《灵狐痴岁》 第一章 苏城月夜杀 明月高悬,风清气朗。 白衣女子醉卧于青瓦之上,月光剪出她的眉眼,若要问如何才能被称为美人,古往今来说法不一,最能写出美人之态的当属《洛神赋》——“螓首蛾眉,巧笑倩兮”,但洛神美得端庄了些。 这月色下的美人,白衣若仙,媚眼如丝,墨色的长发混入夜色之中,羊皮酒袋上的铃铛不时发出清越的声响,美人衣袂飘摇,酒香阵阵,仿佛要引人入梦。 这月色中突然闪现一束剑光,直直地朝着美人面门而去,万般情致与美景似乎在这一刻间受到了威胁,但令人惊奇的是,这股剑气 却又随着一声清响碎成飞雪。 美人直起腰来,斜着瞥了摔在地上的人一眼,笑着问道: “你也是来杀我的?” 美人名叫徐音。 徐音知道,妖因为是妖而让人恐惧。人们恐惧的并不是妖的身份,而是妖的无法掌控,即使妖再善再美,也无法被世人完全理解。 但妖也有妖的自由。许多妖混迹于四海之间,东边的人间住腻了就去西边的人间,修仙的要应付天劫,而不愿意修仙的就十分快意潇洒。 但潇洒久了,日子总是无聊的。 花年年都是这样开谢。 草木岁岁都是这样衰荣。 她已经在苏城住了十年,不为别的,苏城的水酿出的酒极为甘甜,她迷上了醇厚的酒香,所以便在这山水小城中赖着不走了。她在最热闹的青楼对面买下了一间店铺,酿酒饮酒,时不时去青楼里听听小曲儿,姑娘们都尊称她为徐老板。 狐狸们一般以“胡”为姓。 徐音的父亲却是个凡人,徐音常常想,不知母亲为何这样迷恋一个凡人,迷恋到甘愿为他而死。 近来的苏城并不太平,但这不太平与徐音并没有什么相干,她只知喝酒听曲儿,倒是醉中听醉红楼头牌蕊儿说过一两句,约摸就是此地的农人不满苛政闹事了,官府里的大老爷想要镇压云云,徐音听了就觉得脑袋疼。 这已经是来杀她的第十人。 前九人皆为农人装束,但身法敏捷却不像农人,看准了她一人独行时下手,察觉不敌时立刻服毒,别的倒是没什么,九具尸体的处理却让徐音累得够呛。 而地上的这个,却像是位年纪尚轻的翩翩佳公子,玉冠长袍,剑眉星目,徐音想,这人若是笑起来,潘安在世也是要输的。 这人似乎还未意识到这醉酒的徐老板的能耐,挣扎着起来,似乎还要拼死搏斗。 徐音倒是起了兴致。虽说来招惹她的人死有余辜,且都是自杀,但这样的死法着实让人生疑。而且他们为何不顾性命来刺杀一个不问世事的酒馆女老板? “你今日定会败于我手,切莫顽抗。”这位小公子忿忿不平。 徐音转过头,终于正眼去看他。 “公子应该去对面醉红楼吟诗,为何要同小酒馆的老板作对?” 来人却不再回答,在怀中拿出了一张黄符开始念念有词。 徐音在屋顶上缓缓站起,但似乎脚下一软,直直地摔向那个刺客。而那刺客看准了时机,将黄符贴在徐音的身上,顺便也抱住了徐音。 风好月好,若不是黄符碍眼,这真是好景致。 这等道行本是困不住徐音的,但今日的酒委实喝得多了些,加上想一探究竟的心情作祟,她便将摔就摔了,并且摔得十分香艳。 黄符压了几分她的妖力,酒醉就铺天盖地来了,她伸出一双藕臂挂在这人身上,心里想,不管是什么,先睡一觉才要紧。 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开始睡了起来。 但是这位身长玉立的公子,一口气居然红了脸。 “咚!”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二章 监牢见故人 一夜无梦。 醒来是漆黑难闻的监牢,似乎还有鼠声作祟。 牢中小窗透出一点光来,徐音倒是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浑身都爽朗了许多,她举目四望,墙壁都贴了黄符,地上洒了鸡血。这阵法倒有几分功力,若是强行破牢,少不得修行几月才能痊愈。 这监牢看着似乎不小,远处似有囚犯嘈杂之声,她正想细听,目光却被隔壁牢房的身影吸引了去。 这不是,昨日来杀她的那个人吗。 “妖孽,这牢中已作法,你休想逃。” 徐音懒懒笑问,“奴家徐音,不知哪里得罪了公子。公子将我掳了来,还要一口一个妖孽来唤奴家,奴家有什么错处,还请公子明示。” “你以妖法催使农人暴动,向你复命的农人去而不返,尸体被发现在清月山,你手段狠辣,毫无怜悯之心,还问我有何错处?”小公子义愤填膺,仿佛不是这监牢的铁栅栏,他就要生生劈了徐音。 清月山。农人。 竟是在这里等着她。 “小公子,你倒说说,我是个什么妖孽,使的是什么妖法?” “你是青丘九尾妖狐幻成人身来此作恶,你们妖狐最爱蛊惑人心,他们定是受了你的迷惑!” 青丘。 是了,母亲确实是青丘狐仙,双亲死后,她也确实被接去了外祖家。只是她生来就是人身,幻不成狐的样子,一身妖力也是母亲死前授的,后来她疏于修炼,并没有什么成就。 徐音来苏城的十年,除了埋那些农人用过妖法,其他的时候就像一个凡人一样规规矩矩地活着,不曾用过魅惑人心的法术。 “小公子是修道之人?” “我曾拜紫云观的凌虚道长为师!” 徐音笑了,这小公子确实可爱得紧,一腔正气,又视死如归,只是这紫云观的凌虚和她有什么过节,她倒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牢里突然传来脚步声。 徐音的监牢前出现了一个穿着道袍的老人,神情肃穆,隐隐有怒。 不知怎的,徐音觉得他有些面熟。 “徐音,你可还认得我?” 徐音打量了他几遍,“敢问道长高寿?” “贫道已入古稀。” “小女子年纪尚轻,又无道缘,怎能与道长相识?” “你可记得五十年前的凝香阁?” 五十年前? 五十年前,徐音在乌竹镇的凝香阁门口开了一家脂粉铺子,去往凝香阁的公子哥们总爱带一两盒脂粉送给他们的相好。为了不生事端,徐音特地从乡下捡了两个丑丫鬟来打理店铺,自己每日只在铺子后头饮茶读书。 一天早晨她刚开店门,门口就出现了镇子里有名的媒婆王妈妈,一脸谄媚地向她问好,又问店中生意如何,转来转去终于上了正题。说是镇子西边有位林公子,对徐音甚是爱慕,问她是否肯嫁入林府。 “林公子是否娶亲?”徐音捏着茶杯问。 “不曾呢,不曾呢,林家高门,不知多少小姐想入府做少奶奶呢,可林公子偏偏钟情于徐老板您啊。” “王妈妈,您不妨直说,林公子为何不娶亲?” “这……”王妈妈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林家公子仪表堂堂家境厚实,本有娃娃亲,但姑娘夭折,并未再定亲,但公子上月上山游玩,却摔折了双腿,大夫说,今后怕是不利于行。其实啊,林公子对徐老板钟情已久,但苦于员外再三阻挠,未能向姑娘提亲,此番他断了双腿,林员外才同意他托我来提亲。” 徐音略一沉吟,又对王妈妈笑,“有劳您大驾,但徐音福薄,父母早亡,无人教养,也曾算过八字,先生说我天煞孤星,要去庙里做姑子的,只是我实在不喜寺庙里的香烛之气,这才背井离乡来乌竹开铺子。林公子一表人才,我不能害他。”说着一边给王妈妈塞了几盒好脂粉,“您去多谢林公子青眼,小女子此生无以为报,若他不嫌弃,他可来铺子小坐,交个朋友。” 王妈妈收了礼,见徐音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劝,只道了声谢,便走开了。 第三章 乌竹往事 这天下午,天阴沉沉的,闷得让人发慌。 徐音在脂粉铺子里坐不住,就想去隔壁的凝香阁逛逛,凝香阁里住着一个小狐妖,唤做胡灵,辈分上算是她表妹,她在青丘的日子正好逢着她出生,徐音抱过仍是狐的毛茸茸的表妹,心里酥酥的仿佛要化开,小家伙也同她特别亲,她们在青丘里一起长大,而今又一起在人间游乐。 也因徐音开了这脂粉铺子,胡灵也偏要跟了来,不过嫌她的脂粉铺子太过无趣,倒是入了凝香阁,凭着自己的舞技,做了阁里的头牌姑娘。 每天这个时辰,凝香阁都在排演,鼓乐不绝琴声嘈杂,胡灵却是从来都懒得动弹的,不过凭她的舞技,倒是没有什么人敢说嘴。 徐音正想踏出门,却看见一个小厮推着一个木制轮椅缓缓而来,轮椅上坐着一位锦缎华服的公子,此时静静凝视着徐音,唇边有微微的笑容。 “想必这位便是林公子了。”徐音微微一礼。 “敝人林容,冒昧登门。只是不巧,姑娘似乎这是要出门?” 这媒婆说得倒不错,林公子面容英气,肤色比寻常女子还要白上几分,清新俊逸,颇有雅士之风。徐音想,也许自己的脂粉铺子是容不下这尊大佛的。 “小女子正想去凝香阁看好友的新舞,公子可有兴致?” “公子,这……”林容身旁的小厮有些为难。 “无妨,既然姑娘有此雅兴,那我们便同去。” 徐音偷偷捏了个诀,传话给胡灵,告诉她有贵客,还是个容色绝佳的美男子。 胡灵最好男色,听到徐音的话,立即从床上坐起,换上了最美的舞装。 徐音和林容正要进门,嘈杂的凝香阁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忽而,笛声响起。 徐音笑了,知道是胡灵的杰作,“公子,请吧。” 笛声清越悠长,凝香阁的台子上亭亭立着一位美人,美人身着红衣,容姿艳丽,玉臂随着曲调缓缓而舞,腰肢轻摇,眼波流转,足以摄人心魄。 一曲终了,徐音侧目去看林容,林容神色震动却又复杂。 “这位姑娘舞的竟是《绿腰》?” 绿腰舞自宫廷而出,此时民间并没有几人能舞,见过的人更是少数,林容居然能轻巧地说出它的名字,怕是这位林公子也没有这么简单。 胡灵舞毕,开心地跳下台来,拉着徐音的手,急急问她,“你看我的新舞如何,好不好看?” 徐音看她偷偷瞟着林容的样子,忍不住用手指往她额头上一点,“你啊。可真是凝香阁实打实的活招牌呢。” 徐音转头问林容,“林公子以为如何?” “姑娘舞姿绝世。” 胡灵佯装自己才看见林容,略施一礼,做娇羞态,“刚刚见到徐姐姐一时高兴,不知这位公子在此,奴家灵儿有礼了。”说完便转身,“请公子到雅间与姐姐稍坐,奴家去换身衣服。” 小厮在外间侯着,徐音和林容进了雅间。 “公子,徐音有一事相问。” “姑娘请说。” “此问冒昧,小女子不曾见过公子,为何今日王妈妈说公子倾心于我。” “王妈妈所言不假,我确实对姑娘心存爱慕。三年前,我与友人相伴游于齐岭,不料迷途,在山林中困了好几日,绝望之际,恰逢姑娘上山采药,对我们施以援手,这才使我们脱离困境。本以为姑娘应该是个医家,可周边医家皆说不认识姑娘,我就只好去山里寻了。” “公子这腿是在齐岭伤的?” “是的。那日我又进山,突遇饿狼追赶,摔下山崖,多亏家里小厮来寻,否则我早已喂了野狼。” 徐音略感羞愧,齐岭是狼妖的地盘,那狼妖性格古怪,凡人进去多是出不来的,林容多次以身犯险,竟只是摔断双腿,不能不说是福大命大了。 “公子,那日我只是顺手相助……”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林容的双目似水,又似深渊,徐音不敢长望,只好略略低头。 “承蒙公子错爱了,我命格不好,又常来风尘之地,配不上公子。” “姑娘……你怕是看我不良于行而不愿……”林容面色哀愁。 徐音一笑,“怎会,公子的双足很快就好,到时候媒婆要把门槛踩破的。” 林容摇摇头,“国医圣手都来看过,怕是不能的。” “姐姐,公子。”胡灵换好衣裳,进了雅间,却看这两人神色各异,“你们在谈论什么,妹妹也想听一听。”“灵儿,过来。”徐音将胡灵牵到跟前,捏了个诀与她传话,“这小公子似乎有点痴心,这双腿竟然是为了寻我而废的,你想法子使他醉了,我来医治。” 胡灵心下了然,狭长的美目笑起来更是妖娆,“公子,坐了这么久,不饮一杯吗?”说话间便举杯敬林容,“愿公子万事遂心。” “举杯消愁,愿姑娘康健。”林容一口饮尽杯中酒,却不料这酒被胡灵使了坏,林容当即昏厥过去。 “你这个丫头!”徐音拿她没办法,“我只是让你把他灌醉,你怎一口气把他弄晕了呢?” “哎呀,姐姐,何苦费事。”胡灵上前摸了摸林容的脸,“真是俊俏的公子呢,姐姐不中意吗,我可是十分喜欢呢。” “好皮囊我见过也不少,他是一介凡人,又不能与我痛痛快快逍遥人间,还要束缚我去他家相夫教子,这笔买卖终究是不值得,等他死了我还得伤心,何苦来哉。” “既然如此,那灵儿可就不客气了。姐姐不愿与他一生一世,我倒觉得十分有趣。”胡灵笑着撒起娇来,“姐姐姐姐,将这位公子让给我,你看如何。” “本没有什么让不让的,但似乎有些不妥。”徐音犹豫着,林容似是刻意来寻自己的,这背后有没有其他的什么因缘她并不知,若是由着胡灵,怕生出别的事端来。 “灵儿,乌竹我已经待得够久,我的肉体不老不病,化身术我又修得不好,这回也差不多该离开乌竹了,你不同我一起吗?”徐音问道。 “本是愿意同姐姐一起走的,只是见到这位公子,当下便不舍得走了,姐姐可四处游历去,五六十年后,我再来寻你也不迟,妖精本就能活千岁万岁,五六十年演一场戏,有何不可呢姐姐?” “灵儿,要不洗去他对我的记忆?”徐音还是不放心。 “不必了,姐姐,情事嘛,多些曲折才是有趣的,牵肠挂肚柔肠百结最好不是吗?” 五十年。 徐音突然想到,灵儿这丫头,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了。 那日将昏迷的林公子治好,使了术法送他回家,又匆匆将自己的铺子卖掉,不曾与任何人说起离开之事。人们都说,徐老板是人间蒸发了。 但其实,徐音并没有直接离开乌竹,她担心胡灵,便在离乌竹最近的妖界驿站里住了几个月。期间听闻林容发了狂似地寻自己,听闻他也经常去胡灵那里吃酒,有来有往。而胡灵呢,常给徐音写信,字里行间,开始时本不在意,后来似乎真的陷下去了。又过了半年,总算修成正果了,林容不娶正妻,却娶了胡灵做妾。 徐音想,虽然是妾,但胡灵应该并不在意这些,林家高门,以胡灵在人间的身份,似乎很难登堂入室。 他们成亲那日,徐音偷偷去过,看着大红轿子抬走了胡灵,心想着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就去了另一个镇子生活。 一开始,胡灵还爱写信给她,可后来似乎府邸事忙,渐渐没有写了,徐音想着五十年很快就过去,也便没有太担心。 徐音面色一凛。 “道长可是来自乌竹?” “正是。” “镇子西边的林家胡氏老夫人可安好?” “老夫人?妖孽!你还在装傻?她并未当上什么老夫人,她生产时被狐妖附体,我请师父作法,但除了一条狐尾和灵儿的衣袍,我连她的尸骨都没有寻见!” 徐音心中大骇,她竟然忘了狐生产时化为原型,九尾狐断尾,意味着遇到了生死关头。 加上这些年并未得到她的消息。 徐音不敢往下想。 “灵儿当初说你是狐仙,说你无拘无束但是心地善良,我以为妖精也是有好坏之分的,可你为何在她生产之时来害她!?” “明日我要开坛作法,以你的性命,来祭我的灵儿!”林容——此刻的凌虚道长拂袖而去。 第四章 妖与恶 徐音有些站不稳。 那个毛团子,那个爱哭爱笑兴冲冲来找她的小胡灵,五十年前就踪迹全无了?她曾经这么黏她,五十年竟然都不来寻她?她回青丘了么? 不,前几日青丘小狐来苏城看她,也问起胡灵了,只是她还以为胡灵还在林府当老太太呢。 如此说来…… “你将胡氏害了?”隔壁那个小公子突然问,“我从来没见过凌虚师父这样……” 思绪被打断,徐音看了他一眼,“只凭一个狐尾,就要将事情栽在我头上,我又能多说什么呢。”她顿了顿,“小公子,你抓我来的,为何你也在牢里?” “我是苏城太守王允的儿子王恒,听闻父亲与师父捉妖几度不得,便想着为他们分忧,他们大概怕我莽撞,以前闯了祸,也是如此天天抓我进牢里的。” 农人暴乱……来杀她的也是农人……镇压……太守之子……凌虚道长…… 徐音顿时心下了然。 “小公子,你为何学道?” “我不是做官的材料,文章也写得平平,世间妖孽横生,百姓哀苦,总想着做些什么。” “百姓哀苦和妖孽有什么相关?” “当然妖迷了人心,所以百姓才如此。” 徐音只觉得好笑,反而越笑越大声。 “世上妖成千上万,能活千年万年,朝代百年更替也有兴有衰,难道千古以来那些百姓安居的朝代是因为多灭了妖吗?” “这……可近来城中不安,的确然都是妖怪作祟。” “噢?你说来听听?” “城南的尤家小姐,被妖怪掳走几日,做了好几场法事才寻回来,可是也疯了。 “城西一位独居的婶子死了,死状离奇,都说是中了邪。 “还有城东的商铺常常丢银子。 “人们走在街上有时候会莫名打起架来…… “还有,还有你,你指使农人暴动,将不肯听你命令的人通通杀死。” 徐音突然妖媚地笑了,一双盈盈杏眼中的光穿过牢中重重栅栏,在这昏暗中晃人眼睛。王恒的心也晃了一晃,急忙撇过头不再看她。 她的声音甜到发腻,说的故事却让王恒心头一凛,“城南的尤家小姐,因家中债务许给了天香酒楼的秦四爷做小妾,尤家小姐宁死不从,寻着机会逃了,没想到这秦四爷竟然早早设伏,将尤家小姐强行奸污,这小姐当日就神志不清,不见好转,秦四就又扔她回尤家,对外称她被妖精所害。” “城西的婶子,独居二十年,她丈夫二十年前与高门贵妇私通被发现,最后失踪了,也不知是死了还是逃了,她仅有一子,却也在三岁夭折。年长日长,一人青灯独坐二十年,总有些想不开的时候。” “城东的商铺,有名伙计叫做慧行,虽然名为慧行,但其实是个跛脚的,慧行原本不是伙计,而是那商铺的老板儿子,但老板被他的徒弟害死,慧行也被打断了腿百般折磨,所幸他命大,居然活了下来,那徒弟驱使慧行做粗使杂活。那徒弟不知,商铺在建时设了许多机括,本为了防贼,慧行却用这些机括,挪了些银子,救济穷人,也顺便吓了吓那徒弟。” “人们走在街上打起来这事,本就是苏城积怨深厚,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而已。” “至于我嘛……” 王恒定定地望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杀人并不是你亲眼所见,你不过见我埋尸而已,况且要说妖法,你的凌虚师父不也有法力?” “小公子,真的是妖十恶不赦吗?” 王恒默然。 第五章 追忆青丘 徐音又感觉有些困,躺回了床上。心里开始计较起来,胡灵究竟能去哪里。妖生活向来自由,在每个地界稍大一些的城里,都会有妖们联络的驿站,徐音每次换地方,都通过驿站给青丘去信,一般是写给外祖的,但假如在外的妖不主动发信,无法知晓他去了何处。 假如她不来找自己,也没有向青丘捎信报平安,是否真的出了意外?胡灵入世不久,人海茫茫,山野辽阔,要怎么寻? 这个妹妹牙尖嘴利,还有些执。但大多时候是可爱的,她的执不过是想吃什么一定要吃到,想拿什么一定要拿到而已。当胡灵还是小胡灵的时候,徐音没少为她烦过心。 胡灵的父亲约摸能算是徐音的表舅,是她外祖母的姐妹之一的儿子,叫做什么胡营钦的,按着排行,大家都唤他胡七。她记得刚到青丘的时候,一群外祖母围着她说了一通家史,又提到她阿爹和娘亲,她便呜咽了,一群老祖宗们心疼得搂过来楼过去,胡灵的父亲走进来劝解。并且说,徐音的命格怪奇,筋骨也与一般狐与人所生幼童不同,加上徐音娘亲死前所传的妖力,或有奇遇也未可知。 后来,她便被舅舅舅妈领了去,舅妈闺名余心,在人间时也挂“胡”姓。舅舅舅妈还是年轻夫妻,并没有孩子,对徐音也是百般疼爱。徐音体质也不同于凡人,一百六十岁时仍然是十六岁的样子,但每天几乎都有一半时间在沉睡中,这天舅舅突然神神秘秘地找她来。 胡七舅舅满脸的喜色,笑着揽着徐音,“小音啊,今日你想买什么,舅舅送你,舅舅高兴!” 徐音晃晃脑袋问,“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啊~” “你舅妈有身孕啦,你要有妹妹啦,你高兴吗,哈哈哈哈哈哈” “哇!是真的吗!”徐音开心地朝舅妈房里奔去,还被路上的石头绊了一跤。 舅妈温柔地笑着,手指头戳了戳徐音,“今日想吃什么,给你做个红烧芋头好吗,糯糯的那种?” “只要是舅妈做的,我都喜欢。” 后来胡灵便出生了。徐音才知道,狐生产时会变回原型,生出来的也是只毛茸茸软糯糯的狐,舅舅用术法给小灵儿清洗晾干,就隆重地将这小狐狸放在了徐音手上。 “你又多了一个家人啦。” 徐音本来笑着,听到这句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越哭越大声,眼泪打湿了小灵儿的皮毛。 舅舅舅妈抱着徐音,徐音抱着小灵儿,一家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一家人。 胡灵渐渐大了,却也有一只狐的刁蛮气。爱作弄人不说,旁人若是稍稍不满她的意,登时便要闹得不可开交。天上地下的话谁也不听,倒是徐音的话还能听几句。 但孩子终究是孩子。 一日,胡灵去外祖家玩,偷拿了外祖父胡老太爷最宝贝的夜明珠不说,还打了外祖母胡老太太一巴掌。 许是小孩手上没轻重,胡老太太想哄她换回夜明珠,胡灵一巴掌就上去了,指甲尖,还带了血痕。胡老太太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徐音正巧看到这一幕,瞬间怒不可遏,抢了胡灵手上的夜明珠给外祖母,捏住胡灵的手,狠狠地打在她手掌上,胡灵当场就哭了出来。 “胡灵,我告诉你,你要再敢打外祖母,我要跟你拼命!” “舅舅舅妈宠你,外祖们也都宠你,你年纪小,我不求你报答长辈养育之恩怜惜之情,但尊亲敬长你做到哪一点?我今日容不了你了……”一气又在她手上拍了两下。 胡老太看徐音并没有下死手,便默默退到一边去,叹了口气。 胡灵开始嚎啕大哭,哭声震天,边哭又开始顶嘴。 “你凭什么管我!你容不下我!我还容不下你呢!你母亲虽为狐,可你却是人身,你根本就不是狐!你是个怪物!你根本没资格管我!你根本不是我的家人!” 徐音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她从来也没想过,这个妹妹竟然是这样看她的。 “胡灵!”外祖母气得走了过来,徐音以手示意让她不要过来。 “胡灵,你不当我是家人可以,我若不当你是家人,你的爪子就别想要了。今日你若不向我外祖母赔礼,我便将你的爪子剁下来配酒吃!我是人,吃个狐爪子来说并不算什么!” 胡灵被手上的疼痛和徐音的表情吓到,又哭了起来。 “如何?说还是不说?!” “祖母,灵儿错了,灵儿下次不敢了。” 徐音听到这句,重重地甩掉了胡灵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青丘有一个深潭,听外祖母说,徐音的娘亲最爱在深潭边上玩乐。潭边有时候开满各色山花,娘亲便唤它“百花潭”,还特别慎重用石头刻了字,又去人间寻了朱砂,用了术法,百花潭三字,依旧清清楚楚的立在潭边。徐音走近那块石头,坐下来。 不是狐,也不是人。 胡灵虽然是个孩子,但她说得对。自己生来就是怪物,术法修不好,又不是个凡人,肉身似乎不老不病,还嗜睡。 虽然外祖疼爱,但青丘仍有其他狐狸。徐音幼时被嘲笑不会变狐,被视为异类,于是她久而久之不爱与这些狐交往。 但胡灵不同,她是正儿八经的九尾小狐狸,有千千万万的狐狸朋友。 自然看不上这个非人非狐的姐姐吧。 徐音呆呆地望着石头,喊了一声娘亲,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 胡老太唤了胡七将胡灵接走,又同他说了这段事,气得胡七捆了胡灵回家,又叫妻子往百花潭去找徐音。 徐音坐在石头边哭到睡着了,满脸都是泪痕,余心心疼极了,将她抱在怀中。 徐音的身世她也有所听闻,人狐之身本就罕见,许多人与狐生子,多生出的仅仅是普通凡人,百年身死,也修不得法术,但徐音却能修法术,还不老不病。她娘亲虽为九尾之狐,却一战殒命,这之中有什么缘故也无人知晓。 徐音的一生该有奇遇,但她此刻仍是个需要爱的孩子。 余心用术法将徐音带回了住处。 胡灵被胡七关在酒窖里。 徐音睡了三日,胡灵也关了三日。胡七对女儿不打不骂,就将她生捆在酒窖里。 徐音醒来知道此事,便去酒窖找她。 胡灵关了三日,蔫蔫的,看到徐音,依旧半恼地将头偏向一边,嘴里却忍不住问。 “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的吗?” 徐音勾勾嘴角。 “你的笑话我难道看得不多?我今日是来吃酒的,才不是来看你。” “吃酒?我阿爹许你吃了吗,这都是我阿爹的酒,我不许你动。” “你阿爹怎会不许我吃酒?我像你这般大时,你阿爹还倒酒给我喝,不过我一喝就醉了一月,气得你阿娘让他睡了一年书房呢。” “哼!那也是我的阿爹阿娘!不是你的!” 徐音取了酒,面对着胡灵坐下,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 “胡灵,你知道你为什么被关吗?” “哼!” “你阿爹同我阿娘,虽然血缘并不很近,但却是从小一起长大,你阿爹还小时,我阿娘背着他上山下海,带他人间山野四处游玩。你阿爹感念当年的情义,这才将我带回家的。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非人非狐,他人怎样看我我都认,但胡灵,你真叫我心寒。你年纪尚幼,我本不该同你计较,但你阿爹阿娘对我甚好,他们不愿管教你,我便替他们管教你。” “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这世上第二个抱你的人!”徐音开了酒坛,开始喝了起来,“那天舅舅说,我多了一个家人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你白白的,软软的,眼睛还没有睁开,放在我怀里,我的心都暖化啦。谁知道后来会长成你这个白眼狼样子呢。” “你才是白眼狼!” “你还化不成人身的时候,我日日抱着你坐在百花潭边晒太阳,那时候你真爱睡,一天也没有几个时辰是醒着的,我就拿着人间搜来的传奇边看边念给你,你也听不懂什么,就知道一双眼睛望着我。” 胡灵的脸色有些变,但仍有些挂不住的样子。 “你咿咿呀呀学说话的时候啊,是我抱着你,你说一句我答一句,舅舅舅妈还笑我们,两个小鬼头在唱天书,天都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现下你大了,有了许多小友,我也替你开心。但我曾视你如珍宝,捧你在手心,现下觉得有些不值了。想来外祖们,你阿爹阿娘,也是这么想的。” 徐音不再看她,背过身去。 徐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酒窖那一扇小小的窗户,心仿佛经过了一条冰冻的河,冻得她要打起颤来。她连忙喝了一口酒,酒有些辣,不一会儿身子就开始暖了起来。 “我可真羡慕你啊,父母健在,祖辈又疼你,学法术顺顺利利的,又是个九尾狐的正统血脉,你哪里需要我这个怪物来疼你?我劝你打你,本是为你,现在看确实自作多情了,你就是这青丘高高在上的小公主,我不过是人狐所生的怪物,灵儿啊,原是我高攀了你这亲戚,你说是不是?” 许是酒意来了,许是心里凄苦难耐,徐音再忍不住了,低声呜咽起来,心绪一上来,便什么也挡不住了,仿佛积压多年的苦终究被翻了上来,那年跟阿爹阿娘永诀的疼并没有减轻一分,往事如剐心一样历历在目,阿娘的笑容还在眼前,阿爹的双手还温热暖和,怎么这样好的阿爹阿娘,自己却没有福气承欢膝下呢。 若是平常人,五六十年便终其一生,可自己是人狐异体,长寿不死,这身世也跟着自己千年万年。 虽然亲人们对自己并无苛待,可有谁能比得上自己的阿爹阿娘呢。 徐音哭一段,饮一口酒,再哭,再饮。仿佛这酒并没有过她的五脏,直接到了她的双眼中。 一刻钟。 两刻钟。 三刻钟。 徐音的背影冷得怕人,苦得怕人。 胡灵终于忍不住出了声,“阿姐……我错了…我不该这样说……” 但徐音没有回头。 胡灵急了,却因手脚被缚难以挪动。 “灵儿是白眼狼,阿姐别生气,好不好?” “灵儿最喜欢的糖葫芦给阿姐吃,好不好?” “灵儿最喜欢的陶兔子也给阿姐,行不行?” “阿姐……你再不理我,我就要和你一起哭啦……” 说完也真的大哭起来。 “阿姐是不是不要灵儿啦……” “灵儿坏,灵儿会改的……灵儿不敢啦” “阿姐不要不理灵儿,好不好?”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 胡灵哭得倦了,渐渐地睡着了。 徐音再看那窗子时,月色已经照进来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她宽大的袖子擦了擦脸,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到睡着的胡灵跟前,慢慢地替她解开了施法的绳子。 胡灵感觉到动静,睁开眼,看到徐音的眼睛肿得跟桃核一样大,一把抱住了她。 糯糯地喊:“阿姐,对不起。灵儿错了,灵儿不应该一时嘴快,将路上听到的那些胡话说出来,伤了阿姐的心。” 徐音拍拍胡灵,“也不全是胡话,只是出自你口,对我来说重了些。言语似利刃,最能伤害看重你的人。” “阿姐……” “你刚刚说,陶兔子归我可是真的?”徐音问。 胡灵咬牙,“真的。” 看着胡灵不情愿的样子,徐音突然释怀,“那明日,我的桌子上可是要有陶兔子的。” “好。”胡灵抱得更紧了。 第六章 鼠族相助 徐音突然想起来,两百年前,她去过一个烧陶的小镇,那时候胡灵回青丘去给成亲的小友送贺礼,并没有同她一起,她便搜罗了许多珍奇古玩,就连陶兔子也搜了好几只不同样子的。 后来将这些小物件送给胡灵,她还仔仔细细地向她问过这个镇子的位置,只是都没有成行,反而成为了胡灵念念不忘的地方了。 兴许她去了那里呢。 徐音看着这一室的黄符,想着损耗术法走脱太不值得,但这铁狱铜笼,又要怎样才能走出去呢。 正想得入神,墙边的老鼠洞似乎有说话声。徐音觉得稀奇,都说百兽有别,天下的兽类有些有神识,有些没有神识。像狐狸略聪明些,有神识的便多些,像鼠类,有神识就是少数,百兽有了神识,便能和其他有神识却不同种类的兽对谈交往,并且只有神识的兽才能学道法,学了道法便可以修得人身,得更长的寿命。但大概这两只老鼠有神识却并未修道,才能接近这符咒牢笼。 “农人暴动的事情仿佛又要赖在妖精的身上。”一只老鼠说。 “苏城嘛,说不清的事都诬给妖精,别处的兄弟都称我们是妖城了。”另一只老鼠说。 原来两只老鼠也懂人间事,徐音觉得有趣,突然间想出了逃出监牢的法子,便敲敲墙,压低了声音:“青丘徐音,有事请教两位小友,烦请劳驾现身。” 老鼠们似乎有些惊惧,两鼠磨蹭许久,才犹犹豫豫从洞口走出。 见了徐音,一鼠十分惊奇,道:“竟是酒馆徐老板!” “小友竟然认得我。” “某常去醉红楼寻吃食,所以认得徐老板,不知徐老板为何在此?” “实不相瞒,小友们刚刚提到的妖,正是小女子。” “徐老板竟是妖?为何身上只有人气并无妖气?” “这件事说来话长。今日徐音想请两位小友帮忙,事成之后,徐音为苏城鼠族提供二十年米粮,不知小友们可愿意?” “这……不知徐老板有何事需要我们效劳?” 徐音指指监牢上的黄符。 “这些符须得你们这样没有法术的小友才能撕下来而不会受伤,劳烦你们寻一些不修道的亲朋,替我将这些东西给除了,再把监牢钥匙与地图给我找来。三日之后,到醉红楼对面的小酒馆,找我兑现承诺。” “此事不难,徐老板的名声在外,自是重诺之人。我们去去就来。” “多谢二位。” 徐音出逃有望,自是开心,又看隔壁监牢中,王恒似乎在面对墙修炼,一招一式倒是有模有样,心里便想着逗逗他。 “小公子,徐音虽然不擅长修道,当年也受师父教导过,师父说啊,修道需修心。良师益友缺一不可,更要紧的是心诚心善。师父还说啊,人修炼与妖修炼并没有什么不同,妖因与世间万物相处得长了,反而更容易悟道。” “你究竟何意?” “刚刚听公子言辞激烈,却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的师父虽在修道,凡心却从未放下,你父明知农人暴动原因却不据实以告,个中缘由为何,公子可是心里有数?” “徐音自问一直诚心待人,虽然命格有异,也不曾害人,今日因公子而困在此处,明日或许灰飞烟灭,徐音想问公子,他日你若得知我无辜,那该如何?” “我……我还你清白……” “公子说笑了,魂飞魄散的怨鬼要清白何用?被道士灭魂,桃木剑入体那一刻,是连投胎都不能的。 “不过在公子看来,我只是个妖,杀个妖只不过是杀个畜生,只是我这只畜生能同你多说两句话而已。 “徐音想告诉公子,道术不以杀妖而成,行善不以灭妖为先,若以杀妖来助长法力,始终不是正道。” “我……”王恒还想说些什么,但身子突然一歪倒下了。 一群鼠黑压压出现在徐音的牢门外。“某怕徐老板出行有碍,顺了支迷魂香来。”鼠恭敬地说。 徐音点点头,“小友想得真是周到。” 这鼠吩咐了小鼠们,便同徐音一起立在一旁。 徐音问,“小友可有名讳?” “鼠辈无名。” 徐音仔细看了这只鼠,一身灰毛,却爪子却是雪白,莫名有一种儒雅可爱,倒不像别的鼠的样子。 “不如我唤你阿锦,日后好相称?” “锦?”鼠抬起头,眼睛里亮亮的,望着徐音。 “今日想起青丘,有处地方花开得甚好,有句诗说,千花昼如锦。锦缎,锦瑟,愿你富足无忧。” “谢徐老板赐名。” 徐音听阿锦谈吐并不像一般鼠辈,先前又提起城中之事,便想问问看。 “阿锦,刚刚你们在洞中说起苏城的事情,你可知道内情?” “某略知一二。”阿锦谦恭地说。 “农人为何暴动?” “苏城今年大旱,田间颗粒无收,朝廷依旧苛捐杂税,一个官打死了一个农人,农人群情激愤,便暴动了,农人气势汹汹,闯入了府衙,但后来不知怎么,又没有声息了,这些农人都没有回到乡里,像是莫名失踪了一般,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原来如此,阿锦,你可听说一位名为凌虚的道士?” “若说的是那位兴风作雨的老道,那确实见过。” 徐音挑眉,“此话怎讲?” “半月前,这老道去到府衙,同太守说,农人暴动皆因妖精而起,在城里四处寻妖。老道的术法怪奇,念咒之后官兵们对他言听计从,就连太守也仿佛迷了心窍,听之任之。这几日,已听闻有好几只妖命丧他手。”阿锦长叹一声。 好狠……不像个正途修道之人。 “这些妖可有作恶?” “唉,作恶的妖们早已收到风声出逃,剩下的妖,皆是同徐老板一样仅仅只是在人间生活罢了。不过,其他妖精皆被当场杀死,无一例外。唯有徐老板您……”阿锦不再说了。 徐音看了一眼隔壁牢笼,“那还要多谢这位小公子呢。” 不消一刻钟,四处符咒已被撕碎。阿锦给了徐音钥匙,徐音便堂而皇之地从牢中走出。 “徐老板不知修的哪门术法,这地上鸡血符咒竟能轻易穿出。”阿锦叹到。徐音这才看见,地上有鸡血画成的奇怪符咒,传闻间有些符咒能够将妖拘禁于一地,这想必就是那种符咒了。 “我也不知,约摸不是术法,许是我天生有异,这地上的东西拦不住我,倒是黄符确实厉害。” “徐老板小心,监牢外也有把守。虽一路黄符已除,恐有其他埋伏。” “多谢提醒,阿锦。此刻不宜详谈,三日后酒馆,切莫失约。” “徐老板放心。” 徐音迈出牢房,正是深秋之夜,寒气袭来,一阵风苦卷了几片落叶下来,落在了徐音白色的衣裙上。 第七章 苏城岁月 牢房外的看守正因为迷魂香而呼呼大睡,徐音一个侧身跳上房梁,月光还是昨日的月光,但今天她的心情却不如昨日,她眉头紧蹙,长叹一口气,怕行走在街上多有不便,一跃飞入云间。 她好久没有在云上看这苏城了,她初来之时是某个春天,在云端看见人间元宵节的热闹灯火,忍不住便下去望了望,一望便望了十年。 苏城是极好的,起码当时是。民风淳朴,对她一个外乡人依然热情,她在想,她也许不该贪图吉婶递给她的那一口酒,那时同她一起篝火打闹的小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 他们想见到这样的苏城吗。 徐音没办法继续再想下去,她必须先回一趟酒馆。 徐音的酒馆,说大也不大,临街是一个店铺,后头带了一个小院子,平日里徐音将它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又放了一个石桌石凳,还养了一些可爱的花草,种了一棵树,这棵树有叶子的时候像一把伞,没有叶子的时候像无数朝着天空渴求什么的手。 徐音一下就望见了它。 她纵身而下,立在了院子里。 恰逢酒馆里的帮手齐顺正端着碗碟走进后院,看到徐音,大喊了一声“徐老板!” 酒馆的明花和翠竹也冲了进来,“老板,你去哪儿了,真是怕死我们了。” “怎么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们怎么如此惊慌?” 明花凑过来,牵起徐音的手,左右打量,“老板,你可不知道,街上都说闹妖精了,昨日官府还抓到了一个妖精,说明日要当着大家的面处死呢。我和翠竹以为你在屋顶上喝酒,被妖精捉去了,担心了整整一夜呢!” 徐音笑了,揉揉明花的脑袋,“怕什么呢,我不在了,你们酒馆继续开着,能活下去的。” “呸呸呸!”翠竹急了,“老板!怎说起这么不吉利的话来!” 徐音突然有些头疼,苏城她是待不下去了,可齐顺、明花和翠竹该怎么办呢,总得为他们想想办法吧。 “你们先收拾吧,一会来找我。” 徐音默默走向自己的屋子,拿开一块地砖,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盒子里有几粒夜明珠和酒馆的地契。 她点了灯,坐在屋子里,蜡烛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她的影子也摇摇晃晃。 “老板。”三人立在房门外。 “快进来,把门带上,风吹得我头疼。” 徐音看了看他们的脸。 遇见齐顺的时候他七岁,正是她来苏城的第五天,她酒醒走在杨柳初萌的河岸,看这个男孩子一身孝服,面色肃然,跪在岸边,他前面摆着不知是谁的遗体。 徐音本不想理人间事,但这个男孩子,挺着腰杆,一句也不哭,她便一个没忍住,问了。 “这是你的谁?” “是我阿爹。” “你家中还有何人?” “仅我一人。” “你为何不哀痛?” “阿爹说,正月不许哭。” 徐音眨了眨眼,柔柔笑了,提出说帮他葬了他父亲。 男孩子听闻,当下对徐音拜了三拜,最后一拜时久久伏地不起。 世间哀痛,各不相同。 遇见明花和翠竹的时候,她们五岁,徐音开了酒馆不到半年。 她那日正在山林里闲逛,就听到孩子哭声。 上前一看,路上死了约莫二十人,样子像遇上了山匪。 徐音想走,但孩子的哭声那样震人心魄。 于是乎,徐音的酒馆,便有了三个小娃娃上蹿下跳。 徐音请了一位王婶做帮手,后来王婶去世了,小娃娃们居然也学会了做生意,她便清清闲闲地喝酒。 可惜十年太短了。 “明花,翠竹,可惜我来不及为你们选个好夫婿,今日我将这些夜明珠给你们,当做我为你们陪嫁。” 明花和翠竹将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 “齐顺,你的两位妹妹的终身,还有这家酒馆,都托付给你了。” “还有,齐顺,你这几日关了店门,带着明花和翠竹,去别的地方走走,一月后再回来。” “老板,这……”齐顺手上接着徐音给的地契,不知该说什么。 “老板,你为何要丢下我们?”翠竹问,一边的明花已经泣不成声。 “哪有什么丢不丢的,你们的徐老板,要去逍遥,你们怎么还拦着呢。”徐音隐忍住自己内心的酸楚,笑着说。 “老板,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吗?”齐顺低声问。 齐顺果然长大了,徐音当时觉得他异于常人,现下看来,齐顺确实心思敏锐。 “确实是个难事。”徐音一时不知怎么开口,“齐顺,明花,翠竹,倘若有天,有人因我之事而迁怒你们,你们会否怪罪于我。” “老板!”翠竹声哑,“若不是你将我们带回,我们怎还有今日好活?你问出这句话来,你让我们如何自处呢?” “我虽将你们带回,这几年你们对我也是极好的,我应该多谢你们,这是我的福气。” “老板,究竟是个什么难事,齐顺能否帮到你?”齐顺的目光坚定,依旧像那个河边的男孩一样。 徐音突然有个念头。 她看看三人,回想起这十年。 “你们刚刚说的,明日要处死的妖,其实是我。” 她突然想知道,自己亲手带大的娃娃们,听到这样的话,会有什么反应。 妖? 徐……老板? 明花止住了哭,翠竹盯着徐音,齐顺脸上没有表情。 好像时间停滞了一般,只有烛影微微晃动。窗外的风声越发地狠了,徐音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将窗子轻轻推开,微风拂面。月光照着她的脸。 翠竹想,徐老板确实美得不像尘俗之人。 明花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从背后抱住徐音。 “你是妖是魔是天王老子也好,谁敢动你,我明花便同他拼命。但你能不能不要走,我舍不得你。”明花的脸贴着徐音的背,人间的温暖真是让人留恋啊。 翠竹也走了过来,想说什么,但却没有说,忍了许久的眼泪掉下来了。 齐顺默默攥住了拳头。 徐音笑得有点涩,有点苦,“傻明花,你刚刚不是还怕妖怪吃我吗,怎么现在不怕我吃了你?” “你若是吃人,当初我们是娃娃的时候怎么不吃,还养到这会子。” “兴许我就喜这十五六岁的人肉呢?”徐音继续逗她。 “那吃便吃了,我明花多活了十年,好吃的吃了,好玩的玩了,来世间一遭,也不算蚀本。就是还想再吃一次城南韩家的猪蹄,那便死而无憾了。” 气氛本来凝重,大家却又被明花的这套说辞逗笑了。 徐音转过身来,用食指点了一下明花的脑袋,“你啊,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吃。” “齐顺,你似乎早已知道我是妖?”徐音坐下,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一杯热茶,慢慢饮起来。 “我知道老板不是凡人。” “为何?” 齐顺笑,“哪有普通人家女子日日上屋顶上喝酒的。” “你们啊。真是大了,我管不了了。” “老板,你放心。”齐顺坚定地看着徐音,徐音抿嘴,松了一口气。 “但我们非走不可么?”齐顺身上并没有少年的青涩,反而多了几分稳重深沉。 “明日,府衙的人知道我走脱,必来酒馆寻你们,到时万一有什么伤损,你该如何?” “老板,这十年来,你教我防身的武艺,已经够以一当十了。” “他们之中还有一个老道,那人能控人心智,非武力能挡。”徐音摇摇头,“还是不妥。” 齐顺低了沉思,最后还是妥协,“那,便还是依老板,不如我带明花翠竹,到五回村去吧。” “你?真的要回去?”五回村,齐顺七岁之前住的地方。 “此刻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去处,苏城并没有人知道我来自那里。” 徐音想到自己和阿锦的约定,“事不宜迟,我用术法带你们出城门,今夜之后,怕是难了。” 徐音捏了诀,将三人的行李稍作收拾,便将他们送出了城外。 好险,这夜里,府衙之人并未发现她不在牢中,而凌虚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许是对自己的术法太有信心。 第八章 烟阳 徐音想去那个烧陶的小镇,小镇有个极富诗意的名字——烟阳。烟阳的落日煞是好看,徐音记得,在她长居烟阳的日子里,日日都去河边长坐,看着日头掉进云里,整个天空渐渐烧了起来,炊烟在一片温柔的光耀中缓缓升起,那时候她想,修道之人之所以都不齿人间尘俗,他们定是没有看过这样的景色。 若用上术法,苏城到烟阳不过一个时辰,但若是普通人的脚力,约摸得走一个月左右。 徐音想,胡灵未必就在烟阳,她去看一眼,三日内或能回来。 天下之大,如何寻一只能变幻形容的狐? 天色微明,她飞身向烟阳而去。 到烟阳恰好五更天。 她又去了河岸边,她爱长望着这流水,波痕微微,像荡漾的心。 陶瓷是烟阳的重要生计,在农闲时期几乎所有人都在做陶,制陶工艺复杂,品类齐全,声名远播,有“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之称,烟阳陶瓷能与玉器媲美,样子也有许多。有人像,有动物,有平日里用的碗碟,也有酒器茶具。 各家的师傅的手艺也不同,有人家烧的白瓷好,有的人家烧的青瓷好,徐音走的时候,一些人正在试着给陶瓷添上更加丰富的色泽。 制陶大概有三步,选土、成形、烧结,说来仿佛容易,但每个环节都可能影响陶的成品。 徐音觉得,俗世间的情调与趣味全从这些小物件上来。 但她在烟阳,没有学制陶,开的却是棺材铺子。烟阳制陶虽有声名,但烟阳地形复杂,山多地狭,耕种不易,百姓们以制陶为生,但温饱依旧是个问题。每年,有许多制陶者乘船,或南下,或北上,或向东入海,将陶器售卖,换回银钱米粮。 风浪中总有意外。 人间生死,她看了许多,当年在青丘,给孩童们授课的夫子也应该教过,只是那堂课似乎与什么天地万物衍生一起讲的,那时她与胡灵偷偷从课上溜走,为了去尝尝人间新酒楼的菜。 睁眼闭眼,一生悲欢也就尽了。 人以为自己是生灵中最机敏的,但不修道的人与妖,有什么不同呢? 她也没想明白。 此刻,镇子将醒未醒,偶有鸡啼之声,几个早起的勤快婆姨在灶头生起火来,炊烟升起来了。 一些采土的烟阳人已经早早相伴出门,一步一步向山而行。 徐音犯了难,镇子虽然不大,但该从何找起,她却没有头绪。 思来想去,手中也只有陶兔子的线索。那年她从烟阳回到了青丘,胡灵仍在青丘的学堂上修学,对她带回的小玩意爱不释手,信誓旦旦说有生之年一定要学会制陶,造出惊艳的陶器来。 不知那些年,她说的话究竟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呢? 唉,此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从陶兔子找起,但她买陶兔子的时间已经过去太久,早已记不清卖陶人家的名字,而且陶兔子并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家家都能烧出几个来,烟阳有上百个陶坊,谁知道是哪一家呢。 徐音看了看天,只能硬着头皮问问看了。 徐音招呼了一个路边背着箩筐的小哥。 “小兄弟,我是从别处来的,不知烟阳哪家陶坊,能做一些精致的小玩意?“ “姑娘来得这样早,也是怪稀奇的。”小哥背着箩筐,憨厚地笑着,“精致的玩意有许多种,不知姑娘想要的是哪种?” “比如说陶兔子这样的小物件,有哪家能做得好呢?” “不知姑娘对陶器知道几分,每家的陶都有各自的好法,有些是釉面好,有些是颜色好,还有些是花样多的呢。” 一个陶兔子居然有这么些个说法。 “烦你告知我几家最好的,让我去看看。“ “河上游边上有个巷子,巷子里有位顾家的林夫人,她们家的陶釉面最好,镇子东边的秦家是烟阳有名的陶商,他们家陶师做出来的颜色最好,但花样多些的还是辛婆婆,和顾家隔了两条街,只是她起得晚,午后才开门。“ 起得晚? 徐音想,她认识的老人,似乎都起得比鸡还早,爱睡懒觉的婆婆倒是头一次听说,这好生奇怪。但越是奇怪,越有可能是胡灵。 不过天色还早,去别家看看,打发一会子辰光也行。 第九章 顾家陶器 沿河走了许久,才看见一户人家门前挂“顾陶“牌匾,徐音想,应该就是这户人家了。只是这家门上挂了一面招魂幡,这是烟阳的传统,烟阳许多人出海,有些连尸骨都难以寻回,丧亲的人家便会挂满一年招魂幡,传言魂灵回家见过家人一面,才能走向往生,久而久之,无论家里人是否出海而亡,都会挂起招魂幡来。 这户人家门口放着一个木制的架子,上面陈列着许多陶制小玩意,釉面温润透亮,陶釉是陶器耐久的重要保障,釉也分许多种类。这家以釉出名,果然是名不虚传。 徐音走近,这时一个身穿朴素,但气质稳重的女人走了出来,见到徐音,笑着说:“客来得这样早?我才刚刚开门呢。” 徐音点点头,“是早了些,您就是林夫人吧?我在路上听说你们家的陶器好,所以就过来瞧瞧。你这里有什么精致的玩意儿吗?” “客进来看看吧,我们家有许多东西呢。”女人笑得热情而不谄媚,“我们家的釉面一绝,碗碟茶具都不易磨损,还有一些灵巧的物件,像是笔架、水盂、镇纸,也有小孩子玩的一些猴子猫儿狗儿。” “那有陶兔子吗?“ “巧了,还有的呢。”她一面将徐音引入店门,一面说,“客可以随意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徐音跟着女人踏过门槛。店面陈列十分整齐,进门左手边有一个长桌,上面放着各种样子的小玩意,右手边的架子上都是一些精美的瓶瓶罐罐,她走进了仔细看起来。 看着看着,她似乎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她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些陶瓷上似乎都浮着一层淡淡的光耀,又或者叫做白烟,徐音不确定,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觉得自己似乎看花了眼,然而定睛一看,那光耀依旧在。而且奇怪的是,并不是所有的物件都有这种光耀,仅仅有几个特别精致的物件上,浮着这层光耀。 徐音定了定心神,这气息虽古怪但并无浊气,约摸不是什么害人之物,许是有别的缘故。 “这些陶瓷都是您做的吗?“徐音淡淡地问,“这釉色确实很好,温亮朗润。“ “是先夫做的。“女人眼中闪现欣喜又瞬间消散,随即低下头,脸上有隐忍的表情,“他一年前出海卖陶器,遇上了大风浪,同他去的一船人都再也没有回来。但他走前几年,日日夜夜都在制陶,留下了许多东西来。旁人都说,先夫是难得的制陶奇才,我父亲能收到这样的徒弟,也算后继有人,可谁知命运这样弄人。“ 没想到,这些陶器竟是遗作。 “原是这样,请夫人节哀。这些陶器皆是上乘,只可惜无缘结识这位大师了。” 徐音又拿了一个陶杯子在手上,细细把玩,光耀仍在,没有消散。 “不怕客人笑话,先夫遇难的消息传来的那几日,我甚至想随他而去,但看着这些陶器,仿佛又看到了先夫制陶时那种聚精会神的样子,仿佛要把自己的神识也汇入陶器中。而且先夫说,每个器物要到懂得它的人手里才有价值,所以我为了先夫,也要为这些物件寻到好的主人。”女子的语气坚毅又凄苦。 徐音听了,心头一动。世人造物,多以卖钱糊口为由,虽有上品,但大多数供富家子弟炫耀之用,家里的摆件越精致,越显得自己尊荣华贵,至于器物是否真正雅致美妙,其实并无人在意。而这位陶师,与世间陶师都不同,越发使人心生敬意。 “冒昧敢问您夫君的名讳,虽不能相见,但此等言论,令人叹服。” “先夫姓顾,单名一个郢字。” “顾先生有此等见地和手艺,本该扬名,是世间没有这个福气留住他。” 徐音看了许久,若是今日不是来寻胡灵,定是要买许多回去,但想了想实在不便,只好看看有什么方便的物件带回。女人给她指了白瓷制成的陶兔子,样子很是灵动可爱,手中拿着小小的萝卜,陶釉使兔子的线条十分流畅,也带着那种异样的光耀,但徐音仍然十分喜欢。 “这个陶兔子做得极好,不知需要多少文钱?” “客,这个五十文。” “劳驾帮我包一包,一会子我还得去别的地方,拍摔了。“ 女人微微颔首,将它取出,说,“姑娘稍候。“ 徐音开始仔细打量这家店,没有什么刻意装饰的地方,但构造上显出一种踏实大气,房梁上有一些雕饰,并不复杂,起码在建造时,家境还算殷实,放陶器的木架也都是上等的木头。这种人家,本该要有仆人随从才是,可这么久了,徐音也只见到女人一个人忙前忙后。 正想着,一个大概十来岁的男孩子从后厅走出。 “客人不再看些别的吗?“浓眉大眼的,样子很俊,“这些小东西不仅可以摆设,写字时还能做镇纸,或者您看看这些茶具,有没有喜欢的,您带一套去吧。“ “小小年纪,居然开始懂经商之道了,真是难得。”徐音目光温柔,望着这个男孩,竟感觉有点熟悉,像是齐顺小时候的样子,早慧,懂事。 “我阿爹要不是一去不回,他上釉的手艺是烟阳第一的。我嘴笨,安慰不了阿娘,只想卖了阿爹做的东西,免得阿娘日日睹物思人。“男孩的眼睛又清澈,又诚恳。 男孩将一个翠色也带光耀的荷叶茶盏递给徐音,拿到手时,徐音看着茶盏上浮着的白烟突然散了,心里一惊。 “初见客人,觉得客人与这个茶盏甚是相衬。“男孩继续说着,“阿爹一生专注做陶,为陶倾尽心血,他常同我说,一个好的陶师,应该将自己的魂灵注入陶器。可惜我学得不够好,并没有得到阿爹的精髓。“ 魂灵?难道刚刚的白烟竟是魂灵的残余? 人死后,不该归入黄泉吗?为何此人还能将魂灵存于陶器之上?又为何有些陶器的白烟不散,有些却又散开? 徐音眉头微微皱起。 第十章 陶器之灵 徐音想,这未必就是真的魂灵了,如果要按照这个小孩的说法,那么,一个陶师,他耗费心力最多的那些作品也许会发出更多的光耀来。想到这里,徐音精神一震,连赶路的疲惫都消散了,她生平最爱这些怪奇之事,一下就来了兴致。 “小兄弟,你叫做什么名字呀?”徐音问。 “我叫林旭。” “林?刚刚你阿娘说,你爹爹姓顾?” “是。爹爹是入赘的,我爷爷——也就是阿娘的爹爹,也是制陶大家,他收了我阿爹为徒。” “那除了摆在外间的这些东西,你爹爹和你爷爷还有什么大作吗?” 林旭的眼睛霎时有了光彩,“爹爹和爷爷一生制陶,有许多佳作,的确还有一些在里间。” “那可否带我一观?” “客请随我来。”男孩的样子稳重,像个小大人似的,但长得却十分可爱。徐音按耐住自己想揉小孩头的心思,跟着小孩走进了屋内,进门先是看到一个小型的制陶坊,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又跟着小孩继续走了几步,见到刚刚孩子的娘正在仔细打包陶兔子,用了许多稻草包裹着,看着徐音走进来了,也是开心。 “客再进来看看,不过里面有一些陶,我们是不卖的。” “夫人此话何解?”徐音疑惑了,既然是开门做生意,怎么还有不卖的道理。 “是我们一家人一起做的陶器,精巧也不及其他的东西,却是他们留给我们最宝贵的东西了。” 这倒也合情合理,逝者虽逝,但记忆却不会就此消失。 徐音点点头:“如此珍贵之物,你们确实应该留存起来。” 说着话,徐音还闻到一股饭香,突然觉得腹内空空如也,肚子也不争气地响了起来。是了,前日宿醉,昨日又被闷在监牢里不曾吃过什么,到了此刻,也是该饿了。 只是这雷鸣般的声音……徐音终于知道,为什么饥肠辘辘和宫车辘辘为什么是同一个“辘辘”了,自己穿得这般正经端庄,这时却是有点抹不开面子。 气氛有一些微妙的尴尬。 幸而,这位林夫人很通人情,当即说到:“客来得巧,今早我们刚好做了一些煎饼,不知您看完了陶器,愿不愿意尝尝?” 徐音就坡下驴,脸上依然带着矜持:“能尝到夫人的手艺是我之幸,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男孩带着徐音走近了一个房间,房间里排列了许多木架,她向四周望去,发现刚刚那种光耀几乎弥漫了整个屋子,但屋子中却没有浊气,反而是一种温和舒缓的气息扑面而来,使人置身于一种梦幻的境地,好半天她才缓过神来。 徐音心里有疑问,难道这位夫人知道这些光耀?否则为何刚刚林夫人不将她直接带进来,反而是她向小孩询问之后,才将自己带进来? “小林旭,我有一事请教你。” “客请说。”孩子的眼睛炯炯有神。 “为何你阿娘不将我直接带进来呢?” “客莫怪,这是阿娘的一点私心。父亲与爷爷在时,客人都是直接引入这里来的。只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这些器物卖一件少一件,阿娘便和我说,假如客人喜欢外间的东西,自会再问还有没有更好的,那时我们再将他们引进来,假如他们不问,我们就不带他们进来,这样东西会卖得慢一些。我虽然明白,这只是阿娘的托辞,但也不太愿见到阿娘那般神情,所以就答应了阿娘。” 徐音听闻,叹了口气,“客是想自己看,还是想我说一说陶?”林旭问。 “我自己看一会就行,你不必劳累。”徐音让林旭在一边等着,自己走进了木架之间。她想,须得用一用法术,看看能不能试出这个光耀到底是个什么。 徐音不知什么咒才能知道这些光耀,她试了让低等妖怪现形的显妖咒,也试了召唤小妖的唤妖咒,都没有什么动静。 突然灵光一现,对着白烟用上了稳定心神的聚灵咒,这些光耀终于起了变化,渐渐汇到一处,竟出现了一个影子,似乎是个灵体,但却看不出什么形象来。 徐音迅速设下隔音结界,问这团光耀。 “你是什么?竟能附于陶器上?“ “我是顾陶的器灵,是陶师顾郢铸陶时聚精会神,为陶器灌注心血,以致陶器上留下了散灵。我本没有形体,是姑娘的咒让我聚灵。“ “散灵是何物?为何我之前并未听说?你还在这,顾郢又如何往生?”徐音疑惑。 “若顾郢还在世上,散灵并不显形。即使顾郢往生,能看到散灵的人也是少数,姑娘能看见我,是姑娘的机缘。“ “那么,刚刚那个茶盏的光耀为何又会消失?“ “这也许也是姑娘的机缘吧,我也不太明白。世上本就散落着万千散灵,不同的人能看见不同样子的散灵。“ 这真是有趣,徐音本以为这世间之事自己早都明了,万物死后灵魂破灭人死后灵魂往生皆为世间规律,没想到世间还有散灵一说。 至于往生去向什么地界嘛…… 幼时徐音听课的时候睡着了,并没有记住这一节。 “那你会完全消散吗?“徐音问。 “我本是散灵,就是散在世间的。得遇机缘,我便能与他人化归一体,进入他的神识,成为他的灵的一部分,他若像顾郢一样爱陶制陶,我便还能成为散灵,若他不制陶,我便同他共赴往生。“ “按你说来,世间的灵还各有不同?“ “是,诗有诗魂,画有画魂。世间能宿魂之物千万种,并不是所有人想见就能见的。今日能与姑娘相识,并将此告诉姑娘,怕是姑娘最近,与灵有缘。“ “你是散灵,我念咒才可聚灵,你怎么知道这许多事。“ “既然是散灵,在万物中,也知一点万物之法。“ “那么,我在寻一个人,你是否能帮我?“徐音问。 “我为散灵,能与姑娘说这番话已是不易,世间道法,不外乎顺其自然四字而已,姑娘无须太过伤神,时刻到了,你要寻的人必然出现。“这器灵说完之后,又散落于陶器上。 徐音晃晃脑袋,世间散灵居然能给人一种莫名的感觉,这感觉如同喜悦,真是奇妙极了。 第十一章 线索 散灵又散至陶器之上,徐音开始细看这些物件,有釉面润泽的白釉执壶,也有白色硬质的陶兽。这个兽样子凶猛,面目狰狞,仿佛在怒吼一般,可是又有一双可爱的小翅,徐音突然被这种奇怪的感觉逗笑了,她问林旭:“这是个什么兽,为何长的这个样子。” 林旭过来一看,也笑了,“这是我同爹爹一起做的神兽,狮子的面貌,豹子的身。爹爹说,这是世界上没有的神物,又为他加了一双小翅。”林旭的眸子亮亮的。 徐音拍了拍林旭的肩膀:“你爹爹一定很疼爱你,他会为你骄傲的。” 正说着,林夫人在外面喊:“林旭,你将客人先带出来吃个早饭再看吧。” 林旭应了一声,将徐音请到了外面。 看得出来,这母子两人日常生活简朴,早上的食物并不多,但徐音实在饿得昏头,觉得什么都好吃,她又喝了一碗稀粥,吃了两个饼子才罢休。 吃完之后,她看着这对母子,觉得他们过得有些艰苦,于是从袖子中拿出了一锭银子来。 “夫人,陶兔子和刚刚小兄弟给我的那个荷叶茶盏,我买下了。” “客,可用不上这许多。” “还有这顿早餐呢。” “客说笑了,这些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怎么能用这么多银子呢。” “夫人先别急着推辞,我有些事情想打听,我打听的事情,就值这个价。” 林夫人皱了眉头,“是什么样的事情值得这个银子?” “一个人。” 林旭问:“那么,这个人叫什么,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子,我帮找找看?” 徐音摇摇头,“我只知她姓胡,单名一个灵字,也不知她是不是在烟阳。” “这……我家世代长居烟阳,未曾听过此人。”林夫人说。 徐音半虚半实地编起来,“五十年前,我的外祖曾有一姐妹,住在乌竹,但外祖有一日得到消息,听说她突然失踪了,寻了几十年也未曾寻得,也不知生死,也不知是否有后人。上个月外祖突然想起她们曾经提过乌竹,可不就让我来寻一寻,可您说,这该如何寻起。” “乌竹……乌竹……”林夫人念叨着这个名字。 “客,我知道了,辛婆婆好像提过乌竹!”林旭突然喊到,“我还小时,总爱缠着辛婆婆讲故事,辛婆婆给我讲过一个狼妖的故事,那个狼妖就住在乌竹的齐岭!我还以为这个故事是她编的呢,没想到真的有乌竹这个地方。” 徐音抓住林旭的手:“是真的吗?这位辛婆婆是什么人?” 林夫人说:“这辛婆婆是我爷爷的徒弟,自我记事起她已经自立门户了,听说她同我爷爷学了十年的陶,学成之后便在隔两条街上开了自己的铺子,但多年了并未有婚配。小旭说的事情我也是今日才听说。我并不知她的来历,她待我们也极为亲厚,不知是不是客要寻的那人?” 徐音又问:“这辛婆婆大概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样子?好看吗?” “也许有七八十岁,五十年前或许是个美人吧。” 徐音暗自思忖,胡灵是极爱美的,她的化身术或可令她变成各种形容,但她难道需要苦守这个辛婆婆的身份五十年?这烟阳再好,何至于化身为人呆五十年? 又或许,这位辛婆婆只是多年前从胡灵口中听过这个故事,在哄小孩的时候随口一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但不管如何,总算是有了一些线索。 “夫人安心收下银子吧,剩下的事情我自会去打听。” “不,客人,这使不得,您或是赊账,或是去镇子上的柜坊换些铜钱来,并不急在这一时。”林夫人说着就要把银子递还给徐音。 徐音想,这林夫人果然是个厚道的人,自己也没有带什么铜钱,不如先与她说一说生意,母子维生不易,假若有人相助,这小林旭或可称为经商大才。 “夫人先不必忙,我家乃是经商世家,我姓徐名音,虽为女子,但已经走南闯北经商多年。适才看夫人家的陶器甚好,也知道夫人家有手艺传世,假若您愿意,我可以助您一把。还可以让小林旭进学,我看他天资聪颖,就算不考功名,也是经商的好材料。” “这……”林夫人迟疑了,低了头,手中的银子拿起放下,她转头去看林旭,林旭渴盼地看着她。 “夫人,您可以再考虑考虑,我愿与你合作,为你筹谋,假若你不愿,那么这个银子就算是我买别的陶器的定金,今日我还有要事,来日再来店里选陶。”说罢,又让林旭将买的两样东西包好给她,向林夫人行了个平礼,打听了辛婆婆的住处,便转身离去。 林夫人看着徐音的背影,问林旭:“旭儿,这位客人说的事情,你看如何?” “我觉得客人并不像个坏人,她刚刚看陶的样子,我觉得她是真的欣赏陶的。”林旭说。 “我问的是,你想不想进学?还是经商?你爹去后,我的确终日沉湎于哀痛之中,竟忘了为你筹谋,是娘的疏忽了。” “不,护慰娘也是孩儿的责任。”林旭抱住她,“一切但凭娘亲做主。” 徐音走出了顾陶店。照着林旭说的方向,去找辛婆婆的住所。之前虽然听说这位婆婆午后才开门,但徐音想,她可以跳进院子里去。假如是普通的人间老妪,便不会发现她闯入了她家,假如这婆婆不是寻常人,那么在她跳进院子的那一刻,她必然知晓。寻人寻物这类事宜趁热打铁,否则拖得太长,容易怠懒,就更不易寻了。 徐音寻到“辛氏”店铺,找到了店铺的后面,纵身一跃就跳进了院子内。 但不跃不要紧,徐音脚一沾地,突然院子的各个方向都射出暗器来。 徐音旋身,用真气护体,暗器劈里啪啦的掉在地上。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外面是何人,这么不识礼数,平白扰人清梦。” 第十二章 辛婆婆是何许人? 这种级别的暗器,居然出现在一个老婆婆的家里,看来此事并不简单,徐音一面观察着四周一面答话。 “晚辈是从苏城而来,至烟阳寻亲的。误入了您家,还请婆婆不要见怪。” 环视四周,院子里冷冷清清,无花无树,地上落着不知哪里来的叶子。院中置着石桌石椅,石桌上还放着极高雅的酒杯与酒壶,杯上的兰草画得栩栩如生,徐音忍不住将杯子拿起来细看。“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徐音脑海里突然闪现里《离骚》中的句子,灵儿还小,她也还在青丘求学时,常常给胡灵念,还同胡灵说,兰草为佩,最是高洁。 说起来青丘也是个奇怪的地方,狐狸们修道是为了成仙这也还说得过去,奇就奇在青丘竟有一门课专讲人间诗词歌赋,教课的夫子叫做柏舟,他也从不点卯,随着他们去还是不去。 无人看管,这门课去的人更是寥寥,多数时候都是徐音和柏舟一问一答。 几百年光阴一晃而过,真是令人唏嘘。 “既然如此,何不速速离去?”婆婆的语气含怒,屋子里却未有什么别的动静。 “婆婆,晚辈要寻的是一位来自乌竹的婆婆,与您差不多岁数,名叫胡灵,五十年前在乌竹失踪,不知婆婆可听说过她?” 话音刚落,从各个角落又射出无数暗器,徐音双足点地,跃到院子半空,屏住呼吸,待到所有暗器不再发出,才缓缓落下。 屋子里传来婆婆的一声冷笑,徐音听了竟有些胆寒。 而后又听到脚步声、拐杖声。 缓慢、沉重。 最后,紧闭的门打开了。 徐音看见一位老人佝偻着背,眯着眼睛,满头银发,脸上布满了皱纹,衣裳是普通的布衣,拄着一根乌木的拐杖。 她看到徐音明显吃了一惊,指着徐音:“你……” 徐音勾起嘴角,“婆婆,您这是何意?我与你无怨无求,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普通的凡人连我的第一重机关也躲不过,更别说是第二重了!你究竟是何方妖孽!胆敢来此造次!”声音洪亮,但婆婆的眼睛似乎有些毛病。 徐音缓步走进,觉得这位婆婆的样子虽然与胡灵完全不同,却给了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看着这位婆婆的双眼,想要辨认出一点胡灵的痕迹来,但是她一点也看不出。 越是看不出来,就越觉得熟悉。 越是没有明证,就越想要一探究竟。 “我是……青丘徐音。”徐音走至婆婆跟前,这确实是一位婆婆,是个人,不是那只小狐狸。但…… 婆婆的拐杖掉了,一张皱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让人捉摸不透是悲是喜,她将自己的双眼眨了又眨,却只能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模糊影子,她想伸出手去触,但想到自己的手已经长满皱纹她又羞愧地将手收回来,在这收回来的时刻,另一只手温热的手握住了她枯瘦的手。 “灵儿……真的是你吗……”徐音用力握住胡灵的手,“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何……变成了这幅模样?” 普通的狐妖,就算不好好修炼,只要没有惹出什么乱子来,起码能活个上万岁,变老也是四五千岁之后的事情,胡灵才五百来岁,哪里来的满头银发和无数皱纹?连青丘里年纪最大的狐狸祖宗都还是精神矍铄的样子,面前这个几乎盲了双目,面容枯瘦的老妪,怎么会是她可爱的小妹呢? “阿姐。你来找我了。”苍老的脸上复杂的情绪瞬间被平复,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也就只有阿姐,看我这样子,还能认出我来。”她拉着徐音的手,将徐音带入屋内。房间的陈设也十分简单,一张没有什么花样的木床,上面放着瓷枕和半旧的棉被,一张木桌,几个木凳子,梳妆台蒙了一层厚厚的灰,铜镜锈得看不见人影,一个角落的架子里放着好几个酒坛。 她拉着徐音在木桌子旁坐下。 “胡灵,你是九尾狐,能活千万岁,何至于此?”徐音有点揪心,“你受了什么委屈,怎都不来找我?我以为你还在乌竹好好地……” 胡灵颤颤地给徐音倒水:“阿姐,不妨事的。五十年前,我逃命至此,得了烟阳山神陵光的搭救。休养好之后,陵光偏要同我打一个赌,赌的就是化身为人活五十年,为此,他还特地找了个人的躯壳给我,只是这躯壳实在不经用,你瞧瞧,是不是丑了些。” “一个赌?是什么样的赌约值得你如此?”徐音不解。 胡灵沉默了一会儿,又笑:“说出来就没意思了,阿姐,等我赌约成了,我就告诉你。” 徐音用食指戳了戳胡灵的脑门:“你啊你,就是个倔脾气,认死理。” 胡灵握住徐音的指头,笑着啐她:“你这个没辈分的小丫头,此刻你得叫我婆婆呢,还敢用你的小蹄子戳我?不怕天雷公公轰你吗?” “你想多了,天雷公公怎么管这等闲事。”徐音笑了,从凳子上起来,又到胡灵的床上躺下,“五十年前究竟怎么了?你为何要逃命?” 胡灵也跟着走到床边,躺在徐音身旁。 “五十年前,林容趁我生子之时招来道士要将我打杀,我逃了,但断去一尾,元气大损,本想飞至某处驿站,没想到没撑住,就落在了烟阳的山头上。” “林容知你是妖?那他为何来苏城打杀我?” “你说什么?!他去苏城打杀你?”胡灵登时坐起。 “可不是,你这位老情人啊,当了个道士,还派了个小公子把我捆进牢里去,若不是我向来机敏,今日可就被他押至刑场了呢。”徐音也翻身起来,做出委屈的样子,“他还说,是我将‘他的灵儿’杀了,要向我索命呢。” “索命?呵呵。”胡灵干笑两声,“我没向他索命倒还罢了,他还敢向你索命?许是他的借口。” “说来也怪,林容修的道法极为邪门,可操纵人的心智,而且还能令他们自戕,在我被抓之前,有九人都是受他操控,杀我不成,还让他们死在了我的院子里。” “竟有这等事?”胡灵皱起眉头来,伤人性命,这可就不是一般的邪门了,违背了天地之道,迟早要遭天谴的。 第十三章 闺中闲话 “我也觉得稀奇,他画的符还是有些厉害,若是强行破阵,免不了有所伤损。我也是找了帮手才脱身的,出来了便想寻你,没想到你真在这个地方。” “那些年我因你送的陶兔子而时常念叨这个地方,没想到如今有这样的缘分。” 徐音听到这句,眼珠一转,掏出了用稻草包得好好的一个团子,塞到了胡灵手上。 “打开看看?” “这是何物,神神秘秘的。”胡灵用手慢慢地扯开稻草,手有些颤,但还算灵活,扯了几次才将稻草杆子扯松,一个白白的物件掉了出来,滚到了床上。 胡灵握住了它。这是什么,房间里有些暗,这双眼睛就更加看不清了,她用双手摸索着,这两个尖尖的是耳朵,那个圆圆的是尾巴,这个小小的爪子中间的东西……难道是萝卜?胡灵含着眼泪笑了。 “我就知道,阿姐是真疼我的。” 黑暗中,徐音又看见了那丝白烟,此刻进直接融入了胡灵的指尖。 “你啊,若不是你说和山神赌的约,我此刻就将你带走了。”徐音忿忿不平,“山神平日里如此无聊吗,为何同你打这样磨人的赌?”一般来说,山神皆是原来山中小妖修炼而成,道行够了,自己也不愿意上天宫居住的,便可以留在凡间当一个山神土地之类的差使,但具体是什么差使,徐音却也不知。 “确实挺无聊的,他并不理人间的俗事,养了满山的灵宠,皆是些珍奇异兽。闲时就爱摸那些毛茸茸的头,而我堂堂的九尾灵狐,在他身边将养了三个月,差点没被他摸得秃了。”胡灵坐在床上摆弄着小兔子,“这陶釉似乎是顾郢的手笔。” “你这些年的陶果真没有白学,这确实是顾郢的手笔。说来也奇,他们家的陶上面居然附了散灵。”徐音漫不经心地说。 “散灵?什么散灵?”胡灵一惊,急急追问。 “说是陶师制陶时聚精会神,对所造之物灌注心血,散灵就会在陶器上附着。你也没听过吧,喏,这个陶兔子上刚刚也有,我看它在你手上的消失了。许是你这个躯壳的眼睛不太好,所以才没见着。” 胡灵面色凝重了起来,又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阿姐,你以前见过散灵吗?” “不曾啊,今日是头一次见到的,倒是还挺新奇的,怎么?有什么不妥之处?” 胡灵摇摇头,淡淡地笑了,“没有,我就是在想,凭什么我见不着呢。” 徐音又躺下了:“你来了烟阳,为何要改名字?辛婆婆的全名是什么?” “都是那无聊的山神,总有取名的癖好,他前一只灵狐宠物意外过世不久,就是这个姓,于是非要让我用上这个姓,取了个名字,叫辛约。” “辛约?这名字倒不赖的。” “别再扯我了,你快给我说说,这几年你又遇了什么事,太久没同你写信,你原给我写的那些,都要叫我翻烂了呢。” 两姐妹躺在床上,像儿时一样低低说着自己这些年遇到的趣事,时不时闹起来,时不时又笑了,一会儿便到了晌午。 胡灵慢慢地起来,便听到有人敲院子的后门。徐音快她一步出了房门,到院子里开了门,门外的人一见是个陌生女子,有些吃惊,问:“辛婆婆在吗?” 胡灵慢了一步,听见声音,连忙答话:“是杜鹃吗,我在呢,这是我的远房亲戚,今日好不容易来看我。” 徐音与杜鹃点头示意,此时,徐音才看见杜鹃提着一个食盒。 “哎呀,那今日的菜份量或许不够两人的了。婆婆,还想吃什么?我再给您做了送来。” “不要紧的,你去菜场给我捎点菜回来就行,今日开心,我要亲自下厨。”胡灵又转头和徐音说话,“我去岁酿的酒极好,今夜要和你不醉不归。” 杜鹃抿嘴一笑,“我的婆婆,你可紧着自己的身子,开心虽好,莫要太贪杯了。” 胡灵满脸喜色,摇摇头,“我几乎都是入土的人了,再怎么紧也是这个模样了,难得家里还有人惦记着我。” 杜鹃又闲话了几句,方才告辞走出了门。胡灵告诉徐音,这个杜鹃是这边一个小饭馆老板的女儿,性格十分开朗活泼,这些年她渐渐体弱,身子也懒了,人越发不爱动,便请他们家每日给她送饭,他们家的菜花样也多,味道也不错。 徐音打开了食盒,食盒有三层,一层放着一罐子的玉米排骨汤,二层放着一荤一素,荤的是茄子肉糜,素的是小葱豆腐,都是软烂易入口的东西。这三层便是一大碗米饭,菜都热气腾腾的。胡灵从厨房里拿了一双碗筷,两姐妹便分食了这食盒里的饭菜。 胡灵告诉徐音,五十年前她来到烟阳,人生地不熟,法术也被收了,她向路人问了谁是烟阳制陶大师,路人就告诉她是林家那位,于是她死皮赖脸蹲在了林家大门口一连几天,终于让那个倔师父收了个女徒弟。 “之前同你一起,都不知道女子在这世间生活如此不易。”胡灵想及这一生的艰难,不免感慨起来,“不过,我酿酒和做菜的手艺可练出来了呢,等过些日子,有机会回青丘,怕是没有人敢跟我一较高下了。” 徐音点点头,“你在烟阳这些年,手艺学了这样多,真是难得。”只是她看着胡灵的老态,依旧有些不习惯,心里突然想到自己,自己是人狐之子,却又不是完全的人身,长到一个岁数后便不老不病了,也不知所谓天命何时到来。 “真正做个人,才知人间事。之前同你厮混的那几年,只能说是游戏人间,从未为这些琐事操心。”胡灵垂下眼帘,“人间疾苦,都从这些琐事上来。” 午饭用完,胡灵便去开了铺门,样子甚是老练,徐音在一旁搭手,给架子上陶器掸去灰尘。 胡灵一边拉着徐音让她看自己的得意之作:“我这几十年可没有白过,林家老儿制陶的手艺实在好,我学了十年才学成,虽然釉色不如他们家后来的小顾郢,但我描画造型的功夫可是烟阳一绝。” 徐音仔细柜子上陈的各类陶器,有雀尾的镇纸,莲花似的酒杯,细口的瓷瓶,宽口的瓷碗,一些白瓷上有精细的花样子。当年那个爱玩爱闹的胡灵竟能沉下心来做出这些东西,她笑了,果然是绝好的手艺。 徐音正想夸一夸她,店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十四章 秦哥儿 徐音站在货架后,先听到来人的声音。 “哟,辛婆婆,今儿又开门啦。这都一个月了,秦哥儿的嘴皮子都要磨破啦,你还不愿意将林家的制陶法告知我?”来人年纪不大,但一身贵气,头上带着貂绒帽子,腰围锦带,身上衣料子花纹繁复,不像寻常人家,听他的话,便是之前路上小哥说的陶商秦家的公子了。 胡灵在椅子上慢慢坐下,并不答话,神色也十分傲慢,用茶壶倒了一杯茶,然后枯瘦的手指握住茶杯,深秋的天气,茶冒出浓浓的热气,她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斜眼觑着来人。 “辛婆婆?”秦哥儿谄媚地凑到胡灵跟前。 “老婆子已经同你说过多次,林家制陶并没有什么特别。若是有,我学陶多年,该比顾郢的陶好得多,这是顾郢天分所在。”胡灵透出一丝不耐烦,“老婆子的小店容不下秦哥儿大驾,还请您移驾别处吧。” “婆婆是这样,林家也是这样,我就不明白了,不就一个制陶之法,你们为何苦守?”秦哥儿仍然不死心,自己寻了椅子坐下,正要继续游说这个固执的婆婆,忽然看见了货架中看陶的徐音。 秦哥儿三魂都脱出七窍来。这女子清逸中带着柔媚,眉目含情,姿态似风扶柳,动静皆宜,虽未浓妆,风姿甚足,一身白衣高洁,真可谓动人心魄。 秦哥儿忙赶上去问:“小娘子,你是从何而来,怎么我未曾见过啊。” 徐音倒也不躲他,一双含情目带着戏谑望他一眼,神色泰然,道:“小女子从乡野之处来,小小地名恐污了尊耳。” 秦哥儿仍不死心,“那敢问芳名为何?家中还有几人?”说罢,看着徐音手如凝脂,正抚着陶器,一时心旌摇动,竟想要伸手去握。 看及此,徐音登时侧身,款款走至胡灵身边才回话:“贱名不足挂齿。” “辛婆婆,这位是谁?”这秦哥儿像狗皮膏药一般凑到胡灵跟前,胡灵一恼,嘴里刚喝的热茶啐了他一脸。 “忘八羔子瞎了你的狗眼,来我店里调戏闺女,我今日不打了你,我就不叫辛婆婆。”说着便站起来,拿着自己的乌木拐杖,重重地朝秦哥儿打去。 秦哥儿见势头不对,便往店门逃去,边逃边嚷:“死老婆子,等你入了棺材没人送终,这店里东西都是我的。”徐音听到这句,偷偷使了个术法,将这秦哥儿拌了一跤,摔在了店门口,四仰八叉,样子实在不太好看。 “原来秦公子是这么守礼的人,这年节未至,就来给我们行如此大礼,这可如何使得。”徐音倚在门边,还是那个风拂柳似的形容,莫名地多了一些飒爽之意。 秦哥儿疼得龇牙咧嘴,好半天才爬起来,灰溜溜地走了。 徐音又坐下同胡灵闲话,才知这秦哥儿就是这烟阳有名的陶商秦家的独子,大名秦沐风,名字虽好,人却一股流气。秦家本是儒商之家,虽不求功名,但也尚风雅,秦老太爷曾是烟阳有名的善人,烟阳几度灾荒,秦家都倾力施粥布粮,只是秦家香火不旺,到了秦哥一辈,只剩这一根独苗苗,秦家上下无不娇宠,他便越发肆无忌惮了,在乡野横行,还常常眠花宿柳,就只差强抢民女。只是秦老爷现还在世,他不敢过分出格,这几年秦老爷身体渐渐衰弱,怕是将归九天,秦哥儿登徒子恐怕要将烟阳翻个底朝天。 秦家祖上也是制陶出身,但到了秦哥儿这一辈,养尊处优,不思进取,连制陶的手艺也丢了。多亏了老太爷的贤名,养了一批又一批制陶师,天长日久,秦家便成了一些制陶师的栖身之地。 这批制陶师也是技艺高绝的,他们琢磨出一种独特的上色方法,因此秦家的陶器以颜色丰富在乡间闻名。林家陶器本可以与之匹敌,但也因人丁不旺后继无人,女婿顾郢尽得林家真传,但却因一次外出卖陶而魂尽汪洋,剩下了曾拜师于林家的辛婆婆——胡灵,但却也是个没有后的。 秦家虽有众多陶师,但烟阳陶器的命脉,若是尽归于这位秦哥儿之手,怕是要断送。 徐音看胡灵说起这些事的神态,显然是对这烟阳之事上了心,她想起在买陶时见到的那个娃娃林旭,便向胡灵说:“我看林旭的那个娃娃还不错,怪懂事的,我买陶的时候,看他年纪虽小,但行事稳健,是个可造之材。” 胡灵略略点头,道:“确实,小林旭若不是小了些,倒是能当大任。” “你若是对这烟阳陶有心,不如为这孩子筹谋。” 胡灵思忖一会儿,又说道:“阿姐说得是,只是他娘林纭因顾郢的死一蹶不振,让一个小童来担这样的责任,我实在有些不忍,况我一个清苦的人间老婆子,如何帮他?” 徐音笑道:“左不过是际遇与命数的事,你又何来什么不忍,你若助他,他定还要谢你。若是你手中短了银钱,我别的没有,这物什管够的。”说着将手上的镯子褪了下来,“此番来的急,并没有多带什么,这个镯子少说值八百两银子,够个普通人家过一生的,你且先拿着,或有需要应急的时候。” 胡灵接过玉镯细看,竟是难得的血玉,“难怪你喜欢带这些劳什子,确实比带银财方便,那我也不同你客气。当年拜师之时师父虽百般相拒,但看我心诚,最后也将手艺倾囊相授,这份情义,我自该报答他的。” 陶器的买卖除了陶师自己将陶送出烟阳,其余的多是一些陶商采买,陶商大多成批而来,所以生意好的时候极好,不好的时候便像今日,一个下午都没有来什么客,仅来了一个小孩,挑了一个十文的小玩意。夕阳西下,徐音帮胡灵关上店门。 杜鹃已经将菜送来,胡灵将酒用小酒壶装了,在后灶头上放水暖着。前灶开始炒起菜来。 她动作很快,不一会儿,酒菜备齐,又用自己造的温酒器将酒放在桌上,徐音看了,赞叹不已。 酒过三巡,徐音又提起和阿锦的二十年米粮之约,说这两日就要回去兑现。 胡灵听了,变了神色,甚至有些慌张,还错手将筷子掉在了地上。 第十五章 村头絮语 徐音以为她不胜酒力,并没有多想。热酒熏得血气上涌,脸上泛红,同胡灵相搀扶着进了屋内,酒酣好眠,不一会儿就进了梦乡。 胡灵却没有睡着。 她没有拿拐杖,推开了房间的窗户,看着一轮月正挂在天上。正瞧着,一个模糊影子踏月而来,手上还抱着一只狸猫,胡灵并不惊,面色从容,她刻意压低声音,道:“陵光大人,今夜为何有空前来。” 原来这人便是山神陵光,只见这人锦带衣冠,身长玉立,周身散发着一股微光,怀里的狸猫还温顺地喵了两句,他笑道:“辛约,这便是你那姐姐了?”说着便往里瞧了瞧,胡灵见状,挡住了他的视线。 “我看这皮囊的相貌倒和我的玉儿有一拼,只是这人的身子总有缺憾。”他说的玉儿便是之前意外身亡的灵狐辛玉,化成人身后总是闯祸,最后连死因也不明,陵光只见到了她的尸首。 “你允我的东西,切莫食言。” “我自不会食言。只是你可想好了?不同她商量商量?虽她天生命格怪奇,但她自己未必想如此。” “已顾不了这么许多,她同我说,她能够看见散灵了。” “看来确实是日子将近了,有时命数如此,你也别太难过,我还等你此身了结,回来给我暖暖手呢。”陵光揉揉手中的狸猫的脑袋,“这狸奴平日里吃得多,抱起来忒重了些。” 胡灵翻了个白眼,道:“山神大人金贵的手,多得是灵宠来暖。” 山神“你的日子也近了,山里存了一些你喜欢的吃食,小友们为庆你回去准备了好几月,不要怕,等到那日,我来接你。” 胡灵的眼眶湿润,怔怔地,而后又缓缓地说:“好。” 陵光走后,胡灵又在窗子前面坐了半夜,月色皎洁,天空隐隐有着繁星。她想起那年初到烟阳时,独自一人爬到野外的树上过夜,夜风甚凉,又想到自己学陶的种种,师父临终的时候的样子,师弟临终时候的样子,师侄顾郢走前来告别的样子,一幕幕仿佛昨日。 坐得倦了,才躺了上床,慢慢睡了。 翌日醒来,两人皆在床上赖到了午后才起,用罢杜鹃送来的中饭,徐音又从身上拿出了一个信物。胡灵认出,这是驿站所用的信物。 说起来,梁国十五城,苏城便是其中之一,这些年到梁国的妖逐渐增多,于是妖们就借着开酒楼的名号,在十五个城内都设置了驿站,明面上是人间食客的饱腹之所,实际上也是妖们往来互通,寄信传物存银钱之地。妖在人间游历,多居无定所,驿站凭信物为妖们存取银财,省了许多麻烦。 在与驿站定约之时,可以约定执多个信物,规定某一信物为主,其余为次,对银钱有不同的支取。徐音拿的这个,就是她的信物之一。 “离烟阳最近的城大概是汴城,你若有什么需要,拿着这个,以防万一。” 胡灵默默收下了。 天色将晚,晚饭用毕,徐音与胡灵话别。胡灵拉着徐音的手许久,叮嘱她,林容既然在苏城大开杀戒,那在摸清底细之前,不要同他硬拼,能躲则躲。躲不开就趁早逃了,鼠族一约,约的是二十年,又不在这一日两日。 徐音点头连声称是,几番珍重之后,从院子一跃,跳入云端。 徐音朝着苏城的方向飞了约一个时辰,她先未入城,在城外的一个小村落了脚,捏了诀换了一身普通的农家衣裳,走向村庄。这时正是村民们饭后消闲的时刻,一群村民围在了村头,徐音走近,却看这些人皆是一些老弱妇孺。 有一位老先生坐在其中,身上的青色长袍有些发白,但一举一动都有儒生的风采,此时似乎在和农人们聊近来在苏城发生的事情。 一个妇人问:“老先生,你从苏城而来,你可知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今年荒年签收,我们家那汉子十日前同他兄弟进城,说要寻个官老爷想想办法,结果迟迟未归,本要去寻,没想到这几日城里居然戒严,不许出入,这是怎么回事?” “哎,这位婶子别急。城里确实戒严,因我的儿子在苏城做了守城将士,今日他才偷偷地让我出来,什么也不许我带,只让我快走。这苏城啊,确实出了大事。” “出了什么事?”妇人问。 老先生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胡子捋了又捋,才道:“实不相瞒,这苏城闹了妖精了。” 妇人们七嘴八舌吵闹起来,好一会才静下来。 一个小孩问:“伯伯伯伯,这妖精长的什么样子,有三只眼睛六只耳朵吗?” 那老人答:“苏城不止一只妖精,但听旁人说,这些妖精都化身成人的样子,在苏城,有的娶妻生子,有的经商,有的进学。” “这妖精还进学?”“妖精会经商?”这些村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妖精不吃人吗?”小孩又问了。 “这倒不曾听闻,府衙贴的告示是说,这些妖精作恶多端,还说他们撺掇农人闹事。” 之前发问的妇人听了这句,又问:“农人闹事?怎会闹事?那后来如何?” “告示上不曾写农人如何。只是列了一串妖精的名字,我还仔细看了看,一些他们捉的人我都还认得,没想到他们居然是妖。” “伯伯伯伯,妖精长什么样子啊,会从地里爬出来吗?会在天上飞吗?”孩子瞪着大大的眼睛,忙忙问。 虽是童稚之语,但惹来人群的一阵骚动。人们仿佛都想起了各自听说的妖精传闻,妇人们互相握着手,老人们拉住小孩。 “这些人皆以平常人的面貌生活,一些是名不见经传的人,一些还是城里闻名的善人。像是他们抓的馄饨铺的沈三娘,那可是苏城有名的善人啊,平日里的路上的乞子没讨到吃食,在她家都能馒头热汤喝,荒年也常施粥布米,没想到前两日,官兵们一拥而上,拿了符咒,逼得沈三娘现了原形,竟是个耳朵长长的兔子精,被紫云观的凌虚道士捉了,说是这几日便要将她祭天了。” 又有人问道:“那苏城此番捉了多少妖精?” 老先生摇摇头,“不知多少,每日总有新的告示贴出来,而且,近日还有传言,苏城太守捉的妖精太多,被一个厉害的妖精附体,命不久矣了。” 第十六章 打听消息 徐音想,看来这苏城之事,远比她想象的更为棘手,而且事有蹊跷,本是下令灭妖的苏城太守却被妖精附体。徐音回想这苏城与她相识的妖精,也不记得有哪个妖会这种附体的法术。 又有人问:“这被妖精附体是怎么个样子?” 老先生答:“听说苏城太守这两日不饮不食,见人便要打杀,家里人只好将他关在屋内,听说还贴了许多黄符在门上,但皆不见起色,凌虚道长说,须得寻到十个上五百年的妖精,以桃木剑取他们的心头血,再用此剑作法,方能除魔祛障。所以太守之子现下四处抓妖,城内一片混乱。” 村民们虽然没有听到妖怪害人的事,但各自开始说起了自己所听过的妖精奇事,还相互传授避妖之法。只剩一伙小孩还缠着那位老先生问长问短,什么妖精们做过什么事情啦,妖精长得漂亮不漂亮啦,妖精有没有孩子啦,平日里会不会有现出原形的时候之类的问题。 徐音不再听下去,自己走到村头的小溪边,看着流水发愣,天色已暗,溪边一排小树早就只剩枝丫,孤零零地站在对岸。 她想,自己平日里本来就不爱理闲事,都说这天下生灵自有命数,可这凌虚曾是胡灵的丈夫,五十年前的事情,两人各执一词,中间是否有什么误会也难以分辨。不过就他捉妖杀人这事,就已经天理难容了。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但报应到来之前,被杀的生灵何辜?那些杀她的农人也不至于枉死。 想了许久,徐音还是决定入城,这驿站对外叫做云栖酒楼,正巧在西城门的墙根下,来去也甚是方便,徐音捏诀换了个男侠客的装束,又戴了斗笠面纱,这才进了城内。徐音也不走正门,一个晃身便进了云栖酒楼,为了方便,酒楼里专门有一间丙字三号房,来人只要报出这房的名号,老板便知来人与妖精有关。 徐音此刻已经顾不得许多,直接跃入了这丙字三号房。 在这房里的人明显吓了一跳。 “来……来者何人……你你你别轻举妄动啊……我我我可是天下第一举世无双的大妖精……你你你再过来一步我就对你不不不客气了啊……” 徐音听了这话忍不住扑哧一笑,再一看说这话的人,原来是酒楼的老板娘云翎,这云翎是只雀鸟成的精,平日里衣着甚是鲜艳,但胆子极小,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吓得瑟瑟发抖,平日里她并不出来管账做事,都是她相公打点生意。 徐音掀开面纱,云翎才喘过这口气来。 “原来是徐老板,你可把我吓死了,你不是逃出苏城了吗,怎么还敢回来?” 徐音挑眉问:“我为何不敢回来了?” “这两日苏城四处抓妖,已经有不少妖精被抓,一些已经祭了凌虚的桃木剑了,你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云翎给徐音倒了茶,转身又吩咐了丫环叫老板上来。 “回来是因为同他人有约、怎么我才离开两日,苏城就变得这般人心惶惶?” 云翎是只雀鸟,友伴众多,消息自然灵通。她告诉徐音,这凌虚修的大约是失传已久的东阳禁术,除了功法修行之外,以百妖之血祭桃木剑,之后可使持剑人法力大增,横行天下,无阻。但同时,这禁术对人心智消磨极大,最后甚至会记忆错乱、神志不清。这种禁术已经消失了近百年,不知为何这凌虚得了秘法。 “既是杀妖之法,为何有此等反噬?这似乎有些不合情理。”徐音连连摇头,表示不解。 “徐老板果然聪慧过人,因这东阳术,杀的本是恶妖。”紧闭的房门被推开,答话的正是云栖酒楼的老板周祺,他与徐音相互行了礼,便坐下了。 “一个术法怎能定妖的善恶?”徐音不解。 “这便是它之后成为禁术的缘故了。创此法的东阳道士本是要将这世间伤人恶妖就地伏诛,这术法运起时,若妖起歹意反攻,反而更能激发这术法的功力,若妖毫不反攻,这法术便会瞬间减弱,还会残害运用术法的道士,但这善恶终究难辨,东阳道士死前便将记载术法秘籍的书籍毁之一炬。” “除了这个,这术法还有什么其他弱点吗?” “有,桃木剑不能伤人。若是伤人致死,则法术尽失,功亏一篑。” 一旁的云翎在旁边插话,“这桃木剑怎么杀人,它并不像宝剑一般锋利啊。” 周祺答:“这也是传言罢了,并没有人证实过。你近日也别再出门了,苏城并不安全,我正想要不我们关了这酒楼,先去其他地方的驿站避避风头。” 云翎满不在乎地答:“我是妖,你又不是,我可以飞三个时辰到另一个驿站,你坐马车也得花上数月,说不准你还在路上颠你的屁股,苏城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呢。” 徐音看着这夫妻俩打情骂俏,忍不住笑了:“我倒觉得周老板说得有理,你们夫妻俩其实未必需要同行,云翎去其他驿站待一待,风头过了再回来,不是也行吗?” “谁知他会不会想找个别家的浪蹄子,从此后就将我撒开,反正也是人妖殊途。” 周祺看见云翎生气,也急了:“哎哟,快别说了徐老板。”他转头对云翎说,“娘子,我又何曾说要抛开你,又何曾说过人妖殊途这种浑话,我此生为娘子肝脑涂地,别的念头打死我我也是不敢有的。” 云翎佯装生气,但眉眼俱笑,嘴上却也不再闹周祺了。 徐音于是又同周祺商量起关于鼠族二十年米粮的事,周祺称赞徐音是个重诺之士,几番思索商议之下,决定按月将米粮付梓,同时给徐音一个凭证信物,让她交与定约之鼠,并告诉徐音,既是答应给鼠类二十年米粮,最好劝他们少在人家里偷吃食。徐音想了想,说言之有理。 “徐老板,我听闻,鼠类寿命并不长,最多活一到三年。”周祺说完这话,也不再往下说了。酒楼里的厢房只向妖精开放,周祺吩咐下人为徐音准备一间上好的厢房,引了徐音到房门口,便走了。 万千生灵,生有时,死有时。她想,阿锦这样的生灵,几年便是一世,喘息之间便走完这生老病死,日月在他们眼中的样子或许会有不同吧。 第十七章 寻鼠 是夜。由于苏城近日的变故,夜夜笙歌的醉红楼也歇业了,街上一片死寂,行人寥寥无几。对面徐音的店铺已经被官府砸过一次,门板也坏了,歪歪扭扭的贴着许多黄符,在夜中显得有些诡异又有些凄惨。 突然一伙官兵出现在空阔的街道上,拍响了其他铺子的门,喝令商铺百姓迁移,说这铺子里有妖邪之术,紫云观的道长要驱妖避邪。 铺子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徐音放在酒馆里值钱的首饰不久前恰好换了夜明珠,那天一股脑儿地给了齐顺,那屋子里根本不剩下什么。 一群官兵拥簇着凌虚和太守之子王恒,走进了这家荒废的酒馆,铺面上的东西该砸都砸了,四处漫着一股酒香,他们拿着火把直奔了后院,徐音种的花草已经萎在地上,只剩下那棵像长着手的,叶子掉光了的树。 “恒儿,去看看,这屋子里有没有什么妖邪之物。”凌虚发话,王恒连声称喏,走进徐音所住的东厢房。陈设既不能说是铺张,也不见得朴素,像是稍稍富裕人家女儿的闺房。简单的雕花木床,略带装饰的梳妆台,铜镜已经被摔在地下,茶壶与茶碗也被尽数摔碎,房内还有一个大的衣裳箱子,衣裳的颜色皆是素雅的。王恒用手中的剑随意拨了拨,并没有看见什么不对。 若说这个屋子有哪里和别处不同,也就只有那个书桌了,只是书桌上的东西皆被扫到了地上。从地上的一片狼藉可以看出来,主人原先甚爱摆弄它们。砚台碎了一地,有几页残破的书页,却不见书去了哪里,还有一张随手写的信笺,被污得只剩下几个残字,王恒看了看,将这张纸收入怀中。 官兵们搜了一圈,何止是妖邪之物,就是一般修炼时的丹药丹炉之类的皆没有见着,更别说是其他的东西。 凌虚最后绕着院子里的树走了一圈,道:“这便是那妖女以妖术幻化成的妖邪之物。”说完便念动咒语施法,一瞬间,树燃了起来,那些向上生长的枝丫渐渐蜷了,凋了。 徐音在酒楼的厢房里吹了灯准备歇息,突然听得路上一阵嘈杂,不知何故,推开窗,只见东边有一处火光冲天,酒楼内放出一群信鸽,可见是云翎派出去打听消息的。过了约摸一刻钟,信鸽只飞回一半,就有人来敲徐音的房门。 门一开,就看见云翎面色凝重道:“徐老板,这起火的似乎是你家铺子。” 徐音脸上没有喜怒,道:“可惜了我的好酒和我的书。这是何人所为?” “是官兵。昨日就去砸过一次,不知为何今日又去了,还放了一把火,牵连了隔壁几间铺子,所幸没有百姓伤亡。” 徐音暗思,若是酒馆已毁,便不好跟鼠族阿锦相见,便问云翎:“你家是否有鼠?” “这……约莫……厨房或是后院……可能有几只……”云翎怕她不满意,连忙又说,“你住的是楼上的厢房,应该是没有的。” “能帮我叫一只上来吗?” 哈? “叫……一只?上来?”云翎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嗯……不行的话你抓一只也行,若是有什么食物上的耗费,都记在我的账上。” “您是要活的?” “对,千万得是活的。” “可是,徐老板,有神识的鼠乃是万里挑一,剩下的鼠是听不懂你说的话的。” “你借我几盒胭脂或是朱砂,我自有办法。” 云翎也不再问,吩咐伙计们四处放了捕鼠的笼子,用了一些上好的食物做饵,便歇息去了。 翌日,云翎高高兴兴地向徐音报喜。 “徐老板,我可立了大功,放了五个笼子,个个都有收获,你要不要下去瞧瞧。” 徐音点点头,请她把胭脂和朱砂带上,下了楼去。 果不其然,这五只鼠皆是没有神识的,徐音同它们吱了半晌,终于放弃了,向酒楼里的账房讨了支毛笔,蘸了胭脂和朱砂就往这些鼠身上胡乱涂鸦。 涂完之后,徐音满意地笑了,吩咐云翎,等鼠晾干点不掉色了之后,就将他们放了。 “若是见到一只四足皆白的鼠,就带它来我的厢房。”徐音说,然后又回房睡下了。 直至傍晚,云翎来敲徐音的房门,笑着道:“徐老板真是神通,您说的那位来了,不过来的可不止一位。” 徐音听了,打开门,起初只见了云翎和阿锦站在门口。 嗯……旁边还放了……几本书?这些书并不像新的,有些污旧和破损,但徐音觉得看起来怪眼熟的。 诶??这书怎么自己进了厢房?? “我云翎啊,活了三百岁,什么没见过,可今日在徐老板这里可见识了许多。”云翎笑笑,便走了。 阿锦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阿锦,这是何物?”徐音追上这些“行走的书”,伸手去拿了起来。 书是正常的书。 下面是一堆排列整齐的小鼠,似乎没有意识到书已经被拿走,还保持队形向前走了一段路,突然有只鼠吱的一声叫起来,这群鼠便一齐冲向了阿锦身后,又排得整整齐齐,还有些……微微发抖? 真是分外可爱,徐音心想。 再看看手中的书,竟是自己在店里珍藏的那几本,有《古镜记》、《李娃传》、《霍小玉传》等等,虽说算不上什么珍奇的本子,她也甚是喜欢这些故事。 “你们……如何得来的?” “徐老板走后那一天,某带着鼠族曾去过老板的酒馆,不料已经去迟一步。物件已经被砸得差不多,某看了看,上面有徐老板的许多批注,某心想这几本书许是徐老板喜爱的,就让孩子们带上存在洞里,等见到老板的时候就给您。” “阿锦,你真是有心的,多谢你了。”徐音心头一暖,没想到阿锦竟能察人入微,这份体贴实在难得。 “之前某还担心,徐老板万一回了酒馆,可就成了瓮中之鳖,因此这几日皆在城门内外打探,看有没有您回来的消息,但终无所获。多亏徐老板聪慧,竟想出今日这等传讯之法,某实在佩服。” “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知几位小友是否受惊。云翎的胭脂十分艳丽,我猜你若是能看见,定能知道是我。”说着,便拿出了昨日周祺给的信物,“这是同你相约的取二十年米粮的信物,我同周老板商量了,决定将米粮按月付梓,一会儿你可以同他说一说数字,约定一下如何交付。” 阿锦深深作揖:“徐老板果然如传闻一样重诺,阿锦替苏城鼠族拜谢大恩。” “哪有什么恩,你不是也救了我吗?” 阿锦同徐音相视一笑。 第十八章 决定 “这苏城祸事可有牵连你们鼠族?”徐音问。 “鼠族命贱,死生本是常事。徐老板最好快快离开苏城,这凌虚的桃木剑即将功成,到时法力大增,没人能奈何他了。”阿锦揣着手,看样子有些担心。原来,自徐音走后,阿锦曾召鼠族弟兄议事,一是为了告诉他们徐老板愿供二十年米粮的喜事,二是向他们打听苏城的消息。 其中有一只在徐音酒馆附近的小鼠说,这凌虚并非是一时兴起抓的徐音,而是有预谋而来,约莫十三四天前,曾有人拿着画像四处打听,有人指认出画像上是酒馆的徐老板,自此之后,中邪似的农人们便夜夜追杀徐音。 “我确实与他曾相识,但这实在不合情理。”徐音摇头蹙眉,若凌虚真的认为是她杀了胡灵,知道消息时应该自己立马动手,怎会拖了十三四日,夜夜派杀手前来? “某倒是觉得,凌虚这人心思沉重,非同一般。”阿锦一本正经地在桌子上比划起来。 “其一,先前凌虚本就言明,农人暴乱是由妖精祸起;其二,杀徐老板的皆是农人,传扬出去,这些农人因被妖所控,失了心智而死,徐老板是恶妖的罪名坐实;其三,某不知为何,寻常时在徐老板身上并未能察觉妖气,农人之事或许也能证明徐老板就是道行深厚的妖。” 徐音面色震动:“我确实只有用妖术之时,四周才会出现妖气。如此说来,我以妖术安葬那些农人,反而中了他的圈套?”在未见凌虚之前,她也猜测了几分,但见了凌虚之后,一心想着胡灵,却忘记了前事这些纠葛。 “如此一来,只要抓住徐老板,凌虚在城中的声名必定大起,他又收了太守之子为徒,此外,他的那把桃木剑,杀妖便能得到此妖的全部妖力,若是得了徐老板这样的妖,名利双收,功力大增,岂不快哉?”阿锦虽小小的一只鼠,分析事情居然头头是道,这不得不让徐音另眼相看。 回想起胡灵说起林容的态度,只是简略地谈了几句,之后似是不愿过多提起,只和她谈烟阳之事,看来,这凌虚道长——早已非当年的痴情林容了。这位凌虚道长,双手沾染鲜血无数,视人命如草芥,视妖如敝履。太守王允定是他的一个棋子,太守之子也更不用说。 手握官权,又将人间妖彻底铲除,苏城就是凌虚一人的天下了。 “杀妖祭天之事,可有什么仪式?” “只知需是正午,今日在街上听说,明日便有一场,大概有七八只妖,其中一位就是馄饨铺的沈三娘。” “听说沈三娘是个善人,果真如此吗?” “凌虚这几日所抓,皆是良善。就算没有做过善事,也不见得就作恶了,里面有位李婶,因少时爱慕那位李叔的忠厚,由鲤鱼精化而为人,与他成家。还有位王大爷,就是个树妖。整天就爱种花养草,没事遛鸟,他们只不过以人形存活而已。”阿锦眼中尽是无奈,“他们明日都要死在凌虚的桃木剑下,不知为何,这凌虚与妖精竟有这么大的仇怨。” 徐音神色冷静,心中似在盘算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展颜笑了:“还是因为我。”然后她用纤长的手指摸摸了阿锦的头,“你刚刚推演得极好,只是你不知前事,我与凌虚的相识非同一般。听他所言,似乎是误以为我杀了他的心上人,但我前几日寻到了他的心上人,那位心上人也不愿理他,而且那人有要事在身,所以我自己回来了。” “徐老板,那你作何打算?”阿锦担忧地问。 “前事多少也有我的责任,这苏城大劫,我也逃脱不了干系,此刻我走,到下一个城,来日他还是要来屠我,杀不到我,也会像今日一样屠下一座城,这万千神灵虽不是我手刃,他们的死里却都有我的缘故。”徐音表情极淡,看不出来她是在谈论生死之事,只是语气十分慎重。 “可徐老板,万一不敌,那该如何?” “徐音痴活七百岁,术法修得懒散,但也未如此不济,若是真不敌,那我一生,好酒喝过,好肉吃过,美景美人看过千万,世情冷暖也听过无数,虽来不及与青丘长辈相别,但他们若知道徐音为此事而死,也应为我感到死得其所才是。阿锦也无须挂怀,世间生灵,皆有归处。” “某为鼠族,寿命不长,日日夜夜皆为饱腹所忙,实难领会徐老板大义,但今日有幸听闻此番言论,也是某此生之幸。阿锦若有来世,愿为徐老板效犬马之劳。” 徐音听了这话,展颜一笑:“犬和马有什么意思,我还是觉得你这样比较可爱,更何况我有没有来生还是未知。” 徐音心中感慨,七百年来,皆在人间嬉戏而过,虽开了几家铺子,有一些积蓄,偶尔也相助过几个凡人,但都算不得什么大善事。她本就想做个无欲无求的散漫妖精——虽然也不是彻底的妖精,但年岁中,确实感到无趣,欢歌尽了,众生就散了,她常一人步行在节日盛宴之后的大街上,看见灯火众多,自己却无归处,不胜寂寥。 凌虚之事,诸多疑团,若她真的是结怨之人,那这解怨的责任确实该在她头上,就算在胡灵的头上,她替胡灵解了,这也未尝不可,未必就全是死路。 心念已定,便没有什么犹疑了,再与阿锦聊了聊近日的事,便与他相别,自己躺在床上,安然就寝了。 没想到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梦中,许久不见的阿娘目光温柔,美貌依旧,牵着她的手奔跑在青丘的百花潭边,阿娘手巧,折了各色的野花给她扎了一个极美的花环,又给她戴到头上,还说:“我们家阿音是举世无双的美人儿。”说完又同她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两人满头大汗玩了许久,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忽然又见到远处阿爹的身影,阿娘和她都开心地朝他招手。 这个美梦让徐音的嘴角一直带着笑容。 清晨,徐音缓缓醒转,神清气爽。虽说自己决定与凌虚正面交锋,但觉得也不可莽撞,用过早点之后,便坐下来细细盘算起来。 第十九章 诛妖 未至正午,徐音身着白衣,带着白色斗笠纱帽下楼,周祺正在门口的账台上看着账本。看到徐音下来有些惊讶。 “徐老板,你这是去哪儿?”周祺知道,这天正午西市有一场祭天,徐音此时出门十分危险。 徐音的语气平淡而轻松:“我去看看祭天。” 周祺连忙阻拦,“那道士十分厉害,徐老板,这去可是送死啊。” 徐音侧头一笑:“周老板怎也把我想得这样不济,我今日只是去看看而已,围观者众,我未必就这么倒霉被捉。” 周祺看徐音铁了心,也就不好再劝,看着徐音的身影出门,吩咐伙计告诉老板娘,云翎听了这个消息,焦急地在房间里走了两圈,最后颓然坐下,扶额长叹,召了一群鸟类,前往西市探听消息。 西市离云栖酒楼并不太远,路上行人众多,百姓们多向西市奔去,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有些大人将孩子放在肩上,兴冲冲给孩子解释今日去看的是杀妖场面。 路上却有一些衣服上满是补丁的人表情凝重,近年来,梁国多地饥荒,各地的百姓四处逃难,逃到别处之后依然没有生计,多数都是流落街头,今日要杀的兔子精沈三娘,乐善好施,常常为这些人提供些衣物吃食,为他们谋求生计,除此之外还救济一些乞子。曾被她相救的人,此刻都在往西市奔去。 天色晦暗,秋风吹出丝丝寒意,徐音缓行在人群中。 西市。桃木剑摆在一张铺着黄布的祭桌上,行刑台上绑着七八个妖精,皆被贴着符咒,时不时闪现出原形,引得人群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老汉几度想要冲过官兵,却又被堵堵人墙挡下。 他神情哀恸,几次和官兵起了争执,似乎这台上的妖精同他有什么牵连。 站在徐音旁边的妇人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你们看,那不就是李叔吗。” “可不是嘛,那个左手第三的鲤鱼样子的,就是李婶了。” “说来也是,李婶这么多年不曾生育,李叔也没休了她,果然是被妖精迷了。” “对嘛,生子是何等大事,说起来这个李婶,虽说是妖精,但我看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啊。” “就是,也没嫁给什么富庶人家,倒选了李叔这样的人。” “我听闻……妖精有一种修炼之法……取男子的阳刚之气,就能功力大增。” “原来如此。” “这样一说,便合情合理了。” 几个妇人显现出不可言说的表情,徐音厌恶得转过了头去,望向行刑台。那老汉与官兵的冲突愈演愈烈,此刻已经是一个官兵将他架在一处。 徐音凝神细听,这老汉喊的是:“老婆子,我对不住你。” 台上的鲤鱼精被贴了符咒,口不能言,但双目中留下两行清泪,这眼泪落地时便化成了一粒粒珍珠,台下的人便开始哄抢,场面变得混乱不堪,官兵们差点就要控制不住。 此刻,头戴混元帽,身穿黄色道袍,满面白须的凌虚道士凌空而降,众人一阵惊呼,许多在抢珍珠的百姓看到了此情此景拜倒在地,口中大呼“神仙”。 徐音注意到,行刑台上的官位也坐上了人,那人面貌雍容,举止却有些怪异,而那人的背后站着的便是那日刺杀过徐音的太守之子王恒。 今日王恒头上别了根简单的玉簪,身着一袭暗金纹白色长袍,举止有度,温文尔雅,一身正气,时不时躬身与他父亲低语,像是个孝子,全然不像当日刺杀她时那般咄咄逼人,高门贵子的清雅显露无疑。 此时,一边被官兵控制住的李叔大声闹嚷起来。 “道士!我家老婆子究竟与你有什么仇怨!你要将她打杀!” 凌虚道士兀自立在行刑台上,闭目一会儿,灰白的须发迎风而舞,徐音想,此刻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却不知这皮囊下是一颗怎样的心。 李叔又喊:“道士!你为何不敢出声!我家老婆子即使是妖,但从未害人!” 凌虚睁开眼睛,那表情似是隐痛:“这位老人家,你说这鲤鱼精不曾害人,你是如何得知的?妖有法术,她不仅能使你醉生梦死不知今日何日,也能使你盲了双目不知善恶为何事。” “你说她恶,她如何有恶,她何时作恶?道士!虽你法术高明!也不能平白杜撰罪名。”李叔年纪虽大,此刻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诸位请看!”凌虚高声而呼,“这妖将人心智迷得如何厉害!这位老人同鲤鱼精生活三四十年,到此刻还执迷不悟,这便是妖术!人妖殊途,你以为她是痴心,你怎知她不是在你身上吸尽阳气练功?三四十年无儿无女,看看他人携妻带子儿孙满堂,你是何种心情?” 台上鲤鱼精流的泪越发多了,站得靠前的百姓皆得了一捧珍珠。 “我李正,今年六十有二,虽无儿无孙,但我乐得逍遥。我二十岁时,那时我父母皆亡,穷困潦倒,差点就在苏城边上明江了此残生,是我妻正巧在那里,对我百般相劝,我才又痴活了四十余年!你今日要杀的不是什么鲤鱼精,乃是我妻,乃是我多年救命恩人!” 凌虚表情中有一闪而过的不屑一顾,又很快转变为痛心疾首,他面向百姓:“多年以前,我也如这位李叔一样,认为世间也有善妖。” 下面的百姓开始窃窃私语。 “贫道也曾入俗世,五十年前也是个爱慕风流的少年,但不巧,我爱上了个妖精。这妖令我魂不守舍如痴如醉,但所幸我并未入她的眼。后来我娶妻,内子也曾与这妖相识,本以为此生与这妖再无干系,在我妻子生产那日,此妖又现于我家宅之中,那时我还未入山门,请了紫云观的师父下山除妖,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家中只剩我砍杀的一段狐尾。可怜我妻尸骨无存!我女儿从此丧母,夜夜啼哭,我父母长吁短叹,郁郁而终,我从此一心向道,只为杀尽天下妖邪,使凡人不再受此苦楚。”凌虚的话十分动人,百姓听了皆在称是。 那李叔却道:“你一人遇恶妖,不能说百人遇恶妖,我贫穷潦倒之时,被地痞无赖在路边羞辱打骂,恶人之恶甚于妖,我命中无子那又如何,世人难生育的又不止我一人,你这是诛心之论,并不在情理之中。” 但四周显然已经被凌虚说动,百姓听不进李叔说的话,七嘴八舌劝起李叔来。 “李叔,别再执迷不悟了!” “她害了你一生!”“她作恶多端,天理不容!” 第二十章 芳魂尽 人声有鼎沸之势,徐音却看到人群中似乎有异动,原先在路上见到的衣着满是补丁的人,都已经走到了最靠近行刑台的地方,被符咒困住捆在桩子上的沈三娘,时不时化成妖身,闭着眼睛连连摇头。 但人群的眼睛都望着李叔,没人发觉。 凌虚不再理会李叔,走到祭台前,拿着桃木剑开始念咒作法,顷刻间,风云变色,台下的百姓有的跪拜,有的惊叹。 徐音攥起了拳头。 一旁的李叔哭倒在地,大喊:“老婆子,是我对不住你!今日我与你同去!”说完竟从怀里掏出了匕首,直直插入心脏。登时,血流如注。 众人皆没有意料到这一出。 这边凌虚的咒语还没有念完,但台上的鲤鱼精挣扎得厉害,突然间,一道极强的光束炸裂,徐音一惊,这似乎是自毁的法术。果然,鲤鱼精拼尽妖力,挣脱了符咒与绳索,直奔李叔方向去,原先抓住李叔的官兵,见此状纷纷退让。 鲤鱼精勉强着维持人形,却不是李叔常见的老婆子的样子了,她像四十年前一样年轻,一样美貌,光洁的额,微乱的鬓发,一双美目竟能落泪化珠。 她说愿嫁他时,他何等地欣喜。 他知道她有些神通,次次都能在河里寻到珍珠,但他从来都佯装不知,也只在极为困难之时才用过她寻来的珍珠。 没想到这些珍珠竟是这么来的。 “李郎,是我对不起你,李郎。”她慌张地去掩住他的伤口,但血流太快了,她已经失了大部分的法术,剩下法术对他的伤根本不起作用。 李叔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努力伸手去抚她的眼泪,才触到,便头一歪,断了气。 鲤鱼精哭号震天,她的少年郎,她的夫君,她的糟老头子,她几百年难得一遇的喜和忧,竟是这样的结局。 只因为她生来是妖? 她手上他的鲜血温热,她心痛难当,伏在她身上哭。 凌虚持剑正要从背后杀她,突然骚动的人群冲破了官兵的防线,场面登时大乱。 一伙官兵护着太守,王恒拿着剑站在他们之前。 鲤鱼精骤然转身,开始奋力与凌虚一战。 那伙人趁乱冲上行刑台,解了沈三娘和其他妖精的绳索。撕了符咒,但似乎还有别的术法,他们并没有办法挪动这些妖精。 此刻,徐音从人群中飞身而至,白衣若仙,不染俗气。 台下甚至有人呼:“仙女娘娘”。 徐音径直走到沈三娘跟前为她解咒,才知这咒极费法术,她此刻来不及细想,为沈三娘冲破符咒,同时吐了一口鲜血。 沈三娘解了咒,瞬间扶住了徐音:“姑娘大义。” 徐音握住她的手,道:“此刻不宜多话,寻个法子护住他们,凌虚之事交与我来。” 说完,便奔向凌虚与鲤鱼精打斗的云端。 鲤鱼精强破符咒,伤势过重,正要不敌,徐音见状,高声道:“凌虚老道,你说我杀了你妻,可有什么证据?你妻是否真的魂归九天?” 这两句话使凌虚身形一震,回头见是徐音,不由得怒发冲冠,甩开鲤鱼精。 桃木剑剑气凌厉,直指徐音心口之处,徐音纵身急退,又旋身而转,躲开了剑锋,右手以意念造剑,与桃木剑相挡。 以徐音的法力,其实远超凌虚,但这桃木剑的威力让徐音始料未及。传言不虚,被诛杀的妖精的妖力定是汇入了这剑中,才让凌虚能与徐音抗衡,刚刚徐音受了伤,更是不敌这剑气。 鲤鱼精从背后偷袭凌虚,凌虚正要反应,徐音看准了时机,以剑意断其手筋,霎时间,桃木剑便脱了手,从空中坠下,不知落往何处。 凌虚失了桃木剑,难以与两妖相抗,受了重伤,落下云端来。因凌虚重伤,在妖精身上的设的术法也失了大半,妖精们开始能够缓缓移动了。 不多时,徐音与鲤鱼精也落了下来。鲤鱼精法力耗尽,摔在地上,徐音上前抱住她。 “将我,同我夫君,葬在一处。”说完这句话,鲤鱼精便化成了原形,她的原身是一条金色的鲤鱼,在人间,这种鱼多被富贵人家所养。 鲤鱼精的最后一滴泪中夹杂了红色的鲜血,凝成了一颗血珠。 徐音哀叹,思绪沉重,才站了起身,突然闻得一声惊呼,声音仿佛是沈三娘。 还未反应过来,桃木剑穿心而过,剧痛袭来。 不会是凌虚,凌虚已断了手筋。 “妖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这声音清冽,似曾相识。 是太守之子,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太疼了,徐音想勾勾嘴角,但这痛楚令她蹙了眉头。 这人还想将剑抽出,却不料,这把桃木剑似是长在了徐音身上,徐音的血浸染着木色的剑身,仿佛要吸光徐音的血,鲜血很快浸满了剑,王恒握着剑柄的手也感受到了血液的温度。 突然,剑凭空消失了。 徐音摔到王恒的身上,王恒不自觉地揽住了她,她一身白衣染满鲜血,又染了他的白衣。 她没有现出原形。 她的原形是什么? 不是说,她是作恶多端的青丘狐狸吗? 桃木剑为何消失? 他怔怔看着怀中女子。 她笑了,略带痛楚地笑着,胸口的鲜血汩汩流出。 “是你杀我……”她要说话,却呛出几口鲜血。 沈三娘从王恒手中夺了徐音,剑意指着王恒的咽喉。 徐音伸手,费力地摇了摇头:“不……三娘……”妖若是杀人,此后便有天谴。 “姑娘,你让我杀了此人为你报仇……他是非不分……” “三娘……你是心善的妖……可惜之前未能与你深交……此后,也怕是没有机会……” “不,姑娘……不会的……”沈三娘急急坐下给徐音输送妖力,却发现徐音的身子像一潭深渊,那些妖力根本不见起色。 这种感觉……像是给人输送妖力一般…… 沈三娘大惊:“姑娘……你难道是人?” 徐音摇头,闭眼笑了:“我已经活了七百岁,怎么会是人……” “那姑娘的真身是什么……为何我不能救你……” 徐音睁开眼,望着王恒的方向,莞尔一笑,那笑容晃眼,又似沙漠清泉般清新:“我是……人狐之女……生就人身……是血肉之躯……” 王恒脸色大变。 沈三娘握住徐音的手,眼泪簌簌扑落:“姑娘本可以逍遥人间。” “三娘……五回村里……有我酒馆的几个孩子……今后托你照拂……” 徐音坦然大笑,突然又心有不甘,强撑起身,朝着王恒的方向喊:“请公子还我清白!” ------ “他日你若得知我无辜,那该如何?” “我……我还你清白……” “公子说笑了,魂飞魄散的怨鬼要清白何用?” ----- 徐音喊完,身子一软,便没了气息。 沈三娘抱起徐音的尸首,对王恒说道:“我会带众妖离开苏城,今日不杀你是姑娘的意思,但你要来杀我们,三娘也不怕什么天打雷劈。” 三娘抱起徐音,众妖们和那群搭救的人带着鲤鱼精和李叔的尸首跟随其后,官兵们拿着长枪瑟瑟缩缩不敢上前,百姓看到凌虚摔下来时便逃了。 苏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这场雪来得有些早,漫天飞舞,纷纷扬扬,掩去了地上的血痕。 ----------------------- 长歌引-终。 第一章 山神灵宠 北风彻骨,枯枝上堆了一捧捧雪。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山里悄无声息。百兽皆是寂寂的,偶尔枯枝承受不住雪,发出一声折断的脆响,除此之外,难得听见什么声音。 山神陵光搬进了今年新造的府邸内,他住在烟阳的洞府里几百年了,不知为何心血来潮造了个新居,同他一起住进府邸的,还有他的灵宠们。 世间百兽,有神识者可修炼成妖,妖者可修炼成仙成神。也有许多不修炼的兽,或是修成了妖便不再修行的,若没有仇敌,便能在世间自由散漫地活,若是有仇敌,只怕也活得不太容易。当然百兽还有另一条路,成为某个神主的灵宠。 有人要说了,成为宠物是不是太没志气了? 未必。 世有明主,能臣辅之。谁也没说能臣短志。人有各自独行的,也就有靠着辅佐着他人生活的,世间能为君者寡,为臣者众。因此当个灵宠,依着主人生活,也不算是没志气。道理上是如此,但能不能成为神主的灵宠,也还要看他们的际遇与性情,能遇到明主受宠,说到底也是个福气。 天神豢养灵宠,多养为坐骑或是战斗中的相帮,他们的灵宠皆是武艺高强,要多神气有多神气,遇上英明神武的主人,这灵宠的地位比世间小神还要高上几分。 作为天神,大多也自恃身份,养灵宠时总有诸多考核限制。但相比起修炼成神来说,成为一只灵宠,既不需要承担神的职责,同时还能受到世人尊敬,连修神像之时也能被附带上吃些香火,是难得的美差。 但山神可不一样了。山神管辖的地界小,供奉的人少,有些落魄的山神连间屋子都难得,连自己都只靠天界俸禄艰难生活,更不用说是养灵宠这样奢侈的事情了,百兽也都看不上这样的山神。 但百兽都不愿做山神的灵宠吗? 不,陵光大人就是个意外。 四海传闻,陵光大人富可敌国,可是外界没有人知道他的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不仅如此,陵光对自家灵宠十分溺爱纵容。不仅衣食不缺,还让灵宠自由去凡间游玩,只要他们一年四季按时轮班回到烟阳地界,就依旧是山神的门下,山神不亏待他们。 那么这位山神怎么选灵宠? 用摸的。 对,摸。 要那种毛绒绒的,摸起来顺手的,大眼睛扑灵扑灵的,一摸头耳朵还往后缩的,乖巧的那种。 无论大小,不论灵力。 全靠手感。 只要陵光大人摸着你的毛绒绒的头会心一笑,你就一生有瓦遮头,酒肉管够。 更有意思的是,每当换毛季一来,这些灵宠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掉下的毛收拾起来,有的做成围巾,有的做成毡帽,有的做成手捂,寒冬一至,灵宠们就齐刷刷地给陵光大人献宝。 陵光今天这一身,头上是豹子精花珂做的绒毛帽子,身披的是野熊精慕成做的披风,虽寒风大作,但山神陵光从来不知道冷为何物。 但别家的灵宠便有些看不起这陵光的灵宠,说来也是,别人千辛万苦得来的灵宠身份,他们就单单凭皮毛顺滑(?)而衣食无忧了…… 这可不就是只看表面不堪内涵吗? 他们不过就是长了一身好皮吗? 但陵光家的灵宠,既然愿意入陵光门下,自是爱闲散的多了。任旁人如何讥讽,他们都只是谦恭地笑着称是,别人总想着跟他们硬碰硬,但他们皆是笑颜以对,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任是谁也挑不起事来。 除了辛玉。 陵光门下的灵狐辛玉是出了名的泼辣直率,横行四野。若是有人敢招惹她,她定是以十倍奉还。如此不饶人的性子自是结怨甚多,她自己却从不在意。若是有神主来为他们的灵宠讨公道,陵光大人便该赔礼赔礼该道歉道歉,却从未处罚过她。 在烟阳的时候,辛玉与灵宠们相处却很是和谐,她爽朗天真,很易推心置腹,她的死讯传来的时候,陵光久违地出了烟阳,亲自将她的尸首带回,但却没有查到究竟是谁杀了她。一转眼,辛玉已经死了有百年之久。 妖自然不在意百年,可辛玉死在人间。人间与辛玉相识之人几乎已经繁衍几代,谁还能记得辛玉的事情。陵光又因有神职在身,平日行动有限,不能追查。灵宠们人间各处走访,皆无什么有用的线索。 陵光在等。等一个时机。 今日陵光又去河里看了那人,带着狸猫北幽去的。 已是深冬,河川早已冻结。陵光抱着北幽,往那冻硬了的河川里望。 北幽瞥了一眼,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问:“大人,这是谁?” 陵光不答,只是往里看。 北幽这才顺着陵光的目光往里细看。 “喵???!这是玉儿姐姐吗?” 北幽嗖地一声从陵光怀里跳出,化成人形,趴在冰上往里看,只见里面似乎有一个女子模样,衣着十分像辛玉,看面貌却看不清,北幽又回头问。 “这真的是玉儿姐姐吗大人?”北幽语气急切,辛玉死了百年,烟阳山的灵宠们也惦记了她一百年,每次回来,都要给陵光大人交代此次探听到什么消息,看见大人脸上失望的表情,他们心里也十分不好受。但假如这冰下的是辛玉,是不是意味着,她还能回到他们身边来? “怎么可能。玉儿回不来了。”陵光面色如冰。 “那这是谁?” “她亲戚。” 嗯……? 玉儿姐姐还有亲戚?北幽本来还想问,但看陵光的表情不对,又变回了狸猫窝回他怀里,乖乖地不说话了。 陵光在河上站了半晌,便带北幽回了府邸。这府邸建在了烟阳山脉的深处,人迹罕至,在众山之中选了一座山丘,推平造房,宅子造了五进五出,比官宦人家还要气派。 雪兔南豆看见陵光从外面回来,便带了壶热茶进来,一边给陵光倒茶,一边问:“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将灵儿姐姐接回来呀?” 陵光喝了热茶,脸色温和了许多:“左不过是这几日了,天气再冷一些,她就该回来了。” 北幽也软软地问道:“大人,那我们冰在河里的那位姐姐什么时候能醒啊。” 陵光一只手抚着它,淡淡地说:“春天吧,春天好,我们带着辛约一起去接她。” 第二章 劈棺 这是烟阳最冷的时候了,这种天气已经持续快一个月,山里又比镇上更冷几分,雪已经下了好几场,积雪极厚,府邸里的妖精们都不爱去山上溜达了。豹子精花珂正在炭火烧得正旺的暖房里安睡,时不时还打个呼噜。 突然有谁轻拍他的头。 烦死了,别打扰我睡觉。花珂心想。又翻了个身,继续睡。 继续拍。不停地拍。拍就算了这家伙爪子也够尖的。 花珂终于不胜其烦,闭着眼睛,起身大吼:“大半夜谁不要命吵爷爷睡觉了。” “我。” 这……这声音。 花珂努力撑起迷糊的睡眼,嗯?一只猫端坐在他眼前。 猫…… 猫?!这是北幽?!花珂一下子惊醒了。 抬头一看,陵光大人头戴锦帽,身穿轻裘,站在床旁边,嘴角含笑看着他。 “大人?” “北幽留下。你跟我出去一趟。” 话音一落,陵光便带着花珂飞出了府邸。北幽默默地对天空喵了一声。 花珂从暖房中出来,被冷风一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只一会儿,他们就落在了一座山头上,花珂定睛一看,这山离烟阳镇十分近,不远处能望见人家的灯火,再回头一看,好家伙,各种朝向的墓碑零零落落,在深夜中显得分外孤寂。 这是一座坟山。 大人为何带他来一座坟山? 陵光大人指着一个地说道:“是这个,你挖开它。” 说干就干。花珂也没有细想,用术法变出了大铲子,三下两下将这个地给刨了出来。一手握着铲子,一边问道:“大人,这是谁?” 陵光背对着墓地:“你自己不会看吗?” 花珂看着前面的墓碑:“慈父秦铭之墓……大人,这秦铭是谁?” 陵光转过头来,仔细看了看,道:“挖错了,埋回去吧。” 埋回去……行。他又开始呼哧呼哧把土给填回去,之后陵光又指了一个地让他挖。 这回他看清了——“辛氏之墓”。 花珂迷迷糊糊打了个呵欠,睡意又袭来一阵,他歪着头问:“大人,这人为何没有名字,只叫辛氏?” “在人间活得太久,人们就会忘了你的名字。” 花珂不明白,又问:“这人是谁?我认得吗?” “你在烟阳,认识几个姓辛的?”陵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在说一些无关的事情一样。 花珂强撑着对答,但感觉自己仿佛在说梦话:“辛……我记得玉儿姐姐是姓辛的,后来有个新来的灵儿姐姐,大人好像也给她定了这个姓氏,还取了新的名字叫辛约,她当初说叫约姐姐不好听,所以还让我们叫她灵儿姐姐……只是这位姐姐很久没见了,不知往哪里游玩去了?听说近日要回来了?” “你挖的这个就是。” “我挖的这个就……”花珂突然不困了,看看地,又看看大人,又看看地,忽地瞪大了眼睛开始慌起来,“灵儿姐姐出事了?这是怎么回事?”说完开始奋力地挖地,“大人你怎么不早说,这该要闷坏了吧……哎哟灵儿姐姐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是你……你别着急……我马上把你救出来……” 花珂就这么念叨着,三下五除二,一副薄薄的棺木被挖出,花珂对着棺木奋力一砍,这棺木便碎了。 花珂上前看了看:“不对啊大人,灵儿姐姐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这个皱巴巴的老太太是谁? “你劈那棺木作甚!一会还得埋回去。”陵光微怒,“你把棺木给拼回来,不然别回去了。” 哈? 不是救她出来吗?为何还要埋回去? 花珂看到生气的陵光大人,也不敢多说什么,立马捏了诀把那棺木碎片一一寻回,一边偷偷看着陵光大人。 只见大人用术法将那个老太太的尸首剖开,又念了一个不知什么咒语,不一会儿,一只红色的狐狸竟然从那人的身躯里跳了出来。 还可以……这样? 这狐狸一出来便开始大声囔囔:“你怎么才来啊!我都要闷死啦!还说要来接我!我在这地底下都要冻硬了!” 陵光抱起它,揉了揉它的头,又用了个术法使它周身洁净,用他极有磁性的声音安抚道:“这不是来了么,前几日日子不太好,不宜动土啊。” 不宜动土……花珂僵硬地笑了笑……他问了声灵儿姐姐好,又继续拼起棺材来。 “我姐姐的事情如何了?”它着急地问。 陵光低头看它,它才从一场生死中走出,连自己的法力都还没恢复,就着急着问别人的事情了。他轻轻答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找她,这几日你须多歇息一会儿,南豆和北幽都在,她们也盼着你回来。” “她们还记得我吗?”她突然问。在人间呆了五十年,明白记忆这件事情,其实并不怎么靠谱,她与她们相处时日不多,虽然一见如故,但也过去了这么多年。 “傻瓜,五十年而已,她们怎么不记得你了。不信你问问花珂。” 花珂应声,笑嘻嘻地答道:“秋天的时候南豆和北幽两位姐姐整日在采买吃食,咱们新府邸的整个地窖都要堆不下来了,我问她们,她们说灵儿姐姐在人间定没有好东西吃,这次回来一定要好好补补,便一口气买了许多,说是要把灵儿姐姐养成个大胖狐狸呢。” 大胖狐狸。她笑出声来。 “还是花珂会说话。”她转头问陵光,“造了新的府邸?”五十年前,陵光住在山中一个洞府里,洞府的样子也不差,器具都齐全。 “是。这几年冬天越发冷了,我虽不要紧,但不能让你们也受冻,我就仿着人间高官的宅子造了个,景致还算不错,有许多房间,你可以挑个喜欢的。” “坊间传言居然是真的。陵光大人摸摸头,一生吃穿不用愁?”她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 陵光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哈哈哈大笑起来。 花珂也笑了,但是是为大人的开心而笑的。自从玉儿姐姐死后,大人虽然不多说什么,但是也不像以前那般爱玩爱闹了,也好多年没有收过新的灵宠了。许多动物妖精都在烟阳地界等秃了头,也不见陵光大人收新灵宠的消息。就连这位灵儿姐姐,也是大人碰巧在路上捡的,不过后来听说,灵儿姐姐同大人打了赌,之后就许久没有再见了。 大人也这样不温不火地过了许久。 现下灵儿姐姐回来了,也许大人会渐渐好起来吧。 第三章 春暖 冷……刺骨的冷……仿佛有虫蚁咬噬着四肢百骸…… 没有梦……也没有颜色…… 只剩自己一个,在旷野的黑暗中碰撞、呼喊…… 不能动弹…… 心口好疼。 忽地,一只温暖的手抚过她的额,还有一些毛茸茸的触感。 有人拍她,喊:“姐姐,姐姐。” 然而心口的痛楚更甚,一阵猛烈的疼痛使她骤然醒来。 大口大口地、努力地喘着气。 世间色彩归位。 一只狐狸跳在她面前,白白的,软软的,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却发现自己也有一个毛茸茸的爪子,她端起自己的两个爪子,满脸都是疑惑。 她抬起头,看见旁边站着一个俊秀的郎君,剑眉入鬓,一双凤眼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道:“你觉得攸宁这个名字如何?我觉得甚好。”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意识有过短暂的空白,记忆便倒转着翻涌而来。 她昏了过去。 一旁的白狐狸化成人形,又喊了几声“姐姐”。转过头来气鼓鼓地说道:“你不是说会好好的吗,这怎么能叫好好的,我看她都要不认得我了。” “莫急莫急。”这郎君正是陵光大人,“毕竟作了法,这术法我之前也没有用过,而且,这毕竟是玉儿的身体,玉儿也已经冻了上百年了。有些不适是应该的,能这么快醒来已经是不容易了,但我不知,她会不会留有玉儿的记忆。” “记忆?这种东西还能留在躯壳里吗?你既然有这个法术,怎么不用这个法术来救辛玉?” 陵光的脸上有憾,也有失落:“因为我见到她时,她的魄早已散尽了。妖精们有神识难得,魄也容易散,这便是万千生灵中的不公之处吧。” 又一阵痛楚。仿佛有金针刺扎她的心口,她缓缓地睁开眼睛。 还是那个郎君,已不见那只狐狸。这郎君手上端着一碗奇怪的绿色的药汤,坐在她的床边,道:“攸宁,喝药了。” 她环视四周,天青色的床帐子,不远处摆了一张紫檀木桌,侧边放着紫檀木造的衣柜,柜门十分精细,她又打量起这眼前的郎君。 他头顶上戴着缀玉的小冠,插着成色极好的龙头玉簪,头发纹丝不乱,身着常服,衣料上绣着祥云的暗纹。举止闲适,面色柔和。 “攸宁?”他又唤,催促着她。 “你是谁?我不叫这个名字。”话一出口,她自己也觉得惊讶,这不像自己发出的声音。 “从此之后你就叫这个名字了。”他望着她,依旧笑,但好像在望着另一个人。 “我不是死了吗?”她问。 “徐音死了,攸宁活了。”他用汤匙搅了搅那碗绿色的药汁,似在说着一件极为平淡的事情,“你现在是一只狐妖,该有新的名字。”他语气中有一些莫名的执和威严。 “你救了我?” “我同别人有个交易,也有事情想要你做,所以谈不上救。你先将药喝了吧。” 他将那碗绿色的药汁放入她手中。 她犹豫着,不知该喝不该喝。正巧,胡灵带着一捧花从外面跑进来,一看到她醒了十分开心,笑着道:“姐姐醒啦,可有什么不适?这张脸我看得还不太顺眼,但也是美的,今日天气正好,姐姐要不要同我外出走走?” 她看着胡灵,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胡灵被盯得有点心虚:“姐姐……你是生气了吗……” “这就是那个赌约?” 胡灵看了看陵光,又低着头:“姐姐……我……” “你早知我……会死?” 胡灵抬头,双目含泪,道:“是。五十年前我被陵光大人所救,在洞府养伤,闲来无事,就求大人教我推演命理,我想着姐姐也是人,说不定能算出些什么,所以拉着陵光大人一起算。结果算出你命有大劫。 “这劫难渡,我一时不知该怎么护佑姐姐。我又央着陵光大人与我一同翻查古籍,看到了这个法子,借了辛玉的狐狸身子,幸而之前姐姐的娘亲将自己的内丹给了姐姐,总之,一切顺利,姐姐终于活过来了。” 胡灵说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话也没有什么逻辑,她仅仅听明白了,胡灵为这件事筹谋了许久。 她想起烟阳镇上,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感慨万千。 “我没想到,你竟是为我受的苦。” 胡灵讨好地蹭了蹭她:“只要姐姐能活着,人间的生老病死不算什么。” ----- 春色初萌,草地柔软。她第一次以新的样子走出房门,突然一群灵宠围了上来,狸猫北幽直接跳入她怀里,还舔了舔她的脸。 “你就是玉儿姐姐的亲戚吧,长得同她还挺像的喵,你冻在河里的时候,大人常常去看你呢,你为什么冻在河里呀喵?”北幽身子上很暖和,毛又极细软,她忍不住多揉了几下。 “你身子刚刚好,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南豆的眼睛极亮,温柔地问她。 “我们大人真是有眼光,这位姐姐也长得甚好。”花珂往前凑了凑。 大家七嘴八舌,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她答话。 胡灵推开众人,笑道:“这是我家姐姐,她叫……” “她叫辛攸宁。”陵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胡灵愣住了,回头看着陵光,陵光又说,“她是辛约和玉儿的亲戚,是一只灵狐。” “原来是这样啊。”花珂点点头,“那么你也是来投奔我家大人的吗?大人已经很久没有收新的灵宠了呢。” “灵宠?”她不解。 “对呀。你没听过妖界流传的顺口溜吗?陵光大人摸摸头,一生吃穿不用愁。”花珂开始说跟随陵光的种种好处,一应吃穿用度皆是上品,住的宅子是今年新盖的,出门的时候还给许多银财,只要和门下众妖约好轮值的年份,轮到自己了便在这烟阳山脉中陪大人住几年,平日里无事,比神仙还要逍遥呢。 原来他就是传闻中的山神陵光。她平日里多在人界,也极少同妖交往,偶尔有听闻妖界之事,也是胡乱听一耳朵,就只听闻这位山神是个十分富硕的山神,爱养灵宠,日子过得极为奢靡。 如今一看,奢靡二字有些夸张,但也确实比一般的神仙富足了。 胡灵跟着别的灵宠一起在四周嬉闹起来,陵光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问,日光暖暖地晒在她身上,她深呼吸,感觉青草的香气浸入肺腑,引得灵台一阵清明。 第四章 君子攸宁 “查玉儿的死因。”他咬字有些重。 “她何时死的,死在哪儿?” “一百年前,我得到消息,在汴城找到她。” “过去了这么久,你都还未追查明白?” “是。” “杀她的是人,是妖,还是神?” 陵光闭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都有可能。” “玉儿姑娘爱结怨?” “她生性爽直,同别人小打小闹的多,但没有血海深仇。” “你觉得她为何被杀?” “我也不知,但她生就一双慧眼,我今日衣食,都得益于她。” “何为……慧眼?” “她生来能看见器灵。” “器灵?”她看着他,“之前在顾家我也见过……” “世上有三类妖精能看见器灵。一类是玉儿这种,天生慧眼,一类是对某些事天赋异禀的妖精,能看见某一种器灵,还有一类,是将死的妖精。” “将死……”她笑,原来这命数早早写好,根本无需过多挣扎,她那时已经是个注定要死的生灵。 她又蹙眉,“这慧眼有何用处?” “世间百技百艺,功成之时,都有器灵相助。能看见器灵,便能与之交谈,能与之交谈,便能知悉世上何物值得收藏。在低价时买入,高价时卖出,得其中之利,便是玉儿常做的事。” “难怪你能腰缠万贯,这确然是个好办法。听起来也没有什么错处……” “我会让花珂将玉儿的卷宗给你,也许有帮助。” “请大人告知我,我能用这身子多久?”她想到心头的无端剧痛。 “不出意外,与妖无异。且你还得了你娘的内丹,功力能比普通妖精强上好几分。我同天上审理妖界命数的初元星君相熟,已将你的事情报送天庭,所以也不算违背天命,加上胡灵为你在人世间历苦劫五十年,初元的文书,写的是你转生再世为狐,切不可在外人面前提起,恐生枝节。” “为何我时常感觉心头剧痛?” 陵光听了此言,伸出手给她把脉,又用法术探了她的灵体,说道:“这并无不妥啊。” 陵光沉下心来思索了一阵,说道:“若说这过程中的变数,那就只有那把桃木剑了,我听闻这剑与东阳禁术有关,但典籍上并没有什么详细记载。听说你被刺之后,桃木剑就消失了?” “是。” 陵光皱眉,道:“除了疼痛,可还有其他不适?” “那倒没有,只是觉得痛楚难忍。” “我此刻也没有更好办法,我会为你再查查其他典籍,你的妖力虽有内丹加持,但也需时时修炼,或可缓解一些。”陵光的样子十分认真慎重。 她听了此言,意味深长地看着陵光。 “你竟这般体贴,先前我还以为,你只是对这辛玉情深义重。能为一个灵宠挂心百年,陵光大人也是不寻常啊。” “灵宠一词来自天界诸神,他们养灵宠是为了战时助力或是为了免于行走。可我一个小小山神,无须与他人相争相抗,我只是与这些小家伙们同守岁月而已。我视他们如亲如友,既然入了我陵光门下,我自当宠爱照拂,又怎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一介山神,口中竟说,视灵宠如亲如友? “那为何他们还叫你‘大人’?” 陵光的笑声让人如沐春风,道:“这是玉儿同别的灵宠吵架,回来便说,单单说自己来自陵光门下少了气势,应该学着人间,叫陵光大人门下,听起来就威风了许多,我就随她去了。时间长了,他们也跟着叫了。” “我还有一问,为何叫我辛攸宁?” “你用了玉儿的躯壳,虽灵体能稍稍改变形貌,神态装束也相异,但与她还是有六七分相似,说你是她的亲人再好不过。至于攸宁嘛……诗经有云,殖殖其庭,有觉其楹。哙(kuài)哙其正,哕(hui)哕其冥。君子攸(you)宁。”陵光笑道,“你可知其意?” “哙哙其正,哕哕其冥。都与光明有关,你对我的期许未免太大了些。”她笑容恬静,陵光在这张脸上看见了辛玉的影子,但他明白,这人与辛玉不同。 “玉儿多年辗转人间,与器灵结交,看人间疾苦,她说,器灵所做之事,是为人间带来一点光明,这光有时如萤火,有时如日月。你得了她的躯壳,便也得了她辨识器灵的本事,你今后去人间,去看看这光,再回来告知我,这些光的样子,打发我山中寂寞。” “不需要再为你赚些银钱?”她调侃道。 他轻笑,道:“玉儿有商贾之才,已经为我赚得够多,梁国十五城的妖精驿站便是她一手建成,现在是我门下獐子精章延打理,他与辛玉共事多年,只在人间新年时才回烟阳,知道这些驿站归我所有的人并不多。” 她显然愣住了。陵光居然是人间妖精驿站的最大东家,妖精们千百年的财物皆存放于他处,这银钱要多少便有多少,皇宫也盖得,这宅子修得虽有贵气,但看不出是如此富庶。同时,驿站也是妖精传递消息之处,若有什么事件,驿站总是最先知晓。 消息如此灵通竟还是追查不到辛玉的死因,这事显然比想象中难了太多,但不难,怎么值得他费力相救? “难怪说跟了大人便吃穿不愁了。”她眼珠一转,想着陵光既有银财,又有品貌,也无须门下灵宠为他出生入死,自己所得辛玉之身也源于他相助,日后还要为他追查辛玉之死,这样一看,入他门下有利无害。 她向陵光行了一礼:“今日,辛攸宁请入陵光大人门下,愿大人供我锦衣玉食,护我一生安宁喜乐。”她说此话时用上术法,声音回荡在附近的山坡上,灵宠们皆向他们奔来。 陵光扶起她,笑道:“今日攸宁入我门下,我许她衣食无忧,心无惊惧。攸宁已生七百余年,门下诸友,年岁长的或岁数相当的可直接唤攸宁之名,岁数小的可称她一声‘宁姑娘’。” 她一看,身边少说也围了二十来个灵宠,皆是欢天喜地的样子。 她悄声问:“为何叫宁姑娘,我看你门下都叫姐姐。” 他也悄声答:“我刚刚想了想,叫宁姐姐不太好听,定下称呼,省得他们胡叫了去。” 行……吧…… 她哑然失笑。 “今日设宴同庆,开大宴。” 一阵欢呼。 她又将这名字在心头想了一遍。君子攸宁。 从此后,她便是辛攸宁了。 第五章 玉儿姑娘 听到大摆筵席的消息,群妖便开始忙碌起来。山间寂寞,妖也爱热闹。北幽顺便将一群在山洞里冬眠的妖精拍醒了,让他们帮忙洗碗择菜,虽说妖法能省掉不少事情,但一用上妖法,宴席的乐趣似乎少了许多。 众妖推举胡灵做今日的大厨,胡灵也高高兴兴地应承下来,一举一动甚是熟练。辛攸宁被“赶”出了厨房,大家说,今日是她的大日子,不该她来劳动,她便在这五进五出的大宅子里闲逛。 一逛就逛进了陵光的房里。 陵光正拿着一本册子翻着,看见她了,便招呼她过去,将手上的册子递给了她。 “我门下妖精众多,之前造过名册,你看看?” 辛攸宁慢慢走到他身旁,扫了一眼他手上翻的那页,上边写的竟是苏城云栖酒楼云翎的身份来历,甚至还有她的法术技能。 辛攸宁吃了一惊,这类卷宗本该是绝密,若被有心人随意看了去,对于此人来说,无异于将自己的软肋给了敌人。 这样的名册陵光竟随意地给她看? “看你的样子,似乎是在想,是不是谁都能看到这份名册?” 辛攸宁点点头,若是这份名册在妖界触手可得,那陵光门下的岂不是人人自危。 “我在你心中竟是如此短谋?”陵光无奈笑道,“让你去追查玉儿死因,总要为你备点东西,这虽是机密,但能使你少走许多冤枉路,我门下众妖,你若是用得上的,也可尽情调用。” 辛攸宁不解:“你与我只是初识,之前从无交往,单凭胡灵救我,你就对我如此信任?将此事全力交付于我?你就不担忧,我若是有异心?” 陵光笑声爽朗,道:“你若是有异心,你图谋我什么呢?攸宁确实是我初识,但人间徐老板的事情我也听得不少。你多年经商,生意有大有小,银财虽不及我,但你似乎不爱奢靡,除了衣裳首饰也不见你多买什么。 “你在人间管闲事,不凭善恶,全凭一时兴起,兴致来了才去掺和。术法似乎也不太爱修习。要说有什么别致,看你经常去淘一些传奇话本子去看。你告诉我,你若有异心,想要铲除我陵光一门,铲除之后要做些什么?将我的驿站改成书局?” 这……说得也是。她过得无欲无求,甚至有些无聊,自己命数有异,也不想像其他妖精一样求仙访道,浪游人间只为了自在逍遥,这几百年来,虽有些故事,但比起其他妖精要么助人要么祸害人间,她的事情实在不值得一说。 饶是如此,听到陵光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不平。 “你是从何时开始监视我的?为何要这样探听我的消息?难道是早对我有所图谋?”辛攸宁佯装恼怒,忿忿地盯着他。 “对。”陵光玩味地看着辛攸宁的表情。 对??…… 若是陵光狡辩,她还可在口舌上占点上风,可陵光竟坦然说了“对”,她这一口气便下不去了,脸上仍带着气嘟嘟的样子,没好气地问:“哼!图谋了我多久?图谋我什么?快快从实招来,我可饶你,否则……” “否则如何?”他眼带笑意。 “否则我就各地宣扬,陵光公子是驿站老板,近日为情所困,整日郁郁寡欢,门下众妖忧心不已,准备为大人招收无数女弟子,修习双修之法。” 陵光哈哈大笑,用食指戳了一下辛攸宁的脑门:“我竟没想到你是如此有趣,相逢太晚,真是憾事。” “你竟不怒,真没意思。”辛攸宁面色如常。 他停下笑,冷静下来,说道:“我本以为,你要以这名册来威胁我。” “威胁你作甚,我本并无他求,你不是刚刚许了我衣食无忧心无惊惧,难道还想赖账不成。” “怎会。其实我们几百年前见过你,那年我同玉儿信步走到烟阳镇上,你那时在开棺材铺子。” 她脑子里转过一圈:“若是烟阳有个这么俊的公子哥,我应当记得才是。” “我们化身成了路人。那年有个烟阳的烧陶孤老头子横尸街头,无人收殓,你面无表情的带了一副棺材,搬到山神庙里,给他照样做了整套殓仪,虽然无人凭吊,但礼数都在,你还劝他,再世别做人,投胎成个妖精,再回人间逍遥自在。” 辛攸宁想想,似乎确实是她会做的事情会说的话,但她并没有太多印象。 “玉儿说你实在有趣,又说徐音这个名字像是个侠女,偷偷跟了你几日,才知道你真是妖精,她本想去结识你,可还没来得及去找你,人间便有事寻她。 “后来驿站生意大了起来,她也借这双慧眼助了许多人,虽在驿站能常常得到你的消息,知你在四处奔走浪游,却没机会与你结识。 “我其实都忘了你的样子,但她每次回来时,却还说过好几回你的事情,总说时间还长,总会有机会相识的,没想到你们最后这样相识。” 陵光心头一恸,往事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玉儿的笑颜仿佛仍在眼前,他眼眶有些湿,又看着辛攸宁的样子:“如今看着你的样子,知你是她又不是她,不知她会如何想。” 辛攸宁有些动容:“既如此,她为何不来信约我相会?我在人间,也并没有什么大事。” “玉儿总有奇思,她说初识最是要紧的,若是她贸贸然去信相会,总觉得不够慎重,且都是妖精,天长日长,不急于一时。” 辛攸宁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该说,这是缘分深,还是缘分浅。”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辛攸宁开口,问:“我有一事,想问大人,但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 “大人对这玉儿姑娘,是何种情义?” 陵光神色泰然,道:“难免你有此一问,他们皆不敢这样问出来。” “所以?”她目光中有探询之意。 “人间凡夫俗子,皆以为男女之间只有男女之情,可我们神与妖,怎会拘泥于此,我与玉儿如亲如友,爱她潇洒风流,灵动有趣,未曾起过别的心思。但她魂消之时,我之痛,应不亚于人间男子所失挚爱之痛。”他微微闭目。 “大人所言,攸宁明白了。玉儿姑娘至真至纯,也是大人心底份量极重的人,不论耗时多久,我定为她寻一个真相。” 话音才落,北幽便进来唤他们开宴用饭了。 第六章 欢饮夜 北幽拉着陵光和辛攸宁,出了门去。众妖在宅邸门口的平地上摆宴设露天之席,陵光出门时步履轻松,此刻天色已暗,只见他稍稍扬手,略施术法,四处轰然竖起火把,平地上霎时亮如白日。众妖已端坐在位,见此景欢呼起来。 宴席分素食与荤食区分列左右,皆为大长桌。陵光独坐一小桌位于正中,今日由于辛攸宁入门之宴,于是在大人一旁也列有一桌,两边各有二十来个妖精分坐,但皆肃声静候。 陵光入座,并请辛攸宁就坐。辛攸宁想,陵光虽然看起来是一个俊俏郎君的样子,今日交往也不见他严肃,但在诸妖之中居然颇有威信。 “诸君鉴,攸宁乃灵狐一族,行事洒脱高洁,吾心钦佩,今日陵光有幸与攸宁立约,特设此宴,与诸位同贺。”陵光施然起身,先敬了辛攸宁一杯,然后敬了众妖一杯。 众妖道贺,辛攸宁也起了身。 “攸宁无名之身,本是世间漂游小妖,无所依归,承蒙陵光大人接纳,得以诸君相识,是此生幸事,今日与诸君同饮,同享欢乐。”说罢,也将自己杯中酒饮尽。 众妖也称好。 陵光便吩咐开宴。胡灵与南豆分立两旁,利用术法,菜肴便一道一道从空中飞到桌子上。陵光和攸宁的桌子上皆是精致的小碗碟,今日的菜肴是从未有过的丰富,引得众妖啧啧称奇。 胡灵办完事情,又偷偷地凑到前面来,满脸都是欢喜:“姐姐姐姐,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糖醋鱼和红烧排骨,我学了许多年,你一定要尝尝,之前在镇子上太匆忙,都没有好好给你做。” 辛攸宁拿起绣帕,笑着给胡灵拭汗,道:“你的手艺怎么会不好呢,你快别忙了,去吃点东西吧。” 胡灵笑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与众妖吃喝攀谈起来。 陵光在一旁,一边与她饮酒,一边和她细说起这门中之事。陵光乃是烟阳地界的山神,凡是烟阳境内的大小事务,皆由他所辖,但他少理人间之事,只是偶尔巡查。烟阳山上本来生灵不多,辛玉乃是这山间的一只有神识的小狐,在陵光成神之前便与他相伴。 他修炼时,辛玉也随着修炼,他飞升成神,她也成了妖力了得的妖精。陵光不爱天界诸多琐事,所以自请回烟阳,护佑一方生灵。他因成了山神,而受束不能离开烟阳,但辛玉爱玩爱闹,常到人间游玩,这才发现自己有一双能识器灵的慧眼,顺手助了许多人。许多妖精与辛玉结交,知道烟阳此地,也常常来拜望陵光。 陵光因山中寂寞,也常常与诸妖交往。辛玉在人间,借了慧眼的能耐换来一点银财,开起了铺子来,起初是一些小店铺,说起来也是为了方便落脚,之后却渐渐发展成为更大的店铺,常有余财,她还是常常回烟阳山,将一些好吃好玩的带回给陵光。 世上有关陵光的传言,都是辛玉口中来的,辛玉也自称是陵光门下,将陵光之名传给无数无家可归的妖精,让他们到烟阳山定居,辛玉从外界为他们提供生活所需。 但也有一些声名不佳、为非作歹的妖精要来蹭吃蹭喝,辛玉总会给陵光递消息,让陵光小心。陵光也就在这之中练出了应对无耻之徒之法,门中的妖精们,看到陵光对待那些妖精的态度,即使看了温和笑着的陵光,心里也带着几分敬畏,一方面是对其收留自己的感激,另一方面也确实害怕有天自己万一不合陵光心意,就不能留在陵光门下,失去了诸多好处。 陵光门下的好处当然是银财不缺,但他们也并不是完全的白吃白喝。他们有些去辛玉的店铺帮忙,有些自己有别的技艺,愿意在人间开店生活的,也可以在人间生活。只是需要时为辛玉的驿站传递一些消息,在紧急时候帮一些小忙,有空时回烟阳山陪陵光叙话。 对于不爱修仙,漫游世间的小妖来说,拜入陵光门下有利无害,但辛玉有交待,为了方便行事,不许他们以陵光门下名义行走。因此陵光名气虽盛,她在人间时却没有真正遇过自称陵光门下之人,因此印象不深,也因驿站建了许久,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驿站老板,她也不曾关心这驿站的大东家究竟是谁,只知他们信誉极好。 辛攸宁叹道,这辛玉真是当世商贾奇才。 正聊着,众妖酒兴起,便开始了酒后的耍闹。辛攸宁看着这坐席上的众妖,捂着嘴偷偷笑了。原来,开席之时,众妖皆规规矩矩地化了人身,一本正经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而此刻,酒至酣处,之前化的规矩的人形皆不见了。 胡灵的尾巴露了出来,看着甚是软和,她和北幽坐在一起,北幽的长尾巴绕住了她一个尾巴,此刻正在没头没脑地打架呢。南豆也放出了自己的长耳朵,脸红扑扑的十分可爱。花珂正在和众妖们赌咒吹牛,手上的豹子的毛色也显了出来。剩下的辛攸宁便不怎么认识了,悄悄询问其陵光,陵光便借此给辛攸宁开始介绍起几个妖精来。 那正在同花珂大声谈笑的便是鹿蜀,原身有些像马,是难得的神兽坐骑,他本长居杻阳山,只是凡人发现了他的踪迹,将他家人捉的捉杀的杀,鹿蜀一族只剩了他一只,他四处逃窜,被辛玉发现,带回了烟阳,但陵光也从未当他是坐骑。 坐在胡灵另一旁穿红衣的是灵鸟胜遇,他可日行千里,振翅起风,风能引海啸。在胜遇身旁坐着的便是鸟族毕方,毕方口能吐火,火极难灭。在毕方旁边坐着一极美的妖精,是鸾鸟采琼,人间都说,若是能见到鸾鸟,会发生极好的事情。 而那个在一旁默默坐着像个老头儿,头上的角极长的,是羬羊玄已,他生性缄默,不爱说话,为人却温厚善良,十分贴心,常常为大伙做一些事情。 …… 陵光说了许多,辛攸宁有些醉,也没有记得几个。百妖酒罢兴起,酒桌都用术法收了,让出地方,便开始斗起妖法来,辛攸宁这才知道,为什么这宴席要摆在门口,而不是内室。 第七章 伤痕 只见陵光长臂一挥,天空中放起烟火来。席中鸟族飞身而上,群星隐没,银花漫天,众鸟翱翔于四野,百兽欢呼,饮醉的众妖化为原身,绕着陵光府邸奔跑起来。 群山皆是野兽的乐园。 辛攸宁从未参与过这样的宴会。在青丘之时,狐族有宴,极少请她。偶尔有家宴,她也只是闲坐在一旁同家人叙话。她也曾去赴过人间的宴席,虽然也热闹,但最多也就是喝醉酒的男人们一起坐着说着胡话。 今日她看到了群妖的宴会,百妖术法各不相同,变幻出万千形态,煞是有趣。 生灵在世间狂舞,陵光吹起笛子。 乐音灵动欢快,清亮愉悦。 她心神一动,突然也想试试看,身子便飞了出去,白色的灵狐之身穿梭在这烟火之夜。陵光府邸正好在群山之中,此时正是春日,许多树枝正在发芽,她跃上每一个树梢,在树梢间留下掠影。 起初是她一个。 后来那些在地上跑着的妖也觉得有趣,同她一起在山林间跃动耍闹。 陵光含着笑,站在宅邸前。 若是她还在就好。 …… 妖精们终于闹够了,北幽第一个奔向陵光,将他撞了个满怀,化成狸猫的样子,在陵光怀里喘着气,陵光抱住她,躺在府邸门口的草地上,一群妖精们也化成原身挨着陵光躺了下来,一群皮毛柔软的动物围住了一个翩翩公子。 这场景十分可爱。 她最后一个到的,化成人身,用法术又顺了一壶酒,继续喝了起来,酒喝完了,她便在群兽中挤了一个暖和的角落,迷迷糊糊安稳睡着了。 …… 疼痛,又是疼痛,她骤然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房间里。万籁俱寂的夜间,她稍稍开窗透气,春夜的寒气深重,一会儿她便关上了。 也不知到了几更天,夜还是黑的。她用术法点了一盏灯,也不能马上睡着,便起身在房中坐下,开始细细思索辛玉之事。 辛玉,灵狐之身。善经商,一双慧眼能分辨人间器灵所在。听陵光所言,必定爱结交好友。性子爽直,也曾招惹过是非,陵光久居烟阳山内,人间之事未必完全了解,还需仔细探查。 她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她猛然想起—— 此刻自己用的是辛玉的身子,假若她是被害而死,这个躯体上定有所伤损。 最重要的线索就在她自己身上! 她细细查看起来。 妖其实并不易留下什么疤痕,躯体的伤损多可由法术修炼复原,除非施救不及时,或是伤得太深,才可能留下一些浅浅的瘢痕。 但辛玉的身子,伤痕并不在少数。 左肩上有一处似是贯穿伤,前后留下了两个圆点疤痕。右臂上又一道淡淡的长疤,疤痕极为整齐,似乎是用极为锋利的兵器造成的。右腕有一些轻微的隐痛,有可能是什么陈年的旧疾。 胸口上……有一处贯穿伤。她有些恍惚。当日,她在行刑台被王恒一剑刺伤致死时,剑就在这个位置。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灵体的伤痕难道也会在辛玉的躯壳上显露出来吗?这伤口似是新的,但究竟是自己的,还是辛玉的? 她摇摇头,继续查看下去。 腹部有一个奇怪的圆形伤口,看不出是什么器物所伤,是旧伤,看起来伤势不轻。 她又试着跳了跳,双腿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膝盖上有一点微微的淤青,也不太碍事。 她穿好衣裳,坐在床上,试着运起自己的功法来。这么多年,她只知母亲将妖力传给了自己,没想到还有一颗内丹,许是人身所限,而她在辛玉的躯壳中,竟能将自己的内丹之力发挥出来。 夜间宴饮后的那场嬉闹,并不完全是嬉闹,她试了一试自己的功法,果然比之前精进了许多,想着在青丘多年,总被教术法和道术的老头子们数落,自己也就渐渐没了兴趣,更没有用心在这些道法上了,这般看来,原来是躯壳所限。 她竭力将妖气送到自己的每一寸经脉之中,尝试寻找到伤损之处,但突然,有什么与她的妖力相冲,她一时不察,被这股气脉所伤,吐了一口血。 那股剧痛又袭来,她摔下了床,也碰倒了桌上的茶壶。 深夜里,一声脆响。 陵光立刻便出现了,他从地上扶起她,动作极轻,怕伤到她。她一时顺不过气来说话,他便开始运起功法为她疗伤,她感到一股热流注入自己的身体,刚刚的痛楚已经不见了,此刻有一种说不出的畅达。 一会儿,门口便传出了胡灵着急的拍门声。 “姐姐,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陵光用术法打开了门,胡灵披着衣服急急跑过来,看到地上一滩鲜血,紧张得握住辛攸宁的手。 辛攸宁缓缓地说:“没事,我就是刚刚想运一下功法,没想到一时走了神。” 胡灵道:“怎会如此呢,你运的什么功法,你伤得要不要紧?”样子似乎是要哭出来。 陵光在一旁轻拍胡灵的头:“傻狐狸,有我在,你姐姐不会有事。” “臭陵光!你不是说我姐姐会好的吗?怎这么容易吐血了呢!是不是你忘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胡灵生气地拨开陵光的手。 “灵儿,别怕,我才刚刚醒来,需要缓缓。”辛攸宁已经好了许多,用力握了握胡灵的手,“左右是无碍的,这身子比我之前的好。” “真的吗。”胡灵还是不放心,“我还是顾着你吧,我同你一起睡好吗?” 辛攸宁笑着,道:“这样,你去你的房里抱床被子来,我还有两句话同陵光大人说。” 胡灵说好,便跑了去。 “辛玉身上伤口不少,她死时身上有新伤吗?” “这……我并未叫人探查,她的衣裳上并没有血迹。因我探了灵体,知道她魂已散尽,就将她冻在了原来的洞府之内。一直到你……” 她沉吟半晌,又问:“辛玉之前的妖力如何?她修炼了多久?” “她十分用功,修炼千年,若是她愿意,受那天界考核,说不定也能得个小仙之称。” 若是如此,要杀辛玉,必然不是简单的事情。 “好了,夜已深了。”陵光说,“已经百年了,我不急在这一刻,你也是我门人,我同样会顾看你。你暂且不要运功,我明日唤个妖医回来,给你看看到底如何。” 她点点头,胡灵已经抱了被子过来,给陵光翻了大大的白眼:“怎么,还不走?还想留下来作甚?” 陵光笑着摇摇头,背着手走出了门去。 第八章 问医 半夜无话。 早晨,胡灵睁开眼,辛攸宁已不在房内,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出了房门。迎面遇见南豆,端着大人吃完的早饭碗碟往外走,南豆告诉她,陵光大人昨夜连夜召了妖医慕老大夫回烟阳,此刻正带着辛攸宁在正厅与他相见。 胡灵听了,匆匆赶向正厅。 穿过回廊,府邸东面皆是造的山水景致,一步一景,有精巧的亭台,奇异的假山和养鱼的池塘,胡灵每次经过,都要腹诽一阵,不知是按照哪个贪官的家造的宅邸,这样繁杂。 不一会儿便到了正厅,她看见陵光正坐在上首,姐姐与慕老大夫坐在了东侧,此时似乎正在为姐姐探查灵体,西侧还坐着一位年轻的小公子,胡灵便悄悄地走进去,在小公子的下首坐了,也不打招呼。 她询问地看向陵光,陵光向她微微点点头。 等了有好一会儿,她随意地吃了桌上几块糕点,她一边盯着妖医和姐姐。 辛攸宁的额上全是细细的汗珠。 这慕大夫,她也是头一回见到,老大夫头发尽白,胡须略长,面相慈和,一看就是心善靠谱的长辈模样。 传言中,慕大夫是妖界数一数二的医者,只要妖精们还留着一口气,无论多种的伤势,慕渊都能把他救回来,也不知陵光和慕大夫有什么交情,竟然能如此轻易地将他请来。 正想着,看见慕大夫收了功法,捻起胡须,闭眼细思起来。 不一会儿,他睁开眼睛。 “这确实是罕见,请陵光大人和姑娘借一步说话。” 陵光捏诀设界,胡灵和那小哥便被隔在了界外,什么也听不见。 “什么嘛,有什么我不能听的。”胡灵心存不满。 “爷爷这么说,自有他的道理,左右等着就是了。”小公子道。 “慕大夫是你爷爷?”胡灵好奇地问道。 “是。” “那小慕公子可会医术?” “略懂一二,但相比爷爷还差得远了。” 胡灵点点头,又问道:“听说你爷爷医术高明,有多高明?” 小慕公子浅浅一笑:“医者仁心,救苍生为己任,没有什么高明不高明的,尽力而已。” 胡灵看着结界内,姐姐的表情看不出喜忧。 …… 结界内。 “慕大夫,她究竟如何?” 老大夫捻着胡须,摇摇头,道:“虽此刻无异状,却有隐疾。但说是隐疾,却又不知这隐疾该从何下手。适才姑娘说曾运用功法而致体内妖气相冲,但本都是灵狐之体,按道理不应该如此。所以姑娘灵体上,除了灵狐内丹,应该还有其他的什么妖力充沛的东西。” “其他妖力充沛的东西?”辛攸宁不解,“为何会有这东西?” 陵光也疑问,道:“我也曾探查她的灵体,并未察觉啊。” 慕大夫道:“这是姑娘才苏醒,这物潜伏在你身上,并未起作用,若你运功,以灵狐妖力灌注全身,这物便与你相冲撞。” “那如果我强行与此物相冲撞呢?” 慕大夫依旧摇头,道:“不可,若是此物比你妖力更强,你一定会被它所伤,稍有不慎,或许经脉尽断,我虽能相救,但这种痛楚可是非同一般啊。并且这种冲撞造成躯壳上的伤损也是未知,姑娘还是不要莽撞。” “可有什么法子?”陵光问。 “听闻姑娘的灵体曾被桃木剑所刺?”慕大夫问。 “是,我乃人狐之子,之前曾是人身。这用桃木剑之主修的是东阳禁术,我想也许是桃木剑破了戒,总之在刺完我之后,它就消失了。”辛攸宁答道。 “东阳禁术?”慕大夫变了脸色,“传闻杀百妖可天下无敌的东阳禁术?” “对,正是。大夫也曾听闻?” “那你可知,这剑是否杀了百妖?” “我想不曾。之前有人说这禁术即将练成,那日行刑台上还绑了许多妖,也许杀了那些便有了,可那天只杀了我。” “哎……”大夫叹气,“福祸相依,姑娘,老夫猜测,你身上的那物,或许就是由桃木剑所化而成。” “老朽听闻东阳禁术,杀尽百妖之后,能将妖力引入人身内,让人短时间内功法大增。”老大夫顿了顿,“但老朽以为,这种激进之法最不可取,若是躯壳承受不了这些功法,反受其害,凡人之体,岁数难长,这才是东阳道士禁了此术的道理吧。” 辛攸宁疑惑道:“我还听闻,这术法杀的是恶妖?” “对,假若杀的不是恶妖,妖的怨气会存留在桃木剑上,残害持剑之人。” 辛攸宁定了定心神,道:“也就是说,这存留着怨气的桃木剑,此刻化成不知何物,在我体内?” 慕大夫叹了口气,道:“老夫也仅仅是这么猜测,或许并不是,若是能寻到这东阳禁术的修习之法,那还能细细参详一二。” 辛攸宁笑了,笑容极浅极淡,向着陵光道:“之前我死了,便没有想过活过来,但活过来了,却是这种情形,你有什么说法?” “我定倾全力保你周全。”陵光没有犹豫,当即便问慕老大夫,“不知老大夫可否在烟阳久居?” 辛攸宁听了此言,心倒定了下来,陵光看来是真心想要治她,并不是只想让她追查辛玉的死。 慕大夫哈哈一笑,道:“陵光山神对门中人的护佑果然名不虚传,但老朽所医万千生灵可不能答应,姑娘的命是命,其他妖精的命也是命。” 陵光面带愠色,道:“老大夫可是忘了,之前的承诺?” 慕大夫道:“山神莫急,此次同我前来的是我的孙子慕歌,跟随我行医已多年,我所学已经对他倾囊相授,让他留在这里照看姑娘,你看如何?” 陵光仍不满,道:“这小子看起来太年轻了些,攸宁万一有什么事,他能应付得了吗?” “山神放心,此刻姑娘的身子并未有大碍,只要不强行运功至全身,应该不会有太大状况,我回去翻阅医书,再寻几个治疗之法。若是还有什么关碍,山神急召我前来便是。” 陵光仍然不悦,但没有说话。 辛攸宁笑笑,道:“我看老大夫的法子挺好,既然慕大夫觉得小慕公子能够保我一时安宁,自是对他的医术有信心,大人不必太过忧心。” 陵光看着她,道:“我许你心无惊惧,怎能让你生死无依?” 辛攸宁站起身,向陵光行了一礼,道:“得大人此言,已堪比世间灵医。如此已足够好,况刚刚慕大夫也说了,我此刻并无大碍。” 第九章 午间 “你当真不要紧?昨日……” “昨日我只是刚刚醒来,还未适应,今日我便不曾觉得有什么。而且昨夜,大人也为我探了灵体,并没有什么大的差错。” 陵光见状,也便不再强求。 “山神,老朽以为,桃木剑此事,不宜让太多人知晓,一则姑娘此刻状况不定,二则若是有妖精心怀不轨,恐不好应对。” 陵光答一声“明白了”,便收了结界。 慕大夫将他的孙子拉出门外,胡灵围着攸宁问起话来。 “姐姐,大夫怎么说的,可有什么不妥?” “没事,我就是练功岔了气,大夫说不碍事的,我刚刚醒来,只需要好生休养便可。” “即使如此,为何设什么结界?我又不是不能听。” “慕大夫只是对我醒来之事好奇,况且是慕大夫提的要求,陵光大人只是照办而已,事先并不知他要问的是这个。” 胡灵对着陵光“哼”了一声。 陵光喝着今年的新茶,笑问:“灵儿,你看看,刚刚坐你旁边的那位小公子如何?” “慕小公子?”胡灵的表情仍是不佳,“我觉得比起某山神来说,风度卓绝,容貌上乘,又有医者之心,自然是极好的。” “嗯,灵儿既然说不错,那么我便允了慕老大夫,让他留在府邸暂住好了。” 诶? “为何他要留在府邸暂住?” 陵光眼珠一转。 “慕大夫说,他这个孙儿,虽然医术已经尽得真传,但平日里只爱钻研医书,并不怎么知道如何讨女孩子欢心,他便想将这孙儿放在我处,让我为他物色物色,我看你刚刚与他相谈甚欢,若是你中意,我可帮你从中说合?” “臭山神,又拿我打趣。”胡灵投到攸宁怀里,一边说,“姐姐,他又欺负我。”一边又向陵光道,“我现在是有姐姐护着的人了,你是再不能欺负我的了。” 陵光作委屈状:“攸宁,这你可得评评理,我怎么敢欺负这位姑奶奶,她不要欺负我才是。” 攸宁笑:“这慕大夫都能随叫随到,谁还敢欺负这样的大人?定是我灵儿受了委屈。” 陵光大呼冤枉,慕大夫正好携着慕歌进来。 慕大夫道:“此番我们家歌儿便要托山神照拂了。” 陵光道:“还请慕老大夫照拂才是。”一边又偷偷向胡灵使眼色,胡灵翻了个白眼,不理他,却打量起这位小慕公子来。 这小公子面如傅粉,玉树临风,双目炯炯,身着天青色的衣裳,不见华贵,有素雅之风,腰间别了一个装药的葫芦,看上去虽然年轻,但举止颇为稳重。 他向陵光行了一礼,道:“有劳山神。” 陵光道:“山间举止颇为自由,还请公子随意,不要拘束。” 慕歌称“是”。 慕老先生又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陵光带着慕歌逛府邸,辛攸宁和胡灵便去寻其他妖精玩耍。 午饭用毕,她们就各自回了住处。 辛攸宁的厢房与陵光最近,是从前辛玉所用的厢房。她迈入自己的厢房,看见桌子上放着几本卷宗,正要翻开看,陵光扣了扣门,走了进来。 “那是辛玉的卷宗,昨日我叫南豆翻查出来,没想到这么快就送过来了,若你身子不适,此刻也别费神去看,多休息会。” 辛攸宁勾勾嘴角,道:“大人不用把我当病秧子供起来。左右无事,看看卷宗,也是打发晨光。正巧我想睡个午觉,看着字更好入眠。” “我想着,你先把身子养好,再去想查案的事情。”陵光道,“玉儿的事,没有这么简单,你若在途中遭遇险境,我难辞其咎。” 攸宁说:“大人的意思攸宁明白了,不过今日慕大夫的意思,是要寻到东阳禁术的修炼之法,才能为我寻这解脱之术,如果能一举两得,那又何尝不可呢?” 陵光道:“这修炼之法,我让驿站派人去寻便是了,无须你去涉险。” 攸宁道:“大人,并不急在一时,容我先看一看卷宗,再休养几日,或许我就好了也未可知。何况小慕公子也在,大人不用焦心。” 陵光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回房去了。 攸宁倚在榻上开始粗略翻阅卷宗。这卷宗约莫是陵光亲自盯着写的,事事都写得极为细致,依年份记,以十年为一目次,单是目录就有好几页。她粗略翻了翻,便寻到了最后一卷,最后一页写着,“景岁三年,于汴城玄声阁中寻回辛玉之身,携归烟阳。” 人界的年份以朝代兴替而记,但妖界并不纪年,仙界以一千字奇文为序,十年一字。今年已经是名岁三年。正好是一百年。 烟阳距离汴城,若用术法飞行,约需一个半时辰,也算不上太远,只是烟阳山脉众多,若是凡人步行,少不得需要好几个月。 但这一百年已过,要回到人世中去寻线索,怕是不太容易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寻到与辛玉接触最多的妖精。 她想起来,陵光曾经说过,他门下的獐子精章延,与辛玉相熟,此刻正料理着凡间驿站的事务,若是能够与此人相见,或许能够找到更多的线索。 攸宁心里有了主意,便不再纠结这厚厚的卷宗了,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歪了歪,睡起了午觉来。 …… 胡灵并不想午睡,正在院子里闲逛,却看那个小慕公子正坐在院子里闭着眼睛晒太阳。她悄悄凑过去,突然叫出“哈!”的一声。 慕歌吓了一跳,睁开眼睛,看这女子在一旁哈哈哈大笑。 他摇摇头,继续闭了眼睛。 “小慕公子,你这是什么强身健体之法啊,快同我说一说,让我也修习修习。” 小慕公子悠悠道:“吸天地精华,集日月灵气。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胡灵似懂非懂,又笑嘻嘻地问:“公子,你是否知道我姐姐有什么不妥?” 小慕公子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我看她面色红润有光,没有什么不妥。” “那公子为何留在我们这里?” “爷爷说这里甚好,让我同年轻妖精多结识结识。” 胡灵一听,难道还真是陵光所说的那个缘由?她顿时噤声不语,悄悄溜走了。 “你说……烟阳有什么好玩的?”小慕公子问了,可半天没有人答话。 他睁开眼睛。 四下连个狐狸毛都没有见着。 女子真让人捉摸不透。 (注:文中用《千字文》编年,(懒得想年号,但是卷宗还是得有顺序才严谨。)“景行维贤,克念作圣。德建名立,形端表正。”) 第十章 赏月 众妖作息各不相同,一些妖在烟阳山中有自己的洞府,所以除了冬日严寒之时,一般也并不住在府邸之内,因此一日三餐时,并未有太多妖精聚在一处。 晚间饭毕,攸宁在府邸周边走了走,又信步于庭院之中。 一轮朗月悬于夜空,攸宁看见南豆独自坐在庭院的石椅子上,一旁摆着一些果子蜜饯,和一壶热茶,南豆一边喝着茶,一边直直地盯着天上的月亮,仿佛要把那个月亮盯出个窟窿来。 攸宁笑道:“你赏月的样子,和别人不太一样呢。” 南豆见到她来,让她坐下,又变幻出一个杯子,给她倒上茶:“你尝尝,这是人间今年新出的紫笋茶。” 攸宁闻了闻,果然香气浓强,滋味也十分鲜醇。 “茶倒是好茶,只是这月中有什么,竟让你有这种神色?”攸宁问。 南豆笑着解释:“我有一友,拜于这月中的天神门下。许久不曾见了,只能看看月亮,聊表思念罢了。” “月上的天神?挺好的前程呢。” “我听闻月中寂寞,想到当年我们在山里自由享乐,心中难免感怀,不知这天上究竟有何好处,使他这样汲汲,而今追求到了,又是否真的如他所愿呢?” “月中是否清冷,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吧。”攸宁也顺着她的目光看着那月,“我在人间之时,也爱望这月亮,它不似太阳那样威严,却也没有暖,但这没有暖却让人痴迷。” “是了,太阳有时让人不得不躲避,但月没有暖,你却可以直视它。”南豆笑着看她,又道:“旁人之前都说我是痴的,今日却碰上了对手。好茶好友,此生之幸。” 攸宁问:“你怎么不同他去月亮上?” 南豆道:“月中虽好,在我看来,不得自由。若是天神强威,我还得战战兢兢小心侍奉。我一只雪兔,为何要受这样的辛苦?在陵光大人身边,难道不必天界快活?” 攸宁点头:“确实有理。妖的一生漫长,若是被困在方寸之地,也是想想就难受得紧。” “近日,在外打理驿站的章延传信来,说驿站缺些人手,你若是想去人间,也可去帮帮忙。”南豆漫不经心地道。 “驿站也会缺人手?” “是啊,去年苏城灭妖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许多妖精搬离苏城,都许多事要处理,不过章延也是随信一言,在人间的妖精也不少,再如何缺少人手,他也总有解决的办法。” 攸宁听了,明白必是自己的那件事,但不知之后的事情如何,于是乘着话锋谈了下去。 “这苏城之事是个什么情形?我只是略有耳闻,后来我受伤被大人救了,也不知后事如何。” “你不是胡灵的姐姐吗,怎不知道这事呢?”南豆疑惑。 攸宁佯装不懂:“这跟胡灵又有什么关系?她在苏城?我们其实近百年未见了,她近来的事,我都不太知晓的。” “那怪不得你,这也就是五十年来的事情。胡灵的老相好,便是这苏城杀妖的道士。” “这人既是同她相好,怎么又做了杀妖道士?” “人这种东西,总有些鬼迷心窍的时候。五十年前,大人抱着只狐狸回来,这狐狸浑身是血,本是九尾,还断了一尾,样子十分可怜。她修养了几日,我们顾看她的时候,她同我们说,她遇到了负心汉,差点命丧,还好机警逃出。 “之后她又去人间了,去年冬天才回来,之前章延传信的时候她看见了,她就说此人就是那个负心汉。 “这道士在苏城杀妖,传言是为了修炼什么术法,杀尽多少妖之后便能练成,这日正杀着,一个妖精出手拦他,妖精妖法颇为深厚,打败了他,却没想到这道士的徒弟在背后暗算。 “更没想到的是,这妖精乃是人与妖所生,有人的血脉,而道士的术法不能杀人,因此破了功,破功之后,这个道士没多久就死了。 “众妖还忌惮这道士在苏城的那个徒弟,被抓的撤出了苏城,还有一些没有被抓的,也在筹谋着离开苏城,我们驿站帮着他们转移物件和家产。 “冬日大雪难行,如今春日来了,诸多事宜也好开展。”南豆慢慢地说。 “这道士已经死了?”攸宁一惊,没想到这凌虚就这样死了,她颇感意外。 “是啊,道士死时,胡灵刚回来没几天,我们便接到了这个消息,灵儿还恨恨地说‘死得好’呢。” “看来确实是恨及了。” “是啊,九尾狐一尾一命,这是死过一回,怎么不恨。”南豆道,“都说凡人痴情,我看至恶至狠也是他们,须臾一生,却将这一生过得浑浊不堪。” “苏城的妖精会迁往何处?”攸宁问。 “各地都有,但大多都随着一个叫沈三娘的妖精,一起迁往了青城。多数妖精已经在青城定下来了,还有一部分小妖还在路上。” “你不去人间逛逛?”攸宁问。 “左右也没有什么好逛的,烟阳镇近在咫尺,凡人也没多长几个眼睛,还不如妖精好看。”南豆说,“你倒是可以去去,在湖里冻了这么久,想必闷坏了。不知这是什么疗伤之法?” 攸宁笑着摇头:“我也不知,被冻时我毫无知觉。” “今日慕老先生来,可有为你诊上一诊?听说他医术极高,也难得出一次诊。” “诊了,说不妨事,休养就好。” “只是不知小慕公子为何留了下来。”南豆说。 话音刚落,没想到小慕公子恰巧从回廊上走来,南豆和攸宁吐了吐舌头,真是人后不能说人。 “怎么,南豆姑娘不欢迎我?”慕歌走到他们跟前,看了看茶点,“你们如此有雅兴,也不叫上我。” 攸宁问:“小慕公子也爱赏月?” “阴晴圆缺,孤冷高洁。有谁不爱呢?人与妖俱有生老病死,而这月亘古永存,赏月如同以蜉蝣之身问永恒,虽得不到答案,但依旧值得一问。” 南豆扑哧一笑,道:“原说我两是个痴的,今日还看见个更痴的。”她笑着变出一坛子酒来,“本不想饮酒的,但今日不得不饮了。” 三人笑,举杯对月,畅饮起来。小慕公子倒十分健谈,说起他行医时的见闻,逗得两人哈哈大笑。 第十一章 梦 攸宁与二人饮毕,摇摇晃晃走回了自己和陵光的院子,攸宁想,辛玉与她身上的桃木剑都与人间又莫大联系,她迟早还得去人间探访的,迟不如早,她正想同陵光商议。 没想到陵光也坐在院子中小酌。 她见状笑道:“早知大人也在饮酒,我们刚刚就应该邀大人同饮,不该让大人独饮冷酒。” 陵光道:“聚有时,散有时,偏偏我独守着烟阳山,千年万年。” “大人可是,觉得寂寞?既如此,为何做神?”攸宁醉眼朦胧问他。 “护佑生灵,本是我此生所愿。”陵光道,“只是我能护佑的太少,而世间需要护佑的又太多了。” “大人妄自菲薄了,虽然大人在这烟阳山中,但驿站已经相助世间许多妖精,大人怎么说自己护佑得太少呢?” “那是玉儿的功劳。” “没有大人在背后撑腰,辛玉又怎敢在人间做这些事情呢,在她心里,定是知道大人会一直护佑着她,所以才敢如此的。” 陵光神色黯然,又问她觉得身子如何,可有不妥。 “不妨事的。”她道,“这一日你已经问了我许多次了。” “别强撑,辛玉从前练功受了伤,打架受了伤,都不告与我知,等事后好了,才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他像在看一个远方,“其实也不必如此……” “大人放心,我怕疼,一定喊出来让你知道。”攸宁笑,又歪头道,“适才和南豆聊天,听闻章延正缺帮手,我想,这是去人间的好时机。” 陵光皱眉道:“你身子情形还不知如何,怎就想去人间。” “我听闻,苏城的妖精正在迁徙,这时候最好混个脸熟,慕大夫也曾说要寻这东阳禁术的修炼之法,而且,我略微翻了翻,辛玉在苏城也有行迹,此番我正好打探打探。” 陵光看她神色坚决,眼神黯了黯。 “那就让慕歌和胡灵与你同去,我再为你物色几个帮手。” “谢谢大人。” “你怕也是嫌山中寂寞吧。”他叹到,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攸宁托着脸看起月亮来,一边碎碎念道,“月亮啊月亮,你可知今日我非昨日我,昨日我不知今日我,今日我又不知明日我,日复日,我非我,只有你还是你。真是有趣。” 坐着坐着,她竟渐渐地睡着了,不仅仅睡着了,她还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陵光。 又不像是今日的陵光,今日的陵光谦和稳重,梦里的陵光,少年之气甚足。 梦中的她好像是她,但又不完全是她。 — “你来看看,这是什么?”陵光拉着她,进了一个洞府。 “这是什么,颜色这样红,还毛绒绒的,是什么异兽吗?”她指着地上那一团问。 只见这地上毛绒绒的东西抖了三抖,竟伸出了头,又抖了三抖,伸出了脚,站立住了。 “这玩意,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觉得像只鸟,却又不太像?”她蹲下,又和这奇怪的生灵,头上红红的,也看不出眼睛在哪儿。 只见这生灵的双目突然睁开,吓得她往地上一坐。 陵光灿然一笑:“胜遇,这就是我家的狐狸了。你看,可爱不可爱?” “看起来不太聪明。”胜遇道,“还凑活吧。” “托你照顾几日,若是掉了一根毛,我可要找你算账的。”陵光说完,嗖的一声居然不见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洞府里已经没有了陵光的身影。 她愣了一刻,陵光去哪了,以前从未扔下过她…… 她对着洞外大喊陵光,却没有任何的回应。她从他们来时的路上来来回回地走,她不太认得路,也不敢走远。 寂寞山谷,只剩下她的声音和叶子落下的声音,她化成原身在山谷奔跑,叶子落在她的头上,又被跑落,她绕着洞府找了好几圈,依旧没有找到陵光的影子。 这只叫胜遇的红鸟就任由她折腾,也不理她。 终于她累了,回到这洞里,呆呆地坐在了胜遇旁边。 胜遇睡醒了,一眨眼化成了一位红衣公子,没有什么表情,在洞府里拿了些果子,扔到她怀里。 “吃。” 小果子滚落到地上,她不捡,大眼睛看着胜遇。 “陵光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问他。”胜遇还是没有表情。 “你又是谁?” 胜遇翻了个白眼:“我是胜遇。” 陵光去了哪里?他还会回来的吧? 胜遇又扔了一个果子给她。 “吃。” 她接住了果子。 本以为陵光只是去几天,没想到一走竟去了好几个月。 这小狐狸就爱坐在这洞口望着,胜遇偶尔也去摸一把毛表示关心。得空了也带她去附近山上转转,但是她总是着急回洞,生怕陵光来找时见不到她。 这天,摸着摸着,胜遇竟从狐狸头上摸下一把毛来。 …… “若是掉了一根毛,我可要找你算账的。” …… 胜遇倒吸一口冷气,道:“小狐狸,你的毛是怎么了……” 小狐狸的爪子扯了扯自己的毛,道:“换毛了,你不换毛吗?” 对,鸟类也换毛,合着陵光走时这句话,是故意坑他的? 可这陵光,法力比自己高,万一他真的来找自己算账,自己还敌不过他。 胜遇想了想,保险起见,给了狐狸一个小篮子。 “你把毛扔在此处,这样我好清理。” “哦。” 秋天过去了,冬日的第一场雪也下了。小狐狸还坐在洞口,偶尔飘雪沾上了她的脑袋,偶尔北风吹出她两个喷嚏。 她依旧守在洞口,嘴里还嘟囔着:“陵光什么时候回来啊……” 胜遇每天点一个小火把在小狐狸身边,不想修炼的时候也陪小狐狸看着洞口。 “你说他会回来吗?” “会吧。” “他究竟去哪儿了?” “他没告诉我啊。” 每日,重复这样的对话,胜遇倒是很有耐心,虽然都是一样的回答,却也没有不理她。 直到有一天,她坐在洞口,摇摇晃晃地要睡着,半夜里突然看见一个银光闪闪的人出现在洞口。 是陵光,他成了神。他来接她了。 陵光笑得极暖,道:“玉儿……我来接你回家。” 玉儿……我来接你回家…… 玉儿…… …… 攸宁惊醒。 她做了一个梦,这不假。 在梦里陵光叫她玉儿,她还同一只叫胜遇的鸟,相处了好几个月? 胜遇……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她却想不起来,是哪里听过了。 第十二章 抵达人间 昨夜虽然宿醉,但陵光并没有忘记辛攸宁所说要去人间之事。他召了北幽,为攸宁安排了诸多事宜,先是给章延去信,告知他攸宁将以他徒弟的身份到人间查案,又把他为攸宁找的两个帮手叫来房里,攸宁醒时,这二人正在陵光房内。 陵光听到她起身,唤她一同见见。 陵光披散着头,喝着热茶,北幽正在细心地为他束发,边上两人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攸宁朝他们点点头,再仔细一看,其中一位,竟是昨日梦中的胜遇! “这是花珂和胜遇,花珂有气力,胜遇有耐心。让他们与你同去,查案之时,可省去不少心力。”陵光说。 “有劳你们了。”攸宁道。 花珂笑:“宁姑娘有事,我花珂甘愿效劳的。你说是吧,胜遇大哥。” 胜遇看了看攸宁,只是微微点头。 “此番查案,行事隐蔽聪明些,攸宁身子还需调理,你们多关照她,凡事也按她的思量来,别争强斗勇。”陵光语气清远疏离,却又几分慎重的意思。 这是给她立威的,告知他们自己是主事的人,攸宁想,这真是周全。 陵光又吩咐北幽,道:“你让胡灵也准备准备,还有慕大夫的孙儿,慕大夫本意就是让他多历练,正好和攸宁同去。” 北幽道:“知道了大人。不知姑娘想何时启程?” “三日后吧。”攸宁说。 早春时节,烟阳山的风光最是动人。 百花含苞待放,百鸟在林中争鸣,府邸门前新栽了几棵柳树,正悄然吐出鹅黄色的叶子来。 他们一行人的行李都交给了花珂,花珂有个宝贝,是个精巧的木盒子,大小也只有一掌的样子,却能放下整整一车马的东西,这样行事,没有行李的重累,就方便了许多。 胡灵挽着攸宁的手,满脸都是笑容。慕歌表情闲适,像是去人间浪游一般。花珂不笑的时候,样子看起来有些凶。胜遇还是那般冷冷淡淡,面无表情的。 北幽和南豆站在府邸门口,给他们一行送别。 “陵光大人不来吗?”攸宁问。 “大人不送人,只接人。”南豆温和笑笑,“别的时候没关系,人间新年时,记得要回来。” “一定。”她笑道。 “有过不去的事就回烟阳来,有大人在。”北幽说。 “知道了。”攸宁说。 “北幽姐姐,南豆姐姐,等我去人间学了新菜谱,再来给你们做好吃的。”胡灵嘻嘻笑着。 妖界的话别不如人间泣泪涟涟,大家都对分别习以为常,总是要回来的,总是还能相见。 章延最近在苏城打理事宜,所以他们五人目的地便是苏城,胜遇腾空化成大鸟,众人坐在他的背上。 原本攸宁到苏城需飞一个多时辰,修为不够的妖需飞三四个时辰,而胜遇,只飞了一刻钟。 他们稳稳地落在了苏城的云栖酒楼。 “没想到胜遇大哥居然这么厉害!”花珂说,“随便飞一飞,梁国十五城就绕一个圈回来了呢。” 胡灵笑道:“以后要出门,一定带着胜遇大哥,这多省事啊,免了许多风吹日晒的。” 云栖酒楼的老板周祺听见来人,赶来相见,作揖道:“各位可是烟阳来的?我是云栖的掌柜周祺。” 花珂道:“正是,这位是宁姑娘,此次她是专程来找章延章主事的,我们皆是陪同。”花珂一边将众人一一介绍,周祺一边引他们进酒楼。 一位年纪稍长的男人迎面而来,未语先笑,样子有些富态,一看就知道是好相与的人。 周祺毕恭毕敬道:“章主事,这几位是烟阳来的,这位就是宁姑娘。” 攸宁行礼:“不敢当,章主事唤我攸宁即可。” 章主事看着她的脸,愣了一会儿,才点点头,笑问:“大人近来可好?没想到你这么快能来,我很是高兴,走,我们上楼去谈。” 攸宁一行人跟着章主事上了楼,周祺并不跟上来。攸宁看着这酒楼与几个月前并没有区别,而自己却是大不一样了,心里一阵唏嘘。 胡灵察觉周祺并不是妖精,心里疑惑,看到他没有跟上来,便问道:“为何云栖的酒楼的掌柜是个人?” 章主事道:“本不是他的,他的夫人才是云栖酒楼的真正掌柜,叫做云翎。这云翎同他成了亲,而周祺又擅长经商,便让他打理事情了。” “这……不要紧的吗?“胡灵问,“我还以为,这打理驿站的一定要是妖精呢。” “驿站不仅仅做妖界的生意,还做人间的生意,比如这家的门面就是个酒楼,平日里凡人客人也是很多的,只有这样,驿站才能真正隐伏于世间啊。”章主事耐心地给胡灵讲解起来。 “这几年,梁国十五城的驿站已经发展起来了,但是许多妖精并不在主城中生活,所以我们驿站也准备增设镇上的分店,但镇上就不可能有这样的酒楼了,会让人疑心的。”章主事带他们进了雅间,桌上已经有了热茶和糕点。 几人坐定,攸宁发话:“章主事,我们前来,除了相助于你,还想查一查辛玉的案子。” 章主事本来笑着,听到这句话,脸色瞬间变了,道:“陵光大人果然还是放不下,已经一百年了。听闻你还是辛玉的亲人?大人怎么寻到你的?” “章主事误会了。大人只是碰巧救了我,至于这个案子,大人想查也不是一日了,我与辛玉既然有渊源,也报答大人相救之恩,便答应了大人。”攸宁淡淡道。 章主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当年和辛玉一起,在这十五城内建立驿站,历经多少辛苦坎坷,本以为我们会一直共事,没想到她竟然……” “章主事,你最后见辛玉是什么时候?” “一百年前,景岁二年的年末,我与辛玉巡游十五城的驿站,为了看看各地的年终盘点。辛玉的一双慧眼能识器灵,所以,她总能遇到许多不寻常的事情……” 胡灵打断他,道:“妖所遇之事不都是不寻常么?她遇到的是怎么个不寻常?” 章主事道:“器灵之事,我活了许多年,也是看上古的书上记载过,只有辛玉,才是我所知的看到器灵的第一人。” 花珂问:“说了半天,这器灵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章延作了一个安抚的手势,便开始慢慢道来…… 第十三章 密室 众人皆是一惊,花珂首先站起来往内窥去。这间密室并没有窗,室内十分幽暗密闭,章主事再一挥手,密室内的火烛一一亮起。 章主事走入密室,施展法术,双手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指一遍,身法似旋花一般,足下显出太极图样。 他站立在太极图中,喊了一声“开”。 没有动静…… 花珂满脸期待落了空,有些许失望,胡灵吃着桌上的小点心,慕歌与攸宁盯着章主事的一举一动,胜遇则在心里默默记忆章主事的施法步骤。 章主事又喊:“开!” 依旧没有动静。 章主事再次施展身法,又大喊道:“开!!” 没想到,攸宁五人所坐的地方猛地往下落。 尖叫。惊恐。慌张。一瞬间,五人表情各异。 不过,也就是一瞬间,五人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许久没有开口的胜遇说话了,道:“一个密室,大费周章。”语气中甚是不屑。 慕歌莞尔,道:“这家的主人也真有情致。” 胡灵拍着胸口,朝着上头喊道:“章主事,为何来了这么一出?” 只见章主事从上方悠悠地落下来,满脸堆笑,“这是当年辛玉与我一同设计的法术机关,许多年没开了,刚刚是不太记得到底能不能管用,所以没有事先告诉各位,还请见谅。” “嗬,章主事,这机关可真够厉害的。”花珂道,“快教教我,这是怎么个法术?我回去也在府里弄一个,这可有意思。” 四人正在与章主事说话,攸宁环视了一下四周。按理而言,这一处地方应是酒楼的一层。但这仍然是个无门无窗的地方,因此光线极暗。 章主事将室内的灯点起,攸宁一行人才看到这密室的陈设,密室并不小,虽点了灯,但只能看见靠墙有几口箱子,橱子与架子,并看不真切。 花珂站起来,边看边惊叹道:“章主事,这难道是店里的藏宝之处吗,这究竟有什么宝贝?法术秘籍?还是珍奇法器?” 章主事摇头,正要说话,攸宁突然开口,问:“章主事,你这密室为何还有他人在此?” 有人?众人看向四周。 虽然烛光昏暗,但大致的环境还是能看清的,除了他们五人和章主事,并未有其他的人在场啊? 众人继而看向攸宁。 章主事脸色严肃,走至攸宁跟前:“宁姑娘,你说你看见了什么?” 攸宁看到了众人的神色,才察觉到事情不对。 “你们都……看不见吗?这儿除了我们,还有好几个……”攸宁突然噤声,“真是奇了,我刚刚还见到,怎么一会儿,又不见了?” “宁姑娘,你……”章主事心下生疑,向慕歌道,“慕公子,听闻慕家医术高明,可否请你看一看,宁姑娘的身子是否有不妥之处?” 慕歌手一扬,手中出现一根细绳,绕住攸宁之手,只是片刻就收了回来。 “她并无大碍,章主事为何有此一问?” 章主事听到此言,松了一口气,道:“世间妖者能见器灵者甚少,有些妖死前能够瞥见一眼,我固有此问,听到宁姑娘无事,我也安心了。” “因为宁姑娘刚刚看到的,很可能就是器灵。此间所藏之物,并非小友猜测的什么法器秘籍,乃是辛玉所收的,附着器灵的一些器物罢了。”章主事说道。 “这器灵附着器物之上,不能使其成法器,那有何用处?”花珂不解。 章主事道:“于我们妖精而言确实没有什么大的用处,但是对人的用处可大了。” “对人的用处?”胡灵问,“能使人长生不死吗?”胡灵之前也只是听过陵光提到器灵,并未仔细追问其用。 章主事脸色稍缓,道:“姑娘虽是无心之问,但却说到了点子上。世人皆求长生,但此长生,非彼长生。” “什么此啊彼啊的,能不能简单点?”花珂道。 “这……”章主事犯了难。 胡灵一把揪过花珂的耳朵,道:“叫你平日里多读几页书,你若是读了,此刻不就派上用处了?章主事,你不用理他,且说你的。” “一般的凡人,追求长生,皆求躯壳的长生。所以他们修道术,炼丹药,不过是为了保全一副躯壳,以此心求道者,难以功成。 “技可进乎道,艺可通乎神。世间还有一种人,以修行技艺为生,将自己心神注入自己所造之物,世代相通相传,渐渐汇为灵,这灵,便是他们的另一种长生之法了。”章主事嘴角含笑,似是想到了什么。 “竟如此神奇?那这灵又有何用?”胡灵问。 “有用者有用,无用者无用。”章主事道,“灵附着于物时为器灵,若它附着于人,则为艺魄。” “艺魄是何物?”胡灵问。 “还能附着于人?”花珂问。 “人若得了艺魄,诗家灵感通达,画者下笔有神,造物师皆能造出精妙的器物。有时听闻书画之家言及‘灵感’,便是遇灵附体,有了艺魄。” “那若是不附体,这灵便存于器物之中了吗?”胡灵问。 “若是有艺魄的此人身死,艺魄则会化为器灵,散落在他身前所造的物中,一直到寻找到下一位主人。” 胜遇突然问道:“此事与辛玉有什么相干?” “辛玉,能看见器灵,还能与之交谈。”章主事道,“也不知此事是幸还是不幸,陵光门下,知辛玉有慧眼的多,但却很少人知,辛玉最初的财帛,都是靠器灵而来。” 胜遇道:“是,我只知她善商贾之术,却不知这器灵一事的原委。” “那是好几百年前了,我们在人间闲逛,遇到一个籍籍无名的书生在路上卖字画,辛玉说,看着这字画泛着白色烟气,且并无妖异之处,又看这画画得不错,就收了几幅,也就一百文的样子。 “过了约莫五十年,辛玉看腻了这几幅画,又带到人间去卖,没想到,这个书生已成为了画坛大家,他的书画价高的卖至千两,价低的少说也有几百两银子。 “辛玉大为吃惊,将书画转手之后,又买了几幅泛着烟气的,过了许多年再卖,果然又赚了一大笔。”章主事的语气颇为得意。 “我的天,银子竟这么好赚?”花珂说,“要如何才能得这慧眼?我也想得一双试试。” 胡灵给了花珂一个大大的白眼。 “起初是这样的,但后来却又不同了。”章主事道。 “有什么不同?”攸宁问。 第十四章 斗画奇事 章主事在密室中踱步,讲起了六百年前的一桩趣事。 木岁二年,辛玉此时已经凭借自己的一双慧眼赚得了几千两银子,但银财不好携带,于是青城与汴城两地都开了酒楼,雇了人间的伙计与掌柜打理店铺,将银财用做周转,而他们二人则继续在人间游玩。 这天,辛玉与章延游至苏城,正在路上走着,却看到百姓们皆在谈论城中发生的怪事。 “临岳楼上的事你们听说了没有?这可真是天下奇闻啊。”路人甲说。 “临岳楼?那不是书生们常去吟诗作对的地方?还能有什么奇闻?”路人乙答。 “今日,柳公子与朱公子吃醉了酒,两人开始斗起画来,画到第三十幅,两人皆未停笔,引了许多人前去观看。” “这算是什么奇事,书生们吃醉了酒,画个画而已,这只是画的数目多了些,也不能算奇吧。”路人乙谑笑起来,不以为然。 “若只是画画也就罢了,奇就奇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两人画着画着,便失去了踪影啊!”路人甲嗓门洪亮,动作也十分夸张,这句话一出,路人纷纷被吸引过来。 “什么?失去踪影?然后如何?”路人乙问。 “临岳楼的人皆被吓了一跳,但四处遍寻不得,那掌柜只好将二人作画之处维持原样,此刻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竟有此事?我们不如去临岳楼看看?”路人乙说。两人加上刚刚路上听闻此事的人,皆往临岳楼走去。 辛玉与章延也正好在这路人之列。 辛玉听了此言,挑了挑眉,章延就知道,她这是想去凑这个热闹。 两人相视一笑,跟着人群往临岳楼处去。 临岳楼是苏城以风雅闻名的一处酒楼,有五层高,背靠白岳山,面临五色湖,湖边杨柳依依,风景天下独有,登楼而望,一眺千里,是文人墨客吟风弄月绝佳场所,也是群贤聚集之地。 平常时,临岳楼的客人就已经不少。 此时临岳楼门口已经人满为患,伙计说楼内已无位置,也容不下这许多人,但架不住众人看热闹的心思。 这临岳楼的掌柜也是个晓事之人,他见客人不走,立马吩咐伙计四处借来桌椅板凳,在楼门口摆设茶座,茶水酒饮也不涨价,倒是成全了看客们的心思。 辛玉显然不满足于坐在楼下这等位置,撇了撇嘴,看向他。 章延见状,叫了伙计,本以为用银财可以得个好位子,不料伙计却摆摆手,无奈道:“客官,不是小的不愿意做这个生意,实在是做不了了。您看看,在坐的也不是缺银财的主,我若是收了这银财,剩下的客官可要不平了,这若是闹起来,小的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辛玉听了此言,一双眼睛眨了眨,问道:“这里面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你且说来听听,你说了,我们也不为难你。” 伙计表情就像写着一言难尽,他道:“两位公子失踪都已经半日了,我们差人报官,官府来人看了一眼,也是束手无策,柳公子与朱公子的家人也来了,这会也在楼上急得团团转呢。” “真是什么踪迹也无了?”章延问道。 “哎,可不是嘛,小的刚刚也在这楼上传菜倒茶,两位公子午间饮了一些酒,一开始因画事争吵,小的也听不明白。吵着吵着,两位就开始斗起画来,什么花鸟虫鱼马羊牛,两位各有所长,挥笔而就,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这么说来,画得可还不错?”辛玉问。 “客人是从别处来的吧。这柳公子与朱公子皆是我们苏城有名望的才子,苏城的达官贵人皆爱他们的画作,都是眼下当红的人物。”伙计满脸自豪。 “这倒是让人想看一看了。”辛玉道。 “哎,现在我们掌柜可愁坏了。”伙计道。 他给两人倒了茶,继续说下去:“刚刚两位公子已开始斗山水图,两人在同一长卷上作画,柳公子画的是山野人家,朱公子画的是绝壁悬崖,两人正要落最后一笔,突然这一霎间,仿佛有一阵白光,十分刺目,小的什么也没看见,再看之时,这二位已经不知去向,二人手中的笔也落了地。” “众人皆未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小的离得近,往那画上看了一眼,这最后一笔还是没有落下的。当时小的们同掌柜四处找了又找,在场的客人也找了一遍,皆没有找出两位公子。掌柜只好让那层的客人出来,地方保留着两位公子失踪时的样子,现下也不知该怎么办。” 章延玩味笑道:“莫非有什么妖邪之物?” 伙计神色紧张起来:“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临岳楼堂堂正正开门做生意,何来妖邪之物?” 辛玉淡淡一笑,正色道:“若是如此,你去告诉你家掌柜的,我能帮你们找到二位公子。” 伙计瞪圆了眼睛看辛玉:“姑娘,你此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我诓骗一个小伙计作甚?” “请两位稍候,小的这就去。”伙计脸上又惊又喜,马上往楼内走去。 章延看着伙计的背影,问道:“姑奶奶,你真的有办法?” “没有。”辛玉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若不是这样说,怎么能有好位子坐?” “你就不怕?” “怕什么?是仙是妖,我们交个朋友,若是别的什么,那我们长个见识,横竖又没有坏事。” “姑奶奶,它万一是个吃人的恶妖呢?” “那它吃的也是人,又不是狐狸和獐子,你那么怕做什么?” 章延知嘴上说不过她,不再与她争辩。 不消一刻,伙计就带着一个身材臃肿衣着讲究的掌柜出来了。 一见面,掌柜作揖为礼,道:“听闻贵客有法子找到二位公子?” 章延回了一礼,辛玉却稳坐如山,沉默一刻,道:“已经有一些眉目了,但还请掌柜的先带我们去看看事发之地,我们才能告知应对之法。” 掌柜听闻,大喜:“两位快请,快请。” 刚刚那位伙计在前面人群中开路,喊着:“诸位让一让,这两位贵客说,能帮我们找回两位公子,请诸位让一让。” 章延低声与辛玉说:“这下可好,骑虎难下了吧。” 辛玉拍了拍章延的肩膀,安抚道:“大不了我们也失踪。” 第十五章 入画 两人跟着掌柜来到了临岳楼的最顶层,顶层视野极好,放眼望去皆是湖光山色。 掌柜眉头深锁,将二人带至事发之处。 由几张桌子拼成的长桌上放着一幅画卷,一边的凳子上堆满了已用的画纸,桌上还有纸笔颜料,听伙计说,临岳楼常有斗诗斗画之事,因此一应物件俱全。 辛玉与章延上前细看这幅画。 左边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春色山水图,色泽鲜艳秀美,有山间优雅小居,有各类牲畜。右边却是寒气逼人的悬崖峭壁画,风雪寒意扑面而来。这中间却缺了一块,章延摇摇头,不知二人如果没有失踪,这一处该如何落笔。 这幅画上并没有感觉妖气,那便不是这画的缘由,辛玉开始在这楼内四处探看。 临岳楼自称风雅,墙上也有许多文人墨客的字画留存。辛玉环视四周,只见一幅画上泛着白色烟尘,比她往日见到的更为浓厚。她立在这幅画前,询问掌柜:“这幅画是何人所作?” 掌柜答:“姑娘真有眼力,这乃名家杨道无所作,不久前,杨道无过世,这是他在世上存留不多的山水佳作了。” 掌柜正说着,辛玉却看这画上的白烟似乎有神识一般,呈现出奇怪的形状来。 辛玉笑道:“掌柜的,若我能帮你带回两位公子,需得这幅画作为报偿。” 掌柜沉吟一会,若是给她,名家遗作价值连城,心有不甘,但若是不给,这临岳楼莫名失踪两人,说不定会被乡野小民传出有妖怪作祟,到时临岳楼也将无人问津。 掌柜决定忍痛割爱。 “还望姑娘说到做到。” 章延自己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默默看着辛玉。 辛玉道:“请掌柜将这层的门窗紧闭,对外就称,两位公子应画仙所请,巡游山水,一日内便可归来。还有,为我和朋友备好一日的干粮,明日此刻,我定将两位公子带回。” 掌柜见辛玉说得笃定,也不深究,只是点了点头,吩咐伙计去办。 “一切都拜托姑娘和公子了,我这临岳楼,开了三十余年,也未见这种怪事。” 辛玉见状,安抚道:“掌柜不用劳心,也许此事能让你的临岳楼声名大噪也未可知。” “我现在只求两位公子平安归来。”掌柜愁容满面。 不一会儿,伙计便拿来了干粮,掌柜帮忙关上了门窗。 章延抱着干粮包裹,拿了个馒头,一口咬下,问辛玉:“你究竟看出什么来了?这又没有仙气,又没有妖气。” 辛玉依旧立在那幅画前,道:“我看出,这幅画很值钱。且与我之前看的画都不同,这幅画分外值钱。” 章延皱眉:“这值钱二字用在画上,总觉得不够文雅。” 辛玉道:“我就是山野间的无赖小狐狸,肚子里也没有文墨,不如章大哥告诉我,如何评点一幅画?” 章延笑了,站到辛玉身边,开始装模作样地评点起来:“画中山水奇美,线条灵动飞扬,画卷上怪石崩滩,颇有气势。你看这山石嶙峋,颇有雄浑之势,再看这江水滔滔,似有龙吟之态,你再看这……”章延突然停住了,指着画中一小屋。 “怎不继续说了?”辛玉问他。 “这似乎有些不对。”章延道。 “何处不对?”辛玉问。 “都不对。”章延将手上干粮塞给辛玉,取了刚刚两位公子的斗画之作,倒吸一口冷气,指给辛玉看,“你看,这座小屋,像不像柳公子所画的山野小居?” 辛玉看了看,虽然与柳公子画的小居角度不同,但确实就是同一所房子。 章延又指了一处山石,道:“你看此处所画,是否是朱公子画上的这块山石。” 辛玉点点头,道:“确实是。” 章延突然看见画上出现一个黑影,正看看为何物,没想到一阵大力竟把他吸了进去,辛玉见此奋力拉住章延,没想到也一起被吸了进去。 两人才缓过神来,看看四周,竟是到了画中! 辛玉哈哈大笑:“章大哥,评点画将自己评到画中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章延正色道:“你同我说实话,这画上到底有什么?” 辛玉略有些不好意思,道:“章大哥,我说的都是实话,之前我在别的画上看到的白烟,这幅画上也有,而且比之前几幅都要多,若是有什么不同,那便是,这白烟似乎能听懂人话。刚刚你评点的时候,我看到这白烟绕在你手上……” “那你怎不提醒我?莫名惊了我一回。” 辛玉笑嘻嘻道:“看你说得正欢,我想从中学习学习,所以没有打断你。” 章延拿她没办法,道:“这是正合你意?那两位公子也来了此处?” 辛玉道:“我也不知,我同你一样是初来乍到的。此刻唯一想明白的就是,这画上的白烟并不是普通的白烟,而且白烟竟能将人与妖吸入画中,看来之前是我低估了它。” 章延问:“那如今该如何?” “不如就去你看出相似的那几处看看吧。”辛玉道。 柳公子所画的房子离他们并不远,辛玉与章延沿河而上,就看到了柳公子的山野小居,小居以篱笆围成院子,院子中有各类牲畜,屋子以青竹筑成,雅致可爱。 章延上前敲门,大声问道:“有人在吗?”刚问出这句话,又觉得不太对,此刻他们正在画中,这屋子并非实物,难道还真的会有人居住? “请仙人救我!请仙人救我!”屋子内突然传出人声。 章延与辛玉对视一眼,使劲推了推门,这门纹丝不动,想用术法破门,但术法对这门似乎也不起作用,两人用了穿墙之术,这才进到这屋子里来。 一进屋子,就见一位青衣公子一手执笔,坐在书桌旁,眼神惶恐,几欲落泪。 两人十分诧异,上前一看,才发觉这位公子似乎动弹不得。 辛玉问:“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晚生柳言,本在临岳楼与朱崇朱公子斗画,不知为何来到此处,还请二位仙人搭救于我。” “你二人为何斗画?”章延问。 “朱公子擅长画苍凉之景,我甚爱闲适风光,两人喝多了酒,谁也看不上谁,这就吵起来了。况且斗画本是风雅之事,不知哪里打扰到二位仙人,还请仙人宽恕,放我出去罢。” 原来,这柳公子误以为是辛玉他们将他囚于此地。 辛玉正要答话,章延却做了个手势让她不要出声。 第十六章 救人 “你们可认得杨道无老先生?”章延问。 “去年,我与一行人去拜访过杨老先生,当中也有朱公子,当时我与朱公子也曾为此事争吵不休,杨老先生还从中解劝了一番。可老先生已经驾鹤西去了,二位仙人,不知我俩何处惹恼了二位,还请明示啊。”柳言冷汗满头,神情惊恐。 章延见神情也不像撒谎,遂说明了自己与辛玉的身份。 “我二人并不是什么仙人,也是莫名入了此画之中,受临岳楼掌柜所托,设法来救你二人的。” 只见这柳公子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又问:“既然如此,二位有何良策?” 章延看着柳公子道:“我二人学过一些术法,虽不能说在此完全失灵,但术法于画境中的东西毫无作用,此刻也没有什么办法。” 辛玉灵机一动,问:“柳公子,你手执笔,能画出什么来吗?” 柳公子试了试手腕,似乎能动,但不能大幅移动手臂。 “那还得请两位帮我,或可一试,不知姑娘要我画什么?” 辛玉道:“我也不知我想得对不对,你且画只狗看看?” 章延与辛玉在一旁为柳言蘸了墨水,又拿起画纸,柳言一边小心作画,好容易画了一只狗来,却奇丑无比。柳言满脸羞惭,道:“我已经尽力了。” 话音刚落,只见这狗儿突然从纸上一跃而起,落在了地上,汪汪地叫了两声,朝着三人摇着尾巴,丑虽丑了些,但还是乖巧。 柳言大吃一惊,瞠目结舌。 辛玉和章延倒没有多惊奇。 辛玉道:“看来在此间,你才是法力高强之人。” 柳公子听言,定了定心神,思索片刻,让辛玉和章延帮忙,先是画了一个又厚又宽的云彩,继而又画了两个仆人。 章延看了,微微一笑道:“果然是作画之才,神思敏捷,这云可携我们巡游此地,这仆人嘛,可以扛起不能动弹的柳公子。” 柳言说道:“虽有此能,我却想不出什么出去的办法,惭愧惭愧。” “没要紧,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辛玉道,一边还让章延给柳公子吃了些带来的干粮,带上了纸笔,叫仆人将柳言的椅子扛到云上。 三人带着仆人外加一条狗,翱翔在了画的天空中。 柳言看着这山峦风景,说道:“除了那个小屋,其余的景色,并不是我画中所有啊。” 章延说道:“这其实是杨道无先生的画卷,只是不知为何,你们失踪之后,你与朱公子的画也出现在了这画卷之中。” “这么说来,朱公子的也应该在此处?”说着便看到风景有一处与其他不同,怪石嶙峋,景色萧然,柳言一眼认出那便是朱公子所画,三人落下云端,却不知该从何处寻起。 正在为难之时,突然听闻近处有人声呼救,但声已奄奄,有气无力。 柳言向那只丑狗示意,狗儿似乎能知他心意,一会儿满山乱窜,不久就传来吠声。 章延与辛玉赶上前,柳言被仆人抬着尾随其后,来到了一个地洞面前。 果然,那位朱公子就在其中。 朱公子倒是可以动弹,但是这洞略深,他无法爬出。一看见洞外有人,他便欣喜若狂,道:“请诸位帮忙,救我出去!” 柳言奇道:“为何朱兄要在画中画一个地洞?” 朱崇这才看到,柳言居然也在上面,他悔道:“柳兄,此言何意?我今日就不该同你赌气斗画,不知醉了多少酒,醒来竟在此处。” 章延和辛玉这才明白,二人其实并无什么大仇,只是酒气上头,做了些文人间的疯事。 两人向洞内的朱崇说明原委,他才明白自己身处于自己所画的画中。 朱崇更是一副悔不当初的表情,他道:“哎,原来如此,与柳兄斗画之时,突然走了神,想到今日出门前,娘子同我说,某处路上底面略有塌陷,成了一个不小的地洞,心里惊慌,我劝她闲事莫理,结果落笔成墨,这地洞便出现在我的画中了,谁又能想到,我如今真落在了此洞之中呢。哎。” 辛玉与章延闻言,都笑了起来。 柳言想要画一条绳索让朱崇上来,无论如何蘸墨,纸张依旧空空如也。 辛玉道:“难道因为这处是朱公子的画,所以只能朱公子落笔?” 柳言听闻,将纸笔都掷入洞中,章延草草两笔,画了几根绳索,甩到地面,两个仆人奋力拉动绳子,终于将朱崇给拉了上来。 拉上来之后,朱崇看见柳言的样子,甚为不解:“为何柳兄这般模样?” “我也不知为何,我醒来之时,就坐在自己画的那个小屋里,成了这个样子。” “这般形容,倒让我想起了之前我们拜访杨老先生时,他家里有个瘫子弟弟,你同我们一行人低低耳语,嘲笑过他几句的。”朱崇道。 柳言闻言,一张脸羞得通红,道:“竟是这个缘故,我当时只是无心之说,这下该如何是好?” 辛玉道:“此事看来与这老先生脱不了关系了,你们且说说这位先生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开始说起这位老先生来。 杨道无是苏城的名家,年少孤贫,却十分爱画,刻苦好学,曾在乡里做过小官,之后辞官拜师,终成一代名家。 他老年之时,爱教导后辈,所以后辈也常去拜访他。朱柳二人去拜访他时,两人因画风迥异而相争不下。杨道无只是说,双方画作各有所长,无须争个高下,若能相互学习参考,必有进益。 只是二人当时争得面红耳赤,并没有听进去。 说到此处,两人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章延道:“你们之前,在外作的那幅画,我看并不适合放在同一画卷上,如今左右无事,我们也想不出什么对策,不如朱公子与柳公子共执一笔,画一幅画出来。” 共执一笔?辛玉听到这句话,差点笑出声来,这是什么破主意,两个男子共执一笔,这场面,想想都觉得有些诡异。 更让辛玉没想到的是,片刻后,两人居然同意了。 于是乎,他们又画了张长桌用来摆设纸笔,两人便在这画卷中的山水作起画来。 这回他们既没有争吵,也没有对骂,两人执笔宛若一人,画风也与两位各自所作大不相同。 这仍是一幅山水画。辛玉问章延,这画到底画得如何,章延正要评点,又是一阵刺眼的白光,将这四人笼罩起来…… 第十七章 故地 “所以你们就这样出来了?”胡灵问章主事。 “对,回来之后,掌柜对我们千恩万谢。两位公子的家眷在外面等着,那位朱公子的娘子说是忍不了他争强好斗的脾性,直接拽着他上了公堂和离。辛玉只是一言不发,取下了画,然后我们就走了。” 章主事一边带他们走到密室藏着的一幅画前,一边道:“这就是当年的那幅画。” 辛攸宁看了一眼这幅画,上面冒着白色的烟尘,突然,这个烟尘又变成了一只手,手指摇了摇,似乎是让她不要出声。 众人看着画,画上不仅有柳公子和朱公子一起绘图的身影,还有一只白色狐狸和一只獐子。 花珂笑道:“你和辛玉居然也在画上留影了。” “灵之神妙,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我们得到了这幅器灵之画,辛玉就将它收藏起来,后来竟然日夜寸步不离,有时候居然还能和这幅画交谈。 “一直到我们在苏城开了这云栖楼,那时,不知哪里来的妖,日日前来抢画,有几次大动干戈。辛玉和我都负了伤,后来我们有了这机关,这幅画就留在了这里。 “辛玉一直说,这幅画不能轻易出手,要找个时日,为它寻个好主人。 “没想到,一晃过去,都这么多年了。” 章主事又同他们说了一些刺绣画屏之类的藏品,但辛攸宁却一直站在这幅画前。 慕歌走到他身旁,问:“怎么了,画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能看到那层白烟。”攸宁说。 慕歌盯着画看了一会儿,但并没有看出什么来,他拍了拍她的肩头。 说完了云栖楼内的藏品,几人又坐下饮茶。 辛攸宁问:“章主事,你觉得辛玉的死是否跟这些东西有关?” 章主事蹙眉,道:“若是如此,他们应该来抢夺藏品。可辛玉一死,那些人也再没有出现过。” “辛玉死后,你没有动过藏品?”辛攸宁道。 章主事道:“是,我再也没有打开各地的密室。辛玉曾吩咐,这所有藏品,都需经过她手才能卖出。而今我们驿站并不再需要靠卖她的藏品周转,所以再也没有打开过。在我们看来,这些不过就是字画古玩而已。假如不能将它们送至能欣赏的人手中,便是对不住前人的心血了。” “我能看见器灵。”辛攸宁说,“章主事可愿意让我一试?” “你是说,你要为器灵寻主?” “正是。” “宁姑娘,你可知,这有可能引来那些抢藏品的妖精?”章主事道。 “我知道。但这是辛玉的愿望,不是吗?”攸宁笑道,“明日,你张榜说云栖楼的宁姑娘带了一批古玩藏品,三日后邀请文人雅客一同鉴赏便是。到时候,器灵会自己找到他的主人。至于摆出哪些藏品,我明日告知你。” 章主事想,既然这宁姑娘与辛玉有亲,又能看见器灵,还是陵光大人派来细查辛玉之死的,想必不会有什么大错。 辛玉为了这些东西殚精竭虑,必不是想它们深锁于密室之内的。 章主事点了点头,道:“宁姑娘心中既然有了主意,那我便照做了。这几日,我也多派些妖精留意城内的动静。无论如何,都请诸位小心。” 攸宁点点头。章主事将众人带回到厢房内,又吩咐下人引他们到各自的房间里。 没想到,这间房也是去岁,她为徐音的最后一日所住的那一间。 厢房的格局未变,她临走时放在书架上的书依旧摆得端端正正。 但是物是人非了。她感慨。 手中拿起那书来,翻了翻,她写的一些朱批仍在,她突然想到之前读书时的感受,不禁笑了起来。 房间里突然多了几只鼠的声音。 仅有一只是通神识的鼠,所以攸宁听的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 “吱吱吱吱……” “对,今日就是来取这月的食量的。” “吱吱吱吱……” “他们搬去青城了,那里的消息回来得慢。” “吱吱吱吱……” “你们一会儿先走,我还要去看看徐老板。” 是阿锦,她莞尔一笑,只可惜不能对他据实以告,但新相识的未必就比旧相识的情义差。 她玩心一起,决定偷偷跟着这群小鼠,只见他们招朋引伴,不一会儿就聚集了一大群。 它们一齐到云栖楼的厨房领了这个月的米粮,之后只见阿锦与诸友告别,径直走向了攸宁的房间。 攸宁心理一惊,故作镇定,也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这鼠从墙边的一个小洞进入房间,攸宁也推门进了房间。 到房间后,攸宁环顾四周,在书架上发现了阿锦的身影,她佯装吃惊,正欲尖叫,阿健开口说起话来:“客官莫惊,某来此地只是为了追思故人,并不是想打扰客官。” “你竟是有神识的鼠,那为何不修炼呢?” “某不爱修炼,只想安闲过日子。如此甚好。” “你刚刚说的故人,是什么人,你为何要追思她。” “去年秋末,苏城妖界大劫,是徐老板奋身而出,以身试剑,最后魂消玉陨,却也是苏城免于杀戮,她去刑场之前,所住的就是这个地方。我苏城鼠族,皆受惠于徐老板,这是大恩。某自然不敢忘怀。若客官不介意,让我多坐一会儿。” “既然小友坦诚,我也感念这位女子的飒爽,请小友多坐片刻,我今日才到,不知城内什么情况。” 阿锦道:“姑娘不知,徐老板魂消之后,沈三娘带着她的躯壳行至青城,在青城一座风景秀丽的山上给徐老板安了灵。但路途实在遥远,我无法前去探望。只能在此地聊表追思。” “小友倒是很重情义。”她道,“逝者已矣,还望小友不要过分自苦。” “生而为鼠,力薄势微,不能为徐老板报仇,已经是憾事。所幸那些人都得到了报应,真是苍天有眼,可惜徐老板再也不能回来了。” “得到了报应?” “是啊,屠苏城妖者凌虚,在那日的三个月后,寿数已尽,死前因大战经脉尽损,受了不少苦头,那个用剑杀徐老板的苏城太守之子,也没有那么好过。先是他父亲,疯了,吃了几个月药,也死了。这个太守之子,不久就酗酒为生,前几日我还在街上看见了他,十分潦倒呢。” 第十八章 王家郎 “这事情居然是这么个结局。”攸宁道,“小鼠,你可有名字?” “徐老板赐名阿锦。但她走后,也少人叫。”它的样子有些伤心。 “阿锦,你为何这么挂念徐老板?”攸宁问。 “鼠辈一生甚短,任人践踏杀戮,不当性命,能得遇徐老板,让自己有些许用处,这是苏城鼠辈的福气,也是某的福气。” 攸宁听言,叹了一口气,道:“命长又如何,明日何其多,更不易把握今日。” “姑娘是从哪里来,来此地是为何?”阿锦问。 “我从烟阳来,来卖字画古董。”攸宁笑道,“阿锦懂得看画吗?” “某不懂,某长居陋室深坑,哪里懂得这些高雅之事。”阿锦道。 “那你怎么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倒像个儒生。” “某曾在一个穷秀才家住过一阵子,学了几句话,恰好也能用此与妖交往。” “有神识的鼠多吗?”攸宁问。 “不多,十之一二是有的。一些修炼成妖了,一些如我一般。” 阿锦又稍坐了一会儿,便向攸宁辞别。 “多谢姑娘今日给的方便。” “好说。你可常来,我不介意。”攸宁笑了。 阿锦正走出门外,云翎笑着走了进来,喊:“听说烟阳来了位宁姑娘,想必就是您了,果真长得美貌无双,我的夫君诚不欺我。” 攸宁起身迎她,她又让攸宁坐下,道:“未能迎接,还望恕罪。” “您客气了,云老板。”攸宁道。 “宁姑娘,可别这么说,叫我云翎就是了。这酒楼都是我丈夫在打理,我算不上什么老板。听说你们三日后要请文人雅客来云栖楼,我特来问姑娘需要准备什么,我们好去置办。”云翎笑着,看着攸宁。 攸宁想了想,道:“别的倒不要紧,不过除了向人间散布消息,也向妖们散布这个消息吧。” 云翎道:“姑娘或许不知情,苏城的妖精几乎搬走了大半,现下已经所剩无几了。” “哦?还剩多少?”攸宁问。 “约莫二十个左右吧。”云翎低头,“虽然凌虚已死,但许多妖的身份已经藏不住了,虽然不曾害过人,但在苏城已经不能生活了。” 攸宁点点头,又与云翎商量了鉴赏会那日,东西该如何摆放之类的事情,让她多注意当天是否有什么可疑的妖精出没。 商量完,攸宁与众人用了午饭,胡灵便提议上街走走,苏城是个热闹的城,也是个爱酒的城,苏城的水酿出来的酒向来极为甘甜,因此苏城人也好酒爱酒。 每路过一家酒馆,都觉得酒香四溢。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醉红楼。 醉红楼对面,从前的酒馆,此刻已经有人在修整,他们一看,这其中居然有一位是云栖楼的伙计,遂招来问话。 花珂道:“怎么,这也是云栖楼名下的店铺吗?” 伙计道:“是啊,之前不是闹妖精,这家店的地契在我们老板手上,如今弄成这样,也只好我们来收拾了。” 攸宁心想,这大概是齐顺将地契卖给了云栖楼,这倒是个明智的决定。 一行人正又要走,只见路上一个衣着华贵却披头散发的人喝着酒直冲冲地撞了过来。 花珂上前一挡,胜遇也站在了众人身前护卫。 胡灵道:“哪来的疯子,随处撞人?” 只见那人骂骂咧咧地摔倒在地上。 攸宁一看,竟是王恒,怎变成了这幅模样? 伙计听闻这声音,赶忙又跑了过来,看见是王恒,无可奈何地说道:“王公子,你今日怎么又来了,这家酒馆的妖精已经被你杀了,这苏城已经干干净净没妖精了,你还是快回家去吧。” “你——骗我!妖——妖精——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王恒断断续续地说道,路人开始指指点点。 路人开始窃窃私语。 “他杀的怕不是个人吧……” “那日我也在场,我当时看那位姑娘,并没有现出原形,她是个人啊……” “那这位王公子,可就是个杀人犯了……”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听闻此言,开始大声囔囔起来。 “杀人犯!杀人犯!他是个杀人犯!” “他杀了人,他是坏人!” 攸宁嘴角一勾,杀妖就算好人了吗。 她悠然朝王恒走去,道:“这位公子,不管你杀妖杀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还请别挡我们的路。” 王恒眯起了眼睛,又霍然睁开,道:“徐音!你是徐音!你回来了!你说你要清白!你要什么清白!你没有死!要什么清白!” 后面的胡灵面色微动。 攸宁心里一惊,但很快便面色如常。 伙计对着王恒喊道:“这位是我们云栖楼的贵客,烟阳来的宁姑娘,劳烦王公子睁大您的贵眼看看,这哪里是什么徐音。” “她就——是——我说她——是——她就是。”又朝着攸宁,“徐音,你将我的师父和我父亲还我,我再也不杀你了,再也不……再也……”一边说,一边慢慢蹲下,又开始哭了起来。 路人开始絮絮低语:“这王公子怎么成了这幅模样,之前可以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 “哎,家境突变而已,他本就幼年丧母,性情有些执拗,突然父死,道士师父也死了,怕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疯了。” “那也不至于如此吧,堂堂七尺男儿,心怀大志,就算父死,节孝一过,仍可为官经商,此番他也不守孝礼,整日在街上饮酒,又是何道理?” 路人摇头叹息,只见王恒谁也不理,就直挺挺往地下一躺,似醉非醉往天上看去。 路上传来孩童的歌谣: “王家有儿郎,今年十有八 命犯天孤星,生于富贵家 自幼母先丧,而后父又亡 学道师父死,如今住酒家 莫学王家郎,不知日月长” 慕歌悄悄用了术法,路过之时试着给这王公子把了一次脉。 攸宁同慕歌耳语,道:“他是什么病?” “他没有病,什么病也没有。”慕歌说,“就是酒量不好,又喝多了而已。只再喝下去,于神思有损罢了。” 胡灵在一旁说道:“这是什么公子,酒品也太差了些。”她又想到他是凌虚的徒弟,“恐怕是帮着作恶多了,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报应不爽。” 花珂道:“灵儿姐姐说得是,听闻当时徐老板已经将凌虚制伏,只是没防着他,便被他从后面偷袭刺死的。” 胡灵听到此言:“你说什么?!” 攸宁拉住胡灵,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冲动,她这才没有继续追问。 第十九章 醉红楼 胡灵路过王恒的时候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攸宁看着对面的醉红楼,此刻还未营业,不知当年与她饮酒的蕊儿听到她的死讯,究竟会是个怎样的表情。 她笑着摇摇头,突然想到三日后要在云栖楼办鉴赏会,总得想出点办法来聚聚人气。 胡灵也看着醉红楼,同攸宁说道:“姐姐,我许久没舞了。” 攸宁笑:“怎么?技痒了?醉红楼应该也有舞得不错的舞姬。” 胡灵期待地看着攸宁:“可以吗姐姐?” 攸宁想,若是胡灵正好愿意舞,何不借此机会打出名气来。 攸宁点点头,道:“将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胡灵展颜,甜甜一笑,同慕歌他们说道:“今日我带你们逛逛这醉红楼如何?” 花珂道:“这不是没开门呢吗?怎么逛啊灵儿姐姐?” 慕歌脸上含笑,道:“姑娘随意。” 胜遇依旧没有表情,也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来。 胡灵上前拍门,喊道:“烟阳辛约向醉红楼姑娘讨教舞艺,还请开门。” 这一声胡灵看似没有用力,其实暗暗使了妖法,四处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刚才围着看王恒的人也转而看向了醉红楼门前的这几个人。 胡灵又喊了一次,醉红楼开了一个小缝,一个小丫环猫着看了一眼,又匆匆将门关上。 胡灵看了攸宁一眼。 当她准备再喊一遍时,醉红楼的门开了。 里面出来一个年级不小的妈妈,满脸堆笑道:“客人们从哪里来?我们醉红楼还未开门呢,这时候姑娘还未梳妆,不好招待各位。” 眼看这妈妈似乎要逐客,花珂长得高大,走上前看着这位妈妈,道:“这位妈妈,我们从烟阳来,这两位是我们烟阳辛氏姐妹,这位是姐姐宁姑娘,这位是妹妹灵儿姑娘。” 花珂样貌威武,又特地板起脸来,这妈妈有些害怕,也不敢再逐客,只好让出路来让一行人进来,之后又吩咐小丫环关上了门。 这妈妈神情惶恐,不知如何开口,正在踌躇之间,攸宁笑道:“妈妈别担心,我们并不是来砸你们招牌的。” 胡灵道:“我少年时曾拜多位舞师为师,这几日恰好路过苏城,听闻醉红楼也有舞艺高绝之人,一时技痒,想同姐姐们讨教一下,还望妈妈成全。” 妈妈脸色不定,似在犹豫什么,道:“这,我得问问姑娘们。” 攸宁安抚道:“妈妈,我妹妹只是想同姑娘们切磋一下,你且放出风去,给我妹妹设个台子,让她同各位姑娘们有机会共舞,这一场舞,保管妈妈今日能日进斗金,左右不会亏本。若是我妹妹不敌,那是醉红楼声名远扬,若是我妹妹技高一筹,她也会想法子保全姑娘的颜面,您看可好?” 妈妈仍然在犹豫,楼上一位未梳妆的美人倚着栏杆,朝着下面喊,声音带有半懒的妩媚感。 “妈妈,答应她,姑娘说得对,左右不会亏本。” 说话的正是这醉红楼的头牌蕊儿,她手上正拿着一个苹果,红唇微张,皓齿轻启,咬了一小口。 她又趴在栏杆上问道:“两位姑娘都会舞吗?” 攸宁答道:“是我妹妹会舞,姑娘如此问,想必也是会舞的。” “奴家不过是讨生计罢了,哪像姑娘这般,还来切磋舞艺,我若是能走脱这个地方,这辈子也不会再回来。” “你个小蹄子,整日都说要离开醉红楼,可有人来赎你?”妈妈骂道,“整日痴心妄想,你若真如此想,对面徐老板说要帮你出去时,你怎不同她去了?现下她已死,也没人再要救你了。” “徐老板,呵,若徐老板是个男子,我早同她双宿双飞了。可她也是个女子,我即便走出了醉红楼,也只走到了这楼的对面,这往来恩客还是得日日相见,走与不走又有什么区别?”她叹了一口气,“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徐老板死了,天下再难找这样知我心者。” 这妈妈翻了个白眼,又向攸宁笑道:“既是如此,请客人们在上房稍坐,也请这位灵儿姑娘同我们家的姑娘们商量商量晚间如何斗舞的事情。” 攸宁添了一句:“妈妈,再去叫个伙计,走街串巷的敲一敲锣,让苏城人尽皆知,这才好。” 醉红楼也是需要人气的,妈妈听言立刻叫了伙计上街。 伙计十分机灵,瞬间便想好了如何演说,只听他锣声清亮,中气十足。 “烟阳来的辛姑娘今日拜访醉红楼,扬言向醉红楼的姑娘讨教舞艺,今晚请一众新老客人前来捧场,看看这舞仙之名花落谁家。” 攸宁走上这熟悉的楼阁,苏城十年,她也同这醉红楼做了十年生意,蕊儿是三年前才来的,她本很少同醉红楼里的姑娘交往,是明花有日错将她日常喝的桂花酿给了醉红楼,倒引得她亲自来酒馆里讨酒喝。 一来二去,她便成了蕊儿的酒友,闲来无事,也成了醉红楼的常客。同妈妈包下蕊儿一夜,两人就能痛饮至天明,但蕊儿几分假几分真,她也从未猜透,只觉得蕊儿身世艰苦,也曾想助她脱困,只是蕊儿说,将她从这醉红楼里赎了并不算是脱困,要为她找个好夫婿才能算是脱困。 找夫婿这种事情,她当然不擅长,也做不到,只能闲时同她饮酒,但也十分开心。 她上楼时望了一眼依旧倚在栏杆上吃苹果的蕊儿,发髻微散,姿态慵懒,并不像个魅惑众生的青楼头牌。 若她是个平常女儿,这个年岁,该在家中待嫁了。 攸宁叹了口气。 一行人坐在了雅间里,花珂问道:“灵儿姐姐怎么突然要斗舞了。” 攸宁解释:“我们三日后的鉴赏会,可借灵儿此次斗舞,打出名气来,这么一来,就不愁无人去看我们的藏品了。” “原来如此,姑娘妙招啊。这烟阳辛氏姐妹的名头打响了,哪里还愁客源呢。就算不爱古玩,也能来瞧瞧灵儿姐姐的绝世舞姿。” 慕歌问:“这么大张旗鼓真的好吗,不是说,许多妖还会来抢画?” “怕的就是他们不来。若是不来,我们当真一丝线索都没有。”攸宁道,“假如他们听言都来了,我们还有机会细细盘查一番。” 第二十章 小坐 攸宁他们等了片刻,蕊儿便差人来请会舞的那位辛姑娘到房中叙话,胡灵就跟她们去了。 花珂看着到处新奇,左看右看,一会儿觉得这房子里的绣屏好看,一会儿觉得人家的茶杯好看。 攸宁看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笑话他:“你这样可要给陵光大人丢脸了,这些东西陵光大人哪里缺了。” 花珂摇摇头,道:“这可不太一样,这里的东西我觉得有与烟阳不同的感觉。” 慕歌听了也笑着问他:“你倒说说看,是个什么感觉。” 花珂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精巧,这屋子还有一阵香气,我也觉得十分好闻。” 攸宁问慕歌:“慕小公子,之前可来过青楼?” “在人间行走时,也吃过几回酒。”慕歌道。 “那可有几位相好的姑娘?现还在吗?”攸宁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表情。 慕歌道:“红尘之友,也未深交,也不知还在不在。” 攸宁又问胜遇:“胜遇大哥,你可来过?” 胜遇看了她一眼,道:“我不曾来过,也没那心思。” 攸宁想,这个胜遇应当是与辛玉相识的,便问他道:“胜遇大哥,你与辛玉之前,可有什么接触?” “只是认识早在陵光封神之前而已。”胜遇道,“算不上什么接触。” 花珂听了此言,大惊:“胜遇大哥,您居然在陵光大人封神之前就认识玉儿姐姐了,这得上千年光景了吧,竟也没听你说起过。” 花珂想起,辛玉死时,烟阳洞府内,众妖连哭三日,民间都听见山中有异声,那几日无人敢上山砍柴的,但胜遇大哥,也只是同大伙一起坐在洞府内,脸无哀色,却像是在发呆,也不同人一起说玉儿姐姐的往事,只是自己静静坐着。 “竟那么早就相识了,那时候辛玉,还只是只小狐狸吧。”攸宁道。 小狐狸。 是啊。是小狐狸。胜遇点点头,陷入了回忆之中。 当日相识,是因他在野外被人类的弹弓打中,落在林子里,辛亏是陵光经过,将他救治了一番,左右是陵光于他有恩,也没让他报答,他便告知了陵光自己的洞府所在。 那日陵光丢了小狐狸到他洞里,还说什么不能让她丢一根毛,害他真的将小狐狸的毛都收起来,虽然最后也没派上用场,但看见小狐狸的开心劲儿,自己也是开心的吧…… 开心?……他竟用上了这个词。 他爱独来独往,性子冷淡,又常思绪放空,不爱说话。偏偏这小狐狸爱哭爱闹,那段日子,虽然小狐狸心心念念陵光,却也没有厌他,照样同他说话。 之后陵光成了山神,有了洞府,她便常常来劝他不要独居,一日能来三四次,他被闹得实在烦了,最后也就同意搬进他们洞府里一起生活。 小狐狸常常拿他打趣,还爱同众妖打赌,谁能与他说最多话的便是赢家。 一开始,众妖都是跃跃欲试,结果大家发现,胜遇只是对辛玉能多说两句,这才慢慢地觉得无趣了。 后来辛玉往来烟阳,他一日千里的法术修成,有时便去接她回来。 也许在辛玉的心里,比起那些爱玩爱闹的妖精们,他同她的相处,也算不上什么接触吧。 胜遇不再继续想,也不再答话了。 众人闲谈了几句,吃了许多果子糕饼,半下午的时候,楼里的姑娘大多都起了身,听闻此间有客,都偷偷地过来瞧。 她们瞧的倒不是那三个男人,而是去瞧坐在房里的那个女人。 苏城正经的女子,都对这醉红楼避之不及,大户人家的姑娘,从来不从这醉红楼的门前经过,都是多花几个钱让轿夫绕路,而这个姑娘带着妹妹,不但经过了这醉红楼,还说要与醉红楼的姑娘们赐教…… 赐教什么?几个姑娘促狭地对望一眼。几人推挤之间,把其中一位给推了进房里。 被推进来的这个倒是个机灵的,马上站好摆上笑脸。 “几位客官好,我是容绢,过来看看列位有什么需要,姑娘们也才起来,恐怠慢了各位。” 花珂见了,笑嘻嘻道:“一切甚好、甚好,这位姐姐要不过来坐会,同我们闲话几句?” 容绢依言坐下了,看着桌子上的点心也将吃完,吩咐外面又拿了一些来。 “照顾不周,还请诸位见谅了。” “姑娘哪里的话,我们的灵儿姐姐说不好听看着像来砸招牌的,楼里还这样好吃好喝地待我们,已经是大度了。”花珂道。 攸宁面色温柔,道:“姑娘,他说得是,是我这妹妹一时兴起,烦扰了诸位才是,还请你们不要挂心。” 容绢道:“怎会是烦扰,自从这醉红楼对面酒馆的徐老板被太守儿子杀了之后,这醉红楼的生意几个月都不如之前了,姐妹们还发愁,若是这样下去,迟早醉红楼也是要倒的。” “这怎又与对面的徐老板有关?”慕歌问。 “说来话长,徐老板被王恒认为是妖,而杀了她,众人没看她变出原形,但却亲眼看她与妖往来甚密,我们也不知这徐老板到底是不是妖,但从前,醉红楼的酒都是从她的酒馆里来的,连她自己也是我们醉红楼蕊儿的常客。”容绢答。 “一个姑娘居然可以成为醉红楼的常客?”慕歌奇道。 “可不是嘛,这徐老板也不嫁人,她酒馆里养着三个娃娃,外人都说是她自己的孩子,但看她的样子,却又不像生养过的。听街坊说,徐老板十年都不见老,若是妖能如此,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呢。”容绢的脸上流露出羡慕之情。 “那蕊儿姑娘近来的生意可要不好了。”攸宁道。 “哎,可不是嘛,虽有头牌之名,但都无人问津,那些恩客都怕这蕊儿也是妖精,或是同妖精学了什么媚术,来醉红楼的客人都是找乐子的,犯不着把命搭上去。” “那位徐老板究竟是怎样的人啊。”花珂问。 “是位诗酒风流、飞扬洒脱的妙人儿呢,要我说来,世间的男子,也都配不上她。没成想是这么个结局,倒是有些可惜的。”容绢道,一边看日头渐渐下去,向左右吩咐了备好酒席,又派人问了妈妈姐妹们准备的如何,事无巨细皆是十分妥当,挑不出错处来。 第二十一章 惊世舞 转眼便到了傍晚,妈妈们依了这醉红楼间姐妹们的意思,将所有的灯笼挂上,又剪了无数红绸子将醉红楼妆点起来,仿佛要过一个隆重的节日,还请了一伙舞龙舞狮的人来门口欢闹,舞台已经搭好,雅座的糕点皆是近日的上品。 “灵儿姐姐居然能哄得这楼里人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真是意想不到。”花珂笑了。 容绢给攸宁他们安排了一个极好的雅座,最能看清台上的样子。一行人先坐下了,便见楼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一个衣着华丽的姑娘坐在舞台一侧抚琴暖场,各个座位上皆有姑娘随奉在侧,不多时,场子已经坐满了,外面还在进人,妈妈又加了许多板凳。 醉红楼选花魁之夜都没有这么大的架势。 这些客人为何而来的? 当然是为了烟阳的辛姑娘来的。听闻这位姑娘相貌世间无双,但此女到底是何方人物?若是个舞姬,怎么又还留着自家的姓氏出门?既然不是舞姬,家里人竟纵容她来醉红楼拍门斗舞? 更让人惊奇的是,听说她的姐姐,也到了这醉红楼上观看她斗舞。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那些君子嘴上说着这话,脚步却忍不住顺着人流来到了醉红楼,都像看看这辛氏姐妹长得是否如传言所说,美如天仙。 坐下客满,人们喧闹不止,都在起哄让她们快点开场。 说来也奇,醉红楼内突然一阵香风袭来,烛火摇了几摇,谁也没有看见这女子是怎么到这台上的,但她确然已经在台上了。 光和影此时都恰到好处,这女子藕臂微举,手指纤直,一柄长剑指天,一身华衣如傲世孔雀,双眼媚而孤高,唇边似笑非笑。 台下的人皆怔住了。刚刚喧闹的场景霎时间就静了下来。 突然。 乐声响起,台上衣袂飘飘若回风吹雪,女子的身形柔软无骨,有游龙之态,剑影寒光阵阵,夹杂着扣人心弦的乐声,一招一式直入人心。 世间有一种女子,近在咫尺之时,又仿佛远在天边,唇边有笑,可眉间似乎凝着霜雪。你若说她是个舞姬,那个舞姬能有这种不屈人的气度? 神色傲然,睥睨侯爵。这哪是一个女子的双眼? 攸宁淡淡道:“果然,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慕歌轻声问,“我竟不知道,这灵儿姑娘,有这样一身绝技,这比术法还要强些。” 攸宁看他,道:“你怎么说这比术法强?” “术法再精进,于妖而言也就是个生存之道,可灵儿姑娘的舞艺,乃是生存之外的事情,所以更为风雅,我瞧着就比术法强些。”慕歌道。 花珂在一旁看得已经呆了。 慕歌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莫动、莫动。”花珂道,“灵儿姐姐居然有这个本事,为何她在烟阳上从来不舞?天,她是如何做到的。啊,我回去一定要同他们好好说说。灵儿姐姐真是我们烟阳山的宝贝。” “那也要懂得看才有用。”胜遇突然说了这句话。 攸宁暗思,不知今日胡灵舞这一舞究竟为何,那些年在乌竹镇上,她的舞姿极是柔媚妖娆,可这场舞,竟然有几分肃杀之气。 一曲终,女子姗姗而下,下面的客人还不尽兴,嚷嚷着让她继续跳。 烛火又似先前那般飘摇了一会儿。 台上突然出现了一位红衣舞姬。 这是醉红楼的蕊儿了。远看腰肢仅盈盈一握,手上一株红梅,侧脸剪影温柔婉丽,倩影飞旋,双臂轻舞,面容含笑,她双眼神采十足,顾盼生辉。 虽为舞姬,眼中却无逢迎之色,不卑不亢。 果然是醉红楼的头牌,当得起这个名声。 花珂道:“我说还是我们灵儿姐姐跳得好,虽然这位姐姐跳得也不错,但我还是喜欢灵儿姐姐的。” 一曲又终了,伴奏的姑娘弹着舒缓的小曲子。 台下的客人皆没有缓过神来,等缓过来了,都齐刷刷鼓起掌来。同座间还有相争的,有说之前的姑娘跳得好的,也有说这之后的姑娘跳得好的。 一时间竟没有个定论。 但更多人则是让她们再舞一曲。 花珂道:“我也觉着没有尽兴呢,斗舞就是这般的吗?” 攸宁轻声道:“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结束,好戏在后头呢。” 话音才落,突然鼓声阵阵,舞台下不知何时围了一群姑娘,鼓声节奏简单,但颇有气势。突然有两个人影拉着从上面垂下的红绸子直直落下来。 一人装扮像带着铠甲的将军,另一个是风姿卓绝的女子。 第一幕仿佛初见,将军同女子打得不可开交,刀光剑影,将军轻笑,笑声豪迈,与女子你来我往,见招拆招,十分好看。 第二幕相识相知,月下花前,人影成双,突然有笛声而入,曲调悠扬,令人沉醉在两人的爱恋之中。 第三幕将军受到朝廷征召,赶赴沙场,血战滔天,将军拼死搏杀,不料敌人强劲,将军为救战友战死沙场。 第四幕女子听闻将军死的噩耗,悲痛不已,痛哭失声,但痛定思痛,束发披甲,扮成男儿模样,双目含恨,奔赴沙场杀敌,沙场上,女子仿佛看到了将军的英姿,与他双剑合璧,终于击退敌军。女子将军旗带回将军墓前,告慰他在天之灵。 鼓声渐渐轻了…… 众人缓缓退下…… 楼内静了一刻。 突然,掌声爆发,台下叫好声响成一片。 欢声雷动。 花珂已经哭了,道:“宁姑娘,为什么灵儿姐姐能想出这样苦的故事来,我的心疼死了……呜呜呜。” 慕歌也不住地点点头,两位姑娘的舞艺难分雌雄,故事又百转千回,十分动人。 攸宁瞥见醉红楼的妈妈与容绢站在一边,若她没有猜错,这容绢将是这醉红楼的下一位妈妈,此刻她们皆是眉眼含笑。 客人们开始打赏。 “江公子赏银一百两。” “马公子赏银一百两。” “苏公子赏银二百两。” “蒋老爷赏银五百两。” …… 她们弄出这么大阵仗果然没有错,就这一夜的生意,够她们平常一年的用度了。 蕊儿和胡灵换了衣裳,都回到台上谢客。 胡灵笑道:“各位客官,我是从烟阳辛氏,无论男女,自幼经商,三日后我们家在云栖楼有一场古玩字画鉴赏会,若是诸位赏脸,届时可来一观。” 原来是商贾之女,教养确然是与书香世家不同。众人点点头。 “姑娘那日可会再舞?”下面有客人道。 “若是客人捧场,小女子自是要舞的。”胡灵笑了,笑声让人心摇。 第二十二章 夜酒 胡灵下了台,到攸宁身边落了座。 花珂一脸崇拜地看着她。 攸宁点了点她的鼻子,道:“跳得越发好了呢,真不枉你多年辛苦。” 胡灵揽过攸宁的手臂,道:“若不是姐姐宠我,我一个山野狐狸,哪能学到这些。” 慕歌也朝她点点头,似有几分赞许之意。 胡灵道:“说来,我们似乎不知道慕小公子的真身是什么?” 慕歌显然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道:“你为何想知道?” 胡灵道:“就是有点儿好奇罢了,不说便算了。” 慕歌修长的手指拿着糕饼吃了一口,又道:“爷爷曾说,医家真身,最好不要与他人知,否则别人抓了我入药去,谁来治病呢?” 攸宁听闻此言,问慕歌:“这句话我倒想问慕小公子了,世间生灵都可入药吗?那些医书上写的可都是真的?” “几分真,但还是有限的。许多药材未必是生灵身上的。但凡人不可用法术医治,也只能用世间草药医治了。”慕歌道。 “凡人不能用法术医治?”姐妹俩对视一眼,十分惊诧。 当年,林容双腿废了,是用法术医治的。 慕歌饮了一口茶,并没有去看姐妹俩的神色。 “万物生灵皆有法度,凡人若是用妖法医治,免不得被妖力侵袭,若是小病倒也罢了,但要用到法力的皆是大病,这人病虽然能好,体魄归于健康,但日后都是要反噬的。” “敢问公子所言,可有依据?”攸宁问道。 “医家心得,此事确实难有人知,是之前我同爷爷走访巡诊发现的。妖与人双方都会受到不同的反噬,各有劫数所报,最后难有好下场。” 各有劫数……难有好下场…… 胡灵脸色微变,攸宁抓住了她的手,她紧握了一下,又放开了。 在醉红楼坐了一会儿,五人起身就回云栖楼,花珂一路上猛夸胡灵,但胡灵也并未表示什么,她出醉红楼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那缀满灯笼和红绸的烟花之地。 是妖是舞姬,有什么区别呢? 难道当日,她告诉他,自己也是妖,结局会更好些吗? 她笑了,笑得有些凉。 众人回到了云栖楼,各自回房歇了,胡灵坐在攸宁房里叙话,说有话要同攸宁讲,但坐在床上半晌,胡灵只是发呆,也不说话。 攸宁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将杯子披在她的肩上,含泪道:“原是我自负了,害了你这么久,都是我的错。” 胡灵摇摇头:“阿姐,这怨不得你,你并不知道会如此。我只是在想,我在他身边那几年,确实也没有看明白他。” 攸宁道:“当初是我不该一时兴起将他领到你那儿去的,报应也该报应在我,老天不公,怎么能让你受这么多苦。” “姐姐多年来,难道没有受苦吗,姐姐待我好,我也只是想待姐姐好而已。我心甘情愿的,有报应在姐姐头上,我又知道了解救之法,为何不救?横竖我与林容确实是段孽缘,我只是这突然想起……心里有些难受。” “逝者已矣,他的一生已经结束了。你若是想哭,此刻就哭一哭,在姐姐面前,也不用撑着什么。” 听了这话,胡灵千万事涌上心头,眼里噙着的泪簌簌扑落下来。 “姐姐,我并不是想哭他,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值,我虽看重他的相貌,可对他的一切,我自认皆是事事上心没有亏待的,为何他要如此对我,我好恨。 “本以为他死后,我便能放下了,但今日又想舞,舞着又想到他当年坐在台下的样子。一时那种难受劲又上来了,姐姐,他就是个暖不热的木石心肠……” “既如此,你当初为何嫁他?”攸宁抚了抚她额上的乱发,问她。 “他……他初时对我也好……可那年,有位姑娘眉眼长得十分像姐姐,他竟一口气迷了上她,最后受了唆使,连家都不太回来了。” “我的傻妹妹,论姿色手段,哪里有人能越过你去,怎就到了如此?”攸宁奇道。 “是我一时不察,知道了之后也一时气不过,当时身怀有孕,自顾不暇,竟没有想到后来……”胡灵哭得狠了,“不管他有心还是无意,总是害我一条性命。他杀我时,那一世便算完了,什么情分都一笔勾销,我便不再执拗了。” 胡灵说着说着,用帕子一抹眼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笑了。 “不知何故,今日又魔怔了,姐姐莫要笑我。” 攸宁与胡灵窝在被子里,胡灵靠在攸宁的怀里,哭哭笑笑的,不一会儿就睡了。攸宁却没有睡着,倒了一盏茶,却吃得没意思。 想到往日里不在自家吃酒的时候,爱到城南一个通夜的酒寮偷偷喝酒,他家的酒花样多味道好,夜深了也不赶人走,只将门帘子悄悄放下,任客人来去自如。 但能知道这个酒寮的,都是苏城的品酒名家,且这个地方并不当街,所以官府并不知晓,主人家只问客人酒好不好,其他的也从不多言。 只是想一想,心里就馋得慌,这三四月天气,新酒正好,她最爱的是那梅子酒,酸甜味浓,若是能喝上一口,定能解解今日心头上的思绪。 说走就走,攸宁给胡灵掖了掖被子,飞身而上,在月色中穿梭而过,在巷口落下,慢慢走进这酒寮。 酒寮里躺椅有二三十,但今日在坐的却只有六七位,相隔甚远,各喝各的,见女子来也不见怪。酒寮主人轻声问她要什么酒,不一会儿便暖了给她送来。 酒香之中带着青梅的香气,她饮了一口,心里顿时暖融融的,果然还是一样的好。她虽同往日不一样了,但这个味道依然让人痴迷,口齿留香。 她此刻什么也不愿想了,暖酒器燃着火,配上酥了的花生米,一杯一杯地皆下了肚,酒气一上来,脑子便开始过走马灯似的,有当年和齐顺、明花、翠竹一起的影子,也有和胡灵一起嬉闹的影子,还有那天被杀时的样子…… 不知喝了几杯,续了几次,终于混混沌沌地睡着了。 酒寮主人的女儿,会在深夜给睡着的客人加床毯子,她轻悄悄走到攸宁身边。自己低声道:“若不是相貌不同,我还真以为是那位徐老板……” 第二十三章 落水 却有一人,坐得攸宁不远,听见“徐老板”三字,瞬间把吃的酒给丢开了。 “徐老板徐老板……怎么哪里都听见徐老板……这个妖女到底是个何方神圣,值得你们日夜挂在嘴上……我来看看,你说这个徐老板是个什么人物……” 这人说着,就要歪歪斜斜走到攸宁前面。 酒寮主人见状赶忙迎上前去,挡在那人身前,道:“公子,您醉了,听差了,哪里有人提她,我再送公子一壶酒,公子莫要生事端。” 好说歹说,这醉酒之人总算是不闹了,夜间就下起了一阵小雨。 淅淅沥沥地,风吹了一阵,点点滴滴,就到了天明时分。 她醒来,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回眼一看,才知是苏城酒寮。 她缓缓站起,同以前一样向酒寮主人再要了一壶冷酒,迷迷糊糊地往街巷外走去。 巷外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一下子被清晨的日头晃了眼睛,迷迷糊糊,又灌了两口酒,往路上走去。街上还没有什么人,她饮醉的样子也没人见着,她脑子里又开始想那些念头,是人是狐,妖法学得不好,难以变成其他样子,苏城也待了许久了,也该换地方了。 她穿过几个深巷,清晨,四处明亮,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处,看见了许多台阶,台阶下有碧绿的水…… 这是湖?还是河?有个奇怪的卖糖葫芦的人站在台阶上。 她拿着手中的一壶酒,不知为何就想往水里望。 一望又让她愣住了。 这是谁?这是哪儿?脚下不稳,她竟一头扎进了水中。 那卖糖葫芦的显然也是惊了一大跳,赶忙将糖葫芦放至一处,也一个猛子扎下去,所幸他动作快,立马就捞了上来。 她这回是真的醒了,睁开双眼,像个没事人似的坐了起来。 看着卖糖葫芦的小哥浑身湿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姑娘,你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了?也不至于大清早跳河了,所幸今日我会水,若是无人救你,你难道就这样死在河中?”小哥一边擦脸上的水珠子,一遍问。 攸宁笑了笑,拿出五两银子来,道:“小哥,我不是想不开,我就是吃多了酒,脚下滑了,我是会水的,但还是要多谢你的善心,算我包了你今日的工钱,剩下的银子送你做件新衣裳吧。” 卖糖葫芦的正要答话,一眨眼人却不见了,他一看,只看见她的背影。 有了这银子,确实能做些事情了。 好人真的会有好报。 …… 攸宁捏了诀,身上的衣服尽数干了。 她便在街上顺手买了些早点回去,回到云栖楼,胡灵还未起身,她把早点在胡灵的鼻子前晃一晃,便在一旁自顾自地打开吃了。 香气四溢,胡灵当然醒了,挣扎着起来梳洗,同攸宁一起吃饭。 “昨日睡得可好?”攸宁问。 “昨日一舞,心上松快了许多,只是眼睛有点疼罢了。”胡灵道。 “不然去讨教一下慕公子,兴许他有缓解之法。” 胡灵笑了,道:“哪有这样严重要问医了。” 正说着,有人敲门,道:“宁姑娘,我是慕歌。” 来得真巧啊。攸宁打开门,看他。 “奉我家爷爷的命,每日看你的状况。”慕歌笑得温文,往里一看,道:“灵儿姑娘也在?” 攸宁让他进了房门,他一眼便看灵儿双眼微微有些泛红,低眉想了一刻。 “姑娘这双眼,我教姑娘一个小术法,你照做之后,马上就你能缓解。你将自己的功力运至双眼,闭眼,眼珠绕转三十次,再试试看。” 胡灵照做之后,果然瞬间眼睛不痛了,攸宁在一旁看她眼睛果然不红了,笑道:“慕公子果然医术高明。” 慕歌来为攸宁诊治,先探了一谈她的灵体,又给她诊脉,抬眼深深望了她一眼。 “姑娘的身体,没有大碍,但近日需少饮酒,春日虽渐渐暖,但也不宜到河中游泳。” 攸宁一惊,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胡灵不解道:“饮酒倒还罢了,这游泳一事从何而来?我姐姐并不爱下水的。” “没有最好,我们医家向来是啰嗦些的。”慕歌道,“今日你们要做些什么?” “约莫还在这苏城闲闲逛一逛吧,公子一起吗?” 慕歌道:“若是没有十分紧要的事,我想去苏城四周的山上看一看,寻一寻药材。” “公子请自便,花珂与胜遇都在,我们两个也出不了什么岔子。”攸宁说道。 花珂从门前经过,看见他们都在,十分开心,说道:“我刚刚问了问楼下的周掌柜,他给我说了许多苏城吃的玩的,两位姐姐,小慕公子,我们一起去吧,我去叫上胜遇大哥。” “慕公子说他要去别处,你叫上胜遇就行。”攸宁说道。 花珂应声,便高高兴兴地去叫上胜遇。 不多时,四人就走在街上。 “一眨眼就到,为何要走。”胜遇冷冷地说。 “你不在街上走走,怎么算来过苏城,你看看这些风土人情、小食、把戏,这都是走在街上才能看到的。你一瞬间去了想去的地方,那这路上的景色也看不见了。”攸宁道。 “姐姐,那湖可是昨日章主事说的五色湖?”胡灵突然道。 花珂道:“美则美,可五色从何而来?” 攸宁笑道:“山色,水色,秋季的枫叶红,冬日雪色,还有月圆的月色,便是五色。” 花珂道:“竟是如此风雅?宁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攸宁眨眨眼,道:“路上听的一耳朵,便记下了。想此地原本是书生会客之所,即使是简单的风光,也是要说出花来的。” 花珂道:“姐姐说得是,不知那故事里的临岳楼可还在,我们去看看去。” 几人走至湖边,确实看见了一个气派的酒楼,但这上面挂的牌子,却不叫临岳楼,而是鸿鹄居。 攸宁道:“临岳与鸿鹄,意境意境大不相同了呢。” 胡灵与攸宁行至楼内,正要登门,却不知,里面出来一个伙计,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客不是苏城人吧,我们这鸿鹄居,不招待女客,还请两位止步,恕罪恕罪。” 不招待女客?这是什么道理? 胡灵高声道:“店家为何轻看女子?我姐妹二人不过走累了想吃茶饭,你们这种做派,是什么道理?” 第二十四章 鸿鹄楼 “姑娘,吃茶的地方,苏城不止我们鸿鹄楼一家,小的也做不了主,还请姑娘恕罪。”伙计虽不见得不恭顺,但也没有退让。 胡灵还要驳他,攸宁止住了她,慢声道:“那便请能做主的给我们解释解释,我们姐妹今日也不想闹事,看此地风光好,这才走到你们楼前。但凭你这位小哥一说我们便走了,岂不是驳了我烟阳辛氏的面子,烦请你们家主事之人向我们说个道理,我们便去,否则我妹妹和家人闹将起来,也不太好看。” 花珂上前一步,也不说话,胜遇更是冷脸的,伙计看这几个都是不好相与的,也懂得看人脸色,急急回身,找掌柜的来看。 鸿鹄楼上的窗户都开着,刚刚胡灵与攸宁的话多半都被楼上的人听了去。 许多公子都从窗子往下看,一位公子道:“这不是昨日醉红楼上的辛姑娘吗,昨夜一舞正是让人魂绕梦牵啊,今日怎么到这鸿鹄楼来了,若不是这鸿鹄楼规矩大,还想再看姑娘仙姿啊。” 一旁又有公子问:“昨日你竟去了,最后究竟是哪位成了舞仙?” 这位道:“昨夜也没提什么舞仙,但这位姑娘的舞艺真是举世无双的,九天仙女也没有这样的神采。” “醉红楼上卖笑娼妇,怎可与九天仙女相比?”一位穿着湖蓝色的公子高声道。 “我辛约,为知音者舞,这位公子却称我卖笑女,敢问我卖笑给谁?谁又买了这笑?”胡灵言辞锋利问道。 “你没有得钱财,但醉红楼得了,醉红楼用你的舞换了银财,你还不是个卖笑女?” “公子此言差矣,您要说我是卖舞,我或许可认,我学舞多年,正如公子勤学多年,男子字画笔墨可换钱,女子女红针织可换钱,我凭我的手艺挣钱,如何不可?醉红楼上的姑娘身世凄凉的多,公子看不起她们也就罢了,何苦在这青天白日下讽刺他人,实非君子所为。” 这湖蓝色的公子正要再驳,楼内的掌柜已经走出。 伙计道:“这是我们鸿鹄楼的梁掌柜。” 梁掌柜脑满肠肥,衣着锦绣,一副奸猾之像,他虚虚一礼道。 “小店之前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让女子进楼,一是爷们喝酒吃茶,样子不规矩,恐污了姑娘们的眼睛,二是小店微薄,容不下像姑娘这样的贵客,还请姑娘不要为难。” 这一番话说得倒是风光体面,无可指摘。 攸宁笑道:“原是我们姐妹不懂事了,正好我家有几个兄弟也在此,让他们进去吃茶看看,我们姐妹道别处耍玩去。” 梁掌柜听言立在一旁,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胡灵听言,正要在去理论,攸宁暗暗做手势,顺便用术法传话让花珂到这鸿鹄楼内察看,探听消息。 花珂点了点头,拉着胜遇进了鸿鹄楼。 攸宁拉着胡灵来到了湖边。 胡灵怨道:“姐姐为何不与他拼上一拼,这男子太欺负人。” 攸宁笑:“这鸿鹄楼男子如此之多,恐有别的什么说法,我们要进还不容易?但探听消息才是不易,花珂那性子,定能打听到许多消息,我们等着便是。” 攸宁环顾四周,看这四处芳草萋萋,还开着各色的小野花,十分可爱。 “他既然能开个只有男子的楼,我们如何不能开个只进女子的楼?” “姐姐说得是,须眉污浊,气味又难闻,我们开个风雅的女子酒楼,能比他好上千倍万倍,咱们回去就同章主事商量商量,生意上的事,他最有办法,况且这都是陵光大人的产业,陵光大人看重你,料想也不会不依。” “是啊,辛玉能在人间设立这么多驿站,我们做起事情来,也是有靠山的。”胡灵被攸宁一说,心里倒开心了起来,和攸宁坐在这湖边绿地,悠然赏起景来。 …… 这边花珂与胜遇进了酒楼,胜遇少话,四处探看,而花珂一进酒楼,点了几个菜,先是大吃了一顿,边吃又问着隔壁桌的人:“劳问公子,这鸿鹄楼为何不让女子进来啊。” 原来,这隔壁桌正好就是那湖蓝色衣裳的公子,道:“这位公子,不知与刚才那辛氏姐妹有何关系。” 花珂笑,道:“我是汴城人,烟阳辛氏是我家表亲,此次来,就是陪她们姐妹玩乐。” 湖蓝色公子道:“你表家如何教养出此等女子?怎不严加看束,在外行走招摇,如何有体面?” 胜遇在一旁冷笑道:“我们家妹妹如何不体面?” 湖蓝色公子道:“烟花柳巷当着众人搔首弄姿,成何体统?” 胡灵的事情,胜遇之前也听过一些,于是他半真半假应答:“我家妹妹师承皇宫舞师,本来能够见天子得富贵,不过妹妹不爱拘束,便辞了而已。” 花珂从来没有听过胜遇说这么长一段话,双目瞪得同珠子一般。 “皇家舞师?那为何自降身份?乡野小民,大话惯了,你说的烟阳是何处?我怎没听说过。”湖蓝色公子道。 花珂笑笑,道:“行商人家,本就不足挂齿,烟阳却也是个山野小城,难怪公子没听过。我姐姐性格飞扬,都是不拘小节的豪气女子,左右有我和我哥哥护着,那些泼皮头子欺负不到她们头上去的。” 湖蓝色公子却是怒了,道:“你家这样纵女肆意妄为,日后必有祸事,她们到时候找不到夫家的,终身如何办啊?” “终身?我们又不缺银财,姐妹们若愿意嫁便嫁,不愿意嫁待在家里一世那也是可以的。如今家里闲着,家里就供着四处游玩,我觉得日子挺潇洒的。”花珂道。 湖蓝色公子哪里听过这样的话,惊得都忘记驳他,过了好半晌,才向胜遇问道:“这位年纪小的公子不晓事,你这位大公子也不晓事吗?” 胜遇道:“我们自家的姑娘,就是爱惯着,又干你何事?” 一口气堵着湖蓝色公子说不出话来,连酒也不喝了,气冲冲地走了。 花珂哈哈大笑道:“大哥你怎把这个公子气跑了,我还不知这楼为何不让女眷进来呢。”旁边正好坐着最早认出胡灵的公子,端着酒杯来这桌上。 “公子的姐妹都是一等一的人品,别听那个殷公子的,他就是个迂腐的。晚生施明,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花珂,不如公子文雅,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第二十五章 白衣公子 花珂与施明相谈,这才知这鸿鹄楼的来历。 这梁掌柜的祖上经营鸿鹄楼已经三代,原来并没有不许女子出入的规矩,但梁掌柜家中老母,年轻时曾是一等一的母老虎,家中大小事务皆由她一人独断转行,不仅对自己的丈夫非打即骂,还对自己的儿子拳脚相向。 梁掌柜的父亲英年早逝,家中事务更是老母操持,这样梁掌柜长到十八岁,依然是畏畏缩缩,凡事无决断,不肯向前。突然有一日,不知为何,这梁掌柜突然像转了性子一般,杀伐果断,用着计谋将他的母亲的手下一一清除,又将他母亲囚在城郊的庄子里。 从此后,鸿鹄楼再也不见女使婆子,继而又定了规矩,谢绝一切女客。 苏城酒楼众多,鸿鹄楼虽然地理位置好,但左右也不是缺酒楼的,只是拒女客一条,让它声名日上,竟成为了一众男子欢迎畅谈之所,凡有要事,男子们皆避开自家女眷前来鸿鹄楼密谈,又或是青楼聒噪,家里烦闷,来鸿鹄楼饮酒吃菜,与人相谈,也甚是畅快。 花珂听完了,觉得十分奇怪:“突然转性?这相差也太大了些,梁掌柜真是能隐忍的。” “可不是嘛,都说他扬眉吐气了。现今他已经四十来岁了,却仍然没有娶妻,想是真的怕了。”施明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花珂道。 有人来找施明继续喝酒,他便离了花珂的席,到别处去了。 花珂道:“胜遇大哥,你觉得此事有这么简单?” 胜遇道:“定然不简单。但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花珂道:“按位置而言,鸿鹄楼便是当年的临岳楼。虽已经过去了几百年,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对?”胜遇淡淡看着他。 “胜遇大哥,我们四处走走,我年纪小,功力也不深,你看看这楼,是否有什么人或物,不是凡间应有的?”花珂道。 胜遇饮了酒,点点头。 两人吃完席面,往这鸿鹄楼高处走去。这鸿鹄楼有七层,一到五层皆是众人饮酒之处,六七层则是众人登临弄墨、作诗唱和之所,四面的窗子是可拆的,此刻全都拆下,楼内微风阵阵,十分舒爽。 两人行至六楼,一群公子在一处作画,花珂也并不想上前,他四处看了看,五色湖水澄静,风景秀美,几只白鹭飞过,山光水色,令人心旷神怡。 胜遇随着他走,突然感觉耳边一阵轰鸣之声,十分怪异,遂停步。 花珂没见他跟上,回头看他神色痛苦,急问:“胜遇大哥,你怎么了?” 胜遇道:“你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花珂凝神,而后又摇了摇头:“我不曾听见什么,你说的是什么?” 轰鸣声持续不断,胜遇被这声音扰得心烦意乱,向花珂摆手,道:“我不能在此久留,楼外等你。”说完便下了楼。 花珂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眉头。 看来这鸿鹄楼,真的有不妥之处。 他四处看了一圈,四处透风,并没有什么奇物所在,花珂又上了一层楼。 这便来到了鸿鹄楼的最高层,奇怪的是,最高一层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位白衣公子,站在栏杆前,临风而望。 突然,这人说话了,道:“想必公子不是凡俗之人。” 白衣迎风而起,公子仿佛谪仙人一般,微微一笑。 “那想必公子也不是。” “你看看这五色湖,我已在此处七百年,山移水易,只有这五色湖几百年依旧如故,你说岂不奇怪。” “能让兄台在此久居,想必这风景自有妙处。” 花珂这要转头去看,没想到这白衣公子亮出一把长剑,直直朝花珂面门而去,花珂急忙闪身,但还是被划破了衣服。 “兄台这么出手可不厚道,小弟哪里得罪你了,还请你明示。” 白衣公子并不说话,只是招招狠厉,都是往花珂的要害打去,花珂念起术法来,手中出现一对流星锤,与白衣公子的长剑相抗,但花珂很快觉得不敌,所幸花珂十分伶俐,寻了个空子,隐去身形往楼下一跳,正好在下方看见了胜遇,胜遇机警,闪身到路边半人高的草丛内,隐去身形,带着花珂飞回了云栖楼。 两人直接飞到云栖楼的后院,正巧章主事站在院子里剪花枝,见他们回来,笑问:“你两个去了哪里,怎么搞得这样狼狈?小花兄弟,你的衣服怎么还破了。” 花珂一气,就坐在了院子里的石凳子上,道:“章主事,这鸿鹄楼上住着谁?” “鸿鹄楼?”章主事扑哧一笑,“你们去了鸿鹄楼?” “鸿鹄楼怎么了?”花珂和胜遇不解地望着他。 “你们在楼上还和人打架了?” “可不是嘛,七层上站着一位白衣公子,说着话就拿刀砍我,修为比我高了许多,我实在敌不过,才跑了。” “你打不过他,胜遇大哥定能打过他,怎会成了这副样子?”章主事奇到。 “胜遇大哥不知在楼上听到了什么,说不能在楼内待,胜遇大哥,你究竟听到什么了?”花珂问。 “轰鸣声震耳。”胜遇道。 章延问:“难道你们鸟类,有什么天生的克星吗?” 胜遇摇头,道:“从未遇过。” 花珂问:“章主事,说了半天,鸿鹄楼上的究竟是谁?这楼又有什么蹊跷?” “你去了这楼,想必知道了这梁掌柜的事情吧,坊间传言都对,只是这梁掌柜的筹谋,并不是一日之功,而是有妖相助。” “就是那位白衣公子?” 章主事点点头,道:“他名叫觉秋,真身是一只飞鹄,那日恰巧被猎人打杀,受到这幼年的梁掌柜相救,痊愈后便开始扶助这位梁掌柜,说来这梁掌柜也是可怜人,受他母亲欺压多年,要不是有他相助,也做不到今日的样子。” “这鸿鹄……只有飞鹄,鸿又在何处?” “鸿鹄楼,鸿已死,名叫醒春,他被塑成了金身,被放在了这鸿鹄楼楼顶之上。从此之后,这鹄也再不下楼,” “什么?塑成金身?还放在那楼上?这兄弟也真是重口。”花珂道。 “他平日里最讨厌人扰他清净,所以施法,没有人走上这七层,你居然轻易上去了,还同他打了一架。”章主事道,“花兄弟也不是平常人啊。” “章主事,你是笑话我。”花珂又一想,觉得不对,“可他招招狠辣,明显是想要置我于死地啊。” 第二十六章 失踪蕊儿 “置你于死地?”章主事奇道,“这可真是怪事,他素日里也不是这样凶狠的,你那里招惹他了?” “青天明鉴,我话都还没说上两句呢。”花珂哭丧着脸道,“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衣裳,就这么破了。术法再高明,估计也修不回原样了。” 章主事看了看他的衣裳,用上双指一抹,那破损处恢复如新。 花珂惊喜地摸了摸那破损处,居然一丝也看不出了,他道:“没想到章主事居然有这种手艺,佩服佩服。” 章主事道:“这算不上什么,即便是我不帮你,这苏城的绣娘的手艺也是极佳的,你的衣裳就算是碎成破布了,她们也能把衣服拼起来,我只是在一旁看过。” 胜遇问:“攸宁她们回来了吗?” 章主事道:“我不曾见,估计又在什么地方闹腾呢。鉴赏会若要真的开得人尽皆知,昨日醉红楼那一场是万万不够的。” 花珂道:“可这云栖楼,也挤不了这么多人吧。” 章主事继续剪他的花枝,道:“挤不了才好,才显得热闹非凡。” 突然外头有人来报:“章主事,外头醉红楼的妈妈来了,说要找辛氏姐妹,有要事,但她们并不在楼内。” 章主事并没多理睬来人,道:“那你直接同她说不就行了,还报我作甚?” “这妈妈有些不依不饶的,掌柜和夫人今日也出门采买了,不在店内,小的怕她闹将起来,不好收场。” “不依不饶?所为何事?”花珂问。 “听说,这醉红楼的头牌姑娘蕊儿,昨夜失踪了,这妈妈非要说是辛氏姐妹拐了去。” “失踪?!”章主事与花珂异口同声。 “此番他们找不到人,就一口咬定是辛氏姐妹办的事,咱们云栖楼,对外也不留宿客人,这烟阳来的都住了我们这里,这妈妈就一口咬定与我们有关。” 章主事与花珂对视一眼,一起抬脚去了前厅。 醉红楼的妈妈坐在一处,见他们来了,翻了个白眼:“你们今日将那姐妹叫出来让我一见,我便不为难你们,若是不成,我将你这云栖楼给拆了也要将我们姑娘找回来。” “这位妈妈这是可笑,不知我家姐妹怎么惹到了你,你又为何要与这云栖楼作对?” “你们拐带了蕊儿,她可是我手把手调教的,今日卯时三刻有人见到她从醉红楼出来,又有人见到她在你们云栖楼附近盘桓,难道不是你们拐了她去?” 花珂道:“今日宁姑娘和灵儿姐姐辰正三刻时才起的身吃的早点,你卯时三刻失了人,于我们有什么相干。难道妈妈的报信人说,蕊儿姑娘是被我们姑娘梦游中捉走的吗?更何况,我们捉一个醉红楼的姑娘有何用处?我们又不干这人牙子的营生。” “既然如此,怎么你们两位姑娘也不见了,你倒是找她们出来与我对质啊。”醉红楼妈妈神情慌张,“她们莫不是已经带着我的蕊儿跑了吧?哎哟我的蕊儿啊,我的心肝啊,你怎么就被人浑说了两句就被带了去,我养你这么多年,怎么就这么没良心。” 章主事道:“妈妈莫急,辛家姑娘一会应该就回来,绝不可能拐带了你们家的姑娘。” 花珂道:“我们巳时一刻一起出的门,之后在鸿鹄楼下也有许多人见着了,也没看见你家姑娘,你凭空污人清白,到底是什么居心?” “果真如此?”妈妈颓然道,“那蕊儿究竟去了哪?我该去哪里找她?哎……好不容易昨日生意好些,蕊儿今日又不见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说罢就嚎啕起来。 花珂不耐烦地扣了扣耳朵。 章主事柔缓道:“妈妈莫急,我让云栖楼几个伙计陪你一同找找,她也许在什么地方吃茶呢。” 几个伙计簇拥妈妈出了门。 花珂问:“你为何对她这么客气,犯不上吧。” 章主事神秘一笑,道:“帮她一个忙而已,若能找到她还感谢我,若不能,她也没法怪到我们云栖楼头上来。与人为善,生财之道嘛。” 说话间,后院似乎有响动。 花珂上前一看,原来是攸宁两个回来了,他道:“姐姐们可真会算这时辰,闹事的人前脚走,你们后脚便回来了,” 胡灵手上提着许多东西,攸宁也笑着,听了他这话,略有疑问。 “闹事的人?何人来闹事?”攸宁问。 “昨天醉红楼的妈妈来闹事了,说你们姐妹拐带了蕊儿姑娘呢。” 胡灵奇道:“她有什么证据说我们拐带了蕊儿姑娘?真是稀奇。” “说是有人见到蕊儿在云栖楼附近盘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攸宁挑眉,难道这蕊儿真的来找她们? “之后呢,她怎么就走了?”攸宁问。 “我说了同你们一起出的门,章主事又借了几个人同她去找,这才不闹了,看来也不是诓人的,估计是真的找不见。” “原来是这样。”胡灵提着一些东西,使了法术往自己房里一扔,拍了拍手,“我同姐姐逛得太累啦,我们还买了一些酒酿饼呢,你吃不吃?” 花珂一见有东西吃,十分开心,连声说好。 章主事道:“我若没有眼花,姑娘买的可都是苏城的特色,除了绣品和锦缎,还有酒酿饼和鲜肉饼,姑娘真是识货的行家啊。” “章主事过奖了,我们也都是路上问了人才知道的,也不知买得对不对。”攸宁道,“我同胡灵看了鸿鹄楼的架势,想要盘一间五色湖附近的酒楼,您能不能帮忙物色看看?” 章主事眉眼弯弯:“两位姑娘居然有这样的雅兴,好说好说,银财人手都不是什么难事,招一些人间的伙计掌柜也可成事,不知你们想办成怎样的酒楼?” “他鸿鹄楼既然只入男客,那我们就只进女客,与他们对着干就是了。”胡灵道。 “可是女眷出门的也不多,大家闺秀,多在深宅大院中将养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上酒楼吃酒更是少了。” “未必就要吃酒了。”攸宁笑道,“女子闺阁之中的花样远比想象中多呢,花珂,这鸿鹄楼有什么有趣之处?” “我觉得与一般酒楼无二,除了都是男子。我还同那楼上的妖精打了一架呢,险些被他杀了。” “吃个酒他竟然要杀你?这是为何?”攸宁不解。 “我也不知哪句得罪了他,两位姐姐,我们先去吃东西吧,让我尝尝你们带回来的。” “你个馋大猫。”胡灵笑话他,“见着吃得就这么按耐不住了。” 第二十七章 凤凰花印记 攸宁也叫了章主事一起上楼,一边上楼,一边问:“慕歌还没有回来吗?” 章主事道:“未见他回来。” 攸宁道:“驿站向来是各自以各自的名义行事的吗?有什么标识或是称号?” 章主事想了想,道:“伪装驿站的店铺时常更易名字,我们驿站内以凤凰花叶图为记,传递信息物件。” “凤凰花叶图?”攸宁问道,“这是个什么样子的?” 章主事随即变幻一张信笺烫印法术印记,递给了她,图案有些复杂,上面有十五瓣红色花瓣,只有一瓣略带缃色,还有一个青叶。 章主事道:“这缃色所在何处,便是何地发出的物件,这青叶所在何处,就知是何处收的物件。十三城,剩下的两处曾是我和辛玉,今日陵光大人来信说,你若是有用,我会给十三城下发消息,声明此印记现为你所用。” 攸宁点点头,问道:“这种印记易伪造吗?” 章主事道:“以法术做成,每个驿站有一间法术信笺库,只有少数妖精能够造出印记,信笺送达后,驿站人会将印记销毁,密信还有其他法子。” 胡灵与花珂开了房门,拿出了东西吃了起来。 攸宁道:“看来这苏城中,怪奇事甚多啊。” 章主事道:“其实哪个城没有一些这种事?姑娘没去看看就是了,若你细看了,也会知道。” 攸宁想了想,他说得对,之前也只知这苏城中有鸿鹄楼,但听闻他们家的酒菜比不上别家,还有奇怪规矩,她就从来都没有去过,也没想过这楼上还有妖精。 在苏城这几年,只顾吃喝,其余的她皆没细看过,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酿酒读书,苏城内的事,皆是那个爱玩爱跑的小明花告与她知的。 小明花总爱满城闲逛,是个小小的“苏城通”,因此她的酒馆虽然小,但也因为明花的缘故,各地闻名,她总爱说几句“我们家徐老板如何如何”,年纪还小时,人们也称她是“徐老板家的明花”。 但明花和翠竹究竟姓什么,她也不知道,她捡她们时,一个衣服翠绿,一个衣服鲜红,于是她就随口取了好养活的名字,也许她们曾经是大户人家,但富贵与性命有时候就是难以兼得。 若是明花在,查苏城的事情,会不会简单一些? 攸宁心念一动,问起章主事道:“苏城原来那位沈三娘,听说到了青城?” 章主事说:“已经去了好几个月了,现下差不多安定下来了,听闻她还找到了那位徐老板养的几个孩子,也一并带了去,徐老板的商铺烧毁后无人敢买,周祺去买下了,归给了云栖楼,此刻正在修整,但他们也没有拿定主意究竟是放给别人,还是自己来做。” “既然横竖都和妖精脱不了关系,不如就开个讲妖精奇事的茶馆,请个讲书讲得好的先生来,给大伙儿讲讲传奇故事。” 章主事听了,眼前一亮,脸上充满赞赏,道:“姑娘说得是,这确实是个好法子,既然由妖精而起,不如就靠妖精来营生,哈哈哈哈,有理有理。” 攸宁心里在不停地盘算着,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应当是三日后的鉴赏会。她左思右想,与章主事商量,决定与各个精致糕店的店铺合作,请他们当日为云栖楼提供糕点,同时在这几天,在顾客中宣扬云栖楼鉴赏会一事,鉴赏会当天,也派一些伙计到四处叫卖。 “如此一来,该知道的人,也都应该知道了。”章主事道。 “苏城当年与此事有关的人应该不在了,而且妖精已经不多,未必能够引来那些有关系的妖精。所以我想以烟阳辛氏的名义开一个酒楼,也并不是一时兴起,若能有几个月,将消息传到四处,兴许来的就更多些。” 章主事点点头,又道:“我是个生意人,若你的法子能够一举两得,我心里自然是觉得再好不过的,正好,我们也需扩大一些规模,若你愿意接手一些事务,那是再好不过的。” “章主事,旁人都恨不得一家独大,自己权势通天,你怎么这样愿意想让。”攸宁笑问。 “怎么不愿意,当年是辛玉拉我入了陵光门下,又拉我各地经营商铺,也是同她一起,这件事才有点意思罢了,这一百年,我独自奔波,心力已经大不如前,若是有人愿意接手,我愿回烟阳长住。” 章主事脸色几分倦怠,又道:“人间银财权势,并没有什么我可留恋之处,但这些事情,始终需要靠谱的来接手,别让她的心血白费。” 攸宁颔首,道:“但我虽然经营过一些铺子,陵光大人的产业如此之大,我一时也不能理清头绪,还是需要章主事辛苦。而且当务之急,还是寻到杀辛玉的凶手,如果这人针对的不止是辛玉,也包括驿站,那我们还是要不得安宁。” 章主事道:“姑娘说得极是,但我们在人间打下的几百年基业,也不是他人轻易能够打破的。更何况,我们初衷只是为妖精们提供便利,辛玉还为那些凡人做了许多事情,这样的结局,我也觉得天道不公。” 两人商议事毕,胡灵笑着给了攸宁一块鲜肉饼,道:“姐姐何苦思虑这么多,陵光也没有催着你,就算你不查,也没人敢来说你的闲话。”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个道理你不明白?陵光于我也算有恩了,既然承了情,自然需要重视起来的。” 花珂道:“宁姑娘,你不是让我带了许多陵光大人编的卷宗么?也许那些东西里会有线索呢?” 攸宁叹一口气,道:“你倒是提醒了我,我们应该按着那卷宗上的记载,将一些要紧的东西挑拣出来。” 她用法术净了净手,回到自己的厢房内,寻出那一堆卷宗来,开始细细翻看起来。正看着,慕歌背着药篮子从门前走过,攸宁喊住他。 “慕小公子,今日收成可好,可遇到了什么珍奇药材没有?” 慕歌满脸喜色,道:“我得了一株上好的天灵参,还有一棵百续草,今日这趟,真是十分值得了。” “这天灵参和百续草,有什么用处?” “天灵参,补中益气自不用说,若是凡人吃了,能通畅经络,强健身体。百续草是人若有骨折之时,将百续草制药,或食用、或敷皆有奇效。” 第二十八章 珍宝与器灵 “这倒是真不错。慕公子神医妙手……”正说着话,攸宁的心口突然骤痛,她皱眉抚着心口。 慕歌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发现有一股气流在她的灵体内涌动,又突然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攸宁却在慕歌身上闻到一股脂粉香气。 “这东西如此怪异,我得为你想想法子。”慕歌道。 法子?之前说要寻修炼之法,而那凌虚已死,要怎么寻呢? 攸宁道:“我们曾遇见一位王恒王公子。” 只说了半句,她便不再多言。 慕歌道:“他也未必知其中法门,我们昨日见他那样子,说的话也未必能信。” “世家大公子,受了挫折之后,总是这样的。”攸宁笑道。 “你又怎知这些,看来还见过许多世家大公子了?”慕歌问。 “见倒是见过一些的,怎么,你还没见过几个闺阁小姐?”攸宁含笑,给慕歌倒茶。 “都是病人,哪里分是不是小姐,耄耋老人和孩童也是看过的。”慕歌道。 “公子这番与我们一起前来,怎么不告知自己的相好,好让她与我们一起?” “宁姑娘越说越离谱了,我并没有相好。”慕歌正色道。 攸宁见他脸色变了,赶忙赔礼道:“真是对不住,冒犯了你,我只是一时好奇,先前,陵光大人还随口玩笑说你不近女色,不知是真是假。” 慕歌道:“哪里能算上不近女色,只是寻长相守而已。” “那么……”攸宁促狭一笑,“公子身上的脂粉气,是从何处来的?” “脂粉气?”慕歌不解,自己闻了闻,“这……这定是我在山上遇见的醉红楼蕊儿姑娘留下的。” 山上?蕊儿? “你遇着她了?她去做什么?” “她说是拜一个故人之墓,山上路滑,她险些摔了,我扶了她。”慕歌道。 故人之墓?若只是拜祭,为何不让醉红楼的人知晓?带了丫鬟小厮同去,岂不方便? “她之后同你一起回来了吗?”攸宁问。 慕歌道:“我之后去别的地方采药了,并没有同她一起,有何不妥?” “刚刚醉红楼的妈妈来云栖楼找蕊儿,说蕊儿失踪了呢,还说是我们拐带跑的。” “竟有此事?可蕊儿身上也没有带包袱盘缠,想是那位妈妈误会了。” 慕歌看攸宁的桌上放着许多卷宗,问:“这些是什么?” “辛玉的卷宗,我想看看有什么线索,无奈这卷宗实在有些多,正头疼着呢。” “他们怎么不帮你的忙?” “人多还怕翻乱了呢,灵儿昨日也劳累了,我舍不得再支使她。” 慕歌道:“既然如此,那我来帮你吧。” “慕公子,你今日登山不累?还有气力帮我看卷宗?” “这点小事,怎么能累着一个医家呢。我换个衣裳就来。” 说罢,转身回房,不多时,换了衣裳出来,就同攸宁一起看卷宗了。 他们的重点,则是辛玉在人间搜罗的一些物件,许多物件是已经转手,又有一些物件依旧留在仓库内。 而攸宁想找的,是如杨道无那幅山水图一样,曾出过奇事的珍宝。 攸宁道:“卷宗太多,我们就从木岁二年找起。只要找到二十件珍宝,再附上几个其他珍宝,这次的鉴赏会便可成事了。” “为何不能直接从仓库里拿出来呢?要这么麻烦。” “普通的珍宝未必能够引来客人,只有一些有奇闻的珍宝,才能让人们趋之若鹜。”攸宁突然想到,“这么一说,假如我也能看见器灵,那我直接问器灵,岂不简便?” 攸宁笑着拍了拍慕歌的肩膀:“慕小公子,同我一起去听故事?” 慕歌点点头。 他们一起回到了那个密室,攸宁依稀记得开门的法术,但身体似乎有记忆,她摆起架势来,竟比章主事更为熟练。 密室幽暗,攸宁挥手将所有蜡烛点亮,瞬间密室如白昼一般。 慕歌闭了闭眼道:“何至于这么亮,你蜡烛点得再多,我也没有天赋看见器灵的。” 攸宁道:“我不喜欢黑漆漆的地方。” 她四处走动,寻找器灵的踪影。 突然。她站住了。 一圈白烟围在了她身旁。 而且,越来越多,将她包裹住。 “慕歌,你看到什么了吗?” 慕歌看向她,道:“我只见到你一个人站在那里了,没看见什么啊。” 所以,这些……难道都是器灵? 这么多? 围着她? 是想要做什么? “诸君,在下辛攸宁,不知哪里冒犯,烦请现身。”她声音微微有些颤,慕歌听言皱起了眉头,走到她身旁,那些烟瘴并没有阻拦他。 他站在了她的身边。 她看见烟雾越来越多,却渐渐呈现出人形来。 放眼望去,大概有三四十个人形的烟雾。 “这……这么多?”攸宁道。 慕歌没有答话,他只是尽量挡在攸宁的身前。 离攸宁最近的烟雾,最像人形,他轻轻地说着什么话,但攸宁听不清。 她想起在烟阳用的那个术法。 凝神念起咒语,果然,烟雾人形化成了一个真实的人形。 她看了看慕歌,似乎还是不能看到。 这人形貌似七十老翁,向攸宁行了一礼,道:“姑娘,你不是辛玉姑娘吗?世间居然有如此相像的人吗?” 攸宁心想,这么多认识辛玉的人,也未曾说过她与辛玉有多么相似,反而是这个灵,说她与辛玉相像。 “我与辛玉沾亲,辛玉已故多时。”攸宁道。 “什么?!”老翁道,一群烟雾围了上来,不一会儿,竟传出了呜咽之声。 “诸位居然不知道这件事吗?”攸宁奇道。 老翁哭丧着脸,摇摇头道:“这密室已经许久没开了,我们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我们还猜,她兴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没想到……” “她常常过来密室吗?”攸宁问。 “是啊,有时是给我们带一些新的友伴,有时是带走我们中的一些。她答应过我们,为我们寻得良主的。”老翁道,“辛玉姑娘到底是怎么亡故的?” 攸宁摇摇头,道:“她身亡已经有百年之久了,我们想来找一找线索,可你们连她的死讯都不知,我也不懂从何查起。此番来,我们是想在云栖楼办一场鉴赏会,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与她有关的妖精或是线索来。” 老翁抹了抹泪,道:“我懂了,姑娘,我同大伙商量商量。” 第二十九章 筹备鉴赏会 过了一会儿,老翁向攸宁行了一礼,道:“此地,由辛玉姑娘经手的物件有一百一十三件,附着器灵的约有六七十件,其中器灵灵力较强的约有三四十件,剩余的只有一些散灵,都请姑娘发落。” 攸宁道:“选十件灵力最强的,十件灵力一般的,十件只有散灵的。请诸位放心,辛玉对大家的承诺,我会替她完成,一定为你们寻得良主。” 烟雾中一阵低语,老翁轻咳一声,四处都噤了声。 “既然如此,就按灵力和遇见辛玉姑娘时间排个次序。” 突然烟雾里传出小孩的声音。 “难道是出去的,姐姐就能为我们寻得良主吗?” 攸宁摇摇头,道:“未必,此次鉴赏会乃是首次,且不说是否能够引得一些知音前来,有恶人也未可知。不过云栖楼皆是我们妖精的所在,若有事,定先护你们周全。此后,也许会有更多的鉴赏会,你们也有机会觅得良主。” “玉儿姐姐,我知道你就是玉儿姐姐,你身上的气息就是玉儿姐姐。”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你说过你要保护我的,你记得吗?” 攸宁听到这样的声音,有些不忍心反驳她,自己是不是辛玉,于这些器灵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我会护佑你的。”攸宁说。 老翁向攸宁道:“老身是杨道无所画的《山水行》的器灵,已经算是此间的老人。此间器灵我都相熟。” 攸宁点点头,道:“劳烦你了。” 老翁朝着烟雾道:“请诸位按着次序回到寄身之物中。” 烟雾便渐渐的散开了。 老翁一项一项念给攸宁听。 “木岁二年,收苏城绣娘段云裳——千云万霞图。” 攸宁看到架子上一处泛着白光。 老翁道:“那便是此图。” 攸宁用术法收到身前。 “木岁三年,收苏城绣娘冯吉安——万马奔腾图。” “木岁三年,收苏城画师林西横——三十四神仙卷。” “木岁三年,收苏城玉雕师王梦子——贵妃笑玉雕。” “洁岁七年,收苏城彩塑师江月——梦鲛人泥塑。” “洁岁七年,收苏城竹雕师冯真——戏鱼竹雕摆件。” “洁岁七年,收苏城竹雕师奚河——四君子竹雕屏风。” “墨岁五年,收苏城瓷刻师毕林——青瓷莲花碗。” “墨岁六年,收苏城瓷刻师禹信——百鸟朝凤盘。” …… 三十件物品,老翁一一念出。攸宁也一一记下,慕歌寻了一个竹筐,将这些物件收拢到一边,等鉴赏会当天再来取。 攸宁问老翁:“老伯,你可否与我一同出密室?我有一些事情想要问你。” 老翁应许,藏身于画卷之中。与攸宁一起出了密室。 出密室后,慕歌才出声:“刚刚看你自言自语多时,不敢惊扰你,此事究竟如何?” 攸宁道:“也是为难你了,三十件器物已经找出,有十件器灵强盛的,其中器灵最盛的便是我手中的这一幅杨道无的《山水行》。” “杨道无?就是当年临岳楼那一幅?”慕歌道。 “正是。” “你这一双慧眼倒是令人羡慕。” “说来我也想问问你,这识器灵之眼,医书上有记载吗?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可以让妖看见器灵。”攸宁想,若是有更多人能见到器灵,许多事情都会容易一些。 “慧眼并不像一般的法术,若是强行用其他的法子获得,怕是反了天道,会有一些不可控的事情发生。”慕歌道,“若不是非如此不可,还是不要动这样的念头。你有慧眼,那你也肩负着一些我们不能相助的使命,就如刚刚,我虽然站在你身侧,却不知你发生何事。” 攸宁若有所思,点点头道:“还是要多谢你。”她将刚刚所得的名录抄写一份出来,两人翻录卷宗,找出了这些器物的故事,果然,那十件灵气最盛的,故事都十分曲折。 攸宁指着卷宗道:“这段云裳也太过痴情了,她的情郎一朝登科弃她而去,娶了丞相的女儿,而她绣的这幅千云万霞没有机会送至他手,她竟就这样吐血而亡了,可惜可惜。据记载,辛玉得了此图后,竟连着一月都梦见漫天云霞,十分美丽。” 慕歌道:“我倒觉得,这个竹雕师奚河有些意思,他久居竹林,还娶了妖精为妻,生了一个孩子,只是后来,这个妖妻不知所踪,他与这孩子相依为命,这四君子屏风,就是他送给他孩子的新婚贺礼,他孩子死后,这屏风也流落世间。这屏风能正心正行,曾流传于几代清官之手,奈何后来贪腐之气深重,辛玉就收了它。” 攸宁道:“这么一说,这些器灵还能对人有所助益?” 慕歌道:“若是记载无误,那确实是如此了。” 攸宁又看了看,道:“也有一些奇的,像这梦鲛人,一些藏主得了它之后,升官发财,一些藏主则是家破人亡,想来这还是个十分有脾气的器灵。” 慕歌道:“我原以为,这些器灵只会同章主事所讲的故事一般,只作用在识物懂物之人身上呢,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些稀奇古怪的用处。” 说完,慕歌盯着攸宁的双眼,道:“而你这一双眼睛,便是勾联这些事物的关键。妖精们其实都在寻一种干涉人间的法门,若是凭白以妖力扰乱人间,很容易被反噬,但假如通过器灵,是不是就……” 攸宁打了一个冷战,道:“被你说得有些毛骨悚然,若是这样,我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慕歌道:“听闻辛玉就爱宣扬她的慧眼,也确实成为了众矢之的。她虽然为器灵做了许多事,但最后还不是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攸宁道:“如果真是如此,那我有慧眼一事,应该不许众人再提。” 慕歌道:“你若同辛玉一般行事,那么此时迟早还是会被宣扬出去的。” 是啊,假若想要找出真凶,最好的方法就是想辛玉一样行事,这样,真凶就会以为辛玉依旧活在世上,必然来访。 可是如此,自己与友伴就要陷入危险的境地。 一边是与陵光的约定,一边是自身的安危,孰轻孰重,很难抉择。 “既然如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攸宁笑道,“当年辛玉身边只有章主事,可我的身边,有了这么多朋友。” 第三十章 醒酒 “我们也是以辛氏的名义宣扬出去的,我倒是很好奇,究竟会引来什么样的客人。”攸宁笑。 慕歌道:“我虽不是你们同门之人,却是你的大夫,无论如何,万事小心才是。” 攸宁满不在乎地道:“若是我们有什么事,还有你在场呢。好歹你爷爷和我们陵光大人是故交,你也不希望你爷爷的牌子砸在你手上吧?” 慕歌摇摇头,看样子是劝不动她了。爷爷曾同他说,关于辛攸宁的事情不要多问,但这几日来,所听到街头巷尾徐音的事情,以及她身上的桃木剑伤的后遗,他多少也猜到一些,她的隐忍和豁达颠覆了他对妖的想象,她同他认识的妖有一些不同。 徐音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辛攸宁又是怎样的妖精呢? 他突然想到桃木剑。 是,当务之急,应该是为她除了这个隐患,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 东阳道士已经死去多年,如今这个秘术再次横空而出,惹出一众事端,又被徐音生生截住,难保不会有什么后患。 但那日他们见到的王恒,他把了一脉,感觉并不像是在修炼东阳邪术的样子,若是王恒日夜酗酒,或许对神智有损,那就更不能问出什么来了。 他决定去看看这个王恒,鉴赏会的事情用不着他操心,那不如就去看看这个传说中一剑杀了她的人。 他与攸宁话别,又走在了苏城的街巷中。 近夜的天发出一种湛蓝的光,店家叫伙计将灯笼挂起,红烛悠悠燃着,他缓缓行在路上,苏城酒家众多,此刻已经开始温酒等着客人到来。 酒香浮在空气之中,他淡淡笑着走在街上。 路上一些行人呼朋唤友,进了酒家。 他学医多年,平日的眼里只有病人和医书,也不知道普通人如何度日,他明白爷爷让他出来,是因为不久之前,在他手上死了一个病人。 他费尽心机也没有治好她,她死前说,多谢他。 多谢? 为什么要多谢?他并没有救回她啊。 她年轻,她美貌,她还有数不清的事情想要做。 他在她的病床前听了许多许多,却始终没有救回她,眼睁睁看着她魂飞魄散。 他甚至也想让她复活,可爷爷阻拦他,他也找不到她的魂魄了。 并不是所有妖精都有辛攸宁的运气的,又或许不是运气,只是命运使然,世间有如陵光一样的神为她筹谋,她的命格已经不同于其他的妖精了。 如今她要查辛玉的死,陵光又派了这么多人给她。看样子,那个常常粘着她的灵儿,也是同她十分要好的。 他一边四处搜寻着王恒的踪迹,一边想着心事。 突然,一个满头乱发的人被前面一家酒馆轰了出来。 “你怎不卖酒给我,我有的是钱,我是太守王允的儿子,王允你知道吗?那是我的父亲大人,他为官四十年……” “滚滚滚……”伙计没好气地喊道,“还太守儿子,乞丐儿子也没你这么恶心,我们还做生意呢,快出去出去。” 王恒想要同伙计继续纠缠,慕歌走上前,施礼道:“王公子,我请你喝酒如何?” 王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满面醉容,笑道:“这位公子有些眼力,好说好说,我们喝酒去。” 两人相携而去,到了另一家小酒楼,慕歌要了一个厢房,又点了一桌好菜。 吩咐伙计上了陈年的女儿红。 慕歌却在菜里下了一些醒酒的药,这可是他的得意之作,无论多少的好酒,吃过他的醒酒药,千杯都灌不倒。 酒还未上,慕歌便劝王恒吃菜。 王恒的手上却还有一个酒壶,他痛饮几口,才略夹了一筷子吃。 慕歌放心下来。 伙计温好了一坛子酒,端了上来。两人互敬几杯,又寒暄几句。 一会儿,王恒却皱了眉,道:“今日的酒怎么了,为何我越喝越醒?” 慕歌坦然笑道:“怕是兄台已经成了酒仙,喝不醉了吧。” 王恒懊恼地摇了摇头,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药力似乎正在发作,王恒敲着他的头,继而又发起狂来,道:“不,我不要清醒,我不能清醒……徐音,她是妖精……她真的是妖精……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父亲……父亲……你听我说话啊父亲……师父……师父你告诉我……那法术怎么练,你告诉我啊师父,你不是要教我如何斩妖除魔……寻求人间正道的吗……” 看着王恒癫狂的样子,慕歌叹了一口气,手中变幻出一根银针向王恒刺去。 顷刻间,王恒昏厥过去。 “哎,又是何苦。”慕歌自己倒了一杯酒,唤了伙计,给了点银子,让他们为王恒梳洗,又配了一幅醒酒汤药,吩咐熬得浓浓的,亲自给他灌了下去。 又仔细给他施了一遍针法,好叫他安睡一夜,安顿好王恒,慕歌便先回了云栖楼。 云栖楼也正是热闹之时,许多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周祺周掌柜见他回来,迎上前问他是否用过晚饭,他答用过了,便自行上了楼。 今日,那几人似乎安静得很,攸宁的房间里烛光映出她的影子,似乎是在看书。胡灵的房间里倒是没有光了,胜遇和花珂似乎在一个房间里喝酒,影影约约能看见花珂手舞足蹈的样子。 他正要转身回房,却看攸宁的影子有些不对劲。 看起来十分痛苦。 她又是心口疼吗?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去敲她的门,却没有人给他开门,情急之下,他用法术打开了门,却看一只白狐卧在冰凉的地砖上挣扎。 不好。 他将狐狸抱在怀中,握住一只爪子去探她的神识。 一片混沌。这是什么? 这不像一只妖的灵体,倒像是很多妖的灵体。 她怎么了? 他急急念了两遍清心咒,输了一些法力给她,又用银针稳她心神,再探之时,却又是干干净净的一个灵体一个内丹还有一丝捉摸不住的什么。 他说不上来,之前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她似乎缓了过来,一双狐眼看见了他,自己又看了看自己的爪子,摇了摇头,又化成了人形。 “有劳你了,怎么这样巧。”她懒懒地笑道。 他也不知是该安慰她,还是警告她,所以只好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 “我刚从外面回来,你正好坐在烛前,影子映在门上,所以我看见。你可还有什么不适?”他担心地问。 “我一切都好,刚刚不知怎么了,突然绞痛了一会。应该并不碍事。” 是啊,他是医,他能问出她什么? 应该由他来查才是。 第三十一章 艺魄 攸宁浅浅地笑着,慕歌看着她,他有些觉得,她是活在世外的,不像是妖精,也不像人,好像世间事与她有关的实在少,她的喜怒好像淡淡的。 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突然想到了这句。 他是与生死极近的,他为世间每一个生灵担忧,他尽所有能力去帮助他们,使他们更好地活下去,活下去是要紧的。 但有些人,有些妖精,他们不知道为何而活。 攸宁看他发愣,问:“怎么了?” 慕歌才回过神来。 攸宁突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对,道:“是我的情况不好吗?” 慕歌摇摇头,道:“也不是不好,只是你体内的那个东西,我们至今不知道怎么对付它,我在想,若是你平日里在路上行走,或是飞在云端上,那岂不是要糟糕。” 攸宁淡然一笑,道:“费了如此周折,却有这样结局,那便是命数不好,也没有什么可怨的。” “今后你若是出门,千万别独自行走,如果落了单,告知我一声,我跟着你。”慕歌道。 “都说医者父母心,小慕公子,确实是有父母之心,多谢你。”攸宁道。 他起身告辞,攸宁觉得有些疲倦,躺在床上继续看卷宗。 辛玉一生传奇之事也不输话本,她在想,若是真要引出杀辛玉的人,是不是她该化成辛玉的样子,学她的身形语态,学她的刁蛮和果断,嗯,或许还有一点俏皮和狡黠。 辛玉回不来了,徐音也回不来了。 她困了,烛火摇摇,她一指灭了灯,进入了梦乡。 窗户仍然开着,微风阵阵,床帐轻颤,春日间的一缕花香渐渐散在了她的梦中。 …… 她似梦非梦,觉得有人站在她的床前,瞬间警醒,坐起身来。 什么也没有。 她起来,倒了一杯水喝,却看见窗子边上有一条白影略过,她心念未动,身子却先跟了出去。 这夜半三更,是何物在世间流窜? 白影在一处茅屋旁消失了,她忘了记路,也不知此刻身在何处,只好隐住身形,靠近这茅屋。 有婴儿在夜中啼哭,哭声嘹亮,狗儿也被惊醒,应和着吠了几声。 “你以为你能绣几个东西就是贵人了?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只能给我提鞋,快给我绣,要是误了大人的要事,你别想有好日子过。”男人的咒骂在夜里格外清晰。 她隐了身形,从窗子外往里面看。 女人身穿着好几个补丁的衣服,看样子似乎身怀有孕,屋内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那人歪在床上嗑着瓜子,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话:“你可不知道,这今儿我给知州大人的夫人那方绣帕时,她的表情,啧啧啧,美人一笑,倾国倾城啊。” 女子低眉顺眼,也不接话,右手飞动,快得看不清她手中的线,仿佛身边那个粗俗的人与她毫不相干,只是专注于自己绣品。 男人又道:“你也别有怨言,当年我娶了你,之后我父母皆得了疫病死了,算命的都说是你命格与我父母相冲,是我看你可怜,没将你休了,你可别不知好歹。” 女人依旧没有应声,这男人倒急了,冲上前去,狠狠地甩了女人一个巴掌。 女人摔在地上,护着肚子,静静地看着他。 “你如今是怎了?哑巴了?有人看得上你的东西,你尾巴就翘上天了?我告诉你,你这辈子也摆脱不了我,你肚子里这个,还是我的种。”男人气闷。 “你还想不想要新的绣帕了?”女人也不抬眼,只问了这么一句。 男人食指指着她,“你快给我绣!知州夫人还等着要呢!你若是坏了我的事,仔细你身上的皮。” 女人似乎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她的嘴角有些裂,也不去擦血迹,只是捡起自己的东西,继续绣了起来。 太可恶了,窗外的身影看到屋内的情形,惊诧于男子的恶和女子的忍。 为何如此? 攸宁不解,又去看这个女子。 她在光影里坚毅地坐着,夜里的一切是衬不上她的,她眼里有神采,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绣绷,仿佛那是她的全部。 攸宁在她身上看见了白色的光。 起初她以为自己是夜里眼花,但后来女人渐渐移动身子,她才发觉这并不是眼花。 白色的光…… 难道是器灵?不,她记得,若是器灵附着于人身上,那就是艺魄。 这茅屋里衣着破旧的女子身上,居然有艺魄? 她有些不解。 难不成,她手中的绣品,也是惊世佳作? 攸宁隐了身形,偷偷进入屋子里,去看她手中的绣绷。 是用色艳丽的一幅花蝶图,画面栩栩如生,绣工确实是一绝,只是用的丝线却不够好,但瑕不掩瑜,也是难得的好绣品。 女子绣完最后一针,伸了个懒腰,望了床上那个呼呼大睡的男人一眼。 眼中有怒有恨,却又叹了口气,平息了下去,她轻轻吹熄了灯。 攸宁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她居然还在自己床上。夜来风有些重,吹得窗子直响。 刚刚是梦吗? 她为何做了一个这样的梦?她想着那个女子的绣品。 绣? 她突然想起,今日所看的卷宗和在密室里找的东西中,就有绣品。 莫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又点起了灯,翻开卷宗看了看。苏城绣娘不止一位,但是家境如梦中所见如此贫寒的,怕也只有卷宗上那位叫“冯吉安”的绣娘了。 “绣娘冯氏,闺名吉安,夫为苏城外英下村村民李成,李成好吃懒做,平日靠贩卖冯氏的绣品度日。草岁七年,冯氏受知州夫人所托,绣万马奔腾图,进献圣上,不料遭遇兵祸,绣品未及御前。木岁二年,机缘收此图,闻冯氏已故,曾于墓前拜祭。” 冯氏木岁二年已经死了? 辛玉不曾见过她吗? 她轻轻揉揉头,用术法将窗子关了,灯也熄了,复又睡去。 慕歌却站在走廊上,此刻天已经微亮,他看着攸宁的房间里灯亮灯灭,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响动,他就悄悄地下了楼,捏了诀飞了出去。 那个醉鬼还在酒楼里睡着呢。凡人多愁,以酒浇愁的多,但酒能浇愁,不能解愁,将自己的一生抛入无尽的混沌之中有什么意思呢? 许多人求之不得的生,被这些人这样挥霍。 他无奈地摇摇头。 第三十二章 治病 慕歌回到那个酒楼,王恒依旧睡着,像是许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慕歌唤来伙计,让他们帮忙给王恒换了衣裳,收拾好形容。 饶是这样,王恒也睡得死死的,一点儿没有醒来。 慕歌叫了一壶好茶,又叫了伙计上了清淡的白粥小菜,开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约莫吃了一刻钟,床上的人才有些动静。 王恒醒来了。 他睁着眼,望着床帐,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觉得灵台一片清明。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他是谁?他在哪儿?他想了半刻,坐了起来,看着在一旁吃着早餐的那人,吃得慢条斯理,像是在吃什么美食。 慕歌侧头看他,见他醒了,道:“王公子,你醒了,这家酒楼的小菜做得不错,我想你昨夜喝了太多酒,这清粥小菜正好,不至于脾胃太难受。” 王公子?他叫自己王公子? 他突然一口气提不上来,对。他想起来了,他是太守王允之子王恒,他的师父是紫云观的凌虚。 但。他们,他们都死了。 他现在什么也不是。 他一瞬间觉得头痛欲裂,不,他不要清醒,不要。 他抓着慕歌地衣服,惊慌失措地喊:“酒呢……酒呢!我要酒……你给我酒……你给我。” 慕歌脸色一变,手中变幻出银针,往他的血脉中插去。 王恒一瞬间停住了动作,他怔怔地看着慕歌。 慕歌道:“王公子,酗酒伤神伤身,你年纪轻轻,何至于此。” 这个人……是谁…… 王恒觉得自己不能动弹了,浑身僵硬,仿佛进入了冰窖一般,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你……想怎样……”王恒问。 慕歌道:“我不想怎样,我行医多年,见你病如此,有些不忍心而已。” 王恒冷笑道:“公子心善,天下多得是病人多得是,为何和我一个废人纠缠?” 慕歌表情凛然,道:“王公子怎么是个废人?你手足无疾,五脏无痛,心明眼亮,为何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王恒道:“我师我父皆死,我如何在世间立足?” 慕歌一听这句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如何在世间立足关两个死人什么事?你虽然是太守之子,道士之徒,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能耐。你自己有名有姓,为何要仰仗死人的名气过活?” “可天下人,谁不是仰仗父辈的名气过活?” 慕歌怪道:“这是苏城的风俗?我所见的天下人,与你所见的大不相同。我们皆以自己的名姓在世间生存,谁也不愿意打着老子师父的名气到处招摇。” “可我父死后,之前来往的友人,皆给我白眼,弃我而去,这难道不是我失了父亲的缘故?”王恒痛道。 慕歌笑:“若是如此,我倒觉得你十分可怜,活到这个年纪,竟连一个真心相交的朋友也无,还沦落成这个地步。” 王恒道:“我如何没有与他们真心相交?” 慕歌道:“你或许有,但他们没有,世间友,当雪中送炭,你如今这般模样,居然没有人理会你,算什么朋友。” 王恒道:“这还是我父亡了的缘故。” 慕歌摇头,此刻想必也说不通王恒,他继续吃着早餐。 王恒看着,咽了咽口水。 慕歌挑眉,问:“若你不再嚷着喝酒,我便拔了银针让你一起吃,如何?” 王恒略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声“好”。 慕歌去了银针,伸手给他舀了一碗白粥。王恒就着小菜,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他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这样的东西了。 自从办完父亲和师父的葬礼之后,他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 苏城来了新的太守,将他赶出了太守府,他打发了自家所有的下人,就在这街头度日,他不缺银财,从太守府出来后,买了个小院子,却从来没有回去过,自己也总是在柜坊支取银财,从冬到春,不知年岁几何。 他吃不下了,甚至有些想吐。 慕歌从随身的药壶里倒出一丸青色的药来,放在他的手上,道:“这是顺脾胃的药,你饮酒太过,有些伤身,若信得过我,等我为你调养一阵,便能恢复如初。” “你求什么?”王恒眼神晦暗,虽然是个年轻人,目光却带着凄凉沧桑之感。 慕歌道:“求什么?求我某一日如你一般时,有人也能对我施以援手。” 王恒道:“我银财不多,也无身份,你不怕血本无归吗?” 慕歌道:“我所救之千万,只要有一二能救我者足以。人生在世,趣事甚多,我看惯人们在病痛中挣扎,所以不明白你为何自伤身体。” “趣事甚多?”王恒道,“我已成年,既不想像父亲从仕途,又不想改易师门重新修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经商,游玩,舞文弄墨,或是娶妻生子,或是诗画风流。哪一样不够过一生呢?”慕歌疑道,“你被一个酒字诓了这么久,那些爱酒的都有了传世的画作诗作,你可留下了什么?” 王恒神色颓丧,道:“我没有这种天赋,也没有这种心境。” 慕歌道:“世人受苦,或是磨炼了心性,或是学成了才能,而你受苦,就只是为着受苦吗?” “我……”王恒知道,这个人说得对,他一句也不能驳。 世间苦可吞可咽下,自己却像个懦夫一样,整日泡在酒坛子里。 他握着那颗青色的药,定了定心神,将药塞入口中,生生吞了下去。 慕歌略略勾一勾嘴角,东阳禁术之事,王恒未必知道什么,但能助他从这种情形中走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爷爷总说,在世上行走,多修一些功德,来日有什么劫难,也会更有办法化解。 医者一定爱众生吗?都说医者仁心,但医者也是世间生灵之一,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惧。爷爷说,别将医者想象得那么无私,太过辛苦。救人救妖,于医者而言,能救最好,救不得,也是他们的命数如此。 王恒还是个可救的。身心一体,但治身容易,治心难。只是他饮酒过量,也需从治身开始。 慕歌暗暗地想着方子。王恒默默地吃完一碗粥。 “兄台姓甚名谁,我……我记不清了。”王恒道。 “我叫慕歌,从……烟阳来,住在云栖楼。”他一时想不出什么人间的地名,顺嘴就说了烟阳。 “烟阳?是盛产陶瓷的烟阳镇吗?”王恒道。 慕歌其实并不知晓,但也顺着点了点头,道:“祖籍烟阳,但随着爷爷四处行医,多年才回去一次。” “原来如此。”王恒道,“兄台想要怎么治我?” 慕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你想要痊愈,可不是这么容易的。” 第三十三章 清白 “我若不求痊愈,只求速死呢?”王恒问道。 慕歌道:“求生难,求死易。最快的你从这楼上跳下,头朝地,砸在地上,就算不死也能摔个半死。或是药店购砒霜,五脏痉挛口吐白沫而死,或是抱石投湖。你若是真能不管不顾,那我也就不费这个心思。” “可我已经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先前拜师,想要斩妖除魔,现下也是不能。生而为人,若我还能活三十载,苦乐向何人去说?”王恒道。 “你之前既然能斩妖除魔,今后为何不可?”慕歌问。 “我……我杀了人,她不是妖……我杀了她。”王恒想起了那天的场景,他仿佛又看见了自己手中的鲜血。 “你怎么说她不是妖?”慕歌奇道。 “别的妖都现了原形……但她……她被我杀了……到死都还是人形……”王恒道。 “那又如何,这就可以说她不是妖了吗?”慕歌满不在乎地道。 “师父说,我们身为除妖者,就是为了护佑众生,桃木剑不能沾人血,否则前功尽弃……我杀了徐音之后……桃木剑便不见了……她是人……我杀了人……她是人……”王恒似乎又要陷入癫狂之态、慕歌双指夹了一根银针,念动咒语,刺入王恒的额头。 “你师父还对你说了什么……”慕歌一边用术法控制他不入癫狂,一边问他话。 “师父说,他修炼的道术乃是皆惧,天下无双的,杀了妖便是有了功德,也就能够功力大增。只要我助他杀了徐音,他便将这术法传授给我,此后我就能独自行走江湖,为生民除妖。”王恒答。 “你师父是如何寻到这秘法的?”慕歌问。 “他之前在深山修行,机缘巧合,遇上了仙人,这才得了法门,可是那场大战后,师父便整日说胡话,也未将这法门传授于我。”王恒道。 慕歌看他心绪稳定了一些,便拔下银针。 “我与你师父并不相识,只是行医多年,也见过不少的修道之人,曾与他们有过深谈,他们皆说,杀妖修行不是正途。” 王恒问:“为何不是正途?” 慕歌道:“世间人分善恶,妖也分,但这修道的法门大多相似,人可修道成仙,妖也可修道成仙,位列仙班之时,谁也不比谁高贵些。如何人杀妖夺法就成了正途呢?” 王恒道:“可是师父说,世间妖,大多是恶的,他们夺人阳气,吸人精血,无恶不作。” 慕歌深深地看着他:“王公子,道听途说怎可深信?你未与妖深交,又怎知他们善恶?他们伤害你什么?” “啊……我父亲,我父亲之前,就被妖所害,神志不清……那场大战后,虽然他恢复清醒,但身子已经耗损太过……” “被妖所害?神志不清?”慕歌道。 “正是,我们家里都贴满了符咒,但父亲的身子仍然不见好转,师父说,须得妖精的心头血来治,可后来……我也没有用上妖精的心头血,但父亲却好了……可是又没几个月,父亲就……” 慕歌心底暗忖,这王恒倒像是个孝子的样子,但是神志不清,难道真的是有妖附体? 未必。 世间法术众多,东阳禁术能杀妖取法,未必就不能控人心智。 “你父亲真是被妖附体的?”慕歌问。 “是。那日我与徐音一同被关在牢里,我不知怎的,练功睡着了,醒来之后,徐音已经从牢里逃脱了,符咒也被尽数撕去。我父亲与师父一同前来,师父十分生气,我父亲也本在生气,结果突然就还开始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 “是,我师父说,这是妖精的计策,就是徐音下的法术,为了报复。后来我父亲,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师父说捉了城中的妖,他们的心头血或能救我父亲。可是没有想到……徐音出现了……我便亲手……将桃木剑刺进她胸口……” 这事情太过蹊跷了,慕歌竟没有理清楚头绪来。 “其他事我并不知,只是我想,若我是徐音,当不会舍近求远,你是太守之子,让你神志不清岂不是更为方便?为何还要设下阵法,让你的父亲中邪?若是第一个走进这阵法的不是你父亲,而是别的人呢?” “这……”王恒也皱了眉,“这我倒并未想过。” “是你父亲派人捉她?”慕歌问。 “不,一开始,是有许多人死。我师父同我父亲说的时候,被我听见,我就去将这徐音抓了来。”王恒道。 “你抓了她?你竟能抓到妖?”慕歌奇道,为他诊治时,也不见他的法术有多么高深,他既然能将妖精捉住。 “师父说,这是妖精的计策,故意让我捉她进来,她好行事。”王恒道。 计策。被捉显然是个计策,但是不是为了行事还得另说。 “王公子,你师父已经死去多时了,现下你也无须再仰仗他什么,我看这事未必像你所知的那样简单。” 王恒突然抓着自己的头发,道:“我想不明白,我也不知道要相信什么……徐音……徐音她死前……叫我还她清白……可这清白我要如何还她?” 还她清白,慕歌将这几个字在心头放了一放,看来死时的怨气甚重啊。 “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她倒是内心坦然。”慕歌道,“你后来就没有暗中查访?” 怎么没有?只是她的酒馆烧了,还卖给了别人,他处四处打听,但处处碰壁,徐音是爱酒的,他循着她在苏城内的踪影,少不了要喝上几杯,到后来…… “我杀了她,从前与她相识的人,或是仇视我,或是避讳妖精,皆不愿意同我多说半个字。”王恒苦笑道,“她似乎没有来处,她说自己是人狐之女,活了七百岁,我不信,若她真活了这么长世间,又怎会活得这样干净?” 慕歌道:“世上的人与妖,确实是可相恋生子的。” “人与妖?可生子?她说的是真的吗?”王恒皱了眉,“那所生的,是妖还是人?” “有些是人,有些是妖,还有些,谁也说不清。”慕歌道。 “说不清?”王恒疑问。 “他们既是人身又能运用妖法,但这是世间难得的,千百年才一两个而已。”慕歌道。 “所以徐音……” “我也不知你杀的是妖还是人,但在医家眼里,你手中确实断送了一条性命。但她未曾叫你以命抵命,而是叫你还她清白,可见她就算是个妖精,也是个特别的妖精。” 特别的……妖精? 第三十四章 鉴赏 这日便是鉴赏会。 鉴赏会一事,虽然筹备之日甚短,但集云栖楼之力,却也布置得妥帖稳当。 攸宁一早起来,便与章主事一同将挑好的珍品拿出。 周祺和云翎一起打点着诸项事宜,为防有妖精作祟,攸宁与章主事还为各个藏品分设结界,若有妖精强行抢夺,必然受困。 章主事看了看攸宁挑的物件,道:“宁姑娘果然是有慧眼的。” 攸宁道:“章主事何出此言?” 章主事道:“这千百年来的事情,我都略有些记忆不清了,但你挑的这些物件,有好几个我都还有些印象。” “果真如此?章主事与辛玉,之前是否形影不离?” 章主事道:“也不全是,开始时是我俩一同前往的,当我们开始盘了几个铺子之后,总有一些事需要亲力亲为,辛玉她又不爱困在一处,所以有时她便去游玩,而我在店铺中打理事宜。” 攸宁点点头。 “宁姑娘,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你看是否开门迎客?”周祺在一旁问道。 攸宁道:“请周掌柜开门迎客。” 周祺示意伙计们开门,一位嗓门大的伙计在门口喊道:“今日云栖楼携烟阳辛氏的宁姑娘开办鉴赏会,为各宝物寻找知音,请诸位雅士品鉴一二。另有佳肴美酒,诸位宾客可随意取用。此为风雅妙事,若有诸位公子有诗画之意,也可尽情挥毫。今夜,辛氏灵儿姑娘会在本楼献舞,请诸位不要错过。” 路人问了:“这什么人都能进?随意取用佳肴美酒?” 突然一排身强力壮的伙计出现在门口。 众人皆吓了一跳。 伙计作揖为礼道:“并没有什么要求,诸位客人只需衣冠整洁,便可入内。一些宝物乃十分贵重,是宁姑娘的藏品,所以今日云栖楼戒备略严,请诸位寄存兵器、火引再入内。” 说罢,一排伙计让开了路,守在了云栖楼的外围。 几位刚好路过的公子,见了此等架势颇为好奇,一同相让,进了云栖楼。 云栖楼地方不小,中间是一个圆形的舞台,四周皆是些摆放整齐的酒桌,上面放着各类的瓜果糕点,温着云栖楼的美酒,左边设了几个书桌,放了几个笔墨纸砚。 正当中的桌子上坐着攸宁,一旁就是章主事。 见有人来,章主事起身施礼道:“诸位客人,这四周摆放的三十来件物品便是宁姑娘多年的收藏,各个物品旁边皆有小厮代为解说介绍。若有兴趣,诸位可近前一观,若看得累了,也请诸位饮酒吃茶,今日一应花费皆由宁姑娘负责。” 宁姑娘是何等人物? 众人面面相觑。刚刚门口的伙计说,她来自烟阳,但烟阳是个什么地方?既不是十五城之一,也不是闻名的富硕之地,怎么出来一个姑娘,还能有财力开什么鉴赏会? 一位公子见状作揖笑道:“多谢宁姑娘款待。”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多谢宁姑娘款待。” 攸宁起身一礼,道:“今日得遇诸位十分有幸,小女虽然出生于商贾之家,但爱慕风流,这几件藏品皆是我得意之宝,有许多还是父辈家传,虽如此,若有十分有缘之人,或可转让,但多数都是我心爱之物,今日只供鉴赏。” 原来是这样。 是来炫耀的吧?众公子皆揣摩不准这位姑娘的心思,听了此话,便开始一一看起这些所谓的珍宝。 “这难道是杨公道无的墨宝?!”突然有一人惊呼。 什么? 众人突然迎上前去。 “杨公的墨宝?真的假的?” “让我看看!我不信!”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有杨公的墨宝,现在市面上,万两黄金都买不到的!” 万两黄金! 听到这个数字,懂画的不懂画的皆围了上来。 站在画前的伙计并未因此惊慌失色,今早,章主事和宁姑娘就已经将画的由来写了一份给他,此刻他不慌不忙地示意众人不要出声。 “列位——这确实是杨道无的墨宝,乃是我们宁姑娘的珍藏,此画来自六百年前,杨道无先生曾在苏城的临岳楼留下一幅画,这乃是他传世不多的山水佳作。宁姑娘的祖上机缘巧合收藏这幅墨宝,放于家中,久久蒙尘,所幸今日能得诸位青眼,鉴赏一二。” “这可是开了眼了……”一位公子道。 “如此传世之作,此生居然有缘相见……”另一位公子道。 还有几人慌慌忙忙地往外跑去。 众人问他们去哪儿。 “这样难得的画作,我要多叫几位好友一同前来!” 攸宁莞尔,还只是一幅画呢。 “这是林西横的三十四神仙卷!” 旁边又有人惊呼。 迈出步子要出去的人,听到此言又折回来看。 “相传这三十四神仙卷巧夺天工,人物栩栩如生,表情各异。但画完之后就失传了,不知落入谁手了呀!” 太震惊了!真是太震惊了! 众人皆四散看去。 时不时有人惊呼起来。 “这些都是苏城大家啊……” 玉雕、竹雕、泥塑、绣品。 这些都是苏城闻名的珍宝,苏城人就算不懂的,对这些也耳濡目染,略知一二。饶是如此,这些绝迹的佳作依然让公子们慌张了。 有人偷偷往这中央望去。 那位宁姑娘,仿佛无事般,沉默地饮着酒,时不时和章主事说一两句话,表情柔和,举止娴静。 有人细细低语:“这是那位在醉红楼斗舞的姑娘的姐姐。” 什么?醉红楼斗舞的? 不知情的人也凑过来听一耳朵。 “那姑娘的舞姿真是天下一绝啊,今夜听说还会再舞呢。” “这姑娘并不像缺钱的,为何妹妹还去醉红楼卖舞?” 不知情的人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谁说是卖舞了,听说是那位姑娘一时技痒,想跟醉红楼的姑娘比试而已,不过我看来,她比那醉红楼的头牌高出不知多少,但这姑娘风度甚佳,也没有压了醉红楼的面子,只说是舞技术相当,各有所长。” “这姑娘收藏着如此多的珍品,怕是会引来祸事啊。” “哎,谁说不是呢。” “看她不知世事的样子,怕是马上就要栽跟头啦。” “快别说了,这些宝物哪是平日能见的,多看几眼吧,今日之后,未必还能存在世上了呢。” 众人又开始默默看起宝物来。 第三十五章 不速之客 王恒看着慕歌。 王恒看不出他的内心,慕歌的双眼极为澄静透彻,或是他的心已经盲了,又或是他的心本来就是盲的。 慕歌吃完了早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窗子正好临街,路上的人也不少。 许多公子哥们都在聚集着说话,说完之后又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慕歌凝神细听,然后微微一笑,想到了,原来今天就是鉴赏会,他出门太早,伙计和掌柜都还没有起来。 他转身对王恒说道:“与我一起来的同乡今日在云栖楼开鉴赏会。王公子,左右无事,你不如与我一起去捧个场?” 王恒怔怔地点了点头。 吃完早饭,王恒与慕歌一起走上了街头。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清醒地走在街上了。这几个月来,醉生梦死,不知所到何处,也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形貌。 今天恍恍惚惚地走在这个新认识的公子后面,也不知为何,觉得他是个可信之人。 春天来了,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路上遇到的几个柳树也正在发芽,风中微微飘着一些柳絮,他突然被柳絮冲撞,打了一个喷嚏。 慕歌笑了,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街上来来往往的姑娘,忍不住多看了这两人一眼,马上就羞红了脸。 翩翩佳公子呢。 两人一会儿就来到了云栖楼。 楼里的伙计认识慕歌,他们笑道:“慕公子回来了,鉴赏会已经开始了。” 慕歌点了点头,两人便走了进去。 坐在正中的攸宁一眼便看见了他们进来。 她略略眯了眯眼,一旁的章主事表情却肃穆了起来。 章主事道:“为何慕公子与此人在一起?这人便是杀徐音的那人啊。” 她侧头看了看,周祺和云翎,站在账台,都悄悄地握住了拳头。 攸宁面色如常,她向慕歌望去,只见慕歌同她点了点头,道:“章主事,来者是客。” 来者是客。 却是不速之客。 楼上的花珂才起了床,正走下来,看到慕歌带了一位年轻公子,喜滋滋地迎了上去,笑着道:“慕公子,这是新朋友?” 慕歌点点头:“这位是王恒王公子。” 王恒施礼道:“小生王恒,有礼。” 花珂大大咧咧笑着,道:“有礼有礼,我叫花珂,也不是什么公子,就是俗物一个。” 花珂本要走,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问道:“为何我觉得这个名字……哪里听过?” 慕歌笑道:“醉红楼前,你见过他。” 醉红楼……?他在醉红楼前,也没有见过什么人啊,除了修酒馆的伙计,就是那个醉在地上的那个人……是太守的儿子……叫什么来着……王…… 王恒……? 王恒! 就是那个助纣为虐,最后还杀了妖的王恒? 花珂登时脸上挂不住了,正要发作,攸宁施施然走了过来,拍了拍花珂的肩,用眼神示意他坐在别处。 王恒满脸不解,慕歌笑道:“小孩子家,就是有时高兴有时不高兴的。” 小孩子家? 花珂看起来比他还大上几岁呢。 “不知我是不是冒犯过这位花公子?”王恒想,也许是自己醉酒时冲撞了他也说不定。 “冒犯?没有没有,你莫要多心。”慕歌笑道。 攸宁也迎了上来。 “公子有礼,慕公子,这是你的新朋友?” 王恒也行了一礼,道:“小生王恒,姑娘有礼。” 慕歌对王恒道:“这位是辛攸宁,宁姑娘,是本次鉴赏会的东家,这里的藏品都是她家的。” 王恒道:“失敬失敬。” 慕歌道:“宁姑娘是我老家烟阳的邻居,常常云游四海,我爷爷让我独立行医,我便跟了宁姑娘一起来,刚刚那位花公子也是宁姑娘家里人。” 攸宁道:“家中表弟,喜怒无常,公子见谅。” 王恒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不知是不是小生冲撞了这位公子,是否需要小生赔个礼?” 攸宁笑道:“王公子今日倒是清醒,慕公子果然医术超绝啊。” 王恒略有些脸红,也不接话。 慕公子道:“宁姑娘,今日办得不错,有声有色。” 攸宁笑道:“慕公子谬赞了,也多亏你前几日愿意帮我。你领着王公子看看吧,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攸宁便转身离去。 王恒看着攸宁的背影,竟然愣住了。 “怎么了,王公子?”慕歌问道,“宁姑娘太过美貌了?” 王恒道:“不知为何,觉得宁姑娘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慕歌低头。 当然熟悉,你杀了她啊。 这里胡灵也悠悠地往楼下走,却不是什么正经的走法,在走廊上下了个腰,又拽着一条悬着的红绸子,在天上晃了几晃,这才落了下来。 楼下看见的人不由得惊叹,这风姿,九天仙女怕也比不上吧。 攸宁没奈何地笑了笑,拉她坐下,将一块糕点塞到了她的嘴里,道:“小懒虫,终于起来啦。” 胡灵吃着,动动肩膀,余光却见到了在一边气嘟嘟地吃着糕饼的花珂。 她怪道:“花珂,今日谁招你了,怎么这个样子。” 花珂气着,不说话,眼睛里看着一处,胡灵也顺着那处看去。 慕歌?慕歌怎么了?胡灵不解。 慕歌身旁还站着一个。 那是谁? 胡灵目不转睛地盯着。 是他! 是那个杀了姐姐的人。 她突然拍了一下桌子。 攸宁和章主事都吓了一跳。 “灵儿?你怎么了?” 胡灵回头,看着攸宁。 “为何慕歌带着那人来了?” 攸宁笑道:“怎么你和花珂反应如此相似,他也是这样问的。” “姐姐……这种人,怎能放他进云栖楼?”胡灵道。 攸宁说道:“他衣冠整洁,又无不妥之处,云栖楼没有赶他的道理,况且是慕公子带来的人,多少留几分薄面。反正他师父已死,这云栖楼内的人,他不可能动的。慕歌既然能带他来,也必然能带他走。” 胡灵道:“我就是气不过,章主事,我姐姐说不通,你要不将他赶走吧。” 章主事微微一笑,道:“我觉得宁姑娘说得十分有理,云栖楼开门迎客,若是拒了他,反而让人起疑心。” 胡灵“哼”了一声,和花珂坐在了一起,眼神忿忿地盯着王恒和慕歌的背影。 胡灵一边盯着心里还一边默默地骂着。 这个杀千刀的,总有一天,要将你赶出门去,打折你的手,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敢不敢动妖精的主意。 第三十六章 三十四神仙卷 客人们来来往往,攸宁坐在之中细细打量,并未看出什么来,她站起身,走到人群中去。 每个藏品都有专门的伙计在一旁讲解,所以她只是在人群里慢慢走着,远远地望着藏品上的器灵发出的光来。 慧眼确实是奇妙的技能,这辛玉之身,能得这样的能力,委实是件奇事,百技百艺,藏品真假,全凭这一双眼睛就看得通透。 正想着,走到了林西横的三十四神仙卷前。 三十四神仙卷。 这卷画着天尊、天君、星神等神界各部,整齐有序参加宴席的样子,神仙的形神刻画入微,笔墨遒劲,线条洒脱,众仙人栩栩如生,线条行云流水,充满韵律与生机。 攸宁点点头,她虽不懂画,但这画意也能看出几分,不枉它被称为世间的佳作。 这幅画下聚了一群人,伙计刚刚给众人讲述完这画的来历,见到攸宁来了,行了一礼,道:“宁姑娘。” 众人又看向她。 一个脑满肠肥的商人模样的人迎上前来。 “原来这位就是宁姑娘啊,幸会幸会,今日有缘相见,贵府藏品真是令我等叹为观止啊,方才听伙计说,这些藏品,若遇上有缘人也可转让,不知这个有缘,是如何有缘啊?” 攸宁眯了眯眼,笑道:“缘嘛,一为缘故,二为运命,三为联系。若你能寻得与此物的三缘,攸宁自会考虑。” 商人道:“我喜爱这幅画,这为一,今日我能见它,这为二,今日我要买下这幅画,此为三,宁姑娘能出多少价我就能付多少。” 一听就是不懂画的,众人唏嘘,这人怎么敢来这里丢人现眼? 但是听闻这宁姑娘出身商贾世家,银钱往来也是见惯了的,难保不会为了银钱而将稀世珍宝拱手送人,何况这商人财大气粗。 攸宁道:“小女子眼拙了,不知贵客名姓。” 那商人道:“吾乃殷四。” 伙计见状道:“原来是殷四殷老爷,宁姑娘,这苏城内最大的绸缎铺就是殷老爷家的。” 攸宁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失敬失敬,请殷老爷恕小女子无知。” 商人见攸宁语气和软,心里觉得有几分希望,这三十四神仙卷若能拿下,指不定以后还能卖个什么价钱。 说不定能买下一个新的绸缎庄来。 殷四暗暗笑着,道:“无妨无妨,还请宁姑娘出价。” 攸宁看了看画,又转身看了看这位脑满肠肥的殷四老爷。 然后她满脸歉意地施了一礼,道:“老爷,真是对不住,这画,它没有相中你。” 它没有相中你? 这话是何意,殷四老爷惊到说不出话来。 客人们听了此言也是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 过了许久,殷四老爷尴尬笑着说道:“宁姑娘所言,我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就是我不卖给你。殷四老爷虽然富甲一方,但我这画可不是用银钱能买到的。” 这话说得有些不好听了。 殷四老爷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你开鉴赏会,不就是让人来买的吗?” 攸宁笑了,公子哥们看着她笑,心里都颤了一颤。 “殷四老爷误会了,我们家还不至于贩卖家传之宝来度日,只是祖上有训,要将藏品时不时地拿出来通风透气,正好走到了云栖楼,我与章主事一拍即合,才办了这个鉴赏会。更何况,殷四老爷并不是它的有缘之人。” 通风透气? 客人们面面相觑。 这是个什么说法? “那么,谁是它的有缘之人?”殷四老爷按捺住心里的气愤,问道。 “他若来了,我自然能知道。”攸宁笑笑。 殷四道:“哼,全凭你这姑娘一张嘴,什么缘不缘的,不过假借风雅沽名钓誉罢了。还请姑娘不要在我面前做这种样子,都是生意人,爽快一点,开个价吧。” 攸宁的神情有些傲慢,道:“我家的东西,还不就是凭我一张嘴么?我也说了,不卖给殷四老爷,其实是殷四老爷同这画没有缘分,即使今日殷老爷将全部身家拱手相送,这幅画我也不卖给你的。” 全部身家? 围观的人们皆倒吸一口凉气。 这姑娘的口气还真大啊。 殷四暗想,本以为这个姑娘年纪轻轻,必然是不懂这个画价值连城,若是能画钱买下,转手便能卖一大笔钱,但没想到,这个姑娘完全不提钱的事情,只是用什么缘不缘的话来搪塞他。 听了这话,殷四面子上不好看,拱拱手,转身离去。 客人间突然一阵沸腾。 宁姑娘不卖这幅画! 宁姑娘说,就算是殷四的全部身家也不卖这幅画! 她知道殷四有多少身家吗! 有人暗戳戳地问伙计:“这辛家的产业,都是宁姑娘说了算吗?他们家没有男子吗?” 伙计道:“听闻她家人丁挺兴旺的,只是宁姑娘有商贾之才,家中的产业听闻都是她打理的呢。” 又有人问:“那这宁姑娘家底究竟多少?” 伙计精明一笑,道:“这我可不知,我只知,辛姑娘同云栖楼的东家也有几分关系,你们没看见我们章主事和掌柜,都对宁姑娘十分客气吗?她的身家啊,我估摸着二十几个云栖楼也有的。” 二十几个云栖楼? 天。 二十几个云栖楼的产业,皆由这个看起来年纪青青的小丫头打理? 难怪她开口便要殷四的全部身家。 她哪里看得上几个绸缎铺子? 殷四的富甲一方比起这位宁姑娘来说,真的是小巫见大巫吧。 那这些东西落在这个姑娘手里,也算是不错的去处了。 攸宁又看了看这幅三十四神仙卷,天尊威严,天君神武,她此生啊,也就见过陵光那个神仙,虽然容貌俊美,但总觉少了几分仙气,看了这幅画,心里不胜感慨起来,活了这么多年,居然连正经的神仙也没有见过。 她摇了摇头,这才发觉身旁还有一人,似乎也看了这卷画很久。 她突然感觉到画卷上的器灵有异。 白色的烟雾此时正渐渐脱离画卷。 这……这是怎么回事? 烟雾在人群中四散开…… 突然,有聚在了攸宁身旁这个人身上。 攸宁见了这个场景,被吓了一跳,掩住口鼻。 差点就要尖叫起来。 也只是一瞬,她就反应过来,只有她才能看到这个景象。 三十四神仙卷,竟相中了这个人? 第三十七章 林西横 攸宁凝神施咒,围着那男子的烟雾凝成人形,是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子模样。他儒雅地笑着,对攸宁微微一礼。 攸宁念诀传音。 “你是这幅画的器灵?” “正是。” “那你为何围绕于这位书生?”攸宁道。 “姑娘不知,刚刚众人喧闹,这位公子毫无察觉,我刚刚探了他的神识,觉得他十分有天赋,若能成为我下一任寄主,那是再好不过的,还望姑娘成全我们。” 攸宁打量了一下那个书生,身上的衣服布料并不十分好,倒也十分洁净,容貌算不上上品,但是五官端正,眉目间似有清风,双眼十分明亮。 攸宁向器灵道:“待我看看他是不是值得托付的人吧。” 器灵道:“有劳姑娘了。”然后又散成了白色的烟雾。 攸宁靠近这书生,问道:“公子看来十分喜欢这幅画。” 书生一动不动,连头也没有转回来:“画工超绝,天上地下难得一见。” “那公子可曾听过这位画师?”攸宁道。 书生答:“当然听过,六百年前,林西横乃我苏城人像第一大师,画尽千人千面,可惜听闻他住在山中,某日不幸佳作都毁于山火,林西横与他的红颜知己葬身火海,从此之后,他的作品难得一见。” “那你可知,林西横之前并不叫林西横,而他也不是一开始就学了画。” 书生这才转头,攸宁衣着素雅,亭亭玉立,姿容秀丽,声音也婉转动听,但他神态没有什么变化,略施一礼道:“还请姑娘赐教。” 攸宁回了一礼,便开始同他说起,这六百年前,画师林西横的故事来。 林西横原名纪蓝,林是他母亲的姓,生于青城,长于青城,父亲也有官职。及冠之后,中了举人,到京都得了一个正八品征事郎的官职,取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妻,领了差使,日子本来十分舒心,妻子也生了一个小子,一家和乐美满。 可有一日这纪征事郎突然失踪了。 虽然京都少了一个征事郎并不算什么大事,但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人们众说纷纭,官府也十分头疼,遍访民间也无人知晓这纪蓝,究竟是被人挟持,还是自己去了何处。 原来,在一个夏夜,林西横夜不能寐,醒来看着身旁的妻子正在睡梦之中,又想着自己平日所做的繁琐公职,心里不胜烦闷,于是走出房门,看着明月高悬,心里居然动起了作画的念头。 他素日里并不怎么作画,只是写文章为主,也未曾受过师尊教导,这一日,他在书房,画了一幅又一幅明月图,心里感叹明月高洁,而自己却受困于世俗名利。 心里越是如此想,纪蓝就越是按捺不住。 妻子日夜让他为官上进,让他笼络人心,他实在不齿,心里只能暗暗忍着。 这回已经到了无可压制的地步了,妻子让他明日去给长官送礼,还埋怨他不知上进,不懂人心。 他一丝一毫都忍耐不住了。 他决心出走,连卧房也没有再回,便就这样悄悄离开了家门。 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头上一枚玉簪,腰间有一包碎银,在巷子里待到快天亮,趁着清晨开城门时菜农来往拥挤那一刻,毅然决然地走出了京城。 风餐露宿,换了些许银两,路过汴城、光城,半年后,来到了苏城。 半年,纪蓝未修形容,已经从一个有礼有节的八品征事郎,变成了一个衣裳破损、背着画篓的闲散人了。 他同一个婆婆租了一间窗户多的空房子,白日里勉力作画,夜里就买了酒蹲在那些青楼的门口,看来来往往的人的样子。 一个青楼姑娘木桃,见他日夜来,却又不进来,觉得十分奇怪,虽然他不修形容,但眉目如刻,依然有几分俊美。 木桃有天实在好奇,夜深送客之后,见他还在门口坐着,便上前问。 “客官,深夜在此,又不进青楼是为何?” 他摇摇头,仰头喝酒,也不接话。 木桃见他爱搭不理的,觉得没趣,便回了。 可是这人夜夜都来。 也不知他在看什么,木桃原来以为,这人是有什么相好入了青楼,他是个痴情的,夜夜在青楼门口等,可她问了一圈姐妹,个个都说没有见过此人,不知从哪里来的。 起初呢,木桃觉得他怪,后来见得多了,反而觉得他越来越顺眼了。 他若一日未来,自己心里倒是不是个滋味。 只是这个人的衣裳越来越破,胡子也越长越长,偶尔看见胡子变短,也能看出只是拿着剪子乱剪了一通。 他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木桃开始偶尔送些东西给他,用旧布包了,拿几块糕点给他,他起初推拒,后来似乎也没办法,就默默收下了。 他的生活渐渐开始有些捉襟见肘。 木桃心有不忍,想送些银子给他,不料他说道:“若姑娘真的可怜我,那便送我几张画纸吧,不用上好的。” 原来,他竟是个画画的。 木桃觉得惊奇,第二日却也还是给他送了许多,他见状大喜,道:“多谢姑娘,姑娘帮了我大忙了。” 眼中的喜色不会骗人,也不像平常的人,看她只是青楼一个卖笑之人的模样。 在他眼中,她就是个好心的姑娘。 她时不时地给他送纸笔,因此获得了他的信任,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林西横,有日她提出要去看看他的画。 他便答应了让她去,只是让她穿得朴素一些。 她在白日里去看了他的小居,没有什么陈设,有好几扇窗,婆婆在院子里洗衣服,进门的时候他说这个是他远房表妹。 她也过过苦日子,家中米粮皆无的时候,屋顶漏雨,弟弟高烧,母亲早死,父亲不得已将自己卖了,辗转几次又到了青楼,人间的苦楚她尝了不止一点,现下学会了以色侍人,心里也是苦。 画篓里厚厚一叠他的画,一开始是不成样子的,后来渐渐有一些起色,他画山水,也画人像,人像里,众人形态各异,木桃这才知道,为什么他要在青楼门口久坐。 为了看人。 青楼里的人表情最为奇妙丰富,登时笑脸瞬间怒,形容万千。 她翻了翻,看到一幅,居然像某日她所遇的场景,却只是画了一个背影。 她心念一动,拿着画想问他,却又看他立在书桌前,开始动笔作画了。 第三十八章 木桃之病 看他落笔的样子,就知道他下了多大的苦工。他笔力遒劲,收放自如,画上顿时出现了一个饮酒的老翁,神态悠然,观者都能感到他的欣喜。 但他未画完最后一笔,摇了摇头,又将这张纸放在一边,叹了口气。 木桃问:“怎么不画了?” 他摇摇头,道:“不好。” “你是从哪儿来的?看你衣裳这么破,或许是从哪些乡野来的吧。” “家中可有亲人?不过看你夜夜去青楼前,约莫也没有成亲吧。” “你学画多久了?一定很久了吧,我觉得画得挺好的,改日你成了大师,可要送我一幅墨宝啊。” 木桃一个问题接着一个,却不是想要人解答,往往没有得到答案时就问了下一个。 他的话不多,木桃却是爱叽叽喳喳的人,但说三句最多也只能得到一两句的回应,她却并不在意,仿佛很喜欢这种自问自答的过程。 他对她的美色似乎毫不垂涎,这却使她轻松且欢喜。 从此后他便成了这里的常客,时常给他带一些衣裳蔬果,但只有她带来纸笔时,他才更多地显露出喜悦的神色。 她在他身边能够做个清清爽爽的平凡人已经很知足。 她似乎渐渐喜欢上了寡言的他,每日虽然只知道画画,不事生产,但木桃知道画画对他而言是一件顶要紧的事情,也不敢轻易地扰他。 时间久了,有一些姐妹知道了,都来笑她,笑她爱上了个傻子,还日日送钱财米粮倒贴人家。 他也似乎习惯了吵闹的她,说吵也不吵,她的嗓子像百灵鸟一样好听,若他没有专心听她在说什么,那声音就与窗外的鸟叫声汇为一体。 她烧得一手好菜,笑起来恬静温顺,全然不像她站在那青楼门前迎来送往的样子。 他偶尔也画她,画她站在窗口,半个身子要探出去关窗,纤腰细细,清风阵阵。 画她洗手做羹汤,画她洗衣擦汗。 也画她灯火浓妆,一笑百媚。 她甚是欢喜,却不谢他。 他练画练上千幅,画她只有这几幅,但是只有这几幅,她也如获至宝,带回了自己厢房,将那幅浓妆的画裱起,带回了青楼。 说来也奇,这画仿佛有什么神力,自她挂了画,来往的客人一个比一个阔气,随手便打赏几十几百银子,她悄悄攒够了赎身的钱,正想着寻一日,自己能够走出这青楼。 没想到,有日得罪了一位长官。 那日,这长官带着一群杂役来这青楼里喝酒,木桃身子不爽,本不愿接客,结果这位长官非要她迎客,又逼她饮酒,她几次推拒,这长官就起了性子,摔了酒杯,狠狠打了木桃几巴掌,又抽了她几鞭子,她就突然一病不起了。 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把她存的银子几乎都搭了进去。 她许久没有来,他也未曾察觉,只是专心作画,是她的姐妹寻了他的住处,才将消息告诉给他,又看了看他家徒四壁,想着木桃这一生或许魂尽于此,抹了一把泪,都悄悄地去了。 这夜木桃喝完最后一碗药,正准备歇着,却看他站在了自己窗子外面。 她的窗子并不临街,他是如何到了她的窗前? 她先是惊喜,后来又是一阵苦笑。 之后又急急掩住自己的脸,多日来未曾修饰,粉黛不施。 他微微一笑道:“掩什么,这样子也极好。” 她有些怔,似乎没有听过他说过这么多话来。 她想开口,自己咳嗽起来,拿帕子掩住,却吐了一口鲜血,她心里觉得不妙,刚刚才涌出来的一点喜色,此刻全然消散了。 她冷冷问他:“是不是画纸不够了,我也没有什么别的银钱了。”说着边打开了首饰盒子,拿出一个玉镯给他,“再多也没有了,这个玉镯约莫能支撑你一年半年,我知你是大才,但我此刻自身难保了。” 他看着她,也不接过玉镯。 她眼里几分落寞,道:“你也许是嫌弃我了,也许是有半分怜惜我了,但可惜我银钱用尽了,我这病也好不了,我此生也许就丧命于此了,我们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能遇见你,我也是开心的。” 他伸出手来,手上并未洗尽,斑斑驳驳皆是颜料和墨汁。 她嘴角一勾,将镯子递给她,他大手却将她的手握住。 温热的手。 她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何意? 他只说了一句:“等我。” 说完,便走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何要等,不知道要等什么,心底却有了一点点希望。 但这希望却经不起她的病势沉沉。 楼里的妈妈见她的身子是再也不可能好的,也不愿意为她花钱治病了,某日将她随意地丢在了路边,什么也没有给她留。 她在路边躺了半日,迷迷糊糊被人抱起,又得了一口温水喝,沉睡了三四日,神智才得了一点清明。 睁开双眼,才知是他的小破屋子。 她勉力撑起,看见他在书桌前作画,道:“林西横,你为何救我,我命不值钱,你也没有本事给我买一副棺材,何苦救我呢。” 他不说话,就这样半刻,才收了笔,道:“好好好。成了。” 他走到她跟前,给她看这幅画,画得似乎是仙人,衣袂飘飘,一群仙人似乎是去赴宴。 她眼中噙着泪,也道:“好、好。” 他笑着,便带着画出了门。 为何要出门呢?她不解,却也没有力气问。 他举着画站在了街头,样子十分傻,人们来来往往,侧目而视,无人问津。 直到这样的第三日,终于有人来问他。 “这位大哥,你在路边举着画做什么?”一位姑娘道。 “找有缘人。”他答。 她身边的男子说道:“这位大哥,找有缘人在大路边举个画干什么?” 他不说话。 那位姑娘道:“大哥,不知是否得罪,你这画卖吗?” 他看了她一眼,道:“也卖也不卖。” 姑娘道:“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道:“价格贵了些,不知姑娘付不付得起。” 姑娘道:“你可以说说看的,万一我可以呢。” “我要一个山野小居,用不完的纸笔,和一个人的救命钱。” 他眼神坚毅。 女子身旁的男子还想说些什么,女子拦住了他,道:“原来大哥是有难处,不如带我们去见见病人,我们好为你想想办法。” 他们不提买画之事,却先问了病人。 他想起她病弱,点点头,带他们到了住处。 第三十九章 医治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 相谈 攸宁将故事讲到这里,突然停下了。 那人问道:“你怎么不说下去了?” 攸宁笑道:“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我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有一事想请教公子。” 那人道:“姑娘请说。” 攸宁道:“作画一事,痴迷如林西横,抛妻弃子,有家不归,是否值得?” 那人突然长叹道:“这个故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之前也只是听闻这位林画师功夫了得,但从来未见过他的大作,今日见了,顿觉得天上地下,画人像者无人能与之相较,所以姑娘问我这一事,我只能感叹,世间大才,也许受苦多些。何况刚才姑娘也说了,林西横志气难抒,才愤然离家的。” 攸宁道:“那我倒要冒昧问公子一句,是否已经成家?” 那人摇摇头,道:“已经定了亲,但尚未迎娶。” 攸宁道:“原来如此。这林西横住在山野小居之后,日日夜夜都勉力作画,但他画得却时好时坏,画得不好的时候,也多有焦躁,木桃虽然痊愈身子也不太好,常在病榻缠绵。两人虽然不缺衣食,但如何生活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攸宁往前看了看画,道:“世间奇才,心思总异于常人,不知怎么了,我们家先祖不在苏城,回来便听到消息,说山中大火起了,林西横与木桃皆葬身于火海,不仅人死了,画稿也无一幸存。后来衙役查看,说这火,是人为的。” 那人脸上突然显露出一丝忧愁之色来,道:“竟是这样的结局。所以林西横的大作,世间难寻,而你家的这幅,可以算是世间绝品了。” 攸宁道:“小女子辛攸宁,敢问公子姓名,今日相谈觉得有缘,不如到一旁饮茶?” 那人道:“君子攸宁?好名字。鄙人欧阳远,今日也有幸与姑娘相谈。” 攸宁请他到一边小坐。 这边花珂与胡灵盯了那王恒许久,也不见有什么异动,两人愤愤地嗑起瓜子来。 胡灵道:“也不知这慕公子是怎么个菩萨心肠,他也不是不知,这人与苏城屠妖一事大有关系,为何还带他来。” 花珂道:“就是,也不知慕公子安的什么心,虽说慕老大夫行事磊落,霁月风光,他的孙子料想也不会太差,但怎么连是非也不分了呢,前几日我们看这王恒还要死要活,估计也是拜慕歌所赐,此刻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了。真是天下少见的神医妙手。” 胡灵心里十分不痛快,却又不好说出来,一是当初陵光同她说,姐姐死而复生的事情不能告诉他人,她心里憋得慌,二是虽然她曾经算出徐音命有大劫,心里想总是天意不可违,但这回却知道,是一介凡人偷袭徐音才使她死的,这心里怎么能气得过。 虽然姐姐几次劝她都是命数,但不在眼前看不到便罢了,可这慕歌还偏偏将他带到跟前来,若是她没有算到命数,若是姐姐没有回来,她就是拼着天打雷劈灰飞烟灭,也要将这个人给杀了祭姐姐。 但是,姐姐以这种身份活着,真的好吗? 她不知道,但她接受不了失去她。若是当时陵光说能以她的命来换姐姐的,她怕是也要试着换一换的。 但姐姐还是被他杀过啊!那一剑可是穿心而过!姐姐能够死而复生,她想起来都心有余悸,为了这事,她在烟阳的五十年,从来没有安稳睡过。 她担惊受怕这么久,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这个人,还要出现在他们身边? 她顿时火气又上来了,就算不能将这人赶出去,也要想法子刺他一刺。 胡灵深呼吸了几次,往慕歌身边走去。 胡灵不愧为九尾狐族,媚术无双,她若是着意魅惑人心,天上的神佛估计也要抖三抖,但她此刻她却摆着一张冷脸,双目似刀,唇边却含着笑,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她道:“慕公子,这是哪位公子啊,不引荐一下,让我认识认识?” 慕歌看她面色不善,却也不好不理她,只好硬着头皮道:“王恒王公子,这位是辛约姑娘,她家中小名灵儿,所以人们也称她为灵儿姑娘。” “灵儿姑娘,有礼。”王恒略略一礼。 胡灵却并不回礼,假意琢磨道:“王恒,这个名字,仿佛在哪里听过,哦,对了,苏城有一首打油诗,说的是什么王家有儿郎,不知这位王公子可曾听过。不过说来也是编打油诗的人不厚道,这王分明是个大姓,多少王家的儿郎因为这一人害了名声,实在是冤枉。” 王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底涌起一阵悲哀,道:“他们说的确实是我。” 胡灵脸色再一变,假装才知道这事,道:“哎哟,王公子,真对不住你,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你身世凄苦,我看也只是老天爷不开眼,没给你安个好命数,左右都是怪不到你的,你别把我的话往心里去。” 慕歌道:“灵儿姑娘是来寻我们的不痛快的?” 胡灵道:“怎么能呢,我们都来自烟阳,我敬重慕老大夫的医术和人品,自然也相信慕公子有识人断物的本事,王公子,来者是客,今日是我姐姐一手操办的,你看着鉴赏会如何?” 王恒低眉顺眼,道:“甚好甚好。” 胡灵看他也不反驳,觉得也没有什么意思,有意就此放过他们,便想走了。 不料慕歌却劝胡灵道:“灵儿姑娘,不如我们坐一处吃个茶点。” 胡灵皮笑肉不笑,意味深长地道了声“好”,又说道:“但是刚刚冒犯了王公子,怕是他现在不欢迎我的。” 王恒低声道:“岂敢岂敢。” 慕歌与他们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此刻,一早上没有出现的胜遇从楼上走下来,他看了看各处的热闹,直奔了章延的桌子去。 章主事道:“胜遇大哥,许久未见,还是老样子啊。” 胜遇道:“你胖了。” 章主事略有些尴尬,干笑两声道:“还是如此直言不讳,戳我的痛处啊。” 胜遇道:“我问你,辛玉真有亲故在世上?” 章主事道:“你也察觉了什么?” 胜遇点点头,道:“但……” 章主事叹了一口气道:“陵光大人说有,那便是有吧。辛玉回不来了,不管这个辛攸宁是谁,她总是来查案的,陵光大人还说,若是她真有商贾之才,便可让我老老实实休几年的假。” 第四十一章 癫狂艺魄 胜遇略琢磨了一阵道:“辛玉真没有办法回来了?” 章延道:“胜遇大哥,这么多年了,你不知我们的陵光大人读过多少上古的医术,若是有那么一点希望,他怎么不同我们说?我看大人是真心托付宁姑娘的,他虽然不能让辛玉复生,但也一定要查出她的死因来的。” 胜遇道:“连你我都做不到,她就能?” 章延拿着糕点,对着糕点说道:“兴许她身上有什么不同之处被大人察觉了呢?或许大人赐给她什么也说不定。大人虽然平日里行事不羁,脾气怪异,可那是辛玉啊,他怎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做不到的旁人呢。” 胜遇道:“你说得是,是我多想。” 章延叹了口气道:“但我看着辛攸宁,总能看出几分辛玉的影子来。仿佛她依旧是六百年前我们闲逛人间的样子,而我已经不复当年了。” 胜遇笑:“她不在,你吃得这样多。” 章延道:“百年来喝酒喝得多了些,当年她在,我们一起饮酒,日子还是痛快的。如今虽然不缺共饮的,但少了她在一旁,总觉得少了什么,这酒,还是少喝罢。胜遇大哥从前也不爱说话,若是她在,你向来都是一声不吭看着她的。” 胜遇道:“若是那日我在她身边就好。至少也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章延按了按眉头,道:“我何尝又不是这么想呢,那几年我们从幽城过了青城,本想回烟阳,却收到了苏城的信笺,辛玉说,累了,不想同我一起,她便自己回了烟阳。” 这段事,胜遇听过无数次了,他同章延有一样心情。 “我近来要灰心了,我活了这么多年,居然都不知道灰心是什么滋味,她活得这样耀眼,怎么却死得无声无息呢?”章延脸色不便,目光却流露出一阵悲哀来。 胜遇看了看,桌子上确实放着一壶酒,这章延也许是酒气上来了,也对,他与辛玉同度了这么多喧闹时刻,自然遇到这种场面,会多感怀几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便问了出来。 “我未曾问过你,我依稀记得,不知多少年的时候,辛玉她在人间有一个相好的。” 章延想了想道:“辛玉?她确实喜欢过一个凡人,可那人死了已经不知道多少百年了。子子孙孙都有了不知道多少辈。” “如此的话。”胜遇道,“那这凡人的后人,是否……” 章延道:“区区凡人,还能动她?更何况,辛玉成全了他们,他们的后人也不会知晓这件事,她走前,就抹了他们的记忆。” 胜遇道:“她用术法,抹了他们的记忆?” 章延点点头,道:“她说,那人没必要记得,而且,只要他不记得了,她就渐渐忘了。” 胜遇道:“哎。这用法术于人身,恐遭异变,这你们应该知晓吧。” 章延点点头,道:“她当然知晓,这还是她告诉我的,而且,她只是改了记忆,我想反噬之力也不至于如此大吧,我倒是记得,辛玉为那人抹去记忆的那几年,她过得极为不顺,可后来也渐渐好了,此事我也曾告知陵光大人,他也不曾说什么。” 胜遇愁眉不展,道:“大人总是纵着她。” 是啊,天下地下,最宠她的,当然是陵光,那年他们在烟阳过新年,辛玉问陵光,情爱是什么,陵光就说,去人间问问看,试一试也可,这个词是人间造的,妖精们谈起爱来总是不成样子,而且人的寿命短,一世很快就过了,辛玉就信了他。 但是后来……哎。 章延摇摇头,怎么妖精谈爱就不成样子了呢,一百多年前,他看上了一头有神识的小花鹿,哄着她顺着她,结果小花鹿非说自己和辛玉有奸情,气冲冲地往山林里一钻,他怎么也找不见了,那段日子他也是失魂落魄的,人间事忙,没有多顾着辛玉。 妖精寿命长,没想过,世间哪一面,会是最后一面。 找不到小花鹿并没让他这么痛心,但辛玉之死,他总觉得自己有责任。 相伴几百年的好友与相识几年的妖精,孰轻孰重,他当时困在情里难以走脱,分辨不得,再也不能见她的这几年,分外地想念她,他从前是个没主意的人,因为听惯了她的指使,才学会了怎样行事,渐渐独挡一面。 善与恶他之前从来不知,只是辛玉选了善,他也就跟随她选了善。 他一时间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突然有一只手在自己眼前晃着,他抬眼一看,有那么一瞬,他以为是辛玉回来了。 “章主事,怎了,吃醉了么?”攸宁笑吟吟地说。 啊。不是她,怎会是她。 他的语气格外温柔,道:“宁姑娘,怎么了?” 她道:“你猜怎的,刚刚那幅《三十四神仙卷》选定了一位欧阳公子,我与他聊了聊,但相交不深,不敢立刻就将这画托付给他,所以想来问问你,她当年如何托付?” 如何托付,章延突然笑起来。 “之前我们并没有遇过器灵的,她起初缺银子花,便想着价高者得,那起初赚的几千两银子已经很多,后来我们得了那幅杨道无的山水图,她便常常同那个器灵商量,有时莽莽撞撞大街上就去拉他人的手,相交深与不深,她才不在意这么许多。” “可一些人,之前有可能从未接触过,虽然有天赋,也未必以后能够好好待它们。” 章延问道:“宁姑娘,这便是器灵与艺魄的区别了,此人若用他的天赋,艺魄定会助他,若是此人不用他的天赋,起码这个天赋能使他赏识这物,于器灵而言,也算是好的归宿。不过,既然你有慧眼,此事应该让你来决断。” 攸宁晃晃脑袋,道:“只是一双慧眼,竟多出这么多事来,亏得她当年的耐心了。” 章延道:“你之前未见过器灵吗?” 攸宁转了转眼睛,道:“见过几次,想是我之前待的都是乡野之地,也没有正经的器灵,也不知这眼睛还有这种用处。” 章延道:“其实,与这器灵艺魄有所牵连,都是福祸相依的事情,就如那林西横,辛玉后来还惋惜,说他身体并不差,怎么就拉着那木桃走了死路。” 攸宁问:“哦?这事辛玉竟是这样说的?” 章延道:“她后来说,艺魄虽然能使人画艺超绝,但或许也能使人入癫狂之境。就像我们练功练岔了路一样,有自毁的危险。” 那么,三十四神仙卷呢? 第四十二章 官爷 攸宁沉吟片刻,道:“林西横之死,虽然是人为纵火,但说他们是自杀,可有证据?” 章延捏了捏酒杯,道:“证据确实没有,但你可以问问看,林西横死后,他的艺魄四散,大部分都到了这三十四神仙卷的器灵之上,他虽不是林西横的原身,林西横所经之事,他也一同经历了。”章延叹了口气,放下酒杯。 攸宁道:“怎的,今日如此热闹,章主事还不痛快?” 章延摇摇头,胜遇坐在一旁拍了拍他。 章延道:“宁姑娘,慧眼是上天所赐,你说,有没有可能,这是她不该得的,所以辛玉被罚魂散而死?” 攸宁看着章延,突然就感到了他的痛楚,她道:“若真是如此,陵光大人怎么会不知?更何况,你们在人间这么多年,也并不是在作恶,天上的神仙为何要这样对辛玉呢?” 攸宁一边说着,心里突然也有了疑虑。 人的机缘是天上的神仙安排的,但妖是人间的变数,神仙在写命格时,并不会一字一句都写清楚,但如果,辛玉是因为篡改了许多人的命格,而受到上天的责罚,也不是不可能。她虽说了宽慰章延的话,眉头却皱了起来。 如果是神仙下的天谴,那么,此事还用继续查下去吗? 如果慧眼真是不该得的,那她还要继续为这些宝物寻主吗?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想修书回烟阳问陵光,突然目光看到了慕歌那里。 对,慕歌是医者,他之前也说过慧眼之事,说不定他会知道些什么。 突然,一个伙计急冲冲地跑进来,对着辛攸宁说道:“宁姑娘,大事不好了,外面来了许多官兵,说姑娘您是江洋大盗,要捉你问罪呢。” 攸宁的嘴角勾了勾,妖界的恶人还没来,人界的恶人倒是先来了。 她对章延道:“章主事,且为我照看照看,我先去会会这些官兵。” 章延道:“我会吩咐大家看着你的,你不用太担心。” 她款款而行走出了门外。 胡灵见到攸宁走出门去,唤了一个伙计问话,听到有官兵来犯,胡灵立刻起身,也冲了出去。 慕歌对王恒说道:“这里藏品已经看完,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出了何事。” 王恒说好,两人便也跟了出去。 攸宁虽为女子,但气势并不输男子,她问:“各位官爷,我们今日在云栖楼办鉴赏会,不知几位大人大驾光临,是否是想吃杯水酒?” 为首的官兵头子面目狰狞,有些吓人,他道:“这位小娘子,请叫你们主事之人出来,我不欺负女流之辈,但你们今日鉴赏会是开不下去了,里面有幅《三十四神仙卷》,在海上被流窜的盗寇劫走的珍品,让你家主人快快出来,与首告当堂对质。” 几句话说得甚是嚣张,但攸宁面色不改道:“官爷,小女子便是主事之人,敢问首告是谁,可有什么证据?” 一群官兵皆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神情十分猥琐。 这为首的又说,道:“首告是绸缎铺的殷四老爷。不过小娘子既然是主事,那就劳烦同我们走一趟,去公堂之上,与我们大人分说分说。” 一群人围着辛攸宁,为首的还吩咐人进去取画,但云栖楼的伙计们听言,齐刷刷地堵住了门口,竟然比官兵还多了几个人。 胡灵站在那些伙计跟前,眼神不屑地看着这些官兵。 攸宁道:“官爷莫急,不如让我吩咐我的人去取画,但这画却不能交给官爷。” 那人道:“你倒说说为何。” 攸宁道:“官爷不知,这画价值连城,若是有所伤损,这损失,就是赔上苏城衙门都还不够,若是我无罪,而画又受损,这损失何人来赔?想必那时,这苏城衙门必然不会给我公道,那么我就算上京都,告御状,也是要拿回这份公道的,孰轻孰重,还请官爷斟酌一二。” 声声句句,掷地有声。 那为首的虽然长得凶横,但却也是欺软怕硬的,听到攸宁一言,也不敢妄动,让攸宁带着自己的人,取了那幅神仙图,就往公堂走去。 云翎在店里,问过章主事之后,从院子里急招一批鸟类,默默跟随前去,随时传讯回来。 虽出了这些动静,但鉴赏会并未停下,掌柜周祺与苏城人相交甚熟,也坐下来与客人聊起来。 周祺问刚刚进云栖楼的客人,辛攸宁被带走之事有什么内情。 客人甲道:“周掌柜,早上那位宁姑娘在楼里堵了那殷四一句,你不会不知情吧?” 周祺道:“这又如何,宁姑娘不愿将画卖给他罢了,难道他还气不过,去给这宁姑娘使绊子了?” 客人乙道:“周掌柜,你又不是不知,这殷四是怎样的人,老奸巨猾,睚眦必报,我刚刚进来时,官兵也说了,这是殷四首告,说这宁姑娘是个江洋大盗。我估摸着,他早已与这官府勾结好了,只等宁姑娘往里钻呢。” 客人甲道:“这宁姑娘看起来也是弱质芊芊,不知道这吴太守会对他用怎样的刑罚啊。” 周祺听言,示意伙计告诉章主事。 章主事听到消息,便回了上房。 云翎着急得在楼上打转,见章主事上去,急急问道:“这可如何是好,哎,我们该如何将宁姑娘带出来,若是有所伤损,怎么和陵光大人交代呢?” 章主事见她如此,笑道:“云翎,你是在人间活久了,觉得自己也是个凡人了?” 云翎皱眉问道:“章主事此话何意?” 章主事笑笑:“若是真伤及性命,宁姑娘的术法不差,轻易便可逃脱。我们所烦恼的,只不过是如何名正言顺地将她带回来,而且要让那官府恭恭敬敬地将她送回来。” 云翎皱着的眉头一下子散开了,道:“说得是说得是,不至于伤到她的性命。”可她想了一会儿,又道,“可这法子实在不容易想,章主事,苏城这群狗贼,横行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苏城的许多妖精又因去年那场祸端离开了,此刻能相助的妖精并不多。” 章主事道:“大不了选下策,化身遁去便是了,你不用太过忧心。此事与我一同盯着,我们且看如何发展便是,陵光大人说攸宁又商贾之才,想必也是聪慧的,未必就不能应付了。这些人,这场祸事后,总会付出代价的。” 第四十三章 当堂对质 攸宁跟着官兵们走着,正巧人们都在往云栖楼去,看见她气定神闲,还以为她被什么大官看上了,结果四下一问,竟是摊上了案子,一边是这画是难得一见的,一边这个案子又让人颇为好奇,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去向哪边,都站在了街上左右为难。 胡灵正巧跟在官兵的队伍后边,也猜中了路人的想法,她思索片刻,大声道:“各位乡亲,前面那位是我姐姐辛攸宁,小女子名为辛约,今日不知何故,有位殷四老爷说我们家传的藏品乃是江洋大盗的赃物,若是各位有兴致,与我一同前去看看。姐姐若能无事归来,我们的鉴赏会定会多延几日。” 路人道:“这么多东西确然是你们家的家传之宝?” 胡灵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地说:“那是自然,世上哪有这么蠢的大盗,自己抢了东西,还大张旗鼓地请人来看?我们辛氏姐妹皆是女子,公堂森森,还望各位一同前往,为我们断一断公道。” 一些路人见她说得有理,便跟上了这去衙门的队伍,另一些人呢,对那些藏品实在好奇,仍是去往了云栖楼。 胡灵离队伍并不近,但是一边嚷嚷着,吸引了许多路人一起去衙门看热闹。 慕歌在一旁忍俊不禁,用袖子挡着,偷偷笑了起来,王恒见状奇道:“慕公子在笑什么?” 慕歌道:“我笑这两个姐妹,心有灵犀,都是活宝。” 王恒更加奇了:“此话怎讲?” 慕歌见他满脸疑惑,反问他一句:“王公子,你从小在这苏城长大,又是前太守之子,苏城的民风如何,吏治如何,你应当一清二楚吧?” 王恒顺口说道:“那是自然,苏城民风淳朴,先前是因为……”突然,他又不说了。 因为是妖孽作祟。 妖孽作祟?他已经不敢再这样断言,那么苏城民风究竟如何? 慕歌微微侧过头来,道:“因为什么?” 王恒摇摇头,道:“先前我识人不明,你突有此问,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慕歌爽朗一笑,道:“你紧张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若这苏城衙门内是奉公守法之人,宁姑娘此番定然无事,若他们是官商勾结,此刻灵儿姑娘将事情闹大了,苏城百姓爱看热闹的都去了,这太守也不敢太过无礼,无论如何,这场官司下来,这辛氏姐妹在苏城,定是声名大噪。” 王恒心底更是惊奇了,道:“慕公子,这刑狱之事,人们都是避之不及的,怎这辛氏姐妹不但毫无忧惧,还这般作风?这是什么道理?” 慕歌道:“看来王公子就是不懂商贾之术了,商人做生意,最难在何处?就在‘声名’二字啊,若是能够有机会声名远播,牢狱刑罚又算什么?” 王恒道:“这么说来,慕公子意思是,这藏品确然是她们家的了?” 慕歌此刻才皱了眉头,道:“王公子或许不知,这辛氏姐妹一族,其实富可敌国,但她们并不张扬,如今这位殷四老爷强行将宁姑娘压上了公堂,这个麻烦惹得可不是一般大。苏城地界,云栖楼总会为她筹谋的。” 王恒心想,一个酒楼,能在刑狱之事上筹谋什么?但他并没有问出来。 一行人走到了公堂,十分嘈杂,那肥头大耳的殷四老爷已经同他家的小厮站在一旁,攸宁与拿画的伙计站在了另一旁。 威武之声响起, 太守在堂上坐下。 一般的案子,本是知县一级就能审理,没想到,这案子居然是太守直接审理,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窃窃私语。 太守年岁不小,约有四五十岁的样子,面容倒是端正,胖瘦也适中,再看看一旁的殷四,噫,真是太过油腻了,攸宁心想,今日得吃得清淡点,回云栖楼的时候,让厨子清蒸鲈鱼好了。 惊堂木一拍,瞬时人群肃静。 太守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旁边殷四答话了:“小人乃是瑞景绸缎的殷金止,家中排行第四,人称殷四。” 攸宁也答话:“小女子乃是汴城辖下烟阳辛氏,闺名攸宁。” 太守问:“你们今日来公堂有何事?” 殷四道:“吴大人,今日我状告这位辛姑娘,因她手中之画乃是贼赃,就是去年,苏城欲向圣上敬献的一幅贡品,但贡品走的水路,路遇大盗,贡品遗失,此事不曾声张,但大人可问张主簿,是否确有其事。” 张主簿站在一旁,行了一礼道:“大人,确有此事。” 攸宁问道:“大人,我想问问这位张主簿。” 太守点头。 攸宁问道:“张主簿,请问这画叫做什么名字。” 张主簿答:“这画叫做三十四神仙卷,是画家林西横所作。” 攸宁道:“那么,官府是何时何日得到此画,又是何时决定将此画敬献给圣上?” 张主簿答:“去年的七月,殷四老爷将此画献出,前太守王大人看见此画十分贵重,所以决定将此画献给圣上。九月,王大人派人乘船北上,不料遇伏,画便不见了。” 攸宁心想,难道是真有一幅画? 王恒在堂下悄声与慕歌道:“那幅画我见过,并不是这一幅,那画上画的是钟馗捉鬼,也不是林西横所作,而是朱崇所画的。” 朱崇?慕歌听着有些耳熟,又想了想,他曾听过这个名字,在那个章主事说的斗画的故事里,其中一位公子就叫朱崇。 所以是真有一幅画,那画真的被劫了。 胡灵悄声问道:“此事还有什么人知晓?” 王恒道:“除了我,剩下的都是衙门里的人,不知为何这张主簿,要这样信口开河?” 胡灵不屑地笑了一声,道:“既然这张主簿能这样说,那便是说,这是死无对证了。” 王恒道:“如何死无对证,他们都还在衙门内啊,召出来一问便知。” 胡灵眼神轻蔑,看向他:“王公子,你还看不清吗,就算今日所有人都能站出来,他们也会痛张主簿一样的说法。” 王恒道:“我不信,辛姑娘,你不要以恶意猜度人心,他们都是良善之辈,不会如此的。” 堂上惊堂木一拍:“辛氏,你有何辩驳?” 攸宁道:“凭这张主簿的一句话,就说我是江洋大盗,大人,你不觉得此事匪夷所思吗?我想问殷四老爷,是如何得到那幅画的,又如何证明,他得的那幅,就是我现在有的这幅?” 第四十四章 构陷 殷四看她毫无惧色,思路清晰,心里倒生出一丝佩服,很快就缓过神来,笑道:“这位宁姑娘果然好口才,但我已有了人证,我的小厮殷宝去岁与林西横的后人结识,几次恳求,花费千两黄金才换得此画,请大人传唤林西横后人上堂,一问便知。” 林西横后人?辛攸宁奇道,这林西横何时有了后人?按照辛玉的卷宗所记,林西横与木桃最后双双死于火中,且木桃的身子极弱,怎么可能生养? 慕歌神色略略凝重几分,王恒悄声道:“这……怎么越来越离谱了……” 攸宁回头看着那位林氏后人前来,看着是一身布衣,形色猥琐,獐头鼠目,反而不像个正经人。 “小的林玉一,见过大人。”他扑通一声跪下。 吴太守道:“你可是林西横的后人?你去年曾卖给殷金止一幅画,是真是假?” 那人答:“正是。小的机缘巧合与殷老爷的小厮结识,相谈甚欢,然家道中落,只剩此画,殷老爷愿以千金之数买去,解小的燃眉之急,小的自然是十分情愿,可后来听说画被江洋大盗所劫,如今又出现在苏城,小的也不知何故。” 攸宁心想,如今这苏城,断案难道全凭证人的一张嘴?从殷四离开云栖楼到官兵抓她,前后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竟买通了这一干人证? 太守惊堂木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微微笑道:“辛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说?” 攸宁想了想,此刻要找齐此画属于自己的证据需要时间,若是凭空变出来,又太过可疑,且她并未想到有什么证据,她目光往胡灵处一望,念诀传音,让胡灵向章主事求援。 自己转过身来,向大人行了一礼,道:“大人,此物确实是我先祖所有,藏于家中,几百年都未曾示人,此刻我却不知如何自证,还请大人证明我清白。” 太守道:“大胆辛氏,满口胡言,还不快快从实招来,你是否是江洋大盗,抢夺了这进贡的御画?” 辛攸宁面无愧色,直直看着太守,道:“大人,自古以来,画作赝品甚多,就算是殷四老爷曾经买过一幅画,也未必就是我手中的这幅,况且,这位林西横的后人,身份是否属实,还请大人明察。” 一旁的张主簿说话了,道:“大人,小的曾看过林氏家谱,上面确实有林西横一人,林玉一也确实是他们家的后人。” 攸宁的眼睛微微眯起,蛇鼠一窝,看来是要把这个案子做成铁案了。 攸宁道:“怎么张主簿又认识了这位林玉一,还见过他的家谱?” 张主簿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林玉一是我妻弟,所以我见过他的家谱。” 妻弟? 攸宁嘟了嘟嘴道:“大人,这样说来,若是殷四老爷与这张主簿有私交,张主簿勾结妻弟作证,那小女子有几百张嘴也说不清呀。” 吴太守道:“你若是能够自证,那本官定为你主持公道。” 辛攸宁转身望向衙门外,这次看的不是胡灵,而是王恒。她也不知为何,就是心血来潮,看了这小子一眼,毕竟这事经过前太守之手。 但是想了想,他又未必能够知晓此事,遂又低头,摇了摇头。 胡灵收到云翎传递来的消息,章主事已经想到办法,但需一刻钟的时间。 要不然自己挨个板子?或者是假装身体不适? 正在胶着之中,突然衙门旁观的百姓里有一阵喊声道:“大人,吾乃前太守之子王恒,对此事有所了解。” 太守道:“带上来。” 礼数毕,王恒起来回话,道:“大人,父亲在世之时,小生对此事有所听闻,但却与殷四老爷所说有所偏差。” 吴太守问:“哦?有何偏差?” 王恒道:“小生曾见过那幅画,是朱崇所画的《钟馗捉鬼图》,并不是殷四老爷所说的《三十四神仙图》,小生不知何故,张主簿要如此信口开河?” “大人!”张主簿扑通一声跪下,“天地可鉴啊大人,小的没有半句虚言,句句属实啊,不知王公子为何这样说,况且,王公子流连酒馆已经数月,焉知他此刻说的不是醉话啊!大人明察。” 吴太守显然对张主簿的作风有些不耐烦,捻着须道:“你起来,何至于此,本官还未说信不信他。王生,张主簿说你已经流连酒馆数月,你走上前来,本官看看,你是否是醉了。” 王恒今日恰好破天荒地清理了自己,又拜慕歌的药物所赐,身上并没有什么酒气了,吴太守看了看,又闻了闻道:“张主簿,他今日没有喝酒。” 王恒道:“大人,那幅《钟馗捉鬼图》是我亲眼所见,当时父亲特意叫我前去细看了一番,还说要将此物敬献圣上,上贡时曾写两份表单,一份入了库房,一份虽贡品上呈,大人一查便知。” 表单?还有这种东西?攸宁看了看王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既然有张主簿这种人在府衙内,难道还指望府衙的东西能够证明她的清白? 王恒也是太过天真了些,除非事出突然,他们并未算全,但看前面几招,自是已经准备万全了的。 吴太守吩咐衙役去库房寻表单,几人静立等待,攸宁向王恒微微一礼,道:“多谢公子仗义。” 王恒道:“姑娘客气,小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攸宁道:“虽是如此,但这府衙未必干净,就算能够找到那份表单,想必也是被篡改过的,小女子今日的牢狱怕是免不了了呢。”说完,反而甜甜一笑,眉眼间哪里有半点忧怖,王恒看了,竟然有一丝心摇,又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王恒道:“姑娘不必如此悲观,事实如何,大人定会给你公道。” 攸宁笑:“公道二字,也就你信。” 寻表单的衙役回来了,吴太守看了一眼,登时大怒,将表单掷下,道:“王恒,我怜你丧父不久,你先父又是这苏城前任,这才听你一言,怎料你信口雌黄,为这女子作伪证,来人啊,给我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王恒拾起这纸,用手摸了摸,手上并未粘上任何东西,他微微一笑,露出了胸有成竹之色来。 胡灵此刻向攸宁传音,说一切都准备妥当,攸宁点点头,且看王恒要弄出什么来。 第四十五章 云栖楼东家 一群衙役蜂拥而至,王恒在之中举着那张表单大喊道:“大人且慢!我还有话要说!” 吴太守狠狠地拍了一下惊堂木,怒道:“你还有何辩解!” 王恒道:“大人,众人不知,都以为文字档案最易作伪,其实不然,去年市面上新出了一种粉蜡纸,采买的人买了一批试写,衙门里本是用黄麻纸,只有那段时间,用的全是粉蜡纸,而这张,却是麻黄纸。” 攸宁笑了,看来这王恒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草包,但是仅凭一张纸的质地,就想让这个案子翻过来,未免也太天真了。 吴太守收起怒容,摆出疑惑的神情,道:“哦?你是说,这份表单是造假的?” 王恒笑道:“大人,是不是造假,小生不敢断言,但仅凭此物要说这姑娘是江洋大盗,未免有些不合情理。” 吴太守道:“来人!把库房的文书给我叫来!” 攸宁此刻有些出神,胡灵给她传话道:“章主事说,苏城的地方史有记载,林西横死,并没有后人,而且其中,关于林西横之死,山火蔓延,动静极大,辛玉曾被官府召去问话。若是这两个都不能使你平安出来,那么他还有后招。” 攸宁不答话,静静地点了点头。 库房的文书站在了堂下,吴太守问道:“杨文书,我问你,这份表单从何而来?” 文书战战兢兢将表单册呈上,答道:“大人,这就是库房所存的,余下的是日期相近的表单。” 吴太守看了看,确实如王恒所说,纸张的质地有所不同。 “大胆,你竟敢私自改表单!你可知这是何罪?” 文书颤颤道:“大人,小的不敢啊大人,小的只是一个小小文书,只是有日不慎弄脏了一夜表单,心想着誊写一份便可了,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牵扯这么多事啊,小的以项上人头担保,这份表单与先前的表单一模一样。” “这……”吴太守犯了难,这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无法定论,案子一时陷入了僵局。 殷四道:“大人,这桩桩件件,虽说都是人证,但都是衙门的人,身上可都担着公职,他们怎么会撒谎呢?” 吴太守捋了捋胡子,点了点头,道:“辛氏,你还有什么话说?快快将如何得到此画从实招来,本官自有定论。” 攸宁道叹了口气,摊开手道:“这确实是我家家传……”她突然停下,又说,“大人,我有证据,这《三十四神仙卷》确实是我先祖所得。” 有证据? 百姓开始吵闹起来,众说纷纭,如何证明一幅画是自己先祖所得的,还能有证据?难道将自己先祖从坟墓里请出来吗? 吴太守道:“你既然有证据,刚刚为何不言明?是故意戏弄本官吗?” 攸宁做柔弱状道:“小女子不敢,小女子只是刚刚听到这主簿和文书说起,也想到了我家长辈给我说过的先祖的生平,其中就说到过林西横一事,这画师林西横在苏城并没有后人,若是这位林玉一祖辈有此名者,约莫只是个巧合。” 站在林玉一急了眼,道:“你个黄毛丫头,凭什么这么说,就凭你家长辈的一句话?我们家可是有家谱为证的。” “所以我并未说你撒谎,只是说,你或许误会了。大人,《三十四神仙卷》画于六百年前,而六百年前,苏城外的山上发生了一场大火,大火或许是人为的,此人葬身于火海,名字就叫做林西横。” 林西横?葬身于火海?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只知林西横是传言中一大画师,但却不知这画师的生平,此人画的《三十四神仙卷》乃是稀世珍品,也是听苏城里爱好书画的长辈们提起,而长辈们又是听他们的长辈们提起,竟没有人知道,这林西横究竟是什么人,最后又是怎么死的。 吴太守显然也大为震惊,道:“辛氏,你如此说,有什么证据吗?” 攸宁笑道:“大人,苏城有修纂地方史,大人一翻便知,若是苏城里存留的地方史没有,那么京都也存了一份地方史,您看要不派人上京城的史库里寻一寻?” 吴太守道:“不必,这地方史,历代太守都有一本,我唤人取来,一看便知。” 不多时,吴太守便拿到了这份地方史,翻了翻六百年前记载的苏城之事。 “……夏,天干,苏城北侧山林有火,燃一天一夜,终扑灭,百姓死伤二人,两人身份据延山楼辛玉称,一人乃画师林西横,一人为无名女子,仵作称此火恐为人为。林西横,画师,生前声名不显,画作常悬于延山楼,渐为人知。画师死后,辛玉将画作收起,再无人有幸一见。” 这…… 攸宁道:“大人,史上所载辛玉,正是我家先祖。而林西横,也正是先祖的故友。不知此等,能不能算作是证据?” 吴太守道:“听说你来自烟阳?和这六百年前苏城的辛玉,又有什么相干?” 攸宁道:“本来祖训有言,让儿孙去奢从简,在外不跋扈宣扬自家门楣,可今日若是不自证清白,更是玷污了祖上,只好违背祖训。这史书所称的延山楼,便是如今的云栖楼,也是我们祖上的产业,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将主事唤来,拿出地契等一应物件,仔细查看,便知小女子说的是真是假。” 云栖楼也是他们祖上的产业? 苏城的百姓更是惊奇了,这云栖楼,少说也开了几十年了,这位姑娘他们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怎么突然冒出来个辛氏,还说自己是云栖楼的主人?云栖楼的掌柜不是姓周吗?平日里他们还叫他周老板的。 吴太守让人将周祺也找来。 但找人的人还没有走出去,周祺就已经站在衙门口了。 “大人,这位辛姑娘确实就是云栖楼如今的东家,一应地契若干,都已经于十六年前过户,但那时辛姑娘还在襁褓之中,所以一应事项皆由章延章主事打理,他与辛家是世交,如今辛姑娘已经成年,此番也是来苏城探看云栖楼的。辛氏在各地皆有产业,所以姑娘也不会在此地久留,没想到今日惹出这等事来,还望大人见谅。” 云栖楼可是这苏城的纳税大户,可殷四每年上缴的钱也不少,这本是一桩简单的偷盗案,竟牵扯出了苏城两大商户,吴太守觉得有些头疼了。 第四十六章 马侍郎 “大人,不知这些能不能为我作证?”攸宁不慌不忙问道,神色慵懒平常。 吴太守思索片刻道:“这……看来这幅你手中的画,确实是你家先祖所有啊。” “大人!怎可以这样就下定论呢?”旁边殷四急急插话,“就算辛氏祖先六百年前,可事情已经过去了六百年,难道这之中,她的先祖没有将此画卖出?更何况,地方史并没有说,这林西横到底有没有后人。” 攸宁眼帘垂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位殷四老爷,并不想就此放过。 “殷四老爷如此说,是不愿意放过小女子了。” 殷四老爷说话时,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道:“辛姑娘,此事总要有个定论才是,看来这一时半会,这案子也无法了结,不如将此画留在衙门内,你我二人各自收集证据,改日再请大人升堂审理如何?” 留在衙门?攸宁一阵冷笑,这苏城的衙门怕都是姓殷的,若是将画留在衙门,难道还有升堂之日? 可这公堂之上,众目睽睽,她若是施起术法,使他们前后不一,那才招人嫌疑。苏城才经历过众妖之劫,人人草木皆兵,事情若是有些不合常理,他们皆会往妖精处想。 攸宁有些恼,被扯入这些事情中,还得瞻前顾后,她正想让胡灵变个大官出来,镇一镇这苏城太守,没有想到,衙门外却真的有一位大官落轿了。 门口的衙役急急上堂来报:“大人,衙门外来了一位侍郎大人,说是京都来巡查的。” 吴太守脸色一便,马上从堂上站起,整理衣冠,急急出了门去,边出门边道:“怎么来得这样快,消息不是说还有几日吗?本该我亲自迎接的,这回可失了礼数,失了礼数啊。” 原来,在去年,圣上就发出诏令,令黄门侍郎马为良、大理寺卿孙遇琼巡视地方,巡视的地方尚未过半,问责官员已有数十人之多,近来地方官员皆不敢怠慢,唯恐行差踏错,丢了头上这顶乌纱帽。 没想到,这么巧竟然在今日来了。 辛攸宁见无事,自己便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站在一边的王恒道:“辛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公堂之上毫不慌乱,应答如流,不输男子。” 攸宁睁开眼睛,眸子里却有三分笑意,三分恹恹,她道:“多谢王公子今日能够仗义相助,小女子不胜感激,但刚才你说的这句话使我不太欢喜。” 王恒兴致来了,道:“如何使你不太欢喜?” 攸宁道:“使我不欢喜者有三,一是公子言巾帼不让须眉,又说我不输男子,此言本是夸我,却使我想到本朝律例‘妇人以夫为天’,女子不能顶天,此为我第一不欢喜。二是公子夸我应答如流,毫不慌乱,我却明白是如今女子皆养在深闺,羞羞怯怯,公子见我稀奇,所以夸我,此为我第二不欢喜。三是我为女子,虽家里将我视同男儿教养,并未亏待,但世上千万女子仍旧受困,此为我第三不欢喜。诚然,这三不欢喜都于公子没有什么相干,只是今日有些气不过这场堂前冤案,心中郁郁。” 王恒道:“姑娘果然不同凡响,小生唐突了。若是今日这画,还是被这吴太守收入衙门内,你该如何?” “若真如此,我夜里就同姐妹一起将它从衙门里偷回,坐实了这个偷盗之名,此刻与小人同堂,看这些冠冕堂皇的虚架子,真是让人气闷。”她满不在乎答道。 王恒看着她,心里突然想到“逍遥”二字,与她的神色实在相称。 这边吴太守将那位马侍郎让了进来,马侍郎添了把椅子,就在公堂一旁就坐了。 才坐下,这马侍郎惊声道:“这难道是烟阳辛家的姑娘吗?” 攸宁眼皮一跳,也是一惊,但一会儿便反应过来:“回大人的话,小女子正是烟阳辛氏,闺名攸宁。” 马侍郎道:“攸宁?哎哟,都长这么大了啊。我当年见你时,你还只到我腰间这么高呢,你父亲当年给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夸过呢,哙哙其正,哕哕其冥,君子攸宁。当年你父还跟我说,你们家在苏城存有杨道无的山水图和林西横的《三十四神仙卷》,如今可还在?一会可要带我看看啊。” 攸宁心里瞬间松快了,道:“大人,这《三十四神仙卷》正在此处呢,只是吴大人认为这画不是我家家传,此刻不让我带走呢。” 马侍郎回头看看吴太守。 吴太守心想,这下不妙,这位马侍郎看来与这辛家关系匪浅。 吴太守道:“误会,都是误会,这位殷四老爷丢失了一幅画,误以为是辛姑娘拾了,现下这误会解开了,解开了。” 殷四却有些不依不挠,还想再说什么,吴太守怒目而视道:“如今辛姑娘已经证实了这幅画卷为她家所有,殷金止,你还有什么说的?” 殷四恨恨道:“大人,这林玉一是林西横的后人……” 马侍郎道:“后人?你怎敢胡说?你可知林西横原名是什么?从哪里来?” 吴太守奇道:“马大人,你竟知道林西横的生平?还请赐教。” 马侍郎道:“他怎么会是苏城人士,他生于青城,曾在京都做征事郎,姓纪。当年他虽有子,却也是姓纪的。他在苏城,只有一个病弱的红颜知己。此事啊,还是我多番考证而来的,我因十分喜爱考证这些画师生平,翻尽京都记载和青城史册,这才敢确认,这林西横啊,确实就是纪蓝,大人若不信,我将这些文卷都呈给你看看?” 吴太守道:“岂敢岂敢,大人为何要骗我。那如此说来,这位林玉一,确实不是画师林西横的后人了……” 殷四还要再辩,吴太守惊堂木一拍:“《三十四神仙卷》却为辛攸宁所有,此番已经证据充足,不必再议,退堂!” “威——武——” 堂下众人向堂上行礼,吴太守将马侍郎请去内堂。 攸宁看着殷四老爷气得不成样子,实在觉得可笑,上去道:“我初来乍到,却不知原来这苏城衙门居然姓殷,可笑可笑,衙门虽然姓殷,但太守可是姓吴的,殷四老爷的算盘,今日可没有打响哦。” 说完这话,她便悠悠地往外走去,像是刚刚在某处喝完了茶,此刻兴致罢了,回家歇息的样子。 王恒看着她的身影。 他又想起徐音了。 第四十七章 章主事的心机 攸宁走出门去,胡灵挽着她的手,样子气冲冲的,仿佛要吃人。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悄声说着话。 “姐姐,我气不过。若是放在之前,我们怎么说也要打一场。”胡灵不满,“怎么你还真的同他们上公堂。” 攸宁道:“若是之前,我们作为青丘无主的小妖,闹腾闹腾也没有大碍,可如今我们在陵光大人门下了,虽然他不曾拘束我们,但门下妖精众多,缺我一个没什么要紧,可我们住的云栖楼,楼内的一干妖精,还有这地方往来的诸多事情,皆要从头来过。虽然不是不能,但你不觉得,我若只是在这里站上一站便能了事,又何乐不为?” 胡灵道:“话是如此,但今夜我定不能让这殷四好好睡下。” 攸宁笑,用手勾了勾胡灵的鼻子道:“我也是气闷得紧,今夜我陪你闹一闹这殷家。” 慕歌两个同她们离得有些远,她又回头朝着慕歌喊道:“慕公子,今夜有趣事,你同我们一起吗?若我有什么不测,你好照管照管我。”话里没有丝毫扭捏,倒有一丝游侠之气。 王恒也站在一旁,看着她的形容仪态,觉得甚是稀奇,仿佛这个女子,幻化出了万千样子,不说话时端庄娴雅,笑起来时明媚生风,懒起来似闲云野鹤,行走时又是另一种洒脱模样。 慕歌点了点头,无奈道:“那我跟你们去便是了。” 胡灵道:“今日那个马侍郎,来得可真是时候,但不知为何,我看着总有点眼熟,不知是哪里见过的。” 攸宁想了想,道:“说不定是章主事幻化?可是看起来也不像,那个侍郎确实十分有侍郎的样子,不像是今日才扮上的。若是章主事有这般本事,那云栖楼怎么不开个戏台子?” 胡灵动了动脖子道:“方才在衙门口探着脑袋看姐姐,我的脖子都要伸酸了,那个殷四怎的这般无耻,见我们是女子,竟如此欺负我们。” 攸宁道:“我想,他欺负的也不只是女子吧,或许一众弱小生人,都受过他的气,只是我们是硬骨头罢了。” “姐姐说得是,他这种人,一看就是横行苏城多年的,那一众衙门走狗,也应当都是他的爪牙。吴太守是新来的太守,是不是与他同流合污还不好说。” 攸宁沉思片刻,道:“你说,这马侍郎,是真有其人?还是就是章主事凭空变的?” 胡灵摇摇头,问:“有什么区别吗?” 攸宁在心底盘算着,道:“区别大了,若是这马侍郎是真的,那么苏城衙门,或许要翻天了。” 说着说着,他们已经回到了云栖楼门前。 云栖楼依然是客人如织,伙计们见她回来,一齐站定,喊了声“宁姑娘”。 攸宁从容不迫,微微点头,道:“有劳各位。” 她一进门,就有许多客人围上来,但走在最前的,还是章主事。 章主事倒是满脸喜色,笑道:“今日这个小插曲过去,倒是让我们宁姑娘长了脸面了,也让我们云栖楼有了底气。” 攸宁听了这话,只好端着同他应答,她道:“章主事哪里的话,这么多年,云栖楼受您的照管,怎么能说没有底气呢,我今日的底气,还是云栖楼给我的。” 众客人早已听到了外间的传闻,听说这云栖楼是辛家的产业,也听说这场无妄之灾最后竟然是京都里来的马侍郎给解的围,此刻再回头看看这些鉴赏会上的藏品,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这辛家有京都的官员撑腰,确实是大户人家啊。 众人点点头,也许烟阳的民风与苏城不同,所以才能将女子养成这等模样吧。 不过贵门娇女,动不动就手眼通天,自然与一般女子不同,这将来或许是要招婿入赘的吧。 虽然如此,但是殷四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章主事与攸宁、胡灵一同上了楼,到了专门议事的丙字三号房内。 “宁姑娘,官府没有为难你吧。”章主事却像十分开心的样子。 攸宁奇道:“章主事,怎的我今日被抓,你如此开心,莫不是这个局其实是你做的?” 章主事眨眨眼睛,道:“这可没有的事,若是我们做的局,也不至于此刻让胜遇大老远的去接了鹿蜀来。” “你说什么,那位马侍郎,是鹿蜀扮的?”胡灵道,“我说怎么如此面熟!可他怎么在人间要扮得如此老相。” 攸宁凝神想了想,也就是烟阳夜宴中见过一次,听陵光大人提起过,但她并没有什么印象。 章主事挑起眉毛,道:“他已经当官二三十年了,怎么不老?按道理也应该老的。” 攸宁诧异道:“你是说,鹿蜀真的就是马侍郎?不是他照着马侍郎的样子变幻的?” 章主事摆摆手,道:“怎么能是呢?这鹿蜀就爱这官场之事,二十多年前正正经经地参加了科考,金榜题名中了探花,面见了圣上,此刻官运亨通,被派到地方巡视的,他这不刚从青城往苏城来,本还有两日路程,我心想也不能让你受牢狱之灾,便叫胜遇把他劫了过来。你别说,还费了好大的功夫呢。” 这好大的功夫,全是胜遇费的。他虽日行千里,却不能凭白地飞到马侍郎的车队面前,快到苏城时,还得变出侍郎大人的整副车架来,正正经经地从城门走到这衙门口上来。 攸宁道:“可是章主事此番,将我们姐妹说成是云栖楼的东家,这个说法是否欠妥?” “怎么会欠妥呢。”这章主事露出了神秘的笑容,“陵光大人说了,这凤凰花印记你可以用,我已经向其他的十二城发了信笺,你所替的就是辛玉的位子。陵光大人还说了,等你接手这人间事务之后,许我告几年假呢。” 攸宁这才知道,这确实是个局。前半段或许不是章主事刻意为之,但后半段的事情,他可谓是步步精明。 “章主事这样可一厢情愿了,我答应陵光大人的,只是追查辛玉一案,并未允诺接手人间事务,你此番可叫我难做了。”攸宁也不松口。 章主事讨好道:“宁姑娘,近日我多瞧了瞧你,你确实有这理事之能,陵光大人产业众多,我失去故友,已经心力交瘁,你算是可怜可怜我,替我照看几年不行吗?” 说罢,摆出一脸痛苦的表情来。 攸宁姐妹皆是哭笑不得。 第四十八章 王恒旧事 沉默了许久,攸宁淡淡道:“此事往后再议吧,眼前这事,算是了结了吗?” 章主事道:“怎么可能呢,等鹿蜀从衙门里出来,我们再从长计议。只是听说,刚刚灵儿姑娘,在路上为了给你造势,说这鉴赏会还要延期几日,你可曾想过,要延期多久?” 攸宁道:“此事有什么不妥吗?” 章主事叹气道:“才短短半日,苏城已经是满城风雨了,且不说这人间的琐事,若是妖界来几个不好惹的,你该如何?” 胡灵道:“这有什么好怕的,打一架啊!章主事是在人间待久了?怎的连打架都不敢了?” 攸宁伸出手来,理了理胡灵的头发,道:“章主事还是担心我先前说的,若是在人间闹大了,虽不是不能,而是收场太过麻烦。” 胡灵道:“那也不能为了好收场而白白地受了气啊。还说呢,章延,今日我姐姐要是被那些凡人打了进了监牢,我就是豁出去了也把这苏城衙门搅得天翻地覆,收不收场的,我才不理会这许多。” 攸宁笑道:“灵儿,别任性,你姐姐今时不同往日,这些凡夫俗子的棍棒伤不了我,你还记得我们家学中,为何我们狐狸要长到一百八十岁,才能独立外出游历吗?” 胡灵喏喏道:“我记得,夫子说,世间本是一体,从前并没有人间,万物自由生长,后来物以类聚,划分地界,但其实各界并未完全分明,我们去到人聚集之处,应该顺着他们的规矩行事,不能仗着自己拥有法术而任性妄为。” 攸宁宠溺地看着胡灵道:“好孩子,你这不是知道吗?” 胡灵道:“也不知这些人,为何将自己弄得如此窝囊,凡事都要什么规矩法度,你管我我管你的,平日里也是行礼来行礼去的,真是烦。” 攸宁点点胡灵的小鼻子道:“你啊,不是在烟阳镇上待了五十年吗?这怨气是哪里来的?” 胡灵气嘟嘟道:“先前是为姐姐忍了,此刻是为姐姐忍不了了。” 章主事见此场景,在一旁道:“你们姐妹,感情倒是真的好。灵儿姑娘,今日发生了这事,那晚上这场舞,你还跳不跳了?” 胡灵道:“跳,为何不跳,我姐姐平安无事,值得一舞。” 攸宁问:“那这鹿蜀何时能来?胜遇还同他一起?” 章主事点点头,道:“是啊,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正好胜遇也不爱说话,也不易露馅,今夜他应该会来,到时我们再谈。” 章主事正要起身,攸宁又问:“还有一事,今日王恒他……” 章主事知道攸宁要说什么,他道:“我明白,今日之事,王恒虽然帮了你,但他品行如何,也不能单凭此事下定论,徐音已死,她的亲族也未曾出现,无人向他讨这个公道,这并不意味着,所有妖都忘记了这件事。苏城妖忘不了太守王允和道士凌虚杀妖时的情景,宁姑娘也应该知道。” 是,谁能忘得了?她也是忘不了的,长剑贯心之痛。她刚刚只是想问,王恒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只是章主事以为,她要回护王恒,竟说了这么多。 “章主事,你误会了,我只是想问问这位王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攸宁笑道,“并不是要替他说话。” 章主事道:“我虽常来巡视,但他的事我也不太清楚,我将周祺与云翎唤来,你问问他们吧。” 说罢,念了个诀唤了云翎,让他们夫妇俩一同前来,自己便回了自己的卧房。 不一会儿,他们便上了楼来,聊了一会儿,才将这王恒的底子摸透。 王恒的人生,前十八年过得那叫一个痛快,要什么有什么,师友相伴,宴席常开。虽然早年丧母,父亲并未另娶,而是专心在仕途上钻营,好不容易在这把年纪熬到了太守之位,偏偏儿子王恒却是个无心仕途的。 因是独苗,从小祖母溺爱,祖母死后,王允也不太约束他,他同一众官员的孩童们一起读书进学,因他父亲的官位高,别人都像众星捧月一样供着他。所幸他幼年得了一个夫子教导过十年功课,虽然常在纨绔圈子内行走,却给他教得带了几分正气。 但后来夫子死了,他才十四岁,功课也落下了,虽然口口声声都是正义公道,却也是以为自己的父亲所做之事,就是他所理解的正义与公道,之后又来了凌虚,他说斩妖除魔便是正义与公道。 周祺道:“邪恶之人或许以为他自己站在正义一方呢?或许在他们心里,这便是正义了。” 云翎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当日徐音说不要为她报仇,我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虽然他今日为宁姑娘说了一句话,但若他知道我们是妖,那又该如何呢?宁姑娘,你劝劝慕公子,让他别同这样的人来往了。” 攸宁低了低头,道:“你们知道,慕公子实际上并不是我们大人门下之人,我们所说的话,于他未必有用,但依我来看,慕公子应当不会做出什么鲁莽之事,我今夜再问问看,看他究竟是何用意,你们看如何?” 两人沉默,也没有答话。 攸宁继续说:“不瞒你们说,慕公子是陵光大人为我请来的。我身上有难愈之症,他跟随我来到苏城,也是守着与陵光大人的约定,慕公子医者仁心,绝不是想要害我们的,若是有什么差池,我攸宁定以命护着云栖楼,你们看这样可好?” “姑娘,话不是这样说,我们并没有这个意思。”周祺急道。 云翎忍不住抹了一把泪,道:“姑娘,你知道,那日徐音是从我这里走的,我若是知道结局是如此,当初我就应该拦着她。” 攸宁心底有些涩涩的,她道:“徐音若是知道你们如今还在想着她,心里也应该是十分感激的,有些事,她既然去做了,做之前她定然也是想好了的。王恒一事,她应该也是顾念着大家,才不让人报仇。冤有头,债有主,王恒有他自己的报应,徐音已经魂归四野,你们也应该慢慢放下才是。” 胡灵伸手去握攸宁的手,发现她的手分外凉,她的脸色也有几分白。 她轻声唤了几句“姐姐”,没想到攸宁竟这么突然晕了过去。 第四十九章 胡灵的决定 胡灵立马捏诀让慕歌上来,周祺与云翎帮忙将攸宁带回了她自己的厢房。 慕歌本在楼下与王恒正喝着茶,听见了诀立马放下了茶杯,来不及与王恒多做解释,立马往楼上走去,在无人处用上了飞身诀,瞬间来到了攸宁的房间。 他走上前去探攸宁的灵体和脉搏,感到她身体内似乎有两种力量在奋力冲撞,而攸宁的脸色苍白,额头忽冷忽热,寒热相冲,表征怪异。 慕歌用术法为攸宁护住心脉,找到随身带的清心丸,喂攸宁吃下,再用自身法力为攸宁运功,突然遭到一处强力反噬,慕歌一时不察,被这力冲击,吐了一口鲜血。 站在一旁的胡灵与云翎皆是大惊。 慕歌是谁?这可是妖界闻名的慕渊的孙子,慕家家传的医术,何时听说过他们在医治别人的时候受了伤? 难道攸宁的伤势真的极为凶险? 慕歌虽然吐了血,但神情并不慌张,只是拿出帕子来擦了擦,他对胡灵道:“现在不太碍事,只是要休息一会儿,你们刚刚在谈什么?” 胡灵满脸焦急,道:“王恒,我们在说王恒。” 云翎像做错了事一般,道:“还……还有徐音。” 慕歌看了看他们的表情,淡淡道:“你们也不必如此,我只是问问,想知道是不是有事情牵动她的神思。” 胡灵道:“牵动神思?慕歌,你实话告诉我,姐姐她到底如何,她究竟是什么病?” 慕歌并不答话,只是为攸宁盖上被子,轻轻地说道:“你们没事可以先去了,我在此处守着,胡灵,你给你姐姐做点吃的吧,一会送上来。” 云翎与周祺都知道这是让他们走的意思,两人相视一眼,退出了房门。 胡灵依旧站在慕歌面前,表情十分肃穆,她道:“你什么时候说,我什么时候走。” 慕歌笑了,道:“我前事一概不知,只知要治你姐姐,需得寻到东阳禁术的修炼之道,你可明白?” 东阳禁术?修炼之道? 胡灵脸上既是惊又是忧,她道:“那若是寻不到呢?这该如何?” 慕歌脸上带了一丝无奈,道:“我行医多年,也不诓骗他人,此事我确实没有把握,也许一时半会伤不了性命,但她近来的状态,似乎并不太好。” 胡灵几欲落泪,道:“那该怎么办呢,慕歌,你告诉我,我能做什么?我能为我姐姐做什么?只要我做得到。” 慕歌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即使是我,此刻也是束手无策,我本想在王恒身上探一些消息,但现在看来,他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你……结识王恒……是为了姐姐?”胡灵哽咽问道。 “也是,也不是,毕竟希望渺茫,我只是看他可怜。可惜凌虚已死,我们的线索也只能到这里了,除非……去紫云观,又或者,找到关于凌虚的线索。”慕歌道,“你也不用太过着急,你姐姐的内丹不寻常,可以护住她,此刻只是被冲撞了,她的身子一时受不了罢了。” 胡灵正要哭,攸宁醒了,轻轻地唤着:“灵儿。” 胡灵握住攸宁的手,道:“姐姐,你哪里不舒服了,你怎么能这样吓我呢?” 攸宁坐了起来,气色比刚才好多了,她道:“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只是好像突然一口气提不上来,不知怎么就失去了知觉。怎么啦,吓到我们家的捣蛋鬼了?” 攸宁笑吟吟的,完全看不见刚刚的病色。 胡灵一头扑进攸宁的怀里。 慕歌在一旁问道:“你此次症状与往常皆不相同,你可有什么别的感觉?” 攸宁道:“别的感觉?之前胸口疼痛,今日倒是没有这种感觉。” 慕歌叹了一口气道:“看这样子,也许比之前好了呢?” 胡灵想了想,握着攸宁的手道:“姐姐,你近日就留在苏城,我去一趟紫云观,让胜遇与我一起,我们速去速回。” 攸宁道:“你为何突然想去紫云观?” 胡灵说道:“姐姐你也别瞒着我,你这病同凌虚有关,那我去找线索,是再合适不过的,若是紫云观里找不到,我再去一趟乌竹,凌虚知道东阳禁术,应该也就是五十年前的事情,虽然人事改换,但我想,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攸宁蹙眉,道:“你真要回去?” 攸宁知道,乌竹不仅仅是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胡灵还曾为他生过一个孩子。现在算来,这个孩子也应该有五十岁了,若是她身体康健,此时也应该成了人间享福的祖母一辈。之前看着凌虚将自己的家事大肆宣扬,也不曾说这个孩子有什么消息。 也许,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攸宁不懂,胡灵也不提,烟阳五十年的人间生活,似乎令她忘却了这个孩子,凡人都说母性天生,但胡灵自己此刻,却仍然像个孩子一样,喜怒随心,仿佛从之前那个壳子里挣脱出来,自己就可以回到最原初的状态。 又或是,活在她身边,她就会像个小孩? 胡灵点点头,道:“姐姐,让我去,我没有事。” 攸宁道:“不如我与你一起……” 胡灵打断了她:“不,姐姐,苏城还有许多事情未了,更何况,这等小事,我可以应付,我……也想看一看……” 胡灵突然不说了。 攸宁了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着说道:“那你自己要小心,我等你回来。” 慕歌道:“既是如此,就有劳灵儿姑娘了,最重要的,还是寻到东阳禁术的法门,这样我们才能寻到破解之法,不过既然是禁术,紫云观未必能够轻易地交给你,况且,都是修道之人,也许能够一眼看出你的妖身来,你们虽然在陵光大人门下,有灵宠之名,但遇上不讲理的道士,也还是有危险的。” 胡灵道:“慕公子不用担心,几个道士,我自有办法对付。这几日,姐姐就拜托你照顾了。我今晚给客人献舞,明日就启程。” 说罢,她离开了攸宁的屋子,回到自己的厢房里整理行装。 慕歌对攸宁说道:“灵儿姑娘看来十分黏你,妖精里,有亲情的可不多。” 攸宁道:“青丘狐族,有神识的多,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深厚些,你呢?你们慕家世代为医,也不曾听你谈起亲人故友。” 慕歌道:“虽是世代为医,但大多少年友伴,皆没有活得太长。走兽寿数有限,有感情,也来不及走到深厚。” 第五十章 光临云栖楼 攸宁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万物缘法,实在难参透。从前我不明白,人们为何要有情,活得年月长了,我似乎又懂了一些,但多数还是不懂的,我所知的,不过就是人间传奇中的那些情义,自己却没有真切感受过。” 慕歌摇摇头道:“世间情,并非只有男女之情才算是情,你与你妹妹的感情,也是无上的至宝,我虽不知道你在陵光门下多少时日,但我也听闻,陵光极为护短,门下一干妖精,皆是友爱的。” 攸宁浅浅笑着,道:“你说得对,小慕公子,你今日与王恒聊了许多,云栖楼可都看着呢,他是苏城妖精共同的敌人,你现下想要如何呢?” 慕歌凝目看着厢房的门,道:“你说,假如他当真以为他父亲与师父就是完完全全地道义之士呢?他将他父亲师父的话视如圭臬,并没有自己的主见,只是莫名地做了他人手中的刀呢……” 攸宁道:“就算是如此,你要如何呢?难道你还能为他作证,证明他并不是故意要杀妖?并不是故意助纣为虐?” 慕歌闭眼,笑着叹了一口气:“我能医病,不能医心。所幸这苏城之妖,几乎都已经走光,剩下的皆是你们陵光门下,不会随意挑事,不然这王恒定要夜夜难安。” 攸宁道:“识人不明,也是一种罪过,王公子不仅识人不明,还助他行凶,虽然,他亲自动手杀的只有徐音一个,但若不是徐音身份有异,也许,他会顺着他师父的路,杀更多的妖精,你说他完全茫然无知,我不信。不过年纪轻轻,有些事,或许是他拒绝相信。” 慕歌起身,倒了一杯茶吃,又道:“天命一事,有时候就是说不准的。际遇不让你有相信和探究的机会,你也许就会在一条错路上渐行渐远。这么一说,我还庆幸我们是妖精,即使有错,漫长岁月,也还来得及纠正。” 攸宁摇摇头道:“也许正因为有这所谓的漫长岁月,妖精们不再珍惜眼前。你倒是提醒了我,往后应该及时行乐才是。” “难道,你之前不懂得及时行乐吗?”慕歌问道。 攸宁笑得甜了,慕歌觉得有些晃人眼睛,她道:“此时不想说我的之前,我们且下去,稍坐一坐,灵儿的舞可不能错过的。” 说罢,两人便从容下了楼。 在楼下的王恒见到他们两人下来,略有些担心地问道:“慕公子,刚刚如此匆忙,是出了什么事吗?” 攸宁抬眼看他,今日到了这个时候,她才仔仔细细地看起这位公子来,比起几个月前在月下相见的时候,这位小公子风度翩翩,身长玉立,气度潇洒,可如今呢,虽然已经整整齐齐地梳洗过,但双目中带了一丝愁绪,人也清减了许多,颧骨高了些,此刻她也再喊不出“小公子”这样的称谓来。 当然,人嘛,仍然是俊俏的。 慕歌没有回他,攸宁道笑着说道:“慕公子是想起了一件事要告诉我,所以才急急前来的,因为我的事情怠慢王公子了,还请见谅。” 王恒忙说“不敢”,低下头来,默默地吃着点心。 此刻章主事走到他们桌前,以询问的目光看了看攸宁,攸宁见状,用唇语说了一句“没事”。 章主事紧蹙的眉头才略略松开,他道:“马侍郎大人这会儿正在路上,宁姑娘,你看如何安排?” 攸宁想了想,道:“你将二楼的雅间打开,我之前看了看,那里看这台子视角极好,不如我们将那位大人请到雅间去,叫上我们烟阳的一行人,王公子,你也一起吧。” 王恒本想推辞,慕歌却道:“这一来十分难得,王公子切莫推辞。这官场中事,我们烟阳人其实不太了解,不如你与我们一起。” 攸宁手上把玩着点心,想着这章主事,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本是一件极小的夜宴安排,都在此刻煞有介事地问过她,也真是把戏做足了全套。 不多时,便有店外的伙计来报,马大人就要在店门口下轿子了,攸宁与章主事、周祺一起,迎了出去。 因胡灵献舞之事已经被传扬开去,此刻云栖楼外,自是人山人海,见到大官,众人也只是略略让了一条小道出来。 马侍郎恰巧下轿子,攸宁到了店门外,郑重一礼道:“攸宁见过世伯,多谢世伯今日相助。” 马侍郎哈哈一笑:“这算是什么相助,我们本就是故交,令堂的身体可好?你们家中可好?” 攸宁道:“托您的福,家中一切都好,今日我妹妹正好献舞,还请世伯一观,吃些茶水。” 马侍郎道:“阔别多年,没想到攸宁竟然出落得如此落落大方,灵儿也有了一技之长,我这个老哥哥,真是个有福之人啊。” 一行人边走边说,场面十分和乐。 这来往的众人看了,都在悄声谈论。 “难怪这位辛姑娘今日有这么大的底气,原来身后还有这样的人物撑腰。” “可不是嘛,云栖楼的名气虽然大,但殷四的绸缎庄也不是吃素的,何况衙门里多少殷家的爪牙,要不是有这位侍郎大人,辛姑娘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呢?” “说得是啊,这殷四横行苏城多年了,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的,如今在个姑娘身上吃了个闷亏,心底肯定还在琢磨着其他的坏招呢!” “你们有所不知……”旁边一个人悄悄凑过来说,“这位马侍郎,可是京都专门派下来巡查的人物呢,听说在青城,已经查处了许多办事不利的官员,这殷四难道敢往这刀口上撞?” “你这话可不对,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马侍郎官再大,能在苏城待一辈子?我看,这位辛姑娘,夹带这云栖楼,往后都要不好过咯。” 坐在一旁的花珂默默起身,没有人注意到他从另一侧走上了二楼雅座。 众人未到,花珂一人先坐下动起了筷子,吃得津津有味之时,众人推开了门,见到花珂在席面上大快朵颐的样子,首先一愣。 花珂看了看众人,嗯?确实都是烟阳的人啊,为何还要这样装腔作势?鹿蜀怎么变了个这么老的样子? 再一看,王恒居然也在场。 花珂到吸一口凉气。 在场的除了王恒,皆是一副戏演砸了痛心疾首的样子。 完了……这下,闯祸了…… 第五十一章 酒宴之上 花珂一时起身也不是坐下也不是,手中拿着鸡腿,满是油腥,愣住了。 攸宁深呼吸,眼珠子一转,佯装发怒道:“阿弟!你怎么这样不识礼数!就算马世伯是我们烟阳的故友,可你已经这么大了!还同小时候一样顽皮吗!看我今日不剥了你的皮!” 花珂脸色从一开始的呆滞,到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主动抱着头捂住脸,满屋子乱跑起来,道:“姐姐姐姐,我错了,你不要打我……我是想着马世伯也不是外人,今日我的肚子实在饥饿,这才没忍住。姐姐!”他钻到马侍郎身后,瞪着眼睛,一脸可怜的样子。 马侍郎也反应过来了,动手拍拍花珂的头,一只手制止了攸宁,道:“花珂年纪小,我不会介意的,今日相逢是喜事,别坏了气氛。” 攸宁气道:“花珂,今日要不是马世伯帮你说话,我绝不会放过你的,你以后可仔细了,这是在外头,可不比上我们在烟阳那般随心所欲。” 花珂在一旁唯唯诺诺道:“知道了姐姐。” 众人这才面色稍缓,都松了一口气,和和气气地入了坐。 王恒坐在了慕歌身旁,攸宁坐了主位,马侍郎坐在了左侧,章主事坐在了右侧,其余众人各自落座,攸宁举杯,与众人吃了第一盏酒,外间的乐声也起了。 攸宁施然道:“今日小妹在云栖楼与众人献舞,世伯来得十分巧,多年不见,世伯可看看,小妹灵儿的舞姿如何?” 马侍郎点点头,道:“你们辛家,事事皆比人强,你从小聪明伶俐,你妹妹也是聪慧可爱,不过,今日你们为何牵连到那桩事情中去?” 攸宁余光瞥了瞥王恒,道:“马世伯有所不知,我本是想要与人同乐,没想到引来这样的人,更没想到,他竟然布了一盘这么大的棋来,今日虽然有王恒公子相助,但若不是马世伯到场,我想,我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说罢,攸宁举起杯盏,道:“这一杯,多谢今日王公子仗义相助。” 王恒见了,也举杯,慕歌看了道:“宁姑娘,王公子近来不宜饮酒,不如容他以茶代酒?” 攸宁笑道:“公子请便,竟然我们的医师慕公子都如此说了,那自然是身体要紧。” 王恒略点点头,看着宴席上的众人无不笑容满面,心里有些伤感,他已经许久没有参加宴席了,当年觥筹交错,亲朋满座,推杯换盏中,皆是嬉笑之声,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够一世这样生活,也不爱父亲在官场里的诸多繁琐,可没想到,父亲一死,树倒猢狲散,众人各奔前程,他这个所谓的太守之子,反而像个瘟神一般了。 这般一想,王恒的神色便有些落寞,慕歌见了,知他感怀旧日,便唤他往楼下看去。 乐声初起,原本嘈杂的台下,顷刻间失去了声音,不知云栖楼是去哪里请来了一批乐师,乐声一起,整座楼都浸在乐音之中,胡灵从二楼一跃而下,如仙般跃入舞台,比起醉红楼的妆容,胡灵今日清新素雅,衣裳淡素,纤腰轻摆。 今日的王恒突然有些晃神,这样的神态,仿佛他在哪里也曾见过。 不,不对,只是神态相似。 王恒摇了摇头,徐音不是妖,桃木剑杀了她,她不能复生。 胡灵今日的装束,讲的似乎是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卓文君姿容艳丽,擅长弹琴,夫君过世之后回到自己家中,与司马相如相见,又担心父亲不肯自己与司马相如一起,遂在夜里与司马相如私奔,而后家徒四壁,卓文君当垆卖酒,司马相如写赋受到赏识,却想抛弃卓文君,写了一封诀别信,而卓文君也回了“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传说,司马相如见信后颇为不忍,回到了卓文君身旁。 而胡灵的舞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引得众人声声叹息。 忽而灯光明灭,舞台上空了片刻,众人失魂落魄地鼓起掌来。 胡灵换了一身装束前来谢客,与刚刚的动情的凄楚神色不同,此刻的胡灵艳丽娇俏,媚态横生,十分可爱。 “承蒙诸位今日光临,小女子本是要在云栖楼多舞几日,但收到家中书信,母亲有事吩咐,不敢不从,明日便要启程。家中姐姐仍留在苏城,将这鉴赏会再延几日,多谢大家的盛情。” 客人们听了这个消息,都觉得十分可惜,忙问胡灵何时归来。胡灵摇摇头,说暂时不知,但总会回来的。 说罢,众人又央着胡灵跳了两三曲,才放她去歇着。 胡灵这才上了楼。 周掌柜与马侍郎已经相谈多时,聊得尽是有关苏城的民风民情,此刻,正是要聊到吏治一事。王恒的心思正刚刚从胡灵的舞中收回,没想到马侍郎却走到他跟前与他说话。 马侍郎的酒似乎已经喝到七分,语气中带着几分醉意,道:“王公子,听闻你是前太守王允之子,那这苏城的吏治,你或许略知一二了?我听闻,你与诸多官员之子都有相交,想必知道一些寻常人不知道的事情吧。” 寻常人不知道的事情? 王恒不明所以,疑问道:“不知大人所问何事?” 马侍郎道:“就譬如今日殷四之事。你可知道什么门道?” 王恒心下疑惑,为何这马侍郎言语之间,还带着一股江湖之气? “门道?晚生只知他说的不是实情,并不知道什么门道。”王恒耿介道。 攸宁也拿着杯盏下来,她的脸上略带着一丝红晕,笑起来也醉也媚,道:“马世伯,你可不能这样问他,这位王公子虽然耿直,但心思有些愚钝,他并不能觉察这官府里错综的关系,不然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说完,又敬了王恒一杯。 王恒看着她,心里奇道,这宁姑娘好似不是第一日认识他的,对他的性子仿佛十分了解,但他们为何这样说自己,王恒却不甚明白。 慕歌轻笑道:“宁姑娘说得是,但这也是王公子可爱之处啊。” 攸宁道:“在善处可爱,在恶处可恨,慕公子,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他们一句一句,有如佛偈一般难懂,王恒也只当成醉话。 马侍郎招来周掌柜,与他们同坐一处,开始问起了有关殷四的事情来。 第五十二章 妖夜行 殷四是谁?苏城之中与官府最为密切的商家之一,上好的绸缎不仅作为贡品上呈皇家,害远销海外,助梁国与他国通商往来,而这殷四家的绸缎,受到当今圣上宠妃的喜爱,苏城的寻常人家皆是买不起的,但苏城的达官贵人,却都是他的座上宾。 衣食住行中,殷家的衣成为了身份显贵的象征,所以,苏城上下,没有不对殷四礼让三分的,当然,有这样的底气,自然在苏城里要颐指气使几分,百姓们向来司空见惯,强行抢夺他人财物已经不在话下,这其中,就有牵扯到不少人命官司的。 不止如此,殷家还与城内天香酒楼的秦家是姻亲,这个秦家比殷家还要嚣张几分,曾将尤家小姐奸污逼疯,又称她是被妖精所害。 周掌柜饮了一杯又一杯,话却一字一字刺在王恒的心里。 “周掌柜,你说的,可是真的?” 周掌柜表情戏谑,似调笑地问道:“王公子,难道我说得是假话?你可知道,这位殷四老爷是如何发家的?” 王恒摇摇头。 周掌柜道:“殷四最早在这苏城的铺子是城东的那家,这铺子本来不姓殷而姓郑,二十多年前,殷四拜在了这郑家门下,学这造丝绸的手艺,将要学成自立门户之时,郑老爷子突然暴毙,家中又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担不得重任,众人就推着殷四,让他成为了主事之人。” “这……不是顺理成章?有何不妥?”王恒疑惑道。 “若真是如此,倒确实没有不妥,可是后来啊,这个殷四居然做起恶来,对这个小孩子又打又骂,打断了他的一条腿,也不让他医治,亏得这个小孩子命大,才活下来。”周掌柜道,“王公子以往身处高位,看不见这人间疾苦。” “可……可那是妖……他们说,那是妖怪作祟的。”王恒低声道。 周掌柜听到这句话,脸色霍然一变,将杯盏摔在地下,拎起王恒的衣领道:“妖怪作祟?王公子,你长了一双眼睛难道是用来摆设的吗?你已经错杀了一个了,难道你还要继续将这些都推在妖精身上吗?就算徐音是妖精,她就该死吗?” 周掌柜的酒气阵阵喷到王恒脸上,今夜他滴酒不沾,甚是清醒。 众人看形势不对,拉开了他们俩,章主事与胜遇将周掌柜拉到了另一处,这边马侍郎却清醒地坐着,并没有对他之前的话感到什么不妥,而是嘴角含笑,面容温和。 马侍郎问王恒:“这么说来,王公子,你倒是有别的看法?” 王恒道:“我……我也不知。只是我之前见到殷四老爷,看起来确实和和气气的一个人,之前与我父亲也有一些往来,以往进贡的时候,也常常在我家看见他,今日之事,确实也让我疑惑,事实我一清二楚,为何他要颠倒黑白呢?” 马侍郎道:“世间黑白啊,自有公断,王公子也不必过于纠缠。那么,这与殷家相熟的秦家,你可知道?” 王恒道:“先前周掌柜所说之事,我的确也有耳闻,尤家小姐过得十分凄惨,当初苏城……也就是这伙人说……苏城妖孽横行,因此从紫云观上请来了我师父,将苏城搅得天翻地覆之后,我师父死时,他们也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我也知道兔死狗烹的道理……” 攸宁坐在一侧,幽幽地望着王恒,胡灵坐在了攸宁的身旁。 攸宁眼中泛着一点光,道:“我之前,很少想到自己会死,虽然半人半妖活着有些无趣,也不敢与人们有太多来往,但我觉得人间,起码还是暖和善的。可如今我死过一次了,虽说是命数安排,我想不明白,我没有做过坏事,为何要死在这位看起来正直的小公子手里?” 胡灵道:“姐姐,人间之事,我也看了许多,为人五十年,才知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辛苦,也许他确实是被蒙蔽的,也许他真的有一颗赤子之心,那又如何呢,若姐姐和我,都是凡人,只有一条性命,那这杀姐之仇,我定要他偿还的,所谓善恶正义,不过是那些公堂上冠冕堂皇的话,相信得太多,过不好一生的。” 攸宁传诀与马侍郎,马侍郎点了点头,慕歌给王恒倒了一杯茶水,王恒饮下之后,立刻倒了下去,大家皆松了一口气,慕歌将王恒移到自己的厢房里,又回到了这边来。 攸宁一手挥出一个结界,马侍郎首先就变回了鹿蜀的模样,剩下的妖精们也都松了自己的术法。 鹿蜀笑道:“攸宁倒是很上道,今日你知道将王恒叫来,不过委屈各位同我演的这场戏了。” 攸宁道:“好说好说,你既然官拜侍郎,还是京都派来巡视的官员,自然是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刚好,慕公子为王公子医病,将他带了来,我想着你总是有兴趣的。再者,我们云栖楼里的周掌柜也是半个苏城通,两人一起对谈时,你便可见到这苏城的两面。我心里知道有趣,所以才这样安排。现在他走了,我们也可继续逍遥了。” 胡灵在一旁道:“姐姐,你忘了,今日我们要去拜访拜访殷四老爷的。” 周掌柜听了,连忙制止道:“不可不可。这殷四家去年也大兴法事,如今他家中还留着许多法器,你们千万不要贸然前往。且让云翎去打听打听,殷四此刻在何处。” 云翎听了,站在窗口,念动咒语,顷刻间,天空飞过一群鸟儿,又过了一会儿,一只鸟儿飞回来落在云翎的手中。 “他在醉红楼。”云翎道,“今日似乎心情不佳,正在醉红楼发脾气。” 醉红楼?姐妹都笑了。 果然是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啊。 “诸位哥哥弟弟们,今日我们戏耍这位殷四老爷如何?不伤他神智性命,就要他狼狈回家,如何?此刻是亥时,我们在寅时结束这个游戏。若是有人下手重了,便在这云栖楼打扫一个月,日日不能间断。” 众妖都笑了,拍手称好。慕歌道:“宁姑娘可有什么彩头?我们也好助助兴。” 攸宁想了想,道:“人间二十年的花雕五坛子。” 胡灵接了句:“我亲自再给大家做一个席面。” 好酒好菜,众妖笑了,陵光门下不缺银财酒肉,但胡灵的一手好菜人界妖界都是少有,他们欣然允诺,各自从不同的地方奔了出去。 第五十三章 殷四的衣裳 攸宁偷偷吩咐一个妖精伙计,往城南那个通夜的酒寮里买酒,酒寮其实不许客人一坛子一坛子买酒的,所以攸宁让妖精伙计用术法将酒坛子挪移出来,再放点银钱回去便是了。伙计得了令就出了门。 攸宁自然是与胡灵一起的,慕歌为了照看攸宁也同她们一起行动。 花珂拉着胜遇先行一步了,云翎与章延、鹿蜀一起,云栖楼下的妖精伙计,若是手上没有活干的,也能参与今日的恶作剧。 亥时到寅时,苏城仅剩的妖们蠢蠢欲动,向着醉红楼而去。 宁姑娘说了,不能伤他性命。 他们都是陵光门下,自然晓得行事的规矩。这恶人已经在苏城横行多时,他的家里又设了极多法阵,云翎和周祺都不让他们轻举妄动,他们这才没有行事,如今他来云栖楼闹事,还将宁姑娘弄上了公堂,这件事,可没有这么容易了了。 世上可有比死,更难受的事情呢。 醉红楼今夜的生意并不太好,苏城的贵人们,为了看胡灵一舞,都纷纷投向了云栖楼。只有今日在云栖楼吃瘪的殷四老爷,在这苏城楼上买醉,自然,醉红楼最好的姑娘都随侍他的左右,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殷四老爷的情绪不佳,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闷酒,姑娘们都听说了今日之事,战战兢兢地,唯恐他要发作,都竭力地献着殷勤,只有蕊儿一人,坐得离他十分远,独自饮着酒,时不时地脸上还浮出一丝冷笑。 先时殷四并未觉察,可余光一瞥,这蕊儿的形容自然是落在了他的眼中。 他顿时怒发冲冠,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往蕊儿处掷去。 她看见了,一双丹凤眼斜斜地看着他,不躲,上好的白瓷杯子撞上她的额头,鲜血破裂而出,她也不出声,也不喊痛,嘴角还勾了勾,神色又添了几分戏谑。 “贱人!你在笑什么!”殷四吼道。 蕊儿不回话,还继续饮她的酒。 众姐妹皆觉得事情不对,又赶忙安慰殷四,你一句我一句,都擎着杯子,急急要截住这殷四的怒气。 没想到殷四将桌子一掀,酒菜、杯盘碗盏皆碎了一地。 容绢与妈妈都听到了这响声,妈妈怕事,畏缩不前,容绢急急地冲上了楼去。 见到楼上厢房满地狼藉,容绢心道“不好”,赶忙带上满面的笑容,与姐妹们一起拦住要发作的殷四。 “殷四爷,莫生气,莫生气,这是怎么了?是谁招您不痛快了?我来教训教训她。”容绢道,“您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那贱人!”殷四指着蕊儿,“她定是知道我今日狼狈,还当着我的面做出这副形容,她与那云栖楼是一伙的吧?都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容绢急急道:“怎么能呢,殷四爷,你不知道,前几日,那辛姑娘也来过我们醉红楼,蕊儿与那辛约姑娘比舞技,被那辛约抢尽了风头,已经不痛快好几日了,您看,她也是那辛家闹的,这会子是吃酒吃蒙了,姐妹们,快带蕊儿去醒醒酒。” 殷四听了,蕊儿也是辛家闹的不痛快,这气略微顺了一些,容绢赶忙吩咐伙计在另一间房重开了宴席,一边又好话哄着让殷四顺心。 “殷四老爷,那辛家姐妹不过是乡野之地来的毛丫头,何苦为她们生这样的气来?我们醉红楼存了十五年的女儿红,今日我容绢请客,让殷四爷痛快痛快。” 殷四已经有七八分酒意了,他眯着眼睛,点了点头,道:“容绢,还是你贴心,这些姑娘虽然年轻,但都不如你。” “殷四爷说笑了,容绢已经人老珠黄了,哪里还能得各位老爷的青眼。”说着,又连忙给殷四敬了几杯酒。 姑娘们都作势恭维着殷四,新的酒菜刚上完,这刚刚被酒杯砸的蕊儿,居然又出现在了厢房门口。 姑娘们脸色各异,都望了望蕊儿,又望了望容绢。 这蕊儿正要踏进门来,不想却被门坎绊了一跤,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哎哟,殷四爷莫见怪,我刚刚酒实在喝得多了,这才有了三分清醒,来给您赔个不是。” 赔个不是?姑娘们皆像见了鬼一般看向蕊儿,这蕊儿素来心高气傲,时常与客人争吵,今日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还向这殷四赔了不是? 说着,竟主动坐在了殷四身旁,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就饮。 “殷四老爷,刚刚是我的不对,我是醉得痴了,您可别怨我。” 殷四也是这醉红楼的常客,平日里这蕊儿眼高于顶,没什么乐趣,今日能做低服软,他也觉得甚是惊奇,他道:“蕊儿姑娘既然喝了,那一杯怎么能够?再来!再来!” 不一会儿便饮了七八杯,这蕊儿也不见醉,最后一杯,她郑重其事地站了起来,道:“殷四老爷,您是我们醉红楼的贵客,我今日想与你喝个交杯酒,你看如何?” 殷四摇摇晃晃,也是兴起,他连道三声“好”,猛地站了起来,却不料,这衣衫刺啦一声响,竟是破了。 衣衫破了?怎么可能?殷四初识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起身后,觉得两股有些微凉,他回头一看,自己的衣服居然破得七零八碎,还黏在了椅子上。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蕊儿惊呼,“殷四爷,你的衣裳怎么破了?” 不知怎的,原本黏在椅子上的破布,蕊儿轻轻松松地拿起来,看了看,递到殷四爷的手中,道:“殷四爷,这是怎么回事,椅子上什么也没有啊,你的衣裳怎的这么不耐穿?”说罢,往边上走了走。 殷四想要走动,没想到,这鞋子仿佛也被黏在了地上,凭他如何用力,皆是动弹不得,最后他猛地一用力,自己竟摔在了地上,脚上只剩下鞋面,这鞋底却还牢牢地留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又有姑娘上前一看,这鞋底能够轻轻松松地从地上拿起,并没有被什么黏住啊? 这真是见了鬼了,真是见了鬼了。 虽然说姑娘们心中有些许恐惧,但看见殷四的滑稽样子,心里还是忍不住偷偷在笑,一边又摆出着急的样子来。 殷四带的小厮在一旁见了,急急忙忙遣人回家去拿新衣新鞋,这边容绢也给殷四寻了一套衣鞋来。 第五十四章 树林惊魂 殷四乱骂了几句,众人皆退了出去,留他一人在房里换衣裳,他好不容易换好了衣裳,衣裳是个广袖,他穿好了顺手一抖,没想到这两个袖子,居然从肩膀处开了线,瞬间就掉在了地上。 殷四光着两条胳膊,又惊又气,冲着门外大喊道:“来人!给的是什么破衣裳!” 门口的小厮推门而入,见到此种情形也是十分惊奇。 “老爷,这衣裳为何如此?”小厮不解道,“不过老爷别急,再等一等,小的刚刚唤人回家取了衣裳,再过一会儿应该到了,夜里风凉,老爷要不用着房里的被子盖上一盖?” 小厮说着将这被子往殷四身上一披,一边却露出一点神秘莫测的笑容来。 殷四倒也没有觉得什么,坐在床上等了片刻,外头说衣裳来了,小厮便将衣裳递进来。没想到,这次,在殷四身上的被子,仿佛牢牢地长在了他的手臂上,居然怎么扯也扯不下来,他用力撕扯,连自己的皮都被扯红了,被子依然纹丝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来人!快!快来人!”殷四老爷的声音带着几分惊恐。 小厮冲了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容绢。 容绢见了殷四的样子,忙问道:“殷四爷,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了?” 殷四满脸慌张,指了指身上的被子,道:“被子,拿不下来了……” 容绢看了看,试着扯了扯被子,没想到这被子仿佛被牢牢缝在殷四的皮肤上,只要一扯,殷四瞬间大声喊疼。 “这可怎么办啊,殷四老爷?”容绢一脸愁容道,“我们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啊?” “你们醉红楼!定是有什么邪祟之物!此番我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定饶不了你们!我要你们与我一同陪葬!” 容绢赔笑道:“殷四老爷,奴家也没有见过这档子事啊,您说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给我,我们醉红楼定竭力为您做。” 殷四喊道:“我要回府,你去找轿子!我要回府!” “好,殷四爷,你别急,我们醉红楼就有轿子,我去寻人,马上将你送回府上。” 容绢说着,急匆匆走了出去,吩咐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到了后院,又将这披着被子的殷四爷悄悄引到后院坐上轿子,这才送走这尊大佛。 殷四虽然走了,容绢的心里却带着一丝不解,难不成真的有妖怪作祟?按理来说,这殷四家本就是绸缎庄,他自己穿的衣服更应该是上品中的上品,怎么今日却搞得如此狼狈不堪? 容绢摇了摇头,正要从后院回房,却看刚刚十分有精神的蕊儿,坐在后院的一个小角落里,看样子竟然是睡着了。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与殷四爷喝酒时,能笑能闹,可是全无醉态的啊? 她正要走进看看,突然问道了一阵青草的香气,继而“咚”地一声闷响,倒在了后院内。 空中飘来女子的轻笑声:“慕公子怎么也不懂怜香惜玉?这容绢虽然年纪大了些许,那也是风韵犹存的美人啊。” “欸?慕公子识美无数,哪里看得上容绢,可怜了这位姐姐,春寒之际,却要倒在这后院凉地。灵儿,我们将这两位美人送回房中,再去看看殷四,这前半场,云翎的蕊儿,花珂的小厮都挺不错,但我仍然觉得不过瘾呢。” 胡灵笑道:“姐姐别急,刚刚抬他出去的,也是我们云栖楼的,殷四在路上也不会安稳的。” 两人一起笑起来,慕歌也在一旁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这对姐妹,真是活宝。 话说这殷四在轿子中,仿佛坐了许久许久,他心里有些发慌,高声唤起小厮,轿子外却无人应答,他掀开轿子的小帘子一看,外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再看前后,哪里有什么轿夫? 这轿子居然自己凭空在路上行走,前后并没有人抬。 殷四大惊,慌忙掀开轿帘,连滚带爬地跑出轿子外,没想到,原本黏在他身上牢牢的被子,此刻却轻轻滚落下来,路上一阵寒风吹起,殷四光着两个手肘,又不敢去拿掉在地上的被子,只晓得撒腿就跑。 他身子本来笨重,此刻更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刚刚跑时只知道逃命,不知道自己跑向了哪里,此刻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片荒野之林,也分不清东南西北,这暗夜中,仿佛还有几双绿色的眼睛。 一声狼嚎响彻天际,殷四听了更是双腿发抖,连站也站立不稳了。 狼群渐渐逼近,殷四看了看身旁的树,此刻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他奋力向树上窜去,手上也开了一道道口子,可他此时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事情,急急往上爬,好不容易才爬得高了一些。 攸宁与胡灵站在不远处,隐去了身影。 “姐姐,你看,他可还有白日里那半分神气?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惹到了姑奶奶的头上,让他记清楚了,看他还敢不敢再犯。” 攸宁道:“可不能让他知道,此事与你我有关,最好呢,他不记得今日的事,只在心里留一些模模糊糊的恐惧影子,长长久久地埋在心里。” 慕歌道:“这个好办,一会儿事情完了,我给他扎上几针,让他睡得沉一些,再把我调配的噬魂散让他服下那么一点,保证他忘了今日之事。” “噬魂散?”胡灵奇道,“我还想着慕公子平日里是个君子,没想到手中居然还有这等好东西,这还能有什么用,听起来怪吓人的。” 慕歌道:“许你们捉弄人,就不许我捉弄人了吗?噬魂散只是名字唬人,也就让人忘记几件事的功效,人们素来健忘,此物只是让人更快忘记而已。” “更快忘记?”胡灵点了点头,“凡人确实记性不好,这么做也不算违背天意。但今日只是吓他一吓,我总觉的太过便宜他了。” 说罢,胡灵沉吟片刻,捏了个诀,换了一身白衫,又将自己的身影模糊了几分,像个能被风吹散的白色影子,悠悠飘飘地,悄悄往殷四在的那棵树上去。 攸宁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我这个妹妹啊,玩得尽兴,是不会收场的。” 慕歌站在她身旁,也笑道:“能寻着乐子,总是件好事,灵儿姑娘如此活泼,也是难得的。” 第五十五章 戏弄与审问 殷四抱着树干瑟瑟发抖,他紧紧闭着双眼,如果说刚刚在轿子上还有一些酒醉的意思,此刻冷风一扑,酒完全醒了,心想莫不是碰上了什么山间的精怪,又一想,这苏城去年冬天,才杀了这么多妖,这些精怪应该一时不敢来犯才是。这样一想,殷四的心思才稍稍定了下来。 白影在树林中摇摇晃晃,胡灵故意发出了一些“呜呜”的诡异之声,树林里倒还出现了一个身影,似马非马,和着胡灵的呜鸣之声,竟唱出了一丝曲调来。 殷四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他也不敢睁眼,也不敢再多想什么,抱着树干只是抖,抖着抖着,身子还往下溜了几分。 攸宁与慕歌向那个唱歌的影子望去,攸宁笑,“这是鹿蜀的原身吧,这样子竟不是一般的兽类,倒像是什么上古神兽呢。” 慕歌看了看,那兽样子像马,通身却是老虎的斑纹,尾巴带了一些殷红之色,这若是被凡人见了,要么说他是个祥瑞之兽,要么就说他是个妖物了。 “没想到你们陵光门下居然有这种神兽,他居然不投靠个天上的神仙施展拳脚。”慕歌笑,“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们了。” 攸宁用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道:“鹿蜀在陵光门下也不算什么突出的神兽了,我入烟阳不久,才与门下众妖同饮过一回,已经觉得十分不简单。” 胡灵的白影见了鹿蜀,也不知他心里是什么打算,他也不曾说什么来,胡灵便自顾自地吓起殷四来。先是在殷四的手上吹起风,再又现出自己毛茸茸地爪子似有似无地挠着他的手臂,殷四眼睛一张,她便现出一双红色的狐狸眼睛来。 树林里传出了殷四的一声惊叫来,攸宁恐胡灵失了分寸,飞身上前,慕歌也跟了上去。 没想到,这殷四并没有摔在地上,反而还浮在半空之中,鹿蜀依旧是他的原身,却开口说起了人话来。 “吾乃此地精灵,汝为何惊扰我清修?” 殷四身子飘飘然落在了地上,吓得魂不附体,他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小的不知为何到了此处,小的这就走,这就走。”说罢,撒腿就跑。不料鹿蜀跟上了他的身影,不紧不慢。 “汝去何处,此乃吾的地界,若汝不言明为何至此,是走不脱的。”鹿蜀的声音响彻了山林。 “小的也不知道啊……”殷四体胖,才跑了没几步路,就真的跑不动了,见无论如何也甩不掉这个怪物,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鹿蜀施展法术,将殷四悬在了半空。 “大仙……大大大仙……你你你放我下来……我我我……”殷四语无伦次,样子险些就要惊疯了,鹿蜀使了个聚魂咒,令他安静下来,落在了地面上。 “只有作恶之人才会来到吾之地界,这等人往往有两个下场,一是成为吾明日的早饭,一是将自己恶告与我知,让吾评断评断。汝是想选个痛快的死法,还是想将你生平之恶说与我知?”鹿蜀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少年郎,说出来的话却使殷四心惊。 他想着,要不然,随意编上几个,糊弄过去了事,等回到了家中,做几场法事,保管这妖怪不敢上门。 鹿蜀笑道:“吾会读心之术,汝莫要糊弄,若吾来日察觉汝今日所言有异,必令我手下精怪扰汝世代不得安生。汝可想好了?” 殷四大惊:“这……大仙,小的平日里安分守己,实在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恶事啊,还请大仙提点一二。” 鹿蜀笑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中做的什么营生?” 殷四道:“小的名叫殷金止,家住在城东,在城东有一家瑞欢绸缎庄,在苏城各处都开了布行,都叫做月祥布行,上至圣上下至平民,皆有用我家布料做衣的。” 鹿蜀道:“绸缎庄与布行都是汝一手创立的?” 殷四一惊,道:“布行确实都是我创立,但这绸缎庄,那是我师父遗留下来的产业。” “汝的师父?”鹿蜀高声问道,“他现在在何处?” “已经……已经过世……” “为何过世?” “是……是……因病过世……”殷四全身又开始颤抖起来。 “汝可想清楚了?”鹿蜀喊道。 “大仙……大仙……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家有小儿还未成年,一家人等着我照管生意,店里这样许多人口,还请大仙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我今后定痛改前非,烧香拜佛。”殷四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 “汝说出真相,吾饶汝不死。”鹿蜀道。 殷四依旧畏畏缩缩,不敢多说一字。 “看来汝今日是不想要命了。”说罢,鹿蜀念了一个诀,殷四顿时感到一股钻心之痛。 他疼得在地下翻来滚去,满脸冷汗。 攸宁三人已经悄悄站在一边,胡灵见状,问攸宁道:“姐姐,鹿蜀这样,会不会太过火了?” 攸宁摇摇头,道:“鹿蜀用的乃是上古的乱魂咒,咒法能使人产生幻觉,但并不会伤及人体本身。今日我们是为了出口恶气,他倒是还有与我们不同的收获呢。” 这边殷四疼极,强撑着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道:“我说,我说,大仙,我师父是因为误食草药而死的,他那几日正在吃药,没成想我泡了一壶药草茶,正好与他的药相冲,本不致死,但师父之前的病症伤及根本,没过多久,便不成了。” “既然不是你杀的,你慌什么!”鹿蜀冷笑道,“那你后来可有善待他的后人。” “小师弟一直在绸缎庄的商铺帮忙……” “我问的是,你可有善待?” “大仙……大仙……先前的事情是我错了,我不该打断了小师弟的腿,又没有让他及时医治,大仙……我今后一定对小师弟好,让他吃饱穿暖,享尽荣华富贵……” 胡灵站在一旁攥起了拳头,忿忿不平地道:“这人怎么这样没心没肺?为何还能这样冠冕堂皇的说出改过的话来?” 攸宁看了觉着有些恶心,寻了一个树枝,化作狐狸躺了下来,闭目养神。胡灵见了,也化成了九尾白狐,与她同一棵树窝着。 只有慕歌,站在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鹿蜀审问殷四。 第五十六章 临摹 将到丑时,鹿蜀已经问出了十余条人命官司,十几个个侵占他人店铺和田地的官司,与官府勾结,强抢他人财物的事情也不在少数,先前还是鹿蜀一句一句问的,说着说着,这殷四居然还生出了一股自豪之感,仿佛卖弄一般地,将之前所做之事合盘倒出。 慕歌站在一旁,摇摇头,心想,这殷四的身上背着这么多条人命,他竟然还能每日安稳地睡着,在公堂上,看他面色红润,神清气爽,对答的言语掷地有声,便知他身体康健。 心肠歹毒,身体康健。慕歌叹了一口气,不知这天命究竟如何写法,恶人身强体壮,却叫心善之人多磨多难。 只听殷四一阵惊叫,居然就倒在地下,一动也不动了。胡灵与攸宁皆被吵醒了,见此情形,都立马跳下树来。 慕歌上前看了一眼,知道这殷四只是晕了。 攸宁笑问:“这才到丑时呢,怎的不玩了?” 鹿蜀化了人身,一副怒火攻心的样子,他道:“我实在听不下去!这是个什么货色,碰他我都觉得脏了手。莫不是不能伤人,我此刻定将他大卸八块。” 攸宁神色有些冷,道:“能这样凭白来污人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货色,马大人乃是圣上派的钦差,治他自有办法,该处置的处置,该翻案的翻案,人间的事,不就是如此吗?” “攸宁,你说得轻巧。”鹿蜀叹了口气,“他今日所言,一不能作为呈堂证供,二来他人脉复杂,若是查起来,少不得要大动苏城,三是苏城绸缎往来,牵扯国运,不可随意动摇啊。” 攸宁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问,烟阳山鹿蜀,本在山间人间都是逍遥自由,为何你要搅进这趟浑水里头?” 鹿蜀道:“烟阳山的逍遥并不是白白得的,梁国十五城内,要打开局面,并不是我们几个妖施弄几个妖术便成了的。更何况,人间有人间的法度,我们拜于陵光大人门下,自是不能败坏他的名声,用妖法扰乱人间气运,使他受天界斥责。像我这般,凭自身勤勉获得人间功名,这放在哪里,都是说得通的。更何况,一个人才能活至多五六十岁,我就做官三四十年,也只是这三四十年的辛苦而已。” “这么说来,烟阳还有许多当官的妖精?”攸宁问道。 “那是当然,北幽为烟阳山上有意往人间做官的妖精们都排了年月,登记在册,当然,也有几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譬如你今日之事,若是没有我在,那就得让行商的妖精与一些在富贵人家生活的妖精一起来想想办法,当然,最坏的办法也可行,你抽身便走,余下的事情,在人间的妖精们也会处理干净。” 攸宁的心此刻定了下来,看来这烟阳山,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散漫无度,只是陵光看起来太过随意了些。 他们此刻要处理的,便是这晕在地上的殷四的事情了。慕歌拿出随身的药草来,又在山间取了几味药,调制出一种治伤圣药,这圣药能使他忘记身上所受的痛楚,也使他对这夜里的事情记不清楚。此外,慕歌还给殷四喂了一味昏睡散,这昏睡散中有几味药吃了使人健忘,往后三日,他每日只能醒来三个时辰,这既有助于他的恢复,又可以使他忘记今夜之事。 鹿蜀称赞慕歌医术高明,一行人将这殷四塞回轿子中,用术法挪移到街上,又叫醒几个轿夫,给了银子,让他们将殷四送回他府上去。夜里,还让云翎的鸟儿们在殷四家的水井里也下了昏睡散,使他们一家人这几日都昏昏沉沉,不问世事,一日只醒三个时辰。 做完这些事情,恰好到了寅时,一行人回到云栖楼,攸宁设了结界,灯火重开,胡灵摆开宴席,菜品丰盛,攸宁拿出五坛子好酒,云栖楼自家也出了十坛。 众妖彻夜欢饮,天色初明之时才各自回房。 鸡啼之声响起,云栖楼的凡人伙计都按部就班,各自开始打扫。周掌柜并没有参与他们后来的宴席,而是早早睡下了,如今正好起身。胡灵曾经允诺要将鉴赏会延开,今日他也同昨日一般将门打开,等客人到来。 第一个来的就是昨日与攸宁相谈的欧阳远,他见云栖楼开了门,便直直地朝着那幅《三十四神仙卷》而去,站定之后,动也不动,仿佛要将那画盯出一个洞来。 云栖楼开门十分早,周祺心知这欧阳远应该来不及吃早饭,便端着点心碟子走到他跟前。 “客官来得这样早,定还没有吃上早饭吧,小店备了一些点心,味道尚可,希望客官不要嫌弃。” 欧阳远拱拱手道:“多谢多谢。”眼睛却没有离开那幅画,周祺见状,拿了一块点心塞在他的手里,他看也不看,直接往嘴里塞。 嗬,心也是真的大,万一要是下了毒,真的是一毒一个准。 周祺看他这样痴,便问他道:“你这么中意这幅画,怎么不去问问宁姑娘,她愿意不愿意将此画卖给你?” 欧阳远这才转头看他,道:“我并没有太多钱,殷四老爷都被宁姑娘拒绝了,想来这幅画是无价之宝,宁姑娘怎么肯给我呢。” 周祺道:“确实是无价之宝,不过兴许买它用的并不是钱,或许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呢?我们宁姑娘其实并不缺钱,此事但凭‘缘分’二字,你若不求上一求就放弃,岂不是太可惜了?” 欧阳远高兴称是,又问周祺,宁姑娘什么时候起身。 周祺笑了笑,“昨夜他们喝了不少酒,今日早上未必能起来,也许下午,也许晚间吧。” 欧阳远听了这话,转头继续看这幅画的线条,一笔一划皆富神韵,令他十分震撼感动,他并不对拥有它怀抱希望,只是想,多看这幅画几眼,或许能够将此画刻在心上。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周祺道:“周掌柜,我是否可以在这里临摹这幅画?” 临摹?在这里? 周掌柜惊诧地看着他,继而又饶有兴味地点了点头,吩咐伙计们端来书桌和笔墨纸砚,为他铺好画纸,欧阳远就真的临摹了起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确实让周祺下了一跳。 第五十七章 卖画 欧阳远落笔有神,运笔飞快,一盏茶之内,已经有了大概的形貌,虽说是临摹,但欧阳远极少抬头看画,偶尔略过几眼,下笔却分毫不差。半个时辰过去,画的大致样子几乎就呈现在眼前。 然而欧阳远却停了笔,叹了一口气,道:“徒有其形。”继而将这张纸卷了卷,又重新拿了一张纸画起来。 周祺自是没有见过这种大才,唬得他目瞪口呆,半晌都没有言语,待到他反应过来,吩咐在一旁的伙计,若是欧阳公子有什么需要,竭力给他便是,自己便在不远处的桌子坐下,喝着今年的新茶。 今晨他起来的时候,云翎同他说,这鉴赏会只再开三日。三日之后,宁姑娘另有打算,三日内的茶水都是云栖楼出的,也不需要收银财,他倒是乐得清闲。 宁姑娘之前说想要一家五色湖附近的酒楼,他也放出风去,说云栖楼想买,短短几日,已经有许多店家来递帖子,他简要写了一个名录,等着宁姑娘醒来就给她挑。 周祺喝着茶,来鉴赏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看到欧阳远在这临摹,许多人都围了上来,有人说他画得好的,也有人说他画得不好的,欧阳远全都充耳不闻,两三个时辰过去,已经废了五六张画纸了,围观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但是欧阳远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疲倦。 周祺喝茶倒喝得有些累,便走到后院喘口气,没想到,恰好遇上了胡灵与胜遇。 胡灵道:“周掌柜,今日情况如何,我与胜遇要离开一阵子,姐姐他们还需你多关照了。” 周祺道:“不敢不敢,灵儿姑娘放心且去。不知你要去多少时日?” 胡灵与胜遇身上只带了一个小包袱,胡灵用手轻轻拍了拍,道:“也许一两日,也许一两月。我们去乌竹镇,到时我会去云城的驿站给云栖楼传信。” 周祺点点头道:“原来是在云城,云城的驿站如今应该是毕方主事,前几日我看见过从云城来的信笺,驿站应该叫做秋水居,应该挺容易找。” 胡灵拱手道了声“多谢”,只见胜遇瞬间化成巨鸟,胡灵飞至他的背上,双双将身形隐了,登时不见了踪迹。 周祺叹道,妖精们日行千里,随意在人间来去,实在自由啊。 周祺望了望天,又在水井中打了水上来,自己开始浇起花来,他养的一株茶花,花苞已经含了许久,这几日也许就要开了。 正在凝神细赏之时,攸宁突然出现在他身旁,他吓了一跳,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宁姑娘,可不带这样吓人的。” 攸宁刚刚梳洗完,此刻神情清爽,道:“我哪里是存心要吓你,是你自己看花看入了迷,我可要告诉云翎去,万一这个花是个成精了的,你可有移情别恋的嫌疑呢。” “哎哟,宁姑娘,我的姑奶奶,你可别这样说,若是她当真了,那可如何是好?”周祺马上着急起来。 攸宁看了他神色紧张,扑哧一笑,道:“你竟然这么怕她,云翎原来这样小气的吗?” 周祺眉宇间倒露出了三分忧愁来,他道:“姑娘,你知道我是凡人,与她在一起,反而是拘束了她,说到底也是我高攀了她,她如今愿意同我一起,我便很高兴了,可惜自己不能同你们一般生生世世地活着,既不能生生世世守着她,那我这一世,也不该让她手半点委屈。” 攸宁道:“怎就突然伤感起来,你年纪也不大,还有许多日子好活,云翎既然愿意同你一起,来日她自己也会有所打算,我们也会护着她的,我看她如今就很开心。” 周祺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比较贪心,也想伴她生生世世。” 攸宁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答话,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听到店内一阵骚动,两人皆匆匆往楼内走去。 到了楼内一看,原来是欧阳远临摹已成,对比之下,居然有八九分相似,若不是三十四神仙卷用纸不同,实在难判那幅是林西横所作。 众人对此皆十分惊诧,攸宁一看,那画上的器灵又飘悠下来,围着欧阳远打转。 攸宁朝着欧阳远行了一礼,道:“公子大才,昨日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了。” 欧阳远脸微微一红道:“姑娘过奖了,小生只是临摹,画意远不如林西横来得通透。” 攸宁走前看了看画,思绪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心下便有了主意。 “欧阳公子,你可愿买下这幅画?” 欧阳远听了,脸上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阵失望,他道:“我家中贫寒,并没有多余的钱财,这幅画价值连城,想必姑娘定不会轻易卖给我。” “欧阳公子是通透的人,自然我不会轻易卖给你,但也不是不卖,我也并不想要什么银财,只是让你与云栖楼立一个约。” 立约?旁边围观的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这是怎样的约,能换来一幅六百年前的名家画卷?这位公子看起来身体弱质,也并不是什么健壮之人,就算是将他卖了,怕也抵不上这幅画的价钱吧? 欧阳远面有难色,道:“小生家有老母,也尚未娶亲,若是不能侍奉于母亲跟前,怕是违逆人伦,有悖孝道啊。” 攸宁拿着帕子,掩着笑,道:“公子以为我要让你立什么约?你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云栖楼才不要这样的伙计。” “那……姑娘所言,究竟何意?” 攸宁正色道:“这《三十四神仙卷》可以给你,但你须得跟云栖楼立约,你将来最得意之画作须交与云栖楼所有,你平常有画,也需交给云栖楼专卖,而云栖楼除了给你这幅神仙卷外,若你没有生计,云栖楼可供你吃喝衣食,保你有瓦遮头。” 这话说完,云栖楼内都静了,好半天才有人反应过来,议论之声越来越大。 欧阳远更是惊呆了,一时间似乎不敢说些什么,于不富裕的他而言,这仿佛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美差,他分不清真假,也不敢马上就应承下来。 这可是《三十四神仙卷》啊,若是欧阳远将他卖了,此生都衣食无忧了,哪里还需要云栖楼供给他吃食? 昨日殷四老爷愿花重金买这幅画,还将此事闹上了公堂,这宁姑娘丝毫没有松口,还搬来了马侍郎那尊大佛,今日怎么就这样轻易地愿意许给他人? 这真真是一大奇事。 第五十八章 马侍郎评画 昨夜宿在云栖楼的马侍郎此刻也起了身,看到这里十分热闹也走上前去。攸宁见了他,在人前施了一礼,笑道:“世伯昨夜睡得可好?我今日发现了一个大才,您快来看看。” 马侍郎知她心思,随着她走到画前,众人皆让开了路,攸宁让马侍郎看林西横的原画,又让他看欧阳远的临摹,然后才问道:“世伯,你说如何?” 马侍郎捋了捋胡子,笑道:“韵味是有的,可是攸宁啊,你知这临摹与自己作画,可是大有不同的。” 他回头朝着欧阳远道:“小公子,你知道你为何与这林西横的画还差半分意思?” 欧阳远摇摇头,道:“想来是晚生才疏学浅,终不得精髓。” 马侍郎笑道:“非也非也,这半分意思,全靠林西横自己的心思,你虽然揣摩到了他的精髓,但你终究不是他,你可知这个道理。” 欧阳远顿时眼前一亮,道:“请先生受我一拜。” 马侍郎见状马上扶起他,道:“小公子何至于此,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当不得你如此大礼的。” 欧阳远道:“先生之言,如雷贯耳。晚生明白了。” 攸宁在一旁摆了个不大高兴的表情道:“世伯,你倒是同欧阳公子聊得开心,先前我想同欧阳公子立约,他可是还没有回复我呢。” 马侍郎道:“你急什么,《三十四神仙卷》难道还怕没有主人?不如你送给我,我倒是十分喜欢呢。” 攸宁道:“世伯又在取笑我了,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当年先祖买下林西横的画,他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画师而已,现下我遇到了这位欧阳公子,也认定他就是个大才,我爱才惜才之心,世伯难道不知?” 马侍郎道:“那你也不能强人所难啊,若是这位公子有意科考呢?若是这位公子家中高堂不许呢?哪里就这样轻巧了?” 攸宁有些沮丧,道:“可怜我一幅神仙卷,居然得不了这位公子的青眼。哎,想来又要在我们家仓库里落几百年的灰尘了。”说着,眼睛还偷偷瞄着欧阳远。 欧阳远的神情此时十分好玩,既有无奈,又有不舍,眼睛里死死盯着这幅画,矛盾和纠结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他脸上了。 攸宁见状掩面而笑,道:“欧阳公子为何露出这般神情,你可别听世伯的话,我并没有阻你尽孝,也没有不让你去科考,你说你家境贫寒,我可让你衣食无忧,条件只是将你最好的画作赠与我们云栖楼,剩余的画作,云栖楼替你转卖所得银财如何分成我们可再议,这样的条件,难道不好吗?” 攸宁见他还在犹豫,却也盯着这幅《三十四神仙卷》,她道:“公子可回去仔细想想,你也知道,这画乃是当世瑰宝,林西横在世间少有的遗存。我知公子也是爱画之人,断不像旁人那样,想要用它来赚取银财。” 说完,攸宁便请马侍郎到一旁喝茶,不再和欧阳远多谈了。 马侍郎吃着云栖楼的点心,挑眉问道:“你为何就选中了他?这临摹得虽然好,但世间能临摹的画师也不在少数。” 攸宁听了他这一问,心想这鹿蜀大约是不知道她也有慧眼之事,她道:“我只不过是赌上一赌而已,若是我此约成了,还能为云栖楼挣点银子,若是不成,也成就了云栖楼爱才的名声,左右都不算亏。更何况你知道,这画是辛玉当年留下的。” 马侍郎听了也不再说,吃了几块糕点,便要让攸宁带她四处转转,看看藏品,攸宁奇道:“你六百年来,都没有来过苏城吗?” 马侍郎道:“怎么没来过,只是都没碰上辛玉在的时候,这里的掌柜又是个凡人,云翎也不懂得开仓库的法门,所以我才没见过这些,今日来了,当然要好好看看。想我在人间当这个侍郎这么多年,为了保个清官的名声勤勤恳恳两袖清风,值钱的东西都很少见。” 攸宁道:“世伯居然这样清苦,来,攸宁让你大饱眼福。” 说着,便请他移步,两人走了一圈,时不时评点几句,声音虽然不大,但众人都知道这位老爷便是昨日将宁姑娘从公堂上救出来的那位马侍郎大人,他对攸宁的神情十分慈爱,真如同对待小辈一般,时不时提点几句,攸宁也都欣然接受。 众人都看在眼里,看来,两家是世交的传言,并不是虚的。 话说,这苏城可是个四面透风的城,城东发生个什么小事,城西不久也就听到了,这不,欧阳远临摹神仙卷受到宁姑娘青眼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开来,不一会儿,来了许多学子,都要求在这《三十四神仙卷》前临摹作画,当然,别的藏品前也有一些,比如说坐在千云晚霞绣图前那位女子,竟然将自己家的绣架子给带了过来。 当然,最受追捧的便是这《三十四神仙卷》了,其实照理而言,杨道无的那幅《山水图》能比这林西横的画更为值钱,但是苏城多数人,皆是听了殷四与云栖楼的纠葛来的,而这神仙卷被一捧再捧,一时间,竟然就声名大噪起来,使人忽略了杨道无的这幅画。 攸宁看着这画上冒着氤氲的白烟,知他这几日来并没有看重的寄主,心里也有几分感慨。 周祺这会子正忙得不可开交,他一边张罗着伙计将各个桌子摆开,又吩咐他们去买了一些上好的笔墨纸砚来,好不容易安排清楚,周祺站在一旁,突然笑了起来。 攸宁见了,走上前问他在笑什么。 他道:“宁姑娘,你看,今日这场面像不像赶考?学子们争先恐后地来,又在这里齐齐坐下,这场面难道不有趣吗?” 马侍郎点点头,道:“我也是参加过科考的,这场面确实有些像。竟没想到,你的一席话,能招来这么多书生前来作画,也是当世奇观啊。” 攸宁却又有些不开心:“他们是听了我所言才来的,其中定有一些参差不齐的,一心为利的人。不过这都不要紧,我如今头疼的是,这种场面,之后该如何收场啊。” 马侍郎道:“你应该开心才是,若是那位欧阳公子不允诺你,那么你还有这么多人可以挑选,总有一个差不多的吧。” 攸宁瞪着他道:“你倒越说越离谱了,听起来还像我要选夫君似的,我今日只为画择良主而已。” 马侍郎道:“你自己再揣摩揣摩,你先前的条件,难道不像请人入赘吗?” 攸宁眼珠转了转,一时哑然。 第五十九章 婉拒众人 诶?攸宁回过神来,不会吧?她看了看周祺,再看了看马侍郎。 心里再想了一遍,自己与欧阳远的对话,的的确确只是在谈生意嘛。 马侍郎哈哈大笑,道:“逗你一逗,你居然当真了。”他捋着胡子笑得前仰后合,许久才停下来,“但你条件如此优厚,保不齐有的人,也想要恭维你这个大小姐啊。” 攸宁道:“我在苏城也待不了多少时日,马世伯的管得也太宽了些。” 马侍郎笑笑,问周祺道:“今日殷四家有没有什么消息?” 周祺道:“这倒没有,只是昨日衙门里也来人,说让马大人去官府里住,我昨日说你吃醉酒睡下了,您今日要回衙门住吗?” 马侍郎道:“怎的,还赶我走了?云栖楼难道缺了钱?” 攸宁道:“钱倒是不缺,只是你这尊大佛实在惹眼,再住下去,不会坏了你的事?” 马侍郎道:“事倒坏不了,只是我的车马还在城外,我昨日明明是带着车马来的,此刻总不能这般去衙门吧?再等一等,今日傍晚,他们也该到了。” 三人在席中坐下,又开始聊苏城的风物了。 慕歌此时也下了楼,攸宁奇道:“慕公子,那位王公子今日怎么不见?你不是早早打发他去睡了,怎的比我们起得还晚?” 慕歌略有些不好意思,他笑道:“昨日恰好要给他加一味药,没想到手一抖,放得多了一些,估摸着道到夜间才能醒呢。” 马侍郎道:“这位王公子不知究竟是心思单纯,还是在扮蠢,按理来说,他父亲为官多年,他不应该如此愚钝才是。” 周祺道:“这王公子之前交友广泛,但全都得益于他的父亲,之前常常与友人四处喝酒,书也不怎么爱念,之前听说他有位好先生,后来却不再教他,因此功课也荒废了。他父亲死后,他也再不发奋,只是在苏城发疯。” 慕歌道:“他心中倒还存有一些正直之念,怕是怕,他一直认为自己父亲与师父都是耿介正直的人,才这样入了歧途。” 攸宁道:“这么一说,慕公子似乎有意想要引导他一番,使他好从这歧途上回来?” 慕歌道:“医病容易,医心难。等他醒来,我便将他送回他自己家去,我想,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尽力了。” 攸宁不再接话,她心知慕歌想从这王恒口中问出有关东阳禁术之事,而如今,胡灵已经奔赴云城,王恒这条线,也不用捉得如此紧了。 慕歌却没有立马将他弃之不顾,反而还对他百般照料,萍水相逢,做到此种程度,已经不一般了。 至于自己,对王恒,一开始也许有几分怨,但这怨却远不到恨的地步,一来是之前确实没有深交,在牢内的时候还觉得这个小公子耿直得有些可爱,与他对话间,也觉得他并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莽夫,至于最后他杀她那一刀…… 原是她命数到了,若不是这个人,总有别的人来,只是灵儿为她争了一争,她才得以重返人间,既然已经不是当初的身子,那么当初的一剑之仇,不报也罢,这一介凡人,还活不到她的零头,何须她来动手,他的一生此刻看已经毁了大半。 若是易地而处,有人将自己的师父打得落花流水,自己难道不会拔剑相助吗?攸宁这样一想,心宽了许多。 四人围坐闲谈,过了一阵子,有伙计来报说,已经有许多书生画好了画,还请宁姑娘鉴赏评点一二。 攸宁无奈,只得行至众人面前,看了看这二十几幅临摹图,又望了望那悬着的画,看那画上的白烟一点儿也没有下来的意思,心下了然。 攸宁脸上略带遗憾地道:“多谢诸位的捧场,但小女子看了又看,还是觉得那位欧阳公子的大作,相比之下更胜一筹,今日诸位辛苦,我吩咐楼内在夜间摆一桌酒席慰劳大家。” 说罢,便走了,众人的神色皆是失望不已。伙计将那位欧阳公子画的图裱好,挂在了林西横的画旁边,众人围观看了看,又是心服口服。 这其中,却有一人表情阴暗,似是有什么仇怨的样子,一旁有人见了,十分惊讶,喊道:“这不是殷公子吗?” 殷公子?现今,云栖楼对姓“殷”的都十分敏感,听到叫“殷公子”,瞬间一群伙计围了上来。 周祺连忙穿过人群,走到前面,一看,原来是他。传说殷四家境贫寒,上头有两个哥哥未及成年早夭,而后还有一个哥哥娶妻生子之后,某一日突然暴毙而死,只剩下妻子儿子,过了不久,殷四的嫂子也撒手人寰,这个孩子就在他家养大,时日长了,殷四也让他管了一家布行。 殷家的人啊。虽然周祺并未听说这殷公子有什么出格之事,但昨日的事情,苏城人尽皆知,他也不得不防。 他脸上堆了笑,走上前去,问道:“不知殷公子驾临,云栖楼蓬荜生辉,还请公子移步喝茶。” 这殷公子略拱拱手,脸上也不带什么表情,又看了一眼那幅画,道:“我只是路过,即刻便走,不用劳心。”说完,就往门外走去,一旁的伙计与周祺悄悄耳语,说这位殷公子也参与了刚刚的作画。 周祺想了半刻,也没猜到这个殷公子究竟有什么打算,所幸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于是按下不表。 他看如今并没有什么事情,便将这几日五色湖附近店家带来的商铺酒楼名录给了攸宁,附上了一幅小小的地图表明了位置,这些商铺酒楼大小不等,风格各异,光是去查看,怕就要费上好几日。 攸宁看了看名录,又看了看地图,用手指画了一个小圈,正好圈在那鸿鹄楼的附近。 她道:“不用看这么许多,就看这几家便可以了。” 周祺心想,看来,这宁姑娘是故意要和鸿鹄楼作对了。 攸宁的话音刚落,花珂也下了楼来,看见她手上的地图,也顺手拿来看了一看,看到鸿鹄楼便皱了眉头,问道:“为何要在这鸿鹄楼附近选什么店铺,这楼上面的那只鸟很是不好惹呢。” 攸宁道:“我不去惹他便是了,我开我的店,与他有什么相干。” 周祺道:“话虽如此,之前也听闻,这个飞鹄是一只灵鸟,因什么执念才留在了鸿鹄楼。” 第六十章 春游五色湖 攸宁道:“他执念他的,与我们没什么相干。”继而又想了想,问周祺,“昨日到今日有多少女子前来鉴赏会你可知?” 周祺道:“来得不多,约莫就四五位,大多都戴了帷帽,遮得严严实实,也看不出来是哪家的小姐夫人。不过今日来的那位绣娘倒是有些不一般,她来时坦坦荡荡的,神情也十分笃定。” 攸宁听了,往那幅绣画边望了一望,只见一个女子衣裳简素,穿针走线的手势十分熟练,坐在那绣画旁,聚精会神。那千云万霞图层次十分细密,攸宁虽然不懂绣图,也知道这需要耗费许多精力。 那千云万霞图上的器灵,似乎却对此视而不见,虽然时不时脱出那幅图来,但在边上转了一圈,又悄悄地返回图上去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攸宁有些不懂,想必是还未决定,正在犹豫吧。 攸宁道:“周掌柜,你今日以我的名义,去给各个商家管家的女眷下帖,就说,三日之后,云栖楼专开女宴,请诸位小姐夫人来鉴赏藏品。你们也放出风去,平民女子,只要来时衣裳整洁,都可进云栖楼一观。” 专开女宴?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这些地方平日里大多都是男子抛头露面,一些身份尊贵的女子,也是得穿上帷帽才敢来这些男子聚集之地。而攸宁却说要专开女宴,这才是稀奇。 周祺想了想,此事也没有什么坏处,便允诺了,吩咐他们寻个字写得好看的,用上好的纸张做了帖子,前去拜会各家的小姐夫人,当然,除了殷四家的。周祺想,这殷四老爷都把宁姑娘拉上了公堂,撕破了脸,也无须走什么虚礼了。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碍于殷四的面子,而不敢来。 攸宁知道周祺的想法,道:“殷四一家,这几日可有得睡,且管不了我们,你也不用太过挂心。” 周祺听了吩咐,便张罗操持起来。攸宁见闲着无事,就邀慕歌一起去五色湖看看那些店铺,若是有看中的,马上定下来也是不错的。 没了胜遇,他们两个要么步行要么坐轿子,攸宁并不想坐什么轿子,于是决定步行,今日阳光十分好,两人在路上并肩而行十分养眼,惹得路人频频回顾。 苏城的花渐次开放,五色湖边上有许多柳树,随着微风腰肢款摆,杏花、桃花、梨花皆有绽开的,红白相映,踏青者众多,一些看起来年轻的小姐公子,也在五色湖边上放着风筝玩。 春光无限,攸宁眼中含笑,对慕歌说道:“我以前也十分爱这苏城的春日,草长莺飞,公子如玉,美人如画。” 慕歌奇道:“你之前也在苏城呆过?” 攸宁道:“我想你也猜到了,你既然要医治我,我便不瞒你,想必你爷爷也跟你说过,不知他说了多少?” 慕歌道:“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你情况特殊,让我尽力医治。” 攸宁玩味地看着他:“那我若是说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有违天道,从此不医我了呢。” 有违天道?慕歌看着她,他确实猜测她与那徐音有关系,甚至是觉得,她就是徐音,但是她为何被桃木剑所伤,还能活下来,他是想不通的。 而且,若她真的是徐音,先前在这苏城,怎么会没有认出她来?他清清楚楚地看着,她并没有用什么化身术,他猜测,或许她之前在苏城是化的形,但后来又听说,徐音似乎是人。 他平日里并不爱想这样的事情,乱糟糟的,所以也没有再细想。 “你既然能活着,怎么算有违天道呢?”慕歌道,“我只知医病,天道之事,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他神色平静,并未有什么波澜。 “我确实曾是徐音,但这个身子是辛玉的。”攸宁笑笑,看他的反应。 他皱了皱眉。 辛玉?就是他们来查死因的那个辛玉?妖精一死,躯体不是会化成原身,不久就会破灭消散吗?为何这辛玉还能留着原身,而徐音又入了她体内? 那么徐音的躯体又去了何处? “这一切当然要多谢陵光大人,还有灵儿,我虽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反正就是得了如此的结果,我的灵体被抽取出来,当然,一起抽取的还有我娘亲给我的内丹。 “忘了说,徐音是人狐之女,是人身,本该像普通人一样百岁寿终正寝,却不知为何,她活了七百岁,法术修不到精进,也不能化形,在妖界受人白眼,所以后来长住人间。” 慕歌一下子听了这么多,有些反应不过来,却还是说道:“那你一定受了许多苦。” 攸宁道:“你怎么说我受了苦呢?我自在逍遥,法术虽然不太好,但平日里打打架还是够用的,在人间看了世人百态,也开过许多店铺,挣了一些小钱,只是我每隔十来年,就要离开这些地方,因为我不会变老。” 不会变老居然也成了一种烦恼,慕歌道:“许多妖精也是如此的,除了青丘狐族之外,别的族类并没有这么多有神识的兽,他们初生之时,以为自己同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样,皆是普普通通的走兽,得了机缘修了道法,本想让族人也同自己一样,没想到,自己确实族中的异类。 “自己得了长生的法子,却只能看着自己的友伴生老病死,看着自己成为祖上,太祖,不知道多少辈的祖宗。最后呢,妖精们学会了不在自己族内生活,而是去寻妖精友伴,如此生生世世,才不至于心伤。” 攸宁眼睛亮亮地问他:“你这样说,难道是你自己也有体悟吗?可我当初既不是人,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妖精,既寻不到妖精友伴,与人作伴也很难长久,说来也奇,我想我是被小时候看的话本子骗了,为什么凡事总想着长久长久。” 慕歌道:“人的一生很短,于他们而言,五六十年就是长久了。而妖精性命太长,几百年也不算什么,寻到友伴,有聚有散,也是常理。” 攸宁释然道:“也是也是,今日我可将我的老底都告知你了,性命相托,还请慕公子费心了。” 慕歌看着她道:“既然是如此,也不必公子公子这样叫着了,直接唤我名字不好吗?” 攸宁笑道:“好,慕歌。” 两人笑着,往鸿鹄楼附近走去。 第六十一章 探店 风和日丽,五色湖边上的鸿鹄楼的生意自然是不错的,攸宁道:“这鸿鹄楼不进女客,那我今日,就想开个不进男客的酒楼。” 慕歌道:“这春光甚好,你却只想着生意。开酒楼是好,为何还偏偏与这鸿鹄楼对着干呢。” 攸宁一双盈盈的眼睛眨了眨,道:“春光要赏,生意也要做,不为钱财,为争一口气罢了。” 慕歌听了,感到十分奇怪,问道:“你争的是什么气,这梁掌柜之事我也曾听花珂说过,他是受了母亲的害才如此,说起来也是可怜人。” 攸宁道:“此言差矣,他母亲是他母亲,你试想,若是他父亲与母亲性格相反,今日他难道能只接女客而不接男客吗?” 慕歌一怔,道:“你这话倒是说得不错,若是他父亲对他非打即骂,他多半也就应声吞下了,不至于做出这般举动。” 攸宁道:“这拒了女客事小,却莫名将苏城女子的身份压低了,这苏城还有男子能入女子不能入的地方,这件事让我有些不痛快而已。虽然凡间女子许多都依附着男子生活,但我也想让她们有个一席之地能脱离那些污浊男子。” 慕歌听了,用手指头指了指自己,道:“污浊男子?” 攸宁笑,道:“是啊,等我的酒楼开了,你也是不许进的,这是规矩呢。” 慕歌假装生气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唤我来,我又没有什么好处。” 攸宁酸道:“这不是慕歌慕公子担心我身子才陪我来的吗,你若是化身术修得好,捏个诀扮个女子,不就轻轻巧巧地进来了,届时酒楼里的莺莺燕燕,都让你看个够吧,这算不算好处?” 慕歌脸色缓和道:“那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又来拦我。” 攸宁道:“我也就是将这个酒楼开起来,来日定是要寻人来主理的,我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只是她们已经不在苏城了,事情或许还要费一番周折。” 慕歌有些疑惑,道:“为何还需要周折?” 攸宁道:“那是我做徐音的时候养的几个小孩子,他们自然是知道徐音的死讯的,那时候我将他们托付给了沈三娘,三娘应该将他们带去青城了。我如今的身份并不是无所顾忌的,也就不能明白地告诉他们我是谁,况且对他们来说,苏城是真的伤心地,王恒大约也是真的仇人了。” 慕歌道:“看得出来,你做徐音时,人缘挺好的,这苏城,依旧有许多人记得你的名字。” 攸宁摇摇头,道:“也并没有什么好的,我那时活得十分散漫,爱酒喝酒,开个小酒馆也从来没有打理过,你要问起我来,我也只是记得苏城的酒好了。对,还有醉红楼的蕊儿,先前也是我的酒友。” 慕歌问:“你当年,这样不讲究,身子没有半分不适吗?” 攸宁想了想,道:“就是喝了劣酒时头疼些,别的倒也没有,我几百年来,连个伤寒也没有得过,你说奇不奇?” 两人边走边谈,就先到了与鸿鹄楼最近的一家店铺,这铺子是专卖钗环脂粉的,见到攸宁与慕歌同来,以为他们是一对,掌柜赔笑问道:“这位小哥,你的娘子长得十分漂亮,不如买个镯子赠佳人?看小哥的样子,定是十分大方的人。” 攸宁掩着嘴笑了,掌柜以为她害羞,又忙道:“夫人,你看看,这镯子成色可是上好的,这可是京都来的货。” 攸宁不说话,偷偷地看着慕歌作何反应,只见他瞪了她一眼,问道:“多少钱。” 掌柜道:“不贵不贵,一贯钱。” 一贯钱?对一个普通镯子来说,也太贵了些,但攸宁心想,他该不会买的吧。 慕歌伸手掏了掏,竟真的掏了一贯钱,拍在柜台上,道:“这位姑娘并不是我娘子,乃是我的同乡。” 掌柜见了银子哪里管得这些,只是顺着慕歌说:“同乡同乡。姑娘你看,我是给你包起来,还是说你现在就戴了去?” 慕歌对掌柜说道:“你给我,我不送她。” 攸宁扑哧一声笑开了,道:“掌柜的,听说您家的店铺想要转手,我是云栖楼的,前来看看铺子。” 掌柜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云栖楼的,这莫不就是宁姑娘?恕小老儿眼拙,竟然没有认出来您。” 攸宁道:“好说好说,还劳烦掌柜带我们看一看。” 掌柜听了,唤了个帮佣看盯着,带着攸宁二人四处察看。这店铺只有一层,但是底面也够宽敞,掌柜说,地契与屋契都在他手中,他想要搬离苏城,所以才想将铺子转手。 攸宁问道:“掌柜的,你这铺子位置好,生意应该也不错,为何要盘了店铺,还要搬离苏城?” 掌柜的满面愁容,道:“宁姑娘,你既然是云栖楼的东家,那么这苏城去年的事,你也应该有所听闻。” “你是说妖精一事?”攸宁问道。 掌柜“唉哟”了一句,示意攸宁小声些,又轻声道:“说来与我们其实不太相干,只是其中一个帮佣的妇人,嫁了一个妖精的丈夫,后来居然还生了个妖精的孩子,此事我们本来不太知晓,可不知怎的,其他有心的听了去,宣扬开来,说我们是妖精店铺……我这才……” 攸宁道:“你这样告知我,难道不怕我马上就不买这个铺子了吗?” 掌柜道:“我薛某虽然做的小本生意,但这点诚信还是有的,若是我骗了你,你买下了这个铺子,来日听到这番闲话,倒是要说我不厚道了。” 攸宁心想,左说右说,他都是有理的,不过卖货人的嘴脸,她看得多了,也没有当真。 掌柜带着他们在这个店铺转了一圈,地方是大的,只是前头店面格局做得不好,若是要改成酒楼,他们还得整个推倒重做,这样一来,就麻烦了许多。 他们问了问价钱,掌柜的要价五十两银子,他们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略微地谈了谈,就走出了店门,去看另一家店。 路上,攸宁调笑地问道:“慕公子,你莫不是有什么心上人吧。像这样的镯子买来,你是送给谁?” 慕歌道:“谁说镯子一定要送什么心上人,我闲来无事,将它炼成一个容器法器,也不是不行啊。” 攸宁奇道:“你可真是稀奇,镯子还能做什么法器?你教教我,我可有许多……” 这话说到一半,她又突然不说了。 第六十二章 老妇人之病 慕歌听她没再往下说,问道:“你有许多什么?” 攸宁道:“我之前有许多好看的衣裳首饰,被扔的扔,砸的砸,烧的烧,因了这身份,我还不能将之前存的东西取出来,哎……罢了罢了,千金散尽还复来。” 慕歌笑道:“堂堂妖精,那可都是凡人的身外之物,你也不嫌累赘。” 攸宁道:“妖精怎么了,妖精也有花大价钱买玉镯的时候啊,好看的东西,有哪个女子不喜欢呢。” 慕歌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两人来到了一家关门的酒楼前,攸宁对着周祺给的地图看了半天,再三确认了是这个地点,于是她上前拍门。 起初只是轻轻地拍了几下,而后又重重地拍了几下,高声问道有没有人在,听得楼上有人应答,等了片刻,才看一个年纪十分大的老妇人来开了门,听说他们是来买店铺的,便请他们到楼内小坐。 此楼从外面看,也有个六七层,样子也挺气派的,不知为何关上了店门,还只留下一个老妇人看守。 老妇人道:“贵客来临,本该有茶水点心,只是我们这楼如今什么也没有,实在是没有东西可以招待贵客了。” 攸宁问道:“为何你这楼这样空荡,之前做的是什么生意?” 老妇人道:“这楼之前,我租给了一个甘城人,去年苏城大祸,他立马便说不做了,只将租金给了我,便带着一家奴仆回甘城了。于是,这楼也就闲了下来,现在我也老了,就想着将这楼给卖了,换一些钱给我的孙儿,替他置办点别的产业,也为他筹一筹进京的盘缠。” 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他们上楼看看。老妇人腿脚有些不便,走台阶之时,一个不留神,险些滑到,慕歌眼疾手快,将这老妇人扶了一扶,一瞬间,慕歌的脸色有些不太对。 攸宁看见了,一边问道:“老人家,你的孙儿多大年纪了。” 老妇人道:“才十六呢,我孙儿十分聪慧,今年秋天就要参加乡试了,大家都说他一定能考中,若是考中了,就要马上准备进京了。哎,可怜他父母早亡,我只能多照管他些。” 攸宁道:“这……您就只有这个孙子吗?” 老妇人道:“冯家子孙缘薄,只剩下这一个独苗了,我们家并不是商贾人家,这铺子只是当年我儿的一个故友,临时典卖给他的,但那个故友始终未归,我们也就将这个铺子租出去,换一点银财。” 攸宁看了看楼,建得倒还不错,木头用的也是上乘,若是好好修葺,定能焕然一新。可是她回头看了看慕歌,见他脸色有些忧愁,倒是有些不放心了。 老妇人道:“贵客不打紧,我知买楼一事需要多看几家,我这楼要价一百五十两,请客人斟酌斟酌。” 攸宁点了点头,见她腿脚不便,叫她不必再跟,自己和慕歌爬上了楼去,看看风景格局。 爬了两层,攸宁开了一扇窗,四处的高楼不多,恰好一开窗就正朝着鸿鹄楼,攸宁抿嘴笑了笑,见慕歌仍然皱眉,问道:“何事使你这般神色?那老妇人有什么不对?” 慕歌道:“是,若是我刚刚把脉把得不错,这老人家,怕是活不过今年冬了。” 攸宁一惊,道:“刚刚看起来,她也就是脚步虚浮一些,怎么就这样严重了?你可有什么法子?” 慕歌道:“法子不是没有,但也不过是拖延罢了,以我的医术,也最多将她延命到明年冬。” 攸宁道:“你……可想救她?” 慕歌脸上露出一些不忍的神色来,又有些犹豫,若是要医治这个老妇人,那他还得时时复诊,他道:“我只是觉得,她一生孤苦,有些可怜,若是能够让她看到孙儿金榜题名,那也算安慰了。” “那你就去救便是了,至多也就是一年的时间罢了,若是到时我们要去别的地方,你也可以托胜遇让他将你带回来,你刚刚犹豫,可是为了此事?”攸宁问道。 慕歌想,这攸宁果然是一点就透,冰雪聪明,凡事皆能想在人前。 他向她拱手一礼道:“多谢宁姑娘了。” 攸宁看着风景,见他此言回过头来,奇道:“谢我什么,救也是你救,更何况是你在照看着我,是我应当谢你的。我看这个楼还是不错的,先将它记下,我们再看看,若是没有更好的,就定下它。” 说着,两人走下了楼,老妇人仍然在楼下候着,攸宁道:“老人家,我的这位哥哥多年习医,是我们那里有名的圣手,方才他看你腿脚不便,有些担心,不知你愿意不愿意让他瞧一瞧?” 老妇人奇道:“这位公子居然还懂岐黄之术?老婆子身上确实有些病症,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不知公子可愿看一看?” 慕歌点点头,请老妇人坐在一旁,拿出一方绣帕,遮了老妇人的手,这才开始把脉,一刻钟过去了,慕歌的脸色比刚才还不好看。 攸宁怕吓到老妇人,连忙咳嗽一声,慕歌这才回过神来,脸色稍稍缓了道:“老人家,不碍事,只是我需给你行几次针,你再去抓几幅药吃,身子就会松快些,只是你这个病症,平日里需注意保暖,少吃些生冷的食物。” 老妇人道:“公子真是神了,我年轻之时不懂保养,到了老时年年寒症复发,身子虚弱,去年冬天好不容易熬过来了,今年还不知道能不能再熬呢。” 慕歌道:“老人家不用担心,须悉心养着,凡事不要操劳。” 攸宁道:“我这个哥哥就是医者之心,见到病人总爱关切,还请老人家不要见怪,若是你愿意,可告诉我们府上所在,来日让哥哥为您扎针施药。” 老妇人面有难色道:“可我老婆子家中,并没有太多银子治病,不知公子的出诊费要得高不高,老婆子出不出得起。” 慕歌道:“老人家,我不用出诊费,你只需让人去抓一抓药,药也不贵,花不了多少钱,若是有难寻的药材,我送给你便是了。” 老妇人显然没有想到慕歌是这样的人,口中念了两句佛,脸上又十分欢喜道:“公子可真是菩萨一样的人啊。” 攸宁笑道:“老人家别在恭维我家哥哥了,他受不起这样的大礼,今日我们看了楼,还得回去商量商量,若是不错,来日也去你府上相谈,你看如何。” 老妇人连应了几声好,告知他们自己的住处,两人便离开了。 第六十三章 傍晚 走出了这楼,慕歌问道:“我几时成了你哥哥了?” 攸宁道:“一男一女,何必凭白招人闲话,叫你声哥哥怎了,你不是说我们是‘同乡’么,我寻思着,同乡不如亲戚稳当,就如花珂一样做我们弟弟,胜遇大哥做我们大哥,你嘛,虽然不是我们门人,哥哥二字权且答谢你了。” 慕歌道:“罢了罢了,你哪里来的这样胡乱攀亲戚的习惯。” 两人闲话几句,又看了周围的几家店铺,攸宁心底大概有了数,与慕歌一起,步行回云栖楼。 此刻正好夕阳西下,残阳如血,云霞锦绣,微风浮动,映得路人的脸几分通红。攸宁一身浅色的衣裙,慕歌侧脸去瞧她,她一脸惬意地看着天。 “这美景真的当浮一大白啊。”她道。 又想喝酒了,她怎么这么爱饮酒? 他道:“你身子没好,昨日也喝了许多,已是不好的,怎么还在馋酒?” 攸宁看了看他,有几分扫兴,道:“我从前人身的时候,酒还是能醉我的,如今这灵狐身,也太难醉了些,昨日喝了许多,也只到三分,听你的,不饮也罢。” 慕歌道:“你若是真的喜欢那个意思,来日我为你酿一壶,保管你醉。” 攸宁展颜道:“你是说真的?那也很好,我也会酿酒,灵儿也会酿,我们什么时候比一比这手艺,一同酿了,埋在树下,十年二十年再启来喝。” 一说完,攸宁又觉得自己好似说得不太对,慕歌只是来为她治病的医者,既不是陵光门下的人,也不是他们的朋友,这样贸贸然地说起十年二十年,是不是有些不太礼貌? 慕歌道:“那就一言为定。” 攸宁有些开心,与慕歌一同回了云栖楼,楼内已经点了灯,周祺忙着准备夜间答谢那些书生的宴席。 王恒也已经起来了,见他们回来,向他们拜谢。 慕歌道:“王公子,也许是昨日我为你配的药效力强劲了些,你没有饮酒竟然就睡着了,你可有什么不适?” 王恒道:“原来如此,我还说怎么自己这样好睡,我是在等你们回来,特向你们告辞的。” 慕歌与攸宁对望了一眼,问道:“王公子可有什么去处?” 王恒道:“我们家,在城南处有一个小宅子,我很少去,虽然无人打理,但家具也是有的,不敢再叨扰你们了。” 攸宁听了,转头叫了几个伙计,再同王恒说:“王公子,今日我设宴,你家想必也没有什么吃的,不如先在云栖楼用过晚饭再走,我叫几个伙计,去帮你的院子给收拾一下,这样你回去的时候倒也爽利些。” 王恒还想推辞,慕歌也对王恒挽留了一会儿,方才同意了。 王恒面露感激之色,道:“宁姑娘,多谢你这样周全。” 攸宁道:“既然是慕歌的朋友,那也是云栖楼的朋友,这点小事,并不算什么。” 云栖楼已经点灯,但那个带绣架来的那位娘子却没有走,灯火并不亮,这样熬着,怕是要坏了眼睛。 攸宁走上前去,伙计已经为这个娘子点了够多的灯,但比起白日来,却还是差得远。 千云万霞。攸宁想到今日看到的景色,绣功至此,确实难得。 她悄悄站在这个女子身后,念了一个诀,召了这幅图的器灵出来。 这器灵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形貌,攸宁传音问她:“这位在你跟前绣图的娘子,你相不中她吗?” 器灵向攸宁行了一个礼道:“她是个有天赋的人,但我却怕,若是她与之前段云裳一样痴心,反而被人利用了,因此,我不敢。” 攸宁笑道:“若她家庭和美,你便能相中她吗?你一个器灵,怎么还管宿主的旧事?我倒是觉得,若是段云裳没有那个情郎,倒是绣不出这幅图来,你若是真的爱才,就应该帮她。” 器灵犹豫了,道:“姑娘说得是,命数的事情,我管不了,请姑娘为我看一看,这娘子究竟能不能托付吧。” 攸宁点了点头,器灵又化作了白烟。 她轻轻唤了两声“娘子”,那女子才转过头来看她,这才发现这楼里已经点了许多灯,她突然有些慌张,道:“我……我只是想绣出来,是不是耽误你们做生意了?” 攸宁摇摇头道:“娘子,你此刻还在这里绣,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女子摇摇头道:“一介孤女,哪里有什么家里人,家里人都死光啦,只剩下我一个,我也只会点针线活,听她们说你这里有失传已久的千云万霞,有贵人出了高价,我这才来的。” 攸宁看了看她的绣品,用的丝线并不是很好,但针法竟比原作还要细密几分。 攸宁问道:“有贵人出了高价?” 女子点点头,道:“是啊,这一幅图若是能绣出来,能得二十两银子呢。” “哦?”攸宁起了兴趣,若是喜欢这幅画,为何不直接来找她,反而让人来照着图绣? 女子似乎二十来岁左右,听她所言,似乎也没有成家,攸宁问道:“娘子姓什么,家住在哪里?夜里路不好走,一会儿我让伙计提了灯笼送你。你也别急着绣,就算这鉴赏会不开了,我也让你把这幅图绣完,你看可好?” 女子听了,十分感激道:“多谢姑娘,我姓张,名叫初月,住在城北靠城门的一个茅屋里。” 攸宁吩咐了伙计,给张娘子拿了吃的,又允了她将东西放在店内,明日再来绣,一边也悄悄地吩咐伙计看一看张娘子的家,同邻居打听一下张娘子,再来回报。 伙计领命,提了灯笼,带着食盒,将张娘子送回家去了。 事情处理完,宴也差不多开席了,云栖楼今日也请了昨日的乐班子来奏乐,只是今日,舞台是空的,攸宁遣人去问醉红楼的蕊儿是否有空,结果回来的消息说,蕊儿生了病。 攸宁这才想起来,昨日这蕊儿似乎被殷四扔了酒杯。 只是如此,似乎就少了点助兴的,未免有些兴致缺缺。 众人久坐,王恒与慕歌坐得离攸宁稍稍近些,攸宁却看王恒的脸色不太好。 再一看台下众人,皆是对王恒指指点点。 影影约约,却听的众人说起什么“面首”。顿时心下了然,看来,他们看王恒坐在这里,约莫是以为他…… 攸宁撇了撇嘴,人们怎么都这般无聊。 第六十四章 月下茶点 攸宁举起酒杯,兴致恹恹,说了几句客套话,答谢众人光临赏面,今日的画都十分好之类之类的,也不多饮,一会儿便退了席,剩下的便是众人随意饮酒了。 这时一位穿着翠绿色锦缎的公子拿着酒杯走到了王恒面前,笑道:“王公子果然是运道好,居然还能攀扯上宁姑娘这样的人物,来,我敬你一杯。” 王恒隐忍不发,却也不起身,只是面无表情地掠了他一眼。 那人恼羞成怒道:“王恒,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公子哥吗?你看看如今苏城都是怎么笑话你的,你竟还有能耐不搭理我?”说着将手中的酒泼到王恒的脸上,“我就是看不惯你的样子,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还不是仗着你父亲的权势……” 慕歌站了起来,手中也拿起酒,泼了回去,道:“这位公子,王恒乃是我的朋友,是我与宁姑娘相熟,今日不过是顺道一起吃个饭罢了,为何在你口中成了这幅样子?” 周祺本在别的地方,伙计看到形式不对,忙将他拉了过来,他急匆匆赶来,只见到两位公子你泼我我泼你的样子。 唉。不就是喝个酒吗?怎的还要惹事? 周祺无奈,忙脸上堆了笑,隔在两人之中。此刻绿衣公子身后已经站了一堆人,不用说,这应该都是王恒的“旧友”了, “诸位,诸位,今日的宴席是宁姑娘开的,各位也是看云栖楼的面子来的,怎么吃醉了酒,就如此这般了呢?来人啊,快端几碗备着的醒酒汤,给公子醒醒酒。” 周祺又吩咐伙计拿帕子给两位公子擦了脸,又对公子几番解劝, 王恒见状,自己就退了席,往后院走去,他觉得楼内憋闷得慌,只想喘喘气。 后院的石桌上也放着茶点,此刻却不见人,王恒自己坐下,拿了一块糕点吃,又取了一个新杯子,品起茶来。 “王公子,我这可是新出的紫笋茶,你觉得可还合你胃口?” 后院的院墙上,居然传出了宁姑娘的声音。王恒抬头一看,只见她躺在院墙的屋顶上,看着天上的月光,今日的月是个月牙儿的形状,星星却是很多。 王恒突然想起了那日,他抓徐音时的情形。 “你为何要到屋檐上去?” 攸宁答道:“我生来爱在高处玩耍,今日的宴席不过做做样子,有些无趣,不如赏月。王公子今日似乎不太开心,宴席上是有什么你不想见的人吗?” 王恒道:“宁姑娘果然察人至微,今日宴席中的,全是我的旧相识。” 攸宁道:“我倒有些不解,纵使你家落败,往日里来往频繁,也不至于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不是?你这些旧相识,哪里称得上‘相识’二字?” 王恒道:“我却想不出,我先前究竟有什么错处,竟让他们有这样的怨恨。” 攸宁道:“你开始想了,这便是好事,人们身处在其中时,是体会不到自己的不好的。或许你从来都是备受宠爱的那一个,因此不曾觉察自己身上的毛病。” 王恒点点头,叹道:“姑娘说得是,我倒是觉得奇怪,姑娘出生于富庶之家,难道不也是备受宠爱的那一个?” 攸宁道:“备受宠爱?也许是吧,但我也独自行走江湖许久,只是家里人看我有了这般的见识,这才答应将生意交给我罢了。” 王恒道:“我倒是很佩服姑娘,有这样的胆识,我却有些自愧不如了。” 攸宁一笑,问道:“哪里呢,听闻王公子还敢夜半捉妖,当众杀妖,自是比我这等小女子要强上几分的。” 王恒脸色略有些凝重和迟疑,又定了定心,道:“她不是妖……我想……她兴许没有做什么恶事,也许真的是我错杀了她……” 攸宁道:“公子何出此言?” 王恒喝茶的动作顿了一顿,道:“也许是看着宁姑娘这样的人,居然也爱上屋檐赏月吧。” 攸宁道:“这算是个什么道理,我只不过是野惯了,人前要学着几分礼节,人后就不必如此了。” 王恒道:“宁姑娘,你不怕我将你这样子宣扬出去?” 攸宁翻了个身,用手撑住下巴看着他,道:“王公子,你看我可像个害怕的样子?我守着规矩,不过是为了遵循与人相交的道理,我不愿意守的时候便不守了,这种东西拘不住我的心。” 王恒道:“姑娘说得是,先前我以为她是妖,看她在月下饮酒,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凡间女子,心里越觉得她是妖。或许她就只是个潇洒的女子呢?” 攸宁听了他的话,倒觉得他的转变有几分意思,又问道:“你怎说她不是妖,我听苏城人说,她是妖,她究竟是什么?” 王恒道:“我从前不知,人和妖居然能够通婚,她死前说,她是人身,是人狐之女。” 攸宁用轻蔑的语气道:“她说了你就信么,我听说妖精最会骗人的。” 王恒道:“我本来也是不信的,可是我师父修的术法,不能杀人,只能杀妖,若是不小心伤了人,则会功亏一篑。我杀了她,师父在桃木剑上的术法也瞬间失灵了,我便知道,她没有撒谎。” 攸宁道:“即便她没有撒谎,那又如何呢,人狐之女,未必就不是妖精。” 是啊,究竟是人是妖,她作为徐音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想明白过,在人间被视为异类,在妖界也被视为异类,天命如此,真是一个大大的玩笑。 王恒道:“或许我真的错了,不该以妖来定她的善恶,杀她之时,我父亲神志不清,师父说,用妖精的血能救他。” 攸宁道:“结果你没有救了你父亲,却也是让她的命白白断送了。” 王恒道:“是。可是她已经死了,衙门认她是妖,我于是不用担什么罪名。那夜之后,我父亲下令,不让苏城的人提起此事,可我却时常听到有人在我耳边提起她的名字。” 攸宁脑子里突然打了个岔,问道:“你觉得她的名字好听吗?” 徐音。 王恒看着她,又点点头,道:“好听的,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有一股侠气,又有一种温柔,余音袅袅。” 攸宁又翻过身来继续望着天,道:“那你就还她清白吧,我听说了,她死前,想要清白。” 眼角沁了一滴泪。 第六十五章 破损的纸 花珂突然从楼上一跃而下,笑着叫了声“姐姐”,看到王恒在,一时之间,脸色变了。 “这人怎么在这里。”花珂站在了墙垣上,身子倒站得笔直,意气风发,王恒想,他们家人怎都爱站得这样高? 攸宁道:“花珂,这是王公子,你礼貌些,他在公堂上还为我说了话呢。” 花珂听了,面色缓了缓,只对王恒点了点头,叫了一声“王公子”,便在墙垣上坐下,对攸宁笑嘻嘻地。 攸宁问:“刚刚宴席上怎么不见你,你去做什么了?” 花珂道:“我又不懂,那些文人学子坐在一起,聊一些诗文什么的,我就只能干看着,有什么意思,我便出去路上走了走,吃了点东西。” 攸宁道:“这便好,我们今日与慕歌去看了店铺,觉得有一家很不错的。” 王恒插不上话,又转回了前厅去,一位伙计正在一旁候着他,见他来了,对他道:“公子,我们已经去为你清扫好了,若你想回去,我去提了灯笼。” 王恒想,在待下去反而给云栖楼惹麻烦,于是点点头,伙计引着,将他带着,从侧门出了,慕歌已经在门口等着他。 慕歌说:“王公子,真是对不住,我没想到今日宴席上居然有这样的人,本是好意,却让你不快了。” 王恒道:“不妨事,我也习惯了。”王恒神色有些黯淡,两人一起走至王恒的小院子里。云栖楼的伙计倒是很会收拾,各地已经一尘不染,东西也置办得齐全,甚至给王恒换了新的床帐和被褥,还备了一些干粮和吃食。 慕歌将自己准备的药草递给他,又详细地告诉他如何熬药,确认了没有什么问题,又对王恒道:“你若是自己一个人实在不行,不如买个丫头小子来伺候你。” 王恒点点头,感激之情无法言表,将慕歌送出了门去。 这个小宅子,是父亲入仕之前买下的,那时他的祖母还在世,他还没有出生,之后父亲做了官,许多年了,他们都在衙门里住着,几乎忘了有这个宅子,父亲的丧事完了,五六十岁的老管家也被他打发了,临走时告诉他,他们家还有这个宅子,地契房契都还存着。 他还有一些钱,父亲留了一些钱,但这几个月来,他花天酒地,在各处旅店里住着,已经花去了不少银子,约莫还剩下了四五十两,若是平平稳稳地,或许还能用上个十来年,若是一个劲挥霍,今年都不一定能过得去。 他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生计发愁。 活下去。他冷冷一笑,为什么而活?无家无友,从前惩恶扬善的志愿看来都是虚空,他躺在冰凉的被窝里,用身子上的一点暖意撑着,这被子倒是很舒服,不一会儿就热了起来。 春日的夜晚依旧有些冷,他翻来覆去,有些难入睡,又回想到宁姑娘躺在墙垣上说的话来。 还她清白。 清白? 他站起身来,想要寻个什么东西看看,好入睡,翻来翻去,却只剩下《论语》、《诗经》这样的书,他携了一本,躺在了床上,摸着翻了几页,一张残破的纸掉落下来。 这是什么? 一张破纸? 字迹已经被洇得不成样子,怎么被夹在这本书中? 他随手放在一边,读了几行《诗经》,看到“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眼睛就有些花了,强撑着把灯吹熄,躺下。 迷迷糊糊之际,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什么画面,惊得他瞬间坐起。 这页纸大概就是那次他与官兵去徐音铺子搜查时捡的那页纸! 是了!就是它! 王恒几乎要叫起来,赶忙点了灯,来细看,可惜这个纸已经污的不成样子,当初也是因为如此,没有交给师父和父亲,只是随手夹在书页之中。 他有些泄气,将这页纸与自己凑近了几分,这时才模模糊糊地看见几个字迹。 “今日饮酒三升,微醺,从蕊儿处听闻巫城有一奇果,名曰荔枝,果肉白,味极鲜甜,来日定要一试。念及往日于洪城、青城各地美食,想于苏城年日已久……” 接下来的字,也就看不清了。 徐音倒是很懂生活,王恒面色柔和,熄了灯,躺在床上。 空气里只有他的呼吸声,他有些倦了,渐渐睡去了。 一夜无话。 云栖楼依旧早早开张了,伙计才将店门打开,就见到张娘子站在门口,她神色有些羞怯,道:“我……我是来绣图的。” 伙计点点头,让她进去了。 周祺依旧起得早,见张娘子来了,便让伙计送了些茶水点心,看她并不吃点心,只是喝了口茶,便开始奋力绣起图来。 绣图一事,最是伤眼,更何况是千云万霞这样的大图,针法复杂,所以昨日,宁姑娘让张娘子先回去,也有她的道理。 周祺听伙计说了,宁姑娘吩咐他去四周打听打听这位张娘子,却打听出来一段苦情的往事。 原来,这张娘子本是京都人士,与家人来苏城探亲,在苏城相中了一位远房表哥,原许了亲,十六岁之时,便要嫁来。只是路途上出了变故,张娘子一家被歹徒所劫,所有嫁妆竟入了贼人之手,张娘子奋力逃跑,与家人失散,来到苏城。 这边多番打听之下,才知一个月前,表哥家因被官府查抄,一家人被流放到不知何处,自己身无盘缠,只剩下贴身带着的几个贵重首饰,典当了,这才有了小小的容身之处。 因没有生计,张娘子一双巧手,在闺阁之中学到了女红手艺,此刻便派上了用场,她时不时兜售一些绣品,赚取一些银两糊口,生活过得十分艰难,所幸,上个月被一位夫人相中,特别爱她的绣品,她的日子这才稍微松快些。 周祺觉得这样的女子有些可怜,却看这张初月,虽然时不时露出一些怯意来,但是绣图之时,她的双眼十分坚定,穿针引线的手法也极为纯熟,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虽然命数苦了些,好歹有个技艺让她能活下去。周祺又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张娘子的容貌也不是很差,若是嫁个好一些的郎君,又何必这样辛苦度日呢? 凡人女子的岁月哪里经得起这样熬呢?周祺想了想,继而又想到云翎身上,她能活不知道几百年,岁月于她而言,又是另一幅景象。 第六十六章 拜访冯婆婆 这天攸宁倒起得很早,云翎也意外地起来了,两人相携着下楼,正说着那新酒楼的事情。 周祺见了,问道:“宁姑娘,昨日可是有看中的店铺了?” 攸宁道:“是的,就是一位老婆婆的那家,她的夫家好像姓冯,你可知道?” 周祺一边让伙计上了些早点,一边同攸宁道:“我也想宁姑娘或许会中意那楼,那楼与鸿鹄楼一样,皆是出自祥法大师的手笔。” “祥法大师?那是何人?”云翎问道。 “祥法大师是一个佛家子弟,但他画的建筑图十分精美,虽说佛家不理俗世,苏城却有许多俗人与他为友,或是参悟佛法,或是泛舟湖上,他虽出了家,倒还像个在家之人。” 攸宁道:“这倒是个妙人。” “是啊,当年他造了鸿鹄楼,后来又造了一座新的楼,这两栋楼立在五色湖旁边,倒是有别样的风雅,只是后来,店铺渐渐多了起来,有了这许多店铺的间隔,这两个楼的关系,渐渐没有人记得了。” “原来如此。”攸宁道,“我昨日听说,那位冯婆婆只剩下一个孙子?” 周祺点点头,道:“确实是,她孙子名叫冯士廉,小名叫做兴宝,天生聪慧,是苏城有名的神童,可怜他父母早亡,他也生得十分懂事乖巧,还好他们家曾有一点祖上的积蓄,这才让这冯婆婆勉力支撑了下来。” 攸宁道:“也是如此,昨日她同我们要价一百五十两,我都没舍得说价钱。我想着他们这样辛苦,也是很不容易。” 云翎道:“这价格也还算公道,只是姑娘想好了,要怎么开这酒楼了吗?” 攸宁道:“别的倒还好,只是让闺阁之中的小姐同夫人走出那些院门才不容易呢。” 云翎道:“姑娘说得是,有什么我能帮上的,你尽管开口,云翎一定尽力办到。” 攸宁道:“这事确实是有的,我想,将这楼开了之后,你能暂时帮我打理一二,我知道,虽然现在这云栖楼是周掌柜主事,但之前都是你在操办。” 云翎奇道:“为何你不找个凡人掌柜?现在寻一个掌柜也不是太难。” 攸宁摇摇头,道:“我想寻一个女掌柜,这才是不容易。” “女掌柜?”云翎不解,“为何这个酒楼,还需要个女掌柜?” 周祺接话道:“你忘了我同你说的?宁姑娘想要同鸿鹄楼对着干,自是不能招男子入内了,恐怕从上到下的事务,都要由女子来把持。” 云翎道:“这可真是不太容易了,上上下下的事情,若是没有男子帮衬,女子做起来,倒还辛苦些。” 攸宁道:“开业前倒是可以帮一帮的,开业后便不行了。还请你这个月在城中速速为我找些可靠的帮手来。这样,我们下个月,选个好日子便可以开张了。” 云翎笑了笑,便将此事应承下来,她已经在周祺的照顾下,不理俗世许多年了,现在日子也过得有些平稳无趣了,不如就与宁姑娘一同闹一闹。 这主意打定,她也就稳下心来,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周祺,却看他满脸忧愁。 她伸出手来勾了勾他的鼻子,道:“怎的,虽然说你娶了我,总不能一直拘着我吧,更何况宁姑娘只是让我暂时打理,若能找到好的人选,我自然还是回来做你闲散的周夫人。” 周祺道:“我哪里是要拘着你,我只是怕你出事。” 云翎笑了,道:“你就是要瞎操心,我之前这么多年,也没有出过什么事,不就是新开个酒楼嘛,不算什么的。” 周祺倒露出一些委屈的神色来,道:“那我岂不是要有日子见不到你了?” 攸宁觉得牙有些酸,忙制止道:“你们夫妻俩,不用大清早的这样腻歪吧,横竖都还是在苏城里,我只是将你的云翎借走几个月而已,你不必这样紧张。” 说完,她就站起身来,突然又想起来那个酒馆的事情。 “那个徐音的酒馆,你们修好了没?”攸宁问,“可有想过用来做什么?” 周祺道:“先前听姑娘说过,造一个酒馆说妖的故事,可我至今没有悟到怎么做才比较稳妥。” 攸宁道:“我原先想得并不太周全,我后来又想了想,觉着你们应该先将店铺开起来,搭个台子,让妖精伙计背个铺子,每日换着不同的面孔,讲一讲妖与人为善的事,对外就宣称,所有人都可以上台说一说典故。” 周祺道:“宁姑娘果然是一颗玲珑心,此计十分巧妙,若是官府有问,讲故事传奇的又不是我们店内之人,就算真的要处置我们,无凭无据,也怪不到我们头上来。” 攸宁道:“你去寻几个文章写得好的先生,与他们商讨商讨,先写出几个报恩报怨的故事来,再写一些香艳风流的,这样一来,保管你有生意可做。” 周祺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攸宁想着,似乎有一阵没见到章主事了,便问章主事去了哪里。周祺告诉她,章主事因看了这里的人手实在是少,所以打算去其他的城调配一些来,约莫要去上个三五日,让他有什么大事都请教宁姑娘。 攸宁抿嘴笑了笑,三五日,怕是去逍遥了,索性就丢开他。 她正想出门走走看看,没想到慕歌下了楼,叫住她,约她一起去冯婆婆的家里。 攸宁想,既然是想要买下她的楼,那么去她家看看也是正理,便打发人买了几份礼,提着与慕歌出了门。 到了那日冯婆婆所说的地址,攸宁带了备好的名帖,递到里面,也有年纪大的管家出来迎着。 攸宁想着,既然是家里有管家,为何昨日却独自一人在那楼中呢? 再看一看屋子里的陈设,倒还是清素简单的,家里有一个粗使婆子正在打扫。 冯婆婆见他们来了,十分高兴。 攸宁与慕歌行了个礼,冯婆婆笑道:“姑娘一定是奇怪,我家并不是没有下人,怎么还独自一人跑去楼里了是吗?” 攸宁称是,心里想,这个冯婆婆若是年轻的时候,必然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冯婆婆说道:“昨日正是碰巧,我想去那里看一看,管家和婆子都做着事情走不开,我自己有手有脚,行动也还简便,就自己去看一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些想我那短命的儿子了。” 第六十七章 冯士廉 攸宁见婆婆有些伤心,忙安慰道:“婆婆,你们家不是有个聪明的孙儿吗,来日他有出息了,你的心也可以宽一宽了。” 冯婆婆道:“那也是。”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慕歌将药递给冯婆婆,告诉她如何用药煎药。 之后他便让冯婆婆坐好,拿出银针来为冯婆婆施针。 行针之时,冯婆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而慕歌的脸色也略微凝重,约莫过了一刻钟,看慕歌的脸色稍缓,撤了几根针,对攸宁念诀,说道:“幸而今日来行针了,若是迟一点,怕是有变。” 再过了半个时辰,所有的针都撤了下来,冯婆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神医,小公子真是神医!”冯婆婆笑道,“我先前一直觉得胸口闷闷的,一直喘不上气来,你这针一扎,初时有些许疼痛,后来竟慢慢觉得十分爽快,此刻我觉得神清气爽了。” 慕歌淡淡笑道:“不敢当,婆婆只需按我说的去吃药保养,我会每月来为你行一次针。” 冯婆婆道:“多谢公子。” 攸宁道:“婆婆,我昨日又看了几家铺子,还是觉得你们家的铺子好,就按你说的价格,我买下来,今日便与你立约,你看如何?” 冯婆婆惊道:“小姑娘,我虽听闻你来自云栖楼,但你们家真的你能做主?” 攸宁道:“只是买一个酒楼,我怎么做不了主了?不知婆婆肯不肯,我要先来问一问,不然今日,我就让慕歌一个人来了。” 冯婆婆道:“你倒真是个能干的,行了,既然我们有缘分,这位慕公子又对我如此上心,你也不曾压我的价钱,那这酒楼自然就是要卖给你们的。” 此时,突然一个少年走了进来,身形有些弱,但是眉目清新,风姿俊雅,看起来便是个少年才子,攸宁、慕歌二人双双起身,冯婆婆道:“这便是我家的小子了,叫做冯士廉,你来,见过两位贵客。这两位是云栖楼来的,这位是辛姑娘,这位是慕公子。” 三人互相行了礼。 冯婆婆说:“这位慕公子懂岐黄之术,我那个胸闷的毛病,他刚刚一施针,我居然就好了许多,他们是我昨日去楼里遇上的,这位姑娘想要买下我们的楼。” 冯士廉问道:“姑娘要买楼?可是要开个新酒楼?” 攸宁道:“是啊,我要开个不许男子进的酒楼。” 这……? 冯婆婆与冯士廉相视一眼,冯士廉奇道:“姑娘为何有这种想法?” 攸宁道:“也没有什么,之前我们想去鸿鹄楼,人家陆掌柜偏偏站在门口将我拦了下来,我心里气不过,不就是酒楼嘛,他开得,我难道开不得了?” 冯婆婆笑道:“先前是我有眼无珠了,虽看出你是个不一般的,没想到你居然有如此玲珑心肠。” 攸宁听了,却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道:“让婆婆笑话了,我就是一般女子,小肚鸡肠而已。” 冯婆婆抚掌而笑,道:“有趣有趣,届时你开张了,可要告与我知,我一定给你捧场。” 攸宁道:“那敢情好呢,冯婆婆,我一定好酒好菜招待您。” 这冯士廉年纪虽小,却也道:“姑娘的心思倒是不同凡响,这样一来,你们开张,我却不能捧场了,那日一定给你们送上贺礼。” 攸宁眉开眼笑,趁热打铁与冯家写了契约,付了定金,又稍坐一会儿,便和慕歌走了出来。 慕歌看她这么开心,嘴巴都要咧开到耳后根去了,便笑话她“喜怒形于色”,不是什么正经淑女。 攸宁朝他白了一眼,道:“我并没有想要做什么名门淑女,我只是被人夸了,心里难得高兴高兴,你这也要来泼我冷水吗?” 慕歌一听她话锋不对,赶忙补了个道歉:“我岂敢呢,这确实是件好事,值得开心,十分值得开心,我也很开心哈哈哈哈哈哈。” 气氛有些尴尬…… 攸宁敛住了刚才的喜色,道:“先前你说那冯婆婆的病,你今日的说辞,怕是……” “两位留步……两位……” 攸宁还未说完话,冯士廉却跑了前来,上气不接下气。 攸宁问道:“冯公子,你有什么事吗,跑得这样急?” 冯士廉深喘了两口气,朝着慕公子问道:“我是想问一问慕公子,我祖母的身体。” 冯士廉有些少年老成的样子,攸宁他们见了他的样子,便知道他是明白冯婆婆身体的境况了。 慕歌道:“不如冯公子与我们一起,寻个地方,慢慢说?” 冯士廉点了点头。 三人寻了一个小茶馆,点了一壶茶,便开始说话。 “不瞒冯公子,婆婆的病确实不大好。”慕歌道:“她的心脉有阻,我今日虽然用银针为她略通了一通,但……” 冯士廉眼眶含泪,道:“我知公子定是神医,其实,祖母的病我已经请了这城里数不清的郎中,他们之前皆偷偷同我说,祖母已经过不了年,我虽然日日上书塾,却也无心念书。幸亏上天垂怜,让祖母熬过了冬天……” 冯士廉说着说着,作势竟然要给慕歌跪下,慕歌将他一扶道:“公子不必如此,我定当尽力医治,只是你祖母病势汹汹,我也不敢做什么担保。” 攸宁见他这样忧心,道:“听闻冯公子今年便要参加秋试了,若是中了,来年还要参加春试?” 冯士廉道:“祖母待我恩重,我怎能放心赶考?” 攸宁朝着慕歌道:“你不如对冯公子交个底,再看他如何说?” 慕歌略一思索,便道:“冯公子,我的医术乃是世代家传,今日只敢对你说,我可保你祖母两个冬天,再多,我也拿不准了。” 得了慕歌的这句话,冯士廉脸上又喜又忧,眼眶红红道:“多谢慕公子,不知是否我爹娘护佑,让我们祖孙俩能遇上慕公子这样的神医。” 攸宁安抚了他一番,他才情绪略平稳些,见他平静下来,攸宁问他有什么打算。 冯士廉眉头紧锁,摇了摇头。 攸宁劝道:“我劝公子博个功名回来,世间孝道,各有不同,冯婆婆心中大事,便是你的终身,你若是能金榜题名,必然比她日日看着你在她跟前要来得开心。” 冯士廉听言,又起来将攸宁拜了一拜,道:“今日多谢二位恩人,若是来日士廉有幸金榜题名,定不忘两位的恩德。” 攸宁笑了,道:“你谢慕歌便是了,我又没有做什么。” 冯士廉道:“那楼姑娘买去了,听祖母说,姑娘也未压价,定是体谅我们家,士廉都明白。” 攸宁笑而不语,慕歌劝他回家温书用功,冯士廉便与他二人辞别,回了家去。 两人也准备回云栖楼,没想到正要走,却迎面碰上了花珂与一生人正在聊天,看样子,已经十分相熟。 第六十八章 施明的话 花珂见了攸宁叫了声“姐姐”,又同他们介绍,原来,这位公子便是他在鸿鹄楼上认识的那位施明公子,这位公子这几日也有到云栖楼看鉴赏会,与花珂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施明见这也是从烟阳来的,便让他们多坐一会儿,攸宁想着左右无事,也同他们继续坐了下来。 “宁姑娘,晚生佩服,你在公堂上与殷四的一番强辩,已经传遍了整个苏城了,你现下可是苏城的大红人了。”施明一脸钦佩。 攸宁听了,倒是来了兴致,问道:“他们是如何传的?” 施明道:“都说宁姑娘不畏强权,不愿受辱,与这殷四据理力争。” 攸宁未语先笑,道:“我不明白,这殷四是个如何强的权?我与他上了公堂,就能让苏城人都知道我?” 施明道:“姑娘才来苏城,自然是不知道这殷四的厉害……” 攸宁嗔道:“如何不知呢,我都被他弄上公堂了,可怜我一个弱质女流,从小到大,连这衙门的面都不曾见过呢。” 施明道:“宁姑娘这样说,让我们这些男子将颜面置于何地啊。这殷四是苏城纳税的大户,又是每年上交贡品的主要商家,殷家在苏城早就一手遮天了。” 攸宁心下细细思索,其实往年在苏城,她只是安安分分地开着酒馆,也不理这些纠缠不清的商人往来,所听的皆是明花翠竹两人的闲谈,以及醉红楼蕊儿的几句碎语,更多是在想哪里能淘到新的话本,哪家的铺子有了新的衣裳。 偶尔见到穷苦的人,她也略扔几个银子给他们,但这其中有多少牵扯关节,本不是她一个小酒馆老板要考虑的。 又有谁能预料得到,她今日居然有了陵光这样,又有钱财又有产业的靠山呢? 她能知道的苏城,就如这梁国所有的城一样,依旧有官员不力,依旧有官商勾结,百姓们该在水深火热就在水深火热,她也没有生什么济世救人的心肠,能打动她的,或是让她觉得有趣的,她才会往前观望观望。 花珂道:“姐姐,你不知道,刚刚我们在路上遇见一个疯女子,不知为何就扑上了,你看,我的脖子还被划破了呢。” 攸宁听言,看了一看,道:“那是什么女子,怎在路上就随意伤人?” 施明道:“哎,这是花兄运气不好,那便是尤家小姐了,如今已经得了失心疯,她家里人先前还管她,现下管不动了,索性就丢开手了。” 攸宁问:“尤家?哪个尤家?” 花珂道:“姐姐忘了吗,前几日周掌柜宴席上还说起来,那尤家小姐,被天香楼的秦四爷给糟蹋了。” 攸宁道:“若是如此,她现下流落街头,岂不是更糟?” 施明道:“可不是嘛,城中有个乞丐帮,虽然平日行乞为生,但颇有道义,明里暗里地悄悄护着这个小姐,这才没有再出什么事情来。” “没想到这街头乞丐,居然有这份心肠,这苏城倒是真的不一般。”慕歌道。 “殷四与秦四……”施明突然压低了声音道,“这便是苏城两大恶人,先前你们云栖楼离西城门近,那周掌柜也是个韬光养晦,与人为善的,所以这些事情都没有牵扯到你们那里去。但宁姑娘与殷四结下了梁子,日后云栖楼未必会好过啊。” 攸宁听了,忙问道:“还请施公子指教,这两位四老爷,平日里怎么对付仇家,我也好有个防备。” 施明听了,眼前一亮道:“宁姑娘真是个通透的,这一问倒是问到关键上了,只是这前事,倒有些不可说的地方。” 花珂奇道:“不可说?有何不可说?” 施明低声道:“诸位可知这苏城去年的祸事?官府明令,不准再提,若是这样说出来,被官府听了去……”施明比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这几件事,居然还相干?”慕歌问道,“我怎么越来越不明白了?” 攸宁听了,道:“那还请今夜,施公子来云栖楼小聚,这茶楼里耳目混杂,我们夜里再谈此事如何?” 施明对攸宁露出了赞赏的目光。 四人便开始聊了一些苏城的风物民情,施明果然是个懂玩乐的,苏城的美食美景都如数家珍,花珂听了直嚷嚷着要去这要去那,要施明带他一块玩。 四人聊了一会儿,花珂便坐不住了,拉着施明就要去看他说的苏城十景。 攸宁听了施明的话,心里正不是滋味,而慕歌在挂心冯婆婆的药方,两人有些提不起兴致,略坐了一会儿,便先行回了云栖楼。 午饭用罢,攸宁也嘱了伙计送一些吃食给那个张娘子,过了晌午,她自己搬了个椅子,到张娘子背后坐着,看了一会儿她的绣图,此刻有一些白烟轻轻浮着,她心下有了计较。 “不知,我同娘子说话,会不会打扰到娘子。”攸宁轻声道。 张娘子低声答道:“姑娘请说,我可以答。” 攸宁道:“不知娘子平日里,靠绣图能换得多少营生?” 张娘子道:“之前也换不了什么,我也只能靠自己种一些东西来吃,可是姑娘知道,一双粗手,是碰不得绣品的啊,我实在没有办法,饱一顿饥一顿,只盼有人能够赏识我,让我有一条生路。” 攸宁道:“其实,种庄稼未必不是生路。” 张娘子道:“这话也是,但我于刺绣,却有几分痴气的,若是让我今后不能再绣,怕是比饿死我还让我难受。” 攸宁道:“我也是无事,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这千云万霞图的故事,我们家的老人,总爱同我将这些陈年的故事,我自己也喜欢听。” 张娘子道:“这样美的绣图,确实该有故事,姑娘请讲,我洗耳恭听。” 攸宁道:“只是这个故事,我觉得略苦情了一些。” 那年,这幅绣图落入辛玉手中之时,段云裳芳魂已逝,苏城有风俗,人们死后的物件都不能留在家中,段云裳的值钱东西都被典当,但他们并不知道这幅图的价值。 因此,这幅绣图也被遗弃,但却被一个乞子拾了,辛玉与章延正好遇到,用一床崭新的棉被与乞子换了这幅绣图,多番打听,才知这幅图,那是一个痴情女子的一生心血。 第六十九章 凤兮凤兮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那是初秋的明江河岸,江水潺潺,向东而去,枫叶的红点缀了不远处的山脉,树上的枝头挂着各种果子。 段家的姑娘又在河边唱歌了。 苏城外的村庄里,住着这样一户人家,虽然身穿粗布衣裳,一家人却都温良谦和,姑娘的祖父曾被举孝廉,老了从官场上退下来,不愿在城中居住,所以在苏城边上买了一小块地,盖了一座小屋。 没有人见过她的父亲母亲,只有她的祖父带着她,他们初来时,姑娘已经长到十四岁,跟着祖父读了一些诗书,用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调子和着唱歌。 她不敢时时唱着,只在清晨浣衣时,坐得与那些姑娘婆子远远地,自己轻轻地唱着。 但就是轻轻地唱着,也有一些人听到了。 如天籁般的歌喉,像是不拘于世俗的百灵鸟儿,在这秋高气爽的时刻,分外的沁人心脾。 坐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榕树上有一位少年,本是早晨天未亮的时候去砍柴的,只是起得太早,柴火砍完就有些困,爬到树上去小憩,没想到一睡睡到了天大亮。 睁眼的时候迅速坐起身来,就听到了她的歌声。 “凤兮凤兮归故乡。” 是城里实兴的曲子,他曾经在城里的茶馆里听过,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几年里,他都有去乡塾进学,已经能写得一手好字,得到塾师夸奖了。 啊。糟了,快要迟到了。 他马上从树上翻身下来,朝着河边的身影望了一眼,又急匆匆地将自己砍的柴背回了家,去了乡塾。 今日乡塾里来了一位老塾师,讲的是《论语》,讲得深入浅出,他听得津津有味。 但心里还是在想着个小姑娘唱的曲子,难免有些走神。 “你来说说,对这句有何看法?”老塾师却突然走到了他身旁,他却正好在晃神之中。 旁边的同学急急地喊他的名字。 “庄骥!庄骥?” 他听到了有人叫他,这才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才见了老塾师。 “你叫庄骥?”老塾师说道,“你来说说,何为‘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他立马站起身来,向老塾师行了一礼道:“君子施政当以德为先,儒家崇尚德治,德高于君,只有实行仁政,方可使臣子百姓信服依顺。” 老塾师也不做评价,只是略点点头,让他坐下。 他松了一口气。 一日课毕,老塾师走出乡塾,一个小姑娘正在门口笑吟吟地等着,看见老塾师,甜甜地叫了一句祖父,来往的学子都看见了这个姑娘,一时间,驻足者众。 姑娘长得十分俊俏,新月笼眉,春桃拂面,肌肤胜雪,惹人怜爱。 庄骥当然不能免俗,只是看着这个姑娘的衣着,似乎哪里瞧见过,有些眼熟。 姑娘对老塾师说道:“今日我给祖父蒸了一条鱼,我洗衣服的时候,这鱼自己到我的脚边了,特别容易抓,给祖父尝尝鲜。” 姑娘的声音十分清甜。 啊,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河边唱歌的姑娘吗,竟生得这样美。 老塾师道:“云裳啊,明日我进城里,你与我同去吧。” 原来她叫云裳,真好听的名字,听同学说,老塾师似乎姓段。 段云裳。她衬得起这个名字。 “庄骥!庄骥!”同窗好友叶顺卿拍了拍他,“你怎的今日都这样魂不守舍的。” “我……我没什么。”他虽然在回话,眼睛却没有离开过段云裳。 “你在看谁?”叶顺卿发现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那姑娘之后,又摇摇头,“你小子,那可是老塾师的掌上珠,别看了别看了,再看你口水就要流出来啦。” 庄骥瞪了他一眼,道:“你浑说什么呢。” 叶顺卿笑道:“是我浑说?你自己看看你的模样,三魂走了七魄,我浑说你什么了?” 庄骥脸有些微微红,眼睛还是痴的,他道:“目眇眇兮愁予,望美人兮天一方。” 叶顺卿恨铁不成钢,用手中的书简砸了砸庄骥的头:“都走得这样远了,还看啊?听说塾师住在村子东边那一个小屋子,他们家就只有他同他孙女。不知这个姑娘的父母去了何处,但听说她平日里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倒是一把好手。” 洗衣做饭?她神仙一样的容貌,如何要做这样凡俗的事情?但看她笑靥如花,知她不觉得苦。 庄骥更是心有不忍。 下了学,两人各自回了家。庄骥写完了功课,脑海里依旧想着段云裳的样子,父母问话他也充耳不闻,突然他灵光一现,拿着今日的功课,跑出了家门。 庄骥的母亲嘟囔着,这孩子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他自己都没有觉得自己的步子走得这样快,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村子东边,老塾师的家门口了。 老塾师的家围了一圈篱笆,院子里有个小鸡笼,还养了一条小黑狗。 这狗极忠,看到生人就开始狂吠起来。 庄骥被狗吠得清醒了,此时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瞧着这屋子里还有灯火,她一定也没睡吧。 “是什么人?”姑娘的声音传来,“祖父,你先坐着,我看看去。” 她从屋子里走出,月色映着她的脸,比白日里更美上几分了,他心震动如鼓,她一脸疑惑地望着他,问道:“你是谁?有什么事?” 他愣了半刻,反应过来之后马上躬身行礼,道:“晚生乃是乡塾的学子庄骥,今日有个问题百思不解,想要同塾师请教,不知塾师是否歇息了,可还方便?” 里面的老塾师听见了,便高声道:“云裳,你让他进来。” 她应了一声,便将门打开,轻声道:“阿郎,祖父夜里眼睛不好,你若是能快些问完更好,让他早些休息。” 庄骥被这声“阿郎”震得心摇,忙连声说:“是。” 云裳笑了笑,走到厨房里。 庄骥进了老塾师的房间,开始与老塾师对谈,老塾师时不时点头,听了庄骥的话又旁敲侧击地提点他。 云裳送了一壶茶进来,亲手倒了一碗给他,道:“寒舍坚薄,还请阿郎不要见怪。” 他忙不迭接下,喝了一口,却不是平日喝的茶,带着甘甜之味。 第七十章 离开 “这是什么茶?”他问。 云裳道:“这并不是什么好茶,只是我们从别处带来的甜叶子而已。” 说完又退了下去,庄骥再与塾师谈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走出屋外,却看着这姑娘在水井边看着月亮,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 庄骥走上去问她:“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水里的月和天上的月有什么不同啊。”云裳答。 庄骥道:“有何不同?” 云裳道:“水中的月风一吹就皱了,天上的月好似更为坚固一些。” 庄骥被她的说辞逗笑了,道:“那你喜欢水中的月还是天上的月呢?” 云裳摇头道:“我不喜欢月亮,在水中,在天上,我都触不到。” 庄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云裳又问道:“你的功课问完了?那你早些家去吧,天色已经迟了,你再不回去,家里人要担心的。” 庄骥听了,只好行礼告辞,夜深了,秋夜微凉,他的步子倒是轻快,夹带着几分欣喜,一溜烟跑回了家,被子一卷,也不梳洗,躲着偷偷傻笑。 第二日,第三日,这个庄骥虽然聪慧,但之前只是仗着自己的聪明,并没有十分认真进学,但自从看到云裳之后,他几乎日日都到老塾师家里问功课,塾师自然喜欢聪明的学生,他的嘴也甜,常常讨得老塾师的欢心,不久,就成为了塾师的得意门生。 庄骥家里并不富裕,读书一事家人也不太上心,他便只能向塾师讨教功课,久了,他发现这段云裳也有些见识,不同一般人家的女子。 段云裳不近会做家务,女红也做得极好,听闻塾师的衣服皆是她亲手裁制的,别的不说,单单是肩上绣的几朵祥云暗纹,就十分精细。 她白日里常常坐在院子里绣图,塾师家有一块地,种些吃食,他常常拜访之后,这些活也由他包揽了下来。 说来,让他欢喜的是,前几日,他从地里回来,满头是汗,段云裳递来一方帕子给他拭汗,他说洗尽还她,她便说不用,送给他了。 一方丝帕。 横也是思,竖也是思。帕子的角落里绣着一朵祥云。 他常常在梦中笑醒,有时候又觉得,她这样好,自己有些配不上她。 老塾师也不傻,看着这两人日久生情,便明里暗里地提点着庄骥,若是想要娶云裳,趁早请个媒人来说。 庄骥听了此言,心里更是愉快,第二日早早上山打柴。 不晓得这清晨的山上却有意外。 庄骥如往常一样,走上了山,正在砍柴,没想到树丛中居然有一个人躺着,庄骥将这个人扶了起来,可他却晕了过去。 按庄骥的性情,他也不能将一个病人放在荒野之处,只得将此人捡回了家,喂了一些水,才看这人渐渐缓过来。 一问,才知是路上遇上了山贼,奋力逃跑,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界,只是虚脱了,继而又晕了过去。 他再三多谢庄骥的大恩,又央庄骥送他进苏城,庄骥心想,送佛送到西,便去向乡塾告了假,将这个人送进了苏城。 这个人进了苏城之后,却说自己要去苏城衙门,到了衙门之后拿出自己的印鉴,庄骥才知,这是京都来的刺史李大人,这李大人本是苏城人,因有公务在身,恰好回乡,没想到路遇歹徒,差点性命不保。 庄骥见人已经送到便向李大人告辞,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结,他已经求了媒人,要往段家去说亲,家里人也没有阻他,只是随他去了。 没想到,那天苏城来了一个衙门中人,将他客客气气地请去了,又让他去考了几场试便放回来,再过几日,他竟然得到了消息,说是刺史举荐他到京城里做官。 做官? 他与云裳的婚事的礼节都差不多走完,婚期定在了来年的三月,这下该怎么办? 庄骥家中的人,听到庄骥能做官,倒是十分欢喜,催促着他快些收拾行装。 他思量再三,决定去找云裳商量。 “你是……要去京都吗?”段云裳见他来了,问他。 “云妹,我来问你,你若是不想我去,我可以不去。”庄骥说。 段云裳道:“阿郎,你若是真的不想去,就不会来问我,所以你是想去的,但也是舍不得我的,我都明白。” “云妹,我……” 段云裳道:“那你便去吧,我们的婚事压后些也不要紧,只是……罢了,你去吧,我等你。” “云妹,我们要不然即刻完婚?我们明日完婚,你看如何?” 段云裳看了他的样子,笑道:“太仓促了,怎么好呢。”又撒娇似的说道,“我一辈子就做一次新嫁娘,也想体面风光一次。” 庄骥听言,只好作罢,道:“李大人催得急,让我明日便与他一同起身前往京都,路途遥远,我或是要一两年才能回来,云妹,我……我对不住你。” 段云裳用手捂住了他的嘴道:“不,别说,你若是真的不要我,那才是对不住我,现在只是婚期延后了,你还回来的,是不是?” 庄骥握住她的手道:“你信我,我一定回来。” 段云裳甜甜地一笑道:“好,你一定要回来。” 庄骥第二日就随着李大人走了,离开这小小的村落,没有了庄骥的村庄,在云裳的眼里显得分外孤寂,她开始绣一幅图,一幅很大的图,也是为了消磨时日,让自己不要缠在这磨人的思念之中。 她绣的是他走那日,她见到的晚霞,像是大火烫红了整个天际,日头坠下去的时候还给云彩镶了金边,她一生都会记住这个景色,那么美,伴着他离开的身影。 绣成之后,要拿去做什么呢?锦被?屏风? 等他回来的时候,会不会夸自己的手巧? 她等,等的时候将绣线铺了一层又一层,她用的是上好的绸子和上好的丝线,若是存得好,几百年都不会褪色。 几百年,她笑了笑,卖布的人怎么说得出这样的大话来。就算是真的,又有谁去验证呢?她绣了许久许久,一年?两年? 第三年的一个月夜,她的图终于绣完了,她有些开心,却又,有些落寞。 他还没有回来。 她有些慌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整日里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 第七十一章 立约 “然后呢?”张娘子问道。 攸宁道:“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庄骥的家里传来消息,说他在京都,与丞相之女结了亲家,他家呢,便急匆匆要和段家退婚。老塾师一口气吐了血,请了郎中来,但病势太急,回天无力。 “段云裳给老塾师送了葬,一个人在家里居住,很快形容消瘦,夜夜在院子里,从云霞看到月亮。 “她死的时候是一个月夜。” 攸宁不说了,她也抬起头来看着这千云晚霞图。 张娘子听了,手被针扎了一下,急急地收了回来,渗出了血珠。 攸宁见了,急忙让伙计拿来了药膏,让张娘子抹了抹,又道:“这千云万霞,是她满怀期待地等他归来的时候绣出来的,但前后的心境也却有不同。” 张娘子有点儿恍惚,道:“都是可怜人。” 此时正好到了午间,云栖楼里人来人往,攸宁让伙计开了一间厢房,备了午饭,请张娘子一起吃午饭。 张娘子再三推辞,攸宁一直坚持,她也就不再推辞了,同攸宁一起上了楼。 菜品都很清淡精致,张娘子似乎许久没有吃过这样隆重的宴席,却也是不慌不忙地拿起筷子,并不猴急。 攸宁问道:“张娘子就是苏城人士吗?” 张娘子道:“我是京都人,家人被路上的歹徒杀了,我表哥原是苏城人,但他们家似乎犯了事情被流放了,可我人微力薄,不知他们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又最终去了何处。” 攸宁道:“那娘子今日绣这千云万霞是为何?” “是衙门里有位东方大人的夫人,听说了这千云万霞在你处,在绣娘中出了高价,昨日已经有许多人来看过,皆说绣不来的,我看了看,恰好会这种针法,于是想试一试,这还要多谢你们给我方便。”张娘子斯斯文文的。 攸宁道:“这也不算得上什么,只是一点心意而已。” 张娘子突然抬眼问道:“宁姑娘,刚刚你说那个段云裳的故事,是什么意思?” 攸宁道:“娘子这样问,又是何意?” 张娘子道:“也许是我多想,不知道宁姑娘是不是不想让我再绣。” 攸宁道:“娘子怎么这么说,云栖楼爱才,怎会不让你再绣?” 张娘子道:“可是你今日所说的段云裳之事,实在是太过悲切。” 攸宁点点头道:“云栖楼所收藏品皆有往事,但往事皆苦,这些藏品的创作者历经千辛,才得出这样一点点东西流传于世,我倒是想问娘子如何感想。” 张娘子道:“如何感想?此时我衣食尚忧,绣图为生,如何能有感想呢?我虽爱女红,但若是始终无人买我的绣品,我能怎样呢?” 攸宁道:“假如今日云栖楼让你来,在我们伙房里洗碗,有衣有食,你可会放弃今日绣图?” 张娘子想了片刻,摇摇头道:“不会。” 攸宁问:“娘子刚刚不是说,衣食尚忧。我们若能给你衣食,有何不可?” 张娘子道:“这千云万霞,我应该能绣完,只要我绣完,便有了衣食。” 竟然如此自信。 攸宁道:“我怜娘子身世,这几日你既然在云栖楼,那我便会吩咐云栖楼的伙计为你送吃食,盼你一切都好,绣图也顺利。” 张娘子听言道:“多谢宁姑娘的好心,来日我必当报答。” 攸宁与张娘子饭罢,闲来无事便去午休,休了半晌,突然有人来敲房门,攸宁睡眼惺忪,却不知出了何事。 “宁姑娘,那位欧阳公子在楼下候着了。” 欧阳? 攸宁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捏了个诀,将自己的形容修饰了一番,仍然困意不减,于是念了一个清心咒,这才缓缓地走下楼去。 “欧阳公子,今日也是来看画的吗?” 楼里十分热闹,但攸宁的声音清脆响亮,众人皆抬头望了一望。 原来是宁姑娘。 众人一看,那位欧阳公子居然也在场。 攸宁并不着急问他立约之事,只是如闲谈一样说话,慢慢走到他身旁。 欧阳远道:“不,宁姑娘,我今日是特意来寻你的。” 攸宁挑眉,坐在桌子旁,用手轻轻摩挲着杯子,道:“欧阳公子,可是想好了?” 欧阳远也坐下,双手攥了攥拳道:“是。” 众人皆是屏气细听。 攸宁道:“若是你不愿意,那便不用说下去了,我也不想听什么婉拒的话,我都能了解。” “我要与云栖楼立约。”他道。 攸宁的眼睛亮了。 “公子可说的是真的?” 旁边的伙计看见势头,立马去寻周祺,周祺也赶了过来,手上拿着一张纸,递给攸宁。 攸宁瞥了一眼,递给了欧阳远。 她当日承诺的都写在里面,他应当做到的也在上面。 “你若是还有什么要求,可先提一提,我们再商量一会儿。” 欧阳远摇了摇头,道:“我乃是籍籍无名艺术生,得遇云栖楼青睐,本就不该多要求什么,于我而言,已经足够优待了。” 攸宁道:“但这幅画,还需要等鉴赏会完了之后才能给你。” 欧阳远点点头,签了约,印了指纹。 攸宁笑道:“从此以后,欧阳公子的事情就是我们云栖楼的事情。”周祺点点头,让伙计带了些礼品,与欧阳远一同回家,并且叮嘱他们,看看欧阳远家中有没有什么缺少的物件。 他们一齐走了出去,攸宁继续在店里喝茶。 慕歌坐在她身旁道:“听闻你刚刚,与那欧阳远立约了?” 攸宁轻轻吹了吹茶,小小地啜了一口,道:“你来得晚啦,他刚刚走呢。” 慕歌也自己倒了一杯茶,道:“其实你只要将画卖出,为何还要做这样的事情?” 攸宁笑道:“卖画容易,可是欧阳远这样的家庭,守不住这幅价值连城的画。画在我手中之时,那殷四且这样为难我,画若在他的手中,你猜猜殷四会如何?” 慕歌道:“比起你这个硬骨头相比,这个欧阳远,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虾米啊。” “《三十四神仙卷》选了他,我为他开心,但却不想因此给他招来祸事,既然如此,就以我们云栖楼的名义将他护住,告诉众人,画虽然给了欧阳远,但欧阳远这个人,与我们云栖楼依然有关。这样一来,他们起码有所忌惮。” 第七十二章 云城 慕歌道:“你这考虑倒是有理。殷四家的药劲也快过去了,等他们家清醒回味过来,你的安生日子就要没有了,你心底,怕不怕?” 攸宁转了转眼睛,道:“你如此问我,倒是让我以为自己是一个真真的凡人,有惊有惧的那种,凡事要各种顾忌。” “怎么了,你是妖就不怕了吗?”慕歌问道,“先前见过许多妖,他们对人间的手段也是知道的。” “我时刻记得,我是自由的生灵,使我惊惧的唯有天道而已,但是我已经从生死处走来,凡事都不太在意了。说起来,这两个物件,都是辛玉最早收到的东西,留存最久的,还是杨道无的那幅画,等鉴赏会完了,我再去问问他。” 攸宁脸上时不时浮动出一抹笑意,这种笑让慕歌觉得奇异。 “你可有胡灵他们的消息?” 攸宁皱了皱眉,道:“还没有,已经走了几日了,也不知遇到了什么。” 慕歌问道:“她之前去过云城吗?” 攸宁点点头,何止是去过呢? 在乌竹,她还有一个女儿呢。 她想起自己在乌竹的日子,乌竹虽然是一个小镇,但胜在风朗日清,那些年她喜欢摆弄人间的脂粉钗环,也正好盘了个在凝香阁前的小店,买了许多首饰和衣裳,又去学了如何盘发。 世间的盘发手艺十分难学,她三番五次想要学会更多技巧,却始终只会几个花样而已。但是,学会的那几个已经足够美,她十分开心。 说起来,术法让这些都简便了许多,只要能够如同凡人一样学会一项本事,再用术法就能瞬间做好这样事,正如之前章主事为花珂缝衣服一般。 但他若从来没有学过缝衣服,那纵使术法再好,也做不到。 在乌竹的那几年,她学了当时最新的妆容,也爱在胡灵脸上试新的脂粉。 她还是徐音的那些年,想想突然有些怀念呢。 - “阿嚏。”胡灵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她晃了晃脑袋道,“不知是不是姐姐在想我。” 走在一旁的胜遇并没有答话,他们走进秋水居,毕方笑道:“你们今日可有什么收获吗?” 胡灵道:“我们已经找了好几日啦,也不知道林容的女儿叫个什么名字,现下她定是有了夫家,那就更加难找了。” “此事与辛玉之事有关吗?”毕方问道。 “说不好,我们也是来查看查看。”胡灵说道,“现下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只是摸着线索来的。” 胡灵心思有异,胜遇看在眼中,但看破却不说破,这几日都是听她的吩咐四处走动。但胡灵始终没走到乌竹。 她在犹豫。 都说近乡情怯,但是乌竹能不能算是她的乡?若说是,她已经与它相别了四十多年,若说不是,她却有一丝血脉存留于世。 不,也不一定,女子远嫁的也不在少数,她未必还在乌竹,天下之大,她可以去任何的地方。 她也许会怨自己的。 她从来没有照看过她,可是在他们青丘,狐狸崽子很早就不需要母亲照管了,她都是徐音带着,拉着她到处去玩。 都说稚子无辜,可她当初自己性命不保,也无暇顾及她。之后她又在烟阳四五十年。 胡灵心里一惊,都说凡人容易短寿,若是她身体不好,缺乏照管,也许她就见不到她了。 就这样,她与胜遇这两日都在这附近转悠,他们还上了一趟紫云观,道观门前有许多咒术,他们并不敢贸贸然地进入。只是在一旁,探视了地形,又听闻,再过几日,便是道士下山的日子,他们决定所幸等上一等。 凌虚死的时候已经七十岁,难道道观里还有年纪更大的人吗? 胡灵问道:“毕方,你可知这紫云观里,是否有高寿之人。” 毕方道:“有的,一位玄真清人,今年已经二百二十岁。” 二百二十岁? 两人盯着毕方,表情都十分不解,胡灵问道:“凡人怎么活到这个岁数的?” 胜遇问道:“这难道是妖精变的吗?” 毕方道:“非也,此人确实是修道有成,但离成仙还有一段时日呢,也不知他是道先修成,还是身先死。” 胡灵道:“既然是修道长寿,为何他还未成仙?” 毕方道:“姑奶奶,成仙有这么容易吗?凡胎一个,又不能当个灵宠,在仙界飞升的时候若是没有上神庇佑,怎么能活下去呢?” 胜遇道:“若是寻人庇佑,他在凡间,怎么寻?又怎样寻到一个可以给他庇佑的?” 毕方道:“胜遇大哥说得是,凡人修仙原本就难,玄真能够活这样的岁数,应该是有仙缘的,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玄真定是紫云观的关键,他已经活了这么多岁数,必然是个通晓紫云观之人。无论他是否练过东阳禁术,他都应该听说过这门术法。 胡灵想,既然如此,定要先找到他。 毕方道:“玄真倒是常常下山,我们看,已经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但是精神矍铄,神采飞扬,待人也十分有礼,并不像什么妖道,他偶尔也回来我们秋水居小坐,因他说我们这里的芙蓉糕很合他的胃口。” 说罢,毕方也拿了一个芙蓉糕,递给了胡灵。 胡灵尝了尝,果然味道不错,清香雅致,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胡灵道:“果然不错,这是哪位厨子的手笔?” 毕方用手指头指着自己,道:“当然是我。这是我几百年前学的,因我那次到人界,也觉得这芙蓉糕十分可口,所以才偷偷去窥探人家厨房,好不容易学会的呢。” 胡灵道:“你倒是有这个闲心。他一般什么时候来?” 毕方答道:“也并不是一定的,他有时来的早,有时来得晚。每隔两三日就会再来一次,不仅仅是吃,还要多买一笼带回去屯着,想吃的时候来一块。” 胡灵用手捏着半块芙蓉糕,又塞进嘴里尝了尝,问道:“你这个东西我爱吃,你什么时候也教一教我。” 毕方听了道:“那不如就现在与我同去。正好我们现在店里并没有什么别的事,我想去厨房试验试验别的东西呢。” 试验? 胡灵不懂,是什么东西需要试验呢? 毕方买了个关子道:“你一会儿就明白了。” 胡灵也不再强问。 第七十三章 桃花糕 毕方带着胡灵到了厨房,道:“我平日最爱吃个糕点,前几日寻了个方子。” 胡灵一看桌上,放着一碗新鲜的桃花,粉红可爱,十分娇艳。 “这是桃花?桃花可以做糕点?” 胡灵拈了一朵起来,又嗅了嗅,一股清淡的香气悠悠传来,嗯,春天,温柔又清冽的气息。 她有些痴了,想到一些往事。毕方的动作挺快,将桃花的花瓣拿一些用盐水泡了,清洗沥干,然后用一个像捣药罐子的东西将桃花捣碎。 毕方神神秘秘地拿出一瓶东西,道:“这可是我求了好久,今早飞去别的地方拿来的。”他拆开瓶子的封口,将东西倒了出来,雪白的,他笑,“这可是新鲜的牛乳,多少钱都买不来呢。” 胡灵奇道:“你竟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来做这个糕?” 毕方生起了火,又将桃花牛乳放到锅中,道:“那是,这云城近来生意不太好,我实在是闲着,所以四处搜罗些东西嘛。” 他又拿出了一包粉状的东西,道:“这可是难得的藕粉,是贡粉呢,我好不容易买到的。” 胡灵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吃?” 他一边加藕粉一边说道:“原也不爱吃……只是……”他似乎想说什么,又不说了,一边往煮的东西里加了糖,又快速地搅拌起来。 锅里的东西渐渐变得粘稠了,他寻了一个方形的陶瓷碗,将东西倒了进去。再加上了几朵新鲜的桃花,左手瞬间变出一个冰盒来,将这陶瓷碗放了进去。 胡灵看得不明就里,还没来得及问,他又开始念起咒语来。 盒子周身闪着蓝光。 过了一会儿,毕方打开了盒子,糕已经做好了,他用术法切成小块装碟,笑着递给她一块。 “快,尝尝看。” 胡灵拿到手中,糕有些凉,她轻轻咬了一口,有些冰到牙齿,一股牛乳的香气袭来,夹着桃花的淡香,吃起来十分细腻。 她点点头,道:“确实挺不错的。” 毕方自己也尝了尝,甜度不错,口感还行,以后就按这个方子做了,剩下的……去送给那个人好了。 胡灵转头看毕方,他脸上浮着一丝不明所以的笑,胡灵品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来,她问道:“毕方,你有些奇怪。” 毕方问道:“哪里奇怪。” 胡灵道:“你这神色,怕是心里有了谁,我说你这样的人,怎么想要做出这样精致的糕点来,原来啊……” 毕方也不掩饰什么,道:“是啊,我确实喜欢上一个人。” 胡灵道:“你喜欢了什么?一个人?” 毕方道:“怎么了,我喜欢了一个人,不行吗?” 胡灵听了,摇摇头道:“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你的一生太长,她一生太短。 她突然展颜一笑,道:“你可曾听过烟阳说起我的事?我喜欢过一个凡人,后来他要杀我。” 毕方道:“那年你到烟阳时受了重伤,你的事情我也听过一些。” 胡灵笑道:“那你送了糕,我们聊上一聊如何?” 毕方点点头,道:“左右无事,我们这里有些小菜小果子,新酒也不错,我去去就回。” 胡灵目送他走,又走出了厨房,春风吹着,胜遇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 “胜遇大哥,你怎么不爱说话?”胡灵问道。 “没什么可说的。”他答。 “我听闻你很早就认识辛玉,是不是?”她坐在他身旁,用手托着头,问他。 “是,在陵光成为山神之前。” 这么早? “那时她是什么样子?” “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很难化成人形,化形也会留着耳朵。” 红色的狐狸。 胡灵是一只白色的九尾狐,之前断了一尾,现在还剩下八尾。 她突然觉得好久没有见到自己尾巴,就将尾巴放了出来,拽在手中,轻轻地揉着脸,她觉得这样很舒服。 “那她在人间时,你会去接她吗,你飞得这样快。” “我还是更多待在烟阳,只有偶尔,她来信说懒得自己走,我便会去接她。” “原来如此。” 两人又坐了一小会儿,毕方就回来了,在院子的桌椅上瞬间变出一桌酒菜来,他道:“我路上也看见了一些小菜,觉得很不错的,刚好买了来。” 胡灵问道:“你不是去找心上人,怎么就这么快回来了。” 毕方无奈道:“深闺小姐,我怎么能轻易见到呢,我只是偷偷将桃花糕送进她的屋子里而已。” 送进……她的屋子里? “毕方……你不觉得这样做……有点吓人吗?”胡灵道。 毕方道:“不然能怎么办,我出现在她家里,岂不是更吓人吗?”他继而得意地说道,“我啊,同她说,我会一点术法,可以将东西用术法送给她,她也信了。” 胡灵道:“她竟然没有怀疑你是妖?” 毕方道:“她大概是觉得,哪里有妖怪开个秋水居呢还给她送甜点呢?” 两人相视一笑,胡灵拉着胜遇一起坐下。 胡灵笑了,脑海里突然想起来一些甜蜜的场景来,譬如他与她一起,在家里的那棵桃树下饮酒。 风一吹,桃花落在酒中,她举起杯盏,嘴中含笑道:“愿君安泰,岁岁安。” 那人回她,道:“愿娘子眉目如花,岁岁常娇。” “喂。灵儿?”毕方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她转过头来,笑一瞬间有些僵。 “我想到一些事情。” 毕方道:“春日嘛,总容易多想什么,我觉着你也不用再想着前事,这么多年,那人也该死了吧,你不如找找下家,凡人也好,妖精也好,做妖精应当洒脱些才是啊。” 胡灵道:“这么说来,你之前有许多相好了?” 毕方见胡灵又把话题抛回给自己,有些尴尬道:“这……确实也有几个。但你知,这情之一字,本没有什么天长地久的事情,人间总爱说什么永远,那是他们的命短,永远也就几十年,何况凡人女子又是这样的处境。” 胡灵道:“你倒是有经验,那你若是要许诺,怎么同她说?” 毕方道:“一生一世嘛。” 他轻快一笑,胡灵想,的确,似乎男子心中所想总与女子不同,她很羡慕这种洒脱,自己虽然在烟阳镇上活了四五十年,但自己却时常想起那几年的事情来。 第七十四章 思林 毕方果然是懂得吃的,点的一桌酒席,色香味俱全,他们吃得开心,胜遇虽然不声不响,脸上也有几分满意。 饮食稍足,胡灵就开始说起她的陈年往事。 “我想也许是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该喜欢一个喜欢别人的人。”胡灵道,“或者我就该把他的记忆洗了。” 毕方道:“可别胡乱用术法,陵光大人曾跟我说过,虽不知究竟因果如何,但随意用术法在人身上,恐生祸事。” 胡灵道:“哎,说来也是。他是乌竹镇一个官员的公子,长得十分俊俏呢,剑眉星目,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毕方道:“那不是挺好。” 胡灵道:“好什么呢,你永远不知道皮囊下面的心。之前他有日在山里遇险,我一位姐妹顺手救了他,他呢,就对我姐妹一见钟情了,四处去寻她,还因此断了双腿。” “断了双腿?”毕方道,“这么严重的吗?” 胡灵点点头,道:“我姐妹怜惜他,将他一双腿治好,只是呢,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公子,自己又想去别处游历,便离开了乌竹。彼时我在那乌竹镇的凝香阁教姑娘们跳舞,那位姐姐离开之前,将他引见给我了。” 毕方道:“引见给你?你的姐姐,是想你与他成好事吗?” 胡灵道:“那并不是,只是我看上了他,强行让姐姐将他让给我。” “那么之后呢。”毕方问。 胡灵垂着头道:“说是让给我其实只是戏言,我只是觉得他相貌十分好看而已。他找不到那位姐姐的踪影,便来问我,一开始我就告诉他,姐姐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就常来凝香阁饮酒了。” 毕方笑道:“你又不是楼里的那些姑娘,怎么就接起客来?” 胡灵白了毕方一眼道:“若不是他长得好,早就被我轰出去了,现在想来,还是觉得他长得无可挑剔。” 胡灵的眼睛望向远处,思绪也不知道飘到何处了。 当年林容因为寻找徐音跌下山崖双腿被费,之后又莫名好起来,不到一月,竟又能下地行走了。林家见林容寻徐音不成,心里更是高兴,又想为他张罗娶亲,寻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然后再劝他去参加科考。 但林容似乎是中了什么邪,怎么说都说不通,媒人赶了一波一波,皆说这位林公子眼高于顶,不知是不是想娶什么天上的仙女。 结果,林容不是想娶什么天上的仙女,反而日日流连凝香阁。 胡灵虽然只是一位舞师,但别人又没有心去深究她的身份,只是风声就这样传出来了,说林家少爷,是被风尘女子迷了心智。 而事实上是,林家少爷天天在厢房里饮酒,而她,只是教姑娘们的空档中,才去房里与她说一两句话。 “你告诉我,究竟她去了哪儿。”林容一脸的疲惫。 胡灵有些烦了,虽说他容貌出众,但是这样恹恹的样子,哪有之前的半分神采? 痴情男子?胡灵冷笑。 “实话跟你说罢,我那位姐姐,之前于我也有救命之恩,只是她不是凡人,乃是修炼成人形的一只灵狐,因此她同我说,她并不想害你,让你自己珍重。现下已经不知往何处修行去了,你还是早早地回家,做你的富贵公子吧。” 林容霎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若是她去了别处,他攀山赴海也去找她,可她不是人,是妖精,天下之大,如何寻一个妖精? “你怕了?”胡灵问道,“姐姐是个心善的妖精,她顾念你这样痴迷她,所以将你的双腿治好,她还说多谢公子抬爱之心,但她并非人间之物,生性散漫贪玩,不能与公子白头偕老,此番际遇使公子双腿受损,于心难安,公子青眼,无以未报,愿来日公子能与心上人同偕世间,一生安乐。” 林容慌了,又饮了许多酒,他不知该怎么办时,就只能一壶一壶地饮酒。饮得昏天黑地的,最后在凝香阁睡了,家里小厮来寻,几个壮汉都搬不动他,胡灵便说,不如让他就在凝香阁歇了,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他。 林容的身子,歪躺在了她的绣花帘帐里,那些小厮帮他褪了外衣,她出了房门之后,却又使了术法回到房间内。 就为了搬了个椅子坐在旁边仔仔细细看他的眉眼。 胡灵一边看一边啧啧惊叹,心里想,潘安之貌也许就是如此吧,卫玠也不外如是了吧,天人之姿,可望不可得,可惜可惜。 一想着,既然今日同他说了这些话,明日他应该就不会来了,心里想着,不如就在这凝香阁化个红妆,上台献舞,说不定能遇上更加俊俏的公子。 妆容一事,姐姐教过她不少,她如今捏个诀就能换一个样子,也十分简便。 但是想要登台,还得取个花名吧。 胡灵数着自己的尾巴毛,不如叫“思林”,思林姑娘。 这个名字好,不知道这位林公子听了,会不会有些动容呢? 胡灵瘪了瘪嘴,兴许这个人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他的眼里只有那个走失了的徐音姐姐呢。 不过倒是没有关系,若是能遇上新的姻缘,那也是极好的。 胡灵又看了看在床上酒醉的他,然后退出房门,找了一间空的厢房,凑合了一晚。 睡了一夜,林容醒来,看到的是胡灵的绣花床帐子。 他心里咯噔一声,却也没有见到别的姑娘来,心下稍安,晨起,见到门口坐着的是自己家的小厮,心里定了下来。 胡灵从一旁走来,笑道:“林公子,昨夜睡得可好,你快回家去吧,你家里人担心了许久呢。” 林容虽然常常来凝香阁,但其实从未夜宿过,昨晚倒是头一回。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谢姑娘收留我。” 胡灵摆摆手道:“可别谢我,你呢,还得将昨夜的酒钱结清了再走,我想你今后是不会来了,所以你把账一并结了。” 林容心里一空,道:“为何姑娘说我今后不会再来?” “我昨日同你说的事情,你难道忘了吗?”她低下头,“诚然也不是不可能,昨日你饮了这么多酒,不记得也是有的,那要我再同你说一遍吗?” 林容脸上一红,道:“不……你若是说的那事,我记得的。” “你记得,为何还来,你再来,我也没有空招呼你了。” “姑娘要走吗?”林容问。 “不,我要献舞,接客。”胡灵笑得明亮。 第七十五章 双宿双栖 听闻凝香阁来了一名新的姑娘,人们叫她思林姑娘,这思林姑娘是个清倌,最擅长跳舞,每日一舞,若是客人不错,她也同他们饮几杯酒,只是没有客人留宿。 传言这位姑娘并没有卖身,却不知为何,要在这凝香阁卖舞。 但不管如何,人们能见着漂亮的姑娘,能看见艳绝的舞蹈,当然心里喜欢。 胡灵画了浓浓的妆,一双媚眼勾得更为惑人,她舞技一绝,来客自然不少,掷千金博一笑的更是有之。 林容他…… 他第一次听说思林这个名字,是他坐在凝香阁的贵宾位上。彼时他的心伤因为徐音是狐而冲淡了许多,可一个月来,时常在这凝香阁喝酒,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走了进来。 招待的茶师认识他,特意引他到了贵宾席,道:“林公子今天来得巧,一会儿那位舞师,现在叫做思林姑娘的,就要上场了。” 林容愣了一愣,问茶师,“这个思林,是哪个思,哪个林?” 茶师道:“是思念的思,树林的林。” 思林? 林容眉目间有疑惑,却不敢问出来。 作为一个相貌出众的公子哥,先前姑娘们不扰他,是因为以为他是舞师的相好,而舞师待人又极好,可是不知为何,林公子不常来了,舞师取了花名,亲自上台去舞。 那自然是这位林公子不是舞师的相好。 又或许是,他们俩曾有情意最后不和,舞师愤而入凝香阁,毕竟这舞师的花名,叫什么“思林”,可不就是“思念林公子”吗? 但他们不和,这未尝不是个机会。 这样一来,林容自然成为了这凝香阁里众多姑娘的目标,才一刻,已经有许多姑娘在他的席上晃来晃去,对他趋之若鹜,可是林容呢,虽然坐在烟花之地,却是一脸正人君子的正派表情,十分无趣。 姑娘们也乏了,不再去撩拨他,他就静静地坐着,这天也不曾喝酒,点了名蒙顶茶,悠悠地喝着。 台上乐声起,阁里擅歌的可琅姑娘应声走出。 “各位公子,今日所演乃是胡灵姐姐的新舞,奴家为姐姐伴唱,愿姐姐早日觅得良配。”说完站在了舞台侧边,所唱的乃是《越人歌》。 今夕何夕,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婉转,突然,从一个曼妙身姿从楼上一跃而下,借着红绸之力,将坠不坠,引来一声惊呼。 娇眼如波,衣带纷然似风回雪。腰肢袅袅,玉臂轻摇如杨柳依。 胡灵是爱舞的。之前徐音带她去皇宫看宫宴,美人如云,舞步蹁跹,她一看就入了迷。从此之后,各种宴会,徐音是奔着美酒,她奔着舞去。说来她也是天赋奇高,所有的舞过目不忘,久而久之便不满足于观舞。她时不时化身混入教坊,参与练舞、排舞,但能入宫的教坊规矩甚多,她不愿意久待,也恰好徐音开了凝香阁对面的脂粉铺子。 凝香阁迎了舞师,一番优待不用说,她心思细腻又十分体贴,姑娘们又学到了舞艺,这让妈妈开心不已。 如今她愿意下场,对于风流场逢迎之事并不介怀,偶尔还能陪着客人饮几杯酒,这就更让妈妈满意了。 众人痴了,饶是再不解风情的人,看到胡灵的舞姿也要痴的,她又生得甜媚,一颦一笑皆是动人,仿佛能让人心化开。 林容握着茶杯,看着这个浓妆美人,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看这美人如画。 不似人间凡子。 林容嘴边渐渐起了笑意。 胡灵在台上,自然是看到了林容坐在台下的,只是她的双眼,无论看向何方,都似乎充满了情意,她望向哪里,哪里的人就给她一声欢呼。 众星捧月一般。 仿佛这烟花之地不再是什么烟花之地,她美如神祇,令人心驰神往。 一曲终了,胡灵谢客而去,连衣角都望不见了,众人还在朝着她离去的方向痴望。 “思林姑娘!” “思林姑娘!” “再舞一曲!” “再舞一曲!” 央她再舞一曲的声音此起彼伏,人们却没有看见思林姑娘回来。 不一会儿,一位茶师走到台上去,凝香阁里时常有功夫茶,这茶师也是个力气大的男子。 “诸位客人,我受思林姑娘所托,与诸位说几句话,思林姑娘害羞,此话她说不出口。” 这话音一落,众人皆是稀奇。 有人问:“这思林姑娘有什么话要对大家说啊?” 茶师做了一个安抚手势,声音不高不低,但十分响亮。 “思林姑娘本不是我们凝香阁人,只是一位擅舞的舞师,近几日来,受妈妈所托,给各位客官舞上几曲,一来是多谢凝香阁的收留,这二来嘛……” 茶师故意听了下来卖了个关子。 “二来什么呀?” “思林姑娘乃是孤女,家中无亲,也未入我们凝香阁的籍,是一位清白女子。” 下面的人点点头,又问道,“这又如何?” “思林姑娘说自己年纪不小,想寻一门亲事,又恐各位老爷公子只是来此寻欢作乐,她难寻良配,因此这几日,她对此都只字不提。” “可你今日怎么又提了呢?” 茶师道:“思林姑娘今日想通了,愿寻良配,只是她的要求与旁的姑娘不同。” 下面有人道:“是要多少金银财宝吗?本老爷有的是钱。” 茶师摇摇头道:“姑娘说了,不问家世如何,也无须家财万贯,只求有缘人相知相守。” 这来凝香阁的老爷公子,都是一些来寻乐的,听了这话,皆是不以为然。 茶师脸色从容道:“姑娘本月每日都会在凝香阁献舞,若有郎君对姑娘有意,可在每日巳时入我凝香阁,与思林姑娘相谈一刻钟,若是她看中了哪位老爷公子,便与他相携而去,双宿双栖。”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林容坐在台下,唇角的笑容有些僵,又有些调笑的意味。这个女子比他想象中的有趣,又或是先前,他从未想象过她。 相携而去,双宿双栖。 在这世间,若没有钱财权利,他们怎么生活呢? 林容是世家公子,一出生便是锦衣玉食,乌竹镇虽然不大,但林容的父亲却是云城刺史,他没受过穷。 能流落在这烟花之地,她能有多少钱呢? 第七十六章 访客 林容想去见见胡灵,告与茶师,茶师却说,思林姑娘不见客,让他明日请早。 林容道:“我与姑娘是故友,怎么不能见了?” 茶师笑着摇头道:“故友不故友的,林公子自己心里这么认为,思林姑娘未必这样认为呢。” 林容在茶师这里吃了瘪,也不好与他理论,自己只是饮了茶,付了茶钱,而后又一个人走了。 这边茶师得意地伸出手来,与可琅姑娘要钱。 “我说啦,这林容定是来寻舞师的,你怎么不信?” 可琅扔给他五百文,道:“罢罢罢,我输了,我还以为这林公子只是来寻乐,没想到他还真是个痴情种啊,真没意思。” 茶师道:“你可知舞师为何不理他了?” 可琅道:“为何啊。” 茶师道:“我估摸着,两人啊,两情相悦,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那舞师一个女子,又不好开口,见林容这么磨磨唧唧索性用这种法子激他一激。” 可琅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道:“我看舞师性情飞扬,不像是这般人物,说不定就是真的伤了心,想要另觅良人呢。” 茶师叹一口气,道:“这风月之地,就算是白天,哪里有什么良人呢?” 可琅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古来学子多寂寞,就爱来这烟花之地消遣,说不定就看上了舞师。” 茶师道:“不过,舞师若是寻不到良人,她说这个月完了,她就要离开乌竹,另寻去处了。” 可琅道:“啊?我还以为,舞师会一直同我们一起呢。” 茶师道:“怎么能比呢,你我都是签了这凝香阁的卖身契,这舞师啊,仍然是个自由身呢。” 可琅一脸羡慕道:“我若是她,正经找个媒婆,寻个公子,过个日子就是了,为何要来这样一出?” 茶师道:“我也不知,就是觉得舞师的舞,确实好得不一般呢。” 可琅道:“舞师也许有难言之隐吧。” 茶师道:“这凝香阁的人,谁又没有难言之隐呢。快去吧,客人还等着你呢。” 可琅松了送肩膀,回了自己的厢房。 胡灵呢,刚刚那些话全都听见了。 她在自己的厢房里,念了个诀,换了妆容,清清爽爽地睡下了。 一夜无梦,醒来时候恰好天光。 她躺在床上看床帐的穗子,都说在人间,情爱最值得品,可她左看右看,也只看出林容的一副皮囊,若是乌竹没有这个缘分,那么去寻姐姐,再找个地方看看也不是不可。 正想着,门口的丫环来敲门请她梳洗。 她道一声“有劳”,想了想,又抹了厚一些的妆,这脂粉啊,画得好时,能让人忘记自己的本来面目,虽然狐妖能变幻形容,但是毕竟需要术法维持,反而这脂粉,更不耗费力气,她梳洗罢,就有人来问了。 “姑娘,门外有位林容公子说要见姑娘。” 胡灵低声一笑,道:“请。” “公子请。” 胡灵笑着看他,表情却不像那几日他在凝香阁里喝酒时那般,她的妆十分浓,浓得却极有韵味,红粉佳人,美不胜收,把林容看得晃了眼。 “胡灵姑娘。” 胡灵摇摇头,道:“公子今日叫我思林便是了。” 林容道:“姑娘为何至此?你本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女儿,为何在这风月之地寻什么良人?” 胡灵道:“林公子,你虽在我处饮酒多日,但你只是问及徐音姐姐的事情,对于我的事,你一概不知,又是怎么说出,何至于此,这样的话来?” 林容被胡灵这样呛声,脾气却好,也不恼,道:“姑娘说得是,原是我失礼了,若是姑娘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忙的,我一定做到。” 胡灵侧了侧头,倒是个心善的公子呢,她道:“这还要多谢公子的恩义了,可我并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若是公子有什么品行高洁的朋友,倒是可以介绍给我,你知道的,我正在寻良人。” 林容见她如此直白,脸皮却红了一红,道:“这……姑娘想要什么样的夫君。” 胡灵拿着帕子掩面一笑,这笑声却让林容的心一动。 “我也不知,最好是如林公子这样的相貌,也如林公子一样痴情。” 林容白净的脸上泛着微红,道:“这……这……” 胡灵见他难堪,又道:“林公子,我同你说笑呢,我只想找个人品贵重的,真心待我的,我心气高,不愿意居于人下,最好还是个未娶亲的。” 林容看她神色泰然,点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然后是沉默,气氛尴尬得有些微妙。 胡灵见他半晌不说话,便道:“若是林公子,不想与我相谈,不如早些回去?你的心意我知了,我也明白你对我姐姐的情意,知你是个良善之人,可是我昨日的消息放出,我想大概,今日会有一些公子前来,若是公子无事的话……” 林容听了,红着脸起身了,道:“姑娘,那我告辞了。” 胡灵站起身来,略施一礼,道:“公子好走。” 林容刚走出门口,一个小丫环便拿着一大叠名帖上来。 “姑娘,这是慕名而来的公子哥们递来的名帖。” 他脚步停了。 “竟有这么多?你排个次序,同他们约个时辰,点上檀香,我来会会这些公子。”房里传来胡灵的声音。 丫头应声称是,退出了门外。 丫头一走,胡灵眉眼俱笑,坐在了梳妆台前。 这个林容,竟有些呆呆的,十分好玩呢,不过他大概是因为姐姐的缘故,心里觉得要照看自己才来的吧。 这样一想,胡灵的笑容敛了,又梳了梳头发。 林容心里猛然有些不是滋味,快步走了出去。 步行归家,只见家中父亲端坐于正堂,听说父亲近日休沐,从云城回到家中歇息几日,他这个月来日日到凝香阁,父亲显然也是对此事有所耳闻,他问,“凝香阁的舞师思林,便是你常去拜望的那一位?” “是。” “你莫不是看上她了?” “这……父亲,我没有。”林容老老实实答道。 “那位失踪的徐老板,又是怎么回事?”父亲又问,他知儿子曾为这徐老板,弄断了双腿。 “儿不知。”林容不知道该如何同父亲解释,只好一切都说不知情,他头低着,心绪却飘到了别处。 第七十七章 亲事 “罢了,我儿,我为你寻了门亲事,我的同僚里有位苏琰苏大人,他家有位姑娘知书识礼,与你八字相合,你祖父现正在病中,虽并不是什么大病,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今年也不是科考的年份,不如就将婚事办了。” “可是……”林容正想说些什么,又被父亲打断了。 “先前你说爱慕那个徐姓女子,可她又莫名失踪了,你还寻她吗?” 林容低下头道:“不了。” 她是世间自由生灵,他怎么能寻到呢? “那么,苏小姐的事情,你考虑一下吧。” 林容叹了口气,回了声“是”,自己就回到了书房,笔凉墨冷,想了想这三年来,寻找徐音的日子,找到她之后的欣喜。 可是相遇如此短暂,她马上就弃他而去,到了不知何处,他恨自己只是凡夫俗子,不能与她同去,短短一生,也无法一直耗费在寻找她这件事上。 毕竟高堂在上,也许自己一生,未必能够寻到中意之人。 虽得见她,惊鸿一瞥,但相知相守已然是一种奢望。 林容心有郁结,又因父亲今日说的亲事使他烦闷不已。 难道真的要顺从父亲的话,与这位苏小姐相守一生吗?他回想起昔日初见徐音的心悸感。难道有人替代吗? 他唤了他的书童侍棋进来,问他道:“你可知苏琰大人的小姐的消息?” 侍棋向来是个乌竹通,乌竹的事情,他没有不知道的,他道:“苏琰大人只有一位千金闺名叫做苏明浅,品行如何我倒没有听说,乌竹倒流传着苏大人已逝夫人的传闻。” “已逝夫人?就是苏明浅的母亲了吗?” “是,苏琰大人之前有一妻一妾,妻子是一位名门贵女,忘了叫什么名字,性格嘛,初时娴雅,但自从苏琰大人从那凝香阁里娶了一位妾氏来,这个夫人的性情,渐渐暴烈起来。不知这位小姐,是否有遗传呢。” “暴烈?这句话怎么说?”林容不解道。 “那位妾氏的名字小的还记得,叫做暖香的,听小的父亲说,这暖香姑娘是乌竹最擅舞的女子,一时名动,那位苏琰大人听了此名,忍不住去看了看,结果两情相好,结下了姻缘。这苏夫人一开始倒大肚得很,但后来……”侍棋突然不说了。 “后来怎么了?” “后来这苏夫人凌虐暖香,将她扔回了凝香阁。暖香似乎最后郁郁而终了。” 擅舞的姑娘。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胡灵,胡灵若是碰见了这样的夫家,那岂不是也要遭受这样的辛苦? 他的眉头皱了皱。 “侍棋,这苏明浅小姐,平日里可有出门?” 侍棋道:“这我倒是不知,若是公子想知道,我这就给您问问去?” 林容点点头道:“你只当平日里闲谈,不要说得太多。” 侍棋笑道:“公子,我明白。” 侍棋便欢快地出了门去,午饭也不见回来,林容在房里读了一下午的书,肩膀有些酸疼,陪父亲用过晚饭,又去街上闲逛,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凝香阁。 华灯初上,月悬树梢。来迎他的自然是一群姑娘,但都被林容挥手赶跑,茶师迎上前来,依旧带他到贵宾席上就坐。 今夜凝香阁座无虚席,甚至有许多公子坐在临时加的板凳上。乌竹虽然是个小地方,虽没有顶天富硕之家,但同林家一样的却是不少。 林容道:“我今日不想喝茶,给我上酒菜。” “好咧。”茶师听到这句,唤了一个伙计过来,拿了一壶佳酿,又上了几个小菜,林容开始慢慢的喝起来。 “我们要看思林姑娘!” 底下的人喊着。 “对,让思林姑娘快上来!” 他听了觉得很烦躁,为什么这胡灵要在这么乌烟瘴气的地方寻倚靠终身之人。 但是听归听,他也不能再说什么,又叫了一壶酒。 思林姑娘还没上台,林容就已经喝了三壶酒了。 突然人群一阵欢呼,她从台后走出。 她见到了他,对他粲然一笑,但并不走向他,她手执羽扇,风姿悠然。 善琴的雅荷正在唱一首新曲,善歌的可琅正应声而合,胡灵踩着韵律,飞身转圜,眉目含情,风回绮袖,翩若惊龙。 他看着看着,醉眼朦胧,台上的人影使他迷迷糊糊微笑起来。 一曲终了,胡灵谢幕,他便偷偷地去她回房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至于他为什么去,他自己也不明白,也就是喝醉了吧。 胡灵下了台,本要回房梳洗,换个简便的衣裳,结果路上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来。 她一开始没有看见是谁,都差点念诀将他打了,定睛一看,才知又是这位林公子,还是一位喝醉了酒的林公子。 这林公子还醉得要赖在地上,凭她是抬是扶,也是纹丝不动。 胡灵见此刻走廊上没有人,悄悄念了诀,令他同自己一起走进了房内。 见他一时半会不可能醒来,便用了术法帮他宽衣,让他在自己房内歇息。 他醉时天色还早,过了一个时辰,胡灵想叫他起身,无奈他抬了抬眼,又复睡了过去,胡灵没了法子,也没见有同他一起来的随从,寻常人家,也忌讳青楼人上门。 她只好让出了自己的床帐,向周妈妈讨了西边的小厢房,虽不如她现在住的,倒也是可住的。 主意已定,她从床前起身便走。 林容醉眼隐隐绰绰看着,不知是徐音的白衣,还是胡灵的红衣,在晦暗烛光中转身而去,但他重醉,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去。 第二日他醒来,突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使劲眨了眨眼,才看出这是胡灵的厢房,进门是雕花圆桌,桌上摆着他昨日喝的酒,大概是女儿红罢,左手边一个巨大的画屏,画屏上花与蝶,走过了画屏就能看到绣床。绣床左边是个梳妆台子,粉黛各色,一面铜镜。 那日他与徐音,就坐在外间,不知怎么他就醉倒了,许是她真的是狐,醉他的并不是酒。 也许此生都不会相见了。 昨日他也不知道是何时醉倒的,胡灵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他用手敲了敲额头,是该醒来了,不该再这样了,昨日许是父亲所说的娶亲一事激了,心头不快,就多喝了一些,今日后,还是戒了这酒吧。 他轻轻一笑。 第七十八章 情痴 胡灵很早便醒了,没有再睡着,床上翻来覆去,想着这凝香阁每日迎来送往,这“情”字究竟落在何处? 她起来,唤了小丫头送水梳妆,妆容画得极细,妆成天色尚早,她寻了最华美的舞装,然后打开门,缓缓走出。 林容在那边的厢房里往这里望,她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同他行了礼,笑道:“林公子早。” 林容道:“姑娘安好。” 胡灵也不同他多说什么,自行下了楼去。 胡灵想找一些趁手的道具,让舞看起来更好一些,便跟周妈妈拿了小库房的钥匙。 之前她从未自己去过库房,都是打发小丫头拿一些物件,这天兴致来了,便也想自己去挑挑东西。 尘封的木门打开,胡灵却感到一丝奇怪的气息,但她并未多想,便在库房中挑挑拣拣起来。 凝香阁数十年几易其主,许多当家花旦用过的戏服、舞具仍留在此,所剩之物并不贵重,但大多精巧,只是年岁久远,有些都褪了色,不复当年的样子。 看到一把剑,但剑身与剑鞘都有些锈,须修一修。 绸子一堆都没了颜色,不如再去剪。 扇子倒有许多,也许还有可用的。 挑了几件,胡灵觉得没什么可用了,正想转身走,门突然“嘭”的一声被风关上了。 门后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绣球,落了灰,工艺确实上乘。并不像寻常人家招亲的绣球,这个绣球上缀了许多珠子与绦子。 胡灵一喜,正要用手去拿,偏偏这绣球好像生了腿,一会子便溜到别处去了。 胡灵久了不见这种怪事,呆了半晌,才知可能不是人间之物。 她念了诀,将库房里立了个隔音结界,才放声问道:“青丘胡灵,敢问尊驾大名?” 那绣球突然在结界里乱撞起来,饶是道行不足,最终可可怜怜地落在地上。 胡灵走进它,绣球便瑟瑟颤抖起来。 她提起绣球细细端详。 “你是个什么妖怪,绣球是你的本身?” 绣球突然颤动,冒出一股青烟,那绣球化成人形。 “奴家阿绣,见过姑娘。”说完便瑟瑟地要跪。 胡灵制止她:“起来起来,并不是要你跪。你一个绣球,怎么成的精?” “奴家曾是山里一棵竹子精,只有神识,未成人形,本以为被砍做绣球,本身已死,没想到,有一日神识归位,突然可以聚灵成体了,但自从被放入库房内,奴家从未走出一步,也从未做过坏事,还望姑娘不要为难奴家。” 胡灵笑了,“好说,我并没有想为难你,我只是来选些趁手的舞具而已,这么巧看上了你,你可愿重见天日?” 阿绣登时跪倒在地,又微微抬头,“姑娘真是要带我出场?” “我何故来欺一个小小绣球?”说着便将阿绣扶起,阿绣化回绣球,胡灵度了一些灵气给它,绣球顿时尘埃尽去,光色如新。 胡灵顺手收拾了挑出来的别的物件,怀里揣得满满当当,走上楼。 林容似乎已经走了,房间里空无一人,她将东西都放在了桌子上。 “幸好他走了。” “姑娘?”阿绣试探地喊了声。 虽然在凝香阁,姑娘多,却没有人同她说心事,于是她开始同这绣球说起话来:“有位林公子呢,看上了另一个狐妖姐姐,我姐姐不愿同他在一起,出去潇洒去了,这个公子便整日来我这里坐着,虽有一张俊脸,几个月了,他恹恹的样子看得我着实有些腻。” 胡灵用了术法掸去别的器物上的灰尘,将阿绣召了出来。 “姑娘喜欢那位公子?”阿绣问道。 胡灵想了片刻,答道:“我倒是挺喜欢那个皮囊,若是那种痴情样子为的我,说不定我也喜欢。” “姑娘不是狐吗,阿绣听闻,狐类情意法术甚多,这些事情怎么能困扰姑娘。”阿绣的脸圆圆的,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样子,她瞪着大眼睛问道。 胡灵听了不以为然,道:“法术?若是用起法术来,这些情爱之事有什么趣味。我的术法能让全天下男子目眩神迷,那又如何?” 阿绣想了想,道:“可见姑娘并不是那么中意这位公子,若是真的喜欢强扭的瓜就算不甜,也会想试一试。” 胡灵笑道:“竟没想到,你个小小精怪,在这些事情上居然还有心得?” 阿绣道:“没有没有,我在这凝香阁也待过几年,看见这里的姑娘们许多情事,只是懂得一点,还有很多不懂的。” 胡灵正要继续说话,突然一个丫头上来敲门,说是门口有人递了信笺给胡灵。 自她前日说要寻良人之后,总有些小公子,来送一些诗给她。 胡灵打开一看,是些《诗经》上的旧句子:“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字倒写得不错。胡灵看着,略笑一声,让阿绣化回原身。 今日来寻她的老爷公子已经候在楼下了,那便见见吧。 一个时辰过去了,胡灵有些疲累。 不见不知,一见,胡灵觉得世间男子甚是让人恶心。 刚走一个肚满肠肥的孙老爷,满脸横肉同她笑,眼中皆是秽思,才相识,便要动手动脚不规矩,胡灵差点就将他打出去,好不容易忍住了,用术法将他弄了出去,倒了一口热茶,向阿绣诉苦。 “阿绣啊,你说这世间,美貌正直心诚的男子究竟在何处?” 阿绣现身,用袖子捂着嘴,嗤嗤笑起来,“姑娘啊,你若是欢喜相貌端正的,狐族男子比人间男子标致,何苦每日都在此处寻夫?” “狐族男子心念不坚,媚术也在我之上,要寻像我父亲一样的实在太难。我听闻人间男子多痴情,想着找一找,陪一个人间男子过完一世,若是我喜欢,我还能继续再找个新的,也不算是不忠。”胡灵笑道。 “姑娘听谁说,人间男子多痴情的。”阿绣问道。 胡灵无聊地绞着手指道:“幼年姐姐爱给我念一些传奇本子,我听着那些故事都挺有趣的。” “姑娘,传奇本子本就是文人的把戏,怎么能当真?人与狐皆有痴心人,只是痴情女子比痴情男子多得多呢。” “此话从何而来。” “阿绣曾听一位姑娘念过的: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胡灵若有所思。 第七十九章 男子 丫头又引来了下一位,金府的金公子,相貌还算端正,听说也是乌竹的富贵人家,衣着华丽,眼高于顶,上来什么都不聊,开口便是婚嫁之事。 春三月,手上却拿着一把镶着金边的扇子,作势打开了,扇了两下,道:“你若愿意跟我,便要做一个贤德之人。” 胡灵一时没反应过来,左手用茶壶倒了一杯茶,拿起来喝了,问道:“依公子所言,何谓贤德?” 金公子自顾自地坐下了,笑道:“自是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胡灵差点没翻个白眼出来,这上来就是什么从不从的,但是她嘴角一勾,也给这位公子哥倒了一杯茶。 “思林想问公子一句,公子可娶我做正室?”她的语气淡淡的。 金公子似是没有想到她居然还想做个正室。 “这,我已有正妻,况且我们金府祖上有荫功,怎容风尘女子坐正堂?”他答道,“思林姑娘,我看你品貌不错,但却在这凝香阁里待过,终究声名不好。” “声名不好?那公子为何而来?”胡灵抬眼,看了看他。 金公子神情倒是极为骄傲,让胡灵想到曾经遇到过的一只同她吵架孔雀精,心里有点堵,只见他趾高气扬地道:“我看姑娘可怜,在这风尘之地寻良人,今日是来助姑娘脱困的。” “脱困,我并未觉得自己被困啊。”胡灵懒懒地道,单手撑着脑袋,还将眼睛给闭上了。 金公子有些恼,道:“思林姑娘,你的算盘怕是打错了,不只是我,乌竹没有一家府第愿娶风尘女子坐正室,不如从了我,我家衣食无忧,保你一世荣华。” 胡灵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道:“可我并不在意门户家世啊,那日茶师所言,你怎的不听个清楚?” 金公子不解道:“你既然不在意那些,那你又何须在意这些世俗名分?” 胡灵笑了一声,道:“我本是想给你留个面子,是你自己不要的,对不住了金公子,我确实没看上您,若是您是我心仪者,我或可不在意,可您不是,我愿你佳妻美妾,幸福一生。” 说完此话,立刻便叫小丫头进来,将金公子送出去,小丫头不明所以,正要将金公子请出去,金公子忿忿站立起来,用他那镶着金边,有着翠玉坠子的扇子指着胡灵,道:“你不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卖笑女吗?” 胡灵凛然道:“罢罢罢,今日的笑不卖给你了,明日的也不卖。请公子快快回去吧。”说完手一挥,金公子边骂骂咧咧,身子似乎好像不由自主地往外走,他本是气,也没在意这么多,顺势走了。 胡灵叹了一口气道:“不知为何,尽是这种货色。” 阿绣现身,坐在胡灵身旁道:“姑娘,先前那个写诗的是谁?要不然看看?” 胡灵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是谁,昨日送了一封,今日又送了一封,可是看来并不在来人之列啊。” 阿绣道:“这位公子到底是何意思,按理来说,应该早早到姑娘面前,恐他人占了先机才是。” 胡灵道:“莫理莫理,你能不能化一个小一些的绣球,我们一起上街走走?” 阿绣点点头,化成了一个小绣球,胡灵将她别在腰间。 此时正值中午,她中午并不想见那些老爷公子,也没有安排会面的人。 她将在凝香阁的浓妆卸了,画了素雅的妆,穿了一身素白蓝边带着绣花的裙子,悄悄从凝香阁后门出,像是个清清楚楚的平民女子。 妆前妆后,无人认得她究竟是谁。 她想了想,记起这乌竹,有一家名为品香小筑的饭馆,小菜做得不错,便朝着那个饭馆走去。到了饭馆,坐下来点了菜,胡灵闲着就四处张望了一下,一看,居然见到了林容与另一人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坐着。 林容与侍棋便装出行,穿着也十分低调,他们扮作友伴,只是坐在桌子边上。 林容见了素装的她愣了片刻,后来向她点点头,于是她也回一个颔首礼,对望着尴尬,她便转了头看向别处,耳朵里却还听着这边的消息。 “公子,那位穿着粉色衣裳的便是苏小姐。” 苏小姐?胡灵朝着店内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位穿着粉色衣裳,满头珠翠的俏佳人,她与她的友人坐在一处,菜还没上,相谈甚欢。 这苏小姐是谁? “公子,我听闻苏小姐最爱来此处,三日就有两日要来,她身旁的那位是他的好友窦家千金暮云小姐,听闻……”侍棋突然停了下来。 林容道:“你是什么时候养的这个卖关子的毛病?快说,有什么可吞吞吐吐的?” 侍棋道:“我听闻两位小姐的脾气不太好,总在这品香小筑里惹事,但是这里的店家却又不敢惹她们,只得将她们像活佛一样供着。” 林容道:“脾气不好?这名门千金,谁没有些脾气?” 胡灵听到林容为这小姐说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无关紧要,自顾自地喝起茶来。才喝了一会儿,这菜便渐渐上来了。 “我知道我们家老爷正在为公子与苏府说亲,侍棋也是希望公子寻个心里中意的,因此就多问了几句,若是公子不爱听,我以后不说了便是。” 林容道:“我哪有不爱听,这消息还是你的灵通,我倒是想知道,这个小姐,究竟是怎样的脾气不好。” 侍棋道:“公子且看,听说这小姐,三五日便要闹一场,若是咱们来得勤了,自然是能碰上的。” 林容不作声了。 胡灵是个爱看戏的,心想着,这莫不是苏小姐与这林公子将要定亲了吧,可若是定了下来,林容为何不大大方方地与这苏小姐拜见,反而坐在一旁,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呢。 心下正想着,她的玲珑丸子上来了,胡灵夹了一个到嘴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虽说是来看苏小姐,但遇见了胡灵,林容少不得要多看她几眼,她吃得香,一脸满足,林容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意。 不知道她吃的什么,看起来挺好吃的样子,不如自己也点一份吧。 这样想着,他有招来了伙计,让他加一份那位姑娘桌上的那道菜。 胡灵自然是听见了的,但是自顾自地嚼着,也不去理他。 第八十章 品香小筑 美食当前,所谓美色,也是不值一提了。胡灵吃得开心,又叫了几个小菜。 正吃着,上了一道翠玉青蔬,她并不记得自己点没点过,她又是个爱吃的,自然是夹起来边吃,确实是难得的美味,味道清爽可口。 突然,一个小伙计跑来,见到胡灵吃的菜,低声道:“不好。”又向胡灵说,“姑娘,这不是你点的菜吧……” 胡灵正吃着道:“我也不记得我点了什么,就端上来我就吃了,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吗?若是端错了,你便让厨房里再做一份便是了,我菜钱也不会赖你的。” 伙计愁眉苦脸道:“这是今日最后一份了,掌柜的说,看今日卖的菜不怎么好,只挑了一些新鲜的,姑娘您这盘菜,原本是那位苏小姐点的,这下该怎么好?要不,姑娘,我去问问掌柜,你先避一避,我们小店将菜装了食盒,给你的家里送去?” 胡灵一脸疑问道:“为何要避一避,我吃了这菜,有什么不妥吗?没了不就没了,一份翠玉青蔬而已。” 伙计压低声音道:“这可是那位苏府小姐的菜,小的可是不敢惹她,小的劝姑娘也不要惹她,明哲保身才是正理。” 胡灵一脸无所谓道:“不过就是个苏府小姐,你惊成这样,有什么事我自己担着。” 伙计一劝再劝,胡灵皆是不听,他没了办法,正要走,听见那边尖尖的声音喊道:“店家,我的翠玉青蔬呢?怎么上得这样慢?” 胡灵看着一桌好菜,心想若是有什么冲突,大抵是没办法再吃了,此刻便奋力地吃了起来,动作飞快得不可想象。林容本来看着这边,看到胡灵快速动作起来,十分吃惊,自己也停下了筷子。 侍棋见他停下了筷子,问他怎么了。 此时的胡灵只是专心吃着,并没有在听他们说话了。 “我在看那位姑娘,真是有趣,怎么能吃得这样快,还维持着礼节,也不显粗俗?” 侍棋看了看,道:“这姑娘怎么了,莫不是生了什么病,怎么像在与别人抢东西吃一样?她是有什么急事吗?” 林容摇摇头笑道:“兴许吧。” 突然“嘭”的一声,似乎谁拍了一下桌子,店里们皆没有防备,被惊了一跳,转过头来看,原来是苏小姐,客人们习以为常地转了回来,继续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明明是我点的菜,怎么现在才跟我说没有?当时你怎的不说?是欺负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吗?” 伙计心里腹诽,您还是个弱女子,九重天上的王母娘娘脾气都未必有您这么大。 心里虽然这样想,脸上还是挂着歉意的笑,道:“实在是对不住您,先前我没有查看一下厨房,现下食材用完了,不如小姐再点个别的菜?” 苏小姐站起身来正要理论,余光却看见胡灵桌子上还放着一盘翠玉青蔬,虽然只剩下最后一颗青蔬,但这菜她是常吃的,一眼便能认出。 “你说没了,这位姑娘明明是在我之后来的,点菜也在我之后,为何她有这盘青蔬,我却没有?” 伙计一看,事情兜不住了,道:“实在是对不住您,您看下次,我请您吃两盘青蔬如何,您大人有大量,气伤了身子,不值得。” 这苏小姐脑子倒快,心里瞬间也明白了,此事若不是这个女子截了她的菜,就是伙计将菜端错了,但她今日心心念念的青蔬没有吃到,心下十分不痛快,冲到胡灵面前,看她一张生面孔,问道:“你是何人,我怎的从未见过你?” 胡灵并不想理她,只是专心地吃着自己的菜,心里想着,果然这品香小筑的菜别有一番风味。 这苏大小姐看胡灵不理她,顿时火冒三丈,直接将桌子上的一盘菜端起来,朝着胡灵身上泼去,动作极为迅速。 只见胡灵眉心一皱,身子一偏,躲过了这一劫,盘子在地上碎了开来,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胡灵这才看了她一眼。 准确地说,是白了她一眼。 只见她似乎还要再泼,胡灵道:“小姐看起来也是个体面人家,为何行动如此粗鄙?” 为何如此粗鄙?店里的客人正吃着的,动作都僵了一僵。 这人是谁?怎么如此胆大? 她难道不知这苏府小姐是什么身份? 胡灵当然不知道他人怎么想,此刻她就心疼被泼掉的那一盘子菜,想着一定来日再点一份。 这苏小姐看她衣着也不像什么大户人家,认定她没有靠山,心里便要用她来平息自己的不快,正想打她一个耳光,杀杀她的威风,手才举起甩出,就被一个力量紧紧拿住。 她瞬间反抗不得。 胡灵握着她的手腕,一脸坏笑地望着她道:“小娘子,你这么做可是十分不雅的。” 苏小姐又惊又气,道:“你欺负我!你小心了!我爹爹是云城刺史,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胡灵笑道:“云城刺史?云城刺史要是知道他家女儿在这品香小筑撒野,不知有何感想?本以为自己教出的是个大家闺秀,没想到连街边泼妇也不如,不就是一盘翠玉青蔬?” 苏小姐道:“我要天上的月亮,我爹爹也是给我的,今日你是抢了我的东西,还强词夺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说着,又要上手了。 胡灵有些无奈,这大家闺秀,为何是这幅鬼样子,怎的还不如他们狐界的小狐狸懂事? 她余光见了林容一脸看戏的表情,想到这大概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心里一阵烦闷,两手握住这苏小姐的手,又用了点巧劲趁她挣扎之时将她压在了桌子上。 嗯,桌上杯盘狼藉,确实是有些不干净。 “苏小姐,你爹爹有你这么个女儿,必然前途坎坷啊,我只不过是一个路人,我会向店家预付你两盘翠玉青蔬的价格,请你不要再动手动脚了。”胡灵虽没有用力,但是却将苏小姐制服得动弹不得。 她不回答。 见苏小姐没有回音。胡灵大声问道:“你说可好?” 苏小姐哪里见过这阵仗,险些就要哭起来,胡灵将她的手甩到一边,她摔在地上。 “苏小姐若是不想做这名门闺秀,天下多得是人想做,规矩礼仪一点不学,你丢了你爹爹的脸,是你们一家的耻辱。” 第八十一章 暴怒苏小姐 “你……你等着……”苏小姐气得夺门而出。 胡灵刚刚吃饱,瞥了那林容一眼,见他呆了,微微一笑,呼了一口气,坐回位子上了。又招呼着伙计,将桌子收了,再来一壶茶。 这品香小筑的伙计站在一边也看得愣住了。 这姑娘……不是一般人啊…… 小伙计道:“姑娘,我劝你,还是快走吧,这苏小姐可是去叫人的。” 胡灵摇了摇头,道:“你将茶上来,本姑娘要消消食。” 小伙计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只好去给姑娘端茶。 林容见了,站起身来,坐在了她身旁。 胡灵冷淡看他一眼,又看了原来苏小姐坐的位子,那位苏小姐的朋友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吃着席。 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 没看见她惹上事了吗?还凑上来? 她在乌竹相识不多,出门也少,才如此不管不顾,这林容,谁不知道他是林大人的公子?此时来,是想要摊上这件事吗? 她大声说道:“这位公子,不知你有何事?这个位子是我的。” 林容见她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心知她不愿牵扯上自己,笑道:“胡姑娘,你为何说你我不识?” 胡灵瞪了他一眼,道:“小女子眼拙,人的面目多有相似,公子知道我是谁,想必见过我,但我实在不记得您了。” 林容拱手为礼,道:“晚生林容,有幸得见胡姑娘。” 胡灵也不回礼,道:“林公子,我今日惹怒了那位小姐,还不知她是不是要去找打手来将我揍一顿,公子细皮嫩肉,还是走开些,免得误伤。” 林容起了兴致,没想到胡灵不仅仅会跳舞,似乎还学过武术?她这种不惊不怒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异于常人的气质。 他原先以为,她就是个简简单单似水柔情的女子呢,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一面。 “姑娘芊芊弱质,这事情惹大了也不好收场,何不早早离去?”林容道。 胡灵笑道:“我为何要离去,我规规矩矩吃着饭,虽然说伙计将菜端错了,但又不是我让伙计端错的,是她好好拿盘子来砸我,还想要打我。” 伙计端上了茶来,见林公子坐在她附近,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心里默默念叨着,天上的神仙啊,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啊,掌柜的中午吃酒去了,就他们一群伙计和账房在店里,万一真的打起来,该如何是好? 一壶茶她慢吞吞地喝着,饶是如此,也没有看到苏小姐回来,胡灵觉得再迟恐怕要晚了下午的会面,就站起身来,同林容说了句告辞,便走了出去。 林容见她走得潇洒,又有些不放心,让侍棋先回去,自己悄悄地跟在了胡灵后面。 说来也巧,胡灵才走出门不久,苏小姐就带了一群家丁到了品香小筑,约莫有三四十人,气势汹汹,伙计怕了,直道:“苏小姐,我们这是小本生意,那位姑娘已经走了,您也消消气,今日小店不收您的饭钱你看可好?” 你看可好? 苏小姐听到这几个字,更是火冒三丈,问了客人那人往哪里去了,她便冲了出去。三四十人带得街上一阵骚动。 林容回头一看,心道不好,竟然有这么多人,他环视四周,见街巷众多,看着胡灵在前,他顿时当机立断,冲上前去,拉住胡灵的衣袖,往小巷子里一带。 胡灵吃了一惊,因为她正在小声地和阿绣讨论那位苏小姐,没想到一股力将她往侧边一打,她险些本能用法术还击,就要打中之时见是林容,赶忙换了方向。 这力用得猛了些,她没控制住,一头倒栽在他的怀里了。 公子小姐…… 诗情画意…… 没有没有,因为这个用力过猛,胡灵的脑门硬硬地磕在了林容的胸口上。 胡灵觉得,自己脑门疼。 林容觉得,自己胸口疼。 疼得厉害,两人立马分开,一个揉胸口一个揉头。 “林公子,你有什么事?为何将我拉到这个地方。”胡灵觉得十分莫名其妙。 林容道:“姑娘,苏小姐带了三四十个家丁来,若是他们真的将你围住,可怎么是好?” 胡灵道:“围便围了,我难道怕她?光天化日,难道没有王法?” 林容道:“她父亲可是云城的刺史,你不要命了?” 胡灵看了看林容,奇怪道:“你家不也是云城的什么官吗?你怕什么?” 林容道:“我当然不怕,我是怕你……” 胡灵笑道:“你怕我什么?” 林容心漏了两拍子,不敢看她,她道:“徐音姑娘当你是妹妹一般,定是不想你再受什么伤的。” 居然拿姐姐来说事。 胡灵有些不高兴了,双目盯着他,道:“她是她,我是我,纵使我们有干系,也用不着林公子你操心,我们萍水相逢,各不干涉,今日之事,我就当公子是日行一善体谅我,但来日无须如此,多谢你。” 她说完便走进小巷中,她记得巷子里也有路回去,林容急道:“你这么着急,要去何处?” 她道:“我今日要会客,再不回去,又要迟了。” 会客。原来是会客。她又要去找她的良人。 林容有些失望,又看她如此态度,明显是不想与他多说什么,他摊了摊肩膀,转身也走了。 这街上依旧有许多苏家的家丁在寻人,但找了半天,他们都没有见到胡灵的影子,林容同这位苏小姐擦身而过,心下不愉。 若是真要和这暴躁小姐过一生,岂不是时时都要为她收拾烂摊子? 若是如此,他宁肯不娶,自己不能讨到意中人的欢心,本就心灰意冷,若这个小姐是个文静的,倒还罢了,但她却是不讲理的歪模样。 林容觉得实在不可。 他自己步行回了家,直接奔向父亲的书房,行礼道:“父亲,我并不想娶苏小姐。” 林大人讶异,道:“你考虑清楚了?为何不想娶她?” 林容道:“我……我今日与侍棋在品香小筑见到了这位苏小姐,虽然衣着华丽,但是言行无状,旁人一与她不对付,她便要动粗,儿怕这种媳妇娶进门来,不利家声。还请父亲将这门亲事推了。” 林大人道:“这……果真如此?” 林容道:“儿子亲眼所见,父亲可去品香小筑打听,听说苏小姐此番行径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他们深受其苦。” 林大人深思一阵道:“我本想着,苏大人是个温文的人,按理来说,他的女儿也不会差道哪里去,若是真的如此,那我还是将这门亲事推了,为你另谋佳偶。” “多谢父亲。” 第八十二章 阿绣的身份 林容从父亲的书房里退出,走回到自己书房,侍棋已经等在那里,问他是不是要写字。林容点了点头,侍棋就开始磨了墨。 墨色很浓,侍棋磨墨向来磨得很匀,他蘸了一点,开始写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写了一半,又觉得没有写到意思,又丢开了,写《洛神赋》。 比起什么“群贤毕至”来讲,此刻看到“翩若惊龙,婉若游龙”,似乎更有另一番滋味。世上舞姿,比她更好的,未必有多少吧。 林容虽然长居乌竹,但父亲在云城,平日里他也时常去探看,偶尔同那些父亲的同僚喝酒,他们便要请上好的舞团来舞,那时都是群舞,腰肢乱摆,他当时以为已经十分难得,没想到胡灵之舞更是让他惊为天人。 他走了神,一滴墨就落在了纸上。 他却看着这滴墨傻笑了片刻。 - 胡灵回到凝香阁,又将阿绣放了出来,寻思着要给阿绣一个正当身份,这样,倒是打起架来,还算是个正经的帮手。 “不如你去假装个良家女子?我将你救了,这样就说得通了。” 阿绣道:“那我要如何假装呢,直接身受重伤被你捡了?这样会不会直接被凝香阁的妈妈卖了?” 胡灵道:“我拿我的钱养你便是了,周妈妈虽然爱财,但不至于如此。” 阿绣点点头道:“那就听姑娘的吧,姑娘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胡灵道:“事不宜迟,就今晚吧,我下了舞之后,你偷偷到后门附近去,我假装自己出去散心,再将你捡回来。” 商量好了,阿绣又变回了绣球,胡灵吩咐丫头将下午的客人引来,见了五六个之后,胡灵就闭门谢客了。 下午胡灵睡了一会儿,又梦见自己身在青丘,心里想着,在青丘是多么自在,她好想回到山坡上打滚啊。 可是阿爹阿娘都去游历了,祖父祖母又太唠叨了些,青丘的朋友们,成年之后也统统来了人间,她自己待在青丘也没有多大的意思。 这样一想,倒没有梦中那么快乐了。 晚间,林容没来看舞,她舞毕之后,从捏诀换衣,从后门悄悄走出,此刻,阿绣已经血淋淋地在地上躺了将近半个时辰。 阿绣等啊等。 为什么姑娘还不来。 等啊等。 好像有姑娘的气息了。 诶? 不对,似乎有别的脚步先走上前了。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怎么一身是血?” 阿绣假装昏厥,此刻也不好自己开口说话,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哟,怎么又是林公子啊。” 是姑娘的声音。 “我恰好路过,见到这位姑娘躺在地上,你看她似乎伤得很重,胡姑娘,你快来,男女授受不亲,我不好给她察看。” 胡灵见此,皱起了眉头,扶住阿绣的胳膊,作势喊了几声,阿绣没有应。胡灵叫她不要应。 “公子,这位姑娘的样子似乎不太好,你又是个男子不方便照料,这里离凝香阁不远,不如你帮帮我,将姑娘送到我们凝香阁,我来察看她身上有什么伤势?” “这……不需要报官吗?”林容问道。 “报官?报什么官?你刚刚可曾见到歹徒?又或是刚刚林公子已经看见了什么线索?”胡灵问。 林容道:“姑娘说得也是,此刻最要紧的,就是先看看这位姑娘的身子如何。” “那就有劳公子了,我们从后门去,外面太招人耳目。公子将我送到后门,我自有办法。” 林容听闻,就将这个女子抱起,说来也奇,这女子极轻,并没有什么份量,他抱起来倒是很轻松,不多时,他们就到了凝香阁的后门。 他有些欲言又止,道:“这姑娘……这姑娘若是……这凝香阁……” 一时之间,他似乎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想法,胡灵却像是能够洞察人心,她道:“你放心,我并不是人贩子,凝香阁也不至于强行让这位姑娘落入风尘,此番还是多谢你。” 到了凝香阁后门口,胡灵接受揽住了阿绣,搀着她,走进后院。院子里恰好坐着一个小丫头,见到胡灵抱了个血淋淋的人儿进来,差点惊声尖叫,幸而她忍住了,胡灵将她送进丫头们的房内,这个房是个大通铺,里面也坐着几个小丫头。 “快,这是我路上遇到的一个人,不知怎么了,似乎伤了很重,怎么叫都不醒。” 小丫头们皆是贫苦百姓来的,见这个人的衣着与平民相似,身上却血淋淋的,触目惊心,都想着帮忙,有的人拿出了衣服,有的人去烧水了,她轻轻撕开阿绣身上的衣裳。 这也太逼真了吧。胡灵心想。 阿绣身上都是创口,像是被鞭子打过,一道一道血痕。 小丫头们,看见了,害怕的有之,心疼的也有之。 胡灵一样样处理起来,用热水擦拭了血水,要了一壶烈酒,往伤口上一倒,阿绣惨叫声音巨大,连在外的周妈妈都听见了,赶忙走了进来。 “是什么回事,我在外面都能听见你们在闹腾。”一看到小姑娘,又说,“我的天爷,这是怎么了,这是你们从哪里捡来的人,万一是高门大户的逃跑小妾可怎么办?哎哟,可要给我惹上事了啊。” 胡灵道:“妈妈,你不说,我不说,怎么会有什么事端出来?我们只要把嘴封死,或者直接说就便是我带来的,反正客人见我是新人,身边带歌生面孔,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 左磨右磨,妈妈终于同意了,却说:“那她一切吃穿用度……” 胡灵斩钉截铁说:“妈妈放心,她所用之物,都从我名下扣除便是了。” 周妈妈听了,不一会儿就喜笑颜开,一群人都欢呼了一阵。 “但你们可记得,少给我惹些不必要的麻烦出来。” 众丫头似乎都很开心。同时又有点羡慕她,她们当初落难之时,只好自己签下了卖身契,虽然她们年纪小,但不难想出,终有一日……现下,舞师答应负担她的衣食,这样,她便有了靠山,不会再被欺负了。 胡灵给阿绣喂了水,阿绣呛到,只好顺势微微睁开双眼。 阿绣气若游丝地道:“多谢姑娘相救之恩,来日必将报答。” 胡灵在一旁道:“且别说什么报答,快快歇息吧。” 第八十三章 她去了齐岭 阿绣从此就跟在了胡灵身旁,成为了她的小丫头。 阿绣是个十分体贴温柔的妖精,说话也温温的,胡灵见她的样子,有些发愁,万一真的要打架,这个楚楚可怜的姑娘家能有什么战力? 她心里想,那也罢了,人间打架,为了不使人生疑,只得强行用自己的招式,妖力最多就是为自己的拳脚加几分力。 但在这种风月之地,人们都喝得迷迷糊糊,她用点术法,估计别人也不记得。 时间过去了半个月,这乌竹的适龄公子也见了大半,皆是没有什么称心的人物来,一些公子比她美貌,但却缺些男子气概,一些公子虽然有男子气概,但却是个独断专行的,也许乌竹地方小,没有什么才貌双全的公子哥。 后几日,来得人也就少了,胡灵整天闷在凝香阁,有些乏了,便拉着阿绣一起到城外的山边走走。 阿绣一听,眼睛一亮,道:“好啊好啊,阿绣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胡灵听了这话,问道:“你就是来自那里?你家是哪?” 阿绣道:“是齐岭。齐岭中有一座妙龄山,山上都是竹。” 胡灵问道:“都是竹,它们有神识吗?” 阿绣摇摇头,道:“约莫是没有的,我为竹之时,十分寂寞,整日也只是自言自语,没想到一个手艺人将我砍了去,我也失去了知觉。” 胡灵道:“失去知觉?” 阿绣道:“是,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是没有神识的。” 胡灵道:“这倒是有趣了,这是怎么回事?” 阿绣道:“我也不知道。像是冥冥之中,又有机缘。” 胡灵歪着头道:“我有些奇怪,你既然是个竹子,之后又做了绣球,这身上文绉绉的气质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阿绣摇摇头,也不再答。 胡灵也没有想深究,一个道行不高的竹子精,靠天地灵气而生,依日月精华有的神识,成为了竹子,近日来她教了一点儿她在学堂里学到的修道之法,她就已经十分开心,是不是就要试一试,胡灵度了三十年灵力给她,现在呢,只要不碰上大妖,普通妖精也不会伤到她。 于是她们两个就往齐岭去了,未出城门的时候,两个人带了顶帷帽,可巧不巧,又碰上了那位林公子。 胡灵本想着快点走开,没想到,这林公子长臂一伸,道:“姑娘去何处?前面苏小姐在那里,你还是换个路走吧。” 苏小姐。 “苏小姐又如何,我只是要出门而已,她还能在路上截杀了我不成?” 胡灵语气十分不耐烦。 “姑娘别生气,一会儿我带你去妙龄山看花,这个时节的花最好看了。”阿绣一边轻轻哄着,一边对林容行礼道,“小女子阿绣见过林公子,听闻那日,林公子也曾相救,多谢。” 林容点了点头,道:“姑娘客气。” 胡灵道:“好了,谢也谢完了,阿绣啊,别误了春光。” 说着就自己大步往前走去了,阿绣小跑着跟上了,苏小姐呢,虽然站在那街边,也只是在街边买东西而已,他见她带了帷帽,本就是安全的了,怎么要凭白去拦住他? 凭白? 不知道,就是想拦她一拦,虽然借口烂了些,也没有说几句话,但能听见这几句。已经十分不易。 想着她日日都同别人谈话,心里就是不太舒爽啊。 刚刚那位小姑娘说什么?她们要去哪儿? 妙龄山? 乌竹镇外就是齐岭,妙龄山又在哪儿。 林容公子随手拉了一个路人,便问他妙龄山在哪儿。 “妙龄山?我记得,不是在齐岭吗?这还是齐岭深处呢,传言有妙龄女子逃婚至齐岭,最后被山精吃了,所以叫的妙龄山。” 齐岭? 林容一震,道:“你说什么?妙龄山在齐岭?” 路人一脸茫然道:“确实是在齐岭啊。” 齐岭,他当初,在那个险恶的山崖下摔断了双腿。 他的心莫名地悬了起来,再去看她们的身影,没想到,这两个女子,虽然柔弱,步子却这样快。 他追到城门,却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林容眉头紧皱,回了家门,侍棋见了他满脸担忧,问道:“公子怎么了,清晨这么早不是去要拜见宋公子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容这才想起来,他与宋质有约,只是没想到,路上遇见了胡灵,一转眼就把这个事情给忘了。 可是此刻心绪难平,便吩咐道:“侍棋,你差人去给宋公子送个信,就说今日我不去了,身子不适。” 侍棋紧张道:“公子,你是哪里不适,我去请个郎中?” 林容道:“我心下烦闷,他是相同我看一看字画的,没太要紧,帮我推了便是。”侍棋叫了外间的小厮,吩咐他去了,又回过来问道,“公子,你是怎么了,早晨出去时不是还好好的?” 林容道:“你可记得我们在品香小筑遇到的那位胡姑娘?” 侍棋道:“当然记得,这姑娘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兴许不是咱们乌竹的人,若是乌竹有这号人物,那早就名扬了呢。” 林容道:“我今日又见着她了,她同她的丫头要去齐岭。” “什么?齐岭?” 侍棋听到这两个字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对于齐岭,他最是路熟,头三年,陪着公子去寻徐音,不知公子着了什么疯魔,在齐岭被徐音搭救后,就觉得这姑娘就是一位药师,必然时不时上山采药,非拉着他到处去寻。 幸而他是乡下孩子,小时在这山里田里也惯了的,最会的便是认路。说来也是邪门,齐岭的路,有时连他这样的人,也要迷上一迷。 那日与公子走散,他便是胆战心惊,在悬崖下找到公子,更是难过,他拼了一条命才将公子背了出来。 这两个女子,往齐岭去了? 侍棋直摇头道,“除非两位姑娘是山里长大的,否则此去不一定怎样凶险呢,我还记得当时公子您去齐岭,摔得满身是血,幸好天可怜见,将公子治好了,不然……” 侍棋突然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公子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林容看见他的样子,虽然皱着眉头,但还是笑了出来。笑完之后,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哪里没有花,为什么非要到齐岭去看呢? 第八十四章 杜鹃花山坳 侍棋见林容面色不佳,问道:“公子可是担心那两位小姐?” 林容点点头道:“我确实是担心她们。” 思来想去,林容有些坐立难安,好容易到了傍晚,凝香阁还未有什么客人去,他便早早地过去了,见了周妈妈便问:“思林姑娘可回来了?” 周妈妈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来,道:“思林啊,她说她和阿绣去镇子外玩耍一日,今天不回来的。” “什么?”林容握紧了拳头。 不回来?一夜不归? 林容更加忧心了,在他的记忆里,齐岭有时会变得极为可怕,尤其在他摔断了腿之后,时不时会出现一些狼嚎之声,他回家之后,身上剧痛难忍,又夜夜噩梦,连日高烧,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但活下来,也是个废人。 说起来,若不是徐音将他的双腿复原,他如今怎能像个平常人一样行走自如? 他又想起了自己对徐音的痴念,奇怪的是,原先日日夜夜念着,自从胡灵登台舞了之后,他心里偶尔想起的,确实她在台上的绝妙舞姿。 以及她能惊动人心的笑容。 可是,天色将晚,城门将闭,该怎么寻她呢?夜一深,路就更看不见了。 她们,会不会在镇外寻了住处呢?若是这样,倒也安全,可万一没有呢?若是她们两个人在山间遇上了什么猛兽,明日再见的岂不就是她们的…… 不,不会的。 他不敢在想下去,回家里的马厩里牵了一只马,扬鞭向镇外的村子跑去。城门还没有关,乡里的人们都在生火做饭,家家炊烟四起。 他一家一家去问,是否有见到两位带着帷帽的镇上来的姑娘,她们可有来借宿? 可是乡里人皆摇摇头,表示他们未曾见到过什么女子。 林容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以及山脉上悬着的血红色的夕阳。 若这就是胡灵的血,那该如何呢? 美貌的她,动人的她,善舞的她,潇洒的她,还有不爱搭理他的她。 血色的残阳一点点坠下去,坠落下去。 既然来了,怎有不见到她自己就回去的道理?他将马鞭一打,马儿奋力向前奔去。刚刚听路人说,妙龄山就在齐岭的深处,虽然不知道她们究竟有没有出来,但是他往前去看一看,也许就能心安。 心安? 他突然觉得有些怪,为何找不到她,自己心就不安呢? 他也没有细想,天就快暗了,天暗之后,这山里有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 这边,胡灵与阿绣早晨来到了妙龄山,坐在竹子林里,阿绣使了术法,让竹林之中让出一小块地方,她们便在这之中度过一夜。 阿绣手巧又细心,带了干粮和酒,用了一个酒袋子,使了个小法术,装进了一坛子的酒来。 徐音爱酒,胡灵的父亲爱酒,但胡灵自己嘛,说不上爱不爱的。阿绣说,夜里山中露寒,喝点酒可以暖暖身子,她便随着她去置办这些东西了。 阿绣带了一些在凝香阁做好的吃食,什么酥豆子,烤鸡肉呀,还有一些小甜点。她不知从哪里扯来了一块布,垫在青草地上,胡灵歪着头问她道:“你怎么这样懂得,又这样爱麻烦?” 阿绣道:“姑娘既然到了人间,人间的麻烦事自然也要试一试,反正能活得千岁万岁,做这种事情权且算是消磨了。” 消磨。 她说得也对,妖精能活这么多年,有妖享尽人间情爱之乐,有妖专心修炼体会道法,有妖浪游天地攀山赴海,有妖入官场入后宫。 一世一世慢慢消磨,若是保养得宜,也能活个十几万岁。当然,若是有了仇家,两相争斗,指不定什么时候一条命就陨了。 他们是世间的精灵,神识是上天赐予的。这种神识有时候太寂寞了一些,有时候又觉得它很好。 阿绣道:“我从小便长在这里,第一次破土,山上有一滴清露来浇灌我,我便很开心。大概就是这样的时候,春日,我奋力长高,我想攀上去看看日头,也想看看月亮。” 胡灵道:“你这做植物的,确实比我们这些做狐狸的诗意得多,我就记得还小时自己在山里乱爬,有一日,不知怎的挂在了树枝上,我狠心的爹娘也不来寻我,最后是我姐姐找到我的,找到了我却不救我,还将爹娘叫来,将我笑了一笑,这才救下来。” 阿绣轻笑道:“姑娘小时候居然如此可爱。” 胡灵道:“就是皮实了些,算不上可爱。” 阿绣指了指一个山坳,道:“你看,那个山坳。” 胡灵顺着她的手看去,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道:“你真的没有骗我!”说完,化成了九尾狐狸身子,直直奔着那山坳去。 整个山坳都是杜鹃,红色的,紫色的,满满地开着,像是天上的神仙落在山间的一块绸缎,十分鲜艳。 白色的狐狸在山中雀跃。她跑着,笑着,在山坡上打滚,摘了许多杜鹃花,编了两个大大的花环,又跑回了阿绣那里,给她的头上戴上。 然后趴在她的身子上道:“阿绣啊,你先前是个竹子,不会走不会动,是不是很辛苦?” 阿绣道:“辛苦?我不觉得辛苦。在我会化成人形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会走会动是什么感觉呀。我是竹子,就应该笔直站立在山林之间,随风摇曳,这是宿命。” 胡灵笑道:“什么宿命啊,宿命是你成为阿绣,当一根普普通通的竹子算什么宿命。” 阿绣笑道:“姑娘,若是这乌竹没有你的意中人,你要去哪儿?” 胡灵道:“天下之大,寻一个意中人嘛,我又不赶时间,你同我一起,我有位姐姐,在人间许多年,也挣了许多银子,一定够我们吃香喝辣的,你不用担心。” 阿绣道:“我担心什么?我现在就是一颗绣球,连竹子都不是了,我若是不吃不喝,也没有什么碍事的,只是会闭了神识而已。” “闭了神识?你竟还能这样?我身边都是写走兽成精的,实在不知道你们这些树木的规矩,居然这么有趣的吗?”胡灵有些好奇了,“那你们最害怕什么呢?” “当然是火呀。若你拿着火将我烧一烧,那阿绣真的尸骨无存啦。” 胡灵道:“烧你是尸骨无存,难道烧我就不是了吗?” 阿绣道:“我的法术对火不太有用吧。” 胡灵点了点头,此时,寂静的野外似乎传来什么声音。 第八十五章 狼群追 林容凭着记忆去辨认齐岭,当他将要到妙龄山下之时,天已经黑透了。是夜,林容只能看见一个陡峭的山路,他也顾不了这么多,将马儿的缰绳绕在了路边的树上,就这样爬上山去。 夜风中的山林,树叶沙沙作响,有些冷,他往山上爬,匆匆忙忙地,突然,又摔了跤,这个摔跤让他从刚刚马上的疾驰和登山的狂奔中冷静了些许。 自己在做什么? 为什么这么做? 奔波于这寂寂山谷,在寻什么人? 他又想起了自己一次一次去寻徐音的时候,次次都铩羽而归。这山峦中,四时不同,春时花,夏时雨,秋日霜,冬日雪,样样他都见过,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这座山谷,山谷在等着登山的人,而他在等她。 可是,可是今天入山的明明是胡灵,他清楚地知道,那是胡灵,不是自己寻了三年的徐音。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难道自己是个这样薄情的人吗?他突然有些不齿自己。脑海中却显现了胡灵掉下山崖的样子,想到她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他从地下站了起来。 开始在山间喊她的名字。 “胡灵——” 若是她在山里,真的遇了险,他能救她,让她平安。 “胡灵——” 若是她不在山里,那更好,今天他做的傻事没有人知晓。 “胡灵——” 若是没有遇险,这么晚了,也该去山下找个住处吧。 “胡灵——” 他一遍遍地喊着,今夜无月,天色有一些微微的泛红,没有什么星星,他感觉有些孤独和恐惧,他的热忱都在这一阵阵的喊声中了,因此觉得身上有些冷。 齐岭夜色中并不太平,是个野狼遍地的地方,山中有一狼妖,乃是这齐岭山众妖拜伏的妖王,他叫做奎野,奎野性子古怪,也不是什么善妖,虽然因为害怕天谴没有杀过人,但想吃人,他总有法子。 奎野饿时,就派上一群小妖到山上去,追赶那些过路的行人,使他们掉下山崖,在山崖下经脉尽断,死后供他享用。 这一不算有违天道,二来也无须他亲自动手。小妖们隔几日便带来一些处理好的新鲜人肉,毕恭毕敬地呈上来。 所以之前,林容便是遇上了这一群狼妖的手下,若不是后来他家书童侍棋寻到了跌下山崖的他,他未必捱得过这一关。 今夜,他又来了。 狼妖们本来是在山里悠闲地逛着,最近的上供的人肉皆是充足的,他们的妖王早早去别处潇洒了,他们呢,偷了人间两壶酒,喝得正是起劲的时候,却不想山里传来了人的喊叫声。 围聚而坐的狼妖们相视一笑,虽然说啊,他们此刻并不短缺粮草,可是送上门来的肥肉,当然是不能错过的。 他们瞬间化成狼身,几声嚎叫之后,顺着人声奔去。 齐岭中无神识的野狼也听见叫声,他们顺势呼应,狼群越聚越多,往那妙龄山奔去。 胡灵是走兽,耳朵自然比一般的精怪灵一些,隔着很远,她就听见了众狼的嚎叫之声,她觉得十分奇怪,便问阿绣道:“这山林间,有许多狼?” 阿绣道:“对,齐岭乃是狼妖的天下,不过他们一般是对路人下手。” 胡灵道:“路人?这夜深人静之时,怎么会有路人?” 胡灵竖起耳朵,觉得这狼叫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近,而且狼群的数目不容小觑。 “这狼妖,平日里爱结仇吗?”胡灵问阿绣。 阿绣道:“他性子很古怪,我倒是不常见,只不过他纵容他手下的那伙妖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可那些妖精总是追着凡人,我没见过他们与旁的妖精有什么冲突。” 狼声鼎沸,胡灵想到,若是有一群狼妖,也不知他们的妖法到了何种地步,此刻冲突起来,她与阿绣两个,估计也不是对手,她拉了阿绣,收了带来的吃食点心,两人飞到竹林上空,探看这些狼群的情况。 夜中其实很难看清什么,独独这狼的眼睛都是泛着绿光的,一个两个或许看不见,但几十只狼聚在一处之时,便很容易看清。 他们已经到了妙龄山附近了。 胡灵侧耳,却听见这狼群中混杂着人声,喊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是那个笨呆瓜一样的凡人,大半夜还来这山里鬼嚎,怪不得引来狼叫,她正想告诉阿绣没事,却意外听到,那人声居然喊的是“胡灵”? 嗯? 胡灵? 这是怎么回事? 胡灵让阿绣凝神听听,阿绣用了术法,听完也点点头道:“确实喊的是这两个字。” 难道今日,也有个叫胡灵的人入了山中?然后他的同伴找不见他了,此刻正在寻? 胡灵皱起眉头盘算起来,想了半天没有想出个所以然,便拉着阿绣,掩住自己的气息,往那人声处看上一看。 不知怎的,她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又想,也许凡人之声多有相似,她分辨不出来是谁。 往下看去,身形似乎是一位年轻的公子,公子不知为何,身上的衣裳似乎被树枝刮破,膝盖处还有泥污。 胡灵对阿绣笑道:“你说这个凡人,为什么……” 阿绣打断了她的话:“姑娘,我看这,似乎是那位林容公子啊。” 林容???! 胡灵隐了身形,又往下飞了飞。 好家伙,真的是他,他喊的什么?喊的胡灵? 胡灵自己一时之间不知道作何反应。这人为什么来?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竟然知道她在此处,若有急事,白日怎么不来寻? 非等到这乌漆墨黑的时候? 在这深山里? 若她今日不在这山里,按着狼群的架势,他定然尸骨无存啊。 可现下应该怎么办?这个笨呆瓜一边跑还一边喊,她难道要站在路上同他说“我在这儿”? 这也太有违常理了吧。 胡灵使出术法,围着林容周身造了一个隔音结界,让他的声音无法传到别处去,但因为结界只能随着妖,不能随着人,所以两个只好跟着这林容的脚步飞着。 胡灵问:“这山中是否有什么山洞一样的去处?” 阿绣答:“有的,前面不远就有一个。” 胡灵道:“你进去,用法术点个火堆,你就坐在一旁。” 阿绣听到“火堆”,面有难色道:“姑娘,我怕火。” 胡灵道:“那你就做个幻象,总之让山洞里亮堂堂就好。” 第八十六章 山洞夜 林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想,也许胡灵真的不在山上。他今日确实是傻了,好像一碰上这个齐岭,自己就迷了心智一样。 他不再喊了,继续走着,这漆黑如墨的夜里,他应该到哪里去呢。 他的脚步似乎不由自主地往一个方向走,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了一个山洞,而这山洞内,似乎有人,山洞的洞壁上映着火光。 他往里面走去,试探地问道:“小生林容,夜深路过此地,不知里面可有人,小生可否叨扰一二?” 阿绣听了,道:“公子请进。” 林容在前进了山洞,胡灵在后,将洞口封了三层结界,这才跟着进来。 阿绣假装惊奇道:“诶?怎么是林公子,这深夜,你是如何寻到这里的?” 林容刚要回答,胡灵从后面走来说:“我觉得今日竹林的景色也是不错的……”她看到林容,假装自己吃了一惊,道:“林公子?你怎么会在此?又怎么弄成了这狼狈的样子?” 林容看着这个脸庞,心里悬着的念头松了,竟突然晕了过去。 嗯?????? 胡灵和阿绣皆没有猜到这个进展。 他怎就好好地晕过去了? 早知如此,刚刚也就不花这么大力气护着他了,干脆一口气打晕了事。 阿绣看着胡灵的表情,眼珠子转了转,将刚刚在外面的酒菜都重新摆好,又对胡灵道:“姑娘不是常说,想找一个良人吗,依我看,这位林公子就很不错,阿绣今日的酒菜,就为姑娘庆贺吧。我知青丘民风,向来不在意什么虚礼的,今日姑娘不如与这公子成了好事,也是美事一桩。” 说完,这阿绣一溜烟跑了,胡灵想教训她都赶不及。 这一转回身来吧,觉得今日之事有些怪,她用术法看了看林容,知他并不是生了什么病,约莫一会儿就会醒来,她用法术将他放在了较为平整的地上,又用阿绣带来的布略垫了垫,也不去管他了。 独自斟酒,吃着阿绣备的点心。 这个死丫头,跑得这样快,这可不就是凡人们说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吗? 虽然在她们青丘倒没有这个规矩,可她几百年来,也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啊,想想青丘的狐狸朋友们,都已经换了好几个同伴,自己也不知道守的什么。 其实也没有守,只是没有遇到罢了,她叹了一口气。 林容在地上渐渐醒转过来,看她独自坐在那里喝酒,样子却挺潇洒的,不像在凝香阁那里的舞师,在台上与众人情意绵绵。 他又想起她的舞了。 胡灵意识到他行了,笑道:“林公子,过来坐坐吧。” 林容听了,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问道:“那位姑娘呢……” 胡灵道:“你说阿绣啊,她说竹林里舒服,偏要到外面去睡,你说奇不奇?” 林容道:“这怎么行?她一个姑娘家……” 胡灵道:“她从小在山里长大,野惯了的,你不用在意。” 林容见她这般表情,似乎很是放心,便不好多说。又看她在喝酒,心下甚奇,前三个月他喝酒时,她并不同他一起喝,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醉,有时就看他醉到趴在桌子上醒来,她依旧在一边坐着,也不走开。 胡灵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她不再平日中那般冷冷的态度,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两颊绯红,脸带笑意,活泼了许多。 双目盈盈望着他道:“林公子怎半夜三更来这妙龄山上了?难道你也同我一样,想看这春日的杜鹃花吗?” 林容望着她道:“我来寻你。” “嗯?”胡灵假装没听清,“你来寻什么?” 林容道:“来寻你。我之前常常来齐岭,知道齐岭的凶险,你们弱女子入了深山,怎么不出去呢,怎么还要在这深山里住?你可知这山林里多少猛兽?” 胡灵笑道:“深山?猛兽?那为何林公子一人前来,连个帮手都不带,难道林公子武艺高强,还能空手打这些山间猛兽?” 林容道:“我确实学过一些武,若是姑娘遇上了什么事情,我定保护姑娘。” “啧啧啧。”胡灵道,“只因为我是姑娘吗?天下有多少姑娘,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家家都有姑娘。我不过就是个平平常常的姑娘,你为何来?你怎知道我来?” 她今日话竟然这样多。 “我早上听你们说要到妙龄山,傍晚去了凝香阁,说你们今夜不回去,没想到你们竟然如此大胆,要在这山野间露宿。”林容答道。 “山野间露宿与在凝香阁住有什么不同?高床软枕,清香帘帐,与这山野清新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胡灵道,“公子,我记得,你当日摔伤,也是在齐岭吧。” “是。” “那你为何还来?” “为了寻你。” “你为何寻我?” 她一双如水的眸子盯着他看,边倒着酒,“你为何寻我?” 他的脸有些微微的红,她饮了一口酒,又饮了一口酒,再饮了一口酒。 他还是没有答话。 她轻轻笑了起来,与他坐得靠近了些,道:“林公子,你是被什么冲昏了头,我是胡灵,我是思林。不是徐音。” 他道:“我知道你是胡灵。” 她还以为他要像以前一样,说,是因为徐音的缘故,她还在想,若是他说了这句,他立马就打晕了他,将他放到树枝上去晾他一个晚上。 可他说他知道自己是胡灵。 “嗯?那又如何呢?我是不是该多谢公子心善,夙夜前来,为了我和阿绣。来,公子,我敬你。”她端起酒杯来饮了。 起身,想要走。 他扯住她的衣角,她回过头来,带着笑看着他道:“怎么了,公子是夜里一个人会害怕?” “你说,你要寻一个良人?”林容突然道。 胡灵点点头。 “那么,我可以吗?” 胡灵有些愣住了,酒气冲上了头,头有些昏,看着他的样子,很是心动。 她也没有答,反而俯下身来吻他,唇舌间酒香浓烈,两人相拥,再多的话也是多余。阿绣说得对,青丘民风并不拘束,那么,同这个皮囊春宵一度,也算不上亏。她相通了这一点,一切便都无所滞碍了,她痛痛快快地闭上了眼。 鸳鸯夜,玉臂垂,魂梦不知何处欢,再记今岁是何岁。 第八十七章 不速之客 清晨醒来,胡灵看了看还在睡着的俊俏公子,勾嘴笑了笑,春宵一刻,犹似在梦中。她想,昨日喝醉了酒,也许是不作数的,她撅了撅嘴,穿好衣裳,将帷帽带了,走出山洞去。招呼了阿绣,两人飞回了凝香阁。 林容极困,似梦似醒之间,只看到一个背影翩然而去。 当他再次醒来,已经是天亮了。 他睁开眼看到山洞,又有些头晕,昨夜是梦吗?他用手敲了敲脑袋,发现自己的衣服叠在一旁,而且一旁还放着昨日的酒菜食盒。 不是梦?那是什么?他的手突然停住,因为他看见了那个酒杯上,印着微红的胭脂颜色。他拿起酒杯来,看了看,确实不是梦了。 那么她为何走了呢? 昨夜…… 昨夜,他漫山遍野去找她,而后终于找到了她。然而今天醒来,她却先走了。 难道不要与他说一说什么吗? 他站起身来,发现边上有个食盒,还放着一些点心,他拿起来迟了一两口,又将东西收好了,走下山去,他的马早已经不见了,他也不意外,提着食盒一步步走出了山林。 山中的清晨有几句清脆的鸟啼,天上布满了云,有些黑压压的,似乎是有些想要下雨的样子,他加快了步子,但是任凭他跑得再快,也还是淋了一头一脸。 他好不容易跑回了家,因为淋了雨,突然就发起高烧来,烧了三天三夜,侍棋在一旁昼夜不歇地守着,他的父亲母亲也十分担心他,好容易烧退了下来,身子有了起色,可距离那一夜,已经有五日之久了。 五日。 这五日,于胡灵而言有些难熬,她不太睡得好,夜来有雨,点点滴滴,她听着雨水声直到天明,她是妖,虽说连着几夜不睡,也不碍什么事,但是就是有点疲。 他的形容仿佛刻在她脑子里了,怎么挥也挥不去。 她开始觉得有一点点,疼痛,或者是孤独,又想起他之前三个月里口口声声说的有关徐音的事情。 她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阿绣推门进来,看见她依旧愁眉不展,便道:“姑娘,你怎么了,这几日都是这种无精打采的样子。今日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一些吧。” 胡灵道:“我没有什么,就是有些乏,但却睡不着。” 阿绣轻轻笑了一声,道:“怕是在想林公子吧,这林公子也是,从妙龄山回来,怎么就这么的不晓事,也不来凝香阁坐上一坐。姑娘,要不我去林府递个帖子请他?” 胡灵懒懒地摇摇头道:“不,别去。你去做什么?跟他说凝香阁的思林姑娘有事找他?我都嫌臊得慌。你不是说了吗,我们是妖,千千万年活着,能寻无数爱侣,难道还要困于一位林府公子?” 阿绣道:“姑娘说的这句是气话了。若姑娘真的这么想,寻无数爱侣,那这几日来见的,未必就没有好的,做一时的爱侣也够了,哪里像今日这般难呢。”说着,阿绣递来一个帖子道,“这位公子,常常写诗给姑娘,今日终于说要来拜会了,姑娘要不要见上一见?” 胡灵接过帖子,只见上边写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还是诗经上的旧句子,她笑道:“请公子进来吧。” 阿绣点了点头,帮她梳洗了,便去叫人。 不一会儿,她便带上来了一位公子,这公子生得英武,器宇轩昂,倒是一身正气,像是个稳重的世家公子。 胡灵见了,站起来与他行了一礼,道:“小女子思林,见过公子。” 那公子答:“小生宋质,问姑娘安。” 胡灵点了点头,请他坐下,叫阿绣去沏茶,阿绣早有准备,不一会儿就端上了热茶来。 宋公子道:“姑娘,听闻你在寻一位良人。” 唔……这般开门见山。 “是。” “敢问姑娘,如何能算一位良人呢?” 胡灵问道:“那么公子以为,一个男子,怎么才能算得上是一个女子的良人呢。” “在乌竹这样的地方,也许就是能够护佑她一世,让她衣食无忧,这便能算是良人了吧。” 胡灵淡淡笑着,问:“那么,我若不需要人护佑,自己也能衣食无忧,我岂不是自己的良人了,又何须再寻呢?” “我果然没有看错姑娘,姑娘确实与常人不同。那么,小生以为,除了衣食之外,也许姑娘想要一个安稳的人生,家庭和乐?” 胡灵摇摇头,倒了茶,道:“公子虽然说了这么多,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人们都说寻一个良人,我只是也想看看,这世间有没有我的良人。” 她眼神飘忽,望向不知何处,停了许久,又收回来,对他浅浅一笑,道:“不知公子,想寻一个怎样的伴侣呢?” “孝亲敬长,宜室宜家。”宋公子答道。 “这,怕是很多闺秀都可以做到的吧,公子,你忘了,这里是凝香阁?”胡灵道,“红尘之中多是非,我虽未入籍,说不定就有人要拿这件事情做些文章来。这样,还能算上宜室宜家吗?” 宋公子道:“这倒不要紧,姑娘洁身自爱,我知便可。” 胡灵道:“公子,你写了这么多信来,我原以为你是欣赏我的,可今日一见,你的字写得虽然好,情诗也抄得工整,但我……” “公子……公子你别进去……姑娘还在会客……你稍等等啊公子……” “嘭”的一声,门突然敞开了,只见一个气冲冲的男子突然冒出来。 这男子,正是林容。 一时间,说话的胡灵,喝茶的宋质,以及站在一旁的阿绣都愣住了,都不知道这林容是怎么了。 宋质问道:“林兄,你怎么来了?” 这林容,闯了门,一句话都不说,看了看他们,表情似乎很愤怒,转身甩手,宽大的袖子打了门板,就这样走了。 阿绣追着喊了几声“林公子”他却一概不理,自己径直走向门外。 胡灵揉了揉自己的脸,心想,这人真是奇怪,怎么来了,反而走了,样子还气冲冲的。 见阿绣回来摇了摇头,她便不再去管,只是婉言告诉这位宋公子,他并不是自己想要寻的那人,宋公子听了有一些失望,但他却似乎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局。 他向胡灵行了一礼,便潇洒而去。 第八十八章 怒气 “阿绣,这林容刚刚,是怎么了?”胡灵问道。 阿绣摇了摇头,道:“我也觉得十分奇怪,为何林公子一来便气势汹汹,我刚刚去问了楼下守门的丫头,她说,她才说了一句思林姑娘在会客,林公子便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谁能想到,他冲上来了,反而一句话都不说呢?” 胡灵道:“这人怎么如此奇怪。” “噢!姑娘!我想到了,这在人间啊,叫‘吃醋’,我听人讲过,有一年里,有一个皇帝想给自己的臣子纳妾,这臣子家里有一位夫人,不愿让这个臣子纳妾,闹到皇帝那里去了,皇帝说,让这位夫人从纳妾与喝毒酒中选一样,没想到夫人立马就选了毒酒,喝了下去,最后才知,这毒酒并不是真的毒酒,乃是一杯陈醋。” “你的意思是,刚刚林容这个举止,是吃醋?” 阿绣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这倒是很有意思了。胡灵想。 几日来的疲惫突然消散了些许,心里似乎还有一点点喜悦的感觉,她没有见过人吃醋的样子,想着隐了身,去他家里瞧上一瞧,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说走就走,她同阿绣道:“我去去就回。”便隐了身,瞬间飞至了他的家中,他还没有到家,她便在他府上逛了逛。 林府是三进的房子,格局很好,小花园陈设得清幽雅致,她倚在栏杆上看着他们池塘里养的鱼,是鲜艳的红色,这家倒是很不错。 她看见了林容的母亲,看上去似乎是挺慈爱的人,也见着了他的父亲,看起来很是威严。等了许久,看着这林容气冲冲地走来了,脚步十分快,直接进了院子,又穿了几个回廊,回到了自己书房。 她跟在一旁,突然,林容将桌子上的东西奋力一扫,似乎还不过瘾,将一旁的花瓶又砸了几个。 听到声响,侍棋匆匆赶来,劝道:“公子,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是在哪里受了什么委屈?何苦来生这样大的气?这些东西都是你平日里心爱的呀。” 林容攥这拳头敲着桌子,道:“我原以为……她是真心待我的……没想到她居然还在见客,天下人谁不知道她要寻良人,可见我不是她的什么良人,她也就是个青楼的卖笑女子!无耻!人尽可夫!” 人尽可夫? 他居然是这样想的。胡灵一双眼睛突然红了,带着几分恨意看着他。 为何他连问都不问,就下此评断? 难道自己在他心中不过就是一个青楼的卖笑女子? 是了,是了,怎能不是呢?不然怎么那晚之后,隔了五日才来?来了又是这般面孔地对她?她不过是他一夜的相好,他也不过是她一晚的恩客。 是的,是的。算不上什么。 她红着眼睛去看他,他看不见她,他嘴里仍在在骂着什么,但她一个字也不曾听见,她看了看那张脸,是了,虽是此刻梳理得好,整整齐齐的一个公子,在她看来,却不如山洞那一晚情真意切。 “我是来寻你的。” 他口中这样说,她就被迷住了。不,也许不只是那一刻,早在很久以前,那时候,姐姐带他来,她给他跳了第一支舞的时候,虽然他说了她跳得好,但他心里眼里就只有姐姐一个,他醉酒的三个月,自己都看在眼里,怎么在妙龄山上就忘了呢? 她不想也不敢再看他了,撇过头去擦了擦泪,又从林容跟前走过。 林容砸完东西之后,心绪稍稍安宁了一些,不知怎的,自己居然这样生气,突然,不知哪里来的一滴水滴到了他脸上,他察觉到了,问侍棋:“是下雨了吗?” 侍棋看了看,明明是个艳阳天,怎么会下雨,问道:“公子,你可是气坏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容有些说不出口,这样的事,他能跟谁说出口呢?他与一个青楼女子***好,刚刚还萌生出要迎她进门的念头。 是啊,他是一直想要迎她进门的。在这五日昏昏沉沉地睡梦之中,她的样子常常浮现在他的梦里,尤其是醉了的她,一双眼睛笑着问他:“你为何寻我?” 可她今日怎么还在见客呢?去的还是自己的好友宋质。乌竹人谁不知道她正在招亲,她既然已经同他相好,又怎么能去见旁的男子? 也许,也许她并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她也许见过不少男人,也许宋质比他好,比他体贴,比他会说话,宋质向来就是会说话的人,定然是很容易讨女孩子欢心的。 他一时怒,一时又陷入极度的悲哀里。 反反复复,情难自已。 侍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忙跑去告诉了老爷夫人。林大人和林夫人听到此事,急匆匆地朝着他的书房赶来,没想到见到地上一片狼藉。 “哎哟,我的儿,你是这么了,你有什么心事,跟阿娘说说,可别气坏了身子。”林夫人一脸紧张。 林大人虽然未出声,但表情也十分关切。 林容摆摆手,表情似乎已经是冷静来了,他道:“父亲母亲,我没有事情,只是刚刚写字的时候急躁了些,就将这桌子上的东西扫了,孩儿知道错了,还请父亲母亲责罚。” 林夫人还要问些什么,林大人用手示意她不要再问。 “即使如此,那你就好好歇息吧,大病初愈,不用这样着急写字。” 林容点了点头,站在书房门口送别了父亲母亲,自己刚刚发了一场脾气,此刻的心却又是空荡荡的,躺在床上,不言不语,只是盯着床帐子看。 - 林大人和林夫人走出了林容的书房,商量道:“我看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刚刚我要问个明白,你为何阻我?” 林大人道:“你又不是不知林容的脾气,他若是想说,我们第一句问时他便会答,怎要用那样的说辞来搪塞你,摆明了是不想让你知道个中缘由。” 林夫人皱眉道:“我从未见过他生过这样的气,也不知是怎么了,按我说啊,早应该给他娶亲了,你也不上心,为他寻一门好亲事,免得我们如此操心。” 林大人道:“我怎么没有上心,前些日子我不是与苏大人说了,结果林容自己去看,说苏小姐性格太过暴躁,娶过来唯恐家宅不宁,这才作罢的,怎又成了我的不是?” “那他苏家没有,你多寻几家不就是了,这亲迟早得定下来,我们的儿子,过几年便要科举,只有让他娶了亲,将心思定了,才有中举的可能啊。” 第八十九章 一场病 胡灵神情冷漠,走回了凝香阁,她好像受到了什么重创,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脱出,像是她小时候练功不小心差点入了魔,多亏阿娘发现,但救了她之后,她好长一段时间脑子都是空空的,没有办法思考。 她坐在床边,用拳头砸了自己的胸口两次,那股子闷气还没有出来。 听他说那样的话时想哭,而今似乎不想了,只觉得自己十分冷。 啊。冷。 她突然变回了九尾的狐狸样子,窝在被子白白的一团,轻轻呜咽着颤抖着,声音似哭似吟,阿绣正好推门入房,左右看了,又听到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 她走近床,看见被子一颤一颤,却不见人形,阿绣心下诧异,这究竟是什么,姑娘在哪里? 她壮了胆子掀开那被子,只见一头九尾狐狸在里面发颤。 “啊,姑娘,你是怎么了,姑娘?”阿绣瞬间就紧张起来,她从未看过胡灵化作原身的样子,走兽类的妖精,在人间很少显露出原身,因为一旦现出原身,就很容易被找出弱点。 “姑娘。”阿绣将白狐狸抱在怀中,发觉她身上滚烫,嘴里却在喊着冷。 这是病了,阿绣的手抚了抚胡灵的额,这可怎么办?人生病还能找个郎中,妖生病找谁?阿绣急得团团转,她在乌竹并不认识别的妖,也不知道此地是否有灵医,究竟住在何处。她只想起了人间的笨办法,用术法将手帕冻了,然后贴在她的额上,又给她加了厚厚的被子。 她的功力不高,那一点点灵力也帮不了胡灵什么,只能坐在一旁,一遍一遍给胡灵换着帕子。 大概过了三四个时辰,天马上就要黑了,阿绣正要去和妈妈说胡灵病了,今天不能上台,但胡灵却醒转过来,化成了人身。 阿绣连忙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床前,胡灵一脸疲倦。 “姑娘,今日就不上台了吧,我同妈妈说一说。” 胡灵道:“我上台,我为什么不上。”神情有几分倔强,“我是人尽可夫卖笑女,我怎么能不上台去舞呢?” “姑娘,你何出此言啊?”阿绣道,“你是妖,还是九尾狐,在凝香阁只是一时,怎能说这样的赌气话?” “赌气话?我哪里赌气,阿绣,我只是同别家公子饮了一杯茶而已,他一句话都不问我,就……”胡灵的眼中几分痛切。 阿绣的脸色也变了,看来“人尽可夫”这样的字眼必然就是从那位公子嘴中听来的。 “姑娘,他人的言语何须理会?若他真的如此说,那么他配不上姑娘。”阿绣道,“就算不是君子,也该是个有情郎,这林公子,姑娘看错了他,阿绣也看错了他。” 胡灵紧闭双目,点了点头,道:“今夜我要上台。我要舞。” 胡灵今日早早就开始上妆,她画了一个看起来略为哀怨的妆容,似是冰雪中的来人,看到就让人沾染上一丝寒气。 这寒气渗入骨髓。 阿绣担忧地在一旁喊了一句:“姑娘。” 胡灵的眸子结了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道:“这个月也没有几日了,给乌竹留下一些什么吧。” 阿绣听言,也不再问什么。 胡灵心想,虽没尝到什么情的甜头,今日体会到的彻骨之寒,她永生难忘,她才尝了这么一点,就觉得苦痛难当,如何还能继续下去呢? 不,不能。虽然起因是误会一场,这一来,却看到他的信任如此浅薄,也许他心里从来不将她如何看重,也许他就是嫌弃她在凝香阁。 能如何? 这局棋下到这里,她不能抛开前事说自己是一个大家闺秀,也不能与这凝香阁完完全全抛却联系,凝香阁中的红尘,莫名成了她的困顿之所。 她是个妖,却莫名地将自己困在了凡人的牢笼里,若是她想和林容一起,那便依旧是这个凝香阁里他遇见的胡灵。 若是她化一个新的样子再去见他呢…… 不,不,不。 为何要这么做,就算她换无数样子又如何?她难道就是他真心喜欢的人吗?他难道会说徐音是人尽可夫的女子吗? 是了,是了,这才是道理,她从来没有被他捧在心尖上,此刻她不过是他手上新得的一件玩物而已。 他怒只是怒有人抢他的玩物。 气只是气这个玩物不受他所控而已。 玩物。 呵,她一个几百年的妖精,凡夫俗子皆可不放在眼中,而他,最多就是一个,她喜欢过的好皮囊罢了。 她摇了摇头,她仍然承认他是一个好皮囊。 楼下的喧闹声和乐声响起来了。 她用术法做了一件会发光的青蓝色舞装,让阿绣化成了绣球,也换了蓝色的装饰,从楼上走廊一跃而下,丝绸上系着绣球,她跳跃至台上。 绣球抛到客人眼前,她又用力快速收回,她似乎爱上了这种把戏,逗引,妩媚,百转千回。 好似痛快淋漓地舞能将她心上的难过消耗掉一些。 她有些晃神,又回忆到他那日的眉眼。 眼中的光,起码有一刻是为她的吧。 她叹了一口气,收回了绣球,谢过了客人,又回了房去。 她感到有一点心灰意冷,之前无忧无虑的时候,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虽然在青丘进学辛苦,她也是好强的,敢于事事争先,只是林容一事,她连争都有些乏了。 原本以为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她欣赏他的相貌,然后也只是萍水相逢一样相识,可是谁知去一趟妙龄山,就能走出这么大的变故来。 但说是大变故,林公子仍然是一位贵公子,她在他眼中,仍然是凝香阁的卖笑女。 变故只是她心上的变故而已。 她有些想念姐姐了,原来这世间,被人捧在心上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容易得的。这么多年,姐姐纵容她,宠爱她,将她从青丘中偷偷带出来,去看人间最好最美的舞师,与她一起玩耍,在山林间嬉戏打闹。 她知道被疼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因此好像不能接受像林容这般的,不确定的,不信任的感情。 正想着,没想到,窗外出现了一个身影。 “姐姐!你怎么来了!”胡灵刚刚还一脸沮丧,瞬间变得满脸笑容,“姐姐,你不是说,你到别处去了吗,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第九十章 议亲 “我确实去了别处,但离乌竹不远,在云城的驿站里,驿站名叫秋水居,你可遣人过来送信,闲下来几个月,我怕你出什么事情,所以来看看你。”徐音笑道,“你怎么了,似乎有些不开心?” “姐姐一在,我哪里有什么不开心?”她全身都要摊在徐音身上了,紧紧抱住他,头使劲蹭了蹭,这是她儿时最爱的动作。 徐音笑着道:“怎么啦,才几日不见,你怎么这样粘人啦,你看上的那位林公子如何了呀。” 胡灵道:“姐姐,我有些难过。” 徐音问:“怎么了,他难道是欺负你了吗?” 胡灵摇摇头,道:“也不算是欺负,他也没有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是我隐了身形,到他的房里偷偷听见的。” 徐音道:“你听见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了?” 胡灵嘟着嘴道:“他……他见了我跟一位公子喝茶,就说我人尽可夫!哪有这种道理,我亲眼见他摔了东西,又砸了花瓶,我想了想,若是他就是这样的人,我也许……” 胡灵咬着嘴唇,也没有说下去。 徐音揉了揉她的头,道:“若是如此,那不理他便是了,遍地走的都是男子,何愁找不到新的。” 胡灵又咬了咬嘴唇,道:“可他确实生得好看啊。” 徐音道:“若你是喜欢这个模样的,就算世间少有,多少也能找上几个来,但若你是非他不可,这才有些难办。你在青丘没有学过媚术吗,让他死心塌地难道是什么难事?” 胡灵垂了眼,道:“姐姐,我不想用媚术,我记得,你同我说的《李娃传》,李娃与郑生受尽波折才在一起,但最后终得美满。” 徐音听了摇摇头,用手指叩了胡灵的脑袋一下,道:“我何止同你讲过《李娃传》?你可记得凄惨一生的霍小玉?那李益负心,霍小玉含恨而死,你难道不记得?那《会真记》中,张生与崔莺莺终究没有在一处,你难道忘了吗?” “我……”胡灵的头深深地垂了下来,想了想似乎有些难过,又想了想,竟开始哭了起来。 也许是徐音在,她感到安全,因此心上的软弱感受反而涌了出来,原是小小声声地呜咽着,到后来越来越大声,徐音不得不使了个术法,画了个隔音的罩子,也不阻她,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上了一场。 夜里,胡灵哭完了,徐音将她抱在怀中,道:“看你哭得这样伤心,我都有些后悔救他了。” 胡灵道:“我现下觉得好了许多,突然也明白了他为何这样看我,是我当初自己觉得有趣入的凝香阁,也是我自己要求的上台,也许他这样看,同旁的人一样,也不能算是错的。” 徐音道:“那又如何,不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若真的喜爱你,那你总要与这凝香阁的其他人有所不同。” 胡灵摇摇头道:“我并不知道他眼中的我有什么不同,也许他就是将在姐姐身上的那一点念头转移到我身上罢了,他有那么一些在意我,也只是因为我与姐姐的一丝联系罢了。” 徐音道:“我当初就说了,将他的记忆灭除,省了这样的烦心事,你们再有一个才子佳人初会,不就十分好,你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惹来一阵伤心,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胡灵靠着徐音的肩膀,“我之前也没有觉得什么苦,可你这样一说,我又觉得苦了。姐姐,你等我几天,我便跟你去了吧。这乌竹啊,也没有什么意思。” 徐音听了,只是默默地抚着她道:“你说怎样都好。” 两人叙话了一夜,近清晨胡灵才睡着,徐音给胡灵掖了掖被子,给胡灵的桌子上留了张字条便回到了秋水居。 胡灵睡到中午才醒,一醒来,阿绣便在床旁边一脸担忧。 “姑娘,阿绣听闻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胡灵揉了揉自己的头,虽然睡得还好,只是昨晚哭得有些累了。 “我听闻,林公子在议亲……”阿绣迟疑地说了出来,“也不一定是真的,只是街上的传闻,具体是哪家小姐,阿绣也没有听清,姑娘别急,我去再打听打听。” “不,不必,我们留不了多久的。”胡灵声音冷冷的,“随他去吧。” 他的动作倒是很快。 “我听闻,是林家有位老太爷,身子不太好,林府就急急地想找人冲个喜,也许热闹热闹,老爷子精神就会好起来,倒也未必是林公子自己的意思。”阿绣说。 “那又如何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都是人间一等一的规矩吗?”胡灵道,“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婚娶的,他的心上人既然不是我,那就一定会有别人。” 阿绣道:“姑娘……其实我听清了是哪家小姐……” 胡灵挑眉奇道:“哦?你那你怎么不说?” “因为似乎是苏府……” “苏府?” 那位飞扬跋扈的苏家大小姐吗? 阿绣道:“我在街边听得不真切,似乎不是那日品香小筑的小姐,而是她的堂妹。似乎是个挺娴静的女子。” 胡灵点点头道:“那便是了,苏家的大小姐,仗势欺人的样子,若是嫁进谁家,谁家必然鸡飞狗跳。” 阿绣笑道:“可不是嘛,那日我在姑娘腰间,看那位姑娘的样子十分凶狠,但不知为何,却有几分熟悉感。” “熟悉感?”胡灵奇道,“你以前见过她?你不是说你十来年不曾出门了吗?” 阿绣道:“确实如此,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也许是我看错了吧。” 胡灵便也不再追问,道:“这几日,我们在乌竹玩一玩,快要走了,将这些好吃的好玩的统统玩一遍,将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只有此刻尽兴了,那才算是不留遗憾。” 阿绣点点头道:“姑娘说得极是,我去街上打听打听,还有哪些店家菜做得好,我们一家一家地去吃。这风景嘛,齐岭已经去过了,不如过几日,我们一起去游湖?” 胡灵道:“你倒是很知道哪里好玩,那就交托给你吧,我便只知道给你付银子了。” 阿绣笑笑道:“姑娘放宽心,我自会办得妥妥帖帖的。” 阿绣拿了许可,开开心心地下楼去,恨不得立马就张罗起来。 第九十一章 喜帖 胡灵起身梳洗,看到徐音留的字条,上面写着“云城秋水居”三字,下一行小字“有事来信”。胡灵笑了笑,阿姐知道她有时会发蒙,特写了字条留着。 秋水居是个什么地方呢,她也没有去过,云城的主城离乌竹稍微远些,乌竹这个地方,离汴城下辖的村庄更近些,若是再走远一点,就是姐姐曾经同她说过那个镇子的美景,她已经期待了很久,等乌竹的事情结束了,她也许要去看一看。 乌竹适龄的有意的公子,她基本都见过一遍了,胖瘦美丑的有,口若悬河的有,俊俏的有,可爱的有,但他们始终不是她想找的人。 她想找谁?她不知道。她偶尔想问自己有没有一点执念,但后来想想,又觉得没有。自己哪里来的执念呢?若是勉强寻出一点什么来,那就是对他皮囊的执念了吧。 她不能再待在房里了,不然有关他的事情总是在脑海里来来回回被提起,她早上吃了一点儿稀粥和一个鸡蛋,阿绣笑着同她说,打听到了今日游湖十分便宜,劝她去外面走走。 天朗风清,仲春之季,日头晒得暖和,阿绣给胡灵打了一把小伞遮阳,胡灵道:“你怎么拿了一把纸伞来,今日又不下雨。” 阿绣道:“下雨不下雨的都不打紧,我怕日头晒晕了姑娘,这伞遮阳也可,怎么就不能用了?” 胡灵和阿绣都换了与凝香阁不同的妆容与衣裳,即使是见过胡灵的人,此刻也未必认得她,不过,阿绣这样紧张地打着伞,倒引了一些人的指点。 胡灵道:“你看,人家都要笑你了,打什么伞呢?” 阿绣道:“我才不同凡夫俗子一般见识。”说着,就将胡灵引到了画舫之上,这画舫不小,船上的摆设水果都十分精致,她看见画舫上有一琵琶,便问船家,是否有会弹奏之人,船家点点头,胡灵便让他将人请了过来。 会弹琵琶的是一位年纪三十左右的娘子,虽然说不上是少女,但风貌十足,含着一丝韵味,胡灵见了,觉得很是高兴,两人相互行了一礼。 “这位姐姐,不知你会弹什么曲子,我之前甚爱琵琶曲,我还能舞《绿腰》呢。”胡灵笑道。 娘子听了,也有几分喜色,道:“我会弹《绿腰》,你且听一听,我弹得像不像。” 说着,稳坐于前。骤然拨弦两声,继而乐声由慢至快,起伏不歇,低诉与长吟相合,似有重音,胡灵看着她的手指,居然也只能看见手指的影子。重拨弦时扣人心扉,轻拨弦时琴声渐远,有起有落,如梦似幻。 一曲终了,胡灵愣了许久,娘子笑着望她,她一时回过神来道:“这位姐姐,怕是仙人也难有你这双手了,这竟是我听过的最好的。” 娘子笑道:“姑娘谬赞了,这不过是一门手艺而已。” “姐姐过谦了,这琵琶圣手,皇宫乐师,怕都没有你这样的手艺。不知姐姐从哪里学得的?” 娘子眼神有些落寞:“姑娘抬举,我早年间,确实在宫廷教坊中弹过一阵子琴,后来年岁大了,嫁给了一位行商人,几个月他被山匪劫了,一条腿也做了废,家中现在银财短缺,幸而船大哥看我可怜,允我在画舫上卖艺,挣一点银子补贴家用。” “如此说来,倒是可怜。”胡灵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来,“这个钗子虽然不值许多钱,也许能让你清闲几日,为你家夫君寻一个好大夫,或许还有救。” 娘子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玉簪少说也值二十两银子,她一曲怎么能值得这许多钱,她连忙推脱不收。 胡灵笑道:“娘子,你如此客气,就是打我的脸了,今日我能听到仙乐临世,怎么不能表示一下我的小小敬意,娘子值得。来,再来为我弹上几曲。” 娘子见推辞不过,含着泪应了几句“是”,又正身开始拨弦。 胡灵舞兴起了,合着乐音翩然而舞。如此一来,这阿绣倒成为了她们的欣赏者,她一边吃着画舫里的水果,一边笑着。 姑娘啊,只有在舞中乐中,才能忘忧。 阿绣不经意间往窗外望去,却看到了那个胡灵不太想见到的人。 一时间阿绣想要挡住那窗,可胡灵正舞至兴起,恰好侧身。 四目相对一刻,胡灵的动作停住,又看他身边出现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儿,她立马就转过了身去。 轻笑一声,摇摇头,不再转身,只是朝着里面舞。 林容感到一时气闷,虽然胡灵并不是凝香阁的装束,这样看起来也像个大家闺秀,但她为何在画舫上作舞?又是舞给谁看?往日还只是夜里浓妆献舞,如今怎么,连白日里也要寻个画舫舞起来? 舞舞舞!皆是青楼女子做派。 一旁的女子笑着说道:“表哥,你怎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瞬间就开始生气了,今日我们来买给新嫂嫂的礼物,我看都选得差不多了,让你陪我游个湖而已,你怎么突然甩起脸子来了?” 新嫂嫂。 林容由怒转哀,叹了一口气。家中人已经为他跟苏府的苏明莺定了亲,父亲说,胜在知根知底,苏琰大人的女儿不行,但他哥哥的女儿却是有名的端庄贤淑,一撮合,事情便成了。林容那时正在气头上,心想着要不然就娶了个大家闺秀了事。 可后来冷静下来,又有些悔,但今日看到胡灵在画舫之舞,心里头更是断绝了与胡灵的念想,自己认真去准备婚事去了。 定亲礼仪繁琐,祖父的身子又不太好,所以诸多礼仪都是同时进行的,日子择了,就在两个月后的十六,他便开始着手写请柬。 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想要气她一气,将一封红红的请柬,也着人送去了凝香阁,指明要思林姑娘收。 胡灵拿着这撒着金粉的请柬,往桌子上敲了两下,问来人道:“你家公子,真是要请我?” 来人答:“小的只管送请柬,还请姑娘给个回话,去还是不去。” 胡灵笑得有些失落,道:“我去,我怎么不去,难得与林公子相识一场,届时一定送一份大礼给公子。” 来人听了,行礼退下了。 胡灵看着这张红喜帖,心想,他可真狠。 第九十二章 婚宴意外 他可真狠。 胡灵坐着略呆了一呆,给徐音写了一封信,同她说自己还要再等两个月才走,又将此事告知了阿绣。 “姑娘,我们直接走了不行吗,非要去看他成亲?为何要看他成亲?我不明白。” 胡灵道:“你不要小家子气,你想想,我们走了,离了这乌竹,兴许就再也不回来了,就算是回来,他都未必还活着,说起来我确实有些贪图他的相貌——啊,也许是美色。” 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没被什么影响,阿绣却还是有些不高兴,但姑娘既然已经决定了,她也不再坚持,左右是两个月的事情,离开乌竹也并不是这么急的事情。 胡灵一月满,最后一日,请了凝香阁的客人一场宴席,同众人说自己离开凝香阁,另一边,乌竹的一家小小的客栈,住进了一位小姐和一个丫鬟。 人人都说思林姑娘走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失神,虽然指明将请柬递给思林姑娘,他在里面写的却是胡灵的名字。 那日明明收到了回话,她说会来。 可是怎么,大家都说她离开了乌竹,又去别的地方寻她的良人了? 良人,良人。 若他娶了亲,就再也算不上她的良人了。 不,不是。是她的借口,她是那样一个人,对谁都可以献媚。良人是什么?她真的知道吗? 他甩开书本,决定不再想她。 苏府与林府的亲事很快便传了开来。两府皆是喜气洋洋,虽然时间紧,但礼数却不能少,在繁忙地筹备中度过了两个月。老太爷听了这个消息,精神头倒是渐渐好了起来,第二个月时,竟然连药也不用吃了。 转眼间便来到了林府苏府的大喜之日,她挑了一件素净的衣裳,素衣钗裙,倒像个普通的良家女子,看着路上热热闹闹地迎亲队伍去了又回来,他看不清楚是喜是悲,脸上的神色略微冷静了一些。 她朝苏府递了礼单,这份礼倒是不轻,她选了一对成色十分好的玉如意给他,愿他此生事事如意。 她与阿绣随意站在人群中观他们的成亲礼,新郎新娘,美衣华服,林容穿着绯红色的新郎服,样子又俊俏了几分。新娘子穿着青绿色的喜服,看起来十分娇俏可爱。 他们从门外走来,引得众人欢呼起来。 新娘手持团扇,遮住了她的面容,像是有几分害羞。 阿绣被人去挤的与胡灵离得有些远,她站在一旁,略略觉得有些无聊,左看右看,却看见那位爱闹事的苏明浅正巧站在了对面的人群中。 这个人……是谁?阿绣脑海中闪现了许多破碎的片段,是与苏明浅极为相似的一个身影,暴打着另一个人,嘴里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她将一个女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又啐了一口。 阿绣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她心底涌起一阵恨意,她竭力想压制住,但几番挣扎皆是无法相抗,她的右手凝气,汇聚成力。 四周十分热闹,胡灵面色恬静,但突然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她正想喊阿绣,却发现阿绣的神奇不似她平日的样子,似乎正在用术法。 阿绣用术法是要做什么?她心下疑惑,正想着,却见阿绣在人群中出掌。 那掌力越过了一对新人,却飞向了那位苏明浅小姐。 胡灵此刻来不及多想,她只记得一条,在她进学之际,听着夫子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不可伤人,妖不可伤人,若是有人被妖杀死,此妖千万年间会有无数次天谴,躲得过一时,躲不过这猝不及防的天谴。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她无法用妖法去阻止她,只好自己拼上去,用自己的身子去挡阿绣用了十成的妖力。 虽看不到真实物件,但这妖力的威力,足以将人体洞穿。 她的动作够快,马上便立到了苏明浅跟前,旁人见她的肩膀不知被什么打了,瞬间变得血红,鲜血一滴滴往下滴。 胡灵在挡的那一秒就后悔了,她知道这威力大,但不知道竟然大到了这种地步。一个小小竹妖所化的剑气,居然能让她这个妖精疼上一疼。 真的实在太疼了。 新郎新娘显然被打扰了,仪式突然很难进行下去,胡灵笑了一笑,这是什么变故?她诚心诚意地来,却还是给他的婚宴留下了不好的东西了。 她摇摇头,又嘴型说了一句:“我没事,你们继续。”自己却应疼痛过度,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说起来,她还是头一次真正晕过去呢。站在对面的阿绣显然回过了神,冲上前去哭道:“姑娘,你怎么了姑娘,你不要吓我啊姑娘。” 林容当下便放下了婚礼,抱着胡灵跑了出去。 她的伤实在有些骇人。 这是什么伤?为何会有人在他的婚礼上害人? 他想要害的是谁?难道是自己吗? 为什么胡灵出来挡了? 她今日穿了素色的衣裙,那鲜血像一朵花一样越开越大,越开越满。 林容有些慌。 他只是想要她来看看这场婚礼,若是她规规矩矩的,这场婚礼原本应该是她的。 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今天这种场景。 血流得这样多,她的脸上一点一点失去血色,他心里有些害怕。 她会寻到良人寻到归宿,会与那人双宿双栖白头到老,那才是她的结局,而不是莫名在他的婚礼上受了重伤,从此长睡不起。 阿绣一边小跑着跟在后面,没想到这林容既然能比一个妖跑得还快。阿绣气喘吁吁,只要她使一些法术,这流血就能止住,无奈林公子一直撒腿狂奔,她本是植物,根本无法追上他的脚程。 胡灵被颠得疼,睁开眼睛,看见林容的脸。 这等美貌啊,这等风流样子啊。 林容看她睁眼,急着宽慰她,“你稍稍歇会,我送你就医,不会有事的。” 胡灵心里觉得有趣,便想着戏他一戏,佯装挣扎,道“公子……切莫……误了你大婚的时辰……胡灵自会去求医……你放我下来……快……”说完还吐了一口血。 林容更是抱紧了她,道:“说什么傻话,你在我府里受的伤,我怎有不管的道理,你先留点气力,我们马上到医馆。” 林容的步子十分快,胡灵也不好再挣扎了,只得闭目养养神。 第九十三章 受伤的她 本就不太严重的伤,让他这么一颠簸,反而留了许多血,胡灵本来无碍的,后来是真的有些头晕了。 阿绣碍于光天化日,大街上既不好隐身也不好飞起来,只能跟着林容跑到了医馆。 林容跑进医馆,郎中见胡灵身上血迹斑斑,让林容抱进内间。郎中唤了他的女儿给胡灵查看伤势。郎中的女儿也是医女,她仔细处理了一下伤口,感觉像是被石子大小的东西贯穿了肩膀,她用了家里最好的金创药,血才略微止住。 医女看着胡灵脸色苍白,一脸担忧。 阿绣此刻才气喘吁吁地跑到医馆,喊了几声“姑娘”,林容指指内间,阿绣才走进去。 医女道:“她失血过多,极为凶险,就算好了,也怕伤了根本。” 阿绣听了,一边不动声色地念着咒,但她法力不够,也只是将她的血止住了,看来愈合这件事,还是要胡灵自己来。 阿绣跪着趴在床边看胡灵,心里十分愧疚。她并不是想要伤了胡灵,只是那个人,像及了那个丑恶嘴脸……她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反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了手…… 现在清醒了,想起来,算算那个人也应该死了,也许她就是那个人的女儿…… 可是为何姑娘要去挡? 姑娘若是不挡,也许她就将那人的女儿给杀了!母债女还!有何不可?! 床上胡灵脸色苍白地躺着,阿绣的恨意又弱了,她突然落下泪来,哀哀切切,极为渗人。 林容听了,心里一惊,忙敲了敲门,医女打开了门,回身关了门道:“这位姑娘的伤势有些重,若是再迟一些,怕就晚了,现下我给她用了药,一会我再去煎药,但如此的伤势,若能度过来,以后也是要留下病根的。” 再迟一些就晚了?以后也是要留下病根? 她在他的婚宴上,居然差一点连命都没了? 是为了,救他吗。 她受伤时离他并不远,也许那暗器就是要伤他的呢? 他想过她与万千人相好,想过与她形同陌路或是再也不见她,想过千千万万种可能。 唯独没有想过这样的。 她能撑住吗?阿绣在里面哭了起来,是她真的很不好了吗?他突然有些怨自己,为什么给她请柬呢?她又为何要来呢?他不过是她所遇的万中之一。 继而自责又变成了,明明心里有她,为何还要同别人成亲呢?就算要给老太爷冲喜,那娶了她,不也是能冲喜的吗? 他低头想,他确实没问过她究竟怎么想,可在妙龄山上,她怎么不等一等他,后来她离了凝香阁,他就再也没见过她。 他再敲一敲门,阿绣拭了泪,起来给他开了门,让他进来。 屋子里有一股血腥味。 阿绣道:“多谢林公子今日相救,林公子心地善良,但今日是公子的大日子,若是误了时辰,怕是不好,姑娘这里有我在,公子放心。若是姑娘有什么闪失,我自当谢罪。” 林容见她表情凝重,问道:“她真的如此不好吗?” 阿绣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道:“公子,好与不好也是我们家姑娘的事情,今日你要做她人的新郎了,对一位女子这样关照,怕是于礼不合。” 林容道:“阿绣,你为何这样冷嘲热讽?我只是想知道……” 阿绣道:“公子,我哪一句说错了?我知是你心善,所以关照我家姑娘的。虽然姑娘在凝香阁里舞了一月,但她是真心爱舞的,并不是为卖笑去的。” “卖笑”二字一出,林容心里一跳,仿佛自己的内心被窥视了一般。 阿绣直直望着他道:“姑娘的家乡,民风淳朴,爱上什么男子,就可以自行婚嫁,不像乌竹这样诸多礼数,但姑娘意外来到乌竹,也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个有情郎。 “说来可笑,姑娘就爱俊俏的男子,但她看了许多人,都说他们不如你,但我看来,也有几个能比你好的,可姑娘说,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如你。” 林容皱了眉,神情有几分隐忍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阿绣轻轻笑了声,道:“是假的,公子也信。我们姑娘说,好不容易和公子相识一场,既然你递了请柬,那就不能不来。她还选了一对极贵重的玉如意,既是算你的贺礼,也算相识一场的纪念。” “玉如意?” “是啊,玉如意,姑娘说,意头好,愿你事事如意。姑娘一个月舞完,本来就是要走的,只是说,此生也许不会同你再见了,所以我们才在一个小客栈里住下了。 “公子,你快回去吧,莫误了成亲的时辰,你大喜的日子,姑娘的礼也到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阿绣一字一句,真真假假,倒使他心里又难受了几分,他走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与她相识一场,他什么都没有给她,甚至连好好坐下来,听他诉一诉衷肠都不曾,怎么就走到了这种地步呢。 她的手,真的好凉啊。 阿绣知道,胡灵此刻真的是失血过多了,才这样晕过去,但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这林容的样子,她倒是看不懂了。 明明是他要成亲,他送的请柬,如此这般依依不舍,又是个什么道理? 阿绣再三劝他,他却好像充耳不闻一样。 医女将药送过来,他非自己亲手喂,坐在床前寸步不离,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胡灵的脸,柳叶眉,小巧的鼻,樱桃嘴,最美的要数那个夜晚他见过的那双眼睛,像是一湾温柔的泉水,一口气将他溺死在里面。 可是,此刻她怎么就紧闭了双目呢? 她的睫毛很长,很美。他心念一动,竟然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阿绣在一旁瞪大了双眼,又眨了眨。 她莫不是看错了? 这位高傲的林公子,亲了小姐一下? 他俯身起身,才发现自己在做什么,又看到阿绣那幅样子,脸瞬间红了,也有些许尴尬。正巧林容家里人来寻,这才打破了这神秘的尴尬。 “公子,老爷让我来请你回去完礼。”来人是侍棋,他道,“老爷还问,这位姑娘如何了,伤得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家里派几个人来,或者是接到家里去。” 阿绣道,“不,公子,不用了,等姑娘好一些,我就带她回客栈休养,你们不必麻烦。” 林容想了想,问:“你们住在何处?” 阿绣思量再三,将地址告与他知了,林容这才打算走,一边走一边说:“这事情确实该了结。” 第九十四章 退亲认亲 阿绣没明白林容说的是什么意思。林容一走,阿绣便用起术法唤醒胡灵。 胡灵表情痛苦,咳了两声,终于醒了,她一醒,阿绣扑通一声跪下了。 “姑娘,我对不住你。”阿绣哭了起来。 胡灵将自己撑起来,道:“你先别哭,先起来,你倒和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说罢,又咳了几句,阿绣听了赶忙倒了茶水给她。 阿绣跪在了胡灵床前道:“一是姑娘不曾问过,二是事隔久远,我也有些记不太清,所以不曾跟姑娘提起过。阿绣之前的主人,名叫暖香。” 胡灵看着她,问道:“你有主人?她是妖?” 阿绣神情哀恸,道:“不,她是人。她是绣球的主人,是乌竹二十年前,最美的舞姬。” 舞姬? 阿绣继续说道:“主人出生在凝香阁,听说是因什么案子,入了贱籍,她却没有自轻自贱,访名师学舞,自小就勤学苦练,才将这舞,舞得入骨入髓,却也因了贱籍,她不能去有名的舞团里跳舞,只能在凝香阁,给这些来寻乐子的人舞。 “后来,一位有家室的公子成为了暖香的相好,他们感情日笃,公子用红轿子娶走了暖香,我便又留在了凝香阁。但不久,就听闻阁里的姑娘说,公子的大夫人虐待暖香,打得暖香身上无一块好肉。 “之后,暖香被大夫人送回凝香阁,说是送,其实就是扔在了门外。那位大夫人长得端庄,却将暖香打得浑身是血,说她不守妇道,祸害夫家,又恶狠狠地说,送佛送到西,让暖香滚回烟花之地。 “凝香阁的妈妈虽然人不坏,却也只是让暖香住了库房,三个月,暖香身子渐渐衰弱,最后香消玉殒,我亲眼看她咽气。她死前,同我说了许多话,奇怪的是,她死之后,我竟然慢慢可以化成形体。” 阿绣跪下来叩头,道:“那位苏明浅小姐,同那位大夫人长得十分相似,我一想起暖香受的苦,我便愤恨难抑。” 胡灵听了道:“罢了,幸好我挡了下来。” 阿绣道:“不知姑娘为何挡,我可以杀了她,为暖香报仇。” 胡灵道:“苏明浅虽然可恶,但不至于死,她母亲伤的暖香,与她有什么关系,再有,你难道不知道,妖若是伤人,便是恶妖,道士可杀你,天谴可灭你,这样的人,怎值得你如此?” 阿绣听了,伏在地上哭,道:“可是暖香死得这样凄惨,我救不了她,也不能为她报仇。” 胡灵用术法扶了扶她道:“凡人命数不同,这是她此生的劫难,你须看开一些,她既然死了,魂灵已散,你又何须自苦呢?” 阿绣道:“可是这样,不公平啊。” 胡灵道:“我听闻这位大夫人不是也早早病逝了吗?她们此生的冤已经就此了结了,阿绣,你倒是个重情的妖精呢。”说了自己又拆开看了伤口,“这个力道实在狠了些,我又没个防备,可要罚你给我多做几天好吃的。” 阿绣看她如此大量,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她千恩万谢了一回,又扶着她躺下了。 刚躺下,医女走了进来,看她醒了,奇道:“姑娘是什么体格,居然失了这么多血,这会子却像是好了。” 胡灵道:“多谢你照顾,我再歇息一会儿,就和我的丫头走了。” 医女更奇道:“你还能走?我学医多年,倒没有见过这种怪事,我还以为你挺不过来了,没想到你这样,便能走动了么?” 说着,她上去给胡灵把脉,确实此刻只是虚浮了些,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大碍了,她点了点头,道:“确实看起来无碍了,但你还需多休养。我给你个方子,你带回去煎了药吃,对你复原有益。” 胡灵说了声“多谢”,阿绣便跟着医女去拿方子了。 这边,林容一边回家,一边叫侍棋请一位会卜卦的先生来。 到了家里,喜宴乱糟糟地,众人皆是议论纷纷,下人带他到了林大人的书房,正好苏家的人也在,他一进门就道:“父亲,大婚见血不吉,儿子请了一位卜卦的先生来算一算变数。” 说着,先生就卜起卦来,说今日之事,是堂上有什么未解之冤而成的变故,虽然命格相合,但这场变故既然出了,最好就是两家不要结亲,并且,苏府这边的小姐,最好不要在乌竹久居。 林大人还要再问,这先生却说,天机只说到这个份上,剩余的,凭他的功力,也不能推知了。 这命数之事,乌竹人大多还是相信的,但先生这样一说,这婚事应该如何收场呢。 先生又道:“大礼未毕,此事还有转圜。” 众人忙向先生请教。 先生道:“若两家决定不结亲,今日可改婚宴为认亲宴,让两个小辈结为异性兄妹便可,今日就算是认亲的日子。” 八抬大轿认亲?又是乌竹的笑话。 但比起笑话来,苏府更在意的是女儿的安危,那位姑娘受的伤十分严重,苏府都看在眼里,若是还有什么意外,发生在自己心肝宝贝女儿身上,他们要如何承受? 笑话便笑话了。 林容见此,立即便磕头行礼喊义父。 他道:“义父。今日让您和妹妹受惊了,妹妹的终身,为兄一定为妹妹筹谋,以林府之力为妹妹觅佳婿。” 苏府老爷见了,点了点头,道:“今日你妹妹受了委屈,你来日有机会,定要为她的事情上一上心啊。” 林大人叹了口气,看到苏府同意了此事,也不再多说了。 双方请教了礼数,重新行了认亲之礼,又将苏府小姐好生送回。 这一场闹剧,当然是传得街知巷闻。但又因那卜卦先生说得模糊,此事便越传越邪门,不过此时,林容的心思并不在这件事上,虽然礼节完了,夜也深了,可他还是想去看一看她。 林容还是去了医馆。 胡灵却已经不在医馆。 医女倚着门道:“说来也奇,这位姑娘确实喝了药之后迅速好了起来,一会儿便好了大半,能自己走出去的呢。” 他听了,又是喜,又是失落,喜是喜听到了她平安无事,失落是因为,她又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 “姑娘走前让公子不要挂心。”医女道。 听见这句,他的心突然亮了一点光。 医女说完,便关上了门。 夜风有些凉,林容提着灯笼,思绪万千。 第九十五章 客栈休养 胡灵与阿绣回了客栈,胡灵吩咐阿绣在外面守着,她自己在里面修炼复原。九尾狐的复原能力强,一尾一命,单单这种程度的损伤,并不会伤到他们的根本,胡灵修炼了两个时辰,虽然流失的血气不能回来,但因短暂失血所造成的功力损伤基本恢复了。 她的脸色依然苍白,精神却比之前好了许多。 胡灵唤了阿绣进来。 阿绣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端了早就备好的夜宵给她,道:“姑娘可好些了?” 胡灵笑,道:“若是不好,你要怎么赔偿我呢?” 阿绣低头道:“阿绣的命给姑娘。” 胡灵用葱白的手指戳了她的太阳穴,道:“你啊,平日里也是个周全的人儿,往后做事一定三思就行了。” 阿绣点点头,道:“姑娘,还有一事……” 胡灵问道:“什么事?”她端起夜宵,是一碗莲子羹,她用调羹轻轻搅拌,泛起微微的热气来。 阿绣道:“我刚刚去做夜宵的时候,听见厨房里的小丫头说,这林公子今日的亲没有结成。” 胡灵手里的调羹放了下来,头侧着看她,却没有说话。 阿绣继续说:“听闻是林公子请了一位卜卦的先生,说是堂上有什么未解之冤,不太吉利,便没有结成这个亲。” 未解之冤?胡灵的莲子羹凉了,她开始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两家人也没有隐瞒,当即就将这结亲宴改为了认亲宴,去的人也吃了酒席,只是这事情,如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还说,这苏家的小姐不能在乌竹长居。” 胡灵皱了皱眉,道:“乌竹的人,有这样信卜卦吗?这门好好的亲事,立马就不成了?” 阿绣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看小丫头的样子,虽然这件事情有些荒唐,但他们并不奇怪,反而是有些感叹,说是两家人没有缘分。” 胡灵叹了口气,道:“看来他的情路也是曲折。” 两个月过去了,她心底好像没有什么骤然疼痛的感觉了,连林容这个人的样子,好像有时也会想不起来,想着记忆这种东西,原本就不怎么靠谱。 只是在看到他骑着高头大马迎亲的时候,心底有一些,淡淡的哀伤而已,像是被火烧过很久以后的一块草地,光秃秃的那种哀伤。 她心里知道,他不是良配。他是这样爱嫉妒的人,她又是这样爱自由的妖精。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这样的一生,可是若是他百年之后,她如何承受这些孤寂的岁月呢? 单单是那几日的心如刀割,她已经有些后怕了,若是往后都要思念着一个人,那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呢。 她吃完了那碗莲子羹,躺到床上,失血又运功,她已经十分困倦了,合眼便睡了。阿绣轻轻给她关上了门,客栈不大,胡灵说一人一间房住着方便,于是她也有一间房,才准备回房,客栈的小伙计走了上来,说有一位林公子要找胡姑娘。 林公子? 阿绣心下甚奇,难道这林容真的转了性?想要与姑娘重修旧好? 不,不对,明明除了妙龄山那一夜,姑娘同他,也没有什么旧好。 不过就是看了几场姑娘的舞,在街上遇见过几次,听姑娘说他之前也在凝香阁里喝过酒。 这种情义能算上什么,凝香阁哪个恩客不比他强? 阿绣想了想今日胡灵的反应,走下了楼。 阿绣同林容见礼,客气道:“劳烦公子深夜前来,我家姑娘已经歇息下了。” 林容问:“听闻她好些了,真的不要紧了吗?为什么不在医馆多住些时日?” 阿绣道:“公子走后,姑娘就醒了,姑娘原先也习武,平时身子也强健些,今日虽然受伤,但是姑娘自己说不碍事,我多给姑娘做些好吃的,养养便是了。” 林容点点头,听见她还好,放下了心,正要走,又转回头道:“我……我今日没有成亲。” 阿绣显然也不知道他竟然会说这个,道:“此事已经传开了,刚刚姑娘也知道了。” “那么……她可说了什么?” 阿绣道:“姑娘说,公子的情路也是曲折。” 仿佛与她无关一样。 林容点点头,提着灯笼,走了回家。 第二日,阿绣早早起来,准备去集市上买些东西,给胡灵补补身子,结果一下楼,客栈的小丫头就告诉她,来了一位体面人家的小厮,提了鸡和鱼,说是送给胡姑娘。 阿绣想,这林容倒还是有良心的,便拿着他送的这些煮了给胡灵,连着送了三日,直到第四天,干脆送了乌竹饭馆里做好的菜来。 胡灵见了,这才问道:“我给你的钱,这次居然用了这样久吗?你还有钱去叫饭馆里的吃食?” 阿绣道:“其实,这几日的食材都是有人送来的。” “有人送来?谁?”胡灵问道。 阿绣答:“就是……林公子。” “他为何要送食材来?今日这个,也是他送的?”胡灵问道。 阿绣点点头,像做错了事一般,道:“是,我想着他既然送了,那也刚好给姑娘补补身子,这些也花不了他多少银子。” 胡灵放下筷子,一刻钟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是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阿绣并没有说错什么,这些东西也算不上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他这样,倒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取了纸笔,写了一封信,交给阿绣,若是明日那个人还来,就让他给林容传信。 阿绣点了点头,接过了这封信。 次日这个小厮果然准时前来了,阿绣也将信给了他,不多时,这封信就出现在了林容的案头上。 “公子日安。多日休养,已渐好,多谢挂心,东西不用再送。过一阵便离开乌竹,盼君从此后,觅得娇妻美妾,富贵荣华。勿念。” 一张纸放在案头上,字迹娟秀,他看了又看。 一遍遍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 心下有十分感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情书不曾写过,第一封居然就是这样的无情,他有些不开心,但想到她身子虚弱,这不开心马上就变成了担忧,本想着提笔回她一封,又想着,不如亲自前去,看望她一下,总不至于将自己打了出来。 主意已定,他便让侍棋提了一些点心,收拾好自己的形容,往客栈去了。 第九十六章 邀约 彼时,胡灵正在客栈的后院中活动筋骨,她养成了每日练功的习惯,在凝香阁时,每日还有上台舞一舞,而待在客栈里,她也只能困在这小小的地方拉一拉筋,阿绣正在厨房里做菜,她正哼着《绿腰》的调子舞着。 林容正好前来,小伙计往后院一指,他便又看到了她的舞。 在这毫不起眼的、简陋后院里,她衣袖生风,脸颊带笑,转过头来,看见了他,一瞬间便停住了舞。 行了一个礼道:“没想到林公子光临了。” 林容问道:“你怎么就舞了起来,身子可好了?不多休息会吗?” 胡灵道:“我是坐不住的,多谢你挂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听了这句,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那日在画舫舞了起来,她是这样随心随性的人,不管是在凝香阁、画舫中还是这样的后院里,只要有一个小小的空地,也许她都可以舞的。 他心里突然开释了许多,同她笑,让侍棋递上点心,道:“这是我们家的厨子做的栗子糕,你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你若是身子好了,今日要不要同我出去散散心?” 她抬眼将他看了一看,看了又后悔看这一眼,他本就生得好看,笑起来更是晃人眼睛。 她接过点心盒子,原本想得明明白白的事情,现在又变成一团浆糊了,她不答,举止道有些扭捏起来,全然不像他往日见的那般潇洒。 他见了,更是笑着走上前去,略弯一弯腰,在她耳边道:“今日要不要同我出去散散心?” 他的气息从她的耳畔吹过,她的心都颤了一颤,连忙退了两步,喊道:“阿绣,阿绣。” 他看她的反应好玩极了,心里还想逗她,只是这时阿绣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穿着围裙,问道:“姑娘……咦?林公子怎么在这里?莫不是来蹭饭吃的。” 阿绣一看,胡灵的脸有些微微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问道:“姑娘,你可还好吗,脸怎么有些红?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胡灵听了,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啊,果然有些烫,又佯装镇定道:“刚刚练《绿腰》有些累了呢。” 阿绣道:“姑娘居然这么喜欢这曲子,那我将我们在画舫上遇到的那位弹琵琶娘子找来可好,那日姑娘与她一见如故,倒让我阿绣一个饱了眼福。” 胡灵道:“那也很好,你有空就去问问,看她愿不愿意来。” 林容听了这话,先是不解,又听到让阿绣饱了眼福,原来,那个画舫上并没有别的男子,只是胡灵听到了琵琶曲,忍不住想舞而已! 原来是如此! 他竟错怪了她! 林容道:“姑娘叫出阿绣来,可是要她与我们一起去?” 啊,啊。他怎么还在提。 胡灵本想这样打个岔,他便不提了,没想到他这么执着地问她。 她哪里遇过这样的事情! 阿绣倒是猜到了几分,又看胡灵样子尴尬,道:“原来林公子是在约我们姑娘啊,可是姑娘这几日身上才好,我怕她在外面受不了风。” 林容道:“我去叫马车来,姑娘不会受风的。” 阿绣看了看胡灵,表情呢,却也不像拒绝的样子,便道:“既是林公子想得如此周全,那我给姑娘换身衣裳再出门吧。” 说着,就拉着胡灵往楼上走。 关了门,胡灵便问道:“你怎么就这样答应他了呢?” 阿绣笑道:“若是姑娘想要拒绝他,怎么刚刚这么久,姑娘都不说一句拒绝的话,还将我叫了出来?” 胡灵道:“我这不是……我这不是怕他面子上过不去……” 阿绣道:“姑娘,你若是人家小姐,我倒会信了这句话,可是姑娘在凝香阁那一个月,拒了多少公子老爷,连眉头都不皱的呢,怎么这林容来了,倒怕他面子过不去了?” 胡灵一时说不过去,背过身去不答话。 阿绣在衣橱里挑起了衣裳,道:“姑娘,你今天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裳?是湖蓝的,天青的,还是绯红的?”翻了翻,又说,“这黛紫的和丁香色的姑娘都没有穿过呢?” 胡灵还是不想答话,阿绣道:“姑娘,你本是最自由的,却要来人间寻情寻爱,如今情爱来了,你怎么不能大大方方试上一试?虽然林公子之前说了那样过分的话,姑娘也知道,那是误解,自己却不曾辩驳过。” 胡灵道:“他不信我,我怎么辩驳?” 阿绣道:“姑娘,他不信你,是因为你们相交不深的缘故,这凡间,人们对风尘女子本就有一些不好的印象,林公子也不能免俗。” 胡灵低了眉,道:“你说得是,我是强求了。我们本就相交不深,他有什么理由信我?” 阿绣道:“这次姑娘在林公子的婚宴上受了伤,我看公子对姑娘的担心也不像是假装出来的,他又将婚约解了,你何不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想要做什么?” 阿绣道:“姑娘也不必如此忧心,虽然人间男女,极少交往过密,但我们妖界的,难道不是男男女女混在一处?若是有男妖与姑娘表白,姑娘不喜欢他,姑娘会怎么做?” 胡灵想了想道:“若是性子好的,我就同他做朋友,若是性子不好的,我就再也不见他了。” 阿绣道:“那对林公子,也可以这样啊,难道他一个凡人,还能强逼了姑娘你?大不了,我们偷偷地走了,让他没有地方寻去。” 胡灵听了,十分同意阿绣的说法,心也定了下来道:“你说得是,刚刚我居然被他唬得慌了一慌。不就是出去走走嘛,我今日要穿那件丁香色的。” 阿绣听了,高高兴兴地将衣服取了,给胡灵换上,又给她梳了新的发髻,十分青春可爱。 楼下的侍棋无聊得打了瞌睡,林容倒是不慌不忙地喝着店里的茶,想着她会以什么样子出现。 突然门一开,丁香色的衣裙在走廊上出现,头上的钗环恰到好处,每次见她,似乎都觉得比之前美上几分。 有光,微微照在她的侧脸上,她的脸上浮上了一丝笑意。 “林公子,久等了。” 可不是久等了嘛,这都要一个时辰了。侍棋心里嘀咕着。 林容却笑道:“不急,不急,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我们走吧。” 胡灵点了点头,同他进了马车。 第九十七章 绮声一舞 侍棋与阿绣同马夫坐在外面,林容与胡灵坐在马车里,这日天气晴好,马儿跑得快些,马车的帘子时不时飞起来,正是仲夏之季,日头足,胡灵看着街上的热闹,嘴角勾了勾。 “姑娘可是在客栈里待腻了,今日想去哪里?” 胡灵道:“乌竹啊,其实该去的,这两个月我都去了,倒是没有什么新鲜的地方了。” 该去的都去了。 林容问道:“姑娘……可是要去别的什么地方?” 胡灵道:“若是公子喜宴那日没有出这祸事,或许我已经云游别处去了呢。现下只好休养休养了。” 林容低声道:“这样一说,我倒该多谢那人了。” 胡灵没有听清他的话,问道:“公子说什么?” 林容笑道:“姑娘为何要走?乌竹不好吗?” 胡灵道:“乌竹挺好的,只是……” 林容见她不说了,追问道:“只是什么?” 胡灵闭上了嘴,笑着,眨着眼睛,看了他半刻,道:“只是我觉得在乌竹,没有我的容身之所,那么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去处。” “容身之所?” 胡灵笑道:“难道公子以为,我要这一世都待在凝香阁中吗?” 林容摇了摇头,道:“不,怎么会,那种地方……” 胡灵打断他,问道:“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 林容被她一问,觉得自己失礼,又不好接口,车里的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胡灵不笑了,开始冷冷地讽他:“公子如果觉得我曾入风尘之地,是个卖笑之人,今日所做之事,是否多余了些。我胡灵不配与公子同坐,我看,我还是下车吧。” 说完,喊了一声阿绣,阿绣在外面问:“姑娘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林容急急道:“不,阿绣,没有事。” 又对胡灵道:“我还没有说什么,你为何就这样抢白我?刚刚是我用词不妥了,小生给姑娘赔礼了,望姑娘大人大量。”说完,拱手低头为礼。 胡灵看他如此认真,轻声笑了起来,道:“既然林公子如此了,那我就饶了你一回吧。我不知道公子心里是如何想的,但是公子的面子上做的倒还罢了。” 林容道:“都是我的不是,使我偏狭了,想必姑娘在凝香阁里,也结识了一些友人,看凝香阁总是有些不同的。” 胡灵道:“你这句话,虽说在说是你的不是,这话锋却朝着我来了,也不知你是在说,我看待凝香阁时总是偏心她们,不知道外间的风言风语,不知道她们的真面目。” 林容笑了,道:“从前以为姑娘文静端庄,没想到竟然如此牙尖嘴利,相识这么久,我竟然没有察觉。” 胡灵道:“我也是万万没有想到,我在林公子这里,还当得上文静二字,当日品香小筑里,我可将那苏小姐制在餐桌上了,林公子也忘了?” 林容点点头,道:“确实是我错了,姑娘是英姿飒爽,是个女中豪杰人物。” 听到“豪杰”二字,胡灵又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说话。 林容道:“怎么了,又生气了,你伤才好,不要太过激动了,今日是邀你散心的,不是来同你怄气的。” 胡灵道:“也不知是谁拿着话来堵我呢,我今日还有口能辩一辩,都说风尘女子无真心,依我看,那些男子也是没有真心的,谁也别来编排谁。” 林容道:“不知姑娘此话何解?” 胡灵道:“我先时爱舞,入凝香阁只是个舞师,知凝香阁里生存不易,外人看是皮肉生意,我看却比外间辛苦,琴棋书画都要略懂,诗词歌赋还要学习,连这极难练的舞,也要会上一会。若是她们能在外间寻一个安生之处,又何苦做这些事情呢?” 林容点点头,道:“姑娘说得在理,听闻许多凝香阁的姑娘,都是小小被卖到那里的,说到底还是可怜之人。” 胡灵道:“你又懂了?那你可知我为何上台?” 林容摇摇头,道:“姑娘,你为何上台?” 胡灵道:“我自幼学舞,访遍名师,最喜听这台下掌声雷动,看台下观舞人的笑容,于我如遇知音一般。” 林容道:“我竟不知……” “你竟不知,你所不齿的卖笑生意,被我视为极高之艺,是我所热爱之事。”胡灵道。 林容心中被什么震慑住了,对,就是如此,他从未想过,胡灵是这样爱舞,他以风尘女子来度她,是他想错了。 “姑娘。”林容又行了一礼道,“是我小人之心。” 胡灵笑道:“公子不知者无罪,天下舞场,男子看女子,皆是一般神情,他们未必懂舞,我登台,也只是徒增寂寞罢了。” 知音难寻。 林容突然有些怜惜她,仿佛她从一阵烟尘中走来,徐徐向光。 林容吩咐马夫道:“去绮声楼。” 绮声楼?胡灵看着他,问道:“为何去绮声楼?” 林容道:“姑娘来乌竹这么久,不知道绮声楼是什么地方吗?” 胡灵道:“我知道,绮声楼是乌竹最大的乐坊,有乌竹好的乐师,之前我也去听过,可是白日里,他们不是不开门吗?” 林容笑道:“你一会儿便知道了。” 胡灵不知他卖什么关子,只好静静候着,不一会儿,马车就到了绮声楼门口,侍棋上去敲了敲门,道:“舅老爷,开开门。” 舅老爷? 林容解释道:“绮声楼是我舅舅开的。” 胡灵点了点头,林容扶着她下了车,小伙计开的楼门,但是听说舅老爷不在,却也将林容迎了进去。 一看,这林容平日里就是这绮声楼的常客。 林容让胡灵在楼下稍坐,他同伙计到了后院,不一会儿,就有小伙计送来了一些点心,坐了约莫有一刻钟,突然听得一阵乐声响起,她同阿绣相携,往后院走去。 有琴声淙淙,编钟泠泠,琵琶阵阵,埙声呜咽,二胡悠扬,一群乐师围成一个半圈,胡灵站在一边,笑了。 突然,一阵笛声划破长空。 她往那处看去,吹笛的竟然是林容!笛声领着乐声,时快时慢,忽高忽低,林容用眼神示意她,她这才明白,他是给她了一个舞台,让这么多乐师给她伴奏。 阿绣见状,站得稍微远了些,她也毫不扭捏,纵情舞了起来。 多年以后,诸位乐师提起这场舞,都惊叹道,这是天仙下凡,风姿难得一见。 第九十八章 不死不休 一舞毕,林容从乐师中走出,道:“从前是我不明白姑娘对舞的痴,今日终于懂了,不知这样给姑娘谢罪,姑娘是否满意?” 胡灵这才开心一笑,又觉得不太妥当,转过身去,道:“那就放过你吧。” 林容跟了前去,道:“我今日定了品香小筑的雅座。” 品香小筑的雅座极为难定,一日只有一桌,不管是多大的官,都需早早差人去定,若是迟了,只能从他人手中花重金买下。 这林容来也不像是之前就有筹备的,那么自然就是花了大价钱了。 “难为林公子今日这样费心,就不怕遇上那日那个魔王了?” 林容道:“就是为了避开那个魔王,我才定的雅间,品香小筑的菜品极好,我看你也喜欢,不能为那人败了兴致。” 胡灵听了也就领了情,雅间不从正门入,而是品香小筑开的侧门,直接进。伙计们早早在外面等着,将他们迎了进去,一看,这倒是那天,拦着胡灵的那个伙计。 “唉哟,姑娘,原来是您和林公子一起来的。”他道,“那日苏小姐追了出去,后来您再没来过,小的还以为是苏小姐做了什么呢,害小的四下打听,所幸您没出事,是个多福的。” 胡灵笑道:“小哥倒是会说话,那日多谢你提醒我,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伙计道:“小的安贵,大伙儿都叫我贵子。” 胡灵点点头,道:“今日那位苏小姐来了吗?” 伙计道:“来了,怎么能没来呢,不知道怎样才能请走这位大佛,我们小店啊,生存也是不易,幸而苏小姐不强求雅间,否则啊,品香小筑都要将贵客得罪个遍了。” 胡灵道:“这也倒是奇,她为何什么都强求,偏不强求你这雅间?” 伙计道:“是苏大人的功劳,那日苏大人来,也是坐在外间,掌柜的去恭维了几句,苏大人倒是很平易近人,说外头也很好,不必强求雅间,于是苏小姐之后,也不敢驳苏大人的面子,才不去争这雅间的。” 原来如此。没想到这苏小姐还懂得顾一顾自己家的颜面来。 上了席,林容请她动筷,她也就慢慢地吃了起来,林容道:“姑娘今日吃,可比那日斯文得许多。” 胡灵笑道:“那日是我看着要打架了,又担心菜被他们糟践了,这才吃得快了些。今日既然是在雅间,便不用太在意。” 正说着,没想到外间又吵闹起来,里面只听得一阵嘈杂,但是胡灵耳朵尖,却将这外头的事情说得一清二楚。 “你是哪里来的野人,长了什么胆子,竟然敢来乌竹嚼我们苏家的舌头?” 这蛮横的声音,想必就是那位苏小姐了。 “姐姐,快别说了,他并没有说错什么,我的亲确实没有结成。” 这位唤姐姐的,想必就是那位苏明莺小姐了。 胡灵听了,问林容道:“公子,我听闻苏明莺小姐是个知书识礼之人,又不像苏明浅那般野蛮,也是个良配,为何你听了卜卦之言,便将她认了亲?” 林容顿了一顿,又朝她看了一看,道:“明莺小姐虽然是个娴雅知礼之人,但我为何将这成亲改为定亲,姑娘当真不知?” 胡灵喝了一口汤,问道:“全都是你的事,我如何得知?” 侍棋见了他们说这种话,示意阿绣出门,阿绣一笑,也偷偷溜了出去。 “那日我本要与她成亲,若是……若是我真的与她成了亲,你是不是就打算再也不见我了?” 胡灵挑眉道:“公子此话说得稀奇了,你若有了家室,我就不便与你过多往来,这不是礼节吗?” “礼节?那日妙龄山上,你怎么不同我说说礼节?!”林容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摔,气得站起来背对着她。 “这说起来还是我的不是了,我们家乡不像乌竹,有这么多繁琐的结亲仪礼,两情相好,便可在一处,若是双方变卦,就自己另寻良缘。那日我吃醉了酒,以为是在梦里,一时忘了乌竹的礼仪,我……是不是应该同你道个歉?” 林容气得有些发抖。 道歉?道什么歉? “我之前不曾说过,我原是喜爱你的,但你一心念着徐音姐姐,我想着同你说,也觉得不太妥当,看你的心思也不似有什么动摇的,我便想另寻良人。那日你来妙龄山,我原是欢喜的,只不过后来你并没有来找我…… “我知道,世人对风尘女子多有偏见,我虽算不上是十成十的风尘女子,但在林公子眼中或许没有不同,后来也传来了公子定亲的消息,我也只是想说……” “想说什么!”林容骤然回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道,“你在妙龄山上将我撇下,我淋雨受了风寒,发烧五日才醒,一醒就去了凝香阁,就看见你和别的男子喝茶谈心。” 哈?胡灵的嘴角抖了抖,这件是居然是这样的,他受了风寒?可喝茶谈心…… 诚然他也没有说错,可怎么,听到了一股浓浓的醋味呢? “可……” “你与我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为何还要见别的男子?” “我……”胡灵刚要辩驳,一股力扶住了她的头,林容竟这样吻了过来,一时之间唇齿相依,胡灵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坠入了云雾之中,不上不下。 两人分开,林容看她的脸羞得通红,像是脸上长了两朵云霞,他笑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胡灵恨不得将自己的脸埋在地下。 过了一阵子,她问道:“你……还喜欢徐音姐姐吗?” 林容看着她的眼睛道:“她既然是无拘束的生灵,那我又何苦太过执着呢,此刻我眼中,只有你一人。” 只有你一人…… 啊。胡灵抬起头看他一眼,又故作镇定地说道:“说什么只有我一人,你还不是要去同那苏家小姐成亲,我看着花轿结亲迎亲,你骑着高头大马,难道是为了气我?我才不信你说的。” 林容道:“这也是我的不是,我林容今日起誓,天上的神明在上,此后我对胡灵一心一意,信她爱她,若是有违此誓,我不得好死。” 胡灵心里一跳:“你为何发这么重的誓,你可知天上真有神明。” 林容笑:“我知道天上有神明,我心可昭日月,这下你肯原谅我吗?” 胡灵叹了口气道:“都是你在说,也不问我,我可还喜欢你吗,若是我不喜欢你了,你这誓岂不是……” 林容听了握住她手道:“那么,你同我说,你可还喜欢我吗?你就这样狠心看着我孤独终老吗?” 胡灵笑了,轻轻点点头,道:“若我就是这样狠心呢?” “那我便寻你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第九十九章 玄真 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故事说到这里,天已经黑了,毕方手一挥,屋檐上挂的灯笼亮了起来,毕方还嫌不亮,用法术又变出个灯笼架子来,灯笼一多,院子里就亮如白昼。 胡灵醉得有些狠了,脸红红地看着烧红的灯笼,笑了道:“他如今真的死了,按凡人来说,他也算长寿了,我有几年是恨他的,但他如今已经归于混沌,现在要将他忘了。” 毕方的酒量十分好,不过他也没有像胡灵那样喝得狠,他觉着有些不对,怎么就突然要将这人忘了,他问道:“你同他究竟是怎么闹翻的?还有你说,你在乌竹收的那个竹子精阿绣,怎么也不见了?” 胡灵看着他的眼睛道:“他是个骗子。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趁我生产时差点杀了我,阿绣,阿绣为了护我,替我牵制住他了,我飞走时,看见桃木剑刺进她的身体里,然后一点一点化为烟灰。 “他在生之时,我已经竭力在忍了,你不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在烟阳镇的日夜里,我做陶一不专心就会将成形的陶胚捏碎。”胡灵刚刚还在泪眼朦胧,一会儿便咬牙切齿了。 毕方道:“你同他还生了孩子?他现在在何处?是男是女?是凡人吗?” 胡灵道:“是凡人。我与她没有母女缘分,林府又不是缺衣少食的,既然她父亲如此狠心,她又何苦再有一个妖精娘呢?我有位姐姐,一生为了自己半妖不妖的身份苦恼,她生下来之时,我多么庆幸她是个凡人啊。” 毕方拍拍她的肩膀,道:“不就是一个凡人男子吗!他已经化成灰了,咱们陵光门下家大业大,难道还愁上门女婿?灵妹子,不想了,你还想吃什么,我再吩咐他们去做。” 胡灵摇摇头,道:“他是个道士,他后来去做了道士,你知道吗?他杀百妖,口口声声说,是要为我报仇。” 毕方听得奇了,道:“你不是说,他要参加科举吗?怎么又成了道士?我可听糊涂了。” 胡灵道:“我只知道他师承紫云观,修的是东阳禁术。” 这东阳禁术去年将苏城闹得沸沸扬扬,不知有多少妖精折损在那人手上。 “什么?东阳禁术?那在苏城杀妖的凌虚居然与你……与你……?” 胡灵点点头,道:“我们此次来,便是想查一查这东阳禁术,烟阳门下,也有一些妖精命丧他手,若要论起近年来的怪异之事,紫云观便是源头了。” 毕方道:“话虽如此,你怎么不去林容的家里看看,兴许他还留着什么物件,可供查探一二?” 胡灵笑了笑,道:“他自我走后便上了紫云观,修炼不知道多少年,又直接下了山,在这梁国十五城,打杀了许多妖精,他家里能有什么线索?兴许他家里早就将他忘了。” 毕方道:“这话也是,这东阳禁术听说能噬人心魄,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学来的,难道那东阳道士,还留了什么秘籍在这世上?” “秘籍?还有这种东西?”胡灵已经开始晕了,她道,“这种……东西……不管它与辛玉有没有关系,留在世上总是……个祸害……”说完,她居然“咚”的一声倒下了,直直撞在了桌子上。 毕方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哎,也是辛苦。”他使了术法直接将胡灵抬到了房间里,又叫了个丫头进去服侍她。 毕方与胜遇依旧坐在院子里。 “胜遇大哥,虽然相识这么久,我们倒没有单独喝过酒。上一次喝酒的时候,还是辛玉在场。” 胜遇道:“是,已经很久了。” 毕方问:“你说,攸宁真的能够查出来吗?” 胜遇道:“陵光说她能,我只能信了。” “若是此事真的与东阳禁术也有关系,那我得多召集一些帮手来,恐怕有一场硬仗要打。”毕方道。 如果是人们成批的修炼这东阳禁术,那妖界必然会有一场浩劫,在凡间安分守己的妖精们,恐怕将要不得安生,虽然他们有烟阳山做后盾,但因为在凡间诸城的驿站,陵光门下的妖精已经遍布各地。 离紫云观最近的就是云城。 毕方皱了眉头,往烟阳去信。 夜里,春猫难耐地哀嚎了几声,半夜又落了一场雨。 清晨,胡灵起床推窗,看见不远处的山腰幽幽缠着一圈雾气,她虽然宿醉,但毕方的酒却是上品,她也不觉得头晕,看见天气十分好,便起来闹着胜遇要去外面的街上走一走。 胜遇自然不会拒绝她,他们便上了街。云城酷爱面食,胡灵也买了几个面饼吃着,突然就看到人群中有一位须发全白穿着道士服的老人家。 人们对他甚是敬重,走过路过都向他行礼,喊一声“道长”。 胡灵用手肘推了推胜遇道:“胜遇大哥,那是不是就是玄真?” 胜遇看了片刻,道:“看样子也许……” 胡灵将手上的饼都塞到了胜遇手中,一层一层剥开人群,朝着那位白发道士走去。 胜遇摇了摇头。 胡灵的性子看来还是莽撞了些,怎么不等他到了无人处再上前?非要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迎上去? 胜遇心里虽然这么想,却也忙忙地往前移动。 胡灵已经站在了那白发道士的跟前,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你就是玄真?” 旁边有婆子听了,道:“小姑娘,这道长可是活神仙呢,你怎敢就这样叫他的名号?该尊称一声‘道长’才是啊。” 那道长倒是长得慈祥,对那位婆子道:“不碍事,不碍事,名字而已,我玄真既有这个名字,就是让大家叫的。”他回头,对胡灵微微笑着道,“姑娘找我,怕是有什么事吧。” 胡灵见他脾气倒好,道:“是啊,道长,不知您可有时间与我到旁边的茶楼里坐坐?” 玄真道长点点头,道:“姑娘请吧。” 胡灵念了诀,让胜遇直接到了旁边的茶馆,她则与道长慢慢地在人群中走着,路人都恭敬地与玄真打招呼,打完招呼,都要有意无意地看胡灵一眼。 胡灵并不在意,只是大大咧咧地走着,将玄真引到旁边的茶楼,胜遇早已定好了雅间,一进门,胡灵便使了一个隔音术法。 那玄真微微一笑,慢慢坐下。 第一百章 清水潭 “姑娘是哪位仙人座下?”玄真笑道。 胡灵吃了一惊,这道长居然连这个也能看出来? 胡灵勾勾嘴角,道:“道长何出此言,怎么就说我是什么仙人的门下了呢?” 玄真胡须又长又白,他捋了捋道:“一般的妖精,见了道士都是能躲则躲的,贫道听闻,一些仙人也爱收一些灵宠,我看姑娘周身气泽祥和,自然是心善的妖精,也应当寻到了仙主了。” 胡灵道:“道长此言,我倒有些不明白,为何妖精心善,就一定要寻一个仙主?大可自由自在地在世间逍遥啊。” 玄真道:“姑娘说得有理,但贫道看了许多妖精,只有仙主的妖精,才像二位这样,心明眼亮,灵台清明。” 胡灵道:“罢了罢了,有没有仙主都不要紧,今日我找你与此事没有什么关系。我乃狐族胡灵,想请问道长关于紫云观的东阳禁术一事。” 玄真听闻,刚刚笑着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问道:“姑娘是从何得知东阳禁术的?” 胡灵道:“是苏城。去岁闹得沸沸扬扬,难道道长不知?” 玄真用手重重地锤了桌子两下,道:“我怎能不知,那凌虚是拜在我大徒弟竹清门下,是我正经的徒孙了。” 胡灵问道:“原来如此?难道道长不知,东阳禁术是一门邪术吗?” 玄真道:“这东阳禁术,乃是紫云观的东阳道士所创,距今日已经有数百年之久了,我当初得知,也是听先师提起过,为的也是教导我们,不要随意斩杀妖精,以此来提升功力。” 胡灵道:“我听闻,这东阳禁术早已失传,为何那凌虚能够修习此法?还在人间杀妖无数?” 玄真摇摇头道:“这也是我觉得费解之处啊,这紫云观我也待了许多年,那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我比他要熟悉许多,但我也从未见过东阳禁术的秘籍。” 胡灵道:“那你知道关于东阳禁术的什么?且说来看看?” 玄真道:“不知姑娘知道此事有何用意?” 胡灵道:“我有几位姐妹,皆是死于这凌虚之手,我担忧若是有人再用这邪术为祸人间,会有更多的妖无辜受死。但道长放心,若是紫云观与此事不相干,我们也绝不迁怒。” 玄真点点头道:“姑娘若是有什么消息,也可让人送到紫云观里去。这东阳禁术是我紫云观所创的,若是出了什么灾祸来,我们也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 胡灵笑了道:“紫云观的符咒可是厉害极了,我们这样的小妖,难以登上你们的大门。” 玄真听了,给了一张通信符道:“姑娘倒不用亲自前来,这是我们紫云观特有的符咒,将信贴了符咒放在紫云山下,我们自有人去将他取上来。” 胡灵点点头,问道:“那你可知道东阳禁术的内情?” 玄真道:“我倒是知道一些,昔年,东阳道士修炼这门术法,也是耗费了许多时日,他怀着一颗慈心,为的是除恶扬善,而不是将世间妖都杀光。 “但世间诸法,皆有缘故,这门术法,虽能立马毁去妖精的形神,但妖精身上所凝聚的精华与功力,却是一时不能散去,如果任由这功力瞬间散开,那对行此术法的人有极大的损伤。 “因此,东阳道士寻着了法子,将这些功力瞬间能够转移在桃木剑上,每杀几名恶妖,将桃木剑在紫云山上的清水潭中洗上一洗,便可去除一些恶念,若是杀尽百名恶妖,须在清水潭中放置百年,洗尽污浊晦气,便可以炼成一把正气的宝剑了。” “清水潭可洗去浊气?” 玄真道长点点头道:“是。因东阳之术斩杀恶妖,这恶妖污浊,长留于剑,时间长了,会将人心智磨损,失去理智。故而要正经行这法术,须得时不时回一趟紫云观。” “那么,这凌虚可曾回去过?” 玄真道长摇头道:“他若是回来了,也不至于将此事闹到这种地步。我们若发现了他在用东阳禁术形式,就是拼了紫云观所有人,也要将他阻止了。” 胡灵道:“为何道长如此说?这事归根结底,也是凌虚一个人的事情,即便他回了紫云观,你们怕是最多也只是将他劝解一番。” 玄真道:“姑娘此言差矣,这人与妖,并不是对立的,万物生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得不到好处,修道讲究顺应四时变化,寻求自然之气,这东阳禁术之所以成为禁术,就是因为它违背了这自然的法则。” 胡灵道:“这东阳既然这么有能耐,怎么不将这法术造得顺应天时呢?” 玄真道:“法术易造,人心难测。饶是开篇写满了千不准万不准,人心不足之时,都是不顾生死的。” 胡灵觉得这句话有些讽刺,却也很是应景,笑道:“道长说得是。那么除了清水潭之外,这种术法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玄真道:“桃木剑不能碰人血,威力会减弱,若是杀了人,多半这桃木剑就会失效吧……我听闻苏城那位被杀的,似乎就是一个凡人?桃木剑瞬间消失了,但此事贫道也不明白,若是按照先师所说,那么这众妖汇聚之力,也应该有个去处才是,怎么无声无息就没了呢?” 有个去处? 若是她猜得没错,这去处定是在姐姐的体内了。如此多的污浊之气,会对姐姐造成什么伤损,这就无法知晓了。 胡灵又问:“除了东阳禁术以外,道长可知道有什么术法,能使妖精保留形体而神魄四散?” 辛玉的死状似乎正好与这桃木剑的术法相反,东阳禁术杀妖毁形,功力却留在桃木剑内,而辛玉是徒留形体。 “这……妖精一死,多是立马魂飞魄散。贫道只听闻有一种术法,能让妖精死后存留一月之久,但这种功法对人耗费极大,若是体质差一些的人,施此法,无异于以命换妖的形体留存而已,不过不知天上的仙人可有别的法术。” 形体留存。 那么陵光应该就是用了这种术法,才让辛玉的躯体留存了一百年之久,这么说来,也许最初留存辛玉形体的,与杀辛玉的并不是同一伙的,有人将她害死了,又有人将她的躯体保存了下来。 胡灵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第一百零一章 紫云山 “听闻道长已经两百多岁了?”胡灵问。 “贫道今年二百二十岁,是个整数。”玄真道长笑道。 果然毕方说的不错,这人确实是两百多岁,但是奇怪的是,世间有一个两百来岁之人,居然坦坦然地在这云城中随意行走,若是放在别处,不都得闹翻了天?不说普通百姓了,这皇帝也要供他一供啊。 胡灵道:“这竟然是真的?即然如此,你居然还没有被那皇帝老儿捉去当猴子看?” 玄真道:“此为贫道一个仙缘而已,贫道二十岁时,遇见一位仙人,帮过一个小忙,仙人为了谢我,为我使了一个小小的术法,若是人们出了云城,便会忘了云城中有我这么一号人物,书信若是提及我,那字眼也会模糊不清。” 胡灵道:“居然还有这等法术?这对妖也有用吗?” 玄真点点头,笑了:“仙人之法,自然是都有效的。” “看来这云城,倒是个稀奇之地啊。”胡灵道。 难怪这个道长对她寻他之事一点也不讶异,甚至也不担心,既然他遇到的这位仙人还能有这么大的能力将人们的记忆抹去,那自然也施了术法护着他了。 “这位仙人是从哪里来的?”胡灵问道。 玄真摇摇头,道:“我也不知,这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我也记不太清咯。” 胡灵也没打算真的能知道这仙人的来处,将刚刚的话想了一想,看来这桃木剑之事,只能从紫云山入手了,但这座山上符咒众多,妖精难入,这倒十分麻烦,此事看来须和姐姐商讨商讨。 不过…… “刚刚听道长说,你们清水潭中的水能够洗清污浊之气,小女子想要同道长讨一壶,看看这水泡茶如何?不知道长能不能应允我?” 道长哈哈一笑,道:“姑娘尽管去取……”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噢,凭姑娘的妖身怕是难以上山,但姑娘只需将自己的术法收了,化成原身,绕这紫云山脚反复九圈,行拜山之礼,便可上这紫云山上随意走动了。” 拜山之礼? 道长道:“先师的符咒,本也不是为了禁绝善妖,只是善恶难辨,若众妖收起术法,于紫云山不过也是一个小小生灵,哪有善恶之分,也不会伤人了。” 收起术法?胡灵倒吸一口气,这招倒是绝,妖若上山,就像是羊入虎口一般,虽然这位道长看起来仁善,但紫云观既能将凌虚弄成这幅模样,也未必全善。 “道长说得是,生灵无善恶,但你观中的道士,可是有善恶的。小女子哪里长了这样的胆子,敢卸下术法去你道士窝里讨水喝,我还是寻个小孩子,让他与道长上山,取个水吧。” 道长道:“如此也好,凌虚一事,确实是紫云观对不住妖界诸位,只是我们再三搜查,也不见这东阳禁术究竟藏于何处,连它究竟还在不在山上,我们也无法知晓,此番帮不到姑娘,真是惭愧,惭愧啊。” 胡灵猛地靠近这道长,道:“道长,我胡灵也不是一日成妖的,在人间也有许多年头,这冠冕堂皇的话,我也不是不会说,我不知道长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我们也不是不通事理的,冤有头债有主,凌虚如此死了,其实是便宜了他,但他既然死了,我们也不会为了报仇泄愤。” 道长脸色肃穆起来,道:“姑娘倒是爽快之人。” “但若是道长知情纵容,休怪妖精们用手段捉弄你们。”胡灵道。 道长点点头,道:“贫道以先师起誓,今日之事,绝无虚言,字字恳切,若有半点蒙骗姑娘,就让贫道给死去的众妖陪葬。” 胡灵轻飘飘笑了,道:“道长既然能以此起誓,那我胡灵便信你一次,只是那死去的诸妖,皆是化成灰烟,没有埋骨之所的妖灵们,哪里来的陪葬二字啊。”胡灵叹了口气,又叫了好茶点心,还送了玄真一篮子点心,约好了明日清晨派一个小子去紫云山取水。 胡灵与胜遇从这茶楼走出,胡灵问胜遇道:“胜遇大哥,你觉得这紫云观之事,这玄真说的,是真是假?” 胜遇道:“是真。” 胡灵奇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胜遇道:“天上有神明。” 胡灵听了,眨眨眼笑道:“说得也是,天上有神明,他既然受到了仙人的点化,自然知道起誓是要应验的。不过你居然不问问我,要拿清水潭的水做什么?” 胜遇问:“做什么?” 胡灵道:“我们不是有慕歌嘛,让他看看这水,为何能洗清污浊,说不定还能做出什么惊世的好药来,岂不是功德一件?” 胡灵一脸“快夸我”的表情,但胜遇只是点点头,赞同了她的说法。 胡灵心里有些失望,不过也是早就料到的,这胜遇,从来就是这脾气。 两人走在路上,突然一辆大马车在街上冲撞起来,似乎是马匹受了惊,与这胡灵只差两步,胜遇一个翻身跳上了马背,暗暗念诀,不一会儿,这马便安静了。 马夫从马车上滚落下来,给胜遇磕了两个头道:“多谢壮士,多谢壮士。” 胜遇翻身下马,胡灵搀起了马夫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马儿,在路上发起了狂?” 马夫道:“我也不知是为何,刚刚还走得好好的,突然一下,便疯跑了起来,哎哟,我这车上还坐着贵人呢……” 马夫说完,急急忙忙上前问道:“贵人,刚刚马匹受惊,贵人可安否?” “我没事……”里面刚有一人答话。 突然传出一个女子的痛呼,“娘……我的孩子……救我的孩子……” “雨儿!雨儿!” 胡灵一听不好,立马将帘子掀开,却见一华服夫人,约莫四五十岁,怀中抱着一位年轻的女子,怀着身孕衣,衣着更是贵重,倒像是个皇家的夫人。 这显然是一对母女,但令胡灵更为吃惊的是,这位华服夫人……长得竟与林容有些相似。 胡灵重重地将唇一咬,问道:“夫人,出了什么事?” 那年长的夫人道:“我女儿怀胎已经五个月了,刚刚似乎受了惊吓,有些见红,我们的家人还在后面,劳烦姑娘遣人帮我叫一叫。” 虽然出了如此大事,但年长的夫人显然是见过风浪的人,样子虽急,思路却清楚。 第一百零二章 马车上的贵人 胡灵左右看了看,见一旁有一家不小的荣生医馆,便道:“夫人,这一旁有一家医馆,若是夫人愿意,我去让郎中医师过来把一把脉,看看有什么不妥,我叫我兄弟给你们家里人送信,你看可好?” 年长的夫人点了点头,胡灵立马去叫了医师,医师听闻是位贵人,带了丝线,悬丝诊脉,不一会儿,医师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夫人是动了胎气了,此刻有些凶险,须得即刻卧倒休息,不能再做移动了。” “那么,此刻扶到你医馆里去如何,在这大街上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好?”胡灵道。 医师有些为难,原来,他也看见了这副车架气势不凡,少说也得是个公卿人家,只怕他们不愿入自己的医馆,他们医馆也难养这样的大佛。 医师道:“这还得看病人和家属的意思。” 胡灵问道:“夫人,怀孕生产,非同小可,这位小夫人的样子,怕是难熬,不如快快就医,或许能拼出一线生机啊。” 年长的夫人听了这话,当即便点了头,胡灵去寻了帷帽,又去医馆拿了被子,将年轻的小夫人裹了几层,暗暗念动术法,竟徒手将小夫人抱了下来,径直抱入了医馆。 街边的路人个个惊叹,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看起来身形娇小,居然还能抱得起五个月的孕妇来! 那大夫人也来不及惊呼,急急地跟了上去。安置好小夫人,医师当即给小夫人喂了两颗保胎的药丸,又让徒弟煎了药,让小夫人喝下了,血也渐渐止住了,这小夫人也渐渐安定下来,睡过去了。 不一会儿,医师又来把了一次脉搏,点点头道:“这关算是过去了,这位夫人再静心休养几日,应该没有大碍了。” 坐在一旁年长的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见胡灵还站在一旁,竟然想要跪下行礼,胡灵看了一把拉住道:“夫人何至于此,我并没有做什么事。” “姑娘于我和雨儿有再生之恩德,当受老妇人一拜。” 她又要跪,胡灵继续拦着,道:“制住你们马车的那位是我家的兄弟,医治你女儿的是这医馆的医师,我只是将小夫人从车上抱下来了,算不上是什么恩德,你快坐下,这样是要我折寿的。” 她又问:“姑娘不知府上是哪里,我好备了礼,亲自谢一谢姑娘。” 胡灵笑道:“我是云游四海之人,没有什么府上不府上的,现在暂时借住在秋水居中。” “秋水居?” 胡灵点点头,道:“那里的掌柜恰好是我以为远房亲戚。两位夫人看起来都不是平常人家,怎么出门之时,也不带一个随身的丫环小子,帮把手也好啊。” 夫人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乃是东方侯府的,我女儿也嫁了个富贵之家,门第森严,今日是我们偷偷想去紫云观中拜一拜三清,求他们保佑我们家宅平安,保佑我儿生产顺利,没想到路上不知冲撞了什么,马匹突然受惊了。” 紫云观?拜三清? 胡灵道:“夫人怎这样糊涂,这小夫人已经是怀有身孕之人,这紫云观又在紫云山上,今日就算没有马车冲撞,小夫人也十分危险啊。” 夫人笑道:“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渊源,我的父亲,曾在紫云观上,做过几年道士,前几个月,我们听闻他在某地云游时,身染重病而死,当时雨儿才初初怀胎,不敢告与她知,这几日我们谈话不巧被她听去了,她便说一定要上紫云观上拜一拜。” 原来……真的是……她们…… “小夫人倒是一片孝心,只是这逝者已矣,若是因此有什么闪失,岂不是更加难受?”胡灵道。 “姑娘说得是,我原也是这么说的,只是雨儿的倔脾气像及了我父亲,总是这么不依不挠的,我是怕了他们,这才不得不亲自跟了过来,没想到还是出事了。”说罢,眼眶红红的,像是要哭的样子。 胡灵用手握了一握她的手道:“不用怕,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以后会平安的。” 那夫人听了这话,却一下子忍不住了,这刚刚风波中的恐惧一下子倾泻而出,竟靠着胡灵的肩呜呜地哭了起来,不知为何,一见这个女子,觉得分外亲切,有一种熟悉之感,觉得自己十分安心。 过了一阵子,门外说,东方侯府派了人来,人带了进来,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娘子,见了那夫人便跪下了,道:“夫人啊,你同小姐出门,为何不同我说一声,侯爷在家都要急死了,刚刚医馆来报,侯爷本想亲自过来,但是又恐事情闹大,伤了王爷的脸面……小姐可还好?我也带了李大夫前来,不如让他在看一看?” 夫人见了家里来人,心里更定了些,道:“你快让李大夫来瞧瞧。” 那位姓李的大夫进来,为床上的小夫人把了脉,道:“幸好幸好,若不是医治及时,只怕李某人的性命也要不保了啊。” 听了此言,那夫人对胡灵更是感激万分,胡灵看了左右无事,也不便再留,只是叮嘱他们小心保重,自己就与胜遇回了秋水居。 椅子刚坐热,毕方就走了上来道:“你们一天都去哪儿了,我听闻今日街上有家贵人的马突然失灵了,还好有位壮士如神兵天降,及时将马制服。神兵天降,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胡灵看了看毕方,瞥了瞥在一旁坐着的胜遇。 毕方也看了看胜遇,才意会到胡灵的意思,惊道:“莫不是这天降神兵,就是胜遇大哥你吧?你几时爱出这样的风头了?稀奇稀奇。” 胡灵笑笑,道:“更稀奇的还在后头呢,我好像碰到凌虚的女儿了。” “凌虚的女儿?凌虚的女儿……凌虚的女儿不也是你的女儿吗!我的乖乖,你们这一出一出的,怎么还跟传奇本子一样啊。”毕方道,“那你女儿可认出来你了?” 胡灵用看傻子的眼神望了他一眼,道:“我四五十年前生的女儿,你猜猜她如今多少岁,她若是一个正常人,会将我看成是她的娘吗?” 毕方恍然大悟道:“是是是,这倒是我没有想明白,自然是不可能认出来你的,不过你们多年不见,竟然这样相逢,看来还是有缘啊。” 第一百零三章 毕方的心上人 胡灵按了按自己的头,道:“兴许是。但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今日不只是见了她,她的女儿,肚子里也揣着一个呢。” 毕方抚掌而笑道:“这……哈哈哈……这算是四世同堂了吧……哈哈哈哈……灵妹子,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有福气……哈哈哈……” 四世同堂?福气? 胡灵吸了吸鼻子,又吐出一口气,垂着头道:“我母亲都没有做过,不仅一口气要做外祖母,还要做外太祖母……” 胡灵一脸无辜。 毕方问道:“你确定那个凌虚,后来没有娶妻了吗?这也未必是你的孩子啊。” 胡灵道:“除非他在我走之后立马就和别人生了个孩子,不然看这夫人的年纪,应该跟我的女儿差不多大。而且,眉眼间,确实与我有几分相似。” 毕方道:“她都这么大岁数了,你还能看出什么相似来?” 胡灵道:“四五十岁,怎么岁数就大了,看她的身子也还健旺的,衣着不凡,看来是嫁了个好人家。” 毕方问:“好人家?对,听说是个贵人,不知是哪家的贵人?” “我随便听了听,好像是姓东方的,不知你可知晓?” “东方!”毕方突然敲了一下桌子,“我的乖乖,这可是真的贵人,怎么给你碰上了!不过东方夫人是凌虚的女儿,这我才是第一次听闻。此前我也只知道,这个东方夫人,是云城一位官员的孙女,当年也是小有名气之人,她的女儿可嫁给了新封的永昌王啊。” “永昌王?你是说,这外孙女,嫁了个皇室王爷?”胡灵的表情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是啊,是个王爷呢,还是个顶威武的王爷,不过,四个月前被派去边疆了,将王妃留在了东方府中,应该是初时没有发现她有喜。” 这也……怪可怜的。 “向来,凌虚的身份,是被他们掩了过去了。林老爷当年,也算是云城有头有脸的官员,林容虽然后来没有再去科举,但林老爷的官爷做得不小。” 毕方道:“此事,我着人再去查查看,你们今日有遇上紫云观的道士吗?消息打听得如何了?” “我们今日见到了那玄真了,还听闻一桩奇事,玄真说他有仙人护佑,人只要走出云城,就会忘了有关他的人与事,连妖精也不例外。” 毕方满脸不可思议道:“真有此事?这是个什么法术?这等类型的法术,怕是某位帝君才能做到吧。” “我想也是,他应该与此事关系不大,还告诉我,清水潭的水,可以洗尽污浊,你明日派个凡人小子,去紫云山取个水来,我们带回去,让那个灵医慕歌看看。” 毕方道:“慕歌也在你们那里?啧啧,这陵光大人,倒是很看重攸宁啊。” 胡灵道:“姐姐她身上有些病症罢了,陵光大人又不能出山,正好这慕老先生的孙子要到人间历练,一并带来了。我倒是想看看,这水中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毕方笑道:“行,我便去让个小子替你取个水回来。这消息还有什么打探的地方?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胡灵道:“东阳禁术,那玄真老头同我起誓,说自己确实不知情,但紫云观里未必没有知情者。除此以外,林容的女儿手上,会不会留着林容的什么东西,我倒也还想再看看。” 毕方道:“是该看看,是该看看,不如就等你的外孙女儿给你生个外曾孙女了再回去,我一个待在云城也有些无趣,你们留下来,还热闹些呢。” “待在云城无趣?你那位深闺小姐呢?你不去赶着她欢喜,反而将我们留下来。”胡灵调侃道。 毕方笑:“我这不是正想着法子呢嘛,但总觉不太好。” 原来,这毕方现在还停留在每日神神秘秘地给这小姐送吃食的地步,竟是连一个正经的面都没有瞧过。 “毕方大哥,此事不应该如此啊,我看你也是在情场中身经百战的妖精了,怎么这次如此畏畏缩缩的。” 毕方道:“哪里是我畏畏缩缩,是她根本不出门好吗?我是在三月,这云城有位娘子开了个风筝大会,我从云头上看下来,她乖乖巧巧坐在一旁,十分可人,我这才……” 胡灵道:“不用再说了,毕方大哥,怕是你心里看她,与旁的女子不太一样吧。” 毕方倒是爽快:“确实是不同的,灵妹子,不如你给我做个军师,看看如何将她从那个深宅里弄出来,好让我们有个相识的机会。” 胡灵道:“我若真的办成了,你该如何谢我?” 毕方道:“妹妹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许给你。” 胡灵瞬间变了个纸笔出来,道:“立字为据,到时候你若不兑现,我们就到陵光大人那里说道说道。” 毕方道:“好!一言为定。” 两人痛痛快快立了约,又说了一会儿话,各自回了房里。 胡灵坐在房内,变幻出纸笔,给攸宁写信,将今日之事都写了,想着玄真之事不能写出,就只说他们打听的东阳禁术之事,此外,也将自己遇到女儿的事情一一告知。 写了一半,思绪万千,胡灵停下笔,立于窗前。 云城的夜十分寂静,家家户户点着一些灯笼,若是细细听来,依稀能听见一些人声。胡灵想,那便是有人在含饴弄孙,一些家中人丁兴旺的,自然是和和美美一家子坐在庭院里叙话玩乐。 人间一场,她在烟阳时,一个人孤独终老,残杯冷炙,无人问津。现下女儿一生也算富贵,外孙女儿更是嫁入高门,自己与她们虽然是不能相认,心里也是欢喜的。 她的眼力好,看见远远的紫云山,又叹了一叹,继续将信给续了下去,同攸宁说,想要继续追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也想看看,自己的外孙女儿,能够平安度过这生子一关。 信写好了,她将信好好封了,吩咐伙计,明日同清水潭的寄出去。 夜深了,她躺了下来,脑海中想起来那个外孙女儿的样子,神采之中,也有几分林容的样子。 林容真是好皮囊,他的女儿也生得这样好。胡灵叹了一叹,想了想,这之中也有自己的功劳,想着想着,也慢慢地睡着了。 第一百零四章 张娘子完工 信走的是急件,攸宁第二日便收了信笺,粗粗先看了一遍,便将那水给了慕歌,自己坐下来细细看信。 信上写的关于东阳禁术之事,若是清水潭之水,能够为她去除那时不时发作的痛楚,她必然是要去一去的。辛玉之事,也许还是跟器灵相关,她思索一阵,暂时也没有想出什么头绪,便又去寻了慕歌。 慕歌正在用胡灵寄来的水调配药品,不知何时,他已经在房内放了一个小小的炼丹炉,他制药的手法极为熟稔,又有术法护持,不一会儿就造出了一个油亮的丹药出来。 慕歌将丹药递给她,道:“你要不尝尝,合不合口味,我刚刚加了蜂蜜下去,应该不会太苦。” 攸宁皱了眉头:“这便可以吃了?不会出什么岔子吗?” “岔子说不定会出一些,我也不知道这清水潭水有什么效用,或许它就是一般的水,那个丸药也就是强身健体,补气顺气而已,若是有些别的什么嘛……”慕歌卖了个关子。 “那该如何?” “有我在,也不会砸了招牌的。” 攸宁露出一丝嫌弃的神情,问道:“纵然是我不会死,但要是什么疼痛难忍之类的,我一时也难以应付,若是闹将起来,怕是不太妥当。” “闹起来?胡灵的信上,是怎么说这术法的?” “她说,这紫云观的道士也说这东阳禁术,是能够留存众妖之力的,也就是说,此刻众妖之力,就在我的体内,我这个壳子是辛玉的壳子,也不知道禁用不禁用,万一有什么闪失……” 慕歌道:“那应该不至于如此,古来潭水去浊,不仅在水,也在潭,这水离了潭之后,效力肯定不如它在潭中那般强劲,只是桃木剑在体内去浊,确实有可能会出现疼痛难忍的状态,不如,我们去到山间,山间清净。” 攸宁点了点头,道:“晚一些吧,这七日里,来的苏城小姐夫人可是不少,为新酒楼的名气也打了出去,我打算叫它‘凤凰阁’,你看如何?” “凤凰阁?”慕歌笑道,“你还真是想跟他们对着干啊,为了这一口气,真的值当吗?” 攸宁道:“一看你就不懂商贾之术,我之前确实是想跟那位梁掌柜赌这一口气,但是也不只是如此,做这酒楼生意,最难是名气,这鸿鹄楼以专待男子而出名,苏城皆知。” “那又如何?” “我能将我不服这鸿鹄楼之事,在苏城之中宣扬开,一开始呢,是苏城一番笑谈,可我这几日来,将鉴赏会开为专供女客,不待男客,可见我是真的不满鸿鹄楼的作风。” “然后你顺势将凤凰阁在小姐夫人之间一宣扬,这名声也有了,妙哉妙哉。”慕歌拱手为礼,表示钦佩。 “前几日,我吩咐了人去将那楼修缮了一番,不知现在如何了,你可愿与我同去看看?为我参详一二?” 慕歌道:“姑娘有请,我焉有拒绝之理?不过这凤凰阁择了哪日开张啊,还有多久日子?” 攸宁伸手算了算:“十五日之后,是个大吉的日子,不如就那天好了,我这几日叫周祺为了我寻了许多女使婆子,到时候一并带过去。啊,就有一点,你不能去……” 这可有些麻烦了,慕歌不能过去,又要为攸宁看病,左右来回跑,也是烦恼。 攸宁道:“你化身术练得如何?会不会变幻成女子模样?” 慕歌道:“我……变过老叟变过童子……这女子我确实没有变过。” “不如你试试?”攸宁道,又想了想,“你原身是个什么,若是个乖巧的走兽,那也可以原身到楼内,我想着,若是不吓坏那些姑娘,也是可以的。” 慕歌摇了摇头,道:“我还是试试看,到时候能不能变成女子吧。” 攸宁听了,也不再强求,道:“随你,我在凤凰阁也不会久居,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倒时候我总要寻一个人间的掌柜来理事,让云栖楼帮衬着就是了。” 慕歌道:“你心里倒是十分有主张,之前也是如此的吗?你以前做了多少生意?如今全都弃了?” 攸宁道:“以前倒是没有接手过这么大的生意呢,我就是嫌烦,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情世故,官商之间说不清楚的关系,我本在人世中就不是想要什么泼天富贵的,都是小门小户而已。” 慕歌道:“那我看你搅弄这苏城的手笔,倒也不像是个小格局。” 攸宁道:“你抬举我了,这格局之事嘛,你若身后也有像陵光一样的靠山,自然也同我一样什么都不怕了。” 慕歌道:“也是,钱财身外物,开心就好。” 两人说完,攸宁独自下了楼,与这几日认识的夫人小姐点了点头,相互见礼,又到那千云万霞图前看那位张娘子。 绣图已经到最后收尾之处了,与原图也有八分相似,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看着张娘子,虽然连日绣图,却不见有什么疲惫之感,攸宁心下甚喜,再仔细一看,这原图上的器灵似乎也被她的图渐渐逗引下来。 攸宁使了一个术法,将器灵唤出,器灵飘飘悠悠地站在了攸宁跟前。 “你想的如何了,这娘子的图都要绣完了,你若是不中意她,那我就放了她去,我觉得,她有这门手艺,虽然辛苦些,但也不至于会饿死,熬着熬着,总会出头了,你呢,我这几日待在苏城,下次来时也不知道是几年以后……” “姑娘……”那器灵听了,急急打断她道,“我,我中意她……” “哦?”攸宁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怕她同那段云裳一样?” “段姑娘的事情,本是她的命数如此,是我一时看不透,所以才耽搁了许多年,承蒙姑娘开解,我知自己误了许多有才之人,今日不能再错过了……” 攸宁点头道:“好,如此甚好,你虽能直接入了她身,我也可将此画送她,但事情若想做得妥帖些,还是要同欧阳公子的事情一样来办比较好,你看呢?” 器灵道:“但凭姑娘做主。” 器灵散开,渐渐环绕在那张娘子周围,也有一些附在她的指尖上,只看她手快速动作,快得有些看人看不清。 攸宁正要走近,却看她听了下来,收了针,剪子一剪,绣品大功告成。 第一百零五章 大雨 攸宁笑着走了过去,看见张娘子也满脸喜色,道:“宁姑娘,多谢你,我绣好了。” “我看到了,绣得真好。”攸宁举着帕子,问道,“不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张娘子道:“先去给那位贵人交差,领了银子,然后寻个好些的住处,再买些丝线。” 攸宁将张娘子拉到一边坐下,伙计们见了端上了新茶来,攸宁道:“张娘子这几日,不知听没听见,我要开一家新的酒楼。” 张娘子领了茶,道:“听见了,姑娘真不是寻常女子,竟然能够做出这种大事来。” 攸宁道:“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了,史上还有公主领兵打仗的呢,我只是开个酒楼而已,酒楼地方大,原也是为了女子开的,若是张娘子不嫌弃,可愿意住进我的新酒楼里?” 住进……酒楼? 张娘子显然没有想到攸宁会这样问,她脸上满是疑惑。 攸宁见了她的表情,继续解释道:“还望娘子恕我唐突,实在是酒楼新开,虽然招了一些管事人,但夜里,客人走了,总归是有些冷清的,若是娘子愿意,同我去做个伴可好?” “这……怕是有些不妥吧?”张娘子问道,“宁姑娘,你是富贵小姐,我只是一个布衣女,怎么能……怎么能……” “张娘子,你这话说得不对了。”攸宁道,“我多日来看你绣这画,看你举止,优雅得体。看人不能总以衣裳来评断,我辛攸宁穿得绸缎,布衣也穿得,难道你要因此嫌弃我吗?” 张娘子听了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姑娘。” “你若不愿,你可以先来我们酒楼住下,慢慢寻着新屋子。”攸宁道,“我心里极爱你的手艺,知你定不是只能仿着绣这图的,你可还有别的绣品?” 张娘子点点头,道:“有的,有的。姑娘可是想看一看?”张娘子从绣盒中拿出一方丝帕,递给了攸宁。 那方丝帕绣的是丁香花。这丁香花瓣小,又生得茂密,极费功夫,可这方丝帕上的丁香,层层叠叠,颜色浓淡相宜,十分逼真。 “我果然是没有看错的,张娘子,你知道,这几日来的都是这苏城有名望的人家的家眷,你若是想要做出点名气来,到我的凤凰阁里,最好不过。” 张娘子明显是心动了,却还是在犹豫,她心下依旧摸不清这位宁姑娘的心思。 攸宁握了握她的手,道:“只要门路一开,你便有了生路。但我仍然为你忧心,你无权无势,在这苏城,若是引了这些夫人小姐的注目,势必会遭到其他绣娘的不快,若是云栖楼与凤凰阁能为你做个靠山,也许你能稳妥些。” 听见这话,张娘子有些动容,道:“姑娘,你这话倒是羞煞我了,刚刚我还在想,姑娘到底是为何要如此。我一个孑然一身的贫穷女子,姑娘竟能以此相待,我何以为报啊?” 攸宁笑道:“我还想同你换一件东西呢。” 张娘子问:“换什么?” 攸宁纤长的手指指了指那幅《千云万霞》,道:“我拿这幅图,换你这辈子最得意之作,你看如何?” 张娘子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攸宁又将话复述了一遍。 “姑娘,这可是六百年前的绣图。” 攸宁点点头。 “我一个籍籍无名的绣娘的绣图,怎么抵得上……” 攸宁拍了拍她的手,道:“我说抵得上,就抵得上。” 攸宁的手很暖,张娘子的手有些凉。 好一会儿,张娘子低下头,又点点头道:“我去。我去。” 攸宁展颜,笑着同张娘子说了开张的日子,又同她说,有什么要搬的东西可以先搬过去。 然后又笑着送张娘子走出了门,器灵已经转成艺魄,附在张娘子的身上。 慕歌从她身后走了过来,道:“看来也没有什么不顺利的,只要是家境贫寒之人,又怎么不对你感恩戴德呢?” 攸宁道:“这才遇到了几个,若是他们家境殷实,其实我们也不用收留他们,如今云栖楼自己赚的银子都绰绰有余。” 他们走到那幅杨道无的画前,攸宁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念动了术法,将这幅画的器灵唤了出来。 “姑娘唤老朽,不知有何事啊。”器灵问道。 “老人家,在苏城之时,辛玉都会将这山水图取出,将你招来吗?” 器灵道:“只要辛姑娘没有别的事情,她都会将老朽带在身边的。” “那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可发生了什么事?”攸宁问。 “老朽最后一次见辛姑娘,那时人们说,是赞岁五年。”器灵道,“至于事情嘛,那时我们遇上了一个大老爷,那老爷是个富贵人,身上却有一个艺魄,姑娘追了他几日,想要相劝他。” 赞岁?攸宁数了数,是辛玉死前的二十五年。 “艺魄在身的大老爷?”攸宁道,“那这后来呢?” “后来,这位大老爷并不愿意抛下这荣华富贵,所以也没有了下文。只是……” “只是什么?”攸宁问。 “只是那几日姑娘郁郁寡欢,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先前她也是这样追着人跑,也不见她这样沮丧。” “她说了什么?” “她说,‘是富贵要紧?还是心爱之物要紧?若是富贵要紧,他何苦要如此,但若是心爱之物要紧,他最后又为什么不选?’” “这话……难道是在骂那位老爷?”攸宁问道。 器灵摇摇头,道:“老朽愚钝,也不知辛姑娘在骂谁,只是她言辞痛切,倒像有什么别的伤心事。” 攸宁想,这大概也问不出别的事情来了。 挥了挥手,让器灵回去了。 慕歌站在一旁,倒发了许久的呆,攸宁看了笑道:“你怎么不走动走动,就在这儿等着我?” 慕歌道:“一时也不知道去哪,你先前不是说,要去凤凰阁看看吗?我看张娘子的事情也完了,不如现在就去。” 攸宁听了,也觉得可行,出门时,她看了看天色,白云层层叠叠,倒是可爱。 没想到,走到半途,一股邪风刮来,大雨如注,淋了他们一头一脸。 他们寻了个小巷隐了身形,直接飞至凤凰阁内。 两人在凤凰阁的厨房里生起火来,用术法烤干了衣裳头发,这才往上走走看看。 第一百零六章 飞鹄之怒 这日凤凰阁上并没有来修整的工匠,攸宁大概看了看,东西差不多都修整完毕了,该换新的也都换了新,过几日,新桌椅也要送到了。 因上了漆还未干,此处窗子都开了通风,感觉倒十分凉爽,攸宁与慕歌登上了最高层,正好眺望着那鸿鹄楼。 “你说,那位陆掌柜可曾听到我开酒楼的消息啊。” 慕歌道:“你都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听闻他厌恶女子,我偏要招来一楼的女子同他打擂台,不为别的,就为他在那楼上凭栏远眺的时候,让他心里堵一堵。” 慕歌无奈地笑道:“这也未必是他真心的。” 慕歌指了指那鸿鹄楼,攸宁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对面楼上,站着一位白衣公子。 攸宁道:“就是他?那个同花珂打了一架的飞鹄?看着倒是个正常的,不如我去会会?” 说着,攸宁飞身出窗,慕歌还没反应过来拦住她,他叹了口气,只好跟上。 没想到,攸宁飞至鸿鹄楼外,这飞鹄在她靠近鸿鹄楼之时,一把利剑就破空而出,割掉了攸宁的几缕头发。 “我只是想来和公子打个招呼,没想到公子上来便不给我面子。” 攸宁伸手,凝成一股剑气,与这公子上天入地打了起来,慕歌悬在半空中,抬头望了望,两个身法极快,根本看不清他们打到了哪里,无奈自己专修医术,这进攻之事原本就不太擅长,只能在一旁干等着。 说是等着,慕歌也没有闲着,干脆就落在了鸿鹄楼的楼顶上,感觉站着有些累,他便坐在了瓦片上。 有意思的是,这鸿鹄楼的瓦是金色的,不知是上了金粉还是涂了金漆,慕歌四处看了看,见到鸿鹄楼顶的尖顶是一个金色鸟的形状。 若说它是个特地造出来的檐兽,似乎有些大。 这倒引起了慕歌的好奇心,他小心地靠近了这个尖顶,对着这鸟形左看右看,似乎也不像是什么贵重之物,倒像是个……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决定摸上一摸。 慕歌的手正伸向前,突然一股剑气从他耳边拂过,他连忙将身子一闪,转过身来,却看见攸宁挡在了他身前。 “这位公子,怎么打着打着,又转了回来?” “滚!快滚!”那飞鹄鸟祭出真身,周身燃着烈焰之火。 攸宁笑了,道:“你这个鸟儿,倒是有些本事啊。” 她本想继续打,慕歌却牵了牵她的衣角,示意她立马收手。 她有些不舍,但也没有固执要打下去,将剑意收了,做了个人间女子的礼,道:“今日不同公子打架了,来日再会,我们凤凰阁马上就要开张了,到时候有的是机会。” 说完便同慕歌飞回了凤凰阁,她拍拍身上的尘,问道:“你做什么不让我打了,我才刚刚送了筋骨呢,这位公子倒还真是个好手。” “他恐怕不是一般的妖精。”慕歌道。 “我也知道他不是什么一般的妖精,脾气也忒暴躁了些。正常的妖精也不能上来就打一架吧。我倒是奇怪,你做了什么,他怎么打着打着,又飞了回来?”攸宁道。 慕歌走到那窗子前,那白衣公子仍在瞪着这边,慕歌道:“你可看到那鸿鹄楼的屋顶?” “屋顶?不就是有个金光闪闪的鸟吗,有什么可稀奇的,我觉得它造得也太一般了吧。而且这制式有些不合理,是在是大了些。” 慕歌笑道:“你也知道它大了些,我方才就是要用手去摸一摸这鸟儿。” “摸一摸?这风吹日晒的,上面多少灰呢,你也不嫌脏。”攸宁漫不经心地说着,突然又反应过来了什么,“你是说,你准备摸着鸟儿,那飞鹄就冲了下来?” 慕歌点了点头:“正是。” “也就是说,这金鸟有什么古怪?这能有什么古怪啊,我瞧着就是个丑丑的金鸟啊。”攸宁看了一眼,又看见那飞鹄盯着他们看,“这飞鹄居然像个要吃人的样子。” 慕歌道:“这里面……或许是真的鸟。” “哈?你说什么?”攸宁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真的鸟? 慕歌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行医多年,那鸟虽然镀了金身,那形态,却不像是什么巧匠能做出的。” “那他为何要将这鸟封在这楼顶啊,这不是怪吓人的吗?” 慕歌道:“也许,这个鸟也是个妖。” “妖?妖死形神俱灭,尸骨无存,哪里可能……”攸宁突然停住,又道,“你是说,他用的这种法子,能够助那个死去的妖,留住妖身?” 慕歌点点头,道:“是。” 攸宁道:“这留住妖身有什么意思?还能做什么?” 慕歌笑着看着她,道:“若是他有陵光大人的本事,你猜他会怎么做?” 陵光大人的本事?她突然想到辛玉,继而又想到自己。 “你是说……他也想寻到真凶?” 慕歌道:“有没有真凶我倒不知道,只是这个飞鹄也太怪异了些,他护那楼,仿佛是护着自己的命一般。刚刚那架势,似乎是想彻底灭了你呢。” “灭了我?他还差些。说来也奇,近几日觉得自己功法涨了许多,之前使不出来或是使得不好的法术,现在都能使出来了。”攸宁笑道。 慕歌道:“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了,这若是桃木剑的功效,还指不定是福是祸呢。” “福祸相依,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谨慎,日子也太过无趣了些。”攸宁道,“我准备将这凤凰阁的第五层拿来做平日里的寝居室,这约摸能有六七个小厢房,我已经允了张娘子一间,你有一间,剩下再将云翎也叫过来……” 慕歌道:“你如今算得这样准,万一她们不来呢?” “这也就是一阵子的事情,我之前在苏城养得那两个女娃娃,做起生意来可头头是道的,只是我死时,将她们托付给了那沈三娘,听说沈三娘去了青城,等苏城的事情料理完,我们就去青城。” “料理完就去青城?你不等胡灵他们回来吗?” 攸宁略皱了皱眉,道:“等倒是不用等的,只是到时候你要去照顾冯婆婆,还要跑来回,我们若离开苏城,就请胜遇大哥每个月回来一趟,总比你自己跑简便一些。” 慕歌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只是看着攸宁这么说,嘴角上有了微微的弧度。 第一百零七章 雷雨 两人说着话,天空又劈了一道雷,继而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凤凰阁也能看见五色湖,攸宁站在楼上望着。 “这下好了,雨这样大,还打雷,我们是用术法护体回去,还是暂且待在这里?”攸宁道。 慕歌同她一起看向窗外,道:“不知怎么,我觉得这雷有些不一般。” “不一般?”攸宁回头,又看见天空一道闪电劈过,她问,“有什么不一般的?我看着也没有什么不对啊,这是春天嘛。” “你可知道,天劫一事?”慕歌问道。 攸宁想了想,道:“你说的便是妖伤人之后的天劫吧?我略有耳闻,但也没有亲眼见过,多年来还是跟凡人相处的时日长些。” 慕歌道:“这种场面也难得一见,我听我爷爷说过一次,他说,雷公神和电母神每几年总能拿到一本天劫名册,就往这些杀过人的妖精和一些作恶的人的地方打,未必能打着,但阵势总是大的。” 攸宁道:“天劫若是这么简单,那岂不是很容易躲过?一年到头,也没有几个雷雨天,凡人和妖精怎么能因此被震慑呢?” 说着,天上又一闪,炸了一个雷,慕歌与攸宁正好在往天上望着,都见到了那片片黑云中的影子。 攸宁和慕歌对视一眼,又往天上看去。 “我从未听说过,雷公电母打雷的时候需要现身啊……”攸宁惊叹道。 慕歌压低了声音道:“悄声些,这怕是有什么不对劲。” 两人悄悄地将这窗子关了些,只留了一个缝,电闪雷鸣,他们竟看着这雷公电母往鸿鹄楼附近去了。 更奇怪的是,这两位神仙,竟然对着那个鸿鹄楼上的金鸟,用雷电劈了许久。 慕歌和攸宁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这是在做什么? 难道那金鸟从前作恶了?如今在受罚? 被雷公电母这样劈,这金身居然一点都没化? 那飞鹄去了哪里? 慕歌与攸宁的心里满是疑问,一眨眼的功夫,雷公电母不见了,雨由大转小,渐渐停了下来。 攸宁眉头一皱,又从窗子飞了出去,慕歌正想跟随,结果攸宁绕了鸿鹄楼一周,又飞了回来。 “那飞鹄不见了,我看了看,那楼顶上一个瓦片也没有破。” 慕歌似是在沉思什么,又说道:“这去魄留形的法子,和雷公电母的作风,鸿鹄楼上的金鸟……” “我虽很希望此事与辛玉有些关联,但是辛玉死时,鸿鹄楼根本不存在。这是那陆掌柜新建的楼,而辛玉最后来苏城,是一百二十五年前了。”攸宁道。 慕歌道:“不如这样想,若是这金鸟,是辛玉之后的受害者呢?” “你是说,不止是辛玉遇害,还有其他妖也遭遇了一样的事情?而那飞鹄,就是因为此事留在了苏城?” 慕歌点点头,道:“那只飞鹄显然对这金鸟十分重视,这金鸟对他来说定然是意义非凡的,至于他为什么要来鸿鹄楼,为何雷公电母又做出这样的举动,我就看不明白了。” 攸宁听了,心下也盘算起来,凌虚的东阳禁术,杀妖之时,妖的形体湮灭,而法力留在桃木剑内。 但是作为人妖之子,她的躯体却没有立马消亡,只是像个普通人类一样留下了尸体。 而她的灵体被收集…… 攸宁突然想到一个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地方。 她的灵体是被谁收集的?之前她以为是陵光,但是陵光是烟阳的山神,离开烟阳是有违天条的,辛玉死时,他已经犯过一次天条,难道会为了她再犯一次? 犯天条不知要受什么责罚,可她见他之时,他也不像是什么受罚回来的样子啊。 攸宁想了想,这种事情,陵光未必是故意瞒她的,也许是不很要紧的事情,回头写信问问看便知。 只是这鸿鹄楼的蹊跷…… “不妨,正巧我们要搬过来了,多得是交手的机会。” 此刻雨已经停了,攸宁与慕歌下了楼,看着云销雨霁,五色湖的风光宜人,攸宁笑道:“不知为何,每次来都觉得这里十分美。” 慕歌道:“你先前不也是住在苏城的吗,这些风光还没有看腻?” 攸宁道:“许是躯壳不同,我的心情也不同了许多,之前常常追问生之意义,又看破人间这些琐事,苦乐皆如云烟,虽然活在人间,却从来没有踏实感。” 慕歌问道:“那你如今有踏实感了吗?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逍遥的日子呢。” 攸宁道:“不一样了。我不一样了,我如今是个真真正正的妖精,甚至还是神仙门下的妖精,被爱护,被照拂,被重用的感觉,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攸宁感怀起来。 慕歌道:“冥冥之中,有天定。” 攸宁道:“愿这天让我的美梦得久些。” 两人回了云栖楼。 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忙碌,周祺一边帮忙张罗着凤凰阁的开张诸事,一边那个徐音被烧毁的酒馆也重修成了,将之前的格局彻底改了,只留了一个小厨房,和一间小卧房,剩余之处都打通了,做成一个大的听书场子。 他招了几个说书的先生,让几个妖精伙计与先生们说一些妖异之事,编些新鲜有趣的传奇出来。稿子差不多写好了,还让攸宁算了一算,说比凤凰阁早个三日开张便可,卖茶和茶点,不再卖酒了。 攸宁给那新茶馆取名叫“密音馆”,嘱咐众人,每日只要在下午开门,人够了便将大门关上,讲完一轮,再将众人放出,每日讲个三四场,一场一个时辰。 周祺疑心,说如此行事,未必能成。 攸宁笑道:“你不记得它之前是个什么地方了吗?你若是不弄得神秘些,将他正正经经地做成酒馆茶馆,你看着苏城有几人敢去。我的点子就是给众人卖了关子,让人好奇一些,这才有个出路。” 云翎在一旁道:“我觉得不错,先生们也不能日日从早讲到晚,这倒是个长久之计。我们反正已经将铺子买下,就算是亏,能亏多少钱。” 周祺眉头皱得紧紧的,道:“你和宁姑娘都不担心,但我才是天天看账本的人啊,这一下新开了两家铺子,都靠着云栖楼养活,这个月鉴赏会也办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进账。” 攸宁笑了,安慰他道:“你且放心,凤凰阁欠你的银子,来日一定双手奉上。” 周祺忙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云翎瞪了他一眼,用尖尖的指甲戳了他的脑门:“大掌柜的,你还真的掉钱眼去了。” 周祺委屈着,也不再说话了。 第一百零八章 密音馆开张 转眼间就到了那密音馆的开张日子,攸宁字写得不错,便给它写了个牌匾,用红布遮了,悬了上去,算好了时辰,请了人敲锣打鼓,又放了千响的炮仗,攸宁与周祺一齐揭幕剪彩,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手下人去办了。 围观者众,攸宁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王恒。 他站得不近,远远地望着这个地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攸宁谢了来道喜的人们,周祺料理着其他的事情,她便朝着王恒走去了。 王恒见她走过来,两人互相见礼,攸宁道:“王公子怎么走得这样远。” “你们这‘密音馆’,看起来很是别致。”王恒道。 攸宁看着密音馆,道:“公子也可以去坐坐了,这馆是个茶馆,是吃茶听书的地方,讲的是你没有听过的新鲜本子。” 王恒笑道:“我之前也听过许多本子,不过是野史演义之类的故事,你们家的先生讲的是什么?有什么不同吗?” “你知道,密音馆的前身是什么,苏城的人自然也知道。”攸宁长长叹了一口气,“周掌柜也是做好事,将这店盘下来了,原本就不指着它赚什么银子,只是空着也空着,我就随便出了个主意。” “噢?”王恒有些好奇。 “本子都是我们现写的,都是一些人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攸宁声音突然压低,往他的耳边凑了凑,“妖精奇事。” 妖精? “你……你们……”王恒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们不怕官府来寻你们的麻烦吗?” 攸宁笑道:“官府若是想寻我们的麻烦,我们讲不讲这个故事,他都要寻我们的麻烦。王公子不如去听一听,我之前看过先生的本子,啧啧啧,那真是一绝。” 突然,那密音馆的锣鼓敲了起来,大嗓门的伙计喊了起来。 “密音馆今日开张,东家说了,开张三日,茶点全免,请诸位来我们密音馆听一听书,只是馆子小,先生也不多,我们只从未时开始,讲到戌时为止,每个时辰一场,客人坐定之后闭门开场,只出不进。” 这倒是个稀奇的茶馆。 苏城的茶馆也不少,有唱曲儿的,有说书的,也有请几个歌姬去舞的,但是谁家不是成天开着,求着客人来? 这密音馆,仿佛是要藏着什么,居然还只开半天,只讲三场,中途还只出不进。 围观有人想调侃的,同着伙计道:“你们难道不知道,这原来是个什么地方,这里面闹妖精呢,谁敢进去?” 伙计摆出一脸神秘,道:“这位客官说得好啊,我们密音馆确实是出过奇事的,那位美貌如花的娘子,究竟是什么来处我不知道,但是结果诸位可都是知晓的。这几位先生啊,却听说过别处也有几位这样的女子,不过嘛……”伙计闭嘴不说了,看着众人。 “不过什么?你倒是说啊。” “小的不会说话,又不敢光天化日与诸位说这些奇异之事,若是客官真的想知道,密音阁开张三日,茶点全免,请诸位前来听一听啊。” “开张三日——茶点全免——千古奇事——闻所未闻——今日第一场马上开始——走过路过——占个好坐——” 这伙计声音洪亮,说得又勾得人心痒痒。 不一会儿,几个大胆的男子就相邀着走了进去,而后几位妇人也贪心这便宜的吃食走了进去,有一就有二,之后三四五六,很快就坐满了整个场子。 攸宁看着王恒一动不动,又问道:“公子明明不是无动于衷的,怎么今日听个书还犹犹豫豫,这场子都坐满了你还不去,又要再等上一个时辰了。” 王恒道:“姑娘,你为何要如此……” 攸宁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道:“刚刚不是说了吗,这个馆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 “我说的不是这个。”王恒表情严肃。 攸宁道:“公子,小女子愚钝,你若是不明说,我还真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 “你为何要帮妖精说话?莫不是……你认识徐音?” 攸宁皱了皱眉,道:“王公子哪只耳朵听见我为妖精说话了?又从哪里听出来我认识徐音了?” “那你为何开这样的馆子?” 这句话问的奇怪,攸宁看了看他的神色,倒像是质问,又让她想起在监牢里时,他的“恶妖论”。 “为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开铺子为了赚钱,有何不可?公子为何要用这种咄咄逼人的语气?”攸宁不解道。 “我……我没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对,语气软和了下来。 “妖精于这自然而言,也如人是一样的生灵。人的故事可以说,为何他们的故事就不能说了?更何况,你还没有听过这些故事,怎知道这些先生究竟在那堂上,是在骂他们还是在夸他们呢。” “这……姑娘说得是,我刚刚不应该随意揣度姑娘。”王恒道。 攸宁心想,这王恒还是有长进的,如今竟然知道认错了,但是这性子,还是……不能说愚笨,只是有些……僵硬。 她一时找不到什么别的词来形容他,他这样乖乖认了错,她又不好再驳他什么,只是朝他点点头,就径自回了云栖楼。 她前脚刚走,后脚慕歌就来了密音馆。 往前问了一问,才知道自己来迟了一步,在门外大叹了两句可惜。 这王恒依旧站在一旁,慕歌也是一眼就看见了他,上前问道:“王兄也是没赶上吗?我今日来迟了一步,真是太可惜了。” 王恒问道:“你在云栖楼,没有听过他们说书吗?” “快别说了,前几日几位先生讲给攸宁听,我本想着往前凑上一凑,没想到那个故事听了一个开头,攸宁居然发现了我,将我赶走了,还说要听只能到密音馆来听。我今日在房内制药,又不能停下,一制完便赶来了,没想到还是迟了。” 慕歌一脸恼恨的样子,王恒笑了,道:“我以为你平日最爱看医书,不爱这些消遣的东西。” 慕歌摆摆手,道:“医书已经看得太多了,总要有个消闲的趣味。刚好他们要开密音馆,我听了也觉得不错。” 王恒道:“慕公子也觉得,宁姑娘的说法有道理?” 慕歌没头没脑,问:“她说什么了?” “她说妖精与人,于自然之中,都是生灵。” 慕歌道:“这话当然有理。我是医者,天下生灵,一视同仁。” 王恒沉默了。 第一百零九章 善心的邻居 慕歌拍拍王恒的肩膀,又握着他的手把了个脉,笑道:“有几日不见了,你身子倒好了些,近来在做什么?” 王恒道:“这几日闲居在家,想了些事情。” 慕歌奇道:“你想了什么?” 王恒道:“我……我想知道徐音的事情。” 慕歌笑道:“那你乡邻里问问不就知道了,徐音看起来在这苏城,也应该有不少相识。” 王恒有些局促,头也低了下来,道:“人人都知道我杀了徐音……” 慕歌道:“也是,这件事情,你来办确实挺难。不过也不是不能的。” 王恒道:“公子有什么良策?” “良策不敢说,要说探问消息啊,小孩子最拿手了,而小孩子又是最爱吃糖的,你只要每日发一发糖,一天下来准能有数不尽的消息给你。” 王恒惊喜道:“我竟从来没有想过这等事,多谢慕公子。” “还叫慕公子?我家中名长青,你可直接唤我长青。” 王恒一礼,道:“小字九宁。” 慕歌点点头,问道:“九宁自己一个人住着,可有寻个小厮什么的?” 王恒道:“寻了一个,名叫阿木,只有他一个,家中诸事都是他在料理。” 慕歌看了看密音馆,一时辰一场,只能掐着时间再来了,便提出要去王恒家坐坐。 两人便一边走着,一边闲聊着苏城风物,到了王恒家中,那阿木烧水煮茶倒是十分利索,一会儿便上了一壶热茶,慕歌在王恒家随意走动,就看见书桌上放着一张被污了的残纸。 “这是个什么?”慕歌问道。 “这是去年我带官兵去查抄徐音家时找见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上面只能依稀看见几个字。” 慕歌略略看一看,只看见了“荔枝”,“巫城”,“洪城”,“青城”等字,摇头笑道:“这大约是个游记吧,又有地名,又有吃食,她倒是个会吃的,荔枝确实是个不错的东西。” 王恒道:“是啊,我父亲做官之时,有一年也从巫城得了这个。” 王恒突然叹了一口气。 慕歌道:“以前的日子过得太顺了,现在你要吃一些苦头了,你也别怕。” 王恒点点头,突然,听见外边一阵骚动,阿木跑了进来,道:“公子,我听说,邻居家有一位钱大伯,好像突发了什么重病,人事不醒了。” 慕歌道:“既是如此,他们怎么不寻郎中?” “怎么没寻郎中,已经寻了六七个了,都说不行了。这钱大伯是个热心肠,前几日我收拾院子,还同他们家借了云梯,还云梯的时候,钱大伯还送了我两把他自己种的菜呢。” 王恒皱了眉头,道:“既是如此,不如我也看看去?” 正要起身,回过头来突然想到慕歌就是行医之人,他道:“长青,你不是懂岐黄之术吗,能不能给钱大伯看一看?” 慕歌放下茶杯,点点头道:“我同你去看看。” 阿木领着他们来到了钱大伯的家中,房子不大,院子里乌央乌央的都是人,阿木道:“这钱大伯是个心善的,他一有事,他之前帮过的人都来看他了,他没有儿女,却有这么多人关心他。” 慕歌感到这房子中有一股奇怪的气息。 像是……妖气? 说话间,又跑出来一个郎中,连连摇头摆手道:“老夫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病症,脉象混乱,体征不一,我治不了,治不了啊。” 众人赶忙去拉郎中,但是哪里拉得住,几个农妇就在一旁呜呜呜地哭起来。 一个男人吼道:“有力气哭,不如多请几个郎中去。” 另一个男人道:“孙大哥,这已经请了第七个郎中了,钱大伯怕是真的不行了。” 那位孙大哥说道:“你听听这些郎中说的什么,他们是不会治!怎么能说是钱大伯不行了呢!” 阿木走进他们,喊道:“诸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嫂,我家公子的朋友会看病,不如让他试试吧。” 众人皆朝着他看去,这一看,多半都变了脸色。 谁不知道,这个闹得苏城大乱的,就是他们王家。他杀了一个女子不说,他父亲,前任太守在世时,听说许多农人也失踪了。 这一会儿,大家都不言语了。 阿木当初借个梯子,左右知道了他是王恒的小厮,都推说没有,只有这位钱大伯,笑嘻嘻地将梯子借给他。 这会子听到这阿木说了这句话,都不信王恒有这样的好心,他身边那位所谓会医术的公子,年纪青青,谁知道是真的懂医术还是假的懂医术。 满院子里的人本就将路堵着,此刻听了这句话,却也没个动弹。 慕歌道:“不知诸位还想不想救钱大伯了?” 话音刚落,里头突然冲出来一个婆姨,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钱大伯一直在发冷抽抽呢,这可怎么办啊。” 慕歌听言,忙用手拨开人群,一边喊道:“我家世代行医,救人无数,上至皇亲下至乞丐我都医过,你们快散开。” 慕歌的话掷地有声,许多人听了,便让开了,好容易挤到那钱大伯的床前,一看他的脸色一时是个青色,一时又是个红色,突然又转了白色。 难怪郎中医不了他。 钱大伯果然是个妖。 即是个妖,没有天命作祟的话,这个病就伤不了性命,慕歌脸色稍缓,上前把脉,一边把脉,一边念诀探灵。 原来是个乌龟精,这体内有一股气脉相冲,怕是吃了什么不洁净的东西了,只是现下人多眼杂,慕歌不好直接动用术法。 他向众人道:“大家别担心,钱大伯只是气血有淤,又吃了些不洁净的东西,请诸位帮我寻一个浴桶放满热水,再去药铺里抓八两红花来,我为钱大伯施针放血,就无碍了。” 众人听了都是开心的,赶忙就接了吩咐,一两刻钟,东西就备好了,水也烧好了。 慕歌让众人将钱大伯搬到浴桶中,让众人出去,将门窗关了严实,不要透风。 诸事齐备,慕歌设了结界,开始施展法术。 治妖与治人,虽是同样的道理,但是能用上法术,行事自然是简便些,慕歌一边为钱大伯打通血脉,一边试着将他吃的东西给逼出来。 虽然救妖不难,但是钱大伯吃下的东西似乎不太简单。 慕歌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第一百一十章 钱大伯 慕歌运足了功法,往他背部一击,钱大伯立刻吐了一口鲜血,鲜血中不知道有什么东西。 这口鲜血吐了出来,钱大伯的脸色顿时正常了许多。 慕歌从随身带的药壶里拿了个清心丸,喂给他吃了,又动手施针,过了一会儿,这钱大伯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钱大伯脸色微变,道:“公子……你……” 慕歌笑道:“我是灵医慕歌,钱大伯你可好些?” 灵医?钱大伯惊了一跳,道:“难道是妖界灵医族的灵医?” “是,灵医慕渊是我祖父。” “啊?哎唷,这……”钱大伯用术法起身,穿了衣裳,忙拱手给慕歌行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有此荣幸。” 慕歌道:“治病救人,本就是我们分内之事,算不上什么。钱大伯的病本也不是伤及性命的,只是……” 慕歌走到钱大伯吐的那口血边上,问道:“你是吃了什么东西,才使你的内里调息大乱。” 钱大伯道:“我也不知自己吃了什么,今日我去河里松松筋骨,吃了一团海草而已,不知怎么,走到了门口突然腹痛,差点现出原形,我是拼了命将自己用术法固住了自己的形体,想要忍过去的。” 慕歌看了看,从浴桶里调出些水,将那鲜血一冲,竟发现里面有一枚铜钱。 “这是怎么回事?”慕歌拾起了这枚铜钱,“你居然吞下了一枚铜钱?” 钱大伯道:“这……这怎么可能呢……那个河滩,我虽然许久不去了,之前可是清澈见底,今日去有些污浊,我想昨日下了雨,也没太在意。” 铜钱这种东西,经常被那些道士用来作法,或是铸剑,古来也有钱能辟邪通神之说,虽有那么一两分效用,但对于正经的妖精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并不比一般的兵器厉害,只是能够被吞吃下去,就算是普通人,这铜钱锋利,入了肺腑,可不得难受。 慕歌道:“现如今没事了,你先躺着一会,门口可都是来看你的,让他们进来看看,这事我们等会再说。” 钱大伯点点头,躺上了床。 慕歌将门打开,人们一窝蜂挤了进来,都在问钱大伯如何了。 慕歌示意他们稍安勿躁,道:“钱大伯已经没事了,是气血瘀滞,只是现下还有些虚,要休养几日才能好全,诸位看一看,然后就散去吧。” 众人听了,皆到床前看了一眼,钱大伯点点头,众人一阵欢呼,满脸喜色,说着天神保佑,便四散回去了。 众人走了,这王恒才走过来,对钱大伯行了一礼道:“晚生王恒,就住在左近,之前未能拜会,还望大伯见谅。我家小厮阿木曾经来叨唠大伯,还要多谢大伯。” 一旁的阿木出了声,道:“还是公子的朋友厉害,好几位郎中都看不好的病,这位慕公子一来,便什么都好了。” 钱大伯听了,道:“多谢王公子带着慕公子来看我。” 王恒道:“还请大伯多将养些,切莫操劳。” 慕歌道:“九宁,你先同阿木回去吧,我还有几句要交待钱大伯的,一会再去找你。” 王恒知道,各人的病症乃是私隐,便点点头,往外面走了去。 王恒走了,钱大伯才坐起身来,与慕歌谈话。 “我听闻这苏城中的妖精,走得已经不剩几个了,你怎么还在此地留着?”慕歌问道。 钱大伯说:“不瞒公子,我原本就是这苏城外的小河中生出来的精怪,这活了几百年了,都没有离开苏城半步,实在不知能去何处。” 慕歌道:“亏了那殒命的徐音,否则还不知道会伤多少妖精性命。” “徐老板本是不问世事的人,也不知怎么,竟这样出了头,本来好好的,这王恒也不知什么迷了心窍,居然去杀她。”钱大伯道。 慕歌问道:“你居然同她相识?” “算不上什么相识,她也时常在那河滩边上休憩,我与她有过几番对谈而已,知她是个爱逍遥的妖精。”钱大伯道,“我没想到,她居然是个妖体人身。” “哦?妖体人身?”慕歌奇道。 “是啊,这桃木剑能杀万妖,却独独杀不了这样的妖。呵呵,真是报应不爽。”钱大伯眼中波光流动,“那日死的鲤鱼精与李景,就曾经住在那王恒隔壁的院子里,我同那鲤鱼精也是旧相识,知她真是一心一意对那李景,人妖相恋本就不易,最后居然双双殒命。” 慕歌道:“那你倒不怨这王恒?是他杀了徐音啊。” 钱大伯道:“我在这苏城不是一日了。这个小子,愣头愣脑的,也不见得内心存什么恶念。他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还是那凌虚同王允,心怀鬼胎,现下这些人都死了,这些冤孽,我也不记在他头上了。” 慕歌道:“钱大伯倒是通透的人。” “徐老板也是个潇洒的人,她死时劝着沈三娘不要报仇的样子我还记得一清二楚,她最后朝着那王恒喊,让他还她清白,我就知道,她死得其实也是心有不甘。” 慕歌道:“大伯既然知道,那不如就常去王恒那里坐坐,他近日似乎很想知道徐音的事情。” “不知公子怎么与他相识?” “说来话长了,我如今住在云栖楼。” “云栖楼?是那叫做辛玉姑娘开的酒楼吗?我听说辛玉已经死了,却也没有听见什么确切的消息。” 慕歌叹道:“是啊,此事我也不太清楚。” 慕歌看了看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钱大伯道:“辛玉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她不知哪里来的本事,靠着倒卖字画玉器什么的,竟挣出许多银钱,开了妖精的驿馆,在人间走动行事。在苏城平民的传说里,凡有什么狐仙娘娘的,都说的就是辛玉。” “狐仙娘娘?” “正是,你都不知,这苏城还有一处,供的就是她的神像呢。” 慕歌奇道:“这我还是闻所未闻,辛玉竟然还有神像?” 钱大伯笑道:“你自然不知道的,怕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被做成了神像呢。” 慕歌问道:“为何大家供奉她?是她积德行善,扶助了他人?还是做了什么好事呢?” “她做的事情,有时候也不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一百一十一章 清白 “钱大伯这话从何说起?”慕歌问道。 “凡人们不知道,但我们是知道的,这辛玉啊,隔个几十年来苏城一次,每次都寻些身上有技艺的人士,他们贫苦,她常常救济些,这倒罢了。但有些科考举子,待嫁女儿,深闺夫人,她也上赶着,唆使他们摆弄别事。” 慕歌笑道:“这倒奇了,她也能唆使得动这些人?” 钱大伯说道:“可不是嘛,我们也觉得稀奇,一开始觉得她是用了什么术法,但有些妖精偷偷去瞧她,她就是实打实地坐在人家家里,一句一句一天一天消磨着,这东西,又不能涨法力,又吃力不讨好的,都没有人知道她图的什么。” “人间的妖精驿站都能开起来,说不定是为了银财?”慕歌问道。 钱大伯微笑摆手道:“为了钱财?那她赚第一笔,将这驿站建起来,生意就源源不断了,为何要不辞辛劳,在这人间与这些人纠缠?” 慕歌道:“这说得也是。” 两人聊了许久,阿木从旁边来请慕歌过去吃饭,慕歌便拜别了钱大伯。 阿木虽然是个小厮,竟然做的菜也不比外面大厨坏些,阿木还从外头打了些桃花酒,正好下菜。 慕歌笑道:“今日我去钱大伯那里,没想到他也认得徐音,说徐音是个潇洒的。你若是想知道徐音的事情,或也可以去问问他。” 王恒道:“真的吗?没想到徐音在这苏城竟有这么多相识。” 慕歌一边夹菜,一边道:“也许已经在城里待了好些年了,听闻她也不爱理什么闲事,也不知平日里做些什么。” 王恒道:“也许我真是错杀了好人。” 慕歌道:“她的身世特殊,好与不好的,我也没有听过。只是你近来无事的话,随便同人说说话,散散心,我觉得也没有什么坏处,她是妖,也许魂魄散去,会有别的缘法。” 王恒一把抓住了慕歌,问道:“这是真的吗?她还能活着吗?我要怎么做?会不会有什么术法,可以让我救一救她?” 慕歌拍拍他的手道:“徐音是死了,方术之事我也不太懂,这怕还是要问道士们,不过,这徐音是善是恶,该不该死,你都未有定论,怎么一时兴起就想要复活她了?” “我……我……”王恒语塞。 慕歌笑道:“你是觉得自己手上沾了她的血,心里觉得愧疚?想着无论如何复活了她,你就不再用担这个罪过了?” “若是她能活着,兴许事情就不会这样。”王恒道。 慕歌有些怜悯地望着王恒道:“九宁啊,人间诸事,最要紧的是四个字,叫做‘不能回头’,纵使这徐音活了,你父亲、你师父都不会回来,那些因他们而死的生灵和牵扯的人命都不会回转,无论如何,你都得往前看。” 王恒道:“兴许我须得以命抵命,才能宽慰那些怨灵。” “以命抵命?”慕歌轻笑,“那算是便宜了你,你知为何徐音最后同你说,让你还她清白吗?” 王恒摇摇头。 “因为还她清白,是比死更难的事情啊。”慕歌饮了一口桃花酒,“她真的不是一般女子,这件事我看着,比那些咒你骂你的要狠多了。” 比死……更难的事情。 王恒细细琢磨了一阵,脸上泛起了一丝苦笑,轻轻地说了一句:“是。” 妖精在苏城的恶名由来已久了,至少他从小听来就是如此,那些高官贵胄,每每谈起什么污糟之事,就说是有妖精作祟,真假道士来了一波又一波,有时能抓到,有时是谎称自己抓到了。 不仅仅是小偷小摸,还有多少烧杀抢掠之事,都说是妖精所为。 这之中的盘根错节,鬼魅人心,要层层打开层层撕碎,谈何容易? 在查的过程中,说不定还会查到亡父的前事,那时若是有些什么不妥,自己究竟该不该将这些公之于众呢? 未必。未必。王恒这样宽慰自己,兴许这徐音真的有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呢?她只是死前不甘心,那话来堵他气他,让他不安心的呢? 慕歌看他脸色阴晴不定,他也猜到了几分王恒的心思。 “我知道之前苏城是被称作妖城的,想要为妖城翻妖的案子无异于在浑浊世道激浊扬清,也许凭你一人之力是办不到的,若是真的办不到,也没有人怪你,反正徐音都死了,苏城的妖精那日似乎也都走了,妖精的性命有几个人真的在意呢。” 慕歌端着酒杯,晃了晃,也不继续喝,看着王恒的样子。 王恒道:“还她清白这句话,原是我第一次抓徐音之时,在牢里对她说的。她当时说,魂飞魄散了,要清白有何用,我没想到她死前,竟然是要我还她清白。” 王恒盯着酒壶,心绪却已经飘到了别处。 慕歌道:“她是知道自己必死,要了你的性命也于事无补吧。” 两人饮酒至半夜,慕歌才回到云栖楼,跃进院子之后,他却看攸宁一人,躺在那屋檐之上,这日没有月亮,天是黑漆漆的。 慕歌飞身上屋檐,问她:“你在看些什么?” “前尘往事,云里雾里,此生此世,应有尽有。”攸宁本来睁着眼睛,突然又闭上了。 “我今日去了王恒那里,见到一个叫钱大伯的乌龟精,他吞了一个铜钱,险些在众人面前现了原形。” “钱大伯?”攸宁重复了一遍。 “他说曾在河滩上见过你,同你聊过几次。” “我想起来了,那位钱大伯,很可爱,是个热心肠的。”攸宁道,“有次我喝醉酒了,躺在河滩上,他呢,从家里抱了被子来,仔仔细细将我裹了,我第二日醒来,还以为自己着了什么道,一时性急,毁了他一床新被子。” 慕歌道:“竟还有这么有趣的事?” “对,后来我买了一床还他,他说不用,我便去酒馆里拿了许多我珍藏的酒给他赔礼,现下想想,那些酒可比那床被子贵多了,也许他就是贪图我的酒。” 慕歌问道:“你恨王恒吗?” 攸宁睁开眼睛,又是那片什么也没有的夜空,她道:“我此时还不太恨,有时候桃木剑的伤发作的时候,我就会怨上一怨,我还没有恨过谁呢,若是我真的恨了,他难道能这么轻巧地活着?”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小飞雁 “哦?你还想怎样?”慕歌问道。 “虽说我们是个正经妖精,不能害人性命,但是同那日我们吓殷四那般,吓得他神思不属,那还不是简单的事情?只是你的功夫,怕是要白费了。”攸宁道。 “白费倒谈不上。我治人无数,但也有许多治不了的。原本也是为了你的事情顺道看一看他,若你真的气不过,我也不好阻拦你的,他杀了徐音,没叫他以命相酬,已经是大大便宜他了。”慕歌道。 “你也觉得我就算让他以命相酬也不过分吗?”攸宁问道。 慕歌道:“你也是为子女的,也有亲友故旧,活在世上这么多年岁了,多得是记挂着你的吧,人间不是讲究一报还一报吗,杀人都偿命,杀妖怎么不能偿命?” “我还以为,你要让我想开些,不要找他寻仇呢。”攸宁道。 慕歌摇摇头,此刻倒是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他说道:“你寻你的仇,我治我的病,能将他折磨死是你的能耐,能让他好好活是我的能耐。你与他的事同我与他的事情,可以不算作一件事情。” 攸宁哈哈大笑起来,道:“我竟然不知道你是个这么会说笑话的,你放心,我哪里就这么无聊了,辛玉的案子我还没有查完呢,这开了鉴赏会,除了帮几个器灵寻到了主,也不见有什么妖精来访,也是有些不对劲。” 慕歌问道:“哪里不对劲了,苏城的妖精不是已经走了许多了吗,也许那些有干系的离着太远了,来不及过来,再等上几天,或许就来了。” 攸宁道:“哪里要费这么多日子,就是住在九天云霄之外的神仙,这么多日子,都要赶过来了,他们怎么可能这么久没有听到消息?” “消息或许听到了,但是云栖楼戒备森严,苏城几乎只剩下云栖楼的妖精和一些散妖,你们的地盘,谁敢来撒野?” 攸宁继续闭目养神,道:“妖精们哪里会顾忌这么许多,脱了管束的,毁天灭地的心都能生出来,这小小的云栖楼还能吓走他们?定是有什么其他的道理。” 慕歌正要回话,突然屋顶上出现了一个光影,在各个屋顶上跳跃了一番。 “谁?”攸宁瞬间飞身而起,也看到了这飞跃着的光影。 这是什么?是妖精吗?怎么会有身法如此之快的妖精? 攸宁想追,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追起,眼睛眯了起来,一阵风突然吹来,四处的树叶沙沙作响。 她数着,“一,二,三。”瞬间飞身而去。 快得连慕歌都没有见到他们的影子。 不一会儿,攸宁就抓了个小孩样子的妖精回来,那个小孩被攸宁提着,一边奋力挣扎,一双小腿四处乱踢。 慕歌笑了,道:“哟,怎么还抓回个娃娃来?这是个什么娃娃,还挺可爱的。” 攸宁施了术法,用妖力将他捆了,扔到慕歌怀中,慕歌接了埋怨道:“这可是个孩子,你怎么这么粗鲁的?” 攸宁笑道:“孩子?能化成人形了,怎么还是个孩子,少说也有几百岁了。” 慕歌用术法一探,笑了,道:“这是个飞雁。” “飞雁?” 那孩子还在踢着小腿,道:“你们要打便打,要杀便杀,我要是眉头皱了一下,我就不是好汉。” 攸宁凑到他跟前说道:“哟,娃娃,我打杀你,你就能算是好汉吗?好汉才不是这么当的。” “少说废话,快放开我,我们决一死战。”那孩子大声喊道。 攸宁嫌他吵,使了个法术让他噤声,他依旧在乱踢乱咬,不得安生,慕歌拿出自己调制的安神香,略略在他跟前一晃,他瞬间就睡了过去。 攸宁略有些无奈地道:“你让他睡过去了,现下准备怎么办,照看他一晚上吗?” 慕歌想了想,道:“既然是个飞禽,问问云翎,看看怎么照看他才好?” 攸宁听了有理,他们便从屋檐上飞下,念诀传音,唤了一唤云翎。云翎听闻,立马下了楼。 这小孩被扔在了桌子上,看样子还睡得香甜,云翎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将看了看他耳朵后面的头发,笑道:“这是个从南边飞来的孩子。” “南边飞来?往北去的吗?”攸宁问道,“可他为何刚刚在屋檐上乱跳乱撞,我还以为是什么心怀鬼胎的妖精。” 云翎道:“这心怀什么胎我倒是不懂得,我只知道他就是个飞雁,飞雁是候鸟,秋季往南,春季往北,不过他们一般都是成群而去的。” 慕歌道:“这个娃娃已经是妖了,他还要同他的同伴们一起飞吗?” 云翎皱眉道:“若是我的话,没有什么事情,为何不随大队一起飞,寻个舒服的住处,又能看看千里风光,也不是什么坏事,何况他年纪也不算大的,能修炼成妖精,要么是有仙缘或是什么良机,要么是族内有其他修炼成的。” 攸宁道:“我竟不懂得飞禽内还有这么多事体,今日倒是学到了,那么,我们今夜应该如何处置他?” 云翎道:“倒是也不用处置,若是怕他跑了,就在他腿上系一根红绳施个法,他便走不脱了,不知姑娘要留他是想要做什么?” 攸宁道:“我本来也没想留他,但奇怪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我就知道他身上带着什么事情,既然捉到了,就想问一问,我是怕他是朝着云栖楼来的。” 云翎点点头,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不过这飞雁一族的妖精,身法是极快的,我虽然也是飞禽类的妖精,但平日里断然是捉不住他的,姑娘是用什么法子捉住他的?” “我……就是这么一抓?”攸宁不解道,“难道他真的有这么难抓?” 云翎看她脸色平常,似乎是真的轻松拿到了他,她道:“姑娘,你是练的哪门子功夫,竟能有这种身法,佩服佩服,这要比飞禽还快的妖精,我实在是见得不多啊。” 攸宁笑道:“许是今天运气好,这小鬼的功力不佳,偏偏让我拿了。那今日慕歌你就受累照管他一夜吧,我们明日再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歌带着小孩回了房间,攸宁也自己回了房,夜深了,天上又落了一场大雨,只是在夜间,人们都睡得沉了,也没有人发现。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口出恶言 清晨,攸宁起身梳洗,就听见楼下闹闹嚷嚷的,似是有什么事情。 她收拾好了,便往走下走去,此时尚未开门做生意,伙计们都在打扫桌子,慕歌坐着吃早饭,周祺和云翎在一旁哄着孩子。一切似乎都非常和谐…… 嗯?哄着孩子? 攸宁一看,这不是昨日逮到的那个小飞雁吗,他们居然给他换上了一套顶好的衣裳,穿得像过年似的喜气洋洋的,但是小飞雁不肯被摆布,却又被法术绳子拘着,左蹦右跳的。 “你们放开我,我可是有靠山的,等我的靠山来打你们,将你们这店铺给端了,楼给砸了,到时候你们不要哭!”小飞雁喊道。 攸宁飞身道他跟前,温温柔柔地笑了,道:“小弟弟,你的靠山姓甚名谁,是神仙,还是妖精,住在什么地方?” 那小飞雁道:“妖女!我才不告诉你呢!你定是要去偷袭!我才不会这么蠢呢!” “妖女?”攸宁用手指戳了那小飞雁的头,“我是妖女,那你就是妖男,都是妖精,你怎么活脱脱俗人口气来了。我知道了,养你的啊,必定不是神仙就是个凡人。” “你……你……”小飞雁突然慌了,“你胡说!” “我胡说?我胡说了什么?你难道不是个妖精?” “你们这些肮脏的妖精!我怎么会与你们为伍!啊呸!” 肮脏的妖精? 攸宁脸上浮起冷笑,慕歌看她表情有些吓人,在一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莫要生气,他就是个孩子。” 攸宁道:“孩子?什么孩子?自己的身份认不清楚,反而对同类口出恶言,妖精们能活千年万年,没有什么幼童的说法,从来只认法力高低。” 云翎一旁劝道:“宁姑娘,他许是不晓事,我看着,之前他或许是给人圈养起来了,不太知晓这些事情,你别气,我同他说。” 攸宁就这么冷笑地看这那孩子。 云翎上前和睦地笑道:“小飞雁,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姑娘没有恶意,是你昨日在我们屋顶上跳来跳去,她怕是有什么妖来闹事,才抓的你。” “哼!你们好没道理,纵使我在屋顶上跳来跳去,那又如何?干你们什么事情?你们凭什么将我抓了来,又抓我问话?” 云翎看他还是这样蛮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小儿难养啊,幸亏我没有,不然真的要被气死。” 周祺听了,本就盼心盼月亮求孩子的他,见到云翎对小孩的印象差了,周祺也怒了,瞪了那孩子一眼,道:“你在我家房子上撒野,抓你怎么了,纵是打你也打得。” 那小飞雁听了,可不依了,喊道:“你明明是个高贵的人,为何要和这些低贱的妖精混在一处自贬身价?是你身边这个妖精迷惑了你?你等着,我找我师父将你从这妖精窝子里救回来,你放开我,我去寻我师父救你!” 攸宁摊开手掌,施起术法来,这小飞雁不一会儿就悬在半空之中。 攸宁脸色也不见怒,要别人看,依旧是那种温柔和善的样子,她一手托着腮,想了半晌,将这小孩子移到了后院,又用术法变了个狐毛笔,前头悬了个苹果,后头悬着毛笔,脱了他的鞋袜,一阵风来,这狐毛笔就挠着他的脚心。 攸宁笑道:“我是个斯文的,也不好打你,今日我就在这里守着你,给你个教训。喏,我也没亏待你了,这个苹果是怕你饿着。” “我呸,饿死我也不吃你的东西。” 攸宁道:“你也别犟,看来你口中的师父,是个不会调教小孩子的。我呢,之前养过几个小孩,都是十分乖顺的,你这么蛮横,于我而言,很是新鲜。” “你说我就说我,为什么要说我师父!我师父是天下法术最高的人!” 攸宁手托着腮,一脸无辜地望着他道:“那你便嚎两嗓子,让他过来,给我见识见识。” 正说着,慕歌也走到了后院来,道:“你这样做,有用吗?” 一阵风吹来,那小飞雁止不住笑了两声,又强行压了下去。 攸宁下巴扬了扬,道:“你看他能撑多久。” 慕歌道:“看来你对调教孩子,还颇有心得?” 攸宁摇摇头,“我天生不喜孩童,妖精的人类的,我都不喜,虽然偶尔有几个乖巧可心的,但大多都是烦人的。” 慕歌不解:“你不觉得他们可爱吗?” 攸宁道:“懵懂无知,一副蠢样子的时候,旁人看着他们,未必是真心喜爱他们。而我看他们,看到的是他们身上的贪婪和野蛮,还有满心满眼的自私和欲望。” 慕歌道:“神智未开之时,这些乃是天性,天性求生,哪里有你说的这般不堪。” 攸宁道:“也许是吧,可能有时候还是可爱的,但你要想他长成真的可人疼的样子,中间不知道要受多少气,我看恶念,总是能看得清楚的,就譬如这个小飞雁,他若是再大一点,功法再深一点,便是要拿起屠刀来,杀你我了。” 慕歌是个行医治病的,听了这话道:“你不用这样危言耸听,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孩子,那些病童在我手上经过的也有几百,哪里就像你说的这样顽劣了。我看这小飞雁,还是能教好的。” 攸宁笑道:“小飞雁,你慕哥哥说,你是能被教好的,你说他说得对不对?” “你们不配教我!你们是违背天理而生的妖孽!天雷公公是要来劈你们的!”小飞雁喊道。 攸宁指着他朝着慕歌道:“你看看,这算什么?他的师父究竟是怎么教他的?就算这小飞雁不是坏孩子,那他师父一定是一个与妖为敌的人了。” 慕歌道:“你就这样断定,他师父是个人?” 攸宁点点头道:“是啊,就是个人,一个道士或者别的,会一点术法,但是也未必精进,仇恨妖精,性子火爆,自吹自擂,还蛮不讲理。” 慕歌神色惊讶,望着他道:“你是怎么看出来这些?” 攸宁道:“这飞雁若是刚刚修成人形不久,必然仿照他最近的凡人行事,你看看他,是不是目中无人,飞扬跋扈?孩童什么样子,教养他的人也就什么样子。” 慕歌看着这悬着的小孩子,若有所思。 “看来你确实是真的懂这些事情,你在凡间真的呆了很久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避咒符 “是啊,什么人我没有见过。虽说龙生龙凤生凤,但是一只龙若掉在了狼窝里,就算他天性是个龙,他也定然按着狼的样子来行事。” 这悬着的小飞雁,没多久就挣扎累了,但被捆着,又不能做什么事情,稍微动一动,那毛笔挠的脚心痒极了,此时虽未及夏,他倒热出了几分汗来,这一边瘙痒难忍,早晨又没有吃什么东西,此刻盯着眼前那个红亮亮的苹果,心里居然十分稀罕起来。 慕歌与攸宁闲聊着,攸宁一边给慕歌使着眼色,慕歌看了一眼,也悄悄地笑了起来。 不知道她哪里想来的这样的鬼点子。 只见那小飞雁一边去够那个苹果,正快要够上了,那狐毛笔又挠了他一下,他没忍住笑,这到嘴边的苹果又溜走了。 来来回回好几次,小飞雁的嘴都张累了,心底的委屈一点一点地上来了。 冷不防地,突然小飞雁就嚎了起来,哇哇大哭。 攸宁本来在和慕歌说着话,猛地被一吓,从那石凳子上跳了起来,看了一眼小飞雁道:“乖乖,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原来是小飞雁吃不到苹果心里委屈了。小飞雁,再使把劲,你一定能行。” 说着,那狐毛笔又挠了他一阵,他哭得更大声了:“你欺负我!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师父!他会来将你打死的!他会将你们所有妖精都打死的!” 攸宁冷了脸道:“小飞雁,你还没有看清楚形势?别看你嚎得这么大声,其实外边一点声音也听不见,若你师父的道行能比我高,或许还能寻一寻你的影子,若是他没有什么道行,你今日就落到我手里了。” “你是骗子!我不信你!我师父上能通天!下能入地!行侠仗义斩妖除魔!哇哇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哈哈哈哇哇哇。” 小飞雁被折腾得又哭又笑,又有一丝筋疲力竭,慕歌上前道:“小飞雁,你还是别同这位姐姐犟了,你看到没有,她是个心硬的,也不怕你说什么狠话,你不如将你师父是谁,你来做什么,告诉了我们,我们自然就放过了你了。不只是这个苹果,外面还有糕点乳酪,都可以给你吃。” 小飞雁吸吸鼻子,本来还想强撑一刻,没想到那胡毛笔又开始挠了,他便马上破了功,道:“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你们放开我,我说。” 攸宁听了,只是将狐毛笔撤了,两眼望着他道:“你先说,我再放。” 小飞雁带着哭腔道:“我师父是个道士叫做希元,师承云城的紫云观,师祖叫做凌空,有日我受伤,被师父捡了去,教我法术,此行是他让我来苏城办事,我迷了路,拐到了这里来。” 又是紫云观。 攸宁眯起了眼睛,凌虚是紫云观中人,这小飞雁是紫云观的眼线,合着这紫云观里,住着一群无良道士? 若真是如此,胡灵的信里也该提及一二,但是她什么也没提,只说了清水潭一事。 希元?凌空? “让你办的什么事?” 小飞雁嘟着嘴不肯说。 攸宁拿着狐毛笔,作势又要画他,他马上就摆了一脸哭相道:“师父让我去收银子,说收到银子了,就给我买好吃的。呜呜呜呜。” 收银子? “上个月……师父来苏城,给一家驱邪……但是那家偏偏麻烦得很……说是先给一半银子……事成之后给另一半……师父说他经不起旅途劳顿……就叫我去收银子。” 小飞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小飞雁,你说,他给哪家去的邪,你说完,我就给你放下来。” “是一户姓殷的人家,宅子特别特别大。” 攸宁眨眨眼,问道:“那你也是妖精,怎么能进那宅子?” “我师父教我画了一个避咒符……” 避咒符?竟还有这种东西? “咚”的一声,小飞雁被放了下来,但是身上的法术绳索却没有解。 “你不是说放了我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你这个骗子!” 攸宁瞥了他一眼道:“你再这样的口气同我说话,我便将你再悬上去了。说起来也没有多难,你想想清楚。” 他便低了头,仍是气嘟嘟的,只是不说话了。 “你给我画二十张符,我给你好吃好喝,也将你好好地送出去,怎么样?”攸宁笑道。 “我不!这符极为要紧,如果给了你,不一定你做什么坏事!”他仍然硬气地叫着。 攸宁道:“你倒说说,我做了什么坏事,你才见了我,怎么就认定我会做坏事?” “你将我吊起来,还不算坏吗!你平白无故扣了我!我孤苦伶仃没人依仗,你就随便欺负我!” “孤苦伶仃竟然是这么用的?”攸宁笑道,“你若一开始恭恭敬敬地同我说话,那点心吃食早就将你喂饱了,你在我的地盘上撒野,还说我欺负你。好,我确实是欺负你,你若不画,我便将你关到我们密室里去,黑漆漆的,到时候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别想出去。” 攸宁拿着狐毛笔耍了起来,又想了想,“这样还是便宜你了,要不然将你掉在密室的架子上……” 小飞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画!我画还不行吗!” 攸宁笑了笑,道:“这才对嘛。” 攸宁差人买了黄纸,让他画了符,怕他使坏,还叫了个妖精伙计,跟他一起去了殷家收银子,进去又出来了,知道这符果然是不错的。 攸宁笑嘻嘻地给小飞雁解了法术,问道:“小飞雁,你叫个什么名字,来日相见有个称呼呀。” 小飞雁瞪了她一眼道:“我叫闻柳。” 闻柳?攸宁笑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叫个寻花问柳的名字?” “是闻!闻柳!”小飞雁又气了。 “好好好,闻柳。”攸宁笑着,递给他一大包东西,“不知你在路上要走多少时日,我先前见你爱吃这些茶点和乳酪,就给你带了一些,还有另外的都是这苏城极好吃的糕饼,你身法虽好,去的时候万事还是小心。” “你……无事献殷勤!你……!”那闻柳还要说些什么。 攸宁又变出了那只狐毛笔,道:“若你不想要,或是扔了这些东西,那我就将你捉回来……” “你你你……”闻柳抱着东西,急忙变回原身,“嗖”地一下没有了影子。 殷府。 真是意外之喜。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凤凰阁开张 几日事忙,凤凰阁的东西终于差不多置办好了,牌匾是攸宁亲自写的,几个字不论美丑,总有一种飞扬之感。 说话间就到了凤凰阁开张的前夜,洒扫之类的东西都全了,攸宁与云翎、慕歌住在了凤凰阁里,正在商量着,慕歌变幻成女形的样子。 “我觉得眉毛长些好。”攸宁说。 “这眼睛要大一点好看。”云翎说。 “腰身也要有啊,你身子骨软些!”攸宁说。 “姑奶奶们,要不要这么讲究,我整日里都在房间里炼丹,出门也是少的,你们何苦这样摆弄我。”慕歌苦笑道。 “这怎么能算是讲究呢,这叫严谨!我们凤凰阁不许有男子,你若坏了我们的规矩,我们的生意就做不成了,你怎么能不上心呢?”攸宁道。 “好好好,为了凤凰阁的生意兴隆,我且变一个美妇人给凤凰阁长长脸。”说着,摇身一变,竟真的幻出了一个绝世美人儿来,这细眉凤眼,朱唇含笑,姿态风雅。 攸宁与云翎两人皆是啧啧惊叹。 “你怎么能变出这样的美人儿?是你见过这样的美人儿吗?”攸宁道,“此刻我真恨不得自己是个男子,拜倒在你石榴裙下了。” 云翎则是说:“若我能有一个这样美的女儿,周祺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啊。” 慕歌抬起手来,转了一圈,道:“行了吧?行了吧?” 攸宁笑着上下打量他,道:“样子是行了,这位美貌的娘子,你叫个什么名字呀。” “小女子名慕从瑶,烟阳人士,家中世代行医,初来乍到,还请两位姐姐关照。” “从瑶?哈哈哈,成了成了,好妹子,去歇息吧。”云翎笑道,转头对攸宁说,“这个样子真俊,还好我们是女子楼,不然啊,不知多少公子,要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啊。” 攸宁笑着看着他的背影,道:“确实是啊。” 两人又商量了一番明日开阁迎客的事体,然后便各自去睡了。 开张是算定了吉时的,她们早早地请了舞狮的团队在外间热闹,一众的女使婆子都换上了一样的鲜亮衣裳,个个都充满了喜气。 虽然看着就是寻常的女使婆子,但也有不少在厨房内干活的,是她们特意从边上的村子寻来的农妇,日常是干惯了活计的,若是有什么事情起了争执,打架也是打得的。 攸宁特意也去寻了那些,因凌虚一事丈夫失踪的农妇,一方面为她们妥善安置家里,另一方面自己也有了帮手,没想到,虽然是农妇,但她们一听,有机会在苏城里面讨生活,她们自然是十分愿意的。 之前她人差人来苏城打听,都说是什么妖精害了她们的丈夫,但是只是些没头的传言,后来苏城大乱,什么妖精的传闻更是千奇百怪,倒让她们对自己丈夫的死心生疑虑。 在哪里不是讨生活,虽不一定能够打听个明白,但总归,在苏城里有个生计,比耕田强上百倍,更何况,这个宁姑娘,看起来也是心善的东家,安顿了她们的孩子与老人,给她们在城里也寻了个住处,还让孩子们去了书塾。 一群女子站在凤凰阁前,这可是之前都没有过的事情。围观的男子也是不少的,表情嘛,五颜六色的。 攸宁扯了牌匾上的红布,同云翎一起剪了彩,慕歌化成了女身,也站在一旁了,却显得十分清丽可人。 众人大多都是见过攸宁的,也知道她美貌,但这个女子清逸出尘,突然让人眼前一亮,人群们不免得都往前挤了挤。 叫了一个声音清亮的娘子喊“凤凰阁开张大吉”,一些不知情的男子想要走进去,却听得娘子继续喊道“凤凰阁谢绝男客,只迎女客,欢迎诸位姑娘夫人光临。” 男人们皆变了变脸色。 闻所未闻。 有个泼皮见了这么多女人,心里想着,都是些不中用的,自己进去玩耍一番,别人还能奈何他?于是就抖着胆子,往里面走了进去。 一群粗壮的婆子女使将这男子团团围住,刚刚开张时的笑脸倒是都不见了。 一个婆子大声道:“这位相公是没听懂我们娘子说的话吗?这为何还偏要往我们阁里闯,今日开张大吉,相公不要给我们招晦气。” “晦气,我哪里晦气?你们女子凭什么独开一楼,谁知道你们在里面做什么勾当!你们不让我进,我偏偏要进。”说着,一边手推着这些婆子,一边往里面冲。 今日攸宁身上带了一柄新买的软剑,虽然是人间的物件,但她瞧着好玩,也绕着腰间放了。这一刻,这男子横冲直撞,与许多婆子推推搡搡,在凤凰阁面前也不太好看。 攸宁轻巧拍开婆子们,瞬间在腰间抽出软剑,嘴角噙着笑,道:“这位相公,你是来想试试我新买的兵器吗?” 光天化日。 女子挺身而立,身上穿的是锦绣绸缎,手上是一柄锋利软件,直直架在一个男子的脖子上。 “我辛攸宁不想惹事,但也不是怕事的,我既然有本事开这凤凰阁,任你多少蛮狠大汉来,我一样接得住。这位相公,若是你执意要往前,我可不知我这新刀刃,会伤到你何处啊。” “你敢!开张第一日就伤人!你还能开下去?”那男子仍然嘴硬着。 “我怎么不敢,用你的血祭一祭我们的新门楼,让天下人看看,女子也有自己的地方。”攸宁道。 这泼皮见了她如此强硬,语气马上就软了下来,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姑娘饶命。” 攸宁白了他一眼,笑道:“相公好没有骨气,也罢,今日开张,凤凰楼送你两个果子吃,请你之后再也别靠近我们楼一步。” 两个果子?围观的女子们都笑开了,这不就是打发叫花子的手段吗? 攸宁从婆子手里拿到了果子,递给那泼皮相公,那相公本不想接,攸宁晃了晃软剑,他便不敢不接。 他一接,边上的女子就哄笑一阵。 他臊得没脸,将果子往地上一扔要走,攸宁一脚将那个果子踢了,正好砸中他的头。 “今日我辛攸宁并不是要和天下的郎君作对,只是此等泼皮无赖,脏了姑娘们的眼睛,还妄想能够闯进我凤凰阁,若是之后还有泼皮同他一一样,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说完,收起了软剑。 第一百一十六章 病女 奇怪的是,虽然攸宁刚刚样子凶狠,但女子们皆是满脸敬佩的神色,等她料理完毕了,许多姑娘们都凑上前去看她的软剑,又说她刚刚英姿飒爽,十分解气。 攸宁笑了,招呼她们进去楼里坐,张娘子早就在凤凰阁里帮忙招呼了,女身的慕歌也在一旁帮忙张罗着,千金小姐爱往那高处去看这五色湖的风光,普通人家的姑娘们爱在楼下闲话,一时之间,楼内皆是女子的笑声与说话声。 鸿鹄楼与凤凰阁本就离得极近,刚刚那番闹腾,许多要进鸿鹄楼的公子哥儿都瞧见了,热闹完了,他们也进了鸿鹄楼,就在楼内说起这个事情来。 “你们说,这宁姑娘为何要开这凤凰阁?”一个青衣书生问。 “那日她不是被梁掌柜给挡了吗,听说是心怀怨恨,又财大气粗,特意要和这鸿鹄楼打擂台呢。”另一个紫衣书生答。 “一介女流,能成什么气候,若是家中男子不许女子们进那凤凰阁,她的生意不就完了。”坐在一旁的殷公子道。 “呵,我可不敢,我家的祖母,今日都说要去这凤凰阁上瞧一瞧。”青衣书生道。 “那可不是,我的妹妹,也在家里闹了许久,说是别的酒楼寡淡无趣,就想到凤凰阁里看一看,听说有什么新鲜玩意儿。”紫衣书生道。 “新鲜玩意?什么新鲜玩意?”青衣书生追问道。 紫衣书生摇了摇头,望向了窗子外面,充满笑声的凤凰阁。 - 凤凰阁内,有上好的吃食,一些平民姑娘吃着吃着,觉得点心十分不错,便问了点心的做法,婆子一一给姑娘们道来,又说,假如姑娘们有兴趣,可以做给她们看。 这下,许多姑娘都兴冲冲地要去看,凤凰阁里没有规矩,女子到处可去,她们便进了厨房去看这里的婆子们怎么做吃食,看完了还嫌不够,一些爱刺绣的,则会围到那张娘子身边去,同她讨教针法。 也有爱诗词爱画的,就在楼上画着写着。还有爱梳妆的,凤凰阁有一层摆了许多新脂粉,让客人可以随意取用,闺阁女子的百般技艺突然就有了宣扬的出口,她们相互请教着,倒也是其乐融融。 冯婆婆自然也来了,慕歌凑到她跟前去,道:“冯婆婆,我是从瑶,我哥哥慕歌近日有事去了别处,恰好我有空闲过来,照看照看冯婆婆。” 冯婆婆拍了拍他的手道:“好,多谢你们一家,真真都是天仙一样的人物。宁姑娘也是女中豪杰,刚刚在门口那一场我可是见了,确实是有胆气的。没想到你们经商之家,居然还有功夫在身上。” 女身慕歌道:“哪里呢,是家里常常外出,长辈说了,女儿家怕有什么闪失,与其寻人来护着,不如教她们自己护着自己。” 冯婆婆道:“这是正理,与其求他人护佑,不如自己能够提刀,这样一来,纵然有什么风雨,也不用惊怕了。” 慕歌把了脉,知她脉象平稳,左右也没有事,就哄着她说了几句话,没想到,冯婆婆对料理家事俗物倒是一把好手,说起故事来更是引人入胜,说着说着,身边就开始围了一大圈的姑娘们来听她闲话,慕歌就悄悄地退了出来。 正准备回到自己卧房里,却看见攸宁在教一伙姑娘习武,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见到了他,同他笑了一笑。 慕歌点点头,回到自己房里去了,坐在窗前,也没有心思炼丹,想着攸宁想办的居然是这么个地方,女子们脱离了那些深闺里的约束,居然品貌不一,有些活泼可爱,有些直率可亲。 他翻起以前写过的医案来,又翻到了那个人,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天命是什么? 突然,有人“嘭嘭嘭”地敲门,喊道:“从瑶,从瑶。” 他打开门一看,是阁里的一个女使,脸上十分着急道:“听闻你会医术,刚刚从后院偷偷跑进来一个女子,浑身是伤,一进来就昏了过去,我们不知道怎么办,你快去看看吧。” 慕歌听了,连忙提了药箱,跟着她下了楼。一群女子围着成了一个圈,将她放在了阁里了一个软塌上。 慕歌伸手搭脉,顿时脸色剧变。 “怎么了,是不是不好了?” “从瑶姑娘,这姑娘到底怎么了?” 姑娘们吵吵嚷嚷,七嘴八舌。 慕歌伸手示意她们静下来,道:“这姑娘身上太多伤了,看这样子,身上的口子不会少的,定是血肉模糊。” 慕歌虽然是女身,但是心里仍然觉得多有不便,他招来一些婆子,将这姑娘放到了一处空厢房里,吩咐她们将她换了衣裳上药,自己去吩咐人抓药,又亲自去煎药。 一边煎着药,一边许多姑娘围着她问话。 “从瑶,她是怎么了,是被人打的吗?”衣服上绣着粉色蝴蝶的姑娘问。 慕歌拿着扇子扇着火,一边点头:“她身上的伤不止一处,恐怕是有人常年打她。” “该不会是哪家的奴仆吧,偷偷逃出来的?”靛蓝色衣裳的姑娘说。 姜黄色衣裳的姑娘一本正经地分析道:“我猜,定是她在家里偷了银子,被发现了,所以才被打成这样。” 粉色蝴蝶姑娘说:“偷银子,将这人或卖或打发了不就是了,怎么还能让她有机会走到我们跟前来?” 靛蓝色姑娘说道:“那就是她嫁了个恶毒的相公,娶了貌美的小妾,宠妾灭妻,她被陷害了。” 慕歌笑了,这些个姑娘,平日里看了不知道多少传奇本子,还没听人说呢,心里已经编了这么多故事来。 “究竟是什么,等她好了你们自去问问她不就是了。”慕歌道。 “她伤得这样重,要多久才好呢?”粉色蝴蝶姑娘道。 “十天半个月才能好吧,不过我待会熬好了药,喂她喝下了,再将她断了的手骨给接回去,过一会子应该就能醒来了。” “什么,她的手断了?”靛蓝色姑娘问道。 慕歌道:“是啊,她的腿上也有伤,但是时间太长已经医不好了。” “竟然这么可怜。”姜黄色姑娘道,“即使是偷了银子,也不至于将人打成这个样子啊。” 三个女子围着煎药的慕歌说了许久的话,药煎好了,他也就去端给那人喝,走进房间里,却看攸宁已经站在里面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遭遇 那女子依然昏迷着。 攸宁回头看他道:“你来了。她情况怎么样?还能治好吗?” 慕歌微微一笑,攸宁看着他的女身,觉得这笑容有些惑人。 “性命可以保住的,我先给她喂了药,再帮她的手接回去。” 刚刚在外面的几个女子也跟了进来,听到这话围了上来,一起将这女子扶了起来,攸宁接过药,喂她喝下,才喝了半碗,女子几声咳嗽,醒了过来。 “呀,醒了醒了。”靛蓝色的姑娘道。 粉色蝴蝶姑娘说:“怎么样怎么样,你感觉如何?” 那女子痛苦地皱了皱眉头,慕歌拿着几块木板和药膏走了过来,摸准了骨头的位置,用力一正,女子一声尖叫,又晕了过去。 慕歌摇摇头,道:“药再继续喂吧。” 剩下半碗喂完,那女子才从短暂的昏厥中醒来,眼中仍然有惊恐之色,攸宁出声道:“姑娘别怕,这里是凤凰阁。” “凤凰……阁?”那女子似乎没有听过这个地方。 “是,我是这里的东家,辛攸宁,这里只有女子,你不要怕。” 女子听到这个名字,眼中流露出一丝欣喜,她颤颤道:“你是宁姑娘?你真的是宁姑娘?你救救我……宁姑娘……” 女子眼中淌下一串泪珠,秀丽的脸上有几片淤伤,但相貌是美的。 攸宁走上前去,轻轻抚着她的手道:“你别急,慢慢说。” “我是从殷四府里逃出来的,去年三月,这殷四在街上遇到了我,将我抢了回去,强行收了房,但我不喜他,从未给他好脸色,于是他对我非打即骂,每每不顺心就要来打我一顿。”女子一边哭一边抽搐着。 “你是殷四府上的人?”攸宁皱起了眉头。 女子点点头,道:“我也没有名分,只是个玩物,半个多月前,殷四从公堂上回来,骂骂咧咧地说了姑娘的事情,也打了我一顿,后来这殷四又将我送给了秦四,他们两个都是一路货色,我只好每每挺尸装死。” 女子声泪俱下,表情令人痛心,站在一旁的几个女子皆在抹着眼泪。 “那你是怎样逃出来的?”攸宁问道。 “秦四将我一顿痛打,扔进了柴房之中,幸得一位伙计看我可怜,让我偷偷从秦府的狗洞钻了出来,我一路乱跑乱撞,跑进了这里来。” 一路乱跑乱撞…… 糟了。 攸宁眉头皱紧了,道:“这一路上,有很多人看见你了?” 女子点点头,道:“我四处求救,手脚极痛,却没有人愿意帮我……” 殷四与秦四…… 攸宁叹了口气,是祸躲不过,但这女子说的是真是假,此刻也无从查证,无论如何,她身上的伤总是真的。 “若是如此,也许不久,他们就要来凤凰阁拿人了。” 女子听了紧张哭道:“姑娘,你救救我啊姑娘,若是他们还要拿我回去,那么我只有一死了。” 攸宁思索片刻,念诀传音,让云翎知会一些云栖楼的妖精伙计丫环们,最好化成女身,这几日在凤凰阁附近待命。 云翎得了消息,先传了信,又急急忙忙地到厢房里来,看着这屋子里居然聚了一堆人,眉头一皱。 “宁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情?” 攸宁道:“这个姑娘需要休养,我想也不能让她留在凤凰阁里,待会我们寻个轿子,让她去别处,这样没人见到她出去,比较稳妥。” 女子以为攸宁要送走她,大哭道:“宁姑娘,你是要把我送回去吗?宁姑娘我不要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攸宁上前安慰她道:“既然有人看到你来凤凰阁,若是他们真的闯进来搜查,到时候我们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最好你不在这里,等你伤养好了,我们才有办法可想。” 女子抽抽噎噎地望着她。 攸宁问了,原来她是苏城一个姓申的小户人家,名叫做申蝶,家中只有一女,自己被殷四抢后,父母求告无门双双病倒,后来不久就去世了。 这身世听起来十分可怜,亏得这个女子愿意挣扎求生。 攸宁与几个女子都安慰了她一阵,她才略略止住哭。 云翎去了后门吩咐抬个轿子进来,所幸今日里来的夫人小姐多,也有在外面专程等着的许多轿子,这样看起来并不惹眼。 攸宁寻了一个长帷帽给她,又让云翎与她同行,悄悄告诉云翎将她送回云栖楼去躲躲,等晚一些再商量她的事情。 将这女子送出了门,回到房内,看着慕歌在写医案。 攸宁问道:“这姑娘的伤可以全好吗,会不会有什么后遗?” 慕歌道:“这个伤也太多了些,刚刚我给她的药只是止痛,一会或许还要发烧呢。” 攸宁道:“云栖楼现在也没有什么人在了,不如让花珂那个小子多照看照看。” 慕歌道:“花珂?他可以吗?照顾人可是个细致活。” 攸宁道:“云栖楼女使还是有的,我是怕万一他们真的查到了云栖楼,周祺又不会武,还是要有人照看。” 慕歌道:“周祺也是圆滑的人,不至于真的打起来,只是这个姑娘的事情,真的如此难办吗?” 攸宁眯了眯眼睛,问道:“你觉得这个姑娘说的是真话吗?” 慕歌道:“真假我不知,但是身上的伤是实在的……你是担心,她是在给你做苦肉计?” 攸宁点点头:“在人间几百年,曾经吃过不少暗亏,人的话有时候不敢全信,尤其是才相识的人。要么她是真的走投无路,要么这背后就有一个很大的局,但无论是不是局,这事情都很复杂。” 慕歌叹道:“还好我只是个医者,不用想这么多,你每日如此费神,不觉得辛苦吗?” 攸宁笑道:“我从前好像也不是想这样多的,但谁叫这苏城人际复杂呢,周全些总是没错的。” 慕歌赞同道:“陵光门下,到哪里都有一大群妖精,你既然有这个缘分,定是他相信你有这个能耐。” “没有这个能耐,也要努力有啊。否则这么多妖精看着我,我应该怎么办呢。”攸宁笑道,“说起来,你有没有看,今日鸿鹄楼那边,那个飞鹄一直望着我们楼呢。” “哦?是吗?”慕歌头也不抬写着医案,“你不是就是想要气他吗?” 攸宁道:“哪里,我气的明明是梁掌柜。” 慕歌道:“你看,飞鹄能将那个金鸟安在这鸿鹄楼之中,说不定这不准女子进入的令,也是他指使梁掌柜下的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秦四爷 攸宁道:“你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无道理,之前听过,这个飞鹄叫觉秋,那鸿名叫醒春,你说,会不会,那屋顶上的金鸟,就是醒春?” “这么倒也说得通了,飞鹄因为鸿在这楼上,所以不愿离开这楼,这楼名叫做鸿鹄楼,那么自然梁掌柜与他们是有联系的。”慕歌道。 “可惜那位白衣的飞鹄不愿意同我们多说什么,他的招式凶狠,我虽然能与他打个平手,但是若是要他低头,恐怕还是需要费力的。”攸宁道。 “也不急在一时。现下你的状况才是要紧,你近日来,胸口还疼吗?”慕歌道。 攸宁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夜里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在不同地方见到不同的人,醒来之后却又忘了。” 慕歌道:“你这换体的法术,要不违背天命,须得下一番功夫呢,起码得向天庭改个名册,不然这雷公电母,也是要来砸你的。” 攸宁道:“我本也没想过自己能继续活,那把桃木剑刺进我体内的时候,我才知道事情不好了,只是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是那样的结局。” 慕歌道:“三日后我们去山里吧,我看一看那新制的药效果如何。” 攸宁答应了,正在左右晃着脑袋,突然一个女使跑上来楼来,急急道:“姑娘,外头来了一群人,说是我们凤凰阁藏贼,要闯进来呢。” 攸宁站起来,对慕歌笑道:“你看,说来就来。” 慕歌合了医案,道:“我与你同去。” 凤凰阁开张的第一日就纷争不断,此时楼下已经围了一圈人,那些云翎从云栖楼叫来的妖精伙计先将凤凰阁围了一圈,与那些来的男子们对峙。 攸宁从凤凰阁出来,朗声大笑道:“我凤凰阁真是好事多磨,开张一日,早上送走个泼皮,如今又有人来围我们。” 那群人中走出一个穿着华丽的人来,他道:“宁姑娘,我乃是天香楼东家秦四,我家走脱了一个丫头,听路人说,她直奔你凤凰阁来了,请宁姑娘快快交出人来,我也不想与你为难。” 攸宁高声道:“秦四爷,我开张第一日,你就带人围堵我的地方,我凤凰阁是在这五色湖旁做女子们的生意,不知四爷是否是看我柔善可欺,所以才这样理直气壮,这凤凰阁都是女子,谁知道哪位是你们家的丫头,或者就根本没有这个丫头。秦四爷只是来找我的晦气。” 秦四微微一笑道:“宁姑娘,我并不是要砸你的招牌,只是这个丫头带走了我府中贵重之物,那东西可比那丫头值钱多了,还请姑娘不要为难。” “哦?秦四爷这脏水倒是越泼越多了?先是说我凤凰阁入了贼,又说她偷了你的贵重之物,你是想让人们以为,我是贪图你这贵重之物,所以不肯松口吗?”攸宁牙尖嘴利,语气中带着几分傲。 这秦四爷与尤家小姐的事情,苏城人们大多都印象深刻,但是他权势通天,人们多数都隐而不发,如今尤家小姐已经成为了街上的游魂一般,虽说秦四爷将此事推给妖精,但又有谁相信呢? 围观的苏城人越来越多,都想看看辛攸宁如何收场。 秦四道:“哪里,宁姑娘家财万贯,定是看不起我的小东西,既是如此,就应该快快让那个女贼出来,不要扰了你们家客人的清净,万一你们凤凰阁又丢了什么物件,此事也不好交待。” 攸宁叉着手走到秦四跟前,问道:“秦四爷偏要说我凤凰阁入了贼,为了自证清白,我定也是要查看一番的,不知这位女贼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裳,我可遣人到楼里看看,但是未必能够找着。” 秦四旁边站着一个魁梧的随从道:“那女子穿着平日里的粗布衣裳,腿脚不便,手上也有伤,脸上也是有伤的,样子长得有几分姿色。” 攸宁道:“这样的人,若是入了我凤凰楼,定是有人看见的,也不会这样半天没动静,不过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人查一查,秦四爷,不然你也寻几个婆子来,进我凤凰阁坐一坐。” 秦四见她这样说,心里突然没有底了,寻了几个婆子,吩咐她们也进了凤凰阁。 刚刚申蝶并没有走上楼去,其实只在后院与一层露了面,后院里都是攸宁寻的婆子们,她们自然不会乱说,那三位姑娘嘛…… 攸宁瞧了瞧,原来要与自己一起出来的慕歌却不见了,攸宁会心一笑,走了进去。 攸宁道:“我凤凰阁还在待客,还请秦四爷的几位帮手们不要太过扰客,若是害到我们客人的清净,我定要寻他秦四算账的。” 几个婆子点了点头,四处去察看了,慕歌与那三位姑娘在一旁饮茶,攸宁便走了过去。 “且有一阵闹呢。不知几位姑娘尊姓大名?”攸宁问道。 靛蓝色姑娘道:“我们都是平头百姓,小户人家,我是陶姜,粉色衣裳的是范絮儿,那个是江童。” 攸宁道:“你们三位,今日我请客。” 范絮儿低声道:“姑娘,这秦四不会带着人打进来吧?” 攸宁倒了茶,吹了吹,道:“打不进来,我也寻了人守在外边了。” 江童道:“姑娘,他们可都是男子,秦四十分凶狠,之前我听闻尤家小姐的事情……你难道不怕他报复你吗?” 攸宁笑道:“报复我?为什么要报复我?我又没有藏贼,更何况是他们自己家里走脱了贼人,干我何事?” 陶姜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明白了攸宁的意思。 “要我说,这秦四爷也太没道理了,空口白牙上来就敢搜楼。”陶姜道。 攸宁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几位姑娘稍坐,我上楼去看看。” 攸宁叫了几个婆子,带着刚刚出炉的点心,每层楼都赔了个礼,说是秦四爷家里走脱了一个女贼,正在四处查问。 众人听了,都是冷笑一声,攸宁道:“秦四爷的人都堵着凤凰阁的出处,虽然打起来我们也是不怕的,但是开张第一日,和气生财,还请诸位包涵,若是有这么个人,快快告诉秦四爷的人,若是没有,诸位也不用理她们。” 这一句话说了,客人们大多都明白了意思,左右是不用理她们便是了。 这些婆子们左左右右都仔仔细细看过了,后院厨房到每个厢房也都查看了,皆是寻不到那女子的踪迹,只好下去回了话。 第一百一十九章 痴女 话还没回,凤凰阁门口却出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一个衣衫破旧,头发凌乱,脸上含着一丝奇怪的痴傻笑容的人出现在凤凰阁的门口,一些人开始指指点点。 苏城有名的疯子。 尤家小姐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她狂笑着,“这么多人……哈哈哈哈哈……又是谁要成亲了吗……谁是新娘子呀……我来看看啊……” 秦四爷看到她脸色瞬间变了,他眼睛瞪了瞪随从,随从马上上前赶她。 “去去去……疯婆子,快走开。” “你干嘛!你别碰我!你谁啊!”尤家小姐睁大了双眼,一脸疯相,用食指指着那随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强抢民女!你这恶毒歹人……哈哈哈哈……你祖宗来啦……快看啊……他从坟头里跑出来找你啦……哈哈哈哈哈哈……” 围观的人皆是心里一惊。 这尤家小姐,是真疯还是假疯?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突然这尤家小姐一屁股坐在了凤凰阁门口的地上,她哈哈哈笑了三声,瞪着那秦四道:“我看你印堂发黑报应要来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天上有个雷就要来劈你啦……哈哈哈哈哈哈” 秦四从随从手中抢来棍棒,正要往这疯了的尤家小姐脑袋上劈去。攸宁一个箭步上前,飞腿将秦四手中的棍子踢了,秦四踉跄几步,一群随从一拥而上扶住了他。 攸宁傲慢笑道:“秦四爷,在我的场子上打人,难道不看看我的面子吗?” 秦四站定道:“我替宁姑娘清理一下门口的脏东西罢了,宁姑娘应该谢我才是。” 攸宁道:“我凤凰阁接女客,这位姑娘来了我门前,就是我的客人,秦四爷的嘴巴为何这么不干净?” 秦四的表情瞬间有些难看起来,道:“宁姑娘,这可是个疯子。” 攸宁道:“秦四爷祖上是以医术传家的吗?” 秦四道:“那自然不是。” 攸宁道:“那她到底疯不疯,秦四爷凭什么下定论?” 秦四怒道:“那宁姑娘凭什么说她不疯?” 攸宁道:“疯与不疯,本姑娘并不在意,但她既然来了,就是我的客人,秦四爷,这若是要打起来,我怕这场面不会太好看了。” “你私藏贼寇养疯婆子,还要什么场面好看!”秦四开始有些气急败坏。 凤凰阁上,几个窗子边上都站满了夫人小姐,皆是来看这个秦四想做些什么,以及,这宁姑娘能做些什么。 恰好,这秦四爷叫进去的婆子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摇摇头。 秦四不信,让随从提来了报信人,那人跪倒在地,信誓旦旦地说道:“四爷,我看得真真的,那婆娘跌跌撞撞,确实是往凤凰阁来了。” 攸宁挑眉,心下细想,这申蝶是从后院门进来的,七拐八弯,他未必看到她入了凤凰阁。 “这位相公,请问你亲眼见了那婆娘进了我凤凰阁吗?从哪里进的??几时进的?我凤凰阁谁迎了她?” “她确实往你那里去了。”那人道。 “这五色湖边商家过百,你为何诬陷我们凤凰阁一家?” “今日去你们家的人最多……” 攸宁瞪了他一眼道:“这便是你说那女子来了凤凰阁的理由?那鸿鹄楼只离我们家二十步不到,你怎知那人没有混入他们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傻子……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是傻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坐在地上的尤家小姐踢着腿撒泼,然后摆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对攸宁道,“我告诉你,他身上有冤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道昭彰……报应不爽……哈哈哈哈哈哈……” 秦四道:“那鸿鹄楼不入女子……” 攸宁翻了个白眼道:“你都说她是贼,哪里有这么容易被发现,更何况你家婆子已经进了我凤凰阁找过一遍,若秦四爷还要不依不饶,那便打将过来,我辛攸宁从小习武,若各位想要试试,尽管来。” 秦四驳不过她,又看她门口站着的那堆婆子身板扎实,并不输自己的随从,眼珠一转,脸上浮上了一堆虚伪的假笑,他拱手道:“宁姑娘,既是如此,这倒是我秦某人的不是了,恭贺宁姑娘开张大吉,我们走。” 秦四带着的一堆随从撤走了,秦四微微回头,看着辛攸宁。 这女子果然不简单。 辛攸宁蹲下身来,拍了拍尤家小姐身上的灰,对她笑道:“你要不要进来,我家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你身上的衣服脏了,我送你一件新衣服好不好。” 尤家小姐晃着脑袋,道:“姐姐,你去哪里啦,怎么才回来啊……我等你好久啦……”说着说着,突然哭了出来。 攸宁面色一凝,当日尤家小姐的事情,她知道的时候,城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她被扔在街上,后来自己摸进了苏城的一个荒废的寺庙中。 还是徐音的她,喂了迷迷糊糊的她几口水喝,也去买了几个包子给她,只是都是在她迷迷糊糊时做的,后来有日,沈三娘不知从哪里听闻了这小姐的消息,便带回了馄饨铺子,受三娘恩惠的一众乞丐们,就将尤家小姐保护了起来。 按理说,尤家小姐不应该记得她,更何况,她现在是辛攸宁。 攸宁温柔地笑了,刚刚对着秦四的蛮横一扫而光,道:“你想吃什么吗,进来吧。” 尤家小姐摇摇头,道:“我想吃包包……我不要进去……” 攸宁吩咐婆子去拿了几个包子出来,用布包了给她,道:“我有许多呢,你若是想,可以在我们这里住下的。” 尤家小姐夺过包子,哈哈哈笑道:“我才不!我要看天道……天道昭彰!哈哈哈哈哈哈!冤有头债有主哈哈哈哈哈哈。”她一边笑,一边拿着包子蹦蹦跳跳地走了。 天理昭彰。 说起来,鹿蜀已经在苏城呆了将近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攸宁只顾着忙其他的事情,虽说鹿蜀来过几次云栖楼,也说不上几句话,也不知道他究竟查得如何了。 正想着,一位夫人下轿登门,见了攸宁,直喊“妹妹”。 “听闻妹妹的凤凰楼今日开张了,我特来送礼给妹妹捧个场。”说着从身后丫环手中接过礼盒,放在了攸宁手上,“小小东西,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第一百二十章 夫人 攸宁笑而不语,接过了礼盒,掂量了一下,似乎还挺沉的。 她盯着这位夫人的脸,似乎好像哪里见过。 那夫人道:“妹妹是贵人多忘事啊,才几日不见,就认不出我来了,我可要伤心死了。这东西烟阳难得的陶酒壶,我存了好几年了,自己一直舍不得用,现下送给你了,你可得好好保管。” 烟阳? 攸宁再仔细看看,虽然这夫人衣着华丽,头上却简单戴了几根不值钱的玉簪,耳朵上没有耳环,她轻轻摇着团扇,攸宁却看见了团扇下的喉结。 喉结?是个男的? 这样貌……这眉眼…… 鹿蜀!?? 攸宁摆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继而又是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最后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鹿蜀瞪了她一眼,道:“妹妹,何时值得你如此开心,说出来跟姐姐也让姐姐开心一下。 攸宁的手搭在了鹿蜀的身上,笑道:“你贵人事忙,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鹿蜀拍掉她的手道:“还不是刚刚听说,你这边有什么麻烦,他们传了信给我,我刚刚已经在旁边等了许久了,若是真的打起来,那马侍郎就来给你撑撑场面,不过既然没有打起来,我就进来看看了。” 攸宁将他引进门去,偷偷告诉他他未将喉结隐去,他咳嗽一声,瞬时就处理好了,对着攸宁媚笑了一场。 原来同慕歌坐着的三个女子已经去了别处玩,慕歌一人坐在那张桌子上,悠悠喝着茶,攸宁带着鹿蜀前来坐下。 慕歌的女身样子与他之前的样子一点也不像,鹿蜀有些吃惊,道:“哟,攸宁,这位妹妹长得真俊啊。” 攸宁听了,向着慕歌眨了眨眼,慕歌笑道:“小女子从瑶,见过姐姐。” “哈哈,好说,我夫家姓马,你就叫我马夫人吧。”鹿蜀虽然变了女身,但言辞举止活脱脱一个莽汉,慕歌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也笑出了声来。 攸宁低声道:“这是慕歌。” 鹿蜀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四周的人吓了一跳,都望向他,他又假装无事,慢慢坐下。 “你……你怎能变成这副模样?”鹿蜀问道。 慕歌乖巧地眨眨眼道:“我化身术修得好呀。” 鹿蜀知道,化身术其实并不好修,因此他修的时候也只将自己从童年修到了老年,外加一个女身,要完完全全修成另一个人,不知要花多少工夫。 鹿蜀拱拱手道:“佩服佩服。” 慕歌和攸宁又笑了,不知为何,鹿蜀把一个简单的拱手礼做得十分有气势,他们摇摇头,还是决定到厢房内去谈。 到了厢房里,鹿蜀捏着的嗓子终于放下了,他道:“你怎能这样轻松地变成女身?我还以为真的是哪里来的大美人儿。” 慕歌道:“除了术法修得好,我还炼了几颗驻颜丹,这样少耗一些功法,会轻松点,你若是要,我拿一些给你。”说着,就拿了药箱子,取了几个驻颜丹给他。 鹿蜀自然是十分高兴,谢了几次,道:“我今日来,虽说是为了那秦四来凤凰楼之事,但我还另有要事。” 攸宁毫不惊讶,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在苏城这几日,已经将殷四与苏城衙门勾结的事情查得差不多了,只是,真正要将他们连根挖出,怕是不太容易,而且,殷四手上,掌握着苏城绸缎的命脉,若是他被抓了,这苏城每年进贡,怕是要出什么问题。” 攸宁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问道:“你可知道殷四铺子里有个伙计,叫做彗行?” “彗行?”鹿蜀道,“你是说,他的那个小师弟?” 攸宁点点头,道:“我听说,彗行其实颇有才干,只是多年来被这殷四打压,心里也许闷了一口气,若是你能与他牵上线,或许日后,他能成为苏城绸缎庄的接班人。” 鹿蜀道:“在殷四手下这么多年了,我怕他……” 攸宁笑道:“殷四害死他父亲的时候,他已经懂事了,他父亲是个正直善良的人,你若是担心,可以去试试他。” 鹿蜀道:“这人间之事,哪里有说得这么轻巧。还有,我打听过了,这秦四与殷四蛇鼠一窝,两人是多年好友,秦四的天香楼,实为酒楼,却是个暗娼园子,玩的都是见不得人的花样,在他那里不知死了多少人命。” 攸宁道:“你可寻到了那些尸骨?” 鹿蜀道:“这就是难办之处,我多番查探,并没有寻到尸骨,这件事苏城人都知晓,却没有证据,若是不能将这两个人一起办了,苏城一样永无宁日。” 攸宁笑道:“事情竟有这么巧的,刚刚牵扯秦四的两个苦主都来过,早知道就应该留下她们来。” 鹿蜀奇道:“苦主?居然还有苦主?” 攸宁道:“你不记得吗,那件被冤在妖精头上的尤家小姐的事情,刚刚门口那个像是疯了的女子,便是尤家小姐了。” 鹿蜀啧啧两声道:“我还以为就是个路上的疯子,没想到她居然就是尤家小姐,不过,秦四居然没有杀了她?” “杀?”攸宁笑道,“当年尤家小姐不愿嫁与秦四,虽出身算不上什么大家,但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秦四这样将她弄疯了,是为了让苏城人们有所忌惮。” 鹿蜀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道:“这腌臜货,竟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慕歌道:“刚刚凤凰阁来了一位重伤的女子,也是秦四那里逃出来的。我同攸宁商量了,虽然不知她所说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但是她身上的伤明显不是一日之功。” 鹿蜀问道:“那人现在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攸宁道:“我们将她送到云栖楼了,她来凤凰阁的时候被人看见了,这才有了秦四在门口那一出。” 鹿蜀道:“我还以为,他是为了殷四的事情,故意要找你的麻烦。” 攸宁道:“殷四近来有什么消息?” 鹿蜀道:“那晚之后,果然消停了好一阵子,听说请了好几个道士作法,这几日看他精神又好了起来,说不定又会掀起什么风浪。” 攸宁道:“这倒不怕,我前几日得了几个避咒符,不如我们改日去殷四家看看。” “避咒符?你竟能得到这种东西?”鹿蜀惊道。 攸宁得意笑了,道:“有贴咒的,自然就有破咒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战飞鹄 鹿蜀与攸宁、慕歌商量完殷四秦四的事情,约好今日先去云栖楼看望那个申姑娘,然后再做打算。 之后鹿蜀在凤凰阁里绕了一圈,赞叹了几番便走了。 攸宁四处察看,客人们大多都还满意,她闲逛到张娘子处,看见有许多小姐围着她看她的绣品,还有一些向她请教针法的。 攸宁远远站着,张娘子偶尔抬头看见了她,朝她点点头笑了,脸上满是感激之色。 攸宁心里也开心,一切都很妥当,她登高往凤凰阁最高层走去。 鸿鹄楼。 她想看一看鸿鹄楼。 凤凰阁的最高层,有几位姑娘席地而坐在一边,不知在对谈什么,攸宁并不想要打扰她们,她寻了一处角落的窗户站着,不出所料,那白衣的飞鹄觉秋正好与她相望。 相望这个事情吧,总有点玄乎,两个人一动也不动,攸宁抄着手望着他,他手中一把横笛,头发束得整整齐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个世家的公子。 若是那只鸿是他知心的友伴,那他着实有些可怜,于是,攸宁望着他的眼神就略带了一些怜悯。 望了许久,除了这飞鹄确实长得挺耐看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结论,她便抬起头来看了看那屋顶上的金鸟。 今日阳光不错,金鸟在日头下熠熠生辉,不知怎的,攸宁觉得那个金鸟似乎活着,好像还眨了眨眼睛,再回头来看,这飞鹄竟然瞪了她一眼。 她一脸无辜,又碍于这边还有客人,不能贸贸然飞出窗外,她转身下了楼,从一处无人的窗户边隐身飞向了鸿鹄楼。 施施然悬在了那飞鹄面前。 飞鹄道:“你来做什么?” 攸宁没有想到,他竟然开口说话了。 她甜甜一笑,道:“我来看公子你啊。” “滚开。”飞鹄道。 “公子为何这样凶,倒是要吓坏我了呢。”攸宁依旧不依不饶,其实她本是想问一问他金鸟之事,只是这个飞鹄的脾气倒像是个火药罐子,一点就着。 不对,她也没点啊。 她笑着道:“公子日日站在这楼上也不嫌闷,不如同我去别处吃个茶,有些事情想向公子请教呢。” “滚开。”飞鹄继续道,“我不想同你打。” 攸宁笑道:“不想同我打?还是你打不过我?” 飞鹄听了这句,顿时隐了身形飞出了鸿鹄楼,那笛子却不只是简单的笛子,直直朝着攸宁面门而来。 攸宁灵巧一闪,引着飞鹄飞到了别处。 慕歌恰巧刚刚写完了医案,看见两个隐隐的身形,有些放心不下,也隐身追了出去。 但慕歌的身法并不如他们的快,只见两个身影在天地间跃来跃去,慕歌看了看,选了苏城外的一条河边,挖了三四个野地瓜就开始烤了起来,一边烤着一边往天上望望。 似乎攸宁的功夫又有长进,但是那飞鹄的功力也不容小觑。 眼看着太阳就快要下山了,他们仍然在天地间蹦来蹦去。 慕歌开始吃起地瓜来。 香甜软糯,味道很不错,他满意地笑了笑。突然攸宁出现在他的身边,抖了抖袖子,拿了一个他烤的地瓜,坐在地上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那飞鹄也落了下来,竟不客气地也拿了一个地瓜开始吃,他一身白衣,样子像个翩翩君子,但拿着地瓜的样子…… 慕歌倒吸了一口凉气,看了攸宁一眼。 攸宁笑道:“怎么啦,你还舍不得地瓜?” “不……不是……你们……”慕歌不知道该怎样问。 攸宁打趣道:“这位觉秋大哥你也见过,怎么了,此刻不认得了?” 慕歌侧头去看那飞鹄,只见他吃完了地瓜,用术法洗干净手,甩了甩袖子。 “烤得不错。” 慕歌的下巴险些掉下来,他又看了攸宁一眼,攸宁摊手道:“我们已经打了好几个时辰了,分不了胜负,再打下去也是无趣,他便同意与我聊聊。” “哦?”慕歌又往飞鹄那里看去。 “废话少说。”飞鹄道,“有什么想问的,今日就说了吧。” “那屋顶上的金鸟就是醒春?”攸宁问。 慕歌嘴角抽了抽…… 这么直白的吗。 “对。”飞鹄答。 “他怎么了。”攸宁问。 “被恶人所害。”飞鹄答。 “恶人是谁?” “不知道。” “塑金身有什么用?” “复活。” 看着两人一问一答,慕歌满脸写着惊讶。 攸宁问道:“他的灵体还在金身之内吗?” 飞鹄答:“我不知道。” 攸宁低了头,有些不忍,但是又想说出来:“那万一他的灵体不在了,你复活的只是他的躯壳。” 飞鹄背过身去。 “我知道。” “那你……”攸宁追问,却被飞鹄打断了。 “但我不得不做。”飞鹄的语气不再凶狠,反而有几分坚毅,又透露出一丝疼痛来。 攸宁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认识辛玉吗?” “辛玉?那只狐狸?”飞鹄转了过来,仔细看了看攸宁的脸,“难怪我看你觉得有些面熟,你与辛玉竟然有几分相似。” 慕歌望向攸宁,难道她想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他? “辛玉也死了,一百年前。”攸宁道。 “一百年前?怎么可能?”飞鹄皱眉道,“她的功夫比我还高上几分,谁能杀她?” “我们来,就是查她的案子。”攸宁道,“那醒春与你的功夫相比如何。” 飞鹄道:“他的功夫在我之上,已入化境,若是碰上机缘,成神成仙,或许有他的份。” 竟然如此高? “那他可有仇家?”攸宁问道。 “仇家。你见过几个功力高的没有仇家了,世间有些邪路道术,杀妖还可吸其功法。”飞鹄道,“但我不敢肯定,毕竟,若是天神动怒,也能一口气将醒春灭了。” “你不去追查,困在此地,就是为了保全醒春的金身?”攸宁问。 “我从仙人之处得了一法,若是妖精意外死了,将他的躯体用金身封住,受日月精华,雷电之劫,或能孕出新生来。” 孕出新生?那还是之前的醒春吗? “这法子……靠谱吗?”攸宁问道。 觉秋摇摇头,“我也不知,我本以为,它第一次雷击便会受不住,没想到,已经三十年有余,雷公电母来了,却没有劈碎他,但,也许还要几百年才能成事。” 几百年,生一群醒春都够了。攸宁心想。 “那么,你与那梁掌柜是什么关系。”攸宁问道。 “那时,我与醒春一起来到苏城,梁掌柜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梁家 “醒春,你飞这么快做什么?过几月,听说有个飞升的大会,你要不要去?”觉秋一边追着醒春,一边扯着嗓子问道。 “我想想,到时候再说吧。今日我听说苏城有一家豆腐做得好吃,我们去尝尝看。”醒春笑了,似乎并不在意飞升,还是人间的菜品更吸引他。 “豆腐做得好吃,你也不必飞得这样快吧,难道他还有不卖给你吃的道理?”觉秋喊道。 “是你太慢了,平日里叫你仔细修行,你偏偏不听,到时候有美酒佳肴,你一个也吃不上。” “一个也吃不上?有钱就吃得上了。”觉秋不服气道,“这些东西,不都是用钱买的吗?” 醒春笑道:“若是钱能买来,我又何苦跋山涉水来寻?听说那位嬷嬷一天只做早晨的,去迟了排不上队,我们就什么也吃不上了。” 觉秋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一点没错。” 醒春并不理他,自顾自地飞着,好容易飞到了苏城,天还未亮,有几个穿着不错的小厮已经排着队了,人倒是不多,醒春与觉秋一起排在了队末。 前面两位小厮正低声说着话,声音其实已经压到极低,只是醒春与觉秋是妖精,听觉比旁人灵敏了许多。 “我家的老爷和少爷也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冤孽,遇上这么个母老虎,整日里对他们父子俩非打即骂,家里整日不得安生。”一个小厮说。 “竟有这种事,我看梁老爷平日里也挺体面的呀,听说他名下有许多商铺,经营得都挺不错的。”另一个小厮道。 “你是不知道,如今这生意,已经全权交由那个母老虎把持了,我看她也不知是什么投的胎,他们家生意最好的明月楼,她是日日都去看,结果伙计们要是稍微不满她的意,她便是又打又骂。”小厮一脸的愁容。 “这还得了,遇上了这样的主母,日子还怎么过得?” “谁还说不是呢,要不是我小小在梁家签了死契,恨不得今日就逃走了。可惜我娘子与小儿都在梁府,他们攥着我的命,我不得不……哎。” “她对下人凶狠,对你家老爷少爷也凶狠吗?”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说起来着实让人疑惑,母老虎初初嫁过来时,倒是一个细声细语的大家闺秀的样子,只是一日,随着老爷上山踏青回来,不知着了什么疯魔,发了几日高烧,醒了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另一个小厮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惊恐之色,道:“该不会是中邪了吧,还是遇上了什么妖精,你们怎么没有寻一寻辟邪的道士到家里捉一捉。” “哎,怎么没捉,道士不知道去了多少,都被她赶了出来。一开始,这母老虎还只是生气,没想到愈演愈烈,家里的瓷器基本上都摔干净了,我们现在都用的木碗吃饭了。” “竟没有人能管住她了吗?” “哎,别说了,昨日小少爷吃饭吃得慢了些,那婆娘拿起筷子就敲了小少爷一顿,把小少爷的十个手指都敲得肿了,我们下人看着也心疼啊,都不敢劝,一位少爷的奶妈上去劝了,结果被那婆娘叫人打了个半死,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天神,还有没有天理的,那可是她的亲儿子啊。” 两人正在说着,豆腐店开门了,几个端着食盒的小厮一个个跟上,打了豆腐就走,只有醒春和觉秋两个,是最早的堂食客。 做豆腐的嬷嬷很慈祥,道:“两位客人是哪里来的,看着面生。” 醒春随口诌了一个地方,嬷嬷道:“哎哟,那可不近呢,两位客人怎么知道我这老婆子做的豆腐啊。” 醒春笑得一脸天真,道:“家中有做生意的来过苏城,说嬷嬷的豆腐天上地下举世无双,每日都要说一回,闹得我心痒便来了,今日一试果然是十分好的,嬷嬷一定好好保重身子,让我们能够多吃几回才好。” 醒春的嘴巴向来最会哄人的,嬷嬷一听就眉开眼笑了,连说了好几个“好”。 觉秋在一旁问道:“不知嬷嬷可知道明月楼在何处?” “明月楼?你们想去明月楼?”嬷嬷道,“我老婆子可听说,这明月楼最近不太平啊。” 醒春问道:“怎么不太平了?一个酒楼,能不太平到哪里去?” “客人不知,这个酒楼的东家的媳妇,不知发了什么疯,不单单对自己家的下人拳脚相向,一不顺心,连客人也打,这几个月,他们家啊,生意萧条了许多。” 觉秋道:“这位夫人为何这般粗暴?她是武学世家的女儿吗?” 嬷嬷笑道:“什么武学世家,她就是个小门户的绣花女儿,嫁给了梁水鹤而已,那梁水鹤本是一个性情温平的,与他家夫人本是和和气气的,不知怎么这夫人转了性子。哎,孽缘啊。” “梁水鹤?”觉秋看了醒春一眼,眉眼笑了笑,意思说,这又是一个“同类”了。 醒春问道:“那这夫人的娘家,也不来约束?” “说来也奇,她娘家人,前几年一个接一个地死了,现下啊,她都没有娘家人了。” 一个接一个死了? 醒春道:“怎么能死了?这一大家子人?” 嬷嬷摇头道:“按我说啊,就是她祖上坟地没选好,带了煞气,将好运都给了他们家这姑娘了,这姑娘承受不了才性情大变的。” 醒春不再接话了,乖巧道:“嬷嬷做的豆腐太好吃了,我还要一碗。” 这醒春是个少年模样,因此说起这种话来也不显得矫揉造作,倒是有几分少年的天真。 觉秋道:“这夫人怕是真的有什么蹊跷吧,要不我们看看去?” 话音刚落,突然路边一个小厮跑到隔壁的医馆敲门,此刻天才蒙蒙亮,医馆还没有开门。 “郎中!郎中!快来啊!我家老爷不好啦!快开开门啊!”声音惊慌无措,醒春一看,这不就是刚才在外面与他们一起排队的小厮吗? “哎哟。”嬷嬷道,“我看这女子就是个天煞孤星,克死了她自己的娘家人,现在还来克夫家了。” 说着,嬷嬷将新的一碗豆腐端了上来,摇头道:“客官啊,刚刚那个就是明月楼东家的小厮了,看这个样子,那梁水鹤怕是不好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醒春的心事 修行的妖精少理人间事,更少去管这些东西,就算碰上了,也就像戏台子看戏一样,站在旁边旁观。 人间有传言行善积德能修仙一事,也并不全是真的,修道多讲“无为”,讲“顺其自然”,万物有其章法,所以道法越好,功力越深的,越活在世外。 当然,无聊时看看人间趣事也是不要紧的。 觉秋给醒春使了个眼色。 醒春一勺一勺舀着豆腐,慢吞吞地吃完了,缓缓站起身来,优雅地同豆腐嬷嬷道了别,才走出了店门,此时天差不多亮了,醒春与觉秋在僻静处跳到屋顶上,看见那小厮拉着郎中急急忙忙地向一处跑去。 醒春与觉秋化成两只普通的鸟儿,跟着小厮一路飞去。 梁府也是深宅,倒离豆腐铺不远,但从侧门进去,穿了不知道几个回廊,小厮拉着郎中一路小跑,才到了梁水鹤房门口。醒春和觉秋隐了身,同郎中一起进了房里。 梁水鹤躺在床上,此刻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郎中急忙把了脉,才搭上脉没多久,他就摇摇头,说道:“准备后事吧。” 梁夫人就坐在一旁,她倒没有向传言中那样暴怒,只是,也不是像担心梁水鹤的样子,倒像是等了多时,终于达成什么心愿。 脸是冷冷的,若是仔细看,她脸上还浮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觉秋看向醒春,问他是否有妖精在帮助这位梁夫人。 醒春摇了摇头,至少不是妖精附体,若是别的什么奇异的术法,那也不好说。 觉秋上前看了看梁水鹤,他气若游丝,脸色惨白,几乎只剩一口气。 突然一个小孩跑了进来,直直奔着梁水鹤的床前,喊:“爹爹,爹爹。” 梁水鹤本无生气,只是听了这句叫喊,猛地张开了双眼,他使劲挣着,伸出手来,抚了抚那小孩的头,眼睛看了一眼那夫人的背影,还没能说出什么,就这样断了气。 梁夫人走到床前,将那小孩子一把扯开,叫了管家来,吩咐他处理老爷的仪容。小孩子不愿意离开他爹爹,还要扑上去,梁夫人反手就是一巴掌。 “你爹已经死透了,你还扑上去做什么?你扑上去他能活吗?”梁夫人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好歹也是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夫妻。 醒春觉秋一人一个凳子坐着,看着这梁夫人的动作。 “爹爹,爹爹,我要我爹爹,爹爹。”那小孩抽抽噎噎地哭,后来变成了放声大哭,后来又不知道触动了什么,开始嚎得震天响。 而那梁夫人,一点都不像死了枕边人的样子,她眼神冷漠,在小孩哭得大声的时候略带了一些不耐烦,在小孩嚎啕大哭之时,走到孩子跟前,居然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但这一巴掌,被一旁的觉秋卸了七分的力气,所以打在小孩脸上,并不是非常疼,小孩本来就在奋力哭,这轻轻的一巴掌并没有影响到他发挥。 梁夫人居然又奋力打了三四次,但是基本都被觉秋卸了力。 一开始的巴掌,小孩还没有觉察,后来巴掌扇得多了,小孩哭的时候,将眼睛睁了睁,就看到一个巴掌甩过来,马上怕得闭上了眼,却发现熟悉的疼痛感并没有传来。 梁夫人也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两个巴掌就能将这小子甩到地上去,今日怎么甩了这么几个,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梁夫人拽着小孩出了门去。 “你爹就是给你气死的,你还哭,你一个男的,怎么比我还不经事,你爹是个窝囊的,你怎么也这么窝囊。” 小孩睁开眼睛,瞪着他道:“我爹不窝囊,我爹是最勇敢的人!”说着,两滴金豆豆一样的泪珠掉下来,似乎是想起自己以后都没有爹爹了,又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觉秋问道:“你觉得这娃娃是这女人亲生的吗?” 醒春道:“怎么不是,你看看两人长得多像。” 觉秋摸了摸下巴道:“可是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娘亲?我想起我阿娘,她就不是这样的。” 醒春道:“你以为世上人都对自己的孩子好?说不定就为了什么事情恨透了他们呢,毕竟孩童不听话起来,也是很烦人的。” 觉秋道:“那起码也是又爱又恨吧,刚刚她扇的那几个耳光,若不是我借机卸力了,这小子的耳朵估计都要聋了。” “人嘛,有时候也不必兽高明多少,兽性一上来的时候,总是不管不顾的,总是先把心中的气出了才好,才不管这小子聋不聋,疼不疼。”醒春道,“这也许就是这孩子的命,你能帮他一时,也帮不了他一世。” 觉秋点点头,道:“只是我没忍住而已,这孩子死了爹,那哭一哭又有什么碍事?” 说着,这梁夫人已经让小孩在院子里罚跪了。 言语中,他们也得知了小孩的名字。 他叫做梁江吟。 觉秋叹道:“世上怎么有这样的家。” 醒春笑了,道:“你平日里也不是这样感怀的人,怎么突然对这个孩子这么在意了?” 觉秋道:“我的阿娘和阿爹,不通神识,你知道的,他们寿命不长,但一生也算和美喜乐,我做梦都想回到那段日子,却不曾想,这个小孩的家,倒像个地狱一样。” 地狱?醒春在心里琢磨这个词,地狱都是凡人们杜撰的,为了吓一吓凡间的恶人,神仙们总会说,这是排好了的命格,他们有时运势来了,无恶不作,有时运势衰了,一泻千里。 作为妖精,本就超脱出这些规则之外,若是想要插手,怕是会坏了本身难得的修行。 觉秋知道醒春在想什么,道:“坏不坏修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刚刚也是我帮的他,我有分寸,不会过分干预的。你不久就要飞升了,别想这么多。” 醒春飞升之试的日子已经不远了,虽然他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心里却对觉秋的将来有几丝忧虑,这么多年来,是他一直看顾着觉秋,敦促他修炼,觉秋生性自由,听了醒春的话,才修了一身好功夫。 若是他飞升成神,在天庭领了神职,将来觉秋还能不能好好修炼? 觉秋道:“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想做神,我可不想做,等你天庭休沐之日,就来人间同我快活两日,我也就满足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觉秋与少年 那小孩还在地上抽噎着哭。觉秋多看了一眼。 醒春看着觉秋的眼神,心知他是真的被这个孩子牵系住了,也许这也是一种缘分,他也不好阻拦。 这几日来,醒春都要练功,他一般都是寻一处寂静的山岭修炼,看着觉秋似乎还不想走,他便指了指远处一座山峰,告诉觉秋自己要往那边去。 觉秋点点头,醒春飞身而去。觉秋就留在梁府里,看着这小孩。 梁府也是个体面人家,家中管事外加一个主理丧事的先生,一会儿就把场面收拾出来了,大厅上摆起了灵堂,白色的灯笼也挂了起来,管家通知了梁家的一众亲戚,主理丧事的先生算好了时辰,便将梁水鹤放入了棺材。 那些敲锣打鼓的乐手也都来了。 管家依着礼制,让梁江吟跪在灵堂旁,管家本还要去请梁夫人,但那梁夫人一棍子把管家打了回来,因此这梁水鹤的灵堂上,只有这十来岁的小娃娃领着一众家仆在那里叩谢来人。 梁江吟虽然是个孩子,但礼数仍然是周全的,只是最近身子骨弱了一些,在那堂上,摇摇晃晃几乎昏阙,又因为守孝礼,只是偶尔进一些水,因此身子越发撑不住了,几次都要倒下。 管家看了心疼,劝了好几回,但是梁江吟不肯去歇息,夜深了,他也在堂前守灵。 “你不害怕吗?”夜半中,管家去上茅房,只剩下梁江吟一个人,觉秋出声说话了,却并没有现身。 “你是谁?”梁江吟有几分惊慌,却没有十分害怕,他问,“你是爹爹吗?” “我不是,我就是路过的妖精。”觉秋道。 “妖精?那你能救我爹爹吗?”梁江吟问。 觉秋道:“你爹爹已经死了,我救不了他。” “那你能把我娘杀了吗?我知道,一定是她害死爹爹的。”梁江吟童声颤颤,咬牙切齿满是恨意。 觉秋显然没有想到小孩会这样说,他道:“那可是你娘啊。” “她打我,还害死我爹爹。现在我爹爹死了,我想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他人虽然小,语气中却透出一丝灰凉的绝望来。 “可她是你娘啊。”觉秋说。 “妖精哥哥,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阿娘才会这么恨爹爹,是不是我不够好,阿娘才这样天天打我的……那就让我死了吧,阿娘打人真的好疼啊,让我和爹爹一起去了吧,我不要活着了,真的好疼啊。”小孩跪伏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你别灰心。”觉秋道,“虽然我不能救你爹,也不能让你娘消失,但是我还能护着你。”觉秋说完,化出一片羽毛来。 小孩在明灭的烛火前看见一根羽毛飘落,他拾了起来,问道:“一根羽毛?这有什么用处?” 觉秋道:“这是我费了好大功夫练成的护身羽毛,你还小,暂时借给你用,你将它贴身放着,你娘打你时,你心里默念‘飞鹄引’三个字,它就能帮你卸掉七成气力,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 小孩哭着道:“今日也是妖精哥哥帮我的吧,娘亲下手从来没有这样轻过,可是,可是如果娘亲发现了这个羽毛,也许我还是要活不成的。” 觉秋叹了口气,隔空使了术法,将这羽毛封进了小孩的身体内。 “我将它封在你身体里了,你看看。” 小孩伸手,看见手臂上出现了一个淡淡的羽毛纹样。 “这样真的可以吗?”他仍然在哭。 “你不要怕,学着向你娘亲说几句好话,也许她只是有什么心结。” 小孩道:“我也不知道娘亲为什么这样,她以前对我和爹爹很好很好的。我们一家人本来很开心的……” 觉秋道:“你快些长大就好了。告诉你娘亲,你是个值得爱的孩子,也许她就会回心转意呢?” 小孩含着泪点了点头,又自顾自地磕了两个头道:“谢谢妖精哥哥,我知道妖精哥哥本来并不用帮我的忙。只是看我可怜,所以才对我这样好的。” 觉秋道:“我既然遇着你了,说明是你命不该绝,天无绝人之路,你若是熬过去了,未来定是有好日子过的。” 小孩道:“若有这么一天,我一定报答妖精哥哥。” “报答?很不用,你一个孩子,能够报答我什么呢?” 小孩道:“哥哥不用我报答是一回事,我报答不报答是另一回事,哥哥的恩情我记住了。若是江吟日后还能留一条命,定是不能忘记哥哥的。” 觉秋道:“看来你爹爹将你教得很好,好孩子,世上还有许多好人,不要灰心。遇见我的事情你也不要同别人讲。我会时不时来看你。” 说完,觉秋就化成鸟儿飞身而去。 小孩看着这从灵堂飞出一只白色的鸟儿,爬起来追了出去,盯了天空许久。 这夜里虽然黑,还是有疏星点点。 觉秋往白日里醒春指的那座山上飞去,绕了山岭飞了好几圈,看见一个山洞冒着光,便飞身而下。 果然是醒春。 觉秋也不想打扰他,自己在洞里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就睡了去。 一连几日,醒春与觉秋都是这样的,白天觉秋外出寻吃食,醒春在洞穴里练功昼夜不停。眼看着飞升的日子将近,醒春的功力也差不多了。 那天觉秋出了门,顺路去探探梁府,没想到,梁夫人正好在打梁江吟。 梁江吟也不是笨孩子,虽然羽毛能够卸下七成力气,但他仍旧假装自己十分痛苦,藤条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却不管梁夫人怎么打,他的身上最多也是淡淡的印痕。 觉秋那日便在梁府多呆了一会儿,没想到,就是这一会儿坏了事。 等他回到那个洞穴,洞穴里没有了平日里醒春练功的光芒,他急忙跑了进去,却看到了醒春化成了鸿的原身。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醒春的法术明明要可以成仙了,为何…… 他试着探了探醒春的灵体……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了……他抱着的只是醒春的躯壳…… 一瞬间,他双眼通红。 听闻,妖精若是灵体离身,不出半日,这原身便会灰飞烟灭。他的当务之急,是将醒春的原身保存好,这样,若是醒春还能活过来,他也…… 他一把抱起醒春的原身,也不知自己能去哪里,但就是抱着,四处去找如何保住妖精原身的法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鹿蜀探访申蝶 “那你后来,怎么找到这个法子的?”攸宁问。 “我在天上飞,遇到了一个道士,他见我抱着醒春,问我怎么回事,听我说了之后,他说他听过一个保存原身的办法,就是为妖精塑金身。”觉秋说,“道士说,若是能让金身吸收日月精华,或许还能养出一些神识来。” “养神识?”慕歌稀奇道,“这样养出来的,符合天道吗?” 觉秋苦笑一阵,道:“也许是不符合吧,雷公电母几年就要来打醒春一次,但是它的金身我时常修补,所以也没有坏。” “那你怎么把他放到那楼上的?”攸宁问。 “我带着醒春的金身在人间四处漂泊,遇到几个地仙,说法也同道士的类似,后来在人间住了三五年,又回到苏城,听到的居然是梁夫人的死讯。” “死了?”攸宁问。 “那时候我带着金身,去梁家看,结果梁家又在办丧事。我去看了小孩,那时候已经是个小大人模样,他说他会继承明月楼,准备修葺一番,也同我说,若是能够将金身放在屋顶上,也许更简便一些,我就同意了。” “然后,这个楼也改名叫鸿鹄楼了?”慕歌坐着,拔了地上的几根草,若有所思。 “是,听说我走之后,梁夫人依旧对他非打即骂,但她自己后来也生了重病,最后腹胀如鼓而死。之后,鸿鹄楼修好了,梁江吟也不想让女子入楼了。” 攸宁道:“这么说来,倒还确实是他娘亲不对,让他心存恨意。” 觉秋望向她道:“我的事情已经说完了,你不会再来找我打架了吧?” 攸宁道:“不打不相识。觉秋大哥以后想要喝酒,大可到云栖楼来,若是你想来凤凰阁,那得委屈你化个女身再来了。” 觉秋也没有应声,转个身化成鸟形就飞走了。 攸宁坐在慕歌身边,听到觉秋的故事其实并不意外,醒春的死,如同辛玉的死一样离奇,两件事或许会有关联,只是一个在苏城,一个在汴城,是巧合也说不定。 慕歌提醒攸宁,晚上还约了鹿蜀在云栖楼问有关秦四的事情。 两人直接飞到了云栖楼,从后院入了,看见鹿蜀早早坐在一边喝茶。 “你竟然来得这样早?进去了没。”攸宁问。 鹿蜀摇头,道:“我一个陌生男子,贸然进去,怕吓坏她。” “以你马侍郎的身份去不行吗,清官为她讨个公道,她难道不信?”攸宁笑笑。 鹿蜀说道:“若她只是秦四的人,那也许有用,若她进过天香楼,那事情未必就这么简单了,天香楼里待客,都是些达官贵人,公职在身,不准狎妓,她若是去过,看到我这样的官,怕是还要怕上几分。” 攸宁打量了他,才发现他今日没有做马侍郎的装扮,而像个青春少年郎的样子。 “原来如此,今日马侍郎都不做了,少年郎想会一会佳人。”攸宁笑道。 鹿蜀道:“打趣我就那么有意思吗?快一起上去看看吧。” 攸宁与慕歌、鹿蜀一起上了楼,云翎已经安顿好了她,回了凤凰阁打理事情。周祺告诉了他们厢房位置,攸宁轻轻敲了门。 得到了房内人的应许,三人才进了门去。 慕歌此时仍是女身,与攸宁一起走到她床前,而鹿蜀就在屏风之外坐下了。 攸宁道:“同我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位我们的朋友,叫做鹿蜀,他说你躺着,不便相见,但他是主意最多的人,愿意帮你想想办法。” 申蝶道:“多谢你们,让我离开那恶人的手中。我刚刚还听云姑娘说,秦四到了凤凰阁,宁姑娘,我给你添麻烦了。” 攸宁道:“白日里,你说了一些秦四的事情,我知你深受其苦,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以后?”申蝶摇摇头,“我以为我今生今世离不了那个魔窟了,哪里想过什么以后,若是有以后,我要定要寻那殷四与秦四报仇。我爹我娘,也都是重病而死,都是他们,让我不能尽孝,我要他血债血偿。” 攸宁道:“你若是现在走了,可以去别的地方好好生活,再也不要回到苏城,岂不更好?” 申蝶道:“好好生活?我怎么好好生活?我清白之身被他们玷污,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我还能怎么生活?” 攸宁握住她的手道:“你父母也许盼你能活得安稳些。” 申蝶道:“宁姑娘,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如今夜夜梦里难安,脑海里都是他们的样子。” 攸宁问道:“那若是有一日,让你上堂去指正殷四与秦四,你怕不怕?” 申蝶道:“真的可以吗,宁姑娘,若是可以,请宁姑娘一定帮我。” “你不怕,万一没有将他们告倒,他们事后来报复你,那该怎么办?”鹿蜀在外面说。 申蝶道:“报复?就算他不报复我,我也要去杀他。等我养好一些,我就是学着荆轲弄花了这张脸,我也要杀了他们两个。” 攸宁看她情绪激动,忙安抚道:“你别冲动,这样的恶人不值得你为他死,现在是苦于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作恶多端。” 申蝶道:“我去告,我去告有用吗?不,不,没有用。那些达官贵人都是殷四秦四的座上宾。宁姑娘,你帮我想想办法,送我上京城,我去告御状,我去求皇上给我公道……” 鹿蜀道:“申姑娘,这样不妥,纵然你再情真意切,你手上没有证据,凭你一面之词是定不了案的,况且京城路途遥远,若是他们听到了风声,在路上将你杀了,那又该怎么办呢?” 申蝶泣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公道了吗?他们就要这样作威作福一辈子,那天香楼里多少良家女子,过的都是地狱一样的日子。” 鹿蜀叹了口气道:“不是没有公道,只是这件事,不能轻易出头,你将你知道的事情都告与我知,我们找找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既能让他们伏法,又能让你平安。” 申蝶道:“我不在意平安与否,只求报仇雪恨。” 鹿蜀道:“想要报仇雪恨,就必须筹谋,殷四与秦四的罪行一定不止你们这条,让我暗中探访一番,到时候,苦主们一起上公堂,这才能将他们的势力铲除。” 第一百二十六章 汤家 申蝶听了,脸上先是有了几分喜色,而后又开始痛哭起来,将她所知道的殷四与秦四勾结之事一一说出,秦四的天香楼牵扯人命数十条,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攸宁安慰了一阵子,她终于睡下了。 慕歌又探了探她的脉搏,为她开了一张新的方子,嘱咐云栖楼的人照顾好她。 他们离开了云栖楼,突然各有心事,一路上都是沉默。 鹿蜀先行一步,回了衙门,只剩下慕歌与攸宁两个慢慢往五色湖走去。 “没想到,他们手上竟然有这么多人命。”慕歌道。 “杀人容易,救人难,有时候我会想,凡人们常说的天理究竟是什么?善与恶真的被天神所知吗?” 慕歌道:“人间这么大,神仙也有管不到的地方。善与恶,本来就没有定论,像梁夫人毒打她的儿子,有些人看来,或许梁夫人不过是严厉一些,只有梁江吟自己知道,梁夫人的事情对他造成了多大影响。” 话犹未了,突然路上飘来一股浓烟,慕歌与攸宁相视一眼,感觉不对,两人隐身迅速飞至浓烟之处,才看见是一家酒馆烧了起来,两人浮在空中,看酒馆里已经没有活人,里面约有十来人被烧死,现在众人已经开始救火。 攸宁运起术法,使得此刻的风不再吹拂,慕歌则变身下去帮忙救火。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火势终于渐渐下去了,攸宁在人群中偷偷现了身,问刚刚帮忙救火的人们。 “这好好的,怎么会起火了呢?幸好今日无风,大家及时相助,不然左右的店铺,估计都不能幸免于难了。”攸宁道。 慕歌这才反应过来,这家酒馆,就是当日他请王恒喝酒的酒馆,经营这家店铺的是一对老夫妻,儿子也已经成年了,酒馆虽然小,但是生意也是不错的,楼上还有一两间厢房。 路人道:“这是卫家的酒馆,平日里他们夫妻都很小心火烛的,不知怎么,今日就起了火了。哎,可怜他家的小儿子,今年刚刚定的亲,马上就要迎娶了,出了这样的事。” 攸宁道:“定亲?定了哪家的亲?” “离这两条街的汤家的,他们家的小女儿可俊了,哎,只是听说,三日前,汤姑娘在街上……”路人正要说下去,旁边一个婆子急急将他拉开了。 “老头子,你小心点说话,天下可都是他们家的耳目,你看看这卫家,你还要命不要了?” 那路人压低了声音同婆子说话道:“我怎么不要了,回去吧回去吧,世间没天理了。” 官府的人已经来了,四周都问了问,只知道他们卫家所有人都应该在里面,火像是从后院起的,后院门通着错综复杂的小巷子,并没有人看见有没有人走出来。 官府的人抬出来十具尸体,有些已经面目全非了,有些脸被熏得漆黑。 “造孽啊,造孽啊。” “这都是谁?烧成这样了。” 刚刚救火的人们站得远远的。一个年轻后生喊道:“那个深蓝色衣裳的应该是卫家婶婶,竹生今日穿的是淡黄色的衣裳,卫家叔叔今日穿的是灰色的衣裳。” 仵作听了这些话,让后生上前答话。 后生道:“我与卫竹生是旧友,今日早晨,我刚刚来他家看望,也见了见叔叔婶婶,没想到,这才一日的功夫,我们就天人永隔了。” 攸宁与慕歌悄声道:“刚刚那路人与他婆娘的话,好似这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啊。” 慕歌道:“我们在这里,也听不出什么来,不如到别的地方打探一下。” “别的地方?” 慕歌将攸宁拉到与这条街相隔不远的另一条街上,只剩下一家茶馆,正准备关门,慕歌朝那家伙计打听,问他是否知道汤家,没想到这么巧,这家茶馆对面,就是汤家的甜水铺子。 攸宁与慕歌隐了身,进了这铺子的后院。 “阿娘,他们说,刚刚就是竹生哥家里起的火,你就让我出去看看吧。”姑娘说。 “你爹已经去了,你别再去了,那秦家的人指不定在哪里盯着你。若是就像那申家的姑娘一样,被凭白抢了去,你让阿娘怎么去寻你?”妇人道。 一会儿,一个男人敲了门,喊了声:“是我。”妇人急急开了门,问道:“如何了,卫家大哥还好吗。” 男人一脸沉痛道:“不好,他们都不好,一家人,还有一些客人,全都葬身火海了。” 姑娘一听,急问道:“你说什么,爹爹,竹生哥家里怎么了?只是走了水而已……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我要去看竹生哥……”说着,正要去打开门,被妇人一把拉住。 “阿琴,别去了阿琴。”妇人哭喊道,“这就是那通天的秦家做的恶啊,你还不明白吗?我就说了,应该立马就走的,邀着卫家离了苏城,现下他们一家的命都丢了……百年之后,我在地府可要怎么面对卫家嫂子啊……” “阿娘,我不信,我不信,你让我去,你让我去,我总要见到竹生哥最后一面吧,你不能不让我见他吧?阿娘……” 男人道:“你去了也见不到了,刚刚官府已经把他们的尸首拉走了。此事尚未有定论……” 妇人道:“尚未有定论?你也不是没去过卫家酒楼,若是简单起了火,那他们跑出来便是了,怎么这么多人,一个也没有走脱?” 那个叫阿琴的姑娘,听了一脸绝望,道:“竹生哥……我同你一起去死!我要清清白白地做你的妻!” 妇人抱住了姑娘,一起哭了起来。 男人坐在一旁,也是掩面。 攸宁道:“‘通天的秦家’,若是我没有想错,那就是秦四家了,强抢民女这件事看来他们家真的做得多了。” 慕歌道:“竟有如此歹毒的人,我们已经听见多少条人命了?为何官府全都当做充耳不闻?你之前……也没有听说过吗?” 攸宁道:“我当初也很少理闲事,就知道几件,还是我家丫头告诉我的,但也只听过强抢尤家小姐的事情,没想到近来,他们还愈发嚣张了。” “新的太守才来,他们竟然如此猖狂,难道,这太守就是他们的人吗?” “是与不是,鹿蜀应该有定论,但是汤家,却是朝不保夕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相救 慕歌重复了一边攸宁的话:“朝不保夕……” 攸宁笑得云淡风轻,道:“你说,这个闲事,我们管还是不管?” 慕歌抬起眼来看她,有些看不懂她。慕歌从小行医,遇上人有难之时,总是尽力去帮的。 但攸宁,说她热心,也不全热心,说她冷漠,又不全冷漠。 她做的事情,只要她想,总能事事周全,可此刻这么回头一笑,又让慕歌觉得,这件事确实与她不怎么相关。 那她此刻问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慕歌道:“你有办法?” 攸宁做出松筋骨的架势来,她道:“你倒是真想帮她。” 慕歌道:“若是能,怎么不帮一帮?以你我之力,用一用法术,要保汤家,也不是这么难的事情吧。” 攸宁摇摇头,道:“苏城深受殷四秦四之苦的人哪里只有这一家,何况也不是一时一日之事,你救得了这家,顾不上那家。以妖精之力,将那些秦四的人挡在门外可以,但是之后该如何呢?日日守着他们吗?” 慕歌道:“你向来思虑这么多的吗?难道你待在这苏城这么些年,都不想想法子救一救这些人吗?” 攸宁听到这句回头看他。 “慕歌,我知道你是医者,有一颗良善之心,我素来敬佩。你知我为何待在苏城十余年,不问世事,只做看客?” 慕歌问:“为何?” 攸宁道:“我不止见过一种人间疾苦,人间事事皆苦,初到人间,我也爱热闹,也常发善心,人们说哪里需要救,我总上赶着去,可是后来呢,人心不足,解一时之苦能有什么用?有人护着,只能护住此时此刻,我心力不足,后来在世间流连,多是旁观,很少插手。” 慕歌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样答她,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想了想道:“我随着爷爷行医多年,世人众妖有生有死,皆是命数,皆是天道,但爷爷从没说过不救,他同我说,尽力便好,只要尽力,就算最后结果不如意,起码自己心安。” 攸宁笑道:“心安?我怎么心不安?天神看着,作恶的不是我,杀人的也不是我,若是妖精都这样横冲直撞坏人间规矩,那才是有大麻烦的。” 慕歌道:“这么说来,你不打算救了?” 攸宁看了慕歌一眼,道:“这事情最正经的救法,应当是从鹿蜀那边打算才是。” 慕歌道:“可是等他筹谋一场大局,这汤家姑娘的终身和她一家,都要毁在秦四手里了。” 攸宁抿嘴笑:“有你这样着急,汤家姑娘怎么会毁在秦四手里?” 慕歌有些不快:“你若是不救,凭我的功夫,也能挡那恶人一阵子。” 攸宁不再打趣他,道:“甜水铺子。我们凤凰阁的甜水,还差了这么几分。只是,这汤家老爹,就不好安排了……” 慕歌眼睛一亮,道:“你真的愿意帮?你不怕烦了?” 攸宁道:“我本也不是怕烦的,要盼只盼鹿蜀能够早几日筹谋好,让这苏城早早与这两个恶人断个干净才是。否则即使我们有再多银子与房屋,被他们这样搅弄,日子也过不下去。” 慕歌道:“这些事,我都不懂,还劳你们费心了。” 攸宁道:“你以后啊,还是少看这些热闹了,世间病人也是不少的,你的心思应该拿来救命,若花这么多世间义愤填膺,那些病人也要朝不保夕了。” 攸宁说完,施了术法,在门缝留了一张凤凰阁的花笺帖子,请汤家母女到凤凰阁一叙,可解危局。 汤家人正好看见帖子塞进来,拿起来看了,又开门瞧了瞧,没看到人影。 汤家女儿识字,同她母亲说了是凤凰阁来的帖子。 “凤凰阁?今日我听客人说了,秦四今天追女贼追到了凤凰阁,还进去搜了一阵,那凤凰阁的宁姑娘,也是云栖楼的东家。” 汤老爹脸上露出一点点希望来,道:“那宁姑娘会帮我们吗?” “这也不一定,我听说,那逃出来的女贼,其实根本不是女贼,就是秦四那里逃出来的,也不知道是真的进了凤凰阁,还是假的,总之,这个人突然失踪了。听说这个凤凰阁,只接女客,那些婆子女使都是粗壮的,见了秦四的随从,都不害怕,还要打起来……” 汤有琴问道:“真是如此吗……” 汤家母亲道:“听说这姑娘,之前还被殷四告上公堂,后来听说,她家与京城来的马侍郎是旧交,这才逃过一劫,只是她倒是个颇有胆色的女子啊。阿琴,不管如何,我们先去看看,进了这凤凰阁,至少,那些秦四的手脚不会轻易进去。” 汤有琴哭道:“都是我不好,那日我不该上街,上街就算了,还偏偏碰到秦四……是我害了竹生哥……是我不好,让卫家人送了命。” 汤老爹气道:“是这世间没有王法!若不是顾忌你们,今日我就提着刀去砍了那秦四,为我卫大哥报仇!” 攸宁见事情差不多了,就让慕歌同自己一起回了凤凰阁。 凤凰阁已经打烊了,云翎在个柜台里算着今日的账,笑道:“没想到,今日生意还是不错的,秦四来闹的那一阵,非但没有影响,晌午过后,客人还多了起来呢。” 攸宁道:“虽是如此,但是终究都是女子,人多口杂,嘴快的人也不少,须叮嘱咱们的人,别到处宣扬今日的事情,再有,今日一起的那三位姑娘,找人查访查访,若是从她们哪里走脱了消息,怕是要连累了。” 云翎笑道:“宁姑娘不用操心,刚刚这些事情,我已经交待她们去办了,你放心,我虽然多年不理事,但这些事情,我还是知道轻重的。” 攸宁听了,松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请你来准是没错的,这让我省了多少的心。” 说着,又将今日那卫家着火一事告诉了云翎,云翎道:“秦家向来不是什么好货色,只是,姑娘,若是将汤家母女藏在我们凤凰阁,他来日翻到了,定是要与我们过不去的啊,倒不如将她们送出城去。” 攸宁道:“送出去也不是不行,但我想,鹿蜀的计谋里,若是汤家母女能够出一份力,那岂不是更好?” 云翎道:“原来姑娘做的是这个打算。” 攸宁道:“我也是这样想想,若是他们更愿意远走高飞,我们做个法子,送他们出去就是了,苏城,也少不了秦四作恶的苦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入阁 云翎点点头,问道:“若是她们愿意来凤凰阁呢?姑娘就把她们藏起来?” 攸宁道:“藏?为什么要藏?她们又没有犯什么事情,又没有杀人放火,我要大张旗鼓地将她们请到我凤凰阁里。” “大张旗鼓?”云翎问,“这……这怎么好啊?” 攸宁道:“怎么不好?反正殷四秦四几家,我们已经得罪了,无论如何,也撇不开去了。倒不如堂堂正正与他当面锣对面鼓,敲一敲,让他们知道我们是不好惹的。” 云翎突然低了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道:“你这样子,与辛玉那不管不顾的样子,确实很像。” 攸宁问:“果真像?她是个爽快的人吗?我们都没怎么碰到过。” 云翎道:“像。但她更在意器灵的事情,那些藏品有些贵重的,就难免要和身份贵重的人吵闹一番,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常常劈头盖脸将人家一顿臭骂,让人看起来心底痛快。” 攸宁再吩咐,明日若是汤家母女早来了,直接引到她房里去,之后又凑到云翎跟前看了几页账,左右无事,便回房歇了。 慕歌在房里却一夜难眠,他虽今日同攸宁说,自己尽了力便心安,但想想,还是有心难安的时候。 他看着铜镜里的样子,一双凤眼,即使不做表情,也带着三分神采,朱唇生来含笑。 这是她的样子。是那个他救不回来的她的样子。 他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些日子里的快乐来,她是一只猫成的精,却不像其他猫那样不爱搭理人,她性格活泼,爱笑爱闹,只是到他跟前的时候,她已经受了重伤。 她的名字叫做晴狸,幼小时候曾被一个富贵人家养得娇娇俏俏的,后来那家人遭了祸事,她便成了野猫了,没想到,她越活越久,最后日月精华受着,她倒学着修成了人形。 后来在人间游荡,与一功力高深的妖精打起架来,竟然打成重伤,却正好撞见了慕家爷孙两个。 慕老爷子把了脉,也知道了她的伤实在太重,慕歌自告奋勇,说是有法子医治她,慕老爷子也没有阻拦。 晴狸有时候会好一些,有时候却不好。好的时候很开心地坐起来同他玩笑,不好的时候整日整日地睡着。 慕歌常常守着她,她也是个乖顺可人的,他便渐渐有些喜欢她,想要她完完全全地好起来。 一日里,慕歌征得慕老爷子的同意,下了一个狠的方子,初时还是好好的,晴狸也醒了几日,他们几乎以为晴狸就要好了,但突然又生了变故。 她不好的那日,电闪雷鸣的,他坐在床前,攥着她渐渐冰凉的手,看着她含着笑道:“多谢,这段日子很开心。” 然后,她渐渐冷了,过了半日,尸身也散了。 他在那张榻前,坐了大概一个来月。慕老爷子强行将他带走,又去了各地行医,只是他一直恹恹的,慕老爷子就趁着陵光的事,将他推给他门下。 慕老爷子心想,总是这么多年轻的在一处,心情总会好起来。 慕歌躺着睡不着,起来又喝了一口茶水。 晴狸的样子,他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恰好有凤凰阁的机缘,有机会将她的样子翻出来看看。 原来这张脸上,做起别的表情来,也是这样好看的啊。 - 攸宁倒是睡得挺好,一夜没有什么惊扰的,醒来也十分舒爽,她自己梳洗了,在房里看起几页书来。 张娘子突然来敲门,同她问了声早,又开心地与她说,这几日绣了什么东西,还送了攸宁一方帕子,她说问过云翎,说凤凰阁绣凤凰花最是应景。 攸宁接过那方绣着凤凰花的帕子,拿来端详片刻,笑道:“这样的针法,也只有张娘子这手上才能有的了,若是要什么针线,可让云翎去采买了。” 张娘子道:“宁姑娘,多谢你,让我有这样的安身之所,昨日里,好多公卿家的小姐夫人都说要我的绣品。” 攸宁道:“你也不用全都接下,只说定的人多了,慢慢排着,别让自己累坏了。若你兴致起来,愿意绣个大件的东西,尽管和云翎商量着,让她帮你寻个好的布料来,别白费了你的功夫。” 张娘子谢了又谢,突然有丫头引了人来,攸宁一看,正是那汤家母女,张娘子见攸宁有事,自己就退了出去。 “宁姑娘,我们是汤家甜水铺的,我娘家姓许,昨日收到了一封凤凰阁的帖子,今日才敢来叨扰。” “许大娘,您坐。”攸宁道,一边给两人倒茶,“我听闻,你们家的甜水做得好,想请你们来我凤凰阁做甜水,不知道你们愿意不愿意。” “做甜水?”许大娘道,“宁姑娘,我们家……我们家……” 攸宁伸出手去,握住许大娘子的手道:“你们家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若是你们不愿意留在苏城,我也能想办法,将你们安安稳稳地送到别处去。” 汤有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宁姑娘,求你帮帮我,为卫家伸冤,竹生哥不能枉死啊宁姑娘。” 攸宁神色淡淡的,一边扶起她来,一边道:“你先起来,仔细想想看,你想为你的竹生哥伸冤,但你父母也不年轻了,你须得为他们想一想,我凤凰阁能护住你的安危,但你在苏城一日,你父母就提心吊胆。” 汤有琴道:“宁姑娘,有琴自知不孝,但卫家一家人命,我若不为他们报仇伸冤,我此生以后夜夜都难安枕,我父母也一样,父亲与卫伯伯亲如兄弟,我们两家才成了通家之好,如今是那秦贼伤人害命,我定要报仇雪恨。” 攸宁转头问许大娘,道:“许大娘,你家姑娘似乎想要复仇,你怎么想?” 许大娘道:“卫家一家良善,若真的能有为他们报仇的机会,我也要同他们拼一拼的。那秦贼在苏城耀武扬威不是一日了,老天爷也该开开眼了才是。” 攸宁道:“这条路极苦,你们真的想走?” 许大娘道:“姑娘,我知道,我们本不想干,你是一番好意,我们一家人,昨夜也约莫商量了个对策,若是人间没有出路,我们就是以头抢地死在这秦四跟前,也不愿意让我们的女儿被他污了!若是活着不能告他,我便到阎王爷那里,狠狠参他一本。” 攸宁看到她们主意已定,便说道:“那么让你家的汤老爹去云栖楼领个差使,你们就入我凤凰阁来帮忙,其他事情,我们慢慢从长计议。”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试药 三人议定,攸宁派了两个婆子与汤家母女一起出门,又吩咐人买了几串炮仗,另一边让云翎发信让云栖楼也去接了汤家老爹去。 等到这母女两收拾停当,汤老爹也出了门,她们用大红纸将汤家的甜水铺一封,写明汤家母女已被凤凰阁招揽,汤老爹也去了云栖楼,若是旧客来寻,还请移步。 凤凰阁和云栖楼,在汤家进门时都放了炮仗,说是东家看上了他们家的甜水,用重金请了他们家来,今日的他们到店首日,甜水都是免费供应。 许多姑娘都是爱个甜的,听了这话自然高兴,汤家也算不上多有名气的甜水铺,高门大户的小姐不怎么听过,但是平民百姓家确实常常去吃一碗的。眼下刚刚入夏,甜水解暑是再好不过的。 汤家的事情才三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不过卫家昨日的大祸倒是人尽皆知,凤凰阁里也多有谈论,有人说,昨夜的火光如何冲天,却稀奇没有烧至别家。也有人知道汤与卫两家婚事的,说起他们两家如何要好,两家儿女如何登对。 这事情攸宁做得气势大,那秦四家自然是早早就听到了消息,报给了秦四。那时秦四正在喝茶,当即就摔了一个茶盏。 “辛攸宁!一个小小女子,竟然敢跟我作对?看来昨日那小贱人定也是被她藏起来了!她的手伸得这样长,就别怪我对她不客气了。” “老爷,那我们该怎么做?” “做生意难道还没有个错处?你派人盯紧了云栖楼与凤凰阁,一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立马来报我,到时候,哼!”秦四气得牙痒痒。 秦四的亲信得了令,立马就拉上几个人,嘱咐他们守在两家酒楼边上。 人刚刚出去,门上有人来报,说是殷四爷来访,秦四一听,喜笑颜开,让快快引进来。 两人一见面,便开始寒暄起来。 “老哥哥啊,多日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许多,先前我到你家探访,你手下的人都说你病了,得的是什么病?他们只说你服了药睡着了,我也就不好打扰你。”秦四道。 殷四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在醉红楼上吃了一回酒,不知怎的受了凉,一连几日都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都不知道那日是怎么回的家。夜里还做了些稀奇古怪的噩梦,像是中邪一般。” “中邪?怎么会?你的院子不是不久前才寻了人施了法术,买了许多符咒吗?怎么?不灵吗?”秦四忙问道。 “倒也不能说的不灵,那郎中来说,我就是受了风,有些神思不属,近来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听说你来了好几次,这才来看看你的。” “哎!说来有气,我近日啊,也受了那个姓辛的丫头的气,她不知怎的,截了两次我的人,还将一个大张旗鼓地迎进凤凰阁,做了她家的厨娘。”秦四道。 殷四若有所思,道:“哦?又是她?她倒是有些来头,上次公堂上,马侍郎已经为她说了话,如今马侍郎还未离开苏城,她办起事来,怎么也要硬气一些。” “不就是认识个侍郎吗?算得了什么,哥哥你不是也认识皇宫里的人物嘛,还不能强过那小妮子去?” 殷四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也去打听了一阵,这马侍郎,刚从青城出来,杀伐果断,肃清苏城多少贪官污吏,有名有姓的就有五十多个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倒是绝不手软的,而且他做官多年,任是多好的王公小姐上门提亲,他都一概推了,现今连个夫人都不曾有,你说奇不奇?” “连个夫人都没有?这还真是个难啃的硬骨头啊。”秦四道。 殷四道:“不过就是个巡查的侍郎,能在苏城待多久,横竖这阵子过去,他也就要到下一个地方去了。” 两人转了话头,又多说了几句,谈起了殷四的绸缎庄的生意,又提到了天香楼新来的几个风姿卓绝的娘子,相谈甚欢,又一起吃了饭饮了酒才去。 汤家的事情暂时被按住了。 转眼间,就到了攸宁与慕歌约好试药的日子了,前一日,攸宁已经同云翎说过,这日要同慕歌出一趟门,直接从院内走,对外就声称自己身体不适,在房内休养,不许人打扰。 慕歌与攸宁这日一大清早便出了门去,往苏城周围的山上去寻个僻静的所在,寻着寻着就寻到了一处宽敞的山洞。 攸宁笑道:“没想到这苏城的山中居然有这样的好去处,看来之前是我懒了,没在山间仔细瞧瞧看看。” 慕歌道:“今日遇到了这山洞,也是缘分,只是我们还有要事。” 攸宁瞪了他一眼,道:“不就是吃个药嘛,你拿来,我吃了便是,我们来,本就是以防万一,不过我想,这清水潭的水未必就这么灵,说不定就是个普通的水。” 攸宁满不在乎,拿了慕歌的药丸一口吞下。 “这山洞之前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别的妖精来做窝,有个这样的洞府也挺舒服的,寻个日子,我们云栖楼与凤凰阁也可以来这野外聚上一聚,放个烟火,热热闹闹地……” 这话还没有说完,攸宁突然捂住了胸口,姣好的五官突然皱成了一团,慕歌心道不好,忙抓起了她的手,一探灵体,她真气大乱,内丹之力四处相冲,攸宁面目狰狞,痛苦难耐。 这是怎么回事?更奇怪的是,攸宁是狐身,内丹也是九尾狐娘亲给的,此刻却似乎出现了一个狼妖的灵体,在攸宁的体内挣扎冲突。 攸宁显然已经遏制不住体内冲突的力量了,她狼嚎一声化出了狐狸的原形,在洞内上蹿下跳,慕歌为防她跑出洞外去,用法术集了几块巨石堵了洞口。 狐狸在地上嘶哑哀嚎,慕歌找了带来的医药箱里,本来用来包扎的纱布与布料,将小狐狸的四肢绕上,防止它抓伤自己。 狐狸虽然是狐身,但却发出了怪异的说话声。慕歌凑近了细听,只听她说道:“你杀了我,我要你永生永世不得安宁,你杀了我……” 这语气与语调皆不像是攸宁本身的语气。 慕歌取出银针,往几个重要的穴位一扎,攸宁这才安静了些许,但是并没有清醒过来。 第一百三十章 意外的山洞 那扎的几针,似乎扎在了痛处,小狐狸安静了一阵子,身子突然抖了起来,又在洞里乱跑乱撞,那样子却不像个狐狸,她突然跑上了山洞里的高处,竟是狼嚎了一声,然后又从高处摔了下来。 慕歌眼疾手快,马上飞了上去,抱住了狐狸,缓缓地落了下来。 他再用术法探了探她的灵体,刚刚混乱的内息似乎已经宁静了下来,她体内的两颗内丹,有一颗似乎力量微弱了一些,而狐狸依旧样子痛苦,爪子似乎乱抓乱挠。 慕歌想了想,拿出了一颗清心的丸药给她服下,这丸药有催眠的功效,攸宁吃了便沉沉睡了过去。 慕歌用术法造了一个软榻,让攸宁睡在软榻上,自己又造了个长椅,躺在一侧,刚刚闹腾了也有半日,慕歌取了自己带的干粮,一边嚼着,想着攸宁的症状。 丸药的劲力也不是一般的强,慕歌几次探看她,她都是沉睡的样子。很快便到了夜晚,慕歌侧身歪着,寻思攸宁大概会睡到明日,也想着合眼睡了,睡前又探了她一次。 没想到,这一探倒把慕歌吓了一跳。 小狐狸浑滚烫,似乎是在发热。 这热度一上来,她嘴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胡话,倒是没有力气再闹了,慕歌皱着眉头,用法术隔了一个冰室结界,将她放在结界之中,一夜也未合眼。 她时热时冷,时而痛苦时而安静,等到天亮之时,慕歌的双眼已经都是血丝。 “阿嚏!”小狐狸打了个响响地喷嚏醒来了,一醒来,看见慕歌坐在一旁,问道,“你是谁?胜遇去了哪里?” 胜遇?慕歌突然摸不着头脑。 “胜遇不是同胡灵去了云城吗?你怎么突然问起他们来?” “云城?云城是哪里?胡灵又是谁?陵光呢?陵光回来了没有?”小狐狸一脸惊慌,又要跑走,然而脚一崴,居然晕了过去。 慕歌正在疑惑之中,攸宁居然又慢慢地醒了过来。 “我……怎么了?”攸宁悄声道,她瞬间觉得自己筋骨剧痛,手脚被纱布捆着,施展不开,胸口也有一阵阵隐痛。 慕歌看她似乎清醒了一些,问道:“你还好吗,可认得我是谁?” “慕歌……怎么了,我刚刚不认得你了?”攸宁挣扎着爬起来,化成了人身,手上的纱布都去了,看着手臂上居然有一道一道的淤青,她伸手按了按,龇牙咧嘴起来。 “你昨天闹腾了一日一夜,还学了狼叫,又是发烧又是乱跑的……” 攸宁嘴角抽了抽,道:“你说什么?我昨日?还学了狼叫?你给我吃的究竟是什么毒药,我竟然能有这么大反应?” 慕歌道:“你可别怨我,我的方子也没有特别的,是你的好姐妹拿的清水潭的水,做的药,你说它没有效用,今次看,效用可大了。” 攸宁按了按自己的手臂,道:“我觉得,自己有些不同了。” 慕歌看了看她,问道:“哪里不同。” 攸宁摇摇头,运起功法,握起拳头,往山洞石壁运力,因是隔空,距离也远,慕歌本想着不会有多大的作用,没想到,这一拳打得震天响,还将这山洞凿深了几分。 慕歌问:“这是什么?你新练的功夫?” 攸宁道:“我哪里新练了功夫,这是莫名手上有一股劲想要使出来,没想到还能砸出这么大的洞。” 攸宁与慕歌远远望着那个山壁凿出的石洞,一看却有些不对劲,这石洞内,似乎还另有所在。 攸宁支起身子来,与慕歌一起,走近石洞。 攸宁又花了几分力气,将这石洞凿得更开了些,没想到,这竟然是一个精致的卧房,书桌床榻一应俱全,脸盆衣橱也是有的。 攸宁奇道:“这是什么,难道这里还有人住过?” 慕歌看了看,道:“也未必是人,洞口能封得这样严实,或许也是个妖精呢。” 攸宁笑道:“妖精?妖精不是化个原身,这洞里随便一窝不就过了一夜了,你看这里的东西应有尽有。” 慕歌道:“你们陵光大人的府邸,不也是应有尽有的吗?做了妖精,学学人间的讲究样子,也不是不能够的。” 两人踏进这洞室,发现确实别有洞天,往里走几步,便能够看到天空了,因此洞室之内采光依旧不错,攸宁请慕歌坐下,变幻出一套茶具来,道:“我昨日里随手带了些茶来,没想到这里还有这样的去处,正好同你品一品。” 慕歌左右看了看,突然道:“我突然想起来,觉秋说过,醒春曾在苏城外的山上修炼过一阵子,你说这洞室,会不会与醒春有关?” “醒春?有这么巧吗?”攸宁道,“我们不过是随便找的山洞,竟就这样碰上了他的地方?” 慕歌看到那墙上写了字,开头便是太上老君的名篇,慕歌笑道:“就算不是他,那也是正统修道的妖精,你看这‘道可道’写得多么顺畅,不是一日之功啊。” 攸宁听了,也凑上去,将手中的茶递给了他,也看了看强上,道:“确实是,字也写得不错。” 但她看了半天,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又坐回了凳子上,拿起茶壶来倒茶。 “若是真是醒春,那这里便是他的死地?”慕歌突然说话,攸宁惊了一跳,滚烫的水有些洒在了桌子上,她用手随意地擦了擦。 突然,这桌子上居然显出几个血字来。 “慕歌,你快来看。”攸宁叫道。 慕歌走了过来,他们一同看着这桌子上慢慢显出几个血字来,分别是“道”、“杀”、“法”,然而,只是闪过一瞬,他们再要看时,却再也翻不出来了。 “这是什么?难道真是醒春死前的血字吗?”攸宁问道。 “那这是个什么意思呢?没头没尾的,难道是他在死前,还在参悟道法吗?” 攸宁皱着眉头,道:“若是‘道’和‘法’都还好说,但中间这个‘杀’字又怎么解?何况这三个字如何排列,也是个难题。” 慕歌道:“现在只能看出,这醒春之死,确实也不是简单的。” 攸宁叹了一口气道:“他的法术已经修得很高了,马上就要位列仙班了,怎么会遇上这种祸事?” 慕歌道:“人与妖的心思都是难测的,人间所谓善恶,不过是为了维护人间的秩序罢了,若是有能将善恶抛开去的,什么事都是能做出来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闹事婆子 攸宁与慕歌略察看了一番,出洞的时候将这洞室又严严实实封了回去。 这一日一夜已经出来够久了,他们急飞回了凤凰阁,直接从窗户入了,才坐定,就听下头吵吵嚷嚷的。 攸宁转身换了一套装束,慕歌也化成了女身,一齐下楼去了。 没想到,凤凰楼居然来了一群婆子哄闹着。 “告诉你们,让你们姑娘把人给交出来,不然我今日就砸了你们家的桌椅板凳,还有你们新修的灶头!” 那出声的婆子粗壮蛮狠,是个不讲理的。上来已经推了一个桌子了,楼下坐的姑娘们都怕了起来,云翎站在了前头挡着。 云翎高声道:“交什么人,你们是个什么东西,青天白日趁人不注意还进我们凤凰阁闹事?同为女子,为何助纣为虐扰人不得安生?” 婆子道:“我们闹事?娘子,你去问问你家姑娘,为何偷藏我们秦府的女贼?是不是你们串通好的?你们家姑娘呢,请她出来说话?我不跟你这个下人说话。” 下人? 云翎来了气,道:“你说什么?难道你这个婆子还能比我这个女掌柜更高贵些?我理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混呢!”说着,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云翎,抄起袖子来,这时厨房做事的,端茶送水的婆子,都站到了云翎的身后,人也不比她们的少。 攸宁摇摇头,打倒不怕她打,只是凤凰阁才开张没几日,她心疼刚买的桌子椅子,可都是上好的木材,能用上百年的。 她从楼梯上一跃而下,身形矫健,直接站在了云翎前头,挤在了她和婆子之间。 “这位嬷嬷,敢问高姓大名,我就是辛攸宁,劳烦你有话好好说。” 婆子斜眼看了一眼道:“哟,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宁姑娘了?这身子骨倒是看不出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姑娘啊,昨日我们抓到了个小姑娘,说是在你们凤凰阁里看见了那女贼,姑娘看看,问问她是个怎么回事?” 只见后面的随性的婆子们扔出一个女子到了攸宁的跟前,那女子哭道:“姑娘,那日我明明就见着你们将那女子从后院移到厢房里了,你们怎么说没有呢。” 攸宁瞥了她一眼,见不是那日亲眼所见的三人,唇上勾了一道不明的笑容。 “姑娘,你说什么?哪个女子,当日秦家的女使婆子可来我们家搜过了一遍的,什么都没有搜着,你怎么又空口白牙,来我们家闹事?云掌柜,刚刚婆子碎了我们桌子上的什么,你可都记着了,我们待会儿就到他天香楼讨债去。” 云翎听了,仔细往地上看了看,道:“禀姑娘,这桌上放的是阁里新买的白釉煮茶器,茶釜,白釉茶铛,还有一个我们刚刚收来的黄釉风炉,才摆上桌,说给客人试一试的。这一桌子下来,得有个三两银子呢。” 攸宁笑道:“若嬷嬷现在住了手退出去,这三两银子就当做折损了,也不用你们赔。若你还要闹,这剩下砸烂了什么,毁坏了什么,还请嬷嬷您给赔了,若您不赔,我就去寻你的东家去赔。” 婆子道:“姑娘真是伶牙俐齿,哪里有眼睛看见是我推的这桌子?更何况,你说这点东西值三两银子,姑娘是嫌我见识少,故意诓骗我的吧。” 说罢,往四周凶狠一望,客人们皆是往后一缩。 云翎私下传音给攸宁,告诉她,这是秦四天香楼专门调教姑娘的孙嬷嬷,打人骂人皆是个有手段的,再硬骨头的姑娘,到了她手上,都要褪一层皮下来。 攸宁道:“嬷嬷,您睁眼看看,我这边挂的千云万霞图,可是六百年前绣娘段云裳的大作,起码可以买下二十家店铺,我桌子上的这点东西,用得贵重些,又怎么了。再有,我满楼的客人都在,这位嬷嬷,你说谁没有眼睛?” 那婆子见说不过攸宁的伶牙俐齿,也不想同她再争辩了,举起手来,示意身后的人上前。 攸宁目光狠厉了起来,吩咐随侍的丫头们,将楼下的姑娘夫人们带上楼去,两方人马一字排开,大眼瞪小眼。 攸宁道:“若是嬷嬷真的要如此不讲理,可别怪我不客气。这在凤凰阁中,我门窗一关,将你挫骨扬灰,外人也看不见的。” 婆子听了,也不害怕,也不说话,手一挥,那些手下的人马上就动起手来。 攸宁暗暗念诀,让自己家的女使们多了几分气力,一时之间,双方竟是扭打得僵住了,却也还没有开始砸东西, 攸宁抽出腰间的软剑,看准了那领头孙嬷嬷的空档,一个飞身,就将剑架在了她脖子上。 “嬷嬷,刀剑无眼,你可否让她们停手?” “哼。”剑虽在她脖子上,但她也不怕,“我就不信,姑娘能在光天化日下杀人。” 倒真是个狠角色。 攸宁道:“我没有杀人,是你杀人。”说罢,将这剑一转手,塞入了嬷嬷手中,握住了她的手,这样的架势,倒像是孙嬷嬷把刀架在了攸宁的脖子上。 这一下,扭打着的下人都停了手了。 攸宁用着术法,孙嬷嬷挣不开,却也没有办法伤到攸宁。 攸宁佯装惊恐道:“孙嬷嬷,你这是干什么,在我们凤凰阁里搜不到人就罢了,你还想杀了我不成?”说着,一边将孙嬷嬷往门口带,孙嬷嬷想逃,但是又无法脱开手,跟着攸宁走到了门外。 攸宁一手按住了孙嬷嬷的哑穴,让她无法出声,一边又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请诸位帮我报官啊。孙嬷嬷要杀人啦。” 凤凰阁匆匆跑出去好几个,路上也跑了好几个路人,攸宁眼睛一眯,那几个跑动的“路人”,便接二连三地在路上摔了一跤,各有轻重,有些还能跑的,一瘸一拐地跑着,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攸宁用力,使着孙嬷嬷好似带着她走,就在这凤凰楼门口晃荡着。 她佯装柔弱,惊恐道:“嬷嬷,你有什么话好好说,我都依你不行吗?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哪里使你不满意了?你带了一群人来砸我的店,打不过我们家的人,就把我捉了,这是什么道理?” 嬷嬷被按了哑穴,自然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攸宁又道:“嬷嬷啊,你倒是说话啊,怎么将我挟持了,又不说条件了?你倒是告诉我一声,我没有不依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游街 凤凰阁离衙门不远,不消半刻,官兵就来到了凤凰阁门前,个个拿着兵器将攸宁与孙嬷嬷围了一圈,攸宁喊道:“各位官爷,快救救我,孙嬷嬷发了疯,竟是想要杀了我啊。” 为首的官爷道:“孙婆子,你快快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攸宁的劲一松,孙嬷嬷握着剑的手瞬间甩开,攸宁摔在地上,官兵们一拥而上,将孙嬷嬷团团围住。 孙嬷嬷已经能说话了,见了这么多官兵对着自己,连忙磕了好几个头,道:“各位官爷,我没有要杀这位宁姑娘,是宁姑娘用剑杀我……” 一个官爷道:“你当你爷爷都是瞎子吗?孙婆子,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你,持剑欲伤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攸宁道:“各位官爷,不知为何,这孙嬷嬷非说我凤凰阁有女贼,还不容我分辨几句,就夺了我的软剑,说要杀我。” 另一个官爷道:“宁姑娘休怕,我们将她带上公堂,你们细细分辩,大人自有公道。” 攸宁点点头,道:“这孙嬷嬷若是神志清醒,那她就是故意要与我为难,若是神智不清,恐怕是要伤及无辜了。” 孙嬷嬷喊道:“你个妖女,居然敢这样阴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官爷,她是个妖女,刚刚她抓住我的手,让我动弹不得,她是个妖女啊。” 攸宁一脸委屈道:“官爷,你看看,刚刚大家有目共睹,都是孙嬷嬷劫持的我,怎么突然就说,我是个妖女,还说是我阴了她?” 官爷不耐烦,扯了孙婆子,对攸宁行礼,道:“有什么话,去大人跟前分说分说。” 正要拖着她走,突然,秦四爷出现在了人群之中,这官爷们显然是见过秦四的,都客气了几分。 “官爷哟,官爷,这是怎么了,怎么闹出这么大阵仗来?”秦四笑着对各个官爷道,“这几日啊,我天香楼新到了好酒,诸位官爷还没有去尝尝鲜,怎么围到宁姑娘这专待女客的凤凰阁里来了,她们可是不许你们进去的呢。” 攸宁笑道:“官爷要吃酒,凤凰阁的酒都给姑娘们喝的,略清淡了些,但我们云栖楼的酒,那也是陈年佳酿,秦四爷这话是怎的了,你们家孙嬷嬷当众劫持我,这笔账可不能这么轻易算了。” 秦四爷一脸假笑道:“姑娘说哪里话,刚刚孙嬷嬷是同姑娘讨教武艺,哪里是什么胁持?” 攸宁怪道:“若是讨教武艺,为何打碎我家东西,我院子里难道没有空旷地方吗?还带了这么多的女使一起,是每位都想朝我讨教武艺吗?” 秦四仍然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攸宁看了这张嘴脸,觉得十分恶心,他道:“是啊,拳脚无眼,听说宁姑娘阁里也是有教姑娘们武艺的,我拦不住,她们非要来看看,怕是好奇心重,又坏了姑娘的规矩。” “好奇心重?”攸宁道,“你们家的嬷嬷可把我一个弱女子吓坏了呢,这街坊四邻都亲眼瞧着呢,我就这样让你们欺负了,来日怎么再做凤凰阁的生意?我不依,请官爷将我们带去衙门,到了公堂,我自有说法。”说罢便要走。 “诶、诶、诶——”秦四喊道,“宁姑娘——宁姑娘,是我的不是,我没有约束好下人,这样,我给你封一个大大的礼,作为赔偿可好?” “秦四爷,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凤凰阁难道缺钱吗?”攸宁道,“此事你没有给我个满意的说法,我自然是要闹到公堂上的,到时候这背后有什么牵扯,也挖出来让众人知道知道。” 秦四爷道:“误会!都是误会,这孙嬷嬷是猪油蒙了心,想要在我面前邀功请赏,这才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大人大量,放她一回。” 攸宁翻了个白眼道:“要我放她,可以,你寻了人,找个嗓门大的敲锣的,带着你这位孙嬷嬷,到路上走一圈,你就喊,‘凤凰阁佳肴美酒天下无双,欢迎夫人姑娘前来赏玩’。我就当孙嬷嬷是来与我交好的。” 秦四的脸色变了变,这孙嬷嬷是他们天香楼有头有脸的大嬷嬷,这一游街,似乎是打了他的脸,但若是不游街,那马侍郎还在这苏城的衙门里待着,他们进去并没有胜算,有可能还要被倒打一耙。 这秦四是个识时务的,想到殷四在公堂上吃的闷亏,自是不敢同攸宁硬碰硬了。 他拱了拱手,道:“好好好,姑娘,我便马上就寻人就照你的意思办,你楼里砸坏的东西,我也马上给你补了,我们两家一团和气,还请这几位官爷去天香楼吃个酒,再去巡逻。” 官爷也并不是想把事情闹大的,但一切还要看攸宁的脸色。 攸宁笑道:“秦四爷都这么说了,看来我还是真真的误会了,还请孙嬷嬷当众给我解释一遍,全了我凤凰阁的面子。” 秦四瞪了那孙嬷嬷一眼,孙嬷嬷扑通一声跪下了道:“宁姑娘你大人又大量,我刚刚是失心疯中了邪,请宁姑娘你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 攸宁看也不看地上的人一眼,往凤凰阁内走去,那些秦家的婆子见状也统统退了出来,秦四叫了人,孙嬷嬷随着敲锣打鼓的,就在街上走着喊着。 秦四望着这凤凰阁的样子,冷笑道:“总有一天,你还是要落在我的手里,到时候,我就不会同你客气了。” 这凤凰阁里里外外,皆是听见了这宁姑娘刚刚的一番言论的,虽然之前被劫持,但之后的事情,宁姑娘可是大大的有面子,苏城女子,大多都是厌恶秦四这种恶人的,平日里也少出门,好不容易有了凤凰阁这样的去处,又被秦四三天两头的搅着,心里都是一肚子气。 这下攸宁大大地下了秦四的面子,姑娘们心里都叫一个痛快。 攸宁回了楼内,吩咐道今日大家受了惊扰,每桌都多送足量的甜水,给姑娘们解解渴。众人听了,皆是欢喜。 攸宁回了房,从自己的箱子里寻到云栖楼带来的杨道无的那幅画,展开悬在厢房内,开始细细端详起来,而后,又念了一个诀,将这器灵唤了出来。 器灵轻悄悄地走了下来,拱手道一声“姑娘”,脸色又有些惊诧道:“姑娘几日不见,怎么越来越像辛玉姑娘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晴狸 “我像她吗?”攸宁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她是这个样子吗?” 山水图的器灵老者拄着拐杖,看了看她道:“像,又不像,若是猛地一看,就觉得你是她。” 攸宁低眉,眨了眨眼道:“原来是这样。” “姑娘,你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器灵问。 攸宁点点头道:“我想问你,器灵之力,于妖于道,有什么用?” 他沉吟片刻道:“姑娘为何如此问?” 攸宁道:“我只是心有疑惑,希望老先生解惑。” “若是于修行,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处,若是爱某个技艺的妖精想要用来消磨时间,也不是不行。”器灵说。 “你的意思是,妖精是能获取器灵之力了?”攸宁问。 器灵道:“修道者,也是个凡人,至于妖,若是如姑娘一样有慧眼的,或者是在某些方面有天赋的,也能得到器灵之力。” “那么,器灵怎么不直接寻个妖附体呢?这样长长久久,不是两相便宜吗?” 器灵道:“姑娘这个想法倒也是实在的,但器灵最好集百家长,不是以宿主的寿命来论长短的,在宿主磨炼技艺时候,器灵与宿主相互助力,各有所成才是最好的,而妖精命数太长,变数太多,学的技艺更可能被弃之不用,所以器灵倒是很少选择妖精做宿主的。” 攸宁道:“那么,器灵会强行被妖精取走吗?” “强行?”器灵老先生道,“怎么强行?” 攸宁摇摇头,道:“我只是好奇,会不会有这样的术法,能够夺走器灵。”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术法也再日日精进,这老夫就不清楚了。其实器灵之事,即使没有姑娘来做这中间人,他们也能在世间流转成形。”器灵道。 “是吗,那为何辛玉执着于此呢?”攸宁问道。 “此事我也问过辛玉姑娘,她说,原本没有见着,可以当做无事发生,既然见着了又从中得过好处,就不得不为这事情尽一点心力。” 攸宁道:“若是我将此事,转给没有慧眼的人,可以吗?” 器灵道:“哦?姑娘是这个打算?” 攸宁道:“我总觉得,虽然我们不缺地库藏宝,你们待在那幽暗的地下,只等我来时不时地为你们寻找宿主,终究不是正理。岁月蹉跎而过,你们没有收获与进益,岂不是违背了辛玉的相助之心?” 器灵沉默了一刻道:“虽然说岁月蹉跎,其实辛玉姑娘也将我们保存的很好,她之前也时时来看我们,不过姑娘若能寻个法子,让器灵们能够时时能够重见天日,只要办得妥当,那也是好的。” 攸宁道:“你这倒提醒我了,许多藏品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十分贵重,若是有心人来抢,我若不在,虽说云栖楼与凤凰阁都是能经起事情的,但若是那些官宦都盯上了我们家,事情可就太麻烦了。” 器灵道:“其实姑娘不必烦恼,鉴赏会一完,云栖楼有藏品之事,差不多已经人尽皆知了,现在姑娘又带了几个宝物来了凤凰阁,若是有心学艺的人,他们自己会来寻的。” 攸宁笑道:“此事我倒要同你请教了,学艺之人,大多怎样的脾气秉*******灵哈哈一笑,道:“学艺之人,千奇百怪,偏偏辛玉姑娘就爱与这些千奇百怪来往,所以她做此事,不仅仅是为了报答,也是图个有趣新鲜,我记起来,她说凡人庸俗的多,唯有学艺之人,个个不同。” 攸宁也起了好奇心,便催着器灵讲讲故事,一讲就是一整日,从早到晚,厢房里满是嬉笑之声。慕歌住在隔壁厢房,也听到这边传来的阵阵欢笑。 他正在练新的丹药,这次攸宁吃下这丸药,威力实在太大,他寻思着改一改这个方子。 正寻着药盒中的草药,发现了那次在首饰铺子里买的镯子,心念一动,想着炼化一个藏药的镯子,也将药浸入这镯子之内,这样携带起来也是简便。 他磨好了草药,化成了浓绿的药水,又将这镯子浸在水中,念动术法,镯子本是白玉的成色,此刻被他炼成了带着翠绿色的镯子,花样纹路倒是别有风味。 他掂了掂镯子,又放在了一旁。 这只是第一次炼化,要最终炼成,还需用不同的草药多炼化几次。 他望了望窗外,正好瞧见那觉秋正在盯着他看。 他先是一惊,而后起身一礼,那觉秋不像之前那般凶狠了,反而像是做了个手势让他过去,慕歌多了个心眼,传音给攸宁,告诉她自己去了鸿鹄楼,又化成男身,往鸿鹄楼飞去。 觉秋道:“你刚刚化的那个女身,我之前曾经见过。” 慕歌惊道:“你认识晴狸?” 觉秋道:“原来她叫晴狸?她原来狸奴之身时,十分可爱,醒春还特地抱过几回,那花纹我也是见过的。” 慕歌道:“是多久之前?你们曾见过她?” 觉秋道:“就醒春之事发生前不久,在苏城见的,她是野惯了的,醒春说她可爱,我却不觉得多可爱,怪就怪在,她在醒春面前从来不化成人形,唯有几次,醒春不在之时,我才看见了她的人形的样子。” “是真的吗?你见过她病之前的样子?”慕歌问道。 觉秋怪道:“病?什么病?她上蹿下跳的,哪有什么病的。” 慕歌道:“她得了一奇症,十分凶险,外热内冷,伤及五脏,最后不治。” “什么?她死了?”觉秋道,“她的道行按理来说也不低啊,怎么就病重而死了?” 慕歌道:“我见到她时,这病症已经伤及根本了,我心急,又用了重药,本以为能够扭转过来,但是却没想到,我医术不精……” 觉秋看了一眼他,道:“你是慕家的人,怎么还有医术不精这一说,若你都说医术不精,世上还有谁精通医术?” 慕歌道:“公子谬赞,只是我确实想尽了办法,也请了爷爷帮我参详,都没有救回她。” 觉秋问道:“她是如何生的病?之前,醒春在山上,我也瞧见她时时去看他。” 慕歌道:“晴狸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说有一日受了凉,突然就病了起来,起初还好,后来四处寻医。” 觉秋道:“既然是遇到你们都没有扭转过来,看来就是天命所致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同与相似 “天命?那这醒春之事,也是天命吗?”慕歌道。 觉秋苦笑:“我问过那写命的初元星君,他说醒春本不该死,若是他够努力,确实能飞升上神的。” “那醒春在命簿上,如今是个什么写法?”慕歌问道。 觉秋摇摇头,道:“初元星君只说了前半部分,之后再不告诉我了。” 慕歌叹道:“也不知,晴狸的事情,同醒春之事有没有联系。” 觉秋道:“呵,无论有什么,他们都不在世间了。” 攸宁恐生什么意外,也将自己的窗子打开了,一边和器灵说着话,一边时不时往外望着,看着鸿鹄楼里的动向,只见他们两个表情都有些感伤,觉得甚是稀奇。 过了一会儿,慕歌直接飞到了攸宁的屋子里。 攸宁见他来,招呼他坐,放了器灵回到画中,笑问他:“你们谈了什么,怎么像是有什么心事?” 慕歌便把晴狸之事一五一十同她说了。 攸宁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道:“若是晴狸也是此事中的牵连者,那么这已经是被此事所害的第三个妖精了。我上次听闻这样的事情,还是凌虚道士的桃木剑所致的,难道除了凌虚之外,还有别的道士也懂这些邪门法术?” 慕歌道:“若仅仅是法术,晴狸没有被杀,反而逃了出来,是怎么回事?更何况,这是怎样的法术,能够将她伤至如此,我还查探不出?” 攸宁摆弄着手上的茶盏,化了个煮茶器出来,茶水一阵一阵沸着,然后渐渐冒了烟。 攸宁的表情突然变了,或者说她突然不像是那个攸宁了,像是个旁的什么人,她的表情凄楚,眼中含泪,突然说道:“我爱的那个人……如星如月,是上界天君……凡间帝王都比不上的……” 慕歌登时变了脸色,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一把抓住攸宁的手,脉象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但攸宁的神色实在不同,他从未见过她脸上出现这种表情。 他突然想到,在山洞里,她问他是谁的样子。 难道是……这个躯体的原身? 是辛玉? 只见攸宁突然问道:“你又给我把脉作甚?咦,怎么好好的,我突然哭了。” 慕歌道:“你还记得你刚刚,做了什么吗?” 攸宁道:“我做了什么?我刚刚不是同你说着话吗?” 慕歌道:“你刚刚……你刚刚说了一句特别莫名其妙的话。” “是什么?”攸宁问。 慕歌道:“你说,你爱的那个人如星如月,是上界天君凡间帝王都比不上的……” 哈? 上界天君? 凡间帝王? 攸宁抚着额头。 慕歌道:“还有一事,是在山洞里时候,我忘了同你说,先前以为,你只是因为药力冲突导致的错乱,现下看来……” 攸宁听他欲言又止,明白了他的担忧,道:“你有话直说,不必遮遮掩掩的。” “现下看来,这个壳子的原身似乎会偶尔出现。” “你是说,辛玉会出现?她没有死?还在这具躯壳中?” 攸宁脑子有些乱…… 慕歌道:“你别怕,我帮你想办法。” 攸宁摆手道:“不,不我没有怕,我是在想,这是怎么一回事,这该怎么办。” 慕歌道:“陵光曾经说过吗,关于这副躯壳,和辛玉的事情?” 攸宁道:“陵光说,辛玉死了,还让我将真相找出来……我的事,他已经知会了初元星君,也重修过了命格簿子,此刻,就是辛攸宁活着。” 这下慕歌也沉默了,才两日,慕歌就见了两次,而且,这辛玉出现得极为奇怪,还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这若是让旁人见了,又要怎么解释? 而攸宁想的是,既然辛玉能够出现,要怎么让她自己将被害一事说出,免去了查探的麻烦。 两人对坐着沉默了半晌,突然云翎敲门而入,见两人面色不佳,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攸宁缓过神来,微微笑道:“没有什么,刚刚突然和慕歌说着一些旧事,不知怎么的,我们两个都走了神。” 慕歌也笑着点了点头,云翎道:“你怎么变回了男身,快快变回来,莫要给我惹麻烦。” 攸宁看她紧张的样子,抿着嘴笑了,慕歌从善如流,念了诀将自己化成女身,云翎这才说了话。 “我看今日姑娘这一遭,算是彻底得罪秦四了,虽然鹿蜀还在苏城,到时候鹿蜀不在了,云栖楼和凤凰阁,怕是都难撑住。” 攸宁笑道:“哪里难撑住呢,苏城里不是有你吗?我看你今日站在前头,也是很得力的。” 云翎道:“我好几年不抛头露面了,胆子都小了,要不是一伙人站在我身后,我哪里有力气。” 攸宁笑道:“你也别担心,我们不是正和鹿蜀筹谋着,将这殷四秦四一锅端了嘛,他们作恶多端,马侍郎大人定要下手的。” 云翎道:“是真的吗?哎哟,前几日我还同周祺说呢,若是像姑娘这般接济人,我们两个酒楼迟早要被这些苦主塞满,原来姑娘心里早就有了盘算。” 攸宁道:“原先是没有盘算的,但是他们两家上赶着找我们的麻烦,也是怪讨厌的。之前他们找过云栖楼的麻烦吗?” 云翎道:“平日里采买伙计的磕磕碰碰都不算什么,我皆让他们隐忍不发,都让着他们家的,只是藏品一事,让他们家眼热,而姑娘又要照拂这苏城女子,这两个恶人才同我们作对了,否则苏城,就是他们两家横行了。” 攸宁道:“你们也不嫌憋闷得慌。” 云翎道:“先前辛玉姑娘在时,也是同宁姑娘你一样洒脱的,她也从来不怕这些事情,因此我们各地的驿站,一开始都是当地人不敢惹的。” 攸宁道:“那你怎么不硬气些?” 云翎低头道:“是章主事接手之后的事情了,他说,平日里,大家和气生财,不必这样大肆周章,那时候苏城妖精也多,若是有受了欺负的,大家都偷偷地想办法找补回来,也不算太窝囊,今时不同往日……” 慕歌突然问道:“那么,这辛玉姑娘,与攸宁的行事做派是完全一样了?” 云翎道:“有一样的,也有不同的,辛玉姑娘更爱器灵之事,常常四处,虽来了苏城,也难得见她在楼里待着,若她待着见了看不惯的地方,和人闹起来也是常事,善后的事情,都是章主事去做的,她不像姑娘这么周全。”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入魔 辛玉在攸宁身上出现一事,让慕歌与攸宁的心里都乱乱的。 云翎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将一封信递到了攸宁手中,道:“我差点忘了,这是胡灵来的信,云栖楼今日到的,让我转给你。” 攸宁接过,不再想辛玉之事,坐下来细细看信。 没想到这封信中,胡灵却说了一件往事。 这几日,她与胜遇到了乌竹林府,这林府年久失修,处处破败,但有几处黄符却还贴着,因符咒上的字迹已经消磨了,咒力也不强劲,胡灵随手一拨,那符咒就轻轻落下了。 胡灵凭着所剩无几的记忆查看起四处来。 似乎与她住在林府时也没有差别多少,这一砖一瓦,走道长廊,浮动着那年的气息。 如今满园荒芜,倒引了许多喜鹊燕子来做窝,叽叽喳喳,十分吵闹。 将四处的符咒揭开了,胡灵与胜遇四处搜寻着,胡灵想看看,林府是否会存有一些关于东阳禁术的东西,虽然希望渺茫,但她既然去了,就不能白去。 正找着,这屋子里突然发出一阵哀嚎。 胡灵惊了一跳,胜遇也祭出了自己的法器来。 怕是有什么还在这宅子里。 胡灵与胜遇小心查看着各个屋子,寻到西边一处极为阴冷的屋子,攸宁记得,这个屋子,先前是放一些杂物的,平日也没有人来。 胜遇与胡灵站在了院子中,那屋子本来门窗紧闭,突然一瞬间,那屋子的门窗聚碎,胜遇提着胡灵飞上了屋顶,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影子坐在了那屋子中间。 看样子,不会是人。 那便是妖精了。 还是一个戾气极重的妖精。 自古妖分两类,一类是手上有人间杀戮的,不修仙修道,走的魔道,聚万恶之气,这也是东阳禁术,最爱杀的那类妖精。另一类就是像胡灵他们一样,要么是寻一个仙家拜入门下,要么是做世间散妖,无欲无求,逍遥快活,手上不曾染过什么人的鲜血。 而这屋子中间这一位,看来就不是善茬。 她杀过人。 胡灵与胜遇小心地落在地上。 只听这妖精一声冷笑,一条白练横空而出,缠住了胡灵的手臂,胡灵化了剑意斩断了白练,胜遇的法器是一条捆妖链,他伸手放出,那妖左闪右躲,身子居然十分灵巧。 胡灵看着那身形,突然想到了阿绣。 胡灵离了乌竹也有四五十年了,她生产之时被凌虚断尾,而她贴身侍女阿绣也不知所踪,阿绣乃是初修成妖的竹精,还未能化形之时就被凡人砍伐做成绣球,按道理说,她该因此殒命,没想到她因见证了她先主暖香的遭遇,聚了怨念,又成了形。 而在胡灵被凌虚砍杀之时,阿绣恰好出门采买生产要用的东西,没想到凌虚持剑而入,口口声声说胡灵被妖邪入体,几个符咒贴着,让胡灵现了原形。阿绣竭力牵制住他,却也被桃木剑所伤,不知下落如何。 胡灵断尾求生之后,也无法再回去寻这阿绣的踪迹,托陵光打听了几次,也没有消息。 这入了魔道的妖精,难道跟阿绣有什么牵连? 胡灵趁着胜遇牵制住她,飞身向前,掌风直冲那妖的面门。 那妖回身一退,还想格挡,却被胜遇的捆妖链牢牢锁住。 胡灵轻声道:“我想知道,你认不认识阿绣。” “阿……绣……”她跟着念了这个名字,表情时而天真时而凶狠,突然又疯笑起来,“哈哈哈哈……” 胡灵回头看了看胜遇。 胜遇摇了摇头,入了魔道的妖精,行事诡秘,也有些心念入邪了的,杀人为乐,吸食人气助力妖法。 这个妖…… “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不就是那个绣球精吗,哈哈哈哈哈。”那妖被捆妖链锁着,挣扎不过,就做出媚态来,“姑娘想知道她的消息,就将我放了,我便告诉你。” 胡灵自然是不会信她的话。 胜遇将捆妖链紧了紧,那妖精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你们……你们为何要拿我……”妖精道。 胡灵挑眉,笑道:“你这话问得奇怪,刚刚明明是你先动的手,我们本不想打你。” “姐姐……别……别杀我……我告诉你便是了……”那妖突然瑟瑟发抖,胡灵看她的面貌居然在不停变化。 突然,一张脸出现了。 阿绣? “姑娘……姑娘你来了……”阿绣的脸笑着,“你还活着,真好。” “阿绣,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你……”胡灵问道,“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阿绣含泪笑道:“没能护住姑娘,是我的不对……我将那些恶人都杀了……独独没有找到林容那个恶贼,还有姑娘的孩子,我也没有找到。后来我遇上了这个恶妖,因我杀了人,再难入正途,她便吸食了我的原身……我……” “吸食了……你的原身……阿绣!”胡灵摇摇头,“你怎么能……怎么能杀人呢。” 阿绣笑道:“姑娘为保我伤过一次,我居然连姑娘的安危都保护不了。” 胡灵道:“那不是你的错,是林容他……” 阿绣道:“姑娘当时怀了身孕,我一直不敢同姑娘说,那林容是个负心人。姑娘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他却常去寻城东的酒楼里喝酒,还常常同酒楼里的娘子说笑……” 胡灵道:“这是真的?” 阿绣点点头,道:“是真的……我不敢同姑娘讲,只是盯着……没想到那个娘子,居然是妖精,还是别人请来的妖精。” 别人请来的妖精? 胡灵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绣道:“姑娘临近生产,我才发现,那酒楼里,常常与林容交谈的那位娘子,也是个妖精……林容叫她……徐娘子。” “谁?徐娘子?” 胡灵头皮一阵发麻。 不,不会是姐姐。胡灵安慰自己,阿绣既然说这妖精是别人请来的,那这个别人是谁? “你知道是谁请来这个妖精的?” “是苏明浅……”阿绣话音刚落,妖精的面目又变了,她大笑三声,道,“姑娘,已经让你见了阿绣了,快快放开我吧。” 胡灵道:“你放了阿绣,我放了你。” 妖精笑道:“姑娘,她已经是恶妖了,恶妖杀人为食,既然入了我身,就不能再出了。” “你为何要害她?”胡灵道。 妖精笑:“哪里是我害她,是她自己杀的人。我们只是相助维生而已,在一起了,还能少杀几个人,说不定哪日天谴来了,我们就一起死。” 第一百三十六章 暗中 “姑娘。”阿绣又出现了,“你放心,我很好……我杀了苏明浅,那些要害你的人我都杀了……” “阿绣!你真的还要跟他们在一处吗……”胡灵皱着眉头,含泪道。 “姑娘,阿绣,只能做这样的妖精了,姑娘也不必难过,我在世间走过一遭,能遇上姑娘你,也是幸事。” 说罢,便换回了那个妖精的模样。 那妖精含笑问她,道:“你还不将我松开?” 胡灵转向胜遇。 “放了她吧。” 妖精松了束缚,马上跃出门去。 胜遇问:“你还好?” 胡灵摇摇头,道:“阿绣杀了人……她为我杀了人……” 胜遇道:“那是她自己杀的,与你有什么相干。” 胡灵道:“话虽如此,终究是与我有关的。若她没有遇上我,也不至于平添杀戮,现下她成了恶妖,流离失所,我于心有愧。” 胜遇道:“是她的机缘,也是她的命数,你不必为此苦恼。” 他们两人回到了秋水居,正巧碰上毕方从外面回来,毕方笑道:“今日我特意去游湖,你猜怎么着,我遇上了我的意中人,啧啧啧,果然是国色天香,美不胜收啊。哈哈哈哈。” 胡灵并没有理他。 “我今日还使了术法,假装狂风大作,落了一阵暴雨,我将我的伞送给他们了,还告诉她,我就在秋水居……哈哈哈哈,明日她就应该派人给我还伞了呢。” 胡灵还是没有理他。 毕方问胜遇,道:“这小妮子怎么了?今日怎么不搭理人?” 胜遇道:“你自己问。” 毕方问道:“莫不是你那外孙女有什么事了?这日子也不对啊,要生产也还有几个月呢。你跟我说,是谁欺负了你,我去找他,保管给他打个落花流水,让他找不着北。” 胡灵问道:“你知道,恶妖要怎么改邪归正吗?” 毕方听了,沉思了片刻,道:“恶妖是因为杀了人才变成恶妖的,人命官司,天界总是记着数的,你认识了什么恶妖?” 胡灵道:“是我在乌竹收的那个小绣球精。” “她还活着?你不是说,桃木剑刺进了她的身体里吗?” 胡灵道:“兴许她逃了,她后来杀了许多人,被其他恶妖吞噬入体,共生了。” 毕方道:“这是什么法术,我竟从未听说过,你确定那是阿绣?不是什么心魔?” 胡灵道:“心魔?心魔能知道当年的人的名字?那双眉眼,确实是阿绣的,若不是,她骗我又有什么意思?” 毕方道:“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我不知晓,但既然成了恶妖,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胡灵点点头道:“你说你今日见着了意中人?” 毕方突然笑得灿烂起来,道:“是,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我今日才知这句是什么意思。” 胡灵道:“与你之前遇到的人有什么不同吗?” 毕方道:“这怎么能比呢,每个女子都不一样的。” 胡灵道:“是吗,你倒是潇洒,她明日,会不会自己来?” 毕方听了这话,又急急将胡灵扯到了厨房里,三下五除二,做了七八个菜,让胡灵试了又试。 胡灵懒懒地尝着,心思却到了别处。突然,一个伙计急匆匆跑来,冲着胡灵道:“姑娘,有位贵人来了秋水居,说是一定要见您。” “见我?”胡灵看了他一眼道,“是什么人?” “是一个衣着富贵的妇人,她说她姓林。” 姓林?那就是女儿吧。 胡灵跟着他出了门,果然,就是林思舞。 “东方夫人,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秋水居了?”胡灵问。 林思舞笑道:“刚刚路过,之前听闻姑娘住在这里,顺道过来看看,没想到姑娘真的在。” 胡灵道:“夫人有心了,你家女儿如何了?” 林思舞道:“哎,前线战事吃紧,王爷下落不明,她心情不太好,这几日病怏怏的。” 胡灵道:“下落不明?这是怎么回事?” 林思舞道:“我也只是听老爷说了几句,约莫就是混战的时候,王爷不知所踪了。” “那么,你可让郎中医师过去瞧瞧,她这个时候最是要紧的。” 林思舞点点头,又欲言又止。 “怎么了,夫人有什么话要同我说?”胡灵问道。 “我有个不情之请……”林思舞道,“实在唐突,不知道怎么开口。” “夫人但说无妨。”胡灵给林思舞倒了一杯茶,静静地看着她。 “这几日来,我总觉得,我们府外出现了一些来历不明的人,我怕,是因为王爷的缘故,有人想对我女儿下毒手。” 胡灵皱眉道:“下毒手?” “那日马车失事,事后我们探查了一番,发现马掌上有一个极小的伤口。” 胡灵道:“你是说,有人对你们的马下手,所以才造成的?” 林思舞点点头,神色慎重,道:“此事我也跟我家老爷说了,只是他不当一回事,说是我多心了。” 胡灵问道:“或许真是你多心呢?云城离边际这么远,他们为何要动你的女儿?” 林思舞道:“若是王爷平安回来,定是挡了一些人的路了。” “你们东方府戒备森严,若是王妃不出门,其实也不碍什么事。” 林思舞叹了口气道:“一大家子人,怎么能戒备森严呢?这些帮佣来来往往,我们家也漏得跟筛子似的。” 胡灵道:“那么你来,是想要我做什么呢?” 林思舞道:“姑娘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那日见姑娘行事果断,知道姑娘心思敏捷,若是能常常去探望我女儿,或是在我家小住几日,帮我看看是否有可疑之人,那便是很好。” 林思舞对胡灵总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感,她握住了胡灵的手,觉得自己分外安心。 胡灵有些为难道:“去看看倒是可以的,住我怕是不太妥当。” 林思舞道:“为何?姑娘是怕我们招待不周吗?” 胡灵笑道:“我住不惯你们深宅大院,更何况,对于你们府上,我也是个外人。” 林思舞点了点头,道:“这是我思虑不周了,冒犯姑娘了。不知怎么,与姑娘一见如故,总觉得姑娘像是自己的亲人一般。” 胡灵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忧心你的女儿,是人之常情,有空我会去你家看看,到底是不是有人在监视你们。不过,若是真的有,你们要如何处置呢?” “将他们抓起来,看看到底是谁同我们作对。” 第一百三十七章 死生之趣 攸宁合上信,抬头问云翎道:“听说边关战事有些复杂,去的是哪位王爷,现在有什么消息吗?” 云翎听了,低头道:“我平日也不关心这些。” 说着用术法招来了许多鸟儿,攸宁看着云翎叽里呱啦同他们说了好一阵子,回过头来告诉攸宁。 “刚刚问了专门传消息的,说是边关也只有交城与赤土国有战事,被派去的是皇帝眼前当红的宁王。宁王手上带着三万精兵,本是这点小小骚乱也不成气候,不知怎么,传出了宁王失踪的消息。” 攸宁道:“有确切的消息吗?” 云翎点点头道:“外围的小妖看着这事情,估计是宁王设的计谋,说是这次边关极有可能是怀王使坏,失踪是宁王设的圈套而已。” 既然如此,那应该不用担心了。 攸宁道:“你吩咐云栖楼写个宁王事情的详述,寄给胡灵,她或许有用。” 云翎奇道:“她不是在云城,怎么管起来朝廷之事了?”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我们小灵儿还有外孙女儿了呢,能不操心吗?”攸宁突然笑了,“现在看来这个外孙女儿颇为富贵了,宁王就是她的外孙女婿。” 云翎来了兴致,道:“竟有此事,刚刚消息就说,宁王可是如今炽手可热的人物,才失踪没多久,朝堂都有动荡的迹象。” 攸宁道:“朝堂更迭,这些都是常有的事。几百年来,我见过饿殍遍野,兵荒马乱,也见过盛世气象,看来看去,还是觉得置身事外为好。” 云翎道:“姑娘想得通透,我们做妖精的,若太同人间事纠葛,日子就过得不痛快了。” 攸宁侧头打趣她道:“你既然懂这道理,怎么又和周祺……” 云翎偏过头,道:“总有一两个躲不过的,既然已经躲不过了,那又何妨受着。千岁万岁地活着难道有趣?我看凡人都是痴的,若是过得快活,三五十年便够了。” 慕歌笑道:“快活个千年不好吗?人都说长长久久才美满。” 云翎道:“这是慕公子不懂了,他们说长长久久,是因为人命短暂,他们才不知道这长久活着的辛苦,自以为得了长久的寿命,便能得长久的智慧与长久的富足,其实啊,最终也就是得个长久的无聊而已。” 攸宁赞同地握住了云翎的手。 “长久的无聊?哈哈哈哈。”慕歌笑道,“这话从何而来?云掌柜,这几句倒像是厌世之语了。” 攸宁道:“所以你是为了打发这无聊,才找的周祺吗?这么看来,情字还不算无聊透顶,还能打动我们云掌柜的芳心。” 云翎倒也不遮掩,道:“他有趣,莫名其妙的有趣,也许是我见的人多了,他心思澄静得有趣,总之是哪里都有趣。” 云翎的眼里泛着光。 攸宁抖抖手臂,摆出一副酸倒牙的样子,云翎见状同她扭打玩闹起来,一时间,房里充满了笑声。 慕歌听了云翎的话,心倒宽了一些,若是攸宁与云翎的想法一致,能不能长久地在世间生活下去,似乎于她也并不是太要紧的事情。 可若是活着还不要紧,又有什么事情是要紧的呢? 慕歌不懂,但是也不想再想了。 他将镯子悄悄放在攸宁的梳妆台前,然后趁着她们两个打得火热的时候退了出去。 攸宁同云翎玩闹了一阵,仔细盘算起如今的事情来。 云城,暂时来看,没有出什么大事情,胡灵与胜遇他们也还应付得来,胡灵所探听到的桃木剑的消息倒还算有用,那清水潭的水的效力也很不一般,若是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变,那就要去云城。 苏城,殷四与秦四的事情才刚刚开始,还有自己想将明花与翠竹从青城接回来,让她们主理凤凰阁,这样云翎与周祺也不至于两地分居,至于齐顺,若是他能接受藏品买卖一事,或许自己就会轻松很多。只是不知道,他们去了青城之后,是过的什么日子,还愿不愿意回来。 辛玉的事情,现在线索也不多,器灵之事未必与她的死因有关,醒春的死倒是似乎与她的死颇为相似,慕歌所说的晴狸的死,究竟是不是因为醒春所受的牵连还未可知,只是觉秋说,教他将这醒春封起来的是个道士,这倒让她有几分在意。 攸宁心里盘算着,其实去青城若是飞行,也费不了几个时辰,虽然没有胜遇一般快,若是只是去个两三日,与他们见一面,也不是不行。 苏城的事情还要耗费上许多日子,也是急不来的。 攸宁变出地图来,在苏城、云城和青城上都画了一个圈,想了一想,又将边远的交城也圈上了。 突然又想到慕歌说辛玉有在自己身上出现的迹象,她拿出纸笔,将近来发生之事一一誊录下来,写清了来龙去脉,又用一个小术法,封印在自己的体内,若是真有辛玉取代自己的一天,那也未必会出什么乱子。 攸宁在屋子里来来去去,想到器灵说自己越发越像辛玉了,便想在梳妆台前端详一番,才坐下,就发现了慕歌留在梳妆台上的那个镯子,起初她还没有认出来这是慕歌买的镯子,只是她拿着镯子,上面青碧的纹路居然淡了几分。 一股药香袭来,清淡优柔的,瞬间灵台清明。 他那日所说,镯子能做什么法器,原来是做的装药的法器。 不过他为何不当面交给她,反而是悄无声息地放在了她的梳妆台前? 攸宁向来不想在心里藏事,拿着镯子,便去敲隔壁慕歌的门,没想到敲了半晌,慕歌居然不在房内。 攸宁念动法术传音,却在凤凰阁内找不到慕歌的踪迹,所以只好作罢,自己回到房内,又开始筹谋如何将藏品让那些真心看重它们的人看见。 她坐在窗前,现今已经是夏日,云栖楼每年都会在地窖里藏许多冰块,运了好些给凤凰阁,所以这日间虽然炎热,但楼内还是有一丝清凉,天气一热,凤凰阁的甜水就卖得好,汤家母女又将这甜水加入几粒冰块,更是冰凉清甜。 这一来,虽然日头毒辣,凤凰阁的生意倒是越发地好了起来,许多富贵家的小姐,早早地来了,至晚方归,在凤凰楼里,一消磨就是一日。 攸宁也贪嘴,让人带了碗梅汤,酸甜透心,十分快活。 第一百三十八章 王恒的变化 慕歌从攸宁房里退出来,转身飞出了凤凰阁,化了男子装束去探看王恒。 凤凰阁里事忙,已经多日没有见他,算算也是该到了复诊的日子,慕歌转眼便到了王恒的房子里,敲门进了,阿木给慕歌开了门,突然看见他们正在收拾行李。 “九铭,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慕歌问道。 “你来了,快坐。”王恒笑道,看样子比之前开朗了一些,“我与阿木准备四处走走,离开苏城,去四处巡玩,长长见识。” 慕歌道:“你怎么突然想要四处游玩了?” 王恒道:“前几日,同隔壁钱大伯聊了许久,突然就豁然开朗了。” 一旁的阿木一边笑道:“我就说钱大伯是个好人,我从未见过这样待人的,也难怪那日钱大伯病了,这么些人都赶过来看他。” 慕歌道:“竟有这么神奇?那我一会儿也去拜会拜会。” 一只手伸手来握住王恒的手臂,把了一会儿脉,又到一旁写了两个方子。 “这一张是你这几日还要继续服的药,你就算要出门,身体还是得好好顾着,如今夏日天热,不要想着赶路,这另一张则是我给你的强身健体的房子,你的身子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可别再酗酒。” 王恒点点头,道:“若不是有兄台,我王某人不知还有没有命在,此番一别,也不知何日再见,大恩未报……” 慕歌笑道:“什么大恩,哪里来的大恩,你不过是做了几日病人,我不过是医了一位朋友。近来路上不是很太平,你一定小心。” 王恒听了,从墙上取下剑来,试着舞了舞道:“我在凌虚师父之前,也有一个教我功夫的师父,只是后来,他家里出了事故,他便转身去做了镖师,他练的倒都是些硬功夫,我虽然学得不好,一般小贼还是伤不了我的。” “公子,你这剑平日也没有练,现如今你的功夫不知道还好不好使,要我说,若是真遇上了什么凶狠的,我们还是跑了比较稳妥。” 慕歌忍俊不禁,王恒跳起脚来:“你怎么学得这样爱拆我的台?功夫嘛,既然学了,自然是记得一辈子的,还有什么好使不好使的!” 慕歌安抚他道:“九铭,话可不是这么说,你的身子因酗酒有伤,就算你记得平日那些招式,力道可会差许多,遇上什么恶贼,你可千万别托大,能跑则跑,保命要紧。” 王恒道:“太平盛世,哪里来的这么多盗贼。” 慕歌想了想今日在云翎处听到的消息,道:“你可长些心眼,苏城看起来太平,底下也是暗流汹涌,官府里说的太平盛世,有几分真假,九铭你不会不知道吧?” 王恒停了下来道:“这话倒是,这半年来,我也未打听朝局的消息,若是有什么动荡,那确实是要不太平起来。” 慕歌笑道:“你明白就好,也不用我操心了,你四处走走,走出这苏城,也许从前许多事情,都能够开阔许多。” 慕歌也帮着他们收拾了一阵子,还同阿木去药房里抓了几副常用的草药,还送了他们几丸自己练的丹药。 慕歌问:“你们何时出发,先去哪儿?” 王恒道:“一路往北去,从青城、魏城再到幽城,京都也可以去看一看,总之是没章法四处走走的,也不拘什么。” 青城。慕歌突然想到,攸宁说过,她带的那两个孩子也在青城。 “既然如此,那我就助九铭一路顺风了。”慕歌拱拱手道。 不知不觉,帮着他们忙碌了一日,慕歌打听到他们后日就启程,说那日一定去城门相送,便与他们拜别了。正要走,钱大伯在隔壁看见了他的身影,招呼他到院子里坐坐,他便从这个门进了那个门。 钱大伯随手就泡了一壶好茶来,又放了些难得的木菀花,味道很别致。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你是怎么劝得他?我看他气色大好了,也不像之前那样总爱钻牛角尖了。” 钱大伯憨厚一笑,道:“这也没有什么,只是同他说了几件有关于徐音的趣事罢了,他听了,一开始有些懊恼,但后来又说,这样的女子确实应该还她一个清白,还说天下妖精都值得清白,不过我倒是觉得,他只是一时脑热,但离开苏城,总对他有些好处的。” 慕歌听了他的描述,点点头道:“这确实是他,不知那位太守大人究竟是怎样养的儿子,性格嘛,总觉得有些……横冲直撞的。” 钱大伯道:“他原有好师父,文成武就,指日可待,他性子坚硬,却受了诓骗,才变得如今的模样,他原来活在旧梦中,如今不过就是梦醒了,也不碍事的。” 慕歌道:“活在旧梦中?这话新鲜,怎么能说他活在旧梦中呢。” 钱大伯拿着蒲扇扇着风道:“怎么不是旧梦?那些堂堂皇皇的道义与公理,难道不是一场旧梦吗?” 慕歌道:“梦倒是真的梦,旧不旧还得再分说分说。” 钱大伯道:“公子有何高见?愿闻其详。” “古往今来,普天同梦而已,从上古到如今,百家儒士便明仁义,法家遵从法,道家讲求道,说到底都是梦,你可曾见谁的意思被全实现过?”慕歌道。 钱大伯道:“这话倒是对,横竖都是差不多的道理,来来回回也是这么个意思,旧不旧的,都是梦。” 慕歌道:“正是这话,我们妖精活着是梦,人活着则是小梦。梦来梦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天上的梦,还是这地上的梦。” 钱大伯笑道:“公子都开始和我打禅语了,我老头子要听不懂咯。喝茶,喝茶。” 慕歌道:“钱大伯,你可还知,这苏城的祸事,真的只是凌虚所为吗?” 钱大伯摇摇头,道:“这苏城的祸事,哪里是一日之功,凌虚不过是被人拎了出来,他也不知怎么地,与这些人倒是同声同气,本来东阳禁术,若是好好杀些恶妖,倒也是个正经的术法。” 慕歌道:“世上的术法都仅仅是术法而已,就如同世间的刀,都只是刀,你拿来切菜,它就是菜刀,你拿来杀人,它就是凶器。说到底,还是看谁拿着。” 钱大伯十分赞同道:“对,这东阳禁术,之所以成为禁术,都是人心不正所致,也怨不得别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青城急递 慕歌与钱大伯谈到这苏城的两个大户,钱大伯道:“殷四与秦四手上,多得是人命官司,苏城恶妖们悄悄跟在他身后行凶,善妖们苦不堪言与他们力战。没想到殷四与秦四常常找道士来作法,这才引来了凌虚。” 慕歌道:“凌虚居然是他们引来的?” 钱大伯道:“是,苏城妖精不少,平常其实相安无事,只是殷四秦四一桩桩将那些污糟事放在了妖精头上,一些妖精很是不服气,就去他们家闹了一两次,他们仗着有钱,放出风去,说苏城有妖。” 慕歌道:“那你当初,没有受到牵连?” 钱大伯摇摇蒲扇,笑道:“初时,我看事情有些不对,也没太在意,后来听说凌虚在城内大张旗鼓抓妖,我就好几日闭门不出了,所幸我家并不是什么繁华地界,要不然,未必能躲过这一劫,这期间,我也偷偷去过几次云栖楼,他们家消息灵通,也嘱咐我不要出门。” 慕歌叹了口气道:“人间小小商户,居然能搅动这么多风云来。” 钱大伯道:“其实妖精也可以活在山林江河,只是凡人们也几度强占山林的地界,既然他们可以入山林伐树木,捞鱼撒网,妖精怎么就不能活在人间呢。” 慕歌道:“此话有理,虽说是人间,到底还是自然的一部分。” 两人闲话两三,慕歌这才离了钱大伯的家,回到凤凰阁去。 慕歌才刚刚坐下,就听见攸宁叨叨念着他,他微微一笑,去敲了她的房门。 门内说了一声“进”,慕歌推门而入。 只见攸宁在书桌上不知在写着什么,自己坐得倒是笔直,天色也不早了,她房里亮着许多蜡烛,见他来了,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又瞬间低下头去。 “你回来了。”她一边写着,“你今日是不是落了东西在我的梳妆台上。” 慕歌笑道:“我落了什么?” 攸宁笔停了,却也没有抬头,问道:“那个碧玉镯子,还是什么药镯子,怎么到了我的桌子上?” 慕歌笑道:“那便是给你的,对你有益的。” 攸宁听了,笔又开始动了,道:“那你怎么不说一句呢,我还以为是什么要害我的法器呢。” 慕歌自顾自坐下了,道:“你怎么又胆小了,那镯子还能吃人吗?” 攸宁笑道:“镯子不能吃人,只是我没想到,你最后做了个药镯。” 慕歌倒是不再跟她牵扯镯子的事情,转头就将今日同钱大伯聊到的事情告与她知。 攸宁的样子也不太惊奇,只是说迟早要收拾了这两人,慕歌看她一直在写,便问她在写什么,说着还一边上前凑着看了一眼,没想到攸宁一把遮了道:“不许你看。” 慕歌怪道:“你写的什么,还不许人看了。” 攸宁道:“也不是不许人看,只是我在写着,你看了,我总觉得满身不舒服。我在写苏城发生的事情,若是辛玉有日从这具身子里出来,而我不再出现了,那总要留些什么给她,好让她知道这辛攸宁是谁,怎么同她用起了一个身子。” 慕歌道:“你难道不怕吗?若是真有那么一日,你的神识陨灭,她替了你,胡灵会怎样?” 攸宁道:“我先前是不知道胡灵去求了陵光,我若是知道,也会劝她不要求的,但是她既然求了,我也活了,此事原以为了了,只是现在又出了枝节,辛玉也不是通情达理的妖精,或瞒或骗或哄,灵儿总会接受的。” 慕歌听她这样想得开,觉得自己的身份也不好再说什么话,只是说了些会尽力医治她的,后来便回了房去。 攸宁正要睡下,突然一阵急促敲门声传来,打开门一看,才知是云翎。云翎满脸焦急,对攸宁道:“章主事去了青城,可今日里青城传来了消息,说是章主事被衙门给拘了,现下青城那处乱成一团,我特来问问姑娘怎么办。” 攸宁听了,眉头一皱,让她进屋,她便开始说起青城的事情来。 说是章主事到了青城的驿站,驿站开在了青城的码头上,是一家供船家歇脚的客栈,名叫步月客栈,人与妖俱可入住,只是那日,有个人进了客栈,不知怎么的,同人打起架来,客栈的伙计上前拉了一把,没想到一拉,那挑事的人非说步月客栈伙同他人抢夺财物。 攸宁听得奇怪道:“这种没来由的事情,衙门居然也信了?” 云翎摇摇头,道:“抓章主事的是县令手下的人,原本不是什么大事,等审了判了,就自有公道,所以青城才没有与我们说,只是后来,这抓的人越来越多,竟都是客栈掌柜相熟的青城人物,有妖有人的,客栈这才觉得不对,写了信来,同我们商量对策。” 攸宁觉得奇怪,问道:“仅仅是这样?还有别的事没有?” 云翎道:“这还不算完,步月客栈,在昨夜失了火,客栈里有一些花精树妖,梦中被烧得死的死残的残。” 攸宁道:“什么?被烧了?步月客栈的掌柜是谁?这样大的事情,他竟然没有察觉吗?” 云翎道:“步月客栈的掌柜应当是数斯,原身似乎也是个上古神兽了,我不太记得他的人间名字。他也极早就入了凌虚门下,行事平常也是稳妥的,听说失火那日,他正在外面为章主事的事情奔波,没想到那些人竟敢纵火,他手下一众妖精,要么是怕火的,要么就是些怕事的。” “数斯?那么如今他们在哪里安置?” 云翎道:“应该是临时买了个园子,暂且住着,只是这客栈之事,本是客人打架斗殴,没想到居然演化出这么多祸事来。” 攸宁沉吟片刻,道:“那么你说来信,上面有什么说法?” 云翎道:“别的都没有什么,只是青城客栈下,也同我们云栖楼一样,放着许多藏品,现在客栈被烧,那些藏品都在里面没有取出……” 攸宁道:“这倒是个麻烦,青城的意思是,要将藏品取出,才好重新修缮是吗?” 云翎道:“正是这个意思,但是客栈已经被人盯上了,若是这样直接取出,怕是要惹一些人眼红,想说姑娘能不能与花珂去青城一趟,这样东西能够一次带回,也稳妥一些。” 第一百四十章 告别夜 云翎如此说了,攸宁也觉得有理,客栈被火湮灭,若是要重修,少不得大动干戈,客栈的顾虑也有几分道理,客栈的人若是被盯上了,转到普通的院子也不合适。 苏城与青城最近,也是最好的转移点,正好花珂在苏城,此事也没有很大麻烦。 攸宁想了想,同云翎商量,现下凤凰阁的经营还算妥当,不如她就去青城帮着章主事料理了这次的事情,顺便寻一寻能够打理凤凰阁的帮手。 云翎点点头,也道:“青城的事情闹得这样大,是需要帮手的时候,我们云栖楼经营了这么久,周祺也帮着我,如今还算有些根底,虽然近来事多,但是鹿蜀也还在,我想应该一时半刻出不了什么事情,你且放心去,青城客栈虽然没了,驿站往来传递依旧,只要时时联系就好。” 攸宁道:“不知怎的,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你,让你这样劳累了,恐怕日后,周祺要找我算账的。” 云翎笑道:“他哪里有这个胆子,你快快去,将我的帮手寻来才是正事,才能解决我们夫妻分离的事。” 攸宁站起身来,给云翎捏了捏肩,笑道:“遵命,我的云大人,我的云公主。” 两人商量好了,云翎便回房了。 攸宁站在窗前,叹了一口气,眼看着要离开苏城不知多久,又想起了那家酒寮里的酒,平日里倒不觉得有什么想头,突然就有些馋了。 一个飞身,便朝着酒寮而去。 慕歌正巧坐在窗前,看着她飞去的身影,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又把窗子关上了,点了几个蜡烛,倚在窗边看他的医书。 才进酒寮,没想到却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王公子,慕歌不是让你戒了酒吗,你怎么来了此处?”攸宁问道。 王恒行礼,笑道:“我并不是来喝酒的,是来辞行的。” 攸宁好奇道:“你来辞行?你要去哪儿,还来酒寮辞行?” 王恒道:“我这昏昏沉沉的日子中,不知有多少夜醉在这家酒寮里了,虽然如今不喝了,也不知道打碎了他家多少东西,今日在家里捡出了一套上好的酒具来,想着要不就送给酒寮。我过几日就离开苏城,去四处游玩。” 攸宁听了便道:“四处走走便是好的,我先前也去过许多地方,越是走,心越是开阔,你也该离了这苏城,寻寻别的生活。” 王恒见她深夜前来,知道她定是来饮酒的,笑道:“姑娘的胆子也真是大,平民百姓家的女儿是不敢来这样的地方的。” 攸宁知他意思,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平民家的小女儿,也不是深闺里养起来的,若是上阵杀敌,王公子可能要比我逊色呢。” 王恒拱手道:“宁姑娘是女中豪杰,我怎敢相比。” 攸宁不再说什么,自顾自踏进了酒寮,今夜里酒寮的人居然多了一些,三五个居然聚成了一处,不知在谈论些什么,攸宁自己寻了个清净的角落,点了应时的杨梅酒,就着小菜慢饮起来。 饮着饮着,不免就听到了一些谈话声。 “听说那殷四,近来倒是安分了许多,但他越是安分,我心里就越不踏实。”一个灰衣男子饮着酒,手中却抚着胸口。 另一玄色衣服的男子听了此话,也点点头道:“哎,可不是嘛,你想想苏城去年的时候,说是抓妖,那王太守顺手给殷四秦四料理了多少事情?那些专门与殷四秦四的商铺全都被他们一扫而空,有些是真有妖精,有些什么都没有,但被他们一砸,也什么都没有了。” 一旁坐着的年长的男子道:“说起来,我们都不如那云栖楼,我先前以为他们家也是个爱息事宁人,一团和气的,没想到来了一个女东家,居然还有这样的底气。先前是周祺的娘子管事,他俩结亲后,他娘子就不太能见到了,如今竟被他们东家弄到了凤凰阁。” 玄色衣服的男子听了道:“那位宁姑娘好生厉害,如今真的是街知巷闻,苏城的女人们都爱去她家坐一坐,只是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能有多久。” 王恒与酒寮的主人家说完话,远远地同攸宁道了别,自去了。 只听那边年长的男子道:“马侍郎大人已经在苏城待了许久了,听闻他日前在青城,那是一个雷厉风行,杀了许多贪官污吏,不知这次能不能揪住那两个毒蛇的尾巴,为民除害啊。” 攸宁心里笑了,鹿蜀要是听到这些,心里应该高兴吧。 她饮完一壶酒,也没有再点,自己出了酒寮,还不想回凤凰阁,便在街巷里隐了身形四处飞,不知不觉又飞到了酒馆——如今是密音馆。 醉红楼这会子正是热闹的时候,几个姑娘腰肢款摆在门口迎客。 蕊儿恰巧将一个客人送了出来,远远地看见了攸宁,便走过来与攸宁说话。 “宁姑娘,要不同我上楼去,喝一杯如何?”蕊儿笑道。 攸宁看她一眼,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做徐音的时候的样子,蕊儿也是这样邀自己,她也不推让,倒是握住了蕊儿的手,道:“不是姑娘是要请我喝酒,还是要我为你掷千金?” 蕊儿笑了:“宁姑娘哪里就缺一杯酒的钱,只是许久不见,同姑娘说说话而已,我知姑娘是不拘小节的人,不如到我房里坐坐。” 攸宁听了,便同她进去了,不用说,攸宁进醉红楼惹来了无数男子侧目,攸宁却不理他们,只顾和蕊儿说着话。 蕊儿说,殷四有日来了回去之后,便许久许久都不愿意来了,倒是让醉红楼清净了好些日子,又同她说了一些趣事,还说也听闻了攸宁在凤凰阁前与秦四的互斗,感慨道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 说着说着,夜就深了,蕊儿直接醉得不省人事,但攸宁却没有喝多,将蕊儿安置之后,自己回了凤凰阁。 才进了房间躺下,慕歌便传音劝她少喝酒。她随意应付了几句,又将要去青城之事告诉了他,说着说着,她也睡了。 这夜十分闷热,慕歌又将自己的窗子开了,突然天就下了一场暴雨,他呆呆望着这雨,心里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只得把窗关了,使了个术法将雨声隔了才睡下。 第一章 步月客栈 行云万里,越过重山叠翠,江河几条,飞凌千层碧浪,攸宁一行人终于到了这东海之滨的青城地界。 花珂从未来过东海,看了这碧蓝色的海十分欢喜,一个猛子扎进去,游了一遍,又探出头来。 攸宁落在海边的礁石上,放眼望去,风恬浪静。 慕歌在一旁道:“此时若是有乐声相伴,那就别有情致了。”没想到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阵抚琴之声。 攸宁正用法术塑好衣冠,听到这乐声响起,不由得叹道:“青城看来也是个风雅之地。” 慕歌远望去,一个青衣男子对海而坐,衣袂飘飘,琴声合着海浪之声,别有兴味。 步月客栈的伙计丫头,早已在海边等着了,见他们来了,十分高兴,为首的是一个相貌不俗的男子,拱手道:“早先听闻大人招了一名能干的姑娘,去岁客栈事忙,赶不上烟阳大宴,没想到今日能见到姑娘,我是步月客栈的主理。他们唤我一声庄掌柜,姑娘可以直接称我数斯。” 攸宁笑道:“那我便不客气了,数斯,你也可直接唤我攸宁。”接着,同他介绍慕歌,此时,在海中嬉戏的花珂跃到岸上,抖了抖身上的水,一边术法烤干,一边走过来。 花珂见了数斯十分欢喜,道:“数斯哥哥,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数斯道:“果然是许久都没有见你了,你竟生得这样高大了,术法也有长进吧,这次还多亏有你来。” 花珂羞涩一笑,摸着自己的后脑勺道:“哥哥说笑了,我的小把戏而已,能派上用场最好不过了。” 说着,数斯引路,攸宁随后,跟着他们行了一段路,来到了数斯刚刚卖下的院子。 这院子不大,只有两进,前厅如今都用来处理驿站的事务,后院里都是饮食住宿的地方,数斯寻了一个空着的偏厅,吩咐小厮们上茶,几个才坐定下来,外面就有伙计匆匆来报。 “庄掌柜,不好了,街上说今日要审问章主事,可能还要动用刑具。” 数斯冷笑道:“动用刑具?这是个什么道理?明明是那两个凶徒在我们家撒野,抓了我们的主事,还要打他?什么时候开堂,我们去看看。” 小厮回禀说,审问应该在午后某个时辰,数斯点点头,便放他们去了。 攸宁道:“章主事的事情,很棘手吗?” 数斯道:“原本只是小事,这县令本也不想怎么章主事,只是那来我们客栈闹事的人,接二连三地编造什么证据来,县令为了表示公正,不得不将章主事拘了去。” 攸宁道:“他们都安了些什么罪名?竟能将章主事拘了。” “哎,那日我与伙计到街上采买货物去了,章主事就在客栈里,那两人打起来的时候他便叫伙计帮忙拉开一下,没想到被其中一人记恨了,这人说来也奇,竟是个专门打黑官司的主,城里有什么缠缠绕绕的污糟官司,总爱经过他手,这不,盯上我们步月客栈,一口气没完没了了。”数斯气道。 “那章主事在客栈中,没受什么委屈吧。”攸宁道。 数斯摇头,道:“哪儿能呢,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先前鹿蜀来青城,与我与客栈都有交情,县令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这位县令也是刚正的,若是有呈上证物,他也定不会徇私。” 攸宁问道:“他们罗织了什么罪名,连章主事自己也不能脱身。” 数斯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下,道:“我先前是不知情的,后来才知这件事竟然跟司马将军有关,这司马将军是我们青城一个草包将军,武艺不精,只因他与国舅是个转折亲家,又一起去打过一场仗,得了个将军的名号,来青城做了驻军。” “既是得了名号,那不是极好?又有俸禄,平日也不用他操练,他不是乐得清闲。”慕歌在一旁接话道。 “可不就是吗,但是司马将军,人心不足,非要年年上报什么政绩来,要么是去山上抓盗贼,要么是抓些小偷小摸,这些要是真的倒还罢了,问题是青城哪里来的这么多贼寇?他便花了银子让人假扮贼寇,最后进了牢房得了银子,在流放路上偷偷放了他们,这样他们又回来。” “什么?”攸宁问道,“你说什么?他让人扮演盗贼?” 数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哪里就只是扮演盗贼,他近来还非要和这青城太守搭上关系,说是与太守双剑合璧,文武双全,共开青城繁华之貌。” “哎,这些面子上的事情,其实也应该没有什么吧。”攸宁道。 数斯道:“他写他们的,我们开我们的客栈,本来是毫无关系的,可他们在我们客栈谈起生意来,那做黑官司的就是给将军出主意的人,叫做方志深,而为将军与太守宣扬的人,叫做许从真,这方志深不满许从真多写了几句太守的功劳,便同这许从真谈判,这许从真就是不肯改,不知怎么,就这样打起来了。” 攸宁表情有些精彩,她道:“这也行?自家人打自家人?” 数斯道:“谁知道这些人心里长了什么,章主事吩咐人拉开有什么错?他偏偏就说这是我们步月客栈的事,说是我们在一旁鼓动他们闹事。” 攸宁道:“衙门的人难道瞎了眼睛?怎么这样就抓了章主事?” 数斯道:“先前我与外边做了一项生意,进了一些异国的货物来,需要官府查看之后才能放行,那日官府并没有怎么看,我也忘了同他要放行文书,这生意本是我们做惯了的,没想到这方志深拿住这个关口,说我们同了敌国。” 攸宁倒吸一口冷气,道:“这方志深倒是心思十分敏捷啊?” 数斯道:“别的罪名倒还罢了,但是私通敌国之事,县令不可不审,步月客栈被烧那日,我正在同官府补一些文书,没想到他们竟然直接向客栈下了手,真是心思恶毒。” 攸宁道:“你们步月客栈的妖精,法术居然不敌这些凡人吗?怎么会让他们白白烧了去?” 数斯道:“哪里是什么不敌,他们直接买通一位住客,带了油浇了他那厢房地面然后蜡烛一放,火势汹汹,这谁能防备得了?恰好住在那层的都是些花精木精,法术根本敌不了这火势,幸好我的小厮当即让大家撤出,这才没有更多伤亡。” 第二章 公堂应答 攸宁点点头,道:“烧了便烧了,客栈里的客人和伙计都没事便好。” 数斯道:“那日也是凶险,我们客栈里,住着不少凡人,妖精客人们见楼烧了起来,看我们伙计手忙脚乱往外拉人,也帮着我们一块背的背抬的抬,用术法护体,将人们从火堆里拉了出来。” 攸宁道:“不过你既然得了文书,怎么还说要对章主事用刑?” 数斯道:“那方志深又何止罗织了这一项罪名?他还要说我们步月客栈明面上是客栈,私下是娼妓院,还说我们的小厮伙计都是山上盗贼下山,我们店就是个单纯的黑店。我都不知道这些话从何而来,一时之间也很难辩驳。” 攸宁道:“先前不是说,鹿蜀来过了青城吗,这青城内还有司马将军这号人物,他怎么没有管管。” 数斯叹道:“鹿蜀抓了这么些人,唯独他来的时候,这司马将军进京述职了,但是说来说去,他在政绩上作伪,牵涉的人其实都是些小门小户,最后花钱消灾,他自己赚了名声,这也就罢了,因此他猖狂,旁人也都觉得他像个跳梁小丑罢了,而这方志深可就不同了,他原先就是在青城里帮着那些大户富户打黑官司的,如今牵上了司马将军这条线,行事就开始狠辣起来了。” 攸宁摇摇头道:“即使如此,怎么对步月客栈下了手呢?客栈难道挡了谁的财路?” 数斯听了这话,先是惊讶地看了攸宁一眼,又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道:“正是了,正是了,都说姑娘心思聪颖,这方志深搅得我们焦头烂额,我本以为是司马将军的心思歪,没想到这一层,我转卖异国货物,有一家百运货行,却是自己仿制异国货物,成色要比真正异国来的差了好些,他们家对我们本就有些不满,我也没太在意。” 攸宁道:“你是说,这家货行会在背后指使?” 数斯沉吟片刻,招了几个小厮,去察这方志深与百运货行的关系,不一会儿就得了回报。原来这百运货行的掌柜叶简,纳了方志深的堂妹方慧娘做小妾,因是个妾,大家都不太知道他们有这层的亲戚关系。 数斯道:“这样一来便是清楚得很了,这叶简平日里看起来和气斯文,竟然伙同方志深来烧我们客栈,攸宁你是不知道,我昨夜一夜没歇息,看我们家伤了许多伙计,差点就想去找那草包将军算账了。” 攸宁笑道:“这草包将军也不能撇清,本来伪造政绩这事就已经够恶心了,这许从真又是个什么人?他在此事中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数斯道:“那就是个拿笔杆子混饭吃的师爷,确实是写得一手生花的好文章,人们只要有钱,他便愿意给他们写,我估摸着,这事情两家都出了些银财,太守家大概是还给了他什么不可相让的好处吧。” 不可相让的好处? “你们查出来这好处是什么没有?”攸宁道,“若是查出来了,我们倒是有文章可做的。” 数斯唤了小厮,又吩咐他去查,小厮却也说,那便公堂眼看着就要开堂了,数斯便邀着攸宁一行人一起去看这场审问。 花珂道:“姐姐与哥哥说了这么半晌功夫,我听得都是云里雾里的,按我说,夜里将他们捆起来打一顿,再用术法将章主事救出来,这事儿不就完了吗?何必一下两下的大费周章来?” 攸宁笑着看他,然后又转头向数斯道:“花珂说的,其实未必不是个法子,若是我们公堂上得不到正理,那便使一使手段也是可以的。” 数斯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只是这术法怎么用能又不伤妖精名声,还能让这些人从此不敢再惹我们步月客栈?在人间,术法不如权钱二字实在,一时的术法虽能将他们吓一吓,但要让他们不敢再闹,还需从这根上解决。” 攸宁拍拍花珂的肩膀道:“花珂,你可听明白了?” 花珂似懂非懂点点头道:“姐姐和哥哥的意思是,我们若是用术法去处理这件事情,虽然说是走了捷径,但始终不是正理,过了一段日子,他们还会卷土重来?” 攸宁笑道:“看来我们花珂,虽然天真可爱,倒不是个笨的,若是多历练历练,将来也是个好帮手。” 一行人笑了一会儿,数斯雇了马车,拉着这群人一起到了衙门。 在这衙门外头,攸宁却突然来了个兴致,说只是看过衙役行事,也只作为当事人站过公堂,不如这一次,便附体几个衙役玩一玩,既能站得进些,听得清楚些,也能与章主事说上话。 花珂一听,高兴得拍手叫好道:“我也没有玩过!姐姐,我也要去。” 慕歌与数斯对视一眼,皆是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数斯没有同他们一起闹,怕是事情起了,自己要作为证人上堂,但攸宁三个则是不怕的,他们隐了身,在一群衙役中查看,挑了个看得顺眼的便入了身,照着左右的样子,规规矩矩的假装是个衙役。 不多时,方志深与许从真已经上了公堂,衙役们齐声喊“威武”,县令上堂落座,拍了一下惊堂木,叫衙役押章延上堂。 章延则是气定神闲慢慢走来了,在牢内一点都没有瘦的样子,瞧这个形容,好像还胖了几分,他一抬眼,就瞧着几个衙役不太对劲,攸宁朝他眨了眨眼,又同他传了音,他微微一笑,走上了公堂。 章延同堂上的县令行了礼,便站在一旁。 县令拍了惊堂木,问道:“此案首告是谁,所告何事,自行禀来。” 方志深上前一步,拱手为礼道:“禀知县大人,小的乃是青城人士方志深,二日前与在步月客栈的好友许从真相见,一时之间,我们两人为了小事意见不合,有些冲突,但步月阁的人却借机动手,伤了我与我朋友,在下有郎中的鉴伤供词,请大人查看。” 说着便向公堂呈上了供词。 章延冷笑了一声,也不急着说话,只见那刚正不阿的县令大人将这份供词看了好几次,才出声道:“这纸上说,你派人将他俩殴打,他们小腹、胸前、手臂都有淤伤,被告,你对此有什么辩解没有?” 第三章 油锅试谎 “县令大人容禀。”章延道,“这两位公子虽然身上有伤,但是谁能证明这是我指使人打的?” 方志深道:“县令大人,我有人证。” 县令看了方志深一眼,让衙役将人提上堂来,章延一看,皱了眉头,这几个人都不是第一日在步月客栈的客人,都是些常客。这么看来,这件事还不是凭白发作的了。 几个人跪在地上,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什么在步月客栈住着,听到了伙计们的窃窃私语,又说是看见了章延对着方志深两人指指点点,言辞凿凿,倒像是却有其事了。 县令听了,拍了一下惊堂木,问道:“章延,你还有什么辩驳?” 章延也道:“大人,我也有人证。”于是将人证传上堂来,说的却是与那边完全相反的言论。 县令怒及,狠拍惊堂木道:“给假口供,扰乱公堂,本官是要治罪的!你们若是不如实招来,自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说着还让衙役上了刑具摆着,只是双方都说自己所言不虚,一时之间,却是僵持住了。攸宁扮作的衙役心里正想着主意,只见这衙役上前一步,道:“大人,我有法子辨别他们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县令听了,让衙役上前回话,衙役与知县一阵耳语,知县点了点头,道:“你去安排一下,就按你说的办。” 攸宁领了差使,对着章延眨眼睛。 县令道:“我近来看了一些案例,看了一些奇妙的辨谎之法,这衙役刚刚的话提醒了我,我已经吩咐他去办了。说来也奇,这些案例虽有些神道,但是本官相信,世间有公理在。” 只见一群衙役搬来了一个油锅,又点火架着烧了起来,不一会儿,这油锅就沸腾了起来。 县令道:“说谎之人,以手入这油锅,便会皮开肉绽,但诚信之人,便能够安然无恙。” 方志深道:“大人,这都是乡野传奇,怎可当真?” 县令道:“你们双方二人,总有一家说谎的,若是你们没有说谎,何须惧怕?” 章延这处的证人道:“大人,我愿意一试!”说着就走到油锅之前,正要伸手下去,县令喊了一声“且慢。” 一众人皆回头看他。 县令笑得神秘道:“我听闻,这个法子,只有两个人的手同时伸进去才有效,你们两边各来一个,将手伸进去了,这才公平。” 方志深那边的人你推我我推你,一时都不愿意出来试油锅,县令拍惊堂木,让衙役随便扯了一个过去,他看着油锅害怕,几欲退缩,衙役们按住他的手,这证人似乎感觉到了油锅的热气,吓得大叫一声,跪伏在地。 县令道:“你的手还没有伸进去呢,你乱喊什么!” 那证人瑟瑟发抖道:“大人!小的,小的撒了谎!大人不要将我推入油锅!大人……都是那方志深给了我银钱,让我在步月客栈小住一月,说是事成之后还有好处。” 方志深当即跪下道:“大人,这是这小人攀诬我,定是他受了章延家的好处!” 县令笑道:“这明明都是你带来的证人,你还要狡辩,来人,给我打二十大板!” 攸宁朝着章延挤挤眼睛,章延摇头笑了笑。 板子打完,那方志深还在嘴硬,一旁的许从真跪下道:“都是方志深要挟我,小的并不是有意攀诬步月客栈,只是方志深说,若我不与他一起前来,他便让我一家老小不得安宁。” 县令气道:“大胆刁民,朗朗乾坤之下居然还敢要挟他人,再打二十大板!若有再犯,直接发配充军!” 那打板子的正是花珂扮的衙役,他一下一下十分卖力,但这方志深却皮糙肉厚,身强体壮,四十板子下去,虽然肉烂了一些,倒还不至于死,一边“哎哟哎哟”地喘着气。 县令道:“如此一来,此事你们倒是清白无辜的了,章延,还有一事,虽然这方志深诬告你,但他所言你们步月客栈私通敌国一事,非同小可,你需澄清一二。” 章延拿出补办的公文,道:“步月客栈之前就曾经与官府报备过通商往来之事,原先回回都有公文,只是此次还没有来得及到官府领来,没想到倒被有心人利用了。” 县令道:“原来如此,那么此后可是要按规矩来办事了。” 说罢,便放了章延,而这方志深,则被他们家的人抬了出去。攸宁三个从衙役的身上退了出来,却也不便现身,都先上了马车。 待章延进了马车,互相见了,章延用食指指着他们,摇头笑道:“你们啊,还闹。” 攸宁道:“章主事这话说的,我们哪里闹了什么,只是今日的事情,解决得也太容易了些,这是怎么回事?” 章延道:“县令本就听说过这方志深做的好事,只是他不依不饶,三番五次说要告我,还牵扯进了许多人来,每每到了县令要提审时,他便又有事要告,接二连三,却都是人一眼都能看破的诬陷。” 攸宁道:“这方志深怕是没有长脑子?” 数斯笑道:“其心恶毒,不过脑子确实没有长。否则怎会连给我们步月客栈送菜的老妈子都告了上去?那老妈子在牢里不知骂了多少他们祖宗十八代,也不知那方志深后辈发不发凉。” 花珂道:“什么?怎么连老妈子也能告上去?” 数斯道:“他还说这个老妈子,是我们步月客栈重要的眼线呢,平日里专门传递消息的。” 攸宁道:“步月客栈传递消息的人若是这么轻易让他得知,那我们的驿站的招牌可要砸了。” 慕歌在一旁道:“只是这事情怕不能善了吧,一个方志深,哪里能闹出这样的风浪来?” 章主事道:“方志深不过就是个小喽啰,虽然平日里打着司马将军的旗号作威作福,但要告要烧我们客栈,哪里是他一个人能成事的。” 数斯道:“是,攸宁提醒我了,我们已经查到,叶简娶了方志深的堂妹做妾,此事与叶简脱不了干系。” 叶简?章主事回忆起他们为数不多的见面,一次是在青城商会中,另一次就是在大街上,两次这叶简都是十分恭和有礼,看不出他有什么坏心。 章主事叹了一声,道:“人心隔肚皮啊。” 第四章 出海 回到临时的府邸上,已经是临近傍晚了,府邸里专管驿站事宜的妖精们,此时也都丢开了手去,见到章主事回来,都是十分开心的。不一会儿,热茶热汤都摆上了桌,一面是宴请攸宁这些来客,一面是为章延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数斯举着杯子对攸宁道:“攸宁啊,你的事情,章主事都同我说了,说你承继了辛玉的一双慧眼,她可是世间难得的洒脱之人啊,你今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吩咐便是,我便像待辛玉那般待你。” 攸宁道:“不知你是怎样待辛玉的?” 数斯道:“我看你眉眼也像她,只是她心思却没有你这般曲折,不过你这是好的,似她那样横冲直撞地来,少不了要惹许多麻烦。像你这般周全的,极好,极好。” 攸宁听他答非所问,知他是醉了,也不再问了。酒足饭饱,攸宁拉了花珂与章延,去挖那步月客栈下的藏品,正是星月相辉的时刻,他们几个在海边落了地,转头就看见了这月色下的海面。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攸宁道,“原先我不解其意读了许多年,这景色亲眼见了才知真假。” 数斯道:“听闻京里的才子有诗,诗云‘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又有‘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这么一说,此刻虽是夏夜,青城凉爽,也是应景的。” 攸宁点点头,指使那花珂道:“你去那步月客栈的废墟看看,将藏品挖出来,可得仔细了,你若是办得好,我们明日就租个大船,在海上漂几日,让你过过瘾。” 花珂听了高兴极了,一蹦三尺高,乐乐呵呵地去了废墟间,设了结界,开始埋头干活了。 慕歌、章延与攸宁就站在这海边,攸宁将最近的事情同章延讲了,也将觉秋醒春之事细细告知,章延道:“我竟不知,这醒春竟是如此身亡的。” 攸宁道:“觉秋行事古怪,也是我缠着他闹了几次才知道的这事。” 慕歌道:“不过这事也未必与辛玉有关吧。” 他们都抬起头来瞧着月亮,章延道:“先前我们在人间,四处在忙碌,但也是快活的,她说青城的海,浪声起的时候,让人觉得舒心畅意。” 几个闲闲谈话,花珂已经挖出了许多藏品,一股脑的装到他的宝贝囊中,瞬间小了许多,约莫用了一个时辰,东西都装全了,花珂高兴地跑到他们面前道:“姐姐,你可要说话算话,明日我们就出海玩去吧。” 攸宁点点头道:“当然,不过你今夜须得将这些东西送回了云城,我们才好上路。” 花珂突然有些丧气,道:“今夜就回去啊,来回得三个时辰的,哎,胜遇哥哥,我突然好想念他啊。” 攸宁摸了摸花珂的头,道:“你若去了,明日的船上,我给你备上好吃的好玩的。” 花珂道:“姐姐说的可是真的,那我便去了,等着我,一会儿便回来了。” 章主事吹了个口哨,唤来一个鹤妖,道:“让这鹤妖与你同去,脚程快些,直接寻着云翎,她知道如何办事。” 花珂点点头,随着鹤妖飞入云端,一下子便不见了踪影。 他们也正要走,突然听见了抚琴之声响起,悠悠扬扬,和着月色,独有风情。 慕歌道:“又是他,怎么他这么爱对着这海弹琴?” 章主事道:“这位是青城的才子,名叫谢纭,他本与城中才女杨朗淑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只是杨家一年因老家有事,乘船回家,没想到一去不回。于是他便日夜坐在这海边,等着他们回来。” 攸宁道:“他们去了多久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章主事道:“水路不太平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这海上的盗贼更为凶狠,动不动就杀了全船的人,步月客栈的船也差点别劫,只是我们悄悄用了术法,让这海上转了风向,这才没有让他们得逞。杨家去已经两年了,四处都没有消息,只怕已经不妙了。” 慕歌道:“这公子倒是个痴心的。这样对月抚琴,若是那杨姑娘听见,也是要伤心的。” 海上浮着月的波纹,荡漾着星的光影,一跃一跃,琴声淙淙,诉不尽相思。 听了一会儿琴,他们便回到了府邸,除却为了驿站办事的妖精,剩下许多,都是在这次大火中手上的妖精了,此刻他们也坐在院子里,有些伤得重了的,少不得断臂断腿,为求保命。 章主事见了,少不得一番慰问,正巧慕歌在,要了纸笔,一个个查看了伤势,又写了药方拿了药丸。 攸宁也在一旁帮手,一边道:“没想到,我也有给人打下手的时候。” 慕歌笑而不语。 他们两个忙到半夜才罢了,各自回了厢房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花珂已经笑嘻嘻地等在了厅子上。章主事昨夜已经吩咐了让人准备好船只,放上了许多干粮食品,好吃好玩的物件。 花珂笑道:“姐姐,我一切事情都办妥了,就等你起身,我们好出门了。” 攸宁道:“看把你给急的,我们吃了早点,便上船吧。” 慕歌也才刚刚到厅里,吃了早饭,章主事劝攸宁带着几个病人一起去散几天心,攸宁答应了,带着那些病人,上了那颇气派的大船,也不想去多远处,听说水程三日能到一小岛,在那小岛上住一日,然后便返程。左右也费不了几天,攸宁就想着,喘口气也是好的。 临走前,章主事再三吩咐说,要注意水上的那批盗贼,怕是不巧遇上了,也别硬碰硬地拼着,远远躲开便是了。 攸宁点了点头道:“章主事,章老妈妈,我们一船子,难道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妖精吗,我们定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的,你且去料理那叶简的事情吧。” 章主事无奈笑道:“攸宁的嘴啊,还是这么不饶人的,那我便等你们回来了。” 数斯、章延,以及步月客栈的一众人都出来相送了,他们望着海上的身影道:“这叶简之事,还是得速速料理了才好,不然夜长梦多,都是事端。” 正说着这事,有小厮来报,说是司马将军称病不出已经多日了,城里头传得沸沸扬扬,不知将军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第五章 商议 章主事微微一笑,道:“这司马将军命长得很,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命不久矣。” 小厮道:“我们也说是这个理,只是最近几日,将军府只有人往里头送东西的,倒不见人出来,不知是何缘故。” 章主事道:“这厮就是个草包将军,身上不知道牵着多少干系,这会子称病不出,也未必是他自己的意思。” 数斯道:“其实这是与他也没有什么干系,他何苦这样藏着掖着?本可以大大方方不是?” 章主事道:“谁知道呢,他称病自有他称病的道理,也许他就是真的病了呢。” 数斯道:“确实是个草包,来日有缘,定当会上一会,好教我们知,这将军如何好当。” 章主事与数斯回到府邸内细细盘算,才这么几日,这被方志深一伙人送进牢里的不知道多少,当在公堂上,方志深带的人却如此脓包,案子也无需多审,如今章延的罪名洗清,那这被牵连的一干人等,也慢慢地被放了出来。 数斯带着人,少不得去牢外安抚几分,又带着柚子叶在外头给大家去晦气,幸而大家都是知道那司马将军与方志深的嘴脸,又见到步月客栈好生带着人来接,走出牢来,少不得痛骂他们几分,倒是没有伤了同步月客栈的和气。 牢里的事情料理完了,数斯又开始张罗着重修客栈的事情。所幸客栈的财物有专门的妖精护着,大火之中妖力护体,不至于毁损多少,步月客栈靠着倒卖异国货物,也挣了许多银财,重修客栈东山再起的事情,也无须其他驿站来资助。 这纵火一事,数斯虽然报了官,但是由于起火之时是多处起火,火中各种物件又被焚毁,没有证据证明究竟是哪些人纵火,所以就算报了官,衙门也难以查访。 当然,这事情数斯并不会将它只放在衙门里,他早已派了好几个妖精,将那日在店内的客人暗中追访,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了。 章主事递给数斯一张单子。 数斯略略看了一眼,乃是步月客栈的客人王明、孙楚、朱瑜三人与司马将军之间的关系,说着三人原是司马将军家中的奴仆,不知怎的,有的得了恩典,有的受了斥责,早几个月前,都从司马将军府中脱了身,寻了其他一些不要紧的差事,后来又出来,在这步月客栈住下,时不时与人谈一些生意。 步月客栈开门迎四方客,之前也未曾将司马将军当做什么生意上的对手,自然想不到他们会来这么一出,总之,暗箭难防,无妄之灾。 章主事道:“虽然我们家并不缺什么银财,但是也不是这样任人揉搓的,这叶简也罢,司马将军府也罢,我们平日里并无宿仇,他们下的这狠手,却让我们不得不防啊。” 数斯道:“现下已经不是防不防了,也很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让他们看看,作恶多端总是要遭报应的。” 章主事道:“你已经有主意了?” 数斯点点头,道:“人间的规矩总是麻烦些,不如用些小术法,让他们倒霉倒霉,诸事不顺,他们就无暇伤人了。” 章主事不置可否。 数斯看了章主事的表情,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的吗?” 章主事道:“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只是叶简他们,用这种小手段,怕也吓不了他们,他们这样下了狠手,看来本就是想着让步月客栈的人全死在这大火之中。” 数斯恨恨道:“说得是,这就不仅仅是利益关系了,他们想要致我们于死地啊。” 章主事道:“既然如此,也不必手软,我看,同那些与我们来往的商家通个气,有他们叶家就没有我们步月客栈,顺便也将我们步月客栈遭遇之事,编成说书话本,街边童谣,让那些孩童们唱一唱,好让青城人都知道他们的嘴脸。” 正商量着,外面有人来报,说是千香馄饨馆的沈三娘来了,说要见一见庄掌柜,数斯听了,忙道:“快请。” 千香馄饨馆是这青城有名的馆子,卖的馄饨馅大皮薄,每每开张,香飘十里,因此取了千香馄饨的名字。沈三娘与她的一众伙计们皆是十分得力的,沈三娘为人和善,初来青城之时,救济许多街边乞丐,也为他们寻找生计,千香馄饨馆的名声远播,在青城也无人不知了。 平素里,千香馄饨与步月客栈的往来也不太多,因了曾在云栖楼里存了些财物,后来才将这些财物又转存至了步月客栈,因此才与客栈有了来往。 沈三娘来处理一些银钱上的事情,也与数斯有过几次交谈,数斯对这沈三娘倒是颇有些敬佩,又听闻她在苏城将众妖带至青城,更是觉得沈三娘是个人物。 数斯是好结交的,自然在平常也吩咐手下人对千香馄饨多有照顾,只是都在暗中,未曾表明。 如今这步月客栈出了这等大事,沈三娘几次差人来问,今日还自己亲自前来了。 小厮引了沈三娘进来,沈三娘点头为礼,章主事也在这青城待了几月,她也略略有些认得,数斯还是介绍了一遍。 沈三娘一坐下,就问道:“你客栈里可有什么妖有了什么伤损?我那里还有一些上好的药材,你若用得上,我速速派人取来。” 数斯笑道:“多谢三娘劳心,我们请了上好的郎中来看,那些妖精已经被救治了,也是我,招了这么多花草精来,却忘了他们都怕些火种。” 沈三娘道:“这是也不能怨你,我一听就觉得不太对,怕是有人故意为之的吧?” 数斯道:“三娘明察,我们先前才有一些线索,现下正在商量怎么处理才是。” 沈三娘听了,道:“已经有了线索?是司马将军?还是那叶简?” 数斯与章延两个对视一眼,数斯道:“三娘怎么一开口便提这两个人?” 沈三娘道:“我馄饨馆里,有个好打听的丫头,每日都在街上窜着,看看那些新鲜事儿,她总是爱同我念叨念叨这些事,那在你们客栈殴斗的两人是司马将军的人,而那方志深却与叶简有关。” 数斯道:“你的这个丫头倒是厉害,我们也是事发之后才多发打探到的事情。” 沈三娘道:“她也是闲得慌,只是这司马将军的事情,她确实清楚。” 第六章 草包将军 数斯道:“这司马将军还能有什么事?左右不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吗?空有头衔的草包一个。” 沈三娘摆摆手道:“何止这些。去年里,这司马将军来了我们馄饨铺,本来也就是来吃个馄饨,不料一个伙计不知怎的碍了他的眼,他便派了一群喽啰在路上偷偷跟着,将他打了个半残,后来回到店里,我不知请了多少郎中来看,这才医好,但这伙计的身子骨,已经是大不如前。” 数斯道:“他竟然是如此的恶人,那你怎么没有去料理了他?” 沈三娘道:“我本想去料理他,但是我店里的诸妖都劝我,既然伙计性命无碍,别在手上徒增杀戮,我手下几个小妖,就去教训了那些伤人的打手几次,并没有怎么动那司马将军。” 章主事道:“他这是越发越不成样子了,连放火之事都能教唆人做了。” 沈三娘笑道:“你们若是有空,我便细细地给你们说一说,这司马将军的出身来历,我们家那丫头啊,可把这个草包将军的陈年旧事翻了个底朝天,每次同我都是讲笑话一般地说起,如今正好,说不定这之中,有什么你们能用上的。” 数斯叫了小厮,摆上了上好的糕点茶水,让沈三娘慢慢说。 这不说不知道,这司马将军这个草包,竟然完完全全,都是银子堆起来的人物。 司马将军原名叫做司马风雷,本是个乡里的小秀才,虽然有些才气,却也不是什么人物。偏偏不知怎么,搭上了当时乡间最富的杜员外,杜员外带着他结识乡绅富豪,认识了许多小官,也认识了当时在军中刚刚告老还乡的大元帅,酒酣宴罢,许了这司马风雷当一个军中校尉,凭着当日的人脉,也就将他这样塞进了军中。 只是这司马风雷,是个完全不会武的假把式,在军中也只能是个滥竽充数的,亏得那杜员外愿意扶植,花了许多银子,收买了许多军中人物。在军中,又不是战时,银财也不富裕,亏得有杜员外的接济,这些兵将们才有点银子送回家去,因此对这司马校尉倒是十分殷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知这司马风雷使了什么手段,倒是养出几个愿意为他卖命的心腹来,这杜员外也不是凭白的接济这司马风雷的,靠着司马风雷在军中的关系,为他拿下了好几个军里的粮草和兵器供应,杜员外在这其中赚到了不少甜头,便一步一步将这司马风雷往高处去推。 他坐上副尉一职之时,边境有贼人来犯,皆在海上进犯,司马风雷与当时主战的将军同在一船,一起摇旗呐喊,他自请护旗,其实在旗下瑟瑟缩缩,但乱箭无眼,那时也没人顾着他,等到最后,将那敌军打败,逼他们撤了军,将军背后中剑,那司马风雷举着旗子到这将军前面痛哭,引得无数人涕泪连连。 最后,他摇旗为将军送行,人们自是以为他也是一个忠义之士,而事实上,这个司马风雷,每每都靠着投机取巧来升官发财,一路居然做到了将军。 今时今日,这司马风雷仍然是这青城守军中的一员大将。这么多年来,受到杜员外的影响,多多少少地学会了怎么造名声,他结交各个富户名流,暗地里打压其他将军兵士,让军中只他一人独大。 有些不服气要与他对战的,本约好了第二日再战,却常常会出一些意外,又或是作假便让司马风雷赢了,久而久之,司马将军倒吹出了个“天下无双”的名号来。 他日久天长的,却也养出一个不可一世的臭脾气来,一面是招揽人心,一面是弹压同僚,手段也是越用越狠,越用越离奇。 突然有日,有个说书的,没由来地将青城太守宋则言编在一起,说了个文武护青城的话本子,而那许从真就是那专门来写文章话本的人。 宋则言倒是个心宽的,听见了话本的说辞,也只是笑笑不说话,只是那司马风雷的喽啰们听了倒是不依了,偏偏想要将风头盖过这太守去,一日几次,不知在茶馆里闹着,更是寻上了许从真,逼着他改这话本。 许从真不愿改,因他曾受过这太守一丝恩惠,几次反抗,无济于事,最后在这步月客栈闹将起来。起初双方都是不依不饶的,可这闹起来之后,方志深想到可以借此闹垮这步月客栈,便同许从真说,若是与他一起上公堂,他便再不追究此事。 许从真想着只是在公堂上站一站,也不碍事,没想到竟是这一出。 - 数斯听了这些典故,笑道:“没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竟能赚一个将军当,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章主事,我们也不是缺钱的,不如也买个将军来当当,看他这般耀武扬威的,我倒是有些眼红了。” 沈三娘道:“庄掌柜是说笑的话,凭庄掌柜的功夫,哪里需要什么银财。就这我刚来的几个月,我小丫头打听到的,除了我们千香馄饨外,也还有许多小铺子受其所害。这司马风雷聪明的是,从来不伤这店铺的掌柜、也不当堂发作起来,只是在外边将他们的伙计打一顿,好教这些人受了威慑,消息也不用传出去。” 章主事道:“这样做,竟没有人去告他吗?” 沈三娘道:“怎么告啊,一是那些大掌柜们,也不把伙计放在眼中,二是他们都将人拖到穷巷去打,没有证据指认,便是天王老子,也奈何不了他们。” 数斯道:“不知这个司马风雷,为何这么多富户帮他,他也不见得是个什么能干的人。” 章主事道:“富户寻傀儡,哪里是看能干不能干,要紧的就是这个人听话好拿捏而已,此外的东西都是不重要的。” 沈三娘道:“章主事说的这话在理,但这司马风雷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办起事情来也是不留情面的,你看他现在,料理了多少人,可他的手上,一丝鲜血都没有沾过,他就是个正直无私的将军,不知情的百姓害敬他爱他,亏得是太守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要是知道了他是这样的人,指不定心里多恶心呢。” 沈三娘还列了一张清单来,桩桩件件都是那司马风雷得罪过的,都是些小的门户,他们有口难言,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第七章 海上奇事 这下来龙去脉都清楚了,这事情的经过也明晰了,章主事与数斯都在想着如何办。 沈三娘道:“这事情也不是一时的了,大家积怨已久,若有号召,必定群起而攻之,如今你们家糟了大难,且房屋俱毁,没个公道,几家都看在眼里。” “三娘,依你来看,此事应该如何办最好?”数斯问道。 沈三娘“哼”了一声道:“这司马将军,是靠着杜员外、如今还有叶简的扶植,才到这般模样,那么首要自是扯破他在军中的嘴脸,再查一查杜员外的生意账目的疏漏,至于叶简嘛,他所经营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庄掌柜应该知晓如何对付他。” 数斯道:“三娘的谋略倒是一等一的。” 沈三娘摇头道:“算不上什么一等一,先前在我们门口,我特意用术法让他栽了好几个跟头,若不是众目睽睽看着,怕他还是想要诬陷我伤人了。” 章主事道:“借用官职谋利,这等事情也不小,若是当初鹿蜀在的时候发作起来,倒更加简便些,只是这青城是个烂摊子,这司马将军这些事,很少涉及政务,当时也没有挖到这一层,如今要动起官府来,还是多有掣肘啊。” 沈三娘摇头道:“其实不然,马大人已经扫除了许多要紧的人物,如今杜员外的人脉已经大不如前了,剩下的,最近也在韬光养晦,不问世事。” 他们三个仔仔细细盘算了一番,决定先朝着司马将军军中的关系上动手,若是他背后的那些人极早收手,不再扶植他,这事也就渐渐按下来,若是还有后手,他们再做考虑。 沈三娘笑道:“我便招揽着一群说书的先生,去那些被司马风雷祸害的商家里写写话本子,隐了名姓,却也让大家知道,说的就是他。看他还能在这青城耀武扬威到几时。” 数斯拱拱手道:“三娘如此义盖云天,步月客栈不知何以为谢。” 三娘豪爽一笑:“哪里是为着你们了,我们自家也为他所害,此害不除,青城终有隐患。” 说罢,也不多留,起身告辞。 章主事道:“又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子啊。” 数斯点点头,一边吩咐着小厮在各地继续搜罗一些证据,一边让泥瓦匠早日到步月客栈重新修楼,原来步月客栈只有五层,如今既然被毁了,不如做得大一些再多加几层,数斯已经买下了步月客栈边上的空地,准备修建一个大花园。 不仅仅是为了美观,更为了步月客栈里的花草妖精们,有个舒心的去处,原本已经在筹划中了,此时不如一起办了。 但赶工不宜太快,也不宜太慢,数斯招了三批人,分着时辰做事,将这些重修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安排妥当。 - 攸宁与花珂、慕歌和一些花草妖精在船头摆了个小席面,坐着吹风吃茶,好不惬意,正是闲适时,攸宁一一问了这些花草妖精的名字,许多都是攸宁没有见过的,攸宁哄着他们化了原身,都是些珍奇的花草。 单单是牡丹就有三四中,有意思的是,培植她们花株的主人各有名姓,她们也就依了这些主人的姓,叫做魏紫、赵粉、姚黄,不过攸宁心下觉得最好看的,还是那个叫做白雪的,她的花型层叠,花型美丽结白,花瓣底还带一点儿紫粉色的晕,攸宁一下就迷上了。 这白雪的人形也十分娴静美丽,攸宁使了个眼色给慕歌,慕歌不解其意地望着她。 除了牡丹花妖,还有一些芍药花妖,也是很动人,她们为了人间行事,都各自倚着品种取了名字,分别叫做崔映日,白渔冰,墨紫楼。 这其中的墨紫楼,长得冷艳,没有什么表情,攸宁倒是多看了几眼。 花妖多化身为了女妖,而草木妖精就化成了男妖,有槐树、柳树、杨树,也有银杏,分别叫做何槐,柳昌,杨子卿,而银杏叫做申屠平仲。 分清了众妖与他们的原身,又询问他们各自的伤如何了,慕歌在一旁指点他们如何养生修炼,其中在大火中伤得最重的有两个妖精,一个是魏紫,一个是杨子卿,他们皆在起火点附近,事发时又忙于救人,魏紫在火中断臂求生,杨子卿的腿当时也被烧伤,幸而他们都是草木之身,虽然伤重,但是只要假以时日,还能长出新枝来,此刻便靠着幻术造了个义肢来。 正是闲着,攸宁便仔细问了他们起火那日的场景,据众妖回忆,场面皆是十分慌乱,似乎是先听到了什么响声,以为是哪位客人打碎了什么物件,并没有多理会,接着有人闻到酒香,但烧起来真的是一瞬间的事情。 足见此事已经预谋已久了,客栈本就是木头的构造,加上酒或者油一浇,可不得翻天覆地烧起来。 攸宁安慰他们,既然说好来散心休养几日,就不要想太多的事情。 花珂坐在船头眺望远方,天高海阔,时不时有大鱼跃出海面,花珂拍手叫好,突然,他定睛一看,海面居然还有另一艘更加气派的大船,他正想招呼大家看,没想到那条船正在一个一个往海里扔人。 花珂觉得奇怪,嘟囔道:“如今凡人难道是这样学凫水的吗?” 因离得有些远,看得不太清楚,也没有仔细看。 他转过头来吃那些数斯准备的点心,听说皆是青城顶有名气的点心,慕歌也站在船头,看去,他的眼力远没有花珂的好,只是能看见那艘船。 慕歌道:“如今这个时节,出海的人也不是没有,春冰融了,正是商船往来的好时候。” 花珂在一旁点点头道:“我估摸也是商船,但是那船上好像还有人学凫水,正一个一个往海里跳呢。” 攸宁听了觉得不对,起身也往远处去看,倒是没有看见什么人学凫水,只是那处的海水颜色渐渐红了,似有一小船,悄悄在逼近他们的船。 攸宁眼睛一眯,叫了众妖一起用术法画了一个结界,将船在海面上隐去了,攸宁与花珂隐了身形,飞近那艘靠近他们的小船。 这小船上坐得满满的,约有七八个人,海上有几丝雾气,他们突然惊道:“那船不见了!” 此话一出,七八个人都梗着脖子看着。 第八章 闲事 攸宁看这几人的装束,都不像是什么善类。再看了一看,原来并不只有这一艘小船,尾巴上还跟着四五艘差不多的船。 攸宁定了定心神,与花珂先飞去那座气派的大船上,没想到这船上一片狼藉,俱是尸首,花珂在船中走了几遍,回来向攸宁摇了摇头,道:“没有活口。” 活口虽是没有,但船上的财物却还是在的,攸宁正在疑惑之际,在船上望得船尾有一艘大船驶来,她与花珂又离了这船,在空中看着这些人上了船。 花珂低语道:“这些人,难道是传说中的海寇吗?” 攸宁皱了眉,轻微地点了点头,道:“看来确实是了,他们派先锋小船上前杀人,又有大船善后搬运货物,或者是直接将这大船驶回。看来他们原本不仅仅看中了这艘船,连我们的船也是一并看中了的。” 花珂道:“这群贼人,真是狠毒。” “可惜的是,这船上以无生还之人,我们也做不到什么事了。”攸宁道。 花珂气道:“若不是怕天谴,爷爷我先一刀砍了他们。” 攸宁道:“虽然不能杀了他们,但给他们一点麻烦也不是不行。”说着,使出术法,将那海面的风浪做得大了些,又在每个小船,连同那几艘大船都凿了洞。初时并没有什么人发现,到后来,海面上起了一群扑腾之声,一个个海寇像饺子落锅一样掉入海里。 恰巧这海中游着几只鲸鱼,虽然刚刚吃了几具尸首,但总是不饱足的,此刻见了活的更是欢喜,追着这些活人,不一会儿,海上就响起了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而他们的船无一幸免,都陷入海中。 不止是他们哪个人物,竟在船上炸了火药,突然间火光漫天,他们驶来的船炸成了碎片,虽是碎片,也多了许多浮木在海中,机灵的人都寻了一块不小的浮木撑住自己的身体。 攸宁飞回了船中,船内的妖精也都听见了刚刚的声响,见她回来,都问发生了何事。 花珂将刚刚的见闻都说了一遍,船上的妖精都脸色凝重。 杨子卿道:“我之前也同庄掌柜来过海上,那时他们也不是这样荒唐,过路的人交上些钱财,倒还能活命下来,为何现在他们变得如此狠毒?” 攸宁道:“人心不足而已,何况这种海寇,来钱又快又易,自然是尝到了甜头,越发猖狂了。” 那墨紫楼道:“不过是没有什么远见的盗贼罢了,随手也能料理了,犯得着如此吗?” 白雪道:“墨妹妹此言差矣,你不记得天谴一事了吗?” 墨紫楼道:“天谴天谴,你同那庄数斯都是一样怕死的,照我看,这些污糟人活在这世间,残害了多少生灵,他们才该死。” 攸宁听了道:“他们确实是该死的,只是妹妹,他们不值钱的命不值得你往后日日躲那天谴大劫,若是能够不动刀枪就让他们安分下来,那才是最好的。” 墨紫楼道:“你们这样瞻前顾后,有什么意思。司马风雷一事也是,照我说,我们妖精怎么都能料理了这么个凡人,便是让他再也不敢出门了,也不用在人间为非作歹。” 攸宁道:“墨妹妹倒是个爽快之人,只是没有了司马将军,还会有王将军李将军的,之所以瞻前顾后,都是为了直捣黄龙,让他们再也造不出这些将军来,这才有用。” 听了这话,墨紫楼便沉默了。 白雪问道:“宁姑娘,如今这群人落了水,之后他们要怎么办呢?” 攸宁道:“这些人命大得狠,虽然海中有大鱼,海上有风浪,但他们定是见惯这种场面的,此番最多损一两个弱兵,他们也定然不只有这艘船,只是这船沉了,他们今日的事情,大约就是白干了。” 攸宁摇摇头,用术法让船与海寇行进相反的地方开去。花珂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 慕歌看着攸宁施法的样子,也皱紧了眉头。 海上浮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众妖也没有心思再饮酒了,多数都是带伤的妖精,便各自回了房,修炼去了。 花珂见众妖回了房,问攸宁:“姐姐,我们就如此放过这些人吗?总觉得太便宜了些。” 攸宁道:“花珂,不知有没有谁告诉你,作为妖精,不要太过参与人间之事。” 花珂道:“陵光大人同我说过,只是我当初并没有来人间,所以也不明白他说的意思,可是姐姐,那些人杀了人,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得个教训。” 攸宁道:“不是不能,是无用而已。” 花珂摇摇头道:“我不明白。” 攸宁指着那艘船道:“他们才是同类,我们于他们而言,是异类,你看这海里的鱼没有,在他们眼中,我们就如同这些鱼一样,他们可以吃我们,可以杀我们,不经意被这鱼吃了也没要紧。” 花珂道:“可是我看他们,着实可恶。” 攸宁道:“你原身为豹子,是吗?” 花珂点点头道:“是。” “豹子会残害同类吗?”攸宁问道。 花珂想了又想,道:“我未修道时,也同那些豹子一起生活,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最多就是打架的,但是多少也知道分寸,年轻的豹子下手倒是会重一些……可是,这与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吗?” 攸宁道:“这便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兽类虽然凶狠,但多是为了谋生,害其他的兽,很少伤害自己同类,而你看这些凡人,稍不注意就存着置人于死地的心,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花珂望了望那海。 “姐姐的意思是,这就是人间的规矩和道理,是吗?我们虽然拥有法力,却不能做更多的事情。” 攸宁道:“若是杀了人,我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你不是还要回到那修道之前,到处捕杀的日子?那时候你想想,若是有个活人在你的地盘上出现,你吃他还是不吃?” 花珂点点头道:“我,若是饿得很了,怕还是会吃的,我们豹子,食量总是大些。” 攸宁道:“横竖我们都只能给个教训给他们,至多我们夜里去探探他们的老巢,看看他们有没有供奉什么神明,若是有,我们也扮个神仙的样子,让他们怕一怕。” 第九章 夜访小岛 听了这话,花珂又开心起来道:“我就知道,姐姐不会就如此罢休的。就算不管什么公道正理,我也想去瞧瞧这海寇窝到底长个什么模样,怎么能养出这么些人来。” 攸宁用手指指了指花珂的脑袋道:“既然是带你出来散心,那也不能让你败兴而归嘛。” 花珂听了满意,自己回房了。 慕歌站在一旁道:“你心里真的那么想吗?刚刚说的话。” 攸宁看了他一眼,问道:“我刚刚说了这样许多,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句?” 慕歌道:“异类。” 攸宁笑了,问道:“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慕歌道:“我视万物生灵为一体,人与妖没有什么区别。” 攸宁道:“话虽如此,你这样以为,不代表这些凡人这样以为。在他们眼中,就是这样看待我们的,我在人间活了几百年,他们滥杀滥捕之事做得又不少,如今他们自己把自己杀了起来,有什么可怜悯的呢。” 慕歌道:“可是他们终究是做了恶事。” 攸宁道:“你如何分辨善恶,你焉知这船上原来坐着的,是善人还是恶人?也许他们手上也有其他的人命呢?也许他们就是一方恶霸,导致某地生灵涂炭呢?若是如此的话,那这些海寇真的作恶了吗,我还可以说他们是替天行道了呢。” 慕歌道:“你还真是口齿伶俐的,我一时间竟然说不过你了。” 攸宁笑道:“慕公子看医书在行,口舌上的事情,就比不上我了。” 攸宁收了隐船的术法,起了船帆,让船慢慢地驶着。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各自回了房去。 到了夜间,花珂悄悄扣响了攸宁的房门,攸宁让他略等一等,正要出门,慕歌也在一旁出来了。 花珂道:“慕公子也有兴致与我们同去吗?我还以为慕公子会觉得我们无聊呢。” 慕歌但笑不语。 他们三个纵身飞入夜色之中,花珂一跃而上,飞得最高,看见不远处有火光,心想应该便是那个地方,告诉了攸宁,便直直地往那处飞去了。 海上便看着几条船渐渐靠岸,攸宁他们尾随着这些小船,看到他们停靠在一处小岛之上,那小岛的海岸上停靠着五六艘大船,有些是崭新的,有些看起来已经破败不堪了,但木头的纹路依旧清晰可见,像是富贵人家的船。 岸边闹闹嚷嚷的,都是海寇聚集的地方,这之中虽然都穿得不成样子,却有一个男子冠发温文,像是个读书人的样子。 人们见他走了过来,都安静了下来。 一个两个都同他行礼,道一声“傅公子”,而这位傅公子,生得那叫一个眉清目秀,面白唇红,也不像个会打杀的样子。 他对着回来的人问道:“你们今日遭遇了什么,有谁没有回来吗?” 其中有人高声答道:“今天不知怎的了,船舱都漏了水,海底又有大鱼,没了三四个人,如今刚刚上岸,还不知道伤了几个。” 傅公子道:“那快去屈郎中那里看看,他刚刚听闻大伙儿出了意外,早就煮了一些发汗的草药,现在过去,正是时候,你们谁没有伤着的,来给我回个话。” 人们听了,皆朝着岛上一座小屋走去,刚刚答话的人走到了傅公子身前,道:“傅公子,今日的事实在有些怪……怕是得罪了什么,道行高深的东西。” “道行高深的东西?”傅公子沉吟了片刻道,“今日你们怎么劫的船?” 那人听了这话,有些不敢答,瑟瑟缩缩道:“那船上的男人不肯给我们钱,我们便上了手,可是一上手,兄弟们便有些止不住了,都是杀红了眼的,便杀了这一船的人,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后来我们见了后面还有一艘,本想着一起劫了,没想到那是海中蜃景,片刻竟然不见了……” 傅公子道:“这也不是没出现过的事情,怎么最后连大船也没有回来?” 那人道:“奇就奇在这处,那海中蜃景消失之后,我们兄弟们坐的小船便一一漏了水,过了一会儿,连大船也渐渐沉了,是十三叔看着大船也保不住了,便放了火药,炸了大船,让水里的兄弟们捡了木板,才能慢慢往回游。” 傅公子道:“看来,确实是犯了天怒了,既然如此,你们就休息几日,我们也在岛上做几场法事,告诉兄弟们,杀人之事最好还是少做,像今日这种事情,就是滥杀而成的。” 那人道:“公子啊,我说这一句两句,大伙儿未必肯听。” 傅公子道:“此事我有办法,你且把话放出去就是了。” 说着,这傅公子就回到了他自己的院子里,虽然这房舍不如那些住在陆地上的房屋,倒还是颇有样子的,他走了进去一堆的奴仆迎了上来,只有一位娘子,站在一边的门口,神色冷冷地望着这傅公子。 傅公子温柔一笑,道:“朗淑,你怎么站得这样远,今日可吃了吗,你不能日日都不吃些什么,饿瘦了我是要心疼的。” 一旁的女使笑嘻嘻地道:“回傅公子,今日杨小娘子已经吃了一些饭,也吃了奴婢做的糕点了。” 傅公子大喜道:“那便好,那便是好的。你再不满意我,也不要拿着你自己的身子来作践,今日海上出了一些事,我回来得晚了,你若倦了,就自己睡去,我今日睡书房。” 那叫“朗淑”的女子听了,霍地转过身去,将门重重关上。 傅公子哈哈一笑道:“朗淑还是这样有趣。” 攸宁站在一边,心里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问花珂,花珂也说觉得耳熟,却也一样没有想起来。这几日,他们遇到的人实在太多,要记的人如此多,难免有几个记不清的。 傅公子跟身边的人道:“不要去为难她,她本是兄弟们抢来的,虽然说已经两年了,可兄弟们将她的家人都杀了,她心里指不定怎么恨我的。我娶她又用了些手段,你们啊,日夜看着她,那些尖锐之物都别在她跟前放着,就算她不用来自戕,也防着她来杀我才是。” 一旁的女婆子听了道:“傅公子,你如此一表人才,难道还要受这姑娘的气吗?按我说,岛上有姿色的姑娘也有许多,公子随便挑挑拣拣,怎么也能寻个乖顺的。” 第十章 杨娘子的托付 “诶,你们这就是不明白了。”傅公子道,“她是大家闺秀,自然有些气性,须慢慢慢慢将她化了,日后自然是有甜头的。” 婆子笑道:“傅公子看来也是深知女儿心了。” 傅公子吃完了晚饭,此刻正在洗手,他道:“我在陆上那几年,也不是白混的。两年前,我乔装去了青城,就看到这小娘子与她那郎君在海边合奏,没想到之后还有这种缘分。” “郎君?”婆子问道,“这小娘子先前嫁过?” 傅公子道:“没有没有,我后来打听了一番,他们并没有成亲,只是青梅竹马,有些往来罢了,看那姓谢的,倒是朗淑的知音,不过缘分这种事情,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婆子点了点头道:“是啊,是啊,公子一表人才,没想到流落到这个地方来,不过也幸亏有公子,我们这些人才有所依仗。” 傅公子道:“阮嬷嬷,你这话说得有些太过了,我本是无缚鸡之力的人,多亏兄弟们照拂我,才让我有了安心的日子,不然我早就被这丛林野兽吃了去了。” 阮嬷嬷道:“公子是大才,朝廷不用你,那是朝廷眼瞎。” 傅公子微微一笑道:“阮嬷嬷,前事莫追,如今我们守好岛,过着安生日子,比什么都强。” 阮嬷嬷连连点头,道:“是,公子说得是。” 傅公子起身,去了书房。 花珂同攸宁道:“姐姐,为何我觉得,这位傅公子,似乎不像个坏人?他好像劝过他手下的那些人不要杀人,这样,这些事情是不是就与他无关了。” 攸宁笑道:“你还是年轻了些……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了,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海边见过一个男子,对着海弹琴。” 花珂道:“啊,我记得,我记得慕公子说,他的琴弹得很是不错。” 攸宁想起来,那日花珂正远远挖藏品,便跟他说了杨朗淑与谢纭的这段故事。 “姐姐的意思是,那谢纭等的人,就是这个房子中的那个杨小娘子?”花珂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道,“意思是,杨姑娘并没有遇害,而是被这姓傅的捉了来做妻子了?” 攸宁道:“刚刚他们所说的,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攸宁带着花珂,偷偷潜进了杨朗淑的房子,只见她的小窗子开着,她正在对月流泪,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眼泪已经浸湿了字纸。 攸宁心念一动,没有显形,却出了声音。 “杨娘子,我是岛上修道的狐狸,今日刚好到你家中逛逛,你为何深夜独自垂泪,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杨朗淑一开始被吓了一跳,顿时站起身来,正想叫人,又想了想,摇摇头坐下了。 “妖精?我怕什么妖精,狐狸大仙,我听闻你们吃人还能增加功力,今日不如吃了我,让我一了百了,别在这世上苟活。” 攸宁道:“杨娘子为何如此说,我看你的相公对你还是关心的,你究竟有何不满,可与我说一说。” 杨娘子道:“有何不满?我与他有血海深仇,恨不得能够抽他的筋拨他的皮喝他的血。” 攸宁问道:“既是如此,你又为何与他为妻。” 杨娘子刚才愤恨的表情转为了深深的哀切,道:“我对不起纭哥,是我负了他,是我负了他,那傅余海哄我吃醉了酒,强了我罢了,我寻过死,上过吊,皆是没有用,我被他困住了。” 攸宁道:“杨娘子,若我能够将你带回到你情郎身边,你还会同我一起走吗?” “真的吗?”杨朗淑脸上先是有了惊喜之色,而后仿佛想起了什么又呈现出浓浓的失望来,“不成的,我已经……我已经……我对不起纭哥,我对不起他。” 攸宁道:“我日前曾去过青城,有位公子哥对海弹琴,已经两年了,听人说,他名字叫做谢纭,不知姑娘是否认得。” 杨朗淑听了,更是大哭起来,哭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道:“我本以为,我能与纭哥白头偕老的,没想到,我只是同家人出海一趟,却碰上了这般盗贼,他们不仅杀了我父亲母亲,还强行将我抢到这岛上来。大仙,你能不能替我杀了那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攸宁道:“我是修道之人,不能杀他,你若是想要脱离这里,我倒可以想法子帮你。” 杨朗淑摇了摇头道:“不,不。” 攸宁道:“你不想离开他吗?” “我更想杀了他,我要与他同归于尽。”杨朗淑道,“大仙,既然如此,能不能托你给纭哥带个东西。” 攸宁道:“你说说看。” 那杨朗淑拆下了耳朵上的一对耳环,又咬破指头写了一张纸,寻了一块丝帕,将它们小心包好,道:“大仙,你或是说我死了,或是说我嫁了,别告诉他我被掳到了海上,我此生再也见不了他了,就别让他再挂念了。” 攸宁道:“你既如此说,那我也不现身见他了,只将此物放在他家中,之后的事,就看他自己造化了。” 杨朗淑道:“这样好,这样极好。” 攸宁叹了一声,收走了她的东西,与花珂离开了。 花珂道:“这个娘子怎么这样命苦的,我都要哭啦。诶?慕公子去哪里了?”花珂突然反应到,这么久了居然没有见到一同来的慕歌。 攸宁道:“他早就没有同我们一起了,我想,他大概是去那个屈郎中那里了吧,我们不如也去瞧瞧看。” 花珂点了点头。 他们来到了屈郎中的院子,这院子中放了无数的简易床榻,许多人都躺在院子里,有些人被大鱼咬伤了,此刻也被这屈郎中处理好了。 慕歌就在旁边站着。看着这屈郎中的手法。 花珂走到他身边去,问道:“慕公子,有什么不对吗?” 慕歌道:“没有什么不对,只是这屈郎中的手法倒像是在军中待过的。” “哦?”攸宁上前看了看,“我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啊。” 慕歌道:“这行军的伤员,包扎了之后还要行走,因此手法也有些不同,所以我才觉得他或许来自军中,不过,他的确是位好大夫,对每个病人都是尽心尽力的。” 花珂道:“这样一看,他们似乎又可怜了些?可是他们今日杀死的那一船人呢?就这么白死了?” 攸宁拍着花珂的肩膀道:“人间的事,天上的神仙在写命格,你何苦烦恼?” 第十一章 沉船 看到这地方是这个景象,攸宁他们也没有多做逗留,花珂也不再像来时那般兴致盎然,他耷拉着眉眼,跟在攸宁身后,慢慢地飞着。慕歌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们三个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小舱房中去,一夜无话。 就这样又在海上漂了两日,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座小岛之上。 花珂见这小岛郁郁葱葱的,十分欢喜,还没有靠岸,就一个猛子扎到了海里,攸宁看到他如此,笑了笑道:“真是孩子心性。” 一群妖精下了船,将船靠了岸,攸宁道:“听闻这个岛上灵气充裕,这也是你们庄掌柜让我带你们来的道理,在这里待上一两日,比起你们在外头修炼一两个月呢。” 众妖听了,都很欢喜,攸宁想了想,在岛上并不需要住太久,不如就用术法搭一个临时的宅子,这样也方便。 于是集了众妖之力——多数还是攸宁的法力,将这临时的宅子搭了起来,来得妖精多,宅子像半个烟阳那里的宅子一样,因为攸宁说,若是造成驿站的样子只能盖楼,只有烟阳的宅邸的格局她熟稔一些,造起来也方便。 花草妖精们其实不属烟阳,他们只是数斯手下的妖精们,所以也没有去过烟阳,所以见到这个宅子,都觉得稀奇,在宅内转了又转,又去岛上转了转。 过了好一会儿,攸宁才想起,花珂从投水那一刻之后,就再没有见他上岸,心里突然一惊,忙叫慕歌一起去找他。 他们走到海边,正要下海去找,没想到花珂却出现了。不仅出现了,手上还抱着一个陶瓷做的大瓶子。 攸宁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们还以为你水性不好,起不来了呢,没想到你去寻宝贝去了。” 慕歌凑上去,道:“你寻了什么宝贝,也给我们看看啊。” 花珂的表情有些不对,他道:“姐姐,这海底下有一艘大船,船里有许多这样的东西,我收了几件上来。”说着,将那些东西从自己的宝贝木盒子中取出来。 花珂说是几件,可这掏出来的,大约有二十几件之多。 攸宁问道:“你也不像个贪财的,怎么收了这么多上来?” 花珂低眉道:“这个陶器,有几个特别像我们烟阳家中的陶器,姐姐你看。”他拿了一个,递到攸宁的手中。 刚刚因为从水里上来,这陶器还是湿漉漉的,起初攸宁也没有在意,只是陶器上的水分渐渐干了,攸宁才看见,这个陶器上浮着一丝白烟…… 这是有器灵的陶?再听刚刚花珂所说的话,她也起了疑心,念了诀,将这二十几件的陶器归到了一处,唤出器灵来。 器灵很弱,几乎没有形状,风一吹就要散。 攸宁问道:“这陶器是谁所作?” 器灵只说了一句:“烟阳顾郢。”之后居然就散了。 顾郢? 攸宁皱了眉头,没想到,在这离烟阳如此远的海域中,居然遇到了顾郢陶器的器灵。她回想起烟阳镇上那一对母子,虽说当时让胡灵照看着,如今也不知道他们过得如何了。 攸宁停了一会儿,同花珂说道:“你带我去那个地方看看。” 花珂点点头,他们一起往海中去。 海水并不浑浊,而是泛着一种幽静的绿色,攸宁潜海的功夫并没有练得很好,花珂变幻了一根绳子让她拽着。 远远看着,那是一艘商船,似乎已经掉进海里许久了,商船上被覆盖了一些海底苔藓,几只小鱼在边上游来游去,看到攸宁前去,又立马受了惊吓散开。 船并没有侧翻,更像是船底浸水,船慢慢慢慢地沉下去的,它立在这海底,好像航行了许久许久。 有些暗,攸宁变幻出一颗珠子来,照着这幽静的海底。她同花珂落在了甲板上,不出意料的,甲板上有几具骷髅,已经成了小小鱼类的家园,他们的衣着也大多毁坏了。 有些骷髅上还插着刀,这就说明,并不是海上风浪造成的这场大劫。 他们也是遇上了海寇吗? 攸宁皱了皱眉,按理来说,若是海寇,他们定不会随意将船毁了让船沉入海底,更何况,这满载的陶器并没有被谁拉走,烟阳陶卖到各地都是价格不菲,作为海寇,怎么会轻易放弃这样的营生? 攸宁与花珂走进船舱内,船舱里摆着许多桌子,有一个骷髅伏在桌子上,与其他骷髅的死状不同,这个骷髅泛着一股漆黑色。 是毒吗?攸宁不敢确定,只是看着这个骷髅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玉佩一样的东西,攸宁一伸手,那串着的绳子就霉烂了。 攸宁用珠子照着这块玉佩,上面刻了一个“顾”字,攸宁心想,也许这就是顾郢。 既是这样,攸宁就将这块玉佩收了起来。 她想着,若有时间回到烟阳,或许还能将这玉佩送到那对母子手中。 攸宁与花珂在这艘沉船上一处一处查看着,攸宁心下思忖,既然他们没有将货物送出,自然就是在送货的途中遭遇不测的,来人不为货物,不为银财,只是想要这群人的命而已。 也不可能是买通海寇做的事情,财物俱在。 那么,难道他们有什么仇家?追了千里,来这茫茫大海上杀人? 一个做陶的,能有什么仇家? 攸宁想不明白。他们四处察看,发现这艘船上有二十来具尸骨,船底的货仓还是满满的,船体有一处,有一个大洞,这洞像是人用什么锯开的…… 不……不是锯开……就像造船之时,就存了这么一个大洞,故意要让船沉的一样。 攸宁觉得背后有些凉。 她用绳子扯了扯花珂,花珂明白了,带她游上岸去。 慕歌还在海边等着他们,看见攸宁一脸凝重,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攸宁道:“我们见到了一艘沉船。” 慕歌道:“这大海中,沉船千万,你怎么这副样子上来,这沉船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也不是什么不妥,之前我到过烟阳镇,那里有一个做陶的寡妇和她的儿子,说他们家的当家,去了海上就再也没有回来。” 慕歌道:“你是说,花珂今日见到的这艘船,便是那个做陶人家的?” 攸宁点点头,掏出找到的那块玉佩,道:“现在来看,确实十有八九就是他。” 第十二章 岛上 慕歌道:“既是如此,要不要将他的尸骨捞起来,埋到这岛上?” 攸宁摇摇头,道:“有什么用处呢?逝者已矣,立碑只是为了后人凭吊,可他远离故土,又没有人来怀念他。” 花珂听了道:“姐姐,我去捡他上来,他是顾郢,对吧?先前我……我有次去坟地,看见了他们为他立的衣冠冢,我能寻到。” 攸宁道:“你真的愿意?你不嫌他吗?” 花珂道:“我房里有一套他做的茶具,很好用,灵儿姐姐也同我说过这顾郢的事情,这样说来,我们是老相识,既是如此,我承了他的情,为他做些事情也很应当。” 慕歌问道:“我倒是有一事不解了,先前你说,不要太管人间的事,你们如今这样,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 攸宁笑道:“虽然这么说,若是依着你的说法,万物有灵,他也是万物之一,我同他的交情嘛,就是我认识他的妻子孩子,灵儿当初与他们家也颇有渊源,虽然说不要太理人间事,但是他们家对灵儿有恩,按我与灵儿的关系,那便也对我有恩了。” 花珂道:“倒先不管什么恩不恩的,姐姐,我怎么帮他带回去?总要有个盛放他的东西吧。” 攸宁想了想,道:“你去海底的仓库里,寻一个他做的大一点的陶器收着便是了,他已经死了这样久了,你随便碰一碰,骨架子都会散了的,你不如就用术法收到陶罐中,到时候再看。” 花珂点点头,又匆匆下了水。 攸宁的眉目间融了一丝忧愁来。 慕歌很少看见攸宁的脸上有这种神色,她大多时候要么是笑着,要么是云淡风轻的,或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像这样的表情很是少见。 “他的身世很可怜吗?”慕歌问道。 攸宁叹气道:“不是可怜,是他本该顺顺利利的出海,然后回去与妻儿团聚,陪着他们家聪明的儿子长大,然后慢慢变老,而不是被人害死在这孤寂的海中。” “被人害死?”慕歌惊道,“他们不是遭了海难?或是遇上海寇?” 攸宁道:“上面二十来个人,有些身上还有刀呢。” 慕歌道:“他们在这海上,难道有什么仇家吗?竟然能下如此的狠手?” 攸宁道:“此事还是要回了烟阳,才能知晓。”说着,拿出了那块玉佩,对着太阳细细地看着,那玉佩成色不错,没有杂色,她道,“他们家的孩子,实在懂事得让人心疼,只是我离了那里许久了,孩子年纪尚小,又不知道那烟阳镇上的恶人,是不是还同他们作对。” 慕歌道:“这一时一刻,也回不了烟阳,你到时在青城发个信回去,让他们去镇上看看不就行了?” 攸宁想了也是,如今她的手上还有许多事儿,一时半刻也完不了,不如与灵儿通个气,寻个妖精去烟阳镇上查看查看,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心思已定,攸宁就与慕歌进了他们的宅子中去,许多花木妖精都回来了,见院子漂亮,便扎根在园子之中。 攸宁笑道:“有这群兄弟姐妹们在,我们都不用费心打理园子了。” 正值花期,花妖们在园中各自斗艳,也吐纳天气灵气,花木妖精的妖气也比旁的妖要纯净,攸宁就和慕歌他们往这岛上。 岛上树木繁盛,有许多鸟儿,不知怎么的,没有见着几个像样的妖精,却有几个能通神识的榕树,看样子年纪已经很大了,却没有修仙,所以也没寻着化人形的窍门,不过,攸宁做个法,还能让这些有神识的树说一说话。 攸宁道:“几位叔叔伯伯,我们乃是烟阳山来的,今日多有相扰,还望恕罪,除了我们三个,同来的妖精皆是花木,相信不会太搅扰这里的灵气。” 最大的榕树咳了咳,发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友客气了,这本是无主之岛,我们也只是在此间住得久了些,山间的皮猴子也是来乱窜的,因隔绝世外才有的这股子灵气,但近几年来,也来过一些客人的。” 攸宁道:“各位叔伯不恼便好,我还怕坏了岛上的规矩。” 大榕树精道:“小友啊,我看你真身也是个可爱的灵物,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攸宁同慕歌、花珂对视了一眼,问道:“不知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大榕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近来后背有些痒,你……你能不能帮我挠挠。” 这树一说完,许多树也吵着要挠。 攸宁听了扑哧一声笑了,花珂有些不服道:“这位叔叔怎么只叫我姐姐,不寻我帮忙?” 大榕树道:“小友莫气,你若是愿意,那也是再好不过了。” 攸宁飞身上树,化了原身,依着那大榕树的指点,来到那树的背后,才上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位叔叔,你的背上生了许多黑色的小虫子。”攸宁用爪子拍了拍,但是虫子实在太多,一下子也拍不净。 听闻有虫害,这慕歌也飞身上树,虽然他主治的都是走兽与人类,但也看了一些虫害的书,不止看了这棵大榕树,还看了离他近的好几棵,无论是不是榕树,此刻都在生者病害。 攸宁依旧头皮发麻地拍着虫子。 慕歌道:“这位大叔,你们的虫害我有法子医治,我们去岛上寻一些药草来,配了驱虫的药剂,你们便不用再受这虫侵之苦。” 榕树喜道:“真的吗,那可太好了,你们快去,我们已经被这小虫子烦了几十年了,正愁着没办法呢。” 攸宁听了,跳下树来,花珂也同他们一起,到这岛上寻草药了。 岛上药草并不难找,慕歌寻了几棵给攸宁他们做了样子,他们便明白了,转身便入了岛上的丛林之间,在山间快速穿行,用上了许多术法,不一会儿,就得了许多,花珂用他的小盒子装了,又听着吩咐送到了那些榕树之间。 慕歌用法术幻化成一口巨大的锅,在榕树下开始熬起药来。 药香清冽,奇怪的是,一边熬着,这些树上的虫子便开始搬家了,慕歌寻了一个大些的枯枝,在这锅里不停翻搅,搅得累了,便换上攸宁、花珂。 起初攸宁说,怎么不用术法去熬,慕歌却说,这个熬药的过程,也是驱虫的一部分,用法术效果不好。 两个时辰之后,药终于熬好了。 第十三章 驱虫 慕歌变幻出一个巨大的毛笔来,蘸了药,然后飞上树去,在棵被虫围绕的树上涂抹着,起初那些大榕树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被慕歌涂得有些痒痒的,大笑起来,慕歌涂了一棵又一棵,终于将几棵树都收拾妥当了。 然后,慕歌将药稀释了一些,飞到高一点的天空去,将这些药洒入丛林。 如此这般之后,终于飞落下来。 花珂笑问道:“慕公子,这样就妥当了吗?” 慕歌道:“还需看看他们的感觉,有时这虫,虽然此刻除了,未必今日不会飞回来,只有不再飞回来了,这才算妥当。” 榕树道:“啊呀,倒是真的更舒服了许多,比起刚才女娃娃给我挠的那几下,此刻背上居然还有丝丝凉意,小友不知姓甚名谁,竟然有这等功夫。” 慕歌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晚辈乃是灵医族慕歌,是这为辛攸宁姑娘的朋友。” 榕树道:“灵医族,好好好,多谢你们啦,我们这些老东西啊,被那些小虫子折磨死啦,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它们也够难缠的,不知小友的方子是什么,待你离岛之后,我们还有办法自己驱虫?” 攸宁道:“榕树伯伯,你们可以化成人形吗?如若不能,这又要怎么办呢?” 慕歌道:“那些驱虫的草药也在岛上长着,不如我就挖几棵过来,再让那些花木妖精帮个忙,在四周培植出一片来,这样,便是长久之计了。” 榕树喜道:“小友想得如此周到,我这个老头子听了,心里真是暖。” 攸宁撒娇道:“老伯伯,你只谢他了,我们也出了力呢。” 榕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好好好。” 计策定了,天色也晚了,他们与榕树约好,明日再来,便回临时的府邸中去了,花木们正在修炼,无须饮食,花珂从船上带下来一些食物,与攸宁、慕歌坐在院子中,分食了。 花珂道:“姐姐做的这个院子,真的与烟阳极像,不知烟阳家里,大人和诸位姐姐们过得可好,我倒是有些想念他们了。” 攸宁道:“你是不是没有在人间待过这样久?” 花珂点点头:“是啊,之前姐姐在苏城忙,我同那个人间好友到处游山玩水,吃了无数的山珍海味,啧啧啧,现在觉得,怪不得妖精们都爱到人间来,人间多有趣啊。” 攸宁道:“你只看见它有趣了吗?这么多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我倒是觉得累得慌。” 花珂道:“姐姐是能者多劳,我是个不爱操心的,原本呢,在烟阳也就做一些力气活,大人说过,众生皆苦,叫我不要多思,循着这天地的运转,就有福气了。” 慕歌笑道:“这道理虽然明白,行起来却是很不易的呢。” 攸宁从院子里抬头,道:“人间的日子过得太多,我也有些想念烟阳,虽然在世外,但不用小心谋划些什么。” 花珂道:“姐姐若觉得辛苦,也可以向大人辞了这差事,烟阳这么多妖精,能干的也不在少数呢。” 攸宁笑道:“那我改日就写封信,告诉大人,就是你让我辞了的。” 花珂登时站了起来道:“好姐姐,别冤我,我可怕了,大人平日里虽然看起来和蔼,但是我们有了什么错处,大人总是变着法子耍弄我们的。” 攸宁听了,来了兴致,问道:“嗯?他用什么法子耍弄你们?” 花珂垂头道:“那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了,就说近一些的吧,去年春,我化了原身去捕猎物,误入了人间村舍,把那里一家老太太给吓得病了,大人听说了,直接将我变成了猪,在乡间村舍的猪圈里待了两个月,可怜我相貌堂堂的豹子精,居然沦落到同那些肥猪抢食,哎……” 花珂一脸愁容的样子十分可爱,倒是让攸宁慕歌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那些花木妖精今日已经修炼得差不多了,听到这个故事,都笑得花枝乱颤,化成了人身。 慕歌同他们说了一说今日的榕树之事,于他们只是举手之劳,他们也开心应下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众妖醒来,慕歌先带他们去挖了山中的草药,然后就带着他们往榕树丛去,攸宁首先施了法术,树木们开始说话。 年纪大的榕树们先是感激了一番,众妖们也客套了一番,这才真正开始作法。先是花珂用术法在地面上挖出一个个小坑,然后花草妖精再用术法将那些驱虫的药草种下,再施一些固根疗愈的法术,很快,这些药草就在这里扎根了。 虽然这些榕树并没有修道,但是因为年份长,所在之地皆是灵力汇集,它们应允了这些草木妖精在此地修炼,待到这些花草在榕树旁扎根,它们便将自己的灵力输送给这些妖精一些。 这样一来,比起妖精们在临时的宅邸中修炼,自然是要快上几分的,一天下来,原先断掉手臂与肢体的妖精,居然就这样痊愈了,长出了新的枝干,那些被烧伤的花草妖精,也褪去了伤枝,长出了新的。 他们一开心,又在这榕树旁热热闹闹地开起花来,有的化成了人形,围着这些树转圈圈。 花珂见他们开心,自己也要凑上去热闹。 攸宁和慕歌坐在大榕树的树枝上,和他说着话。 “没想到,你们都是这样能干的。”榕树道。 “哪里呢,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攸宁道,“你也帮了他们,你看,大家都这样开心。” 攸宁告诉了榕树一些修炼之法,还道:“伯伯虽然在这岛上,遇不到什么歹人,但是天气干燥,万一岛上起了火,又或是打雷闪电来了,叔叔伯伯们若还是不能移动,岂不是只有白白受苦的份,若是能练得移动了,那便是很好了。” 榕树笑道:“我记下了,还要多谢小友。” 攸宁有些无聊,便问道:“这岛上来过人没有,有没有一些什么趣事?” 榕树道:“不知小友问的是什么?人?还是山野精怪?” 攸宁道:“什么都可以,说来听听。” 榕树道:“若是凡人,几年前确实有一群人,穿得倒是体面,但是到我们榕树附近之时,身上还带着刀,刀上还有血呢。” 另一个榕树道:“你说的是那事,我也见了约有十来个人,身上却没有带什么,在岛上砍了几棵树去做木筏,后来才走的。” “强盗吗?”攸宁问道,“他们抢了什么没有?” 榕树道:“却不像强盗,穿得体面,不过,衣裳也许是旁人的,因为我也听见了,他们彼此责怪着呢。” 第十四章 送物 攸宁怪道:“彼此责怪,责怪什么?” 榕树道:“听起来就是彼此埋怨,既然人已经杀光了,就不应该再将船沉了,诸如此类的,弄得他们无处可去。” 攸宁没太听明白 另一棵榕树说得倒详细些,他道:“就是这群人,原也是商贩,和另一群人是同路的,不知怎么的意见不合了,他们杀了另一伙人,还把船给弄沉了,结果他们自己漂到岛上几个月,好容易才做了船出去。” 攸宁道:“意见不合,为何要杀人,分道扬镳不行吗?” 榕树道:“我听的倒和他不同,我总觉得,这伙人是算计着杀那伙人的。” 攸宁想到了海中的沉船,问道:“不知叔叔伯伯,也听过‘顾郢’这个名字?” “呀,似乎真的有听过这个名字。”榕树道,“不过,好像是他们杀的那伙人的头目。” 攸宁沉思到,依据榕树而言,这些人似乎是与顾郢同船出海,却因为什么分歧,在海上便打斗起来,他们将顾郢的人都杀了,然后又因为大船沉了,而漂流到这座岛上,在岛上寻找到可以用来做船的树木,然后才造船离开。 接着他们问了好几棵树,说法都差得不多,只是这些人为何要杀那些人,有的人说顾郢一家与这家本就是生意上的对头,但是之前并不是同路的,从自己的家乡出来,到了这出海的码头才遇上的。用了“同乘简便”这样的道理,去哄骗那顾郢,只与他们一起凑着要了艘大船出海,然后在海上了结了顾郢。 攸宁问了好几棵树,都是记不太清名字了,只有两棵道“隐隐约约听得他们都叫秦什么,秦五,秦十三的”。 秦?还是什么别的姓? 或是有一家的帮佣,有姓秦的两兄弟呢? 攸宁当然想到了那烟阳镇上,那浪荡的秦哥儿的模样,只是就凭几棵树的印象来定论,未免太过草率了。 慕歌见她愁眉不展,便道:“总之现在是有了线索,到时候我们回烟阳,再查也不迟。” 攸宁摇摇头道:“若真是我想的那个人,那林氏母子,怕是不能安生,等我们回到驿站,我立马写信,快传给胡灵和烟阳,到时候再看,有什么说法。” 慕歌安抚道:“应该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了。” 攸宁道:“死生有命,但也要尽力再说这句话。” 他们一行只在这岛上待了两日,第三日天才亮,攸宁便决定让大家回程。花珂知道攸宁着急,此刻也没有闹,而是安安静静地帮忙起锚,推船入海。 回程倒没有什么风浪,也没有再见到那伙海寇,他们在船上住了三日,回到了青城的码头上。 早有驿站望风的妖精看到他们回来,数斯亲自到海上去接,看到那些去的花草妖精们,竟然能够修炼得完好回来,十分高兴,说要大摆筵席。 攸宁却递给慕歌两封信,让他分别寄回烟阳与云城。 攸宁神色凝重,数斯拿了信,立马就吩咐人去送。 正要走时,攸宁又看见那谢纭在海边弹琴,琴声哀哀切切,说不尽的苦恨。她不想被谢纭追问杨朗淑的下落,因此决定偷偷将她给的东西送到他的家中,不被人发觉,便不会有什么下文了。 心思已定,回府邸修整了一番,攸宁打听了谢纭的住处,便去了。 谢纭家并不简薄,也有个不小的府邸,听着丫环们的闲话,攸宁找到了谢纭的书房和卧房,她将东西放进了谢纭的被子中,又施了法只能让谢纭看到。 本要走了,又好奇谢纭的书房是个什么摆设,便偷偷地溜了进去。 不来不知道,这谢纭的痴情已经到了入骨入髓的地步了,书房里经书典籍已经被扔在一边,而杨朗淑的画像遍地满墙都是。 爱而成痴,想必就是如此了吧。 攸宁想想,自己又有些不忍心,抿着嘴想了想,还是拂袖而去,天命如此,他们此生就是做不了夫妻,若是谢纭真的去了那岛上,也许就要将命留在那个岛上了吧。 攸宁回到了府邸中,花珂正在缠着白雪做糕饼,说是什么“花妖姐姐做的糕饼总是很香的”,一句话夸得那些花妖都十分开心,纷纷下厨。 正巧数斯要开宴,就一群妖精都挤在了厨房内。 攸宁见数斯在厅上不知在看着什么,就坐在了一边。 数斯见她来了,道:“你回来了,听说你们见到了杨家姑娘?” 攸宁一听,便知道准是花珂说的,她点点头,道:“还有那海寇傅余海呢。” 数斯道:“你不知道,这傅余海,本也是青城人士,家道中落,唯有一个老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带大,终于让他去了乡试,中了个举子,但是他的母亲却因为没有及时交付给杜员外的银钱,而被关在杜员外家中三日,活活饿死。” “什么?饿死?”攸宁道,“此事没有人管吗?” 数斯道:“没有几个知道真相的,他母亲的尸首被抛到荒野,傅余海找到的时候,已经支离破碎,他四处央求,官府虽然见他是个举子,认真记录了案情,但是又听闻此事牵扯城中富户,最后左右推脱,不肯定论。” “这可是人命官司。”攸宁道,“衙门这样儿戏。” 数斯道:“于是傅余海扬言,要上京举告,那杜员外就寻了黑手,夜半将他捆了扔到海里去了。如今他没有死,算是命大的,竟还能做上海寇的头目,这倒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了。” 攸宁道:“原也是个苦命的,不过做了海寇,多少人命都从手中过了,他虽然没有亲手杀人,按理来说,也是帮凶——又或是,他就是主使。” 数斯道:“海寇嘛,要么是逃脱的案犯,要么是逃跑的奴,左右都是穷极困极了,才去做这样死生搏命,海里浪里的勾当。他们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一日所得便是一日所得。” 攸宁叹道:“只是谢纭之事,这样看着,倒有些凄凉。” 数斯道:“年少情痴,自是有的,也许他能想开了,也许他不能想开。” 攸宁道:“我们离海也不远,最好也让妖精们盯一盯,我给他送了东西,他若是见了,指不定会寻死。” 数斯奇道:“送了东西?是什么?” 攸宁道:“是杨朗淑的随身之物,与她写的两个字。” 第十五章 青城王爷 “写的什么?”数斯问道。 攸宁道:“是咬破了指头,写的珍重二字吧,足见情真。” 数斯道:“你为何不告诉谢纭,杨朗淑就在那岛上?说不定,他们还能相见,扭转这个局面呢。” 攸宁道:“难道是我不想?可杨朗淑说,她并不想要他知道,我思虑再三,觉得告诉他不是什么好主意。” 数斯叹了口气,道:“那傅余海十分凶狠?” 攸宁道:“那个傅余海倒不凶狠,只是那群海寇杀人如麻十分嗜血,那日我们正好遇上了,一船人无一活口,我们为了不让他们得逞,将他们的船都沉了。” 数斯轻笑道:“虽然如此,但这海寇这样猖狂,迟早是有祸事的,若是能早一些,那么谢纭两人说不定还能相见。” 攸宁道:“你说谢纭,他若是看到杨朗淑如今的样子,还会不会与她相好?我见过许多男子,表面上都是信誓旦旦,若是听到女子有什么瑕疵,立马脚底生风跑了呢。” 数斯道:“世间有负心汉,自然也有情痴,但他们说起话来,谁不是信誓旦旦?你在他们信誓旦旦时看,他们并没有区别,只有祸事来了,你才能看出,谁是负心的,谁是情痴。” “此话不假。”攸宁道,“那谢纭出海去寻过吗?” 数斯道:“好像出过几次,但很奇怪,他出海之时,回回都会遇上大风浪,我们猜啊,要么就是他运气差,要么就是海底的蛟龙故意要为难他。” “海底的蛟龙?为难他?”攸宁不解,“蛟龙与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为难他?” 数斯道:“别的我就不知了,只知道这海底有位龙王的六公主,听说长得十分美丽,也尚未婚配。” 攸宁道:“我们出海倒没有见着,不过我们,只是在浅滩上,未极深海,也没到那龙宫。” 数斯摆摆手道:“无事还是别去了,走兽凫水的能力有限,能像花珂那小子一样的能有几个?他也是自己修炼了好几年才成的,况且在海底,我们的术法也多有限制,若是龙宫要拿我们,还不是易如反掌?” 攸宁道:“怎么越说越偏了,这谢纭出了几次海,都没有找见那个岛?我们跟过那些人,觉得这岛也并不难找。” 数斯道:“骤雨烈风,他能有命回来已经是幸运了,还想要找人?差点就下了地府了呢。” 攸宁沉默了,既然谢纭甘愿为杨朗淑冒这种风浪,未必就没有救她的心,攸宁有些动摇,也许自己该将真相告诉谢纭,让他自己去做个决断。 可是这决断也有可能要了他的性命,如此一来,虽然不是自己亲手为恶,却也间接害了人,攸宁更加不敢决断了。 数斯见她左右为难,安抚道:“你别烦恼,若他收了这物件,四处打听,或是自己也能寻出些门路来,若是他能将杨朗淑从那海寇窝里解救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就算是不能,他自己放不下,那也是他的命数。” 攸宁点点头道:“我知道这个道理……哎,不如夜间,我还是去看看吧,若是他从此死心了,那也能平安过一世了。” 数斯道:“你活了这么多年,知道这平安二字,其实也没有这么要紧的。若是他心中在意,便是你让他一世锦衣玉食,他或许也味如嚼蜡。” 攸宁听了这话,不置可否,自行回到房内。 正在犹豫之间,章延来敲起了她的房门。攸宁开了门请他进来,他坐下,便开口提起了关于青城的事。 章延道:“青城我们也是常来的,辛玉之前就十分爱这海上的风光,我们也乘船游过几回,便是在此,我们遇上了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那书生姓蓝,名叫蓝维汉。” 攸宁问道:“这便是那辛玉爱的凡人吗?” 章延似乎不想提起他,撇撇嘴道:“他不是,我们是先认识的蓝维汉,在这青城发生了一些事,后来这书生进京,我们也恰好入了京城,又遇上了他,那时候他身边有位好友,名叫郁竹,那才是辛玉的心上人。” “那么,你提起蓝维汉,是个什么意思?”攸宁不解道。 章延道:“我想此事或许会有一点儿关系呢……” 于是,他便与攸宁细说了起来。 章延与辛玉来这青城,也是为了器灵之事,他们收集了许多藏品,一边收着也结交了不少名士,他们住在步月客栈,因此许多人来寻的时候,都会在步月客栈摆个小席面,这蓝维汉,就是在这样的小席面认识的人。 也说不上是喜欢与不喜欢,蓝维汉为人圆滑,处事精明,知道了辛玉他们在寻藏品,乐得牵线搭桥,他自己也从中赚取一些酒钱,虽然有些市侩,却也不是十分令人讨厌,许多穷举子都因了他的推介,靠着卖字卖画,赚一两个小钱,补贴这旅费。这样算来,这蓝维汉还算做了件好事。 章延总认为这人心不纯,但辛玉却说,只要他没有害人,便是极好的了。 本来如此,相安无事。只是有次,这蓝维汉推介的书画,竟是其他人冒名而作,画虽有一两分意思,但是冒了名之后,若被人瞧出,只怕有损他们的声誉。 辛玉就要求见一见这个画师,还声称,若是这位画师能以自己的姓名落款,绝对不会比这幅画价钱更低。 但是蓝维汉带回来的消息让他们大吃一惊,这个画师并不肯落款,辛玉起了疑心,跟着那蓝维汉,却发现他一路进了青城的囚牢之中,向一个囚犯讨画。 辛玉觉得奇怪,就在这监牢里多待了一会,听了一会儿墙角,才意会到,原来这个囚徒才是这些生意的真正东家,而这蓝维汉,不过是跑腿的喽啰。 辛玉还有些好奇,怎么这样识风雅的人物却入狱了,再看一看,他入狱与旁人入狱又有所不同,此人的牢里,不仅有锦绣床帐,蜡烛与好茶,一应家具都是全的,倒不像是来坐牢的。 辛玉细听,只听得蓝维汉喊他“王爷”,顿时明白了这人的身份。 “你是说,蓝维汉当时在替一位王爷做事?”攸宁问道。 “何止是王爷,这位还被称作‘镇海大将军’的,平日里也多有威名。” 第十六章 晕厥 将军? 攸宁奇道:“这个王爷居然还是个将军?” “是啊,当年他平定四海,那些海寇多年不敢来犯。”章延的目光望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只是后来,皇帝死时他没来得及回到皇宫,莫名被新皇安了个不孝的罪名,因此才被关在这青城的牢内。” 攸宁问道:“但是王公贵族,不应该关在京城吗?” 章延道:“这还不是皇帝说了算,不过,那王爷在京城关了半年,也被押送进京了,后来也不知去了何处。” 攸宁道:“那他为何要卖画,又为何要卖给辛玉?” 章延道:“当时辛玉也不明白,只是听说他不愿署名,辛玉后来便说,那么不要假别人之名,不落款也可以。于是花了一笔钱,买下了好几幅画。” “那么,后来呢?”攸宁问道。 后来的事情,越发的奇怪了,蓝维汉进京赶考,辛玉与章延在京城与他相遇,但是蓝维汉已经不做介绍字画的生意了,并且,他成了举人中最挥金如土的那个,日日宴请宾客,高朋满座,酒肉不断。 而郁竹就是蓝维汉的朋友之一,但他也很少参与这些宴席,只是偶尔去一两次,也是早早退席,那日,辛玉与章延正好应邀而来,也见到了风度翩翩,气度不凡的郁竹。 章延形容着郁竹的样貌,奇怪的是,攸宁的脑海之中浮现了一个人影,攸宁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他就是郁竹其人,那人拿着一把纸扇,穿着青色的衣裳,大方地朝着她笑。 酒席之中,多有攀谈,得知这郁竹乃是交城人士,远赴京城科考,辛玉与章延也曾经去过交城,于是与郁竹大谈交城风物。 酒酣宴罢,相谈甚欢,章延有些倦了,那辛玉与郁竹却不知疲倦,他们从一城聊到另一城,从风土谈到人情,再谈到吏治,桩桩件件,郁竹都能高谈阔论。 辛玉本不喜欢聊这些,但不知为何,郁竹聊的话,一字一句刻在在心上,她乐于去接他的话,好叫他能多说一些。 相遇那日,彻夜未眠,直到天明,窗台上泛着光,睡着的章延才醒来,看那两人正站在窗台边上低声轻语,见他醒了,郁竹又说了京城一家早点铺子,邀他们一起去吃,一边走一边还夸辛玉,不像是寻常的女子,更胜当今男子。 “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就这样情投意合了?那也是一桩美事啊。有什么不妥吗?”攸宁问道。 “你细想一想便知,他们最后并没有在一处。”章延道,“那时我也遇上了一个在人间流浪的花鹿,整天就爱追在她身后跑,但她却对我与辛玉的关系很不满意,常常与我闹。让我丢了这人间的琐事,与烟阳断绝关系。” 攸宁笑道:“没想到我们章主事,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啊。” “就因为追着小花鹿,我对辛玉的事情也没有太过在意,她后来神思恍惚,我也没有察觉。我总以为,她是遇上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所以才如此。” “所以,郁竹,不喜欢她?” 章延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也许吧,郁竹金榜题名,做了探花郎,娶了丞相女儿,我们也一起去喝了喜酒,那日,我记得辛玉笑得很得体,开心肆意,但是那日之后,许久许久,我都没见她笑过。” 攸宁心里一抽,似乎有些隐痛,她强撑着,过了一会儿,好像有些好转。 她继续问:“那么,隔了多久,辛玉就死了?” “十多年吧,那时候,我们在光城,遇上了回乡的郁竹,他带着丞相女儿,见到丝毫没有变老的我与辛玉,心生疑窦。后来我去追小花鹿了,辛玉说她会自己回烟阳。” “那么,辛玉死后,你去找了郁竹吗?” 章延道:“我找了,他人间蒸发了。任凭我穷尽心血,用驿站的力量搜寻这个人,完全都没有一点儿消息,我一面追查,一面找,但是什么也没有。也许他早已经死了,与这黄土大地融为一体了,所以我才找不到的。因此近五十年来,我也渐渐忘了这个人。只是追查与辛玉有关的线索了。” 攸宁也不再说什么,其实,她是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一些不适,脑袋有一点发蒙,她强撑着与章延多说了几句,便借口回房,还未走进房内,迎面碰到慕歌,慕歌正要说话,她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让慕歌心里一惊,急忙将攸宁抱进房内,探了她的灵体,却发现她正在发烧,才没有一会儿,攸宁的额头已经滚烫。慕歌回房取了些药材,又去冰室拿了些冰块,施了法,好容易让她稳下来,只是似乎还不清醒,嘟嘟囔囔地说着胡话。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好了你不用说了……” “祝你前程……似锦……美妾娇妻……繁华一生……” 慕歌坐在一旁,看着攸宁说的没有头脑的话,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也许这不是攸宁……是她。 是这个躯壳在作祟…… 慕歌攥紧了双手,将自己的银针取出,瞬间在攸宁身上下针,原本因生病而躁动的攸宁安静了下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慕歌给她喂了一个清心丸,她缓缓醒转过来。 “头好疼……头……”攸宁的脸皱成了一团,但是即便是这样,她的面容也是美的。 慕歌听了,又从自己的药箱里拿来了调制的药油,给攸宁按在太阳穴上,过了一会儿,攸宁才觉得自己好些,她有气无力问慕歌自己怎么了。 慕歌道:“看起来却像是普通的生病,只是你这几日难道受了寒吗?怎么这样不注意?” 攸宁道:“哪里是什么受寒,我刚刚听章延讲了个故事,不知怎的,觉得头疼欲裂,好容易听完,回来就……现在还疼着呢。” 慕歌好奇道:“这是什么故事,怎么像施了法术似的。” 攸宁道:“也不是什么好故事,就是辛玉爱上了个探花郎,他却去了丞相女儿的故事,实在俗套的狠,不知我为何觉得头疼,难道是刚刚坐在厅里,有什么不妥吗?” 慕歌道:“你听了辛玉的事情,所以觉得头疼欲裂?” 攸宁懒懒地闭上了眼睛道:“是啊,你给我治了,如今已经好了许多,多谢你呀。” 第十七章 谢府 慕歌皱了眉头,又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看着攸宁无所谓的样子,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攸宁弱弱出声道:“你别担心,我觉得辛玉也是一个好姑娘,若是不久之后,你遇上她而不是我,那也不错,你看,你已经看熟了我的样子了,我想辛玉的样子,与我也差不了多少的。” 慕歌道:“你真的不在意吗……这些人……” 攸宁睁开眼,笑道:“这些人?哪些人?你看看,若要算起什么情分来,这些才是辛玉多年相交的好友知己,他们共过患难,同祸福,章延隔了一百年还惦记着为她寻一个真相,我不过是有点儿运气的罢了,先前的我,只是漂游在世间的孤女罢了。” 攸宁这样一提,心里倒是明朗了几分,果然自己在世间几百年游荡的生活不是没有好处,牵绊少,若是有什么意外,伤心的也并不多,在人间嘛,看着人们像野草一样地长起来然后又枯萎下去,觉得终有一日轮到自己。 慕歌道:“先前是先前,如今已经不同了。” 攸宁觉得倦了,也没在意问他有什么不同,沉沉睡去了。 慕歌定定地望着她,望了好一会儿,悄悄给她关上了房门。 总说妖精命长,可是天命之下,世事难料,天上的初元星君,更多写的是妖精如何生的,妖精身上背负着多少冤孽,至于妖精究竟如何死,他也知道得不比妖精多。 攸宁活着了,她的命数就成了未知,也许辛玉回来,也是借用攸宁的身份继续活下去。她们之间的联系再也割不开了。 他有一些私心,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私心,他想了又想,也许是,自己已经医治了她这么久,她是一个病人,只有病从她的身上完完整整好了,他才能算得上一个称职的医生。 可是就算辛玉回来,病也能好啊。 他自相矛盾了一会儿,好像答案就要冒出头来,他却压下了这个念头。 攸宁面临的是生死的问题,她如今需要他。他记得这个就够了,别的什么,不要紧的。 慕歌才退出攸宁的屋子,见到章延还想来找攸宁,他同章延道:“攸宁似乎受了风,刚刚起了热,才消下去呢,如今已经睡了,你若有什么事,还是明日再找她吧。” 章延奇道:“病了?前一会儿我才跟她说着话呢,怎么突然就病了,要紧吗?” “不要紧的,她明日应该好了。” “我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刚刚她交代我找几个人去盯着那谢纭,已经有人回报说,他回家了,之前她说要自己跟着,要不我还是派个小妖去看看吧。”章延道。 “哦?她为何要跟着谢纭?”慕歌问。 章延道便把杨朗淑赠物被攸宁偷偷放到谢纭家中的事情告诉了慕歌,并且也同慕歌说道:“我其实觉得,此时告诉谢纭也可以,攸宁刚刚说,她要去看看情况再下定论。” 慕歌想了想道:“那你也不必派什么小妖了,我去看看便是了,正好我觉得这人的琴弹得不错,也想看看他平日里做些什么。” 章延点头,慕歌便起身出发了。 按照章延的指点,慕歌来到了谢府,顺着丫头小厮们的脚步来到了谢家的饭桌。 慕歌看着谢府都齐齐坐着,便随意寻了一把椅子坐下,看着桌上放着几个果子,也随手拿起来吃。 眼看着桌子上的菜摆得满满当当了,但是主位仍然缺席,家中无人出声说话,都各自盯着菜看,慕歌看了,席面上坐着有男有女,与谢纭年纪相仿的,有两男三女,剩下一个年长一些的,看着像谢纭的母亲,倒是面相和蔼。 等了约莫一刻钟,谢纭的父亲落座,拿起了筷子吃了第一口,众人才开始吃。 谢父开口道:“纭儿,今日做了什么?” 谢纭道:“今日早晨读了一会儿书,后来去了海边弹琴。” 谢父点点头道:“君子六艺,你这琴倒是不错,日夜都弹。我同你母亲商议,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谢纭道:“父亲,若你要说议亲之事,那孩儿就要不孝了。” 谢父叹气道:“你是家中嫡子,又是长子,朗淑已经两年没有消息了,他们家的船,也许就沉在海里了,你这样等,何时是个头啊?” 谢纭道:“儿子愧对双亲。” 谢母看了谢纭的表情,又对谢父道:“你做什么又提起这话来。纭儿平日里已经不易了,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 谢父道:“若是杨家,若是那朗淑那孩子在,也不会愿意看他如此自苦啊。” “父亲,您不用急,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也许哪天,朗淑姐姐就回来了呢。”一旁的男子打着圆场,“今日我们去寺庙中求了签,是个中吉,虽不是大吉,总有好事要来的。” “纹哥哥说得是,父亲母亲也不用操心,纭哥哥这样好,上天总会垂怜的。只是父亲母亲近来都不太理我了,我同先生学画,画了许多呢,父亲母亲何时来看看。”一旁的女子笑道。 “绮儿,你忘了,你的二嫂嫂有了身孕,母亲如今可操心着呢,哪里有时间理你。”另一个男子也笑道。 “是啊是啊,娘亲近来偏心了许多,也不太在意我了,我真是可怜。”女孩儿像个小活宝,这句话惹得一桌子的人大笑起来。 笑声起了,气氛也融洽了许多。 慕歌从他们的言谈之中,知道这谢府有了三子一女,谢纭是家中长子,但是未娶亲,而家中老二老三都已经有了妻子,老二的妻子如今有了身孕。 谢家父母看上去倒是很开明,长子虽然心系杨朗淑,但他们也未曾强迫他另娶他人,但按道理来说,一般是长子先成亲,家中次子再议亲,不过谢家遇上了这样的情况,也是情有可原。 一席饭罢,众人都各自回了房,谢纭先去了书房一趟,慕歌却被这书房内的陈设吓了一跳。 四处都挂着女子的画像。 书桌上,地上,到处都是…… 谢纭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甜蜜的神情,然后又瞬间转变成为了难看的苦笑,伊人不在,徒费笔墨,伤心伤情更不用说。 他懒懒地,也没有将纸笔拿起。 只静静在书房里坐了好一阵子,才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第十八章 绣帕 慕歌悄悄跟了过去,只见他无精打采地褪去了外袍,将外袍挂在了架子上,伸手掀开被子,却发现被子中有个不明物。 他心生疑窦,用手将那东西捏了起来,有些东西掉了下去,是一对耳环,和一张纸。 他展开那张纸,上面用血写着两个字。 珍重。 谢纭皱了皱眉,珍重?这是何意? 他在看这掉落在被子上的耳环,心里一惊,这与自己送给朗淑的那副为何如此相像?接着,又仔细看了看刚刚用手拿起的东西,才看见是一方绣帕,帕子上绣的,竟是杨柳和云彩! 谢纭的手颤抖了起来,他急忙翻箱倒柜,找了许久,也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方绣帕来。一方绣帕上,也绣着杨柳和云彩。他拿着,照着灯比对了好几次,又将眼睛揉了又揉。 “朗淑,是朗淑!”一瞬间,他将这丝帕抱在怀内。 可是,这张纸上,并没有说她的消息,也没有别的东西。 谢纭打开房门,大喊道:“来人,来人,今日有谁进过我的屋子!都过来!” 听见喊声,侍从与丫环们忙进来了,都站在一旁。 谢纭道:“你们是谁收拾的屋子?” 一个小丫头道:“是奴婢和小虹一起打扫的。” 那个叫小虹的丫头也道:“奴婢与小青一起打扫的,少爷,有什么不对吗?可是有什么物件找不着了?” 谢纭不接话,继续问道:“是谁给我收拾的床褥?” 小青道:“是我收拾的,不知少爷想要问什么?” 谢纭道:“你可曾放了什么?或者是落了什么东西,在我的被褥上?” 落了什么? 此事可大可小,谢纭向来正直,若他的意思是她故意为之,或许是要说她不知检点,严重了,也许还要将她赶出门去的。 小青扑通一声跪下道:“奴婢没有,今日里,奴婢同往常一样,与小虹一起打扫了屋子,奴婢平日里也不带什么随身物,家中贫寒,也买不起钗环首饰的,奴婢不知少爷捡到了什么。还请少爷明察。” 谢纭见她不像在说谎,便问一旁的小虹,“她说她没有,那么你呢?你有没有?” 小虹听了也跪下了,道:“少爷,我们是谢府从小长大的,知道少爷的脾气,断不会做这样不清白的事情。” 谢纭听了又问今日进了屋子的人,一个个都说没有,他有些灰心。 他的父母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赶忙走过来看了。谢纭颓然地坐在了床边,一句话也不说,小厮和丫环们也不敢发出声音来,只能立在一边。 谢母见了,挥挥手让他们出去了,谢父问了他几句,他都没有回应,谢母示意让谢父回房去,自己坐下来,等了好一会儿,才问。 “纭儿啊,这半夜三更的,是出了什么事情吗?若是这些人你用得不顺心,我明日就打发了,换些新人来。” 谢纭摇了摇头,将床上的字纸递给他的母亲。 “母亲,是朗淑,是朗淑的字。” 谢母看了,是用血写成的珍重二字,殷红殷红,有些触目惊心。谢母眨了眨眼,问道:“纭儿,你这是哪里得来的,单凭这两个字,怎么能说这就是朗淑呢?” 谢纭拿出手帕和那耳环。 谢母双手颤颤接了过来。 “这手帕,朗淑之前送了我一条,她自己说,她也绣了一条,时时刻刻放在身边的。今日,这手帕同这字,还有我送她的耳环一起出现在我的被褥里了。母亲,是朗淑。”谢纭哀道,“可是她既然能送信,为何又不告知我她在何处?为何不让我见她?” 谢母听了,心下一凛,又看着这字,觉得不祥,怕是朗淑已经遇难,这只是托人送来的手信罢了…… 谢纭面色沉痛,靠在床栏边上。 谢母握住他的手道:“纭儿,你看,这若真是朗淑送来的,你当知她为何写这‘珍重’二字啊,你若是一味自苦,岂不辜负了她对你的心?” “母亲,孩儿不傻,孩儿知道,孩儿只是……只是……” 谢纭扑倒在床,压着声音痛哭起来,谢母拍了拍他的背道:“纭儿,你是重情义的,这本是很好的,先前我们谢杨两家交好,但他们如今家里遇上了祸事,这几年来,我们派了多少人去寻,纭儿,你知道,皆是寻不到的啊。” “你从小聪慧,六艺无一不通,为人中正耿直,先生们都十分爱护你,可是自从朗淑走后,你学业也荒废了,只是弹琴画画,人也日渐憔悴,你叫我们做父母的,看了也是心疼的啊。” “你既然说这信是朗淑送来的,若她深陷险境,哪怕有一线生机,我想她也应该想办法来看你的,可是,她并没有,更没有告诉你如何找她,你知道是为何吗?” 谢纭突然起身,满脸泪痕道:“母亲,不要说,不要说。” 他将谢母推出房去,将自己的房门锁上,背靠着房门,身子慢慢慢慢的滑落下来。 慕歌站在一旁,就站在房间里,隐了身形,这事情发作的一应来回,叹了一口气。 谢纭果然是重情义的男儿,杨朗淑也是重情义的女子,他们真心相待,却被天命作弄,出了这样的祸事,将两人生生拆散。 君子六艺,里面也应有骑射之艺,只是这谢纭如今骨瘦如柴,身体虚弱,想来也是许久不曾操练了,若是他现在在海上,遇到海寇,也许就只能有沉到海底的命了。 正想着,谢纭却吐了一口血,直直倒在地上,晕过去了。 慕歌急忙用术法将他放到床上,然后仔仔细细给他把了脉,饮食过少,心力交瘁,加上这听闻噩耗,可不得血气上涌。 若是再如此下去,怕不是长寿之相。 他从自己的药壶中取了几丸药来,用施法化成一个,用桌子上留着的茶水给谢纭送了进去,对于普通凡人来说,这可不是一般的药,但是对于伤心过度的谢纭来说,效力也没有这么好了。 喂他服了药,又把了把脉,心知他今夜应该不会醒来了,便悄悄地走了。 回居住的府邸的路上,慕歌看到数斯站在海边,眺望着海,不知在想什么。 他走到了数斯身边,数斯见了他,微微一笑,道:“慕公子也有雅兴,赏这夜中之海吗?” 第十九章 六公主 夜中之海,深黑,偶见得几片波浪翩飞。 突然,慕歌想到,今夜的海,听不到谢纭的琴声,是不是会有些寂寞呢。 “庄掌柜今日好雅兴。”慕歌道,“这夜海无边,让人心定。” 数斯笑道:“我已在这青城几百年了,这海我看过无数次了,夜中的,早晨的,阴天的,总是各有不同啊。”他一挥手,海滩上出现了一个小桌和酒,两人席地而坐,畅饮高谈,直近天光才回府邸。 休息了一会儿,慕歌就听见隔壁攸宁的房间有声响,他猜测她是醒了,他昨夜虽同数斯聊了整夜,吃了两颗丸药,如今却精神百倍不知疲倦了。既然如此,慕歌就想,不如就将昨日谢纭的事情告知她。 慕歌起身开门,正巧攸宁刚刚走出,看着精神不错,对他笑。 “多谢你。”她笑得开心,“今日醒来,身子觉得通畅得很。只是昨日病了也倦,竟忘记还有要事,我得快些出门查看,否则要有变故的。” “先不忙,你说的可是谢纭之事?我昨日替你去看了,他哀思过度,吐了血,我已经治了他,应该不碍事的。”慕歌道。 攸宁惊喜道:“能得你的医治,想必他一定好得快,你说说,他昨日什么模样?” 慕歌道:“昨日,我去了他家中,觉得他父母倒是开明的,只是谢纭见了那信物,更是伤心,颇有些想不开的感觉了,况且他身子虚弱了,如今也很难再受什么打击了。” 攸宁道:“这……难道我是做了坏事?” 攸宁想了想,还是决定前去谢府看一看,正走出府邸大门,突然一个极为美貌的女子气冲冲地走上来,一把挡开了攸宁两个,边走边喊: “庄数斯!你给我出来!” 美貌与言语有些错位。 攸宁好奇,转过头来,慕歌见她不走,也转过头来看。 这美貌女子自然不是凡人,看她的装束,像是海中的妖精,贝壳珍珠的钗环,沁蓝色的衣裳,一双大眼顾盼生辉,美人啊,就算是怒,也是美的画面。 府中听到叫喊,妖精们都望了一望,看到是这个女子,大家皆是一种不可言说意味深长的表情,有妖精急急地将数斯寻了来,数斯才睡下不久,又被拖了起来,正是昏昏沉沉。 “到底有何要事,缓一缓不行吗?我就再歇一个时辰。”数斯闭着眼,也不知道是谁叫他。 “庄数斯!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本公主来找你,你还想让本公主等?” 公主? 攸宁想了想,难道这女子,就是海里的公主?攸宁与慕歌对视一眼。 “哟,原来是龙宫的六公主来了,不知有什么大事能劳动您的大驾,这一大清早的,我们客栈烧了,也做不得什么生意。”数斯懒懒道。 “庄数斯,你皮痒了吗?”六公主喊道,“你给我下来。” 数斯唇边带着三分不情不愿的笑意,边走边道:“姑奶奶,你不如直说,告诉我你今日来所为何事,是为了那谢纭的事吧?” 六公主道:“他昨日回去时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而你昨日在海边说了一阵什么话,我就听着奇怪,我去了谢纭家中,见他卧病在床,此事跟你定有联系!” “姑奶奶,杀人诛心,你为何凭白攀诬我?我对他的事,多有叹怜,难道也算有罪?” 六公主道:“多有叹怜?你有什么叹怜?且不说之前几次,他都是听了你的撺掇,出海去,若不是我起风浪拦着他,他如今只有尸骨了,你还说你对他叹怜?你是要他的命!” 数斯正色道:“六公主此言差矣,一个凡人的性命于我有何用处?他死了,他家的遗产也落不到我庄数斯的头上来,你怎就说我要他的性命?” “庄掌柜巧言善辩,但我偏偏知道,你不满我对他多番关照而已,谢纭人品上乘,比起你来,好上千倍万倍。”六公主道。 攸宁听这话锋有些不太对,这六公主的意思,似乎是说庄数斯是吃了谢纭的醋,攸宁看他们正是不可开交的时候,连忙上前解围,行了一礼道:“六公主,我乃是烟阳辛攸宁,也是驿站中人,公主此事,怕是有些误会。” 六公主上下打量了攸宁一眼,看她容资不凡,且长得有些面熟,和和气气地,倒也不好驳她,只是虚虚回了一礼,道:“你说有误会,有什么误会。” “谢纭是因看了我给他带的东西才病的,并不是因为庄主事。”攸宁道。 六公主皱眉,拽起攸宁的衣领道:“你给了他什么?竟让他病重至此?你为何害他?” 攸宁不慌,微微笑道:“攸宁也是受人所托,看人可怜,想着也许,这就是他们今生最后的联系,便顺手做了个人情而已。” 六公主道:“受人所托?受谁所托?你说这是人情?你去看了他吗?你知道他如今什么样子吗?” 攸宁笑了,道:“六公主,你且松开手,你这么多问,总得让我一句一句答你。” 六公主听了,甩开她的衣领。 攸宁道:“我受了杨朗淑之托,给了谢纭一条绣帕,一封信,一对耳环。” “朗淑姐姐……她……她不是在那海寇窝里吗?”六公主道。 “看来,公主是知道此事了?”攸宁道,“不过这也难怪,公主长居龙宫,对这海上之事,没有不知晓的。” “那信上写了什么?让谢纭去救她?” 攸宁摇摇头道:“信上只有‘珍重’二字。” “珍重?”六公主道,“为何只有这两个字。” “杨朗淑并不想让谢纭救她,我看她,也许已经怀了必死之心吧,谢纭与她青梅竹马,自是知道她所思所想,见字如面,定能知道,杨朗淑相别之意,或许他们还会猜测,杨朗淑怕是已经遭逢不测了。” 六公主道:“你怎知道?若是谢纭找到了你,你该如何作答?” 攸宁摇头道:“我为了让他不能找到我,还是偷偷将这东西藏到他房里的,就算他问了所有人,也找不到我头上来。杨朗淑并不想他冒险,所以我想,还不如让他觉得,这就是一桩无头案子。” 六公主道:“你……你就不该送给他。” 攸宁笑道:“公主,你去看了杨朗淑的境地吗?你既然认识他们,又顾念谢纭,你是龙宫六公主,在海上,办法总比我们多。” 六公主道:“他们家遭逢不测之时,我恰好随着爹爹上了天庭……” 第二十章 病中诉 上了天庭?那么,看来是错过的。 攸宁眉头一皱,道:“你上了天庭,那么后来呢?龙宫娇女,法术自当不凡,难道连救一个凡人之力也无?六公主,这话可说不过去了……” 一旁看着的数斯与慕歌皆是心惊,攸宁言辞锋利,句句都打在这公主的通点上,只见这公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倒是十分好看。 攸宁又道:“不过公主是龙王之女,定是明道法,知仙礼,想必也是不理人间事的,这海上海寇众多,死伤无数,也不见得龙宫有什么表示,想是多年来行雨兴风,常务繁忙。既然如此,又何必管那谢纭之事呢?更有,庄掌柜对谢纭非但没有加害,还时常派人去海边看他,这难道还做得不够多?” 六公主听了这话,将数斯狠狠瞪了一眼道:“这位姑娘言辞犀利,我说不过,只是姑娘的话,有些强行要将他们两人分离之事赖在我的头上了。将这杨朗淑捉去的人不是我,将这谢纭害到病床上的也不是我,我最多只能算是个看客罢了。” “既然是看客,那同六公主一样,庄掌柜也是事外之人,他为何要凭白受你的诘问?我助了杨朗淑送信,也是看她可怜,我既没有将她带出来,也没有唆使谢纭去救他,谢纭病了,我们这位灵医族的慕公子还去治他,所以你说,这事怎么算呢?” 六公主突然冲到慕歌跟前,问道:“你去看了他,他好像病得很厉害,他身子要紧吗?” 慕歌道:“公主莫急,虽然看起来病得重,但也只是一时的,更要紧的是,他的身子不能再如此磨下去了,再磨下去,便是铁打的,也不能了。” 六公主竟也不在同攸宁抢白,默默地坐在了一边。 攸宁见她先前虽然跋扈,对这谢纭似乎却是真心的,她收起刚刚凌人的气势来,对公主道:“你若是愿意,不如跟我们一起再去看看他。” 六公主听了,几次犹豫,数斯见他们要去谢府,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不睡了,我同你们去吧。” 六公主见数斯要去,急道:“你去做什么!” 数斯笑得诡异,道:“我能去做什么,当然是去害他啊。” 攸宁与慕歌都听出了这句是玩笑话,偏偏这六公主当成了真话,她道:“你不准去!” 数斯道:“六公主,你的术法练到几层了,怎么有这样的语气说我不准去?你要是担心,就同我们一起去,横竖你刚刚也是去看过他的,怎么,再去一次还能少块肉吗?” 攸宁道:“她是怕听到什么话,又或者,不愿再看他为杨朗淑伤心了吧。” 六公主待在一旁,数斯一边下楼一边用术法整理衣冠,也不去看那六公主,与攸宁、慕歌一道出了门。 而这六公主,看着这两人的背影,跺了跺脚,还是冲了出去。 他们在小巷中隐去身形,入了谢府,这谢府已经乱作一团。 “郎中,郎中,你看我儿究竟如何了?”谢母一脸愁容,问郎中。 “夫人莫急,大公子只是病得突然,这样子看起来沉重,但只要吃我一副药,大概就无碍了,平日里,夫人还是要劝劝大公子,多多保养才是啊。” 听到郎中说不碍事,谢母的心算是定了下来,她道:“哎,造孽啊,造孽啊。” 郎中走道谢纭跟前,为他行了一次针,他竟慢慢醒转了过来,接着慕歌便凑过去看他写药方,看着并没有什么差错,才到这谢纭跟前,与他们站在一起。 “母亲,母亲,孩儿不孝。”谢纭道,“孩儿不应使母亲为我如此忧心。” 谢母道:“纭儿,你歇歇,我知道你心苦。当年我们与杨家,那也是通家之好,我与朗淑的母亲性情相投,在闺阁便是相识,后来有了你,她母亲怀生的时候,我便强要着她肚子里的定了娃娃亲,本是一桩美事,没想到,那孩子福薄。” 谢纭的样子,倒有些看破红尘的意思了,他道:“孩儿年近二十,尚未成家,又无后嗣,家中诸事也是父亲和弟弟在料理,孩子实在不孝,愧对双亲。” “我儿,我知你并不是故意要如此的。为母的,但求你平安喜乐罢了,那便是你最大的孝道,若你能放开这些事,我也能心安了。” 谢纭道:“孩儿好像从生死间走过一回,母亲,若是朗淑真的不在世上,她为何不托梦给我?” 谢母道:“你不要心急,她也许慢慢慢慢就来了。” 谢纭满脸倦色,谢母见了,又劝他多睡一会儿,谢纭合上双眼,谢母在一旁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攸宁道:“看这个架势,这个谢纭马上就要出家做和尚了。” 慕歌道:“其实修道也不错的,修心养性,也能成全他的心。” 数斯道:“修道好,修道数十载,达升天界做神仙,美哉美哉。” 六公主气道:“你们胡说什么?” 可没想到,这六公主虽然隐了身形,却忘记将自己的声音给隐了去,她的声音又尖,一下子就传到了谢纭的耳中。 谢纭睁眼问道:“谁?谁在那里?” 攸宁他们,这下一脸看戏的表情。 六公主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再出声来。 于是谢纭又将自己的眼睛闭上了。 攸宁道:“你闭上嘴,怎能问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六公主这次记得隐了声音,她道,“我有法子,我们入他梦中,一看究竟,如何?” 数斯道:“六公主,你可想好了,入梦之术你已经练好了?我们可有这么多人,若是就在他的身上出不来,到时候伤的可是他。” 六公主道:“这不是还有你在,你不是说,你的入梦之术天上地下也没有抵得过的,怎么如今这么小气。” 数斯道:“他所思所想,并不难猜,攸宁也未必不知道,她是问你,想不想知道而已。” 六公主道:“你小气就小气,何苦说这么多,若是不愿便罢了。” 攸宁道:“数斯,不如先答应六公主,只要再加上一个条件就是了。” “什么条件?”六公主问道。 “请六公主入梦之时,化成杨朗淑的样子便是了。”攸宁笑道。 数斯看了一眼攸宁,点点头,深以为然。 “六公主,你看如何?” 第二十一章 梦中 六公主咬咬牙道:“化便化,我难道还怕你不成?” 数斯眼底略过一丝失望,而这丝失望又像蜻蜓点水一般泛起波纹。 数斯一挥手,念动法术,便将大家都带入了梦中。 数斯做了个“请”的手势,六公主便气嘟嘟地变成了杨朗淑的模样,再仔细一看,他们所在之处,竟是海上,所坐的船,竟是那杨朗淑走时的那条大船。 梦中景色俱全,这船也是将要靠岸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六公主问,“这是梦的什么?” 数斯道:“公主看不出来吗?这是谢纭最想梦到的事情了,杨朗淑乘着当日走的大船回来了,你猜,他会不会在岸边等着?” “这是他的梦,他定然在,你少来卖弄。”六公主没好气地说。 数斯道:“六公主生性飞扬,但杨朗淑却是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我劝公主收敛些罢,我怕万一被他识破是梦,我们在这梦中,怕是不妥啊。” “知道了,知道了。”六公主不耐烦道,“你怕是上了年纪,说话居然如此啰嗦。” 转眼间,船就靠岸了,一群人等着船家落了锚,在慢慢地下船来。攸宁一看,那谢纭果真就站在码头上。 先行的都是杨府的丫环小厮,然后,六公主扮的杨朗淑慢慢地提着裙子走了下来,边走还边轻笑着,谢纭见了,满脸的欢喜,他喊道:“朗淑!朗淑!”还在码头上急得跳脚。 六公主一惊,虽认识谢纭多年,哪里见过他这般慌乱的样子,手中拿的团扇悄悄遮脸笑了,才落地,谢纭就冲了上来,将他的手牵住了。 六公主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抽回收,轻声道:“纭哥,大庭广众,要守礼的。” 谢纭听了,重重地握了她的手,这才放下,他道:“我知那是梦,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怎么会丢下我呢。” 六公主道:“梦?是什么梦?你做梦梦见我了吗?” 谢纭摇摇头,道:“不,我做梦,你不见了,我上天入地遍寻不得,你,你还托人送了信物给我,我心里害怕,怕见不到你了。” 六公主道:“我这不是回来了……” 一旁扮做杨父的数斯,作势看着风景,咳嗽了两声。 六公主心里暗暗骂了几句。 “若是你真的见不到我了,那该如何呢?你是家中嫡子,定是要寻一门更加匹配的亲事,繁衍子嗣,然后你去进京科考,光耀门楣,此后封妻荫子,和乐融融的。”六公主道。 谢纭道:“不,朗淑,我对天发誓,我今生非你不娶,若妻子不是你,我便不得好死。” 六公主心里一跳,忙去掩住他的嘴,又看他情深意切,心里更是难过,却还撑着继续演戏,道:“纭哥,别说这样的胡话,我如今不是回来了吗,你可以安心了。” 数斯在一旁道:“纭儿,朗淑,这天色不早了,纭儿,今日我们刚回来,你不如一同与我们吃个便饭,你们好说一说话。” 谢纭连道几声“好”,便同杨家人一起去了杨府。 这梦中之景,全凭谢纭自己的记忆来,因此有些地方不太明朗,有些地方又清晰细致,慕歌左右瞧了瞧,这杨府果然不同他在街上看到的那样颓败,奴仆们一早先行,将屋子收拾了,他们到时,马车直接驶入侧门。 六公主显然不是第一次来着杨府,她驾轻就熟,与谢纭走在前面。 “父亲不如先去前厅吃口茶,让我在园子里同纭哥说话,待吃饭的时候再进来。”六公主道。 数斯点头,让他们去了,这梦中的奴仆们搬着各类行李来来回回,六公主与这谢纭就坐在这边上设的石桌石凳上,小丫头上了茶来,谢纭一直将她痴痴望着。 六公主道:“纭哥,怎么,我的脸上开了花?你一直盯着我看?” 谢纭道:“我的朗淑,比花要好看,你既然回来了,我们今年夏天,就将亲事操办起来,你看如何?” 谢纭每每喊一声“朗淑”,六公主的心就被针扎似的疼一下,她也痴看着他,眼里有几分是怜惜,有几分是苦,还有几分是恨不能早相识。 六公主道:“这礼仪需时,还要请先生捡个好日子,纭哥为何如此着急。” 谢纭道:“我想过了,还是将你娶回家来,我这颗悬着的心才能放下,然后你日夜伴读,红袖添香,等我金榜题名,让你做个体面的夫人。” 六公主道:“纭哥好不害臊,若我不依呢,若我要等你金榜题名,才愿意嫁你呢?” 谢纭道:“朗淑,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温柔贤淑,对我十分体贴,能遇上你,幸何如之。” 六公主道:“纭哥谬赞了,朗淑无貌无才,哪里值得纭哥这样心系。更何况,这世间男子,皆是妻妾成群的,就算迎了我进门,日后也还有许多莺莺燕燕的。” 谢纭指天誓日道:“我谢纭今日起誓,绝不纳妾,只娶一妻,若有违背……” 六公主急忙掩了他的口,道:“你今日怎么了,好好的左一个赌咒右一个起誓的,我知你怜惜我,这便很好了,你不要这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此举不妥。” 谢纭道:“若是天地能言,当知我对你之心。” 六公主道:“我知道了。” 六公主与谢纭说着话,慕歌在一旁问攸宁,“你为何一定要让着六公主去扮这杨朗淑?” 攸宁意味深长地笑着,见慕歌一脸疑惑,道:“你难道看不出来,这六公主对这谢纭有意吗?” 慕歌道:“这我倒是看出来了,她为了谢纭之事,到府邸大闹,对这谢纭不是一般的喜爱吧。” “所以,我此事,是在帮某人一把啊。”说着看向了一旁的数斯。 数斯假装没有听懂,将脸别到另一边去,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慕歌更奇了道:“这事跟庄掌柜有关系?” “你当真看不出来数斯对这六公主的情意?”攸宁问道,“你怕是读医术读傻了,满脑子都是草药。” 慕歌道:“就算是如此,你让六公主扮杨朗淑有何用?” “让她看明白,这谢纭的心,谢纭心里是非杨朗淑不可的,若是她看明白这一层,要么是继续沉迷下去,要么是抽身出来。如果她继续沉迷,我们就劝数斯不要再想这六公主,如果她抽身了,我们自然是好好撮合他们了。” 第二十二章 质问 “攸宁,你浑说什么?”数斯压低声音怒道。 攸宁挑了挑眉,道:“我哪里有浑说什么?数斯,你摸摸自己的心,藏不住的,这六公主娇俏美丽,若是不心爱于你,这四海八荒,难道你还寻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我这是让你早成正果,免得这日久天长的,徒增烦恼。” 外面园子里传来一阵轻笑,似乎是谢纭讲了什么笑话,六公主笑着,听着似乎很开心。 数斯的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攸宁看了一眼道:“这个样子,怕是不妙啊。” 慕歌问道:“只是说说笑话,你怎又说他们不妙了呢?” 攸宁道:“你刚刚一路看过来,有没有觉得,这六公主,扮这朗淑,这谢纭一点都没有察觉?先前在府邸里,你看她张扬跋扈成什么样子,却在这谢纭跟前,能够做出温柔端庄的样子来,怕是对这谢纭,早已经情根深种了。” “情根深种?”慕歌不解。 攸宁指着六公主扮的朗淑,道:“凡间大家闺秀,礼数甚多,行走坐卧,皆是规矩,哪里是六公主变个身,就能够瞒过去的,但你看,这六公主,姿态仪表,就像是日日生活在凡间一般,可见,她也学过这人间规矩,知道这人间的礼数。” “她一个龙宫公主,生来无拘自由,为何要学这人间繁琐礼数?”慕歌继续问道。 “你既然能想到这一层,难道还想不到她为何吗?她的心上人喜欢这种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她刻意为他而学的,这还不明白吗?”攸宁笑道,“数斯,换一个罢,天下美貌的妖精或是女子,多了去了。这位眼高于顶,又心有所属,何苦呢?” 数斯道:“你说得极是。” 说完这句话,化成了原身,直接冲到那谢纭背后,一掌劈晕了他。 六公主瞬间站了起来,怒道:“庄数斯!你有什么毛病!没看到我正和他说话吗?” “我看到了,我看到他和杨朗淑说话,我告诉你,我们是妖精,在他的梦里久留,是要损耗他气泽的,你若是待久了,恐怕他连明日的太阳也看不到了!” 说完,数斯手一挥,将他们从梦中待回,然后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攸宁站在一旁,慕歌上前去给谢纭摸了摸脉。 六公主着急地问道:“怎样怎样,他病情有变故吗?” 慕歌道:“六公主放心,谢纭并没有受什么影响,再修养几日,便会好的。” “那便好那便好……你……你出诊费多少钱,我们龙宫有无数金银珠宝,我买你一百年,你可否保他百年无虞?” “这……?”慕歌显然没有想到这公主会问出这番话来。 “六公主,这慕公子是我的郎中,他的几百年都是我的,你来迟一步了。”攸宁笑道。 “你!你身子朗健,体态安康,哪里是什么有病之人?可谢纭他如今病势沉重,又受了打击,你就不能让一让吗?就算是做善事也好,将他让给我,我定有重谢。”六公主急道。 攸宁无奈道:“六公主,你以为,这谢纭的病,是普通的药能治好的吗?” 六公主道:“便是天上的仙草,地底的神泉,我也能将它弄来。” 攸宁盯着六公主:“既然如此,你何不将杨朗淑接了来?那才是谢纭的病根,你想想他在梦中如何开心?难道他愿意吃尽苦药,做一个病秧子吗?” “可是……可是朗淑姐姐……她已经……已经……”六公主道,“她已经配不上谢纭了!” “配不配得上,难道是你说了算?这谢纭说了才算,要拒绝,那也是杨朗淑的事情,与你龙宫六公主也没有什么干系。这谢纭嘛,若是就这样一命呜呼,那就是他天生的命数,也怨不得旁人的。” “你……你为何偏偏叫我去,而你不去?”六公主道,“你不是也能救她,你为何不救?” “我本就与此事无关,能为她传递信物,已经是我做善事了,我何苦大费周章?”攸宁无所谓道,“至于你,你对谢纭情根深种,又口口声声叫她朗淑姐姐,想必是平日里有些渊源,于你,却有着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六公主颓然坐在一旁,眼泪从白瓷一般的面颊上滑落下来。 攸宁摇摇头,美人啊美人,连哭起来都跟一张画似的。 “我知道,他们从小便是一对,我虽叫她姐姐,其实也比她大了几百岁。她是极温柔善良的人,又爱扶助弱小,有年,我贪玩,父王将我的法术卸了,化作小青蛇,命我禁足在海底,可是我不听话,还是要出来玩,就被这青城的渔民网了去,拿到海边贩卖,是朗淑姐姐,将我买了下来,又说我会眨眼,定是个灵物,和谢纭一起将我在海中放生了。” 攸宁道:“那她对你有恩,你更应该救她报恩了。” “那年,朗淑姐姐游船,风浪起了,朗淑姐姐掉进海中,有一大鲨鱼正好在一旁,被我挡下……”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报了她的恩情,已经不欠她了?”攸宁戏谑地笑着。 “我……我算过朗淑姐姐和谢纭的命格,虽然没有仔细算,但谢纭能活七十九岁,朗淑姐姐十九岁便……”六公主擦了擦眼泪。 十九岁…… “她如今几岁?” “按理来说,就是今年了。”六公主哭道,“若是接了姐姐回来,可姐姐还是……我就想,不如让谢纭就这样,兴许他就能忘了姐姐,这样的话,也不会这么难过了。” 攸宁道:“既然如此,你想得清楚,我倒没有什么话好说,杨朗淑如今在岛上,到时候,她埋在里家乡一海之遥的孤岛上,难道不孤寂了吗?谢纭情真意切,若是他不得一个杨朗淑的确切消息,恐怕也不会死心。你呢?就打算日日夜夜,这样陪他度过一生吗?” 六公主紧紧闭着嘴,不知在想些什么。 攸宁示意慕歌,慕歌便跟在她身后,离开了谢纭的房间。 才刚谢府不久,花珂便从天而降,笑嘻嘻道:“姐姐!你们可让我一通好找,我只不过是睡的晚了些,怎么你们出来玩,还不叫上我?” 攸宁道:“哪里是出来玩的,是来跟人吵架的,烦都烦死了,不带你,免得你脑壳疼。” 第二十三章 功过擂台 “原来如此,姐姐,今日外面街上听说有热闹可以瞧,我是来找你们,一起瞧热闹去的。”花珂笑道。 “热闹,有什么热闹?”攸宁问道,“难不成有人光天化日打架吗?” 花珂道:“不是,我在客栈里,刚起来,就听说了,沈三娘不是请了许多说书先生去说这司马将军的丑事吗,这司马将军啊,如今也找了一堆说书先生,这边将司马将军捧得千好万好,那边骂得昏天黑地,这不,今日还要在这东市搭台子,打擂台呢。” 打擂台?说书还能打擂台了? 攸宁听得有趣,便愿意同花珂一起去看看。 慕歌自然也没有落下,他们同行,一起来到了搭台的东市。 本是夏日炎炎,却不知是哪位花了大本钱,不仅仅搭了台子,还搭了一个遮阴的大棚,攸宁四处一问,才知道这是周围商家一同捐的,左右茶馆都出了人力物力,在台下设了坐,供应着不同价格的瓜果点心。 花珂高兴道:“我啊,出来之时,就让那小厮来这里占座了,他说定能占个最前排。” 花珂一路找过去,果然是个最前排,上的都是最好的瓜果点心。 有热闹看,还有这样好的待遇,攸宁自然是开心,她一面悠悠地嗑着瓜子,一面看着这四周的宾客,有些不解,“咦”了一声。 花珂问道:“姐姐怎么了?” 攸宁道:“我觉得奇怪,为何这些来人,坐在这前排的,有些竟是布衣书生,有些还像是刚刚下台的戏子,这擂台之事,为何他们这般积极?” 花珂笑道:“姐姐,你这就不懂了吧,昨日里啊,我同客栈的妖精们聊了好一阵子,说起了这位司马将军,这司马将军本身与这些布衣书生、唱戏戏子没有什么联系,是司马将军的手下飞扬跋扈,要么就是强让戏子将戏文人物改成将军,要么就是让他们为将军写歌功颂德的文章,这些人不肯,他们就四处找他们麻烦。” 攸宁道:“这些人倒像中了什么迷魂术似的,怎的这样的事情还能做出来?” 花珂道:“我这也是头一回听说,旁人对司马将军的印象其实不深,但是他的手下都是臭名昭著的,所以就算这司马将军是干干净净的将军,有这样一伙手下,也要担一个缺乏教养的罪名了。” 攸宁点点头:“既然是以他的名义出门行事,这些事自然是算在他头上的。” 这时,突然有一人探头探脑,见攸宁这桌还有空位,不好意思道:“诸位,小生姓黄,名元昕,不知可否与诸位拼个座。我来得迟了,此刻一座难求。” 攸宁见他像个读书人的样子,便道:“公子请。” 那公子千恩万谢地坐下了,还未开场,便和攸宁他们说起话来。 “你们也是这司马将军的苦主吗?”黄元昕问道。 “苦主?”攸宁奇道,“我们并不是什么苦主,是来看热闹的呢,何况,我们也不是青城人。” 黄元昕道:“哎哟,诸位倒是真有雅兴。我们啊,都是因为受了这司马将军的气,才来看今日的擂台的。” 黄元昕指指擂台左侧,道:“你看,那边坐的便都是那司马将军的狗腿子。” 再指指擂台右侧,“越往那边坐的,就是越大的苦主,诸位这个坐的地方,恰好在正中,既然不是苦主,倒可以给我们评一评理了。” 攸宁低下头来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道:“这位公子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来了,不知这步月客栈,能不能算个苦主?” 黄元昕笑道:“怎么不能,这事儿就是步月客栈被烧,那些苦主知道不能再任由这司马恶贼继续生事,这才闹起来的,否则啊,这些人中,平日里也有许多互相看不过眼的呢,如今都为了这事,同仇敌忾,坐在了同一边。” 攸宁笑问:“刚刚听公子的语气,似乎是受过这司马将军的害了?不是所为何事,可否说来一听?” “哎,如何不能,说来惭愧,晚生平日里爱好个乐器,自己没事,也常常写几个小调来哼,时不时送给这乐坊唱一唱,可是那司马将军,本身是个将军,却非要说自己爱好音律,这也就罢了,还将我的调子不成体统的改了几句,说是他写的,我要争辩,他的手下便一拥而上来打我。” “竟有此事?这也太离谱些了吧。”坐在一旁的花珂道,“他一个将军,不会弹琴唱歌也没有人笑他,为何要做出这等事情来?” 黄元昕笑了一笑,道:“公子有所不知的,虽然苦主甚多,但仍然有许多不明所以的百姓,以为这司马将军天好地好,是他如神祗一般,还常常供他的长生牌位呢。” 攸宁道:“我倒有一事不明,他既然是个将军,那将这事情按下去,或者是抓几个人以儆效尤,这事情不久平息了吗,怎么还能闹起来?” 黄元昕道:“姑娘所问,确实在点子上,这青城并非是这司马将军一手遮天的地方,只是他手下横行惯了,以为如此而已,事实上,自从去年马侍郎来青城,拿掉一批贪官之后,青城的政治一片清明,这司马将军的跋扈越显,此时啊,正是处置的时候呢。” 攸宁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们青城太守,对此事,有什么看法没有?” 黄元昕笑道:“太守那边,也没个说法,或许他也不知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说不定正派人来打听消息回去呢,不过,他说,为了保证百姓安全,还派了些兵士在一旁。” 攸宁道:“那么司马将军他会来吗,此事既然是因他而起的,若他能够站出来,说自己会管好手下的人,此事不就是轻松了结了吗?” 黄元昕道:“谁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呢?我现在都觉得,这个将军府里养的那些,约莫都是些不中用的草包师爷,竟是一个出主意的都没有。你看看,若是府里养上几个有脑子的,凭他当日在官场的人脉,踏踏实实,没准早就离了青城,青云直上了。” 攸宁摇摇头道:“也许他的府内,没有师爷吧。” 黄元昕道:“怎么没有,那个步月客栈打起来的方志深不就是吗?你看看,就坐在那里呢。” 第二十四章 论辩 攸宁抬眼一看,可不就是那位在公堂上趾高气扬却又吃瘪的方志深吗? 正看着,一人提着铜锣到擂台上敲了三声,底下的人皆安静了下来。 这人道:“近来,我们青城有些百姓对司马将军的门生颇有微词,有些酒楼茶馆专为此事,开了说书论理的席面来,纷纷扰扰已有多时,双方也曾多次冲突,今日不为别事,请诸位一同到此,分说分说,让各位来往的青城百姓,将这些事情看个清楚明白,心里有个决断。” 话音刚落,左侧就高喊着“将军威武”,喊得倒颇有气势。 黄元昕与他们低声道:“其实那边,坐的也不只是司马将军的门下,一些啊,就是他们花了银钱请来的百姓,那领头的人喊什么,他们就跟着喊什么,才不分辨什么是非曲直呢。” 攸宁嘴角抽了抽,这司马将军倒是深谙这官场充门面之道啊。 场子一开,主事的人说了说规矩,说是一边下来一人,说完就走,说到没有人下场,再请百姓来论论公道。 规矩刚说完,这左侧就跳出来一个俊朗书生,道:“小的姓梁,是受了我们将军恩惠的人。” 他话音刚落,这边也跳了一个人来,道:“小的姓胡,是受了你们将军恶行所害之人。”这姓胡的年轻人,脸上还有一些伤口,行动也不便捷。 梁:“我们将军是天上地下,最好的将军,他武艺一流,保家卫国,身先士卒。” 胡:“往你家将军上头,有镇海将军,再往上头,有护国将军,你家将军算个老几?再有你说他武艺高超,身先士卒,我乃是三年前兵营退役的兵,日常操练从不见你家将军出来巡营,敢问这位兄台,你家将军哪里身先士卒了?” 梁:“你这等小小兵士,怎么能得见我们将军,将军自然是有将军的去处,哪里你是这等人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再说了,今日的事,也不是我家将军起的,只是追随将军的人打了个架,步月客栈烧起来,并不关我们将军的事,更不关我们的事。” 胡:“不关你们的事?” 姓胡的手上拿出几张画了押的证词,道:“当日,步月客栈章主事一被抓走,庄掌柜不在店内,那三四五楼就这么巧起了火,据我所知,这几楼恰好就住着你们司马府出来的人,这几页,是我找了几个知情人,写的证词,王明、孙楚、朱瑜三人,确实是你们司马府的人。” 梁:“就算是他们又如何,他们已被赶出了司马府,与我们没有关系,而且,既然你们手中有证据,为何不上公堂,将我们告了去?让县令知府为你们主持公道啊。” 攸宁奇道:“这个梁公子是步月客栈的人吗?” 那来的小厮道:“回宁姑娘,他并不是步月客栈的人,只是步月客栈的常客,常常来我们铺子里吃月华饼和月华酒,对我们客栈的手艺赞不绝口。” 攸宁听了道:“竟是客人,他愿意为客栈这样用心,也是难得的。” 那黄元昕听了,问道:“听起来诸位与步月客栈还有联系?” 攸宁点点头道:“我们是步月客栈东家的旧相识,没想到这次来,这客栈竟然烧了。我们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说过来看看这个热闹。” “哎,这步月客栈,看来也是有些底子的,不知在青城开了多少年了,竟然遭此横祸。”黄元昕叹道。 台上的人继续争执起来。 胡:“步月客栈已经化为灰烬,楼虽然能够重新搭,但你可知那是多少年的木头,多少文人墨客往来于此,此次又有多少好酒被毁?我今日确然没有证据,因这证据被你们统统毁了!” 梁:“这位胡兄,你这样信口开河,那我就不知该怎么辩驳你了,你既说步月客栈是被烧,你又拿不出证据来,这样的证词,我能写几百份与你,要不我现在给你多写几张?” 胡:“你要如此辩白,我确实无话可说,但请诸位看看我的模样,我在去年,在酒楼里,因为说了一句司马将军的声名有些言过其实了,就被他门下众人一直追打,我将妻儿送回他们娘家,自己留在青城,就是为了和司马将军讨一个公道,我说名过其实,究竟是哪个字犯了你们家的忌讳?你们一点儿也不留情面,见一次毒打一次,我这身上的新伤就是我昨日在酒馆吃酒时,莫名被打的!” 梁:“你与他人有嫌隙,怎么又能怨到我们头上来?” 胡:“他人?打我的人就在台子左侧坐着,有几个我可是印象深刻呢,不如梁兄将他们叫出来,再问问他们还认不认识我,有几个我也告上公堂过,他们还在公堂对我鞠了躬,行了礼呢。” 胡生说完,那左侧坐着的几人,竟然灰溜溜地退了席,胡生高呼:“诸位别走啊,你们难道不是司马将军府上的人吗?跑得怎么这样快?梁兄,你看看,那些就是打我的人的嘴脸,你可认得仔细了。” 梁:“那些不过是无知小民,不关我们将军的事,他们跋扈不代表我们将军德行有损。” 台下人坐着喝着倒彩,胡生向台下拱拱手,并不恋战,下了台来。这梁生见状,也急忙自己下了台。 接着,右侧跳下了一位衣着华丽,气度不凡的公子来,左侧见状也跳下一位文质彬彬的书生。 “鄙人姓苏。” “某姓郑。” 苏:“我乃这青城苏氏商行苏明之子,家中颇有几分产业,前几年去他国进了一批货物,路上遇到了司马将军的门下,拿着司马府的牌子,说要将我的货物验看验看,可是,这批货物一去不返,后来被发现已经入市,还请诸位给我分说分说。” 郑:“你凭何判断那些就是将军的人?” 苏:“将军印信在,如何不真?” 郑:“印信可以作假,若他就是个假冒的,你不就凭白污了我们将军的清誉了吗?” 苏:“朝廷的印信我见过不少,定然不会认错,若是司马将军掉了印信,自然是有可能的,不过,这可是大事,需要将军上报朝廷,否则闹出什么事端来,可是不好收场的。” 这苏公子似乎颇有势力,这郑生似乎不敢太过与他相抗。 第二十五章 谎话 郑:“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报官?” 苏:“报官?我为何要报官,将军难道不是官?我只是想把此事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 郑:“哼,你这是强词夺理。” 苏:“你来驳我便是了,大家心明眼亮,能看出是非对错来。” 郑生哑然,铜锣声响起,两人下场,又来了下一组。 “小姓米。” “鄙人姓宋。” 米有些眉飞色舞,一看就是惯常唬人的样子,道:“我们家将军,那是一个爱民如子啊,你们可不知道,我这些做小的可看在眼里,五年前,青城水灾,我们将军那是大举救灾啊,他亲临百姓家中,为他们送上了紧缺的粮食衣物,百姓们感激涕零,无不称颂啊,后来,又送出了许多物资,我们将军的恩德那是……” 坐在中立的百姓们皆是点点头,表示自己曾经听说过这些 宋瞥了他一眼,“呸”了一声。 米看到了,怒道:“你这不懂礼数的人,我在这说话,你做出这种无礼的举动来,有辱斯文。” 宋:“不才恰好看过这位兄台说的那个场面。你们将军确实是去了赈灾现场,可那物资,我当场问过,并不是你们家将军的私产,而是朝廷所发的,你们为何能将这名声全部揽到你们将军自己身上?” 米显然并不知道这层关系,道:“这,就算是朝廷所发的,那也是我们将军送给灾民的,将军亲力亲为了。” 宋:“亲力亲为?水灾过后,城里许多书塾被冲垮,你们将军为了撑这个门面,自己说,愿意出资,将这些书塾重修,可是到头来却是城里富户捐的钱,与你们没有一文钱的关系,而你们在那里大呼小叫,反而让人以为,这些功劳是你们的。” 米道:“这是受惠于我们将军,要不是我们将军说要捐钱,那些富户哪里会看那些小小的书塾?我们将军就算没有出钱,那也是为书塾扬了名声,你看这书塾不就是修好了吗?” 宋冷笑一声,道:“名声都是你的,你们倒是占着这么多便宜呢。” 米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宋兄刚刚说的那个,我想了起来,去了赈灾现场不错,当时发的是朝廷的物资不错,不过我们将军自己出资了十万银两,发放到各个灾民家中。” “十万银两?”宋大笑起来,“米兄信口雌黄的本事,宋某实在是佩服得紧啊。这在场的也有不少当时受灾的百姓吧,你们可曾拿到些什么银财?什么粮食?” 台下有一百姓道:“听倒是听说过,我们本来想去领,只是那发放的人说我们家不够穷困,要留给需要它的人,因此我们才没有得到。” “需要它的人?”宋又大笑三声,“究竟是谁需要的?” 又有一百姓道:“我们家倒是有两床被褥是司马将军送的,可此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至于十万银子,更是见都没有见着。” 宋回过头来问米:“这便是你们司马府做的善事吗?你们家可有什么账房先生,告诉大家一笔一笔,这十万两银子,究竟去了何处,做了些什么,这样我们才好知道,才好宣扬你们家将军的美名啊。” “司马将军府自然是有账房的,但是为什么要给你看?你凭什么查我们家的账来?”米眼神闪躲。 宋道:“米兄,你若是能拿出这证据证明你们捐了,我宋某从此闭口不言,不再理有关司马将军的事情,但若是你拿不出来,我此后便亲自领头,为反抗司马将军摇旗。”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姓米的一时气急,居然昏了过去,宋摇摇头,下了场。 敲锣的人道:“已经上了三场了,让诸位都歇一歇,吃口茶,这四周的商家今日为这事请了上好的乐手,大家可缓一缓再议。” 乐声便开始响起,客人们多有起来走动的。 攸宁笑道:“这主办者不知是谁?竟然这么贴心。” 黄元昕道:“这是那千香馄饨的沈三娘一手牵线的,你不知道吗?那沈三娘可是一把好手,她身边的那位明花姑娘,更是伶牙俐齿。” “哦?此话怎么讲?” “其实沈三娘来青城,也不过是小半年的时间,她们却在青城做出了名气来,馄饨好吃,价格也是童叟无欺,这明花姑娘还是一个玲珑的人物,爱走街串巷,所以啊,这青城没有不认识她的,听说这沈三娘的店里也有被打的伙计,沈三娘倒是仗义的,没有将此事掩了。”黄元昕也站起身来。 “我一会儿也要上场。”他笑道,“这等事情,我定不能错过。” 攸宁奇道:“我以为你只是来助阵的,我们刚刚已经听了这么许多,这司马将军的事情还没有完吗?” 花珂也在一旁附和道:“我也是这样觉得,你们双方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倒还不如打起来痛快,那司马将军那里虽然理亏,但我看即使今日辩输了,他们家也没有什么样的影响的。” 慕歌也道:“确实如此,那些支持着司马将军的人们,并不会因这一场小小的论辩,而放弃司马将军这层关系吧?” 黄元昕道:“谁不知道这层道理呢,但是大家还是这样聚起来了,也许是因为心里恐惧吧,若不只是司马将军,之后还有张将军,王将军,还有无数如此这般的将军,百姓为其所苦,商家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攸宁道:“商家不喜这司马将军,办法也有许多,这样打开台子来,目的是什么呢?” 黄元昕道:“让那些过路的,与此事无关的人,都听到这声音。让他们明白,青城他们听闻的劳苦功高的将军,其实不过是花架子一个,不仅如此,他还作恶多端,若我们不出声,所有人都会被蒙在鼓里,看着他一路青云直上。” 攸宁看着黄元昕,眼中倒是浮起了三分敬佩来。 “万一,这司马将军背后的势力,也来了今日的擂台,你们的样子被一个个记住了,然后准备事后算账呢?” “事后算账?”黄元昕苦笑道,“谁不是先被害,再来诉苦的?之前被那般追着教训,已经不胜其烦了,光脚不怕穿鞋的,今日里,不过就是比谁豁得出去而已。” 第二十六章 馄饨铺 攸宁看着黄元昕,只听得一声锣响,黄元昕跳上台去,台下立马开始议论纷纷。 “诸位乡亲父老,街坊四邻,我乃是秀才黄元昕,家住在离这东市不远的一条街口上……” 正看着,那边方志深居然也跳下了台。 攸宁与花珂他们道:“你们觉不觉得今日的论辩,双方都不像是临时起意的,皆是有备而来,专人专事,相互争辩的。” 小厮在一旁道:“宁姑娘不知,其实啊,刚刚上场的这几位,已经是为这事发声较多的几位了,这么多天来,对对方的言论都有所耳闻,所以啊,对方上了什么人,要说什么话,基本上大家心里都有个数,不过呢,司马将军那里,一直都是缺乏道理的。” 攸宁点点头,便开始仔细听这黄元昕的陈述。黄元昕说自己中了秀才之后,家境衰落,穷困潦倒,因此在一个酒楼里做着账房先生,开始时可以勉强度日,掌柜也挺友善,只要他每日将账目做好,他便能得闲看书,借用深夜的时间,来刻苦学习。 可是这天,他正在账台上算账,听了这楼里的人说司马将军如何好,顺嘴质疑了两句,本是无心的,他也与司马将军没有什么旧仇,但是这司马府的人却不乐意了,将黄元昕打得满头满脸都是血,还砸了店铺,警告掌柜的,不准再雇用黄元昕,黄元昕不得已换了一家店铺做账房,但是这司马府就是不放过他。 他每去一家店,那家店或被威胁,或被砸,最后,黄元昕实在没办法,在城门口支了个摊子,专门给人写信,挣几文钱,却又被这司马府三番五次的砸了摊子。正在穷困潦倒之际,那馄饨铺的沈三娘接济了他几两银子,他这才能够空出手来,读几日的书, “你胡说,分明是你,在酒楼上散播谣言,说我们家将军是妖邪,门下的人看不过眼,这才将你教训了一番。”方志深高声道,“是你不对在先。” “我为何要说你家将军是妖邪?我一待考的秀才,为何无故要造谣一位将军?请诸位在座评一评理,若是这将军权利大一些,我难道不怕自己科举之路被阻吗?为何还要去惹您家的将军?” 百姓皆点点头,说,这黄元昕头脑清楚,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等子傻事的人。 “定是将军挡了你的路,你要造谣将军,让将军名声受损,你好从中得利!”方志深道。 “我能从你家将军的坏名声中得到什么好处?方先生,你不是青城有名的状师吗?为何说话如此有失水准?” “你少扯其他的,你定是和讨厌将军的达官贵人有过结交……”方志深道。 “有过结交?有过结交我黄元昕至于被你们从一家家店铺赶走吗?我早就带着一大堆人,打上你们司马府去,何至于这样四处受困?” 方志深自知理亏,向身后人群看了一眼,攸宁注意到方志深似乎在比什么手势,还没有来得及看清突然来了一大波人,冲上台去,那些站在一旁看戏的官兵显然也没有反应过来,场面顿时一阵混乱,花珂冲上台去将那黄元昕抢了下来。只见这左右双方开始大打出手,一时之间分不出谁是谁来。 攸宁、花珂他们拉着黄元昕走了出来,黄元昕行了一礼道:“多谢各位今日带我出来。” 攸宁笑道:“不如今天一起吃个饭罢,沈三娘家的馄饨如此出名,我倒想去尝尝了。” 黄元昕允了,笑盈盈地给他们带路。馄饨铺离此不远,他们很快便到了。 攸宁大量了一下这家铺子,看起来十分干净,那招子上写的字,倒像是自己教了多年的翠竹的手笔,看来还是有些进益的,并没有荒废。 他们走进铺子,攸宁眨了眨眼睛,这里的陈设倒与她在苏城的酒馆有七分相似,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酒馆内,攸宁眼睛一热。 沈三娘走了出来,见到黄元昕来了,十分开心,让他们快就坐,又看到了步月客栈的小厮,又几分奇怪,便问道:“客人从哪里来,与这步月客栈是什么关系?” 攸宁笑道:“我们与章主事带点亲故,从烟阳来的。” 沈三娘点点头道:“难怪,我说,怎么他的小厮,跟着你们到处走了。客人想要吃什么?” 攸宁笑道:“三娘先给我们都上一碗馄饨吧,我们就是奔着你们家的招牌馄饨来的。” “若是如此,客人不如再试试我们家新做的小笼包子,可好吃了呢。”一旁的明花接话道。 攸宁看着明花,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明花的头上还别着一朵小白花,攸宁有些愣。 花珂笑道:“好呀好呀,请姑娘给我们也来几笼包子吧。” 慕歌见她神情有些奇怪,传音问她怎么了,攸宁只回了“旧相识”三字。 他便明白了,这个叫做明花的姑娘,是她认得的人。 沈三娘往厨房里叫道:“翠竹,拿两笼包子,四份馄饨来。” “听到了。”里面传来响亮回答。 攸宁的目光又望向里面。 呼。她们在这里,似乎过得很好,若是自己执意要带她们回苏城,是不是不太好?攸宁犹豫了,低下头来。 过了一刻钟,翠竹将馄饨端了上来,她的头上也簪着一朵小白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翠竹本身就是这样的性子。 真好,她们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变。 只不过照顾着她们的,不是自己了,攸宁长长呼出一口气,准备大快朵颐。 门口来了运菜的车子,沈三娘迎了出去,道:“齐顺,回来了?快进来先喝口茶,别这么着急,菜又不会跑了。” 齐顺进了门,也看到了他们,他朝着客人点了点头,在柜台上喝了一碗水,然后便将这货物运到了店里。 齐顺。他如今真的是个男子汉了呢。攸宁的嘴角上浮了一丝笑容,恰巧这齐顺回过头来,看到了她的这抹笑容,皱了皱眉。 攸宁看见,齐顺的手臂上,带着一块黑布。 他们是,为了她吗? 这些傻孩子,自己又不是人,哪里需要他们守着这样的礼数,只是他们还念着她,没有忘了她,这样便让她很开心了,总算是没有白养他们这么多年。 第二十七章 齐顺到来 齐顺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但是依旧如常地搬运菜品。 攸宁如常谈笑。 沈三娘知道他们是从擂台上来的,笑问他们,今日的情形如何。 黄元昕笑道:“还能如何,已经打起来了呢,还是三娘料得准,吩咐了不让老弱妇孺去,此时啊,都是些青壮年打起来的,我是恰巧碰上了这几位,才将我从这人堆里拖了出来,要不然不知被打成什么样子呢。” “我早料到了,所以还特地向官府报备了,不知他们今日派去的兵到底有用没有,还是盼我们这边的人能够少牵连进去。”沈三娘道,“我得寻人去问问看。” 沈三娘喊着:“小黑!”后头窜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 他的手在身上蹭了蹭,笑道:“三娘,你叫我有事?” 沈三娘知他又去挖坑了,道:“你去洗洗手,出去一趟,看看那擂台现在如何了。” 黄元昕听了道:“三娘,这小黑是个小孩子,万一那里暴乱,孩子不注意被人踩了,那该怎么办?” 小黑笑道:“黄哥哥不用担心,小黑机灵,不会让人踩着的,我知道有个地方能够瞧见这个擂台,也不用去挤人群,只需要钻个狗洞就行了。” 沈三娘道:“你快去快回,我等你的消息。” 黄元昕看不出来,但是眼尖的攸宁看出来了,这小黑并不是什么凡人孩童,一看就是刚刚修炼成的小妖精的样子,刚刚他一不小心,还露出了尾巴来,攸宁微微一笑,哈,原来是个小黑狗儿。 小黑狗儿马上跑了出去,化成原身急急向擂台奔去。它因隐身术法还没有练成,只能这样在人群中穿梭着,到了擂台之处,看着官兵已经将擂台团团围住了,又偷偷钻到人群处,细细看了被抓的那些人。 此时正好有个县丞站在一边,似是正要说话,小黑悄悄躲在一边,可是这县丞的话小黑听得云里雾里的也没太明白,只是最后居然是衙役拿着纸笔,让这里的众人写了名字住处,嘱咐他们不要闹事,便这样散了。 小黑觉得奇怪,但没在逗留,一溜烟跑回了馄饨铺子,告诉了沈三娘。 沈三娘笑道:“我看这等处理,便是说双方都有错的意思,也没有过多责罚,只是让大家不要闹了,看来此事,有点意思了。” 攸宁在一旁问道:“三娘,我是个爱听闲事的,不如同我们说说看,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沈三娘道:“哪里哪里,姑娘定是见过世面的人物,我们闹这一场,其实也是看看衙门的态度,我先是以促经济为由,让县令准了我们打这个擂台,又告诉他,司马将军那里也许会有些打手,这样县令心里就有了底,做了准备,其实啊,衙门看着司马将军油水如此之多,早就有点看不顺眼了,现在只是借百姓的力,给他做个教训罢了。” 攸宁道:“做个教训?这司马府难道是听教训的人吗?” 沈三娘摇头道:“不知他是怎么找来的这群酒囊饭袋,做什么事都是不中用的,前阵子是仗着势,现如今,这势渐渐颓了,看来,这将军被贬,指日可待啊。” 攸宁笑道:“那就要祝三娘心愿得偿了。” 沈三娘道:“是青城百姓心愿得偿。” 攸宁他们从三娘的铺子出来,花珂走在前面,四处看着街道上的新鲜玩意。 慕歌问道:“你改了主意?” 慕歌知道攸宁想要寻凤凰阁的接班人,但是如今明花和翠竹在这青城与沈三娘过得也不错,似乎……攸宁的主意变了。 攸宁笑道:“原先,是怕他们在青城不习惯,如今看来,半年过去,他们似乎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那我也没有必要……” 慕歌问道:“你不问问他们吗?也许他们很想你,愿意同你在一处?” 攸宁道:“怎么同我在一处?如今我归了陵光门下,手中又有要事,怎么能带着他们,让他们同我一起奔波,更何况,人生须臾几十年,他们总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我已经与他们的人生告别了。” 慕歌摇摇头,但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们走到了府邸,才刚刚在椅子上坐下来,突然有小厮来报,说外面有人找宁姑娘,攸宁奇怪,觉得自己在青城并没有什么故旧,小厮引了人进来,攸宁眼睛抬起来,这才看到,是齐顺。 齐顺他…… 认出她了吗? 攸宁神色微动,然后立马端庄地笑了起来,道:“这不是刚刚三娘馄饨铺子里的小哥吗?有什么事吗?” 齐顺静静盯着她看了半晌,道:“姑娘,我是听说,你们是从苏城来的,馄饨铺子人多,我不好相问。” 攸宁道:“你想问什么?” 齐顺道:“我想问,醉红楼门口,那家被烧的酒馆,如今怎样了?” 攸宁笑道:“原来你问的是这个,恰好我们也知道,这馆子最近刚刚修好,名字叫做密音馆,说书饮茶,专门讲妖怪故事。” “密音馆?”齐顺眉眼垂下,准备转身就走。 “哎。”攸宁突然想叫住他,“你要不,喝盏茶再走?” 齐顺回过头来,又是那种不明所以的表情,攸宁心里一跳,但还是稳住了,笑道:“我们这里的茶不错的,你若没有其他事情,留下来坐一坐可好?” 齐顺走了过来,然后坐了下来。 半年未见了,攸宁觉得齐顺有些陌生了,不过齐顺这个人,小时候就是很有性格,长大了之后更是让人琢磨不透了。 攸宁道:“你们就是那徐音养的小孩子吧,看起来也不小了。青城的生活还习惯吗?” 齐顺道:“姑娘也知道徐音?” 攸宁笑:“对。在苏城,听过一些。” “青城好,但是没有她在身边,好像在哪里都一样,我们本就是被捡来的,没被野狼叼了,或者是在路上饿死,已经是万幸了。” 攸宁道:“缘分有时候深,有时候浅,既然注定有这样的分别,也只能接受了。你说是吗?” “接受?”齐顺道,“也许吧,妖精有选择的权利,但我们凡人却没有,我有时候会觉得天道不公,但是想起她来,又觉得她似乎过得很辛苦。” “很辛苦?怎么会呢?”攸宁淡淡笑着问道,“她同你说她很辛苦?” “不,她从来不说,但我知道她觉得孤独,像她每次吃醉了望着的月亮一样孤独。” 第二十八章 六公主之困 “那也许如今,她已经不孤独了呢?”攸宁笑道,“你有没有想过,即使她还在世上,在一个地方,也不会久留的,妖精生性爱自由。” 齐顺笑道:“她会飞,我知道的,她可以去任何地方,那我们也可以,不过就是翻山覆海的事情吗?我们也可以的,这次来,我们也在路上走了许久,三娘给了我们银子,让我们一直买新马,本来要走三个月的路,我们只走了二十来天就到了。” 像是孩子炫耀一般。 攸宁笑道:“那确实很快,你们都会骑马吗?” 齐顺道:“原先,不太会骑,后来慢慢也就学会了,妹妹们学得慢些,如今也跑得起来了。” “我倒想问一问你们,若是这徐音还在,突然出现在你们跟前了,你们会抛开这青城的事情,同她走吗?” 齐顺道:“会啊。她若能回来,我还愿意折寿。” 攸宁笑道:“什么?你别傻,人的性命才短短几十年,切莫说这样的话来,上天会听到的。” 齐顺笑道:“听到便听到了,只要将徐老板送回来,我便是以命相抵的也是能的。” 攸宁笑:“不能的,不能的,人有人的命数,妖有妖的命数,它们是不同的神仙管着的,哪里就你空口能换的。” “那要什么能换?什么庙?求什么神佛?做法事可以吗?”他竟然一连串地问了出来。 “你怎么不去问三娘?她也是妖精,你问我问她,都是一样的答案。”攸宁笑容敛了,眉头皱了起来。 “我在想,会不会不同的妖精,会有其他的办法。”齐顺道。 攸宁摇摇头,道:“起死回生,是逆天的法术,我至今没有听闻过,若是有,怕也是要受许多磨难的,也许不比死了好过。” 齐顺道:“真的吗,我只是想再看看她。但若是真的会让她受更多苦的话,那还是不要了吧,也许她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世间呢。” 齐顺十分失望,虽然已经长成了成人体格,此刻的表情却很像个孩子。 另一种方式回到世间。 攸宁笑着,她不想与他们相认了,也许再过几个月,他们对她的感情就会慢慢变化,然后渐渐的,只有偶尔才能想起她来。 这样很好。 沈三娘也许会在青城住一些日子,她也可以偷偷来看他们。至于找掌管凤凰阁的人嘛……不如慢慢看一看,兴许会有别的选择呢。 心思定了,她吩咐厨房做了一桌酒席,让齐顺同她和慕歌、花珂一起吃了一顿。这才让他走。 酒足饭饱,攸宁在府邸中闲逛,花珂也跟在后头,正走着,攸宁笑着回头道:“花珂,不如我们去海边逛逛?” 花珂点点头,笑道:“好啊好啊,我们去海边,正好我吃得有些撑,可以在路上消食。” 他们便走到了这府邸外头,花珂见四下无人,化成了豹子原身,在海滩上一步一步踩着沙子玩。 花珂觉得这沙子绵软又细腻,十分喜欢这种触感,直叫攸宁也试试。 正逛着,海上突然一个巨浪翻涌起来,攸宁身法极快,拉了花珂闪到一边,只见那六公主拿着长剑,劈向攸宁的面门。 “六公主,你这是何意?” 攸宁一边闪躲,一边问道:“公主有不满,大可以直说,何必这样用刀剑说话?若是我同你打,旁人又要说我欺负孩子。” “废话少说,看剑。”六公主面目凶狠,花珂一旁见了,想要帮手,被攸宁制止,攸宁祭出剑意来,才比划了几招,这六公主便败下阵来。 此刻,攸宁的剑正架在六公主的脖子上。 六公主倒是个硬骨气的,下巴一抬道:“你杀,你杀了我便是。” “好公主,我杀你作甚?”攸宁笑道,“你我无冤无仇,怎要杀来杀去?” “无冤无仇?那你今日是什么意思?”六公主问。 攸宁道:“今日我帮公主认清了自己的心,公主却要杀我,好不公平啊。” “你帮我?你是在刺我的心?你明知道我喜欢谢纭,却要我扮成朗淑姐姐的样子,你是想告诉我,谢纭喜欢的只有朗淑姐姐一个,是不是?” “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我想要告诉你的分明是另外一件。”攸宁笑道。 “什么?” 攸宁笑得开心,道:“公主长得美貌,却不够通透,公主,若是你能化成杨朗淑的样子,与这谢纭相好一生,你可愿意?今日你看了,你做得到,而且,做得很好。” “以杨朗淑的样子?与谢纭相好一生?” 六公主愣住了,自己从小就是被捧着的,这般相貌,也是十分难得的,天上地下无数神仙妖精求亲,都被她给退了,如今,却让她舍弃自己的相貌,变成杨朗淑的样子……去与谢纭相好一生。 “我……为什么不能用我的样子……”六公主问道。 攸宁笑:“你可以试试,也许呢,你日日到这谢纭梦中勾引他,看他会不会忘了杨朗淑,喜欢上你,这也是行得通的,你不是给他算过命数吗,时间还多着呢。” “我……我……”六公主又犹豫了,“我堂堂公主,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攸宁道:“你是海里的公主,又不是人间的公主,若你喜欢,你大可跟那些鱼虾成了亲去,不也是十分快活吗,怎么要来日日在这里听琴,如今听不到了,还恼了起来呢。” 六公主蹲了下来,花珂在一边绕着圈走。 “你叫他停下来,别再绕了,我心里烦得很。”六公主道。 花珂头一撇,到别处走去了。 攸宁笑问:“我说得不够明白吗?六公主?其实凡人一生才不过百年,你便是化成这个样子,撑过百年,其实也未尝不可的。” 六公主道:“我知道了……”她仍然有些不开心,“但是我不甘心,我觉得……我觉得我也很好啊……朗淑姐姐会的,我都会……我刻意去学了许多的呢。” 攸宁道:“你想得太多反而没有结果,不如你就去试试看,只是杨朗淑,未免太可怜了些。” 六公主道:“我让龙宫里,会算卦的龟先生算了一卦,卦相上说,也许就是这几天了。” 攸宁皱眉道:“这么快吗?” 六公主点点头,道:“我现在,倒是希望朗淑姐姐能没有痛苦。我昨日也有去远远看一眼,她又在哭。” 第二十九章 织梦术 攸宁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评判这个六公主,说她恶,似乎她的性情虽然骄纵,但远远不能算是恶,她并不是没有报过恩,但是她仍然带着一点儿自己的私心。 她还去看杨朗淑,却不救她…… 攸宁叹了口气,道:“若是她真的要死了,死前定然是想看一看她的情郎的。” 攸宁突然想起来,很多年以前,在青丘中,师父曾经提到过一种法术,也是织梦之术,还说,能让两个凡人同做一个梦。只是世间会这织梦术的妖精极少,不知要到哪里去寻。 “织梦术……”攸宁嘴里喃喃道。 六公主猛地一下抬起了头,问道:“姑娘也知道织梦术?” 攸宁听了六公主的问话,想到她也是能入梦的,便问道:“我听说,织梦术能够让两人同处一梦,可是真的?” “是,确实是真的……我怎么从来没有想过……”六公主站起身来,“我去找数斯,他会,他可以做到的。” 数斯……竟会这样的法术吗? 攸宁看着六公主朝着府邸跑的背影,数斯会帮她吗?看得出来,他挺喜欢这个姑娘的。 攸宁转过头来看海,施施然坐下,花珂坐在她身边,问:“姐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攸宁道:“六公主是个年轻的公主,她好像有些拿不住自己的心,若是她决心想要谢纭,她就不该对杨朗淑起同情之心,但她又受过杨朗淑的恩惠,虽然已经报答过了,但始终还有一些情分在,你看,她难不难。” 花珂道:“这确实挺难的,可是她为什么要落入这样的境地之中呢?她是龙宫的六公主啊,要什么没有呢?” 攸宁捧起花珂的豹子头揉了起来,难怪陵光这么喜欢长着毛的动物,揉一揉,百忧解,虽然豹子的毛有些硬,但是仍然让人感到舒心。 攸宁笑道:“花珂啊,你以后常常变成豹子让我揉一揉可好?” 花珂舒服地闭上了眼睛,道:“姐姐若是愿意,我天天变成原身也可以,在烟阳,大人也只是偶尔摸一摸我,他说我的皮毛硬了些,没有南豆北幽她们揉起来舒服。” “虽然没有这么舒服,但是让人莫名觉得安心啊。”攸宁道。 夏夜的风一阵阵吹来,海浪声和远处不知名的鸟叫声应和,攸宁不再想他人的事情,只是在海边静静坐着。 “你快走……”远处传来六公主的声音。 “你干嘛拉拉扯扯的,我还没答应帮你呢,更何况,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不就是让你心安吗?你想心安,倒是先求我一求啊?怎么还这么蛮横。” “求……求你好吗……求求你帮我好吗……”六公主转过头来,数斯才看到她脸上淌着泪,一张脸蛋如露水打过的花一样好看,“我知道我有错,可是谢纭他还能活,让朗淑姐姐在梦里见见他吧。” 数斯拉住她道:“你何必如此,这只是两个凡人,他们有他们的日子。” 六公主哭道:“他们有他们的日子,可我却要活千秋万世的啊,我现在,我现在若是不能补了我的罪过,等他们死了,我拿什么还呢?拿我的一千年吗,一万年吗?让我囚在深海再也不敢来人间吗?我不要,所以求你帮我。” 数斯道:“你不是也知道,这与你并不相干。” “不相干……我本可以帮我喜欢的人,让他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一段快乐的日子,可是如今,他们各自都痛苦,这痛苦是因为我的见死不救。我使我喜欢的人伤心了……我……我真是个坏蛋……他若是知道我没有救她,定会觉得我是个恶心肠的女人……” 六公主一边哭着,一边扯着数斯,道:“你跟我走,你快点跟我走,让他们的真的在梦里见一见吧,我知道,织梦术可以拉长梦里的时间,你让他们在梦里过完一生好吗,之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哪怕是你要我嫁给你……” 越说越哭。 数斯道:“我才不要哭包嫁给我呢……我的娘子定然是端庄大方的,哪里像你。走就走吧,算是龙宫欠了我一个人情,来日或许会向你要回来也说不定。” 六公主眼睛红红的,吸了吸鼻子,看着他道:“真的吗?谢谢你……先前是我的不对。” 数斯无所谓道:“六公主客气了,我们快走吧。” 两人运用术法,飞身而至谢府,谢纭因生病了,此刻也还在睡着,数斯施起织梦术来,六公主在一旁等着,十分心焦。 过了一会儿,数斯点点头,六公主运起术法,突然,天降大雨。 坐在海边的攸宁化了一道挡雨的屏障来,堪堪罩住了她与花珂,之见数斯与六公主从雨云中快速飞过,一瞬间不知踪影了。 花珂问道:“姐姐,为什么下雨了。” “六公主是龙女,若是雨云,能够快速飞到各地去。” 花珂问道:“快速飞到各地?那他们今天要飞去哪儿?” “自然是杨朗淑那里了,你刚刚没有听见吗,六公主求着数斯呢。” 花珂依旧闭着眼睛,道:“姐姐,那她这样,是善是恶啊。” 攸宁道:“人间善恶本就很难分清,若是有人说什么事是完全的善,你要多留个心眼,说不定就是骗子的。” 花珂道:“那些学子,不是也念书,学什么是‘善’,什么是‘仁’吗?” 攸宁笑问:“烟阳可有教这些?” 花珂嘟囔道:“陵光大人说,这些都是人们说来骗人的,我们也不用太过拘束,凡事只要克制,便不会有什么大错,若有什么事,我们就去问他,他说时间长了,我们就能有一套自己的道理。” 攸宁道:“他也是寂寞得很,才愿意这样一事一事地教你们的吧。” 花珂有些困了,伸了伸懒腰,攸宁最后拍了拍他的头,笑道:“好啦,今日够啦,也下着雨,我们快回去吧。” 花珂就瞬间变回了人形,与攸宁一起,慢慢地走向府邸,沙滩上留下了他们的一串脚印,远处的海浪重重地拍打着礁石,对于许多凡人来说,这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夜晚,但对于一些人来说,这是一个极为难忘的夜晚。 六公主与数斯终于到了杨朗淑所在的小岛上。 第三十章 梦中人 夜里的海岛十分宁静。杨朗淑关上门,又将桌子挪了过来,她似乎在害怕着什么。夜深了,她并没有卸下钗环,只是坐在床边,死死地盯着门外看。 数斯与六公主进了房间,六公主见杨朗淑如此,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数斯道:“你别急着哭,我们等会,还要做事。” 六公主手一挥,杨朗淑睡了过去。 数斯施法时,六公主轻声问道:“他们可以在里面过多长时间?” 数斯答道:“若是能够让他们明日中午再醒来,或许能过上七个月的时间。” 七个月。 六公主道:“你放心,此事我来想办法,定能让他们这段时间不受打扰。” 数斯道:“美梦易碎,公主,可要小心。” 六公主看着杨朗淑,行了一个大礼,道:“姐姐当日救我,是姐姐心善,我这段日子以来,未能救姐姐,实在于心有愧,但求今日,能够圆姐姐与谢纭相守之梦,使姐姐没有遗憾,琳琅再拜姐姐,愿姐姐魂归大地时,潇洒快活。” 拜完,朝数斯点点头,自己出了门。 织梦之术,本身两人同在一处最好,但是如今,杨朗淑与谢纭相距甚远,借了六公主雨云之力,才将这梦堪堪织就,数斯恐怕梦中有变,用旁边的一面铜镜窥视着这织就的梦境。 梦中也在下雨。 杨朗淑站在雨中的船上,撑着一把伞,静静地望着海面,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而这边,谢纭撑着伞站在码头上,看着这被雨罩住了的茫茫大海。 他在等她,梦里在等她,醒来在等她,两年过去了,他很多时候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昨日,他久违地梦见过一次她归来,但是梦只做了一半,且影影绰绰的,他已经既不真切了。 他望着,若是大风雨来了,大船都会靠岸,他私心地想,如果回来的船多一些,见到朗淑的机会会不会更大一些。 他被自己离奇地想法逗笑了,低下了头。 确实有许多船靠岸了。 确实杨朗淑真的就在船上。 这是一场真真实实的美梦。 杨朗淑有些不相信,她记忆中,自己的家人已经死了,而她被深深锁在那邪恶的岛上,每日都要看着那蛇蝎的嘴脸,傅余海,她记得这个名字,她记得与他对坐吃饭的日日夜夜,仇恨的种子在心里叫嚣,但她却始终没有找到方法。 杀了傅余海,然后再自杀。 这是杨朗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可这是怎么了?杨朗淑看着这艘船,她明明亲眼见到这艘船已经沉了,这船中突然走出了她的父母,他们慈爱地对着她笑,问她是不是思念谢纭。 这……这是梦吗? 这两年来,她从来没有做过梦,她的睡眠少得可怜,到如今,更是一点声响就会惊醒。 怎么会……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是自己太过想念他们了吗?杨朗淑突然抱着父母痛哭起来,朗淑母亲以为她被什么东西吓到了,急忙安慰她。 有那么一瞬间,杨朗淑在想,这是不是梦,要不要掐自己一下。 但正要掐下去的时候,她又不敢下手了。 让她再沉溺一会儿吧……哪怕是假得不能再假的梦境呢。 正这样想着,大船突然靠了岸,她含着泪,听见岸上有人高呼。 “朗淑——朗——淑——” “朗淑——” 她急急朝岸上看过去,果然是自己熟悉的那个身影,她开心地挥起手来。 “纭哥——” 他等到了!他真的等到了!多少个朝朝暮暮,多少的风雨霜雪,都是为了这一刻。 杨朗淑朝着船下走去,谢纭在码头上雀跃着。 他终于握住了她的手。 杨朗淑看着谢纭,他似乎清减了许多,脸上棱角分明,他的眉眼,他的笑容,他手心里的温度。 “你终于回来了。”他这样说,“我等了你好久,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突然不知道怎样答他,身后的母亲笑着答话,道:“我们在老家耽搁了许久,后来回来时又遇上了风浪,迷了方向,漂了许久,这才回来,这一路上啊,可是不太平呢。” 谢纭同杨家父母见了礼,笑道:“世伯伯母许久未归,家中父母甚是想念,日日叫我前来望海,我也曾出海想要寻你们,只是都遇上风浪,没能找到你们。” 杨朗淑听了,急道:“你出了海?可有碰见什么,可有受什么伤。” 杨家父母看到女儿紧张,都笑着叹道:“女大不中留。” 谢纭安抚道:“哪里有什么伤,只因为风浪太大,晕了几次船。” 杨家父母点点头,谢纭将他们送到了杨府,许多人在收拾着行李,不知怎么的,谢纭总觉得自己见过这个场面。 他抓住杨朗淑的手道:“朗淑,我们尽快成亲吧,下个月,或者是下下个月,你我早有婚约,我想尽早迎你进门。” 朗淑看着谢纭的眼睛,一个“好”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将自己的手从谢纭的手中抽了出来,表情有些慌乱。 谢纭不明所以,问道:“朗淑,怎么了?” 朗淑的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她努力地环视四周——这是哪里——是梦里吗——谢纭是她梦中的谢纭吗—— 而后,她突然又想起了傅余海,惊得尖叫起来。 谢纭连忙上前问道:“朗淑,朗淑,你怎么了?” 他神色十分担忧,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路上遇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吗?你不要怕,我在。朗淑,我娶你进门,你以后日日同我在一处,我可以护你周全。” 她看着谢纭,有些不敢面对他,然后道:“纭哥,纭哥,我有些累,你要不明日再来,我想先去休息。” 看着杨朗淑的样子确实有些疲倦,谢纭点了点头道:“那你早些休息吧,我也不扰你了,我明日再来。”说完,就去向杨家父母辞行。 辞行完了,又来看了她一次,见她没有事,这才安心走了。 杨朗淑看着谢纭离去的身影,觉得一切都这样真实,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刚刚母亲说在海上遇到了风浪,其实他们遇上的并不是风浪,而是强盗,而母亲,就活生生地被刺死在自己眼前。 朗淑流着泪,那难道是一场噩梦吗,若真的只是噩梦,她又怎么能清清楚楚记得那个场景,可若不是噩梦,她自己如今又身在何处呢? 第三十一章 意外 她触摸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想要感受一下周围的气息,一切是那么的真实。 真实?坐在一旁的数斯操控着梦境,他设了一个时间的结界,让自己身处在与梦中人一样的时空之中。 七个月,他苦笑,这次的人情卖得真大啊。 数斯竭力将梦境护住,以他的术法,将梦境造得与人间一般无二,这梦境,一半来自于朗淑与谢纭的脑海,另一半却全靠数斯的调动。 既然六公主想要他们圆梦,那么自然是要让他们尽快成亲。 谢纭回到家中,数斯便安排让谢纭的父母提起成亲一事,谢纭自然欣然应允,并且与双亲商量好,准备在明日就去杨家正式提亲,提亲之后,按照青城的规矩,一步一步的走也还得两三个月,数斯又安排了一个算命先生,让他们在这个月就成亲。 梦中的谢纭兴高采烈,梦中的朗淑却犹犹豫豫,一开始她觉得这是个梦境,但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悠长的噩梦,她的家人确实仍然还在。 她高高兴兴地做了新嫁娘,与谢纭洞房花烛,日夜相对。成了亲,谢纭更加勤奋苦读,两人在梦中举案齐眉,鱼水和谐。 一旁盯着的数斯都有些困了,整日看着他们两个不是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实在是有些腻味,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数斯心道不好,连忙自己走出了结界。他隐身一看,原来是那六公主提到过的傅余海来到了房门外。 他喝醉了酒,嚷嚷着要进门来。 当然不能让他进门,数斯此刻也别无他法,他将结界又画深了一层,让进来的人看不见床上的朗淑,而自己化成杨朗淑的样子,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满脸通红的傅余海,他笑着摊在了数斯身上,正要朝着门走去,数斯装着女声道:“你臭烘烘的,别来我房里。” 傅余海本以为自己会被拒绝,没想到意外地得到了一句娇嗔,他心里大喜,揽住了数斯,道:“那你说,我们去哪儿。” 数斯转转眼珠子,哪里都好,只要先离开这个地方,再将这人哄睡了,放在一边就是了。 他微微一笑道:“那我们就去海边走走吧。” 数斯捏了诀成了屏障,挡住了蒙蒙的细雨,与傅余海来到了海边。傅余海已经有了七分的醉意,看样子,再喝半壶,也许就醉得透透的了。 数斯让他坐在海滩上,又变化出酒壶,将自己随身带的酒给傅余海斟上,傅余海十分开心,连连喝了三杯,酒劲甚足,他告诉数斯,自己今日十分开心,虽然这几日约束着海盗不要出门,他们没有赚到银子,但是因为少了杀戮,自己也内心安定了一些。 数斯问道:“你也害怕杀戮,我还以为,做海盗这么多年,你早已对生死看透了。” 傅余海摇摇头,道:“看透?看不透的,冤孽啊,冤孽,是这世间欠我,如今慢慢想要还给我,但是这种还法,还得太多了,我有些受不住。” 数斯道:“受不住?你也有受不住的时候,岛上称王,没有让人操心的国家大事,都是些看得见的手下,与你近在咫尺,你还怕什么?” 傅余海躺在了沙滩上,喊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寒窗苦读数十年,只为金榜题名,这小小岛将我囚禁,何为生死,有意义为生,无意义为死,如今我活得,也没有什么意义。” 数斯挑眉,没想到一个海寇头目,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良心未泯,只是嘛,他手下这些恶人,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心狠手辣,未必能够制住。 “我如今按不住他们,你知道的,我也并不想杀你的父母,但是你的船,也确实是我下令抢的。我对不住你,那天,我在船头远远望着你,便喜欢上了你,没想到你去了海上,我十分开心,只是你怨我下令抢船,我都明白,我一切都明白。” 数斯道:“我心里已经有了别人,这样你也不介意?” “别人。”傅余海笑道,“什么别人,谢纭吗?我打听过了,他已然变成了一个病秧子了,若是这样下去,迟早命不久矣。” “这个人无论生死,都在我心内。” 傅余海道:“这也不要紧,很不要紧。”他抱住数斯的肩膀道,“总有一日,我相信总有一日,你会知道我的好,不再念着那个人,你会守着我的,我知道你会。” 说完这句话,傅余海缓缓地倒了下去,数斯看着他的脸,书生志难酬,最为可怕了。 数斯念诀,转瞬间将这个傅余海搬到了他的书房,自己又回到了朗淑的房间。时间过去了一个时辰,梦里成婚刚刚一个月。 虽然相信这是事实,但是杨朗淑总是做一个噩梦,她梦见自己身处海岛,被一个叫傅余海的人困住。 数斯赶到之时,杨朗淑刚刚将此事告知谢纭…… 数斯摇了摇头,早知刚刚,一把将那傅余海劈倒,何苦至此?如今谢纭知道了傅余海的名字,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再旁生枝节。 梦里,谢纭安慰朗淑,人总是会做一些奇怪的梦的,劝她不要过分地放在心上。朗淑点点头,数斯往梦里投了一个郎中,给了他一丸定心丸,让谢纭买了给朗淑吃下,之后,朗淑果然没有再做噩梦。 数斯叹道,若是谢纭真的能够与这朗淑成亲,真是夫妻恩爱的一场佳话。 只是如此,只能靠这样的办法,花费这样的力气,让他们在梦中重遇,这也实在可惜。 看着梦中生活平稳,数斯就想着微微打一个盹,捏出了一缕线香,等香燃尽了,自己就能够醒来,他不再多想,眼睛一闭,先睡了过去。 这边六公主守在了谢纭的床边,也用了一面铜镜看着这梦中的景象,她的心绪十分复杂,看见谢纭笑了她开心,看见旁边站的不是自己,她又有些难过,不过,杨朗淑在梦里也是甜甜笑着,她见了,也替她开心。 自己始终是这个故事的局外人啊。六公主叹道。 她坐在一旁默默地流了些眼泪,因依仗着数斯的法术,所以也渐渐地睡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 黑衣人 数斯睡着了,这梦就受着谢纭与朗淑的控制了。 一个梦境,虽然有数斯的术法维持着一些基本的样貌,但是由于是梦境,总会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说梦里本来是夏季,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又或者,他们近来常常听说,这东家的鸡长了三个脑袋,西边的河里飞出一条巨龙诸如此类的奇事。 当然,他们也只是当做趣闻听一听,未曾当成真事来看。 其实,这梦中的奇景,多数由于梦者心神不宁所致,谢纭因为在病中,气泽并没有那么稳,所以这些梦,大多都是来自于杨朗淑。虽然受到了数斯给的药丸的作用,也于谢纭度过了一阵好日子,只是杨朗淑心里总是挂着一桩事,她暗暗吩咐人去打听傅余海的消息,却始终没有结果,海上风平浪静,连之前说的海寇之案也少了许多。 难道……真的是自己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噩梦? 看着谢纭开心的脸,她如今十分满足现在的生活,父母双全,身体康健,自己嫁给了谢纭,每日一同起卧,只是近日来频繁发生的事情让她感到些许不安,有一日,她与谢纭一起在海边散步,天突然暗了下来,这海上居然刮起了飓风,出现了一个连天的水柱,她拉着谢纭拼命地跑,十分害怕。 他们一回到家,这天又立马亮了起来,天色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朗淑有些害怕,便开始不常出门,也渐渐拘着谢纭,不让他到处去跑,怕生意外。 一日两日倒是还好,时间一长,谢纭就有些恼了,问道:“朗淑,你这是为何每日将我拘束在家中?难道你怕我出去拈花惹草吗?” 朗淑笑道:“纭哥怎么可能拈花惹草呢,纭哥最疼朗淑了,怎么可能找旁人?我是看,这外面有些不太平,担心你出去遇上什么意外。” 谢纭笑道:“能有什么意外?我说,那几日我们听到一些奇怪的消息,不过就是这外边的人,闲着无聊编的谎话,你该把你的心好好放在肚子里,不应该这样疑神疑鬼的。” 朗淑道:“也不是我疑神疑鬼,你说那些是假的,但是夏季飞雪,也是我们亲眼所见的,你总不能说这是我疑心生出来的吧。” 谢纭道:“不是你疑心生的,只是这天说变就变,我们不过是个凡人,天上的神仙不开心了,他们爱闹腾便闹腾去,我们不用管这么多。” 朗淑知道,这定是他想要出去的说辞,想着近来几日确实没有发生什么变故便答应了谢纭,让他去跟诗会的人喝酒,只不过要早些回来。谢纭得了允许,十分开心,急忙走出了家门。 事情自然不会这么简单,既然是两人之梦,那杨朗淑梦中担心的,很容易就变成了现实。 这时,谢纭正在这梦中与诸多好友把盏相交,相谈甚欢。 突然,光天化日之下,来了一群穿着黑衣的男子,将这个酒楼团团围住,奇怪的是,酒楼之中,明明人数更多,但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那穿着黑衣的人喊道:“谁是谢纭!” 谢纭虽然是个书生,骑射也学过一些,武艺堪堪可够防身,但是面临大敌,谢纭依然有君子之风。他听到了这句问话,自己神态自若地站了起来,问道:“在下就是谢纭,不知尊驾有何见教。” “见教就不必了,今日我是来取你的命的,闲人速速让开,否则伤及无辜,我概不负责。” 谢纭奇道:“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英雄,英雄救要杀我,其实要杀便杀,只是在下想死个明白,向英雄讨教,我到底因何而死?” “杀你就杀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看剑——”一群黑衣人朝着谢纭身边冲去,谢纭抵挡了几招,但凭他的气力,很快便承受不住这么多人的围攻,眼看就要败下阵来万剑穿心,谢纭紧紧闭住双眼,不敢再看,只是一瞬间,世界突然鸦雀无声—— 为什么鸦雀无声? 因为数斯醒了,他一睁眼,居然就看到这样的场面,惊得差点下巴没有掉下来,连忙停了梦中的时间,一时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将这事情给圆回去。 数斯在房里左绕了三圈右绕了三圈,最终决定将谢纭打晕,将那些逃走的诗友都给弄回来,让这些人继续喝酒,而谢纭只是吃醉了酒,莫名其妙打了一个盹罢了。 众人抬着谢纭回到了谢府,杨朗淑一看谢纭喝得醉醺醺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开心,没想到睡着的谢纭突然惊跳了起来,倒把她吓了一跳。 谢纭一看,自己原来是在家中,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原来是个梦,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什么不是真的?”朗淑觉得奇怪,坐在床边问他。 “我刚刚梦见,我同大家喝酒,突然有群黑衣人闯进来,指名道姓说要杀我。我不愿意伤及无辜,所以站了出来,这一群黑衣人将我团团围住,想要将我杀死,我紧紧闭着自己的眼睛,结果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家里了。”谢纭道,“我就应该想到,这就是梦,不然怎么好端端的,有一群不认识的人要杀我呢?” 不认识的人……杨朗淑心里一跳,难道那傅余海的事情是真的?他因为自己的事,想要杀了纭哥,所以设下了局?但是纭哥在醉梦中化险为夷…… 不,这说不通,这不可能…… 若是真的有这些黑衣人,那么纭哥独自一人,没有神通,怎么能够全身而退呢。朗淑想了又想,又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谢纭揽住朗淑的肩膀道:“你又在担心我了吗?只是做个噩梦而已,这你也要担心。我看啊,娶你回来,并不是来做我的妻子的,是来做我的老娘的。” 朗淑听了,嗔怪道:“老娘?我们成亲才多久,你便嫌弃我老了?罢了罢了,你不如再去寻一个年轻漂亮的去,让她做你美丽可爱的小娘子,你看可好?” 谢纭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扇了自己嘴巴两下,道:“该打,该打,娘子如花美眷,怎么算老呢,我是说,娘子将我当成了三岁孩儿来养了,却不知道娘子什么时候给我生一个孩儿?” 朗淑听他说了这话,羞得小脸通红,不说一句话,春宵苦短,两人早早歇下,一夜无话。 第三十三章 梦中怀孕 经过刚刚的变故,数斯就不敢再睡了,趁着天还没亮,数斯起来活动筋骨,听到岛上有一些声响,他估摸着,就是岛上的人起来做事了,数斯看看窗外,果然有炊烟升起,他心想,若这些人不是海寇,那么他们也算勤恳了。 昨夜的大雨已经变成了细雨,大约是六公主不敢太过分,毕竟私自降雨触犯天条,而这种毛毛细雨刚好够用。 他休息够了,又回看梦中。 一转身已经过去了许多天,梦里谢家正在请大夫,大夫匆匆赶来,谢纭神色慌张。 数斯心想,不会吧,自己没盯着这么一会儿,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他赶忙细看,只见这请来的大夫居然一脸喜色,笑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你有了身孕了。” 有了什么? 数斯皱起了眉头。 有了身孕? 他的脸上一时五颜六色。 行吧。他想道,你们爱有什么有什么,横竖只能在梦中七个月,十月怀胎,梦里已经过了快四个月了,就算她已经怀了两个月,这个孩子也不会出世的。 数斯继续看着梦里的变化。 谢纭对他的小妻子极为重视,恨不得日日夜夜时刻看顾着,而这朗淑一有身孕,这梦也变得十分麻烦,一会儿想吃酸梅了,一会儿想吃地瓜了,数斯还得捏个术法放进梦里去,他们两个有了小孩,倒像是自己有了一样操心。 数斯向外头瞥了一眼,就在这样的忙碌下,天渐渐亮了。幸而朗淑平日里也不爱出门,她没有早起,外边的人也没有在意,这时,一个老婆子喊门,原来是给朗淑送来了早饭。数斯咳嗽两声说了句知道了。 等婆子走了,才将那早饭拿进来。 反正朗淑睡着,自己不吃白不吃,所以他便慢慢地吃了起来,没想到饭才吃了一半,醉酒初醒的傅余海又来叫门,数斯十分不耐烦,道:“我病了,你别来。” 傅余海听了十分担心道:“你病了?我去让郎中过来看看。” 数斯道:“我就是没睡好,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别来打扰我。” 傅余海听见这话,道:“那你先歇着,过一会儿若还是不舒服,那我就去请郎中来,他家也离得不远,不碍事。” 数斯道:“你别吵我了,快走罢。” 傅余海只好回头,不再追问她。 他叹了一口气,昨日喝得太醉,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梦中和朗淑一起叙话,朗淑并不像平日那样反抗他了,他心底还有些开心,只是一醒来,自己却睡在了书房,想找朗淑问问,她却闭门谢客。 他想,果然是梦吧,如果是真的,那该有多好啊,自己一直渴望着有一个家,如果朗淑顺利地接受了她,日后还要和她生许多孩子,到时候儿女成群,母亲在天上,心里也会觉得宽慰些吧。 数斯在朗淑的房里享用美食,这朗淑的伙食倒是很不错的,数斯心想,虽然这杨朗淑被囚禁在这岛上,但看看她的吃穿用度,哪里都是金贵的。现下啊,这个岛上还缺一个会搭房子的工匠,若是有了,怕是皇宫也是盖得的。 如果他们安心生产捕鱼,说不定也能成个世外桃源呢。 正想着,梦中的朗淑却有点不安分,原来,她怀孕了,又被人冲撞,此刻正蹲在地上,十分难受。 数斯摇摇头道:“你们啊,做个梦都不得安生。” 他又送了一位神医进到梦中去,三下五除二,就将她的胎稳住了。 这梦做到这时,谢纭的状况却有些不对,他的身影有些弱,怕是要醒的样子,数斯又不敢离开这杨朗淑,心想这梦若是这样断了,那也就是他们的命数不好。 谢纭为何会突然醒来? 那自然是因为六公主睡着了。 她睡得那叫一个香,还幸亏她睡前是隐着身形的,若是没有隐身,那下人进来,可是要吓一大跳的。 下人是来叫谢纭喝药的,叫了几声,谢纭没有醒来,倒把梦中的六公主给叫醒了。 六公主大嗓门一嚎:“吵什么吵。” 那下人吓得把药碗都给打翻了。 这打翻的药碗清脆的响声让六公主清醒了过来,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谢纭家中,她急中生智,走到门口化成谢母,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下人道:“你们少爷生了病,睡觉是在复原,你这样把他叫醒了,扰了他怎么好?” 下人道:“这药……” “如今这药也翻了,你还是去重新煎一副,用火煨在炉子上,慢慢地暖它,到时候等他醒了,在慢慢喂给他就是了。” 下人得了吩咐,又回了厨房煎药。 这六公主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凑到窥梦的铜镜前,算了算时辰,梦里大概还有两个月的日子。 六公主便想,该给他们留一些快乐的记忆才是。 那梦中此时正是秋天,百花凋零,秋风瑟瑟,六公主用了术法,让鲜花爬上了谢家的墙头,一夜之间竞相开放,谢纭与杨朗淑清晨起来,看到了如此美景,定会觉得开心。 六公主想着,那朗淑就这样打开了门,看到那鲜花,先是一喜,然后神色凝重了许多。 六公主十分奇怪,难道自己做坏事了吗? 之间杨朗淑对谢纭道:“我们的墙上竟开出了花,这让我有些不安,近来连连发生怪事,我怕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谢纭道:“怎么会呢,我们的孩儿不久将要出生了,说不定,这天下的异变皆是因为我儿,他一定是天降奇才,说不定是神仙投胎的呢。” 六公主愣愣地看着梦中的两人。 他们……有了孩子?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孩子是怎么样的呢?她们龙是生蛋的,不像人那般十月怀胎,龙生蛋,生了要孵出来,然后才慢慢长出来。 看着渐渐显怀的朗淑,六公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那是什么感觉啊。” 不过自己的一番苦心,却被朗淑认为是妖异,她十分伤心,这时,谢纭提议,让朗淑与他一起去海边走走,六公主灵机一动,想到了另一个主意。 谢纭小心翼翼地护着朗淑,郎中说了,虽然孕妇要小心行走,但是平日里也需要多运动运动,他们缓步慢行,周围的人看了这对神仙眷侣无不称羡。 第三十四章 美梦美梦 她们来到了海边上,海风吹拂着,谢纭笑道:“你刚刚走的那段日子啊,我时时来这里看海,带着琴来,有时候海上雾大,会出现海市蜃楼,十分壮观。” 朗淑看着谢纭,轻轻笑着,她喜欢如今现世安稳的模样,喜欢此刻他们在一起,看海听风,十分闲散的日子。 朗淑抱住谢纭道:“纭哥,有时候,我真怕这是一场梦,梦若醒了,我该身在何处呢?” 谢纭道:“你看,你这不是抱着你的亲亲夫君吗?你究竟在担心着什么,我们衣食无忧,我又在准备科考,届时考个状元,让你做一回状元夫人可好?” “好好好,怎么不好,探花榜眼都可以,只要你金榜题名,我就给你再生几个孩子。” 谢纭刮了刮朗淑的鼻子笑道:“就你淘气。” 六公主在梦中的海上施起法来,刚刚她听得谢纭提起海市蜃楼,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应该做个什么海市蜃楼呢。 六公主想了想,自己最熟悉的也就是龙宫了,她长袖一挥,将龙宫的美景铺在海面上。 谢纭与朗淑正好在往海面看,谢纭道:“朗淑,你看,真的出现了,海市蜃楼啊。” 朗淑朝着海面望去,真的,这是什么仙境吗? 不,又不像是仙境,刚刚一只大虾游了过去,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虾,然后又有一只大乌龟游了过去,这乌龟有人这么大,旁边放着一个贝壳,大得能装下一个人,似乎这个地方正在开什么宴会,几个穿着羽衣的娘子开始翩翩起舞,在画面中自由飞舞起来。 谢纭惊讶极了:“这是神迹啊,朗淑,我们今日见到了神迹啊。” 朗淑点点头,心里虽然有些不安,但是好奇盖过了这丝不安,她也兴味盎然地和谢纭一起讨论起来。 这才对嘛。六公主点点头, 坐在杨朗淑身边的数斯显然也看到了这个场面,他微微一笑,没想到六公主居然还有这等闲心,哄两个凡人开心。 但是海市蜃楼并不能维持太久,很快,这海上的美景便消散了,看到这景色消散,朗淑并没有失望,相反,她觉得十分开心。 她以为,若是在梦中,想要留存的东西,就会一直留下来,既然它会消散,那就证明,这并不是梦境。 道理是对的,但是他们的梦境并不是一般的梦境。 六公主与数斯的法术可以随意修改梦中的景象,也可以使这梦变得稳固。 六公主叹了一口气,自己没有办法让他们永远在一起,只能给他们这样的一场梦,她想起自己爱上谢纭的时候,正是因为她算的那场卦,她初初和龟丞相学算卦,龟丞相说,算人大约的生死,这件事不会折损自己的修行,她心血来潮,便算了谢纭和朗淑,没想到,算出来的结果让她大吃一惊。 谢纭能活很长,但是朗淑早死。 一开始,六公主觉得谢纭十分可怜,后来慢慢的,这种可怜之下,觉得这谢纭又有了几分可爱,又想到朗淑命不久矣,若是朗淑不在了,那这谢纭岂不是孤身一人? 不知道是什么念头,鬼使神差地到了她的脑子里,她就再也挥不开了。 可是,自己是龙宫的六公主啊,年纪再大一些,也许父王就会给她选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他们家不用修仙,就能得一个神仙差事,行云布雨,十分自由。 但六公主想了想谢纭的样子,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天上地下,哪里能寻到这样俊朗美貌的郎君,纵使是有这样俊朗的,也未必有这样贴心,虽然一时半会父王也不会将她嫁出去,但是想想,若是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哪怕是神仙,又有什么可开心的呢? 本来她是想等朗淑死后,自己悄悄变成人间的姑娘,去看望谢纭,试试能不能从中生些情愫来,可是没想到自己只是陪着父王上了一次天庭,朗淑家里居然生了这样的变故,她赶到岛上之时,听闻婆子们窃窃私语,说傅公子“成了好事”。 再一看,朗淑一个人坐在床边默默垂泪。 六公主想过很多朗淑死的样子,她想谢纭一定会十分伤心,那时候可以借机安慰他,但是她从来没想过要害朗淑,也没有想过,她这样短暂的人生,居然还会有这种遭遇。 她原本想要带她走的,她不是没有想过的,只是朗淑是个凡人,她不会水,那她便只能带着船来接她,然而也要她能够走到海边。 六公主的法术在岸上并不是很有用,她想不出什么万全的办法来解救她,只能看朗淑渐渐消沉。有一次,她正要救她,她用传音术告诉朗淑,可以救她,但是朗淑充耳不闻,并没有理睬她。 时间长了,六公主就不再看朗淑了,反而被那天天到海边的谢纭迷住了,虽然谢纭并不是为她来的,但是他日夜都来,她就当做他是为她来的了。 六公主有些丧气,这个梦做完,难道谢纭就会不爱朗淑了吗?难道她就有机会了吗?不,这不可能的。谢纭这么爱她,他只会更爱她,这样的日日夜夜,朝夕相伴之后,谢纭难道还有忘记杨朗淑的可能吗? 六公主苦笑。 但是,还是自己做得不够。若是自己能够将朗淑救出,谢纭也定然不会嫌弃她的,辛攸宁说得对,她确实没有尽全力,龙宫这么多兵将,这么多妖精,只要她愿意开口求一求,难道这样的小事,她还做不到吗? 她没有去做,是因为她不想去做,被人戳破心思的感觉真不好受啊,不过还好,她还有机会补救一下,他们分离了两年,她送还给他们七个月,虽然不多,也算是一场成全了。 六公主笑着,自己还是个好姑娘,他若是知道了,也定然不会讨厌她的。 她这样想着,心里倒是松快了许多,看着梦中人情义绵绵,自己也十分开心。 好景不长,很快,就要到了中午,梦将要结束了,数斯说过,这梦若是时间太长,对人的身体有损,他们约好,以中午的乌云为预警,以第一次闪电为标记,在第三次闪电时,将梦结束。 这场梦就快结束了,六公主施法聚云,天空一片漆黑,而梦里,谢纭牵着朗淑的手,正在四处走着,十分开心。 第三十五章 梦婴 故事要怎么结束才算圆满呢。 六公主想不出来,但数斯想出来了,他送了一个提着锣鼓的小哥进入梦中,小哥在梦里面喊:“今年圣上加开了恩科,各位学子不用再等两年了。” 敲锣打鼓,十分热闹。谢纭自然也是听到了消息,非常开心,立马跑到了家中告诉朗淑,朗淑自然也是开心的,十年寒窗,科举有望,只是若是要赶上这次恩科,谢纭必须立马启程上京。 科考要紧,朗淑身子不便,所以吩咐家里下人快快为谢纭收拾行李,将所有的东西归置好,让谢纭能够早日启程。 这一来二去,折腾了好几日,终于,谢纭准备启程,他们最后一夜,在他们的窗前看着月亮,谢纭握住朗淑的手,朗淑笑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要给我争一个状元夫人啊。” 谢纭道:“敬遵娘子命令。” 第二天一大早,谢纭就出发了,他们坐着马车,朝着京城去了。 午间,朗淑躺着小憩,数斯趁着这个时候,将术法收了。 术法确实是收了,但这六公主一个不留神,竟然伸手往梦里抓了一把,本以为抓不到什么东西,结果,手上却出现了一个光亮的圆球似的东西。 六公主看不明白,她回身看了看马上要醒的谢纭,不知他一会儿会做出什么来,便在一旁等着。 结果数斯倒是先过来了,六公主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不怕朗淑姐姐出什么意外吗?” 数斯道:“做了一个这样长的梦,醒来那一瞬间未必能记得梦中的事情,之后或许会慢慢想起来,但是此刻,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六公主道:“原来如此,难怪你这样轻松,害我白担心了。”又道,“我刚刚随手不知在那梦中抓了什么,竟有一个圆球似的东西出来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便将刚刚拿到的圆球给了数斯。 数斯拿着圆球,叹了口气,道:“这是逆天之物,不祥,不祥啊。” “逆天之物?是什么逆天之物?怎么会在梦里出现了?” 数斯将球塞回到六公主手中道:“这是梦婴,本不该存在于世,如今你以你的手让它降生,不如想想今后该怎么办。” “梦婴?梦婴是什么?” “那杨朗淑在这梦里怀了孕,你记得?” 六公主一脸难以置信,道:“你是说,这是……这是朗淑姐姐的孩子?” 数斯道:“梦中怀生,本来不会产子,却有他的气韵在,本来它会在梦中渐渐消散,而你却生生将它取了出来。它无名无分,乃是因意念而生,因气泽而成,似妖非妖,不知会长成什么东西。” 六公主道:“所以,他是活的,对吗?” 数斯道:“你不害怕吗,这是超出五行之外的东西,也许会带来祸事呢。” 六公主道:“能带来什么祸事,它这样小,能怎么带来祸事。” 数斯道:“罢了,福祸相依,你不如回龙宫,找个东西将它放好了,将它养一养,说不定能化成一只小鱼,同你做个伴什么的。” 六公主道:“真的可以吗?我马上拿回去。”说着,一溜烟跑得没有影子了。 数斯看着床上躺着的谢纭,他梦中进京赶考,不知会不会梦到金榜题名,数斯微微一笑,不管如何,自己的任务今日已经完成了。 他转身回到府邸去歇息,府邸正吃着午饭,攸宁招呼数斯来吃,问道:“你昨夜都没有回来,事情办好了吗?” 数斯笑道:“我就说,她怎么能想到织梦术,是你提的对吗?” 攸宁道:“是我,怎么了,我又不知道你竟会这种法术,你也是深藏不露啊,怎么样,昨夜可圆了他们的梦?” 数斯道:“圆倒是圆了,只是出了个幺蛾子,日后不知是不是个祸端呢。” 攸宁奇道:“祸端?什么祸端?” 数斯不说了,只是专心吃菜,攸宁便明白,此事不宜大声宣扬,另外寻了个时辰再去问他,这一问,倒是吓了攸宁一跳。 “这真真是个新奇的事儿,你说,这个梦婴要拿个什么壳子才能托生成娃娃?我倒是十分想看呢。”攸宁道。 数斯道:“反常之物,若是六公主制服不住它,龙宫都是要有变化的。” 攸宁道:“世间什么是常,天命有常,这梦婴能在梦中被拉入人世,自是有它的天命,你何苦这么担心,是怕六公主出事吗?” 数斯笑道:“你整日只知道打趣我,我已然放下啦,她年纪尚小,又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我何必继续这样痴呢,天下好姑娘还有许多,虽然不及她这么美,但总有欢喜我的。” 攸宁道:“是,我们庄掌柜风度翩翩,怎么会没有人喜欢。” 数斯打了个哈欠道:“司马将军的事情如何了,怎么这几日都不见章主事的人影了呢。” 攸宁道:“他啊,听说你去给六公主办事,十分懂事,立马就说,自己去处理司马将军的事情,听闻这司马将军抱病不出已经半个月了,再不出来,恐怕这将军都要丢了呢。” “这也是应该的。”数斯笑道,“谁叫他平日作恶多端,虽然许多事情并不是他亲手所为,但他也没个分寸,实在是愚蠢之极了。” 攸宁正想同数斯告别,结果一个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冲上楼来,道:“掌柜的,街上出了大事。死了人了。” “死了人?” 攸宁与数斯异口同声。 “为什么死人?” “是街上,有个货车运了许多许多的货,结果不知怎么,马受了惊,马夫控制不住了,正巧这郑二郎骑着马和它相撞,结果郑二郎从马上摔了下来,是头着地,很快便不行了。” 头着地。 “郑二郎是那考上了举人的郑二郎吗?” 数斯问道。 “哎,就是他。”小厮道,“那马车是杜员外家的,为了多运货物,让马儿不堪重负,发了狂,这才有的今日的祸事。” “那么,郑家现在如何了?” “郑家婆婆估计这会才知道这个消息,婆婆又患有心疾,怕是不太乐观啊。” “孤儿寡母,甚是可怜,你去问问慕公子,不知他愿不愿意去瞧瞧,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别的忙。” 小厮领了命,急忙去找慕公子去了。 第三十六章 马车撞人 慕歌听了立马提着医箱与他同去,街上乱糟糟的,人群围了一堆又一堆,都是闹哄哄的,不知在说些什么话。 之间中间一个老妇人正在哭叫,想必这就是郑二郎的母亲了。只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慕歌赶忙上前查看,行了针法,这才醒了过来。 郑二郎的母亲大声哭喊起来。 “二郎啊,我的好二郎,为什么你如此命苦,年纪轻轻中了举人,本是马上就要进京赶考的人了,怎么就突然当街遇上了这种祸事?” 慕歌道:“这位婆婆,你们遇上了什么事?我刚刚行医路过,不知你们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围在这里。” 婆婆哭道:“多谢大夫救我,可是我这一把年纪,没了儿子,恨不能与他同去,倒是要辜负大夫的一番苦心了。” 众人都看向那边指指点点,慕歌才朝着那边看到地上放着一具尸首,旁边一个赶车的人懒懒散散站在一旁。 有人骂道:“杜七,你有没有心,你这是撞死了人了,你怎么还这副表情。” 杜七道:“我怎么我了,你看看他是怎么死的,是他自己的马受了惊,他坠下马去,非要说是我使他落马的,大家来评评理,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什么道理?你们杜家的人就是这样跋扈的吗?这已经是当街杀人了!”旁边有群众不满喊道,“你速速将此事找人传话给你们老爷,不然你今日也就别想走了,我们大家都在这里守着你,只等你给郑二郎抵了命来。” 一听抵命,这杜七才有些害怕道:“我怎么知道他会这样撞上来,本来我的马已经在怒了,也不受我的控制乱跑乱撞的,这才闯出祸事来,并不是我故意要如此的。” 旁人道:“你现在知道害怕了?刚刚说了你这么久,你都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你们杜家一手遮天,当人命也不算一回事。如今怎么突然怂包了起来,你倒是继续喊啊,跟我们抬杠不是抬得挺开心的吗?” 杜七道:“小人不敢,小人也是替老爷办事的,老爷说了今日一定要将这些货物运回来,结果货物太多,堆积如山,这若是按照平常的数量,就是明日也运不完的,所以才这般堆了起来。没想到郑公子撞了上来,这才出了祸事,这也不是我的本意,还请诸位街坊四邻放我一马,我也是苦命之人。” “你苦命?你哪里苦命,我家中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被你撞死了,我可该怎么活啊,我这辈子还有什么盼头啊,你!我今日就与你同归于尽了罢!什么天啊地啊,王法道法的,我与你同归于尽,死了干干净净恩怨勾销!” 说着,这婆婆就要往那杜七身上撞去,倒是真的很有同归于尽的架势。 杜七一看十分害怕,想要自己逃跑却被众人堵住了生路,只好站在人群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婆婆,这真的不是我故意的,我与你家二郎无冤无仇,我何苦要伤了他杀了他?只是他命不好,有这样的劫难,但是也还好,从马上摔下了,直接死了,婆婆,这种死也没有太大痛苦,你就让郑公子早登极乐吧。” “早登极乐,去你的早登极乐,你怎么不早登极乐。我们家二郎天资聪慧,是你一句话说他不太痛苦,他就得死了吗?”婆婆喊道,“我数十年含辛茹苦,将他好不容易拉扯大,你说撞就撞。诸位啊,来评评道理啊,这位哥儿说我们二郎就应该早登极乐,你们听听,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撞死了人,确实这副嘴脸,我要报官!我要去京城!我要告到皇帝那里去!” 老婆婆怒急攻心,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风烛残年,所剩时日本来就不多,大不了豁出命去,我就是死,也要给我的儿子讨个公道回来。你不怕,你就慢慢等着,我今日就去敲衙门的鼓。” 正说着,突然有一群人拨开人群,中间站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人,他道:“这位就是郑婆婆?哎呦,节哀顺变啊,你们家里有如此变故我也觉得十分可惜,这样,我给婆婆一笔银子,婆婆可以安享晚年,也可以去领一个孙子回家来带,你看这样如何啊,人死不能复生,这事确实错在我们,无可辩驳,婆婆要打要骂随便你,我杜某人绝对不多说半个字。” 婆婆喊道:“鬼要你的银子,我要我的二郎!我要你们偿命!我的二郎……” 慕歌看这种情形觉得不妙,急忙在药箱里面翻找了一番,终于让他找到了一枚千年人参,他悄悄压成粉末,再试了一个小术法,将这些东西都悄悄送到哪婆婆的嘴里去。 这婆婆上气不接下气,正是焦灼中。得了慕歌暗中的相助,一下子好了许多,精气神也来了,又骂道:“你以为我就会这样原谅你了吗?你说说,你为何要让这车载上这么多的货物?” “这与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路边看热闹的人大声喊道:“杜七就说是因为你们家马车放了太多东西,所以才出了这种事情。你若是干干净净的,谁也找不到你头上去。” 杜员外笑道:“我本是看你可怜,所以才说给你点金银珠宝,你一个人生活太不容易,没想到你这般撒泼打滚说是我的错,各位街坊,你们听听,这是什么道理?” “什么道理,人命就是最大的道理,各位街坊,你们看看杜家的嘴脸,他们今日杀了我的二郎,明日也会杀你们家的郎君儿子,到时候再来找他们算账,真的晚了。今日我找不到公道,来日里别人也别想拿到公道。” 众人知道这婆婆说得在理,也马上附和道:“杜员外,你不如就和这位婆婆到公堂分说分说,这婆婆看起来并不是来敲诈你的,她是真心疼爱她的儿子。” 杜员外听了拱拱手道:“多谢诸位的建议,只是我想如果这婆婆能够接受我的好意,我们也不必大费周章地上公堂对白,这不是更好吗?” 婆婆道:“你这九尾的狐狸,我知道你心里在想着什么,你今日想要息事宁人,我偏偏不让,你不要想独善其身。我今日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第三十七章 郑婆婆 杜员外笑道:“不放过我?不如我们公堂上走一走,到时候你就知道是谁不放过谁了。” 听到此话,在一旁的群众们皆是哗然一片。这杜员外之前还是那般和蔼可亲,一会儿就变成了这种恶毒的模样来,人们纷纷破口大骂,但是这杜员外并不在意,他道:“你们也别这样义愤填膺,横竖杀他的又不是我,我也只不过是他的老爷而已,今日出来处理这事儿完全是因为情义,否则你就是拉他坐牢,与我也没有多大的相干的。” 他这话倒对,不过杜七听了,吓得跪了下来,哭道:“老爷,并不是我想要杀人,是我的马疯了,它不受我的控制,所以才将这郑二郎的马给惊了,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啊。” 杜员外道:“你看,又不是我要将你拉上公堂,是这郑婆婆不愿意放过你,那我有什么办法?他说她今日一定要讨个公道,你便去给她个公道,不就是了?” “老爷,老爷,我怎么能给她公道,我杀了这马?我也只能给她赔钱啊。”说着,又跪下来求这郑婆婆,“婆婆,我家中有妻儿,也有八十岁老母,家里生了三个娃娃,最小的那个才刚刚落地,您行行好,您说什么我都认,只要留我一条狗命,让我能够在世上活着,供养我的母亲和儿女,再让我见了阎王爷也心安啊。” 郑婆婆听了哭倒在地:“你的命就是命,我的儿就不是命了?我难道不是他的老母亲吗?你们横行霸道,伤了人命,我又怎么说去。” 一边有个路人道:“可是,郑婆婆,你现在该想想怎么办啊,这二郎人死不能复生,你一个人生活,总要有些依仗的东西吧。不如和他们谈一谈。” 慕歌将郑婆婆从地上扶了起来,道:“郑婆婆,你身上有疾,切莫太过动气,这二郎的事情,需要坐下慢慢商谈,二郎也不希望你因他犯病。” 郑婆婆听了,又扑到那尸首上面,哭喊道:“那年我有了你,可是你爹却没有了,你说要考取功名,不愿意太早成亲,我也顺了你,如今你这样一走了之,生下我一个人,我生你养你啊二郎,我到底欠了你什么,欠了你什么啊。” 郑婆婆涕泪横流,十分痛苦,路过的人无不动容。 慕歌自然也是深受触动的,只是作为一个医者,已经见惯了生死,他侧头看了一眼那郑二郎的尸首,从马上跌落,怕是立马伤到了脊椎,登时就不中用了。 这死状有些难看,歪着头,眼睛要凸出来,十分吓人。 慕歌找了白布给那尸首盖上,才这么一会儿,这郑婆婆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一个没注意,就晕了过去,围观的人手忙脚乱地将郑婆婆抬到了医馆,一个大叔拽着杜员外不让他走,他们就在这等着,看着这婆婆何时醒来。 慕歌交代了郎中几句,虽然婆婆的情况不好,但是也没有性命之忧,慕歌见他们郎中资质不错,手法也好,便没有留下来看管这婆婆。 他回到了街上,那具尸首还停在路上,有位好心的棺材铺主,带着棺材来了,将那郑二郎尸首装好,送到郑婆婆家里去。 慕歌叹了一口气,回到了府邸,攸宁见他回来,忙问道:“如何了,郑婆婆还好吗?” 慕歌道:“不太好,不过大家已经送她去了医馆了。” 攸宁问:“你去看,他们怎么说的这事情?究竟是谁的过错?” “都有错,也都没有错,但是郑二郎确实是无辜的,他规规矩矩,只是在路上骑马,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哎,就这样死了,未免有些可惜。” 攸宁道:“那你的意思就是,那赶马车的人有错了?” 慕歌道:“对,杜员外不该让杜七完成不能完成的事情,杜七不该贪心运这么多,可能最多错的还是那匹马,不该横冲直撞地,撞上了别人吧。” 攸宁道:“这件事也是清官难断的,可怜可怜。” 正说着,章主事从外面回来了,笑道:“忙了这么多日,我得到一个消息,我们青城的闹腾被大官知晓了,这司马将军的将军,就要保不住了。” “保不住了?是真的吗?” 攸宁忙问,道:“你哪里来的这个消息,准不准。” 章主事笑道:“怎么不准,我去信给了鹿蜀,鹿蜀说他派了几个妖精去打听,皆是这个回话,大仇得报,今日开心,开心!” 攸宁笑:“费这么大劲,你要是想报仇,把这司马将军拉进深山老林才痛快呢。” 章主事道:“诶?他的生死我才不在意呢,就要让那杜员外看看,这种人激起了民怨,民怨沸腾,他们总会有不可挽回的损失。” 攸宁道:“又是杜员外,你刚刚从外面回来,听过他们家的车子撞人的事情吗?” 章主事道:“一路都听过来了,那郑二郎真是无辜,杜员外这种事情做得也不少,只是他刚好碰上了,哎,未报生养之恩啊。” 攸宁道:“凡人的命数就是如此,令人唏嘘啊。” 这边数斯刚刚睡醒,准备起来用饭,看见他们在叙话,便问今日的事情如何,他们如此如此说了,数斯道:“郑二郎的事情,最多也只能得银子了,他们无论如何不可能将二郎的命给救回来。” 几个人叹了一阵,没想到这六公主匆匆赶来,大喊着数斯,数斯听了,本不想理她,六公主却自己跑了上来。 “庄数斯,不好了,那个东西真的长大了。” 数斯撇过头道:“长大就长大,跟你说了,那是逆天之物,你还要留着。” 六公主皱眉道:“你也没叫我扔了它啊,更何况那是……那是他们……” “是他们什么?”数斯道,“梦里的事情都不能当真,不过既然他长大了,那便大了,算是你的宠物,也可以的。” 六公主道:“我不知道,我害怕……它……它……它一直在发光。” “一直在发光?”数斯道,“发光就发光了,怎么的,你拿出来的时候不就发着光吗?” 六公主道:“确实是发着光的,不过这个光如今越来越大了,整个龙宫都被照亮了。我骗父王说是我捡来的珠子,现下应该怎么办?” 第三十八章 镇海功勋 数斯皱皱眉,架不住六公主的撒娇,决定和她去龙宫看看。 攸宁闲着无聊,便和步月客栈的妖精们打听当年青城王爷的事情。青城王爷的事情发生在百年以前,当时,许多花草妖精都还未修炼成精,确实知道此事的,只有白渔冰、墨紫楼和申屠平仲。 白渔冰像个名门淑女,说话细声细气的,说起那青城王爷当年的威风来。 青城王爷乃是当时皇帝的第四子,骁勇善战,不过皇帝却不太喜欢他,在一次他立了战功之后,他将青城赐给这位王爷做封地,从此以后,这王爷就在青城生活了。 王爷并不是那中骄奢淫逸的皇宫贵族,相反,他从小受到冷遇,什么苦也都吃过,长大了之后常常在民间走访,他不爱穿绫罗绸缎,不爱华美坠饰,只是穿着百姓的衣衫,像平常人一样生活,并且对人们很热心,农忙之时,还常常给他们帮忙。 百姓一开始并不知道他就是王爷,大家亲切称呼他的小名阿青,听说,这是他母亲叫他的名字,他也是因为这个名字才得封青城。 青城的百姓安居乐业,不过由于住在海边,浪里含着盐霜,土地更多为盐碱地,很难有什么收成,所以青城的百姓大多都打渔为生,或者是出海贸易。王爷当初也不是打海战的王爷,他并不擅长海战,只是有一年,百姓出海,接二连三都没有回来,王爷十分忧心。 听渔民说,这准是遇上海寇了。 海寇是什么,王爷之前也没有听过,他更多地是与国家打仗,不知道这些海上居然还有这样凶狠的恶徒,既然知道了,他就不能袖手旁观。 他召当地的地方官一起商议,思前想后,决定让地方官先禁几日渔民出海,自己带着一船精兵出海,去海上探探虚实。 王爷的亲兵都不是吃素的,他们同样好战,日夜操练,只是他们都不熟悉海战。王爷便要了几个小船,既然是探探虚实,就未必要真的打起来。 很快,他带领着兵马出发了,临行前,他交代地方官,务必要拦住出海的百姓。 地方官慎重起誓。 到了海上,那天天气一开始还不错,后来居然开始了狂风暴雨,在这恶劣的天气条件下,王爷带着兵士来到了一座海岛上。 对,就是如今傅余海的那座海岛。海上并没有什么东西,王爷和兵士们避了雨,然后又乘船返航,返航的途中果然遇见了那伙海寇,那时候正是夜晚,他们在一艘大船上坐着,似乎是在欢庆着什么,众人喝酒歌舞,十分快活。王爷本不想此刻就动手,但是这时确实是个绝好的良机。 他一个比划,兵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偷偷摸上船去,杀了个片甲不留,没想到,这样猖獗的海寇竟然如此轻易被他们剿灭了,王爷开着他们的船回到了岸边。 地方官在码头上已经等待了多日,生怕这王爷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看到王爷居然开了一艘大船回来,知道事成了,十分开心。 地方官见他下船,高呼“王爷”,当时有许多人在场,他的王爷身份也瞒不住了。 百姓见了这阿青居然是身份尊贵的王爷,有惊吓的,有惊喜的,听到海寇已经被除,都是十分高兴,连忙迎着他回来了,围着他问长问短。 从此以后,青城有个尚武亲民的王爷的风声也传了开去,举国皆是称颂,不过,皇帝听到这个消息却不大满意了,一连下了几道圣旨,让王爷出兵去平定叛乱,青城王爷开始四处征战,连年不休,好容易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 他才回青城歇了没两年的时间,结果,皇帝死了。 皇帝一死,皇帝的二儿子登基了,他也不太喜欢这个弟弟,又听闻他在民间又许多贤名,他就更加不满意了,找了个大不敬的由头,让地方官将这位王爷拘禁了,地方官也不敢抗旨,只好将牢房整修,请王爷住了进去。 王爷终于得了空休息,倒是不恼,让人带着笔墨进来,让他画,他拿出去卖,以此换一些银两来,这王爷征战在外,家里也没有个油水,如今被关押,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这种方法为他换来了许多钱财。 显然,王爷已经不满于先皇和皇帝对他的苛刻,正在想办法反击。他们卖了许多字画,最后被辛玉发现了,辛玉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们还是有所顾忌。后来,地方官接到圣旨,说要将这个王爷押送进京,后面的事情,白渔冰就不知道了。 墨紫楼道:“这样的事情你记得这么清楚,我只记得他确实是个好王爷,对谁都好,也没有半点对不起朝廷的。” 申屠平仲道:“正是如此,是他们不太公平了。这样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王爷哪里去找,他们却这样对他。” “那么后来呢?你们都不知道消息了吗?” 申屠平仲道:“我有打听过一些,听闻,皇帝将这王爷软禁了起来,王爷偷偷溜走了,不知道去了何处,有人说,他修了逍遥道,也有人说王爷没有溜走,是皇帝偷偷杀了他,但是不给人知道,害怕发生暴动。”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驿站也没有消息吗?” 妖精们摇摇头。 “那么蓝维汉呢?那个替他卖画的人,有什么消息吗?” “那个蓝维汉做官了,最后大概做到了三品官的样子,听闻他的仕途还算通畅。” “那么,你们有听说过郁竹此人吗?” 一众妖精面面相觑,皆说不曾听闻,当然,这也在情理之中,郁竹并不是青城人士,妖精们不知晓也是正常的。 这个青城王爷,究竟最后如何了?辛玉的事情到底与他有没有关系,攸宁皱了眉头,思来想去没有答案,准备出门走走。 慕歌正好走来,道:“我今日要回苏城一趟,给冯婆婆看病去,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回去一趟。” 攸宁想了想,反正今日在青城没有什么事情,不如就和慕歌回一趟苏城,看看凤凰阁经营得如何了。 她点了点头,答应与慕歌同去。他们很快起身,准备今日去了,明日就回来,他们驾着云彩,一个飞身,千万景色呼啸而过,攸宁气定神闲。 第三十九章 赤丹 苏城依旧风好月好。凤凰阁上留着小窗子,那是攸宁吩咐过的,万一他们回来,不用走外面,直接进阁内。 才进房门,云翎出来笑道:“哟,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回来啦,怎么,要待多久?宁姑娘,你说好的给我找帮手呢,可别忘了。” 攸宁笑道:“哪里就这么容易了,可不得帮你细细挑选,不过云翎,你若是有什么喜欢的,你也可以直接用,我未必能找到这么合意的。” 听了这话,云翎道:“既是如此,那我也就开始找了,其实陵光门下倒是有一些能干的,若你实在寻不到,我可以回烟阳寻几个,山中待久了,她们兴许会爱来人间玩一玩。” 攸宁点点头,道:“这倒好,不过其实,凡人也可以,凤凰阁又不像驿站,天天需要同妖精打交道,她们也不需要知晓妖精的身份。” 云翎道:“话虽如此,有时候我们一个不注意的,他们看了或许要害怕的,而且既然是陵光名下,总要有个妖精闲散着压压场面。” 攸宁听了,沉吟片刻道:“这话倒是有些道理,不过我近来去青城看了,这数斯居然养了一群花草妖精,你能想到吗,他的园子简直艳丽多姿,色彩缤纷,一到花季,那场面煞是好看,你说想要闲散妖精,不如收几个花草妖精,我看啊,倒是省事了。” 云翎“呀”了一声,道:“姑娘说的是,我怎么没有想到!” 攸宁奇问:“没有想到什么?你心里有了谁?” “那株山茶花。”云翎道,“我们云栖楼里的山茶花。” 攸宁想起来了,“你说的是你们周祺日日浇水的那株?” “正是。”云翎笑道,“周祺天天对着那山茶花,我怕它成精勾引了他去。” 攸宁笑道:“你也想得太多了,它如今还是个草木样子,怎么就能勾引你们周祺。” 云翎刚刚只是打趣,现在才说到正题,她道:“其实这花是山中茶花精送我的,已经养了许多年了,你刚刚一说,我倒想起来茶花精了。” 攸宁恍然大悟,问道:“你是想让她过来给你帮手?” 云翎点点头,道:“茶花精人很可爱,周祺没有来云栖楼之前,她就常常过来陪我,我们也相处了许多年了。” 攸宁问道:“她叫什么名字,有多大了?” 云翎道:“年龄很小,叫赤丹,也就七百来岁,她常常在山里修炼,看到我有了周祺作伴,这几年倒是很少来了。” 攸宁道:“你要不将她找来看看,若是合适,你就让她留在凤凰阁,年纪小的话,你寻个人间掌柜,将赤丹留在凤凰阁里,有事没事看顾她一下,这便很好的。” 云翎听了念了术法,招了小雀鸟来,小雀鸟听了吩咐连忙飞去了。 不一会儿,雀鸟就回来了。 云翎奇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刚好遇上她了吗?” 小雀鸟点点头,说是在云栖楼见到的,同赤丹说了,让她到这边来,赤丹说既然是新的酒楼,那她一定要走正门。 云翎笑道:“她还是这样子的。宁姑娘,让我把她带上来。” 说着就走下了楼,攸宁在房里略坐,听到有人高声谈笑,声音爽朗,笑着上了楼来。 才进来,见攸宁坐在一旁,她拱手行了个礼,“赤丹。” 攸宁也同她回礼,说了自己的名字,她一听,道:“原来你就是宁姑娘,近来听了许多你的传闻,听说你去别的地方了,怎么还在这凤凰阁里?难道是……” 赤丹使了个眼色,“有什么好玩的吗?” 攸宁摇头,道:“没有,我是今日有空闲,才回来看看的,刚好云翎说起了你,你又这么巧来了。我就想见上一见。” “宁姑娘怎么会想见我这样的小妖精呢?云翎,你是不是同姑娘说了我的什么糗事了,怎么她还想见我呢?” 云翎道:“姑娘,你可得给我做主,我哪里有说她的不是,明明刚刚还夸你可爱呢,没想到你竟然这样没心。” 赤丹一听,忙道:“真是如此吗?那我还是错怪好姐姐了,这厢给姐姐陪个不是,请姐姐不要生气。” 攸宁看到这赤丹一举一动甚是活泼,确实是个能经营的,便问道:“赤丹,你近来是在深山修炼吗?” 赤丹点点头道:“是啊,不过近来山里不清净,我想寻个地方先躲一阵子,所以想去云栖楼住两日,没想到姐姐来了这里,你们这凤凰阁,能住妖精吗?” 云翎道:“当然能,我现在可是这里的掌柜,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赤丹笑道:“那我可没有多余的银子给你。” “不要紧,你把你给我就行了。我们凤凰阁正好缺个花草,你来了,花草都不用愁了。” 赤丹嘟起嘴来:“合着我只能做个装饰啊。” 云翎道:“那你想做什么?” 赤丹笑道:“我要管你的银财,卖你的米面。哈哈哈哈哈,你愿意吗?” 云翎突然正色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赤丹有些莫名其妙,道:“这是怎么了?你吓我一跳?” 攸宁道:“我们凤凰阁缺个掌柜,云翎只是个临时的,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做?” 赤丹道:“来真的?可是我并不会管钱啊?我只会种花养草的。” 攸宁笑道:“那就让云翎带带你,如果她教不会你,就不让她回云栖楼和周祺团聚。” 赤丹道:“那她还不得吃了我啊,宁姑娘,你知道花儿最怕这小鸟嘴巴了。” 说完,三个都笑作了一团。 攸宁的心里定了一定,算是给云翎解决了一件事情了,这样她也好松松手,她与周祺在一起的日子本来就不多,她已经耽误了她几个月了。 虽然云翎不说,但攸宁还是有几分愧的。 云翎今日倒很开心,她拉着赤丹看着看那,攸宁化了一下形容,也随着他们四处走动,云翎一边跟攸宁说着苏城最近的动向。 鹿蜀已经与那彗行接上了头,如今已经在慢慢筹谋如何搬到那两位四爷了,这彗行果然是天生聪慧的,他偷偷藏了这店铺的账本,还有一本暗账,只不过,一本账本并不算什么,还需要有别的实证才好。 攸宁问道:“那彗行可有殷四的杀人证据?” 第四十章 晴狸之事 云翎摇头,道:“彗行本有几次要留证据,但听他说,那殷四身边有几个得力的,很是细心,最后都没有留成。” “殷四这样的人,身边也有这样的人物?”攸宁奇道。 云翎道:“也不知道他哪里寻来的这等人,总之是很得用的。” 聊了一会儿,很快到了夜间,攸宁道:“不知道慕歌回这里来,还是去云栖楼,我倒是有点想看他的女装了。” 赤丹听了,问道:“什么什么,什么女装。” 云翎道:“灵医族的慕公子你听过吗?” 赤丹摇头,道:“慕公子没听过,慕老头子倒是听过的。那老头子的医术十分了得,我十分佩服,听说常常起死回生。” 云翎道:“慕歌应该也差不多吧,今日他去了帮人诊病,我想他应该会回凤凰阁来。”话音刚落,慕歌就走了进来。 赤丹大惊失色,道:“晴狸?你是晴狸?” 他们听到赤丹喊晴狸,都是脸色一变。 “你居然知道晴狸?”慕歌道,“你是谁,你和晴狸有什么关系。” 云翎告诉赤丹,这是慕歌化的女身模样,赤丹叹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晴狸已经死了,回不来了。只是你这化身术怎么能练到如此地步?我竟一点也看不出来。” 攸宁道:“因为慕公子还有驻颜丹嘛。医者,什么东西没有的。” 赤丹道:“原来如此,佩服佩服。我同晴狸是幼年的玩伴了,那时候在山里,一起撒泼打滚,十分开心,那年她跟了一只鸟儿,后来听说受了重伤,我也没有见到,再后来听说,她已经亡故了,可怜我们妖精,死了就灰飞烟灭,我竟然连凭吊她的东西都找不到。” 慕歌道:“你也不知道她为何受伤的吗?” 赤丹问:“她的伤有什么不对吗?” 慕歌道:“不对,都不对,她是被奇怪的邪术所伤的,本来按道理,我的方子能够救她的,可是她却……” 赤丹道:“那一定是她伤的太重了,慕家的医术我早有耳闻。没想到,她原本只是山间无忧无虑的小猫妖而已,怎么就遭此横祸。” 攸宁见他们都开始伤心起来,道:“哎,那也是她的命数,我们快吃点东西,慕歌,你今日去给冯婆婆看病,她还好吗?情况还稳定吗?” 慕歌道:“挺好的,也许能多撑一段时间呢。” 攸宁又道:“赤丹答应在凤凰阁帮忙了,这样周祺就不用独守空房了,你说这算不算好事?” 慕歌道:“算。” 攸宁与云翎相互使了个眼色,赤丹却没有看到,问:“你与晴狸很亲厚吗,怎么提到她你这个样子了。” 攸宁和云翎皆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慕歌道:“是啊,很亲厚。我们在一起待了许久时间,她是个可爱的小猫妖。” “是啊是啊。”赤丹附和道,“我们还小其实,她就特别爱玩,拉着我漫山遍野的跑,还去捅马蜂窝,捅完了自己不知道跑,我立马变回原身,结果她扎了满头的包,把我给笑坏了。” 慕歌也轻轻笑起来道:“是吗?竟有这样好玩的事情。她都没有跟我提起过。” 赤丹道:“这么丢脸的事情,提起干嘛?她多爱面子啊,长大了又很爱美,化成原身的时候日日都在舔毛,啧啧啧。” 慕歌道:“是啊,她爱美,你愿意同我多说一说吗?” 赤丹听了道:“好啊,已经许久没有人与我一起说她了。我们都是山间寂寞的精灵啊。” 赤丹就和慕歌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云翎将攸宁拉到另一处,问道:“这样没关系吗?慕公子他似乎很伤心呢。” 攸宁道:“没想到赤丹居然认识晴狸,真是奇妙的缘分,既然如此,就让他们说吧,慕歌要想念她难道我们还阻止不成?刚刚虽然觉得让他变成这样不太好,现在一想,这样也挺好的,起码他能够有个同他一起说说她的人,以此证明,世界上真的有这个人存在。” “罢了。”云翎道,“那我们一同喝个酒吧,我从云栖楼那里拿了好酒,不醉不归。”攸宁笑了,将那房子留给了慕歌和赤丹,自己同云翎回房里喝酒,痛痛快快喝了一夜,酒十分好,醒来也不觉得自己头疼。 她去瞧慕歌他们,没想到天亮了都还在说话。 居然有这么多话可说。 攸宁给他们打了个招呼,问慕歌:“你是想同我一起走,还是在这里多待几日?” 慕歌这才停了下来,看了攸宁一眼,他道:“你若着急,也不必等我。我过几天再回去吧。” 攸宁点点头,她早就料到慕歌想要多留一会儿了,所以也不是很惊讶。 攸宁道:“那我便先回去了,大概也无事,你不用着急,慢慢地来。” 说着,吃了早饭,同云翎和赤丹告别,然后自己就走了。 云翎道:“两个一起来,居然一个走了。” 慕歌听到这话,看了云翎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云翎便出去忙了,过了一会儿,赤丹也说自己乏了,想要休息一阵,慕歌就自己退了出来。 这一夜里,倒是听了许多有血有肉的她,慕歌心里有些甜蜜,又有些心酸,甜蜜在又多认识了她一点,心酸在自己没法听她亲口告诉他这些事情了,她说这些事情会是什么样子呢?原来她经历过这么多好玩的事情,自己居然没有问过她,她当时会觉得自己无趣吗? 毕竟他日日夜夜,只懂得看医书而已。 攸宁独自飞行,回到了青城,数斯见她回来,道:“攸宁,你去了哪里,我正要找你呢。” 攸宁奇道:“你居然还有用上我的地方?” 数斯道:“这是烟阳来的信件,指明给你的。” 攸宁一看,确实凤凰花叶子是自己的。 她展开信来,却是陵光给她发的信件,问她身体如何,查案可有进展。 攸宁觉得奇怪,本来驿站天天都收集消息过去。 他何苦亲自又问一回?她提起笔来给陵光回信,没想到被旁边小厮撞了一下,弄花了信件。 攸宁道:“做什么莽莽撞撞的,有什么事情让你这样着急的?” 那小厮道:“我寻一下庄掌柜,那位六公主又来了,我真是怕了。” “又来?”数斯听了,坐起身来,“整么快事情就成了吗?真是没想到呢。” 第四十一章 婴儿 “成了什么?”攸宁问道。 数斯眨眨眼睛道:“不就是六公主从梦里拿到的那个东西吗?我们寻了个千年的贝养着,恰好他也是个珠子,不知会不会生出个蚌精来。” “这样的东西活在世上……真的没事吗?”攸宁道。 数斯道:“你也知道那公主的样子,我若是不依她,她怕是要吃了我的,与其被她日夜纠缠,不如从了她,养这么个东西也不知有什么结果,但它终究是两个凡人的气泽而生的,或许还有我的气泽和六公主的气泽,这些东西并不能弄出什么来,顶天也就是个小妖怪了。” 攸宁道:“话是如此,怎么听来这么心惊肉跳的。” 数斯道:“不如同我一起去海底看看?” 攸宁听了,心里也有几分好奇,点点头答应了,她拉上花珂一起,三个一齐到了海底下。 这龙宫之前他们从未来过,攸宁的水性并不是很好,在水中功法有点施展不开,不过,龙宫的景色倒是美的。 在龙宫外面,一大片五颜六色的珊瑚群,鱼儿们在海中游来游去,也是艳丽可爱的。 花珂笑道:“我的乖乖,这真真开了眼界了。” 这宫殿的陈设极具龙宫特色,多用珊瑚珍珠为饰,宫墙也亮晶晶的,不知是什么做的,边上还绕着优柔的水草,鱼儿穿梭着吞吐气泡。 门口的虾兵看到了数斯,连忙道:“庄掌柜,我们六公主正等着你呢。”说着,马上又有虾兵来引,不知路上换了多少个虾兵,他们才走到了六公主的闺房。 奇怪的是,六公主的闺房,居然仿照的是人间的样子,若不是身在水中,会以为自己在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闺房里。 六公主怀里抱着不知什么,看到他们来了,忙道:“快,快帮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说着就把怀里的东西往数斯手上一塞,道:“他要干什么?一直瞪着眼睛。” 攸宁一看,居然真的养出了一个白胖的娃娃来,啧啧称奇。 数斯道:“还真的变成了孩子,你不知孩童要吃什么吗,你派人到岸上买些牛奶回来,或者去酒楼菜馆问他们有没有今日的米汤。” 攸宁伸手抱过来,看了看道:“这孩子倒是有趣,人都生出来哭,他只是瞪眼。” 正说着,那小孩的小手伸了出来,握住了攸宁的手。 六公主奇道:“为什么她握住你不握住我呢?我刚刚抱了他这么久,这个小没良心的。” 数斯问:“他就这样生在龙宫里,你父王知道吗?你打算怎么养他?你一个未出嫁的公主养了个孩子,你怎样解释呢?” 六公主道:“我父王母后这几日去了天庭了,不然呢,这个孩子该怎么养起来?他出生是个人形,但是却不惧怕水。” 数斯道:“你领我去瞧瞧那个贝。” 六公主带着他们来到了后院,只见一个极大的贝壳,里面是空的。 六公主告诉花珂与攸宁,这是一个千年的蚌精留下的,它的原身修道脱了凡体,这个壳子便留在的海底了。 攸宁道:“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修炼可以丢掉原来的壳子吗?” 六公主道:“是天神赐了一个新的给他,所以他就舍了旧的。” 攸宁道:“这个壳子,是不是还有一点儿神力什么的?” 数斯道:“就是还有,虽然旁人不知道,但是我当初也读了几本古书,知道这种物件留下来,还是有点用处的,对我们大妖精没什么用,但是像梦婴这种东西,正好需要个东西养一养。” “那你还来看做什么?它还有用吗?” 数斯道:“或许有用。六公主,这梦婴身上,也有许多我的气泽,而且他又是人形,我看,要不然你将他交给我们客栈,等长得大一些,你再送下来。” 六公主道:“为何要如此?我可以……” 数斯问:“你会带孩子?你们一家都是卵生,生出来没多久就长大了,根本不需要操心,但是他是个人形,我们上凡间给他找个乳母,慢慢喂养起来,这才是道理。” 六公主闷闷地道:“你本来说,他可以陪我玩的。” 数斯笑道:“公主,我有说他不陪你玩吗?你能活几千万岁,这几年都等不了吗?” 六公主道:“那我每日要去看他的。” 数斯想了想,道:“我在我们宅子那里开个小门,方便你进出,那样你就不用从大堂进来,也不用见到我。” 不用……见到他? 这话说得奇怪,攸宁和花珂刷地一下抬起了头。 六公主看得有些愣。 数斯却像是个没有事的人,道:“然后安排个人,专门负责他的生活,等养得大一点了,你带他回来。” 六公主道:“那……那我自己也可以找,不用这么麻烦你。” 数斯道:“他身上的气泽也是我的,我养他一阵子,算是我对他的一点心意。剩下的我也管不了太多。” 这话说得冷淡而平静,六公主有些不适应,她点点头道:“那好吧,到时候我和父王母后说是我捡来的小童子。” 数斯道:“梦婴与旁人也许不太一样,我也怕它万一惹出事情来。总之这几日我们先带到人间去,海底里,虽然龙宫戒备森严,我怕总有你看顾不到的时候,这样特殊的小童,很容易被一些妖精吃了用来增长功力。” 攸宁问:“这能长什么功力?” 数斯道:“天地异质,福祸相依,说不定能多长一些技能。” 他们商量定了,却没有立马走,六公主抱着梦婴不撒手,说是要多抱一会儿,偏要留他们下来吃午饭。 攸宁他们也乐得开心,留下来吃了一场海中的盛宴,正出了大门口,要赶回人间的时候,一个老人家摸着胡子在海底走着。 六公主道:“阿伯,你又出来散心啦。” 阿伯回答:“是啊公主,这是你的朋友吗?” 六公主点点头。 结果,阿伯还看见他们手上抱着个孩子。 “这……是?” 数斯忙道:“这是我的儿子,刚刚出生,内子和六公主交好,非要我把儿子带来给她看看,于是我就带来了……” 老伯又看看攸宁:“那这位就是贵夫人了?……” 攸宁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也只是朋友。夫人没有来。” 第四十二章 沈三娘被抓 “哦?”老伯倒是很和蔼的人,他凑上前看了看孩子,笑道,“倒是很可爱的孩子。” 六公主道:“我们如今去一趟凡间,老伯,等我回来再同你聊。” 老伯点了点头,笑着看他们离去了。 攸宁问道:“这老伯倒像个凡人?” 六公主道:“他是一个得了机缘的凡人,一百多年前来的,父王许他住在海底。听说他在凡间当时还是个有名望的人呢,只是不知怎的了,受了陷害,幸好遇上了机缘,得了不死之躯。” “不死之躯?他这是什么机缘?” “好像是本来命不该绝,却为救什么人而殒命了,他救的刚好是下凡的大仙转世,写命数的大仙刚好是这位大仙的朋友,于是这老伯死了,魂魄却没有散,后来禀告天帝以后,老伯便活了下来,不死不伤,他想来海底居住,我父王也答应了。” “我也想救个大仙。”花珂道,“这比费力气修炼好多了。” 攸宁听了,笑道:“我们这样普通的妖精哪里有这样的机缘,你还是好好地待着吧。” 他们到了凡间,数斯将孩子的事情一件一件办好了,寻了个妖精奶娘,便开始养起孩子来,养孩子这件事,攸宁倒是有些经验的,当年她带着那两个奶娃娃,也是从小小的拉扯大的,这一天,她正要了孩子抱着玩,坐在了府邸门口晒太阳,结果齐顺来了。 他来时,攸宁正抱着奶娃娃哄着呢。攸宁抱娃的姿势有些奇怪,平常人并不这样抱娃。 齐顺盯上了她。 她见到齐顺来,笑道:“你今日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宁姑娘……”齐顺好像想说什么,但是终于没有说,“这是谁的孩子?” 攸宁道:“这是步月客栈的孩子,很可爱的,你要不要抱一下?” 齐顺抱人的姿势也很熟练,他从攸宁手上接过孩子,这孩子居然就对齐顺笑了起来。 “三娘有什么事情吗?你今日来?” 齐顺道:“三娘让我来跟章主事和庄掌柜带个话,时机到了。” 攸宁听了,眉头一皱,问道:“时机到了?什么时机?司马将军的出了什么事情吗?” 齐顺道:“三娘已经联合了苦主,从明日起大伙一起上公堂。将他告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攸宁道:“这有用吗?” “此事已经牵扯道许多人命了,这回他走不脱了。”齐顺道。 攸宁听了点点头,道:“那你快去告诉他们,这是个好消息。” 齐顺却问道:“宁姑娘,你以前,养过孩子吗?” 攸宁听了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笑道:“家中也有几个弟弟妹妹的,算是养过的吧,小时候都是很皮的。” 这回答得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齐顺道:“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也是这样抱小孩的,当时大家说她奇怪。” 攸宁神色镇定道:“是谁?居然也能像我一样抱孩子,有趣。” “她已经不在了。”说完,齐顺走进了宅邸里面。 攸宁看着他的背影,沉思半晌,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青城开始十分热闹了,衙门天天有新的案子,从太守到县官个个忙得马不停蹄,都是为了司马将军的事情。都说着民告官向来搞不赢,但是这次,虽然没几个人抱着希望,却也是因为被司马将军压的不吐不快了,就算是没结果也好,他们往公堂上一站,涕泪俱下将自己的故事一讲,心里就痛快了些。 沈三娘的馄饨铺子开始常常聚集这些受了司马将军迫害的人了,起初也只是没地方去,只是这沈三娘家有个功夫了得的齐顺,他们从来不害怕司马家的人,据说,他们也有伙计被欺负了,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出了气,但是那伙计还是有点伤损。 既然都是被害的,那就是同盟了,没想到,沈三娘家因此得了许多客人,从白天到黑夜,无数的人来来往往,众人见了对方,都互相问一句,你被司马家怎么啦? 时间长了,之前不太对付的人,居然也慢慢化干戈为玉帛了,沈三娘家的馄饨的味道也是极好的,一边帮忙着人们写状词上衙门,一边经营着自己的生意。 突然有一天,一群官爷进门,那时候,众人也像往常一样坐着喝茶聊天吃馄饨。没想到,这官爷上门,二话不说,就将沈三娘锁了去。 齐顺气了,但也不敢立马追上去。明花和翠竹站在一旁,明花开始伤心得哭了,馄饨铺一群伙计们一筹莫展,齐顺道:“我去步月客栈那里。” 步月客栈已经差不多快要重开了,他们紧赶慢赶地修了有一个月,终于快要接近尾声。攸宁此刻已经牵着小娃娃到处走了。 齐顺知道他们是妖,所以也没有奇怪,他一见攸宁,便道:“宁姑娘,三娘被抓了。” “什么?”攸宁拉着小孩的手,心道不好,忙传音叫数斯和章主事回来。他们去了步月客栈,查看修缮了。这几日,驿站的事情都是她在打理,所以她留在了府邸中,眼看就要修好了客栈,自己也能轻松一些了。 结果齐顺过来说,沈三娘被抓了。 “可有什么话没有,为何而抓的,总有个道理?” “衙役一句都没有说,只是将三娘锁了去。”齐顺道。 攸宁想了想,说:“你别急,我先去牢里看看。”说着就将娃娃交给了奶娘,然后一个飞身出了门去,让齐顺在府邸等着数斯他们。 齐顺看着她的样子,又想起徐音来。 徐音也是这样的,办事都是不慌不忙,很有条理。从他还小时,遇上了什么事,徐音也是叫他别急。 齐顺抿了抿唇。 数斯和章主事赶了回来,忙问是怎么回事,齐顺说了之后,两个人又商量起来。说要先到牢里看看什么情形,齐顺说攸宁已经去了,他们便开始商量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结果推理来推理去,大概就是近来告司马将军的人实在太多了,衙门的人听得烦了,原本是告一个让他们在牢里蹲着,后来牢房也不够了,今日里,各个官员凑起来商量了一阵,决定把沈三娘给抓了。 他们觉得只要抓了三娘,这事情一定会平息下去的。 但是三娘是谁?三娘又不是那般任人揉搓的。 第四十三章 陈太守 三娘躺在牢里了。 这个天气没有在店铺里忙活倒也很少见的,那些衙役没有为难她,只是将她请进了牢房里,说过一会儿会有人来找她,这个牢房倒比别的牢房干净一些,还有桌椅和床,三娘看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躺在了床上,也不想施术法逃跑,只是悠闲地躺在了牢房里的床上。 多大点事儿。 大约就是衙役县官觉得近来累了,不愿意整日再处理那些事情了。所以找她来的吧。 这些官。 她早就料到了。 正躺着,听到有人轻声一笑,她眼睛睁开,问道:“是谁?” “你们家齐顺还着急说要救你,我看你倒是挺安心的。”攸宁道。 “原来是宁姑娘来了,快坐。”三娘起了身,道,“齐顺竟然这么快去找了你们,我没有事,我想是他们要找我谈谈罢了,不至于要怎么我。” “那是自然的。”攸宁说道,“但是有些牢里未必你能使出力气来。”攸宁往那上头一指,居然有一面破了的照妖镜。 “哟,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说,许多牢里有这种东西。”沈三娘道。 “牢房本是阴邪丛生的地方,那些当官的常常害怕这种阴邪会落到自己身上来,所以他们常常设一些符咒在这里,不过青城的牢房看来并没有怎么管理,这样的照妖镜若是有效,三娘你怕是不容易这样舒服地躺着了。” “宁姑娘好像很懂得牢里的事情。”三娘笑道,“我倒是想知道,他们究竟抓我来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攸宁一挥手将自己的身形隐了,只见牢房被哗啦一声打开,出来一个穿着官服的人。 “原来是太守来了。”沈三娘轻轻一礼,道,“不知太守将小女子请来有何贵干。” 原来,这太守名叫陈因和,年纪也不是很大,算得上是年轻有为了,听说青城之前,经常拿他与司马风雷并举。说什么一时双杰,陈因和未必不知情,但民间的闲言碎语,他也不太理会,没想到这司马风雷居然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来,连带着他也受到了影响。 陈太守道:“我常听闻人说,千香馄饨铺的沈三娘是个飒爽的女子,今日一看,果然如此,不输男儿。” 三娘听了这话道:“太守说笑了,纵然我是个飒爽女儿家,今日也被你们抓到这坚硬牢房中来了。” 陈太守道:“三娘,这一月有余,你带着人到衙门来告司马风雷,司马风雷闭门不出,但是我们衙门的书吏已经累得换了三个了。” 三娘笑道:“太守,若无前日之纵容,怎么会有今日的苦果?” 陈太守道:“武将并不归我们管,你们呈报的事情,我们已经上报朝廷了,自有人来办理此事。” 三娘微微笑了起来,道:“既然如此,太守将我抓来,又是何意?” “委屈你在牢里住几日罢,现下民与官之间,本就多有矛盾,我虽然知道那司马风雷不是好人,但是你们此番动作,若是被有心的暴民利用了,我们青城难得的太平,怕是留不住了。你要知道,司马将军毕竟是军中的人,在军中也不是没有人脉的,若是有兵借着这个风口叛乱,三娘你真的要带兵做武娘子吗?” 三娘笑道:“我如何做不得武娘子?若是司马将军有这个能耐,他就是个真的祸害,我们为青城除害了,不是吗,大人。” 陈太守叹道:“三娘,你也不是不懂的,青城百姓何辜啊,如今就请你在这里住上七日,七日去了,你再回去,我们也不为难你,这是当初青城王爷住过的牢房,并不算太差的。” 沈三娘回望了一眼,难怪比起别的地方来,这里看起来通透敞亮多了。 “那还要多谢太守了。我三娘何德何能,居然跟倾城王爷同住一间牢房。” 三娘的语气中夹枪带棒,陈太守道:“三娘,此事会解决的,我身在其中,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三娘道:“太守都这样说,我们一届平民,性命都在太守手上,我们又该怎么做呢?” 太守问道:“你说此事,要怎么能平息众怒?” 三娘笑起来道:“司马将军彻底消失吧,总之不要再用将军保家卫国之名欺压百姓,这才是此事的最好结局。” 太守点点头道:“恨我手无缚鸡之力,我若是也是武将,直接将他捆了,进京城去。可是如今,他自己将他家围城铁桶一般,我们的官兵进不去,也拿不了他归案。” 三娘道:“原来是如此,太守怎么不早说,我们帮忙将人引走,你去抓了他,你看如何?” 太守道:“官兵都办不成的事情,三娘你能办成?” “太守读多了政论,兵书大概很少读吧,不如试试声东击西。” 太守道:“他们人并不出门,就在那铁桶一般的将军府待着呢。” “不出门?”三娘奇道,“连采买的人一个都没有吗?” “前几日我本想请他来喝茶,结果呢,这将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说自己生了重病。需要休养,这究竟生了多重的病。哎,我也曾去问过军里的人,大将军听了也只是说了声,那就让他养病,养好了再说。”陈太守道。 “他真的有病?”三娘问。 “有什么病,我们衙役听见里面还有演乐之声,但是也不敢贸然就打了进去。” 陈太守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他用手指揉着头,道,“请你来此实非我愿,三娘,只好委屈你一阵子了,我们文官,虽有几个衙役,但终究不如武官们,若是真的闹起来,此事收不了场,司马风雷定然不会再祸害人了,只是时日需长一些。” 三娘道:“可惜当时马侍郎在的时候,人们只顾着抓其他的大奸大恶,却忘记将这司马将军挖出来了。” 陈太守听了,猛地抬起头来,道:“对,马侍郎!我可给马侍郎去信,这是个办法。” 他立马站起身来,很快地走了出去。 攸宁又出来了,道:“看来这位太守,倒不是很坏,只是作为文官,底气也太弱了一些。” 三娘道:“看来这几日,我就要在这牢里待着了,宁姑娘有空帮我到店里看看,让他们安心,我应该没事,很快就会回去。” 第四十三章 牢里 三娘躺在牢里了。 这个天气没有在店铺里忙活倒也很少见的,那些衙役没有为难她,只是将她请进了牢房里,说过一会儿会有人来找她,这个牢房倒比别的牢房干净一些,还有桌椅和床,三娘看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躺在了床上,也不想施术法逃跑,只是悠闲地躺在了牢房里的床上。 多大点事儿。 大约就是衙役县官觉得近来累了,不愿意整日再处理那些事情了。所以找她来的吧。 这些官。 她早就料到了。 正躺着,听到有人轻声一笑,她眼睛睁开,问道:“是谁?” “你们家齐顺还着急说要救你,我看你倒是挺安心的。”攸宁道。 “原来是宁姑娘来了,快坐。”三娘起了身,道,“齐顺竟然这么快去找了你们,我没有事,我想是他们要找我谈谈罢了,不至于要怎么我。” “那是自然的。”攸宁说道,“但是有些牢里未必你能使出力气来。”攸宁往那上头一指,居然有一面破了的照妖镜。 “哟,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说,许多牢里有这种东西。”沈三娘道。 “牢房本是阴邪丛生的地方,那些当官的常常害怕这种阴邪会落到自己身上来,所以他们常常设一些符咒在这里,不过青城的牢房看来并没有怎么管理,这样的照妖镜若是有效,三娘你怕是不容易这样舒服地躺着了。” “宁姑娘好像很懂得牢里的事情。”三娘笑道,“我倒是想知道,他们究竟抓我来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攸宁一挥手将自己的身形隐了,只见牢房被哗啦一声打开,出来一个穿着官服的人。 “原来是太守来了。”沈三娘轻轻一礼,道,“不知太守将小女子请来有何贵干。” 原来,这太守名叫陈因和,年纪也不是很大,算得上是年轻有为了,听说青城之前,经常拿他与司马风雷并举。说什么一时双杰,陈因和未必不知情,但民间的闲言碎语,他也不太理会,没想到这司马风雷居然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来,连带着他也受到了影响。 陈太守道:“我常听闻人说,千香馄饨铺的沈三娘是个飒爽的女子,今日一看,果然如此,不输男儿。” 三娘听了这话道:“太守说笑了,纵然我是个飒爽女儿家,今日也被你们抓到这坚硬牢房中来了。” 陈太守道:“三娘,这一月有余,你带着人到衙门来告司马风雷,司马风雷闭门不出,但是我们衙门的书吏已经累得换了三个了。” 三娘笑道:“太守,若无前日之纵容,怎么会有今日的苦果?” 陈太守道:“武将并不归我们管,你们呈报的事情,我们已经上报朝廷了,自有人来办理此事。” 三娘微微笑了起来,道:“既然如此,太守将我抓来,又是何意?” “委屈你在牢里住几日罢,现下民与官之间,本就多有矛盾,我虽然知道那司马风雷不是好人,但是你们此番动作,若是被有心的暴民利用了,我们青城难得的太平,怕是留不住了。你要知道,司马将军毕竟是军中的人,在军中也不是没有人脉的,若是有兵借着这个风口叛乱,三娘你真的要带兵做武娘子吗?” 三娘笑道:“我如何做不得武娘子?若是司马将军有这个能耐,他就是个真的祸害,我们为青城除害了,不是吗,大人。” 陈太守叹道:“三娘,你也不是不懂的,青城百姓何辜啊,如今就请你在这里住上七日,七日去了,你再回去,我们也不为难你,这是当初青城王爷住过的牢房,并不算太差的。” 沈三娘回望了一眼,难怪比起别的地方来,这里看起来通透敞亮多了。 “那还要多谢太守了。我三娘何德何能,居然跟倾城王爷同住一间牢房。” 三娘的语气中夹枪带棒,陈太守道:“三娘,此事会解决的,我身在其中,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三娘道:“太守都这样说,我们一届平民,性命都在太守手上,我们又该怎么做呢?” 太守问道:“你说此事,要怎么能平息众怒?” 三娘笑起来道:“司马将军彻底消失吧,总之不要再用将军保家卫国之名欺压百姓,这才是此事的最好结局。” 太守点点头道:“恨我手无缚鸡之力,我若是也是武将,直接将他捆了,进京城去。可是如今,他自己将他家围城铁桶一般,我们的官兵进不去,也拿不了他归案。” 三娘道:“原来是如此,太守怎么不早说,我们帮忙将人引走,你去抓了他,你看如何?” 太守道:“官兵都办不成的事情,三娘你能办成?” “太守读多了政论,兵书大概很少读吧,不如试试声东击西。” 太守道:“他们人并不出门,就在那铁桶一般的将军府待着呢。” “不出门?”三娘奇道,“连采买的人一个都没有吗?” “前几日我本想请他来喝茶,结果呢,这将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说自己生了重病。需要休养,这究竟生了多重的病。哎,我也曾去问过军里的人,大将军听了也只是说了声,那就让他养病,养好了再说。”陈太守道。 “他真的有病?”三娘问。 “有什么病,我们衙役听见里面还有演乐之声,但是也不敢贸然就打了进去。” 陈太守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他用手指揉着头,道,“请你来此实非我愿,三娘,只好委屈你一阵子了,我们文官,虽有几个衙役,但终究不如武官们,若是真的闹起来,此事收不了场,司马风雷定然不会再祸害人了,只是时日需长一些。” 三娘道:“可惜当时马侍郎在的时候,人们只顾着抓其他的大奸大恶,却忘记将这司马将军挖出来了。” 陈太守听了,猛地抬起头来,道:“对,马侍郎!我可给马侍郎去信,这是个办法。” 他立马站起身来,很快地走了出去。 攸宁又出来了,道:“看来这位太守,倒不是很坏,只是作为文官,底气也太弱了一些。” 三娘道:“看来这几日,我就要在这牢里待着了,宁姑娘有空帮我到店里看看,让他们安心,我应该没事,很快就会回去。” 第四十四章 病 攸宁听了,点点头道:“那你自己小心。” 她转身出了牢房,回到府邸,数斯坐在厅子里,齐顺站在一边,见她回来,齐顺忙问道:“三娘怎样了,她在里面有没有受苦?” 攸宁道:“你放心,她没有事。” 不知怎么的,齐顺觉得她的声音十分能安慰到他,他便轻轻点了点头。 攸宁看向数斯,数斯也带着探问的目光看向她。 “陈太守请三娘在牢里住几日,说是怕武官暴动,他们无法制止。” 数斯拳头握起来了。 “只是一个司马风雷,这个太守的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一些吧。”数斯道。 攸宁道:“他想的事情未必没有道理,你看看。若是有心人利用起来,这事情就不会草草了之,现在看来,以民告官这事,虽然许多人被抓,最终还是好好地回来了,这跟太守一定有关系的。” 数斯道:“当然,不然这些人怎么能好好地活着回来,只不过,文官太弱,那此事怎么收场才好?” 攸宁道:“不如还是从司马风雷上想办法吧,我现在觉得,就把他打包扔在野外,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数斯沉默不语。 齐顺道:“我去。我去捆了他。” 攸宁转过头来看齐顺,道:“你别莽撞,要去绑他也不该你去,你是一个凡人,若是受了害,那我们如何同三娘交代?” 齐顺道:“不至于这样,我知道他们家有一条暗道,我悄悄摸进去了,再将他拿出来,不就行了?” “暗道?”攸宁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太守说,根本没有人进出。原来这司马将军还有别的出路,那他应该逃出青城才是,怎么会还在青城?” 数斯道:“逃出应该不可能,我们一些朋友在城门做兵士,若是出去了,定是能看到的,但是没有收到消息,也许是司马风雷觉得,自己还能够有机会翻身吧。” 好像是埋在地下暗河里的人一样,这样的毒瘤还有机会翻身,攸宁觉得人间有些太残忍了,她道:“我们就把他抓了,扔得远远的,到时候看他们如何应对。也很用不着将他弄死,这司马将军锦衣玉食了这么久,让他在无人烟的地方逃一逃野狗,看看这世间的凶恶,让他一点儿也不想再经历一遍。” 数斯道:“若我是他们,我便找个人,随便化装成那司马风雷的样子,这场戏还是能演下去的。” 攸宁问道:“这青城里见过司马风雷的不少吧,他们敢这样做?” 数斯道:“我也就是这么一想,或许真的敢呢。” 攸宁却道:“见招拆招吧,这几日看了这司马风雷实在是罪大恶极,齐顺,你们家铺子现在如何了?” 齐顺道:“我还未回去看,刚刚三娘被抓的时候已经有许多客人过来看了,此时也许更多了。” 数斯道:“章延刚刚出去了,齐顺说要等你的消息,我想这事,让青城的人的心都凉了半截吧。” 攸宁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知道这个恶人,居然如此顽固。” 话音刚落,突然一个牙牙学语的小童闯了进来,道:“糖……” “孟孟。过来。”攸宁见到孩子,手中又掏出了糖,“给你。” “你这样纵他,到时候他牙都坏了。” 齐顺道:“你们家的孩子,长得也太快了些。” 攸宁笑着说:“他可不是一般的孩子,你看多可爱。像不像数斯?” 齐顺道:“这……庄掌柜什么时候办的喜事?我们怎么一点都没有听说过呢?” 数斯道:“你听她胡说呢,这是朋友家的孩子,只是出生时我帮了个忙而已。” 小孩子摇摇摆摆地拿着糖走了,攸宁眼睛一撇,看到了一缕蓝色的衣角。 六公主来了,但是没有进门来。 攸宁的脸上带了一点儿笑意。 看来这数斯的话,伤了小姑娘的心了。攸宁摇头,道:“你真的不想见她吗?” 数斯笑:“你在说谁?”满脸的风轻云淡。 攸宁突然觉得数斯也是挺潇洒。拿得起,放得下,她笑道:“我也不知道在说谁。” 齐顺向他们告辞,会馄饨铺子里去了。 攸宁去处理了几件驿站的事情,突然觉得有些身体不适,回房躺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心如擂鼓一般,脑子里开始出现奇怪的画面,层层叠叠的,不知有了什么东西。 慕歌去了苏城,本说过几天就会回来。没想到一连几次推迟归期。 他本来只是个医者而已,又没有说一定要在她身边的。 攸宁觉得心口痛,只好长长地呼气吐气,实在有些痛得难忍了,她化成了原身,瑟瑟发抖地躲在被子里,偶尔发出几句痛苦地呻吟。 太疼了。有些躯体上的苦难让她甚至不太想要这个来之不易的躯体,她宁愿在之前就死了。这一遍一遍,一次又一次地疼痛让她无法再忍受了。 她想想,也许,之前有慕歌在,自己还能多撑住几分,现下她一个,这种痛苦蔓延到全身。她挣扎着。 最后挣扎起来,狠狠往墙上撞去。 晕过去了。 晕过去就不痛了。 但是她开始做梦了。这梦有些可怕,梦里居然都是凌虚的样子,凌虚冲过来,凌虚拿着剑,凌虚狰狞的面孔,凌虚的狠毒的双眼。 攸宁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发现自己额头上有一缕鲜血。不过心口倒是不痛了。 她抚摸着自己的头,觉得刚刚那一下似乎撞得有些狠了,突然数斯和花珂冲了进来。花珂一脸焦急,问道:“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觉得不好?又病了吗?” 攸宁道:“没有,我刚刚做了个噩梦,觉得被人追杀了,不巧从床上摔了下来,有些磕到了。” 数斯看她的头,这可不像什么磕到了的样子,他又想想,慕歌本来并不是陵光门下的人,那既然如此,定是攸宁有些病症需要他随身看护的,但是慕歌一月未归。 数斯念诀,马上让驿站传信给苏城。 攸宁见他如此,忙道:“怎么要这样着急,你们为何如此?我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她脸色苍白,形容虚弱,哪里像个做噩梦的。 她还要说话,数斯劝她:“你不用扛着,很不用,陵光大人为你请的大夫,你又不欠他什么,就让他来。又能怎样?” 第四十五章 回 花珂连忙拿来了药膏,让攸宁上了药,攸宁笑了笑,道:“别这样大惊小怪的,说得好像我有什么绝症一样,我不是整日都活蹦乱跳吗。” 数斯道:“你能骗别人,骗不到我,陵光大人也会医术,虽然不如慕家好,但也是极厉害的,就他没有在烟阳把你治好,这事情就没这么简单。” 攸宁摇摇头,此刻感觉说得再多他们也不会放心,自己便将今日手上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办,自己乖顺地躺了下来,感觉有一股热力源源不断从胸口涌出,她原本苍白的脸突然烧了起来。 花珂看了道:“数斯大哥,我看这样不好了,姐姐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 数斯道:“现在只有盼急信快快送到,慕歌能够快些赶来了,来,我们输一些法力给她,这样兴许能好些。” 说着他们就开始给攸宁输法力,输了半刻,攸宁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嘴里还开始说起胡话来,数斯赶忙叫人拿了些冰块上来,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作用,但是她略微安静了一些。 “这可怎么办啊。”花珂道,“早知道多叫几个妖医的,现在妖医难找吗?青城可有?” 花珂一问,数斯想到了,听闻沈三娘会一些医术,但她此刻被困在牢里了。 数斯拉上花珂,道:“你去牢里替沈三娘,沈三娘会医术,兴许能救她。” 花珂听了急忙跟着数斯一起去了。 他们吩咐下人照管攸宁,然后飞快将三娘从牢里带了回来,三娘来了,一看攸宁这副模样,惊道:“她怎么了,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数斯道:“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恐怕是什么严重的旧疾,可是慕歌不在,只好将你从牢里请了来,你看看,可有什么办法?” 三娘道:“我虽学过医,怕是也不如灵医族的,只是宁姑娘这样难过……”三娘坐在床边,施法探灵体。 之后收了法术,变出银针来,刺了攸宁的几个大穴,果然一会儿,她脸色好多了。 数斯道:“三娘,你怎么能说你医术不好呢,此刻看起来稳住了。哎,也不知道慕歌什么时候能赶到。” 三娘深深地皱着眉头,打量着攸宁。 “姑娘身上有两个内丹,一个气泽是她的,另一个十分混沌,不知是什么东西。” 数斯奇道:“两个内丹?怎么回事?” 三娘道:“那一颗十分凶险,而且与她心脉相连,也无法取出。” 数斯道:“内丹不是我们妖精修炼出来的吗?怎么会无法取出?” 三娘探了探攸宁的额头,道:“这就看宁姑娘,之前得过什么机缘了。这也是个极凶险的机缘,若是用得好,也许功力大增,但是用得不好,怕是要受罪了。” 数斯看了一眼攸宁苍白的唇。 本来是天下逍遥的妖精,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情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她体内? 看顾了大概半日,终于送信的鸟儿回来了,说慕歌正在路上。 眼看攸宁已经差不多脱离险境了,数斯有些生气,他明明领了命来照顾攸宁,怎么偏偏这次拖了一个月不从苏城回来,若不是攸宁大喊,兴许她在这房子里痛死他们都不知道。 数斯道:“虽说是灵医族,都说什么医者仁心,我看他们也没有什么仁心,今日对攸宁的病如此漠不关心,我写信回烟阳,另寻名医就是了,难道我们家大业大,寻不到一个治病的吗。” 三娘道:“庄掌柜,你别急,我知道关心则乱,但是这次虽然看起来表征凶险,实际上我扎了针也好了起来。宁姑娘的事或许需要慕歌才能解决,他们才是有起死回生本事的人。” 数斯道:“饶是通天的本事,现下没有救人,还找不见影子。” 正骂着,慕歌从外面走进来了,谁也没看,奔着攸宁的床前去了。攸宁此刻微微张开了眼睛,道:“哦,你来了啊。又是大惊小怪的了。” 说着,攸宁也累了,闭上了眼睛,慕歌马上查看了她的病情,又看她头上有伤,忙问怎么回事。 数斯没好气地道:“她下午时不知为何尖叫,我们上来时,就看她这样了。” 攸宁闭着眼睛笑了一声,道:“别多想,我自己撞的。太疼了,想着晕过去就不疼了,所以才撞的。” 数斯气道:“你出声喊我们不就行了,我们用术法把你弄晕也好过这样留一块伤口啊。” 慕歌道:“不会有伤口的,有我在。”他的语气淡淡的。 攸宁笑道:“听到没有,神医都说话了,我现在是有点头晕,你们放心了,让我睡一会儿。” 说完就似乎是睡了,慕歌问了沈三娘怎么施的针,然后去外面的药铺买药去了,三娘站起来道:“他如今回来了,我还是得回牢里去,你们那个小兄弟,怕是在里面都呆闷了。” 三娘起身告辞,数斯送她出门。 在梦中,攸宁突然喊了一声“郁竹”。 只是恰好没有人在身旁,所以并没有人听见。 夏季已经渐渐入了尾声,对于在海边的青城,入夜的时候已经开始有几分凉意,他们吹着风,老人摇着蒲扇给孩童说故事,慕歌从这渐渐暗下的天色走回。 这一个月来,他听赤丹讲了许多事,但是后来,冯婆婆的病情也突然有变,他一连好几天都在看顾她。时间是在不知不觉中过去的,没想到攸宁这边突然生了变故。 他看了看攸宁手上的镯子,已经没有了原先的翠绿色,变成了白色。 原来药已经没有了。 他做的准备还是不够,他看着床上的攸宁,她静静睡着,像是不曾发生什么那样,安安静静地做着梦。 这么久了,她也没有亲自给他写过信,他也只是向驿站传信说自己晚归。 她一句表示也没有。 “郁竹……郁竹……” 她在喊什么? 慕歌凑上去听。 郁竹? 慕歌一时间想不到这是个什么东西,便也没有再理,他从攸宁手上褪下镯子来,又用草药开始浸泡修炼了起来。 不一会儿,镯子又变成了碧绿色的,他给攸宁戴上,攸宁此时醒了道:“有劳你了。” 慕歌摇摇头道:“这本是我分内之事,你今日做了什么?为何突然发病?” 攸宁想了想,道:“我似乎也没有做什么,约莫就是这个东西闹我了,不碍事的,也许以后还会有呢。” 这句话说完,攸宁皱了皱眉。 她并不想再感受一次。 第四十六章 孟孟 “是我不好,应该早些回来。只是多听了几日赤丹说的话,然后这么碰巧那冯婆婆突然病了,我看顾她几日。” 攸宁笑道:“都是病人,谁也不比谁金贵。” 慕歌听了她的话,知道她又半分气恼没有发出,同她道:“今后一定不会了。” 攸宁睁开眼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大可不必”,就合眼睡下了。 慕歌替她掩了门,关上了窗子,悄悄地退了出来。 攸宁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没有什么说的,只是她刚刚看见了那个郁竹的样子,居然与苏城的那个王恒极为相似,吓得她匆匆醒来。 人间没有什么第二世,本来死了就是死了,可是百年间,居然有人长得如此相似,攸宁觉得有些可怕。天下术法甚多,也有什么转生之术,难道这郁竹施法,转投了许多次?终于投到了王恒身上? 攸宁起身,倒了一杯水喝,没想到这茶壶内放的居然是安神的药草,看起来倒像是特意为她配的。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有心。 外面花珂回来了,急匆匆到攸宁门口敲门,又听到慕歌呵止他的声音。 慕歌道:“你别去扰她,她累了,让她歇会。” 花珂道:“慕公子,本来你不是我们门下的人,我们也没有权利拘着你,但是你既然答应了要照看姐姐,为何这么不负责任?今日我看姐姐的样子,十分吓人,若不是数斯想起来三娘会医术,姐姐不知道怎么熬过这一关。” 慕歌道:“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这么多天都不回来。” 花珂道:“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姐姐这样好,陵光大人也很关照她,若是回到烟阳,不跟我们在凡间,是不是她受苦的时候,就不会这么可怜。” 花珂摆了摆手,自己回到自己房里去了。 慕歌看了一眼那个门。 攸宁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倒是一暖,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没心没肺的花珂,居然心思是这样细腻的。回想起那日海滩上摸豹子毛的时候,攸宁微微一笑。 也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呢。 她喝了一口茶,就睡下了,没想到梦里居然又出现了郁竹的脸。 “辛玉,今日我们去吃些别的东西吧?” “你喜欢这幅画吗?” “我买了这个簪子,觉得很衬你。” “你怎么不答我?是不肯吗?” “我要成亲了,丞相说要招我做女婿。” 攸宁听得朦朦胧胧,心里似乎却十分明白。 才几个断句,常常看话本的她,心里已然明白了整个故事。约莫就是他们之前有过情愫,之后这个负心汉要去娶别人的女儿,他们的情就不了了之了。 ……也许不是不了了之。 “你快走……你别回来了……” 这是辛玉的声音。 “辛玉,我不走。” “你我人妖殊途,你已经有了娇妻,我是个过路的妖精。你若是想行天道杀我,那么你快点放马过来,若是你今日不杀我,以后我们不要相见。” “辛玉——辛玉——”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攸宁本还在做梦,居然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是有人敲门的声音。 她起身,开门,看到慕歌站在门外。 “你怎么了。” 他张口便问。 “我怎么了?” 攸宁挑眉,没有听懂慕歌的话。 “你刚刚说了话,我在旁边听见了,说得极凶恶,我怕是有什么东西混入了你这里。” 攸宁笑道:“没有,我就在梦辛玉的事情,我见到了他的负心汉,居然和王恒长得十分相似。” “王恒?”慕歌道,“只是人有相似的吧,辛玉在世时,王恒都不知道在哪里。” 攸宁道:“也许是吧,可让我着实吓了一跳。” 慕歌似乎有话要讲。 “早些睡吧。”攸宁关上了门。 一夜无话,早晨起来,攸宁已经活蹦乱跳。生龙活虎了,拉着孟孟在庭院里跑了起来,几个花草妖精都在拍手叫好。 慕歌随后也起来了,看到攸宁与孩童玩耍的样子,会心一笑。 正要上前,那位六公主今日却进了庭院来。 “娘亲,娘亲。” 这孟孟居然叫六公主娘亲,慕歌询问似的看了攸宁一眼,攸宁并不理他,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早来了,孟孟还没有吃早饭呢。” 六公主道:“大早上的,我父王和我母后因为我的亲事吵了起来,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找个地方松快松快,你们早上吃些什么,好让我垫垫肚子,我实在是饿死了。” “六公主还有挨饿的时候?” “怎么没有,小时候父王生气了,就气急了要打我。我母后就会说,小孩子吗,你罚她不许吃饭就是了,我心里也倔强,不愿意服输的,他罚我一餐,我就不吃三餐,到最后他还是要来哄我吃饭的。” “三餐??你倒是能坚持住?” 攸宁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这六公主,小时候便是这般的性子,所以长大了还是这样执拗。 六公主一看慕歌也在,笑道:“慕公子,你不如帮我们家孟孟看看,他是否康健?” 慕歌用手抚摸在孩童头上,然后似乎像惊了一跳似的马上收回手。 “这是什么?” 六公主听了这句话,有些不高兴了,道:“这是我的孩子,这是什么。” 慕歌拿着自己的手看了看。 “公主,你实话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 六公主翻了个白眼,道:“梦婴啊。” 慕歌道:“梦婴?这是传说中的梦婴?” 他又要伸手抚摸上去,六公主一口气拍开了他的手,道:“怎么了,你还想干嘛?” “我,我不想干嘛,你刚刚不是让我看他吗?” “你问了他的身份,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不怀好意?” 慕歌百口莫辩,只好放下了手,道:“孩子看起来还好,只是脉象我也没有看。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孩子,有些惊奇而已,我是个医者,要一个梦婴的命有什么用处?” 六公主道:“我怎么知道有什么用处?可是你如果伤了孟孟,我找谁赔去?” 攸宁笑道:“好了,公主,你放心,慕歌若是伤了他,我帮忙你打他。” 六公主撇撇嘴道:“那好吧,看在你对孟孟这么好的份上,慕公子,我这是给宁姑娘脸面,不是为你的。” 慕歌轻轻握住小孩子软软的手,开始探他的灵体。 第四十七章 朗淑的死 他的灵体并不是很强,但是柔柔的,夹着一丝不安的气息。 慕歌问:“他长得快吗?” 攸宁道:“若是相比起人间的小孩子,长得确实挺快的。” 慕歌道:“也许过几日还会长得更快。” 六公主道:“今天,今天朗淑可能……” 众人看向她。 攸宁放下了吃饭的筷子,侧头问道:“那你要不要带着孟孟去看他一眼,毕竟……” 六公主也放下了筷子。 “宁姑娘,你陪我去吧。”六公主低了低头,最近,因为攸宁看顾小孩比较多,六公主与她的关系居然渐渐好了起来,此刻真的像姐妹一般了。 “好。”攸宁道,“我陪你一起去。花珂起来了么?” 花珂在楼上喊道:“姐姐,我起了,怎么了。” 攸宁道:“我们去岛上。” 说着,又瞥了慕歌一眼,也不叫他,就要走,慕歌追了上来道:“我也去。” 毕竟不是游玩,他们也不打算乘船,海上刚好是六公主的地盘,她稍微用上一个术法,就让浪聚了起来,托着他们往小岛过去。 花珂笑了,道:“这个术法倒是厉害的紧,六公主回头教我一教,到时候我出海就不用去找船了,还挺痛快的。” 六公主道:“这也不难,事情完了,我告诉你怎么练。” 他们很快来到了小岛上,岛上仍然是郁郁葱葱,他们隐身走到杨朗淑的房子附近,没想到此时里面发出了一声尖叫。 是男子。 他们急忙赶了过去。 杨朗淑拿着剪刀,扎进了傅余海的胸膛,她披头散发,开心地笑着。然后又一个用力,将剪刀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孟孟看到了一下就哇哇大哭起来。 不知怎么的,杨朗淑好像听见了隐身的孟孟的哭声,她回头看去,六公主使了个半隐的法术,杨朗淑见了孟孟,大哭道:“我的孩子……” 接着,很快便咽气了。 孟孟哭声不止,六公主抱着孟孟哄了起来,攸宁也变出一个拨浪鼓来摇了摇,却看地上那个被刺伤的傅余海并没有死,他挣了挣,居然又站起身来。 攸宁叹道:“你杀他人不够狠心,杀自己却这么痛快。” 六公主道:“朗淑姐姐,孟孟我会照顾好的,愿来日尘土相见,你不要怨我。” 尘土相见,攸宁勾了勾嘴角,确实是尘土相见,不管是仙是妖或是人,命有尽时,都会归于尘土。 孟孟这样的孩子能长到多少岁呢?他是从梦里来的人,如今做梦的人,已经有一个殒命了,这对他到底有没有影响呢。 攸宁摇摇头,她不愿意再想了。今日看的这人间惨故事,让她揪心了几分,也不想再看下去了。 六公主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孟孟的脸上,她抱着孟孟跑了出去,开始对着海哭。海浪好像能够听懂六公主的哭声,那一片地方,居然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 花珂道:“姐姐,我有些不懂,杨朗淑,其实也是六公主的情敌,为什么杨朗淑死了,她居然也这么伤心。” 攸宁拍拍花珂的头,道:“因为啊,六公主是个可爱的女孩。我不喜欢情敌这样的词,她们只是同样爱上了一个美好的人而已。杨朗淑的遭遇也不是她造成的,至于相救与不相救,达成心愿与不达成,都不要紧了。杨朗淑的一切,到此为止了。” 他们看了看朗淑,看着跑来许多奴仆给傅余海带了郎中和伤药,但是他却一直喊痛,脸色惨白。 傅余海看起来不只是身体的痛,也许心上也痛吧。 他们等着六公主哭得够了,一起又回了府邸。 六公主突然又趴在桌子上哭,孟孟也大哭不止,数斯见了,将孟孟抱起来,似乎是因为感受到了数斯的气泽,哭啼声渐渐止了,在数斯怀里睡熟了,奶娘过来将他抱走了。 六公主还在哭。 数斯坐在一旁道:“你不去看看谢纭吗,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呢。最近你去过吗。” 六公主抽噎道:“我去过,他一点点知道了梦里的事情,也知道那是梦里了。这几日正在神伤吧,但是他不知道,朗淑姐姐已经去了。” 数斯道:“他最好永远都不知道吧,那你还有什么打算?” 六公主道:“我不知道,我此刻不想想这些事情。” 攸宁将数斯拉开,道:“你别这时候问她了。” 正说着,齐顺又站在外头,见府邸内这么多人,一时吓了一跳,道:“庄掌柜,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数斯见了道:“姑娘有姑娘的心事罢了,你今日来找我,是馄饨铺子有什么事吗?” 齐顺道:“对,那些上过衙门的人,今日说想要大闹。” “你说什么?这是谁在里面起哄的?你可知道?” 齐顺摇摇头:“我并未时时刻刻都在铺面上,结果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想好了怎么闹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拦住他们,因此过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主意。” 齐顺年纪并不大,也是刚刚成年的样子。比起数斯攸宁,他自然少了些经验。 攸宁道:“若是真的闹起来,官府就真的说三娘是个头目了,岂不是正好让人抓了把柄?” 数斯道:“我同你看看去。” 他们马上起身,到了馄饨铺,果然铺子外面围着这样多的人,其中有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道:“他们将三娘抓了去,三娘又没有罪,他们凭什么抓了去?我们去讨个公道!” “讨个公道!” “放了三娘!” “放了三娘!” 他们一群人喊得热血沸腾,还有人似乎想要抄起家伙来大干一场。数斯叫不好。 想了一想,道:“齐顺,你认识那个青衫男子吗?” 齐顺摇摇头,表示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他。 数斯沉吟了一刻,正好驿站有个送信的鸟儿跟着他,他将事情同鸟儿说了,鸟儿马上去打听消息,过了一会儿便回来了,说这个青衫男子是司马风雷的人,来这里是为了鼓动这些百姓,发起暴动,这样官兵就可以出面大力镇压,并且将三娘定一个乱党的罪名。 如今事情已经清楚,数斯一个力气拨开人群,到了那男人面前。 那男人还要再发表什么,只是数斯拎着他的衣领道:“司马风雷是你的什么人?你如此害人?” 第四十八章 听月楼 “并不是我的什么人,你不要血口喷人污人清白。” 那青衫男子急急辩白。 “昨日是谁半夜敲的你家门?给你的银子?怎么你之前都不来打官司,如今来了?你告诉我听?” 数斯的神色颇有威严,而他说的事情,青衫男子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这个人居然知道他的事情。他脸上大惊失色,身上开始战战发抖。 “你空口白牙说的什么?我明明就是为三娘讨公道!” “讨什么公道?你们大闹了,三娘就坐实了乱党的罪名,连累了这些人的脑袋,到时候你也别想摘干净。” 刚刚沸腾的百姓瞬间哗然,道:“庄掌柜,我知道你们也是苦主,你的意思我们如今不能告他们了吗?” 数斯道:“若是没有证据,三娘很快就会出来,若是你们这样一去,三娘可就是流放的罪名了,到时候大家一起掉脑袋。” 青衫男子说:“你这是危言耸听!官府若是看到百姓的民心,定然会知道三娘并不是这样的!” 数斯瞪了他一眼道:“你看似在帮三娘,实际上是在害她,加上昨天半夜里的银两,再加上你怀里的那块锦帕,司马风雷就收买得你这么忠诚。不如我出双倍的价格,你去衙门告一告司马风雷?” 百姓们突然醒悟过来,道:“你家遭了什么事?你虽然在店里,但是我们确实没有见过,你受了司马风雷的什么害?是几时?为何之前不出现?” 青衫男子脸色大变,突然憋出一句话来:“我家娘子被他奸污了!” 嗯? 众人哗然。 “奸污?” 数斯勾了勾嘴角,没想到居然有这样蠢的人,说什么不好,居然将自己娘子推了出来,还说是被奸污了,这让他娘子如何做人? 百姓道:“这可是大罪过啊,你为何才来,你家娘子还好吗?” 青衫男子假意用袖子掩饰自己的脸,道:“一点都不好,我家娘子整日不吃不喝,要死要活,如今就快断气了。” 正说着,突然走过来一个婆娘,喊道:“崔生,你要脸不要,你家娘子今日就在菜摊卖鱼,你怎么说她不吃不喝,要死要活?” 那青衫男子原来叫崔生。 崔生登时变了脸色,一时之间没有话来辩驳,本就站在人堆里的,突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进怎么退,瞬间蹲下身去,众人想要抓他,但是他却从人们脚下钻了出去。 真是不要脸的崔生! 众人见了他逃跑,自然知道这件事是假的,但是他们仍然担心三娘受害,数斯安抚他们,再等几日,他们便可以见到三娘了。 数斯也是青城多年的掌柜了,人们许多都认识他,他如今长得三十岁的样子,但是青城人都觉得,他们一家子似乎长得一个模样。 其实哪里有什么一家子,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数斯,他扮老年扮童年,长到十七岁说父亲祖辈会回乡下养病,自己在城里打理各种事宜。 然后一年又一年,一百年又一百年,人们已经习惯了姓庄的在海边开了一个客栈,他们家的男子都长得很像。 “庄掌柜,那我们就听你的一回。”说着,人群是慢慢散开了。 几个客人还是坐下来等着馄饨吃,三娘虽然不在,店铺倒是井井有条的,数斯问道:“你小小年纪,居然懂得经营?” 齐顺道:“我们从小经营一家酒铺,我们掌柜十分懒,只好我们学着经营,日子久了自然也会了,之前是酒铺,我们还小时都会酿酒,如今做馄饨,跟三娘学的,也是不错的。” 数斯也找了张桌子坐下,道:“既然如此,那边来一碗馄饨吧。” 齐顺笑道:“好嘞,一碗馄饨——” 数斯看看铺子的构造,问道:“你们店里是谁给装的,风格居然还不错?” 齐顺道:“这是按照我们先前的铺子造的,我同明花翠竹一样一样寻的,市面上很难找这些东西呢。” 数斯道:“你们为何来的?” 齐顺道:“苏城徐音,就是我们之前的掌柜。” 数斯变了变脸色,道:“原来你们是她养的小孩子。她居然有这样的闲心养。也是稀奇得很。” 齐顺道:“多亏了她,我们才能长大成人,不然明花翠竹早就喂了野狼,我也不知道会被卖给谁家做仆役。” “可惜了,那你们怎么后来跟了三娘?” 齐顺道:“是她将我们托给了三娘的,我们在苏城葬了她,便跟着三娘来到了青城。才来了不久。” 数斯点点头,开始吃那一碗馄饨来,馄饨味道鲜,是新鲜的肉做的,汤是每日新熬的骨头汤,放上一点儿碧绿的葱花,看上去十分清新。 数斯吃得很满足,付了钱,同齐顺道了声谢,便离开了馄饨铺子。他悠悠然走到步月客栈地方,如今他们紧赶慢赶,终于快要竣工,章主事已经在这边连续盯了一个来月,都晒得有些黑了。 章主事见了数斯来,招招手道:“正好,我看着这几天就能处理完,大部分还是按原样重修的,那些东西要不要叫攸宁给取回来?” 数斯道:“器灵一事,都是攸宁在管的,若是她想要将那些东西拿回来,就听凭她处置吧。不过,和之前一样,好吗?步月客栈,要不要改个名字,不然那司马风雷还觉得,只是烧了我们铺子,而不是什么大事。” 章主事点点头:“有几分道理,不知道你想叫什么?” “听月楼如何?” “听月楼,倒是挺风雅的,只是看不出是个客栈了。” “也不用看出来,到了自然就知道,反正我们楼下也卖吃食,左右客人来了,都是有去处的。” 章主事点点头,此刻攸宁抱着孟孟过来了,笑道:“看看你们家章伯伯,差点要晒成黑伯伯了。” 章主事看见孩子也挺开心,笑道:“孟孟过来,伯伯抱一抱。数斯,孟孟可真像你。” 数斯撇过脸去,道:“哪里像我了,又不是我的孩子。” 章主事道:“就算不是你的孩子,也跟你极有缘分了,孟孟,我们看看天上,天上有什么呀,有云彩。” 章主事也像个常常哄孩子的,不一会儿,这个孟孟眉开眼笑,十分有趣了。 攸宁也笑问:“你们挑了竣工的日子吗?我们多买几串鞭炮,去去晦气。” 第四十九章 将军的奇遇 七日后,听月楼开张。 叫了几百年的步月客栈改名,这可是件稀奇的事。许多店铺求不来的百年老字号,这掌柜的说改就改,人们都觉得没法理解,可是掌柜一意孤行,偏偏店里的主事都赞成。 一问之下,众人才知,虽然步月客栈重建了,在他们心里都不像那个百年前的步月客栈一样了。 司马家的罪恶不会因为步月客栈的重建而消亡,听月楼虽然是新生,却不能代表之前的那个客栈回来了。 步月客栈本来是来往码头的人住的客栈,来往的客人也多。开业自然有优惠,许多往来的客商,都是步月客栈的老顾客。他们十分开心,都来祝贺。 原来府邸的人们都纷纷搬出来了,驿站也转到了听月楼继续运行。 一切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攸宁抱着孟孟,开张那日,正好站在门口,突然看见一个人十分眼熟,定睛一看,才知道原来是王恒,慕歌也站在一旁,见了他,笑着打招呼,王恒大惊道:“慕兄,你怎么在这里?你们的脚程怎么这样快?” 慕歌道:“九铭,你们到了,要不也来听月楼住一住,正好这是我们朋友的酒楼。” 王恒听了,从善如流,道:“我们正愁着没有地方去,慕兄既然这样说,我们就住下了。”说完,吩咐阿木去柜台开个厢房,然后将行李带上去。 慕歌与王恒攀谈起来,得知王恒这几个月,走过许多山林,还遇上了许多山贼,他们一路逃跑,倒是又刺激,又害怕,王恒的身体却在这几次逃跑中好了许多。 他道:“不出门不知道行路艰难,路上居然是这样的不太平,我原本以为,如今朝政平顺,应当四海升平才是,没想到,居然处处不是窃贼就是强盗。真是让人恶心。” 慕歌道:“你们也是受苦了,不过,我看这受的苦倒是值得,少吃了药,还强身健体了。”慕歌笑着打趣他们,王恒问道:“这也是辛姑娘的产业吗?” 慕歌笑着,想了半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说:“她若想要,有什么能不是她的呢。”说着,顺着往攸宁那里看去。 “这孩子是谁的?”王恒问道,“宁姑娘的吗?” 慕歌道:“你才走了没几个月,你觉得她能生出这样的孩子来?” “也是,只是看宁姑娘这么护着那个孩子,自然觉得这个孩子与她十分亲近。”王恒道。 “也许她就喜欢孩子。” 只见攸宁将孩子抱给了数斯,众人皆是以为这是数斯的孩子,纷纷恭喜他,数斯也不多做解释,任由人们分说,只是说攸宁是他的妹妹,并不是夫人,夫人在家里休养。 听月楼十分热闹,这热闹比以往的步月客栈还多上几分,众人们坐在楼内叙话,说起当年在步月客栈的事情,也问起数斯,到底那件事情该怎么办。 数斯微微一笑,三日前,沈三娘已经从牢里出来,头发都没有少一根,脸上还胖了二两,直说自己在牢里太过无聊,整日闲得无事。 众人问三娘,这事情应该如何再办,三娘答,不久就会有结果了。 事情是不久会有结果,司马风雷这个人,已经被攸宁和花珂扔在野外了。 那日攸宁一时起意,觉得就算没有司马风雷这个人,事情还是会一样继续下去。 于是她就和花珂玩了个手段,半夜将那司马风雷,从他的锦被中抱出来,扔在了一个边野的小乡村。 然后就没有理过他的生死。 攸宁说,像司马风雷这样的人,热爱钻营,怎么着都能有个生路。 当然,在青城,云淡风轻,一切照旧,反司马的人继续反着司马,司马府仍旧闭门,青城该如何还是如何。 一切的一切,仿佛没有变过。 花珂说,这么看来,就不是那什么司马的问题,准是有什么东西坏了。 坏了。 攸宁一时间,神游四方。 青冥上云朵两三,俗世是再俗不过的。人间是再灰暗不过的。但是放逐山野,日子久了也是无趣,落到尘网中,出到尘世外,来来去去。 一个回头,突然看见王恒在边上,攸宁神思突然有三分恍惚,依稀似乎看见了谁的样子,然后她忍不住晃晃脑袋。 王恒当然也看到她的样子,竟然意外觉得有些可爱,不知为何,总觉得她身上有一丝熟悉感。 王恒经过这几个月,眉目变得坚毅了些,也不像那时候在苏城的样子了,略多了一丝稳重老成,谈吐间还带着几分书生意气,但已经初懂人情了。 攸宁并没有过多看他,她今日不知怎么的,心中总是有事的。她回过头来跟花珂说了两句话,又跑到驿站作业的地方处理事情了。 这天,沈三娘自然也来了。她听说了攸宁和花珂做的事情,笑得合不拢嘴,不过她道,还是应该把这司马将军给接回来,到时候公堂对质,这些东西总要有人扛着,若是他们凭白找人来顶了司马将军,虽然也都是他们的罪,总觉得让司马风雷逍遥法外,太便宜了。 章主事、数斯与花珂商讨了一阵子,花珂便出了门去,施了术法,又将那司马风雷给绑了回来。 前后也就三四日的时间。 但是司马将军府上可出了大乱子。比如原先是司马将军小厮的人上位了,又被司马将军的师爷也赶跑了,将军府上夺权弄权,相互扯头的,什么都有。正在打乱中,天上掉下来一床破棉被,众人一翻。 呵,这不是他们的将军吗? 衣衫是前几日睡时的衣裳,那破棉被又脏又臭,他一身都又脏又臭,众人纷纷掩住了鼻子,这将军突然醒了,一看,自己居然在家中,高兴得乱跑乱撞,四处和人说话,却又发现少了几人,他几番问话,都没有人回话。 原来,在他不在的这几日中,他们自相残杀,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司马风雷见他们不说话,心里也猜到了几分,叹了叹气,吩咐下人给他烧水洗澡。 还好他这次奇遇不过三四日,要是时间再长一些,怕是他回来也摸不准这些人的心了。 到时候日月换天,谁知道是什么日子呢。 司马风雷仍然有些后怕。 他泡在浴桶之中,使劲蹭着身上的尘土。 第五十章 变化 郑婆婆的案子也判了下来。不过赔了几百银子,能让郑婆婆安稳地度过一生,众人虽然都十分可怜郑婆婆,但是却也无可奈何。 逝者已逝,多少银财都换不回来。 郑婆婆整日在家哀嚎,不久就哭哑了嗓子,慕歌去瞧过,虽然能让她好受一些,但最终也没有让她重新开口说话。 眼看着秋日要来了,夏日的叶子绿油油的,夏日的花朵从娇艳开到衰败,近日里,攸宁接了胡灵来的信,信上说,她找个日子,想来见她,她们已经许久没见。 攸宁想着确实是,不知什么时候起,胡灵这个小丫头已经长大了,不仅仅有了自己的夫君,然后还有了孩子,如今孩子的孩子都要出生了。 她也成为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妖精了。 山中日月长,城里的日月飞逝而过,她有时站在听月楼的屋顶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已然要忘了徐音的样子,甚至要完完全全地成为辛攸宁了,这种感觉,虽然说妖精能活千万年,有她这样际遇的应该还是少数。 一日,她喝醉了站在明月楼后院的墙垣上,又瞧见了王恒。 “你同我见过的一个人长得很像。”攸宁笑道。 王恒问:“是谁?在哪儿?” “在百年前啊,也许就是你祖宗呢。”攸宁像是醉了,一个没站稳,又跌了下来,王恒眼疾手快,将她接住了,她脸颊绯红,笑道:“多谢多谢。” 之后又摇摇晃晃地往听月楼中走去,和慕歌撞了个满怀。 慕歌一把夺了她的酒,道:“你今日喝得够了,不许再喝。” 攸宁笑道:“慕公子,喝酒不碍事,今日啊,月正好,你瞧,这月亮,想一把弯刀似的,我一直都没有真的兵器,一直想要一把那样的弯刀。”她眉眼也笑得弯弯。 “你若是想要,哪里缺一把弯刀?天下的珍宝你都能得到。” 攸宁举起食指,摇了摇,醉眼惺忪地道:“并不是什么都能得到,比如说我今夜的酒就被你抢了去,我还没喝痛快,今日不想休息。” 慕歌使了个术法,让攸宁跟着他上楼,但是其实,攸宁的功力已经高出他许多了,只要她稍微用一用力气,这样简单的术法,她很容易挣脱。 可她不想挣脱,有些醉了,就随着慕歌走,一步一步踩着木阶梯上楼,脸上带着桃花似的笑容,她每每觉得世间无趣就会带出这样的媚态来。 她觉得脑海里的画面多了起来。 “郁竹,今日的花很好,我们去看看吧,我想吃城门那家豆腐花了,你带不带我去。” 她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慕歌的身子一顿。 “你在说什么?” 攸宁被慕歌喊得一激灵,突然醒了,道:“我说什么了?” 慕歌拉她回房,探她灵体。 一切都好,难道,是辛玉的身体还带着她的记忆?攸宁会带着她的记忆? “胜遇,陵光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已经等了好久啦。” 一会儿,她又变成了奶声奶气的娃娃。 果然是醉了。 没有病症,慕歌就没有办法对症下药,他用银针封住了她几个大穴,她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看来辛玉的记忆势必会回到她的身上去。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取代,还是也留着她自己的记忆。 慕歌想劝自己,攸宁也只是个病人,不管她是谁,她只是他的病人而已。 一种无力感深深地涌了出来,是与不是有这么重要吗,自己还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吗? 说自己是灵医族的传人,究竟传到了什么?心爱的人救不回,就算是能够救天下人,那又如何呢? 如今攸宁,她得的也许不是病,但自己也帮不上什么。 慕歌坐在一旁轻轻笑了起来,什么仁善医者,不过是个废物罢了。 他用手重重锤了一下桌子,攸宁又突然醒来了。 “快跑,你别回来了,你快走,这邪恶之术,会伤到你的,你只是个凡人,我是妖精,你快走。” 慕歌猛地一抬头,难道,攸宁是见到了辛玉死前的样子? 邪恶之术?什么是邪恶之术? 突然,攸宁的身上发出奇异的光彩来,她表情十分痛苦,一边捂着心,此刻她突然好想变成了攸宁,道:“慕歌,慕歌救我,痛。” 她已经不仅仅是痛苦,她表情狰狞得不像话。 慕歌马上用银针封住她的神识,这样她就感觉不到痛苦,可她软软地摔了下去。 慕歌用法术护住她,她瞬间就变成了狐狸的样子。 继而又是发热。 慕歌发现,攸宁每这样一次,她的功力都会大涨一次,但是功力越长,攸宁的笑容越少,她出现幻觉的次数也越多。 她的神情越来越冷。 笑起来的时候也漫不经心,只有吃醉了酒,才有一副媚态。但这并不是他想见到的。 他只能为她缓一缓痛苦。 风一时吹了起来,窗子突然开了,他本想关上,突然发现对面有一个身影似乎在窥视着这里。 他冷静地同那个身影对视。 然后那个身影又自己跑到了别的地方去。 这是谁? 慕歌关上了窗户。突然听得窗外骤然下起了雨来。 一夜过去,慕歌在攸宁的房间里生生坐了一夜,攸宁一大清早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双眼通红的慕歌。 “你怎么在这儿?我怎么了?” 攸宁问道。 “跟你说过,酒不要多喝,你的情况很不稳定,喝了酒,变数太大了。” 慕歌叹了一口气道。 攸宁道:“可我如今不喝,以后也许喝的就不是我了,你见到了吧,辛玉,她近来时时出现了。还有那个郁竹,有时候我也能见到,只不过呢,他的样子与王恒实在太像了,我没有办法分清他们两个。” 慕歌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攸宁道:“大约是相好过一阵子,怎么了?” “昨日你说的胡话里头有他,我怀疑,辛玉的死因与他有关。那句话的语气,像是辛玉遇难,辛玉劝他快走。” “你是说,他们遇到了什么事情?辛玉为了救郁竹死了?但是她被扔在了汴城,这又怎么解释?” “挑衅吧,也许是挑衅。你们陵光大人得罪过人吗?” 攸宁摇摇头:“我并不是很清楚,不过陵光常年在山里,又不问世事,能得罪什么人,倒是辛玉自己在人间,说不定有什么把柄。” 第五十一章 林容 歌点头,道:“听说她性情飞扬,倒是不怕事的。” 说着说着,攸宁问起了晴狸的事情来,原来这回,慕歌彻彻底底地将晴狸的来历摸了清楚,说这晴狸原本是苏城山中一个小猫妖,从小无拘无束长大,爱到各地游玩,也多有人投喂它的。 她与那醒春的来往,赤丹也很清楚,晴狸说醒春是一个良善的道士,若是他真的能修仙成功,她定然要去他坐下做一个灵宠。 她没有做成下一个灵宠,听赤丹说,那几日,醒春的山洞里常常有一个道士造访,醒春同他吵架了好几次,皆是没有结果,但是他们说的具体是什么,晴狸并没有跟赤丹说,因此也无从查证,后来晴狸死了,她的名字被刻在了猫妖群居处的往生石上,赤丹看到了,才知道晴狸一去不返了。 “所以说,醒春的事情和道士有关?晴狸很有可能是因为在醒春身边而被波及的,是吗?” 慕歌道:“我连日走访,但是已经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件事情,山上的妖精知道的也同赤丹所说的差不多。” 攸宁道:“既然是道士,起码有个线索,这道士最多的,应该就是在胡灵所在的云城了。” 说话间,突然有一个清亮的笑声传来。 “姐姐这么想念我,我就来了。” 原来是胡灵出现在了门口。 攸宁十分开心,道:“我们才接到信几日,你就这么快过来了?” 胡灵道,这几日我想大概没有什么事情,所以来看看你在这里如何,顺便啊,算是休沐了。” 一旁的胜遇,只是朝着攸宁略微点了一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攸宁道:“你那宝贝的外孙女儿,是不是快生产了,你不用陪着吗?” 胡灵的眼色暗了暗,道:“确实是快生产了,不过我有事想同你说,到了晚间,我再同你说。” 攸宁点点头,今日的听月楼十分热闹,他们欢聚一堂,虽然不能像烟阳那样放肆,却也差不了太多。 饮宴罢了,胡灵与攸宁来到了不远的海边上,摆上了小桌和清茶。 攸宁看胡灵虽然饮宴中没有说什么,可看她有些恹恹不乐,终于将她拉了出来,坐在海滩上,才问。 “姐姐,这几日来,我同思舞说了许多,我怕,是我误会了林容。” 攸宁奇道:“你怎么误会了他?” “思舞说,林容多年并没有再娶谁,他还常常同思舞说起我的事情,说我是个怎样的人,说我奇怪的习惯,思舞说,她的父亲很爱母亲,因此他去做的道士。因为母亲生产之时,是被狐妖挟持的。我曾经有一个绣球精侍女,她说她之前见到林容与一个妖精攀谈。” 攸宁道:“我这话没有听明白,你说他没有娶别人,又说他与妖精有往来,那他到底对你是什么?” 胡灵道:“那个妖精,假扮的是你的样子。” 攸宁皱起了眉头来。 “她假扮我的样子,然后做些什么呢?” 胡灵道:“思舞同我说过,在我生产前,她的父亲受到一个妖精的骚扰,那妖精日日来找他,他不胜其烦,但是又因为我将要生产,而那妖精扬言要害我,他特意去道观寻了师父来,结果,我变回原型的时候,也许是他误以为我就是那个妖精,于是用桃木剑砍我,而我因体力不支不能相抗,道士虽然法力高深,却不如我,我才逃了出来。” 攸宁将茶杯放回小桌子上,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还有什么确证没有?这林容真真的以为是我将你杀了,所以才让你断尾?” “我总觉得,我现在于思舞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她何苦来诓骗我,除非林容诓骗了思舞一生,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告诉她母亲是因为妖精所害,好过告诉她,她母亲是个妖精。” “难怪当年他在苏城的时候,这样信誓旦旦,掷地有声。” “姐姐,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胡灵道,“我想我们本身应该是要有缘分的吧,可是这缘分怎么这么浅呢?” 胡灵一双泪眼望着海面:“也许是我不该同他在一起的,是我害了他,他本该跟苏小姐共结连理的,是我,是我拖累了他一生。” 攸宁揽住她,道:“灵儿,他已经往生了,过去的日子不会再来了,他已经埋在黄土地下了。若说这样的一生,他若是能够在一开始便同你商量,也许不会这样,没想到他偏执了许多年。” 胡灵擦了擦眼睛,道:“我知道,他是那种心里过不去的人,一件事要在心里来回很久才能说清楚,他也什么都愿意自己扛下来……可是……也许是我不信他,是,是我没信过他。可是姐姐,断尾之痛,何其难忍,又是他亲手伤我,我……我怎么能过去呢?” 攸宁拍着胡灵的后背:“那就不用过去,他现在已经死了,他不能从棺材堆里跳出来同你道歉,你将他认作是坏人,认作是恶人也好,你将他认作是个善人也罢,只要你心里舒服痛快,你就相信是真的。” “姐姐……” “善恶都是人说的,我们妖精不讲什么善恶,对你好的,你看见了,那便是对你好的,他既然伤了你,是误会也好,无心也罢,都是伤了你,你的尾巴确确实实断了,那是你的一条命,若是你不是九尾狐,那一刻便死得干净了,也没机会在这儿说,原谅不原谅他。” 攸宁轻声劝慰她。 胡灵知道攸宁说的是对的,但是她的心里,得知这件事情是个误会开始,仿佛就像心里破了一个洞一样,虽然知道自己所受的伤是实在的,可是她竟没有在他生前再问过一句。 她应该去质问他的,问他为何,也许问了之后,事情不至于如此。他追了徐音多年,最后死在了离故乡千里的苏城,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不存在的仇怨而已。 林容。 林容的一生,他那时已经有了功名,在衙门里领了个不大的差事,也许再有几年,就会步步高升,毕竟他的父亲,之后也位极人臣。 若不是自己,也许他娇妻美妾,生活自在,也许他能够安安稳稳地活到一百岁,然后儿孙成群,不应该死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然后埋骨于不知名的青山。 第五十二章 推测 攸宁慢慢揽着胡灵,笑道:“你小时候,不是常常问我,情是如何的吗?我常同你说,太快乐容易神伤,有欢喜就有遗憾。” 胡灵道:“我那时还问你,这到底是好是坏,你说过,快乐时是快乐,难过时是难过。可是姐姐,多年来未见道你有伴侣,你为何有这样的感触?” 攸宁道:“我怕麻烦,当年我是不知道自己何日死的反常之人,若是天灾真的降临到我头上,难免会伤及无辜,所以我不去碰它,未必要碰他才能懂得它的样子,人间的喜乐,我皆目睹过,看来看去,也知道大概是什么样子。” 胡灵道:“可是姐姐,我没想过会这样疼,我以为,情有好的,起码人们在追求了得到之后,他们总能获得一些快乐。” 攸宁道:“你们难道没有醉心的甜蜜的时刻吗?难道没有春花秋月,两情相好的时刻吗?只是缘分浅了一些,日子总有甜的时候。” “说来也是,总有几年是好的,但是我剩下的五十年,无不在怨他恨他,后来终于渐渐忘了他,直到他死前,我仍然是恨的。可是思舞却说这是个误会,难道这五十年来,令我辗转反侧的,都只是一个误会而已吗?我恨,我恨天意弄人。” 攸宁道:“到底是不是天意弄人,我也不太清楚,你不是说,这里面有个道士,还有个妖精吗?这个道士是谁?妖精是谁?” 胡灵正在伤心,没想到攸宁猛地一问,她居然略略回过神来。 “道士?妖精?” 攸宁道:“这道士若是真的道士,为什么他自己不砍你,反而让林容来砍你?你不是说,林容带着道士进房的吗?” 胡灵没有回答,愣愣地看着攸宁。 攸宁又道:“还有那个扮成我样子的妖精,她为何要扮成我的样子,又是怎样威胁的林容?这事情看来没有这么简单,也许林容真的是误会了你,但是他也要有办法拿着桃木剑杀你才是?这桃木剑总是道士给的吧?” 胡灵道:“还有那个妖精!那是哪里来的妖精,既能认识你,又知道林容对你曾经有过一段情愫,并且还利用这妖精的身份威胁林容,说要害我?” 攸宁道:“也许她的目的就是害你,也许她与那个道士根本就是一伙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林容装进这个五十年的局里去。” 胡灵:“可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们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功夫,来对付我们这样的小妖精?我们身上没有什么神力,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宝物,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攸宁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也许不是我们,也许是林容呢?他们看上了林容身上的什么东西,想要借用他与妖精之间无法割舍的关系,以此来达成什么法术也说不定……” 胡灵道:“你是说,他们就是看上了林容,想让他修炼东阳禁术?” 攸宁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目前来看,这个是最大的可能了。你们的感情,也许只是他们阴谋中影响到的微不足道的部分,而他们最终想要达成的东西,也许就要通过东阳禁术来完成。” 胡灵回过头来,握住攸宁的手道:“姐姐,姐姐你一定小心啊。我虽然向陵光为你求了新生,但若是……若是有什么意外……” 攸宁笑道:“你别怕,我如今功力已经不同凡响,倒是没有几个妖精能真正伤到我了,若是有,怕也是要位列仙班的人了。” 胡灵道:“若他们真以林容的一生为工具,我定要他们偿还这一切,他虽然并不是太完美,但确实是我的心上人。我这么想着他、念着他,他们却要这样活生生拆散我们,若是天命我也许就认了,若是真的有谁在背后捣鬼,我定然杀他片甲不留。” 攸宁微微眯起眼睛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嘟囔着:“道士……醒春的死似乎也是因为道士?” 胡灵问道:“醒春?醒春是谁?” 攸宁道:“就是苏城鸿鹄楼的鸿,名字叫做醒春,已经死去多时,他的朋友为了给他保住身体,用金身塑了,放在那鸿鹄楼上。” 胡灵道:“这跟林容有什么关系吗?” 攸宁略略沉吟片刻,说道:“表面上看,确实不像是有关系,若是,辛玉的死也与这类事情相关呢?那是不是就更说得通了?” 胡灵道:“你是说,这些事情全都有关?这背后有一个极大的阴谋?那这个阴谋的目的是什么?” 攸宁道:“回头想想,东阳禁术若是练成,百妖魂魄与心血化成的利剑,有通天遁地之能,到时候若是落在他人手中,人间与仙界,怕是都有一场祸事啊。” “姐姐,那如今这桃木剑毁了,他们不再能成事了,也许,他们就放弃了也说不定?” 攸宁笑道:“你也这么天真吗,若是这些死了的人都是相干的,那么既然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也不介意再多杀几个。” 胡灵握住攸宁的手,道:“姐姐,若是这样,我们不查了,我们回烟阳告诉陵光就是了,他自然会有打算的。” 攸宁反握住她的手,道:“你也别这样担心,我现在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证实这些事情确实是有关联,而我也只是怀疑,近来似乎都开始有些眉目了,你在云城,那个道士最多的地方,还是要千万小心。” 胡灵道:“道士倒没什么,只是那外孙女常年被奸人盯着,三番五次想要暗杀,也是烦心,我这几日让毕方替我多盯着些,应该不会有大事,但是我因为林容的事情,心里一直不安定。” 攸宁道:“我知道你的苦,如果我们能够找到那些作怪的妖精与道士,我们就能为林容洗刷一部分。” 胡灵道:“姐姐,可是他终究还是作恶了,他杀红了眼,杀了这么多妖精,我一想到,有可能是因为我,我的心里就十分难过。” “也许是东阳禁术的影响吧,你不要太过多想了,他兴许命里就有此一劫,无论你与他成不成亲,或许他们都要找上他,让他成为东阳禁术的修炼者,这并不是你能控制的。” 胡灵听了,抱着攸宁,放声大哭。 第五十三章 寡妇 青城司马风雷的事情渐渐被压下,似乎那些曾经受到过他们所害的人,都悄悄地受到了不知名的补偿,并且没有了打着司马将军旗号作恶的人,青城倒也是恢复了太平。 听月楼和馄饨铺虽然不甘心,但是他们内心也知道,他们动摇不了什么。 除了期待鹿蜀能够再一次来肃清青城的吏治,他们也期待不了什么,而给这些人赔偿,也是靠着太守与杜员外的几次博弈得来的。 之中还有一系列复杂的事情,攸宁有些参与了,有些没有参与,她对人间正义向来怀疑, 杜员外与司马风雷的关系,已经路人皆知,他们也并不再藏。 只不过人们渐渐都对那些嘴脸失去的耐心,倒是馄饨铺和听月楼的名声,在青城越来越大,人们在这两处,要么高谈阔论,要么说尽心酸,倒成为了百姓书生的聚集之所。 生意是越来越好了。 攸宁嘱咐花珂将那时送去苏城暂放的藏品拿了回来,也开始筹谋这些珍品之事。攸宁想了想,若是像苏城那样开鉴赏会,一是并不合算,二是风险也大,她看着听月楼里这么多花草妖精,突然觉得,若是能寻一个负责此事的妖精,那也不错,考察了多日之后,她觉得申屠可以胜任,于是和数斯商量,也征得了申屠的意见。 听月楼的事情渐渐结束了,攸宁开始闲了下来,孟孟也渐渐长大了,六公主倒是很奇怪,近来开始扮成人类姑娘的样子,老在那谢府门口打转,还拜托听月楼,打听谢纭的行踪,几次谢纭出门,她都要往上碰一碰,她说这样,怎么都还能混个脸熟。 无奈这谢纭,因为朗淑而对尘世心灰意冷,对一切女子漠不关心。见了倒像没有见一样,时间长了,六公主就常常来这听月楼长吁短叹。 毕竟是年轻,龙宫的家学,也不常学什么诗词,她大多还是人间书塾里听来的。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又或者是神女襄王那种老腔调。 听得攸宁耳朵都要生茧子,抱着孟孟同她道:“你不如扮个无依无靠的寡妇,你看孟孟的样子,生得有七八分像朗淑,若是你抱着到谢纭的跟前,你猜他会作何感想。” 六公主听了觉得有理,与其等着谢纭对她上心,不如用这个办法一试。她真的在某日,那谢纭去观里拜三清的时候带上了孟孟,孟孟一口气撞到了谢纭怀里,谢纭一见,心跳都慢了半拍,又看那个女子这几日常见,有些印象,原先以为她是什么府上的小姐,没想到居然有了孩子。 六公主当然趁机将自己的身世慢慢道来,这个故事还是攸宁编的。六公主化名龙仙羽,家住在京城,后来嫁到了青城,结果夫君出海一去不归,留下自己和孩子日夜思念,不过近来,有会潜水的说,在海底摸到了夫君的遗物,因此夫君的死,大概是板上钉钉了。 他们孤儿寡母,无处可去,只得在镇上租了一间小屋,靠着针织勉强度日。谢纭听了,感触朗淑也是一去不回,当即掏了一些银子出来,又因为孟孟长得十分像朗淑,他抱住之后,一时间不愿意松手。 差点就要失态哭起来。 六公主看了,觉得十分揪心,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只能说,他们是同病相怜,两人都哭了一阵子,谢纭问了六公主的地址,说日后还会再去拜访。 果然,六公主带着孟孟的小屋里,等来了谢纭的身影。这次来,谢纭带了许多东西,有吃的,有穿的,也有玩的,孟孟见了十分开心。 六公主再三谢他,谢纭只是说,自己和孩子有缘分,这些并不算什么。 六公主得偿所愿,她平日的举止仪态,能学朗淑学到九分,有时候谢纭与她对话,觉得自己仿佛见到了朗淑一样。 时间长了,风声却也起来了。都说这谢府的大公子对海上失踪的杨家姑娘情深义重不愿娶亲,怎么对一个寡妇如此上心,非议的声音渐渐多了。 直到有天,那寡妇带着孩子出街,人们看到了那孩子的面目,无不叹一声“是前世的缘分未了”。 原来说谢纭与寡妇的风声倒是渐渐下去了,但是谢纭却向六公主提起了成亲一事。 谢纭提到成亲,这六公主以为自己幻听了,连问了好几次,结果谢纭说,他本来不想娶亲,但是看他们寡妇生活艰难,孟孟这个孩子自己又十分喜欢,问她还愿不愿意嫁给自己,好歹是过个日子,有个依傍。 六公主心里一直点头,脸上却不肯答应,犹豫再三,说要过几天考虑考虑,之后送走了他,连忙跑回了听月楼,问攸宁怎么办。 攸宁拿奇怪的眼神望着她,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恭喜你,虽然担了个寡妇的名头,但是到底,也是个正头夫妻。” 六公主眉头都皱得紧紧的,她道:“我不知怎的了,虽然嫁给他确实是我的愿望,但是真真的被他说出来的时候,我心里反而不那么高兴了。” 攸宁笑着,道:“你是觉得不够了。” “什么不够了?”六公主不解地问。 “你觉得,他并不是真的觉得你好才娶你为妻的,也许是因为孟孟,也许是因为可怜你,总之缺了那么一点儿喜欢的意思,你说是不是?” 攸宁一边看着驿站的往来清单,一边问。 六公主想了半刻,心里又觉得有点委屈,道:“是啊,我确实想要的更多了,我想要他喜爱我,疼惜我,虽然如今他与我相敬如宾,但是我曾经看过他在梦里与朗淑姐姐的样子,那才是神仙眷侣,一对伉俪。” 攸宁道:“这我可帮不了你,这谢纭本就是因为朗淑才熬到今日尚未娶亲的,能够开口说娶你,想来已经十分不易,你又是想嫁他的,若是你真的想与他成夫妻,那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若是你不想,直接回绝他不就行了,犯不上这样犹豫。” 六公主道:“是啊,我还在求什么?我求的不都已经到了我手上了吗?” 攸宁放下清单,拍了拍六公主的肩膀道:“心里放得松一些,能安安稳稳地同他过上几十年,也许不错,我看他待人倒是好的。” 第五十四章 识破 六公主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道:“我都知道,可是心里还是在贪图什么。哎,不管如何,还是要多谢你。” 攸宁道:“我还以为你要恨我,借用孟孟这事情,其实只是我随口说的,没想到你试一试居然奏效了,还走到了这种地步。” 六公主道:“不,我不怨你,这事情确实是我做的主,带孟孟去,也是我自己带的,我没有想到,谢纭居然真的注意到了孟孟,而且还对他这样好。我起初是开心的,因为能够经常见到他,听到流言起来了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害怕,所幸谢纭并不在意这些,不过后来,我才明白了,谢纭是当真不在意这些东西,他只对朗淑姐姐有关的事情上心。” 攸宁道:“我原来劝过你的,只是你心里爱惨了他,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不过谢纭也就活几十年,你呢,也就当人间一梦,好好地过了,然后再忘了,当做在戏台上过了瘾,也是不错的。” 六公主点点头,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看她表情闷闷不乐,心中郁结难舒,数斯刚好进来,看见了六公主,朝她问道:“六公主,你的喜事什么时候办啊,我还等着吃酒呢。” 六公主猛地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事,我才刚刚同攸宁说。” 数斯道:“他没有同你说吗,他前日里来听月楼喝了酒,我们救多聊了几句,我劝他,既然对你如此上心,你们孤儿寡母的,又没有人照顾,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迟早惹来非议,不如就玉成了好事,到时候你们终身有托,他也可以心安。” 六公主突然气急,道:“原来是你给他出的主意,庄数斯!你居然如此奸诈,你是故意不让我安生是吗?” 数斯奇道:“你不就是想与他双宿双飞吗?我这不是帮了你一把,你为何不知好歹这样编排我?” 六公主道:“你定是看不得我与他好!我认清你了!攸宁!我走了!” 说罢,居然真的气冲冲地走了。 数斯倒吸一口凉气,问攸宁:“你说这六公主,是不是被娇养得太过了一些,我帮她倒成为了我的不是,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你看,若是按照他们这种腻腻歪歪的走向,指不定要过多少年才能有好事,我这样帮她多赚了几年,难道她不该感恩戴德地谢我?” 攸宁道:“数斯,你倒是真的心宽得很,先前我以为你喜欢她,没想到你还能成全她,我真是佩服你。” 数斯笑道:“好说好说,算不上什么,既然她不喜欢我,我何必要勉强呢?不如遂了她的心愿,也算是我的成全,不过怎么,她看起来并不高兴啊。” 攸宁道:“六公主年纪小,没有经过这些,自然对感情的期待多了一些,得到了一点,还想要更多,你这样有些打乱她的步子了,她所以才冲你发脾气。” 数斯“嘶”了一声,道:“乖乖,居然有这么多门道,我还以为她嫁了就开心了呢,没想到帮了倒忙,你说我要不要劝那谢纭不要娶?” 攸宁皱眉道:“得了得了,你也别再掺和人家的感情事了,你们也歇得差不多了,再过几日,我就同花珂到云城去,听闻胡灵的外孙女儿就快要生产了,我这个做祖辈的,怎么也得看看去,这青城的事情,你们继续管着。” 数斯叹道:“你们才来了多久,又要走,横竖我们也没有松快几日,章主事也过几日就走了,又剩下我同这些花花草草们,饮酒度日了。” 攸宁道:“你还是别盼着这种热闹,这一年将要过去了,到时候我们烟阳再见,那才叫痛快呢。” 数斯点点头,道:“是啊,一年没有回去了,不知陵光大人还记不记得我的样子,哎,我可比不上你们,长得眉清目秀可人疼的,陵光大人也同我说不上几句话。” “你倒还盼着他跟你说话。”攸宁笑道,“他看起来和善,嘴巴毒起来的时候也吓人,你没看花珂,就是他一直教导的,服服帖帖,战战兢兢的。” 他们一起说了几句关于烟阳的往事,之后就讨论起驿站的事情来。 这边,沈三娘的铺子里,齐顺却是有些坐立难安,原来,最近他经常到听月楼去观察攸宁,他发现攸宁身上有许多他熟悉的徐音的样子,但是有时候却又觉得很不像,他思虑再三,决定将这件事告诉明花翠竹。 明花听了,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这位宁姑娘,十分像我们徐老板?” 翠竹道:“有没有可能只是相似,并不是同个呢,毕竟,这天下之大。” 齐顺道:“我觉得不是相似,有一些很小的动作,我都觉得是徐老板才会做出来的,但是在这位宁姑娘身上出现了,她虽然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可是我总觉得,她与徐老板有说不清楚的联系。” 明花道:“翠竹,妖精都能幻化,你说会不会,老板并没有死,只是施法让我们以为她死了?” 翠竹道:“我倒是也想这么觉得,但是她的尸首,也是三娘亲手葬的,三娘说,徐老板因为是人与狐之女,拥有的是人身,人身一死,并没有回转的可能啊。” 明花道:“也许天可怜见,徐老板得了机缘,或者是她有什么别的异术,能够起死回生呢。” 翠竹道:“那你说,她怎么不来找我们?” 明花听到这句话,低下了头。 “也许因为我们只是凡人,跟着她反而是个拖累吧,我们从小到长大成人,已经拖累她十几年了,她也许有正事要办,将我们放下了。”齐顺道。 明花摇头,道:“即便是如此,也该告诉我们,她如今过得还好,并没有死,这样我们好歹……”明花突然话锋一转,“我现在仍然想到三娘给我们说的那个场面,她说徐老板如何如何英勇,如何如何正义,可是谁愿意看她英勇正义?我只想她同以前一样潇洒畅快地活着。” 翠竹道:“齐顺,不如你就当面去问问这位姑娘,我想也不必再绕弯子了,看看这位姑娘如何回答,我想,不管她是不是徐老板,也不至于苛责你,等你将这话问出口了,再说回应不迟。” 第五十五章 怀疑 齐顺听了,也觉得在理,他立马出门,到了听月楼,攸宁他们正在收拾行李,齐顺连忙问道:“宁姑娘,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攸宁笑道:“行商坐贾,我们呢,恰好都占了,已经在青城呆得够久,明日我们就要去云城了。” “云城?这么远?”齐顺有些失望,“你们不回来了吗?” 攸宁回过头来看他,道:“回来倒也不是不回来,大概我们一路走完,不知何年何月罢了。怎么了?” 齐顺对着攸宁道:“宁姑娘,我有一事相问,还请你借一步说话。” 攸宁眼睛一跳,跟齐顺走到了听月楼的后花园中,问他究竟怎么了,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齐顺道:“也许此说有些冒昧,但是多日来看姑娘,觉得与我们的徐老板十分相似,想问姑娘,是不是徐老板。” 攸宁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道:“是不是徐老板?你这话倒问得奇怪,我有名有姓,从烟阳而来,有这样一伙朋友,你的徐老板也认识这些人?” 齐顺道:“宁姑娘,我们与徐老板相处十几年,对她的习惯颇有了解。”说到这里齐顺盯住了攸宁的眼睛,“姑娘与徐老板的相似之处不止一点。” 攸宁道:“这人间与妖界,生灵千万,难免有些相似之处,听说她也是狐女所生,而我正好是个狐,也许就是这样有了共同点吧。对你们的遭遇,我也觉得遗憾,我想徐老板应该是个豁达的人,她会希望你们渐渐放下她的。” 齐顺道:“真的吗?若是她还活在世上,却不愿意与我们相认,那可能是什么缘故呢?” 攸宁笑笑,道:“妖精很难复生的,若是能够复生,必然要受许多苦,更何况这是逆天之事,且不说她自己能不能保全,万一要伤及无辜,那怎样算呢?” 齐顺道:“可是,我们并不怕,我们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攸宁道:“缘分一事,不可强求,聚有时,散有时。看你也像个懂事的人,你若是真的顾念你们徐老板,不如自己好好生活,现在同三娘在一处,还有哪里不好呢?” 齐顺低了头,道:“三娘很好,一切都很好,只是不是她而已。” 攸宁道:“浮生一场梦,若是她与你们相处这么多年,教给你们的事情,你们都没有忘记,那我觉得也算得上一种纪念,剩下的离别与感怀,倒都是次要的。” 齐顺心里已经明白了宁姑娘的意思,她否认了自己是徐音,也劝慰了他,他只再跟她多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回到馄饨铺,却看明花和一个人大吵了起来——说是大吵,其实也只有明花一个人破口大骂。 “你怎么还有脸来我们馄饨铺?我们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王公子,若不是杀人犯法,你早就被我们千刀万剐了,请你走,走远些,可以吗?” 齐顺一看,那在店门口台阶下站着的,可不就是那太守之子王恒吗。 王恒一脸歉意道:“姑娘,我是来向你们致歉的。” 听到这话,一旁的翠竹发声了,她道:“不知道王公子,致的是哪门子的歉,又为何觉得自己错了?” 王恒道:“可否请姑娘们借一步说话,这里人多口杂。” 齐顺走上前去道:“王公子,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事情桩桩件件明明白白,我们也已经躲你躲得这样远了,想必王公子此番只是来青城游玩,青城的山水美食还在等着王公子,不如你移驾别处,别扰了我们做生意。” 王恒一脸犹豫,没想到此刻三娘从店铺里出来了,一见是他,气都不打一处来,用戏谑的语气问道:“王公子,你可真是冤魂不散,我的姐妹已经被你害死了,你怎么还有本事来苦主门口诉苦?” 王恒作揖,道:“这几个月来,我时时反省,知道先前做了不少错事,对不住三娘和各位。” 三娘微微一笑,道:“那么你既然道了歉,那就走罢,这里不欢迎你。” “可是……” “可是什么?我问你,我姐妹走前如何说的,请你还她清白。如今这么多个月过去了,我想问,王公子,这清白二字,为何还没有挂在我姐妹墓前?” “这……是小生无能。”王恒道。 尽管王恒的姿态低的不能再低,但是三娘依旧不为所动,比起徐音之死,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杯水车薪,算不上什么。 他们心里怎么可能就此原谅。 王恒也明白这个道理,光天化日被人这样一顿抢白,自是脸上不太好看,但是王恒自知理亏,全数收下,见他们不愿搭理自己,只得转身就走,回到听月楼。 一进门,就看见听月楼正在收拾东西,一问才知,这攸宁马上就要前往云城,这些货物,都是他们采买的,云城分属内陆,海货比较难供应,所以攸宁带上了这么多东西,兴许到了云城还能赚上一笔。 攸宁做事有条不紊,吩咐这众人搬搬抬抬各种东西。 王恒上前同她问好,攸宁略略回礼,又继续忙。 王恒问道:“宁姑娘此去云城,又是要办什么事吗?” 攸宁笑:“还不都是你们读书人看不起的勾当,我们这种商贾人家,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若是王公子愿意,考个功名,位极人臣,哪里不比我们这种颠沛流离的强?” 王恒道:“官场污浊,实非栖身之所。” 攸宁道:“污浊又如何,你看看明月楼的花,不都是泥地里长出来的吗?可众人夸赞他们什么?明媚鲜妍,姿容俏丽。可见污浊与不污浊,与它们自身并没有什么关系。” 王恒道:“姑娘这话倒说得新奇,小生受教了。” 攸宁道:“不敢不敢,我并没有认真读过几天书,哪能像王公子这样的读书人一样,满腹经纶,现在已经是班门弄斧了。” 王恒摇头:“姑娘比我明白多了,我这些年的书,倒是白读了。” 攸宁道:“才几个月不见,王公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看来是碰上了什么大事吧。” 王恒道:“大事也谈不上,只不过是经历了几次凶险的追逃,差点连小命都保不住罢了。” 攸宁听了,道:“这阵子确实也不是很太平,不过既然入了城,也不用担心了。” 第五十六章 郁竹与辛玉 王恒道:“姑娘却是要出远门的人了,此去山水遥遥,姑娘倒像是见惯风浪的人。” 攸宁道:“我从小就南来北往,什么都见过,所以什么都有些经验,那些事情吓不到我。这次一别不知何时与王公子再见,不如今日也来我们的践行宴罢。” 王恒听了,点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说完,王恒自顾自上了房间,攸宁一边吩咐着,一边往楼上看了一眼。 这个人与郁竹确实很像,但是只是长相而已,连日来的梦境和恍惚间,时常能够看到郁竹的记忆出现。 君子如竹,故事的前半场倒还是能够抵得上这个名字,郁竹有些功夫在身,在酒楼里与辛玉初识,只是惊鸿一瞥,有日辛玉独自上街,一个手脚不干净的男人缠上了辛玉,辛玉正要下手,却被郁竹抢了先,虽然这个开头如此俗套,但是免不了让辛玉心里多添了几份好感。 之后说来也奇,每每她在路上想要行侠仗义的时候,这个郁竹总会出来插上一脚。一开始,她觉得这个人不错,时间长了,总觉得这个人,要么觉得自己实在太弱,要么就是他针对自己。 这想来想去也没有结果,那天路上正好碰到一个恶霸打人,郁竹慢了一步,辛玉一个单挑了一群,郁竹赶上时,她恰好英姿飒爽地把剑给收了。 她站在之中爽快一笑,道:“郁公子,今日我终于比你快了。” 郁竹这才知道,这位辛姑娘,并不是什么会受欺负的主儿,要欺负,也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郁竹的惊讶带着一点失落,但是很快就消散了,这样当世难得的女子,能够遇见难道不是幸运吗?郁竹悄然走上前,滑稽地给姑娘鼓了个掌,笑起来像一阵清风。 辛玉愣了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刚刚飒爽的样子马上收敛了起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辛姑娘好功夫,看来我前几日做的事情有些多余了,还望姑娘不要在心里笑我才是。”他一双眼睛生得十分好看,像她见过的青丘的星空一眼熠熠生辉。 辛玉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多谢公子让我少动了几次手,是公子古道热肠,我又怎么会笑公子呢?” 郁竹笑道:“我可不敢在姑娘这里说大话,只是对一些事情看不惯而已,这样向来,姑娘应该也是同我一样的,不然怎么都在这些地方出现呢?” 辛玉偏偏笑着犟嘴道:“也许就是我倒霉了一些呢?随意出个门,也能碰上这些事情。” 他们便一起在路上走着,相谈甚欢,辛玉常年在外,见多识广,对风俗人情也颇有体悟,此外身上还带着难得的豁达,他们开始来往。 在京城,许多学子都是忙着备考,根本不会出门,但是郁竹一脸潇洒,胸有成竹,日日跟着辛玉在街上逛着。那时候辛玉在忙着为一幅画找下家,路上总是拉人追问,又或者在那群书生堆里揪出人来,劝他专心画画,能够百世流芳。 这样的行为书生们当然不能理解,好几个人都将辛玉当成疯子,郁竹跟了她几日,觉得十分奇怪,便问:“辛姑娘,你这整日劝人不要考科举,究竟是什么道理?” 辛玉道:“世人皆随名利二字而生,白白荒废了天生的才能,科举之路有什么好,这些才高八斗的人,一群群扑了上去,还不一定能够得到。” 郁竹道:“姑娘这句话说得是来羞我的,我也是要科举的,我还想着以后能够做个官呢。” 辛玉问:“你做官是为什么?” “为天下万民安居乐业,有国可依。”郁竹道。 “那便是很好的,不过有些人并不是这样想的,他们只不过看着朝廷俸禄高油水好,封妻荫子,体面光荣,至于百姓生灵,他们哪里在意过呢?” 郁竹听了这话,问道:“不过既然如此,你怎么从来不劝我不考了,反而劝他们?” 辛玉看着郁竹,想了半日,既不能明说这慧眼之事,不如就卖个关子。 “因为我生来就有神通,能窥见人身上的气质,若是他与画有缘,我便劝他画,若是他与刻有缘,我便劝他刻,如此而已。”辛玉说得云里雾里,郁竹还要再问,只得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罢了。 郁竹有些不信她的话,因此每每她找上谁,他都要去打听打听,这个朋友有没有什么作品,想办法跟他们攀上关系,取来一看。 这不看不知道,果然辛玉选的这些人,作品都十分灵气,颇有大家之风。 郁竹开始真的相信辛玉所说的话,因为据这些人说,在辛玉找上他们之前,他们很少将自己的画作公之于众,要么是辛玉潜入过他们房间,要么就是辛玉说的是真的,她真的能够通神。 郁竹越来越好奇,他去追问辛玉,辛玉却笑而不答。 郁竹道:“姑娘你做这些事情,有什么报偿呢?” 辛玉道:“报偿不是没有,我是从中得到过好处,如今呢,已经够了,我们凭着别的东西已经足以营生,而如今的事情,全是出于我自愿的,不需要什么报偿,就如我欠了他们,要还得。” 郁竹自然是没有听懂这番话,辛玉也知道自己说得不明不白,可是这其中的关联,她怎么跟他说清呢,更何况是,自己就是个妖,他若听到了,心里若是害怕,若是大肆宣扬,那岂不是麻烦上又平添了麻烦? 但是这种神秘莫测让辛玉在郁竹心里有了不一样的位置,一个商家女儿,却做着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平日里四处游荡,听说她家在京城有一间不小的酒楼,同她一起来的章延日日都扑在那家酒楼上,而辛玉只是每天去寻什么写字画画雕花的人。 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郁竹也问过辛玉。辛玉笑道:“意义什么的,还不是世人说出来的,我只是觉得他们不应该被埋没罢了,我既然衣食丰足,自然也能帮上他们一点儿忙。照我说啊,在弄权史上留名,不如留些作品百世流芳。” 郁竹道:“其实也有许多大臣,他们也爱好写画,也是清廉正直的好官,你总不能让他们弃了官职,专心写画吧?他如何向家人交代呢?” 第五十七章 打鼠妖 辛玉看了他一眼,道:“若是他爱追逐名利,那便随他去追,左右不过看我像个疯子,若是追逐名利与他本心不符,我是为他留了一条路而已。” 郁竹道:“那你怎么不给我留路?” 辛玉道:“郁公子是难得的宰辅之才,你生来就是做官的,我怎么敢挡你高升的道路?” “姑娘抬举我了,如今我也还只是个白衣书生罢了。” 来往几句,辛玉明白了郁竹的想法,郁竹想要成为一个好官,想要肃清朝政。但是这一切都不易做到,原本,他结交的蓝维汉靠着王爷的人脉,在朝内有些来往,可是如今,王爷被抓被囚,此路已经不通,想要肃清朝政,凭着他自己的力量,根本是做不到的。辛玉深深地叹息了几次,明白郁竹的难处。 她宽慰了郁竹几句,郁竹没有想到,自己和这样的女子,居然能聊起朝政之事来,还聊得如此深入,其实辛玉是因为那时候鹿蜀正在研究人间官场,每逢回到烟阳,拉着她和章延就要说个不停,平日里也让章延收集官场消息,驿站正好消息灵通,因此也能得到最新的消息。 这样让郁竹对辛玉多了几分敬佩。 但有敬佩是远远不够的,否则他们的事情也发展不到后面去。 辛玉虽然在人间做事,但是人间也住着许多妖精,有些妖精凭借法力为非作歹,她也时常与他们相抗,既然是相抗,那自然是有输有赢,辛玉向来不怕打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也有许多,但是她也不在意。 京城那段日子正在闹鼠灾,说是鼠灾,辛玉的心里可清楚得很,是京城的一个鼠妖化成了人形,开始为非作歹,什么都不管首先专门吃的就是小孩。 当然,许多父母莫名丢失孩子,引起了京城的暴动,起初辛玉不以为意,但是风声渐起,她才让驿站暗暗查探,驿站显然也关注到了京城里的动向,那时候查访已经初有眉目,才将这鼠妖的来历打探清楚,这几天又听闻了风声。 郁竹前来与辛玉攀谈时说起此事,说是衙门里的人无从查起,因为丢失孩子的家里,根本没有什么痕迹,辛玉沉吟了许久,并没有回话,转头就与章延仔细查看案情,摸出了鼠妖行凶的规律。 这鼠妖并没有什么大来头,辛玉对付起来本来绰绰有余,自然就没有让章延一起行动,夜深了,她守在了那家人的屋顶上,没想到却碰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郁竹。 辛玉这才有些为难。若是不能动用妖术,这鼠妖行凶,光靠硬拼,花的力气可就大了,但是此时,若是把这个郁竹给弄晕了,万一他被鼠妖发现,捉了去,事情就更加复杂了,于是辛玉只好心里默默地想,希望今日不要伤得太重。 郁竹见到辛玉在此也很惊讶,这个姑娘的胆子也太大了,深夜一人出门也就算了,能来到这里,估摸也是因为城里幼童被抓之事,只见她面色如常,手上一把秀气的宝剑,插着手在等待什么。 与他等的是同样的东西。 郁竹有些担心道:“辛姑娘,这里来的怕不是寻常之物,不如交给我,你早早回去,这里的孩童有我护着,你放心。” 辛玉看了他一眼,笑道:“公子不用担忧,辛玉可以照顾好自己,今日来是为了抓一抓祸害,不只是保护这个孩子。” 郁竹道:“姑娘,你……” 话还没说完,只见天空中出现一道黑影,往屋子内疾驰而去,辛玉也立马跟上,而郁竹,哪里看清了这过程,还在屋顶上愣着呢。 这一转眼,辛玉与鼠妖已经打了好几个回合,鼠妖靠着吃婴儿功力猛增,虽然是刚刚修炼起来的妖精,但是也不是好对付的。 此时郁竹已经如梦初醒,马上赶上去帮忙。 辛玉咬着牙,不知郁竹帮的是什么鬼忙,虽然有两下功夫,但是默契不够,每每辛玉要得手,他却成了阻拦的那个,气得辛玉火冒三丈,还不能用妖术。 一个闪身,鼠妖正要刺伤郁竹,辛玉一掌拍开郁竹,结果右臂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疤,因为兵器足够锋利,此刻倒不是很痛,辛玉顺势将这鼠妖制服,拿出了捆妖索一捆,鼠妖就现出原形。 郁竹大惊,那日辛玉穿的恰好是条白裙,手上的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一片,辛玉默念术法慢慢止血,郁竹急忙上前查看。 辛玉只是摆摆手,说没有事,看着这个鼠妖,郁竹本想将他带去衙门,但是辛玉说,这更容易造成恐慌,不如交给道观处理。 听到这话,郁竹也觉得有理,若是衙门扛不住这妖孽,到时候逃窜了出来,反而今日的功夫全部白费了。 于是他同意了辛玉的做法,辛玉将此妖扔到了京城的一个道观中,才扔进去,就听得这鼠妖一阵尖叫。 辛玉心里本有打算,其实这类鼠妖,作恶多端,一刀杀了也是行的,但是她不愿意手上多增杀戮,心里想着道观的道士平日捉妖捉得凶狠,今日送他们一个妖,没准他们心里还高兴。 道观本就有许多辟邪之物,鼠妖活不长久,若是他逃窜了,必然也不敢再回京城,而且天谴不久也会惩处他,所以辛玉也没有担心。 办完这些事,辛玉手上的血已经差不多干了,血衣黏在了手上,辛玉一边扯,一边皱了眉头。 郁竹不放心,说要帮忙她上药,他们一起潜入了一家医馆。 辛玉笑道:“公子也是个读书人,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礼数的吗?我一个尚未婚配的女子上药,公子为何要如此上心?这样是不是于礼不合?” 郁竹低了头,道:“仁在礼先,只要姑娘认为我是个君子,定然不会怀疑我的用心。” 辛玉没有多说什么,咬着牙一点点撕开袖子上药。 玉臂似藕,染了鲜红的血,此刻虽然凝固,但是还是看起来吓人,辛玉拿出酒来,闭着眼睛往伤口上倒,疼得龇牙咧嘴,然后取了些专门治伤的药。 郁竹细细地帮忙包上了,辛玉道了谢,两人才在这深夜分开。辛玉回到京城的摘星楼,章延坐在门口等她回来,没想到看到她衣衫上染了血迹,怪道:“怎么小小的鼠妖能够伤你至此?” 第五十八章 将行 辛玉哭笑不得道:“哪里是什么鼠妖的能力,是那位郁公子的能耐。” 章延一头雾水,问道:“郁公子?他也去了?你让他去的?” 辛玉抬起自己的手道:“你看我像是这样蠢吗?” 章延道:“那这郁公子也得了消息?知道了这鼠妖的目标,所以与你同去的吗?” “我们在屋顶上遇见的,并没有同去。”说着将手上捆了的绷带解开,用术法愈合伤口,但还是迟了一步,手臂上留下了一跳细细的伤疤。 章延道:“听闻女子爱美,你何苦这样忍着?告诉他你是妖精,也未必碍事,我看他日日都围着你转,说不定是对你有意,想要娶你做娘子。” 辛玉道:“他的心我也猜到几分,但是章延,你觉得我们能在一处吗?” 章延道:“为什么不能?你一个妖精,本就是自由身,难道还当不起他的妻子,我们家也不是少银财的,我总能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辛玉拍拍章延的肩膀,道:“你想得太多了,他是要走官场的人,我们目前在朝中,少有结交,若是娶了我,岂不是凭白耽误前程,他是能官至宰辅的人,我呢,如今只是无拘自由的商家女儿,他又不缺银子,娶我不是什么上策,若是知道我是妖,我们更没有希望了。” 章延这才回味过来,道:“这么说,你也对他有意了?” 辛玉点点头,倒没有掩饰什么,道:“有,很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陵光大人教我这两句的时候,我一直没有听懂,见了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公子世无双’,他金榜题名之后,自然要有许多贵族上门求亲的。” 章延道:“你不如争取争取,说不定有些进展,如果他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你,到时候你再难过也不迟。” 辛玉不再接话,什么郎情妾意,感情之事,她虽然没有经历过,倒是也看过许多。看来看去,世上负心男子甚多,痴情女子也多,而且怎么都是女子吃亏,男子嘛,虽然说也有痴心的,但从数目来看,远不如女子了。 夜深之时,辛玉坐在梳妆镜前,将头上的簪花取下,手上的镯子卸了,对着镜子瞧自己的脸,问着:“你啊你,说是不在意的,可是这心里,怎么又多了几分期待的意思呢?若是期待就去求不就是了,这可不是你的做派,到底在瞻前顾后什么呢?你一无家人,二不怕闲言,世人称羡的自由身,难道连喜欢一个人,都要这样扭扭捏捏吗?” 说着说着,自己的脸也红了,像是吃醉了酒似的。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间我应如是。” 之后便睡下了。 第二日晨起,睡眼朦胧中,听得门外有人来叫,说是有位公子前来探访,辛玉不禁一笑,怕他是真的有意了,不然怎么赶着前来?忙起身梳洗下楼,却发现并不是郁竹,而是那位蓝公子,蓝维汉。 蓝维汉朝着辛玉行了礼,便说了来意,说是他邀了一些京城的学子,一同饮宴作画,知道辛玉他们常常收集字画,想让他们也参加,若是有看上的书画,及时买了去,让这些贫苦学子们,有些银财,能够度日。 辛玉是做惯这事的,自然没有不依的,说是日子定在了隔日的下午,请辛玉和章延光临,辛玉接了帖子,说一定去,又聊了几句,蓝维汉说还要再去邀他人,所以并没有久坐。 辛玉心底笑了一阵自己,那人怎么会这样无缘无故的来,她吃了早饭,就又往街上逛去,才出门一阵子,却迎面碰上了郁竹。 辛玉悠悠行了礼,道一声“好巧”,又准备走,反而被郁竹拉住。 “你这么早,还去哪儿,你身上有伤,不如在房里多歇息一会儿。”郁竹十分关切的样子,急忙说道。 辛玉笑道:“哪里就这么娇气了。” 郁竹此刻才打量起来,原来辛玉大早上的,以为来的是郁竹,穿得如大家闺秀一般舒雅娴静,但是来的又不是他,不过她也懒得再换装束,索性就这样出了门,没想到半路上遇见了他。 这真是兜兜转转,辛玉笑得温柔,倒叫郁竹心里七上八下。 “你昨日伤得不轻,睡得好吗?我给你带了新的药来,刚刚早晨去药铺里拿的,昨夜那些,毕竟是随意取的。” 辛玉随着他拉回了摘星楼,他仔仔细细吩咐丫头如何煎药,她在一旁用扇子颜面笑了,他一回头,见了这样的场面,不由得心旌摇动。 走到她跟前,问道:“你在笑些什么?” - “攸宁,你在笑什么?”数斯突然问道。 攸宁晃了晃头,才知道刚刚居然沉在了辛玉的往事之中,忙说:“走了个神,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发生?” 数斯道:“你吩咐的十几箱海货都装上了,有什么精巧的玩意也带了,其实我们每年货物也有流通,虽然并没有这么快,也不需要你带这样许多。” 攸宁道:“我哪里是要去卖的,我是想给我的侄女,侄孙女带个见面礼,但是又不知道带什么好,索性多带几个,到时候让她们挑一挑。” 数斯道:“胡灵又不能认她们,你这东西,要怎么送出去?” 攸宁笑道:“不能认还不能送礼了?胜遇来了吗?我们约好了,他今日来,然后休息一日,明日便可以出发了。” 说话间,胜遇就站在了院墙上,看了他们一眼,数斯和攸宁对视,立马笑了起来。 胜遇觉得莫名其妙,不去理他们,自顾自地进了听月楼,左右看了看,说了句“修得不错”,数斯大喜,道:“我可从来没有听过胜遇大哥夸过谁,今日真是长了见识。” 攸宁道:“你今日可得请胜遇多喝几杯。” 东西差不多都收拾好了,数斯问攸宁想要悄悄地走,还是大张旗鼓地走。攸宁想了想,道:“还是大张旗鼓地走好,我们到了山林中,再用术法飞走不迟。” 数斯道:“我说也是这个道理,你们最好是大肆出城门去,近来采办了这么多东西,凭空消失了,怎么样都说不过去。” 攸宁点点头,和胜遇定了时日,又转头告诉了花珂、慕歌,这才安心下来歇息一会。 第五十九章 科考 到了夜里,宴饮开了席,醉眼朦胧中,攸宁望着王恒,又忆起了辛玉的前事。 - “我笑郁公子这样紧张,不知是什么道理。”辛玉问道。 郁竹也没有局促,笑道:“自然是担心姑娘你了。不然还有什么道理?” “担心我?为何要担心我?”辛玉面若桃花,笑得灿烂。 郁竹道:“是心悦姑娘。” 一句话说得很轻,又很重,话声浮在辛玉耳畔,让辛玉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看,翩翩公子少年郎。 这次是真的栽了。 她低头一笑,不动声色,脸上泛起了红晕。 他们走进摘星楼,章延正要问她怎么又回来了,一看旁边跟着郁竹,笑道:“今日来了新鲜的果子,你带着郁公子去你房里坐吧,我一会儿叫人给你们端上去。” 说完脸上的表情很是有趣,辛玉瞪了章延一眼,也从善如流,请了郁竹上楼。 她当然没有请人进过她的闺房,除了章延,不过章延那小子,不用她请,自顾自地就会走进来,此外,还真的没有谁这样受邀前来过。 辛玉不像一般女子红鸳软帐,她的房间及其素净,楼里常常熏香,她也不知道是什么香,只觉得可以接受,就让他们继续熏了。才坐下没多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了时新的果子,辛玉笑着递了一个给他,他也笑着接了。 “人都说投桃报李,我给你了果子,你还我什么?”辛玉想一出是一出,本来也没有想要真的让他拿出什么来,结果他似乎是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月白色的玉佩来,辛玉打眼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 辛玉道:“公子,你若是用这个来换我的果子,你可是要亏了。” 但郁竹摇摇头道:“不亏,果子甜,姑娘也笑得甜。” 郁竹笑着拉过了辛玉的手,将那枚玉佩轻轻放在她的手上,玉佩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她笑着看他的眉眼,喜是有的,却不敢轻易让这喜走上眉梢。 听说感情本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转念一想,自己不能为他带去什么,若是他想要什么,自己又不能给,那该如何呢。 于是这淡淡的喜色下去,轻轻地问:“公子的心意,我也能猜到几分,只是……” “只是什么?”郁竹生怕她推拒,忙问道,“你不喜欢吗?” 辛玉笑了,道:“公子问我喜欢这块玉,还是问我喜不喜欢公子你?” 郁竹道:“我都问。” “玉也很好,人也很好,但是我却不知道公子要什么,我能不能给。”辛玉笑道,“公子要做官,要科举,我常年漂泊着,居无定所,公子不害怕吗?公子愿意娶一个这样的我吗?” 郁竹还没来得及答话,辛玉又继续说下去。 “又或者是,公子并没有想过这些,只是此刻喜欢,此刻想给,便拿出来给了我。” 辛玉平常并不是这个样子的,此刻眉眼间却带着一丝愁绪,全然没有在街上打架的那个侠女风范了。 郁竹道:“没想到潇洒如姑娘,居然也这样顾虑。我想问姑娘,若是我想要求娶,应该去哪里下聘合适,听章延说,姑娘从烟阳来。” 辛玉侧着头问:“烟阳离京城不近,你想去那里下聘?” “你来时,也很远吧。”郁竹道,“那我便不怕远。” 辛玉笑了,道:“我可没有想过,要嫁给什么大官,我又不懂得你们的礼数,怕是公子会嫌弃我粗苯,当不了什么大官的夫人。” “怎么会。传说女子害羞时,总会对喜欢的事情推三阻四,我想辛姑娘此刻并不是要拒绝我,只是害羞了。” 辛玉朝着他笑:“那公子就当我是,公子科考在即,此刻去烟阳时间已然不够了,我等公子的消息,如何?” 郁竹听了这话,自然十分高兴,连说了好几句“好”,眉眼上更是喜不自胜。 辛玉自然也是高兴的,科考也还有一段日子,自然不急在一时,突然中心里有了盼望,反而更想日子快一点过去。 自那日表白心迹之后,郁竹就成为了摘星楼的常客,有时候是来坐一坐,有时候是同辛玉一起出门,辛玉倒是渐渐不那么刁蛮,变得可爱起来,有时候他觉得她神色可爱,有时候觉得她样子可爱。 总之,只要是她,哪里都可爱。 就这样一起度过了许多日子。 科考之日终于来了,辛玉寻了车马,特意早早地去送郁竹,考了几日,辛玉就在外头站了几日,章延也陪着她来站着,一边笑她,若是真的担心,不如自己直接进了考场看他。 辛玉道:“你以为都像你,靠着嘴皮子过活吗?我们郁郎,满腹经纶,自是不用担心的,但我呢,此刻也不能怎么表示,只好站在这门口,表一表我的心意而已。” 章延道:“我可传信去了交城,查了他们家的事情呢。你想不想听?” “你查他做什么?”辛玉有些恼。 章延道:“你不想听我便不说,这简单。我们驿站往来天下消息,他一人的消息,何足挂齿?”说着便要走。 “回来!”辛玉气道,“既然查了,又不告诉我,你是什么用心?存心耍我?” “郁竹,交城郁府公子,郁家书香门第,但是家道中落,祖上也曾任股肱之臣,只是这几年,交城灾害频发,家里的产业不兴,郁公子年少爱诗书,家中人想替他寻一门门户高的亲事,有助他的仕途。” 听到这里,辛玉眉眼低了低,问道:“还有吗?” “郁竹的母亲是交城有名的善人,但郁竹的父亲却十分严厉,并不好对付,传说中郁竹小的时候曾经常常被打,但是他父亲也为他找了一个武功的师父,因此变得皮糙肉厚,天不怕地不怕,又因为年少聪慧,先生换了不知凡几。终于一城的先生都敌不过他了,他也来科考了。” 辛玉点点头,道:“他同我说的也差不多,只是他们家想找个能提携他的,这话我可不曾听过。不过就算是有这话,他定然也不会跟我说的。” 章延道:“这个事情你不是早就想过的吗,我看啊,并不是什么大事,若是他自己能撑住,哪里需要什么岳家提携?” 辛玉眸色一暗,她知道章延不过是在宽慰她罢了。 第六十章 成亲 考试结束之时,辛玉正站在贡院门口望着,看着学子鱼贯而出,却都不是自己的心上人,等了许久,最后看郁竹从里面慢慢走出来,见到她等着,道:“若是知道你在此,我应该早早地出来,不叫你等。” 辛玉道:“也不碍事的,并没有等很久,考得如何?” 郁竹道:“三甲总是有的,多少具体是什么,还是得看阅卷官的心情了。” 辛玉道:“你的话这样满,就不怕到时候榜上没有你的名字。” 郁竹道:“你别怕,总有机会让你做个官夫人的。” 辛玉自然知道他是有才气的,何止是有才气,才高且傲,也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何看上自己。 自从郁竹与辛玉剖白心迹之后,他便也在摘星楼要了一个厢房长期住下,那日正好放榜,辛玉与郁竹一起去看,果然中了三甲,不久就要殿试。 他们自然是欢喜的,却没有想到,榜下却也有人看中了郁竹,早早想将他定为女婿,郁竹不久上了殿试,那皇后带着一众官眷在楼上相看,丞相夫人指了指郁竹,请皇后赐婚,自然也是炙手可热,丞相势力大,在皇帝面前也跪上一跪,皇帝不将他点状元,反而点了个榜眼。但不论状元还是榜眼,这亲事,上达天听,板上钉钉。 摘星楼自然很快得到了喜报,彼时辛玉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谁的女婿,自然是高高兴兴地等他回来,备好了酒菜,郁竹正在与她畅饮,又说起先回交城敬告父母,然后去烟阳提亲的事情,话音才落,门口赐婚的天家使臣便来了,本以为是什么赏赐,没想到圣旨听完,郁竹的脸都绿了。 辛玉不知道自己应该摆什么表情,是喜?是悲?是觉得“果然还是办不到的”?又或是,松了一口气。 心里想果然是衬得上他果然是衬得上他,丞相的女儿,好过自己不修边幅,做什么榜眼夫人。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看向郁竹的时候还是眼泪汪汪,郁竹沉默了半晌,还是叩谢皇恩浩荡,是啊,不然呢,他是天生要做官的人,她叹了口气,趁着他去谢天使的时候,她转身而去。 京城也有护城河,护城河边也是杨柳岸,她站在柳树边上扯着枝叶玩,一脸的生无可恋。郁竹当然追出来了,但是尽管追出来,他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应该怎么说。辛玉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那个挂着的玉佩一扯就掉了下来,她将他的手牵了,把玉佩塞还给他,道:“我想来想去,这个东西还是不要留在我这里了,万一丞相女儿是一个度量小的,倒给你惹了麻烦,不过,这是好事,你有圣上赐婚,前途无量,届时你劳烦你拿一张帖子来,我一定去喝你的喜酒。” “谁要你喝喜酒!”郁竹气了,“我并不知道此事,也不知道他们家为何看上我,辛玉,我心里只有你。” “我没怀疑过你的心,但是世事弄人。我虽然平日里挺有办法的,但是此刻我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若是叫你同我一起隐姓埋名,你远在交城的父母兄弟必然受到牵连,到时候你的罪过更重,我又不能护你们家周全,也不能助你加官进爵,你接受赐婚,这是最好的法子。” “辛玉!” 他唤了一声。 她回头看他,道:“你此刻这样唤我,难道是觉得这件事情有转圜的余地?还是说,郁公子想要我辛玉伏低做小,成为你家的小妾?若是这样,辛玉办不到,公子并非我的良人,我们今日分道扬镳,日后相见,还是朋友。” “你真的这样狠心?我对她并无感情。” “郁公子,对不住,辛玉是乡野里野惯了的孩子,本就不爱拘束,之前是爱慕你,所以想着这种生活或许可以一试,但是公子今日得了良缘,我们姻缘未成,就已经横生枝节了,我心地小,容不了她人,更不能接受我的夫君常伴她人床侧,请郁公子原谅我的小气,放了我吧。” 郁竹便知道了,道:“我知道,你答应我不过是一时兴起,你这样潇洒的人,怎么会随意愿意常伴于我?你怕是更中意你家章延!愿与他日夜相伴吧!” 辛玉回过头来道:“你在跟我说什么?你是疑心我与章延?罢了,罢了,你不知我是怎样的人,还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原来你的喜欢如此草率,那如今就草率地撇开去,我辛玉虽然是女儿家,但是也忍不了这般侮辱,章延乃我亲友,亦不能受你如此诽谤,这么久我居然错认了你,是我眼瞎。” 说着,辛玉甩袖而去。郁竹想要追,但是追了两步又停下来。 她果然是清醒的女子,连在感情之事上,居然也这样清醒。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只是一介书生而已,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不应该之前信誓旦旦地同她说自己能够娶她,他本以为考上了功名,自己能够娶她的。 没想到,功名给他上了一层枷锁。 他心中爱慕的,如今似乎已经走向诀别了。 虽是如此,他也还是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信中说,在护城河畔是鲁莽了,并不是有意要说那些伤人的话,他知道辛玉清白,内心也是赤诚,只是觉得两情相好不易,这样十分可惜。 辛玉提笔回了寥寥几字,大致是说,不怪他,劝他也不要过多牵念。 看着辛玉如此豁达,郁竹反而不好再说,他从摘星楼中搬出,才过不久,就传来他们筹办喜事的消息,听说啊,丞相大人说,他会将郁竹的父母接来,然后给郁竹大大操办起来。 又有圣旨赐婚,又有丞相作保,郁竹在官场上的声望渐隆,官运亨通,又过了一段日子,终于郁竹的父母从交城赶到了京城,受了新娘子的拜礼,吃了喜茶,这礼成之后,众人都说,这榜眼大人,反而比状元大人的势头还要好。 那日成亲的帖子,当然发了一份给摘星楼,辛玉自己化成了小丫头的样子去观礼,声称辛玉姑娘病了,给他送了份大贺礼,是玉雕的石榴,说是祝郁竹子孙满堂。郁竹苦笑两句,说了多谢。 然后是繁杂的仪式,新娘的装束十分好看,辛玉愣着看了许久。 第六十一章 离开青城 “攸宁,攸宁!” 攸宁正在神游,却被声音瞬间叫醒,吓了一跳,一看才知道是六公主。 “六公主,你也来了,甚好甚好。” “你怎么了,神思不属的?”六公主笑问道,抱着孟孟,往攸宁面前塞,“宁姐姐就要走啦,你会不会想她呀。” 孟孟奶声奶气地说道:“想——啊——” 攸宁手伸过去,轻轻捏了捏孟孟的脸蛋,笑着说:“孟孟乖,你马上就要有爹爹啦,到时候你可多人疼了,很快就不记得我啦。” 孟孟小手拉着攸宁的手,道:“记——得——” 攸宁笑道:“孟孟学说话也太快了些,实在天资聪慧,你同谢纭的亲事如何了,什么时候办酒啊。” 六公主道:“你怎么这么肯定,我一定嫁他?” 攸宁笑道:“那也可以不嫁,孟孟长得快,过几个月你带回龙宫,说是路边捡的小贝壳童子,大家也会相信了。到时候你仍然是逍遥的六公主,极好极好。” 六公主道:“你又在打趣我,是啊,我想要嫁他,日子定在了冬天,到时候让数斯给你传信,你能来便来,我们也没有大操办,最多请几桌酒。” 攸宁点点头,道:“如此正好,这孟孟也是他的孩子,你如今要做他的妻,也是顺理成章,你近来变了许多,越发像个闺秀了,我们刁蛮的六公主呢,我还有些想念呢。” 六公主推了她一把,道:“怎么,我不同你大声,你以为我性子软了吗?” 攸宁“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福祸相依,你自己小心点就是了,几十年也不长,你同他快快乐乐地过日子,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六公主倒是没有先前固执了,只是微微笑道:“虽然得偿所愿,但终究还是觉得不足,我怎么都比不上她了,因为她死了,我没有办法比,但是想想,若是她或者,他身边根本不会有我的位置。哎,所以能说什么呢。” 攸宁点头,又说了几句祝福她的话,然后突然花珂叫她,她便过去了。 原来,花珂是让她与众妖精们喝酒告别的,听月楼里的花草妖精们,围着攸宁,申屠多敬了攸宁几杯,说自己很喜欢淘换珍品,攸宁笑道,喜欢就好,她心底略有放开,觉得不应该像之前那样,抓着什么东西不放,何况世上如此多的珍品,若是桩桩件件都需要她亲自打理,几百年都未必成事,不如让申屠仔细选了有缘人,让珍品在民间流动,也许能够有所收获。 攸宁与他细说起自己见到过的一些能人,希望能够给他一些参考,故事总是千奇百怪的,申屠不仅仅仔细听了,还记录了下来,细细问过。 攸宁最后说,“那些珍品,并不是想要你卖多少价钱,只是在仓库里落灰实在可怜,你需要带它们见见光,怕生了蛀虫,至于缘分一事,你细细体会,若是实在决断不了,可以去信叫我来。” 申屠点头,道:“宁姑娘如此信任我,我实在有些不敢当,但是既然接了,定会用心的。” 攸宁转头,又看王恒在盯着她看,笑问道:“王公子,怎么了,你今夜老是盯着我,难道是我有什么不妥之处吗?不如快快指出,不要让我出丑。” 王恒摇摇头,道:“是姑娘好像我在哪里见过,我却一时想不起来,也许是我想错了。” “哪里见过?王公子问的什么话,我们在苏城不是已经认识了么?” 王恒道:“并不是说苏城的事情,好像在那之前,小生就见过姑娘了。” 见过?见过个鬼啦,你见的是徐音。 攸宁心里腹诽道,脸上也没表现什么,又同数斯他们喝了几轮酒,早早地回到自己房内,准备歇息了,明日一大早,就带着花珂他们,一起与胡灵汇合。 夜梦沉沉,攸宁睡得不太安稳,但总归是养足了精神,第二天晨起,又与数斯一起清点了一遍东西,带着几个妖精伙计,赶着车马,天一亮,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 走到一处山林,胜遇化成大鸟,将他们带了,又隐去身形,不一会儿就到了云城,落在了秋水居的院子里。 胡灵早在院子里等着,看到他们来,急忙迎了上去,围着攸宁又笑又闹,说:“姐姐,我可日日都在盼着你,你来了真好,我等了你许久许久了。” 攸宁笑道:“你都只管着你的女儿和你的外孙女儿,哪里还有闲情来记着我?你只不过是随意想想我罢了。” 胡灵缠着攸宁,毕方出来见了,与攸宁见礼,攸宁笑道:“毕方,好久不见。” 毕方道:“攸宁,确实许久不见,你在人间还过得惯吗?上次烟阳一别,我们各自都回了人间,听说你病了,要紧吗?” 攸宁指了指慕歌道:“灵医族的慕公子在,我不碍事的,我没想到,辛玉的产业居然做得这样大,妖精们在人间也算是逍遥,你们这里怎样,经营得不错吗?” 毕方道:“还算过得去,听说你能接辛玉之事,我们这里也有许多珍品,你有空可以下去看看。” 攸宁摆摆手道:“不,今日不看,今日我想去瞧瞧胡灵的女儿和外孙女,胡灵,你可得带我去啊。” 毕方笑道:“她啊,都恨不得给她们娘俩当护院了,已经连续在她们府门前蹲了不知多久了。” 胡灵道:“那不是有人要害她们嘛,若是平安的,我哪里用这样操心。” 毕方道:“秋水居又不是吃素的,我妖精也派了许多帮你看着,但你还不是一天两天都往那里去?可见你自己心里究竟多着急。” “有人害她们?为何有人害她们?” 胡灵道:“还不是外孙女儿嫁了个高门显贵的夫君,是个王爷,怕是将来要继承皇位的,总有刺客三番五次来杀,外孙女怀的头胎,没有坐稳,现在正养着呢。” 攸宁将慕歌推了出去,道:“求求慕公子,让他发个善心,帮你瞧瞧看。” 胡灵听了,当即深深拜下去,道:“慕公子,求你帮我外孙女看一看。” 慕歌赶忙将胡灵扶起来,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去看,我去看便是了,用不着这样。” 攸宁姐妹一笑,花珂又窜了过来,一脸乖巧地问:“灵儿姐姐,想我没有呀。” 第六十二章 生产 “想啦。”胡灵笑道,“你在姐姐身边,可学到什么没有,你似乎又长大了些,如今和那些伟岸男子一样了。” “真的吗,姐姐夸我,我便心里十分高兴。”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小妖精们一边将行李送至房内,攸宁拉着胡灵的手道:“灵儿,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她们,要怎么见比较妥当呢?我知道你肯定没有与他们相认,只是没有什么相见的由头,也是怪烦的。” 胡灵道:“不如就借着看诊的时候去见吧。就说你和慕公子是一起的,这样也方便。” 攸宁点点头,说带了一些青城的海货给他们,有吃的,还有数斯从异国淘的,许多新奇玩意。 “我是想着送一些东西给小孩,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送,现在呢,不如直接送给你,你一件件挑了,自己送给他们,我想这样,应该最为妥当了。” 胡灵摸着那些玩物,笑道:“哪里一个孩子用得上这么许多,姐姐也太疼他了,可惜她不能叫你一声祖奶奶。” “可快别叫,我哪里有这样老,你愿意做什么祖奶奶,你自己做去,我啊,最多做人家姐姐。”说完笑了起来。 “姐姐姐姐。”胡灵却也连喊了几声,“她就快要生产了,最近几日,我的心里实在是不安稳,幸亏姐姐来了,我盼望着这几日能够有个安生的。” 攸宁握住她的手道:“安生,我护着你。” 胡灵道:“还有一事,我未曾与姐姐说起,是因为离开这云城,这事情就被淡忘,如今姐姐来了云城,我便可以跟姐姐说了。” 攸宁奇道:“这是什么事情,既然如此神秘?” 胡灵便细细与攸宁说起紫云观中那两百岁的老道以及那清水潭之事,攸宁与慕歌听了,都觉得十分稀奇,说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法术,想来是真的有神仙护佑。 胡灵道:“不知取的那水,对姐姐可有帮助?” 攸宁皱起了眉头,慕歌道:“看来或许有点效用,但是攸宁会多受苦,我便没有让她再用,不过若是能上清水潭看一看,兴许真的能寻到治疗之法。” 胡灵道:“那是自然,可是万一不能奏效,反而使姐姐受苦,又觉得不值。” “你说的凌虚之事,是不是也与紫云观有关?” 胡灵道:“正是,都是这紫云观上来的事情,凌虚认识的也是紫云观的道士,那东阳也是紫云观中人。” 道士、紫云观。 攸宁道:“慕歌,你可否想起来什么?” 慕歌道:“你是在想,醒春和晴狸的事情,是道士所为,也与这紫云观,有些关系是吗?” 攸宁点点头:“梁国十五城,云城道士最多,紫云观的名气也最大,我想若真的是这么有能耐的道士,也许也是来自于这紫云观中。” 胡灵道:“姐姐,这么说来,我们是要对付紫云观吗?” 攸宁道:“谈不上对付,紫云观道士众多,未必是他们一群道士合谋所做的,我们需慢慢查访才能知晓。” 胡灵也同意了,不过她表情上仍然不肯放松,问道:“姐姐,若是硬碰硬,我怕有极大的凶险,他们并不是凡人,那些人的法术,有些确实高深。” 攸宁道:“你别紧张,我只是说一说,并不会这么快就贸贸然上山去,你啊,还是先担心一下外孙女的孩子。” 胡灵点头称是,又马上吩咐人去准备拜帖,带了攸宁和慕歌,到东方府门口求见,帖子送进去,很快就有人来领路,一路顺利过了几道门,终于见到了林思舞。 攸宁看着林思舞举止优雅,姿态雍容,心底知道她这些年应该过得不错,心里就踏实了些,与她见礼,胡灵做了介绍说,慕歌是江湖名医,专治疑难,攸宁是与他同来的,林思舞也不多问,将他们引入到素雨的房内。 慕歌简单问了病症,又隔着帘子诊脉了,查看一番,说是,确实有些凶险,需要尽快准备起来。 胡灵连忙急切问道,应该怎样准备,慕歌介绍了一遍医理,便说这胎这几日就快发动了,但是胎位并不是很正,一会儿需要施针,然后再看看什么样子。 林思舞一听,也是着急道:“我们请了多少大夫,御医也看过,都说的是这种言语,大夫,我女儿还有救吗?” “别人我不知道,看到我,确实有救,不过你们要按我说的做,若是没有遵守,我有九天之力,也做不到的。” 林思舞忙道:“好、好,大夫尽管吩咐,我们一定照做。” 慕歌写了几个方子,让府里人立马去抓,要用上好的药材,并且告诉东方素雨,如何运气,如何走动。 林思舞见慕歌说得有理,连忙请他们在府中住下,这回胡灵也不推辞,一起在东方府住下了。 住下才没几日,果然如慕歌所说,开始生产了,东方素雨性格柔弱,此刻有些害怕,紧紧握住了林思舞的手,慕歌不慌不忙,指挥着稳婆和婢女如何如何做,但是还是耽搁了许多时辰,如此熬了一天一夜之后,孩子才生下来,是个男孩。 是个男孩,果然是难得的喜事。一边林思舞派人上报御前,一边吩咐让人给王爷去信,东方素雨十分虚弱,慕歌一边在旁告诉婢女如何喂汤药,一边吩咐人去铺子里多抓几味药,总之,虽然凶险,倒也是平稳度过了。 胡灵与攸宁也没有闲着,素雨生产之时,连来了好几个胆大的刺客,居然想要他们的命,当然都被她们当下,捆了,送到内狱中去。东方府中虽然也有一些护院,但是比起专业的刺客来说,动作还是慢了一些。 攸宁笑道:“这个王爷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他的妻儿,竟然有这么多人来杀?” 胡灵道:“这王爷公正廉明,伤了许多人的利益,又出门打仗去了,到时候若是有三长两短,天下风云都是要变的,他们杀婴儿,也只是为了除去后患,或者是为了扰乱在外的将军的心。总之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攸宁道:“如今朝堂之事,你居然也懂得这么多,外孙女这样有出息,到时候你可就是皇亲国戚了,这可比鹿蜀考得功名更高些呢。” 胡灵道:“谁要这荣华富贵了,我只愿他们一生平安。” 第六十三章 商量 攸宁道:“说起来容易,我现在才知,平安二字,于凡人而言,也是极为不易的。” 胡灵道:“此话正是,我在烟阳镇上五十年里,有一副人间皮囊,时不时患个头疼脑热,又是伤风咳嗽,乱七八糟的病症不知多少,然后衰老,桩桩件件啊,都是我做人以前不敢想的事情,偏偏那几年,一下体会个遍,还受了许多欺负,委屈得不行。” 攸宁道:“是我害你受苦了。” “哎呀姐姐,不算什么,小时候我这样调皮,你也不是一直宠着我对我好吗。” 说话间,又来了一个刺客,攸宁三下两下将这人捆了,扔到一边,皱着眉头道:“怎么还没完没了的,到底要弄到何时?” 胡灵叹气道:“那毕方还笑我呢,你看这样子,我怎么能不紧张?” “你查了是谁吗?这么多刺客,总有来历吧,我们端了他老窝去,一次两次的,也太过烦了。” 胡灵道:“哪里只有一个呢,好多人呢。什么官啊将军啊,到处都想杀人,王爷耿直,若是成了太子,他们的乌纱帽未必能够保住。” 攸宁心下了然,捏诀叫了附近的妖精前来,吩咐他们将院子牢牢守住,然后才同胡灵一起去看生产过的素雨。 慕歌站在一旁道:“已经平稳下来了,现在是让她休息一会儿。” 林思舞也是满头大汗,腿一软居然跪了下来,攸宁、胡灵一扶,她连忙谢道:“多谢你们,我的女儿生产如此凶险,若不是有你们在,恐怕女儿的命,就要交代了,哎,王爷虽然不在,也是记挂着她的,如今已经收到许多家信来,都是问她如何的,他若不是身在皇室,定然是个良配。” 胡灵道:“如今也是良配,你不要担心,信发出去,过几日他们便收到了。” 他们又如此这般宽慰了几句,终于将林思舞安抚去睡了,他们也去了安排的小院子歇息,中途吃了又歇息了一会儿,一直到下午,他们才坐在院子中间吃了点心。 慕歌道:“其实说到底还是素雨命不该绝,命格也不弱的,她能长命百岁。” 胡灵道:“命格这事,也多有变数,你且不知道她的变故是什么,也不敢掉以轻心,不过多谢慕公子,这次让她化险为夷。” 慕歌道:“太客气了,不如你们烟阳为我多寻一些名贵的草药作为诊金,那我心底便高兴了。” 胡灵忙道:“自然、自然,不知慕公子想要什么?” 攸宁奇怪地望了慕歌一眼,道:“你怎么不问我,我才是最大的病人,我也是烟阳的人啊。” 慕歌道:“你与我的事情,是我爷爷欠了烟阳的,而灵儿姑娘的事情,是我帮她的,这两者怎么能一样呢,所以我找她要,这才是整理。” 于是慕歌写了一串药名,托给胡灵了,胡灵传信给秋水居,毕方立马派人找起来。 只是那些药材确实是不容易得的,他们多方寻找,这才找到,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边外孙女生产的事情办完,没想到才没几日,就有了王爷得胜归朝的消息,听闻王爷大杀四方,十分英武,得了胜,马上要赶回来看自己的王妃,跑死了几匹马,如今还在路上飞奔着。 攸宁他们后来又回了秋水居,总是自己的地方睡得安稳,王爷要先回京城,然后才能回云城,虽然有快马,但是还是需要一些时日,多亏毕方的调配,让东方府有了许多妖精守着,那些刺客也不敢造次。 在这王爷未归的一个月里,攸宁他们也不敢随意离开云城,只得每日停在秋水居内,吃着毕方每日的新品,问着毕方那个小姑娘的事情。 就在她们两个百无聊赖的出主意下,毕方与那女子终于有了进展,这进展也十分意外,他们那日去山上游玩,碰巧下了雨,几个人站在亭子里躲雨,恰好就看见了那个姑娘也在里面。 攸宁和胡灵变了把伞,又想办法将边上的人弄困弄晕,让这毕方和姑娘悄悄在一旁谈话,起初是很难的,一直聊到点心,这才有些进展,毕方身上恰好带了一块点心,点心十分可爱,姑娘一下就喜欢了,吃了还赞不绝口,顺带对毕方的印象也十分好。 毕方告诉姑娘,自己在秋水居,若是姑娘要吃些什么,或是亲自来,或是派人来,都是可以的,姑娘连声答应,笑颜如花。 后来一连几日,姑娘都派人来秋水居拿点心,毕方自然很是高兴,胡灵、攸宁两人,又变着法子地告诉她怎样的点心女孩子喜欢,她们倒在这毕方的一次次尝试中不亦乐乎,日子倒过得开心。 胡灵早将那些攸宁送来的小玩意送到了东方府中,素雨正在坐月子,日子无聊,正好有着这些东西仔细解闷。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那王爷也归来了,将王妃带回了府中,王爷随身府兵众多,秋水居的妖精们轮值了一个月,终于有了歇息的机会,于是秋水居早晨关门,只在下午和晚上开门,说是让伙计们能够休息。 秋水居多时贩卖饮食,早晨这一场并不打紧,大家也乐得清闲,得了休息。攸宁和胡灵,这个月却在细细盘算着紫云观的事情。 查了一个月,似乎事情有些明朗,但是又有困惑的地方。 “现下看来,除非我们能够找出,这紫云观到底是谁在兴风作浪,我们才有可能找出这些事情的关联,不然还是同以前一样,空有线索,像林容那个傻子一样,白白地被人利用了去。”胡灵道。 “你不怨他了?你此刻真心信他了?” 胡灵点点头:“你看思舞的名字,就是他取的,先前我怎么也不信,但是他既然能将我们的女儿取名为思舞,我想也许是我一直都错怪他的,他一直被人蛊惑,我却没有发觉,还中计将他推得远远的,甚至到死都没有再见他一面。哎,想来是我们缘分浅,只能做几年夫妻,而后来的事情,也是我们控制不住的。” 攸宁道:“你要是日日都还念着他,真的要变成怨妇了,还是个寡妇,何必呢,放下就放下,我们如今追查,也不仅仅为他,你若是因为此事自苦,倒叫我不知怎么办才好。” 第六十四章 道士说 攸宁与胡灵商量了几日,说到道士有几日会下山采买,于是她们就等着那日上街寻人问一问,看看紫云观到底什么情况。 这天集市上果然有了大堆的道士。 攸宁和胡灵赶紧出了门,没想到,在路上居然碰到了一位旧相识。 她们走在街上,想找个看起来和善一些的道士问话,却听见一个小孩停在了糖葫芦摊子边上,问了好几个都还舍不得买,一看,原来是小飞雁闻柳。 攸宁捣蛋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久不见啊小柳儿。” 闻柳转过头一看是攸宁,立马吓得要跑,但是却被攸宁一把抓住了衣服,闻柳急得大喊了几声:“师傅——” 前头果然有一个道士回过头来,胡灵与攸宁相看一眼,这道士面相刻薄,不像好相与的,遂放开了小飞雁。小飞雁跑到他师父身边,还朝着攸宁做了个鬼脸。 胡灵道:“姐姐,你怎么不去问问他师父?” 攸宁道:“之前认识这个孩子的时候便知道他的师父有仇妖之心,我们这样贸贸然地与他正面对抗,此刻又这么多道士,若是真的打起来,我们根本不占上风啊。” 胡灵觉得攸宁说得有理,又问:“那你怎么能知道哪个看起来心地善良?” “凭你所言,可知这紫云观并不是鼓吹杀妖,而是一些道士恶妖,紫云观本身也许只是修道之处,但总有些人未必只是修道,按这样来看,我们还是不要硬碰硬。” 她们四处看了看,一个年青的道士帮着卖菜的大叔挑了篮子来,两个人有说有笑,攸宁示意胡灵,胡灵顿时了然,朝着那个道士走去。 两人走到道士身边,道士见了,脸色微变,然后又笑,道:“两位姑娘,不知有何事可以帮到你们?” 攸宁笑道:“请道长借一步说话,我们姐妹确实是有事相求。” 道士听了,不慌不忙,跟着攸宁姐妹上了茶楼,一茶饮毕,问道:“姑娘不妨直说,小道有问必答。” 攸宁道:“看道长的神色,已然知道了我和妹妹不是凡人。” 道士点点头道:“天下生灵,皆是有机缘的,姑娘神思清明,看起来还有仙缘。” 攸宁突然想到一事,问:“不知道长是否会探灵体?略懂医术?” 道士有些惊讶,问道:“姑娘何故此问,我们紫云观确实有岐黄之术这一门,我虽学了一点,但是不精通。” 攸宁伸出手来,道:“道长若是能探一探我的灵体,或许能够知道一些事。” 道士听了此言,便伸出手来探她的灵体,这一探,他瞬间瞪大了双眼,问道:“为何你体内,有两颗内丹?其中一颗的气息,居然夹杂的我们平日用的桃木剑的剑气。” 胡灵看了攸宁一眼。 攸宁问道:“听闻紫云观中有清水潭,能够洗剑气污浊,不知是否是真的?” 道士道:“这个确实是真的,那清水潭水,寒冷刺骨,将剑扔进清水潭中一日夜,若只是杀了一两个恶妖,浊气出了,剑气还清。” 攸宁问道:“若是浊气一直不除,会怎样?” 道士道:“曾听祖师说过,浊气不除,会影响持剑之人。但也因为清水潭在紫云观,所以在外云游的道友,每年都会回紫云观上小住,祖师也说,这些回来的道士,不仅仅是为了洗剑,更是为了洗心,在洗剑之时,能够安安静静坐下来听一听为小道士上的课,从浑浊的人间事务中抽身。” 攸宁奇道:“道士,都杀妖吗?” 道士笑道:“紫云观说,只杀恶妖,有些在山间云游的道友,若是遇不上妖为非作歹,自然就不用杀妖。他们逍遥快活,也不会被什么恶妖的浊气侵扰。不过姑娘体内的这颗内丹,究竟是怎么回事?” 攸宁笑道:“之前有个道士当胸杀了我一剑,但是我没有死,他的剑也不在了。” 道士脸色大变,道:“你说的是东阳禁术!你!” 胡灵悠悠地站在了道士的身后,笑道:“道长不必惊慌,想来你也知道东阳禁术的规矩,姐姐没有死,这是姐姐的缘法,我已经求告上天,如今姐姐活着,天庭也知晓的。” “姑娘,小道刚刚失态了,真的是未曾听闻过,被桃木剑所杀的妖精没有死的,师父曾经教我们杀妖必死,所以还劝我们不许滥杀,否则被天庭听闻,我们也并没有什么好处。” 胡灵低了头,道:“若是杀红了眼,那会如何?” “祖师爷讲过,我们紫云观几百年,总是有些杀红眼的道士,他们修道,走上了邪路,最终都是没有好下场的,或是被妖群杀至死,或者是自己最后疯了自残,祖师说,这叫做天道轮回,下场就该如此。” 攸宁道:“原来如此。” “姑娘莫不是那苏城的……” 攸宁见他猜中,微微一笑,道:“此事本是机密,看道长生性纯良,颇有爱心,知道道长内心与那些人不同。” 道士叹道:“凌虚师叔太过偏执,说是妖精杀了他妻子,一开始几年还回来洗剑,后来渐渐不来了,当时我们就知道,不太妙了。师父师祖派了好多人去劝,他已经不听了,再加上他行踪不定,我们很难寻到,最后也只好任他自己去了。最后虽然没有被妖所杀,但他死前也不好过,那时我们派人去看他,他已经病得神志不清,口中念着妻儿。” 攸宁道:“他的女儿不是在世吗?他何苦如此。” 道士道:“修道之人不能静心,这是大忌,他入门之时,祖师曾痛斥,但他在山前坐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昏厥过去,祖师说他如此固执,一开始只做俗家弟子,修炼许久,他本是有悟性的,眼见着怨气少了许多,祖师才同意让他入了门,没想到啊,学成回乡,杀妖诸事,又让他回到了那时偏执的样子。” 攸宁道:“你是说,他在之中,其实有放下过?” 道士喝茶叹道:“是啊,凌虚师叔是悟性最好的,这红尘之事,看破也并非难事。” 攸宁道:“哎,这都是……胡灵,你不如和道长说说?” 胡灵叹道:“道长,我便是他念念不忘的妻。” “什么?”道士惊道,“他的妻是妖?他却要杀妖?这事情怎么回事?” 第六十五章 皇宫 “他不知道我是妖,我也从来没有想要让他知道。”胡灵叹道,“没想到我生产时,居然他带着道士来,我的婢女被锁,我被斩断了尾巴,而林容却觉得我被妖精害了。” 道士答,“这……这不应该啊。” “你可知道,那个带他的道士是谁?” 道士答:“小道的师父是他们之中最小的一个名叫凌月,小道的法名也是师父取的,叫做希炎,说我五行缺火,需旺一旺,我当时凌虚师叔进山门之时,我是在道观里帮忙的小童子,也没有拜师,那时候,我记得是凌野师叔——也就是大师叔,用了十分的力气去劝祖师爷。” “凌野?他还在世吗?” 希炎道长点点头道:“在世,这几年不知怎么的,还有返老还童的感觉,算算时日,他也应该活了一百岁,大家都说,他或许能像玄真祖师那样活下去呢。” “像玄真那样,不可能的吧?”胡灵道,“你们道观有长生之法吗?” 希炎摇头,笑道:“长生之法,姑娘说笑了,若是真的有长生之法,我们早被圣上捉去了,玄真祖师是我们祖师爷的师弟,更何况他有仙缘护体,旁人都不能记住他的事,这才过得平安,不过姑娘说的这事,凌虚师叔他为何觉得你是妖精?难道是你露出了什么破绽?” 胡灵道:“此事说来话长。”他们与希炎说了一上午,此刻已经是午后,希炎才将这事情理清楚,叹道:“居然是这样的,凌虚师叔这一生居然就断送了,他本好好修道,也许有缘飞升,或是同你过美满一生,这都是极好的,怎么如今变成了这种样子。” 胡灵道:“我的婢女已经被恶妖吞噬,不能回转,想让道长帮忙看看,究竟这事情,与紫云观有没有关系?” “凌虚师叔自然是与紫云观有关系的,而我却不能保证真的查到什么,像我师父的性子,定然不希望我掺和到这种事情上来,不过我看姑娘这样,也是于心不忍,你们放心,我回去暗暗打探,到时候再告诉你们消息。”希炎道。 胡灵对希炎谢了又谢,告诉他下次若寻,便到秋水居去。希炎点点头,攸宁让人送了些玩意过来,给了希炎,都是一些实用的海货,希炎笑道:“姑娘给我这样的东西,倒是有些用处,不过师兄弟们倒要起疑心了。” 攸宁道:“你就说,帮人的时候遇到一个海商,云城也有不少外头的东西,这些精巧的东西,虽然难得但不是不能见的。我们刚好也卖这些,不过啊,还是请你们道士少来,毕竟我们那里妖精众多,万一不满各位道长了,到时候打起来,还要收拾,我实在嫌麻烦。” 希炎笑着点了点头,也没有全拿,拿了一两个小物件,便走了。 他们一个月下一次山,等他再次下山,需要下一个月了。 下一个月。 这个月中,攸宁去翻检了在秋水居里的藏品,发现藏品也不少,但是保存得却不太好,她急忙让毕方将藏品取出,找来能人巧匠,试着修复。 胡灵送了孩子一堆稀罕玩意,也去见过了王爷,王爷再三要送她金银,她推辞不过,只收了半数。胡灵细看了王爷,眉目坚毅,都帝王之气,看来这个外孙女儿,到时候真的要成了凤凰了。胡灵想起来当年在皇宫里的情形,和姐姐坐在房梁上看舞,看了许久,那皇帝高高坐在人们中间,一股子不可侵犯的样子。当时她还抱怨道,为什么这个人能够坐在最好的位置上。 姐姐笑她,她有次隐了身形,就坐在了皇帝的桌子上偷吃他的东西。谁能想到有一日,自己的孙辈,也要嫁给这样的人? 胡灵重重地叹了口气,那皇位不易做,皇后更难。这素雨的身子并不是太好,她让慕歌接二连三地给素雨调理身体,如今才算是略有起色,但是这种样子,若是管理偌大的后宫,说不定扛不住,损耗了心血,反而得不偿失。 攸宁劝她不要想得太多,儿孙自有儿孙福,慕歌也说,在他的调理下,一定会渐渐康复的,但是胡灵还是担心。 担心归担心,皇帝确实不行了,前几日一道圣旨,让王爷立马赶往京城,他们仔细一问,才知是皇帝最近身体不适,消息发不出来,别的王爷又想乘机夺权。 王爷听了急忙带了好马,又让人们套车,带着儿子慢慢往京城走。胡灵有些担心,带着胜遇,每天都要去看他们一眼,林思舞也是担心女儿,都一起去往京城。 攸宁看胡灵,便有时和她一起去。 一个月才到京城,刚刚进了城门,丧钟便敲响,素雨听道便哭了,道:“儿子,你爷爷去了,你父亲的责任又重了。” 这一路走来,林思舞倒是觉得奇怪,往常他们出街,经常碰到一些刺客,可是这次在路上一月,居然风平浪静,平平稳稳,这让她十分诧异。 到了皇宫内,有宫女将他们的服饰换了,带着小孩的襁褓,赶到那处,孩子醒来哭了两声,后来又安心睡着。 胡灵久违了这皇宫,看这边没有什么事情,便随着记忆到处去逛了一圈,发现样子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她到了当年学舞的地方,看见那些东西似乎如故,只是丧期来了,舞娘都被打发走了。 胡灵见着没有人,偷偷又到教坊的台子上舞了一曲,痛痛快快,似乎回到了当年年轻的时候,只不过心境不同了,自己已经不像原来那样洒脱,只有这宫墙、这教坊依然如故。 她又去瞧素雨,没想到正好看到太监宣读圣旨,果然,素雨的王爷成为了皇帝,那些乱党居然当时就想杀了王爷,胡灵便偷偷帮了几把手,他们终于没有得逞。但这次兵变,被素雨听闻时,还是觉得心惊肉跳,她悄悄哭了,思舞百般劝慰,她终于定下心神来,想通了事情。 胡灵在皇宫里呆了几日,这日胜遇来接她走,她才知道,道士来了秋水居,她连忙让胜遇带她回去,然后匆匆进了门,就看见希炎和攸宁正在说话。 攸宁道:“我还是觉得,你应该自己来听。” 胡灵点点头,坐下来,这么多天,她心里自然是准备好了。 第六十六章 凌野 希炎看着胡灵道:“姑娘,我说的事情,皆是我暗中打听到的,先前我并不相信,后来多问了几个人,这些线索串联在一起,却也不由得我不信了。” 胡灵道:“不要紧,你说给我听,我已经不是那些不经事的小姑娘了。”胡灵坐正了身子,准备仔细听他说的事情。 紫云观是个修道之所,历经六百余年,已经成为了众道士的聚集之所,梁国虽有不少道观,但是都没有紫云观这样有名,而且紫云观中大大小小出过二十位仙人,这些事情,虽是绝密,但紫云观的弟子少不得悄悄散布,因此半真半假地在人间流传。 仙人成仙,人间有时并不知道,不过他们成仙之后,会告知当时的观主,而观主就在传世的记录中添上一笔,在修炼得艰难时,告诉弟子们不要灰心,除此之外,也没有大肆宣扬。 当然紫云观门下众人,不能成仙者是大多数,但是道家修炼,能使人神志清明,感悟万物生息,也算是快活。不过,道家因为能够通达天庭,因此知道了妖界也能修仙,道家与妖界本来并不相敌,只是有些妖为非作歹,而妖界并不出手打理,使得道家弟子为了护住一方,利用自己修炼成仙的法术斩杀恶妖。 起初的确是斩杀恶妖,因为道家讲求自然,生灵们有自己的去处,然而他们看不惯那些妖精利用自己修炼的法术作恶,借了天的灵气,反而用来杀灵,他们因此也练了克制妖精的法术,许多法术,最多也就是使妖精们不能动弹,唯有关于桃木剑的法术,是真的凶狠。 造桃木剑的是一位上师,他本与妖怪无冤无仇,却被妖怪打断了腿,他行至紫云观,翻遍典籍,知道桃木克妖,就用桃木造剑,造出的剑十分钝,若是凡人,也许根本不会受伤,但若是妖精,削骨如削泥,一剑几乎就能致命。 得知上师造了这样的剑,当时的观主勉力相劝,也与他通力合作,造出了威力不那么大的剑来,让道家弟子能与妖精相抗,但又不至于将他们赶尽杀绝。 上师没有寻仇,但是那打断他腿的妖精偏偏要找上门来,彼时他身边只有那把致命的剑,他几次忍让不愿出手,那妖精十分不屑,自己去拿剑,没想到,碰了一碰,妖身就化成灰飞。这把致命的剑,上师立刻藏了起来,又新造了一把桃木剑,这后来所造的桃木剑,被东阳找到,成为了他的剑。 按理来说,这把剑的威力远不如那把,但是东阳因为修炼术法,却造就了它别样的特质,让它能够吸收妖精的法力,但东阳也不想生灵涂炭,将这把剑也藏了起来。刚刚上山的小笛子,都听过这个传说,常常四处去寻剑,观主与年纪大一些的道长并不理会他们,据说,能遇见这剑,都是极需缘法的。 没想到,凌虚是真的遇见了这剑,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对人说起,连带着东阳禁术,他自己在山中独自修炼,还要修炼师父教的道法,这样居然也能一年一年地应付下来,可见他的聪慧,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凌虚本性不坏,他也通达道法,在与师尊们应答辩理时,他对答得十分有条理,本来有师尊属意他接管山门,但是他自己却说要到凡间历练。 凌虚是个心思沉重的人,他十分擅长伪装,他重重心事居然这么多年无人再知,只是在春去秋来中悄悄咽下。 当他学成下山,便开始了寻妖之路。 寻妖。 紫云观的师兄弟并不知道他其实在寻妖,只知道他在杀妖,起初杀的都是那些为非作歹的恶妖,以紫云观的名义,引得人间都对紫云观十分信赖,而凌虚也常常回到观中,为了上清水潭去洗剑。 “凌野师伯十分开心,说没有看错人,因为那几年,凌虚师叔在凡间的事迹传开,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希炎说。 “会不会是,他本身就是这样的打算?”攸宁问道,“他就是想让凌虚在人间出风头,好让紫云观能多一些弟子?”攸宁问道。 “先前我也这样以为,那天我从集市带了一壶酒回去,请我师父吃了,酒过三巡,我半醉问着他凌虚师叔的事情,他迷迷糊糊答了,但是答得不真切,我半蒙半猜,略懂了几分。” 原来这凌野是决定了留在紫云观一世的,他偶尔下山,为紫云观寻一些传人,机缘巧合,看到了林容,觉得他根骨奇佳,想要游说他上山修道,只不过没想到,这林容早就已经成亲,不过凌野一眼就看出来,胡灵是个妖精。 凌野在乌竹镇四处打听消息,关于这位林公子,人间可众说纷纭,不过众人都知道他之前寻一个美貌的姑娘的事情,只是说,后来不知怎的,去了凝香阁,又不知怎的,本来要娶苏家小姐,后来反而认了亲,之后娶个胡姑娘,林老爷还满不高兴,只许她做妾,不过林容并没有娶过别人,所以大家都觉得胡姑娘其实就是林夫人了。 但这些在凌野耳中听来,皆是文章。他找到了凝香阁外的那位娘子的画像,听闻这个人叫做徐音,凌野寻了一个相熟的妖精扮成徐音的样子,却真的让林容大吃一惊,以为徐音回来了。 但是那时,他与胡灵已经难分难舍,也知道了徐音是个妖精的事情。 那个假扮的妖精并没有说破胡灵的身份,只是威胁林容,说他负心,自己是不会放过胡灵的,而且就要在生产的时候下手,林容十分慌张,连忙寻了刚好在乌竹镇的道士凌野来做法事,不过恰好这狐狸产子,现出原形,凌野想试试林容的慧根,便将手中自己的桃木剑递给了林容,林容顺势一砍,砍下了胡灵一尾。 凌野见此自然是喜不自胜,这确实是个修炼的根苗,狐妖虽然逃脱了,但是林容也相信自己的妻子被妖精所害,尸骨无存,这也是凌野说的,妖精杀人,连骨头都不吐一个。 林容听了,毅然决定上山,但是无奈,当时他们的师父并不同意这样执拗的林容进门,不过林容也是个硬骨头,居然最后也成了紫云观的弟子。 第六十七章 林容的一生 胡灵握紧了拳头,道:“就因为林容根骨奇佳?他们就这样给他做局?” 希炎道:“这件事情到底如何,我确实没有弄清楚,不过师叔的确是难得的聪慧,在道法之事上,简直如有神助。” 胡灵道:“可是他……他……”胡灵说不下去,帕子将脸一捂住,背过身去哭起来。 “即便如此,也不应该这样诓骗他。”攸宁叹道,“有天赋者众多,但他们到底用不用这天赋,总归是他们自己的权利,怎么能用这样恶毒的招数呢。想来凌虚使多少生灵涂炭,得了这个恶果,竟然是因为一个局。他自始至终,就没有真的想要修仙吧。” 希炎道:“我还小时,觉得凌虚师叔其实也挺不错,只不过他说不会在观内久居,因此也不收徒,虽然独来独往,有时也答我几句问题,让我很是受用。只是不知,原来他活得这样辛苦。” 胡灵哭了好一会,回了内间洗了一把脸才出来,眼睛通红,问道:“你说,一开始,他还是有回紫云观的,是吗?” 希炎点点头,道:“他刚刚下山那年,常常回紫云观,后来几年就回来得少了,再后来就不回来了,师祖还一直问起,也派过人下山去寻,有时寻到了,他却不愿意回来,师祖觉得大事不好,派了好多人寻,但最后都无功而返,后来,师祖仙逝,门下众人渐渐不再去寻。那几年只是听闻,凌虚师叔的法力大增,凌野师叔还说,也许凌虚师叔会得道成仙呢。” “得道成仙。”攸宁轻笑一声,“得什么道,成什么仙,道长,我问你,凌野是不是也是仇妖的?” 希炎道:“怪就怪在此处,凌野师叔并没有说自己仇妖,但是与他亲近的希元师弟,倒是对妖精十分看不惯。还说要杀尽天下妖精,近来的言辞越来越过分,被玄真师祖听见了,常常罚他抄真经,不让他离开云城。” 攸宁笑道:“原来如此,难怪收钱这种事情,却也只让小飞雁去做。” 希炎道:“至于姑娘体内留下的桃木剑化成的内丹,若是存留了之前的浊气,那我还是劝姑娘,有机会化成原身上清水潭,洗去浊气,否则这浊气,或许对你自身不妙。” 攸宁叹道:“你们紫云观有憎恶妖精的道士,我又怎敢轻易上山?” 希炎想了想,道:“每年我们紫云观都要下山一次,开坛布道,住在城内,那时候只有一些小道士和老道士住在观内,不如姑娘那时候去,我到时候借机称病,为姑娘守一守?” 攸宁抬起眼睛来看希炎,问道:“道长心地善良是真的,只是帮我一事,为何这样热心?” 希炎道:“姑娘有所不知,我有次夜里与师祖深谈,他曾经提起过桃木剑的威力,若是其心不正,怕是能够毁天灭地,不过姑娘神智清明,我知道姑娘定然没有邪念,否则有了这么大的力量,人间却未有什么消息,这说明姑娘并不想残害生灵,若是要保持本心,还需清水潭中洗上一日。” 攸宁道:“桃木剑的力量,我并不能用上多少,虽然说近来觉得功力有所增长,但是也还在能控制的范围内,只是道长说毁天灭地,我怕是有些危言耸听吧。” 希炎道:“姑娘不可掉以轻心,这东阳禁术比起别的桃木剑又更有威力,当年东阳将此术封禁,就是怕有人心术不正,若是被那些人得了这个法术,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攸宁道:“那道长杀了我,岂不是更加容易,何苦苦口婆心劝我?” 希炎道:“姑娘没做错事,周身气息清明,又没有杀过人,我怎么要杀姑娘?师父曾经教导我,生灵长在世间,与我们是一样的。没有高低贵贱。” 攸宁回头看了看胡灵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胡灵眨眼,道:“凌野去过苏城吗?” 希炎听了此问,奇道,“姑娘怎么知道,凌野师叔说,苏城风光最好,他常去苏城山中修炼,一去有时就是几个月的时间。” 攸宁看了他一眼,“你是说,凌野常去?那他可曾提到过什么?” 希炎道:“我不太喜欢凌野师叔,所以不常同他多说什么,这件事,我得回去问问师兄弟们才知道。” 攸宁慢慢地点了点头,问胡灵道:“就算你知道是凌野又如何?你总不能去杀他吧,你千万别傻,他已经百岁了,若是不能成仙,这说不定过几日就撑不住了,你去杀他,反而坏了你的修行。” 胡灵道:“难道林容这样白死了吗?凌野这样诓骗他,却能寿终正寝?林容却独自在异乡亡故?这是什么天理?我为什么不能替他报仇?” 希炎道:“姑娘,你这么说,我倒要后悔告诉你此事了,虽然我本意并不是让你去杀师叔,但你若真的杀了师叔,我也是难辞其咎,不如姑娘先杀了我,让我有颜面同紫云观交代。” 攸宁忙制止道:“道长何出此言,我妹妹只是一时气疯了,说的是胡话,当不得真的。若是道长以为是真的,那可就闹笑话了。” 希炎叹道:“师祖曾经说过,生来有冥冥中注定,有自然之法,万物生长消亡,都有道理,我也问过,若是有人揠苗助长,到底该制止,还是不该制止,师祖说,从心之善念,便是自然。” “从心之善念?”胡灵道,“你让我怎么从?凌野诓骗林容的时候,怎么不说从心之善念?为何他被蒙蔽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告诉他?姐姐……姐姐,我好痛,我好痛。”胡灵哭得狠了,捂着心口,攸宁赶忙握住她的手。 “道长,今日我妹妹身子欠佳,还请你下月再来,我一定好好劝她。” 希炎点了点头,出了店门,在集市上买了些东西,又回了紫云观中去。 攸宁拍着胡灵的后背道:“他虽说清楚了事情,你却不能知道林容心里究竟是个怎么样子,所以你单单看这表面,也不一定是对的。” 胡灵道:“我知道,姐姐,但是我在想,他死前也没有见着我,他确实心心念念想着我,我怎么能怨他怨了这么多年?” 攸宁道:“凡是过往,皆如云烟。姐姐陪你讲少年时的故事,你看好不好,我们到床上窝着去。” 第六十八章 怨 攸宁手一挥,她们就到了房内,攸宁将软软的锦被盖在了胡灵身上,胡灵枕着攸宁的腿,眼角默默流着泪,攸宁先是讲了一个狐狸精和一个负心汉的故事,又讲了一个他们终成眷属的故事,还讲了一个凡间夫妻二十年成了一双怨偶的故事,讲着讲着,胡灵心头松了,眼睛渐渐闭上,睡去了。 门口毕方传音问道:“胡灵如何了,我刚刚听到了你们与那道士的对话,她现在还好吗?” 攸宁也传音回他:“一切还好,你不用担心,我守着她。” “你说,我要不要再派人查一查凌野的事情。” 攸宁沉吟片刻,道:“传信给苏城,让他们一起查,我总觉得,凌野在苏城也闹出过事情,若是真的也是凌野,那凌虚最后变成这般模样,恐怕不仅仅是想骗他修仙,更是想利用他做什么事情。” “凌虚也会被利用吗?”毕方道,“说实话,我并不太相信这个道士所说的话,若是都是他人的错,凌虚真的一点责任都没有了吗?我总觉得,旁人怎样推波助澜,决定还是他自己下的。” 攸宁道:“那你也查一查希炎吧,看看他的来历与风评,我们识人断物虽然有些年头,但是也许并不比消息来得牢靠。” 毕方答了一声好,然后匆匆下了楼。 攸宁轻轻抚着胡灵,见她已经睡沉了,自己也歪着躺下了,结果做了一个梦,梦见的居然还是郁竹。 - “郁公子已经有了妻子,此刻来我们摘星楼是为何?” 郁竹忍痛望着辛玉,道:“你真的,不愿意再理我了吗?我并确实是真心的啊!” 辛玉道:“我知道你不易,我也没有因为此事怪你,郁竹,只是我们不可能而已,我们之前两情相好,此事也不止你我知晓,这京城中的人,有不少见过我们出双入对的,到时候你家夫人听了,你猜会不会打上门来?” 然后又转头,懒懒笑道:“不要紧的,过几日我就要去汴城了,此生啊,山高水远,我与郁公子,应该不会再见了。” “你要去汴城?”郁竹皱眉道,“你为何要去汴城,京城不好吗?摘星楼不是你们的产业吗?” 辛玉笑道:“郁公子,我们的产业,可比你想象的多,这梁国十五城,我到处可去,我看京城出了略繁华些,其他也不值一提,不如早早走了,省得看你和你夫人,卿卿我我,让我徒增不快。” “辛玉,我没有负你。”郁竹道,“我没有!” “什么叫做负我呢?你只是受制于天家,不能娶我罢了,这一层我十分明白,你不用再做解释了。” “可是你要走。” “我为什么不走!”辛玉生气了,朝着郁竹大喊道,“你娶了妻子,我还是自由身,我本就是江湖中浪荡女儿,先前只是对你心生爱慕,但是幸好我们没有成为夫妻,因为我最爱潇洒,而你最爱庙堂,我们始终是不能在一起的。” 郁竹摇头道:“不,我不信,你骗我。” “我何苦骗你,你快走罢。”说完,让几个伙计将郁竹请了出去。 被架出去的郁竹抬起头来看摘星楼的牌子,想着当时问辛玉,为什么这座楼叫摘星楼的时候,她笑着念道“手可摘星辰”时眼中的光彩,断然不像今日这样,既灰暗,又无情。 他担心她,但是却见不到她,他一连来了几日,有一日再来,一个门童却告诉他,辛玉姑娘已经离开京城了。 他不信,他日日都守着摘星楼,夜里城内要宵禁,他们根本不可能出城门去。 他急急跑进楼里去找,果然已经人去楼空,章延也不在了,辛玉的房间陈设还在,不过她常用的那几个东西,都已经被悉数带走,他十分难过,却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只是在摘星楼里饮了几日酒。 家中派人来寻,他才自己回去。 后来,辛玉本来以为不会有后来了,没想到因为饮酒,郁竹发了狂悖之词,被圣上听闻,气得将他贬到了汴城。 她那时候与章延分开,章延为了他的心上鹿,让辛玉自己回到烟阳,但是辛玉却不急着回烟阳。 汴城的五色楼上,长坐着一位姑娘,她醉眼朦胧地看着来往的人们。 有一天,她觉得自己眼花,仿佛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她摇了摇头,喝了一口酒,没想到这个人急匆匆地跑上楼来,握住她的手,她奋力甩开,说与他不相识,但是,他却拼命抱住辛玉,辛玉大哭,但却知道毫无益处,决定化作原身。 这样的变化显然让郁竹吓了一跳,她含着泪道:“公子,我是妖,你没有娶我,是你的福分,你的运气,不要再找我了。” 没想到,郁竹伸手去摸她的头,道:“你居然有这样可爱的样子,我认识你这么久,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你不要怕,我不会害你,我真心喜欢你。” 喜欢。 辛玉险些就要被打动了,可是脑子里又晃过了他成亲的哪一日,去他的喜欢,谁稀罕这种喜欢? 辛玉又化作人身,道:“你以为我是狐,就可以委身与你做妾室吗?我告诉你,不能的,他生未卜此生休,这辈子已经罢了,好吗?” 郁竹摇头:“不,为什么?” 辛玉道:“不为什么,为我自己。”说完,就飞到了别处。 - 突然,有人敲门,攸宁吓了一跳,却听到是花珂传音,来问胡灵如何。他也从毕方那里听到了此事,说是此时和慕歌一起站在门口。 慕歌问她,清水潭要不要试一试,若是她愿意,他可以卸下法力与她一同前往。 攸宁道了一声多谢,说自己需要再考虑考虑,慕歌说知道了,然后问胡灵需不需要帮忙。攸宁请慕歌多开几副安神药来,并且告诉他们,这几日最好守着她一些,万一她想不通要上紫云观杀人,此事便不太好收场。 “不会吧,姐姐,灵儿姐姐真的会这么做吗?” “她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之前被人欺负了,都是要狠狠地以牙还牙,这样被凌野设局这么多年,你说她心里能痛快吗?若是不痛快自然要找出气的,偏偏这林容已死,这件事情还无法挽回了……” 第六十九章 回青丘 突然,胡灵在梦中挣扎骤醒,但是脑子还是有些糊涂,她觉得自己头有些疼,问道:“姐姐,我们这是在哪儿……你怎么……” 胡灵一个晃神,才想起来,她们已经离开了青丘,在人间生活了许多年了。 “姐姐,我突然,想回青丘。”胡灵突然说道,“我已经好久好久没回去了,姐姐也是吧?虽然说,近来有写信给祖母,她说她身子一切都好,可是,我总想回去一趟。” 攸宁道:“我若是回去,这个身份该怎么办?” “不如姐姐就说,是我的朋友,我想祖母祖父见多识广,即使告诉他们,也应该无妨,在青丘,你便只是我朋友,我们与胜遇一起,左右不过两三天,姐姐,与我一起回去吧。” 攸宁道:“你不担心你的外孙女儿啦?他们在皇宫里怎么样了?” “皇宫一切都好,皇帝崩了,于是王爷变成了新皇,小孩变成了太子,她身边的人都还算得力,我看了许久,觉得已经不需要我来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之后再去看看,她已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攸宁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同你回去吧,我们叫上胜遇,请他到青丘做客。” “姐姐,慕歌也带上吧,希炎所说之事,不可掉以轻心,姐姐,我最亲的就是你了,你可得看顾着自己一些。” “慕公子,那得看他愿不愿同我们一起了。” 她们下楼,对着胜遇说了一声,胜遇自然没有推辞,攸宁朝着慕歌解释了一会儿,慕歌也同意了,他们便瞬间化身,凭着胜遇一日万里的功夫,半日就到了青丘。 青丘还是那个样子,用法术过了入口,一群狐狸围了上来,她们看到胡灵都十分开心,而攸宁她们远远地站着。 一个小狐狸凑过来问:“几位客人可是我们灵儿姐姐的朋友?是从哪里来的?” 听闻他们从人间来,马上就来了兴致,一群小狐狸围着他们问长问短,一直到胡灵回过神来,把这些小崽子们拍开才算完。 花珂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对,他甚至没有想起来,胡灵与攸宁之前在烟阳,说自己是真的姐妹,不过花珂过得糊涂,但是胜遇却并不糊涂,他有些疑心,但是却没有太多在意,只是觉得也许攸宁并不是这青丘同宗同源,是流落在外的一支,而慕歌作为知情者,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青丘,胡灵的父母最近出门云游了,此时只有她的祖父母在家,也就是徐音的外祖。当然,她如今已经不是徐音了。 她有些忐忑,若是外祖认不出她了,说她是骗子,那该如何呢,若是外祖知道了她这一年过的什么日子,又该怎么说她呢? 攸宁的眉眼中,带了一丝忧虑之色。 花珂与胜遇多数是听胡灵自己说有个从小长大的姐姐,但是攸宁来了之后,她也说这个是姐姐,兽类亲族众多,他们也没有多想,后来慢慢才知,她的姐姐居然就是苏城被杀的妖精徐音,免不了惊讶一番,只是她与从来没有提起过的攸宁居然如此亲厚,以为她只是与她投缘。 过了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胡家老宅里,虽然仿造的人间宅子,但是相比起人间的一板一眼,这所宅子更为活泼自由,胡灵记得,自己儿时常常在宅子里上蹿下跳,只是姐姐性子沉静,不爱偶尔挂在庭院的秋千上想事情,一想就是一天,她还未化成人身时常常去闹她。 现在一看,已经恍若隔世。不过既然回来了,胡灵仍然笑得像个没心的小狐狸,一溜烟地跑进房子里,大声喊着“祖父祖母——” 攸宁听了,突然也轻轻笑了起来,那年她离开青丘时,外祖说,她本就属于人间,既然青丘没有给她快活,她应该自己去寻快活。她听了这话,思虑再三,也终于决定出走,拜别了外祖和舅舅一家,终于去了人间,这一去,除了时常写信带些东西回来,却也没有自己再回来过。 她忘不了那些年里,在这些小狐狸之中,受到的冷遇。虽然心里想得开,不再去计较,但总是有一根刺压在心头的。 不过外祖父与外祖母,向来对她疼爱,也常常说她,长得十分像娘亲。 攸宁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副皮囊不是自己的,外祖母还会认出来吗?他们会怎样说呢? 走到门口,却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他们走到了堂上,胡灵已经在外祖母的腿便撒娇,见他们走进来了忙道:“这是我在外面认识的姐姐攸宁,这位是花珂,这位是灵医族的公子慕歌,还有这位大哥是胜遇,就是靠着他,你孙女我啊,才能轻轻松松地回来。” “好好好,请坐请坐,灵儿啊,小音怎么没有同你一起回来?她还有给我来信,不过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她走了,竟也没有再回来过。” 胡灵愣了一瞬,忙道:“外祖,姐姐在外潇洒快活,你可别管她,我带了许多人间的稀罕玩意来,都让他们收起来了,你有空去挑挑看。” 他们一起叙话了一阵子,外祖父朝着攸宁的地方看了好几眼,外祖父生有眼疾,什么东西都看不太清,嘴里轻轻念着:“那真的不是音儿吗?” 只是胡灵撒娇的声音盖过了,然而攸宁确实听见了。 攸宁有些不忍,但是有花珂他们在场,她倒不好言明,他们吃了一场丰盛的晚餐,胡灵拉着攸宁对祖母说:“祖母,这位姐姐是极好的姐姐,我们吃完了一起到你房间里叙话去,你看好不好?” 祖母听了自然是高兴的,当然也就开心地应下来,饭罢之后,胡灵让小妖精们带着花珂他们四处转转,自己和攸宁到了祖母房内。 祖母招呼他们坐下,胡灵却道:“祖母,你真的不认得这位姐姐是谁了吗?” 祖母眯着眼睛瞧了瞧道:“我也没有眼花,这位姑娘,我确实没有见过的啊。姑娘的真身应该也是狐狸吧,是那里修得的法术?难道是跟我们祖上有亲?” 攸宁听了,低下头,使劲地摇了摇。 祖父从外面走来,看见了攸宁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小音。” 祖母猛地抬头,试探问道:“小音?你是小音?” 第七十章 青儿之死 攸宁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头道:“今日已经不是小音,烟阳辛攸宁,多谢二老前世抚育之恩。” 前世?! 外祖母猛地站起身来,弯下腰去搀住攸宁,问道:“你说什么?是我老糊涂了吗,我怎么听不懂了呢,什么前世,什么抚育之恩?你是我的小音吗?” 攸宁手一挥,为了防止他人进来,划了一个隔音的结界,将自己这几个月来经历的事情细细与两位老人说起,才说到一半,外祖母忍不住用帕子拭泪,外祖父也不住地叹气。 “哎,我们之前也听说了苏城的事情,只是,没知道名姓,以为只是个妖精,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可居然是小音……” 胡灵道:“祖母别担心,幸亏有陵光山神相救,姐姐换了个皮囊而已。” 外祖母道:“换了个皮囊?你这副皮囊是谁的?她又为何能将皮囊换给你?小音,这是怎么回事啊?” 胡灵一边安抚,攸宁又一边继续说下去,几个时辰过去,总算将近来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期间,胡灵也一边说着自己的遭遇,胡家祖宗都是见过世面的,听到林容的事,也只是多叹了两声,并没有过多询问,因为他们知道,过多询问对于如今难过的胡灵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你娘若是知道你受了这样的苦,她该多心疼啊。”外祖母轻轻抚着攸宁的脸,攸宁握住她的手道。 “不碍事的,我已经过来了,虽然不是之前的徐音了,只要外祖不嫌弃我。”攸宁道。 “怎么会嫌弃呢。来,小音……不,攸宁,你来。” 攸宁又往前凑了凑,外祖母突然拿出了她儿时最爱吃的糖酥子来,道:“你好久没回来,但是我每年都做,就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想吃了,还能吃上一口。” 攸宁的眼泪一下涌上来,哭道:“外祖母……” 她轻轻捧起糖酥子,拿起一个来吃,果然还是自己熟悉的味道,吃着吃着,她又想起来,自己曾经是有娘亲,也有爹爹的。 外祖母道:“攸宁啊,你刚刚说,桃木剑的内丹在你身上,这可不太妥当,没有办法取出来吗?” “慕歌曾经看过,说这个内丹实在与心脉紧紧相连,若是取出,怕是于性命有碍。” “你舅舅曾经算过你的命数,本来以为你只是凡人,没想到却有了这样特异的体质,现在又有了这样的机缘,好孩子,也许你生来,就要做别的事情,并不是一个凡人,或者一个妖精。” 攸宁道:“我宁愿是凡人,或者是普通的妖精,外祖母,我时常觉得困倦和疲累。” 外祖母慈爱地笑道:“不用怕,累了便去休息,你已然有了新生,谁也奈何不了你了。” 攸宁轻笑,祖孙们说了一夜的话,宅子里有一处露天的软塌,狐族不爱拘束,也时常在露天处休息,祖孙四个窝在月下,吃着狐族的美食,青丘的星辰比外面的美丽许多,攸宁看着看着便睡着了。 不久,胡灵也睡了,剩下二老悄悄嘀咕着。 胡老爷笑道:“小音这可是难得的机缘啊,有些人修了几辈子都是修不来的,妖精的生死,上达天庭的能有多少?陵光产业富庶,又能随她在人间逍遥,我看挺好的,你也别太操心了。” 胡老太道:“我不操心谁操心?你没有听小音说吗?她觉得很累,你说陵光千好万好,他在烟阳并不能护着我们灵儿和小音什么,什么事还不都是这两个女娃娃亲自去闯的?幸亏他门下能人众多,这才让她们有了帮衬,不然,可怎么得了?” 胡老爷道:“怎么就怎么得了了,不过桃木剑之事,我之前在外游历也有所耳闻,青丘有灵岁草,若是遇上桃木剑,能够相克,偏偏这种灵岁草,当年小音漫山遍野跑的时候,觉得这东西好吃,吃了不知道多少,当时被我看见了,还让我痛骂了一顿。” 胡老太道:“你们父女居然还忙着我这事?灵岁草也是随便能吃的?它虽然能克桃木剑,于自身也有伤损,她何时吃的,你怎么不告诉我?” 胡老爷拍拍胡老太,笑道:“莫急莫急,你这么着急有什么用,当初我给小医看了,他说没有事,看得仔仔细细的,他说灵岁草虽然有可能对妖精有伤损,但并不是所有妖精吃了都有损,不过我们家青儿一点都不受她的害,听她说吃了好多,但是脉象上,一点儿都没事,我想,这都是冥冥中注定的吧。” “你是说,青儿吃的灵岁草,帮助小音了?” “灵岁草一般是外用的,也没有妖精真的吃过,只是听闻他对灵体有损而已,不过,我猜,小音能够逃过此劫,我们的青儿一定在护佑着她。” “当年青儿……”胡老爷想说什么,但胡老太立马制止了他。 “你别胡说什么了,你知道青儿交代了什么?她这样辛苦保住小音,你难道还不明白她的心意吗?快别说了。” 胡老爷道:“你要知道,小音此刻的处境也是凶险的啊,若是真的与青儿之事有关,那该如何?若我们提醒她了,她还能提防着点,若是莫名其妙地遭到暗算,到时候你悔之晚矣啊。” 胡老太道:“你别危言耸听,我们且看这几日的事情,更何况刚刚小音说了,陵光也是有求于她的,就凭陵光的能耐,难道不能帮她免了这些祸害?” 胡老爷道:“青儿在人间的时候,难道是没有人助她吗?她从未惹过人,却这样狼狈,同小音的爹这样走了,你想想看,我们家青儿,青丘法术当时第一是她,能杀她的,难道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吗?” 胡老太道:“青儿说,这事情凶险,所做都是她自愿,若不是这样,我定要手刃仇人的,哪怕拼掉我一生修行,何足挂齿。” 胡老爷道:“哎,明日再看吧,青儿的事情,其实我们并不是很清楚,她说得模糊,我们也来不及再问了,只是你知道,小音的性子,若是她知道,她娘亲并不是追着她父亲殉情而死,我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些什么来。” 二老叹了口气,虽说要睡,但都是半夜没有合眼的,而天空夜星闪烁,四野一片寂静。 第七十一章 小医 第二日醒来,那胡老爷对着慕歌说了青丘灵岁草的事情,虽隐去了桃木剑一事,但也是个延年益寿的草药,慕歌十分感兴趣,立即去取了,没想到的是,攸宁看到了这草,倒是闻了闻立马拿起来吃,慕歌还没来得及制止,她已经吃了一把下去。 不过,吃下去之后,她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 见此,慕歌也尝了尝这个灵岁草,味道甘甜,只是性寒,他吃了之后,竟有半刻晕眩感,他问攸宁是否有此感觉,但攸宁摇了摇头,说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个草味道挺不错的,问他是哪里寻的,他便与攸宁说,是胡老爷告诉他的。 胡老爷?外祖父? 攸宁心里奇道,为何外祖父要与慕歌说这个东西? 攸宁嚼着这草,又问了问着草从哪里取到的,慕歌回她,这是离百花潭不远的地方取的。 一听到百花潭,攸宁跳了起来,瞬间便飞奔了出去。 百花潭,是娘亲的百花潭?百花潭上有灵岁草,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她?她只记得幼年里,外祖父叮嘱她,在山上打滚可以,那些花草可千万不能随意吃。 当时她笑道:“外祖父以为小音是傻子吗?爹爹早就告诉我啦,我不会乱吃东西的。” 难道,当年外祖父,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吃灵岁草?正一边跑着,突然这灵岁草的药效发作,攸宁眼前一花,瞬间变回了原身。 这……这是怎么回事? 灵岁草是什么作用? 偏偏此时一群小狐狸也在附近玩耍,狐狸成年之后,大小都是固定的,他们也不知道攸宁有多大,笑嘻嘻地围了过来问话,当时攸宁心口疼痛,在草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小狐狸们心地不坏,看到她的样子,马上带了她去寻小医。 狐族小医,无名无姓,不知已经活了几百年,一按脉象,便支开了所有小狐狸,用银针刺了她几个大穴,问道:“姑娘不是我们青丘人士,这具狐身也不是你的,你同胡洵青又是什么关系?” 攸宁好不容易缓过来,道:“若是小医不问我,只看病,或能省去许多麻烦,若是知道了,恐怕小医要惹上祸端。” 小医听了,挑眉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问了,你是谁家带来的,我差人送个信去,他们自然会来接你。” 攸宁便说了,小医笑道:“果然你跟她是有关系的,他们这家,狐狸也多,大都四散在外,只有两个老人家在这处,胡洵青当年,可是青丘叱咤风云的狐狸,可是爱上了凡间男子,又遇上了离奇的事,哎,可惜。” “离奇的事?”攸宁虽然在疼痛中,但是听到这句,也不免好奇了起来,“什么离奇的事?” “你难受成这样,还有心思听这种陈年往事?” “你同我多说几句话,我便能移走半分注意,也就感觉不到了。” 小医笑道:“说是那年,他们遇上了什么人与他们作对,那凡人先死,而胡洵青大战而死,从此之后,他们家将此事压下了不许他人再提。” 攸宁皱眉,道:“那你如何要与我说起?你按了我的脉搏,探了我的灵体,应当知道我与她有千丝万缕联系。” 小医道:“他们家封了自己的口,却也没有用银财来封我的口,只是多年,小医也不问世事,只是刚才看了姑娘,这才想到了,姑娘也不要误会我的用心,我也不知道姑娘是谁,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你怎知这胡洵青是大战而死?” “她死前,我也见到了,也是我断定,她的躯体已经撑不住了,命不久矣,他们谢过了我,便将我打发走了,我也不知道后面的事,不过姑娘身上,这九尾灵狐的内丹,倒是很奇妙的。” “小医不如说来听听,怎么个奇妙法?” “九尾狐生而有内丹,这内丹全凭各自修炼而成,像是胡洵青这样天资聪慧的,她的内丹自然是极好的,奇的是,这天下居然能有打得过她的人,按我想,应该是仙,要么就是妖魔,要么就是几乎要飞升的修炼者,只有这几类,也许刚刚好与她打个平手,又或者以多胜少,几个打她一个。” “这与内丹有什么关系?”攸宁不解问道。 “怎么没有关系?这便是极大的关系了。”小医道,“若是当初打战之时,她将内丹取出,可化作一个毁天灭地的兵器来,大杀四方,但是她终究没有,而是身负重伤回来,这让我很不解,你是怎么得到的内丹?为何他们家还让你进门?” “小医,你想知道的太多了,我总之是机缘巧合得的,他们家也全都知晓,并没有怪我,倒还对我十分友好。” “也许是他们太过思念女儿了吧,先前胡洵青生的凡人女儿,他们养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就再也不见了,按我想,凡人应该活不到这个年岁,大约应该是死了吧。” 话音才落,慕歌走了进来,还有胡家的人,朝着小医行礼,说明这是胡家的客人,慕歌忙问攸宁感觉如何,攸宁笑道:“我不应该贪嘴的,多吃了那两口草,我猜估计是灵岁草的问题,让我中毒了呢。” 小医笑道:“原来你吃了灵岁草,怪不得怪不得,这自始至终啊,吃灵岁草没事的,我只见过一个,就是胡洵青,她吃多少都没事,但是别的狐狸就不行,非要到我这里来,喝药催吐才算完。不过你,虽然吃了,但并不是因为自身与这草不合的缘故,你身上还有什么,与这草药相冲了。” 攸宁听了,知道他说的定然就是他体内的桃木剑了。 慕歌朝着小医问道:“这灵岁草,究竟有什么功效?” “灵岁草,青丘九尾狐族拭剑之草,将此草的汁液浓浓淬取,浸入剑内,以九尾狐的功法,定能使灵气大胜。此外呢,九尾狐族常常与道士打架,那些桃木剑伤,用上这灵岁草,不需要多久就能好全,连一点印子都不会有,还有就是,我刚刚与姑娘说的了,九尾狐内丹,可化作刀剑,若是又加上灵岁草,那威力所向披靡,怕是天皇老子,也要忌惮。” 攸宁摇头笑道:“我不信你说的。” 第七十二章 内丹 小医道:“你为何不信?” “若是青丘狐族真的有这个能耐,为何没将天下尽收囊中?那些天上神仙,怎么也得忌惮忌惮,怎么现在如今,青丘也未见什么繁盛,倒是一日一日的,像在世外了。” 小医道:“虽然有这个能力,但是众妖未必肯用罢了,毕竟一用,一身法术要从头练起,内丹毁了,修为尽去,除非有人相助,否则,后来者能轻易斩杀。” 攸宁道:“那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处?毁灭自己而毁灭世界?” 小医道:“有毁世之力,也有救世之能,这能力本身,并无善恶。不过九尾狐族不与后人说起这事,就是怕后人胡乱使用。” 攸宁道:“那你为何告诉我?你不怕我胡乱使用?” “姑娘若是惜命,自然不会用,更何况姑娘身上的隐疾也是艰难,自然不会行这样的冒险之术。” 攸宁道:“若是我好了,可以行事了,你岂不就是打错了算盘?” 小医笑道:“那便是小医多嘴,也要姑娘有这个野心和能耐。” “是了,反正来来去去,都是我的缘故,跟小医没有关系,小医在这青丘千年,通晓医理,不知这医理究竟让小医学会了什么?多谢小医同我说话,缓解我的痛苦,攸宁告辞了。” 胡家的给了小医一些银子,见攸宁无大碍,便自请先回了府上。 慕歌与攸宁一起出门,慕歌问道:“你刚刚是去了百花潭?怎么会突然出了事?” 攸宁道:“刚刚小医这番说辞,且不论动机是什么,我们都知道了,这灵岁草可以克制桃木剑的威力,也许我刚刚,就是被灵岁草克制了一番,内息混乱,内力相冲所致的,虽然我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刚刚实在是有些疼痛。” 慕歌道:“我看你还是不要独自出门了,这类灵岁草,且不知道与你有什么相冲,若是你不注意摔在百花潭内,到时候我们怎么寻你?等你浮起来吗?” 攸宁笑道:“这青丘我熟得很,不至于如此,况且刚刚,一群小狐狸在附近,将我抬了来,我不久没有事情了吗?你为何这样紧张?” 慕歌道:“等你的病治好,随你天下到处去,没有人拦你。” “没关系的,在青丘不过两三日,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呢。你的晴狸之死,你难道不想查清真相了吗?辛玉之死,林容之死,牵扯出的一连串事情,若是都有关联,我们的日子,还久得很呢。” “若是真如你所说,这些事情都有关系,那又如何?死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难道不是要继续生存吗?” “慕歌,你看看我。”攸宁拉开双手,转了一圈,问道:“你觉得,我现在,像是生存吗?这副皮囊?数不清的梦境?我是谁?你以为,我真的时时刻刻都是清楚的吗?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幻觉中王恒与那辛玉的情人郁竹长得十分相像,我有几次都将他认成梦中的人,我有时候分不清楚自己是辛玉还是辛攸宁,还是徐音的孤魂!” 慕歌没想到她近来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一时间也只能望着她,只见她苍凉地一笑,道:“罢了,说了,你也不会懂得的,我也并不是想要你给我个说法,这就是我的命,我今日好好收在怀中了,但是还要以此来束缚我,那就实在是过分了。” “好,我守着你。若你一日不好,我一日守着你,我爷爷欠陵光的东西实在有些重,所以你也不必挂怀。” “是吗?只为了这个?”攸宁虚弱一笑,不过走了两步,突然晕了过去。 慕歌大惊,急忙将攸宁抱回了胡府,众妖见到攸宁晕厥,急忙上来查看,胡老爷和胡老太更是着急,都在问慕歌情况到底如何。慕歌探了探灵体,知道小医曾经给她医治过,她只是消耗太多,便同大家说了声没事。 胡老爷将慕歌拉了出来,独自与他谈话,叹道:“慕公子是灵医,医术高明,想来她也不会瞒你什么,公子可告诉我,她体内桃木剑的东西,究竟怎么去掉。” 慕歌摇摇头:“我也不知,这种情况我们从未遇过,刚刚是攸宁误食了灵岁草,才引发的这场,平日里,似乎只要心态平稳,平日里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胡老爷道:“但是,这种时候依然凶险?是吗?” 慕歌道:“她体内的内丹如今还可以与这桃木剑内丹相抗,她自己可以压制住,虽然难受了一些,但我想现在应该于性命无碍。” 胡老爷道:“那是九尾狐的内丹,既然如此,我就告诉慕公子一些关于这内丹的事情,既然公子照顾她,我想,这应该有效。” 原来,九尾狐的内丹虽然是天生而成,但是与他们的修行也大有关系,徐音的娘亲胡洵青修的是火系的法术,有火之时,法术甚旺,也恰好克制得住桃木剑之木,又说了之前胡洵青与灵岁草的关系,慕歌才恍然大悟,为何胡老爷突然同他提起灵岁草,他本着医家之心取了来,却被攸宁误服下去,引起了冲撞。 然后胡老爷同慕歌说:“我们并不想告知她有关她娘亲的事情,这也是她娘亲的遗愿,她娘亲说,这件事情,并不是她能插手的,而是她被卷了进去,那姓徐的小子也卷了进去,后来就不可收拾了。” 慕歌道:“我们刚刚在小医那处,小医提到过她母亲是因为大战而亡的,攸宁虽没有很相信,但是看样子,也是有几分怀疑的。” 胡老爷道:“小医?哎,我们竟然没有想到他……他确实见过青儿的样子,既然如此,那你也不必告诉她,我同我们家老婆子再商量商量,我本就想告诉她,只是老太婆一直不愿意啊。” “胡老爷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照顾好攸宁。” 胡老爷笑道:“我也听她说了,你是因为陵光与你爷爷的交情来照顾她的,但是你也已经很尽责了,她命数有异,又有这种机缘,我们心里明白如何凶险,也只能这样默默担心。” 他们又谈了一会儿话,告诉慕歌这火系的九尾狐内丹有什么效用禁忌之后,胡老爷喊了一声胡老太,胡老太才从攸宁的床边站起,对慕歌说了一声劳驾,二老这才回去。 第七十三章 凌野 过了几日,他们一行又回到了云城。攸宁与胡灵开始细细调查关于紫云观的事情来,这次他们的重点在凌野身上,通过驿站,他们广发消息,搜集各地关于凌野的信息,约莫过了半个月,凌野在人间的踪迹基本已经被他们摸清。 凌野如今已经有一百岁,但身子还算健朗,是当时紫云观一位道长在山下捡到的遗弃的婴童,从小就长在山上,养在观中,因此也成为了“凌”字辈的大师兄,当然,从小到大在道观中,自然也对紫云观的一切了如指掌。 按这样的算法,凌野刚出生时,玄真已经有百来岁了。他们并未查到紫云观是如何排辈的,但是如今已经是“凌”字掌握着紫云观的命脉。玄字,与他们相隔也许一个、也许两个字辈。 总之,玄真是看着这伙凌字小孩们长大的。 凌野十五岁时,已经学完了山上所存的经文,但是由于年纪太小,师父并不允许他收徒,让他去人间云游一番,于是他背起行囊,到人间游历,大约过了五年左右,凌野回到观中,开始收徒,虽然时常下山,但是已经常年在观内收徒,教养弟子。 后来,他每隔一年都下山一次,每次都会带一个少年回到紫云观,有些成为了他的徒弟,有些成为了他的师弟,当时的观主,见到凌野带着根骨奇佳的少年回来,心里自然是开心的,这些少年对修道似乎都莫名坚定,这让观主十分赞许凌野,但是不知为何,观主仙逝之后,却把自己的事情交给了本来不问观中事的玄真。 从各地收回来的消息发现,凌野寻的这些公子,许多都是富家子弟,他们生来幸福,但是都突然遭到横祸,这些横祸多多少少都与妖精有些关系,凌野也这么凑巧,在他们遇上横祸之时,或是在一旁帮衬,或是事情结束出现在他们身边。 传言凌野温和慈善,颇懂人心,百般劝慰之后,众人的心绪果然渐渐稳定下来,这些人之中,居然十有八九最后都跟凌野上了观中,然后受尽苦楚,修炼成能捉几个妖精的小道士。 “凌野到底有什么能耐,让众人都信他?”胡灵奇道,“这些富家公子,难道这么容易被骗吗?这于理实在是不合啊,我实在是想不通。” 攸宁笑道:“怎么想不通,你想想你的林容便是了,他未必就只是一张巧嘴颠倒黑白,也许也用了一些不怎么能见人的手段,这些手段足以让这些富家公子相信,他们所遭遇的东西,都是因为妖孽作祟,或许还弄出一些性命官司来,让这些事情变成无头公案,趁机都塞给妖精。” 胡灵道:“我其实想不明白,他从小长在道观里,为何这样仇视妖精?” 攸宁摇头道:“不对,他仇视的并不是妖精。” 胡灵奇道:“姐姐为什么说他仇视的不是妖精?他让道士们上山,难道不是因为要杀妖吗?” 攸宁道:“怎么会是呢,他就是为了招新的道士,杀妖,诬陷妖精,只是为了让他的目的能够达到,妖与道本来并不是对立的,他从小在紫云观,听到的教诲应该不少,但是这种方法,能够让这些公子们放弃浮华的生活,决心修道。” 胡灵道:“虽然姐姐说得有理,但我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攸宁挑眉,道:“说说看,看看我们家灵儿,最近有没有长进。” 胡灵道:“凌野十五岁下山,按之前的说法,若是杀了妖,每年都应该回到紫云山上的清水潭洗剑,但是我们收到的消息,他并没有去洗剑,而是五年后才回去,那么这五年间,凌野去做什么了?或者应该这样问,下山历练,他究竟是去历练什么的?再有,这五年之后,凌野就开始坐在观中收徒了,为什么凌虚倒是成了他的师弟,而不是他的徒弟,难道,这些事情,都是凌野的师父指使的?” 攸宁笑道:“这猜测不错,不过凌野的师父究竟是谁,我们在其他地方受到的资料并没有记载,一切还要等那位希炎道士来给我们解惑,你还有什么,继续说下去。” “阿姐,你说,这紫云山上会不会有这样一脉道士,他们想利用东阳禁术,得到妖精的法力,省去修行之苦,又或者是,这脉道士就是本身仇妖的道士,又能杀妖,又能夺得法力,这不是十分好吗?” 攸宁道:“这只是猜测,我们并不是紫云观里人,你看希炎,虽然在观中,但是他心地善良,这就证明,这一脉并没有在人前显露,很有可能就是暗中相互勾结的一脉,而凌虚,也许就是被仇恨蒙住了双眼,连辨识的能力都失去了吧。” 胡灵道:“我想不通,他本是很聪慧的,怎么就这样傻,听信了别人的鬼话。” 攸宁握住她的手道:“也许就是太过在意你了,现在线索渐渐明朗,我倒是想起来,他们说浊气影响心智的事情,想来他在苏城做的一切,也许大多都是因为浊气入心所致。他本心聪慧,这聪慧倒没有减少,只是,用来做了恶事,这就不太好了。” 胡灵道:“我知道姐姐的意思,姐姐是说,这也许就是冥冥中注定了的,浊气入心,他不理那些劝他的人,因此一步步走向了深渊,但是对于凡人而言,七十多岁的寿命已经算很长了,只是他没有瞑目而已,他没有开开心心去死,而是绝望痛苦地死了,这才是我最难过的地方。” 攸宁拍拍他的肩膀,道:“他杀了不少妖精,你知道的,那些妖精虽然死了,他们怨气都留在了剑中,他日日夜夜握着剑,心中郁结更是难抒,你若说天理,那些莫名死去的妖精们,又去哪里讨要天理呢?” 胡灵道:“还是劝他修道的人坏。为何要劝他修道,为何还给他设这样的局。” 凌野。 “换个角度想,他们也许觉得,修道是世间最好的事情,若是这样,他们并不觉得他们做错了什么事,还觉得别人要对他们感恩戴德呢,世间事都是这样的,人们各自觉得自己的术法是天下第一,他们将这事情让别人知道,强迫他们也信赖这种东西,这本是很不合理的。” 第七十四章 猫 距离希炎下山还有半个月,胡灵查得已然有些烦闷,她同攸宁商量,决定去京城逛逛,摘星楼如今是烟阳一位叫做三青的鸟族在打理,胡灵曾经见过她,不过攸宁入烟阳山时,她却因为有事没有前来。作为驿站,摘星楼的配置是各个驿站中最好的,除了去开开眼界之外,攸宁也想看一看,这辛玉在这京城里,和郁竹的往事,是否真的就如她梦中所见。 她们便拉着花珂、慕歌和胜遇,到了京城,准备住上十天。 这是临时的行程,摘星楼之前并不知情,当他们落在摘星楼的后院时,那三青正在教训这一帮小妖精,说他们如何如何不够稳重,应当怎么怎么办事。 胡灵听了,在背后轻笑一声道:“三青姐姐如今真是有气派。” 三青回过头来一看,居然是胡灵,又惊又喜道:“驿站不都说你在云城吗,怎么突然来了京城?还带了这么多哥儿姐儿来?” “这是攸宁姐姐,这位是慕公子。”胡灵简短地介绍了他们的身份,三青也有收到消息,立刻便知道了谁是谁,笑道:“攸宁入烟阳的时候我没来得及回去庆贺,这会子见了定要请你好好吃一顿,京城的东西,可不比烟阳的差。”又回头吼那些小妖,道:“没电眼力见的吗?贵客来了,快去帮忙提了行李,让他们住在上房,找人马上去置办今日的大宴,跟厨子说,要最高的规格。” 众妖精听了立马领了命走了,一伙人围着叙话,三青笑道:“我之前已经听了妹妹在苏城中做的事情了,那叫一个爽快,妹妹果然不是凡品,行事果断,听闻最近鹿蜀已经要把苏城那几个恶徒给收拾了,可惜妹妹不在,若是在当场,那必然十分痛快。” 攸宁道:“我近来都没有看关于苏城的事情了,我料想鹿蜀是个熟手,自然不需要我操心的。” 三青点点头,道:“我也是在京城,只有我一个老人,闲得实在无聊,只好跟各个驿站通信,不知道章延什么时候才能巡到我这里,只好整日百无聊赖地翻着这些驿站往来的消息,我看到你们近来在查有关凌野的事情,我正巧要将我手上搜集的东西发出去,没想到你们就先来了。” “凌野也来过京城?什么时候的事情?” “按这记录来看,这是七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在京城住了一段时间,整日在街上游逛,打听消息,有日误打误撞,进了我们摘星楼,但是他法术不高,并不能看出我们的身份,之所以我们有警觉,是因为那天,他来打探了关于郁竹的事情,虽然也没有问什么奇怪的消息,但是我随手一笔,也记在了记录中。”三青道。 “问郁竹的事情?” “对,那时候郁竹郁大人,在他的任上莫名失踪了,人间妖界也寻不到踪迹,而且,辛玉也死了,陵光大人也叫我们追查郁竹的下落,但我们怎么都查不出来,所以有人来问时,我们总是格外警惕的。”三青揉揉太阳穴。 “郁竹就算是死了,也应该要有个尸首吧?” “谁说不是呢?他们说,很有可能回到京城了,毕竟丞相府是他的岳丈家,但是郁竹并没有犯什么事,皇帝当时也没有将他召回,他怎么可能来到这里,只是啊,我们也不能确定,只好对这偌大的京城地毯式的搜了一遍,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倒是那郁夫人哭着跑回了娘家,说是这郁竹那日早上还说,夜里要陪她吃晚饭,出门以后,就再也没有见了。” 攸宁道:“我也看到了驿站的记录,说是辛玉那日并没有从大门口出门,但是丫环到她房内敲门的时候尸首都已经硬了,只是奇怪,妖精死后一般都灰飞烟灭,但是辛玉为什么没有。” 三青想了想,道:“也许是什么奇门法术呢,我之前常常有听过他们说一些,什么能够让不修炼的妖精,生生世世投到同一个胎,有的还可以留住记忆,我就在想,会不会让辛玉尸首不化,也是一种奇门法术呢?” 攸宁问道:“你既然知道有这些法术,那这个法术在什么地方可以学呢?我们想见见会此类法术的人。” 三青道:“这个人行踪不定,而且找他需要一些缘分,不是这样轻易就能拿到的,他有时也不收钱财,有时收很多钱财。” 攸宁越听越糊涂,问道:“那世间有谁学了他们家的法术?可让我们问一问,知道些消息?” 三青想了许久,道:“皇宫里头,有一只有神识的花猫,这花猫并不是普通的花猫,它就是学了此类法术的,传言他每条命寿数都是十年,但是却能够延续记忆,投身到下一个胎里,所以有时候,它的样子虽然年轻,但是心智远远超出同类。” “延续记忆?这难道是另一种长生法术?”胡灵奇道,“那它有神识,为何不修仙呢?变成妖精,岂不是更加方便些,又有法力,不会受到欺负的。” 三青道:“世间的生灵,思想总是千奇百怪的,你这样问我,我也答不了你,也许它就是懒于修仙,也不想变成什么妖精,自己学了这门法术,也能千年万年延续下去,守着自己想守的东西,这样岂不是很好?” 胡灵听着这个故事有趣,便嚷嚷着想马上去皇宫找这只猫,攸宁正好也想去瞧瞧,不过自从青丘回来之后,这慕歌倒是对她寸步不离,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自然,他们又全都去了皇宫。新皇登基不久,皇宫里的瓦片都是新的,只是他们这么多一起踩在瓦片上,倒让屋顶有些承受不住。 他们连忙隐去了身形,在皇宫的各个角落里走访。 没想到,偌大的皇宫,这狸奴居然有数百只,不过大多都是没有神识的,攸宁他们这下可犯了难,若是这只猫不愿意见他们,大可以在一旁冷漠地看着他们四处搜寻,这样一来,即便他们碰见了,也无法认出来。 攸宁道:“谁能想到,皇宫这样警卫森严的地方,还能出现这么大一群猫来。” 花珂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道:“我去给这各位主子弄些东西来,喂熟之后,自然他们也会帮我们探听消息了。” 第七十五章 猫与异术 花珂从御膳房偷了许多小鱼干出来,又因为同属猫科,也算是个亲族,它们连摸带猜,上手比划了半天,听说这学过法术的猫主子,大概常住在冷宫那处。 冷宫。攸宁和胡灵听了,赶忙朝着那边去,去的路上,路过了皇后的宫殿。攸宁与胡灵决定先去看一看外孙女,于是就飞身到了皇后殿内。 东方素雨稳坐在凤椅上,气色显然已经比生产结束时好了许多,本来皇帝做王爷时,并没有娶其他的侧妃,家中只有几个通房,性子也温平,但是做了皇帝之后,不知多少大臣将自己的女儿送上,也有许多王公贵族将自己的女儿献出,皇帝初登皇位,极需支持,在众臣子的谏言下,不得已也纳了一些女子。 按照这皇宫传下来的规矩,她们每日晨起,照例要来这皇后的寝宫请安。 看着她,胡灵叹了口气道:“高门显贵,难得一心人。本来觉得这位王爷很挂念着她,现在多了这么多人,她这一生,看来会过得很不易了。” 攸宁说道:“富贵时担忧,清贫时担忧,你啊,何必呢,她自有她的福分,这是无上的尊荣,你同林容都想不到的。” 胡灵道:“我倒只希望她能够嫁个简简单单,略富庶的人家就可以了,闲着的时候斗鱼看花便好了,不要和这么多莺莺燕燕直起身子对答,她生产的时候如此弱,我还希望她多养几年。” 攸宁道:“人间富贵不易得,我想皇帝不会让她太过操劳的吧,只要这四处安定了下来,她便可歇一歇了,虽然没有得到皇帝的全部,不过总算是不会被刺杀了,这皇宫戒备森严,她身边这么多能人护着,不用太过担心了。” 胡灵点点头,道:“这话你说得也对,我们去寻一寻那有神识的猫吧。” 两人摇身一变,化成了年轻小宫女,朝着路边小宫女问了问,四周有没有野猫常常出没的地方,一听到有,她们马上就起身前往。 没想到,她们所说的地方,居然是民间说的“冷宫”。 新皇刚刚登基,这冷宫自然不是他的妃子,那么必然就是上一任的皇帝留下的妃子了,算算年纪,应该也是老迈的妃子。 她们透过窗子的破洞往里面看,没想到这破洞里也出现了一只眼睛。吓得胡灵差点摔了,但是攸宁倒是没有惊讶,她们进来的时候已经隐去了身形,旁人根本不能看见她们。 这“眼睛”往外面看着,不久离开了这破洞,攸宁一看,原来是个美貌的女子,只是脸上的表情嘛……有些邪门,怕是已经疯了。 攸宁拍拍惊魂未定的胡灵,她们一起进了屋子里面。这屋子虽然年久失修,却可以窥见曾经的繁华景象,看着四周,似乎是个受过椒房之宠的妃子,正在左右细看,没想到,这房子的桌子上端坐着一直猫,见她们来了,眯起眼睛喵了一句。 她们是隐身的,这猫能看见她们,说明这并不是寻常的猫,攸宁拱手为礼,道:“我们来自烟阳,想请教一下奇门法术的消息,不知尊驾是否能够回答一二,我们感激不尽。” 这猫听了,软绵绵地跳下来,往室外走去,停在一颗早已枯死的石榴树下。 “你们想问什么?”听声音,是只公猫。 “听闻你学过一种法术。”攸宁说了半句。 这猫虽然长着长毛,却如人一样有着神态,它看了看攸宁她们,道:“我的法术于你们没有什么用处,你们都修炼成妖精了,要知道这种法术做什么?” 攸宁笑道:“不,我们是想问,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个法术,还有什么其他奇怪的法术?” 猫眯起了眼睛道:“确实有其他的法术,不过,那个擅长法术的妖精米一如今并不在京城,他每年三月的时候会回来,两位姑娘是想要学其他什么法术?” 攸宁道:“除了你投生的法术,还有什么法术?” 猫笑道:“他会的可多了,又爱收集这些异术,靠这个谋生,学这个可不便宜,有时是要帮他做事,有时候是要给他银财,总之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攸宁道:“这个倒不要紧,我们姐妹就是想问问看,有什么珍奇的法术可以学一学。” 猫想了想,又进了屋子,在房梁上找了许久,叼出了一本小册子来。 “这个便是米一去年给我的小册子了,只是我皇宫猫族虽然兴旺,有神识的却不多,他年年回来给我发这册子,我也是用处极少。” 攸宁和胡灵十分稀奇,道:“米一居然还有做这种东西,可是为什么没有流传到妖精们手上?” 猫道:“他本来做的就不是普通妖精的生意,一是妖精们既然有能力成了妖精,有些法术,他们便看不上也用不上了,二来,妖精们若是比米一的法术高,那他反而要受他们连累,说不定一分银子都赚不到,还要倒亏呢。” 攸宁往后翻了翻,惊道:“这居然还有凡人用的法术?这能行吗?怎么这么像是骗术呢?” 猫道:“你说某一法术是不是骗术我不知道,只是我的法术,确然是有用处的,虽然痛苦了些,我的目的也达到了。” 胡灵问道:“你的究竟是个什么法术,我们在外面听闻,你可以保留记忆,然后换个躯壳,这是真的吗?” 猫点点头道:“是真的,我已经在这皇宫里呆了几百年了,普通猫族的寿命只是十多年罢了,所以我领了许多猫族前来。但这法术终究逆天,在施法时十分痛苦,而且换了躯壳之后,活得不如原来长。” 胡灵低下头来,道:“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辛苦啊。” 猫听了这话,轻笑道:“又有什么事情值得你们千里迢迢来追呢?” 攸宁道:“我们现下也不知道自己在追什么,不过猫兄,不知你知不知道,一百年前,青城王爷的事情?” 猫舔了舔爪子,道:“皇城中的王爷可多了,不知道你说的青城王爷是何许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攸宁皱眉摇头道:“特别之处我也不知,只是听说,他因为之前是皇帝属意的皇子,之后却没有立他为新帝,被后来的皇帝关了起来。” 猫道:“关了起来?这,难道是……” 第七十六章 十五城令 攸宁看着这猫的表情,道:“你想起来什么?我听闻,那个王爷极爱画画,他的画十分好。” 猫沉吟了片刻,道:“你这么一说,看来确实就是他了。百年前有一个王爷被关在皇城内,说起来也并不算关在牢狱,倒是好吃好喝地待着他,他的书画可以说是一绝,但是人却被囚在那个小院子中,我平日里四处闲逛,恰好逛到了他那处,躺在屋顶上睡觉的时候,他将我画了下来,后来米一来找我,就在那个院子上,米一问我,这是谁。”猫道。 “你说,那就是青城王爷?”攸宁问道。 “看起来像是王爷,因他衣着富贵华丽,上也有蟒蛇的条纹,我猜测不是王爷就是皇子,当时他的年纪,多半就是个王爷。”猫道,“米一说,这人的画确实很好,若是能同他做个交易,说不定能赚上一笔,我当时并没有在意,不过在那之后约莫三个月,这王爷便在这皇宫内突然失踪了。” 攸宁奇道:“突然失踪?一点都寻不到踪迹了吗?” 猫道:“当时那个院子戒备森严得很,不过时间长了,守备也有些懒,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于是他们十分着急,去寻了个有错处处死的太监,身量差不多了,投进了院子内的枯井中,还用大火烧了半日,才敢上报给皇帝。” 攸宁道:“其实王爷并没有死?” 猫道:“当然没有死,那时候我好奇,窝在那个院子的屋顶上,看着一群禁卫急得蚂蚁似的乱转着,然后又想出了这个点子,说皇帝本来对这个王爷就不喜,这下听到他的死讯,未必会追究守备的失职,所以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攸宁道:“这确实是高招,不过,这王爷到底去了哪里?” 猫道:“普通人走出这样的院子是不可能的,但是若是米一指点,你看看那册子上,法术也有,障眼法也有,不用修炼的,请米一帮忙也行,横竖他就是个财迷,王爷衣食无忧,在外间若是有些银两,也能让米一满意,替他做事。不过你问此事有什么意思?那王爷怎么可能活到这个岁数?” 攸宁道:“你都能换躯壳,他就不能换吗?” 猫道:“六畜之道,和人道怎么能一样呢?你们修道的时候难道没有学吗?人道的命格,一笔笔都记载在天官的命谱上,妖精的命格也记载在初元星君那里,只是这六畜轮回,实在太多太乱,虽然也有几个星君在打理,但是像我这样偷偷做了手脚,却也很难被他们发现的。” 攸宁道:“你这样告诉我们,你就不怕泄露出去吗?” 猫看了攸宁一眼:“你的命格也不一般吧,何至于将同病相怜的猫陷于不义?” 攸宁笑道:“你虽不修炼,我看倒是挺有天分的,与其受这样的苦楚,不如修炼一番,到时候也能逍遥自在。” 猫道:“你们的命格在初元那处,你以为还能够逍遥自在吗?我这条老猫,就愿意这样混着日子,你们拿了这册子,自去吧。” 说完又往屋子里走。 屋子里的疯女人们狂笑一阵,那猫便也迎着这笑声往里面走去,仿佛它就是想要听这些笑声,又仿佛它一点儿也听不见这笑声。 攸宁与胡灵相看一眼,走出了这冷宫。慕歌与花珂站在冷宫门口等了多时,花珂正在逗一只小花猫,慕歌盯着他逗猫,两个男子逗一只小猫,这样的画面倒是有一种可爱感。 见攸宁出了门来,花珂便不再理这小猫,连忙迎上来。 “姐姐,如何了,那猫在不在里边,我们可还要继续去寻?” 攸宁拿着册子,递给了花珂,道:“看看,这就是我们想要的东西。” 花珂打开,看了几页道:“居然还有这样的册子,造册的是谁?这些法术怎么这么离奇?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闻?” 攸宁道:“因为,他们根本不想发这个册子给你呀。” 花珂一脸委屈,又看了一页:“同类求偶术?超凡跃墙术?乖乖,这到底是个什么宝贝,这个造册的在哪里,那猫可曾说了?” 得知这妖精三月才能到京城,花珂叹道:“还要等到三月啊,我是想着,就算不学什么法术,这个妖精也妙极了,我定要与他结识,看看他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他们收到了这本册子,立马回了摘星楼,将这册子给了三青,三青看了两页,笑道:“这米一倒是十分会做生意的,不如和陵光大人说一说,下回他再来京城,我们给他捆了,送上烟阳山,看看大人喜不喜欢,收入我们门下来,这样,既能免了他被其他妖精欺负,我们烟阳又多了一个营生。” 胡灵笑道:“三青姐姐,你怎么开口闭口都想着给烟阳攒钱?摘星楼的生意不好吗?驿站运转得不好吗?” 三青笑道:“怎么能不好呢,我啊,都将这摘星楼扩建了几次了,还是有些人满为患。不过这个米一我见过,我一直以为他就是游手好闲的主,没想到他居然能做这些小生意,有趣有趣。”说着,漫不经心地翻开了一页,“这……” 三青的脸色突然变了。 “妖精死后护体术。” 攸宁、胡灵、花珂都围了上来,看到这个皆是一惊。 慕歌见他们都不说话了,也过来看了一眼,道:“难道这是醒春的那种塑金身的法术?” 攸宁道:“不对,你看这前后的法术都是什么咒语遁地术、血痕假死术,看来这就是一个真的法术,而且,看着分类,还是凡人修炼的法术。” 胡灵道:“这是怎么回事?凡人能为妖精死后护体?那这个法术上面的‘毁’字,又是什么意思?” 三青道:“这难道是毁伤自身的法术?” 三青沉吟了片刻,对攸宁道:“攸宁,你发十五城令吧,我看此事,与辛玉的事有极大的关系。” 十五城令,是陵光门下驿站的最高令,此令一下,驿站所在之地的妖精皆要听令,陵光将凤凰花印记的最重要一笔给了攸宁,她就同曾经的辛玉一样,有了发十五城令的权利。 众妖的神色都凝重了起来,这十五城令一发,米一很快就能被找到,然后辛玉之事也许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 第七十七章 妖精躯体保存术 米一的行踪在三日后在驿站的消息中出现,消息来自边远的雅城,雅城将米一软禁了,接到这个消息,胜遇立马去雅城将米一抓来,雅城距离远了一些,大概半天的时间,米一也就被带到了京城。 胜遇用小法术锁着他,他哭丧着脸问道:“大爷,您到底想要干嘛?前几日他们把我抓了还不算完,如今你还将我带来京城了?这是为何?大爷,你一路上都不说一句话,我怎么知道您想要什么啊,大爷,米一胆子小,大爷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求大爷给个活路吧。” 虽然这米一话多,但是胜遇还是不爱搭理他,一路上什么也没有说,再加上胜遇的身法迅捷,惊得他不敢多动一下,就这样战战兢兢一直等到在摘星楼落了脚,米一才踩到地,浑身就瑟瑟发抖,脚一软,跪了下去。 三青站在旁边笑道:“闻言不如见面,米一,怎么你的胆子居然这样小啊。哈哈哈。” 米一听了这样尖锐的笑声,抬起头来看三青,三青长得风韵十足,既不像那大家闺秀,也不像那种豪迈凶狠的女子,而是一种刚柔并济,看上去就是很经得起事的样子。 米一看得呆了,也突然忘记了害怕,攸宁站在一旁,看见米一的呆样子,也笑了起来,一边给米一解开法术,一边道:“米一,我们三青姐姐是不是特别美,把你迷倒了呀。” 米一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随声附和连声说是,但后来反应过来又马上说了几句“不是”,紧接着脸居然红了起来。 攸宁不再闹他,一边道:“我们并不是想要找你的什么麻烦,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你若是如实回答,我们也会给你报酬的,只是这事情对我们重要了些,所以他们处处小心,得罪你了,还希望你见谅。” 米一嘟嘴道:“这还不算找麻烦?害我被关了三日,姑奶奶,有什么话不能直接问,我也会好好答,只是来的那几位伙计五大三粗,我还以为自己哪里不小心惹到了他们,让他们不快要收拾我呢。结果这位兄弟又来了,捆了我飞,吓得我以为你们要处决我,而且他怎么问都不回话,如今啊,是又饿又累,什么都想不起来咯。” 说完,米一闭上了眼,揉了揉肚子,又睁开一只眼睛,偷看攸宁他们的表情。 花珂在一旁道:“米一大哥,我们早就给你备好了厢房和酒菜,只是你要先答了我们的问题,再去歇息才是。” 米一听了这话,忙道:“好说好说。” 攸宁他们将米一从院子里引到了楼内,米一刚刚不那么紧张的心突然又紧张了起来,这楼里,今天没开业,楼中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好酒好菜,但是边上坐着的人,皆是一种虎视眈眈的表情…… 鸿……鸿门宴…… 米一害怕得有点炸毛,想要溜走,但是看了看形势,溜走是不可能的。 在众妖的注视下,米一坐下了,攸宁道:“米一,知道你饿了,快吃两口,待会我们再问你。” 米一听了,筷子拿起来,正准备大快朵颐,却被这一圈妖精的目光吓得放下了筷子,道:“还是……姑娘还是先问吧,你们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吃啊。” 攸宁低头笑了,道:“米一,这是你的法术吗?” 攸宁掏出了那本小册子,放在了米一面前,米一拿起了小册子,看了看封皮,道:“这确实是我的册子,我摸一摸就知道,这是去年的册子吧,我今年又有了新的。”说着他将自己随身带着的新册子地过去,想要给他们看。 攸宁笑道:“我并不是想要你的新册子,只是想要问你……”攸宁用术法翻到一页,问道,“这页上的妖精死后护体术,是个什么术法,从哪里来的。” 米一听了,先是把眉头皱了起来,道:“这个术法有什么不对吗?请诸位稍后,我查查看。” 原来,米一的术法众多,册子上只有简单的名录,并没有说出这术法的实际操作和实际用途,因此,需要他自己翻阅自己的术法宝典,才能解释这术法到底是个什么,米一翻找了好一阵,嘴里也念念有词,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让他找到了。 “是这个是这个!”但是他继而又道,“不过这个法术真是奇怪。” 他打开自己的宝典,却道:“我这个法术一个人学尚且需要许多银子,你们这么多妖精……这……” 表情上看起来十分为难。 众妖皆是笑着,三青道:“米一啊,你还没有看清楚形势吗,我们摘星楼虽然不是黑店,但你要坐地起价,我三青打到你再也爬不起来,你仔细想想看?” 米一这会子倒是没有害怕,他宝典上的字也并不是众妖熟悉的文字,他道:“你们没有我,根本认不出来这写的是什么,也找不到你们在意的东西,我也不想坐地起价,但是你起码得给我五百两银子。” 胡灵在一旁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米一不高兴了,道:“这位姐姐,你何苦笑我,我被你们这样绑了来,已经好没道理了,我本就是做生意的,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攸宁立马从怀里掏出银票递给他,道:“这里是五百两,可以告诉我们了吗,这个法术是什么法术?” 米一拿出银票左看右看,知道银票是真的,才道:“早这样不就得了,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谈钱爽快一些,事情也容易办。” 三青在他背后默默翻了个白眼。 米一慢条斯理地道:“这个法术主要还是针对凡人的,起源于凡人与妖精相恋,凡人有许多与妖精结了亲,虽然说按理妖精并不会死在他们前面,但是有一些凡人,却在自己死前用计谋将妖精害死,又用自己身上的血肉作为法术的法器,保存住妖精的躯体,达成死后合葬的目的。” …… 这话说完,全部妖精的面目都狰狞了起来,他们咬牙切齿,似乎要将米一吃了。 米一看到各位的表情忙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还没有说完,这个法术虽然之前是这样用的,但是后来也未必是这样,许多凡人夫妻听说过这个法术能够保存妖精躯体,自然也能将人的躯体在死后保存得更好,而这个凡人躯体的保存不用妖精躯体保存这么多血肉,因此也有许多凡人前来,向我讨要这种方法,为了让他们的爱人死后,能够永远保持那个模样。” 第七十八章 米一的册子 “血肉?这是什么意思?”攸宁问道,“用真的血肉吗?自己的?” 米一点点头道:“对,就是用自己的血肉。只是,功力越深的妖精,保存她的躯体需要更多的血肉,用这个术法的时候如果凡人不注意,也许会命丧黄泉,又因为血肉枯竭,有时也会灰飞烟灭。” “那凡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胡灵问,“死了不就死了,为何要保留什么躯体,留着干什么用?” 米一道:“这个你不如问问他们,我也不知道啊,一些凡人好像觉得,如果妖精能够保存躯体,她们也许能够生还?可是我也跟他们说过,妖精也有妖精的命数,一般也无生还的可能。” 攸宁道:“学这个法术的人多吗,你还记得一百年前是谁学了这个法术吗。” 米一皱皱眉,道:“一百年前?这么久?是谁?你们知道日子吗?” 攸宁摇摇头道:“我们不清楚日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整一百年,更不知道是谁学的,也有可能他同别人学的。” 米一道:“这可就麻烦了。” 他从口袋里找出一个小册子,念了几句咒语,突然册子变大了,出现了许许多多名字和交易的术法内容。 米一笑道:“虽然我做的是小本生意,但是笔笔都记录在册,只是术法还不够好,只能一页一页翻一翻,既然你们不知道到底是哪天,我就将那一百年前的册页拆给你们看。” 米一用手一指,第一百年的册页出来,也足足有厚厚一本,花珂看到满脸惊讶,道:“你这个生意做得不错啊,账本居然这么厚。” 话音才落,米一又使了术法道:“我将上面的银财方面抹去了,诸位不要见怪,小本生意,经营不易,这种东西若是被旁人看了,我这生意将来可就做不下去了。” 三青道:“你倒是周全。” 于是乎,几个人将这一年的账本又分了好几个部分,各自翻看,攸宁道:“若不是这一年呢,那可就麻烦了。” 米一道:“这个法术有几年修的人多,有几年几乎没有什么人修,不过你们要找的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虽然我不够精明,但或许能够帮你们回忆回忆。” 攸宁道:“一个俊俏的书生,很文雅,很体面。” 米一笑道:“你这让我怎么看,书生都俊俏,都体面。” 攸宁想了想,用纸笔快速勾勒了郁竹的样子给他看,胡灵惊道:“这不是那位王公子吗?难道郁竹跟他长得一样?” 米一表示,似乎见过,但是印象不深。 胜遇撇了米一一眼。 米一道:“你是说,如今还有与他长得一样的人?是谁?” 攸宁道:“这个人在苏城,叫做王恒,我们先前也遇见了。” 米一道:“我这里还有一种术法,叫做轮回法,原本人死如灯灭,灵魂渐渐散归大地,与新的散灵聚成,然后再入胎体,成了新生,但是这种术法,是我多年以前访遍各个名家翻遍古籍得来的,让人死后,灵魂不灭,聚灵而生,形貌如之前一般,但是会忘却之前的事情。这种法术妖是不能用的,但是有神识的生灵可以用,特别的是,他们可以留住记忆,不过他们执意要留住自己的记忆,就要承受非一般的苦楚。” 攸宁道:“原来如此。米一,这个轮回法,修的人多吗?” 米一道:“极少。” 攸宁道:“那你帮忙查查看,到底谁修了。” 米一点点头,道:“也许不是当时修的,我前后几年都翻一翻吧。” 花珂看着账本,愁道:“原来这一年,这么多人修了这个死后保养的术法,到底是为什么啊。” 米一道:“我记得那年,说是城中一个盗墓者掘开了一个棺木,发现里面的女子栩栩如生,最后吓得逃跑,女子的后人发现墓被盗,修坟的时候也看到女子面貌如生,十分惊奇,这个传闻传出,后来说,这是某个修道的人意外研制出的法术,我便也跟风学了一个,没想到啊,当初特别热门,我卖得也不贵,于是京城里啊,有许多人买走了这术法的修炼方法。” 花珂问道:“这个术法难修吗?” 米一道:“我记得挺简单的,最难还是损毁自身,保得爱人容颜吧。不过京城的姑娘们,都起哄让他们的夫君买了一份,说是这样能证明夫君对她们的心意。” 花珂摇摇头道:“死都死了,要这心意作甚,过几天,他们又左拥右抱,莺莺燕燕了。” 米一道:“小兄弟说得对,但是女子嘛,心里虽然清楚这东西算不了什么,可是总想要手上有个凭证,证明自己在夫君心里有个地位,就像这个她夫君永远不会修的术法,她拿在手中,心里总是个安慰。” 他们翻了许久,虽然没有看见郁竹的名字,但是蓝维汉的名字,却出现了好几个。 花珂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急忙拿着问攸宁。 “姐姐,这蓝维汉似乎不是一般人啊,他居然学了这么多法术,你看看,这个轮回术,他也学过,还有这个妖精死后护体,还有些别的……这一本里居然学了二十多种。” 米一道:“你说姓蓝的小子啊,这我记得,他确实是个大主顾,他也有个东家,是个达官显贵,我是在皇宫的院子里见到了,卖了他一个穿墙术法之后,这个姓蓝的也认识了我,他可在我这里交了许多学费,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凡人,这么喜欢修这样小法术的,不过有些法术,他倒问我要了不止一次。” 攸宁道:“你这一些法术,修起来对自身还有损伤的,你没告诉他吗?” 米一道:“姑娘这话可是误会我了,我怎么能做这样不道德的事情,我次次都再三叮嘱他,这些法术有些伤身,劝他不要一起练,劝他还是好好自己保养,若是真的喜欢术法,不如上个道观修行,不必学这些。” 三青笑道:“没想到你还有点操守,可是你还是卖他了呀,你看看,这么多,若是他修了,恐怕半年都活不过去。” 米一慢慢翻页,一边道:“我看那蓝小子是个精明人,他有时候未必是给自己买的,我毕竟是个妖,与人交往的时候,人们多心怀恐惧,他对我说,他算个中间人,他自己就修修无碍的法术罢了。” 攸宁道:“你也不怕他多番转手?这样你岂不是亏了?” 米一道:“这术法打开的东西是我秘制的,他们不能誊录在其他纸上,有些人会亲自来买,有些人通过他来买,总之,都是要向我买的。” 第七十九章 王爷的术法 三青道:“无商不奸,你果然精明得很嘛。” 花珂道:“姐姐,我看后面有几日,写他买死后护体,买了三十多份呢,看来真的如他所说,定然不是因为蓝维汉笨学不会才买这么多的。” 攸宁道:“自然不是,不过这样来说,郁竹确实有可能从蓝维汉手中得来这个法术,那么他也可能修了轮回术,是吗?这样的话,王恒就是郁竹,有这个可能吗?” 米一道:“姑娘,人有相似也是可能的,我在人间这么多年,遇到的怪事不少,这相似的人,也不少,他们有些并没有修什么轮回术,但就是偏偏长得像,起初我也有认错的,后来啊,想象这世间万物,灵气聚散,怎么就不能相似了呢?” 攸宁道:“若是不能留住记忆,修这个轮回术有什么意义?” 米一摇摇头,道:“未必他是真的不想留住记忆,这个法术咒语极长,也很容易念错,法术念到最后也是十分痛苦的,若是他一个晃神,没有经受住这种痛苦,那只能达成遗忘记忆,魂魄轮回而已,这个用处嘛,也许他们心里想,能继续活着,总是更好的。” 攸宁道:“你难道不这么以为?” 米一道:“姑娘,同为妖精,你不觉得活着其实无趣得很吗?我年年都在各地奔忙,看着这些人买着这些奇怪的法术,哭了又笑了。哎,可惜我不卖那种起死回生的法术,不然不知道能赚多少。” 三青道:“哟,你还知道起死回生的法术了?这么能耐,怎么不拿这个赚钱?” 米一微微闭了眼,道:“起死回生,有害天理,天神可以允许我帮助妖精留住躯体,可以允许我让他们使用轮回术,但是真正的起死回生,与天理实在不合,至于我这些小本生意,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我过去了。” 攸宁道:“米一,虽然如此,但是万一有人用你的法术作恶,该怎么办呢。” 米一道:“还有人用菜刀杀人的,你怎么不说?而且我这都是小法术,又不能毁天灭地,只是说无伤大雅,增点乐趣情趣而已,不过有人想要拿来使坏,这我可管不了,不过世间这么多人,能遇上我和我的法术的,极少,所以我想,也不用太过紧张。” 慕歌道:“这话说得倒对,不过我想问问你,你这死后护体之术,你是从哪里学来?” 米一想了想,道:“这可是机密,我怎能告诉你?” 慕歌道:“你不用说得太明白,我只是想知道,术法的源头是哪里,从哪个术法演化而来。” 米一道:“这术法是成仙的道士给我,具体是谁我就不同你细讲了,他的法术,大概与紫云观同属一脉吧,之前我与他还算交好,他又是个妙人,就爱钻研这些东西,他保留妖精尸体,可不是为了什么心上人,他说妖精死后,这躯壳若是能够保留,那么他们生前的灵力也能保留……不过这个有什么用处,他倒是没有跟我说过,妖精都死了,灵力保留有什么用,难道还能渡给他人?” “内丹是法术,躯壳是灵力。虽然术法不能递转,灵力充沛也对修行有益吧?”胡灵问道。 慕歌道:“得有一个术法,能将他们的灵力转移到他人身上,这才有意义,否则,有什么用呢?” 米一道:“这我可就不知道啦,我呢,专做凡人和有神识的生灵的生意,像这种明显能拿来作恶的法术,我自然是不会收集的,我也怕天雷劈我呀。” 三青道:“只是这个仙人会这个法术,怕不是什么善类吧?” 米一道:“善恶善恶,浮生一世,仙人都成了仙,他的品行上天早就考量了,不过这个术法,他多用在一些植物上,因为有时,那些还来不及修仙的生灵突然遇上了自然的灾祸,不过植物能够共生,也许不久就会有新的神识植物,这样一来,挺好的。” 三青道:“植物复生,这倒是个奇怪的方法,不过听起来确实有理。但是用在走兽类身上,怕是就不太这么友好了吧。” 米一笑道:“所以我才只给凡人和生灵兜售这些东西嘛,省得麻烦。” 他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聊着,也翻着记录。 突然花珂喊了一句,道:“居然还是他!这是怎么回事?”听到他的喊声,大家都围上去看,花珂指着一处,上面赫然写着蓝维汉的大名,而且,还要了两份轮回术。 两份? 攸宁的眉头皱了起来。 所有妖精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米一看到他们这样的表情,奇道:“怎么了,你们居然都是这样的表情?这事情很是稀奇吗,是了,隔了这么久,这小子又向我买了这么多,我都忘了,他之前也修过这轮回术,一百年前……呵,一百年了。如果他投了新胎,那应该没有死,不过应该也换了身份和名字咯。” 既然名字已经找到,他们便将册子还给了米一,攸宁想了想,又问道:“米一,我问你,青城王爷的事情,你记得多少?” 米一想了想,又对照着册子看了看,说道,“我记得,那天我去皇宫里寻我的老主顾,顺便让他帮我寻寻新主顾,他那天恰好在这个王爷被软禁的屋顶上,我本要同他说话,没想到却被这王爷画的画吸引住了。” 原来那天,王爷正巧心绪不佳,喝着酒,在那纸上随意勾勒山水,虽然人醉了,但动作敏捷,画意流畅,十分迅捷。 米一看了觉得十分好,又觉得这个王爷也许能做个生意,他就跳入了院子里,说明来意,彼时这王爷半醉半醒,以为自己遇到仙人,用自己的几幅画换了一个穿墙术,睁眼一开,没想到念了几次咒语,真的就这样出了皇城。 米一也在旁边跟着,他见王爷还是醉着,便带他到了客栈里歇脚,等王爷醒来看到米一,又是大惊,在这前后左右各看了几遍,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出了皇宫。 然后问起米一的来历,米一说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妖精,刚好与他有点缘分,刚刚他的几幅画许能值很多钱。 王爷笑着,突然神色哀痛,又问米一,还有什么术法可以卖给他。 第八十章 回到青城 米一翻了翻册子,想了想,说都是些小可怡情的法术,不知道哪个他会喜欢。 说着将册子递给了他,王爷强撑着精神,指了一些什么飞天术,潜水术,都是些云游的术法,王爷笑道:“我孤家寡人,这一生,四处走走便好了。”说完,将身上的值钱物都给了米一,将几个术法学了。 不过,王爷还托人找了蓝维汉,也就是在这里,米一认识了蓝维汉,蓝维汉对米一的法术起了兴致,成为了大主顾。 而这王爷,似乎说自己要回到青城。 攸宁问道:“王爷也修轮回术?他还活着吗?” 米一笑道:“说来也巧,我这几年到青城的时候,也有见过这位王爷,他并没有修轮回术,可是啊,有了奇异的机缘,上仙有个小儿子,那天刚刚学会飞,上仙一个没看住,摔进了海里,上仙修的不是水系法术,但也一个猛子扎进海里了,可谁知,上仙被水一呛,也是什么都看不清了,正巧这王爷在海底散步着,就顺手将孩子救了,上仙就求了天庭,让王爷长生。” 攸宁道:“这,长生也太容易了些吧。” 米一道:“大约上仙也不是一般的上仙,十分宠着那小儿子,因此才得了这个机缘。后来,王爷就决定在水底生活。” 水底? 花珂道:“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水下,六公主那里,遇到了一位老人家?” 攸宁霎时间变了脸色,她看向米一,米一笑道:“原来你们已经见过了,确实,他就是在青城的海域下住着,他说海底又美,又清净,还能看看他的臣民们,不过这几年啊,似乎迷上了海底的海葵,整日在下面蹲着,很少到人间来了。” 攸宁道:“原来是他?现在看来我们只能回一趟青城了,只剩下他的线索,还能继续追查,米一,你得跟我们去一趟,眼下还不知道会碰上什么。” 米一道:“哎,诸位姑奶奶,大爷们,我跟你们去便是了,别再捆着我了,难受得慌。” 三青坐了起来,用术法将饭菜热了,笑道:“你看,你们才来,又要走了,今日这餐吃了,下回烟阳再见了。” 米一奇道:“烟阳?你们都是从烟阳来的?” 攸宁看了米一一眼:“米一,你生意做得这样大,妖精驿站的名字,你难道一点儿也没有听说过?” 米一一拍大腿,道:“原来妖精驿站,竟然是你们家的!怪道这么远还能将我拿了来,我还说,你们为何能够支使得动这些人,看来传言不虚,陵光山神衣食无忧。” 攸宁笑道:“米一,你真身是什么?我们陵光大人最爱养些毛茸茸的动物,你若是皮毛柔软了些,或许你也能跟着大人一起,好过你卖这术法东奔西走,更何况,我们梁国十五城皆有驿站,到时候你想住哪就住哪,岂不是痛快?” 米一听了有些心动,问:“真的?我听说山神们,总爱指使人干着干那的,我啊,天生爱自由的,做不了太重的活。” 攸宁道:“也没有什么太重的活啊,你看三青,她就做摘星楼的掌柜不是,陵光门下不缺钱,伙计还是能请到的。不过啊,你得自己去烟阳,近来我们大人心绪不佳,除了我之外,一百年没有收灵宠了,若是这次我们将事情办得好了,也许你也能进。” 米一不满道:“还这样麻烦,不去不去,我逍遥自在。” 胡灵道:“米一,话可说得别太早,这件事情若是与你有大关联,我们可不替你说话,陵光大人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到时候你得罪了烟阳,梁国十五城你都没有好果子吃,我们若是有心,小心你往后生意都做不成。” 米一道:“姑奶奶,是我不好,我们快去把事情办了,然后从长计议,你看如何?” 胡灵切了一声,转过头对三青说:“三青姐姐,你看这个男人这样软骨头。” 三青笑着给胡灵夹菜道:“莫理他,等事情办完我们还捆了他送回雅城去,眼不见为净。” 米一听了三青说这话,心里有些不高兴,脸上却不敢发作,只是开始闷头吃起饭来。众妖都吃饱了,攸宁吩咐胜遇,让大家带上行李,只一刻钟,他们又到了青城。 听月楼上,数斯正在眺望远方,没想到居然看到了这么一大群妖精飞来,起初是惊讶,后来是高兴,赶忙吩咐着众妖速速收拾屋子,自己到楼下亲自迎接。 攸宁他们脚刚落地,听得数斯笑道:“是不是觉得还是我们青城好,所以去了云城几个月就待不住了?带着这么多妖精来投奔我?” 攸宁道:“哪里是这样,你不记得我们在京城发的十五城令了吗,我们是从京城来的。” 数斯道:“十五城令你不是找个叫做米一的妖精吗?怎么,找到了没有?” 花珂笑道:“找到啦,就是这位了。”说着将米一从后面提了上来。 数斯打量了米一几眼,道:“功力也不深,术法也不行,长得也就一般,攸宁,你找这个人有什么意思?” 攸宁笑道:“辛玉的事。我们的线索在青城,就在六公主的海底。” 数斯奇道:“六公主的海底?难道跟孟孟有关?” 攸宁摇头:“没有的,跟孟孟没有关系。是青城王爷的事情。” “青城王爷?”数斯不解道,“这不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吗?青城王爷的坟头草都要人一般高了吧,更何况他当年被送去京城了,你们来青城有什么用?” 花珂将米一推向前,米一无奈道:“我去年就在青城见到了他,他不在别处,就住在青城的海底,龙宫的旁边。” 数斯看了攸宁一眼,又停下来想了想,道:“你是说,那个老头就是青城王爷?” 攸宁道:“此事我们需跟六公主商量商量。” 数斯点了点头,吩咐伙计去叫六公主,又对攸宁道:“她如今算是那谢纭的正妻了,登堂入室,日子也过得舒心,只是她似乎有些郁郁寡欢,你还是多开导她一些吧。” 攸宁道:“是吗?孟孟呢?孟孟过得如何?” 数斯道:“孟孟是个爱热闹的,更何况他们去了谢纭家,大家虽然知道他不是谢家子,但谢氏夫妇对他们十分爱护,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第八十一章 与王爷相见 六公主姗姗来迟,向攸宁解释道:“我啊,出门还是多有不便,跟夫君说了一声,半路上还变了个身法,这才敢出来,劳累你们久等了,攸宁,上次你给我送的礼如此贵重,自己却不来我的酒席,这可有点说不过去了,旁人还要说我,能送这样礼的大客,怎么自己却没有到?” 攸宁笑着牵了她的手,绕了一圈看她,笑道:“我倒是觉得你滋润了些,数斯说你近来不乐,我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你的样子还算不错。” 六公主道:“不做凡人不知道,总有这么多事情操心,若是不去想他,事情倒是办得不错,索性就不想了,这样松快些,日子舒服些。今日你们怎么有闲心来?是为了什么?” 攸宁道:“哎,想劳烦你带我们下一趟龙宫,找那位老人家。” “老人家?你是说在海底住着的那位老伯?”六公主不解道,“那老伯做了什么?我觉得他平日里还是很和善的啊。” 攸宁道:“也许没有做什么,但是事情跟他有些关系,我们想去问一问他,找一找线索。” 然后,攸宁将辛玉只是简要地讲给六公主听了,六公主道:“原来是这样,你们居然为了她追查了这么久,看来此事真的不简单,好,我带你们回去,我同父王母后说,我在数斯这边住着,为了在人间历练,他们也同意了,不过不知道我在人间嫁了人,你们可千万别说走了嘴。” 众妖都点点头,表示一定守口如瓶,六公主才带着他们往龙宫走去。章延、花珂和慕歌走在了一处,章延悄悄问着他们的经历,又看了看攸宁的背影,想着,也许这次是真的要查出来了。 深海湛蓝寂静,六公主领着这一群妖精来到了龙宫,虾兵蟹将马上来迎接,六公主吩咐一个小兵去请老伯,小兵领命。 此时,龙王却从里面走了出来。 “小六,你终于舍得回来啦?” 六公主看到父亲,一个熊抱上去,撒娇道:“父亲,女儿又没有贪玩,真的在历练嘛,这几日我学了好多人间道理,还交了许多朋友呢。” 龙王看了攸宁这群妖精,虽然都是妖,但是身上并没有污浊之气,这很难得,问道:“不知各位朋友是哪位神仙座下的灵宠?” 众妖互相看了一眼,攸宁站出来,笑道:“龙王果然好眼力,我们是烟阳陵光山神座下灵宠,难得与六公主结交。” 六公主接话道:“这些朋友在人间都对我很好,父王,我今日请他们来龙宫看一看,父王不会生气吧。” 龙王笑道:“我怎么会生气,龙宫也是你家,这些朋友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你可要好好招待他们,我这老头子就不阻你们了,你过后再来回话吧,你也得去看看你母亲,她成日念叨你。” 六公主得了允许,十分开心,连忙称是,吩咐虾兵开了一桌酒席,众人落了座,等着老伯来。 过了不久,老伯便随着虾兵来了。见这么多等着他的,约莫都是妖精,皱了眉,不过,他施然落座,处变不惊,目光一转,看到了米一。 米一笑道:“王爷,久违了。” 王爷奇道:“米老板,这都是你带来的朋友?这是怎么回事?” 米一道:“是我带他们来的,但是是不是朋友,请王爷自己辨别吧。” 六公主道:“老伯不必担心,他们并不是来伤害你的,只是我的朋友近来遇上了难题,线索刚好落在了老伯身上,于是才让我引见的。” 王爷道:“我已经不问世事多年了,怎么还有什么线索能落在我的头上。” 攸宁笑道:“这件事,确实就是一百年前的事情。” 王爷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道:“一百多年前,我受到皇帝囚禁,多亏了米老板的法术,让我从皇宫里出来,难道你们想问这些事情?” 米一道:“我知道的我都说了。” 攸宁道:“不是想问这些,而是想问蓝维汉与王爷的关系。” “蓝维汉?”王爷摸着胡子皱起了眉头,“他很小的时候跟着我了,做事情也挺周全的,我当年怕我的事情连累到他,便早早地将他支使出去了,之后他与我联系,正巧是我被皇帝关在青城牢狱中的时候,他劝我多画几幅画,并且帮我卖出,那时我的府上被查封,的确是身无长物,所以换了不少银子。” 花珂道:“这么说来,他还是个挺重情义的?” 王爷道:“他身世有些难,父母都因他人陷害而死,我知当时事情真相,可蓝维汉当年还是一个五岁小童,我便悄悄让人收在后院,之后长到十岁之事,找了个姓蓝的兵士养他,送他去上了书塾,但是不知道他去哪里听得了自己的身世,也曾来问过我。” 花珂道:“难道他想要报仇?” 王爷摇头道:“他来问我时,那陷害他父母的那一家已经被斩首,他不需要报仇了。” 胡灵道:“这……那后来呢?” “后来,我便劝他去参加科举,他是个有才华的孩子,自然能够出将入相,后来也确实中了举人,进了殿试,最后做到了三品。” 攸宁道:“王爷,应当不止如此吧?蓝维汉若只是个朝廷命官,我们今日也不会来这一场的。” 王爷道:“你们果然知道些什么,不过,我猜,若是我不说,你们也未必能够想到。” 花珂一把抓住米一,道:“王爷,轮回术之事,米一已经与我们讲过了,他相貌不变话,我们就抓着米一四处去找,反正为妖也无聊,十年百年,我们总能找到。找不到也来和王爷坐坐。” 慕歌道:“王爷,难道这蓝维汉真的做了些什么东西?我们只是想知道他的下落,求个线索而已,王爷这样抗拒,看来这真的是个祸害?” 王爷道:“是不是祸害,我已经多年不见他了,你们找我,也找不出他的下落,我只知道,二十年前,他来见我,身穿道袍而已。” 身穿道袍? 是个道士? 众妖相看一眼,道士!又是道士。 胡灵道:“那么,王爷,他功力如何,穿的是哪里的道袍?你可知道?” 王爷道:“我已经数十年没有出海底了,我怎知是哪里的道袍,功力嘛,我并没有仔细探看,但是相比起普通的道士,能耐许多吧。” 第八十二章 六公主的愁 坐在一旁许久不出声的章延说话了,道:“王爷,蓝维汉是什么样的人?” 王爷道:“年少他的师父都是极好的,我替他找了当时青城最好的先生,又为了不使人疑惑,为他们组了书塾,文章道理,他一学便通,也常常嫉恶如仇,我劝过他,他却说若是没有人刚正耿直,怎么能肃清朝政,让百姓安居乐业呢?” 攸宁道:“这么说来,他之前还是个好官?” 王爷点点头,道:“在我在青城牢内时,还有皇宫内时,都对他的事迹有所耳闻,只不过……” 攸宁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入皇宫之时,他大概二十六岁,听闻外间传言,他三十岁就死了,但是过了二十年,他面目如常,又来见我,那时候就身穿道袍了。” “你是指他一点都没有变老?”胡灵问道。 “是啊,那时候我未得机缘,已经逐渐老迈,觉得自己不久也许就要归天了,觉得天命不过如此而已。不过一看维汉还是这样年轻,心里觉得有异,但是他也只是同我说,其实多年前他没有死,上山修了道法,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修。” 胡灵道:“那你也不问问他,修的哪门子道法?” 王爷笑道:“我当时在人间其实已经游玩腻了,并没有那样想要长生,于是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看他神清气爽,也替他高兴罢了。” 只知道他是道士,却不知道他的行踪,这件事倒是让人难办了。 章延道:“我记得蓝维汉的样子,攸宁,不如我来发令,让众妖像寻米一样,我们将他的画像画出,四散而去,看看有没有人能够认出。” 攸宁道:“倒是可以,不过,你可以先发给云城,紫云观不是梁国最大的道士聚集地吗?若是要说道士的事情,他们定是最明白不过的。” 说着章延向六公主讨了笔,瞬间画出了蓝维汉的样子,递给攸宁看,这也是攸宁在梦中见过的蓝维汉的样子,不过,若是蓝维汉年纪渐长,怕是样子不太一样了,他们将这画像递给王爷,王爷道:“这位先生的丹青确实不错,不过维汉是个凡人,年岁在他脸上留下痕迹。” 于是,他们又抓着米一,让王爷一边描述,又画了一幅中年,一幅老年,轮回术一旦开启,便不能结束,除非哪一世被什么恶力摧毁魂灵,否则这还会一世一世地保持着形貌接续下去。 花珂道:“这若是有一世受到了虐待,岂不是生生世世都要忍受这种记忆的折磨?” 攸宁道:“修仙,他们可以修仙,修仙可以永远脱离躯壳,还可以长生。” 众妖皆是恍然大悟,攸宁问米一,道:“是不是道士们,那些想要修仙的人,修仙不成,用你这轮回术,一生一生地积攒着,会比普通人更能修仙成功?就算不成,他们还像千年万年一样活着?” 米一道:“跟姑娘说过了,这轮回术,其实极为痛苦,尤其在转世之时,那种痛苦,也不比死了轻快,而且,他们在死时,若是心念有一点点松动,记忆便不能流转,对于众生来说,他不过是个新生而已。况且,这法术也不能传到下一世,最多是他悟到的道法,能够再记着,我觉得,这用处并不太大。” 攸宁听了这话也不再问米一,众人与六公主饮宴毕,回到了听月楼,皆是神色凝重。 数斯见他们不开心,便同他们说起这几个月来,青城发生的事情。听说这司马将军莫名病死了,他的罪责被揭开,那杜员外涉嫌通敌,被太守与知府联合上奏,新皇登基,派他去流放做工,如今要多惨有多惨。 六公主还未回去,道:“攸宁,那辛玉一定对你们很好了,她死了这么久,你们居然还念着她。” 攸宁道:“是啊,她很好。”攸宁环视四周,都是辛玉的故友,唯有胡灵、慕歌,还有六公主,他们与那辛玉不相识,想到将来也许,辛玉从这具身体里苏醒…… 攸宁看向米一,想问,又不知怎么问。 只得想着,等夜深了,想个法子再问他。 章延早早将十五城令写好发了出去,又加急了送往云城的信件,对攸宁说一切都办妥了。攸宁问六公主:“你此刻已经是人妻,这么久出来,你夫君不疑心吗?不然,我们差人告诉她一声,就说你以前闺中旧友回来,今日请你饮宴。” 数斯道:“我们去龙宫之时,我已经吩咐人告诉谢家了,刚刚小厮回来,说谢公子说,夫人尽可去散心,他说家里没有什么事。” 攸宁笑道:“果然还是庄掌柜细心。” 六公主道:“又在打趣我了不是?” 攸宁道:“快跟我说说,六公主,你们新婚日是怎样的派头?” 六公主拍了拍攸宁的手,数斯道:“哪里有什么派头,她又自己说自己的寡妇,让我抱着我的礼和你的礼去,你的礼下得这样重,都让大家下了一跳。” 攸宁说:“便是要吓一吓他,让他知道六公主背后,还有这样金贵的闺中密友,让他不敢小瞧了,往后有什么事,才可对六公主宽容一些,况且,谁知道这一大家子,会不会有什么需要用钱的时候,我送的这个东西,倒时候换钱也能换不少。六公主也不是缺银财的,我只不过锦上添花。” 数斯道:“我才说一句,你便有这么多来驳我的。” 攸宁闹着六公主,让她说了成亲那日的事情。 成亲那日,虽然没有凤冠霞帔,八抬大轿,但是谢府还是将自己府上扮得热热闹闹的,他们都知道谢纭的性子,能寻到人伴他一世,对身世都不要求,只盼人品贵重,请了无数人偷偷来瞧来看,六公主的品行,从带了孟孟之后,就少了娇嗔,多了为人母的稳重,自是很不用说的。 自然是十分欢喜,迎了六公主入门,虽然没有大操持,只是将一些礼饼送到了亲戚朋友的府中,他们都知道谢纭为了朗淑之事,几乎遁入空门,有了这样的转折,虽然不是良配,但也没有多嘴什么。 六公主说:“他对我倒是交心的,常常与我提起他与朗淑之事,只是我有时候,心里总是过不去,却也说不出来什么东西。因为不可说,孟孟又是他们……哎,我心底疼爱孟孟,这样的事情实在复杂,有时候,想不开。” 第八十三章 复盘 他们又七嘴八舌地劝了六公主几句。 花珂笑道:“六公主,你看我们做妖精这样逍遥,为何你要为这谢纭如此啊。” 六公主却也笑了,和着他的话,道:“大猫你说得对,为何如此啊。” 六公主叫花珂大猫,是因为他们哄孟孟的时候,花珂变回原身过,孟孟就叫花珂大猫,于是六公主也跟着叫大猫。 花珂见她以问为答,却也只是摇摇头笑了。 吃过晚饭,他们终究还是要散,六公主几度不舍,还是自己回了谢府,数斯命墨紫楼给六公主护卫掌灯,一路回了谢府,按下不表。 攸宁他们仍然坐在席上,此时宴席上已无他人,他们便设了结界,讨论起如今的事情来。 攸宁道:“我看,郁竹也许就是向蓝维汉学了术法,才使辛玉死后还能留着躯壳,等着陵光大人去接的。至于他自己,似乎也学了轮回之术?” 章延道:“这么说来,那位王公子,就是当年的郁竹?可是他并不像记得前世。” 胡灵道:“也许他就是转世的关头,松了神,忘记了,所以只有魂灵转世,不记得前世,也无从再问辛玉之事了。” 慕歌道:“又或许,他转了一世,发现遍寻不得辛玉的踪迹,灰了心呢?只是这术法还在,每次转世时极痛苦?” 米一道:“公子说得有理,我先前卖这个给皇宫的老猫,那日不知怎的,就碰上了他转生之时,十分难过,投入母猫胎中的过程,那凄厉绝非常人能够忍受,何况不能松一口气,若是松一松,前世之事尽忘。” 数斯道:“这个术法,倒不是正经的术法了,这像是神仙才能做的事情,米一,你的人脉够广啊。” 米一也不正面答话,道:“都是各位愿意抬举我罢了,让我在这世间有碗饭吃。” 数斯当即就明白了,这的确是个神仙的法术,他道:“既然如此,难道没有办法解开这术法?” 米一道:“如果他忘了前世,其实与旁人也没有多大区别,只是每隔二十年,长出一副相似的面貌来罢了,其实无伤大雅,又何必解咒呢?” 慕歌道:“也是,若是忘了前世,也不记得自己练过这个术法,最多就以为,人人死时都这样痛苦,其他的并不少什么。” 章延道:“为何郁竹要做出这等事情来?难道不是他杀的辛玉?” 攸宁道:“我倒觉得他杀不了辛玉,一个凡人,怎样能杀辛玉?更何况,按照这个情况,很有可能,是郁竹用了自己的血肉之躯来保存辛玉的躯体,然后又因为自己先前学的法术,直接轮回了。” 胡灵道:“这事也是太过奇怪了些。好像他刻意学的,而且这么巧,都用上了?” 攸宁道:“灵儿说得有理,这事情并不像单纯的郁竹保留辛玉这样,倒像个局。” 胡灵道:“想想王恒最后也拜在了紫云观的门下,虽然是凌虚门下,但此事,还是有蹊跷的。” 章延道:“似乎许多事情,都跟这个紫云观有莫大的关联。” 慕歌顿了顿,道:“只是修道之人,为何需要这样来牵扯这本不该他们理的事情?” 攸宁道:“我幼时向学,先生曾说,世上有些人,学着学着,以为自己精通世间精髓,便要所有人都同他一样,学他的道理,做他的门生。” 听了这话,众妖都静了下来。这句话震耳发聩。 众妖坐了片刻,各自回房歇息,攸宁卸了钗环,也沉沉睡去,没想到,梦中又见到了郁竹。 “辛玉,今日天气正好,我们去游船,如何?” 辛玉懒懒地翻着书,问道:“游船?你不再看看你的功课?若是你考不上,到时候反而要怨我,说我红颜祸水,拦了你的好前程。” 郁竹笑道:“谁敢说你,让他们找个人来,同我比试比试文章,若是能胜了我,才能来说你的不是。” 辛玉道:“那好吧,你既然这么有信心,那我们今日去何处游玩?” “去三月湖,三月湖今日新来了几个极美的花船,我料想你肯定喜欢。” 辛玉微微一笑,心里想,其实自己并不怎么喜欢花船,也不爱游湖,只是有郁竹在,这些事情似乎都变得有趣了些。 她便应声道:“是啊,湖上风光,微波荡漾,我心底喜欢。” 郁竹听了开心,拉着她便出了门,叫了一辆车。 那时候,章延已经遇上了小花鹿,小花鹿名叫麋语,麋语,谜语,章延叫她小语,自他们相遇之后,他也少管这楼内的事情了,不过当时,三青已经很上路,每逢他们到京城,诸事已经是井井有条,不需要章延再怎么管理了。章延便乐得追逐这小花鹿,在京城里,也是好吃的好玩的伺候着。 只是这小花鹿并不是什么容易哄的妖精,让章延几度伤神,虽然他对她千好万好,但是小花鹿怎么也不肯与章延在一起,哦,妖精可以不成婚就在一处,因他们没有什么一定要大婚的礼数。 但是小花鹿左右都不肯,还吃上了辛玉的醋,那时辛玉也与郁竹正你侬我侬,她的怀疑实在太过无理,辛玉听了些,觉得不可理喻,让章延自己处理。 章延于是满头都是官司,他怎么知道,是他自己言语之中,提起辛玉次数甚多,引起了那麋语的不满,只是他以为女子偶尔吃醋是惯常的事情。 辛玉这日同郁竹去游船,却看见了另一艘船上,坐着蓝维汉与一伙书生,奇怪的是,旁边还坐着一个小道童,辛玉不解,问郁竹,为何蓝维汉还要和小道童来往。 郁竹笑道:“你不知道,近来蓝兄学了好多稀奇古怪的法术,我想,也许跟这个小道童也有些关系吧,他还送给我几个法术呢,我只是看了看,丢到一边去了。” 辛玉奇道:“法术?什么法术?” 郁竹道:“你有兴趣?不过就是些遁地穿墙的法术,有些普通,而且我听说,就算拿到了修炼的方法,许多人也是修不成的。” 辛玉又看向那艘船,见道童的嘴里似乎说着什么话,她凝神细听,只得只言片语,说的是:“妖精——死。” 攸宁立马惊醒,抚上了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 道童?那个道童是谁?此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第八十四章 云城 攸宁喝了口水,又躺了下来,挣扎了半夜,才朦胧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晨,众妖都在吃着早饭,那送急信去云城的妖精就赶了回来,道:“原先不知,我将这画像给了云城的毕方,毕方一看便认出来了,他说,这就是紫云观的凌野道长。” “什么?”众妖异口同声,全都站了起来。 “也就是说,蓝维汉投生成了凌野?上了紫云观?”攸宁高声问道。 送信的妖精道:“毕方并没有说这一层,只是说那个老年的画,与凌野十分相似,是同一个模子的。” 胡灵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居然就在我跟前,我却没有在意,说来也奇,这紫云观下山之日,我并未见到这个人,我住了几个月都没有遇到过。” 送信的道:“毕方说,这凌野近来正在闭关,已经闭关一年有余了,姑娘没有见过是正常的,只是凌野的闭关有些邪门,他之前特别爱云游,今年却自行闭门不出了。” 攸宁道:“难道……” 又能一想,觉得不对,这些事情,她作为徐音死时,就是去年年末的事情,而这今年,未出,要么就是得了什么法术,要么就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攸宁问道:“我们查访辛玉之事,是否有风声走漏?” 章延道:“其实除了最初,辛玉刚死那几年,我们曾经大动干戈寻找线索,但是因为线索极少,毫无头绪,后来也就是各城留心,向烟阳递信而已。” “也就是说,他其实并不知道?所以,极有可能,只是他寻到了什么修炼的法门?” 胡灵道:“不管如何,我们都知晓他是蓝维汉,并且他如今就在紫云观。算上日子,过几日希炎又会下山了,我们就去云城等着他,你看好不好,姐姐?” 攸宁想了想,对众妖道:“现在也只有这个法子。”又转头问章延:“你同不同我们去?” 章延点了点头,道:“既然线索已经明了,我自然是要去的,也不知这蓝维汉究竟与我们有什么过节,他与郁竹交好,辛玉又不曾害他,到底有什么害她的理由?” 攸宁道:“如今只知道郁竹的法术从他身上学来,到底谁害的辛玉,我们倒是要从长计议,王恒……王恒他已经离开青城了吗?可知他去了哪里?” 数斯道:“那日他辞行,似乎说自己要上紫云观。” 攸宁的眼睛眯了起来,道:“他要上紫云观?怎么一下子兴起,要去上紫云观了?” 花珂道:“我看这个王恒不像什么好人,之前杀了那位苏城的徐娘子,现在又要上紫云观上?难道是帮凌野做事吗?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慕歌道:“王公子不是这样的人,也许他只是心有疑惑,上山去问而已。不管如何,我们应该动身去云城才是,这样查到了线索,我们才能找到真正的源头。” 众妖皆称是,立马用术法速速打点了行李,让胜遇载着,没一刻钟,便往云城去了。 数斯与一众花草妖精在后院里看着他们走,道:“哎,这困扰了烟阳百年之事,看来就快要有结局了啊。” 墨紫楼在一旁道:“庄掌柜,怎么,这事了结了,你反而不开心吗?” 数斯摇摇头道:“我只是觉得,纵然了结此事,辛玉也回不来了,更何况,此事未必简单,不知我们的友朋会不会因此受到妨害,会不会有所折损,他们这样不留余地追查下去,究竟会查到什么?我都心里没有底。” 墨紫楼笑道:“掌柜的杞人忧天也忧得太过了,你们上头,那位烟阳的神仙,应当要护着你们才是,你们害怕道士不成?” 数斯道:“紫云观上头也有神仙,虽然说这未必是紫云观的主使,但是这些人中,保不齐就有将来的上仙上神。” “紫楼以为,人与妖之事都看不明白的人,不配为仙也不配为神。若是上天让他做了神仙,那是上天有失。” 数斯道:“紫楼小心说话,这可不知道有什么神仙在我们顶头看着我们呢,万一你说这话惹他们不高兴了,你让我怎么保你?” 墨紫楼道:“我不怕,我就一朵花儿,生死不过一场暴雨雷劈的事情,你说说,我刚才那几句,可有什么错误?” 数斯眼中露出赞许之色,道:“是庄某看低姑娘了,庄某该罚,今日去买胭脂和桂花酒,给姑娘赔罪。” 墨紫楼笑了笑,转身走了。 - 攸宁他们又来到了云城,毕方正在院子里吃茶,突然这一群妖精从天而降,倒让他愣了一愣,看到了胜遇道:“胜遇大哥在,果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昨天才回的信,今天你们都来了,还好我有先见之明,让他们把楼内都清扫了,现在啊,正好可以让你们住进去,小妖们,带各位上楼去。” 攸宁坐在一旁道:“你倒是快活。” 胡灵也道:“你既然知道了蓝维汉就是凌野,可还打听到什么没有?” 毕方道:“慢慢来,昨日我收到那画像,知道这蓝维汉就是凌野,便派人去拿着画像悄悄问去了。” 胡灵道:“真烦人,怎么这个紫云观,总出这些事来,上次我见了那玄真,玄真说得头头是道,我倒觉得他是个正派人,但是现在想想,也许是他活得糊涂了,两百多年,都没有让他心明眼净。” 毕方道:“玄真确实未必知道,紫云观的清名是民间流传的,人们其实并不知道道士与妖精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妖精也可以修炼成仙,因此才有的麻烦,妖精在人间虽然不少,但总不好为妖精辩白,而道士自然就占理,他们若说妖精的不是,那自然没有妖精敢回嘴了。” 攸宁道:“是回嘴之后,反而说不清楚,徐娘子死时,听闻那处决场有位李叔,爱极一位妖精,最后众人怎么说的,说李叔被妖精迷了心智。” 毕方道:“确实如此了。”他转头问胡灵,“你的外孙女儿如何了,跟你生了个小小曾孙,你追到皇宫去了,现在荣华富贵,你可满意?” 胡灵气道:“满意什么?每天看着她强撑着面对那些莺莺燕燕我就气都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选的夫君,让素雨得了这样辛苦的差事。” 第八十五章 玄真亲来 毕方道:“那可是国后,无上尊荣,富贵一生呢。”毕方虽然这样说,脸面上却没有一点儿羡慕的样子。 “你知道那都是虚的,谁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架势?她生而为人,不如我们妖精自由,这也是正常,可我就想她平平淡淡的嘛。”胡灵道。 “你再怎么想,此刻也是没有理的,难道你现在去皇宫里,将你那外孙女儿偷出来?让她失踪,把她带来给我们养?”毕方道,“你能放心吗?” 胡灵道:“说起来姑娘,你的那位姑娘如何了?你的点心见效了吗?” “哎,别提了,我们通信好些时日,我便托人去提亲,谁知他父亲将我的媒人打了出来,说是他的女儿,要嫁什么状元郎,不是我这种贩夫走卒能够匹配的。” 攸宁低笑,道:“你早该知道的,怎么能正经去提亲呢?这种正经的提亲法子,自然是成不了的。” 毕方道:“我也知道,不过嘛,总想着闺女如此神仙人物,父母总该开明一些?” 攸宁道:“神仙人物?你神仙人物难道见得不多吗?你不是与许多人间姑娘结过亲,你这样明目张胆去提亲的,成了几家?” 毕方做出无奈的表情。 胡灵道:“你该不会,其实并没有这么中意这位小姐吧?不然这条路一口气走死,后面该怎么继续?” 攸宁看了胡灵一眼,笑道:“可以啊,我灵儿的长进不是一般的大,毕方,答一下妹妹的问话,说说你,到底怎么看?” 毕方道:“哪能就走了死路,不过是此路不通嘛,办法总是有的。” 攸宁想了想,突然问毕方道:“你有没有,用过别的手段,比如说,将他们的家人推进牢狱,再救出来,给他们恩典,让他们不得不嫁?” 胡灵听到这句问话,朝着攸宁看了一眼,攸宁示意她不要出声。 毕方道:“攸宁,我知道你在问什么,你在问我,有没有借用权势来强抢民女。天皇老子,睁开眼看看,你问问胡灵,这几个月,我是不是为这姑娘殚精竭虑,若是只想让她做我的妻子,我何苦绕这样的弯子?凭着计谋和权势,凭着我毕生所学的术法,要诓一个小娘子还不容易?可我哪里有这样做?” 攸宁眨眨眼,道:“你做了什么?说来听听?” 毕方道:“我为她千里寻食材,得知她爱哪家的丝线做绣品,我研究了更好的送给她,饮食上我更是用心,你也有在场见过,送给她的点心哪一样不是让人尝了又尝。你们怎么能说我不是真心?” 攸宁拍拍毕方,道:“你啊,莫生气,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刚好有你的事情做比,想看看你的反应罢了。” 毕方没好气地扭过头道:“什么事还能同我的事做比?难道你们也遇上了这样的公子哥,想要诓了他们做相公吗?” 胡灵道:“不是什么相公,是去做道士。” 攸宁道:“我们觉得,凌虚就是用这样的法子诓人做的道士。” 毕方道:“这如何诓人?道士难道还是被诓去做道士的吗?” 攸宁点点头,对毕方道:“凌虚就是这样被诓的,你不记得吗?那天希炎就在这里说的这话。” 胡灵道:“姐姐这一问,倒让我想明白了,这凌野的可恶之处,比如毕方你,心仪一个女子,你虽然有术法、有钱财、也有权势,却还是千方百计,拿着低姿态去靠近她,讨她喜欢,并不是一开始直接将她抢了来,而且,你也是得到她的首肯,这才去提亲的吧。” 毕方道:“是如此。” 胡灵道:“但是凌野,他用了别的手段,坑蒙拐骗不用说,还让林容一辈子都与妖为敌,杀了这么多的妖精,而这并不是出自他的本心,他若是知道我是妖精……他……” 毕方道:“那就等等看,事情如何,也许没有这么简单。” 他们呆了三四日,一群妖精相会,店里也热闹,这第四日的早上,希炎扣响了他们的门,带来了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玄真。 “老道长,上次一别,今日再会,这些日子可安好?”胡灵笑问。 “老朽不过就是在人间虚度时日,不值一提,只是希炎近来同我说了一些事情,我想,我得下山与你们好好谈一谈,看看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攸宁道:“道长,敢问你们紫云观的凌野是否还在观上?” 玄真摇摇头道:“正是此事,他本在山中修炼,弟子们每月给他送一些用的东西,后山上也有许多果树,不过前几日,弟子去送东西时,发现凌野已经不在洞中,也未曾知会我是否下山。” “凌野失踪了?”众妖都惊道。 “我们在山上找了几日,暂且没有找到,也不能说是不是失踪,毕竟紫云山连着一片山脉,只是希炎来找到我,提起你们与他说的事情,我便知道,是那位曾经与我谈话的姑娘了。” 胡灵道:“道长,我虽然相信你在紫云观里持身中正,但我们如今搜集到的资料,全与你们观中的凌野有关。” 玄真点了点头,道:“这事情我已经知晓,并且希炎日常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听了他说,特地在全观开了一场道法考核,让弟子们写出与道观的缘法,并且让他们论一论妖与道……” 攸宁抢问道:“结果如何?” 希炎道:“有半数都与凌野师叔有关,这半数也多是杀妖的。” 胡灵道:“道长,这些都是你的徒孙,我这几日也听闻,说是这紫云观之前一任观主已经是竹清,为何没有传给凌野而是道长你暂代了这观主?” 玄真叹了口气,道:“这也是凌野自己要求的,本来应该他来担任,只是他说自己的功力不足,推辞不就,我才将这职务暂代了,外人也不太知晓。” “那么这凌野,若是诱导凌虚的罪魁,那苏城的灾祸算在他头上也不为过。”花珂在一旁道。 攸宁示意他不要多说,轻声道:“道长,如今事情并不明朗,不如你跟我们说说,这凌野是如何上山的,他这么多年,在山上做了些什么?让我们都清楚些,也好有个评断。” 希炎朝着玄真点了点头,玄真道:“此事看来,对你们很重要?” 攸宁道:“我们的神主,一个灵宠是他几百年的知己,死得不明不白,想要知道个究竟。” 第八十六章 疑问 胡灵道:“道长放心,若是与你们无关,我们也不会牵连你们。” 玄真点点头,开始讲起了凌野的来历。九十多年前,这凌野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童,莫名其妙地在紫云山上乱爬,突然又是大哭,引来了紫云观上的众人注意,再三问他记不记得家里在哪,怎么来的,他只说忘记了,又是哭,道士们四处寻找,皆没有什么收获,玄真当年也在做观主,就让自己的大徒弟收下,让他成为了大弟子,定了名号,因他从野外而来,就叫做凌野。 当年竹清很是疼爱这个孩子,但是也很严厉,小小的凌野没少受师父的责骂,当然作为玄真,还是劝过竹清,不要这么严厉,凌野学道太早。 竹清却说,这凌野似乎天资聪颖,不应该拿他当做普通小孩来看待。 玄真有些迟疑,但是看着小孩不像其他小孩那般木讷,心里也觉得应该是个修道之才,让他入门之时也曾犹豫,但这小孩却对答如流,说是自己一心求仙问道,一生别无他求,玄真本觉得有异,但几次看过凌野,他的身体确实如孩童一般,修炼一些武艺也是十分笨拙,不像是什么妖精化成的。 于是玄真只当他是一个聪明的孩童,他学起道法来,有时还比那二十多岁的弟子还快,玄真心下曾想,若是这个小孩去考科举,中个三甲怕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就这样,凌野在这山中慢慢长大了,也没有什么错处,学功夫虽然笨拙了点,但是胜在认真细致,只是有些少年老成,虽然偶尔可爱些,但是多数时候啊,像个小大人似的,闷着在一旁想着什么事情。 后来,山里招新弟子,招了许多小孩子,于是凌野有了许多年纪小的同伴,一开始凌野并不想理会这些小童,但是架不住这些小童对他的拉扯,于是时间长了,也被拖在一起,渐渐融入了他们,不过,偶尔还是会冒出一些小大人的口气来,支使这些小童做事。 小童们年纪小,自然很容易被凌野这样有主见的人控制,于是呢,都对凌野基本上言听计从,过了很多年,凌野十五岁,下山历练,历练之后回来,似乎换了一个人似的,性格活泼了些,也愿意与人交往了,不再像小时候那般沉闷无趣,人也随和了许多,那时候他便开始收徒了。 “这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吧?”胡灵道,“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道童的长大吗?虽然说之前他天资聪慧,他不就是蓝维汉的轮回吗,也不是很奇怪。” 玄真问道:“什么轮回?” 攸宁道:“我们从他人处得知,先前有一位妖精专门售卖一些小的术法给凡人,其中有一门轮回术,使人死后灵魂不散,即可投入新胎,长大之后与之前的面目相同,若是在轮回之时承受住了彻骨之痛,还能将上一世的记忆带入新胎之中。” 玄真表情肃穆,道:“竟有此事?这可不像一个寻常道法啊,莫不是有什么仙人指点?” 攸宁道:“有没有仙人指点,这事情我们目前也说不清楚,不过,我们能够确认的是,百年前一位叫做蓝维汉的三品官员与你们如今观中的凌虚,长得一模一样,也有之前认识蓝维汉的妖精指认,这就是他的样子。” “轮回术……”玄真道,“如此术法,难道不是逆天?” 攸宁道:“既然凌野都平平安安没有遭雷劈,大概是逆天之名无法坐实吧。” 玄真又开始说凌野之后的事情,凌野二十岁之后,时常出山门,竹清也是默许,因为竹清当时观内事务繁忙,确实那几年也缺弟子,凌野便说要到山下去布道,让众人能知道修道的好处,这也是观里常常做的事情,不过,那几年,凌野十分积极,四处云游布道,确实让这紫云观的名气渐渐大了起来。 说着这话,毕方接到了新的消息,他一听,递给了攸宁。 “这是从各地收集的与凌野有关的事件,从别的城来了一两件,我先让他们誊录了下来。” 攸宁打眼一看,递给了玄真。 玄真看了,眉头皱了起来。 上面写着,凌野在四处收集妖精幼童,并且在各地有专门的圈养地,养大之后,专门为他做事。 玄真道:“为何要圈养妖精?他是什么意思?” 胡灵道:“林容入你们紫云观之前,有人借着妖精的名义说要害我,林容害怕,请了道士来看,才斩我一条尾巴,但是,若是这妖精与道士都是一体,目的就是为了让林容拜在紫云观的门下呢?无论如何,林容确实拜在你们门下了,不仅如此,他后来的五十年里,恨妖杀妖,若是凌野之前的目的就是这个,那他确实达到了。” 玄真道:“这事情还是又蹊跷,常理来说,若是凌虚杀妖,凌野能得到好处,他这样做才算有理,若是凌野得不到好处,他把凌虚弄疯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弄疯?凌虚没有疯。”攸宁道,“他以东阳禁术横行世间,为你们紫云观挣了多少美名?你们扪心自问,是不是那几年,上观中修道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是自己听了名气来的吧?你们的名气哪里来?就是林容在世间杀妖得来的。玄真道长,我不知你们修道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你们这样鼓吹残害世间生灵,与天道相违。” 玄真道:“哎,凌野只回我们观内说,近来,生灵异动,许多妖精入了歧途,非杀不可,且他自己似乎没有怎么杀,其实都是凌虚的桃木剑所杀的,凌野洗剑,难见污浊,凌虚洗剑,需几日夜才能消散。” “现下,这些圈养妖精的行为,不知道道长如何看?” 玄真道:“这事情我们需查一查,究竟他用这些妖精来干什么?” 攸宁道:“我们也与道长一起查,除此之外呢?” “姑娘有什么办法吗?老朽愿闻其详。” 攸宁道:“办法算不上,还请紫云观帮忙,我们感激不尽。” 玄真道:“姑娘快别说了,羞煞老道了,这原本就是我们观内管教不严,未能觉察所出的事情,不知各位多少亲友受了此害,我们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只是,现下的情形,不知多少人是凌野一派,也不能给姑娘准话。” 第八十七章 决定上山 攸宁道:“不如我给道长出个主意如何?” “姑娘请说。” “道长,我们一群妖精卸下法力进入你的紫云观,你们要助我们维持人形,我们自己上去查,你看如何?”攸宁道。 “这……”玄真犹豫了,又听她说愿意卸下法力,心里也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慕歌在一旁听到这话,心里也有了数,这确实是一个好法子,若是攸宁能上山,便能去清水潭,以清水潭之力,将自己的浊气除了,那岂不是一举两得。 玄真道:“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不知姑娘想要带多少妖精去,另外,我们紫云观上没有女子,姑娘恐怕要扮成男子才能入内。” 攸宁道:“这没有关系,要紧的是,我们需要维持人形,不然,我们几个妖精,被你们半数的仇妖者盯上,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这倒是不太好了。” 玄真道:“既然姑娘愿意,老道没有不肯的,我正在犯难,如何分辨那些仇妖的道士,但是姑娘,切莫伤害他们。” 攸宁道:“道长应该听过灵宠的规矩,若是杀生了,我们便再也不能回到山神座下了,谁愿意为了这等事情放弃我们的逍遥日子,道长,我们只是想一探究竟而已。至于最后查到的东西,还请道长定夺,我们也会上呈一份给我们大人,到时候若是有什么不妥,道长和我们大人再商量就是了,我们呢,只想要个真相和清白。” 玄真道:“好既然如此,请姑娘定下哪几位要上紫云山,我便翻一翻我们法术库中的法术,我依稀记得,有些法术能够助你们维持人形。不过,姑娘,你需给我一些时日,你可派一名凡人伙计跟着我,事成之时,让他带着符咒下山给你们送来,一切便畅通无阻了。” 攸宁点点头,朝着毕方望了一望,毕方拉出一个从小跟着他的孩子来,这孩子样子十分聪明,道:“掌柜和诸位请放心,一影虽然年纪小,办事都还周全,此番他去最合适,不会太过显眼。” 玄真点点头,道:“如此便好。” 攸宁看了看,道:“花珂、慕歌、胡灵、章延、胜遇还有我,我们六个一起上你紫云观,你看如何?” 玄真道:“好,届时我完成了符咒,就让他来给你们送。” 毕方点点头,用法术给一影做了个包裹,将他拉到一边叮嘱道:“一影,这是一件极重要的事情,你去了之后,不必提到秋水居,只说是富贵人家,向道长讨个符咒,你是小厮。再有,旁人问你什么,你不必多说,拿到东西之后,从山上发给信号,秋水居的会马上赶到山下等你,你不用害怕。” 一影是个机灵孩子,笑道:“掌柜的,你放心,一影就算是把自己忘了,也不会忘了这件事情,一定给掌柜带回来。” 攸宁拉过一影,低声在他耳边道:“一影,好孩子,你可以注意一下,你去道观之后,他们有没有偷偷准备武器,或是操练备战,或是给我们设下陷阱,若是有一定记得,仔仔细细记住,然后告诉我们,这件事十分重要,我们的性命,也许就在你的手中。” 一影听到这句,又有了几分使命感,朝着攸宁点点头,道:“姐姐放心,我的性命都是秋水居给的,我一定留心。” 一番叮嘱过后,一影便跟着玄真、希元他们一起,去了紫云山。 慕歌问攸宁:“你觉得,这玄真,是真心让我们上山吗?” 攸宁道:“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们将讯息发回烟阳,告知陵光大人,并且通告十五城,若是我们在紫云观上有什么不测,到时候就让兄弟姐妹和陵光大人为我们想想报仇雪恨的法子了。” 攸宁轻松一笑,眉眼中并没有什么紧张的意思。 “你此去,也是为了桃木剑的事情吧。”慕歌道,“我为你准备一些东西吧,我想,我们虽然没有法术,那些道士的法术倒是不足为惧,只要我带足了药,三个紫云观,我都能对付。” 攸宁这回倒是笑开了,喊着毕方,道:“毕掌柜,快,给慕公子买药去,然后让我们花珂用那木匣子一装,我们就算没有法术,定然也不会命丧于紫云观。” 毕方拍掌道:“这个法子好,慕公子,你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我可不能让我的兄弟姐妹们命丧于云城,这传出去我毕方的面子真的不要了,我会派妖精在紫云山下等着,你们都不要担心。” 毕方又在院子里踱步,道:“我还要派一些凡人伙计,也在山下等着,你们拿着我的烟花,我恰好给我的姑娘做了烟花,你们先拿去用,若是有什么急事,以烟花为信,伙计们可以从紫云山后面闯进去,总比你们孤军奋战的好。” 胡灵道:“毕方,你是不是,太敏感了些?” 毕方道:“你们都要卸下法术上山了,我不多想些能行吗?快,来人,去买药,去将云城的药铺都看看,把慕公子要的药都买了。” 章延道:“毕方,你先稳着点,我们都在,没有事。” 毕方道:“没有事,那年辛玉走的时候,我们谁觉得有事了?你看看,一百年了,我们什么都没有查到,若不是攸宁这样仔细,我们怎么能摸到这条线索,辛玉死了,死得这样悄无声息的。我们穷尽烟阳之力,都查不到的东西,究竟是怎样凶险,你知道吗?章延?” 众妖都低了头。 胜遇说话了,道:“我们定能全身而退。”说着他还拍了拍毕方的肩膀。 胡灵道:“毕方,你放心,我们一定回来,我还要给你试吃点心呢,还等着你和那位姑娘的喜酒呢,别搞得这样子。” 毕方道:“我不觉得你们这样做是明智的,攸宁。” 攸宁看了毕方一眼,轻声道:“我一个去,也是可以的,这件事,说到底还是陵光大人给我的差事,并不算在你们头上。” “姐姐!不,我们生死在一起。”胡灵立马上前道。 攸宁笑着拨开胡灵的头发,道:“灵儿,我想了想,毕方说得也不错,我们上山,毕竟还是冒险。” 慕歌道:“我是你的大夫,我不会让你独自冒险的,你的命可是我的招牌。” 毕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未必就……” 章延道:“我们没有怀疑你什么,只是,辛玉的事情,我们等这个结果,已经等了太久了,毕方,你就为我们准备着。不要担心。” 第八十八章 诸事毕 众妖都开始准备起来,不能用术法,那么行李、衣物都要准备足,攸宁与胡灵去集市上挑了好几套男子的衣服,忙碌起来了之后,大家反而不太觉得紧张了,倒是毕方,这几天都闷闷不乐地在厨房,做了无数的点心,每天都让攸宁和胡灵尝,只不过最近,他的手法有些失了水准,并不像之前那般稳当,不过攸宁和胡灵倒也没有说什么,最多只是同他说,有时候糖放多了,有时候糖放少了。 胡灵呢,又让胜遇带她去皇宫里看了外孙女一次,恰巧遇上了一个狠心的宫女,居然想对小皇子下毒手,胡灵使了个术法,让所有人都瞧见了,她自然是无法抵赖,后来这事也被皇帝知道了,气得当即将那宫女发去做苦役,原本皇帝是要杀了她的,但是皇后一直说,要为小皇子积德添福报,这才没有真的杀了她。 攸宁让胜遇带着她去了一趟青城,但是没有下来,远远看着沈三娘的馄饨铺子,瞧着明花翠竹还有齐顺,他们的日子过得平稳而充实,沈三娘的生意越来越好了,他们在青城也有了许多朋友,似乎已经在青城扎下根来。此外,攸宁还去瞧了瞧六公主,在云上跟六公主打了声招呼,孟孟也看见了,对云上喊着“姐姐”,谢纭跟了出来,什么也没瞧见,六公主就说,孟孟觉得天上的云朵长得像漂亮姐姐。攸宁看着他们恩爱,一切如常,倒也放心。 攸宁还去了一趟苏城,是和慕歌一起去的,慕歌嘛,就是想去看看赤丹——毕竟她是晴狸生前的朋友,也许他还想听她多说几遍晴狸,攸宁总觉得,慕歌对晴狸的感情,并不像是几个月能够培养出来的,不过攸宁也没有问,她觉得实在太唐突了,倒不好说什么,她自己呢,就是去看一看云栖楼,这时赤丹已经全部接手了凤凰阁的事情,云翎也回了云栖楼和周祺一起。 攸宁往楼中一坐,就问起那两位四爷的案子来。 原来不久前,这个案子刚刚了结,慧行受到鹿蜀的帮助,又收集了许多关于两位四爷谋财害命的证据,云翎又让妖精们帮着鹿蜀,带着攸宁从小飞雁身上骗来的符咒,进了这两位四爷的门,装神弄鬼,吓得他们一家日日夜夜不得安生。 原本他们想要闹事,但被鹿蜀弄了这么一出,他们战战兢兢,而鹿蜀又趁着他们慌乱的时候找到了账本,这下子偷税漏税的铁证如山,慧行就拿着账本,领着苦主一口气告了上去,两位四爷还想打点,结果堂上坐的是钦差马侍郎大人,他们无从下手,最后被判了个斩立决。事情结束,简直大快人心,在凤凰阁的糖水铺母女听到此事皆是痛哭流涕,将云翎谢了又谢,还问起了攸宁。 云翎告诉她们,攸宁还有别的生意,她们说,若是什么时候攸宁能再回去,一定要给她做最好的甜水。 攸宁笑了,说甜水这次就不喝了,又问了问之前器灵附着的那几位的近况,听起来都好,她便放心了许多,同云翎讲,最近她们要去做些大事,辛玉的案子很快就会有结果。云翎听了也觉得高兴,嘱咐她要小心。 章延呢,好像哪里都不想去,整日就待在了秋水居,坐在那一个小小的房间里,时不时呢,和毕方说两句话,毕方也就听着,也不多接话,章延一口气将他与辛玉一起经历的事情说了个遍,最后说,确实是自己对不起她,这么多年,已经像是亲人一样,在她的生死关头,自己没有在跟前。毕方劝他,这事情并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也是谁都不想的,他虽然同辛玉要好,总不能日夜都跟着她,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有人作怪,找出真相来,就不用如此纠结了。 章延笑着,说在凡间打理事务这么多年,最难的就是辛玉不在的这一百多年,原先呢,虽然辛玉也不爱打理什么事情,但是她在身边,自己做起事情来,似乎也有趣些,就算她去与郁竹游山玩水的那段日子,自己心底也是十分高兴的,只要她觉得幸福,又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 毕方问,若是此刻,小花鹿再出现,让他不要上紫云观呢? 章延回,上次已经让他失了辛玉了,若是友与这爱定要抉择,他已经看清了应该选什么。小花鹿虽然是他多年来唯一爱过的,但要说起同甘共苦的回忆,千难万险,都是辛玉一起的。正如凡人问家人与心上人如何抉择,其实心上人并不是没有他不行,但家人总是有责任在的。她看错了他与辛玉的感情,并且还百般猜疑他们,这并不是他想要的,若是真的有一日,他与她成了一对,难道就这样疏远了这相伴多年的朋友? 话说到一半,章延又伤心了,辛玉已经死了,今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难题了,但是他,对于情事,也倦怠了,此事结束了,他准备回烟阳修炼,陪着陵光大人晨昏定省,过一段日子再说。 花珂这几日倒是开心极了,毕方给了他许多银子,让他爱买什么买什么,爱玩什么玩什么,他自然是将好吃的都吃了,好玩的都玩了,酒足饭饱,就回秋水居睡觉,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要去做什么大事。 他们给烟阳去的信,很快就收到了回信,毕方看到那信笺,笑道,从来烟阳来的就是一两页纸,也没有见这信封这样厚过,看着字迹应该是南豆执笔,上面写了一些法术,说是陵光大人特地翻了古书,让他们学着防身,虽然法术被封,但是就算没有法力,这些简单的法术,说不定有些用。然后又叮嘱了毕方,让他必要时与其他城联系,万一紫云观有变,即使向各城求援。 米一还被扣在了秋水居,每日都有妖精伙计跟着他,不过他也没闲着,朝着这云城人们售卖一些小法术,毕方看他也不想逃跑,日日也好酒好肉待他,倒让他有些乐不思蜀了,时不时同毕方聊着,毕方拿着驿站的消息,与他日日谈着一些新鲜的事情,他倒是也很感兴趣。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半个月,一天夜里,紫云山放出了烟花,众妖都从那闲适的心情中走出,终于,一切要来了。 第一章 紫云山中 众妖在离紫云山不远的地方整肃了衣冠,用上了一影带回的符咒,老道说,一影既然是个凡人,若他愿意,也可以与众妖继续上山,一影将这话回复给毕方,毕方想了想,觉得既然当时说一影视富贵人家的小厮,不如就让他当个传递消息的人,不用在山上久居,可以随时来往山上山下。 而众妖卸下法力,就慢慢地往这紫云山走去。 正是九秋时节,紫云山上的枫叶在这山中一笔一笔抹出惊人的红,胡灵说,这颜色像血。 是啊。像血。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紫云山的道士功成,不知道是不是让妖精祭了命。 众妖各有所思,慢慢步行上山。他们像是年轻的公子哥儿,玄真为他们找了理由,说是来访学问道的青春少年,作为紫云观的俗家弟子,山上修行。 这也并不是特例,每年紫云观都要收好些这样的俗家弟子,虽然他们最后不做道士,受一受道法熏陶,他们觉得于内心有益,久而久之,这样的风气也在一些贵族公子间流行起来,再加上紫云观里空气清幽,他们在闲暇之时,都爱上山住上几日,他们此次,说是拜的希炎的师父凌月,凌月已经知晓前事,也受了这玄真的嘱托。 作为年纪最小的“凌”字辈,凌月极重道法,也与玄真讨论道法最多,他是在修行中有参悟的人,玄真说,凌月虽然比那些师兄小,但在道法修行上,比旁人要高出许多,这是他与道有缘的缘故。他听见希炎说此事,也觉得十分蹊跷,他修道有成,自然觉得万物生灵皆是一体,不分贵贱,但是他与众师兄弟皆是平淡相交,未曾深聊过关于妖之事。 按照之前玄真说法,这紫云山上,有半数的道士跟妖精不对付,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个不对付,不过,有玄真的符咒在,他们应当还能保持原身。 知道攸宁要上清水潭的,也只有胡灵和慕歌,他们心里自是蒙着一层说不清楚的忧愁,一边担心攸宁是否能够承受住。 不过这山林间,秋风阵阵,正是舒爽,所以也将心上的忧愁带走了些,山门口坐着一个打瞌睡的童子,童子见他们一行人来,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香客?” 攸宁笑道:“我们是上山拜凌月道长的俗家弟子,劳烦小师兄通报一声。” 小童子听了却说:“凌月师叔已经交代我了,我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各位请随我来。”说着,将他们引入了山门,又走了好一会儿,约莫在紫云山的半山腰部分,有一极大的练功坪,此时倒不是练功的时候,小童子将他们引到了凌月所在的院子里,便退了出去,凌月正在院子内看经书,见他们来了,笑道:“希炎前几日就跟我说你们会来,来了好,快坐。” 攸宁他们知道这次拜在凌月门下,都循了礼数叫了声师父,凌月笑着,同他们论起道来。 凌月果然是个有真才实学的,无论他们追问,凌月都能答出,相谈不久,希炎正好下课回来,与众人一一见过,称希炎为师兄。 希炎道:“诸位到此,须得收一收东西,师父,我带诸位师弟去入住,如何?” 凌月道:“有你看顾,我自然是放心的。去罢。” 几人这才跟着希炎一起,希炎便向他们介绍起这紫云观中的诸事来。紫云观乃是梁国第一大观,传承数百年,如今师尊一辈,乃是凌字为上,玄真乃是前两辈的师尊,得了仙缘,得以长生,却又因出了云城之外,众人不再记得玄真,在五十多年前,众人曾推崇凌野为观主,却不知为何凌野推辞,凌野既辞,众人皆不敢受此命,因此让玄真代领观主之职,对外只说是凌字头弟子轮流主持观内事务,实则就是玄真在管理。 玄真座下有十三弟子,大弟子竹清座下,也有十三弟子,凌野便是这十三弟子之一,他的座下也有十三弟子,行希字辈,在紫云观中,哪位师傅为观主,他座下的弟子便要领着紫云观日常的差事,为维持紫云观中的诸事操劳。 不过玄真座下的弟子大多都已经辞世,虽然凌野并不是观主,但作为玄真嫡系徒孙,为了方便,他也就让凌野座下的十三弟子暂时领了这紫云观的差事。紫云观上,修行者有数百人之多,再加上俗家弟子,更是人满为患,不过,俗家弟子为紫云观捐了许多金银,因此这紫云山上,连着紫云山的山脉,都是紫云观的弟子饮食起居之所。 而俗家弟子受不得苦,因此但凡有俗家修行,都能住一些单间。其实这事在玄真做观主之时并没有这种规矩,只是由凌野带来许多俗家的弟子之后,他们百般要求,于是,这些俗家弟子便有了隔间,而那些入门的弟子,则在另一处修炼。 俗家弟子的好处不止在此,他们不用像入门的弟子一样早起晨练,也无需在无所成时,忍受师尊的责骂,俗家弟子也不争上进,更多是为了求得心里的平静所以上山。每日只需要同入门弟子一起听一堂师尊上的道法课,与师父上的一堂道法课,课后做不做课业,修不修炼,都是随着他们自己。 希炎道:“玄真师尊觉得,你们做俗家弟子极好,既可以自由查一查想知道的事情,又可以看一看紫云观内的道理。” “不知师兄这几日,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凌野他,出现没有?” 希炎摇了摇头,道:“虽然修炼之处没有找到师叔的身影,但是下山的几条路上的童子皆没有看见师叔下山,所以我们觉得,师叔也定还在山中某处。如今是秋日,山上果子多,可以果腹,等到冬日的时候师叔总要出来寻一些食物。我想,他并不是刻意要躲着。” 攸宁道:“也许有什么他害怕的东西上了山,又也许,他有什么不愿意见人的法术要练成了。” 希炎道:“这紫云山上,见不得人的法术也没有这么多。我看诸位师弟的俗名都还叫得,俗家弟子,只有实在难堪的名字,师父才会改个法号,师弟们可以继续用俗名修炼,毕竟,还是要回到俗世中的。” 第二章 入住 攸宁道了一声多谢,希炎将他们引到一个较为僻静的小院子,恰好是六人一个院子,只是房间小得只能放下床和一张桌子,剩下的地方一边是练功室,一边是悟道室。 希炎道:“这两个大间的用处还是让俗家弟子不要贪恋枕席,因此将寝室设得狭小了些,大家便更愿意到旁边的地方坐坐。” 攸宁点点头,慕歌道:“师兄,这些道法书,我们可以随意取看吗?” 希炎笑道:“自然是可以的,若是你们有兴趣,还可以去观内的藏书楼看一看,不仅是道法,也有一些医书,听闻师弟对医术多有心得,不妨去看看。不过,藏书楼需要师尊的手书才能进,你还得先拜会师尊。” 慕歌听了大喜,笑道:“那是自然,多谢师兄提点。” 他们听从师兄的吩咐,将自己随身的行李放下了,希炎又指点他们,在悟道室有俗家弟子专门用的白色道袍,换上了之后,下午可以去听师父的术法课。 攸宁询问,这入门的弟子,一日里需要做些什么。 希炎答,卯时起身练功,辰时初刻吃早饭,辰时中,师尊的道法课开始,一直到午时初刻,而午时中是午饭,饭罢有半个时辰休息,下午则是各个师父分别传授术法课。师父们的术法功底各有不同,所以教授的东西还是有所差异,因此许多弟子初入门,若是没有特别想要拜在哪个师父门下,便以紫云观弟子的名义随着师尊上着大课,术法由凌字辈的师父轮流教授。 在入山满一年之后,入门弟子可以择一位师父为师,师父也可挑选,双方同意之后,弟子随着师父修炼。 “那么若是他们来之前,就有所倾向呢?”攸宁问道。 “那他们需上山之时就写好拜帖,再与师父选个时辰应答,若是师父愿意收,当即便可成为紫云观弟子,若是不成,他们便直接下山去,不可拜其他的师父。” “为何要如此?这个师父不要他,不能换个师父吗?” 希炎道:“其实也是怕入门弟子执拗,虽然说修行在自己,但师父的传授也很重要,若是他本有所向,之后退而求其次,对师徒都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才有了这个条例,为的也是弟子能够学到真正的道法。” 攸宁道:“所以让弟子们修行一年之后再择师,那时候便是对各位师父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也不至于说听外间风闻就选择他们为师。” 希炎道:“正是如此,这些也是紫云观这么多年来的经验罢了,不过俗家弟子的要求不高,他们也可像入门弟子一样修习一年,不过,又有几个俗家弟子会在山上呆一年呢,所以俗家弟子,若是有要求哪位师父的,师父们其实也很少拒绝,直接收入自己门下。一来是俗家弟子常常回观中添些抄经钱,一来是他们其实并不怎么修炼。” 攸宁道:“这次可让毕方破费了吧。” 章延道:“这一点银子,毕方倒不至于舍不得,我看他每年往烟阳发的账本,红利其实也不少,应当不会在意的。” 花珂道:“毕方大哥居然是这么有钱的吗?这几日我花了他的许多银子,居然心里还有些愧,现在你一说,我倒觉得自己用少了。” 胡灵道:“你还说自己用少了,好吃的好玩的不知道买了多少,你还不满意。” 花珂便不做声了。 希炎又道:“下午放了课之后,我再领你们四处看一看,这紫云观有些大,一些地方最好少去,一些地方是其他各位师父的地方,关于各位师父的具体事宜,我也下午一并告诉你们。” 他们朝着希炎道了一声多谢,希炎便让他们各自先收拾。 希炎走后,攸宁、胡灵和花珂住了东侧的屋子,东侧尽头是悟道室,而西侧则让慕歌、章延、胜遇一起住了。 攸宁没有注意,又像是往常一样,准备用术法清洁屋子,没想到的是,攸宁的术法居然还有效,虽然力量与往日相比没有这么强劲,但一些小法术却还使得出来。 攸宁看向胡灵一眼。 慕歌假装无事,道:“看来刚刚我们卸下法力,攸宁的法力有些没卸干净,也居然没有被这山门的禁令给隔绝,难道是陵光大人曾经渡给你法术的缘故?” 攸宁看了看自己手,道:“我明明都卸了下去,不知道为何还有残余,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如果有什么意外,这也能有个保障。” 胡灵道:“正是呢,总之是这里山门的漏洞,也或许是姐姐的法力精纯,他们并不觉得是妖异,所以才让姐姐上得山来,不过我想,我们若是只是查案,未必需要法术。” 心下稍安,攸宁看了看院子的构造,四方小院,虽然说简陋,但想想,也许比起入门弟子也许舒服了一些,听希炎说,入门弟子睡的都是大通铺,洗浴什么,皆在一处,很不方便,如此倒是不错。 攸宁朝着胜遇道:“胜遇大哥,今日我们去看四周的时候,劳烦你将各处地形记下,然后再画一张地图,到时候我们各自拿了一份,之后好行事。” 胜遇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快到午间,希炎来找他们一起用饭,他们走到清心堂,看见许多道士已经端坐在位置上,原来今日新来的并不只有他们还有一些入门弟子和俗家弟子,一位师兄在门口,唱了他们的名字,并且说了所属的师父和所在堂下,众人唱诺,表示彼此见过。 希炎一边向他们介绍道,这清心堂是饮食之处,洗心堂是听道法之处,炼心堂则是修炼之处,不过炼心堂一般是那些还未被收入哪个师父门下的弟子练功的地方。 此外各个师父日常讲课的地方多与他们的道号有关,比如凌月师父,他的讲课点就在净月堂,凌野师父的讲课点就在闲野堂,这样更容易分辨些,也有按着堂号称呼门下弟子的,他们就是净月堂的俗家弟子。 弟子一多,偶尔也会生出些矛盾来,有时候师父会出来调停,更多时候,按照紫云观的规矩,论道法再比试术法,以论输赢。 他们听了,皆是点点头,除了攸宁以外,他们皆在烟阳上待过,烟阳的规矩也差得不多,打架打得狠了,陵光大人两个都罚。 第三章 探看 午饭罢了,希炎领着他们在四处走动,紫云观环境清幽,虽然是秋天,但是一些常青的松柏仍然保持着浓郁的绿意,山上空气清甜,胡灵忍不住深呼吸,花珂开心得翻了两个跟头,说好久没到山上了,果然还是山上舒服。 希炎笑了,说紫云山向来树木繁盛,一年四季,最近秋日枫叶茂盛,游人如织,不过他们都在主殿附近活动,而这后面的地方,向来不让外人进来。紫云山有一座主殿,主殿外的大坪是众人练功的地方,主殿内供奉三清,是供弟子和游人参拜的。洗心堂和炼心堂在这大殿后方的两侧,而清心堂较为远些。 而在洗心、炼心堂两侧延展开去,就是十二个师父与他们弟子日常休憩、上课的居所。做观主的师父能够居于洗心、炼心中的道心堂,与他的众弟子负责这三堂之事,这道心堂之后,还有一个堂院,如今挂的就是闲野堂的牌子,却是由玄真在住着,道心堂也是玄真在主理着诸事。 此外,十二个堂的师父分别名为凌空、凌河、凌云、凌幻、凌木、凌虚、凌行、凌隐、凌非、凌绝、凌寒、凌山、凌月,他们的堂名分别为,空想堂、清河堂、入云堂、幻思堂、逐木堂、烟虚堂、百行堂、万隐堂、凡非堂、音绝堂、寒影堂、枕山堂、净月堂。 这一堂一堂地走下来,攸宁看了也有些眼花,出了烟虚堂空置,其他的堂都是满满住着人,胡灵摸着烟虚堂的门框,看着堂内的灰尘,问道:“这里不用起来吗?” 希炎道:“师尊说,也不好厚此薄彼,将这堂分给任何一处,所以只好闲置着,等着下一任观主、或者凌野师叔将这个观主领去,再做处置。” 走遍了这堂,希炎又带他们上山,紫云山的高处,紫云观建了两座藏书楼,一座静修楼,让想要悟道的弟子能够在这里静心,而这两座楼的背后,就是闻名已久的清水潭。 山上有潭已经很少有,如清水潭一般的更是少见,这清水潭十分大,又在山的背阴处,四周的草木如逢春一般,还开着些许的鲜花,希炎走着,将怀中的剑放进水中,照常洗了洗。胡灵见他用剑,问道:“不是说,山中道士多用桃木剑吗,怎么师兄用的却是一般的剑。” 希炎道:“其实杀妖才用桃木剑,但是我们日常练剑时,也有用普通的剑,桃木剑很容易折损,倒是不怎么好。” 攸宁又问:“你这样洗剑,浊气就除了吗?” 希炎笑道:“我的剑不曾杀人伤人,并没有什么浊气,洗剑只是一个习惯,师父带我们时,都是借此机会教导我们一番,所以现在,师父虽然已经不带着我们洗剑了,我们每次来藏书楼的时候,也会来这里看看。” 胜遇乘机看看四周,其实这紫云观,虽然在最外头有一个山墙围着,但是对于会术法的人来说,作用不大,也多有破损,胜遇仔细探看,发现四周都有充沛的灵气,阻隔他们的灵气屏障也是从山上源源不断往下而来。 灵气的源头,似乎跟清水潭有关。 大致的建筑希炎都带着他们走完,希炎指着远方的塔道:“那是各位师尊死后存放灵骨的所在,在这个塔旁边的塔,是镇妖的塔。” “镇妖?”这让他们有所警觉,不过这紫云山一点都不像有妖气,而且有灵气屏障护体,众妖都不能带着妖力入内,那么这宝塔所镇的妖精,究竟是何方神圣? 希炎摇头道:“如今那里面没有妖精。” “哦?” “原先有一恶妖,被之前一位师尊杀了,不腐不坏,师尊觉得随意弃置不好,而紫云山上又有灵气相护,多少也能防着一些,如今已经过去好几百年,这塔也从来没有什么动静,我想应该与这紫云山的泥土化为一体了吧。” 与紫云山化为一体? 他们望着这满山的灵气,若有所思。 山间清幽,若是妖精带着妖法入内修行,也许能够有所大成,所以他们才对妖精设这样的阻拦。 而攸宁,用手指触了触这潭水,慕歌马上反应过来阻止了她。 攸宁笑道:“不必这样紧张,以为这是毒药吗?” 慕歌拽着攸宁的手道:“不可,不可。” 令人惊奇的是,这藏书阁中居然走出来两个人,却是他们的相熟——王恒。王恒看了显然也很惊讶,道:“诸位怎么在此?” 又看到他们身上的道袍,道:“原来你们也入山修行了,我今日也是刚刚到,才拜会了师尊。” 攸宁道:“王公子之前,拜在了凌虚的名下,可是凌虚门下如今没有一人……” 王恒道:“我之前并没有来过这紫云山,所以也不知这里的事情,今日也是听师尊讲了一些,一会儿同阿木去扫一扫师父的院子,然后住下,日后跟着师尊听一听道法。” 攸宁道:“那倒是不错,今日得称一声师兄了,恭喜师兄。” 慕歌见了王恒,点了点头,相逢有时,没想到这里也能相见,不过,之前米一所说的轮回术,却让慕歌留了个心眼。 他是郁竹,他是王恒。 虽然已经尽数忘记前世,攸宁所带着的辛玉的记忆,对郁竹的爱慕之情不在话下。那么攸宁,她会将王恒与郁竹混为一谈吗? 这样会有什么后果呢? 他们相谈几句,得知王恒这几个月来,在各地收集了许多关于徐音的讯息还有关于妖精的传闻,他对此感到十分迷惑,所以远赴这紫云山,想要上山解惑。 攸宁瞥了王恒一眼,比起之前相见之时,王恒确实多了几分刚毅,少了当年的莽撞和青涩。 眉目也确实与那郁竹十分相似。 郁竹当年用上了轮回术,不知受了多少辛苦,只是他既然愿意领受这样的辛苦,为何当时不与辛玉远走高飞? 圣旨。对,他一个人,也许还要牵连他的九族,他的确不敢轻举妄动,但其实情爱聚散也是常事,若是他不要求要去汴城当官,未必就会碰上辛玉的事。 但是辛玉究竟遇上了什么? 攸宁看了看四周,因为灵气充沛,妖力也卸了,身上的法术不知道从何而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第四章 妖身 他们午间歇息了一会,很快就到了下午,他们上凌月师父的课的时候。在课前,他们见过了凌月门下的弟子十三人,都是希字辈,他们称了声师兄,彼此见过,之后也再无话。 道法课结束后,几个俗家弟子相互打了招呼,一起约着吃饭,攸宁他们也应和着。吃完饭的夜间,他们将桌子搬到小院子中间,开始说起这紫云观的事情来。 “我看,就目前而言,也看不出什么来啊。”花珂道,“我看这紫云观,修仙的修仙,问道的问道,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慕歌道:“只有清水潭附近,灵气四盛,让人有些在意。” 章延在一旁踱步,道:“这王恒,怎么总是能碰见?” 胡灵道:“王恒首先是凌虚的弟子,他怎么也算紫云观的俗家弟子,来这里并不是很稀奇。” 花珂道:“可是在青城,我们也见了这王公子,如今来了紫云观,他也来了,怎么像是冤魂不散一样?难道,他记得前事?也是为追查辛玉姐姐的事情来的?” 攸宁道:“这不太可能,若是他记得辛玉的事情,不应该不认得章延他们,更何况,若是他知晓此事,断不会在苏城助凌虚除妖了。” 他们突然又觉得攸宁说的有理,不过既然来了,也不急在这一刻,他们先前问了希炎,能不能将那次玄真出的考卷给他们看看,但是希炎却说,很有可能,弟子们并没有太大的立场,或者是为了试题而写出的文章,未必就是真的,希望他们能够慢慢调查,不急于一时。 “可是,我们想查的凌野,此刻也不在紫云山中。”花珂道。 “那么不如先从闲野堂查起吧?你们说呢?”慕歌道。 花珂道:“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别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头绪,灵儿姐姐,你觉得呢?” “不知怎的,我总对王恒这次上山有些在意。”胡灵摸了摸下巴,“我一定要去烟虚堂看一看。” 攸宁想了想,道:“不如我们先适应几日,将这里的人脉摸摸清楚,再说不迟,这几日,我们先随着这观内人一起晨昏定省,我们不要一直在一处,分散开,与众人交往,这样才好打听讯息,之后我们讯息都记录一下,每日回来,我们互通有无,再进行商定。” 胡灵道:“明白了姐姐。” 说完了这话,转眼就到了夜间,夜里风凉,攸宁与胡灵早早躺下了,墙板很薄,她们隔着墙说话,都仿佛近在咫尺一般。 “姐姐,我明日就去凌虚的地方看一看,我总觉得他会留下些什么,他应该留下些什么的。”胡灵低声道。 “好,我陪你去,反正那院子里住的是王恒,也不是其他的什么人,我觉得也无需忌讳什么。你就当做好奇,去那堂里看一看。” “不知道他在这里住了多久,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胡灵叹道。 攸宁若有所思,不一会儿就听得隔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胡灵睡了。 睡了好。 攸宁也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梦里觉得四肢疼痛,竟然不能动弹,她看向四周,奇怪的是,她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却看不见任何东西。 黑暗中,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辛玉……辛玉……” 是郁竹。 “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郁竹拿着火,走到了她的跟前,一脸焦急地问她。 还好,不是失明。 辛玉抬起头来,看他,问道:“你又怎么在这里?” 郁竹道:“我也不知道,我醒来之后,路边有火折子,这里看来是一个山洞,你怎么会在这里?” 山洞?辛玉有些想不起来,之前做了什么,她明明已经跟郁竹一刀两段,她记得,她在酒楼上与郁竹说的话。 辛玉立马神色严肃了起来,正色道:“郁公子,你来这里之前,在做什么?” 郁竹脸色微变,道:“我……我在家里。” 辛玉追问,道:“你在家里?突然晕了过去?” 郁竹神色难堪,辛玉便笑了,道:“非礼勿言,我明白了,郁公子。” “不,没有,我……”郁竹还想说什么,辛玉已经不想听他说,她用袖中的宝剑戳了戳山洞,慢慢地寻找方向。郁竹只好在一旁小心地跟着,生怕有什么意外。 这样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郁竹在旁边道:“你为何不愿意理我了,难道真的只是那个原因?辛玉,你是不是喜欢章延?他怎么没有同你一起?” 辛玉听了这话,气得转身,怒道:“明明是你娶了别人,怎么还要攀诬我变心?”辛玉的嘴角有些抽搐,她道:“我本来觉得你十分不容易,可是如今你的样子,怪让人恶心。” 郁竹抓住了她的手,道:“辛玉,我心里只有你。” 辛玉微微笑起来,继而是大笑,接着回过头来,突然化出了毛茸茸的手臂和狐狸头来,道:“郁公子,我是个妖,这样,你心里还有我吗?” “妖……”郁竹立马撒开了手,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辛玉又变成人形道:“郁公子,你是不是突然庆幸,没有娶我。” 郁竹还是没有说话,辛玉也不理他了,既然已经在他面前现了真身,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 辛玉用起术法,很快就找到了方向,大步流星往外面走去,郁竹见了,有几分惊怕,却也连忙跟上。 他们走出了洞口,才发现自己是在离汴城不远的山上。 辛玉回头道:“郁公子,我先走一步。”正要使出术法飞走,但郁竹却抓住了她。 “辛玉,为什么?” 郁竹的脸上出现一些她参不透的神色来。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耍我?” “?我何时耍你?”辛玉轻笑道,“郁公子,难道你同姑娘们来往的时候,她们要向你申明,自己是人是妖吗?” “你根本不能和我在一起,为什么耍我?” 辛玉的神色突然暗了,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原来你觉得我是妖,便不能,便没有资格同你在一起,是不是?那我同你道歉好不好?今后不要找我,可以吗?”她语气中有几分心酸,却也是一刻也不想多留的样子。 郁竹突然有些焦急,他不知说什么能留住辛玉,嘴上便开始口无遮拦了,道:“你们妖都是这样的是吗?我一片真心对你,其实只是你万千玩物的一个?你要嫁我也是假的,你要带我回烟阳也是假的,是吗?” 第五章 梦醒 辛玉笑道:“我若是说,都是真的,你难道会相信我吗?” 郁竹松开了手,辛玉飞身而上,笑道:“你不会相信,因为我是妖,但你却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与妖一起的事,我曾经想要陪伴你一生,如今你已经另有归宿,我也不必抛却我的自由,郁公子,那段日子我很开心。但我确实可以活生生世世,你不过是众人之中的一人而已。” 说罢,衣衫飞起,转眼就看不见了踪迹。 郁竹突然颓然地坐了下来,他想到了蓝维汉随手送他的轮回术,又连忙跑回了家。 他急忙从柜子里翻找起来。 “轮回之术,需行咒语,以法术固魂,魂魂有别,若能持苦自守,遍历百痛,则生生世世,岁岁年年。” 生生世世,岁岁年年。 郁竹手上攥紧了册子,又继续往下看去。 “若不能经历百苦,诸事皆忘,百孽皆消,魂如新生,只相貌如前世。” 百孽皆消,魂如新生。 郁竹正想看咒语,他的夫人却从外间走进来,问道:“夫君今日怎么了,晨起之时就不见人影,如今这个时辰,本该在衙门处理公事,怎么又回了家来。” 郁竹有些局促道:“哦,没有什么,只是今日出门本是看看民情,未着官服,从外边回来,如今是来换官服的。” “既是如此,我来伺候夫君。”说着,她就要去拿官服。 郁竹忙制止道:“不,不用,我自己来,你且去忙你的,我一会儿就走了。” 见郁竹再三推辞,她也不好强逼,于是自己退了出去,她曾经听说过,郁竹在京城有一位相好的姑娘,本来金榜题名之后想要娶她回家,却不料自己爹爹去求了圣旨,她进了郁家的门,却看了夫君几个月的冷脸,之后是因为奴仆议论,这才知道了此事,但是夫君也不见得对她如何不好,只是平淡相处而已。 两人夜夜共枕而眠,心思各异,几个月来虽有对话,却不见得说上了几分。 郁竹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夫人在外面如何的柔肠百结,他心里只有这轮回术,他想同辛玉在一起,听到她口中的生生世世,若是自己也能如此,那未必不能与她长久相伴。 之前,蓝维汉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堆术法书,说是什么京城时兴的,说来也怪,有个蓝维汉说能保持死后容貌的术法小册,他一时好奇开了一本,只是从头到尾念了一遍,那本册子居然消失了,蓝维汉当时就气了起来,无奈他只能付了银子。 蓝维汉后来笑道:“想是你与这术法有些缘分,来日啊,你的什么情人命丧黄泉,你割一些血,她便能永葆尸身,我虽然不知道这样有什么好的,但是那些女子总爱这样的法术。” 郁竹当时不以为意,不过也听闻了那个不腐之尸的传说,想着应该是无稽之谈,所以并没有记在心上。 只是这轮回术……郁竹从头到尾将这个术法念了一遍,册子也瞬间消失了。 这样,便成了吗?册子上写的“遍历百痛”,是什么意思? 郁竹也不解,不过他在家里换了官服,便去衙门。 辛玉自然是回了汴城,五色楼与玄声阁都是烟阳的产业,玄声阁是歌舞场所,也是汴城的驿站所在,她最近虽然常常流连在五色楼,近来也有些想通,想通便觉得有些腻味,觉得不如去听听曲子,心里或许能够痛快些。 正迈出步子,突然有一把长剑从她耳边飞过—— “谁!”她大喊一声。 胡灵突然惊醒,问道:“姐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是有人闯入了吗?” 攸宁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她轻声告诉胡灵没有事,胡灵听了心安,不一会儿又睡着了,但是她却开始睁着眼睛,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之后,她决定起身,看天色,这还在半夜,疏星点点,凉风阵阵,攸宁披着衣服出门,却看见慕歌已经等在门口。 “我听见你梦中惊醒,怕你有什么事。”他温柔笑道,“要不一起出去走走?” 攸宁点点头,道:“我想去清水潭看看。” 慕歌早就猜中了她,也不阻止,只是点点头,道:“去可以,但是切勿妄动才是。” 攸宁笑道:“好,若是我忍不住动了,你拦住我便是了,我们如今都差不多,我这点小术法,并不碍事。” 慕歌想了想,带上了一个药壶,跟着攸宁出门去,这半夜四处寂静,偶尔有些不知名的虫鸣和鸟啼,若是胆子小一点的,断是不敢在这深夜上山去的。 慕歌提着一个小小的灯笼,给攸宁照亮脚下,一边问:“你今日又梦见什么了,还是郁竹的事情吗?” 攸宁道:“你怎么像是住在我的脑子里?我确实是梦见郁竹了,不仅梦见他,我几乎就要梦到辛玉是如何被害了。” 慕歌道:“你在这梦中,能见到凶手吗?” 攸宁道:“我在梦里,清楚地看见了蓝维汉的样子,但我不知道,辛玉死时知不知道杀她的是谁,若是她知道,那我定能看见,若是她也不知道,我只能从梦中的检索猜测。” 慕歌问道:“她与郁竹,是怎样的感情?” 攸宁道:“就是不能免俗的话本的样子,之前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后来知道辛玉是妖,一样大惊失色,辛玉说了重话,后来的事情,我便不太知道了,不过现下看来,这郁竹倒是自愿修的轮回之术。” 慕歌道:“你从哪里得来这个结论?” 攸宁道:“因为辛玉的话里,提到了生生世世。她说郁竹是个凡人,她只能陪他一世。” 慕歌道:“你之前不是说他,是个宰辅之才,怎么中了榜眼,娶了妻之后,不将天下万民放在心里,反而缠着辛玉不放了呢?” 攸宁道:“此事我也有疑问,不过,辛玉的记忆中,只有郁竹纠缠她时的样子,你又怎知他做官之时没有尽职尽责呢?” “这话也是,是我狭隘了,辛玉的眼中自然只有他们的交集之处,她不可能看遍郁竹的一生,况且她与郁竹已经分开,她不用将这个人的喜怒哀乐太挂在心上,所以,未必郁竹没有做些什么。”慕歌叹了口气道,“只是他是个凡人,你看看王恒,我总觉得,他身上带着一股愁绪。” 第六章 晨起 “愁绪?”攸宁笑了起来,“是不是医者都带着无端的悲悯?你若是个公子哥,家道中落,你眉眼上不带点愁绪,才是有些不正常吧?” 被攸宁一个反问,慕歌才觉得自己有些不对,但这不对之处又有些蹊跷,是啊,攸宁说得很对,不知道为何,自己总要往郁竹那边想。 “轮回术,真的能洗去记忆吗?” 攸宁笑道:“我相信能。他可是轮回,重新活了一遍,二十多年,从婴儿开始,又长到成人的样子,中间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他不像是经历过郁竹之事的人。毕竟他之前,杀徐音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有手软,听到妖与人的故事,完全也无动于衷。” 他们缓步上山,藏书楼夜里并不点灯,四周黑漆漆的,不过灵气四溢,几阵凉风吹来,倒是很舒爽。 “你不觉得这个地方,让人心旷神怡?”攸宁道,“这里的灵气若是用来修炼,神佛也能成呢。”攸宁笑道。 “那是你,许多小妖都做不到的。”慕歌低声道,“灵气还得在会用灵气的妖手上,才能发挥它的效用。” 攸宁道:“也是。不过我近来懒了许多,事情又多,倒是很少练功,法术增长估计也是桃木剑作祟,说来进了这山中,我总有一丝奇怪的感觉。” “奇怪的感觉?”慕歌道,“是有什么不适?” 他们已经慢慢踱步走到了清水潭附近,这清水潭不像白日,它发着荧荧绿光,周围还有萤火虫翩翩起舞,攸宁忍不住往前走去。 慕歌急忙跟上,道:“在没有把握之前,不要。” 攸宁点点头,看着清水潭里,星星点点,毫不污浊的水,道:“你猜,我若是下去,会不会直接化成灰?万一我浑身上下都是浊气呢?” 慕歌道:“我倒不以为会如此。”话音刚落,一只松鼠从树上掉落下来,直接砸到了清水潭中,慕歌与攸宁皆是一惊,而后又感到担心,但没有想到的是,松鼠一只一只地掉下来,刚刚掉进清水潭的,此刻已经浮了上来。 这……? 慕歌皱起了眉头来,这些松鼠,在清水潭中嬉戏? 它们显然没有意料到潭边还有人,见到了慕歌和攸宁皆是一惊,瞬间又逃窜到别的地方了。 攸宁道:“你看,我们都打扰了他们。” 慕歌听了,自己把手伸到了清水潭中,潭水清凉,确实没有什么不适。 攸宁笑了,道:“你还让我不要乱动,你自己把手伸进去就不怕了吗?” 慕歌道:“我如今没有法力,对这潭水也不太了解,你比较特殊,若是那浊气真的十分难以控制,恐怕你未必能够抵抗。” 攸宁道:“若是有一日,非如此不可呢?总好过等着。” 慕歌道:“我明日便进藏书楼,看看这紫云观的医书,有没有与其他医书不同。” 攸宁道:“我在想,既然紫云观中有医书,应当是要有擅长医术的道长才是,明日我们一起去问问。” 慕歌道了声好,他们又在这里呆了一会,看着天色发白,慕歌劝着攸宁还是多睡一会,攸宁从善如流,回到了房内,又睡了下去。 第二日起来,他们便各自开始活动,并不凑在一处,胡灵朝着攸宁挥挥手,便一溜烟往前跑去,胡灵在人间混迹的日子也不短,立马就拉上了几位俗家弟子。 王恒看见攸宁落单,马上要喊出“宁姑娘”,攸宁连忙制止了,道:“喊我攸宁便是。” 王恒道:“攸宁,今日怎么只有你一个,他们呢?” 攸宁道:“我起迟了,他们忙着吃早饭,各自去了,你呢?” 王恒道:“我昨日与阿木一起忙到夜里,阿木累得够呛,我本想让他与我一起去听听师尊讲座,但是他说不如睡一睡,我便没有强逼他来。” “你倒是会体贴人了,这几月来似乎长进不错啊。” 王恒道:“我还没问你们,为何突然上山清修了,怎么你们也愿意学这道法吗?” 攸宁道:“我们啊,经营生意近来有些辛苦,听说这紫云观上,空气清幽,修修道法,养养身心,解一解这往来俗世的烦闷。” 王恒笑道:“原来你们还这么有闲情,我还以为你家里这么多店铺,定是爱财,恨不得日夜都看着这么多店铺,所以才往来各地。” 攸宁摇头,道:“怎么会,各地的店铺都是有人在管,我们四处巡游,一是为了让各位兄弟姐妹们不觉得寂寞,另一个就是,看看是否能够多开几个店铺而已。” 王恒道:“那你先前帮助的那些画师之类的人物,又是为何?” “能为何?爱财也爱才,我们尚且有些力量,因此能够帮到一些,如此而已。” 王恒叹道:“你若是个男子,上可进庙堂,下可入江湖啊。” 攸宁摇头,道:“是啊,不然也不用,上山听个道法,都要换成男装了。不过嘛,我倒觉得做女子痛快些,比如在看男子瞠目结舌的时候,别有一番趣味。” 王恒笑道:“攸宁不同于凡俗人,的确使人瞠目结舌。” 攸宁问:“王公子这次上山,是为什么?昨日你只说有惑要解,我倒想听一听,是什么惑。” 王恒道:“之前师父其实极少与我论道,他只是说,先学好术法,强身健体,论道的事情,需等待我心智周全之后,可是,后来师父就去世了。之前师父说,妖大多数为恶,我信以为真,所以为着人间正义,也捉过妖、杀过妖,但后来,徐音的事情是这样的结果,我也是没有料到,既然人与妖能够生子,妖真的是恶吗?” 攸宁摆出一副可笑的表情来,她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师父曾说,道法自然,自然二字,是万物生长法度,既然能够出现像徐音这样的人,是否表明上天并不想阻止人与妖的来往?妖未必十恶不赦。” 攸宁道:“你有没有想过,神仙看我们,如我们看蝼蚁,人与妖在他们眼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他们才不在意蝼蚁与猫狗来往不来往,只要不闹出大乱子来,也许它就由着大家胡闹了呢。” 王恒道:“蝼蚁与猫狗……姑娘说得有理,他们未必觉得人是多金贵的。” 第七章 晨课 他们来到洗心堂,在洗心堂中,并没有什么固定的座位,众人只是按着进门的次序坐着,刚坐下,旁边两个俗家弟子热情地与攸宁他们打招呼。 “两位师兄,我是雅城白云深,这位是舍弟云起,不知二位从何而来?”这白云深相貌不凡,身材魁梧,他的弟弟也是一表人才,攸宁拱手道:“我是汴城辛攸宁,这位是苏城王恒。” 王恒笑道:“雅城离云城十分远,两位也来这里修行?” 白云深道:“是啊,当年我们村里闹了妖精,多亏凌野师父来为我们降妖,这才保了我们一村的平安,当时我年纪还小,如今长大了,可惜凌野师父不在,作为俗家弟子,我们只好暂且拜在了凌寒师父的门下,在山中修行几个月,然后再去做生意。” 攸宁一听,又是凌野,好奇道:“我拜在了凌月师父的门下,却听了好几个俗家弟子,说是因为凌野师父而来,请教师兄,这凌野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白云起年纪轻,但仿佛对这往事更加熟悉,他着急地抢着话,道:“兄台不知道,当年我们还是个娃娃,这凌野师父恰巧来到我们那里布道,那年正遭逢大灾,田里颗粒无收,村里的人逃亡了大半,这村还奇奇怪怪闹起妖精来……” 白云起的家里当时还算富裕,并没有跟着那些农民四处逃窜,但是村里渐渐冷清,两个小孩经常四处乱跑,这天,他们到了一家无人的房屋中玩耍,没想到却见到了吓人的场景,一个人影挂在房梁上,周身围着奇怪的黑气。 小孩不懂事,只是大叫着“有妖怪——有鬼啊——”然后四处逃窜跑回了家。 结果因为受到了惊吓,他们当天就发起了高烧,热度不退。 正巧在这时,村里出现了一位路过的道长,他前来借宿,摸了摸两个孩子的额头,又知道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宽慰孩子的父母,并且到了那个闹妖精的屋子里,村民亲眼所见,道长的拂尘一挥,这黑气立马消失不见了,他们皆以为道长就是神仙,马上伏在地下跪拜起来。 白家人忙问两个小孩应该如何诊治,道长笑着说,妖孽已除,明日小孩就能活蹦乱跳。 果然第二日,白云深和白云起就能下床活动了,一家人十分感谢道长,询问之下,才知道道长是在云城的紫云观上修仙,两个小孩闹闹嚷嚷说要跟道长一起去修仙,但家人恐怕道观中戒律森严,家中也盼望小孩能够留在家中。 凌野道长却说,有机会,也可以上紫云观中,做个俗家弟子,这次相逢也是机缘,说明孩子与道有缘。 于是他们兄弟将这句话记到了如今,终于长大成人,继承了家业,也终于能够来紫云观中看上一看了。 攸宁道:“原来还有此奇遇,看来凌野师父,还真是功德无量啊。” 白云起道:“是啊,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凌野师父收妖的景象,但我想,一定是十分精彩的,可怜我当年睡在病榻上,不知道紫云观上能不能瞧见这种场面。” 攸宁问道:“那你们,上山是为了学收妖吗?” 白云深笑道:“哪里,我们能学什么捉妖,我们啊,来给这紫云观添一些香火钱,再买几个护身的符咒,学一些清心的道法,这样走南闯北,也好心安。” 攸宁点点头,道:“兄台这样说,我就明白了。” 几人又聊了几句,门外突然传来了撞钟之声,白云深告诉他们,这是课前的清心钟,等撞过三下,师尊就会从外面走来。 “听闻这位师尊是一位老师尊,不过我之前在外也没有听闻,听说比凌野师父的年纪还要大些,算起来,都应该叫老神仙了。” 老神仙。 对于人间而言,玄真确实能够算老神仙了,不过似乎除了这入门弟子,从远方来的弟子并不知道这玄真的道号,只是称他为师尊。 攸宁突然想,若是听了玄真的课,一出云城,又忘了,那这还有什么用处? 不过,这个倒是攸宁多虑了,三声钟响,师尊从外面走来,形貌都与玄真不同,攸宁觉得奇怪,定睛一看才知,玄真脸上带了个十分精致的人皮面具,若不是因为她是妖精,且慧眼又比寻常的妖精明亮几分,不然万万看不出来的。 原来是用这种方法。攸宁微微一笑。 洗心堂十分大,众人看玄真也只是一个微微的小点,但是由于洗心堂的构造,却能让玄真的声音布满整个角落,攸宁并不是来听道的,她四处查看,发现俗家弟子大多数穿的是白色的道袍,入门弟子穿的是灰色,师父们都穿着蓝色的道袍,不过,这之中有一些人的道袍穿得讲究一些,还有暗暗的花纹。 攸宁身后坐着的似乎也是一个新来的俗家弟子,他也发现了这个特别之处,低声地问身边的人。 “你新来的不知道,那就是我们大师父凌野门下的弟子了,他们除了像我们一样修习道法,平日里也打理观内各种事务,为了区别于众人,这才穿得有些不同。” 那人听了,恍然大悟,又继续追问:“不是说,凌野师父不在观内吗?为何这位师尊不找他的弟子?” “哎,说你是新来的,你还就是新来的,我们这位师尊啊,传言已经活了好几代了,他的直系徒弟,也就是凌野这一脉了吧,剩下的徒弟,大概早就仙去了。” 攸宁心里盘算,既然衣物不同,这样就好办得多了,她看了看,这些衣物不同的人,并不想其他弟子那样分散坐开,只是围坐在玄真的四周,而他们的四周又围了一圈白衣的俗家弟子,后面的人又道:“你看,在他们周围的,就是凌野师父收的俗家弟子,比其他师父的,可要多得多,而且听说凌野师父教导俗家弟子与教导入门弟子一样严格,许多人啊,还就是奔着他去的。” “竟有此事?我可不希望同严格的师父一起,我来这紫云观,为的就是避开我们家那位母老虎,她成天在我耳边念叨东家长西家短,听得我日日气闷,索性寻了由头上山来的。” 攸宁心里觉得有些可笑,原来这俗家弟子,居然还有这样来紫云观的理由。 第八章 相识 攸宁侧头去看,说话的这人样子似乎十分伶俐,见到攸宁回头,立马向她行了个道礼,小声道:“巫城甘言。” 攸宁便也回了一个礼,说了自己的名字,王恒似乎没有听见这边的动静,他专心听着讲,攸宁虽然法术卸下了,身上只存留下来一些,但是她的耳力丝毫不减,她闭上双眼,除了玄真讲道的声音之外,这堂下还有许多人正在窃窃私语,大多都还是新来的俗家弟子,他们悄声说话,怕扰了众人上课。 许多是乱七八糟的杂事,更多是在讨论这紫云观上,凌野师父为何失踪的事情。 一个俗家弟子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与别的人讲着这事,声音压得极低。 “我其实前几日,就是跟着那送饭的师兄一起去了凌野师叔修炼的洞中,奇怪的是,那洞里我们上一次送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床榻却蒙上了一层灰尘,似乎是很久没有人睡过,我与师兄说,是不是师叔已经不在这里清修了,师兄却说,往常这师叔清修,只在这洞中。”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叔难道被野兽叼走了吗?” “胡说,这紫云山灵气四溢,怎么可能出现野兽吃人这种情况?何况师叔道法高深,区区野兽,怎么可能进他的身?” “难道师叔走火入魔了?” “瞎说什么?师叔道行高深,我们猜啊,师叔也许是得了什么仙缘,飞升去了。” “可是我听说,若是紫云观中有人飞升,那师尊会偷偷将他们的名字刻在石壁崖上,虽然不事声张,但是总会在壁上留名,可我昨日去了,并没有看到师叔的名字啊。” “要我说,师叔说不定是被什么妖怪给盯上了,抓走了。” “你们啊,一看就是新来的,师叔怎么可能被妖怪抓走呢?这天下啊,哪家妖怪都不敢上紫云山,这紫云山得道成仙的几位师尊,特意在此地设下了结界,让那些妖怪不能随意靠近此处,我看啊,凌野师叔也许到别处去清修了,哪里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的。” 众人听了皆称是,不过,有一人低声道:“凌野师叔没有离开。” 众人问他为何有此推断,他道:“师叔常年随身带着那把桃木剑,并没有带走,我去看了,还悬在闲野堂上。” 这下众人突然都静了,凌野走南闯北,这桃木剑从不离身,他也常常洗剑,不过不知为何,这次修炼之时并没有带走,洗剑之后,反而悬在了堂上。 “师叔总不能只有这一把剑吧,说不定还有许多把呢,只是悬了一把而已。” 一个人这样说道,众人知道,这句只是宽慰彼此的话,凌野的桃木剑可是非同一般。 攸宁突然睁开双眼。 若是凌野也在修东阳禁术,那么这桃木剑岂不就是汇聚妖灵的剑了,像是自己体内的桃木剑一样,不过凌虚当时,失了桃木剑之后如此落魄,而凌野怎会就这样将自己的桃木剑弃置一边? 攸宁听了,借口自己更衣,偷偷从这洗心堂溜了出去。 洗心堂本就离闲野堂不远,如今弟子们都聚在一起听课,正好是她一探究竟的好时机,攸宁看左右确实无人,连忙溜进堂内,果然如那些弟子所言,这堂上悬着一把桃木剑。 攸宁抚了抚胸口,想起自己当胸一剑,心有余悸,又看了看他的剑。 这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上好的桃木制成的,攸宁也不敢上前将剑取下,她如今已经是完完全全的妖身,这把剑也许还能再砍她一次。 于是她在堂内四处走动,突然似乎有人走近闲野堂,她一个闪身,悄悄藏在了隐蔽处。 “师兄,你怎么不继续听课了,这师尊讲的东西,恰好是你平日最感兴趣的啊。” “别说了,我们师父不知所踪已经许久了,都说还在紫云山上,我已经派了好几拨人去寻了,结果都没有见着,这几日,慕名而来的俗家弟子多有不满,都在讨论师父的事情。” “修道而已,难道在乎跟谁修吗?” “哎,他们哪里就是来修道的,师父曾经同我说过,这偌大的紫云观,衣食都是要钱的,虽然我们在后山有几亩薄田,可是紫云山上几百人,哪里能够。” “师父这么多年,下山除妖,说是除妖其实是为紫云山添点人气罢了,哪里有这么多妖需要除啊。” “师尊今日,不是也有讲些生灵平等,万物统一的话嘛,只是那些人哪里听得进去呢?他们多数都是猎奇而来,或是修闲而来的。” “师弟,你忘了师父说的吗,传道之事,不在乎传了多少,也不在乎传给了谁,只在乎传道之人的‘传’,与他所布的‘道’而已。” “哎,别说了,我先去找找今日看门的小童,虽然师父不太可能出山门,但他总要去个什么地方吧。” 一个人拿了东西,急匆匆又出去了,另一个人从柜子里找了个册子,也急急忙忙地走了。 攸宁赶紧从闲野堂出来,又回到了洗心堂内。玄真仍然在讲课,其实他讲的道法,同那青丘讲的也差不了太多,只是青丘的课上,不只是讲道法、术法,也讲写文人传奇,狐狸媚术,比这有趣得多了。 攸宁听得有些困,看王恒倒是津津有味若有所思,默默笑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课,攸宁一回头,甘言道:“攸宁,不如同我们一起用饭?” 攸宁欣然应允,撇下了王恒,与他们一起去了。 王恒独自一人,也没太注意旁人,嘴里念念有词,还是刚刚课上讲的道法,众人一哄而散,奔向清心堂,而王恒独自一人走在最后,玄真也在后头慢慢走着,看到王恒这样用心,便道:“道法不急在一时,不如早些去吃饭罢。” 王恒听了转过头来,见是师尊,忙将刚刚没听懂的疑问抛出,师尊耐心解答并且点点头。 王恒听了解答十分高兴,这才转身去清心堂吃饭。 玄真掐指一算,却又摇摇头,不再说什么话了。 午饭时,甘言、白云深两兄弟同攸宁聚在一处吃饭,他们很快就打成了一片,又因为来的地方不同,各自说着各地的家乡风物,都觉得对方十分有趣,攸宁又因为见多识广,让他们十分佩服。 第九章 山洞 交谈之下,攸宁倒是打听了一些紫云观的事情。凌野门下的十三弟子,命名来源于《道德经》的第四章:“道冲,而用之久不盈,深乎!万物宗,挫其锐,解其忿,和其光,同其尘,湛常存。吾不知谁子,象帝之先。”分别名为:希冲、希盈、希深、希宗、希锐、希解、希和、希光、希同、希尘、希湛、希存、希象。 攸宁当时听了,觉得这样起名字,倒是十分省事,后来看一看,这紫云观的师父们,许多都这样取名字,因他们固定了只能收十三弟子,所以一定取经文中的某段,也可以让弟子们对经文更加熟悉,偶有几个随心取的,也是与道法有关。 这凌野的十三弟子各个聪慧,都是能独挡一面的,在紫云山上,他们各司其职。希冲、希盈主要管理紫云观中众人修道法之事,此乃观中第一要务。希深、希宗则是则是专门管理众人练武之事,希锐、希解主要安排这紫云观中的劳作、洒扫之事,希和、希光处理的是后山的田地种植之事,希同、希尘、则是管理藏书楼,剩下希湛、希存、希象基本就是处理关于俗家弟子的事务了。 “其实啊,这俗家弟子之事,各个师父门下也有人管理,不过呢需要在那三位师兄处存档,像是我们道术的书、替换的道袍还有被子,基本上都是他们分配的。”甘言道,“若是堂内的师兄待人好些,他们便会帮你领取,若是他们没有空,便也可以自己去取,俗家弟子常添香油,三位师兄也和善,还有一些别的物件,他们那里也有售卖。” 原来如此,攸宁明白了这紫云观的行事套路了。 这么多的俗家弟子,自然是要吃要穿,虽然是来清修的,但是许多都是有钱有身份的人,他们断不能像普通人一般,同道士饮水吃茶,他们虽然穿着一样的道袍,但是总还是用些别的,或者是被褥寝具,或者是笔墨纸砚,总之山上只有他们有卖这些东西,自然是能赚上一笔钱的。 不过这个钱,也该他们赚的。 难怪这紫云观能够兴盛几百年,这是已经有了完整的生财之道了,更何况他们自己还种菜,就算钱挣得不够,他们也可以自己生产些作物。 攸宁道:“那这些道士们,平日里有工钱吗?” 甘言笑道:“有,有一些银子,不过不多,入门弟子其实并不需要出门,但是祖师爷说了,这人啊,有天性,你若将他长久的关在一处,他迟早是要出事的,所以初等的入门弟子,可以每月下山一次,中等的弟子半月可下山一次,高等的弟子可以随意下山,不过呢,师父们都谨遵法度,以初等弟子自居,所以啊,大多数的弟子,都是一个月下山一次,买些常用的东西便是了。” 攸宁点头道:“修道也不是为了困住人,这样的法子倒是很合理的,人们若是不被死困着,反而更能明白‘道’。” 甘言拱手,道:“看来攸宁不仅仅是见多识广,对道法也有研究,佩服佩服。” 攸宁摆手称“不敢”,又问:“那么,当初为何凌野辞了观主之职?他的弟子皆是可造之才,如今看来,不是再适合不过的吗?” 甘言道:“你看,就算凌野师叔不是观主,他们也照样担任了这些职位。” 攸宁奇道:“其实,我有一事不明,为何其他的师父不去争一争?” 甘言道:“这个事情,我也是听旁的人说的,也不太准确。上一任师尊仙逝之时,其实就决定将观主之位传给凌野师叔,但是凌野师叔当时不在观中,不过也是众望所归,师尊去世,就由那位长寿的师尊暂时组了理事,各位师父也将自己的堂号改了,可是等着凌野师叔回来,没想到他却不愿意做这观主,结果这观主之职,只好由我们的老师尊代领,一直到了如今。” 攸宁道:“其实这样看,凌野师叔就算不做观主,也还像观主一样有声望。” 听了许久的白云深道:“当然,不过这十三位师父,除了凌虚师叔没有收徒外,其他的入门弟子也都齐全了。” 攸宁道:“若是下一任的观主新立,那么旁支师父该何去何从?” 甘言道:“有些呢,住在与师尊一处的长老阁,他们的弟子,除非是痴迷向道的,便去藏书楼,其余的,大多自己下了山,寻个别的清净的地方,开个小道观,带着自己的弟子,继续修行。” 攸宁道:“也就是说,凡是换一任观主,这观内的弟子,几乎大洗了一遍,这要走大多数人吧?” 甘言道:“师祖曾说,本该如此,这道法常新,人常换,才是最好的,若是老人们一直久居紫云山,只会故步自封,新人们听不到新的道法,也觉得无趣。” 攸宁心下了然。 午间,他们各自都回了自己住的地方小憩。花珂与慕歌坐在悟道室里下棋,花珂见攸宁回来,如蒙大赦,道:“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啊买了围棋,这慕歌非要我陪他下,我说了我不会,还要教我,说若是我不学,就毒哑了我,你看看。” 说着,花珂就躲在了攸宁身后,攸宁笑道:“哪里就要毒哑你了,不过是吓唬你罢了。” 话音刚落,胡灵也从外面回来了,道:“姐姐,我打听到了那凌野练功的山洞,刚刚问了问如何到,现在离下午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我们一起看看去?” 胜遇道:“这青天白日,明目张胆?” 章延道:“这倒无妨,我听闻,没有课的时候,众弟子都爱在山中游走,也没有人管束。” 花珂听了道:“这山洞里会有什么?一个清修的山洞而已?又没有吃的,又没有玩的,四面洞壁,能留下什么东西?” 胡灵道:“去了不久知道了,你小子,久了不见,怎么话越来越多了?” 花珂摇头晃脑,安耐不住又翻了个跟头道:“姐姐你不知道,我其实每日都要化回原身松松筋骨,如今让我维持人形,我总是有些不舒爽,这没法施展,只能动动嘴皮子消遣了。” 说罢,大家都笑了起来,也马上迈出了院子们,在胡灵的带领下,往那山洞走去。 第十章 昏厥 这山洞倒离得不近,不过他们虽然没有了法力,但脚程还是算快的。到了这山洞附近,他们一看,虽然说这是个普通的山洞,但一到里面,感觉有一阵凉风入骨,扑得攸宁颤了一颤。 “怎么这么阴森森的,他修道修得这么邪门的吗?”花珂道,“我们烟阳山修道,都是吸取日月精华的,怎么到了他这里,反而像个阴沟老鼠?” “说来也奇,他在别的弟子心中,可是十分光鲜的,又是救世主,又是活神仙,不过,现在看来,确实是有些奇怪,但是我也说不上来。”攸宁道。 “蓝维汉是个怎么样的人?”胡灵问章延。 章延道:“是个聪明人,懂得钻研,也愿意上进,不过就是太爱钻营了些,旁门左道走得多了些,当时有那位幕后高人在场,他倒还不至于走偏,行事嘛,虽然花样多了些,也不至于搞出什么过分的东西来,辛玉不太喜欢他,但也还同他来往,正是这个道理。” “不喜欢他,还和他来往?”胡灵道,“为何要跟他来往?” 章延想起了当年事,叹了一口气,道:“自然是他在那些书生之中颇有名望,众人对他十分看重,若是有他出面,凡事都爽利些,当时辛玉正收了一批字画,自然对这蓝维汉,是有所求的。” 胡灵皱起眉头来,道:“谁知他做了道士之后还是不是这样?我估计还是,不过他这表面功夫总是一流的,谁也戳不破他,他四处都有了好名声,现在他的弟子还是做这紫云观的主事,我看啊,就算玄真愿意让我们一查到底,总不能把他们自己家给一锅端了吧?” 攸宁道:“灵儿的话虽然在理,但我也有疑问,按照凌野的性子,似乎是那种阳奉阴违的做派,说不定在表面上,他也是说妖有好妖,但是暗地里,还是杀妖的多。” 章延道:“凌虚练的也不知是什么法术。”他随意坐在洞内的石床上,花珂立马也跳了上来,他可不像章延那般斯文,一跳上床马上就滚了两滚,却又喊道:“我觉得这床也是硬邦邦的,他虽然是修行,也没必要这样自苦的吧?” 慕歌道:“其实也算不上太苦,当年道家祖师风餐露宿,也是常事,只是他在这样的地方清修几个月,究竟能修什么出来,我也不太明白。” 攸宁道:“清修清修,这是凡人才有的说法,说什么俗世烦扰需要闭关,在我们妖精看来,不过就是找个僻静没人的地方,睡觉,要么就是练些不想让旁人知道的法术,说是闭关,一是怕练得不好自己丢脸,二是这法术机密让旁的学了去不好。” 胡灵道:“那也许他已经学成了呢,或者他就学了隐身术什么的,此刻正在某处看着我们呢?” 花珂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道:“除了这地方有几盏灯座以外,好像与别处也没有什么不同。” 攸宁试着敲了敲洞壁,都是实心的,也没有什么可以藏匿的地方,正在觉得一无所获之时,花珂道:“你们说,往上走是什么地方?” 原来这个洞并不是简单的山洞,山洞之内别有洞天,攸宁往上看了看,他们如今法术有限,她一个或许能爬上去,但是这么几个,大概是上不去的。 攸宁对他们道:“你们且在这里等一等,我上去瞧一瞧,若是没有什么,我即可便下来。” 胡灵道:“姐姐,不如你身上捆一个树藤,万一遇上什么危险,我们也可将你拉回来。” 攸宁也觉得此话有理,便依着胡灵在身上将树藤捆了,然后飞身上去,没想到,才飞到一半,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打了回来,不仅打了回来,攸宁还觉得心口一痛,吐了一口鲜血,慕歌连忙上前查看,惊道:“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难道是结界吗?” 慕歌握住攸宁的手,虽然不能探灵体,但是还能把脉,他感到攸宁的五脏六腑都有轻微地受损,急道:“我们还是快些回去,不要再看了,这个地方,恐怕没这么简单。” 章延道:“说得有理,不急在一时,我们将攸宁带回,再从长计议。” 慕歌将攸宁抱回了院子,又急忙拿出先前准备的药来,吃了药,攸宁感觉好多了。 胡灵道:“姐姐下午就别去了吧,我帮你同师父请假可好,反正师父也知道,我们只是来查案子的,并不是来修行的。” 攸宁道:“这样不好,头一天就不去,这才显眼,这门课修的术法,我们假装的是新来的俗家弟子,应该花不了什么力气,何况我如今好多了,不碍事。” 胡灵一脸担忧,但看攸宁一意孤行,也不好再说什么。 很快就到了术法课的时辰,胡灵在一旁陪着攸宁,慢慢走到了凌月上课的地方。 众人站成一排,凌月在前面讲着术法,并且演示给众人看,但是攸宁的情况却不太好,她顿时觉得心口骤痛,突然之间昏死过去,慕歌急忙上前,告诉众人自己会医术,将自己随身带的丸药喂了给攸宁,但攸宁并没有醒来,只是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些。 慕歌朝着凌月道:“师父,我带攸宁回去歇一歇,我想并不碍事,但是需要人看顾。” 凌月点头放他们去了,慕歌抱起攸宁跑回了住处,攸宁依旧没有醒,他急忙拿出银针,为攸宁施针,同时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 希炎突然来了,道:“慕歌,我听说攸宁突然昏厥,是怎么回事?” 慕歌也不想瞒着希炎,只说去了一趟那凌野修行的山洞,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希炎道:“那个山洞本不是一般的山洞,我虽不太清楚,听闻凌野师叔的弟子们说,他洗了剑之后,常常在那山洞历练,怕是这山洞的洞壁上,有什么克妖之道,而且攸宁的身上,还有那桃木剑的内丹,所以才相互冲撞了。” 慕歌道:“不管是什么,现在攸宁不醒,我也不知道该怎办。” 希炎想了想,道:“你可先将她安顿了,我带你到藏书楼,我之前听闻,藏书楼有许多医术,是世间难得的,或许你会用得上,我之前见过,如今我带你过去看看。” 希炎拿出凌月批准他入藏书楼的手书,道:“我常常去,师父就给了我这个,我偷偷带你进去,一次应该不碍事。” 第十一章 藏书 说罢,希炎就带着慕歌到了藏书楼。这藏书楼果然藏书众多,坐在门口的师父只是问了希炎一两句,听到有人生病,也对慕歌不多加阻拦,只是让他们在册子上签了个名字,就让他们进去了。 希炎立马带着慕歌来到了藏医书的屋子,人间有大量医书的地方并不多,慕歌明显没有想到一个道观里,居然藏着这么多的医书。 希炎也看到他吃惊,道:“这是一位师尊,十分爱医术,他云游四海,收集各地的医书,然后让他的弟子誊录,他的俗家弟子也常常送来一些医书的孤本,这才渐渐的蓄了一屋子,别的师尊也不阻他,医书嘛,紫云观上虽然是修道养生的,但人总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一些师尊都会教弟子一些养生法门,都是这位师尊的功劳。” 慕歌想了想,这么多医书,也不知道一时从何找起,问道:“不知有没有关于紫云山上药材的书?” 希炎想了想,从书架上取出了一本书,道:“这是《紫云百草录》,不过时间并不长,是希和、希光两位师兄在种地时,顺便将这紫云山上的植物都一一画了下来,一些他们也暂时不认得是什么,不过大多数都记录在案了,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处。” 慕歌一页一页翻开了,这本图册画得极为细致,从植物的生长到结果都一一画出,慕歌一看,原来这紫云山因为灵气充沛,很多植物都与外间不同,叶子更大些,形状更多样些,有些若不是他们画出了这些植物初生的样子,慕歌也是不能认得。 慕歌又问道:“是否有教弟子如何应对练功走火入魔的医书?” 希炎道:“有!这个确实有,简要的版本其实人手一份,你们昨日才到,这书还未备好,不过最全的版本就留在这藏书楼内,我领你去看。”说着又越过了几排书架,从书架上拍了拍灰,端下来一本厚厚的医书。 “也是那位爱医术的师尊,说弟子们修炼法术,当年有许多人走火入魔,有些还得了偏瘫,手脚劳损受害,这位师尊特地根据自己收集的医书,写出了一个专门为弟子们强身健体的法则,还有随处可见的常用药,这便是我们师尊的善心了。” 慕歌看了许多由法术所伤的病治疗法,终于也找到了结界所伤的治疗法。 希炎问道:“她是结界伤的吗?按理来说,结界最多伤人,也是皮肉伤,怎么到了她这里,如此严重?” 慕歌道:“也许还有桃木剑的功效,如今我也不能确定,她病情也不至于太紧张,睡着是因为确实消耗了一些,但我还是想找一找,如何避免这种情况。” 希炎道:“如果是这样,攸宁待在山上,岂不是处处是危险?这山上有许多,师兄弟们都会修炼一些简单的结界,虽然不如妖精的那些结界稳固,可你们都是卸了术法来到山上的,与他们更是差不了多少,一些师兄弟设了结界,结界并不消除,他们也随意地放着。本来说的是,法力不高,结界很快自动湮灭,不过高深法力的人,结界还会留存一段时间。” “我们之前学术法的时候倒不像你们,师父教导我们,这个结界一定要收,否则天敌闻到气息,说不定会随之而来,因此也就习惯了。不过你说高深法力的,结界还会留存,那岂不是意味着,要么是凌野没有走远,要么是他的法术,已经高深到一个地步了?” 希炎道:“紫云山上,你们可在这要不到好处的。” 慕歌笑道:“我又不是想要与凌野动手,我只是个医者,不过他在那个地方设结界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就在结界上头?” 希炎道:“这我倒是不知,只是听说去送饭的师弟,在山洞内四处寻了没有人,便将东西放下,回来了。” 东西? 慕歌问:“有什么东西?” 希炎道:“有一些食物和换洗的衣物,但凌野师叔不在,他也没有拿到师叔的衣物。回来便同我们说了凌野师叔不在山洞中,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师叔他就算下山,也会与玄真师尊说一声,只是这次,他谁也没有交代,就算走得急,一封书信都没有留下,我们才觉得有异,只是,如今也不知道该不该下山去寻。” 慕歌道:“他也许就是知道我们查到了这些,所以才躲起来。” 希炎道:“师叔为何要躲?你们都卸下法力上山了,难道还能伤他吗?哎,我如今也不知道这件事的缘起是什么,不过师尊既然同意让你们上山,自然是觉得心里有数,不如抽个空,再去问问师尊吧。” 慕歌点点头,不再说话。 希炎又道:“这些书并不能带走,须得问问楼里的师父,是否有副本,若是没有,就只能在楼内读,若是有,还能带出。” 慕歌又一边问道:“凌野的法术,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了?” 希炎道:“我偶尔有听俗家弟子议论,也许打个两百年的妖精不是问题,不过,我近来也听说,凌野师叔的法术常有进益,我也不曾交手,只知道他的术法应该了得。” 之后,他们问了师父,那本《紫云百草录》确实只有一本,说是能画这图的弟子不多,于是慕歌要来纸笔,将几个重要的植物勾画记录了,便归还了,不过另一本书倒是有许多副本,慕歌便带了他回到院子中。 一看攸宁,竟还没有醒,倒是像睡得安稳些了,于是坐在她的房门外,开始细细看起这紫云山的强身健体之术来。 慕歌总是很能沉下心,读书的速度也快,更何况许多部分如今不必细看,于是他就翻到了结界与法术伤害这一卷,仔细研究起来。 法术伤害在妖界并不是什么大病,除非真的震断一些经脉,让妖精性命堪忧,不然从小到大,打打闹闹时,用的都是法术,难免就要捱上一些。 不过,像攸宁如此的,却很少,结界更多时候是为了不让人听见一些事情,但是也没有刻意地要伤害谁,很少用强劲的法术设结界,而用这个方法来设结界,多是防止自己受到伤害,或是遇到危险的时候。 慕歌看了几个方法,也看到有银针帮助顺气的方法,给攸宁再试了一试,攸宁这才渐渐醒转过来。 第十二章 公平 攸宁睁开眼,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慕歌道:“你刚刚在术法课上昏了过去,现在感觉如何?”说着,一边端了一碗热水,拿出一个药丸给她,道:“这五脏六腑的伤,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我看,又是触动了桃木剑。” 攸宁道:“又是桃木剑,我不如就跳入清水潭吧,不然总是这个病秧子的样子,我自己烦都烦死了,我做凡人的时候,体质特殊,从来不生病,也不知道什么痛楚,之前啊,听说什么鼓吹痛苦,说是什么人世艰难,受住痛才能更好,我如今试了一试,觉得并不好,若是要让我长久地这样下去,还不如不要复生。” 慕歌道:“你就这样怕疼?” 攸宁听他不以为意,怒道:“这哪里是普通的疼痛呢?我身上还有术法,若是没有,我是一个凡人,这种疼痛,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来得痛快。” 慕歌道:“既然如此,我在紫云山上找找草药,先前我看到一味要,刚刚去藏书楼查了,说是有麻醉的功效,不如你试试看,若是能够让你缓解一些疼痛,我想也是好的,至于清水潭之事,我们不如从长计议。” 又是从长计议,攸宁的耳朵都要听得起茧子了,她假意说好,心里却盘算着,什么时候就去跳上一跳,那些松鼠看样子一点事情也没有,自己的手伸进去也没有什么问题,若是不会痛呢,若是能够马上就痊愈了呢?那岂不是很好? 心里主意打定,便安心了许多,此后只要寻个机会就去清水潭试试。 很快就到了傍晚,攸宁本想自己去清心堂,但胡灵很贴心,早早向清心堂的师父要了食盒,将东西打了回来,让他们一起吃。 胡灵道:“姐姐,可把我吓坏了,若不是慕歌说你没事,我就要带你下山去了,这紫云山这么邪门,我们不如早早下山?” 攸宁道:“才待了几天,你就这样想下山了吗?” 胡灵道:“不是想,是怕,凌野在暗,我们在明,若是真的他要用术法来打我们,我们此刻,也能难抵挡。” 攸宁道:“这是紫云山,你看这里灵气四溢,并不是什么恶地,凌野一人心术不正,不能代表所有人都心术不正,再说了,我们并不是想要同他决一死战。” 胡灵道:“姐姐不想和他决一死战,我却恨他恨得咬牙切齿,若是我们猜测的都是真的,那么他便是害我夫妻离散多年的真凶,让林容一生离索,被仇恨蒙蔽。” 攸宁道:“跟他讨个说法就是了,但是林容也已经死了,那米一那里这几年也并没有人买轮回术,我想,他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胡灵道:“这不公平,这不能够。他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要这样地度过一生?” 攸宁道:“你是在人间待久了,有官府才有公平,人与妖之间,并没有什么判定公平的地方,若凌野是个灵宠,那么我们陵光大人与他的主人讨公平,这才合理,可是凌野呢?我们除了能看到这玄真在这紫云观上,但他年事已高,也只是代理观主,而其他的弟子,多对凌野信奉不已,我们来此,并不能找到公平,我们只能找到真相而已。” “要真相,不就是为了公平吗?姐姐。”胡灵不解地问。 “不,那是另一回事。你在人间呆了这么久,怎么看人间的官?” 胡灵道:“有好官,也有不太好的官,还有一些恶官,专门草菅人命。” 攸宁道:“你说的公平,在人间,就掌握在这些人的手里,难道百姓能够靠他们得到公平吗?有些能,有些不能,因此这公平并没有什么举世皆知的标准,甚至林容与凌野都是凡人,从人间的律法来看,凌野并没有使林容受到什么伤害,他只是从中做了一些手脚,问题是你真的是妖,他的手脚才能做出来。” 胡灵道:“我当初,因为说了你是妖,我总觉得不好说我自己是妖,若是说了,他怕是要质问我的目的。” 攸宁道:“都是妖又如何,我觉得他之前,也像是珍爱你,不过这些都罢了,不想了,灵儿,若是因这凌野之过,伤了许多妖精性命,我们才能让陵光大人向天庭递状纸,请求上天给一个公道。” “姐姐,天上也和人间一样吗?也有官府?” 攸宁道:“我也不曾去过,你在人间待了五十年,怎么连我们小时候学的东西都忘了?天上有天君,虽然也别多大指望他们,但是妖精死伤无数,他们应该也在意,若是世上再也无妖精了,这可就是大大违反了道法的自然本意,到时候就算天君不作法,天会自己作法的。” “天会自己作法?” “天是最大的神明,许多人以为天君是世间最高等,其实天才是,我近来觉得有些怪,有些时候,虽然雷公电母并不施法,但天上依旧有雷电,后来想,也许这就是天的效力,他豢养着我们,看着这整个人间。”攸宁轻声道。 胡灵低着头,落了几滴泪,又道:“姐姐说得对,我不复仇,我只想要一个真相。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像传闻中说的一样,真的如此对我念念不忘,还是这么多年,只不过是拿着我当做借口,来吸引那些爱术法的。” 攸宁拍了拍胡灵,道:“这么多年,其实放下也不错,不是吗,灵儿。” 胡灵道:“我本来放下了,很多年,我都记不清他的样子了,但是听到他的名字,我心里还是一颤,姐姐,我一定要找出真相来,他虽然死了,我若是能够不怨他,对我对他都算是解脱了。” 攸宁的手摩挲着衣角,想着胡灵说的话,除了凌野,也有必要去查一查凌虚,既然凌野现在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了起来,不如就看凌虚那里有没有什么线索,只不过嘛,如今那堂院都是王恒住着。 “灵儿,你不如借着机会,到王恒住的烟虚堂和他的院子中瞧一瞧,王恒虽然不知道什么,或许这房子里会有什么遗留。” 胡灵道:“知道了,但其实凌虚很少回来,我想也不会留下什么东西的。” 攸宁轻轻拍了拍胡灵的背,道:“不怕,看看也心安。” 第十三章 烟虚 她们谈了谈,决定夜里去看一看,不过胡灵说,攸宁的身子不好,让花珂与她同去,攸宁本想让慕歌一起去,结果也被胡灵拒绝了,让慕歌留下来照顾攸宁。 烟虚堂离他们居住的地方还有一定的距离,他们步行到了那里,见到阿木在扫地,阿木并没有同他们说过话,只是见过,但是见他们来了,忙让他们快坐,又道:“公子还不曾回来,请诸位坐一坐。” 胡灵知道他叫阿木,也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忙摆手道:“我已经做了一日,马上就要做完了,您坐着就好。” 花珂道:“小兄弟,你是王恒的随从?这烟虚堂怎么样,我们能四处看看吗?” 阿木笑道:“两位请便,我也只是刚来,不过看着堂里的东西已经荒废许久了,想来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何况公子的师父已经驾鹤西去,此处已经荒凉许多年了。” 花珂笑道:“这倒是,荒凉也是荒凉,但是你们两人住在此处宽松自由,其实也不错。” 阿木一边也道:“公子是奔波累了,这几个月来,我们四处游走,看遍人间苦乐心酸,也知道生民不易。” 花珂走近和阿木闲聊,胡灵却在堂中四处探看,这紫云山上的各堂,多构造都差不多,中间是一个较大的练功场,主堂在中间,东侧是师父的居所,西侧则是师父的书房与讲道室,而弟子们住的各个小院,则是在这些主堂的四周。 烟虚堂。 听说这些堂号都是他们自己起的,为什么叫“烟”呢?她想不通,于是也没有细想,走进了主堂。不知道林容在这里呆了多久,练功时都会想些什么,主堂上的堂画已经朽了,看不出来是什么了,看样子,林容已经许久没有回来。 胡灵想起来,他们说,后来林容一意孤行,也不愿意回紫云山洗剑,想来就很多年没有回来,再加上他没有弟子,堂上也无人打扫。胡灵突然想起来,他们在一起时,总有些小情趣,之前她偷偷在梁上放过小锦盒,给林容写过情书,还放过她绣的荷包和手绢,只是当初她手笨,还被他嫌弃过,不过他嘴上说着嫌弃,暗自却将手绢荷包贴身带着。 胡灵忍不住往房梁上看去,竟真的发现上头有些什么,只露出了一个小角来,她虽然没有了法力,但是武艺的基础还在,稍稍一跳,就从这上头取了下来,却不敢多看,塞进了衣袖中,但她放眼一看,居然每个房梁上都放着一个锦盒,她飞身上去又拿了一个,却也没办法多拿了。 这些到底是个什么? 胡灵皱起了眉头,难道是林容藏着的什么宝贝?但是怎么没有带走呢?看来,也许是不要紧的东西,可是不要紧的话,怎么用锦盒藏着呢,还像当初一样,放在房梁上了呢,她放在手上,看着锦盒上还挂着小锁。 胡灵只能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可看着梁上还有三四个,也不好让旁人来拿,只好先拿了,又到别的房里看,凌虚的卧室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床空荡荡只剩木板,有些脸盆架子一样的器具。 胡灵跳到床上去,也不管木板上有多少灰尘,躺着往上看,隐隐觉得屋顶像是有什么形状,她正在看着,突然外面传出声响,似乎是王恒回来了,她立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从边上悄悄溜进去,花珂正在和王恒打着招呼。 胡灵笑道:“王公子,看来你还真的喜欢道法?” 王恒笑:“只是喜欢而已,也没有多大进益,叨扰师父们了。” 胡灵脑子快,想想借口,道:“我们听闻,你之前就是凌虚的弟子,我呢,在云城恰好认识了他的女儿,所以对他的事情也十分好奇,虽然从他女儿、孙女中听过他的事情,却有些不明白,他上山的缘故。” 王恒道:“师父其实很少说他的家事,我也听过他有女儿,和外孙女,只是师父说,自己有比天伦之乐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胡灵道:“更重要的事情?为了他的妻子报仇?” 王恒听见这话,反问胡灵道:“姑娘觉得,师父只是为了他的妻子报仇吗?” 胡灵道:“不然呢?他杀妖无数,难道不是为了泄愤?” 王恒叹道:“师父不曾跟我说过,但我总觉得不只是如此,不过我也不敢妄下定论。师父说,妖至恶至邪,可这几日来师尊这里,说的却是妖与万物相同,都是一体。” 胡灵道:“这也不能怪你,你之前也许没听过这些,所以也不会接受。” 王恒道:“之前以为许多妖精想要杀我,因为我杀了徐音。可是后来,我和阿木去了许多地方,徐音居然是个仗义的老板娘,她似乎做了许多事情,没有人以为她是妖。后来我们也打听了许多故事,有说妖精作孽的,也有说妖精为他们完成心愿的,那些为他们完成心愿的妖精,就被他们供在了庙里,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神仙,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做了神仙。” 胡灵听了这话,笑道:“你觉得妖精可以做神仙吗?” 王恒低下头道:“我以前以为,只有人修炼了才能做神仙,妖精为祸乡里,怎么能成为神仙呢,他们修炼就是为了天下大乱。” 胡灵道:“真的妖精才不管天下乱不乱吧,能想到天下的还是有抱负的妖精。不过这样说来,你师父也是个有抱负的人。” 王恒道:“也许他有时候并不想做什么有抱负的人,我们家里种了一棵杏花树,他来苏城时,却是秋天,早已不见什么杏花的踪影,他却长久地看着那杏花发愣,我问他怎么了,他只是笑笑,也不告诉我。也许,是想念着什么人吧。” 杏花。胡灵眉目震动,何止是杏花,他们的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还有桃花,海棠,一年四季,每逢花开之时,她都特别开心,他知道她喜欢,日日清晨总是早起,剪了这天最新鲜的花,就要为她簪在鬓上。 这个画面,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想起来了。五十年为人的辛苦,她在异乡漂泊无依,学陶器的忙碌让她忘记了很多事,后来想起他来怨恨更多,在她心里,他做了许多年的骗子。 第十四章 盒子 他们又谈了一会儿,胡灵说,有机会让他也到他们院子里坐坐,然后就带着花珂出了门,一出门,就将手上的盒子拿给了花珂。 花珂奇道:“姐姐,这是什么?” 胡灵道:“先拿回去,我们看看究竟是什么。” 于是他们将这个东西带回到院子里,攸宁正在院子中坐着,章延和慕歌在下棋,胜遇在……在吸收日月精华吧。 胡灵道:“姐姐,我们找到了一些东西,但却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 说着,花珂恭恭敬敬地上盒子。 攸宁道:“这看起来还挺精致的,怎么了,这个盒子有什么问题?这是凌虚的东西?” 胡灵点头道:“对啊,就是凌虚的东西。他放在房梁上被我发现了。” 花珂道:“我本想劈开,灵儿姐姐不让我劈,说是弄坏了不好,所以说姐姐你还有点法力,可以试试将盒子开了,我们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 攸宁听言,运起法术,但这法术,与日常惯用的不同,有些难以控制,攸宁也是花了好一阵才把这些给弄开。 打开盒子,里面画了一幅奇怪的图画,他们左看右看,不知道这个图画是什么用处,然后还从锦盒里取出一个珠钗,胡灵看了看珠钗,似乎自己也没有见过,再看,盒子里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于是攸宁又打开了另一个盒子,在另一个盒子中,却不只是有这些东西了,除了另一张图画以外还有一封几行字的小信,字写得十分潦草,看不太清楚。 胡灵认出并不是林容的字迹,似乎是谁一时兴起写的,这上面写的东西,胡灵也只能隐约认得几个,大概是说,那日去了山中,看见了山上一处挂了红果。 这张纸,为什么要和着乱七八糟的图放在一起呢? 攸宁拿着那两张图,摊在桌子上,让众人来看,似乎第一张图的一笔,能与另一张图连在一起,攸宁问道:“灵儿,还有别的盒子吗?” 胡灵点点头,道:“不知为何,那烟虚堂的主堂房梁上,居然有许多这样的盒子,我起初觉得,这只是他随意摆放的,不过这样看来,倒是藏了一些东西的。” 胡灵又想马上再去一趟,才迈出步子,又退了回来道:“我这样去,会被他们发现吧。” 攸宁道:“这倒不着急,看样子他们也没有发现,慕歌,你寻个机会,让王恒到我们这边来坐一坐,也把他的随从带来,到时候,灵儿和花珂一次将那些盒子拿走,你们看这样如何?” 章延道:“可以,我看,不如用钱买些东西,然后租个炭烤炉,请王恒过来,与我们一起喝茶叙话,再买些糕点。” 他们商议定了,决定第二日就去请王恒,没想到第二日上,却出了个岔子,这个岔子是他们都不曾想到的。 他们这一天的课上完了,终于恭恭敬敬将王恒请了来,王恒与慕歌本就交好,自然是乐意与他们一起的,于是在这小院子里坐下,开始论起道法来。 胡灵与花珂悄悄摸进了烟虚堂,这次,他们拿了一个食盒,想着这么几个也够了,结果全部盒子塞完,还剩三个,正在往花珂的衣裳里面塞的时候,这烟虚堂却来了不速之客。 “呀!我的盒子呢!”这个人喊,“难道这王恒真的这么精明?将我的盒子偷了去?这下可了不得了……哎,我就不该听他们的,将盒子放在这烟虚堂,不行,我得问问他去。” 说着,这人又走了。 胡灵与花珂相看一眼,都觉得十分不解,但是他们将东西装好,又偷偷溜走了。 他们住的院子小,这时王恒正在与慕歌下棋,他们刻意让王恒背对着门,阿木也是背对这门站着,胡灵与花珂溜到院子里,将东西带回了他们的屋子里。 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他们也从房间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糕点,和王恒叙话,劝他多吃一些,王恒他们自然没有什么怀疑。突然,一个人过来奋力敲门,喊道:“王恒,你将我的东西放到什么地方了?” 大有要打人的架势。 王恒起了身,行了礼道:“不知道这位师兄所说的是何物?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而那人直接走到王恒身边,拎起了王恒的领子道:“你说什么?我今日要给大家讨一个公道,我乃幻思堂下俗家弟子周正,前几日,我同几个师兄弟约好,将一些小物件放在你烟虚堂上,现在我去看,结果什么东西也没有了,虽然说这烟虚堂本来是你师父的地方,但我们放在房梁上的东西,招你惹你了?” 放在房梁上的东西? 胡灵与花珂又互相看了一眼。 攸宁见周正不像个好说话的,却也不是个恶人样子,感觉这事情,怕是有什么误会。攸宁忙道:“周师兄切莫急躁,王公子刚刚也在我们处,你的东西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是怎么不见的,你不如细细说说看?” 周正叹道:“昨日,我与师兄弟们比试术法,我天资愚钝,输了一场,但是师兄们好心,不愿意罚我,就同我说,他们正在玩一个猜盒子的游戏,让我将我最贵重的东西放在烟虚楼的房梁上,然后各个师兄弟们也拿出他们贵重的东西,放在烟虚楼的各个房梁上,他们取走了我的东西,我也要取走他们的东西,这样看到最后,谁拿的东西最贵重,谁就请客吃饭。” 攸宁皱了眉头,这周正,怕是被人耍了。 周正哭丧着脸道:“我放的可是我娘亲的镯子,她说要送给未来的儿媳妇的,但师兄弟们诚心相待,我又不敢不从所以只好拿了出来。” 攸宁道:“这究竟有什么好玩,周正,你确定那时候还有别的盒子?他们不是在骗你?” 周正斩钉截铁道:“真的没有骗我,他们领我去看,那时就有了许多盒子,我才敢把自己的盒子也放在一处,他们说,他们只知道自己的盒子在什么地方,不过,拿盒子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去拿,今日才轮到我,居然什么也没了。” 所以说,这个盒子,并不是凌虚的咯? 胡灵也在一旁皱了眉,道:“你们有多少人?那盒子会不会给野猫子叼走了,未必就是人家王恒拿的。” 周正道:“师弟,你说这盒子又不香又不甜,野猫为啥要叼走它?” 慕歌道:“你这盒子里还放了什么东西吗?” 第十五章 屋顶 “师兄弟们给我的一张奇怪的图,说要塞进去。”周正皱眉道,“看着也不值钱,但是我娘亲的镯子,那也是不便宜的。” 攸宁道:“可是这烟虚堂既然你能进得,其他人也能进得,紫云观里这么多人,王恒也是刚刚才来,你怎么就说他拿了你的盒子?” 阿木道:“这位公子,小的阿木,这几日一直在堂内打扫,都只是扫了地面,还未往天花板处清理,所以也没有见到房梁上的东西,我们初来乍到,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行李之类一应物件都还在堂内……” 王恒忙道:“对,周师兄不如跟我去找找,说不定被其他师兄调换了位置。” 他们三人连忙走出了门,攸宁吩咐众人将院子门掩上,他们急忙将这些带着小锁的房梁上的锦盒拿了出来,攸宁运气术法,瞬间将盒子都打开了,仔细一看,确实是每个盒子都放着一张图,除了一个颜色灰暗的盒子,里面只放着一张白纸,和一个破旧的荷包。 胡灵马上认出那个荷包是自己多年以前的手艺。 “也就是说,其他的盒子,就是那些师兄弟们放进去的?” 攸宁将盒子里的图案试着拼了起来,这图案聚在一起的时候,倒像个山脉图,章延连忙提笔临摹了一幅,然后他们又用术法将盒子合上锁上,花珂背着盒子,想办法把它们送还给烟虚堂。 除了凌虚的那个盒子被胡灵收了起来。 慕歌也跟着花珂去了,为花珂打个掩护,慕歌从正门进去,花珂在墙外听着里面的消息。 这几人正在各地细细搜索,甚至是围着阿木扫的落叶堆,也翻了个遍,慕歌带了些东西给他们吃,让他们先洗手歇一歇。 慕歌问道:“师兄还没有找到你的东西吗?” 周正道:“害,可不是吗,不过我也看了王师弟的东西,确实也没有我的盒子,他初来乍到,也不知道紫云山有什么藏东西的地方,但我们这么多人的东西,究竟去了何处?” 慕歌道:“你们莫急,不如再跟我说说,你们为什么要立这样的约?” 周正道:“师弟是新来的不知道,都说这烟虚堂与别的地方不同,你放在一处的东西,虽然没有人去动,但是过了几天你来看,这东西就会在不同的地方,有一年,我也上山来修行,我不信邪,放了一个东西进去,就直接在门口守着,守到天亮,居然那物件确实是移了位,我便将这个事情告诉了师兄弟。没想到就引起了师兄弟的好奇,也渐渐促成了弟子们的一个游戏。” 游戏? “这游戏是怎么个玩法?”慕歌好奇道。 “说来也简单,就是几个人约好,将自己的盒子,放在房梁之上,然后过了几天,大家各自来取,谁拿到的东西最贵重,谁负责请客吃饭。当然,东西也是要物归原主的。” “这个主意是你出的吗?”慕歌问道。 “不,我哪里会想到这些,这是楚心想的,楚心是我的师弟,我们都是幻思堂的人,师父常常要我们多思多想,游戏也算锻炼脑力的,放图也是楚心想出来的,图上画的就是紫云山,若是我们谁抽到第一贵重的东西,我们便去他的地图那处,楚心说,这地图也是个标记。万一有不是他们的人也扔了盒子进来,他们也好发现。” 慕歌奇道:“这样有什么趣味吗?” 周正托着脸,道:“趣味也谈不上,只是修道时有些烦闷,师父说,若是这烦闷不好好解除,恐怕会一口气陷进去,到时候也不好。” 慕歌点点头,耳朵尖,听见花珂已经偷偷地溜进来了,他忙又道:“那么你知道他们放了什么东西吗?” 周正道:“我怎么能知道,师兄也只让我们自己放好自己的东西,我们也没有相互通气,你说,我们的东西能到何处?哎,若被各个师兄弟知道,这可怎么办好。” 慕歌道:“那你放东西的时候,已经有多少盒子了?” 周正道:“房梁上已经有许多盒子了,我猜大概有七八个吧,也许十来个。” 接着慕歌又听到花珂走的声音,他站起来道:“我们再去找找,我想一定还在这屋子里,也许是山里的野猫来了,将东西叼到了别处,或者我们看看,说不定堂外附近也有可能有呢?” 周正也站起来道:“正是正是,一定要找到,否则这事情就要闹大了,到时候师父师尊怪罪下来,楚心和我都难辞其咎。” 花珂这时也从外面走来,道:“各位师兄,我恰好没事,也来帮个手吧?” 花珂一边给慕歌使了使眼色,于是慕歌带着周正去了别的角落,而花珂帮着王恒他们寻找盒子。 “呀——”外面突然传出了周正的惊叫,“竟然在这个地方!” 众人都急急往外面走,周正愣着指着屋顶上,居然排了一排的锦盒。 “哎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周兄,这些是你的锦盒吗?我去替你拿下来!”花珂开心笑道,阿木连忙递上梯子,花珂装作小心翼翼爬了上去,阿木在下头接着盒子,不一会儿,就拿了十来个盒子下来。 好容易全部拿完了,周正抱着一个盒子道:“对,就是它,多谢你们!真是多谢你们,我再也不与他们玩这种东西了。” 王恒道:“师兄,还劳烦你喊一喊其他的师兄,让他们将东西领回去。” 周正点点头,正打算走,没想到楚心来找他了。 楚心笑道:“周师兄,你怎么连拿个盒子都走了半日,我们师兄弟都等得急了,让我来寻你呢。” 王恒上前行了一个道礼,楚心也回了一个,道:“师弟,之前我们在你的地方上玩了个游戏,你既然回来了,我们就寻思着将这个游戏早早结束,免得之后扰了你的清净。”结果楚心环视四周,桌子上放着一堆盒子。 楚心奇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王恒道:“起初我在净月堂与我的一些旧友下棋,没想到周师兄来寻,说他的盒子找不见了,我赶忙跑回来,结果我们在屋顶上找到了。” 屋顶上?楚心脸色一变。 之前虽然东西的位置时常变化,但是从来没有出现在屋顶上。 第十六章 纸 坐在一旁慕歌看到楚心的表情,觉得这个人并没有这么简单。 楚心先是皮笑肉不笑地撇撇嘴,然后换上另一副面孔,道:“原来如此啊,那要不然,我将师兄弟们的东西带回去了。”他作势就要拿那些东西。 周正道:“诶,楚心,这可不好拿,里面贵重的东西若是不在了,师兄弟可都是要来找你索赔的,我看不如我们回去,让他们各自来领,以示公正。” 说着楚心看了周正一眼,王恒倒是反应得快,他马上叫阿木拿了一个篮子,笑道:“哪里用师兄们跑来跑去,我与师兄一起去吧。” 说着就让阿木拿着篮子,准备和周正一同去幻思堂。 楚心道:“诶?你不能直接去,若是师父看见了我们这样胡闹,是要让我们受罚的。” 王恒听了忙问:“那么这该如何是好?” 楚心道:“就依周正所言,让师兄弟们过来拿吧。” 王恒便道:“那还请师兄转告诸位师兄一声,我烟虚堂等着诸位师兄。” 楚心笑道:“好说,有劳师弟久等了。”说着周正就与楚心一起走了。 慕歌在一旁道:“既然今日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同花珂就回去了,夜深了,不应该再多加叨扰,日后若还有空,九铭再同我杀一场棋。” 王恒道:“一定一定。” 背着手走出烟虚堂,花珂问道:“慕公子的脸色如此,是哪里有什么不对吗?” 慕歌道:“这周正看起来像个老实人,但这个楚心一脸计谋的样子,兴许是我想错,若是真的有什么不妥,那可不太好办了。” 他们回到了院子里,告诉攸宁这日发生的事情,攸宁沉吟片刻,道:“明日我们都不透痕迹地打听打听,看看这个楚心到底是何方神圣。” 胡灵拿着那张纸,一直在一旁不吭声。攸宁问道:“这纸怎么了,你一直攥着,难道是什么宝贝吗?” 胡灵拿出那个破旧的荷包,道:“阿姐,这是我第一次做的荷包,他留在这山里了。你说这张纸会不会写着什么?可是我又不敢动它,若是被火烧了,被水淹了,因此毁了,这该怎么办?” 攸宁安慰道:“他心里有你,就算没有这张纸,那也是心里有你。” 胡灵道:“是啊,那我们便试试吧。” 她将纸递给攸宁,攸宁用了金木水火土的术法,到了水的术法上,这张纸上果然慢慢显出字迹来。 胡灵马上凝神细看。 “吾妻灵儿,一别已十年,今日修行,知道道法相成,师尊劝我,不能与妖为敌,其实我何尝想与他们为敌?只是每到深夜,我想到你,便咽不下这口气。吾妻,你又何尝与妖为敌?为何他们要如此害你?今夜于紫云山后洞中修炼,寻到道法一式五册,篇前道,百妖杀后,心愿遂城,我想,若是我的心愿只是再见你一面,它是否能让我如意?随身带着的荷包,是灵儿多年前亲手所做,常年携带,害怕破损,今日不如就卸下来,像她当年一样,偷偷放在房梁之上,也许她有天生气,就会拿下来埋怨我。” 胡灵听了,落了泪,攸宁一边安慰她,一边问旁人道:“后山有多少山洞?” 花珂道:“我们那日去,路上见到的也有五六个,这紫云山,构造复杂,看来是有许多山洞的。” “若是我们能够找到林容修炼的山洞,是不是能够得到关于东阳禁术的线索?” 慕歌道:“我劝你,攸宁,最好还是从长计议,你们如今若是碰上那凌野,怕是对付不了他,到时候你们该怎么办?” 攸宁道:“慕歌,若是一直畏首畏尾,我们难道要在紫云山上常住吗?若是长住下去,难道我们就能够查个水落石出吗?” 章延道:“慕公子,我们这么多妖精,就算没有了法力,但是平常修炼的武艺也还在,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 花珂笑道:“对啊慕公子,若是两位姐姐有难,我花珂第一个冲上去,不会让姐姐们受伤的。” 慕歌道:“这东阳禁术十分厉害,若是他们设了别的阵法要害你们呢?若是那玄真本就对你们不安好心呢?到时候我们都在这里,被他们一举歼灭,神不知鬼不觉,你们觉得,这样有更好吗?” 章延道:“慕公子,毕方还在山下,他每隔三天会让一影上山,若是一影没有带消息回去,他一定会着人来寻的。若是寻不到,他自会发消息给烟阳,陵光大人虽是山神,但神界总是有公道在的。” 一个两个,全都摆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 胡灵擦干眼泪,对慕歌道:“慕公子,你想一想,如今凡间因为凌野、林容之事,死伤的妖精不在少数,若是我们再迟一些,我怕事情还会有变,如今凌野在暗处,也许就是在等我们露出破绽的一刻,我们为何不将计就计,将他们引出,如此,跟凌野当面对质,也好过这样战战兢兢没有方向的好。” “在下佩服,烟阳果然有勇有谋。是我唐突了各位。”说完,慕歌进了自己房里,重重地关上了门。 攸宁道:“其实慕歌也是为我们好,他的心意是好的。只是这性格太过柔软拖沓了些。” 胡灵道:“姐姐,那么如今,我们应该如何行事?” 章延上前一步,道:“胜遇大哥,花珂,你们这几日带着紫云山的地形图,将有山洞的地方标注出来,不要妄自行动,然后我们几个,日后以山间散步的借口,一个一个探看过去,重要的是,不能单独行动,我们需要一起行动,这样万一真的遇上凌野,我们还能有几分胜算。” 花珂与胜遇都点了点头,花珂道:“我眼睛亮,夜里也能去探看,胜遇大哥,你呢?” 胜遇是日行千里的鸟族,眼睛自然更好,他们说好,就从今日开始,待会先去山上搜寻一个时辰,然后再从长计议。 此事说定,他们都准备安歇了,胡灵拉着攸宁的手,道:“姐姐,你早些睡。”攸宁点了点头,心里却另有盘算。 不过,今日是不行了,花珂与胜遇都到了后山,此刻若她跑出去,岂不是正和他们撞个正着? 攸宁叹了口气,过几日吧,总会有机会的。 第十七章 楚心 没有几日,花珂与胜遇就将山上的山洞在地图上标注了出来,这山洞约莫有十来个,不能算多,但是也不少,在紫云山脉附近有大大小小十来个个山洞,有一些似乎有弟子正在其中修炼,不过大多数山洞没有人在其中,花珂与胜遇并没有仔细查看。 攸宁与章延仔细看了各个山洞的位置,章延道:“这紫云山居然这么多山洞,若是植被不多,连日大雨,怕是这山很易塌。” 攸宁摇摇头:“我看未必,这紫云观能够留几百年,不仅仅是灵气孕育,也是有仙法护持,这么多山洞,说不定还是仙人留下的神迹呢。” “这么说也有理。” 这话说时,攸宁突然想到自己梦见的辛玉与胜遇之事,忍不住朝着胜遇看了一眼,发觉胜遇也正在望着她,忙急匆匆地收回视线,对章延道:“你看,我们怎么去好?” 章延看了看地图,道:“这些山洞有什么区别?” 花珂道:“有些山洞很小,只能一个人侧身进去,有些山洞大一些,能进许多人。除却我们之前见过的凌野的山洞,最大的是东边的几个,西边的山洞会略微小些。” 攸宁道:“不如我们先去大的山洞,小的山洞就算要修炼,也很难施展开吧?” 章延道:“那便从东边起,我们每日晚饭之后,便去查看。” 商议之后,他们一一确定了次序,决定在第二日开始,将这些山洞从里到外细细勘探,诸事已定,攸宁坐着竹椅在院子门口看着月亮,慕歌也拿来椅子坐在一旁问她:“若是找到了凌虚修炼的洞口,又能如何呢?” “如何?翻一翻有没有东阳禁术,看一看上头有没有什么记载,看看这林容给没给我那个傻妹妹留下点东西来。”攸宁满不在乎地答着话,一双大眼睛闭上了,脸上微微带着笑容,“若是能够找到凌野的罪证,那是再好不过,但我想事情不会这么容易的,凌野心计如此之重,怎么会在林容的东西里面找到他的把柄,最多也就是线索罢了。不过我们若是找到了东阳禁术,或许会有些帮助吧。” 花珂端着一盘子削好的苹果出来,笑嘻嘻地递给了攸宁,道:“姐姐,不必烦恼,有什么事情,我们上就是了,到时候姐姐就在外头等着。” 攸宁笑道:“哪里就这么娇贵了,我同你们一起,心里也不害怕,不必这样小心。”攸宁摸了摸花珂的头,又把眼睛闭上了。 第二日,他们早起去听了课,中午的时候,攸宁的身边坐着甘言,甘言悄声对攸宁说:“听说前几日里,幻思堂闹了个笑话。”甘言是逐木堂的,但他对这种新闻向来在意,“说是不知为何,这一众师兄弟起了邪风,说是要玩什么猜锦盒的游戏。结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竟然跑到了烟虚堂里,搞得一堆人为他们寻盒子,你说好笑不好笑,又不是三岁小儿。” 攸宁眨了眨眼,问道:“是哪位师兄起的这个头?” 甘言笑,道:“是楚心,那个皮笑肉不笑的伪君子。” 攸宁奇道:“结识甘师兄多日,未曾听过师兄这样评价他人,不知这位师兄为何引来你的不满?” 甘言笑道:“这楚心我在山下就见过,他家是个官宦世家,在云城呢,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上山来嘛,不过是云城道家兴盛,他们过来凑凑热闹而已,哦,还有,他们想看一看长生之术。” 攸宁笑:“他们难道不知道,玄真师尊出不了云城吗?” 甘言道:“怎么会不知道,你还别说,就十多年前,他们家偏偏不信邪,想要将师尊硬生生抬出去,但是天上神力护佑,五十几个人都没法将师尊推出这云城境内,师尊就坐在地上哈哈大笑,任他们胡来。” 攸宁瞪大了眼睛:“竟还有此事?那这楚心,还愿意上山学道?” 甘言道:“谁知道呢,对外就说,受了这师尊的感化,对道法有了兴趣。但实际是什么,有什么居心,这可就说不准了。” 攸宁道:“你这意思,就这幻思堂闹出的笑话,也没有这么简单?” “那是自然,都已经是及冠之人,怎会做出这样无聊的事情,那楚心有三寸不烂之舌,总能骗人与他做一些事情。至于这些事情的真实目的,我们并不太了解。但我猜,要么与长生不老有关,要么与什么邪魔外道有关,毕竟烟虚堂那位师叔,练的就是东阳禁术,这是紫云观之耻啊。” “紫云观之耻?这是谁这么说的?”攸宁奇道,“我竟然不知道。” 甘言道:“这都是我们俗家弟子里的传闻,因此你看,虽然王恒来了,除了攸宁你跟他说过几句话以外,你看见哪位师兄弟有真正热情同他说话?” 攸宁笑了,道:“我还以为王师兄是个书呆子,所以众师兄不愿意理他的。” 甘言摇头,道:“哪里是,是这王恒的师父凌虚,在山下各地不知道杀了多少妖精,辱没了紫云山的名声,也有许多妖精本不该死,师尊听闻此事时,脸色凝重,一天都没有出现,再出现之时,只和我们说了东阳禁术的由来,并且跟我们再三提出,说妖精乃是万物精灵,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但是有些弟子左耳进右耳出的,不过,大家都知道,东阳禁术是歪门邪道,山中人不齿此术。” 攸宁道:“既然是个术法,说不定有人就是投奔这术法而来的?” 甘言道:“你这可说到点子上了,你看这此事就发生在烟虚堂,你要说是巧合谁能相信?这事情又与这楚心有关,我看啊,多半没这么简单。” 攸宁道:“都是俗家弟子,养养身心不就行了,为何还要找这些禁术?” 甘言道:“我是想,凌虚师叔最后仙逝的时候实在是不成样子,他们练这些术法,未必就比这师叔高明。” 攸宁道:“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们明白,他们可是想不明白的。不过这锦盒之事,为何他们要大费周章?” 甘言道:“这我也不太明白,兴许就是找个由头,想要搜搜烟虚堂,看看有没有那禁术,不过啊,不巧这王恒来了罢了。” 第十八章 拦路 攸宁与甘言聊完,若有所思,看来这锦盒之事并非偶然,正想着,甘言用力推了一下攸宁,道:“那便是楚心了。” 攸宁抬眼一看,虽然身着道袍,但那眉眼间的锐气和傲气倒是与寻常弟子很是不一般,不过逢人先带三分笑,又让人觉得扑朔迷离, 楚心看了一眼甘言,又瞥了一眼攸宁,满不在乎地走了过去。 攸宁道:“怎么,你同他难道还有其他恩怨?” 甘言道:“这你也能看出来?没错,我今年春天上山之时,跟他们就是不对付,我从巫城来,而且是独自前来,上这紫云观,也是自己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你猜这楚心怎么上来?” “难道还是别人抬上来的?” 甘言一拍大腿,道:“正是!修仙问道,就算不成功,也得诚心吧?我就在路上骂了一句,他便要来打我,幸亏我身上的武功不是百练的,他那一伙家丁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只不过我们鼻青脸肿上山了,师尊见了,只让他带一个随身书童住下。” 攸宁道:“没想到甘师兄居然这样不怕地方豪强?佩服佩服。” 甘言道:“说起豪强,我在巫城也是豪强,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人而已,敢做还怕人说了,不是什么好汉。” 攸宁道:“他本也没有想做什么好汉,可是我之前听闻东阳禁术,也没有什么能让人长生不老的功效啊?你说他们怎么就看上了这个术法?” 甘言道:“哎,这不是坊间传闻最厉害的那个术法吗?何况这凌虚杀了这么多妖精,他们就觉得这个术法能够上天入地,也一定能让人长生不死,凌虚死了,是他的术法练得不好,否则定能够长生的。” 攸宁摇摇头:“这人间的诸事啊,实在没办法说了,以讹传讹还能这样离谱。” 甘言道:“我还听说,楚心已经在各个山洞找了起来,不是说凌野师叔失踪了吗,传言他是找到了神秘的道法,自己偷偷去修炼了,若这是真的,那紫云山说不定又要出神仙了。” 攸宁道:“难道之前的道长成仙靠的是神秘的道法?” 甘言道:“师尊说不是,可是谁知道呢?” “若是有神秘的道法能够助人成仙,作为紫云观的观主,难道不希望门下弟子更多成仙?这样无论在仙界或者是人间,都能够更好成事?但是几百年来,这紫云观也只出了二十几位神仙,想来这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甘言道:“我是我那老父亲说我顽劣不堪,非要我来这紫云观修身养性,说若是我愿意在山上修行一年,他便允我一件事。我想着,跟他要一家铺子,做做生意。” 攸宁笑道:“原来师兄做的是这个打算。” 甘言道:“说来也惭愧,虽然我心慕道法,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修不成仙。这些术法我一个都没有练成,不过倒是觉得自己近来身体康健了许多。”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攸宁便打算回到院子中休息一会儿,没有想到楚心却出现在了她回去的路上。 “听闻你来自汴城?”楚心站在路上,笑着问道。 “是,不知道师兄有何指教?”攸宁也带着笑容。 “汴城人杰地灵,我家的舅父恰好在汴城做官。”楚心又道,“不知这位师弟府上是哪位贵人?” “哦,没有贵人,我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贩而已,说出来你也一定不知道,索性就不说了,师兄,你请便,我还想回去休息休息。”攸宁并不想与他多说什么,但是楚心似乎有些不依不饶。 “诶?师弟,为何这样不近人情,看来那甘言确实又在你面前说了我的坏话,我知道你们一个院子都从汴城而来,人生地不熟,不如让我好好招待你们?”说着竟然就要用手搭在攸宁的肩上。 攸宁正要发作,花珂在后面突然出现,一掌拍开了这楚心的手,道:“我说是谁,原来是幻思堂的楚心师兄,怎么,锦盒的游戏玩够了,跑来撩拨我家……哥哥了吗?” 攸宁正在担心花珂会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好在花珂够机警,马上就改了口。 楚心道:“原来是这位师弟,那日寻锦盒时候有幸见过一面,幸会幸会,不如一起到我们幻思堂坐一坐,吃口茶?我们带的可是上好的茶叶,与这紫云山卖的普通茶叶不同,我的茶叶价值千金,一叶难求。” 花珂道:“对不住了师兄,我家哥哥不爱饮茶,也没有这样的闲心,这大中午大太阳的,我们兄弟没工夫跟你闲耗着,不如你看看别的师兄弟和不喝茶,反正我俩不爱喝,哥哥,我刚刚买了小糕饼,你要不要吃?我觉得还不错的。” 攸宁笑道:“既然如此,楚师兄,对不住了,我与我弟弟先走一步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走远了些,花珂就问攸宁,这楚心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懂,之前吃饭时,甘言向我提了一两句,没想到这楚心居然亲自来搭理我。”攸宁道,“你们去王恒那里之时,可曾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情?” 花珂道:“哪里有什么不妥的事情,要说不妥,这楚心才十分不对劲,若不是王恒心思耿直,怕是那一堆锦盒,回不到那些人手上,不过,我也想不明白,这锦盒到底有什么用处。” 攸宁道:“也许就像那甘言所说的一样,他们只是找借口在那烟虚堂搜寻罢了,不过,那凌虚的盒子在烟虚堂放了这么久,居然没有人发觉,这也十分奇怪了。” 花珂道:“这是灵儿姐姐找出来的,或许她就是跟林容心有灵犀呢?只是那群人没有想到,凌虚的东西也是用锦盒装着的,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罢了。” 攸宁听了微微一笑,道:“虽然不无道理,可是也太巧了些,你今日准备准备,我们夜里就上山了,我听说,这楚心也在山中的山洞四处寻找什么,我总感觉,我们有可能会碰上。” 花珂道:“碰上又如何,我难道还怕他们吗?姐姐,你不用担心。” “不怕,但是若是他跟我们在一处,我们寻到了什么东西,就没有办法避开他,反而需要跟他一起查看了。” 第十九章 人群 花珂道:“那我到时候就把他们支到别处去。” 说话间就到了晚上,他们从东边的山洞开始寻起,果然在路上碰见了楚心,不过幸好花珂眼尖,让他们先避上一避,这才躲开了楚心。他们到了东边最大的一个山洞,这个山洞比那个凌野的山洞还要大些,而且看来,师兄弟们经常在此地聚集,有许多聚会饮食剩下的篝火的痕迹。 看来,这样的山洞不会留存什么东西吧。 他们正在四处查看之时,里面有两个师兄弟从洞内走出,胡灵看他们满脸油光,心里就明白了大半。 他们是偷偷吃肉了。 修道吃素,但却没有佛家这么森严,这两个人看衣着也是个俗家弟子,所以偷吃肉也情有可原,他们只是随意打了个招呼,就灰溜溜地跑到别处去了。 花珂道:“他们身上的肉香都让我想吃肉了,哎,我这一只苦豹子,何时才能熬到头啊。” 胡灵上前提了提花珂的耳朵,道:“你啊,就是贪吃,要不然下山去吧,你去享福,我们继续在这山上待着。” 花珂听了道:“姐姐,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吃肉。” 攸宁笑道:“灵儿,算了,花珂啊年纪也小,爱吃些也不是什么错,你还小时不是也爱吃,想吃还要和我闹的吗?” 章延突然听见了什么声音,他忙叫大家寻个庇护处,果然有许多师兄弟走了过来,慕歌的眼睛一眯,看到几个熟脸,又看到周正,知道这是幻思堂的弟子。 “宋师兄,你说这事情闹得,怎么我们就成了这紫云山的笑柄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弟子说。 “吴师弟,你不要太过在意了,被说的又不只是你一个人,整个幻思堂不都陪着你吗。”宋师兄道,“你看虽然闹出了这等事,但是师父的表情如何?不过是一笑了之罢了,我们又没有受到其他责罚。” “廖师弟,你把你今日听到的话都说给宋师兄听吧。” 那姓廖的师弟果然马上就开始长篇大论了起来,攸宁挑了挑眉,这种口才,怕是之前在山下是说书的,讲得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将这山中的传闻细细给那位师兄说。 宋师兄也倒是大度,笑道:“你们当初玩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妥当,要玩本身在幻思堂,大家将堂门关了,你再荒唐也没有人理你。” “可不是嘛,但是那楚心说,这烟虚堂有异,玩起来更有趣,将一众师兄弟给糊弄过去了,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收场。”廖师弟道。 宋师兄道:“烟虚堂地势有异,偶发灵气,物有移位,这不是秘密,因为烟虚堂的凌虚师父不常在,这地方闲置了,大家才渐渐忘了,不过你们倒是也有奇思妙想,这种玩法确实有趣。” 吴师弟道:“我已经被别的堂嘲笑了好几天了,主要是这次,锦盒打开的时候要让我说盒子里是什么,我啊,就写了个破纸条进去,后来师兄弟们就说,我的贵重物也不值钱。” 宋道:“值不值钱也不重要,我们来清修而已。” “哎,本来师尊也说,钱财身外物,我心想,我本就身无长物,不知道他们在笑我什么,竟还有人说,我是想要仿造术法名家,但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这些师兄弟,也难为他们想来。” 他们坐在洞中,喝了一壶酒,然后才走,攸宁他们一躲就是半个时辰,身子也不爽利。 这些人一走,他们马上从遮蔽处走了出来。 “我看这个山洞人来人往,不应该有藏物件,刚刚我也四处查看过了,没有什么问题。”章延道,“我们去下一个地方看看吧。” 说完,他们就进了下一个洞,其实为了掩护,他们随身还带了食盒,若是旁人问起,就说修行累了,几个人约好在山洞中品茗论道。 他们算得并不错,这些大一点的山洞,平日里常常有人来往,没想到他们进了第二个山洞,遇上了白云起和白云深两兄弟。 “嘿,攸宁!”他们高兴地和攸宁打招呼,身边还坐着许多人,白云深起来,问道,“你们今日也来山洞论道吗?” 攸宁道:“是啊,看起来来得不巧,我们打算换个地方。” 白云深道:“诶,不忙,都是师兄弟,我们音绝堂也没有这么多的讲究,不如我们一起,聊聊,就算不论道法,谈谈这各地风物也是好的。” 攸宁看了章延一眼,章延点点头,示意她可以留下,一边章延与胜遇偷偷潜入山洞深处,准备查看这洞中是否有他们想要找的线索。 白云起连忙向众人介绍:“这位是烟阳的辛攸宁,他如今拜在了净月堂,这就是我同大家说过的那位见多识广的朋友了。” 攸宁拱手道:“幸会幸会,不才只是因为做一些小生意而四处奔波,算不上见多识广,是白师兄抬举我了,若说见多识广,那在座肯定有比我知道更多的。” 音绝堂的人似乎都很和善,他们从容交谈了许久,攸宁也觉得,这个堂风气甚好,他们还善长音乐,这个门下多数人都会一门乐器,兴起时突然来一句唱词,立马这边就有人以乐声相和,他们奏起道家入定的曲子,也是像模像样,攸宁连声叹服。 听到乐声,胡灵的心也痒了,她站起身来,想到自己穿的是男装,不跳女子舞,改跳了一个神气十足的将军舞,拿着软剑挥舞起来,众人看了都道了好,胡灵舞毕,跟众人行礼,模样倒是开心。 “没想到这位师弟的剑居然能够舞得这样漂亮,说来真是惭愧,我们虽然上山,可是这武功怎么也练不好,怕是只能端个架子吓唬人了。”白云起叹道。 攸宁笑道:“人总有自己擅长与不擅长的东西,师兄不比挂怀,我想,生死关头,这几个招式未必就无用,起码能够吓一吓那些意图不轨的人。” 攸宁才说完,有意无意往洞中望去,没想到却看见花珂比了一个手势,似乎是他们发现了什么东西。 花珂示意他们从暗处溜走,回到院子里再汇合,攸宁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与众人聊了一会儿天,之后便从容地退了出来。 她拉着胡灵,赶忙往院子跑去。 第二十章 选拔 等她们到了院子里,围在一处了,花珂与章延他们将自己找到的东西拿了出来。 “起初我并没有发现这些东西,是花珂用手去敲这石壁意外敲到一个机关,我们便将里面的东西偷偷拿了出来。”章延道。 攸宁一看,是一卷字画,一副笔墨,一本书籍,书籍上面没有写名字,攸宁打开一看,就是平平无奇的《道德经》。 “这,为何要藏起来?”胡灵奇道,一边打开了字画,画上是一副山水,却也不知这山这水究竟是在何处,她再拿起笔墨,看了看,觉得除了样子别致些,也没有什么特别了。 “章延,你觉得这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章延道:“我只是觉得太过蹊跷了,为何有人要将这东西藏得这么严实?” 攸宁道:“也许是有什么东西,我们此刻看不出来。” 胡灵抱了那本经书翻开起来,确实一字一句就是经书,跟她以前读过的没有什么不同。 胡灵皱眉道:“你们说,会不会是要用什么法术?或者是有什么窍门?” 攸宁试了试,发现几样东西无动于衷,她道:“不如将东西先存着,我再看一看,说不定日后能够有用。” 他们既然回到了院子里,也不再想出去了,他们将这几样东西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有看出什么门路来。 花珂道:“今日虽然只找到这个东西,但我觉得,这紫云山的山洞也许都有不同之处,比如我今日看到的是机关,那日姐姐遇到的是结界,这些东西看起来都不那么简单。” 攸宁道:“很有可能是在此地修炼的人为之。我听闻这紫云山有个规矩,若是闭关修行,选一个山洞,在山洞门口挂上铭牌,设上结界,让旁人不能进出,这就可以了。不过听说凌野的道法高深一些,能许一两人进入他的结界,不过他失踪之后,那个结界也散了,所以弟子们说凌野是失踪,因为洞口的铭牌并没有拿走。” 花珂道:“也许他就是一时忘了也说不准呢?不过这里妖精既然进不来,那么也有可能是讨厌凌野的某个道士,趁他不备,将他杀了,然后毁尸灭迹。” 攸宁道:“虽然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紫云山上,比凌野道行高的人,除了凌虚,难道还有其他?” 花珂道:“这不是还有东阳禁术吗?若是真的有呢?那不是杀他轻而易举了?” “这话也在理,可是如今几番看下来,你们觉得除了玄真以外哪位师父能够杀了凌野?” “那玄真也可以杀!”花珂道,“为什么不能杀?玄真如今是观主,若是凌野回来要抢观主之位,他便杀了他,也在情理之中。” 攸宁拍了拍花珂的头,道:“你想得太简单啦,玄真的长寿,乃是仙人所赐,这仙人的恩典自然不同往常,他既然能将玄真困在这云城,自然也能看他有没有杀生,你忘了,这妖精若是杀了人,那追着的天谴可不简单呢。” 花珂撇撇嘴道:“这个我知道,陵光大人就是在我第一次要吃人的时候把我抓到烟阳山的,他说我幸好没有吃下去,若是吃了,要么就做个普通的豹子,要么就要被天打雷劈,谁也护不住。” 攸宁说:“所以说,玄真不可能为了杀凌野这样的人,而抛弃掉仙人的恩惠,他也未必想做这个劳心劳力的观主,现在大多是不得已罢了,我看如今,若是凌野死了,这下一任的观主,才是得利之人吧?” 章延道:“我这几天,也打听了这观内如何选观主,往往是老观主仙逝,从老观主的一众徒弟中选,其他旁支的师兄弟并没有权利参加。” “那意思就是说,除了他的闲野堂之外,别的人其实跟观主都没有关系。”慕歌道。 章延道:“在观主仙逝后,从他的弟子中选取观主,然后其他弟子分领各堂。至于怎么选拔,似乎另有考核的标准,观主也可指定一个人,若是观主仙逝突然,那么各弟子需要进入考核,若是尚有年纪大的师尊还在藏书楼之类的地方,就请他们来评判,若是师尊极少,或是只有一两位,那就让其他入门弟子一起加入评判。” 攸宁道:“没想到这个道观,规矩居然这么多,现在凌野自己也没有登上观主,想来他门下弟子也是要进入考核的,他们考的都是什么?” 章延道:“我觉得,他们考的比人间的科举还要难些,除了道法、术法,还有算筹,对弈,强辩,这几门下来,师尊还会问你一些种植的常识,总之就是如今十三弟子所做的诸事,都要同你盘问一遍,这还不算完,盘问了之后,还要答众弟子的古怪问话,弟子们可以从各个方面,不一定是道法,来对这些人进行应答,然后才开始评判。” 攸宁道:“?这么复杂?这也太难了些吧,若是叫我要参加,我不如早早弃权了换个逍遥日子,谁要做这观主谁去,做个堂主也好啊,或者直接下山,自己云游,开个小道观,不用给众生传道受业解惑,乐得逍遥不是吗?” 章延道:“总有人想要当嘛。” 攸宁道:“这样来看,我们也看不出,这下一任观主究竟是谁?” 花珂道:“我问了问,都说凌野门下的弟子各个优秀,哎,难上加难。” 攸宁道:“没办法了,我们捋不清这些关系,只能拿继续找找线索了,既然在这个山洞中找出了这些,未必其他山洞就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我们再找一找,也许线索就来了呢?” 他们点点头,又各自睡去,胡灵坐在一边道:“姐姐,若是作恶之人,没有回到紫云山,那我们在这里搜寻的东西,还有用处嘛?” 攸宁点头道:“当然有,起码我们能知道,他究竟修炼的是什么道法,我们该怎么治他。” 胡灵道:“若是……哎,姐姐,你说,林容有没有到过烟阳?我在烟阳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闭门学陶器,不知道他有没有来过。” “灵儿,你得学会放下,我知道你喜欢他,但是五十年不见,你和他只在一起了几年,别这样朝朝暮暮都想着他,他既然回不来了,我们为他讨了公道之后,你也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第二十一章 跳潭 胡灵道:“妖生几百年,其实也无趣,阿姐,你不觉得无趣吗?” 攸宁抚着胡灵的额头道:“无趣也有趣,你看着人间,众人为生存奔忙,到头来不是一死?可是他们为名为利,为子孙,总有为了什么,就这样一辈子活下去,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要握在手上。” 胡灵道:“可是我们呢?姐姐,可是我们呢?” 攸宁道:“我们活着,与他们不同,你也不必拘泥于一种生活,你可在一百年内闲游,一百年内拘束,一百年内顺从,一百年内反抗,一百年内当老板,一百年内做官,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胡灵道:“人这样渴望永生,就是因为他们得不到自由吗?” 攸宁道:“那你作为妖时,觉得自由吗?” 胡灵摇头,道:“儿时在青丘,被困住,不自由,到了人间,被情所困,不自由,后来到了烟阳,被躯壳所困,更不自由。” 攸宁笑道:“这便是了,你都觉得有不自由之处,世间哪里有自由?” 胡灵道:“可是姐姐,你自由,你向来就是无拘无束的。” 攸宁道:“可我也觉得,太自由了,就不像在活着。” 胡灵细细咀嚼着攸宁的话,攸宁劝她快睡。 不知为何,这日睡到半夜,攸宁突然从梦中清醒,既然醒来,攸宁就想,择日不如撞日,那不如,今日就去那清水潭试试。 于是夜里小步慢行,轻手轻脚地推开院子的门,攸宁想,应该不至于死,她微微一笑,若是真的可行,明日就是一个新的她了,她走出了院子,步子就开始轻快起来,以前在夜里也时长出门,紫云山人定之时,已经无一点烛火,师尊曾经教导,说山里容易着火。 山里无火光,萤火虫倒是有许多,星星点点,不知为何,看见攸宁都围着她转,她因此得了这夜中的小灯,一路上了山,坐在了清水潭边。 那些爱洗浴的松鼠,今日却见不到半点影子。 攸宁看了看,潭水今日幽静极了,她也不觉得害怕,看看四下确实无人,那些萤火虫围着清水潭一圈,倒是造出个如梦似幻的意境来。 攸宁除去身上衣物,跃入潭中。 已经是秋季了,攸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道:“竟然这么冷的。”但她也没有运起功法来,只是当做洗浴一样,在清水潭中痛痛快快地游泳。 “扑通。”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正在游着,突然许多东西坠入了清水潭中,攸宁觉得奇怪,抬头一看,却被什么东西砸了脑袋。 “嘿,你是谁?”砸她脑袋的东西说话了,“你是人?你是哪里来的人?” 原来是一只有神识的松鼠。 “你不知道,你若是对人说话,他不会回应你的吗?” 松鼠惊讶地捂住了嘴巴,道:“所以你不是人?你是谁?” 攸宁笑道:“干嘛,我又不吃松鼠,你问别人是谁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 “我是紫云山的松鼠,本来就无名无姓,报什么家门,这里就是我家。” “那我是烟阳辛攸宁,不好意思,借你地盘一用。” 松鼠皱眉道:“你是妖?” 攸宁诚恳地点头:“我是,狐狸精你知道吗?” 松鼠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道:“我见过狐狸,没见过狐狸精,我从来没有出过紫云山,山上的生灵不能成精。” 攸宁道:“那你走出山啊,别的山头也行,修炼了,然后活几万年,不好吗?” 松鼠道:“你是第一个能跟我说话的妖精,之前见的那些,要么半死不活了,要么就是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你怎么能活着上山?你为什么要上山呢?这里都是道士,他们爱杀妖精。” 攸宁刚想说话,突然身上一阵刺痛,接着是胸口的一阵剧痛,她顿时表情痛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松鼠着急问道:“你怎么了?” 但是攸宁捂着胸口,直直地往潭中坠了下去,松鼠一看情势不对,马上召集各个松鼠,虽然松鼠个头小,但是小小的松鼠聚集在一起,力气也不容小觑,它们连忙把攸宁搬了起来,想了又想,决定把攸宁塞到山洞里去。 和其他松鼠商量之后,它们决定把攸宁送往“那个地方”。 松鼠们相看一眼,心照不宣,一起驮着攸宁就往那边跑着,一群萤火虫跟在了它们身后。 它们逐渐聚在了一起,往那个地方走去。 - “姐姐!”胡灵醒来了,“姐姐出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不见影子了?” 花珂道:“我今天起得挺早的,也没见着姐姐。” “奇怪了,难道她出去练功了?不太可能啊,我们出来这么久……” 花珂笑道:“其实还是有可能的,灵儿姐姐每次睡得可熟了,其实在别的地方,有几次我都看见姐姐半夜出门,有时候去喝酒,有时候就在屋顶上坐着,她说不太好睡,要在月亮下才安稳些。” 慕歌也起来了,见到攸宁不在,也问:“攸宁去哪儿了?” 胡灵摇摇头道:“花珂说,姐姐夜里其实经常睡不着,说不定是出去走走,应该没有事情吧。” 慕歌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太对,快步走出了院子门。 她该不会是真的自己去清水潭了吧……慕歌的拳头攥了起来。若是真的该怎么办?她还活着吗? 路过藏书楼的时候,几位师兄看了他一眼,他并没有理会,往清水潭去,清水潭边上,有几个弟子在洗剑,潭水清澈,没有什么波澜,能够轻轻松松地看到湖底。 什么也没有。 慕歌绕着清水潭走了一圈,不料却在地上捡到一枚玉簪,这玉簪原是一双,攸宁就爱一双的玉簪,可是如今一根掉在了清水潭边…… 她去了哪里? 慕歌急忙向潭边洗剑的几位师兄询问,问他们是否有见到一个身形瘦小的俗家弟子离开清水潭,但是他们都表示没有见过。 慕歌的心揪了起来,他在清水潭附近都看了一遍,并没有寻到什么踪迹。上课的钟声又响了,他急忙往洗心堂赶。 在门口遇上了胡灵,胡灵问道:“你找到她了吗?我们四处问了,都说没有见呢。” 慕歌只把手上的玉簪给了胡灵,道:“我只找到这个。” 第二十二章 紫云山走兽 “你们搬她来做什么?还是个雌的,快搬走快搬走,衣服也是你们穿的吧,穿成什么样子了都,快,离我远一点,我今天正好在煎药,你们若是晕在我洞里了,到时候我一个个把你们烤了。” 听到烤,小松鼠们吓做一团,放下攸宁纷纷逃跑。 “你们怎么就把她放在我这里了?喂,放在我这里有什么用?我也不会医术啊?” 攸宁不知道晕了多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日头已经正中了。她从石头床上坐了起来,问道:“这是哪里?” 结果眼睛一撇,看到一只巨大的黑白相间的熊类。 食铁兽? “我怎么会在这里?”攸宁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紫云山净月堂的弟子攸宁,不知道怎么来到这位兄台处的,烦请指个路,让我回去。” “哼,既然是妖精,干什么要在这紫云山上假意学道?” “假意学道?兄台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又没有来看我学道,怎么知道我是真心还是假意?若是我能参悟出什么呢?” 食铁兽笑道:“大半夜的被松鼠送来,难道是修道之人的做法?我见过的修道之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他们从不在夜间乱跑,更不会在这清水潭中洗浴,清水潭是去除浊气的地方,若你功力修行再差一点,也许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我卸下了妖精术法啊,可是剩下的这些,我根本不知道它位于何处,所以也没有办法限制,攸宁苦笑,“我身上还有桃木剑呢,不信你试试?” “试什么?”食铁兽道,“难道我还能把你剖开取出桃木剑?更何况我又不喜欢桃木剑。你既然醒了,没有大碍的话,速速回去吧。这里是紫云山偏僻的山坳,普通人是找不到这里的,你须的自己出去。” “普通人找不到这里?那么你之前有没有见过其他人来过?”攸宁问道。 食铁兽道:“你没听我说吗,人都找不到这里。这里是紫云山百兽聚集之所,因为地势错综复杂,所以不为人知,估计连山上的师尊都不懂得。” 攸宁道:“可是你有神识,你可以修炼的。” 食铁兽:“修炼?紫云山不许走兽修炼的,最多有几只飞禽,能帮他们传递消息的,他们才带他们修行,而我们这普通的走兽,没有法门,根本避不开这仙障。” “要避开仙障才能修行?” “妖精修炼方法与人不同,这你应该知道,不过看你还维持人形,大概和紫云山的道士达成了什么约定吧,不然,他们怎么敢放这样妖精上山来?” “上山了,我们妖力都卸下来了,与他们又无碍,为什么不让?” 食铁兽笑了,这样大的块头笑起来很是可爱:“谁知道妖精能做出什么呢?也许就不止这些东西,不是吗?你从这里出去,然后路过一棵榕树,绕着它走两圈,就看到出口了。” 攸宁奇道:“为什么要如此?这紫云山还为动物们设了仙障吗?” 食铁兽道:“当然,仙人给紫云山的道士法术,自然要给我们这些走兽一条生路,若是遇上什么事,我们在这里呆着,免了道士对我们赶尽杀绝。” “所以说,这里只有走兽能进来?那妖精呢?” 食铁兽递给攸宁几个果子道:“妖精,妖精不也得卸了法术才能上紫云山?他在紫云山中只能是走兽,不过以人形来到这里的,你是第一个。那群松鼠将你抬了过来,你在哪里晕了?” “清水潭。” “清水潭?你真的有桃木剑?”食铁兽道,“你拿出来看看?” “拿不出来。”攸宁摇摇头,“它变成我的内丹,扎在我的心脉上了。” “竟有此事?扎在心脉上?你是个妖精,怎么还能活下来?我听闻这桃木剑直接将妖精灰飞烟灭啊。” 攸宁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你还要赶我走?” 食铁兽道:“你不想出去?这里也没有什么可玩的,更何况你身穿道袍,不是来修炼的吗,听闻道士每日都要上课,你不会误了你的课吗?” 攸宁眨眨眼,想到若是不回去,他们怕是会担心,但是如果回去,似乎就失去了一个打探消息的良机。 “怕什么,反正我们也是以俗家弟子的名义上山的,修行什么的,都是假把式。”攸宁理着自己的衣裳,笑道,“你说没有妖精以这样的人形进来,那我这般出去,大家岂不是要吓一跳?” 食铁兽想了想道:“这也确实是,紫云山内倒没有什么珍稀走兽,不过得益于紫云山的灵气汇聚,许多小兽生来就有神识,你可以与它们对话。常在仙障之内,不知世事,许多都是放浪形骸的。” “松鼠为什么要送我来你这里?你会治病吗?” “我怎么会治病?我不过是多看了几页书,常常给它们讲些小故事,也许在它们眼里,这就是有些神通了吧。” “若不是我有要事在身,也好想在这样世外的地方住上一阵子啊。” 食铁兽听了这句,问道:“你来紫云山,有什么要事?” 攸宁道:“你曾经出过这仙障吗?知道凌野这号人物吗?” 食铁兽点点头:“不仅知道,我还见过他,他常常在山里修行,有时候也不在山洞,我只是远远望过几回,他出了什么事情吗?” “不,没有,他没有出事。”攸宁笑道,“只是他与我所查之事有关联,我们也只是想找他问个明白。不过他居然失踪了,而且众人并不知道他能去哪里,这才让我们上山查访。” 食铁兽道:“我常常去他们藏书楼偷书,深夜的时候,四下无人,我就会摸一本出来,你看。” 食铁兽领她看了一眼他的小书架,攸宁笑道:“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爱读书,那为什么不修道呢?这藏书楼的书,大多都是讲道法的吧。” 食铁兽道:“为何要修道,世人向道为了长生,我并不想要长生,只想要一时的清楚明白罢了。” 攸宁道:“可你看的是凡人的清楚明白,又不是你食铁兽的清楚明白,你想想看,这有什么用处?你不如自己写本书,传给你的小食铁兽,这还比看凡人的经书有用些。” 一句话,居然让食铁兽愣住了。 第二十三章 相交 “凡人的……清楚明白。”食铁兽重复着这句话,又看了看攸宁,笑道,“这么多年,你果然也没有白活,我一只食铁兽,能经历的也实在太少了。” 攸宁笑:“你有神识,可以修仙的,就算不修仙,成个妖精,到时候我们人间妖界逍遥自在,不是也好?我看你的毛色油亮,是我们家大人会喜欢的那种动物,不如来我们烟阳。” “你们家大人?是谁?” “山神陵光。你没有听过吗?吃穿不愁的山神陵光,最爱的就是毛茸茸的动物。只要入了他的门下,衣食无忧,十分逍遥。” “那你逍遥吗?” 攸宁笑道:“若我手上的事情了结了,那自然是想怎么逍遥就怎么逍遥。” 食铁兽道:“这样听起来,倒还挺吸引我的。” 攸宁道:“不如我在这里呆几天吧,我查的事情,半天也没有结果,说不定你们还能比那些凡人知道更多事情呢。我以后就叫你大铁哥吧。大铁哥,那些小松鼠去哪里了,我想托他们办点事情。” 食铁兽道:“刚刚被我吓跑了,你往外面喊一嗓子,他们就回来了。” 攸宁笑道:“喊一嗓子,怎么喊? “喊松果。”食铁兽笑道。 攸宁瞥了一眼,然后就朝着天地大声喊起来:“松——果——哈哈哈哈哈。” 果不其然,这“松果”二字一出,一群小松鼠哗啦一声又来到了山洞里,他们瞪着大眼睛,看着攸宁,那只送她来的小松鼠见到是她,开心地道:“原来是你啊,你醒啦。” 攸宁笑道:“多谢你救我,不然我现在就是清水潭的浮尸了。” “啊呸呸呸,哪里就这么吓人了,小姐姐,你身上是有什么病吗?那天说着话就摔了下去,可把我吓坏了。”松鼠道。 “不知道呢,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生病,只是在这清水潭中,泡着泡着,突然胸口疼。”说起来,攸宁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她作势使起法术来,没想到这一使劲,居然将山洞打出了个窟窿来。 “你干嘛!”食铁兽生气道,“好好的乱舞什么,打我的山洞做什么,你赔给我!” 攸宁愣住了,忙道:“你别急,我马上修好!”说着念了复原咒,虽然没有完全修得严丝合缝,但是总不至于漏雨。 松鼠道:“哇,你这么厉害,你是不是要回去啊,我们带你出去。” 攸宁笑道:“不,我要在这里住上几天,劳烦你偷偷地去净月堂送信,让我的朋友们不要太担心,可以吗?事成之后,我包了你们一年的松果,怎么样?” 这群松鼠听到松果,眼睛都放出光来。 答话的这只松鼠却有些犹豫了,道:“我们其实不常见人,若是他们抓了我,那该怎么办呢。” 攸宁眨眨眼,道:“那你就叫另一只小松鼠告诉我,我立马出去救你,你看可好?” 得了攸宁的承诺,小松鼠这才放心,攸宁画了一张胡灵的画像,让它们将自己的信交给画像上的人。 小松鼠得了信,马上就往外跑了。 食铁兽道:“你倒是很能利诱他们,不过这法子对我没有用,你是个雌的,夜里我的山洞就不能收留你了,你自己去外面找找,哪个树枝合适,你自己睡去,别在我这山洞里,污我清白。” 攸宁听到这句,噗嗤笑出声来:“什么叫污你清白,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大铁哥,凡间都是男子污女子清白,更何况我们都是走兽,山林野居之时,我和各种走兽都睡过一处,清白这东西,你真的有这么看重吗?” 食铁兽道:“我读了圣贤书,自然不能对这些东西坐视不理,你看样子也是读过书的,怎么就不知道收敛收敛呢?” 攸宁摇头,道:“你读书不同于我读书,我读书都是骂那些夫子迂腐老道,不知人间之事,你啊,你读的都是莫名其妙的规矩,他们为了将百姓更好地约束起来,给众人洗脑用的书,你居然如此津津有味地读着。” 食铁兽道:“你说得就是真的了吗,我不信你,你又拿不出真凭实据来。” 攸宁道:“那等我事情毕了,带你下山去开开眼界,让你看看生民疾苦,你当知这圣贤书,不过是高悬于顶、不知所谓的废纸。” 食铁兽拿着书,看了又看,道:“当真没有一点点好处吗?” 攸宁看着食铁兽的表情,这才觉得话说得有些过了,道:“好处自然是有,但是坏处也不少的,你若是只看书中字字句句,很难理会得这背后的意思,圣贤心中所期待的东西,被皇权随意曲解,最后变得不成样子,也是常有的,所以啊,你待在深山里读书,读不到这书上的真理的。” 食铁兽道:“谁知道你是不是你们家大人的说客,想故意诓了我去,给你家大人做个玩物。” 攸宁道:“怎么会呢,我家大人现在怀里的位置,都要排好几个月才能排上,再说了,他早已有了宠兽,你若是前去相争,他们或许还不给你好脸色呢,不过,烟阳的藏书颇丰,你若爱书,那也是清净修行之所。” 听到这句,食铁兽才有些动摇,他问:“清净修行?” 攸宁道:“其实百兽在人间,生存不易,许多猎人以贩卖兽的皮毛为生,像你这一身的毛,若是到了凡间,就换成了一堆皮袄,又听说,为了皮毛油亮,他们有些生生从或者的动物身上扒下来。” 食铁兽吓得书都掉在地上,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他们真的这么残忍?” “可不是嘛,所以百兽才千方百计的成精,为的就是不要任人鱼肉。然后成了精,事情也没完,世间众妖,功夫好的欺负功夫不好的,这是常理,若是你弱小一点,你就受尽欺负,要么继续修仙成神,要么一直受尽欺压。不过呢,还有一条道路,就是成为灵宠,在神仙的座下,有的成为坐骑,像我们陵光大人这么多灵宠的,也轮不到你干活。我们在凡间各地有驿站,到时候你想到哪里住就到哪里住。” 食铁兽道:“你说得这么好,我怎么觉得你还是在愁着什么呢?” 攸宁道:“是啊,我愁自己身体不好,若是活不到享福的时候,那该怎么办?” 第二十四章 送信 话说这些小松鼠们拿着攸宁给的画像和信件,悄悄来到了攸宁说的净月堂的院子之中,根据攸宁的指引,发现了胡灵的踪迹,可是松鼠怎么瞧着,这胡灵都没有落单的时候,抓耳挠腮了半日,一只小松鼠挺身而出道:“我去!我看着这位姐姐也不是会伤害我们。”说着小松鼠也不管胡灵身旁有没有人,直直地从树上往胡灵怀里一跳。 真——英勇。 一众松鼠都表示了自己对这只松鼠的敬佩之情,一群松鼠都坐在树上等待着后续。 胡灵当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松鼠炸弹砸晕了,很明显,这小松鼠也晕了,起码晕了好一阵子,才将眼睛渐渐地睁开,看了胡灵一眼。 胡灵当时抱着这松鼠,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看它左右都不醒,赶忙将它带回到院子里,给慕歌看了看,慕歌仔细检查了它身上的各处,确定只是晕了,也是此时,这松鼠慢慢撑开双眼。 它倒是个雌的松鼠,先是只看到胡灵,糯糯地喊了声“姐姐”,胡灵眼皮一跳,居然是个通神识的,只是这松鼠一看,并不是只有胡灵在这地方,马上又不出声了。 胡灵看了慕歌一眼,慕歌当即就走出了门。 胡灵道:“你……是通神识的松鼠?” “是啊,姐姐,我是攸宁姐姐派来送信的,她说这封信一定要交给你。” 啊? 胡灵连忙接过信来看,上面的字迹确实是姐姐的不假,说是遇上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只有动物在,并且说自己要在里面待一阵子,让胡灵与师父告假,就说下山去了。并且说让他们不用寻她,等她的消息收得差不多了,她再出来。 这几句话,倒让胡灵安心了一些,半日找不到攸宁的踪影,胡灵差点就要在这紫云山大声嚷嚷起来,还是章延让她稳重些,不要随意透露出攸宁失踪的消息,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反而对攸宁的安危有害,这句话一出,胡灵只好自己去四处寻找起来,找了许多地方,终究没有找到,结果在路上和同学教堂的时候,居然意外地得了手中的松鼠。 胡灵道:“你见过姐姐吗?这信上说她一切都好,是真的没有受伤吗?” 小松鼠道:“确实没有受伤,不过是昨天,这位姐姐偷偷跑去清水潭洗澡,结果突然晕了过去,我们将她带回去,她醒来之后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我还看姐姐的法力大增了呢,将大铁哥哥的山洞砸出了好大的窟窿,不过后来又修好了。” 窟窿?法术? 胡灵急忙唤了慕歌进来,开始小松鼠还是有些害怕,不过听闻他是医生之后,向他描述了攸宁的状况,慕歌叹道:“她还是这样,不计后果,一意孤行,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胡灵道:“好在这样看起来无大碍,还有些功力大增的势头。” 慕歌道:“没有这么简单,我们的法术都在外边卸了,这法术并不是攸宁自身的法术,而是桃木剑中的法术,你知道林容杀过许多恶妖,这些法力是否会在攸宁的体内相冲,若是相冲了,攸宁的性命有没有关碍,这都是要考虑的。” “慕歌,我知道你是关心姐姐,但是,你也不敢保证,我姐姐就算不去入这清水潭,这一次一次的昏厥,一次一次的痛苦,她就能捱下去?我知道她都将事情同你说了,我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我错了,我怕我姐姐怨我。”胡灵有些难过。 “你放心,她没有怨过你,从来没有。只是重生这件事,对她来说太过意外了,她适应了许久。况且她如此疼爱你,怎么会怨你。” “你说这话,怕都是宽慰我心的。我知道姐姐觉得活着死了都是差不多的,俯仰一世,她小时候就觉得自己活不长,没想到活了这么长,她等的死始终没有来,而后终于来了,却被我生生劫走了,可我是真的不想她死。”胡灵道,“我真的舍不得她。” 慕歌道:“小松鼠,你们那个地方,真的不能让别人进吗?” 小松鼠连忙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行,你们进去了,如果闯了祸,到时候我们松鼠一家,都不能进去那个地方了,那是我们祖上好不容易求得的一寸宝地,不能就这样丢了,你们有什么话悄悄告诉我就好了。”小松鼠的话,其实半真半假,松鼠不能进这件事完全就是它信口杜撰出来的。就怕他们蜂拥而至,到时候结界破了,不知道会跑出什么祸端来。 胡灵道:“那么姐姐你们怎么搬进去的?” “那位姐姐当时晕过去了,我们想不到办法,这才搬进去的,已经是破例了,不如你们等姐姐玩得尽兴了,到时候她会自己出来的。” 慕歌道:“也罢,我们也不逼她了,你还有同伴吗,我们托你们带些东西回去,药和衣服,还有信,帮我们劝劝她,不要如此固执,这性命很不容易。” 松鼠点了点头,胡灵拿了好几个栗子糕给松鼠,松鼠大呼好吃,一连吃了好几个,又脸蛋红红地问,能不能再多要几个,她想给自己喜欢的松鼠送去。 胡灵欣然应允,将剩下的栗子糕都给它打包了,然后小松鼠吹了一生口哨,这院子里,哗啦啦跳下一大片松鼠。 胡灵显然没有想到他们会以这种场面出现,她望着院子里的一群松鼠,惊叹道:“若是不是亲眼所见,我断断不会相信这中场面能够出现在我的院子里。” 其中一只松鼠听她要运东西,连忙道:“那一年的松果可不够了,你须的再给一年的。” 胡灵听到它要松果,微微一笑道:“没问题,我们派人给你多摘一些,包管你们一家几年都饿不着。” 此事合了松鼠的心意,他们就马上开始干起活来,先是仔细听了胡灵的要求,后来立马分队列开,虽然不能全部一起送走,但是他们个头小,又有秩序,看来不用担心什么。 胡灵道:“没想到,这年头的松鼠,都比人有用些,不知道姐姐到的那个地方好看不好看,她怎么能撇下我呢?” 慕歌站在一旁道:“也许就是她的命数,她不愿我慢慢为她寻这样那样的方法,也不愿被这东西永远束缚着。” 第二十五章 挖坑 松鼠们带着他们给的东西,趁着他们上课的档口,悄悄地走了。松鼠们也算精明,躲着人们走,不一会儿他们就回到了食铁兽的山洞。 小松鼠高兴地捧着那些东西,笑道:“姐姐,我都给你拿来了,这是他们的回信,这是他们给你的东西,我们是不是特别厉害。” 攸宁笑着点了点头,将东西拿了起来,问它们:“你们知道哪里有闲置的山洞嘛,你们这位铁大哥不愿意收留我啦。” 小松鼠低着头想了想,犹豫了好久,道:“是吗……要不然和我们一起住树上吧?” 另一个小松鼠道:“这怎么能行呢,我看,姐姐可以住在离这里不远的那个山洞里,哪里的阿虎伯几年前已经死了,他的儿女都出了紫云山,如今已经是一个荒洞了。” “可……可是那个洞,好可怕啊。”小松鼠道,说着还发了一个寒颤,样子确实是真的害怕极了。 攸宁见松鼠这样害怕,问道:“好可怕?怎么可怕了?” 小松鼠低声说道:“里面好多人与兽的头骨,好多好多的,成堆成堆,而且荒了几年,阴森森的,我总觉得那里夜里还会发出奇怪的响声。姐姐,你真的要去那个地方吗?” 攸宁道:“也就因为这样,如今才没有别的动物进去居住吧?” 小松鼠们点点头。 攸宁道:“不怕不怕,死生乃是常事,我去挖个坑把他们都埋了。” 她便让小松鼠带路,小松鼠只敢站在洞口,一群瑟瑟发抖地看着攸宁往洞里面走去。 气味……确实不太好闻。攸宁使了个简单的术法,将地上的人骨、兽骨一次给搬了出来,喊了一句:“小松鼠让开点,别被砸中。” 然后哗啦一声,把那些骨头扔到了洞口。 一些胆小的松鼠吓得哭了起来。 攸宁听见哭声,忙说了一句对不住,不过附近的动物听到动静,都跑出来看,攸宁又收拾了一波垃圾,这回她自己走着往外扔,却看洞口围了一圈的动物。 “嘿,诸位好。我乃烟阳山辛攸宁,在此借住几日,多有打扰,请诸位见谅。” 一只极小的蜂猴被它的妈妈抱着,嘴里糯糯地问:“阿娘,这是人吗?” 攸宁听到了这句问话,笑道:“我不是人,我只是化成了人形的妖精,我向紫云山的道士借了符咒,能在山上维持人形。” “你来此地做什么?”一只黑麂问道。 攸宁惊讶,这里居然这么多动物都有神识,看来紫云山的灵气不是一般的好。 “我受了伤,休养几日再出去。不然这外边的人会怀疑我的。” 攸宁语焉不详地答着,又道:“我们在人间有许多商铺,你们也知道,做生意容易得罪人?” “做生意是什么啊,阿娘。”赤斑羚问他的母亲。 攸宁自然也听到了,耐心答道:“人们拿着钱来换他们想要的东西,我们给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给我们钱,我们得到的钱还可以换更多的东西,这就叫做生意,人间买东西的人多了,自然就跟争食一样,弄出一些凶狠的手段来。” 食铁兽从后面走来,和一群走兽道:“我已经看过,她允诺不会伤害走兽,就让她住几日罢。” 看来,这食铁兽是这山里的头头,难怪松鼠一开始便将她扛到它的洞里。 它们听了食铁兽的话,也不再围着攸宁,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食铁兽看着攸宁搬出来的这些骨头,道:“你还真的要在这住下?” 攸宁点点头道:“当然,我东西都收拾了,还像假的吗?”说着又寻了个坚硬的东西木头,将它幻化成铲子,就开始在洞边挖起土来。 “你这是作甚?”食铁兽不解。 “不让他们曝尸荒野啊,作甚?难道这些骨头就这样露天放着吗?虽然不立碑,好歹也埋起来,也算个归宿。” 食铁兽看了看,居然也一边帮攸宁刨起了坑来。 攸宁嘴角起了笑意,一边问:“铁大哥,你难道没有什么相好吗?我看这个紫云山,好像只有你这一只食铁兽,你怎么自己生活在这里呢。” “我阿爹和阿娘已经过世许多年了,是他们带我来紫云山的,我当时还记不清事情,只是听母亲说,之前住的地方被开荒,已经不适合我们生存了。” “怕是被猎人盯上了吧。”攸宁道,“人们拓宽自己的生存之处,就要抢占我们的生存之处,并且还将里面的鸟兽虫鱼统统赶尽杀绝。” “是不是都不要紧了,我如今在紫云山,也受不到害。” 攸宁想了想道:“这仙障真的能保千年万年吗?若是那位仙人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不也还是无所归依。不过你觉得好就算了。我们烟阳查的事情,也不仅仅为了一个妖精,若是我们都像你这样想,也不会一百年都不放手这件事了。” “一百年?你们查这件事,查了一百年?” 攸宁点点头:“对,一百多年吧,百年前,烟阳有个叫做辛玉的狐狸精,不知为何被杀,我们陵光大人对此事十分看重,着令追查,但是百年间线索虽有,却查不到真相,直到去年,我入烟阳,此事才接手。” “你这样详细地告诉我,不怕我告诉其他动物吗?” 攸宁道:“你尽管告诉,跟他们说,若是有线索,速速来我处,我如今好歹管过几家商铺,也不是那种穷哈哈,若是他们的线索有效,我可负担他们一生的口粮,从此以后不用风餐露宿,为觅食之事而苦。” 食铁兽道:“这样吗?你这么舍得?” 攸宁道:“这能算什么?这件事的结果,比银钱重要多了。我们怀疑,这件事与紫云观的凌野有关,若是你们有凌野的消息,告知我。” “若他真是杀妖的人,你们要怎么办?报仇吗?” 攸宁道:“这件事并不是我左右的,我只负责将他找出来,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家大人去了,想要修炼,成为灵宠,那就不能杀人,一个也不能杀,杀了,神仙只好把你逐出山门,让你另寻出路。” “别人要杀你,你也不能反击吗?” “反击?可以,留他一口气就行,只要他不是死在我们手上,那便不算我们杀生。” 第二十六章 老虎洞 “如此说来,你似乎做了不少这样的事情。”食铁兽道。 “这你可想错了,我啊,向来懒理人间事,不过入了烟阳门下,不得已要理一理,既然理了,自然要给些公道给他们。” 突然,那个刚刚发问的小蜂猴又跑到了攸宁的身边,这时攸宁半个身子已经在坑里了,它朝着攸宁问道:“什么是公道呀。” 攸宁对着小蜂猴一笑,道:“就是你若受了欺负,总想着有人给你报仇,那些帮你的人就是你的公道了。” “原来是这样啊。”小蜂猴若有所思,又问,“人间好玩吗?外面的人和你一样吗?你长得真奇怪。” 攸宁知道它从来没有出过仙障,耐心地告诉它:“我并不是长这个样子,是我用了法术变成这个样子的,人间啊,虽然好玩,但是许多人怕是要为了稀奇将你捉去,若是只有你一个,可千万不要为了贪玩偷偷去人间呀。” 小蜂猴道:“啊?这样凶恶的吗?他们要抓我做什么?我又不害他们……你是不是收了我娘亲的好处,所以也同她一样讲话,老是说外面的人会吃我,我难道有这么好吃吗?” 攸宁笑道:“未必就是你好吃,只是他们没有见过你,觉得稀奇而已。” “稀奇就要抓了我去吗?这人也是真的无聊,姐姐,你若有空,能带我去看看人间吗?” 攸宁道:“你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小蜂猴不解道,“你不是说,你是个妖精吗?我阿娘说,妖精就是我们修炼之后变来的,所以你其实跟我们是一样的。” 攸宁点头道:“对,我跟你们是一样的,不过我痴长了几百岁而已。” “几百岁?所以你其实不是姐姐?而是老奶奶??”小蜂猴吃惊道,“你为什么可以活这么长?” 攸宁歪着头看它,笑道:“我修道啊,虽然炼得不成样子,但是这寿命也长了。你既能跟我说话,也是能修炼的,你若是愿意,也能活得和我一样长。” “活得长有什么意思吗?” 攸宁道:“那得看你想有什么意思了,若是你能活一千年,但是日日都是同样早起,同样早睡,同样从这棵树跑到那棵树,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 小蜂猴道:“除了爬树之外,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值得做吗?” 攸宁想了想,道:“尝天下鲜果,踏云追月,闲时浇花赋诗,扮怪闹恶霸,都挺有趣的,不顾还是要看你喜欢,许多妖精就不喜欢这样的事情,像是我们烟阳有一只猫,叫做北幽,她就喜欢日日窝在陵光大人的怀里,才不看这人间纷纷乱乱。” 小蜂猴似乎被说得有些心动,但是还是犹疑不定,它问道:“那,那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修炼。” “有啊。”攸宁笑道,“不是所有的走兽都能修炼成妖精的,你若是有不修妖的好友,他们便会在你眼前一个个死去,寿数尽了,然后你依旧活着,我们烟阳许多妖精,他们整个族都灭了,只剩下身为妖精的他们,在世上孤独地活着。” “这么……可怕的吗?”小蜂猴又被吓到了。 “是啊。”攸宁道,“你若是想要修炼,我教你也无妨,只是你须的想想清楚,是否想看着你在意的亲友,一个个在你眼前辞世。” 小蜂猴低头,又问:“那你一定很难过吧,这么多年。” 攸宁晃晃脑袋,道:“有时候会难过,有时候也觉得还好。总会麻木的,有一天就突然学会了,人世间啊,有些东西,确实能够让人忘忧,你眼睛一闭,什么都不想,日子过去,心上也就不难过了。” 攸宁拍拍手,看着洞坑挖得已经差不多,她示意食铁兽出来,然后将那些骨头用术法全部移到洞内,然后又继续将土填回去。 “姐姐既然能够用法术移动骨头,为何不用法术移动土呢?” 攸宁道:“我进这紫云山,其实已经卸下了我的全身法力,如今的法力并不是出自我自己,我并不是很能控制住,所以,搬一些轻的东西还好,像是泥土这样厚重的东西,又废法力,作用还不大,不如动手劳动劳动。” 他们忙了好一阵子,终于将这些骨头填埋起来,攸宁又设法生了火,带着火把走入洞中,小蜂猴好奇,也跟她一起进了洞中。 老虎洞本身就没有什么讲究的地方,更何况许久没有动物来了,洞里四处都是蜘蛛网,攸宁擎着火把,四处烧了一烧,然后问小蜂猴,道:“住在这里的老虎,是不是很可怕?” 小蜂猴摇摇头,道:“才不是,老虎伯很慈祥的,他从来不吃我们仙障中的动物,都是出去猎食,而且都是弄到血肉模糊才回来,我们也看不清他吃的究竟是什么动物,不过他走了之后,我们偷偷来过,看到一地的尸骨,被吓了好一阵子,后来就没有走兽敢踏入这里了。” 攸宁道:“居然还是个这样的老虎吗?为友不食,倒是条好汉。” “什么叫做为友不食啊。” 攸宁道:“就是老虎伯和小蜂猴成为了朋友,他便不吃你了。” “所以如果老虎伯没有和我成为朋友,他就会吃我,是吗?”小蜂猴天真地问。 攸宁道:“也不一定,你这样瘦,说不定他也不爱吃,但他会吃你的父母,吃你的同伴,不过他没有。” “所以老虎伯当我是朋友,是吗?”小蜂猴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攸宁也不再驳它,只是笑了笑,她看了看洞中的环境,有些潮湿,她想去山中捡一些柴来,烧上一烧,然后用木头,试着捆出一个小木床来,不用贴着地。 小蜂猴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她到了林子里,也看到了许多小松鼠,攸宁笑着跟它们打招呼,那只送信的小松鼠从树上跳下来,跳入攸宁的怀中。 “小松鼠,等我出去了,就给你们兑现松果。”攸宁道,“烟阳绝不赖账。” 小松鼠笑道:“那位收信的姐姐也答应要给我们松果了,还说要让我们几年都饿不着呢。” 攸宁道:“她说的也算数,不过你若愿意和我们同去烟阳,包管你一生衣食无忧,不用说松果了,你喜欢的都能得到。” 第二十七章 雀鹰 小松鼠可怜地眨巴眨巴眼睛,道:“可阿爹阿娘不会同意的,他们说紫云山最好了。” 攸宁拍拍它的头,笑道:“没关系,那就等我带好吃好玩的给你吧。” 小松鼠点点头,问攸宁来树林里做什么,攸宁说自己想捡一些柴火,回去烧一烧洞里的湿气,小松鼠听了,马上和同伴们动起手来,跟在一旁的小蜂猴也十分勤快,不一会儿,攸宁就得了许多柴,她搬回了山洞堆了一堆,在山洞内点起火来,还洒了一些慕歌给的随身防蛇虫鼠蚁的药粉,火一点上,攸宁就自己坐在了洞门口,洞中烧出一些药香来,引得许多动物驻足观看。 “怎么了怎么了,这味道是哪里来的?”一只雀鹰从天上飞下来,“你是谁?你是人?你为什么在仙障里?你在烧什么?你是来害动物们的吗?” 这一串问话,根本没有给攸宁一丝的回答的机会,劈头盖脸地,攸宁似笑非笑看着雀鹰,也不知道怎么答起,索性就不答了。 “你怎么不回话?是哑巴?还是说,你就是个恶人?你在这紫云山中意欲何为?难道是想要烧山?我跟你说!我与这紫云山的凌野道长可是相识,到时候他带着他的诸位弟子,将你捆了揍一顿,你不要哭。喂,你烧这个山洞作甚?这里的老虎伯早就死了,你烧这个洞有什么好处啊?” 小蜂猴在一旁无奈道:“雀鹰哥哥,你这样问话,人家攸宁姐姐怎么回答啊,什么话都被你说了,她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嘛。” “你!你怎么了,小蜂猴,你居然帮外人讲话,看来这个人的来历不简单,这么快就把你给收服了。” “你说——你认识凌野?”攸宁并不在意它之前的无礼,只是听到他提起凌野,眼睛一亮。 “嘿嘿,怕了吧。这紫云观的凌野道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虽然是个捉妖好手,但是打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娃娃,自然是不在话下。”雀鹰还在一边吹嘘着。 攸宁悄悄使了个术法,让他不能离开那块栖息的石头,然后悄悄靠近他,在他眉飞色舞的时候,戳了戳他的脑袋,道:“你说什么不在话下?” 雀鹰这时候才知道害怕,想要飞,又飞不了,急得额头冒出了冷汗。 小蜂猴在一旁哈哈大笑,道:“雀鹰哥哥,你快别说啦,万一攸宁姐姐生气了,你的日子可不好过啦。” 雀鹰瞪大了双眼,一时间不敢说话了。 攸宁嘴角勾了勾道:“我不是人,我是妖精,也不是要来烧山,只是借住几日,这老虎洞荒废太久,我烧一烧赶赶蚊虫。你说你认识凌野,你最近见过他吗?” 雀鹰还是不敢说话,他回头看了看攸宁,眼睛仍然瞪得很大。 攸宁松开了雀鹰的一只脚,但是他的另一只脚仍然牢牢地贴在地上,他张开翅膀扑腾了两下,就明白自己今日是不能逃跑的了。 于是他开始低声下气地讨饶:“这位姐姐,我有眼不识泰山,你饶了我吧。” “你怎么这么多话,我只想知道凌野的事情。” “凌野。凌野。”他呆呆愣愣,看着攸宁。 “我不碰你,你说,你最近见过凌野吗,在哪里见的。” 他点点头,道:“就在山上,他修炼出洞了,然后我看他往山中去了,之后我也没在意。” “往山中去?什么山中,哪个方向?”攸宁急急地问。 “就是和洞口相反的方向,但是我之前听闻,他们道士出关,都会将山洞口的牌子摘下来,而凌野并没有摘下,我猜他还是会回来的。所以也没有继续看他的去处,不过这几日听说他失踪了……” 攸宁瞥了他一眼,问道:“真的?你若是骗我,你这个月都飞不起来。” 飞不起来?这可太毒了,雀鹰若是不能飞,在地上如何捕食?如何躲避天敌追杀?若是躲避不了,这可是性命攸关,不能掉以轻心的事情啊。 雀鹰愣住了。 攸宁知道,雀鹰并没有说实话,他只是把实情挑着说了,凭他刚刚如此吹嘘自己与凌野的关系,就知道他们俩应该不止有此交集,很有可能,雀鹰与他有密切的联系。 攸宁挑了挑眉道:“你想清楚些。” 小蜂猴见样子不对,忙道:“攸宁姐姐,你怎么了,雀鹰哥哥不会害你的,雀鹰哥哥你说话呀,那个什么凌野的,难道对你这么重要吗?” 攸宁朝着小蜂猴道:“小蜂猴,别这么紧张,我就是向你的雀鹰哥哥打听个消息,至于说不说的,都是看他自己,我也没辙。不过他如果知道些什么又不愿意告诉我,那可是要吃苦头的。” 小蜂猴吓得哭了,道:“攸宁姐姐,不要这样,雀鹰哥哥虽然爱吹牛,但是他对人也没有坏心啊,那个什么凌野,到底是个什么人,我帮姐姐打听,好不好呀。” 攸宁笑着说道:“好呀,若是小蜂猴能够帮我打听消息,那我一样放了你的雀鹰哥哥。” 小蜂猴听了,马上往山林深处跑,雀鹰却喊了一声“站住”。 他的眸光锋利起来,问攸宁:“你到底意欲何为?” “我乃山神陵光座下灵宠,山门有规矩,不得杀生,所以我是不会杀凌野的,不过,这凌野与我们门下一个灵宠有些恩怨,我们大人想打听打听事情的原委,还请你行个方便。” “有些恩怨?只是恩怨?凌野师父杀妖无数,我怎知你不是来报仇的?” 攸宁低了眉,掀开手臂上是玄真给的紫云山符咒,她道:“你以为,我是凭着自己的法力上山的?这是他们紫云山的玄真道长给我们的符咒,此事,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若是与这凌野无关,他需要自己出来澄清,免得我们误会他,若是此事与他有关,他便不是你口中说的德高望重的大道长,你兴许就是在助纣为虐。” “怎么会!你胡说!”雀鹰着急了,“道长是天下难得的好人,不许你这样污蔑他。” 攸宁看着雀鹰的眼睛,道:“我究竟有没有污蔑他,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找到他问问清楚不就行了,而且他这样,难道是心虚吗?” “心虚什么?哪有心虚,只是道长最近就要功成,没工夫搭理你们这些小喽啰。” 第二十八章 威胁 “就要功成?”攸宁皱眉,“他炼的什么功?” “自然是神妖都怕的功了,举世无双。”雀鹰还嘴硬着,攸宁见状也不多言,只是隔空用术法在一棵树上折了一条枝丫,然后将这枝丫抛到空中,蹭地一下将枝丫点燃。 然后气定神闲地回头看这雀鹰,道:“你说,你这只呆鸟的羽毛,烧起来是个什么滋味?边烧着边飞,是不是像凤凰一样?我们烟阳有只大鸟,名为胜遇,他飞起来也是这样的,十分好看,你呢,怕是这辈子都达不到他的样子了,不如我就用个术法,让你体会一下,这种感觉?” “不,不——”雀鹰开始害怕了,道,“你这样欺负我,会有报应的——你会有报应的——” 攸宁道:“小雀鹰,我没想欺负你,你若是将凌野之事说得明明白白,我何苦费这样的功夫?我跟你说过了,我不会杀他,你既然说他马上就要练成绝世神功,难道会怕我这种无名无姓的小妖精吗?” 攸宁又折了一堆树枝,瞬间催起巨火,空中冒出一阵浓烟。 雀鹰吓得怕了,终于愿意说了。 原来这凌野一直在修一种秘密的功法,但是雀鹰也不知道这种功法是什么,雀鹰与这凌野相识也有好几年了,曾经喂过他几次,他便对这凌野感恩戴德,将他视为自己的再生父母一般,凌野呢,平日里话也不多,他修炼之时,雀鹰也路过几次他的山洞,觉得那种功法十分玄妙,并且威力极大,有次雀鹰没有注意,还被这功法震出好远,不过,幸亏它机敏,没有受伤。 那次凌野收了功法,再三叮嘱雀鹰,在他练功之时,千万不要来随便打扰他,他说,之前也有不懂事的小妖精靠近他,那个小妖精靠得实在太近了,估计已经性命不保了,若不是雀鹰会飞,在空中扑腾了几下,避开了这功法的锋芒,他估计此刻也是没命了。 看到这凌野对自己这样的叮嘱,他越发觉得凌野是一个大好人,既然是大好人,自然对他又更是多了几分敬佩。 也因了这几分敬佩,这连日来,在这凌野修炼之际,他就常常给凌野衔一些食物去,其实凌野并不需要他的食物,他自己会去山中寻食物,而且最近,凌野已经找到了一棵果树,这棵果树应该能够让他撑到功成。 “你怎么知道他将要功成?” “他自己说的啊,每日里我到他那的时候,他便要同我将两句话,这几日,他天天同我说,他练了七八十年的功法终于要练成了,到时候肃清人间,让妖精不敢为恶。” “他没有说成仙的事情吗?”攸宁奇怪道,“为何他千辛万苦地修炼,却对成仙只字不提?难道他就是为了杀妖?” 雀鹰道:“这就是你格局不够了,凌野师父说,什么神仙,与人还不是同根同源,若是他术法修得够好,哪里要听那些迂腐的仙人差遣?自己就可以自封神仙,只有天下的蠢人,才去每年考那些庸才考的试呢,真正的仙人,应该跳脱于四野,哪里是天上条条框框能够限制住的。” 攸宁腹诽,这哪里是个道士,这样的大才,应该做个妖精才不会浪费啊,看这字字句句,不都是和妖精的想法如出一辙吗? 当然攸宁并没有说出口,她耐心地听完了小雀鹰表达自己对凌野的敬仰之情,并且忍住了反驳,继续听下去。 凌野修行寂寞,这小雀鹰又常常在他身边,他们自然成为了好友,凌野知道小雀鹰有神识,但是小雀鹰却不知道怎么告诉凌野自己的想法,不过,这并不碍事,凌野就算一个人,那也是会自言自语的,小雀鹰成为了他倾诉的对象。 有天,他告诉了小雀鹰一个奇怪的故事,这个故事让他印象深刻。 他说,有个书生姓蓝,他五岁的时候,父母都被冤害而死,先前他跟着王爷,但是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于是王爷将他送到一家兵士家,王爷当时只想着保存他的性命,没想到这兵士一喝醉了,就对他动辄打骂,好不容易扛了几年,王爷出钱让他上了书塾,他十分努力想要考取功名,回报王爷,却没想到,他正准备进京赶考之时,这王爷却入狱了。 他十分不平,但是此时无权无势,也是无可奈何,他听从王爷的吩咐,将王爷的家产变卖,并且想方设法帮助王爷打通人脉,但是后来更糟的是,王爷被软禁了,蓝维汉虽然做了官,但是却不能帮到王爷,他觉得十分愧疚,不过还好,王爷意外自己逃出来了,他想帮王爷打天下,但是王爷却不愿意再插手皇权之事了。 小雀鹰没有听懂这个故事,从头到尾,只知道这姓蓝的书生确实是个可怜人,做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不过没想到,这凌野讲完故事,突然大笑三声,然后又哀嚎三声,继而运起功来,功力就又上了一层。 这是什么功法?攸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修炼之时,师父都说,必须要心无杂念,才能不走火入魔,而这凌野,大哭大笑,居然能够功法精进,这明显就不是简单的术法,或许就是什么邪术。 “他为什么要杀妖?你知道吗?” 小雀鹰道:“他之前并不是想要杀妖的,只是在他是小道士的时候,有几个妖精总是找他的麻烦,凌野师父说,他见过许多妖精,都是狡诈凶狠的,这种生灵在世间,只会扰世间的气韵,对人间一点用处都没有,最好就是杀了,或者赶到深山去,不让他们出来,这样便是极好的。” 若是这样来说,陵光在人间的驿站,岂不都不合这凌野的心意? 不过,要有一个契机,蓝维汉当年只是一个书生,谅他有再大的能耐,也杀不了像辛玉这样的妖精啊。 米一!? 攸宁想了又想,如果蓝维汉第一个杀的妖精是辛玉,那么米一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他们,若是这样,那在山下的毕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心里开始焦急起来,若真的幕后之事与那个米一有关,那岂不是将一个祸害留在了毕方身边?若是他想要对毕方下手…… 攸宁马上唤来小松鼠,写了一封信给胡灵,告诉她这些事情,并且让章延发十三城令,让所有妖精提高警惕。 第二十九章 寻找 一边写着信,这雀鹰还一边抒发自己的敬仰之情,攸宁就瞥了他两眼。耐着性子问道:“你说了这么多,他究竟在哪儿?他去了什么地方?” 雀鹰撇撇嘴道:“你就这么想知道他在哪里吗?他害了你哪位朋友的性命?” 攸宁道:“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害的,但这事情总归跟他有关,我乃山神门下灵宠,找他问一问此事,他若问心无愧,我为何要干涉他练功?我想与他见一面,难道不行?” 雀鹰道:“你得发个誓,我不信你,你对着天发誓,我们立约。” 雀鹰果然是懂的,他并不像看起来这般傻。 攸宁无奈,举了三根手指头道:“请诸神鉴,烟阳辛攸宁在此立誓,若是凌野无伤天害理之心,不曾谋害辛玉与良善妖精,挑动人妖之战,我不动他一根毫毛,日月在旁,若有相违,伏请天谴。”说完,上天闪了雷。 这是与天界立约的法子,神仙、仙宠与他人立约之时,若是请了诸神鉴,此事就在天界约法中存档,若是违背了,一方可向上天请愿,核准之后,天谴便降临。 “这下行了吧。”攸宁看着雀鹰。 雀鹰知道这誓言立得滴水不漏,但是也没有办法,如果凌野真的有谋害良善妖精之心,他不能阻止攸宁抓他。 雀鹰道:“紫云山连着许多山脉,看着像是普通的地方,但迂回百转,就可以到达另一座山,这山门虽然看似围着整座紫云山,但是其实并没有将所有地方囊括尽,那个地方从未有人去过,而且灵力充沛,凌野师父就在那里修炼。” 攸宁道:“那你带我过去吧。” 雀鹰道:“不行,你若是此时去,影响了师父练功,我就有罪了,师父花了这么多心血,如今终于要功成,怎么能让你这样破了他的修行?” 攸宁道:“你就与他相处了多久,你就这么相信他?他若是修一个毁天灭地的法术,你还这样护着他?到时候不仅是你,紫云山、云城、梁国都跟着倒霉。你知道天下有多少妖精吗?他若不辨善恶,大开杀戒,天下妖精群起,我们灵宠可拦不住。如今不过是我家大人因为一个灵宠来找他问个明白,如果他没有这个心,此事与他无关,那他将线索告诉我,这就可以了,若是……” “若是什么?你还是要杀凌野师父?” 攸宁都要懒得解释了,她道:“我没有想杀你的凌野师父,都跟你说了,我不能杀人,我还想做灵宠呢,你都不知道在陵光门下有多舒服,人间美酒美食尝遍,还有无数同道好友,到哪里都有栖居之所,我难道为了一个道士,抛开我灵宠身份?” 雀鹰道:“这么一说,也是。但你也可能跟那个什么玉……你们都同姓,谁知道她是不是你姐妹,若是姐妹,你跟那凶手就不共戴天,不是吗?什么灵宠身份,难道比亲情要紧?” 攸宁道:“陵光门下都是兄弟姐妹,不共戴天,你倒是会想好词,确实,但这不是我一个妖精的事情,陵光大人比我更加气愤,若他出手,我们并不用费一个妖精,更何况,这件事已经上达天听。” 雀鹰道:“你是说,为了一只灵宠,他闹到天帝那里了?” 攸宁道:“若只是一只灵宠当然不至于,只是这件事蹊跷,有违背天道的地方,若是发作起来,可能不像死了一个灵宠那么简单。” 不然,自己死而复生不会这般容易,还直接报请天听。而且根据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来看,也许有许多妖精都被神秘的事情影响。 如今可疑的地方有两处,一处就是这凌野,另一处,就是那专门贩卖法术的米一了,之前他装得胆小良善,现在想来疑点颇多。 不过攸宁并没有将这些告诉雀鹰,在威慑之下,雀鹰终于答应带攸宁去找凌野。 攸宁使了术法,用藤条做了一根法术绳子,绑住了雀鹰,雀鹰只能低低飞着,小蜂猴跳上了攸宁的肩膀,打算跟他们一起去,攸宁本想拒绝,但是想,若是雀鹰在场,真的打起来,他应该能将小蜂猴带走,于是就允了小蜂猴跟着。 小蜂猴当然十分高兴,手舞足蹈地,他们跟蜂猴母亲说了一句,就往紫云山深处走去。 紫云山山脉众多,连绵不绝,攸宁笑着摇摇头,这山门到底有什么用处?不过这仙障的入口特别隐蔽,而这深处,也要过了仙障才能到达,如今看来这凌野是偷偷过了仙障,没被之中的动物发觉。 她想了想,这大概用一个初等的隐身术便可以达成,不需要过多的法术,反正这里几乎都是不懂术法的生灵,避开他们的眼睛,其实也挺容易。 一边走着,虽然已经是深秋,越往这深山里走,反而越是青翠,攸宁觉得奇怪,雀鹰却说,这就是灵气四溢的结果,这里的灵气能够护住这些植物的根苗,使他们不受冻害,所以就算是大雪满天,这里的树木也是翠绿,攸宁一边惊叹,一边随着他们往里走,走到了百花深处,攸宁问道:“也就是说,这里没有四季?” 雀鹰道:“有啊,只是植物没有冬日而已,他们愿意结果就结果,愿意开花就开花。” 在这里,做植物居然这样自由。 果然是世外桃源啊,攸宁叹道。 走了大概半日左右,他们才来到一棵果树下,但是树下并没有雀鹰所说的凌野的影子,不过,树下有一块地,被坐得十分平整,看起来确实是有人在这里待过许久。 攸宁道:“你说的地方就在这里?那人呢?” 雀鹰道:“我今日没给他送食物,也许他树上的果子吃腻了,想要吃吃别的果子呢?我一直在你旁边不是吗,也没有时间给他送信。” 攸宁道:“好了好了我知道这事跟你没有关系了。”攸宁在果树坐下,也摘了一个果子,还给小蜂猴摘了一个,然后还问那雀鹰要不要,雀鹰自己上树叼了一个。 就是倔。 攸宁笑着,这别扭的样子倒是可爱,这小雀鹰的执念不比他人浅,他将凌野奉为神明一般,不知日后若是发觉这凌野有不对劲的地方,能不能放下这份执念。 第三十章 灰狼 他们在树上等了好一会儿,其实攸宁知道,若是没有见到,估计就见不到了,那凌野看见有生人在此地,不知道会溜去哪里,总之是不可能同她当面锣对面鼓的对质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转头问小蜂猴有没有吃饱。 小蜂猴开心地点了点头道:“这里的果子真的不错,比我们家附近的可要甜多了,下回我还来这里摘果子吃。” 攸宁道:“你可要小心了,千万别自己一个来,若是遇上了什么坏人,你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谁能救你?” “坏人?这里不是紫云山内吗?你看都没有出仙障呢,而且灵力充沛,不是你们刚刚说的吗?”小蜂猴不解道。 攸宁摇摇头,道:“原来或许是平安的,但是现在,凌野在这个地方练功,你来就未必平安了,你刚刚没有听到雀鹰说吗?他不是也又一次差点就被波及了?” “那……那是我没有注意,我若知道凌野师父在修炼,万万不会往那个地方走的,是我自己走过去的。”雀鹰还要嘴硬。 “喏,雀鹰啊,你想想小蜂猴好吗?他这样小,若是被波及一下,他又不像你,长了翅膀,还能飞,你知道吗,我从前听闻一个妖精,受了重伤,但是她的伤十分奇怪,最后伤重不治,我觉得,她就是你所说的,凌野那时伤到的妖精。” “你认得她?她是谁?她真的死了?” 攸宁道:“不算认得,就是一位朋友的知己,他对她念念不忘罢了。那还是个有修行的妖精呢,若是小蜂猴这样的走兽,还不得当即毙命?” 雀鹰低头道:“你说得是,小蜂猴,不要自己来,若是想吃什么果子了,我给你带。” 攸宁道:“今日若是找不到,以后怕就难了,雀鹰,我放了你,你若是见到凌野,也可以将遇到我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他,你告诉他,我们烟阳要为辛玉讨一个公道,若是他问心无愧,请他速速出来对质,不要做缩头乌龟。” 雀鹰道:“说就说,难道还怕你,凌野师父顶天立地,做过不知道多少好事,杀了不少恶妖,我看你就算在仙人座下,行事也像个恶妖。哼,你等着,我一定让凌野师父来收你,到时候,你让你的什么大人,和我们师父求个饶卖个乖……” 雀鹰的话还没有说话,突然他的羽毛掉了一半。 “小雀鹰,嘴巴放干净点,你要知道,你连妖都算不上,非人非妖,我辛攸宁是个狐狸,吃你乃是自然,并不算杀生的。” “你……你……” 雀鹰十分生气,但是也不敢多做逗留,虽然身上的羽毛丢失了一半,但是还是能飞起来,它托着身子,飞得也不高,一遍愤愤不平道:“你等着,我马上就去把你的恶行告诉凌野师父,到时候看你还敢不敢嚣张。” 攸宁瞪了他一眼,怒道:“还不快走,另一半羽毛不想要了吗?” 雀鹰赶忙飞走了。 小蜂猴跳到攸宁的身上,说道:“姐姐不气不气。” 攸宁看到小蜂猴,眉眼瞬间柔和了许多,问道:“我这样对他,你居然不怕我吗?” “怕?我为什么要怕姐姐?雀鹰哥哥确实有这样的毛病,之前娘亲就告诉我了,她说雀鹰哥哥若是不改改他的脾气,怕是要惹祸的,攸宁姐姐是脾气好的,虽然有法术,但是只是将他的羽毛去了一半,羽毛丢了还能长出来,并不需要多少时日,姐姐这样又罚了他,又没有害他的性命,已经是仁慈了。” 攸宁道:“小蜂猴,我有时候觉得你虽然小,比那些长了许多年的都还要明白些,若是你愿意,我带你一起,浪迹天涯,怎么样,我教你法术,你若愿意修仙,便去修仙。” 小蜂猴道:“此事我还是要和娘亲商量的,不过攸宁姐姐,谢谢你。” 攸宁叹道:“不过,我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若是我没有活到,你可不要怨我,你可以也找那些烟阳在人间的客栈,就说认识我,到时候总有人接待你的。” “真的吗?”小蜂猴的眼睛瞬间亮了,不过他想了想,眼睛又暗了下去,“可是,我不一定能出去呀。” 攸宁道:“若是你能,你就可以去。” 小蜂猴听了这话,开心极了,几乎就要手舞足蹈起来。他们顺着来路,一点一点往回走,路上有花摘花,小蜂猴手巧,编了个花环送给攸宁,攸宁戴上了,也十分高兴。路上他们一起欢歌笑语,嬉戏打闹,攸宁暂时忘记了辛玉,忘记了紫云山上的诸事,痛痛快快地和小蜂猴一起玩耍,他们嬉笑的声音被山中的一只小灰狼听见了。 小灰狼在月色下嚎了一阵,落在了他们的面前,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打扰我的清梦。” 攸宁叹道,果然是灵气不要钱的地方,这样的生物居然也能有神识。 “你!你是人?你怎么进来的?”小灰狼喊道,突然又想到,“不对啊,人是不应该听懂我们说话的。” “我不是人。这只是我的法术。” “你不是人?!那你是什么妖孽?竟敢在紫云山中作恶?” “喂,小灰狼,你是不是和小雀鹰是朋友啊,怎么张口闭口,作恶作孽,我就是和小蜂猴玩耍而已,怎么就作恶了,你说说,我哪里作恶了?” 灰狼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又道:“你是妖精,妖精怎么可能在这里用法术,你一定是邪魔外道!我劝你速速离开,不然我就告知紫云山上的道士,让他们来抓你。” 又是抓。 攸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才是同类的吗?道士、凡人,他们与我们是不一样的,你若愿意也可以修炼成我的样子。” “呸,谁要修炼成你的样子,动物修炼是有违天道的,而且修炼会改变动物的善良天性,让他们作恶,你都能够修炼成这个样子了,一定做了许多恶!快离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攸宁正色道:“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 “你管我哪里听来,总之这就是真理,你快快离开紫云山。” 攸宁听了,反而往地下一坐,笑道:“那我今日还就不走了,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第三十一章 交友 “你!你!”灰狼开始拉扯攸宁,结果攸宁用上了术法,灰狼花了好大力气,攸宁还是老半天在地上纹丝不动。 灰狼累极了,也有点灰心,他嘴上骂骂咧咧的,满头大汗坐在一旁。小猴子跳上攸宁的肩膀道:“你为什么要拉攸宁姐姐,你真的打不过她,攸宁姐姐这样是对你客气了。如果真的动起手来,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命在。” 攸宁拍拍小蜂猴道:“小蜂猴,这样恐吓灰狼是不对的,可不要去学那雀鹰。” 小蜂猴低头道:“我确实觉得这样能壮声势呀,雀鹰哥哥的表情可吓人了,他之前都是这样对这我们说的,所以山间的动物们都怕他。” 攸宁道:“那么雀鹰有朋友吗?” 小蜂猴想了想:“好像也没有特别要好的,他整日整日去围着凌野了,怎么会在别的地方有好朋友呢?” 攸宁道:“所以啊,莫要学他,他的法子不管用。” “那要什么法子才管用啊。”小蜂猴问。 灰狼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喊道:“我管你们什么法子管不管用,快走!” 攸宁想了半刻,这灰狼定是见过凌野的,而且凌野还同他说过什么,他才会如此排斥攸宁和妖精,那么要不要此刻留下来呢? 攸宁问小蜂猴,道:“天色已经晚了,要不要我们回去,你的阿娘估计在担心你呢。” 小蜂猴道:“好啊,那我们回去,这个灰狼太没有意思了。” 攸宁想了想道:“既然天色已晚,不如我变个法术给你看?” 小蜂猴听到有法术看,高兴得拍起手来,说了好几声“好”,攸宁手指一勾,化出许多萤火一样的光来,星星点点,攸宁笑问:“你想变出个什么来?” “要变出一个我来!” 攸宁一笑,瞬间,那光就围成了小蜂猴的样子,一旁的灰狼吃惊地长大了嘴巴,攸宁偷偷地瞟了他一眼,然后打了一个响指,这光又变成了蝴蝶,在山野间舞动起来,攸宁让小蜂猴站在肩膀上,他们一起,在光的指引下,往远处走去。 原来别扭的灰狼,此刻也痴痴地望着攸宁变出的光蝶,在漆黑的夜色下显露出特有的光芒来。 好像……那个光很好玩的样子。 她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吧。 正动摇的时候,灰狼又努力地甩甩脑袋,凌野师父不是不说了吗,这妖精最擅长的就是伪装,更何况这种小把戏,难道可以欺世盗名了?他们作的恶难道就会抵掉吗? 又说服了自己一次,灰狼安心地回到自己的洞中睡去了。 山野中,丛丛树影里出现了一个人影,他从树丛中艰难地走出,然后又坐在了树下。因为天色极黑,只能大致看出他的冠发,他身穿道袍,偶尔发出两声轻微的咳嗽。 雀鹰艰难地飞到他面前,见他这个样子,着急地在他身边打转。 “雀鹰啊,怎么今天都不见你的影子?我有些受了寒,哎,大功将成,如今来看,还是要拖延几日了啊。” “刚刚那是谁,那个光似乎有些样子,不过紫云山的仙障在此,难道是有哪位仙人降世了吗?可惜我如今腿脚酸软,走不动了,不然一定要去拜会拜会。雀鹰啊,我这功法将成,虽然之中确实用了一些不光明的手段,可是那又如何呢,我是为了这个天下啊,若不是如今生民疾苦,我怎么会走到这条路上?” 他苦笑两声,身子一歪,居然倒了下去。 雀鹰十分着急,但是也无可奈何,他只好去山里折了几个大片的叶子来,盖住这凌野,然后又发觉凌野身上滚烫,去山间想方设法打了清泉喂给凌野,就这样过了好几日,奇怪的是,攸宁也没有再来这里。 攸宁这几日都在这紫云山动物群居的地方混迹着,说来也奇,这动物群居的地方,反而没有什么凌野的消息,这些动物大多都听食铁兽的话,他们说,既然食铁兽说她不会伤害他们,他们也就这样相信了。 倒还是真的天真,让她有点想念在青丘的日子,虽然她总是不受待见,但好歹孩子们的喜乐变化得快,偶尔也与她玩过一两次,青丘也不只有狐狸,只是年纪越大,她越长了人的模样,他们就不爱跟她玩,她只是远远地看着,很羡慕那种天真。 紫云山上,年纪大一点的动物,多半就跟她打个招呼,倒是那些小动物们,围着攸宁问长问短,一会儿要她烧树枝,一会儿要她变法术,看得十分高兴。 攸宁道:“若你们真的想学法术,这仙障里怕是不行……” 小动物们听到这个消息,都是一脸失望,一只麻雀道:“那你怎么可以用法术?难道是有什么诀窍吗?能不能教教我们,让我们也能够学?” 攸宁摇头道:“我为什么能在紫云山用法术,我也不知道,原先我是卸下了法术进来的,你们不懂,我在外面的法术能好上几倍,只是在山中,法术时好时坏的,还算够用。” 一只小野猫道:“你们要学什么法术,知道学法术多辛苦的吗?我最近还听说一个好不容易修成人形的姐姐,莫名其妙不知死在了哪里,族里的人看见往生石上刻了她的名字,她的阿爹阿娘都哭得死去活来。” “你们猫族有往生石?”攸宁问道,“这个石头放在哪里?” 小野猫道:“在东海之滨,一处小岛上,猫族因为族人众多,向上天要的这块石头,若是逝世了,别的猫就能在上面看到她的名字。” 攸宁奇道:“你们都有名字吗?” 小野猫道:“也不是都有名字的,若是没有名字,往上面盖一个爪印,你的父母子女都会在石头上显现出来。” 攸宁点点头道:“我们狐狸似乎没有听过这种东西。” 不然外祖早就应该知道她死了的消息,不会这样淡定的。 小野猫道:“我听过许多族类都有这种往生石,不过有些族只记录成精的那些的名字,对我们这些无名无姓的生灵,谁在意呢。” 小野猫很早就离开了她的母亲,亲情淡薄的她自然也不太明白这个看起来让人难过的往生石到底有什么好处。 不过,也没有人想让她明白。 攸宁已经在这里混迹了几天,她还是很在意凌野的去处。 第三十二章 见到 说着在意,这边小麻雀说了一个消息。 “你们知道吗?这几天我在山中看见雀鹰哥哥,他不知道在做什么,又是找水又是找芭蕉叶的,他的翅膀也没有之前那么灵了,这一天天的,我看他累得慌,问他要不要帮忙,他反而啄了我一口,你们说他是什么毛病?” 麻雀有些不满地抱怨道。 “你还不知道他?小时候就是咋咋呼呼的样子,现在是傍上了紫云观的师父啦,每日都神气极了,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也许等那个师父修了仙,会将他收为座下灵宠也说不定?”一只小耳廓狐道,他又问,“攸宁姐姐,你也是狐狸,我也是狐狸,有什么好玩的术法可以教我啊?我真的好想学。” 攸宁笑道:“你若是想学,夜里来我洞口,我教你就是了,不过在紫云山用不出来的话,你学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嘛。” 旁边的穿山甲道:“这耳廓狐马上就要搬家了,是吧?” 攸宁奇道:“你为何要搬家,这紫云山,应该是你们的世外桃源才对,你们又不像我,有青丘、有烟阳,你们这座紫云山,是最好的地方,我想猎人也找不到这里,你们大可以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小蜂猴道:“姐姐,你和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攸宁看了小蜂猴一眼,尴尬了…… 马上道:“若是我护着你,自然是不用害怕的,但是平心而论,外面倒不如紫云山这般,你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好……” 小野猫道:“很好?有什么很好的,整日都是好无聊,而且紫云观的饭菜都没有什么油水,亏我还是个橘色的皮毛,那次我出门赴宴,结果他们把我好一顿嘲笑,说我家没有吃来没有喝。” 攸宁道:“可是在外面的动物,可不只是吃喝的问题了,有时候碰上了性命攸关的事情,难道你可以侥幸逃脱?” 小野猫道:“反正都是一辈子,那又如何呢?” 攸宁道:“这也是,若是大家来日修炼了,成了妖精,到了人间,我们驿站永远欢迎你们,毕竟妖精们的资产,都爱放在我们家,现在这几年收益不错,大家来玩的时候也不会局促。” “我们不修炼,不能去吗?” 攸宁笑道:“不是不能去,只是我们那里都是酒楼客栈,你们去了,若是被我们的凡人厨子看见,指不定想要拿你们做什么菜呢,你们到时候无法相抗,岂不是害了你们?” 穿山甲听到人间厨子,吓得将自己卷了起来,攸宁笑着戳了戳他的壳子,道:“你怎么这样害怕,居然缩成这个样子。” 小蜂猴道:“姐姐你不知道,穿山甲哥哥好多兄弟姐妹都被抓了,他是一个好心人买下,投到紫云山上来的,本来好好的一家子,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他能不害怕吗。” 穿山甲发出了嘤嘤的哭声。 攸宁道:“哎,都是作孽,我们酒楼倒是都是从农户手上买的鸡鸭,不过有时候,实在难防,猎户上山,总是要带下什么来。” 她又转头问麻雀,“你说的,雀鹰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麻雀道:“就是紫云山深处嘛,四季部分的地方。不过我阿爹阿娘都曾经和我说,那个地方不要随便过去,灵气如此强,总是有些怪异的。” 难道……凌野还在那个地方?他不是因为发现自己所以藏身的?那凌野怎么了? 攸宁想到这里,连忙起身,小蜂猴立马跟了上去,爬到她的肩膀上,一边问攸宁:“姐姐,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啊,又去找凌野吗?” 攸宁道:“我只有找到他,我想问的事情才能问个明白。” 小蜂猴道:“你这样着急,万一去了之后这雀鹰又报信,我们岂不是又白走一趟?” 攸宁道:“你忘啦,你们说的话,人都是听不懂的。他能报什么信?而且,你看他要的都是什么东西,我看是出了什么事情,说不定他现在需要帮忙呢?” 小蜂猴道:“需要帮忙?真的吗?那我们去看看,姐姐,雀鹰哥哥本性不坏,他只是受了凌野的影响,看不清而已,你不要伤害他,好不好?” 攸宁笑道:“只要他不往我脸上扑过来,我绝对不伤害他,只是他若是要偷袭我,我怕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 小蜂猴点点头,道:“雀鹰哥哥的喙可厉害了,我看万一要是啄个人的咽喉,估计那个人也活不太长,所以啊,都要小心的。” 攸宁听着,脚下加快了步子,虽然不能飞起来,但是她的步子已经不是普通动物能跟得上的了,许多动物看到了,都是叹为观止,一些动物父母都指着攸宁,让他们的小孩子见见世面。 攸宁路过的时候听见了,叹了一口气,心里想,世面到底有什么好见的呢,这人间,包括她,都是这样的无趣。 “攸宁姐姐,你快看!” 果然,快到果树的时候,看到那树底下覆盖了一大片绿色的芭蕉叶,那匆匆芭蕉叶似乎是为着遮住什么人。 不……不会吧……凌野死了? 攸宁立马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果树下,她将这芭蕉叶打开一看。 一个头发雪白的道士躺在地上。 是他,就是他,真的是他! 不过这副模样?难道是真的死了?小雀鹰是为了给他埋了? 正想着,这地上的人突然翻了一个身,不过就在他翻身的端口,他脸上变幻出许多颜色来。 攸宁吃惊,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伸手要去推这道士,没想到只要手一靠近,仿佛有一层什么刺,突然蛰伤了他的手指。 攸宁喊道:“道士,你起来说话。” 没想到这道士闭着眼睛道:“妖精,你的道行倒是不低,你是怎么进的紫云山?” 攸宁道:“你起来,我不跟躺着的人说话。” 听到这话,道士居然自己慢慢浮了起来,但还是躺着的。 “贫道如今在修炼,不好意思了,只能这样见你。你若是介意,我们就不聊了,你请到你来处去吧。” 攸宁笑道:“行,我就问你几句话,你想好了再答,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凌野道:“姑娘请便,虽然我也不一定能够答上来,但好歹还是一场缘分。” 第三十三章 凌野 “你可记得辛玉?” 老道浮在半空中,听到这话,先是不解,问道:“辛玉?谁是辛玉?” “凌野,你前世名字叫做蓝维汉,有一好友名叫郁竹,你忘了?” 凌野这才睁开眼睛来看她,一看还眨了眨眼睛,道:“你是辛玉?怎么会?” 攸宁听了这句,便知道他是知道些内情的,挑了挑眉,道:“怎么,多年不见,你成了道士,便不记得我了?我当年可是同你做了许多生意。” 凌野眉眼一低,笑道:“前世之事,我记得不清了,姑娘既然是妖精,当年郁竹怎么被你拐跑的?他如今也应该死了许多年了。” 攸宁笑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凌野道:“姑娘这话从何说起?当年姑娘你失踪了,郁竹不也是失踪了吗,你失踪这事情倒是没有人多说什么,但是郁竹可是堂堂朝廷命官,又是金榜题名的人物,他的失踪震惊朝野,连我们相关的一干人等都被细细查问,你们住的那个客栈也被搜查了好几遍,此事你难道不知?” 攸宁道:“我既然失踪了,为何要管你们人间事。” 凌野道:“想必你与郁竹已经过完了一世吧?一开始,大家都觉得你们是私奔,可是金银细软一件都没有带走,也消失得无声无息,他们都说——你是妖精。” 攸宁笑道:“我确实是妖精,那么道长你呢?你不是妖精,怎么要辛苦学这轮回之术,这一世还做了道长?” 攸宁一边说着,一边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一种奇怪的反应,好像不受控制,往凌野的方向去,但是攸宁想到刚刚他法术护体,又不愿意与他靠得太近。 道士道:“自然是觉得,神仙比人逍遥,我们苦学道法,还不就是为了修仙?做官始终不是我心里的志愿,而且我想要报效的人已经不在高位,纵然我能够在人间翻天覆地又如何?” 攸宁不知为何,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突然凝成了一股剑意,直直冲向凌野。 凌野道:“辛玉,你怎么突然要杀我?” 没有想到,攸宁手中的剑意马上又起了变化,它瞬间散作虚无,攸宁的手触上了凌野的肩膀,此刻已经没有刚刚的刺痛感,反而觉得一股热力从手中源源不断地输入到自己体内,攸宁被这热力一击,陡然昏了过去,再睁开眼睛时,表情已经不像之前那般。 “蓝维汉,你巧舌如簧,当年郁竹就是错信你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个中缘由,你抢了我的东西,还不速速还给我?” 凌野跳开,笑道:“辛玉姑娘,你怎么火气这么大,你那只眼睛看到我拿你的东西了,我一个老朽的道士,要你妖精的东西作甚?” “蓝维汉,你引了妖精杀我,然后又将我的内丹夺走,这么多年了,我的法力在你身上,可用得还习惯?” 凌野笑道:“辛玉姑娘,你是妖精,我们都知道,妖精没有内丹无法生存,请问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辛玉!哪里来的妖孽,借了辛玉的壳子,来到我这里撒野?” “妖孽?我们妖精在你眼中还分三六九等吗?”她笑道,“我们有什么东西不对的吗?” “本是妖精,为何要借他人躯壳而生,成精本就不是天道,你这还反了天道。” 她眼睛中流露出一丝慵懒和凶狠,道:“蓝维汉,凌野,你就是顺应天道的人吗?天道是什么?你夺我内丹,坏我修行。你怕是不知道,我是山神座下灵宠,为他在人间打理诸事,我为何能活,你用脑子想想。” “你——”凌野的脸色微变,复又笑道,“难怪你在人间如此横行霸道。” 她皱眉,道:“横行霸道?凌野,你说个清楚,我哪里横行?哪里霸道?我自问在人间之时,不曾为恶,你说说,从你之手,我买下多少寒门学子的字画,他们的路费盘缠,不都从上面来吗?你扪心自问,如此指证我,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那又如何,你将郁竹迷得神魂颠倒,让他抛弃这朝野,去那汴城,然后呢?对丞相女儿不闻不问,对政事不理,整天跟着你鞍前马后——不对,你真的是辛玉?” 凌野听到她说这样的事情,心下诧异,她似乎真的是辛玉,只是当初,辛玉已经成了那个样子,怎么可能还继续活着? “你在想我怎么可能继续活着?又觉得我活着有违天道?”她笑道,“凌野,你果然就是个普通人,速速将我内丹还来,我们再算郁竹的账可好?” “你的内丹怎么会在我这?妖孽,没有内丹你还保持着妖精的形体?让我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说着,他们就打了起来,凌野明显感到,这并不是妖精自身之力,辛玉是狐狸,但是这用的术法,却不像一个狐族的妖力,倒像是混杂了许多妖力的合力,而且还有一丝他熟悉的气息。 紫云山的道法?他十分诧异。 “你究竟是谁?你不是辛玉,你怎么会紫云山的道法?” “哈,忘了告诉你,我现在就是凌月门下的俗家弟子,会一点紫云山的道法,有什么奇怪呢?” 凌野脸色大变,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我紫云观怎么会收留妖孽!” 她笑道:“怎么会收留妖孽?你在传道之时,难道没有跟你的弟子说,这人间生灵都是一体,你的师尊玄真在讲道的时候怎么说,你难道没有听过吗?你怎么会觉得紫云观不会收留我们?” “定是你——妖言惑众!”凌野变幻出桃木剑来往她的胸口上刺,她瞬间察觉,立马用上了术法,将桃木剑禁锢在一处了。 “你……你怎么能够制止住桃木剑?” 她微微一笑,道:“你猜猜看,我为什么能够制止住桃木剑?” 不过她的手上却没有停下来,将这剑锋甩到别处去了。剑砸中了果树,果树上的叶子和果子都簌簌扑落下来。 一个一个,砸在了地上。 凌野显然没有意识到她的功力,以为她在紫云山中,怎么样也要被限制,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么高的术法。 她笑道:“我如今有了新的名字,你想知道吗?我叫做辛攸宁,君子攸宁。我敢上天入地求这个公道。” 第三十四章 傀儡 上天……入地…… 凌野完全不像刚刚的表情,他突然凶狠了起来,怒道:“妖孽,你以为天道在你处?”他的身后突然燃起火光来,那火光并不像什么正常的光,火焰上泛着绿色。 妖异之色。 奇怪的是,辛玉和攸宁居然能够共存于一个躯体之中,刚刚辛玉与凌野对话之时,攸宁并没有昏厥,或是晕过去,她安静地呆在了躯体中,甚至是和辛玉一起同仇敌忾。 如今她们共用一个躯体,反而使她们的力量变得强大了起来。不过既然是辛玉和凌野的恩怨,攸宁也不用出力,只管好好在躯壳里面呆着,看着凌野的反应。 凌野的火为什么发出的是这样诡异的光芒? 攸宁进入了沉思状态,而辛玉与凌野的火光对战,不过显然,这个身体里的妖力辛玉用起来并不太顺手,也没有占得什么先机。 相反,她一直受挫。 凌野笑道:“什么山神灵宠,不过如此。” 刷地一声,打中了她的右肩,攸宁本来在深思,却被这剧痛震了出来,瞬间取代了辛玉控制躯体。 攸宁可不像辛玉一样,先前做人的那几年里,她就明白如何巧用自己的能力,所以虽然法术不是特别高,但胜在她聪明,所以那些法术卓然的人们,也不会随随便便地欺负她,所以当攸宁一上场,打法就不像刚刚辛玉那么硬碰硬了,凌野却还没有察觉到她们的不同,还时按着刚刚的路数打,他已经知道辛玉的术法能够发挥几成了,他心里得意地想,只要将对战的时间太拖长一些,他就有赢的胜算。 攸宁的表情倒没有之前那样愤世嫉俗,她脸上淡淡的,什么也不动声色,引着凌野打左侧,自己却闪身打了凌野的下盘,诸如此类,让这凌野突然迷惑了起来,正当他犹豫之时,她用右手将凌野的左手一拉,然后又一接,动作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辛玉叹道,果然是不一样的,譬如她,就只能想到怎么致胜,还是想着怎么硬碰硬跟他打,没想到这种又让人疼又让人怕的功夫。 凌野当然没有想到她会出这一手,顿时左右剧痛,但在这剧痛中,他身后有冒起了火焰,这火焰并不一般,攸宁感到了手中的刺痛,但是辛玉感到,这火焰与她的内丹有关,于是辛玉在心里默念咒语,果然,这火焰随着她的咒语有些变化。 还说自己没有偷内丹。 辛玉醒来,攸宁就发觉自己能够听到辛玉的内心想法,自然,辛玉也能听到攸宁的想法,攸宁也知道了,这凌野就是彻彻底底的撒谎精。 “我说道长,这有什么意思?你身上的功力,是凭借我的内丹修炼而成的,原来道士可以随便说谎的吗?” 凌野笑道:“君子之道对君子,小人之道对小人,妖精之道对妖精。” 攸宁摇头道:“妖精之道?我们妖精坦坦荡荡,从不像你这般小人做派,凌野师父,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呸!”凌野道,“你也配?” 攸宁道:“为何外间传言,凌野是一位得道的道长,你在我面前却是如此不堪的形象?” 攸宁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不……是很多不对劲。 辛玉也明显觉察到了。 难道是……傀儡术?若是傀儡术,这个凌野又是谁?相貌确实是蓝维汉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什么山神灵宠,不过如此而已,还不是被我耍得团团转?哈哈哈哈哈哈,呸。” 这种口气,攸宁似乎哪里听过。 是雀鹰? 攸宁眯起眼睛,她心道不好,连忙用眼睛搜寻刚刚躲起来的小蜂猴的身影,看到它爬上了远方的一棵树,她稍微松了一口气,道:“雀鹰,你难道不知道,这种事情,做起来会缩短你的寿命?” “寿命?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道,“妖精,你活了这么多年,难道有意思吗?嗯?你不知道我在追求什么,凌野师父在追求什么,你一辈子都不会懂得我们。” “我也不想要懂,你告诉我,凌野在哪里。” 突然,远处的树林闪动了一下,攸宁眼尖,追了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回到果树下,雀鹰已经不见踪影。 罢了。她挥着手让小蜂猴下来,小蜂猴喊道:“攸宁姐姐,我看到了,雀鹰哥哥往北边去了,那里有一个瀑布。” “那你怎么办?”攸宁担心,若是凌野盯上了小蜂猴,要拿他作为威胁,那应该怎么办?可是,若是将他带在身边,遇上危险,也是很难的。 小蜂猴道:“姐姐不用担心,我不怕,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攸宁想了想,这凌野连傀儡术都能使出来,想必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小蜂猴若是因此出了意外,实在不值得,相比起现在拿住凌野,不如将小蜂猴送回他们居住的地方,只要不同她在一起,或许就是安全的。 心思定了,攸宁上树去将小蜂猴带了下来,一路边跑边飞带着小蜂猴回去,小蜂猴一到,就和小友们说起攸宁的神勇,还说自己见到了那个凌野道长,不过是凌野用法术驱使雀鹰变成人形的。 “你说什么,驱使雀鹰变成人形?”食铁兽远远地走来,显然也听到了这句。 “不只是如此呢,他还受了凌野的控制,和攸宁姐姐打了起来。” 食铁兽回头问攸宁道:“真的如此吗?” 攸宁神色凝重道:“确实是,我发现这不是凌野的时候收了手……不过这雀鹰……这一战打下来,怕是有些……” 食铁兽怒道:“凌野!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人!雀鹰之前如此崇拜他,他居然拿雀鹰当做工具?” 他又回头问攸宁:“你究竟掌握了什么他的把柄?他不惜使用这样的术法?” 这种术法,食铁兽曾经在上古神书中看过,传说中,运用这种术法伤损极大,尤其是对被操纵的一方,若是只是普通的动物,怕是经过了此事,命不久矣。 而这种术法,控制那方也需要用上极大的修为。 攸宁道:“他好像修的并不是我熟知的傀儡术,而是一种妖异之术,这种术法未必会给他带来损伤,但是对雀鹰的损伤是必然的。” 用上了这样的术法,说不定就是因为,他即将功成。 第三十五章 郁竹心 攸宁想,如今不应该一个人面对了,她应该回去找到她的同伴们,这凌野还能使用傀儡术,证明他的功法不是如今攸宁可以抵挡的,连操纵傀儡都可以和她打成平手。 她对食铁兽说:“我要带我的同伴进来,我们一起去找凌野,或者,你们能够想办法,让凌野出去。” 食铁兽想了想,默不作声,在林子间来回踱步。 “不能犹豫了,你看雀鹰都被他利用,若是他执意要用起傀儡术来,对付你们,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食铁兽问道:“他会这么做吗?” 攸宁道:“我曾在苏城,被紫云观门下人追杀,他使用傀儡术,让农人杀我,若杀我不成,便当即自尽,他们视人命如草芥,更何况是动物的性命?雀鹰或者是自己愿意献身,但是你们难道甘心就死?” 食铁兽道:“假如你不来,也不会有这些事情。” 攸宁听了这句,冷笑道:“你这话说得是,我无从辩驳,但大铁哥,你知道,是凌野先进来的,若不是他在紫云山四处浪迹,我不会往这里来,若他能够正面与我交谈,我也不必在这山中大打出手。” 食铁兽道:“妖精的嘴皮子,我可比不上,你最好想一个万全之策再进来,若是让紫云山生灵涂炭,我与你也势不两立。” 攸宁听了笑道:“好。我之前听闻,这凌野的功夫怕是有波及生灵的用途,我劝你,让动物们都搬到远一些,人们找不到的地方,否则,被凌野的术法碰到,都是小命不保。” 食铁兽点点头:“我明白了,立马让大家准备搬家,小松鼠会在这山中来去,你若有什么消息要告知我们,便让小松鼠传递吧。” 攸宁也同意了,在山中这几日,和走兽们一起生存,遇上了这么多可爱的小家伙们,若是凌野之事毕了,自己也还想在山中再住一阵子。 不过,这事情真的能这么快结束吗? 凌野修的道法究竟是什么用处?他前世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对妖精如此痛恨? “我死的时候,迷迷糊糊看到他的影子,我因为被暗算,当时法术迅速流失,其实看不清楚。”辛玉道。 没想到经过这一次,辛玉从她的神识中脱离出来,攸宁居然能够在心里同她默默对话了。 “你怎么死的,你还想得起来吗?” “这一切还要从郁竹之事开始说起。” - 郁竹知道辛玉是妖精之后,其实有好多日子,都没有再去找辛玉,丞相女儿以为郁竹回心转意,自然是喜不自胜,日日给郁竹做好吃的,但是郁竹整日怏怏不乐,吃什么都没有胃口,不仅如此,他还在四处打听汴城的精怪传说。 这精怪传说,官府一向不太相信,但这件事,还是被汴城百姓听见了,汴城百姓四处说这位新任的太守,虽然金榜题名,但是十分不靠谱,还要收集山精野怪的消息,怕是之后就要遁地修仙了。 郁竹呢,除了日常处理公务,平常时间,整日地听说书先生讲山野怪事,说书先生们虽然奇怪,但是太守要听,自然也是毕恭毕敬的讲了。烟阳本就在汴城边上,而许多烟阳的妖精,就爱来这汴城,吃着汴城的好酒好菜,听着汴城的歌曲,然后再闹出点事情来。 当然,在陵光的约束下,他们并不害人,不过,这地方妖精多,不全是来自烟阳,所以汴城的妖精,有好有坏,这传说嘛,当然也各个不同,有些是妖精良善,救了谁的命,有些是妖精作恶,吸了谁的血,总之,说书先生们给这太守讲了七天传说,来去了五位,把他们记得的乡野传奇都说了,这太守才愿意放过他们。 这天,郁竹就坐在院子里,用手揉揉额头,丞相女儿姜柔走上来,给他加了一件衣裳道:“夫君,如今天有些凉,还是要多加衣裳。” 郁竹也不说什么,只是朝她点一点头。 姜柔,作为一个端庄的大家闺秀,夫君有心事,她只好默默随侍在旁,只是已经成婚多时,除了新婚那夜,郁竹一直对她十分冷淡,她之后四处相问,才知道,在娶她之前,他曾有一位红颜知己,已经日夜相处,形影不离。 她是坏了人的好姻缘,而且自己的父亲,还央求这圣上赐婚,这一赐婚,倒是让他骑虎难下,整日郁郁不乐,后来听说这几日,汴城有些灾荒,汴城太守刚好告老还乡,郁竹就自请外调,成为了汴城太守。 起初,丞相听到这个消息还有点不快,不过,后来一想,他迟早也是要在外历练,圣上不会让一个久居京城不懂民间疾苦的大臣身居高位的,与其在京城当个文官,不如到外地做个官,得了一点见识,来日回到朝堂,一定能够被圣上重用。 丞相的算盘打得好,只是没想到郁竹是为了辛玉来到汴城的。 事实上,丞相查过辛玉,只是没有查出什么来,就觉得,这个人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女儿,不值得他多看顾。 所以他也不理会那些事情,只是当做这郁竹年少轻狂,跟那些没见识的丫头打打闹闹,既然也没有闹出什么乱子,郁竹相貌俊朗,性格温和,就是良婿。 郁竹心底气闷,但是无可奈何,而辛玉一别,就完全不见身影,听章延说她回烟阳了,而章延也不久要回去,章延还同郁竹说,自己与辛玉并无感情纠葛,自己早有了别的心上人,他自知理亏,知道辛玉有多灰心。 他本一身才华,以为可以给她幸福,没想到誓言被皇权所迫,他一身红衣,如傀儡般娶了那个不喜欢的人。 姜柔,大家闺秀,也眉清目秀,可是那个调皮带着侠气,一身正义感的辛玉,追着那些寒门学子让他们画画的辛玉,怎么看怎么可爱。 他忘不了她,他本想忘了她的,他本想自己不要做官,但是辛玉却说,他是宰辅之才。 他将自己埋在成堆的公文里,也确实做出了一点成绩,可是只要他心念稍稍放松,她的笑容就浮了上来。 天呐,世间为什么有这样的女子。 嗜之成瘾。 自己好像生了病,他打开蓝维汉给他的尸身不腐的法术,先是觉得可笑,但是又想,假如人都会死,她会不会也在意这样的东西,他就练了这法术。 第三十六章 存尸 之后觉得实在忍无可忍,又恰逢这汴城有小灾,闹着饥荒,便自己请了去救荒,带着姜柔一路奔波,姜柔倒是乖顺的,路上风餐露宿,也没有喊一句苦,默默地跟着他,什么也不说,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回应姜柔的温柔体贴,但是好歹能够让她有一个体面。 谁不是这权力中的牺牲品?他们都是。有时候他甚至想问她,她有没有喜欢的人,但是又想,姜柔养在深闺里,怎么会有什么心仪的公子。丞相府,哪里是什么普通人可以进去的。 姜柔不闹,将整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便很好,郁竹心里有亏欠,总是吩咐管家让他们有什么吃的玩的,都给她采买,都给她送,只要她觉得高兴。 姜柔当然觉得高兴,她以为自己的夫君只是有些不解风情罢了,但是在意自己的,不然的话,为什么要给她这么多的珍馐美食和绫罗绸缎呢? 她总是将这些绸缎做了好的衣服,然后让他看,却常常获得一句不咸不淡的“好看”,她想到娘亲说,这是殿试上最意气风发的一位才子,意气风发,为何相处下来,总觉得他有些死气沉沉。 得知辛玉是妖精的那段日子,更是阴郁,郁竹连放都很少吃,整日听曲,夜不成寐,也不回房,自己睡在书房,半夜有时候姜柔看,书房的灯还亮着,摇摇晃晃地,他有时候往窗子前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郁竹不只有尸身不腐的法术,这蓝维汉还给了他轮回术,他想起辛玉说他只能陪他一世,又不能永生永世与她相伴,他便想起了轮回术,他在书案上打开,一句一句吟诵,诵完,这册子就消失殆尽了,蓝维汉说,只要册子消失,说明他已经练成了法术。 他明明显显看到了轮回术要受怎样的痛苦,但是他一点都不在意,他更想能够与辛玉双宿双飞,他突然觉得朝堂、百姓,都没有他先前想的那样重要,若是他愿意,轮回的生生世世,他都可以做。 他嘴角含了苦涩的笑意,不知道这样,辛玉还愿不愿意同他在一起。 那日他睡下,没想到就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和辛玉遇上了一只巨大的妖精,妖精十分凶狠,辛玉为了救他挡了一招,但是她十分痛苦,而那个妖精明目张胆地将她身上的内丹吸走,辛玉的躯体渐渐变得透明,仿佛很快就要消失,他连忙念起法术,割了自己的血。梦到割手这一段,他便觉得十分痛苦醒了。醒来之后,就到院子里去踱步,没想到从天而降一只老雕,这雕十分厉害,抓着郁竹就跑,而郁竹怎样喊叫,自己都发不出声音来。 是妖精,这样一想,郁竹就明白多了,他便不多做什么挣扎,只是心里觉得奇怪。他一个凡人,为什么妖精要抓他。 当他被抛在地下的时候,他才有了说话的能力,不过他一看,蓝维汉居然也在旁边,他笑道:“郁竹兄,没想到这样请来你,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啊,最近在试一个术法,我就说,这种好事不能我独占,一定要让郁竹兄一起来看看。” 郁竹并没有太多在意他们的事情,只看到蓝维汉与一人在煮着一锅什么水,他凑过去一看,没想到是一锅血水,他惊诧不已,连连后退,问他们究竟在做什么,没想到这蓝维汉脸上带着笑,说,这是一种长生不老之术。 “长生不老?你不是已经找了轮回术吗?那只老鹰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在汴城吗?你这又是哪里?” 蓝维汉听见这郁竹这么多问题,笑道:“这还是在汴城,我们只是有些事情想请你和辛玉帮忙罢了。” 辛玉? 郁竹马上就警惕起来,道:“我帮你可以,关辛玉什么事,我与她已经恩断义绝了,你别将我们牵扯在一起。” “别牵扯?那你干嘛要自请来这里?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汴城就是他们的老窝,哈哈,来,米一,你看这锅鹿血怎么样?” 米一道:“再煮一煮便好了。” 鹿血?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煮这样的东西?你们……要我和辛玉做什么?” 蓝维汉笑道:“郁竹兄,你别怕,你不过就是来走个过场,只要你在辛玉一定会来。” 郁竹还要说些什么,米一朝他的脸上洒了一阵药粉,郁竹便昏睡了过去。 他醒来之时,就听见辛玉在叫他。 “郁竹,郁竹?你怎么会在这里?” 上次是她四处游逛误入了山洞,遇到了郁竹,她当时就觉得奇怪,这次,她直接收到了绑架信,信上说,他们捆了郁竹,若是想救她,需她一人前往。 辛玉感到奇怪,若是真正的山匪,怎么抓到了太守,却给一个酒楼老板娘写什么绑架信,而且这郁竹的正牌妻子还是丞相的女儿,怎么会找到她。 饶是如此,辛玉也没有怎么当一回事,她近来喝酒喝得有点过头,心情也不佳,不想多想什么,信上说得严重,说是她不去,他们就要撕票,她便飞到了那个山洞,黑黢黢的,也没有人,她打算四处看一看才走,没想到郁竹真的在这山洞里。 “你真的来了?你快走!快走!蓝维汉他们不知道在筹谋着什么,他们好像知道了你的妖精身份,想要害你,你快走!”郁竹连忙喊道,但是此时,洞口突然封闭。 辛玉笑道:“这样就能困住我?” 但是,辛玉没有想到的是,蓝维汉用了奇怪的术法,造出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又用术法摄住了辛玉的神识,让辛玉恍惚。恍惚之中,她的内丹和法术便被夺走了,她奄奄一息,看了郁竹一眼,躯体渐渐变得透明。 这就是郁竹的梦境,郁竹马上用上尸体保存术,却没有想到,保存妖精的躯体并没有像保住人那样容易,他的血源源不断的输送到了辛玉的身上,血脉耗尽,才将辛玉的躯体保存下来。 他将死的时候,看着辛玉的容颜如生,嘴角勾了勾,然后死了,轮回术的稀奇之处是,他们死时,原有的残躯体也会很快被风化,消散在空中,所以一些用轮回术的,他们会吩咐自己的后代烧了自己的尸体,这样不会惹来其他的嫌疑。 第三十七章 潭 “所以是蓝维汉拿走了你的法术?”攸宁问道。 “不,他当初是一个普通人,我想,我的法力,应该是先被米一收走了。”辛玉道。 “米一,他有了你的内丹和法力,他本身就是妖,为何不直接自己使用,反而要给一个凡人?”攸宁不解。 “也许是有什么妖精不能做,而一定要凡人做的事情?”辛玉道。 这会是什么事情? 不管如何,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回到紫云观,与章延他们商量一下,此事究竟应该怎么办。 她们决定在夜里回去,她们一出这仙障,很快就引了一群萤火虫,不知道怎么了,这紫云山的萤火虫,似乎很爱粘着她们。 “没想到和你这样相识。”辛玉道。 “我也没想到,看来,我们是要长久地相处下去了,郁竹现在变成了王恒,你要不要去见他?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见他都有一种熟悉感了。” 辛玉道:“已经看了好几次了,这一世的他,哪里有他做郁竹时候那样的潇洒,还学道法,还杀了你,这要是在以前,我定给你报仇,你居然这么心大,还跟他相处。” 攸宁道:“这件事情,有点阴差阳错的意味,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出于本心,还是有其它的东西指引着他,所以也不想把此事一味推给他身上。” “你是说,凌虚?你的妹妹不是爱惨了他吗?” 攸宁笑:“爱归爱,他并不是正派的人,这一点我也能看出,之前为了找我,他摔断了腿都不肯罢休,我当时只是觉得他有些偏执,不太喜欢,没想到胡灵却爱上了他,他确实未必是个正直的人,但我当初想,正直这件事情,在情爱之中,也不是太要紧。” 辛玉道:“所以,他助纣为虐,他可能为了胡灵的事情作恶,是吗?” “他心里未必有善恶的分明,虽然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妻儿,但是你看,他用的傀儡术来寻我,然后又杀了这么多妖精,他虽然聪慧,其实只是在泄愤而已,他心里觉得这是正义罢了。”攸宁道,“但是既然已经死了……” “那些妖精也回不来,不过幸好,他们不知道他女儿的下落,没想到,他的女儿居然能够生出皇后来。” 攸宁道:“祸不及妻儿,虽然妖精才不管这人间的事,但是凌虚除了开头那几年曾经回家见过他的女儿,之后再没有回来过,他也没有真的透露自己的家究竟在哪里,谁能想到,一个官员之子,最后成了杀百妖的道士。” 她们这时候路过了清水潭。 “你要不,再试试。我想,你身上的桃木剑,若是解了浊气,成为灵气,对我们此行,会有很大帮助。”辛玉道。 “可是我,上次可是晕在这个池子里了。” 辛玉笑道:“那是我没有醒来,这桃木剑连着你的心脉,却没有连着我的,我想,或许你晕过去,我还能清醒。” 攸宁思虑再三,也决定一试,她直接跳入了池子里,这秋池寒骨,她立马打了个寒战,然后…… 没想到这时,因为听到潭水的声音,居然有人前来看。 更没想到的是,来的是王恒。 “这……”王恒一看是攸宁,连忙背过身去,道,“姑娘,怎么是你,你是失足落水了吗?” 攸宁笑道:“王公子又是做什么?深夜来此,难道是读书的?可我记得,这藏书楼夜半不开门,你想要做什么?” “我只是,近来有些气闷,夜里难以成眠,所以才外出走走的,我听他们说,姑娘已经下山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攸宁道:“怎么,王公子不想我回来?……我……”攸宁立马觉得胸口剧痛,瞬间就昏过去了,只是,没过一会儿,辛玉出现了。 她看着王恒的背影,想起当年郁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王恒听她半天没有说话,怕出意外,忙问怎么了,辛玉道:“没有怎么,只是想到一些事情,没想到王公子会在此时来这里,不如和我聊一聊,你近来在这山上,学到了什么吧。” 王恒道:“我觉得我更困惑了,我不懂得,为什么有的师兄说妖是恶,有的师兄说妖是善,就是玄真师尊,也说的是,有善有恶。” “善恶不用跟随,王公子,凭你的心分辨善恶,不用凭他们的心。” 王恒道:“那么,徐音,我还是杀错了,我不该杀她的,我……没有查明善恶,就这样下手了。” 辛玉想到那个是宰辅之才的郁竹,定然问不出这样的话来,心里有些失望,但是也有些开心,这个人不是郁竹,她便可以彻底地抛开他,这是一个新的凡人,虽然长了一张郁竹的脸,但是与郁竹一点都不一样。 辛玉可不只是喜欢那副皮囊。 看来……就算灵魂一致,长在不同地方的人,还是会不一样的,郁竹之前多么轻狂啊……不过攸宁也说过,这王恒曾经是个纨绔。 纨绔。他可不是纨绔,他当年大有肃清朝政的想法,没有想到自己却成为了褒姒妲己之流,将这宰辅之才,一命交待在这红尘堆里。 哎…… “有什么杀错不杀错的呢,你难道不害怕?万一徐音有什么亲朋好友,来取命报仇,你这条小命,马上就没有了,你还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多修几个道法防身才是正经的。” “我不怕,让他们来,我一定诚心向他们道歉。” “你杀了一条命,道歉是还不了的。” “清白。” 王恒突然自己自言自语起来,道:“她说她想要清白,我便去给她清白。我去给她做传,我去给她写书立庙。” 写书,立庙。 “这是你想到的清白吗?”辛玉道。 “是啊,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清白了,我想,这世间,这么多对妖精的误解,我为她写个传记,也许能够……能够让那些妖精的名声好一些。” 辛玉没有再说什么,她感到浑身都有一股热力发了起来,她的身子渐渐被什么力气托了起来,她浮在了半空之中,浮起来之后,又重重地坠了下去。 攸宁醒了,王恒立马回过头来看,只看到攸宁笑盈盈地看着他,他又连忙背过身去,道:“姑娘,我还是走罢,你应该能够起来,是吧,深夜水凉,还是不要泡得太久了。” 第三十八章 谋划 说罢,这王恒就走了。攸宁已经来不及去想王恒的事情,她被自己获得的巨大力量感到惊叹。她手一挥,打碎了一块巨石。 “果然……”辛玉道,“这桃木剑的威力,果然出来了。” 攸宁道:“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哪里会有什么问题,这是上天赐给你的,那王恒给了你一剑,也给了你这些,你换了我的壳子,也把我叫醒了。” “那么,你想杀凌野吗?”攸宁认真问道。 “刚刚醒来那一刻,特别想杀。之前一直潜伏在你意识之中,没想到可以和你对话。” 攸宁道:“那要告诉他们吗?我们如今一起共用这个躯体,你的朋友们,都很想念你。” 辛玉道:“不,没必要,如今这样多事,让你如何自处?我们总有一日会融为一体,到时候,哪里还有你我之分,他们既然以为我死了,那就以为我死了吧。徐音死了,辛玉死了,如今在世上的是辛攸宁,是你也是我。” 攸宁点点头道:“好。” 她们开始往院子里走去,既然已经是夜里,她们一个飞身就进了院子门,才跳到院子里,正在练功的花珂吓了一跳,见是她立马笑了,道:“姐姐,你还好吗,你都去了好几天了,有什么线索吗?” 攸宁道:“我找到了凌野的踪迹,但是他用傀儡术操纵了雀鹰,还和我打了一架,不分胜负。” 突然间,他们都围了上来,章延问道:“你说什么?他操纵傀儡术,还和你打了平手?” 慕歌连忙迎了上来,虽然没有了术法,他把脉还是一流,他捉住攸宁的手,探了探脉息,确定她并没有遭受到什么毒害,而且还觉得她的气息还好了许多。 “你……清水潭……?” 攸宁点点头,道:“是,我感觉我的病好了。而且意外的是,我能用一定的妖力。” 攸宁没有全部告诉他们,解释起来太过麻烦,她其实不只是能够用一定的妖力,这份妖力比她之前的妖力还要强上十倍。 慕歌道:“一会我给你再细细看看,倒是你说的凌野之事,他的法术已经这么高了吗?” 攸宁道:“不止如此,他似乎还在修炼其他的法术,听他们说意思,是马上就要修炼成了。我怕时间太长事情有变,而且紫云山的仙障是专门为一些动物而设的,若是凌野在那里练功,不知道会对他们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胜遇道:“他可说了什么?” 攸宁道:“他身上的法术,也许大半是来自辛玉的,他起初将我错认成了辛玉,我同他套了一回话,便得了一些线索,对了,之前我让他们传的信,你们可有收到,我猜的果然不错,米一确实不那么简单,毕方还好吗?” 章延道:“这个倒不用担心,毕方说,他其实并没有相信米一是什么善类,所以整日都守着他。” 攸宁道:“若是他隐藏了自己的能力呢?他如果偷偷下手,我们岂不是防不胜防?” 胜遇道:“毕方有捆仙绳。” 花珂道:“对,姐姐别担心,就算米一真的有什么不对劲,我们妖精也不都是吃素的,到时候,若有什么事情,毕方手上还有一个通讯的烟花。” 攸宁道:“你们说,我们要不要和玄真说一声?” 章延道:“你想说什么?” 攸宁道:“在这紫云山上,我们妖精法力被禁锢,凌野修炼的不知道是什么功夫,若是他们能够自行扫清他们的山门,倒比我们出手要好上几分。” 章延道:“攸宁说得是,就算他是真的凶手,我们是烟阳门下,他们是紫云观,要找个道理,不应该莽莽撞撞地谈,否则倒是给了别人话柄,日后陵光大人与他们对质之时,他们倒要说我们的不是了。” 攸宁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定了事宜,将凌野有关辛玉之死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他们都是愤愤不平,却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个凌野与蓝维汉的关系,还有凌野与米一的关系。 气愤之余,攸宁还是提议,与玄真商议此事,于是攸宁和章延便要往玄真的居所中去,不过,路上路过了王恒的住处,看见依旧有灯。 章延道:“这王恒,我之前以为只是人有相似,没想到他真的是郁竹的转世,若是辛玉在,看到了这郁竹变成了这个样子,不知道有多失望。” “失望?怎么会?她不会把他当成郁竹了,郁竹怎么会是这个模样呢?” “其实啊,我觉得郁竹也没有多好,只不过是有些才气而已,不过他对辛玉也是痴心,我没有想到,他居然能够为辛玉舍命。” “他可能并没有想到要舍命,只是,因此没了命而已。” “你说,既然凌野有轮回术,米一又是这样的人,会不会凌虚也买了轮回术,只是他现在成了个婴儿,没办法与我们交谈而已。” “我倒觉得未必会,他以为胡灵死了,这一世已经过得够苦了,他一生执念杀妖,为的就是给胡灵报仇,胡灵既然死了,他没必要轮回。” 章延道:“你倒是懂得他?万一呢,他心性变了,想要继续报仇,想要将妖精赶尽杀绝,怎么办呢。” 攸宁道:“那能怎么办,天下妖精群起攻之,难道我们还会怕他吗?” 说着,他们就来到了玄真的房门外,玄真并没有歇息,见到他们来,也招呼他们坐。 “我们在后山上发现了凌野的踪迹,在那个仙障之内。” “后山仙障?那是师父们专门为这后山的生灵所造的,我从未告诉别人如何进入,他是怎么进去的?” 攸宁道:“我是松鼠们带我进去的,这凌野嘛,估计是一只雀鹰带他进去的。” 玄真道:“原来如此,可是他为何要进去?” “我听闻他在修炼一种术法,却不知道是什么,要避开我们,我进去之后,他竟然使用傀儡术将雀鹰幻化成人性,然后与我颤抖,师尊,我觉得凌野并不是这么简单。” “你说什么?傀儡术?本门从不修炼这样的邪魔歪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正是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所以想问师尊,该怎办才好?我怕这凌野练的也不是普通的道术。” 第三十九章 商议 “但这仙障,先师曾经说过,是留给动物生存之地,我们若是一拥而上,反而会扰乱这地方的气泽。”玄真道,“凌野——哎——若是修炼,也不必违背祖师爷的遗训,紫云观并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你们如今打算怎么办?” 攸宁道:“若是师尊能够进去,那是再好不过,我们毕竟属于烟阳,也不想与紫云观闹出矛盾来,只是,若是师尊不能进去,我们怕时间长了,这凌野的事情有变。” 玄真道:“无妄之灾。既然如此,贫道就跟你们悄悄去一趟,就在这几日,众弟子下山之时,我们进去,我带上先师的追踪仪。” 攸宁点点头,他们如何出行都商定了,意欲起身就走,但是玄真留住了攸宁,让章延先回去。 攸宁不明所以,还是留下了。 玄真问道:“姑娘,你身上的法术是怎么回事。” 攸宁道:“果然瞒不住师尊,说来也奇,我不小心落入清水潭中,昏厥之后,身上就能够使用一些术法,起初觉得并没有什么,又一次坠入清水潭中时,有一股热力将我托举起来,我便能够使用术法了,但奇怪的是,这术法并不是我之前的那些卸下的术法。” 玄真捋了捋胡子,道:“这便是你的机缘了,你与旁人不同的机缘,我想,这是凌虚所杀的妖灵之力,原本是受到你本身妖力的压制,互相冲撞,再加上戾气十足,所以你会常常感到不适,不过有了这洗涤浊气的清水潭,自然是无忧了。不过姑娘,望你不要再紫云山上动手,这万千生灵,一草一木,都是性命。” 攸宁点头道:“自然,我这性命也来得不易。” 玄真看着攸宁的眼睛到:“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世间还有这样共生的法子,看你的样子,马上就找到法门了,也许用不了一个月。” 攸宁没有听明白“法门”,想要继续追问,玄真又道:“你不必问,你的命运已经有了安排,若是最近没有出现别的东西,你们应该成为一体。” 辛玉听懂了,这也是她预料的,她们最后应该成为一体。 攸宁便从玄真房中退了出来,回到了院子里。院子里,他们都没有睡,见她回来,忙告诉她,小松鼠来了,正在等她,她忙问小松鼠怎么了,小松鼠却说,这是食铁兽吩咐他来的,食铁兽问攸宁,此事应该怎么处理,攸宁思索再三,让小松鼠回话,告知他们近日玄真会进仙障寻找凌野,让他们尽快先找别的地方躲藏起来,若是打起来了,也好避开。 “你们可有什么专门避难的场所?”攸宁问小松鼠。 小松鼠道:“有的,只有食铁兽知道,他说,仙障里还有一处避难所,能够让我们躲上十来天。” 攸宁道:“也不知道这个地方究竟能有多大,你告诉大家,尽力储备一些粮食,若有灾祸,万万不可因为好奇而轻易出来。” 小松鼠道:“我明白了,只是,真的会有灾祸吗?我还能见到你吗?” 攸宁道:“如果能够把凌野从仙障中抓出来,我立马去看望你们,好吗?” “那就这么说定了。”小松鼠说完,就回到了树上,与它的松鼠同伴们,一起到别处了。 攸宁道:“我如今虽然恢复了功力,但是凌野深不可测,我们应该早早想好计谋,以备万全。” 攸宁将这紫云山后山山谷的地形图画了一个出来,并且告诉他们,哪一处是最适合隐蔽的,哪一处又是最让人出其不意的地方。画完之后,他们都盯着这地图,许久都没有这样作战了,花珂摩拳擦掌十分兴奋,但是剩下的,都一脸严肃。章延、慕歌与胜遇都在商讨着如何围攻凌野。 花珂道:“要不试试陵光大人的阵法吧?” “你是说……”胡灵突然也想起来了,“陵光大人闲来无聊,造的那个困兽之阵?” “灵儿姐姐果然是最懂我的,我说的就是那个,我当初被几个不能化成人形的小妖困了好一阵,还赔了好几个糖葫芦,所以印象深刻。” 说着,就和章延他们演示了起来,这阵法变幻玄妙,并且不拘人数,若是让攸宁和凌野成为阵中,他们围困住凌野也就不难。 攸宁道:“不是还有玄真道长吗?” “玄真的法术,并没有非常高。”章延告诉攸宁,“我们估摸着,也就像个两三百岁的小妖差不多,若是……凌野夺了辛玉的内丹,那可是好几百年的功力,再加上他自己的修炼,岂不是已经能够与妖精匹敌?” 攸宁听了道:“那情况可能不太妙,我们胜算也不多,若是硬碰硬,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花珂道:“姐姐,我们这么多妖精,还敌不过他?大不了我撕了符咒,以原型跟他打一场,我堂堂花豹,难道还怕这样的凡人?” 攸宁道:“你啊,真是蛮横惯了。”他们正说着,突然门口有人敲门。 花珂打开一看,见到是阿木,他笑问:“怎么阿木今日有空来找我们?” 阿木手上提着一个食盒,道:“公子说,今日天气有些凉,就吩咐我煮了姜汤,没想到做得有些多,拿来与大家分食,暖暖身子强健体魄,还望各位不要嫌弃。” 攸宁听到这句,顿时明白了这姜汤是为何而来,花珂收下,笑道:“那么替我们多谢你们家公子了,天气确实是冷,多谢你辛苦,多谢他惦记。” 胡灵笑道:“阿木,要不要近来坐坐?” 阿木摆摆手道:“我还要陪我家公子温书,就不多打扰了。”说着就回去了。 花珂拿来碗,将这姜汤倒出,一一分食,又道:“这王公子对我们这里还是挺关心的吗,慕歌,这是不是你的功劳?” 慕歌道:“哪有什么功劳不功劳,这是他心里想要给,与我有什么相干,你啊,真是不识好人心。” 胡灵道:“还是先不说这王公子了。” 攸宁道:“王公子是郁竹的转世,郁竹是辛玉喜欢的人,他们都认识蓝维汉。” 章延道:“你是想用这个来做文章?” “想归想,要王恒帮忙,不就得把我们的身份透露给他,总觉得这样更加奇怪了。” 胡灵道:“他杀了徐音,难道还敢跟妖精来往?” 第四十章 进山 攸宁道:“可惜他不是郁竹,不然知道能为辛玉报仇,定然奋勇向前。” 慕歌道:“就算不能再阵势上压倒,但我们仍然有办法,我近来看了许多书,又读了这紫云山的百草图,收了许多毒药良药,凌野并未成仙,还是凡胎一个,再加上花珂兄弟的阵法,未必不能成。” 攸宁笑了,道:“我就说嘛,办法总是有的。” 慕歌拿着几种草药道:“只要我将这些草药混合,对于一般的妖精,就会产生一种突然麻痹的状态,而凌野是个凡人,任他的修为再高,他也就是个普通的凡人,这可比妖精好对付多了。” 胜遇道:“你有几成把握?” 慕歌道:“若他没有修习屏障类法术,我有十成把握,但是这几日来看,他定是修了此等法术了,到时候我们同他交手,必须近身肉搏之时,将这药粉洒于他的身上,这才有可能影响到他。” 攸宁道:“那我们自己,也需要解药吧?” 慕歌道:“我会制作一份避毒丸,到时候你们都服下,这样就万无一失。” 攸宁叹道:“果然,惹谁都不能惹医师,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花珂道:“若是真的有那么容易,那就太好了,我们就靠着慕公子,杀他片甲不留,然后为我们的辛玉姐姐报仇。” 转眼间,紫云山山门大开,众弟子们终于迎来了下山的那一天,众人都纷纷往山下走去,攸宁早与这玄真约好,天还没亮,他们一行就在后山等着,玄真应约前来,与他们一起进了仙障。 这仙障之内,灵气四溢,章延他们皆是惊叹,没想到世间居然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攸宁道:“我之前已经叫这里的生灵尽量找到隐蔽处,不要随意出来走动,如今来看,他们确实是避难去了,这样,就为我们免除了后顾之忧。” 玄真点点头,道:“可惜我此生不能再出这云城了,不然一定去你们烟阳看看,山神陵光能有这么多妖精追随他,想必也不简单。” 章延道:“不简单,我们追查的案子,那个妖精从陵光大人还未成仙时就跟着他,然后为他打下了这些凡间的产业,他们感情深厚,非同一般。” 玄真道:“若是这样,我也终于可以理解了,你们为何对此事这样重视。” 攸宁道:“世间的生灵,只要还有珍视他们的人,他们就不会白白死去。辛玉不会白白死去的。” 玄真道:“那么她是什么样的人。” 花珂道:“姐姐很体贴,笑起来也动人,为了许多人奔波忙碌,有时候在外漂泊,好几年都不见她回烟阳过年,我们陵光大人总是催她回家,她就在信里说,世人如何如何辛苦,陵光大人说,他有些后悔。后悔让辛玉姐姐下山,一开始是因为她好奇,当她陷入了尘世中,她就很难脱身了。” 胡灵道:“这么说来,还真的让他说中了,这个乌鸦嘴。” 胜遇道:“陵光大人这几年,都没有好睡过。” 花珂道:“正是,有时候我们玩闹到夜里,以为陵光大人早早睡了,没想到,路过他住处的时候,陵光大人还在点灯,大人不知道看了多少的医书,但是听闻,辛玉姐姐的躯体也只保存了五十年。” 攸宁莫不作声,辛玉告诉攸宁,在这五十年后,陵光求得了千年的冰潭水,化入了烟阳的后山中,造成一个深深的冰潭,让这具躯体能够保留,但是因为过深,烟阳的人一点都看不清楚这里面有什么。 而后章延又道:“这一百年里,我们烟阳上下,四处搜寻线索,终无所获,连当年与辛玉一起的那个男子也无声无息地失踪了,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现下,终于在凌野身上找到了线索。” 玄真道:“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轮回之术?” 攸宁道:“听闻师尊见多识广,不知道是否有听过,哪家的道士有类似的术法?” 玄真道:“我们师祖爱这山林中的花木,他曾经修炼过一种法术,这种法术能让这枯树逢春,不过这个法术,如何修炼的,最终也没有传下来,我们啊,也只是听师父们授课的时候提到的,不知怎么,后来师兄弟们都对这个很感兴趣,只是这修炼的方法失传,我们也无从得知了。” 攸宁道:“那么,这仙障是什么时候设的?” 玄真道:“那位爱花木、心善的师祖设的,他那时也说,这紫云山已经禁绝了妖精上来,这样一来动物也害怕,不如就多设一个仙障。” 攸宁道:“他的仙障,为什么能留在紫云山这么久?” 玄真道:“因为这个师祖真的成仙了,如今啊,是天上的一名掌管四时花木的神仙了,所以我们紫云山的仙障得以存留。” “原来如此。”攸宁道。 这时,玄真拿出了手中一个罗盘似的东西,嘴里念念有词,这罗盘上的指针迅速摆动,停在了一个方向,玄真道:“看来就是此处了,快跟我来。” 攸宁道:“这东西能准吗?” 玄真道:“这是测灵气汇聚的地方,若是他真的如你所说,在修炼一门诡谲的道法,那这个结果定然就是准的。” 攸宁道:“你有这东西,你怎么不早说,害我们找了这么久。” 玄真道:“这只能测邪术,之前觉得,凌野不过就是修炼,他进了深山,未必就是在修炼一些诡异之术,这个东西就用不上。可是这指针都异,看来,他是真的修炼了一些奇特的术法了。” 攸宁道:“道长说奇特还是给他留了面子的,其实我们妖精也修炼,也听你们人间的道法,但是修炼起来,也没有这么简单,从小就被师父打骂怕了,这一下子,都过去了好多年了。” 玄真道:“相比起你们,我也算不得什么尊长了,只不过生为人,不如你们妖精自由,修炼法术,总是你们妖精占了上风的,我们呢,若非极具天赋,也成不了什么仙。我只是得了一个好处,不能出云城,但是长生不老了。” 花珂道:“你就不觉得闷吗?我在烟阳待久了,有时候十分闷,陵光大人就总是捉弄我,或者总让我做一些事情,让我偷偷气。” 玄真道:“习惯了,习惯就好。” 第四十一章 入地 说着,这玄真手上的罗盘指针剧烈的颤动起来,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玄真道:“看来就在这附近了。” 彼时他们已经来到了那棵果树附近,果树下依然留着几根雀鹰的羽毛,但是没有人的踪影。指针直直指着果树。 攸宁抬头看去。 玄真摇头道:“果然,果然啊。” 攸宁道:“师尊是发现了什么?” 玄真道:“说是玄机,其实也没有什么玄机,一切都在这树中了。” 树? 众妖都往玄真身后的那棵果树看去,玄真道:“这并不是我们紫云山的道法,而是妖精的妖法,尤其是树妖的妖法,这一棵果树,并不是寻常的果树,他虽没有成精,但是灵力十分强大,凌野定是知道了,他运用术法,将这树的中心挖空了。” “你是说,凌野就在这树洞之中居住?”胡灵道,“这是真的吗?那我们岂不是将这树看了,就可以找到凌野了?” 玄真连忙拦着道:“这树木练了千年,不可随意损毁他的性命,我们看看,从哪里可以进入便是了。” 攸宁用起术法来,她察觉这树地下居然有一个巨大的洞穴,但是他们找不到进入的方法,商议之后,还是决定用术法在地上凿出一个洞来。 嘭的一声,一个小洞口炸开,攸宁他们往洞口望去,似乎黑黢黢的,也看不见什么光亮,花珂笑道:“这灵气四溢的树下,这般黑暗的洞口,能做些什么?也就只能练功了吧。”说完,没想到整个洞口突然亮了起来,不知道有多少萤火虫聚集在一起,一阵风吹来,这棵果树落了几个果子,奇怪的是,树木作为有神识的个体,应该要能够与攸宁这些妖精说话,但是这棵树默不作声。 章延道:“怕是他身上的灵气,都被那凌野抽干了吧。” 胜遇道:“那他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慕歌摸了摸果树的树皮,又查看了一番,道:“暂时还不会,只是千年的树木,被这样吸了灵气,怪可惜的。” 章延道:“若是我们能够找到凌野,或许这棵树的灵气能回来,长这么大很不容易。” 他们说完,就往那个开辟的洞口走,攸宁又用法术推开了些,然后还用法术立了台阶,花珂笑道:“攸宁姐姐,如今只能靠你了。” 攸宁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来,众妖也有屏息静气,慢慢往下走,只不过,还没有到下面,洞里已经传出来三声大笑。 “玄真师尊,为何你要跟众妖同行?” 玄真听了道:“凌野,你为何在这山洞中躲藏?一众师兄弟以为你出了意外,已经四处寻找你多日。” 凌野道:“果真如此吗?师尊,他们难道不是想看我死了没死,看下任观主是谁吗?虽然我没有做观主,可这凌野堂下弟子执掌着整个山门,他们怕是不太开心了吧。” 玄真道:“怎么可能,当初你师父当着众人的面定了你做继任观主,当下并无异议,我也在场,你怎么就这样污蔑你的同门?” 凌野道:“师尊多年不问观中之事,怎知他们是什么心思?” 玄真道:“所以你多年来,一直都在与他们虚与委蛇?” 攸宁道:“蓝维汉,这里是紫云山,与你在朝堂之时已经相隔甚远了。” 凌野道:“辛玉,那又如何?人间不都是这样吗?你不也是在这凡间与权钱相交?” 攸宁道:“我身处尘世,那也是坦坦荡荡,我爱人恨人,都可摊开给你看,而你呢?” 凌野道:“我?我前世父母冤屈而死,第二世被人遗弃在路边,我自然是没有像你一样坦坦荡荡的福气,我受尽苦楚,才能得今日一点点成就。” 攸宁笑道:“你管在这黑黢黢洞里打坐叫做成就?” “哈哈哈。”这山洞里突然回荡着凌野的笑声,并且洞壁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你们怕是不知道,如今只要我稍微动动手指,你们就会被埋在这山洞中,到时候叫天天不应……” “呸!”攸宁还不等他说完,马上就开始反驳他,“不就是区区一个山洞,我难道还怕你,缩头乌龟,不如快快出来相见。” “辛玉,你既然没有死,我们之间便没有恩怨,你为何要如此相逼?” 攸宁道:“你倒是将你身上的法术还给我,我再同你多说几句。” 其实在这几句对话的时候,攸宁已经察觉他所在的方向,她带着他们悄悄靠近这凌野所在,没想到这里树根盘旋,居然做出了一个仿佛茧房一样的东西。 花珂笑道:“老道儿,你倒还真的给自己做了个壳子啊?” 凌野道:“我还是小看你们了,单单凭声音就能寻到此处。师尊,你且不用担心我,再有一刻我就功成了。” 章延道:“蓝维汉,你练的是什么绝世武功,一时半刻居然都不能等?你当年对辛玉做了什么?” 凌野道:“你不会自己问她?” 攸宁眯起眼睛道:“蓝维汉,你觉得我真的是辛玉?” “你不是辛玉?”凌野在茧房内笑了三声,然后道,“所以辛玉真的死了?因为我们设的那个局?哈哈哈哈,米一果然没有骗我,看来他是将那内丹炼化了,所以才只分了我这么一点儿。” 攸宁道:“你说的是辛玉的内丹吧,你身上的法术,究竟有多少是辛玉的?” 凌野道:“辛玉的内丹与我内息不符,我虽有用过,但是后来,还是完完整整地还给了米一,所以辛玉真的死了?可怜了我那郁竹老弟,为她肝脑涂地。” 攸宁道:“你知道郁竹的下落吗?” 凌野道:“他的下落不就是死,还有什么下落?” 慕歌道:“你给了他轮回术,你不记得吗?” 凌野半晌都没有吭声。 “轮回术?你是说,他也轮回了?也在世间活着?” 慕歌道:“他没有像你这么长命,如今他已经是第三世了。” 凌野道:“那又如何?他难道还记得我吗?他虽然是有才气的,但是为了辛玉,格局也不过如此罢了,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花珂道:“你杀了玉儿姐姐,居然还有脸说这样的话。师尊,我不以为凡人的命比我们妖精贵重,我们烟阳敬重师尊,所以百般忍让,不知道师尊如今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二章 米一逃走 “凌野,你如今所练之术有违天道,快快收手。” “师尊,弟子不能从命,弟子修行之日近百年,等的就是这一刻。” “凌野,你究竟意欲为何?” “灭神灭妖,从此以后,我乃这天下最大的道。” 玄真怒道:“凌野,快快收手,到清水潭中,洗尽你心中的浊气,你还能活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凌野满不在乎地道:“我乃修炼轮回术之人,师尊,你知道轮回术吗?我有了轮回之术,难道还会惧怕生死?你不过是靠着仙人的庇护,得了几百年的生存,但是却出不了云城,这又有什么意思?我练成了神功,逍遥快活,哪里不好,师尊,不然我将这破云术告诉你,你自己练练看,练完之后,你怕会感谢我。” “破云术?你练的居然是破云术。”玄真练练摇头,“你知道破云术假如没有练成,会如何吗?”玄真怒道。 “破云术,残害生灵,换我永生。”凌野道,“不过是这样而已,其实众生是为了我的献祭而已,我并不觉得是残害它们。” 攸宁听了这话,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问道:“凌野,雀鹰呢?你把它怎么了?” “我把他怎么了?若不是你想伤我,他又怎么会因为此事而伤及自身?”凌野道,“若你不跟他打那一场,他又怎么会损耗过多?” 攸宁道:“你如今还想把这些推到我的头上?我要找的人是你。” 花珂皱眉了,道:“姐姐,不用跟这凌野废话,他不过就是想拖延时间,姐姐既然说他可以用傀儡术,我看这里面的也未必就是他本人,不如我们将这东西打开。” “哈哈哈,还是小兄弟聪慧。”一个瞬间,这茧房里的身影迅速缩小,变幻成一只昏迷的仓鼠。 攸宁看了,气不打一处来,道:“居然又在耍我们。” 玄真道,不是这个,也是在这里某处,我的追踪术确实就到了这附近,虽然不在这地下,但我觉得或许还能够再深入。 攸宁听言,又往地下打洞,一声巨响,倒是有什么东西似乎破土而出了。 “糟了。”章延道,“怕是阻拦他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得外界传来一阵嘶吼之声,然后又是几句长啸,他们立马出了这山洞,四处查看,只见天空上浮着一个人影。 “小妖怪们,我今日才不同你们玩耍,我今日上了天庭,将他们打得片甲不留,到时候管你是妖是仙。” 攸宁见他一人,从天上竟然突破了仙障,往天上走去,一着急也随着他的身影去了。众妖们落在的地上,面面相觑,胡灵道:“这……这可怎么办,我不能让我姐姐独自与这凌野去,快,我们下山,撕掉符咒,下山!” 众妖看了玄真一眼,玄真点了点头,他们迅速撕掉符咒,化成了原型,往山下奋力跑去。 胜遇最快飞下山,化成了巨鸟,将他们一起网罗,瞬间朝着攸宁的方向飞去。 论这块,谁也敌不过胜遇,不一会儿,他们就追上了攸宁,攸宁便坐上胜遇的背。 将要赶上之时,这凌野突然一个闪身失去了踪影,而他们已经到了南天门。 守门的兵士问道:“是何人擅闯这南天门?” 攸宁忙道:“我们乃山神陵光座下灵宠,今日是为追一恶毒道士奔赴至此,只是这道士突然不见了,我们想问问你,是否见到了这道士?” 守门的兵士道:“不曾见过,今日你们才是第一个从下界上来的。诸位小友,你们家山神若是没有同行,那恕我不能放你们进去,我若是放了你们进去,怕是我也不能在天界久待了。” 慕歌道:“那还劳烦神将,转告天界诸位,今日有一人为灭神而来,会的术法甚多,还请诸位小心。” 说着,慕歌就让大家上了胜遇的后背,他们只能在低空慢慢盘旋。 花珂道:“我们怎么不能像这凌野一样,破了那云层,进入天庭?这样岂不是痛快?我们同他们打一架,将他捆了,这事情不就了结了?” 攸宁道:“神仙界也不是吃素的,都是修炼过上万年的仙人,这凌野就算有天大的能耐,我想也闹不出什么来。” 章延道:“这句话说得对,但是如今,我们应该如何?” 攸宁想了想,道:“不如先回云城,看看毕方手上的米一。” 胜遇听了,瞬间转变了方向,往下俯身而去,眨眼之中,他们就来到了云城,落在了秋水居的院子里。 毕方正在院子里喝茶,看到他们来了,道:“事情办完了?凌野呢?你们没抓到吗?” 攸宁也不多问,只说道:“米一呢?米一去哪里了?” 毕方道:“他今日都在房间里待着,我用了术法,他应该走不出我的结界。” 攸宁道:“你快带我们去看看。” 毕方指了边上的一处房子道:“喏,就在那里。” 他们连忙推开了门,米一似乎就坐在了书桌前,攸宁道一声“不好”,抓起米一的领子,这看上去是米一,但是攸宁知道,这已经被掉包了。 攸宁用上了术法,只是一瞬,这个米一就变成了一个小鸟雀。 毕方道:“怎么会如此,他是什么时候掉包的?这小崽子!啊,现下我们应该如何?” 攸宁道:“他们的傀儡术非同一般,不过毕方,此事也不能怪你,这件事确实超出我们所料。” 花珂道:“那如今线索都断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胡灵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然我们回烟阳吧,陵光大人一直等着我们,如今这凌野上了天界,我们也无可奈何,只好等着。” 攸宁道:“有道理,不如我们回烟阳吧。辛玉的事情,已经超出我们的范围了,我们虽然不知道凌野练的是什么功法,但是这天上的神仙,想来也不是吃素的,我们就算要上天公寻找他的下落,也需要他带着我们上去才是。” 他们商议定了,拜别毕方,凭着胜遇日行千里的功力,一口气飞回了烟阳。 他们将要到时,夕阳正灿烂,他们站在胜遇的背上,仿佛都在朝着夕阳而去。 胡灵叹道:“若是这件事情结束了,我真想回到烟阳住一段日子。” 第四十三章 初元 一阵风吹来,他们几个落在地上,烟阳还是老样子,秋天,门口的草地慢慢枯黄,另有一番风味,北幽在门口的屋顶上晒着太阳,见他们来了,懒懒的支起腰来。 不过他们并没有来得及和北幽打招呼,大步流星地往府中走去,直接到了陵光的院子,南豆才从里面出来,见到他们笑道:“哟,刚才还在念叨你们呢,陵光大人在里面呢。” 说完,他们蜂拥而上,他们有一个习惯,每当要去陵光房里的妖精太多时,他们都将自己变回原型,用陵光的话来说,这样“不占地方”,所以除了攸宁、慕歌和章延,剩下的都化了原型到书房里,胡灵一蹦就坐在了陵光的大腿上,小爪子托着脑袋,陵光笑了,将手中的书收了起来,环视四周看了看他们道:“今日怎么有空回来?” 攸宁道:“我们已经查明,辛玉之事,是凌野与米一合谋做的,但是目前并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凌野为逃避我们追踪入了南天门,兵士不让我们进去,所以我们只好就此罢手。米一也从毕方的手中逃脱了。” “逃脱了?捆仙绳也能逃?” 攸宁道:“是,米一似乎不知何时就用上了傀儡术,居然瞒过了毕方的眼睛。” 陵光并没有生气,他道:“他是头疼自己与那位姑娘的事情吧,这烟阳都把他的情事当小说来传了,进展也太慢了些。” 攸宁道:“如今我们应该如何?是否要再上天庭?” 陵光想了想,也用手撑在下巴上,一边摸了摸胡灵的头道:“我向天界传个信,不过你知道的,你家大人,在人间还有几分薄名,在天界,可是一个无名小卒,那些大神仙从来都不爱搭理我。” 胡灵道:“这都怨你,谁叫你不知上进。” 陵光道:“这哪里就不知上进了,我挺懂上进的,不过这个事情……若是……兴许会快些。”陵光想定,将胡灵放在一旁,走到书桌前写起信来,一信写毕,大手一挥,不见了踪影。 攸宁道:“你这是写信给谁了?” 陵光道:“天上掌管妖精命格的初元星君。” 攸宁道:“他能管用吗?上去的凌野也不是妖精啊。” 陵光做了个手势让攸宁稍安勿躁,很快仙雾缭绕,出现了一行小字,说他马上就来下界。陵光唤了北幽南豆,让她们准备待客,并且让攸宁一行都到待客的厅子上去。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烟阳府邸上出现了一朵祥云,陵光喝着茶笑道:“来了。” 于是攸宁四处望去,看到一个白衣仙人在云中缓缓而来,胡灵对着陵光说道:“这位大哥难道是你的兄弟?为什么出场的样子和你这么相似?” 陵光笑了笑,起身迎接。 “星君驾到有失远迎。”陵光一礼。 “您客气。”初元回礼。 他们相视一笑,陵光引了座,他便坐下问话了。 “你们说,凌野已经上了天庭?” 章延道:“正是,我们看着他上了天庭。” 星君道:“你们或许只是看他上了天,南天门上有一块照妖镜……” “可凌野不是妖,他是个法力高深的道士。”花珂抢话道。 星君摆摆手道:“别急,若是他现出真身,南天门的兵士不能放他进去,也许你们去时,他不过是用了个障眼法。” 陵光道:“攸宁是有慧眼的,若是普通的障眼法,怕是骗不过她,这样看来,并不简单。” 星君道:“也有可能,他混成仙人的随从,一起进去了呢?” 攸宁道:“没想到这凌野的飞行如此快,胜遇带着我们,居然追不上他。” “这倒是个问题,看来他的术法,已经不是普通的道法能够做到的了。他修炼的是什么道法?” “紫云观的破云术,听说这是失传的道法,他们并不知道这怎么修炼。”慕歌道。 “破云术?呵呵。”星君笑道,“原来是破云术,难怪有这样的威力,天庭上确实有一位用这种道术成仙的仙人,不过嘛……” 攸宁问道:“不过什么?” “那位仙人,最后因为德行的原因,被罚往天河,守河千年,我已经许久没有看见过他了。” “守河……千年?”攸宁问道:“这个人也是紫云观的道长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但是确实,他修炼的就是破云术,这种术法特别奇怪,有点类似于傀儡术,吸万物灵气,这灵气嘛,虽然本来就在天地之间,但破云术有所不同,若是用这种术法的人,一口气吸光了生物本身的灵气,那这个生物便空有躯壳,神识散尽。” 众妖相看一眼,攸宁又问:“妖精可以修炼这种法术吗?” 星君道:“倒是没有什么限制,只是他们在修炼之时,比平日都要虚弱,若是被人打断了修行,只会更加麻烦,不过,听你们的说法,他应该已经练成了破云术。” 攸宁道:“大概是吧,我们在紫云山上,被仙障所困,使不出术法,所以没有将他制住。” “被仙障所困?这紫云山居然还有仙障?” 攸宁点点头道:“确实是有仙障……” 星君道:“本君怎么从未听闻,有哪个仙在下界设了仙障?” 攸宁道:“难道这是不能的吗?我以为仙人都可以随意到下界……” 陵光道:“你们家大人,不就不能出烟阳吗?” 星君道:“得了吧,陵光,你就骗骗这些灵宠,你说说,你难道不是因为上天喝酒,惹怒了王母,才让你在烟阳困守万年?你为辛玉之事强出,王母又给你加了五千年。不过小友说的,仙人并不是随意到下界,他们若无别事,一般不会下凡来,这天界的环境比凡间好多了,神仙们若是要下凡,需向落凡阁报备,然后才能下凡。” 陵光道:“你不如去落凡阁查查看,哪位仙人去过紫云山?” 星君道:“未必能够查到的嘛,这仙人报备行踪,本就很随意,他们不一定将自己去过哪里一一写出。” 攸宁道:“那星君认为,这个仙人会不会去过紫云山,教了凌野道法,是为了让他修炼成这破云术?” 章延道:“凌野修炼在后,辛玉被害在前,我看此事的关系,还应该从米一和蓝维汉查起。” 第四十四章 何梦 “米一在凡间向人们兜售一些法术,靠这个赚取银财,法术都是一些普通的法术,但是他却因此认识了像青城王爷这样的高门显贵,然后与蓝维汉结识,我们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米一?”星君随手展开一个命谱,道,“我的命谱上,似乎没有这号人物,你们给我出个画像,让我看看此妖是什么模样。” 说完,攸宁立马执笔,不过几笔,就勾勒出了这妖精的模样,递给了星君,星君一看,先笑了两声,道:“原来是他,我认得他,不用查了,这妖精曾经是我的好友——在天上种花的百花仙子何梦座下的灵宠火螭,但由于他杀了人,被赶出了仙界,从此以后,在人间流浪。” “火螭?”胜遇惊奇道,“那可是有名的凶兽啊,可是米一这副样子,怎么会是那火螭?” 星君笑道:“这火螭原本是个凶兽,不过何梦性子温平良善,而且将这只小火螭带上天庭从小养起,本来日子过得舒舒坦坦,没想到那日她下界,带着火螭,一个没看住,火螭就惹了事,杀了人,何梦心里难过,却也无法保全火螭,只得求天帝看在她的面子上让这火螭免受天劫,此外,还让火螭弃了他原本的神兽之身,用那凡人躯体,在天河中化成妖躯,让他成为了人间一只普通的妖精。” 众妖听了皆是惊叹:“原来还有这种惩罚?” 星君道:“这火螭身上的戾气太重了些,天帝说,若是随意放他走,怕是人间要起大乱,所以他的神兽之身被锁在天河,而那具妖身,估计是孱弱不堪的模样吧。” 攸宁道:“那么,这火螭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究竟意欲何为?” 星君道:“若是跟天庭有关,目的无非两个,一个是他的神兽之身,另一个就是他的旧主何梦,据说何梦之前对他百般照顾,他们日夜相伴,感情不浅。” “所以,很有可能,米一是为了上天庭,所以才将蓝维汉诓去修炼的?” 星君道:“火螭曾经爱看天界的书籍,确实看了许多奇门异术,这失传的破云术,虽然在人间失传,可那位守天河的仙人,还在那天河附近,火螭的真身又被锁在天河,难保他们不会有什么联系。” 章延道:“也不知他们去哪里看来的这个法子,辛玉到底怎么被盯上的?我想不通,既然是火螭的法术,那天下这么多妖精,为什么一定要选辛玉?” 星君道:“陵光兄的小玉儿我也见过,天资聪颖,还有一双慧眼,当时我便对陵光兄说了,小玉儿可以成仙,可陵光兄不是再三问她,她也不愿意去参加考核吗?” 陵光道:“她是看了我受拘束的样子,心里不快,觉得这成了神仙也没有什么好处,而且后来驿站事忙,她也不愿意再去应付考核的事情。” 星君道:“这便是了,她法力纯净,但另外也有原因,很有可能辛玉是火螭第一次用别的妖精的妖力,辛玉的妖力恰好与他同源,属于火系。” 章延道:“又恰好,辛玉被郁竹缠住,而蓝维汉站在了他那一边,可以成为他的助手。” 慕歌道:“所以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星君道:“谁说不是呢?破云术,大概就是火螭向那位天河的仙人学的吧……如此说来,凌野上天庭,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去天河取回这火螭的身体。” 攸宁道:“那么,星君,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他吗?” 星君马上提笔写信,送上天庭,不过,这信已经写得有些晚了,这时候,凌野已经与米一汇合,凌野在南天门外故意引起兵士的注意,让米一进了南天门。 一进入南天门,米一就直奔天河而去。在天界,神仙可以腾云而行,但是灵宠与妖精,受到法术限制,只能用双足步行。米一化成小仙的模样,跟随这众仙,一步一步朝着天河处走去,结果路上,却遇见了何梦。 何梦当然一眼就认出了米一,就算米一化成灰,何梦也能记得他。 何梦将他抓到自己的宫殿里去,怒道:“你为何要回来?你不是已经在人间生根了吗?我有去初元星君那里问过,他说你过得挺好的。” 米一道:“挺好的?什么叫挺好的?何梦,你看看我如今什么样子,再想想我之前是什么样子?我怎么会如此,你当年为什么不为我说话?” “你怨我?你在怨我?”何梦气急了,“你这样怨我,几千年前为何要选我为主?” 米一道:“何梦,你想清楚,不是我选的你,是你选的我,我当初不过是一只野兽,而且我们火螭,乃是上古凶兽,你一个司花的神仙,拥有我这样的神兽,也没有什么用处,而你呢,日日除了种花之外,我一点施展的地方都没有,你说,我怎么能长长久久地呆在你身边呢?” 何梦道:“你是凶兽?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凶兽,你在我的座下,就是与那些灵宠一样的神兽,我不管你究竟是什么样子。是……你是嫌弃我庙小,所以才对我如此不满,而你现在违反了天规,又到天庭来,难道是为了拿回你的兽身吗?” 米一道:“你确实不蠢的,何梦,不如,你跟我一起杀尽这些蠢物,我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仙子。” 何梦道:“就凭你?你看看你自己。” 何梦掩饰住自己的慌张,急急忙忙想着对策,就在这时,星君的信瞬间出现在了何梦的手中,米一一把夺过,没想到上面居然说的就是自己。 这下,他在天庭的事已经败露了,他本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了自己的兽身就走,这下看来,他没有这么容易脱身了。 他一把抓住何梦的腰,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美,我小时候就觉得你美,如今我长大了,还是觉得你美,现在,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走已经不重要了,我势必要将你带走的。” 说着,米一抓住何梦,使起了破云术中的操纵术——也就是攸宁他们所说的傀儡术,何梦眼中蓄满了眼泪,她问米一。 “你真的要如此吗?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变成现在的样子。” 第四十五章 火螭 “我什么样子?我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因为这落魄妖身,我在人间蛰伏多年,不敢与妖对战,过得何其窝囊,还要看妖脸色,你宠了我这么多年,呵呵,之后又将我抛到如此境地,你让我怎么能够忍受。” “米一,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米一,不如趁早收手,我去向初元星君说,虽然他的消息是这样的,但是你并没有来过这里,这样天庭就算怀疑你,也不会真的抓你,你快走。”何梦道。 米一一把抓住何梦的手腕,道:“主人,我已经不能回头了,今日我还叫你一声主人,明日我们主仆异势,你得叫我一声主君了。”说罢,开始用起傀儡术来,何梦是常年种花的仙子,这有了仙人的职位之后,很少再修炼,很快就有些吃力,何梦感到了米一力量的强大,她居然用起同归于尽的仙法来,米一正在诧异,何梦身后出现了一个身影,只轻轻一指,何梦瞬间就昏厥了过去。 “米一,你们果然上来了。” 来者是道士模样,长须白发,一派仙风道骨,但是他的装束与他的表情却极为不符,他脸上的笑容极为邪门。 “百衡道长,这么多年,别来无恙?” 百衡笑道:“别来无恙,也没有什么差别,我不过是镇守天河的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米一道:“道长谦虚了,若不是道长的筹谋,我与凌野怎么可能有今日?道长一会儿跟我们一起,到人间逍遥快活。” 百衡道:“我就是从人间来的,人间是什么样子,我难道不知道?你们如今还是有些莽撞了,天庭如此多兵将,你们两个怎么能独自前来?” 米一道:“道长不用担心,我此身已经修炼好,在加上凌野还有火螭之身,这天我也能捅个窟窿来,你就瞧好吧。” 米一对何梦用起傀儡术,何梦当即睁开了眼睛,但是脸上面无表情。 “有了破云术这样的术法,难道我们还怕这天庭的小仙?”米一的表情不可一世,“再加上我火螭之力,只要向这些多年未修炼的神仙喷我的神火,他们就能够为我所用,到时候,难道还怕他们?” 百衡笑了,道:“若是如此,倒是还有几分机会,不过,你答应我,若是势头不对,我们立马下界,神兵或许不行,我们到下界收一群妖兵,让他们为我们所用,再打上天庭来,这才是正理。” 米一道:“道长说得是,不过今日是因为烟阳那群灵宠,因为他们知道了我的筹谋,所以向所有仙家发了快信,提点他们,否则,我只想拿回自己的火螭之身,再积蓄一些力量。” 百衡道:“那便不多说了,我们快到天河处吧。” 作为镇守天河的仙子,这日百衡其实在休沐,但是没想到到了何梦门前时,他就听路过的仙子在议论火螭之事,又听到门内有争吵之声,立马进来帮忙。 米一扮做了百衡的侍从,百衡又为他换了身形,让他的样子更像个仙童,不过这天界都受到了初元的信件,都在讨论。 一个兵士急匆匆地跑着,百衡问他跑什么,他说,天帝急召初元星君回来,他要去传令。 百衡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找那个家伙有什么用?等他们拿到了火螭之身,估计这群老家伙才听完这事情的缘由呢。 米一也笑。 天兵急急忙忙地走了,百衡与米一立即往天河走去,天河景色秀丽,之前他还小时,何梦就常常带着他来天河玩耍,他也因此认识了百衡,之后他长大了,也常常自己来找百衡,这一来二去,倒是将他视为知己,何梦是个女仙,有时优柔一些,而百衡多了些阳刚之气,所以他更爱与百衡玩耍。 不过百衡并不是真心与他玩耍的,这一点,米一并不清楚,他当初年纪尚幼小,偏听偏信都是有的,百衡还教他一些与他自身冲突的法术,并且告诉他,这是正常练功的难受,米一信以为真,不过常常觉得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有日在何梦面前练功,也失了准头,何梦以为他生病了,还照顾了他好几日。 好不容易有起色,何梦就说带着米一下凡,让他散散心,没想到刚到人间,米一的兽性冲破理智,居然当街手撕了一个人,何梦焦急地将他带回了天庭,让天帝宽恕,天帝大怒,本来要杀了米一,但是何梦苦苦哀求,并且表示自己永远不下界,以示惩戒,让天帝放过米一,自己为他承受天谴。 天帝虽然答应不给米一天谴,但是也想出了割舍火螭之身的法子,让米一放下原身,用术法修复这凡人躯体使用,虽然百般不情愿,但是米一当年也只有听命的份,在天河重组妖身的时候,米一的好友百衡就传授了他破云术,并且让他专心修炼,总会有大成,百衡还教会米一如何向天界传信,不过又告诉他,不能给何梦传信,否则他帮他的事情就败露了。 米一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是他对百衡的话言听计从,没有不依的。 百衡告诉他,若是他能够修炼成功,便可以重回天庭。 换身是极为痛苦的,米一默默承受剧痛,何梦也在另一处遭受天谴,她身体虚弱,受了天谴之后,就无法起身,米一去拜别何梦,何梦只能强撑着同他告别几句,并且告诉他,在凡间,有许多道士修炼道法,米一可以学一些平心静气的法术,去去戾气。 米一点点头,他的样子也十分虚弱,但是天帝不允许他在天庭多待,就这样,孱弱的米一被扔到了下界,因为他是凡人躯体组成的妖身,修炼的术法只能使出十分之一,因此在山林里,时常受到不同的妖精欺负,他被打得怕了,往人间去,又因为没有钱,术法也用不上,饿了好几天肚子,后来才在深夜,偷偷到一个富豪家的厨房,偷了些东西吃。 但是因为他偷得太多,富豪觉得厨子没有好好打扫卫生,也将厨子辞退了,米一当时心怀愧疚,不过之后,这个厨子找到了更好的地方。 米一也从此知道了,在人间,没有钱财是不能生存的。 他因此对钱财十分痴迷,做过一些零工。 第四十六章 换体 等他休养得差不多了,他终于可以朝天庭发信了,百衡就告诉了他如何在人界修炼的一些法子,百衡原本就是凡人修炼成仙,因此也知道哪些小法术练起来简单,又能有些用处,起初呢,米一在人界一边打杂,一边悄悄卖着法术,不过到后来,他开始修习破云术时,发觉破云术还能将法术转移到器物上,本来众人对这法术修习都是将信将疑,不过这破云术的法力转移一用上,那法术册子上的小法术只需要稍加修习,就能够转移到人身上。 米一呢,也因为这许多法术能够马上见效,他的买卖才真正地做了起来,不过他因为在山林中受了太多的欺负,一点儿也不愿意再和那些妖精打交道,于是,他就专门找那些凡人和有神识的生灵,与他们做生意,然后让生灵让渡一些灵力,再经过他修炼成小的法术,贩卖给一个富人,就这样,慢慢将生意做起来。 米一在去天河的路上,看着何梦走在前面,想起自己还小时跟在她后面的样子,心里突然有很多感慨,感慨若不是当年失控伤人,自己也不会离开这天界,下凡受了这么多的苦,也不会一直拖着孱弱的身躯,如今他回来了,终于要一雪前耻,让这天庭的诸位神仙开开眼。但百衡的心里,却有另外一种想法,不过他没有说出来。 作为看管天河的仙人,百衡自然对米一的兽身存放了如指掌,无数个日夜里,他坐在河边,眺望那何种火螭的兽身,心里总是郁郁不平,自己所谓的什么德行原因,不过就是天界大宴会的时候,不小心冒犯了天帝的女儿,惹得王母大怒,将他调到天河。 百衡自然一肚子火,但是好歹这天河的景色甚美,也过了几年清闲日子,但是米一的出现让百衡有了别的想法,百衡知道,这米一是难得的凶手,被仙子何梦所得,可以说是暴殄天物了,当一个无忧的灵宠到底能有什么出息。 百衡将自己的愤愤不平转移道米一身上,那时候米一还是个孩子,何梦呢,每日都是种花,开始还新鲜,后来简直无聊透了,米一受何梦教导,当初的性子也还算温平,从来也没有伤害其他人的举动,于是何梦就放心他自己在天界四处走动,那时候米一还小,长得也可爱,仙子们都会给他点吃的玩的,直到他到了天河。 天河的景色很快把米一给迷住了,那天刚好是百衡当班,别提有多亲切了,他们一起玩闹了好一会儿,米一答应百衡,以后他在天河的时候,一定来找他玩耍。 起初百衡也是因为巡视天河无聊,后来在天河中不经意用了破云术,发现这米一有些天赋,不过破云术与他原本的内功相冲,一点都不融合,不过他并不愿意放弃这个苗子,只要米一能够熬住这阵子,那么他也能修炼成破云术。 破云术是百衡一生的心血,他也靠着这个法术才能够飞升,不过当初,师父曾经同他说,这个法术需要有心念正的人来驾驭,让他不要随意留在凡间,他便没有留着,只是想着,日后能在天界收个童子做徒弟。 可是也因为那桩破事,他落魄至此,连收徒的机会也没有了,权利啊,到了天界,也还是这种样子。百衡很是失望,却也没有法子,索性现在有了米一,他日夜有他相伴,倒也排解了寂寞,不过正在米一修炼不久时,米一就出了岔子,被夺去了原身,用那凡人之躯组成了新的身体。 这样的身体,修炼起破云术来实在有些勉为其难,又听说他在下界过得捉襟见肘,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是日夜为他想出了利用破云术转移法力的法子,过了不久,就听过米一的日子好过起来了。 不过米一也因为害怕了,所以那几年,胆子十分小,不愿意和其他妖精打交道,也从未和他们再起冲突,所以,百衡也不知道他的术法练到了何种地步。今日,米一传信,信上说自己已经得到了破云术的精髓,让百衡不要再在天庭看什么破河了,百衡心里就知道,米一定然是用了其他的方法。 他不否认,自己之前确实存着这样的心思。 他这样能干,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不能一直在这里看着河几千万年。不就是天界的神仙吗?他做腻了,也不想做了。 但是,靠他一个小仙自然是不行的,破云术在他身上发不起他的威力,这种威力,只有火螭之身的米一能做。 他没有想自己要能登上至尊之位,做一个米一的幕僚其实也不错。 很快,他们来到了天河,米一并不想伤害这些守河的天兵,百衡对这天兵道:“听闻这火螭在凡间有异,我特地来天河查看查看他的真身,看看是否有不妥。”他们都是多年共事,怎么知道这百衡带了米一前来,所以也就放他下去了。 百衡拨开书面,进入了天河地下的幽禁之所,除了火螭的身子是一个空壳之外,剩下不少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妖精,他们看了看百衡,并没有想要理他的意思。 水门一关,百衡将这兽身从束缚中脱出,米一立马换了躯壳,当他回到火螭之身,感到自己身上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 米一十分高兴,大笑三声。 所有的妖怪都朝着米一处看去。 “百衡,你这是干嘛?你是要让这火螭闹得天下大乱?不如你也将我打开,让我也帮帮你们?” 旁边一只妖怪笑道。 百衡决定不理会他们,他让米一继续变回仙童,并且说:“米一,你要知道,虽然你如今有了这躯体,但是我们起事远远不够,若是你现在莽撞,只会跟这些妖怪一样,永远被镇压在天河的底下。” 米一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下凡之后,我便去练一群妖兵,有了这火螭之身,傀儡术也方便了许多。” 百衡又用起术法,将那人身化作火螭的形貌,放了回去,一切都妥当了,他们才从水底走出。 镇守天河的问道:“怎么样,百衡,我一日都在这守着,应该没有什么岔子吧?” 百衡点点头道:“一切如常。” 第四十七章 下界 百衡一直将米一送到南天门,到了南天门前,兵士们拦住百衡道:“今日说有凡人闯入,让我们多加检查,多有得罪。” 多亏百衡给米一加了一道法术,所以他们也没查出个所以然,百衡道:“这是我随身的侍从,今日让他下去凡间有公干。” 兵士们点点头道:“明白、明白,好,请去吧。” 百衡就对米一道:“若是找到了东西,就尽快回来,不要耽误。” 米一点头道:“是。”然后就往凡间飞去,飞着飞着,这凌野就跟上了,问道:“如何了,你的身子拿回来了没?” 米一笑道:“自然是回来了。”说着还在天空上现了一回原身,那样子,十分气派。凌野自然也是高兴的,又道:“我这副躯体,也撑不了多久了,米一,你看什么时候让我得一个长生不老的法门。” “长生不老的法门啊……”米一思忖着,问道,“你破云术不是说将要成了吗,按理说不应该是这种情况。” 凌野道:“我被烟阳的那伙妖精拿住了,若不是我机敏,恐怕这时候你还见不到我了。” 米一道:“没想到,当年那辛玉背后居然有这么大的势力,陵光也是这千年才出的,他的家底都是那辛玉挣的。” 凌野道:“当年那郁竹,转世成为王恒了,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米一道:“哦?他也练了你那轮回术?好!这下就有文章可做了。我看那辛攸宁并不是这么简单的,她虽然是妖精,懂得变化,但她犯不着跟辛玉练一个这么相似的躯壳。” 凌野道:“当初是你说,我们拿了她的内丹就走的,你还说她马上就会消失。” 米一道:“按常理来说本来是这样的,何况她的尸身我们拿来也没有用处嘛,她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红色小狐狸,本来不出意外,她的尸身就应该灰飞烟灭,没有想到,那郁竹居然愿意为她而死,这可真是稀奇……” 米一本来正说得津津有味,突然回过神来,他道:“你说,这辛攸宁,会不会就是借了辛玉的身子,她就是死而复生的一妖精?” “这?这是真的吗?若这是真的,难道不是有违天道的事情吗?” 米一摇摇头,道:“陵光应该是个正经的神仙,在此事上,说不定用了些别的关系,让这辛攸宁名正言顺地复活了,不过此事,应该没有别的人知晓。” 凌野道:“那我们放出风去,就说这辛攸宁就是死而复活的,让这天下的妖精看看,这神仙的灵宠,是怎么利用关系,违背天道的。” 米一笑道:“你以为陵光会就此跳脚?陵光难道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他定然有他的对策,不过这辛攸宁……这郁竹……倒是很有意思。” 凌野道:“郁竹的转世又不记得前世了,你说这有什么用处,何况那辛攸宁是李代桃僵的,跟辛玉也不沾边,我们能从中想到什么办法?” 米一道:“你不知道,妖精在这世间,靠的是内丹维系,所以我说,这辛玉没有内丹会死,但是如今可就不一样了,这辛玉的体内,有了内丹,你说,这辛攸宁她究竟是谁?” 凌野道:“有这种可能吗?辛玉和另外一人,在这个躯壳内?” 米一道:“这当然只是我的猜测,不过如今,你可以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看,就用这郁竹的转世作为诱饵,辛攸宁嘛……当初我们能够摄了她的内丹,如今也可以。” 凌野道:“可是,这辛攸宁就算真的中计,那烟阳这么多妖精呢。” 米一道:“我如今有了火螭之身,想要控制几个妖精,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你不用太过担心了。” 火螭之身。 凌野道:“既然你拖下凡体,为何不帮我想想办法,也脱下凡体。” 米一看了凌野一眼,道:“你以为凡体这么好脱?妖精要受多少磨难你懂吗?凡人总以为,这妖精能够化成人身,也要修炼好几百年,也不是所有妖精都能修炼。所以啊,能够成为人,一世修炼的,多少妖精都羡慕不来。” 凌野道:“可是这残破之躯总会死。” 米一道:“那辛玉的内丹给了你,你死不了,你需要多炼化,使她与你融为一体,这才能让你返老还童。” “真有这种效用?”凌野不太相信,“我已经练了许久了,怎么一点都不见变化。” 米一道:“我们到人间,找个地方,我给你试试。”说罢他们落下云头,这里正好是梁国的交城。 交城地处偏远,地势复杂,有许多奇特的山脉和溶洞,他们当即就找到一个巨大的溶洞进行修炼,先是米一将火螭之身现出,惹得凌野连连惊叹。 “这果然是神兽,威风八面,有所向披靡的架势啊。”凌野道,“不知还有什么特殊的法力?” 米一道:“特殊倒不敢说。” 米一想到,刚刚在天庭,他提出要带走何梦时,遭到了百衡的反对,百衡说,过几天会将何梦乔装,然后送下来,何梦之前立誓不离开天庭,若是走到南天门,势必引起他人注意。米一看着傀儡样子的何梦,只得答应百衡。 百衡道:“她如今很受控制,你不用担心,和你一起下界才是麻烦。” 米一想到,当年何梦也夸过他的样子。 米一不知道自己对何梦是什么感情,总之是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因为从小她就在自己身边,被疼爱的感觉,也是何梦给他的,他知道她心里多么珍视他。不过此时,他突然又想起了京城的三青,米一摇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尽管这三青很合他的胃口,但都不如他的事情来得紧要。 他试了一试自己的身体,觉得不错,又开始教导这凌野运气术法,凌野本身就只差登门一脚,如此一来,立马修炼成了,才过了一个时辰,这白发老道就变成了黑发小道,凌野显然高兴坏了,道:“米老板诚不欺我。” 米一道:“我们只要去天上改个命谱,你便可以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了。” 凌野得意忘形,问道:“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去改?” 米一道:“这事情没有这么容易,今日,你上天之前已经让他们察觉了。” 第四十八章 群妖 “我知道你已经在天界留守多日,我本想练完功法再去找你,可是这一群妖精对我围追堵截,又将我们的师尊找来,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逃了出来,不过幸好,你已经拿回了火螭之身。” 米一道:“火螭之身对我们来说还远远不够,我们应该要找到一些帮手,才能更好地成事。” “帮手?对,对,说得有理。”凌野道,“找什么帮手?” “找妖精,当然是找妖精。他们当年如何欺辱我的,如今我也要让他们尝一尝这样的滋味!”米一道,“我虽然是妖精,但是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他们如此对我就不要怪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 凌野仇恨妖精全是出于这种修炼的不公平,他觉得自己累死了,功力也不如妖精,许多妖精的口气,都是看不起道士的,再加上之前,他们将修炼千年的辛玉的内丹抢走了,也没有出什么事,于是凌野常常将妖精玩弄与股掌之间,平日里没少让那些低等的妖精做帮手,一些是真心被他的鬼话骗了,另一些被他用术法摄住了。 米一道:“先前你那些妖精朋友,关系还在吧?这次可要让他们出一出场了。” 凌野道:“那些小打小闹的妖精们,来做这些事情,怕是不太能够,不过可以让他们设局,勾一些妖精过来。” 米一道:“其实我当初没有想到,你这么憎恶妖精,居然也会利用妖精来成事。” 凌野笑道:“憎恶是一回事,但他能为我所用,岂不是好?” 米一叹道:“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你找几个来问问。” 凌野如今已经是个年轻道士的模样了,他道:“在这交城,我之前也有相熟的妖精,容我去看一看。” 说话间,他们就到了城里,这交城多是国与国之间交际之地,往来混杂,所以也有许多妖精居住,凌野的老相识,就是当年他诓骗林容的时候,找的那个妖精,妖精也是个狐狸,风韵十足,不过他们认识,全是因为妖精在被人欺负的时候凌野出了力,当然他是事后才知道她是个妖精。 妖精名叫紫幻。 紫幻这只狐狸,最能洞察人心,她生来一双媚眼,多年来修习的都是变幻之术,虽然其他的功力不如别人深厚,但是幻变能够以假乱真,若不是天界的照妖神器在场,她能学妖精学得七八分相似。 凌野和米一到了紫幻居住的地方,凌野不与紫幻多说,只说,他愿意花钱,请紫幻组局,邀请一些交城的妖精,他想要打听一些消息。 紫幻在人界,干的就是这种活,人脉广,四通八达,不过,她身边的妖精,不是杀过人,就是用一些邪门术法,紫幻笑道:“哟,小道士,不知道你哪里见过我,这群妖的聚会,你一个人,能不能扛住啊。” 凌野一笑,紫幻就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想了片刻,叫出凌野的名字。 “你居然返老还童了?”紫幻惊道,“这是怎么办到的。” 凌野道:“你别多问,这不是你能打听的事情。” 紫幻道:“当初帮你骗骗那些小公子哥这倒还行,这回你要找这么多妖精,价钱可不便宜,而且我认识的,可都是杀人放火的主,你的宴会没有开起来,怕是你早就被他们给吃了。” 凌野道:“这次并不是我,是我的朋友,他想要组这个局。” 凌野让开,米一走了上来,换掉那孱弱躯壳的米一,如今可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他气度华贵,身姿雍容,颇有气势。 “紫姑娘有礼了,不知我够不够这个格,组这场局?”说着,拿着扇子的手现出了他的原型,然后又迅速变回。 紫幻一看,心里一惊想了半刻,问道:“难道你是——你是火螭?这火螭当初不是被天上仙子收为灵宠了吗?如今已经很多年没有消息了。” 米一笑容一僵,又道:“紫姑娘,我如今已经不是灵宠了,下凡来,不过就是为了多结识几个朋友。” 紫幻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不知二位现在有没有住处,若是没有,也可往我们那里住去,我的府邸不对外开放,只让妖精来往。” 米一回头看凌野一眼,凌野点头说放心,米一指着凌野道:“他这个样子,若是被妖精识破,是不是不太安全?” 紫幻道:“这也好办,我的府邸对面就是一家小客栈,大可让道长换了衣服,就在对面住下。” 米一点点头,他们两个就住下了。紫幻果然没有食言,带了一波又一波的妖精给米一看,与他们吃吃喝喝。 其中虽然也有喝蒙了闹事的,但是紫幻十分有经验,不花力气就给哄好了。米一对凌野说,这个紫幻,倒是个上道的。 凌野道:“的确,能用钱摆平的妖精,自然好说话。” 米一道:“若是要拉她作为我们的盟友,你看是否可行?” 凌野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她斡旋于众妖之间,又心思缜密,那些小妖我们可以控制,那些极大的功力深的妖精,还需要她来助我们筹谋。” 他们商议定了就决定拉紫幻下水,紫幻哪里是这样简单的人物,她似有似无地笑了一声,道:“两位爷,我日子平平安安,慢慢修炼,也不做神仙,你说,我为什么要蹚你们的浑水。” 米一也不多说,一把手握住这紫幻的脖颈道:“紫姑娘,我们找你,是看得起你,知道你的能耐,也佩服你,既然你与凌野是旧相识,来日我们统一了这天地,自然你的富贵也不会少,到时候不用瞻前顾后,岂不是更加痛快?” 紫幻被掐得喘不过气,连连讨饶,米一放下手后,紫幻笑了两声,道:“我就知道,两位也爷做这些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是我既然摊上了这件事情,那还有什么办法呢。不久是毁天灭地嘛,我毁,我灭,我去给你们找妖精。” 得到了紫幻的许诺他们都十分满意,接下来的日子,紫幻更加卖力为他们做说客,当然米一给的酬劳并不少,千金万金进了囊中,自然这紫幻也没有别的怨言。 其实紫幻心里,一直觉得他们异想天开,这件事情实施太难。 第四十九章 探 不过紫幻仍然答应帮他们做这件事,一是因为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二是,她也在这世间畏畏缩缩多年,想知道他们究竟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于是,这连日来,都在帮米一叫人,功力尚浅的,直接被米一收为傀儡,功力深厚的,坐下来跟米一把酒言欢的时候,少不了紫幻从中端茶递水,说些好话,紫幻天生就是做这些事情的,说起话来也是头头是道,不出半月,这米一已经养了一个妖精军团。 但是,此事也被交城行云馆知道了,行云馆,就是烟阳在交城的驿站,不过由于地处偏远,其实妖精不多,得知紫幻正在收服妖精,也是半个月之后才有的事情。 朱雀就是行云馆的掌柜,她手下的妖精一打听到这个消息,惊得她连忙往烟阳发信,烟阳很快就收到了信件,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烟阳一行,只由胜遇带着,在夜里,悄悄来到了交城。 才落脚,朱雀迎了上来,相互寒暄问好之后,就说起这交城中的事情来。 攸宁心想,这米一当初,也是知道他们在梁国十三城内都有驿站,只是各个驿站的名字不同,他并不清楚而已,所以这一消息,他们应该明白迟早就会泄露。 攸宁道:“他们找了这么多的妖精,究竟是做什么打算?” 朱雀道:“目前还不清楚,只知道这紫幻认识的,都是些罪恶滔天的妖精,他们无恶不作,烧杀抢掠,吸食人脑,总之你能想到的事情,他们都会做。” 吸食人脑? 攸宁当即皱起了眉头,胡灵道:“这是什么妖精,怎么这么恶心?” “他们从来不惧怕天谴,有的就算天谴来了,劈了他们,他们修炼修炼,又平安地度过了下一段日子。”朱雀说着,拿出来自己一本小账,账上都是她平日闲得无聊,记录的交城诸事,她并不是爱理人间事的主,不过这人间之事,她也多少有过涉及,这交城地处偏远,许多逃犯流亡至此,也有许多重犯被流放,所以风气向来不好,但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边的妖精更加可怕。 攸宁翻了翻,这交城,怎么像是个人间地狱一样。她突然想到,这郁竹当年也说自己曾经是交城人,难道就是从这种地方生长出来的? 攸宁问道:“问你个题外话,这当地是否有姓郁的人家?” 朱雀想了想道:“有的,郁家就是这交城的名门望族,几代都有人做官,不知道子孙之中多少太守,多少二品大员。我知道,你想问的是当年辛玉的相好,他确实是在交城出生,但是长到十二岁,他的父母就将他送到别处去,进山学习,所以他虽然是交城人士,但是交城的习气,他并没有沾染到。” 攸宁道:“看来,他们之前也查过。” 朱雀笑道:“何止是查过,有关于郁竹的事情,我都里里外外翻了十几遍,连他的家族史都一清二楚了,辛玉之事还是没有头绪。” 攸宁道:“难怪你没有头绪,如今这头绪有了,凌野和米一,就是杀害辛玉的凶手。” “你说什么?”朱雀立马变了脸色,她道,“他们杀了辛玉?可是为什么?我们与他们从来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都很少交集,我们也不以烟阳的名义行事,他们为什么盯上辛玉了。” “因为郁竹。”攸宁道,“其实,也许他们并不是冲烟阳来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辛玉和烟阳有关,只是需要一个妖精试一试他们的法术,而辛玉,或许是当时离他们最近的妖精。” 朱雀道:“他们试了什么法术?” “破云术。如今,怕是练成了,你派出去的妖精打听得怎么样?” 朱雀摇了摇头,道:“先前有个小兄弟,混进去就没有出来,今日我打算叫一个功力深厚的过去看看。” “没有出来?”慕歌赶忙上前,“去了多久?” “慕公子居然也对此事这么上心。”朱雀道,“两日,两日他都没有回来,我想再派妖精,又怕打草惊蛇,也怕他们再也回不来,所以,就没有继续派妖精前去。” 攸宁道:“若是我们去,此刻也容易被他们认出来,那么今晚还是由你的手下去,我们在外围,看一看消息。” 朱雀点了点头,将一切都打点好,今日派出去的那个兄弟名叫崔四,是朱雀的亲戚,崔四常年在外,行事也十分稳妥,他趁着夜色混入了今日的酒局,辛玉他们在不远处的屋子里守着,若是有什么大的动静,定然也是能听见的。 章延一边倒茶,一边道:“我看着米一,说不定已经有了什么把握,前几日初元星君说,在天河之下压着的火螭之身已经被掉包了,这米一有了这火螭之身,怕是我们加起来,也才勉强抵得过吧。” 胡灵道:“章延,你别长他人志气,我姐姐近几日的功夫大有长进,不知是不是因为去了紫云山的缘故,现在啊,我是完完全全打不过她了,你也可以试试,我也不相信,这火螭之身能有多大的能耐。” 胜遇道:“不可小瞧,这是十大凶兽。” 花珂道:“诸位哥哥居然这么小心,这十大凶兽有什么厉害的?” “十大凶兽之一的火螭,曾经作为坐骑与天帝对战,虽然最后被天地砍死,但是这火螭的能耐,也不容小觑。”章延道。 “那也是坐骑,而且,这个火螭,也不是当年那个火螭,顶多就是他小孙子,小小孙子,哪里还有他祖爷爷那些锐气,你们说,是不是?” 胡灵道:“这个嘛,倒是不一定了,你看既然是上古的凶兽,说不定骨子里也带着恶念,这下可就麻烦大了,姐姐,他难道也想毁天灭地?” “也许他真的有这个胆子,但总不能靠他一个单打独斗吧……” 花珂一拍掌道:“通了!不是单打独斗,他们办宴席的目的,不久时结交朋党吗?你们看,用这种方法,让他们结识更多妖精,然后收为己用。” 攸宁道:“只是这米一先前看起来这么孱弱,有用吗?而且凌野也是个老头子了……” “不,凌野不是老头子。”朱雀突然道,“那是个年轻人。” 第五十章 雅城 “年轻人?怎么会是年轻人。”攸宁道,“他已经将近百岁。我们半个月前见过他。” 朱雀道:“不,我们的线报,凌野确实就是个年轻人,并且已经不穿道袍了,打扮得像个公子哥。” 章延道:“这么说来,是不是他的术法练成了?” “破云术,难道还能让人返老还童吗?”胡灵问道,“有这么好?” 慕歌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你没听说吗,那百衡仙人,就是靠这个术法上天的。” “天庭怎么没将这百衡抓起来呢?”朱雀问道,“按你们说的,他镇守天河,那天也去过天河牢底,岂不是嫌疑最大。” “他失踪了。”攸宁告诉朱雀,“就在那天,他和那何梦仙子一起失踪的,南天门说并未见过这两位出门,大家猜测他还在天庭,但是无论怎么寻找,他们都没有办法找到。” 朱雀道:“也许真的还在天庭吧,不然如果我是他,定然下凡来找这两个,可是最近的线报,这交城,除了紫幻整日拉扯这么多妖精去她那里,其他也没有见到什么生面孔,基本上都是那些妖精。” 攸宁道:“半个月了,这交城的妖精还没请完?” “若说是那些有能耐的妖精,早就应该请完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连小妖精都大开宴席招待,我那位兄弟,不就是混进了小兄弟的局,结果没有出来。” 他们等到半夜,才等到这崔四回来,崔四一坐下,先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口茶,道:“我可算明白了,这火螭究竟想要干什么。你们不知道,那紫幻的宅子里,居然住下了许多妖精,哦,不,不是住,是控制,我们之前那个兄弟也在那里,你们知道吗,我上前一看啊,那些妖精仿佛失去了神识,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然后这火螭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整齐划一,实在吓人,我刚刚偷偷地上前看了,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这些人的眼珠子都带着绿色,双眼无神。就算我上前拨弄他们,他们也好像根本没有感觉。” 攸宁道:“你说的可是实情?这难道是……傀儡术?” 胡灵道:“一定是傀儡术,这凌野总是爱弄这样的勾当,那米一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两个加在一起,简直就是恶毒至极,所以他们是拿着那些低等妖精,给他们做战斗先锋,让他们冲锋陷阵了?” 攸宁道:“估计就是这样吧,其实这样的妖精,不用术法,控制起来也不难,只是这傀儡术,他们居然敢这样大肆使用,想必这两位的破云术都已经修炼好了。” 胡灵问道:“那他们的目标是什么呢?花这么大的力气。” 章延道:“如今看来,就是天庭了,听说这火螭能够喷出火来,这火他还能随意控制,若是加入了术法,便是百倍千倍术法的威力,很有可能,他们就是利用这种手法,将傀儡术用在了小妖精身上。” 胡灵道:“我们如今知道了,又能怎么办,我们才有多少,他们这么多妖精,我们就算拼死,也打不过吧。” 章延道:“总不能就此放过他,难道就这样看他军团组起来?” 崔四摆了摆手道:“不,他们明天就要走了,他们打算走遍梁国,组成千军,然后上天庭,与天帝争锋。” 章延笑道:“我怎么觉得,他们冒着一股傻气呢?” 攸宁道:“虽然我也觉得他们不太聪明,不过嘛,这火螭还是有实力的,这破云术,哪里是一般的术法,看来,这火螭是百衡的徒弟,那么,我们只要抓到百衡,这事情是不是就解决了?” “那还不够,百衡虽然是教他术法,但是真正带大火螭,给他关心的是何梦仙子,这么多年来,若不是何梦仙子信守诺言,这天地哪里能够轻易饶了火螭,他当初当街杀人,见到他们的人十分多,何梦又因为一时害怕,居然众目睽睽之下,飞身逃走,此事对神仙界的影响极为恶劣,诸多信众都对他们产生了怀疑。” “所以,米一究竟是在意何梦,还是不在意呢?” 攸宁道:“米一这个妖精,不能以凡人之心来猜测他,我想也许,他又爱又恨,既想要何梦与他在一处,又觉得当年若不是何梦要他下凡,之后又逃走,让他闯下滔天大祸。” 花珂道:“我怎么就不明白,这明明是他自己犯的事情,怎么就让他推给何梦了。” “何梦或许有错,但是这米一,轻信了百衡,哎,也许不能苛责他,但是他走的,还是一条不归路,人命算是一条命,妖精的命也是一条,他们就这样残害妖精,总是要受到报应的。” 慕歌道:“现在,我也可以确定,当年害死晴狸的,就是他们了。” “晴狸还是被波及的,当初此事死的还是醒春,不如我们事后,寻天帝说一说,看看这醒春,有什么法子,让他能够轮回转生。”攸宁道,“觉秋这样年复一年地守着,日子过得也太不容易了。” 崔四道:“你们还有闲情盘这些旧账,我看啊,这会子,他们说不定已经带着队走了,我听闻,他们下一步就去雅城,也邀了我前去呢。” “雅城?今晚?”攸宁问道,“具体怎么去,什么地点?告诉你了吗?” 崔四道:“这会子知道着急了?不用急,过半个时辰,看着天上烟花盛开,往烟花的方向去,就是他们行动的方向。” 对于妖精来说,烟花确实是个有用的东西,他们可以不用一些难用的术法来传递信息,根据烟花,他们判别位置,继续前进。 说完,他们就听到天空爆了一声,果然,路上就开始出现各种动物的原身,朝着那个方向奔去,谁也不理,就径直地往那个地方去,像是着了魔一般。 攸宁他们的行李还在那花珂的宝贝盒子里,也没有卸下,既然他们去了雅城,攸宁就让胜遇带着他们,继续往雅城走。 这一天的奔波,胡灵已经困了,她趴在胜遇的背上,开始呼呼大睡起来,花珂也一样,蒙着头睡了,章延看着他们,自己却像是有心事的样子,攸宁问他,他只是说,不过想起了辛玉在的时候。 第五十一章 陵光开释 很快他们到了雅城,甚至比凌野他们还先到,雅城驿站名字叫做听风居,那时候听风居掌柜白泽正在朝着天上望去,居然看见了他们来了,当然是喜不自胜,一年到头,在雅城的日子里,见不到几个烟阳来的。 白泽乃是上古神兽的后代,功力极深,他的一家人都是天界灵宠,他自己却不愿意干那些差事,偏偏打听得这有一山神名为陵光,爱收灵宠,日子还过得富裕,他就往山上一去,烟阳的一众妖精,看到如白泽一样的神兽都来到了烟阳,自然是十分高兴,立马出来迎接,在烟阳山上呆了几百年,有些闷得慌,于是他与南豆北幽说,将他送至人间,打理各城事务,这几十年里,他主要在雅城。 雅城,是米一被抓的地方,从道理上来说,米一若是回来,说不定还要找白泽报仇,白泽呢,也不怕他,当时抓米一,也没有下什么凶狠的法术,只是用了一点通晓过去之术而已,白泽遗传的神力,就是通晓过去未来。但是由于他是个不务正业的神兽,因此通晓未来之事,他并没有学得太好,他一边是不想看那未来之事,觉得看了之后活着就没有趣味,另一方面,他也不愿意再去修炼。 他平日里修炼的,都是如何怎样与人打架的法术,只不过当时这十三城令上,指明了不能伤着米一,这才用的神力。不过啊,这米一孱弱,看起来也是个不经打的,白泽也不想多做纠缠。 白泽的术法,不过就是让米一做了一个过去之梦,他查看梦境的时候,发现米一在那时是一个小孩,跟着一个女子,白泽当时也没有细看这梦里的环境,以为那是他的娘亲,没想到居然是天上的仙子。 众妖落了地,互相见过,章延问道:“听闻米一还要来雅城收妖,你可知他之前住在哪里?” 白泽道:“这米一,在雅城有一处房产,这可是他的老窝,毕方曾经来信说他跑了,我就派妖精暗中盯着那里,当时我抓他,没有费什么力气,后来一看,他在这雅城,还是有一些妖精跟随的。” 章延道:“所以他才敢这样回来。白泽,你现在驿站多少妖精。” 白泽道:“章主事,我这里多少妖精你心里应该有数才是,打理一个驿站,最多也就四五十妖精,若是要打起来,我这听风居,估计都剩不下什么。” 章延道:“确实如此,但我们既然来了,就应该早早打算起来,不能让他们占了先机,白泽,凌野他们练成了破云术,这破云术中居然有一个傀儡术,他们从交城过来,已经养了一群傀儡妖精,我们派人探访,他们低等妖精做了傀儡,高等妖精都是他们的头目。” 白泽道:“这应该不是冲烟阳来的吧,烟阳虽然抓了他,但是也不至于他们这样兴师动众。” 章延指指天上,道:“冲他们去的。” 白泽道:“难怪了,若是这样,虽然他们成不了多大气候,但是这也要闹得人界不得安宁吧。” 章延道:“才去了一个城,我的意思是,就在雅城截了他们。” 白泽道:“你们名不正言不顺的,截住他们又如何,天界还没有发话呢。” “他们就是杀害辛玉的凶手,管他什么名正言顺,我没让他们给辛玉偿命,已经是仁慈了。”章延道。 攸宁听了,道:“白泽说得对,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这事情,我们很难办,虽然抓住他们能够让人界安宁,但现在他们的队伍越来越大,不知道我们这么一些妖精,能不能敌过。” 说着,正有人来报,外面突然来了一位仙子。 他们一看,原来是初元星君。 初元带着天帝的旨意来了。 “诸位小友,你们的事情,天帝已经知道了,火螭之事,还有他们近年来做的一些事情,我已经报呈天帝,天帝说,务必要将火螭捉拿归案,而且,还解禁了陵光,他可以在人界四处走动了,这信是我刚刚接到的,他应该不久就会过来。” 胜遇听了,就起身,往烟阳来的必经之路飞去,陵光要来,作为胜遇这样日行千里的坐骑,自然得尽自己的职责。 攸宁道:“这下就好了。天庭会给我们派帮手吗?” 这星君道:“哎,他们说,陵光既然养了这么多灵宠,总要拿出来用用,便叫你们,将这个事情处理一下。” “你说什么?”章延本来以为如今这事情,已经得到了天庭的重视,没想到,反而都落在了烟阳的头上,气得火冒三丈,“本就是天庭下来的妖精惹事,杀了辛玉,怎么就放在我们大人身上了,星君,可不是这个理,我们烟阳虽然妖精多,但是散落在各地,一时间难以相抗啊。” “此事我也说了,但是没有用嘛,天帝说陵光想要解除禁足,就得拿出一点实际的战绩来,若是摆平不了此事,还是在烟阳慢慢待着。” 花珂与章延都气得冒烟,但是攸宁道:“现在生气也无用,既然我们先到了雅城,白泽,迅速向周边几个城发急信,通知在附近城内的烟阳妖精们,来雅城集合吧,我们就在雅城,与他们的傀儡大军打一架。” 说着,陵光和胜遇也从外面走了进来,对他们道:“按照攸宁说的吩咐下去吧,这几日,我们都要紧张一些,辛玉之事,我总要给她一个交待。” 攸宁看着他,那次回烟阳,他们并没有时间聊什么,他也不知道,辛玉已经在体内苏醒的事情。 章延道:“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们就立马行动起来吧。” 外面有妖精来报:“他们已经进了米一的府邸。” 白泽吩咐道:“现在,多派几个眼线过去吧。看住他们的一举一动,另外,告诉城内的妖精,让他们相识的妖精不要与米一来往。” 花珂道:“虽然这么说,但是未必有用,他们带着紫幻,她认识的恶妖可不在少数,这可不太容易对付。” 陵光道:“恶妖,若都是恶妖,这也好办,我请雷公电母帮忙,你们在打他们时,我让他们也下发天谴,这样一来,就算不杀他们,他们的力量也会弱很多。” 第五十二章 见辛玉 白泽道:“大人多年没有出过烟阳,不如试试手,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被打过了。” 花珂道:“对啊大人,凌野和米一,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如今他们自己得了势,定然心气极高。” 陵光摇摇头道:“白泽,你封锁我来了雅城的消息,若是真的要用上我,也得先将我藏住。”说罢,他变成了一个普通小妖精的模样。 众妖都笑了,攸宁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试试看,若是需要请大人动手,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星君笑道:“陵光,我可要借你的地方睡上一个好觉,天帝着急将我赶了下来,说是要让我看你们将他们收服了之后,再回到天庭。”听了此言,朱雀马上让人备了客房,让星君住了下来。 陵光笑道:“既然事情你们已经安排下去了,那就去吧,我已经好久没有出来了,容我坐一坐,南豆北幽本来想跟着我来,但是我想烟阳还是需要看顾的,别等会我们都在此处,我们的老巢被他们翻了,这就很不值当。”说着正要往外面走,攸宁看准时机,也一溜烟跟上了。 陵光见她尾随,问道:“怎么,你居然还跟着我,不担心一下,他们会将你们打得落花流水吗?” “大人。”她突然一笑,继而不说话了。 她在月光下的样子十分清澈,一转身化成了原型,跳入陵光的怀中。 这……这是辛玉?陵光忍不住抚了抚这狐狸的皮毛,问道:“你是辛玉吗?这是真的吗?” 狐狸点了点头,又朝着他的怀里蹭了蹭,嘴上似乎像是带着笑一样。 陵光本在高兴,不过扭头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问道:“那么攸宁呢,她去哪里了。” 听到问这句话,怀中的狐狸瞬间变成了人形笑道:“我就说了吧,陵光也不是这种神仙,他定然能够察觉到这个问题的。” 然后又道:“没想到,我们多年情义,居然只让你开心了这么一瞬,真是,无趣。” 陵光这下明白了,道:“你们,在同一副躯壳中?” 她点点头道:“在我打凌野的时候,似乎她受到了那内丹的感召,突然在我身体里醒来,此后,我们就公用了身体。” 陵光道:“原来如此,你们可有感觉不适的地方?” 她摇摇头,道:“我上了那清水潭,将桃木剑的浊气去了,如今,已经不会发作了。” 陵光道:“那便好,看来如今,我得给你们想个办法,让你们能够分开才好。” 攸宁笑道:“怎么,我们这样不好吗?辛玉回来了,攸宁也还在,对大人而言,难道不是惊喜吗?” 陵光道:“若是你们吵起架来,那可多奇怪啊,你们难道还要自己和自己打起来吗?辛玉,你说你要认识徐音,说了这么久,没有想到这样认识了。”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栽在了郁竹手上。” 陵光道:“他可是用了轮回术的,也能生生世世活下去,你难道不想要和他再在一起吗?若是你想,我就吩咐他们将他捆到烟阳去,到时候你想对他如何你就……” 她瞪了陵光一眼道:“我才不想对他如何,我当初喜欢他,也就是喜欢在浮世里,心怀天下的他,若是离开了这天下,郁竹这样的人,其实也不能入我的眼。” 陵光道:“好歹,他存了你的躯体,让我能够有办法可想。” “陵光大人,死生乃是常事,你都当了神仙,怎么看不破这一层?” 陵光道:“我不是看不破死生,而是看不破你不辞而别,若是命里如此,我是神仙,也应该算到,有所准备。” 辛玉道:“大人,多谢你。” 陵光拍了拍她的头道:“为什么要和我说多谢,这么多年,我应该多谢你,当初我一无所有的时候,难道不是你在我身边。” 辛玉道:“自然,你也要多谢我的,我知道我的重要,没有了我,陵光大人即使做了逍遥的神仙,日子过得也不舒坦。” 陵光道:“你想报仇吗?” 辛玉点点头,道:“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的妖精吗?睚眦必报,不过呢,为了能够继续做烟阳山神的灵宠,我自然会注意,不要伤了人的性命。” 陵光道:“如今倒是不要紧,这次都是恶妖,我向天庭要了征战令。你若是看不顺眼的,顷刻杀了,倒是也没有关系。” 辛玉道:“得了吧,这里面,凡人也只有凌野了,我呢,倒不想杀他,只想在他身上,拿回我的内丹。” 陵光道:“你倒是仁慈,不过听说,他已经返老还童了,你的内丹,多半是拿不回来了。” 辛玉道:“这天界的神仙难道是吃干饭的吗?我不管,到时候你去朝天帝说,我要我的内丹,我的功力一分都不能少,不然我和攸宁也闹上一闹。” 陵光道:“你倒真以为,闹能闹出什么来?他们蠢罢了,这种样子的,除非有仙人撑腰,不然这个架势,都不用动用天兵,就能灭了他们,这又有什么用处。” 辛玉道:“那他们大张旗鼓,难道不是为了攻打天庭?” 陵光道:“攻打天庭?怎么可能呢,他们如此大动干戈,也许是为了掩饰自己最真实的目的。” “那会是什么?他们……想要做什么?” 陵光道:“你知道百衡吧,破云术的百衡。” 辛玉点点头道:“他应该就是教会米一的仙子。” 陵光道:“他当年被罚镇守天河,后来郁郁不平。听说他们之前是十分好的朋友,这次米一能拿到火螭之身,也是因为他。米一曾经是仙子何梦座下的灵宠,如今,这两个仙子都已经毫无踪影了。” 辛玉道:“那么他们下凡来了吗?他们的功夫很高?和你比如何?” 陵光道:“何梦倒是平平,不过这百衡,多年不曾讨教了,怕是不太好对付,不过这星君不是也来了吗,到时候我与他一起,兴许也有九成把握。” 辛玉道:“那我懂了,不过要我是百衡,我直接杀到天帝面前,将他劫了,这便省了许多麻烦。” 陵光道:“那是自然,省了许多麻烦。他们正是因为无法接近天帝,才这样弯弯绕绕。” 辛玉道:“那就明日,将这群傀儡打倒。” 第五十三章 备战 很快,他们的线报就告诉他们,这米一带了约有两百号的妖精,许多妖精是以原身出现的,亏得去的妖精眼力好,否则还看不清有这么多的妖精在这里,化为原身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不过,要控制这么多妖精,也不容易。 攸宁和陵光闲坐在大堂里,章延在与他们将排兵布阵的事情,攸宁问:“你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打架了?” 陵光笑道:“记不清了,总之是很多年。不过当时为了修仙,从来没有下过狠手,所以啊,也不算什么。” 攸宁道:“这天界太平,已经很多年了。” 陵光摇头,道:“谁说天界太平了,我时常拿到天界的邸报,都说是某某想要违背天界秩序,被罚了,被关了,或者是他们有谁犯了天规。呵呵,天规。” 攸宁道:“你是为什么禁足的?” 陵光笑道:“年少轻狂,当时天帝请了天师讲经,我坐在一旁发了酒疯,这才让他们给架了出去,说我不敬天家,不修身养性,让我在人间好好守着烟阳,待上几万年,我也不想争辩罢了。” 攸宁道:“还是让他们拿住了把柄,毕竟这件事情,也是你自己做的,不过我看你,有了辛玉,其实也不算寂寞吧。” 陵光道:“是啊,一开始,我们在山中,只有我们,住在洞穴里,辛玉的法术练得越来越好,所以,她开始四处走动,常常带朋友回来,后来慢慢的,我们这个地方,就变成了收容所。” “倒是像她,她应该很喜欢吧。” “后来,妖精越来越多,我们在烟阳种了一些果树,但是还是不够,那时候辛玉常常去人间,她说人间的人们都喜爱做生意,于是号召这些难以维系生存的小妖精们,做一些小的生意,其实也是为了糊口。再后来,章延来了,章延呢,是个爱走动的妖精,他将辛玉拽到各地去看,不知怎么,就发现了她有慧眼。辛玉就开始用她的慧眼,换了许多银财,生意就这样做大了。” 攸宁笑道:“生意做大了之后,她就很少回来了,是吗?” 陵光点点头道:“人间事忙,她便不常常回来,不过她带回来的妖精也越来越多,还有一些听到消息的妖精慕名而来,但是消息也是她传递过去的。” 攸宁道:“这样说来,他们应该要知道烟阳才是,米一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烟阳。” 陵光道:“米一一般和凡人,还有那些尚未修炼的走兽打交道,而辛玉会挑一些品格好的妖精,这都不在他交往的范围内,所以啊,没有听说,也是有可能的。再加上,他早早被贬下界,我也在烟阳呆了这么多年,不知道我也是正常。不过百衡倒是知道我的,但他大概不清楚,辛玉就是我手中的小狐狸吧。” 攸宁道:“他们动辛玉,完全是一时兴起,如今变成这样,估计他们也没有预料到吧。” 陵光道:“那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可以随意杀妖精,尤其是灵宠。” 攸宁道:“是啊天道昭昭,但是弱肉强食本来就是生存法则,他们只是不太光彩。” 陵光道:“怎么,你倒还同情起他们来了?” 攸宁摇头,道:“因为入了烟阳所以要守着烟阳的规矩,但是这些妖精,不过是活在世间,他们与天界无关,与人界也无关,我们却要拿着规则来诓他们,你说,这样合适吗?” 陵光道:“攸宁。若是不问天界规矩,我们当即就杀了他们,给你,给辛玉报仇,你们能够这般活着,是因为天界还管辖着人妖二界,我上报天庭,说明这之中的缘由,才让你们能够重生。若是无人管束,那么生灵失衡,三界大乱,到时候,神仙在天上打架,人与妖在地上打架。” 攸宁道:“虽然如此,你并不能说明,他们就完全错了。我之前并不管世事,不知你们究竟如何想,但他们杀了辛玉,我们确实有权力向他们报仇,但是他们要去天界,这便是他们的选择了。” 陵光道笑道:“那么,就当做帮我一把,我与这天庭,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我吃他的俸禄,领了神职,受他管束,也因此得了这永生永世的神力无尽。自然是要为他们办事,我们不想这么多公道,正义,只要将他们拦住,将这头头送上天去,然后为你们讨个公道,这事情就了结了。” 攸宁道:“话虽如此,但我觉得,米一这样的妖精,断然不会这样轻易就放手了。” 陵光道:“我们之所以需要神仙,需要天界,是为了众生能够获得舒畅祥和,而不是所有生灵都在血雨腥风中挣扎生存。” 攸宁道:“血雨腥风,其实,有了天界,四处还是血雨腥风,只是看起来祥和而已。” 陵光看着远方,他们彻夜未眠,天已经蒙蒙亮了,章延过来,将他们商议的兵阵与攸宁、陵光商量,又改了几处。天才亮起来,就听说,这紫幻已经四处拉人了。 章延道:“其实我们如此让那些妖精不要接触,怕是米一早有防范了。” 攸宁道:“早就猜到了。” 雅城地广人稀,不远处就有沙漠、荒地,都是排兵布阵的好地方,他们接到消息,听说这米一一大早,就带着这伙妖精去了荒地。 攸宁含笑道:“不如,我们就去会会新兵,看看我们烟阳,有几分战力。” 说出这话,攸宁自然有七八分的把握,他们点了一会儿兵,从各个成连夜赶来的妖精,足足有三四百,这下可比他们的多了,不过这烟阳的妖精,都因为陵光的吩咐,不许杀生,因此也少了一点斗气的意思,攸宁有些担忧。 陵光道:“没关系,雷公电母会准时到达,你们不用担心。诸位,这么多年,为了我陵光,诸位谨小慎微,今日是天界下旨,为三界肃清邪魔,诸位不必瞻前顾后,只需尽力砍杀便是了。” 攸宁道:“米一手下,大多都为恶妖,诸位定然也曾经受过不少屈辱,今日可报仇雪恨,一雪前耻,不过那米一与凌野两个,须得留下他们一条性命。” 众妖都道“得令”,在章延的引领下,隐去身形,往那米一操练的地方去了。 第五十四章 战 黄沙漫天,飞沙走石,攸宁他们往云层下看时,一群妖精肃立在阵阵恶风之中,一动不动,十分诡异,攸宁道:“看来,他们的力量不容小觑。” 花珂道:“这究竟是什么邪门的术法,怎么用起来也是阴森森的。” 攸宁道:“术法从心,这凌野与米一,各自都心怀鬼胎,自然都是阴森森的了。” 章延道:“他们作恶多端,手法巧妙,自然是怀了鬼胎,心术不正的了。” 说着,只看见那队伍前方站着三个身影,那鲜明的紫色定然是紫幻了,剩下的白衣是米一,黑衣是凌野,花珂笑道:“他们倒是有模有样地站在那里了,只是不知道,这些兵的战斗力如何,我说,要不我下去试试?” 章延担忧道:“你?你行吗?这米一和凌野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你这半两功夫,若是撑不住了,可尽早跟我们打声招呼啊。” 花珂道:“你们这一群都在这里,我哪里还需要担心,放心,我给你们探探路,看看他们的实力如何。” 说罢,花珂一个翻身,在空中显出了原形,与这下面的重要叫板起来。 “哟,诸位,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啊。”花珂在天上笑道,“米兄,你怎么在云城这样不辞而别了呢?我可找你找得好苦啊。” 米一眯起了眼睛道:“花珂啊,怎么就你一个,你的哥哥姐姐去了哪里?” 花珂悠悠荡荡地晃荡下来,笑道:“米兄,实不相瞒,这他们说要去这,又要去那,我一时跟他们走散了,哦?这位是谁?” 攸宁在天上悄声与章延道:“没想到这小子还挺会演戏的,不知道能不能骗过他们。” 章延摇摇头,道:“你看看米一的样子,他是能被花珂骗住的吗?花珂如今不过是虚晃他一晃,很快就要动起手来的。” 章延果然了解这花珂。 米一道:“这位是凌野。” 才说完这是凌野,花珂的剑马上就亮了出来,但凌野也不是什么寻常人,立马他的桃木剑也出现了。 米一挑了挑眉道:“花珂,这是来的哪一出?” 花珂道:“你不知道,我们在紫云山上,听得最多的就是凌野的名字,不过他们都说,凌野已经是个老头子了,你这位凌野,怎么这样年轻?他们说,凌野就是杀害我辛玉姐姐的凶手,米兄,见到仇人,我是不会心软的了,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希望你多多见谅。”说完这话,立马就和凌野打了起来。 打了约莫一刻钟,这凌野的功法滴水不漏,花珂一个闪身,跑进了那些傀儡群众躲藏,一边喊:“哟,米兄,你这些都是什么妖精,怎么的一动不动。” 而后,居然凌野皱一皱眉头,这些妖精的剑锋突然都朝着花珂一个。 花珂立马腾云而上,道:“米兄,这是我与凌野的私人恩怨,你这般行为,到底是有几个意思?难道你跟他是一伙的吗?” 米一冷笑道:“花珂,你真当我是傻子?我难道不知道你干什么来的?” 米一话音刚落,所有的傀儡将士剑锋指向他,花珂一跳,笑了:“就这些傀儡,你还想打倒你的花爷爷?门都没有。” 说着跳进了傀儡妖精群中,开始与众妖对战。 攸宁在云端仔细看着他们,只见这米一与凌野并不参与对战,他们口中念念有词,而这妖精群似乎能够随着他们的感应而对花珂发起攻击。 章延道:“看来也就这般本事而已,算不上什么。” 攸宁摇摇头,道:“他们定然还有一些别的。”说着,这花珂正在使出他的绝招,手中的剑幻影出千百只剑来,直直地刺往凌野和米一,不过,那些傀儡的动作也十分迅速冲上前去,用他们手中的枪和盾牌,挡住了花珂的冲击。 慕歌也在一旁道:“这傀儡的动作居然如此迅捷,怕是不好对付。” 攸宁道:“你看,他们主要还是依靠米一和凌野两人的指挥,不知他们是否能够自己活动,若是能,那才是本事。” 胜遇道:“既然如此,那就我来试试。” 胜遇飞身而下,速度极快,飞至那凌野身前,不过一个傀儡兵士居然比胜遇还快,挡在了他的身前。剩下的兵士,并没有因为凌野被限制而停下不动,他们依旧在围困花珂。 攸宁道:“差不多了吧。”话音一落,攸宁将手挥了挥,众妖得令,轰然上场,顿时间,场面混乱,黑压压一片。 攸宁与慕歌、章延还站在云端,他们并不着急下场,而是悄悄移到了米一和凌野的上方。 烟阳的重要都开了杀令,自然是大开杀戒的了,不过,今日在此的,只有一些喽啰小妖,那些他们招揽来的恶妖们,都没有在这个地方。 攸宁道:“杀了这一场,总还有一场的,那些剩下的恶妖才是我们真正的对手。” 米一和凌野看见不敌,想要逃跑,攸宁立马上场,祭出自己的剑来,笑道:“凌野、米一,你们若是想要留一条性命,劝你们早早收手,我们一个烟阳就能把你们打得狗血淋头,这样你们还想上天庭吗?” 米一怒道:“狐狸精,你以为你有烟阳山神做靠山,你就能呼天喝地招摇撞骗了?呵呵,你从头到尾就是棋子而已,什么起死回生,辛玉?辛攸宁?你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你才是最大的逆天之祸。” 攸宁道:“哟,你这是还编排上我来了。”攸宁难得地妩媚一笑,“若我真的是辛玉,你们应该怕上一怕,因为辛玉可不是好惹的角色,她最惯常的,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说罢,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突然眼神凛冽起来。剑锋骤然而去,直劈那米一面门,后面的凌野看到了,嘴里念念有词,一时之间,大部分的妖精都往这里冲过来,又因为烟阳妖精正与他们缠斗,这一动作,一下不知死伤多少。 攸宁只是专心与他打斗,背后凌野想要暗算攸宁。突然慕歌前来,隔开了凌野手中之剑,笑问:“都说凌野师父功力深厚,不知晚辈可否请教你的返老还童之术啊?” 说完慕歌也开始与他打斗。 一时间,此地乌云四起,不知谁是谁。唯有那傀儡军团的双眼,发着绿色的荧光。 第五十五章 逃 场面本来混乱,但是这花珂发现了绿色的荧光,于是大喊:“打那些绿眼的。”瞬间,众人就有了目标,霎时间,烟阳方大杀了许多傀儡兵士,凌野与米一看大势不好,瞬间想掉头就走,但是这烟阳妖精围作一圈,将他们收在圈内。 攸宁笑道:“米一,你练的这个功夫,怕是并不怎么样吧。不然连我们烟阳都抵挡不了,如何能够上天入地?” 米一听了这个话,十分气愤,瞬间将自己的原身现了出来。 这火螭是何等形貌,此前攸宁他们都没有见过,如今倒是开了眼界,火螭面目狰狞,行动诡异,獠牙十分长,身上也长满了刺与鳞片,他双目怒视烟阳众妖,吼道:“谁敢前来,我让他尸骨无存。” 攸宁挑了挑眉,正欲上前,慕歌拦了她一把,烟阳的一个小妖正好往那边打去,瞬间,这火螭一口邪火喷了出来,那火光为紫色,妖异可怕,瞬间,烟阳小妖的眼睛也变蓝了,火螭来了劲,正要大肆喷出紫焰来,突然,这一阵风起,天上浓云聚成,一道闪电劈在了这火螭头上。 火螭表情十分痛苦,将眼睛闭了一闭。 “可恶。”火螭喊道,“我杀了你们,看你们怎么再害我。” 说罢,正准备又吐出火焰,没想到天空中又劈下一道闪电来,凌野见此,在一旁悄悄指挥着傀儡军团,将火螭一扑,遮了起来,众人正在奇怪,这天雷又劈了两次,傀儡妖精们死伤无数,不能动弹。 再一看,这凌野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他们急忙拨开这些妖精的尸体,却完全不见这米一的踪迹,原来,这雅城地势复杂,地下多有溶洞、暗河,这凌野定然是知道这其中的关窍,使了术法,让火螭陷入地底之中,自己也跟随着逃窜。 攸宁用术法打开地洞,才发现这地下错综复杂,章延将攸宁喊了上来,道:“穷寇莫追,看来他们是早有防范,不过,今日我们倒是明白了他们如何利用傀儡军来打人。” 攸宁道:“若是他的紫焰能够顷刻将妖精变成傀儡,那么我们就算杀得再多,也于事无补。” 章延道:“此事,看来还是会在天上解决。”他抬头看了看天,雷公电母还未走,章延朝着天作揖,没想到雷公电母居然下来,落在了地上。 章延与众妖介绍这二位,众妖也都见了礼。 雷公道:“听闻诸位小友都是陵光的门下,此番辛苦了,没想到这火螭有这么大的能耐,待我会天庭禀告天帝。” 花珂问道:“他有很大的能耐吗?怎么看出来的?” 雷公道:“我手中之锤,力达千斤,这一般的仙妖都难以抵抗,你看着米一,居然能够连受我两重锤,而外貌无损,可见这火螭的功力非同小可。” 电母道:“你们可得小心了,这能够经受住天谴的,都是这类上古神兽、凶兽,虽然这米一被我们劈了两道,但是看来并未受到重创,他定然能够很快东山再起。” 攸宁道:“不知两位有没有好的法子,让我们来参谋参谋。” 电母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们将他赶到天庭来,我们设个局,来个瓮中捉鳖。” 攸宁道:“他本来也是想要上天庭的,因此才弄出这么多事端了,不知两位可知这何梦仙子与百衡仙人的下落。” 电母与雷公相看一眼,问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攸宁道:“这米一听说以前是何梦的灵宠,这百衡教会了这米一破云术,傀儡术也是破云术中的一种技能。” 电母道:“原来如此,我说他一个小小的灵宠,就算有神兽之体,哪里能学来这种东西。” 雷公道:“那日我跟你说的,你居然一点也没有听,天庭邸报上,都写了,但是我觉得,何梦仙子并不想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多半他还是被挟持了,不过这百衡……” 章延道:“我们猜测,这百衡才是这幕后的推手,但是如今天界说寻不到百衡,我担心他们假如聚在一处,这乱子只会越来越大。” 攸宁道:“真的如此吗?我看这天上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雷公道:“说起来,这一只火螭作乱,对于我们天界的神仙而言,确实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就我如今看来,他怕未必只有操纵他人心智的能力。” 攸宁道:“再加上那凌野,鬼主意多,事情可能没有这么简单吧。” 雷公点头道:“你们今日歼灭了一群傀儡军团,我们定会上报,请天帝免了这陵光的过错。不过这之后的事情,诸位还是要小心。” 攸宁道了一声多谢,看这浓云将天色包裹起来,然后瞬间收拢,将雷公电母都收入囊中,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攸宁道:“果然是他们的样子。” 花珂道:“可惜让他们跑了,我都还没有过瘾呢。”花珂一边清点着伤亡,一边也看着那地上的傀儡军团们一个个现出原形。 慕歌道:“看看有没有还有救的,拿来给我看看。” 花珂道:“怎么,这些傀儡,你也想要救?” 慕歌道:“都说了他们是傀儡,说不定参与此事并非自愿,我们先救一救,说不定还能够得到线索。” 花珂觉得慕歌说得有道理,连忙在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找活的生灵,不一会儿,清出来许多东西。慕歌笑着,将他们挑拣挑拣,着人去寻了个笼子,将这些化成原形的小动物们收拢在了一处,便道:“若是有什么别的消息,我会尽早告诉你们的。” 说完,转身就去了驿站。 攸宁在地下看了一下地势,发现这里的地下暗河四通八达,觉得十分有趣,这花珂也跟着她一起。 花珂蹦蹦跳跳,走了许多地方,每当见到什么总爱大声嚷嚷。不过,他一喊,这地河总带着回声,胡灵也跳了下来,左看右看,没有看见什么。 攸宁道:“没想到这里的地下暗河四通八达,倒是很有意思,就是不知道能够通往何处。” 花珂道:“这凌野道士,居然这么懂这雅城的地形。” 攸宁笑了道:“是啊,他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怕是这些年来,没少跑这些地方。” 第五十六章 觉秋 他们说了一阵子话,猜测这凌野约莫不会再回到此地,攸宁道:“他兴许能去别的地方。” 花珂道:“姐姐是什么意思,这凌野还能带着米一去别的城?” 攸宁点点头,不过又道:“其实,既然天庭已经说,可以赦免了陵光,我们的事情也算做完了。” 他们思考完这件事,立马就回去复命。 陵光那时正在雅城的驿站里喝茶,他悠悠晃了晃茶杯,问攸宁和章延道:“你们觉得,这米一会去何处?” 攸宁道:“这天下之大,都是去处,不过嘛,若是要让这火螭快些好起来,定然需要一个灵气繁茂的地方……若是凌野,他说不定会选择紫云山。” “紫云山?他会这么冒险吗?”花珂道,“我们才从那里出来,他还敢回那里去吗?” 攸宁道:“这是最意想不到但是也最安全的地方,也是凌野最熟悉的地方。” “可是,他们不会被观主发现吗?” 攸宁思考片刻道:“我想,未必会被发现,他们仍然会去那紫云山后山,虽然火螭在山上或许不能使用术法,但是那里最适合养伤,而破云术最好就是在紫云山内练成,心无杂物,或许还要上清水潭洗一洗。”攸宁犹豫了。 章延道:“你说得对,这破云术能助人成仙,说明在之前,这并不是什么作恶的法术,至少,天界并没有将这种法术视为作恶的法术,不过这法术可以摄人心魄,也许这是之前没有的,大概是天河的日子太过无聊,百衡后来慢慢地修炼而成的吧。” “米一就学了这个修炼之后的法术,这与他的本性不太融合,所以遭到了反噬,但是如今对他,这个反噬还存在吗?我们能不能拿这些做做文章。”攸宁道。 章延和攸宁讨论了半天,也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花珂、慕歌、胜遇和胡灵,都在旁边坐着,陵光喝着茶,笑了,道:“真没有想到,你们为此事这么费心,章延,你说,要怎么样,辛玉的仇才算报了。” 章延道:“我只恨没有将他们也抽去灵气,让他们魂归四野。” 陵光看了一眼攸宁,叹了一口气,又觉得此时说出真相不太合宜,道:“此事我会上报天庭。” 攸宁道:“刚刚,雷公电母说,他们会将今日之事报呈,免了你的罪责,让你恢复自由之身。” 陵光轻蔑地笑道:“我本来就没有什么罪责,是他们强加给我的,就如百衡一样,他也没有什么罪责,却被放在天河,日日夜夜都是寂寞。不过,幸好这么些年来,辛玉带给我很多,我才不至于像百衡一样,修炼出邪魔外道,我这几百年来,都靠着辛玉建立起的驿站制度,让整个烟阳有些生机的样子,若是没有她,估计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章延道:“我与辛玉相识也几百年,在人间同行,也是凭借他一双慧眼,得了许多好处,她性格泼辣爽直,又有下期,我与她一见如故,十分投契,与她成为挚友,是我毕生之幸。这几百年间,我们休戚与共,福祸同担,风雨共生。虽然在她最后的那段日子,我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心中所在乎的,但是这份情谊,比那些乍见之欢来得长久。” 花珂道:“章主事说得我都要哭了。辛玉姐姐确实是很好的。记得她每回回到烟阳,在我小时候,总会得到点什么动希,有时候是人间的小玩意,有时候是其他的东西。” 辛玉与攸宁在心底默默对话。 “你不告诉他们真相吗?你还活着?若是他们听到了,应该会很高兴吧,你看他们,如此怀念你。” 辛玉道:“怀念我也是正常的,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虽然你以我之身复苏之事已经天庭存档,那便默认了我死你活,他们并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样你我倒还可以借此,来诓骗诓骗米一和凌野,也未可知。” 攸宁道:“诓骗?你想怎么诓骗?” 辛玉与攸宁悄悄说了心中所思,攸宁一惊,觉得确实是个办法,只是此事,未必还会落在烟阳头上。 正这样想着,天上突然出现了一名使者,自称是从天庭而来,召唤这陵光与众位将士。陵光不慌不忙地接了令,问道:“不知道天帝此时找我,所为何事?”陵光靠近天使,问道“天帝召唤我时,他的表情如何?” 天使道:“山神莫慌,我也是随侍在旁,当时那雷公电母上前报呈诸事,说你们在雅城,与这凌野米一对战得昏天黑地,不知天上地下,虽然他们有相助,但是功劳大多还是在你们身上,不过这米一和凌野十分刁蛮,他们蓄意反抗,所以才这样溜走了,不过,你们将傀儡军团去处,已经是免掉了十分大的麻烦。” “确实是免掉了许多麻烦。”陵光有意无意地重复着天使的话,又问道,“天帝召我,是想要我继续打下去,还是想要我就此放手不管?” 天使道:“如今百衡与何梦失踪,这凌野与米一也消失,线索中断,天帝希望你们能够上天,与诸神说一说这些米一的情况,然后再看该如何将他们抓捕起来。” 陵光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明白了。这天庭看我烟阳的妖精们爱出力肯吃苦,所以想要继续支使我们罢了,不过也是,辛玉之事,我总要想他们讨一些什么回来,若是天庭能够给我一个交待,此事我一定全力以赴。” 他们正在说着话,天上突然出现一只飞鸟,他闪下身来,攸宁这才看清,这是觉秋。 “觉秋?你怎么在这里?” 觉秋也看到了攸宁,奇道:“你又如何在此?” 慕歌道:“我们刚刚同一个妖精打了一架,现在才歇息下来。” “妖精?你们看见的是什么妖精,我近来接到消息,说这害醒春的道士似乎就在紫云山,我当时匆匆赶往紫云山,却因为有仙障也不能进去,后来又听闻南海中有药能让醒春苏醒重生,所以我正在赶去的路上。” 攸宁道:“我们猜测,也许刚刚与我们大战一场的,也是杀害醒春的凶手,醒春遇见的道士,很有可能就是紫云山的凌野。” “凌野?就是他!” 第五十七章 被抓 攸宁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觉秋道:“醒春死时,在石头上想要写什么字,后来我用术法还原,发现是个野字,野是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若是这人名叫凌野,那他定然就是杀害醒春的真凶。” 花珂道:“天庭真的会惩治他吗?花珂突然冒出来这一句话。 觉秋道:“你们在等天庭惩治?告诉你们,就算在梦里,我也要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要他们给我一个道理。” 攸宁道:“可如今,就算你想找到他们,你也没有办法啊,如今我们都没有他的下落的线索,所以你如今居无定所,那苏城里的鸿鹄楼的楼顶,你那心心念念的鸿鹄楼的楼顶,如今是谁来照管?你定然不会让旁人擦手此事的吧?又或者……你已经将他待在身边了。” 带在身边?花珂不敢相信地看着攸宁。若是她问话是真的,那么这人手上,无疑就拿着另一具妖精的尸骨,若是真的如此,他带着着金身,怎么可能灵动自如。 觉秋笑道:“什么塑金身,它并不能让我召回醒春,我等待了太久,却换来了另外的灵的存在,我将那灵气赶出了醒春的身子,若是他能醒转过来,那便是十分好,若他不能醒转,也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 攸宁道:“也许别人的灵气,能够将他原身的灵气唤起,不过缺点可能,双方都想要这具躯壳。” 觉秋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我看啊,我还是将他们拿了,该杀的杀,该弄的弄了,这样清楚明白。” 攸宁道:“你若是这样莽撞,没有人能够护住你,你随身带着醒春,这样多有不便,不如你将这醒春放到我们驿站中去,我们从长计议,如何?” 攸宁好言相劝,希望觉秋不要太过固执,觉秋之前并没有干什么邪魔外道,他虽然修炼的并不是很勤快,但是胜在天资,所以他比别的年轻妖精更有潜力成为神仙,就算不成为神仙,做个仙人门下自由的灵宠,那也是很好的,但是他却在此事中无法出来。 觉秋道:“我多谢你的心意,但是醒春是我多年的兄弟,他的死我并不能坐视不理,诸位告诉我,这凌野出现在了何处,最后从何处失踪的。” 攸宁让花珂带着他去现场看了一眼,没想到这觉秋说,他知道他们在哪里,然后瞬间就飞走了。花珂回到攸宁跟前复命,说起这件事,攸宁摇摇头道:“让你看着点,你还是让他就这样跑了。若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乱子,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他们正在商议此事,章延也凑了过来,听到这醒春之事,和觉秋想要复仇之事,叹道:“谁不想复仇呢?辛玉的死因真相大白,难道我们就因此停下了吗?” 攸宁道:“这么说,你倒是有主意?” 章延摇摇头:“主意我倒是没有的,如今推我们到这个地步,我们也为天庭厮杀过一场,按理来说,我们也算得上是忠勇了,结果只是抵挡住了他们的傀儡军团,让大人免受禁足之苦罢了。” 攸宁道:“这话不错,不过我们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 这边烟阳妖精在抓耳挠腮,那边觉秋已经找到了这凌野与米一的线索,可惜的是,他并没有告诉旁人,而是直接自己去找了他们,若是此事觉秋带着一大伙妖精围攻他们的老巢,大概就没有什么后来的事情了吧。但是这觉秋自命清高,认为他们并不会帮忙,若是碍手碍脚,到处都是规矩,反而受到束缚。 觉秋并没有当这凌野与米一是什么大人物,即使他们这样大张旗鼓地找他们,又与他们打战,觉秋都不以为意,一是觉秋之前功法深厚,二是觉秋复仇之心十分坚定。倒是无所畏惧了。 这觉秋的功力已经入了化镜,虽然之前与攸宁争执,打得不可开交,但是攸宁是呈了他母亲的内丹,又得了辛玉的身子,再加上了桃木剑的助力,这才能够与他相抗,而近日来,因为听闻了凶手已经落网的消息,本来他已经不该插手了,结果没想到,这群人居然把他给丢了。 丢了。这让觉秋怀疑,或者这群妖精中有专门帮助他们的人在为他们打掩护,如果是这样,他便不能将这些信息告诉他们,若是让米一知道了,他们的功夫仍旧是白费了。怀着这样的心思,觉秋麻利地来到了他们的藏身之所。 他躲了起来看看情势。 觉秋能够找到他们,全凭他自己的鼻子灵敏,像是能够从遗留的蛛丝马迹中找到那些特殊的气味,然后在稍微辨别一番,就能够顺着这些微弱的消息找到那些当事的事主。 觉秋就是运用了这个能力,轻易地找到了这凌野与米一。他仔细一看,这凌野正在为米一疗伤,米一双目紧闭,看样子似乎十分痛苦。 这恰是最好的时候…… 觉秋心想,若是这米一复原了,到时候就不好下手。 说干就干,这觉秋立马献身,祭出剑意直直刺向这米一面门,结果米一瞬间睁开了双眼,口中喷出了巨型的紫色焰火,将觉秋包裹了起来。一开始,觉秋还能抵抗一会儿,他用毕生功力做成了护住自己的罩子,只不过这样一来,他就难以抵挡凌野在一旁的攻势了,就这样,米一喷火,这凌野帮忙,他们一口气就将这个觉秋抓住了。 抓便抓了,米一也不想与觉秋高谈阔论,本来想要立马杀了觉秋,但是凌野却阻止了他,告诉他,如今他们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这觉秋的功夫不错,能够将他收为傀儡,这便是再好不过。觉秋听了,自己宁死不从,但是被捆着,无法施展出自己的能耐来,刚刚也被紫焰禁锢,如今身上的法术都是使不出来。 觉秋现在才有些后悔,后悔没有与攸宁他们一起行动,不过事已至此,觉秋只好静观其变。他也闭上了眼睛,修生养息。 凌野道:“小子,你可真会算,是不是知道我们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所以用这样的手法来投靠我们?” 觉秋却对他爱答不理,根本没有与他对话,闭上了眼睛,悠悠闲闲地什么也不说。 第五十八章 药草烧 觉秋就成为了他们的笼中之鸟,这几日里,白天听着凌野的牢骚,夜晚还被这米一拿来练手,抓了放,放了抓,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觉秋本来这几年就吃不下咽,身子也不见得有多好,这下可好,这几天生生把他整成了皮包骨,不过觉秋也不跟他们说话。 米一道:“这妖精你与他有什么过节?这几日都是这样的表情,视死如归一样,真是看起来让人扫兴。” 凌野道:“我也不太清楚,这只鸟跟我有什么关系。” 觉秋道:“苏城山外,有一只叫做醒春的鸿鸟,你可还记得?” 凌野摇摇头,道:“什么醒春?什么鸿鸟?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妖精?你怕是又要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堆在我头上吧?我告诉你,那不能够的,我米一,就算是杀了妖精,怎么会杀你们这种无名小辈。” 觉秋道:“你杀的妖精向你索命,有什么奇怪的吗?” “胡扯,我杀的妖精魂飞魄散,他们不可能向我索命。” 觉秋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似笑非笑,凌野禁不住,感到身上一阵恶寒。 觉秋又不再说话了,他将眼睛闭了起来,不管他们如何再问,觉秋都不说话,他不屑与这些渣滓说话,当年的醒春,最后因为这种东西而命丧黄泉,觉秋觉得实在恶心,觉得天理不公,不过想想,天理都是他们嘴里的,人间哪里有什么天理。这样想来,心里也宽了几分,觉得君子之道对君子,小人之道对小人,如今遇上了这么多小人,也不用跟他们虚与委蛇。 觉秋心里暗暗琢磨着,应该如何逃出去,如今这米一用捆仙的绳子捆了他,但是他还是能行动,只不过不能超出某个范围去,他们一起居住在雅城的地下暗河里,只有在夜间,才能出去看一看月亮。 米一道:“罢了,我们去罢,上天去,百衡相约的日子,也差不多就要到了,不如我们先去。” 凌野道:“这上一次天,可十分不容易的,对我来说,耗尽心力,你是曾经的灵宠,而我那天为了掩护你,生生在云头多了好几个时辰,怎么着,这次也还想让我这样躲着?我看啊,还是等百衡的消息吧,你那个主人不也还在他手上吗?你就放宽心。” 米一道:“百衡,他当初确实对我不错,但是何梦在他手上,此事我一定放不下心,那天我就想把何梦带下来,但是是他说,何梦太过显眼,让我不要轻易带走她,但……” 凌野道:“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他将最好的道法传给了你,你还想要什么?” 米一道:“说得好像你没有练这道法似的,你看看你自己如今,返老还童,重回青春模样,难道不也是受了他的恩惠。” “我承认我感激他,但是又有些恨,若不是我练了法术,不至于与这么多事情牵绊在一起,也不至于背上这么多条命。” 米一道:“你怕了?古往今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谁不是如此?朝朝暮暮,岁岁年年,都是这般的,若是你没有这个胆气,趁早回你的烟阳山,修你的逍遥道,我想啊,当初你的凌虚师弟,比你还要上道些,不过他心中有执念,最终被那些恶妖给骗了,你呢,十几年都没有起色,好不容易将要练成破云术,又被这些小妖精搅黄了。” 凌野心中听到他这些话,觉得有些不快,但是却没有再说什么。 - 这几日,攸宁他们都没有收到关于凌野的消息,更奇怪的是,觉秋的消息也没有了,他们派了妖精多番打听,只有一只喜鹊回来说,这觉秋跟着不知道谁,往一个地下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见着。 又是地下暗河,攸宁十分气愤,这几日来,都是因为这个地下暗河,许多妖精失踪,然后不知道去向,他们怀疑,此事跟凌野有关,他们依旧暗自招揽着一些妖精,或者说将他们做成傀儡军团。胡灵这几日倒是不太关心他们了,她最近又听说梁国边境发生祸乱,这皇帝居然还要御驾亲征,若是这亲征死了,她的外孙女儿,可不就成了寡妇,还是个被高高供起来的寡妇,她十分揪心,不愿意她过这样的生活。 而这几日,花珂呢,因为陵光在,总是跟着陵光身边打转,做陵光的跟班,要么就是帮着陵光买东西,要么就是帮着陵光打架,陵光也曾经玩心很重,这几年虽然也有到烟阳集市上走走,但是久了总会无聊的,一方水土,里面的人的性格总是差得八九不离十,于是来了雅城,他们该吃吃该玩玩,日子倒是很舒坦。 攸宁和辛玉,像是天生劳碌命的姐妹,不过她们倒是相处得很开心,不过在外人看来,这攸宁多了很多自言自语的时刻。有时候,别的妖精看到了,还会吓一跳,又觉得是因为他们练功练得高深了,所以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当然,这段日子里,章延也没有闲着,他与攸宁一起,百般探访凌野和米一的下落,不过慕歌嘛,最近因为雅城的草药与别处的不同,他也日日去采草药,近来,研制了一种能够在地底挥发的药草烧,若是注入灵气,还有奇效。 攸宁无奈地看着慕歌,问道:“这能有什么奇效?” 慕歌道:“你不是正在发愁找不到米一他们吗,我告诉你,这种药草烧,就能帮你找到他们的踪迹。” 攸宁一听,就来了兴致,道:“为何?你演示给我看看?” 慕歌道:“我在雅城发现了一种寻踪草,说是有一种特殊的功能,能够记住每个人的气息,有时候人来了,就会默默地朝着他们向去。谁身上的灵气旺,谁能够吸引的寻踪草就多。” 攸宁道:“所以你用他做了药草烧?” “这种药草烧,往灵气汇聚的地方牵引,他们修炼的法术你也知道,这灵气所需甚多,而这地下暗河,又很少灵气。你只要将我的药草烧点燃,然后吹一吹,这四处啊,看着烟能够飞向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有灵气的存在,不过这并不能代表,烟所向的地方就一定是他们所在。不过总比你盲目抓瞎好。” 第五十九章 王恒被劫持 得了药草烧,攸宁自然就实验了起来,这一天,她都在鼓捣着这药草烧,起初是在屋子里,在堂中烧了起来,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妖精穿堂而过,那烟确实有了奇形怪状的变化,起初,攸宁还不太相信,后来,是陵光经过这大堂,这烟云山雾绕,成为奇景,攸宁这才信了,这陵光啊,在烟阳山上修身养性,日月精华和天地灵气,都在他身上聚着,不要说,他也是天地间难得的灵气汇聚仙人了。 于是攸宁就将这物用到了地底,让许多妖精拿着药草,往这地底探,虽然这探灵有效,但是这也闹出了许多笑话出来,不过始终没有找到凌野他们的消息,每次要不是找到了对方妖精,或者就是失去了他人的踪迹,虽然说看着好玩,但是过了几日,新鲜劲过去了,他们依旧没有找到办法,也依然毫无头绪。 攸宁道:“慕歌啊,虽然你的点子确实不错,但是我们用起来,并不是这么好用,除了像陵光这种灵气缠身的,我们妖精互相也能吸引这药草烧,这还是不太灵光啊。” 慕歌道:“虽然我也料想道这样的场景,可我也没有叫你们这样一窝蜂地去找啊,你想想,你往这四面八方都放一个,若是谁的烟浓,你们就往那边去,这样不就能够排除一些了吗?” 攸宁叹道:“原来是这样用的,怪不得,怪不得。”说罢,让那些妖精再去了一次,虽然没有找到凌野他们的下落,不过却似乎找到了一个他们的巢,上面啊,看见觉秋写的几个字。 “醒三日,不觉。” 攸宁皱了眉头,问道:“你们说,这是什么意思?” 花珂听了道:“难道是这位诗兴大发,这是他新作的诗?” “怎么可能?”攸宁白了他一眼,道:“诗兴大发,怎么个诗兴大发。你说说,这能算什么诗?” 花珂道:“那这是什么意思?”花珂一边看一边问道,“诶?不对,你们看,这里还有其他的东西。这写的是……上天……?” 攸宁道:“上天?你意思是,他们会上天庭?” 花珂道:“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上面这样写着的。” 攸宁道:“可是此时上天,不是正合那些神仙的意吗?按我看,这就是觉秋随便写写的,不能当真,不过如果是还更好,天上这么多天兵天将,也不用我们操劳了。” 花珂道:“话虽如此,可是我们陵光大人……” “他怎么了?天庭也怪罪不到他的头上,我倒觉得,他并没有很想要这个功劳,他啊,恨不得在人间玩个痛快吧,这烟阳多年,把他憋坏了吧。”攸宁道。 花珂道:“其实也没有那么惨啦,陵光大人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的。其实山神的确要求不能与管辖地离得太远,但是也没有说要将山神限于一座山之内,陵光大人如今算是休假,如今一身轻松,他倒是求之不得。” 章延也走了过来,对花珂的说法表示赞同,道:“如今杀辛玉的凶手已经被我们找了出来,陵光大人碍于神职,不能亲手将他正法,不过,他定会促成此事。” 慕歌道:“促不促成的,很要紧?万一他们逃了,你们上哪里找他们?难道又像海底捞针一样,一个个城慢慢找?你们找了一百年,他们改名换姓,变个相貌,你们又要找一百年,我啊,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值当了。” 不值当……听着慕歌说的这话,攸宁觉得心里有几分不痛快,什么叫做不值当,妖精的一生,哪里是用值当不值当来衡量的呢,或者本来就少了一些趣味,若是一味地追求值不值,怕是日后也很难继续生活吧。 正当他们的调查陷入了低潮,结果又有探子来报,他们在紫云山附近,又发现了这两个的踪迹,不过此次,同行的有四个。 四个? 攸宁问道:“你们能够确定,那个就是他们吗?除了他们以外,剩下的是什么人?” 探子道:“我们也说不好,这到底是两个什么人,一个脸臭臭的,不爱说话,也不愿意走,模样倒是挺俊的,另一个像是个小道士的模样,年纪不大,神情还有点忧郁。” 攸宁皱起眉头,让探子画了两幅画像,那个臭脸的是醒春不错,但是那个忧郁的,似乎正是王恒。 “王恒怎么跟他们混在一起了?”攸宁问道。 别的妖精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辛玉却回答了,她悄悄告诉攸宁,这是冲着她来的,怕是这凌野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也知道她们共用一个躯壳,而王恒因为是郁竹的转世,怕是他们在这个地方动了别的心思。 辛玉道:“可千万小心,他们出这样的损招,怕是冲着我们来的。” “你若是真的心疼,我帮你护着点就是了。”攸宁笑道。 辛玉道:“可别打趣我,这王恒,比当年的郁竹差远了,我都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他头胎居然投了这么窝囊的性格。若是放在之前啊,我们看都不会看这样的男子一眼。” 攸宁道:“这倒不是,我还是会看一眼的,王恒的皮相不错,就是内心蠢了一些,但是也不坏。” 辛玉道:“他可杀了你,你还要给他说好话吗?” 攸宁道:“这就算给他说好话了?你这是吃醋,还是对他太过苛刻了?” 辛玉道:“也不算太苛刻吧,毕竟他与郁竹有同一个灵魂。” “郁竹也未见得有多好。”攸宁小声道。 - 这边攸宁半天没说话,众妖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攸宁什么意思,因为她的表情实在丰富,一旁的慕歌看到觉得不妥,忙开口问道:“攸宁,你怎么了,你觉得还好吗?身子可有不适?” “啊?没。”攸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辛玉交流。 慕歌满脸担忧,十分担心地问道:“你觉得如何,真的没事吗?” 攸宁笑道:“能有什么事情,只不过是走了个神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他们拿住王恒,我们就静静等着,若是这件事情与我们有关,那么很快我们就知道他们想要做些什么了。” “正是。”章延道,“只是王恒这小子,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至于让他们这样寻?” 第六十章 光城 攸宁一笑道:“你管他有什么东西呢,兴许跟我们就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慕歌的表情,却像是看破了她一般。众妖散去,慕歌上前问道:“你是谁?你不是攸宁吧。” 她奇怪地看了慕歌一眼,道:“你怎么说我不是攸宁,慕公子。” 慕歌道:“你不是她,你是辛玉吧,你占了这具身体了?攸宁呢?你……” 慕歌突然不说话了,他的表情很难形容,似乎是一种恐惧的神情,却又是一种忧愁,一种不舍,她看到这样的神情,觉得十分有趣,笑道:“那就算我真的不是她,那又如何呢,听你的语气,也应该知道我与她什么关系,你应当知道,这具躯壳就是我的,不是她的,虽然我多谢她唤醒我,但是我觉得,这具身体的主人始终是我。” 慕歌道:“就算如此,你也应该……也应该……” “也应该什么?也应该让你先与她表明心迹?也应该让你想法子除掉我然后再说?也应该什么?慕公子,你究竟想说什么。” 慕歌道:“她也很辛苦,你若是想死而复生,你也应该先知会一声,我去为她找躯壳,我去想办法,可是你如今,已经替代了她。” “慕公子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慕公子,若是你一直都是如此,我怕攸宁也不会喜欢你,哈哈哈哈。”说着她笑着走了。 攸宁气道:“怎么,为何这样让他难堪?” 辛玉道:“难堪什么,我觉得他很稳重,又细心,是个好大夫。” 攸宁道:“对啊,我也没说不是,他是个好大夫,这前前后后,大家都有目共睹。你到底想说什么?” 辛玉道:“我想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可是灵医族的大公子啊,又年轻,又俊朗,你不喜欢吗?” 攸宁道:“我为何要喜欢他?他有心上人,就算他心上人死了,那也是心上有个死人,我为什么要跟一个死去的生灵抢夺另一个男子心中的地位?辛玉,你有郁竹,你当年为什么不跟郁竹在一起?” 辛玉道:“因为没有必要在一起,说起成家立业,他已经有人相陪,我们妖精,又不在意这样的虚名,我也只是被拉进这十丈红尘里。” 攸宁道:“被拉进来?难道你不想进吗?” 辛玉突然笑起来道:“想,莫名地想,其实之前并不想,我从未想过,也从未觉得,世上有这样好的事情。” 攸宁道:“那你如今,一百年后,有什么感想?” 辛玉道:“我没有什么感想,世上最难是接受一件事情,但是我很早已经接受了,所以我并不怕,也不担心。即使我见到了他的转世,即使我知道他是因为我而转世的,我也没有那么难过了,那些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就算我死了,那又如何,可他偏偏要保住我。” 攸宁道:“这样不好吗?他一心为你。” “若是一心为我,当年接圣旨的时候,怎么不想一想我呢?虽然我也能够理解,他为什么不履行承诺,他这样矛盾地生活着,我觉得很辛苦,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世上万千生灵都死得,为什么我辛玉死不得。” 攸宁道:“你倒是与我真的相似。只是世上还有惦记着我们的罢了,他们不舍得,所以我们这样活下去,这样好吗?我并不知道。” 辛玉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此刻,章延来了,道:“我又接到消息,他们带着王恒四处逃窜,而且都住在我们十三城的驿站附近。” 攸宁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在挑衅,甚至是在引我们出来。”章延道。 攸宁拿着地图,想了想,问道:“我们在梁国,最大的驿站是哪个?” 章延想了片刻,道:“其实各地这几年都在扩建,但是要说最大,那还是光城,光城的东西最为齐全,场面也最大,当时辛玉说,这地方人少,宽敞的地方也便宜,索性就来个大的,住起来舒服一些,于是,我们就建起了大宅子。” “不如请示一下陵光大人,愿不愿意往光城一行。” 章延道:“我们要去光城?” 攸宁点头称是,章延倒是挺开心的,这光城,不仅是地方大,东西也便宜,更重要的是,有许多老朋友,而且他与小花鹿就在那里认识的。 “我和小花鹿的事情,就从光城开始,后来又到了京城,如今想起来,真的是无限唏嘘。”章延道。 “不用唏嘘了,这也没有什么用处,快快发个信给光城,我怕啊,我们这么多一窝蜂前去,到时候要的东西实在太多,还能怎么办呢。” 章延道:“不用担心,这陵光大人下山的消息传出来,他们立马都在准备这事情,谁不想让陵光大人赏光,让众人都开开眼呢?” 攸宁不解道:“开开眼?难道陵光还会杂技吗?这可不得了了。他演得如何?好看吗?能不能万人空巷?” 章延道:“你都在说什么?陵光大人身上的灵气你也都看到了,众妖精还不都是为了沾一沾仙主的喜气,你说说能往陵光大人跟前站一站,他们就很满足了,更不用说,是和陵光大人生活一段日子。” 攸宁奇道:“怎么了,烟阳山的这些事情,在外面已经神乎其神了?” 章延道:“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只是我们门下的众人,因为听了辛玉的话,都觉得陵光大人十分和蔼可亲,劫贫济弱,行事飒爽,作风端正,我们门下呢,为驿站办事的不少,许多妖精都是自请出山的,也有许多妖精,出去之后想要回来,那可就得等排队了,许多人等待很久都等不到。” 他们又闲聊了几句,就决定去了光城,若是米一真的在针对他们,那么此刻必然有所动作,这个动作神不知鬼不觉,但是总会让人发现不对的东西吧。 章延道:“这个计谋虽好,若是能够成为,我们也能将他们抓住了吧。” 攸宁道:“一切还要看他来不来,就算不来,我们就当做陪着我们大人,看一看四处的风景呢。” 章延道:“风景何时看不得,罢了罢了,就让你去做吧。若你们真的有线索,我也觉得这样也可以,如果真的不行,到时候我们从长计议。” 第六十一章 光城 很快他们就收拾了行装,由胜遇施展他一日千里的功夫,将他们送到了光城。 一路上,花珂告诉攸宁,这光城,因为有陵光的“光”字,所以,对于烟阳来说,这才是驿站的总枢纽,而且,光城已经不像辛玉的买下这块地盘的时候那般荒凉了,这几年往来通商,光城也有了些起色,也因为辛玉建的大客栈,这曾经人迹罕至的光城,也开始有了游客,辛玉当初还费尽心机,寻了工匠,去打磨这光城的山水,建造许多亭子,时间长了,也有了景致。 花珂道:“辛玉姐姐常常跟我说,她将光城造得很好,是因为觉得大人应该会喜欢这个地方,而且这个地方不会像烟阳山一样逼仄,她能够造得更好。” “可是,大人当时不是在禁足吗?辛玉建这么多东西,陵光大人只能听着,又看不到。”攸宁道。 花珂笑了:“所以说,许多灵宠回来烟阳的时候,都要大谈一阵光城的风物景致,陵光大人就一边在那里气闷地坐着,后来一听到光城,大人有几次拔腿就跑。” 攸宁道:“竟然还有这等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看来,辛玉在光城,下了很多功夫了。” “姐姐和玉儿姐姐长得这样像,我觉得大家会喜欢你的,那里住着我们烟阳最多的妖精,当初也是辛玉姐姐招的他们。” 攸宁道:“你倒懂得多,你不是没有出过门吗?怎么,这些烟阳外面的事情,你倒是这么清楚。” 花珂道:“这是南豆和北幽姐姐,做事的时候总是带着我,我当时也爱黏着她们,所以什么事情,都听了一耳朵。” 陵光从他们身后走过来,用手中的玉笛锤了花珂一下,花珂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攸宁噗嗤一声笑了,胡灵走上前来,道:“花珂啊,你还是不长记性,这种事情,怎么能够当着陵光面前说呢,你啊,要悄悄地告诉别人啊。” 花珂道:“姐姐说得是,不过我想着,陵光大人终于要见到玉儿姐姐为他准备的东西啦,我觉得大人应该高兴才是的,你看他的脸色,居然这么差。” 攸宁道:“大人嘛,还是要端着点的,若是喜怒形于色,哪里还有什么威信呢?我们自然也是要帮大人护着点面子吧。既然能够去光城,大人心里应该是高兴的,毕竟是辛玉,这么多年的心血啊。”说罢,还瞥了一眼陵光,陵光嘴角微微抽动,似笑非笑。 他们到了光城,这光城的掌柜苏芹早就收到了他们要来的消息,已经为他们备好了客房,不过,她还准备了一些别的东西。 当年辛玉可没少为这事下功夫,她在光城时,每每都要和苏芹排练一次,后来啊,就成为了辛玉来光城的固定节目,听说辛玉被害,苏芹让人接连演了一个月,说是想要告慰她的在天之灵。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演过那些东西,不过听闻陵光会来,他们立马就开始演练了起来,每招每式都是像模像样的。 攸宁问辛玉,她到底准备了什么,辛玉笑道,没有什么,只是一些小玩意,下功夫的还是在这光城的山水风光上,那些路边的亭台楼阁都是她派人造的,一开始是说能为陵光大人积功德,后来她盖亭子盖上瘾了,什么地方都来一个,供这光城的人纳凉,确实也是功德一件,这光城,也因为有了许多人工造的景致而闻名。 很快,他们就到了光城,苏芹已经等了许久,看到攸宁,愣了一愣,攸宁对这她笑了一笑,苏芹才缓过神来,都说攸宁与辛玉沾亲带故,但她没有想到这样像。苏芹将他们迎到了纵饮楼上,他们刚一落座,就看见一群穿着美妙衣衫的女子握着红绸,飞身而下到了舞台中央。 苏芹道:“陵光大人,这节目可是辛玉当年的得意之作,不过今日又有些许不同。”攸宁一看,果然,胡灵忍不住技痒,又去了台上。仙乐飘飘,忽而有声,声如金石,陵光看了,果然笑了起来。 “辛玉说陵光大人最爱的就是这个曲子,现在看来,应当是不错的,而且她说,烟阳啊没有这么多妖精来舞这个曲子,烟阳的地方也不如光城这里好,这台子是她亲自搭的,里面还有许多关窍呢。” 乐声渐渐起了,没想到,这舞台居然像一朵莲花一般,绽开了,绽开之后,这众妖精站在花瓣上舞,十分美丽。 花珂道:“果然名不虚传,这辛玉姐姐到底是怎么想的,我都要佩服她了。” 攸宁道:“实在难为她想来,果然是花了功夫的。” 他们侧着去看陵光,陵光的脸上有些许动容,攸宁脸上泛出得意之色。 攸宁他们看着节目,但是章延的心思并不在此处,这节目他已经看了成千上万次,他更关心的是,他们王恒他们去了何处,有没有跟到光城来。 带着一个凡人,到光城也许要些时日,这边光城歌舞笙箫,不知道能够欢快几时,章延与苏芹细细盘算了在光城的妖精,由于光城是他们的主驿站,因此妖精的数量会多一些,堪堪能够组成一个小小的军团。章延与苏芹合计,这些妖精虽然不是常年征战,但是他们常年都会舞,也听得懂指令,这样一来,倒比没有训练过的妖精要好上几分。 苏芹道:“宁姑娘,不知道这杀害辛玉的真凶,什么时候来光城。” 攸宁道:“这个月,最迟不会超过下个月,他们大概就是冲着我来的,准确的说,是冲着辛玉来的,你也知道,我与辛玉十分相似,他们或许想从我身上找到突破口。” 苏芹道:“所以说,他们也是来寻烟阳的不快了?” 攸宁道:“这么做其实多此一举,难道是为了掩盖什么真实的目的?” 苏芹奇怪,问道:“这两个会有什么真实目的?” 攸宁道:“比如说,他们在人间大闹,是为了让躲藏在天界的那个神仙,有机会动一些手脚。” 苏芹问道:“这样真的有效吗?” 攸宁道:“我是不觉得有效,因为天庭有神兵把手,他们这样,未必有什么用,不过,需要防范的是,米一能够喷吐紫焰,功力低的妖精,恐怕会被迷惑。” 第六十二章 王恒血气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三章 花鹿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这信居然是一封情书,而这情书的接收者,却是章延。起初,众妖还在起哄,但是章延一开始就觉得不对,虽然信打开,字迹确实是当年的花鹿,但是这种时候,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在光城?又是怎么懂得要写信给他?至于内容,更是蹊跷了,这信里写的绵绵情思,九曲柔肠,根本不像花鹿会写的那样,那年他们在一起,都是针锋相对,拌嘴为乐。 众妖本来是笑着,看到章延这个表情,也都瞬间不笑了,他们问章延,究竟是怎么了?这个信有什么不对吗? 章延道:“哪里都不对,只有字迹是对的,花鹿根本不可能这样说话,这不是她。” 花珂问道:“章主事,你怎么就说这不是她?如果不是她,那是谁冒充她?要让你做些什么?” 章延看了信的末尾,花鹿约他在后山见面,他将此事告诉陵光,可是陵光不以为意,笑道:“你就去看看,这是光城,你难道还怕一只花鹿坑了你去?要不,你多带几个手下,到时候若是打起来,好有帮手,不过呢,若是真的这花鹿来找你告白,我怕是要让你的手下看笑话了。” 章延摇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章延年轻时候贪玩,如今却是这烟阳最稳重的人,手中也把持过不知道多少驿站酒楼,统统都是井井有条,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大的差错,不过要说起来,章延心里,自己最大的差错,就是放辛玉自己去了烟阳。结果辛玉却死在了汴城。 不过,章延倒是挺能听陵光的话了,但去之前,派了个逍遥,在山中里里外外搜过好几次,都说绝对安全,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章延还是不放心,他扔许多妖精在后面守着,自己等在了山后。 没想到,来的真的是花鹿。花鹿也是个美貌的女子,她艳丽浓妆,顾盼生辉,对着章延笑,笑完之后,就问起了章延的近况。 “我知道,当年我走以后,那辛玉就出事了,你们百般找寻至今未果,如今你还在执迷吗?”花鹿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百般找寻?”章延很显然已经不是那个愣头青了,他问道,“这已经将近百年了,你何时不来寻我,偏偏这个时候来寻我,请问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章延,你就这么狠心?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走?” 章延奇道:“你不说得很明白吗?你说你看不惯我和辛玉的关系,我和辛玉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了?我就是不明白你,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花鹿道:“你不明白?不明白你还来?”她高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当年……” 章延没等她说完,便转了身,道:“我们当年一清二白,辛玉她有中意之人,她与我只是至交好友,我说了这么多遍你都不信,现在还想说什么?辛玉已经死了。” “她死了?她是真死还是假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烟阳出了个跟辛玉长得十分相似的妖精,真身也与辛玉一般无二,章延,你真的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难道她不是辛玉吗?”花鹿问道。 章延奇道:“你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跟我掰扯这档子事情?”章延冷笑几声,看着花鹿。 花鹿突然有些局促,道:“是……哦,不,不是,我是来寻你的,我真的是来寻你的。这么多年,你就不想想我吗?” 章延道:“我还能怎么想你?我已经派人四处寻找你的消息了,可是你自己刻意躲藏,我有什么办法呢?” 花鹿道:“你多年来从没放弃过找辛玉之死的真相,难道找我,对于你而言就这么困难?” 章延奇怪地看了花鹿一眼:“你也知道辛玉是死了?她是死了,你不是好好地活着吗?我至亲好友被他人谋害,我找寻真凶,有什么不对?花鹿,言尽于此,我章延可以寻其他妖精相守相伴,你这样日日无理取闹的,我实在承受不来。” 花鹿道:“你去问问看,你看看那个在你身边的妖精,是不是辛玉,你问她啊。” 章延摇头道:“就算是又如何?这件事跟你我之间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花鹿道:“她欺骗你,这样还不够吗?她一直在骗你,她挑拨你我的关系,让你觉得我无理取闹。” 章延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子,已经过了一百年。辛玉没有说过你无理取闹,一直都是你自己自言自语,她那时候,一心想着郁竹,哪里有空来管你我的事情?花鹿,够了,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何而来,但是我们就此作别吧。” 章延说完,就要转身离去,突然花鹿喊了一声。 “你不要我,连你的儿子也不想要了吗?” 儿子? 章延猛地回过头来,道:“什么儿子,你在说什么。” 花鹿冷笑了两句道:“果然,一说到儿子,你的态度完全不同了。章延,那年我离开你,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然后我回到了群鹿岛,生下了我们的孩子。” “你说……什么?”章延大为震惊,瞬间有些发慌,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花鹿道:“因为我们族的大夫说,我只有生下它,若是强行流了它,我这样的身子骨,也一样经受不住的。” “那孩子呢?你带来了吗?让我看看。”章延道。 花鹿笑了,道:“怎么,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孩子吗?现在又想看了?我告诉你,章延,这事情不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儿子啊,不知道你是谁,所以我也没有带他来,不过今天,是我自己听说了一些事情,所以想来的。” “你听说了什么?”章延道,“有关辛玉的事情吗?” 花鹿笑着道:“你看,三句话都不离她。她究竟有什么好?” 章延道:“这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不好的问题,她与我相交多年了……这样的话我已经说腻了。花鹿,孩子在什么地方?” 花鹿道:“我是不会让你见他的,我今天来,本来是想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变化,没想到还是如此,是啊,我是不应该痴心妄想,但是那个女人,我要她永世不得超生。” 第六十四章 “你何苦如此?花鹿?”章延道,“你我的事情,为何一定要牵扯道她?” 花鹿冷笑一声,道:“果真如此吗?你说说,我们每次吵架不是为了她?你现在跟我说不要牵扯她,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章延道:“那也是你每次牵扯的她,她从来都不想理我们的事情,你知道吗?” “这便是她有心机之处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章延觉得一头雾水,这按照花鹿的意思,攸宁便是辛玉了,不过,这么久的相处以来,他曾经猜测过辛玉和攸宁的关系,不果,攸宁行事作风完全是另一个人的样子,与辛玉很少相似,所以他才没有往深处想。 说起来,自己也觉得,攸宁这几日,越来越像辛玉了,有时候觉得她就是辛玉,但是偶尔一回头,又觉得她不是,就这样来来回回了好几次,章延决定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如果真的是辛玉,她的伪装也太好了,可是为什么要如此呢?若她真的能回来,大家不都很开心吗? 哎,远处守着的小妖精们都走了出来,朝着章延道“恭喜”,章延反应了半天,才知道他们是恭喜他有了儿子。这儿子他又没有见着,也不知道是真的有还是假的有,总之是个谜。不过这花鹿这个时间点出现让他十分在意,他派人打听花鹿的行踪,想要知道最近她都去过哪些地方,可是消息放出去,无一反馈,章延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不过,攸宁倒也听说了他有儿子的消息,跑过来问他,道:“听说你有了孩子,我不知道你的孩子一百岁能长到多大的样子,你不如给我比划比划,让我卖个物件送给他,算是一点心意。” 章延失落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长到了多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回事。” 攸宁道:“章延,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当年她有没有身孕你居然不知,她跑了这么多年你总得哄哄她啊。” 章延抬头问道:“你说,怎么哄,她一直觉得我与辛玉有别的关系,任我怎么解释,她都觉得我们之间有纠葛,这次还更奇怪,她说你就是辛玉,依旧是来阻碍我们感情的。”听到这话,攸宁体内的辛玉醒来,气道:“辛玉阻碍你们感情?她为何要阻碍你们感情?你们不是情深意切了吗?” 章延道:“初时的确是情真意切,也过了许多快活日子,只是后来她得知我与辛玉共事几百年之后,这醋意简直十分浓厚,成日成日没完没了地与我打听辛玉之事,然后一次我回客栈耽误了与她相见,她就偏要说我与辛玉有染,就这样,一气之下,走了。” 攸宁道:“可辛玉死了,现在她又醋个什么劲?难道是把我当成了辛玉?” 章延点头道:“是啊。你说这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有件事十分奇怪,这种紧要关头,她为什么要来与我说这个事情?” 攸宁道:“章延,我突然有些好奇,假如我真的是辛玉假扮的,你会有什么反应?” 章延道:“你若是辛玉,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不明白。更何况,辛玉的尸体,我也见过了,不过虽然保存了一阵子,后来陵光大人也跟我们说,辛玉的尸身已经腐坏,我们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攸宁道:“若是她能够回来,你希望她回来吗?” “那当然!我当然希望她能够回来,可是怎么能够呢,她怎么可能回来呢?”章延道。 攸宁笑了,道:“说不定有缘分,让你遇上其他样子的她,我们上课之时,先生曾说,当我们身死,灵魂汇入万灵之中,我们在这里重遇、欢喜,所以不要因为死亡而悲伤,也许,在不久之后,你就能够遇到以那人的灵汇成的其他东西,你一样看着它,也觉得它十分好,你也会因为它哭,因为它笑。” 正在说话间,突然有妖精来报,说是这米一带着一大伙妖精来攻他们,攸宁与章延十分诧异地望了对方一眼,攸宁吩咐妖精去找慕歌,问他王恒在什么地方,他们为了不让米一找到踪迹,特意让慕歌将王恒塞到了别处,难道说,他这种傀儡术,还能以王恒之眼,窥见其他东西吗? 不过此时的猜疑都没有什么用处,攸宁立马和章延问清了情况,说是这米一用了极大的法术,将纵饮楼用天罡罩罩住,与外界完全隔绝,然后又拉了一群傀儡在这天上盘旋,样子有些吓人。攸宁和章延听了,连忙往窗子外面看去,只见天空黑压压地一片,四周都没有人影,也没有人声。 章延说了一声不好,连忙念动咒语,将楼内的都召集起来了,众妖往天边望去,那云越来越低,再仔细一看,那米一与凌野站在那乌云之中,十分神气,而他们身后,站的并不是一般的妖精,而是天兵。 他们能拨弄天兵,这些事情有些反常,此时,烟阳的众妖都站在了攸宁和章延身后,米一与他们叫板道:“陵光手下的毛茸茸们,你们今日啊,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说完,米一就变成了火螭,开始往这纵饮楼喷射烈焰,起初,纵饮楼烧起来了一些,可是不不知为何,纵饮楼的火又灭了,于是反复来回好几次,把这纵饮楼的众妖都逗笑了,火螭怒极,朝着他们嘶吼,一个调皮的小妖深处手去,结果被烈焰灼伤,手上起了一大片的水泡,看着吓人。 攸宁连忙上去看,又吩咐他们叫慕歌过来。慕歌一看,那手已经烧的满是燎泡,再用银针一试,发现有剧毒。 “不好,这位小友,这个手如今不能要了,若是犹豫一下,后果就不堪设想。” 妖精脸上都是痛苦的表情,慕歌又道:“我先把它砍去,然后会你换一个新的,你看如何?” 妖精道:“真的可以吗?那你来吧。” 话音刚落,慕歌手起刀落砍掉了他大半的手臂,毒素终于没有继续蔓延,他眼中含泪,道:“多谢慕公子。” 慕歌对攸宁说:“这不是一般的毒,中毒者很容易神志不清,若是不及时搭救,怕是会成为永远的傀儡。” 永远的傀儡?这么严重?攸宁凝住双目。 第六十五章 摧天柱 原来他已经这么厉害,攸宁叹了一口气,看来真的而不好对付,陵光站在攸宁的身后道:“别怕,看看他究竟有多大能耐。” 攸宁听了陵光的话,心底又有了气势,上前道:“米一,你为何要针对我们?” “辛玉,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何对你们这样?”米一笑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与其等你来杀我,不如我先杀了你,辛玉,上次你没有死成,这次我一定让你死透。” 攸宁笑道:“米一,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你疯魔得连人都不认得了,还在满口谗言?” 米一道:“你能骗烟阳,骗不了我,辛玉,你就不怕他们说你逆天而行?” 攸宁道:“我不是辛玉,不过啊,你既然想把我当成辛玉,那我就替辛玉向你索命。” 说着攸宁就冲了出去,攸宁与米一对战不多,但这一次,他们都十分认真,米一更是次次都下了死手想要把这攸宁杀死,但是攸宁身上的功力,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你的功力居然……”米一大惊道,“你修炼了什么妖法?” 攸宁道:“妖法,我们修的不都是妖法吗,你在人间浸淫太久,都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 米一道:“辛玉,怪不得你能继续活着,原来是修炼了其他术法,不如告与我知,让我也学学,沾沾你的光。” 攸宁一个剑意直指那米一面门,笑道:“学,姑奶奶不是在教你吗?你喊一句姑奶奶,我听听,然后让你学,怎么样?” 米一道:“你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辛玉,你若是肯投降,我们还有一番商量。” “商量?商量什么?商量你叫我几声姑奶奶吗?哟,你先叫一声来听听,若是叫得好听,我就告诉你我练的是什么功法,你看如何?” 米一道:“不如我先打得你叫爷爷吧?”于是,他们便开始打了起来,这攸宁因为有两颗内丹加持,身体又与寻常妖精不同,很快就显出了优势,将米一遏制得死死的,不过米一也没有惊慌,他找准时机,向云层一跃,化为火螭之身,喷出紫色巨焰,正要往攸宁处喷去,不过攸宁周身出现了真气护体,将这妖力一挡。米一这才知道这攸宁的功底来,攸宁不是普通的妖精。 她甚至像是那种受过点化的妖精,离神仙只差一步。对了,这和当初的辛玉不也一样吗。 米一来不及多想,他立马就被攸宁的功夫给牵绊住,用火螭之力往四处一吹,地面上顿时寸草不生。 攸宁道:“你烧不到我,也别拿着花花草草出气,这算是怎么回事?”她调侃道,“如果你连我都打不败,也不要去什么天上了。” 米一奋力烧起来,说起来,攸宁练的也是火系法术,火与火相抗,紫焰的属性还要好上几分,这一招一式,相互抗衡,也十分抢眼。 花珂被那些紫焰灼得眼疼流了泪跑到陵光跟前,陵光摸了摸他的头,他立马就复原了。 再看这战,一对一打得十分焦灼,那边的凌野看准时机,弓箭手上了,章延看到,马上就号令群妖抵抗住弓箭,一时之间,成为混战。 米一究竟想干什么?是想要把烟阳的群妖一口气杀了吗? 这样于事无补啊? 章延站在陵光身边道:“大人,我想需要知会天庭,看起来并不是这么简单。” 陵光点点头,由于这天罡罩将纵饮楼罩住,章延就打了个地洞钻了出去,一瞬间飞到了天庭,好家伙,到了天庭才知道,这哪里只是针对烟阳的,天庭也打了起来。 章延抓住兵士一问才知,这百衡近日来蛰伏在天庭各个角落,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被他混入了天帝身边,化作天帝常用的那个侍从,不过按理来说,天帝法力深厚,本该看出来侍从并不是原来的,可是那几日,天庭事务繁忙,天帝根本没有理会,而且似乎这百衡还用上了一些克制法力的药,这样一来,这天帝逐渐衰弱,感受也没有那么灵敏了。 而如今,似乎是百衡想要动天帝的摧天柱。 这摧天柱乃是支撑天庭宫殿的主干,若是摧天柱被拔,那么这天庭很有可能会陷落。 于是众神都慌了手脚,急急忙忙地 章延偷偷潜入这大乱的天庭,天庭里的兵士有一些看起来有些奇怪,想必也是中百衡的傀儡术,不过比起凌野和米一的傀儡术,百衡的傀儡术明显要好很多,如果不是注意看,根本分辨不出来这些人与别人的差别。 章延又往天帝的宫殿靠近了些,不料,似乎傀儡兵发现了他,对他四处围追堵截,他无奈,只得回到人间,又偷偷从那个地洞钻了进去,告诉陵光情况之后,陵光道:“天庭真的已经被百衡控制了吗?他哪里来的这么大能量?” 这天庭上,少说也有几千神仙,都是几百年几千年修炼而成的,单凭这百衡一人,如何能让这些人乖乖束手? 章延道:“我还未来得及察看其他的,不过,确实是真的,他们行动诡异,十分异常,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我四处一看,他们就发现了我的踪迹,所以我只好退了下来。” 陵光道:“难道天界的众人都是酒囊饭袋吗?不至于吧,这百衡的术法再高,能高过天帝?” 章延摇摇头,道:“我也没看见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只知道确实有许多傀儡军团在上面。” 陵光道:“那别的地方?” 章延道:“天庭各处都乱作一团,似乎与一个叫做摧天柱的东西有关。” 陵光奇道:“百衡想动摧天柱?原来是这样,他想要把高高在上的神仙,推回到地面上去。呵。” 章延问道:“推回到地面?怎么推回到地面?” 陵光道:“原来人、仙、妖皆在地上生存,几千万年前,这开天之神支起了摧天柱,将天庭悬在人间之上,在上面设立宫殿,只有修道成了,才能进入天庭。如今就演变成了天界考核,天界管理人间,若是摧天柱一倒,这些神仙要重新回到人间,他们要受的苦可就多了去了。百衡倒是很有趣啊,居然是这种想法,天界的神仙确实日子过得太稳当了些,若是百衡能够让他们松动松动,这事情倒还挺有意思的。” 第六十六章 桃木剑 这话音才落,攸宁与米一那边传来一声巨响,众妖连忙朝天上看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紫色的焰火熊熊燃起,一道红光在其中穿梭而去,陵光见此,眉头皱起,道:“不用再等了,开始打。”众妖听到陵光的命令,立马开始了战斗。一群妖精乌泱泱地上天去,攸宁与米一缠斗多时,一瞬间不能克制自己的力量,桃木剑突然爆发,攸宁的心口剧痛,坠下云头,陵光见了连忙上前接住,那米一还想要趁机杀了攸宁,被陵光一手挡下,抱住攸宁回过头来。 陵光一边给攸宁蓄力,一边抵抗住米一的攻击,因为陵光是用普通妖精的样子,米一正在诧异什么时候出了一个这么厉害的妖精,陵光道:“米一,最先伤害辛玉的是你,你报复我们烟阳是什么道理?” 米一道:“什么道理?若不是你们从中作梗,百般阻挠,我们也不会到如今才走到这一步,你们等着吧,什么陵光山神庇佑,我们让所有神仙都掉下凡间来,到时候看你们能去哪里,还能不能颐指气使判人生死。” 陵光怒道:“谁稀罕判你的生死?离我的烟阳远一点。”陵光显出真身来,白光耀眼,驱散浓云,陵光浮在半空之中,祭出神器。 “米一,我本来不想动你,看你多年流浪人间,本来十分可怜,但是你动了歪脑筋,杀辛玉、杀醒春,祸及无数,让我不得不出手。” 此时慕歌也飞身上来,底下缠斗的妖精因为陵光现身也纷纷停了下来,呆愣愣地望着这天边,米一道:“你……你难道是陵光?” 陵光嘴角一勾,道:“正是,我就是陵光。” 这地下烟阳的妖精沸腾起来,他们并不知道陵光来了光城,先前也只是说有很多烟阳妖精来访,而陵光的行踪只有攸宁几个才知道,自然众妖也不清楚陵光在场,他们反应过来,斗志更足了,这些傀儡军团开始渐渐不敌。 米一咬紧牙关,道:“就算你们赢了这场又如何?天界的百衡马上就把这摧天柱推倒了,你们安心在这天罡罩中待着吧,陵光你虽然功力高强,但是你知道吗?世上总有不可逆转之事,你逆转了太多,是要遭到报应的。” “你不是说,我们一手遮天吗?天都能遮住,我还怕报应?你在说什么笑话?雷公电母我都熟识,我们在人间已经多年,你说报应到底会报应我,还是报应你?” 米一道:“别以为天道都在你处,等摧天柱断了,这一切都要重新改写,你们再也不能拥有这样的权利。” 陵光道:“这样的权利,怎样的权利?你也是在天上当过灵宠的,你不知道何梦修炼成仙度过了多少磨难吗?我很奇怪,她这样的性子,怎么将你养成了这副模样,米一,你及早收手,回头是岸,不要再错下去了。” 米一道:“及早收手?回头是岸?”米一道,“陵光,你怎么如此天真,我先前并不知道你是个天真的神仙,是不是你的心里,还保留着正义和天真?” 在说这话之时,地上的傀儡军团已经死伤无数,不过他们依然在强撑着,慕歌直接在云头为攸宁治疗,施针之后,攸宁马上苏醒,居然通体舒畅,没有不适。而且,攸宁突然想起来,都说九尾狐的内丹可以化作兵器,而她的里一个桃木剑内丹也是兵器所成,假如她唤出一个,另一个也还能继续支撑打斗。 想完,她立马运起术法,召唤出桃木剑来,这桃木剑直插攸宁的心脏,若是能够拿出来,自然是最好的,她静下心来,念动咒语,顿时,这天罡罩内飞沙走石,陵光眉头皱起,慕歌唤了几次攸宁,但是她依旧双目紧闭。 陵光道:“别碰她,她正在修炼关头。” 听到这句,这米一立马燃起紫焰来,熊熊烈火烧了起来,慕歌与陵光为攸宁护法,陵光倒是气定神闲,根本没有把米一放在眼里。 攸宁身子剧烈颤动起来,发出一阵啸声,然后立马化身为狐,口中吐出桃木剑的内丹,霎时化成了长剑。凌野本来在下面跟妖精厮杀,看到攸宁祭出的长剑居然是桃木剑,大吃一惊道:“你怎么会有桃木剑?桃木剑杀妖诸妖,怎么可以留存在你体内?” 攸宁笑道:“杀妖?也许桃木剑以为,我不是妖呢?或者是这把桃木剑,对妖的评判有了别的规则,它就是留在我身体里了,怎么,你要不要和我一战。若是你能够敌过这剑,我就服气。” 米一道:“小妮子,话不要说得太满,到时候你都不知道怎么收场。”他立马化身,手中握着银蛇长枪,身披铠甲。 攸宁看了看米一,对着陵光道:“大人,你看,他都有这样好看的铠甲,你怎么不送我一副,让我也好充充门面。”陵光看了米一一眼,瞬间撤掉自己身上的铠甲,念了术法,将铠甲的大小改动,赠予攸宁。攸宁得了这么气派的铠甲,十分高兴,转了两圈,道:“我说嘛,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样一扮上,果然好了不知道多少。” 她回过头来挑衅米一,道:“米一,有我们家大人的这身铠甲,你一定会败在我的手下。” 说完,飞身上前。 这桃木剑,已经洗去污浊,此时正是气息纯正,它在攸宁身体里,久不见天日,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出场,自然是要大展身手,攸宁用了十分的力气挥动剑体,不过此时凌野站起身来,也冲了向前,他拿的也是一把桃木剑。 桃木剑对桃木剑,这样可有意思。攸宁道:“米一,你们两个打我一个,若是我输了,这可不算数呢。” 米一道:“凌野,你让开,你为何要挡我路?” 凌野道:“她的桃木剑,乃是我们紫云山上的剑,我一定要看清楚。” 攸宁道:“这当然是紫云山的剑,凌野,你忘啦,我不是还在紫云观中当了几天的俗家弟子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 凌野道:“不对,你这剑分明已经杀过许多妖精,是一把除妖道士的剑。” 攸宁甜甜一笑,道:“都说除妖道士剑不离手,你看看,我这是哪个道士的剑?” 第六十七章 王恒醒来 说着,攸宁长剑一指,直直跑到了凌野跟前,凌野一看,大吃一惊,这是当初凌虚所用的剑,那剑上刻着一个“虚”字,凌虚当年修炼东阳禁术,功力高深,比凌野厉害多了,但是这对自身的伤害也是极大,凌野知道凌虚在练,却也没有掺和进去,得知他死在苏城,也不算意料之外,但他听说的是,这个宝剑,因为杀了一个半人半妖的女子,所以就此消失了。 那名女子,似乎叫做徐音。 “你是从哪里来的这把剑?徐音是你的什么人?”凌野问道。 攸宁勾勾嘴角,笑道:“哟,你还认识徐音啊?真没想到,她不是被你的亲师弟给杀死的吗?用的就是这把桃木剑,都说这剑杀妖锋利,像你这样有妖心的人,不知道砍起来通不通快?” 凌野道:“你敢?伤人可是要触犯天规的,到时候你都回不了烟阳。” 陵光在一旁笑道:“天规是谁定的你不知道?这次是天帝下旨,让我们速速除掉你们,所以你觉得,我们会不会受到天谴?” 凌野道:“你们真是无耻之尤,来吧,我看你们能做些什么,成王败寇罢了,我凌野,也能上得天阙。” 一旁的米一笑道:“凌野,你也不用慌张,这天庭已经被百衡控制了,只要摧天柱一断,天庭陷落,到时候我们从海中拿出定海柱来,重新建造新的天界,哪里会有他们这些人的位置?” 陵光道:“你们的口气果然很大啊,攸宁,不要手软,这么多年,你我都没有见血,今日一战,可以痛快打打。” 攸宁一笑道:“好嘞,大人,打完了这场,你可要让我休息几年。” 说罢,就飞身上去与凌野、米一缠斗。 纵饮楼已经很少妖精,那正在养病的王恒突然起来,见四处都没有人在,觉得十分奇怪,那么不巧,他还碰见几个受伤化为原型的烟阳妖精,吓了一大跳。烟阳妖精也不再避开他,只是无奈地对他笑笑。 王恒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往窗外望去,一片昏天黑地,他只能看见影影绰绰有些身影,也分辨不出谁是谁来。 慕歌从一边走过来,他帮那些受伤的妖精包扎伤口,见到王恒过来,问道:“你感觉如何,身子好了些吗?” 王恒呆愣地点了点头,慕歌道:“原本也不想牵扯到你,不过你总是被牵扯进来,凌野是你的师叔,攸宁来自烟阳,是烟阳山神坐下的灵宠,灵宠也是妖精,你现在看到的,都是妖精,我也是妖精。” 王恒惊呆了,一时做不出什么反应来,道:“你也是……妖精?” “对,我也是妖精。”慕歌道,“妖精之中,有一灵医族,我正是此族,我们世代行医,拯救生灵无数,从不杀生作恶。” 王恒道:“所以,你们都是妖精?” 慕歌笑道:“对,我们都是妖精。你若觉得害怕,就待在房里不要出来,我想,这次之后,我们也不会再相见,若是你觉得有心结,我可以为你调配丸药,让你忘记今日之事,从此以后,安安稳稳地过你的生活。” 王恒看着慕歌,慕歌朝他点点头。 鬼使神差地,王恒走到了慕歌的身边,他问慕歌,这个妖精伤得重不重,还有没有得治。 正在被包扎的妖精却吓坏了,他道:“慕大夫,我听说这位小公子可是杀过妖精的啊,你居然让他来帮忙,哎哟,我可怕了怕了。” 正伸出的手,突然又缩了回来。 “七叔啊,这位公子当初年纪小,被人蒙蔽了,分不清好坏,只懂得人妖有别,现在他才不会贸贸然杀妖了,你看他,这么弱,能够杀得了谁?” 是啊,他能够杀得了谁?听到这话,王恒也在心里自嘲,原来,自己这样软弱无力,而且,身边居然还有这么多妖精。王恒往天上望去,慕歌道:“如今在与凌野、米一对战的,就是攸宁,别看她是个女子,可是这身手十分了得,她如今一个打两个,也不在话下。喏,在她身旁站着的,就是烟阳山神陵光大人了。” “山神?陵光大人?” “是啊,他是人间最有钱的神仙,他们的钱,都是一个叫做辛玉的女子挣的,不过这辛玉,就被凌野和米一合谋害死,还夺了内丹,很多年过去,他们都没有找到真凶,攸宁来了,到各地跑动,终于寻到了他们的下落,这不,这么大的深仇大恨,定是要他们给一个交代的。” 王恒听了,问道:“那么徐音呢?徐音的家人呢?他们为什么不找我复仇?” 一旁的七叔笑了,道:“小伙子啊,人家不找你报仇,你怎么还看起来有些失望了?这徐音啊,听说她的母亲是九尾狐族,不知为何,跟一个凡人成了亲,生了小女孩,又不知遇到什么难,夫妻双双死了,将这徐音送到了青丘,但是青丘啊,也没有多在意她,毕竟她化不成狐身,也没有办法真正做一只狐。” 说着,七叔望了一眼天上,问道:“刚刚我听天上喊,攸宁的剑就是凌虚的剑,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攸宁寻找过徐音的尸身?从她身上获得了这桃木剑?” 慕歌摇头道:“此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这桃木剑上的浊气已经悉数洗净了,不用担心。” 七叔道:“我可听闻,这妖精不能碰桃木剑一下,碰的人非死即伤啊,攸宁到底怎么做到的。” 慕歌道:“也许就是有缘吧。” 桃木剑,王恒陷入了沉思,当年他四处遍寻不得,也没敢跟着沈三娘要徐音的遗体,但是左看右看,都分辨不出那桃木剑还在不在徐音身上,最后只好作罢。 王恒道:“为何今日之战看起来如此凶狠?” 慕歌道:“你家师叔凌野,伙同米一,还有天上的百衡,想要将这天庭一次性摧毁,重新建造出一个新的、以他们的规则为主的,一个新的天界来。” “新的天界?他们可以做到吗?就凭这么几个人?” 慕歌摇摇头,道:“单打独斗可能不行,不过他们会一种傀儡术,能够左右人与妖,还有部分仙人的行为,这样一来,他们的帮手可就多了。” 第六十八章 剑魂 “什么是傀儡术?”王恒问道。 “傀儡术是破云术中一个法术,你或许不曾听过。破云术也是紫云观的一门法术,曾经,紫云观人百衡因此术修炼得好而成仙,这门法术中,就有傀儡一术。” 王恒道:“这我怎么没有在山上听说过?” 慕歌道:“也许是因为你并不是入门弟子,也许这件事情,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要提起过。” 王恒道:“这门术法,为什么不能提呢?你说那个百衡,已经用这个术法修成了仙,那么他自然是一个好术法了,你说对吗?” 慕歌摇摇头道:“你知道东阳禁术吧,你师父修炼的,就是传说中的东阳禁术。” “这……这是一门禁术?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东阳师祖,乃是我们门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你这样编排他,居心何在?” 慕歌道:“王恒,你虽然长进了一些,但是还是有些急躁了,你想一想,我为何要编排一个我素不相识的人?即便他是你们紫云山的道士,但我与他其实无冤无仇,我只是说,东阳道术,被列为的禁术,这个事情,你也可以去问玄真,他也会给你同样的回答。列为禁术,并不是说东阳德行有亏,而是这个术法,不适宜所有人修炼,很容易误入歧途,难以控制,因此才被列为禁术。” 王恒道:“你的意思是,我师父……” “你师父因为没有及时回到紫云山洗去浊气,因此被浊气侵染心智,最后剑出了问题……哦,虽然持剑杀人的是你,但是总归还是这东阳禁术出的问题,他功法已经被破,无法再度修炼,也因为修炼此法耗损过多,才不久去世了。” 王恒道:“竟然是这样的,师父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慕歌道:“所以知道你并没有怎样修炼东阳禁术,我们都放心了。” 王恒道:“所以你之前接近我,也是因为我杀了徐音?” “呵,那可不是,我接近你,是因为你是个病入膏肓的病人。你病得太重,所以我才想要帮你,仅此而已,虽然烟阳的人都对你不满,但我对你,没有什么偏见。你在我心里,就是一个病人而已,没有什么对错,也没有什么冤仇。” 王恒道:“那宁姑娘她……” 慕歌道:“你想问她的什么?” 王恒道:“她也讨厌我吗?” 慕歌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道:“这我可不知道,你得问一问她,究竟她怎么看你的,不过攸宁性情飞扬,也许不太在意这些东西。” 王恒道:“你们是不是,看我都像傻子一样,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何花珂第一次见我时,那么讨厌我,他确实应该讨厌我,所有妖精都应该讨厌我,因为我是非不分,可是怎么会如此,我并不是这样的人。” 慕歌道:“看清自己,什么时候都不迟,这场大战结束之后,也许你有机会再认识他们。” 王恒点点头,突然又听到外面一声巨响,他们朝天上看去,攸宁的身周居然出现了一个军团。 “那是什么?”王恒问道。 慕歌道:“这才真是稀奇,难道这是剑魂?” 王恒问道:“什么是剑魂?” 慕歌耐心地告诉王恒,这世间修炼者,很难能够修炼出剑魂,剑魂就像是灵宠一般,若是能够带着能力高强的灵宠,他们上阵杀敌都是如虎添翼。而如今,攸宁是陵光的灵宠,而攸宁又有了剑魂,这一战,似乎胜算还要更多。 剑魂啊。 王恒道:“这些剑魂从哪里来?” 慕歌看了看上面,发现剑魂都是一些妖怪,道:“这大概,就是当年凌虚杀的那些妖精吧,他们被攸宁收服,化成剑魂助她了。看来,这些剑魂,看到道士也是怒气冲冲的,你看,他们的样子,比起那些傀儡军团,可是厉害多了。” 王恒道:“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宁姑娘能够有此功力,我也着实佩服。” 慕歌道:“这场战,已经要到尾声了。” 陵光看攸宁已经召唤出七十个剑魂,摆摆手,示意她停下来,朝着对方喊道:“你们还不认输,是想要攸宁召唤所有剑魂吗?这些剑魂可比你的傀儡军团厉害得不知多少,你们若是识时务,就趁早收手,兴许还能让你留一条小命下来,我们上天庭对质。” 米一道:“你是怕了吧,召唤剑魂消耗灵力,你自身的灵力若是耗尽,这剑魂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区区女子,哪里能承担这么多剑魂之力?” 陵光道:“她不能承担,还有我在。”陵光长袖一挥,一股灵气注入攸宁的体内,瞬间攸宁觉得自己精神百倍,同时,这灵气还催发了攸宁娘亲的千年内丹,一时之间,攸宁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量,她挥剑朝着米一与凌野冲去,她的剑魂也跟着上前。 有了剑魂的帮助,很快,攸宁就将他们死死压制住了,没过多久,米一与凌野就败下阵来,他们的剑被攸宁打落,一群剑魂拥了上去,将他们控制住了。 攸宁收起剑,看向陵光,问道:“大人,不知我的休假,你还准不准?” 陵光宠溺地笑道:“我何时有不让你休假过?你爱去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他们抓住米一和凌野,陵光找出了捆仙绳,将他们牢牢锁住,又问到了天罡罩的解咒语,改了解咒语之后,又将他们关入天罡罩中,鉴于刚刚章延通过打地洞出门,陵光还在地上加了符咒,陵光笑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这样的事情了,用来对付你们,也是待遇丰厚了,你们啊,还是好好想想说辞,看看能不能少受一些天谴,多有一些活路。” 米一道:“成王败寇,没有什么可说的。” 凌野道:“你们不用得意得太早,百衡还在天上,只要他能推动摧天柱,我们的计划就完成了,你们就等着天界陷落,到时候生灵涂炭,我们重新改写历史吧。” 陵光无所谓地道:“改写就改写,别以为这人间天上,很在意这份历史,你看朝代往复,百姓们有说什么吗?一个朝代之后,他们还是一样生活,众人只想平安而已。” 米一道:“你巧舌能辩是真的,但是你自己不也是被禁足多年了吗?” 第六十九章 商议 “那又如何,禁足归禁足,我守着规矩是因为我愿意守这个规矩,天下纷乱,总是要有规矩的,虽然有时候不太合理,但是我顺从它。”陵光道。 米一道:“那么,我们建立新的规矩,这样不好吗?我们拥有一个新的天界,我们重新订立这些规矩,还天界一份清明。” 陵光温和地笑了,并不像跟他们对战时那样严肃了,他道:“若是你来烟阳跟我说这个话,我或许还会动一动心,又或许会佩服你们有这个心,可是如今,我知道你只是为了讨饶,只是为了能够脱身而已。若你只是想脱身,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只是空话而已,若是你真的想重塑天界秩序,你不会来为难我们小小的烟阳。” 米一道:“你真的不记得了。” 陵光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奇怪,侧头问道:“我不记得什么?” 米一道:“我幼年时期,在天河附近玩耍,当时你也到天河散步,还说我是万年难遇的灵宠,若是战时,定能成为一员猛将。” 陵光道:“这倒确实像是我会说的话,然后呢?我定然说的不只是这些吧。” 米一道:“后来你又叹道,如今天界风气不正,众人慵懒,你只得了一个小小山神的官职,不能够施展抱负。” 陵光道:“所以呢,你不会是想要将你搅乱天下之事,怪在我的头上吧?” 米一道:“陵光,你也是曾有志向的人,为何要如此短视?” 陵光笑道:“我都说了,若是你先说这个话,也许我会考虑,或者是钦佩你,但是你现在才说这句话,我只当做是你想要求生而已。” 米一道:“我是想要求生,可我也希望你能……” 攸宁呵呵一笑,道:“陵光大人,就是你这么好脾气,这两个骗子,说了多少谎话,怎能相信他们呢?让我说啊,我们就应该封住他们的嘴,然后扭送天庭。” 陵光对攸宁道:“刚刚你在同他们打架,或许不知道,章延上了天庭,听说天庭已经大乱了。天帝似乎被百衡劫持,但是究竟是怎样的情形无人知晓,但是情况也并不乐观。” 攸宁道:“天帝?那可是天帝,修炼几百万年才成的天帝,统领各界,怎么能被一个小小的百衡控制住?” 陵光道:“我本来也是不信,现在收拾了他们,然后我们去看看,天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故,是不是如他们所说,百衡正在推动摧天柱,天界若是陷落到人间,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你看看,这些宫殿砸在人的身上,这人间会怎么样。” 攸宁本来想着,不过就是上天砸了下来,可是又一想,若是踏踏实实地砸,他们在地上的这么多生意,这么多驿站岂不是要重新建了?这还没完,那些地上的妖精没有接到这个消息,地上的人更不用说了,若是恰好就在宫殿下方,还不被砸成肉酱吗? 被砸成肉酱…… 攸宁在心里狠狠骂了这些没脑子的妖精,当然还包括在天上兴风作浪的百衡,一群仙和妖搅和在一起,整天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居然想到这样离谱的法子,还以为自己有多正义。 陵光看着攸宁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这回他跟攸宁想得一样,觉得这百衡实在有些蠢了…… 他们仔细盘算了一下如今的形势,决定乔装上天庭看看情况。 这一上天庭,事情可能就比较危险了,烟阳的众妖此时根本没有考虑攸宁的桃木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在细细考虑着,该如何上天庭,才能确保此行万无一失。 章延道:“我、攸宁和胡灵一起上天庭,我们直去主殿,查访情况,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花珂,你动作快,到了天界之后,去各个神仙的住所看看,胜遇,你从高处俯瞰天界,看看这四处都有什么情况,百衡究竟把持天界到什么地步了。” 慕歌请缨道:“我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章延道:“慕公子,你是灵医族人,按理来说,不应该卷入这场祸事,所以我们想……” 慕歌道:“你们想什么?想让我躲在一旁?章主事,你也太小瞧我了,若是天界陷落,生灵涂炭,我慕歌都要忙翻了,你也不必告诉我许多,我呢,就和花珂道神仙的居所去察看一番,这样花珂还能有个帮手。” 听到这话,章延也同意了,又对攸宁说道:“此番去向凶险,你的状况可好?刚刚看你召唤出这么多剑魂,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 攸宁道:“不碍事,如今我意外得了这么多剑魂,应该普通的妖精已经不能近身,若是有什么大妖大仙,我的剑魂也会为我抵挡一阵,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若是有什么难,你直接将我推出去也可以,我都无所谓。” 章延听了这句,笑道:“很好很好,你有了这样的神力,我也很为你高兴,攸宁,来日方长,等我们打完这场,我还想找你的剑魂们切磋切磋。” 攸宁点了点头道:“好啊,你尽管放马过来,到时候我们选一个空旷处,对战三天三夜,你看如何?” 慕歌却没有他们这样开心,他问道:“你确实没有事吗?若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哪怕是一点点,也应该尽快告诉我们,这样,我们才有时间来应对。” “你放心吧,我哪里是这么脆弱的呢?”攸宁笑道,“我们还是仔细地看看阵图,了解一下各地的情况,然后再做打算。” 他们商量了将近三个时辰,这才把天宫地形摸清,并且用幻术做了排演,保证不会出错了之后,他们才打算出发。 这次陵光并不跟他们一起进宫殿,他说,自己会浮在云上,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马上去往那个地方,这样比较方便,众妖手上,都有烟阳特质的烟花,他们飞上天之后,只要往地下放烟花,陵光就能看见。 商议定了,他们就准备立马出发,出发之前,王恒从里面走了出来,攸宁知道王恒明白了真相,不过她此刻却没有心情去与王恒解释这些,她道:“王公子,这纵饮楼是我们烟阳产业,你若是无事可以留在这里多住几日。” 第七十章 进天宫 话一说完,攸宁就飞身而上,与她的一众好友一起,上天阙去了。 原来,仙与妖很难分辨,即使他们告诉他,这攸宁是货真价实的妖精,虽然她已经成为了山神的灵宠,虽然妖界没有脱离妖籍一说,但是她与别的妖精,还是不同的吧,王恒这样想,心里似乎舒服了一点,在刚刚那一刻,自己总有一种,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感觉。这么久以来,他几乎要将这些人视为自己的好友,可是他们居然说他们是妖精。 妖精是什么?在他的概念里,在师父的描述中,妖精都是十恶不赦的,他们无恶不作,可是她与攸宁他们接触的时候,并没有感觉道这些“十恶不赦”,相反,他觉得他们性格温平,充满正义感。 所以,妖精并不是像师父说的那样,师父一定也是受了别人的蛊惑,所以才这样对妖精恨得咬牙切齿的。 纵饮楼的苏芹看到王恒一个人站在窗子边眺望,她道:“王公子的事情,多少我也听了一耳朵,徐音是一个小掌柜,比起我们烟阳来,她的产业根本不能算什么,只不过,她一生之中,行侠仗义,自由洒脱,无拘无束,落得这样的下场,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 王恒突然问道:“能给我讲讲,你们一直在追查的,辛玉的事情吗?” 苏芹道:“当然,这辛玉的信息,我们烟阳几乎人手一份,得到了她的消息,就说必须上报,这辛玉,是陵光大人还未成仙之时收养的小狐,她跟随陵光大人走南闯北,风吹日晒,受过许多苦,终于陵光大人修成正果,被派到烟阳做山神,那时候,他们就有了自己的地盘。之后陵光无聊,就教会了辛玉如何修炼,辛玉十分勤奋刻苦,自然学得很快,没过多久,她就上了门路。” 王恒问道:“辛玉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苏芹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天性飞扬,敢爱敢恨,打起架来从不手软,她在烟阳,是个真正的小霸王,不过她并不是飞扬跋扈,只是看不惯太多事,总爱出这个头而已。喜欢她的人,总觉得她千般好,不喜欢她的,总认为她哪里都不好。她与许多妖精结了梁子,不过那些都是恶妖。” 王恒道:“妖,也有善恶之分吗?” 苏芹点点头道:“自然是有的,不过,我们所说的恶妖,单单指那些曾经杀人越货的,吸食人气的妖精,他们为了走修炼的捷径,不顾这人间法度,只是一味地吸取人的灵气,来做自己修炼的基础,这样的妖精,我们都称为恶妖,而普通的妖精,大多都是历经千辛万苦,勉力修行而成的。” 王恒道:“原来如此,那么,恶妖会受到什么制裁吗?” 苏芹点点头道:“天谴,天谴就是他们的制裁。” “什么是天谴?” 苏芹道:“天谴往往是交付雷公电母来实行,所以大多都以雷劈的形式出现,他们对这些妖精穷追不舍,而一般的妖精,受不了天谴,当即陨灭。” 当即? “这天雷,难道不能百发百中吗?” “天雷与你们想想的雷暴不同,他需要闪电为助,打到谁的头上,谁就会无比倒霉。轻则重伤,重则死亡,不过,许多恶妖因为吸食了人的灵气,他们却不怕这天谴了,任那雷公电母怎么呵斥,他们都充耳不闻,即使被雷劈了,他们也很快能够恢复过来,近年来,这种恶妖越来越多,雷公电母的工作越来越难,他们层层上报,但是天帝不以为意,一直说这些人不过是一些小妖精,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 这边王恒和苏芹细细聊起烟阳之事,王恒听得一愣一愣的,那边,攸宁他们已经成功摸进了南天门,他们按照地图,扮成侍卫和宫女,在四处走动。 其中也有兵士上前询问,不过都被他们搪塞过去了,他们顺利来到先前说的那些地方,攸宁与章延、胡灵站在天宫门外。 胡灵道:“姐姐,这样能行吗?我怎么觉得一定会被拆穿? 攸宁道:“你还怕被拆穿吗?我可不怕,更何况,他们不可能拆穿我门,因为但我带来了定颜丹。” “定颜丹??”章延与胡灵吃惊道,“这难道不是很难做的东西吗?慕歌还会做这个吗?” 攸宁道:“谁知道呢,只是我刚刚出来时,慕歌塞给我一瓶,说是可以躲过那些功力高深的仙人的法眼。喏,你们一人一颗,我也吃一颗,想必,那进去的百衡之前也是吃了类似的东西,才能用障眼法瞒过天帝的吧。” 他们一路摸索,都没有被人发现,直到快到天帝寝宫之时,重兵把守着,攸宁早就料到了,他们四处一看,这宫殿地下,是以一层厚厚的云彩做基底,建立起来的,若是能够从地下突破,往那宫内走去,岂不方便了许多,攸宁炸了眨眼,给胡灵使了一个颜色,胡灵立马会意,偷偷从另外一边作了穿云术,不一会儿,就穿过了云层,进入了宫殿,她偷袭了拦住攸宁的兵士,设了术法将他们捆在一边,又利用他的身份,进天宫去了。 路上还是遇到了不少的障碍,不过他们十分高兴,终于靠近了天宫一点,在烟阳的时候,他们从未想过有离天帝寝室这么接近的一天,他们走到窗台底下,却听到一阵阵呵斥之声,听起来,似乎就是百衡。 “天帝大老爷,你若是不答应,我就要将你全身的修为悉数吸到我自己身上了。” 天帝冷笑一声,道:“你尽管来,说不定我还能看见你的尸身,你要知道,这几百万年的修为,都是我一点一点自己练就的,我的身体是最好的容器,你们的身体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容器,你若是想要自己崩裂而亡,我大可以将所有的力气都推给你,让你在一瞬间拥有这些,但是,就要看着代价你能不能忍受了。” 这话是真的,攸宁上课的时候也曾经听说,没想到,今日自己会亲耳听见他这个灵力过多而崩裂之法,顿时明白了自己多年灵气被封的用意。 自己作为徐音的时候,处处受到窒碍,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第七十一章 天帝 听到天帝这样说,百衡倒有些吃惊,他道:“原来是这个缘故,这个意思是,我若是想要得到你身上的法力,还非得在你身边慢慢养着你了?呵呵,不,我可以封印住你的法力,然后吸纳进我身上,一年一年慢慢磨练。” 天帝道:“你以为有这么容易?百衡啊,几百万年的功力,若是能如你所说,被简单封印,那世间应该有多少动乱都朝着我来?可是你在天庭这么多年,除了你自己,有几人朝着我来?你怎么不想想,这其中的问题?” 百衡道:“因为他们拿不到如来的菩提丹而已,天帝,这菩提丹我可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拿到的,别以为你随便就能唬住我,你现在法术使不出来,这便是菩提丹的效果,这可是佛祖为了让魔怪清心,克制他们法术的最好良药,这个药一点都没有伤害,你只是使不出法力而已。” 天帝道:“看来你也不会一时间醒悟了,罢了,我还是继续处理我的天庭事务,你也就将我的东西送出去,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来取我的法力吧,你随意取,我并不拦你。” 攸宁和章延对看一眼,原来,天帝即使被软禁了,但是依旧还在处理天庭事务,所以这天界虽然乱,但是还是不至于大乱,只是他们多日不见天帝的身影,有些心慌罢了。而且就目前来看,他们并不知道天帝出了什么事情,虽然天帝在里间处理事务,但是他也并未发出什么求救讯号来。 是啊,论起法力高深,这天庭上,谁还能够与天帝相比?天帝都能被控制住,那就更不用说那些仙人了,并且,他们刚刚提到了如来的菩提丹,这是什么东西?若是真如百衡所说可以压制住仙人的法力,那么百衡只要给仙人们喂上一颗,那不就直接赢得这场胜利了吗? 这若是这么有效,那还真的不可以掉以轻心。 可是天帝为什么不求助,按理来说,他每天都在处理事务,有许多机会,攸宁皱了眉头,他们三个怕被百衡发现,连忙离了主殿,查看这各个宫殿的情况。 不出所料,这王母,与天界公主,一个个也都被软禁了起来,看样子,也是因为菩提丹的缘故,他们无法使出什么法术来,王母拿起了多年不做的针凿术,还一下一下绣起花来,公主问道:“母亲,父亲真的能应对这次的事情吗?” 王母倒是气定神闲,她道:“你父亲也不是凭白成为天帝的,他成天帝之前,遇过多少磨难,你难道没有听那些史官说过?若是这一个小小的百衡,他都制不住,到时候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公主道:“可是我听说,这百衡的功力也十分深厚,他喂我们吃了菩提丹,让我们无法使用法术,父亲还不是任他摆布?” 王母道:“你还是太年轻,怎么算任人摆布呢?你的父亲从来都不是个蠢的,他比你想象的聪明睿智许多,即便是在他尚未修炼成的时候,众人也欺辱过他,可是他呢,全都不在意,轻轻化解,后来他成仙之后,也没有找这些人的麻烦,相反,他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这样,如何建立威信呢?”公主问道,“这样岂不是让别人以为父亲很好摆布吗?” 王母道:“才不是呢,你父亲担任天帝的时候,正好天界大乱,是你父亲,一力肃清朝野,惩治作乱之人,并且说,针对他一个的,他并不觉得是什么大的过错,但是央及天下苍生的,他一定严惩不贷。你父亲杀伐果断,惩治了许多仙家,铁面无私,因此才有了威严,现在这个情况,大抵这个百衡,就是冲着你父亲来的,你看虽然他软禁了你父亲,但是天界的秩序未必真的大乱了。” 公主道:“母亲,可是我们也被软禁着,你怎么知道天界没有真的大乱?” 王母看着外面:“这如果真的大乱了,恐怕这天宫火光冲天,我们哪里还会坐在这里闲聊呢?” 攸宁看四下无人,看守的也正在打盹,她让胡灵在外间守着,自己招呼章延进了殿内。王母见他们进来,十分吃惊,问他们是谁。 攸宁道:“我们乃是陵光坐下灵宠,我是辛攸宁,这位是章延,我们在下界捉拿百衡的同党,听闻百衡已经控制了天界,陵光大人派我们来探听消息……王母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王母的神力虽失了,但是她还有断物之眼,能够瞬间看出仙与妖的真身来,她看了攸宁一眼,双目一凝,然后慈善地笑道:“你就是辛攸宁?陵光当初为了你的事情,没少来我们天界,跟天帝磨了许久,陵光能够注意到天界的事情,也算是他有心了,不过,我们现在,也不知道天帝那里有什么问题。” 攸宁道:“王母娘娘,我刚刚从大殿过来,看样子,天帝的身体无碍,只不过似乎无法使用法术,他们的话语中提到了菩提丹,这是个什么东西?” 王母道:“这菩提丹,就是佛祖炼化的,佛祖慈悲为怀,几万年前曾肃清四野的妖魔,劝他们向善,但是向善哪有这么容易,于是他就造出这菩提丹,当此魔化去戾气,能够与众人和善相处,他便收回菩提丹——又或者是给他们解丹,无论是法力多么高深的妖怪,都不能抵抗这佛祖菩提丹的效力。” 攸宁道:“所以,天帝也是因为这菩提丹,不能施展法术了?” 王母点点头道:“我们也是一样,已经在这里待了多日,这百衡让人前来看住我们,我们也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宫殿里面绣花。” 攸宁道:“那么,这菩提丹,只能找佛祖化解了?” 王母道:“佛祖远在西天,你如今虽然功力不错,但是一来一回,也需要许多时日,说不定那时候,我们这里已经早早处理完了这些事情,不用你们再麻烦了。” 攸宁道:“我们烟阳有一只胜遇神兽,今日也跟我们上了天庭,若是王母娘娘能够告诉我们,该如何做,我想这距离远近倒不是问题。” “胜遇?”公主道,“那个日行万里的胜遇?” 第七十二章 去西天 “对,就是那个胜遇。”攸宁道,“公主居然也知道他?” 公主握着王母的手道:“母亲,看来这个办法真的可以,我听闻胜遇飞行之能,当今没有仙人可比,若是他们往西天飞去飞回,费时不过一日而已,母亲,这样就可以解我们燃眉之急。” 王母点头道:“那便很好,你们去找佛祖,禀明缘由,我这里有当初佛祖给我的一副珠串,你可以此作为信物,告诉他我们如今的情况。” 攸宁道:“听闻佛祖体察万物,可否直接来天庭解此危局?” 王母道:“佛祖与我们,始终算不上同道,我们修行与他们修行大有不同,更何况他们也有许多事体,未必能够前来相助,不过,天庭大半的神仙都吃了这菩提丹,因为这百衡是在一场宴会上下的药,而这菩提丹味道十分清甜,我们并没有尝出什么来,所以才中了他的计,我们回到殿内,才发现自己法力不能用出,但天界究竟有多少神仙吃了这个菩提丹,我并不能告诉你准确数目。” 攸宁道:“我明白了,娘娘,既然如此,那我们去去就回,看看佛祖有什么好的办法。” 王母点点头道:“再给你们一个金牌令,若是有人阻拦你们,可以现出金牌令,不过,如今这天界大多都被控制,其实金牌令也没有什么用处。” 章延道:“娘娘稍安,陵光大人已经在下界捉住了百衡的同党,不过从他们的同党中得知,他们此次的目标,就是摧天柱,他们想让天庭陷落,重塑天界。” “你说什么?”公主立马站了起来,“重塑天界?怎么重塑?” 章延道:“据他们说,他们将摧天柱推倒之后,这天庭将会掉落在人间,到时候他们再找一个擎天支柱,便可以重塑天界,而原先这些仙人,自然就不是仙人了。” 王母听了,笑道:“原来是这么个打算,他们不可能得逞的。” 公主问道:“母亲为何这样说,我光是听到这些,就觉得心惊,母亲为何觉得他们不可能得逞?” 王母道:“你以为这摧天柱是豆腐做的吗?那时上古时期,上神为整理人间法度,在东南西北四个海域寻找到白沙一粒,清砂五分,红沙三勺,绿沙五捅,再辅以人间每一条河流的水,用去无数树木汁液,混合了三万年,才做成的摧天柱,就是天下的神仙加起来,也推不动这个柱子,他们啊,真是蚍蜉撼树,不知好歹。” 攸宁道:“真的如此吗?他们一点点机会也没有?” 王母道:“古往今来,就没有人去推过这个柱子,也就沁沁小时候去抱了一次柱子,柱身上有上神万年的法术,沁沁当时还受了伤。天帝还十分担忧,责令人在摧天柱附近设了警戒,还特地建了栅栏。” 沁沁是公主的乳名,公主道:“我当初还因为摧天柱受过伤?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王母道:“你那时候才学会走路呢。” 攸宁道:“既然如此,那百衡为什么还选择摧天柱?如果接近不了摧天柱,岂不是一切心迹都枉费了?” 王母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之前,确实也有许多神仙并不受这摧天柱的影响,但是这摧天柱的影响,怎么能是一时半刻就能说清的呢?许多神仙当时没有什么事情,过后啊,都大病一场。不过百衡似乎,并不受影响。” 攸宁道:“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百衡才这么大胆,想要摧毁这个摧天柱吧。” 王母摇摇头道:“我实在猜不出他究竟为何如此,不过,你们大概只需要将菩提丹的解丹拿回来,我们就能够抵抗这百衡了。” 攸宁点点头道:“那我们便去了。”走了两步,突然将门口的胡灵唤了进来,道:“胡灵,我想,你得在这里守着王母他们,我怕这里事情有变,若是我们还未回来的时候,事情发生了什么变化,你速速去报给陵光大人。” 胡灵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们一路小心。姐姐,速去速回。” 说罢,攸宁念动咒语,在附近的胜遇和花珂听见,都急忙赶了过来,攸宁让花珂给陵光报信,之后再回到天界,与胡灵一起守着天界的消息。 攸宁、章延与胜遇立马朝着西天而去。虽然对于胜遇而言,这西天也算不上太远,但是也需要整整一日才能到达,攸宁闲闲地躺在胜遇的背上,问胜遇看到天界的情况。 胜遇道:“大多数的神仙还在自己的岗位上,行云布雨的神仙依旧老老实实做着自己的事情,有一些神仙是中了傀儡术,不过天庭的兵士们全部都不能使用法术了,那些有职能的神仙,几乎都被他们控制住了,剩下的一些零散小仙,虽然慌乱,但是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攸宁道:“我说,天界这般没用,我现在觉得,就应该让他们将这天界重新整肃,让他们受一受苦,才知道这几年有多么懈怠。” 章延道:“若是这么容易倒也好了,我们如今去寻佛祖,但是不知道佛祖能不能帮这个忙,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菩提丹这个东西,这难道真的是佛祖之物?那为何佛祖会给这百衡,是给的他,还是说,百衡偷来的?” 攸宁道:“如来何必如此?天庭陷落与他们又有什么好处?我猜想,要么是百衡花言巧语,要么就是他偷的,佛祖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也就这么一猜,究竟什么情况,还得到时候去了再看。” 攸宁趴在胜遇的背上,看着天界的云彩,浮光山色,又往下看看云层,道:“这事情还是比我想象的麻烦,我本以为,收了凌野与米一,此事就算结束了,没想到百衡才是这背后的主谋。” 章延道:“他们其实只是互相利用罢了,谁的格局大些,谁能成为如今的霸主,你看,现在不就是百衡,他的目的是摧毁天庭,那么凌野和米一才能为他所用。” 攸宁道:“这还真是,看他们小肚鸡肠报复烟阳的样子,明明是他们杀的辛玉,居然还这样冠冕堂皇地来攻打我们。” 章延道:“攸宁,你是怎么召唤出的剑魂?这是怎么回事?你……和辛玉,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七十三章 飞行 “你终于问我了,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我的。”攸宁笑了,“我啊,一直在等你问我。” 胜遇在呼呼地扇着翅膀,攸宁的眼睛眨了眨,看着章延。 章延道:“所以?” 攸宁眨了眨眼,唤醒了在躯壳内昏睡的辛玉,近日来,她总是在蛰伏,醒来的时间并不多,也许是因为大战之时,攸宁的灵力消耗太过,使她无法长久地支撑住意识,因此也不常出来干扰攸宁。 “章延,你真的认不出我,我还有点失望呢。”她道,“亏我们日夜相对,少说也有几百年了,你居然分辨不出我。” 章延摇头,一脸难以置信,他道:“辛玉……你……这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是辛玉吗?” 她笑着,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此刻,我确实是辛玉,章延,多谢你记挂着我,记挂了这么久。” 不只是章延感到吃惊,胜遇也一样,听到这句,他颠簸了几下,问道:“你说你是辛玉,有什么证据?” 辛玉道:“你们没有发现,这具皮囊是我的吗?虽然攸宁将它化成与我稍有不同的样子,但是还是有几分相似的,你们就完全没有认出来吗?” “相似……确实是相似的,可是,陵光大人说,这攸宁是辛玉的远房亲戚,我们想,这样的话,相似也是可能的。更何况,她与你不同之处太多了,她对什么东西都冷冷淡淡,不像你听风就雨的性子,做事也思虑周全,怎么可能是你呢。” 辛玉拍了拍章延的肩膀,道:“章延,你这话说的,难道我当年做了很多思虑不周全的事情?” 章延点点头道:“难道没有吗?” 胜遇道:“你真的是辛玉?” 辛玉笑道:“胜遇哥哥怎么变得这么多疑?当年收留我的时候,刚刚好是我的掉毛季,你却还夸下海口说,一根毛也不让我掉,后来还吓坏了,这事你记得吗?” …… “你真的是辛玉,这件事,只有辛玉知道,连陵光也不知道。”胜遇道,“真的是你,你死而复生了?所以这才是凌野和米一打杀烟阳的原因?” 章延道:“辛玉?你为何可以死而复生,那么攸宁又是谁?你们……你们如今是共生?在同一个躯壳里共生?” 辛玉道:“对,我们,在同一个躯壳里。只是我不知道还能留多久,近来我觉得自己力量渐渐弱了,我真正苏醒,是因为攸宁寻到了凌野,凌野身上有我的内丹的气息,我感应到了这股气息,然后瞬间苏醒过来,偶尔还能够控制躯体,与攸宁同行。” 章延道:“所以攸宁……她是一个用你躯体的魂魄?她之前是谁?是陵光大人做成的这件事,对吗?” 章延的问题接二连三地抛了出来,他对辛玉目前的状态有许多疑问,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辛玉叹了口气道:“我确实是死了,只是死得很不甘心,我是被夺了灵力和内丹而死的,郁竹用他的血肉将我的尸身保留了下来,可是这样用处并不是很大,我的尸身能够存留,这也耗尽了他的所有血脉。陵光大人将我带回,后来又取了千年寒冰将我冻在湖底,不过他知道,我是不可能复生的,内丹与灵力脱离躯体太久,就算复生,也不会是原来的样子。” 章延道:“那么攸宁……” “攸宁是谁,你自己问她,她若愿意告诉你,那你就会知道她是谁,我们之前并没有和她接触过,所以你大概也不认识。那年她被害而死,被陵光大人意外得知,让初元星君去取了魂魄,放在我的躯壳上。” 章延道:“为何要如此,若是想要救她,她自己的躯壳不行吗?” 辛玉道:“不行,她的躯壳残损,也不能死而复生,陵光大人将她放进我的身体里就这样过了许久,她终于苏醒,入了烟阳,陵光大人要求她,必须查明我被害的真相。” 章延道:“原来是这样,所以我觉得,她虽然长得与你相似,但是行事做派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你若是变成这样,我觉得不太可能。” 辛玉笑道:“原来你这么了解我吗?之前有段日子,我也有出现,可是我看你,并没有什么反应,我还以为,你已经将我忘了呢。” 章延道:“你知道我没有。但是攸宁确实是查案的一把好手,她居然从这些细枝末节中找出了你被害的真相。” 辛玉道:“这事情也不怨你,郁竹因为保存我的尸身,他的躯壳人间蒸发,而蓝维汉那时患了重病很快就死了,你无法找到线索,这也是正常的,线索虽然断了,但是你一直没有放弃,多谢你,让我感觉在这世间,还有记挂着我的。” 说完,辛玉突然低了头,再抬头时,已经是攸宁了。 她笑着道:“怎么,怎么是这样的表情,我是攸宁。” 章延道:“辛玉她……” 攸宁笑道:“近来她说有些累,之前常常有同我说话,不过我想应该没有大碍,只是太过疲惫了些,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们与凌野他们对战,耗去的精力太多了,等这些事情处理完了,也许就会好的。” 章延道:“那你并不是辛玉的亲戚,那么你是谁?又为何被害?” 攸宁道:“辛玉偏要卖这个关子,其实我告诉你也没要紧,我就是徐音,那个在苏城,被王恒一剑刺死的徐音,只因我原来是人身妖体,人身无法重塑,我本该就死,但是因为胡灵之前算到我的命格,向陵光哀求,自己又去烟阳受劫历险,才为我挣得了重生的机会,当然,陵光大人并不是无条件救我的,他要求我,必须查出辛玉的死因。” “所以你也有慧眼。”章延道,“那你,你怎么不告诉我们,辛玉已经醒了。” 攸宁道:“这是辛玉的意思啊,她说若是你们没有发现,就不要徒增你们的烦恼,她在与不在,如今并不是很要紧的事情,她很明白你们对她的心意。” “那么你呢?攸宁,你不恨王恒吗?”章延奇怪道,“他一剑杀了你。” “他一剑杀了我,所以我如今,有了剑魂。这就是你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我当初确实怨过,但是他不过是区区凡人,而他的师父凌虚,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第七十四章 佛 “但是,似乎不只是凌虚,对吗?”章延问道,“我们查访的结果,凌虚的背后,也是凌野在不停推动,他们本就是一派,是吗?” 攸宁点点头道:“我是胡灵的姐姐,这个林容之前,是说自己爱慕我,所以四处寻找我,但是我帮助他双腿复原,他却说决意想要娶我为妻,我心里不愿意,但是胡灵却看上他了,才有的后来的事情。” 章延道:“凌虚说你杀了胡灵?” 攸宁道:“那是个误会,或者说,那本来就是个计谋,一个让胡灵与林容分离,让林容记恨上妖精的计谋。” 攸宁与章延细细说清这其中的关系,并且告诉了他,自己在这其中的作用,章延听了道:“这原本不关你事,居然让你丢了命,真是不知该如何说。” 章延安慰攸宁:“如今这样也好,你有了烟阳做靠山,不用太过担心其他的事情。不过你与辛玉这样的状态……” 攸宁道:“我也知道,等这事情料理清楚,我们再从长计议。” 他们在胜遇的背上穿越河山,路过千万山水,终于来到了西天。梵音渺渺,四处都是声音。攸宁叹道:“这果然是佛家之地,如沐圣德,四处都是一片清明景象。” 章延道:“这是自然,与我们无为之意不同,佛家恪守佛礼,也有许多规约,不说了,我们快去寻佛祖。” 说罢,他们来到了梵音寺。梵音寺威严无比,门口坐着许多僧人,一打听才知,这几日是梵音寺讲经的时刻,如今这佛祖正在讲经,还需要两个时辰才能与人见面,攸宁一听便道:“那我们也坐下来,略听一听讲经吧。”说是听讲经,攸宁其实没有专心,他们坐得离佛实在遥远,攸宁就是有这个毛病,若是离讲课人太远了,她便怎么也听不进去他们的话。心底默默盘算着,若是拿到了菩提丹的解丹,给那些神仙吃了,他们就能够抵抗百衡,这件事情就算完了。 完了之后怎么办呢,她与辛玉,也许要分开,又或者相融,辛玉与王恒还能继续吗,她与慕歌又怎样算呢。 慕歌,那个一心想着晴狸的慕歌。自己现在已经痊愈,他不久也应该回他的灵医族,他们之间,除了医患关系以外还剩下什么呢,再睁眼一看,章延也在神游,为了不扰到佛祖讲授佛法,攸宁用传音术问章延在想什么。 章延便告诉攸宁花鹿的事情,还说这花鹿十分嫉恨辛玉,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次还说她已经生了一个章延的骨肉,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嫉恨辛玉。 攸宁有些想不通,辛玉在感情之事上,看起来十分爽利,若是她喜欢章延,定然不会耗到这个地步,那么看来,她就是不喜欢章延,那么不喜欢,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若是生了,那便生了吧,她想要你养吗?烟阳不是也能养。” “她倒是没说要不要我养,只是她仍然在纠结我与辛玉之事,还说你就是辛玉……不过你与辛玉……这事还有谁知道吗?” “陵光、胡灵和慕歌,凌野是因为,我先前用辛玉的身份骗他,不过,当时确实是辛玉出场,也骗过了他,之后米一就觉得,我一定是辛玉,他反复询问我的身份,虽然他猜得不错。” “你说,她会不会与凌野他们,有什么联系呢?” “你这样怀疑花鹿?她不是与你在一起多年了吗?都给你生了小孩子,你觉得她容易被人欺骗吗?” 章延道:“这事情,我还确实打不了保票。别的事情说不好,但是有关辛玉的事情,她很容易被激怒,也很容易被他人左右。若是如此,倒是很好被人利用。” 攸宁道:“花鹿不应该在她的族内生活吗,她的族内,难道还有米一他们的同党?” 章延道:“且不说同党不同党,你说这胡灵与林容之事,他们如何被凌野盯上?” 攸宁摇头道:“这倒是值得深思,也许是辛玉功法不错,郁竹又恰好是他们之间的人。他们那时候只是想试一试,没想到真的成了。” 章延道:“那么他们如今,挑动花鹿,为的大概是我们反目?” 攸宁点点头道:“应该是如此,不过我觉得,这步棋下得不好,让你白白得了一儿子,你啊,真的是捡到了便宜,当了爹。” 章延道:“你可快别嘲笑我了,我如今正在头疼,实在不明白,也想不通,我与花鹿的缘分,我本以为已经尽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下文。” 他们说了许久这件事情,终于,这佛堂课结束了,他们连忙赶到佛祖面前,攸宁拿着王母娘娘给的珠串,说明来意。 “你是说,有人用我的菩提丹,来掌控天庭?”佛祖问道。 “是的,佛祖,还望你能够赐给我们解丹,让我们能够回天庭救人。” 佛问了问左右的罗汉,罗汉说,这菩提丹原本就在一个侍者手上,是他负责管理清灰,每日打扫,不过,他确实很久没有来上早课,已经派人寻了许久,但是不见踪影了。 “竟有此事?”佛道,“不瞒各位施主,这菩提丹的工序复杂,这解丹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炼制,我需要寻一寻。”佛叫了罗汉去看看究竟拿走了多少菩提丹,罗汉不久过来回报,说拿走了有百来颗。佛当即就皱了眉。 “他拿走了百来颗?这么多?这……” 攸宁道:“请教佛祖,这菩提丹没有解丹的话,是否能够自动解除?”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需要七百年才能自动解除。这本是降魔的善举,怎么突然被这些人利用了呢。冤孽,冤孽啊。”佛祖道,“小友无需着急,罗汉说,这里还有三十余颗解丹,虽然不能全部解除,但我想,可以解你们一时之急,之后,我会让众人加紧炼制,到时候再给你们送去。” 攸宁听了点头,道:“多谢佛祖赐药,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说罢,胜遇立马带着他们往回赶,想要将这解药,速速交给众仙,尤其是天帝,若是天帝能够恢复法力,这件事,就容易了许多。 他们飞快地路过了各色山峦,胜遇似乎比来时还更快了些。 攸宁笑道:“胜遇哥哥,不用太拼命了,我想天庭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第七十五章 何梦 虽然如此说,但是胜遇还是拼着一股劲,来的时候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回的时候只用了六个时辰,胜遇累得很了,在南天门外喘息,攸宁让他在外面休息,不用和他们一起前往。 他们还和之前一样,悄悄地潜入了天宫,先去了公主与王母的殿内,他们将解丹喂给了王母,王母很快就恢复了法力,想要立即去救天帝,攸宁却阻止了他们,道:“此刻这样贸然前去,怕是会对天帝不利,请娘娘多谢耐心,我与章延先去探看一番,然后回来回话。” 王母听了,点了点头,道:“我是关心则乱,既然如此,那你们先去探访探访,能够偷偷帮助天帝恢复,那是再好不过的,若是不行,我们再从长计议。” 攸宁应允,他们即刻出了王母的宫殿,在路上,见到了花珂与胡灵。他们悄悄躲在一个角落里,花珂道:“姐姐,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地人被控制了,情况并不乐观,那些高等的神仙,是因为菩提丹的缘故,而那些低等的神仙,直接成为了他们的傀儡,我发现,有些神仙,并不是完全被他们的傀儡术控制,而是时不时地被洗脑一次,这种办法尤为突出,许多神仙很快就接受了百衡的想法,真心地归顺他们。” 胡灵道:“还有,我找到了那个何梦仙子的住处,原来,她被百衡囚禁在天牢里,不让她自由行动。” “为何要囚禁在天牢里?”攸宁不解道,“这王母与天帝都被软禁在自己的寝殿,为什么像何梦这样的仙子,反而关在了天牢?” 花珂道:“我不敢离太近,听得不真切,此事应该是与火螭有关,何梦与百衡争执多次,何梦不许百衡用火螭来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百衡却说,这火螭是自己归顺他的,这一来一去,互相责骂,不知道是哪一点触到了百衡的逆鳞,他一怒,就将何梦关了起来。” “火螭现在在我们手上,他也不能用上他,为何还要将何梦关起来?”攸宁还是不解,他们想要靠近天帝的居所,却发现戒备比前几日森严了许多,有什么风吹草动,这兵士都很容易察觉。 他们左右都试了一遍,皆不能进,攸宁提议,不如先去天牢看看。 章延则说,自己要在这附近等待时机,让胡灵与攸宁去天牢。花珂便说要留下来陪章延,他们一直在天帝的寝殿外等待时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手都调去了天帝附近,这天牢,只有一两个小兵看守着,也很不严格。攸宁和胡灵只是用了小小的计策,就顺利溜进天牢内,天牢里并没有囚禁什么仙子,他们惊奇地看着,这与传闻中的不符啊,传说天牢关着天下最十恶不赦的妖精,他们日夜受到天谴煎熬…… 因为天牢空旷,她们很快就找到了何梦,她们现了身,何梦问道:“你们是谁?你们怎么进来的?” 攸宁告诉她,自己是陵光座下的灵宠,也告诉了她目前的情形,她叹了一口气,道:“原来是陵光门下的,哎,若是米一能够与你们一样,我也许就不会如此烦恼了吧。” 攸宁道:“仙子不用太过着急,我们已经将米一控制住了,他应该不会再帮助百衡为恶了,只是我们有事想要请教仙子,为何仙子被关在了天牢?” 何梦道:“因为我知道破云术的秘密,不过这秘密并不是很要紧,这百衡不想听到我的声音了,自然就将我关在着见不到人的地方。他大概想不到你们会找到这个地方。” “破云术的秘密?破云术有什么秘密?”攸宁问道,“难道你知道如何破解这个法术?” 何梦道:“不是,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百衡还应该杀了我灭口,是我知道的这个秘密并不是很要紧,所以他才这样放任我在这天牢待着。” 于是,何梦开始说起了百衡的成仙之路。 仙人百衡,原是紫云山一个小道士,他天生聪明伶俐,但是总是多灾多病,是被家人送到紫云观上的,没成想,到了紫云山之后,这百衡没有再生病,反而这法术、道术学得比谁都顺手,才一两年的功夫,就超过了当时修炼十几年的师兄弟。百衡自己也十分喜爱道法,于是,他不顾家里的反对,毅然决定正式拜入这紫云观门下,成为一个真正的紫云观人。 百衡不是一般的聪慧,这一点师尊也十分明白,他们不留余力地教授百衡,百衡才二十岁时,就能够与五六十岁的师父一战,并且不落下风,到了二十五岁的年纪,百衡已经彻底成为了紫云山上武艺、道法最高强的道士,小小年纪能够有如此成就,众人都十分佩服他,师尊更是宠爱他,为了不打扰他修炼,更是为他准备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总之他的要求,紫云观都极力地满足他。 就这样,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百衡将各种法术都练完了,于是开始自己创造法术,先前,只是一些小法术,后来这法术越来越多,有些十分稀奇古怪,但是师尊们也出于对他的疼爱,一直纵容着他,他因为年轻,总想出一些鬼点子,这破云术里之所以会有傀儡术,也是因为小百衡的奇思。 因为他天资难得,所以这些师尊常年让百衡在一处修炼,并不让别的师兄弟去打扰他,这样一来,百衡就失去了和师兄弟们打交道的机会,他并没有和他们相熟,练功练得累了的时候,他也没办法和他人说话,于是呢,他就修炼出这门法术,操纵一些没有神识的生灵。当时,在紫云山上,百衡能见到的生灵大多数都是没有神识的。 他让一些花儿说话,让小草跳舞,让一些竹子与他们一起练功,总之,就是有许多许多的办法,让这个练功不再那么枯燥,百衡的天分极高,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傀儡术日益精进,他将傀儡术步步深化,练了大概七八层的样子。 除了傀儡术,破云术中还有剑法、刀法,总之,只要是百衡创出的功夫,都叫做破云术,他越练越复杂,越练越起劲,但是山中寂寞,他日日夜夜都只是对着这山水,觉得有些孤独。 第七十六章 幼年 于是尖子生百衡,终于在一天决定偷偷下山,他扎了一个草人,运用术法,将这个草人立在了他练功的地方,并且想办法让草人摆出他练功的姿势来,因为偶尔,这些师尊会来山上看他。 很快,他下了山,看见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是他没有钱,什么也买不到,什么也不能吃。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他心念一动,就想变出一些钱来,结果那时候,路上有一位贵家的小姐,见他在一个摊子前犹豫了许久,居然直接将东西买下了给他,并且还和家里人要了一袋银子,以为百衡是迷了路、需要救济,她连忙说,她是想要将这些钱给道观捐一些,让他们修缮三清真人的塑像,让道士们能吃些好的东西。 这一包银子,沉甸甸的,其实只需要一粒,这百衡就能在今日大吃大喝,但是这位小姐出手阔绰,给了百衡很深刻的印象。 临走的时候,她对百衡说,若是有空,她一定会到山上去。 她当然来了。可是却没有见到百衡,她问了问,这观内,在那日并不是下山之日,她见到的,很有可能是打着道士旗号的混吃混喝的人。 但是小姐却不满意这个说法,她着急地和身边的侍从吵架。无论侍从怎么说,这小姐就在这道观中大闹了起来。本来不想去看的百衡,因为这闹声也被吸引了过去。他一看,才知道是当初那位小姐,可是如今,他根本不敢现身,若是现身,先不说这要被师尊师父们责罚,还有可能,这位小姐就是纯粹来挑战的,她就是心疼银子,想将那些银子带走。这样一来可就糟糕了,他前几日刚刚把那些钱扔到功德箱里。 就算能够找到,但是就暴露了他的行踪,这一来一回,还要仔细跟师尊解释,十分麻烦。他正要走,却被这小姐眼尖看见,他只好迅速变成不在场的同门的样子,小姐一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放他走了。 这功德箱许久才开一次,他偷偷去了师尊的门口,师尊也听闻一位小姐闹事,正在往外赶,问他为何在此,他便说,是因为听到观内吵闹,怕有什么事端,所以才下来看看,师尊连忙道:“快,你们可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一下这燃眉之急,这贵族的小姐,怕是没有很好对付啊。” 百衡道:“不如打开功德箱,先看上一看,听堂内的人说,这小姐将一个荷包都给了他,若是这个小道士真的是我们的师兄弟,也许他只是偷偷下山了,说不定就将这个荷包放进了功德箱内,若是那个施主真的交给了我们门下的人,那我相信我的师兄弟们,不会做出这样没有道德的事情来。他如今不愿意站出来,可是未必他就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呀。” 师尊听了,也觉得百衡说得有道理,马上吩咐人将功德箱打开,过了一会儿,果然这东西就出现在功德箱的一些银财里。 小姐一眼认出了她的荷包,并且觉得的确是自己冤枉了他们,她看看四周,也见不到那个熟悉的面孔,于是就在紫云观里定了道场,说自己应该是记错了,给他们赔罪,这做道场的钱,比外面可高了好几倍,许多道士都说,这位小姐出手大方,不像个一般的贵族,道士们都说,可惜自己入了山门,不然给这位小姐做相公,那不是正好。 百衡幼年时期也曾经在人间有父母有家,不过之后,听说父母因为兵乱被朝廷怪罪,流放到不知何处去了,他只能凭着自己的记忆,想一想自己家当年的样子,那个隔壁的春花姑娘,时常要来家里玩,后来还说,长大了一定要嫁给百衡,可是百衡体弱多病,好几次大病都差点没命,这春花在他病榻前一次两次地哭,他本就身体不适,还要好声好气地安慰她,他当时心里就想,女人真是麻烦。 当然,如今又是一个麻烦的女人。 在紫云观中做道场的三日,这贵族小姐也在紫云观里住下了,百衡本来不去前厅,按理来说也不应该遇上她,可是好巧不巧的,这贵族小姐趁着做法术的时候,满山遍野地逛,就碰到了在练功的百衡,她一眼就认出了百衡,不过她也没有说别的,还先道了歉,说是自己没有搞清楚状况,实在是太鲁莽了,幸好他没有出现,不然真的让他难堪了。 百衡也没有多说,只说那天多谢她,也多谢她今日能够选择紫云观来作道场,之后就给她下了逐客令,声明自己马上就要练功里,拳脚无眼,希望这小姐能够回到道场上去。 但是贵族小姐怎么肯依,缠着百衡,非要他练几套拳脚来看,百衡实在缠不过她,只好练了练,这贵族小姐性格开朗热情,本就应该十分桃仁喜欢,但是百衡很奇怪,他很少与小姐交谈,但是耳朵却始终是通红的。这本就很不一般,百衡向来与世隔绝,遇上了这样年轻的小姐,很难把控住自己。 不过这个事情,很快就被一个师父发现了,他立马劝这个小姐回去,但是小姐却说,她十分爱看他的功夫,不知道能不能请他到家里去练,她可是给做道场十倍的价钱,换他去她家一次。 这种要求实在是太过蹊跷了,他们警惕心很强,都没有答应小姐,最后,在小姐的哭闹下,百衡只好多练了两套拳给她看,虽然不能去她家里给她练,不过这样,这小姐才罢休。 从那之后,小姐时长到紫云观中来,对百衡问长问短,似乎是看上了他。师尊们都很担心,因为百衡是他们心中,最有成仙希望的弟子,他们担心,这会影响百衡来日修仙。 百衡自己也注意到了,事情已经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了。他最近时常在梦里见到这位小姐,练功的好几次,都满脑子是这位小姐,夜里还会生出一些绮念来,功夫也练得没有之前那样好了。 百衡自己也生自己的气,他同样也生小姐的气,没对这小姐有过什么好的脸色,后来听说,这小姐和门当户对的少爷定了亲,那少爷人品家室都是一流的,但是小姐却整日闷闷不乐。 第七十七章 百衡之伤 定了亲,这回总该离开他了吧,百衡心想,但小姐出嫁之前一日,借着祈福的由头,在三清前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实在让人不敢细看。 小姐出嫁了,世界清静了,但百衡心里的燥热不去,不过没过多久,就传来了这位小姐病重的消息,说是和丈夫游山玩水时,不幸沾染了当时的疫病,这一病不起,便香消玉殒,小姐死后,百衡觉得自己心痛难以自持,时不时又被心里的绮念所扰,竟然挥刀自宫。 “你说什么?”攸宁整个脸都皱了起来,“自宫?” 章延道:“大丈夫啊大丈夫,居然能够如此了断情缘,佩服佩服。” “这也是为何,这个术法叫做破云术的缘故。他自己取的名字,觉得不破不立,若是没有砍下去那一刀,他觉得这件事情也做不成。”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攸宁问道。 “不瞒你说,我便是那小姐的转世,多年以前,我从紫云观中寻到一位道士,他不修仙,专门修行轮回之术,他说若是投胎不满,还可继续投胎,我当时觉得此生无望,却还是想要来生,于是找了这个道士,买下他的轮回术,又刻意去沾染时疫,那时候想,我长到十六岁,那百衡也才三十来岁,也不算太迟。” “这……”攸宁又看了章延一眼,这个故事显然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所以你后来,也去修了仙?” 何梦道:“我长到十六岁,又到了紫云观,跑去纠缠他,缠了许久,才实在忍受不了,才同我说这句真相,其实之前,我一直觉得他对我是有情义的,只是他更加喜欢道术而已,哎,没想到他居然……” “你们的事情,米一知道吗?”攸宁突然问。 “不,我没有告诉他,这件事情,实在很难启齿。”何梦道,“他大概只是知道,我与百衡是旧相识而已,没有想过,我们居然有这样的渊源。我修炼成仙之后,才知道他已经被派去天河做看守,他一腔抱负无法施展,在天河郁郁不乐,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收到米一,米一小时候生性活泼,爱玩爱闹,我那段日子,与百衡生了嫌隙,他却和百衡玩得很好,不过,他后来居然开始教米一破云术。” 攸宁道:“这破云术有什么不妥吗?” 何梦道:“本身没有什么,但是这破云术,因为运气与火系法术有所冲突,也是我觉得,米一还小,不知道他能真的修炼起来,这才纵容了他,没想到招致大祸,让他伤了人,是我思虑不够周全了。后来米一被罚了下界,我也没有再过问,我不知道,原来百衡还在与他联系,我若是知道,定然会阻止他们的。” 攸宁道:“这样说来,米一倒还是像你们共同抚养的孩子了。如今百衡挟持了天帝,你可有什么办法,让他放手吗?” 她勾了勾嘴角,戏谑地笑了,道:“若是这样,我也不会修仙了不是,也不用这轮回术了。” 但攸宁想了片刻,还是让这何梦准备一下,她用慕歌的药毒晕了门口的天兵,带了何梦出天牢,并且叫她换成之前在人间小姐的装扮。 何梦说,她当年叫做素敏,她的父亲是当朝二品大员,嫁的那人是首辅之子,那人是个纨绔,行为散漫,生活无常,爱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她十分厌恶,虽然他对他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相比之下,百衡这样上进,确实很不相同。 他们整理了装束,又悄悄潜入到天帝的寝殿附近,天帝正在批文,而百衡就坐在一旁,百无聊赖似的,他翻看了多卷史册,火螭之力确实可以撼动这摧天柱,但是真正要让摧天柱彻底倒掉,需要的力气可就大了,他又听闻,这火螭又被烟阳抓了去,摇了摇头,幸亏他在之前,曾经摄取过米一的能量,也学会那紫焰之术,并不需要仰仗他,于是他们想去打烟阳的那些妖精,他便让他们去了。 有这个结果,他并不吃惊,这凌野与米一的格局还是太小,凌野,一心想要成仙,米一呢,一心想要报复,米一心中总是有怨气的,他早早被赶出了天庭,看见如陵光一样的既得利益者,自然心中都是不痛快,他以为他们终于可以抒发这种不痛快了,但是那个辛攸宁,看来并不是像普通灵宠那么简单,她的修为,几乎可以媲美神仙,若是以她之力来推动摧天柱…… 这算盘正在打着,突然门外的天兵敲门,这百衡十分警惕问是谁,天兵说是给天帝来送公文的,结果,门一开,攸宁与章延、胡灵冲了进来,百衡立马移动到天帝前面。 “你们的主子去了哪里,怎么就派你们来了?我说,天帝,你的面子还是不够啊,陵光就让他的这些小友前来救你,你猜,他们能不能救你啊?” 天帝道:“诸位小友辛苦了,我没有什么事,这个百衡如今怕是有些疯了,你们以自身安全为重,不要太顾虑我。” 天帝的话并不急促,慢条斯理的,似乎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攸宁挑了挑眉道:“见过天帝,小女子今日有些不自量力,想要讨教讨教百衡仙人的破云术,听闻凌野与米一修炼的都是破云术,我之前姑且试了试,觉得不过如此,我想,大概是他们学艺不精,所以特地来百衡仙人这里请教,希望能让我见一见这真实的破云术,一解我心头的疑惑。” 天帝道:“你有什么疑惑?” 攸宁道:“都说破云术是极为高深的法术,此法术也让百衡仙人成了仙,但我看来不过如此,极为普通,不知当初百衡仙人是怎么通过的天界考核,若是如此,我想,我辛攸宁在天界也许能有一席之地。” 这一番话,句句都是刺,每根刺都扎在了百衡心里,百衡怒气起了,瞬间飞身在攸宁旁边,胡灵章延见势闪躲,胡灵偷偷走到天帝附近,将解丹喂给了天帝,天帝的法术恢复需时,正在慢慢复原。 攸宁与百衡打了起来,其实百衡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生气,他将攸宁一直往摧天柱附近引去,起初,攸宁也不知道百衡的意思,知道他们看到了摧天柱,攸宁才有些意会到,百衡想要做什么。 第七十八章 逃向摧天柱 攸宁努力闪避,竭力不打到摧天柱,但百衡的功力非同一般,他不仅诱引攸宁朝着这柱子攻击,自己也一下一下一下打着摧天柱,起初攸宁以为,这摧天柱应该不会被她的力量所伤,但是看这摧天柱上面,石头也在不停掉落,她心里有些虚,力量也收小了几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攸宁心想,若是这样长久打下去,真的松动了摧天柱,可能会得不偿失,一边百衡突然猛烈发功,她只好奋力回击,实在抵挡不住,她就召唤了三十剑魂出来。 百衡笑道:“我说你怎么能够抵挡米一和凌野,原来是因为这个,你的剑魂不错啊,这是哪里来的。” “你管他哪里来的。一众剑魂听令,围攻百衡。”话音一落,所有剑魂齐刷刷地排在了百衡四周,他们运起术法,百衡邪魅一笑,道:“辛攸宁,你若是以为这样几个剑魂就能灭了我,那你还是太嫩了点,这三十个剑魂,还不够我塞牙缝的。”说罢,他双手燃起紫焰,打倒了两个剑魂。 百衡居然这么厉害,这剑魂毫无反抗之力,就这样回到了剑内。 攸宁道:“紫焰,你居然还吸取了米一的紫焰,这破云术果然非同小可,小女子佩服,请仙人指教一二吧。” 百衡道:“那便让你看看我的厉害。”百衡剑锋凌厉,十分可怕,攸宁已经顾不了收力,一下一下打在了摧天柱上。 这怕是要不好,攸宁转身便走,将百衡引到别处,但是百衡总有办法将她引到摧天柱前,就在这时,何梦穿着小姐的装束出现了。 “不好意思啊,之前我不知道你是偷偷跑出来的,我若是知道,定然不会这样大张旗鼓地找你,给你添了麻烦不是我的本意。”她笑着说。 “我和管家说过,你一定不是骗子,但是他一直不信,非要我上这紫云观看看,到底有没有这个人,我就知道,你一定在的。管家还说,要给我上一课,知道人心险恶,我就知道,人们都不像他说的那样,世界上还是有善良诚实的人的。” 她站在一旁,问道:“百衡,你说对吗?” 百衡哈哈大笑,道:“何梦,别以为你化成素敏的样子,你就能蛊惑我,就算你是她的转世那又如何,我心志坚定,已经不会被这样的情绪所迷,你不如想想,这天庭塌了之后要去何处,我还能许你个一官半职,到时候米一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你也有了栖身之所,岂不是很好。” “栖身之所,百衡,你一直以为我想要的是栖身之所?千年前,我乃二品大员之女,什么荣华富贵没有,皇宫我也住过几次,没有什么新鲜的,但是我为何抛下这荣华富贵,你可知道?” 百衡笑道:“谁知道千金大小姐整日在想着什么?当初不过日子过得无聊,拿我打趣罢了,想要坏我修行,也不知道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一边说话,招数还十分凌厉攸宁有些抵抗不住,又召唤出四十剑魂。 百衡并不后退,也不害怕,他燃起紫焰来,何梦见状,一把挡在的攸宁面前。烈火焚心,何梦笑得好看,她道:“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的。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看看你,是不是能够为我停手一次,但是你从来都没有,百衡,你想上天入地,我何梦,当年作为素敏年少无知,入这轮回,受千万苦楚,为见你一面,但是你不领情。我因不想再受轮回之苦而修仙,你却将我的灵宠拉入这场争斗中。百衡。你对不起我。” 百衡道:“你倒怨起我来了,素敏姑娘,何梦仙子,难道不是你将米一推向我的吗?难道你不是期盼他接近我的吗?这是你咎由自取,全都是你咎由自取,让开,辛攸宁,你拉着何梦前来,别以为我就会轻易放过你。” 攸宁道:“何梦是自己来的,你不如和她的事情先处理完,然后再来找我打,我觉得痛快些。你的风流韵事,我实在不想听。” 百衡还欲上前,何梦一把抓住百衡的手,道:“百衡,米一已经被抓了,你难道能够推动摧天柱吗?你一直在引诱辛姑娘,说明你自己的力量根本撼动不了摧天柱,罢了吧。” “罢了?怎么能罢了?”百衡念动咒语,四处的兵士突然涌出来,因为刚刚动静大,花珂他们也随后赶到,见到这样的情形,立马向下界放了烟花,陵光看到烟花,吩咐烟阳妖精冲破天庭障碍,立马来到了天宫的天帝所在之处,这摧天柱,突然发出呜呜的声响,让人十分害怕。 攸宁笑道:“你再不罢了,等待你的,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了。” 攸宁这次,并不召唤桃木剑,她祭出的,是另一把宝剑,这是她娘亲的内丹,几百年前,她的娘亲也拿着这把剑,横行四野,这九尾狐内丹所造的剑,精纯无比,见佛杀佛,见神杀神,妖魔更不在话下,百衡手上,此刻并未染血,更何况他是仙人之体,桃木剑根本动不了他。攸宁一剑在手,直入百衡面门,百衡闪避,朝着摧天柱飞去。 又来这一招。 攸宁都有些腻了,这百衡次次都以摧天柱为挡箭牌,攸宁为了不伤到摧天柱,有时候只好收着自己的力道,不过很快,陵光就来了,他并不直接下场,而是将灵气注入到攸宁身上,攸宁得了助力,很快就复原了。招招稳稳当当,陵光道:“百衡,你此次不可能成功了,快快束手就擒,不要等最后,被天谴劈得魂飞魄散。” 百衡道:“你们太过小看我了。” 他飞身向上,往摧天柱的上方飞去,攸宁连忙跟了过去,何梦、章延、陵光见状也跟了过去,不知道百衡要搞什么鬼,但是不管他还有什么鬼点子,如今就算是用了出来,也是于是无补了。 他已经彻底无力回天了吧。 在一旁的天帝,功夫已经恢复了大半,他睁开眼睛,见烟阳一干人等全都站在他的寝殿,忙问如今情形如何。 胡灵道:“天帝放心,我姐姐追去了,也许再过不久,就能将这百衡捉回。” 天帝大袖一挥,拨开这摧天柱周身的云雾。 第七十九章 自毁 众人往上方看去,这百衡一路爬升,到了摧天柱的顶端。陵光运气术法,遏制他的法力,攸宁与他对战,何梦还在一旁努力劝解他,但是百衡,眼睛一笑,用紫焰将一些术法挡住,然后又运起功法来。在摧天柱上凿了一个洞。 这洞凿得深,这百衡一口气跳了下去,何梦见状,也跳了下去,攸宁本欲跳下去,但是却被陵光拦住了。 陵光摇摇头道:“他这是同归于尽的作法,切不可上当。” 天帝也发觉这百衡入了这摧天柱中,一个飞身也落在了摧天柱上,他道:“这百衡果然主意很多啊,是我还想不到这一层,若是等会他从中间破出,那摧天柱确实有问题了。” 陵光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此柱子封印住,让他不能出来,然后每年给柱身加固,让摧天柱与百衡融为一体,他便不能再作恶了。” 攸宁道:“可是何梦,何梦她也下去了。” 陵光看了天帝一眼,天帝往摧天柱里喊话,道:“何梦仙子,请你速速出来,我们已经为你接回你的灵宠米一,将为他剥夺法术,不过你还是可以继续养着他。” 何梦道:“多谢天帝,但是今日,做出了别的选择,我不愿在天界苦寒之地永身永世,百衡,你若是再不停手,我让你后悔一生。” 百衡道:“何梦仙子,你术法不及我,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后悔一生?还不如快快出去,等着摧天柱塌了,到时候你也在这里碎尸万段。” 何梦笑道:“你还是执迷不悟。都说我的术法比你差,那是我不愿意练,这术法,练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我倒是练了几个厉害的法术,这是我师父所说,既然我恐惧无聊,说不定会用上的法术,祭天,祭地,祭众神。” 这是什么意思?攸宁看向陵光。 天帝道:“百花一脉,有一种自毁成仙的法术,叫做‘零落成泥’,这是百花仙子都有的一种法术,这法术实在危难关头,百花仙子不愿委身魔道,而将自己祭天,将自己的魂魄化入正道之剑中,以此助力正道灭魔。” 攸宁摇摇头道:“不,怎么可以?并没有到这一步啊。”她道。 陵光道:“这,恐怕是真的要做这样的选择了吧,她语气决绝。” “何梦,你出来,百衡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这样,你已经为他做得够多了,不用以你之身来祭天,你回来,我带你去烟阳,我带你看看人间好儿男,世界上有趣的事情多了,你不要……” 话还未说完,摧天柱里传来何梦的声音,她道:“攸宁,多谢你,但是何梦为执念而生,执念无用,所以何梦也无用,这种无用,不是生活有趣就可以挽救的,这种无用,太过无力,太过痛苦,我虽活过,也笑过,但我每次笑,都会牵动内心的隐痛,我不愿意活下去了,我不愿意千百万年在心里留着这个无情的人!” 于是四周,都传来何梦念着咒语的声音。 “开有时,谢有时,人间芳菲尽,不知何日回,散有时,聚有时,朝朝暮暮风雨雪,不再盼君回。” 这摧天柱居然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 “何梦!你!你好狠!”百衡道。 “百衡,你不懂,我从来都不是想要这些,做出这样的选择是我不得已,不过你既然如此执迷不悟,我便将你一起封印了。” 说罢,这摧天柱上居然开始冒出一朵朵鲜花来,层层叠叠,缠缠绕绕,将这柱身围得严严实实,一丝缝隙也不透。 百衡道:“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够困住我吗?我的破云术,专门对付这种把戏。” 但是何梦已经不说话了,陵光告诉攸宁,何梦的精魂已经注入进这摧天柱中,已经与柱体融为一体了,她还将洞口彻底封死了,作为花仙,这何梦其实并没有什么厉害的法术,各类花仙也在大战之际帮不上什么大忙,只有一个自毁伤人伤己的法术,将她们千百年的功德化作一个微不可及的愿望,这个愿望支撑这他们将精魂汇入到想支持的事物中。 百衡奋力破着柱子,但是相比之前,这摧天柱已经无动于衷了,一丝泥土也没有掉。百衡狂叫一声,最后也听不到声音了。 攸宁突然松了一口气,胡灵连忙跑上来,抱住攸宁道:“姐姐,刚刚吓死我了,我就在想,这百衡如此厉害,我们定然是打不过的,但是就算是打不过,我也想要和你一起。”攸宁拍拍胡灵的头,道:“你还是这样,我们已经长大了,各自都有命数,你怎么能要求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呢?” 胡灵道:“我没有要求姐姐,是我要粘着姐姐。” 天帝道:“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结局,何梦仙子果然不同凡响。百衡,你不懂得珍惜。” 攸宁看了天帝一眼,想到何梦说的那个故事,贵族千金爱上了一个小道士,若是天下没有法术,没有神力,这小道士只能在道观之中清修,听着这贵族千金的死讯。不过,百衡也听过何梦的死讯,更糟糕的是,这回又听了一次。 死与生,生与死,万物生灵汇聚在一处,在梦中梦,在身外身。何梦也许不觉得自己死了,她活在摧天柱里,自己的一生终于有了意义,而百衡,莫名地遂了她的意,与他生生世世停留在这摧天柱中,再也不能逃离。 他们飞落下来,天帝一挥手,这手傀儡术操控的天兵立马都醒了过来,再看看四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陵光带来的妖精们,将那些诚心归顺百衡的妖精聚在一处,花珂仔仔细细地告诉他们这件事是完全的骗局,不过,天帝还是让他们下凡,洗去记忆,重新历练了。攸宁问陵光,这些仙子是否还能回来,陵光笑而不语。 天帝还问了攸宁,她是否愿意留在天庭担任职位,攸宁摇摇头道:“我还是觉得烟阳比较好。” 可是天帝好面子,硬生生给了攸宁一个闲职,让她巡视人间,长居烟阳,体察人间,有空还要向天帝回报。 攸宁不情不愿地领了命,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说,陵光笑道:“攸宁,这可是难得的事情,还不快快谢过。” 攸宁却道:“天帝明察,此身乃辛玉所有,若是天帝垂怜,赐我一副新的躯体,我更是感恩不尽。” 第八十章 完结 这句话问出,众仙众妖皆是哗然。攸宁在要求什么?她并不是见好就收,而是大胆地向天帝要求一个新的躯体。 躯体哪里是这么容易要求的?万物有形体才有,依托,这个新的躯体的难度,无异于让她再重生一次。 “攸宁,你可知道,你在问什么吗?”天帝道,“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攸宁高声道:“攸宁不想要什么仙子身份,不想要荣华富贵,不想要什么巡视人间的仙职,只希望你能够让我有一个新的躯体,让辛玉能够重新活着。” 天帝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是这辛玉的灵气与内力都十分弱,你若是你脱离此身,此身命不久矣,你能明白吗?” 攸宁道:“凌野用了辛玉的内丹,我会想办法将它夺回。” 天帝道:“不可,这凌野已经将内丹彻彻底底化入自己的功法之中,你若是动手,凌野就将一命呜呼,到时候你杀生,也是犯了天规的。” 攸宁道:“天帝,这不公平,辛玉命不该绝,你应该知道,也应该明白,为何还是纵容着他们,那我要凌野的一半内丹,给辛玉续命,我有两个内丹,再给辛玉一个,不就得了。” 天帝道:“看来你心念已决,罢了,此事我会为你留心,但是却不能马上办理,我须得为你寻得新的躯壳,还得为辛玉寻到新的内丹,在那之前,你还是得先待在这个躯壳了,我希望你明白,我们并不是随意左右一只妖精的生死,只是生死若是能够随意改判,天下必将大乱。” 攸宁点头道:“我可以等,等到你们将这些东西都寻到,我们再换不迟。我只是要给辛玉一个交待,我希望天庭能够给她一交待。” 天帝允诺,发了四海圣旨,嘱咐众仙为攸宁寻得事宜放灵魂的新鲜肌体。攸宁接了天帝的旨意,脸上这才开始有了一些笑模样。 天界一干人等开始了行赏论罚,攸宁在一旁困了,站没有两刻钟,就倒下睡着了,王母倒体贴,将她引到了寝殿,等她睁眼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日了。 攸宁猛地坐起身来,问道:“这是哪里?我在哪里?我怎么了?” 公主见到攸宁的样子,呵呵笑个不停,王母也笑了,道:“你睡着了,我就说让他们先回下界,你呢,在天宫多留几日,没想到你这一睡,睡了整整三日,现在感觉可好?有什么不适吗?” 攸宁才缓过神来,道:“我这是在天宫啊。” 攸宁连忙起身道:“我还要回烟阳,就不在这里久留了。”说完,急匆匆地,就往外走。 公主道:“怎么这么着急,我们连这仙职的牌子都还没有给她呢。”说着,就让旁边的侍女送去了。侍女还是走的慢了些,攸宁再三与天兵解释,但是天兵就不放行,还是侍女拿着腰牌,告诉天兵,攸宁才能下界。 不知为何,攸宁有些心慌,众妖没有等她醒来便回去烟阳了,这个意思,难道是要抛下她了吗? 她一路飞行终于到了烟阳地界,奇怪的是,这烟阳府邸中静悄悄的,什么声息也无。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攸宁连忙四处查看,这烟阳的房子上居然都沾染的蜘蛛网……难道,难道他们去了别处。攸宁心里漏了一拍。自己果然是个后来者,就算他们要搬家,也应该告诉她一身才对。 此刻夜幕悄悄降临,突然一阵笑语,一阵鼓掌之声响起,这府邸上瞬间焕然一新,红灯笼了立马挂了上去。 胡灵是第一个冲出来的,她回头怒骂道:“我就说不要这样弄姐姐,你们这样是欺负姐姐,姐姐,你不要生气,刚刚他们一直抓着我不让我出来,还用术法堵住我的嘴。哼,真的幼稚,你们,你们!都是大幼稚鬼。”胡灵一把抱住攸宁,“之前我说要留在天宫等姐姐醒来,也是这些人把我拖了下来,气死我了,姐姐,我一定要再修炼法术,让他们不能近身!” 章延道:“好了,你一个人霸占着攸宁算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准备了丰盛的大餐吗?你怎么不让你姐姐快坐下来吃呢?” 南豆道:“对啊对啊,胡灵,你不要这样,这是个惊喜,若是没有了之前的‘惊’,这喜也没有办法出来了,攸宁,你也别恼啊,我们可是煞费苦心了,多谢你,多谢你。” 北幽也道:“没想到攸宁这么厉害,不仅查出了真相,还在天上领了仙职,你怎么不在天上待着,是不是想念我们烟阳的美食啊。” 攸宁点点头道:“是啊,做神仙有什么意思,不如与你们一起,在这山水之间,逍遥自在。” 花珂道:“姐姐,那你要出门,可还得带上我啊,如今我们不用查案,可以痛痛快快地吃喝一场了。” 章延身边,牵着一个小孩,他让小孩叫姑姑,小孩糯糯地叫了一声姑姑,攸宁道:“叫一声可不够,我这站着的,可是两个姑姑呢。” 小孩不解其意,章延又点点头道:“再叫一句。”小孩就又叫了一句。 攸宁说了一声乖,将头上的银簪瞬间化了银镯套在小孩子的手上,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你,这是给你的礼物。” 小孩十分开心,自己带着银镯到处去玩了。 晚宴渐渐上了,陵光走了出来,意气风发地,倒不像之前那种慵懒的样子了,问了一句,才知是天帝授权,让他将驿站做得更大些,将所有的讯息整理铺排,以便天界掌握人间动态,做出相应的条规改动。 太阳正要落下去的时候,西边出现了一个人影,哦,不对,是两个。 慕歌从灵医族赶来,说是怎么也不能错过了攸宁的庆功酒。 而另一个是王恒。 王恒的身子已经很不好,但是他还勉力来到烟阳,他看着攸宁,不知道想说什么,后来什么也没有说。 他们热热闹闹地吃过了这顿饭,烟阳又开始了有条不紊地运作。 再后来,每隔六十年左右,这烟阳附近,都会出生一位公子,有时候姓张,有时候姓李,有时候姓周,烟阳的妖精们,听闻这位公子出世,都要前去拜会,也不做些什么,就只是问他:“公子,你修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