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第一炸鼎丹修》 第一章 兰宫 岁正元年,南陈发兵四十万,与北周战于雁山,北周大败,全军覆灭。北周王傅玟求降,举国称臣,献太女傅阶,嫁与陈帝,以结秦晋之好。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百年前中原一统,却因阴阳不调,帝后不和,中原大陆分为北周与南陈。自此之后,北周与南陈征战不断,直至今日,陛下神武,终于令北周称臣纳贡,南北两国百年之争,自此终了。陛下仁慈,于临安开设兰宫,无论南人北人,无论寒门勋贵,均在此聆听圣教。尔等需用心尽力,方可不负圣望!” 那老先生腰间系着银带,佩药玉,身上披着黄、绿、赤三色织成练雀三色花锦绶,站在高台上慷慨激昂,而台下的诸位学子毕恭毕敬地站成数排,排头的尽是权贵之家,而愈往后的品级愈低。等到最后几排,那就是纯粹的寒门子弟。 而徐愿就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嘴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扬头看着那站在高台上侃侃而谈的先生。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老先生一语完毕,众生均向南跪拜,齐声说道:“学生等谨遵圣谕。” 徐愿也随着不情不愿地跪下,但是众人均诚心叩首的时候,她却头不点地,眼珠子叽里咕噜地乱转。 突然她瞧见自己身前的关澈笨手笨脚,连叩拜礼也行的马马虎虎的,背上背着的那把长刀,每次随着他磕头的时候都会一颠一颠的,刀把上的红璎珞就缀在那人的发梢上,一抖一抖的,像是北地小娘子扎得发辫。 徐愿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幸好前面礼官大喝“礼毕”,这才让徐愿这一声笑没那么突兀。 关澈回头瞪了徐愿一眼。 听过训,老先生离去,管事请每一位被唤道的学子上前领牌子。 只有领到今年的牌子的学子才是兰宫的学子,才受兰宫的庇护。 新生没通过春试的,没有! 老生没通过终审的,没有! 这时候大家都摒住呼吸,生怕念的名字里没有自己。 何怡那书呆子长得黑瘦,戴着一个儒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衣长衫,头发挽得规规矩矩得,听到管事念名字,他紧张得不停扯自己的衣角,扯皱了再抹平。 徐愿不在乎得抱着膀,不过就是发“录取通知书”嘛!这种场面她见得多了! “你说你紧张什么,难道你还担心自己领不到牌子?”徐愿用手指暗暗戳了何怡的后背。 “你别说话!别说话!我正听着呢!”何怡此时烦躁地很,以往他脾气最好,此时一谈到成绩,就跟炸了毛的猫似的。 徐愿撇撇嘴,学神的世界她不懂,随后她瞥了瞥关澈。 而关澈也紧张,他比徐愿整整高出一头,剑眉星目,平时不怒自威,虽然一身粗布麻衣,但是没人敢嘲笑他穷酸,他在立松堂吆五喝六的威风极了,临到这时候就怂了,眼巴眼望地看着管事,就像盯着鱼的大猫。 好吧,你们都是学霸,徐愿无可奈何地瞪了瞪身边两个家伙。 “烟波台画修何怡。” “立松堂武修关澈。” 两人的名字极早就念道,而徐愿等了好久,才在最后听到自己的名字。 “玄机阁丹修徐愿。” 听到自己的名字终于被叫到,徐愿撇了撇嘴,“何怡,你是老大,你去领牌子!” 徐愿不客气地指挥着何怡。 “顺便把我的也领回来!”关澈也跟着嚷道。 何怡鄙视地看了看身后这两个一个比一个懒的懒货,倒底奔上了高台。 “你说每一年都搞这么一回,真烦死人了。”关澈嘟囔着。 徐愿耸耸肩说道:“一个年终审核而已,糊弄糊弄就过了。” 关澈不服地反驳道:“你这什么态度!我就不信,你一点也不紧张。” 徐愿无所谓地说道:“生杀大权全在先生的一念之间,你担心又有什么用。” 关澈拆台道:“呵,你一个炸鼎的丹修都领牌子了,你跟先生的关系得有多好啊!” 徐愿听到“炸鼎的丹修”,脸立刻就黑了。 徐愿就是因为实验室爆炸才穿过来的,让她炼丹,不如让她做炸药! 三年前徐愿刚刚穿到这里的时候,她这个身体就是一个破败的娃娃,经络尽断,全身没有一处不痛,而且处处被追杀。她就是混在乞丐堆里才逃出生天。 然而她也不记得这个身体原来的身份,她只知道自己北周人,刚穿过来就成了亡国奴,试问有比她更惨的穿越者吗? 不过她心宽,就当又活了一回,叫回自己原来的名字:徐愿。 幸亏她虽然不记得旧事,身体的旧主以前掌握的知识,她还知道,所以她以笔试不错的名次考进了兰宫,被师兄师姐们稀里糊涂地骗进丹修。 不过事后所有人都后悔了,徐愿炼丹必炸鼎,一举成名,成为史上第一个炸鼎的丹修…… 今年能留在兰宫,徐愿也觉得,先生似乎确实有些偏爱她…… 还没等徐愿怼回去,何怡回来了,手上挂着三个牌子,迎风叮当作响,引得周围的人纷纷来看。 徐愿三步两步走到何怡面前,趁何怡不注意,把他左手中两块牌子一并抢下,对关澈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 关澈看到自己的“心头肉”被徐愿这个“小魔鬼”握在手中,立刻叫了起来。 “徐老三,给你三个数,把牌子还给我!” 两人你追我赶地绕着何怡跑圈,看的何怡脑袋发昏。 啧,这年轻人哪儿来的这么多活力? 徐愿跑不过武修,最后关澈倒底把两块牌子都抢了过来,握在手心里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看。 两块牌子,一块写着立松堂,下面附着“立松堂武修关澈”几个小字,一块写着玄机阁,下面附着“玄机阁丹修徐愿”。 两块牌子都是乌木雕刻,隐隐还有香气,绝对是造不了假的。 兰宫分文、武和杂学三科,文人墨客都在烟波台吟诗做赋,琴棋书画,样样都可入道;而武者在立松堂舞枪弄棒,刀剑鞭枪,件件都可修行,而玄机阁就是为那些没有修行天赋的杂学者准备的,修丹、制药、调香、炼器等等不一而足。 徐愿怎么能让关澈夺走她的牌子,两人又是一顿争夺。 那何怡瞧这两人闹个没够,伸手把那牌子拽了过来。 “你们两个谁都不许抢!谁不把欠我的钱还给我,你们俩就休想要牌子!”何怡拿出老大的架子镇压了胡闹的两人。 一提到钱,关澈那边磨磨蹭蹭地耍赖,说什么也眼观鼻鼻观心,老子囊中羞涩,老子什么都没听见。 徐愿一听钱的事,立刻露出如花笑颜,她搭着何怡的肩膀。 “我们俩什么关系,提钱多伤感情啊!” “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赶紧给钱!”何怡嫌弃地把徐愿的胳膊往下一拽,立刻离这个小魔女远远的。 周围隐隐有人捡了个笑。 “瞧,北边这些穷鬼。”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不屑地说道。 徐愿突然抬头打量,正好看到一个身着墨绿袍子的公子哥,斜长的眼睛露出一份自命不凡,他肩上还蹲着一只非比寻常的海东青,看来应该是玄机阁的御兽师。 “段濯,少理北人,快看看今年有没有如花似玉的师妹们!” 另一人穿着显眼的金丝朱雀纹,本来庄重无比,可惜袍带不系,外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一副纨绔相。要不是露出的一截宝剑,绝对想不到他是立松堂的剑修。 “你自己一天到晚就想着女人,别拉着我出去丢人现眼……”段濯不快地抱怨道,但是他还没反抗,就被魏潜勾着肩膀往别处走,可是临走那魏衍回头给“北人”一个不屑的眼神。 关澈被那眼神激得一跳,咬了咬牙,吐出两个字“魏衍!” 这两人在立松堂几乎不死不休,但是碍于兰宫的规矩,关澈不能打一场出气。 徐愿拍了拍关澈的后背,调侃道:“行了,人都走了,你还有什么念念不忘的?” 关澈瞪了徐愿一眼道:“什么念念不忘!早晚我要和他堂堂正正打一场,让他瞧不起北人!” 看到徐愿一脸无辜,关澈叹了一口气。 “唉,和你这种不思进取的人说不清。” 徐愿给关澈一个白眼,随后拉着何怡的胳膊,装出豪爽的样子说道:“好,我不思进取,你关二最厉害。走吧,我们两人赶紧吃饭去,让关二自己在这里锐意进取。” 果然,天大的“仇恨”比不上吃饭重要,关澈的注意力马上被吃吸引了。 “等等!你们不能这么不厚道!” 午时已到,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十数口青铜大钟的同时响起,余音回荡,台前静立的学子们三三两两地散去。 打诨插科,调笑拌嘴,低声八卦,高声放歌,鸡毛蒜皮,意气之争…… 这就是兰宫的生活。 就像前世的大学,读书生活,柴米油盐,哪怕同学之间最是交恶,也谈不上深仇大恨,有的顶多是只是意气用事。 徐愿嗅着夏风中带来的阵阵饭香,不由叹息一声。 往事如烟难追忆,前途未卜梦未园。 柴米油盐讨生活,不分寒暑又一年。 啧,这么说,她真应该去赚点钱了…… 第二章 闲话 兰宫并不是陈帝首建,他不过是在原来的兰宫基础上扩建一番,却如此好大喜功,将自己的功劳吹到天上少有,地上无双。 原本的兰宫只有玄机阁,是著名炼器大师屈旬兴建。 屈旬老先生是个有品位的妙人,整个兰宫依山而建,远远看气势恢宏,走近瞧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曲径通幽,美不胜收。 而陈帝为了缅怀这位早已逝去的屈旬老者,以老者的诗词命名新建的楼台水榭。 比如徐愿住的院子就叫“秋兰居”,何怡的学堂旁边种了一片“扶桑林”,关澈每日到“椒丘”上练刀法,而徐愿会到“问天楼”上观星辰…… 甚至他们三人穿的绣有芙蓉花纹的青衣长袍都叫“芙蓉裳”。 如今三人绕过星罗棋布的学堂,沿着蜿蜒的画廊前行,决定去玄机阁解决午膳,因为烟波台的君子们讲究“君子远庖厨”,而立松堂的武修们……他们做的饭实在太难吃。 整座兰宫中,玄机阁处于最高处,百年老树层层围起,虽是盛夏,可浓重的树荫下,恍若初秋。虽然不见鸟雀的踪影,却听到树丛传来阵阵悠扬的鸣叫,此等美景,哪里是一个“清幽”说得清。 “还是玄机阁吃香,冬暖夏凉,不愧是屈大师一手建的。那山脚下的立松堂,简直就像是后娘养的。”关澈不满地嘀咕着。 “没有我这个玄机阁的朋友,你们哪里能进来,还不好好感谢我,那点黄白之物,就算了吧。”徐愿眼珠子一转,见缝插针地劝说何怡放弃那笔“小钱”。 “一点黄白之物,”何怡被徐愿气笑了,“你怎么不赚来呢?小生我辛辛苦苦在藏书阁为人抄一整本书,赚的也只是几十个铜板,而你……” 徐愿知道这何怡立刻要开始唐僧模式。 她立刻转变话题问道:“对啊,你一个画修,干嘛不多画两张画啊,卖掉一张画,够你抄多少本书的。” 何怡异常忧伤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以为画修特别容易?” 坏了,何怡又要展开林黛玉模式。 “行行好,我明天就还你钱,三两银子,还给你带利息,怎么样?”徐愿是怕了何怡了。 何怡不信地瞧了徐愿一眼,“说大话的时候都畅快,临到事头上就使小钱。” “你这说的可不是我啊!这明明是关澈!”徐愿不服地反驳道。 可关澈又装自己不存在,他对玄机阁门口的槐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三人刚要踏入玄机阁,突然阁内走出一位公子,那人虽然面若秋月,肤似凝雪,但长发匆匆一拢,青黑的胡子茬还未刮净,原本穿着一身垂地华服,可他偏偏嫌衣角碍事,袖子挽起一半,衣角也掖在腰间。 这人不修边幅到白瞎一副好相貌。 徐愿看到这人,心里憋不住的笑,但是面上还带着尊敬地向他行一个弟子礼,道:“学生见过屈先生。” 何怡和关澈一看徐愿行礼,他们也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弟子礼。 屈辞浑浑噩噩地抬头,扫过徐愿一行人,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你们吃过午膳了?”屈辞突然问道。 这风格把何怡关澈搞得一愣,实在不知道答什么好。 这位先生这么……和善,连学生们吃不吃午膳都要过问一番? 徐愿从容答道:“学生正在去午膳的路上。” “那看来我是吃过了。”屈辞摸了摸额头,“这记性,简直让狗吃了。” 说罢,他拂一拂衣袖,转身离去,留下何怡与关澈两人面面相觑。 徐愿看着屈辞走远了,才幽幽地说道:“我猜他多半是没吃,说不定出门走反了方向。” “那是……那是谁啊?”关澈有些踌躇地问道,毕竟兰宫不许学生议论师长。 “他啊,他就是屈旬大师的三世孙,屈辞,他在炼器方面颇有成就,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封上大师。”徐愿随口答道,领着身边两人大摇大摆地进入玄机阁。 “可是他那样子……出门不妥吧。”何怡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他这种洁癖的人实在看不惯不拘小节的。 徐愿噗嗤一笑道:“你们好巧碰到他,屈先生很少出门,他研究起什么东西来就是这副模样,反正整个玄机阁都是他家的,随便他怎么样,没人敢管。” “也对!也对!”何怡和关澈两人点点头。 人家可是屈旬大师的后人哎!陈帝把人家的宅子扩建成学宫,还不由着人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玄机阁的食堂修建得极为精致,这意味着屋内坐不下的人就到树荫下来吃,这在夏日是极为受欢迎的,放眼望去,每个树荫下都有三三两两的人凑到一起。 徐愿像东道主一样挑个好地方,打发关澈去领食盒打饭。 “为什么是我去?”关澈不服不忿地说道。 “在我的地盘,还要我动手?”徐愿理所当然地瞪大眼睛。 “为什么不是何怡?”关澈小声嘟囔着。 “让我打饭,行啊,还钱!”何怡终于抓到关澈的把柄,揪着不放。 关澈飞一样地逃走了。 徐愿托腮往桌子上一趴,远远看着关澈成功挤过玄机阁的弟子,以第一的速度打饭归来。 一个武修和一群丹修啊炼器师啊观星师啊之类的抢饭,这简直就是没有悬念的单方面碾压……果然,关澈惹他人不高兴了,一些小心眼的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关澈大咧咧地端着满满的食盒回来,食盒顶端还缀着好几块肉。 徐愿看关澈护食的样子,眉毛就忍不住跳。 “你这是把肉都挑出来了?”徐愿问道。 “没有,只是打第一勺子的时候手一抖,盛多了。”关澈睁着眼睛胡说。 “你可真会抖,比打饭的大娘还会抖,幸亏那大娘今天不在,否则你一定被打出去。” 徐愿说归说,可吃的时候可不客气,两人都抢着肉块吃。 徐愿这桌吃的热火朝天,而其他人可就不这么开心了。 隔壁桌的一位女子愤愤地摔了筷子,声音不大不小地骂道:“你瞧瞧混进来的那个北人,吃的跟猪似的。“ “呵,你这是才知道啊!”另一人阴阳怪调地说道。 “难道你没听说,烟波台编个歌,叫做‘北流北流,肚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 那边立刻笑成一团,连仪态都顾不住了。 关澈咬了咬筷子,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手上也攥得紧了些,那盘子凭空多了几道裂痕,似乎立刻就会炸开。 “关澈!”何怡低声提醒道。 关澈低头看看自己扒到一半的饭,觉得怎么也不能饿到自己,继续吃,一边塞得满嘴都是,一边小声嘀咕道:“能吃是福,谁吃谁得。” 何怡有些尴尬,三人中唯有他是南人,他怎么也得为朋友说两句话。 “别把那些人的话当回事,自古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何怡一本正经地安慰道。 徐愿不客气地给何怡一筷头,“你可是把我也说进去了。” “说的就是你,”何怡白了徐愿一眼,“徐愿,你知不知道现在兰宫里关于你的风言风语可不少。” “哦?编排我什么?是炸鼎的丹修,还是北地的疯婆娘啊?”徐愿不正经地叼着筷子问道。 “你还真看得开!”何怡白了徐愿一眼,随后悄声说道,“这一次他们猜你能入玄机阁,是刚刚那位屈先生安排的。” “他们可真能猜,他们怎么不说我与岳药圣关系不凡呢?”徐愿毫不在乎地说道,顺便从关澈筷子底下抢走一大块肉。 岳药圣,是六圣之一。 南陈有六位圣人,分别为,琴圣、棋圣、书圣、画圣、武圣、药圣。 除了这六圣,其他术法皆不能称“圣”,只能称“师”,比如炼器大师屈旬。 原本六圣分别驻守在六个门派,独立于朝廷的存在,如果陛下强势,他们就势微,如果陛下弱势,他们的门派就是国中国。而大约五年前,画圣陨落,致使至今画坛不兴,陈帝跋扈,剩下的五大圣人均以陈帝马首是瞻,留在兰宫,全权掌控着兰宫弟子的“生杀”大权。而徐愿轻描淡写地就提到岳药圣…… 何怡被徐愿的大胆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过好一会儿才点着徐愿说道:“你,你可长点心吧!圣人也是能拿来开玩笑的?!” 徐愿撇了撇嘴,不以为意。 关澈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说说,你怎么认识的屈先生?” 徐愿嗤笑一声道:“我认识屈先生,可屈先生可不一定认得我。我只不过去先生那里申请一个牌子而已,有什么好嚼舌根的。” 关澈依旧一头雾水。 徐愿风卷残云地将米饭吃完,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放在桌子上。 关澈将牌子取来一看,那牌子简单的很,什么花哨都没有,只是刻上“屈辞”两字。 “这是?”何怡问道。 “准许我进入藏书阁七楼的牌子。”徐愿低声说道,“我向屈先生申请的。” 兰宫的藏书阁堪称南陈之最。 屈辞将兰宫献给陈帝改造成学宫,一切都为学生开放,但只有藏书阁七楼是屈家的私产,只有拿着屈辞的牌子才能进去。而屈辞的通行令,只有各大圣人手中有,哪里有学生的份!可徐愿却明晃晃地拿着一块。 “屈先生竟然……让你去七楼?”何怡惊讶地说道,那眼睛似乎黏在那牌子上。 “这有什么?屈先生又没说学生不能申请,只是你们望而却步而已。”徐愿扬着头说道。 何怡突然对徐愿肃然起敬。 “能不能借我……”何怡盯着那牌子,期期艾艾地问道。 “行啊,”徐愿眼珠一转,“不过……” 何怡被徐愿这个“不过”吊着,心里痒痒极了。 徐愿对着自己推到一边的碗筷努努嘴,何怡立刻心领神会,露出厌恶的神情。 “你休想我给你刷碗!”何怡恶狠狠地瞪着徐愿,“这一周明明轮到你了!” 可徐愿把牌子往怀里一收,眼观鼻鼻观心地装作没听见,随后与关澈交换一个眼神,两人立刻达成共识:这一周还让何怡刷碗! 随后两人放下碗筷就偷溜,关澈在旁边加纲,把自己的碗堆了过去,脸上笑得要多假有多假。 “辛苦你了,老大。” 何怡看着溜走的两人,还有自己心心念念的牌子,恨恨地咬了咬牙: “以后别说我认识你们!损友!” 第三章 训诫 午饭过后,稍适休憩,便要带着牌子,到各位先生面前听训。 这早已经是兰宫历年的惯例。 不过这一次比较特别。 关澈两眼闪光地说道:“哎,你们听到没有,今年五位圣人都会前来训话!我可以见到武圣了!” 这些朝气蓬勃的学子们,仰望着五位圣人,像是仰望着五座大山,只要大山在,他们就心安,能够远远瞥到一眼圣人真容,心中就万分欣喜。 何怡甩了甩手,利索地挽起被洗碗水打湿的袖子,鄙视地瞧了关澈一眼:“行了行了,把你的眼珠子往回收一收,都要掉出来了!” 关澈不解地看着何怡皱眉的模样,傻里傻气地问道:“何大,你竟然见到圣人不高兴?” 何怡冷哼一声,把盘子洗的哗啦哗啦直响。 徐愿在旁边帮腔道:“关二,你忘了画圣早就陨落了,何大想见也见不着了。” 关澈这才恍然大悟,拍着胸脯道:“唉,瞧我这记性,不过宫里派来一位亚圣,叫黄什么……” “黄庭。”何怡忍无可忍地说道。 “对!对!”关澈赞同道。 “这世间哪有什么亚圣!”何怡不满地抱怨道,“关二,你再不闭嘴,今天的碗,你刷!” 为了不刷碗,关二立刻闭上了嘴。 徐愿皱着眉头看着何怡有点反常的暴躁,关心地问道:“何大,今天这是谁惹你了?怎么像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何怡哼哼唧唧地瞥了徐愿一眼,不客气地说道:“谁惹我?要是有人今天按规矩刷碗,那肯定没人惹我!” 徐愿也闭上了嘴。 唉,这艺术家的心思,就是海底针,猜也猜不着…… 远处的青铜大钟被撞了七下,悠长的钟声在山中回荡,山门逐次洞开,学子们神情一肃,背上书娄匆匆往山上赶,争取在余音未散之前赶到学舍。 徐愿沿着阶梯逐次而上,碰到行色匆匆的先生们,一路行礼问好。 刚走近丹房,就发现李先生凶神恶煞一般站在门口,挨个打量着过往的学生,对这些踩铃入学舍的学生表示深恶痛绝。 徐愿脚底抹油地往后门跑,不好,后门竟然锁了! “徐愿!”眼尖的李先生早就发现徐愿的身影,出口喝道。 “学生在。”徐愿朗声应道,规规矩矩地行个礼。 李先生恨铁不成刚地走过来,不依不饶地嚷嚷着:“你瞧瞧你,丹房之中仅你一人不知上进,早一刻入学舍难道就那么难?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动手方面本来底子就差,还不知上进,早晚有一天,你会被同窗远远甩到身后。” 这声音简直魔音穿耳。 徐愿心中叹息,她以前在实验室炸试管,现在来丹房炸丹鼎,这要想改变,决不是人力可及的! 心里不管怎么想,徐愿嘴上却接连称“是”,总算让李先生住了嘴。 李先生也是一阵叹息,明明看着挺聪明的孩子,为什么偏偏动手就炸丹鼎呢?为什么一副吊儿郎当、万事不挂心的模样呢? 看着徐愿的笑脸,李先生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地摇摇头让开路,让徐愿进丹房。 徐愿一进丹房,窃窃私语之声不断。 “她怎么可能过?” “难道烟波台的传言都是真的?” “我今年可不与她一组,免得又被她连累!” “我也不想和她一组……” 这窃窃私语都飘到徐愿耳边,徐愿不屑的一笑。 这些年轻的学子们,简单的世界里只看重一纸测评。纯洁灿烂的像朵朵夏花,即便落下点闲言碎语,那也是一阵花瓣雨,不碍事。 徐愿自己单独坐在一个丹鼎之后,不与任何人组队。 徐愿坐定不久,前方一阵强光四射,刺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是岳药圣来了!”有人轻声说道。 李先生连忙带着众人朝光膜拜。 半晌,光团的光芒不散,人影一个没有,但是声音却传了出来。 “诸位学子能留在兰宫,都是人中龙凤,可造之才。往年劝勉之词,老朽不必多说。今日特意提点诸位,兰宫是做学问的净土,求同存异,不问出身,谁要是把外面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带进来,老朽定不轻饶,必将害群之马赶出兰宫,永不录用!” 药圣这番言辞重得很,让诸位学子都吸了一口凉气。可是没等众人缓过劲来,那光团的光芒骤然减弱,像是被燃尽的纸条,落成一堆黑灰。 药圣刚走,诸位学子的窃窃私语就炸开了锅。 “岳药圣这话什么意思?” “还问什么意思,就是低头钻研学术好了,少问那些不该问的。” “呵,你还没听说?北周那边的四大贵族,将家中的直系修士都送到兰宫修行来了。” “北周四大家族也来了?看来北周四位圣人也不过如此,硬挺了三年,最后不也的向我们南陈屈膝?” “那是,陛下神武,天下之大,何处不服?” “不过,我听说这里面还有内情……” “全都住嘴!”李先生被这些闲言碎语吵得脑仁疼,“忘了刚刚圣人说过什么?不问出身,不许把外面的乌烟瘴气带进兰宫。所以,我不管你们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都得给我当没听到,记没记住?” 众学子被李先生吼的一愣,这才想起规矩来。 “学生谨记。”众人起身,再次行礼。 徐愿混在人群之中,一不出头,二不多话。 此时她也是一头雾水,她穿过来的时候雁山一战已经结束,北周败局已定,而她自己为了保命匆匆逃窜,虽然她自己是北周人,但她对北周是一无所知。 但是她知道,之前在兰宫之中,南人与北人之间是小打小闹,可北周贵族进入兰宫之后,这宫内南人北人之争,才正式拉开序幕。 所以各大圣人不得不亲自提醒诸位,这天上还是有人看着的,就算闹,也不能太过火…… 最劲爆的消息爆料完毕,之后李先生的训话也变得平淡无奇,无非是强调一些不许迟到早退的陈词滥调,徐愿听的只想溜号。 李先生频频看着神游天外的徐愿,牙都咬碎了。 这孩子,就是说给她听的,结果她在那里溜号!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实在气不过,李先生直接连名带姓地叫道:“徐愿!” 徐愿一愣,猛地把游神抓了回来,正色道:“学生在。” “我问你,我刚刚说了些什么?”李先生生气起来,胡子一翘一翘地,光看他的胡子就出戏,这训话还怎么听? 徐愿轻咳两声,开始胡诌八列。 “先生说道,兰宫之中,不许迟到,不许早退,不许用丹鼎煮饭,不许丹砂捏泥人,不许偷吃草药,更不许……” 这语调和神态学的倒是惟妙惟肖,就差嘴上少两簇胡子。 周围弟子忍着笑,连脸都憋红了,可徐愿却依旧那般闲庭信步。 这真是人才啊! “胡言乱语!”李先生被气到没脾气,“我刚刚告诉你们,明日要引领你们师弟师妹入兰宫!谁也不许在兰宫内打斗,否则我就罚她把养气丹的成分抄百遍!” 众人吸了一口气,开始眼目传消息。 养气丹的成分,多少页来着,你记得吗? 好像一百页。 不对,好像整本书都是…… 天啊,太残忍了! 经李先生这么恐吓,所有弟子都站的笔直,一个个像刚栽的小树苗…… 李先生看到这样子,舒心了些,这才成样子。 之后李先生的口气才缓和了些,说道:“诸位都是心怀大志之辈,不要虚度光阴,最后一无所获。望诸位共勉。” “学生谨遵先生教诲。”众人齐声答道。 “散了吧,”李先生疲惫地说道,眼光瞄到徐愿如释重负的神情,心中烦躁,多加一句,“等等,徐愿,你跟我走!” 徐愿不知道李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茫然地跟着李先生向先生的值班室走去。 先生的值班室比丹房高一层,徐愿慢悠悠地跟在李先生身后,拉出长长的安全距离。眼见距离越拉越大,而李先生头也不回,徐愿不禁想,她就这么逃掉,会有什么后果? 还没等她将想法付诸实践,前方已经到了。 李先生转过身将徐愿拉了进来。 “你这孩子,唉,”李先生无奈地叹道,“这次是我主张将你留下来的。” 徐愿终于正视这个其貌不扬的李先生。 这个先生瘦的像一根麻秆,长年累月呆在丹房,让他的皮肤多了不健康的苍白,眉眼凌厉却又带了一分长者的仁慈,眼角尽是沧桑。 徐愿立刻俯身行弟子礼,李先生不躲不闪地受了这一礼,待徐愿起身,李先生幽幽说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来兰宫只是逃难,才不是为了修行,可是你多少上点心,这样兰宫也能多护你一时。” 徐愿本就不是这世中人,对于这世间的一切都抱有一种看戏的心态,无论什么恩怨和情谊,在她眼中都像隔了一层纱,隐隐绰绰地落不到实处。但是李先生这么实在的话,让徐愿无法反驳。 “学生受教。”徐愿低声说道。 “你也是北周人,明日北周四大家族子弟入兰宫,你也去引一个学生回来,正好和你组队,也省得你每次炸丹鼎。”李先生叮嘱道,徐愿炸丹鼎这件事情,已经成为李先生的心病了。 徐愿微微有些不忍。 “学生不是做丹修的料,先生为何执意让学生成为丹修?” 李先生负手而立,背对着徐愿,半晌后说道:“日后你总会知道的。” 第四章 引路 为新学子引路,是兰宫的传统。 可这引路说的好听,实则就是“抢人”。 就像徐愿当年入兰宫就是一个小白,三言两语就被丹修的师姐们骗去炸丹鼎…… 但是北周的贵族与徐愿的情况还不同。 徐愿刚穿过来,忘尽前尘往事,就像多数平民一样一无所知,不知道自己原本修习什么术法,被忽悠两句,就跟着丹修走了。 可北周贵族们不同。 他们从小就要继承家族绝学,也就是说他们的“专业”已经定了,想勾搭他“转系”,不太容易……而且她早打听到,北周四大家族没有一个是丹修。 李先生这是给她一个什么鬼任务! 徐愿倚在不悔亭张望,远远望着乘着飞马降落的北周四大家族。 最先走出来的是一群身着红袍,绣着烈火纹的音修,他们每一个人都带着自己的乐器,一看就是注定要去烟波台的。果然,烟波台的师兄们开始去勾搭了…… 随后下车的是白衣胜雪的刀修。 立松堂的师兄们与他们遥遥相望,两边都霹雳闪电,火花迸溅,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比试一番。但是兰宫的规矩倒底让他们按捺住内心的渴望,粗略地互相点点头。 再次出现的是一群黑衣的修士,肩上托着神鸦,神色冷漠,面无表情地直接向玄机阁的御兽师。那架势唬得玄机阁的修士一愣,以为这是来砸场子的。一只不知哪里飞来的海东青昂首一喝,众位北周御兽师们才低下他们高贵的脑袋。 最后的最后只走下一个人,那人披着青衣斗篷,闭着眼睛,手里托着一面宝镜。没有人知道她修习什么术法,而她也不去理会前来招揽的众人,仿佛她身在此间,心早已不知何处…… 那是北周苦崖郑家的人。 徐愿头脑一闪,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闪现。 烈日炎炎照威山,黑鸦展翅闻道先。坐观天下三千道,腊月飞雪满长刀。 北周四大家族,威山夏家,临梦殷家,苦崖郑家,烟歌薛家,其中夏家修音律,殷家炼神鸦,薛家耍大刀,但是没有人知道郑家的修行为何。 郑家永远只有一个人,一个人的传承…… 徐愿有些惆怅,这南陈帝也真是天杀的,连一个人也不放过。 她正这么想着,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关澈。 “你怎么不去引路?”关澈大咧咧地问道。 “引路?你看看我能把哪个拐走?”徐愿没好气地说道,“个个都是有去处,有几个像我当年那么傻。” 关澈呵呵笑了两声,指着那位郑家人说道:“那不就剩一个?你要不去,可就被别人勾搭跑了。嘿,观星师先上去搭讪了!望气师也上前了!” “关二,你就不能闭嘴吗!”徐愿烦躁地甩了甩脑袋。 关澈没有眼力见地继续喋喋不休。 “你这要求有些过分啊!人长嘴不就是说话用的吗?我跟你说,我们立松堂可要热闹了,新来的这些薛家刀修可都不简单,你瞧那气势,不愧是我们北周最精英的战士,不过跟身经百战的小爷比,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 徐愿被关澈烦得要命,一甩袖子就向书阁走去。 然而那位郑家人却刚好在此时睁开眼睛,远远瞧见负气而去的徐愿,眼睛微微瞪大。 她迎着殷勤的望气师问道:“那人是谁?” 被问到的那人天生笑面,一双桃花眼弯弯的,微微一笑,露出脸颊的两个酒窝,便让人心生亲近之心。 “你说她?那个炸鼎的丹修?” “没错,从此我也是丹修了。”郑桓幽幽地说道,转身便离开了。 那望气师懵懵地看着郑桓的背影,无措地摸了摸脸。 “我的魅力下降这么多,连个师妹都勾搭不到?” “赵裕你够了,你又不是狐狸精,少自恋了!”身后忍无可忍的沈皖狠狠地给赵裕一下子,“走了走了,我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徐愿憋了一股气,实际上这都不是她的气,而是属于原身的气。想来原身对北周的感情很深,见不得北周贵族低声下气地来南陈求学。 徐愿叹了一口气,唉,算了,都占着人家的位置,这点小小的情绪也不算什么。 当今兰宫的藏书阁一半是当年屈旬大师的收藏,而另一半是陈帝从皇家听雨轩中取出的珍藏,纵横千年的经典著作,无一不包含在内。绝对配得起门前那副对联:“萃古今之著作,孜天地之文章”。 为了保护这等孤本,藏书阁不许打斗,不许饮食,不许外借,看书前应净手,看书后必归位,若想带回去看,行,就一个字:抄。 所以何怡的抄书生意一直特火。 不过对于徐愿来说,这就是异世的图书馆而已,她来这藏书阁就是看书。 她初来乍到,对什么都感兴趣,所以她看的极杂,从医书到炼器,从符咒学看到御兽术,从武学大圣到剑法初引,有时也看些玄之又玄的观星和望气,虽然徐愿在卜卦方面一点天赋也没有。 所以徐愿欠下的三两银子,全是拜托何怡抄书所致。 往日的书阁都寂静的很,但今日却多了几分生机。 “这兰宫的藏书阁可是陈国最全的藏书阁,连皇家的宝库都比不上它,这书阁里多的是一些失传的术法,因为原来藏书阁的主人屈旬大师,他就喜欢收藏。这个倔老头为了收藏人家的术法,闹出可多有意思的笑话,你们靠近点,我讲给你们听……” 一群女修围着一个男修,听着他侃侃而谈,讲述屈旬大师的旧事。 那位男修正是那个披着金丝朱雀纹外袍的魏衍,他果然惹了一圈风流,此时不知道他的铁哥们段濯在哪,没准被魏衍烦跑了。 在段濯看来,魏衍就是一只花孔雀,不停摇摆自己的大尾巴吸引注意,简直蠢死了。 更蠢的是那些女修们,时不时地咯咯一笑,软软地唤着“师兄,再讲一个”。那软侬的语调是把围魏衍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哄得是全身舒畅,恨不得讲个十天十夜。 昨天刚颁发过牌子,刚刚又是引北周贵族入宫,兰宫自然是多了不少新生,师兄们发扬一下兰宫互帮互助的精神,顺便与几个漂亮的师妹眉来眼去,这也不是不可理解的。 徐愿自顾自地笑了笑,只身踏入藏书阁。 进了藏书阁,徐愿对藏书阁内的敲钟老者行个晚辈礼,随后过了门禁,踏入一楼。 藏书阁第一层都是基础的书目,立松堂武学的引气入门,烟波台的冥想苦思,还有玄机阁的杂物论和五行八卦…… 这一层的弟子颇多,往往都是刚入兰宫的新生。看着他们席地而坐,抱着竹简或者玉简埋头苦读的时候,徐愿总有重归大学的错觉。 只要把那些男修的头发全剪掉,这就是活脱脱考前一周的天朝大学生。 徐愿被自己的脑补的画面逗得噗嗤一笑,惹得身旁两人不满地抬头看她。 徐愿以手掩面,快速走上楼。 二层是武学典籍大全,各式各样、分门别类地堆积到屋顶之上,越是高深,越是雪藏,没有能力的,可能连书都取不出来。 三至六层集杂学与书画于一体,所思所求,应有尽有。 这往往是徐愿的主场。 不同于土著人读一本背一本,徐愿只是读,挑着记。所以她看的速度极快,两年内将这些书都摸了个遍,心血来潮地向屈辞申请七楼的书。 徐愿走上七楼,不同于以下每个楼层都设有问寻处,七楼的门廊空荡荡的,两侧悬着鹰头火把,前方是那尘封的大门,一种凝重感扑面而来。 不同于兰宫处处朝气蓬勃,这里弥漫着一种暮气沉沉,仿佛积淀百年的时光,被压缩到这一瞬。 徐愿吸了一口气,她嗅到潮湿的灰尘的味道。 她莫名地喜欢这里,这种沉寂让她寻到一丝平静。 徐愿抬手去碰门环兽,几下有节奏的叩击,让不知处的机关缓缓开启,几声悦耳的“咔哒咔哒”声,随后露出刚好放下一个牌子的空格,待徐愿将牌子镶入,就听到大门被打开的“吱呀吱呀”。 门内的光猛地扑了徐愿一脸,刺得她睁不开,迎面而来的灰尘也让徐愿一阵咳嗽。 这密密麻麻的阵法也太招灰了! 徐愿抱怨得捂住口鼻,努力睁开眼睛,待适应光线,看清房间的内部。 七楼是有收藏癖的屈旬大师的私藏。 这里有某某世家已失传的独门绝学,也某某门派不入流的歪门邪道,更有昙花一现的流行术法……但这些术法被灰尘掩盖,成为不为人知的历史。 这些历史按照屈旬大师的喜好分门别类地摆放,竹简和纸张都精心的捆起,玉简闪亮亮地浮在空中……让徐愿想起前世的“思维宫殿”。 徐愿有些敬畏,闯入这里就像闯入某个私人的领域,比如屈旬大师的大脑。 徐愿踮着脚踏入,穿过层层叠叠的书丛,她能听到书籍的窃窃私语。她的指尖掠过凹凸不平的书籍,仔细挑选自己喜好的书目,直到她看到一本《上古通史》。 可正当徐愿打算抽出来一查究竟的时候,一只手拦住了她。 “这本书可不适合你看。”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丝丝缕缕的兰香钻进徐愿的鼻孔,她猛地回头一看,对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是屈辞。 第五章 芳草 徐愿呆立刹那才醒过神,立刻退了一步行礼道:“学生见过先生。” 屈辞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在乎这些虚礼。 “这本《上古通史》是先祖手稿,而且众人皆传,那时曾祖父已经神志不清了,所以算不得数的,你要是想看上古史书,不妨到这边来。” 屈辞引着徐愿走向一个角落,在那里翻出两本书,《上古揭秘》和《诸神的黄昏》。 徐愿道谢后,接过这两本书,随意打开一页,都是手书,只是那字迹狂草,徐愿认不出是什么。 徐愿悻悻地合上书,而这动作正好被屈辞看到。 “没兴趣?”屈辞嘴角微微翘起,“也对,上古的历史多半残缺不全,你们这些孩子总是沉不下心来看的。” 徐愿微微皱起眉毛,她一点不喜欢屈辞口中“孩子”的称呼,从面上来看,屈辞也大不了她多少,再加上她前世的年龄,谁比谁大还不一定呢! 徐愿有些不痛快地说道:“学生并非没兴趣,只是这一手狂草,恕学生直言,实在不敢恭维。” 徐愿刚刚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 屈辞周身气息过于温和,竟然让她有些放松。 她是傻了吧,怎么忘了自己已经不在自由平等的天朝,而是等级森严的异世,她直戳屈辞的痛处,这是要废的节奏啊…… 屈辞听徐愿这么直白,面上微红,他向来随心所欲,笔记也是任性而为。刚刚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冲动,就将压箱底的黑历史拿出来了…… 屈辞轻咳两声,努力挽回自己的形象道:“你若想知道,不如听我讲。” 徐愿都等着屈辞的恼羞成怒,但是屈辞却如此平易近人,这让徐愿的胆子大了些,答道:“劳烦先生赐教。” 屈辞撸起袖子,撩起长袍席地而坐。 本来屈辞的袖子就只挽起一半,他这样随性一撸,更是一高一低,看起来不舒服极了。徐愿看着屈辞的袖子,心里天人交战,倒底帮不帮他把袖子理一理? 屈辞半晌不见徐愿有动作,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莫名其妙地说道:“过来坐,站着做什么?” 徐愿咬了咬唇,下定决心,俯下身为屈辞理了理袖子。 一时间,屈辞被徐愿放大的脸吓了一跳,似乎想往旁边躲一躲,却一头磕在书架上,书架上摇摇欲坠的书籍纷纷落下,两人被迫埋在书下。 此时,书堆之中,徐愿被屈辞揽入怀中,护住她的头部,而两人距离不过一寸,温热的气息扑在脸颊,更染出层层嫣色。 屈辞被迫盯着徐愿的眼睛,两人距离近得让他能看清徐愿如扇般飘忽的眼睫,更看得清徐愿瞳孔淡淡的琉璃色,仿佛有什么魔力,将他的心神吸入。 屈辞警惕地闭上眼睛,轻轻推开徐愿,而徐愿也尴尬到无话可说,匆匆地起身。 屈辞一时间站不起身来,磕到后脑勺让他微微有些晕,但是他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刚刚软玉在怀刺激到了。 屈辞右手捂着头,左手茫然地伸出,正想扶着书架起身,却握到一只微凉的手。 屈辞愣住了。 握着的那只手微凉,而且手心有汗,似乎是过于紧张,但是那只手的力道还是稳稳的将他拉起,屈辞无法逃避地迎上徐愿的目光。 屈辞突然发现,徐愿确实有一副好相貌。 眉若青烟,清新脱俗,杏目流光,波光潋滟。唇不点而朱,颊不染而嫣。 屈辞意识到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立刻闭上眼睛,心中默念清心咒。 徐愿当时想都没想就拉屈辞起身,可两人双手相握,才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屈辞的手温暖而干燥,指尖处布满薄糨,手感略微粗粝,却不失柔韧。 两人僵在此处。 这里书架与书架排得极为紧密,空间狭小的很,两人长袖交叠,那股幽香的兰草香气更加浓郁,那香气直往徐愿的袖子里钻。 寂寞无声。 徐愿最终打破这尴尬的沉默问道:“先生可还好?” 屈辞慌乱地点点头,抽回自己的手,匆匆低头将书本拾起,放回原位。徐愿也想帮忙,可是她并不知道书本原来放在何处,只能呆立在一旁,看屈辞忙碌。 这回屈辞两个袖子都落下了,只是长袖扫地,仪态尽失,竟然像慌不择路的小鹿,身后有恶狼追赶一样。 屈辞此时确实如芒刺在背,他能感觉到徐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可是他又不能呵斥徐愿看向别处,只好埋在书堆中当鸵鸟。 可书很快就归位,只剩下那两本《上古揭秘》和《诸神的黄昏》。 屈辞不再看徐愿,只是指了指这两本书,示意借给徐愿看,而他自己却要匆匆离开这尴尬的地带。 徐愿看得出屈辞不想久留,但是能抓到屈辞问问题的时候不多,她只好厚着脸皮叫住屈辞,“先生,学生读过《诸神的黄昏》,可学生有疑。” 屈辞的背影顿了顿,最后下定决心转过身来,依旧不与徐愿对视。 “你有何疑问?”屈辞尽量平淡地说道。 “书中有言,盘古开天地,罗睺创魔界,女娲造泥人,自此神、人、魔三界格局形成。而后不周山倒,三界合一,女娲炼石补天,虽保住了人界,却也阻止不了魔族入侵人族的历史必然。而后神灵带领人族数次抗击魔族,将魔族困入西域。但是神族难以长存,女娲等众神接替陨落,魔族再次入侵,人族大败,史称‘诸神的黄昏’。”徐愿侃侃而谈道,“‘诸神的黄昏’是人族最黑暗的时代,但是人族也有新的希望,那便是修士的出现。” “可是,却没有一本书可以解释修士出现的原因,更别说记录第一位修士的生平,难道这不奇怪吗?”徐愿一语中的地问道,“如此巨大的改变,竟如同从史书上抹去一般干净。” 屈辞肩膀有些僵硬,随后慢慢放松下来,缓缓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我真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听到你这么一番言辞。”屈辞幽幽说道,“不过这等事,出了你的口,入了我的耳,就不要让第三者知道了。” “那先生是知道原因的。”徐愿肯定地断论道,“只是先生不方便说。” 屈辞叹了一口气,终于看向徐愿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先祖为这个疑问付出了一生,但是直到如今,还有人认为他是一个倔强的老疯子,一个怪癖的老头。你呢,你愿意将一生的年华和名声虚度在这件事上吗?” “可先生并不认为屈旬大师是世人所说的那样。”徐愿轻声辩驳道。 屈辞无奈地一笑,徐愿此时不满地鼓着脸,竟然有一点稚气,好像自己少时养过的小兔子,这让他想摸一摸徐愿毛茸茸的圆圆的发髻,但是他刚伸出手便缩了回来。 他不该再跃雷池第二步。 屈辞尴尬地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宁愿众人皆醒我独醉,不愿众人皆醉我独醒。”屈辞最后有些惆怅的说道,“你现在还不会理解……” “可先生只是装醉而已,”徐愿插嘴道,“难道先生不想有一个陪着你清醒的人吗?” 屈辞一怔,他没想到徐愿竟说出这番话来,这话中隐隐含着一丝邀请,也是一种诱惑。 屈辞刚刚如同水波泛起的心轻轻地荡漾了一下,但是他瞬间将那一丝微风掐灭在摇篮中。 他板起脸,做出一个严师的派头,“如果你真想知道,不如好好看看我的那本书,如果你诚心向学,字迹潦草也不应该是阻碍。” 徐愿挑了挑眉,屈辞不是不介意字迹的事,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真是小心眼! “多谢先生教导。”徐愿乖顺地答道。 屈辞快走两步打算离开,但是却在拐角处停了停,似乎做出重大决定一般转过身来问道:“你姓何名何?” 嚯,弄了半天,竟然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徐愿有心刁难道:“难道先生不知学生是谁,就可以批准学生的申请,赐学生木牌来书阁七楼?” 屈辞明显有些窘迫,略微结巴地说道:“我,我不记得,我以为木牌丢了。” 徐愿想起那日特地拜访屈辞,请他批准自己的申请。 屈辞的屋内杂乱不堪,四处都是零星碎片,徐愿不敢乱动,因为这里每一件很可能就是某件宝器的前身。 屈辞伏在案头忙碌着,一眼都没看徐愿,只是匆匆问一句:“所为何事?” “学生徐愿请求进入藏书阁的七楼杂物阁。” “哦,可以。” “那先生可否给学生一个信物……” “到墙边挂钩上自己取一个。” 说罢,他就不再理会徐愿,徐愿只好默默退下。 屈辞做研究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理俗事,别说来的只是一个学生,哪怕圣人驾临,屈辞都不一定施舍一个眼神。 徐愿叹息,只好笑盈盈地对屈辞作个揖,道:“学生玄机阁徐愿。” 屈辞忘不了那一日,灰尘满布的书阁里,透出一束束微光。 那女子迎着光不卑不亢地行礼,衣袖翻飞如蝶翼翕动,鬓发微垂,随风摇摆,发梢轻颤,如柳枝婀娜,那女子直起腰身,笑靥如花。 惊鸿一笑,动人心弦。 第六章乱战 徐愿缓缓走下藏书阁,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旋律,她的脑海突然跳出“追魂夺命”四个字。 这倒底是音修夏家的哪一个愣头青,竟然第一天入学就动杀招? 徐愿匆匆向楼下奔去,突然藏书阁金光一闪,整栋楼肃然一震,徐愿不得不扶住扶手,以免跌倒。其他学子也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左顾右盼。 一阵钟鸣声悠然响起,敲钟老者雄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藏书阁自卫阵法无意被开启,诸位无需警惕,安心学习便可。” 听到老者的话,众人才安心落座看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是徐愿心中惴惴不安,她匆匆赶到一层,发现一层空空如也,半数的学生涌出藏书阁外,让书阁门禁处造成一次拥堵。 徐愿被人群拦着,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左右张望,远远瞧何怡原本抄书小摊所在的位置也是空的。 徐愿皱了皱眉毛,何怡决不是看热闹的人啊,她来不及多想转身就去找关澈。 关澈在藏书阁当值,每日轮班在藏书阁巡逻,发现有违背规则的无论书生、武修还是玄机阁的杂学诸位,铁面无私地一律拖出去。这一次的事,他一定知道始末。 但是人实在太多,徐愿拨开人群,只走了一半,就死活动不了了。 “让一让,请让一让,我去值守室有要事。”徐愿大声劝道。 突然一个修士回头看向徐愿,说道:“你不用去值守室了,关澈与魏家二少爷正打着呢!” 徐愿一震,看向那个搭话的修士,那人正是赵裕,她弯弯的桃花眼,天生笑面,让人不由亲近。 “他们怎么打起来了?”徐愿问道。 “问我可就问对人了!”赵裕兴奋起来,拉着徐愿的袖子就开始讲。 原来魏衍被师妹们的惊呼和喝彩忽悠得热血上头,竟然想进藏书阁为师妹们“指点江山”,显示自己博学多才。魏衍这边一个段子加一个秘闻逗得师妹们嘻嘻哈哈,把整个藏书阁当成了东街菜市场。 关澈就在旁边站着,这么一个铁面灯泡都没能搅了这群人的兴致。 关澈很不爽! 虽然关澈很想揪住那只花孔雀的尾巴,把他丢出去,但是他还不想在柔柔弱弱的师妹面前暴露自己的暴力倾向。 关澈走向前去,轻咳两声,想想何怡那家伙是怎么伪装谦和有礼的,随后说道:“藏书阁不许喧哗,请众位师妹到阁外去聊。” 魏衍抬头一看正是关澈,好一个“不是冤家不聚头”! 魏衍有些飘飘然,当着关澈的面就说道:“原来是你这个穷鬼北国佬啊。” 一言戳中关澈的痛处,但是魏衍一击不够还要继续作死,他说道:“如今你也人模狗样地在藏书阁这么神圣的地方当个值守?” “啧啧”两声一叹,转头对周围的师妹们说道: “这兰宫什么都好,山好水好人也好,但是就是多了几条乱咬的狗,见到了得学会防着,实在不行就得痛打他们一顿。” 说罢那又做出一个敏捷的掏后心的动作,惹得周围一群师妹嘻嘻哈哈地大笑,还有人喝彩。男生不坏、女生不爱,魏衍这副模样倒是让看热闹的女修们跟着起哄。 可是关澈这边还没发作,竟然不知哪里跑来一个北周夏家的二小姐,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一曲《追魂夺命》摄住众人的心魂,那时候众人都神智不清,似乎被收割了魂魄。 可是公然在藏书阁动杀招,立刻激怒了藏书阁自卫阵法,这一众闹闹吵吵的人都被从藏书阁中丢了出去。 藏书阁内终于清净了,可藏书阁外就一片兵荒马乱。 魏衍被仰面朝天地摔在地上,他周围的女修们也挣扎地从地上起身,刚刚的花枝招展,莺莺燕燕,此刻便是残花败柳,凄凄惨惨。 第一天进兰宫,就被藏书阁丢了出来,这些女修们也丢人丢大发了。她们也根本顾不得游览整个兰宫,匆匆离开了,直到最后只剩下魏衍和夏家二小姐。 夏家二小姐不依不饶,魏衍也觉得颜面尽失,疯狂报复,两人就打了起来。 “不过这什么夏家二小姐看起来凶,实际上也挺熊,三招两招就被魏家二少爷挑了琴弦,束手就擒。这时候北周殷家那群乌鸦呼啦呼啦地飞了过来,魏家二少爷的死党段濯也带着他那扁毛畜生来了,这群鸟人一片混战,那阵势可谓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刀光剑影又徘徊’……” 赵裕这边说的热火朝天,那边沈皖又来拆台。 “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讲评书,我们赶紧散开,没准一会儿督察队来了,把我们都带走!”沈皖拉着赵裕的袖子就往人群外拽,而赵裕还意犹未尽地对徐愿喊道:“我还没说完,关澈还没来得及出场呢……” 徐愿噗嗤笑了出来,她怎么没发现这么一个人才?! 不过沈皖的话还是有效果的,为了不被督察队抓去作证等等麻烦事,大家还是少看热闹的好。 人散去后,徐愿终于看到战局。 魏衍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混帐,但是他却有一把宝剑,此剑名“日出”,顾名思义,长剑出鞘,自带光环效果。 只见金光一闪,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魏衍追着关澈,矫健地一跃十丈。 “铮——” 刀剑相撞,金光与银光猛烈碰撞,关澈错开一步,避过魏衍的锋芒。 可是魏衍的剑气覆水难收,沿着关澈的刀刃划过,火星四溅,突然间削掉关澈的半缕头发。 此时凭谁都看得出,关澈处于劣势。 徐愿皱紧了眉头,魏衍这个扮猪吃虎的混蛋,肯定让关澈轻敌了,失了先机;而关澈这个傻子,竟然觉得自己挺行,就忘了魏家属于四大军功世家,会更行。 魏衍乘胜追击,改砍为劈,对准关澈,迎头而下,此时仿佛烈日炎炎,灼灼火烧,猛然迸发的光芒耀眼得让围观者不忍直视。 “日出剑法第一式烈日当头。”徐愿在心中默念道。 关澈虽满头大汗,但是神情不变,长刀与长剑一碰就分,柔韧有余,此时关澈的“潮生刀”如同退潮之水一样飞速退却,不与太阳争辉。 但是魏衍并不放过,剑招越来越快,三十六道虚影向关澈袭来,一剑胜似一剑,剑剑逼人绝处。 “铮铮铮铮……” 刀剑相碰似乎毫无间隙,犹如一曲“将军令”,让人热血沸腾,又让人提心吊胆。 关澈全神贯注,每一刀都恰到好处地避开锋芒。 “第二式,艳阳高照。”徐愿心中默念,但是魏衍还是剑术不到火候,真正的艳阳高照有整整七十二剑,但是他只能用出三十六剑,这三十六剑出尽,必然燃尽紫府内所有灵气,有三息的空隙。 徐愿在心中暗自数着,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到时候了! 果然,魏衍的第三十六剑慢了下来。 “关二,洪浪袭天!”徐愿抓住时机,猛地向关澈喊道。 关澈心领神会,咬牙发力,长刀卷起,此时仿佛巨浪滔天,遮天蔽日,阴风阵阵,翻云覆雨,刚刚红日当道的暑气被一扫而光。 魏衍顿时白了脸,寒气入侵他的武脉,本来他就是青黄不接的阶段,根本无法运气来抵抗这股浪潮。 其实关澈此时也不好受,刚刚躲避锋芒的消耗巨大,他此时血气翻涌,但是死不认输是北周的风格,他在赌,赌魏衍这个少爷肯定没有他能忍…… 但魏衍没有服输。 他瞪着猩红的眼睛,拼尽全力地向天划出一剑,顿时金光大盛,破云散月,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青天白日!”周围有眼力的立刻发现此剑不凡,不由对魏衍多加赞誉。 不愧是南陈四大军功世家魏家的二少爷,这“青天白日”剑也用的出来! 这青天白日便是这把“日出”剑的成名一剑,想当年魏老将军一剑刺破苍穹,收复魔族占领的十三州…… “果然英雄出少年!” “看来魏家还是能稳坐四大家族宝座……” 虽然私下议论纷纷,但是徐愿却看到魏衍此剑不过模仿一个样子,实则空门大开,只是虚张声势…… “关二,掷刀!”徐愿大喊道。 关澈信任徐愿,二话不说就丢出长刀,潮生刀飞出,带着势不可挡的潮水涌向初升的红日,然后如长虹贯日,一刀刺中魏衍的空门! 顿时,红日无光,星辰暗淡,腥风四起,海浪滔天。 魏衍握不住手中的长剑,颓然倒地,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潮生刀悠然地飞回关澈手中,关澈也支撑不住,以刀撑地,勉强没有倒下。 胜负立分。 众人惊讶地眼珠子险些掉出来,最后的神转折挑战他们的神经。 “没想到这‘青天白日’竟然是假的!” “小小年纪能学来皮毛也是不易!” “最后那一声‘掷刀’真是神来之笔!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 徐愿躲在人群中,不想出头,但是一声长啸,一个黑影向徐愿俯冲下来。 第七章 残局 “海东青!”众人呼号着纷纷避让,而徐愿一动不动,她知道这只畜生就是奔着她来的。 徐愿傲慢地抬起头,对上段濯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子。 没错,段濯发现是她给关澈提醒,他要给徐愿一个教训。 海东青朝着徐愿的脸抓去,誓要毁了徐愿的面容。 关澈此时已经真气枯竭,根本帮不上忙,而周围的吃瓜群中纷纷躲避,北周的作死夏二小姐抱着她断了琴弦的宝琴失魂落魄,而其他北周殷家的“乌鸦兵”们,见到海东青不跑都是勇士了! 此时没有人能帮徐愿,能帮忙的只有徐愿自己。 徐愿此刻突然一点都不慌张,一种睥睨天下的傲气从心底升起。 不过一个扁毛畜生,她畏惧它作何? 袖中的匕首滑入手心,徐愿仰起头盯着逐渐落下的黑点,变大,变清晰,那利爪似乎近在咫尺。 徐愿的头脑飞快转着……海东青……命门在胸前……妖丹所在的地方……只要轻轻一划…… 徐愿眯着眼睛,突然弯腰躲过海东青的利刃,再用左臂阻挡海东青的利喙。 痛!!!那该死的畜生狠狠地抓破了徐愿的左臂,鲜血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修士血液的诱惑对于任何妖物都是无法抗拒的,海东青也是如此,它低下它的头,想饮徐愿的血…… 够了,到时机了! 当海东青的胸脯出现在徐愿的视线之内,徐愿以雷霆般的速度抬起右手,匕首神出鬼没地划过海东青的命门,海东青凄厉地叫了一声,逃也似地飞回它主人的所在。 段濯的脸色很不好,他与海东青为契约主仆,海东青的伤,他也会感同身受。 “你竟敢……”段濯苍白着脸怒喝道。 “我敢。”徐愿旁若无人地说道,她缓缓走出人群,站到中间,面向北周夏家二小姐。 “别愁眉苦脸的了,记住这里是兰宫,别给你的家族惹祸。”徐愿冷冷地说道。 夏家二小姐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徐愿,恶声恶气地说道:“你算什么人,管得到我!” “被送到这里,谁都管得了你。”徐愿不客气地说道,“还不带着她走,等着被抓吗?”徐愿扫视着周围殷家的人,殷家人仿佛被徐愿的气势震慑,匆匆忙忙地架着夏家二小姐离开了。 魏衍愤愤地喊道:“谁也不许放他们走!谁放他们走就是和魏家过不去!” 周围的人闻言一抖,他们只是吃瓜群众啊,哪一边也不想惹到,为了不摊事,还是跟着殷家一起逃吧。 可是魏衍光喊,此刻也站不起来,想阻拦也阻拦不了,段濯一门心思都在他的宝贝海东青上,顾及不到魏衍。 所以魏衍喊破了喉咙也无济于事,反正法不责众,他也记不住谁逃走了,他愤怒地狠狠捶地。 督察队姗姗来迟,盘旋在空中的飞马嘶鸣着落下,远远的一个女子,眉眼凌厉,四顾生风,穿着一身鹅黄衣袍,腰间卷着一把长鞭,信步牵着马,悠然地向这一群人走来。 “督察队长来了!”一声大喊,让众人精神一振。 “常小姐。”众人一一对常蕴行礼,常蕴抬抬手,示意大家无须多礼。 常蕴是武圣常钟的女儿,一把长鞭用的出神入化,众人无人不服。 她打量着面前几位“战士”,尤其是魏衍和关澈都带了血,而徐愿与段濯也有些伤。 “你们打得挺激烈啊,不过我怎么觉得少了不少人呢?”常蕴似笑非笑地看着关澈。 关澈躲避着常蕴的目光,他虽然崇拜武圣,但是他对武圣的女儿绝对避之不及,可是常蕴偏偏表现出对关澈不同寻常的兴趣,这让关澈非常烦恼。 “常蕴,那些北周人都被那个小妮子放……”魏衍迫不及待地答道,但是说道一半却被常蕴点了穴道,所有言语都化作无助的呜呜声。 “没问你,就闭嘴。”常蕴傲慢地说道,然后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徐愿,歪着头问道:“你又是谁?” 徐愿没有答话,她不喜欢常蕴这种盛气凌人、唯我独尊的模样。 常蕴看徐愿也是不爽,她最看不惯那种一声不吭的锯嘴葫芦,顿时脸色一冷,长鞭握在手中就要抽过去。 可是突然银光一闪,关澈将常蕴的长鞭握在手中。 “她不过一个丹修,还炼不好丹,天天炸鼎,常小姐和她较什么劲?”关澈陪出一个笑脸。 常蕴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关澈身上,眯着眼睛问道:“我不与她计较,我与你计较如何?” 关澈尴尬地笑了笑,无奈地拱了拱手:“关澈任凭常小姐处置。” 常蕴得意地甩了甩鞭子,关澈立刻松手,随后那鞭子就缠到关澈的脖颈之上。 “来吧,跟我走一趟吧。” ****** 月上柳梢,孤灯夜挑,人影悠长。 三人围着一盘棋,两人下棋,一人观棋。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棋子落下的啪嗒声清晰可闻,更让空气中多了几分沉重和压抑。 突然黑子将白龙斩断,棋盘呈现出死局。 手执白子的那人突然耍赖,将棋盘一扫,棋子一丢,叫道:“不玩了,不玩了,跟棋圣下棋,这简直就是欺负人!” 棋圣陆瞳笑着摇头,好脾气地将棋子一一收回棋娄。 刚刚耍赖的人突然趴在棋盘上,幽幽地说道:“这一天也太无聊了,悦正,你怎么就不无聊呢?” 琴圣悦正抚着自己的琴,对趴在桌上毫无形态的书圣王闻之翻了一个白眼,随后责备棋圣陆瞳道:“他这个样子,都是你惯出来的。” 陆瞳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让我怎么管束他?管多了,他又要闹,不如就由着他去吧。” 王闻之突然起身,瞪着身边两个人。 “你们当我不在是吗?!”王闻之挺直腰板,“我是能听到你们说话的,麻烦你们谈论我的时候小声一点!” 陆瞳和悦正相视一笑,又各自忙各自手头的事情。 王闻之再次趴到桌子上摆弄着棋子,赌气地说道:“你说徐长风那个老东西怎么就不知所踪了,如果他也在得多好玩啊!” 悦正皱了皱眉头道:“别那么称呼画圣,好歹他比我们年长。” 王闻之无所谓地说道:“随便好了,反正如果我们再这样碌碌无为下去,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步他的后尘。你以为陈帝还能让我们圣人存在下去吗?” 陆瞳和悦正都沉默无声。 “你们都看到了,岳药圣和武圣都是对的,陈帝是不可靠的,我们不应该再袖手旁观下去了!”王闻之慷慨激昂地说道。 “闻之,他是陛下。他掌握这个国家的龙脉,而我们是陛下认可并扶植起来的。”悦正幽幽地说道。 “悦正,你少拿你那套迂腐的忠君思想说事。我知道你们都认为我年少,就不把我的意见当回事。但是处理北周贵族这件事上,陛下太过分了,我们不可能让北周与南陈的精英在仇恨中相互残杀,把兰宫当成斗蛐蛐的罐子让陈帝取乐!” 王闻之越说越亢奋,他猛地站起身俯视着两位圣人,低声说道:“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陈帝他做了什么,如果从前他独断专行是为了中原一统,可是如今他做的事情就太过了!他竟然将定北关付之一炬,只因为那里瘟疫横行!定北关是什么地方,你们不清楚吗?!那是南陈抵抗魔族入侵的门户!!!” “但是魔族并没有入侵南陈。”陆瞳幽幽说道。 “可是魔族吞噬了北周整个长镇楼!那是北周的地方,你们就不在乎,是不是?可是不管谁被吞噬,壮大的是魔族,削弱的是人族!”王闻之愤怒地说道,“不管北周还是南陈,我们都是人族!” “够了!”悦正猛地站起身,“闻之,你太激动了,你忘了定北关的瘟疫是怎么来的!是北周殷家长子殷释的黑乌鸦带来的!北周一直在报复南陈,他们一直在反抗!你不能要求陛下不去镇压!也不能要求南陈百姓对北周毫无芥蒂!” “镇压?那样或许还能杀几个魔族,比可耻地袖手旁观强,等北周被魔族打得弹尽粮绝,才假惺惺地让北周贵族来兰宫做质子,换取一点支援。”王闻之讥讽地说道。 “北周与南陈战争中,每留下一滴修士的血,那都是浪费。你们忘了修士的职责是什么,是守卫人族!而不是窝里斗!” 三人沉默无声。 “你们可以继续弹曲子下棋玩,但我退出,我要加入岳药圣和武圣,总有一天,我会扒下陈帝虚伪的面孔给你们看!他决不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千古一帝,他只是一个鼠目寸光的弄权者!”王闻之甩了甩袖子离开了。 悦正摇了摇头,叹息道:“闻之还是血气方刚的孩子气,这些年一直都这样。” 陆瞳沉默地敲击着棋子,抬头看向悦正。 “但他至少有一点说得对,北周和南陈不能再打下去了,否则人族的未来堪忧啊。我会保证北周子弟在兰宫的安全,我不会让今天的斗殴重演。” “你打算怎么办?把他们分开上课还是时时刻刻看着他们?”悦正幽幽地问道 陆瞳得意地笑了笑道:“不,我不要他们分开,我反而要他们混合在一起,都是年轻人,聚在一起才会交朋友。” 第八章 风云 清晨的玄机阁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众多学堂依山而建、错落有致,朦朦胧胧地陷在薄雾里,原本色彩鲜明的飞檐斗拱,都成了隐隐绰绰的轮廓,平添神秘,宛如仙境。 来往的学子在这雾气中都迷迷蒙蒙的,都有点睡眼惺忪,远处瞧不见人,临到跟前才敷衍地打个招呼,有点有气无力。 徐愿也是有气无力中的一人。 她昨天被常蕴带走拖到很晚才放回来,最终认定她徐愿只是自卫,不算参战,不与其他三人共同受罚。 魏衍听到让他受罚,惊讶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拼命地挣扎道:“我是魏家二公子,你们不能罚我,你们不能!” 虽然到最后徐愿也不知道他们那三人被罚了什么,不过徐愿觉得关澈一定没事。 徐愿打了一个哈欠,慢悠悠地往玄机阁的食堂走去。 玄机阁的食堂最是吵吵闹闹,最新的八卦见闻,一半是这里传出来的。更别说食堂门口就有一个大大的告示牌,兰宫的新规则都会写在上面,如今一群人围在那里。 徐愿的起床气还没消,什么好奇心都没有,扒拉开人群就挤到打饭大娘面前,喊道:“大娘,五个包子,肉馅的。” 周围几个女修咯咯一笑道:“你又不是武修,吃那么多呢。” “别误会,我可是给别人带饭。”徐愿半真半假地说道。 打饭大娘慈眉善目地将包子用莲叶包好递给徐愿,也跟着搭腔道:“能吃是福,年轻人多吃点总是好的。” 徐愿刚走出来,肩膀被人猛地搭上,徐愿忍住给她一个过肩摔的冲动,回头一看,正是昨天侃侃而谈的那位修士。 “你是丹修徐愿,对吧?我是望气师赵裕,听说你昨天只身斗海东青,厉害厉害!我以风云社社长的名义招揽你,你干不干?” 徐愿这才好好打量赵裕,这女修是典型江南的小家碧玉的长相,玲珑剔透,精致短小,但是却长了一颗北人的心,豪爽爱笑,性格讨喜,和她交好也不亏,至少养眼。 “行啊。”徐愿故作豪爽地说道。 “哎,我就喜欢北人这一点,爽快!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犹犹豫豫。”赵裕拍了拍徐愿的左臂赞誉道,徐愿身上一僵,她的左臂伤势还没好,海东青那个畜生算个灵物,爪子抓出来的伤,不会轻易好,可至于治伤的药……徐愿最近买不起。 赵裕看出徐愿脸色苍白,立刻收敛了些。 “我,我不知道你手臂有伤。”赵裕面怀愧疚地说道,“你等着,我去找沈皖,她肯定有药……” “我有药,你有病吗?”说曹操曹操就到,沈皖正四处寻赵裕,看到赵裕缠着徐愿,她蹬蹬蹬地跑了过来。 “哎,说什么呢!”赵裕猛地拍了沈皖后背一下,险些让那沈皖跌了一个跟头。 “赵裕,找死啊你!”沈皖踉跄一步,狠狠地瞪了赵裕一眼,随后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徐愿。 徐愿也看着沈皖,只见她一身紫衣,窄额狭眉,带着一股小心眼气,自视甚高,但却是个眼高手低之辈。真不知道她与赵裕截然不同的两人怎么凑到一起去的…… 果然沈皖开口就问道:“你是北周什么人?” 徐愿耸了耸肩道:“不知。” 沈皖皱了皱眉头,随后“呵”了一声,转过头对赵裕说道:“你呀,还是长点心吧,什么身份不明的人,你都搭理……” 赵裕猛地叫了一声“沈皖!”,这才让她住了嘴,不过眼神中依旧带着不屑,昂首挺胸的走了。 留下赵裕和徐愿两人尴尬得很。 “那个沈皖平时……挺好的人,她应该早上还没睡醒。”赵裕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起床气,我太了解了。”徐愿从容地接过话茬。 “起床什么?”赵裕有兴趣地问道。 “没什么,”徐愿没控制住,又飙出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词汇,“就是有些人早上起床总是气嘟嘟的,喜欢赖床。” “哎,你这可真说对了,沈皖就是那赖床的人!在家的时候,她矫情得日上三竿才能起床,来兰宫早起可不适应了!这就是你说的‘起床气’。”赵裕眉飞色舞地说道,极力想把刚才的不快翻篇,“徐愿,你真是个妙人,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徐愿笑了起来道:“你这个朋友也对我脾气。” “行啊,哪天我们一起去后山打山鸡、烤鱼吃,我跟你说,这兰宫的后山就没有比我更熟的人,野鸡昨夜在哪里下的蛋我都找的出来!”赵裕故作神秘地低声说道。 “难道你是野鸡肚子里的蛔虫?”徐愿打趣道。 “不不,高人自会观风望气。”赵裕假装做出摸胡须的样子,两人都一阵开怀大笑。 徐愿这边笑语晏晏,而围在告示牌周围的修士们愁眉苦脸。 “我们每个人都被迫加了一堂博物论,凭什么!什么促进三个学院交流!都是胡说八道!” “就是的,怎么今天早上课表上就加了一堂课!这太糟心了!本来课就够多了!” “还是博物论啊,你知道烟波台的棋修们怎么形容博物论吗?” “那是‘一朝踏入博物论,不分寒暑写论文。长发三千搔更短,从此萧郎是路人。’” 这句顺口溜也听到徐愿与赵裕两人耳中,赵裕不禁叹道:“人才啊,把‘头发掉光了,丑的没人要’写的这么文艺,我可得认识认识她。” 徐愿不禁好笑道:“怎么感觉你像个喜鹊似的,凡是你看中的都要结识一番。” 赵裕摇头晃脑道:“识遍天下英才与踏遍天下名山一样值得期待,实际上我最想知道她的三千乌丝还在不在,倒底寻没寻到‘萧郎’。” 徐愿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突然赵裕与徐愿两人被一人撞得差点跌倒,徐愿手中的包子也掉了满地。 “哎,你这人怎么走路呢!”赵裕斥责道,“我们这么大两个人还没看着!” 那个撞到徐愿的男子回头对赵裕眯了眯眼睛,那气息太过危险,竟然让赵裕也退了两步。 所幸那人直接就离开了,没有过分纠缠,吓得赵裕拍了拍胸脯,“我什么时候得罪这么一个大神?” 徐愿没了胡扯的心思,趁着早餐还没收摊,赶紧又买了几个包子赶去丹房。 今日徐愿来的真是早,丹房还没有几个人,她匆匆忙忙把手中的包子吞下,防止包子的味道被李先生那狗鼻子发觉,还悄悄打开窗户,放了一会儿风。 徐愿正向窗外看,身后传来一个空灵的声音问道:“请问这里是丹房吗?” 徐愿猛地合上窗户,回头一看,竟然是昨日见到的那位郑家人。 那人行似弱柳扶风,风摇柳枝根不动;静如水中秋月,波动影斜满盈光。 “这是丹房,但是你走错了吧,你又不是丹修。”徐愿自然而然地说道。 可那位女子不答话,安然地坐在徐愿身旁,优雅地掏出文房四宝,之后还取出茶壶和茶叶来,悠然地泡起茶来,那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沸水如潮涨潮消,将茶叶卷来卷去,不一会儿茶香四溢,让人啧啧赞叹不已。 徐愿有些呆滞,她这是碰到高冷女神了,贵族就是有情调,连上课还带茶壶来泡…… 可是那女子冲好茶,倒出一杯,放在徐愿面前。 “啊?!”徐愿一愣,还有她的份? 她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又觉得自己实在粗俗无礼,连拒绝都是对她的侮辱,只好一饮而尽,然后满嘴苦叶子味。 “感觉如何?”那人询问道。 徐愿觉得如果她们两人坐在庭院之内,手边放着几卷诗经,那肯定会更有韵味。但是现在,徐愿扫视一眼空荡荡的丹房,一座座冰冷的丹鼎,实在是没有半点诗情画意。 “还好还好。”徐愿敷衍地说道。 “就是一股苦叶子味。”那人接着说道。 “对啊,太对了。”徐愿抬头看向那女子,仿佛寻到知音一般,结果看到那人的目光,徐愿心中咯噔一跳。 那目光太复杂了,怀念、感伤、激动、还有稍许无奈…… “殿下还和以往一模一样。”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徐愿一个字都没听清。 “你说什么?”徐愿傻乎乎地问道。 “在下北周苦崖郑渊。” “啊,”徐愿思想慢了半拍,只好答道:“在下丹修徐愿。” 郑渊露出朦胧的笑容,轻声说道:“徐愿这名字很好。” 之后又是沉默。 徐愿觉得这气氛诡异的很,她得说点什么,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你也来做丹修?不会吧,你被谁引来的?”徐愿问道,“如果她们跟你说什么丹修最轻松了,课最少了,眼睛一闭一睁,丹自己就炼好了,然后一颗丹可以值千金了,什么你都别信!那都是骗你的!” 徐愿越说越激动,想起自己这两年的血泪史,她最有发言权。 郑渊侧耳倾听徐愿的话,当真是侧耳,仿佛徐愿每一句话都是金玉良言,金科玉律,少听一句就再也听不着了,这种感觉让徐愿有些发毛,这是什么情况? 徐愿讪讪地住了嘴,又恢复诡异的沉默。 郑渊抬眼看了看徐愿,那眼神看的徐愿心底发颤。 那眼神那样热切,仿佛徐愿就是一颗大太阳,看到她就看到希望,看到光明,那种极致的信任,那种愿为她付出一切的决绝…… 徐愿有些恍惚,似乎曾经也有人这样看着她,很多人这样看着她,但是她辜负了他们所有人…… 徐愿有些头痛,她皱了皱眉头。 “昨日的伤还没好吗?”郑渊关心地问道。 “好了好了。”徐愿糊里糊涂地应付道。 郑渊二话不说就去挽起徐愿的左袖,这徐愿有些慌乱,叫出声来,好像有些大惊小怪,冷脸又似乎有些不识好歹…… 就在徐愿左右为难的时候,郑渊已经挖出药膏一点一点抹在伤处,那珍视的动作,好像徐愿的胳膊是玉做的。 清凉的感觉蔓延开来,舒服极了,这药膏当真价值不菲,这让徐愿有些不好意思了。 刚见面,先喝了人家的茶,又用了人家的药,这……签卖身契也没有这么快的呀! “不必了,我不用……”徐愿想推拒,但是看着郑渊的眼睛就糊涂地说成,“我自己来。” 郑渊又笑了,眼角含泪,“殿下总是这么要强。” 徐愿这回听清了,她叫自己什么?殿下?这什么鬼?她听错了吧! 徐愿不死心地问道:“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郑渊看着徐愿懵懵懂懂的眸子,吐出两个字,“殿下。” 徐愿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 第九章 烟波 徐愿整节课一句话都没对郑渊说过,下课钟声响起,徐愿转身就走了。 虽然她装出一副冷面孔,实际上她就差一点落荒而逃。 徐愿不傻,她能猜到郑渊绝对与原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否则郑渊不会对她那么热络,但是徐愿不是原身,她只是徐愿,而且徐愿一点也不想知道原身过去的事情,她是一个自私的小鬼,一点也不想背责任…… 徐愿逃到玄机阁外,她的心砰砰直跳,虽然一边骂着自己白眼狼,她还是逃得比白眼狼还快。 终于松了一口气,徐愿查看自己的课表,果然今天多了一节课,刚好就是早上那群人谈论的“博物论”,还就在下一节课,哎,生活多愁! 徐愿背上自己的书娄,不情愿地往烟波台赶去。 一路上,和她一样不情愿的修士有很多,抱怨最狠的就是立松堂的那群武修们。 “搞什么搞啊,让我们和那些酸溜溜的文修们一起上课,这不是玩呢吗?咱们怎么能背的过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 “就是的,不如让那些文修们到椒丘来跟我们打一场,就算被罚了,那也比在课上被‘钝刀子割肉’好得多啊!” “别说胡话了,听说是棋圣的决定。”一人小声对同伴说道。 “什么?难道武圣同意让我们把时间浪费在与那些文修喷口水上?” “整个兰宫都得听令,怎么就你抱怨那么多!闭嘴吧!” 那边终于安静下来,徐愿递交牌子,进入烟波台。 烟波台虚掩在“扶桑林”之中,如果玄机阁是“清幽”,那么烟波台就是“热闹”,百花齐放,蜂蝶共舞的热闹,一路上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繁花乱入迷人眼。 步入学舍,远远看到何怡倚在门栏上,说是迎外院入学舍,可是看他一副颓靡的样子,根本不像话。 昨天徐愿看到何怡不在抄书赚钱,就知道这事就有蹊跷,今天一看果然不正常。 徐愿皱了皱眉头,快步走上到何怡身旁,问道:“你干嘛呢?” 何怡抬头瞧了徐愿一眼,疲惫地说道:“你来了,来听这个博物论是吧!嘿,棋圣荼毒完整个烟波台,又开始荼毒整个兰宫,呵,有意思!” 何怡最尊重圣人,从来不会说圣人半句闲话,今日这样子瞧着就不对。 徐愿敏锐地嗅到何怡身上有酒气,还带着一点烧纸钱的味道,和他如丧考妣的模样正搭配。 “你去哪里鬼混了?”徐愿问道。 何怡身上一僵,然后装出一副强硬的模样。 “你管那么多呢?” “何怡,你把不把我和关澈当朋友?”徐愿不客气的问道。 何怡惆怅地望了望天际,回过头来看着徐愿道:“这两年我顶多就是借你们点钱,单纯的债主和欠债人关系,别想太多。” 何怡那小眼神学的还很想,一脸鄙弃的模样,仿佛真瞧不起与徐愿和关澈做朋友一样。 “你是打算气走我吗?”徐愿低声说道,“我可没那么容易,你这一招应该用在关澈身上。” 何怡狠狠瞪了徐愿一眼,扭头就走,可三步两步就被徐愿抓到了。 “你一个姑娘家,放手!”何怡试图挣开,但是他的力气根本不是徐愿的对手。 “你不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吗?我告诉你,我是女子,我还是小人。”徐愿不依不饶地说道,“今天你不说明白,你就休想善了。” 何怡不服地反驳道:“你怎么又是小人了,你不总自诩君子吗?” “我比你年龄小,不行吗?”徐愿强词夺理道,“咱们就拖着,等关澈来了,我看你怎么收场,看看是我讲理还是关澈讲理。” 何怡无奈地叹息道:“我确实有些事情,我需要银子。我一直在想办法把自己的画卖出去,但是每一个画修的画实在识别度太高,无论我卖到哪里,都能发现是我的画……” “你要银子做什么?”徐愿刨根究底地问道。 何怡语焉不详地说道:“我听到一则消息,我总要验证一番才死心,可是买消息的钱。”何怡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两?”徐愿傻乎乎地问道。 何怡翻了个白眼,敲了徐愿的脑袋一下说道:“是三百斤灵石。” “我第一次听说灵石还论斤。”徐愿幽幽地说道。 “少见多怪,你知道北周贵族坐的那些飞马拉的马车,一天就要消耗那么多灵石。”何怡白了徐愿一眼,眼中的嫌弃已经不言而喻。 徐愿诧异,原来没落的贵族也这么有钱!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贫穷真的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那你不如放弃好了,这么多钱够你活十几辈子了,那什么消息不知道也不影响你吃吃喝喝,何必呢?哎呀!……”徐愿正给何怡灌输颓废哲学,就被何怡狠狠打了一下子。 “胡说八道,你知道不知道,君子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你懂不懂何为舍生取义,你明不明白,这世上总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何怡此时瞪大了眼睛,仿佛李先生附体。 徐愿撇了撇嘴,对于这些努力想掰正她的人表示十分的不在意。 她就是自私的人,这是她穿越的那个时代带给她骨子里的冷漠,她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真正原因。 她可以弯腰行礼,但她不会真正认同师徒尊卑;她会屈膝跪拜,但她不会真正相信皇权在上;她可以行侠仗义,但是她不认同那种螳臂当车般抛头颅洒热血。 就像她可以吟唱“风萧萧兮易水寒”,但是她绝不会去做“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她不会为任何事情放弃自己的生活。 何怡摇了摇头,对徐愿某种程度的固执表示无可奈何。 “总有一天,总会有一个人或一件事抓住你,抓住你的心,让你觉得你活着就为了这一个人或一件事,那是你存在的目的以及你的追求。”何怡老气横秋地说道,“命运就是一个大网,谁也逃不掉啊!” 徐愿歪了歪头,直白地说道:“那你为你这个毕生的追求要怎么筹齐,啊,多少了,三百斤灵石,对吧!” 何怡被噎住了。 现实的北风呼啸而过,空气中残余的那一点点惆怅和厚重都被徐愿这个破坏气氛小能手给破坏了。 徐愿嗤笑一声道:“幸亏你没告诉关澈,他敢为你打擂台,签生死契,你信不信?” 何怡叹口气,“我知道,所以才不告诉他,只告诉你。” “你告诉我,是不是就觉得我万事不挂心,什么都不会做?”徐愿单刀直入地说道。 何怡抬眼看着徐愿道:“只是一部分原因吧,另外一层原因是,你连签生死契的能力都没有。” 心里像被针尖刺痛了一点点。 徐愿承认自己自私无情、堕落无望,和被别人确认,这是完全两个概念。 徐愿撇撇嘴道:“何怡,你记得我的话,你小瞧我了。” 徐愿转身就走,衣袍因她的动作飘在身后虎虎生威,没给何怡挽留她的机会。 博物论课上就是一场灾难,先生糊涂要求严,课程繁杂旧偏难,事无巨细规矩烦,稀里糊涂学一年……真是绝了! “……你们这些玄机阁和立松堂的修士们,就低头能看到你们眼前那一小块,就关心你们那点修行,这是不够的,远远不够的!你们不知道上古的大战时如何盛大恢弘,你们不知道诸神黄昏之后人魔大战有多么血腥残酷,你们不知道你们所站的土地上曾有多少英烈的牺牲,才换来你们现在的和平!你们要珍惜……” 老先生站在前面枯燥乏味地念着,学生们东倒西歪,偶尔稀稀拉拉的掌声,像吊着最后一口气的哮喘病人…… 突然学舍的门被打开,一股让人难忘的味道冲了进来,所有昏昏欲睡的弟子立刻精神百倍,争先恐后地抱怨道:“这什么味啊!这谁啊!” 随后关澈就在“不见其人,先闻其味”的前奏中走了进来。 “你,你是谁?!”老先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被关澈呛昏过去。 关澈规规矩矩行礼道:“学生立松堂刀修关澈,因昨日藏书阁前与剑修魏衍斗狠被罚,刚刚受罚结束,前来上课。” “你被罚什么了?”立松堂有不怕事的家伙立刻问道。 “被罚挑粪。”关澈实在地答道,突然爆发一阵大笑,这完美地解释了关澈身上仿佛生物毒气的味道。 “魏衍那小子呢?他怎么样了?”那人刨根究底地问道。 “他直接晕过去了,你都不知道他脚下不稳,掉进粪坑后被捞上来的时候哭得有多惨!太解气了!我激动得多挑了两桶!”关澈仿佛一个凯旋归来的将军一样炫耀自己的“战绩”。 满屋学子都开始起哄,有的鼓掌,有的大笑,有的向关澈打口哨。 “关澈关澈,那段濯呢?” “他也是!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关澈得意洋洋地说道,他喜欢众人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感觉,要徐愿说,那就是“人来疯”。 大笑排山倒海,不知道是笑魏衍和段濯两位少爷,还是笑关澈滑稽的形象,反正这时候没人想到三个学院的不同,没人想到南人与北人的仇恨,所有人都嘻嘻哈哈地乐成一团。 台上的老先生气到昏阙,他狠狠地砸着桌子,对那个出尽洋相而不知的关澈骂道:“你给我滚回去洗干净!否则你永远不许踏入我的学舍!” 关澈在大笑声中憨态可掬地离开了,留下一堂闹剧般的课堂。 第十章 月影 月黑风高,正是偷跑好时机。 徐愿瞧准督察队们巡逻而过,掐准时机从窗子一跃而下,偷偷跑进马棚,想做一回偷马贼。 徐愿并不是有意要当偷马贼的,只是从兰宫走出来,下山后,需要骑马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临安城,她不想耗时间在路上,她今晚要做一票大生意。 何怡不是瞧不起她吗?她要干件让何怡刮目相看的事情。 哎,这马脾气真倔,说什么也不听话,要不是徐愿手快点穴,那斯就要叫出来了! 真不可爱!徐愿愤愤地揪下两嘬马鬃毛,疼的那匹马尥蹶子。 偷马贼不好当,徐愿叹了一口气,她顺着马棚走下去,她就不信了,她魅力那么差,一匹马也降伏不了! 突然徐愿与一匹马看对眼了,那匹马一看到徐愿就要叫,被徐愿一把牵住了辔头,而那有灵性的马不叫了,一个劲得往徐愿身上拱,还想舔徐愿的手。 欸,这才乖嘛! 徐愿笑着摸了摸马毛,解开拴马锁,正要跨上马背,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喊叫。 “不许你偷走雪糖!” 徐愿一惊,回头一看就是那作死的夏二小姐夏昱,手中抱着断弦的宝琴,一看也是来偷跑的。 “你叫它什么?雪糖?”徐愿实在听不下去这个称呼,“凭什么这么叫它呀!” “因为它是白的,还爱吃糖。”夏昱被徐愿的气势吓了一跳,委屈巴巴地说道。 “少作践这匹名马!”徐愿不满地斥责道,“时间穿梭,白驹过隙,长鞭当喝,一骑绝尘,此马叫‘绝影’才算不辱没!” 徐愿沾沾自喜地把曹操大人的马匹的名字借用过来,还冠冕堂皇地说一堆屁话。 那白马兴奋地咬着徐愿的袖子,仿佛终于遇到了伯乐。 夏昱眼神一暗,低声说道:“它以前确实叫绝影,它是殿下赐给我大姐的马,可是我大姐死了,我就给它改名了。” 徐愿现在听到“殿下”两字就头疼,看那夏昱今天还算乖,顺便伸出一只手道:“行了,你是不是也打算偷跑,跟着我走吧,我载你一程。” 夏昱看着徐愿仿佛屈尊降贵地伸出一只手,她浑浑噩噩地就握上去,被拎上马,这一套动作毫不违和,似乎徐愿天生就是这样命令人的。 等马跑起来,煽动长翼,一飞冲天的时候,夏昱才想起来:这是我的马吧,徐愿是偷马贼吧,为什么一个偷马贼这么仗义,而我反而那么乖了呢? 一路无解。 临近淮河,徐愿下马,远远一个小舟摇荡在河面上,等着徐愿过去。 “行了,后面的路就你自己走吧。”徐愿松开缰绳,故作豪迈地说道,随后纵身一跃就跳到江边的小舟上,尽快摇橹前行。 “等等!”夏昱有些恐慌,她哪里自己跑出来过?哪一次出行不是前呼后拥!这一次她一时脑热,决定自己去修琴,不过她走到这里,四下漆黑,她的热血早就所剩无几了。 “你想怎么样?”徐愿挑着眉,她一个诀换掉学院院服,穿一身短衫,不显得穷酸,反而更显得利落。 “我跟你走!”夏昱匆忙地说道,生怕徐愿把她丢在这儿。 “你跟我走?”徐愿感觉啼笑皆非,“大小姐,你知道我去哪儿吗?不怕我卖了你?” “你,你是好人。你不会。”夏昱磕磕绊绊地说道。 徐愿觉得好笑,这夏昱全身都散发着“我是个雏儿”“我好骗”的信息,如果真把她带到明月楼去,可能连骨头都剩不下。 不过把她丢在这儿,也是个问题…… 哎,她当初就不应该带这个累赘嘛! “想跟我走,就跳过来!”徐愿不客气地命令道。 夏昱期期艾艾了半天,才撩起裙角,闭眼狠心跳了过来。 “哎呦,我的姑奶奶啊,你可轻点,你差点把小船压翻了!”徐愿不得不接住夏昱。 嚯,死沉死沉的! 徐愿将夏昱丢在船板上,开始摇橹开船。 江上夏风和畅,两个女修长发飞扬,千山万水一闪而过,隐隐绰绰的风景别具风情,让夏昱看的不错眼珠,愈发偏到船帮边上去。 “你给我消消停停地坐好了,小心我把你丢下喂鳄鱼。”徐愿吓唬道。 “我不信,你少骗我,淮河里哪里有鳄鱼!”夏昱在这美景中心情大好,也不畏惧徐愿,嘻嘻哈哈地大笑出声。 徐愿摇着船,看着江上美景,不由想到“渔歌互答,此乐何及”,当真“心旷神怡,宠辱偕忘,其喜洋洋者矣。” 淮河与渭水湖相通,流过暗哨口,就进入渭水湖。 明月楼临近渭水湖,湖上尽是飘荡的画舫,满是胭脂香气的姑娘们吹拉弹唱,而画舫上的香客接连叫好。 可谓“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临安贵人们的寻欢作乐自此开始,常人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不适用于此的。 临安的灯火彻夜通明,百年都城的防卫大阵大开,穹顶之上泛着幽幽的光芒,连星月都不可与之争辉。远处高耸的明月楼传来阵阵欢声笑语,歌舞升平的奢靡气息扑面而来。 这明月楼于南陈吞并北周之后拔地而起,迅速盖过临安其他的红香绿玉,成为名副其实的第一楼,而那里就是徐愿此行的目的地。 “你这是来了什么地方?”夏昱不安地问道。 “明月楼,临安最大的青楼楚馆。”徐愿望着那不远处的繁华,嘴角微微勾起。 “你竟然……”夏昱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让你别跟着我,你不听,后悔了吧?”徐愿不负责任地说道,“喏,戴上,不许说话,不许吃东西,更不许跟丢我,否则,后果自负。” 徐愿取出两个鬼面具,自己戴上一个,递给夏昱一个。 夏昱猛地一愣。 “你,你怎么有这个面具?”夏昱惊叫道。 “闭嘴!”徐愿猛地喝道,让夏昱“你到底是什么人”的问话憋了回去。 “鬼面狐来了,失敬失敬。”又一个小舟迎了上来,对徐愿微微拱手。 徐愿挺起胸膛,露出傲气十足的神情,仿佛来者都是蝼蚁。 “月姬在不在?”徐愿开门见山地问道。 “今天鬼面狐还带着一个学徒?不知……”那舟中人还在寒暄,却被徐愿截下话头。 “去做你该做的,别管你不该管的。”徐愿不客气地斥责道。 徐愿的气势震慑了那人,他乖乖地答道:“月姬大人自然在,鬼面狐这边请,小人这就去通报。” 那一叶扁舟突然沉没,在湖面上消隐无踪。 “这是……”夏昱有些胆颤。 徐愿盯着那一圈圈涟漪,吸了一口气,对夏昱说道:“你不是很横吗?在这里,只有横的能活下去。” 夏昱茫然地点点头,随后就被徐愿提着脖颈子,大喝一声:“闭气!” 随后两人从舟中跳下,落入那一圈圈荡开的涟漪的中心,立刻被一种神秘的吸力吸走。 夏昱觉得水猛地压向她的肺部,似乎要将她窒息,但是迅速旋转让她头晕目眩,似乎想呕吐……不过身边有一双强有力的手,一个坚不可摧的依靠,夏昱慢慢心安。 终于,一切都停下来了。夏昱猛地跌倒在地上,但徐愿依旧挺立着。 这是一个奢华的屋子,整整四盆冰塑把整个屋子冰镇得如同深秋,丝丝缕缕的凉意渗入骨髓,让两人不禁打哆嗦。 “你就乖乖的一言不发,听明白了吗?”徐愿低声嘱咐道,顺便捏了两个诀,让她们两个人不至于在大夏天的在这个冰屋子里冻死。 “好。”夏昱因未知而恐惧,因恐惧而依恋,自然不会违背徐愿。 月姬款款地从屋内密道走入房内。 她今日穿着极为火辣,头发梳成无数小发辫,只有重要的几处有狐毛披身,看起来妖娆而邪魅,颇具异域风情,但让徐愿全身起鸡皮疙瘩。 “怎么冰盆太多了,你冷了?”月姬察言观色的本领一流,徐愿再喜怒不形于色,也逃不出她的眼睛。 “不,是觉得你冷。”徐愿答道。 “呵,徐妹妹这是关心我呐。”月姬立刻绽出一个春风化雨的笑容,向徐愿粘了过来。她身上熏得香有些特别,有山中雨后初晴的清新味道,连草叶香气都那么逼真,让人陶醉。 徐愿有意地看了月姬一眼。 “山色空蒙?” “真是好鼻子,一下子就让你闻出来了。”月姬撒娇一样打了徐愿一下。 这山色空蒙是让人平心静气的香气。 “怎么你最近有烦心事?”徐愿大马金刀地坐在小床上,给夏昱做一个手势,让她侍立身旁,随后问道,“往日你可是都用‘贵妃新浴’。” “哎呦,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终于知道关心关心你月姐姐。”月姬夸张地用食指戳着徐愿的胸口,娇滴滴地仿佛喝了一斤蜂蜜,让夏昱全身鸡皮疙瘩暴起。 但徐愿好似毫无察觉地揽了揽月姬的腰,故作豪迈道:“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 夏昱看明白了,徐愿这是在学男子“一掷千金为红颜”的样子哄月姬。 月姬咯咯笑,用手指抬起徐愿的下巴。 “别这么说,姐姐我从来不吃嫩草。”话点到为止,做戏该结束了,谈正事的时间到了。 月姬与徐愿坐在两边,夏昱嘟着嘴站在一旁。 “这一次你想要什么?”徐愿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的‘红绡’一直很受欢迎,姐妹们都很喜欢,但是依照你说的‘饥饿营销’,现在红绡还有剩余,不过这一次我们不谈那些,我们谈一谈大事。”月姬煞有介事地说道,手中不知哪里弄出来一把粉色毛扇子,扇来扇去,就算学诸葛孔明,也是画虎不成反似猫。 “大事。”徐愿似笑非笑地往椅背上一靠,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鬼面,你知道这明月楼的姐妹们都是哪里人?”月姬买了个关子,悠悠说道。 “天南海北,哪里都有呗。”徐愿满不在乎地答道。 “不,明月楼的姐妹都是北周人,而且还都是北周雁山周围锦城、秀城和瑜城的人。”月姬低声说道,“而我是瑜城人。” 夏昱明显抖了抖,似乎受到极大的震撼,三年前雁山败落,三城攻陷,南陈帝屠杀尽三城所有男子,将所有珠宝和女子带到临安,建起这座恢弘的明月楼。 徐愿眯了眯眼睛,月姬要放大招了,随后她瞪了夏昱一眼,这一次带着上个累赘真是大错特错! “鬼面,我知道你也是北周人。”月姬轻声说道,“北周人总会互相帮助。” 徐愿昂起头笑道:“是啊,他乡遇故知,也算喜事一桩,但是得看是什么帮助。” “你知道有一种香,叫黄粱一梦吗?”月姬试探地问道,“我要你配出来。” “呵,有意思,你要那种传说中的香做什么?”徐愿不解地问道,“这世间没有黄粱一梦。” “不,一定会有。”月姬露出迷人的笑容,但是徐愿却觉得如坠冰窟。 第十一章 遗梦 “你知道黄粱一梦的由来吗?”月姬弹了弹长长的指甲,煞有介事地问道,随后抬头看一眼夏昱,“你来说。” 夏昱被月姬这一眼似乎勾出魂魄去,稀里糊涂地开口说道:“来自上古诸神的时代,一位邪神为增强实力,做出‘黄粱一梦’,引诱众多信徒拜在他庙门,吸取愿力,让他法力大增。但是梦终究是梦,信徒们醒来,邪神法力尽失,被女娲娘娘斩于枫林之下。” 徐愿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 “谁给你讲的童话故事?”徐愿不客气地喝道,“如果信徒能醒过来,黄粱一梦还会如此名声大震?” 夏昱被徐愿这厉声一喝,仿佛唤回魂魄来,一时面色发红,想反驳却反驳不出来。 “月姬,你不地道啊,怎么专门坑骗孩子,故意丢我的脸?”徐愿一语惊醒梦中人,夏昱这才知道,自己着道了。 “哪有,就是看这个孩子水灵可爱,我逗逗她而已。”月姬毫不在乎地说道。 徐愿冷哼了一声,转头对夏昱骂道:“没定力的东西,什么魑魅魍魉都抵抗不足,还不低头缩耳,好好反省。” 夏昱被徐愿骂的恼火,抬头就想反驳,但是看到徐愿眼中的怒火,一个闭嘴的“暗示”在她头脑中燃起,她恍惚了一下,最后无声地低下头。 月姬瞪了徐愿一眼,说道:“要训出去训,别在这里指桑骂槐!我听了不舒服!” 徐愿笑道:“姐姐冤枉我,指桑骂槐,我哪敢啊!” 月姬无奈地挥挥手道:“行了,说正事。那孩子说的也不错,只是女娲娘娘斩下邪神可没那么轻描淡写。” “女娲娘娘与邪神大战三天三夜,最终才将邪神斩于枫林。不过那邪神将他的黄粱一梦秘方藏入‘阿芙蓉’。随后众神疯抢阿芙蓉,致使女娲独尊的时代落幕,随后进入诸神的黄昏。”徐愿补充道。 “女娲的陨落,让神灵的秩序彻底紊乱,争夺厮杀,最终一一陨落。”月姬惆怅地说道,“连同‘黄粱一梦’和‘阿芙蓉’,一切的一切,只化为传说。” “有些东西必然成为传说,因为它们注定被历史淘汰。”徐愿幽幽地说道。 “没错,但是传说被再次提起的时候,就是它们被现实需要的时候,你说呢?”月姬看似漫不精心地修剪指甲,但一双丹凤眼却死盯着徐愿。 徐愿眉头一皱,问道:“你执意找着‘黄粱一梦’做什么?” 月姬用扇子敲击着桌面,轻声道:“鬼面,我们当年的约定是,钱财两清,不问来处,不问归处。你要是真想知道,那除了加入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徐愿嗤笑一声道:“你以为我稀罕你们的秘密?我只是怕你玩脱了,砸了我的牌子。” 月姬笑道:“说你没良心,你还不服,你的牌子,不还是我帮你树起来的。万花从中,我可就是挑中你的香啊!” 徐愿不在乎地摆摆手道:“行了,翻旧账的女子可不招人喜欢,我们不如谈钱吧。” “我要黄粱一梦的药方,百两银子。”月姬伸出一根手指。 徐愿心中一振,月姬这次真的算是出血本了!她这个铁公鸡以前都是拿五两一张药方打发她。 不过,徐愿不打算就范。 “我说了,我不知道黄粱一梦怎么配。”徐愿眯着眼睛说道,“除非,你让我借着这个名字,自由发挥。” “不用你自由发挥。”月姬笑着说道,“我寻到一个古方,但是几味草药已经灭绝,如果没那几种草药,效果不好,所以你帮我改一改。” 说着月姬取出一个纸包递给徐愿,徐愿轻轻沾一点,远远地扇入鼻孔一丝香气。 那香果然浓烈霸道,只是一丝一缕,一股热流沿着腹部上升,徐愿不由分说夺过茶杯,朝自己脸上一泼。 徐愿嗤笑道:“这么霸道,你要是用在香客身上,我怀疑明天他们都会死在床/上。” 月姬无奈地摇了摇头,“所以我就指着你了。” 徐愿点点头道:“你可得给我时间,而且说好和从前一样,原料是你出,损耗也算你的。” 月姬笑了笑,弹了一下徐愿的脑袋。 “小账本算的这么精,姐姐这些年什么时候坑过你!就你这种揽一次活,歇整整三个月的懒人,也只有姐姐我能惯着你!” 徐愿也恰到时候露出讨喜的笑容。 “我与姐姐什么关系,姐姐你说是不是?” 月姬与徐愿两人又演出姐妹情深的戏码,夏昱在旁边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今夜够晚的了,不打扰姐姐的生意。”徐愿收起月姬交给她的一包香料和定金。 “不在这里住一晚?”月姬意味深长地问道,“你确定自己没事?” 徐愿眯了眯眼睛道:“不要小瞧我。” 说罢徐愿抓住夏昱的手臂,迅速从曲折的明月楼的暗道中走了出去。 刚出了明月楼,夏昱就咬牙切齿地叫了起来,“南陈帝真该千刀万剐!他竟然将北周良家女子囚在明月楼中为妓,他竟敢!” “大小姐,这可是临安城,你能不能克制一点,以防我们两个被群殴。”徐愿无奈地说道。 夏昱狠狠地瞪着那闪闪发光的明月楼,然后又狠狠瞪着徐愿说道:“你真的是北周人吗?你怎么一点愤恨都没有?你与月姬做了那么久的交易,竟然没想过将那些可怜的女子解救出来!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徐愿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 她歪着头打量着夏昱,看的夏昱心里发毛。 “你看什么?”夏昱不服不忿地问道。 “我在看你的脑袋是不是南瓜。”徐愿轻蔑地说道,“如果不是南瓜,怎么想出这么多不过大脑的馊主意?” 夏昱如炸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你,你根本不算北周人,你在南陈呆久了,当亡国奴都当出滋味来了,根本忘了什么才是北周的风骨!” 徐愿充耳不闻,自顾自得向唯一还开着门的酒肆走去。 “站住!你知道雁山那一战死去多少北周将士,我姐姐死在那一战,殿下死在那一战,整整二十万大军死于那一战,他们都是为了保护北周而牺牲的,他们都是英雄,而他们死了不过三年,竟然就有你这样的北周人,冷漠无情,卑鄙无耻!” 夏昱狠狠地叫骂道,而徐愿买过酒,头也不回地往城西走去。 夏昱再不高兴也得跟着徐愿走,跟在徐愿身后还嘴中不停,先是叫骂,后是咒骂,最后就是低声嘀嘀咕咕。 城西是临安的贫民窟。 夏昱突然止住脚步。 她扫视着四周黑黢黢的街坊,腐臭的气息涌来,四处静谧地让人心惊,因为不知道这黑暗中会不会钻出什么可怖的未知的东西来。 这与刚刚明月楼周边的璀璨与繁华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仿佛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大概这就月亮背后的阴影,不为人知的背后。 “你,你要往哪里去?”夏昱声音发颤地问道。 徐愿绷着脸,轻蔑地看了夏昱一眼。 “你不是满嘴都是英雄,都是忠烈吗?怎么一个小小的贫民区就把你吓成这样?”徐愿不屑地说道,“你一个丫头片子,你懂什么是生活,你懂得什么是苦吗?就像你高高在上的眼睛,向下看过贫民区吗?” “你从小蜜罐子里长大,享受无数人提供给你的便利,你把一切都当作理所应当。你口口声声北周的荣耀,一口一个北周的风骨,可是你呢?你为北周做过什么?” 徐愿的眼睛深邃地有些恐怖,尤其在城西这个地方,夏昱有些畏惧了。 “我,我为了母亲,为了北周来到兰宫,我自愿来做质子。”夏昱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 “质子,”徐愿轻笑一声,“大小姐,你知不知道什么是质子?” “隐忍,才是质子。而你,只是来闯祸。”徐愿不客气地训斥道,“你知不知道为了保护你,关澈被罚挑粪,殷家人被海东青啄伤,而且你得罪了魏家,四大军功世家的魏家!” “你知道北周又要付出什么来平息魏家的怒火吗?” 一连串如同爆竹一般的逼问将夏昱的眼泪逼了出来。 “我,我不想惹祸的,我是真心想为北周、为母亲做些什么的,我真的想像姐姐一样成为英雄的……”夏昱嘤嘤地哭了起来。 徐愿冷眼看着夏昱哭天抹泪,无动于衷,实在烦得受不了,才拍了拍夏昱的背,防止她哭背过气去。 可夏昱蹬鼻子上脸,一把抱住徐愿,把鼻涕眼泪蹭了徐愿一身,好像找到一个免费的手帕…… 徐愿无语,她是被赖上了吗? “差不多就行了。”徐愿拍了拍她身上的小树袋熊。 “我怎么办啊,呜呜呜,我又闯祸了,呜呜~” 徐愿无语,都过去一天了,你反射弧还真挺长的。 “行了,先找人把你的琴修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不许哭了!”徐愿不得已绷着脸吓唬道,这才让夏昱把眼泪逼了回去。 “好,嗝,我要把琴,嗝,修好,我要好好练,嗝……” 刚刚哭的太猛,夏昱停下来就一个劲的打嗝。 徐愿此时只想对天翻白眼,北周的夏圣人是有多想不开,才把夏昱这个熊孩子派过来?! 肯定是家里管不了了,才丢到兰宫来,祸祸南陈来的吧! 这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 “行了,我们走吧,我找人把你的琴修上。” 徐愿不得已只得拖着夏昱走,任由夏昱这个树袋熊抱着她不撒手,好像得了皮肤饥渴症一样,要抱抱…… 徐愿非常理解一句话。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真的怕猪一样的队友。 徐愿想添一句,更怕那队友不光长了猪一样的脑袋,还有发达的泪腺。 第十二章 隐士 贫民窟矮小的房屋像挤在一起的豆腐块,犄角旮旯都被占用,扭曲的如同迷宫,不是常来的都得在这迷路,但是徐愿走的倒是恣意,就像信步走在自家后院里似的。 夏昱亦步亦趋地跟在徐愿身后,不敢掉队,谁知道被困在这鬼地方会发生什么。 徐愿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灰扑扑的小门前停了下来,郑重地拜了拜,夏昱也不好意思当笔架山,弯下她尊贵的头颅。两人拜过,突然门锁中,一种不可掩饰的气冲了出来。 夏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种地方竟然还有修士!”夏昱大惊小怪地说道。 “大隐隐于市,怎么不可以有修士?”徐愿反问道。 “可是这也太破了。”夏昱嘟囔道。 “谁来了,这么晚不画画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伴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那人走的磕磕绊绊的,明显听到屋内的老者绊倒了什么东西。 “阿愿给您送酒来了。”徐愿朗声说道,还敲了敲酒坛,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这小崽子终于想起我老头子来了,等着。”那老者轻笑一声,不一会儿门锁打开。 那门吱嘎吱嘎地打开,一盏红灯笼飘飘摇摇地握在手中,温和的光线照亮老者的脸。 那老者头发花白,颧骨深陷,但是眼睛却炯炯有神,不带一点迟暮之态。他的目光扫过夏昱,不由皱起眉毛。 “你个糊涂蛋,什么人都往我这里领!”那老者斥责道。 “义父,我给您带生意来,您还不高兴?”徐愿也不恼,笑呵呵地说道,“为此阿愿还特地买酒孝敬您,您要是不欢迎我们,这酒可是可惜了。” “行了,进屋来吧。” 果然,用酒引诱那老头很有效,他不计较徐愿带一个小尾巴的事情了。 徐愿与夏昱两人走入院中,夏昱一路提着裙摆,这院内乱的简直没有下脚地方。 屋外虽然破旧,屋内摆设倒是齐全,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都有,只是不是缺个角,就是掉个茬。 老人坐在床上,徐愿像主人一样入了厨房,找个酒壶和几个杯子,再看看有没有茶叶,可以冲两杯茶。 夏昱愣了半天发现没人招待她,她只看着屋子当中一个椅子没人坐,想想就坐了上去,然后咔嚓一声—— 夏昱彻底栽了个狗啃屎。 “这又是哪儿来的冒失鬼!老头就这么点家当,让你坐碎个椅子!”老头心疼地骂道。 夏昱倒在椅子的废墟中委屈极了,她哪里知道这椅子不能坐!不能坐还摆屋子正中央!陷阱啊?! “那是义父支着画的椅子,不是坐的,来他这儿求画,都得站着。”徐愿轻声解释道,“义父说,人站着才有精气神,坐下这神儿就颓靡了,画也就画不好了。” 这都什么破规矩啊! 夏昱心里碎碎念,却不敢说出声来,她怕她敢说出来,那个怪老头就能把她打出去! 徐愿提着一壶茶,开了一坛酒放在桌子上。 “不错不错,好香的荷花蕊!”徐长风搓搓手,一饮为快。 “您最得意的松脂酿,今天卖没了,不得已才换的荷花蕊。”徐愿在一旁解释道。 “哎呦,还买得起松脂酿?你最近发财了?”徐长风不客气地饮了一大口。 “哪里算得上发财,不过供养义父还是可以的。”徐愿说着将荷包里的几两银子放在桌子上。 “哈,供养我,你还差着呢,老头我别的不行,画画怎么都能吃碗饭。只要手还没废,怎么都饿不死我!”徐长风颇为自豪的说道,“所以你那点银子还是买酒孝敬我好了。” “义父自然是老当益壮。”徐愿顺着徐长风的意思,拍他的马屁。 徐长风得意极了,几杯酒下肚,话匣子打开,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我跟你说,隔壁绣苏绣的华钰,点灯熬油修苏绣,眼睛被熬瞎了。哎,这些凡人也是命苦,没有钱,身体也不当事,像老头我在月光下临摹莲花那么多年,现在眼睛还亮的很。我看她可怜,想收她的小女儿华倩为徒弟,那小姑娘还不干!” “义父心善,凡人们不领情,也是没有那么大仙缘,无需挂怀。”徐愿宽慰道。 “那小丫头明明就是个好苗子,活活耽误了太可惜。我去劝她,她那嘴皮子才利索呢!你知道她说什么?” 徐愿看出徐长风已经醉了,只好顺着他说道:“阿愿猜不到。” “她竟然说,我看上她母亲了,才装模做样地收她做徒弟。”徐长风哭笑不得地说道。 “我这两年的衣服,的确是华钰帮我做的,可我也付钱了呀,怎么还扯到那去了!哎,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想的。” 夏昱哼了一声道:“管凡人怎么想的做什么。” 徐长风不快地瞪了夏昱一眼道:“你这丫头不可爱,什么凡人修士,最先都是人!都是女娲娘娘造出来的,泥人和泥人还有什么区别?” 夏昱叫板道:“区别大着呢,女娲娘娘造人的时候,第一批泥人是用手捏出来的,第二批泥人是用柳条抽出来的,第三批泥人是女娲娘娘跳入泥坑踢出来的。” 徐长风摇摇头道:“你知道你是怎么造出来的?没准你就是被踹出来的呢!” “我才不是呢!” “哼,修士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与凡人相比,紫府可以沟通天地,存储真气与灵气,如果紫府废了,也就与凡人没什么区别了。”徐长风幽幽地说道,“而自古以来被废掉紫府的修士,比比皆是,所以,我们与凡人没什么区别,一不小心没准就是凡人了。” 夏昱语塞,脸憋得通红。 徐愿打圆场道:“义父,这位夏家小姐求您为她接琴弦,看在银子的份上,义父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徐长风醉眼朦胧地看向夏昱,蛮有兴趣地问道:“多少银子啊?” 夏昱支支吾吾说不出,她出门哪里想过要带银子! 从前她身旁都有管家和小厮,如今她也没想到徐愿竟然会向她要银子…… 徐长风啧了一声,不客气地说道:“穿的人模狗样的,结果是比我老头还穷的穷光蛋。” 夏昱被徐长风一激,拔下自己头上的金簪,放在桌上。 “以金簪相抵,如何?” 徐长风拿过那金簪一看,眉头一挑。 “北周威山夏家的人。”徐长风幽幽地说道,“夏炙那家伙的后人都穷到这份上了?以家族亲传弟子的金簪抵押?” 夏昱咬了咬嘴唇,问道:“你认识我母亲?” “北周就那么几个圣人,怎么能不认识。”徐长风打了个酒嗝,说道:“你拿来看看,琴坏成什么样子?” 夏昱将宝琴平放在桌面上。 是一把古琴,琴木上弯弯曲曲的纹路,那是时间沉淀下来最好的防护阵法。可惜十一根琴弦齐刷刷被从中间劈断,琴弦是少有的天蚕丝,本来可以坚硬如刀,奈何夏昱学艺不精,白瞎了好东西。 “你这天蚕丝可不好弄啊!就算重金买来,也不一定相容,没准配不上。”徐长风啧啧地叹道,“好东西就不应该给孩子,不珍惜啊,都白瞎了。” 夏昱被徐长风这么一说,心思更沉重了,眼泪汪汪的。 徐长风又瞧了瞧断口,烧焦的黑色清晰可见。 “什么剑劈的,连琴弦都融化了?” “魏家的家传宝剑‘日出’。”徐愿答道。 “魏家?”徐长风眉头一皱,冷哼一声,“哼,魏家看来还深得帝心嘛,蹦跶得挺欢呀!” “行了,你这丫头也不用愁了,我帮你修琴,但是你得保证你以后有能耐收拾了魏家欺负你的那小子,否则你这金簪,我可不还给你了。”徐长风幽幽地说道。 夏昱激动得连连承诺,日后一定把魏衍按到地上摩擦。 徐愿无语地看着老小孩和小小孩,他们两个谁也没意识到,自己的梦想有多遥不可及…… 徐长风是个急性子,说修立刻就修。 他并没有从哪里变出天蚕丝来,而是把那宝琴放在月光之下,借着月华之光,提笔便在纸上三笔两笔勾勒出宝琴的轮廓。 “取万物之灵,成笔端之神,仿天下之势,造纸上乾坤!” 一令出,风起云涌,吹的那纸张慢慢飘起,忽然落在宝琴之上。画中之琴与现实中的琴完全重合,在月华的照耀下,两者竟然慢慢融为一体。 每接上一条琴弦,清脆的琴声叮叮当当地响起,待十一声响过,揭下那张白纸,发现纸上空无一物,而再看宝琴,泛着幽幽的冷光,十一根琴弦完好如初,似乎比从前更加晶莹剔透,灵力充足。 夏昱激动地去拨弦弹奏,一曲《还情》如泉水般倾泻而下。 徐长风点点头道:“弹得还不错,但是跟悦正那小子比还差了不少火候。” “悦正是谁?”夏昱无知者无畏地问道,可徐愿脸都绿了。 义父,您能靠点谱吗?拿一个小丫头跟琴圣比,琴圣会哭的。 徐长风竟然还一眼一板地说道:“悦正他啊,就是一个迂腐的小夫子,你的琴比他有活力,年纪大些稳当稳当,肯定比他有冲劲。” 夏昱傻宝宝还很开心。 算了,徐愿已经放弃了,让夏昱在撞得头破血流后,再认清现实吧! 第十三章 近邻 清晨时分,晨光初现,鸟鸣啁啾。 临安城,尤其是贫民区醒的特别早,刚刚有光的时候,就有挑着扁担贩卖小吃的吆喝,有邻里之间相逢一笑的招呼。 徐愿刚起身,看到夏昱也在一旁揉眼睛。 “怎么样,睡得好么?” “说实话,不太好,这床太……” “那你还是别说实话了。” 徐愿翻了个白眼,她睡在地上都没说什么,难道她还要听那个睡床上的抱怨? 夏昱委委屈屈地闭上嘴。 徐长风在隔壁屋内鼾声如雷,现在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徐愿自然地走入厨房,烧水洗漱,生火做饭,发现徐长风这个糟老头早已“弹尽粮绝”,那米缸空的连耗子都不惜得呆。 徐愿呆了片刻,不由无奈地摇头:“男人,都这个熊样。” 去兰宫之前还替他储存了满满一缸米,不到一个月就空了,想必徐长风肯定不喜做饭,用米换牙祭了。 夏昱呆立在门口,“敬畏”地看着糟乱的厨房,惊讶地张大嘴巴。 “这种地方是怎么住下人的?”夏昱忍不住问道。 “哼,我们这小院还算不错的了,你没看到乞丐的窝棚呢。” 徐愿翻遍了厨房,什么吃的也没找到,干净地老鼠都要哭。 “那乞丐的窝棚什么样子?”夏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追问道。 “乞丐的窝棚啊,”徐愿停顿了片刻,不由回想起自己刚刚穿过来的时候。 那时候她刚刚被一伙小乞丐抢劫,身上的衣服和装饰都被扒个干净。而她自己受伤未愈,刚刚穿越过来,不太清醒,觉得万事皆虚幻。 突然一队骑兵招摇而过,骑兵后面跟着大队被锁链锁住的北周女子,他们像赶牲口一样驱赶着掠夺来的“战利品”,抽打她们,带着享受的神情,听着女子的痛呼。 “看,那路边还有一个女的。”恶狼般的目光落在徐愿身上。 “过去看看。” 一个小兵跳下马,屁颠屁颠地跑到徐愿跟前摸摸索索。 徐愿猛地睁开眼睛,盯着那个小兵的眼睛,拼尽全力种下“暗示”。 “说,我死了。”徐愿恶狠狠地说道。 那小兵恍惚了一下,回头喊道:“她死了。” “真晦气,算了不管她了,让她丢在那里喂乌鸦吧。” 一群人终于浩浩荡荡地离开,仿佛这个落幕的王朝最后的羞辱。 徐长风那时候一副乞丐打扮,凑到徐愿跟前,为她把脉。 “呵,明明活着的人,却被说成死的,不是那小子眼睛瘸,就是你这丫头有两下子。” 徐愿不言语,不明敌友,不擅自表态。 徐长风给徐愿喂几口水,问道:“你叫什么?” 徐愿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人还不至于害她,动动嘴唇道:“徐愿。” “竟然是本家,以后跟着我混吧。” 徐长风画了一副夹板,拖着徐愿进入他的乞丐棚。 外面秋风萧瑟,残叶满天,徐愿在风中抖得如同一片树叶,而进入这个乞丐棚,没考虑到什么酸臭,肮脏,杂乱,狭小,只有…… “暖和。”徐愿抬起头直视着夏昱,“乞丐棚很暖和。” 徐愿那种怀念的目光让夏昱一震,她不明所以地住了嘴。她知道徐愿与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徐愿的背后有太多她无法想象的事情。 徐愿绕过呆在门口的夏昱,朝着隔壁华大娘的方向喊道:“华大娘!我是隔壁徐愿。” 隔壁的门吱呀吱呀打开,华倩小姑娘扎着一根麻花辫,露出半张脸,水灵灵的眼睛戒备满满。 “你干什么?”华倩不客气地问道。 “借两碗米面。”徐愿坦然地说道。 华倩立刻愤怒地把手中的铁盆丢在地上。 “我告诉你姓徐的,把你家的米全给我抬走,我们不稀罕,更不愿给你们当厨子!” 徐愿有些发懵。 啥?徐长风把米都送给隔壁华大娘了?还没事去人家蹭饭,他这是想干啥? 一个独居的老头,经常去隔壁的独自带孩子的半老徐娘家吃饭…… 徐愿都觉得气氛有些诡异,无怪乎华倩脾气这么大。 这简直就是写着:我是黄鼠狼,我给鸡拜年,我不安好心…… “倩倩,怎么说话呢?” 华大娘的声音传了出来。 “远亲不如近邻,何况是帮助过自己的近邻。” 华钰走出屋子,她虽然眼睛瞎了,但是她体态丰满,风韵犹存,最难的是一股书卷气,在这粗糙到令人发指的贫民区,也只有她能与徐长风真正谈上两句。 徐愿心里痒痒的,她现在觉得徐长风与华钰也不是坏主意,这样她就不用担心老头了! “华大娘。”徐愿笑得灿烂,与华倩的臭脸形成鲜明对比。 “好孩子,不必借米了,过来吃饭吧。”华钰温和地说道。 “这多不好意思……”徐愿假装地推脱一下。 “少装了,娘让你过来,你就过来是了。”华倩嘟嘟囔囔地进屋去了。 “华倩在这地方呆久了,脾气暴躁,不比你是兰宫的人,你多担待她。”华钰歉意地向徐愿说道。 徐愿立刻露出大笑脸。 “华大娘说什么呢,什么担待不担待,远亲不如近邻,我们这都算一家人。” 华钰淡淡地笑,不赞同,也不反对。 这淡然的态度反而显得徐愿有点倒贴,徐愿悻悻地住了嘴。 徐愿绕回厨房,对夏昱勾了勾手指。 “走啊,吃白食去。” 夏昱茫然得看着徐愿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觉得世界观受到极大冲击。 这什么世道啊,打秋风的还这么开心? 四个女子凑成一桌,徐长风的早饭已经单独盛出来晾在一边。 夏昱很拘谨,她昨天一晚上见到的,比她过去十几年都丰富,终于让她学会“不好意思”四个字。 徐愿表现出一副大咧咧的样子,豪爽大方,不拘小节,饭桌上妙语连珠,那点才华都用在这儿了,连兰宫乏味的生活能让徐愿说出花样,然后拐弯抹角地夸两句徐长风,不细听还听不出来。 华倩的脸色黑的像锅底,不知道她啥时候会掀桌,所以夏昱也不挑食了,尽快填饱肚子才是真章,以防等会儿“世界大战”爆发,她就没得吃了。 华钰表现出她良好的教养,侧耳倾听,有时徐愿说到趣事,她也会抿嘴一笑,夸赞徐愿博学,让徐愿有些飘飘然。 华钰说道:“徐先生说倩倩还是有根骨的,有修炼的潜质。” 徐愿一听这事有门,仔细地吹了一番华倩。 “华妹妹当真不是寻常人啊,我义父那眼睛才高呢,能让他说一句‘尚可’都不容易,更别说让他真心赞一句‘好苗子’。想当年我入门的时候,那可跟华妹妹没法比,我被我义父一天到晚变着法儿地收拾,我现在才混成这副模样,这一比华妹妹的前途不可估量啊!” 哪有母亲不喜欢听女儿被夸,华钰脸上露出几分真正的笑意。 不是那种疏离的礼貌的微笑,仿佛粘在脸上的清霜,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这让华钰多了几分颜色,仿佛青春重绽,看得出她当年的几分美色。 徐长风这老头子还真走狗屎运了,徐愿心底暗暗地说道。 “徐姑娘太自谦了,华倩能有徐姑娘一半的博学,我就心满意足了。”华钰说道。 徐愿心中涨起一个小气球,飘啊飘啊,上了天。 “只是今年兰宫新生已经入学,看来倩倩只能等明年了。”华钰惋惜地说道。 徐愿一听,不好,难道这个电灯泡还要阻挡她的义父寻找第二春吗? “华大娘,这修行趁早不趁晚,晚一年,就不知错过多少机缘,甚至可能终身不成,‘伤仲永’这故事,大娘听说过吧,这孩子绝不能耽误。”徐愿神叨叨地说道。 华钰有些摇摆。 “可是这兰宫,我们也没有说得上话的人……” “大娘这话说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徐愿故作豪爽地拍了拍胸脯。 “你?!”华钰叹道。 “哎,我好歹也在兰宫混了两年,教习先生也都熟了嘛,说句话通融通融,这事就成了。”徐愿开始胡吹。 “那,这可真是太感谢了。”华钰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倩倩,还不谢谢徐姐姐……” “八字还没一撇呢,谢她什么!”华倩早就看徐愿不顺眼了,这家伙东拉西扯,最终目的就是把她支走,好让她义父乘虚而入。 “就算兰宫再好,我也不想去!”华倩倔起来,真是十头驴都拉不回来。 “胡闹!”华钰斥责道,“你还能在这贫民窟呆一辈子?” “一辈子便是一辈子,那又如何?”华倩瞪着眼睛说道,“难道你看不出,那徐家父女对你虎视眈眈,那徐愿就是个说客吗?” “闭嘴!”华钰面色严肃地站起身来,“知恩不报,妄加揣测,小肚鸡肠,无理取闹,这就是我教你的?回去面壁思过。” 徐愿和夏昱亲眼目睹了人家家教现场,尴尬得连笑容都僵了。 华钰转过头,又是笑的彬彬有礼。 “让两位见笑了。” 徐愿与夏昱头摇地跟拨浪鼓一样。“不敢不敢。” 夏昱真长见识了,人怎么可以在两个频道切换如此自然,变脸功夫堪称绝顶。 “兰宫的事情,还得麻烦你多帮忙。”华钰慈眉善目地说道。 徐愿还没来得及说话,华钰继续说道:“那边徐先生也要醒了,这早餐你给他送去,算是我们小小的心意。” 好家伙,这逐客令下的,真让人无从辩驳/ 徐愿拎着食盒走出来,立刻像戳破的气球一样衰了下来,刚刚的慷慨激昂都化作无物。 “你,你真有把握把那个华倩弄进兰宫?”夏昱好奇地问道。 徐愿想捂脸,她可能吹牛吹大了,随口跑火车了。 但是这种事怎么能说给师妹听呢?有损她的英勇形象。 “事在人为。”徐愿故作高深地说道,夏昱一副恍然大悟 果然,什么高深莫测最初都是装出来的。 徐长风刚起床,鞋穿了一只正,一只反,拖拖沓沓地就出来了。 徐愿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打开食盒,香气四溢。 “呦,你这厨艺长进了。”徐长风随口夸了一句。 “不是我做的,是隔壁华大娘做的。”徐愿有气无力地说道。 “哦,我就说你炼丹炸鼎,做饭糊锅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么香的饭。”徐长风乐呵呵地坐在桌前用膳。 “好好尝,义父,这碗粥的代价可大了。”徐愿幽幽地说道。 “啊?”徐长风觉得自己听错了。 “我刚刚许诺要把华倩弄进兰宫。”徐愿捂住了脸。 “凭你?”徐长风咬了一口包子,不客气地哼笑道,“吹大了吧,你这孩子就是不抗忽悠。” “那现在怎么办啊?”徐愿弱弱地说道 “凉拌。”徐长风又喝了一大口粥,味道不错。 果然谁都靠不住,情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的。 第十四章 临安 离开城西,徐愿并没有回兰宫,她悠哉悠哉地逛在临安的大街上,似乎一点不把缺席当回事,可夏昱有些坐不住了。 “都快午时的,为何不回兰宫,难道你没课?”夏昱问道。 “好不容易进一趟城里,难道不好好看看,就急火火地赶回去?那也太亏了。”徐愿瞥了夏昱一眼说道,“而且你是新生,这几天都是训话,也没什么好听的。” 夏昱咬了咬唇,只能陪着徐愿逛街。 临安不愧是百年都城,中轴线东西南北四条大街上,宽阔大气,让人耳目一新。东西两市上,商贩群集,吆喝声此起彼伏,往来行人如织,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作为见过天//朝春运盛况的徐愿来说,这人流量真不算什么,但是开阔的格局,的确不凡,已经有后世大都市的雏形。 “哎,夏昱,这南陈的临安与北周的肇城相比,如何?”徐愿逗弄夏昱。 夏昱昂起小脑袋,自豪地说道:“肇城是北周的都城,自然是最好的!” “哦?肇城有临安繁华吗?有临安气候宜人吗?”徐愿看着夏昱那神气的样子,不由对她大泼冷水。 “你!你怎么知道没有!你去过肇城吗?”夏昱不服地反驳道,但到底底气不足。 徐愿哼了一声,她对肇城隐隐有一点印象。她记得那里冰天雪地,北倚苦崖,东面威山,西方一座长镇楼,震慑魔族各部。 北周自然不如南陈繁华,但是北周人硬气的狠,偏偏把都城肇城设在长镇楼附近,寓意“天子守城门,君王死社稷”,与魔族死磕倒底。 如果说肇城是中原的铠甲,那么临安就是中原的心脏,北临渭水,南倚钟山,曲水环绕,沟通南北,气候适宜,土地肥沃,风景秀丽,美不胜收。 “中原统一是大势所趋,北周与南陈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国家,这是历史的必然。”徐愿淡淡地说道,“被让仇恨蒙住你的双眼,忘却眼前的繁华与太平。” 夏昱撅着嘴,不平地嘀咕道:“那凭什么不是北周征服南陈,为什么是南陈攻破北周!” 徐愿轻笑一声,“这你就去问北周的陛下去吧。” 说罢,徐愿快走几步,迎着一个招牌踏进一个药铺,夏昱还来不及反驳,就急匆匆地跟着徐愿跑进去,生怕徐愿将她丢到外面。 诺大的药铺冷清得很,除了徐愿与夏昱外,一个顾客都没有。 店内杂乱不堪,各种各样的晒干的药材悬挂在梁上,而角落的香炉喷出浓厚的烟雾,店内朦朦胧胧,空气种弥漫着一股苦涩的味道,气氛一点不美好,甚至有点恐怖。 “这不会是黑店吧?”夏昱轻声说道。 “嘘,别瞎说,这可是巫山派在南陈开的唯一一家店,有些香草只能在这里买到,你可别把掌柜得罪了!”徐愿捂住了夏昱的嘴。 夏昱撇撇嘴,她对调香不感兴趣,连带对调香最牛的巫山派也不感冒。 “尔从何处来?”一声飘渺的声音将东张西望的夏昱吓了一跳,夏昱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一位白衣女子优雅地撩起帘子,露出半张脸。 “巫山之巅,阳台之下,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徐愿从容地答道,似乎早有准备。 “上一个这么答的人,被我丢了出去,因为她不够格。”那白衣女子缓缓走出来,坐在掌柜的位置。 “那我猜她一定将前辈屋内的香错当成了‘神女无情’,”徐愿毫不在意地答道,“但是不才恰巧闻得出,这香中微妙的情谊。” “哦?说说看。”那白衣女子挑了挑眉,露出一点兴趣。 “这香料我就不必说了,想必能在前辈这里报上名号的人都闻得出,我只说众人都闻不出的。”徐愿作揖道,“前辈此香与‘神女无情’极为相似,唯独在将众香料浸入蔷薇水的时候,在蔷薇水中不小心落入一滴眼泪。” 那白衣女子神情诧异,打量徐愿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你说说看,是什么样的眼泪。”那白衣女子明显有些紧张,她的手指握住椅子扶手,指甲都深陷入木屑之中。 “对众生的悲悯,对未来的茫然,还有对最后一丝可能的喜悦,最后还有一点……” “不必说了。”那女子猛地站起身,“这已经足够了。” 她细细地盯着徐愿瞧,然后猛地扭头避过徐愿的视线。 “你要什么香料?”她低头摆弄着算盘问道。 “黑角沉二两,麦麸炒赤色的小郁金三分,麝香一钱,丁香一钱,白蜜一钱,茅香半钱,细辛一两五钱,零陵香一钱三分……”徐愿实诚地答道。 “日后你需要香料直接来取即可。”那白衣女子霸道地打断徐愿,干脆利落地说道。 徐愿有些懵,这是免费的意思? 她愣愣地看着那白衣女子,似乎在怀疑这人是不是在耍她。 白衣女子因徐愿的不信任有些恼怒,一甩衣袖就要回到后堂。 徐愿猛地叫住,急匆匆地说道:“我还需要虹吸虫一对和巫山上特有的朝暮灵草。” 那白衣女子脚步顿了顿,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道:“这才是你来这里的目的,对不对?” 徐愿有点尴尬,白衣女子刚刚给她提供金字vip全免服务,她就狮子大开口,讨要人家的限量商品,有点占便宜的嫌疑。 “我……”徐愿刚开口解释,就听到那白衣女子清冷的声音说道:“可以,但是我要你真正来一趟巫山之巅,你答不答应?” 徐愿又是一愣,巫山派相中她了?要挖兰宫的墙脚了? 她徐愿不过一个小白,她还没这么自恋。 “为什么?” 对白衣女子这种话只说一半的人,徐愿实在不想和她兜圈子,不如直接就问。 那女子低头摆弄自己的衣袖,抬头看着徐愿说道:“那滴眼泪的主人,在等你。” 说罢,那人也不等徐愿答应不答应,直接消失不见。 “什么呀,”徐愿忍不住抱怨道,“把话说明白很难吗?” 不过抱怨归抱怨,徐愿倒是很实诚地把自己需要的草药挑个遍,一一装到自己的空间口袋里。 “走吧,我们这回该回兰宫了,没准还能赶上晚饭。”徐愿走出药房,招呼夏昱。 夏昱还有些晕乎乎的,药房的香气对徐愿毫无影响,但是夏昱却没有免疫体制。 “你可真麻烦。”徐愿不得已扶着夏昱,慢悠悠地走上红丝桥。 这座桥是临安城最负盛名的一座桥,无数情侣会挂一串红线穿着的铜钱在桥上,以求百年好合,而桥上贩卖鲜花的小贩们也比比皆是,不过今天桥上似乎多了一个画画的。 那年轻的画师闲适地坐在一张小桌子后面,翘着二郎腿,背后一面招牌,写着“笔落惊风雨,挥毫如神助。鸿运当空起,姻缘携手来。” 徐愿瞧着那字迹有点像何怡。 她好奇地多瞧了两眼,那画师貌美肤白,一副奶油小生的模样,与何怡那黑瘦的形象完全不符,但是就是有某种熟悉感。徐愿越这么想,越觉得像,连二郎腿打的节拍都像。 两人视线相碰,那画师飞速躲开,这让徐愿更加怀疑。 徐愿让夏昱靠在一边缓缓,自己径直走向那画师,昂着头问道:“画一张多少钱?” 那画师不看徐愿,声音粗哑地说道:“三十两,没有钱就走人,别挡道。” 徐愿心底暗笑,这不是何怡,还能是谁? 徐愿玩心大起,把月姬给她的五十两定金敲在桌子上。 “来吧,给我画一张,剩下的是姐姐赏你的。” 那画师神情立刻就变了。 “徐愿,你是干什么去了!我跟你说,我前几日状态不对,说话臭了些,你可不能置气做傻事!” “切,我真才实学赚来的,不行吗?不要拉倒!”徐愿没好气地说道。 这么说,何怡还有些尴尬,他沉默不言。 徐愿不打算让他下不来台,东拉西扯道:“你这张脸画得不错,你怎么平时不给自己好好画画,你平时那张脸看着都寒碜。” “一边去,在兰宫画好看了有什么用,像魏衍那样招蜂引蝶?”何怡不耐烦地说道。 “说到魏衍,你听没听说魏衍被罚挑粪,掉到粪坑中昏过去了。”徐愿忍不住笑道。 何怡神情严肃道:“我早就告诉过关澈,不要和魏衍过不去,他就不听。这次魏衍被罚,魏家颜面大失,魏家肯定会把这笔帐算在关澈身上。” 徐愿不在乎地说道:“那又能怎么样,兰宫有兰宫的规矩,兰宫的学子受兰宫庇护。” “兰宫的规矩是写给我们这些学子的,哪里是写给那些贵人的!”何怡痛心疾首地说道,看着徐愿那无知者不畏的样子,他不禁暗叹,关澈与徐愿两个惹祸精,他为他们操碎了心。 “难道魏家还敢挑战圣人?”徐愿不敢置信地问道。 何怡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一阵快马奔腾,人群被迫推搡着躲到一边,为贵人的快马让出路来。 为首那人趾高气扬,马鞭高高扬起,指向兰宫的方向,灵马与之心意相通,立刻振翅起飞,随后后续的飞马也腾空而起,惊地众多百姓尖叫连连。 徐愿眼尖地发现那人衣袍上绣着金丝朱雀纹。 “魏家人!”徐愿震惊地说道,“他们真的去兰宫!” 何怡飞快地收起摊,喝到:“关澈有麻烦了,我们快回去!” 徐愿咬着唇,在骚乱的人群中找到夏昱,三人飞快向兰宫赶去。 第十五章 闯宫 夏昱等三人急火火地冲出临安城,来到城郊空地,夏昱猛地喊道:“雪糖!” 三声过后,一点反应都没有。 何怡的小白脸早就蹭花了,他用袖子随手一抹,啼笑皆非地问道:“你叫雪糖做什么?都什么时候还想着吃的。” 夏昱憋屈地说道:“不是吃的,那是我的飞马!可是我与它的契约才签订不久,我灵力不够,叫不动它!” 何怡一听到“飞马”,不由打量夏昱几眼。 与飞马结契,非富即贵,徐愿怎么勾搭上的,那五十两不会就是向这小姑娘借的吧? 徐愿没心思听何怡与夏昱碎嘴,她扫视着残阳如血的天空,心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 “绝影!”徐愿在心底暗暗呼唤道,“绝影!” 她感觉到心底某一处暖暖的,仿佛什么东西喷薄而出。 突然上空传来一声嘶鸣,一匹雪白的飞马在天上盘旋。 “雪糖!它真的被我叫出来了!”夏昱急匆匆地跑过去,但是飞马却停在徐愿手边,任凭徐愿抚摸。 徐愿渐渐想起一些零星的碎片。 同样一个身穿红袍烈焰的女子,腰间别着一把长箫,笑盈盈地从自己手中接过缰绳。 “殿下,你这马就赐给我了?不后悔?” 那声音与夏昱相近,但是却更清冽,如同泉水叮咚,飞泻而下。 “不后悔。”徐愿这样答道。 “那行,不过我不会切断殿下与绝影的契约,我骑术不精,万一哪天绝影不服我了,殿下还能救我一把。”那女子调笑道。 “就知道投机取巧。”徐愿评价道。 “殿下,这叫趋利避害。不说那么多了,殿下,来比一把!”那女子翻身上马,猛地一拉缰绳,宝马长啸,一骑绝尘,腾空而起,而马背上的女子,笑声阵阵,长发飞扬,迅速缩成视线中红色的一点。 “夏晏。”徐愿丹唇微启,吐出这个名字。 夏晏,夏家大小姐,原身的伴读以及最好的朋友。 “什么?”夏昱不明所以地问道。 “没什么,”徐愿从原身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拍了拍绝影,“上马,走起!” 三人骑着这匹飞马,腾空而起,向兰宫飞去。 何怡第一次乘坐飞马,被飞马的高度和速度惊地连连尖叫。 “不行我晕高,我要吐了!减速!立刻减速!”何怡此时的脸色比自己画得还要白。 夏昱在疾风之中狂笑,大喊道:“土鳖!你就是一个土鳖!竟然连飞马都坐不了。” 徐愿牵着缰绳,远远看到兰宫的山门,不断催促绝影再快一点。 兰宫,椒丘之上。 一道狂风骤起,秋水剑出鞘,原本暑气立刻化为肃杀之气,椒丘之上茂盛生长的藤曼,瞬间枯萎。 魏衍站在一个男子身后,有些哆嗦,但是依旧昂首挺胸,似乎颇为自豪。 “大哥,就是关澈这个小子跟我作对!” 那男子的目光落在关澈身上,仿佛突然看到一只地上的蝼蚁。 “是你与我弟弟处处过不去?”魏潜的声音低沉,但是掷地有声,没有人敢不当回事。 关澈不服不忿地眯了眯眼睛,他先是给魏衍一个鄙视的白眼,站在哥哥身后算什么能耐,然后才正视魏潜,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怎么不问问魏衍什么时候跟我过得去?” 魏潜呵呵地笑了,那笑声卷在秋风之中仿佛如死神的号角。 “我管他做什么,他是我弟弟,他可以与任何人过不去,但是不能有人和他过不去。” 关澈冷哼一声:“凭什么?就凭他出生在一个好窝里?” 魏潜的手臂动了动,一阵寒风朝着关澈冲了过去,关澈勉强躲避过去,踉跄地跌倒在地,衣服狼狈地多出两道口子。 “凭我这把剑。” 秋水剑。 魏潜五岁入道,十岁被遴选入宫,十五岁被陛下赐秋水剑,自此魏潜放弃家传至阳至烈的烈阳剑法,反而练起至阴至寒的寒霜剑法。 当真年少轻狂,竟然敢于挑战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所有人都等着看热闹的时候,魏潜却真的炼成了,不及弱冠之年便被陈帝封为禁军统领,成为陈帝第一心腹。 雁山一战,魏潜居功甚伟,甚至压倒魏老将军的功劳,成为魏家真正的顶梁柱。 所以这把剑,象征着魏潜光辉的过去和无尽的未来,只要他握着这把剑,他就简在圣心,只要他握着这把剑,就无人与他争锋。 “魏潜!你放肆!”一声怒吼,一把长鞭从天而降,正对着魏潜的侧脸抽过去。 魏潜退了一步,那鞭子落在他的脚边,一时尘土飞扬,石破天惊。待尘埃落定,鞭子落下的位置,只剩一个大坑,魏潜早退到十步开外。 常蕴收起长鞭,挂在腰间,傲然地挺立在魏潜面前。 “兰宫中不许动手,这是规矩!”常蕴长鞭一抽,空气中爆出一声巨响,以示惩戒。 “哦?”魏潜歪着头,有兴趣地打量着常蕴,“常蕴,你还不配说规矩。” “魏潜,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五大圣人被陛下请去清谈的时候来,你还真能耐。”常蕴咬着牙说道,“你真以为圣人不在兰宫,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常小姐,我还真就这么想的,你能把我怎么样?”魏潜非常不要脸皮地承认道。 “那姐姐就得用执教鞭,好好教你做人。”常蕴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等常蕴话锋落下,魏潜的剑又动了。 魏潜的剑划了一个弯,常蕴身若无骨一般,一个铁板桥堪堪躲过。 但是魏潜的剑气才刚刚开始。 长剑擦着常蕴面门掠过的刹那,手腕一抖,长剑改削为劈,斜斜地冲着常蕴的脖颈冲去。 一击必杀。 常蕴长鞭抽地,如轻燕点水,飞速退去,躲过第一招。 魏潜并不放过,长剑一闪,如风一般追着常蕴的身影刺去。 常蕴身轻如燕,但是燕子无论如何也飞不过风,此剑避不过,只有迎战。 常蕴长鞭卷上魏潜的剑,猛地用力一拉,魏潜与常蕴两人就僵持起来。 但魏潜的力气大过常蕴一个女子,这战局的天平立刻向魏潜偏去。 常蕴本来也没打算一鞭困住魏潜,她抓好时机,猛地跃起,直接踩在剑尖之上。 独立荷尖,好轻功! 瞬间长鞭松开长剑,未等魏潜反应过来,长鞭劈头盖脸地朝魏潜扑过去。 魏潜不得已退却,护住自己的脸。 死娘们,真狠! 这泼妇打法让魏潜恼火得很,仿佛让他想起在雁山战场上那些孤注一掷的疯女人。 魏潜躲避过常蕴的鞭子,横切出一剑,阻挡常蕴乘胜追击。 常蕴躲过魏潜的剑锋,反手又是一鞭子,擦着魏潜的衣带,魏潜躲避不及,腰上系着的腰牌噗通一声跌落在地,沾染一地尘埃。 那是陛下钦赐的金牌,准许他便宜行事。 此金牌落地蒙尘,正如他颜面扫地。 魏潜咬了咬牙,血色冲上双眸,一股恨意萌发出来。 这边,徐愿远远看到椒丘尘土漫天,更感觉到秋风的肃杀之气,她知道这一定是打起来了,不知道圣人们都哪里去了,更不知道关澈能否应付过来。 她催促着绝影,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兰宫守门的守卫们远远就看到一道白影,如同流星一样朝兰宫冲过来,在兰宫入口也不停,似乎想直接飞入兰宫。 这怎么可以!连踢馆子的魏潜都乖乖把飞马停在兰宫外,谁敢飞马入宫? “织网准备,拦!” 徐愿看到兰宫的织网徐徐拉开,仿佛一张还未完全张开的血盆大口,要将他们连人带马地吞噬。 徐愿脑筋飞速运转。 “夏昱,你会《天女散花》吗?” “会!” “现在弹,弹到我让你停为止!”徐愿命令道。 “好!” 夏昱与徐愿走着一路,最起码的默契还是养成了,那就是听话。 夏昱抽出她的宝琴,随手一拨,乐音在山脚飘飘荡荡,琴音颤抖,灵气波动,干扰得织网摇摇摆摆,最后终于没了力气,飘飘荡荡地落了下去。 前方障碍消除,飞马冲入兰宫。 “竟然破了!”守卫们瞠目结舌地看着那道白光从他们头顶掠过,飞向椒丘。 “还想什么呢!第二道,飞箭准备,射!” 守卫们如梦初醒,开动机关,黑压压的羽箭向徐愿他们冲来,似乎要把他们射成筛子。 锋利的箭头追着他们,如死神的镰刀,如影随形,夏昱害怕地尖叫起来。 徐愿猛地叫道:“何老大!” 何怡虚弱无力地抬起头,“我快死了……” 徐愿喝到:“引山峰之气,画泰山之巅,镇千方来箭!” 何怡猛地一震,动作迟疑片刻。 “老大,你要是不画,我们可就成筛子了!”徐愿催促道。 何怡简单在空气中勾勒几笔,衣袖挥洒自如,仿佛刹那间成为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一代豪杰。突然何怡咬破指头,在空中凭空一点,点睛之笔终成,一声“去”。 刹那间,泰山压顶之势扑面而来,箭雨被山气阻挡,纷纷坠落,甚至有些用力过猛,不得不反弹回去。 身后的守卫们传来几声惨叫。 “第二道也破了?他们是什么人?” “第三道……” 还没等第三道命令下达,一股香气钻入这些守卫的鼻孔,让他们困意横生,全身酥软,连话都没说完,就倒了下去。 “那什么香,那么厉害?”夏昱激动地大喊大叫。 “红颜催梦。”徐愿得意地答道,“就是起效有点慢,让他们还有时间拉下第二道机关。” “哇!我要跟你学调香!”夏昱咋咋呼呼地说道。 徐愿笑而不答,眼睛只盯着椒丘上的战局。 第十六章 争辉 金牌“吧嗒”一声坠地,如同他的荣耀被一脚踩入泥潭。 魏潜很愤怒,他觉得热血冲入他的头怒,连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一层血色。 他弯腰拾起金牌,缓慢地在怀中摩挲,眼睛死死盯着常蕴,仿佛盯着一个必死之人。 常蕴觉得全身一抖,寒意从心底漫上来。 面前的魏潜气势大变。 如果说刚刚常蕴还可以与魏潜争锋,如今他们就是不可同日而语。 一个是上过战场,沾过血腥的血气男儿,另一个是家中稳坐,喜欢舞鞭的英姿少女。 最大的区别在于,魏潜,是敢杀人的。 果然,魏潜动了。 魏潜持着剑冲了出去,气势逼人,骇得常蕴退了一步,一退再退。 长鞭与长剑噼噼啪啪火星四溅,数次交锋,常蕴有些吃不住力。 魏潜的剑势猛地收回,在胸前轻盈地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一道霜气横梗在椒丘之上,经久不散。 好像不同于之前的杀机频现,这道霜气在夕阳的余辉下光彩美丽,如同落霞一般迷人。 落霞的光辉照映着常蕴的脸,光彩照人,霜气愈发露出无害的一面。 常蕴不解地举鞭就抽,可是她中计了。 那唯美的落霞黏附着她,阻挡着她,似乎将她包裹起来,所有的轻功和鞭法在这落霞之中都无用。 常蕴神情巨变。 突然长剑划过常蕴的右手,长鞭脱手飞出,而常蕴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魏潜一剑刺中,常蕴如断弦的纸鸢一样飞了出去,而那落霞还环着她,殷殷鲜血的点缀让那霜气愈加美艳。 “落霞与孤鹜齐飞。” 徐愿轻声念道,果然是美到极点的剑法,只可惜用来杀人。 下一招,自然是与之媲美的“秋水共长天一色”。 如果两道杀招重叠,常蕴必死无疑。 徐愿正想着如何挽回局面,这时候关澈动了。 关澈扑到常蕴身上,就地打了一个滚,无形的霜气被关澈身上阳刚之气破除,可关澈身上也被霜气中残余的剑气割伤,零星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欺负女人算什么能耐!”关澈将受伤的常蕴抱在怀里,愤怒地朝魏潜吼道。 魏潜轻笑道:“我本来也没打算欺负她呀,我打算欺负你,可是你躲在女人身后了,不是吗?” 关澈狠劲咬牙,回头看向常蕴惨白的脸,忍住与魏潜决一死战的冲动,抱着常蕴就往医馆跑去。 常蕴被关澈颠簸得伤口痛,睁开眼看到关澈放大的俊脸,还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你救了我?”常蕴轻声问道。 关澈咬着牙不说话,汗珠子像眼泪一样劈里啪啦往下掉。 “闷葫芦,我最讨厌闷葫芦!”常蕴有些意识不清地说道,“不过你这闷葫芦长得好看,我还不讨厌。” 关澈全身一颤,那句“不讨厌”像是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荡着,让他鼻孔发酸。 往常常蕴是高高在上的常家大小姐,武圣的女儿,督察队大队长,立松堂第一鞭修…… 这一系列溢美之词让她如此高不可攀,让关澈根本不敢奢望,哪怕常蕴对他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关注,他也只当是贵族一时兴起的玩笑。 但是今日,关澈认真了。 古语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你在椒丘上护我一次,我愿尽我所能护你一生。 “关二!小心身后!”徐愿从飞马上猛地降落,何怡第一个滚下来,趴到一边呕吐去了。夏昱飞身下马,毫不示弱地盯着魏潜。 落霞剑招已出,秋水剑招不能藏私,否则不符合魏潜的审美。 果然,魏潜迎天一剑劈下,秋水剑的剑光洋洋洒洒地飘散下来,仿佛下了一场星光梅雨,但是这剑光美则美矣,却暗含杀机,寒气逼人。 关澈护着常蕴,打算死扛下这一剑。 徐愿经脉俱损,不能动手,何怡已经吐到半死,只有夏昱,还算半个战斗力。 “会弹《春江花月夜》吗?”徐愿问道。 夏昱抖了一下道:“弹得不熟。” “那挑最熟的那段弹!” 夏昱闭上眼睛片刻,努力回想曲调。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夏昱猛地想起姐姐,她最擅长的曲子就是《春江花月夜》。 “来,小昱,我带你一段,跟着我的箫弹,好不好?”姐姐柔声细语得哄着她。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姐姐清冽的声音吟唱着,引人入胜。 “多美啊,小昱一定能学会的。” 夏昱突然睁开双眼,双手抚琴,琴声倾泻而下。 琴声流畅,仿佛江潮浩荡,与大海连成一片,将那波光与剑雨相互抵消。突然一轮明月从海上冉冉升起,带动海水潮涨潮消,远远江水、天空成一色,独成一个世界,一道坚固的屏障就此建成。 夏昱不停歇地弹着,一时间思绪翻飞,真情流露,泪水积压在眼底。 白云一片去悠悠……姐姐,你真的永远离开我们了? 青枫浦上不胜愁……姐姐,我们都很难过。 谁家今夜扁舟子?……姐姐,你还记得我们玩过的冰嬉吗? 何处相思明月楼?……姐姐,我想你。 还有姐姐,我终于学会了。 春天的生机勃勃将魏潜的秋水的肃杀之气抵消,更别提江潮涌动,潮涨潮消,那不是一湾秋水可以比拟的境界。 魏潜一击失败,不怒反笑。 “夏家人是不是就会这一首曲子啊,太无聊了,来弹一曲《后/庭花》来听听!”魏潜讥讽道。 《后/庭花》是亡国之音,以此暗讽,简直是往心口插刀子。 “你知道夏晏在我手中过了几招吗?”魏潜幽幽地说道,“五招,我废了她的箫,然后赠她两招,断了她的手,最后一招,送她上西天,干脆利落,是不是啊?” 夏昱手下一颤,一曲错音,乱了所有意境,魏潜长剑直入,挑向夏昱的宝琴。 “铮——”一声,刀剑相撞,魏潜一抬头,看到关澈猩红的眼睛。 那边徐愿已经迅速将常蕴的伤口包扎止血,并掏出几粒丹药让她服下,不一会儿她已经面色恢复红润,但伤口中的剑气难除去,这只能慢慢养。至于她的手腕,徐愿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挥鞭自如…… 看到常蕴暂时脱离危险,关澈终于有精力和魏潜算算总账了。 潮生刀突然发难,携卷着滔天巨浪向魏潜迎面拍去。 关澈现在不考虑什么战略战术,还有什么刀法,他只想用最解气的方式拍死魏潜。 刚刚落霞剑招和秋水剑招都消耗魏潜不少灵力,此时他并不能与愤怒的关澈死扛。 魏潜仿佛被关澈席卷着,如同溺水的人一样挣扎着。 秋水剑与潮生刀纠缠着,火星四溅。 但魏潜的境界是高于关澈许多的,刚刚一时窘迫,完全是因为灵力的空窗期,被关澈纠缠更激发出他的血性。 “铮——” 刀剑猛地一击,两人突然分开,关澈挥汗如雨,而魏潜神情狰狞。 徐愿觉得魏潜有些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出言提醒关澈,关澈就冲了上去。 潮生刀法最强的一刀,潮生。 没有任何花样,狂风大作,浪花翻涌,寒气冲天,沙土飞扬,不辨日月。 魏潜只是冷笑,他身形一震,猛地飞起,犹如海上孤雁,徘徊不休。 关澈不服,潮生刀轻巧地在身前一绕,一轮满月徐徐升起。 再细看,哪里是真正的满月,明明是关澈的刀光。 极快的刀将空气压缩成高速的气旋,远远望去,竟如同一轮满月。 “月出东山之上,徘徊斗牛之间。”徐愿轻声说道。 果然,那“皓月”千里,光芒所到之处,纷纷炸起,追着那只孤雁,不死不休。 魏潜的剑与皓月之光“铮铮铮”相战数次,如同亲吻一般,一触即分。 皓月慢慢失了光辉,似乎力量被魏潜吞噬了。 关澈有点懵,这种打法不正常啊!魏潜不应该打破他的明月吗?! 魏潜并没有,他反而挥手一剑,将那皓月化为己用。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明月当空,月影迷离,双月的剑光向关澈袭来。 关澈左支右绌,应付艰难。 他不明白,魏潜怎么能做到借力打力,将他的明月化为己用,还能利用他的潮生,反射出双月。 可徐愿旁观者清,魏潜此时仿佛一个黑洞,他在打斗的时候还在掠夺着对方的灵力。 关澈想不通的事情,他就不会去想,一力降十会,这才是他的风格。 潮生刀起,风起云涌,天地失色,双月陷阱,不攻自破。 最后一招,漫金山。 关澈在立松堂最负盛名的三联刀自此全部打出。 “潮生、月出、漫金山。”魏潜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不过如此。” 堪比山高的浪潮向魏潜汹涌而来,魏潜一动不动,臂膀大张,似乎要拥抱它们。 这时候,徐愿看得清楚了,魏潜胸前浮起一个印记。 那个印记慢慢从魏潜的胸腔飘出,飘向“漫金山”之水,万马奔腾之势竟然轻轻松松地被那印记凭空吞下,而关澈这边发力不休,那边便吞的津津有味。 “天蚕令?”徐愿有些叫不准,但是她知道要保住关澈,必须…… “关二,收刀!不能再打了!”徐愿嘶喊道。 可关澈神情凝重,几次收刀不成,反而愈演愈烈。 “他自己收不回来的,除非镇压天蚕令。”何怡发虚的声音在徐愿耳边响起。 徐愿回头一看何怡面色惨白,身形瘦弱,衣袖翩飞,仿佛一阵风就吹得走,但是他依旧稳稳地站着,神情坚定。 “让开,我来。” 何怡轻飘飘地说道,但是徐愿不由自主地听信了他,只有这个时候,何怡确实像这三人中的老大。 何怡抬手起势,不同于武修大动干戈,他指尖似乎引着一丝一缕的“气”。 “大地之源,赠我纸砚,天道之力,赐我笔墨,月华之光,成我丹青。” 随着何怡的勾画,凭空出现一张女娲补天的神像。 何怡咬破手指,在那神像的额头上一点,神韵立成。 “请娘娘除邪镇害。”何怡虔诚地拜倒。 果然那神像微微颔首,扫了徐愿一眼,翩翩地飞向天蚕令。 魏潜大惊,不敢相信地看着何怡。 “小写意?!不可能!” 天蚕令终被娘娘神像所封,关澈脱力地跌倒在地。 魏潜不服,似乎将剑锋对准何怡,可远远传来一声洪亮的大喝。 “够了!” 第十七章 请客 一声大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立定不动,强大的威仪从天而降。 武圣,归来。 常钟翩翩而立,连长须都屹然不动,挡在何怡身前,破山刀握在手中,连刀鞘都没出来,那强大的气息就逼得魏潜退了几步。 “黄口小儿,不知深浅。”常钟不屑地说道,“你以为这出调虎离山,玩的很是高明吗?” 魏潜面色发白,他可以在关澈等人面前张牙舞爪,但是在圣人面前,他只能束手就擒。 “来人,把他押下去,锁入地牢!” 武圣话音刚落,数名督察队员乘飞马盘旋而下,铁索扣住魏潜与魏衍,拖了下去。 “不要带我去地牢!”魏衍哭叫道,“我刚刚没动手!一点都没动手!” “住嘴,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魏潜骂道,魏衍被魏潜的脸色一吓,顿时禁了声。 魏潜低头看着何怡,嘴角露出一抹诡异地笑。 “那个小写意画修,你想不想知道你师傅画圣怎么样了呀?哈哈哈!”魏潜放肆地笑道,“蝼蚁般的人物,连灭门之痛,都只能忍着,我为你感到可悲!” “住嘴!”徐愿猛地挺出身来,她不忍心看何怡的脸愈发白,一丝血色都没有。 “画圣”两个字引起常钟的注意力,他把视线停在何怡身上两秒。 何怡还保持刚刚“请神”的长跪姿势,可如今看来这姿势别有一番滋味,就像祭奠画圣。 “堵住他的嘴,带下去。”常钟最终扶了扶额头,有些头痛地说道。 处理过魏潜,常钟把目光放在躺在一边的常蕴身上。 “蕴儿!”常钟神情大变,俯身将女儿揽到怀里,为女儿输送灵力。 他探查到伤口里肆虐的剑气,神情变得可怖,狠狠咬牙吐出两个字“萧乾!” 萧乾是南陈帝的名讳,常钟认为今天这出戏,就是南陈帝安排的,可是他没想到竟然会殃及到他的宝贝女儿,早知道就不跟陈帝虚意委夷,直接动刀子才是真章! 远处几道金光,其他四位圣人逐一归位。 岳药圣闪身落在武圣身旁,小心探查常蕴的伤势。 “被落霞剑招所伤,但幸好有阳刚之力替她挡了一部分,得好好养一段时间了。” 岳药圣摸了摸胡须,叹息了一声,随后扫了一眼周边这几个人,在徐愿身上顿了顿。 徐愿觉得岳药圣的目光看的自己汗毛倒竖,怎么觉得有些诡异。 岳药圣对上徐愿警惕的目光,淡淡一笑,如春风化雨,一切其乐融融。 常钟急切地问道:“得修养多久,她会不会从此……” 常钟不敢问,如果常蕴再也拿不起长鞭,他担心他的女儿会走不出来。 岳药圣也明白这种舔犊情深,安抚道:“别急,先带她回去修养,老头我忙完就去看她。没你想得那么糟糕啦,别自己吓自己。” 常钟点了点头,抱起常蕴,转身就要离开。 突然关澈扑了上去,抱住常钟的裤脚。 关澈最崇拜武圣,是那种“只可远观”的崇拜,如果被武圣看一眼都得结巴一下午的熊货,现在竟然做出耍泼的样子,抱住常钟的大腿。 常钟皱皱眉头,武者的气息外散,关澈本来就有伤,被武圣一激,唇边留下一丝血迹。 但关澈不屈不挠地迎着武圣吃人的目光说道:“常小姐因我而受伤,关澈愿意照料常小姐。” 说罢,以头抢地,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样子。 岳药圣年纪最长,早就看破这一出戏,忍不住噗嗤一笑。 “哎,常钟,就让他去,反正老头还需要一个帮手,看个炉子,碾个药什么的,细碎的活多了去了。”岳药圣笑呵呵地打圆场。 武圣本来有些恼火,但听岳药圣这么一说,也就不反对了,拉着关澈转身就不见了。 徐愿盯着消失的关澈,心中暗道:“完了完了,关澈算是栽进去了,以后不能三个单身狗一起走了,可惜可惜啊。” 关澈她管不了,她只能管管何怡了。 她拼命把何怡拉起来,低声说道:“起来,你起来,我就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何怡突然眼中多了点神采。 “你怎么知道,我可以引山川之气?你怎么知道我会‘泰山之巅’?”何怡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徐愿的手,连指甲都陷入徐愿的肉中。 徐愿嘶声呼痛,才让何怡收敛一点。 “晚上我们老地方见。” 有了徐愿的许诺,何怡才恢复正常,规规矩矩地站到一边。 夏昱早就被这阵势吓傻了。 乖乖,她这几天是走了狗屎运了吧!实在是太跌宕起伏了,宝宝小心脏受不了啊! 徐愿刚安慰完何怡,就看到夏昱呆呆地看着圣人们,几乎想以手捂面。 孩子,咱们太丢人了,能别这样吗? 徐愿拉了拉夏昱,将她摇过神来。 “别看了。”徐愿轻声说道,“等会儿这事情结了,就直接回你的荷香楼呆着去。” 荷香楼正是烟波台女修的居所。 “那你呢?”夏昱有些恋恋不舍地问道,虽然与徐愿才相处一天左右,她已经从心底把徐愿当成代替姐姐的角色。 “你管我!”徐愿气不顺地说道。 徐愿话音一落,夏昱脸色一变,委屈地似乎眼泪就要落下来了,徐愿一看不好,“前方预警,山洪暴发”。 徐愿立刻软下声音哄到:“以后有时间我去看你,乖乖的别惹事。” 看到“山洪预警”取消,徐愿才长舒一口气。 这一天,都什么事啊! 岳药圣看着徐愿三言两语搞定了何怡和夏昱,赞许地点点头。 脑袋够用,眼力超群,反应极快,能伸能缩……人才,就是这样的了。 果然,他决定护着的人,就是不一般。 岳药圣私下里好好吹嘘自己一番。 徐愿不知道岳药圣对她笑眯眯的背后有那么多内心戏,她被岳药圣笑的发毛,只好弯腰向圣人行礼。 岳药圣愈发满意地点点头。 “好。” 随后他在徐愿肩上拍两下,丢下一张请帖,转身就离开了。 徐愿一脸雾水,这是搞什么? 难道像孙悟空拜师求艺一样,约定一个二更时分求见之类的? 啧,这些大人物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圣人都走了,神经紧绷的众人自然松懈下来。 何怡追着要问问题,徐愿此时身心俱疲,拍着何怡的肩膀说道:“现在谁都不许说没用的,老娘要去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天大的事情,都没有吃饭重要! 拖到此时,天色已晚。 玄机阁的伙食已经差不多收摊了。 徐愿失望地看着做饭大娘非常和蔼地告诉她,掌勺师傅回去了。 “太没天理了,”徐愿抱怨道,“我们可是大战一场的幸存者,难道不能有一碗夜宵压压惊?” 徐愿这边正抱怨着,突然一人走进食堂,对打饭大娘说道:大娘,煮一碗馄饨,多谢。” 那人穿着翠绿色的锦袍正服,长发高高竖起,一副端正庄严。 看来是刚从清谈会上回来,连便服都没来得及换。 徐愿仔细打量一番,觉得那人好像是屈辞? 徐愿还没确定那人身份。 何怡就冷哼一声,“你现在应该看明白了,兰宫的规矩就是限制我们这些学子的,哪里是限制贵人的。说兰宫不许打斗,四大军功世家的人可以上门踢馆;说错过用餐时间、过后自理,还是有人能在食堂吃到热馄饨,这就是差距!” 徐愿诧异地看着冷嘲热讽的何怡,仿佛看到什么鬼。 “你那么瞧着我做什么?”何怡问道。 “没什么,何老大,你是老大,你胆大。”徐愿敷衍地说道。 往常三人一起走的时候,都是何怡教导徐愿和关澈两人要谨言慎行,今天他自己出言不逊,这是妥妥的双标! 何怡不在乎地哼一声。 以前生怕身世被人所知,隐姓埋名,低头做小,而今天魏潜那个天杀的把一切都抖落出来,他一无所有,要命一条,还有什么好怕的! 那人被何怡说的有些尴尬,他侧过身来对食堂大娘说道:“大娘,多煮些,别让那些孩子们饿到。” 那大娘翻了个白眼。 “你呀,就这么心软。都煮了,明天你就没得吃!” “无妨无妨,明日我一定记着饭时,按时按点地来吃饭,不吃小灶了。” “呵,你这话不知说过都少回,什么时候真正做到,一搞起你的研究就昏天黑地,昼夜不分,还记得吃饭?每回胃痛,都是老娘去给你熬药,你什么时候也该找个婆娘看着你。” 那大娘的声音很高,徐愿这边都听得到。 那人羞地耳朵尖都红了,偷偷瞥了徐愿这边一眼,低声道:“大娘,给我留点面子,学生们还在……” 那一眼被徐愿轻松地捕捉到,果然是屈辞。 徐愿心里有些痒痒的,有一丝说不清的小心思。 她款款走向前去,行弟子礼道:“学生徐愿,见过屈先生。” 屈辞一振,又是她。 这回屈辞可不是上一回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精心梳起的发冠,一丝不苟,愈发显得他玉树临风;翠绿色的正服,华美金贵,愈发显得他端庄正气……总之,就是好看。 徐愿面色微红,她知道自己此刻一定风尘仆仆,颜色尽失,早知道能碰到他,自己回秋兰居换一身衣服也好…… “你,因何错过饭时?”屈辞最终开口问道。 “因魏家大少爷拖住我们不放,势必要与我的好友关澈一战,常小姐阻拦无效,甚至身负重伤,我等不得已,背水一战,幸而不辱兰宫之名。” 徐愿微微行礼,侃侃而谈。 “维护兰宫之名是好,可是自身性命更重要,日后这等事,不如躲一躲,自有圣人处理。”屈辞慢悠悠地说道,“今日你们都是功臣,我来请客。” 说道“功臣”两字,徐愿抬头看了屈辞一眼,看到屈辞眼中的笑意,深感震惊。 原来,屈先生还会开玩笑的! 徐愿如同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喜,作揖道:“多谢先生。” 第十八章 离魂 香火缭绕,烟气朦胧。 徐愿回到秋兰居,燃起安神香,看着香炉中忽明忽暗,心境也有些起起伏伏。 今日天蚕令的事情,让她对陈帝更加起疑,再掏出岳药圣的请帖,不由叹息。 前有狼,后有虎,这日子该怎么过啊! 不过幸好还碰到屈先生,徐愿心头有一股隐秘的甜。 屈先生还请她吃一顿夜宵! 如果她日后再错过饭时,不如去堵屈先生吧! 思罢,徐愿抽出那请贴,在香炉中燃尽,突然一阵困意袭来,眼皮打架。徐愿并不慌忙,她悠然地躺倒在榻上。 下一秒,徐愿就觉得自己身轻如燕,神魂飘飘忽忽地离体,被那香炉一下子吸了进去。 这就是岳药圣的邀请,而那请帖上涂遍的就是“离魂”。 徐愿魂体飘飘悠悠地落在一处空间,这里正是山间午后,百鸟啁啾,树荫蔽日,香气迷人。 徐愿闭上眼仔细辨别着空气中的香气。 迷迭香、山桃草、百里香…… 徐愿睁眼挑了挑眉毛,拍了拍身边的树木。 哦,还能碰得到,没有穿体而过,原来这一切都是虚妄! 岳药圣好大的手笔! 徐愿吐过槽,就顺着山桃草的香气一路向前,突破几处阵法,终于在一处树荫下看到翘着脚喝茶的岳药圣。 徐愿看到岳药圣的悠哉,心中暗恨。 老娘这一路得走好几公里山路,而你在这欣然喝茶,而且山林中的蚊虫叮咬,竟然和现实一样可怕,这太不和常理了! 腹议归腹议,该低头还得低头。 徐愿远远看着岳药圣,规矩地行礼道:“学生徐愿,拜见药圣。” “别忘了我的姓!”那岳药圣急急忙忙地从椅子中坐起来,吹胡子瞪眼睛地说道,“叫岳药圣!” 徐愿无语,只好再次拜见,这回那岳药圣才捋捋胡须,满意地点点头,不拘小节地招手道:“过来过来!坐着跟老头喝杯茶。” 徐愿谢过药圣,接过茶水,象征性地饮了一口,她真不确定,这虚妄中的茶,能喝么? 不过岳药圣没有在意徐愿的小心思,他正仔细打量着徐愿的眉眼,“啧啧”地叹道:“不知道你是徐长风那老小子的什么人,你长得和他不太像,不太像。” 提到徐长风,徐愿心中一动摇,看来岳药圣与画圣之间也有交情。 “岳药圣所言,学生不明白。”徐愿明目张胆地装糊涂。 “哎,你这孩子不实诚!”岳药圣不快地说道,“你身上分明印着他留给你的护身符,肯定与徐长风有关系,这逃不了了!” 徐愿一惊,难道义父真的还为她留下一道护身符?她怎么不知道?以后有机会要好好问问他! 岳药圣看到徐愿惊讶的表情,心中平衡了些,道:“看来你真不知道!呵,徐长风那个老别扭,哎!” 徐愿看抵赖不了,只好含糊地问道:“岳药圣如何认定,学生是画圣的亲眷?” 岳药圣立刻挤眉弄眼地得意地说道:“你姓徐呀!徐姓可不多见,别人不知道,那是因为他们傻!唉,这么多年了,早都没人记得我们这些老骨头姓何名何,天天这个圣那个圣得叫着,嘴上恭敬,谁知道心里想啥。幸亏老头我聪明,知道带上自己的姓氏,否则百年之后,谁还记得其他药圣,与我老岳有什么分别。” 徐愿心中忍着笑,原来这就是岳药圣死活要带上自己俗家姓氏的原因,区别其他的圣人,不枉来凡世走一遭。 不过这可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她不是此世中人,她姓徐,因为她前世姓徐。不过她完全没有必要解释,就让岳药圣误会下去吧。 徐愿此时定晴瞧了瞧岳药圣,此人不修边幅,身上粗布麻衣,头上绑着一条头巾,粗糙得像乡下老农,但是言谈豁达,举止潇洒,尤其那眼中带着不同凡响的神采,让人一见就知道,此人定是不俗。 “哎,说说徐长风那老小子如今过的怎么样?我猜他是没我自在!”岳药圣向前倾,凑过来问道。 徐愿一时看不透药圣此人是敌是友,虽然他露出赤子般无害的面孔,但是徐愿绝不轻信。 “岳药圣此言,学生不明白,画圣已陨落多年……” “去去去!”岳药圣不快地摆手道,“又把老头当傻子的!不可爱,当真不可爱!” 徐愿低眉顺眼地坐在一边,一言不发,两人之间竟然一片沉默。 “行了,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个个心里都有秘密,我就不问了。”岳药圣说道,“唉,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一个能跟老头聊聊天的,这日子当真无聊!言归正传。” 说罢,岳药圣全身一肃,气息大变,让徐愿也不由地正视起来。 “今日的事情,你也看在眼里了,你说说你怎么看?” “魏潜此人专横跋扈,喜欢逞能狠斗,但是他这一次来兰宫惹事,有一些不寻常。”徐愿中规中矩地答道。 “不寻常,的确不寻常,陈帝那小儿那么奸猾,怎么可能把这么一个把柄送到我们手里!”提到南陈帝,岳药圣有些阴阳怪气。 看来药圣和武圣与南陈帝之间的矛盾已不可调和。 徐愿明白药圣的意思,今天这出戏,要么是魏潜这小子擅自行事,钻了圣人不在的空子,以为收拾一个普通兰宫学子也不算什么大事,要么就是南陈帝有意为之,想引这些人出洞…… 徐愿心中也有计较。 “岳药圣,敢问您是否了解天蚕令?”徐愿不答反问。 岳药圣坐正了身子。 “你说天蚕令?”岳药圣瞳孔骤缩,“魔族控制傀儡用的天蚕令?” “正是,而且这天蚕令正刻在魏潜的身上。”徐愿幽幽地答道。 “不可能啊!魏潜那小子通魔族?难道……”岳药圣喃喃地自言自语,随后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想到了什么。 岳药圣习惯地站起身在空地踱步,走来走去地原地打转转。 徐愿想笑,又不敢笑,只好低着头装不存在。 岳药圣转了半天才想到徐愿还在,他猛地一拍脑袋说道:“哎,岁数大了,脑袋就不行了。这样吧,你没什么事就先回去……” 徐愿打断岳药圣的碎碎念,问道:“学生担忧常小姐,不知道她可否有机会恢复。” “你说小蕴啊,”岳药圣笑了笑,“她没事,但是得养一阵子,心里也得受点挫,毕竟她那孩子要强,常钟也护短,从小到大没输过。不过,” 岳药圣眼珠一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你想问的是关澈那小子吧!” 徐愿看岳药圣那“别蒙老头,老头都知道”的笑容,她很无奈,这岳药圣脑袋里一天都想着什么呀!圣人高人形象不要崩得太厉害。 徐愿无奈地拱手道:“学生与关澈只是朋友。” 岳药圣不相信地摸摸胡须道:“好吧,他其实伤的有点严重,大量灵力被掠夺,得用草药好好温养一段时间,不过那穷怕的臭小子竟然怕老头收他药费,说什么不下去泡药浴,最终被老头打晕了丢进去!” 徐愿想捂脸,这一个一个都是什么奇葩! 岳药圣拍拍徐愿的肩膀说道:“行了,这够晚的了,你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情就让李赢传话,你是画圣的亲眷,老头得罩着。” 徐愿挑了挑眉毛,敢情李先生只是药圣的传话筒,那么肯定也是药圣留下自己了。 真没想到自己还有预言天赋,果真她与岳药圣关系不凡…… 看到徐愿挑了挑眉毛,以为徐愿不看好李赢,岳药圣补充道: “李赢那小子虽然死板,但他办事靠谱,他也挺欣赏你,就是说你是个不着调的性子,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在乎,我跟你说,这点老头我不喜欢!” 岳药圣的语气严肃起来,指点着徐愿批评道:“丹修还炸鼎,我跟你说,那就是练得少,懒惰!你好好回去琢磨,没准下次老头就让你当场给我炼一次,我看你还炸不炸鼎!” 当真是唾沫星子喷徐愿一脸。 徐愿虽然心里不停腹议,但是面子上她立刻起身受训,而后行礼道:“学生谨记。” 岳药圣看徐愿这乖觉的性子,心情大好,拍了拍椅子道:“行了,坐下坐下,别那么拘谨,老头我没那么多规矩,人哪能没毛病,这毛病改了就是!” 徐愿毕恭毕敬地称是。 岳药圣瞧徐愿很懂礼,看着徐愿的眼神愈发慈祥。 “唉,你这孩子在徐长风那里肯定也是受过苦的,那老小子可不像我,那脾气才大,规矩才多,一个一个弟子都管得跟老鼠似的。十几年前我去拜访他的洗梧园,那些弟子不敢放我进来,说老头我衣衫不洁,怕师傅知道不快,偏给我换一身蜀锦才进门。” 徐愿诧异地抬起头,眼睛发光。 是吗?徐长风这个老乞丐还有那么讲究的时候? 岳药圣最喜欢有人给他捧场,徐愿感兴趣是对他最大的鼓励,他一点也没有抖落老友黑历史的愧疚感。 “你不知道?也是,你可能年纪小。你知道他的洗梧园怎么来的吗?”岳药圣卖了个关子。 徐愿热切得看着岳药圣。 “王闻之是个闲不住的,没事就喜欢串门,他去徐长风的园子住一晚,结果他就咳嗽一声,徐长风吩咐小童将所有梧桐树都冲刷一遍,气地王闻之写了个‘洗梧园’的牌子,自此徐长风的园子就出名了。” 也对,书圣亲自题词,如何不火? 岳药圣说完就大笑,徐愿也陪着笑。 “哎,往事乘风,说起来都五年不见了,日后你见了他,提醒他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家伙。” 徐愿弯腰行礼,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她可从来没承认画圣尚在人世,岳药圣说什么,都是他一厢情愿。 岳药圣看出徐愿的小心思,拍了拍徐愿的肩膀说道,“去吧,去歇息吧。” 随后轻轻一推,徐愿就从虚妄中飞起,不一会儿猛地坠落,再一睁眼,已经在秋兰居了。 徐愿挣扎得从床上起来,全身酸痛,好像确确实实走了那么久的山路似的。 她灭了香炉后,重重地倒在床上,慢慢进入梦乡。 百闻不如一见,这些圣人也不是真的高高在上…… 不过她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事情? ------题外话------ 何怡:对!你忘得就是我!我还在老地方等着你! 第十九章 红霞 徐愿一起来就发现艳阳高照。 惨了!今日又是李先生的课!而她睡过头了! 徐愿安慰自己道,这是昨夜离魂的后遗症,可以理解。 于是徐愿就不紧不慢地收拾妥当,慢悠悠地往丹房走。可惜早膳已经没有了,自己只能饿听着肚子咕噜响,无可奈何。 丹房之中烟气缭绕,众弟子都守在丹鼎旁昏昏欲睡,而李先生瞪着一双鹰眼,专门盯偷睡的学生。徐愿趁李先生不注意,抱着书娄就从后门偷跑进来。 可能过程太顺利,徐愿有些大意,坐下来的时候碰翻了一个盛丹砂的铁器。 徐愿闭上眼睛,正等着一声巨响,以及随之而来的狂风暴雨。 但等等,怎么没动静? 徐愿睁开眼睛一看,郑渊微笑着将漂浮的铁器放回原处。 徐愿与郑渊的眼神一对,她首先移开视线,她还不想应对郑渊的热情。 可她没安份上三分钟,李先生的长鼻子就伸到她这里了。 “徐愿,你的养生丹一百遍罚抄呢?”李先生不客气地问道。 什么? 徐愿一脸无辜,为什么要罚我? 李先生一看到徐愿这模样就来气,“引路那日,丹修之中就你动手了,难道你还不受罚?” 什么呀!我那是正当防御! 徐愿立刻起身辩解道:“先生,学生并非有意!请先生……手下留情。” 李先生哼了一声道:“都为你们手下留情,你们就得皮到天上去!不准!” 徐愿欲哭无泪,她这是“人在兰宫坐,锅从天上来”吗? 可李先生没等徐愿再狡辩,直接走了。 徐愿左瞧瞧右悄悄,气哼哼地打开丹鼎,点上火,把原料不分青红皂白地往鼎内丢。 郑渊坐在徐愿旁边多次欲言又止,最后制住徐愿的手。 徐愿挣不开郑渊的禁锢,瞪着眼睛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郑渊叹息了一声道:“渊只是想提醒殿下,硝石此时加入,丹鼎必炸不可。” 徐愿皱起鼻子,一股不详的味道四处飘散。 好吧,她刚刚又忘记了。 可是在炸鼎之前,郑渊信手加了几样原料,那冒烟的愤怒的丹鼎一下子就安份下去了。 徐愿瞥了郑渊一眼,好家伙,果然有水平,要和她组队,以后再也不担心她炸鼎了! 不过她可以从始至终没给郑渊好脸色看过,此时提出组队,会不会有点…… 徐愿面色微红,喃喃地说一声:“多谢。” 郑渊微微一笑道:“渊的本分。” 徐愿听郑渊说话就是别扭的慌,别管原身是谁,她无论前世今生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接受的也是人人平等的教育,郑渊这样子让她忐忑不安极了。 “我真不是你的殿下,你直呼我的名字就好。”徐愿竭力扳正郑渊的习惯,看到郑渊难为情的表情,徐愿恶狠狠地威胁道,“如果你再这么叫,我就一句话不与你说。” 郑渊似乎真的被徐愿威胁到了,立刻住了口。 整整一堂课,徐愿在郑渊的指导下,成功地炼出一颗丹。李先生看着那红彤彤的丹药,惊喜地眼睛都要脱窗了,看向郑渊的目光愈加和善。 “好,当真是好!”李先生啧啧称赞道。 “先生,我也出了一分力的!”徐愿在一旁插嘴道,“可不可以看在丹药的份上,免了学生的罚抄?” 李先生转眼间就从“慈眉善目”化作“横眉立目”,转换之快,让徐愿应接不暇。 “你还好意思说,日后你一定要与郑渊好好学学,少祸祸老夫的丹鼎和草药!” 徐愿立刻从神采奕奕变为无精打采,李先生甩手而去。 待李先生瞧不见了,徐愿这才蹦起来,她截住郑渊的去处,好奇地问道:“你倒底是修炼什么术法的?你怎么能炼出那么好的丹?连真正的丹修都不一定有你的手艺!” 郑渊神秘地一笑,反问道:“殿下想让渊是什么修士,那么渊就就做什么修士。” 徐愿一惊,天啊,这是全才? 徐愿死死地打量了郑渊一番,看她细胳膊细腿的肯定做不了武修,故意挑刺道:“你能像关澈那样耍大刀吗?不能……哎,兰宫不许……” 徐愿面露惊色地看着郑渊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那软剑虽然柔弱无骨,但是绝对吹毛立断,隐隐蒙上一层红光,绝对不是凡品。 郑渊把软剑握在手中,刹那间,红光灿烂,一阵寒梅之香扑鼻而来,惹得徐愿神情一阵恍惚。 她似乎看到一片灿烂的红霞谷,寒梅林立,北风呼啸,卷起千般雪浪,点点缀在红梅之上。花枝微颤,一颗颗挂在花枝上玉石叮当作响,似喃喃低语,美的心碎。 而郑源在这美景中长剑独舞,红衣与红梅遥相辉映,红梅随着剑光纷纷而落。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徐愿心中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悲凉和苍茫,那种感觉既有魂归故里的喜悦,又暗含着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愁情。 “人生苦短,大志难成,不求史书留名,但求红梅留芳。”徐愿环顾四周低声说道,“这就是北周英烈葬身之处,红霞谷?” 郑渊收起软剑,挺立于漫天红英之中,向徐愿微微颔首。 徐愿忽然对原身有一丝怜悯。 如果不是她穿入,原身是不是就如愿地葬在此地,留下一世芳名。可是她打破了局面,造成原身还活着的假象,却不愿意承担原身的责任…… 徐愿有一丝动摇。 突然一阵清脆的叮当之声,徐愿抬头看见郑渊向她伸出一只手,手上稳稳托着一块玉佩。 “北周以玉石为灵,此为殿下之玉。” 徐愿咬了咬唇,她看到郑渊手中那块雪白的玉猪龙,雕刻地栩栩如生,晶莹剔透,隐隐透出微蓝的光亮,漫天飞花之中更添神采。 徐愿仿佛被蛊惑一般伸出手,但是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垂下手臂。 徐愿天台清明,身旁的诸多幻象皆散去,她不过呆立于兰宫一角,这里暑气连天,哪里来的寒梅朵朵。 “好厉害的幻术。”徐愿冷着脸对郑渊说道,“你那把软剑当真不凡。” 郑渊轻笑道:“殿下谬赞了,这幻术也属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殿下当真不喜欢我的幻境?” 徐愿狠心哼了一声。 而看到原身玉佩的刹那,她当真有些把持不住,似乎呼喊着要收回自己的贴身之物,躲回自己心中安宁的港湾。 但是徐愿最后清醒过来,她不是原身。 “我不是她。”徐愿倒底拉不下脸来,毕竟她占着原身的位置,只好低声絮絮地说道,“你们不必找她了,她真的不在了。” 郑渊叹息一声道:“殿下只是忘记往事而已。殿下的魂灯未灭,绝不可能不在了。” 两人沉默无言。 魂灯是世家大族为保血脉传承必设之物,人死如灯灭,在这里倒是极为形象。 徐愿嘴角抽了抽,她最讨厌死心眼! “殿下的魂灯不光没有灭,反而愈燃愈旺,非同寻常。”郑渊慢悠悠地说道。 徐愿的心被收紧。 郑渊继续说道:“明亮得如同神灵的祭祀之火,昏黄中透着微红,微红中还有者淡淡幽蓝,当年女娲娘娘补天的大功德,也不过如此罢了。” 郑渊的话让徐愿的心紧张地怦怦跳个不停,两人陷入沉默。 “你想说什么?”徐愿打破这诡异的沉默,发现自己的嗓音竟有些沙哑。 “没什么,”郑渊叹息一声,“殿下无需紧张,魂灯只有我可以查看,也只有我知道。只有我一人知道的秘密太多,忍不住向殿下倾吐一番,仅此而已。” 徐愿怀疑地瞥了郑渊一眼。 她再次细细打量郑渊,突然明白她为什么总把郑渊当成世外之人、高岭之花,因为她的行为举止完全不像当世之人,反而像久远历史画册中走出来的一样。 “你到底是北周什么人?”徐愿忍不住问道,“说话老气横秋、咬文嚼字的,仿佛你活了千八百岁的样子似的。” 郑渊突然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殿下真是一点都没变,不过渊还是那句话,想知道的秘密总的自己挖出来。问,是没有答案的。” 徐愿撇撇嘴,心想,拽什么拽,猜谜有意思吗? 郑渊不理徐愿的腹议,将厚厚一沓纸塞到徐愿的怀中。 “养生丹的五十遍罚抄,渊替你抄了一半。”郑渊眨了眨眼睛。 徐愿怀里被塞了一大捧宣纸,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写着养气丹,虽然字迹不像,但是可以混插在自己的抄写中,先生也不会细看的。 徐愿立刻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用肩膀撞了撞郑渊,说道:“不管你是谁,看在这罚抄的份上,我们就算好姐妹了。” 郑渊微微颔首,将手掌心的玉猪龙在徐愿眼前晃晃,不等徐愿空出手来接,郑渊又把它收回袖中。 徐愿干瞪眼,这是耍她吗? ”此物便由渊代为保管吧。“郑渊狡猾地说道,“等到殿下何时想要,渊再交给殿下。” 说罢郑渊便转身离开。 她何时想要?她现在就想要!徐愿不满地腹议道。 但是她明白郑渊的意思,是她真正想恢复身份的时候,才还给她。 徐愿低下头,掩饰住自己心中微微泛起的酸涩感。 等等,她惋惜什么,她不过一个异世幽魂,北周和南陈跟她有什么关系! 在兰宫两年都和关澈一起混,打着北周的旗号,和南陈公子哥们斗智斗勇,让徐愿觉得自己算是北周人了。 原来不知不觉,自己早已经认同这个身份了,只是还没意识到罢了。 那抹寒梅香气,依旧在鼻息若隐若现,难以散去。 ------题外话------ 大家如果觉得本文值得期待,不如动动手收藏一下呗!爱你们! 第二十章 写意 徐愿把怀中的一大摞罚抄塞回书娄,然后就觉得自己有些饿的腿发软,已经到了午膳的时候了。学舍中到处都是三人一伙五人一串地说笑着,一起去食堂用午膳。徐愿这时候才想起来,她的午餐搭档何怡呢? 关澈被常小姐拐走了,没人抢饭,但是不能没人刷碗啊! 徐愿心中有十万点怨念。 忽然徐愿想起来,似乎昨天她许诺何怡晚上老地方见的吧……而她碰到屈辞,她什么都忘了。她与屈先生话别之后就美滋滋得回秋兰居了,把何怡晾在一边放鸽子了…… 徐愿想起屈辞,突然冒出“美色误人”四个字。 徐愿果断地把这不着调的想法拍飞。 不过现在如何面对何怡,这是一个问题。 徐愿有些心虚地混入食堂,飞速地插队打饭,然后端着午饭就匆匆跑去后山。 凭她对何怡那个死心眼的了解,说不定他真的一边骂徐愿,一边等着,没准已经睡着了…… 后山有一棵老树,还是徐愿发现那棵老树竟然中空,于是兰宫三傻们就把那个秘密小空间当成自己的根据地,何怡在那树皮上画了一道隐形的门,只有他、徐愿和关澈三人知道。 徐愿来到后山,走进那棵中空的老树,看到一个醉酒的何怡。 想到自己拿着何怡最想知道的秘密吊了他整整一晚上,而自己睡的那么香,没长心的徐大小姐难得地愧疚了一把。 没事,大不了以后刷碗这活,我帮着干一半…… 徐愿把空的酒坛子踢到一边,把午饭放在空地,然后推了推何怡。 “哎,醒醒了,醒醒了!”徐愿叫道。 何怡反手退了徐愿一把,凶道:“别嚷嚷,烦人。” “呵,我还就烦人了呢!烦你是因为你是人。”徐愿不客气地怼道。 何怡气恼地睁开充血的双眼,看到徐愿恨不得咬上两口。 “你死哪里去了?”何怡吼道,“没谱的东西,指着你,黄瓜菜都凉了!” 徐愿心里愧疚是一回事,可是被骂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徐愿抿了抿唇道:“还能骂,看来精神还不错,我就应该再拖一天。” 何怡恨恨地瞪了徐愿一眼,踢了一脚酒坛子,看着酒坛子叽里咕噜地滚到一边去,而徐愿一副“八面威风吹不动”的样子,心中有些无力。 他跟徐愿置气,纯粹是自虐,那没心没肺的货,怎么可能走心? 何怡垂头丧气地栽倒在树洞里,把自己的头揉成一个鸟窝,看的徐愿都有些同情他了。 “算了,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会‘泰山之巅’吧。”何怡喉咙沙哑地说道。 “其实我不知道,”徐愿歉意地说道,“但是你作为画修那么厉害,应该什么招术都会一点吧!而我恰巧就想到自己看过这一招术,就直接喊出来了。难道这个‘泰山之巅’很不寻常?” 何怡仰天长叹,原来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你,你也太不靠谱了,如果我不会,你怎么办!”何怡痛心疾首地说道,“难道我们就那样变成筛子?” 徐愿撇撇嘴说道:“世上没有如果!” 何怡自觉自己又从鬼门关中走了一趟,不由感觉哭笑不得。 “‘泰山之巅’有什么不寻常的?小写意又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在书馆里看到过?”徐愿追问道。 何怡白了一眼徐愿,可是倒底还是幽幽地说道:“这些东西都不会落在笔端的,只是在师承之间口口相传,你一个外行,不知道正常。” 何怡大概心里话憋得太久了,也不考虑徐愿是个糟糕的听众,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出来。 画修自然是有流派的,最初分为工笔与写意两派。两派本来互不干扰,各自发展各自的。 写意讲究‘似像非像,引气入画’,而工笔讲究‘引灵入画’。 简单点说,‘引灵入画’就是民间传说的神笔马良,把画中的一切化为实物;而‘引气入画’就是将万物灵气引入画中,不求形似,但求实效。比如“泰山之巅”,何怡并非真的画出泰山美景,但是却有泰山压顶之功效。 然而数年前,徐长风结合了工笔与大写意之间的优点,自成一派,开拓出小写意,并因此而成圣,将工笔与写意画修纷纷压制。一世间小写意画千金难求,画圣的门派也熙熙攘攘。 “然而这一切终结于一场山火。”何怡痛苦地说道。 五年前的一夜,众弟子们睡得正香,然而一声惊呼从梦中醒来,仿佛置身于阿鼻地狱。 何怡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炙热的浪潮,还有那火海中的绝望。 那时火势巨大,火舌熙熙攘攘吞并一切,仿佛海浪滔天,绝无生路可逃。 身边满是哭叫的师兄弟,还有辨不清方向的浓烟。何怡作为画圣的大弟子,顾不得别人,一心只想着师傅,他拼命地挤开人群往洗梧园中冲去。 洗梧园已经是重灾区,风雅的徐长风用梧桐树栽遍了整座园子,而此时却成了他华美的坟墓。那里火舌蔓延,火光冲天,一切美景繁华付之一炬,人自然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他哭喊着往里冲,却被身边的童子拦下,不停让他节哀。可不等他缓过劲来,身后的冲杀之声穿入耳畔,原来放火不过是一个前奏,真正的厮杀刚刚开始。 不,不是厮杀,画修的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那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何怡的记忆近乎模糊了,他只能听见嘶吼、尖叫、呼救、痛呼……绝望的呐喊如同刀尖刺穿了他的心,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似乎浑浑噩噩地被长刀劈倒,倒在火堆之旁,喧嚣、炙热、火烧火燎的烟熏呛入咽喉……最后一切归之于平静。 好一个不眠之夜,晨光终于洒下的时候,在层层叠叠的尸体下,站起来的只有何怡一个人。 “我不知道这场屠杀是为了什么。”何怡闭上眼睛,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下,“小写意画派,被彻底抹杀,此后工笔画修黄庭崛起,取代画圣的位置为陈帝赏识,天下画修熙熙攘攘地涌向工笔,连写意派都被挤的荒废了,‘泰山之巅’也没几个人会画了。” 何怡讲完,两人陷入沉默。 徐愿突然说道:“所以你看不惯亚圣黄庭。” 何怡冷哼一声道:“这世间哪有什么亚圣,只有圣人与不是圣人之分,黄庭那个马屁精画虎不像反类犬。” “所以圣人训话那天,你出去祭拜画圣了?”徐愿想起那个何怡身上浓重的纸钱味。 “哼,狗鼻子,说的就是你。”何怡不情不愿地承认道。 “那你前段日子要买的消息也与画圣有关喽?”徐愿带上几分笑意地问道。 何怡瞥了徐愿一眼。 “你有什么话想说,就直说。” “直说也不是不行,我就想知道那个值三百斤灵石的消息,这价码倒底算不算数。”徐愿揶揄道。 何怡这么一听,耳朵竖起,有了一丝希望。 “你知道什么?”何怡声音发颤地问道。 “看在我们这两年情谊的份上,我也不那么黑,我就收你一百两好了……” “徐愿!你到底知道什么!”何怡扑了上去摇着徐愿的肩膀,眼睛猩红,有一丝疯狂之态。 “我想告诉你,画圣他……没死。”徐愿被何怡摇地七荤八素,为求解脱匆匆说道。 “你再说一遍。”何怡板着脸,严肃地命令道,“严肃一点,把嘴角的坏笑憋回去!” 徐愿撇撇嘴,她的表情还不够严肃吗? “我说,画圣他没……” 没等徐愿把话说完,突然一个竹蜻蜓飞了进来,然后一副美人图落了下来,刚好砸在徐愿的鼻尖上。 “小崽子,昨天你回去碰没碰到大事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徐长风那粗犷豪迈地声音就借着画中美人的嘴飘了出来。 何怡呆住了,徐愿也呆住了。 “喂,说话啊!是不是又闷头大睡,不理老头啊!”徐长风锲而不舍地追问道,“难得老头关心你一把,快说话!” “师傅?”何怡试探地问道。 这回轮到徐长风不说话了。 “师傅?!”何怡一把抓住那幅美人图,果然那美人精致地似乎下一秒就会走下来,瞪着受惊的眼睛望着何怡。 半天,徐长风低声说道:“这又是哪个麻烦家伙?” “我是何怡啊,师傅!”何怡带着哭腔喊道。 徐长风嘟囔着“连年不利”,好不容易学着搞出来徐愿说的什么“电话”,结果第一次就掉了马甲。 不过徐长风也不是不敢面对过去的人,他很快调整好心态。 “唉,你小子还活着呢?我还以为一个不剩了呢!”徐长风最后唉声叹气地说道,随后忍不住抱怨道:“徐愿你个小妮子也不吱个声,你说你这一天都跟什么人在一起混!上次带来一个惯坏的夏家姑娘,这回又是……唉!” “义父,我这就吱一声给你听。”徐愿没正形地打趣道。 “行了行了,”徐长风嫌弃地声音传来,“我昨天看到四道金光奔着兰宫去了,怕徐愿你这个不省心得把自己小命玩没了,这才来问问。看你还活蹦乱跳的,我也就……不说了。” 说罢,那美人图似乎就有自毁的意向,可何怡不放过,他追着问道:“师傅,你现在还好吗?弟子想去看看您。” 这个请求把徐长风噎住了。 徐长风曾经是个穷讲究的人。 他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带要似吴风飘带,发冠要有高士之风;洗梧园要纤尘不染,揽凤阁要香气扑鼻…… 他气跑过书圣,惹恼过药圣,和武圣从来就没看对眼过…… 可如今他蜗居在临安的贫民窟,虽然屋内灰尘铺地,屋内摆设也就一点破铜烂铁和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 虽然邻家有红颜知己,生意可以随心所欲,大富没有,糊口勉强,日子过得悠哉游哉,绝不能说差,但是在弟子面前总是有些影响形象。 “这事以后再说。” 何怡毫无被师傅嫌弃的自觉,他似乎好像多说几句,可徐长风却没了兴致。 “我说徐愿,把华倩弄进兰宫这件事,你可别光嘴上答应地痛快,该想办法想办法,她们娘俩还指望着你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徐愿黑了脸。 “义父,我把你的名头祭出来,好不好用啊?”徐愿故意说道。 “小崽子,别给我惹麻烦!”徐长风咬牙切齿道,“自己的谎话自己园。” 说罢徐长风单方面结束“通话”,那张美人图也彻底失色。 徐愿撇着嘴说道:“何大,别难过了,画圣活得还蛮滋润的,你瞧这怼人还挺有劲道的,不是吗?” 何怡看着灰飞烟灭的美人图,稀里糊涂地答了个“嗯”。 第二十一章 禁闭 徐愿刚从那树洞中探出头来,就被守株待兔的督察队抓到了。 “好呀,你们两个人竟然在这里偷喝酒!难道你不知道兰宫禁酒吗?!”督察队员不客气地揪住了徐愿的小辫子。 “我冤啊,我真的一口酒都没喝!”徐愿大声抗议道,一直用眼神向身后的何怡求助。 何怡看到徐愿那熊样,不得不拿出老大的担当来。 “这酒是我喝的,她只是来给我送午膳,请您手下留情。”何怡解释道。 督察队的那人根本不听解释,依旧一手一个揪着两个人的衣领,远远迎上另外一队同僚。 “你那边抓到都是做什么的人?”那人喊话道。 “她们竟敢在兰宫后山烤鸭!也不知道她们怎么烤的,烤糊的鸭子黑烟冲天,吓得我以为兰宫后山着了火!”对面的督察队员越说越生气,恨恨地瞪她们一眼。 徐愿来了兴趣,烤鸭子?不会像她想的那样吧! 她好事地探出头去一瞧,果然发现赵裕耷拉着头缩在一边,而她身边正是一脸不耐烦的沈皖。除了这两个认识的,还有几个跑腿的小人物。 “你那边抓到什么人?” “两个差点泡在酒缸里的白痴。” 徐愿不满地对督察队员怒目而视,但是看起来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赵裕也不是一个乖乖认错的人,她听到督察队员们互相调侃,心中痒痒的,抬头一看就对上了徐愿的目光,两个难姐难妹交换了一个目光。 徐愿:你那鸭子怎么烤的? 赵裕:我哪知道,没准兰宫法阵自带黑烟效应。 徐愿: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是你们把督察队招来的?殃及我们两条小鱼! 赵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在赵裕“一问三不知”的天真目光中,徐愿愤愤地不平地瞪着她。 “还有心思眉来眼去!一点不思悔改!常小姐昨日去养伤,你们不思常小姐的难处,今天就变本加厉的胡作乱闹!真是狼心狗肺!”督察队员训诫道。 徐愿心不甘情不愿地低下头,心中腹议道,她还救了常小姐呢! 不过想起常小姐因为什么受了伤,她倒底忍住了没多嘴。 “你们这群人都禁闭七天!一天都不能少!”这是最后的审判。 徐愿张大嘴巴,愤愤地道:“我们冤枉啊!就算我们喝酒了,也不能跟她们放火的一起罚……” “你才放火呢!”沈皖神情倨傲地反驳道。 “呵,能把鸭子烤得糊成那样,四处冒黑烟,跟放火也没什么区别了。”徐愿本来就气不顺,再加上看沈皖不顺眼,不禁冷嘲热讽。 “你欺人太甚……”沈皖对徐愿怒目而视。 “够了,要斗嘴,就到禁闭室去斗嘴吧。” 说罢,这一行人都被丢到黑黝黝的禁闭室里。 徐愿也是第一次被关,往常她就是“小错不断,大错不犯”,哪里有机会被罚的这么重!猛地丢到黑洞洞的禁闭室,她心中也慌得很。 不过沈皖那边就更慌张了。 “别!别把我丢在禁闭室里!我可是沈家的……” 没人听她喊叫,咣当一声,门落了锁。 “他们不会动真的吧!”沈皖听到落锁的声音,声音慌张地变了调,在黑暗中更显得有些诡异。 “魏家都罚了,还差你一个。”徐愿闷闷地说道。 “谁问你!”沈皖的声音在黑暗中更显得咬牙切齿。 徐愿听到沈皖那么慌张,她心里反而慢慢稳下来了。 “对不住,徐愿,这次我连累你了。”何怡疲惫的声音传来。 “无所谓了,人都已经进这里来了。”徐愿满不在乎地说道,趁着大家还在懵圈,立刻占领最佳的地点,顺便拍拍身旁的位置,朗声叫道:“来,老大,坐着歇一会。” 何怡作为一队娘子军中唯一的男子,是压轴的人物,他不能慌张,所以不紧不慢地坐到徐愿身旁,对众人出言安抚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诸位与其吵闹,不如歇息。” 沈皖根本没理何怡,她瞪了瞪了这一圈人,最终把目光落在赵裕身上。 “都赖你!都是你拉着我去的!都赖你!”沈皖如同撒泼的孩童一样捶打着赵裕。 赵裕并不反击,只是尴尬地说道:“沈皖,往好处想想,今天下午的博物论,我们有光明正大的理由逃课了。” 沈皖被赵裕“不知悔改”的样子气得无语,冷哼一声就坐到一边去了。 沈皖这么甩脸子,赵裕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整个禁闭室悄然无声。 徐愿无聊的很,黑乎乎的她也什么都干不了,只能闭目养神。 突然一阵强光刺得她睁开眼,发现头顶上悬着一颗碗口大的夜明珠,将整个禁闭室照的熠熠生辉。 “哇,这么大。”徐愿不由叹道。 徐愿只是在书上知道夜明珠的存在,真货可是一眼没见过,此时见到这么大的一颗,不由感叹出声,这有多土豪啊! “土包子,连这点见识都没有。”沈皖不客气地挖苦道。 徐愿皱了皱眉头,说道:“不就一个夜明珠吗?有什么能耐,我们要是想借光,直接靠自己。老大,我们画一个太阳给她们看看。” 何怡觉得自己连累徐愿有些理亏,顺着徐愿的话,没有反驳。 沈皖不服不忿地站起身,俯视着徐愿道:“北周的穷酸鬼,连太阳都得靠别人画,你要比能耐,用你自己的比呀!” 徐愿被挑战了,她眯着眼睛看着沈皖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赵裕看情况有些不可挽回,她立刻挡在两人之间。 “行了行了,我们现在可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什么可争得。” “这里没有你的事!我告诉你赵裕……” “你们就不能安份一些!”何怡突然喊了一嗓子,打断了沈皖的咋咋呼呼。 何怡带着一身酒气,神情阴翳,昨夜的黑眼圈还挂在脸上,更显得几分危险,竟然把沈皖吼住了。禁闭室再一次死一般寂静。 徐愿被这夜明珠晃的也不想睡了,从书娄中抽出书来看,理也不理那边的人。 禁闭室中气氛僵得很,沈皖单方面地制造冷空气,可是对方没有回应,也最后休战。 可是慢慢得禁闭室仿佛愈来愈冷,似乎一股阴寒之气沁入肺腑,全身经脉都冻了起来。徐愿感觉更糟,她本身就经脉尽断,紫府受损,这寒气似乎让她更难忍受。 她觉得那寒气撕扯着自己经脉的伤口,一寸一寸地肆虐着,她忍了好久才低声说道:“老大,你不如真画个太阳吧,这太冷了。” 何怡慢慢睁开眼睛,悄声说道:“我感觉有点不对劲,这可不是普通的冷。” 赵裕她们也打了个寒战。 “没准这就是禁闭室的惩罚?”赵裕不确定地说道。 徐愿认为不是,那种冷很熟悉,她闭上眼睛回想着。 她想起了,不是她经历过这种寒冷,而是原身经历过,就在北周长镇楼上。 长镇楼是北周与魔族的交界,每一代北周皇族都会派出一位殿下镇守长镇楼,而这一代镇守的人便是原身。 一些独属于原身的记忆涌如徐愿的脑海。 “殿下,魔族又来叩关!” “是吗?看来它们又饿了,我们得送它们一顿好的!”徐愿听自己朗声大笑着,高举落雪刀。 “好啊好啊!殿下,一将出马,战无不胜!战无不胜!” 军中的士卒气势很高,大家都举起长刀跟着呼喊着,徐愿觉得自己被这气氛感染了,有些飘飘然,好像她无所不能。 开关,布阵,诱敌,射箭,符咒轰炸,没死的再补一刀…… “准备!出关!” 一声大喝,徐愿帅着自己的五千亲兵如潮水一般从长镇楼冲下去,高声呐喊着,仿佛拯救人类的使者,而自己冲在最前面,手中落雪刀的反光就像一把光明之刀,撕碎所有黑暗,所到之处一片光明…… 天降大任于她身上,她无所不能……直到雁山一战。 徐愿现在想起这种寒冷意味着什么,她瞪大自己琉璃色的眸子。 “兰宫不可能用这个来惩罚学生,这是魔息!”徐愿轻声说道。 “什么……”沈皖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赵裕捂住了嘴。 “你确定?”赵裕低声问道。 徐愿郑重地点了点头。 魔族的气息,她绝不会认错,原身和它们打了整整六年交道。 她知道魔息对于修士来说有多致命,而她更是因为筋脉尽断更对魔息敏感些。 “可是魔族的气息怎么可能在这里,这里可是兰宫!”赵裕不敢置信地问道。 徐愿想到魏潜身上那神秘的天蚕令,心中不安。 可她正不安着,突然夜明珠啪嗒一声坠落,还没碎成一片,就化成一片细沙。 徐愿精神紧绷起来,这魔息,近了! 赵裕和沈皖抱成一团,徐愿虽然全身钝痛,但是她挣扎地站起身,努力向禁闭室之外望去。 外面督察队员们也紧张待发。 “我记得禁闭室之下,好像是兰宫地牢。”何怡关键时刻给徐愿一个明确的线索。 徐愿一激灵,盯着何怡问道:“你确定?” 何怡迟疑地点点头道:”我们先生在课上讲过兰宫的设计图,我记得是这样的。“ 徐愿深吸了一口气,悄声对何怡说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事肯定跟魏潜有关!” 何怡看到徐愿琉璃色的眸子在黑暗中神色,无比认真,一点不带玩笑之意。 何怡想起昨日魏潜大放厥词,出手狠辣,心中一抖,下定决心。 “先不管那些,我们得先逃出去,我们绝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何怡说道。 “好!”徐愿答道。 第二十二章 魔息 何怡雷厉风行地站起身,试探着在门锁上刻刻划划,最后叹息地倒了回去。 “禁闭室阵法封闭太严,一丝灵力都没有,我没法引气作画。” 徐愿皱着眉头,把脸贴在门锁处细看,繁复的阵法细密地刻画在空间上,绕得她头疼。 突然地面之下传来一声咔嚓的巨响,仿佛铁索崩裂一般,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没有时间再磨洋工了! 阵法解不了,就只能破开了! 徐愿发狠地锤了下门,叹了一口气,回头望向那些缩成鹌鹑的家伙,尽量平淡地问道:“你们谁带了朱砂?” “我们又不是画符的符灵师,谁会带那东西。”沈皖不满地哼哼道。 “少胡闹,难道你想困在这里,等着那魔物上来瓮中捉鳖?”徐愿冷言道。 事情紧急,容不得打嘴仗,沈皖也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冒险,讪讪地住了嘴。 “我倒是有一点。”赵裕犹犹豫豫地说道,说道小心翼翼地解下自己脖子上戴的一个小锦囊。 “你傻了!那可是姨母留给你的唯一贴身之物!”沈皖大惊小怪地说道。 赵裕沉默不语,利索地将拿锦囊打开,一张黄纸上只点一滴朱砂。 “谁知道我这辈子还能不能碰到我爹,这东西留着也没用。”赵裕自嘲地笑笑,猛地将那沾着朱砂的黄纸塞到徐愿手中。 徐愿嗅了嗅那朱砂的味道,还能用。 世人本就对父母师承异常看重,这朱砂既然是赵裕母亲留给赵裕寻父认亲的遗物,那就对于赵裕异常重要,此时能舍出来,绝对算得上大义凌然。 她郑重地看着赵裕说道:“赵裕,你今日义举,我徐愿永生不忘。” 说罢,徐愿沾着那朱砂比比划划,却不敢轻易地下笔,就这滴朱砂,如果一笔画错,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何大,我破开一丝缝隙,透进来一点灵气,然后你立刻作画!”徐愿低声嘱咐道。 “那你尽量拖得时间长一点。”何怡神经紧绷地盯着门锁答道。 徐愿看着眼前炫目的阵法纹路,吸了一口气,答道:“我尽量。” 禁闭室的阵法极为复杂,当年兰宫的阵法为棋圣一手安置,徐愿此时想要挑战的是阵法修炼的顶级大佬。 徐愿提了一口气,闭眼计算好阵法的交界,睁开眼一笔朱砂干脆利落地沿着阵法的交界劈下,眼看着阵法一点点被撕开一道裂痕,一道白光在密密麻麻的金色纹路中骤现,如流星一闪。 不够!朱砂已经用尽,但是笔锋还没尽! 徐愿白着一张脸,突然念个诀刺逼出自己指尖的鲜血,血借着朱砂的力,顺着笔锋画下。 “破!”徐愿嘶吼一声,对何怡喊道:“来!” 而何怡立刻抓住时机,一声大喝,借着那道白光,一道大门,在他笔下,一气呵成。 “成了!”何怡哑着嗓子说道,可是他一回头,徐愿直挺挺地倒下。 那一笔徐愿早已气竭,而破开禁锢的同时,一股混着魔息的阴寒之气冲入她残破的经脉,刺骨的疼痛让她一时昏了过去。 赵裕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徐愿的腰,防止她直接与大地来个紧密接触。 “她这是怎么了?”赵裕有些惊慌地问道。 “架着她,我们快走。”何怡来不及解释,他明显感觉到这禁闭室外的寒气愈发让人无法忍受,而他的门也只能维持一小会儿时间。 赵裕拉起徐愿一边胳膊,把她另一边胳膊勾在沈皖的脖子上。 “你干嘛!”沈皖立刻要炸毛。 “沈皖,别没良心!”赵裕虽然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是到关键时刻眼睛一立起来,还是把沈皖那点怨言憋到肚子里去了。 何怡带着身后一队拖油瓶从禁闭室中逃了出来。 禁闭室外情况不好。 很明显地牢的出口已经难以为继,啪啪作响的破门之声近在咫尺,而刚刚威风凛凛的督察队员此时也东倒西歪,黑色的魔息无孔不入,沾到什么吞没什么,长刀的金光只能威慑它们不近身而已,如果防卫不周,被魔息逮住,那人立刻倒底毙命。 即便刚刚逃出来的几人没有被魔息针对性攻击,但是那寒冷的气息冻入骨头,让娇生惯养的沈皖第一个就站不住了。 “好冷!好冷!”沈皖尖叫道,“我受不了了!” 赵裕身上也不舒服,但是她还能忍,沈皖临时撂挑子,她只好一个人承担着徐愿的重量,抿着嘴看着地牢入口兵荒马乱。 沈皖这一声尖叫,让其中一位督察队员分神看到逃出来的这一行人。 赵裕脸色一变,可别再把她们关回去! 可刚刚冷面无情的督察队员见到她们逃出来反而高兴得很,他挣扎地喊道:“去,报信!” 看他分神的刹那,一股魔息穿过他的五脏六腑,刹那间他五脏被吞空,倒下不省人事,长刀脱手,几番滚动堪堪停在沈皖的脚下。 沈皖哪里见过这大场面,那长刀寒光阵阵,差一点就削了她的脚,她吓得眼泪含在眼中转又转,倒底保持最后一点教养和风度,没能落下来。 “怎么办?”沈皖最后憋出一句三字的真言。 那魔息吞没了督察队员,反而变得更加强大,察觉到新鲜的人味,它们成疯地向沈皖它们冲了过来。 “我们快去报信!”赵裕对何怡说道,她们跟魔息死扛不起,只能逃命,何怡断后。 “到哪里报信!我们哪里知道圣人在哪?”沈皖带着哭腔问道。 赵裕跑的呼气带喘,磕磕绊绊地反讽道:“沈皖,你到底还是不是望气师,你的天眼呢?” 沈皖嘴上不饶人地反驳道:“你就少扯淡了,谁不知道沈家几辈子也不能培养出来一个有天眼的!我哪里有那天赋!” 赵裕沉默了,她对断后的何怡喊道:“何大!” 她也不知道何怡姓什么名什么,只能跟着徐愿叫。 何怡根本没分她一个眼神,他匆匆忙忙地在空中画出一笔盾牌,顿时金光闪闪,将魔息暂时挡在盾牌之后。 “少啰嗦,赶紧逃命!”何怡咬着牙说道。 “我会望气,我可以望到圣人在哪。”赵裕说罢,她身边的数人都吸了一口气。 沈皖脸立刻就白了。 以为她和赵裕是废材姐妹一起走,她们凑在一起吹天吹地,自命不凡,可突然有一天发现,听她身边这位不是废材,是天才,她是吹牛,人家是真的牛…… 可是逃命的时候哪有心情伤春悲秋,但是那种酸溜溜的感觉倒底在心里扎了根。 可是何怡根本没把赵裕当颗葱,隔行如隔山,他哪知道天眼这东西有多稀少。 所以赵裕那边爆出一个大新闻,他还当听到街边大白菜似的,一不动百不摇地守着自己的盾牌,随意地问答:“那你说圣人在哪?” 赵裕神情一肃,瞳孔泛出一道紫光,对着天空扫视一番,随后答道: “武圣不在宫内,而岳药圣在兰宫玄机阁的天机池,棋圣和书圣已经察觉动静往这里赶了。” 徐愿在棋圣的阵法上划了一道口子,棋圣怎么可能不知道!往这里赶正常。 何怡心不在焉地听着,觉得赵裕还算有两把刷子。 “那你们就往棋圣的方向赶,我断后!”何怡命令道,说罢他再一次请神,一尊女娲娘娘的画像飘向魔息。 但是那群魔息非但没有消停下来,反而被激怒了。 那一团团黑气凝结成形,化成魏潜的模样。 “小崽子,你以为我怕女娲吗?”那人挑着眉毛,不屑地看着何怡,那危险的目光让何怡身后冷汗如水一样留下。这可是他第一次见到魔族。 何怡有些懵,魔族连诸神之首女娲都不怕,那它们怕什么? 不过何怡还是拼尽全力地一幅一幅画着,“泰山之巅”,“利刃之剑”,“红日初升”…… 他能想到的攻击术法用了个遍,但是他耗尽了灵力也一事无成 那人仿佛耍戏何怡一般慢慢走近,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何怡。 “这些年北人吃得多,都忘了南人是什么味道了。”那魔族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几个看门的武修味道不怎么样,其实我最喜欢文修,嫩嫩的,最是鲜美。” 何怡听的汗毛倒竖,此时他无计可施,只能束手就擒。 不过那魔族并不急于将何怡一口吞下,它的胃口大得很,它吐出一团魔息,而后那魔息仿佛有意识地围成一个圈,正好将逃跑的赵裕等人也围了进来。 沈皖等人惜命的很,畏惧地一步一步退了回来,而正和那魔族的意思。 赵裕硬挺着,她还不想服输,她要与棋圣接上头! 可是那魔息不依不饶地追着她,围着她打转,不时而蹭过她的衣袖,仿佛伸出长舌舔了一口,而后赵裕身上便多出一道深深的鲜血淋漓的大口子。 赵裕体力不支地倒地,连带着身上的徐愿也栽下来,赵裕护着徐愿不摔到头,她低头一看,徐愿已经醒了过来。 徐愿是痛醒的。 魔息对她的影响比对其他人都大,她仿佛沉入一个梦魇之中。 在噩梦之中她被一缕一缕的黑雾团团围住,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着: “这不是北周二殿下吗?这不是北周的战神降世吗?这不是镇魔将军,百战百胜吗?” 让人心慌的大笑声此起彼伏,“不过从今往后,你什么也不是!” “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 这声音固执地在徐愿耳畔徘徊着,突然记忆中一阵无法描述的剧痛刺穿了她。 魔息!魔息竟然钻入她经脉,切碎她的经脉,损坏她的紫府! 不!不!我的刀!我的刀呢! 徐愿绝望地挣扎着,她的落雪刀呢?! 徐愿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原来只是噩梦……不,现实似乎比噩梦还要可怕。 徐愿睁眼就看到自己身边张着血盆大口的魔息。 似乎她睁开眼睛的方式不对,可她眨巴眨巴眼睛,那些讨厌的家伙依旧在。 看来这是真的了。她能不能再晕过去一把? “姐们,看来咱们两个真是有缘分,一起被抓,还能一起死。”赵裕自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徐愿撇撇嘴,她还没活够的! 心底有一个声音隐隐告诉道:她的刀,只要唤出她的落雪刀! 怎么唤? 她能唤出绝影,就能唤回落雪刀! 徐愿挣扎地站起,魔息割断她的经脉,但是绝没有断掉她的脊梁。便是真的要死,她也得奋斗着死! 那种熟悉的喷发之感从徐愿心中溢出。 终于一道白光闪现,“哄”的一声劈开魔息的围追堵截,随后寒风忽至,天色一暗,虽初夏时节,却雪花纷飞。 落雪刀,来了。 第二十三章 落雪 “五月飞雪,此事不凡!”棋圣陆瞳停住脚步,喃喃自语道。 王闻之跟在身后翻了一个白眼,推了棋圣一下道:“你这句话跟没说一样,谁不知道五月飞雪反常。都知道反常了,还不快走!” 书圣没用多大力气,他就是玩笑地推着陆瞳走,但是陆瞳反而跟扎根一般不动了。 “事出有妖,不能贸然行事,要暗中查看,好好思量一番……”棋圣把自己下棋修炼来的慢性子发挥到极致。 王闻之却受不了陆瞳这“未老先衰”的样子,他没等陆瞳说完,甩手就驾着金光飞下。 王闻之心中不停吐槽陆瞳优柔寡断。 如果这世间万事万物都真能计算得来,那生活得无聊透顶! 不过他王闻之最喜欢的就是刺激,他可是书圣,他需要灵感才能下笔如有神。 所以管你是“五月飞雪”还是“六月飞雪”,他来了! 这边赵裕目瞪口呆地看着徐愿握住那把飞来之刀,瞬间她天眼大开,竟然在徐愿身上看到那一团不灭的火光。 赵裕的天眼刚好能看到人人灵魂深处那点魂火,魂火不息,生命不止,而世家大族的魂灯也是取了一丝魂火。 可徐愿这魂火明亮得如同神灵的祭祀之火,昏黄中透着微红,微红中还有者淡淡幽蓝…… 她可从来没见过这种魂火,连圣人的魂火也没有她明亮多彩。 但是徐愿帅不过三秒,突然长刀坠地,徐愿跟没有骨头一样倒了下来,血如不要钱一样从口鼻往出流,那盏明亮的魂火一闪,赵裕就看不到了。 这把赵裕吓得半死,难道帅了一把,竟然把命搭上了? “徐愿!徐愿!你醒醒啊!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呀!我的烤鸭你还没吃到呢!你亏不亏啊……”赵裕敞开嗓子开始嚎。 徐愿被赵裕这个活宝吵得头疼。 “别哭丧了,我就是死了也是你吵死的。”徐愿艰难地说道,嘴中的血腥味很不好。 “还活着!“赵裕惊讶地叫喊着。 徐愿没有回答,只是半眯着眼睛,打量着落在不远处的那把落雪刀。 刀身全身雪白,唯有刀把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刚刚握在手心中的时候不觉得寒冷刺骨,反而觉得丝丝暖意入怀,在周身破碎的经脉轻轻转一圈,慢慢缓解了骨子里的剧痛。 的确是神兵,可惜她已经拿不起刀了,唯一能做的也是借着这把刀的名义震慑前来的魔族而已。 徐愿叹了一口气,心想,原身从天之骄子降为废人一个,也真是可怜。但幸亏徐愿是个没心没肺的,反正她从来也不打算上天入地,也不把这经脉俱损当回事。 那魔息被落雪刀的银光冲散了大半,不得已将贪婪的唇舌收了回去,远远地凝成人形。 “又是落雪刀,”那魔物舔了舔嘴唇,“没想到你还活着,但你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是不是还不如死了呀?” 徐愿皱了皱眉头,看来这还碰到一个熟人!徐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倒底哪里认识过一个魔族。 “我哪里半死不活的了,我明明活得好好的。”徐愿嘴上不服输地反驳道,但徐愿看着那魔族眼珠子一转,反讽道,“可你呢,寄居在魏潜那个修士身上,你还真能耐呀!” 徐愿足够了解魔族,她能猜到,因为魏潜无知地动用了天蚕令,让这沉睡的老东西闻到一点肉腥味,立刻不安分地跑出来大开杀戒。 魔族往往就是这么简单的,一点口腹之欲就是它们最大的追求了。 不过问题在于,这个魔族是怎么寄居到魏潜身上的。 魔物嗤笑了一声,不屑地说道:“魏潜?竟然是魏家的后人,看来我还赚到了,魏老将军一生杀遍魔族,竟没想到自己的孙子被夺了舍,真是造化。” “休要胡言乱语!”王闻之恰好在此时赶到,一个威风凛凛的“封”字朝着那魔族打去。 此时书圣衣带飘飘,如旌旗猎猎,配上他一脸正气凌然,好一个高人之姿! 那魔物突然散为一缕青烟,不知逃到何处,而那“封”字轻飘飘地穿过青烟,打在身后的梧桐树上,炸裂声骤响,那根老树迅速生机不在,从树根到树稍的绿意褪去,只剩下干枯的褐色。 赵裕目瞪口呆地看着书圣的大手笔,一点也不收敛自己的敬仰之情。 “哇,好厉害!一招毙命!”赵裕没头没脑地说道。 可是书圣竟看着那棵了无生机的梧桐树白了脸,他转着圈嘟嘟囔囔道:“惨了惨了,我闯祸了!” 随后他转身欲乘风而去,突然想起来还有两个目击证人,他突然转过身来对徐愿和赵裕哄骗道:“如果有人问那棵树怎么死的,你们就说是我身后的人干的,好不好?” 赵裕还没从书圣那一招的英姿中缓过神来,书圣此时说什么她都点头,一副“哇,男神对我说话了,我好荣幸”的模样。 徐愿本来就不想惹事,看赵裕点头,她也点头。 书圣心满意足地溜走了。 不过一会儿,棋圣赶到,可麻烦也已经到了。 徐愿没看错,那带着头巾,围着一身麻布当围裙,手中舞着一根棍棒的,是……玄机阁打饭的大娘? 这时候的大娘可与平时不同。 她秀眉上扬,杏目大张,虽然眼角的鱼尾纹一条不少,但是依旧看得出她年轻时候的美貌和张扬。即便如今她收敛了旧时的气息,愈加慈眉善目,可是该发火的时候,依旧是神鬼不让,让徐愿这些小辈们瞠目结舌、胆战心惊。 “这树怎么成这样了!”那大娘叉着腰,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那凶神恶煞般的目光扫过目击者徐愿和赵裕,两人被吓了一跳,纷纷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棋圣陆瞳。 大娘立刻误会了,长棒挥出,喝到:“陆瞳,你怎么跟我的树过不去,它招你惹你了?” 陆瞳无奈地看了赵裕和徐愿一眼,两人立刻装鹌鹑。 果然被王闻之给收买了,现在的学生越来越不可爱了! 可是兄弟多年,他不能真把王闻之那臭小子给卖了,收拾也得回家收拾。 陆瞳拱了拱手道:“刚刚兰宫异象频发,晚辈出手的时候没有深浅,毁了大娘的树,这是晚辈的不是。” 徐愿和赵裕两人竖着耳朵偷听。 哇,大娘倒底是何许人也!竟然把书圣吓跑,让棋圣折腰! “你知道这树年头比你都大,这可是当年我出征前栽下的,长到今天说不定都开了神智!你赔得起吗?” 陆瞳连连告罪。 徐愿和赵裕两个小人物立刻被大人物的事情雷得外酥里内! 赵裕:天啊,大娘倒底是何许人物?我想知道! 徐愿:我也想知道!+1 但是她们今天没有八卦的福气,大娘也知道这古树倒底到了命数,无论她拿肇事者如何,这树死了便是死了。 大娘叹了一声,不耐烦地对面前这些“兔崽子们”说道:“行了,这事就这么算了,都散了吧。” 说罢,大娘低头挖着这棵树坑,想把这残树挖出来埋上,也算善终了。大娘的脊梁比以往都弯了许多,似乎一日之间苍老了。 徐愿叹了一声,看来整个兰宫中每一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 不过还没等她喘匀一口气,陆瞳低头就发现了地上闪闪发光的“落雪刀”,神情一肃。 “这是‘落雪刀’?”陆瞳严肃地扫了徐愿与赵裕一眼,似乎在衡量这两个人倒底谁有能耐召唤出落雪刀。 赵裕立刻躲了,侧身将徐愿暴露在棋圣的视线之下。这举动看得徐愿想翻白眼,什么好姐妹,到关键时刻一点都顶不住! 不过话说过来,她现在再晕一把还来不来得及? 当然来不及,棋圣弯下腰,抓住表面“半死不活”的徐愿的手臂,细细拿捏了一番。 “你经脉具断,紫府受损,你自己知道吗?”棋圣严肃地问道。 徐愿没力气起身,自然也没法礼数周全,只好哼哼哈哈地应着。 棋圣叹息了一声,面带怜悯地瞥了徐愿一眼,单独对徐愿传音说道:“我真没想到还能见到北周二殿下,既然你还活着,兰宫自然会给你一席之地,但是……唉,其他就看造化吧。” 说罢,棋圣在地上有意地点了几下,迅速一阵光影骤闪,她们这一行人都被传送到他处。 徐愿觉得自己被狠狠挤压了一番,然后睁开眼睛就恰好在兰宫天机池水的边上。 好一个“缩地幻影”,当真是不辜负棋圣精确的名声,不过,眼前这是…… 天机池是岳药圣的居所,此刻常蕴与关澈都留在这里就医,徐愿一睁眼就看到关澈不着一物地泡在池水中,而关澈突然发现好好地凭空出现两个人,三人目光相碰,关澈和赵裕就放声嚎叫。 “天啊!我春光外泄了!” “天啊,实在太辣眼睛了!” 两人超分贝的尖叫将岳药圣喊了出来,老头大声咒骂道:“关澈,你再不好好在药池里给我呆着,我就让你再多泡一天,看老头我不把你的皮泡下来!” 骂声在见到赵裕与徐愿两人时候,骤然停止。 岳药圣看着面前一片狼哭鬼嚎,有点摸不清情况,反而徐愿的淡然显得那样诡异。 徐愿错过岳药圣的目光,对身边两人面带嫌弃。 谁都别看我,我身边就是两个神经病…… 第二十四章 养伤 徐愿与赵裕“惊艳”地出场之后,就留在岳药圣天机池旁边的小屋里养伤。随后陆陆续续何怡和沈皖也加入了这个“疗养院”。 何怡是灵力透支,而沈皖是惊吓过度,赵裕是魔息外伤,最严重的就是徐愿。 徐愿坐在椅子上,岳药圣为徐愿号过脉后,不由地啧啧叹道:“你这丫头也真是心大,这么严重的伤也能表面上活蹦乱跳,唉,难怪你丹修炸鼎,连紫府都受损,多亏徐长风那个有正事的及时给你画道符,保住了紫府不毁,让你还能勉强用灵力,否则啊……唉。” 岳药圣在徐愿这边唉声叹气,换到沈皖和赵裕那边就立刻板起了脸。 “作妖的小丫头片子,竟然敢到后山去烤鸭,你们就不怕把你们自己烤了!” 沈皖被岳药圣一凶,脸色立刻不太好。 岳药圣瞪了沈皖一眼道:“把你的小脸子给我收回去!沈家又怎么了,就算是四大军功中的一家,你也没什么好得意的。你们家可是全靠国师沈原,除了国师,你们沈家一无是处!” 沈皖憋回反驳的话,只好对岳药圣的背影干瞪眼。 岳药圣看向何怡的目光复杂的很,揉了揉何怡的脑袋。 “三十年前你还是个小娃娃,如今我都认不出你了。” 何怡明显对于岳药圣这种父爱泛滥的模式没有应对方法,只好全身僵硬地任由岳药圣“揉搓”。 正在何怡尴尬的时候,终于能跑能跳的关澈冲了进来,大惊小怪地对岳药圣说道:“岳药圣,常小姐的手又犯病了,连勺子都拿不起来,您快去看看她吧!” 岳药圣冷哼了一声,撇嘴道:“你们这生病还扎堆,唉,现在的年轻人都越来越不体谅我这个老骨头了……” 说着,岳药圣踢踢踏踏地朝常小姐的屋子走去。 何怡对闯进来的关澈点点头,对他及时解决自己的尴尬表示感谢。而徐愿对关澈做一个手势,暗示他说说常小姐怎么样。 关澈垂头丧气地说道:“我真不知道,常小姐的手时好时不好……” “时好时不好?”徐愿敏锐地抓到关键词,眼睛一亮,果然背后有戏啊。 “说说看,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不好?”徐愿引诱着关澈说道。 关澈此时哪里考虑徐愿那点八卦的小心思,直率地说道:“只要我在,常小姐的手没有好的,可我不在……” 关澈这边还没说完,岳药圣就气呼呼地出来了,指着关澈道:“你去给小蕴喂饭,她今天手不舒服。” 关澈愣了片刻,张大嘴巴一个“啊?”字还没出来。 岳药圣加纲道:“以后她在手疼,她让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不要来找老头,老头我不管了!” 说罢,岳药圣就气哼哼地转身走了,留下关澈一人在风中凌乱。 这个世界怎么了?说好的“男女授受不亲”的! 可是徐愿和赵裕两人兴奋地交换眼神。 赵裕:关澈这小子明显被看上了!要被常小姐包养的节奏啊! 徐愿:唉,你说这“儿大不中留”啊! 两人都露出一脸意味深长的姨母笑。 可是徐愿与赵裕两人的亲密交流让沈皖不爽极了。 赵裕这个白眼狼,怎么逃一把难,就跟别人好的“如胶似漆”,眼里倒底还有没有她这个表妹?!沈家白养赵裕这些年! 心里本就不痛快,这么一想更加不痛快。沈皖大声地咳嗽一声,吸引赵裕的注意力。 “你这是怎么了,药太苦了呀?”果然赵裕派“小灵通”立刻接收到沈皖的信号。 “嗯,苦的很。”沈皖承认道。 赵裕立刻伸手去摸沈皖的额头,诧异地说道:“没发烧啊,怎么人被吓糊涂了?竟然承认怕苦药了……” 赵裕絮絮叨叨地说着,沈皖的脸色愈加发黑。 她确实嘴硬了些,但就不许她一个女孩子示弱博得一点注意力啊! “去死!”沈皖忍无可忍地让赵裕闭上了嘴。 赵裕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沈皖的目光满意地笑了笑,说道:“这才正常嘛。” 沈皖被赵裕的话噎得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赌气地扭过头,对床单的花样异常感兴趣。 徐愿瞧着这对别扭姐妹,心中叹道: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赵裕与沈皖两个人就可以唱二人转了…… 不过徐愿还没看多久的戏,何怡就拉拉她的袖子,皱着眉头问道:“徐愿,你到底是谁?” 徐愿心中咯噔一跳。 前天棋圣派一位弟子将“落雪刀”送到徐愿的手中,算作物归原主。 但是也不知道棋圣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一点也没避讳徐愿的身份。 幸好赵裕和沈皖都被那棋圣弟子吸引了目光,赵裕称那弟子是那日在食堂门口故意撞她的修士,又千方百计地打听那弟子的名讳,根本没注意徐愿的身份,但是这倒底没有瞒过何怡。 何怡看徐愿支支吾吾不说,原本他心中就信了一半,现在另一半也信了。 “北周二殿下,是不是?”何怡追问道。 徐愿哼哼唧唧地脉枕糊到何怡的脸上。 “你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吧,我都说了我不记得!”徐愿推脱道。 何怡自以为火眼金睛地说道:“所以北周贵族你都是认识的吧,也难怪夏昱那个小姑娘对你言听计从。” 徐愿无力地倒在椅背上,斜着眼睛看着何怡道:“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我也管不了你脑子里想什么。” 何怡煞有介事地问道:“我就想问一件事,你作为北周二殿下倒底还想不想复国?” 徐愿眯着眼睛看着何怡严肃的神情,莫名觉得气氛有点冷飕飕。 “干嘛?我在兰宫隐姓埋名过的好好的,干嘛要寻思那么麻烦的事情!”徐愿干脆地拒绝道。 “不过何老大啊,你不会是动了什么歪念头吧,比如要复仇什么的?”徐愿倒打一耙地问道。 “少胡说,”何怡脸色好了些,“你说不想,我就信你,现在无论北周还是南陈都经不起折腾了。” “真想不到平时抠门的何老大,竟然还这么忧国忧民。”徐愿幽幽地说道。 何怡不理徐愿的阴阳怪调,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觉得前几日我们遇到的魔物不一般,不知道它怎么夺舍了魏潜,魏潜失踪,而且他只是逃走了,还不知会在哪里兴风作浪……” “这件事圣人忙活去吧,你管什么。”徐愿满不在乎地说道。 何怡狠狠地瞪了徐愿一眼,继续说道:“你以为我没听到,那魔物明明就认得你,难道你也不加防范?” 徐愿故意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道:“你让我怎么防范,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照药圣的说法,我几乎就是半个残废了,而且岳药圣半句都没提到要为我治愈,想要恢复就是毫无可能。” 何怡似乎也被徐愿的情绪触动,但是他不死心地说道:“师傅既然能为你留下一道符,保住你的紫府,你不妨去问问他。” 徐愿翻脸一改苦情套路,露出颓废风,说道:“我为什么费心费力让自己恢复?如果我是废人一个,没有人觉得我有威胁,没准我还能在圣人眼皮子底下活的好好的,如果我恢复了,你以为一个北周二殿下能在兰宫真正立足吗?” 何怡瞪着徐愿那双清醒而冷漠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个人得有多么不着调,会把自己是废人的事实说的这么理所应当;或者一个人有多么隐忍才会在自己最重要的修为上面还能神色不变…… 何怡控制不住阴谋论了…… 何怡叹了一口气,不在谈论这个话题,换个话题说道:“你何时有空能带我去见师傅?” 徐愿晃了晃翘着的二郎腿,答道:“这个嘛,得看义父想不想见你,不过我觉得他不太想。” “为什么?”何怡追问道。 “呵,你真傻!曾经义父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不知道,但是你觉得义父现在的生活与从前如何比?”徐愿在一脸迷茫的何怡面前打了个响指。 “所以?”何怡依旧不明白。 “还所以个什么呀!义父当然不希望弟子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了。”徐愿翻了个白眼。 何怡痛心地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顿地说道:“弟子里应供养师傅,不应让师傅受苦。” 徐愿叹了一声,对于死心眼她向来都无可奈何。 不过她才不告诉何怡,徐长风那个老家伙日子滋润着呢,邻家有美妇照顾他衣食住行,而周围不明所以的贫民们都把他当神仙,可比当圣人自在多了,至少想拿着鞋底拍人就拍人,不用顾忌圣人形象…… 不过说起邻家美妇,她是不是又忘记了什么……等等,她好像看到…… 何怡这边等不到徐愿的答复,抬头一瞧,徐愿正翘首看着内堂,不等他拦着,徐愿跟一只猫一样灵巧地跳下椅子,走着s型路线,三绕两绕就消失在门后。 何怡皱着眉头,心下鄙夷。 这又是看到谁了?跟闻到鱼味的猫一样! 唉,关澈和徐愿这一个两个怎么就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 他这边正吐槽,而徐愿那边抓住门边一闪而逝的蓝色锦袍,果然是……屈辞。 屈辞正试图悄悄地偷拔岳药圣宝贝得跟命根子一样的草药,听到身后有隐隐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就对上一双隐隐带着琉璃色的眸子。 又是她,徐愿。 第二十五章 偷芳 “你……你怎么在这里?”屈辞本来被抓到偷拔草药,心中就有一点虚,问话也问的有些结巴,眼神游离,不与徐愿对视。 屈辞这般局促反而让徐愿更觉得有意思。 她一本正经地答道:“学生冒犯,但是似乎应该是学生反问先生为何在此。” 屈辞面色微红。 虽然他完全可以摆出师长的身份喝退徐愿,但是他偏偏最讨厌以身份压人,所以就尴尬地呆立一边,摇摆不定。 徐愿看出屈辞的窘迫,心中暗笑,给屈辞搭了一个台阶下。她说道:“岳药圣最宝贝这几株空心兰,相必是请先生亲自来取的吧。” 屈辞神色躲闪,本应该顺着徐愿的梯子下来,可是他生性不会撒谎,更以虚伪嘴脸为耻,竟然纠结半天答道:“我,我不是。” 他低头看着长势喜人的空心兰片刻,叹息道:“如果岳药圣回来,你不妨与他直说,屈某向他借了五株空心兰,如果他责怪,就直接来找屈某。” 说罢,屈辞一咬牙弯腰就要去摘,可是没等手指碰到那兰花,就被徐愿拦住了。 徐愿看屈辞被逼得狠了,连空心兰绝不能徒手摘的规矩都忘了,当下没有想太多着急得去拦。 屈辞与徐愿的指尖相碰,瞬间如同被烫伤了一般缩了回来,猛地起身,正蹭过徐愿暖暖的呼吸,觉得更为窘迫。 屈辞说不清对徐愿的感觉,只觉得在徐愿的面前似乎经常出丑。 徐愿看屈辞后退两步,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 她从头上摘下铁簪子,慢慢地将空心兰挖了出来,那兰花离开土壤,花瓣的淡蓝色立刻褪为浅浅的白,仿佛失去了一切养料。在那兰花的花瓣变得枯萎之前,徐愿干脆利落地将屈辞腰间的空间袋顺了过来,将空心兰整根塞了进去…… 那顺腰包的动作娴熟的很,让屈辞怀疑她是不是经常顺东西…… 屈辞面对徐愿递过来的空间袋,有些不知所措。不由低头望去,竟发现徐愿的铁簪子已经被腐蚀一半,根本再也用不得了。再抬头一看,徐愿左边发髻松散,几缕顽皮的发丝垂落下来,飘飘荡荡地在肩头扫呀扫呀,看起来有些碍眼。 屈辞似乎想都没想就伸手将徐愿的垂下来的发丝抿了抿,徐愿被屈辞的举动惊了一下,向后一躲,可是发丝另一头还牵在屈辞手中,这一躲,这几根发丝就生生地断落下来,留在屈辞的掌心。 徐愿哭笑不得地捂住头,好痛! 当时屈辞的手伸过来,她第一反应就是躲开,没想到…… 徐愿虽然头皮痛得很,但是不由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们两个也是够可以,都试图表达好意,却都被对方误会,上次被书砸了一糟,这一次丢了几根头发…… 屈辞看着掌心的几根柔软的长发,心中暗道自己孟浪,可是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就……色迷心窍。 可是看到徐愿笑的脸都憋红了,他只是无奈,这个女子永远有办法让他露出最窘迫的一面…… “刚刚是屈某对不住。”屈辞正式地向徐愿行了一礼。 徐愿哪里敢让先生给她行礼,她不得不匆忙回礼,只是她刚刚笑得欢,此时更像是笑弯了腰,哪里有行礼的肃穆感。 不过徐愿也随性,既然礼数也遵不得,反倒不如不遵。 她手中转着那空间袋,带着一点顽皮的笑容看着屈辞道:“先生可别给我赔罪,学生受不起。如果先生觉得对不住,不如应学生几件事。” 徐愿眼尖,正巧看到四根长发捏在屈辞的指尖,说道:“就四件,一根长发一件如何?” 屈辞无奈,指尖捏着这几根长发犹如烫手山芋一样,让他进退两难。 他故作严肃道:“不可违背兰宫的规则。” 徐愿早就不畏惧屈辞装出来的冷脸,她笑嘻嘻地说道:“第一件事,先生可得告诉学生,您要着空心兰有什么用。” 屈辞面露难色,徐愿看出他有些不想说,不由又加了一瓢水道:“学生可是冒着岳药圣将我赶出去的风险为先生挖药……” 屈辞听不得徐愿装可怜,定了定道:“也不是大事,只是大娘病了,还忌药忌医,偏偏强撑,我看不过,想起这几株空心兰可以顺气养生,便想着为大娘弄来熬汤。” 徐愿瞧屈辞那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没熬过汤药。 “先生真的会熬汤药吗?”徐愿打趣道。 屈辞动了动脚步,尽量从容地答道:“万事开头难,谁都有第一遭。” 徐愿嘴角微微翘起道:“先生为何不向人求助,学生也受过大娘恩惠,自然愿意为大娘熬汤。” 屈辞眼中一亮,但是最终掩饰过去。 “这应该是不好的吧。” 徐愿心中啧啧称奇,她没想到屈辞竟然还会以退为进! “有何不好呢?”徐愿反问道,两人目光相对,暂时达成共识。 虽然此刻徐大小姐早就忘了自己那拿不出手的厨艺…… 不等屈辞回答,徐愿说道:“先生愿为大娘拔药草,而大娘愿为先生开方便之门,大娘与先生如同母子一般,感情令人生羡。” 屈辞毫不疑他地答道:“屈家先祖对大娘有愧,身为晚辈屈某自然要为先祖还情。至于母子,”屈辞嘴角含笑道,“大娘终身无子,可能确实把我当成儿子在疼吧。” 徐愿心中八卦之火已经燃起,不由在脑中将当年的大娘与屈旬大师的爱恨情缘上演了一遍。 徐愿看屈辞心情尚好,试探地问道:“敢问大娘贵姓?” 屈辞想都没想地答道:“当然姓凌,除了凌家,谁能将一根风火棍用的虎虎生威?” 徐愿差点掉了下巴。 天啊!南陈的四大军功世家,她已经碰到了三个,魏家的魏老将军“青天白日”一剑成名,沈国师天赐天眼看透军情,而凌家的风火棍,是当年魔族闻风丧胆的存在,真不知道童家的玄天鹤倒底在哪里。 凌嫣的名号出来,她的故事也就明朗了。 无非就是年少成名,一生守关,直到最后“马革裹尸还”。 但是没想到书上的历史竟然是假的!凌嫣不但没死反而在兰宫活得好好的。 而且最震惊的是,当年威名阵阵的风火棒似乎被大娘当成了擀面杖…… 徐愿想起自己曾经吃过的面条,感觉胃里冰火两重天…… 屈辞一时嘴快,竟然把这心照不宣的事说给学生听,不由局促不安地盯着徐愿。 这个女子总让他方寸大乱,或者异常轻松。 徐愿对上屈辞的视线,连忙请罪道:“学生不是有意窥探,学生发誓绝不会将此事说出。” 屈辞突然不愿看到徐愿这种卑躬屈膝的模样,他隐隐觉得这个女子就应该高高地站在某处,发号施令,风光无限,他能在徐愿身上某处感受到与凌嫣当年的相似之处。 “无妨,我信你,徐愿。” 屈辞本就操着一口江南软语,尾音往往轻微上扬。他第一次清晰地叫出徐愿的名字,竟然让徐愿呆住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竟然可以如此悦耳动听,那样温柔缱绻。 徐愿觉得自己心中像有一个小勾子轻轻拉了一下,心中某个硬如磐石的地方软了点,松动了一些。 屈辞不明所以地看着徐愿愣在远处,不由多唤了两声,这让徐愿仿佛浸在温柔乡中,猛地缓过神来。 她定定地打量着屈辞,描摹着他精致的眉眼,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那幽幽的兰草香气钻进徐愿的鼻翼,让她通体舒服的同时,有一些昏昏沉沉。 “先生,当年屈旬大师与凌将军情投意合?”徐愿有意地问道。 屈辞惆怅地望向远处,那里夕阳如血,芳草萋萋。此情此景似乎让人惆怅,想一吐为快。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屈辞幽幽地说道,“先祖比大娘大了整整一个甲子,而且先祖也已有家室,但据说当年凌家小姐对先祖苦追不舍,而先祖从不明面拒绝,遂成凌家丑闻。不久凌家小姐被迫出征,不等凌将军归来,先祖已经不明原因逝世。” “大娘违背军令,假死归来,只为看先祖最后一眼,但依旧不成,于是心灰意冷,放弃身份,留在兰宫。”屈辞轻声说道,“兰宫一株定情树,错付一生辛酸露。为情所困,实在可惜。” 一盆凉水迎头而下,徐愿眨了眨眼睛,从那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明过来。 她刚刚是魔障了?难道屈辞身上的香料有问题? 不过徐愿从容答道:“先生高见,学生受教。” 屈辞摇了摇头道:“那里算得上高见,只是一点感慨而已。” 说罢他细看徐愿一眼,想起自己的那两本书,追问道:“书阁巧遇,你说你对上古史书感兴趣,那两本书你看的如何了?” 徐愿面色微红,她这段时间早就把那两本书忘到脑后去了,根本就一页没看。 屈辞早就从徐愿的神色上猜出来了,不由笑道:“不难为你了,如果你想听,还是我为你讲好了。” 徐愿眼睛一亮,随后低头答道:“多谢先生。” 屈辞从徐愿手中拿过空间袋,从容离开之前对徐愿说道:“不如明日晨时,玄机阁揽茝亭见。” 第二十六章 身世 岳药圣晚上回来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回来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一副阴沉的样子。他气势汹汹地直奔徐愿来了,拎着徐愿像小鸡仔一样拎到后院。 “你瞧瞧你干的好事!本来我就养活这十株空心兰,你直接就挖去一半!”岳药圣心痛地说道,“真是不拿自己的东西送人不心疼啊!你知道这几株兰花多久才开一回啊!” 徐愿低头装孙子,其实她挺想问问岳药圣怎么知道是她干的,结果她一抬头,正好发现自己那破簪子就握在岳药圣手里,人赃俱获。 徐愿哀叹,流年不利,她怎么就随随便便把那破簪子丢了,她明明应该掘地五十尺把它埋了! “少装傻!我问你是不是帮屈家那小子挖的?”岳药圣明察秋毫地问道。 徐愿依旧不吱声,她怎么也得义气一点,如果岳药圣真把她赶出去……那屈辞就得负责收留她!谁让这都是他的锅! 岳药圣本来就不是真的想问徐愿,他早就心明镜的,前些日子屈辞就跟他讨这几株兰花,他一时心疼想拖几天,结果这小子就来偷偷自己挖! “屈家那混小子!我前几天不给他,那是因为花长得……还不够成熟!他可好,自己来祸祸!”岳药圣越想越痛心疾首,越说越溜,“他以为老头抠门!老头哪里是那样的人啊!” 岳药圣自己抱怨完,这才想起徐愿来。 “他自己会不会熬呀?别浪费我的草药!”岳药圣问道。 徐愿拱手道:“学生不才,许诺帮先生熬药。” 岳药圣仔细打量徐愿一番,心中有了计较。 “我看你懂的不少,应该没事。我提点提点你,这草药啊得省着用,补多了也不行,你看看差不多给老头剩两株带回来。” 徐愿一抬头就看到岳药圣眼珠提溜提溜地转,明显就是在打什么主意,看的徐愿想笑。 “学生领命。”徐愿规规矩矩地答道。 “好,明天你就过去帮屈辞忙活吧,你经脉这事,老头也能帮你调点药,根本是治不得了,但是能让你少点痛楚倒可以。”岳药圣慷慨地开了口,徐愿自然不客气地应下了。 岳药圣这么想着,心里才舒坦了些,摆摆手放徐愿走了。 徐愿偷偷笑了笑,岳药圣的所谓圣人形象,在她心里,已经崩得差不多了! 可是正当她打算从后院离开,回到自己的小屋的时候,她刚好看到一道黑影忽地一下子躲到花丛中去了。 徐愿不是多事的人,本来不想管,但是没想到那黑影看到是徐愿,自己从花丛中蹦了出来。 “徐愿!”赵裕压低嗓子追了上来。 “你要干嘛?晚上不睡觉?沈皖呢?”徐愿停下脚步问道,“你这回可别弄出黑烟暴露自己,还有我可不陪你玩了。” 赵裕有些尴尬,徐愿刚好提醒她前几日的那堆尴尬事。 “哎哎,徐愿别这样!我们都是好姐们!”赵裕拉着徐愿的袖子说道。 徐愿看她不能撒手,叹了一口气问道:“说说你要干什么,太过格的,我可不陪你玩。” 赵裕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拉着徐愿坐下望天道:“就我们姐俩聊聊天。” 徐愿冷哼一声,表示她才不会真的相信赵裕不搞事情。 赵裕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说道:“还记得撞掉你一堆包子的那个修士吗?” 徐愿有些哭笑不得道:“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还记得?” “那当然!我可是望气师,见一面的人终身不忘!”赵裕情绪激昂地自吹自擂。 徐愿撇了撇嘴,她还不知道赵裕有天眼,她还把眼前这个神气十足的家伙当神棍。 赵裕看徐愿不捧场,讪讪地说道:“他就是棋圣派过来的那个大弟子,我绝不会认错的。” “你看上他了?”徐愿不敢置信地问道。 她在考虑赵裕这种跳脱的性格,一见钟情的可能性有多大。 “少胡扯。”赵裕怼了徐愿一下子,随后闷闷地说道,“我猜他知道我父亲是谁。” 徐愿少见赵裕脸上带了郁闷之色,不由心软地拍了拍她肩膀。她记得赵裕拿出那滴朱砂时的恋恋不舍,虽然嘴上说不在乎,心里还是想知道的。 赵裕有些话在心里憋得久了,而此刻月光如洗,如积水空明,让人凭生出几分孤独之感,不吐不快。 “也不怕你笑话,我虽然是沈家的表小姐,但是我觉得我跟沈皖的跟班没什么区别,沈皖说跟我翻脸就翻脸,说闹脾气就闹脾气,今天晚上又因为我有天眼没告诉她,使小性子,吵了一架,她先去睡了。”赵裕烦躁地说道。 “其实我真挺憋屈的,可是没办法,谁让我寄人篱下。”赵裕狠狠拽了两把头发,“我娘走了,我还不知道我爹是谁,我只能在舅舅家讨生活,我不低头,谁低头?” 徐愿早就发现这对姐妹性格差距很大,一个宽厚豁达,一个小肚鸡肠,两人相处模式,就是赵裕无限制地忍让沈皖。虽然赵裕心宽,但是她也有自己不能被触碰的骄傲,而沈皖有些时候也当真惹恼了她。 “你有天眼?”徐愿抓住了她关注的重点,“你这么有天赋,国师怎么可能不罩着你?” 赵裕顺势在小土堆旁揪了一根草叼在嘴中。 “我没跟别人说过。”赵裕沉默片刻后缓缓地说道,“我那时候小,在舅舅家里处处谨慎,生怕自己与别人不一样,惹了人烦,所以就瞒着。而后我大了,懂事了,我就更不能说了。” 赵裕扫了一眼徐愿,叹了一口气:“我毕竟是个外人啊!还有我就知道,沈皖肯定受不了我比她强,说出来就是糟心事一堆堆!还有沈皖是被家族最重视的子弟,我以为她也有天眼,我哪知道她的天眼是自己吹的呀!” 赵裕说完就把脑袋往衣袖里一埋,装鸵鸟状。 “那你为什么还是让沈皖知道了?”徐愿问道。 “哎!那时候那可怕的魔族就在我们身后追,我用天眼定位圣人所在,我怕我再藏着掖着,我小命就没了!”赵裕抓狂地说道,“你也在,你不知道吗?” 赵裕打量了徐愿古怪的神色,补刀道:“我忘了,你还真不知道,你那时候晕了。” “哎,想晕就晕,多好的技能啊!”赵裕又像鸵鸟一样缩起来了。 徐愿脸色顿时就黑了。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好像是徐愿是为了逃避才晕的。 不过赵裕这么郁闷,徐愿也就不和她一般见识,况且赵裕还贡献了自己最宝贝的一滴朱砂,徐愿大人大量地原谅她。 “你确定棋圣的大弟子知道你父亲是谁?”徐愿一阵见血地问道,“他当时怎么说的?” 赵裕托着腮无精打采地说道:“他说,我父亲如果知道我这么碎嘴,一定会气死过去。” 徐愿满脸黑线,“我觉得这可能只是他的气话。” 赵裕往后一躺,直接与大地亲密接触,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月亮,说道:“不是,棋圣的大弟子没准能算出什么来。而且他眼中那种神色不像是气话,而是像……痛惜?差不多吧!” “想知道就找他问清楚呗。”徐愿说道。 “可是我惹了他呀!”赵裕捂住脸道,“我哪里知道‘长发三千搔更短,从此萧郎是路人’这句打油诗是他写的,不过就在人前念叨两句,他就不依不饶地说教我。” 徐愿见识了,原来真的有男子愿意以女子身份写诗的,以前听说大部分闺怨诗为男子代笔,徐愿还不信呢!果然确有其事。闷骚! 徐愿清清喉咙道:“他既然都写了,大家也都传开了,闲话自然少不了,没道理逮住你一个人说。” 赵裕立刻来了精神,起身说道:“就是这个理嘛!不过也只有他这种小心眼的人才能写女子幽怨诗,我就写不来。我是知道他为什么故意撞我们了,因为他肯定听见我那时候说他闲话。” “可是我明明在夸他有才嘛!我又没讽刺他!他有什么不满的!” 赵裕终于找到知音,把一肚子抱怨都倒了出来。 徐愿闷头不吱声地听赵裕抱怨。赵裕说完了,气才顺了。 “你那滴朱砂有什么来历?”徐愿追问道。 赵裕歪头想了想,说道:“定情信物?” 徐愿忍住翻个白眼的冲动,这是什么爹娘,定情信物都这么别具一格! “别不信,是真的,我娘跟我讲,她是去北定关走亲戚才碰上我爹的。北定关魔族入侵,情况危急,我娘不知怎么就与家丁撞散了,而后就和我爹被困在一处。魔息将两人差点冻僵,迫不得已抱团取暖,情不自禁就做了那事,事后我娘瞧我爹长得好看,也就认了,而我爹当时没带信物,就把额头上的一点朱砂抹下来给我娘做信物。” “而后我爹就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名讳,沈家为了遮羞,就说我是我娘与赵家大公子的孩子,是忠烈之后。”赵裕幽幽地说道,“赵家本就是我娘去走的亲戚,而且那次魔族入侵,刚好赵家人死绝了,没人能站出来说声不是,所以我就这么定了。” 沈家还真简单粗暴,拿死人顶坑。 不过…… “额头上一点朱砂?”徐愿好奇地问道,“这应该很好找吧!” “我舅舅在找我爹方面并不热络,他不想知道让沈家蒙羞的人是谁。”赵裕郁闷地说道,“而我消息闭塞,五年前才知道童家男女必点朱砂,可是童家人多了去了,我还能登门去问谁是?” 徐愿被赵裕的话雷得外酥里嫩。 童家?原来赵裕姓童?四大军功世家凑齐了。 不过兰宫倒底算是个什么地方? 逃难大本营?双重身份俱乐部? 第二十七章 兰草 揽茝亭旁风景如画。 水面开阔,荷叶连天,初荷未开,一朵朵带着尖尖角的花骨朵阶次露出水面。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屈辞就立在亭内,神情平淡地望向天际,仿佛世间万事万物不挂心,虽入红尘,但纤尘不染,此情此景仿佛入了画,亘古不变。 徐愿有种错觉,仿佛屈辞站在那里很久了,久到千百年对他来说不过弹指一瞬,他翘首以盼,只在等一个不归人。 清晨的寒露沾湿他的衣摆,而和畅的夏风鼓入他的衣袖,显得他的身影愈发瘦弱,似乎有种随时羽化而去的假想。 徐愿三步两步快走跨入亭中,长揖到地,朗声道:“学生徐愿见过先生,令先生久候,是学生的不是。” 一语落下,屈辞转过身来,带上淡淡的微笑,沾上一点俗世的气息。 “不算晚,我也是刚到不久。”屈辞温和地说道,“昨日我已传书与岳药圣,他没难为你吧。” “多谢先生关心,岳药圣心善,并未难为学生。”徐愿答道,“反而准许学生为凌将军熬药。” 屈辞点了点头。 “那是最好了,那这几日你便留在我这边吧。” 说罢屈辞引着徐愿往自己的居所走去。屈辞属于兰宫原本的主人,自然选择自己喜欢的居所。而屈辞喜欢水汽,不光在搭了一座揽茝亭,而居所更是在白鹭湾。 两人沉默相伴而行,有些莫名的尴尬,徐愿便率先问道:“先生许诺为学生讲上古史,不知做不做数?” 屈辞从容地答道:“自然做数。” “那学生想问先生是否知道一种传说的香料,‘黄粱一梦’?”徐愿转了转眼珠问道。 屈辞淡淡笑道:“你们怎么都对这种传说感兴趣了?” 徐愿猛地一惊,不由追问道:“学生以为自己已经有些异想天开了,难道学生还有同好?真想结识一番。” 屈辞不疑有他,缓缓答道:“刚好,她也是一位丹修,看起来像北周人。” “郑渊?”徐愿试探地问道。 屈辞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徐愿并不纠结,毕竟屈辞是一个连吃饭都记不住的人,不能指望他能记住一个无关紧要学生的姓名。但是徐愿确信,如果真是北周的丹修,那郑渊的可能性最大。 徐愿现在有些担忧,难道月姬真的与北周贵族搭上线了?可能月姬真的要玩一票大的了。 “学生请先生赐教。”徐愿拱手道。 屈辞想了一会儿一边踱步在前走,一边慢慢地答道:“黄粱一梦的来历自然不必多说,邪神借着此香料控制了信徒。但是如今可以控制他人的药物很多,但是没有一种可以超过‘黄粱一梦’,因为‘黄粱一梦’可以增加愿力。” 徐愿问道:“先生所说的‘愿力’,可是信徒信仰的力量,可以决定神的神力?” 屈辞点头道:“没错。从前女娲是诸神之首,因为她垄断愿力。百姓都信奉她为‘人类之母’,无论祭拜河神还是山神,首先要祭拜女娲。但是邪神偏偏打破了这个传统,祭祀他的子民只祭祀他一人,摒弃女娲,甚至憎恨女娲,让天下的愿力第一次分裂,这才有之后女娲的陨落和诸神的黄昏。” “所以‘黄粱一梦’这东西,你还是少琢磨比较好。” 屈辞猛地转身对徐愿郑重地说教,而徐愿低头想着郑渊跟月姬之间又会有什么瓜葛,根本没有抬头瞧,就正好一头撞到屈辞的怀里去了。 那怀里的幽幽的兰草香气让徐愿有些窒息。 “学生失礼。”徐愿这一次很快就反应过来,退了一步请罪。 屈辞被徐愿吓了一跳,顺便也就把本要规劝徐愿的说辞忘到脑后了。 “无妨,”屈辞说道,他扶住徐愿轻声劝道:“还是小心些较好。” 徐愿面色微红,点了点头。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找郑渊好好说说,于是就把神游的魂拉回来。 抬眼一看,清凉的江风吹过,一股水汽扑面儿来,已经到了白鹭湾。 这白鹭湾并非是真正的湿地,而是人工挖凿的湖水而后故意设计而成。 不同于天机池周围花团锦簇,白鹭湾看似草木丛生、疯长无序,但实则阵法层层,机关重重,偶尔白鹭翩飞,芦苇摇晃,野舟横卧,自有一种不受约束的野趣。 “这里不好走,你跟紧我罢。”屈辞向徐愿伸出一只手。 屈辞的居所,徐愿自然是知道的。她曾经为了一块牌子,在屈辞的白鹭湾守株待兔很久,最终费力破了屈辞的阵法,不过屈辞竟然没有印象,以为自己的牌子丢了。 虽然徐愿已经破过屈辞的阵法,不过屈辞伸手引她,也就另当别论了。 徐愿谢过屈辞,握住屈辞的手。 温暖干燥,薄糨粗糙得恰到好处。 而屈辞那边却觉得徐愿的指尖凉得很,似乎无论如何都捂不暖的那种凉,他不由得动了动,将她的指尖握在手心里。 屈辞向那疯长的草丛踏出一步,一阵微风拂过,所有的植被都微微躬身,仿佛向屈辞行礼,而后恭敬地向后退去,为屈辞让出一条路来,如同夹道欢迎归来的王者。 徐愿被这阵势震惊了。 她整整用一个月破的阵法,就让屈辞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了,而且屈辞可是没有遵从任何阵法,只是轻轻踏出一步。 “这……”徐愿惊讶地望向屈辞,“先生这破阵之法,当真与众不同。” 屈辞淡淡一笑道:“这不是阵,我只是任由这些草乱长而已。” “这些草木是自愿为先生让路?”徐愿惊讶极了,她试探着去触碰两侧的草木,而那草叶仿佛有灵性一般卷曲起来,露出不知哪里长出来的尖刺,张牙舞爪得似乎要给徐愿好看。 屈辞瞧见徐愿伸手逗弄那桀骜不驯的草木,他不得不轻声呵斥道:“来者是客,不得无礼。” 就这平平淡淡的一声,那张牙舞爪的叶子立刻蔫了下去,把自己偷偷长出来的“小尖牙”也缩回去了,异常委屈地缩在屈辞的脚边,那模样好像在撒娇…… 这双标的植物,简直让徐愿大开眼界,加上目瞪口呆。 真不带这样玩的,不过一颗草而已,怎么能如此认主欺生? 她不禁想起自己上一次闯阵的时候,不得不算好每一次落脚点,生怕被这些欺生的家伙绑了去,那巨大的计算量,简直把徐愿这么一个乖乖完成“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三好学生逼吐了! 接到徐愿那控诉的小眼神,屈辞咳嗽两声颇为护短地解释道:“它们确实有些畏惧生人。” 徐愿偷偷翻了个白眼。 屈辞看到徐愿毫不掩饰的不快,不由噗嗤一笑,问道:“上一次你来去我这里取牌子,这些草木看来是给你气受了。” 徐愿鼓着脸,不答一词。 屈辞瞧着徐愿那样子,觉得可爱极了,想伸左手去戳一戳她的脸颊,但是想起前两次的“悲剧”,有些讪讪地放下了手。 徐愿看到屈辞有些畏手畏脚的模样,以为他还要帮自己捋顺头发,她便自己拂了拂碎发,轻声问道:“学生的头发又乱了?” 屈辞顺着徐愿的话红着脸扫了一眼,发现昨日徐愿毁了自己一根铁簪子,挖出了空心兰花,今日头发虽然绑的仔细,但倒底还是缺一根簪子,左右说不上对称。 屈辞有些懊悔,早知道,他就备一根簪子给徐愿,不过这似乎有些太亲密了…… 屈辞面露纠结之色,那神情让徐愿看去,仿佛自己头发乱的像个鸟窝。 不至于吧!徐愿心中打鼓,虽然她以前一直习惯用发带扎头发,入了兰宫才装模做样地学着用簪子,她都这样稀里糊涂的用了这么久,没人说过她仪容不整,今日还是特意梳洗一番的…… 两人静默片刻,觉得这气氛愈发地不寻常,趁着屈辞溜号,那些兰草们不安分地蔓到两人的衣角上,暗搓搓地将两人的衣角缠到了一起。 远远望去,芳草碧连天,而万绿丛中的两人,双手交握,目光虚虚实实地相对,倒是美的让人不敢直视。 等到那放肆的兰草已经缠到两人膝上,屈辞才缓过神来,而那兰草非常有心地在屈辞的注视下开出一朵小小的兰花,那兰花迎风招摇,向徐愿频频点头致意。 “真有意思。”徐愿瞧了瞧那摇摆的花冠,轻轻动手抚摸一下。 可是那小花竟然碰瓷!徐愿刚碰到它,它自己就落下来了。 “不是我摘的!”徐愿一边急切地解释道,一边瞪了那灵草一眼。 什么草啊!竟然这样欺负人! 可屈辞不以为意,他俯身拾起那掉落的兰花枝,那兰花迅速凝结成一根晶莹剔透的簪花。 徐愿看到这一幕,立刻就惊呆了。 “这,这是兰花精华?” 吐出兰花精华,那便算是认主了,难得一遇的好事,可是她徐愿何德何能? 屈辞也很诧异,这些兰草都是他养出来的,本就以他为尊,此时再次择主,除非…… 屈辞咳嗽两声,肯定是自己想歪了,他现在还不需要女主人…… “它们送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屈辞挽着那根花簪,不容拒绝地要插入徐愿的发髻。 此刻屈辞离徐愿很近,他这次没有心慌意乱,反而是徐愿内敛地低下头。 屈辞觉得这一瞬间似乎有些熟悉,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是这样并肩而立。他们共同沐浴在日月光华之下,而那时整个世界混沌而寂静。 “小兰,我们捏出几个泥人来,怎么样?这样它们陪着我们。这世界就不会这么寂寞了!” 他记得他答了“好”,随后的一切便是一堆凌乱的碎片,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 他不知那女子是何人,更不知那女子是否得偿所愿,更不知最后自己与她最终如何。 但是他一直在等,等她回来。 第二十八章 拉郎 徐愿留在屈辞的居所,两人磕磕绊绊的“同居”生活开始。 作为一个必须一日三餐但做饭极为难吃,一个根本不记不得吃饭而且不挑食的人,徐愿与屈辞的生活还算融洽。 徐愿饿了就去自己胡乱做一些东西,顺便把屈辞拉出来吃饭,而屈辞也是闭着眼睛胡乱吃两口,心思不知道在哪一本书里。 徐愿看着屈辞迅速解决她的“黑暗料理”,顿时目瞪口呆。 这人也太好养活了! 徐愿偏偏问道:“先生觉得味道如何?” 屈辞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徐愿,平淡地说道:“味道还好,有劳。” 徐愿看着屈辞翩翩离去的背影,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的那份吃食,顿时产生“我的厨艺进步了”的乐观猜想。 不过徐愿将药汤端给大娘的时候,她的乐观幻想立刻碎成了渣渣。 凌大娘很和善地看着徐愿,从容地接过徐愿的药碗,对徐愿礼貌地一笑之后饮下一大口—— 随后大娘的脸色就变了。 大娘抬头看向徐愿,一副“你要毒死我吗”的绝望表情。 徐愿心虚地取来丝帕小心为大娘擦嘴。 “能把一碗药熬出这个味道来,你也是个人才。”大娘夺过徐愿手中的帕子,特豪爽地擦了擦嘴,狠狠地瞪了徐愿一眼。 “我家屈辞也是可怜的,竟然让你这样的厨艺摧残着,唉。”大娘念念叨叨地说着,“没办法,谁让他偏偏挑中你了。” 说罢大娘又恨铁不成刚地瞪了徐愿一眼。 徐愿被这复杂的两眼瞪得有些发懵。 不对,大娘,你一定误会什么了! “学生确实手艺不精,但那药效绝不会减一分……”徐愿不能将心中所想直接说出,只好拱手解释。 可大娘还没听徐愿说完,就摆摆手道:“我不在乎你之前手艺如何,你之后这样可绝对不行。这样吧,你日后有时间就来食堂给我打下手,算我看在屈辞的面子上好心教教你,否则我家可怜的小辞啊,就被你这厨艺给糟蹋了!” 大娘说起话来像爆豆子一样让人插不上话。徐愿只能被动的听着,连脸上的笑容都僵了。 “大娘可能误会了,我与先生……”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什么事都不愿意跟我老太婆说,但是我虽然老了,可这眼睛还雪亮着呢!”大娘再一次打断徐愿结结巴巴的解释,“上次你们在食堂中碰到,我就瞧出不同来了。要不是你,小辞能让我多煮几碗馄饨。他那一天研究得昏昏沉沉的,偏偏见了你眼中才有了光,才好象见到你,他才是个真真实实活在世间的人。” 徐愿听大娘这么一说,心里并不排斥,似乎还有点甜甜的得意。不过,有些误会还是提早解决了好,她和先生之间本来就是清清白白的。 “大娘可能真的误会了,先生并不是沉于私情的人,学生能得先生的青眼,一是先生仁慈,二便是学生恰好与先生能说上几句上古史而已。”徐愿不急不躁地说道。 大娘眼中的光散了一些,有些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小辞这孩子闷得很,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不说,脸皮也薄,动不动就害羞,拉不开面子,但是他的心可是好的。他待你绝对是与他人不同的,我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大娘一眼一板地进入媒婆状态。 徐愿虽然不排斥,所以大娘说什么她都听着,任凭大娘将屈辞从小时候一直夸到大,仿佛他每一根汗毛都散发着香气…… 但是徐愿却被一件事情吸引了。 ”大娘亲眼见到先生诞下那日,百花齐放,兰草幽香,久久不散?“徐愿突兀地问道。 大娘笑道:“我这么大岁数扯什么谎,那时候全家人都以为小辞必定是一个风流浪子,因此他父母特别防着,不让他出去接触红尘闲事,可这关久了可好,他根本连那根弦都没有了!哎,最后还得连累我这个老骨头为他操心终身大事!” 徐愿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 “大娘老当益壮,志在千里。”徐愿拍着她的马屁道。 “人得服老啊,不如当年了。”凌大娘拍着徐愿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人就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胡作非为,一定要顾念自己的身体,否则这年老了真是难过啊!” 凌大娘望着窗外那一丛丛芭蕉,幽幽地说道:“当年我还能拎着风火棍追着魔族打,三天三夜不休息,碰到冷水狠狠灌一肚子,充了饥继续打,如今落了一身毛病。旬公子在我这个年岁的时候,就没有我这么不中用。” 徐愿根本不敢猜那“旬公子”倒底是何人,不过她闭着眼睛用膝盖想也知道是谁。 那必然是屈旬大师,想起凌大娘与屈旬大师的甲子之恋,徐愿整个人都不好了。 凌大娘似笑非笑地看着徐愿,说道:“这人年轻的时候就那么几年,一转眼就过去了,一定要做几件惊世骇俗的事来,才不辜负来尘世走一遭,比如那句‘有花堪折直须折’,我就喜欢得紧。” 徐愿一点也不傻,她知道凌大娘在暗示什么,但是屈辞现在对于她还没有那么重要,顶多是会让她见到有几分愉悦而已。 大娘看得出徐愿并不是很热络,便识趣地住了嘴,草草说了几句,徐愿就要离开了。 但是临行前,大娘突然问道:“那把落雪刀是你的?” 徐愿猛地一怔,知道自己肯定瞒不过,也就笑着反问道:“原来大娘也听说了?” 徐愿作为北周二殿下的身份在圣人之间已经不再是秘密,这点事情自然也瞒不过更为年长的大娘。 大娘似乎并没有揪住徐愿的身份不放,只是叹道:“那是一把好刀,配拿得起这把好刀的人,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徐愿被大娘这种简单的逻辑逗笑了。 “多谢大娘抬爱。”徐愿拱手一礼,“只是学生再也拿不起这把刀了。” 凌大娘怜悯地看了徐愿一眼,可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言未发,任凭徐愿端着药碗离开。 徐愿刻意忽略凌大娘的那种眼神。 “怜悯”和“同情”这个词真的很讨厌,它们从产生就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自从她的身份露出来,药圣也总不经意间流露出这种情绪,让徐愿烦得很。 你们这些家伙,难道看不出来我活得蛮逍遥自在的吗? 临近六月,这天也跟娃娃脸一样,说变就变,原本还晴空万里,刹那间就乌云密布,大雨滂沱。徐愿不得不找一处避雨地,可她这地方选的不好,碰到不想碰到的人。 “殿下。” 徐愿皱着眉头回头一看。 果然,除了那个神秘莫测的死脑筋郑渊,还能有谁? 徐愿抿了抿嘴,无奈地问道:“你有何事?” 郑渊三步两步走到徐愿面前,猛地行一个大礼,跪伏在地上,把徐愿弄得发愣。 乖乖,她可是根正苗红的二十一世纪的好青年,这些封建腐朽她可是连边都没沾过! 徐愿愣神的功夫,听到郑渊有些哽咽的声音说道:“臣恭喜殿下寻回宝刀。” 徐愿回过神就猛劲拉郑渊起来,可惜也不知道郑渊吃什么长大的,死沉死沉地她拉不动。 地上又湿又脏,郑渊怎么下去眼的! 无奈她只好扑通跟郑渊跪倒一块。 这样两人视线齐平,感觉还好一点。 郑渊这回可不干了,死命拉徐愿起来。 “哎,早这么说话不就好了?”徐愿拍拍膝上的尘土,完了得换衣服了,但是她没在乎这些小节,她得集中精力应付郑渊。 郑渊不明原因地泪流满面,“殿下,你可记起了?” 徐愿觉得自己的小心脏颤了颤,什么美人含露之类的,不要太美。 哎,忠臣什么的,最可怜了。 徐愿避过郑渊的问题不答,只好含含糊糊地说道:“刀回来,我也用不了,该什么样子还是什么样子。” 但郑渊盯着徐愿琉璃色的瞳孔郑重地说道:“殿下勿忧,臣拼劲全力也会帮殿下恢复一身修为。” 这信誓旦旦的口气,让徐愿很不安,她突然灵光一现,猛地拉住郑渊。 “停停!你到底怎么打算的?”徐愿急切地问道,“你少唬我,藏书阁中的书,我可是一本不漏地翻过,正经路子恢复经脉绝无可能,你可别做不该做的事情!” 郑渊面露微笑地看着徐愿,伸手拂去徐愿垂到额前的一缕碎发。 “殿下认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郑渊反问道。 “当然是杀人放火的事情不能做,损人利己的事情不能做……”徐愿觉得自己真是绝对的三好青年,应该带一个闪亮亮的红袖章。 “窃钩者盗,窃国者侯。”郑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随后面向徐愿,轻叹了一声,“殿下还是太善良了。如果殿下当年心狠手辣一些,宰了海东青那个畜生,现在绝不会如此。” 徐愿被郑渊的话说的直懵。 什么叫宰了海东青?这又跟那个扁毛畜生什么关系? 不过,徐愿终于抓住头脑中闪过的灵光。 “‘黄粱一梦’,你们倒底想做什么?!”徐愿呵斥道,“你与月姬是一伙的?!” 郑渊笑容依旧,“我就知道所谓‘鬼面’一定是殿下,当年殿下就嫌自己长得小,不足以威慑众人,不以真面目示人,偏偏央求陛下打了一张狰狞的面具。” 徐愿被郑渊说的有些不舒服,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的确,她就是觉得这张脸太嫩了,拐带着她整个人的智商都降低了。 “所以那个古方子是你讨来的?”徐愿回神,继续追问不放。 “殿下好奇,就去巫山派一看,没准自己就有了答案。”郑渊神秘地笑了笑,不等徐愿再次抓到她,她已经消失不见了。 徐愿猛地追了两步,大雨遮挡视线,愤愤地说道:“灵力强,会瞬移,了不起啊,说单方向终止谈话就终止谈话,你以为你谁啊你!” 想起巫山掌柜和郑渊如出一辙的逃避路线,绝对把徐大小姐惹火了! 第二十九章 泥偶 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徐愿气呼呼地走回屈辞的白鹭湾。 头顶插着那根独特的兰花簪子,这些成精的护短的草木们也乖乖地为徐愿让出一条道来。但是徐愿一点都没领情,她朝偷偷把种子挂在自己裤脚上的苍耳踢了几脚,看那草木摇摇摆摆,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下去,她心里才平静了些。 算了,她倒底生哪门子的气呢,郑渊与月姬胡闹,就由她们胡闹去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惹到自己头上再说呗! 反正没人招惹,她还继续当没心没肺的徐愿好了。 她刚打算打开屈辞的房门,就被屋内杂乱的脚步声吓了一跳,让她突然警觉起来。 这脚步声一定不是屈辞的。 屈辞的脚步声异常的轻,仿佛浮在空中一般,只有关澈那样的武人才会旁若无人地踩着扑通扑通直响的步伐,并把一副“大爷我就不讲究,你来打过我呀”的欠揍神情挂在脸上。 难道有人闯入屈辞的小屋?意欲何为? 徐愿紧绷的神经,她根本没想到可能有人来拜访屈辞,因为她已经亲眼目睹这个家伙倒底有多宅,一个为了不动地方可以不吃饭的人,可见他宅的境界之高,绝对达到门可罗雀的程度。 所以徐愿产生的第一个念头,那就是屈辞被胁迫了! 会是谁?难道是那个跑掉的魔物? 徐愿屏住呼吸,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匕首,悄无声息地绕到窗边,扒开层层叠叠的爬山虎,向窗内望去—— 果然一个壮硕的黑影正横在屈辞面前,而他的身侧还有一个踱来踱去的摇摆的身影。 徐愿下了决定,屈辞一定是被挟持了!没准就是无耻的魔族! 徐愿咬了咬牙,此刻她要是跑去求助,不知道她回来,屈辞是不是就被魔族吞成一片白骨了!她根本拖不起! 徐愿眯着眼睛,找好一个绝佳的角度,悄悄刺破屈辞的窗户纸,挑着那个背着身子的傻大个不注意的时候,吹入一股效力非常足的“红颜催梦”。 她在等着香料起作用,半晌没用!连屈辞都没有半分困意。她的香料失效了? 徐愿把那香囊丢一边,拿起匕首。 那黑影竟然非常从容地搭上屈辞的肩,离屈辞的脖颈只有一寸之遥。徐愿实在等不及了! 原身留在她身上的那种战斗的本能让她热血沸腾。 她猛地破窗而入,一脚将窗纸糊在那个走来走去的身影身上,手中的匕首准确地扎在那个“威胁”屈辞的身影的后心上,一系列动作利落地让人无可指责。 屈辞呆呆地看着近乎从天而降的徐愿,仿佛被吓傻一般毫无动作。 被徐愿刺中的那人并没有像徐愿预想中那样倒下,反而转过身来,要看看背后下黑手的是何人。 徐愿自然不能让他如愿,徐愿猛地踢中那人的太阳穴,踩着那人的脆弱处,朝那个被窗户纸蒙住而不断挣扎的人身边,匕首飞快的划过那人的脖颈。 徐愿喘息着回头应对那个缓缓站起的打不死的“小强”。 徐愿看着那人猛地拔高身量,似乎比刚刚还要强大,而身后本应被断喉的人也站起身来,形成合围之势。 徐愿脸色一白,她自不量力了。 “先生!”徐愿不打算与这两人缠斗,她只要救出屈辞就好。 徐愿气喘吁吁地拉起屈辞的臂膀,连拖带拽地将他往窗外带,屈辞还不配合,总想废话些什么,徐愿最后一丝耐心消失,一把将屈辞丢了出去。 但是屈辞的离开似乎刺激的那两人对徐愿的攻势更加猛烈,一把匕首简直拆东墙补西墙,那种如火一般焦急在徐愿心底燃起。 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突然对自己弱小的唾弃占据了徐愿的心里。 这就是她自甘堕落的结果,这就是她不求上进的结果!如果她恢复自己的一身修为,她还会把两个小丑放在眼里?! 火一样的疼痛在经脉之中流窜,但是徐愿没有退缩,只是在心底慢慢呼唤着“落雪”。 不消片刻,落雪刀横空出世,徐愿借着刀锋逼退两人。 果然,这世上邪祟之物难与”落雪刀“的光芒争锋。 虽然徐愿用不了灵力,但是也不代表她完全不记得原身已经形成肉体记忆的剑招。 徐愿举起刀横劈向那两人,一招“八月飞雪”向那两人逼去。 这一招并不损耗过多灵力,只是要求“快”,刀锋阵阵,如寒风过境,银光碎影,如雪花翻飞。 下一招“万树梨花开”,正是应了那句“胡天八月即飞雪,千树万树梨花开”。 虽然没有灵力加持,看起来一点特效美感都没有,但是确实有用的很。 不一会儿那两人的衣服就被徐愿划碎,皮肉如梨花般翻起,剑气透入内府,躯干碎成数段,骤然倒地。 徐愿望着倒下的两人,看了看落雪刀,恨不得亲它一口。 神兵果然是最好的作弊器,就像魏衍那小子手里拿一把“日出”,糊弄一个假的“青天白日”,也像那么回事。 这一次徐愿近距离凝视着手里的落雪,她眼尖地发现那刀背上竟刻着一行字,“荡尽天下不平事”。 徐愿猛地一颤,无法控制地陷入原身的回忆。 原身确实是年少成名,一次狩猎比试脱颖而出,拔得头筹,那绑着手臂上鲜亮的红绸,与那在北风中冻得通红的小脸交相辉映,让人啧啧称赞。 母皇将她领入宝库选赏赐,可她看遍宝物,只选中一把落雪刀。 “你知道为什么这把刀叫‘落雪’吗?” 母皇的声音柔柔的,满含着期待和爱意。 “落花无情雪有意,荡尽天下不平事。”徐愿年幼脆脆的声音响起,“母皇赠与儿臣这把刀,那儿臣决不负母皇所望!” “好孩子!”母皇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北周的希望都落在你身上了。” “天下不平事……”徐愿从那回忆中缓过神来,“这把刀跟着我,当真是屈了。” 可是没等徐愿惆怅完,屈辞就拼命地跑进屋来,呆呆地看着被徐愿消灭的两个“敌人”。 “我的泥偶!”屈辞痛心疾首地看着倒地碎裂的泥偶。 徐愿诧异地低头一看,果然术法失效,只是两个泥人而已。 “傀儡术?”徐愿吃惊地喊出声来,“这……怎么能有这么逼真的傀儡!” 屈辞多年的心血被徐愿给毁了,他看向徐愿的目光有些不善。但是他也不是不通道理的人,明明徐愿刚刚还“舍己救人”地“救”了他一把,虽然他根本用不着徐愿来救。 屈辞斟酌着词句,避免自己的怨气流露出来。 “你还是歇息……” 可不等屈辞把话说完,徐愿突然腿一软,就直挺挺地倒下了。 屈辞目瞪口呆地看着两败俱伤的泥偶和徐愿,心里天人交战,最后倒底是徐愿更重要些。 徐愿本来就是一口气撑着,而发现自己可笑得连人与泥偶都没分清,这所谓的一场战斗就是一场笑话,根本什么危险都没有,心里的气一松,直接就倒下了。 落雪刀再一次啪嗒一声坠地,仿佛一声无法挽回的叹息。 等徐愿再次醒来的时候,屈辞正坐在她的床边“点头”,一副明显困倦得不得了的模样。 徐愿看着屈辞那迷迷糊糊的样子忍不住发笑,结果她这一笑,屈辞就醒了。 “你,你简直吓死我了!”屈辞有些结巴地说道,“我把岳药圣请来,才知道你经脉有损,不得过分使用灵力的。这次是我对你不住了。” 徐愿想摇摇头,结果头痛得很,让她一点不想动。 “不怨你,是我鲁莽。”徐愿无语地想起自己那可笑的“被迫妄想症”,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那两个泥偶,真的那么像人?”屈辞压抑着兴奋问道。 屈辞的重点明显就不对劲嘛!徐愿腹议道。 “的确很像,”徐愿带着一股怨气说道,“动作敏捷,力道十足,而且恢复功能强大,跟打不死的小强似的,如果我没唤出落雪刀,我这小命可就没了!” “难道先生没看到吗?” 徐愿睁开眼睛瞪了屈辞一眼,这个痴人,他在旁边一定不错眼珠地欣赏自己成功的泥偶,早忘了自己那可是真正的生死攸关!!! 屈辞面色通红,轻咳了两声,细弱蚊蝇的声音说道:“这都是我的过失,我……” 我哪里知道你上一秒飒爽英姿,下一秒倒地不醒!屈辞委屈地辩解道,但是这种话说出来太不君子,君子要勇于承担责任。 “我会帮你,直到你好起来。”屈辞信誓旦旦地说道,就差举手发誓了。 徐愿知道屈辞现在肯定天人交战,一方面为泥偶的成功兴奋,另一方面又为自己受伤而愧疚。但是徐愿并不是的得理不饶人的人,她也不想揪着自己“弱爆了”的身体不放,她主动问起那两个无辜的泥偶。 “那两个泥偶,是不是彻底废了?”徐愿问道。 “无妨,我已经研究明白一点门道,可以再做。”屈辞嘴角微翘,还极力压制着。 徐愿瞥了屈辞一眼,不解的问道:“先生为什么要做那么大的泥偶?傀儡术都是捏那种小泥人,传个消息,偷窥点事情,最凶恶的也不过是贴上仇敌的生辰八字去寻仇,哪有像先生做的那样,跟真人无异。” 屈辞笑容渐渐化为苦笑,他无助地低下头。 “我不知道,”他垂头丧气地说道,“冥冥之中,我记得我应该做这件事,为她做这件事。” 屈辞想起那遥不可及的记忆,那个守着他为他浇水的女子,那个想让世界更热闹而捏泥人的女子…… 他似乎别无所求,只是想达成她所愿而已。 徐愿撇了撇嘴,不理屈辞似是而非的话。 “先生大概看上古史书看多了,把女娲娘娘的使命揽到自己身上来了吧!” 徐愿本是戏言,可她睁开眼便看到屈辞黑溜溜的眼睛哀怨地盯着她,吓得她立刻把眼睛闭上了。 什么情况,睁眼方式不对。 可是没等她再装睡,岳药圣那熟悉的骂声就到了。 “小丫头,你装什么睡,老头的药让你三更醒,你拖一柱香都不成!” 第三十章 探病 “你这孩子就是不爱惜自己,”岳药圣忙忙碌碌地在屈辞的小屋中进进出出,各种草药不要钱一样往药罐子里丢,一边搅拌一边瞪徐愿一眼,“你不知道自己的经脉有多脆弱,半点灵力都经不起,你还敢拿出你那把刀来比划。” 徐愿乖乖地躺在床上,一声都不敢吭,这时候的岳药圣堪称独断专行。 刚刚屈辞只不过是目光直视徐愿,对岳药圣产生干扰,直接被岳药圣不留情面地赶了出去,根本不管这算不算“鸠占鹊巢”。 徐愿有点无聊,她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岳药圣的训,眼睛不安分地左转右转。 岳药圣终于忙活完,把一碗滚烫的药塞到徐愿的手里,绷着脸说道:“喝了它,然后安安分分地修养,最近什么事都不许做。” 徐愿看出岳药圣心情不虞,那阴影面积已经快超出他的脸盘了,徐愿麻溜地捧着药碗就要一口闷。 但是不等她舌头刚沾到药汁,那药味冲入鼻孔,就让她嗅到那超乎寻常的黄连的味道,她瞥了岳药圣一眼。 岳药圣不耐烦地咂咂嘴,催促道:“快喝,凉了药效可就过了。” 徐愿抿了抿嘴,苦着脸,捏着鼻子把药倒进喉咙里,尽量减少药液与味蕾的接触。 刚吞下去,徐愿就眼泪汪汪地看着岳药圣,那神情幽怨地堪比被偷了肉骨头还被踢了一脚的小狗。 岳药圣这才好心地倒一杯水来给徐愿,拍了拍徐愿的后背。 “老头告诉你,要是让我在发现你打什么坏主意,再受伤落到老头手里,那药可绝对会比这份苦上百倍。”岳药圣得意洋洋地说道。 徐愿迫不及待的把水咽下,冲淡口中那股惨绝人寰的苦味,缓了缓说道:“岳药圣,按您这么加下去,这黄连也会涨价的,最后您可就真亏了。” 不说起这一茬还好,说起来岳药圣肉疼地瞪了徐愿一眼。 这小妮子病的时候巧,凌嫣省下来的那点兰草都给徐愿用了,最后岳药圣还是一点没留下。 不过岳药圣最后大人有大量地叹了口气,医者仁心,岳药圣不会放着徐愿不管,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徐愿啊,别管你以前是谁,既然徐长风那老东西认准了你,看在我和徐老头的交情,我就不能放着你不管不顾,但是我还是得提醒你,往事如烟,还是随它去吧。” 徐愿微微一笑道:“岳药圣这话说的,学生真不知道自己从前什么人,徐愿睁开眼就被义父救了下来,这份恩情,徐愿铭记肺腑。” 岳药圣叹了口气,拍了拍徐愿的手背,让她安安稳稳地躺下来。 徐愿假装困倦,闭上了眼睛,但是岳药圣竟守在徐愿的床前,盯着徐愿瞧,半天没有动。 最后摸了摸徐愿的额头,嘟嘟囔囔地说道:“萧乾那小子不地道啊,生生毁了这么个人物,罪过啊罪过,唉。” 徐愿心中存下一点疑惑,当年雁山一战倒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记着是魔族毁了她,而药圣却说南陈帝毁了她?难道说魔族与南陈帝还有什么关联? 徐愿苦思不得其解,慢慢药起了作用,昏昏沉沉地睡去了,连岳药圣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她半夜突然惊醒过来,发现窗户传来阵阵拍打声,真是活活能把鬼吓个半死。 徐愿胆大得很,挑着一点灯就凑到窗边去看,这窗户还是今早岳药圣请人来新安上的,特地请棋圣加上几道阵法,牢固得很。 灯火摇曳,徐愿隐隐约约看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细听还有两人嘀嘀咕咕的声音。 “你这方法太蠢了,你这样子跟强盗有何分别?”一个低哑的声音抱怨着。 “你就知道说我,那你说怎么办?走窗户怎么也比走门好,不容易被发现啊。”一个略高的声音不服不忿地辩驳道。 “可是你这窗户进得去吗?”那个低哑的声音反驳道。 “那门也不确定就能进去,没准一会儿徐愿听到了,自己出来了……”另外一个人有点委委屈屈地说道。 “你可别扯了,徐愿那家伙睡起觉来跟猪一样实,那边打雷她都不带醒的,翻个身继续睡!” 徐愿本来听墙角听的蛮开心,没想到何怡不光当面说她坏话,连背后都说她坏话,真是不像话! 徐愿悄悄熄了灯,从门出去,绕道那两人背后,伪装出阴森的声音说道:“你们两人深夜造访我的祖宅,有何见教?” 关澈被吓了一跳。 相比南人,北人对鬼神更加敬畏,关澈深受家乡的鬼神之说影响,以为自己真的冒犯了屈家先祖,惴惴不安地几乎要行礼赔罪。 何怡可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可是根本不怕徐愿的转神弄鬼,不客气地说道:“是驴是骡,拉出来溜溜,你是人是鬼,也现身说法才算数。” 关澈一边拦着何怡出言不逊,一边有些怀疑又有些敬畏地瞧徐愿藏匿的方向,不知所措。 徐愿倒底忍不住笑了起来,暴露在两人视线之内。 “果然是你这个皮猴!”何怡恨恨地把徐愿从草窠中拉了出来。 关澈闹个大红脸,看样子很想给徐愿两拳,但是又碍于徐愿有伤。 “你还真信啊!”徐愿终于止了笑,垂了关澈的肩膀一下子。 关澈抿着嘴,瞪着眼睛教训徐愿道:“鬼神之名不要随便乱用,我家三叔他二大爷就曾经……” “哎呦,行了,”徐愿才听不惯关澈说教,看向何怡问道:“你们两个怎么穿过这里的草木?” 何怡瞪了徐愿一眼,这才说道:“听说你又晕倒了,我们偷偷跟着岳药圣进来的。” “圣人竟然没发现你们?你唬谁呢?”徐愿啼笑皆非地问道。 “可能岳药圣默许我们跟来吧。”何怡坦然地说道,“不过这里的草可真是挺邪门……哎呦!” 何怡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手臂上一痛,竟然是被枝条抽了一鞭子。 “这就是典型的现世报,让你说它们坏话。”徐愿偷笑道,“什么邪门,人家明明是生了灵智,认了主。” “这就是生了神智?”何怡大惊失色地看着那一丛丛月光下吐纳的草木,“百年难见一回,连大娘的梧桐树也是将将有了神智,可为何偏偏在这里有这么多?” 徐愿也想不清楚这件事,不过想到屈辞生来千花万树竞相来迎,看来这玄机就在屈辞身上,但是徐愿不打算与自己的两个死党分享,屈辞的秘密,最好成为只有她自己得知的秘密。 “你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闲聊?”徐愿转开话题。 何怡恨铁不成刚地说道:“闲聊?你以为我们有那么多空闲,听说你又昏倒,看看你是怎么作成这样的。” “没什么,就是闲来无事把那把宝刀拿来耍耍。”徐愿避重就轻地说道。 关澈木讷半天眼中多了神采,惊讶地问道:“你也有了把宝刀?什么刀?” 徐愿不答,落雪刀的名号太大,关澈就算是北周的平民子弟,听到落雪刀也能猜出她的身份来,徐愿还不想告诉他。 “你就别问了,她都这样了,难道你还想让她唤出来给你看看?”何怡看出徐愿有心不答,只好转移关澈的火力到自己身上来。 “你们……真没意思。”关澈蔫蔫地说道。 徐愿发现关澈有些不寻常,怎么从原来人来疯的二哈突然变成蔫巴巴的二哈了? “哎,关澈,你这是怎么了?一副抑郁寡欢的样子。”徐愿关心地问道,突然脑中灵光一现,问道:“是不是常小姐难为你了?” 关澈有些孩子气地撅着嘴,倔强地摇了摇头。 徐愿看向何怡,何怡也一脸一言难尽。 这是怎么回事?徐愿瞪着眼睛扫视着这两人,她刚刚离开不到一周,就有人上门欺负她罩着的人了?!太不像话了! “何大,你老大的风范呢?你说说怎么回事!”徐愿追问道。 何怡小心地瞥了关澈一眼,把徐愿拉到一边来。 “还能什么事,自从上次常小姐借着手疼让关澈喂饭之后,这就成惯例了,每次吃饭都得关澈来伺候。本来两人你情我愿,这也算情趣,我根本没管,可是让武圣看到了,这事就变了性质。”何怡幽幽地说道。 徐愿想起那日爱女心切的男子,心中了然。 “武圣必然是怪罪关澈,以为关澈占常小姐便宜。”徐愿猜测道。 “不止如此,”何怡叹道,“你也知道关澈那没出息的家伙,见到武圣的衣角都满眼冒星星,武圣以为他是包藏祸心,有意通过常蕴来接近他,所以看到两人有说有笑的亲密样子,当时就怒了,直接将关澈丢出了岳药圣的天机池。要不是岳药圣拦着,武圣不知道要把关澈如何。” 徐愿皱起来眉毛,一股不平之气积郁在心中。 “常蕴如何表现?就任由关澈被丢出去,不加解释?”徐愿质问道。 何怡叹了口气说道:“圣人发火,闻之变色,常蕴虽然是武圣的爱女,当时也畏惧圣人的威仪,脸色苍白,一言未发……” “狗屁的威仪!”徐愿忍不住爆了粗口,“他是圣人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莽撞行事,污蔑他人,甚至直接动手?” 徐愿此言一出,忽然一只鸟怪叫一声,呼啦啦地从树边飞了起来。 “不好!”徐愿察觉到竟然被偷听了,她敏捷地拔下几根草枝,对它们吹了一口气,借着自己头上那根兰花簪子的力量命令道:“听我命令,围追堵截!” 手中那本来看似柔弱的草叶就化作长箭一般坚硬的暗器,直接冲着那道报信的黑影去了。 那黑影并不凡,三下两下躲过徐愿的攻击,飞到天际。 “那是什么?”何怡轻声问道。 “海东青。”徐愿轻声说道。 天上突然凭生惊雷闪电,悬于头上,似乎随时落下。 第三十一章 兰香 海东青送信成功,徐愿一言惹怒武圣,天出异象,那悬于头上的雷霆之怒,让何怡和关澈都有些胆战心惊。 当时两人可是亲眼目睹武圣的怒火,徐愿并未在场,只是在路上受了一场雨淋的无妄之灾而已,对圣人的怒火并没有直接的感官,所以无知者无畏。 何怡与关澈两人纷纷请罪,可徐愿还高地昂着头,做着她不解风情的“笔架山”。 何怡悄悄地拉着徐愿的衣角,催促道:“你与圣人较什么劲,赶紧服软请罪罢了。” 徐愿一不动百步摇地盯着那凝结的雷霆万钧。 “我偏要看看,这世间还有没有是非对错了!难道圣人就不需要遵从天下公认之道了吗?” 何怡根本拉不动徐愿,只能求助地看向关澈说道:“还不帮帮忙!” 关澈抬头看向徐愿,却被徐愿那冰冷的眼神看的心里发怯。 “关二,你为什么跪着,难道你有错吗?”徐愿居高临下地问道,“没错就给我站起来,挺起你的脊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武圣不觉得你巴结他都巴结到常小姐那里去了吗?你就让他看看你的傲骨!”徐愿训斥道。 关澈微微动摇。 徐愿再接再厉地说道:“崇拜圣人是可以的,尊重强者,仰慕强者,这是我们的美德,但是我们绝不能妄自菲薄,在圣人面前就相形见绌。我们虽然弱小,但是莫欺少年穷,谁知道有一天我们能不能登临圣人境!“ ”还不起来!” 徐愿这一言如同当头棒喝,醍醐灌顶,让关澈长久以来修行上的瓶颈突然碎裂,自从戴上“北人”这顶帽子之后积郁在心中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许久的全身精神一振,猛地站起身来,带着泰山压顶一般的威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我没错。”关澈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此时全身的经络大开,沟通着天地之气,雷霆之势趁机在他体内肆虐,属于他的力量和新生的力量在步步紧逼,他的经脉被迫撑大,向另一境界进阶。 “我关澈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与魏潜一战,知晓本心,我对常蕴有情,而此情不悔,我敬仰圣人不假,但也容不得圣人错怪,我今天在此,敢请一战。” 关澈开始进阶,他周围形成灵气的漩涡,与那霹雳火爆的雷霆对抗起来,徐愿虽然站在关澈身边,受他的灵力流动影响,撕扯得全身经络无处不痛,但是她依旧挺立着,她要为关澈赢回公道。 那低垂已久的雷霆突然落下,而关澈也蓄势待发,要硬抗下来! 窗外风吹雨打,屈辞自然早就被外面的阵势吵醒,虽然知道外面的战局,他此刻心里又是天人交战。 他倒底出不出头帮忙? 他屈辞一直都是能躲就躲,从不沾染是非,这才让他安安稳稳地长到这么大,隐藏起自己满身的秘密,但是他真的任由徐愿他们三人在他的院落里接下武圣的雷霆之怒吗? 可是那是徐愿啊! 他的心缩紧了,下定了决心。 屈辞披上衣服,走出了屋门,在那雷霆之怒将与关澈硬碰硬的时候,他淡然地拾起一枝还未盛开的兰花骨朵,轻轻在符纸上画下一道符,将符贴在兰花枝上,口中念念有词。 突然兰花迅速盛开,随后花瓣从花枝上飘然落下,洒落满地。 屈辞轻描淡写地吹了一口气,那些兰花花瓣就飘然而起,散向整个院落。 香风阵阵,花瓣所到之处,所有尚未盛开的花朵都纷纷开放,一片生机勃勃,蓝色穹顶笼罩着整个白鹭湾。 雷霆降下的瞬间,蓝光与霹雳猛地碰撞,将徐愿等人护在光下,花草顿时被劈的外焦里嫩,可徐愿等人完好无损,只剩下满院枯草遍地,娇花不在。 徐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自愿奉献的已生灵智的草木,心痛不已,回头望去正看到屈辞的身影。 屈辞依旧不修边幅地只披了一件外衣,夏风吹的衣袍翻飞,甚至露出了里衣,凉意刺得屈辞还有些哆哆嗦嗦,但是徐愿却一点也不想笑了,她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看着他。 屈辞身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蓝光,眼中奕奕有神,身材挺拔,仿佛一株不屈的兰草,随后独属于屈辞那令人陶醉的兰草香气就幽幽地飘散出来。 本是王者香,托根在空谷。俗人哪解此,无人亦自芳。 那香气绕着徐愿的经脉走了一圈,犹如河水浸润过干涸皲裂的河道,让徐愿周身寒意退散,暖意横生,舒服得难以用语言形容。 屈辞捕捉到徐愿那惊异的目光,淡然一笑,举着手中的残枝,念念有词道: “残花泥上千花放,病树丛中万木生。”一令下达,新旧之态颠覆,千万花为屈辞而开,抽芽发叶,而刚刚化为焦土的花朵,也“化作春泥更护花”。 “雨露不均光不匀,君正风光我正穷,凭何先到即先得,我辈不甘蓬蒿人。” 一语唱罢,屈辞身边的百草也俯身倾听,开悟得道,立刻疯长起来。白鹭湾的风光再现,仿佛在于武圣的雷霆之怒示威。 每一根生长的一道草木,在白鹭湾上都仿佛丝线织起密不透风的大网,层层叠叠地将白鹭湾守护起来,不给那雷霆第二次机会。 果然不久,雷霆便散去了。 徐愿不得不重新正视屈辞之能,一种直觉摄入她的心神,他绝不仅仅是一个炼器大师,他更是能够恢复自己经脉唯一的人…… 屈辞看着徐愿呆呆地看着自己,刚刚的狂风大作吹乱了徐愿的长发,点点兰花花瓣藏在她乌黑的秀发之中,平添一种若隐若现的风情,更有甚者是嫣红的唇瓣上也沾着一片兰花瓣,这让屈辞呼吸一颤。 他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慢慢向她走去,轻手轻脚地打算取下那片顽皮的花瓣。 “先生?”徐愿骤然清醒,躲过屈辞的手指,而屈辞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失礼,自然地收回自己的手臂。 两人的逾制直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一瞬间的情不自禁后,屈辞又恢复旧时的方正君子。 这一次,何怡没有察觉出异样来,但是关澈刚刚进阶,耳清目明,还初尝情滋味开了窍,在那细微的动作中嗅到了不同的意味。 关澈咳嗽一声,打破屈辞与徐愿两人的旁若无人,轻声答谢道:“多谢先生援手。” 屈辞有些恍恍惚惚地瞧了关澈一眼,没认出他是谁,只好轻描淡写地客气道:“无妨。” 随后再看向徐愿,认真地说道:“来者是客,带他们二人去客房休息吧。” 徐愿朗声应道,自然而然地嘱咐道:“请先生回屋歇息,学生自会安排。” 关澈警铃大作,瞧瞧,徐愿都有女主人的味道了,她自己还不觉得! 屈辞点点头,放心地回去歇息了。 徐愿回头看着带有审视目光的关澈还有全程心不在焉的何怡,拉着两人的袖子说道:“走了,还要在这里站一夜不成?” 何怡也有有些倦了,自然就无可无可地随着徐愿往客房的方向走,可关澈刚刚进阶完,精神得可以与人在大战三百回合,可是现在没人陪他打架,他就把心思都放在挖掘徐愿与屈先生上了。 “徐老三,我觉得你应该长点心了。”关澈带着一点过来人的优越感说道。 徐愿瞟了关澈一眼,还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发烧啊!怎么还没被雷劈到,人先傻了。 关澈与徐愿之间的默契,早就让关澈可以猜出徐愿那一眼的意思,顿时气地鼻子冒火。 关澈想到:好呀,我这边担心你,你竟然狗咬吕洞宾!既然如此,也别怪小爷实话实说,不给你留面子,哼! “徐愿,你与屈先生……” 关澈刚说个头,徐愿就炸了。 她叉着腰一把拉住关澈的耳朵,看似“耳提面命”地说道:“刚接受完人家的恩惠,就再背后说人家坏话,你把那些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啊!?” 关澈被徐愿说的恼怒,愤愤挣开,哪怕耳朵受罪,他再也不管徐愿这个不识好人心的家伙。 何怡站在前面看身后两人闹,不由催促道:“还闹什么,再不快走,都后半夜了,再拖下去天可就亮了。屈先生护我们一时,可不能一直护着我们,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关澈,你不歇息好了,小心明天被人连皮带骨头一起吞了!” 关澈被何怡一激,不平地说道:“小爷我可进阶了,明日就算魏潜那杀神来了,我都能拼一拼。” “你就少吹了吧。”徐愿不客气地揭老底。 何怡突然若有所思地问道:“说起魏潜,你们可知道魏衍如今如何了?” 关澈不在乎地说道:“当然是还在地牢里了,圣人下令关人,还能有差错。” 徐愿撇嘴,瞧瞧,说起武圣,这记吃不记打的,还一脸信任,真是活该被人打,作倒插门的女婿。 “哎,不过我们兰宫应该就一只海东青吧,难道武圣也养了一只?” 何怡白着脸没言语,徐愿也不说破。 身为魏衍的铁哥们,段濯,他倒底与武圣有什么关系? 第三十二章 玄鹤 清晨,徐愿一如往常一样在锅里煮了粥,留给晚起的屈辞。 “哇,你什么时候这么贤惠?”关澈三步两步跑了进来,趁着徐愿不注意就把锅盖掀起来嗅了嗅,被徐愿黑着脸压了下去。 一锅好东西,可惜闻着味道就有些不对。 “你这是做大杂烩?”关澈不满地撇撇嘴,“好料都是好料,但让你这么一锅煮下去,好像喂猪吃的。” 徐愿脸色更黑了,抄起马勺就照着关澈脑袋消了一下。 “你才是猪!” 关澈脸上表情有些微妙,他问道:“难道你是给屈先生做的?” 徐愿一脸理所当然道:“当然。” 关澈欠嘴地嘟囔道:“也真难为他能吃下去。” 徐愿立刻就火了,一脚踢在关澈臀部,喝到:“滚出去!” 关澈立刻乖乖地滚了。 何怡看着滚出来的关澈,心中明白,想在这里蹭早饭是不成了,只好朗声说道:“我听说这几日食堂新换的的厨子坛肉做的很不错。” 关澈立刻两眼放光问道:“真的假的?” 关澈整整一周都被岳药圣据在小小的天机池,不是说岳药圣的克扣伙食,而是这个老头忌口多得很,油盐糖一概少加,更别说肉腥了,把关澈这个肉食动物折磨得听到有肉吃,眼睛冒绿光。 “真的假的?”徐愿也凑了过来。 岳药圣逼着徐愿忌口,因为她喝的草药众多,不能吃油大的减损了药效。 何怡一句话逗出两只馋虫。 “早起就想吃这么油腻的,不怕岳药圣抓到你。”何怡白了徐愿一眼,“你还是安安分分留在这里吃粥吧。” 徐愿立刻哭丧着脸,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拼命地摇何怡的肩膀道:“何大,你们两个吃香喝辣,让我一人在这里清粥白菜,你忍心吗?你忍心吗?” 何怡被徐愿摇的头晕脑胀。 “我怎么不忍心!”何怡一爪子把徐愿的魔爪拍了下去。 “哼,”徐愿软不行来硬的,“别忘了,没有我帮忙,你们谁能走出这个白鹭湾?” 何怡和关澈大眼对小眼地看着白鹭湾外层层叠叠的草木,仿佛比昨日更加茂盛,只好对徐愿这个小魔女妥协。 不消半刻,三人围坐在食堂。 关澈闷头大吃,而徐愿眯着眼想去偷一块坛肉,被何怡一筷子敲了下去。 “我说你都吃两块了,差不多了!如果让岳药圣知道,我们三个都的被那老头子的唾沫星子淹死!”何怡严肃地说道。 徐愿哼了一声,把手缩了回来,特无辜地望天。 好一个晴空万里,只可惜天上的白云长得不像红烧肉。 突然,徐愿看到云层中一个飞速移动点,拉出长长的金线,飞速向兰宫扑来。 “何大!你看那!”徐愿指着那处不同寻常的光点。 何怡头都不抬道:“少使诈,我一抬头,你就偷肉吃,你以为我傻呀!” “不与你闹,抬头看!”徐愿执着地指着远方,何怡终于抬起高贵的头颅。 “什么?”何怡茫然地看着徐愿指向的位置,他只看到蓝天白云,没有一处新奇的地方。 关澈也好奇地去瞧,结果他也没瞧见什么。 徐愿看着两人的神情不似假装,皱起了眉毛。 那明显的一道金丝横跨天际,竟然没有人瞧得到?兰宫众人没有一个人仰天观望,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你们当真没有看到那道金色流光吗?”徐愿诧异地问道。 何怡不以为然,他认定徐愿只是转移话题,还打算偷肉吃:“没准就是一匹飞马,你少打岔,我跟你说,你还是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不对!”徐愿打断何怡的话,她注意到北周那群有骚动的御兽师们。 虽然人眼看不到,但是北周殷家那群黑乌鸦一点也不安分,仿佛跃跃欲试地要去打一架,连带着它们的主人也窃窃私语,四处乱看。 徐愿打量的眼神与殷家修士的眼神相碰,他们嘀嘀咕咕半天,为首的一人向徐愿三人走了过来。 “在下临梦殷家二子殷硕。” 这个自我介绍很有意思。 往往兰宫弟子初次见面,都会交代自己是玄机阁的,还是烟波台的,还是立松堂的。可是这殷硕半点没提兰宫,偏偏说的是北周贵族圈内的套话。 徐愿有意地扫了殷硕一眼。 那人一身黑,跟肩头的黑乌鸦极为般配,衣衫板板正正,发髻一丝不苟,看起来冷心冷面。尤其那一根不服不忿的冲天狮子鼻,让他无论何时都有一股盛气凌人的味道。 何怡本来对北周贵族不假辞色,知道这些人主动来打招呼,那也是沾了徐愿的光,自然觉得无趣,草草地回了一礼道:“在下烟波台画修何怡。” 关澈注意到殷硕的来处。 好呀,他碰到老乡了! 关澈昂起头打量着殷硕,问道:“你也是临梦人?” 殷硕赏给关澈一个眼神,一字一顿地说道:“殷家自然是临梦人。” 那语气仿佛把关澈当傻子,或者认为整个临梦都该是他殷家的,不管怎么说,关澈很恼火。 不过那殷硕也并不把何怡和关澈当回事,他一直看着的,只有徐愿。 徐愿看得出北周贵族的傲气是很难磨灭了,即便虎落平阳,那种深入骨头的优越感依旧让他们……非常欠揍。 徐愿歪了歪头,把手搭在关澈的肩膀上,朝殷硕笑了笑道:“在下玄机阁丹修徐愿。” 还不等殷硕接话,徐愿揭他痛处道:“上次见到殷二少,殷二少可被海东青伤了臂膀,今日伤可好些了?” 听着好似是在关照殷硕,可是殷硕却听出一点挤兑的意味。 殷硕看着徐愿搭在关澈肩膀上的手,明白二殿下是要护着这个平民了,但是他面上不显露,只是对徐愿再行一礼道:“多谢小姐担忧,在下已经大好了,可否请徐小姐借一步说话。” 何怡警觉地打量了殷硕一眼,顺便给徐愿一个怀疑的眼神。 徐愿嗤笑一声道:“我可和你没什么私交,你说的话有什么是我这两个朋友听不得的?” 殷硕诧异地看了徐愿一眼,更是隐晦地打量了徐愿身旁的两人,随后露出得体的笑容道:“恕在下眼拙了,两位是小姐的挚友,自然是可以听的。” “刚刚小姐看到天边一点异象,在下可以为小姐解惑。”殷硕缓缓地说道,带着一点卖关子地味道。 徐愿看得出殷硕那自信的姿态,仿佛像一个显摆自己尾巴的大孔雀,期望引起徐愿的关注。 在北周贵族圈中,徐愿的身份大概已经不是秘密,他们这些家族弃子,拼命地想抱住徐愿的大腿。这不,今天徐愿就碰到一份投名状。 虽然看出这人的意图,可是徐愿知道今天自己必然得做那条愿者上钩的鱼了。 “殷二少不妨坐下来慢慢说说。”徐愿对殷硕鼓励地笑了笑。 殷硕正襟危坐在徐愿对面,那规范的姿势让徐愿都有些不好意思,她也严肃地放下翘起的二郎腿,进入面试官模式。 “殷二少有何指教?”徐愿微微拱手问道。 “指教不敢,亏得浊玉碰到它的老对头,我才得知那异象是什么。”殷硕答道。 徐愿不急着知道答案,也就顺应着殷硕逗着他玩。 她扫了一眼那只埋在翅膀里啄来啄去的黑乌鸦,挑眉问道:“浊玉,这名字很有意思。” “浊玉这名字是我大哥起的。”殷硕解释道。 “你大哥是?”徐愿觉得脑中一闪,脱口而出道:“殷释。” 刹那间,徐愿想起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虽然也是一身黑衣,但是他确实是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一点都不像他二弟这么能拽。 殷硕欢喜极了,拼命地点头道:“没错,那就是我大哥。” 殷硕提起他大哥,刚刚绷起脸塑造的冷硬成熟风,一扫而光。 徐愿轻笑一声,心中念道,这殷硕还是孩子心性,根本没比夏昱之流强到哪里。 殷硕也察觉到,提到他哥哥,与哥哥的才华相比,徐愿立刻对他不以为然。他整个人仿佛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摆不出架子来。 他低下头,不再卖关子。 “刚刚飞过的是定北关童家的玄天鹤。”殷硕终于说到重点。 “童家……”徐愿眯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敲打打。 五年前,童家全族从临安迁出,入驻定北关。因为玄天鹤本身最擅长侦察报信,所以童家就是南陈在边界的眼睛。 可是这眼睛不去皇宫报信,偏偏跑到兰宫来,这可真有意思。 “童家人为什么向圣人汇报消息?”何怡也发现一点问题,轻声问道,“难道童家不对陛下负责?” 徐愿没有吭声,但是明显看得出,武圣和岳药圣与陛下已经成为水火不容的两派,这童家看来已经站好队了。 不过,先不管朝堂权力之争,这玄天鹤来兰宫,肯定不是串门报信那么简单,那就一定是魔族不安分了。 想起前不久刚逃走一个被夺舍的魏潜,徐愿觉得心里不踏实极了。 突然远处的青铜钟被敲了七下,不远处的那群“乌鸦军们”叫了“殷硕”一声,然后殷硕就匆匆忙忙地告辞,跑了过去。 徐愿与那群乌鸦兵的视线相碰,乌鸦兵们百忙之中抽出世间向徐愿遥遥行了一礼。 随后殷硕那群人就你追我赶地往学舍跑过去,殷硕被他的同伴们围在中间,一边疯跑,一边说着什么,可惜还没等他们商量明白,就被督察队员一声喝下,散开来。 关澈瞧着这群“乌鸦军”对徐愿的态度,不解地问道:“他们看来挺怕你的呀,你把他们怎么了?” 何怡听了关澈这驴唇不对马嘴的猜测,憋不住笑,看徐愿怎么打圆场。 徐愿挑了挑眉,一副老大的模样道:“连海东青我都收拾了,几只小乌鸦,还不乖乖地束手就擒?” 徐愿这话说的有意,听着也有意,头往左侧微微一偏,瞧见顶着蔫蔫的海东青的那个墨绿色身影。 第三十三章 冬青 远处段濯凌厉地瞪了徐愿三人一眼,转身离去。 “这可不够厉害,”徐愿加纲道,“就是示威也该摔个杯子什么的,干巴巴地瞪一眼有什么用,我怎么看着他那么娘呢?” 关澈忍不住扑哧一笑,他知道徐愿经常说些怪词,这个“娘炮”嘛,他可是知道什么意思的。 段濯也不傻,虽然他不太懂徐愿说的什么意思,但是是夸他是损他,他还听得出的。被逼到这份上,他怎么可能忍? 段濯停住脚步。 “徐愿,你得意不了多久。”段濯扬着下巴说道。 徐愿歪了歪头,说道:“我哪里得意了?不过你倒是挺失意的,用不用我当一把知心姐姐,有什么烦心事跟我说一说呀!” 徐愿那哄骗小孩子的态度让段濯愈发愤怒。 “我知道你是谁,我会监视你们,你们绝不会成功,你就安心做一辈子废人吧。”段濯恶狠狠地诅咒道。 徐愿依旧笑嘻嘻地,她看向何怡问道:“哎呀,何大,你的阴谋被发现了呀,你有什么阴谋快点坦白从宽,否则那只海东青就像狗一样跟着你哦~” 何怡被徐愿闹得没脾气,无奈地瞧着徐愿耍戏段濯。 段濯很生气,他宝贝得不得了的海东青,竟然被徐愿形容成一只狗。 可是徐愿还不死心地说道:“都说海东青可是灵兽中最不忠心的了,你真舍得让它跟着我们,跟着跟着说不准什么时候易主了,你都不知道呀!” 段濯瞳孔一缩,那肩膀上的海东青也高亢地鸣叫一声,表示不服不忿。 “胡言乱语,锦睿绝对不会背叛我!”段濯脸红脖子粗地反驳道。 灵兽易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原主已死,要么是原主弱爆了,灵兽主动选择更强的主人。 不管怎么说,这两种可能都是对段濯深深的恶意。 徐愿笑容有些发寒:“哦,那你又是从谁那里继承来的海东青?” 不等段濯反驳,徐愿拍了拍脑袋,装作突然想起的模样说道:“我想起来了,这鸟不是我们北周的神鸟嘛,它怎么跑到你这里来的?” 段濯面色微微发白。 “你休想从我手中夺走锦睿,锦睿和殷家的那些畜生不一样!” “不一样?”徐愿阴阳怪调地说道,“畜生都是畜生,哪怕她修成一个美娇娘来,也改变不了它们凉薄的本质。” 段濯退了两步,徐愿初步试探成功,果然这只海东青能让郑渊如此念念不忘,肯定还是有它的不同寻常之处。如此看来,它真的开了灵智。 “关澈,你说是一把刀好摆弄,还是一个人好摆弄?”徐愿突然问道。 关澈瞪了瞪眼睛,理所当然地说道:“人哪里是用来摆弄的……” 还没说完就被徐愿狠狠地踩了一脚。 关二,你站哪边心里没数吗? 关澈还是玩不来这骗孩子的戏码,所以只得徐愿轻装上阵。 徐愿自问自答地说道:“当然是刀好用啊,如果这刀平白生了灵智,听起来好,可是谁手里拿着,谁知道心焦。谁知道它哪一天不听从你的了,那可哭都没地哭去。” “你说是不是呀?”徐愿轻蔑地瞧着那气地发抖的海东青,意味深长地说道。 果然,那只鸟的大脑容量不高,被徐愿挤兑得受不了了,疯一般地朝徐愿的脸扑了过去。 徐愿不躲不闪,关澈立刻在身侧保驾护航。 “潮生刀”随意一卷,一道旋风朝着海东青冲了过去。 海东青虽然昨日也受了伤,但是身为百鸟之神的位置放在那里,自然不会被关澈一刀解决。 段濯自己心疼自家的宝贝,他叫了一声:“锦睿,回来!” “锦睿?”徐愿嘲弄地说着这个名字,“真是有意思,便是把美貌和智慧都用到你的名字里,你依旧成不了凤凰,只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海东青锦睿被徐愿这么一激,根本就不理段濯的话,再次冲了过来。 躲过关澈这一道旋风,它不屈不挠地向关澈发起进攻,关澈一躲,它轻盈地一个侧身,改变方向向徐愿冲去,速度快地让关澈根本来不及反应。 但是徐愿根本不会由着它抓来,一道燃符悬在徐愿面前,对火的天然畏惧让锦睿退了下去。 “你瞧瞧它就是这么忠心主人的,连主人的命令都不听,段濯,你还信它?”徐愿抓住任何时机挑拨离间。 海东青虽然恨得想撕破徐愿的嘴,但是它还怎么没有这份能耐,只能憋憋屈屈地蹲在段濯的肩膀上。 段濯与海东青感同身受,他自然也接受了海东青的愤怒和挫败,最后甩袖子离去。 关澈瞧着段濯那小模样,毫不掩饰地说道:“背影瞧着,确实挺娘的,其实我真纳闷,就他怎么能驯服得了海东青。” 何怡幽幽地叹了一声,“段濯这个孩子三年前我听说过。” “哎,说来听听!”关澈听到八卦,耳朵支了起来。 “他是阵前被魏潜收养,在临安还惹出轩然大波来,毕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临安贵族圈里呆得下去的,幸好魏衍亲口承认段濯是自己的好哥们。”何怡说道。 “这只海东青可有年头了,它那把年纪当个狗头军师还是可以的。”徐愿讽刺地笑道,“可惜啊,到最后不知是谁驯服谁了。” “难道这只海东青真的背叛了北周?”关澈愤慨地问道。 “我哪里知道。”徐愿一摊手掌,颇为无赖地说道,“我只是诈他。” 看着关澈不服不忿的表情,徐愿迈着方步子慢悠悠地走到前头。 “这疑心这东西,很可恶,只要种下一点,就跟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啊!”徐愿仿佛颇有感概地说道。 何怡看她如此惆怅,不由出言安慰道:“往事乘风,不必追忆,今生挚友,不离不弃。” 可是徐愿没能深沉过十秒,咂咂嘴说道:“你说那只扁毛畜生好不好吃?” 关澈被徐愿问得一愣,何怡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想清理门户了?” 徐愿轻笑道:“什么呀,这种事哪里轮到我?我只是看那畜生长得肥,还没大用,让赵裕烤烤,味道应该不错。” 远处的海东青在段濯的肩上猛地打了一个寒战。 徐愿这边安闲的很,因为她身体有恙,有岳药圣的口令让她修养,所以漫步在兰州之上,看着匆匆忙忙的学生,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她在屈辞那里呆地都快与学生生活脱轨了。 何怡催促着不紧不慢的徐愿道:“你还不回白鹭湾,如果屈先生早起见你不在,又要烦心去找你。” 徐愿毫不担心地笑道:“你知道屈先生几点能起来?” 何怡咂咂嘴道:“我哪里知道,你还是回去算了!” 关澈也出言催促道:“就是的,把你送回去,我和何怡还有事情要忙……” 徐愿一听关澈这么一说,眼睛瞪圆了。 “什么事情?你们两个有什么事情要忙?我怎么不知道?!” 关澈说漏了嘴,两眼观天,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何怡不得不应付徐愿的“胡搅蛮缠”。 何怡心也有些虚,他只好软了态度哄道:“徐老三,我们男子的事情难道还要与你报备?你你个姑娘家还是别问了。” 徐愿眯了眯眼睛,使坏地拖着长声问道:“啊,男子的事情呀……难道你们要去……明月楼?” 何怡呆了一秒,诧异地瞥了徐愿一眼,微妙地藏起自己的表情。 但是这已经让徐愿得知自己瞎蒙对了。 徐愿心中也有些迷糊,这两个禁欲系的榜首,什么时候决定开荤?还是说,他们也发现明月楼的秘密? 徐愿心中微微一跳,转眼就露出一个坏坏地笑容,挤眉弄眼地对何怡说道:“哎呦,这事情是人之常情,让我知道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还能为你们弄来优惠呢!” 何怡学不来徐愿那不羁的样子,脸色涨的通红,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徐愿看关澈还有些不知所以,看来是不知道明月楼是何处。 她再接再厉地说道:“不过老大,你这事情做的就不地道了,你怎么能带着关澈去呢?你明知道关澈心有所属,得为常小姐守身如玉呢!” 关澈这才听明白徐愿的话,眉毛立刻倒竖起来。 “徐愿,你说什么!”关澈脸色通红,愤怒地抓住徐愿的领子,如果不是看着徐愿有伤,大概拳头就打上去了。不过他同时也瞪着何怡这个不讲究的,竟然要带着他去那种地方。 何怡有苦难言,只好苦笑两声。 关澈甩开徐愿的领子,甩甩袖子就要离开,但是一道飞马迅速落在他的脚边,扬起来的鞭子差点抽在他的脸上,关澈不得已退了一步。 那督察队员傲慢的很,俯视着徐愿等三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武圣请三位上雷公山,有要事相谈。” 关澈想起昨日的霹雷,心中有些发抖,不由退了一步,勉强硬气地问道:“武圣让我等上雷公山?为何?” 那督察队员嘴角勾起一个不善的微笑,吐出两个字“不知”,随后又是一阵尘土飞扬,飞马腾空而起,盘旋数圈,消失在三人的·视线中。 关澈呆立在那里,心如擂鼓。徐愿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关澈的肩膀。 “既来之,则安之,天大的事,我们三人一起扛。” 徐愿询问的目光看向何怡,何怡点了点头。 第三十四章 雷山 雷公山,山如其名,在兰宫评判是非、明断对错之地。 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兰宫,当然也方便督察队抓人。比如赵裕烤鸭子的黑烟,就是那样被发现的。同样也允许不平的弟子前来告状,虽然大多数鸡毛蒜皮的事情根本没等去告,已经让闻风而动的督察队盯上了。 徐愿三人慢慢地攀上雷山,一路上都有些没精打采。 “我们该去低个头,就去低个头,有岳药圣在,那人一定不能把我们如何。”何怡轻声参谋道。 关澈兴致不高,低头瞧着山路,一点也不搭腔。 不过何怡早就了解关澈那脾气,明白他是犯倔了,反而转向徐愿建议道:“与那大人物打交道,我们面子上得过得去,毕竟我们可还是兰宫这个屋檐下。” 徐愿哼哼唧唧地答应着,但是眼珠子东转西转不知道想些什么,反正肯定就是敷衍。 何怡瞧瞧左边这个,又看看右边这个,两个北周的倔驴,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倔种! 何怡心情不虞,一甩袖子走到两人前面,眼不见心不烦。 徐愿看出何怡误会她了,她哪里是不识时务的人,只不过她刚刚在想何怡要拉着关澈去明月楼倒底意义何在,想了半天,突然想到夏昱这个嘴不把门的死丫头,没准她向何怡头透露了什么消息,让找师傅找疯了的何怡四处乱投。 唉,徐长风这个老妖精,简直就是一个大麻烦。 徐愿幽幽地叹道,抬头瞧见山顶已经近在咫尺。早有童子将这三人迎了进去,绝不是什么“欢迎”,反而是怕这三人使诈逃了。 徐愿看着这些童子严阵以待的模样,心中就觉得有意思。难道武圣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三人走入正堂,迎面就坐着三位圣人,武圣、棋圣和书圣,仿佛是三司会审的模样,旁边琴圣仿佛事不关己地弹琴,但是余光依旧打量着徐愿等人。 何怡三人迎着三位圣人的威仪,缓缓行礼道:“学生等拜见圣人。” 大礼完毕,但是三位圣人完全没有叫三人起来的意思,但是这毫不稀奇,这已经是大人物磋磨小人物的必用手段。 不久,棋圣缓缓开口道:“你们三人今日可遇见什么奇事?” 徐愿一愣,这是什么情况?不应该问及昨日的雷霆之怒吗? 何怡身为老大,自然挺身将目光都揽到他自己身边来。他不慌不忙地答道:“学生等人并未见到,请圣人明察。” 还不等棋圣继续去问,书圣王闻之就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何怡,探出上半身问道:“你当真是画圣的大弟子?你且抬起头来。” 何怡抬起头,面视前方,让王闻之能看到他的脸,但是却又不用目光冒犯圣人。 王闻之一边啧啧叹道:“不愧是画圣的弟子,这易容之术当真是不同寻常。” 此话一出,徐愿惊讶地抬头瞧了一眼何怡,原来老大那张脸竟然是假的! 这一抬头徐愿对上武圣的眼睛,武圣冷冷地盯着她,虽然他的脸色掩饰的很好,但是难以掩饰的焦急之色在眼中流露出来。徐愿有一种直觉,这一次叫他们来,绝对不是为了昨夜的雷霆之怒,而是为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那一闪而过的流光在徐愿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难道是…… 徐愿猛地停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在琴圣的琴声中竟然直接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何怡与用关爱智障儿童的目光看着徐愿,你怎么如此坦诚? 徐愿看到琴圣悦正嘴角一抹隐隐的微笑,心中就觉得不好。 武圣腾得一声站起来,直冲徐愿奔去,单手拎起徐愿的领子。 “说,你把童颜的玄天鹤藏到哪里去了?” 徐愿被那领子勒得半死,没说出半句反驳的话,就憋得脸色通红。 “学生……学……生,不知!”徐愿挣扎地辩解道。 常钟依旧是一脸怒容,反而加大了力道,恨恨地说道:“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北周二殿下眼睛上有功夫,能看见众人所不能见,这谁不知道。玄天鹤最擅长隐匿,此番失踪,除了你捣鬼,还能有谁?” 徐愿因为缺氧头脑一片空白,任凭她如何巧嘴,也抵不住一力降十会。 何怡与关澈当然不能看徐愿的小命丢在这里,关澈自不量力地要拔出潮生刀,但是他还没付诸行动就被常钟一脚踢了出去。 何怡与关澈相比就迂回多了,他彬彬有礼地对常钟说道:“武圣想必有些误会,学生可以作证,今早徐愿一直与我和关澈两人在食堂用早膳,绝对没有碰到玄天鹤,请武圣明察。” 说吧,何怡拜服在地,极为虔诚,让人不得不信。 常钟有些迟疑,而在他迟疑的刹那,一把箜篌音飘然而至,随后一根草箭飞来,割破了武圣的袖子,武圣一躲,徐愿就栽倒下来。 徐愿挣扎地瞟了身后一眼,屈辞踏着流云而来,手中一把长弓,衣袖甩得猎猎生风。 琴圣迎了上来,啧啧地叹道:“屈先生数十年不动箜篌,可是此曲一出,依旧让在下相形见绌。” 屈辞那一直仿佛睡眼惺忪的眼睛突然变得格外明亮。 “为什么又是她?”屈辞不客气地反问道。 “非我国者,其心必异。”琴圣幽幽地说道,“我们不得不防。” 屈辞抿了抿嘴,似乎想说出什么话来,但是最终徐愿的糟糕状态似乎比什么公平公正要更重要些。 屈辞俯下身,念了一个咒,让指尖的血液慢慢浸润徐愿勒痕深陷欧安的脖颈,血液沾染之处,伤痕慢慢退却。 徐愿仿佛久旱逢甘露一样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变得陌生的屈辞,她现在不敢说自己了解屈辞,这个人实在是有太多的秘密,不说他曾经藏拙,光是他神奇的可以治愈自己的血液,就让徐愿啧啧称奇。 屈辞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把自己的血液源源不断地送给徐愿,完全不在乎琴圣的脸色有些难看。 “屈先生,你此举是否有些不妥?”琴圣高声问道,”如果北周二殿下便是夺取定北军情的人,而你包庇于她,你能承担这责任吗?“ 屈辞呆滞了一刹那。 他总是刻意去忘记徐愿的身份,他总是假装自己一无所知,仿佛徐愿只是平平常常的一个学生,让他心魂颠倒的一位奇怪的学生。 但是如果徐愿与他的国家南陈对立,他倒底在这两个选择中选择什么? 屈辞不知道。 屈辞看着徐愿发白的脸颊,还有她那桀骜不驯的眉毛,闷声说道:“只要没有证据,便不能认定有罪,况且偷盗消息,我觉得,她,不会。” 徐愿仰头看着这个让她觉得高大的屈辞,心中五味杂陈。 与徐愿相交的人大多数都对徐愿有所企图。 对徐愿异常热络的郑渊,她希望唤回她的殿下;主动与徐愿搭讪的殷硕,他更是希望能够借助徐愿那个虚无的二殿下身份;更别说月姬等人,对徐愿更是有所求…… 可是屈辞本来与她非亲非故,能多次救她于水火,徐愿心中微微有些动摇,就好像是冰封已久的心突然被化出一点缝隙来。 虽然屈辞相信徐愿,但是武圣不依不饶。 “你凭什么为她作保?”武圣瓮声瓮气地问道,他刚刚被屈辞的一箭射开,心中略有不服。 屈辞坦然答道:“你如果不放心,那就把她押在我那里,有我看守……” “屈辞哎,如果你真的对人家有意思,直说好了,踩好点,设计出这么一出英雄救美,可当真不好看。”王闻之慢慢地走到武圣的身后,与屈辞对峙着。 屈辞猛地一震,瞪向王闻之喝到:“休要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那我问你,二殿下头上戴的是什么呀?”王闻之嘲讽地说道。 徐愿被武圣掐的现在还有些浑浑噩噩,朦朦胧胧地听到王闻之的声音仿佛是从雾中传过来一般,让她有些不明所以。 她头上戴什么了? 徐愿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碰到一根不同寻常的兰花簪子。 徐愿突然反应过来,古代这边赠簪子的含义不一般吧……看来屈辞当真对她有意思? 屈辞有些窘迫,尤其徐愿还懵懵懂懂地摸了摸那簪子,那感觉仿佛他们私定终身一样羞耻。 屈辞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棋圣。 棋圣端端正正地坐在台上,根本不与众人纷争,正是最中立的一派。 王闻之瞧到屈辞向棋圣求助,心中有些慌,前不久他惹了祸推在陆瞳身上,陆瞳还不待见他。况且棋圣是一个“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的异常锱铢必较的人,从他算来算去的棋盘就看得出。棋圣肯定会对凌大娘有愧,自然也会让屈辞三分。 这一局他输定了。 但是王闻之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他明知陆瞳如今的虎屁股摸不得,他还会去拉虎尾巴。 不等陆瞳表态,王闻之就凑了过去。 “陆哥!瞳哥!你得向着我!” 陆瞳根本就没抬眼皮看向王闻之,他反而像厌烦了一样走了下来,瞧着武圣和琴圣的咄咄逼人,他不咸不淡地说道:“岳药圣的病人你们也敢惹,你们也真是胆大。” 武圣脸色有些发黑,想起岳药圣那个张牙舞爪的老头,考虑一下自己耳朵的承受能力,还有考虑自己姑娘常蕴还在他手中,他不由萌生退意。 棋圣说完就甩袖子离开了,王闻之在身后一路追着喊道:“陆瞳!你不讲究!” 四位圣人散了两位,武圣不再那么执着,只剩下琴圣一个人扮白脸也没有什么意思。 悦正对屈辞笑了笑道:“那屈先生请自便。” 说罢他退了两步,远离了徐愿,而又离他的琴有几步远的距离,以示自己绝无他意。 屈辞微微点了点头,何怡与关澈立刻将徐愿扶了起来,三人走在前面,屈辞殿后以防再有变数。 悦正瞧了瞧屈辞手中那把“惊弓”,心中有些痒痒的,爱琴之人都有收藏癖好。这“惊弓”百闻不如一见,让悦正顾不得自己与屈辞刚刚还剑拔弩张,说道:“屈先生这惊弓当真天生神器,可否让我一观?” 屈辞根本没答复,一甩袖子就走了。 第三十五章 怀护 徐愿三人沉默地走下雷山,何怡多次瞄向边上的两人,但是看徐愿闭着眼睛,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只得多次欲言又止,闷头走路,把山上路边的石块踢得啪啪直响。 徐愿突然睁开眼睛,说道:“老大,你到底想说什么,就说好了。” “什么,我,我有,有什么好说的。” 何怡突然被徐愿这么一点名,反而有些结结巴巴说不出来了。 徐愿瞧着何怡有些窘迫的样子,突然伸手拉了拉何怡的面皮,这动作让何怡一惊,反而让徐愿得了逞。 果然,何怡的脸过于光滑,反而不像是真正的脸皮了。 徐愿不等何怡恼羞成怒,就拖着长声说道:“老大呀,我还以为你真的处变不惊,实际上是你带着一层面皮,变脸也看不出来呀!啧啧啧!” 何怡刚刚被徐愿偷袭一下,心中愤恨地很,还没发作,就听到徐愿这种调笑的话,刚刚积压在心中那一点点因为隐瞒相貌的愧疚感,一扫而光。 “你懂什么,喜怒不形于色,是君子最基本的准则,就算摘了面皮也是如此,哪里像你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何怡再次进入了说教的唐僧模式。 徐愿左耳进右耳出,嘴角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容,再次趁着何怡不注意,在指尖念了几句符咒,狠狠地在何怡耳根的地方猛地一揭。 何怡被徐愿拉的痛,痛的鼻子眉毛都纠结在一起! “你做什么!”何怡对徐愿怒目而视。 徐愿一脸无辜地看着何怡扭曲的脸道:“我就是想看看你摘了面皮,到底是不是真的波澜不惊啊。” 何怡揉着自己差点被揭下一层皮的耳后根,喝道:“胡闹,我这面皮可是秘术,你那点小伎俩怎么可能揭得下来,你差点把我真揭下我一层脸皮来!” 徐愿理亏,转过脸哼了一声,嘀嘀咕咕地说道:“什么喜怒不形于色,关二,你说老大这样子,像不像跳脚的猴子?” 关澈哼哼两声,不想在两人之间受夹板气,只是仰天看景色,装作自己没听到。 徐愿瞧出关澈打算置身事外,她眼珠一转,说道:“哎呦,我忘了关二与老大那可是打算一起逛过窑子的交情,当然得向着老大说,我算的了什么呀!” 重提刚刚那一茬,关澈脸色迅速涨的通红,恼怒地说道:“谁逛窑子!我才没有!”说罢还狠狠地瞪了何怡一眼。 何怡这家伙真是不地道,他自己不想独自担着去明月楼偷香的名声,更畏惧明月楼鱼龙混杂,恐怕自己吃不开,就拉上关二这个沙雕给他保驾护航…… 何怡尴尬地咳嗽两声,向两人解释道:“我去明月楼只是办事,并非为了享乐。” 徐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给何怡的解释多了一点不明不白的色彩,偏偏点越描越黑的感觉。 何怡看出徐愿就是一个不嫌事大的搅屎棍,不带好气地说道:“徐老三,你差不多就行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行了吧?” 徐愿挑了挑眉毛,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何怡看到徐愿这模样,就感觉憋气得很,气囊囊地说道:“还不是夏昱那姑娘告诉我的,让我去明月楼找答案。” “你还特意去找夏昱了?厉害呀,老大!我记得烟波台女修可以与男修严格地分开来,女修的荷香楼可是建在水上,如果男修过境,大概会被阵法泼成落汤鸡。” 徐愿仿佛发现新大陆一样凑过去,为何怡的勇气点赞。 何怡摆摆手,把徐愿的大脸挡到一边去。 “才不是我去找她,只是恰巧碰到她被一人纠缠,我去帮她解了围罢了。”何怡有些语焉不详地说道。 不过这样让徐愿更加感兴趣,可是徐愿也知道从何怡这里挖不出什么猛料了,看来有时间得去夏昱那里串串门了。 “那你就信了?”徐愿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笑容。 何怡脸涨的通红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她说的信誓旦旦的,还告诉我愿意信不信,我又不能对她用摄魂术。” 徐愿憋不住笑出声来,夏昱这个小丫头还蔫坏蔫坏的,恰好把何怡这个小古板给克住了。 徐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夏昱这丫头真有意思,就看着一点,徐愿以后就罩着她了。 何怡鼓着腮帮子,闷头向前走,把徐愿和关澈远远落在后面。 关澈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出言问道:“你们这到底怎么回事?” 徐愿露出高深莫测地微笑道:“你怎么不问何老大呢?” 说起何老大,关二露出一点纠结地表情,吞吞吐吐地说道:“他真的是画圣的大弟子?” 徐愿对关澈翻了个白眼道:“那你想什么呢?” 关澈挠了挠头道:“我以为魏潜在疯言疯语,我早就觉得那家伙不正常了,没想到竟然是一个被魔族夺舍的皮囊,不知道南陈帝怎么能信任这么一个人,难道他看不出来魏潜不对劲吗?” 徐愿沉默下来,她不认为南陈帝萧乾会看不出来,但是她不知道萧乾是有意纵容故意忽视,还是特意引导魏潜入魔。 但不管怎么说,萧乾与魔族是脱不了关系了。 这些话徐愿还不想说给关澈听,她只好引着关澈把话题带偏。 “你管南陈帝做什么,不过你今天竟然敢对武圣拔刀,厉害了,被踢得那脚还好吗?” “哼,小爷我没事。”关澈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小尾巴翘了起来,语气中满满都是得意,“他是圣人又怎么了,我不在乎!” 关澈从“小男孩崇拜”阶段,华丽丽地进入了“青春期中二”阶段。 徐愿挑了挑眉,戏谑地说道:“呵,这把你能耐的,有本事你干掉他,我看常小姐能不能放过你,你还能不能抱得美人归。” 关澈瞪了徐愿一眼,突然看到身后如影随形的屈先生,四目相对,看起来好像在瞪屈辞一样。 关澈吓了一跳,行礼道:“学生见过屈先生。” 屈辞本来远远地坠在后面看徐愿与她的伙伴们有说有笑,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即为徐愿的高兴而高兴,又有一点隐隐的不舒服,仿佛有一丝丝的嫉妒…… 关澈这一声“屈先生”让屈辞从恍惚中猛地清醒过来,更让徐愿回头看到屈辞站在不远处,虽然他穿着简单的青衫白褂,仿佛刚刚从床上爬起来一般乱成草窝的一堆头发,但是徐愿一点也不觉得屈辞好笑了,反而她郑重地向屈辞行一礼。 “多谢先生出手相救之恩。” 屈辞受了徐愿一礼,有些拘束,他讪讪地说道:“不必谢。” 关澈这个榆木脑袋终于开了一把窍,觉得现在气氛当真不适合他在场,他三步两步地溜走了,只给徐愿一个潇洒的背影。 徐愿与屈辞相顾无言。 两人都对情爱有些懵懵懂懂,而王闻之这个乌鸦嘴挑破了两人都竭力掩饰的那层窗户纸,让两人见面有些尴尬。 但是徐愿不喜欢冷场,绞尽脑汁地想出一句话,问道:“先生早上用早膳了吗?” 屈辞答道:“用了一半。” 徐愿想起自己那一锅被关澈嫌弃的早膳,不由再问了一句:“先生觉得味道如何?” 屈辞答道:“味道还好,有劳。” 徐愿不信,追问道:“当真还好?” 屈辞抿了抿嘴,觉得自己肯定是说得不够好,徐愿不太满意,他答道:“味道很好。” 徐愿怀疑地看着屈辞,她就算再傻也听得出,这绝对是屈辞的一句善意的谎言,根本不可能是她厨艺进步了。 徐愿沉默片刻说道:“先生对学生实在太客气,客气到学生都不认得,真正的先生是什么模样了。” 屈辞听徐愿这么生疏的话,心中有些乱,慌不择言地说道:“我没有客气。” 徐愿讽刺地笑了笑,歪着头问道:“那么先生是没有味觉,对吗?” 屈辞一愣,微微点头。 这回轮到徐愿懵了,她胡说八道还说对了! 屈辞到底是什么人? 出生就有千花万树来迎,生来就可以号令百草,而且血液能治愈伤痕,最可怕的是还没有味觉,不知道错过多少好吃的…… 徐愿用同情的目光打量着屈辞,不管他是什么人,没有味觉的人生一定是惨死了,因为他连成为最幸福的吃货的可能都没有! 徐愿为屈辞“悲惨的命运”唉声叹气,可屈辞却误认为徐愿不满意了。 “徐愿,我……” 屈辞刚开口,徐愿同时也说道“先生……” 两人又尴尬地同时住口,四目相对,徐愿从屈辞眼中看到熟悉的慌乱和窘迫,她心中柔软了一点。 “先生想说什么?”徐愿柔声问道。 屈辞垂下眼睛轻声说道:“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你……留下来,我会护着你。” 屈辞的声音愈发轻,但是却实实在在地闯入了徐愿的耳中,搅起一阵风暴。 “你护着我?”徐愿轻声问道,“哪怕你知道我是谁?” 屈辞停顿了片刻,终于抬起头盯着徐愿明亮的琉璃色的眸子,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护着你,一直护着你。” 第三十六章 唯我 “你会一直护着我?”徐愿的心有些砰砰直跳,她明白对于保守的古人来说,这句承诺与表白无异。 屈辞垂下头,半晌带着一点祈求的目光看着徐愿,轻声说道:“你可以不要复国吗?” 徐愿眉头微微皱起,屈辞这句话仿佛堵在她心口一般让她不快。 “我从来没想过要复国,今天的玄天鹤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徐愿冷声说道,“诚然我确实看到那鹤飞入兰宫,但是仅此而已,我甚至不记得自己眼睛上有功夫!” 屈辞看出徐愿恼了,但是他迟疑片刻依旧固执地说道:“可是你的臣民,他们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复国,他们一直都在想着你能够带着他们再次振兴……” “他人的期待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徐愿大声打断屈辞的话,“我是徐愿,我不会为他人的期待而活。” 又是沉默,屈辞远远地打量着徐愿,他忽然有些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 他对徐愿暗生情愫,源于徐愿总会带给一些新奇又熟悉的感觉,越是接近越是渴望,仿佛千年的岁月轮回重现,那模模糊糊的期许终于显出了轮廓,仿佛自己存在于天地的意义终于实现,他等到了她。 但是他发现,她到底还是变了。 曾经的她绝对不会说出如此冷漠的话来,她永远都是无私的,时时刻刻想着这个世界,时时刻刻铭记着她的使命——为人类之母,造福苍生。 屈辞终于记起,她早就造出了泥人,她成就了万物,然而她最终也为万物而献身。在巫山之巅上,她与诸位叛神九九八十一天混战,最终力有不逮而陨落。她将自己的使命坚持到生命最后一刻。 可是再次归来的她,不复曾经。 北周二殿下天生异于常人,出生之时正是数九寒冬,本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之日,偏偏在她降生之时太阳初升,艳阳高照,冰天雪地之中,飞雪与旭日同存,银光素裹,差点晃瞎人眼。之后二殿下早开神智,天赋异禀,十七岁便镇守在长镇楼,威慑魔族,二十三岁挂帅出征,雁山一战,虽败犹荣。 但是雁山那一战燃尽了她心中的所有大义,再次归来的徐愿已经成了一个随波逐流、心无大志的人。 屈辞突然有些痛惜,这是多大的痛苦让她甘愿封闭自己的记忆不愿意想起,这是有多让她失望才致使她自甘堕落也不肯放手一搏。 “你不该这么说的。”屈辞喃喃自语道,“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屈辞这一句话撩起徐愿心中压制许久的怒火。 徐愿冷笑道:“我应该怎么做?先生当真善变,刚刚要我不复国,而如今学生向您明志,您又说学生不应如此。不如先生说道说道,学生应该如何?” 屈辞不善言辞,被徐愿的巧嘴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支支吾吾地半晌,最终只是闭上了眼睛,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徐愿刹那间明白了,她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冷言冷语地问道:“先生,您到底在我身上找谁的影子?” 屈辞猛地一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徐愿。 徐愿认定了自己想法,也不去想屈辞何等心情,自顾自地说道:“学生只是徐愿,不会是任何人,多谢先生错爱,学生担待不起。” 说罢,徐愿一阵风一样地转头离开,丝毫没有半点迟疑。 屈辞静立在原处,无声无息。 何怡和关澈看似走在前方,实际上也时时刻刻关照着徐愿何时能追上来,瞧见徐愿翻飞的衣袖,两人都停下脚步等着她。 徐愿刚刚心情大起大落地折腾了一番,心里正是有些脆弱的时候,看到两个死党“夹道相迎”,心里不禁生出某种安慰感和自豪感。 她就是徐愿,和何怡与关澈无忧无虑地打成一片的徐愿。 徐愿搭着两人的肩膀,做出一副领导视察的模样说道:“哎呦,太客气太客气,竟然专程候在这迎我,真是消受不起呀!” 何怡在徐愿的脸上扫了一圈,看的徐愿有些发毛,不由蹭蹭脸问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脸上难不成多了一个鼻子?” 何怡一听徐愿张嘴就是不着调的话,冷哼一声,把徐愿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抖了下去。 “谁迎你,不过是想问问你,这番脱险后,到底是去岳药圣那里躲着,还是回屈先生的……” “废话,我现在可是一个大病号,当然得去岳药圣那里。”徐愿打断何怡的话,随后迈着方方正正的步子向前走去。 何怡敏感的很,他早就看到刚刚徐愿绷着一张脸,仿佛谁欠了她万两黄金一般的模样,虽然徐愿瞧见他们两人立刻露出没皮没脸的嘻哈笑容,但是何怡到底留了心。而如今又仿佛听不得“屈先生”这三个字的模样,何怡不傻,当然猜出来刚刚两人不欢而散。 何怡皱着眉头跟在后面,絮絮叨叨地如同唐僧一般说道:“我说徐老三,你可不能不厚道,知恩图报才是君子所为,别逞一时之能,争一时之气……” 徐愿弹了弹耳朵,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喊道:“什么?你说什么?” 何怡被徐愿噎得心中发堵,不善地盯着她。 徐愿不依不饶地拉着关澈问道:“关二,你说刚刚老大的话,你听到了吗?” 关澈对徐愿翻个白眼,进入戏精状态的徐愿,堪称天下无敌,专治何怡牌小古板。 何怡看着徐愿一路装疯卖傻下去,只得叹息一声,咽下自己本打算喷出来的一嘴唾沫。 徐愿拉着关澈侃大山,东拉西扯说个没头,这话题谈着谈着就说道北周二殿下。 关澈鄙视地看着徐愿说道:“喂,你到底算不算北周人,竟然连傅阳殿下都不知道?” 傅是北周国姓,因为二殿下降生之日艳阳高照,所以赐名为“阳”。 徐愿心中吐槽了一下北周起名的简单粗暴,然后幸灾乐祸半天自己不用叫这个名字。 说起傅阳,关澈有满肚子的话。 北周二殿下就是所有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所有人家的孩子都受过傅阳这个名字的荼毒。 关澈当时七八岁了还没能入道,他父母就就说:“唉,当真是‘龙生龙凤生凤’,野鸡窝里飞不出凤凰来,你知道二殿下年龄比你还小,如今都能” 旧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关澈那时候已经被誉为全村子的神童,心高气傲的很,被傅阳的事迹这么一刺激,心境不平,竟然又过了一年多也没能入道,直到他的师傅包括他自己都放弃了,结果他竟然稀里糊涂吃了一片瓜就入道了…… 关澈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地谴责道,傅阳天赋太高,不给别人留活路。 徐愿撇了撇嘴,心想:你天赋不成,你有理,但是这个锅我可不背! 关澈抱怨完,立刻从亢奋状态转为惆怅状态。 “唉,想当年雁山一战,殿下带着殷家大少爷和夏家大小姐来临梦征兵,我差一点就成了殿下的亲卫,可惜被夏晏那个笑面虎给刷了下去。” 徐愿来了兴致,出言问道:“为什么?” 关澈很高兴徐愿的捧场,他故作深沉地答道:“因为夏晏说我长得不合格。” 徐愿愣了一下,仔细打量了关澈的相貌。 浓眉大眼,五官深刻,一股阳刚之气,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为相貌被刷下来的。否则,常蕴怎么能对关澈另眼相看? “不会吧!”徐愿啼笑皆非地说道,“你这长得还不合格,那什么样的合格?”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亲卫,模模糊糊地觉得一点印象都没有,反而殷释那翩翩君子的模样深入人心。 关澈心中得意极了,但是故作谦虚地说道:“不要迷恋我,我可是心有所属的。” 徐愿剜了关澈一眼,心中暗骂,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关澈也不纠结,坦诚地说道:“夏副帅说道,殿下的亲兵都得是长得没特点的,因为生怕殿下见一个爱一个,在军中闹出丑闻来。” 徐愿被关澈的解释雷得外酥里嫩,原身到底是怎样奔放的女帅? 徐愿把心里的吐槽压下,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哎,关二呀,你听说过北周二殿下眼上有功夫吗?” 这话不说还好,那时候武圣说的隐晦,而关澈注意力都放在被勒得半死的徐愿,关澈还真没细想武圣的话到底什么意思。现在让徐愿这么一提,关澈反倒生出了疑心。 他憨憨地问道:“等等,你和二殿下什么关系?武圣说二殿下眼睛上有功夫,跟你捣鬼有什么关系,你眼睛上又没有功夫。” 徐愿一脸无辜地看着关澈,然后疯狂点头,表示对关澈的话认同的不能再认同了。 没错,武圣就是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两人达成共识,关澈解释道:“据说二殿下天生神目,瞳孔呈琉璃色,可看透万千伪装。” 琉璃色的瞳孔,徐愿掩饰地低下头。 何怡在旁边听不下去了,啧了一声。 他可真为关澈的智商捉急,都摆在他面前的事实也猜不到。不过他这样无知也是福气,如果他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偶像二殿下成了徐愿这个模样,大概会羞愤到撞墙。 关澈误以为何怡不信,还张牙舞爪地解释道:“何怡,你别不信,这世上当真有瞳孔呈琉璃色的人!” 何怡翻了个白眼,关澈努力地想找证明,突然瞥到徐愿的眼睛,全身一震。 关澈咽了一口唾沫,颤颤巍巍地抬起一根手指指着徐愿问道:“你,你的眼睛?你是……” 第三十七章 藏蕴 现在徐愿有两个选择,一个说“我是”,一个说“我不是”。 其实这两句话都是大实话。 徐愿是徐愿,跟那个拽到逆天的傅阳没有半点关系,然而徐愿却占用着傅阳的皮囊,她想抵赖,但是却不得不忍受傅阳死忠的骚扰。 如果徐愿说“不是”,以后郑渊等人再来搞事情,关澈会认为徐愿不实诚,是看不起他;而徐愿如果说“是”……唉,她才不是背锅侠,什么事情都要背到身上! 所以徐愿最后的选择是: “我不知道。” 徐愿迎着关澈不可思议的目光坦然地耸了耸肩膀,说道:“我失忆了。” 关澈像被雷劈了一样走在后面,欲言又止地看着徐愿的背影,一边回想着三年来徐愿的点点滴滴,一边回想传言中无所不能的北周二殿下,然后关澈就处于用脑过度的死机状态。 还没等徐愿三人先行走到天机池,岳药圣就已经迎上来了,他紧张兮兮地扣住徐愿的腕部为她把脉,半晌才出了一口气道:“祸害遗千年。” 徐愿不以为意地笑道:“多谢岳药圣挂怀。” 岳药圣叹了口气,颇为担忧地瞥了徐愿一眼道:“你这个身份真是个麻烦事,要不然你养好了伤,就让何怡给你画张皮,隐姓埋名地留在我身边当个童子吧,省着他人对你纠缠不休。” 岳药圣有令,何怡自然称诺,乖立一旁。 岳药圣虽然是为徐愿考虑,但是徐愿心中隐隐还是有些不舒服,这种“见不得人”的感觉,让她有些不爽,但是她并未表露,只得道谢。 岳药圣瞧见了关澈,关澈曾经被武圣从天机池丢了出去,如今回来觉得自己有些没皮没脸,把头低的恨不得像鸵鸟一样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岳药圣摇了摇头道:“行了,那事情不怪你,小蕴还在我这,你还是避一避比较好,我可不想再对付一个疯子老常。” 关澈作了个揖,低头退下,直接回立松堂。 何怡见关澈离去,自己也向岳药圣辞别,把徐愿留在岳药圣身旁,他也能安心回烟波台。 岳药圣打发了两个碍事的,拉着徐愿的手臂就进入天机池,常蕴正在院子中晒太阳,右手绑着厚厚的绷带,左手取着瓜子送到嘴中嗑,瞧见徐愿来了,眼睛冒光地瞧她身后望去,没看到想看的人,恨恨地把瓜子皮丢了一地。 岳药圣挑了挑眉毛,看不惯常蕴这么懒散,斥责道:“你爹不看着你练武了,你就懒散成这样,你的手得活动活动才好得快,现在就去把瓜子皮子给我扫干净!” 常蕴撅起了嘴。 “我知道了,我吃完一起收拾!”常蕴哼哼唧唧敷衍地答道。 “这孩子,你说说,唉。”岳药圣唉声叹气地说道,转头对徐愿说道:“你呢,颈部受伤,虽然术法强行愈合了,还是少说话,多歇着,自己去泡点水来喝,我去配药。” 说罢,小老头就蹭蹭地离开了,剩下徐愿和常蕴两人在院子中面面相觑。 徐愿根本不理常蕴,依照药圣吩咐去泡水,而常蕴也端着不说话,只是不停用眼神打量着徐愿,让徐愿如芒刺在背。 常蕴没了关澈这个开心果,而后赵煜等人都陆续离开,整个天机池又是冷冷清清的,除了岳药圣一个老头,剩下就是出出进进的童子,她自以为是千金大小姐,不想跟仆从闲聊掉了身价,整个人无所事事,心中烦闷的很。 可惜徐愿,她早就知道她是个八杠子压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 想到这里,常蕴恨恨地扔瓜子皮,仿佛孩子置气,看自己能扔多远。 徐愿无奈地看着常蕴,为她这拙劣的吸引注意力的手段弄得没法。 她寻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坐下来,问道:“常小姐有话要说,不妨直说。” 常蕴得意地坐起身来,昂着头问道:“你和关澈到底什么关系?” 徐愿觉得好笑,看来常大小姐也不能免俗。 “常小姐认为我们是什么关系?”徐愿反问道。 常蕴毫不在意地抚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嘴角带着一抹狡猾的笑容道:“我才不在乎你们什么关系,反正关澈已经在我手心里了。” “哦?”徐愿意味深长地笑道,“在常小姐任由武圣将他丢出去之后?” 徐愿张嘴就戳中了常蕴的痛处,常蕴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常蕴恼羞成怒地反驳道。 徐愿低头抿了一口水,依照书上润喉的指示一小口一小口咽下,在常蕴看来,徐愿就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看笑话的模样,让常蕴心中的火腾得就升了起来。 “你很幸灾乐祸吗?”常蕴恼火地问道。 “当然不是,只是觉得常小姐此举很没有担当。”徐愿慢悠悠地说道,“真难想象,敢冲在前面,对魏潜舞鞭的常小姐,也有这么熊的时候。” 常蕴心里那股火被徐愿浇灭了,她确实心里有愧,她蔫蔫地说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可是我爹!” 常蕴撅撅地把瓜子捏在掌心,神情低落地说道:“我爹是武圣啊!我能在外面这么嚣张,完全因为我爹的威仪,如果我去冒犯我爹的威仪,落了他的面子,日后外人怎么看我爹,又怎么看我?” 徐愿瞧着常蕴暗自神伤,虽然她没有那么多泛滥的同情心,但也能理解,毕竟这里不是大天朝,而是一个“孝”字当先、等级森严的异世。 常蕴猛地抬头问道:“你呢!你能当众顶撞你爹吗?” 徐愿被常蕴的反问问懵了。她不敢说,在大天朝,独生子女让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遥不可攀,而婚恋更是自由平等,女儿跟父亲吼一吼再正常不过…… 常蕴看着徐愿一言难尽的模样,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你不会和赵裕一样没见过自己亲爹的吧!” 徐愿猛地抬头,被常蕴得出来的奇葩结论差点惊掉了下巴。 常大小姐,您是那只眼睛看出来我没有爹的?!来来,我们来理论理论! 常蕴无视了徐愿那愤怒的小眼神,自以为贴心地安抚道:“唉,我绝没有看轻你的意思!不过你们这些没爹疼的孩子也当真是命运多舛,以后你们就跟着我混好了,我肯定会照着你们!” 徐愿一声不吭地盯着常蕴,心下想到,幸亏她是武圣的女儿,否则就这一张嘴大概不知让她得罪多少人! 曾经“立松堂第一鞭修”,冷面督察大队长,这些常蕴身上闪亮亮的标签在徐愿心里已经碎成了渣渣。 不过徐愿现在才没心思理会常蕴泛滥的“母爱”情怀,她关注的是一点。 “没想到常小姐也与赵裕相熟?”徐愿问道。 常蕴点点头,嘴里还含着瓜子仁,说道:“我喜欢她,跟她聊天最是舒服,唠上一天也不觉得无趣,可比她身旁的沈皖强多了,尖酸刻薄,三句话得有两句话说他人不是。” 徐愿笑了笑,奉承道:“常小姐当真高风亮节,背后不语他人是非。” 常蕴被徐愿说的脸红,她刚刚才说过沈皖的小话,瞪了徐愿一眼道:“那也比闷葫芦好,更比含沙射影的闷葫芦好!” 徐愿宽容地笑了笑,问道:“常小姐直到赵裕与沈皖是什么时候离开天机池的?” 常蕴本来不想理徐愿,但是她实在是烦闷的慌,如果徐愿也不陪她聊天了,她会难受死的! “前几天吧,关澈离开不久,她们便走了。走之前沈皖还和赵裕闹别扭,因为赵裕偷偷摸摸做了什么没带上她,不过依我看,沈皖就是被惯坏了!如果我要是有沈皖那样的表妹,我肯定……” 常蕴自己吧啦吧啦说一堆,徐愿不搭腔,她现在全心都放在赵裕身上。 赵裕能偷偷摸摸去做什么?难道是去找棋圣的大弟子求算自己亲生父亲的事情? 赵裕寻父,而她本来姓童,身负天眼、能看破玄天鹤伪装,而童家的玄天鹤又失踪,这一串事情不会完全都是巧合吧! 常蕴发现徐愿在神游,心中有些不快。她恨恨地瞧了自己绑着绷带的手,郁闷地想到,要是让她快点好利索,可以骑在飞马上抓犯错的兰宫弟子,这该多有意思。不用在这里跟一个闷葫芦聊天,还没得选…… 徐愿捕捉到常蕴幽怨的目光,眼珠一转问道:“常小姐在这里呆的烦了? 常蕴百无聊赖地点了点头。 徐愿神秘一笑道:“那常小姐想不想出去走一走,我记得后山可是有一隐蔽之处,关澈也是常去的。” 常蕴不信地瞥了徐愿一眼,颇为自豪地说道:“整个兰宫我都不知逛了多少遍,神秘隐蔽之处逃得过我的眼睛?” 徐愿挑衅地一笑道:”这可不一定,至少我们三人可从来没有在那里被抓过。“ 常蕴瞪大了眼睛,徐愿竟然敢挑战她作为督察队大队长的尊严! 常蕴立刻站起身,把手中的瓜子往桌子上一丢,说道:“走,那就去看看!” ------题外话------ 我好伤心呢,好好的全勤让我作没了,因为11月末太忙了,两天断更。12月我忙的很,存稿告罄只能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码字,更新时间不定,如果有存稿,我会在晚上六点发文,如果没有存稿,什么时候能写完,什么时候发。请读者们多担待。 第三十八章 寻鹤 徐愿耍了个心眼,她让常蕴陪着她同去后山,心中便抱着把常蕴当挡箭牌的意思。常蕴不是猜不到徐愿想如何,更不是连简单的激将法也听不出,但是她不在乎。 常小姐看来,只有徐愿这种要小弟没小弟,要后台没后台,还动不了武的丹修才会寻思这些得失,对于她一直优渥的常大小姐来说,我行我素,是她的标签。 她呆烦了,而徐愿能让她找到乐子,便是被她利用一次又如何? 所以两人暗搓搓地就从天机池跑了出去,徐愿带着常蕴去了她与何怡、关澈两人常去商讨的树洞。既然因为酒香被抓过一回,这地方的隐秘性已经不合格了,不如就让给常蕴当个乐子。 常蕴惊叹地看着徐愿解开树洞入口何怡的封印画,露出曲曲折折的空间来。 “还真有你们的!这树洞我还从没注意过!”常蕴啧啧称赞地向内部走,被何怡上次留下的酒瓶子差点绊了一跤,“哎呦,我这可是人赃俱获!”常蕴得意得捡起酒瓶子,得意地对徐愿说道。 徐愿只是淡淡地笑,并不反驳。而常蕴看徐愿没有反应,也就玩闹够了,自己找一个角落坐下。 “哎,你说关澈现在在哪?”常蕴眼珠一转。 “你想让他来?”徐愿轻声问道。 常蕴把酒坛子在手里转了两圈,眯着眼睛说道:“你要是把关澈给我叫来,你愿意做什么去就做什么去,等岳药圣怪罪下来,我一个人担着,就说我们两个人在后院草药园子里晒洋洋睡着了,他又不能深究,这个交易合算不?” 徐愿笑道:“常小姐当真是明白人。” 常蕴挑了挑眉毛,竖起一根手指道:“我就给你一柱香的时间呦,过点了,没准我就反悔了哦!” 徐愿点了点头,她最喜欢跟上道儿的人共事,当真省心。 徐愿搓出一个小泥人,渡给它一口气,让它活蹦乱跳起来。 那小泥人有些懵地在徐愿手中转了两圈,非常诧异地看着自己能够活动的四肢,还惊喜地蹦了蹦,却被徐愿一把揪住身子。 “还傻什么,还不快去!”徐愿一声喝令,让那迷糊的小泥人全身一抖,下一秒就飞了出去。 “不到一炷香,他一定会来。”徐愿保证道。 常蕴懒散地靠在树皮上,有意思地打量着徐愿道:“你和他关系真好,我有一点吃醋了呢。” 徐愿笑道:“用不用我教教常小姐傀儡术?” 常蕴打了个哈欠道:“不必不必,我更喜欢纸鹤传音,敢不来就骂醒他!” 徐愿心明镜,对于武修们,奇门异数总是他们最看不上的,又怎么会学? 半炷香不过,两人隐隐地就听到关澈独有特色的脚步声。 常蕴摇了摇头道:“这么嚣张,怎么也不像是来偷情的,反而像来讨债的!哎,我得好好教教他,怎么赴女子之约。” 徐愿脚下抹油说道:“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常蕴看了徐愿一眼道:“那你去吧,不送。” 徐愿悄无声息地溜走了,埋伏在不远处听到关澈急切地撩起封印画,大嗓门一点不遮掩地说道:“徐老三,你又搞什么,竟然让泥人去比武场找我,那泥人直接被一箭射断了腰,你这传声筒也台不结实了……” 然后关澈看到常蕴就禁了声,把满肚子抱怨都吞了下去。 “说呀,继续说呀!”常蕴歪着头,故作天真地说道,关澈难得地低下了他的脑袋。 徐愿捂住耳朵不去常蕴如何跳教关澈,一边退离,一边心中暗骂关澈这个二货,一箭射断自己的小泥人,还有脸说她做的质量不好…… 但是常蕴那高调的声音依旧非常清晰地传入徐愿耳中。 “你这赴约的态度不如何呀,如果我下次传声给你的纸鹤让你射断,你还要怨我实力不强,做的纸鹤不精良?”常蕴找茬道。 关澈奉承地答道:“如果是阿蕴做的,我得砍块板子供起来,每日见它如见阿蕴,绝不能让它坏了……” 徐愿死死捂住耳朵,低声骂一句“呸,死关二”,然后猫着腰就离开了。 徐愿在后山逛,她有一个猜测,那就是这玄天鹤绝不会平白失踪了,而是被人守株待兔了,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赵裕。 棋圣的大弟子有算破天机之能,如果赵裕当真好言相求,探查出与童家相关的机缘便在何时何地,赵裕就在某处等着,恰巧碰到玄天鹤,也不是没有可能。 徐愿画了一张追踪符,定位在赵裕身上,绕了几圈跑到赵裕在秋兰居的住所,可惜赵裕并不在居所。 徐愿翻身就进入赵裕的房间,虽然有梁上君子的嫌疑,但是非常时候,徐愿从来不拘小节。 赵裕并不在房内。 徐愿不禁仔细打量一番赵裕的房间。 虽然秋兰居的所有屋子都是一样规格,但是赵裕的屋子绝对乱出了天际。 屋子内白墙之上都挂了厚厚的宣纸,一层一层画满字符糊在墙上。望气师这一行本来就玄之又玄,徐愿对此涉猎极少,只能大概看得出一点星象而已。 除了墙上,桌子上,床头上,乃至被褥之中都卷着宣纸、碳条和书本。可见赵裕虽然表面上嘻嘻哈哈,但实际上确实是下功夫苦读的人。 但是赵裕也是真的不拘小节,早起之后团成一团的被子随意踢到角落,床单隐隐还看得出被压绉的痕迹,这一切让徐愿有些不忍直视,觉得身处此地全身都不自在了。 徐愿找不出一个可以坐的地方,只好站着瞧了瞧赵裕最近的笔记,那是一个卦象,徐愿一知半解地连猜带懵,感觉确实与童家有些关系…… 还没等徐愿看完,突然门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吱呀一声,门就打开了。 徐愿坦然地抬起头迎着贼一样打开的门缝去瞧,正好对上赵裕那双大眼睛。 “我去!你吓死我了!”赵裕与徐愿的眼睛对上,下一秒就一把推开大门,叫了起来,“你,你在我屋子里做什么?吓得我以为我招了贼!” 徐愿仔细打量赵裕一番,赵裕刚刚有些紧张,但看到是徐愿,又觉得心口的大石头放下了一点,恢复嘻嘻哈哈的样子,自然地过来拍徐愿的后背。 “看来你这是养好了?真是好消息!”赵裕打着哈哈道,“你来得正巧,我真需要你帮我准备几颗伤药。” 徐愿有些哭笑不得,她本来是伏击赵裕,现在反而被赵裕指使上了。 “你知道我是一个炸鼎的丹修欸,”徐愿无奈地说道,“我上哪里去给你弄伤药去?” 赵裕眼睛瞪大了,失望地喃喃道:“是这样啊,但是你就没有存货吗?一点点也好,我不嫌弃的。” 徐愿瞧着赵裕那天生笑面都蒙上一层愁色,心中有些不忍,但她咬咬牙低声问道:“你这伤药要给谁准备?是给人用,还是给其他东西用?” 徐愿的话让赵裕有些发怵,她这样直白的话再加上她此时不请自来,赵裕已经猜到徐愿的目的了。 但是赵裕并不想说,她垂下了头。 徐愿叹息了一声,她接触到这些比她小的学弟学妹中,只有赵裕让她觉得满意,不像夏昱那般不知世事,不像沈皖那般小肚鸡肠,不像殷硕那般装腔作势,徐愿声音软了下来。 “赵裕,我知道你急于寻根溯源,希望认祖归宗,但是北面的军情耽误不得,还是放了玄天鹤比较好。”徐愿低声劝道。 赵裕听到“玄天鹤”三字,所有侥幸都一散而空,她抬起头直视着徐愿,轻声问道:“玄天鹤,你怎么知道的?” 徐愿叹了一口气,露出自己被武圣磋磨后的脖颈,虽然屈辞的救助很有效,到底是留下了瘆人的印记。 “今早武圣不由分说地将我带上雷山,就因为他怀疑我私藏了玄天鹤。谁人不知玄天鹤与童家相关,我只能找到你这里。”徐愿解释道。 赵裕有些愧疚地低下头,不敢看徐愿的伤痕,嘀嘀咕咕地说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徐愿再接再厉地说道:“武圣只求北定关的军情,而且武圣与童家必有交情,在你认父一事,还有帮助。” 赵裕咬着嘴唇摇头道:“我今天早上纯粹是与沈皖置气才去后山游荡,凭借天眼看到奄奄一息的玄天鹤,然后我就是一时怜悯之心收留了它,我并不知道什么军情。” “奄奄一息?”徐愿不敢置信地问道,“难道玄天鹤受了攻击?你带我去看一看!” 这可是徐愿最不愿意得知的消息,现在她可能什么都说不清了。 “好的,”赵裕看徐愿凝重的眼神,她也大概知道事态严重,想起徐愿的伤痕,匆匆忙忙地解释道,“徐愿,你要相信我,我决不会让你为我背黑锅的!我会立刻向武圣坦白,我……” 不等赵裕继续说下去,徐愿截住她的话头,她随手抽出一根毛笔向窗外树丛中一丢,一只扁毛畜生就叽叽喳喳地飞了出去。 又是海东青! 徐愿咬了咬牙,这个畜生她收拾定了! 徐愿回头看向赵裕,急火火地说道:“这只畜生与我有仇,它一定会颠倒是非,现在我们带着玄天鹤快点走!” 赵裕有些糊涂,但是她信任徐愿,就随着徐愿冲了出去。 第三十九章 断踪 徐愿将玄天鹤抱在怀里的刹那,她看到这只鹤的妖丹已经被吞噬了,“奄奄一息”这个词用的绝对不冤。虽然那玄天鹤对于徐愿这个陌生的气息还排斥的很,但是它却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乖乖地让徐愿抱着。 赵裕焦急地站在一旁打量着,属于童家人的血脉让她对这只鹤倍感亲切,更为鹤的伤势而心痛。 “徐愿,它还有的救吗?”赵裕声音发颤地说道。 徐愿皱了皱眉头,心想,救是没得救了,但是她关心的不是玄天鹤的命,而是玄天鹤带来的军情! 这话不能对赵裕说,她只能安抚道:“能救,跟我去找一个人。” 徐愿想到徐长风这个老妖精,他大概可以用“画魂之术”保住弥留之际的玄天鹤的一点灵气,没准还能问出北定关的军情。 赵裕满心都放在这只鹤身上,自然点了点头。 出兰宫要快,徐愿不敢赌她与海东青告状的速度到底谁更快,所以她当即就在心中默念“绝影”,不一会儿雪白的飞马便盘旋在徐愿头顶。 徐愿拉着赵裕飞身上马,如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 那边,夏昱正跟自己的飞马雪糖聊天,然而刹那间飞马突然嘶鸣一声就冲天不见,夏昱愣愣地看着弃她而去的飞马,眼中的泪水转了几圈到底憋了回去。 她心中明白,肯定是徐愿借用了她的飞马,但是那种被抛弃的感觉酸酸涨涨地在心中压不下去。徐愿用她的飞马还会去明月楼吗?谁能陪她一同去跟着自己的飞马呢? 她突然想到那个黑黑瘦瘦的儒生,便飞也似地奔回烟波台。 有人闯宫,圣人们自然知道,岳药圣匆匆忙忙从屋内赶出来,只看到一地瓜子皮,小蕴和徐愿都不见了,而武圣那边自然听了海东青话,心中不忿,却被琴圣压了下来。 悦正笑道:“常大哥不要急,拉长线才能钓大鱼,我们等着看就好。” 说回这边,徐愿也猜到自己的行踪瞒不了任何人,但是她不会任由圣人们钓鱼。临近临安城,徐愿将飞马丢下,拉着赵裕两人直奔河边。 “会水吗?”徐愿急促地问道。 赵裕点点头,但是担忧地看了玄天鹤一眼,说道:“可它不会啊!” 此时玄天鹤已经维持不住体型,缩成手掌般大小,哆哆嗖嗖地呆在赵裕的掌心。 徐愿自然也不想玄天鹤过早地死了,她咬破手指横竖几笔画下一个维持生机的阵法,随后赵裕把玄天鹤小心翼翼地放入随身的空间袋子中。 徐愿取出一块水罗盘,拉着赵裕的手直接跳入江中。 两人沉入水底,潜行数十米踩浮上水面。 赵裕的水性比徐愿好得多,毕竟徐愿是北人,不是旱鸭子已经很不错了。 赵裕拖着徐愿向水罗盘指引的方向游着,赵裕像小鸭子一样抹了抹鼻子和嘴巴,看徐愿全身湿漉漉地,像狮子狗一样甩着在水中飘散的长发,大口大口地换气,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小心呛水!”徐愿边咳嗽边嘱咐道。 “哈哈,你笑死我了,我可是水边长大的,呛不着!”赵裕得意地说道。 果然赵裕在水中自如得很,仰面躺在水中飘着,不耽误她那种打诨插科的嘴巴。 徐愿技不如人,只能闭了嘴专心游。 江面上难得飘过一艘渔船,徐愿三下两下翻身上船,吓得老渔夫差点把渔网丢到水里去。 徐愿取出一点碎银,压着嗓子说道:“带我们入渭水湖,这些都是你的。” 赵裕像一条活泼的小鱼一样飘飘悠悠地围着小渔船转圈,笑道:“瞧你那做派,都你吓到老人家了。老人家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就载我们一程,必有重谢!” 徐愿皱了皱眉头,伸出一只手去把赵裕拉了上来,说道:“你就闭上嘴吧。” 渔夫看不过两个姑娘,自然也就不再惊惧,掂量掂量那点银钱,掉头就往渭水湖划去。 徐愿与赵裕缩在小船的船篷里,徐愿低声嘱咐道:“等会儿不要多言语,我要带着你去个地方把身后的眼睛蒙蔽,省着有人能知道我们去哪。” 赵裕眼珠一转,笑道:“徐愿,你到底是做什么出身的?逃亡这一道,你懂的不少啊!” 徐愿对她翻一个白眼,眼看临近渭水湖,徐愿做了一个“跳”的手势。 赵裕心领神会,等老渔夫将船划到渭水湖,两人不打招呼地悄悄潜入水中溜走了。 白天的渭水湖安静得很,但是也有往来的船只,大多是与明月楼做生意的,供给楼上的女子们吃喝装扮,而徐愿附着在一个船底下,打昏一个船员,混上船。 赵裕也是机灵人,一点也不拖徐愿的后腿。两人顺利混入船上,换了一身衣服登岸。 “明月楼?”赵裕仰头看着那金光闪闪的大字,轻声念道,“你是借助这里的胭脂气掩盖我们兰宫学子的气息吗?” 徐愿对赵裕笑了笑道:“孺子可教,我们带着那块兰宫牌子,按理来说是逃不出圣人的眼睛,但是乌木被水一浸透,就会吸收其他香料,暂时可以压住本身的香气,而我们的行踪就被掩盖了。” 赵裕啧啧称奇,正要去瞧瞧自己兰宫牌子,被徐愿一把拍下。 “还不注意一下场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偷跑出来的兰宫学子?” 赵裕讪讪地住了手,由着徐愿拉着她穿过明月楼的暗道,悄无声息地潜入徐长风所在的贫民窟。 月姬毕恭毕敬地端坐在楼内,将茶水奉给面前那位身着华服,贵不可言的男子。 突然月姬察觉到暗道的大门一开一合,手上一抖,就将茶水洒了几滴在那贵人的手上。 那贵人抖了抖手,轻轻拍了拍月姬的脸颊,温和地说道:“怎么这么心不在焉?” 不等月姬答复,那贵人就将月姬拉到自己怀中,看似亲密,但是如葱的手指却威胁似的抚摸着月姬光滑如玉的脖子。 那人嗅了嗅月姬的身上,轻声说道:“‘月色黄昏’,好香料。‘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很应景嘛。不过你真的不告诉我,与我‘约在黄昏后’的你,心里想着什么?” 月姬全身一颤,含着泪仰起头,仿佛献祭的天鹅一样露出自己的长颈,娇声说道:“奴家盼到陛下来,心中又惊又喜,一时把持不住嘛。” “惊喜?”南陈帝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道,“如果我能见到‘黄粱一梦’,我会让你更惊喜。” 月姬泪水簇簇落下,梨花带雨地说道:“奴家真的尽力了,呜呜呜,可是奴家不过一个困在高楼的小女子,做什么也要时间的,呜呜呜,奴家什么都不求,只求陛下垂怜……” 南陈帝打横抱起月姬,嘴角微微翘起,三步两步走到床边。 “好,那就如你所愿。” 第四十章 认主 徐愿踏入徐长风的门前,不等下拜,门竟然自己就开了,华钰由华倩挽着缓缓走了出来。 华倩一抬头就看到徐愿,仿佛见到冤家一样叫了起来:“是你?!” 华钰停住脚步,无神的眼睛面向徐愿的方向。哪怕她已经成了盲人,礼数依旧精致的让人无可挑剔。 “敢问来者是?”华钰柔和地问道。 徐愿想起上次自己吹过了头,竟然想让华倩入兰宫。结果事情太多,直接就忘到脑后了。现在与华钰照面,徐愿觉得脸上羞得很。 “在下,在下徐愿。”徐愿结结巴巴地说道,脸上红的仿佛是猴屁股。 华倩在身旁冷哼一声。 华钰捏了捏华倩的手,让华倩把一脸不情愿憋了回去。 华钰慢悠悠地说道:“原来是徐愿回来了,等会儿晚饭就留在这里吃吧,大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徐愿满脸堆笑道:“多谢大娘款待,徐愿就不推辞了。” 华钰对徐愿点点头,笑着离开了,华倩仗着母亲看不到,对徐愿做个鬼脸,然后用口型说道“你等着”。 徐愿苦笑两声,心想:“这债都死自己作的!” 思罢,徐愿拉着赵裕踏入徐长风的小破屋。 徐长风得意的很,在屋子里哼着小曲,描摹一个人。徐愿凑过去一瞧,果然就是华钰。看来千年铁树也当真要开花了! 徐愿低头行礼道:“义父。” 赵裕深知“在人屋檐下”的道理,也低头行礼。她天眼大开,早就看出徐长风是什么人,心中不由感叹徐愿当真够朋友。 徐长风润了润笔,连头都没抬地说道:“你这丫头怎么来了,是闯了什么祸,让老头给你圆场子来的?” 徐愿灿烂地笑着,主动上前磨墨伺候道:“我什么时候闯祸了,都是祸主动往我身上扣啊!” 徐长风撂下笔,炯炯有神地眼睛瞄着徐愿道:“呵,你还有理了。是谁说大话不办事,没办法了,老头只能收徒弟?” 徐愿笑得灿烂道:“那义父不也差点就能‘抱得美人归’了吗?” 徐长风白了徐愿一眼,用笔杆子敲了敲她的脑袋说道:“人小鬼大,整天脑袋里都装什么东西!” 徐愿嘻嘻地笑着,一副没正形的样子。 徐长风把笔往水中一丢,徐愿自发地去洗笔,徐长风问道:“什么事来找老头,不如直说。” 徐愿把洗净的笔挂在笔架上,擦干手,让赵裕把那小小的玄天鹤取了出来。 “哎呦,你惹上童家人了?”徐长风眼睛尖,瞧见玄天鹤就猜到了它的来处。 徐愿解释道:“这是从北定关前往兰宫报信的玄天鹤,但是却身受重伤,连妖丹都被吞了,军情紧急,请义父相助。” 徐长风吊儿郎当地往墙上倚靠,歪着头说道:“军情紧急也轮不到你操心,你急火火地把我拉进来做什么,丢给常钟去管罢了。” 徐愿低头闷声道:“武圣认为是我私藏了玄天鹤。” 徐长风瞟了一眼玄天鹤又瞟了一眼徐愿,哼了一声道:“那个老匹夫还有蒙对的时候,真难得。你怎么不把这小不点丢到雷山脚下,让他自己忙活去吧,拖到我这里算什么道理?” 徐愿双膝跪地,请求道:“孩儿不忍,请义父救它一命。” 徐长风瞥了徐愿一眼,劝道:“玄天鹤这东西傲得很,对谁都不假辞色,只对童家人亲近,因为它们的祖先与童家世世代代签订了契约,所以这种养不熟的畜生,你还是丢一边去吧。” 赵裕本随着徐愿跪倒在地,听徐长风这么一说,对徐长风磕了一个头,这让徐长风才把目光分到赵裕身上一眼。 “这又是谁啊!你真把老头这里当成了避难营了不成,什么人都往回领!”徐长风不带好气地问道。 “学生赵裕,”赵裕答道,可说完这一句就卡了壳,她接下来该说什么?说她是童家人?还是说徐愿是替她顶罪? 一时间赵裕的巧嘴竟然无话可说。 徐愿接过话头说道:“义父,赵裕同我一同发现此鹤,孩儿发现此鹤对赵裕极为亲近,便带着赵裕同来。” 徐长风来了兴趣,打量着赵裕的眉眼,问道:“玄天鹤真对你亲近?” 说着,那玄天鹤非常给面子地蹭了蹭赵裕的手。 “哎呦,说不定你是童家哪个风流客留到外面的种呢!”徐长风八卦起来最有兴致。 “我跟你说,童家人最有意思。童颜那老东西自诩深情,在家规上明确写上‘童家男子都得从一而终,不许纳妾’,这可把童家那些儿郎们憋坏了,如果真有一两个流落到外面的种,也不是不可能。” 徐长风那边说的开心,可赵裕的脸色都变了。 赵裕一直不相信自己是父母一时兴起的野种,她一直说服自己相信,父亲只是找不到她们母女,而并非忘记,但徐长风的话却把血淋淋的现实撕开给她看。 徐愿看出赵裕的情绪不对,她劝徐长风道:“义父,您看着这鹤,还有救吗?” 徐长风瞥了那半死不活的玄天鹤,又看看两个跪地不起的丫头,心里到底软了。 “哎,你一天不给我找麻烦,你就不自在是不是?”徐长风哼哼道,他叹一口气,站起身来,伸手将那玄天鹤抓了过来,瞧了瞧,又摇了摇头。 “妖丹都刨了,它的主人还不在这里,它能活到兰宫就是一股气撑着,幸亏碰到一个有童家血统的人,”徐长风瞧着赵裕道,“你的气息养着它,让它拖住了这口气。” “我的气息可以养它?”赵裕问道。 徐长风点了点头道:“你不是它的主人,你救不了它。除非它认你为主,不过对于玄天鹤来说,这绝对不可能的……” 徐长风话音刚落,那只玄天鹤就落下一滴眼泪,徐长风一惊,将鹤还给赵裕。 “它同意了。”徐愿惊讶地说道。 赵裕茫然地看着两人,接过自己的鹤,不知所措。 “吻它的眼睛,你饮下它的眼泪,它就认主了。”徐愿催促道。 赵裕喜极而泣,亲吻玄天鹤的眼睛,带着一丝甜味的泪水在她的口腔蔓延开来。 徐长风紧张兮兮拉住赵裕的衣襟,问道:“你爹是谁?你知道吗?” 赵裕摇了摇头,徐长风解释道:“能来兰宫送信的,肯定是北定关大帅童芮的玄天鹤,而玄天鹤最执拗,除非你是童芮的亲生骨肉,它绝对不会认第二位主人!” 赵裕猛地呆住了,“北定关大帅童芮”这几个字狠狠地砸在她胸口。 谁人不知道童大帅与其妻子伉俪情深,举案齐眉,还有几个孩子,一家和和美美。 那她赵裕算什么?她母亲沈鸢的等候算什么? 一股戾气从心口冲出,随着重伤的玄天鹤刚刚认主带给赵裕的伤势,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 “赵裕!”徐愿猛地扑过去,扶起赵裕。 而徐长风在屋内转了两个圈,低声嘀咕道:“可错了!错了!王闻之那个崽子大错特错了!” 不等徐愿问到底哪里错了,门就被华钰缓缓打开。 第四十一章 尾巴 “该用晚膳了。”华钰轻声说道,可踏入房门就差点被呆呆跪地的赵裕绊倒。 “哎呀,你跪这儿做什么?”华倩的声音传来,赵裕有些虚弱地站起身来,被华钰夫人一把扶住。 “阿倩,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华钰回头指责道,华倩于是便闭了嘴。 华钰摸了摸赵裕身上的布料,感觉她身上的绣纹很是熟悉,仿佛一位老友,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是?” 赵裕此是正混乱着,竟不知自己是谁了,手被华钰像母亲一般温暖的手握着,又被那样温和地声音问道,眼泪就留下来了。 “我,我不知道。” 华钰一怔,抱住赵裕,让她在自己怀里哭了出来,轻声说道:“别哭,别哭。” 赵裕觉得娘仿佛回来了,而自己也回到了少时,被娘搂在怀里哄着,眼泪反而愈加止不住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华倩看自己的娘亲哄着别人,眼圈有点红了,但倔强地撇嘴说道:“都多大了,还能哭成那个样子。” 赵裕慢慢止住眼泪,觉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发现华钰的衣服已经被自己的眼泪毁了。 不等赵裕磕磕绊绊地道歉,华钰大方地摸了摸赵裕的头,柔和地说道:“无妨,来吃晚饭吧。” 说罢,就由赵裕扶着她向隔壁走去,华倩咬了咬嘴唇,不开心地跟上去。徐长风与徐愿大眼瞪小眼,随后也跟了上去。 华钰的手艺还是没得说,喝着热乎乎的汤,赵裕的情绪也稳定下来。 通过天眼,赵裕发觉华钰并不普通,连着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华倩都不寻常。 这屋子里就没一个寻常人。 徐愿坐在赵裕身旁,挽着她的手安抚着她。 赵裕沉默片刻对徐愿说道:“今日多谢你。” 徐愿捏了捏赵裕的手问道:“义父虽然有时说话不着调,但是绝不会骗你。” 赵裕轻叹了一口气道:“可就算我知道了我生父为何人,我反而没有勇气去问了。” 徐愿看着赵裕那双本来顾盼生姿的桃花眼,听赵裕愁绪满怀地说道:“先不说认亲的事情,我怀疑现在我们过不了武圣那一关,难道我要把伤成这样的小鹤交给他吗?我不忍。” 赵裕瞧了一眼玄天鹤,发现它呼吸顺畅了些,但是依旧虚弱。 “可北定关的军情?你问问玄天鹤可知道?”徐愿问道。 赵裕屏息凝神半晌,与玄天鹤心神交流,垂下了头,答非所问地说道:“徐愿,你可有打算?” 徐愿一愣,问道:“什么打算?” 赵裕从徐愿的神态中看出她并未撒谎,随后轻声对徐愿说道:“玄天鹤并未开神智,它带了一封密信,可惜半路被人劫走,它只知道魔族有异动。可武圣是不会相信我们两个的话的,更不会放过我们。” 徐愿沉默不语。 赵裕瞥了徐愿一眼,低声劝道:“我知道你绝不是凡人,我看到过你的魂火,你这样的人必然身怀使命,心怀大志,绝不会龟缩在兰宫之中。” 徐愿听赵裕这般说,心中不由吐槽,怎么一个两个都把她当成志高行远的人?她明明最懒了,一点也不想搞事情,好吗? 但赵裕不管徐愿怎么想,自己跟连珠炮一般说道:“我赵裕身无长物,也就这么一双识人的眼睛,今后兰宫我是呆不下去了,沈家也不一定容得下我,我只能跟着你了。” 徐愿最怕赵裕这样的,把全部家当都押在自己身上,这让徐愿不自在得很,不由推脱道:“想什么呢?沈家怎么就容不下你了?” 赵裕冰雪聪明的人,看徐愿一片推拒之态,自然明白徐愿的意思,长叹一声。 这一叹让徐愿发毛,赵裕这什么意思? 这边饭桌上冷冷清清,而窗外确实一片热闹。 华倩还是孩子性情,今日被赵裕这么一哭,晚餐的气氛都沉闷的很,外面有热闹,她按捺不住好奇,差点把脖子伸成长颈鹿去瞧。 华钰虽然眼盲,但是心不盲,猜也猜到自己女儿的性情,不由咳嗽两声示意华倩端正过来。 华倩哪里肯,仗着母亲看不到,依旧恋恋不舍地往窗外瞄。 徐愿与赵裕这边聊的冷场,看到华倩那边兴致勃勃的样子,出头说道:“义父,大娘,你们先坐这里用膳,我出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徐长风对徐愿从来就是放养,徐愿想去看热闹,那就去吧,顺便回来还能给他讲上几句当个乐子,何乐而不为呢? 华倩看徐长风点了点头,而徐愿也闪身就要出门,刹那间咬了咬唇。 她不喜徐愿,但是又想出去凑个热闹,最终还是看热闹的心压过了对徐愿的不喜。趁着徐愿还未关门,匆忙地说道:”我也去!“ 不等华钰阻拦,奔到门口拉住了徐愿的袖子,顺势关上门。 徐愿对这个刁钻的小姑娘挑了挑眉毛,对华倩拽着她衣衫的手点点头。意思道:不讨厌我吗?怎么又拉得这么紧? 华倩哼了一声,松开了手。 徐愿不是讨好人的性子,这小姑娘对她没好脸色,她自然也不会热脸贴冷屁股,她在前面健步如飞,朝着那边吵闹的地方走去,不管华倩在身后跟的磕磕绊绊。 前面不远处便围了一层人,徐愿挤不过去,就捏了一个小泥人,让它去看。 小泥人穿过层层人群,抢到了第一排的位置。 哎呦,当事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个披着青衫大褂的书生不就是何怡吗? 何怡那模样看上去就不是贫民窟的人,更不知道贫民窟的泼妇堪称战斗机,被那妇人挤兑得满脸通红,说不出半句话来。 而何怡身旁的那个,不正是夏昱吗? 她干瞪着眼,挣扎着还要在对方爆豆子的骂声中插几句话,但是对方放开嗓子不要脸皮地大骂,她一个贵族小姐早已经完败。 所以呈现在徐愿眼前就是这么诡异的一幅画面: 何怡最爱说教的人,竟然被一个泼妇骂到没话说,嘴唇一抖一抖地,似乎在默念“清心咒”防止自己控制不住对那妇人出手;而身旁的夏昱最是蛮横,但是她那点小脾气在大妈眼前根本不够看,只有被完虐的份,除了试图用目光杀死对方,根本没有什么好办法…… 徐愿摇了摇头,这两个没脑袋的蠢货! 毕竟还要一起吃饭,徐愿不能任由他们在这里像猴一样被围观,只得手指微动,化出一道风符,飘散在空中,顿时冷风骤起,再配上徐愿大嗓门叫道:“要下雨了,快收衣服呀!” 听到徐愿这么一喊,大家瞧这天色也确实有些黑,难免真的会下雨。家里可就那么一套衣服或床被,淋湿了,今晚盖啥?明天穿啥? 于是,看热闹的也没了心思,连骂人的泼妇也闭了嘴,匆匆忙忙去收衣服。而徐愿趁乱将那两个气到炸肺的“木头人”拖了出来“。 第四十二章 重逢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何怡被徐愿从混乱中拉出来依旧愤愤不平地嘀咕道,贫民窟实在是刷新了他的下线。 “哎呀,老大,不就是偷窥了人家洗澡,被人骂了一顿了,这有什么的?”徐愿云淡风轻地说道。 徐愿不说还好,这一说反而把何怡的火点着了。 “你,你,你胡说什么!什么偷窥……你!”何怡被徐愿气的说不出话来。 夏昱本来蔫蔫的,每一次来这里都被彻底冲击一番,今日更是见到了新世界,但是她瞧见何怡这般模样,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何怡瞪了夏昱一眼,但是他能奈夏昱何?只能摇摇头,闷头向前走。 徐愿知道自己逗弄得过火了,赶上何怡赔礼道:“哎,老大,你别生气,都怪我不会说话。老大哪能是偷窥人洗澡的人啊!” 何怡新奇地瞧了徐愿一眼,这人往往最愿意干的事就是火上浇油,今天怎么转性了? 随后徐愿转了转眼珠继续说道:“老大呀,无非就是偷窥一下他人行踪,结果还不小心跟丢了,找了一个傻瓜向导,没办法只能一扇一扇门敲,不小心碰上了人家院子里沐浴而已,你说是不是啊,何大?哈哈哈!” 何怡脸涨得通红,更憋屈了,他就应该知道徐愿就是一个搅屎棍! ”够了!别笑了!“何怡恼羞成怒地吼道。 夏昱本来也跟着傻笑,但后来反应过来,徐愿说的“傻子向导”就是她自己的时候,终于笑不出来了。 夏昱憋一口气辩解道:“我就来一回,能记住在哪里已经很棒了!” 徐愿哼了一声,“是啊,很棒,连弹一曲《大梵音》能解决的事情都办不好,你真的好棒哦!” 夏昱在徐愿的指责中红了脸,到底安分下来。 的确,刚刚一曲可以平心静气的《大梵音》就可以解决那个泼妇,并且露了一手,这些愚民就不敢跟他们对着干了,可是当时他们想什么呢? 华倩看戏一般看着前面这三个人逗秀,等他们安静下来,她仰着头走上前道:“你们就是徐愿在兰宫的同窗?” 何怡看面前这个小姑娘气势不凡,虽然身着粗布衣裳,也掩饰不了她颐指气使的模样。而且他心中更不清楚这人与他师傅画圣是什么关系,心里便露了一丝怯,顺着华倩的意思点了头。 华倩看有人捧场,更加骄纵了。 她冷笑一声道:“兰宫里出来的竟是你们这样的人,可见这地方真是不怎么样,不去也罢!” 华倩虽然被母亲管教过,答应不给徐愿难堪,但是她心里哪里忍得下? 徐愿当时答应的好好得让她去兰宫读书,虽然她使了小性子说不去,但是到底被徐愿口中说的那些光怪陆离的世界所吸引,心里也是雀跃的。可是等啊等啊,等了半个月也没有消息,实在是让她恼火极了。 要不是怪徐愿那张嘴巴,她也不会最终答应拜徐长风为师,让那个老东西有机会天天跟自己的娘亲套近乎! 如今她是见到兰宫子弟了,这一个个傻样子,哪有徐愿说的那么好?她不是不去,而是不惜得去! 这么想,八岁小姑娘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何怡听这话皱起了眉头,三人中属他在兰宫中呆的时间最长,当年他逃难到临安,被兰宫收留,有了一席之地,他对兰宫的感觉总是特殊的。如今一个黄口小儿把兰宫说的一无是处,心中有些不甘。 “你这孩子的话,当真没道理。我们是哪样的人?兰宫有我们这样的人,又怎么就不怎么样了?”何怡跟说绕口令一样辩驳道。 华倩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对何怡伸出小指头,然后一转身边跑了,一边跑一边笑,看何怡有没有来追她。 何怡啼笑皆非地问道:“这是哪来的疯丫头?” 徐愿不搭腔,跟着华倩走,她得看着这祖宗别跑丢了。 何怡与夏昱跟着徐愿走,徐愿一边看着华倩,一边唉声叹气地嘱咐道:“你们两个,唉,老大呀,你师傅什么脾气,你心里应该有数,今天见到他,你就自求多福吧,还有尽量别把我拉下水。” 何怡跟徐愿跑过来的时候那是信誓旦旦地要见师傅,但是被徐愿这么一说,突然想起徐长风以前罚他们的凶样子,一时间把重逢的喜悦都冲淡了不少,在门前竟然踌躇起来。 徐愿冷哼了一声,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己作的,后果死也要自己吞下去。 徐愿一把就把何怡推了进去,何怡没站稳跌跌撞撞地就闯进门内。 何怡心中暗骂徐愿,得,他不用想怎么进门比较好,被徐愿这么一推,他只要不五体投地,他就算赚了。 果然何怡没赚到,他被门槛一绊,直接扑到徐长风脚边去了。 徐长风被滚进来的人影吓了一大跳,而下一秒何怡发挥自己的地位优势,抱着徐长风的脚开始哭。 “师傅!” 那声音堪比《赤壁赋》中的箫声,“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就差一点“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让徐愿万分叹服。 徐长风被何怡这叫的一僵,心想徒弟就是冤家,逃都逃不掉。不过他以不变应万变,没有理他,由着他哭,可是听着听着,徐长风就觉得不是味了,这怎么这么像哭丧呢?! 徐长风给了何怡一脚喝到:“哭什么劲儿!不许哭了!你师傅我好好活着呢,哭什么呀?” 何怡一听徐长风自称师傅,知道师傅认自己了,这就好! 他抹了抹眼睛,麻溜地跪好,一声也不吭了。 徐愿被何怡从小白花瞬间变身心机boy惊呆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长风看何怡“乖巧”的模样,高举着手想给何怡一巴掌,但是到底没下得去手,最终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地揉了揉何怡的脑袋,说道:“你个小崽子,气的我脑仁疼!” 何怡憨憨的点头,依旧不吭声。 徐长风瞥了何怡那张脸皮,皱了皱眉头道:“做什么把自己的脸画着么丑?去把自己收拾干净再过来!” 何怡乐颠颠地去把脸皮洗下来,而徐长风看着何怡的背影喃喃道:“天不亡我,陆瞳这小子到底干一回好事。” 第四十三章 愿力 何怡取了一盆水,放在刚刚升起的月亮之下。 月光笼罩着水盆,月影摇曳,让水盆中的水流转生光。 何怡在水中画下一道符,立刻水中光芒大盛,而何怡便就着这水清洗面部,不一会儿就揭下一张面皮来。 徐愿看着何怡的真正面孔,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要为自己画皮了。 何怡本来面若好女,肤白如玉,但偏偏左脸上疤痕遍布,狰狞可怖,彻底破坏了所有美感,仿佛一半天堂一半地狱。 夏昱瞧见何怡脸上的疤痕,竟然被惊得退了一步。 徐长风自然也瞧见何怡毁了容,心疼地叹了一声问道:“可是五年前那一场祸事所致?” 何怡神情低落地答道:“正是那场灭门妖火。徒儿虽然侥幸逃脱,但是毁了面容。不过这也是好事,方便徒儿隐藏身份。” 徐长风心中有些苦涩,五年前的灭门惨案,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但是他也没什么办法。 何怡重新跪倒在徐长风脚边问道:“只要师傅在,小写意就永远不灭!徒儿愿助师傅重整旗鼓,再兴门派!” 徐长风抚摸着何怡的头发,低声说道:“不成的。” 何怡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徐长风,可徐长风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翩然离去,留下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 华钰虽然眼盲,但也感觉到气氛不同,他人师徒相逢,自己不过是外人。 华钰柔声说道:“徐姑娘,今日诸多来客,而且天色已晚,不妨留宿。你义父家中住不下,就到我这里来。” 徐愿谢过华钰,带着何怡与夏昱,还有赵裕离开,屋内只留华钰母女。 何怡急得很,还想与徐长风详谈,但是徐长风一个人龟缩到内室去,对其他人不理不睬。而旧时师威尚在,借给何怡两个胆子,他也不敢闯入师傅的内室。 徐愿看出何怡猴挠心一样坐立不安,东翻西翻,翻到半坛酒,便带着何怡施施然地敲门,向徐长风请示。 “不见!”徐长风低沉的声音传过来。 徐愿晃了晃手中的酒坛,有意地把酒坛打开,捏了个诀,让酒香散的更快道:“义父啊,你什么时候还给我留了一口酒呢!真是太好了,我就不客气了。” 徐长风还是没动弹。 徐愿加了一把劲继续说道:“哎呀,真的只有一口啊,我喝了可就没了呀!你说是不是呀,何大?” 徐愿在这边忽悠得起劲,突然徐长风把门打开,提着徐愿的衣领就把她拎了进来,顺便把酒坛抢了下来。 徐长风倚在门框,一口饮下酒,打量着踌躇不前的何怡,最终吁出一口气来,道:“进来吧。” 何怡如临大赦一样小碎步踏了进来。 徐愿被徐长风粗鲁地揪进来,脖子疼的够呛,眼泪汪汪地控诉道:“义父,你跟武圣有一拼了,怎么今天都跟我衣领过不去了?” 徐长风瞥了徐愿一眼,面无表情地坐下,任凭何怡乖乖跪在脚边。 屋内死一样的沉默,连徐愿也活跃不起来气氛。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徐长风沉默半晌后终于开口说道,“其实我也不服,但是我没有办法。” 何怡诧异地抬头看师傅,他不敢相信无所不能的师傅画圣徐长风,竟然能那样消沉地说出“没办法”。 徐长风从何怡的眼神中读出他心中所想,苦笑道:“你不敢置信?是啊,我当初也不敢置信。” 徐长风吊着人的胃口,却又不言语了,他惆怅地看着那缕月光,缓缓地开口道:“我问你们,你们认为圣人到底是什么?” 徐愿与何怡两人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徐长风冷笑一声道:“圣人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称号而已。” 这话如惊雷一般在两人耳边炸响,徐愿惊异的看着徐长风。 徐长风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没错,就是一个称号,跟我这个人什么关系都没有。不管我这个人是死的活的,只要这个称号被夺取了,画圣就是死了。” 徐愿头脑中雷霆万钧,她突然想到岳药圣执拗地要在加上自己的俗家姓氏,用以区别其他药圣,那是不是也更是为了保留自己的称号。 徐长风幽幽地说道:“我曾怀疑很久,我是圣人,我流落人间怎么就没人发现?后来我才想清楚,圣人这个称号自带愿力,而没有愿力,我一无是处。” “愿力?”这是徐愿最近再一次听到这个词,“信徒信仰从而附带的力量,可是明明神才有愿力,难道圣人是……” “没错,圣人是被封的伪神。”徐长风冷冰冰地解释道。 徐愿脑中电光石火地一闪,但是却没能及时抓住。 徐长风不理面前呆若木鸡的两人,自顾自地说道:“天下的愿力是固定的,就像一个蓄水池,圣人与陛下的存在人为地将愿力分割成数分,这几份相互制衡,谁的势力也不会太大,同样也将其他术修分占愿力的可能性杜绝。这是一个平衡,直到被我打破。” “我开创了小写意,而小写意汲取了大写意的优点,便是引气入画,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无论紫府是否完好,只要能引天地之气,皆可入画。”徐长风眼睛闪闪发光地说道,“同样我也吸取了工笔的优点,让小写意避免了大写意难以企及的境界,所以小写意一时风光无限。” “因为无论修士凡人都可以通过小写意入道?”徐愿诧异地说道。 “没错,所以师傅的门派堪称圣人之最。”何怡幽幽地答道,似乎会想起曾经揽凤阁的风光,会心一笑。 徐长风也面带笑容,曾经的辉煌总是能触到心中的柔软。 “所以画圣的愿力遭人妒忌,被强行夺去?”徐愿轻声说道,“可是圣人不是可以轻易杀死的!” 徐长风看着徐愿一字一顿地说道:“没错,圣人被封为伪神,自然不容易抹去,但是魔族可以。相对,神可以化魔,而魔可以弑神。” 徐愿突然间豁然开朗,惊呼道:“魏潜?南陈帝?” 徐长风闭上眼睛,有些愧疚地说道:“徐愿,我知道你是谁,我是有意救你的。” 徐愿全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徐长风,颤声问道:“义父?” 徐长风目光一肃,面带杀气地说道:“南陈帝与魔族勾结,夺我愿力,毁我根基,我怎么会容!所以我要救下他最畏惧的仇敌,我要让他寝食难安!” 徐愿感觉全身上下冒冷气,她不解地问道:“我?是南陈帝最畏惧的仇敌?” 徐长风呵呵笑了起来,他宠溺地看着徐愿说道:“从你生下来那天,萧乾就在防着你,要不然他为什么联合魔族一起毁了你?他畏惧你那把落雪刀,畏惧得发抖,为了毁你,他把你丢到魔息洞中整整七天七夜,但是你还是活了下来,还让我保住你的紫府!” 随着徐长风的话,徐愿隐隐约约想起那彻骨的寒意和钻心的痛苦,她耳边回响起魔族肆意张扬的大笑,还有隐隐约约一个人的声音。 “女娲,你就算转世又能奈我何?奈我何?曾经我受过的苦,我悉数还给你!哈哈哈!” 无数黑气钻入徐愿的经脉,蚁噬之痛让她迷茫而绝望。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与南陈帝到底有什么样的仇恨? “你是一个好孩子。”徐长风轻轻拍打着徐愿的手臂,将徐愿从回忆中拖了回来,“所以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会护着你一日,直到你恢复实力,血刃南陈帝。” 第四十四章 虚无 徐长风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将徐愿从恍惚的状态中唤醒。 什么?又是一个指着她复仇的?难道郑渊一个还不够吗? 徐愿绷着脸,一脸不情愿。 徐长风与徐愿生活这么久,早就看得出眼前这个小妮子心中所想。 这个丫头最是懒惰,最是怕麻烦,刚刚说出让她复仇的话,一定让她觉得包袱太重,随后就想逃避了。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呀! 徐长风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直言不讳地指出道:“小丫头,你别觉得老头多事,就算你想逃,萧乾那孙子也不会放过你。” 徐愿看着徐长风那一脸得意的模样,突然很想咬死他! 原来又是抱着目的救下她!她就那么招人利用吗?别提北周那些人全是盯着“傅阳二殿下”的名号来的,连屈辞也是为了在她身上找别人的影子才找上她……宝宝心里好苦啊! 徐长风瞧得出徐愿又陷入了自怨自艾中,他叹了一口气,看向何怡道:“你可好奇为师是怎么逃出生天的吗?” 何怡虽然好奇,但是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只好低下头中规中矩地说道:“徒儿不敢。” 徐长风轻笑一声,拉起何怡,在他手心写下“虚无之境”四个字。 何怡诧异地抬起头,崇拜地看着徐长风的笑脸,“师傅竟然真的成功了?” 如果何怡长尾巴,那尾巴一定摇啊摇啊摇,一直能翘到天上去。 徐长风宽容地笑着,拍了拍何怡完好的那半脸问道:“想不想学?师傅把这最后一招绝技传给你。” 何怡本来兴致高涨,但是却被徐长风这一句话浇灭了热情。 常言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所以如果哪一日师傅要将绝技传授,那差不多就是师傅的大行之日了。徐长风的话难免让何怡多想。 果然何怡迟疑地望着徐长风,问道:“师傅身体康健,为何说这样不祥之语?” 徐长风大笑道:“你这个小古板,难道就不能是为师想卸下包袱,一身轻松,把这种种难题抛给你们小辈,自己一人游山玩水?” 何怡虽然依旧有疑,但是师命不敢不从,只得伏地感谢师恩。 徐愿看人家师徒传诀窍,自然自觉地退下,但是却被徐长风叫住了。 “徐愿。” 徐愿顿住了,徐长风从来不是叫她“死丫头”,就是叫她“小崽子”,从来没有这么郑重其事地叫过她的名字。哪怕徐长风承认他确实是抱着自己的心思去救徐愿的,但是不可抵赖徐长风就是徐愿的救命恩人,就是时时照拂她的义父,那份情义总是在的。 徐愿转过头问道:“义父有何吩咐?” 徐长风被徐愿这声“义父”差点哽咽。 他生怕徐愿听闻自己救她的目的不纯,就此与他心生嫌隙。他徐长风一生无儿无女,前半生把一切都奉献给修行,后半生把一切都奉献给收徒,但是在最后这三年,他可是全心全意地对待徐愿,徐愿对于他来说就是真正的女儿。就算日后他如何了,他也希望徐愿能够念着他的好。 而徐愿这声如旧的“义父”让徐长风觉得一切都值了。 “好,好,”徐长风低头掩饰自己的异态,“你,下去吧。” 徐愿察觉出徐长风有些不同寻常,刚刚徐长风摊牌,两人的情感还有些脆弱,徐长风有些小心也是可以理解。 徐愿体贴的没有揭露,轻声应道:“是。” 徐长风看着徐愿悄声退下,还细致地带上了门,心中有些五味杂陈,低头看向何怡道:“小何呀,以后她就算是你师妹,你可得好好护着她。” 何怡郑重地点点头,不管徐愿是谁,何怡作为老大,他都得护着的。 徐长风安心地点点头,起身取出一张白纸来,说道:“你来听我给你讲,这虚无之境就是在纸上再创出一个空间来,当年我就是躲在自己画中,而画轴有陆瞳的阵法保护,最后我才逃过一难。想要创造一个画中局,你得记得……” 屋内徐长风絮絮叨叨得恨不得把全身的能耐一股脑塞进何怡的脑袋里,而屋外夏昱与赵裕两人开起了“座谈会”。 夏昱斜着眼睛看赵裕,她心中有一点不平。她以为殿下带她来此,是她独一份的荣耀,没想到不过半个月,这个“荣耀”就花落人家了。 “你是怎么认识我们殿下的?”夏昱昂着小脑袋,有些挑衅地看着赵裕。 赵裕被自己的身世搅得一团糟,怀中的玄天鹤那暖暖的温度既让她眷恋,也让她畏惧。而此时夏昱对她说的话,她根本就没心情搭茬。但是“殿下”两个字还是引起她的兴趣。 “殿下?你说徐愿?”赵裕突然清醒过来。 原来徐愿的真实身份是北周的殿下。 “大胆!谁让你直呼殿下名讳的!”夏昱把狐假虎威这个词发挥得淋漓尽致。 赵裕看夏昱一副外强中干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这一笑,心里的阴霾就散了一点。 “哎呦呦,吓死我了!”赵裕逗弄着夏昱,而夏昱没看出来,反而神气地抬起头。 赵裕看夏昱单纯,有心向她套消息,便装出一副小白的样子,一惊一乍地说道:“我不知道徐,不,她就是殿下呀!” 赵裕故意说错,还在夏昱的瞪视中哆哆嗦嗦地掩盖过去,极大的满足了夏昱那个丫头的虚荣心。 夏昱舒坦了,原来殿下的身份,赵裕那个小样根本就不知道! 赵裕继续装傻问道:“那殿下为什么也来兰宫学习?” 夏昱气愤地说道:“还不是怪南陈帝毁了殿下的修为!要不然我们殿下可是长镇楼的镇魔将军,落雪刀所向,谁敢不从?……” 夏昱巴拉巴拉,一点没有透露信息的自觉,而赵裕却在旁边听个明白。 虽然北周和南陈立场不同,但是赵裕依旧是真心喜欢徐愿,尤其赵裕曾直面魔物的吞噬,更是对徐愿曾经镇守长镇楼的事迹感慨不已。但是她刚刚却对徐愿撒了谎,她没有告诉徐愿,玄天鹤带来的军情。 夏昱打开了话匣子,说个没头没尾,在兰宫这些时日可是把她憋坏了,终于有个听她说话的,差点把自己祖宗八代都交代出去。 赵裕好奇地问道:“夏家与殷家世代联姻?” 夏昱一脸不情愿地答道:“是啊,可是我大姐夏晏与殷家大公子殷释,他们两人情投意合,可惜双双殒命,所以殷家二公子殷硕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呸,真讨厌,跟屁虫一样赶不走。那一次竟敢追到荷香楼来,不敢过水,就在门口堵我,幸亏碰到何怡这个傻家伙,帮我解了围。” 徐愿刚踏入外门,就听见夏昱毫无自觉地叽叽喳喳,把自己知道那点东西都吐得一干二净,不用问,徐愿也知道夏昱与何怡初见的那点事情,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夏昱,去把你的雪糖叫回来。”徐愿拿出自己“殿下”的身份命令道。 夏昱被打断了兴致,恹恹地应了一声“是”,还与赵裕眉来眼去,约定回来再聊。 等夏昱出去,徐愿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赵裕,你收服了最跋扈的常小姐之后,又收服了最刁钻的夏昱,你的魅力真是不寻常啊。” 赵裕淡淡地笑道:“我再有魅力,也入不了北周殿下的眼,不是吗?” 徐愿轻声叹道:“赵裕,如今你也知道我身份,跟着我,你不担心小命不保吗? 此话一出,赵裕突然晃了晃,仿佛被谁俯身了一样,对徐愿一笑道: “殿下,您是害怕了吗?” 第四十五章 心路 赵裕这句无厘头的话让徐愿一惊,瞧见赵裕神态不对,她更是心中一紧。 什么情况? 赵裕仿佛不知道自己有多怪异一般向徐愿凑了上来,再接再厉地说道:“如果不是畏惧,殿下为什么总在逃避?殿下要清楚,只要您是北周二殿下,愚昧的南陈人都不会放过您,您逃不过。” 徐愿眯着眼睛,赵裕这话说的有些过了。 徐愿试探地讥讽道:“那你不算南陈人?” “赵裕”嗤笑一声,并不答话。 徐愿心中明了,此时说话的“赵裕”不是南人,难道是北周人?到底是谁? “赵裕”不管徐愿抱着什么心思,继续说道:“殿下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更不是懦弱不堪的人。相反,殿下实在是太有担当了,您把北周命丧沙场的二十万条人命都背到自己身上,所以您怕他人信任您,指望您,更怕自己再担上一条人命,那会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徐愿瞧着“赵裕”那自作聪明的模样忍不住大笑了出来。 “不管你是谁,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徐愿冷冷地说道,“激将法对我没有用。我知道南陈帝对我虎视眈眈,但我宁愿逃,也不愿意落在你们北周手里。因为我的人生,我要自己一个人做主,我不想被逼着去做任何事情!被你们逼着成为什么可笑的救世主。” 说罢,徐愿甩袖子离去,但是却被“赵裕”一把抓住了手臂。 “赵裕”红了眼睛,仿佛气急了说道:“什么叫‘你们北周人’,殿下难道不是北周人吗?殿下以为自己逃得掉吗?” 徐愿想甩开“赵裕”,但是又怕自己伤到赵裕这个肉身,只好由着她掐着自己的手臂,连指甲都深陷其中。 “赵裕”看出徐愿不敢大动作,脸上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容,贴近徐愿的耳边,说道:“殿下还是很在乎这个小朋友的嘛!殿下在乎的人其实很多嘛!” “你什么意思?”徐愿眯着眼睛问道。 “殿下想自己做主,可是殿下如果不站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上能做什么主?连自己在乎的朋友的性命都保不住!如果南陈帝用殿下在乎的人逼迫殿下现身的话,没准第一个死的就是关澈。他最仗义了,还那么倔,一定会死的很惨。还有何怡,他骨头那么硬……” “闭嘴!”徐愿控制不住反手给了“赵裕”一个巴掌。 赵裕脸上通红一片,徐愿有些后悔,自己明知道赵裕被控制了,竟然还如此冲动行事! 可“赵裕”不在乎地揉了揉脸,不一会儿脸上的红印就消失不见了。 “赵裕”叹口气说道:“臣说的都是实话,殿下不愿意听吗?臣真心寒,殿下在乎朋友,胜于在乎臣等追随殿下的北周遗孤们。殿下真的忘了北周吗?殿下忘了您的母皇吗?殿下忍心看着北周被魔族一点一点吞并,殿下知道长镇楼已经不复存在了吗?” “赵裕”一步一步地逼近徐愿,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徐愿心中搅起轩然大波。属于原身的情感飞泻而出,让徐愿无从招架。 “你说什么?长镇楼……不在了?”徐愿挣扎地问道。 “赵裕”眼含泪水地点点头。 徐愿闭上眼睛,那是长镇楼,那是原身的底线,是北周抵御魔族的门户,怎么就这样……没了? 徐愿常告诉自己,北周与南陈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无辜的穿越人士,可是她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会如此心痛和不安? 如果魔族攻破肇城,如果魔族吞并北定关,如果魔族打败人族,那么她该如何…… 前世的记忆已经模糊成一片片斑斓的色块,能记得清楚的只有今世的朋友们,小古板何怡、傻子关澈、老妖精义父徐长风、有点碎嘴的护短岳药圣、神神秘秘的郑渊、活泼爱笑的赵裕、大小姐牌巨婴夏昱、还有……屈辞。 这些人都是她心中鲜活的人,是她的朋友和师长。 “赵裕”察觉到徐愿心中的摇曳,再接再厉地说道:“殿下如果不愿意承担责任,臣不敢逼迫殿下,可是南陈帝与魔族沆瀣一气,又对殿下穷追不舍,如果他们胜了,殿下能够想到与殿下亲近的人会是何等下场?殿下忍心吗?” 刹那间,脑海中这一切都被一把大刀撕毁,徐愿无助地看着所有在自己脑中活生生的人纷纷倒地,血流不止。 “不!”徐愿有些慌张,她无处可逃。 她曾经给自己心里筑起的高台轰然倒塌。她曾经认为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无论北周还有南陈与她毫无干系,她只是在兰宫中偏安一隅,享受着轻松而无压力的异世“大学”生活。 但是从她与关澈和何怡倾心相交开始,她就已经与这个异世千丝万缕;从北周贵族入兰宫的刹那开始,她就被迫搅入异世中的南北之争,格局变化。这是她的宿命,她逃不掉。 徐愿觉得自己仿佛是被蛛网束缚住的一只小虫,面对注定的宿命,只是徒劳地挣扎着,但是反而越挣扎越紧,连呼吸的余地都没有。 她仓皇,她无措,她慌张地左顾右盼,寄希望于寻找一个可以求助的港湾。 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个舒适区能容得下她,没有一个港湾能保的下她! 耳边一声声“殿下”似乎让徐愿安心下来,她慢慢回想起一件原身的旧事。 年少的傅阳被迫修炼,可是那个小团子根本还没有一把刀高,她又如何挥舞得起来? 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一个天才的成功,但是却没有想过天才的痛苦。 果然,下一秒,傅阳就绊倒在地,长刀摔出去很远。 她的武学师傅是北周的刀圣薛晟,他面无表情地命令道:“殿下,把刀捡回来。” 傅阳愤怒地站起身,吼道:“我不!我累了!” “凭什么我要这么累地修炼?凭什么!?”傅阳也曾不解地咒骂到,“别跟我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宁可不要这大任!” 薛晟被傅阳不合作的态度弄得一愣,沉默半晌后说道:“殿下,什么都不凭,就凭这是你的宿命。” “呸,见鬼的宿命,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傅阳撸起小胳膊,学着大人样,大马金刀地往宫中玉阶上一坐。 薛晟无奈地一笑,道:“是是,殿下自己做主。但是殿下,被拖进角斗场,和自己走进角斗场,到底哪一个更自主,哪一个更有尊严?” 傅阳一愣,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自己走进去。” 薛晟笑道:“这就对了,宿命就像那角斗场,殿下要被它拖进去吗?” 说罢,那把雪亮的落雪刀就摆在傅阳面前,如同千斤重。 傅阳年龄虽小,但是不服输的气占了上风,咬着牙接下了那把刀,再次舞得熠熠生辉。 徐愿远远看着傅阳挣扎着舞刀,视线一片模糊。 修道无涯,唯以苦作舟;宿命难逃,唯迎难而上。 她当真逃不掉,可是就算认命,也可以选择最张扬的那一种…… 徐愿此念成形,顿时头脑中一片清明。她逃不掉,就不如直面惨淡的人生。 徐愿一睁眼,气势大变,不同于往日的无欲无求,多了一丝凌厉。 从今日起,徐愿便是傅阳,便担起北周二殿下的担子,她要恢复她的功力,重振北周,对抗南陈帝。 赵裕昏倒在地,而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如水中花月,若隐若现。 “郑渊?!”徐愿吃惊地叫出声来。 郑渊的虚影款款地走上前来,端正地行一大礼。 “郑渊,恭迎殿下。” “原来是你!”徐愿有点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锤了郑渊的肩膀一下,全是郑渊搞事情。 郑渊不躲不闪地受了徐愿一锤,但是徐愿的拳头根本碰不到她就穿过,郑渊依旧笑得真切。 “臣非常时机使出非常手段,请殿下恕罪。”郑渊一点都没诚意地请罪,而徐愿也被她闹得没脾气,只好抬手请郑渊起身,说道:“我最讨厌别人对我行大礼,我以前也这么说过吧。” 徐愿有些躲闪地迎着郑渊热切的目光,她最怕冒用傅阳的身份“作威作福”了。 郑渊从善如流站起身,“殿下一如往日,体贴臣下。” “你将自己的精魂一缕种在赵裕眉间?”徐愿无奈地问道,“你不怕赵裕吞了你的精魂,让你从此魂魄不齐?” “能让殿下回心转意,渊纵死不辞。”郑渊信誓旦旦地承诺道。 徐愿走到赵裕的身旁,对着她的额头轻轻一点,一点荧光升起,落在徐愿的手心。 “你这缕精魂便有我养着你吧。”徐愿将那点荧光收入自己额间,由它消失不见。 “多谢殿下,只是殿下当务之急便是去巫山之巅,才能明白这万千因果。”郑渊在徐愿的头脑中喋喋不休地嘱托道。 徐愿看看赵裕即将转醒,叹道:“好,我答应你。” 郑渊得到徐愿的承诺,昏昏睡去,而徐愿抬起头看着在云层中钻来钻去的月亮,心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风雨将至,那就…… 徐愿顿了一下,最后一点迟疑也消失不见。 那就整军相迎。 第四十六章 话别 赵裕浑浑噩噩地醒来,瞧见的就是徐愿深沉的背影,似乎看起来与往日不大相同,但她却说不出哪里不同,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仿佛喝了一斤二锅头。 “我刚刚怎么睡着了?”赵裕嘟囔着。 徐愿听到赵裕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 “今日你过于疲惫了,还是早些去歇息吧。”徐愿轻声应付道。 “歇息?今夜,我不觉得能歇息。”赵裕走向徐愿,瞧着夏昱在外面拖拽着雪糖,拼命地请这个“大爷”进这个小小的贫民窟小宅,“夏昱和何怡两人跟来,我们的行踪也就暴露了,武圣等人急得很,大概容不得我们睡个好觉。” 徐愿呵呵笑道:“我以为你的天眼能看得出我那义父是谁。” 赵裕诧异地瞥了徐愿一眼,她没有说破,而徐愿自己点破了。 “画圣有办法?”赵裕眯着眼睛问道。 徐愿也不卖关子,指点着穹顶让赵裕看,赵裕刚刚没注意,此刻抬眼一看,竟然发现整篇天幕竟然有些不对劲,仿佛是画上去的一样,虽然星光璀璨,月色如波,但是在赵裕眼中却多了一丝紫气。 “整篇天幕是一副画!”赵裕惊叫出生。 徐愿食指点着红唇,示意赵裕小声,随后点了点头。 “义父心善,他既然住到这里,就庇护这一方人。”徐愿解释道。 这方人物受徐长风的恩惠,自然奉徐长风为神仙,无形中赋予他少量愿力得以自保,这也是徐长风的小计较。 赵裕呆呆地看着这方天幕,心中敬仰之情涌起,颤声说道:“那武圣等人根本探察不到我们几人终究到了何处?” “没错,所以安心去睡吧,不会有人半夜将你从床上拉起来。”徐愿玩笑道。 赵裕敏感的很,她察觉出徐愿有些不同,她咬了咬唇说道:“武圣不会善罢甘休的。” 徐愿眼珠一转,抿嘴笑道:“赵裕,我倒不知道北定关大帅童芮是什么样的人物,不过听闻他还是挂念妻儿的,你不妨去寻亲试一试,说不定还认祖成功了呢。” 赵裕听徐愿打趣她,面上有些发红,恼怒地吼道:“他挂念的是他自己的妻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徐愿心中有事,自然不想在赵裕这里多废口舌,她明白赵裕现在想不开,但是她终究还是舍不下。毕竟认父是她与她娘这么多年来的心愿。 赵裕看徐愿不再理她,只是专心地去铺床铺,虽然徐愿做的平常人的活计,却给人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仪,她心中有些惴惴的,到底没有再说些什么。 夏昱终于把雪糖那“大爷”哄到院子里呆着,她累的满身是汗地进屋来,瞧见徐愿铺好床铺,兴奋地上去滚一圈,没瞧见赵裕满脸黑线,眨巴着眼睛看着徐愿问道:“有热水吗?可以洗澡吗?” 赵裕心想这夏昱也是心大,刚刚被徐愿一句话指使出去,连个“不”字都不敢说,现在看到床铺亲切的很,竟然还敢提要求。 徐愿大概也习惯这位思路与常人不同,抱着肩膀似笑非笑地看着夏昱问道:“你说呢?” 夏昱平白打个寒战,悄无声息了。 徐愿看她那熊样子,兀自叹道:“想洗澡,下次就别跟来,荷香楼里可什么都不缺。” 又说到夏昱的心虚事,夏昱把脸往被子里一埋,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徐愿看夏昱头上像进入“此用户已关机”的模式,也不与她计较。 何怡晕晕乎乎地从里屋出来,就看到夏昱与赵裕两人已经入睡了,他顿时尴尬到天际,尤其夏昱那家伙睡姿一点也不雅,本是夏季天热,她该露的不该露的都露出来了。 圣人言,非礼勿视! 何怡差点自插双目。 “你与义父这是谈完了?”徐愿从外面走进来。 “嗯,没错。”何怡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 徐愿看出何怡脸和脖子红的一塌糊涂,善心大发将他拖到厨房,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你就在这睡吧,地方不够,你肯定不想跟她们两个小娘子挤吧。”徐愿打趣道。 何怡连忙点头,开玩笑,他怎么可能跟女子挤着,为此他连睡在灶台边都不介意了。 徐愿安排完何怡,就要离开,何怡突然有了老大风范,问道:“你去哪里睡?” 徐愿有些不知好赖地答道:“不用管我,明天记得把那两个小东西带回兰宫去,如果武圣不罢休,你就私下告诉药圣,赵裕是童芮的女儿,之后一切听岳药圣的安排就好。” 何怡有些奇怪,徐愿这安排仿佛像自己不回兰宫一样。 “那你呢?你要去哪?”何怡追问道。 徐愿不答何怡的问题,反而自顾自地说道:“你告诉关澈,让他跟常小姐悠着点玩,私会也别再让武圣逮到。” “私会?!”何怡惊叹道,这个词已经超出他作为一个小夫子的承受范围。 何怡不纠着徐愿要去哪不放了,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私会”这两个字上。 “你到底给关澈出了什么鬼主意?!”何怡有些失态地问道。 “以后那个树洞你就不要去了,以防碰到什么自插双目的情况。”徐愿露出一抹坏笑。 何怡伸出食指指着徐愿,有些气的说不出话来。 “还有,树洞那幅画,你也加固加固,毕竟‘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段婚’嘛。”徐愿再接再厉地要把何怡气的翻白。 何怡甩了袖子,不再与徐愿说话。 徐愿看了看天,心想再不走,天要亮了,就更不好走了。可是徐愿回头瞧着徐长风那屋子的灯火刚刚熄灭,心中也有一点不舍。 徐愿叹息一声,正经地说道:“老大呀,这师傅你也认回来了,以后义父也能跟你享点福了,省着我这个不省心的只知道给他惹麻烦。” 何怡听着徐愿这话,心里舒服了点。 何怡心想,让徐愿照顾人是开玩笑,她那一张嘴不把人气死,都算那人心宽。 想到师傅还得靠着他徒弟,何怡心中责任感爆棚道:“我的师傅,我自然会照顾好,我侍奉师傅多少年了,师傅最喜欢的酒,最喜欢的菜,哪一样我不知道?” 徐愿轻轻一笑,指着隔壁道:“现在又有你师傅最喜欢的人了,嘴巴甜点,趁早把’师娘‘叫出去定下来。” 何怡张大了嘴巴,大概他头脑中是没有“师娘”这个概念的。 “还有华倩那个孩子,以后就是你亲师妹了。虽说师兄师妹是标配,不过你还是离那丫头远一点比较好。”徐愿戏谑地说道。 何怡狠狠地瞪了徐愿一眼,喝到:“胡说八道!” 开玩笑,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而那丫头毛都没长齐!就算他喜欢老牛吃嫩草,夏昱那样的就够嫩了……不是!他刚刚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何怡头脑乱得很,一路被徐愿牵着走,慢慢他被晚上的夏风一吹,慢慢缓过劲来。 他定定得看着徐愿问道:“你这是在话别?” 徐愿也不再东拉西扯,琉璃色的眸子迎着何怡的黑眸,点了点头。 何怡不敢置信地问道:“为何?因为师傅今晚的话?徐愿,你不知道师傅今晚还对我说要把你当师妹一样……” “我知道。”徐愿打断何怡的话,“义父之恩,我铭记内府,永不敢忘。” 何怡被徐愿难得一见的认真震住了,那琉璃眸子在月光下闪现出不同一般的神采,让人不经意地就去注意她,听从她。 “那你去哪里?”何怡执拗地问道。 “去接受我的宿命。”徐愿含糊不清地说道。 说罢徐愿给何怡一个拥抱,没等何怡醒过神来,徐愿已经骑着绝影不见了踪迹。 何怡茫然地望向天际,深夜之中除了万点星辰,看不见那人的影子。 第四十七章 伴行 徐愿非常装逼地骑着飞马从贫民窟盘旋而上,然而直到清晨时分,她还没有飞出临安城。 缘何? 因为临安城百年防护大阵,根本由不得飞马横行,除非有陛下亲印,否则违令者就要请到官府喝茶。 徐愿虽然不知道这个规矩,但是看着泛着幽光的百年防护大阵,她却不敢以身试法,只好悄悄地落在不起眼地角落,望星星望月亮,等着城门大开。 天色微明,烛火将熄,小摊小贩开始摆摊买早点,而走南闯北的商户们也开始行动。整个临安城慢慢睡醒了。 带着金领的防城卫逐一出队,依次排开,对城门三拜之后,才将十二道城门渐次大开。 徐愿本来想城门一大开就走,但是却被旁边铺子里香气四溢的包子勾了魂。想起自己还没用早膳,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觉得自己就算急着赶路也不能亏待了自己,就从容地在刚开门的酒肆中坐了下来。 几个包子加一碗面粥,徐愿觉得自己总算是活了过来。 没等徐愿离开,酒肆门外就是一阵喧嚣。 “这是谁的飞马?!”“宝马呀!” 绝影不是好脾气,被围观的它暴躁的很,似乎想踢人。 徐愿匆匆忙忙地赶过去解围,对这些天天负责泡茶水说闲话的老头子们作个揖,“这是晚辈的飞马。” 那些人一瞧徐愿这般年轻,而且衣着算不上华美,心中便有了计较。 虽然临安皇城一个瓦片掉下来就能砸到一个与上层沾亲带故的人物,但是这沾亲带故也有多种说法,受宠的与不受宠的、有实权的和没有实权的。 而徐愿这样子一瞧,不能当成平民百姓,但是却看得出不是受宠的,也不是有实权的,说白了就是一个可以欺负的。 为首的一个老头立刻摆出了长辈的嘴脸,居高临下地对徐愿说道:“你这马是好的,你这姑娘看起来也不错。我看你投缘,给你找个好事,你愿不愿意接?” 徐愿虽然刚从兰宫出来,但是她心里弯道道也不少,看到这老东西不客气,她根本都不想搭理,拉着绝影就要走。 可这老无赖拦着徐愿:“哎,你怎么可以走?长者问话不答,这就是你的教养吗?” 徐愿虽然想让绝影踢他一脚,但是她还不想惹麻烦上身,尤其这一位明显就是碰瓷的。 徐愿嘴角一勾,笑道:“老丈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那老头往徐愿马前一坐,摇着蒲扇一副大爷的样子,说道:“我有个侄儿,他可是黄大人的干儿子的上门女婿,他走商队要用飞马,前几日还跟我商计说缺几匹,你看看你能不能租给我们用几日,价钱少不了你的。” 徐愿忍住翻白眼的欲望,这个老不死,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他也好意思说出来。 不过…… “黄大人,是何人?”徐愿问道。 那群闲来无事的老头立刻就炸了锅。 “这丫头竟然不知道黄大人!”“竟然敢对黄大人不敬!”…… 徐愿看着这闹哄哄的模样,心中烦得很,但是她又不敢把这事情惊动到官府,她明明想偷跑的! 这几个包子真是坏事!早知道这么烦,她饿着肚子上路也好啊! 为首那个阴阳怪掉地老头恨恨地盯着徐愿说道:“黄大人,自然就是亚圣黄庭大人。” 徐愿皱眉,一个亚圣在凡人之中也能得到如此拥护,也能得到如此的愿力,看来南陈帝的功劳真是不小。南陈帝扶黄庭上位,每一个崇拜黄庭的人都会无意识地向皇权低头,更是增加了皇家的愿力…… 她慢慢明白南陈帝剥夺徐长风愿力的缘由了,只有将圣人的任命掌握在皇权之下,帝王才会拥有最大的愿力,就好比当年每一个祭拜神灵的百姓都会祭拜女娲娘娘。 徐愿不想与这些老东西纠缠不清答道:“看来真是小女见识少了,但是老丈的好心,小女领了,但是小女不需要。” 那老头们左拦右拦,直接围个圈将徐愿困死了。徐愿如果想“突围”,就得跟老头“火拼”,而这正中老头的下怀。 徐愿无奈,摊摊手道:“既然要谈生意,老丈就把您的侄儿叫出来,我们谈谈。” 小老儿被徐愿那无所谓的态度激得发火,但靠山没来,也隐忍不发。他早就打好了盘算,小童已经去报信了。 徐愿百无聊赖地顺着绝影的毛,要了一壶茶水喝,漫不经心地一边听着即将到来的马蹄声。 那边动作迅速得很,徐愿一壶茶水不到的时间,一队整装待发的人马就奔了过来。 为首的那个人梳着不入流的冲天发,露出右边半个臂膀,纹着一个吓人的狮头纹身,左边配着一把大刀,身后带着招摇的小弟,确实能够充一下门面唬人。但是徐愿定睛一看,这一行人分明都不是入道之人,嘴角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那大汉匆匆从马上跳了下来,对那老头行个礼,问道:“大伯唤我来,可有要事?” 那老头随手向徐愿一指道:“那丫头对我出言不逊,教训教训她。” 徐愿看着临时变卦的老头,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好啊,真是老虎不发威,把她当病猫吗?! 徐愿不卑不亢地迎上那汉子的目光,而那汉子身后的小弟都盯着徐愿的马瞧,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老大,那丫头的马可真好!”“我们抢过来吧!” 那汉子瞧着面前那个姑娘身着紧身白衣,利落地将衣服后摆掖在下衫之中,露出纤细的腰线,看似弱柳扶风,但是眼睛却露出不同凡响的精光。 她随性地将手中的茶壶一倒,往马身上倚靠,痞气十足地说道:“要打,就放马过来吧。” 那汉子一不动百不摇,但是手下的眼皮子浅,沉不住气,已经朝徐愿冲了过来。 徐愿一动不动,但是等那人的刀刺到徐愿跟前,徐愿食指轻弹,突然一股大力将他丢了出去。 徐愿周围猛地绽放出一阵金光,道道阵法纹路沿着徐愿刚刚撒掉的茶水蔓延开来,把围在中央的徐愿衬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仿佛仙女下凡,让众人望而却步。 “金汤阵!”那汉子轻声说道。 徐愿轻笑道:“没想到还碰到一个识货的,要不要再来一个试试,我会的阵法可不止一个。” 周围这些老头都被徐愿这一手镇住了,大气不敢出。 其他小弟们都围上去看那个被震飞的倒霉蛋,只见他在地上哼哼唧唧起不来,硬去拉拽,发现他手臂已经断了。 那汉子瞧得出自己是踢到钢板了,刚刚的气势汹汹散去,换了一张温和的笑脸。 “姑娘怎么称呼?” 徐愿挑了挑眉没搭话,拉着绝影就走。 可那汉子却不善罢甘休,追着徐愿道:“仙子如果能屈尊入伙,我雇佣仙子一日一两银子。” 徐愿依旧不搭理,一副高冷冰山范。 “一日二两!” 徐愿依旧不停步。 那汉子大出血一把道:“一日五两,不能再涨了!” 徐愿顿了顿。 再高冷,人也要吃饭的,而吃饭就是要钱的…… “当真五两?”徐愿问道。 “当真当真!”那汉子喜出望外地答道。 徐愿矜持地一笑道:“多谢大哥,大哥怎么称呼?” 徐愿绷着脸的时候,鬼神避易,可这粲然一笑,却刹那春归梨花开,把那汉子瞧呆了。 那汉子被徐愿这一笑惊艳到了,微微脸红道:“不敢不敢,我名安槐,是临安一商队的主事。” 第四十八章 马帮(小修) “临安马帮?”徐愿若有所思地瞥了安槐一眼,心中有了计较。 她在兰宫中呆的太久了,很多时候消息阻塞,而马帮走南闯北消息最是灵通,跟着马帮走还有银子赚,这真是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徐愿换了一张笑脸道:“多谢安大哥看重,敢问大哥的马帮启航要去何处?” 那汉子大喜过望,也不藏私,直接说到:“去广宁城。” 广宁城吗?正好在巫山脚下!不错! 徐愿笑着作个揖道:“如果大哥不嫌弃,小女子自然可以助大哥一臂之力。” 两人各怀心事,又各自达成共识,一副其乐融融。 身旁的老头子们自讨没趣,也堆出笑脸来纷纷恭贺两人“化干戈为玉帛”。 安槐是个急性子,徐愿刚开口答应,他就匆匆忙忙地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要整装上路了。” 徐愿本来也急着离开,安槐的提议正中下怀。 于是这飞速赶来的一队人马,带着徐愿又飞奔离去,直奔城门。 刚刚那胡搅蛮缠的老头临时来通知安槐速来,安槐不得已只好与大队伍兵分两路,此时纵马狂追,不一会儿就远远看到临安城郊处,一众商队正在等候。 “大哥,事情处理的如何?” 对方等的也是急不可耐,瞧见安槐的身影便匆匆迎了上来。 安槐乐呵呵地把这人引荐给徐愿。 “瞧,我这次收获可大了!我碰到一个阵法大师!”安槐豪爽地将徐愿推了出去。 徐愿抬头瞧着那个急着赶来的安槐手下,只见那人裹着一张头巾,整张脸都隐隐绰绰地藏在头巾之下,有些神神秘秘,徐愿与那人鹰一般的眼神相对,两人都露出礼节性的虚伪的笑容。 “这是我杜平,是我马帮的二锅头。”安槐大咧咧地介绍道。 徐愿点了点头,绷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说道:“在下徐愿。” 杜平怀疑地瞥了徐愿一眼,在安槐热切的眼神中向徐愿回了一礼。 三人客套完,就急着赶路。 整个马帮浩浩荡荡地拉着数十个大箱子,众马奔腾起来,尘土飞扬,极有气势,惹得不少过路人回头去瞧。 马帮赶路难免辛苦,午时不休,直到黄昏时分,马帮带着商队才在下一个小城镇歇脚。 众人的马匹都疲惫不堪,可绝影是一顶一的宝马,刚刚跑出感觉来,在徐愿休息的时候,也围着徐愿一直打转,朝徐愿喷口水,期待徐愿能带着它飞一圈。 徐愿一边喝着水,一边安抚着绝影,安槐慢慢走了过来。 “仙子……” “大哥唤我徐小妹就好。”徐愿及时截断安槐的客气话。 安槐笑出一脸菊花,道:“那好,这听着也亲近。徐小妹,今晚你将所有货物拢在‘金汤阵’之下,尤其是那第十七个和第十九个箱子。” 徐愿煞有介事地瞥了安槐突出强调的两个箱子,没有看出什么异常,但是她随声应下。 安槐刚刚对徐愿换了称呼,觉得两人已经亲近了不少,自来熟地坐在徐愿身旁,将袋子里的肉干分给徐愿吃。 徐愿毫不扭捏地接过来,安槐眼睛一亮,不错眼珠地打量着徐愿。 美女就是不一般,连吃东西的时候也是美女,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可爱极了。 徐愿察觉到安槐心有旁骛,但是她当作不知道一般,随口问道:“大哥这趟跑的是什么生意的?” 马帮不同于普通的商队,人人都有稍许自保能力,所以有些时候常有商队依附于马帮,给马帮供奉。马帮往来于最北面的广宁城和都城临安,每一次跑的都不是一样的生意,大概是春夏跑茶盐,秋冬就要跑皮草了。 安槐假装自谦道:“就是南北的一点小生意。” “大哥这看起来可不是小生意。”徐愿恭维道,“这么大的马帮,又有这么多商队依附,大哥必有过人之处。” 徐愿瞄了众多商队的队旗,瞄见一个熟悉的标志。 “那是‘霓裳’?”徐愿问道,“是临安赫赫有名的‘霓裳’?大哥能招揽到霓裳的生意,当真了不得!” 明月楼的月姬告诉过徐愿,临安城内的贵妇们都只会用“霓裳”,而月姬身披的裘皮也是“霓裳”出品。 安槐果然露出得意的笑容,对这数十个货箱子摆了摆手道:“只是临安城的贵人们看得起我安槐而已。” 安槐得意极了,被美女赞赏,脸上超有面子,他微笑不语,只是装模做样地摸了摸下巴。 徐愿觉得这次的货,绝不简单,如果稀松平常,安槐一定不会请阵法大师助阵。因为修士们往往不愿意参与凡人的事,更别说屈尊在一个小小的马帮。看安槐对霓裳的青眼这么看重,没准这一趟的变数都在霓裳上了。 徐愿有心套话,假意露出心生向往的表情道:“真不知道‘霓裳’的衣服有何等奇效,能让贵人趋之若鹜,肯定不是凡品。” 安槐从徐愿的衣着上看得出,徐愿肯定是买不起一件“霓裳”的皮衣,一时间怜爱美人之心膨胀,安槐说道:“小妹别灰心,虽然我这个身份肯定是买不到霓裳的皮衣,但是我另有门路。” “哦?”徐愿打量安槐一眼,安槐挺直腰板道:“这话我只对小妹一人说,霓裳的衣服都是黄大人亲手设计,自然不凡。而小妹如果想要一件,我的岳父能弄到衣服的样纸,请外面的绣娘裁缝做一件给小妹,也不是不可以。” 徐愿点了点头,向安槐道过谢。 安槐有心在徐愿这里多呆,可是杜平匆匆来找。 安槐先于杜平离开,杜平却定定看着徐愿。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杜平鹰爪一般的手指抓向徐愿细嫩的手腕。但是徐愿早有防备,侧身躲过,猛地撞向杜平的肩头,逼迫他离自己远了一步。 徐愿正打算当作没事人一样走掉,却被杜平拦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杜平压低声音问道,“你打入我们商队想做什么?” 徐愿歪着头一派天真地看着杜平。 “明明是你们老大求我入的伙,你竟然问我意欲何为?” 杜平不善言辞,又不能说老大的坏话,只能用鹰眼睛上下打量着徐愿,试图用目光杀死徐愿。 “我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的!”杜平最后恶狠狠地说道,“别想耍任何阴招。” 说罢,杜平就气呼呼地离开了。 徐愿毫不在意地耸耸肩,但是她瞧着杜平的背影,觉得此人并不简单。 那如同鹰一样的眼睛和手指,还有不敢示人的面目。 徐愿展出一个笑容,不用急,慢慢她都会弄明白的。 第四十九章 红眼 徐愿虽然加入马帮的目的不纯,但是她是非常有职业道德的。她确实如安槐所说,在货箱上一个一个用掺了金粉的朱砂画出金汤阵,而且在安槐特殊关照的两个箱子上多点了两笔。 徐愿这边画阵法,旁边围了一群人看热闹。 “哇,这么快就画完一个,真是高人啊!” “可不是嘛!你知道早上的时候,仙子不过用茶水洒出来的阵法,还把老七的手臂直接震断了!” “你说老七?那个出手狠辣的老七?” 好事者杂七杂八地在说闲话,但是突然间所有人都住了嘴,原来刚刚提到的那个“老七”就站在他们身后。 老七的手臂已经绑上厚厚的绷带,上了安槐为他寻觅来的“仙药”,整个手臂火辣辣地疼,听闻其他欠嘴的竟然在背后谈论他,脸直接涨成了猪肝,眼刀子冷飕飕地往这群人身上扎去。 “老七,呵呵,你感觉如何了?”众人为了掩饰尴尬,主动向老七示好,但是老七却当作众人揭他伤疤,脸色更是难看。 “不怎么样,”老七没有好气地说道,本来想转身就走,但是顿了顿说道,“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看热闹,不如好好担心自己。今天老大应允每日五两银子聘请她,这次的花销上面早都定下来了,有了她,说不定老大会裁人。” 众人顿时露出震惊之色,转头再看徐愿轻飘飘地一抬手,灵气扩散开来,朱砂纹路猛地发出一阵金光,最后消失不见。 徐愿搓搓手,成了。 “就这么简单就成了?还一日赚五两银子?她怎么不去抢!” 吃瓜群众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是如果有人让他们没得瓜吃了,他们一定一窝蜂地冲上去,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徐愿调息半晌后抬起头,与商队众人视线一碰,对面劈里啪啦一阵闪光,恨不得射出一条闪电劈死她。 什么情况?刚刚不还看热闹看的很开心吗?就差捧点爆米花和可乐了,现在怎么一副不共戴天的样子? 这群人与徐愿目光相碰,再四下对一下暗号,心中有了谱。 断人财路,天理不容,既然触犯众怒,那就把她排挤出去! 心动不如行动,派出一个代表煞有介事地走近货箱,左瞧右看看,闻闻嗅嗅,甚至还要动手去碰一碰尚未干透的朱砂。 “不能碰!”徐愿及时拦住他。 那人生的一副贼眉鼠眼的奸商相,瞧见徐愿咬钩了,他立刻精神起来了。 “怎么不让碰!你知道依附我们马帮的都是不小的商队,可不是什么随便的阿猫阿狗,谁家的货都得守好了。我们老大可是出了五两银子雇佣的你一日,难道还能让你糊弄了去,还不让我等查看?”那人颐指气使的模样让徐愿觉得好笑。 徐愿摇了摇头,一摊手说道:“你查你查!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你如果被震断了手腕,这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徐愿这么威胁,刚刚还抖擞的人一下子就怯懦了。想起老七的手臂,他还真没做好以身试法的准备。 那人一计不成又出一计道:“呵,你这还不让碰了,明日出发的时候,难道全你一个人搬?” 徐愿一脸无奈地看那人胡搅蛮家缠,但是毕竟拿人家的手短,徐愿不得已耐下性子解释道:“我的灵力在阵法之中周转,阵法自然有效,而撑到日出之时,我的灵力便散了,随便你们碰,愿意怎么搬、往哪里搬都成。” “呵,还到日出时分,你想的倒美!我们商队早在丑时就要启航,难不成还因为你这阵法耽误时辰?!”那人义愤添胸地说道,仿佛徐愿有多么大逆不道一般。 徐愿还没来得及答话,只见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刹那间涕泪俱下,惊地徐愿一时间瞠目结舌。 “老大啊,我等追随您多年了,都是队里的老人了。这些年,我们跟着老大走南闯北,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可是小子们一分都没抱怨过,因为小子们知道老大是什么样的人,小子们都愿意为老大赴汤蹈火,就算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怎么样都成。” “可是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丫头却拈轻怕重,仗着一点能耐,瞧不起我等不说,竟然还要延误时辰,贪睡不起,小子们不能忍,请大锅头判决。” 这人连珠炮似的说一堆,都没给徐愿反应过来的时间。 等到这家伙说完了,徐愿才回头一瞧,正好看见安槐抱着肩膀,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 安槐觉得自己郁闷死了,他本来想刷一刷身为老板的存在感,慰问一下新员工徐愿,了解一下工作情况,在协调一下队员关系,没想到他竟然身临新老员工“大战”现场…… 面对所有队员亮晶晶泪盈盈的小眼睛还有徐愿一脸茫然,安槐真不知道如何抉择了。 老成员不能得罪,得罪了谁给他卖命;可是徐愿,他可是用五两银子请来的大神! 安槐现在只想呵呵两声,变成“阿飘”悠悠飘走,然后给半分钟前“欠欠”地决定再看看徐愿的的自己一个巴掌…… 杜平跟在安槐身边,他瞧见徐愿孤身一人对上对面一群油头,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安槐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扶起跪地的那人,轻声说道:“钱叔啊,咱们帮里谁不知道你的年纪最大,功劳最大,最能靠得住,但是这一次的货不同往日。” “这次黄大人信的着我们弟兄,我们得保住这批货。今天我找来一个阵法大师,都是为了大伙着想,你想想万一我们对上的人都是武修,咱们这些凡人还能跟他们拼刀不成?” 钱叔听安槐对他低了头,心里即是惶恐又是得意,他是多年的老滑头了,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拿乔,什么时候该服软,他现在再端着就说不过去了。 钱叔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哽咽道:“我竟然辜负老大这番苦心,老大自掏五两银子请来大师,让我一个老头子给得罪了。罢了,我退出,正好省下一笔前来,填补……” “你这说什么胡话!?”安槐急了,如果这老狐狸走了,老狐狸那伙人可都留不下了,他当光杆司令吗? 徐愿冷眼打量着这出“感人泣下”的大戏,心想道:这位钱叔大概是觉得我赚的多了,心中不平才向安槐讨加薪的吧。 安槐用银钱和保证安抚了钱叔,而后转向徐愿问道:“一定要在日出后才能破解阵法?” 徐愿抹了抹粘在手上的朱砂,笑着说道:“哪里,我绝不会耽误大哥。” 安槐那点疑虑都在徐愿灿如春花的笑容众散为无物,郑重地拍了拍徐愿的肩膀,将货物交给徐愿。 这场闹剧总算散场了,但徐愿眼角追着杜平的身影,隐隐觉得还没完。 第五十章 如梦 不相干的人都散了,徐愿留在阵法之中打坐吐息,维持着阵法中的灵力流转。 马上奔波一日,徐愿自然在吐息之中便安睡过去。 梦中光怪陆离,往日尘封的属于原身的记忆仿佛打开封印一样涌入徐愿的梦中。 她梦回北周,梦到那冰雕雪砌的肇城,梦到晶莹剔透的皇宫,梦到皇宫之中的傅玟帝。 她是傅阳,她是北周二殿下。 她遥遥地望着那位坐在引月亭中的女皇陛下,墨发如泼似洒一样垂在她的膝上,遮住了女皇的大半张脸,但那隐隐约约更增加女皇的神秘之感。 她的心砰砰直跳。 那是她的母亲,更是她的陛下,她誓死要效忠的天,她毕生信仰的神。 她挺起胸膛,克制着自己奔过去的冲动,反而迈起了官步,不急不慢地绕到傅玟帝身后,单膝触地,字正腔圆地说道:“傅阳拜见陛下。” 傅玟帝早就察觉到她的到来,但是傅玟帝半晌没有起身,没有像往日一样尽快地扶起她。 她疑惑地抬起头,轻声问道:“母皇?” 傅玟帝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如果母皇让你留下,你可以不去长镇楼吗?” 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答道:“可是陛下需要我去。” 傅玟帝沉默了片刻,突然轻笑出声。她站起身,长发飞溅而下,如同一件轻盈的披风,随着女皇的转身而迎风飘起。 “没错,陛下需要你去镇守长镇楼,但是母皇不想。任何一个母亲都不希望是她的女儿,”傅玟帝轻叹了一口气,吞下自己想说的话。 她低下头,抬起傅阳的下巴,与傅阳那双琉璃色眼睛对视。 “母皇要你活着。长镇楼可以丢,但你必须活着。” 她定定地看着母皇眼中隐隐的泪花,将母皇巧克力色的眸子放大,她看到自己的身影就浸在那一片温暖的棕色之中,连寒风都不能吹散她心头的暖意。 “我保证。”她郑重地说道,但是傅玟帝还没有松开手,咬咬牙闭上眼睛,举起手道,“我发誓,我傅阳无论如何必会回到母皇身边,侍奉左右,永不分离。” 傅玟帝一把把她拎到怀里,抱住了她。 她身披铠甲,被寒风一吹,冰冷的根本捂不暖,但是她在母皇的怀里却感觉丝丝渗入全身的暖意,让她冰冷的手指也热了起来。 傅玟帝终于放开她,面带微笑地欣赏着她一身戎装。 “我儿就是美貌,这身铠甲与我儿就是绝配。” 她笑着学着自己少时撒娇那样拉着傅玟的袖子说道:“都是母皇的眼光好。” 傅玟帝点着她的额头,傅玟帝轻声念着一道繁复的咒文,将一道金光注入她的额头。 金光消散,她仿佛刹那间身体充盈地仿佛有用不尽的力气。 “母皇,这是?”她懵懵懂懂地问道。 “愿力,属于皇家的愿力。”傅玟帝答道。 她大惊失色问道:“母皇怎么能……” “傅阳听旨。”傅玟帝绷起了脸,恢复陛下铁血的一面,她匆忙跪地听旨。 “即日起,朕命傅阳为长镇楼镇守,你的士兵就是你的信徒,只信奉你一人,只听从你一人,只护着你一人,平安归来。” 圣命已下,层层紫气从傅玟帝身上飘忽而起,傅玟帝长发无风自动,犹如九天降临的神帝。这紫气缓缓地被傅玟帝剥离开来,缠绕在她的身上。那紫气懵懵懂懂,似乎还眷恋着傅玟帝身上的温度,幽幽地要飘回去,却被傅玟帝一道金光封入她的体内。 她忍受那火辣辣的一鞭,眼中隐隐含泪。 “母皇就这样将北周的愿力分我?”她挣扎着问道,“那母皇怎么办?母皇身为北周之主,怎么能……” 她睁开迷离的泪眼,努力试图看清她面前这个挺拔的身影。 “记得阿阳,朕分你的愿力只是帮你稳住军心,但是日后你能不能握住军心,那就看你的本事了。愿力,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重要,以术法之力让人听从,那都是虚假的,能让人真心归附,那才是能耐。”傅玟帝俯身将手轻轻放在她的心口拍了拍,“重要在这里。” 不等她答话,傅玟帝猛地挺起身,张开双臂,仰天大笑道: “朕勤勉为民,三更不歇、五更必起,朕俯仰天地,无愧于心。愿力对于朕,可有可无。” 她看着傅玟帝的英姿,被陛下的豪气吸引,移不开眼来。 傅玟帝笑着拍了拍她看呆的小脸,一把把她拉了起来,“坐,出征之前陪母皇聊聊天。” 她从善如流地坐在母皇身旁,习惯性地为母皇倒上烧在壶中还温热的羊乳,亲自试过毒后,奉到傅玟帝手中。 傅玟帝一手接过羊乳,一手摸着她的头,谆谆教导道:“此次去,你可带上夏晏与殷释两人,这两人都与你一起长大,情义非凡,但是你也得记得君臣之分。” 她点点头,温顺地犹如傅玟帝掌中的奶猫。 傅玟帝轻拍了她一下,笑骂道:“阳奉阴违的小鬼头,你记着我的话。夏晏喜欢恃宠而骄,你就算纵容她也适可而止,而殷释稳重,但殷家长子的担子很重,他不得不为家族考虑,所以为了避免他在你与家族之间抉择,你待殷释不可推心置腹……” 可是傅玟帝的身影愈来愈淡,而声音也仿佛从浓雾中传过来一般,隐隐绰绰地听不清,她心中一急,开口便要大喊,但是口鼻却被封住一样,吐不出半个字来。 “母皇!!!”徐愿猛地喊出,发现刚刚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她依旧在不起眼的马帮之中,全身湿淋淋的都是细汗。 徐愿喘息着,做个梦把她累的像跑了一千米似的。 叫出“母皇”两字一点都不为难,傅玟帝与她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根本不需要原身的情绪作引,她闭上眼,仿佛还能嗅到傅玟帝身上淡淡的红梅香,还能感觉到长发扫过脸颊的触感。 徐愿起身,发现天色未亮,丑时刚刚好,马帮的人已经起来忙活了,伴草料喂马。 “老大说你辛苦,不让我们叫,既然醒了就帮把手吧。”一个喂马的小人物呼哧带喘地说道,“你那匹马可除了你的话谁也不听。” 徐愿顺着望去,看见绝影正在发脾气,一点也不想吃那粗糙的草料。 也对,精养惯的宝马哪里受得了这么粗糙的草料? 徐愿微微一笑,一个打挺起身道:“我来!” 第五十一章 规矩 徐愿接过绝影踢到一边去的盆子瞧了瞧,果然吝啬的很,除了干巴巴的草料,没有半点灵力滋养,难怪绝影一点都看不上眼。 而徐愿瞥向其他马棚中的飞马,心中了然。 因为长期食用这种毫无灵力的食物,这些所谓的“飞马”已经不会飞了。而绝影这样灵力非凡的飞马,那可是每日都吃得下一斤灵石的。 徐愿现在觉得自己带着一个烧钱机器。 但是今时不如往日,徐愿没有夏家那样的家资,徐愿狠了狠心,一边顺着绝影的长鬃毛,一边草料递到它嘴边去。 绝影喷了徐愿一手口水,一点也不领情,掉头就要跑路。 徐愿拉着辔头一把把绝影揪了过来,依旧抚摸着它的毛发,嗔怪地说道:“这都谁给你养成的臭毛病?肯定是夏家。哎,你说谁让你跟我跑了,就得陪我吃糠咽菜。要不,你看看夏昱在哪,你能不能回去找她?” 徐愿一边哄着一边威胁着,绝影最终屈服在徐愿的淫威之下,不情愿地嚼了嚼草料。 喂马的那人瞧徐愿哄着绝影吃了草料,不服地哼了一声道:“这马最是欺软怕硬,都让你们这些修士把它惯的成精了!” 绝影听到他人编排它,一个不开心将嘴中的草料都喷了出去,恰好糊了那人一脸。 “真不是东西!”那人气囊囊地把草料往马槽中一丢,用衣袖抹着脸走了。 这草料虽然绝影嫌弃的很,但是其他马匹却兴奋极了,因为喂马人急匆匆的离开,投下的马食可比往日多出一倍了,它们拼命把嘴埋在食槽里大快朵颐。 绝影可怜巴巴地靠在徐愿身上,大滴大滴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徐愿的衣襟上,也砸在徐愿心里。 徐愿摸了摸马鬃,看绝影这么伤心,徐愿心里自责极了。 都是她不求上进,就算在夏昱手上,绝影都没吃过这样的苦,更别说在夏晏和傅阳手中,这匹马大概被两人宠出花来。 徐愿叹息了一声,下定决心找安槐先把昨天赚的银子兑换出来。 徐愿瞥了一眼那些抢食的马瘦骨嶙峋,想到以后自己的绝影没准日后也成这副模样,心里难受的很,一股“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现”的惆怅感油然而生。 “就将就一顿,好不好?”徐愿低声劝慰道,“等到城镇我就去给你买灵石,怎么样?” 绝影也能感觉到徐愿情绪低落,它通人性地叼着徐愿的袖子,安抚着徐愿,然后缓慢地咀嚼着草料,慢慢咽了下去。 徐愿蹲在绝影身旁,等着它吃完,这才想着自己去吃早饭,可是徐愿一去营地一看,心中的火有些压不住。 这些马帮的人已经吃得热火朝天,锅碗瓢盆中什么都不剩,瞧见徐愿来了,钱叔装模做样地站出来打个嗝道:“嗝,昨天的新人来了,快快谁还有饭,给新人添点,千万别让赚五两银子的饿了肚子去!” 钱叔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一阵哈哈大笑,一人在笑声中说道:“钱叔就是心善,我们马帮自然有马帮的规矩,‘先到不管,后到刷碗’,就算老大也不能为了一个小娘皮坏了规矩。” “对对!让她给我们刷碗!我还不知道修士刷的碗是不是盛饭特别香啊,哈哈哈!” 徐愿咬了咬牙,她不管前生还是今世最讨厌刷碗,最最讨厌手上沾上那油腻腻的感觉。哪怕在兰宫之中,她都能让关澈抢饭,何怡刷碗,难道她如今要沦落到给一群凡人匹夫刷碗? 简直不能忍! 钱叔感觉自己这把火烧的差不多了,但是还要加一把,于是他下巴一抬,就有人揣测着他的心意行事。 徐愿闭上眼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然而她却嗅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她睁眼便瞧见一个猥琐的大叔端着半碗稀粥到徐愿面前,挑了几根带了蛆芽的肉丝丢了进去,挑着眉、意味深长地对徐愿说道:“姑娘,早上不能饿着,要不吃一口?” 徐愿上辈子在物质优渥的天朝,她没见过蛆芽,而就算她穿到异世,在徐长风这个老家伙的庇护下,徐愿就算混在乞丐堆里,也没吃过蛆芽,现在闻着这股味道,简直恶心到反胃! 她忍着呕吐的欲望,冷眼瞥了群魔乱舞的众人一眼,转身离去。 身后乌合之众哄堂大笑,仿佛自己扳回了一局。 待徐愿走远了,迷糊蛋才问钱叔道:“钱叔,昨日你们不都和好了吗?今日还收她得罪她做什么?” “得罪?”钱叔眼中闪过一抹幽暗的光,“她是修士这一身份,就已经得罪我了!而且修士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毁一个修士,我有的是办法。” 钱叔这话仿佛自带冷风,让刚刚大笑的热乎劲都散了,众人都低头哗啦粥,没有一点多余说话声,只有碗筷碰撞的当当声。 杜平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一旁,听到钱叔的话,瞧着钱叔那看似挺不起来的脊梁,眼中微微一亮。 徐愿觉得自己被气走,难免有些示弱的嫌疑,但是她能怎么办? 把那群坏东西揍一遍? 如果是原身的话,傅阳殿下一定会这么做的,因为她武力加成。 但是徐愿是个修士中的半残,揍一个两个还好,一群的话,没准她就被反殴打了。 为了不示弱,装作不生气把那碗粥接过来? 徐愿觉得这样太亏!为了一点面子让自己那么难受,实在不值得。 况且不过就是一群流氓而已,她有必要跟一群流氓较劲吗? 她完全可以找讲理的人说话! 所以徐愿站在安槐的面前。 安槐诧异地看着徐愿,问道:“徐小妹,你怎么来了?马帮快出发了,你是有什么难题了?” 徐愿根本不提钱叔的事,她昨天就看明白,安槐过于年轻,受制于帮里的老人,但是他只有一点好处,大概就是不差钱。对于安槐来说,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徐愿低下头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大哥,我的飞马吃不了马槽中的马食,上不了路……” 安槐诧异地问道:“怎么回事?飞马的食料不都一样吗?” 徐愿解释道:“当然不一样,我的绝影可以日飞千里,它往日吃的可是灵石,而大哥队中的马都被养的不能飞了,因为它们吃的都是杂草。我记得大哥那位大伯说过,大哥四处求飞马,就是看重飞马的速度和耐力,但是飞马最突出的本来是它们的飞翔能力,如果大哥的飞马可以真正派上用场,从此地飞到广宁城,大概也就是三两天的行程……” 徐愿话还没说完,安槐眉毛都气的翘了起来。 “岂有此理,这些手下人都糊弄我!他们劝我广搜飞马,大肆索要钱财饲养,却一个个把飞马当驽马养废了!那些钱财大概都……” 安槐意识到徐愿还在身边,匆匆截住话头,转向徐愿说道:“今日多谢徐小妹提醒,小妹的飞马娇贵,这点银钱是大哥的一点意思。” 徐愿捏了捏白花花的银子,再看安槐匆匆忙忙去寻杜平,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她把银子往怀里一塞,牵着绝影哄道:“跟我徐愿走,绝对不亏了你,我们去吃好的喽!” 言罢,徐愿翻身上马,一夹马腹,腾空飞起。 第五十二章 纷争 徐愿信步在集市上逛,一手随意地揽着缰绳,一手不拘小节地捧着一个烤地瓜吃的开心。左侧袋子鼓鼓囊囊地塞满了灵石,灵气挑逗着绝影不停探头往徐愿身边靠,根本都不用徐愿费力去牵引它,它自己就跟着徐愿走。 徐愿看那小贪吃鬼的模样,突然相信了一个笑话。 话说,一头驴在马路中央犯倔一动不动,众人推也推不动,急地满头大汗,可它的主人简单地拿着一根胡萝卜就将驴子乖乖地钓走了…… 徐愿突然动了一点坏心眼。 正当绝影靠过来偷偷舔灵石的时候,徐愿故意一躲,让绝影扑了一个空。然后无视绝影控诉的小眼神,把灵石袋子拨拉到右边去,让绝影够不到。 果然聪明的飞马就蹭到徐愿的右边来,不舔灵石了,偏舔徐愿的脸,惹得徐愿不停发笑。 “行了行了!”徐愿取出一块灵石朝身后一丢,绝影也不去接,只是大声地哼了一声,证明它是一匹马而不是一只狗,从而发泄不满。 徐愿拍了拍绝影的头,那个喂马的说的没错,它已经成精了。 如果徐愿当街丢了一块地瓜皮,她肯定会被骂死,但是她丢了一块灵石,所有人都拿看傻子的眼光看着她。很快那灵石还没落地就被他人捡了去。 徐愿瞥了绝影一眼,叹一口气道:“让你不捡,没了吧!这证明了脸皮和肚皮只能选一样,你说你是选脸皮还是肚皮呀?” 绝影当作什么都没听懂,一个劲地往徐愿右边的袋子里凑,仿佛在暗示徐愿道:“这还有这么多,不用考虑那一小块。” 徐愿被绝影闹得完全没脾气,三口两口把剩下的地瓜吃干净,拍拍手就翻身上马。 绝影虽然贪吃了些,但是该出力的时候毫不含糊,双翼展开,腾空而起。 徐愿一人一马潇洒地离开,完全没有在意那块灵石到底被何人捡了去,然而有一个人却分外注意着。 她一把从小乞儿手中把那枚灵石捞了过来,一边放在手中把玩着灵石,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道:“这个人就是马帮队中那个会金汤阵的修士?” 那人随手抛着手中的灵石,仿佛逗猫一样逗弄着身边那个小乞儿,那小乞儿的眼神随着小灵石的移动而移动,几乎就快哭了。 “是的,就是她。”小乞儿哭唧唧地说道,生怕那人不把灵石不还给他,又加了一句道,“昨天我去踩点的时候就看到她坐在阵法之中,四下金光四射,是金汤阵无疑!” 那人瞥了小乞儿没出息的样子,随手把灵石抛给他道:“赏你的。” 小乞儿唯唯诺诺地接下,但是心里却止不住撇嘴。 什么赏他的?分明是抢他的,再还回来而已。 那人却没有管一个小乞儿心中所想,她的视线盯着徐愿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徐愿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盯梢了,她大咧咧地回到马帮之中,远远就瞧见马帮中一片乌烟瘴气。 原来,安槐想到自己从头到尾都被当傀儡玩弄,心中的火气高涨,宁可要耽误一天行程也要把这事情弄明白。然而钱叔等人都是马帮中的老人,自成一派,根本就不鸟刚刚继承家业的“大锅头”。 杜平的态度暧昧不清,不说清楚自己的立场,只在队伍中和稀泥。然而本来属于安槐一派的老七刚刚断了手臂,武力拿不出手,压不住场子。 徐愿下落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一片群魔乱舞。 那些人本来自己窝里斗得不可开交,可是瞧见徐愿的身影,一把火全都烧到这里。 “大锅头,我们马帮的事情先放一边说,我们先说说这个挑拨离间的妖女。“钱叔唾沫翻飞地说道,“自从这个妖女进入马帮,我们马帮就一日不得安宁,惹得上下离心,请大锅头驱逐此女!” 别看刚刚他们乱成一团粥,可他们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徐愿的时候,竟然闪着同样仇视的目光。 安槐瞧向杜平,他还是太过年轻,根本镇不住场子,被手下人一闹就难免失了主心骨。 杜平虽然一直都在装死,但是谈到徐愿的问题上,杜平终于表态了。 “我赞同钱叔的意见,毕竟凡人与修士互不干涉,这小小马帮还是容不下徐姑娘这尊大神,还请徐姑娘另寻高就。”杜平看似客气实则不容置疑地说道。 徐愿靠在绝影上,仿佛看着一部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啊,你们终于达成一致喽!”徐愿毫不在意地说道,“你们赶我走,我还没说我想留下呢。” 说着徐愿就要骑着绝影离开,安槐有些慌神,他现在是看明白了,他周围已经形成铜墙铁壁,完完全全地将他包围起来,任他千般手段也逃不出。可徐愿怎么也算和钱叔不是一伙的,她也走了,安槐心中更是没底气了。 “徐小妹!”安槐最后挣扎一下,他焦急地瞥了那一群不像样子的飞马,竟然生出随着徐愿一起骑着飞马飞走算了的自暴自弃的想法。 徐愿回神瞥了安槐一眼,心中叹息。 安槐是一个不错的人。 虽然初次见面不是很愉快,但是安槐算是这污浊之中一个好人。 正因为他算是好人,一个仗着他名号狐假虎威的大伯,竟然能将他在马帮出发之际叫过来;正因为他算是好人,他可以为他受伤的属下老七寻“仙药”膏;正因为他算是好人,他能用五两银子雇佣徐愿,并且还没有亏欠徐愿昨日一天的工钱…… 可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在这弱肉强食的马帮之中,大概容不下一个“好人”大锅头。 但徐愿没有为安槐停留半步,她骑着绝影飞起,只是在高空处盘旋半圈,清晰的声音从空中传下:“安大哥,有一天你不想当大锅头了,你就来巫山找我吧。” 安槐一片愁云惨淡,自己初次出师完全失利,他在徐愿这件事上错了一步更退了一步,大概以后没有他能抬起头的时候了。 杜平却仿佛一点没瞧见大锅头的脸色一般恭敬地请示道:“大锅头,今日马队行程已经耽误,现在可否加快脚力,全员出发?” 安槐挣扎地瞥了笑得奸邪的钱叔,咬了咬牙道:“就依二锅头所言,现在上马出发!” 第五十三章 小鬼 环玉城外,徐愿牵着绝影悄咪咪地躲在一群等待入城的人群之中,城门口的小兵尽职尽责地一个一个搜查,查看来往者的路引等证物,仿佛下定决心一只三无的苍蝇也不打算放过去。 徐愿有些紧张,因为她没有路引。 她从兰宫偷跑出来的,哪里有心思办什么路引,之前跟着马帮还没什么,可是自己“孤身走天涯”的时候就走不动了。 徐愿看看偏西日头,不禁哀叹时运不济。 她一定是出门没看黄历,这几日实在是太不顺了! 眼看着队伍愈来愈短,而那尽职尽责的小兵已经离徐愿愈来愈近,可是她除了“暗示”外,还没有什么好招,可是徐愿还没有把握把那么多人同时催眠…… 徐愿叹了一声,眼睛贼溜溜地四处打量着,希望找出一点出路来。 三步远,徐愿手心微微出汗,死死拉着绝影,连绝影都不舒服地拱了徐愿一下,可她置若罔闻。 两步远,徐愿注意力高度集中,目光似乎凝成实体,如两道光摄入离她最近的那个小兵的头颅。 一步远,徐愿与那个小兵目光相接,她心中默念着,正打算种下暗示。 突然一个小乞儿猛地从侧面扑了上来,直接扑徐愿身上,阻挡了两人之间的目光。 徐愿全身心都放在“暗示”上,根本没防备从侧面飞来这么一个小屁孩,被抱了满怀。 “姐姐!”那小孩抱着徐愿就开始哭,哭的没头没尾的,把徐愿哭的一愣。 “小悦终于找到你了!”那小孩子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你怎么能把小悦丢在后面呢,小悦吓死了!” 这小孩演的惟妙惟肖,惹得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而那几个小兵不得已地去维持秩序,暂时注意力不放在徐愿身上。 徐愿皱着眉头瞥了那小孩子一眼,眼神中的凌厉吓得那小孩把刚要蹭到徐愿身上的的鼻涕都缩了回去,那埋汰的样子让徐愿忍不住眉头拧的更深了。 “小祖宗,我跟你没仇吧?”徐愿咬着牙瓮声瓮气地问道。 那小孩眨巴着大眼睛,偷偷把一个东西往徐愿怀里一塞,十分狡猾地一笑。 徐愿与那孩子冰冷的小手一碰,很快就从那硬邦邦的棱角猜出这是什么。 路引。 徐愿诧异地瞥了那小孩一眼,心领神会地抱紧了他,开始进入戏精状态。 “你个小崽子还好意思说!”徐愿眼睛一横,捏着小鬼的耳朵一拧,那力道真不是盖的,小孩子明知道是演戏,眼泪差点留下来。 “疼!真疼!”那小鬼哼哼道。 “疼,疼就对了!让你乱跑!我整整找你一天,你不知道吗!”徐愿迅速进入角色,把一个教训不听话弟弟的姐姐样子演的活灵活现,如果没有小兵看不下眼拦住,徐愿还会给自己加戏三百场。 “行了,你们还是快点把路引拿出来,后面还一堆人等着进城呢。”小兵不耐烦地拦下自说自话的徐愿。 徐愿立刻从色厉内荏转变为和风细雨,其变脸之迅速让那小鬼躲在身后吐舌头。 “哎,军爷,就在这呢。”徐愿捏着那路引的一角,似乎不舍的样子,那小兵不耐烦地拽过来一瞧,顿时一愣。 徐愿心中一紧,这是有问题? 徐愿只得故技重施,再次用“暗示”将路引要了回来,趁着他人不注意瞥了一眼,差点被气晕过去。 那路引上赫赫地写道“虎妞”二字…… 怪不得那守城人看徐愿的眼神那么怪! 徐愿狠狠地瞪了那小鬼一眼,恨不得把这张路引糊到他脸上。 两人成功进城之后,那小鬼怕徐愿秋后算账,就要逃之夭夭,却被徐愿一把拉了过来。 “小东西要去哪?搭个伙呗!”徐愿笑得一脸灿烂,可是确实皮笑肉不笑,吓得小东西直哆嗦。 “姐姐,我错了!”那小鬼张嘴就大号,似乎又想惹来注意,用舆论逼迫徐愿就范。 徐愿上了一次当,绝不会再上当,看到那家伙张大了嘴,就点了他的哑穴,于是他就没了声息,只能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徐愿。 “瞧什么,你说我不是好心吗?你一个小孩子,拿着路引也进不来城,没有我帮忙,你今晚就在城外喂狼吧……”徐愿絮絮叨叨地说道,可是那小鬼只顾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什么都听不进去。 徐愿叹了一口气,也不想跟小孩子计较,领他入住了客栈,点了一桌好吃的,塞住了他的嘴。看那小鬼吃人嘴短之后,才幽幽开口道:“你叫什么?” “小悦。” “真名!” “小苗。” “我说真名。”徐愿冷脸问道。 那小鬼头挠了挠头,看似想了好久之后说道:“忘了。” 徐愿黑脸,捏着那小鬼的脸道:“想不起来,那就叫小狗!” “不叫!”小鬼鼓着腮帮子,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看起来还有几分可爱。 徐愿软了心肠,摸摸他的毛,说道:“那就叫小悦吧。” 徐愿转着茶杯看似毫不在意地说道:“你知道着环玉城怎么防备这么严了?它又不是边城,也没有什么魔族入侵。” 那小悦吃的大鸡腿吃的不亦乐乎,鼻子脸上都是,含含糊糊地说道:“那还能为什么,因为北佬盗呗。” “北佬盗?”徐愿来了兴致。 “就是三年前,一大批北国佬涌入我们南面,南人不喜欢他们,他们也恨南人,所以北佬们 就跟能接受他们的江湖人混到一起去了,我们就称他们为北佬盗。” 小悦看似毫无心机地把所有心眼都放在吃上,一副口不把门的样子。 但是徐愿并没有轻易地对这个小鬼放松警惕,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看来知道的真不少,你能有多大?七岁还是六岁?” 那小鬼一下子就被噎住了,顿时挑起脚面来。 “我十岁了!” “看不出来。”徐愿啧啧地说道,“难不成你不长个都是心眼太多坠的?” 小悦瞪着徐愿,恨不得想在徐愿身上咬两口。 “谁像你们北人长得傻大傻大的!” “对对,你浓缩的都是精华,还是快多吃点,补充补充精华。”徐愿眼底毫无笑意地打趣道,小悦像炸毛的小猫一样被鸡腿安抚了。 可是徐愿趁着小悦又要了一大口鸡腿的时候突然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北人?你调查我?还是你跟踪我?” 小悦心里咯噔一跳,差点又噎住,但是他装作不在意地喝口水侧过脸去,嘟嘟囔囔地说道:“北佬的口音,一张嘴就听得出来。” 徐愿淡然一笑,看似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但是等小悦安心地去拉另一个鸡腿的时候被徐愿一把扣住了手腕。 “小鬼,不说实话?”徐愿眼睛横扫了小悦一眼,让小悦紧张地心中狂跳。 “没……没有。”小悦结结巴巴地说道,连脸都憋红了。 可徐愿可一点不心软了,她一不动百不摇地说道:“别装了,谁派你来,想告诉我什么,不如直说。” 小悦的脸色突然发白,诧异地看着徐愿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徐愿嘴角勾起,从小悦怀中勾出一块灵石。 “这应该是我丢的那块吧。”徐愿冷笑道。 小悦低下头沉默不语。 第五十四章 夜袭 “如果我告诉你,你的马帮被盯上了,你怎么办?”小悦仰起头,刚刚那戏剧化的表情一扫而光,露出刚毅的眉眼,全身上下都带着不同寻常的成熟的气息。 徐愿眯了眯眼睛,不屑地说道:“我的马帮?我什么时候有的马帮?” 小悦嗤笑一声,从容地坐在徐愿面前,凑到她耳边说道:“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个马帮到底因为什么被人盯上吗?你不是对北佬盗感兴趣的很吗?” 徐愿侧身躲过这个不同一般的小孩,这个孩子侧过身来的刹那竟然散发出一种压抑的气息。那不是一个普通孩子能有的气息,更像是一个发号施令的上位者。 徐愿一把扣住那孩子的臂膀,灵力逆灌进小悦的身体,刹那间紫气盈盈升起,如迷人的烟霞一样环绕着小悦,徐愿竟然退了一步。 徐愿站稳脚步,沉默了半晌。 刚刚她强行探入小悦的经脉,她想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一个练了缩骨功的老东西在她面前装嫩。 结果她发现小悦还真是一个孩子,还是一个修士。 “你是修士。”徐愿轻声说道,而且是一个比徐愿灵力强的修士。 虽然徐愿是半个残废,比徐愿灵力强的比比皆是,但是比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徐愿还是有点小抑郁。 小悦看的徐愿郁郁寡欢,嗤笑道:“我说你们北国佬就是有意思,连试探的手段和事后的反应都一模一样。那个歪瓜裂枣也是这样,你真应该去瞧瞧她,没准你们是旧识呢。她还怀疑是不是那什么阳了。” 小悦玩味的眼神扫视着徐愿,徐愿强装镇定,但是心中已经翻江倒海。 小悦认识一个北周人,而那个北周人恰巧是傅阳的旧识。而且是相当亲近的旧识…… 徐愿刚刚用的白虎爪可是薛家的功夫,是她的武学师傅薛晟教给她的,如果那人与徐愿的手法一模一样,说明那人至少是薛家人。 徐愿呼吸微微急促,从她接受傅阳作为北周二殿下的身份之后,这些旧债,她躲不过去。 她明白这是一个愿者上钩的圈套,但是她却不得不钻进去。 徐愿平静片刻,冷静地问道:“她们今晚在何处?” “月亮的升起方向,你懂的。”小悦莫能两可地说道。 徐愿转身就走,小悦打了一个口哨,一副吊儿郎当地问道:“今晚你回不来了,你开这房间我就替你住了,不谢。” 说罢一个翻身就躲到楼上去了。 徐愿冷眼瞅着那个小鬼消失在视线中,深深怀疑他的年龄问题,无论心里年龄还是实际年龄。 月出东山,皎皎其华。 安槐等人到底没能进入环玉城,他们一众人就风餐露宿地歇息在树林之中,安槐知道自己成了傀儡,也没心思管事,恹恹地睡下了。 树影摇曳,月影迷离,丝丝缕缕的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如碎银一般洒在货箱之上,昨日徐愿留下的金粉朱砂的痕迹依旧,此刻看上去竟然有些狰狞。 “这人都走了,鬼画符一般的东西擦了去吧。”有人叫喧道。 钱叔刚大权在握,立刻摆出一副老大面孔呵斥道:“你懂什么,有用的东西得留着。今天肯定有人来。” “什么?”那人在这树林中发出变调地惊吓声,“叔,你可不能吓我,我可是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全家嗷嗷待哺,可就指着我这身力气吃饭呢,我可不想死了!” “没见识的东西,叫什么!待会儿我让你看看你叔我怎么对付那些上天入地的家伙。” 钱叔神气地说道,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可是那人依旧哭丧着脸,一点都没被安慰到。 因为精神紧张,马帮的人似乎都有些草木皆兵,风吹树叶的声音都能让他们战战兢兢地四处张望,不仅有人后悔跟着钱叔胡闹了,此时此刻他们似乎想起了大锅头安槐的好处来。 “大锅头绝不会把我们置于危险之下的。” “就是的,姓钱的不是东西,他先鼓动我们跟大锅头撕破脸,用今晚要捞一笔大的诱惑我们,现在倒好,一个银子没看着,却在这鬼地方守着,连条退路都没有了。” “我看他就是拿我们送礼,到黄大人那里邀功。” “呸,狗屁黄大人绿大人……” 没等他话说完,已经不见了脑袋。 杜平站在他身后,鹰眼中闪着幽幽的冷酷的光。 “侮辱亚圣,斩立决。” 杜平此刻与平时完全不同,他不再是那个只站在老锅头身后一言不发的人,此刻的他像一柄出鞘的宝剑,泛着血腥和冷光。 所有人都被镇住了,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钱叔与杜平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目光。 不知等上多久,林子中有了一只乌鸦的怪叫,所有的宿在林间的鸟都被惊地飞起,黑压压的鸟群盘旋在林子上空,将最后一点月光遮蔽干净,林子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点火把!”钱叔命令道,他声音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发颤。 众人哆哆嗦嗦地点亮火把之后,突然发现林子之中多了许多人马。 那人马训练有素,哪怕只有数十余人但是却没有一人多嘴多舌,这些马帮的人能看到只是一片白,那火光之中照耀下的白衣带着一种不祥的色彩,他们在荒山野岭已经被这一片白衣围住了。 钱叔打着哈哈,阴阳怪掉地说道:“北佬盗,我以为是什么高人,原来就是一群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 白衣人们微微骚动,但是随着为首一人轻轻举起长刀,所有骚动都化为微风立止。 为首那人确实头戴白绢花,身着丧服,但是浓眉立目,气势不减,刚刚令行禁止的瞬间就展露她的大将风度。 “将货箱十七和十九留下,其他你们拿走,我从不杀无辜。”为首的女子粗哑的声音说道。 “哦?不杀无辜?都落草为寇了,还扯那些没用的清高东西?”钱叔不屑地说道。 “不逃,那便战吧。”那粗哑的声音犹如死亡的号角一般,话音刚落,所有白衣人手中的长刀整齐划一地挥出,混战即刻开始。 月光依旧被鸟群遮得严严实实的。 刀光剑影,血海深仇,私利大义,一切一切都将淹没在一个夜黑风高之夜。 第五十五章 梅雪 徐愿踏入树林就感觉到眼前一黑,月光不在,黑暗之中,只嗅得到一阵轻微的血腥味道,远远地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但隐隐绰绰都不清晰。 层层叠叠的树叶隐藏了所有的罪恶,而徐愿扒开一层层遮挡,沿着那细微的痕迹挣扎地走向矛盾的中心,就像拨开一层层洋葱去寻找最后的真相,亦像是最终追逐命运的朝圣之旅。 近了,近了。 徐愿低下头,她刚刚踏上一具温热的尸体,她谨慎地收回脚,一个点火诀照亮那人的尸身。 从衣服看是马帮的人。 但是那人面部狰狞,尸体迅速开始腐臭,仿佛灵魂被完全吞噬了。 徐愿心中一怔,魔族?! 徐愿抬起头望向不远处那你来我往的斗场,心中紧张地一缩,脚下飞快地向那里奔去。 那边白衣人节节败退,而钱叔猖狂地大笑,他身旁十七号箱子和十九号箱子都已经大厂四开,浓浓的黑烟从箱子中冒出,原本叠的板板正正的皮衣竟然仿佛有灵魂一般站了起来,铜墙铁壁一般与白衣人打了起来。 徐愿瞧见这诡异的局面,头脑中画面一闪而过,这是“魔傀儡”。 黄庭设计的这些皮衣毕定画上了某种诅咒,让穿上皮衣的修士反而被皮衣吸干了全部,只留下干瘪的灵魂,被困在皮衣之中。这些人不明不白之死产生冲天的怨气,生前越是位高权重,死后越是恨意滔天,而这皮铠甲更是久攻不破。 徐愿瞪大眼睛看着一个白衣女子,她正对付这群傀儡的王者。 只见她长刀点地,一招“白鹤凌空”,躲过皮衣铠甲的攻击。随后趁着皮甲行动不便,一招“碎八花”将皮甲粉碎成丝丝破布,如天女散花一般迎头落下。 那白衣女子以为大敌已除,正松一口气。 可徐愿看得分明,那飞花而下的碎皮毛犹如一张蛛网一样把那白衣女子笼入,下一步,没准那白衣人便如同灵魂被吞噬的马帮尸首一样。 徐愿忍不住大喊叫她,可是一时间却不是到如何称呼,那声高呼硬生生地憋在喉咙里。 千钧一发,徐愿本能地唤出落雪刀,一道“凌空飞雪”朝着那密不透风的丝网扑去。 落雪刀果然是最大的作弊器。 白衣女侠打了那么久也就把皮衣撕碎,可落雪刀一刀却让皮衣丝丝渗血,沾染在落雪刀上,仿佛梅雪呼应。 突然冷风突袭而来,幽幽的血腥钻入薛栗的口鼻之中,她回头便瞧见披头散发的女子用力撑着落雪刀。 一念起,一声乌鸦鸣叫,鸟群溃散,月色倾泻而下。 月光下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流烟一般的秀眉凝成一团,杏目大睁透出同从前一样的不服不忿。 “你瞅啥!还不帮忙?!”徐愿与薛栗的四目相对,薛栗呆滞片刻,徐愿撑不住了,咬着牙大叫道,“还不用‘横梅散雪’!” 薛栗有些恍惚,仿佛时光逆流回年少时,两人没有一天不打斗,傅阳争强好胜总想压她一头,而她却创出‘横梅散雪’的招数来对付傅阳。 每次殿前献艺,只要她用出“凌空飞雪”,她必定以“横梅散雪”相对,两人暗暗较劲,反而成了她们之间不用言说的默契。 傅玟帝曾笑谈道,她们如同梅雪。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她们曾是圣人薛晟的唯二弟子,也是北周各具春秋的天才。 薛栗全身一颤,腰身向下一探,如同被积雪压弯的梅枝,但刀却不偏不倚地撑住了徐愿。腰部发力,犹如虬劲的傲枝,将徐愿送了出去。 徐愿借力飞起,落雪刀冲天而起,一招“风中乱絮”,将头顶的“蛛网”完全撕裂,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最终消散在空中。 擒贼先擒王,丧失了最厉害的指挥者,所有魔傀儡都弱了三分,很快被其余人清理干净。 徐愿体力不支地落到了下来,薛栗皱着眉头看着她。 如果薛栗曾经还认为徐愿只是像她,那现在落雪刀在眼前,薛栗已经完全确定她就是她。 一股无法自拔的喜悦涌上心头。 她还活着! 而同样一股愤怒也涌上心头。 凭什么她的父亲薛晟死了,而傅阳还活着? 凭什么随着她出征的人都死了,而傅阳还活着? 她凭什么还活着?! 薛栗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笑话!!! 她三年换下红衣,整日素服,既是为父亲带了三年的孝,更是为了祭奠死去的英雄傅阳。 虽然她曾与傅阳齐名,两人如死敌一般不死不休,但是她到底敬佩她为国捐躯的豪情。 可是现在活生生的二殿下站在她面前,仿佛在嘲笑她的愚蠢和天真。 她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徐愿不懂薛栗脑袋里到底转了多少个弯,她喘息地看着薛栗定定地瞧着她,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仿佛打翻的颜料铺子。 “你认识我。”徐愿断言道。 薛栗所有的怒火都在徐愿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中打散了。 ”你不认识我?“薛栗嘶哑的声音微微发颤。 徐愿仔细打量了薛栗一番, 都说“女要俏一身孝”,雪白的衣服让薛栗自带仙气,多了几分清新出尘,果然是美人不假,但是脑中却没有半分印象。 薛栗从徐愿的眼中看出了答案,她再次怒气上涨。 徐愿看得出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她匆匆忙忙地找出穿越最烂借口道:“别激动,我只是暂时失忆了,以后慢慢一定会记起的。” 可是这对于薛栗的怒气的消除没有半点帮助,反而更加愤怒了。 她忘了!她竟然忘了! 她怎么能忘得了那血流成河的雁山?她怎么能忘记被洗劫一空“千里无鸡鸣”的边境三城?她怎么能忘记为她而死的师长、朋友、部下?还有用整整三年时间来怀念她的自己?! 这些她都忘得一干二净!她怎么不去死呢!? 徐愿看出薛栗有暴走的倾向,但是她却没有受虐的倾向,她在薛栗挥刀向她扑来的时候拼命地跑。 “疯子啊!杀人啦!”徐愿大喊道,“那边那么多魔傀儡,你有气去劈他们呀,干嘛要劈我!我不服!” 薛栗恼极了,不想跟徐愿玩藏猫猫,她直接仗着自己的灵力优势将徐愿逼到绝处。 徐愿瞧着那朝自己劈下来的长刀,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我命休矣!” 突然自己额头间金光一闪,一个人影飘出来,展开双臂拦住薛栗。 可是薛栗的长刀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落在徐愿的脖颈处,迟迟不动。 徐愿大睁眼瞧到虚影郑渊像母鸡一样张开翅膀护着自己,但是并没有卵用。 “嗨,姐们,我很感谢你,但是你忘了你自己只是一缕精魂,没有实体。”徐愿对郑渊打哈哈道,“还有那个姐们,你现在消气了吗?” 薛栗一副大便脸,收了刀转身离开,仿佛割袍断义一般决绝。 徐愿挑着眉看着那拽到天际的薛栗,转头问郑渊道:“她来大姨妈了?” 郑渊苦笑道:“殿下的大师姐,脾气确实火爆了些,将殿下交到薛将军手中,臣也就放心了。” 说罢郑渊突然消失不见,大概魂归原体了。 什么叫做把她交到薛栗手中?她是物品吗?! 徐愿愤愤不平地碎碎念。 第五十六章 扫尾(捉虫) 薛栗把徐愿丢到一边去处理扫尾工作。 那两个货箱之中一共三十七套皮傀儡。被徐愿和薛栗联手爆体一个,其他都被制住了,在压制下挣扎不休。 马帮的人也不剩下几个了,货物也撒了遍地,杜平不见了踪影,而钱叔被薛栗手下的人压制住,但是依旧恨意满满地看着薛栗等修士们。 “你这次自作主张,你说黄庭能不能留下你?”薛栗粗哑地声音带着一丝嘲弄问道。 钱叔朝着薛栗吐了一口唾沫,却一声不吭。 薛栗眉头一皱,长刀猛地一闪,突然将钱叔身上的枷锁一一断去,刹那间钱叔就能活动四肢,但是他却如同受惊的老鼠一样蹦起来,左右瞧了瞧,然后不确定地看着薛栗。 薛栗哼了一声道:“我们就赌一把,看看他能不能留下你的命。” 说罢她扫了手下一眼,朗声道:“放人。” 白衣人整整齐齐地退了一步,留出一条道路来让钱叔离开,钱叔紧张地四处盯着身边的几人瞧了瞧,猛地后退几步,发现并没有人来阻拦,他一溜烟地推到树林之中,消失在黑暗里,仿佛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处理过钱叔,安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头来,猛地被打扫战场的白衣人发现,刀立刻就要架在他脖子上,而老七猛地拔刀护主,两边小小地较量了一番,一声铿锵的钢铁碰撞之声过后,老七闷哼一声栽倒在地,但尚未毙命。 安槐大惊失色,厉声喊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徐愿听到安槐的叫喊,立刻奔了过来,拦住薛栗步伐。 “这是马帮的大锅头,但是他并未参与钱叔等人的事情,放他一马。”徐愿求情道。 薛栗居高临下地看着向她低下一头的徐愿,心中五味杂陈。 暗爽肯定是有的,毕竟曾经不可一世的二殿下终于学会低头;但是薛栗心里感觉到的更多是悲凉。 这是曾经与她齐名的二殿下傅阳,她们曾经是北周的“红梅白雪”,但是北周与南陈雁山一战后,她们都不复往昔。 一个褪去铅华,放下高傲,落草为寇,只为打入南陈内部,阻断南陈帝与魔族的联盟;然而另一个却忘尽前尘往事,失去一身引以为傲的修为,浑浑噩噩地存活于世间…… 时光到底把她们蹉跎成这副模样。 薛栗心中难得地对她的小师妹涌上一种称之为“柔情”的情绪,她突然伸出手在徐愿的头上揉了揉,缓了缓嗓音说道:“我什么时候是滥杀的人,既然无关,我又何必取他性命?” 徐愿仰起头极尽无辜的表情说道:“我忘了。” 薛栗叹了一口气道:“会想起来的,你一定会想起来的,我一定帮你想起来。” 徐愿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心想自己灵魂都换了个,又不是原身,有什么办法想起来? 但是想到自己在这个暴躁的家伙手下,只能装乖乖的“你说什么是什么”的状态。 这边两人暂达成协议,那边安槐眼尖已经看到徐愿了。 “徐小妹!”安槐大叫道,“我往日可待你不薄,你可要救我!” 薛栗猛看向徐愿,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他叫你什么?你竟然敢改了你至尊的姓氏,你……” 薛栗又被徐愿气到了。 徐愿无奈地瞪了安槐一眼,只能安抚道:“难道我还能告诉他真名?自然是编一个姓氏。” 薛栗狐疑地瞥了徐愿一眼,突然攥住徐愿的胳膊,一字一顿道:“傅阳,跟我回北周!” 徐愿跟薛栗的力气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不同意也得同意,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薛栗觉得再见面的傅阳简直软的不像话,说什么都听,如果是从前,她们早就拔刀大战三百回合。 但是薛栗瞥了徐愿血色不足的脸,突然所有疑窦都放下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她怎么没想到,现在,傅阳打不过她了呗! 薛栗得意地弯了弯嘴角,把徐愿的手臂攥得更紧了,有意让徐愿根本挣不开。 徐愿不知道薛栗脑袋都转着什么想法,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安槐还有魔傀儡身上了。 徐愿清清嗓子对安槐说道:“安大哥不必忧心,我绝不会对安大哥不利。只是想问问大哥一点事情,这霓裳商号大哥是怎么联系上的?” 安槐左右撇了撇损失的货物,心中叹息自己倒霉,耷拉着头答道:“都是我听从杜平的安排,真没想到我父亲生前那么信任他,他竟然……” 安槐说不下去,只得叹息一声。 徐愿头脑转的快得很,一会儿就想出一个“忠仆”噬主的故事来,打定主意要探查探查老锅头的死因。 但是她心里想着去调查人家的爹,但面上对着安槐还笑道:“大哥往日因为尾大不掉,不能一展宏图,如今碍事的都不在,大哥终于可以做主了,这也未尝不是好事。” 安槐瞧着徐愿那张把死的说成活的的嘴,在瞧了瞧满地的狼藉,心中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徐愿瞧出安槐的不满,她眼睛一立,露出发号施令的态度对吩咐白衣人道:“还不给人家的货物收拾起来。” 白衣人们一愣,鬼使神差地就听从了徐愿的话。 薛栗皱了皱眉头,她的小师妹从来都不是一个令人省心的,认回身份才多久,就用上她的兵了…… 徐愿不管薛栗怎么想,看白衣人收拾妥当,扬了扬下巴道:“还不帮人家把东西带进环玉城。” 薛栗哼了一声道:“哪有那功夫管凡人的事情,还不烧了魔傀儡,随我速速离去!” “不可!”徐愿猛地打断道,“魔傀儡不能烧!” 薛栗吃惊地瞪着徐愿道:“难道你能让这些魔物混入北定关?” 徐愿深沉地问道:“难道你不想知道黄庭到底想干什么吗?” 薛栗嗤笑道:“如果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做什么?” 徐愿摇了摇头,狡猾地一笑说道:“你不知道,只不过有人想借刀杀人罢了,而你只是被利用的一把刀而已。” 薛栗眉头一紧,徐愿似笑非笑地看着薛栗,咬着她的耳朵道:“一个不平常的小乞儿。” 薛栗露出一丝忐忑来,徐愿轻笑道:“你知道我怎么来找你的?也是这个小乞儿。你被一个孩子玩的团团转,你说是这个孩子成妖精了,还是你太蠢?” 薛栗瞧徐愿那轻视的小眼神,心里的怒气就蹭蹭上涨。 她就知道,傅阳永远是傅阳,她那傲骨和倔脾气死都改不了,别说一个失忆而已。 薛栗挣扎半晌,最后道:“小悦开了半只天眼,他看得见魔气冲天。” 徐愿眯了眯眼睛,不信道:“你以为天眼这种天赋是大街上的萝卜,随便就能捡着一个?” 薛栗被徐愿气的脸颊有些红,但是她知道她的弱势。她只能当冲锋陷阵的将军,却做不了运筹帷幄的大帅,但傅阳却早早独当一面、号令三军。为了大局考虑,她不得不咬着退了一步。” “听你的。”薛栗气囊囊地说道,甩着袖子就走了。 徐愿得偿所愿,得意地一笑,对白衣人吆五喝六道:“听没听道,听我的!所有人都给我扮成马帮的人,魔傀儡回归原位,明日进环玉城!” 第五十七章 闻芳 徐愿一声令下,白衣人依令行事,徐愿瞧着这些令行禁止的好兵,心中也赞叹薛栗会练兵。但是瞧到薛栗那一边赌气的模样,她决定永远都不让薛栗知道,自己在心里夸过她。 徐愿自觉离天亮还早,就打了一个小盹。 薛栗居高临下地看着靠在树根上人事不省的徐愿,一方面担忧徐愿的经脉如此之弱,动用灵力,徐愿就会进入休眠状态,另一方面心里也暗恨徐愿不长心,身体都这么模样,也不当回事。 最后薛栗纠结来纠结去,认命得给徐愿输灵力。 她们师出同源,自然灵力可以互相传输,不担心经脉互斥。 所以徐愿睁开眼睛就看到薛栗一脸苦大仇深,动作却轻柔至极,她全身舒服得动不想动。 “师姐。”徐愿有些感动,甜甜地叫了一声。 薛栗抖了一下,仿佛被徐愿弄出一身鸡皮疙瘩。 徐愿觉得有意思得很,在天朝“师姐”的身份都慢慢变成“学姐”,她还没有叫人“师姐”的经历。 薛栗收了手,对徐愿那一脸不满足的小眼神说道:“行了,你没弱到那份上,赶紧给我起来,今天进城。” 徐愿点了点头。 她还惦记着她在客栈里的那一间房呢! 让那个小鬼白住一晚上,她怎么也得要点利息才对。 安槐没个好脸色地骑马在“马帮”中间,仿佛他的地位没变,一如往日是最尊贵的大锅头…… 才怪! 以前杜平和钱叔掌控了大权,这回变成他引狼入室的徐愿,还都是修士,他真看不出现在的形式能比之前好到哪。 但是他是识时务的人,他才不想平白无故地成为刀下鬼,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呆在队伍里,唯一的安慰就是老七还在身旁。 徐愿往后一瞧就看到安槐的愤愤不平,她踢了踢绝影,掉头就向安槐走去。 “大哥心情不畅?”徐愿问道。 安槐生硬地拱了拱手道:“哪敢。” 徐愿笑道:“大哥不会以为我要吞了你的马帮吧。” 安槐气呼呼地说道:“难道不是吗?” 薛栗耳朵尖早就听到这边的话,听到安槐这么“不识好人心”的话忍不住发话道:“你这是埋怨我们没把你一个丢在那荒郊野岭了?” 安槐看到薛栗有多凶悍,自然不太敢惹,闷不吭声。 徐愿拍了拍安槐的肩膀道:“我们一行人就借大哥马帮之人的路引进城,入城之后麻烦大哥自行招募人马再上路吧。而且损失我们一定赔的,对不对,师姐,你有钱没?” 薛栗从小就是世家子弟,最落魄的时候身边也有亲兵服侍,哪里听的惯徐愿张口闭口竟然把黄白等俗物挂在嘴边,想到她殿下的身份,薛栗都替她燥得很。 果然薛栗直接踢了一脚绝影,逼着徐愿离安槐远远的,对身边亲兵下令,一个鼓鼓的荷包就砸到安槐怀里。 徐愿就算跑到前面了也堵不住嘴,信口开河道:“我没看错,师姐就是有钱人。有钱人就是任性。哎呀,我可穷得很,师姐可得常接济我些……” 薛栗忍无可忍地捂住了徐愿的嘴。 环玉城一如往日一般对入城的路引卡得死,徐愿等人只能百无聊赖地等在长队之中。 眼瞧着守城小卒快到徐愿这一行人,偏偏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 徐愿不耐烦地东张西望,突然发现被拦住的那人的身形好像有些眼熟。 徐愿灵力不足,耳力也不如薛栗,听不到小兵的话,只得央求薛栗帮忙。 薛栗受不住徐愿顶着傅阳二殿下那张脸软磨硬泡,只好答应去偷听。 那边小兵尽职地拦下那辆车,不客气地说道:“这车中之人的路引是假的。” 驾车的人不温不火地问道:“怎么是假的?” “谁不知道凌家哪里有三小姐,只有三少爷和十三小姐!”小兵嚷嚷道,周围的人也听到捡个笑。 这得是多蠢的人,竟然伪装也不伪装对性别。 可是车里的人仿佛神游一般呢喃道:“大哥和二哥后代的孩子倒是没少生,弄出十三个了。” 车外的男人被嘲笑也一点都不急,慢悠悠地说道:“如果你不信,不如去请凌家主事。” 小兵哪里能请的来凌家的主事,他瞧这车里车外的两人愈发不顺眼。 这不是纯粹来给他找不自在呢吗? “你们不许过,靠边靠边,别挡道!”小兵不耐烦地说道。 驾车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不与小兵辩白,乖乖地赶着车到一边去了。 徐愿听到薛栗说“凌家三小姐”的时候,她心中一跳,她可不知道凌家到底三少爷还是三小姐,但是她只认识一个凌家人,那就是凌嫣。 徐愿第一反应便是屈辞带着大娘来了,可细想却觉得没道理,思来想去毫无结果。 随着大太阳升起,天气变热,她嗅到一股兰草香气。 这兰草香气她熟悉得很。 她记得在兰宫书阁七层之中,在岳药圣的后院之内,更在白鹭湾的小屋之间,还有那个雷霆之怒的雨夜,她清晰记得那醉人的香气,让她安宁,仿佛如流水一般洗去她内心的浮躁,更如同甘露一样灌溉她干涸的经脉,拂去她一身的沉重…… 徐愿觉得她的心如小兔乱撞,她可以确定那个人是谁。 屈辞。 徐愿死死盯着那辆停靠在一旁的马车,她远远看着那个斜靠在车辕的人的背影,心中波澜渐起。 仿佛揽茝亭的那一光景再现,她再一次感觉到蒙在屈辞的身上那种恍如隔世的不现实感。 他并不活在当下,而是一个遥远的过去,他用他忧郁的双眼寻觅这个现实与梦幻般过去中刹那的重叠,所以他找到徐愿。 想到这里,徐愿有些恼火,她不会忘记她与屈辞最后一次见面的争执。 她徐愿可以当兰宫中一个无所事事的废物,也可以做一个承担起北周大任的殿下,但是她绝不会做任何人的影子! 她就是她,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她。 徐愿收回自己的视线,一如收回自己波动的心。 可是天不随人愿,凌嫣那边早就看到徐愿那炽热而又愤怒的目光,她轻笑了一声。 这个年段的女孩子都是这样,脾气大得很,想要什么不想说,得不到还生气,只有送到她面前,她才看似勉为其难地收下,其实心里都乐开花了…… 凌嫣拍了拍屈辞的手臂道:“大娘口渴了,向那边的商队讨点水来。” 屈辞诧异地瞥了凌嫣一眼,但到底孝道占了上风,答了一声“诺”。 第五十八章 同行 屈辞依凌大娘的话乖乖地走向那个所谓的“商队”,抬头便瞧到那个让他担忧的身影,而徐愿余光也看到向自己走来的屈辞,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徐愿并不是认怂的人,既然都看见了,没有自己躲他的道理。 徐愿大方地迎了上去,昂着下巴似笑非笑地说道:“学生能在此地见到屈先生,真是出乎意料。” 屈辞被动的点点头,一时间舌头打结,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在他们之间,无论是数千年前还是当下,徐愿永远是那个掌握主动权的人,屈辞只能被动地接受徐愿的决定,在她审视的目光中忐忑不安,或者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忧心的等待。 雷公山上,徐愿毫不留恋的离去让屈辞刹那间心如死灰,仿佛往事回放。 数千年前,他无法劝阻她的巫山决战,只能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然后只能从流浪的风中听到她陨落巫山的噩耗,暗自神伤。 而千年后的现在,他依旧无法阻止她的决定。 屈辞错过徐愿的目光,瞧向徐愿身后那一个个严阵以待的人,心中大概明了了。 徐愿到底选择了北周,无论徐愿嘴有多硬,她到底选择了她的责任。 屈辞自嘲的一笑,低下头轻声说道:“殿下已离开兰宫,便不必以学生自称,而在下也不敢当殿下的先生。” 徐愿诧异地瞥了屈辞一眼,又回望身后对屈辞横眉立目的薛栗,心中了然。 徐愿轻笑一声道:“屈公子特意过来,就是和我割袍断义的?” 屈辞抿了抿嘴,他当然不想,他绝对不想,可是话到如此,他竟然不知该如何答了。 凌嫣远远就瞧见两人先是相顾无言,而后又是三言两语,偏偏说不到正点子上,心下有些焦急。 她可怜的辞儿就这么没有桃花运吗? 不行,就算没有桃花,她也能折一枝来! 凌嫣是个急火火的性子,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她利落地走出马车,坐在车辕上赶着马车缓缓走向那两人,正听到徐愿说什么“割袍断义”,凌嫣眉头一皱,朗声说道:“小辞是听我的话来讨杯水来。怎么大热天竟好意思让我一个老太婆等着?” 凌嫣话音刚落,吸引一波看客。 徐愿被凌嫣说的一愣。 古代,孝子当先,倚老卖老就是最好用的技能。 徐愿无奈,只得拱手请凌嫣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进入马帮,她去取水。 薛栗警惕地打量着踏入自己领地的两个人,手指不自然地抚摸着腰间的长刀,这一点小动作没能逃出凌嫣的眼睛。 凌嫣定睛瞧了瞧薛栗那一把长刀,眼睛一亮。 “好刀,人称‘斩玉断金’为刀中两绝,今日竟然见到断金刀,真是三生有幸。”凌嫣是个兵器痴,虽然她用家传风火棍,但是她却爱天下所有神兵。 薛栗看凌嫣一语道破她身上佩刀的来历,心中更加警惕。 可凌嫣如今见到神兵,也不注意场合了,直言问道:“曾听闻‘斩玉刀’为北周刀圣薛晟所有,你能有手持‘断金’,看来你也必定与薛晟有关联了,你是他的什么人?” 提到父亲薛晟,这是踩中了薛栗的痛点,薛栗神情更加不善,不由分说地就拔刀相向。 可是凌嫣并不恼怒,只是呵呵地笑道:“果然人如其刀,古人诚不欺我,手持断金刀,脾气就是暴躁。” 徐愿取了水袋回来不过一会的时候,就看到薛栗单方面地剑拔弩张。 徐愿头疼,她不过就一眼没看到…… 她立刻走上前,拦下薛栗的断金,对凌大娘陪笑道:“师姐脾气大了些,请大娘担待。” 凌嫣本来也没生气,看徐愿递过来水袋,她也不客气地牛饮一番,罢了豪迈地擦了擦嘴道:“这才是饮水,在阁中养的久了,都不知痛饮的感觉了,好!” 说罢,凌嫣并未归还水袋,反而丢给屈辞道:“你替我收着吧。” 徐愿表情有些僵,虽然水袋这东西又不像香囊,有什么定情信物的功能,但是凌嫣此举的意图也有些过于明显了,徐愿与屈辞对视一秒,屈辞面无表情地收下了。 徐愿撇撇嘴,转向凌嫣道:“大娘此行去何处?” 凌嫣似笑非笑的看着徐愿与屈辞之间不成功的互动,决定再加一把火,反问道:“你去何处?” 薛栗早就瞧凌嫣不顺眼了,她收了刀,一把把徐愿拉到身后去,直视着凌嫣那探究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与你无关。” 凌嫣虽然不愿意与一个孩子计较,但是被如此折面子,凌嫣也有些挂不住笑脸。 凌嫣皱了皱眉头,想到自己是在拉郎,看在徐愿的面子上,她没压下提棍子教训薛栗一顿的想法,有点不带好气地说道:“徐愿,你可知道北定关如今何种情形?” 徐愿立刻被戳中了兴趣点,她从薛栗的身后走了出来,歉意地行礼问道:“请大娘明示。” 凌嫣最喜欢徐愿这种上道的孩子,她拍了拍手对徐愿一人传音道:“你离了兰宫之后,岳老头不知怎么打听出来军情,告诉我们这些老家伙,魔族的魔君回归,魔族再次要兴兵一举攻破北定关。” 徐愿明白,何怡办事利索,赵裕到底被岳药圣摆平了。 凌嫣与徐愿两人都心明镜,凌嫣意味深长地瞥了徐愿一眼道:“你这丫头鬼心眼可真是不少,这借力打力可是让你用的炉火纯青。赵家那丫头,哎,也是个可怜的。” 徐愿谢了凌嫣的“夸赞”,心中开始思索。 魔君的回归?黄庭的皮傀儡?还有魏潜身上的魔物? 这三者到底有何关联?南陈帝到底是在玩火上身,还是有更大的阴谋? 凌嫣明白自己的话起了效果,最后加了一个重料道:“常钟那小子也不忘了寻你,所以我说,你还是小心些。” 徐愿挑了挑眉,果然武圣还是担心她会复国,再兴战火,让南陈被内外夹攻,疲于应付。 徐愿诧异地看向凌嫣,玩味地问道:“大娘,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凌嫣也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说呢?” 说罢,凌嫣瞥了屈辞一眼,扬了扬手,让屈辞上了马车驾车要走。 徐愿咬了咬牙,她明白凌嫣的意思。 凌嫣永远站在屈辞这一边,如果徐愿跟着他们走的话,凌嫣自然会罩着徐愿。 徐愿现在身份敏感的很,实力还没恢复,她的确需要凌大娘这样一个援手护着她,直到她看破所有的谜团。 徐愿瞬间理顺思路,扬声道:“大娘等一等,徐愿难得与大娘相见,怎么不好好一叙?” 凌嫣回头,两人会心一笑。 第五十九章 魔君 徐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是薛栗却诧异地拉住徐愿的臂膀。 她仔细打量着徐愿,低声问道:“你从何处学来这一套虚意委夷的嘴脸?” 徐愿撇了撇嘴,薛栗真是不会说话,她这叫……识时务。 薛栗看徐愿不答,心中的不安又多了一分,她急着问道:“你难道不回北周了?” 徐愿叹息一声,她明白薛栗的心情,生怕自己好不容易逮到的希望打了折扣。 徐愿拍了拍薛栗的肩膀道:“师姐,现在时机未到,信我,我一定会回北周。” 此话说完,徐愿突然眼前一花。 她仿佛看到自己跪在红霞谷中对北周的先灵发誓。 “我傅阳生为北周人,死为北周鬼,如不幸战死,不求马革裹尸,不求名扬千古,只求葬身红霞谷,红梅留芳。” 血色披风在北风中翻滚,犹如一颗跳动的炙热红心。 身后的夏晏、殷释等人随声发誓道:“我等誓死追随殿下。” 朗朗誓言在山谷之中一声声回荡,徐愿想到此情此景,鼻子竟不由一酸。 “我一定会回北周的。”徐愿再次说道,这一次多了十分的真心。 薛栗自然也听出徐愿的诚意,点了点头。 虽然小兵眼拙,不认得凌嫣,但是凌家的人却不能一无所知。 刚刚城门的谈笑眨眼就传入凌家家主的耳中,不一会儿凌家人便派来管家来迎凌嫣入城。 小小的城门中立刻因为凌家大管家的到来引起轩然大波,人们交头接耳左顾右盼,心中都嘟囔着这凌家三小姐到底是哪里来的人物,而那拦路的小兵脸都变白了。 凌嫣却怡然自得地在一片喧哗中瞥了那管家一眼,傲气十足地招呼着徐愿等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入了城。 “大娘这一路舟车劳顿,肯定是辛苦了,我昨日恰巧在城中转了一圈,正好发现一个还不错的客栈,大娘有没有兴趣去歇息一番?”徐愿非常上道地挤兑管家,把管家颇为尴尬地晾在一边。 凌嫣满意地对徐愿点了点头,心甘情愿地由徐愿带着走。 管家感觉自己没戏,大概领入城中他的使命也完成了,就讪讪地落在后面。 徐愿有意无意地打听着兰宫的事情,而凌嫣虽然能看破徐愿那点小心思,却一点也不戳破,反而配合地答道:“何怡那小子从兰宫退了学,不知所踪,而关澈嘛,他也是一个有志气的,他参了军,直接往这北定城来了,大概是‘不破魔君誓不归’。” “参军?”徐愿吃了一惊,她以为关澈得留在兰宫与常蕴培养地下恋情呢! 凌嫣颇为自豪地拍了拍胸脯道:“魔君回归,魔族来犯,自然要全员动员,连我卸甲归田已久,都打算整装再战。” 徐愿瞧着凌嫣那样子,突然有一种不善的猜想,她试探地问道:“关澈参军,肯定是以大娘为榜样吧。” 凌嫣点点头道:“那当然,这世间本就不该少了我凌嫣的盛名。” 徐愿立刻明白凌嫣如此高调进城的目的了——她在向残存的凌家军示意,她凌嫣回来了! 当然徐愿不知道的是,这几日临安城中最火爆的说书段子,就是死而复生的凌将军,那一段段抗魔的战绩让人热血沸腾,传奇一般的爱恋都可以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同样不胫而走的便是纸包不住火的北定关军情。 为此,南陈帝在皇宫中已经摔了两个茶杯了,但是他面前那个人依旧稳坐不动。那人顶着魏潜的皮囊,但是却丝毫不遵从君臣之礼,淡然地喝着茶水,把南陈帝视为无物。 “你到底想怎么样?”南陈帝萧乾终于平静下来,试图和他面前这个“魏潜”沟通。 “魏潜”放下茶水,嘴角微微勾起,狡猾地说道:“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怎么样。你恨女娲,恨她封印你上千年,更恨这些盲从的人类,不是吗?没问题啊,我替你把他们全都消灭掉,如你所愿,如何?” “魏潜”声音轻柔而具有诱惑性,他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什么美味。 萧乾被“魏潜”语气中的那种阴柔激得全身打了一个哆嗦,但是他却迎着“魏潜”那侵略性的目光挣扎地说道:“我的事情用不到你来插手。” “魏潜”有些欣赏地看了看萧乾的硬气,似乎在打量一个让他觉得更加好玩的玩具,他轻轻松松地支起一只手臂,半站起身,而另一只手臂却出其不意地勒住了萧乾的领口。 “是吗?那你之前可是没少让我办事情啊,如果我没记错,你还把我当成第一心腹呢,陛下。”“魏潜”学着原先那种毕恭毕敬的口吻说道,但是此刻却充满了反讽的意味。 萧乾一个字也听不下,他一门心思挣扎开“魏潜”的控制。 “魏潜”轻笑一声道:“陛下,你说你借我的天蚕印可没少干坏事情啊,你说你不得给我点赔偿吗?否则你说我把你干的好事情给那个一根筋的女娲娘娘说一说,你看这样怎么样?” 萧乾全身僵硬,眼球突出,露出一副吃人般的模样,拼命地挣扎起来。 “你以为我怕她?她就是一个废人!你去啊!我一点都不在乎!” “魏潜”觉得手中这个不断挣扎的家伙有些烦了,他随意地一松手,萧乾就挣扎过度地跌倒在地,一时间好不狼狈。 “魏潜”俯视着倒地的萧乾帝,擦了擦自己的手,漫不经心地说道:“魔息的损伤不是完全不可修复,你还记得那颗被她宝贝得不得了的兰草吗?如果用他入药,没有什么不可能。” 萧乾帝猛地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兰草仙子,他也……” “不要以为‘侵灵入体’这种东西只有你会玩。”“魏潜”鄙视地瞥了萧乾帝一眼道,“屈旬那个老东西可是看明白不少事情呢。” 萧乾帝的神情古怪了起来,他挣扎地起身,咬牙说道:“你说屈辞?!” 萧乾帝一切明朗起来,对啊,一个生来千花万树相迎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寻常人物? 这一切真的瞒得他好苦啊! 萧乾帝大笑出声,大叫三声“好!” “魏潜”不客气地敲了敲桌子道:“这回我们可以谈一谈补偿了。” 萧乾帝神情疯张地说道:“好,你就说这中原,你要哪里?” “魏潜”用指尖在地图上随意地画了一个圈,似笑非笑地看着萧乾帝,萧乾低头一看,不由吸了一口冷气。 他刚好圈住了临安。 第六十章 谈判 徐愿进入客栈就把“鸠占鹊巢”的小悦揪了出来,可是那个小东西悠哉游哉地等着徐愿登门,连跑的意愿都没有,还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来气徐愿。 “早啊。”小悦仿佛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一样抻了抻懒腰,向徐愿挑战。 徐愿早就看得出这个小混账的战术,那就是装傻充愣,卖萌无下限,所以徐愿根本就没生气,反而颇为自如的往桌边一坐,摆出长谈的架势。 小悦一看徐愿的态度,心中明白了几分。 在徐愿这里,还是拿出本色来比较好谈话。 说罢,小悦周身气质一变,也从容地坐在徐愿对面。 “昨夜如何,我可没唬你。”小悦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徐愿揉了揉额角,颇为头痛地说道:“你把薛栗引过去,又把我也引过去,你想让我们知道什么的话,你真不如直说。” 小悦颇为惊讶地扫了徐愿一眼,又朝下面忙碌着搬货物、招揽人手的安槐瞧了一眼,不明地说道:“哎呦,我真没想到,你还带着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看来你已经打算彻查了,那样的话,”小悦有些意味不明地笑道,“探秘的过程也是比较享受的,不是吗?” 徐愿皱起了眉头,小悦是在有意地向她证实,他的确有天眼?看得到藏起来的皮傀儡? 现在这天眼天赋真的烂大街了不成?怎么她碰到的一个两个都有? 徐愿左瞧瞧右瞧瞧,她也没法证实这个小魔头到底是在胡说八道、听风就是雨,还是确实开了天眼,有凭有据。 哎,所有的神棍都是心理大师。 这时候徐愿想起赵裕的好来了。 徐愿恨恨地心里暗骂小悦的狡猾,但是面上却绷得紧紧的高冷风,说道:“想让我们帮你,难道你就一点不出血,当甩手掌柜是不可能的。” 小悦突然装傻,一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一个小白兔。 徐愿可不管那么多,她早就看出来这个孩子绝对不简单。 被徐愿逼急了,小悦叫道:“我才十岁!” 徐愿冷哼道:“是吗?不说有志不在年高,这方圆多少里的小乞儿,大概没有一个能逃过你的魔掌吧?若论消息通灵,谁也比不上你。” 小悦仿佛被徐愿强行扒了马甲,一脸的不愉快。 不等小悦偷溜,结果被薛栗堵在了门口。 “小贼,哪里逃!”薛栗想起自己被一个崽子唬得团团转,心里就别扭得很,面露凶光,再也不是那种玩笑的模样。 小悦看逃跑无望,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要嚎啕大哭,但被徐愿在身后出其不意地点了穴。 “一哭二闹三上吊,在我这里可一点都不好用。”徐愿露出痞痞的笑容,揉了揉小悦的头发,“我可没有那个姐姐那么傻。” 徐愿指着薛栗说道,薛栗抿着嘴唇打掉徐愿指着她的手。 徐愿挑衅地瞪了薛栗一眼,薛栗没理徐愿。 小悦看到两人的互动,看出些门道来:原来实力强的让着实力弱的,搞破坏的心再一次被勾了起来,黑眼珠又转起不知打什么坏主意。 小悦立刻就不打算哭了,在薛栗杀人的目光中,抱住了徐愿的大腿。 “姐姐,我怕她。” 徐愿和薛栗交换一个眼神,徐愿对门努努嘴,薛栗黑着脸站到门口当门神去了。 小悦做出要说悄悄话的模样拉低了徐愿的头,徐愿也想看看小鬼要玩什么,自然也不打断。 突然那小鬼朝徐愿的脸抛了一片粉末,撒腿就跑,可是没几步就被徐愿拎着领子抓了过来。 “红绡?”徐愿眯着眼睛,“用我的香料对付我,真的是大水打了龙王庙啊。” 小悦有点懵,他怎么能就这么倒霉,完全人中偏偏碰到香料的制作者…… 徐愿仿佛丝毫不受香料影响一般拎着小悦,挑着眉毛说道:“看来天意都不在你那边,你就乖乖地认命吧。” 小悦挣扎不脱,无奈地说道:“你让我做什么?” “所有消息,关于北定关、临安和兰宫动向的消息。”徐愿图穷匕见,狮子大开口地说道,“别想唬我,我可不只有你一个来源。” 小悦一脸如丧考妣,他就是靠卖消息赚钱的,却被徐愿猪扒皮了一把…… “不能通融通融吗?”小悦眼含泪水。 可徐愿在小悦身上三笔两笔留下一个阵法,任凭他逃到哪里去,徐愿都找得到他。 小悦最后蔫蔫地被徐愿赶了出去。 可门外并不是一片风平浪静。 屈辞安顿好凌大娘,就被凌大娘灌了一耳朵的所谓“撩妹绝招”,让屈辞去叫徐愿下来用午膳。 屈辞心里憋屈得很,他打心眼里不相信凌大娘那些“绝招”。 就算凌大娘真有绝招,徐愿也不同于一般的女子。 可惜屈辞一直是个乖孩子,他也不能当众反驳凌嫣,只好上楼。 出师不利,屈辞刚踏上二楼就与薛栗四目相对,两人眼神互放冷气。 薛栗三步两步拦住屈辞的脚步,喝道:“你来此有何贵干?” 屈辞皱了皱眉毛,他很不喜欢这种质问的语气。 “大娘请尔等下楼用午膳。”屈辞简单地说道,转头就要走,对于“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人,他一直是这样处理。 可是屋内的徐愿早就听到了屈辞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她现在状况有点怪。 本来那“红绡”对她应该不起效的,可是偏偏听到屈辞的声音,她才觉得一把火烧了起来。 “红绡”的药效就是留给女子的至美幻境,在明月楼的女子中备受青睐的原因便在于此。 虽然与心上人天涯相隔,但是可以在幻境中重温旧好,哪怕与其他恩客共赴巫山云雨,也可以想象成与心中人私心相绶。 如此一来,月姬省了逼迫的麻烦,而恩客也得了实惠,至于那女子也不会痛不欲生,何乐而不为? 但是用在自己身上就不妙了! 徐愿觉得自己的理智慢慢被剥离,一些古怪的画面慢慢翻涌出来。 徐愿觉得自己像溺水的人一般沉溺了下去,全身发软,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顺着门板就倒了下去,咚地一声磕在门框上。 薛栗听到这一声响,根本也顾不得屈辞想如何,匆忙地推门而入,在门口就抱住一个有些烧得迷迷糊糊的徐愿。 薛栗大惊失色,好在还有理智在,那屋内细碎的香料残余味道提醒了她。 徐愿着了道了! 屈辞虽然置气就走,但是心中依旧惦念徐愿的状况,转身走上楼来。 薛栗黑眼珠直冒火,徐愿这双腮通红的模样都让屈辞瞧去了,薛栗咬牙喝道:“你瞧什么瞧!难道南陈的公子连最起码的男女大防的意识都没有,算什么礼仪之家?” 屈辞被薛栗斥责地面上发红,正要退去,徐愿却缓缓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瞧着屈辞。 第六十一章 往昔 “小兰?” 徐愿瞧见屈辞,迷迷糊糊地从脑海中冒出这个不知所谓的名字。 屈辞全身一怔。 徐愿眼中迷迷蒙蒙得似乎浮着一层雾气,瞧着屈辞的身影也不甚清晰,但头脑中却恍恍惚惚地呈现出一些她既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 千年之前的人间,同今日一般,香火鼎盛,热闹非凡,尤其是女娲娘娘庙。 她驾着鸾车藏在云端瞧着下界那氤氲的香气与愿力,对身旁的人叹道:“小兰,你发现这愿力愈加浓厚,可是人也愈发的贪婪了吗?我都担心有一日,我无法让他们如愿。” 身旁那人身披霞衣,手持一张箜篌,一边拨动音弦,一边宽慰道:“娘娘无需担忧,若是当真放心不下,不如请一位神人下界,教化众人。”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兰说道:“哎呦,我的小兰花长大了,可以帮我分忧喽,你说我要是派你下界教化众人,你可愿意?” 小兰神情一变,丢了箜篌在一旁,兀然下拜,泫然欲泣道:“娘娘是厌弃我了吗?” 她叹息了一声,垂下了眼睛,与小兰那灼热的目光相碰,她的心也漏了一拍。 她何尝不知道他落在她身上的心思。 曾经她怜惜他,助他由一株小兰草化成人身,他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用那种炙热的眼神追随着她,抱着甘为她献出一切的决然,灼烫着她的心。 可是她的心太大了,装着这个世界,只能留下一个角落装着他。可她这样如何回应他的深情? 她曾经多次想放他走,让他看看这片大好的山河,忘记自己在他生命中留下的印记,但是不成的,他不愿,而内心深处,她也是不愿的。 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妥协于小兰的哀求,妥协于自己心中的私情。 “让腾蛇下界,封他为人皇,可享人间香火供奉。” 娘娘一语,腾蛇下界,自此人世间从混乱的部落,进入统一的王朝。 可惜让腾蛇下界,却是自此埋下了最大的隐患,皇权与神权的争端自此拉开序幕,天下第一美梦“黄粱一梦”即将上线,而随后的巫山决战与诸神的黄昏接踵而来。 这一切追根究底,竟然是那一刻的心动和不忍。 她为她说不出口的私情,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 徐愿知道那人就是自己,千年前的自己,身边弥漫的淡淡的兰草香气让她沉醉,想靠近,又碍于身份不能靠近,愁肠千转之后,她向那人伸出一只手。 屈辞听到“小兰”这一称呼,记忆的阀门大开,熙熙攘攘的过去裹挟着寒冰冲入自己的脑海。 他生下来就知道自己不是常人,但是魂体漂泊千年,记忆不全。 他只知道他用一生来等一个人,那个人是他信仰的神,他效忠的王,更是他深爱的女子。 他记得“黄粱一梦”大行其道,万千百姓昏聩如傀儡,天下的愿力被强行分裂,而女娲娘娘周身的力量也随着愿力的缩减而褪去,萦绕在她身上的紫气如天女散花般洋洋洒洒地落下,毫无眷恋地决然而去。 女娲娘娘眼中冷若冰霜,一动不动地承受着愿力分割之痛,半晌声音沙哑地说道:“天下将乱,此吾之过。” 那声音疲惫得很,他听出了浓浓的悔意,他心中为之痛的滴血,挣扎地安慰道:“娘娘,此乃腾蛇之过,与娘娘无关,请娘娘宽心。” 女娲娘娘摇了摇头,定定地看着他,那眼神如此直白,如此热烈,仿佛心中撕开一道裂口,将岩浆般的情感最后一次喷发出来。 他没有被娘娘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娘娘总是那样高高在上而疏离的,有些若即若离,但是这一次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他终于懂她了。 她确实是偏爱自己的,他觉得自己终于迎来了希望的曙光,他不是欣喜若狂,而是羞涩地垂下了头。 娘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轻声说道:“小兰,我要走了。” 虽然那声音轻如鸿毛,更似一股轻烟,随风飘起,但是却如寒风一样扎入他的心底。 “什么?”他猛地抬起头喊道,往日的恭敬乖巧一扫而光,只剩下痴狂。 但是她已经走了,走的那样彻底,他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他连自己最心底的秘密说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一别千年。 千年的时光让这份感情沉淀,他明白爱的是心怀大义的神,他无法阻止她为大义献身,只能一遍一遍用她送给他的箜篌弹奏着:“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公渡河死,其奈公何?” 他们之前哪里只是简单的隔着一条波浪滔天的黄河?他们之间隔着不仅仅是生死,还有无法逾越的轮回…… 可是此刻,他竟然又听到久违的呼唤,更向他伸出一只手。 视线渐渐模糊,屈辞觉得不远处的那人穿戴上了她的圣服冠冕,如往常一样与他漫步在花圃之中,摘下一朵兰花,对他拈花微笑。 一声压在喉咙深处的“娘娘”差一点喷涌而出,可是积郁在胸腔的情绪太深太厚,竟然让那含糊在心间无数次的呼唤淹没在无声之中,唯一的倾诉便是晶莹的双目。 可是就连那双目也不堪重负,屈辞闭上了双目,将所有的惊喜、期待、不舍乃至控诉等等软弱的情绪锁在心口,就如同那未来得及夺眶而出的泪。 他等得时间太久了,久到他都快不清楚曾经的美好是不是一场华美的梦境,久到他甚至不敢去与那个人相认。 他在情绪中挣扎浮沉,仿佛一片沸水中的茶叶,被数次地捶打与浸泡,散出自己蕴含的幽香,可是饮下却一片苦涩。 他最终臣服于自己心中的渴望,虔诚地跪坐在徐愿的床边,握住她伸过来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 千年的思念,都落在这一吻,轻如鸿毛,重如泰山。 薛栗觉得屈辞过界了,可是她却没法阻止,薛栗觉得身边的气氛有些诡异。这相顾无言的两人竟如“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一般,如果她站在中间阻拦,就像棒打了鸳鸯的“王母娘娘”一样…… 薛栗被自己无限的脑补惊呆了,她觉得自己现在最需要用盆冷水泼在头上好好清醒清醒。 想罢,薛栗不堪重负地跑了出去,屋内只留下缱绻的两人。 第六十二章 心兰 屈辞紧紧握着徐愿滚烫的手,心乱如麻。 徐愿此时已经不甚清醒,虽然潜意识中残存的那点朦朦胧胧的记忆,让她对屈辞非常依赖,特别亲近。尤其滚烫的皮肤渴望着冰凉的碰触,但是这却让屈辞不知所措。 他贪恋这刹那的温存,但是又畏惧徐愿清醒之后的反应。 屈辞在心中不停地念着清心咒,但是内心如火的渴望却嘲弄着他的怯懦。 如今他身边的人正是他心心念念千年的人,为了这一刻,他蹉跎了千年。所谓“君子坐怀不乱”,无非是没有拨动心弦而已,但是跨出这一步却如同跨越天堑,极有可能从此万劫不复。 他该做何选择? 屈辞睁开双目,近乎贪婪地用视线描摹她的眉眼,用目光代替他的双手去满足自己心中的私欲。前言万语都化作心中的一股暖流,他觉得自己被融化了,他不再是他,所有的君子端方都散为天上的浮云,他被她吸引着靠近。 他附在她的颈窝,他能嗅到属于她身上的芬芳,不同于兰香的清幽,她身上有一种苦涩的气息,仿佛烤茶的香气,越是苦涩却越让人耐不住靠近。 他满意地叹息一声,仿佛漂泊的船只寻到停泊的港湾。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尺,但是这短短的三尺却花了他千年的时光,所有幻想与渴望,直到今日。 他侧过头就能感觉到她暖暖的呼吸和鲜艳的红樱,他着迷一般依附过去,仿佛想一品芳泽。 但是当他们相距不过一寸的刹那,屈辞突然醒了过来。 他在做什么?乘人之危吗?他要用这种方式来玷污他心中最神圣的存在吗? 屈辞被自己冒失的举动震惊了,他堪堪停住自己的举动,匆忙抬头,鼻尖扫过她的鼻尖,温热的气息相缠,暧昧地让他全身发烫。 正当屈辞打算落荒而逃的时候,身后的徐愿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徐愿费力地撑起上半身,依靠在靠垫上,目光复杂地看着屈辞。 两人目光遥遥相望,良久屈辞垂下眼睛,声音沙哑地说道:“我有愧。” 徐愿摇了摇头,头脑深处唤醒的回忆早就解开她心中的谜团。 屈辞哪里是把她当成谁的替身,这分明是他们之间说不清的前生今世。 屈辞从来没有变,哪怕千年已逝,他依旧像一株含羞草,错误开出了兰花。无论千年前还是千年后,她都被他不经意的吸引和蛊惑…… 徐愿并不怨刚刚屈辞的情不自禁,但是她却非常感谢他能“悬崖勒马”,她现在的心乱得很,前生旧事和今生情思纠缠在一起,把她的心搅得如同麻团。 “你可会调香?”徐愿声音轻飘飘地说道,由于没有力气,中气不足,对于屈辞来说,仿佛从云端飘下来一般空灵,让他全身一颤。 “娘娘曾经教过。”屈辞抿了抿嘴唇说道。 徐愿轻笑一声,说道:“‘红绡’的解药,我可教过你?” 屈辞听到“红绡”二字,面色涨的通红,咬了咬嘴唇,下了决心。 “我的血可解。”屈辞答非所问地说道。 徐愿慵懒地陷在靠垫里,仰头看着屈辞勉强绷着的脸,觉得有些好笑道:“我知道你是兰草仙子,你的血什么都能解,但是一个小小的‘红绡’,就耗费你的修为,未免有些暴殄天物。” 可一句“暴殄天物”似乎刺中了屈辞的某根神经,他咬了咬牙,额头上几根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似乎带着某种怨气瞪了徐愿一眼,让徐愿有些莫名其妙,可是下一秒屈辞决然地抽出一把匕首一刀砍在自己的手臂上。 泛着幽幽蓝光的血液从深深的伤口中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徐愿在屈辞动刀自残的刹那惊叫出声。 “你!你做什么!”徐愿瞪大了眼睛,琉璃色的眸子慢慢地都是痛惜,仿佛他这一刀砍在自己身上。 屈辞傲然地抬起头,仿佛不知疼痛一样跪立在徐愿的床前,将自己流着血的手臂伸了过去。 “娘娘一直像珍宝一样护着我,可娘娘知道吗?珍宝一直雪藏,就什么珍宝都不算了。”屈辞倔强地说道,“我兰草也是如此,虽为绝世良药,却从没机会济世救人,连心尖的人都无法救治,那我算什么良药?” 徐愿无奈地瞥了一眼屈辞那坚定的目光,有些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现在已经是一个人了!怎么能还把自己看成什么兰草?!” 屈辞不为所动。 徐愿心中郁结,她不禁想起屈辞执意做真人大小的泥偶的缘由,大概他一直记忆缺失,只记住了女娲想要造人的执念,才执著地一次一次自己尝试。 他不记得,当年的女娲娘娘正是用他脚下的三尸土制成真正的人,如果说女娲娘娘为人族之母,那兰草仙子便可成为人族之父。 “你我都已经转世为人,往事恩情也早就勾销,你也不必为等我而活着,你也要有自己喜欢的事情,要为自己活着。” 徐愿差点把道理掰开了碾碎了讲给屈辞听,可屈辞把自己身为兰草不屈不挠的精神发挥到极致,任凭徐愿如何劝,根本就当耳旁风。 徐愿当真没办法,本身身上就没力气,与屈辞这一根筋的家伙讲了半天,如今口干舌燥不说,已经有些头晕脑花,眼中冒金星。她面前的兰草香气也诱惑着她,她的本能自然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最需要。 徐愿一晃神,本能地啜饮起递到面前的兰草精华。 屈辞觉得自己伤口处一阵酥麻,温热而轻柔的触感掩饰了尖锐的痛觉。 待徐愿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觉得自己被本能吸引舔舐他手臂伤口,实在过于羞耻,面色如火烧,直接躺倒,翻身背对着屈辞,掩饰自己的窘迫。 千年的兰草精华果然不是凡品,“红绡”果然已经解了,甚至全身破碎的经脉也有少许复苏,灵力在体内流转,一股暖意蔓延全身。 徐愿直觉察觉出,兰草的精华大概正巧能够治愈魔息折损后残破的经脉。 得知这一秘密,徐愿全身一抖,把身子往床铺中陷了陷,想把自己埋起来算了。 屈辞身上的伤口本来就愈合得飞快,虽然损失一部分精华,让他面色有些苍白,但是徐愿终于接受他的好意,让他心中舒坦得很,尤其徐愿在他面前如此窘迫,竟让他有一种隐秘的成就感,仿佛两人之间,少见地占了一次上风。 屈辞不想把徐愿逼迫的太狠,平静片刻,坚决地说道:“我一直有为自己而活,我一直知道自己心悦谁,更知道自己想求什么。今生有幸与娘娘重识,我绝不枉此生。” 说罢,屈辞便退了下去,留给徐愿喘息的时间。 徐愿透过床被的缝隙看着屈辞的背影,摸了摸自己微烫的脸颊,心道:真是疯了疯了。 可不是疯了?他们两人早在前世都已经疯了! 徐愿蓦然摸到脸颊上一片湿漉。 ------题外话------ 抱歉,我改动了第六十二章与第六十三章的顺序,希望没有对大家看文造成困扰。 第六十三章 约战 话说那边薛栗刚从屈辞与徐愿的两人世界中逃出来不久,就被凌嫣亲自拦住。 凌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她可希望她的小辞可以跟自己喜欢的女子独处一会儿,而薛栗这么大的一个电灯泡,不拉过来,难道让她留在徐愿身边刺眼吗? 薛栗不知道凌嫣打什么主意,但是她断定不会是什么好主意,自然面色不佳。 “薛小将,已到午时,难道你不用餐,你的部下也不用餐?”凌嫣挑着眉毛说道。 薛栗向后院一瞧,有几个小兵已经“热热闹闹”地开餐了,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与凌家管家“知无不言”,薛栗的火气已经有些控制不住。 这些眼皮子浅的东西! 薛栗咬了咬牙,薛家军向来守纪,哪里来的几个害群之马? 在凌嫣外人面前,薛栗本就不想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气急了也只蹦出两个字“混账”,匆匆忙忙地赶向后院。 凌嫣急了,直接拦下薛栗。 她本来就是借机生事,就是逗一逗薛栗,没想到这家伙一点就着,竟然还要兴师问罪! “薛小将未免有些不近人情,毕竟这些人与你风餐露宿多日,也该好好放松,不该如此苛求。” 薛栗本来就一肚子火,又听到凌嫣这么“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言论,简直差一点就炸了。 “军法无情。”薛栗面无表情地憋出一句话,想绕开凌嫣。 凌嫣的“职业病”犯了,她往日为将,与士兵同吃同住,绝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虽然曾有人嘲弄过她身为凌家三小姐,竟然不顾尊卑,与兵卒为伍,但是她以此为荣。 她的凌家军兵油子一堆堆,军纪等等都是浮云,谁都带不了却只服她。她卸甲归田,凌家军就散了一半;而她再次回归,也必定有人云集依附,这是她凌嫣的骄傲。 所以她凌嫣最看不惯这些以军纪为理由提高身价的将领,薛栗正好碰到她枪口上。 “薛小将这句话,我可不乐听。都说为将者,爱兵如子,不过是手下多饮了几口酒,吃了几口肉,你就这么不依不饶,不怕寒了那些忠诚的心?” 薛栗本身就瞧凌嫣不顺眼,而凌嫣又在她最自豪的练兵方面插了一嘴,把薛栗全身的火全都点了起来。 薛栗右手摩挲着手中的刀,拇指一撑刀就出鞘一寸,断金刀霸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本将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判。”薛栗咬着牙说道,大概太用力了,连说出来的话都有些瓮声瓮气,一点都没有理想中的威胁效果。 凌嫣毕竟年岁可以轮薛栗两倍还多,根本不可能被薛栗这架势吓住。凌嫣冷眼瞧着薛栗箭在弦上的模样,嗤笑道:“我问你,你清楚这些人为什么追随你吗?” 不等薛栗回答,凌嫣就自说自话地答道:“无非为钱,为权,或为忠义。” “少在我们主仆之间挑拨离间。”薛栗打断凌嫣的话。 凌嫣摇了摇头,觉得薛栗这孩子有些冥顽不化,更有些不识好人心;而薛栗紧盯着凌嫣,觉得她满肚子弯道道,不留意就要给她挖个坑跳。 年龄代沟已经让两人沟通不畅…… 凌嫣觉得有些疲惫,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听不进去话,她的主张,都没有用喽! 凌嫣烦躁地摆摆手,让出路来让薛栗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只是于心不忍,又多加了一句求情的话道:“我打发管家去套话,也没指望套出什么话来,我只是想让那老东西离我远一点。而你的兵什么都没说,至于我叫你‘薛小将’,只是诈你,我猜你该是刀圣的独女,没想到你直接就承认了。” 薛栗脸红一阵白一阵,凌嫣实话实说了,她反倒觉得自己像傻子一样被耍了一通。 凌嫣瞧薛栗有些难堪,心肠软了一下。 她与刀圣薛晟曾经照过面,一人手持风火双棍,一人手持“斩玉断金”两把宝刀,打了数十个回合,凌嫣虽败落,但两人之间竟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如今见故人之女,凌嫣心中也有些感慨,又瞥了一眼薛栗的断金刀,又克制不住好奇心。 “刀圣怎的让你一个女孩子用断金刀?这样岂不是让你脾气愈来愈暴躁?” 薛栗抿了抿嘴,一言不发。 父亲离世已经把斩玉断金都留给了她,但是她却只能收服断金刀,而斩玉刀,她用不了。 但是这话,她绝不会说给凌嫣一个是敌非友的人听。 凌嫣不想其他,只以为小姑娘藏拙,她自己有些技痒,而她也看出来薛栗心里那股火憋得辛苦。 凌嫣本就是爽朗的人,她记得自己在薛栗这么大的时候,想笑就笑,想骂就骂,想揍人就揍人,薛栗能憋这么久,已经算的是被坎坷的命运打磨地有涵养了。 所以凌嫣勾了勾手指道:“有没有兴趣拿着双刀跟我打一场?” 薛栗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凌嫣。 经过了国仇家恨,薛栗早不复曾经鲜衣怒马,不再会因为单纯看谁不顺眼,或者被言语冒犯两句就要开打。 凌嫣被薛栗那鄙视的小眼神一瞧,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红着老脸道:“怎么怕我欺负你?我让你三招如何?” 薛栗咬了咬牙,这句台词是她的专利! 此时薛栗心下一横,就再放肆一次又何妨?就当自己以身试法好好摸摸敌军的底,没准以后她们兵戎相见的时候,她可以一下子抓住凌嫣的命脉。 薛栗点点头道:“找个好地方打,我可不用你让!” 凌嫣双手一抖,两根风火棍就出现在手中。 “那就走吧,后山地方可不小。” 两人达成协定,凌嫣笑着瞧了薛栗气鼓鼓的小包子脸,一闪身就没了踪影。 然而凌嫣离开的刹那,凌家管家颤颤巍巍地赶了过来,叫道:“三小姐!” 结果一阵尘土迷得他眼睛痛,睁开一看,那两个好斗的家伙都不见了。 老管家唉声叹气,自言自语道:“好啊,你们都走了,把这些凶神恶煞都留给老头了。” “老东西,嘀咕什么呢!我问你,凌将军在哪?” 一声怒喝,一队膀大腰圆,穿着洗的发白的凌家军服的大汉们像拎小鸡一样揪住管家的领子。 “我们告诉你们凌家人,有我们凌家军在,休想再欺负我家将军!” “对!将军想嫁给谁就嫁给谁,那个凌家主再敢逼婚,有种就到我们军营里走一遭!” “没错没错!” 管家胡子都快愁白了,他跟这些壮汉比,那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现在三小姐也一把年纪了,谁还敢逼婚她? 第六十四章 交锋 老凌家军早就听闻凌嫣将军“重出江湖”的消息,立刻“拖家带口”地往环玉城赶来。 虽然数十年前的老骨头剩下来的不到原来的一半,但是架不住这些人把自己能拿得出手的长子长孙都带上来,在老同僚面前炫耀一下自己后继有人,更是让自己的后代在凌将军面前露个脸,他们都相信将军能给自己儿孙带来好前途。 所以浩浩荡荡的新“凌家军”,反而比往日翻了个翻。只是其中老少陈杂,军队素质良莠不齐,几位“元老”带头耍横,不减当年的老伙计们谈笑风生,而没见过世面的小子们窃窃私语,他们的到来简直把老管家愁的一个头两个大。 “老奴怎么知道三小姐去哪了!”老管家一遍一遍地应对着。 “我听到了,凌将军技痒,与一个姐姐去后山比试了。”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说道。 “真的?”众人回头望向说话者,瞧见是客栈店中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像一块发糕一样,笑起来没了眼睛。 客栈老板发现自己的儿子竟然听墙角,还敢说出来,真不怕触了贵客的霉头,吓得他急忙把不懂事的孩子往身后一拽,面上带笑地向诸位请罪,称“童言无忌”。 听孩子这么一说,曾经随凌嫣跑过马场的立刻就有了话语权,神气十足地说道:“这个有可能,我们家将军最愿意比试,她手痒的时候,我老五还当过沙袋呢!” 旧事重提,哪怕被凌嫣“虐打”过,仿佛此时也成了资本。 向来只听过却没见过的小辈们动了心,商议道:“要不我们也去后山瞧瞧,给凌将军助阵也好啊!“ 此话一出,众人达成一致,乱糟糟地一起往后山去。 这一片乱哄哄的模样自然也落在同为军士的薛家军眼中,不由引得薛家军眼中一片轻蔑。 她们纪律森严,薛栗说一不二,依军令帮安槐卸过货后,拒绝了凌管家的巧言令色,简单用过行军携带的干粮,安安静静地候在后院的树荫中,等着将军的下一步军令。虽然有几位年纪尚轻地受不住诱惑,用了几块凌管家提供的肉食,却被队长训斥一番作罢,没有人能例外。 可是远远瞧见这些乌合之众往后山去了,薛家军也不禁有些好奇。 “他们这是去做什么?” “听说去后山瞧热闹,那个为老不尊的凌三小姐与人比试。” “她能找到谁比试?瞧着她修为可不低呀!” 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突然间禁了声。 一人煞风景地说道:“不会是我们家将军吧?”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这个可能性大概是百分之八十。 她们还死命挣扎一下,说道:“难道就不能是昨夜闯来的那人?” 正巧屈辞走下来为徐愿把午饭端上楼去,让这群薛家兵最后一点希望破灭。 看来与凌嫣比武的真的是她们将军! “不行,我们也得为将军助阵,不能让对方瞧扁了去!”一人突然站起身来。 “站住!将军让你动了吗?”年龄较长的一人拦住。 “你们眼中只有军令!难道就不可以随机应变?”那人不服地辩道。 “就你丫头事多,刚刚食肉糜的人也有你。” “军令如山,我等只需听命行事。将军既然决定与凌三小姐单挑,自然是有她的考量,难道你们如此不相信将军?” 此言落地,众人都重新坐在树下进入待命状态。 那边凌嫣与薛栗正胶合着,不分胜负。 凌嫣不敢小瞧薛栗,虽然她年龄还小,但是断金刀舞得虎虎生威,已经有其父的风采,等凌嫣这些年不动手的手生感都慢慢褪去,只觉得打的酣畅淋漓。 风火棍变化多端,可以为双棍,亦可合并为一根。 风棍扫过,如刀刃过境,割下层层草木,而火棍擦过,又如烈火燎原,升起阵阵黑烟;风火两棍合二为一,更是风助火长,势不可挡。 薛栗眯着眼瞧着凌嫣将风火棍合为一体就朝着自己冲杀过来,断金刀重重往地上一插,狠狠划出一道弯月,猛地抬刀一扬,刀锋席卷沙土便朝凌嫣扑面而来。 凌嫣嘴角一扯,好一个阴险的小鬼! 但是她并不退却,风火棍在手中转个圈,风端横扫而过,仿佛一道闪光撕裂黄沙,风向顿时逆转,向薛栗反扑过去。 薛栗并不躲闪,她要的就是凌嫣刹那的停滞,铿锵一声,断金刀与风端猛地交手一次,擦出闪亮的火花。 风棍的大势被断金刀生生截断,风力不成,但凌嫣手腕一转,火端迎头砸下。 薛栗不急不燥,等到火棍逼到面前,才高举断金刀与火棍相持。 咣当一声闷响,宝器相撞,两人相持不下。 凌嫣放了防水,并没有立刻变招,而是看看薛栗想要怎么办。 刹那间的松懈,薛栗怎能不知道,她瞪了凌嫣一眼,恨恨地道:“不用你让!” 说罢断金刀猛地向上一顶,骤然抽回,如水中捞月一般朝着凌嫣足下虚砍一刀,逼得凌嫣退却。 薛栗乘势追击,向上一挑又朝凌嫣一劈。 风火棍气势一收,由攻转守,两兵再次相持。 薛栗才不会放水,抓住时机猛地引诱一般收力,而凌嫣刚刚用力过猛,一时来不及收回,空门大开,薛栗乘虚而入。 断金刀狡猾地躲过风火棍的缝隙,直冲着凌嫣大开的空门奔去。 凌嫣笑了笑,手中的动作快地如同一道影,风火棍突然断为两截,左右手一边一个夹住薛栗深入敌军的断金刀。 两边再次相持不下。 薛栗到底有些吃力了。 凌嫣歪了歪头,颇为好奇地问道:“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出斩玉刀?” 薛栗咬了咬牙,不是她不用,而是她用不出! 薛栗拼尽全力,断金刀猛地一转,硬生生地破开风、火两棍的围追堵截,但是薛栗此时还不想退,她在凌嫣的包围之中,竟用出了鱼死网破的招数。 断金刀盘旋而上,迎着风棍,一时间仿佛巍巍高山,拔地而起。 凌嫣察觉出周围气息停滞,高山挡路,风水绕道,连她的风火棍也不例外。 凌嫣诧异地瞥了绷紧的薛栗,惊呼道:“你这是何意?” 薛栗不答,待山峰之势用尽,可刀锋并未尽,断金刀笔直地从天而降。 寒气如崖边瀑布一般冲泻而下,逼得凌嫣不得不用双棍来接。 凌嫣眯着眼睛,被刀锋与双棍之间碰溅的火花刺得睁不开眼来,双手无力,仿佛要被震断一般。 好一个“断江山”! 曾闻“断江山”是薛晟在雁山最后一刀,一刀逼退南陈的二十万大军,断下雁山与南陈相连的一边翼翅,差点造成一个断崖。 可惜这一刀也耗尽刀圣所有的灵力,当夜吐血身亡。 这是近乎搏命的招数。 薛栗此时虽然只学来一个形似,根本用不出那刀法中的决绝,但是也够凌嫣喝一壶。 凌嫣以为自己与薛栗只是在比试,而这个丫头却把每一次动刀都当成搏斗。 凌嫣讪笑一下,竟然丢了双棍,就地打了一个滚,躲开“断江山”的一击。 薛栗劈下最后一刀,全身灵力消耗殆尽,汗水如水一样淌下,无再击之力。 如果凌嫣此刻要她性命,将易如反掌。 她与凌嫣对视片刻,凌嫣放声大笑。 “这么多年,还没有谁能把我逼到这么狼狈的境地。小崽子,你对自己够狠。” 薛栗撇撇嘴,略带讥讽道:“没想到前辈还可以丢了宝器,打滚避过。” 凌嫣毫不在意一个丫头的尖牙利嘴,她弯腰拾回自己的风火棍,放在手中颠了颠道:“小丫头,你还小,真不懂什么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过你这个性子,还真用不了斩玉。” 薛栗皱了皱眉头,实在累的没精力反唇相讥。 凌嫣摇了摇头道:“这不行啊,孩子。你可知为什么你手中这把刀叫做断金?” “双刀齐心,其力断金,你如果用不了双刀,那么你也不能真正发挥断金的力量。” 凌嫣的话在薛栗耳边徘徊了许久,薛栗低下头抚摸着手中的断金刀,无力地喃喃道:“双刀齐心,如何让双刀齐心?” 第六十五章 起因(小修) 两边打完,凌家军也上山来了,与凌嫣正好迎上。 “凌将军!!!” 别看这些刺头把凌管家欺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是他们与凌嫣一照面就乖顺地不得了,立刻单膝跪地向凌嫣行礼。 “末将/属下/小的/草民,见过凌将军!” 一时间喊声冲天,却又毫不整齐,把一边沉思的薛栗被吵得没法,不耐烦地瞥了他们一眼,心中复议道:如果她的兵也敢这么冒冒失失地跑上来,她一定新账旧账跟她们一起算! 薛栗朝上山那条路瞥了一眼,没看到一个白衣身影,心中才宽慰了不少。 凌嫣在军营之中就有些大咧咧,她愈是年长却愈是人来疯,老属下重逢与他乡遇旧知的喜悦有过之而不及:“行了行了,都起来吧。” 这些兵油子们褪去了刚见面的仪式感,立刻就暴露他们的本性,好奇地打量着能与凌嫣一战的人物。 薛栗不胜其扰,大概想独自下山。 果然好事者就站出来做好事,替大家把心中的疑虑问出来了。 “将军,您这是跟谁活动活动筋骨,让不让我等瞧一瞧是哪个后起之秀?” 薛栗皱起眉头,但是没等她躲开,竟然被凌嫣搭住肩膀,带着一点“不打不相识的豪情介绍道:“薛栗,不过我可跟你们说好了,你们好奇归好奇,可不许惹幺蛾子。这薛小将可是我罩着的,谁也不许欺负这孩子。” 凌嫣说的亲切,可薛栗却一点也不感同身受。 待那边起哄过后,两人都被推推搡搡地下山去,薛栗终于寻得一个有空的时间,好好与凌嫣问个清楚。 “我是前辈罩着的?”薛栗挑着眉毛问道,“您不会忘了我是谁吧。” 凌嫣扫了薛栗那炸毛的模样,嗤笑道:“你这孩子真是较真,从见面起可只有你一个人单方面对我敌意满满,我可没把你当对手。” 薛栗心情不爽,听凌嫣这话,竟然听出了“她不配为凌嫣对手”的意味,咬了咬牙。 凌嫣顺了顺薛栗的毛,她明白薛晟的死把薛栗逼得太狠了,她拼命地想展示自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拼命地希望能够重振北周国威,进而对南陈人都怀有或多或少的一种敌意,仿佛一个永远担心自己铠甲不够厚的疑心鬼。 凌嫣幽幽地叹口气,她旁观者清,看得透,但是薛栗却当局者迷,想不明。 多说无益,凌嫣只能似是而非地劝道:“想用斩玉刀,你跟徐愿多学学吧。” 说罢,凌嫣就令身边的凌家军取酒来,他们拨出一部人去山里打猎,今日不醉不归。 薛栗觉得自己与这一切格格不入,她也就悄然退去。 没了凌家军的闹腾,酒肆安静了许多,薛家军规规矩矩地留在原地,安槐也招够了人马,跟徐愿打声招呼,留下那两箱魔傀儡,也走了。 薛栗三步两步闯入徐愿的屋子,她正瞧见屈辞和徐愿两人研究魔傀儡研究得津津有味。 “这应该是不完全版的天蚕令吧。”徐愿铺开那被驯服的皮革,仔细描摹着皮衣内部的纹路。 屈辞凑得离徐愿极近,看似在研究皮衣,但是在薛栗眼中,他们长发交缠的模样就有些不太顺眼。 屈辞点头道:“应该是不完全的,控制力没有天蚕令那般强,但是也足够了。” 徐愿眼珠一转,猜到:“这黄庭也不完全和陈帝一颗心,否则他肯定有机会接触完整的天蚕令,不会只画一个残缺版本的。” 薛栗不客气得用刀柄敲了敲门框,而屈辞非常知趣地离开,屋内只剩下这一对师姐妹。 徐愿闻声一抬头,就看到鼓着腮帮子、有些气不顺的薛栗,顺口问道:“师姐,你可了解黄庭?” 薛栗哼哼了两声,道:“不了解,但是我挺了解那个姓钱的老鼠。” 徐愿被引起了兴趣,她早就想问薛栗为何放那个钱叔一马。 “不如说说看!”徐愿有些急切地问道。 薛栗往桌边一坐,瞥了徐愿一眼,嘀咕道:“这些年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徐愿被薛栗说的面色发红,她半个月前还打算躲在兰宫之中不问世事,这些麻烦事,她躲还躲不及,哪里会主动询问。 徐愿有些示弱地咳嗽一声,薛栗虽然心中不快,但是也耐着性子说道: “三年前,我们败得虽惨,事实上并没有全军覆没,而是很多人都改头换面逃入南陈。大量无名修士涌入南陈民间,再加上大多数都是北周人,一时间广宁城、环玉城等大城严格限制路引,可小城镇没有足够的兵防,民间就兴起了抵制修士的一股浪潮,组成一个‘除邪会’。如果他们抓到修士,尤其是北周的修士,他们就会动用私刑,毁去修士的紫府。” “而钱老鼠就是这种组织的一个头头。” 薛栗恶狠狠地说罢,把茶杯恨恨地敲在桌子上。 徐愿皱起了眉毛,追问道:“凡人毁掉修士的紫府?” 徐愿不禁想起徐长风意味深长的话。 在那破败的贫民窟小屋中,徐长风曾经教训过夏昱,修士也没有什么了不起,除了紫府也没有什么强处,如果紫府废了,也就与凡人无异。 看来这番话并不是空穴来风,一定是有感而发。 薛栗沉重地点点头道:“修士就算有术法,但架不住凡人人多,再加上有心人组织与协助,香料、阵法、符咒等等凡人也可以使用,而且修士往往掉以轻心。我身边这些人都是我救下来的,或着主动向我求助的北周遗孤。” “而最好用的香料之一,便是风靡的登仙香,无痛膏,红尘梦……各地叫法不同,但是都是一样的东西。只要有修士沾染,不久就会成瘾,任人予求,毫无反抗之力。” 薛栗不顾徐愿皱的越来越紧的眉头,自顾自地说道。 “这种东西听着就邪性的很,而那些‘除邪会’的人也没控制住,当他们发现凡人也对此香料上瘾的时候,这种东西已经流传出去。这东西染上瘾,无声无息,而犯瘾时候,无论大罗神仙还是凡夫俗子都全身无力,能闻上一口‘红尘梦’,让他们如何做,他们都心甘情愿。“ “而北定关的军户曾误用此物为镇痛药物,没想到竟然都染上了瘾,为了掩盖罪证,竟然扯出瘟疫这个弥天大谎,烧了整座城中有瘾的人。最可气的势,还把这件事情推给死的透透的殷释,趁机逼迫我们四大贵族献出嫡亲子弟如兰宫修习北周术法。简直欺人太甚!” 薛栗把整壶茶水饮尽,还没能浇灭心中的熊熊怒火。 徐愿觉得这症状可是有些像“阿芙蓉”了。 “香料?”徐愿眯了眯眼睛,“你可听过‘黄粱一梦’?” “没听说。”薛栗摇了摇头,但是还不等徐愿松一口气道,“凡夫俗子怎么可能认这么文绉绉的名字?就算临安有香料传到这里,也冠上俗名,一个地方一个样子,我也说不清。” 徐愿慢慢豁然开朗。 南陈帝与黄庭商量好,一起利用“黄粱一梦”既可平定北周散修又可收揽愿力,一箭双雕。但是黄庭控制不得当,不慎闯出北定关的大祸,为了掩盖大祸,黄庭向南陈帝撒了谎,将锅甩给北周,北周扛不住压力,才不得不让夏昱、殷硕、郑渊等人入兰宫。 过往一切纷乱,刹那间明晰了不少。重点还在“黄粱一梦“。 徐愿下定决心道:“师姐,我必须去巫山一趟。” 第六十六章 消息 凌嫣带着这一行凌家军近乎招摇地前往北定关,而徐愿等人也随之前行,毕竟巫山之行也在顺路。 刚入广宁城,凌嫣就被城主好顿盛情款待,徐愿和屈辞都借着凌嫣的面子被邀请。 徐愿瞧着广宁城主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安。 徐愿借机询问薛栗道:“师姐,广宁城主此人你可熟悉?” 薛栗抱着刀,冷眼瞥了那肚子仿佛支出孕妇状的广宁城主,不屑地咂咂嘴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嗜酒好色,溜须拍马,你要是不想去,正好广宁城在巫山脚下,我们就趁机与他们分道扬镳。” 徐愿打量着凌嫣不拘小节地与那城主侃侃而谈,心中不安道:“凌大娘对我有回护之恩,我绝不能不告而别,况且今日看起来并不太平。” 徐愿与薛栗两人正研究着,突然一个小乞儿跑过来向徐愿讨银钱,一边讨,一边哭的稀里哗啦地,含糊不清地念叨些什么他有多可怜之类的。 薛栗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道:“你们的悦老大让你来讨钱的?” 提起“小悦”的名字,那小乞儿眨巴眨巴眼睛,把满眼的泪水憋了回去。 “是的,老大说不给够十两,绝对不说。” 徐愿这是明白了,这个小鬼头真是挖到猛料了,前几次都象征性地几钱铜钱就打发了。 薛栗抿了抿唇,她想起自己在南陈打拼,十两银子以前不够一碗茶钱,但如今确实不少的开支,有点想抵赖。 “十两银子,就轻飘飘地一句话,他怎么不去抢?”薛栗不快地抱怨道。 徐愿挑了挑眉毛,逗那个小鬼道:“这样,你稍微提醒提醒我,看看我能不能猜出来,如果我猜对了,你就点点头,我请你吃烧鸡,如何?” 小乞儿有点动心,毕竟讨来的银钱都是上缴的,但是烧鸡可当真是进了自己肚子的,如果能剩下一点鸡腿,还可以带给兄弟之类的攀个交情…… 小乞儿低下头,却抬眼祈求状看徐愿问道:“可以打包吗?” 徐愿瞧那讨巧的孩子,心中暗笑道:“怎么不行。” 那小乞儿顿时面孔一亮,随后低头掩盖喜色,故作玄虚地指了指凌嫣,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徐愿心领神会道:“原来,是凌大娘此行不顺,应该是广宁城主设了一个鸿门宴给我们,对吧?!” 小乞儿点了点头,带着期待的目光看着徐愿。 徐愿继续说道:“为什么广宁城主敢对凌家三小姐不友善呢?肯定是南陈帝下了什么密令。” 小乞儿的头点的跟啄米的小鸡一样,愈加愉快了。 徐愿背着手踱步,继续说道:“南陈帝能下什么样的密令呢?凌大娘死违背圣意公开身份,浩浩荡荡地重建凌家军,让定北关的军情纸包不住火、公布于众。朝堂上主战派与主和派肯定你方唱罢我登场,而南陈帝如果想从根源上灭火,就只能说凌大娘是假的,军情是假的。” 小乞儿吸了一口气,大概没想道徐愿会分析这么多。 徐愿抬起小乞儿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南陈帝的密令是,抹黑凌嫣,收押凌家军,以叛国罪论处。” 小乞儿全身一颤,下巴被掐住不能点头,只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徐愿,期待着从天而降的烧鸡。 徐愿轻笑一声,松开了手指,朝身后挥手道:“把昨日剩下的烧鸡挑出一只肥的给这个小兄弟。” 薛家军乖巧得很,立刻听令行事。 小乞儿被带下去之后,薛栗皱着眉头看向徐愿道:“你都知道是鸿门宴,你有什么打算?” 徐愿沉思片刻后问道:“广宁城主是什么样的人?” 薛栗哼了一声,说道:“我与他接触不多,我只说说我曾经在广宁城第一次见小悦的事吧。” 话说,薛栗第一次见那个小鬼头,恰巧就是在广宁城。 据说,这个小鬼有门路办路引,所以薛栗便屈尊去求见。 两年前,那小鬼在广宁城混的风生水起,薛栗去求见,那小鬼滑不溜秋跟蛇一样,根本堵不到。 最终薛栗投其所好地用一把旧匕首,将那小悦钓了出来,软磨硬泡、威逼利诱地让他把路引帮忙办了下来。 可是薛栗等人如愿过了广宁城,走出不远就听说广宁城主肃清城中惯偷小鬼,把头目当众打得半死不活,吊在城门上。 薛栗心里过意不去,明知道是陷阱,也拼命把小悦救了下来,自此小悦就与薛栗半敌半友。 所以这一次,小悦不敢来广宁城,只派一个小卒给徐愿等人通风报信。 “之后你们结伴去环玉城,他提供消息,而你在城郊充当打手,还被叫成北佬盗?”徐愿坏心眼地挤兑道。 薛栗对徐愿翻个白眼,道:“少说那些没用的,我后来了解到,小悦在广宁城其实暗中由广宁城主罩着的,至于那路引,也是广宁城主捞一把的由头,可小悦失了分寸把我们放了进来,就被广宁城主卸磨杀驴了。” 徐愿摸了摸下巴,不解地问道:“你用什么匕首把那个狡诈的小鬼钓了出来?” 薛栗忍着笑道:“就是我小时候在父亲武器库中随便拿的一把,这些年用得惯了,也没换过,听说那个小鬼头喜欢收集那东西,我就给他了,结果他仿佛没见过世面一样,追着我问是哪来的。现在我也没告诉他。” 薛栗觉得巧合,但是徐愿却皱起了眉毛。 “你再详细说说,那匕首什么模样?”徐愿追问道。 薛栗不在意地摆摆手道:“匕首还能有什么不同,再好也就是刀刃锋利些,刀柄多刻两道花,我当年问过我父亲,他自己都不记得是哪一次缴获的战利品。” 徐愿看得出薛栗也确实不知道什么,也就放下这一茬。 但是她觉得小悦并不这么简单。 为什么广宁城主要选择一个十岁的孩子?而为什么这个十岁的孩子对一个不知来历的匕首如此上心,甚至不惜触怒自己的靠山?还有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天眼? 小悦到底是什么人? 徐愿仰起头看着前方与凌嫣相谈甚欢的广宁城主,心中慢慢下定了决心。 “这一次鸿门宴,我去定了,还会送给这个城主一份大礼。”徐愿慢悠悠地说道,“那个孩子吃完了烧鸡,再把他带来一趟,我有好差事让他去做。” 第六十七章 鸿门 “凌将军当年一人当关,魔族不敢南下觅食,北周更不敢挥刀直入……齐某心怀敬仰,一杯浊酒敬将军壮举,聊表心意。” 广宁城主齐诺不知道将第几杯酒灌入肚中,但是他只是面色微红,丝毫不见醉态。 凌嫣被接连敬了许多杯,面上露出熏蒸般的嫣色,她摆摆手道:“不必了,年纪大了,不必年轻时候能饮,就让我手下的人代饮罢了。” 说罢,一杯酒推来送去竟然落在徐愿的桌子上。 徐愿本来冷眼瞧着这一片应酬,心中不耐得很,恨不得齐诺当场就摔杯为号,省着推杯换盏、惶惶不可终日的麻烦。 但是酒传到她这里,她也没有不给面子的道理。 她瞟了屈辞一眼,屈辞双手攥拳,似乎想替徐愿挡下这杯酒。 徐愿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便盈盈一笑道:“难得城主和凌将军看得起小人,这杯酒小人代饮罢了。” 说罢,徐愿长袖翻飞,一饮而尽,白玉杯倒扣下来,一滴不剩。 徐愿借机抿了一口,查看酒水中是否加料,随后其他大半杯都撒到袖子内,无人觉察。 齐诺呵呵腆着肚子对凌嫣笑道:“这小将倒是爽快得很,敢问凌将军从何处收揽来这般人才?” 凌嫣翩然一笑道:“怎么齐城主你竟然还惦记上我的人?我可记得二十年前北定关覆灭,你可是没少挖人墙角,其中就属赵家的人才可是都落入你府下。” 齐诺被凌嫣说的面色微红,讪讪地把打探的话借着酒液吞了下去。 宴上似乎热热闹闹的氛围被凌嫣这一句黑历史给打消地差不多了。 徐愿支起耳朵,眼中精光流转。 二十年的北定关覆灭?赵家? 徐愿不由想到赵裕,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凌嫣提到的正是赵裕父母巧遇的那一年,而那个赵家正是曾与沈家联姻的小家族。 徐愿眯了眯眼睛,果然处处有故事。 齐诺被凌嫣打消了一点积极性,但是他不屈不挠地请来歌舞缓解了有些压抑的气氛。 “这可是北周的折腰舞,据说是前北周大殿下傅阶进献给陛下的一支舞曲,从宫廷流入民间,不知凌将军可见过?” 徐愿听到“北周大殿下”几个字,心中一跳,她知道,齐诺要开始搞事情了。 凌嫣随意地夹了一口“玉豆付”放入口中,瞥了那露骨的舞蹈,嗤笑一声道:“我对这种事情可没兴趣。” 齐诺的视线盯着徐愿不放,试图抓到她一丝不自在。 徐愿面色如常,仿佛充耳不闻,对面前的“醉天狮”特别感兴趣,连连动了许多口。 齐诺看出徐愿根本不搭理这边,只好笑了笑,问道:“那这位小将军想必是知道的。” 这是一个陈述句,并不是一个疑问句。 徐愿来不及反驳,齐诺就自说自话道:“我瞧小将军不像南陈人,倒像是北周人。” 凌嫣接过话头说道:“齐城主这话可说的有意思,先别管我这小将军哪里来的,就先说你这话问的就有毛病,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北周,中原大地都属于陈国,难道你忘了三年前,陛下早已改了年号,为岁正元年。” 齐诺被凌嫣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他只得讪笑道,他一时口误,又自罚一杯。 宴上又一阵冷场。 齐诺心中也有些厌烦,他挥手让这些舞姬们退下,眼前的莺莺燕燕到底散开。 齐诺被扫了两次面子,握着酒杯的手都有些僵硬。 沉默半晌,他扬起头直言不讳地说道:”凌将军,家父与您同辈,对您当年的功绩赞叹不已,称您为少见的巾帼英雄。在下对您的敬意是十成十,但是您这次还是出师无名,如果将军听得晚辈一句劝,就回临安歇息吧,现在这些事情,还是交给晚辈处理较好。” 凌嫣眼睛一立喝道:“听你一劝?你能处理什么事情?又有什么事情本将不方便处理,偏偏用的着你出头?” 齐诺冷哼一声,不复曾经的笑意盈盈。 “凌将军千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凌嫣大笑起来,徐徐站起身,斜靠在桌子上问道:“何为敬酒,何为罚酒?” 齐诺挺直了脊背,徐徐展开一张黄灿灿的圣旨,有模有样地喝到:“凌嫣听旨!” 凌嫣眯了眯眼睛,并没有跪下行礼。她孤傲地挺立在席间,瞧着那些侍女哗啦啦地跪了一地,有些意兴阑珊。 屈辞有些踌躇,他瞄着徐愿的动作,徐愿并没有起,反而自顾自地喝了一杯茶水。 “齐城主,你今日的香料是不是重了些?”徐愿仿佛没有听到什么圣旨一般笑道。 齐诺恨得咬牙道:“圣旨在前,由得你胡闹?” 徐愿四下嗅了嗅,煞有介事地品评道:“多了三分的小郁金,一钱的麝香,还有一钱三分零陵香……还用我说下去吗?” 徐愿毫不在乎地站起身,一脚踢翻了香炉,一个符咒甩下去,还没升起的白烟就熄灭了。 “你用这种可以麻痹武修的香料,难道就可以让凌将军束手就擒吗?” 齐诺被徐愿撕开了所有伪善的面孔,呆了片刻,立刻醒过神来笑道:“你闻出来又有什么用?你以为我没有其他的保障,敢对付凌将军吗?还有你,傅阳殿下!” 徐愿拍了拍手感叹道:“我这层身份都让你挖了出来,看来你真是不寻常。” 徐愿嘻嘻哈哈地笑道:“不过,如果拖延时间的话,你应该像正经八倍的反派一样多说两句。不如就介绍介绍你都怎么布置的。” 齐诺被徐愿崩出“反派”这两个陌生的字眼搞得迷惑了刹那,可刹那已经足够凌嫣的风火棍扣住他的头颅。 然而那一边一声巨响,十来个金吾卫穿着金光闪闪的铠甲闯了进来,抽出一把把寒光凛凛的长刀对准徐愿和屈辞。 “麻烦凌将军跟我们走一趟。”那为首的一位冷冰冰地说道,还把刀架在屈辞的脖颈上威胁着。 凌嫣眼中幽深不明,镇定地问道:“你们在这里等了几天了?” 为首的那人表面恭敬地答道:“已有数日,怂恿凌将军叛国的叛徒均已斩杀,请凌将军不要做无谓之争。” 凌嫣不信地哼一声道:“你以为你对付都是萝卜白菜吗?说切了就切了,说砍了就砍了?凌家还在,你唬谁呢?” 为首的那人点头示意一下,手下的一个小卒抖动一个黄布,露出一个血淋淋的头颅。 凌嫣大惊失色地喝了一声:“大哥!” 徐愿瞧了过去,那血淋淋的头,正是凌家家主。 南陈帝终于把刀伸到四大军功世家的头上。 第六十八章 困局 “凌将军请节哀。”那金吾卫冷冰冰地说道。 凌嫣情绪有些波动,手中的风火棍有些不稳,吓得齐诺差点背过气去,他那脖颈就离被火棍烧焦只有一头发丝的距离。 凌嫣闭上眼睛,但是只不过几秒的时间,她再次睁开眼睛,眼中如同黑色的深潭,平静无波。 “既然都做了,那就不妨说说,你们都做了什么。”凌嫣沙哑的喉咙说道,“或者萧乾都让你们做了什么。” 凌嫣僭越地直呼陈帝的名讳,但是这些金吾卫只是紧了紧手中的刀,并没有出言制止,他们在衡量着:制服一个疯狂的凌嫣,到底需要他们多少牺牲和代价。 金吾卫长有礼地对凌嫣点点头,轻声道:“将军得罪了。” 说罢,所有人后退一步,一个个白布掀开,露出一张张惊恐或者不知所措的面孔。 凌嫣一眼扫过去,心中大概明了。 凌家的悲剧已经不可避免,而在惨死的人头之中还没有发现凌家军中熟悉的面孔。 这让凌嫣提起来的心悄悄地落了下去。 虽然说起来很不应该,相比那形同陌路的凌家人,这些凌家军反而更像是她的亲人,她的命脉,以及她的底气。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用凌家军副将的头颅来威胁我。”凌嫣迅速调整好情绪,似笑非笑地瞧着金吾卫长。 “诸位兄弟均在外面与暴民缠斗,在下恐将军受惊,提前来这里请将军收手。”金吾卫长彬彬有礼地答道。 凌嫣哈哈一笑道:“好好,我最喜欢你们这种口不对心。” 说罢,凌嫣一棍子把齐诺打昏丢到一边,吼道:“那我们就来战一回合!” 金吾卫们早有准备,立刻设成八卦阵法,既将屈辞和徐愿围在其中,更是磨刀霍霍向凌嫣。 这时候徐愿与屈辞两人目光一对,落雪刀落入徐愿手中,一招“踏雪无痕”逼退威胁着两人的金吾卫。不等金吾卫形成阵型,“惊弓”由箜篌化作一把长弓,三只箭光闪过,阵队之中处于生门的三人立刻倒地。 徐愿猛地冲入缺口,试图打散他们的阵法,而凌嫣也配合着徐愿里应外合。 随后惊弓恢复成箜篌,屈辞信手波动琴弦,幽幽的仙乐飘出。 金吾卫们不得不在三人的合攻之中退了数步。 夺得片刻的时机,徐愿早有准备地丢出一枚薛栗为她准备的信号符。 黑夜之中一声瘆人的乌鸦叫,在大战爆发之前,那死一般的寂静之中,格外刺耳。 屈辞面无表情地瞥了徐愿一眼,凌嫣对徐愿挑了挑眉。 徐愿此刻差点掘地三尺,把自己埋下去。 她哪里知道薛栗的口味这么奇怪,竟然把信号符设成乌鸦叫…… 由不得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金吾卫察觉到自己的时间不多,进攻的势头更加猛烈了。 金吾卫金色的铠甲散发出刺眼并灼热的光芒,如同铜墙铁壁一样围困在三人周围,而八道金光闪过,如同八条锁链,打算把这三人死死地圈在其中。 热浪扑面而来,再加上金光刺眼,三人都有些睁不开眼睛,更别说对敌。 此时,凌嫣的风棍脱手而出,风棍打着旋如同收割稻草的镰刀,逼迫金吾卫让出一条道来。 “你带着小辞出去!”凌嫣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徐愿和屈辞从包围圈之中推了出去,对徐愿厉声喝道。 “大娘!”屈辞被凌嫣推的一愣,觉得自己如同轻燕一样擦着灼热的包围圈飞过,而下一秒又被一只有力的手猛地一拽,凌嫣舞棍的身影在视野中逐渐缩小,被金光掩盖,惊弓悲鸣一声,一切归于沉寂。 屈辞回头一瞧,那只手正是徐愿的,她一只手揪着自己的衣袖,另一只手奋力持着落雪刀。徐愿虽然饮过兰草精华,有所恢复,但是依旧力有不逮,只能靠身形躲避。落雪刀轻盈的一划,一招“鸿雁低飞”,躲过一道刀砍,而又一招“初雪低回”,绕过一个次攻击。 屈辞被动地依附在徐愿的身旁,瞧着她游走于追杀者之间,费力保全他们两人的小命。 刹那间,一种挫败感涌上心头。 无论何时何地,他永远都是那个被保护的人。无论在大娘眼中还是在徐愿眼中,他都是弱不经风的,不谙世事的。 他仰头瞧着徐愿的背影,心中发苦。 在千年前的太平盛世,他可以站在娘娘身边,但是在巫山一战,他就不得不被丢下,因为他永远成不了武修,大敌当前,他没有一战之力。 由远及近的嘶喊声闯入他的耳中。 “必须抓住屈辞,他可是一株千年兰草精,天下没有他不能治的病,陛下说过,谁抓住他,他就归谁!” 徐愿在围困之中挣扎着,如同一匹斗兽。 无数次挥刀和阻挡让她疲惫到麻木,灵力难以为继,每一次出刀只能使用血肉之躯与之相搏,但是她不能停。 屈辞暖暖的躯体靠在她背后,像一个暖炉一样把她的心熨烫得柔软。 巫山陨落之后,她的残魂飘入其他世界,在灯红酒绿的天朝中毫无目标地忙碌奔走,钢筋铁骨冰冻了她的热情,朝九晚五的机械磨平她的豪气,哪怕她懵懵懂懂地回归,稀里糊涂地回想往事,她都没有如此刻一般热血沸腾,这样拥有一种归属感。 因为她终于找到她要守护的东西——她的兰草仙子。 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她察觉到他的手在抖,但是她轻轻捏了捏他,用她的方式缱绻地诉说着“我在即平安”。 屈辞的手的确抖得厉害,他在做这漫长一生中最大的一次决定。 如果他的精华真的可以治愈百病,那魔息的伤口呢?徐愿破碎的经脉呢?他能不能挽回? 突然间屈辞察觉徐愿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那温柔的触感让他差一点潸然泪下,他当然懂徐愿想表达什么,心中的火如燎原之势一样烧起来,惹得他眼中一片殷红。 她在即平安。 屈辞心中默念道,不,不是这样的。 千年已逝,沧海桑田,她不再是无上的娘娘,他也不在是殿前的兰草,她只是一个名叫徐愿的丹修,拖着残破的身躯,她如何守护他? 他不会如同菟丝子一样依附着她,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温暖和安全。 他也可以去保护她,用他的方式。 心念一动,屈辞觉得全身如同浸在热水之中,被融化…… 徐愿一心一意地躲过一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落雪刀架起扑向屈辞的暗箭。然后她听到耳边屈辞低沉的呼唤。 “徐愿。” 徐愿心中一惊,这是他第二次直呼她的名字,依旧带着江南软语独特的韵味,让徐愿在刀风箭雨之中竟然分出一丝心神去回味。 徐愿忍不住回头,刹那间一根防不胜防的暗箭刺穿她的肩胛,衣襟前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血花。 徐愿瞧着屈辞猩红的双眼和紧皱的眉头,轻叹一声调笑道:“可能我今日命绝于此,我明明让薛栗快点的,但还是没赶上。可惜,小兰,我护不得你了。” 屈辞恶狠狠地搬起徐愿愈发沉重的头,恨恨地说道:“用不着你来护!” 说罢,屈辞冷不防地吻住他肖想已久的红唇,如他臆想中一样柔软。 不等徐愿从唇上酥软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她觉得喉间一凉,仿佛吞下了什么。 刹那间香风阵阵,兰草的香气将徐愿包裹住,方圆十里的草木不受控的疯长,不休地缠住离它们最近的那个修士,死死地勒住被俘虏之人的脖颈,其疯狂之态,犹如一场不停息的丧歌。 徐愿觉得自己仿佛沉入一个美妙的梦境。 在那个梦中,苍茫的大地上荒芜得只有她和他,没有熙熙攘攘的人族,没有尔虞我诈的神族,没有趁机捣乱的魔族……那个混沌初开的天地只属于他们。 梦中屈辞对徐愿嫣然一笑,问道:“你后悔造人了吗?” 徐愿呵呵笑道:“你再诱惑我,没准我就真后悔了。” 可屈辞定定地瞧着徐愿的笑颜,认真地说道:“你不会后悔,你的无私正是你伟大的所在,而更是我倾心你的缘由。” 徐愿调笑道:“看来我不造人,你就不喜欢我了。小兰,你这样可不厚道。不过我倒是知道,造人可不直泥土那一种方法。” 屈辞自然听懂徐愿的暗示,面色微红,低头堵住她胡言乱语的嘴巴。 不对!为什么他的唇是冰冷的!? 徐愿睁开双眼,从破碎的梦境醒来,她只觉得自己全身经脉火辣辣地痛,每一段如火烧过之后都仿佛恢复如初一样清爽,然而她附身去瞧屈辞,却只嗅到一抹芬芳。 如潮水一般的围攻被疯狂的草木阻挡了片刻,而这片刻功夫,徐愿便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敏感地察觉到,他们面前这个人有一些不一样了。那让人窒息的威亚一步一步向他们涌来,带着毁灭一切的愤怒。 落雪刀当空一斩,闪亮的白光染上层层血迹。 厮杀仿佛没有尽头,而明日的太阳不会升起。 ------题外话------ 我知道我这本书已经是扑街了,但是这是我第一本原创,更是我构思完整的一个故事,我会把它写完,就当作是自嗨。 如果这本书还真的有读者,请让我知道你们的存在,哪怕几个字的评论也好,给我一点前进的动力,万分感谢!!! 第六十九章 破局 徐愿觉得她有些麻木,但这一次却不是因为灵力不济的疲惫,而是一种心被挖去一块后无望的麻木。 现在灵力如潮水一般在刚刚修复完全的经脉尽情地冲刷,她从来没有一次觉得自己有无限的精力,有无限的可能,可是她知道这一切是由什么换来的。 她抿了抿嘴唇,这个世道从来没有给她多少伤感的机会,无论何时她睁眼面对的都是现实的刀风剑雨。 她缓缓站起身,手中的落雪刀铮地一声低吟,仿佛表示她再次复出的喜悦,而她只是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把落雪轻松地在手中转了一圈,闪耀的刀光和灵力的压力让刚刚还前仆后继的追捕者退了一大步。 徐愿没有言语,她甚至没有将目光投向那些蝼蚁一般的人身上,她凝视着漆黑的夜空。 黑夜仿佛一个贪婪的漩涡,千年前的巫山一战,她曾经被这个漩涡吞噬,然而千年之后,在这漩涡中她又丢了她的兰草仙子。 苍天何其不公,仿佛见不得她半点好处!但是她是谁?她是那个造人补天的女娲娘娘。 就算她的残魂已经在一次一次的轮回中打磨得只剩下零星的记忆,只要她站在这里,握着这把落雪刀,她依旧可以豪气干云。 黑夜不散,又如何?她依旧可以用刀撕开一片光明! 徐愿举起落雪刀,孤注一掷地劈向天际,一道“霁雪初光”,让片片雪花争相落下,明明既将进入六月的盛夏竟被八月的初冬夺了先机。 晶莹的雪点带着星星点点的光,争先恐后地铺满整片大地,雪落处,反射着柔柔的微光,驱散了无边的黑夜,刺得人想流泪。 振风摇地局,封雪满空枝。江渠合为陆,天野浩无涯。 这场雪,下的痛快!仿佛将压抑胸腔的郁气都扬撒出去! 徐愿仰头在雪中微微闭上眼,愿这场雪赐予她最隆重的盛装。 大雪抹去曾经所有痕迹,挣扎的、痛苦的、血腥的、黑暗的……一切的一切都被大雪抹平,仿佛刹那间回归初开混沌的沉寂。 巫山九寒天上闭目沉思的人突然睁开了双目,粲然一笑道:“白泽,不出三日,必有贵客来访。” 而身旁的白衣女子抿嘴一笑道:“是啊,好一派‘素雪纷纷鹤委,清风飙飙入袖’,若不是她,还有谁?” “可惜啊可惜,冷风吹的我眼中涩得很,偏偏这么喜悦的时候,还想流泪。”紫珞伸出芊芊玉手在自己的眼角轻轻一抹,一滴晶莹的泪珠凝在指尖,似坠非坠,悠悠颤动,犹如一颗摇摆的心,“难为兰草仙子以身献祭。” “大概都是命数吧。”白泽幽幽地说道,“这天下就没有不陨落的神邸。” “大概你我也逃不开。”紫珞双目深深地望向天际,黑夜掩盖下的星象无声的移动着,亘古永恒而又神秘莫测。 薛栗遵从徐愿所言,和那个小乞儿配合着将缩在北定关的童芮引了出来,可惜那个老狐狸硬是不上当,直到徐愿那颗信号符发射出来,童芮才心为所动,相信广宁城真的出事情了,可是那时候他还以为是北周残余兴风作浪…… 可是当他追着薛栗一鼓作气追到广宁城,迎面扑来的大雪让他彻底慌了神。 他记得这样的雪。 二十年前,北定关也下了这么一场大雪。 那时候魔族异常猖狂,已经近乎吞没了整个北定关,但是二十年前的那场雪飘然落下,带着某种涤荡所有污秽的魔力,逼得魔族最终退兵。 然而他在那令人无处可逃的寒冷之中与他钟爱的妻子不期而遇…… 想起年少荒唐事,童大帅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 薛栗自然也记得这样一场雪,二十年前正是傅阳殿下初次入道的时机,那场白雪整整落了三天,保住了摇摇欲坠的长镇楼,自此二殿下的神灵降世的美名在北周传播开来。 她没想到时隔二十年,还能见到这样磅礴的雪。 可惜她穿着一身夏装,虽然灵气可以御寒,但是那与暖和和的皮衣完全不能相比。 薛栗灵力凝滞,冻得嘶嘶哈哈地从藏匿之处现身,还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高冷脸,对童芮说道:“童大帅,都来了,难道不进来一探究竟吗?” 童芮觉得眼前这个丫头烦人的很,把他深夜从暖和和的被窝中拽出来,还拽的天际一般绷着一张“死人脸”。 “你以为我会怕你们北周再惹什么幺蛾子吗?”童芮眼睛一立,也摆出他身为大帅的威严。 薛栗嗤笑一声道:“难为你身为玄天鹤的统领,竟然还被蒙蔽得这么惨。我们北周什么时候招惹过你们南陈,灾啊祸啊,都是你们南陈人自己霍霍自己罢了。” 童芮没心思跟一个小丫头斗嘴,甩了甩身后呼呼作响的斗篷,夹着马就进了广宁城。 骏马飞奔过处,大雪满弓刀,所有的剑拔弩张都在飞雪中冰冻,所有的热血沸腾也在寒风中消弭,残留下一座座雪雕,执着不甘地留存在最后的意气风发或狼狈不堪,仿佛一场默剧。 童芮老道的的双眼看破曾经战况激烈,金吾卫闪亮亮的铠甲在银装素裹之中依旧挺立,凌家军三色的军服在雪景之中依旧显眼,只是出鞘的长刀不会落下,悬空的铁索不再缠斗,时光冻结在飞雪落下的刹那。 童芮心中发颤,他越来越坚信,能引起二十年前的那场雪的人,终于再现了。 他顺着官道一路前行,直接奔入城主府,连招呼也不打就直奔设宴的内堂,而他惊讶地瞧见那一片狼藉。 一片片倒地的金吾卫,一块块烧焦的痕迹,不远处躺倒的不省人事的齐诺,还有他最意外的一个人——凌嫣。 凌嫣仿佛睡着了一般依靠在堂内的柱子上,手中捧着一颗人头,她低眉顺目地瞧着那凝固的脸庞,往日凌厉的面孔竟削弱了几分,透出一点柔情。 童芮好奇地探头一瞧,吸了一口冷气,那人竟然是凌家主! 他不由重重退了一步,但是却被身后悄无声息走进的人扶住,童芮条件反射地差点拔剑相向,可他回首一瞧,他见到一个苍白如雪的冰美人。 那美人毫不理会童芮的敌意,一手握着一把雪亮的长刀,另一手挎着一把长弓,自顾自地走到上座坐正后,古井无波的眼睛扫过童芮,冷清的嗓音传来道:“你就是北定关童芮?你来的太晚了。” 第七十章 霁雪 “你是谁?”童芮质问道,试图挽回自己已经被压了一头的局势。 徐愿嘴角微扯了扯,似乎就算是笑了笑,但是没有答话。 童芮青筋暴起,自从他继承祖父童颜的班当上大帅,还没有被如此轻视过。但是他也看得出此人确实有轻视他的资本,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一番,答案呼之欲出。 “你就是北周二殿下傅阳。”童芮斩钉截铁地说道,“你终于现身了。” 徐愿抬眼皮瞥了童芮义愤填膺的模样,颇为疲惫地答道:“随你。” 童芮面目狰狞地瞪着徐愿,恨恨地骂道:“你还打算把北定关折腾成什么样子才干休,我曾经还敬你为镇魔将军,可是你如今……” “我做了什么?”徐愿冷眼打断童芮往她身上大泼脏水,“童芮,你不会真相信北定关的‘疫情’是我动手的吧。” 童芮刚要反驳,徐愿轻笑一声道:“你不是没有怀疑,但是你只愿意相信你想相信的,不是吗?你喜欢逃避,童大帅。” 徐愿这一声“童大帅”叫出一种嘲讽的味道,让童芮吸了一口冷气,胸中的怒火反而愈加高涨。 “你怎么敢……” 可是徐愿根本不给童芮爆发的机会,她摇摇头说道:“痴人,你一点不怀疑与你举案齐眉的夫人不是二十年前与你春风一度的小姐?” 童芮差点被徐愿气地背过气去。 哪有这样的人,正正经经地议事,就拿人家的黑历史堵人家的嘴?! 童芮重重咳嗽两声,厉声喝道:“傅阳,你欺人太甚!这等事情,你,你……” 童芮不能在小辈面前失了涵养,而他本身也骂不出什么来,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 徐愿扫过童芮那憋屈样子,心下有些哂笑。 真看不出赵裕那么豪爽而又决然的性子,竟然是童芮的女儿,赵裕肯定是像她娘亲多一些。 徐愿看得出童芮喜欢逃避,他喜欢表面的平静,为此他不惜去欺骗自己,比如北定关的失误、比如寻回来的“爱人”。 徐长风提到过,书圣王闻之做了一个大错事。 如果徐愿没猜错,那就是王闻之牵线搭桥让童芮与他的妻女“破璧重圆”,以此换来童芮对棋圣的投诚,所以北定关的军情第一时间不在南陈帝的案头,却在兰宫之中…… 徐愿突然间对童芮的兴趣全无,摆摆手道:“如果我是你,我会好好彻查北定关,你的玄天鹤失踪了,难道这都引不起你的警觉吗?” 童芮这才引起一点注意,他眯着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 徐愿突然失笑道:“你不会以为是我动了手脚吧?” 徐愿回头一瞧,童芮的怀疑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那模样把徐愿气笑了。 “大帅这个位置能传到你手中,是不是因为你比较好控制?”徐愿直言不讳的说道,“瞧瞧凌家主的死,如果你还有脑子的话,你就自求多福。” 童芮被徐愿怼成这个样子,他如果再不说几句,他也真不要颜面了。 他拦住徐愿问道:“你既然知道,不妨明说。” 徐愿仰天大笑道:“我说?你会信?那好我告诉你,你可有一个流落在外、冰雪聪明的女儿呢!” 童芮脸色一变,徐愿一而再再而三地戳他的私事,他就算是泥人也有几分火性,他愤怒地抽出宝剑对准徐愿的咽喉。 徐愿不闪不避地瞧着童芮,那琉璃色的眸子似乎看透了所有虚张声势,让童芮竟然有些手下不稳,明明威胁的姿态,竟然呈现出一种说不清的弱势。 徐愿叹了一声,到底退了一步,没有逼童芮太狠,她轻声问道:“好吧,我们不说这些,我们说说二十年前。” 童芮神经一紧,二十年前的什么?他的风流韵事? 徐愿进一步解释道:“二十年前魔族为何猖狂?又为何退兵?损伤多少?一一道来吧。” 童芮皱了皱眉头,徐愿这态度仿佛在命令手下的小兵。 徐愿哂笑一声,低声说道:“无可救药。” 她转身毫不留恋地打算离去。 童芮瞧着满屋子冰雕,不由出言问道:“这些人,可是都死了?” 徐愿头也不回地说道:“怎么会?你以为本娘娘是腾蛇那般心狠手辣吗?霁雪初晴,他们也就该醒了。届时童大帅该如何做,真的不需要本娘娘教你了。” 说罢,徐愿的身影仿佛散在雪花之中,飘然而逝。 童芮听的稀里糊涂,不知道这“娘娘”是何人,而“腾蛇”又是何人。 可是徐愿不见了,连同北周那气人的丫头也不见了,她们在这雪夜之中,犹如雪的精灵一般藏匿起来。 黑夜之中,莹莹发光的雪粒那样的刺眼,刺骨的北风又是那样的锥心,童芮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或许等到霁雪初晴的时候,他还窝在暖暖的被窝中,与妻儿们嬉笑欢乐。 但是,并不是。 曾经留在心中的空洞被寂静无限地扩大,无数被故意忽视的疑点在沉思中被翻涌出来,甚至二十年前那次酣畅淋漓的爱事,都历历在目。 他并不是非谁不可,他只是希望一个挡箭牌遮掩曾经冲动犯下的过错,赢回一个深情的名声和圣人的辅助,让自己可以在童家立足;这些年,他这个大帅当得摇摇欲坠,他只希望所有的错事都不是他的失误,而是北周的可恶;他面临的不是心腹的背叛,而是外敌的无情。 可是徐愿竟然破开内心所有的伪装,将赤裸裸的真相以当头棒喝的方式呈现在面前。 童大帅一夜无眠地站在广宁城主府内的院子里,仰望着天穹,瞧着黑夜逐渐被东方的鱼肚白驱逐开来,遥远的旭日冉冉升起,耀目的光芒与闪亮的雪粒交相呼应,好一片银装素裹。 但是天公不作美,那原本厚厚的雪层竟然在阳光照耀的刹那,如魔法一样褪去,露出掩盖下的鸟语花香的夏季。 曾经被截断的时光又再一次流转起来,死寂的广宁城复苏过来,他亲眼目睹这神迹,好歹还带了一点脑子,在这些雪雕完全苏醒之前,下令收了所有兵器,把交战的金吾卫与凌家军泾渭分明地分开,而他守在内堂之中,等着凌嫣等人醒来。 当凌嫣仿佛打个瞌睡一样垂下头,又警觉的醒过来,风火棍紧紧地握在手中,她就瞧到一夜未眠,憔悴地如同风中秋叶的童芮。 “童芮?” “正是晚辈。”童芮恭敬地行礼。 凌嫣瞧了四周,以为童芮救急来的及时,宽厚地笑了笑,拍着童芮的肩膀道:“你小子,别来无恙。” 童芮却意外的没有吭声,二十年的时光,怎么能别来无恙呢? 第七十一章 巫山 巫山立于南陈与北周之间,与雁山连成一道绵延的山脉,巫山一侧是广宁城、北定关,另一侧便是北周的边疆三城:锦城、秀城、瑜城。两国之间被巫山断绝,要不是雁山中间一道狭长的山路,两国民间的来往必定更加艰难。 巫山又称笔架山,据说是当年被撞到的不周山,当年女娲娘娘便在此处补的天,更是在这里陨落,那里女娲神庙的香火曾经经年不息,然而也曾成为巫山禁地,此地的兴衰一如山旁的潮水一样常长常消。 徐愿仰头看着与自己纠缠甚深的地方,心中叹了一口气。 千年来,兜兜转转,她又会到此处,景色依旧,可惜没有故人行。 屈辞的陨落仿佛一块石头一样押在心头,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她,让她恢复了经脉,可是他自己却随风飘散…… 徐愿收起自己的长吁短叹,坚定地一步步踏上巫山。 巫山上风云骤起,十步一景,看似美不胜收,实则变幻莫测。前一秒中风和日丽,而下一秒钟华沙漫天,在徐愿身后随行的人愈发吃力,难以为继。 徐愿回头瞧了薛栗等人一眼,叹道:“在山下等我罢了,不必强行上山。” 薛栗不解地瞧着徐愿眼神中莫名多出的沧桑,不放心地说道:“谁知道这山上到底有什么古怪,我怎么能放你一个人前行!” 徐愿摇了摇头,抬头仰望着掩藏在云层中的巫山之巅。 那虚虚实实难辨的峰顶,竟然突然间散开,刹那间阳光四射,原本状若深秋的山腰竟然暖如初阳,把薛栗口中的劝解之言都堵在喉咙。 徐愿扯着嗓子喝道:“少在山上唬人了,既然都把我请来了,怎么都没个待客的样子!” 徐愿话音刚落,山腰两侧的树木纷纷退避,仿佛刹那间“缩地幻影”,将徐愿等人送上本来遥不可及的“巫山之巅”。 薛栗有些瞠目结舌地瞧着一座破败的庙门渐渐从树冠之中露出模样,仿佛凭空变幻出来一般。 这庙门早已经褪色,但是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的盛状。双重斗拱下残留着旧时的雕梁画栋,而四角飞檐依旧插翅欲飞,悬于四角的辟邪风铃依旧在风中摇摆着,那细碎的碰撞声仿佛低吟的密语,让时光仿佛刹那间逆流,回溯千年的时光。 “这……这是?”薛栗结结巴巴地问道,她已经敏锐地察觉到此处不同寻常的恢宏大气,属于神殿的凌然不可犯,再带着时光沉淀封存独有的气息,萦绕在庙门前的众人周围,无孔不入,让人莫名地产生膜拜的冲动。 “女娲神殿。”一位身披紫衣的女子,手中持着一把长箫,悠然地从紧闭的庙门中信步迎出来,对徐愿嫣然一笑,轻轻福了福身子,然后又恢复淡然道,“尔等有缘至此,不如请吧!” 薛栗狐疑地瞥了一眼那紫衣女子,最后把目光投向徐愿。 徐愿嗤笑一声,把手在紫衣女子的肩膀上拍了拍,旁若无人地大摇大摆地从庙门中走了进去,然而那紫衣女子却被迫弯了身子,直待徐愿消失在庙门之后才直起身来。 薛栗本来还摇摆不定,瞧徐愿毫不在乎,她也匆匆忙忙地跟了上去,连带着身后的白衣薛家军。等众人都进入庙门,那门自动关闭,也消失在一片林海之中,原本守在门口的紫衣女子,早就不知所踪。 徐愿在旧时的女娲神殿中漫步,瞧着那破败的塔楼,积满尘土的香案与香炉,无处不透露着衰败与凄凉。看来她陨落后的千年,当真没有人还记得她什么事了。虽说不在意,但是到底心底酸酸地涌上一种不舒服。 巫山一战还历历在目。 那时候腾蛇被封印前还恶狠狠地咒骂道:“这世间没有人会记得你的功德,他们只会记得我!记得我作为第一位人皇!你只会沦落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徐愿轻笑,看来腾蛇说的也不无错处。 毕竟腾蛇身为人皇的时候,确实是人族的福音,这就足以他被铭记,至于谁派腾蛇下界,谁补天造人,这些都离人族太远了,他们与神族近乎永恒的生命相比,人类的寿命短如蜉蝣,而他们集体的记忆和感激也转瞬而逝…… 徐愿自嘲地笑自己矫情。难道只因人族健忘,这些事她就不去做吗? 即便再来一次,她依旧会补天造人,以身殉道…… 徐愿漫无目的地逛入一个院子,这里不同于其他明显不沾人烟,这里有了祭拜的痕迹。 徐愿诧异地四处打量,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扇紧闭的门。 那号称“神女无情”的香气扑鼻而来,浓郁的味道让徐愿打一个喷嚏,下一秒门就被强行大敞四开。来自外面的夏风涌入封闭的小屋内,让屋内低垂的纱帘一阵翻腾,让屋内的人影影影绰绰反而更加神秘。 “来了便进来吧。”一个略微低沉的女声从翻飞的帘子中传了出来。 徐愿仿佛着迷了一般被帘子后的身影吸引,不由自主地听从那人的指令。 那人仿佛听出徐愿脚步声中的犹犹豫豫,低低地笑了一声,缓缓掀开了帘子,露出了一张让徐愿屏住呼吸的脸。 那是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容貌,但是第一眼望去没有人敢用“美”来形容,她眉眼之中重重的帝王之威已经弱化了她的美貌,让所有与她目光相触的人都自主地垂下双眸,甘拜下风。 徐愿不同常人,与那人的双眸对视着,全身却不由缠斗,眼中泛起了泪花。 那人身披着皇袍,三千黑丝一夜成雪,如泼似倒一样垂了下来,虚虚实实地落在腰间,如一件小披风,银丝衬在金黄的袍服之上,愈发灿烂,不觉憔悴,反觉得炫目。 徐愿闭上眼,任凭那人搂着她的腰将她揽入怀中。 “阳儿,我的阳儿……”耳边是那人低声细语,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 傅玟帝,原身的母亲。 徐愿垂在两侧僵硬的手臂,终于抬起来虚虚地环住了傅玟帝的臂膀,放任自己将脸埋入这世间最温暖、最可靠的怀抱。 第七十二章 母亲 徐愿被傅玟帝揽在怀中,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她嗅到这“神女无情”,大概也就猜到了滴入蔷薇睡的那滴含情的眼泪,便是傅玟帝为她留下的。 不过这么说,徐愿也有些不安。毕竟她并不是原身,平白享受了人家的母女温情,心中不自在的很。 想到此处,徐愿低声唤道:“陛下。” 傅玟帝被徐愿这一声称呼唤过神来,缓缓松开锢在徐愿背上的双臂,恢复了帝王的常态。 傅玟帝上上下下打量着徐愿,那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x光射线,让徐愿面上发红。 “三年未见,我儿果然气质大变。”傅玟帝似笑非笑地说道,“可惜瘦了一点。” 徐愿含糊地支吾两声,她不习惯表露这种母女之间的孺慕之情。 傅玟帝也并未挑剔徐愿比往日多些冷淡,她只当是女儿离家久了,有些不自在罢了。 她撩起纱帘,信步走到帘子外,微微仰头瞧着屋内供奉的一尊女娲娘娘像。女娲娘娘左手捻着一株兰草,而右手扶着腰间的落雪刀,目光炯炯,直视前方。如今已过晌午,太阳西垂,阳光照入屋内,在那端坐的女娲娘娘像上镀上一层金光,空气之中灰尘飞舞,愈发显着岁月悠长,而那尊神像也愈发不可方物。 傅玟帝在那神像前虔诚地拜了拜,随后笑着看向身后的徐愿道:“看来我所求之事,当真有了回报。” 徐愿三步两步也从纱帘后走出,随着傅玟帝的目光瞧向那泥塑的女娲神像,心中微颤,不由问道:“敢问陛下求什么?” 傅玟帝叹息了一声,注视着那神像低声说道:“二十六年前,我来此求女;而这三年,我都求我的女儿能活着。”说罢傅玟帝再次瞧向徐愿,眼中闪着光彩道,“我果真如愿。” 徐愿觉得迎着傅玟帝那种专注的目光,脸上有些发烧,决定把自己已经换了一个人的秘密,吞下去,永远都不说出来。 她怕伤了一颗母亲的心。 傅玟帝身为北周九五至尊,阅人无数,怎么可能看不出徐愿目光躲闪,心中藏着秘密的模样。她无奈地摇头笑道:“哎,真没想到让你魂体完整,竟然还让我们母女生分了。” 徐愿一愣,不敢置信地迎上傅玟帝的目光,喃喃道:“魂体完整,何意?” 傅玟帝毫无芥蒂地寻个位置坐下,如常地对小女儿招招手,徐愿出于原身留下来的习惯,跪坐在傅玟帝膝旁。 傅玟帝抚摸着徐愿的长发,有些神游一般望向窗外,幽幽地说道:“你是我求来的孩子,你我之间也算是我抢来的缘分,当年魔族猖狂,我为报北周社稷,来此求一位神灵降世。” 徐愿猛地仰头看向傅玟帝有些惆怅的神情,心跳得极快。 “所以?” “所以我当年求得就是女娲娘娘再临。” 这一句话震得徐愿头脑嗡的一声,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傅玟帝看出徐愿目光涣散而迷离,因为疑惑而红唇微张,如同无辜的小兔子,她伸手揉了揉徐愿的头发。 “紫珞圣女告诉我,娘娘的神魂只是残魂,一半魂魄不知所踪,而且我强求来这份母女缘分,我肉体凡胎可能受不住这份福报,极有可能身亡。”傅玟帝那柔和的目光逐渐坚定,继续说道:“但是我不怕,如果我是天佑之人,自然平安无事,如果我不是,那我也算得上死得其所。” 徐愿听傅玟帝这番话听的心惊肉跳。 她不敢想象傅玟帝当年是何等的决绝! 十月怀胎,处处风险,命数作祟,天公不美。 先不提身体上的折磨,二十六年前的冬天,大雪压境,寒冬难挨,魔族入侵,黎民不安,政局不稳,堪比群狼环伺,但是傅玟帝都一一挺了下来。她终于诞下的那个冬日,霁雪初晴,艳阳高升,明媚的阳光驱散了所有阴翳,将白雪皑皑照耀成银光铺地,晃得人睁不开眼,晃得人想流泪…… 无怪乎傅玟帝为她赐名为“阳”,这一个字寄托了不知陛下多少希望和期许,这字背后又暗含着陛下多少心酸…… 徐愿垂下头,眼中隐隐含泪。 守卫北周,击退魔族,这是她从生下来就注定的宿命,她逃不掉,更不想逃。傅玟帝以生命作赌将她求来,她欠下生母一份生命之债…… “陛下,我……”徐愿攥了攥拳头,雁山一败这个包袱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口,虽然她还没能记起那是如何败落,但是她低声喃喃地说道,“我辜负了您。” 傅玟帝见不得她这种乖顺自责的模样,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有些强硬地逼着徐愿抬起头来,瞧见她眼圈微微发红,还躲闪着傅玟帝的目光,试图掩饰自己惹人怜的模样。 傅玟帝心口有些发堵,强行压下把她揽入怀中的冲动说道:“你这孩子,你以为我说这些往事,是责备你吗?” 徐愿不吱声,只是一门心思想躲避。 傅玟帝叹了一声,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由着她垂下头去,只是继续说道:“三年前的事情,本来就怨不到你,是朕不好,朕逆天的事情做的多了,难免会有些报应。” 徐愿绷住了神经,她心中明白,这些祸事都是因她而起。 南陈帝是腾蛇转世,他知道自己为女娲降世,前世女娲娘娘不留情面地封印他千年,毁他根基,断他香火愿力,他怎么可能不来对付她?怎么可能不对付她的国家? 傅玟帝安抚着徐愿紧绷的后背,柔声说道:“母亲为女儿如何不心甘情愿?曾经北周江山社稷在我眼中是重中之重,可我有了你,听到你的‘死讯’,那一刻我反而觉得你比什么都重要了。” “这‘神女无情’的香,我燃了三年,终于唤回娘娘漂泊在异世的残魂,保住你的性命。徐长风那个老家伙还算心善,也不算我辜负我牺牲数个设在北周的暗庄,才告诉他南陈帝最害怕的是什么……” “母皇!” 徐愿真心地唤道,眼中蓄满了泪水。 她就是傅阳,她就是原身,只是灵魂分离得太久了,有些事情竟然想不起来了。 她怎么能忘记她的母皇,她所有的自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都是母皇在背后为她铺路。没有母皇,她如何转世?没有母皇,她如何活下来,还能在徐长风的庇护下、在兰宫的庇护下活得悠哉游哉…… 徐愿为自己曾经逃避责任而羞愧!为自己平白浪费三年时光而羞愧! “我错了,我错了……”徐愿喃喃地说道,终于得偿所愿地被母皇揽入怀中,在熟悉的温暖中放任自己泪流满面。 第七十三章 辛秘 傅玟帝抚摸着徐愿的背部,任由怀中的人沾湿自己的衣襟,听着她悔不当初地叨叨道:“女儿回来晚了,回来晚了,对不起您……” 傅玟帝暗自叹了一声。 其实她心中也是担心的,担心她乖巧的女儿傅阳,会完完全全变成看透一切的女娲娘娘,甚至会怨恨傅玟帝将她从安静之中拖入这个纷杂的凡世。 还好,她的傅阳还在。 她等了三年,每月都会在巫山呆上一周,风雨无阻。早在数月前,她就知道徐愿踏入巫山开设的香料药铺,她便抛下国事来这边等着,直到今日终于重逢。 傅玟帝眼中也有泪花涌动,但是多年来帝王生涯,已经把她的柔软磨出坚硬的铠甲,心中在波澜不休,面上也只是一片平静。 傅玟帝轻声问道:“阳儿,你在兰宫呆的可还好?” 徐愿点头,又摇头,随后咬咬牙又点头。 傅玟帝瞧她这模样好笑的很,捏了捏她的脸问道:“到底是好不好?” 徐愿觉得自己已经凌乱了。 如果她说好,难免有乐不思蜀的嫌疑,如果她说不好,又是有让母皇担心、向母皇告状的嫌疑,最后她点了点头,便是决定“报喜不报忧”了。 徐愿被傅玟帝逼问到无话可说,只好往母皇怀中藏了藏。 傅玟帝不依不饶地把徐愿揪了出来,说道:“郑渊都告诉朕了,常钟这个混账欺负你孤身一人,日后这账,朕绝对要跟他好好算一算;不过郑渊也告诉朕,一株兰草入了你的法眼。” 徐愿听到傅玟帝提到屈辞,不由想起他已经陨落,面上一片惨白。 傅玟帝扫了一眼女娲神像手中那一株兰草,幽幽地说道:”这就是命数,当年我听闻屈家小公子生下来就千花万树来迎,而且生母当日就命丧黄泉,生父也没能熬过他周岁,我就就去详查了一番,这才知道屈旬老先生当真不寻常,竟然让他求来了兰草仙子,而生父生母与那仙子没有那么深的缘分,只得纷纷辞世。” 徐愿原本心中郁结,但是听傅玟帝谈到这等秘闻,她立刻瞠目结舌。 “屈旬大师为何求兰草仙子降世?”徐愿追问道。 “这就和南陈帝萧乾的身世密切相关了。”傅玟帝长叹了一声。“我考考你,这段南陈史还记得多少?” 徐愿莞尔一笑,说道:“萧乾帝年少时不为其父所喜,因南陈先皇与皇后关系冷淡如冰,萧乾帝一直岌岌无名,甚至已经十岁还未入道。但是他在加冠之年一飞冲天,将密谋易储的宠妃与弟弟一举打落,南陈先帝被萧乾帝架空,不久就退位为太上皇,不满一年过世。如果真要评,萧乾帝为扮猪吃虎的典范。不过当年腾蛇也确实是能沉住气的,所以我并未以为奇。” 傅玟帝点了点头道:“的确,但是萧乾帝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是腾蛇转世,毕竟入道的年龄是无法掩盖的,十岁入道可见其天资不佳。可是瞧如今萧乾帝的修为,似乎又与年少时的天赋不符。” 徐愿立刻心领神会地猜道:“腾蛇是半路夺舍!” 傅玟帝稳妥地说道:“这是一种可能,可惜当年之事难以考证,只是当年屈旬大师是最先发觉萧乾翻天覆地的变化,并猜测出是上古一位神灵‘侵灵入体’。所以他的初衷是请一位上古神灵‘问灵’,但是他阴差阳错地研究出了‘请神’之法,请来了兰草仙子。” “兰草仙子魂魄不全,但也引起了萧乾的怀疑,屈旬为保屈辞的存在而装疯卖傻,最后被多疑的萧乾帝秘密处决。”傅玟帝侃侃而谈道,“这些往事我查证了整整四年,得知屈旬大师的秘法,这才让我有了请女娲娘娘降世的打算。二十七年前,我只身前往巫山求女,在白泽上神和紫珞上神帮助下,终于成功怀女。” 错综复杂的往事逐渐在徐愿眼前清晰地展开,原来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偶然,一切的发生都是傅玟帝等人的周密计划。徐愿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似乎自己也成为这盘天下棋局之中的一个棋子,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可我现在能做什么?”徐愿苦笑着问道,“小兰陨落了,而我只剩下一个经过千百次轮回捶洗的一点记忆,一点天赋,我早不是全胜时候,更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了。” 傅玟帝叹息一声,抬起徐愿的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道:“阳儿,在兰宫中三年,你还没意识到无论还是人族,个体的力量都那样渺小,时代不同千年前,只凭一个人,谁也不能改天劈地。” “你要相信人族也有自己的力量,人族不同于千年前婴儿般的懵懵懂懂,已经有自己的修士,建立起成熟王朝,只是人族的力量分裂得太久了,需要一个机缘让所有人力量凝结到一起。而你的存在就是这种机缘,而不是让你再来如守护一个婴儿一样,罩着人族。” “你与你的两位朋友之间,是谁罩着谁吗?不是的,朋友是互相帮助的,互相信任的,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我把你留在南陈三年,我希望你也能在南陈中获得支持,我不想你再一次守卫人族,再一次以身证道,我希望你能带领人族,成为我们精神的图腾和领袖。” 徐愿双唇颤抖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闭上眼睛,零星的记忆仿佛尖锐的玻璃碎片,将她的思绪割的支离破碎,钝钝的痛。 她记得不周山倒,魔界入侵,洪浪滔天,鬼哭狼嚎,她拒绝其他神族的帮助,只身炼石补天,如果不是神龟献寿,她可能早已祭天。 她记起狼烟四起,人族愚昧,愿力溃散,神族离心,她推开小兰,单刀直上巫山决斗,力竭陨落。 她记起雁山败落,薛晟丧生,军心不稳,遇人背叛,她抛下数十万大军,独自一人与魏潜单挑独斗,天蚕令内的魔族被激活,将她活生生地拖入魔窟之中忍受经脉尽碎之苦。 她记得鸿门宴上,齐诺不轨,薛栗迟归,凌嫣难撑,她又是拖着屈辞试图单身闯出包围圈,残破的经脉难以为继,屈辞不得不以身献祭,治愈她的残躯…… 傅玟帝的话重重地打在她的心中,看来她过往都错了,她不该独行,她从来都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强大。 她害死了小兰。 这个念头无比的清晰。 两行清泪缓缓滚落。 第七十四章 惊蛰(大修) 徐愿与傅玟帝长谈之后,心中依旧难以平静。但既然与母皇相逢,难免要留在巫山几日,但是又傅玟帝的存在又不好与薛栗等人交代清楚,只好让她们宿在神庙的外围。 深夜,傅玟帝早已歇息,但徐愿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隐隐听到一阵箫声,悠扬婉转,时而低沉,时而高昂,如泣如诉,不绝如缕,引得她寻着箫声踏入深夜。 虽是盛夏,但是巫山之巅上云气突起,水汽弥漫,竟然有几分深秋的寒气,站在此处仰望天穹,有一种触手可及的错觉,尤其是天上那一轮明月,更仿佛近在咫尺。 徐愿瞧见在高耸的飞檐之上,一位紫衣女子迎风而立,徐徐吹箫,衣带当风,美人如画。一曲终了,徐愿拍了拍手道:“好曲是好曲,只是这离天三尺三的距离,仙女还是“莫惊天上人”比较好。” 紫珞挑了挑眉,飞身从那高耸的屋檐上跳了下来。 “天上人?”紫珞歪着头瞧着徐愿,噗嗤一声笑道,“我以为我只惊扰了你。” 徐愿眯眯眼睛,打量着紫珞,她可以感觉到紫珞对她带着考量,并不是完全的恭敬。 徐愿思量后问道:“我们在千年前是何等关系。” 紫珞甩了甩手中的长箫,华美的穗子在空中划过一道闪亮而优美的曲线,她向徐愿福身行了一礼道:“在下与白泽曾为娘娘座下的左右童女。” “曾为”,“娘娘”两词冲入徐愿的耳朵,让她敏感地捕捉到紫珞口气中隐含的意味。 “你认为我不是你心中的女娲娘娘?” 紫珞又是一笑道:“您觉得您是吗?” 徐愿定定地瞧了紫珞一眼,哈哈笑道:“没错,我也不觉得我是。我只算得上她的转世,转世就不会是同一个人了。” 紫珞矜持地点点头道:“娘娘也曾说过,轮回不是让人追忆过去,而是让人重新开始,轮回过的灵魂即便再相近,也不会再是同一个人了,唯一保有的……” “只有执念而已。”徐愿赞同地附和道。 紫珞颔首。 徐愿叹息道:“就算是南陈帝萧乾,他也只是带着腾蛇的恨,他并完全是腾蛇,可惜他不明白,完完全全被自己的前世记忆所扰,把今生也过得稀里糊涂。说到底,那屈旬大师误打误撞研究出来的‘请神’法子,真不知是福是祸。” 紫珞叹息道:“在下曾经劝过屈旬大师,但是他一意孤行,不过能唤回兰草仙子,对于您也是好事,不是吗?” 徐愿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脸绷了起来。 “你此言何意?” 紫珞摇摇头,突然向徐愿左肩上的“惊弓”伸出手去,徐愿身为武修的敏感让她猛地侧身一躲,下一秒落雪刀铮的一声长鸣,逼退紫珞。 紫珞退了两步,长箫横在两者中间,抵消绵延不绝的刀锋。 “您无需紧张,我只是想瞧一瞧仙子留下的这把’惊弓‘而已。”紫珞略微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您大概不知道这把箜篌的来历。” “你知道?”徐愿有些咄咄逼人地问道。 紫珞抿嘴笑道,不言不语,大有“你不给我看,我就不说”的意思。 徐愿不得已摘下肩上挎着的“惊弓”,平推到紫珞眼前。 只要是音修,没有人能对“惊弓”不动声色,紫珞也不例外。 紫珞不经意地轻拨琴弦,清脆的声音如玉珠坠地,从高到低,长吟不绝。 她喃喃道:“果然不出我意料之外。” 说罢,紫珞面带喜色地抬头看向徐愿,说道:“兰草仙子还有救。” 徐愿有些诧异和激动,但是她强按下喜悦,想求个明白。 紫珞试探地伸手触碰一根琴弦,“嗡”的一声,一缕淡蓝色的气息便被紫珞强行抽了出来,待紫珞放手,那蓝色的烟雾便如弹簧一样凝聚成团,围着徐愿打转转,倏地一下没入徐愿的额头。 徐愿大惊失色道:“这是小兰的精魂一缕?!” 不等紫珞回答,徐愿慢慢与额间种下的这缕精魂融合,她瞧见屈辞的记忆。 千年前,知晓娘娘陨落的消息之后,小兰虽悲痛欲绝,但是他却并没有忘记娘娘牺牲的初衷,那就是守卫整个人族。 虽然腾蛇已灭,但是人界还是一团乱麻,剩下的神界为了争夺愿力,把黄粱一梦大肆投入使用,让不同神域的凡人争斗不休,血海成河,永无宁日。 然而人族也不是都愚笨不堪,他们也学会利用愿力,这便是修士的出现。第一位修士并非为对抗魔族而生,反而是为了结束凡间的战乱,他的一把长弓杀人无数,戾气缠绕,甚至他作古之后,利器成了凶器,无人能降。 其戾气之强,可以凭空震下空中飞雁,被称为“惊弓”。 小兰为了度化长弓上的所有亡灵,用兰草草叶编制数道琴弦,将一把长弓做成一把箜篌。日日夜夜弹奏“安神曲”,这才度化众生,平定凡间之乱。 直到“诸神的黄昏”,小兰也随之陨落,由于‘惊弓’护主,千年间魂体不散,这也是为何屈旬大师召唤上古神灵,第一响应的竟然是兰草仙子。 “所以小兰还是有机会……!”徐愿竟然说不出来,失而复得的情绪将她彻底淹没。 小兰还可以回来!这个比什么都重要。 紫珞瞧见徐愿那刹那的失态,感慨两人前生今世的万千纠葛,但是还是善意地点头说道:“这‘惊弓’是兰草仙子本命法器,况且惊弓本体为一把怨念极重的长弓,但感念仙子度化之功,护主的惊弓保住了仙子即将消散的魂魄。” 徐愿用爱意的眼光拂过那把在月下流光溢彩的箜篌,她双手抱住琴体,闭上双目,轻捻琴弦,在琴身中灌注灵力,感受那琴弦之上的波动,熟悉的“公无渡河”曲调在琴弦上倾泻而出,仿佛屈辞呢喃的爱语。 徐愿抚摸着琴弦,全身微微颤抖,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如此幸运地拥有挽回他的机会。 “我该如何去做?”徐愿轻声问道。 紫珞突然默然,她望向那斗转星移的天穹,在那错综复杂的星际轨道中,探寻不到的真相呼之欲出。 但是她收回迷离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徐愿,说道:“你可知道黄粱一梦?” 第七十五章 美梦(重写) 黄粱一梦,这也正是徐愿前往巫山的目的,此时由紫珞提出,徐愿神经紧绷。 “‘黄粱一梦’,正是女娲娘娘千年前陨落的缘由,我没有理由不知道。”徐愿反问道,“因为此物泛滥,千年前有愿力分裂之灾,如今有北定关之祸。” 紫珞摇摇头,随后问道:“此黄粱一梦不同于千年前彼黄粱一梦,还有您见过愿力吗?” 徐愿绷着嘴唇,半晌不语。 她只是在记忆之中见过女娲娘娘愿力分散之景,更是回忆起傅玟帝把愿力分享给她的瞬间,此外,她并未见过这世间虚无缥缈的愿力。 紫珞遥望着巫山之巅,突然一把捧起化为箜篌的“惊弓”,忘情地弹奏起来。 一曲仙乐,绕梁三日。 那箜篌曲调时而清脆如玉碎,时而凝重如幽泉,时而欢快如凤鸣,时而慷慨如剑吟…… 随着仙乐悠扬,巫山之上云气凝滞,水汽汇聚,电闪雷鸣,带动着女娲神殿也一阵阵摇摆。 徐愿仰起头,看着五彩的光辉在云层之中若隐若现,随着彩光下照,徐愿俯视着巫山之下的人间,那里红尘渺渺,混沌之中混着一丝丝紫气,轻盈地飘荡在天地之间,依照着某种特定的轨道运转着,奔向临安和兰宫的方向、当然也有一部分紫气环绕在徐愿自己的身上…… 这是愿力,天下的愿力。 清清凉凉的雨滴如泪珠一样掉落下来,打在徐愿的脸颊之上。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徐愿称赞道,“一曲箜篌动京都,果然名不虚传。” 紫珞最后拨动一根琴弦,如同裂帛之声,戛然而止。 “您已经看到,天下一大半的愿力汇聚临安,这便是黄粱一梦的效果。”紫珞叹息道。 “天下一大半的人都沾染了黄粱一梦?”徐愿不信地追问道。 “并非如此。”紫珞解释道,“黄粱一梦一方面可以让使用者昏聩地信奉施放者,同时也可以让施放者体内的紫晶强大到掠夺他人的愿力。” “紫晶为何物?”徐愿不解地问道。 紫珞叹息地摇了摇头。 女娲娘娘的魂体飘荡千年,无数记忆已经被轮回打磨干净,此时的徐愿如同被漂洗干净的一张白纸一样,对往事都不甚了解。 紫珞的视线落在徐愿眉间,在紫珞的眼中,一点隐隐约约的红纹藏在徐愿的额头,那正是愿力的印记所在之处。 紫珞猛地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徐愿的额头间,轻轻顺着那红纹的纹路抚摸。 徐愿虽然时刻保持警惕,极不喜他人近身,但是在紫珞面前,却因莫名的情绪,暂时放下了戒心,让紫珞触碰到额头。那沿着纹路的冰凉的触摸,却让徐愿有一种错觉,紫珞仿佛在弹拨着她的灵力,一阵阵酥麻的震颤感传递到全身的每一处神经。 徐愿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吐息之间如同潮起潮落的灵力波动,她慢慢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一丝丝缠绕自己身上的紫气,环绕着一个中心旋转着,跳跃着,那核心仿佛她身上第二颗心脏,从那里开始,一股股清凉的力量在她的经脉之间流淌,如同甘泉一样修复曾经干涸龟裂的河道。 徐愿舒服地喟叹一声,悠悠地睁开眼睛,与紫珞紫色的眸子四目相对。 “那就是紫晶。”徐愿心领神会,那仿佛自己身上第二颗心脏的结晶就是凝结愿力的紫晶。 “愿力能在人族的体内凝结,得力于可以凝结愿力的紫晶。当年娘娘在巫山一战,娘年的紫晶香炉不慎坠下界,而紫晶香炉碎成十数块,有幸得到的人族,就成为第一批修士。”紫珞解释道,“有些香炉碎片在修士体内进化为可沟通天地的紫府,而一部分香炉碎片便成为了紫晶,可以凝聚愿力。” “因为紫晶的出现,人族有了可以对抗魔族的能力,然而魔族和神族纷纷退出中原大地之后,人族内部为了争夺紫晶,又是一阵血雨腥风,直到动乱被又一位人皇终结。”紫珞幽幽地讲古道。 “没错,而这位人皇被史书大写特写,他承认了腾蛇为人皇先祖,代代供奉,他授意在史书上抹去了曾经关于诸神黄昏之前的种种真实的历史,更是淹没了关于愿力和紫晶的秘密。”徐愿抢着说道,曾经看上古史书的所有滞涩感豁然开朗,曾经的迷茫早已拨云见日。 紫珞点了点头,她认可了徐愿的猜测,随后接着说道:“那位人皇虽集齐了十二块紫晶,但是他意识到自己并不能守住宝物,于是自此以后分封六位圣人。” “圣人由人皇分封为伪神,自然不能与人皇争辉,平民百姓信奉圣人,更是信奉陛下。以此固守天下愿力,固守江山。”徐愿接着说道,“此成为定数,直到百年前,皇权衰弱,帝后不和,身为陈国皇后的傅元举兵北迁,建立北周,自此南陈与北周以巫山为界的百年格局,自此形成。” “傅元帝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她本为前任武圣之女,深知紫晶的秘密,她盗走皇家独有的五块紫晶,建起北周,分封四位辅佐自己的近臣,便是如今的薛家、夏家、郑家与殷家。”紫珞幽幽地说道,“唉,我留在着巫山千年,看的便,是人族的尔虞我诈,权力争夺,一切都逃不开紫晶,逃不开愿力,至于黄粱一梦,不过是烧起来的最后一把东风而已。” “如今的黄粱一梦可以强化紫晶的力量,让它去聚拢天下的愿力,更可以争夺其他紫晶持有者的愿力。” 紫珞将目光投到徐愿身上。 徐愿被刚刚的小雨淋得全身湿透,湿漉漉的水汽在皮肤上凝聚成寒气,让她全身发冷。 她很慢很慢地转过头颅,看向紫珞在月光之下冷清的侧脸,心中明了。 “所以你侧手旁观这一切,等天下愿力集中为一处,再将这一切告诉我,让我一举夺回?”徐愿边说着边看着紫珞的脸色,紫珞只是矜持地淡淡的笑,带着一层疏离的面具,在月华之下闪着让人模糊不清的光芒,更让人觉得如同千里之外点点星光,深不可测。 “如果我没猜错,你指点了腾蛇侵灵入体,引导了屈旬大师的‘请神’,又是暗中透露给我的母皇这一切,让我降世……” 紫珞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您的头脑依旧和往日一样清醒和锐利,我很高兴您的聪慧没有被轮回打磨干净。” “你到底想做什么?”徐愿咄咄逼人地问道,手中的落雪刀隐隐有出鞘的趋势。 “您说呢?” 紫珞歪着头,仿佛一个天真的孩童,她无悲无喜的凉薄的目光扫过徐愿手中蠢蠢欲动的落雪刀,嘴角噙着一抹诡笑。 “娘娘何必事事较真,至少暂时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说罢,紫珞的身影在黑夜中凭空消失,连带着“惊弓”融入浓浓的深夜。 第七十六章 为牢 兰宫之中也是大雨瓢泼。 紫鹃小院之中,夏昱颇为不耐烦地在院内转圈圈,丝毫不顾及自己被淋湿的衣裳,试图在院落围墙密密麻麻的防护阵法中,寻到一个缺口,但是只是徒劳无功地被挡在阵法之中,急地直跺脚,嘴里嘟嘟囔囔地咒道:“该/死的,凭什么把我们关起来!魔族威逼北定关,跟我们北周又有什么关系!” 郑渊悠哉地坐在屋檐下闭目养神,屋檐下的雨帘更增加她的神秘。 她前段时间可是分出一缕神识出去,如今神识归位,还是疲惫得很,伴着着阵阵雷雨声,呼吸那纯粹的灵气,补补身子,也是好的,可惜耳根不得清净。 夏昱喋喋不休地大声抱怨道:“殿下也真是讨厌,自己一个人走了,就把我们丢在兰宫之中,,还被棋圣的阵法困在此地,真真讨厌极了!” 埋怨徐愿的话刚从夏昱嘴中溜出来,郑渊忍无可忍地睁开了眼睛。 “夏二小姐是不是聒噪了些?难不成是殷家的乌鸦附体了?”郑渊冷冷地看着夏昱一听到“殷家”就像被点燃的炮仗一样涨红了脸。 “少在我面前提那个神经病!”夏昱虚张声势地在郑渊面前大呼小号,心里委屈得很。 那殷硕也被关在此处,同处一片屋檐下,给了殷硕纠缠夏昱的绝好条件,每日到夏昱面前大献殷勤,惹得夏昱频频黑脸,扰得整个院落鸡犬不宁。 这说话间,殷硕正提着一把纸伞出屋来,本打算给夏昱撑伞,却听到夏昱这番言论,神情有些落寞。 郑渊余光扫到殷硕那怯懦的模样,心中有些烦闷。她一直都忍着这两个活宝,毕竟兰宫内的北周贵族都被关在此处,此时窝里斗没有好处,但是这变本加厉的夏昱实在惹恼了郑渊。 “我看二小姐的头脑尚且赶不上乌鸦,”郑渊不客气地嘲讽道,“南陈将我们扣在此处,就是让北周投鼠忌器,不敢随便趁北定关之乱攻打南陈。只要我们安分守己,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才不要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安分守己!”夏昱反驳道,本还想继续抒发一下自己报国的热情,但是却被郑渊那杀人一般的眼神骇住了,不由打了两个寒颤,退了两步。 郑渊最讨厌有人在她面前提“乌龟”“王八”之类,更别说“缩头乌龟”这般侮辱性的字眼。夏昱无知无畏地触了她的逆鳞。 郑渊不言不语的时候,所有人都不会把她放在心上,可是她怒目一睁,仿佛像苏醒的金刚一般,让人不敢造次。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夏昱才想起来郑渊是个什么人物。 郑渊,那可是北周的国师!别看她现在身处一个二十多岁姑娘的身子里,谁知道那身子里的魂存在了多少百年,甚至千年!人们都传言,北周的国师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每过二十年,国师肉身死了,便在郑家人中寻一个有缘的,再换一个肉身。 至于那被占的肉身原本的灵魂哪里去了?这个问题,谁都讳莫如深。 曾有人传唱“宁耍阵前刀,不修崖边道”。由此可见郑家人的尴尬。 郑渊眯了眯眼睛,瞧见夏昱可怜巴巴地在雨幕之中哆哆嗦嗦,长发打湿,雨珠顺着额头刘海向下淌,滴落在瞪得大大的眼睛中,也仿佛毫无察觉,像一只受惊的小雀。 此情此景突然让郑渊回忆起自己曾经豢养过的海东青来,最初被她抓来淬炼的时候,也是这般倔强又无助的模样,可惜后来叛逃,大概也有她逼迫太过的原因…… 此种情形让郑渊忽然泄了气,她闭上眼睛,在这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细细地听那滴答的雨声,幽幽地说道:“今日下了一场惊蛰雨,你还是回屋歇息,免得受凉,还得有人照顾你。” 说罢,郑渊给呆立在门口的殷硕一个眼神,殷硕心领神会地撑伞走过去,将湿透了的夏昱拉了回去,总算还郑渊一个清净。 待夏昱的背影消失不见,郑渊突然站起身倚靠在围栏边上,痴痴地看着这场酣畅淋漓的雨,口中呢喃道:“娘娘总算是回来了,看来出兰宫的日子近了。” ****** 刚刚被旧主子念叨过的海东青在雨幕之中打了一个寒颤,它抖了抖翅膀,抖落羽毛上的水滴,然后迫不及待地飞入一个密封的小院子,在后院寻到正愤愤不平练“日出剑”的魏衍。只见他全身湿透,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 地牢之中,魏潜体内魔性苏醒,首当其害的便是魏衍。眼看着自己平时敬畏的大哥入了魔障,不由分说地就要杀自己,任凭谁都受到极大的刺激。幸亏日出剑救了他一命,否则他早就一命呜呼了。段濯很够意思,以让出海东青的一半支配权与武圣做交易,让魏衍留在这个小院子里养伤。 魏衍心中烦闷得很,每每梦回却都记起兄长全身黑雾缭绕,神情阴冷,醒来却想起少时兄长的体贴呵护,他思前想后也琢磨出来兄长大概是自从十五岁弃了日出剑法,便早已换了一个人。可惜他却以为兄长那是成熟,还为此沾沾自喜,想到此处,不由悲从心中来来。 他抚摸着这把祖上传下来的日出剑,满脑袋只有一个念头:他想变强,变得很强! 海东青的到来,魏衍并不吃惊,他平伸出自己的前臂,方便这骄傲的鸟儿落下。 魏衍抚摸着海东青,喃喃地问道:“段濯够哥们,他要告诉我什么?” 魏衍把头与海东青相碰,一人一兽的神识相聚,魏衍得知海东青想传的话。 听着海东青的传音,魏衍的脸色逐渐变白,愈发紧地握着手中的这把日出剑。 “这没有商量!”魏衍咬着嘴唇,愤恨地叫喊出声来,又紧张地四处打量一番,戏剧性地压低了嗓音急促地说道:“我绝对不会让出日出剑!哪怕爷爷来请,我都不会让!“ 可是魏衍虽然嘴上说的硬气得很,但是手却有些哆嗦,他不厌其烦地描摹着剑柄上的花纹,似乎是最后一次抚摸,想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魏衍虽然挎着日出剑在兰宫中吊儿郎当、横行霸道,但是他心里也有最大的不安。那就是有一天日出剑被收了回去,因为他不配用……想到祖父宝刀未老,仍有报国之心上阵杀魔,魏衍心中的不安达到了极致。 “不行!我绝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出兰宫!”魏衍嘟囔着,抓耳挠腮之中将目光投向海东青,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说道:“告诉段濯,他一定要帮我!” 海东青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拍拍翅膀飞去了,只留下雨中失措的魏衍。 ------题外话------ 今日有时间暂时更一章,日后有时间会继续更文,等放假后会持续更文的。这一本一定不会坑!而且我需要多说一句,男主屈辞没有死哦! 第七十七章 棋局 武圣常钟收到魏老将军的手书,心里诧异得很。 他翻来覆去地把那张薄薄的手书查看了十几遍,思索了任何可能出现一语双关或暗藏玄机之处,但仿佛一切就像纸上所说一般简单。 “衍儿不肖,日出蒙尘,宝剑未老,再出锋芒。” 谁也没有想到急流勇退的魏老将军竟有一天会重出江湖,甚至要收回赠与自己孙辈的日出剑。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武圣不得不卷起简短的手书,匆匆向岳药圣所在的天机池奔去,连藏在他身后的海东青也毫无觉察。 今夜的天机池注定不会安生。 一个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天机池上空掠过,足尖如蜻蜓轻吻水面,原本留下一圈一圈涟漪,幸亏磅礴的大雨敲打着水面,击碎了一切痕迹。 受岳药圣邀请前来的棋圣好巧碰上匆忙赶来的武圣,两人隔着雨幕遥遥相望,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微妙。 武圣对于棋圣出现在这里有些警觉,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雷鸣剑。 常钟从来都不清楚陆瞳的立场。 按理来说,陆瞳应该是保皇派,因为他一直与保皇派的琴圣悦正交好,更是护着孩子性的书圣王闻之。而且他遵照陛下指令在兰宫之中布下的层层阵法,既是监管兰宫学子,更是监看兰宫之中的圣人行踪…… 然而陆瞳先是把受伤的北周二殿下送到岳药圣的庇护之下,又是在雷公山的三司会审堂上,搬出岳药圣的名头在中间和了稀泥,放了徐愿一马……从这一点上来看,陆瞳并不是一直与南陈帝一条心。 “常钟。”陆瞳简洁明了地唤了武圣的名字,打断常钟的沉思。而常钟只对陆瞳草草地点了点头,进了一步敲响了岳药圣的房门。 与陆瞳候在同一个屋檐下,常钟心中有些不快,他敲门的力道不由得又急又快,不久就听到岳药圣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岳药圣猜想着应该是陆瞳来了,心中还寻思着陆瞳什么时候这么没耐心了,然而开门一看便瞧见常钟,岳药圣的笑脸有点僵。 “呦,真是下雨天,留客天。”岳药圣带刺地嘲讽道,“多大的雨能让武圣候在我这个‘老东西’的屋檐下?” 常钟有些接不上来话,两人上次因为如何处置徐愿和赵裕的问题上闹翻,常钟恼怒地张口就吐出一句“老东西”,这句话可让记仇的岳药圣记住了。 岳药圣瞥见常钟脸色确实有些不大好,但是他也不至于这么小气,索性留了门,转身就向屋内走去。 “来了就都进来吧。”岳药圣淡淡地叹了一口气,轻描淡写地说道。 常钟顿了顿,让陆瞳抢了先,一步踏入岳药圣的房门,拱手问道:“今日不巧,陆某难以与前辈叙旧,请前辈开门见山,陆某必定竭尽全力。” 常钟一脚踏入房门,另外一脚还悬在门外,听陆瞳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心中有些不满。 陆瞳这小子什么意思?仿佛他与岳药圣之间的事有多见不得人似的! 常钟把房门一把关上,“砰”的一声响,门死死的锁紧,不给陆瞳任何退路的机会。 陆瞳听见响声回头看见常钟严阵以待的架势,好笑地摇了摇头道:“陆某如果想走,兰宫之中还真不一定有人拦得住。” 常钟抿了抿嘴唇,他当然知道陆瞳的缩地幻影,但是他冷面答道:“那比一比是你的阵法快还是我的刀快,如何?” 陆瞳不语,淡淡的火药味在狭小的屋内蔓延。 岳药圣“啪”得一声把桌子一拍,打破这诡异的沉默,骂道:“反了你们了!你们两个小崽子还敢在老头这里闹!” 这一声吼让陆瞳扯了扯嘴角,转身向岳药圣赔礼,而常钟也不得已地收了那副好斗的神态。 岳药圣端坐在桌旁,盯着常钟干巴巴地问道:“你小子来老头这里什么事?” 常钟皱着眉头瞧着陆瞳,仔细打量着这位“偷听者”的神态。 陆瞳自顾自地冲泡着桌上的茶叶,仿佛对常钟未出口的答案毫不感兴趣。 常钟吸了一口气,最终妥协道:“魏老将军的手书。” 听到“魏”这个姓,岳药圣的神色突然严肃了起来,他飞快地从常钟手中抽出那简短的手书,扫了一眼,竟将手书递给陆瞳。 常钟不敢置信地看着岳药圣,还没问出话来,岳药圣就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我正是因为魏家才请陆瞳来。”岳药圣平淡地说道,“赵裕那孩子告诉我,陛下出宫了,去了魏府。” 常钟的下巴不由地绷紧,直直地盯着岳药圣,低声呢喃道:“那不可能!” 因为魏潜修习秋水剑的事情,魏老将军与南陈帝几乎不死不休,但可惜魏潜心甘情愿,魏老将军不得不后退一步,让出家中最有天分的后辈,将日出剑的真传交给小孙子魏衍,可惜魏衍,他并不是一个理想的继承人。 而后魏衍在兰宫惹祸被关押,魏潜暴露魔君入体被驱逐,魏家的两根苗苗算是都毁在南陈帝手中。南陈帝与魏老将军两人心中横着这么粗的一根刺,傲慢的南陈帝怎么可能去亲自拜访魏老将军?而倔强的魏老将军怎么可能不给陛下吃一个闭门羹? 陆瞳放下手书,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眯着眼睛扫了常钟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世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只要陛下有所求,而魏老将军也有所求。” 常钟僵硬地瞥了陆瞳那仿佛“八风吹不动”的身影,而陆瞳只是从容地笑了笑,倒了一杯茶推到常钟面前,自己却摆开一张棋盘,温和地问道:“有兴趣来一盘?” 常钟别过头去,跟这个温吞的家伙下棋?他是玩棋,还是想被玩? 陆瞳不以为意地将棋盘推到岳药圣面前,岳老头眼观鼻鼻观心当作没看到,悠哉的喝了一杯茶水。 陆瞳看得出来,没有人愿意陪他玩一局,他略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就是他最喜欢王闻之的地方,哪怕那臭小子总给他惹祸,却能在他想下棋的时候“舍命陪君子”。 陆瞳叹了一口气,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两方对阵,旗鼓相当。 左手落下一字后,陆瞳朗声说道:“魏老将军屠魔了一辈子,竟然孙辈出了一个魔头,老将军虽然愤恨,但是此刻最想要的还是清理门户,重振家门。” 不等两人答复,陆瞳右手又落下一子,继续说道:“魏潜入魔,陛下的确有嫌疑,但是陛下可以利用魔头行事,却绝不能容忍魔头噬主,所以陛下此刻最想要的也是与魏潜一刀两断,以正视听。” 岳药圣摸了摸胡须,点点头道:“日出剑,正在屠魔的关键。” “所以,”陆瞳诡异地一笑,悬在棋盘上的棋子久久不落,“这下一步,我们该怎么走?” 陆瞳对岳药圣和常钟做一个请的动作。 常钟皱了皱眉头,毫不客气地把陆瞳手中的棋子“啪”地一声打下,粗声说道:“屠魔这件事情还有什么迟疑?我自然支持。” 陆瞳却与岳药圣两人对视一番,岳药圣缓慢地摇了摇头。 “怕就怕,我们降不了魔头,却反而激怒了他,适得其反……” 不等岳药圣说完,突然天降一个大惊雷,棋圣猛地站起身,面色一白。 “可能现在由不得我们做主了。” 第七十八章 出逃 话说魏衍握着日出剑在小院之中望天,豆大的雨滴打在眼睛当中,仿佛泪水一样流了出来。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十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大哥将日出剑丢给自己,神情淡漠地说道:“以后它就是你的了,护好它,别辜负这把好剑。” 尚且处于总角之龄的魏衍懵懵懂懂地抱住日出剑,他不明白那一夜意味着大哥与家族的一次决裂,他只知道面前这人是他崇拜的大哥,他要听大哥的话。 但是魏衍实际上天生不足,根本不适合这把刚烈的剑,他达不成家中长辈的期许,更做不到大哥那般天纵奇才,于是他厌了倦了,用表面上一片纨绔模样,掩盖自己实际上天分不足。 但是如果爷爷把日出剑从他手中收回呢? 魏衍心中还是不甘的,那种感觉仿佛被人当面打了一个大巴掌,甚至被狠狠唾了一口一般说道“你不配。” 魏衍冷吸了一口气,抱紧日出剑,描摹着剑身上复杂的花纹,他突然下定决心——他绝不坐以待毙,他要出逃! 魏衍是一个行动派,他收起自己的宝剑,在大雨的掩护下闪身进入屋内。 在这小院中呆了这么久,院外的看守早就已经懈怠,再加上魏衍一直安分守己,段濯也私下打点一二,蒙蔽看守偷溜出去根本不成问题。 可魏衍正从后山的墙上翻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他做梦都没想过见到的人。 “大哥?!” 瞥见那熟悉的身影,魏衍本能地尖叫出来,但是想起地牢中的场景,魏衍反而有些畏缩,他条件反射地握紧了自己的剑,似乎下一秒就要拔剑一战。 “小衍。”魏潜的声音极为沙哑,仿佛很久没开口说话一般。 魏衍被这一声久违的“小衍”叫的全身一颤,心底最隐秘的软弱被狠狠一戳,眼中酸酸得似乎要留下泪来。但是他抑制自己的脆弱,仰头用疑虑的目光扫过魏潜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浓厚的黑眼圈,心中打起了鼓点,一时间进退维谷,摇摆不定。 “小衍,帮帮我,陛下和祖父要杀我。” 此时的魏潜与地牢中的肆意张狂完全不同,他脆弱地仿佛一个孩子,如同秋风之中尚未落下的叶,执着却又徒劳无功地扒紧存身的枝干,无力地控诉着秋风的残忍和自己的无奈。 魏衍情不自禁地走近一步,但是猛地想起魏潜已入魔,仓皇地后退一步,不小心踏落脚边一块石块,将将站稳身子。 “因为你入魔了。”魏衍努力鼓起勇气反驳道。 “可是我依旧是你大哥。”魏潜嘴角带着一丝苦笑,目不转睛地看着魏衍,逼问道,“你也要杀我吗?” 魏衍因魏潜的逼问退了一步,“杀”字吓退了他。他最不济也只是与人斗斗嘴,拔刀象征性地打打架,什么时候能上升到杀人夺命? 魏衍的反应落在魏潜的眼中,他露出眼眸中流露出一丝隐秘的了然,随后他盯着魏衍说道:“那就救救我,小衍。” 刹那间,魏衍觉得自己就是魏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被魏潜眼中的赤诚烫的心中发苦,他喉咙有些发干,一时间觉得自己与大哥同命相怜。 他们都是魏家涌来传承家业的棋子,大哥因为道不同而脱离家族,而自己又因天分不足即将被剥夺继承人之位…… 魏衍艰难地吞咽道:“我帮不了你什么,我也被爷爷抛弃了。” 魏潜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的望向魏衍的落寞,脱口而出地质问道:“他们怎么敢!” 说罢魏潜三步两步走上前拉住魏衍的衣袖,喝道:“带着日出跟我走,我们不稀罕什么魏家!” 魏衍此时还是出于一种懵的状态,他不能理解大哥为何变脸速度如此之快,但是身比脑袋转的快,他已经随着魏潜走出了几步。 “等等!” 魏衍还没说出口的话就被身后一个声音喝出。 魏潜顿了顿,转身把魏衍护到身后,不让他脱离自己的范围内。 身后赫然站着一个北周人,为首的郑渊撑着纸伞向魏潜走了过来。 “魔君,上次一别,得有多年未见了。”郑渊幽幽开口道,仿佛面前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仿佛什么久别重逢的旧友。 “魔君”两字刺中了魏衍的神经,这个孩子不由抖了抖,想挣脱魏潜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但是他根本挣不开。 魏潜看到郑渊也不再掩饰自己,魏衍只觉得自己身旁这人气息大变,一股阴郁冰冷之气环绕丛生。 “神龟虽寿,尤有竟时,你如今又叫郑什么了?”魏潜不客气地问道。 “单名一个‘渊’字”。郑渊坦然地答道,“魔君的告诫之词,渊铭记于心,但此话也适用于魔君自己。” “是吗?”魏潜挑起一边眉毛,显得颇为放荡不羁,“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消消停停地滚回寒潭洞里睡大觉,绝不会如此自不量力。你觉得就凭你,能拦得下我?” 郑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渊不敢与魔君一决高下,但是给魔君添点麻烦,渊也是可以的。” 说时迟那时快,魏潜猛地把手边的魏衍用幻化出来的绳子绑住,一道黑影闪过,下一秒钟就掐住了郑渊细嫩的脖子,将郑渊提到空中。 可是郑渊却不挣扎也不呼救,从容地闭上眼睛不知默念些什么,突然天上风起云涌,瓢泼的大雨不减反增,一道惊雷炸起,压阵四极的天台柱子突然抖动了一下。 瞬间天地震颤,风嚎雨打,山鸣海啸,江翻河滚,万物竞相奔走。 魔君也不得已松开钳制郑渊的手,捂住自己的头,对郑渊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颇为兴奋地舔了舔嘴唇,说道:“神龟,我竟忘了这当年女娲补天,你用你的腿柱撑起这天下,那天边的天台柱子就是你的腿,自然为你所用。” 不等郑渊答话,四周风声飒飒,几个身影凭空出现,五大圣人封住魏潜的种种退路。 魏潜扫过五位圣人的身影,把目光锁定在郑渊身上,笑道:“你还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魔君谬赞。”郑渊还是神色淡淡地答道。 常钟急火火地赶过来,瞧见就是魏潜要扼杀他人,心中存了一股气,率先吼道:“既然来了,就休想走了!” 雷鸣剑猛地出鞘,天空中雷霆万钧都聚集在那剑尖,剑落风起,一道天雷直奔魏潜冲去。 魏潜不在意地挥挥手,穹顶之上的空气凝成黑色的盾牌,猛地挡住常钟这一击。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兰宫都震了震。 郑渊退避三尺,轻盈地躲过冲击,落在地面上重重踏了三下,那来势汹汹的震波戛然而止,只是那天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一样如泼似倒,雨水在兰宫之中肆意横流,积存在低洼之处,迅速形成一滩不浅的水洼。 “想天再破一次吗?”魔君张开双臂,肆意地迎着风雨,猖狂地大笑道,“这回可没有女娲给你们人族补天了。” 常钟被魔君的话语骇住,迟迟不敢再动雷鸣剑。 魔君纵身一跃,落在高处俯视着五位圣人,指着常钟说道:“瞧,这就是人族,懦弱无用的人族。你们有什么资格占据着这大好的河山!这凡世间的美好,凭什么魔族不能分一杯羹?” 魔君笑盈盈地抽出秋水剑,拔剑指着那天叫喊道:“天下不公,那我毁了这天下,又如何?!” 第七十九章 画幕 兰宫之中,诸位圣人与魔君交战,然而另一边夏昱、殷硕等北周弟子却从兰宫之中逃了出来,众人踉踉跄跄地跑下山来,不远处的临安城门临时关闭,四周都是荒野村落,这些大公子大小姐们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因为走得匆忙,众人身上分文没有。此刻大雨如注,寒风催逼,而大家都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全靠“逃出来”这个信念撑着,如果在野外住一宿,明天能起来的人就不知能有几个了。 夏昱咬着唇,缩在自己湿透的衣物当中,试图捋清自己的思路。 天下之大,何处是他们的容身之处?茫茫人海,谁是可以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的人? 夏昱本能地想起徐愿戏谑着挑眉的笑容,想起自己失去的姐姐,想到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家国,她不由在这雨夜之中放声大哭。面颊上的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殷硕一边拖着自己的同伴,跋涉在泥泞的小路上,回头一看就瞧到夏昱那哭得快断气的模样,心中郁闷之气冲上头,夏昱那句脱口而出的“神经病”更让他愤愤不平,往日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哄着大小姐的委屈一股脑发泄出来,控制不住喊叫道:“夏昱,如果你不跟上来,你就留在这儿吧!” 夏昱瞧着殷硕等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才慌了神,在众人身后哭喊着:“等等我!” 没有人回头。 夏昱恐慌到了极点,她意识到,在这生死关头,不会再有人惯着她。 徐愿的指责突然在她耳边回响:“你从小蜜罐子里长大,享受无数人提供给你的便利,你把一切都当作理所应当……你为北周做过什么?” 是啊,她没能力为北周做什么,她被北周抛弃了。而此刻她又能为这些逃命的人们做些什么,才能避免被丢下? 夏昱突然想起那道黑黑瘦瘦的人影,那人跟在徐愿身旁唠唠叨叨,帮自己解决殷硕的纠缠,被自己一句戏言骗得团团转,秉承君子之训哪怕被自己带路带入歧途,也不说一句难听的话…… 何怡! 夏昱脑中突然亮起一盏明灯,她知道自己如何找到出路! 夏昱疯狂地奔跑在雨中,追逐着前方的队伍,呼喊道:“我知道我们该去哪里!你们跟着我走!” 殷硕不耐烦地回头望去,那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在雨中数次跌倒,蹭的满身都是泥浆,往日的跋扈之态一丝不剩,仿佛一个“巴儿落水狗”。 痛打巴儿落水狗的旁人永远都有。 “她一个废材大小姐能知道什么,带着她就是累赘!”“就是就是!””我们走自己的!” 可殷硕瞧着夏昱的落魄样子,心中的恼怒到底散了些,软下性子问道:“你知道哪里能去?” 夏昱疯狂点头道:“你忘了殿下曾经带我去过何处?” 殿下的名号祭出,众人才没有了异议,等着夏昱为他们带路。 夏昱猛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委屈埋在心底,她终于明白母亲所说”隐忍“二字。 *** 兰宫之中风雨交加,药圣的小房子也在风雨之中飘摇不定,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吞噬撕裂。 赵裕冷冷清清地看仿佛着被撕裂的天,在她眼中黑色的魔气与圣人的金光混战在一团,偶尔一道不明的白光闪过,将那黑气拦截回金光的牢笼之中…… 那方战斗激烈程度由此可见。 赵裕执拗地留在这里,她在等人。 “赵裕,快走!”沈皖闯了进来,拉着赵裕的衣袖说道,“棋圣有令,兰宫子弟都必须通过阵法送入临安!” 赵裕瞥了沈皖一眼,不为所动。 沈皖拉不动赵裕的袖子,疑惑地停下脚步看向赵裕,不解地追问道:“你到底是因何事成这副模样?因为我告诉你棋圣的大弟子不可信?因为阻挡你去寻那只玄天鹤?” “你们明明一切都知道的……”赵裕咬着牙说道。 沈皖不以为意地抚一下头发,截过话头说道:“是,我知道。但是姑母未婚先孕,这等丑闻还要让天下皆知吗?你把沈家颜面放到何处?!” 赵裕盯着沈皖那一开一合的红唇,那人惯用这种不经意的姿态说出最诛心的话。一切都万分明朗了,沈家从一开始就想寻父这件事情能成,而自己的生身父亲也并没在乎当年的一次失足,可是她和她的母亲却十成十地成了一则笑话。 她不由回想起母亲郁郁不乐地在后院中守望,可惜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等待的良人并非良人,而疼爱自己的兄长也并非把她的幸福放在心上,她蹉跎了一生,不过是他人舌尖的笑料,口中的丑闻…… 这些年她在沈家寄人篱下,处处仰人鼻息,忍辱负重,无非为了母亲最后一点念想,可如今看来,她也没必要顾念什么情谊了。 赵裕那尖锐的目光让沈皖不由得眉头一拧,刚刚心中涌上来那点顾念之情顿时风吹云散。 “赵裕,你别不识抬举!”沈皖喝道,“沈家……” “不识抬举?”赵裕重复道,不由惨笑道,“这句话我听了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还要说‘沈家待我不薄,没有人对不起我’是不是?” 沈皖得台词被赵裕抢下,一时间张着嘴不知道如何反驳。 赵裕冷笑道:“放心,今后我不会再麻烦沈家一丝一毫!” 沈皖被赵裕这话说的一愣,仿佛没听清也不敢相信赵裕会与她这样一刀两断,还断得这般干净,待她怒火冲天正要发作的时候,药圣的房门又被另外一个人敲开。 “我是棋圣大弟子,棋圣有令,兰宫弟子必须撤离到临安,你们是最后一批了!还不快走!”那人开门见山地一顿抢白,随后拉着赵裕和沈皖就用缩地幻影,一闪身进入阵法。 *** 临安城内百姓都安安分分地呆在家中,街上连巡逻的修士都不见踪迹,街道上冷清得很。 贫民窟内何怡正为徐长风做饭,不过半月不到,往日的画圣大弟子已经被磨练的“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今日这大雨反常的很,惹得何怡多次抬头望天,最终“荣幸地”烧糊了饭。 徐长风那贼鼻子早就闻到厨房那股烧焦的味道,兜兜转转绕进厨房瞧了一眼,摇了摇头道:“好不容易走了一个做饭糊锅的,你怎么又学会了烧糊饭?” 何怡从神游中回过神来,仓皇下拜道:“弟子心神不宁……” 徐长风摆了摆手,走到何怡面前随着他一同望着天,叹息道:“不怨你,这天的确变了。” 何怡抓住徐长风的画外音追问道:“师傅的意思是?” 徐长风叹了一口气道:“兰宫之中可还有你挂念之人?” 何怡茫然了片刻,徐愿早已经远走高飞,关澈偏偏倔强去从了军,除了这两个好友,他还有什么挂念?关澈心仪的常蕴大小姐用不着他费心,古灵精怪的赵裕也有人护着,然而他似乎漏下了谁? “何怡!——何怡!” “瞧瞧,这正说着,人家就来了!”徐长风干笑了一声。 一声一声由远及近的呼喊让何怡坐立不安,他最初以为是幻觉,但是却在徐长风这个老不正经的眼神中愈发窘迫,不禁磕磕绊绊地说道:“我不知道是谁!” 徐长风拍了拍自己大徒弟的肩膀从容说道:“去吧,来者是客,好好——待客。” 何怡敏感地从徐长风这话语中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滋味,竟然像是分别前的嘱托,这个想法把何怡吼了一跳,他本能地抓住徐长风的衣袖,嘶哑地问道:“师傅这是何意!” 徐长风瞧着这天,心中有些戚戚然,但在何怡面前尽可能轻描淡写地说道:“无妨,不过是为师去画一副画,了尽一段恩仇。” 何怡死死地拉住徐长风的衣袖,眼圈不由分说地变得通红,“师傅——” “嘘,”徐长风轻声说道,“什么圣也好,最终都是人,而人就难免会有那么一天。你可是学会了那‘虚无之境’?” 何怡咬着牙垂下头,说道:“没有!弟子没有!弟子永远学不会!” 徐长风轻笑一声,弹了何怡一个脑瓜崩,说道:“胡言乱语。也罢,替为师照看着邻家华家,那华钰不是寻常人,你不要轻信。” 说罢,徐长风推门走入雨中,眨眼间没了踪影,何怡追到门前,却只瞧见湿漉漉的夏昱,仿佛抱住救命大腿一样扑入自己怀里。 第八十章 降魔 兰宫之中,风云交替。 魏潜扬言要捅破天,众人都有些忌惮,两方对峙,棋圣出手了。 十颗黑棋子从陆瞳袖中弹出,不由分说地就压中四方阵脚,囚魔阵法隐隐现形。 既然在这片天下不能肆意地打,就不如封起一个空间打个够! 魏潜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地就被关起来,他的身影模糊成一团黑雾,似乎要捡着这阵法的缝隙破开,但是王闻之与陆瞳配合的很好,一个“引”字抓住魏潜的注意力。 魏潜不耐烦地将王闻之的“引”拨到一边,似笑非笑地瞧了王闻之一眼,下一秒风卷残云般地冲向王闻之,像是发现这围困之势的一处可突袭的弱点。 王闻之面色有些发白,他不是武修,背后补刀还成,如果真枪实战,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但是王闻之没有退,他与陆瞳视线交换,两人心中一片清明。 这次绝不能让魏潜突围! 非常时刻,王闻之也能爆发处出魄力,书圣世代传承的“凌云笔”如长剑一般横断在魏潜面前,阵阵金光逼得魏潜现了人脸,但是全身依旧朦胧地笼在黑雾之中,乍一看诡异得很。 魏潜那张悬在黑雾中的脸露出一个讥笑道:“这么快就逼出‘‘凌云笔’了?看来你打算以命相搏了?” 王闻之这边也不好受,自古书圣都短寿,缘由便在这跟“凌云笔”,只要凌云笔现世,所耗得都是他的寿元。 王闻之额头留下细密的汗,凌云笔在他的意念下,一个金色的“封”字刺穿魏潜。 “当”一声钝响,魏潜却发现自己撞到一片凭空竖起的屏障。 魏潜不得已停顿片刻,困魔阵已成,他被封入阵中。 王闻之虽然有些头脑发昏,四肢发软,但是成功把魏潜封住,他忍不住大笑三声,刚要说些讥讽的话,却发现魏潜的黑气竟然灌注入地下,隐隐绰绰地沿着大地蔓延开来。魔息的寒冷与雨水的阴凉混合在一起,刺骨般的寒冷让在场的众人牙齿打颤。 棋圣面上的惊愕之色一闪而过,顺手拉着“帅不过三秒”的王闻之后退数步,但是常钟却不甘地不退而进,三步两步跃入困魔阵,与魏潜在阵法之中大战起来。 阵法之内电闪雷鸣,阵法强行围出的屏障也摇摇欲坠,棋圣全力以赴维护着阵法,额头一片湿漉漉的,辨不出是汗水还是雨水。 郑渊警惕地瞧着脚下,腰间的软剑猛地抽出,在黑气蔓延的边境划处一道白光,生生扼住了黑气的扩张,逼得它不得已回头,谁知那无处可去的黑气竟一股脑地钻进药圣全力救治的魏衍身体里。 药圣发现不对,把一片“醒脑丹”塞到魏衍口中含着,悦正也奏起清心音,试图唤醒魏衍的神智。 但是这回魂香的功效还没发挥到十一,魔君已经开始夺舍,本来魏潜与魏衍就是亲兄弟,更加快了夺舍的速度,只见魏衍的脸色逐渐黑了下去。 悦正的琴音激扬,初始琴音一颤,人心一跳,随后琴音愈发奔放,伴着雨脚如金鼓齐鸣,逼得魏衍心差点跳出体外,全身的灵气不由被心跳带动着在周身运转,试图与魏衍体内的黑气抗衡,但是这灵力的力量却被那黑气无声无息地吞噬了,反而让那黑气反而愈加势大。 药圣不死心地又加大药剂,可是迎接他的只是一双猩红的眼睛,和胸口全力一击。 药圣年纪本就是最大的,又不会舞刀弄枪,只保住心脉一口气,然后被魔君拍飞出去。 郑渊在地上念一个诀,一瞬间白光大盛,魏衍所站的大地塌陷,仿佛沼泽一样把魏衍一点一点吞噬。 魏衍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漫上自己的胸口的泥潭,那泥潭仿佛变了性一般向外吞噬着,反过来难为郑渊。 郑渊逼不得已,后退到退无可退,无奈之下只能瞬移离开。 没了郑渊的牵制,魏衍更加肆无忌惮,他在泥潭之中游走,想绕到陆瞳身后,给他一个重击。 悦正眼疾手快地挑了两下琴弦,乐声在空中凝成刀刃阻拦了魏衍的小动作,让魏衍气恼哇哇直叫。 王闻之吐出憋在胸口的一滩淤血,提点悦正说道:“魏衍只是暂时被黑气迷了神智,他还有救!别忘了他身上还有日出剑!” 悦正一点就通,想要遏制魏衍,一定让他想起自己是谁,日出剑阳气旺盛,必能驱散这魔息。 悦正迅速拨动琴弦,一曲“唤灵”倾泻而出。这一次琴声幽咽,仿佛深闺细语,婉转哭诉。听到者无不眼眶发红,更何况日出剑的剑灵,在这凄切的召唤之下突然间出鞘了半寸,扑面而来的剑气在泥潭之中炸起,刚刚还无往不利的魏衍突然跌倒,死死握住日出剑的剑柄。 “魏衍!你莫忘了魏老将军的殷殷期盼,怎么能与魔族为伍?”王闻之的声音当头棒喝地砸醒了魏衍。 魏衍浑浑噩噩地抬起头,迷茫地看着自己在泥潭之中愈加下陷,而头上黑气飘荡,但是又畏惧日出剑的火光,不敢附身。 一眨眼间,泥潭没过魏衍的胸口,这才彻底醒过来的魏衍彻底懵了,挣扎地叫道:“救我!救我!” 突然见一叶扁舟从天而降,魏衍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爬上扁舟,悦正和王闻之都诧异地抬头望去,只见徐长风踩着一个纸鸢飘飘悠悠地落下来。 “你还活着!”王闻之惊讶地叫起来。 “闭上你的乌鸦嘴,老头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徐长风对王闻之的“欢迎词”异常地不满。 说罢,徐长风对还半死不活飘在泥潭上的魏衍招招手,那叶扁舟就顺从画圣的意愿飘出危险地带。 魏衍趴到干地上,被自己这一身泥泞的样子脏哭了,一边哭一边呕,却呕不出来,只能干咳,就像上次罚他挑粪一样。 徐长风好不知道这个少爷的洁癖性子,还以为这小子被救命之恩感动哭了,拍拍魏衍的头对王闻之说道:“这么点的孩子跟着掺和什么,怎么还不送走?!” 魏衍最听不得有人说他小,他挣扎地拔出日出剑,拄着剑站起身来,一边干呕一边说道:“我……不小,我……还有日出剑!” 悦正看着徐长风归来,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好低头拱手道:“悦正恭迎画圣归来。” 徐长风摆摆手,眼睛却一直盯着战局。 困魔阵之中常钟已经有些力竭,而陆瞳撑了这么久也有些体力不支,但是魏潜却依旧神采奕奕,他的魔息仿佛舔食棒棒糖一样蚕食着常钟与陆瞳的灵力,化敌方的力量为己用。 魏潜嘲笑着看着常钟仿佛看着困兽之斗,出言挑衅道:“常钟,你说你亏不亏,你以为自己与其他五位圣人同进退,你以为你一心一意守护南陈,但是结果呢?北周的二殿下在你眼皮子底下被药圣放跑了,而此刻也只有你与我欲火奋战,你连一个外援都没有,你说如果你命丧我手中,你这一生可不可笑?” 常钟气喘吁吁地一言不发,但魏潜根本不放过他,不断出言挑拨他的心房。 “你想过你的爱女常蕴吗?你猜猜她现在在哪?没有你守护她,她以后得过什么样的日子?你真以为你可以放心托孤给药圣那个老头子吗?他自己都生死未卜!” 魏潜刺激到常钟的逆鳞,哪怕他此刻已经下盘不稳,心神不定,他也倾尽全力地朝魏潜劈过去,雷鸣剑甚至不堪重负地震颤着,但是魏潜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常钟的剑光与困魔阵的阵眼轰然碰撞,顿时火花四溅,陆瞳根本支撑不住地晕倒在地,困魔阵破了。 烟雾散尽,魏潜哼着小调走了出来,蔑视地看着五位圣人的疲态,但是他眼波一转,发现一旁的布衣徐长风,顿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还没死透吗?”魏潜戏剧化的张大了嘴巴问道。 徐长风严阵以待,他忘不了五年前的灭门之恨,他沉声喝道:“老头当然没死,老头活着等着讨回那一门三千弟子的血债!” 魏潜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大笑着,伸手把低垂的鬓角甩到脑后,抹去脸上的雨水,秋水剑在指尖玩弄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说着:“那你可真是活够了,想讨债,那你就来呀!” 王闻之急切地拉住徐长风,现在有战斗力的就只剩下徐长风和悦正了,他不能让徐长风被仇恨冲昏头脑,把小命丢掉。 徐长风低声说道:“闻之,激怒他,我有办法。” 王闻之诧异地瞥了徐长风一眼,急速衰老的容颜没有抹去画圣的风流,反而让他多了几分坚毅,仿佛面容上的褶皱都带着令人信任的光辉,那双眸中的微光让王闻之追溯到过去,想起自己留下的玩笑般的‘洗梧园’三字,想起画圣对他胡闹的纵容,心中微酸。 王闻之咽下涌上喉头的血,迈出一步应对着魏潜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藏头露尾地躲在一个小辈身体里,就算战败我们几个老东西,你也不过是为南陈帝卖命的狗……“ 王闻之敏锐地踩到了魏潜的痛处,还没等王闻之说完,魏潜已经有些恼羞成怒地一掌拍了过来。 徐长风抓好时机将王闻之护在身后,突然展开一幅墨水画。 画面上远看青山不像青山,流水不像流水,细看流水绕着青山浮动,而青山也随着流水而旋转,瞧时间长了,竟然觉得整个人都被吸入画中一般。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徐长风慢悠悠地将这绕口的咒语念完,魏潜突然毫无防备被吸入画中。 徐长风从容地把画卷起,收入囊中。 王闻之瞪着徐长风那幅画,目瞪口呆地问道:“这就成了?” 徐长风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囊袋就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徐长风把着囊袋递给魏衍,说道:“抽出你的日出剑,毁了他吧。” 魏衍凝视着挣扎不休的袋子,抚摸着日出剑,低下头道:“我,我用不出日出这一招。” 魏衍的声音愈来愈低,最后低如耳语,藏在心底这么多年的秘密就这样悄然从口中流出,苦的喉咙发紧。 魏衍一语罢,那袋子中传来闷闷的讥笑声,“既然天不亡我,我就不客气了!” 那囊袋膨胀起来,猛地炸开,众人躲闪不及,纷纷被那力量冲的飞出数米,溃散的石子四处纷飞,在魏衍脸颊蹭出道道血痕,魏衍已经闭上眼等着与地面亲密接触,却发现自己成功地软着陆。 睁开眼睛一瞧才发现自己身后垫着软软的兰草,而那植物成精一般疯长,将自己轻轻地放在地面上,四下望去几位圣人都被兰草所救,而面前站着一个瘦弱的美男子。 “兰草仙子?看来你也没死!”魏潜阴翳地瞪着屈辞。 “屈某与娘娘共享了兰草精华,娘娘不死,屈某当然不会死。”屈辞不紧不慢地说道,“只是独闯兰宫,魔君你过分了。” 说罢屈辞左手一抬,万千兰草抽枝发芽,借着雨水滋润,以风卷残云之势遍布整个兰宫,粗壮的枝条不屈不挠地与魏潜纠缠着。 魏潜也不客气,秋水剑反手一挥,生机勃勃的兰草顿时如霜打了一般萎靡下去。 屈辞摇了摇头,唱词道:“百花开时我不发,我花开尽百花杀,勇与西风战一场,香气冲天镇鬼煞。” 一语唱罢,刚刚霜打的兰草又精神抖擞起来,迅速繁衍的种子甚至深扎进魏潜的肉中,又不甘地破壁而出,魏潜的砍杀并不能摆脱腿部阵痛,反而让这些缠人的兰草愈挫愈勇。 屈辞转头对魏衍说道:“去吧,日出剑选择了你,你总会用的出来的。” 魏衍抿了抿唇,踏着兰草铺成的路,缓缓走向魏潜。 魏潜哪怕已经被兰草吸食得如同干枯的老者,依旧嘲弄地看着魏衍。 每走近一步,魏衍都能听到耳中轰鸣的嘲笑声:“你用不出日出的,别费力气了,认输吧……” 那声音吵得魏衍脑仁生疼,连凝神做做不到,那嘲笑声也愈加变本加厉。 “你不行的,现在你连剑都拿不稳,你辜负了这把剑……” “你辜负了这把剑”……“别辜负这把剑”……你辜负了这把剑“…… 魏衍觉得自己脑袋要炸,他放空了一切,”啊“一声嘶喊出来,不顾一切地抽出日出剑,也不管什么剑法章法,只是拼命一剑劈下去。 雨终于停了,一轮如火的圆日于天边升起,炽热的阳光灸烤着魏潜,兰草燃烧起来,带起的火苗淹没了魏潜,魏潜突然不要命一般嘶喊起来。 ”小衍!小衍!哥哥待你不薄!“ 魏衍仿佛没了神智一样呆呆看着那冲天的火苗,膝盖一软,猛地跪了下去。 药圣被屈辞驱使的兰草带了回来,他扫了一眼这四零八落的兰宫,瞧见伏趴在不远处的徐长风,挣扎地蹭了过去。 “老徐!老徐!你终于回来了!” 可是徐长风早已没了气息。 ------题外话------ 这一章憋死我了,我真的不太会写打戏,还特别喜欢打戏…… 还有这一章人物巨多,总的来说:就是五位圣人带着郑渊,后来赶过来支援的画圣和屈辞,一起群殴魏潜的故事。 第八十一章 出发 巫山之巅,阳台之上。 紫珞一曲箜篌尚未完了,突然于兰宫中射出一道金光,刺破层层叠叠的乌云,竟然将一轮旭日从云层后面挖了出来。 紫珞惊恐得看着光芒万丈的太阳,不得不丢下手中的箜篌,用宽大的袖子遮挡着灼热的阳光,口中不住地呼救道:“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徐愿迷惑了片刻,这才突然记起,她身边的两位童子,白泽见不得月光,而紫珞见不得日光,两人一人白日一人晚上,轮班值守。只是天降异象,突然旭日东升、亮如白昼,逼迫紫珞不得不放弃箜篌施法。 徐愿向前一步,直面着灼热的骄阳,将紫珞挡在自己的身影之中。 然而这如火的艳阳却并没有闪耀多久,一阵阵黑烟冲天而起,在空中化出一个诡异的符号,随后如同滴入宣纸的黑墨一般瞬间扩散开来,遮天蔽日,让这天地又如同黑夜一般沉寂。 “天蚕令!” 徐愿惊讶地喃喃道,她认出那正是曾经化身在魏潜身上的天蚕令,心如打鼓一样不安。 紫珞躲避过日光,尽量从容地从徐愿身后站起身来,本想用袖子抹一抹沾了些许黑灰的脸颊,却瞧见被艳阳烤得焦痕便生的广袖,气恼地跺了跺脚,一身仙气所剩无几。 徐愿对紫珞的小情绪一无所知,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金光骤现,如何旭日东升?而黑烟滚滚,如何天蚕令重现?而且天蚕令再现,那北定关的魔族岂不是又要猖狂进犯?! 二十年前的那场屠城般的悲剧又将上演。 徐愿一是心乱如麻,她咬着唇,一声不吭地就往出走,恨不得长了一双翅膀,现在就飞到北定关那里去。 紫珞有些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有些怯怯地唤道:“娘娘!娘娘!” 徐愿堪堪停住脚步,平复自己已经紊乱的心绪,吩咐道:“虹吸虫和朝暮灵草,就拜托你与白泽了。” 紫珞急行数步,拦到徐愿面前,劝诫道:“娘娘止步!敢问娘娘拯救天下苍生与拯救区区边关庶民,孰轻孰重?” 紫珞这一声大喝,反而将徐愿镇住,她停下了脚步。 紫珞接着劝解道:“娘娘大概忘了,虽千年之前宿敌,不死不休,而如今人族已有修士与魔族抗衡,两者之间的打打杀杀不过是此消彼长的历史洪流,神祗不应插手,以免乱了凡事的气数。” 徐愿抿了抿嘴。 紫珞说的不错,自从诸神的黄昏之后,人族有了修士一脉,人族对抗魔族就不再需要神族相助。这大战也是人族与魔族之间的恩恩怨怨,神族与魔族早在千年前就了尽恩仇,并且神族衰败,此时不应再与魔族主动结仇。 徐愿看着已经衰败的女娲神庙,看着自己仅剩的两位童子,心中戚戚然。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真的是女娲娘娘,但是她真的要把这两个忠心耿耿的小童带入人族的纷争吗? 紫珞从徐愿的眼神中看到对自己的怜惜之情,紫珞也不禁泪眼朦胧,凄凄切切地说道:“娘娘,您已经为人族献出了一生,难道还要搭上一辈子吗?紫珞僭越,将您从安宁之中拉入这喧嚣的凡世,全是因为紫珞思念娘娘,不可自拔。腾蛇之乱根本不足为惧,天道好轮回,他惹下这弥天大祸,自有天道轮回收拾他,娘娘只要解了这黄粱一梦,自然可以重归神坛。紫珞此番请娘娘归来,几经波折,幸而魔族唤醒娘娘的另一半魂魄,这才让紫珞见到娘娘。紫珞不希望娘娘再受苦,希望娘娘此后能享一世香火……” 紫珞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在徐愿耳边炸响,徐愿两耳嗡嗡直叫,仿佛脑袋里藏了一窝蜜蜂,紫珞那红润的双唇在徐愿的眼中一开一合,仿佛是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重归神坛?幸亏魔族?”徐愿嗓子有些发干,她嗓音沙哑地追问着自己捕捉到的一鳞半爪。 徐愿有些发昏,她突然觉得自己面前这个小童愈发可怕,千年的时光也足够让一个神祗面目全非。 徐愿突然想起自己刚刚站在巫山之巅俯瞰天下,一瞬间产生的那种天下为棋局的错觉似乎并不是错觉,那恰恰正是紫珞想让徐愿看到的,也正是紫珞千年来看到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如同毒药一样让紫珞上瘾,让紫珞中毒,让紫珞疯狂地渴望恢复千年前神族的辉煌。 这种痴念让紫珞研究请神的法子,让紫珞能偷偷放走了腾蛇,让紫珞能设下这天下棋局让徐愿请君入瓮,甚至不惜北周国破的代价让徐愿在魔窟之中觉醒…… 徐愿闭上眼睛惨笑着,她徐愿实在是太天真,太轻信了!她的出生、她的败落、她的宿敌、乃至她的崛起……一切一切都有一双纤纤细手在背后推动着,她这一生活得像一个笑话!像一个木偶! 徐愿猛地睁开如炬的双眼,那目光中的光芒如同骄阳一样灼伤了紫珞,紫珞不得已地退了一步。 “紫珞,我不是你的娘娘,我是受兰宫恩惠的徐愿,我也是守护北周的傅阳,你设计了我的出生,但是你不能阻止我选择死亡。”徐愿一字一顿地说道,紫珞的脸色随着徐愿的每一个字而愈发变白,但是徐愿毫不怜惜地继续说道,“别忘了你说的话,天道好轮回,这黄粱一梦之祸,你也难逃其责。” 等徐愿说完,紫珞已经如一张白纸一般脆弱,她仓皇下拜,高呼:“娘娘!” 徐愿没有回头,她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突然大殿的大门大开,傅玟帝头戴帝王之冠,身披五彩祥云袍,缓缓地从殿内走出。 看到傅玟帝整装待发,徐愿三步两步快步走到母皇面前,跪下行拜别之礼。 “不愧吾儿。”傅玟帝早就在殿内把这一切听得清楚,她自豪地摸着徐愿低垂的头,一把将徐愿扶起。 “去吧,母皇会带着北周兵马与你共同抵御魔族。”傅玟帝将徐愿整个拥入怀中呢喃道,“就像二十年前一样。” 徐愿虽然心中有些诧异,但是她根本没有心思玩猜谜游戏,她郑重地行礼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女娲神殿的庙门依旧是破败的,那场透彻的大雨冲刷干净时间堆积的尘埃,但是却洗不净被岁月侵蚀的痕迹。插翅欲飞的飞檐到底难逃束缚,神祗的一切都早已成为过去。 薛栗看到徐愿有些低落地从庙门闪身而出,不由担心地凑上去问道:“刚刚天降异象,你可知道原委?” “天蚕令出,四方魔族,闻风而起,北定关危矣。”徐愿一边解释,一边脚步不停,“尔等归国,我一人前去北定关报信就好。” 话正说着,徐愿突然发现自己一步也迈不动了,惊异地低头一瞧,薛栗如铁钳一般的手攥住徐愿的手臂,随后就听到薛栗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你又要去逞什么英雄!难道,难道……” 薛栗想起雁山一战,她想起傅阳瞒着所有人孤身赴死,她想起听闻傅阳死讯的肝胆俱裂…… 徐愿抬头看到薛栗眼圈发红,却恶狠狠地恨不得给她两拳的样子,却怕她身体弱到承受不住。徐愿突然释然地笑了起来。 她不必独行。 徐愿顺势握住薛栗的手,许诺道:“此次许你与薛家军同行。” 徐愿拔出落雪刀,刀尖指着北定关,点点寒光如繁星闪烁,徐愿朗声对休憩在周围的薛家军说道:“随我——出发!” ------题外话------ 说实话,这本小说我有点意兴阑珊了,扑街写手没有鼓励有点写不下去,我砍了大纲,让小说尽快完结吧! 第八十二章 寒潮 现任北定关巡边小队长的关澈,觉得今夜有些不平凡。 哪怕是仲夏时节,北定关的夜里也冷风飕飕,更别说下了那么一场瓢泼大雨。 穿着湿漉漉的铠甲,关澈依旧坚持在边境线上跋涉着,可是那雨说停就停了,竟然还升起太阳来。关澈本来心中暗喜,终于可以交班,回到营房当中换一身干爽的衣物。但是还没等关澈歇一口气,黑夜再次降临,不同的是,这一次明显的阴冷气息突破黏附在皮肤上的湿衣服,直接往骨头里钻,仿佛被猎手盯上一般的寒意沿着脊柱下滑。 关澈打了一个寒战,回头瞧了瞧自己身后东倒西歪的几根葱,大喝一声:“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一个个缩手缩脚像个什么样子!” 关澈手下的几个小兵不满地瘪瘪嘴,对这个“官大半级压死人”的北国佬敢怒不敢言。 谁让这个北国佬是上面有人的,被童大帅接过来不久的凌将军点名要见他,然后转眼就给他提了官。 而关澈也心明镜,自己说的话几乎都是被当成空气,虽然凌将军要提点自己,可是落实下来,他不过提成一个小队长,带着几个最著名的兵油子。 说到底还是绕不过自己是北人这件事。 关澈叹息了一声,说起北周,真不知道徐愿这个家伙怎么样了…… 虽然知道那个废材竟然就是傅阳殿下,但是关澈曾经对傅阳殿下的崇拜已经转化成一种更为复杂的感情,有震惊,有难过,但是更多还是不服。 关澈重新面对自己那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兵油子,再试图拯救一下。 “你们知道我们每日的巡边有多么重要!我们守着北定关的第一道防线,肩负着全军人的生命,肩负全城人的安全,能够派我们巡边,这是大帅对我们的信任!我们不能辜负……” 在关澈慷慨激昂的讲话中,一个小兵光明正大地打了一个哈欠。 嘟嘟囔囔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开来。 “他说信任?一个北国佬跟我们谈信任,真可笑!” “他好像脑子有些问题,把这巡边的低等苦力当成多大荣耀。” “还第一道防线?不过是那些‘肉食者’的肉盾而已。” “呵,北周人都这样,他们从小就以‘殉国’为荣……” 关澈身为武者,听力极佳,这些嘟嘟囔囔的闲话都入了他的耳,刺痛他的心。 这些兵早就烂到无可救药了,或许整个北定关都烂到无可救药了! 关澈怒目一瞪,潮生刀骤然出鞘,一阵气浪如同海潮一样向那些小兵们冲击过去,这一手镇住了他们胡说八道的嘴。 然而片刻,那些小兵的眼中都露出了恐惧的神情,指着远处哇哇地叫了出来,少量意志不坚定者竟然想临阵脱逃。 关澈顺着这些不成器的东西的目光看过去,他也僵住了。 他看见成千上万的魔物仿佛潮水一样向北定关涌了过来,所到之处一切生灵都干枯萎缩,化为一片烟尘,笼罩在魔族大军之上,一时间天地间不见日月,不辨星辰。 冰冷的魔息冻住了关澈的呼吸,他觉得自己的膝盖都在打颤。 这就是魔族,这就是傅阳殿下在长镇楼对付了多年的魔族。 那种对徐愿复杂的感觉又淹没了他,不服的斗争精神唤醒了关澈一时间有些上锈的脑袋。 徐愿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 关澈舔了舔嘴唇,一把放了警戒的红烟,然后拔出潮生刀,对身后那群杂碎命令道:“退回北定关,死守阵地!” *** 童大帅正在屋内踱步。 自从与傅阳殿下的一番话后,童大帅也不能说毫无触动,可是虽然他知道自己被处处蒙骗,可是他失了玄天鹤这个最忠心的助力,他想彻查也是有心无力。 童芮并不是一个看不清形势的傻人。相反,他相当识时务。 当年四大军攻世家虽然鼎盛,却早就有衰败之象。沈家没有天眼传承,沈国师后继无人;魏老将军最出色的小辈弃家族而从陛下,日出剑的传承只能留给体弱的小孙子;凌家虽然子孙旺盛,但是从凌将军假死之后就再不掌兵权…… 所以童家的众兄弟都争着抢着建功立业的时候,他就躲在父亲的羽翼之家装鹌鹑。果然能耐的童家子弟都最后没落下什么好下场,只有他最终站在这家主的位置上。 童芮自嘲地舒一口气,不争就是最好的争,他在这里担心什么,有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 还不等童芮这口气喘匀,他的房门被猛地打开,凌嫣急火火地闯了进来,身上的铠甲正穿了一半,风火棍紧紧地攥在手中。 “童小子,魔族夜袭北定关,快向周围城镇求援,前线要支撑不住了!” 童芮仿佛刹那间遭遇雷击,他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才在发觉自己好像在空中飘,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凌嫣提在手中,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完全不顾及他身为元帅的尊严和面子,身旁的通讯兵都被大帅与凌将军的姿势惊呆了。 凌嫣如同惊雷般的声音在呆头呆脑的通信兵耳边炸响:“还探头探脑地瞧什么,还不赶快擂鼓聚将,整装待发!” 通讯兵仿佛屁股着火一样冲了出去。 凌嫣毫不客气地把童芮丢到帅帐之中,甚至不用童芮找帅印,凌嫣就吧嗒一声把大印放在他桌子上。 “还有快点向朝廷发函文,这等军机大事要让圣人们知道。”凌嫣语速快得如同放鞭炮一般,然而她也不闲着,在帅账中对童芮的手下吆喝着,在此危急之际,凌嫣眼角压不住的兴奋,丝毫不见命悬一线的紧张,仿佛她回到带兵打仗的年轻岁月。 可是童芮本就心虚,被凌嫣一张嘴捅破了他传书给圣人的事情,他试探地问道:“将军说发函文给陛下吧。” 凌嫣眼睛一立,吼的童芮眉心一跳。 “我马上发,我马上发……只是我的玄天鹤不在身边……”童芮的声音在凌嫣的目光中愈来愈小直到听不见。 凌嫣叹息了一声,嘟囔道:“我怎么就信着你了?你肯定是陛下特意选出来的废物,拖累童家的。” 说罢,凌嫣朝帐外大喝一声:“童萱,你进来!” 童芮诧异得看着自己默默无闻的的妹妹利落地掀起帐帘,毫不迟疑地走近帅帐。 凌嫣瞧了瞧童萱这英姿勃发的一身军装,肯定地点了点头,她抓着帅印就丢到童萱怀里,好像那帅印是什么市场上卖的大萝卜,命令道:“帮你哥发函文,还有”凌嫣不信任地瞥了童芮一眼,不客气地说道:“让他好好呆在这里,别出去捣乱。” 说罢凌嫣又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帐外传来她干练清晰的一道道命令。 童芮与童萱对视一眼,气氛尴尬得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童萱最后开口道:“六哥还是别愣着了,此时战事要紧,不能打仗的大帅,此时一文不值。” 童芮清楚地在童萱的嘴角看到一抹嘲笑。 第八十三章 傀儡 常蕴带领着一众兰宫弟子龟缩在临安城内棋圣的小院当中,她带领武修们都护在屋檐下,令棋圣大弟子魏闻带着文修和杂修们都躲在屋内。 突然天色一亮又是一暗,让龟缩在这里的兰宫弟子们惶惶不可终日,窃窃私语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听说是北周那些贵族子弟在兰宫造反了!” “真的?他们狼子野心,根本就不应该让他们入兰宫!” “不会吧!北周人怎么值得五位圣人全力以赴?” “我听说是魔族入侵兰宫。” “魔族?它又来了?”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让所有人都听见了,人群突然安静下来,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到,人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尖叫的那人,而那人不堪重负地垂下头。 那人站在沈皖身旁,刚好就是陪着沈大小姐和赵表小姐去关禁闭一日游的小随从,在魔族嘴边逃出一条小命,此时真的是谈魔色变。 一个月前,赵裕与沈皖两人都在药圣的庇护下养病,众人也从闲言碎语当中了解了当时的事实真相,魔族作乱的可能性比北周谋反要更大一些。这些南方人都是在话本当中了解魔族,从没真正见过,但是那种对魔族的恐惧确实刻在骨头里,恐慌无声地蔓延。 众人竟然不由自主地避开了沈皖和赵裕等人,自发地与曾经见过魔族的人分离开来,仿佛只要交出她们,与她们划清界限,魔族就不会为难他们。这一个个冷漠的嘴脸让沈皖愤慨不已,她恼火的甩了甩袖子,瞪了一眼多嘴的小随从,又不甘心地瞧了一眼老神在在的赵裕。 赵裕丝毫不在乎身边的冷落,她根本不再掩饰自己的天眼天赋,她密切地关注着那片藏着秘密的天空,在这些懵懂无知的人自欺欺人的时候,她已经探查到那看似漆黑的深夜之中藏着无数魑魅魍魉。 赵裕看到那耀武扬威的天蚕令在高空之中闪烁,如同无底的大口吞噬着四方的灵力,而四面八方都有蠢蠢欲动的力量在与之遥相呼应,有什么黑暗的东西呼之欲出。 赵裕睁大天眼四处搜寻着,她在识海之中突然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赵裕猛地一惊,瞬间被从识海中抛了出来,一口淤血梗在喉咙之中,不吐不快。 众人惊讶地瞧着赵裕平白无故地吐出一口黑血来,心中更加恐怖,可惜屋子太小,不能离沈家人再远一步。 沈皖有些左右摇摆,虽然赵裕与她割袍断义,但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赵裕去死,可是她又放不下脸面去贴赵裕的冷屁股,她面怀忧色地看着赵裕,到底咬了咬嘴唇,一动不动。 棋圣大弟子魏闻本就是主事,遇到这种事情,他主动扶起赵裕,掌心一道符慢慢顺着赵裕的经络运行,捋顺了赵裕刚刚被扰乱的气脉,随后赵裕慢慢睁开眼睛,对魏闻苦笑道:“它们,来了。”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众人愈发害怕,然而真正让人恐慌的是赵裕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刀枪相碰的打斗声。 *** 常蕴惊恐地看着棋圣阵法之外层层叠叠围堵的“人”——不,那些人也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他们都已经被魔物入侵体内,连面孔都被腐蚀得面目不清,然而被灵力吸引着,不善罢甘休地摧残着棋圣留下来的防护阵法,试图闯入阵中吸食常蕴等人的灵力。 魏闻听到外面的异动,自然从屋内走了出来,见到阵外的这一片黑压压的入侵者,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 “这都是什么?”常蕴冷静地走到魏闻身旁,高昂着头,对阵法之外的那群乌合之众点了点头。 魏闻仔细瞧了瞧,低声答道:“是魔傀儡。” “是……魔?”常蕴有些迟疑地问道,虽然常蕴绷着脸,做出一副主持大局的勇敢模样,但是她满手都是冷汗,连鞭子柄在手心都微微发颤,她内心里也是极怕的。 魏闻顿了顿,准确点说他也只是在书页上直到魔傀儡的存在,根本也区分不开真正的魔物与魔傀儡之间的区别,但是目前来看,这种区别也并不重要。 魔傀儡也在吞噬着棋圣阵法中的灵气,让那本来固若金汤的防护阵法像既将灭尽的灯泡一样一闪一闪,灵力的缺失让它们脆弱得如同一层泡沫,可能下一秒就轻易地被魔傀儡击碎。 魏闻皱着眉头看着快要崩溃的阵法对常蕴说道:“它们吞噬灵力,我们就算奉献出所有灵力维护阵法也有耗尽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将没有任何自保能力,任魔族宰割,所以……” 常蕴紧接着接道:“不破不立,我们要打破阵法,与它们斗一斗!”、 赵裕把那两人的对话都听在耳朵里,接话道:“我能看到它们的弱点。” 常蕴和魏闻猛地回头,瞧见一个娇小的美人,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 “赵裕?!”常蕴惊喜地叫出声来。 赵裕没想到常蕴还能记得自己,她笑了笑,露出一对诱人的酒窝。 既然已经决定暴露自己的能力,根本就不打算藏拙,赵裕说道:“它们的弱点在那层皮中央的一个‘眼睛’。” 常蕴借着武修超常的视力向外望去,果然发现所有魔傀儡都穿着相似的皮衣,而赵裕所说的“眼睛”,好像是那皮衣内部缝合的一个阵法的阵眼,而那个阵法的外形呈现出翻滚的卷云纹,怎么这么像—— “霓裳?”常蕴失声地呢喃出那个环绕在她舌尖的名字。 魏闻和赵裕都有些茫然,常蕴面色微红,向两人详细解释道:“霓裳,就是那些官宦子弟最崇尚的皮衣店,而这些魔傀儡身上披得衣服都是霓裳缝制的。” 在两人疑惑的眼神中,常蕴轻咳了两声,嘟囔道:”还不许我知道那些官家小姐之间最流行的款式吗?本来我也很喜欢……“ 魏闻意味深长地瞧了瞧常蕴难得露出来的小女儿姿态,说道:“幸亏你没买霓裳的皮衣。” 常蕴哼了一声,长鞭祭出,舞出一个鞭花,“啪”地一声脆响。 “兰宫子弟从不坐以待毙,哪怕必死,我们要搏一搏!”常蕴挥鞭命令道,“所有人听我的命令,所有箭修前进一步,带我一声令下射箭而出,势必要刺中那皮衣上的卷云纹!而其他武修待命后方,棋修在屋内设置防护阵法,所有丹修作为后盾内援,提供足够的丹药,其他修士皆在后方待命!” 说罢常蕴握紧了长鞭,奋力扬起,一把击破了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屏障。刹那间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令人呕吐的气息钻进众人的鼻孔,而那些张牙舞爪的魔傀儡也仿佛闻到肉腥味的猛兽一样扑了过来。常蕴咬着牙,毫不示弱地一鞭抽中一个魔傀儡,把那个笨拙的家伙抽得飞出去,砸中了一批同行者。 初战告捷,这些看似恐怖的魔傀儡到底还是行动不便,不是不可战胜,众人眼底的恐惧淡了一些。 常蕴抓住时机,喊道:“射!” 如雨一般的箭飞了出去,准确无误地扎在卷云纹上,被射中的魔傀儡痛苦地尖叫起来,疯狂地扭动着,仿佛是被烈火灼烧着一般痛苦不堪。 常蕴露出一点喜色,继续下令道:“第一轮蹲下休整,第二轮弓箭手准备!” 第二批箭雨密密麻麻地射出去,等尘埃落定,常蕴定睛一看,面色如土。 第八十四章 逃生 常蕴震惊到没有说话,她甚至忘记了她此刻作为“统帅”的职责,她睁大眼睛看着那些受过一次箭雨的魔傀儡仿佛集体得到对箭雨的免疫一般,飞过去的箭雨击打在皮衣上仿佛撞上一块屏障,很快就被弹射回来,虽然因为灵力不足而中途坠落,没有对常蕴等人造成伤害,但是魔傀儡这抗打击能力着实让这些单纯的兰宫弟子大惊失色。 但是魔傀儡并没有因为对手的停滞而停止,它们依旧气势汹汹地向常蕴等人扑过来,魏闻是第一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他在魔傀儡距离常蕴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大声喝道:“音修屏息凝神,齐奏将军令!” 杂七杂八的慌乱的乐声在魏闻的呼唤下慢慢上道,激昂的曲调慢慢成型,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逼得魔傀儡们行动一滞。 常蕴也缓过劲来,她现在是明白了,自己有效的攻击只能有一次,魔傀儡受到一种攻击就会立刻对一种攻击免疫,想要再次进攻就得换一种方式,换一种法术……这是术法大赛吗?这到底是什么骚操作?! 常蕴咬的牙齿格格得响,她低声对魏闻和赵裕说道:“不成,我们斗不过,只能逃!魏闻你‘缩地幻影’能带多少人?” 魏闻苦笑一声:“将将二十人吧,还只能逃出不到一里。” 常蕴皱起了眉头,再次问道:“能有你这般能力的棋修,有几人?” 魏闻仿佛被冒犯了一般瞪了常蕴一眼,背过身子根本不答话。 常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触了魏闻的霉头。 魏闻可是棋圣的大弟子,可见弟子一辈当中,他自然是第一…… “小心眼。”常蕴嘀咕道,索性常蕴也不理魏闻,转身对赵裕说道,“赵裕,你帮忙问问兽修当中有多少人可以带着别人御兽飞行。” 赵裕还没答话,一个阴阳怪调的声音传了过来。 “兽修如果不是过命的交情,谁能轻易带他人一同御兽?!” 常蕴不快地朝声源的方向一瞧,正好瞧到一个瘦瘦小小的人,肩头上蹲着一只大大的海东青,一看就阴盛阳衰。 常蕴对这只海东青很有印象,这段日子海东青没少为父亲跑腿,而且这段濯还曾被她罚过挑粪,可见常蕴对他没有好印象。 常蕴以大局为重,不与他小子一般见识,她清了清喉咙,大声对众人说道:“如果不逃离此处,我们最后一个都活不了,都这时候了还不团结一致,还打自己的小算盘,难道是被肩膀上的妖兽兽性同化了?” 兽修们眼观鼻鼻观心埋头装蘑菇,赵裕突然站出身来说道:“我也有灵兽,我愿意带五人随行!” 沈皖目光一直都没离开赵裕,这时候听到赵裕这不知深浅的话,为了沈家的面子,不得不出言阻止道:“赵裕,你别发起疯来不要命,你不能暴露你的……” 常蕴大小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支持者,看到沈皖这个拆台的,一眼瞪过去,把沈皖的话都憋到肚子里去了。 常蕴抚摸着手中的长鞭,爆豆一样说道:“现在立刻给我组队,一个棋修带十个人缩地幻影,一个兽修带五个人御兽飞行!……现在特殊时候,为了保命,我们就得互帮互助,更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常蕴一声令下,仿佛一窝蜂被激活起来,嗡嗡的商议之声不绝于耳。 “不过仗着武圣之女的身份而已!现在又摆什么威风!” “这都是什么要求!兽修从来没有带人的先例!谁能破了这个规矩!你以为你是谁?!” …… 当然也有人向着常蕴说话:“大队长可是一心一意想着让我们保命,还有人唧唧歪歪些什么!” “就是的,没有大队长保驾护航,我们这些文修和杂修哪里能全须全尾,现在不过让你们兽修带个人,有什么好抱怨的!” …… 常蕴已经没法分精神管束这些嘀嘀咕咕的家伙,音修们已经力竭,而魔傀儡又对音修的攻击产生了免疫,再次张牙舞爪向众人扑来。音修们无力抵抗,最后一个音节骤然停止,四下安静地让人紧张,只能听闻屋外魔傀儡粗重的脚步声。 “所有武修听令,随我杀敌,务必拖延时间!让后队撤离!” 常蕴咬了咬牙,挥舞着长鞭第一个冲了出去。 魏闻被常蕴这一决定吓得半死,常蕴是谁呀!武圣的心尖尖哎!如果常蕴真葬身此地,他,他不得被武圣剁了包饺子? 可是当务之急还是得组织大部队撤离。 魏闻不得不说道:“先带灵力枯竭者离开,尚有一战之力的留下来殿后,愿诸位……皆能在城外会和!” 魏闻话音一落,几个急性子的棋修已经揽着那些不省人事的音修们缩地幻影离开此地,而兽修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也纷纷妥协。赵裕拖着不走,她想带着常蕴一起走,沈皖隔着人群遥遥看了赵裕一眼,随后便随着魏闻离开,在旋转着模糊的视线中,沈皖幽幽叹息一声,她与赵裕到底殊途不同归。 段濯不想带人一起骑上海东青,但是众人也不让他自己走,他裹挟在人群中为难极了。 赵裕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的海东青是珍贵的异兽不假,但是它的尊严难道比人命还重要?!” 段濯垂着头不说话,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 被逼迫急了的海东青突然嘶鸣一声,金色的瞳孔光芒愈盛,翅膀大开,骇得众人纷纷退却,留出足够的空间,任由那霸道的海东青一飞冲天,不一会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众人愤怒地去看段濯,却发现段濯口吐鲜血,气息微弱,赵裕瞧见段濯这样子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抬头望了望天,喃喃道:“这畜生竟然敢噬主!它自行断开了主奴契约!” 一个留下来的丹修把了把段濯的脉,冷笑道:“断开主奴契约不假,可谁说海东青那个畜生是奴!” 众人都吸了一口凉气。 都听闻海东青是最强大又最不忠诚的灵兽,没想到它竟然强大如斯! 赵裕心中也有些戚戚,她心里打起鼓来,毕竟她的玄天鹤也是半路得来的,算不上是原主。 这时候魏闻筋疲力尽地再次现身,他力争要带第二批人离开,众人才揭过这件事。 只剩下最后六个人,常蕴满意地大喊一声“撤”,众武修们都御着自己的武器腾空飞起,而赵裕放出玄天鹤,心中有些不安地念叨着:“小鹤呀小鹤,我不是你的原主,但是看在我照顾你这么长时间的份上,把我和我的同窗都救出去,等我们逃命成功,我给你买一袋子灵石,不不,两袋子……” 玄天鹤长唳一声,翅膀一扫,就把剩下的几个人扫到自己背上,随后腾空而起。 赵裕伏在柔软的羽毛之中,仿佛漂浮在云端一般美妙,她第一次离天这般近,连登上观星楼都没这样近过!赵裕站起身,她觉得伸手就能触到天,此时与苍天的感应更为敏感,她的天目也愈加清晰。她看到那为祸的源头——天蚕令就悬在她头上,阵阵黑烟似乎飘在她脸上,她仿佛能看清那张贪得无厌的大口在吞噬着世间的灵力,她似乎能看到那彩色的灵力如彩虹一般横跨天机,最红落入黑色的彼端…… 但是天蚕令也并不是无往不利。 远处飘来一道道丝线似乎要镇压天蚕令,但是那丝线太细,准头又不佳,一次次错过了最佳的攻击点,微薄的力量湮没在天蚕令的吞噬之下。 赵裕朝着丝线飘来的方向望去,催促玄天鹤向那边飞,但是一群群飞起的黑乌鸦令玄天鹤不满地叫了一声。转眼间玄天鹤就被黑乌鸦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人冷漠地问道:“尔等何人?” 第八十五章 锦绣 玄天鹤什么时候怕过黑乌鸦,被一群黑乌鸦挑战,玄天鹤立刻骚动起来,赵裕颠簸得抱住了玄天鹤的脖子,不住得安抚它,这才让高傲的玄天鹤平息了怒火。 “赵裕!”夏晏从一只黑乌鸦身上探出头来,一打眼就认出了赵裕,然后招摇得向赵裕不住得挥手,惹得她身边的何怡又有些晕,勉强抬头瞧见赵裕的身影在眼前摇摇晃晃,恶心感又涌了上来。 赵裕看到夏昱与何怡,相信对方是友非敌,她站起身来隔空对夏晏喊话问道:“天上那个黑印,你们有没有办法?” “你看得见?”一道柔柔的声音从其中一个黑乌鸦身上传来,赵裕听着觉得耳熟,望过去竟然发现就是画圣的邻居华钰,华钰此刻有些狼狈,右手弹拨着从北周众人身上发散出来的丝线,那些丝线在华钰的指尖随心所欲地飞舞着,飞速地在天蚕令上下穿梭,随后一道道由丝线绣成的封印在天蚕令上维持不到一瞬,又被天蚕令吞噬。 以天地为绣布,以众人灵力为丝线,赵裕从未见过这样的术法,贪看了片刻,华倩等不及出言道:“嘿,你看什么呢!我娘问你话呢!” 赵裕这才晃过神来,朗声答道:“看得见。” 华钰松了一口气,放缓了动作,向赵裕行了一礼道:“我看不见,你可愿做我的眼睛,为我引线?” 赵裕心中有些震撼,这些北周弟子没有随着兰宫弟子一起撤离,反而在这里撑起一片天,与天蚕令缠斗,连双目失明的华钰也不曾退却,她怎么能不答应呢? 然而还不等赵裕答应,身边的五位兰宫子弟就催促道:“赵姑娘,我们还是快点到城外与其他人会合吧!否则他人该担心我等。” “对啊对啊,常小姐没准还来派人寻我们!” 赵裕有些摇摆不定,毕竟她的决定不只是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更会影响她背后的整个兰宫。 夏昱前不久刚刚遭遇差点被抛弃的事情,对赵裕玄天鹤上那几个明哲保身的兰宫弟子不满得很,当下阴阳怪气地说道:“赵裕都救了你们一命,你们还想得寸进尺,不感激赵裕对你们的救命之恩,还想对赵裕的决定妄加干预,真是小人嘴脸。” “你说谁小人?!” “谁接话,谁便是!” “你又强到哪里去?兰宫有难,逃的最快竟是你们这些北周人,当真‘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你胆敢这么说!” …… 两边都气鼓鼓的,隔空就开始骂战,战火愈发盛,中伤的范围也愈加广,煽动着两边剑拔弩张。 何怡真是受不了这些只能动嘴皮子功夫的家伙,本来就因为在高空中眩晕,恶心地想吐,被这些聒噪的家伙一吵,整个脑袋嗡嗡得仿佛驻扎了一窝蜜蜂。何怡当下气恼地在空中划一刀噤声符,夏昱与除了赵裕以外的兰宫弟子都被禁了言。 “你们说够了没有?!”何怡阴沉着脸,将不服不忿的夏昱吓了回去,而赵裕那边几个兰宫弟子在赵裕的眼神下也停止了跃跃欲试。 华倩这个狐假虎威的小丫头摇头晃脑地对赵裕说道:“不管他们,我娘问得可是你想不想帮我们。有吵架那个功夫,没准这边封印都绣完了!” 赵裕歉意地向华钰行礼道:“能为大娘引线,赵裕荣幸之至。” 赵裕松口帮忙,华钰微微颔首,众人的灵力丝线在她手中化为一股银丝,隔空抛给赵裕。 赵裕一把接住,向四周的乌鸦兵点头示意之后,便驾着玄天鹤扶摇而上,飞出黑乌鸦们的包围圈,向天蚕令的方向飞去。 赵裕眼中紧盯着那天蚕令无节制的黑洞,握着灵丝的那只手微微发颤,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是人族的护火者,万千期待压在自己肩头。她既是紧张,又是兴奋,仿佛开天眼的第一次,她瞧见了天地间真正的紫气金光,瞧见人杰身上背负的愿力魂火,在这个世间,她注定不凡。 天蚕令那能融化一切的热浪扑在赵裕的脸上,连同一股股呛人的黑烟,熏得玄天鹤不住高亢地鸣叫,而赵裕小心地驱使着玄天鹤,试图让玄天鹤飞的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希望距离能够弥补她射箭准头不佳的缺陷。 虽然迎着万难,玄天鹤却安安稳稳地听从着赵裕的指挥,血脉的力量让赵裕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与玄天鹤共情,除却赵裕自己愈发快的心跳,她感觉到了另外一个不急不慢的心跳陪伴着她,温暖而有力。她觉得玄天鹤与她逐渐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她完全不需要发号施令,只要心念一动,玄天鹤立刻就遵从她的意图,他们心灵相通。 玄天鹤飞得离天蚕令足够近,天蚕令的吸引力让赵裕头发发炸,连玄天鹤都被那引力干扰得飞得有些歪歪斜斜,但是赵裕并不恐惧,那第二颗心跳的陪伴让赵裕稳稳地站在玄天鹤地背上,她盯着目标,心无杂念,忽然松手一抛。 胜负在此一举。 那边殷硕紧盯着玄天鹤那抹白色身影不放,只见那白影飞速冲向那团黑雾,在黑雾之中划处一道优雅的弧线,掉头便往回飞,与此同时他也觉得手中的灵力丝线一紧,不禁大喜叫道:“成了!” 华钰听到殷硕的报喜,指尖如兰花般绽放开来,飞速波动的丝线快成几道残光,看的人眼花缭乱。 赵裕那边依旧盯着天蚕令,果然引线到了正确的位置,华钰大娘迅速绣成银色的封印一步一步地封住了天蚕令的黑洞,但是黑洞并不轻易妥协,依旧在不安分的挣扎着,本来向内吸入的黑气反而在封印的威逼之下散了出来,更加浓郁的黑暗逼着赵裕飞速逃离。 封印最终牢牢地堵住天蚕令贪婪的大口,刚刚被被吸力搅起来的巨大漩涡慢慢散去,空中无处不在的压抑终于烟消云散,而被天蚕令催化的魔傀儡们也仿佛失去了动力一般行动迟缓,对临安的百姓构不成威胁,魔傀儡们很快就在护城卫的手中被逐渐打散。 赵裕得意地吹了两声口哨,对那几位兰宫弟子眨了眨眼睛。 “跟那些乌鸦兵们打个招呼,我们就直接去城外与常小姐会合!”赵裕兴致很高地说道。 可惜那些兰宫弟子可没有赵裕这般好心情,他们不是天蚕令吓得惊魂未定,就是因为玄天鹤的高速而头脑昏涨,唯有一人还头脑清醒,心有余悸地盯着刚刚被封的天蚕令,突然叫道:“好像不太对劲!” 赵裕回头望去,刚刚被天蚕令吐出来的黑气在空中飘散,自发地围着天蚕令打转,仿佛蚕丝一样将内核的天蚕令包裹起来,让那片黑雾突然膨胀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赵裕。 她的天目不能刺透那层层叠叠的黑雾,但是她依旧能感觉到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仿佛什么东西在那黑雾的核心酝酿着。 突然一道白光闪过,一个白衣女子凭空出现在赵裕面前。 那人披着一身青衣斗篷,看着有些弱不禁风,手中托着一面宝镜,多了几分遗世独立的仙人之风。 “郑渊?”赵裕惊讶地叫了出来,她对自己引路的那天没有勾搭上的丹修印象深刻得很。 郑渊微微一笑,不说一句话,只是挥一挥衣袖,兰宫弟子都昏了过去,不等赵裕缓过神来,郑渊又用手中宝镜向赵裕一照,赵裕顿时被定住,一定不能动。 郑渊干脆地说道:“借你躯体一用。” 说罢,郑渊也不管赵裕听不听的明白,念了一句咒词点在赵裕额间,郑渊的一缕精魂侵入赵裕额间,随后郑渊的本体消失不见。 然而“赵裕”睁开眼,惆怅地朝膨胀的天蚕令望了一眼,叹息道:“天蚕必将孵化,魔族倾巢而出,腾蛇是时候给天下一个交代了。” 说罢,“赵裕”掉头驾驭玄天鹤向临安皇城飞去,而与此同时几道金光刚好落入皇城,圣人们也入宫觐见。 临安皇城,今夜必不能安息。 第八十六章 孤魂 萧乾望见五道流光划过天际,直直朝着皇城飞来。 五位圣人降魔成功,又来找他的麻烦,这不是他所设想的情况。 魏老将军心如止水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没抬头就察觉陛下心情不虞,藏起心里那点隐秘的满足,不紧不慢地吹了吹茶面上的叶子,一副老僧入定般的样子,缓缓说道:“陛下稍安勿躁,待日出剑来,臣自会为陛下排忧解难。” 萧乾抿了抿嘴唇,不论心中把这个老狐狸骂上多少遍,面上还是不显山不漏水地答道:“那真是有劳魏老将军了。” 魏老将军听了这话,不管真的还是假的,心中熨烫多了。想这小皇帝一登基就把他们这些老牌的军功世家挨个敲打,甚至还把魏家最有天赋的后生收为门下,生生挖了他的墙角。虽然魏潜入魔,与魏家断了关系不提也罢,但是被剜了一块肉的感觉绝对不好,更别提这些年的怀才不遇。 将军生来就应该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管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人魔大战,哪里能有他魏宪的用武之处? 萧乾帝心中冷哼了一声,他如何看不透魏宪心中的小九九? 魏宪这人想的都是个人和家族的荣耀,凡人的牺牲与人族的命运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萧乾怎么说也是堂堂人皇之祖腾蛇,就算与女娲娘娘积怨已久,他也绝对不该与这种人沦为同伍。可惜他一步错,步步错。 萧乾从来没后悔盗取魔族天蚕令,更没后悔过击溃北周让中原一统,更不后悔以天蚕令的力量对付六位圣人收回皇权,他唯一后悔的便是没控制天蚕令,让魔族噬主! 说起天蚕令如何失控,还不得不提魏潜数月前去兰宫为魏衍出气的那一次。 想到这里,萧乾心中也隐隐不安,魏潜一向唯命是从,怎么可能没有在他允许的情况下到兰宫闹事?况且还挑清谈会这个时机?而魏潜又在兰宫地牢当中遭遇了什么,魔君怎么会突然苏醒? 这一连串的疑点如烟花一般在萧乾的脑中炸响,一种本能的危机感让萧乾隐隐意识到——或许他们都被算计了。 萧乾突然想起自己出宫的时候走的急,竟然忘了安排黄庭…… “陛下。” 萧乾帝的思绪被打断,他抬头毫不意外地瞧见五位圣人已经走进魏府,缓缓踏入厅堂,如五根高柱一样挡在他面前。 武圣一如既往的暴躁不沉稳,药圣出人意料地有些怒火冲天,琴圣看着萧乾帝的目光有些彷徨而有不可置信,书圣最喜欢当搅屎棍,看热闹不怕事大,而棋圣依旧事事仿佛置身事外。 “五位圣人今日来的有些巧。”萧乾毫不在意地说道。 武圣不等萧乾帝再说些什么避重就轻的话,他直接挥舞着长刀逼向萧乾,动作之快连一旁的魏宪都没反应过啦。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竟敢占我南陈天子的皮囊!” 一言既出,四下如惊雷炸起,魏宪顿时失了稳坐钓鱼台的稳重,惊讶的连茶杯都丢了,仓皇地站起身来追问常钟:“你说什么?” 萧乾诧异地瞥了一眼棋圣,那家伙还在眼观鼻鼻观心,他一直以为棋圣哪怕能算出来一知半解,但是他的性格注定他不会惹麻烦上身,没想到啊…… 萧乾的沉默以及他落向棋圣的目光被他人当成默认,一时间气氛更加沉闷。 琴圣悦正向前一步挡住棋圣,迎上萧乾的视线,道:“你若离开,让陛下归位,我等不伤你魂魄。” 说罢,琴圣祭出自己的宝琴,似乎萧乾说一个“不”字,他就会弹奏“湮魂令”逼迫萧乾退却。 萧乾觉得好笑,大笑着走近悦正,根本不把悦正的威胁以及常钟的长刀当回事。 “悦正,庆月余年,朕亲自封你为琴圣,你答应过朕,愿为朕效死,此等誓言,你如今敢违背?” 说这琴圣觉得自己心魂被牵动,一口血涌上喉头。 圣人不轻易许诺,而发下的誓言若有违背,只有死字。 看来当前的陛下就是当时册封他的陛下,并不是什么孤魂野鬼! 琴圣瞪大双眼,颤颤微微地唤道:“陛下?!” 药圣看不下去,火气冲天地把琴圣往自己身后一拉,直面萧乾威逼的神情喝道:“休要使诈,你在天子早年便侵魂入体,屈旬看出你的马脚,你暗中投毒令其病死,老夫这些年探查老友的死因,愧疚当年糊涂,如今又怎么再让你骗了去?” 萧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问题还是出在曾经没有解决干净的尾巴上。 但是萧乾毫不畏惧,这些人根本不会知道他的真身就是人皇之祖腾蛇,所以他们拿他根本也没什么办法,简单的驱魂根本不能让他轻易离舍。 所以面对药圣咄咄逼人,萧乾并不躲避,只是对常钟轻蔑地一笑道:“如果你们真能将本尊驱逐,便动手,如果你们不能,休怪朕治你们逼宫之罪。” 魏宪已经有些呆滞,不敢置信地看着双方对峙,他不敢相信五位圣人真的敢承担逼宫之罪,哪怕圣人的地位再高,他们毕竟是陛下册封,这种最原始的契约允许他们适当地争权夺利,但是绝对不能策反,否则便是死字难逃。 萧乾的威胁的确起到震慑的作用,至少书圣瞧了棋圣一眼,两人退了一步,而琴圣面白如金纸,根本没有一战之力,至于常钟喝药圣,两人虽然不愿意妥协,但是也投鼠忌器。 正在这僵持的瞬间,一声鹤唳云霄,一个人影慢慢从天而降。 “人皇之祖,腾蛇罪仙,脱逃地牢百年,打乱凡间命数,残害娘娘转世,引起人魔大乱,事已至此,还不伏诛?” 那声音笼罩天地,刹那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瞬间天下女娲神殿纷纷烟火缭绕、钟鸣四起,仿佛神灵降世。 世人都克制不住仰天膜拜,皇家愿力分崩离析,万千愿力涌入神庙,缠绕在女娲神像之上。 萧乾有一种隐秘尘埃落定的如释重负感,仿佛带着许久的面具终于可以摘下,他不用再躲躲藏藏,遮遮掩掩,他迎着那故弄玄虚的身影吼道:“鼠辈何人?有胆子就坦诚一见!” 那模糊的人影飘然落下,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摄人心魂,左手中托着一块灵石宝玉,右手持着一面宝镜照在萧乾身上,镜中萧乾的容颜剧变,只留下一个半人半蛇的形象。 “赵裕?”药圣首先认出来,可赵裕却不偏不倚地看向常钟,空灵的声音说道:“天赐雷鸣,除此祸害。” 常钟全身一震,似乎因为对方三言两语的指令,全身都笼罩一层雷电之光,瞬间满血。 萧乾不服地吼道:“你算什么东西!你想灭掉我?” 可是话更说完,赵裕丢了一个金锁过去,萧乾刹那间就一动不能动了。 一声轻笑在萧乾耳边:“多谢腾蛇相助,娘娘重振之日不远矣。” 萧乾顿时全身僵硬,顿时明白自己这一通经营都是为人作嫁,从最开始逃出巫山,就已经入局。 “不,等等……” 萧乾刚想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是不等他说完,雷鸣剑已经劈面而来。 火光四溅,雷鸣电闪,而后天蚕令破,旭日东升,晴空万里。 第八十七章 神庙 女娲神殿的动静惊扰了临安城内外的人,而流言仿佛张了翅膀一样飞扑出去。仅仅一夜之间,皇宫内幕便活灵活现地成为人们交头接耳的谈资。近日来人魔大战前夕的紧张以及昨日魔傀儡入侵的恐慌,都找到一个合适的发泄口,所有罪责都一股脑地丢给他们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萧乾帝,还未等盖棺定论,在野史当中萧乾已经活生生地钉在耻辱柱上。 可叹的是,恰巧萧乾的真身身份死死地掩埋,没有人知道曾经被祭拜千年的人皇,竟然就是他们辱骂的主角。或者盲从的民众根本不在乎,甚至听闻人皇庙的雕像折损也没有让他们动容,他们早已经寻找到另外一个让他们全新投入许愿的高台——女娲神庙。 伴随着缭绕的香火,紫色的愿力如潮水一般涌入女娲神庙,曾经分崩离析的信仰在沉睡千年之后再次统一,随波逐流的民众们再次将热切的目光投向巫山圣地,无需朝廷征召,修士们纷纷兴起赴北之旅,哪怕战争在即,在这些不谙世事的修士眼中,都仿佛朝圣必经的历练。 一位蒙面的蓝衣女子站在女娲神殿的入口,驻足遥望。在或兴奋或虔诚的来访者中,她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与常人不同的热忱,她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嘲弄,仿佛这些来访者的信仰在她眼中只是笑话。 站在那蓝衣女子身后的随行者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紧握着的刀弓没有一刻放下。他们谨慎地围在蓝衣女子的身后,众星拱月一般将中间的女子与世俗的朝拜者分割开来。且不说他们的保护力度如何,倒是非常的引人注目。 夏昱等北周弟子久等赵裕不至,无可奈何之下随着人群来到了女娲神殿,还未踏入神殿,眼尖的夏昱就发现那人群当中不同凡响的一小撮人,更引起她注意的便是那被围在中央的蓝衣女子。 风吹拂着她的面纱,朦胧了她的面孔,但是单凭她纤细的身影已经令人神往。 夏昱觉得这番景象眼熟的很。 似乎某一日,在北周皇宫后院,夏昱也曾见到过这样一抹引人遐想的身影依栏凭吊。 出于一种隐秘的好奇心,夏昱悄悄地脱离殷硕和何怡等人,不动声色地靠近那蓝衣女子。 幸而蓝衣女子身后的守卫都不是修士,夏昱那蹩脚的隐匿咒语刚好瞒得过去,她便悄然躲在一旁想趁机瞧一眼那蓝衣女子的庐山真面目。 刚巧,一个身着蓝白色常服、留着长须的文士匆匆赶到蓝衣女子身旁,恭敬地俯下身去。 “殿下,您来了。” 蓝衣女子矜持地点了点头,对那文士摆了摆手,示意他平身。 那文士心领神会地起来,低眉答道:“一切如殿下安排,昨夜宫中之事已经散播出去,不仅仅临安,连远到环玉城的人都有所耳闻。不出意料的话,三日之内,北周也将知晓此事。” “很好。”蓝衣女子屈尊开口道,“务必让母皇知晓此事。” 可是蓝衣女子这般简短的回答并没有安抚文士心中的不安,他小心地打量着她的脸色,看的出她此刻心情不错,试探着询问道:“可是殿下,神殿重建,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蓝衣女子诧异地瞥了那文士一眼,那眼神让卑躬屈膝的文士有些胆寒,正待他打算请罪的时候,那蓝衣女子甩手轻笑道:“黄庭,你可知道什么是捧杀?” 夏昱全身一震,“黄庭”这个名字让她如雷贯耳,但是她发现并不仅仅她一个人对这个名字反应巨大,她身旁突然多出一个人粗喘的呼吸声。 夏昱惊恐地回头一瞧,正好看到何怡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夏昱被吓得差点大叫,被何怡有些粗暴地一把捂住嘴巴,但是两人的动作还是太大,连藏匿咒语都不能掩盖,众多守卫警觉地拔出长刀对准夏昱和何怡惹出来的骚乱,两人被众人团团围住。 夏昱收到何怡谴责的眼神,但是何怡依旧挺起胸膛将夏昱护在身后,抿着嘴唇望着为首的蓝衣女子。 那蓝衣女子挑着眉毛看着凭空浮现的两人,嘴角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 她信步走向夏昱,而黄庭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制住夏昱和何怡的众侍卫纷纷让开一条路。 夏昱头差点低到尘埃里,想缩到何怡的阴影里,但是依旧躲不过一只涂了丹蔻的美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缓缓抬了起来。 何怡的挣扎在众多带刀侍卫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昱落到那蓝衣女子的手上。 蓝衣女子打量着这个低头缩脑的夏大小姐,啧啧地叹了两声。 “我还以为你长进了,敢来南陈作人质了,可惜还是这副没骨头的样子。” 蓝衣女子戏谑的声音激起夏昱隐藏的血性,她猛地抬起头便对上那双冷冷清清的眼睛,被那如刀子一般的目光扎得一缩,刚刚才涌上头来的那点热血早就倒流回去。 “大殿下。”夏昱如同被捏住脖颈的小猫,服服帖帖地用她气若游丝的声音唤道。 大殿下傅阶呵呵冷笑一声,放下她的手任由夏昱逃避一般垂下头。她弹了弹自己的手指,轻声说道:“还是学不乖,不怕我杀人灭口?” 夏昱偷瞄了傅阶一眼,一个“不怕”怎么也说不出口,眼泪在眼圈转呀转呀,连落下来的勇气都没有。 何怡挣不开侍卫的钳制,但是在一边也看出苗头来。 夏昱分明是认识眼前这人,还称呼她为“大殿下”,能配得起这个称呼的北周贵人在何怡的脑海转一圈,突然才想起来三年前嫁入南陈的北周大皇女傅阶。 何怡聪明的脑子猛地一震,北周的大殿下与南陈的伪画圣黄庭竟然是一伙的!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 显然何怡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傅阶的注意力,她放过手边这小泪包,转向更有挑战的何怡。 傅阶询问地看了黄庭一眼,黄庭便附到傅阶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随后傅阶打量了何怡瘦的如同一把刀一样的身形啧啧地叹了叹。 “画圣的大弟子,是个有脾气的。”傅阶不轻不重地评价道,说完瞥了要哭不哭的夏昱一眼,继续说道,“配这个没骨气的,倒是正好。” 何怡眼睛瞪着黄庭和傅阶,差点把眼睛瞪出来,而夏昱正酝酿眼泪,也被傅阶这句话吓得差点梗住。 两人的反应娱乐了傅阶,她轻笑一声,抬了抬手,众侍卫放过了何怡。 “你不去看看殷硕吗?夏家和殷家还是有联姻的。”傅阶随性地对不远处的吵吵闹闹点了点,夏昱匆忙地回头去看。 原来兰宫弟子也顺着人流来女娲神殿找人,这两伙找人的凑到一起,难免两边都有些怒气冲冲。 趁着夏昱分神刹那,一阵呛人的香料飘过,辣的她眼睛挣不开,等她一阵猛咳终于缓过劲来,傅阶以及她的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夏昱慌乱地何怡看去,何怡也是双眼通红的模样,刚刚也别呛得够呛。 “你们北周的殿下,都很别具一格。” 何怡不由自主地想起气死人不偿命的徐愿,也就是傅阶的妹妹傅阳,这两人真有些异曲同工。 第八十八章 赴北 常蕴烦透了,她本来候在城外清点人数,偏偏就少了赵裕,连与赵裕同行的几人都迷迷糊糊地被玄天鹤送了回来,但是问起赵裕去了哪,她们就一问三不知。还没等常蕴说些什么,沈皖就已经在一旁炸了,铺天盖地的斥责之词把那几个弟子压得连头的抬不起来,常蕴被抢了戏,忍不住腹议沈皖做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与赵裕多么的姐妹情深呢! 好在魏闻还保留理智,劝住了撒泼的沈皖,与众人商议起来何去何从。 兰宫肯定是不能回去了,而众人刚刚逃出临安城,对刚逃出来的地方带着心理阴影…… 没等常蕴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拿定主意,突然间一阵振聋发聩的钟声吸引了众人的心神。那钟声悠扬绵长,绕梁三日,闻者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千年前神庙香火鼎盛的画面,一时间心神荡漾,不由心生向往。 常蕴本来就不是一个心性坚定的人,由此影响,立刻就下定决心到神庙处避一避。 魏闻察觉了这幻境,但是他心神一动,算出这幻境没有恶意,也就没有阻拦。 众人随着潮水一般的人流向神殿涌去,刚到神庙不久,猛地一道雷鸣火光,如长鞭一般劈开了阴云密布的穹顶,一轮圆日缓缓升起,伴着东升的希望,信徒们朝拜的热情愈发高涨。 常蕴也被这空气中躁动的情绪所感染,头脑一热,差点也跟着众人决定要赴北。 幸好还未等常蕴被冲昏了头脑,沈皖就突然间冲了出去,这瞬间发生的事故拉回了常蕴的心神。 沈皖这一路根本没有受气氛影响,她睁大了眼睛四处搜寻。她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极为担忧赵裕的安危。但是吵闹也无用,只得在心里催眠自己,劝自己相信:赵裕喜欢热闹,没准顺着人流就能找到她…… 沈皖突然心猛地一跳,敏锐的第六感让她察觉赵裕的气息,四处探寻将目标锁定在一个北周黑乌鸦军身上,然后动作快过脑子就冲了过去,一把揪住了殷硕的后脖领子。 “站住!你们这些北国佬把赵裕藏到哪里去了?!” 这一声尖叫几乎算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北周弟子被兰宫弟子团团围住,常蕴抿着嘴唇看着这些偷逃出来的北周弟子,主观的偏见让她此刻不置一词,任由火药味在四周发酵。 殷硕简直气得没脾气了。他不过一眼没照顾到,就让夏昱大小姐溜没了影,随后何怡也脱了队伍。还没等他找到这两个家伙,竟然被沈皖这个不讲道理的逮住,不由分说就指控他扣押了赵裕!然后常蕴大小姐直接就带着兰宫弟子围了上来,看样子又是不得善了。 殷硕想撇嘴,找借口打一仗也不至于找这么烂的接口,说实话,他们也在找赵裕好不好! 还不等殷硕出言辩解一番,一个脆生生的童声插到剑拔弩张的两方。 “你们可都是兰宫的弟子?”华倩初生牛犊不怕虎,趁着华钰没攥紧她的小手,像泥鳅一样钻了出来。她煞有介事地打量周围一圈,看到逃出魔傀儡的兰宫众人一片狼狈的样子,小脸高高一扬,“兰宫若都是你们这样的人,也当真不怎么样!” 兰宫弟子连同常蕴的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好看。 如果何怡和夏昱两人都在,一定会笑出来。这个记仇的小丫头,还没放过自己没进兰宫这个坎。但是常蕴可不是好想与的。她自小在兰宫学习练功,早就把兰宫看作自己的家,有人诋毁自己的家,哪怕是不能打的小孩子,常蕴也咽不下这口气。 常蕴反驳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牙子,你懂什么!我们又是怎么样的人?说不清楚,小心把你倒挂到临安城门上!” 华钰听到华倩的话一说出口,立刻就要挤出来挡在华倩身前,但是华倩这姑娘倔得很,自己惹得锅,怎么都自己背。只听她干脆地答道:“你们是非不分,上来就说我们抓了赵裕姐姐……” 沈皖不服不忿地打断道:“你一个黄毛丫头休要唬我,我就是知道,你们就是最后见过赵裕的人!” 殷硕出面解释道:“我们确实见了赵裕一面,赵姑娘帮我们一个小忙,随后就寻不见踪影,我等也在寻她。” 沈皖不依不饶地怒骂道:“胡言乱语!赵裕与你们有何交情,凭什么帮你们?!” 夏昱赶过来刚好听到沈皖这一句,不服地辩驳道:“赵裕看我的面上帮的忙。” 沈皖一听这话被冒犯了,全身的刺都站了起来,她猛地扭过头去用轻蔑地眼光衡量货物一般打量着夏昱,恶狠狠地说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赵裕是我们沈家的人,用得着赏你的脸?!” 这话深深地戳伤了夏昱的自尊心,哪怕她慢慢意识到自己的无能,慢慢收敛自己的大小姐脾气,但是此时此刻沈皖的话也太过了。夏昱恨不得猛地向前一扑,徒手撕裂沈皖那精致的脸。 不等夏昱将心中所想付诸行动,何怡恰到好处地拦住了夏昱的冲动之举。 何怡不理沈皖的挑衅,直接看向常蕴,轻声说道:“我曾向药圣求情保过赵姑娘,常大小姐应该记得,我等绝不会伤害赵裕。赵姑娘的确是突然间消失不见。” 常蕴瞄着这个瘦的竹竿一般的人,模模糊糊记起关澈身后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他和关澈、徐愿三人就是一个小团伙,三人在兰宫一起蹭饭搭伙。 想起关澈,常蕴觉得自己心软了一点,似乎不自觉地就已经开始相信关澈的朋友何怡了。 魏闻看常蕴有些软化,他也不想咄咄逼人,只好在中间和稀泥道:“既然我们目的相同,何不同路而行?殷硕,夏昱尔等也在兰宫修习数月,按理来说也是兰宫弟子,这次逃离算是我们考虑不周。” 夏昱哼了一声,沈皖还想说什么,却被点了哑穴,一声也说不住,只能呜呜地气地全身发颤。 何怡看得出魏闻的小算盘,既然是北周弟子都是不安定分子,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省心。 殷硕鼻翼微张,对魏闻递出来的台阶置若罔闻,两边正是相持不下。 突然一阵风猛地吹入神庙,魏闻精神一振,缩地幻影的功效褪去,一个人影逐渐显现。 “师傅。”魏闻规矩地行礼。 棋圣陆瞳草草点了点头,扫向兰宫众多弟子,沉声说道:“北定关失守,人魔大战开始,尔等为兰宫弟子,沐浴圣辉,聆听圣诲,在此人族危急存亡之际,理应挺身而出,守卫人族。” 棋圣的声音并不嘹亮,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真切,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如果之前他们还不知道魔族是什么概念,经历了魔傀儡的围追堵截,他们已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常蕴心中也有些不安,她记得关澈似乎就是奔向北定关投军,这一次他是否还好? “愿意随我奔赴北定关的,站到左边来。” 棋圣命令一下,魏闻第一个站过来,随后殷硕为首的北周弟子都随之站在身后。兰宫弟子有些迟疑和犹豫,经过昨夜一战他们不会把人魔大战当成荣誉,他们意识道,战争是会死人的。 棋圣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所有人的身上,而棋圣的话也深深地刺在每个人的心底,慢慢勇者们逐渐站出来,犹豫的时间并没有让他们懦弱,反而让他们的决定更加坚决。这不是冲动一时的无知者无畏,而是深思熟虑之后令人敬畏地保持初心。 常蕴也迫不及待地站到左边,但却被棋圣拉住了袖子。 陆瞳低声说道:“小蕴,你留下,你得为兰宫留下来。” 常蕴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陆瞳。陆瞳的话仿佛千斤顶一样向常蕴压下来,整个兰宫的重担让她喘不过气来。 “你是常钟的独苗,是诸位圣人唯一的直系后辈,你在兰宫一日,圣人就庇护兰宫一日!”陆瞳严肃地说道,看到常蕴惊异的神情,陆瞳放软了神态,安抚道:“小蕴,别怕,相信自己的天命,照顾好自己。” 说罢,一个白色的棋子落入常蕴的手心,这是陆瞳给她的保命的退路。 她与棋圣从来不怎么亲近,在她的印象当中,棋圣一直都是一个云淡风轻的神秘大叔,仿佛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他不如书圣有趣,不如药圣慈祥,父亲常钟还告诫过自己防着他,因为他是陛下派到兰宫的眼目……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棋圣对兰宫也是在意的,对她也是在意的。 常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陆瞳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面对所有留在右侧的兰宫弟子,说道:“选择留下的人,不要为他们的目光而羞愧,你们就是兰宫留存的火种,你们要互相守护……” 陆瞳的话还没说完,沈皖终于冲破了被点的哑穴,血腥味在她嘴中蔓延着,但是她迫不及待地用嘶哑的声音追问道:“棋圣,赵裕在哪里?您见到她了,是不是?!” 棋圣用怜悯的目光扫过沈皖唇边的血迹,幽幽叹了一声道:“吉人自有天相,你们姐妹缘分尽了,不如放手,你父亲唤你回家。” 提到父亲,沈皖神情有些涣散,可是没等她回过神来,棋圣已经带着他的子弟赴北而去。 第八十九章 宝玉 徐愿迎着朝阳策马狂奔,薛栗等人尾随其后,还未离开巫山境内就被一阵巫山上的地动山摇惊马,徐愿不得已勒令全军停下。她回望高耸的巫山之巅,瞧见那里彩霞笼罩,钟鸣阵阵,紫气东来,心中一跳。 “这是何故?”薛栗问道。 徐愿不答,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愿力冲入她大厂四开的门户,肆意地在她的经脉之中奔走,犹如江河汇海一般,刹那间补来的气力让徐愿幽幽叹息。 白泽与紫珞两位仙子谋划多时,绝对不会因为她徐愿的拒绝而收手,在魔族来犯之际重振神庙,绝对说不上是一件坏事,并且作为直接受益人,徐愿似乎没有理由抱怨,但是这种身为棋子一般的感觉依旧让徐愿心里难以接受。 但是徐愿从善如流地顺着愿力的压力盘腿坐下,静心打坐,消化这一股股不安分的力量。而薛栗早就习惯了徐愿满身的秘密,她并未多话,只是体贴地留在徐愿身边护法。 不知过了多久,徐愿缓缓睁开眼睛,从来没有如此耳清目明的感觉让徐愿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属于女娲的神力美妙得几乎让她上瘾。但是那种如影随形的紧迫感让徐愿察觉到他人的存在,她谨慎地祭出落雪刀,尚未出刀,只是在落雪刀一鳞半爪的反光当中,追踪者的身影就被迫现形。 竟然是国师,郑渊。 薛栗早就在大风大浪当中练就了一张面瘫脸,但是在郑渊的身影渐渐显露的刹那,她也禁不住吃惊地喝了一声:“国师怎么在这里?!” 但是还未等郑渊回答,薛栗有瞧到更让她吃惊的事情,郑渊并不是独行,手中竟然还提着一个挣扎不休的小小的身影,那小鬼头极为不舒服地郑渊提着脖领子,看到薛栗就如同见到救星一样唤道:“薛大将军救我!救我!” 薛栗被这呼救声感染,声音中也带了几分冷意:“国师又怎么会欺负一个小乞儿?!” 郑渊无视薛栗的种种问题,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徐愿身上。 徐愿看着郑渊遥遥地站在山脚的地界处,大量的术法消耗让她脸上多了几分倦容,但是见到殿下的喜悦让她的眼中闪着光芒,仿佛整个人都熠熠发光。 郑渊快步上前,把小悦丢给一旁的薛栗,对徐愿盈盈下拜。 “渊恭迎娘娘回归。” 一时间,徐愿仿佛被击中一般倒退两步,郑渊如涟漪一般扩大的笑容让徐愿慢慢回忆起往昔,旧时笼罩在郑渊身上的重重迷雾迎刃而解。 她怎么会不记得“苦修崖边道”的神龟?她怎么能不记得献出四足撑起天幕的神龟? 当年断下四足的神龟沉睡于苦崖之下的寒潭洞,百年后偶然得到机缘与郑家定契约。郑家每代献出一位后辈子弟作为神龟肉身,而神龟分出灵识来保证郑家子孙千秋万代,永世不衰。 北周国立,北周陛下封郑家世代为国师,郑家晋升为北周四大圣人之列,也圆了当年郑家先祖光耀门楣的夙愿。因此北周数代国师,不过是神龟一人。 徐愿快步向前,郑重地扶起郑渊,两人四目相对,徐愿无声地吐出“神龟”二字,郑渊一时间泪眼朦胧。 “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徐愿迎着郑渊殷殷期盼的双眼,一时间心里百味杂陈。 她虽然不赞同白泽与紫珞两位仙子睥睨天下、重振神族的冷血,但是她不得不为她们偏要将女娲娘娘带回的执念打动。而如今神龟也明显加入她们的计划,想起郑渊的处处照拂,又想起紫珞对自己下山除魔的种种不赞成,徐愿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无奈。 徐愿叹息道:“你怕不是与紫珞一伙,不让我奔赴战场的吧!” 郑渊挑起一根眉毛,扫了一眼徐愿身旁整装待发的薛栗等人,心中有了定数。 “娘娘大概忘了,臣与娘娘的两位座前童子向来不和。”郑渊带着不羁的笑容答道,“紫珞与白泽野心不小,只顾重振神族荣光,但是臣先是北周国师,再是千岁神龟。” 郑渊后退一步,翻手从衣袖中取出一块宝玉,恰巧正是傅阳之玉,更是女娲补天所剩之石。 “臣曾说过,娘娘所需之时,便是臣物归原主之日。” 徐愿的视线落在那块熟悉的玉猪龙上,一时心潮澎湃。 女娲娘娘补天之后,剩余这么一块宝玉,娘娘感慨神龟以身献祭的精神,便将此玉赠与神龟,许诺神龟“女娲不败,永享香火”,然而神龟却执拗不肯接受,无奈之下娘娘只得让神龟暂为保管。 神龟,也就如今的郑渊当真不负所言,推算出傅阳的前世,便将玉石相赠,而傅阳陨落雁山,郑渊保管宝玉至今,交还徐愿的手中。 徐愿叹服郑渊的忠义,双手颤抖地接过那块宝玉,仿佛接过整个世界的期待。刹那间,旭日突破云层,灼灼的日光普照大地,魔族的阴寒被暂时压制,奔涌的寒潮在烈日的灸烤之下,不得不暂避光芒。 周围的剧变让薛栗等人万分心惊,尤其是那个逃到薛栗怀中的小悦,更是不敢置信。 “恨生,则大雪漫天,愿成,则艳阳普照。”小悦轻声喃喃着,不由联想起二十年前的那场大雪,心中打颤,望向徐愿的目光更加神秘莫测。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小悦颤声询问道。 薛栗抿了抿嘴,虽然小悦这话问得失礼,但是却道出她的心声,哪怕早在二十年前她就知道二殿下并非凡人,但是她还是有好奇心的。所以她并未阻拦小悦,反而望向徐愿。 徐愿久久并未回答,但是小悦心中的答案愈发清晰。 能有这般神通,又与神庙相连,再加上郑渊的那声“娘娘”,除了上古神祗女娲降世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小悦垂下了头,心中却砰砰地跳了起来。他竟然能与神祗熟识,那么曾经家族的冤屈、自己身上的诅咒……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就可以迎刃而解? “那你又是何人?”半晌,徐愿打破沉默反问道。 小悦下定决心,迎上徐愿探究的目光,一字一顿地答道:“小子名赵悦,出自二十年前被灭门的赵家。” 徐愿全身一阵,果然小悦与赵裕有亲缘关系,小悦开的半只天眼也有了解释。但是二十年前的赵家遗孤,赵悦长得也太迷你了吧?! 薛栗也吸了一口冷气,果然能在广宁城混成头的小乞儿不是一般的人物,相必是被广宁城主齐诺招揽,才能捞到路引的油水。还有她送出去的那把匕首,难道就是父亲二十年前从赵家赢来的? 赵悦毫不避讳徐愿和薛栗的打量,坦诚地解释道:“二十年前的赵家蒙受不白之冤,而我身为赵家长子更是被人下了诅咒,保持幼身不得长大,若不是我开了半只天眼,这滔天的秘密根本就无人能知了。” 说罢,赵悦从容跪倒在徐愿面前,发誓道:“悦愿全心全意效忠娘娘,祈求娘娘为赵家沉冤昭雪!” 徐愿瞥了一眼郑渊那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大概了解郑渊把这个小鬼提过来的原因,她叹了一声,扶起赵悦,说道:“我,必不负所托。” 第九十章 死战 北定关要守不住了。 魔族的冲锋在炎阳之下缓冲了片刻,烈日的灸烤让冲在前面的几个人形的怪物融化得不成样子,但是还不等守城的将士松一口气,那些魔族仿佛就在打击当中学会了免疫功能,被融化的黏糊糊的黑液竟然自发地流成一团之后,竟然重新站了起来,反而比最初的模样更为高大,更为不可战胜。 凌嫣站在城墙之上喘了一口粗气,魔族的免疫能力她早年就见识过。 对付这些难缠的家伙,没有别的好招,除了修士的神兵粉碎魔族的内核,除此之外的远距离攻击只能给他们搔痒痒。 凌嫣甩了甩手中的风火棍,一种归于宿命的如释重负感让凌嫣在紧张的同时竟然松了一口气。 她凌嫣为战场而生,自然也该为战场而死。当年旬先生乱了她一生的轨迹,好在她总算回归旧途。 “将军,城门顶不住了。”下面小兵们的呼喊声传入凌嫣的耳朵,凌嫣不愁反笑,那霸气的笑容灿烂得让人心惊,让人不清楚到底是城外的魔族可怕,还是疯癫的凌将军骇人。 她潇洒地挥挥手招来童萱,嘱咐道:“带着城内人都从密道撤出,我要给这些贪吃的魔族来个下馄饨!” 童萱诧异地看向凌将军,密道的事情怎么会被凌将军知道? 战场上分秒必争,童萱将疑惑存在心里,乖乖地听从凌嫣的安排离去。随后凌嫣大喝道:“守不住了,就开城门又如何?!” 下面的小兵被凌嫣的疯言疯语惊地一跳,这……凌将军难道要自杀? 好在磨合已久的凌家军已经习惯凌嫣的抽风,他们信任凌嫣,信任她的妙计,就如同信任自己的手臂。 城门在剧烈的撞击中以及守城人的放水中轰然打开。 魔族狰狞的大腿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高大的魔族笨手笨脚地低下头,似乎要从敞开的城门钻进来,众小兵惊恐向后退散,然而魔族探出半个头的刹那,凌嫣持着风火棍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一棍打断了探入头来的魔族,火棍把魔族的头骨中的内核嘶嘶燃尽,魔族还未来得及挣扎就烟消云散。 凌嫣身如轻燕一般落在地上,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一眼城墙上惊地说不出话来的众人,弹了弹风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描淡写地说道:“魔族笨重,小城门一次只能通过一个,谁要是连砍头这般简单都做不好,哈,那也活该被当成魔族的口粮!”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凌将军早已经算好了!这北定关还是有希望的! 一时间,士气大增。 *** 徐愿等人远远地靠近北定关,战局已经白热化。凌将军自创的城墙“砍头机”早已经失去了作用,失去外墙的凌家军在死守内墙。因为战斗中心转入内城,反倒显得城外愈发荒凉,空旷的北定关外横横竖竖地躺倒无数不知名的尸体,在烈日的曝晒之下很快弥漫着尸臭令人作呕的味道,由于魔族贪吃,竟然连全尸都保不住,零星的碎肉与混合着魔息的黑红血液让人觉得这不像是战场,反倒像是恶魔残宴。 徐愿不由倒退一步,记忆当中无论如何清晰的画面也无法与身临其境的视觉冲击比拟,她终于意识到长镇楼不在了,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尸横遍野,那意味着血染经幡,那意味着着千里无鸡鸣…… 徐愿狠狠喘息几下,令人捂鼻的臭气让她愈发清醒,苍白的文字难以描述她心中的愤慨与懊悔,她扫过身边的薛栗和薛家军,更想起带着赵悦被遣送回广宁城的郑渊,她由衷感到自己的愧疚和幸运。 薛栗舔了舔嘴唇,这般重口味的场面已经不能激发她内心的波动,她仰起头,断金刀做出出鞘的准备,犹如一只即将蓄势的猎豹。 “阿阳。”薛栗向徐愿伸出一只手。 徐愿咬了咬嘴唇,握住薛栗空出来的那只手。 她们是成双成对的北周梅雪,她们注定并肩作战。 刹那间,身后传来一阵骚动,徐愿谨慎地抽出落雪刀回头一瞧,原来是队尾的几个薛家军,她们马背上驮着的几个大箱子明显不安分地异动起来,徐愿这才想起来在马帮手中收服的魔傀儡。 魔傀儡与魔族同宗同源,一为人造,一位天成,越是接近魔族,魔傀儡越是活跃,不过傀儡傀儡,总是有控制之法! 徐愿眼睛一亮,发号施令道:“压制魔傀儡,一个一个放出来。” “什么?!”薛栗不敢置信回望着徐愿。 徐愿拍了拍薛栗的肩膀以示安慰,右手大刀阔斧地掀开一个弹跳不已的皮箱子,左手在落雪刀上轻巧地一划,一滴血液顺着指尖落了下来,徐愿不等薛栗阻拦,借着尚流动的血液在魔傀儡的霓裳阵眼上,填了几笔。 刚刚还挣扎不休的魔傀儡立竿见影地静止不动了。 徐愿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向眉头紧皱的薛栗抛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很快,三十七套魔傀儡都在徐愿的镇压下服服帖帖,薛栗逐渐明白徐愿的打算,配合地帮徐愿清点魔傀儡,查到最后薛栗慢慢僵硬起来。 “这些傀儡没有王……”薛栗有些迟疑地说道,当然王者被薛栗和徐愿两人干掉了。 徐愿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地答道:“我如何算不得王者?” 薛栗的怒火腾得一下子涌上来,她口不择言地怒骂道:“你又想做什么?!你自我牺牲有瘾吗?!傅阳,我告诉你,没有人感谢你,没有人感谢你……孤独赴死。”薛栗哽咽了一下,她闭眼一瞬,但是下一秒她硬起心肠瞪着徐愿,积压在心底长达三年的爱与恨在一瞬间爆发,“要不是你,雁山最后一战我们不会败,我们那些热血儿郎们不会死,我们貌美的姑娘们不会被掠夺,北周不会被南陈逼着投降,傅阳,都是你!你不负责任,你忘了那些誓言,你忘了……你忘了你对我们有多重要!” 徐愿被薛栗的爆发惊呆了,更因薛栗的指责剥下而脸色煞白,剥下最后一层遮羞布,悔恨与愧疚如初生的婴孩一样袒露在人前,骤然而来的冲击让徐愿有些摇摇欲坠。然而下一秒薛栗扣住徐愿的手,将那尚在滴血的手指捂在心口,继续低声说道:“你好好活着,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薛栗不善表达情感,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极致,她说不出心中所想,只能重复说着“重要”,徐愿能感觉到薛栗胸腔的颤动,这让她觉得自己的手仿佛放在碳上灸烤一般,她记起薛栗彻夜为她输送灵力,寸步不离的守护她,这份情谊溶于血液,超脱君臣,超脱师姐妹。 别问我为何重要,因为我们胜似亲人。 徐愿反握住薛栗的手,将手中的可以控制魔傀儡的血液点在薛栗的手心。 因为我们是亲人,所以我们苦难同当。 *** 魔傀儡在徐愿与薛栗的带领下从背后给予魔族一个措手不及,彼时魔族正落入凌将军第七个陷阱。 锋利的宝剑猛地从地下刺出,猝不及防地穿透了魔族,直捣黄龙,奔着粉碎内核的目标冲去。 上当多次的魔族也学会了趋利避害,它们也算有壮士断腕的魄力,在剑尖刺入要害之前,断掉手足也要扼住宝剑的行进。然而断手段足对于恢复力极强的魔族来说,根本不算的伤害,然而被掰断的宝剑却有去无回。 凌嫣咬了咬牙,这些吃货倒是长记性。 正当凌嫣思索其他对策的时候,一道靓丽的反光逼得她闭了眼睛,再睁开一看,那侥幸逃脱的魔族已经灰飞烟灭。 落雪刀! 随后一股刚烈霸道之气随之而来,一瞬间气息骤然凝聚,熟悉的泰山压顶之势再次袭来。 断江山! 凌嫣根本不需要眼睛去看,她心中早就有了定论。 徐愿与薛栗带着薛家军来救场了! 然而更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在这两个不怕死的小辈带领下,魔族竟然纷纷倒戈?! 凌嫣仔细定睛一看,好家伙,那倒戈的哪里是魔族,分明是魔傀儡! 魔傀儡与魔族的战斗更是异常血腥,两方撕咬着,残杀着,丝毫不在乎同宗同源的“情谊”,况且两边都有着堪比“打不死的小强”战斗力和恢复力,魔族与魔傀儡立刻胶着到一起。 凌嫣仰天大笑,猛地从埋伏地站起身来,风火棍在地面上潇洒地画一个弧线,刻出深深的痕迹,随后凌嫣用力一掰,风端与火端化位双棒落在两手。 凌嫣挥舞着风火双棒,一下子劈断与魔傀儡缠斗的魔族,傲慢地瞪了魔傀儡一眼,果然魔傀儡乖乖退下寻找另外一个下口的目标。 凌嫣穿梭在魔族之间轻盈的如同一只彩蝶,红色的披风在身后化成缤纷的羽翼,而风火两棒的残影如同彩蝶追逐的花瓣,飘忽不定,碰着擦伤,落者必死。 有凌嫣冲锋陷阵在前,她身后残留的凌家军死忠自然舍命相陪,一时间战场上魔息翻飞,血肉四溅,火光冲天,刀光频闪,人魔大战没有花架子一般的助威呐喊,有的只有拼死相搏。 这场战争不为统治者的荣光与虚名,不为南北两国互看不顺眼的固执与偏见,这场战争关乎生存,关乎命运,关乎未来…… 徐愿一边操控着魔傀儡,一边与魔族搏斗,魔族也拥有懵懂的智慧,他们察觉这些“叛徒魔傀儡”也有首领,干掉首领,就能收服这些“叛徒”,数个魔族围攻徐愿和薛栗,将两人逼到绝处。 薛栗扣着徐愿的手指,执拗地护在徐愿前面,竭尽全力的一招“万里层云”,令人眼花缭乱的刀光遮蔽众魔的视线,随后一股气旋将身后的徐愿托起,试图从头顶绝杀。 徐愿心有灵犀地由着薛栗托起自己,趁着众魔族浑浑噩噩不辨所以,落雪刀水平横扫,一招“千山暮雪”斩落众魔的头颅,少有几个机灵的家伙后退一步,避开一劫,然而徐愿自然而然地中途变招,借势跃起,落雪刀从容地斜劈,一轮弯月凭空出现,伴着“千山暮雪”的余威收割着魔族的性命。 刹那间日月同辉,月华与白雪交相呼应,刺目的光以徐愿为圆心炸开,被烧灼的魔族都哀嚎不止,连一旁杀性大发的凌嫣也被殃及池鱼,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只看得见一线天。 “好一个‘月照初雪一线天’。”凌嫣叹道,“果然名不虚传。” 日薄西山,魔族不敌,慢慢退却,凌嫣却越战越勇,不顾他人阻拦,带着兵马追出数十里,这才骑着马兴致满满地回来,仰头“北定关”那几个苍虬的大字扎根在屹立不倒的城墙之上,在夕阳的余晖,愈发神圣不可方物,仿佛昭示着: 人族,不灭。 凌嫣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题外话------ 这是最后一卷:北地风云 还有人看吗?! 不用问,我都知道没有人。我就是象征性地问问。 我不会坑自己第一本原创(感觉自己说了许多遍),但是我可能会隔很长时间才有热情更新。 别赖我,实在是诱惑太多了,想磕的cp得自割腿肉,喜欢的同人创作也不愿意抛弃,我还作死地要了两个长篇翻译的授权…… 所以看情况吧,我争取每个月都能来冒个泡…… 第九十一章 蜃楼 北定关外,广宁城一派混乱,城外聚集一片从北定关逃命过来的难民,而城内也有一群想难逃的商贾和权贵,外面的想进去,而里面的想出来,妥妥就是一个围城。 徐愿与薛栗本来去寻广宁城寻郑渊,迎面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混乱的景象,慌乱的人群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撞,更犹如被狼惊扰的羊群。 然而只有更乱,没有最乱。 地面上突然闪现出闪亮的红光,交错纵横地犹如蛛网,勾画出复杂的阵法图样。风声鹤唳的百姓厉声尖叫起来,原本的哀求入城的百姓也因被逼入绝路而暴起,众人拼命要挤入广宁城,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疯狂,一时间拥挤的尖叫声让人头皮发麻。 薛栗不忍地远远探查那闪光的阵法,斩金刀在手中跃跃欲试,似乎想要出鞘来荡平这阵势。 徐愿及时按住薛栗的刀鞘,轻声道:“不必慌张,这是棋圣的传送阵。” 薛栗挑着眉毛瞥了徐愿一眼,无声地传达她的怀疑。 徐愿叹了口气,顺手一指,果然那红光退散,犹如朱砂一般凝在地面之上,接连不断的人影仿佛被一张大口吐了出来。 首先落地的便是棋圣的大弟子魏闻,然而这狼哭鬼嚎的现场让他以为棋圣将他直接传送到战场,但是还没等他抽出自己的棋子摆阵,就已经被人流裹挟着冲走,等他从震惊中缓过劲来,已经差不多被顶到广宁城门口了。看着随后跟进的兰宫弟子一个比一个懵,魏闻敞开嗓子喊着:“大家镇定,不是敌袭,而是……咳咳。” 魏闻的声音淹没在浪潮之中。 薛栗忍不住嗤笑一声,这般素质上战场,着实令人担忧。 薛栗颇为自负地说道:“这除魔一战,真不能靠这些菜鸟们。” 徐愿随口附和道:“可惜那些个音修都凭白做了摆设,哪怕弹一曲《大梵音》也比傻站在那里强。” 薛栗顺着徐愿的话音接道:“若是夏晏在……” “夏晏”这个名字刚一出口,薛栗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沉默笼罩两人头上。 徐愿不禁叹息,她的确欠了夏晏,而夏晏的妹妹夏昱,她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正想着,一曲《大梵音》幽幽传来,悠长的琴声仿佛犹如天降甘露,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慌乱的百姓觉得耳目一新,被冲昏的头脑瞬间清明起来,浮躁的心也随着琴音的节奏舒缓地跳动,那股堵在嗓子眼的焦急之气不知不觉地散了出去。 众人驻足聆听这天籁之音,不由四处打探这乐声的来源,之间那阵法之中端坐着一个身着烈火纹红袍的女修,正在忘我地拨动琴弦,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勾挑弹抹。清风拂过,裙摆鼓起,飘飘扬扬地随着仙乐摇摆,仙气十足。 徐愿吃惊地探头一瞧,什么人与她如此心有灵犀?! 薛栗盯着那飘舞的裙摆,迟疑地问道:“那是夏家二小姐?” 徐愿仔细一瞧,还真是夏昱这个小丫头,数月未见当真刮目相看,没想到上次提点她的几句,她竟然还真记在心里了。 徐愿点点头,说道:“如果夏昱在,看来四大家族的其他子弟也应该在。” 这般想着,徐愿更加热切地探头去看,殷家一身黑衣在人群众极为显眼,他们刚刚被传送阵吐出来,怀中的黑乌鸦就不快地腾空而起,在广宁城门上空盘旋着,呱呱地聒叫个不停,大概是控诉这一路被憋得够呛。 然而乌鸦在普通百姓眼中还是不详的报丧之鸟,见到如此多的乌鸦在头上飞,一种今日休矣的不祥之感。 广宁城门上城主齐诺本来拿城下的难民没招,这片黑乌鸦反而给了他发作的机会。 “连晦气的乌鸦来了,必须关城门,一个都不许放进来!” 有了城主的一声令下,城门立刻关的死死地,城外原本被《大梵音》镇压下来的群众又炸了庙,顶门顶不开,又把仇视的目光齐齐投在从阵法之中源源不断传送过来的北周弟子和兰宫弟子。 兰宫弟子首当其冲,虽然修士单个战斗力远超凡人,但是百姓们被群起而攻之,依旧有些胆寒。 魏闻与大部队冲散,此时还没回归,余下的众人有些群龙无首,文修们想跟这些暴民们辩一辨,还有些武修想直接动手,还有的想直接撤退,慌乱之中夏昱弹错一个音,境界打破,全盘皆输。 关键时刻没了《大梵音》加持,原本就有些紧张的空气愈发僵硬,两边火药气息浓厚得一点就着。 徐愿这边叹了一口气,夏昱这熊孩子,刚夸她一句,就关键时刻掉链子。 薛栗抿了抿嘴唇,低声说道:“不能看着我们北周子弟被欺负,我们得把他们捞出来!” 徐愿这边踮着脚看了半天,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带着儒帽的小古板,正在想何老大是不是也来了,薛栗的提议在她脑海众转了一圈,犹豫片刻答道:“不如再等一等,我们冲出去,他们可就真打起来了。” 薛栗“啧”了一声,大概想笑徐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瞻前顾后得如此婆妈,但是她还没说出口,突然眼前一恍惚,一幅巨幅画卷徐徐展开,画中城墙与广宁城一般无二,但是城门大开,透过大厂四开的城门一瞥,还能看见城内人声鼎沸,人人安居乐业的景象,远远看去仿佛海市蜃楼一般。 “这是?”薛栗震惊了片刻。 徐愿咬了咬唇,低声念叨道:“何老大还真来了。” 那边夏晏掉了链子,何怡不得不挺上去。 这巨幅的画卷一亮相,就把这些乡巴佬们震住了,刚刚还雄赳赳气昂昂的众人不敢轻举妄动了。 “各位乡亲稍安勿躁,我等为临安兰宫弟子,奉圣人之命前来解救诸位。”何怡说罢向殷释等兽修使个眼神,让他们把这些在头顶撒欢的乌鸦收回去,殷释虽然有些不情愿听一个南陈人的指挥,但是到底也不是不识大体,还是按照何怡的意思办了。 圣人的名号暂时让骚乱的群众停了片刻,何怡看事情有转机,又是用一个点火术一把火把画卷烧着,在众人不敢置信的吸气当中,那副画卷不但没有湮灭,一阵木头石块拉缩的噼啪声,抬眼一看那画实体化成一座真正的城池。 虚无之境,画圣的绝学,当年假死的保命杀手锏。 “广宁城人满为患,不如请诸位入住新城。”何怡侃侃而谈道,“此城为术法所造,可保诸位十日无忧,也烦请广宁城主十日后有安排百姓的良策。” 说罢,何怡向广宁城的方向施然行一礼,礼数方面让人无可挑剔,广宁城主守急着找个台阶下,何怡给他出了这么好的拖延计,他立刻就答应了,信誓旦旦地向城下众人保证十日后必然有解决办法。 众人虽然还有疑惑,但是有了广宁城城主的官方保证,众人心安了不少,三三两两地进入何怡虚无之境中避难。 那边兰宫弟子松一口气,这边薛栗见“才”起意,眯着眼睛说道:“能独创一城,这样的人才怎么就不是北周呢?” 徐愿扫了薛栗那不怀好意的小神情一眼,心领神会地猜到,薛栗大概已经在心里策划如何把何怡这个小古板绑回北周去,心里忍着笑,出坏主意道:“这好说,那小夫子最是守礼,找个北周小娘子把他收了,他自然乖乖跟我们回北周。” 徐愿正说着,恰巧看到何怡帮夏昱那个丫头背着琴,一股坏水忍不住又冒了出来:“我看夏昱就不错。” 薛栗对徐愿翻了个白眼。 第九十二章 齐聚 傍晚时分,从北定关逃出来的难民们才逐一在何怡的虚无之城中安顿下来,况且北定关守住的消息也由传到广宁城,急着逃命的广宁城人也安分了几分,围城困局初步打开,但是魔族一天虎视眈眈,广宁城就一天不得安宁。 徐愿与薛栗两人混在难民之中,想糊里糊涂地混入虚无之城,守在城门维持秩序的兰宫弟子们都忙的不得开胶,根本没有发现面前两人有可疑之处,两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城。 这虚无之城与真正的城池一般无二,任凭徐愿睁大眼睛催毛求疵,也没发现何怡施法的不妥之处,不得不叹服徐长风当真是有两把刷子。 两人正四处观望,却不成想早就被何怡发现了,毕竟整个城池都是何怡的手笔,两人踏入城内的刹那,何怡已经知道,不过何怡不清楚两人混进来有何贵干,只坠在两人身后缓缓的跟着。 薛栗敏锐地发觉身后一条小尾巴,皱了皱眉毛,揪着吊儿郎当的徐愿猛地拐了个弯,三下两下翻上墙头,虚掩地藏在阴影处。 何怡快走两步,过了拐角发现跟丢了两人,茫然地四下瞧了瞧,没发现阴影之中的异动,气恼地甩了甩袖子,嘀嘀咕咕地不知念叨些什么。 徐愿快被何怡那蠢萌的模样笑抽了,当即决定火上浇油一把,她按了按薛栗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后徐愿就从墙头纵身一跃,猛地落到何怡身后,套住他的头一把按到墙上,伪装出低哑的声音说道:“跟着我们作什么?!” 何怡懵了片刻,心中有些糊涂。 难道徐愿没认出他?还是说徐愿与她身旁那人并非友人,而是敌对关系? 何怡这片玲珑心正七上八下地琢磨对策,徐愿却率先绷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何怡听到这笑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分明就是被徐老三这个臭丫头耍了!!! 何怡恼怒地一把掀开套在头上的布袋,看到徐愿那熟悉的嬉皮笑脸的模样,咬着牙把手中的布袋丢到地上,冷冷瞪着对方没正形,一句重话都没说,甩袖子就要走。 徐愿一看何老大都被气得失语了,这才住了笑声,死皮赖脸地去追。 “老大!老大!你不认得我了?” 何怡目不斜视得走得飞快,徐愿却不消停得在一侧紧跟着,不管怎么说,何怡就是不搭理她,不过徐愿也不气恼,反正她也是要寻北周的夏昱等人,何老大耍耍脾气就当带路了。 薛栗在身后不满地看着徐愿胡闹,眉毛差不多挤成一对倒八字,心中不由想,殿下在兰宫三年也太放飞自我了,虽然傅阳从来就不是那种严肃的摆架子的人,但是这样也有点太失了颜面。 徐愿不管薛栗在身后想些什么,她一门心思跟着何怡走,一边拿何怡开玩笑。 “老大呀,刚刚我可看到你‘英雄救美’了,为了护着夏昱小美人,直接造出一座城来,当真牛!” 何怡终于受不了耳边的聒噪,停了脚步,猛地扭过头来瞪着徐愿嘴角揶揄的笑容,心中恨不得给她两拳,狠狠吸了两口气才压下打人的冲动。 “徐愿,你怎么不回北周闹腾,还在我这里讨人嫌,到底想做什么?”何怡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徐愿这才把不正经地笑容收了收,反问道:“你以为我回北周了?” 何怡呼出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神,略微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无可奈何地答道:“你不回北周,还能去哪?回北周复国,才是你的宿命。” 徐愿记起离开的那一夜,她被郑渊那抹神魂震撼,意识道弱小的自己毫无用处,当即决定改变现状,却也没想好要去哪里,没想到竟然让何怡有这么大的误会,不知道夏昱那些北周弟子们怎么看。 徐愿全身一震,追问道:“夏昱等人也是这般认为?” 何怡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审视着徐愿逐渐严肃的神情,并未答话。 徐愿无奈地一叹,完了,北周那些弟子们肯定以为自己把他们丢下回北周了,再见到夏昱那熊孩子该怎么哄?在线等,挺急的。 “说实话,我那时候还真不知道要去哪。”徐愿缓缓地说道,“我只是不想再在兰宫混下去了。” 何怡哼了一声,拆台一般怼道:“我看你得罪了武圣,怕兰宫容不下你。” 徐愿有些尴尬,只好没话找话说道:“兰宫子弟大量涌入北地,可是为了抗魔?” 何怡点点头道:“的确,圣人们也来了,只留督察大队长常蕴在兰宫。”说罢何怡担忧地瞥了徐愿一眼,低声补充道,“与武圣重逢也是麻烦,你不如避一避。” 徐愿淡淡一笑,最近这数月接二连三地事情接踵而来,让她的世界天翻地覆,早已经让她淡忘与武圣之间的重重不快,而如今的她也并不在乎武圣的武力威胁,没必要躲避,但是何怡的一份好心,她没必要反驳。 两人沉默片刻,何怡眼神无处安放,只向徐愿身后瞧了瞧,便与远远候在一边的薛栗目光相对,警觉心占了上风,出言询问道:“她是谁?!” 徐愿顺着何老大的目光一瞧,正好看到皱着眉头的薛栗,答道:“那是北周刀圣之女、我的师姐薛将军,这次随我一同入驻北定关抗魔。” 何怡神色有些莫名,低声念叨着:“你们北周的长镇楼都没守住,还来管南陈的北定关?” 徐愿仰头望着北定关的方向,心中微微抽痛。觉醒了女娲娘娘的记忆,徐愿心底北周与南陈之间的怨恨已经淡了,如今有了共同的敌人魔族,倒没把北周和南陈分得那么清楚。然而北周傅玟帝看着她出征,似乎也没有提醒她这一点,现在想起来有些违和。 不过不等徐愿询问,何怡叹息着自顾自说道:“想来你也该听说南陈帝遭天谴的事情?” 徐愿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什么!?” 何怡看出徐愿的惊讶不似作伪,耐心的解释道:“陛下与魔族私通的事情已经广为人知,而六位圣人拼力将魏潜这个魔头除去之后,逼入皇宫与陛下对峙,恰巧见证陛下遭遇天谴。南陈帝的名声彻底坏了,神殿的力量觉醒,这才让大家凝聚起来赴北。不过南陈不可一日无君,想必圣人会连同家族们另立新主。” 何怡看着徐愿刹那的茫然,咽下心底一句不安的话。 或许另立的新主也注定是一个傀儡,而南陈的真正的主人—— 何怡不由想起在神殿偶遇的北周大殿下傅阶,想起那似笑非笑难以捉摸的神情,心不由一沉。 徐愿消化着何怡猛灌过来的大量消息,过分惊讶过后竟是一片波澜不起,忆起那二次日出的神奇天象,想起神殿的愿力四涌,徐愿顺理成章地接受这一切。沉默半晌,徐愿突然问道:“你刚刚说六位圣人共抗魔君?义父也在其中?” 何怡仿佛被徐愿在心中撕开裂口,他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眼圈慢慢地红了,赌气一般一声不吭。 徐愿此刻心有所感,一切无需言明。 画圣徐长风,陨落了。 徐愿憋住一口气,胸口闷得如同大雨将至。 第九十三章 疑心 徐愿随着何怡一踏入北周子弟所居的庭院,就碰到跌跌撞撞收拾东西的夏二小姐,而夏昱惊呆地瞪着大眼睛看着徐愿的身影好一会儿,随后才冲了过来,抱着徐愿的大腿就控制不住地流眼泪,先是抽抽噎噎的,而后就是放声大哭,惹得所有忙着收拾的北周弟子都赶出来看。 被迫闹成大新闻的徐愿无奈地安抚着打着哭嗝的夏昱,一边尴尬得朝围观的众人笑了笑。 殷硕最先看到徐愿身后紧跟着的薛栗小将,更是瞥见徐愿腰间那块象征殿下身份的宝玉,眼前一亮,拜服道:“殿下可是来接我等归国?” 此言一出,众人期盼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徐愿身上,连同夏昱大小姐的眼泪,差点把徐愿压趴下。迎着那双双满含希望的眼睛,原本厚脸皮的徐愿还真有些说不出让诸位奔赴北定关迎战助威的鸡汤来,而类似“北周已自顾不暇,请诸君自寻出路”这样的事实,更是横在两方之间,虽然心知肚明,却不能一吐为快。憋到极致的徐愿失了一张巧嘴,只得缄默不言。 然而两边的拉锯战竟被一声清脆的童音道破:“可别做梦了,说不准那什么殿下她自己还不能回北周呢!” 徐愿抬眼一瞧,那唇红齿白、牙尖嘴快的小女童不正是画圣近邻华钰大娘的丫头华倩吗? 徐愿瞥了何怡一眼,心想何怡这个师兄做的倒是称职,哪怕画圣陨落,赴北逃难,也没落下华钰和华倩一家,当真是仁至义尽。不过这个丫头倒是一如既往地不讨喜。 看到徐愿挑了挑眉毛,何怡叹了口气解释道:“在临安魔傀儡手下逃出生天,华钰大娘功不可没,自然……” 何怡的话渐渐低不可闻,可徐愿本就一点就透,原来是欠了人情抹不开面子,不得不带着华钰北下,但是何怡的解释却露出来他对华钰一家微妙的态度:并非亲眷,只是外人。这一点倒与徐愿的预期有些差距,如果华钰身为亡故的画圣心上人,何怡怎么会这般态度,徐愿当真不知道在她走后,徐长风与华钰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何怡当然知道自己这点态度藏不过徐愿,迎着徐愿探究的目光,何怡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日后再谈。 华倩是到处惹是生非的性子,但是华钰确实明事理的人,她在里屋听闻华倩这熊孩子嘴欠,匆忙磕磕绊绊地走出来,连手中忙活的活计都未放下,迎着她猜测中徐愿的方向请罪道:“幼女无知,请殿下看在往日情分原谅则个。” “往日情分”四字让徐愿心中起疑,她拉起夏昱,并暗示其他北周弟子安静,变着声调询问华钰道:“看来华娘子知道我是何人了?” 华钰支支吾吾不答,华倩初生牛犊不怕虎,顶着徐愿的威风反击道:“我娘如何不知道你,就算看不见,连脚步声也听不出?” 徐愿不言语,只是定定地瞧着这母女。华钰能否听出徐愿的脚步声,徐愿还真无从考证,可是往日徐愿无论何时拜访徐长风,华钰可是一次没认出来过,这要么曾经藏拙,要么当下撒谎,两种可能没跑了。 徐愿的话再加上华倩的辩解,何怡在旁边也听出些问题来。华钰本来有眼疾,北周弟子又从未提过口中殿下的身份,华钰怎么就能知道那高不可攀的殿下就是当年与画圣缩在乞丐窝里的徐愿呢? 除非她原本就知道,那她出现在贫民区的缘由可就有待商椎了。或许徐长风临走前当真发现了些什么,这才能嘱咐何怡,记住华钰不可信,而华钰恰好能对付天蚕令也不像是巧合……本来心眼就比体重沉的何老大又开始闷声阴谋论了 徐愿虽然心生疑惑,但是面色一改,爽朗一笑道:“大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本殿下怎么会怪罪幼童之言?” 说罢,徐愿招呼着在院内僵成一座座塑像的北周弟子,更是揽着小哭包夏昱大小姐,带着薛栗何怡两人一同进了屋内。 多方在屋内坐定,何怡心中有事,而华钰心中不安,两边自然退避,屋内留下的尽是北周弟子,徐愿才回归正事,那就是忽悠众人随她共赴北定关镇守。哪怕辜负众人期望的,徐愿有些于心不忍,但是与薛栗的目光一对,徐愿当下觉得还是北定关更紧急些,相比之下妇人之仁必须放一放。 徐愿借着安抚夏昱,细细询问这北下一路的经过,而夏昱也毫不含糊地把这一路受的苦一点也不缩水地全部倒出,在斥责北周弟子无情无义的同时,更要凸现自己想起何怡这条大腿的功劳,让旁听的北周众人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上来与夏昱辩一辩,却碍于殿下的面子只能忍气吞声,心中暗恨这个废材大小姐如何得了殿下的青眼。 徐愿听闻夏昱说到南陈帝的身后丑闻,心生一条拐骗众人的妙计道:“南陈无主,北周可不是无主,母皇卧薪尝胆三年,如何能放过将南陈收入囊中这般绝好的机会,只是当下魔族来犯,险些扰了母皇的妙计,本殿下自然领命为母皇分忧,与薛栗将军一同对抗魔族,镇守当下北定关,至于未来,这北定关,谁知道会御赐何名?” 徐愿恰到好处地看了薛栗一眼,薛栗配合地“嗯”了一声。这一声肯定可让下面的人心思活泛起来。众人心中虽然把徐愿当做救命稻草,但是却极为信服冷面小将薛栗的话,毕竟腹黑的殿下可能坑他们,但是刀圣教导出来的薛栗却正牌得不说一句假话。 如果殿下所言为真,那么南陈已经是陛下的囊中之物,此时守卫南陈北定关又与守卫北周的领土有何分别?况且他们一个个都是家族的弃子,想要重归家族,必然需要配得上他们身份的功绩,这世上难道有比效命于陛下最宠爱的殿下麾下赚取军功的好事吗? 夏昱简单的头脑却没转那么多弯道道,她的重心都放在徐愿所说的“南陈无主”“收入囊中”上,这样再联想在神庙中所见的大殿下,夏昱觉得自己真相了,她恍然大悟地说到:“所以陛下派大殿下明面上是和亲服软,实际上是内部夺得大权,攻破南陈,陛下当真圣明!” 夏昱此言一出,众弟子更加信服,徐愿却突然捂住夏昱的嘴,落雪刀猛地飞出窗外,惊起一只飞鸟。 徐愿抿着嘴盯着那鸟逐渐缩小的身影,一边暗骂自己吃一堑不长一智,又栽在那只狡猾的海东青手里。 随后不就徐愿就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力如雷霆震怒一般聚集在屋外,她与薛栗两人短暂对视,风一般冲出内屋,远远正瞧见一个人影提着一把雷鸣剑高立云端,剑端指着徐愿等人的方向,一阵雷鸣般的怒吼远远传来。 “竖子焉敢如此欺辱我南陈,可是以为我南陈当真无主?!” 第九十四章 精魂 薛栗仰头望着云端那片残影,不用他人点醒,她已经猜到此人便是与刀圣齐名的武圣。 她咬着唇,深深吸一口气,周身炸起的灵力让她全身的血液奔涌起来,一股本能的战意让腰间的双刀都微微颤抖,仿佛沉睡许久的宝刀也感受到能与之匹敌的对手。 薛栗抚摸着断玉刀冰冷的手柄,指度随着团状的花纹亲昵地旋转,试图用指尖灼热的温度暖化钢铁不尽人意的凉意。断玉犹如一块捂不化的寒冰,从刀圣陨落之后便再未回应过任何人,这还是薛栗第一次感受到断玉刀的战意。 薛栗明白,让断玉刀认可她的机会来了。 不同于薛栗战意满满,徐愿带着审视的目光眯着眼睛打量着那虚虚实实的身影。 徐愿可不相信武圣能够这么快地从临安赶过来,另立新主的事情绝不会轻易地解决,虽然政党之间的扯皮的事情很大几率是棋圣、书圣和琴圣的专长,但是武圣肯定会留在两位圣人身后保驾护航,怎么可能这么巧就在徐愿“动员大会”现身? 迎着对方居高临下的施压,徐愿不慌不忙地拉住剑拔弩张的薛栗。 薛栗不情愿地挣开徐愿的手,不满地回望这个满肚子鬼点子的小师妹,徐愿颇为随意地拂一下头发,点了点额头,抽出一缕精魂,带着一丝狡猾和挑衅,说道:“蛮打蛮干有什么意思,有没有胆量随我上去看看那是何方神圣?” 说罢,不等薛栗反对,一道虚光一闪,徐愿就把自己那点精魂弹了出去。 薛栗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实在拿徐愿没办法,只好效仿徐愿,放出一抹精魂去陪她。 徐愿轻飘飘的身影若隐若现地立在云端,与对面的“武圣”隔着云海相望,原来两方都不过是一缕精魂,徐愿呵呵笑出声来。 武圣先发制人,雷鸣剑不留水分地朝徐愿切过来,徐愿毫不示弱地用落雪刀去接,一刀一剑在空中猛地撞击,雷声般轰隆一声脆响。原本软白的云层被刀剑带起来的狂风一吹,迅速向两人交手的中心靠拢,刹那间积压起厚厚的一层,把阳光挡的严严实实,从下面来看竟如同风雨降至的阴沉。 两人初初交手,徐愿就体会到了愿力的好处,顺畅的灵力在经脉之中奔腾,仿佛永不干涸的江河,一刀挥去依旧意犹未尽,徐愿手腕轻盈地一转,刀尖转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虚虚实实地犹如绕指柔一般躲过雷鸣剑的锋芒,从侧面不饶人地逼了上来,凌厉的刀锋擦着武圣的衣角,再次被雷鸣剑挡个严严实实。 徐愿觉得仿佛撞上了铜墙铁壁,两方顿时胶合起来。 徐愿不动,武圣也没有动,但是两方全身上下笼罩的愿力犹如紫色的烟雾一般氤氲升起,徐愿的愿力仿佛触手一样在武圣铸造起来的墙面上搜寻着不堪一击的弱点,而武圣的愿力无声地反抗着对方无孔不入的侵犯,两方的紫气撕扯着,既是铠甲,又是武器。 落雪刀的寒流与雷鸣剑的霸道冲撞着,云层中积压的水分骤冷骤热,凝成颗颗小冰璃,簌簌地坠下云端。 薛栗从身后追上,望着徐愿剥去肉身的束缚,淡紫色的愿力环绕着她的魂体,犹如一件华贵的拖地长裙,在毫无遮挡的阳光下反射着金光,仿佛远古的女娲娘娘身着华服的幻影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薛栗不愿深思,看着两方相持不下,斩金刀甩了出去,一时间仿佛一座大山空降,直接劈开两人对阵的平衡状态,逼得两人都各自退了一步,一时间风起云涌,两人之间巨厚的云层瞬间劈开,阴沉的天空仿佛裂开一条缝,从下面瞧仿佛一道紫光闪电横跨天际。 徐愿收了愿力,卸下落雪刀,随性地晃了晃有些震麻的手腕,瞧了一眼被劈开的云层,半边阴雨半边晴,万丈红尘、尽在眼中,。 “武圣,承让。”徐愿装模做样地抱个拳,故作惊讶地瞧到这一半阴雨一半晴天的奇景,说道,“哎呀,罪过罪过,没想到小女与武圣过招,竟殃及一城百姓,这可不能再打了。” 武圣皱着眉毛盯着徐愿身上厚厚的一层愿力,再看徐愿身旁这位白袍小将,到底慢慢收了剑。 雷鸣声渐弱,那一半阴雨也悄悄收兵,又是一片晴空万里。 徐愿瞧着武圣怒气消减,她摆出长谈的架势,没话找话地说道:“圣人来得巧了,画圣首席弟子何怡独创一城恭候圣人,圣人不下去瞧瞧?” 说到这里,武圣有些不自在地避了避,他现在就是一缕精魂,怎么可能下去? 武圣不理徐愿,直奔主题道:“既然放你离开,还不安心归国,还敢在北定关逗留不去,真以为南陈无主,便是好欺负?!” 徐愿瞧着武圣不接她那些弯道道,只好直来直往地说道:“圣人此言差矣,要不是我与师姐相助,北定关早已失守,要是指着童芮大帅,八百里急报都来不及。” 这本来就是事实,武圣也无从辩驳,只得闷声不语。 徐愿继续说道:“圣人深明大义,与童芮那般不辨是非的缩头乌龟是云泥之别,肯定不会在魔族入侵人族之际,还谈什么北周南陈,试图分裂人族,弃人族存亡于不顾。” 这大帽子扣到武圣头上,让武圣一时间受之有愧,却又不能当真只顾小国不顾大局,只好把斥责北周狼子野心的话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武圣瞧着徐愿那云淡清风的模样,突然想起来皇宫之中另外一个不动声色的狠角色,说起来两人还是同宗同源的亲姐妹,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徐愿不知道武圣瞧着她这张脸想到另外一个人,但是她心里有着自己的一番打算。 刚刚停战的时候,她就不动声色地在薛栗手心写下“拿”字,并且凭着一张嘴吸引了武圣全部炮火和注意力,武圣现在还未发觉徐愿身旁那个影子一般的人物已经不知所踪。 但是徐愿门清得很,她拖延着时间根本不想让武圣这缕送上门的精魂跑了,如果能手握圣人一缕精魂,哪怕日后两人战场上相见,武圣也不得不退让一步,这么好用的护身符怎么可能让他溜了?! 武圣这边正恨恨地瞪着徐愿,徐愿却无知无觉地往武圣伤口上撒盐,问道:“不知圣人何时能真正造访北定关,凌将军和兰宫弟子虽然善战,但是到底没有圣人压阵,我等心中依旧不安啊。” 武圣忍不住哼了一声,要不是傅阶难缠得很,他何至于滞留在临安,只让海东青带着他一缕精魂出来视察? “不会太久,至多十日!”武圣低沉地说道,他说到做到,如果十日之后,皇宫中棋圣等人还没谈明白,管他三七二十一,他就直接上全武行。 徐愿怎么能听不出武圣话中有话,不过她也不在乎了,薛栗近乎透明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武圣身后,两人对上暗号,直接动手。 武圣察觉到身后的异样,可雷鸣剑还没出手,就被薛栗手中的通灵宝镜吸入,牢牢囚禁之中。 徐愿纵身一跃,跳到薛栗身旁,漫不经心地把玩郑渊的这面通灵镜,得意地拍了拍薛栗的肩膀,两人交换了一个大仇得报的愉悦表情。 不过两人还没得意多久,一片阴影冲了过来,徐愿仰头一瞧,只见一个大张的鸟嘴,对着两人的精魂吞了过来。 “快跑!!!” 情急之下,徐愿拉着薛栗直接从云端跳了下去。 第九十五章 灵镜 何怡对华钰一家生了疑心,恰逢徐愿暗搓搓地给北周子弟开“动员大会”,忽悠他们共同驻守北定关,何怡便带着华钰和华倩,三人一同留在后院谈天,华钰手底并不闲着,素手翻腾,为华倩缝制衣裳。 何怡打量着华钰熟练的手法,心中愈发不安,不知眼前人出于何种目的留下,思前想后觉得最好将两人送离此地。 何怡斟酌着词句试探地询问道:“魔族一日不退,北定关一日不安,前几日时间紧促,不得已带着大娘及师妹北下,如今稍安,为了师妹与大娘安全考虑,还是内地安全,大娘可有其他亲眷可投奔?” 华钰手一抖,不下心被绣花针戳痛手指,不由“嘶”了一声,华倩跟着尖叫一声,不满地瞪了何怡一眼,扑过去看亲娘受伤的手指,母女两人一个紧张兮兮地询问,一个落落大方地宽慰,何怡被晾在一旁落了一鼻子灰。 何怡有些尴尬地询问华钰伤的是否厉害,突然一道白光晃过,何怡敏锐地探知到有人入侵虚幻之城。 何怡立刻放下送走华钰的话题,向两人请辞之后,也立刻就奔了出去。 之间院外,徐愿和薛栗两人并肩而立,落雪刀从容地在空中打一个旋,驱赶一只斑驳的大鸟,不等落雪刀进一步追敌,突然空中一道惊雷般的大喝,落雪刀不得已骤然回落。 “竖子焉敢如此欺辱我南陈,可是以为我南陈当真无主?!” 一声怒喝让何怡打了一个哆嗦,心中暗道不好,想着让徐愿避着武圣,没想到两人倒地撞到一起去了! 徐愿身旁的小将拔刀将战,可徐愿却不慌不忙地在额头一点,突然间一道流光一闪,随后徐愿便如没事人一般驱赶着从屋内跑出来的北周弟子。 “看什么热闹,都回屋去,小心等会儿下雨浇成落汤鸡!”徐愿带着惯有的“大事化小、小时化了”的息事宁人态度,对在一旁探头探脑的何怡安抚地一笑。 果不其然,徐愿几乎话音刚落,空中雷鸣阵阵,乌云翻滚,不多时冰雹就劈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徐愿仰着头望天,刚好被砸中鼻子,捂着脸躲在一脸无奈的薛栗身后,不安分地把头发上的水珠一股脑蹭到薛栗的衣衫上,嘟嘟囔囔地埋怨着:“你怎么不快点!要你快点,这冰雹都下不起来!” 薛栗对准徐愿的头敲了一个爆栗子,却纵容地挺直腰板帮徐愿挡着冰雹,低声训斥道:“你就喜欢兵行险招,我还能管得了你?” 徐愿哼了一声,薛栗却盯着那阴沉地天空突然开口道:“来了!” 刚说完,一道紫电猛地劈开天际,刚刚劈里啪啦的冰雹突然消失,一半天空雨过天晴,一半天空依旧阴云密布,徐愿挑着眉看着这“半边阴雨半边晴”啧啧叹道:“师姐怎么管不了我,你瞧一刀下去,我马上乖乖收手,不过武圣还意犹未尽,没准这仗还没完。” 这回徐愿可没猜对,积压在一侧的乌云也慢慢散去,天空重归晴朗。 薛栗瞧着乌云散尽,还有些失望地咂了咂嘴,说道:“你倒是打个痛快,我还没来得及一战。” 徐愿“切”了一声,转头看向在房檐躲避的何怡,大咧咧地唤道:“老大,你这城的防护阵法可不怎么样,刚刚可有一只海东青钻着空子飞进来喽!” “老大”这个称呼让薛栗皱了皱眉头,不满地反驳道:“休得胡闹,大殿下尚在临安,何人担得起你一声‘老大’?” 徐愿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便宜姐姐,在自己雁山战败后不得不嫁入临安皇城,心中有愧,也就不再玩闹。 何怡被徐愿闹惯了,被薛栗这么一管,脸上也有几分挂不住,老脸一红躲着薛栗的目光,把心神都放在城池的防护阵法上,突然何怡脸色一变,大叫一声“不好”。 徐愿眯着眼仰头一瞧,一只硕大的海东青追逐着两道逃窜的光点,直接朝着三人的方向俯冲下来。 徐愿也脸色惨白,她刚刚可是玩大发了。她带着薛栗各自分出一缕精魂上去“玩耍”,要是两人的精魂真被海东青这个妖物一口吞了,两人从此魂体不全,这可不是小事情! 徐愿不安地瞟了一眼薛栗,薛栗看似镇定,可是捏着徐愿的手劲越来越大,手心隐隐有湿汗。 “可有弓箭?”薛栗追问道。 徐愿眼看着那大张的鸟嘴与那两个光点的距离愈来愈近,摇了摇头道:“不成,太冒险,你我箭术都不精,贸然出手,肯定两败俱伤!” 薛栗还要反驳,徐愿急切地向何怡求助道:“何怡,你可能把那海东青拦住?!” 何怡抿了抿嘴,反驳道:“我若拦住那畜生,你和薛将军如何魂体归位?!” 薛栗松开徐愿的手,郑重地对何怡作揖道:“请何生施法,我去引开海东青,只要确保殿下无碍即可。” 薛栗与何怡两人视线相对,一种保护能作殿下的共同使命感把两人短暂地连到一起,徐愿心中一慌,反手抓住薛栗的手,不由分说地反驳道:“不行!” 徐愿推测着,两人能与武圣战到一起,想来武圣也分离只是一抹精魂。武圣肯将精魂托付海东青,肯定与海东青签下某种契约,海东青拼命捕捉两人精魂,一方面是两人精魂大补,海东青不会放过;另一方面没准两人侵害了武圣的精魂,海东青迫于契约的压力,对两人不死不休。 能对付武圣的精魂,徐愿脑中一亮,郑渊的通灵镜肯定在薛栗手中! 徐愿喝道:“当入通灵镜暂避!” 徐愿这边想到诀窍,那边的魂体徐愿也自然想到,两道光电忽地一下子消失不见,一面镜子“当啷”一声掉落,面朝阳光的镜面猛地射出一道刺眼的金光,刹不住闸的海东青被那金光灼烧得眼前一片黑,哀嚎一声挣扎向上飞。 眼看着海东青又要逃脱,突然一只白鹤一飞冲天,拦住海东青的逃离之路,海东青慌不择路,刚好被白鹤上一人持着弓箭射下。 那长弓开弓之音靡靡如同仙乐,长箭射出刹那兰香四溢,淡蓝色的箭影四方涌来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让海东青根本无处可逃。 “惊弓?!”徐愿惊呼出来,一时间情难自已,快走两步,朝着白鹤的方向奔去。 海东青被泛着蓝光的箭羽刺中要害,振翅也高飞不起来,只能扑腾着翅膀无助地下落,穿破层层云朵,竟然在急速的下坠中幻化成一个娇弱的女子。白鹤也随之低飞,刚好在化形的海东青摔落到地的前一秒抓住,双双降落。 徐愿不管不顾得冲上前去,迎着降落的白鹤,她终于看清鹤上那人,那人一身白衣,原本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却因眼中的几分凌厉显得有些疏离,额间点着阴阳鱼,仿佛天眼重现。她随便一伸手就捞回来不知落到何处的通灵镜,背上跨着“惊弓”,不管不顾地就往广宁城中闯。 徐愿惊讶地叫出声来:“赵裕?!” 第九十六章 踢馆 赵裕的大动静惊动了广宁城城主齐诺,那招摇的白鹤早就揭示她身为童家人的身份,可是童家正统的大小姐童萱正在城主府上坐着呢,这位又是哪里来的大神? 齐诺思前想后,觉得没准这是童家人的家务事,就放了赵裕进城,并派人跟童萱打好招呼,为这场亲人相见的大戏搭好台子,随后齐诺就闪人了。 不过赵裕进城之后一转神就没了影,本来打算为赵裕引路的小卒们立刻就六神无主了。 此时城中小巷内,徐愿和薛栗一人一个胳膊架着灵力耗尽的赵裕,顺便薛栗身后还拖着海东青,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沿着密集的房屋向前走,薛栗一边走一边凭着记忆四处打探,回忆着最初在广宁城寻得赵悦那个小鬼头的窝点。 徐愿被赵裕的体重压得有点哼哼唧唧,趁着薛栗四处探路,想把通灵镜从赵裕袖中掏出来,可是手刚碰到袖子口,就被缩在袖口的玄天鹤狠狠叨了一口。徐愿嘶哈一声把手收回来,低头与玄天鹤大眼瞪小眼,最终徐愿败下阵来。 “哼,小白眼鹤,不久前我还救过你呢!”徐愿不满地抱怨着,不过赵裕还昏迷着,掏人家的袖子怎么都有些失礼,不管那块通灵镜到底是不是赵裕的。 这么想着,徐愿突然有些疑惑,赵裕到底是怎么把郑渊专属的通灵镜收入怀中的? 她和薛栗能用通灵镜,那是因为郑渊给了两人权限,那么赵裕也能用,难道郑渊又对赵裕动了什么手脚? 徐愿不得不想起郑渊第一次分出一缕精魂附在赵裕身上,那时候徐愿记忆不全,没有多想,现在想起来颇为怪异。郑渊为什么偏偏挑中赵裕?或者郑渊怎么能依附在赵裕身上?郑渊不是只能在与神龟签订世世代代条约的北周郑家人身上附身吗?难道赵裕与北周郑家人还有什么亲缘关系? 这么想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徐愿叹了一声,她已经不想再研究赵裕的身世问题,但是赵裕又是如何得到“惊弓”的? 徐愿神情复杂的看着跨在赵裕左臂上的惊弓,她分明记得在巫山之上,紫珞仙子一曲未完,箜篌突然消失,而后天色骤变,两人争论魔族事宜,也就忘了关注这把惊弓到底去了哪里。 惊弓是兰草仙子的本命法器,按理来说在兰草仙子去后,惊弓应该乖乖地呆在徐愿身旁,突然消失什么的,实在不合常理。 徐愿看着全身都是谜团的赵裕,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正巧,薛栗与郑渊碰头,两人将昏睡的赵裕接过去,一同安置到赵悦在广宁城的一个小楼之中。 赵悦还是小小的一团,乖巧地候在门口,对进入楼中的四人毕恭毕敬,一改往日袖里藏刀的假惺惺。 薛栗习惯地欺负赵悦,揉了揉他的头,赤果果地嘲讽他的身高,赵悦都没有习惯性地炸毛,这让薛栗分外新奇,甚至多出手揉了几次,赵悦叹了一口气道:“薛小将,我提醒你,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薛栗惊讶地挑起眉毛,不信地拖着长声反驳道:“是吗,你要我怎么还?” 赵悦给了薛栗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转身就进楼内去了,薛栗不解地回望一眼憋笑的徐愿,哼了一声就大步踏入楼内,追着郑渊入了内堂。 徐愿紧随其后,刚好看到郑渊在赵裕额头一点,亮晶晶的一团飞回郑渊身上,赵裕梦中不安稳地皱了皱眉头,被郑渊在眉心轻轻一抹,赵裕便沉沉地睡去了,手猛地一垂,通灵镜咣当一声掉落出来。 徐愿快走两步赶在郑渊之前捡起通灵镜,掩盖自己和薛栗一抹精魂困在镜中的囧事,不过郑渊早就了然于胸,无奈地摇摇头,对着镜面吹了一口气,两只萤火虫一般的光点飞出分别落在徐愿与薛栗怀中。 但是还没完,镜面突然传出一声怒骂,“鸡鸣狗盗之徒,只敢背后下手,有种……” 徐愿与薛栗面面相觑片刻,徐愿吐了吐舌头,回嘴道:“小女子还真没种。” 武圣在通灵镜中气得一时无语,“你”了半天没有下一句,被徐愿翻脸无情地把镜面扣在桌面上,任凭武圣乱骂些什么,她都听不见心不烦。 郑渊眼观鼻鼻观心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低头为赵裕把脉。 徐愿眯着眼睛想起刚刚的猜测,不由脱口问道:“南陈国师沈家与北周郑家可有亲缘关系?” 郑渊诧异地抬头,反问道:“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徐愿下意识地掩盖郑渊附身的秘密,反而答道:“能入得你的眼,还能得你上心照料,除了有契约的郑家,还能有谁?” 郑渊温柔地一笑道:“当然还有殿下。” 徐愿被郑渊的不按常理出牌噎住了,只得放过这一话题,背过身摆弄着横放在床头的惊弓。 郑渊缓缓站起身,有些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道:“臣自认为的照拂,对于世人来说可算不得是福事,否则‘宁耍阵前刀,不修崖边道’这样的歌谣又是从何而来?” 徐愿听出郑渊言语之中的落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不过郑渊也不待徐愿安慰,反问道:“臣对殿下的投诚,殿下是否同感?” 徐愿猛地转过头,迎上郑渊试探的眼神,不由心生困顿,她低声避过薛栗问道:“神龟这是何意?” 郑渊还未答话,外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薛栗率先闯出去查看,徐愿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放下这一茬,随着薛栗出去。 小楼外呼呼啦啦地来了一群官兵,把整个小楼围得水泄不通,为首是一位中年女子,她梳着高耸的发髻,眉心点着鲜红的朱砂,雍容华贵地披着绣着牡丹纹的黄袍,怀里拢着一只精致娇小的白鹤,不客气地把前来周旋的赵悦一把推倒,目不斜视直奔内堂。 薛栗怎容得他人如此欺负赵悦,当即扶起赵悦,横刀挡路,咬牙问道:“敢问贵人何事私闯民宅?” 那女子高傲地一扬下巴,身后一脸愁眉苦脸的大汉不得不前一步拔刀对薛栗示威。 薛栗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大汉,面上毫无惧意,断金刀尚未出鞘便“铮”得一声,汹涌的战意将对方逼退了三步。 这回那不情不愿的大汉开始正视薛栗的存在,瞥过薛栗的宝刀,俊朗的五官闪过一丝惊艳,随后态度端正了些,规规矩矩作揖后,沉声答道:“例行公事,搜查间谍,有得罪之处,请大师海涵。” 薛栗刚要反讽,徐愿赶了出来,搭眼一瞧就乐了。 好家伙,关澈怎么在这里!再一瞧,被关澈护着的女子不正是童家人嘛!难道这么快就寻到风声来找赵裕了?! 徐愿露出出自己和稀泥的和事佬面孔,见人三分笑道:“哎呀,都是误会、误会。”说着捅了捅剑拔弩张的薛栗,陪着笑问道:“贵人和这位军爷从何处来?屋内没听到贵人来访,没能出门相迎,实在是罪过罪过,两位快快请进。” 童萱打量着徐愿能伸能屈的模样,觉得有点意思,心下想着不如陪这丫头演场戏,看看她最后能蹦跶到哪去,顺便瞧瞧她那好侄女身边都是什么样的人。 童萱“呵”了一声,迈着猫步就进了待客的内厅。 关澈听到徐愿那谄媚的声音就觉得全身发毛,再听到一声“军爷”他觉得自己差点把潮生刀都丢了。对于徐愿有多么睚眦必报,他早就深有体会,而后又知道徐愿便是那个名满北周的傅阳殿下,这种被恭维的感觉更加微妙了。他有点哆哆嗦嗦地避着徐愿戏谑的眼神蹭进内厅。 薛栗眼神里的刀子差点把那两人戳透了,顺便也没放过徐愿,徐愿在两人身后对薛栗诡异地一笑,做出一个砍后脖子的动作,薛栗这才顺了口气。 童萱在内厅坐定,自然有小童来奉茶水,童萱不许外地端过来闻了闻,可是上一秒还清凉的绿茶汤,刚照入童萱的脸就变了,也不知童萱看到了什么噩梦,脸色煞白,顿时失了稳重,疯疯张张地往外跑,没想到门吧嗒一声关上,童萱拼命得垂着门,呼喊着“救命”,最后在徐愿一脚踢开门的瞬间吓昏了过去。 徐愿低头瞧了瞧脚边不省人事的童萱,摇头晃脑地故作深沉道:“可见人不能装逼呀,”说着徐愿抬头扫了站在厅内低头装鸵鸟的关澈,轻描淡写地问道:“关二,你说是不是?” 关澈把装鸵鸟这一功夫贯彻到底,一不动百不摇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薛栗用脚尖踢了踢那昏死过去的童萱,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把她吓成这模样的?” 徐愿摸了摸下巴,转了转眼珠坏笑道:“我哪知道她干了什么亏心事,我不过让小童在茶里下了一分‘清者自清’。” 说罢,徐愿摆摆手,对关澈下命令道:“去把外面那群碍事的赶回去,说童大小姐看侄女,亲人骨肉相见,有的是贴己话要聊,用不着他们在外面杵着,影响心情,等聊完了,该回去的时候就回去了,谁敢搅了童大小姐认亲的兴致,必然大刑伺候。” 关澈瞥了一眼徐愿,外加凶悍的薛栗,麻溜地跑路了。 第九十七章 倒戈 关澈做完传话筒,乖觉地溜了回来。 内厅内,徐愿安坐在主位上,侧耳倾听身边高手的密语,眼睑低垂,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冷笑,端的是神情莫测,突然徐愿眼皮抬了抬,刚好与从内厅门口探头的关澈四目相对。 关澈突然打了个冷颤,已经在军营中磋磨过的关澈不同于以往年少轻狂,他无端地从徐愿这一眼中瞄出上位者的威仪,这让关澈第一次意识到徐愿便是傅阳殿下。这个事实让本来抬腿便要迈进门槛的关澈顿了顿,有些讪讪地留在门外,把自己站成一根桩子,免得打扰厅内徐愿的“军国大事”。 不过在关澈心底,徐愿到底是不同于军营中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长官,精神上不自觉地放松,虽然乖乖地站在门口,眼神却不安分地往屋内瞟,然后关澈便瞧见刚刚风光无限的童萱大小姐。 童萱大小姐被不客气地五花大绑地丢到一旁,原本鲜亮的黄袍沾了不少鞋底印,连护主的玄天鹤都掉了一地毛,看起来有种“拔毛凤凰不如鸡”的既视感,刚来的时候有多么光鲜,现在看起来就有多么落魄,看得关澈右眼皮一跳一跳,觉得这就是前车之鉴。一时紧张,眼睛乖乖地垂了下去。 徐愿当然瞧见关澈委屈地站在门口,跟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她心底憋了一股坏水,想着刚刚自己一声“军爷”让关澈占了便宜,此时不顺便把本捞回来,更待何时?索性便让关澈在门口战战兢兢地多站一会儿。 薛栗还能察觉不到徐愿心思落到门口的关澈上,她侧过身皱着眉头打量着浓眉大眼的关澈身上,低声问道:“你与他熟识?” “当然,兰宫之中曾互相照顾,他是北周临梦人,当年南陈扩建兰宫招安的时候招过去的。”徐愿幽幽地解释道。 薛栗皱了皱鼻子,叹道:“可惜了,北周这样的儿郎竟然流落到南陈。” 徐愿呵呵干笑道:“你去把他抢回来,我敢说,你只要祭出你的名号,他百分之百乖乖跟你走。” 薛栗挑了挑眉毛。 徐愿打了个口哨,戏谑地唤道:“哎呦呦,谁敢罚关小爷站着了?快进快进。” 关澈一抬头就迎上薛栗兴趣盎然的审视的目光,头皮有些发麻,他咬着牙硬着头皮跨过门槛走进内厅,四处打探一番,发现左侧一张空余的椅子,但是他在薛栗的目光下也不好意思厚脸皮去坐,有些期期艾艾地在厅中央打了一个转,询问得目光投向徐愿。 徐愿低头喝茶,对关澈的窘境当作一无所知。 薛栗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坐。” 关澈仿佛得到救赎一样飞快地坐在椅子上,椅子被关澈猛地撞出“刺啦”一声。 这声音在安静的大厅异常清晰,关澈有些窘迫地看向薛栗,可薛栗面无表情,让人摸不着喜怒,只听到冷冰冰的问话道:“你在童芮军中担任何职?” 提到痛点,关澈舌尖有些发苦,因为北人身份差点被排挤到东半球去,要不是凌嫣在童芮面前提点关澈一番,关澈没准一辈子都自生自灭的小兵之流。然而哪怕有凌嫣的面子,阴奉阳违之人也只让关澈当一个巡边小队长。 听着关澈这一番诉说,薛栗不屑地哼了一声,颇具心得地评论道:“童大帅治军无方,如此小事就能被欺上瞒下的属下胡弄,可见此人呆在帅位上也是毫无作为,尸位素餐。” 关澈如何听不出薛栗这番大口气,能如此自负地点评将帅,这人必然是执掌军印之人。 徐愿终于抬头迎上关澈询问的目光,呵呵一笑,拍着薛栗的肩膀问道:“师姐,若是关澈在你军中,你给让他担负何职?” 薛栗眯着眼睛打量着关澈彪悍而挺立的身姿,更感受到他身上溢出的武者浓厚的正气,随后关澈腰间的刀引起薛栗的兴趣,她抬手问道:“你的刀能否借我一观?” 关澈这时候还看不明白薛栗的身份,他大概就傻透气了。 如果徐愿便是傅阳殿下,而傅阳殿下师从刀圣薛晟,那傅阳殿下的师姐只能是刀圣的独女,与傅阳齐名的北周唯二天才,薛栗。 薛栗要看他的刀,那想将他收入麾下的意图实在不要太明显。关澈一方面心中忍不住雀跃,但是另一方面却担心地瞧了一眼被当成背景板的童萱。 薛栗也不急,她沉得住气得饮了一口茶,等待关澈的决断。 关澈最终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像大型犬一样颠颠地把刀递了上去。 潮生刀在薛栗手中咯咯得颤个不停,泛着蓝色荧光的寒冰从薛栗手指触碰之处如同涟漪一样一圈一圈扩散开来,在刀身上凝出一道道霜花,“潮生”两字赫然出现在刀身之上。 “月出、潮生、漫金山。”薛栗低声喃喃道,“果然好刀,易于进攻,极具爆发力。” 随后薛栗将刀递还给关澈,一锤定音道:“如果是我,我绝对任命他为先锋小将。” 有了薛栗的肯定,关澈脸上的喜色眼瞧着就绷不住,如果身后有一条大尾巴,一定在摇啊摇啊摇。 徐愿扑哧笑出声来,拖着长声故意找关澈的不自在道:“这么快就倒戈了,不知道这位信任你的童家小姐有多倒霉。” 关澈听到徐愿拆台,急切地辩驳道:“我可不是隶属于童家大小姐,分明是童萱实力不行,心里没底,把我扣押下来当打手,我分明还想回北定关对抗魔族呢。至于童大帅,自从战后就没看到他人影,调兵遣将完全是凌将军指挥的,所谓童大帅也早就名存实亡。” 徐愿实在忍受不了关澈的狗狗眼,拍了拍薛栗的肩膀笑道:“师姐,你还不快点收了他。” 薛栗把徐愿不老实的手抖下去,对关澈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说道:“回去,坐。” 关澈这才安心的抱着自己的刀,喜滋滋地回去坐定。 徐愿抬了抬手道:“关二,你怎么也得给我师姐一张投名状吧,你可算是在‘敌军’潜伏四个多月了。” 关澈私下做了张苦脸,他就知道徐愿不会让他轻巧地揭过。不过他思索了片刻,试探地说出一点自己知道的内部消息。 他随着童萱从北定关的地下密道撤离,随行的商旅瞧见童萱大小姐都异常吃惊。谁都没想到一直深居简出坚决不嫁的大小姐竟然有一天会抛头露面。 闲言碎语永远都少不了。原来童家有六子一女,童萱便是最小的老幺,与童家当年最为出众的二郎是同胞姐妹。所有人都以为二郎是板上钉钉继承大帅一职,没想到二郎英年早逝,让最安分也最无能的童芮捡了漏,自此以后,童萱便不出现在人前,有人猜想这童家大小姐与其六哥童芮的关系肯定不好。 徐愿嬉笑得听着童家的内宅大戏,瞥了一眼倒地不起的童萱大小姐,啧啧得叹道:“童小姐也是一个人物了,潜伏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一刻夺了童芮的帅印,也当很能伸能缩,连被当成阶下囚,也能面不改色得听了这么长时间墙角。” 童萱被点了名,绷不住脸皮得睁开眼睛,一双冷清的凤目死死地盯着徐愿,虽然被绑缚在地,却依旧露出宁折不弯的神态来。 徐愿顺口胡说道:“瞧瞧童大小姐这双眼睛跟赵裕多么像,一瞧就是姑侄亲,都说‘姑侄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童大小姐怎么来见侄女还喊打喊杀的?” 童萱嗤笑一声道:“少把我跟那个小杂种往一起扯,至于我的六哥,他就是踩着狗屎运上位,我动动脑子就能让他万劫不复,我为什么不把他拉下来?” 第九十八章 承诺 童萱说完那句反问,非常不见外地坐起身来,虽然绳子绑缚在身上让童萱的坐姿有些怪异,但是她依旧面不改色地看着徐愿与薛栗,仿佛自己与对方两人平起平坐一般。 童萱打量着徐愿和薛栗,半晌说道:“你们是北周贵族。” “没错。”徐愿朗声应道。 童萱哼笑一声道:“怎么,北周的麻烦还不够大,还能分出人手来让你们在北定关打探?” 徐愿点点头承认道:“麻烦的确不小。本来我还在想童大帅身边有哪位高人能把偷云换日用的这么纯熟,如今见到童小姐,我也不必要去一一排除了。” 薛栗听徐愿这么一说,手猛地握住了腰间的断金刀,她低声咬牙切齿地向徐愿确认道:“是她把北定关的疫情嫁祸给北周?” “不仅如此,掩盖‘黄粱一梦’的成瘾,燃起北定关的那把火,给南陈帝一个找北周麻烦的最好机会,处处向南陈帝汇报童芮与圣人交从过密,甚至在战时夺了童芮的大印,在给南陈帝的上书中拐弯抹角地暗示童芮的不忠和无能……”徐愿滔滔不绝地列举道。 “够了。”童萱仰起头傲慢地命令道,“这些算是我们南陈内政,与你们北周毫无干系。” 不过这些已经足够薛栗恨得想把她嚼碎了,徐愿右手覆在薛栗按刀的那只手上,暗示薛栗稍安勿躁,徐愿嬉皮笑脸地说道:“的确没什么干系,这样我似乎也没必要告诉你,你那封奏章可能也没人看了,至少不是你期望的南陈帝看到了。”在童萱瞳孔一缩的刹那,徐愿孩子气地歪了歪头,玩笑道:“哎呦,瞧我怎么说出去了。” 童萱闭上眼睛,平复自己已经有些乱的心境,再睁开眼依旧是一片古井无波,平静地说道:“现在绑架我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徐愿一惊一乍地反问道:“谁说我们绑架童小姐,明明童小姐来看侄女的嘛!” 童萱似乎没法忍受徐愿不断提及自己与赵裕的关系,她转过头不看徐愿,眼不见心不烦。童萱的目光落在关澈身上,开口道:“如果我出了意外,广宁城主必会拿你是问,到时候这两个北周人可护不住你。” 关澈有些心虚的移开目光,瞥见徐愿看好戏的神情,坚决地转过来看着童萱一字一顿地说道:“童小姐,我不是您的侍卫,我的志向在征战沙场,不在守卫您的安全。” 童萱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声音毫无波澜地说道:“那便祝你如愿以偿吧。” 说罢童萱便闭目养神,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徐愿瞧着童萱这里是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是徐愿已经朦朦胧胧地拼出一张拼图,童家和沈家是其中重要的一环,隐隐的直觉让徐愿猜测童家的兴衰与二十年前赵家的覆灭、赵裕的诞生、魔族的暴起等等密切相关。 不过徐愿不急于一时,她让赵悦把童萱好好得“请”了下去,随后便抛开薛栗和关澈两人回到内堂,她想看看赵裕恢复得怎么样。 郑渊不在内堂之中,想必是为赵裕熬药去了,徐愿刚撩开床帘就与赵裕空洞无神的眼睛对上了。 “是你。”赵裕有气无力地说道。 徐愿草草地点点头,撩起衣袍坐在床边,探了探赵裕的脉象,贴心地问赵裕想不想喝水。 赵裕点了点头,但是觉得头晕便抓住了徐愿的手。 徐愿扶起赵裕,顺手拿来软垫靠在床头让赵裕倚着,从床头桌边的茶水壶倒一杯茶,伸手递到赵裕嘴边。赵裕低头饮了一口,这才从徐愿手中接过杯子来。 “你上次把我丢到临安城,你就走了。”赵裕盯着水杯,闷闷地说道。 徐愿沉默半晌,轻声答道:“我那时候不得不走。” 赵裕闷头喝水一声不吭,徐愿瞧着她这副六神无主的憔悴模样,哪里还是最初相识插科打诨的模样,那个一笑起来甜甜的带着梨涡的少女到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被上一辈真相压得不堪重负的孩子,想到这里徐愿心中微微发疼,一句“对不起”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赵裕接受了徐愿的道歉,她握着水杯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是秋风中固守在枝头上半黄的叶片,孤独之中带几分凄凉,徐愿忍不住一把将赵裕揽到怀里。 骤然接触到徐愿温热的体温,赵裕仿佛被烫到一样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逃不出,这才慢慢放松下来,缩在徐愿怀中压抑地抽泣着,在徐愿的纵容下紧紧锢住徐愿,把脸深深埋在徐愿胸前。 赵裕肩膀一抽一抽的,闷闷地声音隔着布料传到徐愿耳中,“是不是我对于谁都好多余?” 徐愿感受着胸前传来的濡湿感,没有答话,只是不停顺着赵裕的头发抚摸着。 赵裕倒也不是怎么想听徐愿的答话,她只是想找一个发泄的渠道,一些话压在她心头太久太久了,然而从数月前从棋圣大弟子魏闻那里得到生父的线索之后,她拨茧抽丝地挖掘出来的秘密一个比一个让她难以承受。 赵裕抽抽噎噎地说道:“舅舅知道我生父是谁,沈皖也知道,圣人们也都知道,甚至书圣故意安排一个女子给童大帅,用来拉拢他,可是所有人都不告诉我,让我就那样傻傻得盼着。” “我那时候真的好恨他们,我恨沈皖一口一个‘丑闻’、一口一个‘沈家颜面’,仿佛我是沈家说不出口的羞耻;我我也恨舅舅冷心冷情,放任我母亲去死,也要维护那层可有可无的面子,成全母亲的念想与童家联姻也不算下嫁,有什么非得要藏着掖着的;我甚至暗恨圣人们一个个道貌岸然,凭什么为了大局,就要牺牲我和母亲的幸福?” 赵裕滔滔不绝地向徐愿倒苦水,不过赵裕话锋一转,说道:“可是我现在不恨他们了,我恨我自己,我为什么非要刨根究底?我为什么就不能浑浑噩噩地稀里糊涂地过一生?如果我不去钻研,我就不会知道我的出生是母亲不可饶恕的错误,是母亲对家族的背叛。” 赵裕趴在徐愿的怀中渐渐安静下来,她费力抬起头,看着徐愿的眼睛,一字一板地说道:“现在我舅舅甚至想杀我,沈家真的容不下我了,殿下,你愿意收下我吗?” 徐愿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舅舅为什么……”但是徐愿在赵裕期盼的眼神中逐渐无声,她从赵裕抓着她衣衫的力道上感觉到赵裕的孤注一掷和急切,徐愿感觉有些恍惚,她最近实在是承担起太多人的期望,她对上赵裕的眼睛,最终郑重地点点头。 赵裕如释重负地松了手,全身软摊得差点直接摔回床上去,徐愿起身让她安安稳稳地躺在枕头上,赵裕大概消耗尽所有的力气,虚虚地环着徐愿的手,闭着眼睛模模糊糊地说道:“那一言为定。” 很快,赵裕就睡过去了。 第九十九章 密闻 赵裕到底还是被沈皖找到的。 被附身差点丢了半条小命的赵裕迷糊糊地昏倒在临安郊外,沈皖虽然没继承天眼,但是却有追踪的直觉,自作主张地将赵裕带回沈家。 赵裕醒过来发现的便是自己幼时的居所,抬头便瞧见熟悉的侍女,她当下觉得却不是心安,反而是烦躁。 她已经下定决心跟沈家没有任何干系。 她忍着头痛挣扎起身,却被侍女有些强硬地按回床上,嘟嘟囔囔地抱怨道:“表小姐,您还是好好歇着吧,皖小姐费心把您找回来,可不是让您这样糟蹋身体的。” 赵裕迟疑地问道:“沈皖?找我?” 那侍女不耐烦地答道:“可不是嘛,皖小姐可是差点把临安城翻个遍。医师来看过您,特意嘱咐您一定要卧床休息……” 侍女的态度深深刺痛了赵裕,她突然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在沈家的地位,分明侍女都能给她脸色看,还要可笑地称一声表小姐。赵裕离开此地的心思更为坚决,她忍无可忍地出手劈中侍女的后脖颈,侍女两眼一翻白就昏过去了,而她利索地翻身下床,毫无留恋地推门离去。 赵裕对沈府了如指掌,她顺着不易被人发现的死角潜入后花园,打算在早年发现的一处防护漏洞翻墙离开,但是赵裕刚打算从假山附近绕过,便发现两个黑衣人踏入了假山,一层薄薄如泡沫的防护阵法将假山紧紧围了个圈,刚好把赵裕圈在了里面,赵裕谨慎地贴在假山上,不敢轻举妄动。 只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宫内的储君人选可定下来?” 随后一个沙哑的声音答道:“回老爷的话,宫内的探子说五位圣人寻回先帝的弟弟,想扶坤王爷即位,而黄庭率众位大臣争辩先帝的死因蹊跷,不相信先帝遭遇天谴,怀疑五位圣人心怀鬼胎,不肯支持坤王爷上位,两边争执不休,相持不下。” “坤王爷?可是当年先帝的亲弟弟萧坤?他还活着?在圣人手中?”低沉的声音有些激动地询问道,隐隐有踱步的脚步声,随后勉强压抑着兴奋地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肯定是画圣徐长风。” 舅舅那低沉的笑声让赵裕听得有些头皮发麻,她知道自己听到了不得的秘密,但是好奇心作怪,她不禁思索萧坤王爷与画圣徐长风的纠葛。 众人皆知,徐长风开创小写意,大开门户,无论修士还是平民,只要愿意拜在他门下,他没有不收的,一时间赢得大片民心,所得愿力最为高涨。然而突然有一日,徐长风被养叼了胃口,也讲究起来,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华盖铺天,红毯铺地,把他小小的山门装点地犹如林间仙境,并且断了与其他权贵和圣人的往来,专心致志地享受他独门独院的好日子,甚至交好的药圣前来拜访,他都能用“非华服不得入内”这般话落药圣的面子。 画圣这般猖狂,早就引起诸多不满,连被灭门一日,都是拍手称快者众。 但是了解徐长风的人都知道,众多圣人当中他最是心软好说话,恃才傲物还真不是他的风格,他能有如此大的变化,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萧坤两字完美地解释了徐长风的转变。 当年夺位败落的二皇子改头换面拜入徐长风门下,而徐长风发觉其身份,自然以皇子身份相待,至于闭关锁门,均是为了掩饰二皇子的行踪,但是徐长风如何招来灭门之灾? 这就不得不提书圣王闻之。 书圣是个跳脱的孩子性子,画圣越是把秘密藏得严严实实,他越是想一探究竟。哪怕后来被徐长风赶出去,闹出“洗梧园”的笑话,他到底还是瞧见了徐长风的秘密——坤王爷。 书圣不是有意泄露坤王爷的秘密,但是他到底年少,不知不觉地着了道,传到了萧乾帝的耳朵里,随后画圣才有魏潜灭门的祸事。 不过既然画圣没有在火中丧生,那么坤王爷也必定无事,再加上书圣理亏,必然肩负起照顾坤王爷这个重任,然而没想到此刻坤王爷的存在却成了圣人们手中最大的王牌。 赵裕被这复杂的密闻震得脑中一阵轰鸣,可是不待她深吸一口气,又听到那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我听宫内探子还说先帝有遗腹子,黄庭和诸位大臣都做着扶植幼帝的打算,但是幼帝还未出世,他们就一拖再拖,拿着先帝的死因跟圣人们纠缠不清,等着幼帝降世,他们就扶立新主。” “哦?”那舅舅的声音掺杂了一丝惊讶,“这出大戏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一个是死里逃生、天命所归的皇子,一个是尚未出世、但天降大任的幼儿,父亲打算支持谁?” “两派都等国师定夺,但是国师说时机未到,天象不明,他不表态。”那沙哑的声音越发低不可闻,赵裕不得不把耳朵贴在假山上才能听清楚那犹如呓语一般的惊天秘闻。 “父亲当然没法表态,他得观望坤王爷对我们沈家是什么态度,”舅舅轻笑着,自顾自地说道,“虽然当年父亲是出招迫害坤王爷的主力,但是我们毕竟没有做成那件事,坤王爷要怪也得怪童家,怪不上沈家。幸亏当年沈鸢办砸了父亲交代的事情,没取回先帝想要的,反而大着肚子回来,让童家二小子捡了个便宜,这回看,当真是‘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赵裕听到舅舅提到母亲,她脸色忽地煞白,当年母亲奔赴北定关为国师办什么事?她怎么办砸的?一串问题在头脑中呼啸而过,心脏砰砰地跳的极快,恨不得把耳朵塞进去听得更仔细些。 然而舅舅叹了口气,说道:“沈鸢留下来那孩子到底是个麻烦。” “老爷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养这么久,就算是小狗也有感情,先不说这一茬。”舅舅轻描淡写地对赵裕的存在一笔带过,但是赵裕心底却炸了窝,自己臆想“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处境,与亲耳听到的冲击力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她狠狠咬着嘴唇,忍得全身颤抖,但是却不甘心的继续听着。 “我问你,那遗腹子现在谁的肚子里?”舅舅追问道。 “在欢颜宫的傅妃腹中。”那沙哑的声音轻声答道。 “傅妃?”舅舅骤然拔高声音,突然意识到过于尖锐,又戏剧一般在尾音的时候降了下去,“北周来的傅阶?先帝怎么能临幸为了求和嫁过来的北周大殿下?” “据说那一夜傅妃跳了一支折腰舞,把先帝迷住了,随后折腰舞还在宫内成了一股潮流,连广宁城都有所听闻。” 一片让人心惊的沉默,赵裕一动不敢动,她觉得自己左半边身子已经麻木了,她悄无声息想站直身子,正当此时,她突然听到那低沉的声音阴翳地说道:“妇人生产万分凶险,保住与保不住三七分,你可明白?” 赵裕觉得自己全身汗毛倒竖,那声音中的寒意冻住她的呼吸,赵裕控制不住得打个寒颤,动作微微大了些,不经意间戳破了那薄如蝉翼的泡泡,一时间尖锐的呼啸声差点刺破赵裕的耳膜,赵裕此刻大脑一片空白,来不及想清楚,拔腿就跑。 赵裕不敢回头瞧舅舅的脸色,但是她能感觉到杀意满满的火箭飕飕地从她耳边冲过,但是她没有了顾虑,甩了甩袖子,护主的玄天鹤瞬间从赵裕的衣袖中飞出来,有力的翅膀一扫就将火箭扇到一边,顺便把惊慌失措的赵裕扫到背上,不等身后的追兵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玄天鹤已经带着赵裕展翅高飞,很快在空中只留下一个不可捉摸的小白点。 ------题外话------ 这一章把前面串起来了。 有没有人还记得前面的铺垫?在第一卷“离魂”一章中借着药圣的嘴说过徐长风的两个事迹,现在揭露真正的原因。 还在北周大殿下傅阶正式登上政治舞台,她的折腰舞在第二卷“鸿门”一章提过。 还有二十年前的真相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 第一百章 揭秘 徐愿坐在赵裕床边,弹拨着惊弓化成的箜篌,幽幽的蓝光从琴弦上弹跳着落下,轻盈地飘到赵裕的眉间,仿佛一只温柔的手随着乐声爱抚着熟睡的孩童,用轻柔的乐声为她编织着美梦。“铛”得一声,所有琴弦齐刷刷得一阵轻响,仿佛撕裂的绸缎一样干脆,徐愿抬起头,琉璃色的眼睛望向虚空。 郑渊进入内堂就瞧见 “神龟,你说小兰是不是尚在人世。”徐愿轻声问道。 “神龟不敢妄言。”郑渊恭敬地答道。 “你的确不敢妄言,但是你却敢妄为。”徐愿叹了一口气,最后给赵裕施加一个安魂术,把惊弓挂到床边,站起身走向郑渊,“你若是再附身到这孩子身上,她就命不久矣。” 郑渊俯身不语,徐愿绕着郑渊打量一番,伸手在郑渊长发中勾出一缕银丝,缠绕在指尖,沉吟半晌后说道:“神龟,你心有怨气。” 郑渊没有反驳,徐愿撒手放开郑渊,转身落座在桌边小凳,在对面的小椅旁边敲了敲,郑渊心领神会地坐在徐愿对面,两人面对面座谈。 “你对郑家有怨气,对北周有怨气,你对我也有怨气。”徐愿平静地指出,在郑渊猛地抬头的刹那用一根手指制止了她的反驳,“如果你不解开心结,你只会凭白折损修为。” 郑渊怔怔地看着徐愿,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着头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神龟怎么会对娘娘有怨气?” 徐愿不依不饶地说道:“那你确实对北周和郑家有怨气了。” 郑渊没有答话,而徐愿也不打算郑渊这只老乌龟能撬开壳子说几句真心话,索性徐愿就自言自语道:“你能附身赵裕,说明沈家必定是有北周郑家的血脉的。有一支郑家人不愿修‘崖边道’,不想牺牲自己,改了姓氏偷偷跑去南陈,也不是不可能。” 徐愿侧眼看到郑渊凝起的眉头,明白自己肯定踩中郑渊心中事。 但徐愿继续分析道:“但是沈国师如何开得天眼?沈国师的子女为何没能继承天眼?我猜测沈国师是凭借外力点化而开天眼。” 郑渊咬着唇,连手指的关节都崩得发白,灵力暴动卷起的狂风让桌上的通灵镜猛地浮起,郑渊隐隐有血色浮现的眼睛在镜中一照,镜中的郑渊双眼空洞无神,竟然留下两滴血泪来。 徐愿心神一震,一把握住郑渊紧握成双拳的手,那双手冰冷的寒意一直冰到徐愿胸口,冻成一片片冰花,直刺心窝,仿佛如坠寒潭。 “神龟,这是何事!?”徐愿紧张地唤道,可郑渊刹那间已经平静下来,通灵镜铛得一声摔落在桌面上,刚才可怖的镜像已经消失不见,郑渊反握徐愿的手,云淡风轻地说道:“娘娘无需忧心。” 刚刚寒入骨头的冰冷从郑渊指尖一寸一寸消退,恢复常人温热的体温,若不是徐愿记忆深刻,仿佛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徐愿明知郑渊在掩饰什么,但是她已经在郑渊的沉默中得知,这个老乌龟打定主意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你就算把乌龟壳撬开也别想知道。徐愿只是心中下定决心要留心,嘴上却顺应郑渊没有再问,只是握着郑渊的手愈发滚烫,仿佛想把自己全身的温度都渡给郑渊。 郑渊如何不知道徐愿的心思,她笑着叹道:“娘娘回护之情,神龟永世难忘,只是神龟想借着娘娘的情谊再妄为一次,娘娘可否将海东青那畜生的处决权交予我?” 徐愿挑了挑眉,她可没想到郑渊这个老古板还有这样携恩求报的时候。 “没什么不可以的。”徐愿答道,“海东青本来就是国师的妖兽。” 郑渊低头藏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转而问道:“娘娘如今有何打算?” 徐愿诧异地瞥了郑渊一眼,低头摆弄着腰间的落雪刀,漫不经心地答道:“什么打算都等击退了魔族再说吧。” 郑渊意识到徐愿不愿多谈,也不再开口提,只是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递到徐愿面前。 徐愿不明所以地顺手接过来,仔细打量一番。 匕首手柄缠绕着金银双色花纹,勾画出双面祥云,祥云两端竟由一条红丝牵起,横跨手柄尾端,一颗硕大的红宝石恰巧落在红线中点。匕首鞘身与手柄如出一辙的花哨,对称的龙凤纹交缠着覆盖整个匕首鞘身。 徐愿险些被匕首上的花纹闪瞎眼睛,突然发力将匕首拔开,半晌竟然拔不动…… 徐愿诧异地抬头瞧了一眼老神在在的郑渊,有些泄气地放下匕首,推到郑渊面前,有些看热闹地开口问道:“神龟,你从哪里收来的定情信物?” 郑渊哭笑不得地问道:“娘娘莫要打趣,这分明是赵悦交于我的,据说可以解开他身上诅咒的匕首。” 徐愿撇了撇嘴,看不到郑渊的笑话,她的玩心骤然减了一半。 又是与赵悦那个“小”鬼头相关,不过提到匕首,徐愿不得不想起薛栗与赵悦的相识,还真就是围着匕首展开的,难道这个匕首就是? 徐愿不禁猜想,师姐“完璧归赵”的是一把“定情信物”一般的匕首,难怪当时徐愿问起匕首的样式,薛栗装傻说匕首没有什么不同,还把徐愿蒙过去了。 不用猜徐愿都知道为什么这把匕首入了薛栗的眼,一把拔不开的匕首,完全戳中了薛栗的倔强和好胜心,于是便时时刻刻栓在身边尝试着,而久而久之大概就佩戴成习惯,忘了丢弃,直到为了求见赵悦,才将匕首摘下归还。 徐愿食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打着,将脑中纷杂的思路一条一条捋顺。 赵悦停在十岁那一年,那一年魔族寒潮肆虐北定关,那一年赵家灭门,那一年沈家沈鸢探视姻亲被困,那一年童家驻守北定关,那一年赵裕的父母巧合下有了赵裕……同样那一年薛晟因军功被封为刀圣、进而晋升为二殿下武师,那一年傅阳入道被魔族入侵而逼着入道、下了一场漫天的大雪…… 那一年,多方人马汇入北定关,其混乱程度与当下都没法比拟,如果这一切都是人为,只为了掩盖一个惊天的秘密? 徐愿突然灵光一现,脱口而出道:“难道是天蚕令?” 刹那间,所有阻塞的思路全都通畅。 萧乾帝知晓女娲降世,日日心中不安,想出一条控制魔族借刀杀人的招数,打起天蚕令的主意。 二十年前,天蚕令被盗,魔族猖狂,童家守在北定关有备无患,沈家沈鸢……应该是奉国师之令去取天蚕令,那被灭门的赵家便是去盗天蚕令——说到底,这主意没准就是沈国师出的。 只是沈鸢没能完成使命,被童家六郎拖住了,这个好差事就让童家二郎捡个便宜,为了封住口舌,更为了四大家族不成为五大家族,顺便灭了赵家,也不是不可能。 那赵悦中了诅咒又侥幸逃脱,有与薛家薛晟有什么关系?而这匕首是解咒的关键,又怎么机缘巧合到薛栗手中去的?难不成暗示两人结亲,这诅咒就破了? 徐愿抽了抽嘴角,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 郑渊嘴角含笑地将匕首推还到徐愿手边,从容站起身道:“薛将军与赵悦的事情,不得不拜托娘娘了。” 徐愿握着花哨的匕首,觉得自己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第一百零一章 破解 徐愿这边为一把匕首挠头,而那边赵悦将童萱“请”了下去。 童萱闭着眼睛一副任君处理的样子,实则在心底做着突围的打算,等着赵悦远离了薛栗和关澈的视线,她就动了。 缠绕在童萱身上的绳索猛地化作一条条毒蛇,顺从地从童萱身上滑下,出其不备地咬向看似毫无防备的赵悦。 然而童萱到底是低估了她面前这个伪儿童的实力,那些张牙舞爪的蛇头尚且没碰到赵悦的衣襟,就已经猛然起火,火势沿着绳索蔓延,点燃了童萱的衣袖,明黄色的衣衫沾上斑驳的焦黑印记。 童萱引火上身,很快便停了咒术认输,然而火焰依旧不依不饶地逼上,灼烧的痛感让童萱失了颜色。 “你家主子不会想要我的命。”童萱苍白着脸故作镇定地与赵悦谈判道。 赵悦没有言语,但是他到底暂停了火焰的攻势,数条麻绳回归原状,将童萱捆得愈发严实,不得不缩手缩脚地蜷在柴房的角落。 童萱偷偷地舒一口气,正低头装乖,却被面前这不起眼的小人一把擒住下巴扳起脸来。童萱大惊,身为童家大小姐,哪怕胞兄身亡后她在家中地位下降,也没有人敢如此大胆。 赵悦俯视着被捆得无反抗之力的灭族仇人,沉淀了二十年的仇恨和杀意骤然涌上心头,而童萱这觉得眼前的人影一晃,一股不同以往的气势压着她。 赵悦轻蔑地用手背拍了拍童萱的面颊,开口询问道:“童家大小姐健忘得很,肯定不知道我是谁了。我给大小姐提个醒,想想二十年前,您做了什么该遭天谴的事。” 童萱的愤怒仿佛被赵悦的话打散了,她的瞳孔猛地一缩,不过一会儿,虚张声势地呵了一声,不屑写满了童萱明艳的脸庞,她出言讥讽道:“哈,没成想我那没能耐的六哥,还有你这样的忠仆,真是可惜了。” 童萱那锐利的丹凤眼向上一挑,仿佛一对柳叶刀狠狠地刺在赵悦的心底,不可言说的恼火在胸腔点燃,赵悦故作轻佻地抓起童萱的衣领,逼近童萱的脸颊,在童萱不由自主憋住一口气的瞬间,在她耳边说道:“我提醒你一句,想想沈鹭。”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到童萱头上,剥去她故作镇定的外皮,童萱咬着牙盯着赵悦,那张孩童的脸在童萱的眼中扭曲起来,尤其对上赵悦左眼深不见底的眸子,童萱觉得全身被抽了一鞭。 “童萱,你别以为今天你除了赵家,你们童家就能得到好处去,我沈鹭就算是拼的魂飞魄散也要咒你们不得善终!” 如影随形的魔音穿耳而过,让童萱不由牙齿打颤。 她骤然想起她今日在茶杯中瞥见的那张脸,那张狰狞的脸失了一只眼睛,取而代之地是一个瘆人的血窟窿,无神地盯着童萱,相比另外一只肆意流露恨意的明眸,那只空洞的血洞更让童萱全身打颤。 她不由想起少时,她与沈鹭、沈鸢也曾是无忧无虑的手帕交,那时候沈鹭明眸善睐、言笑晏晏,然而记忆已经将那沈鹭全盛时的美貌模糊,刻在她脑海之中的只剩下那憎恨满满的模样,噩梦长年累月缠绕着童萱,她的意识早就有些不清了,她怔怔地仰头盯着赵悦看,瞳孔慢慢扩散,刹那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恍惚间,童萱迷蒙地吐出这个久违的称呼:“鹭姐姐……” 赵悦居高临下地瞧见童萱鬓角的几缕银丝,心如止水,他不会对这个华发早生的女人有任何怜悯,他嘴角绽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开口道:“怎么,童家大小姐,你觉得你自己做错了?” “我错……我没错!”提到“错”字,童萱顿时换了一个人,那层水蒙蒙的属于女儿的柔弱瞬间褪去,留下的只是那个永远心硬如石的童萱,然而不同她往日的处变不惊和冷静自持,她此刻算得上是癫狂。 “我只是为童家争取权利,算什么错?!”童萱仿佛斗鸡一样瞪大眼睛,“你若怪,就怪你命不好,临安无数男儿为你倾心,你偏偏相中赵家大郎,而你的父兄本来就没安好心思,让你的夫郎涉险,来赚他们自己的荣华富贵。既然你的至亲都把你当成棋子,我利用我们的年少情谊分一杯羹,又有何不可?说到底只能算你傻!连同你的妹妹沈鸢,你们都是天下最大的傻蛋!” 童萱最后近乎嘶吼起来,她的冷言冷语割在赵悦的心间肉上,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掐住童萱的脖颈就向身后的柴门撞去,童萱的后脑狠狠地磕在坚固的木棍上,殷红的血迹沿着木门流下。 童萱有些发昏,她眼前只剩下斑斓的色块,但是她依旧不屈不挠地狂笑着,赵悦恼怒地反击道:“你灭了赵家满门,你又讨到什么好处?表面上你让你的胞兄风光了两年,然后呢?他不过一个短命鬼,你不过一个弱质女流,童家帅位落到童芮那个白痴手中,童家名存实亡。” 童萱被赵悦的话一激,狂笑噎在喉间,她张口想反驳,却猛然吐出一口血。 “二哥哥,二哥哥是你咒死的!”童萱不顾绳索绑缚,宁愿这段手腕也挣脱出来,软绵无力的手指不死不休地点着赵悦,“沈鹭,我到底低估了你临死的诅咒之术。呸,我就不该对你有半点善心,要不是我当年放水,你以为你还能有时间让你儿子从地道逃出去?可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善心的?” 赵悦眯着眼睛,一把捏住那湿滑冰冷的手指,不敢置信地反问道:“你的善心?童家大小姐,你这么没良心,你不怕死后下地狱吗?我娘沈鹭和小姨沈鸢,两人可都等着你呢!” 童萱明显被赵悦的话戳中内心最深的恐惧,她颤颤巍巍地住了嘴,脸色苍白如鬼。 赵悦垂眸看着风度尽失的童家大小姐,他突然失去了手刃仇敌的兴致,对童萱来说,死亡或许只是解脱,在恐惧当中战战兢兢地活着反而是最大的折磨。 从童萱的恶言和自己模糊的记忆当中,赵悦已经拼出当年的一切真相。他的命是娘拼命救下的,他胸前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仿佛少时娘哄儿睡觉时一下一下拍在背上的安抚,被世俗的风雨冰了如此之久的赵悦,突然觉得心底熨烫得很,嘴角不禁带上一抹弧度。 心底那股暖流循着血脉流遍全身,熔断了某些藏在深处的禁锢,一声声清脆的绷断声在赵悦的耳边回响。 他明白,他心结打开之时,便是限制尽断之日。 骨节嘎巴嘎巴一般如同竹节一样抽长,原本尚且宽大的衣物被长大的身躯撑破,露出一片片结实光滑的肌肤。赵裕还不适应突然增长为原来三倍长的成人手指,有些笨拙地解去破烂的衣衫,不小心拂掉发圈,三千青丝倾泻而下,如同一件披风搭在肩上,更衬得肤白貌美。 薛栗本来等得急了,生怕发生意外才赶来瞧,没想到推开柴门瞧见就是这香/艳的美景,刹那间舌头被猫叼了去,急忙低头,瞧见点点血迹,循着血迹才发现童大小姐被她急匆匆地推到门后去了,再一探鼻息,这人早昏过去了,也只剩下半口气了。 在薛栗低头查看童萱的片刻,赵悦颇为手欠得在薛栗的头顶摸了摸,细细软软的发丝蹭着掌心感觉分外好,薛栗被赵悦摸得一愣,根本没反应过来,只听赵悦嘴欠道:“果然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古人诚不欺我。” 薛栗猛地站起身,果然没有此刻的赵悦高。 薛栗神情复杂地打量近乎果体的赵悦。 赵悦有些自得,然而下一秒剧痛就逼得他不得不附身捂住自己最脆弱的部位,再一抬头,只瞧见薛栗潇洒的背影,以及落地有声的威胁。 “再让我瞧见你遛/鸟,我就阉/了你。” 第一百零二章 深意 关澈借了一套衣衫让赵悦披上,随后赵悦将童萱从柴房中拖出来,此时童萱已经陷入自己的心魔之中,浑浑噩噩地犹如行尸走肉。 瞧见主子丢了魂魄一般的模样,原本安安分分地套在绳索之中的玄天鹤突然发了疯。只听见一声直冲云霄的鹤唳,玄天鹤猛地挣开束缚,抖开有些凌乱的双翼,如金似玉的洁羽被大力震落,纷纷扬扬地散落而下,仿佛下了一场无妄的雪,不等落地已经被夏风吹散。 赵悦被那漫天的飞羽迷了神魂,眼瞧着玄天鹤那张如烈焰的长喙毫不留情地朝他俯冲下来,竟然就那样呆呆得不知闪躲,好在薛栗还不算见死不救,断金刀迎着犹如流火一般砸向赵悦的玄天鹤劈了过去。 刺耳的断裂声让听者全身打哆嗦,赵悦回神一般抬眼一瞧,那孤注一掷的鹤被刀锋断去了长喙,随后巨大的反冲力逼得它本就残破的身躯弹了起来,一点不放水地后背着地摔在一旁,刹那间乱羽纷飞,犹如芦花飘起。 外面的动静到底惊扰了徐愿,她刚探出头来,迎面就扑来一阵“雪花”,无力地扑打在徐愿的额间胸前,似玉非玉的长羽执拗地粘在徐愿的青丝与衣衫之上,细碎的羽毛尾部沾染着点点红痕,仿佛不甘心的血泪。 那白鹤嘶哑地哀鸣着,用力扑打着翅膀,成片的羽衣脱下,在风中打了一个旋,差强人意地落到不省人事的童萱身上,纯白的羽衣散发着莹莹的白光,忽地没入童萱的身体不见,童萱被这羽衣一护竟然有了回神的迹象,然而散尽一身羽衣的玄天鹤油尽灯枯,垂头逝去。 徐愿被玄天鹤这护主的壮举震撼片刻,连带着对童萱也生出几分不忍来。恍惚间,徐愿仿佛记起三年前雁山之战,似乎也曾有一个身影飞蛾扑火般舍身救主……那时候海东青还是北周神兽,虽然最后不知为何倒戈,但是二殿下傅阳却总是念着这分情谊…… 徐愿正愣神,郑渊的话幽幽传入徐愿耳中。 “玄天鹤护主之忠义为众妖兽之最,但是并非所有妖兽都值得娘娘为之伤神。” 郑渊的话将徐愿从沉思众惊醒,记起她已经许诺将海东青的处置权交由国师郑渊,现在也不好改口,只好放下这一茬不提。 徐愿吩咐关澈将童大小姐带到里屋休憩,再令赵悦也下去调养,转过头便瞧见薛栗收了刀向自己走来,想起刚刚薛栗又一次帮赵悦挡劫,心中觉得有几分微妙。细想想那匕首一事,徐愿突然领悟郑渊的意思。 郑渊把“薛栗和赵悦”的事情拜托给她,根本就没想让徐愿帮着解咒术,分明就是想让徐愿做个媒。 徐愿手中握着这么大的一块烫手山芋,眼瞧见当事人之一薛栗走过来,她手快藏起匕首,难得地多了几分心虚。 薛栗眼尖,早就瞧见徐愿摆弄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瞥见她衣角的刹那塞到袖子里。薛栗不想拆穿徐愿装傻的样子,也就没问徐愿到底打什么主意,开门见山地说道:“童萱那家伙还昏着,拖不了多久,广宁城城主肯定会向我们要童家大小姐,到时候我们可就百口莫辩了。” 徐愿扣押下童大小姐当然考虑过如何收尾,但是她没想过童萱竟然会在她这里犯癔病,再被赵悦一折腾,童萱就差点交代到这里了,这确实是一个不好混过去的事。 徐愿抿了抿嘴,透过遮遮掩掩的门帘瞧见尚在酣睡的赵裕,心中多了一条鬼主意。 “广宁城主肯定不愿管童家内部的事情,只要把这事模糊成童家内部纷争就好。” 说罢,徐愿在薛栗耳边低语了几句,薛栗眉头微蹙,但是还是点头同意。 薛栗虽然讨厌这些弯弯道道的事情,但是她信任徐愿的处理能力,也就听之任之。不过她想起赵悦解咒,心中一半是好奇,一半是忧虑,一屁股坐在徐愿身旁,有些吞吞吐吐地问道:“赵家,还有那咒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愿神秘地一笑,带着几分揶揄之色调笑道:“你倒是在乎赵悦。” 薛栗被徐愿这一闹,心中一部分觉得徐愿胡闹,但是还有一部分品出几分羞意,不管哪种薛栗的表现都是憋红了脸,当即怼了徐愿一拳,反驳道:“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只是纳闷父亲怎么跟赵家搭上关系。” 提起刀圣,徐愿觉得袖子里藏得匕首愈发烫手了。 徐愿当然看出薛栗恼了,自然收敛不正形的模样,正色道:“赵悦的母亲可是一个不寻常的女子,她爱子如命,哪里舍得给儿子下什么咒术,分明只是保护,赵悦领悟母亲的心,放下手刃仇敌的恨,这咒术自然就解了。” 沈鹭衔恨而死,却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陷入家族仇恨中终日不得欢颜,所以爱子心切的母亲不希望儿子长大。“惟愿我儿鲁且愚”这样质朴的愿望在沈鹭生命最后一刻愈发意义非凡,可惜冰冷的咒术哪里能体会一位母亲的殷殷期望,它只是以字面意思困住赵悦的成长,模糊他的记忆,将他强行留在无知的儿童阶段。 薛栗似懂非懂,也不深究,徐愿寻个干净地方拉着薛栗坐下,托着下巴靠在薛栗身上,眨巴着眼睛继续说道:“至于师傅,我猜他老人家古道热肠,肯定不能坐看魔族肆虐北定关,他肯定出手相助,这笔功绩也成就他日后封圣。至于他与赵家,倒不如说他与赵悦的母家沈家有几分情谊……” 薛栗不信地皱起眉毛,她一向嫉恶如仇,恩怨分明,不信忠君爱国的父亲能与南陈的世家有什么交情。 徐愿也是瞎猜,她看出薛栗不满,也就打着哈哈说道:“我就这么一说,你就那么一听,别走心嘛。好好好,我住嘴,我怎么敢折损师傅他老人家的清誉。” 薛栗无奈地一甩袖子,把歪在她身上的徐愿拂到一边去,起身离开了。 徐愿早了解她师姐的脾气,也不以为意,独自趴在原处细细思索。 刀圣薛晟的确对皇室忠心不二,如果薛晟能对“叛出”北周的原郑家分支、现沈家大户保有几分情谊,那只能说明沈家的离开绝对不是“叛逃”,甚至还是被母皇暗中允许的——傅玟帝为什么要宁愿与神龟作对也要放走沈家人?她又为什么让沈家去助南陈帝萧乾? 徐愿了解母皇,傅玟帝从不做无用之功,她的每一步自有深意。她能允许沈家在南陈做大,除非沈家为北周效力…… 徐愿全身一震,猛地坐起,没准夏昱小丫头无心之说,恰巧就是母皇打得真正的算盘。 傅阶入宫明面上是服软,实则是暗中与母皇布下的暗桩接头,图谋大业! 徐愿有些坐不住了,这一局棋实在太大,大得让她心慌。 第一百零三章 惊弓 赵裕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她一睁眼睛就瞧见徐愿坐在她床头擦拭着那把“惊弓”,琴弦在丝绸的摩擦下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而且尖锐到扰民的程度,赵裕觉得自己听这么一会儿耳膜都要刺穿了,不由特别佩服能够在这等噪音下酣睡的自己。 不等赵裕出声,徐愿低头便对上赵裕紧皱的眉眼,不由噗嗤一笑,放下惊弓,不再折磨赵裕的耳朵。 “你真是快睡成小猪了。”徐愿把放在炉子上温着的药端过来,放在赵裕面前,“不过你这段时间身体也是亏得狠了,多睡一会儿补回来点也挺好。” 赵裕拖着有些酸痛的身子坐起身来,接过徐愿递过来的药,低头闻了闻毫不怀疑地一口闷下。 “苦死了,为什么不做成丹药!”赵裕伸着舌头轻声抱怨道。 “汤者,荡也,药效比丹药快,”徐愿将空碗放在床头桌上,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也是,不过几个月不见就把自己操劳成这个模样,你这是有了何等奇遇?” 赵裕听了徐愿的话,沉默了片刻,定睛瞧了瞧徐愿手边的惊弓,片刻才想记忆回笼一般说道:“说奇遇也算不上,只不过让舅舅追杀一阵,机缘巧合逃入兰宫,被一个人救下。” “送你这样法器的人?”徐愿屏住呼吸催促道。 赵裕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最近记忆减退的厉害,仔细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匆匆点了点头。 说起来,兰宫已经模样大变,众多弟子奔赴北地支援,只有常蕴大小姐带着少数学艺不精的和不便送死的世家子弟留守。 然而最为出奇的便是兰宫之中的植物。一改往日中规中矩的模样,围墙篱笆仿佛不受控一般疯长,竟遮天蔽日地将整个兰宫封在其中,而内部修剪地草木也泛滥起来,将废弃的学堂覆盖,从上部看整个兰宫就是一片绿海,若不是一阵阵兰香冲天而起,赵裕肯定会以为兰宫与荒野无异。 玄天鹤被兰草丰盈的灵力吸引而降落,身后的追兵却被有灵智的草木挡在外面,无论如何也破不开层层叠叠的天然屏障,故赵裕算是捡来一条命。 天降活人,恪尽职守的稽查大队长常蕴自然不会不知道,她瞧见是熟人赵裕,自然接纳,只是不断追问赵裕去了何处,可赵裕自己也答不上来,常蕴就带着疑惑让赵裕安心修养。 赵裕心中抑郁,又在兰宫中熟门熟路,也就散心散到后山去,哪怕草木大盛,掩盖了上山的道路,赵裕也在一路“披荆斩棘”中忘了自己的烦恼,然而迷迷糊糊地转到一处荷塘,赵裕才瞧见一个人影。 那人凭栏眺望远方,本来瘦弱的身影在深深草木之中愈发若隐若现,赵裕唤了一声,那人没有回头,不过一阵风吹过,漫山疯长的兰草为赵裕让出一条路。 赵裕好奇地沿着兰草前行,一步一步走入那人所在的长亭,抬头瞧见牌匾上写着“揽茝亭”,赵裕这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走到深入简出的屈辞先生这里。 赵裕对屈辞近乎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这人是屈旬大师的三世孙,整片兰宫说实话都是人家的。赵裕突然生了怯意,本来要无声无息地离开,却被屈辞叫住了。 “我知你总会来的。” 屈辞转过身,步伐轻盈地向赵裕走来,随着屈辞的靠近,赵裕眼前却愈发模糊,屈辞神秘的面容瞧得不甚清晰,只闻到浓郁得近乎醉人的兰香,与身边诸位兰草交相呼应,赵裕觉得她已然醉了,迷迷糊糊地连行为都不受控制。 然而在屈辞眼中,赵裕的身影愈发淡薄,她额间闪出一片金黄,另外一个自信淡然的虚影在赵裕身前成型,郑渊分出的那缕精魂吸取赵裕的供养,成功地剥离出来,暂时化为本体与屈辞一叙。 “神龟来给兰草仙子请罪,我当年欺你记忆不全,在你这套去不少‘黄粱一梦’的密闻,现在想来,心中不安,请兰草仙子原谅则个。”说罢,郑渊长揖到地,屈辞不发话,便不起身。 屈辞从来不是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之辈,但是他瞧着神龟故技重施,以大礼大义逼人,心中压着千年的火气冲上头来。 “我不怨你欺我,但是我怨你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屈辞板着脸反问道。 郑渊听罢,知道这兰草仙子不如以往好糊弄,自顾自直起身子,摇头笑道:“仙子说得什么话,我神龟自认坦荡,难道在仙子眼中还有错处?” 屈辞瞧着面前郑渊一片明月清风,咬了咬唇直言道:“你便是太好了,才这般逼人。千年前你断四足迫得娘娘舍命补天,而今日又迫得娘娘重出江湖。你待众人无情,偏待娘娘有义,可被你偏爱可算不上什么福祉,反倒称得上是负累了。” 郑渊嗤笑一声,踏一步逼近屈辞,有些戏谑地说道:“我知道,仙子对娘娘情根深种,只愿与娘娘长长久久,但是神龟劝仙子一句,娘娘心怀天下,仙子所说的逼迫,在神龟看来,只能是神龟与娘娘不谋而合。娘娘心太大,不能专属一个人。你身死能教娘娘冲冠一怒,但是你活着却不能与娘娘长相思守。” 屈辞一愣,脸色愈发发白,失了兰草精华的身体本就虚弱,被郑渊这样直言不讳地打击,愈发摇摇欲坠。突然惊觉郑渊与自己距离这般近,被压迫得愈发喘不过去来,本能地抽出惊弓,嗡得一声脆响,震得郑渊的魂体退了数步。 郑渊失笑道:“难不成仙子恼羞成怒,要与神龟打一场?” 屈辞被郑渊的笑声惊醒过来,有些迷茫地拨动着箜篌,不宁的心绪被忽高忽低的乐声放大无数倍,波动的灵力让身边原本旺盛的草木都遭了殃,欣欣向荣之态瞬间褪去,刹那间仿佛深秋忽至。 郑渊不急,等着屈辞自己想明白,半晌屈辞停止手中的哀音,不服地看向郑渊。 “我不信。”屈辞倔强地说道,“心怀天下说得美妙,可是神龟,你与紫珞和白泽一般无二地贪名,娘娘可不像你等这般放不下。” 说着屈辞瞧见郑渊眯起双眼,心中愈发自信,他在额间抽出一抹浅蓝的丝线缠在惊弓之上,横放推出,落在一旁神魂不稳的赵裕手中,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以兰草起誓,娘娘事成必然归来,而我也在此等候,直到神魂俱灭。” 郑渊明白自己与痴男说不清,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散了成型的魂体,化作一点金光重新钻入赵裕额间。 赵裕迷糊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倒在自己小院的床上了,手中有了这把惊弓守护,额间幻化出一对阴阳鱼,算是屈辞与郑渊那场博弈的见证。 赵裕愣了这么半天神,将那迷迷糊糊的记忆挖了挖,而徐愿也不催她,只是安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弹拨惊弓,那不成曲调的声音没扰得她心神不宁,反而让她觉得似曾相识,记忆反而清明了些,隐隐想起屈辞那日奏出同等的哀乐。 赵裕仿佛被哀乐感染,突然问道:“一人与天下孰重孰轻?” 徐愿眉头一挑,停了指下催命的乐声,答道:“此问无解。” 不过徐愿低头瞧了瞧惊弓,心中大概猜道赵裕为何有此一问,看来小兰尚在人世,只是失去兰草精华,虽能化形,却不能离开兰宫半步,只好藏了一丝神智在琴弦之上,托赵裕将惊弓带来。 想罢,徐愿新手弹拨两个音,低头对惊弓呓语道:“虽无解,但那人与天下却不冲突。乱起则平,太平则退,天下,说到底不过是借着我的力量一用,我……还是你的。” 赵裕没听见徐愿说些什么,不过她亲眼瞧见那箜篌上流光溢彩,隐隐又嗅到阵阵兰香。 徐愿与赵裕两人静默片刻,突然门帘被掀开,薛栗不由分说地闯入,不满地瞪了徐愿一眼,这才对赵裕说说道:“童萱醒了,你见不见?” 赵裕被薛栗打了个措手不及,她茫然地问道:“童萱?童家人?” 薛栗谴责地看向徐愿,质问道:“你这半天净玩这箜篌,一句正事没与她说?” 徐愿那催命的琴声让薛栗听了一个时辰,早就已经怨声载道,现在抓住机会怎么也得发泄出来。 徐愿心情好,毫不在意地在薛栗怨气满满的眼神中把惊弓放一边,朗声对赵裕说道:“赵裕,你想不想夺回你应有的?” 第一百零四章 动摇 童萱披着长衫靠在床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地看着床边一脸不情愿的赵裕,嘴角扭出几分诡异的笑容。 “这便是我的大侄女?”童萱挑衅地将“大侄女”三个字咬的死死得,竟然蹦出来“兔崽子”的韵味。 赵裕斜着眼睛瞥了面无血色的童萱一眼,没有应声,只是在心底嘀咕,谁想认一个鬼一样的疯女人当姑姑。有了童萱这种不友好,赵裕对于父亲的好奇也淡了些,不由埋怨自己怎么又被徐愿那张骗人的嘴说动。 徐愿看出赵裕“无心对战”,便站出身来反驳道:“童大小姐好眼力,果真是童家人血脉相连,哪怕不曾谋面也能一下子猜中。” 童萱差点被徐愿气笑,刚想反驳,但是她瞥见徐愿身边站着的赵悦。成年模样的赵悦肖似其母,刹那间童萱又是一个恍惚,只听到“铮”的一声,才回过神来。只瞧见徐愿手边的箜篌琴弦还在微微晃动,童萱猛地明白徐愿的打算。 在童萱心底憋了二十年的秘密,早已经发酵成癫狂,这疯劲被赵悦刺激到表面来,虽有玄天鹤用命搏来的一层保护,心底的清明台早不如当初,时不时需要徐愿的清心音提神。 童萱抿着嘴唇,她虽然神思不属,但是心里还明白的很,此时自己是完完全全受制于徐愿了。 有了这样一层认识,童萱再仔细打量赵裕一番,瞥见赵裕袖中熟悉的玄天鹤,以及她额间那只大开的天眼,心中有了计较,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口气中不由少了几分刺。 “沈原的天眼竟然传到你身上,算得上我们童家的造化了。” 虽然还是一副硬邦邦的“你高攀不起”的模样,但童萱到底松口认可赵裕作为童家人的存在。 听到沈家,赵裕不悦地抬头,将童萱那副姿态尽收眼底,一股无名的怒火冲上心头。 好似她在乎所谓童家人的名头,好似她能被童家认可还得傍着沈家这颗大树,若不是她想瞧瞧她从未谋面的血亲,她何必受童萱的清风,而她的血亲便是这副模样,她又何必要去认这份亲?! 心中已经拿定主意,赵裕挺起胸膛,义正言辞地反驳道:“算不得童家的造化,若说也只是我个人的天赋而已,与旁人无关。” 说罢,赵裕撂下脸子扭头就走,连徐愿她都没有留半分颜面。 牵桥搭线的徐愿有些讪讪,赵悦却颇有兴趣地打量着与自己也算沾亲带故的小表妹,这份脾气让他觉得有几分意思。 而童萱噗嗤笑出声来,看着徐愿吃瘪大概是她唯一的乐子。 徐愿被童萱嘲笑也面不改色,不客气地坐在赵裕离开的椅子上,淡淡地说道:“童大小姐还是顾及一下自身吧。” 童萱咳了咳,凌厉的丹凤眼瞪着徐愿,等着她的下话,然而徐愿却一声不吭地把童萱冷放在那。 童萱哪里瞧不出徐愿这点手段,她哼了一声挣扎起身,凑近徐愿耳边不以为然地说道:“不管你是北周何人,难不成你还能要了我的性命?想安安稳稳地出这广宁城,你还得指着我呢。” 徐愿被童萱威胁一番,她也不在维持那虚假的皮面,直言不讳地说道:“童大小姐真觉得自己的心神坚不可摧?况且我还没笑过童大小姐自诩聪明一世,实际上确实糊涂到不能再糊涂的糊涂虫。难不成童家二郎之祸,你只恨童芮抢了风头?” 童萱被徐愿戳中痛处,眼中忽地冒出血色,明明暗暗让人瞧不清楚。 徐愿谈笑自如地继续说道:“时也,势也,能造出这样大的声势,除了南陈帝还有何人?南陈容不下世家。” 徐愿言尽于此,转头就走,打算给童萱时间慢慢思索,然而不等徐愿走出去,童萱便大笑道:“便是南陈容不得世家,又与你们北周有何干系?”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徐愿与童萱对视片刻,淡然出声道,“南陈不懂,北周懂得很。” 童萱瞳孔一缩,北周对于南陈的野心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地摆在明面上,让童萱不得心中一颤。 在南陈诸位眼中,北周女子治国,地处偏远,魔族频频来犯,根本瞧不上眼。若不是南陈帝咬死要一统中原,南陈诸将根本不会把目光放在北周身上。哪怕北周投降,南陈诸位以为北周顶多想复国自立,也没想过北周也有吞并南陈、逐鹿中原的狼子野心。 徐愿只留下一句“好好想想”就头也不回得离开,童萱咬着唇盯着徐愿的背影,心中第一次对南陈的认同感有了动摇。 赵悦跟着徐愿退出,一路瞄着徐愿的神色,直到徐愿不堪其扰地侧头问道:“何事?” 赵悦心中紧张,他受郑渊点播早就对徐愿真实身份了然于胸,但是对徐愿刚刚那暗含的声明,心中存了疑惑,只是吞吞吐吐地问道:“娘娘难道真心希望……北周灭了南陈?” 徐愿眯着眼睛从赵悦那不自然的神态中看出,赵悦肯定不是不舍故国,再瞧他那畏畏缩缩似乎下一秒就要低到尘埃里的模样,徐愿猜道赵悦的未尽之词——难道她要问鼎人族? 徐愿嗤笑了一声,人族之母转世难道还贪恋人族之主的权势? 然而徐愿这一笑,反而让赵悦更为惊恐了。 到底是何人,能让娘娘心甘情愿受其驱使? 徐愿看出赵悦根本又是想差了,但是她也不屑于去解释,她大踏步地走开,只留赵悦一人在思想的风暴之中萧瑟。 徐愿还没潇洒几步,就被穿耳的魔音震得一哆嗦,那尖利的嘶喊声让她不得不退回去,在赵悦惊异的目光中快步朝着一面墙壁的横冲直撞而去。 然后,徐愿就和墙面亲密接触,撞了一个结结实实。 赵悦匆忙来扶,徐愿不好意思地把他推开,板着脸说道:“你先去瞧瞧薛栗的饭食准备得怎么样了。” 这支开人的借口相当不高明,但是赵悦也乖乖遵从了,只是回头不经意开半只天眼一瞧,那原本该是墙的位置上明晃晃地挂着一只大锁,刺眼的白光逼得赵悦迅速退了下去。 徐愿没想到郑渊竟然对自己也设防,刚刚理直气壮的撞墙实在是让她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而有了徐愿这番动静,那穿耳的魔音也消停下去,隐隐只能听到郑渊的脚步声止步在墙后。 徐愿与郑渊两边静默了片刻,只听到郑渊略有几分不快的低声道:“娘娘说过将那畜生的处决权交予我,此刻可是反悔了?” 果然是那只海东青。 徐愿抿了抿嘴,她当然没立场反对动用私刑的郑渊,况且她也多次身受其害,只不过想起那只护主的玄天鹤,心底到底对妖兽有一丝不忍。 还不待徐愿说些什么,那边只剩下半条命的海东青竟然发作起来。 “二殿下呀二殿下,我有一条临安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那沙哑的嗓音如同带着钩子一般把徐愿的好奇心勾起来了,临安那个便宜姐姐如何连和沈国师撒下的大网?这只神出鬼没、人尽可为主的海东青到底为何人效命? 郑渊气急败坏地一刀刺入那不安分的海东青的妖丹,恨不得割断她声带,让她一声都叫不出来。 海东青无畏地挑眉瞧着郑渊,呵呵地笑着,血滴四下迸溅也毫不在意,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 忽然幽幽的箜篌声从墙外响起,飘忽的蓝光带着醉人的兰香随着乐声穿透墙面扑在半死不活的海东青身上,磅礴的灵力冲刷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在周身转了一圈,伤口便好了七七八八。 郑渊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堵白墙,一时急火攻心,脱口而出叫道:“娘娘!” “神龟,解开。” 那清冽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郑渊死死瞪着得意的海东青,再转向墙面,忽地红了眼圈。 第一百零五章 旧题 郑渊低着头解开了封在墙面的咒术,数道白光在墙面上割过,墙体轰然破开,隐隐露出其中的别有洞天。 徐愿迎着破碎的墙体走入,被那斑驳的白光裹挟着瞬间消失不见,而再瞧刚刚土崩瓦解的墙体早已恢复如初。 徐愿在墙内站定,只见面前的海东青五花大绑地吊在房梁之上,仿佛大刑屠宰现场,虽然有一曲箜篌治愈大部分伤口,但是她依旧脸色苍白如鬼,刺穿琵琶骨的锁链依旧血迹斑斑。 徐愿一声不吭地打量着海东青,而海东青也仿佛较上劲一样一言不发,两边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在一旁赌气的郑渊突然一鞭子抽了过去,在海东青吃痛的抽气声责骂道:“既然有消息要禀报,还不快说?” 海东青在剧痛之下垂下头,藏起眼底的一丝怨毒,而后毫无耐性的郑渊又出气一般在手中捏了一个决,锁链收缩束缚得愈发紧,逼得海东青面色发紫,仿佛只一点就要断气。 徐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看得出来这只不让人省心的海东青打定主意在她和郑渊之间种下嫌隙,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搏。但是看在那条勾人的消息份上,徐愿也只得示意郑渊住手。 “让我与她单独谈上片刻。”徐愿诚恳地说道,郑渊抿了抿嘴,不情不愿地收了术法,转身就走,往日的谦恭姿态一扫而光,徐愿只能瞧着她的背影苦笑几声,转头来对上一副看好戏模样的海东青。 “都如你所愿了,还卖什么关子?”徐愿为自己寻一个坐处,淡淡地说道。 海东青哼了一声,阴阳怪调地说道:“你这人族之母做的当真糟心,手下最忠诚的良将也摆不平。” 徐愿轻笑一声道:“你对神龟的怨气可真不小,连我都吃了挂落。不过锦睿(海东青的名字),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轻易惹怒可以救我一命的人。” 海东青被徐愿的“救命之恩”威胁,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得梗在胸口,哼得一声别过头去,好一会儿才含糊不清地说道:“大殿下派黄大人随军北上,二殿下还是照应一下较好。” “黄大人是何人?”徐愿追问道。 海东青不可置信地答道:“当然是黄庭黄大人。” 徐愿心中明明有了计较,却依旧装傻充愣地问道:“他很有名吗?” “当然,他是画坛亚圣……”海东青急躁地答道。 徐愿故意截下海东青的话头,慢吞吞地反驳道:“从未听说过还有亚圣,我以为画圣陨落之后,画坛一直空虚。” 不等海东青言语,徐愿继续若无其事地问道:“这照应是怎么个照应法?” 海东青被徐愿接连不断的幼稚问题问得烦躁不堪,不耐烦得答道:“除了配合黄大人,让大殿下计划成功外,还能是何等照应法?” 徐愿忍住听到“配合黄庭”后心中的恶心感,面上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继续反问道:“那皇姐到底有何计划,需要我配合黄大人?” 海东青没想到徐愿如此难缠,为了打发掉这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二殿下,她脱口而出道:“当然是做掉碍事的萧坤……” 此言一出,海东青立刻紧闭双唇,一双铜锣一般大眼睛狠狠得瞪着徐愿,仿佛在谴责徐愿如此狡诈,竟让她不经意间泄了密。 徐愿暗笑“不承认自己过于蠢笨,偏赖敌军过于狡诈”的海东青,拖着长声说道:“原来如此,看来皇姐当真志不在小,这一招以退为进,当真玩的纯熟。” 都说傅阶怀着萧乾帝的皇种,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尚未出生的孩子是最靠不住的,所以傅阶退了一步,与沈国师商计营造萧坤天命所归的假象,以大义相逼让萧坤亲征抗魔族,再让萧坤折损在战场…… 最后南陈众臣所剩的选择只有傅阶的遗腹子,或者说是傅阶自己…… 当真是一派好算计,若不出徐愿所料,黄庭从一开始就效忠于傅阶,这样黄庭利用霓裳排除异己、制作魔傀儡也有了缘由,不过黄庭为何借用黄粱一梦残杀流落南陈的北周修士?难道这也是傅阶授命? 徐愿姑且没想明白这一点,但是无论天大的谜题横在她心底,她面上依旧端着一副不动如山的笑面,这可把偷瞄徐愿的脸色以求随机应变的海东青难倒了。 徐愿瞧着海东青脸上一片懊恼,心中新奇,随口试探道:“没想到你对我的皇姐还有几分情谊,我还以为你早已经投身南陈,对北周弃而不顾了。” 隐隐提到雁山一战海东青的反水,海东青脸色不佳,但是她不再敢轻易接徐愿的话,生怕再被徐愿套话。 徐愿自顾自得继续说道:“不对,肯定是我想差了,你一个妖兽能对谁有什么情谊可言,想想被你骗得团团转的段濯,再想想被你辜负甚至丢了一抹精魂的武圣,你背叛国师和我也算不了什么……” 海东青被徐愿这样一激,即刻反驳道:“你们怎么能与大殿下相比!” 海东青挣扎之下,铁链哗哗作响,伴着她那刺耳的宣言,让徐愿不快地眯了眯眼睛。 徐愿缓缓站起身,一股上位者的威仪铺天盖地得向海东青涌去,然而海东青毫不畏惧地昂着头,不屈不挠地与徐愿对视着,破罐子破摔地吼道:“你们怎么看待我?一个象征,一个妖兽,一个畜生,一个奴隶,除了大殿下,没有人给予我真正的尊重。既然人人视我如草芥,那么我视人人皆如是,又有何不可?!” “尊重?你跟我谈尊重?”徐愿重复着海东青的话,一股愤怒冲上头颅,“在你背叛我之前,北周子弟可曾有半点轻视你?你曾是北周神兽,你享受北周万民香火和礼拜,如果这都不算尊重,什么算尊重?” “他们拜得不过是一个象征而已,与我锦睿何干?若不是神龟逼我,将我拘到那个位置,你以为我愿意做什么北周神兽?”海东青不服不忿地反驳道。 徐愿快步上前,一把勒住海东青的脖颈,不可抑制的怒火化为鼻腔的热气喷到海东青脸上。 徐愿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咬牙切齿地说道:“所以你就背叛北周,让所有北周子民都屈膝为亡国奴?可笑至极,若没有北周神兽的身份,如果没有北周万民的供养,你如何能开神智化人形,否则你就算被烹饪为食,也只能任人宰割,如此恩泽,你竟然说从未有人尊重你?我看我们北周就是太尊重你了,简直惯坏了你!” 说罢,徐愿一把将海东青惯到地上,丝毫不怜惜她因被穿透的琵琶骨而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可怜海东青被徐愿一摔断了琵琶骨,生机不再,不过片刻便不再扑腾挣扎,静静躺倒在地,显现出原型来。 徐愿心中乱得很,海东青一死丝毫没能浇灭她胸中怒气。 谁能想到北周雁山一劫,不是北周治国无方,更不是南陈天命想助,不过由于一只愚蠢的被人挑拨的海东青,而挑拨离间之人正是北周的大殿下傅阶…… 想来傅阶也想让海东青为己所用,却没想到这个一根筋的妖兽竟然做出叛国这样出格的事情,连累着傅阶也不得不屈身嫁入南陈,忍受南人的侮辱。所幸,海东青对它的“启蒙者”还念念不忘,大殿下在南陈也不算是孤立无援,这才用三年时间踩出一条复国的路来…… 徐愿闭上眼睛平复自己的心情,半晌低声说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在南陈所受之辱,也算是自作自受!” 徐愿顺着白光踏出墙壁,郑渊背对着白墙生闷气,明知道徐愿出来了,也一动不动。 徐愿垂下头叹了口气道:“国师英明,我已将那妖兽正法。” 郑渊一声不吭直接就走,仿佛对徐愿的示弱求和置若罔闻,但是在徐愿没瞧见的角度,郑渊双眼不再,只是一对滴血的空洞,她摸索着擦拭眼角,抹去一滴摇摇欲坠的血泪。 第一百零六章 号角 因徐愿出尔反尔,郑渊与徐愿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徐愿早早就被一声号角震醒,她警觉地冲了出去,只见薛栗已经立在院子当中,神情紧张地盯着城门方向,紧皱眉头,若有所思。 徐愿走上前,轻声问道:“这是何故?” 薛栗尚未答话,赵悦便从房中走出,顺口答道:“这是齐诺城主让城中百姓集中的号角,上一次吹响,还是我的公开处刑。” 赵悦虽然笑得没心没肺,但是徐愿敏锐地从他眉心窥见一丝怨憎和紧张。 当年赵悦为一把匕首放走薛栗等人,被齐诺城主吹响集合号,公开处刑,作为鱼饵引重情重义的薛栗上钩,这次又不知道齐诺想惹什么幺蛾子,可见这集合号算得上不详之音。 提起往事,薛栗瞧了赵悦一眼,不动声色地握住刀,把赵悦往身后挡了挡。 三声号角吹过,在袅袅余音之中,城中百姓匆忙出门,一路上左顾右盼,窃窃私语,不知道城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徐愿等人也没有在屋内坐以待毙,在众百姓中浑水摸鱼,推推搡搡地随着人流走上广场。 童萱不情愿地夹在薛栗和赵悦之间,衣物还是昨日的,未曾换洗,精心保养的长发也无人打理,一副狼狈的模样混在百姓之中,也看不出金枝玉叶的身份,虽然心中想着跑路,但是人山人海中,她走慢一步都不知被多少人踩后脚跟,根本别提在两个衰神的看守下溜走。 赵悦不时走神,从听到集合号角开始,他就有些心神不宁,往日孩童的浑噩记忆涌上心头。 赵家覆灭,他在家臣带领下从密道逃脱,不成想刚出密道便被候在那里的童家人进一步追杀,赵悦与家臣走散,走投无路地躲入广宁城,被迫与齐诺签下了卖身契。 现在想来,齐诺就是有意坐地起价,趁着赵家覆灭,狠狠捞了一把,人财两收。 为齐诺卖命的十多年,他一直算得上尽心尽力,脏手的钱财大人物从来不碰,都是他这种小人物鞍前马后。唯一一次私心,便是求知心切,放了薛栗一马,然而他随后便被打落云端,打入大牢。 牢中磋磨人的阴私手段多的不为人道,在公开处刑之前,赵悦早就没了半条命了,此时猛地听到一声铜锣响,赵悦全身一颤,差点腿软倒下去。 薛栗早发现赵悦不对劲,在他站不稳的时候猛地拉他一把。 赵悦被薛栗温热的手一拉,从往日不堪回首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对上薛栗关切的眼神,心中安稳了不止一点。当年就是薛栗将他救出去,现在……他就把自己交给她好了。 童萱本来满满都是自己的小心思,被铜锣一震,收敛了心神,再瞧见两边薛栗与赵悦隔着自己眉来眼去,当下不忿地哼了一声,低声骂了一句:“狗男女。” 赵悦更是哼了一声,心想自己这么苦都是她童萱害的,他好不容易有点甜头,她童萱有什么立场看不惯? 他眼珠一转,反而把薛栗的手握的更紧,身子也往薛栗那边挤,把夹在暧昧中间的童萱挤得前进一步不是,后退一步也不是,如鲠在喉,只得心中暗骂。 再说这边百姓集齐,那边看台上铜锣一敲,齐诺便欣欣然地走上台,却没走上主位,反而卑躬屈膝地等着另外一人踏上高台。那人和气地一笑,展开一卷金黄的圣旨,当众念了起来。 总的来说,新皇萧坤上位,派军驻守北定关,号召附庸国北周,与魔族开战。 徐愿瞧见主位上的那人,心中一惊,竟然是棋圣,然而棋圣也抬眼与徐愿四目相接。 瞬间,风沙骤起,广场四周的旗帜猎猎作响,地上出现棋盘一般纵横的裂痕,徐愿赫然立于棋阵之间。 四下拥挤的人群仿佛在阵法中化位无物,徐愿与棋圣两人遥遥相对。 “棋圣,久违。”徐愿毫不怯场地开口道。 棋圣缓缓走下高台,一步步踏入阵中,走到徐愿对面。 “二殿下遇见我,看来有些吃惊,殿下盼谁来?”棋圣似笑非笑地问道。 徐愿瞥了棋圣这个老狐狸,突然笑道:“没见到与棋圣形影不离的书圣,小王难免有些惊讶,不知书圣如今可好?” 徐愿本来只是无话找话,但是在棋圣耳中却不是这个意思了。 书圣王闻之动用了凌云笔,寿元有损,正在修养。同时书圣还在和棋圣闹别扭,毕竟书圣从来都看不惯魔族当前,人族堪忧的危急存亡时候,南陈王公大臣们还揣着自己的小心思,让北周顶缸,自己缩在后方,书圣更不希望棋圣在这一系列阴谋之中扮演什么角色。 这些都是书圣与棋圣之间的内部纷争,徐愿这样不咸不淡地提起,直接戳中棋圣的痛处,棋圣不由怀疑徐愿的消息太过灵通了些,顺带对北周又多了一份防备。 徐愿哪里想到棋圣那玲珑心中转过千般心思,但是此时她也察觉出棋圣与书圣之间隐隐的不和,她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道:“棋圣用如此大手笔与我一见,可是有什么要事?” 棋圣轻咳两声,说道:“新皇即位,大赦天下,免了你南陈罪臣的身份,封你为降魔将军,隶属凌大帅,出征伐魔。” “凌大帅?”徐愿挑眉道,“看来童家被不知不觉中被收回军权,还被当作顺水人情送给刚刚被灭门的凌家三小姐,还想不出钱不出粮地让小王带着北周将士卖命,新皇这算盘打得太好了吧。” 棋圣被徐愿这般不客气地讥讽,面上有些不好看。兰宫之中,他也算是放过徐愿一马,没想过这个丫头这么不念旧情,当真敬酒不吃吃罚酒。 棋圣心神一动,本来平静如镜的阵法中掀起轩然大波。 徐愿脚下飞快地躲过几道凌厉的杀气,心中恨恨地想着,棋圣这是先礼后兵,但面上依旧笑道:“圣人莫气莫气,小王素来心直口快,失礼了,小王这就领旨谢恩。” 棋圣哼了一声,将手中的旨意平推出去,落到徐愿怀中,在徐愿翻看的时候,棋圣敲打道:“北周的算盘也打的太响了,莫不是把其他人都当成聋子瞎子。设下二十多年的局,自以为是未雨绸缪运筹帷幄,也不想想尔等蛮夷受我大陈教化,怎么可能还一心向着旧主?” 棋圣这方话音刚落,阵中猛地一阵地动山摇,徐愿与棋圣迷惑地向穹顶瞧去,只见一道猩红的裂痕横跨天际,正伴随着一股大力的打击不断扩大。 棋圣大惊失色,怀疑的目光落在徐愿身上,徐愿无辜地回望棋圣答道:“想必小王来的太久,师姐忧心我的安危,多有得罪了。” 不等棋圣气急败坏想说些什么,泰山压顶一般地一力降十慧,让他不得不收手。 棋圣刚在阵法中消失,虚无的寂静便被百姓惊慌失措的惊呼打破,徐愿回神四下一瞧,自己周边的人都倒了个干净,唯独薛栗长刀横立,护在自己身前。 断金刀在晨曦之中熠熠闪光,隐隐的血迹更为宝刀填上一股杀伐决断的戾气,更是寻常人不敢轻举妄动。 薛栗全身的冷厉在瞧见徐愿回神之后散了几分,但是面瘫脸上露出几分对徐愿不查中计的不满。 徐愿歉意地笑了笑,示弱地拉了拉薛栗的手,让她将断金刀收起来。 棋圣在高台上吐了一口血,齐诺等人吓得魂都快没了,战战兢兢地唤人来,刚想色厉内荏地吼徐愿等“暴徒”以正官威,但是余光瞥见薛栗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竟然色如土色,两股颤颤,手指指着薛栗只蹦出一个惊恐万分的“你”。 薛栗轻蔑地笑了笑,一把把在后面未露脸的赵悦拉了出来,这下齐诺连话都说不出了。 徐愿按着薛栗随时打算暴起的手臂,向前一步对棋圣说道:“都是误会误会,棋圣不与小王再详细谈谈?” 棋圣瞧着徐愿把玩着圣旨的玩笑样,只得一股气憋在胸口。 突然棋圣的随从当中一人摘下发冠,向前一步说道:“在下黄庭,愿意与降魔将军详谈。” “黄庭”此名一出,徐愿情不自禁瞳孔一缩。 第一百零七章 错综 黄庭混在随侍当中出了临安城,这让棋圣的脸色明显不好看,不过事出从急,棋圣也未置可否,默许黄庭站出来收拾烂摊子。 听到黄庭的名号,徐愿第一时间想起了海东青昨夜的话,心中不由怀疑傅阶是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想要暗杀萧坤玩一手偷天换日,可人家正主都没来,心腹又被派出身边,按照棋圣的意思,以前埋下的暗庄也不堪驱使,她一个光杆司令禁锢在后宫之中,能成什么事? 想起傅阶收买海东青不成,反而把整个北周搭进去的前科,徐愿心中也有些打鼓。 黄庭此时表露身份将徐愿的戏码打乱,不过不等她表态,被忽视已久的童萱终于找到逃脱的机会,在赵裕和薛栗的疏忽中后退,正准备绕出包围圈,却被颈间一把冒着丝丝寒气的潮生刀拦下。 “童大小姐最好不要不要轻举妄动。”关澈低沉的声音在僵持的静默中落地有声,立刻吸引了两方的火力。 棋圣那边的人立刻注意到这边被劫持的人,曾经光鲜亮丽的童家大小姐让人有些辨不出,疑惑在视线之中传递,汇聚到齐诺城主这里。 童萱瞧出齐诺掌握她的命脉,不等齐诺下定论,提前吼道:“齐诺,童家可待你不薄,二十年前……” 齐诺听到童萱提到旧事,顿时有些汗如雨下,他紧张地打断童萱的话,恭敬地对棋圣答道:“都说童萱大小姐有疯癫之症,下官也认不清。” 棋圣没有言语,不过徐愿已经不打算等下去,她暗中对薛栗做个撤退的手势,两人退到关澈挟持的童萱身旁,对棋圣朗声说道:“看来现在不是时候,至于详谈,棋圣不如亲临北定关,小王必然扫塌相迎。” 说罢,徐愿转身便走,薛栗和赵悦紧随其后,架着童萱,跟着一声不发的赵裕和关澈。百姓们畏惧地让开一条通往城外的路,徐愿等人出城的时候,棋圣都没有多加阻拦。 离开广宁城进入北定关的范围,众人才停下奔波的脚步,一路近乎被拖行的童萱甩掉薛栗和赵悦的拉扯,整了整袖子对徐愿拱了拱手说道:“这份投名状,殿下怎么看?” 徐愿面露复杂得瞧了一眼童萱,低声吩咐关澈带着她的宝玉信物给何怡报信,告知棋圣的到来,顺便把薛栗也派出去接应北周弟子,奔赴北定关,最后再令赵悦和赵裕两人带着刚接受的圣旨给驻守北定关的凌嫣提个醒…… 周围只剩下郑渊,她颇为自觉地与徐愿继续冷战,给徐愿与童萱留下空间。 童萱瞧出徐愿遣散众人,想与她密谈,理了理发鬓,露出童大小姐经典谈判笑容。 童萱刚刚出头的时候,徐愿就看出她在演戏解围,否则性命攸关的时候,怎么还敢以那般蹩脚的方式威胁齐诺,简直是变向朝棋圣告状了,但也成功地将徐愿与黄庭的尴尬相对绕了过去,彻底忽视了黄庭的存在。 两人之间冷场了片刻,徐愿问道:“你熟识黄庭?” 徐愿问题刚出,心中就有了答案。 童萱大小姐可以敢在北定关投黄粱一梦嫁祸北周的狠人,就凭她的才智,她怎么可能不了解黄粱一梦的来源,又怎么可能不识得黄庭? 童萱诧异得瞥了一眼徐愿,仿佛觉得北周二殿下的问题实在有失水准,一个“当然”刚从嘴边溜出,随后的“难道”还没说完,不由睁大了眼睛,半晌呵呵笑了起来,自嘲道:“我童萱竟然也有被啄了眼的时候。” 童萱这顿变脸让徐愿有些捉摸不定,她理智的保持沉默,暗中思索。 可童萱又叹了一声,带着几分同情瞥了徐愿一眼道:“罢了罢了,左右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就当我帮你一把。” 不等徐愿反驳,童萱带着几分过来人的语重心长道:“我劝二殿下还是给自己留条退路,别倾尽全力为他人作嫁衣裳。” 说罢童萱越过徐愿,继续向北定关前进,只听一阵铿锵之声,一阵刺骨的寒意透入后心。 童萱被一股杀伐决断的戾气镇住,心中埋怨自己触及逆鳞。 徐愿被童萱的话一刺,不由联想起此前郑渊处处欲言又止,心中乱了片刻,一股不合时宜的杀意从心底冒出,哪怕落雪刀没有出鞘,低气压依旧外泄,让童萱大惊。但是徐愿混乱的头脑很快恢复理智,从过去的只言片语中拼凑着事情的真相。 半晌,徐愿收敛气息反问道:“童大小姐是哀及自身吗?” 童萱不语。 童萱见到棋圣的片刻大概就明白童家大势已去,如果是武圣降临,那么童家还有一线生机,哪怕凌嫣在北定关调兵遣将,只要没有圣上亲封,所谓凌将军还是一个生死不明的人,民间呼声再高,也不过是“死者”的传奇和愚民的寄托罢了。 可是圣上即位的三把火,第一把火便烧了童家。 临安的皇位之争,便是这一南一北两国博弈,童萱不是不知道,只是她没算到萧坤登基后,怎么能不御驾亲征?童家连刷好感的机会都没给! 这样与其让萧坤继续萧乾帝的意志继续削弱世家,真不如去支持北周的野心。 傅阶不是没给童家抛过橄榄枝,早在黄粱一梦那次,童萱就察觉这位不安分的北周大殿下的心意,但她终究是瞧不起北地,利索地玩了一把过河拆桥,反手坑了北周,想来今日失势,必定有那位锱铢必较的大殿下的手笔…… 她刚刚有意示好,却误以为北周两位殿下姐妹情深,想来是把傅阶得罪透了…… 那她不如索性向手边这位二殿下投诚,只可惜疏不间亲…… 童萱无奈地答道:“二殿下,我只能说我知道黄庭只是谁的人。” 这个“只”字用的妙。 她昨日还疑惑谁能给黄庭指令残杀流落南陈的北周修士,或者更准确说是在雁山一战幸存的二殿下死忠派的北周修士。 徐愿觉得心情很微妙,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望成为继承者之争中的假想敌。 不过想想也挺合理的。毕竟在傅阶眼中,母皇偏心偏到脊梁骨,对二妹简直无条件纵容和爱护,完全无芥蒂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降魔将军无战不胜的神话在雁山破灭,最好还是不要死灰复燃。 徐愿抿了抿嘴唇,突然觉得自己前不久对临安稳坐钓鱼台的那位的担忧,纯属于庸人自扰、杞人忧天…… 童萱难得见到徐愿这副见鬼的模样,心中不知脑补出多少出姐妹相杀的大戏,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感,一时欣喜,不由又添油加醋了一条道:“并且据我所知,霓裳也是黄庭一手操办……” 徐愿瞧出童萱这份看热闹的不怀好意,匆忙打断道:“这我知道。” 童萱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霓裳下最优秀的绣娘呢?殿下可知道?” 徐愿心头一震,隐隐的猜测呼之欲出。 她只识得一位绣娘,一位身份有疑况且绣工精湛的绣娘…… 徐愿差不多知道华钰这般不同凡响的人儿为什么恰巧成为徐长风的邻居了。 天真的二殿下,您真的以为您在兰宫的两年,大殿下一无所知吗? 第一百零八章 私见 凌嫣喝的酩酊大醉,童萱也陪着凌嫣一同大醉,唯有徐愿和薛栗一直装着假,没放开量饮,两人还保留一丝清明。 凌嫣翻弄着赵悦与赵裕送来的圣旨,呵呵笑了两声,极为不敬地一把甩到一边,颠三倒四拉着童萱说道:“来得太晚了,老娘……老娘都不稀罕了。” 童萱侧倚着靠团,喃喃地重复道:“的确不稀罕。” 凌嫣本就是人来疯的性格,酒后更是如此,得到童萱的回应,她更为激动,扯着童萱的袖子遥想当年。 “旬先生病倒那年……我请旨回临安……萧乾却给我派来一个白面监军……指手画脚的实在太让人生他……娘的气……我一直忍着未发落他……他倒好、竟敢偷……偷我军印,假扮我……那群蠢货真就听……还说扮得像……都扯淡,老娘爱兵如子,怎么可能让他们为我的荣耀去死!” 徐愿听着凌嫣断断续续的话,接口道:“当年战死的是白脸监军?” 凌嫣胡乱地点头,仰天长啸道:“他自己翘了辫子,差点把老娘家底败光了!可是……满朝尽呼我英烈,却没人信那根本不是我!老娘没死,却被当成死人……还谈什么凌家军权……一夜间,我除了无用的哀荣,什么都没有了……” 徐愿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所以将军便留在兰宫。” 凌嫣苦笑道:“我不认啊……我据理力争,却被追杀,要不是药圣救我,我差一点就死了……后来我又听闻旬先生也去了,万念俱灰,就窝在兰宫混吃等死,还好有小辞……” 凌嫣彻底醉了,趴倒在席面上,打起了鼾,童萱也昏睡过去,两人都算醉的不省人事。 徐愿叹了一声,令人将两个醉鬼抬回寝帐,自己站在庭院中吹着晚风醒醒酒。 薛栗皱着眉头从身后走来,问道:“看样子,这贼人封的降魔将军,你是接了。” 徐愿点了点头,靠在薛栗身旁说道:“反正也要守在这里,名正言顺的也没什么不好,而且我猜这也是皇姐的意思。” 薛栗惊呼道:“大殿下?” 徐愿侧过头看着薛栗问道:“大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薛栗挑眉,不可思议地看着徐愿道:“你问我?我与大殿下照面的次数都有限,私下里除了请安,都没说过其余的话。” 徐愿叹了一口气,撅着嘴说道:“我小时拜师后就离了宫,随后混迹军营,喊打喊杀,我也没见过皇姐几面。” 傅阶在傅阳的记忆中一直都是温和有礼、淡漠疏离的模样,傅阶少有贤名,加冠后参与政事,群臣之间呼声极高,被看作少有的明君苗子,傅玟帝对她也有极大期许。 想来傅玟帝培养傅阶文道,培养傅阳武道,想的是一文一武,一主内一守外,保北周百年兴盛,却不成想这文武也想分个高低。 徐愿接着酒劲抱着薛栗的胳膊胡搅蛮缠道:“你说你怎么就不是我亲姐姐呢。” 薛栗挣不开徐愿这只树袋熊,只象征性地拍了徐愿一下子,训诫道:“什么话都敢胡说。” 徐愿安分下来,下巴搭在薛栗肩上,幽幽叹道:“我倒是无心,只怕有心的人,容不下我。” 徐愿无头无脑的话,薛栗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聪明人的心思就是七扭八歪,借着晚风能把三分醉意发挥到十分。 薛栗强硬得拖着徐愿往寝帐中去,徐愿假意挣扎着,找借口道:“不行不行,我还得去瞧瞧夏昱和殷硕那边,他们初来乍到,我得去安排……” “这等小事还用得着你惦记着,赵悦早就安排好了。”薛栗不客气地打断道,一把将徐愿塞进帐内。 徐愿嬉笑道:“赵悦这么有管家婆的潜质,要不我把这么宜室宜家的男子指给你?” 薛栗有些粗鲁地把徐愿按到椅子上,倒了一杯清水塞到徐愿手中,挖苦道:“二十七的人操什么七十二的心,自己的大事还没搞明白,掂心他人的,也不嫌害臊。” 徐愿咯咯笑着,从善如流地将薛栗塞来的清水饮了,不依不饶地反驳道:“说不定我的大事都定下来了呢,况且你这信物还在我手中,我怎么就不能管你了。” 说着徐愿将赵家花里胡哨的匕首从袖中掏了出来,在薛栗面前一晃,不等薛栗来抢,又塞回袖中。 薛栗听徐愿大言不惭地说她的大事已定,刚想摆出师姐的架子好好逼问,但是徐愿扯到自身,还把那羞于见人的匕首拿出来取笑,薛栗便有些坐不住了。 两下争夺未果,薛栗把徐愿压在椅子上,挠她的痒痒,徐愿不得不声声求饶。 “好师姐,我错了,错了!”徐愿将匕首放回桌子上,薛栗这才罢休。 薛栗把匕首握在手中,用手柄的一段抬起徐愿的下巴,拿出审问的派头道:“说,你从何处得来?” 徐愿刚刚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现在乖顺得仰头看着薛栗,顺势装出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 “赵悦身中诅咒,以为匕首是关键,求国师解惑,国师便交给我,让我成你们一段姻缘。”徐愿毫不隐瞒地全盘托出。 薛栗哼了一声,将匕首收入自己怀中,说道:“这事不用你管了,我心中有数。” 徐愿偷偷笑薛栗故作老成,可是薛栗还没完,继续审问道:“你说你的大事已定,什么意思?” 徐愿笑而不语,只是猛然抽出箜篌来,顺手弹了一曲小调。 薛栗恍惚间想起在环玉城碰到与凌嫣同行的青年,然而广宁城一宴,一场大雪,他不知所踪,徐愿也脱胎换骨。 “他还在?”薛栗问道。 “当然,他在兰宫等我。”徐愿笑道,仿佛泛起一身的粉红色泡泡。 薛栗有些迟疑,她到底把“陛下能否应允”这般煞风景的质疑咽下肚,寻思不如就先让这醉鬼乐呵一晚罢了。 师姐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突然一个小泥人顺着风吹入帐来,薛栗敏锐得察觉到“敌情”,断金刀出鞘一半,就把刚刚落在桌面上的小泥人吓得掉了下去。 徐愿止住薛栗的战意,好笑得瞧着那小泥人费力爬上桌子,对徐愿和薛栗两人行大礼后开口道:“黄庭见过二殿下和薛将军。” 薛栗眉头皱起,在棋圣身边自报家门的“随侍”她还记得,不知道他到底深夜拜访有何要事。 徐愿却不吃惊,她懒懒得歪到薛栗身上,有些不耐烦地问道:“皇姐有什么密令要我配合,不如直说。” 小泥人弯了弯腰,口中连连称“不敢”,但倒也没客气,直言道:“大殿下请二殿下不忘长镇楼之辱,大殿下在临安运筹帷幄,请二殿下在北定关决胜千里。” 提起长镇楼,徐愿眉头一皱,一股恶气梗在喉咙不吐不快。 “好大的口气,皇姐便是这般说的?”徐愿双目盯着那泥人,想用目光碾碎它。 黄庭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不多言语。 徐愿坐直,不屑地哼道:“运筹帷幄?看来皇姐有信心单独对付萧坤了?也好,小王可不喜欢脏了自己的手!” 徐愿的话中赌气的成分很大,她刚刚听到那自大的口气就来气,但是现在细想,傅阶也不是毫无依仗。 萧坤不愿亲征,肯定让力保他上位的书圣失望至极,派棋圣传旨,又通通伤了北定关的凌嫣和童萱的心,朝中臣子本就是墙头草,在黄庭的经营下大概率偏向傅阶的遗腹子,可能最大的敌手便是武圣常钟,不过……徐愿想起海东青骗得武圣一缕精魂在自己手中,这也算是傅阶的倚仗…… 徐愿不快地抿着嘴,她不得不承认傅阶棋高一筹。 黄庭拱手道:“二殿下可能对大殿下有几分误会,大殿下忍辱负重多年,其中艰辛难以言表,对二殿下的遭遇也时时挂心,请二殿下莫听信他人挑拨。” 徐愿眯着眼嗤笑道:“时时挂心?便是让海东青与我作对,让绣娘华钰潜伏在画圣徐长风身旁?” 黄庭不卑不亢地解释道:“海东青为北周叛徒,大殿下恨不得杀之后快,可惜受限于时局只得利诱之,至于拙荆华钰,只是去照拂殿下与画圣前辈,绝无其他心思。” “还挺牙尖嘴利,”徐愿冷笑道,“那你指派鼠辈猎杀北周修士,如果再扯什么不得已,薛将军可不会放过你!” 小泥人从容说道:“雁山一战败落,壮士死国,逃入南陈的修士不是贪生怕死的苟且之辈,就是怀着些不甘的心思……” 薛栗咽不下这口气,大吼道:“胡言乱语!” 刀锋朝着泥人的脖颈呼啸而去,泥人顺势跪倒,向徐愿叩首继续说道:“二殿下无心宝座,大殿下怎会不知?况且当时二殿下失了记忆,更伤了身体,三年潜龙在渊,眠龙勿扰,怎么能由得他们出于一己私心,逼迫于殿下!” 黄庭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幸亏徐愿的帐中隔音不错,这才未能引来他人。 徐愿垂着眼,没有表态,薛栗虽然不服,但也没进一步攻击。 泥人再拜顿首,继续说道:“可恨童萱嫁祸北周,逼不得已国师带北周子弟入兰宫,这一切才不得不让二殿下知晓。大殿下当真一片拳拳怀护之心,请二殿下莫……轻易辜负。” 黄庭说到最后竟隐隐带着哭腔,不管真假,这份潸然泪下的功力都让人敬佩不已。 想来傅阶也是把她在兰宫中得过且过的模样看在眼里,论谁也不会对她产生危机感。至于那些被杀的北周修士,徐愿也承认,一个郑渊已经够她受得,如果他们个个都像郑渊一般,真是够她受得。 算了,反正她也无心,就当傅阶帮她了。 徐愿勉强嗯了一声,算是揭过这一茬,薛栗无可奈何地瞪着徐愿一眼,气呼呼地收了刀。 既然不算敌对,想起棋圣阴阳怪调地嘲讽北周算盘打的太响,徐愿关心的追问道:“沈家可还向着北周?” 黄庭朝肇城的方向顿首,叹道:“沈原一世英名,可惜没有传人。” 沈原感念北周,可子孙却生于南陈,长于南陈,彻底忘了本。不过没有传人这事,徐愿也好奇得很,问道:“天眼这般天赋不代代相传,反而隔代传到外孙女一辈,这也是奇怪。不过,原来郑家也从未有过天眼这般天赋,沈家为郑家分支,按理来说也不会有,除非……” 这天眼根本不是天赋,而是外物所致。 徐愿突然想起神龟滴血的双目,全身一抖。 沈家逃离北周的时候,正是傅玟帝执政之初,巧的是国师之位空荡十余年之久…… 徐愿吸了一口气,她知道郑渊恨从何处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神怨 猜到郑渊双目滴血的缘由,徐愿心中酸涩不已。 傅玟帝刚即位必然根基不稳,可是她却怀着极大的野心和抱负,与国师必然有一场权力之争。 神龟借着郑家的子子孙孙担任国师一职百年之久,怎么可能是一个初出茅庐的人间帝王可以撼动的? 傅玟帝捉住神龟的一个弱点:那便是与神龟结契的郑家人。 郑家流传百年,当年祖宗与神龟结契的那份感恩戴德早都消磨殆尽,留下来的只是对献祭给神龟的恐惧,以及对于家族名声不佳的怨恨。沈原未改姓的时候便是当年被选中的献给神龟的祭品,傅玟帝抓住他对神龟的怨恨,赐他能伤及神龟的利器,安排他远走他乡,逃离神龟的怒火。 沈原刺瞎神龟的双目,竟意外获得天眼这一天赋,感念傅玟帝的恩德,愿意留在南陈为傅玟帝探路。 神龟双目失明,不得不闭关修炼,国师的权力被极大地削弱,郑渊怀恨傅玟帝,但是身为北周国师,还不得不护着北周的国运,只得炼化海东青,封为北周神兽。但这份不甘在得知傅玟帝巫山求女后,全化为对女娲娘娘转世的期盼,她希望打破长幼秩序,扶傅阳这个二殿下上位。 世人多薄幸寡恩,对待信仰亦是如此,郑渊的苦楚,再加上与神龟多年的情谊,徐愿怎能不体谅她。 可惜徐愿注定要辜负郑渊这份期待了。 当下知道郑渊失去双目不得不炼化海东青的无奈,徐愿更能理解郑渊对于海东青背叛的痛恨,想起昨日出尔反尔地在叛徒海东青面前扫了郑渊的面子,徐愿心中满满都是愧疚。 于是黄庭的小泥人失效后,徐愿不等薛栗,脚下生风,直接奔向郑渊的住所。 郑渊与徐愿整整冷战了一天,她冷眼旁观着大殿下傅阶对徐愿的防备、安抚与拉拢,还无可奈何地瞧着她予以众望的徐愿对争权夺利的不上心。难道她与兰草仙子的这场赌约真的就这样输定了? 可她心底不甘啊! 愚蠢而贪心的世人何其多! 不回应他们的祈求,他们便弃庙忘本、不敬神佛;回应他们的祈求,他们最初尚知感恩,久而久之,却贪得无厌,贪到神灵乏力,他们又是怨声载道。 可神祗又何其无奈! 兴旺之时,人人趋之若鹜,香火鼎盛,可衰败之时,又无人问津,门可罗雀。虽说神祗享受世人几日香火贡品,神祗却被愿力和契约牢牢地束缚,实现的宏愿在功利心极重的世人眼中反倒与交易无异,哪怕世人如此盲从无情、反复无常,愿力和契约约束下的神祗依旧不可嗔怪,不可怨恨,不可报复降灾。 何其不公! 郑渊不像紫珞和白泽那般贪恋神位,她不希望利用女娲娘娘重归神坛而提高身价,她只希望自己能得到一份公道。如果娘娘能以二殿下登上至尊宝位,对天下来说必定是大善,而她这份压在心底的怨恨也能疏解几分。 郑渊自嘲地呵了一声,兰草仙子说的也不算错,她将自己这点私心包裹在大义之下,逼着娘娘走上她期许的路。毕竟她明白,娘娘不贪权不贪名,唯一能留住娘娘的只有责任。 可是降魔一战落幕,她还能找出何等借口来留住娘娘? 郑渊一时间思绪万千,难免自怨自艾。 徐愿踏入郑渊的寝帐瞧见的便是郑渊这愁眉不展的模样,她没有放轻脚步,郑渊自然也察觉到来者何人,两人视线相碰,郑渊又垂下眸子,装作无知无觉。 徐愿叹息一声,直言道:“神龟,到底是我对不住你。” “补天之时,我过于冒进让你弃了四足相助;腾蛇一事,我考虑不周没安排好后续,留给你、紫珞和白泽一片烂摊子;如今我明知道你受辱,我依旧不能如你期待那般争夺宝位……” 徐愿这边颇为感伤地说着,郑渊反倒平静如水。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郑渊自嘲地说道,“当年傅玟帝求女的时候,娘娘一半魂魄无论如何都不应,而后雁山败落后,娘娘归位却说什么也记不起曾经……我就应该知道娘娘就是不愿意再搅入人世间这错综复杂的局中,不过我痴心妄想罢了。” 徐愿叹道:“人世间这局,我有心无力。无论傅玟帝还是傅阶都是明主,我登临人族王者宝座又有什么意义?” 郑渊抬眼严肃地问道:“如今娘娘有何打算?” 徐愿有些惆怅地望着北地,沉吟片刻道:“这个世间终究是人的主宰,诸神黄昏已过千年,人族修士与魔族抗争已久,就算没有紫珞和白泽的安排,这最后一场除魔大战也是势在必行,魔族注定没落,而我就加快这一进程吧。当年不周山倒,魔界入侵,千年来也该有个了断了。” 郑渊有些激动地问道:“那大战之后剩下的我们呢?” 徐愿淡然地答道:“没有魔族,这个世界也就没有神祗存在的必要了。” 郑渊呆立了片刻,她明白徐愿在暗示什么。 世间没有不陨落的神祗。 彻底斩杀魔族实在不可能,想要除去魔族,只能重新分裂人界与魔界,恢复到不周山倒之前的模样。当年补天差点耗尽全胜状态下的女娲神力,如果建起人族与魔族的屏障,他们这些残余的神祗将放弃永生的神格,最后也只能剩下一个普通人类一般短暂的最后一生。 想来娘娘最后还是选择舍弃一切,大刀阔斧地为人族除去最后隐患,只把最后那点温情留给兰草仙子。 徐愿迎上愤愤不平的郑渊,开解道:“放下吧,神龟,难道背负一辈一辈的愿力不是一种负累吗?况且神族的落幕是时代的必然,人族总会舍弃神灵的庇护,没有魔族的侵扰,修士也会从舞台上褪去,最后留下的只有现在看来看似贪心而弱小的人类,他们自己才是自己最终的信仰。” “娘娘,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早在造人的时候就定好了一切的结局。”郑渊反问道。 “可能吧。”徐愿喃喃道,“也可能我现在只是厌倦了。” “紫珞和白泽不会心甘情愿的献出神格。”郑渊说道。 徐愿轻笑道:“那你不妨问问她们,如果巫山不在了,她们留下来再忍受千年的败落和孤寂吗?”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徐愿将手边的箜篌递交给郑渊,淡淡地说道:“帮我劝劝她们吧。” 郑渊怔怔地瞧着箜篌,突然莞尔一笑道:“与兰草仙子的赌约,我当真是输得体无完肤。” 第一百一十章 完结 棋圣带着新帝的旨意和支援踏入北定关那天,凌嫣与棋圣的会谈不欢而散,棋圣固守城池,而凌嫣主张主动出击。而北周傅玟帝高调复出,愿以举国之力,铲灭魔族,报长镇楼之仇。凌嫣与傅玟帝不谋而合,两军双线出击,一路斩杀魔族,深入魔族腹地。 魔族腹地干旱无雨,寸草不生,狂风大作,黄沙漫天,刺骨的魔息随着风沙扑打在人们身上,身体上的寒冷与不适仿佛深入骨髓,激发心底的不安和惶恐。 行军到此绝处,战意满满的军伍有些打退堂鼓,现在这支疲惫之师,只撑得起最后一战。 突然周围的黄沙乍起,逐渐凝成一股漩涡,漩涡之中隐隐的黑影骤然出现。 “魔君!”傅玟帝最先认出这异象的根源,下达紧急军令,让全军备战。 失去魏潜的躯体,魔君像一种蒸汽和影子,没有人能重伤他,可他却保留着魔族最后吞噬的本能,那风中得漩涡犹如张开的大口,不断有士卒人仰马翻,被风沙裹挟着拖入漩涡,消失的无影无踪。 恐慌犹如瘟疫一般横行,只听见风中裹挟着的嘶哑的笑声,仿佛四面八方灌入众人的耳中。 “魔是除不净的。”那笑声说道,“哪怕人族现在占着上风,你们也除不净我们。我们会蛰伏,我们会再次兴起,我们会一次一次冲击你们看似坚不可摧的关卡。你们败不起,但我们可以输无数次,只要赢一次,我们就是最后的赢家。” 凌嫣眯着眼盯着那一团不成实体的黑影,手中的风火棍再耍的虎虎生威,也毫无用处,挫败感和荒唐感油然而生,竟然第一次生出不战而退的心思。 傅玟帝在这一片哀声当中丝毫不退,她迎着仿佛人力不可战胜的魔君,从容说道:“魔君倒是信心满满。魔君蛰伏的这一觉睡得够长,连为萧乾帝卖了近十年命也不知,好不容易借着魏潜的躯壳从蛰伏当中醒过来,又被南陈诸位圣人逼得失去肉身,现在空留威胁又有什么用?我人族何必时时与你魔族交锋,只要逼得你魔君永远蛰伏,所谓输不起,根本无从谈起!” 魔君被傅玟帝的狂言吸引,那漩涡转向傅玟帝,诡异的声音提高了两度,达到折磨人耳的程度。 “你是求来女娲转世的人族君主。”那声音不似询问,只是陈述,“你本来是有大气运的,天下都该落入是你瓠中,可你偏偏用这份气运去求来不复当年的女娲转世,所以这天下之主的位置与你无缘了。如果没有她,不会有雁山一战,更不会有南北失调,难道你不怨吗?” 魔君这话信息量极大,唬的身后追随的人都吸了一口凉气,北周少量知道内情的人,他们的目光飘向薛栗身旁的二殿下,一种微妙的情绪在人心中升起。 “如果”是一种最没用而又最诱人的假设…… 魔君得反间计简单粗暴,却不得不说好用得很。徐愿感知到身上愿力的聚散,进而敏锐地察觉到人心的向背,她不怨盲从的愚人,只是郑渊与紫珞白泽来的晚了些,不能在愿力全胜之时动手。 傅玟帝丝毫不退缩而反讽道:“魔族那套攻心的手段对我无用,我从来不信气运,不信愿力,我只信我命由我,事在人为。雁山一战,怨萧乾帝心怀鬼胎,怨北周神兽叛主,更怨我北周实力不足,绝对怨不得我二女为国尽忠。” 傅玟帝这振聋发聩的话唤醒不少迷失的心神,仿佛一剂强心剂注入徐愿身上,强大而存粹的愿力在徐愿全身周转。这份信任让徐愿无以为报,一种直觉在她耳边叫嚣着,就是时候了,就是现在。 魔君不愈与他不能诱惑的硬骨头多废话,一阵狂风伴随着一道如长舌一般的魔息冲向傅玟帝,傅玟帝周边的护卫拼命去挡,但却像保龄球一般要么被撞飞,要么被拦腰截断。傅玟帝不躲不避,手中的刀锋做好最后一搏的准备,然而只见一道雪亮的光闪过,随后一声洪钟一般巨响,刚刚周边凝聚起来的阴寒之气被驱散。 徐愿出现在傅玟帝的身侧,手中的落雪刀护在身前,薛栗紧跟徐愿身后,断金刀在刀鞘中跃跃欲试。 “数月不见,魔君就只剩下逞口舌的能耐了?”徐愿讥讽道。 那漩涡刮起的狂风仿佛停滞了片刻,反唇相讥道:“数月不见,你确实长进了不少,但是距离你全盛时候还差得远,你待我也无可奈何。” 徐愿笑了笑道:“我不指望能把你如何,可魔界与人界融合太久了,是时候该分开了。” 魔君仿佛听了玩笑话一般爆笑道:“就凭你一缕不知被轮回捶洗多少次的残魂吗?” 徐愿不做无用的口舌之争,她当即立断地劈下第一刀。 *** 巫山震颤,紫珞与白泽纷纷奔出,只见那神殿仿佛被巨力拉扯,尖锐的山石凭空拔高,随着山体拱向天际,可山顶之上的云层仿佛千斤重,压制着不断隆起的山体,两相竞争,一时间地动山摇,两位仙子也有些惶惶。 “娘娘当真……”山体炸裂的巨响将白泽的声音掩盖。 郑渊提着箜篌,仰天望着越来越近的天,在轰隆巨响中对犹豫不决的紫珞何白泽吼道:“你们还奢求什么?神庙注定毁于此,神祗也注定陨落,你们是想助娘娘最后一臂之力,还是想当即命丧于此?” 碎石打乱了郑渊一丝不苟的长发,在配上她声嘶力竭的喊话,竟有一种末世来临的疯狂之感。 巫山之巅的尖角撞上天的一侧,威胁着要再捅出一道大口子,正在此时,紫珞夺过郑渊手中的箜篌,信手波动一根弦,一声颤动着的琴音绕着山体飘动三圈,仿佛凝固了时间,连坠落的巨石也缓了几秒。 “我们走!我们遵从娘娘旨意!”白泽握住紫珞的手,在这夺来的生机中从山顶跳下,落入云层。 郑渊猛地踏了一脚,脚下巫山之巅炸开,而郑渊也瞬间离开,了无踪迹。 *** 临安城内风雨欲来,萧坤虽坐在宝座之上,却被丹陛之下的臣子逼得难以喘息,傅阶站在群臣首位质问到:“魏衍,我且问魔君以魏潜的身份是如何逃出兰宫的地牢?你在圣人面前,如实回答!” 武圣盯着魏衍,仿佛要将魏衍盯穿。 魏衍喃喃道:“我不知。” 瞬间地动山摇,紧闭的殿门轰然大开,殿内的常燃灯被吹的四下摇摆,一如这气数将尽的江山。 “你当真不知?”傅阶毫不客气地质问道,随着傅阶话音落下,一声炸响,唬得文武百官也颤颤巍巍。 国师沈原幽幽地说道:“这是大地之怒。” 魏衍抖得如同筛糠,他瞄了一眼同样面如土色的萧坤帝,终于下决心指认道:“是陛下,是陛下与魔君达成协议,放走魔君。” 此话犹如霹雳在群臣耳边炸响。 当年书圣接替徐长风保住萧坤王爷,自然将萧坤藏匿在兰宫,而萧坤听闻魏潜入魔,他第一时间做的事情不是去防备,反而是在棋圣的看守之中撕开一条大口子,让魏潜逃了出来找萧乾帝的麻烦。他这事做的隐秘的很,但是他没想到当时被关入地牢惊吓到昏过去的魏衍听到他与魔君的一番交易。 也正是因为他曾于魔君打过交道,这才不想御驾亲征再去碰魔君的霉头,生怕魔君将这件事情抖落出来,直接抹杀他即位的正统。 萧坤慌乱地想辩白,可是丹陛突然塌陷下来,众臣慌张不已,顾不得旧主安危,一心想逃离此地,仿佛无主的羔羊。 傅阶放下逼问萧坤,反过头来喝令群臣:“去神庙,求女娲娘娘!” 这一声令下,仿佛给了众人主心骨,众人如潮水般推搡着逃出大殿,奔向神庙的方向。 傅阶刚移步到殿门口,雷鸣剑横在她脖颈之上,傅阶回头望去,淡然地对武圣说道:“你不会真的想这么做。” *** 黄沙如巨浪一般翻滚着,黄沙之上的众将士犹如陷入风暴之中的一叶孤舟,在茫茫黄沙之中辨不清来路,也寻不到出路,隐藏在四周的魔族趁机扑来,将慌乱之中的将士冲的人仰马翻。凌嫣惶然地嘶喊着,却仿佛困在昏暗的铜墙铁壁之中,不知敌军,更不知友军。 傅玟帝被黄沙迷了眼睛,在马背上的颠簸让她头痛欲裂,胯下的爱马惊慌地嘶鸣一声,撒腿逃离,傅玟帝突然经历一阵天旋地转,跌落马背,引起一阵惊呼。薛栗紧紧抓住傅玟帝的手臂,避免她被卷起的黄沙掩埋。 薛栗扬起断金刀,奋力插在黄沙之中,一招“定风波”,终于稳住了傅玟帝的身形。 徐愿被裹挟在旋风之中,风中的黄沙如同无数针尖刺在徐愿的脸上,可是头部的眩晕掩盖了脸上尖锐的痛感,她努力睁大眼睛,寻求着被魔君遮掩起来的命门。 魔君嘲讽地笑道:“你放弃吧,还不如我吞了你们所有人来得容易。” 漩涡伴随着魔君的话语而一开一合,让徐愿寻到规律,闭着眼孤注一掷地向那翕动的一点戳去。 黄沙失力一般沉淀下来,黑影被迫从漩涡之中撕裂开来,在青天白日之下游走。 徐愿力有不逮,本来只能眼睁睁瞧着那黑影遁走,突然一阵铿锵之声遥遥传来,一段白绸忽然而至,拦住魔君的全部退路。 白泽和紫珞翩然而至,对徐愿远远地行了一礼,随后便全心全意施法,让音律和白绸将魔君锁得更紧。 魔君怒视着白泽与紫珞,哼笑道:“不过两个小童,现在也称气候了?” 魔君话音刚落,白绸纷纷炸裂,纷纷扬扬地散落满地。 紫珞改一个音,飘落的白绸在空中凝固了数秒,化为无数尖刀,朝着魔君飞刺过去。 魔君轻松躲避,但是飞刀滑过的轨迹织成一片大网,再次拢住了魔君的身影。 “真是难缠得很。”魔君恨恨地说道。 徐愿得了片刻缓冲,脱力的双手再次握紧落雪刀,她凝重地望着魔君的方向,低声默念一串咒语。 瞬间大地的四极天柱明显抖动了一下,神龟留下的四根支柱猛地缩小,苦崖的方向传出一声低吟,四下的土地龟裂开来,苦崖被拦腰折断,一个不断隆起的土坡代替高耸的苦崖。 “神龟。”徐愿叹道,“终于来了。” 隆起的土坡突然探出一头,一声嘶吼,天地变色。 失去四极支柱的天仿佛塌了下来,眨眼间,天地间日月无光,清浊不分,天与地之间巨大的吸力将毫无实体的魔君像青烟一般吸了上去,魔君不情不愿地挣扎着,却终究抵抗不了天地之力,被迫从人界驱逐。 塌下来的天忽然间撞上巫山之巅,惊雷一般的巨响之后,天幕再次撕开一条裂口,洪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从巫山之上滚滚而下,誓要将巫山之下的广宁城化为一片汪洋。 徐愿飞跃着向巫山冲了过去,隔断奔流不息的水流,一把将落雪刀插入巫山摇摇欲坠的山体。 转瞬间,滴水成冰,刚刚还气势汹汹的流水被生生冻成坚冰,并且冰层逆着水流而上,将源头的漏洞冰封起来。巫山被冰层覆盖远远望去,仿佛神女一夜白头,而徐愿被牢牢地封在自己的封印之下。 天地归位,遥远的东方重新升起一轮圆日,东升西落,一切如昨。 *** 傅玟帝自此一战后,身体大不如前,彻底退居幕后修养。而南陈的萧坤失去民心,被赶下皇位,傅阶诞下腹中的遗腹子后,成功上位,合并北周与南陈,改国号为“承平”,此后南陈与北周再无分别,南陈与北周世家融为一体。 战事消弭,武圣虽不服,却不怨再兴战火,只辞去圣人称呼,归隐山林。 武圣女儿常钟不愿放弃父亲圣人之位,设坛比武,败落在关澈手中,关澈斩获武圣桂冠,更俘获美人芳心。 何怡的虚无之境救下无数黎民,不屈“画圣大弟子”之名,继承画圣之位,自请留在兰宫,音修夏昱自愿留在何怡身侧。 赵悦与赵裕祭拜过死去的亲人,赵裕游历天下,实现最初结识天下英才的梦想,而赵悦陪着薛栗守在巫山之下。 紫珞与白泽自毁神格,留在临安药铺做掌柜,借巫山之名广招门徒,将调香这一奇淫巧计抬到临安风行。 神龟斩断与郑家的契约,忘却前尘,继续留在苦崖清修。 而兰宫之中的兰花也愈发旺盛,在数年内开遍南北,终有一朵落在巫山脚下。 又是一年春好处,巫山脚下,绿意正浓,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幽幽的兰香袭来,一位公子凭空出现,他踏着巫山经年不化的冰雪一步一步向上走,没走一步,顽强的兰草就在冰层扎根直入,盈盈的绿意虽然不足以让冰雪消融,但是总是在一成不变的白色之中注入勃勃生机。 薛栗瞧见那纤细的身影,出于好心喝住他,然而那人一回头,薛栗恍惚了片刻。 “原来是你!”薛栗惊呼出来。 屈辞轻轻颔首,仰望着巫山之巅,叹道:“没错,我来寻她。” 薛栗皱眉地打量屈辞一般,见他也风尘仆仆,便将他来的这般晚的抱怨吞回腹中,半晌问道:“你可知道如何将她救出?” 屈辞问道:“将军为何从未试过断玉刀?” 薛栗怔怔得看着腰间从未出鞘的断玉刀,颇为惆怅地答道:“当年凌嫣将军指点我,若想用得断玉刀,要向师妹多请教,可是还未等我有时间请教,她……” 薛栗失声片刻,侧过脸避开屈辞的视线。 屈辞沉吟片刻道:“斩金刀至钢,而断玉刀至柔,将军当年心怀恨意,满心怒火,斩金刀自然俯首,而如今将军满腹柔情,心存怀念,为何不试试断玉刀?” 薛栗恍惚间忽有所悟,大笑三声,忽然拔刀而出,如一道长虹飞过,插入当年徐愿封印之处。 刀尖戳入之处竟然入泉眼般流出水流,犹如百转的柔肠,沿着冰层涓涓流淌,所过之处冰层退避,芳草萋萋,冰层褪去,徐愿躺在芳草之上,仿佛沉沉睡去,一切如昔。 凄美的箜篌声声与涓涓的水声相伴,如泣如诉,弹者有心,听者垂泪。 徐愿缓缓睁开双眼,定定地望向屈辞,粲然一笑,轻呼道:“小兰。” 了尽千年债,终偿一人情。 ——全文终—— ------题外话------ 好吧,我烂尾了,我觉得我真的拖不下去了,这本就这样完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