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小神》 楔子 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神祖生于混沌之中,而后分天地,生六界万物,最终力竭沉睡。 万物有灵,久而久之便生了欲望,可这些欲望日复一日不断滋生无法遏制,只能由相互间的争夺厮杀来平息,强者胜出,弱者便沦为他人果腹的血肉。到最后,在胜者带领之下,各生灵竟生成了大小不一的势力群体,由最初的混战演变成了各势力之间大规模的战争,经年累月无休无止。 神祖醒来之时,所创之界在这样的争斗中已濒临崩塌。他大恸之下有心避走,却仍是不忍见尸山血海生灵绝迹,便以无上大神通点化了各部族中的几名领头者,为其开灵识化人身,教习修习之法,令其规束族中生灵。并收其中资质最佳者三人为徒,赐名清宴,暮影,询意。 三人领命统治势力最强的几个部族,用以平衡压制各方势力。如此几十万年之后,六界中的势力几经此消彼长的灭失融合,最终只剩下了神族,巫族,妖族和魔族。 神族为正统大道,由神祖大弟子清宴统治,以九岛十三州为辖,设七部镇守。 巫王暮影,妖王询意各领职责,辅助神族治理六界。 至于魔族,虽不容于正道,却赶不尽也杀不绝。只因有不正之念者皆可入魔,导致这一族万万年来,实力不减反增,外加行踪诡秘难寻,令其余三族如鲠在喉。只好在大势已成,倒也不至于被其颠倒倾覆。 至此,六界万物休养生息归于正轨,四时调停有度,其后乃有人族。 闲云潭影,物换星移,到如今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日了。 “听说了吗?玉颜部昨日新添了位小王子......” “当然!眼下上三境还有谁不知道这件事?” “就是就是,我还听说玉颜王今晨已当众呈了玉碟,要为小王子请入神籍了。” “嗯,确有此事。想来玉颜部为了这遭喜事,可要好好热闹一阵了。” 上清境的紫霄殿中正在开每月一次的朝会,殿外各府随侍的小仙们便凑在僻静处的紫竹林里闲聊。 少顷,一小仙斟酌道:“喜事归喜事,只不过......你们有没有觉得,玉颜王此番举动,像是有点其他的意思?” “不能吧......玉颜王可是三界头一份的老实人,从来都是谦和大度得很。我觉着他就是按规矩走个入籍的过场,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按惯例,为了避免祸从口出,接下来应该是大家伙各自说上一星半点,将整件事的原委给凑出来才对......却不料此言一出,立马就被一道断金碎玉的反对之声压了下去,生生破坏了好不容易营造出的缓缓步入正题的节奏。 “呵呵!但凡是个正常男人,谁不心疼自己的老婆和娃?前阵子天尊几次三番的派人去请玉颜王妃,定要她留在上清境待产,态度强硬的很哩!听说最后还动了天兵,整整折腾了大半年,害得王妃差点走逆了真气,直接昏死过去,直到昨日临盆前方才醒转......就这,再老实的人也要炸毛!要不是化清境的几位出面调停,这事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说这句话的小神仙,正是文昌星君府上的文案书童,刚飞升没多久,别的没学会,偏将他主子愤世嫉俗的臭文人脾气学了个十成。因此,他这番话说得颇有些激昂,一点儿也没顾忌到自己已经在无意中将尊贵无匹的天尊抹了黑。 只听他顿了顿又继续“抹黑”道:“抛开这二位的身份不说,小仙我实在不能理解,一个男人逼着另一个男人的老婆去自己家里生孩子,是出于什么想法。” 听他感慨完毕,众小仙都约好了似的垂目观心,没人去接他的话,也没有人去好心提点他当神仙和做人其实差不多,有些事即便心里清楚,嘴上也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毕竟,聚众八卦时是需要一两个敢于说实话的人做旁白的,否则有的内容聊起来未免晦涩...只不过这种人有时候也会打乱聊天的正常推进,有把天聊死的风险。 “要我说这件事真是处处透着怪异。”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有另外一个小仙将话题引向别处。 “仙僚所指是......?”余众压住重新沸腾起来的热血,异口同声的问。 “旁的不说,就说少司命府里的映胎泉,那可是当年神祖的一枚法器所化,万万年来,你们可曾听说出过纰漏?” 大家伙思索了片刻,皆摇头否定。 “倒真不曾听说!只是这件事与玉颜的小王子有甚关联么?” “呵呵......关联大了。”那小仙剥了颗花生米扔嘴里,饱含深意的一笑。 “哦?其中关键,仙僚不妨说来听听。” 闻言,那小仙像是攒够了吆喝,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皮,神神秘秘朝四周探了一回,而后又更加神神秘秘的扫了众人一眼,直扫得众人心痒难耐后,才做手势让他们围上来。见状,大家伙麻溜的凑了上去,将他围在正中,迅速将六识调到最佳状态,竖起了耳朵。 “我听说当年,合昭部和玉颜部的两位王妃差不多时候有了身孕,两人便一起去少司命府上照了映胎泉......有可靠消息说,当时合昭的娘娘回来跟她家君上讲笑,称她怀的男胎,玉颜王妃是女胎,正好将来结亲家。” 那小仙用仅限于圈子里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道出,话音刚落,包围圈里旋即掀起一阵不小的吸气声,很是衬托气氛。 “现在你们懂天尊为何会有后头的种种举动了吧?” 小仙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他歪嘴一笑,又挤眉弄眼了一番,有点高深。 都说到这份上了,听的人稍微融会贯通前后一想,就都明白了。 有几个眼风一交流,便迅速将之前关于此事推测出的各种版本都推翻,只在心里道:“这真是件了不得的大事。”而后纷纷表示了对这位仙僚居然能知晓此等秘密的钦佩之情。 “可玉颜王妃明明生的是位王子啊!?”半晌,有人点睛问道。 “呵呵......不然我怎么会说这事怪呢?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觉得怪。所以从昨日起,往玉颜部道贺的去了一波接一波......依我看,前去道贺只是顺便,主要还是想去探一探有什么猫腻。” 众小仙深以为然,问道:“结果呢?看出什么来了吗?” “没有!我家主上回府时都说那就是一个长得极精致的小王子,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依着我家主子的修为,若是孩子被动了手脚,他是断不会看不出来的。” “原本还想着做父母,为了保住孩子,干点不足为外人道的事,也再正常不过。可如今看来,应该还是映胎泉照错了......可见再厉害的法器,没了神祖的护持,灵力也会日渐衰退啊!” “照这么说,这事整个就是一场天大的闹剧嘛。” 说到这,众小仙都是一阵唏嘘,只有文昌星君的书童听得一头雾水,急得抓耳挠腮。 “说了半天,什么跟什么啊,乱糟糟的,实在听不懂。” 见他实在一脸懵,便有人好心解惑道:“你才来,没赶上几个月前化清境的占卜盛事,不清楚缘由也正常。” “你说的可是一万年一次,向三界之外鸿蒙之地问卜神族气运的盛事?” “正是!当年神祖灵陨之际,将神识抽离至鸿蒙之地,为日后神族占卜气运。你们应当知晓,神族掌六界,气运之事非同小可。虽说一万年一次,但神族没有谁会将这件事当成儿戏。” 闻言,文昌星君的书童立马肃了表情,遥遥一揖,恭敬的表达了错过了盛事的遗憾。 接着略一思忖,他拖着下巴问道:“那去年给占卜出了什么?” 不得不说,这位新来的同僚,虽然昧于人情世故,但看问题还是能直击中心的,这一点从他问话不走弯路即能看出,难怪能被“俗物皆茫茫”的文昌府选中。 “具体的只有位份高的神官才知道,但传出来的意思也差不离了。说玉颜王室日后有一位王姬,会是对神族极其不利的一个变数。还说神祖灵陨前曾留话,此女需送去镜心谷为他守陵,终身不得出谷,如此可免一死。” 这事了不得! 新来的再次瞪大了眼睛,脑子里迅速转了几个弯,理了理头绪后也明白了。 没人会怀疑这占卜的结果。 可以想象,当时在场的玉颜部立场该有多尴尬。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立时成了所有大小神仙的关注对象,众人心里在想什么,不得而知。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大家伙好不容易做了高高在上的太平神仙,谁也不想被祸乱一回。 “那占卜之言一出,玉颜王当场就撂了脸子。占卜之后没几日,玉颜王妃照映胎泉怀了女胎的消息就传到了天尊的耳朵里。接下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其实想来天尊之后的举动也是没奈何......” 对此,众小仙一致表示同意,纷纷说了些恭维天尊为六界计不惜被人误会的话,便将此事盖棺定论。 只那文昌府的再次颇有见地的道:“那变数也不一定就是指玉颜王妃这一胎啊,玉颜王室家大业大,不知得有多少女儿呢。” 话落,立马又有人解惑道:“这说来也怪,玉颜王室万万年来,别说正统的了,哪怕是旁支,生出来的清一色都是带把的,还真没有一位王姬。” “啊?原来如此......” “就是啊,可见冥冥之中,都是缘劫啊!” “是啊,道法自然,顺应则通达,逆则有灾,可叹可叹。” “当……” 话题正莫名其妙的由八卦转向论道之时,只听那紫霄殿外的紫金钟声远远传来,清越悠扬,七声后毕。 这是散朝会的钟声。 旋即,众小仙伴着钟声一哄而散,都往紫霄殿方向跑去,极快的正了衣冠仪容,规矩的列在殿门外候着各家主子,方才的谈话结束的有些匆忙。 也不晓得最后是谁说了一句:“幸好幸好!玉颜王这回走运,生了位王子,否则难免要为大义舍亲情了。” ………………………………………………… 按照玉颜部的旧俗,新生儿出生之后的第七天,便要请族中年纪最大的族老赐福卜名。 一番折腾下来,六界都晓得玉颜王添了个小儿子。 名唤,璃璎。 第一章 战书之约(上) 伽蓝城正值三月的早春,街头巷陌漫山遍野里,淡紫色的云翎都打上了花苞,将开未开的顺着藤蔓延展而去,只那香气似是耐不住花期的迟迟不来,早已先一步漫了出来。 整座城远远瞧去就像一块泛着紫色流光的美玉。 黄昏,城外十余里的小山坡上,璃璎正躺在一片云翎花海里等人。 他今儿穿一身玄色的衣衫,腰部和袖口都利索的紧束着,这样的打扮让少年的身形瞧上去愈发纤细修长。落日余晖下,那勾勒得过于精致的面部轮廓似乎渡着一层柔和的光泽。 细长飞扬的眉与斜挑翘尾的眼睛原本搭配的极好,只可惜左眼角的一颗泪痣还有那唇边总是勾着若有似无的一点讥诮弧度,硬生生在这般好的面相上添了几分淡漠疏离。 此时,他枕着胳膊曲着左腿,眼睛半开半合的迷蒙着,整个人看上去懒洋洋的。 山头上馥郁的香气有些熏人,璃璎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过着待会的说词,不觉天光已越来越暗。就在他等得几乎要睡着的时候,有一阵细微的动静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的耳识极为灵便,哪怕对方只是在远处不留神踩断了一根枯枝。 睡意恍然间便悉数消散,他站直了身子循声远远望去,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粘在他身上的花瓣悠悠然飘落,而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就在看见来人时不禁大了些。 那只有几面之缘却让璃璎记忆深刻的少年,瞧上去总有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孤寂萧索,就像是被春雨洗涤之后的一株青竹,可即便他是这般单薄,也不能让人忽视他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傲。 澜池!合昭部先王的遗孤,璃璎心心念念要与之一较高下的人。 此时,天边最后一线光亮也没入了昏暗中,四周全然已是暮色将至的光景。 澜池踏着纠缠的花蔓朝璃璎一步步走来,冷清清的格调将四周一片淡紫都染上了霜寒。他面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只是这回一改他泰山崩于前也能就着灰吃饭的禅定,隐隐带着些快要摁奈不住的怒气,执着长剑的右手也因为过于用力,导致骨节分明的显露出来。 最后,他在璃璎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紧紧的盯着对面形容懒散的人,而璃璎的目光也在他身上随意的扫过。 一身天青的长袍将他清逸出尘的气韵妥帖的衬着,白玉冠束着规整的发髻,全身上下无丝毫缀饰,只在腰带上垂下了一个精致的玉玦,那上头的璎珞一见就是出自女子的巧手。他的样貌带着浓重的书卷气,可那执剑的姿势却又有一种横生而出的英武气魄,两种截然相悖的气质在他身上完美的组合在一起。 不得不说,这人光看皮囊,就撑得起旁人用无数精美辞藻堆砌出来的夸赞。 两人立在紫色的云翎花海中,身旁的花枝藤蔓纠葛出一丝缠绵的味道,携着花香和草木清华的山风拂过他们的袍角,微凉沁人。 可惜在这般好的景致中,气氛却实在糟糕。 澜池绷着脸不说话,璃璎也抱着胳膊神色淡淡的瞧着他,左耳上手钏般大小的耳环随着他的些微动作轻轻摇晃,带出星点寒芒。 少顷,他说:“我等了三个时辰,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开场白有些生硬,但总算是开场了。 澜池见璃璎一点做了亏心事的愧疚都没有,神色间便更加冷了几分,懒得同他废话般直接问道:“悠洛在哪里?” 说起这个,悠洛是澜池唯一的妹妹,三日前被璃璎绑了,眼下正在一个地方“做客”。 面对澜池的质问,璃璎很稳得住的没有心虚,他来之前就做好了万全的心里准备,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在重要关头被羞耻心打败。 虽说劫持一个小姑娘用作谈条件的筹码确实上不了台面,但追根溯源,闹到如今这般田地也要先怪澜池这人太不上道。 众所周知,在尚武的神族七部,但凡有些资历背景的神仙,都把挑战对手看成是一件极其神圣的事。虽说近年来大有被文治取代武功的趋势,可留存在骨子里的东西却也不会容易消磨掉。一旦你下了战书,对方不管是大你三辈或小你几轮,只要不出意外都会接下战书,并在约好的时间地点跟你好好切磋一回。多少年过去了,这规矩像是没有明文的条约,但凡有人无故推诿拒接旁人下的战书,那无异于将“老子瞧不起你,不想跟你啰嗦!”这句话直接呼在对方脸上,是极侮辱人的一件事。 类似于这种侮辱,遭受的人屈指可数。可很不幸的是,璃璎却在一个人身上被狠狠折辱了不止一回,这个人就是合昭部的澜池。 几百年里,璃璎给他下了好几回战书,可对方却总能有无数理由搪塞不应,有一回还是在百来号人面前,现在回想当日情境,依旧觉得怪凄凉的。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生生把璃璎一腔想以武会友的心思腌成了一缸成年的怨气。 这人的怨气积得久了,难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所以璃璎才会下狠手绑了澜池的妹子,打算逼着他跟自己较量一场,了结了这桩事。 一想到自己被人逼成这光景,璃璎狠狠的搓了搓后槽牙,原本就疏离淡漠的脸上比来讨要说法的澜池还要难看几分。 眼下,既然对方没有要跟他叙叙旧的打算,璃璎也懒得绕弯子了:“放心,人自然会完好无损的给你送回去。只是要在......你接下我的战书之后。” 话落,他就欣赏到了澜池瞪大了眼睛一副被雷劈过的神情,那张像被定了形的冰坨子脸,表情总算出现了裂痕。 难道不小心说错了什么? 璃璎瞧着不对劲心下正有些打鼓,他哪里知道澜池思绪回笼,可算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去打他妹妹的主意。先前他来的路上想过各种各样的缘由和对策,可搞到最后万万没想到是因为这个......这年头还真是,什么人都有。 因为太过震惊,一时间澜池竟有些哭笑不得。 “你带走悠洛,就是为了跟我比试?” 璃璎见他满脸不信,不禁莫名:“不然呢?” 澜池一时语塞,盯着他一本正经确实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好半天才深深的吸了口气道:“若是没记错的话,我应该告诉过你,我从不和人比试,我的剑也不会轻易出鞘。” 璃璎听他说完,翻了翻眼望了回天,想从数百年里澜池拒绝应战的各种理由中找出这么一条,可惜他从来是个不大在乎过程的人,每每都只记下了对方又一次伤了他脸面的仇。 未果,璃璎也压根不信这么荒唐的理由,他澜池还真把自己当根老葱了?神族七部的子弟,活到这般大,没跟人切磋比试过,说出去鬼都不信。 两人都是长身玉立的少年,可澜池因为年长不少,要比璃璎高出半个头来,这样就让璃璎瞧着他时,要稍微仰着头。 暮色里,澜池对上他狭长翘尾的眼睛里的清湛目光,里头正映出自己有些疲乏的脸面。 只听璃璎轻轻嗤笑了一声道:“那我可管不着。有句话叫形势比人强,若想我放人,便应了我的战书。你一日不应,我便多关她一日,反正这光阴长得漫无尽头,耗得起。” 澜池握剑的手一紧,沉声道:“你这样胡闹,就不怕我去玉颜王那里告上一状么?” 第二章 战书之约(下) 璃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还真就垂下眼睛低低笑了一声,随后无所谓的理了理袖子道:“可惜你跟我不熟,否则怕是不会说这种话。怎么说呢?我既然敢做下这桩事,就没打算赖着不认。你若是想去我父王哪里讲理,尽管去就是。”顿了顿加上一句:“只不过,我劝你还是全须全尾的把你妹子带回去之后再去,否则我可不保证将她还给你的时候还是囫囵的。” 暮色四合,倦鸟归巢,山风卷起的翩跹云翎花瓣中,澜池单薄的身形被这句话激得一晃。 “你......” 澜池的涵养极好,显然是没见过这般骄纵无理的人,他气极之下语不成句,手中剑却不自禁已出鞘半寸,只是到最后却不知怎么的又按了回去。 璃璎看在眼里,激动于很可能今日此地就能好好跟他打一场,便眸光闪了闪继续煽风:“我怎么?我保证只要我不说,你踏平六界的山头也别想找到人......当然,澜池君的妹妹长得娇俏动人,回头若是你这当哥哥的不管他了,左右我给他寻个婆家也不是难事。” 他挖空心思把能想出来的招人恨的话都拣着说了,连自己听着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眼下就等着澜池发作,来个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璃璎万万没想到澜池的心性修炼的如此到家,才多大会功夫,他方才还蓬勃欲出的火气就已经消弭于无形,任凭璃璎说的话怎么欠揍,都只压抑着情绪偏过头不再看他,再没有其他的动作。 看来方才能让澜池一时失态,还真是件了不起的事。 璃璎心下郁闷,正想着要不要再添把火试试,就听他忽然转过脸来,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同样没有情绪的还有他的声音:“外界都传玉颜部的璃璎殿下天资过人,性子豁达不羁,玉颜王视若珍宝,是以到如今年岁,还舍不得放去军部历练......看来传言不虚。” 这句话可谓是将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及专戳人痛处发挥到了极致,偏偏说的滴水不漏,让听的人只能暗戳戳的忍着疼。谁不知道,神族七部的男子,年满五千岁就要去军部历练,可璃璎因为一些事,落到如今六千多岁了,还没去成。 这事是璃璎心头的一根刺......澜池挑出来说,就是提醒他之所以混的不如人,正是因为他为所欲为胡乱生事所致。 被人当面这般“夸赞”,可以说是很不愉快了。璃璎眉头蹙起,正要提醒澜池有事说事,不要扯些陈年的犊子时,又听见他道:“好,我答应你。只不过,按照七部挑战的规则,怎么比应该由我来定。” 嗯? 璃璎差点没跟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澜池这是答应了。 突然而至的结果,让璃璎原本脑子里的黑翳须臾间便拨云见日般的散了去,乍不乍的还带着点晕眩,连带着被澜池刚刚说话引起的不快也烟消云散。 不得不说,这件事进行的有些顺利。怪不得都说澜池将亲妹子看得跟命一般要紧,如今看来,所言不虚。 压住了怒放的心花,璃璎强自镇定的凝视着澜池道:“好!你定什么便是什么!不论输赢,日后我再不纠缠你。” 可怜见的,若是此时柳析在一边,定会提醒他此刻的做派其实怪卑微的。 此刻夜更深了,一弯新月洒下清辉,山坡上拢过来无数的萤火虫,将云翎的色泽罩在半明半暗之间,抬目望去,远处山峦重叠,松涛声卷着花香肆意散开,好静。 澜池深深看了璃璎一眼,再次挪开目光。 他绕过一丛繁复的花枝,找了块较空旷的地方席地坐下,依旧是不吭声,只拿柔软的衣袖在面前轻拂过,带起宝蓝的荧光一闪。 荧光散去,他的面前已经多了一个小小的书案,书案上笔墨俱全,案角位置置着一盏透亮的琉璃灯。 璃璎正疑惑这厮好端端的是要搞什么幺蛾子,就听澜池朝他伸手道:“拿来!” 璃璎懵了:“什么东西?” 澜池斜瞥了他一眼,口气淡的就快要被山风卷走:“战书。你不拿来我怎么写?” 一激动差点忘了还有这茬...... 璃璎讪讪的干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打常年随身携带的战书,挑了一张较齐整的放在了澜池书案上。 澜池惊叹于居然会有人随身带着这么多空白的战书,这是要把打架当饭吃么?若不是有涵养压着,他定要骂一句:“疯子。” 嘴角几不可查的抽了一下,他垂下眼睛,想了想便蘸饱了墨开始下笔。不多时,赤金色的薄绢上,笔尖游走的地方便落下了规整的小篆。 璃璎站了半天也累了,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澜池对面坐下,眼睛却总是管不住的往那些字上瞟。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看看字又看看人,看了半天,还是没搞明白澜池一个大男人,为何要活得如此繁琐。 以往他挑战旁人还是旁人来找他,都是战书一扔,两句客套话完事。谁还不知道就是个“老子想跟你打一架试试看谁厉害些,你磨好剑等着接招便是。”的意思? 璃璎摇摇头叹了口气,百无聊赖之中也学着澜池的法子变了两个酒碗出来,然后从腰间的锦囊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酒壶,放在手中捏了个诀,酒壶遂变成了正常大小。 斟满酒,璃璎递了一碗给澜池道:“歇会再写吧,恁多字,瞧着怪累的。” 澜池没搭理他,却端起酒碗轻啜了一口,然后继续埋头苦写。 璃璎嗤了一声,在对面兴味索然的自顾自灌下了两大口,顺道感慨了一番世事无常。 明明半个时辰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如今却面对面坐着喝酒......这挺有意思。 正怅然中,澜池写完了,他将战书递给璃璎过目,自己端起酒碗又轻轻啜了一口。 “你瞧瞧有什么不妥的。若是没有,咱们便落下印信。” 璃璎揩了一把站在嘴角的清冽酒液,眼角扫过,竟觉得赤金色的战书捏在澜池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里,不知怎的就沾上了些微的文气。 他信手接了过来展开,快速的略过了一干之乎者也的废话,直奔主题的找到了澜池定下的比试规则。 战术上最末两行写道:“玉颜璃璎前往合虚崖取蝠眼冥火,合昭澜池前往南海鬼蜮取鲛王石心,以三日为限,三日后卯时无论成败,轩辕台相见。若二人均取得所约之物,以平局论。” 璃璎的瞳孔微微放大,他没想到澜池竟定下了这样的约定。 蝠眼冥火,鲛王石心...... 璃璎看着只在书上见过寥寥记载的几个字,头有些大,头一回对比试这家常便饭生了些没底的忧虑。 可话已经放出,任由澜池定下的规则,哪怕是比试看谁能将天给捅下来,也得硬着头皮上。 是以,一向输人不输阵的璃璎将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嘴角仍是挂着那种讥诮的笑意,眉眼潋着月华清辉,任谁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我觉得这个比试......很有意思。” 第三章 蝠眼冥火(上) 璃璎回到璇玑宫时,已是酉时末了。 月上中天,宫里掌了灯,远远瞧去红彤彤一片,将整座王宫都笼在一片喜庆的色泽里。 璃璎一向不大喜欢这样明艳的颜色,也曾经提议将宫里俗不可耐的大红灯笼换成样式新颖些的宫灯,无奈人微言轻,被当场否决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老子玉颜王的品味还停留在刚出道那会儿,就喜欢大红大紫的情调,觉着看在眼里实在是舒服极了。 可今儿却因为面对澜池的时候太熬心,璃璎站在宫外再瞧,难得的心境不同,竟对熟悉的跟自己手指头一般的景致生了些许亲切。 左右无事,他便慢慢的顺着宫门朝里头溜达,顺便想想今儿应下的这桩事。 长长的甬道两侧爬满了云翎的藤蔓,将开未开的花像是生了灵性,有些羞怯的在一旁观望着走过的清俊少年郎。每隔几步就会挂上一个的红灯笼,绵延向前,在老远的地方缩成了一个小小的红点,极尽所能的帮他照亮了前路。 璃璎信步而行,面上很淡定,内心实则已经焦灼成一锅沸水。 不由自主的按了按心口位置,那里正放着他与澜池定下的战书,小小的一张薄绢,此刻却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头,就像是攒了多少年的一桩心事似的。 心念所至,璃璎又将它拿了出来,就着灯笼下氤氲的红光,再次展开瞧了瞧。 这回赤金色的薄绢上,除了一排排俊秀的小篆外,在末尾处又添了两枚血指印。要知道,此印并非简单的咬破手指摁上去就行,而是要用凝了精元的一滴心头血,已显示应战双方对此事十分看重。 不得不说,这封战书,当真是璃璎打出生来,见过最规矩也最郑重其事的一封。不论从布局排列还是到最后落下印信的方式,都一丝不苟的依着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三日为限,行程很紧。 璃璎原准备立马前往合虚崖,可转念想到,自己对此行全然是两眼一抹黑,便想着还是先做点准备,明儿一早再去。 边想着心事边走,不知不觉中长长的甬道早已走尽了,直到一阵熟悉的熏香味进了鼻子,璃璎才恍然间抬头,发现自己鬼使神差的竟走到了宫里西北角的偏殿来了。 什么个情况?怎么能走到这里来了? 璃璎先是惊了片刻,然后立马掉头,打算原路返回。 却不料,身子还没完全转过去呢,就听到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装腔作势的喝了一声:“臭小子,哪里混去?” 璃璎头皮一麻,面如死灰的望了回天,老半天才收敛好表情,回身对着来人恭恭敬敬的报了个拳:“大师兄好。还没睡啊?” 这位大师兄,对璃璎来说那可是比玉颜王还恐怖的存在,在璃璎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跟在玉颜王后头学艺了,说起身份也是镶金带玉的——九尾狐族的小公子,复姓涂山,单名一个宸字。 因玉颜王公务繁忙,璃璎打小开始,就是由涂山宸管着的。小时候还好,毕竟是个半大小伙子带娃娃耍闹,也玩得其乐融融,可到后来年岁渐长,璃璎发现,这涂山宸也日复一日慢慢变态了。 时至今日,不仅是璃璎的修炼功课,就连他的添减衣物头发长短,涂山宸一概不分事情大小全部包揽,言必啰嗦至极......久而久之,天生就怕被拘着的某人,后来看见他的大师兄,跑得比兔子还快。 涂山宸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才什么时辰,你就指望我睡了?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么......臭小子。” 璃璎一面想赞他洞悉人心,一面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生受了这一顿自找的霉头,便吸了口气胡扯道:“师兄说什么呢。我没见到父王,便想着这时辰他一准在你这,就来这转转。来了瞧见灯火不大亮,以为你睡了。” 涂山宸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慢慢朝着璃璎走了过来。 暮色中,灯火在他的身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那影子晃晃悠悠的,却也没影响到这人清淡如水的韵致。 璃璎就没见过他穿除了白色以外的任何衣物,就像涂山宸其他的一些习惯,均偏执的令人发指。 比如说他这宽敞的院落中,一应花草树木只要是同类的,必定跟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一般,修剪得高矮胖瘦全无差别。再说景致,若是东头有个假山,那西边对应的位置上就绝对不会出现一个池子。 有时候璃璎站在里头,甚至都会怀疑会不会下一瞬就从哪个拐子角落里,再走出一个自己。 涂山宸招呼璃璎到一株栾树下的石桌旁坐了,两个婢女出来给璃璎行礼倒茶,而后规矩的立在自己该在的位置。 涂山宸道:“师父一大早便去营地巡查去了,临走前想找你,结果没见你影子,还发了好一通火。我说你就不能老实一点待着么,尽惹他老人家生气。” 璃璎一听玉颜王去了营地,顿时心宽了不少,本还想着去合虚崖的三日要怎么圆过去,如今看来等他回来的时候他老爹定然还没完事,如此甚好。 “你好端端笑什么呢?” 涂山宸一句话点醒了璃璎,方才他一时高兴,竟表现的太明显。 慌忙喝了口茶掩饰过去,璃璎道:“我父王哪天见我不生气?我若是孝心,就最好别往他面前凑。” 涂山宸秀致的眉头一凝:“说的什么话。师娘她一直在玉山......” 璃璎一听他师兄提他娘,便知道这个话题大约要个把时辰才能结束,赶忙伸手打断道:“师兄,差点忘了有件要紧事问你。” 涂山宸果然被引得跑偏了话题,面带好奇的问:“你能有什么要紧事,说来听听。” 对啊,他能有什么要紧事呢?想了想......哦对了,还真有件事能问问这位博闻强识,号称过目不忘的大师兄。 “师兄,你晓得蝠眼冥火么?” 涂山宸蹭了蹭下巴:“怎么突然对这个好奇了?蝠眼冥火就在玉颜境内,说到底就是你家的东西,摆在那多少年了,也没见你说要去看看。” 璃璎道:“我倒是在书上见过一些记载,大约是写书的人描述的不好,所以我看了以后也没什么兴趣。” 涂山宸摇摇头:“因为年月久了,像你们这些小辈确实听说的少。当年啊这蝠眼冥火刚被发现的时候,六界中人可都是挤破了头想来弄点回去。” 涂山宸十分有当说书先生的潜质,寥寥几句就将璃璎的胃口吊得不上不下:“那师兄你给我说说呗。哦......前些日子夫子留了课题,与这东西有关,所以我想听一听。” 涂山宸对自己的师弟的正当请求向来都很上心,点点头喝了口茶润好了嗓子,淡淡笑道:“那你晓得它名字的由来么?” 第四章 蝠眼冥火(中) 璃璎很诚实的表现了自己的无知:“一个名字莫非还有典故么?” “当然。我曾在一本典籍上读到过,说是当年神祖见所创之世一片狼藉十分失望,便引出了九幽之下的冥火,准备将六界付之一炬......只是后来不知怎的他老人家并没这么做。” “九幽之地是为了镇压混沌中的邪灵所设,那冥火一旦引出,定然是毁天灭地。”璃璎不禁感叹道。 “是啊,可想而知,神祖引火容易,想将火再封进九幽便不是那么简单了。” 璃璎深以为然:“那神祖最终定然是做到了,否则也就不会有咱们这一辈啦。” 涂山宸隐隐带着有不能亲临当场的遗憾,只摇头道:“书上说神祖并没有成功将冥火封回九幽,之所以六界还安然而存,是他老人家用自己的三魂塑了一块净化之地,将引出的冥火囚在了里头。” 这话怎么听都有点邪乎,璃璎琢磨了一会,便瞪大了眼珠子慨然道:“师兄,你是不是欺负我读书少,编着故事消遣我呢?” “嗯?” “咱们所化的人形,都是依着神祖来的,骨血为体,三魂七魄为神,我就没听说丢了三魂还能活的。事实上,神祖打那以后,起码得还活够了十几万年才灵陨的吧。” 涂山宸沉吟了片刻,点点头表示同意璃璎的观点,嘴上却道:“书上是这么写的,真假无从考证。总之是说当时神祖封印冥火的时候,不小心落了两点火星子下来......喏,就成了合虚崖下那宝贝呗。之所以叫蝠眼冥火,是因为崖底地形与展翼的蝙蝠极为相似,而那两点火星正好落在眼睛的位置。” 如水的夜色下,头顶上栾树上的果子核桃般大小,虽没有白日里瞧着那般晶莹可爱,却也透着幽幽碧色,煞是好看,将树下一身白衣的涂山宸那满脸高深的表情衬得......十分不靠谱。 璃璎没好气的嗤了一声:“也不知师兄是从哪本书上看见的,编书的人怕不是叫涂山宸吧?”说完斜了个白眼,将盏子里的茶饮尽了。 好心费口舌讲了恁多的话,听的人却当他是个信口胡扯的神棍,涂山宸咂舌正要训璃璎两句时,眼角却不留神扫到一旁伺候的侍女,注意力顿时被引了过去。 “啧,小思啊,说了多少次了,你怎么还是站偏了三寸,快快挪一下,瞧着实在是挠心。这欠揍的小子有那么好看么?” 那瞧璃璎瞧的已经出神的侍女小思,道了声“是”,赶忙红着脸挪了挪,一旁的璃璎早就无语望天了。 涂山宸心满意足,又转过头故意板着脸对着璃璎道:“你来问我又不信我说的,我瞧着你才像是来消遣我的。” 璃璎连忙收起了一脸怪相,讨好的笑了笑道:“师兄你也说书上的东西真假难辨,那就说点能考究的真事,有知道的么?” 他说话时左耳的大耳环也随着晃,耳环是嶀浮玉所制,在夜里流光比夜明珠也不遑多让,想让人忽视它的存在也不行。 涂山宸搓搓下巴又揉揉额角,在落了几层灰的记忆力抽丝剥茧,老半天终于忆起点什么,眼睛随之亮了亮。 “说起这个,我倒是真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说起来,这件事还和师父有关。” 约莫是他准备说的这件事真的很有趣,才导致他难得有什么大喜大悲的清水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竟让这个人生动了不少。 小思上前给璃璎又添了杯茶,抽回手时手背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袖口,小姑娘的脸蓦然一下烧了起来,整个人顿时成了一只惊慌的兔子。 然后......就被不解风情的某人给唬了一眼,因为他发现小思的这种情形跟传说里女人对男人的爱慕很像。 这一眼意思很明了:“我不允许任何人喜欢我。”当然,关于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喜欢,璃璎每一个字都是听柳析教的,他一头雾水也不想懂,只觉得是个必须要杜绝的麻烦。 这厢刚伤了一个姑娘的心,那边璃璎已经催着涂山宸快说,涂山宸将手一袖,娓娓说道起来。 这个故事有些年岁了。 相传,神族的玉颜部有三宝——玄晶铁,嶀浮玉和蝠眼冥火,渊源已久,六界皆知。 此三宝生于混沌,应造化之功劫,随神祖创世同出于六合之中,万万年来受天地灵气浸润。 玄晶铁无坚不摧,嶀浮玉能与拥有者心意相通随意幻形,都是顶级的炼兵煅器之物。 六界一水的神仙妖魔之中,但凡谁配上一把玄晶铁铸身嶀浮玉造灵再由蝠眼冥火的火种锻造出的神兵利器,都是件想低调都不能的炫耀。 按说这三样圣物如此稀罕,不管哪一样落在谁家的地盘上,都该宝贝的跟眼珠似的,谁还敢妄想多得......可事实上它们仨偏就是齐齐落在九岛十三州边陲的玉颜部境内,且只此一家再无分店,就连边角料也没给旁人留一点,还真是应了一句老话——好花开一树,烂泥积一洼。 倒不是说玉颜王与天尊关系好些才能分到一片风水宝地,相反的,起初恰恰是因为外患不平,天尊才将战斗力最强也最好讲话的玉颜王部族分封到此交界的不毛之地,为的是把好边界的关卡,守住神族最外围的门户。 此事最吃力不讨好,不小心干出点纰漏就会完蛋,想当年天尊麾下大概也只有玉颜王才会一声不吭的应下。 玉颜王这块老实疙瘩自打分到此地,很是过了几年不如人的日子,家底穷的叮当响就不说了,还随时可能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去处理军情,有阵子魔族大肆反扑,这一位焦头烂额到洗把脸的功夫都没有。到后来好容易盼到六界战事平息,他才总算能在缓口气的情况下继续受穷。 众部族各自归位经营管辖,也是某一日在盘点清算的时候,玉颜部才发现自家后院有这么三个大宝贝,起初是因为交界处魔障之气太重,掩了宝物的灵气才没被发现。 此事上报天尊后,天尊亲往查看,查看之后,不仅证实了这些正是神祖那会儿留下的几样宝物,还兴致颇高的与诸位在场的细说了它们的用处。 消息一传出六界哗然,玉颜王穷惯了,很是适应了几日才相信这事是真的。其他各族自然是悔青了肠子,奈何也不好太不要脸的让天尊重新分封一下地盘,只好咬着牙在心里偷偷眼红。 至此神族三大宝,尽归玉颜所有,玉颜王一朝之间咸鱼翻身,由六界最穷变成了六界首富。时至今日,谁想着要炼一件上好的法器,还是得备好礼数来玉颜部走一遭,看主人家的脸色行事。 第五章 蝠眼冥火(下) 好在玉颜王为人极其大方,但凡有人上门求取这几样圣物,大手一挥就是一句话:“凭本事自行去拿!多少不论!” 数万年前,头一位来取宝的正是玉颜王的连襟,也就是楠封部的头头楠封王。 那会儿他还是位充满热血的年轻人,一听到玉颜王这话,差点没乐开了花。 提着两柄重逾千金的紫金锤,楠封王生怕对方反悔转身就走,临出门前,玉颜王蹭着下巴盯着他的背影,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硬朗的面上露出一丝玩味,而后轻飘飘叮嘱了一句:“楹枫兄保重。” 楹枫莫名,愣了一愣转身抱拳:“多谢璠瑀老弟。”身影随后便意气风发的没入了夜色中。 直到三日后,当楹枫拖着一身伤和半条命回到伽蓝城时,他才算明白璠瑀那句保重不是客套,而是真的让他保重。 彼时,他摊在玉颜王的小厅里,一张平日里招蜂引蝶的俊脸已经肿如猪头,衣衫也破烂得跟叫花子差不离了。楹枫二话不说的吞下了一大把治疗内伤外伤跌打损伤的丹药,才缓过一口气有些幽怨的问道:“此行如此危险,璠瑀你为何不早些告知我,我也好做些准备,也不至于毛都没捞到一根,还弄了一身的伤。” 璠瑀袖着手正色看他:“我若是如实说了,回头你该以为我小气,是舍不得送你一点东西才故意搪塞你的。” 楹枫:“......”顿了顿他恍然问道:“上个月你那一身伤,是不是也是在合虚崖弄的?” 璠瑀表情有些麻木的理所当然,点点头:“正是。” 楹枫气结,咬着牙再道:“没记错的话,当时你告诉我是切磋时被你老婆打的......” 璠瑀道:“被老婆打不丢人,回头要是被人知道我在自家地方拿个东西,还弄得狼狈的要死,才叫人笑话。” 璠瑀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他说话没有什么七弯八绕,想表达的就是字面意思,惯常的给人添堵,楹枫听他说了几句后,身上的伤更痛了。 他不想再讨论下去了,遂捏了个诀,从手中幻出了一块五尺见方的玄晶铁和巴掌大的一方翠玉,道:“这两样东西倒不难取,就差蝠眼冥火的火种了。我是没见过这般灼人的火,辟火诀屁用都没有,我稍一靠近,骨头差点给烧化了。幸亏腿脚利索跑得快,可回程中才发现崖壁上密密麻麻的小洞里全是火鼠,大约是被我惊了出来,也是极难对付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楹枫不自禁起了一层鸡皮,而后道:“算了,等我回家去想想有什么法子,回头再来一趟。” 璠瑀眼睛从铁玉之上掠过,很真心的夸赞道:“这两样东西一遇到活物靠近,就跟成精的老参似的漫山跑,难为你能找得到。想当初我可是带了百来号人,围了几日才弄到一些。” 楹枫喝了口凉茶,不以为然的一笑:“别忘了我的本相是何物。” 对了,楠封王乃虞渊之侧的扶桑木所化,枝丫树根绵延数万里,只要圈定个范围,就没有他找不到的东西。当然,璠瑀晓得也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便,动用本相施法,是很耗灵力的一件事,弄不好是会伤了本元的。 一提到这个,璠瑀就觉得心口处还有些麻痒的不适,恍然间想到了自己去拿火种时的遭遇,便生了点英雄惜英雄的心思道:“你且安心回去养伤吧,蝠眼冥火的火种我这里还有一些,你拿去就是,何苦为了身外之物再来遭一次罪。你这烂木头皮糙肉厚却最怕火,等你想到法子,估计火种都灭了。” 楹枫没理会他话里的揶揄,直接被一口茶给呛住了,大惊道:“你......你竟然弄到了火种?明明你的修为就不如我,我连蝠眼冥火是圆是扁都没见到,你竟然拿到了?不可能!” 璠瑀对他直白的低估不置可否,只翻了个大白眼有样学样:“别忘了我的本相是何物。” 楹枫语塞,方才想起玉颜王其人,是神祖当年用三昧真火炼化阴阳二气时顺手煅成的一块玉饰所化,生性与他相反,是最不惧火的。 “可......” “你是想说,那蝠眼冥火比三昧真火要厉害不少?唔,那是自然,否则你以为我前阵子的伤是怎么来的。细想来,皮肉如今还没好利索,受寒受热都怪疼的。要换成你,怕是已经成了灰。即便是我,也就抢着抓住三个小的火种就回了,不敢多逗留片刻。” 他们俩平日里暗戳戳的互掐惯了,但上述话里的换成是你和即便是我等字眼仍是让楹枫十分牙疼:“那岂不是白瞎了这般好的宝贝,眼睁睁看着也弄不到手。” 璠瑀摇摇头道:“那也未必,想来天尊巫王和妖王,还是能轻松来去的。可这三位人手一柄宝剑,都是神祖亲手所赠,自然也不屑于来弄这些东西......若换了旁人,像楹枫兄这般修为高的,多弄几件辟火的神器加持,也未必不行,这一遭却是太莽撞了。” 楹枫瞪眼:“璠瑀你想的周到,当初怎么不多弄几件辟火的神器带着,还烧伤了自己?” 璠瑀扬眉:“我也是下去烧伤了之后才想明白的......”说到此处,他忽然哈哈一笑,拍拍楹枫快要散架的肩膀道:“要不咱俩怎么能成连襟呢,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脑子不大够用啊。” 楹枫看着笑得十分缺心眼的玉颜王,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要走,他直觉再多留一会,可能会被气死。走了一截想到什么,转身阴凄凄的道:“火种,别忘了送到我府上,告辞。” 直到走得老远了,还能听到身后璠瑀的哈哈大笑声。 自打有了楠封王第一个试水后,六界中一些自认为修为较高的,都想来啃啃这块硬骨头,用以作为神仙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或是茶余饭后吹嘘的资本,只可惜来一百个起码得有九十九个铩羽而归,归后还免不了就近去玉颜王那里修整几日。 玉颜王被闹腾怕了,索性将原先镇守宝物的兵力都撤了回来,省得每每弄得鸡飞狗跳就有下属来向自己禀报,就这么大咧咧敞开了随便你来去,反倒省事些。反正他晓得能得手的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每人搬一车回去,也少不了多少。 搞到最后,因在此地受挫的或留下阴影的人太多,数万年间其被不断的渲染上了恐怖之色,渐渐的相比较其他仙山福地,反倒鲜有人问津了。 故事说到最后,涂山宸再次明湛的笑了起来:“阿璎,没想到师父也有过这般不消停的光阴吧?” 璃璎在听故事的时候,怎么也代入不了自家老爹那张一脸胡子凶巴巴的脸,所以说效果也大打折扣,但是为了不影响涂山宸的兴致,也跟着笑了起来,毕竟这个故事里的一些内容还是很有价值的。 正准备应景的说上两句什么,头顶栾树的叶子忽然一阵沙沙作响,远处的天边也亮了一瞬,抬头只见一道红光流星似的朝这院落处划来。 璃璎连忙闭上嘴,下意识的拿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茶盏。 第六章 合虚之山(上)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偏殿,今夜却热闹极了。 那红光不偏不倚的落在小院的月门外,渐渐隐去后里头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 人未进门声先至:“哟,两位正聊着呢?!” 依照惯例此人出场,必然是要飞沙走石一阵,涂山宸微微皱眉,盯着浮了一层灰的清茶,顺手泼了。璃璎因为抢救的及时,此时正捧着幸免于难的茶水慢慢饮了一口,好掩饰内心的忐忑。 两人神色都不好看。 涂山宸心道:“这该死的登徒子,怎么见天的缠着阿璎?” 璃璎也心道:“这傻货大晚上的跑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来人自然不会知道两人的心路历程,话音方落,已经从月门那里跨了进来。 涂山宸不愧是只九条尾巴的老狐狸,除了对待璃璎不假辞色外,遇见谁都能笑得让人如沐春风,哪怕对方在自个儿眼里是一坨狗屎,方才他还想骂娘来着。 “眼瞧着祥光瑞气的,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柳析殿下啊......快来这边请坐。” 柳析白衣金带,墨发曳地,桃花眼脉脉含情,天生一副招人疼的笑相,举手投足皆是一派暗香风流,锦衣玉面风姿卓然,甫一进院子,连带着四周的景色都被比了下去。 若不是他一脸晦气,衣襟处还沾着一星两点疑似油花污溅染的痕渍,像这个时辰,璃璎和涂山宸一定会认为他是刚打哪温柔乡里过来的。 说话间,一阵招人恨的熏香味散开,柳析已经大马金刀的在桌子旁坐下,接过涂山宸递来的茶水,闷头一口饮尽了,看起来心情十分不好,只用怨毒的眼神盯着璃璎,阴沉着脸半天没说话。 这光景落在璃璎眼里,他立马醒悟这厮该是来找自己麻烦的,虽说不知是因为何事。 下一瞬璃璎身随意动的就要向涂山宸告辞,不成想老狐狸已经看出不对劲,抢在前头问道:“殿下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璃璎脸色一变,仓促间只顾得上用一道霹雳般的眼刀子径直朝柳析飞了过去。 给老子闭嘴! 柳析翻了个白眼将他这一眼给顶了回去,装作没看懂的一边闷闷应了一声,一边朝璃璎露出带着三分邪性的笑意,阴测测的。 “多谢涂山兄关心,小弟......” 柳析故意卡顿了片刻,目光一转落到璃璎手里把玩的茶盏上,他一点也不怀疑下手狠且准的某人是打算用此物扔过来堵上他的嘴。 是以,在自己的嘴被堵上之前,他打乱语序抢着重点说了四个字:“百花奇珍!” 涂山宸:“嗯?” 璃璎心下瞬间透彻:“......这厮太不是个东西了,前阵子打赌输了一坛百花奇珍给我,没想到拐着弯也要弄回去。看来,他是打听道我在此处,晓得我怕大师兄找麻烦,才拣着空来装腔作势阴我的。” 无奈如今还真有把柄在他手上,且忍了也罢。 思及此,他再次递了个冷眼给柳析,顺便借着眼神送过去两个字:“我懂!” 柳析对结果很满意,表情总算是正常了,只听他笑嘻嘻的道:“是啊,前阵子不小心将酒输给了阿璎后,连日里都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谁不知道我柳析嗜酒色如命啊,离了女人和酒,我是上下两头都活不成的......天可怜见,所以专程来厚着脸皮讨要,哪怕还我一半也成。” 他说话时随手抚过束发的金带,仅仅是个随意不过的动作,却是道不尽的风流之姿。 此等美男,涂山宸看在眼里,胸口却涌上了一丝不适。 他打量着柳析一身白衣,再看看自己的,头一回生出了想换个颜色的冲动......虽说人不风流枉少年,但此人开口,抱歉他实在只感受到了浓浓的下流,是以哪怕是衣服颜色,也羞与为伍。 他身上和内心的洁癖齐齐一犯,顿时全身不自在,也顾不上考究柳析怎么心情起伏转换如此之快,只盯着璃璎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么,你反正喝什么酒也品不出道道......好赖他也是你的表兄,别计较这些。听话,现在就去拿了还给殿下,快带着殿下一起去。” 是了,柳析正是璃璎的姨表兄,楠封王的小儿子。话说他这一身招猫逗狗沾花惹草的本事,也正是从他那不靠谱的爹身上一脉传承过来的。逗女人的效果立竿见影,惹男人嫌弃的效果也差不多。 璃璎见火候已到,再不走的话怕涂山宸把委婉的逐客令下成明面上的,回头搞得尴尬,再者此地本不宜久留,柳析此举也算是惹嫌惹得正好。 他起身抱拳道:“师兄说的有理。我这就去办。” 涂山宸忙不迭的点头:“去吧。” 话音方落,璃璎已经拐着柳析的脖子,将他带出了院子。 可两人还未拐过连廊,身后不期然又响起了涂山宸的叮嘱:“混小子,下次见最好把你那一头蜘蛛腿样的辫子给理顺了!否则我就给你剃成秃子,听见没!” 璃璎脚下只一顿,紧接着跑得更快了。 直到两人拉拉扯扯的跑了好远一截,璃璎才放开了差点被他勒窒息的柳析,一抬脚踹在他屁股上。 “故意坑我是吧?谁借你的胆子!” 柳析被踹的趔趄了几步,依旧好脾气的在笑,他扯过袍子拍着上头的脚印道:“瞧瞧你!多大的人了,还沉不住气,逗逗你就火了。” 璃璎翻了个大白眼,接上他的话:“就晓得你是开玩笑呢,那百花奇珍不用还了。” 一听说不还酒,柳析咂舌,急眼道:“放屁。你晓得老子为了你做了多大牺牲么?区区一坛酒,你跟我计较。” 于是璃璎瞪他:“先别扯其他的,澜池的妹子你给送回去没?” 今儿签战书之后,璃璎答应澜池会送他妹妹回合昭部,澜池与他并无深交,却二话不说的信了他一回。所以璃璎在澜池走后就给柳析传了信,让他将人稳妥的送回去。 是以,柳析就算今夜不来,璃璎原也打算去找他问问情况。 只没想到,他一提澜池的妹子,柳析就像是想到了什么奇耻大辱的经历一般,整个人都委顿了几分似的,一脸桃花相也失了往常明媚,所有的精气神似是都用在了声音上,拔高了二十分的道:“再没送走,我铁定要疯啦!” 璃璎被嚎的一脸莫名:“?” 对面柳析苦大仇深的开始控诉:“澜池那妹子,咱可是一点也没敢亏待,伺候的比我祖宗还精细。在我私宅里住了三日,差点没给我屋子拆了吃光蛋,老子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吃货,而且还是个女的。这就算了,还见天的跟在我屁股后头,让我陪她耍乐子,还非让我扮强盗那啥她......算了不说了,我活到这般大,真的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表哥真的都是为了你,你回头一定再给我多弄些好酒作补偿才行。” 第七章 合虚之山(中) 柳析其人,在某些方面风评不佳,但其他时候办事还算靠谱。 璃璎听说他已将悠洛送回了家,大大的松了口气,他先前还一直担心柳析那里别出什么变故。随后也因着心下一松,难得恶趣味的脑补了一回柳析话里的情景,又凭着对自家表兄的了解,基本上七七八八的还原出了真相。 悠洛送去的时候还吓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璃璎嫌烦只交代了柳析几句要善待人质就跑了。他也清楚在接下来的三日里,柳析这位色中饿鬼一定是禁不住要去撩拨可怜的小美人的。撩就撩吧,反正有他的交代,柳析不会真的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没想到,这姑娘也是个心大的,见自己好像没什么危险,还被人小心肝小宝贝的哄着,便慢慢的放开了,到最后简直是放飞天性...... 想到这里,饶是璃璎这样寡淡疏离的人,也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你不是号称没有搞不定的姑娘么?我觉着这小丫头很难得,回头我去跟姨夫说,让他帮你娶回家怎么样?也好满足一下你的征服欲。” 这种事光想想都很可怕,柳析恶寒了一下打了个哆嗦,上前推了璃璎一把道:“去去去!说正事!你今儿事情办的如何?澜池应下了么?” 璃璎敛了笑意,郑重的点点头。 柳析来了兴趣:“快跟我说说,你们约了比什么?” 一盏茶功夫后,璃璎躺在璇玑宫最高的宫殿屋顶上,已经和身旁的柳析细细说完了和澜池间的约定。 夜里水雾深重,瞧着天上一弯新月和几点星芒,就像隔着一层氤氲的薄纱。 柳析听完之后惊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半晌才指着璃璎气闷道:“你俩比什么不好,偏要一个去取蝠眼冥火,一个去挖鲛王石心。都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璃璎偏头看他,神色淡淡:“怎么?听你的口气,对这两样东西很了解啊?” 柳析先是点头,后来又摇摇头,眉头拧得都快成疙瘩了,道:“我只是有一回听父王和母妃说起往事,随口提了提。记得他当时说,这合虚崖底下炙烤难耐不说,回来时还惊动了崖壁上密密麻麻的火鼠,差点被这些小玩意困住脱不了身。我想,连我爹都能认怂说句厉害的,那应该是真的厉害。” 柳析的话正好佐证了涂山宸方才说的那件事,璃璎心里不免一沉,心道:“幸亏没有莽撞行事,否则定然要吃大亏。” 一旁柳析见他沉默,面色中也似有游移不定,便将眼咕噜一转,见缝插针的劝道:“喂......照我说,这回就算了吧,下次再比个别的如何?” 他话说到最后,对上了璃璎看向他的怪异眼神,声音越来越低...... 右手习惯性的抚过发带,柳析尴尬的一晒:“你别这么看我......怪吓人的。” 璃璎翻了个白眼,鼻子里闷闷“哼”了一声,坐起身不快的道:“亏得咱俩从小混到大,你要是了解我的话,就不会劝我。明明是我下的战书,回头反倒是我不应约,那我的脸还能剩下么?!” 柳析自然是明白这浅显之理,可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不了解你,只是此行危险,声名之类的再重要也是身外之物,跟自己的小命比,孰轻孰重你还拎不清吗?当年我老爹都去了半条命,何况你这点破修为,万一折在里头,你玉颜部可就绝后啦。再说,你这六界第一俊男的身家性命可栓在多少姑娘的心上啊......” 璃璎在他胸口捶了一下:“少来咒我。” 柳析假装“哎哟”一声:“我是咒你吗?澜池这家伙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定下这样变态的战约。怕是故意坑你的吧?” 璃璎将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想了想回道:“他也没占我便宜,那南海鬼蜮的鲛王连合昭王亲自出马都没能制服,想来也是块硬骨头,不比我这里安全。算了.......就这样吧。” 柳析见自家表弟跟说今儿天气不错一会去打只山鸡下菜一样的随意态度,气不打一处来。在他看来这俩货绝对不是勇气可嘉,这叫缺心眼子。 “你有没有想过,回头你去傻乎乎的以身犯险,他澜池压根就没去,怎么办?” 璃璎这回倒是想也没想就道:“他不会。真要这样,他今后在九岛十三州就再也没有立锥之地了。” 柳析问:“怎么听你的口气你跟他很熟吗?要知道他父母早逝,只有一个妹妹,可不像咱们身后背着千丝万缕的家族利益,万一他就是不把声名当回事呢?” 璃璎折腾了一天,实在是有些倦了,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吸夜里带着草木清华的微凉气息,舒服的吐了口浊气,等准备琢磨一下柳析的话时,脑子里却不期然出现了澜池那张油盐不进的冷脸。 黄昏时分,那人提着长剑来寻他的妹妹,自己逼着他应下战书的事,明明才过去不久却不知怎么竟似恍如隔世了。只是现在想来,澜池他从头到尾都没放下过冷脸,就连走的时候也没打招呼......看样子,当真厌烦透了。 良久,只听璃璎轻轻吐出一句话:“他既不担心我爽约,我又何妨信他一回。” 事到如今,柳析知道是劝不动他了,虽说他从不认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什么光彩且明智的事,但也懂得人各有志多说无益。 随手拍了拍璃璎的肩膀,柳析换了个轻松的口气道:“好吧......该说的我都说了,你铁了心要去,我也不好说什么啦。只能祝你无往不利旗开得胜......等等,我想想还有什么好词啊......” “行了吧你!别贫了!”璃璎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嘴角边勾勒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眉目修长清俊,眼角的泪痣在朦胧清辉下似画笔尖的朱砂一点。 他忽然问道:“要不要喝酒?” 柳析早先就觉得如此良辰,适宜喝上一两杯来助兴,只是顾忌到璃璎心中有事,才压下没提,眼下见他主动提喝酒,忙不迭的点头道:“甚好!” 璃璎勾了勾唇角,依旧是从腰间的锦囊里幻出了那个酒壶和两只酒碗,给两人各斟了一杯。 他端起一口饮尽,刚想道声:“舒坦!”就听见柳析突然爆发了一声鬼嚎,差点没惊得他扔了碗。 “这是......我的百花奇珍?” 璃璎见他先是细犬状的不停闻着碗里的酒,继而又一把抢过酒壶拿在手里晃了又晃,不知怎么的就蓦然变色,那天生的笑相须臾间已转变成满脸心疼的褶子。 “我的百花奇珍啊!一百种珍惜花品在绽开的那一瞬间采摘下来,用了九十九种秘酿的工艺酿成的......你知不知道,当时我可是磨破了嘴皮子才哄得花仙送了我一壶,平日里只舍得喝一小口尝尝味道......你倒好,全当漱口了。瞧瞧,这已经见底了。” 璃璎心底直漏风:“乖乖!这酒喝起来一个味,没想到竟这般难得。怪不得澜池他看我的时候一脸菜色,喝这酒的时候倒是一口接一口......” 见柳析一腔愤懑还要继续嚎,璃璎赶忙用一句话终结了他即将对此酒发表的所有言论。 “对了,明日去合虚崖有一件要紧的事需要你帮忙。” 第八章 合虚之山(下) 说到正事,柳析果然闭上了嘴,只是顺带小心的将一点残酒收进了自己的腰包,仍是一脸的心疼。 “你说,能帮得上的没问题。” 交代完让柳析帮忙筹备的东西,璃璎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无意间,他一抬眼便望见红光满溢的璇玑宫飞檐斗拱的屋面成片的铺开,绵绵无尽,在暮色里宛如一只渡了物宝天华的鲲鹏,像是要破开伽蓝城四周的山,直往那外头的天高海阔而去。 璃璎心入迷幻,不禁怔了怔,怔愣过后发觉自己站在这一方小小的角落,就像苍穹下的蜉蝣沧海里的一粟,竟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迷茫。 此时深夜已临,璃璎压下心头莫名的情绪,侧过身问柳析道:“对了,方才被你打断了,也忘了问你今天送悠洛回合昭部的时候,有没有遇上什么麻烦?” 麻烦当然是指他有没有被澜池逮个正着,再甚者两人掐起来了没有,毕竟这货嘴贱的很。 柳析砸吧了一下嘴里的酒味,用璃璎眼里不甚灵光的脑子想了会,道:“这事我希望今夜之后大家都忘了,以后别再提了,成不?” 璃璎心领神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聊以慰藉,就听他接着道:“那丫头太可怕了......我说要送她回去,你猜怎么着......她竟然抱着我家廊下的柱子死活不走,鬼哭狼嚎堪称惊天动地。最后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把她敲晕了带走的。到了合昭部,直接在她脸上贴了张便条,扔给了守城门的......啧啧,幸亏没来得及自报家门,否则怕她要回来找我。” 璃璎很厚道的憋住没笑,差点没忍出内伤,他跟着柳析唏嘘了一会,道:“不早了,我得去好好翻翻书,看看有没有什么相关的收录。明日辰时,咱们合虚山下碰头,就这样吧。” 柳析只当笑话听了,但见他一副老神在在的高深模样,还是忍不住打击道:“你除了应付夫子的书,还有其他的么?翻什么翻。” 璃璎耸耸肩,一派坦然的道:“前些年在文昌星君府上,临走的时候顺了百来本。至今堆在那里没翻动过,也不晓得有没有生虫。” “什么?!” 柳析今日实在是受了太多的惊吓,可这句话却是所有惊吓里最让他不能接受的。 待他整理了好几回语句,才总算是问出了一句整话:“什么东西?!你当年在文昌那混得惨不忍睹,临了竟还顺了他的书?那酸儒将屋里存书看得跟命一样,回头知道了不找你拼命才怪!” 璃璎懒得理他的一惊一乍,点头理所当然的回道:“你说的对,那老神棍整得我差点没命,不挖他一块肉让他痛一痛,我还算个人么?”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六百年前在文昌星君府上求学的日子,而后就这个话题又是聊了小半个时辰,直到璃璎烦了,才踹着柳析的屁股让他快滚。 可怜的柳析简直怀疑今晚所听都是虚幻之言,头昏的不行,连走的时候步子章法都是乱的。 次日辰末巳初,璃璎和柳析已经站在了合虚山巅之上。 将将在崖边立了一小会,还什么都没干,两人就已经被山崖下翻腾上来的一股子夹杂这充沛灵气的热雾蒸晕了头。 柳析一向活得很讲究,在蒸出汗前便远远退去一边盘腿调息去了,以防自己形象有损。 璃璎则一动不动抱着胳膊,神色凝重的朝悬崖下望,一派认真的模样倒像是想探究个子丑寅卯出来,实则......什么也看不见。 热气翻涌成型,带起一阵紧似一阵的热浪,他一袭玄色袍子的修长身影,就像随时能被卷了下去一般,看得人肉紧的很。 此时的日头已经不弱,可整个合虚山就像是浮在一大片雾海之上,除了顶端能视物之外,放眼皆是白茫茫一片,将四周相邻的仙山宝地都挡在了一片朦胧之后,外加崖顶之上花木鸟兽之流一应不见,置身此地的人若是呆的时间久了,无疑会有种身在孤岛之感,这种感觉对于谁来说都不会太舒服。 柳析原想招呼璃璎离崖边远点,又想到他一会还得下去呢,便将废话咽了回去。只用手搭在眉骨处四下乱看,嘴里不自觉已经念叨了出来:“什么鬼地方,跟泡澡的池子似的,你以前来的时候也这样吗?” 璃璎实在是佩服柳析这恰当的比方,即便是正在想事情,嘴角也不禁一抽。他转过头,左耳上大大的耳环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便在日头下显出宝华夺目的流光。 “我今儿也是头一回来。不过以前定然也是一样的,若是有异动,我父王早就察觉了。” 闻言,柳析抬手将发带拉紧了些,又利索的开始束起袖口,而后打死也不信的道:“扯淡吧你。你能摁住自己不来?我才不信呢,小时候为了瞧瞧昴日星官的娘是不是生蛋的,你愣是在人家府外溜达了几个月......嘁。” 璃璎扬了扬修长的眉,斜挑上翘的眼角攒成了一道优美的弧度:“我认真的。这里远没有可以提升修为的地方对我有吸引力......再说上好的法器我已经有了,还来浪费精力做什么?我也是昨夜才了解了些,不比你多多少。” 柳析:“......” 见柳析懵懵的不说话,璃璎踱到他身边,故意弯着腰凑到他脸跟前道:“喂,发什么呆呢?昨夜让你帮我准备的东西都妥了么?”边说着手已经朝柳析身上搜去了。 柳析挥开他的手:“啧!别乱摸!”狠狠瞪了璃璎一眼后,才捏了个诀在手里幻除了一个乾坤袋。 只听他道:“喏,我楠封部能拿得出手的辟火法宝都在这了,你全拿去。我可告诉你啊,里头有不少是从我老爹十八房小妾那里顺来的,你可得全须全尾的给我带回来,别害我挨揍。” 璃璎晓得他是在变着法子提醒自己要小心,心下不免感动,将乾坤袋隐了,淡淡笑了笑:“你就放心吧。我昨夜细细查阅了一些记载,这合虚崖底下除了有些炙烤,倒也没什么危险,只是崖壁上密密麻麻全是火鼠洞,最怕的是将这玩意惊出来。所以说我选着寅时下去,正是挑在火鼠吐纳灵气的时辰,只要我小心些,应该没有问题。我会快去快回。” 柳析听他有安排,稍微放心了些,想着再说些丧气的话反倒会让他心下不定,索性口风一转道:“那你记得多拿些火种,回头我也沾光炼柄好剑。” “那是自然,我走了,你在这里等我。” 说罢就头也不回的往崖边走去,忽然间柳析瞧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涌上很大的不安。心念一动,他跳将起来追上去一把抓住璃璎的胳膊道:“阿璎,这热气生的奇怪,不如还是我和你一道下去,也好有个照应。” 璃璎斜瞥的目光从柳析的手上扫过,最后落在他难得有几分焦虑之色的面上,用眼神表达了自己对带个生性怕火的累赘实在是没有兴趣。 “大惊小怪。下头生着火,山中水雾之气又厚重,蒸出来些热气有甚奇怪的?你是没见过你家灶上蒸东西么?” 柳析差点没气笑了:“这能一样?” 璃璎将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捋了下来:“昨儿你提起陪我一道,我不是说过这是我与澜池的比试,你掺和一脚算什么事?眼下怎么又来提?好了,你就在这安心等我,别啰嗦啦。” 两人正在拉扯的当口,忽然间身后有一道劲风之声传来,紧跟着目光所及之处,有一道细小的影子急电般朝他俩飞来。 可两人还没来得及有动作,柳析的后脑勺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差点没给他直接砸晕过去,直痛的他龇牙咧嘴形象全无的吼道:“他娘的谁打我!” 第九章 香影红衣(上) 凶器是一枚光滑圆润的枇杷核,此刻正在两人眼皮子底下兀自平静的躺着,上头隐隐有一道裂痕,彰显着肇事者下手的狠劲。 柳析摸着后脑勺的大肿包,扭曲着俊脸霍然回首一找,只一眼就轻松发现了对方的踪迹。 当然,从种种迹象看,对方原本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璃璎也随着望去,恰巧拂过一阵风,将弥漫的雾气吹得稀薄了些。然后他瞧见离地面挺远的地方,一片似梦似幻的朦胧里,有一点浓艳的红色突显出来。 隔着远看不清是男是女,但凭着他的目力,能确定是有个人优哉游哉的坐在轻飘飘的云上,正有韵律的晃悠着两条腿。 那一身红色艳极亮极,日头下似是将周边的云雾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让人不由得联想起清晨朝露里初绽的那一枝芬芳馥郁的素合,四周索然无味的色调一刹那间都成了衬托这一点艳丽所设的背景。 璃璎头一回觉得俗艳的红色也未必那么难看。 嗯?疯了! 他刚刚被自己生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头顶上的那片红云就赶在这时被搅动开来。 那红衣人一抡胳膊,这回扔下来的是个桃核,与此同时还有一句话。 “喂,你们两个在那商量什么呢?嘀嘀咕咕的,吵死人啦。”声音竟是说不出的灵动好听。 柳析几乎是跟她一起出声的,只可惜一句话里酝酿好的气势,只有“给老子滚下来”这前半句派上了用场......后半句在听见那姑娘的声音之后,便毫无磕绊的春风化雨般酥成了:“小妹妹,你爬那么高做什么啊?当心别摔着自己......怎么那么调皮?” 不用说,这活宝是不分老幼美丑也不分场合,见到女人都想撩一撩的老毛病又犯了。看着他笑得一脸奴才贱样,璃璎翻了个大白眼,将脸转到一边,不忍直视。 那姑娘倒是挺听话,让她下来便当真一团火似的直楞楞从高处坠了下来,看上去竟连术法也没催动。 再看柳析,已经满脸忧心跟老母鸡护崽子似的张开了膀子准备去接。 用得着他接才怪! 那红衣姑娘在快要落地之前,也不晓得是使了个什么巧劲,整个人像一片被疾风卷起的霜叶,流风回雪般旋了起来,身法快得晃眼。不得不说,她的动作虽然简单粗暴,但是却俊极了。这种扎实的功夫在生个火都要动用术法的神族当中,是很难见到的。 等璃璎二人再次看清的时候,一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已经站在了他们跟前。 红衣红靴,墨黑的发编成了一根长长的辫子搁在胸前,与那一身红色映衬着,红的极红黑的极黑,在雾气缭绕的氛围里十分扎眼,当然也十分妖异。 除此之外,她全身上下的银饰极多,光箍在头上的那个银圈,上头就不知镶了多少不同形状坠子,还有脖子上的,腕子上腰上的,璃璎估摸着加起来怕是得有七八斤,也不晓得她见天的累不累。 她的身量瞧着不高,至于样貌么,除了能瞧见面具遮挡下仅露出的一点精巧下巴,肤色十分白皙,就再也瞧不见什么了。 居然是妖族人。 这三个字甫一闪过脑子,璃璎直觉头皮一麻,一些不大愿意回想的事便出现在记忆里。 璃璎从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生平吃的亏和让旁人吃的亏都不在少数,可就是在几百年前,他在一个妖族人跟前差点吹灯拔蜡这件事,却成了他心底的一片阴影,导致后来他瞧见戴面具的就想绕着走。 此时璃璎盯着她脸上那刻着繁复花纹的银色面具,只能尽量用冷脸掩饰着内心的波动,可眉头还是不自禁的皱了起来。而他身旁方才还在十分忧心的柳析,此时已经摆出了一副清风朗月的笑意,可惜惯常用来装腔作势的扇子不在手上,弄得他发挥的不太好。 那女娃子比他俩矮了一个头不止,抱着胳膊用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仰着头,一双灵动的眼睛里水汪汪的潋着光,嘴巴像是十分不满意又像是有些气恼的撅着,大约是个凡人十三四岁的模样。 她问:“神族的?巫族的?” 璃璎只懒洋洋眯着眼,根本不打算和她有任何交流,神色冷淡至极。 柳析截然相反,他阅女无数,可还真的没交往过妖族里来的,一时间激动不已,看来一点也没担心对方面具下是不是一张麻子脸。 他笑嘻嘻的正要答话,却被那丫头一挥手打断了:“哦,我晓得了。你们是神族的,巫族可没有你们这样的丑八怪。我说你们两个丑八怪鬼鬼祟祟的在这想做什么?!不管想做什么,今日此处被我包了,你们快快滚吧,我心情好的时候不想杀人。”女娃子昂着头一口气说完了老大一段话,凶巴巴的一副欠揍的嚣张气势,可眼神却告诉旁人她不是在说笑。 璃璎盯着她:“......” 柳析表情龟裂:“......” 璃璎是惊诧于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说起狠话来行云流水不带磕绊,一看就是平日里就是如此乖戾养成了习惯。想来这要放任自流,长大了岂不是随意对他人喊打喊杀?话说妖族治下虽散漫随性,但好歹也是神族分出去的一支,最起码的规矩还是应该有的...... 看来妖王询意失踪之后,这一族越发不像话了。 柳析倒没想这些,整个人完全是被“丑八怪”三个字打击得体无完肤,调整好的完美笑容也僵在了脸上。激愤之下他指着自个儿问出了一句屁话:“你说我是丑八怪?” 小女娃连个正眼都没给他,想也没想便理所当然的道:“对啊!我小叔叔不喜欢神族人,所以神族人都是丑八怪。怎么你有异议么?你要是敢有异议,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丫头找揍的本事绝对一骑绝尘,柳析还没从这一通歪理里头缓过来,璃璎已经看不下去了。 他指了指那热气滔天的悬崖:“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欠管教么?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小女孩压根就比害怕,连脚后跟都没挪动一寸,鼻子里重重一哼,反倒被璃璎的话勾出了火气,回道:“就凭你?!不自量力。” “哟呵!”璃璎双眼一瞪,便做出要来拉她的势头,本意就是吓唬吓唬,他一个大男人当然也没有真想去跟个丫头片子过不去。 谁成想柳析居然不合时宜的抬手拦了他一下:“阿璎表弟,要懂得怜香惜玉嘛。对漂亮小妹妹要讲道理......” 璃璎和小丫头齐声道:“滚一边去!” 柳析:“......”而后讪讪的干笑两声,悻悻然滚一边观战去了。 第十章 香影红衣(下) 璃璎眼下有正事要办,当然不会有闲心去替人管教孩子,只是想着这丫头欢脱的很,回头别在他下到崖底的时候生什么事,还是先制住省心。 心里想着,右手已聚着灵力朝她面门拍去。 招式狠辣,柳析一愣心说:“不至于吧?打人姑娘本来就很恶劣了,还下这般狠手?啧啧,还是不是男人。”直到瞧见璃璎负在身后的左手偷偷捏起的定身诀,他才将一脸嫌弃收起,重新笑眯了一双桃花眼。 这一出手璃璎用了三成灵力,料想对付一个小丫头片子绰绰有余,是没想过还用出第二招的。 岂料,眼前这看着咋咋呼呼的小女娃,不仅身手俊,修为也居然不弱,璃璎出手算快的,可依然抓了个空。掌中的灵力被悉数挡了回去不算,因为他没将对手放在眼里,不留神之下差点被女娃子手里的东西划破了虎口......璃璎堪堪撤手避过,那捏好的定身诀自然也落到了虚处。 我方失利,那该死的柳析居然还在旁边喝了一声彩:“打得漂亮!”狗东西见色忘义。 眼前又是红光一闪,再看时,她已经退在一丈开外飞身立在半空中。 她的衣裙翻飞,身上的配饰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越撞击之声,在有些迷蒙的光景中,一副老子谁也不怕的盛气凌人小模样,倒别有一番韵致。 当然,这丫头要是能不开口说话就好了...... “卑劣的神族人!阴险狡诈的神族人!道貌岸然的神族人!偷袭我,不要脸!怪不得小叔叔说你们最不是东西。” 神族好处在六界尊位,他们这样的世族子弟何曾被人这般贬低过。此时一连三个不大好听的形容词砸过来,璃璎向来不搁闲事的心也难免不快,一双潋着光的斜挑凤眼渐渐泛起一丝寒意。只不过他对这位小叔叔真的是很好奇了,觉得此人一定愤世嫉俗异常,惯常喜欢怼天怼地怼所有,才能教出这么个不通人情世故,一出口必定得罪人的侄女。 柳析插嘴道:“小妹妹不要瞎说,哥哥我是六界头号老实人呐!哎呀,打架有什么意思嘛,你还不如抽空了解了解我。”被璃璎一个眼刀子直接给逼退了回去。 那小丫头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幻了一柄精巧的匕首,不知是什么材质,在日头下也黑黢黢的。虽不起眼,但此物定然见过不少血,杀气凌冽逼人,此时刀尖正远远指着璃璎咽喉的部位。 方才连过三招,璃璎已重新估量了对手的实力,他自认为对方身手虽不弱但也不至于打不过,才道:“那你小叔叔有没有告诉你,他不在的时候你就要老实一点,免得被揍呢?” 小女孩显然楞了一下,片刻后在半空中笑得前仰后合:“真好笑......我小叔叔只说被人欺负了一定要还手,往死里打,打死了是他们活该。当然若是不留神我被人打死了,他也会替我报仇的。所以,我为什么要老实一点呢?”笑完之后接着道:“喂,要打就打,啰嗦什么?” 璃璎无语的盯着她看了会,偏头示意一旁的柳析过来,在他耳边道:“这丫头脑子好像有点问题......我现在担心她在这拖着我们是有什么目的,你去套套她的话,看看她那小叔叔是不是已经下合虚崖去了。” 柳析茫然道:“我不要!你为什么不自己问?回头她要是连带着我一起讨厌了怎么办?” 要不是有外人在的话,璃璎真想一大脚把这小头指挥大头的货色给直接踩死。 他俩这厢商量了几句,那丫头已经不耐烦的叫道:“你们两个怂包蛋。打个架也要嘀咕半天!是商量谁先受死么?不消客气,你俩一起上吧。”说罢跟一阵风似的提着匕首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 动真格的时候,小丫头一出手便知不是花架子的废招,看来教她的师傅应该是个高手。 眼见刀尖携着戾气卷来,璃璎将柳析搡到了一边:“不帮忙别碍事!”而后两指轻轻一夹,不偏不倚的就将那丫头的匕首制住了。 他的眼风扫过夹在指尖的匕首,瞧见古拙的黑色刀身上,似有万点星辰变幻,乍一看是黑得不起眼,实则该是亮瞎了眼才对。 只可惜不能好好欣赏一番。情急之下,那丫头手中的匕首一搅,用了一个刁钻的角度朝他最宝贝的地方踹去,趁着璃璎退身闪避的时候,急速的抽回了匕首,几乎没间隙的就朝他的脖子挥了一刀。 刀锋极厉,被她的灵力催生出的寒芒像是催化了刀上的万点星辰,刚刚一刀挥出,璃璎竟好像看见了星落如雨。 出手疾如雷电,饶是璃璎这样的身手和反应,还是被刀风剐蹭了一回。电光火石间,他的身形幻撑一道虚影,匕首近身时,人已经避在一侧。 好险! 柳析刚刚很是抹了一把汗,差点就出手了,此刻见璃璎没事,才松了口气道:“喂!你玩真的啊?一个姑娘家出手恁狠!当心嫁不出去啊!” 小丫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直接将此人略过了,而璃璎盯着她游鱼般灵动的一双眼睛,忽然歪嘴笑了笑。 “笑个屁!再来打过!有种不要躲躲闪闪!” 璃璎不接他的话,反而问道:“我同你并无仇怨,不过几句口角,想来你再不讲道理,也不该豁出去了要找我麻烦。我想......你折腾许久,就是为了让我不要下合虚崖,对么?” 小丫头城府不深,嘴上不说,表情却已经出卖了她,索性她什么也不说,直接又挥着匕首杀了过来。 璃璎边闪避边慢条斯理的道:“这合虚崖下的东西是我家的,我没关着门不让你叔叔来,你反倒要把主人家赶走,什么道理?好了,时候不早了......” 话没说完,小丫头身形已经定住了,且保持着一个挺费劲的动作。 她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似笑非笑的人,妄图挣开定身术,最终徒劳道:“怎么回事......” 直到这时,璃璎的后半句话才从她背后传来. “没空陪你玩了。” 小丫头见鬼似的瞥见从身后又走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人,然后在她眼皮子底下跟前头的这个合二为一。 “你好卑鄙!你最好放开我,否则等我小叔叔来了,一定会杀了你的。” 璃璎翻了个大白眼懒得理她了,直接招招手让柳析过来,交代道:“交给你了,这丫头生事的本事不小,你记得把人看好。我走了。” 柳析道:“你刚刚不是怀疑有人下去了么?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不如等他上来再说。” 璃璎道:“他拿他的,我拿我的,互不相干。他若是十年八载的上不来,我和澜池还比不比了?” 柳析道:“那你方才问什么问,多此一举。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计较。” 璃璎点头道:“不是计较过了么?记得把人质看好啊,回头下面那位要是搅屎,我也能用大侄女拿捏他一下。” 柳析:“......”只能说,人没了底线,就彻底自由了。昨日还为澜池妹子的事心下不安,如今再来一回,果然就好多了,一回生二回事,还真不是说着玩的。 璃璎淡然一笑,接着玄色的虚影一晃,人已经从崖边跳了下去。 “喂!你这个丑八怪,你不能下去!” 见璃璎跳了下去,小丫头瞪大了眼睛喊了一声,一改之前的张扬跋扈,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柳析听见他喊,只随手抚过发带,满脸堆笑的慢悠悠踱步过来,蹲在小丫头身前,一副怜香惜玉的模样道:“小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刚才那位哥哥有正事忙,你可别想着捣乱哟......否则我可是要打屁,股的。” 小丫头此时全然不能动弹,面具下的小嘴撇着,整个一副要哭的模样。 柳析是最见不得女孩子掉眼泪的好男人,立马眼咕噜一转,道:“别哭啊,就是让你老实呆一会,又不会真的打你骂你,这样,你要是着急的话,我给你吹个曲子听如何?” 他不劝还好,话音刚落,那丫头竟然不管不顾的“哇啦”一声大哭起来,直接把一旁的柳析给嚎懵,开始怀疑刚刚凶神恶煞的那一位是不是被夺舍了。 “你这丑八怪快放开我!呜呜......我要去......去救小叔叔......” 柳析搞不清她东一棒槌西一榔头的路数,望了回天,打算问她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来要去救她小叔叔了? 这丫头习惯自说自话,也不用旁人问,已经边哭边说道:“小叔叔今日要去崖下杀那火鼠王,本就危险异常,谁知道还碰上你们两个倒霉鬼的丑八怪......明明出门前他还特意翻过黄历的......”说完又继续哭。 柳析心下猛然一咯噔,顾不上丑八怪的前头还加上了一个形容词,没有形象的斥道:“那你方才为什么不说?!” 小丫头梗着脖子吼了回去:“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说!” 这话柳析没法接,狠狠瞪了她一眼,只顾得上脚步带着踉跄的跑到崖边,可是过了这半天功夫了,哪里还能看得见璃璎的身影。 这一回,他差不多也想哭一哭了。 第十一章 流年不利(上) 因为情况不明,为免动静太大惊动火鼠,璃璎跳下来的时候,并没有动用缩地千里或是遁术,而是任由着自己身体下落。如此一来,想要落到号称擎天之高的合虚山底,是要费些时候的。 越往下,那遮挡视线的热气越发稀薄,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他眼里的景物才慢慢的清晰起来。 此时略一打量,就能发现合虚山同书中记载的差不离,整一座细长细长的山体突兀的戳在此地,四面的崖壁呈弧形的拢在一起,形状特别像一根孤零零的筷子。外形奇特不算,主要是它压根就不像天生天养的东西,别说壁立千仞什么的,就连块长凸出来的石头也没有。反倒像是被什么人精心打磨过,从上到下光溜的不行,璃璎在上头甚至能照见自己的身影。 他心说读万卷书果然是不如行万里路,见识这东西在书里增长的还是有限。如此想着,他便放慢了些,满怀感慨的多看了两眼。 景是奇景,只可惜此间却不是赏景的好地方。 只在璃璎看了两眼的功夫后,忽然从脚底蔓延至全身的一股不对劲,就让他彻底没了闲心再对目下所涉评头论足了。 他跳下来之前,已经用灵力催动了身上的觅萝蓑衣。此物是极北雪原上唯一一株觅萝藤所编,性子寒凉无比,最能抗热辟火,不是说大话,哪怕拿太上老君的炉子炼上三日,它也不会冒一点烟。 然而,就是这样一件宝贝加持在身,却在他估量距崖底还早的时候,就有一股实实在在穿透觅萝蓑衣的热感传来。璃璎眉间微蹙,确定了不是错觉,此时他的脚下确已和架在暖炉子上的感觉十分相似......这就很恐怖了,因为就在刚刚,分明还只是一点暖意。 他不敢冒进,也顾不上其他的,用了个术法定住身形,不期然一抬眼就望见顶头上已遮天蔽日的白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雾气已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璃璎盯久了,竟觉得它像是活了过来,那骇人的豁口,像是随时可能会扑下来一口吞了自己,吃干抹净连渣渣都剩不下。 更可怕的是,以他的六感,方才不短的时间里居然一点也没察觉到变化。 越想越觉得头皮窜上了一股凉气,璃璎赶忙调整了一下因压抑而不畅的气息,强迫自己调转目光朝脚下瞥了去。 果然,好事不成双,霉运扎堆来。 他不看还好,等一眼扫过那须臾间望不到头的虚空,一种极少有过的恐惧瞬即便占据了他的心。这感觉他以前体会过一次,不料在此处卷土重来......怪扎心的。 璃璎脑子里有一刻的空白,只够想到一件事:他还是低估了这个鬼地方,哪怕自认为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 眼下,落在这不上不下的境地,他的眼耳之识很快都麻木起来。可偏偏不知今日惹了哪尊瘟神,他身上的觅萝蓑衣灵力忽然大大衰弱了下去,先前的清凌的幽蓝冷芒已经快要损得看不见了,以至于皮肉之上瞬间便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炙。 可谓是屋漏偏风连阴雨,下次出门前还是要翻翻黄历,倒霉催的。 璃璎没空去刨究原因,只丝毫没犹豫的施法将身上辟火的法器一股脑都祭了出来,一直到所能感受的热感悉数消退,他才大大的吐出一口气,再次定住身形。 “不好办啊。” 嘀咕了一句,他很有先见之明的断定这些法器定然不能支撑多久,再执着的话真的有可能让玉颜部绝后,便打算修整片刻,再顺带盘算一下学他老子幻出本相来扑腾一次,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想法自然是好的,然而在这玄乎地方,是连块让他临时蹲一蹲的石头都没有的,危急关头,他又不敢损耗灵力凭空化一张床来躺躺什么的,目下情况只能用在痛苦中惆怅来形容。真是难得,到此境地,某人竟然从没想过要跑路,除了赞他勇敢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好词了。 片刻的痛定思痛之后,璃璎决定暂且先这么飘着吧。混成这样,好在没人瞧得见,免了日后被人笑话,幸甚。 接下来宝贵的时间里,他想了各种法子,可惜都不大实用,弄得心里更加没底,不免焦急的四下乱瞟...... 瞟来瞟去的,也不晓得算不算柳暗花明,竟让他瞧清了一件大事。 原来那打磨的精光的崖壁其实并不是真的很精光,虽然没有该有的棱角,上头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洞,略一思量,应该就是众位前仆者口中的火鼠洞没跑了。之所以先前没瞧出来,有可能是因为他下落的速度极快没注意,也有可能是上头那一截并没有,是快到底的时候才出现的。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璃璎往山壁靠过去的时候,洞里传出的一股清凉的气流,令他精神大振,那一时间汹涌澎湃的爽利简直比打败了十个澜池还高兴。 二话不说,飞到近前,凑近了才发现这些洞其实并不算小,有些甚至能容下一个孩童穿过,只不过里头窜出来的凉风,隐隐带着些难闻的腥臊气,只能说不愧是老鼠窝,即便是成了精依然很恶心。 此时正值火鼠吐纳灵气的时辰,据说这些东西每日里都要靠一个时辰的清浊涤换才能免去朝生暮死的情形,想来只要不主动招惹,它们是舍不得挪窝的。那就暂且借着它们家门楼子歇歇脚。 是以璃璎轻轻旋身攀上一个较大的洞时,并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他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缩着肩蹲在洞口继续想法子。想了半天,脑子里翻来覆去也就两句话...... 要不要快刀斩乱麻的试一试呢?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法子么? 再没别的法子好想了,璃璎不时的搓搓下巴又不时的翻翻眼,在方寸之地的洞口,难为他还能挪过来挪过去。 想了一会,她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又揉揉眉心,觉着应该是一番折腾伤了些神,才弄得眼前的东西都开始晃荡,耳朵里还时不时发出些耳鸣...... 璃璎是真的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原本处处都是不对劲,他麻木的自言自语道:“也不晓得澜池在南海是个什么情形......算了,横竖下去走一遭,见机行事,大不了被烧回原型,再修炼个几千年又是一条汉子。” 总算给自己鼓足了劲,他定了定神,用法术将身上的辟火之物再加持了一遍,深深吐纳了几口。 万事俱备,谁能想到又一遭意外偏偏赶在他攒着一口气打算飞身而下的时候来了。 猛然间,洞口巨颤起来,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轰隆”和不太分明类似桀桀怪叫的声音,璃璎的头脸上被碎石屑子砸的生疼,一时间根本来不及躲避。 也是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方才的景物晃动耳中怪声,压根就不是自己身体出了幺蛾子,完全是因为身后的山洞里,发出的动静。 他本能的倏然转身,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整个人就被一道灰色的影子给撞了出去。 而后一道声音火急火燎的响在他耳边:“快跑快跑!好吓人呐......啊......” 璃璎不防被撞得差点吐血,身体不适却没影响他跑路的速度,眨眼功夫,他就已经绕着崖壁飞了老远的一截。 跑着跑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怎么了呢?人家让他跑他还就真跑的跟马似的……疯了么? 第十二章 流年不利(下) 璃璎犹在兀自反省,后衣领却在此时传来一股巨大的阻力,力道之大,生生让他急速飞奔的身形滞在了当场,差点没勒断了脖子。 火气莫名上头,正要发作,方才那道声音又响在了身后很近的地方:“别跑别跑,先避一避。”然后后衣领处再次传来一阵拉扯,似乎换了个方向。 先前洞口那动静太大,璃璎没有听仔细这人的声音,这会儿凑近了再听,便发现当真是一把流水淌过青荇般的好嗓子,也不知道用这两样东西形容一个男人的声音妥当与否,但是此时璃璎的脑子里确然出现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境。 只是,这把声音的主人着实不大招人待见,让快跑的是他,让别跑的也是他,且让跑的时候直接给璃璎撞飞了出去,让别跑的时候又不经商量的拉住旁人完事......他以为他是谁? 这厢还没思量完,璃璎就发觉后衣领的力道松开了些,脚底下也传来了踩到实处的感觉,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再瞧清时,自己已经蹲在另一个更为宽敞的洞口。 用一种面朝着洞外边,堵住了入口的姿势。 这种姿势本身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它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一些不好的东西......比如说,身后的人是不是在拿他当肉盾之类的物件呢? 呵呵......应该是了,这货的手已经换了位置,从衣领挪到了后背,正死死揪着他的衣服,整个人也几乎是黏在了他的背上,温热的呼吸悉数隔着衣衫透了进来。将自己藏的严丝合缝还怪好的。 璃璎一向自诩是个很想得开的人,一般来说,能让他堵上一回心的事还真的不多,除非是对方太过分,就像澜池当众“折辱”他的这种,否则他是任何事都能随意笑笑就放过的。 然而,就在刚刚,身后藏着的这位素未谋面的仁兄,用他一系列令人发指的行为成功的做到了。若是个姑娘,即便如此无礼,也能宽恕几分,可大家都是男人,谁还不知道精贵着自己咋地? 璃璎腮帮子都被自己咬牙咬疼了,他闭上眼努力调节着即将按耐不住的脾气,可一呼一吸仍旧是乱得一塌糊涂。 可惜洞口位置实在太挤,影响了他霍然转身之后一把将这男的扔出去的动作,换之只能一点一点的转过去,当真是太憋屈了。 璃璎忍着一口气,正要磨过去瞧瞧是何方神圣,打算问问缘由,若是此人有苦衷,酌情可选择原谅,若是没苦衷,那只能抱歉了,狠揍一顿都是轻的。岂料,老天爷就连憋屈的机会也不给他,就在他刚想动作又没动作的当口,嘴巴便被身后那人的一双手牢牢捂住了。 然后他那声音带着几分惶恐的颤抖道:“不能出声,他们来啦。” 此地本就异常,听男人口气神叨叨的,璃璎不辨话里真假,不敢轻举妄动,便再一次的听了他的指挥,瞬即将全身的气息都潋了回去。 此刻,极静。 身后人气息已然低了下去,但胸腔里的那颗心却不大听话,蹦跶的厉害。因贴着璃璎的后背,璃璎便一下不漏的全听在耳里,听了一会,他居然搞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那人的。 好在这怪异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嗡嗡”振翅的响动,将璃璎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他心说:“什么东西飞过来了?” 事实上,这个问题并不用去想,因为答案很快便出现在眼前。 只见黑压压一片不明物体正井然有序的往他们这里飞来,数量多得看不到边,更别说去数了。璃璎运足目力瞧去,然后就被彻底震撼到了。 那是一群兔子般大小的耗子,全身红得发紫,若非长得实实在在就是耗子样,璃璎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它们。这还不算,只见那好好的一只耗子,偏生要长一对不伦不类的肉翅,这就忍了,可你一对翅膀还要长得像初生婴儿的手,这形象真他娘的......太他大爷的恶心啊。要不是嘴被捂得很死,璃璎真想喷一口火,全烧死了净化一下眼睛。 耗子越飞越近,璃璎终于看清了他们血红的一双眼睛还有从嘴里伸出来的两颗大尖牙,与此同时,还有一股席卷而来的恶臭味。没想到传闻中的火鼠长成这样,也难怪大家害怕,就这口恶心,都够做三年噩梦啦。 关键时候,璃璎分了一点神,觉察出身后那人似乎已经僵了,不用猜也知道他就是在害怕这些火鼠,可即便如此,一个大男人怂成这样,还是稍微的触动了一点他的恻隐之心。 算了,原谅他吧,这是个弱者。 嗯?等等......说起这个,璃璎终于想起自己正大咧咧的堵在门口,看着一群耗子浩浩荡荡的飞过来,而他身边连根遮掩的杂草都没有。 璃璎下意识的就去掰那男人的手,身子也不由自主的王后挤去。岂料,这怂的到家的男人,力气也不晓得是怎么练出来的,既掰不动也挤不动,璃璎差点没飚出一口心头血。 来不及了,耗子们离这里只有三尺左右,璃璎赶忙停止了一切动作,全神戒备起来,事到如今,也不能再想着保存实力去拿火种,只能先解决了眼前的事情再说。 手上慢慢举起了一团白光,白光隐隐有些电流滋过的响动,是个天雷诀。只待火鼠靠近,便劈得它们里焦外嫩。 不料,一直在身后僵成化石的某个男人,却在此时用密语传来一句话:“别打别打,它们视力很差,不要发出声音就行。你一打它们就发现咱们了。” 话落,璃璎手中的白光蓦地熄了,若是有可能的话,他想劈的是后头这货,此等重要情报为什么不早讲?而且知道它们看不见,还把我堵在门口作甚? 说话间,那队耗子果然径直从洞门口飞了过去,队伍之庞大,直接将所有的光线都遮住了,几乎是同时,璃璎强行关闭了五感六识,才没被骇人的臭气给熏吐。 煎熬! 约莫过了数到五十的功夫,洞口处才重见光明,又过了一会,璃璎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这时他才意识到,身后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开了他的嘴。 身后也传来一声如释重负外加重获新生的叹息,还有某人一屁股瘫坐在地的动静,然后听见他道:“好险好险。差点要死了。” 听他如是说,璃璎先前因突变没来得及发的火,此刻重新燃了燃,只是已没有那么旺盛,他想到什么,便维持着面朝外界的姿势,问了句:“你是......小叔叔?” 第十三章 一波又起(上) 只消这空气片刻的凝滞,璃璎就发现了自己的语病...... 方才,那是平白喊了人家一声小叔叔? 果然,身后人显然是迟疑了片刻,才道:“初次见面,兄台你真是......太客气了。” 璃璎:“......”他木然望天,吐出一口闷气。 正要再说话,便又被身后那人抢了白。 “兄台,你堵在洞口做什么?里头太黑,劳烦放点光进来。” 他说的十分之坦然,就像片刻前的事已经完全失忆了,话音方落,璃璎差点没气得走逆了一口真气。 现在不用问,都知道这货定然是那红衣丫头的叔叔了,就这出口就能气死人的毛病,不是家学渊源是什么? “......我......”然后,他好容易压着自己没当场爆想说的话,才说一个字,又被无礼的打断了。 “先别你你我我了,快进来,里头宽敞着呢。”说完,便再次不经当事人同意的拽着璃璎的衣领往洞里拉。 璃璎边护着脖子边在内心说:“有句他娘的不知当讲不当讲......从一开始老子就想捶你,形势所逼忍到现在,你不思反省,反而屡次火上浇油,眼下只能恭喜你......要倒霉了。” 他这厢想法刚落定,就听见身后人似乎是拍了一下掌,然后用一种很欢欣的口气道:“怎么样?没骗你吧,里头宽敞得很。好啦,你现在可以转过来了。” 璃璎已经完全无语了,他整理好被拉扯歪的衣襟,忽然间觉得有点好笑。他下来之前,一门心思都是想着怎么去取火种,从未料到能横生这样的枝节。如今火鼠已经被惊动,待会要怎么干,还没有一点头绪,如此不利的情况下,自己居然跟一个不认识的妖人挤在老鼠洞里叽歪......这不好笑么? 心头一阵冷意泛过,璃璎敛了表情,整个人阴沉沉的,开始转身......顺便松了松双手的筋骨,准备一会见哪不爽就揍哪里,什么不能欺负弱势群体之类的立身标准,统统见鬼去吧,先出了气再说。 动作说不上很快,毕竟要酝酿一会情绪,就这样,璃璎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动作,一步一步的转了过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双靴子,瞧不清颜色样式,只能从轮廓判断出是什么东西。 洞里光线幽暗,虽奇怪于以自己的身高即便是蹲着,也应该不至于看到的是脚才对,但璃璎还是顺着靴子往上瞧了去。 靴子之上,入目的一截束得又紧又直的小腿,在往上便是一截衣袍下摆...... 所有的东西都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大概,但是也足够璃璎发现一件事。 那就是,搞了半天这一位居然是站着的。 璃璎有些懵,正低头看他的那位也有些懵,于是说道:“这位兄台,都说了里头宽敞的很,你做什么要一直蹲着呢?方才见你艰难转身,真是累的很。咦?莫不是你平日里就喜欢蹲着?” 你才喜欢蹲着,你全家都喜欢蹲着。 璃璎倏地站直了身子,几乎是同时的便唬着一双冷眼凝神瞧去。 可惜,对方似乎比他高不好,他勉强平视所及之处,也只能瞧见一线下巴的轮廓,外加上光线实在是太暗,他再往上瞧,就发现这个男人的大半张脸完全隐在了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男人似乎是被他忽然站起的动作吓了一跳,自顾王后退了一步,说道:“做什么?我先前被老鼠吓坏了,眼下胆子还小的很,你可别吓我啊。我......我一害怕就会咬人的。” 璃璎:“......”只是,抱歉他实在是没从对方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里,发觉他有半点被吓到的意思。 一来二去的,他竟没顾得上要揍人这事,只从袖子里掏出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托在手中用作照亮。 绿油油的光平添了几分诡异,因在暗处呆了太久,乍然间的亮光,让他不自禁闭了会眼睛。 等数到三的功夫再睁开时......老天爷!饶是璃璎这种胆子大的没边的人,也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去,手上的夜明珠都抛了出去,被那男的一勾手稳稳接住了才没碎成八瓣。 璃璎扪心自问,哪怕是再丑再凶的妖魔鬼怪,也没有这张脸震撼人心。 惨白如纸的底色,一左一右两坨圆圆的腮红,细如丝线的两道眉垂成了一个扭曲的弧度,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张嘴,嘴角直接咧到了耳朵部位,且挂着吃饱喝足般的猥琐笑意......综合起来偏又是一副人样,被夜明珠的绿光一照,当真是丑的惨绝人寰。 乍不乍对上这模样,璃璎种种反应纯属受惊,而不是吓的。 等他辨别出只是一张面具时,那男人已经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边帮他拍灰边道:“你这年轻人,怎么咋咋呼呼的,这习惯可不好,要改改。” 耍嘴皮子的时候喊人兄台,装模作样教训人的时候又换成了年轻人,总而言之,这货一张嘴,想怎么地就怎么地,颠倒黑白枉顾是非,全然不在话下。 璃璎没好气的打掉他的手,皱眉道:“你侄女的面具可比你的讲究多了。” 那男人怔了怔,道:“你说的是怡乐?你在合虚山上碰到她了?” 璃璎在心里念叨了一下怡乐这个名字,然后迅速断定这个好名字已经喂了狗,就他那侄女的蛮横无礼,日后想怡乐怕是不容易。 正要回话,那男人又自顾自的笑道:“那你肯定和她打了一架,而且你肯定赢了,否则她是不会放你下来的。” 这种喜欢自说自话,自己提问又自己回答的习惯,和怡乐简直是一个模子套出来的。 几句话的往来,璃璎居然已经习惯了被此人打断说话的事,也不觉得恼火了,只闲闲的抱起胳膊,微微仰头对上了男人的脸。 面具之下是什么模样是不存在看得见的,这面具遮挡的效果可以说是鬼斧神工,就连眼睛处也只在瞳孔的位置开了两个小小的洞。璃璎只能瞧见他的头发用发带高高束起,发尾的长度正好扫过他的肩膀,一身简单到单调的灰色袍子半新不旧,衣襟处合的十分严实,却在此时瞧见喉间鼓起的喉结正轻微的滑动了一下。 璃璎皱着眉,没有接他的话,转而道:“你真是一位好叔叔。” 男人愣住:“怎么说?” 璃璎调侃道:“唔,瞧你这一身,再想想那位怡乐姑娘,足见你把钱都花在她身上了。” 第十四章 一波又起(中) 话落,男人低低笑了一声,说道:“以貌取人,实乃陋习啊。要知道这六界之中,很多修为高深的前辈,都是过得相当低调的。” 说实话,在听到这句话之前,璃璎还没想着要打击他,因为此人虽然衣着打扮不讲究,但很奇怪的是从他身上怎么的都看不出半点落拓来,实在要形容他的话,用沧桑一词可能勉强合适,却也不十分到位。 要知道,落拓和沧桑,一线之隔,却天差地别。 可听到这句话之后...... 璃璎哼笑了一声,盯着他那张二个铜板能买一打的粗制滥造的面具,说道:“话是没错,但我也没见过哪位修为高深的前辈,能被几只耗子吓成这样的。” 男人的身子很明显在听到耗子这个词时僵了一瞬,就连浑身那种欠揍的调调都收敛了不少,闷了老半天才道:“这位朋友,答应我,说话时请慎重斟酌一下字眼,好么?那是几只?明明是一群好不好!不对不对,应该是很大一群才对。” 璃璎此时已从种种突发事件中缓了过来,恢复了平日里看傻子时该有的心态和表情,专捡人家不爱听的说道:“终归是耗子不是么?想起来,你刚刚将我挡在外头,自己躲得严严实实的小模样,和眼下真是天差地别啊......啧啧。”实际上,他自己说完也想起了那火鼠的震动着小肉翅的丑态,头皮也跟着麻了一阵。 经他隐晦的提醒,男人像是终于想起了自己做了件不大厚道的事,略觉尴尬的挠挠头又蹭了蹭面具上那个圆乎乎的鼻子,磨蹭了好一会才道:“那个......我一见到成群结队密密麻麻的东西就手抖脚抖不能自控,往往吧会做出点不是出于本意的事,总之,抱歉抱歉啊,哈......” 对面,璃璎无所谓的歪着嘴勾起讥讽一笑,然后很善解人意的点点头,表示容忍了一个怂人的示弱,接着忽然口风一转道:“其实我刚刚很想揍你。” “啊?为什么?” “一,我十分讨厌有人利用我,刚刚你拿我堵门,且记上一笔。二,我十分讨厌有人拽我领子,这个动作只有我爹和我师兄对我做过。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说话的时候或者我想说话的时候,十分讨厌被人打断。” 灰袍男人:“???”一连三个十分讨厌砸在身上,真是猝不及防。 璃璎接着道:“上述三条,你悉数犯了,你说我是不是很想揍你。” 男人想了想回道:“诚然如此,可是......不知者不罪么,我保证不再犯了成不?你就别想着揍我了呗,瞧瞧我这一身破衣烂衫,实在是个可怜人呢,一般有点良心的人是下不去手的。” 璃璎语塞:“......” 他将认识的人分类有很多方式,其中有一种就是话多的与话少的。譬如他一向认为自己言语上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废话不多但也不惜字,若拿他做标杆来比的话,澜池就属于不爱说话的人,柳析则属于喜欢说话的人。以此类推,眼前这位应该属于话特别多的人,基本上跟涂山宸属于一个档次的,只不过涂山宸说得是正事,这一位则完全是胡扯八道。 璃璎麻木的听他继续列举自己不该挨揍的理由,听到最后发现他竟然连自己身有残疾神志不清这种都能说得出口,怕再听下去会听到什么以后影响自己为人处世的话,便一伸手打断道:“停!我有重要的事问你。” 这一招百试不爽,男人果然依言闭上了嘴,好奇地道:“快问快问。” 璃璎眼睛扫过洞内四周,夜明珠能照亮的范围有限,他瞧见这洞壁倒是和外头差别很大,有棱有角参差不齐,和正常的山洞没什么两样。 “刚那火鼠是你招出来的?”璃璎心下若猜得不错的话,他一定是被先前那个洞里的火鼠撵出来的,然后才在洞口把倒霉催的自己撞了出去。 那男人一听说老鼠就变声,但仍是回答道:“你没发现外头绕山是个圆么?再加上又见不到太阳,我一时间不辨方位,找错了洞口。原本我想找的是正北方向,不成想却去了正南,惭愧。哈......” “然后呢,到底是为什么惊动了它们?” “那群死耗子午时都会聚在正南方向吐纳灵气来保命,谁知道我竟能出这样的纰漏,找错了方向。方才我往洞里头才没走一截,就瞧见,瞧见那什么鼠山鼠海啊......啊......你是没见到那景象,肉坨似的都挤在一起,够你把三年前吃的饭都吐出来,太他娘的吓人了。所以,我当时腿都软了,没忍住就叫了一声。于是......”于是就被追杀了,男人不堪重负的回首,配上面具上那个滑稽猥琐的笑脸,很有喜剧效果。 璃璎把一句“活该”从嘴边咽了回去,只油然生出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毕竟此山大小洞口不计其数,能正好撞进正南那个,也是需要一定霉运的。 璃璎接着道:“听你的意思,火鼠眼下都在方才那洞里,咱们这里没有?” 两人老早之前就已经再次坐下,璃璎盘腿坐姿端正,男人则伸着两条大长腿,双手撑在身后,懒散的不行。 他点点头道:“正是,不过仅限午时。” 璃璎在心中略一盘算,下来也过了近半个时辰,此时再不去取火种,等火鼠归巢就麻烦了。 一念至此,他忙站了起来,垂着眼睛理理袖子道:“我还有事,有缘再见。” 男人见璃璎要走,连连喂了几声,问道:“你要去干嘛?我提醒你可别乱跑,这洞里的东西厉害得很,万一撞见了不是你能对付的。还是老实在我旁边待着,才能保命。” 璃璎嗤笑一声,心说:“你是想让我待着保你的命吧。” 两人并无深交,璃璎原本不用答话,却不知怎么的脚下一顿,转身回道:“放心吧,我不钻洞,我要下去崖底取蝠眼冥火的火种。” 男人惊道:“不会吧,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还有人惦记这没用的垃圾呢?” 第十五章 一波又起(下) 这话奇了,来这鬼地方不为了取火种,难道是来探亲不成? 可听男人说话的口气,所流露的不屑一点也不作伪,璃璎心下疑惑,便问道:“你难道不是来取火种的?” 璃璎问完便觉得男人的目光正透过瞳孔处的小洞投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他几回。那眼神虽不见全貌,但透漏的意思就像是不相信一个长得如此机灵的少年,怎么会也干这种蠢事一般。 当然,也可能是他想多了,但感觉就是这么个感觉。他立在当场,八风不动的回视。 片刻后大眼瞪面具终于结束,男人挠了挠面具的腮,坐直了身子道:“怎可能?!我要这东西做什么?虽说蝠眼冥火能煅嶀浮玉和玄晶铁,但这样锻造出的法器却生性畏寒,若是遇上什么冰系水系的术法,便和破铜烂铁一般了。说实话,对我来说它还没拳头结实。”想来,若非面具遮挡,此时这男人应该是满脸嫌弃外加鄙夷,因为即便是面具后瓮声瓮气的话语,也有一种不是刻意做出的张狂,听的人定会认为此人一向都是睥睨万物的。 幸亏璃璎对此人行事说话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所以听到他这么说,也没觉得有多难接受,耳朵上已经生了个过滤的网,有用信息收归己用,其他的权当放屁即可。 他淡淡的继续问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怎么方才也没见你提过?” 其实他就算不问也知道不是小事,毕竟这个地方,没有人会闲着有兴趣来逛耗子窝的,那么既然不是小事,人家也不见得愿意说。所以,璃璎问完随即发现了不妥,先不说人家愿不愿意透露,只说人家又不是你什么人,你管人家来做什么,刨根问底的多有意思啊。 但话已出口,璃璎只好垂目轻咳稍作掩饰。 那男人似乎是知晓了他此刻的想法,不漏痕迹的低低笑了声,随后无所谓的道:“不是什么大事,来这洞里寻味药材。” 也不知道为什么,若换做旁人说来这毛都不长的地方找药材,璃璎八成觉得那是扯淡,可经由这男人的嘴里说出来,即便用的是一种极不着调的随意口气,他也觉得那必然就是来找药材的。 想到这里,璃璎忽然记起柳析曾经提醒他要改掉一个毛病。他的性子有些随玉颜王,很厌烦劳神去猜度旁人,所以习惯于对相交之人不设心防。只是以往好赖都是对些知道大概底细的,不像眼下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生出无条件信任,太不应该了。 璃璎心绪一时心绪微乱,不想多留,便道:“那好!我取火种去了,也祝你顺利找到所需药材。” 男人却愣了一下道:“不是告诉你那火种没什么用么?怎的还要去?” 璃璎直言:“我并非要锻造法器,只是与人订了战约,来取火种的。” 男人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立了约,那便是断头也非去不可的。” 这话甚合璃璎的胃口,他不免勾了勾嘴角道:“那就此告辞。你不如也趁早去吧,午时将尽了。” 那男人又是随意笑了笑道:“我不行,刚被耗子吓坏了,得缓缓。实在不行,明日再来也可以。你就别磨蹭了,快走吧。” 璃璎再不多说,颔首转身朝洞口方向走去,还没走几步,便听见身后的男人哼哼唧唧的唱出一曲小调来。 断断续续听不清唱词,但那调子却是悦耳的很,就像是山野开满了春花,凌霜染红了秋枫一般干净空灵,再配上这男人的嗓子,简直让人闻之难忘啊。 难忘到六百年前的一桩事就跟回光了似的砸进璃璎的脑子里。 璃璎霍然转身,死死盯住昏暗光线里一腿支着一腿架着的懒散男人,虽不能立刻将他与记忆中那人的形象重叠起来,但他还是疾步走了回去。 那男人看见去而复返的璃璎,也有些好奇,坐直了身子问道:“咦?你怎么又回来了?”话落,便对上了对方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冷津津的眼神,不自禁头皮一麻,直觉不好。 他盯着璃璎,璃璎也在盯着他,两人再次大眼瞪面具瞪了半天,才听璃璎突兀说了句:“你,把面具拿开。” 这口气可以说是相当不客气了,璃璎很少这么不给人面子,如今也顾不得了。好在对方像是也不大在乎人家怎么对他,只说道:“你这好端端的,怎么了?” 璃璎不答只继续坚持道:“面具拿开。” 那男人莫名其妙却也坚决不干:“你开什么玩笑呢?咱们妖族人的面具连着命魂,是三分灵元所化,你以为是凡人摊子上买来的啊?让摘就摘?搞不好会七窍流血爆体而亡的。” 璃璎闻言阴阴笑了一回道:“哦?那可稀奇了,六百年前,我亲眼见一个妖族人在我面前摘下了面具。当时他可没七窍流血爆体而亡啊!” 男人见谎言被无情的戳破,也略觉尴尬,悻悻然的咽了一回唾沫,但该拒绝还是拒绝的道:“唔......即便如此,也不能随便摘。我们这面具,只有自己和天命所定的伴侣能摘下,但是对不住,我近来脸上长了麻子,不想摘。” 璃璎的耐心至此时已经全部用光,他一心想着六百年前文昌星君府上那桩恨事,瞬即把其他的包括战约之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见男人东扯西拉就是不摘,他只好顾不上君子风度了,抢手便朝他的面门抓去。 “喂喂喂......你还讲不讲理了?哪有这样的?告诉你了,只有我命定的伴侣能摘下,你还抓什么抓啊?你是想把我整张脸都撕下来吗?!天呐,今天都是走得什么背运啊我......先是耗子,这会又遇上个疯子。”这男的话虽多,但一点也没影响他的动作,璃璎离他还有三寸远的时候,他整个人竟直直的滑了出去,整个身子棺材板一样没有弧度,就像是被人拿箭射出去的一般......也不晓得这般高难度的动作他是怎么坐到的。 璃璎本来就燎了一肚子的火,此时下手更是又快又狠,可即便他再快,也竟没碰上这男人一片衣角。急招过后,璃璎完全怀疑,以这人的身手居然能被几只耗子吓住,那只能说明他绝对是个骗子。 电光火石间,璃璎正要整个人都扑过去,却在此时听见那男人大喝一声:“停!” 停个屁! 那男人见璃璎一点停手的意思都没有,边躲哀莫大于心死的道:“真的,你没觉得下雨了么?这洞里怎么会下雨?” 原本是说什么璃璎都不会停的,可恰在他话音方落之时,头顶上方确有几滴水状物落在了他的脸上,他随手抹了一把,发觉掌间竟黏黏的,隐约还有一种怪味。能在气味难闻的耗子洞里散出怪味,那就不能不值得注意一下了。 一念至此,璃璎暂且停下了对男人的攻势,两指一搓便点亮了一方焰灯,跳跃的火焰从他手头脱离,慢慢向上方飘去,然后在到顶的时候“刺啦”一声变得极旺。 这一下,只要不瞎,都能瞧见山洞顶部是些什么东西了。 璃璎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便听那男人一声尖叫溢出:“救!命!啊!好多耗子啊!” 第十六章 火鼠之王(上) 被火光照亮的洞顶,密麻麻的也不知叠了多少层...... 璃璎乍然间便想到某人朴实无华的描述:像一堆肉驼子挤在一起。 怎么说呢?这个描述虽极尽写实,可也苍白了些,不大能让听的人生出身临其境的感悟。 若换成读书多的,必定会这样说道:一堆胖瘦不一,身体发紫,双眼通红如血,长嘴包不住尖门牙的耗子,石榴籽一样的挤在一起,正学着蝙蝠特有的姿势,倒悬在洞顶上。。。。。。像看戏一样盯着下方的俩人。 因为太挤,它们身上标志性的小肉翅已经挤变形了,就跟残骸断肢般塞得到处都是。更恶心的是,约莫是受头朝下的影响,它们的嘴此时都没合拢,正滴滴答答落下涎液。 那么......若是没猜错的话,刚那几滴雨,应是这群耗子的口水没跑了。 璃璎实是从未见过此等阵仗,只一眼就无端生了一背的毛栗子,且开始理解吓到尖叫的这个男人了。 有些东西恶心到极致,闹得心里那一股凉气乱窜,当真也是分不清害怕还是恶心啦。 当然,上述所有想法都是在璃璎一念之间成型的,眼下他可没功夫扯这些咸淡。 如此多的耗子,若是一齐攻来,缠也要把人缠死,情况可以说是非常不利了。 所幸的是,璃璎之前点的焰灯照亮了远近很大一片,让他发现火鼠此刻都笼在他们头顶这一丈见方之地,再远一点洞顶还是干净的,不至于说就此陷入了十面埋伏。 想来头顶这群应是被他俩人的动静吸引过来的,只是,它们何时聚来,又是从何处钻出来的,璃璎和那男人居然一点也没察觉,这就很恐怖了...... 关于此,老天爷并没给他考量的余地,眼见着只能先跑路再说。 思绪电光似的回笼,一个诀已在手中成型,在那些被惊动的火鼠有所动作之前,璃璎左耳的耳环倏忽显出一道刺目的白光,再看时,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杆寒芒四溢的尖枪,正隐隐带着鸣响震颤不已。 与此同时,璃璎的身法转换快到了极致,等他退离万鼠罩顶的那块地方时,连片残影也未拖拉下。 火鼠们视力极差,却能敏锐的从各种动静发现对方的踪迹。璃璎动作快,它们也不慢,此时大概被接二连三的火啊光的刺激够了,正一波连一波疯魔状的朝璃璎这处飞来,那浩浩荡荡的势头,哪里还像耗子,说是沙场上听见冲锋号角的千军万马也很贴切了。 危机迎面,任何花哨的招式都不适用,只见璃璎双脚一扎地,双眼杀意凛然尽显,同时催动周身灵力暴涨,将手中银枪重重顿地。 “轰!” 巨声过后,整个洞都晃了几晃。待平息之时,璃璎手中的枪杆已直入地面三寸,枪身被灵力催动的杀伐之气,在他身前激荡出一面月弧形的光盾。 这一连串的动作,阵势不可谓不大。若换做其他的对手,定要仔细斟酌一番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向前,可偏偏他们面对的是一群灵智未开的怪物。 火鼠们丝毫没觉得异样,像是彻底疯了,竟然不管不顾的悉数朝光盾撞来,且大有前仆后继的精神。前头一波刚刚在戾气之下化为齑粉,后头的又会立马补上,直撞得这面充作结界的光盾,有几次差点出现裂纹。 璃璎源源输送着自己的灵力,额较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中衣也早已汗湿透了,心中头一回对此行生出了绝望。 哪怕是刚刚在洞外,面对冥火的威力时,他都是存着拼力一博的想法。不像如今,他清楚得很,等对付完这群小怪物,剩下的精力是决计不能取到火种了。 一时闷气没地方发泄,璃璎便将一直抱着他腰的那人,揪着衣领拎出来狠狠惯在地上,用了他能使的最大力气。 男人从看见老鼠的那一刻起,就几乎是贴在了璃璎的后背上,埋着头不看不听做掩耳盗铃状。 此时乍不乍被摔出来,疼得他老半天都没说出话来,挣扎了半天才总算由趴姿翻成了躺姿,不成想一开口竟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呐......我忘了告诉你,我也是十分讨厌旁人拽我后衣领的。” 璃璎现在一听他说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补上一脚踩死完事,只冷冷吐出三个字:“滚远点!” 可以说是非常之讨厌此人了。 可讨厌归讨厌,刚刚璃璎跑路之时,还是没把他从身上扒拉下去。 原因很简单,执念告诉他,若是这男人被查证是六百年前那人,那么,此人就只能死在他的手上。 什么仇什么怨啊,六百年了还如此顽固?! 呵呵,当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极尽所能的非礼了整整一夜,别说六百年,六千年也是不会忘的。 岂料,男人这一回却没听话的滚远点,反之在他看见璃璎正在大肆耗费灵力支撑结界时,爬起身来讨嫌的绕着璃璎转了一圈,那悠闲的神态,应该是察觉所在之地一片清平,从恐鼠症中缓过来了。 璃璎瞧在眼里,有一瞬间是非常想撤手的,想着放耗子进来,跟这货同归于尽算了。然后就听见男人“啧啧”两声,随后将手搭在璃璎肩头,微微一按。 璃璎以为他要来什么阴的,瞳孔一缩正要还手,却不料只是这般一个轻轻的动作后,就觉察出一股精纯浑厚的灵力正顺着自己的左手输送而入。 璃璎的灵元之中,顿时便掀起了滔天巨浪,所支撑的结界灵力光芒也因此暴涨了数倍都不止,一激之下,所爆发的罡风直接将光盾之外所有的火鼠群,一次性全部碎成了肉渣。 一切的一切,真的只是眨眼功夫。 璃璎完全愣住了,忍不住微微侧首看过去,却在此时见到那男人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唏嘘不已:“好险好险,差点被大老鼠叼走了。” 话落,璃璎心头千般情结顿时都喂了狗,气劲一松,整个人也瘫坐在地。 半晌,他见那男人又是抹汗又是拍胸口,皱眉没好气的道:“别装了,以你的修为,别说是一群耗子,就算换成一群凶兽,也打不过你。怎么?耍我很好玩吗?”又想到先前妄图强硬摘下他面具的事,不禁狠狠尴尬了一回。 只没想到,那男人听完这句,立马斩钉截铁的道:“我不行!我有病!这种密密麻麻的东西,不管是老鼠,还是鱼啊蚂蚁啊,我一见到就想去死,腿没软能跑就不错了,你还让我去打它们,真要这样,我选择自杀。” “我见你刚刚杀的就很顺手。” “怎么是我杀的,明明是你杀的,我只是借了点灵力给你。” 第十七章 火鼠之王(中) 这男人的舌头已经成了精,同他抬杠,无异于自己找气受。 是以,璃璎决然的选择跳过此环节,不再接话。反正上天入地都是他有理,讲多了还累。 于是,他便假装眼前没有杂物,只将目光投到远处,就着焰灯的光,开始仔细打量周围的情况。 被方才的“鼠灾”一闹,璃璎的心就一直悬着在,即便是修整调息时,眼耳之识也催动到了极致,十丈开外的动静都能悉数掌控。 确定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后,他还是仔细的检查了洞顶和一些缝隙孔洞,无一遗漏。 还是相信自己靠谱,某人的鬼话反正是一个字也不能信了...... 先前,他信誓旦旦的拍胸脯保证,这个时辰除了正南方向,其余耗子窝都是空巢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璃璎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二话不说就信了他。 暗暗松了一口气,璃璎闭上眼正要再调息一下耗费的灵力,这男人却再次讨嫌的开口了。 “对了,搞了半天,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说话间,他已经蹭到了璃璎的身边来,语气中满是不知打哪来的欢欣。 不知该说他皮厚,还是该怜惜他不谙世事,被旁人这么明显的讨厌,居然还不自知...... 璃璎听他问完,觉得任督二脉已经快遁入魔道,好容易捋顺了,才懒洋洋的眯着半睁的眼,冷着脸爱搭不理的道:“问人姓名前,不该先自报家门么?” 男人哈哈一笑道:“你说的有理,不过从来没人主动问过我的姓名,所以我没这习惯。” 璃璎哼笑一声暗讽道:“兄台的人缘还真是好的离谱啊。” 男人立马就听出来了话外音,也没觉得尴尬,反而道:“这回你应该是想错了。” “哦?那为什么?” 听璃璎追问,这男人的将一条胳膊搭在曲起的左腿上,另一只手随意蹭了蹭下巴,沉吟思索了片刻,才总结道:“有资格跟我说上话的人,都是知道我名字的......那些不认识我的,也没资格来当面问我......我想应该是这样。” 这话一出口,可谓是狂得无边无际,直接把璃璎给听笑了。 他边笑边道:“听了你这话,我还是不问了。怕回头你说我不够资格,受打击。” 男人见璃璎总算不阴阳怪气了,语气便越发激动,直言道:“没事没事。我觉得你特别合我胃口......当然了,你只要不想着摘我面具,会更加讨人喜欢的。” 说起面具,璃璎不由来的又生出一股颓然。 先不说这人是不是六百年前的旧恨,即便是,自己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打得过他。 正在情绪中没缓过来,便听那个男人谈闲似的接着说了句:“我叫询意,询问的询,意思的意。记住了么,快来告诉我,你叫什么?” 璃璎:“......” 他这个扯淡扯得......真的是很离谱了! 询意是谁? 妖族之王,神族当年三大弟子中的老幺,如今六界之主,天尊清宴的小师弟。 璃璎曾在上清境见过他的画像,画中人一袭玄甲,手执逐星剑,面上附着云纹银色面具,简简单单一站,便全然是风姿卓然,睥睨之态......即便只是一张画,璃璎当时看过也涌起好一阵膜拜。 总而言之,不管是外形还是书中所载相关,都跟他眼前这个无赖没有半个铜板的联系。 况且,身为一个妖族人,哪怕他说他叫清宴,璃璎都能当笑话听听,但是他居然说他叫询意。要知道,一族之内君主的名字,哪怕同音也是统统要避讳开的。 璃璎心说:“这男的是真把我当傻子了,诓我都狂得这般敷衍。” 心底不甚愉悦,面上也自然冷了几分。 男人一瞧,正奇怪一个人听到他名字之后怎么能出现这种表情,就见璃璎随手一抄,将一旁的枪横在了自己面前,眉头皱的死紧的盯着他。 男人彻底懵了:“......” 璃璎冷声问道:“告诉我这是什么?” 男人不明所以,眼睛落在面前三寸的枪上,犹豫了半天道:“虽然现在见得少了,但是我觉得它应该是一杆......枪?” 璃璎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再告诉我,它是用来干什么的?” 男人挠了挠头,侧过身蹲在璃璎面前,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会,郑重说道:“捅人的。” 璃璎再次点头,将法器放手里掂了掂,然后再次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你说的很对。那么,我再听你胡说八道,哪怕打不过,也要捅你几个窟窿!听见没有!” 男人面具小孔后的眼睛咕噜转了几转,总算闹明白了璃璎的意思,然后,整个人突然之间像是萧索了几分,末了不轻不重的叹了口气。 半晌才道:“好吧,被你识破了。我其实叫逐星。” 璃璎原本已经懒得理他了,听他如是说,还是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很崇拜你们妖王?假名先是冒充他本人,现在又来冒充他的剑。” 男人忙不迭的否认:“怎么会?我就是叫逐星,你爱信不信吧。” 信你才怪! 璃璎嗤笑一声,浑不在意。反正今后又不会再见,管他叫什么呢。 想是这么想,但还是礼尚往来的道:“璃璎,我的名字。” 逐星先是一怔,接着便再次高兴起来,满是愉悦的念叨了几遍璃璎这两个字,最终点评道:“璃璎,你这个名字真不错。和你人一样,十分和我胃口。” 此人情绪转换之快,璃璎是见识过的,见他人来疯又要犯,便兀自站起身,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说这个时辰,火鼠们都在正南么?那刚刚一堆是怎么回事?” 这话很打脸,逐星略觉尴尬,解释道:“我说的都是真的。鬼知道它们今日犯了什么病。” 璃璎道:“那先出去吧,这洞里待会不定钻出什么,万一被包了饺子,就难办了。” 一听说要出去,逐星的头顿时摇成了一个拨浪鼓:“不行不行!刚刚动静太大,其他地方的火鼠应该都已经惊动,此刻出去,绝对就撞见啦。” 顿了顿又道:“我想这个洞里应该已经干净了,否则过了这么久,其他的早该出来了。我说,咱们就在这里躲一躲,成不?反正这处结界也能挡不少功夫。” 璃璎闷声道:“那你准备躲到什么时候?” 逐星略想了一会,回道:“我是这么想的,它们找半天找不到,还能永远找下去么?等过段时间,趁耗子们忘了这事,咱们就溜怎么样?你看,我这个主意是不是特别不错。” 半晌,璃璎咬着牙道:“......是的,特别不错。” 第十八章 火鼠之王(下) 璃璎“夸”完他,就提着枪走到光盾结界那里。 他朝结界外仔细打量一番过后,便径自捏了个诀,打算撤回结界。 不然呢?真让他在这躲到耗子忘了他那会儿,除非他跟逐星一样疯癫了差不多。 岂料,刚刚起了个手,便听到身后逐星大惊道:“喂喂喂!小璎子你想做什么?” 小璎子这个称呼,让璃璎一阵恶寒汹涌而起,忍不住回头一个眼刀子杀了过去。 然而,逐星其人,惯常忽略自己想忽略的一切,此时权当自己瞎了,上前来一把摁住了璃璎的胳膊。 他痛苦道:“不要啊...真的不要啊...”边说还边不断摇头,小模样莫名的委屈极了。 璃璎盯了他一会,实在是受够了此人鬼上身一样的反复无常,啧一声,打掉他的手。 “你躲你的,拉上我做什么?我还有事要办,恕不奉陪。” 逐星可怜巴巴的道:“我一个人不行的。” 璃璎懒得理他,随口拒绝道:“你可以。” 说完,手上的法印已经结成,掌心正要抚上结界。 谁成想,就在此关键时刻,逐星居然抢在他前头掀起了一阵风。 速度之快,璃璎压根就没看见他是怎么操控的,就在须臾之间,被刮谜了眼。 风是罡风,颇有劲道,璃璎不自禁撤回胳臂在面上挡了一下。 等风住再看时,他喉头便涌起一阵腥甜,气的。 只见光盾还是那面光盾,只不过上头所倾注的灵力已经从清辉温润变成了炽目的闪亮银光,不用试就知道这玩意不是自己想撤就撤的了。 璃璎胸口一堵,霍然回首,双眼几欲喷火。 然而,事情总是没有最气人,只要更气人。 璃璎身为苦主,还没想怎样才能表达此刻的内心,一旁逐星已经理直气壮的道:“这下好了,你跑不掉啦,啊哈。” 顿时,璃璎觉得有一万种无名火蹿过七筋八脉,到嘴边一字一顿化成一句话。 “信不信我揍你?!” 逐星抱臂闲闲的望着眼前的结界,像是很满意自己的作品,时不时点点头发出一声感叹。 在听到璃璎这句话后,先是一愣,继而十分直白的说道:“不信。你又打不过我。” 璃璎:“......” 还能说什么呢?人家说的是大实话。 就算他是仗着比你厉害欺负你了,怎么地吧? 有时候技太不如人,同归于尽都难做到,只能忍下一口气,往以后图一图。 这一点璃璎是很清楚的,否则以他的性子,定是会锲而不舍直到掀下逐星的面具为止。眼下放弃,正是因为清楚没可能,才懒得在此费时费力。 更可恨的是,璃璎还陷在一团乱麻的低迷情绪里不能自拔,眼风扫过一旁忽然安静的逐星,就发现那该死的注意力早已经不在他这了。 此刻,逐星正望着光线不甚明了的一处虚空,似在出神。 感觉到璃璎要出声,便立马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手上连连做了几个他认为璃璎能看懂的手势。 然而并没有,璃璎看在眼里,只觉得此人神神叨叨,又不知要搞什么鬼。 逐星仍在盯着那处,整个人如凝渊般静了下来,只那指尖却在身后暗暗聚起了一小团灵力。 璃璎一头雾水,也不由自主屏气凝神顺着望去。 原本什么也看不见,可此时一运目力,便发现那一处空落落的地方,须臾间像是有亮光一闪。 还没分辨出是真有其事还是眼花,紧接着,他的身旁便有一团灵力暗器般急速弹了过去,璃璎也没功夫去刨究,只顾得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不敢有一点分心。 也不知怎么的,逐星发出的灵力球并未直接落下,而是不断换着方位,就像......在追着什么东西在一直跑似的。 璃璎目之所及,只瞧见灵力球所到之处有亮闪闪的东西忽明忽暗,正要再看仔细些,便听见一阵十分刺耳的“吱吱吱吱”声音传来。 下一瞬那团灵力球倏忽间涨大了数倍,将一个挣扎的小东西牢牢扣在了里头,洞里又恢复了之前的一派沉寂。 一句“什么玩意?”脱口而出,璃璎很自觉的望向逐星,认为这货肯定是知道的。 果然,就见刚才还凝渊峙岳,很有大师风范的某人,又恢复了二皮脸的无赖样,双手叉腰,仰头哈哈大笑了几声。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早晓得能在这遇见它,我先前还钻啥耗子洞啊。” 说完,很是兴高采烈的邀请璃璎一起近前去看,他搂着璃璎的肩膀,带着他边走边道:“小璎子,快来瞧瞧,传说中的火鼠王就是它啦。” 火鼠王? 三个字一入耳,璃璎下意识就捏紧了手里的银枪,全身都戒备到紧绷起来。 逐星感受到璃璎的紧张,赶忙在他肩头拍了两下:“别怕别怕。一只耗子而已,且被我困住了,暂且出不来的。” 直到瞧见那灵力球里确然困住的是一只金闪闪的胖耗子时,璃璎总算相信,逐星他真的不是怕耗子,而是得了一种怪病,他曾在一本杂记里见到过,凡人似乎称这种病叫作密集恐惧症。 这些暂且撇开不提,璃璎也是头一回知道,耗子这玩意,也是有头领的。 只不过,这位头领,与其下所辖的那些火鼠实在不一样,不仅不丑不恶心,肉滚滚的身子反倒有一点憨态可掬的可圈可点之处。 璃璎盯着看了一会,见它在圆圆的灵力球里,四只小爪子卖力的跑着,却总是在球体翻滚中保持在原处,这傻模样,当真是滑稽极了。 “这个......你确定?” “当然!我此行就是来找它的,不会认错。这小东西的内丹可以缓解寒毒。” 说到此处,璃璎想起来,逐星之前就说过是来寻药材的。只没想到,所寻的药材居然是火鼠王的内丹。 “你打算剖了它还是怎地?” 见他言语中无意流露出几分可惜,逐星看了他一眼,揶揄笑道:“怎么会,取个内丹而已,它再修个万把年的,就又是一条威风凛凛的耗子了。” 跟这一位说话,是别想正经超过三句的,就连气氛想严肃点也不行。 璃璎只能选择换个话题:“为何我从未听人提起过有火鼠王一事?” 逐星道:“那是自然,当年神祖在此地封印凶兽梼杌的时候,这家伙跟着一起窜进封印里了。” 顿了顿想到什么又接着道:“这么一说,我好像知道外头那群死耗子为什么豁出命去发疯了。” 第十九章 对战梼杌(上) 原本在听到逐星说封印梼杌那句时,璃璎脑子里是闪过了一丝东西的,刚想抓一抓,便又被后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哦?那你说说看。” 逐星无所谓的一摊手道:“还能因为什么?!是这小东西的摄魂术无疑了。” “摄魂术?” 从逐星嘴里,似乎总能听见一些在别处听不到的东西,虽真假不可考证,但璃璎毕竟是少年心性,对此难掩兴趣。 逐星点点头道:“这位鼠王旁的本事没有,天生自带的摄魂之术却厉害的很。当年,它就是靠这个,操控梼杌兴风作浪的。” 沉吟了片刻,他接着道:“我若猜的没错,刚刚那些耗子就是被它蛊惑了,才会赶着来送死。” 璃璎问道:“那你先前怎么没想到?” 他边问人已经忍不住往鼠王那里靠近,想着再看仔细些。这么小小一团,居然能操控凶兽梼杌? 逐星道:“我也是看到它才想到的。不过,说来也怪,这玩意明明精得很,这回怎么就轻易现身了呢?还有啊,那个封印也不知何时被......喂喂,别看它的眼睛。” 最后一句,逐星的声音陡然转厉,可还是迟了。 他只来得及用手掌横过去,隔断了两人的视线,另一只手则接住了软软倒在自己怀里的璃璎。 此刻,望着已经被摄魂昏睡过去的少年,逐星哭笑不得。 “小璎子啊,让我说你什么好?真是笨得可以......也幸亏今日你遇见的是我,万一是居心不良的,你都死了几回了。哎......“ 感慨完,逐星伸出一只手指,柔柔一晃聚起了一点清凌凌的荧光,接着便朝璃璎眉心处点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璃璎感受到一股令人清明的凉意从额间传来,慢慢浸润至身体的各路筋脉,他才一个激灵从类似梦魇的情境中醒了过来,脑子里所有东西飞也似的退了下去。 待浑浊的目光重新清晰之后,他第一眼便瞧见了蹲在一旁的逐星,乍不乍的没反应过来,被他脸上的面具彻底吓醒了。 思绪回笼如潮水去而复返,璃璎捧着脑袋使劲晃了晃,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逐星闷闷一哼道:“还能怎么,你被火鼠王摄魂了。哼哼,你真得好好感谢我,若不然你有可能就此醒不过来了。” 经逐星提醒,璃璎想起了方才的事。 他当时正要仔细去瞧瞧那只火鼠王,刚刚把脸凑过去,不妨就对上了鼠王的眼睛。 说起那眼睛,压根就不像一个耗子该有的,现在想来,当真是诡异的很。 反正他看了一眼之后,整个人的脑子里顿时就是一空,接下来...... 一旁逐星打断了他的思绪,边调侃边问道:“说说呗。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事?刚刚忆起才能出现如斯悲壮的表情?” 璃璎皱眉道:“以前?什么意思?” 见他不像在装,逐星歪着脑袋想了会,才道:“原来你竟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被这火鼠王的眼睛摄魂的话,会在昏睡中看到自己曾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所以一般人很容易陷在里头出不来......” 璃璎:“......”不能吧? 刚刚,他确实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里头一应情节清晰的实在不像是个梦。 在梦里,有个红衣黑甲的男人,正拄着一把利剑支撑着跪在一处不知名悬崖边,悬崖之下翻涌而上的戾气像是裹着噬人的力量,在他的身后肆意的聚拢成型,仿佛要将此人吞吃下肚。 这般危机时刻,偏偏这个男人的胸口像是被什么厉害的法器打穿了一般,淡淡金色的血正往外流个不停。 忽然,只见他抬手随意的揩去嘴角血迹,仔细看,他的面上竟是携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虽说是在梦里,可璃璎就是能觉察到来自这个男人的绝望。他虽看起来仍是无所畏惧,但灵力溃散不堪,已是是强弩之末了。 下一瞬,那戾气像是也察觉到了猎物的衰弱,抛开了顾虑一般,暴涨着朝红衣男人席卷而去。 当时,璃璎的心跟着一紧,难受的就像被人攥住了,他下意识的就想扑上去护住这个男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意念过于强烈,在梦里还真就出现了一个纤瘦的身影,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将红衣男人一把抱住。 到此处,他就醒了。 璃璎再次回想起这个梦,面上的表情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但有一点他很确定,那梦中的一切都不是他曾经历过的。 逐星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连连喊了几声,才让他回了神。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真好奇你回忆起什么了?告诉我呗。” 璃璎正巧心里发堵,闻言冷津津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回道:“呵呵......我梦见自己十分想打死你,可偏偏不是你的对手。你说的没错,我真的太痛苦了。” 逐星听了,忙往后退了三尺,无语了。 忘恩负义,不外如是,早知道不救你了! 一番折腾下来,璃璎再也不觉得那圆滚滚的火鼠王长得讨喜了,他十分避讳的没有再往那里看过一眼。 他想到什么,向逐星道:“我方才打红了眼,竟忘了使隐身术。你说我们隐了身形,出去如何?” 逐星立马摇头否定:“你记性是不好么?忘了火鼠本来眼睛就不好使,它们攻击对手,全靠感觉灵力波动,所以你隐成灰都没用。” 璃璎还真忘了这茬,又被无情的打击了。 正要找补两句回来,忽然,这洞内再次传来一阵巨大的晃动。 不用问,就知道又出幺蛾子了。 璃璎无语望天,心说:“此洞短短时间里连遭巨变,却依然坚持着没塌,不得不说,它很扎实。” 几乎是同时,那原本已经困在灵力球里老实认命的鼠王,再次亢奋起来,“吱吱吱吱”乱叫一通。 见状,璃璎捏紧手中的法器看向逐星,等着他发表一下看法。 逐星正巧也在此时转过头看他,忽然低低一笑问道:“小璎子,问你个问题,若是让你单挑这位鼠王,你觉得自己有几成胜算?” 璃璎不明白怎么到这会儿还聊起天了?但还斟酌了一下,说道:“七成。” 说七成他自认为很谦虚了,毕竟刚刚只是一个灵力球,就把某位鼠王打败了,只要小心不被摄魂术控制,应该问题不大。 只没想到,逐星听完以后连连咂舌,继而道:“你这年轻人太狂妄了......我很欣赏。” 璃璎耐着性子道:“有话讲有屁放,别暗戳戳的膈应我。” 闻言,逐星不卖关子了:“你可别小瞧火鼠王,它可是幕后的大掌柜,你想弄它,得先把他手底下跑堂的小二给收拾了,才行。” 这个比喻不可谓不贴切,一下子就让璃璎想起前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事。 当年既然火鼠王和梼杌是一起被封印的,它都出来了,那梼杌...... 想到这在联系此间动静,璃璎心下顿时一凉,果然就听逐星在一旁道:“小璎子,瞧瞧,跑堂的来啦。” 第二十章 对战梼杌(中) 璃璎又不聋,这么大的动静,还需要旁人来提醒他么?早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凝神戒备起来。 回想起刚过去没多久的一个时辰里,从山上到此处已经干过两架,眼看第三场还是个硬茬,璃璎便觉得很“圆满”。 此刻,即将见到早已销声匿迹的凶兽梼杌,他骨子里冒出的一股道不明的感觉,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 总之,连他自己都没意识道,正抓着兵器的那只手,因过于紧绷正在微微颤抖。 少顷,璃璎想都没想便脱口问逐星道:“在哪个方位?我辨不出来。” 他之所以这么问,全因“跑堂的”梼杌兄出场阵势大过了头,闹的四面八方都跟要塌天似的,实在是听不出差别,因而也分辨不出它到底是要打哪出场。 若依着璃璎眼下的判断,若不是身旁这位密集恐惧症患者还没喊“救命”,他甚至要怀疑,待会儿会不会突然有一大群梼杌出没。 “啊?” 听璃璎居然问这个,逐星先是懵了一圈,等发现这少年一脸紧张得要死的模样,又实在没忍出笑了出来。 “区区一只小兽而已,有我在,小璎子你绝对不需要害怕。” 璃璎选择忽略小兽这个词,再次问道:“快告诉我在哪个方位?我不指望你,你不靠谱。” 逐星:“......”被人当面否定,很惨。 好在他那脸皮比十八层结界加固的城墙还厚,无语了片刻又上赶着犯贱起来。 “哎呀,我说你这个年轻人怎么回事嘛?!劳碌命还是怎地?都说了我来对付,你就在旁边坐着看戏就成。” 说罢,老毛病发作,已经不由分说,硬拽着璃璎到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来,还顺带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次表示让他千万放心。 璃璎当然不放心,瞪了他一眼正要起身,忽然,就听见一声比霹雳还惊人的咆哮从不远处传来,只一声,就吼的人三魂七魄都跟着抖了抖。 同时,逐星的身子已经飞了出去,身法之快,旁人压根就看不清他的动作,唯一可见的只有一道紫光,剑芒般一闪。 已被冷落在旁的火鼠王从头到尾都处在兴奋状态,此时更是达到巅峰,拿身子不断的去撞击桎梏它的灵力球。 而璃璎,早就盯着逐星站立的那处,看呆了。 那儿,有一面实实在在的洞壁,正不堪重负的承受着一种巨大的撞击,上头大块的石头伴随着碎屑掉落的不停,而那个叫逐星的男人,就立在当前,抱臂歪着头看着。 那种闲适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在品着名花名景,而不是正面对一堵扑腾着灰石的洞壁,以及洞壁之后即将破出的危险。 璃璎看在眼里,莫名觉得他的神态,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只不过此间容不得分神,也就数到十的功夫,只听“轰隆”一声后,那面约有一丈厚的洞壁,就被简单粗暴的撞开了。 再看时,一头足有一间屋子大小的凶兽,在那被撞出的洞后现了身。 正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梼杌。 它乍然见看到眼皮底下的逐星,又低低的咆哮起来,前足的利爪不断的刨着地面,似是十分不耐的摇晃着硕大的脑袋。 若是一只可爱的灵宠,做同样的动作自然不能同日而语,但此物长相之别扭,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只见它身上的毛全是青色,到腿脚又变成了鲜艳的红色,上面一排牙齐得跟房梁差不多,到下面一排又乱的跟杂草一样,其中两颗最尖的由下往上,直接长得跟眼珠子处齐平。 鼻子有四个洞,个顶个大得呼口气都能掀起一阵风,没有耳朵,眼睛倒是有,不过和大脸不成比例,小得让人以为那是两颗麻子。 璃璎心惊不已,忍不住道了句:“小心!” 没想到逐星听到,回头笑笑,竟问了句:“小璎子,你瞧着它觉得如何?” 没缘由的,璃璎看到他丝毫都没放在心上的样子,不免跟着心下一松,接着诚实道:“很丑。”他见过所有的插图画册等,都没这本尊丑陋之万一。 逐星怔了怔,忽然道:“小璎子,我说你下次看什么东西,能不能不要先看外表啊?” 这句话,让璃璎想到之前评点逐星身上打扮的事,便断然回道:“不能。” 逐星显然被噎了一下,继而喃喃道:“真丑吗?我年轻那会儿,还养过几只。后来嫌他们吃的太多,又烦天天要喂食,就送人了。” 璃璎:“......” 说话间,那梼杌貌似感受到了对手毫不遮掩的轻视,便再次连连咆哮起来,这一回光回声都绕了七八圈才低落下去。 璃璎皱眉赶忙闭了耳识,这时,他瞧见梼杌已经抬脚从那洞里走了出来。它每一步踏出,都会带得整个山洞巨颤,这种有韵律的颤动,让人生出一种麻酥酥的感觉,直接由脚底直冲天灵盖。 方才在洞后半遮半掩,璃璎没有窥见此物全貌,眼下,等它威风凛凛的走出来之后,叫他总算知道什么样的东西才能被称为凶兽了。 不光要长得够凶,还要有一种往那一戳,就让人腿抖的气势,最起码看起来要是这样。 璃璎这里刚做了些感慨,那梼杌已经拖着巨大的身躯已经朝逐星扑了过去,动作不但不笨拙,竟瞧着还灵便极了,只一扑便将面前跟它指甲大小的人踩住。 璃璎心口一悬,倏地站了起来,手中的银枪已然变成了一条骨鞭,灵力倾注其上,鞭身似利刃般舒开,随时准备攻击而出。 却在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上方响起,入耳后,璃璎没来由的气劲一松,循声望去。 “原来这玩意脾气恁大,幸亏当年没接着养,不小心吓到邻居就不好了。” 逐星也不知是怎么从梼杌脚底下滑脱的,反正璃璎是一点影子也没瞧见,此刻见他站在这兽的头顶,仍旧是一副二皮脸的闲汉样子,却不知为何嘴角勾了勾。 嘴上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耍嘴皮子,你这人真是无药可救。” 逐星挠挠头,笑嘻嘻的道:“没事滴......一般没多大本事的,才要靠样子吓人。诺,你瞧瞧它这蠢劲,我都替它着急。” 眼风扫过璃璎手上的鞭子,他又接着好奇道:“小璎子,你这法器是嶀浮玉打的吧,能随你心意幻形是不?那......你刚刚是准备来救我的?” 咦?经提醒,好像似乎......他刚刚是真的准备去救人来着? 虽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冲动,但璃璎直觉必须马上否认。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个字,便听到逐星哈哈笑得可开心了。 “你这人够意思,越来越合我胃口啦。心意我领了,但是我再最后强调一遍,你真的不要担心,哪怕待会你瞧见它吞了我,都不需要出手,知道了不?好了好了,歇着吧。” 这人自说自话的毛病见缝插针的犯,璃璎无语的将脸转到另一边,装聋。 再看那梼杌,自打发觉脚底的猎物竟然跑到了自己头顶时,就被彻底激怒了。不断晃着大脑袋想要把逐星晃下来,逐星方才和璃璎的一番对话,就是在这种情境下完成的。 只不过,他像是在梼杌头上生了根,任他是晃还是拿头撞墙,依然站得很稳,就连声音都是稳的。 一时间,山洞里简直就成了耳朵的炼狱,那嘶吼咆哮像是直接响在听者脑子里,堪称能余音绕梁万年不觉。 到最后,逐星像是也听烦了,声音冷了下来,接着像是大人打小孩一样在它头上一拍,冷声道:“闭嘴!” 第二十一章 对战梼杌(下) 那梼杌能听他的才怪,不但没闭嘴,因着脑袋被打了一下,反而吼得越发卖力了。 见它这暴脾气的轴性,逐星“啧”的咂舌一声,手上便加了几分力道,竟边拍边絮絮叨叨的教训起来。 “没听见人家嫌你丑啊?不好好待在封印里,乱逛什么?出来讨嫌很好玩吗?” “你说你好歹也这么大个子,脑子呢?脑子呢?给一只耗子当打手,多有意思啊?” “咋地?堂堂一只梼杌兽,跟耗子玩不离不弃啊,我这边才逮住它,你就赶不及过来讨了?” ...... 说到最后,简直是越来越离谱。 璃璎起先听得目瞪口呆,直接给此人加上了一个脑部残疾的标签,打算离远一点,怕这病传染给自己。可听到后来,又实在是忍不出,“噗嗤”笑了出来。 逐星闹腾的正起劲呢,忽然听到这一声笑,手下动作不免一滞,立即抬眼笑眯眯的朝璃璎看了过来。 “小璎子,我听见你笑啦。笑了好笑了好,原来你喜欢看我逗它?早说啊,早说我就不用一直担心你生我气了。” 没想到这厮也有能注意到旁人是否生气的时候...... 闻言,璃璎立马将那一点失控的笑意给收拾干净了,断然回道:“没有,你听错了。” 逐星郁闷的叹道:“你这样可就没意思啦。笑就笑了呗,做什么不承认?干什么都憋着自己,图什么?” “我说了,我没有。” “明明就有!你这个年轻人真是......算了,我还是好好跟你说道说道,否则以你的悟性,怕是很难体会到生活的真谛。” 于是,璃璎翻了个白眼道:“算我求你,你也闭嘴吧。” 逐星正要再说,此时,身后忽然有一阵暗暗的小风袭过他的脖子。 刚刚两人尽顾着说话去了,谁也没注意到生出的变故。璃璎因为是正对着梼杌方向的,所以抢先瞧见了是什么东西。 “小心!” 只是,他口里两个字还没有说完,那边逐星早已化成一道紫光,从梼杌的头顶翻了下来,轻松避过了凶兽从他身后横扫过来的尾巴。 璃璎的心在短短时间里,经历了几轮大起大落,额上都惊出了一层白毛汗。不过他真的是白捏了一把汗,他认为的突发状况,对某人来说是兵来将挡,无所卵谓。 那逐星站定后,不但看不出有丁点慌神,反而听他啧啧道:“进步很快,知道搞偷袭了,说明还有的救。” 这厮一本正经夸人的时候,像极了哄小辈好好读书的油滑大人,口气实在欠揍。 只可惜,那梼杌灵智还未开化,你就算把它夸上天,它也是听不懂的。它只见到已经成功把人从身上给弄了下来,便抖了抖身上的毛,再次用扑食的方式开始攻击了。 逐星见状摇了摇头,接着道了句:“不经夸。” 话落,他已经避开了梼杌的第一波攻势。 接下来的时间里,整个洞里全被各种光影和凶兽怒极的嘶吼充斥着,一人一兽速度之快不见实体。只能分辨出,那青红杂陈的是梼杌,而那道总是要快上一步的淡紫色,则是逐星无疑了。 只不过,在这般精彩的对手戏里,璃璎做为唯一的旁观者,早就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从开始到现在,逐星根本就没出过手,一次都没有。与其说是打架,不如说他只是在逗弄梼杌,带着它兜圈子跑着热身。 这种行为,不禁让人想到一个词。 调皮。 可尽管如此,逐星每一次都要等到梼杌近身时才开始闪避,而且不用任何术法操控动作,这般精彩的身手反应,仍是直看得额璃璎眼花缭乱,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暗暗偷师。 看得久了,他又不免在心里揣度,若是换成自己,能在梼杌这种攻势下轻松逃脱的几率有几成? 结果,答案居然很令人悲伤。 这只能说明,看旁人做起来很简单的事,换成自己就未必简单了。人家简单是因为他实力在那,而不是说这件事情本身就是轻松加愉快的。以后说话做事,还是要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免得闹笑话。 片刻后,璃璎正在自省中,那头已经暂时偃旗息鼓了。 逐星打架前是什么样,现在依然是什么样,气息无丁点紊乱,就连头发型都保持的依然稳健。 而梼杌就不大好了,显然是累极,大鼻孔大嘴巴里不断出着粗气,毛也汗成了一缕一缕的扒在身上,口水毫无形象的从大牙缝里流了出来,滴滴答答的在它脸下汇成了一滩。 两者高下立现,或者说压根就不是一个段位的。 忽然,逐星背对着璃璎问道:“小璎子,你是睡着了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了?” 璃璎木着一张脸,回道:“你以为我是你,在这种地方也能睡着?你要做什么?” 逐星道:“哦,不做什么。只是你喜欢看我逗它玩,我就逗一逗哄你开心呢。但我又怕你看久了会无聊。” 他说的十分认真,对此,璃璎却表示无话可说。 一个大男人费心哄另一个男人开心,原谅他实在难以感动,不仅不感动,听起来还怪怪的。 不过,人家直白的说了出口,他就算是不喜欢,也总归是厌烦不起来。 沉吟片刻,璃璎道:“嗯。确实有点无聊了,你快快把他收拾了,怪吵的。” 得到了回应,逐星痛快的道了声:“好嘞。” 话落的一瞬间,也不知逐星是如何动作的,反正等能看清人的时候,他已经用胳膊勾住了梼杌左边的长尖牙,两条腿则分别踏在了山壁两处凹槽里。 紧接着,就在璃璎以为他要有什么稀奇招数的时候,就见他手脚同时发力,往左边那么一掰。 一掰之下,梼杌身体竟向一侧倾了过去,接着只听“哐!咚!”巨响声起,整个洞里随之腾起了老大一阵灰雾。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尘埃落定,璃璎望着被逐星一招掀翻在地的梼杌,实在是震惊到无话可说。 却在此时,他脑子里飞也似的掠过几个人名,这些都是他能想到的,可以做成这件事的人。 其中有一个名字,让他猛然间想起,眼前这男人曾说,他叫询意。 询意......妖王询意......那个在璃璎出生前就消失在众神视野里的,也是他极为崇敬的一位英雄。 一开始打死都不会相信的事,此刻璃璎居然有点动摇了。 想到这,璃璎猛然抬头朝逐星望去,一双狭长的眼里难掩光芒。 那厢,逐星不晓得他短短一会功夫,又生了许多想法,只随手拍了拍手上的灰,又恢复了那个闲汉的样子。 倒地的梼杌自然也不会被一下就摔的怎么样,只能说看起来更傻了而已,此刻,它已经缓了过来,撑着爪子挣扎着要爬起。 一旁逐星嫌累得慌一样的叹了口气,踹过一脚又将它踹翻了,踩住缓声道:“老实点不好么?起来就要再被摔一次,我都替你疼。” 璃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身随意动的站起身,莫名想凑近了再去瞧瞧这个男人,逐星见他在那发呆,便喊了一声。 “小璎子,发什么愣呢?要不要过来瞧瞧这小兽?虽不是稀罕物,但如今也极少能见了。过来你看看,要不要撬颗牙,带回去做个纪念什么的?” 不得不说,这货只要一张嘴,什么人设安在他身上都不能稳固。哪怕这会有人来亲自指证,说他就是妖王询意,那只能连累询意在璃璎心目中的形象,再生不起别的波澜了。 璃璎眼里兴奋的光彩霎时熄了干净,没好气的道:“我觉得你比它还少见,不如从你身上撬点什么回去,更有纪念意义。” 逐星挠了挠头,沉默了一会道:“也不是不可以......相识一场么,我这人对朋友很大方的。但是......我要求从隐晦的地方撬,不能影响我日后的形象以及功能性。” 璃璎转过头去,装聋。 却不料这当口,逐星变了音调的声音陡然又是一喊:“快避开!!!” 璃璎莫名回头,眼角余光堪堪瞥见一根细如毛发的金针状东西,正朝着自己的脖颈处飞射了过来。 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暗地里出手的,正是已经被两人忽略多时的火鼠王,它此刻已经破出灵力球,正蹲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朝着璃璎“吱吱”叫唤,一双眼睛诡谲无比。 第二十二章 揭面失魂(上) 等璃璎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根未知的针状物已经迫近他的眉心,无论此时他如何应变,都来不及了。 是以,他的注意力随着危机凝成了一线,也就没发觉,几丈外的逐星几乎是想都没想,便弃了刚刚被制服的梼杌,化身一道紫光,须臾而至。 一切都发生的极快,从头到尾最多一息的功夫,其间璃璎脑子里竟突兀的冒出了一个想法。 原来,真正的生死临头是这样的。 又原来......自己其实是怕死的。 “噗!” 直到一声极细微的动静入耳,璃璎才猛然心惊回神,回神之后先是愣了片刻,眼前视线也在此刻一暗。 而在他怔愣中,贴着额头的地方,似有一阵暖意渐渐的渗透皮肤传来,分明是很舒服的感觉,却让他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 方才意识到,那原本应刺穿他头颅的东西,被什么东西截住了。 不仅如此,那东西显然是在最后关头及时出现的,所以它在璃璎眼前靠得极近,近到他每眨动一下眼睛,眼睫便会轻轻在上头扫过。 此刻,在被遮挡住的视线中,璃璎只能觉察出那带着阴毒寒芒的针尖,是堪堪停在接触到他皮肤的那个位置,若再进一分,便能伤到他的灵元识海,当真险极。 什么情况啊? 璃璎的脑子里比方才更乱了,心也跟着急跳起来。好在片刻后,那挡住他视线的东西微微挪开了些。 原来,为他隔阻危险的,竟是一只骨节修长匀称的手掌。 那手掌似是带着一点冬日暖阳的气息,掌心上清晰的纹路,仿佛在喻示着某种解不开的缘劫。 璃璎的眼睛一刻不挪的凝在了上头。 随着那手掌一点一点挪远,他才发现那掌纹的中心,正有一根金色的细针,用穿透掌心的力道扎在上头,针尖带出来一滴同样是淡金色的血珠。 直到此时,璃璎才不敢置信的将目光从这人的手掌上挪开,往上瞧去。明知看不到那张恶趣味面具下的脸,却仍是怔怔盯了片刻。 老半天璃璎才嗫嚅着说出几个字:“为什么......” 可没等他说完,逐星已经将他带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靠着石头坐下,气息微有紊乱。 随后他毫不在意的拔掉了手上的那根针,甩了甩手道:“死耗子身上有一根保命用的毛,惯会趁人不注意偷偷使坏,也怪我隔得太久,忘了这事。” 那针状物被扔到地上,璃璎一眼瞥过,发现真的只是一根金色的长毛,此刻已软软的蜷成一圈。 当然,此物一看就不光是扎人用的,阴凄凄的怕是有毒。 思及此,璃璎也顾不上刚想问的话了,一把托起逐星的手,。 两人的手刚碰上,逐星的手便是一僵,随后不自然的握了握拳,却又没及时抽回去。 在他的印象中,似乎这是第一次有人像这般捧着他的手,用着一种近乎谨慎小心的神情。 这种感觉很奇特,也很......不赖。 逐星的嘴角不自禁的勾出了一点笑意,目光淡淡落在他的头顶上,嘴里却说:“戳了一下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璃璎摊平了他的手掌,道:“你不要动。”便细细查看起来。 猜的没错,果然有毒。 起先小小的一个针眼,如今上头的黑气正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扩大,最恐怖的是那黑气所经之处,璃璎竟瞧见逐星的皮肤正隐隐现出一种淡紫色的鳞片来。 璃璎的目光沉了沉,心说:“不知是什么毒,竟能叫修为如此高的人都化出了本相......” 此等情境,若是换做柳析看见,定会跟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要大声嚷嚷个几回才能完事。可璃璎只不过在心里揣度了几分,便将灵力运在了手上,二话不说立马就要替他驱毒。 见状,逐星立马抽回了手,连连道:“别别,我又没昏迷不醒!小伤小痛什么的,我自己来就行。” 闻言,璃璎默了默,却道:“我不喜欢欠人情,眼下只能先还点利息。还有,多谢你救我。”说罢,再次抓起了逐星的胳膊。 逐星一噎,这死脑筋!他救他只是因为想救他,谁要让他还什么劳什子的人情了。 他想抽手抽不回来,无奈至极只能重重一叹诓他道:“忘了先前你帮我打耗子么?我刚只是在还你人情。我也不喜欢欠人情啊......” 话落,璃璎抬起头,用一双潋着光的狭长眼睛平静无波的瞧了他一眼,眼角的那颗泪痣像是含了什么欲说还休的心事,恰到好处的点缀在那里。 人家明明是个“闭嘴”的意思,可逐星看在眼里,忽然就意识到,原来这个少年竟长得这般好看。 这想法一入脑,闹得他心头莫名一跳,脸皮厚似城墙竟也慌忙的避开了璃璎的目光,看向了别处。 好在,璃璎是个半点情趣都没有的人,木讷如他,面对类似这样的怪异,只会觉得莫名其妙,再无其他。 更好在,此间原本就是个能打破一切尴尬的地方。 逐星眼风这么随便一扫,便立马指着一个方向道:“我说,别争了,你还是留着灵力先应付它们吧。” 璃璎一怔,回头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发现逐星口中的“它们”已经成功会师了。 闲杂事等瞬时都抛到了遥远的天边,璃璎木着一张脸,在心里骂道:“该死的!这一日过的......还有完没完了?” 目光一冷,他再不矫情的坚持要为逐星驱毒,手中骨鞭一震,直接起身问道:“你驱完毒还能打吗?” 逐星没想到他能问句这个,哭笑不得的回道:“我不驱毒也能打,只不过眼下中毒了,打完差不多也就毒发身亡啦。” 璃璎打断他:“别废话。你大概要多少功夫才能完事?” 逐星翻了翻眼道:“半个时辰。怎么样,你能坚持下去么?不行的话,咱们就想想其他法子?”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两人就算达成了一种默契,璃璎没有再回答,只背对着他点了个头,人已经执着鞭子飞身而出。 火鼠王正威风凛凛的人立在梼杌的头顶,爪子里揪着一撮毛,颇有点统帅千军的意思。 它嘴里一直在“吱吱”叫个不停,却不像之前在毫无目的胡乱叫嚷,而是在对梼杌发出什么指令一般。 璃璎落在它们面前一丈远的地方,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不得不说,还挺骇人。 只不过,他好歹是神族七部的子弟,哪怕是耳濡目染,也颇有点战部该有的威势,更何况他活了六千多岁,干的最多的就是打架,该怎么来清楚的很。 是以,璃璎一出场,便丝毫没在气势上落了下风。他手中鞭子因灌注了饱满的灵力而劈啪作响,遥遥指向一鼠一兽。 有鼠王的摄魂术控制,梼杌果然就不像对战逐星时那般蠢笨,眼见着璃璎的挑衅,并没有耐不住本性的立即扑过来,而是来来回回的走动着,一双不协调的小眼正精光四溢的盯着他,涎液不停的滴落在地。 仿佛在寻找最佳的位置和机会,好对猎物一击即中。 璃璎眼睛危险的一眯,手中的鞭子已经抢先一步横扫而出,势头不可谓不足。 他那鞭子是邪龙的一截脊椎制成,拿在手里不过两三米长短,此时出击,却如蛟龙出海般活了起来,隐隐带着龙吟清啸,朝梼杌头顶上的鼠王攻去。 擒贼擒王,兵书上说的。 璃璎自认为没什么毛病,可逐星看在眼里,却不忍直视的一捂额头,喊道:“小璎子,那死耗子贼精,你拿鞭子抽它,抽到你孙子出世也不会挨着它一根毛的。听我的,先弄那小兽......哎呀......快躲快躲!” 逐星说的没错,他那一鞭子抽过去之后,不仅失了先机,还露出了一道空门,险些让那梼杌扑过来咬住他的胳膊。 幸亏他平日里身体素质不错,外加人机灵,才总算找了个刁钻的角度躲了过去,可还是弄得自己狼狈至极,连袖子都被撕了一大块。 嘴上却不认怂道:“闭嘴!驱你的毒!” 第二十三章 揭面失魂(中) 话音未落,梼杌再次扑了过来。 璃璎瞳孔微缩,错身一步,骨鞭抖出,这一回攻的是这兽前腿。 可谓是手法刁钻,出其不意!只见那骨鞭将将束上梼杌粗如屋柱的腿,便陡然生了灵性一般,与主人心意相通的急速缠绕住凶兽的另一条腿。 如此一来,等梼杌近身之时,它的两条前腿已经被牢牢困成了粽子,速度不免被带的一慢。 璃璎也就是趁了这个空档,滑到了它的身后,险之又险的避过了第二波攻势。 不仅避过了,还借着梼杌自身向前的冲力,拽着鞭子用尽全力往后一拉。 “轰隆!” 那凶兽前腿失了平衡,再次倒下了。 可怜见的,这才多大会功夫,堂堂凶兽就被放到了两次。 不同的是,上一次是被人正面放倒的,这一次......是被人阴了。 不阴不行,实力悬殊在那里,硬碰硬的那是傻子。 璃璎双脚牢牢扣住了两侧山壁,手中骨鞭被他拉扯几乎到了极限,整个人都因紧绷而微颤。 他出这招,完全是临场应变,自己都没意识到妙处,那边逐星已经大声叫好了。 “小璎子!干的漂亮!哈哈,一见平日就没少打架吧?我越来越欣赏你了。就这样暂且拖住它。” 璃璎:“......” 欣赏个屁!鬼知道他现在胳膊有多疼! 人比人气死人真是!某人方才可是徒手那么轻轻一掰......那轻松劲,比他如今装出来的从容要真实多了。 纵然是神,精力也有限,这么一直拉扯着,就像是拽着顺流中的一只大船,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鼠王一直在那作妖的不知神叨叨叫唤什么,反正那梼杌就从未放弃过各种扑腾,这般僵持了片刻,随着璃璎体力过度消耗,那骨鞭最终还是慢慢松动了,而他的两条胳膊都已经麻木彻底。 璃璎意识道情形不好,急问道:“过了多久了?”潜台词,我可能撑不住了,并且没想到下一步该怎么办,您老毒驱完了么? 逐星一直在调息,这会估摸着自己的情况,便道:“即将大功告成,需你再助力片刻。”口气竟是含着点蔫坏笑意的。 说的轻巧,现实情况能允许吗? 别说助力片刻了,现在除了弄张床让他躺躺外,干任何其他的璃璎都觉得费劲。 真的已经到了他的极限,极限之外梼杌的最后一次挣扎,终于让鞭子从他手里脱了出去,一声震天的咆哮之后,那梼杌已经挣开了前腿所有的束力。 璃璎反应极快,骨鞭打回原型回到他手中的那一瞬,他整个人已经幻成一道虚影离开了原地,速度虽比不上逐星,但也不慢。 他落定后瞬即活动了一番筋骨,心里已经做好了正面应敌的打算。 有火鼠王捣鬼,他没有自信还能成功偷袭第二次。 那么此刻,这场硬仗才算真正开始。 咦?不对劲...... 璃璎这头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梼杌兽的反应却在他意料之外。 照理说它不是应该立刻马上继续扑他,然后撕碎了嚼烂了一雪前耻才对么?可怎么这会而它连转身都懒得转,整个拿肥大的屁股对着他?什么意思?! 不用想,那边逐星已经开始叫唤了:“不好!它要去撞结界。” 操! 打架打的好好的,其中一个忽然抽空要去泡杯茶?这不是露骨的鄙视是什么?! 想到这里,璃璎的脸色顿时比万年锅底还黑。 且不说逐星是怎么知道梼杌要去撞结界的,反正这货的乌鸦嘴刚喊完,璃璎眼里就只瞧见青红陈杂的一道光影,直扑结界而去。 “哐哐哐!!!” 一连就是三下,直接给璃璎给看懵了。 那面结界上有逐星加持的灵力,梼杌撞在上面,每次都被狠狠的弹了回来。 可是它爬起来之后依然是无所畏惧的接着撞下一次,几乎是没留间隙,那鼠王的声音随之越来越兴奋,隐隐有发狂的势态。 是以,等璃璎执着鞭子赶过来阻止之时,结界上头已经现出了一道明显的裂痕,而且正在延展扩大,看在眼里有种要出大事的触目惊心。 结界之外有什么,它们撞结界想干什么,不用细想都能猜到。 只能说这死耗子确实精得要死,它这是看见逐星快要好了,便打算放火鼠群进来控制住他,然后在指挥梼杌专心对付弱一点的璃璎。 居然被一只耗子算计了,还真是难忍。 璃璎面色一冷,故技重施,卷起了梼杌的后腿,勉力往后扯了三寸。 然而,此时这个法子并没有多大效果。梼杌见身子不能动,便抬起爪子大力的砸去。 悲催的是,璃璎再抽不出任何精力去对付它的动作了,最终,在乌鸦嘴一句“完了!”的旁白之下,那道光盾结界“呯”的碎成了一地的琉璃状,瞬即又化成了丝丝缕缕的灵力,消失不见。 须臾间,一股灼热的炙感顿时扑面袭来,同时袭来的,还有一阵阵再熟悉不过的“扑棱棱”挥动翅膀的声音。 也不知为何,璃璎反应之下的第一个动作,居然是一鞭子卷起了仍在调息打坐的逐星,然后将他一点不错位的扔进了洞壁上一个大小合适的凹槽里。 凹槽口子较窄,一片多伸出来一点的石块,像半扇门一样能掩住里头的光景,除了能帮密集恐惧症患者挡一下视线之外,实则一点卵用都没有。 “怕就别看。”然后他自己站到了相反的方向,将骨鞭凌空震响。 果不其然,黑压压的火鼠群眨眼间便涌进了洞里,数量之多说倾巢而出也不为过,逐星只一眼就犯病了,吓得腿肚子都开始打颤。 “小......小璎子,你......行不行啊?”难为他还有良心抽空关心一下局势。 “当然不行!今日,便是你我死期了。”本来还有转圜,但火鼠群以来你就废了,所以没希望了。 他口气极为肯定外加淡定,逐星:“......” 手底下的兵气势如山的集结完毕,梼杌做先锋,领头慢慢逼近,火鼠王还人立在原先的位置,简直牛逼的不行。 大家似乎都失了蜂拥而上的兴致,全然由一群灵智未开的东西变成了整齐划一的阵列,这火鼠王在御下一途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一人群“怪”对峙住,双方都在暗自蓄力。 既然死定了,那便是最后一哆嗦,既然是最后一哆嗦,那就必然不能窝囊。 少顷,璃璎这般想着,便做好了殊死一搏的打算,将全身的灵力催发到最强的状态,抢先一鞭挥出。 见状,火鼠群一群一群的连翻进攻,在鞭子舞出的光圈之上,被灵力激得粉碎。可惜他们数量太多,才只不过来了几轮,璃璎就觉得灵元识海处一片震荡,看来,是灵元受了重创无疑了。 偏又在这时候,梼杌动了,那青红陈杂的光影里,凶兽露出了残暴的本相,尖牙大口直奔璃璎脑袋咬来。 璃璎喉头一甜,赤红着双眼格挡住退身闪过,身形不问,站定时连连退了好几步,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再来一次,自己是决计不能躲开了。 死局。 绝望透顶之时,忽然,从上方密实的洞里传来了几句人声。 “你这个蠢货丑八怪,你不是说能找到吗?这都挖了多久了,连我小叔叔的影子都没见到。” “喂!你再不闭嘴,信不信我把你埋里头!” “你!简直找死!” 是柳析和怡乐! 璃璎从未觉得柳析的声音如此动听过,刚要出声示警,便听到另一个平板无波的声音响起。 “殿下,我听着此间动静不对,还是先找到主人要紧。” 这声音一想起,璃璎的眸子蓦然亮了,到嘴边的“柳析!我在这!”立即变成了“烟野!我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