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玉环绶》 第一章 白梦之血溅登闻台 白府门前。 梦之车马一行门前落定,刚跨入府门,就听得府门内似有宦官传旨之声。 “白顺章解除一切官职,于七月十六日午时处斩刑!” 梦之站在门廊边,看着眼前伏倒在地哭成一片的至亲,看着宦官冷漠疏离的背影,只觉天旋地转,所有的坚忍在此刻溃不成军,她扶着门廊,依旧瘫倒在地。 七月十五日,中元节。 白梦之身着素麻衣,披头散发,额头缚白绫,只身出府。 明日就是父亲行刑之日,为今之计不是等死那便只有殊死一搏! 御街之上熙熙攘攘,并无不同,梦之踽踽独行,如神魂俱灭,却又透出一股刚毅决绝。所到之处行人无不侧目,或惊异或指点。 白梦之一路向北,过开封府,至宣德门前停下。七月的汴京焕发着勃勃的生机,炽热的阳光下她抬起头,眯着眼,看着城门上赫然挂着朱红牌匾金漆手书“宣德门”三字。此处甚好。此处便是离宫城最近的地方。 看了看这宣德门后,径直往西而行,往西角楼乃是赫赫有名的登闻台。果不其然,梦之拾阶而上,直奔登闻台而去。 “咚!咚!咚!咚!……”白梦之双手共执一鼓槌,击登闻鼓,诉不白冤。 良久,却并无官吏前来受理。白梦之了然于心,父亲乃是当朝二品大员,白家一案,牵连甚广,又有谁能前来仗义执言,这登闻台又有谁能出来接诉状上传天听?无人敢应,但白梦之不可不做!无人敢言,但白梦之不可不言! “咚!咚!咚!咚!……” 时间一点点流逝,白梦之不眠不休几近虚脱,这一敲就敲到了第二日。登闻鼓响了一夜,也惊动了全城。至第二日,全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宋第一才女白梦之中元节披麻戴孝击鼓鸣冤。从翌日清早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往登闻台而来。 留给梦之的时间不多了,父亲午时便要行刑了!白梦之没有想到,到了这一刻,来的没有一个文官武将,竟是一众平头百姓。罢了!今日就算是血溅在此,也要让天下人知道父亲蒙受的不白之冤! “诸位,我白家自太祖时便蒙圣恩,世代为大宋尽忠职守,我父白顺章为人恭谨谦容,为官数十载,上从不曾欺天子,下从不曾侮职下,然而,御史台仅凭开年谢表寥寥数语大做文章,诬告我父亲暗讽朝政,对陛下大不敬!我白家不服,如此武断草菅人命,试问天下人怎么服?我父官居二品,从受审到判刑再到行刑不过数日,为何朝廷如此心急,想让我父草草了命?到底是罪证确凿还是别有用心?”白梦之站在登闻台上对着台下百姓,慷慨陈词。梦之看了看天色,父亲午时便斩首,师傅嘱托无论如何在午时之后便可化险为夷,而此时如何能扭转乾坤? 人群中,忽然有一书生突然站了出来。那书生正是王安仁,王安仁昔年曾受教于白顺章。 “我相信白娘子所言!我们支持你!”王安仁仰头望着登闻台上的白梦之喊了出来。白梦之看到了,她看到了,那个说与她执手一生的人。王安仁说完,身边几位也作书生模样打扮的人,跟着喊了起来“我们支持你!放了白官人!” 到此,忽然人群沸腾了起来,群情激奋,众人皆喊道:“放了白官人!放了白官人!” 事情演进到此,守城官挂不住了,立马上报了长官。 众人皆喜出望外,太好了!有希望了!梦之亦觉守得云开见月明。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还不见有人前来,梦之开始有点焦急。那边,长官见事态严重,当即面见宰相将情况上报给了宰相吕夷简:“白范二家交友广阔,支持者众多,那白梦之又素来在京城文仕圈中负有盛名,加上其舅父范仲淹被贬一案,本就引得颇多学仕不满,今日竟能煽动百姓聚众伸冤,恐引起民变。” “好个白梦之!传我命令,白梦之聚众闹事,派一队禁卫军抓捕白梦之,遣散群众,如有不从者,形同谋反!”吕夷简怒不可遏,在这个节骨眼,他是不可能允许意外出现的。 众人依旧在登闻台等着,忽的,宣德门开,只见一队重甲披身的军队从宣德门内宫向登闻台奔来,为首的长官对着众人颁布宰相令:“白梦之聚众闹事,抓捕候审,其余一干人等速速离去,如有不从,即以谋反罪论!”传令毕,一队人马当即上了登闻台,另一队人马开始驱散人群。 众人包括梦之皆骇然,没想到等来的居然是这个结果!人群在军队的驱散下开始散乱,台上,白梦之竟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匕首,禁卫军包围了她,她深知,单凭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对抗禁卫军,看来,唯有以死一搏了! “你们,是皇上的军队,保卫的是天子,今日竟举着刀枪对着手无寸铁的平民!”梦之右手举起了匕首,禁卫军皆以为她要反抗,没料到,她竟摊开左手掌,在左手掌心划了一道,滴滴血不停地渗下来,滴在她白色的孝服上,滴在她白色的足履上,滴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她举起渗血的左手,血痕挂满了手臂,缓缓走到登闻台石栏边,将手横直悬于空中,血一滴一滴从登闻台上滴入台下,“乌台无计冤未白,唯以吾血溅乌台!”说完,她看了看天空,正是正午,阳光依旧如昨日一般刺眼,眯着眼微笑着幽幽地说:“时间刚刚好。”然后,纵身一跃,从登闻台跳了下去…… “不要——”王安仁大喊出来,奈何人群依旧被驱赶着,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倒在眼前,却似乎隔了千山万水。 忽然,从御街方向又来了一队人马,骑兵步兵弓箭手俱全,到了登闻台下又重重包围了现场。领头的是诸卫将军郭玮,随行而来的还有白家五哥儿六哥儿。只见那将军道:“奉八贤王口谕,赦白顺章,今日谁敢动白梦之,就从我剑下过去!” 白家五哥儿六哥儿箭步冲到白梦之身前,跪地抱起倒在地上的白梦之,梦之面色惨白,嘴角噙着血双目紧闭,此刻已经人事不省,六哥儿毕竟是只有十几岁的少年郎,顿时嚎啕大哭“四姐姐,我的傻姐姐!” 郭玮看着三人,无意竟看见白梦之腰间垂着的一个梅花玉环绶。那个玉环绶他记得,竟是她? 第二章 白梦之是生是死? “妹妹。” “妹妹。” ...?????????????????????????????????????????????????????????? 缥缈太虚境,浩渺烟波里。 空乏的躯体如鸿毛一般漂浮着,在这漫无边际的烟波。白梦万念俱灰,却留着最后一丝意念,太虚境内,总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用流水一般的嗓音,不停地呼唤她,似乎不想让她睡去。她的眼神里有浅浅的笑意,她唤她“妹妹”。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似乎沉睡了很久很,灵魂也漂浮了很久很久。 而那个温润的声音也呼唤了她很久很久。 “你是谁?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妹妹,别再睡了,去吧,你代替我,我代替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生命的轮转自有它的命数,你我皆逃不过,我们的相遇绝不是偶然,而是命中注定……”说完这句话后,那女子渐渐又消失在缥缈中。 白梦空乏的身体渐渐复苏,她漂泊的意识也渐渐清醒。 她感受到了光,可是眼睛似乎无法睁开,她拼命地努力,一次次尝试,这太可怕了,她居然无法睁开眼睛。 睁开!睁开!身体也僵硬的无法动弹,无法控制。 焦灼,不甘心。 “四姑娘,四姑娘!”她能听到有年轻的女声在急促的呼唤,她在叫我吗?有人来了,我多希望她能帮助我,帮我醒过来吧! “四姑娘!”那声音越来越近。 她来了!她开始触碰我的身体,她在摇晃我! 终于——我挣脱出来了,似逃脱了梦魇。 睁开了疲惫的双眼,感受这久违的世界,刺目的日光。真好,活着,活着呢,真好。 昨日的一切仿佛一场梦,明目张胆的盗匪居然持刀入室行凶,只因她的法官爸爸根据法律判了对方至亲死刑,爸爸妈妈皆倒在血泊中生死不明,而自己也被逼的跳下阳台。 恍惚间,身旁的人儿早已哭成了泪人儿,这姑娘便是青蓝,边哭边说道:“姑娘你终于醒过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这样大的动静,霎时窸窸窣窣进来了一堆人,陌生的脸孔,又是惊讶又是欣喜。 “都杵在这里做什么,四姑娘醒了,还不赶紧再去请大夫来!敏言,快去通知郎君娘子!”说话的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妇人,长得慈眉善目,大家都唤作崔妈妈。 不对! 不对不对,这一切都不对呀! 梦之猛的翻身坐起,开始重新打量这四周,这眼前的一切。 她一身滑缎素衣,盖着朱红的锦被,雕花饰柱的木质古床,鹅黄的围帐,床头香案上点着香炉,空气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不知名的木香。抬眼望去,一屋子都是女人,全都着长袄长衫一副古装打扮。 此刻,白梦满脸的震惊,想起了梦中的女子,倏地掀开了被子下床,脚步虚浮,青石地面冰冷刺骨,这感觉太真实,刺骨的冷告诉她这一切是真的。她颤巍巍到了窗前,双手撑着窗边的长案,反过身来,看着周遭的一切,那么陌生的一张张脸,那么关切的眼神,那么不可思议的世界。 “姑娘快些回来!”青蓝与崔妈妈忙上前一左一右搀扶着她。 她睁开崔妈妈的手,心底莫名的恐惧,想起梦中呼唤她的女子,竟觉得毛骨悚然。 “啊!不要碰我不要碰我,走开!”她瑟瑟发抖一个人飞速的跑回床上蜷缩在角落。 一众下人不知如何是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阵急促的脚步进来,白梦起身抬眼,这不是正是她的父母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自己真的是坠入了太虚境吗?难道自己真的已经死了吗?这是天堂? “我的梦儿!”来人上来一把搂住白梦的头,早已红了眼眶。 白梦恍若隔世,重见双亲,悲从中来,刹那间哭的梨花带雨“我不是做梦吧?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我们一家又在天堂相见了吗?” “没死没死,你会长命百岁的,娘不会让你死的。”说话间,抱着人的二人松开了手,只深深的看着对方,眼中各噙满了泪水,嘴角又都带着笑。 父亲也上前来,看着白梦,抑制不住心底的兴奋与欣慰:“好了!好了!我们的梦之又回来了!” “梦之?我不是叫白梦吗?” 夫妻二人脸上的笑容停滞了,面面相觑,母亲定了定神,说道:“孩子,你叫白梦之呀,你是不是昏睡了太久,我们不着急,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镜子有吗?”梦之问道。 那名唤青蓝的丫头听话便往窗子对侧梳妆台上取了台镜,恭恭敬敬的呈了上来,说道:“姑娘方才醒过来,这满脸病容还未消散,不必太过在意,等到身子大好了,让敏言梳一个最新式的头型,仔仔细细上个妆,在这汴京城里也是没有几个比得上的。” 白梦接过台镜,仔仔细细端详着,竟然与从前一般无二。 “汴京城?”爸妈还是那个爸妈,脸还是那张脸,这难道就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吗?梦之放下台镜,又一次想起了梦中女子对自己说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话说到这,一屋子人明白了些情况,床边的母亲此刻愁容满面。 说话间一名藕色长衫少女进来,身后跟着一位青衫老者,微微俯首作揖道:“郎君娘子,大夫来了!” 这女子便是敏言,说话间取了文凳,引着大夫坐下,而后又备好了纸墨。 而此时,梦之的思绪早已百转千回:汴京城?这莫不是到了北宋了? 大夫不言语,只是示意她伸出手,不多会儿又示意再换个手,继续把着脉,半晌,只说到,身体已无大碍,但气虚血弱需要时间慢慢调养。 老先生开完了方子交给了敏言,便由崔妈妈领着告辞离去,白父白母二人也随大夫一同离去。待走远,父母二人拉住了大夫,白母问道:“我这孩子昏迷多时,醒来竟却忘记了许多事,不知大夫可有良策?” “竟有这样的事情?方才把脉并未觉异样,头脑之事非同小可,不可乱用药物,还是先等等看吧。”大夫并无良策,说完施了礼便离去了。 梦之支开了屋里旁人,只留下青蓝和敏言。 “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你竟连我也不认得了?”青蓝悲悲戚戚接着说道:“奴婢叫青蓝,是您的贴身女使。” “青蓝,是那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青蓝么?” 青蓝点点头。 “这是个好名字,敏言是你。”梦之望着敏言,寻求确认。 敏言颔首道:“姑娘猜的不错,想当初敏言的名字还是姑娘换的,取敏于事而慎于言之意。姑娘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自己是谁,这简单的问题却把她问倒了,是啊,我是谁呢? 她沉默半晌。 ??“如今是何年,又发生了什么?” “如今是宝元二年,说来姑娘你也已经昏迷了数月,这里是白府,事情要从七月说起……” 第三章 往事休要再提,人生几多风雨 公元壹零叁玖年七月,宝元二年,白府。 白家长子左司员外郎白守恒在白府门前下了马车直奔入府。 “今日朝堂之上,御史台数人上表弹劾父亲,奏父开年谢表暗讽朝政,妄自尊大,损毁官家颜面,当即又受宰相吕夷简落井下石,又奏暗结朋党败坏超纲。副相王曾因替父辩驳,当庭被贬。父亲现下已被羁押,等候御史台狱受审。”白家人等皆聚于前厅,屏退下人,白守恒痛心疾首,原本沉稳一人遭逢今日的变故已然六神无主。 堂前祖母听闻变故,面色煞白大为骇然。 “母亲,你没事吧?”白母忙起身查看。 祖母摆了摆手摇头道:“没事。你且安坐。” “自我兄长被贬之后我便寝食难安,吕夷简等人一直与你们父亲舅舅不睦,不曾想竟如此卑鄙,竟落井下石,他就是想把所有反对他的人都除了。”白母气愤难当,唯一的兄长也是因为此人,惨遭贬谪,至今未得还朝。 “母亲此话算是说对了,御史台为何多人同时上奏?明显是预谋已久,那吕相此刻就是要置我父于死地。”大哥白守恒宦海数年,早已洞若观火。 “父亲每每教导为人要宽宥大度,想官家亦不是心胸狭窄之人,未必会有杀身之祸吧。何况二姐姐还在宫中,也定是会为父亲求情的。”三哥儿白守川认为,事态未必有大家想的那么严重。 四姑娘白梦之自始至终未发一语。 “现在不论生死,我们该想想办法如何救你们的父亲”白母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今日朝堂可有见到八贤王?” “母亲与我想到一处了,奈何八贤王上月去了岭南,就怕来不及啊……”大哥回道。 “来不及也要试试,恒儿你今日便修书一封,派个可靠的人快马加鞭将信件直接送到八贤王手中。”复又说道:“我最放心不下六哥儿,你们最近给我看牢他,你父亲的事暂时不要对他声张。情况还未明了,五哥儿也暂时别通知了。暂且先等等消息。母亲你看如何?”白母说完对着老太太问道。白母自主持中馈以来,无不妥帖,却也未曾遇到这天大的事,如今,真就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凭你做主吧,恒儿暂且先打探打探消息,府内也先别伸张,让下面人乱了阵脚。” “母亲思虑周全,我今日就递帖子入宫,看看予儿那边如何。” 后宫中,白家二姐儿白予之自早朝后便脱簪素衣长跪于崇政殿外,这时一位年老的宦官执手弓腰而来。 “刘公公,官家可愿见我?”白予之仰着头问,一脸泪痕。 “白娘娘,官家劝你早些回去,莫要伤了身子。”刘公公说完,白予之依旧无动于衷,两行清泪不禁又滑了下来。 刘公公无奈,叹了口气,转身欲走复又回头对着白予之说:“白娘娘听刘公公一言,这事儿不是官家不承你的情,若是能保官家岂会不保?一味护短恐娘娘你也要受到牵连,娘娘也别为难官家了。” 白予之拭了拭面,起身对着刘公公福了福身子“多谢公公劝解。”官家竟然连面也不愿相见,为难,谁又不为难呢,官家只是为难而已,可那是父亲的命啊!白予之的心没有比此刻更凄惨。 三日后,白府。 等来的不是好消息而是噩耗,御史台已奏请圣上,判签书枢密院事白顺章——死刑。 大哥把这个噩耗带回家,全家人如五雷轰顶,死刑白梦之料到了,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样快,想我大宋泱泱大国,却只会在朝堂之上唇枪舌战明争暗斗,台谏官的嘴那是如冰霜刀剑,杀人无形。若能拖得八贤王归来尚有一线转机。 等不了了,得去找师傅!离开前厅的路上梦之心下已做好了盘算。 “敏言,敏言!吩咐下去,准备马车,去重阳观。”梦之一回到房内即开始作准备,虽不知师傅是否在,但唯有尽力一试。这重阳观乃是东京城西一破落老道场,建于何时已无人知晓了,平素并没有什么香火游客前来,只有一行为乖张的老道名曰“无尘道人”不时隐居于此。 马车过了相国寺一路向西,不多时便到了重阳观,梦之下了马车,却见师傅手执拂尘站立于门前已等候多时了。 “师傅,您知道我要来?”梦之心中疑惑。 “好啦,进去说吧。”师傅引着梦之入观,身后跟着梦之不离身的两个女使,大的唤作敏言,小的唤作青蓝。 入了观,只见一四方庭院,虽是荒凉,但洒扫的还算整洁,二人坐于庭院右侧一大柏树下石桌凳上。 “老道与梦儿你相识乃是机缘,你自小聪慧过人,然为师很早便说过,得多必失,你命中有一劫数,或生或死得要看你的造化。近日卜了卦象,恐你劫数将至。”老道捋了捋花白的须发,沉吟道。 “师傅,我家中突然遭逢变故,这是否是因我之过?这是否就是您说的劫数?”梦之心中无比自责,若因我之过,令家族蒙难,梦之万死难辞其咎。 师傅摇了摇头道:“说不得,说不得呀,你此番困境唯有你自己能解,为师也帮不了你……”接着师傅看了看梦之又说道:“好徒儿,你我相识有多少年了?” ??梦之若有所思,抬起头眼神惊异:“到今日竟整好十年,这实在是太巧了。” “是啊,十年了。为师愧对于你,枉你喊我一声师傅,枉我受你三拜,却也未曾传授你什么真才实学。”这老道说到动情处,竟有些迷了双眼,泪光泛滥。 “师傅哪里话,每每徒儿限于困顿,郁郁不得,皆受师傅点拨。”梦之似有察觉师傅异样。 师傅摆了摆手,道“好了,你回去吧,为师相信你定能渡此难关。” 梦之起身,对着师傅施了礼,便准备走了。只迈出一步,忽听到师傅又喊“慢着,回来!” “无论发生何事,一定要撑过中元节后一日正午之时,方可化险为夷。” 师傅看着梦之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人活一世造化万千,此去经年,不知能否再有相见之日…… …… 房内三人一通叙话,不觉已至日暮。 “再后来呢?”梦之问道。没想到竟是这般风云诡谲,果真是人生几多风雨。 “后来就是姑娘你上登闻台敲登闻鼓,击鼓鸣冤,最后从台上跳了下来,然后就昏迷不醒,直到现在。”青蓝回道。 “那父亲呢?他不是午时便要处斩吗?”父亲好好的,这又是为何呢? 敏言接着又说道:“幸得八贤王收了书信从岭南赶回,直接赶往刑场赶在午时之前救下了郎君,又派了将军赶赴登闻台,奈何还是晚了一步。若不曾不顾性命从台上跳下,姑娘你也不会伤的如此严重……”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 “我这不是好了吗?”梦之笑着安慰道。 这可真是个烈性女子。 从来现实都比故事精彩,又有谁知道,这究竟是故事呢?还是现实呢? 这是她的现实,我的故事。 …… 第四章 选择与没得选择,这是个问题 休养多日,梦境中总会不时出现那个称她为妹妹与她长得一般无二的女子。 一日晚,梦之沉沉睡去,梦中,那个一直在梦里呼唤她的女子又出现了。 “妹妹,你醒了。”梦境中那女子浅笑着看着她。 “你是谁?为何总是喊我妹妹?你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梦之狐疑着问。 “我就是从前的白梦之,现在的白梦,我们是一体的。” “你变成原来的我了?那我爸妈他们还好吗?”梦之问道。想当初她意外摔下楼,也不知后面父母究竟如何了。 “他们没事。只是……”白梦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只是我们都回不去了……人生寒暑几十载,我们二人这短短二十年谁又知道我们究竟属于哪里呢?”白梦惆怅的说道。 “我们究竟属于哪里?”梦之呢喃着重复姐姐的话。 …… 一夜沉梦,东方破晓,天际渐渐显露出淡粉色翻飞的云霞,又是一日好光景。待到青蓝、敏言端着盥洗用具进来,梦之依旧昏昏沉沉睡着,听着动静,懒洋洋的翻身起来。脑海里还留着姐姐梦中的呓语,便又呆呆的自言自语起来:“我们究竟属于哪里?” 青蓝听了摸不着头脑,便说:“姑娘这又发什么疯呢,说的话愈发听不懂了。” “胡说什么!越发没规矩!”敏言冷着脸对着青蓝呵斥道。青蓝吐了吐舌头,顿觉失言。 “你们俩说我是谁?”梦之凑近了脸,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对着二人说道。 “这个问题姑娘你问了几百遍了,你还能是谁,我的四姑娘,你叫白梦之!”青蓝有些不耐。 “可是你们觉得我像吗?我像是那个才华出众傲然于世的白梦之吗?”梦之上前双手拽着青蓝的胳膊问道。 “这还用像吗?你本来就是啊!”青蓝这下更糊涂了,她权当是姑娘病愈神思还没恢复过来。 “姑娘,别想太多了,前头娘子刚催过,今日要入宫见白娘娘,可别误了时辰。”敏言一旁提醒道。 至今还未见过这个二姐姐呢,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模样,还有皇宫,想到这,原来的阴霾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取去了。 皇宫中。 梦之恍如梦境,自己竟真的置身在皇宫之中,高墙深苑琉璃金瓦,宫殿高耸巍峨雄壮,宫人行皆有序,禁军肃穆庄严。 “莫要东张西望。”母亲偷偷拉了拉梦之的衣角,悄悄嘱咐道。 梦之连忙垂守,不敢逾矩,毕竟保命重要。 到了白淑妃寝殿,母女二人劫后相聚不免一番落泪,梦之看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姐,竟是与自己有几分相像呢,只姐姐生的楚楚动人温柔婉转,妹妹多了几分英气眉眼间都是倔强。 身处后宫之中,亲人难得见上一面,却也相顾无言,这一刻的万般心情,她们彼此都懂。 相聚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二人又将离开,依旧由太监领着,原路返回。行了不多久,远远地,隔了几个回廊,有几列宫人簇拥着官家路过,引路太监见了忙双膝跪地伏身垂首,并回过头对着二人说道:“快跪下!”二人见状,便也跟着太监跪下。 官家似乎看见了几人,仰头望了望,并看不真切,对身边的宫人问道:“前面是何人?” “瞧着应该是淑妃娘娘的娘家人,今日递了帖子入宫。”身边的老太监回道,此人乃是统领内侍省从三品内监太监总管刘本。 “就是那个击登闻鼓跳登闻台的白梦之吗?” “正是。” …… 离了宫,马车已经候在宫门口,梦之边走边对母亲说道:“身处宫墙之中,哪得外面逍遥自在,我总觉得姐姐是不开心的。” “人活一世,有的选择都是好的,最怕的是没得选择。”母亲惆怅的望了望天,转身上了马车。 是啊,有选择多好,我同情二姐姐,自己呢,也是一样的,一样没得选择。 转眼立冬,肃杀的寒风吹得光景萧瑟,冬日的暖阳映照下,一切显得温暖而又寂寞。 晨起梦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着青蓝笑嘻嘻的说道:“天天呆在家里都闷死了,是时候出去散散心了!” “好是好,就是姑娘才好,可别又着了风寒,还是得小心些。”敏言向来谨慎,一旁拧着面巾递给梦之边说道。 “不碍事的,我现在对外面的世界好奇得不得了!”梦之哪里顾得什么面巾什么擦脸,只握着敏言的双手憧憬着,敏言对着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竟有些不知所措,这姑娘自病愈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于是乎这便等不得了,只待梳妆好了,草草用过了早膳,便飞奔着朝着云台院母亲的住处而去。 “母亲——母亲!”母亲的门前是一个荷花鱼池,不远处母亲正撒着鱼食,只见梦之远远的奔过来。恍惚间,她看着远处雀跃的女儿,时间仿佛又倒退了到了十几年前,她的女儿还是那个天真懵懂的孩子。 “梦儿……我的孩子……”母亲停滞在了原地轻声呢喃,只望着不远处的梦之愣神。温暖的阳光里,梦之确实笑的如一个孩子。母亲有些愧疚,那么多年,六个孩子里,梦儿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上有兄姐下有弟弟,对她的关爱太少,严苛过多,她也争气,不论什么总是最出色的那一个,特别是诗词歌赋,才华卓然,而越是优秀她却越是严苛,渐渐的梦之的纯真慢慢的消逝,笑容也越来越少…… 为什么我到今天才发现?母亲内心不禁感叹。 “母亲,我可以出去吗?你看前几日我们去了内宫见二姐姐我也没什么事,如今已经完全好了,现在壮的可以举起一头牛!”梦之到了母亲跟前,说完还举起双手转了个圈。一众下人被梦之的话逗得忍俊不禁,梦之看到众人皆笑着,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跟着笑,心下想着,这话很好笑吗?古人的幽默细胞太少了。 母亲轻抚梦之的脸庞,说道:“我的四姐儿果然是好了,确实应该出去,得去相国寺给佛祖还个愿,幸得佛祖保佑,我们一家全都化险为夷。” “啊?”梦之苦着脸,有些左右为难。 “母亲和你一起去。不不不,这是大事,这该是要全家一起去。”母亲说完沉思了会,又对着身旁崔妈妈说:“今日太仓促了,问问母亲明日是否得空,大哥儿三哥儿就算了,还有公务在身,再叫上六哥儿。” “啊?”梦之的脸拉得更长了,这怎么又变成是全家出游了?真是不该提!我要的自由啊! 第五章 大吉大利 中午吃鸡 话说相国寺,那不仅是东京第一大寺院,更是整个大宋数一数二的寺院。是日,一家人轻车简行,来到相国寺门前。果然是不负盛名,寺周围行人不绝,沿路两旁皆是商铺,来往寺内游人比肩接踵,香火鼎盛。碧绿琉璃瓦朱红的院墙,正门上方金漆匾额手书“大相国寺”四字。 寺内开阔雄伟,殿宇众多,买了香火捐了香油拜了佛祖,已接近正午,一行人正欲回去,梦之哪里肯舍弃这样的好机会。行至正门口时,白母环顾四周突然说道:“六哥儿人呢?”果然,这猴小子早就不见了踪影。 梦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突然说道“祖母,母亲,我去把六弟找回来,免得他又在外面闯祸!顺便再求个签,晚些回去,你们先走吧!”说完便脚底抹油——溜了。 “哎!”母亲正欲开口,这丫头早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祖母笑笑道:“随他们去吧,孩子心性。”见着马车已经门口候着了,便跨了寺门径直走上前去。 白母跟在身后,愁容满面,边搀扶着老太太上了马车边说道:“六哥儿就算了,毕竟年纪小。”说完由崔妈妈扶着也跟着上了马车,待坐稳后,接着说道:“四姐儿如今已经二十了,往日她心气高眼界也高,我也不想她随随便便嫁了人只做个普通妇人,若是加以造化,那是能名垂千古的。” 老太太双眼一翻,摇着头说道:“都说四姐儿心气高,我看你这个母亲倒是更甚,什么名垂千古,我们图那些虚名做什么!你倒是说到一个点子上了,这是得给她找一个好婆家了。” 相国寺内,梦之哪里会去找她那插科打诨的弟弟,在园中溜达了一大圈儿,还真就在一偏殿中对着佛祖求起签来。 梦之双目紧闭,无比虔诚,双手抱着签筒摇晃着,只听见叮咚一声,竹签应声落地,梦之正欲拾起,忽然冲进来一年轻男子,急忙间撞到了梦之,打翻了签筒,签筒内的竹签全部散落一地,哪里还能找到梦之求的签。 只见那年轻男子穿着和尚袍,却蓄着头发,手中抱着一口陶锅,里面的鸡肉散发出阵阵香气。正值中午时分,殿内也无他人,他转过身连忙对着梦之弓腰道歉,却不言语,左手食指比到口前,对梦之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便掀开了供奉神像的祭品台桌布,匆忙钻了进去。就在这时,门口一阵喧闹声,只见几个和尚正左顾右盼似在寻找着什么。 这时,一个和尚入内,看见梦之,便双手合十施礼问道:“女施主可有看见一个穿着僧衣的长发男子?” “额,没有看见。”梦之摇摇头答道。 那和尚又施礼说道:“多谢女施主。打扰了。” 见人离去,梦之弯着腰轻声对着祭品桌下男子说:“人已经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那男子先是悄悄掀起了桌布一角,见确实没人了,这才大方出来,捧着他的宝贝锅便跑了。 “别跑呀,你弄坏了我求的签还没和我道歉哪!”梦之气愤难当,自己好心帮了他,他不仅一句感谢没有竟就这样走了,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那男子似乎对寺院环境非常熟悉,七拐八绕的,就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僻静处,“你干嘛老跟着我,要是想吃我的鸡你就直说。”那男子似乎对这鸡无比执着,说话间到了一荒落厢房门口停了下来,坐在门口的石阶之上就开始吃鸡。 “我不吃你的鸡,我就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抓你?是因为你吃鸡吗?你胆子真够大的,佛寺之内居然吃鸡。”梦之跟他走了许久,也累了,便也席地坐在了他旁边。 那男子看了看她又接着吃鸡,吃了两口说道:“我自小在这相国寺长大,这里是我家,我在自己家里为什么不能吃鸡?”说完又继续埋头吃鸡。 “哦!你果然是个和尚!你这和尚,不仅吃鸡就连头发也不剃!”梦之惊呆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和尚。 那男子放下了陶锅,有些气急败坏:“哎哎,你这姑娘,怎么说话呢?住在寺院里的就一定是和尚吗?这相国寺大大小小加起来上千号人,你知道他们都是做什么的吗?还能不能让我好好吃鸡了?如此聒噪!” “你不是和尚?不是和尚怎么会住在寺院里?”梦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越说越糊涂了。 那男子并未搭话,只顾着吃鸡了。梦之见他吃的正香,竟觉自己肚子也开始饿了,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给你。”那男子扯了一个鸡腿伸出手递给梦之。 梦之有些惊讶,欣然接过,说道:“谢谢。”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正吃着,那人却突然起身走了。梦之正欲喊,心想:还是算了,真是个奇怪的人。 一个鸡腿哪里管饱,在相国寺逗留太久,竟忘了午膳还没用过,梦之顿觉饥肠辘辘。好在这相国寺乃是东京城的cbd地段,周围酒旗飘飘、酒楼林立还愁没有吃的?早听闻樊楼乃是东京七十二家酒楼之首,今日正好去见识一下! 第六章 组团吃霸王餐? 出了相国寺,抬眼望去,梦之见对面有个成衣铺子,店主是一位颇有风韵的妇人,正在门口招揽客人。现下自己正是孤身一人,想那樊楼也不是等闲之地,不如换身男装乔装前往倒是别具一格。正想着梦之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便朝着那成衣铺子走去。 那店主大姐倒是热心肠,待梦之换上了一身月白暗绣直裰男装,还帮着梳了个头型,戴上一顶青黑纱罗无角幞头,倒是有模有样。梦之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神采飞扬新奇不已,右眼角一颗淡淡的痣衬着浅笑,如同和煦的春风一般。看着看着,恍了神,想想,倒真应是如梦中姐姐所说,我们本为一体,否则怎的连眼角的痣都是一样的?就连生辰八字都是一样的。慢着,嗯?既是一样,她又怎知她是姐姐我是妹妹?凭什么不能我是姐姐她是妹妹呢? 一旁的店主边对着镜摆弄着梦之的幞头边说道:“姑娘,大姐姐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虽说你眉眼间倒是有几分英气,只是像你生得这般好样貌,旁人多看几眼也不难看出你女儿身的。” 一旁的梦之正愣着神,也并未听清她说些什么,只应和道:“嗯,挺好的,不碍事。”递了银钱便走了。 到了樊楼门前,梦之还是被这富丽堂皇的酒楼震惊到了,这樊楼哪里是一幢楼,这分明是一片楼。门前站着两个迎宾的伙计,头戴方顶样头巾,身穿紫衫,见了梦之彬彬有礼,一人颔首弓腰引着入内,口里高声喊着:“贵客到!”旋即又低声垂耳问:“”郎君是要散座还是包个阁子?” “包个阁子,听说你们樊楼是东京城最高处,还能俯瞰皇宫,帮我找个。”梦之清了清嗓子粗声说道。 ??“好嘞,三楼阁子一间!”话音刚落,只见大堂内一名端着酒壶的酒保高声和到:“得嘞!” 正说话间,就在这时,一身着绛紫鱼纹锦袍的年轻男子四周打量着跟着梦之身后也进了樊楼,酒保在前引着,竟以为二人是一同前来,便边引着边说道:“客官楼上请!” 二人在酒保指引下上了三楼,过一条宽阔笔直的走廊,两边各列雅间,酒保领着进了一间门额上写着“醉花阴”。待进了阁子,二人皆顿觉不对,梦之忙对酒保说道:“这位大哥,我们不是一路的,不是弄错了吧?” 酒保一听,顿时眉头一皱,万分愧疚,连连说道:“实在是抱歉,实在是抱歉,那我现在就帮您再换个阁子。” 不待梦之作答,一旁的年轻男子看着梦之插话道:“罢了,即是如此,说明你我有缘,你也一人我也一人,倒不如凑一桌,今日这顿我请了,如何?” “好!”有免费的霸王餐吃,这么好的事干嘛不做。况且这位兄台生得面如冠玉,若谦谦君子,锦衣狐裘贵气逼人,想也不是什么三教九流之徒。 二人欣然入座,待点完了菜,二人开始热络起来。只见那男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问道:“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白——孟”话说一半,差点露馅,幸好及时收住,也便举起酒杯对着那男子喝了一口,忽而灵机一动,旋即补充道:“白色的白,孟子的孟,我在楼下倒是看到了你,只你偏穿一紫色袍子,我当成是这樊楼的伙计了。现在仔细看了,倒是不可能。” 那男子哈哈大笑道:“也并非不可能。” “还未请教仁兄大名?”梦之问道。 “赵益。你我今日有缘,不妨交个朋友,看年岁,赵某应该虚长你几岁,我家中排行老六,你可称我赵六哥。”赵益直勾勾打量着梦之说道。说完还斟起了一杯酒,又往梦之杯中斟了一杯。斟完了酒,倒头对着梦之敬了敬酒又是一杯。 梦之瞪呆了眼睛咽了咽口水,这个赵益喝酒没完了,随即垂着眼低着头:“白孟家中排行老四,六哥喊我小四即可。”这赵益犀利的眼神落在梦之身上,梦之开始心虚起来,得不要识破才好,否则多尴尬。只得又硬着头皮喝了一口,尔后清了清嗓子站起了身,往窗边走去,试图转移话题。 “都说樊楼是东京第一高,从此处便能俯瞰皇宫盛景。这景致相比身处宫中果然是另有一番天地。”梦之看着窗外,远眺皇城说道。 “哦?这么说你进过宫?”赵益狐疑的问道,然后也起身,走到窗边。 “那当然,我在皇宫里,那可是有亲戚的。”梦之扬起高傲的下巴,气昂昂的说道。 那赵益见此却在一旁傻笑。 “你倒说说,是那门亲戚,我倒是认识宫中许多人。” 这时,原先那酒保端着汤羹进来,梦之见上菜了,立马转身过来,毕竟饿了多时,她已经要头晕眼花了,还未坐下,那酒保居然一个不留神撞到了梦之,热滚滚的汤汁顿时朝着梦之胸口撒过来,所幸就在这时赵益眼疾手快,一只手直接挡了过来,滚烫的汤汁撒在他手上,与此同时,因为分寸未把握好,赵益的手直接碰到了梦之胸口,电光回石之间,二人似乎都明白了什么,都惊诧无比,那一刻仿佛时间都停滞了。随后梦之往后踉跄退了几步,重心不稳就要往后摔去,赵益又上前一把揽住梦之的腰,再次救了她。眼波流转,尴尬充斥着周遭空气,不知是喝酒熏红了脸还是其他,梦之双颊绯红,挣扎着从赵益怀中起来,理了理幞头帽子。 那酒保见闯了大祸了,连忙跪倒在地:“二位客官,小的着实对不住啊!” 这时梦之才想起赵益替自己挡的那一下,忙抓起赵益的手边查看边关切的问道:“没事吧?” 赵益也有些尴尬,抽回了手回道:“不碍事。”然后对着酒保说道:“本只听说樊楼如何好,今日得见也不过如此,叫你们掌柜的过来。” 那酒保一听叫掌柜的过来,竟扑倒在地哭了起来:“两位客官好心,别通知掌柜的,我今日犯这错怕是要丢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活儿。今日一早家里来信说老母病重,已卧床不起,最近店里事多,我家路途遥远,经不起我这一连多日的告假,故这一日神思恍惚,怠慢了二位!我若是丢了这活儿,恐怕母亲治病的钱也要断了!” 二人听后面面相觑,梦之不免动容,竟是一位孝子,便对着赵益说道:“六哥,看此事要么就这么算了吧?” “好吧。你先下去吧,换个人上来。”酒保听完赵益的话,连连点头,感恩戴德,抹着泪出去了。 此刻厢内只剩下梦之赵益二人,二人皆不敢对望,也不言语,赵益自顾喝着酒。新的酒保上来了,菜也一一上齐,二人就着尴尬很快便吃完了一顿饭。这便要结账了,赵益摸了摸口袋,这下更尴尬的事发生了,银钱没带!这钱还在刘永手上呐! 梦之见赵益半晌摸不出银钱来,问道:“怎么了?可是丢了钱财?” 赵益抬起头对着梦之无奈道:“忘带了。” 梦之取笑道:“没事,用我的一样!”说完开始翻钱袋子“嗯?怎么没了”记得出门的时候特地备了钱袋子。哎呀!先前在成衣铺子换衣服和原来的衣服一起放在铺子里了! 赵益见状问道:“怎么了,你也忘带了吗?” 梦之抬起头尴尬的笑笑。 那新来的酒保倒是客气,依旧恭谦有礼,说道:“二位客官若确实不便,也没关系,只要抵押一物在此,等方便之时过来赎回即可”。 这敢情好,整好解了二人眼前的困顿。听完酒保的话,二人均低头摸索着合适的抵押之物。 只见赵益从右手拇指上解下来一个翡翠玉扳指,那扳指通体碧绿,清澈如水,上镌刻铭文,边以兽纹装饰。赵益将扳指朝着酒保丢去“接住!这个你们拿去吧。” 那酒保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扳指,定睛一看,竟面露难色,看了一眼赵益,又将扳指呈放到了桌上。 “这位公爷,这玉牒小的可不敢收,抵押也得讲个价值相抵,您这东西,小的虽是眼拙那也看得出价值连城。”酒保在这樊楼那也算见多识广,这扳指非王公贵胄而不敢轻易佩戴,而如此贵重的扳指就更是少之又少。 梦之惊异,看着赵益,没想到小小一个扳指竟然那么值钱!便从腰间解下一枚脂白色的梅花拼接的玉环绶,放在桌上。那玉环绶玉色通透润泽,状如凝脂,是上好的羊脂玉。又拿起了桌上的玉扳指,看了看,拉着赵益的手递还了过去,边说道:“还是用我的吧!” “说好的这顿我请,怎么能让你抵押贴身之物?” 那酒保见换了块羊脂玉,这虽说也是价值不菲,那两厢相较下,自然是这个合适!立马顺水推舟拿了玉环绶便说:“这个好!这个好!小的现在就去办!二位且等着!” “没关系的,我的钱袋落在一间店里了,我这就回头取回来再把玉环绶换回来就是。” “好吧,那这样,我这玉牒先放你这,待你以后取了玉环绶,再归还与我。”赵益说着,便把翡翠扳指塞到梦之手中。 梦之哪里肯接,连连说道:“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 二人推搡之际,这酒保已经有眼力劲儿的拿着玉环绶一溜烟跑去办手续了,赵益又对梦之说道:“今日是我请客,何况这玉牒只是暂时存放你这,你总是有机会归还的。”梦之这才无奈收下。 待酒保归来,给了凭据,梦之便冲出阁子赶去取钱袋子。 只留下赵益在身后大声喊着“我该如何找你?” 梦之停了片刻回头对着赵益粲然一笑说道:“我马上回来!”,然后转过身便走了,一会儿便消失在走廊尽头…… 第七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 远远的还未走到成衣铺子,就看见相国寺沿街几个家仆打扮的人似在寻人,还未看清,为首的一个女使便冲着梦之跑了过来,离近了这才看清,这不是青蓝嘛。 “姑娘!可算找到你了。你怎么这般打扮?” 梦之惊讶,说道:“你怎么认出我的?方才离那么远,况且我还换了装束。” 青蓝笑道:“我自小跟着你,恐怕姑娘你化成了灰我都认得!” 待到梦之在铺子取回旧衣服与钱袋子,家仆众人却拦着梦之去换玉环绶,只拉着她便回了家。 那边,赵益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人,只得打道回府。等在宫城门口的小太监小刘子早已心急如焚:“官家您可算来了,再不来小刘子的脑袋就要保不住了!” “算你机灵,还知道到宫门口等我。走吧!”赵益心情大好,敲了敲小刘子的脑袋,笑着说道。 梦之回到家中,父母也并未过多苛责,待一家人用过了晚膳,梦之想着找母亲说说话认个错,正欲敲门,便听见房内父亲母亲的说话声,似乎正说着自己,便停了下来。 “梦儿如今这样,我也很矛盾。”是母亲的声音,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房内父母二人似是准备就寝了,换了寝衣坐在桌前叙话。 “没想到从这登闻台摔下来,竟连从前的文赋才秉也一并没了,如今不仅什么都忘了,就连字都认不全。这也便罢了,连着性子也变得跳脱,全然不似从前沉稳,今日竟换了男装一个人跑去樊楼吃酒!仿佛心智也摔得倒退了。”母亲指了指脑袋,暗指梦之变得愚钝了。 父亲站起身,给妻子斟了一杯水,说道:“白家遭逢变故,她此次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你别过多期许,给她平添压力。从前你就是过分严苛,梦儿小小年纪,丝毫没有这年岁该有的样子,从前我并未多说,但也并不支持你这样。” “现今也是觉得从前严厉了些,不然如今哪能由她胡闹,可是,我这一下子真是难以接受,从前我的梦儿那是人中龙凤,出类拔萃,整个东京谁不羡慕,那骨子里透出的都是傲气,如今……”白母又叹了口气,扼腕感叹。 梦之听到这里红了眼眶,心中哽咽,母亲这是嫌弃她了…… “娘子啊,我们家的危机可不只是梦儿啊,此次大难不死,亏得八贤王出手,刑场之上拿出尚方宝剑,又在朝堂替我据理力争,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可八贤王能够救我一次,那二次三次呢?朝廷党争本是常事,可没料到吕夷简竟党同伐异与置我于死地,这次不成,未必不会有下次啊,想想你的兄长,那便是前车之鉴。”父亲愁云紧锁,轻轻叹了口气。 …… 梦之一路走回到自己房内,心中失落无比,竟连迎面而来的青蓝和敏言也未注意到,自顾进了屋,关了门。她本就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然后父亲也好母亲也好,口里心心念念的永远是那个从前的梦之,从前梦之如何,从前梦之如何。此刻,梦之真的很羡慕姐姐,第一次,她觉得在这里被孤立。 “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脸的不高兴?”青蓝狐疑着看着敏言。 夜深人静,梦之一个人在躺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辗转反侧间,想起了白天的事,从枕头下摸出翡翠扳指,迎着夜晚昏黄的烛火,拿在手中反复的端详。翡翠扳指还没还给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等在樊楼?若是走了,这个扳指又怎么还给他? 后宫中,小刘子伏倒在地跪在偏殿外,刘公公正训斥着:“你是怎么伺候的?官家左手烫伤了那么大一片,师傅往日怎么教导你的?罢了,自去领十板子。”小刘子不敢言语争辩,毕竟是他在宫外跟丢了人,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就不是挨板子那么简单了。 寝殿内,烛火通明,香案上瑞脑透过香炉散发出隐隐的香。书桌两旁随侍宫人垂守候着,赵益正坐在书桌前看书,看不多时便放下了书本,问道:“小刘子人呢?” 一旁宫人答道:“受了刘公公责罚,领板子去了。” “这深夜还领板子?把他给我召过来,就说朕有事要他去做。” 不多时,小刘子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过来了,赵益屏退了左右,笑着对他说道:“怎么着,救你还算及时吗?还能不能办差事了?” “多谢官家!小刘子这屁股算是保住了,别说现在还能站着,就是爬着小的也得把差事给办了。” “数你嘴甜!你明日一早帮我出宫跑一趟,去樊楼问掌柜的,昨日抵押的一件梅花玉环绶是否主人来取了,若取了你便直接回来,若没取,你便用银钱将这玉环绶赎回来,再派个人盯着,等着主人来取,看看这主人住在何处。”想今日那小四姑娘说好回来,竟迟迟未归,也不知是否遇上不测,若取了玉环绶证明人还无恙,若是没取……赵益心中顿觉不安,可别出什么意外,可这一时还真无从查找,她是乔装而来,想来没有用真实身份示人。 第二日,小刘子一早便赶去了樊楼,查问得知那玉环绶并未取走,便同掌柜的商量付了酒钱取回玉环绶,那掌柜的自是不肯,必是要按章办事,见凭据方可取走。亏得小刘子想得周到,早已经打通了关系,便洋洋得意的说道:“你去问问你家主子,一问便知。” 这时,恰好一个传信的小厮从外头跑进来,对着掌柜的耳语了几句,掌柜边听着边看了看小刘子,神色出现了微妙的变化,那小厮说完又匆匆离开了。掌柜的对着小刘子毕恭毕敬的说道:“原来是内侍大人,即是贵人要办的事,我们定当遵从。”于是便取了玉环绶交予小刘子。 小刘子拿了玉环绶便开始在东京城的各家宝斋查问,毕竟是官家的隐秘事不便宣扬,可这东京城的珍宝铺子、首饰铺子、玉石古玩铺子加起来得有上千家,叫得上名号的也有几十家,如同大海捞针。一天下来,毫无所获,只得先回宫复命。 第八章 心动的感觉 白府。 “被赎走了?”梦之瞪大了眼睛看着青蓝。 “那被谁赎走了有问吗?”梦之不可置信,不该如此啊,谁会有兴趣替她付酒钱呢?难道是那日一同吃饭的赵益? “那掌柜的凶神恶煞的,我也不敢多问……”青蓝委屈着脸回道。 梦之打算亲自去一趟,吩咐青蓝准备马车,房门口花狸猫却围着梦之的脚打转,似乎知道她要出门,梦之俯下身抱起花狸“既然你那么想出门,那就一起去吧。” 出了府门,梦之正在马车上抱着花狸,行至半路,在离八贤王府邸不远处,那猫竟突然挣脱了梦之的手跳出了马车。 “花狸!花狸!快停车!”梦之叫停了马车,青蓝掀了门帘问道:“姑娘,怎么了?” “花狸跑了!”说罢气急败坏的下了马车,在四周寻找着。 不远处走来一身穿玄青窄袖直裰,手持佩剑的年轻男子,此人正是郭玮,花狸猫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跳到了郭玮脚下,郭玮低头看了一眼,蹙起了眉。接着飞起一脚,便把花狸踢得飞出,然后重重的落在地上。 “花狸!”梦之亲眼目睹这一幕,无奈为时已晚,待她赶到瘫倒在地的花狸面前,它已经气绝身亡了。 郭玮本以为是一只无主野猫,虽见主人赶来,却也并未言语,只径直走了。 梦之瘫坐在地,看着花狸的尸体,豆大的泪珠挂了下来,回头看见那凶手居然就这样走了,悲愤之下站起身朝着那凶手跑了过去,一把拽住那凶手的手臂“别走!你这个凶手!” 郭玮看清了来人,颇有些惊讶,竟然是她,面上仍不动声色:“那你说吧,赔你多少银两?” 梦之听了这话,那更是气急。大街上死了猫,这时,周围三三两两的聚满了看热闹的人。 “我的猫就那么被你踢死了,这是你赔多少银两就能了事的吗?你枉顾性命见它就是一脚,到现在竟然连一点忏悔之意都没有!”周围开始有人朝着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猫已死,那你既不要银两,我是不是可以走了?”郭玮见聚了那么多看热闹的人,不想生事,便欲走。梦之见状又一把拉住了他,“青蓝!快上来,给我拖住他!还想跑,没门!”青蓝忙上前一同拽住郭玮手臂,对着赶车的小厮喊道“都是都是死人吗,快过来啊!” 这时,三五个人一共拽住了郭玮,光天化日之下,他无法动弹。突然,他奋力抽出长剑举起,梦之等人看到此状,惊吓住忙放了手,人群也被郭玮的举动吓得惊呼溃散,只躲在远处观望。 “我既杀了你的猫,姑娘又不要银钱,那我自刺一剑,算是抵了。”说罢,郭玮右手举起剑,对着左手胳膊一划,顿时鲜血渗出,玄青色的衣服分不清到底留了多少血伤的又有多深。 梦之被他这举动惊呆了,愣在原地手足无措,郭玮看了她一眼,冷着脸捂着伤口提着剑就这样从她身边走了,剑上的血痕触目惊心。 这倒变成我的不是了?这人莫不是疯了吧?梦之心中郁结难平,人群也随着郭玮的离去散去。 …… 傍晚时分,白府前院白管事来送信,梦之有些意外,不知是谁会给她寄信呢?拆开一看顿时有些为难,且不说上面夹杂的繁体字她还能勉强认得,可这文言实在晦涩难懂,她看了半天大概能猜出是赵益在约她见面。 “这上面都说的什么啊?”梦之蹙着眉直犯嘀咕,便直接递给了青蓝:“帮我看看,这上面说的什么意思?” 第九章 画舫诗会 “妹妹……”姐姐又在梦中呼唤她。 “你怎么总是能入我的梦,我却不能,你为什么总喊我妹妹?”梦境中梦之从床上爬了起来。 “因为我们心灵相通,你的喜怒哀乐我都能感知。你我本为一胎,你是阳胎,我是阴胎,所以我能感知的比你更多。我生于宋,你生于公元1999,我自然是你的姐姐。”梦里,姐姐平淡如水,面无波澜,似在述说什么遥远的故事。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和你是一胎?”梦之不可置信。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原本我也觉得不可能,直到我来到你的世界。”说完,她竟笑了,又接着说道:“我还要谢谢你,原来的我过得并不开心,在这里我似乎找到了生活的意义。”梦之听了撇撇嘴,那是自然!从前你顶着才女的光环,外人只看到光鲜,哪能看到背地里的心酸,永远在焦点中生活,却冲破不了世俗的禁锢,自然比不了我那自由开放的国度。 “你倒是开心了,我呢?从你的大词人大才女的神坛跌落,沦为笑柄,连父母都看不起,当真是没意思极了!”梦之苦着脸开始倒苦水。 “你无需气馁,你自有你的长处,何不另辟一番天地?你若遇到任何困难可去重阳观找我的师傅无尘道人,他定会帮你。” “无尘道人?”梦之默念着,转过身却已经不见了姐姐的踪影“姐姐!姐姐!”。 一睁开眼,梦之从梦中苏醒,望了望窗外,天已大亮。她揉了揉脑袋,从床上起身,屋内菱花青铜火炉内的炭火还未熄灭,单薄的寝衣在这寒冷的冬日早晨还是不免有些凉意,梦之双手抚了抚胳膊走到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下喝着,心里还在想着梦中姐姐的话,是啊,自己为什么要活在白梦之的阴影下呢?为何不能做自己去开辟自己的一番天地呢?无尘道人又是谁? “姑娘,起了吗?”门外敏言敲了敲门轻声喊道。 “进来吧!”梦之起身坐到梳妆台前。敏言端着铜盆进来,推开门,微黄和煦的暖阳洒进房中,盆里的水在阳光下冒着热气。这样的生活充满了冷暖,甚好。 “姑娘似乎有些疲倦,昨夜没有睡好吗?”敏言将盆放在梳洗的案台之上,拧着热气腾腾的面巾,又给梦之递上。 “嗯……”梦之擦了擦脸便趴在了梳妆台上。 “有件事要通禀姑娘一声,一早吴相生发来请帖,三日后他要在汴河上办画舫诗会,邀了一众诗友,特请姑娘也一同前往。” 梦之听完倏地从梳妆台上爬起来,问道:“吴相生是谁?我和他很熟吗?” 敏言见梦之起身,便开始给梦之梳头,便梳着边说:“不熟,我劝姑娘不去的好,这说是诗会,指不定就是给姑娘你下的套。” “为什么?”梦之抬眼望了望敏言:“我从前与他有过节吗?” “是的。”敏言点头点头,接着说道:“那吴相生乃是李太傅的外甥,结交了不少文人雅士,昔年还曾……垂青于姑娘你。”说到这里敏言停顿了会儿,想当年因为吴相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差点坏了姑娘名声。 “喜欢我?那你怎么又说他要害我?” “姑娘有所不知,那吴相生爱而不得多番为难于姑娘你,姑娘本就不齿他狭隘心胸又怎么会喜欢他,实在是忍不了了,有一次当众作诗羞辱了他,自此,那吴相生一直怀恨在心,多番人前诋毁姑娘……” “好了好了!我大概知道了!”梦之不待敏言说完便打断了,原来是个渣男啊,这种渣男做的挫事不听也罢! “画舫诗会是吧,去!我肯定要去!我不去这渣男的戏不就唱不下去了吗?”说完对着梳妆台铿锵一拍,惊得敏言手上失了分寸拉住了头发,梦之猝不及防捂着脑袋疼的龇牙咧嘴。 三日后。 梦之本着手撕渣男的行动目标,三日中做足了准备,作诗是吧,好歹也是经历过高考的,这次就打算以文兼武双向碾压! 这日一早,梦之精心打扮,覆铅粉描娥眉,凤头钗金步摇,配一身燕尾青间海棠红对襟长衫,优雅而不失灵动。 一旁的青蓝看着镜中的梦之不禁赞叹:“哇,我的姑娘,我从来没见你那么美过!你这画的什么妆啊,改天也帮我画一个!” 梦之笑问道:“你怎么不说敏言这个发型梳得好?要知道再好看的妆没有发型衬托那也是没有灵魂的。”敏言只在一旁低头笑着。 “她头发梳得好又不是三天两天了,就是姑娘你这手艺什么时候学的我怎么不知道?”青蓝又凑近了盯着梦之的脸不停地看。 “好了好了,不看了,我们该出发了。”敏言一旁提醒道。 果然冲动是魔鬼,答应的时候豪气干云,想着今天如何如何让那吴渣男颜面扫地,到了码头上了画舫才发觉尴尬,竟是一个人也不认得。 画舫船头彩练迎风招展,一共分上下两层,下层阁内有一大约十几尺的长桌,上摆着果品佳肴,四角皆有女使站着侍候,一旁坐着两位婉约女子,皆年轻貌美,一人抚琴一人吹箜篌,丝竹之声柔和婉转,煞是动听。上层阁内墙上挂满了书画,皆是到场的文人所带,阁内一角摆着香案,案台之上鎏金兽青铜香篆散发出袅袅青烟。 第十章 樊楼再会 那日州桥一别,几日过去,赵祯对梦之竟思念日笃,一枚玉环绶实在难解相思之苦,便唤来小刘子,又传了信给白梦之。 “玲玲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梦之在房中打开信笺,一字一句的念着,信上只有两行诗,这意思已经足够明显了,梦之不可能不知。梦之捂着信笺,低着头抿嘴偷笑。 “姑娘,最近几乎日日都有你的信件,我看你总是一个人偷乐,是不是那日州桥的赵益?”青蓝正蹲在火炉旁挑着炭火,回过头笑着问道。青蓝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想起了王安仁。 梦之心虚,惊讶得张大了嘴:“有那么明显吗?你怎么都知道?。” 青蓝捂着嘴偷笑:“那可不!”然后又突然严肃起来,板着脸说道:“不过姑娘,青蓝多一句嘴,你对他不知根不知底的,还是要留个心眼的。” 梦之听了沉默了会,又突然笑了起来:“你刚刚的样子好像敏言呀,哈哈!”梦之收起信件,琢磨着找个地方藏起来,在书桌后的架子上左右翻找,翻出一个檀木烤漆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红绳编制的络子,还有一些似乎是诗稿,梦之随手拿出一张,上面写着:男喜初冠女初笄,谁知人伦天礼时,此际好偕鸾凤偶,迁延错过后悔迟。 看多了姐姐的墨宝,梦之大体是能看出她原来的字迹的,这明显不是她写的,这会是谁的呢?梦之递上诗稿给青蓝:“青蓝,你帮我瞧瞧,这是谁写的?” “这姑娘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青蓝只看了一眼便猜到了,心虚地否认。 “你也不知道……”梦之把诗稿放回匣子,毕竟是姐姐的东西,还是不要看了,她到底有什么秘密呢,连青蓝都不知道。 就这样,赵祯几乎一日一信大半月过去了,一日梦之又收到信,坐在桌前双手撑起了下巴,一脸的不悦,青蓝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说古人真是麻烦,写个信吧一定要写文言,说大白话不好吗?多累啊!”说罢盯着信笺无奈的叹气。 “姑娘这是又不认得了?没关系,青蓝可以帮你啊!”青蓝说罢作势要抢去信笺,梦之一看急了,立马站起来,拿起信笺就往背后藏:“不行!这可是情书。”说完白了青蓝一眼,腼腆的笑了。 “谁要看这酸溜溜的东西,不看我也能猜出七八分来写的什么。”青蓝撇撇嘴。 梦之细细看了信,似是自言自语道:“你还真猜不出来,他这是要约我相见呢……”合上了信笺,梦之问青蓝:“你说我要不要与他相见?” “这……姑娘你就别问我了,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了。” 第十一章 名节与名声 白府。 “梦儿最近神神秘秘的,中午饭也没吃就出去了。不过从她上回在诗会上闯了祸回来,现今还算安分。”白母端坐堂前,一手抚紫陶香炉一手执铜香铲正摆弄着香灰。 一旁崔妈妈犹豫着悄声说道:“娘子,四姑娘最近虽说不大出门,但我听前院儿白管事说,隔三岔五的有人送信过来……” “有这等事?”白母放下香铲,神情严肃望着崔妈妈求证。 崔妈妈点点头。 “都说这儿大不由娘,要说她年纪也早就到了,看来这婚事真是一刻也耽误不得了。”说罢起身,拍了拍裙裾对崔妈妈说:“走,咱们这就去母亲屋里。” 一长回廊曲径通幽,两旁苍松劲柏,到一宽大圆形拱门,上书“沉悛回善”四个大字。这便是祖母老太太的住处。 进了门,白母便直接对老太太说明了来意。二人坐在暖阁榻上,老太太抚了抚手中的汤婆子,沉思片刻说道:“要我说,梦儿你大可不必着急,真该操心的,是恒儿和川儿,恒儿和那颜家大姑娘婚事本八月就该办了,自我儿入狱,颜家翻脸无情,毁了婚,说是延后再办,我看不过就是望风而动,恒儿也寒了心,就依照恒儿意思,这门亲退了不要也罢。” “母亲,我不是不懂,只是这风口浪尖,谁还愿意和咱们结亲?” “那你梦儿就能找到好人家了?若是等那颜家提出,我们白家还有恒儿面子上更挂不住,现今颜家不过就是不想落人口实做做姿态罢了,就等着我们开口呢!”老太太说完又补充道:“现今要做的先和颜家撇清关系,再慢慢找合适的不迟。” 白府门口,六哥儿手中揣着几张纸火急火燎的赶回来,进了门直奔梦之的住处,还未进门,就喊着:“四姐姐!四姐姐!” 梦之闻声出来:“你什么事这么着急?” “你快来看看这儿!”到了梦之跟前,六哥儿摊开纸,梦之伸长了脖子凑过去,只念了第一句:“大宋才女白梦之情定吴相生,画舫诗会舍身跳水救吴郎?”再看看下文,写的好比身临其境,堪称话本,梦之怒火中烧,这分明是胡编乱造:“胡说!都是胡说!这怎么都乱写!”梦之气得欲立马撕了这几张纸。 六哥儿见状,忙拦住,立马收起了纸:“这写的煞有其事,看得我都要信了!” “别瞎说,这东西你哪里弄来的?” “东京小报你不知道吗?现在估计东京城都要传遍了!” “什么?!”这可千万别被赵益看见,若是误会了可怎么办?如今人人皆知,这分明就是想让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事定与那吴相生脱不了关系! “东京小报在哪?我倒要亲自去问问清楚!” “就在甜水巷离舅舅家不远。”六哥儿混迹市井,倒是与这小报的馆员有几分相熟。 甜水巷东京小报刊印馆。 咚!地一声,六哥儿一脚把门踹开,梦之跟在他身后,诧异的看着六哥儿,心想着:可以啊平时看不出啊,这小子关键时刻还挺牛气的。二人堂而皇之进了院子,一院子工人被吓傻了,只听六哥儿喊道:“你们管事的在哪?告诉他他兴爷爷找他!” “谁在这闹事呢?”一中年男子从内室出来,挽着袖口,衣服下摆插在腰带上。看见了六哥儿,缓缓放下袖口,边左右摆弄着边说:“这不是白家六郎吗?怎么,今日吃酒吃多了?” “把你们管事的叫出来!” “我就是。” “我来找你们,你们心里应该有点谱。”说罢一把把那小报摔在了管事的脸上,接着说道:“青天白日的,敢污蔑我四姐姐!” 报纸一张张从管事的脸上落下,掉在地上,他也并不生气,说道:“此消息乃是我密探得来,怎会有假?” “敢问密探从何得来?他是到了现场还是道听途说?这新闻即说的是我白梦之,为何我不知情?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你们胡编乱造这不是对我的侮辱是什么?” “姑娘莫要动气,我们这些不过是小道消息,姑娘若是觉得不妥,大可与吴相生吴四郎统一口径,你二人若是一致,那我便按照你二人说的再给你专门刊一条。” “果然是那吴相生提供的假消息!” “这话在下可没说,这可是姑娘您说的。”管事极力撇清关系。 “嘿,听着话意思,现在是要撇清关系了?看小爷今日不把你这报馆拆了!”六哥儿撸了撸袖子,作势便要上前动手。梦之一把拉住了他:“算了,今日我们是斗不过他们了,事情闹大了更是不好收场。”如此,梦之也奈何不了他们。 自此,东京城内,人人都知道了白梦之失忆,九天玄女落凡尘,又与吴相生暗生情愫,更有甚者经过坊间相传居然变成了白梦之与吴相生私定终身。 这话头终于有一天传到了白府,白父白母急忙把梦之叫到堂前问话,白母问:“你和那吴相生到底什么关系?怎的府里嬷嬷们丫头们出去采买,街头巷尾谈的全都是你和那吴相生。”没等父亲说话,她便又说道:“我们乃是书香门第,你父亲你舅舅视名节如命,一生坦荡,你们便不为了自己,为了族亲为了你父亲也要时时谨慎才是!” “我和他没关系!打从画舫那日之前我根本认识都不认识他,那些消息都是假的,就是那吴相生故意放的消息!”梦之无奈,极力澄清,没想到母亲也不信她,父亲并未发一语,他也那么认为吗? “娘子啊,你就是沉不住气,你看我猜的对吧?哪有相信外面的流言蜚语不相信自己的女儿的道理?”父亲有些责备的看着她,又看看梦之,对着梦之使了使眼色,梦之心领神会,和父亲统一了战线。 “现在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是梦儿的名声有没有被败坏的问题。” “母亲,梦儿不在 第十二章 生辰之约(一) 转眼,梦之的生辰便要到了,这是她二十岁的生辰,一家人都说要给她办得隆重些,梦之心里可不想这样。既约了赵益申时州桥相见,自己断不能迟了。一家人正围坐花厅吃着晚饭,六哥儿道:“最好是咱们一家子一起去樊楼吃上一席!不去樊楼去和乐楼也好,和乐楼的琼浆美酒天下一绝呀!”六哥儿搓着手,咽了咽口水,似是等不及了。 “不可不可,小生辰家里随便过过就可以了。父亲官复原职不久,我们该要低调一些。”梦之心虚着说道。 “嗯,梦儿这话说得有理,生日年年有,我们如今是该低调些,别让有心人落了话柄又大做文章。”祖母放下筷子,用桌上帕子拭了拭嘴角,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母亲说得是,娘子如今要做的就是把家宅给看牢了,不能出一点岔子。”白父对着白母说道。 “这还需要你提醒,我这一颗心哪日不是吊着,旁的人倒是不担心,就是你,兴儿,现今又加一个梦儿。”母亲蹙着眉横着眼看着二人。六哥儿显然是被念叨得多了,早就习以为常。 梦之正低着头窃喜,被母亲这一通指责,说得摸不着头脑:“母亲,梦儿可是一直循规蹈矩的……”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竟是自己也有些不相信了。 “倒是想起来件正事,母亲,上回你说的,退了颜家亲事的事儿已经办妥了,那边也是爽快,一应聘礼物件已经悉数退了回来。”说完又看了看大哥儿守恒。 大哥儿不动声色面儿上看不出什么,喝了口茶说:“如此甚好。”说完便起身走了。 梦之听到这儿有些诧异,看着大哥远去,这才问众人:“大哥退亲什么时候的事?他不是挺喜欢那个颜家姑娘的吗?” 众人并未做声,六哥儿一旁数落:“你就知道你自己一亩三分田的事,哪里关心过大哥!颜家悔婚在先,退亲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梦之这才恍然大悟。饭后,找了六哥儿,想问他关于大哥和颜大姑娘的事。 “你就别问我了,大哥的事我怎么能乱说?”六哥儿小跑着,想赶紧甩了梦之。 “有你那么对四姐姐的吗?我不过是关心一下大哥。” “哎,好吧。”走到湖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六哥儿开始讲起了二人的故事…… “大哥和颜大姑娘的婚事好几年前就都定下了,说起二人婚事还有你的功劳呢!” “我?关我什么事?”梦之瞪大了眼睛。 六哥儿摇摇头“你这个失忆症啊……颜大姑娘本是你闺中密友,据说大哥有一次在家中邂逅了她,后来特地找了爹娘前去说亲,颜家也同意了,却是态度暧昧,一直犹犹豫豫不肯把亲事办了,年初日子都定好了,爹爹出事,他们又反悔了。纠缠这许多年,断了早好!” “啊?这颜家干嘛拖着亲事不办啊?那他们家姑娘年纪不是也上去了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颜家大姑娘生得花容月貌,求亲的人怕是早就踏破门槛,据传,宁郡公家的小公爷也看上她了,颜家拖着亲事八成就是因为他,想飞上枝头,嫁进宁家。” “原来是这样……那么说,大哥确实是挺喜欢这颜大姑娘的,可是他们家太不厚道了!断得好!” 本想着自己是不是能帮上什么帮,弥补一下过失,看来这婚事没什么好抢救的了。 转眼就到年关,炮竹声中一岁除,似乎天地万物都从蛰伏中苏醒过来,连着人们的精神气似乎都与往日不同,家里家外人人都在为春节忙活着。一场大雪过后,红映着白,过年的味道更浓了。 巷子口,一群孩子正嬉闹着唱着儿歌: 冰花,雪花,腊梅花。 喜鹊飞来叫喳喳, 叫弟弟,叫妹妹, 都是爹娘的好宝贝, 过了新年长一岁! 梦之在院中听着开心极了,拿了些糖果,开了角门:“糖果谁要吃呀?”孩子们一哄而上,一抢而空,嘴里喊着“谢谢姐姐!谢谢姐姐!”梦之看着他们满足的笑脸,不禁也跟着笑,孩子的世界就是那么简单,一颗小小的糖果就可以开心一整天。 梦之从锦囊中取出玉扳指,盯着看了许久,最近这段时日,赵益很少传书信过来,应该是太忙了,可是他又忙着什么呢?想想自己对他还真是一无所知。 年就那么过去了,转眼就到了正月初六梦之生辰这日,方下过一场大雪,天地白茫茫一片,雪后初霁,梦之坐在回廊上望着苍茫天地出神,这时,崔妈妈过来,笑着说道:“姑娘还是和小的时候一样,就喜欢看雪,想你出生的时候就是和如今一样,下着大雪,转眼二十年过去了……” “我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下着大雪吗?”没想到自己和姐姐连出生时的情景都如此相似。 “可不,郎君抱着你当下便说,这雪如梦似幻,就叫梦之。”原来,竟连名字的由来都是一样的…… “姑娘可别出神了,大伙儿等着你吃生辰饭呢!” 梦之点点头,随着崔妈妈穿过长长的回廊。今日是在这里的第一个生日,道阻且长,人生的归去来兮应都由自己来决定。此心安处即是吾乡,白梦之,继续往前走吧! 吃了中饭,大约未时梦之便出了门,只叫了青蓝跟着。到了州桥,还未到申时,梦之看了看天色还早,便坐在不远处的长廊下赏着雪景。这时,一辆马车经过,因为积雪,车子行驶得很慢,待行过梦之身边不远处,只听马车内一年轻女子喊道:“停车。” 马车随即停了下来,车子一旁的女使掀开车帘,扶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下了马车,朝着梦之走来。 “梦之姐姐!”来人对着梦之喊道。 梦之有些惊讶,自己并不认识她,难不成是以前认识的?那女子见梦之没有反应,神色黯淡了下来“你果真如传 第十三章 生辰之约(二) 待颜洄走后,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申时,却并未见到赵益,梦之从廊下的石凳站起,走到桥头,生怕错过了。等啊等啊,还是不见人,到了申时中,天色暗了下来,陡然又下起了小雪。青蓝望了望天,出门也没带伞,这要是淋坏了,回头该要受寒了。 “姑娘,这雪看着要越下越大了,咱们还是到刚才的那边廊下躲躲吧。”说着便拉着梦之去了廊下,梦之似有犹豫,但也不好一直淋着,显得狼狈。 躲了好一会儿,眼看申时就要过了,还是没见到人,莫不是不来了?还是自己一不留神错过了没看到?梦之站在廊下看着不时人来人往的州桥有些颓丧。不行,还是去桥头看看。于是又冒着雪去了桥头,青蓝只得在跟在后面喊着:“姑娘!还下着雪呢!” 二人一前一后等在桥头,北风吹雪雪漫天,夭夭如灼,皎皎其华。州桥雪柳,寒江如镜,行人匆匆,不见故人。 “姑娘,我们回去吧,申时已经过了……”青蓝一边小声提醒。天色越发昏暗,酉时已到,不知不觉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初上。 梦之并未理会,低着头不言语,难道他真的不来了吗?此刻满心的失望。 “来了!来了!”青蓝欣喜的说道。 梦之抬头望去,桥那边,果然是赵益!他走得很快,跟在身后打着伞的小刘子小跑着。到了桥那头,赵祯也看到了梦之,停了下来,一把夺过小刘子手中的伞,朝着梦之疾步走去。 “我来晚了!”赵祯把伞举国梦之头顶,微微喘着粗气,在这冰天雪地里化出阵阵热气。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你再晚些,我就要走了。”梦之一脸的小埋怨,但见了赵祯还是满心的欢喜,先前的失望早都一扫而空。青蓝见赵祯来了,很是识趣,自顾悄悄跑开了。 ????????“有点事耽搁了。你怎么站在雪里头?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躲。”赵祯上下打量了梦之一番,抬手轻轻地扫了扫飘落在梦之发髻的雪花。 ????????“你倒是忙,你比官家还忙!说好的时辰你竟然也迟到了!我不是怕你到了看不见我嘛。”梦之有些委屈。 ????????还真是叫她说对了,赵祯原本推了政务,未时初便准备出宫门,正值年假,百官都在家中,谁料刚出了宫门,就听宫人报吕大相公求见,足足耽搁了一个多时辰。赵祯却并不能把这些告诉梦之,只能岔开了话题:“我们都别光站着,找个地方避避吧。” ????????梦之仰头望了望漫天飞雪,对着赵祯说道:“我们就在这雪里走一走如何?” ????????赵祯欣然答应:“好!今日我迟到了,都依你。” ????????二人便打着伞,冒着雪,沿着州桥河畔走着,走着…… ????????城外,郭全墓前,郭玮郭琅双双跪着,一旁是刚烧尽的纸钱,灰烬在北风的裹挟之下,夹杂着雪花,在半空中徐徐盘旋。 ????????“父亲,我和大哥来看你来了。”郭琅的心里是欣慰的,终于有一天郭琅能和大哥一同前来祭拜,从前,他总要斟三杯酒,磕两次头。 ????????“成宇自走后已经五年未到父亲墓前拜谒,不知父亲是否会责怪?”父亲去世之前的话犹如在耳,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你要记住,你姓赵……” ??????????郭琅打破了他的神思,似乎在提醒着什么,“父亲希望你能建功立业干一番大事,又怎么会怪你。” ??????????郭玮并未说话,抽回了一条腿单膝跪着,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拿起了摆在墓前祭台上的酒杯,斟了三杯酒,递了一杯给郭琅,二人对视一眼,一饮而尽。 ??????????“走吧。”郭玮说道。 ??????????郭琅点点头,二人一同站起来,拉了一旁捆缚在树下的马,策马而去…… 入了城,二人在街道上并排拉着马前行。“这么多年大哥似乎一点未变,弟弟赶上大哥已经立了家室,你也别总是住在军营,该多回来看看你的侄儿侄女,还有母亲。” 郭玮笑了笑:“家里有你照顾我很是放心。” 河畔边,梦之忍不住对赵祯说:“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赵祯看了看她并未说话,等着她揭晓下文。 “今日是我的生辰。” 赵祯有些惊讶,蹙着眉:“你为什么不早说?”若早知如此,他该多做些准备才是。 “我特意不告诉你的,我们相识没多久,我可不想欠你什么。”梦之低着头嘟囔,又接着说道:“说到这,你倒是欠我一些东西。” “我?” 第十四章 颜洄的托付 高兴归高兴,梦之依然惦记着她的正事,颜大姑娘的托付还没完成。 积雪消融,春光透过云层泽被大地,喜鹊枝头春意闹,梦之坐在园中树下打着秋千。 “青蓝你说,我该怎么和大哥开口他才不会拒绝我呢?”青蓝在一旁站着。 ????????想了想又问道:“把实情告诉他?可是颜洄姑娘不让说。颜洄只是说不能说她被打的事,那其他的我应该能说吧?” ????“不行,万一他还是不同意相见那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还是得把他骗出来。梦之心下拿定主意,便从秋千上站了起来,这就计划着着手去做。 ????“哎,姑娘,我可还什么都没……说……”这姑娘到底是问她还是自问,也不等她回话,可真是个急性子,从前也不见这样着急。 ??????大哥素来喜爱柳公权的书法,用这个由头骗他出来,绝对能成功!梦之心里窃喜,只等着大哥归来。 ??????果然,晚膳之后,梦之悄悄拉住大哥:“大哥哥,听说素然茶馆最近在展示柳公权的书帖真迹,梦之很想一睹风采,不知大哥明日是否有空陪妹妹一起去瞧瞧?” ??????“竟有此事?我怎么不知?” ??????梦之有些心虚:“我也是听说,明日正是第一日,要不我们去看看真假?” 大哥犹豫了片刻同意了:“好,那便看看。” 梦之心中暗喜,太好了,成功了!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还做了红娘。 翌日,到了素然茶馆,时候尚早,茶馆内宾客寥寥,大哥自进门也没见着书帖的影子,不免心中起疑。 “不是说有书帖展出吗?怎么还未看见?”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大概时间还没到吧,来都来了,我们先喝杯茶吧!”说着便对着茶博士招了招手,悄声对他说道:“雅阁天问”,那茶博士立刻明白了,引着二人上了楼。 待二人进了阁子,绕过屏风,果然,颜洄姑娘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大哥有些讶异,没成想原来是上当了。当即准备要走,被梦之一把拦住:“我的好哥哥,你们二人是要分也好要合也好,都说说清楚吧!”说完便跑了出去,一把把门关了,拔了头上的簪子就把门把钩子挡住,任他在里面怎么也打不开。 第十五章 成宇师兄 公元1040年宋宝元三年,正月 “听说了吗,三川口之战我们败了!” “这还用你说,若不是突降大雪,李元昊早就攻破延州城了!” “如今朝廷竟连个能平叛的人才都拿不出!” 开年不久的市井之上,谈的全都是西夏的战局。 白府门前,白家父子早朝回府。 “和你母亲说说,替你早日打点行装。”白父边走边对着三哥儿说着。 晚饭花厅之上,一家人边吃着饭边说着今日朝堂之事。 “去扬州?”白母声调高了八分,有些意外。家人皆侧目等着白父下文。 “三哥哥无端怎么被贬到扬州呢?”六哥儿有些气不过了。 “时值多事之秋,职缺调动本是常事,此去扬州任通判一职,对川儿而言也算是晋位了。” “怎么就成升官了,明摆着这是断我白家手臂!” “好了!朝堂之事你懂什么,不可非议!”三哥一反往常态度,凶了六哥儿一通。 “看吧,接下来的变数恐怕更大啊!”大哥不免担忧的说道。 “夏州(即西夏)战事不利,此乃大患。”川儿一人任免相较西北战局那是小巫见大巫了,身为枢密副使,白顺章如今更加担忧的就是夏州的局势了。 “如今民议沸腾,酒楼茶肆哪里不是在说夏州局势!好了,家里饭桌之上就别说这些朝堂之事了,快吃饭!”母亲催促道。 ??较之六哥儿的愤愤不平,梦之只听着,却并未说话,回想起不久前听到的父亲与母亲的对话,白家的危机从未解除,朝廷的党同伐异从未停止,吕夷简的险恶用心一直未死…… 一想到这里,梦之脊背发凉,总觉得三哥的调职又是他从中搞的鬼。该怎么办呢?父亲困于党争,如今根本无从反击,也不屑于反击,这分明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该要想办法改变这种状态…… 突然,她想起了师傅,那个无尘道人,话说到现在还没有去拜会过他呢! 翌日一早,便带着青蓝敏言前往重阳观,天刚放晴,积雪未消,梦之等人在观外下了马车。见门口雪面平整,唯有一排脚印,向内延伸。 “这是谁呢?早我们到了,也是来找师傅的?”梦之望着观门自言自语道,然后示意敏言上前敲门。 敏言上前推了推,门便开了,回过头看着梦之。 “算了,我们直接去吧。” 入了大门,循着前人的脚印,穿过庭院,整个重阳观寂静冷清并无半点人声。 梦之四下看了看,便喊了几声:“师傅!师傅!梦之来找你来了!” 这时偏殿大门打开,梦之看到走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是你?!” 这不是那日画舫之上救她的那个人吗?!他是无尘道人,不会吧?道人如今长这样?不过想起那日他身手非凡,轻功了得,倒也不是不可能。说不定是驻颜有术的得道高人! 姐姐说过有什么困难尽可去找师傅帮忙,当下可不能失了礼数,于是恭恭敬敬施了礼道:“师傅。” 旁边敏言和青蓝竟噗嗤一声憋不住笑了,青蓝小声说:“他不是道长。” “你怎么不早点说!”梦之转过身压低了声音埋怨道。真的是丢脸死了。 郭玮竟也能忍住不笑,只无奈摇了摇头,看着梦之的眼神神色复杂。 这时从里面走出一手执拂尘白发苍苍的老者:“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是师傅吗?”梦之谨慎了起来,侧身悄悄问敏言。 “是的。” “师傅好!”梦之施礼道。这倒是挺像师傅的样子的,自透着一种仙风道骨的气韵。 师傅笑了笑道:“我来引荐一下,这是你成宇师兄。” “师兄?”梦之大跌眼镜,这个人从仇人变成恩人,今日又变成了亲人了? 郭玮并未回话,对着师傅施了礼道:“师傅,我便先回去了。” 师傅点了点头,便对梦之说道:“梦之你进来吧。” 进了内殿,梦之似乎对眼前一切特别的熟悉。 “坐吧。”师傅盘腿坐于殿正中打坐。 “见师傅仙风道骨,徒弟有一事想问……”明知希望渺茫,梦之还是想问上一问。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没有办法……你是命定的白梦之,或者说你就是白梦之。” “师傅你好厉害!你会读心术吗?”梦之惊异的看着他,他居然能猜到她要问什么。可是,原来她真的回不去了。我真的是白梦之吗?我到底是谁?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也会陷入这样啼笑皆非的哲学三问中,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你还想问什么?” “白家困境如何才能解?” “从前你不是解了吗?如今你也能解。且让我来算一卦……”说完从一旁一木匮中取出五枚铜钱,交给梦之,梦之接过铜钱在玄桌上连掷了五次,师傅看了半晌,说道:“你想要找的答案,就在皇宫中。” “皇宫……” 回程的一路上,梦之都在想着师傅说的皇宫,皇宫中究竟藏着什么呢,难道是能扳倒吕夷简的秘密? 第十六章 偷猫案真凶 回程的一路上,梦之都在想着师傅说的皇宫,皇宫中究竟藏着什么呢,难道是能扳倒吕夷简的秘密?马车一路穿过郑门,到了家门不远处,忽听到一阵嘈杂,梦之掀开窗帘张望着,居然是六哥儿,只见他飞也似的在前头跑着,正被后面几个打扮俏丽年轻女子追着:“别跑!别跑!你这个贼!” 正巧了,大哥儿下朝回来,刚欲进家门就被六哥儿好巧不巧的撞撞了上去:“小六你跑什么呢?” “大,大哥……”六哥儿有种大事不妙的不祥预感。 几个女子赶了上来,围住了二人,把大哥吓了一大跳,这小子得罪了哪家姑娘这是?梦之见这情形便立马下了马车,也赶了上来。 这时,后头一行轿撵在几人面前停了下来,一旁的女使掀开了轿帘,走出来一位年轻女子,气质不凡,头戴玳瑁花冠,着削金大袖袍,定是哪家的豪门贵女。 围住六哥儿的几个年轻女子见了她施礼道:“郡主。” 梦之和大哥正是一头雾水之际,那郡主开口了:“姓黑的,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今日不把我的猫交出来,你就别想走!” “姓黑的?”大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了看郡主又看了看六哥儿,哪里来的姓黑的?六哥儿对着大哥穷使眼色,大哥实在领会不了,对着郡主说道:“在下白守恒,舍弟哪里得罪了郡主?” 梦之脑子灵活,瞬间明白过来!这小子还特地没报上家门,罗织了一个假的名号,还姓黑呢!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是你弟弟?”郡主有些意外,狐疑的打量着二人。一旁的六哥一脸生无可恋,心想着:完了完了。 “正是,这位是六弟白守兴,这位是四妹白梦之。”大哥一一引荐着。 一旁的郡主听了突然冷笑了起来:“好你个白守兴,还妄想骗我,诓骗我说自己姓黑,我看是心黑!”六哥儿怂着胆认栽,此刻一句辩白也没有了。 “慧儿,你来说说,这白守兴都干了什么好事!” “就是他,就是他翻了墙头抱走了郡主的猫!虽然事隔数月,但是他的容貌我看得一清二楚!” “小六!”大哥惊愕的看着六哥儿,面有愠色。 一边的梦之听到这开始起疑:莫不是之前小六送给自己的那只花狸猫是他偷来的?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啊!”六哥儿无奈仰天长叹,那慧儿姑娘聪明伶俐,立马听出来了这白守兴在骂自己是狗呢! “你,你居然骂我!还不赶紧把猫交出来!”慧儿姑娘气得直跳脚。 “小六,还不赶紧把猫还给人家!”大哥低斥。 “还不了了,死了……”六哥儿无奈道。 “白守兴你以为你这话还能诓骗得了我吗!真是欺人太甚了!” “郡主,我知道那只猫,六弟后来送给了我,真是我的过错,有一次带它出门不慎被人踢死了,六弟所言非虚。但我并不是是你的,如果知道早就登门送还了。”梦之站了出来替六哥辩白。 “你是白梦之?”郡主斜睨着她:“我听说过你,既然你那么说,我信你便是。但是——” 郡主并不打算就此算了:“那狸猫是名种,估计整个东京也就那么一只,我耗了不少心力才养那么大,如今说没就没了,你们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 白梦之她自是听过的,一直也未曾得见真容,今日居然碰见了,言谈举止倒是与传言有些出入,不过这眉眼生的果然是个美人。想当初还是父亲从岭南赶回救了他们全家,这白六郎居然如此无赖不思 梦之六哥儿拿不定主意,一同看着大哥,这多少是要赔点钱了。果然,大哥想了想说:“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补偿郡主一些银钱了,你开个价吧!” “我要你的钱做什么,有钱也换不回我的猫了!”郡主有些气恼。 “那郡主你说要如何?” “这样吧,我也不是为难人的人,你就为我办一件事吧,至于什么事,等我想好了再说!” 大哥有些愕然:“我?” “对,你!我要这个偷猫贼为我办什么事?指不定搞砸了!”郡主看着他得意的笑道。 “慧儿,回府。” 待郡主进了轿撵,女使众人皆随后跟着走了。留下白氏兄妹三人,大哥面色阴沉,说道:“跟我进来!” “什么?兴儿偷了平阳郡主的猫?”堂前,六哥儿垂首站着,白母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接上去对着六哥儿就是一阵手捶。梦之忙在旁劝着,拉开二人,“好了,母亲,这事也怨我,若不是我疏忽,猫也不会死……” “平阳郡主可是八贤王的独女,人家可是你们爹爹的救命恩人,你这个混小子居然去偷恩人家的东西,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肖子!” “我起初并不知道那是八王爷家的猫,我若知道怎还会抱过来……” “你还有理了,你偷猫你就对了?” “我错了……” “这事千万别让你爹爹知道,不然他绝不会轻饶你。” 第十七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青天白日的母亲你关什么门?”梦之笑着打趣。 母亲一脸的严肃:“那还不是为了你好!” “一早吴家来人了,那吴相生亲自来的,过来求亲。” “什么?他来求亲?他还有脸来?你们没把他赶出去吗?”梦之惊诧不已。 “我与你爹爹见了,虽是没当场同意,当是心里基本是已经应允了。” “娘啊,我没听错吧?你们不仅没赶他走,还同意了?”梦之听到这话,差点惊掉了下巴,倒吸一口冷气。 “我这不是还没同意吗!” “你们这和同意了有什么分别?我是不可能嫁给他的。”难不成母亲是觉得我年纪太大要急着把我嫁出去?不应该啊,她向来不是那么狭隘迂腐的人啊。 “那吴相生并没有你口中说的那么不堪。我与你爹爹都见了,且不说长得一表人才,言谈举止也很是直爽,不是拐弯抹角心思不正之人。”白母不明白为什么梦之对他成见那么深。吴相生交友广阔,为人又光明磊落,二人志趣相投不是一桩美事吗? “我的母亲大人,他在外面毁我名声,污人清白,这不是原来你最气愤的地方吗?”本以为母亲应该是第一个把他赶出去的人,没想到,她不仅没有猜中开头,也没有猜中结尾。 “他对你的用心,那也是众人皆知啊,此前画舫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今日一早他悉数承认,言辞恳切,虽说是手段不好看,但也是迫于无奈。除了心眼小了点,我与你父亲没觉得他哪里不好了,否则他如何能呼朋唤友说办诗会就办诗会?别人也未必都是傻子。” “我和你爹爹阅人无数,这有的人呢工于心计,有的人呢恃才傲物,士大夫大多有这毛病,唯有这吴相生,一是一二是二,从不矫揉做作,品行虽不是最佳,可是却一眼能望得到心底,是值得托付之人。” 见梦之无动于衷,母亲又接着说:“话说回来,他们吴家乃是贩米起家,这东京城大小三十六家粮行,几乎一半皆仰赖吴家,与朝廷的关系盘根错节,水路漕运势力更是不可小觑。要说家学,他母亲李氏又是李太傅的亲妹妹,经史子集信手拈来,最是通情达理。” “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 “是啊!” “他还真是敢啊!”这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佩服佩服,梦之就差鼓掌了,这个吴相生用得什么手段,竟然把爹娘哄得服服帖帖,这还不算,听母亲这么一说,就连自己都差点感动。 梦之此时又想起了颜洄,没想到自己刚同情完她,同样的灾难就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从颜洄身上梦之也吸取了教训,千万不能硬来,得要智取。 “母亲,你们先别高兴,别只听他一面之辞,先外面打听打听,核实一下对不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梦之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打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第十八章 祖探周骋 总算是摆平了吴相生的威胁,梦之终于有时间好好考虑如何才能对抗吕夷简,解决白家的威胁。如果问题的关键在宫中,可是入宫可不是闹着玩的,必须先找到关键的线索,还要保证进宫后能够全身而退。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可以碰碰运气的地方,于是找来了六哥儿。 “六弟弟,这东京小报是不是无所不知?” “那是,大到朝廷政令的颁布,内宫秘闻,官员任免,小到街头巷闻,斗鸡走狗,风流轶事无所不知!” “当真什么都知道?”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啊?” “有一件凶险无比的事要你去做。”梦之说完看了看周遭,附耳对着六哥儿窃窃私语。 “你胆子也太大了,这万一被爹爹知道了,或是被吕相知道,我们就完了!”六哥儿有点被梦之吓到。 “只是探听消息而已,又不是要做什么攻讦的大事。” 六哥儿蹙着眉:“好吧,我试试。” 甜水巷。 六哥儿找了个相熟的内探(专门探听大内秘事的探子)约在巷口相见。 “你的这些消息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蒜皮小事,还有没有什么关键的?”巷口六哥低声问着。 “六郎你想干嘛,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吕相的势力有多大你知道吗?”那探子大概猜出了六哥儿的意图,想了想又说道:“我这里就只有这些消息。这样吧,我给你推荐一个人,他说不定能知道。” 六哥儿眼前一亮:“那就太好了!” “你去相国寺,找一个叫周骋的……”那内探附耳对着六哥儿悄声说。 六哥儿大喜过望,虽没有直接得到消息,但能找到那么一条有价值的线索也算是大有收获,便赶着回去把消息告诉梦之。 “轴承?这是个什么名字?”梦之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周——承!”六哥儿没好气的回道。 随后,二人便直接叫了马车去了相国寺,路上,梦之问道:“那个周骋到底是个什么人?他当真有消息?” “如果他没有,这天下估计也没有人有了。这个周骋外号祖探,据传东京城最早的探子全都是由他组建。” “不过,他肯不肯说,这个就很难说了。” 说话间,二人便到了相国寺。寺内打听了一番,竟没有一个人认识周骋。 “我们还是分头寻找吧,一个时辰以后门口会合。”梦之提议道。 “行!”于是一人朝东一人朝西,又继续在寺内打听。 行至一颗松树下,突然,梦之的脑袋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中,抬头望去,树上居然站着一个人,梦之想起来这个正是上回那个吃鸡的少年郎。他在树上笑着对着梦之吹了一声口哨,一个翻腾,便从树上跳了下来。 “是你!”梦之惊喜的叫道。 “你在找什么?” “找人!”梦之想了想,他不就是一直住在相国寺吗,那他肯定知道,于是问道:“你认识周骋吗?” 那人转过身来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这……我怎么能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找他?” “你知道他在哪里?”梦之眼睛一亮。 “那你先说说看,你找他什么事?” “我要找他打探一个人的消息,至于什么人,那我不能告诉你。” 那人听后笑了起来:“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把他的消息告诉你呢?” “你就是周骋!”梦之反应过来。 那人笑笑默认了。 “在你告诉我来意之前,我先要说好我的规矩,首先,不能告诉任何人你认识我找过我,其次,我给你消息,条件就是回报要任我来开,总之是你能办得到的事。” 梦之蹙着眉沉默了片刻,回道:“我答应你。” “那你现在可以说了。” “我要查的这个人是当朝宰相吕夷简,而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是能够让他倒下再也构不成威胁的?” “你要查他?”周骋相当的惊异,竟看着梦之呆愣了片刻。而后扬起头闭上了眼睛:“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他的事了……” 梦之对周骋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但听到他那么说,不禁大喜过望,这就太好了!看来真的找对了人! “那你能把他的事告诉我吗?” “我所知道的并不能达到你的目的,要知道他更多的过去,唯有去一个地方。” “宫里?”梦之想到了之前师傅的话。 “对。有一些疑惑,从那里起,也必将从那里终……” “到底是什么疑惑?” “现在还不能说,去了就知道了。” “你也去?” “是,既是他的事,那便算我一份。想来,是时候了。”周骋若有所思,又接着说:“此事事关重大,你不可再让第三人知道。” “可是进宫哪有那么容易,我自己都没有想好对策,如何能再加上一个你?”梦之犯了难,本想着宫里还有一个姐姐,兴许还能照应着有个办法,若是两个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周骋笑了笑:“混进宫有何难,我自有对策。” “你为什么那么帮我?”梦之有些疑惑,这可是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不是玩笑。 “我并不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你与他有过节,我也一样,我们不过是殊途同归。” “看来他果然不是好人,仇家那么多!不过有你一起,我现在觉得底气都足了,咱们组一个联盟,就叫——复仇者联盟!”梦之哈哈大笑起来,得意着自己取的这个名字。 “我家就剩我一个了,我复仇天经地义,我倒是好奇你白梦之,你家父母兄长干什么去了,要你一个女人出来?”周骋好整以暇倒想看看这白梦之为何如此大胆。 梦之叹息着:“我家父母兄长那都是君子,不屑于勾心斗角,只图朝堂之上凭一片赤忱之心制约他人,这怎么是那吕夷简的对手?”随即反应过来,惊讶着问道:“我并未告诉你我是白梦之,你如何知道 第十九章 上元节之夜(一) 上元节。 上元节又称上元灯节,这一日皇城内外,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所有的酒店瓦肆都会彻夜不休。 大街小巷皆是游人如织,王安仁一早便等在了相国寺门口。 路上,梦之边走边问青蓝:“你知道王安仁是谁吗?” “我……我不知道……”青蓝低下了头。 “真不知道?”梦之看着青蓝质问道:“我看你分明知道!”青蓝对这个人讳莫如深,看来里面大有文章。 相国寺门前人来人往,王安仁还是一眼认出了她,只是,眼前的梦之分明与从前判若两人了。梦之左右看了看,确定了他便是那信上人,试探着问道:“是你吗?” “是我。” “你叫……”梦之有些尴尬。 王安仁无奈的笑了笑:“王安仁,字常甫。” “王,安,仁?”梦之蹙着眉,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仔细端详着他的脸,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很熟悉。 “梦儿……不,白姑娘,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们见过,画舫,你还记得吗?”王安仁还是不习惯这个疏离的称呼。 “哦——对,我想起来了,那个品画的兄台,那日还多亏了你!”梦之安心的笑了,如此便好,不知为何,总觉得和他好像认识了很久。 “边走边说吧。”王安仁看着梦之,梦之点了点头,对着青蓝说道:“你就在这儿等我吧。”二人便顺着相国寺一直往前走着。 “其实,在这之前,在你受伤之前,我们就认识了……”王安仁想起过往,不免惆怅,想起那日白家出事后她写的诀别信,一脸的伤情。 梦之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竟开始疼痛起来。这是怎么了?梦之胸口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停了下来。 “怎么了?没事吧?”回过头王安仁见她面色惨白如纸,不免担心。 梦之摇摇头:“没事。”定了定神继续走。 “第一次见你,那年你十五岁,刚过了及笄之礼,你小小的年纪,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沉敛和智慧,那年我正是弱冠之年,你的一问居然把我问倒了。” 梦之没有说话,他的回忆带着忧伤,像是在诉说一个遥远又美丽的故事,让她不忍打破。 “那时的我不过一个藉藉无名之辈,无论是家世还是才华都远不及你。而你,是天选之才,有着常人不可匹及的禀赋,有着天生丽质的美貌。” “男喜初冠女初笄,谁知人伦天礼时,此际好偕鸾凤偶,迁延错过后悔迟。没想到当年的一首诗竟一语成谶……”他知道,不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的今天,他都依然配不起她。从前她并不在乎这些,可如今连他这个人,她应是也不在乎了…… 梦之记得这首诗,是那张纸条,她在檀木匣子里看到的,原来是他写的。 “我……对不起,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白梦之了。”梦之觉得有些残忍,但无论如何还是说清楚的好。 “我知道,从我画舫之上再见到你我就知道了。只是从我听说吴相生要求娶你,我还是放不下。”他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梦之,灯火阑珊之下,他双眼竟闪着泪光,又忽的别过头去。 梦之有些手足无措,“你,你别这样,这样我会内疚的。那个吴相生又到处乱说!他的那张嘴真的欠!”梦之气得咬牙切齿。 “我没事。遇上你,是我之大幸,遇上我,却是你之不幸,忘了……挺好!”王安仁说得一脸怆然,他的爱从前是等待,如今是放手。 梦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低着头,自顾走着。 “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梦之试探着问道。 王安仁沉默着并未说话。 “你是因为听到吴相生的谣言吗?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是他的。” 王安仁笑了笑:“那不知梦儿可还愿意等我?” 梦之呆愣住了,还未等回答,王安仁又说道:“我同你说笑的。” 二人又继续沉默着走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掩盖了梦之的茫然也掩盖了王安仁的哀伤。这相见,似乎如诀别。突然,几名年轻的男女嬉笑着打着花灯疾驰而过,正巧撞上了梦之,梦之踉跄几步,被王安仁双手扶着胳膊护着稳了下来。顿时,二人眼神交错,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梦之又一丝不安,很快又逃离了他的视线。 “谢谢。”梦之低下了头。 “我们再往回走吧,青蓝姑娘还在等你。”夜色渐深,王安仁不免担忧二人。 “嗯。”梦之点了点头。二人便一路又往回。 待回到了相国寺门前,二人告别,梦之也再无心情赶着上元灯会的热闹。 “青蓝,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梦之的心里很沉重,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可正因为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心里更内疚。 “这……我怎么说,姑娘从前向来都是恪守立法,从无半点逾矩。”青蓝无奈,主子自己都捅不破那层窗户纸,她又怎么横加干涉? “他真是怪可怜的,你说,要不我嫁给他得了。”梦之讪讪说道。 青蓝大笑了起来:“那你倒是嫁呀!你也就是耍耍嘴皮子安慰一下自己的良心罢了。” “哎!你这丫头,现在有胆子调侃起我来了!” 正说着,突然前头一行人围拢在一起,不知有什么事。 “真的?!那我们赶快去呀,去晚了就没了!” “朱雀门!朱雀门!” 行人也都凑着热闹过去,然后又口里喊着朱雀门跑开了,梦之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拉着青蓝的手说道:“我们也去瞧瞧!” 待挤了进去,原来大家竟是都在看中间几个人手上打着的花灯,那花灯甚是精美,颜色样式各异,上面都写着一样的诗句:上元之夜,皎皎明月,梦之,思之。 这稍懂的一看便知,上面写的意思不正是:皎皎明月——白;梦之,思之。合起来便是:白梦之思之。 “姑娘,这花灯是不是给你的啊 第二十章 上元节之夜(二) 朱雀门,城门之上,郭玮奉命掌管上元节内城戍务,正巡查朱雀门守将,却看到城门下不远处有骚乱之声,游人簇拥而上,不知发生何事。 “下面发生何事?”郭玮问道。 “回禀将军,属下已经巡查过,下方乃是商铺店主在此赠送花灯,故引来游人众多。” “务必看管好,切不能发生骚乱。” 此时,梦之已从相国寺闻讯赶来,到了朱雀门下一看,果真如此。正有人领完了花灯,边走边吟着上方的诗句:“上元之夜,皎皎明月,梦之,思之。哎呀呀!这莫不是说的那白梦之吧?” 梦之听到,立马拉着青蓝躲到一边掩着面。这时,不知谁从后拍了她一下,梦之回过头,竟是那吴相生!正对着她笑着。 “怎么样?惊不惊喜?”吴相生得意洋洋的笑着。 梦之恍然大悟:“这花灯是你搞的?” “不如此怎么能表达我对你的心?”就这一招,她白梦之不是不请自来了吗? “你真的疯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弄得人尽皆知!”梦之气急,这个吴相生还真是阴魂不散! “你根本都不见我,我递了帖子到你府上,你理都不理,那我只能出此下策了。”吴相生说着竟有些委屈,仿佛还是她的不是了。 “吴相生,我警告你赶快停止,否则我……我”一时间竟想不起来到底有什么可以威胁他的。 “否则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有何错?” “你停不停?” “不停!” “好!”梦之说罢,立马冲进了摊子前面,将台面上的花灯全都推倒在地:“不送了,不送了!” 这时,一个已经点着的花灯因为掉在了地上,不慎烧了起来,游人受了惊也便慢慢散去。城门上郭玮还未走,便见城门下花灯失火,也顾不上下城楼,直接从上一个翻腾跳了下来。城下官军见有异样也自发跑了上来,围住了众人。 待郭玮过来一看,竟又是白梦之。吴相生见众人被围,也赶紧跑了上来救场。梦之看着官军上来,本有些后怕,但没想到为首的竟然是郭玮,他与从前不太一样,以往总是穿着常服,竟不知他原来是个官军,今日一身重甲披身,倒是英武不凡。 “师兄!”梦之高兴地喊着。 郭玮却并未理财,看着一地狼藉的花灯,捡起一个看了看,皱起了眉头。想起了那日州桥之上她和赵祯的举动,忍不住一把丢了手中的花灯。 “红颜祸水!” 梦之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你谁啊,我送灯笼又没犯法,关你什么事啊?什么红颜祸水啊,她要祸害那也是祸害我,我乐意啊!”吴相生实在看不过去,这人当着那么多人面下了白梦之的面子。 “我做了什么你那么说我?你不就是救过我吗?”梦之气愤委屈,自己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他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说,还当众羞辱她。 郭玮也觉有些失言,对着官军说道:“这里没事了,你们可以散了。”说完自己也准备离去。 梦之见他要走,怎么肯罢休:“你不许走!” 郭玮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又转过身走了。梦之箭步冲了上去,拉住他的手臂:“我说了不许走!给我说清楚,给我道歉!”郭玮停下,看着被她拉住的手臂,用力一甩,便又兀自走了。 梦之哪里肯放弃,今日他不说清楚,就别想走,跟到天边,也要把理给说清了!青蓝站在一边,见这情形干着急,是跟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远远的徘徊着。留下吴相生看着一地狼藉的花灯自言自语:“就这么走了?我这事是成了还是没成?” 一旁的侍从上来小声说道:“自然是没成,白姑娘把您的花灯都给砸了……” 那边不远处,梦之还跟着郭玮一行人:“你今日不给我说清楚,你休想甩掉我!” “白姑娘,在下有公务在身,没功夫陪你吟诗作赋花前月下。”郭玮停了下来,有些不耐。 梦之乘势上前,挡在了郭玮前面。 “你觉不觉得你自己刚刚当着众人说我有些过分了?那吴相生纠缠我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这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么难听的话?” “白姑娘,你与吴相生也好,李相克也罢,你们那些故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不用告诉我。” 梦之哑然失笑,冷哼一声:“从前见你,也没见你说那么多话,今日讥讽起我来,倒是滔滔不绝了?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郭玮不想再过多纠缠,双手抱拳对着梦之说道:“是在下得罪了姑娘了,在此赔个不是。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啊?”梦之始料未及,这人怎么前一秒还疾言厉色后一秒说赔罪就赔罪?还未等梦之作出反应,郭玮便带着属下就走了。 青蓝见人走了,小跑着上前。梦之见人走远了,对着青蓝牢骚着:“看看,这人什么态度啊!” “姑娘,你就庆幸吧,得罪了官爷别上元之夜在大牢里度过!”姑娘的行径真是越发的乖张了。 “我得罪他?青蓝啊青蓝,你真是是非不分了你,还有没有王法了!明明是他当中污蔑我,我还没告他一个诽谤罪呢!”梦之讶然。 郭玮眼前闪过那日师傅的话:“你为他而困,终将也会因他而解。今日会有一人来,此人将会助你解开心结走出囹圄……”然而没有想到,打开门进来的人居然是她。 自知晓了自己的身世,郭玮一直深陷其中,一着不慎,可能连累九族,倒不如隐姓埋名居江湖之远。但是,他知道,可能一切已经由不得他了。杨淑太妃,不,现在已经是太后了,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已经在秘密调查当年之事。找了母妃十几年,毫无音讯,而为今之计只能暂时按兵不动,既然太后也在找,正好借她之手。 喧嚣的夜晚,梦之辗转着睡不着,脑海里闪现着来到这个地方之后的一幕幕:与赵益机缘巧合的相识,吴相生不分黑白的纠缠,吕夷简对全家的威胁,颜洄的托付,师傅的神秘,还有那个行踪飘忽的成宇师兄,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而不久之后,再进宫,又不知是怎么样的一番境遇。 对啊,这马上就要走了,总要回封信给赵益,万一找不到我就麻烦了。但是,入宫是大事,他又是皇族,还是不能让他知道。他近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已经好些天没了音讯。想到这,梦之就更睡不着了,便爬了起来,点了灯,在书桌上铺了信笺写起信来…… 第二十一章 谁是玉牒之主? 寒霜春晨,露染华浓。 朝廷政局变幻莫测,西北战时经久不利,官家开始仰赖白范二家,在将白家三郎调往扬州后,朝廷之上谏言召范仲淹回京的声音不绝。 不久,三哥儿便要启程赶赴扬州,白母这几日正忙着打点行装,上元节刚过,便请了裁缝入府。 偏厅,崔妈妈领着裁缝林师傅从内院出来,拜会娘子。 崔妈妈问道:“娘子,林师傅已经给三哥儿量好了,是直接让他回去了还是……” “刚过了节,我们家也好久没有裁衣衫了,给恒儿、梦儿还有兴儿也裁几身春装吧。”说完,白母对着林师傅微微颔首寒暄着施礼。 “哎!”崔妈妈便又引着林师傅回头:“那林师傅还要烦您再跟我跑一趟了。” “哪里哪里,应该的!”林师傅恭谨的弓腰作揖。 不多时,二人便回来了,只见崔妈妈手里还多了两套衣服,一套是梦之的一套是六哥儿的。 “娘子,大哥儿给回了,说平日衣衫鞋履已经足够不必再添。四姐儿六哥儿听下人说是二人一道出门去买曹婆婆肉饼了。我就擅做了主,拿了两套衣衫出来,给师傅量量,应该也是一样的。” “恒儿不要便不要吧,那二人去了哪里?曹婆婆肉饼?”白母无奈摇了摇头,外人在场也不好说些什么,一大清早的看不到人影竟是跑了出去买吃食。 “那林师傅就麻烦你就着衣服量一量吧。”白母对着林师傅说道。 崔妈妈便把手上的两套衣衫抖落抖落,摊在了桌上。 “咯噔”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应声落地,应该是衣衫上面落下来的。崔妈妈弯腰一看,是个香囊,可别装着贵重物件给砸坏了,忙捡起来拉开抽绳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是个通体碧绿的翡翠玉牒,还好还好没坏!可下一秒立马变了脸色。 “崔妈妈,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崔妈妈面色冷峻,将玉牒递给了白母,二人对视一眼,白母看了东西立马明白过来。笑着说道:“梦儿这孩子,她父亲的玉牒捡到了也不归还,藏得和个宝贝似的!” 一旁林师傅并未有什么反应,只兀自到桌前量衣服去了。 白母虽然嘴上那么说,但是心里和明镜一样,这玉牒明显是个男子的东西,她如此贴身携带,可见在她心里无比重要,这事基本上是八九不离十了! 待裁缝走后,白母坐于偏厅之上,阴沉着脸,只等着梦之回来审问一番。 不多时,二人回来了,一路上嬉嬉笑笑,手上还各自拎着一扎用油纸包好麻线捆扎的肉饼。 “六弟,别说,这曹婆婆肉饼还真是好吃!油而不腻,酥而不烂,唇齿流香啊!不枉我走了那么远的路排了那么久的队!”没想到这曹婆婆肉饼还是个网红店,食客众多。 “怎么样,没骗你吧,这肉饼就得刚起锅才好吃,别看我们手上拎着回来的这些,那味道比刚出锅的差远了!” 崔妈妈早就候在了门口:“四姑娘,娘子有事找你。” “什么事儿啊,我一起过去,刚好让母亲常常我买回来的肉饼!”六哥儿说着正要往偏厅走去,却被崔妈妈拦住了。 “六哥儿,你不能去,私房话。”崔妈妈有些为难。 六哥儿似乎明白过来什么,笑着道:“哦!我知道了。好吧,那我走了!” 梦之却一团雾水,这母亲神神秘秘的,不知要说什么。 待到了偏厅,梦之刚一跨进门,便看见桌上赫然摆着赵益的那枚玉扳指,母亲坐在左边,一脸怒色。 梦之知道,大事不好了,吓得赶紧把手上的肉饼蹑手蹑脚的放在母亲跟前桌上,讨好道:“娘亲,你先别生气,吃肉饼……” 白母看到肉饼,怒气更盛,一把把桌上的肉饼甩了出去,从来没见母亲发那么大的脾气,梦之吓得呆愣住了。这事放在曾经本不是什么大事,可这是大宋啊,梦之心里明白,还未出阁就与别人私下定情肯定是不被接受的,可是古往今来,这私定终身的事情也不少啊,自己也算不得做了什么石破天惊的举动吧。 “东西在这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没什么好说的……”梦之低着头怯懦的说道。 “那你就是承认了?”白母闭上了双眼,此刻已不知说什么是好,满心的失望。 “母亲,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我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婚姻,况且我和赵益只是私下见了几面而已,又没做什么逾越的事情……”明明二十岁大好年华的,天天被家里人念叨着婚事,谈个恋爱都没自由,梦之心里也不是滋味。 “什么叫见了几面?见了几面就可以了吗?这还不算逾越?” “你去祠堂给我跪着,等你父亲回来。”白母说罢便站了起来,崔妈妈忙上前扶着,生怕气出病来。 梦之无奈,只得老实去了祠堂。 日落时分,白父回来了,梦之早已跪得腿脚发麻,心想着,父亲是最能体贴她的,定能帮着她说话,不由得心里暗暗窃喜。 偏厅 父母二人坐于主位之上,梦之交代了原委,父亲却似乎心不在焉,只一直盯着母亲手中赵益的翡翠玉扳指。 “梦儿,你说这玉牒是何人的?”父亲问道。 “赵益呀!” “赵益?”父亲蹙着眉,面色凝重,忽然又恍然大悟。 站起身,对着梦之斩钉截铁的说道:“梦儿,你和谁一起都行,就是不能是他。” “为什么?”梦之不解,难道父亲认识赵益?这也不奇怪,父亲久居官场,多半是认识,可是认识又为何不赞成呢? “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赵益,而是赵受益!” “什么?!”母亲闻言也是一惊,和梦之异口同声而出。 “官人你小声一点,如此直呼官家名讳!”白母不安地左右看了看。 “我的天哪,这要是予儿知道了,她得怎么难过!”这姐妹二人怎么就绕不开这一个人?想当初予儿入宫,那也算是宠极一时,天恩难测情难久,偌大的后宫又何曾缺过美人? “官家?”梦之又是一惊,官家不就是当今的圣上吗? “这怎么可能,当今的圣上不是叫赵祯吗?”他为什么要骗我?他是赵祯?是姐姐的夫君? ??“不,不是真的……他和我说他是升王,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偏支。”梦之依旧不肯死心,想起来他遮遮掩掩的不肯透露身份,难道竟都是为了隐瞒他真正的身份吗? “梦儿你糊涂啊!他同你说他是升王不假,那不过是他登太子位前的旧分封罢了!”父亲叹息道。复又接着说:“从我一进来,看到这个玉牒,我就猜到了,这是官家的贴身之物,这上面的纹饰那也是只有宫里才有的。梦儿,不是此次父亲不帮你,你与他私往来本就不符世情,若是常人也便罢了,父亲和你母亲愿意成人之美,但是,他不可以。” 这回算是盖棺定论了,梦之此刻心如死灰,没想到她和赵益竟是这般潦草收场。不然呢?就算没有姐姐,自己真的就愿意去深宫做他三千佳丽七十二妃中的一个? “如今哪里是我们说不可以就不可以的,他官家明明知道不也还是……若是一纸诏书下来,你我还能违抗不成?”母亲说道。 “娘子所言极是啊,如果官家一定要如此,我们做臣子的又如何能违逆?” 父亲说罢又对着梦之嘱咐道:“梦儿,我们白家家训:不做权臣,不做外戚,不谋私利,这当中的不做外戚并非说我白家女不能嫁给皇室中人,而是我白家切不能以女子谋权。既已有你姐姐在前,你便同他断得干净些,我自会拟奏一封以陈事由,结果如何那便听天由命吧!” “是梦儿糊涂,如今既然知道了真相,我就当从不认识这个人吧……”梦之不知怎的,泪水竟夺眶而出。 第二十二章 秦凉凉与裴束 转眼便到了二月初,三哥也走了,母亲难舍,几日食不下咽。不知道如果自己也走了,她会怎样难过。但毕竟我还是会很快回来,三哥就不一样了,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调任回来。听说舅父很快就要调任回来了,还未曾有缘得见,不过,母亲应该会很高兴。还有青蓝、敏言,一直是日日陪伴身侧,自己这一走,见不到她们,也不知道会不会不习惯,她们会不会难过。还有六哥儿,没有她解闷会不会又跑出去惹事…… 深夜,梦之趴在书桌前,写着离别前的留信。心中万千不舍涌上心头,突然为自己冒失的决定有些后悔。 罢了罢了!不过是小小别离一阵,又不是天人永隔,自己干嘛这么惆怅不舍。有周骋相助,相信此行就算毫无收获,也定会安然无恙。 天明,赶到了宣德门,周骋早已等候多时。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会!你说的那个人靠谱吗?特别是你,你可是个大男人,假扮太监,抓到可是重罪!”梦之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安心吧,你自己记好了便是,你叫秦凉凉,今年十七,寿春郡人。” “凉凉?这什么名字?我还没进去呢这就凉凉了?”梦之无比嫌弃这个名字,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你就知足吧,这能找到这么一个能把你换进去的已经不容易了。” “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裴束。” 梦之笑着说道:“那我以后可以叫你裴公公吧?哈哈,你这名字倒是应景,你确实是陪着来的。” 周骋并未说话,心下觉得有些好笑:到底是谁陪着谁来的,还未知呢。你不过是想反击,我想的却是让他死。 …… 入了后宫,二人便分道扬镳。秦凉凉归属六局二十四司,由掌管六局二十四司宫女的司宫令管辖及分派。裴束为内监,属内侍省,由内侍省总管管辖及分派。 尚宫局。 梦之混在入选宫女当中,在尚宫局门外依次排开,等着司宫令传派。 “此次春选,入选宫女皆在此,共九十六名。”一名年轻的女官对着坐于内殿正中的司宫禀告道。 “好,那便开始吧。” 那年轻女官点了点头,门外新进宫女便一排排由掌事女官领着入内。 终于轮到梦之这一队了,大约十人,入了内殿,个个都颔首而立。 “报到名字的上前一步。”那女官提醒道。 坐于偏侧的一个小女官开始对着花名册唱到:“秋伦。” 那姑娘便上前了一步。 “抬起头来。”那姑娘便抬了头,司宫看了后便说:“依例补缺。到哪一宫了?” 那对着花名册的小女官回道:“到尚食局了。” 司宫点了点头。 一旁的年轻女官便唱到:“秋伦,尚食局。” “下一位,云裳。” 那名为云裳的女子便上前了一步,竟自顾抬起了头。那姑娘样貌长得并不出众,身段却很匀称高挑,倒是颇有气质。 “此女擅舞,舞姿不错。”一旁的女官提醒道。 司宫听罢,便说:“那便入仙韶院吧。” 那登记唱和的小女官便唱道:“云裳,仙韶院。” “下一位,秦凉凉。” 梦之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司宫等人都在等着,那唱名的小女官又喊了一遍:“下一位,秦凉凉!” 梦之忽然醒过神来,这不正是在喊自己吗!连忙上前跨了一步。 “抬起头来。”女官说道。 梦之便抬起了头。司宫等人看了梦之后,却停顿了会儿。 少顷,司宫说道:“你入尚寝局。”原来,一番挑选下来,姿色出众者寥寥,官家虽然后妃众多,但却至今无后嗣,此是太后一大心病,适时挑选些能入眼的,在官家跟前伺候着,他日能有造化也未可知。 梦之一听尚寝局有些意外,听着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差事。本想着是不是问问看能不能换一个,不过,深宫诡谲,自己初来乍到,还是不能太冒尖,就先听从安排,走一步是一步吧。 “下一位,孟铮。” 报了名字后,还未等孟铮上前一步,司宫众人已面面相觑。 待孟铮上前,一旁的女官直接唱道:“孟铮,尚寝局。” 也入尚寝局?梦之偷偷侧目看了一眼这个和自己一同入尚寝局的女子,长得姿容俏丽,娇媚抚人。 …… 待分派结束,宫女们都由各自各宫掌事领着散开。 “你们二人今后便跟着我,我姓安,平日大家都喊我安姑,你们也可以一样。”说话的是尚寝局掌事,一面在前走着一面说道。 “安姑你在这宫里多久啦?”梦之依旧不忘探寻线索。 安姑停了下来,微微一愣,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想当年自己就如同今日的她们一样,对这宫里的一切都觉得陌生又新奇。 “二十几年了……”她扬起头看着初春明媚的天空。 二十几年,那是相当长了,也许从她身上就能得到不少消息…… 尚宫局。 殿内仅剩下司宫及一旁随侍的女官。那女官见人散了问道:“徐司宫,吕相已经荐了孟铮,为何您还要再增一个秦凉凉?” 徐司宫笑了笑:“凡事皆有度,只增孟铮不增他人,不是失衡了吗?何况太后早有明示,我们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那女官听罢,恍然大悟。 官家生母刘太后大娘娘在时,与当年的杨太妃如今的杨太后情如姐妹,皆视吕相为心腹,然而,随着刘太后病逝,立遗诏尊杨太妃为太后,竟遭到吕相弹劾。吕相权利日盛,杨太后早已忌惮。 第二十三章 云裳 天色渐暗,梦之与孟铮被一老嬷嬷领到了住处。这屋里加上二人共住有四人,另外二人是尚寝局年长的宫女。令梦之不解的是,这个孟铮看着美艳动人,不知为何总不搭理她。 “两位姐姐好,不知两位姐姐如何称呼?”梦之先和二人套起了近乎。 “我叫紫玉,她叫君华。你叫什么?” “我叫秦凉凉。” 紫玉好奇的打量着梦之看了好久,又接着说道:“你二人长得真是标致,看来徐司宫是有意把你们放在这儿的。” “为何?”梦之一头雾水。 “尚寝局本算不得是个好差事的地方,事务繁重,只有一点,那就是……” “紫玉!”一边的君华一脸愠色呵斥道。 紫玉看了看君华,便没继续说下去,却调转了枪头,讥讽起了君华:“有什么好忌讳的,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你君华不就是天天抱着这幻想吗?官家根本看也不看你一眼。” “你说什么?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君华说罢便上前准备动手,紫玉也不甘示弱,二人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梦之上前拉架:“两位姐姐不要再吵了!万一惊动了安姑就糟了。”果然,门外巡房的老嬷嬷开始敲门问道:“吵什么吵什么!又是你们两个,想挨板子是吗!”二人这才罢手。 一边的孟铮却一直无动于衷,仿佛身处异世,只是兀自叠着自己床头的衣被。梦之看了看孟铮,偷偷问紫玉:“紫玉姐姐,为何她总是不理我们?这人脾气也太怪了。” 紫玉悄声说道:“你最好别招惹她。我听说她是吕相推荐进来的,官家并不贪图美色,吕相明送不成,就改暗送。”说完又补充道:“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梦之听后惊诧不已,不禁又偷偷多看了孟铮两眼,这还真算得是情敌呀。呸呸呸,我在胡说什么,我和他已经完了,完了! 一旁的君华却动起了脑筋,从一旁柜子里拿出了一条棉被,抱着走到孟铮跟前:“孟铮妹妹,现下春寒料峭,我这里正有多的一床被子,可送给你。” “不用。” “你就收下吧,像我们天天做这些铺床叠被的活儿,若是染了风寒,那多半就成了废人了,别说是去福宁宫,就算是出这尚寝局的门那也是困难的。” 这话果然奏效,孟铮犹豫了,君华一把就把被子塞到了孟铮怀里。回过头还对着紫玉得意的笑着。 毕竟孟铮是吕相推荐的,若与她打好了关系,日后定有不少好处。 “看看,看看,多势力眼!这才第一天呢,就巴结上了。”一旁的紫玉对着梦之说道,一脸的不屑一顾。 第二日,天还未亮,梦之及孟铮便又要前往掖庭接受教习。新人众多,所有宫女被分成三组,梦之又见到了那日一同待选的云裳,二人被分在了一组。 云裳兴奋的朝着梦之挥手,梦之也挥手回应。二人不知为何,虽说不上几句话总是觉得格外的投缘。 休息间隙,二人说起了悄悄话。 “你几岁?”云裳问道。 “我……十七。” “那我应该喊你姐姐了,我今年十六。”云裳笑着,如花朵一般。 “好呀,那我便喊你云裳妹妹。”梦之很高兴,云裳乖巧活泼,有这么个小妹妹倒是乐事一件。可是,一想到她这如花的年级却要在这里终老,梦之不觉悲从中来。 一连几天,二人皆在掖庭作伴受教,朝夕相处。 “你在尚寝局好吗?” “挺好的,就是房里两个姐姐日日争吵聒噪不休,你呢?仙韶院是不是很有趣?是不是每日钟鼓丝竹不绝于耳?” 云裳笑了:“那倒没那么夸张,不过,能入仙韶院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进尚寝局却不是我的心愿……”梦之说到这里便犯了难,她本避之不及,未曾想却撞到了枪口上。 “为什么呀,姐姐姿色出众,别人想进还进不了呢!将来如能有一日得官家青睐翻身进位这是多大的好事!” “是呀,可是我却不想。” “我也不想,我就想好好习舞。” 云裳确实是极具天资,在仙韶院一众弟子中舞技虽不是最佳,但是却学得极快,颇得教头青睐,不出时日,必成大器。云裳由母亲一人带大,母亲过世之后便举目无亲,仙韶院是娘亲呆了半辈子的地方,她在这皇宫出生,又在仙韶院学艺,如今,云裳也来了。 这天晚上,月朗星稀,宫灯影影绰绰。云裳在仙韶院的院墙之内遥望着明月想起了娘亲。 “娘亲,云裳来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外面的世界,你的魂魄一定会回到这里,云裳会永远在这里陪着你。”天阶月色凉如水,云裳望着月亮,坐在石阶之上喃喃的说道。 忽然,她站了起来,一个人在月色下翩然起舞,舞的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霓裳羽衣舞》。 天阙沉沉夜未央, 碧云仙曲舞霓裳。 一声玉笛向空尽, 月满骊山宫漏长。 …… 回廊尽头,教头左丘婵打着灯笼意外看到了这一幕。脑海中又闪现了当年云仙儿跳《霓裳羽衣舞》的情景,太像了…… 她疾步走上前,抓住云裳的手:“你怎么会跳这支舞的?是谁教你的?” 云裳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停了下来,一看竟然是教头师傅:“左丘教头,这舞是我娘亲教我的。” “你娘亲?你是云仙儿的女儿?”教头一惊,手中的灯笼应声落地。再又细细打量了云裳一番,这一看还果真有七分相像。 “教头认得我娘亲?” “何止认得……我与你娘情如姐妹,相守多年。这支霓裳羽衣舞为她所创,天下不可能再有人会跳。”教头顿时泪如雨下。转过身来一把抱住了云裳,又是悲又是喜。 “你怎么进宫了?你娘亲呢?” “她已经过世了。”说着,云裳也不禁哭了起来。 “什么?”左丘婵看着云裳不可置信。 “我与母亲相依为命,一年前她便病故了,我在这世间再无亲人,不如入宫还能混口热饭。” 左丘婵悲戚不止,与云裳抱头痛哭…… 她当真没有想到,当年一别,仙儿幸运的被选入放归名额,本以为她可以在宫外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十几年弹指一挥,如今得到的却是她已亡故的消息。 第二十四章 我是掌灯宫女 梦之烦恼的问题果然来了,随着教习结束,必然要正式开始在尚寝局的工作。 “来我尚寝局,第一要则,便是先正其心。我不管你们之前因为什么因为谁而来,尚寝局事务冗杂,一个不慎犯了过错我也保不了你们,唯有你们自己谨守本分用心做事。” “两位新人暂不必去御前,先跟着李掌灯,分辖各宫灯油火烛之事。” 晨训,这是尚寝局的每日例行之事。安姑今晨所言再明显不过,是对着梦之和孟铮说的。 待晨训结束,人皆散去,孟铮在殿外叫住了安姑。 “安姑!” “何事?” “孟铮想问何时才能到御前侍候?” “放肆!”安姑竟勃然大怒,吓得孟铮赶紧跪下。 “难不成我前面说的话是耳旁风吗?你当尚寝局是什么地方,你如此不知轻重还想到御前伺候,如此沉不住气又想成什么大事?”安姑失望至极,至此已经看出吕相挑的这个人根本不成气候。 “孟,孟铮知错了。” “今日就罚你在此跪上一个时辰,算是小惩大诫。”说罢拂袖而去。 四周宫女闻声,三三两两的躲在远处窥伺。 “孟铮到底犯了什么错,安姑那么生气,太吓人了,平日看她多么和顺的一个人。”梦之在一旁偷偷问紫玉。 紫玉冷笑着答道:“哼,她当安姑什么人,那是出了名的平时好说话,遇事不含糊,不然在这野心勃勃的尚寝局如何御下?必是她做了什么越矩之事,活该!” “秦凉凉!还不快跟上!”不远处李掌灯喊着。 “来了!” 对于这个安排,梦之甚是满意,负责掌管各宫灯油火烛,这便有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去调查吕夷简。首要还是应该去和裴束碰个头。 于是,梦之借着送火烛一直在内侍省殿外等着裴束,也不知能不能碰上。不多时,裴束果然看到了,小跑着前来。 ??“我现在在膳房当差,今日算你运气好,你以后便去那边。你在尚寝局?” “你怎么知道?”梦之有些惊讶。 “看你篮子里这些火烛不就知道了。” 梦之投来赞赏的神情,接着悄声说道:“我这几日打探了一番,这皇宫内,大部分人对于吕相都是惧怕的,但至少有两个人例外,安姑还有徐司宫。” 待梦之说完,周骋左右看了看,拉了拉梦之到了一无人的角落。 ??“不错嘛,我再给你指个方向,当年先皇后的死,因为此事,你的舅舅也被贬,这里面大有文章,如果能找到当年亲历此事的人,我们绝对大有收获。” “好你个……裴束!为何不早点说!”梦之差点将周骋名字脱口而出。 “裴束!”不远处有个太监朝着这边喊着。 “这里不便久留,我们先各自分头寻找此事线索。”周骋回头望了一眼,便立马朝那太监跑了过去。 “刘御侍。”裴束施礼道。来人乃是官家的亲随,小刘子。 “那人谁呀,我瞧你们这嘀嘀咕咕半天了。”小刘子仰头瞧了瞧远处角落里的梦之,梦之正巧转过了身走远了。 “不过是个同乡,遇上便闲聊了几句。” “哦。让你拿个点心怎么拿到这儿来了!快走吧,官家等着呢!”小刘子催促道。 “哎,哎!”裴束应和着,提着食盒一阵小跑。 第二十五章 红袖添香惹事端 到了福宁宫,只见宫人们全都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小刘子也是觉得一阵头皮发麻,拿了裴束手中的食盒,硬扛着进去了。裴束在门外悄声问着身边的宫人:“什么事惹得官家如此?”宫人皆无奈的摇摇头,并不知内情。裴束疑窦丛生,想官家不像是如此沉不住气的人。 小刘子进了内殿,只见官家坐在书桌前心浮气躁满面焦灼,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是引火上身。 “官家,吃点点心吧,您最爱吃的乳酪,这同那州桥边上的王家乳酪口味是一模一样。”说完,小刘子就后悔了,乳酪就乳酪,提什么州桥!不由得在心里抽了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果不其然,一提到州桥,不免让赵祯又想到了梦之,岁末交替本就诸事繁多,又有夏州李元昊这个心腹大患,前方战事吃紧,赵祯也没了闲情想那风月之事,可不过月余,白梦之这么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竟是一句话也没留下。 赵祯见小刘子来了,站起身又问道:“白府那边可有结果?” “官家,我亲自找了白姑娘的贴身女使青蓝,她说的清清楚楚,白姑娘离家出走,只留下一封家书说是一个人去江南散散心。” “就这样?”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怎会无缘无故突然离家出走? “就这样。哦,但这之前发生了一件事,听说白姑娘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被罚跪了祠堂。” 赵祯听完闭上了双眼,眉头依旧紧蹙着。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同我说?为什么那么长时间了,不留只字片语就那么走了? “官家你也别太担心了,白府那边已经派人寻找了,听说白家三郎调往了扬州,白家人想着她有可能去了扬州找她三哥,已经快马发了家书给三郎,让他帮着找找。” “你下去吧……”赵祯坐了下来,茕茕孑立,看着竟有些孤单落寞。 古来君王皆寂寞,何况赵祯呢? 尚寝局内,梦之依旧过着管着灯油烛火的工作,不时在各宫打听着当年先皇后的事,得到的结果要么是不知道,知道一二的也是三缄其口,根本套不出任何话来。一时间,探寻线索竟步入了死胡同。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三月,这月,梦之虽身处内宫,也已经听闻,她的舅父范仲淹回来了,复天章阁待制并被官家拔擢升为龙图阁直学士,父亲权利原被架空,如今也已恢复发兵实权,但另一边,吕夷简由宰相又兼任枢密副使,父亲虽掌实权但却依旧处处受制于吕夷简。 夏州的战事给后宫也蒙上一层阴霾与紧张,奉皇后旨各宫皆缩减用度,连带着她管的火烛各宫的份额也要降。 值此多事之秋,辽国不久将会派使臣前来,迎接使臣的到来,又成了后宫的头等大事。 一日晚,赵祯同宰相枢密副使吕夷简、签书枢密院事白顺章商议布兵事宜,最终三人合议让范仲淹出知永兴军,配合韩琦领军主导夏州战事。鉴于辽使臣到访,又改皇城禁军布局,调戍守京城北大营都虞侯诸卫将军郭玮携精锐守内宫。 待臣下皆散去,赵祯疲乏一日,也不觉困顿,喝了口茶接着看起了书。一边的小刘子看了看烛火有些暗,拉了值守的宫女出去说话。 “殿内烛火如此昏暗,赶紧去添些灯油来。” “是。”那宫女领命刚欲走,似乎想起了什么。 “又怎么了?” “我想起来灯油好像也快用完了。”宫女面色有些难看,她一不留神,竟忘了添灯油,这若是怪罪下来是要受罚的。于是慌忙解释道:“如今各宫缩减用度,连着灯油也一并缩减,我等一时吃不准用量,误了时辰。” “那还不快去,赶紧去尚寝局,这灯勉强还能再撑一会。”小刘子催促道。 那宫女听完便一路跑着到了尚寝局,找了李掌灯,李掌灯本欲让梦之前往,于是说道:“秦凉凉,你跟着跑一趟。 梦之一时竟有些为难,如果碰上了他该如何是好?他会不会治我罪?便把这个顺水人情给了孟铮。 孟铮有些意外,但依旧欢天喜地的跟着去了。到了福宁殿内,果然如愿以偿见到了赵祯,但赵祯却并未理睬,依旧看着书。她只得在一旁落寞的添着灯油,忽想起一招,从携带而来的匣中取了剪刀,上前为赵祯书桌上的宫灯取了罩子,拿起剪刀剪短了灯芯,光线瞬间明亮了许多,赵祯发觉了她,便看了她一眼。 “官家,夜深了,早些休息吧。”孟铮看着他轻轻说了那么一句。 “嗯,你下去吧。”赵祯又拿起了书,继续看了起来。 孟铮施了礼便下去了。离开后,她得意着给官家留下了一个好印象,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待她走后不久,小刘子进殿,赵祯冷不丁却来了一句:“刚刚那个宫女以后不要来了。”可能,敏感的赵祯已经察觉到她的用意,但对她的行为却并不买账,可能,孟铮出现的真的不是时候,在这个他心情最糟糕的时候。 第二日,福宁宫的近侍便给安姑传了圣意,禁止孟铮踏入福宁宫。孟铮得此消息仿佛如临深渊,怎么会?她实在不知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手里拿着帕子不停地拭着泪水。消息不胫而走,几乎整个尚寝局都知晓了此事,不少人也觉意外,官家向来温和大度,怎的偏偏就容不了孟铮?这让她今后如何自处? “你们不知道,我早就听说了,官家近来心情不好,别说我们了,就连福宁殿的近侍也是如履薄冰,亏她孟铮还以为得了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殊不知正中某些有心人的下怀。”紫玉站在离孟铮不近也不远的位置,说着不轻也不重的话,仿佛说给别人听的,又仿佛是说给孟铮听。 孟铮自然想到了到底是谁给了她这所谓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恨自己急功近利轻信他人。原以为她真的无心邀圣宠,平素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原来竟如此老谋深算! 第二十六章 库房失火(一) 尚寝局晨训。 “相信大家都已经多少听到了一点消息,辽国使臣近日就将抵达汴京,届时将停留月余,内侍省及六尚乃至三衙禁军,皆为此筹谋许久,这段时日内,尚寝局上下必须勠力同心,恪尽职守,以保万无一失。”大殿之上,安姑告诫众人。 “是。”众人皆颔首称道。 待散了晨会,梦之几人跟着李掌灯出了尚寝局,一宫女问道:“使臣来往本算不得大事,为何这次整个皇宫就像如临大敌一样?” 李掌灯不语,梦之插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如今西北战事严峻,此时辽人过来,只怕是来者不善,朝野上下谁不紧张?” 李掌灯看了看四周,神情紧张,提醒道:“孟铮的教训你们是还没有吃够吗?” 梦之听罢,垂下了头。 “今日带你们去内侍省府库取灯烛入尚寝局灯烛库。” “掌灯,凉凉有一事不解,司灯既然是我尚寝局掌管,为何府库不直接设在尚寝局而要从内侍省领出,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李掌灯笑了笑:“六局无采买职权,一应物缺尽皆取之内侍省,如今的六局不过是内侍省的从下罢了……我们一介女流,纵使份位再高,在他人眼里也依旧是一个小小的宫女。” 这言语中又有多少失落,宫女们兢兢业业一生,也换不回一丝的尊重,男权之下,六局的职权被压缩了又压缩,机关大事皆掌握在内侍省宦官之手。 正走着,前方一队禁军人马换防而过,为首的正是调任不久的都虞侯诸卫将军郭玮。 李掌灯示意众人低头颔首施礼。梦之有些好奇,居然抬起了头,这一看不要紧,看完她立马后悔了!这不正是她的那个所谓的师兄成宇吗?! 她赶忙低下了头,心里一阵紧张暗涌上来,糟了糟了!不知道他看到了没有,若是看到了,把她的身份泄露出去,她就真的完蛋了! 郭玮从她身边走过,二人的目光交错停留了一瞬,他有些呆愣,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看真切,也并未当中戳穿,只这样平静的走了过去。 是她吗?还是自己看错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不可否认,秦凉凉是聪明且富有才能的,她的见地和思考都非一般的宫女可比,李掌灯和安姑都看在眼里。从内侍省回到尚寝局之后,李掌灯也是把自己原来一直随身携带的灯烛库房钥匙当众交给了她。作为一同入宫又因福宁宫之事被罚禁的孟铮看到这一幕自然是心有不甘,一个报复计划在她心里悄然萌生…… 第二日,云裳从尚寝局路过,便进去找她的凉凉姐姐,想把她的喜事分享给她,这一幕恰巧被孟铮远处的孟铮看到。 “凉凉姐姐!你知道吗,马上辽使来访,教头已经定了我在御前宴会独舞一支!”云裳难掩心中喜悦。 “是吗,那真是太恭喜你了!你可要好好准备!这可是大功一件!”梦之也替她感到开心。 “这支《霓裳羽衣舞》是我娘根据残曲自创的舞蹈,我已经练了十几年,现如今教头在乐工故书中已找到霓裳曲的乐谱十八段,我只要对照练习定是不会出任何问题的!”云裳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明日我们便要在仙韶院排演,明日午膳过后你过来看看!” “好!我从来没见过《霓裳羽衣舞》,神往已久,这次能看到,那真是幸事一件!”霓裳曲可是唐代名曲,曾经的梨园如何兴,古调如何美,至今已无人知晓,只能从这残存的乐谱中寻找。 晚上,梦之正欲就寝,紫玉问道:“今日仙韶院的云裳找你何事?” “她邀我明日去看她辽使宴会上的排演,正好,紫玉姐姐你可愿一同前去?” “有这好事?那我当然愿意!你到时喊我。” 梦之点了点头。一旁的孟铮自然也听到了这话,对她而言,这便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夜深人静时刻,众人皆已经熟睡,孟铮早已留意到梦之每晚会把钥匙放在枕头下,由于二人本就是相邻而卧,她轻轻的伸出手,就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取走了梦之的钥匙,并换了一把相似的假钥匙。 第二日,梦之和紫玉如约到了仙韶院,果然,云裳已经在排演了, 箜篌筚簟,笙箫筝笛,乐曲在乐师众人的合力演奏下如跳珠撼玉。云裳身着霓裳羽衣,翩然绰约如仙子。不多时,便吸引了众多宫娥围在殿门口驻足观看,众人无不惊叹赞赏。 “云裳这是什么舞?我来仙韶院那么久从来没见过。”殿门口一宫女说着。 “是啊,此舞若是在辽使宴会一出,那必定是震惊四座,云裳可就成了我们仙韶院的大红人了!” 梦之在宫人的簇拥中,不知谁在挤动时勾住了梦之的库房钥匙,梦之只听见咣当一声,钥匙不见了! 情急下立马低头寻找,所幸在人群中还是找到了。从地上拾起钥匙,梦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仔细一看,竟发现不对!这不是自己的那把钥匙。那把钥匙梦之已经做了一个记号,在手柄处有一个指甲的划痕,这把钥匙虽然很像,但是却没有划痕。 ??不好!梦之发现可能要出大事,立马转身欲回,却被紫玉一把拉住。 “凉凉你去哪?这舞曲还没有结束呢,再接着看呀!” 梦之情急之下,挣开了紫玉的手。 “我有点急事,先不看了,你接着看吧!”说罢便奔着回尚寝局。 果然,尚寝局出事了,库房钥匙不知为何挂在房门之上,里面火光冲天,浓烟阵阵。 梦之赶来的时候,四周一个人也没有,火势刚刚起来,这该怎么办,四周并没有取水处,只能赶紧喊人过来扑救,不过此时自己喊人,不正是告诉他人这火是她的过失吗? 这时,几个宫女过来看见了这一幕,又惊又急,连忙大喊着:“走水了!走水了!快去叫人呀!” 库房走水可不是小事,里面存放的全都是灯油火烛,一旦起火火势将不可控制。所以,库房之内本是常年无灯火照明的,外人也绝对不可将点燃的火烛带入。可是,就是这样,库房怎么会突然失火? 另一边。望火楼(大宋所设的消防机构,每隔几里而设,专门观察火情)上的官兵也看到尚寝局内浓烟滚滚,一人奔下楼向长官禀告,另一人已立马集结潜火兵赶往。 “禀将军,尚寝局失火,我等已派潜火兵赶往。” “尚寝局?”郭玮听着来人禀告,不禁想起了那日宫道上遇到的梦之,看她服制及身后车架上的火烛,她应该就在尚寝局。莫不是她又出了什么事? 第二十七章 库房失火(二) 郭玮越想心中越是不安,忽然飞跃而起,直接飞身上了房顶,施展轻功在皇城的殿宇之上疾驰,一座座殿宇在他脚下如同马踏飞燕。 待郭玮赶到尚寝局,潜火兵还未来,库房四周只有几个宫女在拿着水盆水桶在扑火。 其中一个宫人见有人来了,忙哭着说道:“秦凉凉,秦凉凉她冲进去了!里面全是火烛,一不小心那是要葬生火海的!”说话的正是君华,谁也想不到,关键时刻第一个为梦之求救的却是她。 郭玮不知道秦凉凉是谁,但既然有人在里面,他也非救不可! 郭玮接过旁边一宫女手上的一桶水,举起从头上直接浇了下来,便也奔进了火场。 待进去一看,果然是白梦之!这个人到底要让自己救几回! “你疯了吗!”郭玮怒不可遏,对着她吼道。 梦之满身狼狈,还在搬动不知什么东西。 “库房中间有一折叠的挡火铁板,能够打开拦在中间,这样便能控制住火势。”梦之边说着边奋力搬动铁板。 “让我来!”郭玮拉开梦之,举起了铁板,这时,旁边一块烧断的木架倒了下来,眼看就要砸向梦之,郭玮举着铁板施救不及,只能伸出手臂,以手臂阻挡。那烧的通红的木架砸得郭玮闷哼一声,眉头紧蹙。 “你没事吧?”梦之看着他受伤的手臂,衣服已经被烫破。 郭玮并未理会,架起了铁板,却把自己挡在了熊熊烈火之中,把梦之拦在了火势还未蔓延到的一边。 梦之见这情况,心里无比焦急,拍着铁板喊道:“你疯了吗?你去那边干什么!” 熊熊烈火中,郭玮继续探查,破了窗户,将有威胁的火烛灯油通通丢了出去。 这时库房外潜火兵已经赶到,在外围扑救。徐司宫、安姑、李掌灯等人也均已赶到。 梦之从火场出来,看着身处火海的郭玮,跪在地上哭泣着。 这时,郭玮从窗户跳出,几个翻滚单膝跪地,抬起头竟看见梦之在哭泣,那模样狼狈极了。 梦之见他出来了,抹了抹眼泪爬上前查看。 “你没事吧。” 郭玮看着她,站了起来:“先处理你的事情吧。” 梦之抬起头,果然,此刻徐司宫一脸肃杀,盯着她。 火势慢慢被扑灭。 由于库房为防火本就是孤兀一座,不与其他殿宇相连,加之本身建造多采用防火材料,并无多少破损,只是屋内一半火烛被大火烧尽。 尚宫局内殿。 梦之跪在殿中,郭玮坐在一侧。六局掌事相关人等都在,徐司宫站在梦之身侧问:“秦凉凉你可知错?” “不知。” “不知?库房本就为你掌管,旁人甚少踏足,尚寝宫多位宫女亲眼看见火势突然而起,库房周围就你一人,你所掌管的钥匙垂在门上,众目睽睽,你还说不知?” “今日午后我去了仙韶院观看排演,紫玉可以作证,赶到库房时,库房就已经失火了。我的钥匙也不知是被谁偷换了。” “确实,紫玉可以作证,午后确实和凉凉去了仙韶院。只是……”紫玉站了出来说道。 “只是什么?”徐司宫问道。 “只是凉凉似乎知道库房要出事似的,看到了一半,就说有急事跑开了。” 梦之看了紫玉一眼,这个紫玉,怎么什么都说! 如此徐司宫明白了:“秦凉凉,本宫相信库房失火不是你有意为之,但是你玩忽职守,你说的有人偷了你的钥匙也是无凭无据,由于你的过失导致了库房失火……” “慢着!”一旁的郭玮突然发声。 “我这儿有件东西要给司宫看下。”说完,郭玮拿出了一根燃烧了一半的蜡烛。 “这蜡烛是何意?”徐司宫问道。众人皆面面相觑,不解。 郭玮站了起来,举起了蜡烛说道:“大家就没觉得奇怪吗?库房重地怎么会有燃烧了一半的蜡烛?” “这有何奇怪,被大火烧的呀!”一人回答道。 “不对,大火烧的蜡烛不可能是这个样子。”徐司宫沉静的分析道。 “是的,库房存的蜡烛全都是新的,这说明这跟根蜡烛是有人带进去的,可是有谁会在库房里点蜡烛呢?这个人显然不是秦凉凉,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想让掌管库房的秦凉凉出事。所以这场火根本不是由于渎职导致的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纵火!” 说到这里众人皆哗然。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在这样大的火里,这根蜡烛居然没有被烧掉,并且还被我找到了。” 梦之侧目看着郭玮,这真是她听到他说话最多的一次。没想到他舍身入火海不仅消弭了一场灾难,还帮她找到了洗清嫌疑的罪证,不仅有勇还有谋,心里又是敬佩又是感激。 “凉凉是被冤枉的,请徐司宫为我做主,找出纵火真凶,还我清白!”梦之俯身叩首,对着徐司宫说道。 “你们都退下。”徐司宫停顿了片刻,对着众人说道,又对郭玮施礼说道:“烦请将军留下。” 于是,众人都退了出去,大殿上只留下了徐司宫和郭玮。 见人散去,徐司宫突然单膝跪地朝着郭玮施礼,徐司宫毕竟年长又是六尚之首,郭玮自是承担不起她这一跪,对她的举动颇为意外,忙上前双手扶起:“司宫这是何意?快快起来!” 徐司宫依旧跪着回道:“老身有一不情之请,望将军能够答应。” “司宫先起来再说!只要成宇能做定当答应。” 听到这话徐司宫才站了起来。 “今日失火一事万幸有将军在,尚寝局没有造成大的损失,失火一事也并未闹大,此事虽有蹊跷,但从六尚大局出发只能到此为止,希望将军能帮老身压下。” 郭玮听到这里明白了司宫的意思,无论是失火还是纵火,无论凶手是谁,此事闹大,对六尚百害而无一利,最终受牵连的还终将是六尚。 “我明白司宫意思。成宇答应你。” 徐司宫见郭玮答应,这才舒展了眉眼:“那就多谢将军了!我如此做也是无可奈何,并非为了一己私利惧怕担责,而是六尚再经不起任何的是非,如今内侍省大权在握,在这深宫之中,六尚早不复当初,恐怕终有一日内廷女官将不复往日,都只能听命于内侍省永无出头之日。” “司宫言重了。” …… 于是,此事便这样被压了下来,六尚之内任何人不许再提起,而罪虽然不在秦凉凉,但毕竟库房由她掌管,依旧被罚俸一月。 第二十八章 宫宴献舞 第二日,周骋直接到了尚寝局找梦之。 “你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昨日尚寝局失火?” 梦之瞪大了双眼诧异道:“你怎么知道?这事被司宫压了下来,谁都没外传。” “你当内侍省那些太监都是吃素的吗?” 梦之咋舌,这深宫中果然是没有秘密,真是应了那句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过你放心,他们也未声张,并没想拿此事大做文章。” 梦之这才放下心来,这事由她而起,越闹越大唯恐她的身份被戳穿。 “你放心吧,有我在,你定能功成身退!”周骋看出了梦之的心思,对着她笑道。 梦之不得不对周骋刮目相看,这人还真有一颗玲珑剔透心,总能猜透别人的心思。 “你那边有进展了吗?”梦之问道,她指的自然是寻找先皇后意外过世的消息。 “有。” “真的?!”梦之兴奋的喊了起来,自觉失态,立马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不过最近宫中戒备森严,还是等辽使走了我们再查。” “好!”梦之越来越觉得周骋这个人不简单,他与吕相又有什么恩怨呢?为什么要那么帮自己?不过既然有线索那便快了,找出了线索顺藤摸瓜也许很快就能找到扳倒吕相的证据。经历完有惊无险的库房风波,一切似乎又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 辽使如约而至,朝廷以国礼相迎,当晚在紫宸殿举行了盛大的欢迎晚宴,帝后、后妃、文武官员、命妇宗亲皆在列,其中便包括梦之的父亲白顺章及舅父范仲淹。如此重要的场合,化名秦凉凉的梦之自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依例都必须在东、西偏殿候侍。 不多时,云裳换了行头,梳妆完也来了,可神情却有些异样,脸色也不大好。 梦之上前关切的问道:“云裳,你没事吧?” 云裳面色惨白,眉头紧锁却依然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对着梦之说道:“我没事。” “你若是不舒服千万别硬撑着。” 云裳点了点头。 但云裳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差,只见她额头冒着虚汗,然后在众人不经意间偷偷溜了出去,梦之担忧云裳,转眼间却不见了云裳的踪影,梦之只得出去寻找。 找了好久,也不见云裳踪影,这可如何是好,晚宴上她还要独舞,若是发觉她不见了,仙韶院众人也该急了。果然,偏殿内仙韶院宫女过来寻云裳,却不见踪影,焦急如焚。梦之本想作罢,正欲回头,却在花园的一个假山下看见了正蹲在地上低头哭泣的云裳。 “云裳,你怎么在这儿?”梦之有些诧异。 “凉凉姐姐!我今日可能要闯下大祸了。”见梦之来了,云裳哭的更伤心了。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梦之蹲了下来,双手抚着云裳额胳膊。 “有人要害我!”云裳止住了哭泣。 “什么?” “我今日的饮食被人动了手脚,腹泻不止。” “那你还能坚持吗?” 云裳摇了摇头:“不仅腹泻还腹痛难忍。” “那赶紧去看御医吧,赶紧想想解救之法。” “来不及了,歌舞马上就要开始了……”说罢,云裳又开始抽泣起来。 “我为这次表演筹备了那么久,如果就这样毁了,我怎么对得起娘亲,我会不会被赶出宫去?”云裳拉着梦之的衣角,又继续抽泣着说道:“你知道吗?我娘亲,她本是罪臣之女,从小养在掖庭之中,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放出了宫,却遇到了负心汉,骗了她所有的钱,还……生下了我,自她死后,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回到她出生的地方,永远陪伴她的魂魄,这支霓裳羽衣舞是我娘亲毕生的心血,如果我因此获罪,如果我因此被赶出宫,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了……”云裳几近绝望,此刻她多么希望老天能帮一帮她,让她能好起来,让她能渡过这个难关,让她能继续留下。 梦之听着云裳的故事,潸然泪下,没想到云裳竟有着这么悲惨的遭遇,而自己又怎么帮她呢? “我帮你。”梦之鼓起了勇气,说出了这三个字。此刻唯有豁出去一搏了,所幸她学过舞蹈,有点底子,那日排演也大致对舞曲和舞蹈有了了解,但更多的,只能是即兴发挥了,真的没有办法完全按照那日云裳跳的样子来。 云裳止住了哭泣,有些茫然:“你如何帮我?” “今晚,我替你上去,只要蒙住脸,没人会发觉的。我跳的可能没有你跳的好,但至少能蒙混过关。” “真的吗?”云裳感动的快留下泪来。 梦之一把抱住了云裳,揽在怀中:“傻妹妹,别坐在地上了,快站起来,我们抓紧时间,先把衣服换一下。” …… 宫宴之上,觥筹交错,丝竹之声声声悦耳;宫娥作舞,广袖流仙,衣袂飘飘,一副太平盛世光景。偏殿上,仙韶院众人还在为寻不到云裳而急切,左丘婵甚至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只能临时换个能上排面的。 前一曲还未毕,梦之已经乔装成云裳等候在了紫宸殿外。这才让殿外的左丘婵放下心来。 论舞姿我自是比不上云裳,但若要在此时奉献一场高水准的演出,那唯有出奇制胜,如何奇呢,只能创宋之未创,让耳目为之一新。幸好我还曾经还学过几年舞蹈排过演出,若是将一千年以后系统化的古典舞与现代舞结合,一定会让人耳目一新!不是有很多红极一时的古典神曲神舞吗?青蛇白蛇?不行!太过妖娆与霓裳的基调不符,琵琶行?丽人行?归去来兮? 上场之前,梦之的脑海还是一片混乱,开始架构舞蹈的一招一式。但随着乐声一起,不知为何,突然心里便安定了下来。梦之发束灵蛇髻,面覆白纱,身着霓裳羽衣,飘然而至如袅袅青烟。随着乐声,仿佛有如神助,四肢百骸皆随曲而动,婉约如灵动的仙子,渺渺兮如临太虚境,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古调悠悠,舞姿清逸,四座为之一震,略懂音律的便听出了,这不是失传已久的《霓裳羽衣舞》吗? 梦之不时望着四周,天哪,自己的老爹居然也在场,这要是被认出来可了不得。 大殿之上,赵祯也看得入神,这还是入宫后梦之第一次见他,未曾想竟是这样的场合。他身着明黄的礼服,头戴九五之尊的冠冕,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那么高高在上,那么遥不可及。遥遥对望,赵祯心中产生一种似乎一见如故的感觉。 舞曲至高潮,乐音铿锵时快时慢,梦之随着乐曲回旋,披帛飞舞,美不胜收,正在众人陶醉时,随着回旋,梦之覆面的纱巾被吹开了一角。 赵祯果然是看到了。那惊鸿一瞥,惊得他差一点拍案而起,那分明不是别人,不正是她吗! 梦之正心无旁骛沉浸在舞曲中,浑然不知赵祯已看见了她。 第二十九章 金明渡口初相遇 曲毕,梦之施礼退出了殿外,在月色中匆忙赶往约定地点同云裳换回身份。行至半路,忽觉得身后有人跟踪,只得加快脚步小跑了起来,那人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梦之身前,抓住了梦之的一只手臂,扯下了梦之的面巾。 “果然是你。” “师兄?”梦之借着昏暗的月光看清了来人,见是成宇师兄,这才舒展眉眼长吁一口气,虚惊一场。 “你到底要换几个身份才罢休?你再这样胡闹下去,别说是我,任谁也保不了你。”郭玮没说出口的是:你亦别寄希望于赵祯,若是真闹大了,他也是一样保不住。 “我……我知道了。我有我的苦衷。”梦之有些窘迫。 “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他其实想确定的是,她到底是不是为了赵祯而来,若是,又为什么要隐藏身份? “是师傅让我来的,具体你就别问了。”梦之并不想说太多,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答案,郭玮心中如释重负。这时,不远处,有两个人走来。 “快把面巾蒙上!”郭玮把面巾递给梦之。 梦之从郭玮手中接过面巾立马重新戴好,下意识躲在了他的身后,拉住了他的衣袂,这时那两人走近了,原来是赵祯和小刘子。 二人见是皇上,便跪下行礼,待站了起来,赵祯一直盯着梦之看着。是她,她的眉眼她眼角的那颗痣,绝对错不了! “官家,我身体不舒服,先失陪了!”不待赵祯开口,梦之撂下一句话,便一溜烟跑了。 “哎,跑什么呀!”小刘子诧异道。 在昏暗的夜色中,只留下一脸失望的赵祯。 “官家,殿内宴会还未结束,咱还是先回去吧。”小刘子说道。 赵祯点了点头,兀自回头走了……此时,赵祯心中五味陈杂:白梦之,我定要把你找出来,问问清楚。 郭玮在后施礼目送着赵祯远去。顺着赵祯走的路,突然发现路边遗落了一个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竟是梦之的那枚梅花玉环绶,她竟连这贴身之物都送给了他…… 看着远走的赵祯,他竟不想把这玉环绶归还给他,看着手中的玉环绶,记忆飘飞回了五年前的那个秋日。 五年前,她还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那一年,她十五岁,还未过笄礼。落日余晖下,金明渡口,她身着素衣,一动不动的站在岸边看着奔流不息的汴河之水,一看就是好久。他在岸边的茶亭下喝着茶观望了许久,一边的摊主说道:“这姑娘晌午就在这儿,看了整整半日了,莫不是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做傻事吧!”他本只是好奇,并未想干涉,提起剑留下五枚铜钱便起身走了。 这时,岸边来了三个流氓,一人曰:“大哥,那小丫头我已经盯了她很久了,身上挂着一块玉那一看就是上好的。”说罢对着其他二人使了使眼色。三人合计好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冲上前抢了梦之佩在腰间的玉环绶,梦之虽然受惊,但眼看玉环绶被抢,便追了前去:“抓贼!别跑!” 渡口行人皆被梦之的话引得看了过来,那伙贼人没有料到梦之居然紧追不舍,竟在纠缠中将梦之推入了汴河之中。梦之并不会水,在秋日刺骨的水中不停地挣扎着。郭玮自然也看到了,于是施展轻功飞身跃起,跳入水中救下了梦之,上了岸,梦之浑身颤抖着倒在郭玮怀中,面色惨白心里依旧惦记着她的玉环绶:“玉环绶,我的玉环绶,还在他们手上。”郭玮并未说什么,放下梦之,便如风驰电掣一般消失在了眼前。 不多时,玉环绶便被顺利的取了回来。梦之站起来接过玉环绶,虽然湿透的身体在秋日的凉风中冻得直哆嗦,但她依旧强忍着寒意挺直了身体,对着郭玮施礼致谢。郭玮看着眼前这个狼狈的姑娘:发髻散乱,裙裾下还不断地滴着水滴,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体上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姿。于是不由得别过了脸,看着不远处碧如蓝的汴河水说道:“姑娘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梦之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此时的狼狈模样,尴尬的转过了身,双手环抱着。 “我不想回去。我是离家出走出来的。”梦之说着低下了头。 夕阳西下,渔家灯火缓缓而上,天色霎时暗了下来。 “那你跟我来吧。”郭玮说罢,便兀自一个人朝前走了。 梦之犹豫着跟了上去,原不知是去什么地方,竟是在不远处的河滩之上搭起了火堆。 “这枚玉环绶对你很重要吗?今日若不是我,你可能要命丧汴河了。”郭玮想来不过是一块玉,丢了便丢了,跟着歹人上去抢这着实太过危险。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食可一日不果腹,但不能一日不佩玉。” 郭玮哑然失笑,这小小丫头说起话来,竟如同学究一般:“你知道什么是君子吗?” “如郎君这般便是。”说完,梦之一脸真挚的看着郭玮。 “你为何离家出走?”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闺阁之中的沉闷烦恼哪里敢于英雄言,在你眼里恐怕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罢了,只是于我终是不得逃脱的藩篱。”梦之双手伸着,朝向篝火,此刻她多么想做一只扑火的飞蛾。 郭玮看着她,他知道,这是一个不俗的姑娘,也是一个并不快乐的姑娘。 梦之拿出了怀中的玉环绶,用手指勾住上方的绳结,举在眼前,在轻轻的晃动着。篝火的映照下,玉环上饰着的那支梅花染着橙黄的光彩。 梅花凌寒独自绽放,冰肌雪骨,无意争春。这便是梦之喜欢它的理由。 …… 五年后的那天,他又遇见了她,第一眼见到的还是这枚梅花玉环绶,而她浑身染血生死不明。五年后的今天,他又再一次得到了这枚梅花玉环绶,却是物是人非,她不记得他,她也变成了她曾经最想成为的样子。 如今,她应该是欢喜的。从前,她满腹诗书,自认君子,却郁郁寡欢,如今,她前尘竞望,少了桎梏少了牵绊,该是这样洒脱不羁的。 郭玮在深夜的宫闱中独自走着,想着那年的往事,脸上不自觉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看了看手中的玉环绶,低头塞进了怀中…… 翌日,赵祯便传了云裳来问话,本以为云裳就是梦之,哪里知道,等云裳到了殿内,一看,才发觉弄错了,竟然不是。一旁的小刘子也颇为惊诧。 “你是怎么办的事,寻个人都寻不到!”赵祯面有愠色。 小刘子忙跪了下来:“不可能啊,昨日献舞的就是仙韶院的云裳,这仙韶院的左丘教头亦可作证。”莫不是官家自己看错了?小刘子这样想着,但他哪里敢这样说出来呢。 云裳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你是云裳?”赵祯问道。 “是。” “那昨日晚宴御前献舞的就是你了?” “是。” “大胆!你分明在撒谎。今日你不说实话你知道这是犯了什么罪吗?” 云裳被赵祯吓得立马跪了下去,伏倒在地。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实情。 “你若说出实情,朕保证,你和另外的那位姑娘都不会有事。” 一听这话,云裳便什么都招了:“小的知错,昨日我突然腹痛难忍,一时情急便让尚寝局的秦凉凉临时替我完成了献舞,并非是有意欺瞒!” “秦凉凉?”赵祯与小刘子面面相觑。 “你先下去吧。此事再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也不可和任何人说我今日问了你什么。” 云裳听到官家这话,如释重负,忙叩头谢恩:“多谢官家!我保证什么都不会说!” 第三十章 愿乘风归去来兮 翌日,赵祯便传了云裳前来问话,本以为云裳就是白梦之,欢欢喜喜的等着与佳人相会,哪里知道,等云裳到了殿内,一看,才发觉弄错了,竟然不是。一旁的小刘子也颇为惊诧。 “你是怎么办的事,寻个人都寻不到!”赵祯面有愠色。 小刘子忙跪了下来:“不可能啊,昨日献舞的就是仙韶院的云裳,这仙韶院的左丘教头亦可作证。”莫不是官家自己看错了?小刘子这样想着,但他哪里敢这样说出来呢。 云裳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你是云裳?”赵祯问道。 “是。” “那昨日晚宴御前献舞的就是你了?” “是。” “大胆!你分明在撒谎。今日你不说实话你知道这是犯了什么罪吗?” 云裳被赵祯吓得立马跪了下去,伏倒在地。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实情。 “你若说出实情,朕保证,你和另外的那位姑娘都不会有事。” 一听这话,云裳立马全招了:“小的知错,昨日我突然腹痛难忍,一时情急便让尚寝局的秦凉凉临时替我完成了献舞,并非是有意欺瞒!” “秦凉凉?”赵祯与小刘子面面相觑。 “你先下去吧。此事再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也不可和任何人说我今日问了你什么。” 云裳听到这话,如释重负,忙叩头谢恩:“多谢官家!我保证什么都不会说!” 尚寝局。 梦之还在为上次失火损失的物件登记账目,突然,一名宦官进了尚寝局大殿。 安姑看见来人,忙出来相迎:“刘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莫不是官家有什么指示?” “官家说他最近夜不能安寝,也不知是不是被子不干净,你派个人和我过去换一下,顺便用沉香好好的熏熏。” 未等安姑回话,那宦官接着说道:“上回去添灯油的那人,有失分寸,今日我亲自挑个一起过去。” “就她吧!”那宦官遥指着远远角落里的梦之。殿内众人皆齐刷刷看了过来,梦之抬起头,看见有人正指着自己,不知所以一脸的茫然。仔细一看,这不是当初一直跟在赵益,不,赵祯身边的小刘子吗? 安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对着梦之招了招手,示意梦之上前。梦之自知,自上回宫宴相遇,这次是躲不过了。上前对着二人施了施礼,安姑道:“秦凉凉,你随刘公公跑一趟。” 二人一路并未说话,小刘子就像从未认识她一样。待到了福宁宫,并未见赵祯,也未见其他的宫人,寝殿内空无一人,梦之依例换了寝被,正欲找熏笼,环视了一圈也未找到。 这便是他生活的地方。原来是这样的。 突然,一人走了进来,梦之探头望了望,那人也望着她。 是他。 是她。 二人都停下来矗立在原地,就那么互相望着。 梦之先开口打破了沉寂:“赵祯你这个骗子!” 赵祯却笑了:“你还能同我说话,倒解了我心中的忐忑。”说罢走上前,一把将梦之揽进怀中。 梦之挣扎着抗议:“放开!” 赵祯放开了,拉着梦之的手:“你知不知道你失踪的这段时间我有多心焦。” 梦之又挣开了他的手:“姐夫,我认识的那人是赵益不是你赵祯。” 一声姐夫,让赵祯的心沉了下去,顿觉无比的窘迫。普天之下,能这样堂而皇之喊他名字的也唯有她了。 “你不要这样。” “那要我怎样?我们不过数面之缘,就此结束也不足为惜。”隐瞒自己的身份也便罢了,既然已经成家立室为何还要来招惹我,置我于何地?就因为你是皇上吗? “什么意思?”赵祯的脸僵硬着不肯相信 “什么意思还不明显吗?你明明有妻有妾还来招惹我,怪我天真,连你是否成家也没有问,竟以为你有一日会来娶我。” “何况,那人还是我的姐姐,你有没有想过知道真相的我能不能接受这一切?” “我现在便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赵祯,我不愿入这皇城做你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不愿毁我姐姐幸福,夺她所爱,我也不愿予人为妾屈居人后委曲求全。” 赵祯彻底的沉默了,良久,没有说一句话,步履艰难的迈开了几步,走到殿内的台阶上,坐了下去,耷拉着脑袋,颓丧无比。他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我,可以放手。但是,我舍不得。” 梦之依旧站着,俯视着眼前的男人。此刻的他,没有一丝帝王的气概和威严,只有挽留情人的卑微和无奈。心里竟然有一丝丝心疼起他。但是,很快,这个念头便被打消,梦之从怀中取了赵祯的翡翠玉扳指,伸出手递给了他:“物归原主。” 赵祯看着眼前旧物,扬起头心痛的闭上了双目,忽然站了起来,接过扳指便直接朝着地面砸了过去。 “嘭!”地一声,梦之一惊,翡翠玉扳指应声落地碎成了两半。 “你做什么!”梦之诧异的看着他。 “没了你,我要它何用!” “随便你,那我的玉环绶呢?”梦之有些气恼,这不是给她徒增压力吗,还能不能好好的分个手了? “弄丢了。” “丢了?你……”梦之语塞,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 “你走吧。”赵祯转过身,背对着她说道。 “好,珍重。”梦之望着他的背影,留下最后的一丝眷恋,转过身,一步,两步,走出了大殿。 正欲跨出门槛,赵祯一个箭步冲上来,从后紧紧的环抱住梦之,巨大的冲击力,让梦之的身体微微踉跄了一小步。 “你做什么?” “我后悔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梦之微微蹙眉,狠下心用力掰开了赵祯的手,挣脱后便头也不回的跑了…… 赵祯没有追,身为九五之尊,他不能那么做。他已经足够放低了姿态,有生之年他从未这么低声下气过,可最终依旧挽回不了一颗决绝的心。从她失踪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原来这个姑娘在自己的心里占据了那么重要的分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那又如何?情之所灭,便是幻灭,便是顷刻间的薨然而逝。 他唯有独倚门栏,看佳人远去,徒留叹息。 第三十一章 伤情成疾 丢失了梅花玉环绶之后,赵祯便依照着记忆,画了一份图稿小样,月白色锦线结成的络子,打的是攒心梅花结,下络羊脂玉环抱缀梅花一支。旁人都喜欢大红,绛色,能把络子打得这么素净的也只有她了。 画完了图稿,便让小刘子拿着出去探寻一番,并嘱咐了莫要大张旗鼓。也不知是何时丢失的,虽不抱有大的希望,但聊胜于无吧。 寿宁宫(杨太后寝宫) 杨太后与吕夷简不知在说什么,宫人们全都退到了门外。 “查到了吗?” “老臣在扬州发现了她的踪迹,不能确定是否是她。” “好,继续查。另外让你查的三衙禁军及州府厢兵中同皇上相近时间出生的人查的如何?哀家将你调入枢密院,不为其他,就为找到此人。” “太后是怀疑这个人就是当年的……” “不错。” “要查这个,必定要翻看枢密院所有军职人员的档录,不过,既然他能派亲兵探查德妃行踪,那此人定不是藉藉无名之辈。请太后娘娘再耐心等等。” 遥想当年,刘姐姐和德妃为了争夺皇后之位,斗得你死我活,到头来呢,一个驾鹤西去,一个生死不明。而坐到这太后之位的,竟是这个曾经不得圣眷,也无一男半女的自己。幸得刘姐姐信任,能与她一同抚养皇子,而他也孝顺,没想到一局死棋竟也能笑到最后。 这个时候的杨太后,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查到了那个当年因为她一时的恻隐之心,被她授意放跑的德妃和那个孩子的行踪。可三十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依附于刘贵妃的杨妃了,怎么可能允许有人来威胁她一手带大的皇儿的帝位?怎么可能允许有人来威胁她的太后之位?又怎么可能允许有人将当年种种公之于众? 她更没想到当年的一念之差,为自己今日埋下了那么大的隐患。 …… 对于辽使这次的来访,朝野中普遍认为并无太大的威胁,若辽国想趁火打劫联夏攻宋,此刻就不是派使臣前来,而是送战书前来了。 果然,辽使与赵祯等大宋君臣一连会晤几日,初步明确了辽国的意图。首先,辽国并无意加入战争,对他们而言,这便是坐山观虎斗。其次,辽国表明两不相帮,但有其条件,如果大宋给予的条件足够丰厚,辽国会考虑扶持。 对于辽国而言,这是一个难得的勒索机会。一连几日的会晤,不过是在同大宋讨价还价而已,吕夷简等人提出,在澶渊之盟基础上,增加白银两万两,遭到范仲淹白顺章等人反对,以此为耻,朝廷内部意见无法统一,谈判陷入僵局。 值此之际,赵祯却病倒了,躺在寢殿的床榻之上一病不起。福宁宫所有宫人皆受到太后训斥。 “你们是怎么照顾官家的?好好的怎么染了风寒?”杨太后坐在床沿,拉着赵祯的手。 一众宫人皆跪在殿内,不敢说一句话。 赵祯不忍众人被责罚,替他们申辩道:“小娘娘莫要担忧,不是什么大病,我再休养一日就好了。再说这也不关他们什么事,是我自己夜里吹了风受了凉。” “你不要替他们开脱,照顾你本就是他们分内之事。”杨太后说完又接着说道:“不过,你既然不愿意他们因你受罚,哀家便不追究了,给你徒增压力。” 小刘子也跪在殿内,身为官家近侍,若说好无责任那是说不过去的。官家这病也算是意料之中,那日白姑娘走后,平日不怎么喝酒的官家当晚一个人喝了不少。夜里风大,又站在殿门口吹了好一会儿。这几日同辽使谈判,又硬是扛着,几天下来这便扛不住了。此刻只能后悔当日怎么不劝着点。 “怎么后宫也不见人来侍候着,皇后呢,另外几位娘娘呢?”太后扫视了一圈,周围全是些下人,竟一个妃嫔也没有。 “皇后就快要临盆,受不的累。我也不想惊动他人,自己休养着也清净些。” 杨太后点了点头,依旧是一脸的担忧:“小娘娘是心疼你,身边没个贴心人,我如何放心?打小你在小娘娘屋里长大,如今我老了,还有谁能像我这般照顾你?”说着说着竟拿起了帕子抹起了眼泪。 赵祯一看太后如此伤心,顿时急了,从床上爬了起来。 “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大病,怎的还哭上了?”边宽慰着边帮着拭泪。 恐怕也只有小刘子知道,官家哪里是想躲清净,这几个月官家召幸众妃的次数寥寥可数,此时他的心里只有那个白四姑娘,哪里还有其他人。 …… 月上柳梢头,寂静的福宁宫内灯火依旧,赵祯躺在床上拿着那张画着玉环绶的图稿看着出神。寝殿外的小刘子看着这情景,心中亦是忧虑万分。官家如此思念白姑娘,为何不让白姑娘过来见见他呢?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尚寝局。 这次,小刘子没有进去,叫了一个小太监把人喊了出来。 梦之出来一看,竟然是小刘子。莫不是赵祯还想纠缠着不放? “你回去吧。我不想见他。” “秦姑娘。官家病了。” “病了?” “这病还是因你而起,那日你走后,官家便病了,你若是愿意去看看他,他肯定很高兴。” 梦之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这里我不便久留,今晚福宁宫由我值守,我会等着姑娘前来。”说完,小刘子便转过身走了。 “哎!”梦之还及未喊出声,看着小刘子的背影,心里挣扎着。 不能去不能去,既然断了就彻底一些。 可是,他是因为我病的,这样是不是太绝情了? 夜深露重,福宁宫赵祯的寢殿内,只留一灯,在黑暗中给这殿内最后一丝如豆之辉。 赵祯躺在床上沉睡着,不时的咳嗽声回荡在幽寂的殿内。 梦之最终还是来了。她踏进寢殿,走到赵祯的床头坐下,赵祯又咳嗽了两声,梦之不自觉的握着他的手。 赵祯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从睡梦中睁开了双眼。 “真的是你吗?” 梦之见赵祯醒来,打算落荒而逃,却被赵祯一把拉住。 “别走!算我求你。” 第三十二章 谁让你心动,谁让你心痛 “别走,算我求你。” 一声求你,低到了尘埃里,赵祯平生也没有这样求过谁。梦之投降了,从她决定来这里,她知道,原来所有的坚持,会顷刻间化成灰烬。见梦之站着不动,赵祯拉着梦之的手顺势一拉,从床上坐起,将梦之紧紧地揽入怀中。 “我们的认识,也许就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朕是皇帝,在朕这里,对也是对,错也是对。” 二人就这么抱着,感受着彼此久违的呼吸和心跳。 …… 这时,另一边,禁卫军突然在太医院附近发现一个黑衣蒙面人,这黑衣人武功极好,飞檐走壁,禁卫军跟了没多久就跟丢了,只有郭玮紧随其后,奈何还是在膳房附近被他跑了。于是,郭玮飞身上了屋顶,在至高处搜寻贼人踪迹,依然未见任何动静,于是又施展轻功,在殿宇楼阁之上飞驰,经过福宁殿上方时,却见到了他不愿见到的一幕。 赵祯披着大氅与梦之并肩坐在寢殿外的石阶之上,看着星辰漫天,弯月如钩。梦之双手撑着下巴望着天,赵祯在望着她。此情此景,赵祯不禁想起了一首诗:“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梦之明白赵祯的意思,但是,他不是唐玄宗,她也不是杨玉环,何况,再美的誓言都抵抗不了时代的洪流,最终的杨玉环还不是在马嵬坡下香消玉殒。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梦之吟诵着这几句诗,望着赵祯。 “我如何两意了,没认识你之前,从前的种种我无法改变,自遇见了你,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如此就说我有二心,不免对我不公。” “你还有理了?感情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你倒是看看你,何止是两意,简直就是七意八意九意无数意!”梦之想到这里就有些气恼。 “你这醋吃得没有道理。” “吃醋?谁吃醋了!你自己说,你现在后宫佳丽到底有多少?”如果问他在这么多人当中,自己到底排第几,他会怎么回答呢?梦之的心里真的没有底。官家宽厚,皇后善良,梦之自进宫就听说后宫的女人整日的争风吃醋,张美人,李美人,都是官家的心头肉,每每听到这些,梦之心里都是一阵发堵。 “这……我还真没留意过。”赵祯有些窘迫。 “你若介意,五品之下我全部遣散了便是。” “哎,别别别,我担不起,堂堂一国之君遣散妃嫔闻所未闻,皇家要开枝散叶我还是知道的。”赵祯后面是哪一位做了皇帝?怎么一时居然想不起来了。 梦之说完靠在了赵祯肩头看着当空皓月:“你就像夜幕中的那轮弯月,我就像那颗离你最远的星辰,你的周围自有群星璀璨,而我不过是在我自己的轨道上偶尔遥望着你。” “梦儿,我不想听你说这样的话,太过悲伤。”赵祯伸出手拍着她的背。 …… 屋檐之上,皓月之下,郭玮一人孤清的身影就那么默默地矗立着看着殿宇下方燕语呢喃的二人,更显得形单影只。心中一丝苦涩与不甘隐隐约约的略过。 此刻,他有些迷惘,自己心中到底作何滋味,是因为他高高在上的皇权心有不甘,还是因为这你侬我侬的绵绵情意心里吃味?白梦之,这个女人在自己的心里到底代表了什么?三番五次的救她原都可以视而不见,可为什么就是按捺不住? 大约子时,梦之在小刘子的护送下回了尚寝局,待小刘子走后,梦之正欲进门,忽然一道黑影闪过,一个人在夜色中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重重的抵在宫墙上。虽然灯火昏暗,但是来人并未蒙面,这不是成宇师兄吗? “姓成的你搞什么鬼?你疯了吗?”梦之挣扎着,这个疯子掐得她好疼。 “说,你来皇宫到底为了什么?我既然是皇城禁卫,我现在就可以一剑杀了你!”姓成的?谁告诉她我姓成?这个傻丫头以为成宇是我的姓名吗?郭玮说罢放下了掐住她喉咙的手,却用另外一只手上的剑抵着她。 “杀呀!杀呀!我倒是不信了,你能把自己拼了性命救下来的人杀了!”梦之边说着边仰起头伸长了脖子看着他。 郭玮气结。女人耍起无赖,真的是毫无招架之力。 “我不能杀了你,我可以把你撵出宫去。” 梦之想着,看那日徐司宫喊他将军,应该还是个小头头,若真被他撵出宫得不偿失。 “好了好了,我说就是了。我来是为了调查吕夷简。” “你查他你为何进宫?” “师傅说的呀!而且,我已经听说当年的先皇后死的很蹊跷。八成和他有关。” “你斗不过他。” 五年前,当年的先皇后还在时,那时的郭氏一族何等风光荣耀,可惜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郭氏全族尽皆被贬出京门,而自己一家,却因为郭琅阴差阳错娶了新皇后之妹而得以幸免。 郭玮此时突然想到了师傅说的梦之能助他,难道指的就是这个?不论是三十年前的皇后之争,还是五年前的郭后之死,吕夷简都有重大的嫌疑。 “不试试怎么知道?” 郭玮放下了抵住她的剑,别过脸说道:“你查案就查案,不要借着查案的名义行苟且之事。” 梦之听得一头雾水,忽而反应过来,凑上前,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哦!你偷窥我!” “你前面是不是在福宁宫看到了我?怎么了,我顺便谈个恋爱不行吗?” 郭玮伸出手一把握住梦之指着他的食指:“不行!” “你也管的太宽了吧!”梦之蹙着眉头,用力想把手指抽回来,试了半天劲,才从郭玮的手掌中抽回。 “我给你十天时间,时间一到,不论你是查到了什么还是没有,我都会把你撵出去。” “十天?这也太短了吧!” “就十天。”深宫禁苑毕竟不是久留之地,不论她是不是那个能襄助他的人,他并不想她以身犯险。 “好,好。我先进去了,这深更半夜的,被人发现了就惨了。”说完便转身四顾着跑了。 进了房间,其他三人还在熟睡,并无异样,梦之便偷偷钻进了被窝…… 而另一边,那个黑衣贼人消失在膳房附近,他在一假山乱石后面换了宦官衣服,卸下了黑色面巾,此人不正是周骋吗! 进入皇宫,其实早就在周骋计划之中。只不过确实他与梦之的目标都是一致的。而关键就在五年前的郭后之死案子当中。 据他所知,郭后与吕夷简素来不合,在废后风波中正是由于他的推波助澜,导致郭后最终被废,而她在冷宫中因为一点小病不明不白的死去,不免让人联想到这一切。而首当其冲的应该是太医院,当时诊治的记录,用药的记录,到底如何,当中定有蛛丝马迹可循。 第三十三章 调职福宁宫 翌日。 尚宫局一早便来了一位福宁宫的宦官,同徐司宫说了好一会儿话。说完便离去了。 一早,尚寝局院内,就见紫玉问:“凉凉,你昨夜去了哪里?” “昨夜?我哪里都没有去啊,就是半夜腹痛出去解手走开了一会儿。”梦之有些心虚。 “真的?”紫玉有些不相信。 这时,安姑来了。 “秦凉凉,即日起,你到福宁宫报到,以后你就是福宁宫御前近侍。” 四周一众宫女面面相觑皆感到意外。连梦之自己也觉得意外。赵祯搞什么鬼? “现在你就可以收拾东西过去了。” “现在?”梦之问道。 “对,现在。” 于是梦之只得收拾了行李去福宁宫。走到宫门口,正巧一个宫女从里面出来,看着梦之打量了好一会。 “你是何人?” “我叫秦凉凉。”梦之施了施礼。 那宫女并未说什么,就走了。 这时,福宁宫内一名年长的嬷嬷出来:“秦姑娘是吧,你随我来吧。” 嬷嬷带着梦之去了离官家寝殿最近的一间偏房。 “今后你就住这里。”说完便退下了。 梦之环视了房间一圈。一人独占一间,终于可以一个人睡一张床了!梦之忍不住向大床扑了过去。这条件那是比尚寝局好太多了,算了,原谅你了! 慈元殿。(皇后居所) 今日撞到梦之的那宫女原来是慈元殿的,乃是皇后娘娘贴身的宫女麝香。不巧居然撞到了福宁宫插了个生人进去,还是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姑娘,如何不紧张。回了慈元殿,那宫女立刻禀告了皇后娘娘。 此时的皇后大腹便便,就快临盆,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肚子上,本不欲管外事,但听到此事,还是不免担忧。 “你去查查那宫女的底细,再把孟铮给我叫来。” “是。”麝香颔首退了出去。 不多时,孟铮来了,跪在慈元殿内。 “你是怎么办的事,吕相看中你让你进来,那是对你寄予厚望,今日麝香却在福宁宫看见一个尚寝局的新进宫女进去了,当真叫本宫失望。”如今她身子不便,唯恐有人乘虚而入,本欲从宫外找个好控制的自己人插进去,没想到还是棋差一着。这吕相寻的人也不怎么样。 “孟铮无能。官家根本不给我半点机会。” 皇后摇了摇头道:“机会不是别人给的,得是要自己创造的。” “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你到我身边来。成不成就看你自己了,不成你就做一辈子宫女吧。” 孟铮一听喜出望外,连忙磕头:“谢皇后娘娘!孟铮定会好好把握机会!” 待孟铮走后,麝香又回来了,并把调查的结果告知了皇后。 “什么?那个宫女是官家亲自点的?”皇后有些惊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若是官家亲自点的,那便八九不离十了。 “娘娘,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一个小宫女成不了什么气候,关键是官家……”麝香说完呈上来一张纸,正是那张梅花玉环绶的图稿小样。原来麝香在查访时竟无意得知官家在派人秘密寻找这图稿上所画的东西。 “这张画有何玄机?”皇后不解,莫不是又是哪个女子的? “这是官家身边的缇萤说的,亲眼见着官家日日拿着这个画上的玉环绶,有一日丢了便不停的寻找。这绝对不是宫里的东西,有阵子官家老往宫外跑,保不齐是宫外哪个女子给的。这一看就不是个寻常物件,这玉环绶的主子那才是正经的要留意的。” 皇后拿着图稿的手微微的颤抖,恨得咬牙切齿:“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可他倒好。” 麝香环顾四周,轻声提醒道:“娘娘,谨言慎行,莫气坏了身子,动了胎气,你既然已经做好了心里打算,就不应该为这结果伤神。”麝香说罢搀扶着皇后坐回椅子上。 “心里打算做得再好,面对赤裸裸现实的时候,依旧是徒劳。”但是很快,她便恢复了冷静。 “你再去查一下那个玉环绶究竟是何人的,还有官家在宫外的一举一动。切记,要小心,万不能让人知道我们在调查。” 麝香领命退了出去。 人虽然到了福宁宫,梦之依旧记挂着十日期限的事,那个姓成的不会真的到了时间就把自己丢出去吧?正好来了这儿还没人管她,趁着赵祯不在,赶紧出去探探。 从前这边是她最不敢来的,姐姐的寝宫赵祯的寝宫都在这附近。唯恐一个不小心就被他们撞到。听说,先皇后原来居住的长宁宫也离这里不远,那里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这位姐姐,你知道长宁宫在哪里吗?”梦之问着路边一位经过的宫女。 那宫女一听长宁宫,吓得脸色大变:“不知道不知道!不要问我!” 至于吗?就算是先皇后的住处,也不用吓成这样吧。算了,还是自己找吧。 兜兜转转转了一大圈,忽听见有人喊:“你在找什么?” 梦之回过头,看了看来人,笑了起来:“裴束!你死到哪里去了,好几天看不到人影。” “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周骋看着她。 梦之心虚,顾左右而言他:“哎呀,费什么话,你来了正好,我们一起去找找长宁宫吧。” “跟我来!” 没想到这厮居然知道在哪里。 福宁宫一路往西,越走越荒凉,周围的殿宇也都荒废了,然后便到了长宁宫。长宁宫不算小,残垣之中依稀能够看见当年的繁华盛景。但是几年无人居住,显得破败不堪。 “这就是长宁宫啊……”听说她与赵祯还是少年夫妻,十三岁便凭借高贵的出身嫁给他,可是谁又能想到呢,因为跋扈的性格因为扇了赵祯一个巴掌最终被废了后位幽居于此,直至病死。结发夫妻尚且落得如此下场,何况其他人呢。 “大门紧锁,我们怎么进去呢?”梦之问到。 “这还不简单”说完周骋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钥匙,对着锁眼一阵鼓捣,不一会儿就咯噔一声,锁被打开了。 梦之环顾四周:“锁开了要是被人看见了我们两个那就完了。要不我进去,你在外面守着。” “没事,我早就打探过了,这里平时根本没有人来。” 二人进去后,关上了大门,院落中荒草丛生,房屋门窗破败,寂静的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 “周骋,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些奇怪?”梦之站在院子中间,环视着四周,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同样的感觉,在周骋心中氤氲开来。 “我们要不走吧,这里阴森森的,我有些害怕。”梦之拉着周骋的手臂。 周骋看了一眼梦之拉着自己的手,拍了拍:“没事。” 一阵风吹过,院里的几棵香樟树随着风摇曳,树叶纷纷飘扬,落在了地上。 “我知道问题在哪里了。”周骋看着落在地上的叶子说道。 “这个院子长久无人,杂草丛生,可是地上却很干净,并没有多少树叶,按照常理,荒了几年的院落,不可能这么干净。” 说到这里,梦之吓得紧紧得抱着周骋的手臂:“是是是!我说的奇怪就是这里!” 梦之开始低声的自言自语以打消内心的恐惧:“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这世上没有鬼没有……” 第三十四章 长宁宫有鬼? 周骋笑着:“怕什么!这不过是说明这院子里有人打扫,哪来的鬼!” “什么人!”周骋突然大喝一声,前面偏殿回廊拐角处突然一团黑影闪过。 “啊——”梦之吓得尖叫一声。 周骋立马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别叫别叫!”见梦之停了下来,立马奔着去追那个黑影,周骋武功不俗,追个人还是绰绰有余,一个翻身便越过回廊超过了那人,一把抓住了她。 居然只是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看着神情呆滞,忽而大笑,口里还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自言自语说着些什么。 “你是什么人?”周骋抓着她的手问道。 小姑娘却似乎没听见一般,依旧神情呆滞的自言自语。 梦之赶了上来,看到了人,说道:“怎么是个小丫头?” 周骋放开了抓着她的手,那小丫头居然疯疯癫癫的突然上前对着周骋的胳膊就是一咬。 周骋吃痛,一把甩开了她,不只是使了多大的力气,竟把那小姑娘甩的飞出撞倒在墙上。 “你做什么!”梦之急了,忙跑过去查看那小丫头的伤势。 “别过去!”周骋喊着,他担心有诈,这个女子能一个人在冷宫中存活必是不简单。 可惜晚了,梦之刚一过去,那小丫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抵着梦之脖子,威胁着周骋。先前的疯疯癫癫不过是装疯卖傻,此刻的她神志清醒,眼神凌冽。 “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小妹妹,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梦之小心翼翼的说道。天哪,现在的小丫头都那么凶狠吗? “我没问你,我问他!”她手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我们是来调查当年郭皇后之死的,我们的仇人都是吕夷简,我们想找出证据,让真相大白,让吕夷简伏法。” 那小丫头听完呆愣了,周骋见势冲上前对着她胸前就是一掌,她反应不及,被打得倒在了地上。 梦之惊魂未定,回过头来看见那小丫头却趴在地上哭泣。 “现在轮到我让你开口了!”说罢周骋上前倾身蹲下,伸出手掌掐着她的下巴。 “说,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这样掐着我我怎么说?”那小丫头斜睨着他说道。 周骋遂松了手,量她也飞不出手掌心。 “我叫袖儿,原就是这长宁宫里的宫女,先皇后过世之后,我就一直留在这里。” “不是说这宫里早就无人了吗?怎么你还会在这里?” “在他们眼里,可能我早就死了。当年我不过十岁,躲躲藏藏,就怕被害。苟且偷生到了今日。” “你为什么要躲?又是什么人要害你?”梦之问道。究竟是什么事,为何要躲躲藏藏躲了五年? “那一天,我永远也忘不了。娘娘生了小病,就快要病愈的时候,当时的内侍副都知阎文应来了,他逼着娘娘喝下了掺了毒的药汁……” “娘娘,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知道的太多了,你威胁谁不好威胁吕相,到了阴曹地府记得别找我,冤有头债有主,索你命的是他。”阎文应对着躺在地上挣扎的郭废后说着。 她面色苍白,口吐鲜血,弓着背躺在地上似乎很痛苦。 “你,你这刁奴,你不得好死!”她趴在地上咬牙切齿奋力发出最后一句话,不多时,便这样死去了,死不瞑目。 …… 袖儿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当时,我吓坏了,我躲进了床底下不敢出来求救,也没有人可以救我们。” “我一直在床下躲了整整两天,见着娘娘的尸体被抬走,见着冷宫里所有的宫人被带走。等我出来的时候,大门被上了锁,我不敢叫,我怕死。” “果然是他!”没想到吕夷简竟然如此胆大,连堂堂一国之后也敢迫害。现在,这个袖儿就是最好的人证。这个小丫头太可怜,而且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梦之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她想把她带出宫去。 “你想不想离开这里?出宫,过正常的生活?”梦之看着她笃定的问道。 周骋惊愕地看着她:“你疯了吗?” “我没疯,她是重要的证人,我们不是应该保证她的安全吗?” “你凭什么带?没有我你连这个宫门都出不去,我不会帮你。”周骋气极,这个女人连自己什么处境都没有弄清楚,哪里来得自信能把一个大活人带出宫! “你不帮我就不帮,我有的是办法。”再不济还可以找二姐姐,就算出不去养在二姐姐身边也是好的。 “姐姐,你真的愿意带我出去吗?”袖儿双眼噙着泪,无比感动。 “是的!但是今天不行,等我出去的那天我来找你。” 一旁的周骋此刻并未说话,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刚刚从袖儿的只言片语中,能看出,阎文应说郭皇后威胁吕相,她一个废后,到底能拿什么东西威胁吕相,甚至让他不惜灭口?在这冷宫中到底还有没有留下什么重要的物证? “丫头,你再想想,你说皇后要威胁吕相,那她有没有留下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有什么东西是你印象特别深刻的。” 袖儿沉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时间太长了,我也记不清楚了。” “你怀疑他还有什么事被皇后抓住了把柄?”梦之问道。从刚刚袖儿所说,确实能够有此推论。 于是,她大胆猜测:“你们想,一个冷宫的废后,到底谁会想着要杀她?我们可以这样假设:当时,据说官家动了恻隐之心,想同郭皇后重归于好,郭皇后一心想回到凤位,于是她想到了吕夷简,她手上还握着他的一个大秘密,她本想凭着这个秘密让吕夷简帮她重新回到皇后的位子上,哪里想到,吕夷简不甘被威胁,反而还下了杀手。” “这里面,你还忽略了一个重要的躲在背后的人——曹皇后,如果郭皇后想重新回到凤位,必定会对她造成威胁,恐怕吕夷简能够有恃无恐,也有她的帮衬。”周骋补充道。 梦之点点头,如果真如周骋所言,那这个曹皇后可是一个厉害角色,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自己的存在,指不定还要怎么对付,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时辰不早了,我们快走吧!”周骋看了看天色,提醒道。 “袖儿,你安心在这里等我。”梦之依旧不忘提醒,周骋等不及,拉上她的手就走。 待梦之回到了福宁宫住处,恰好宫人过来寻她。 “秦姑娘,官家一早去了北大营巡防,此刻正在沐浴更衣,传你过去。” “什,什么。”梦之紧张起来,这个赵祯莫不是寻她开心?沐浴更衣找她过去干什么!难不成洗鸳鸯浴?梦之咽了咽口水,脑海里开始脑补香艳的剧情…… 第三十五章 想入非非 “官家传你过去侍候呢!”那宫人又重复了一遍。 “好的,多谢姑姑,我这就过去!”梦之回过神来,低头施了礼,立马转身朝着寢殿奔去。 进了寝殿,果然,四周架起了炭炉,内室屏风后面的浴盆氤氲着热气。赵祯听见脚步声,从屏风后探出了头,一看是梦之,眉眼有些欣喜,对着屋内侍候的几个太监说道:“你们出去吧。” 内监们遂施了礼退下。梦之依旧呆愣愣地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 “秦凉凉你愣着干嘛,快进来。”赵祯催促道。 梦之只得硬着头皮进去,待走近屏风一看,赵祯早都梳洗好了,衣衫整齐的端坐在梳妆台前,只是发髻解了,头发还披散着。 虚惊一场,早知什么事都没有,自己何必那么紧张呢! “你还愣着干嘛呢,过来帮我梳头。”赵祯笑着对她招招手。 “喔!”梦之应声走到梳妆台前,赵祯的身后。 赵祯看着梳妆台上镜子中的梦之,二人这么一坐一站仿佛一对璧人,就这么看着,他的心里也很是称意。他看着镜子反手把梳子递给她,梦之接过他手中的紫檀木梳,一手执梳一手抚发,慢慢地从他的发间滑落。他的头发如黛如墨,两鬓夹杂的几根银丝在这样如玄色长练的头发中甚是刺目。 这还是她头一次给人梳头呢。此情此景恍如一帘幽梦,二人岁月静好。若是时间能在这一刻静止多好,若是好梦能永远不醒多好。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梦之边梳着头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赵祯惊讶的回过头来,压抑着笑声:“你说什么?” 梦之看着赵祯突然忍不住地捧腹大笑,笑弯了腰。 然后强忍住笑意板起脸道:“我在给你祝福呢。” 赵祯转过身坐着,拉着梦之的手,仰头看着她:“那我就当你这是在祝福我们两个人了。” 说到这里,梦之抽开了手,别过脸,显得忧心忡忡。此刻的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无法自拔。 赵祯大概发觉到了梦之的不自在,于是岔开话说道:“你来帮我束个发髻吧。” 梦之犯了难,蹙着眉头:“我不会诶。” “不会吧,我平时看那些宫女束,似乎很简单,你试试。” “好吧,我试试。”看人挑担不吃力,养尊处优的皇帝就是喜欢使唤人。梦之心里嘀咕着,也不敢说出来。 在赵祯头上鼓捣了半天,竟把他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就如同鸟窝一般。 赵祯倒也没生气,看着镜子中一头凌乱的自己,惊讶地打趣道:“你还是个女人吗?居然连那么简单的发髻也梳不好!” 梦之不服气了,伸出手来把梳子递给他:“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不然你自己试试!” 赵祯还就真没有自己梳过头,还真就不信了,接过梳子。 没多久,一个发髻便好了,果然并没有很难。梦之语塞,岔开话题:“你为什么把我调过来?难道就是为了梳头?若是想让我做你的梳头宫女恐怕你要失望了。” “怎么了,不行吗?”人既然来了,为何不放在身边日日能见着?再者如若有个什么闪失,自己也好第一时间相护。 “不行呀!你这样我很容易暴露的!毕竟我长得那么国色天香的,不让人遐想也是很难的。”梦之自我调侃着,一副趾高气昂的骄傲模样。不过,一个不会梳头的美女,算不算是个绣花草包? 赵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从来没听过还有人这么夸自己的,真是不知道害臊。” …… 梦之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福宁宫人多眼杂,赵祯如此大张旗鼓把人调过来,早就惊动了后宫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比如皇后…… 可能更大的危机还在等着她。 第三十六章 姐妹相见 数日后,麝香查到了玉环绶的主人。 “娘娘,查到了,那图稿上所画的玉饰是白梦之的。” “白梦之?是那个白顺章的四女儿、范仲淹的外甥女,东京第一才女?” “正是。” “居然是她。”如此便坐实了官家确实与她有私情。曹皇后双手不自觉握紧了凤椅的扶手,这还真是大出她的所料,按说宫里已经有了一位白淑妃,她白梦之没必要再来插一脚和姐姐争风头。如此看来,这姐妹二人感情也是一般,若果真如此,这倒是可以做做文章。 “那娘娘,我们接下来如何?” “真是替淑妃妹妹不值,那么大的喜事,也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我们不是应该帮帮她吗?你和缇萤说说,让她把那张图稿给淑妃看看,相信淑妃能找到官家要的东西。” “是,我知道怎么做了。”麝香微笑着。 缇萤虽说是官家的近侍,在官家身边服侍多年,对官家也是忠心耿耿,尽心尽力,但皇后早就看了出来,她对官家的心思可不是单单的主仆情意。但她也从无逾矩之心,这才能让皇后对她放下戒心,放心让她侍候在御前。 如果说梦之是天边的星辰,那么缇萤就像她的名字,是黑夜中的一点萤火,在赵祯看不到的地方,散发着可有可无的绿光。 翌日,麝香早就在缇萤每日必经过的宫道上等着她了,待缇萤经过时佯装巧遇,便喊住了她:“缇萤,你们福宁宫是不是在寻找一个玉饰?” “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听说,我倒是在白淑妃娘娘那边见过类似的,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麝香脸上堆着笑,假装若无其事的提起。 “是吗!那多谢你了。”这玉饰寻了好久了,一筹莫展,不管是不是真的,缇萤都想去碰碰运气。 天真的缇萤拿着图稿,去了白淑妃的寝宫,结果可想而知,在白予之看到梅花玉环绶的那一刻,脸色大变,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明白。她拿着图稿,打算亲自去找官家求证。 福宁宫中,赵祯正端坐书桌前批阅奏疏,一众宫人随侍在侧,梦之也在其中。 “你们都退下吧。”赵祯突然开口说道。 说完宫人们都施礼退了出去,梦之跟在最后。 “秦凉凉留下。”还未等梦之走到门口,赵祯又补充了一句。 梦之听罢停了下来,只得转身又进去,低着头站在一边。 “离那么远干嘛,走近点。”赵祯看了她一眼,又继续看奏疏。 梦之心虚地看了看门口,又往前挪了几步。 “再近点,我又不会吃了你。”赵祯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门口一阵骚动。 小刘子在门外拦着白淑妃:“娘娘,官家在处理政务,不方便打扰。”可千万不能让她进去呀,白姑娘还在里头,这要是进去了,那绝对是一场灾难。 可谁料平日里温婉贤淑与世无争的白淑妃,今日却一反常态,竟与宫人起了争执,死活也要进去。白淑妃手里拿着那张画着梅花玉环绶的图稿小样,她今日是必须要见到官家不可的。 门外宫人毕竟是下人,哪里拦得了主子,白淑妃冲进了殿中,本只是来与赵祯对质,可谁料一进来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殿中赵祯满面春风,一旁站着的不是别人,不正是那个离家出走不知所踪的嫡亲妹妹吗?!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睁大了眼睛看了看,不,没有错。 “你,你们……”白予之甚至说不出话来,又是错愕,又是悲愤,又是失望。手里攥紧了那张图稿,抵在胸口,只觉得快要窒息。 “二姐姐?”梦之抬起头来,看见了姐姐,也是错愕,没想到千躲万躲却在这样的情景下相遇。 “不要叫我二姐!” “二姐,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梦之情急,她真的不愿伤害到二姐姐,不知为何,这一幕竟有些捉奸在床的既视感,让梦之恍惚,仿佛自己就是那个人人憎恶的第三者。 赵祯看到淑妃并没有说话,他无从辩驳,对待淑妃确实有愧,但他身为皇帝,就算是再纳一个妃子也没必要她来点头。 “官家为何不说话了?您看中了我妹妹,大可以一纸诏书直接册立进宫,在这里为奴为婢是做什么?” “予之忝居妃位,正好让给妹妹,反正都姓白,谁坐都一样。再不行,我白家叔伯还有渐之、若之、枼之,便是把白家所有的“之”一并揽进宫中才好!” 当白家于危难之时,他没有出手相救,现如今倒是惦记上了白家未出阁的姑娘,从前自己竟天真的以为他是不一样的帝王,如今看来,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淑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赵祯有些恼怒,予之从来都是温文尔雅通情达理之人,今日怎么一反常态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或许,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予之来得不是时候,这便退下。”多说无益,心中再有不快,可他仍是皇上。说罢便转身走了,那一纸玉环绶图稿从指间滑落,飘零落地。 梦之捡起飘零在地的图稿,看了一眼,几欲追出去解释,最终也是无颜以告。 傍晚,梦之还是到了白予之的寝宫。有些事情,总是要说清楚的。 梦之一五一十的将与赵祯的种种讲给了白予之听,一则希望能得到姐姐的谅解,二则,此刻的自己也是惘然不知何去何从。 听完梦之的诉说,白予之满腹心事,从前她们姐妹二人感情甚好,她自是笃信她的四妹妹不会背叛自己,然而事已至此,当局者迷,一味地阻挠恐怕也是适得其反。 “梦儿,我今日看到你,我心里真是害怕极了。我的妹妹虽有遗世而独立的性情,却也从没做出过什么乖张偏颇的事,自你病愈,我也发现你略有不同,可未曾想你的胆子能大成这样,深宫禁院是什么地方,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我来是为了调查吕夷简的罪证。” 白予之摇摇头:“你别傻了,他若是那么容易就倒,我们白家何至于如此被动。从先皇开始,到先太后,到如今的太后皇后无一不仰仗他,这也是他能够横行无忌的原因。官家十三岁登基,是他扶持至今,所以,你所谓的那些罪证,根本就撼动不了他。” “我不信,大宋律法严明,如果证据确凿怎么会告不倒他。” “罢了,这个先不说。”白予之叹了口气。 “自我入宫,一晃数年,见惯了宫里的明争暗斗,也从来不奢望他能如寻常男子一样一心一意。但旁的女子便罢了,自己的亲妹妹我真的不能接受。你能明白吗?” 梦之低下了头,没有说话。梦之无比的厌恶此刻的自己,没想到自己头一回 “作为你的姐姐,我更不愿你成为第二个我。深宫似囚笼,若真能有个人陪着倒是解了我的寂寞,但我不愿见你这样,不愿你像我这般不停地隐忍,不停地等待,不停地提防,不停地煎熬。把大好的生命活成了静止的状态。” 爱不过是片刻的欢愉,而片刻之后是枯槁的深渊。 “姐姐,我明白。” 官家是天下人的官家,他被这天下万民被深宫的无数女人瓜分成无数份,属于自己的那份又有多少?他的心太大,大到无论谁在他心里都只能占据一角而已。 “不,你不懂。” “你不该和我一样,你自小天赋异禀,是姐姐我所不及的,爹娘寄予厚望,听二姐姐的话,我这就帮你安排出宫。” 话刚说完,白予之忽然捂住了胸口,蹙着眉头,干呕着。 “姐姐你怎么了?”梦之关切的上前查看。 白予之看了看门口,谨慎的说道:“有一事还没告诉你,我有孕了。” 第三十七章 和亲 “什么?” “嘘,先别声张,我谁都没说。” “那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说?” “我若是想保住它,我就必须先瞒着。” 梦之有些明白了,这大概就是后宫的生存之道吧。在这个子嗣大于天的地方,一旦有了孩子地位就会扶摇直升,更何况现如今官家依旧没有子嗣,谁有了孩子,这便是问鼎皇位的机会。 现实的冷水一盆接着一盆的浇淋在梦之的头上,二姐姐的话如同根根利刃一把一把插进她的心里。她并非不知道,只是不敢去面对而已,自我麻木自我欺骗。二姐姐日子艰难,她虽这般辛苦,心里还是爱着他,与她相比,自己的那点儿女心思变得不值一提。若是爱能够衡量,想必,她爱的应该是比自己多吧。如今,他们连孩子都有了,我在这里到底算什么呢?难道真的是一个小三吗?梦终该醒了。 慈元殿早就暗中密切注视着白淑妃和福宁宫的一举一动。 “娘娘,不出您所料,白淑妃去了福宁宫,出来的时候脸色可难看了。”麝香在寝殿前汇报着查探到的一切。 皇后笑了笑:“别看淑妃平日恭顺柔弱,骨子里实则刚烈,与她那父亲如出一辙。” “但还有一件怪事,当日福宁宫那个新来的秦凉凉稍后便去了白淑妃寝殿。” “就是你说的那个宫女?”此事果然有些蹊跷,她去找白淑妃干什么? “正是。”麝香点点头。 “帮我盯紧她。” “这还用娘娘说,一直盯着呢。您啊就安心养好身子等着小皇子降生。”麝香一旁宽慰着。 一个小小的秦凉凉她还未放在心上,在知道了白梦之的存在之后,曹皇后寝食难安,于情,官家似乎对她不一般,总是格外的上心,于势,白家如果再添一人入宫,将会实力大增,恐难对付。必须赶在官家册封白梦之之前将这个隐患消除。单单利用白淑妃的醋意挑拨离间是远远不够的,这不过是一时之计,若等白淑妃接受现实二人再抱团取暖,那自己岂不是腹背受敌? 这时,她突然又想到了一个计谋——和亲。此时,辽国使团正滞留京师,互进谈判陷入僵局,连年岁币本就不是官家所愿,如果真依照吕相的提议再增岁币两万两,是不符合官家心里的计算的,和亲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官家尚无子嗣,不可能有公主和亲,那便是由宗室女及王公贵女代替。这二者最好的人选,其一便是八贤王之女平阳郡主,其二便是才名满京城的签书枢密院事白顺章之女白梦之。就算白梦之不行,远嫁平阳也无疑是断了八贤王一臂,这对于她和吕相来说那都是利好的。 似乎是天助,让曹皇后没有想到的是,在她还没有将计谋付诸行动的时候,朝廷上已经有人提出和亲之策,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梦之的大哥白守恒。不同的是,白守恒并未提及具体的人选。但也正因如此,恰好让曹皇后钻了一个空子,这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将举荐白梦之及平阳郡主二人的消息转嫁到他的身上。 于是,在朝廷商议和亲人选之际,由曹皇后指使,差人散布了消息:可由平阳郡主或者白梦之前往和亲。一时间此言论甚嚣尘上,众人纷纷以为这人选乃是由左司员外郎白守恒提出,目的实则是为了巩固白家的权位。 曹皇后本就是在吕夷简的支持下登上了凤位,如今和亲之事,却是她自作主张,这惹得吕夷简极为恼火。吕夷简是什么人,早已洞若观火,一眼看穿这幕后之人就是她。 慈元殿 因为和亲之事,吕相直接到了慈元殿面见皇后。曹皇后摒退了左右,只留下麝香一人随侍在侧。 “皇后娘娘,和亲之事你糊涂啊。老臣实在不解。”若说平阳郡主,倒是意料之中,可让白梦之和亲这无异于送了白家一份大礼,和亲之后白家不仅多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女儿还有了辽国那么大一个倚靠,怎么看都是一个赔本的买卖。 “那白梦之企图诱惑圣上,我岂能容她。” 一句话便让吕相全然明白了皇后的举动,原来,她想的不过是借着和亲,断了官家对白梦之的念想。念此,不禁扼腕长叹:“娘娘你真是大错特错啊!”女人啊,眼里心里就只有争风吃醋,全然不计后果,哪里看得到这背后隐藏的风险。 “吕相不用再说了,你所说的我都明白,我既然这样做,这后果我自然知道,只是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没有理由不抓住。我能够感觉得到,她不一样,我消除的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我的后宫太平了,吕相你的前朝才能太平,至于这样一来给吕相你造成的麻烦,本宫相信,依你的手段,有的是办法。”皇后笑笑,抬举抬举白家又有何不好?他吕夷简站在权利旋涡的中心已经太久了,时候是需要个人在一旁震一震了。 “哎!事已至此,我还能有何话说,希望娘娘下次不要再这样擅作主张。”说罢揖手施礼而去。 “娘娘,吕相好大的脾气。”待人走远,麝香在一边轻声嘀咕。 “无妨。”皇后看着他远走的方向,嘴角一抹得意的浅笑。不过,好戏才刚刚开始,结果究竟如何还很难说,就让我们走着瞧吧! 早朝之上,吕夷简将此提案提出与众商议,众官员议论纷纷。 白顺章问:“敢问吕相此话是何人所说?” “这话可不是老臣提的,不是令郎上奏和亲提的人选吗?吕某真是钦佩啊,我若还有闺阁女,也当会毛遂自荐。” “怎么可能?禀官家,我儿提议和亲不假,但这人选绝不是他提的。” “那敢问白兄,你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这……”这叫白顺章如何说,无论说谁都不合适。 “此事容后单独再议。”赵祯发了话。 这真真是让赵祯犯了难,这两个人他都无法割舍。白梦之自是不必说,而平阳又是八皇叔的独女,把皇叔身边唯一的女儿远嫁辽国,他实在于心不忍。可目前宗室之中适龄的待嫁女寥寥,外臣之中再找出一人替换白梦之又谈何容易,总要有让人信服的理由,无奈,赵祯只能当庭搁置了此事。 第三十八章 一记耳光 另一边,八王府内,平阳郡主的贴身女使慧儿神色焦急一路小跑着到了郡主房中。 “不好了!不好了!”慧儿看了看房内无人,一转身,郡主正站在门口。 “什么事这么惊慌?” 慧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郡主,你听说了吗,官家准备和辽国和亲,人选都定好了,你就是其中一个。” 平阳郡主倒未惊慌,只问道:“好端端的,为何要和亲?是谁提的馊主意还拉上了我?”多日未见成宇哥哥,也不知他听说了此事没有。此事有些难办了…… 慧儿答道:“据说是左司员外郎白守恒,不仅如此,他还提请了自己的亲妹妹白梦之也作为和亲的人选之一。” “白守恒?就是之前替那个偷猫贼出头的那个?”郡主似乎想起来这个人还欠自己一个人情呢,真是不识好歹,旧账还没算清,竟然还来搞事情。 “正是他。”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想我父亲对他们颇多照拂,这家人竟然都是一群以怨报德的豺狼之辈! 平阳郡主怒上心头,遣了轿子就往皇宫去,此时白守恒必定还在班房,定是要当面问问清楚他为何这般与我过不去! 下朝时间,一众官员皆从宣德门鱼贯而出。此处人多眼杂,平阳郡主下了轿子命慧儿上前守着,自己则退到了不远处的商铺边。 不一会儿,慧儿便看见白守恒从宣德门出来,上前喊道:“白官人!” 白守恒有些疑惑,并未认出来人。 “我家郡主有请。” 白守恒这才恍然大悟,跟着慧儿往一边街道走去。郡主找他莫不是因为和亲的事?大概是误会了他。 街道上几间商铺正在修葺,外围搭起了脚手架,正值正午时分,匠人们都休息去了。白守恒走来,看了看上方正修葺的房屋,还未等郡主开口便说道:“我们换个地方坐下说吧。” “为何要换?就在这儿,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也好让老天爷看看有些人的嘴脸。” “看来郡主对我误会至深。” “误会?前事就不计较了,辽国和亲是不是你提的?” “是。” “那还有什么误会?!”果然,就是他,看着相貌堂堂,实则卑鄙之徒。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平阳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害我!” 平阳郡主气愤难当,说罢上前朝着白守恒就是一记耳光。“啪”的响亮一声,打得白守恒有些懵,耳朵嗡嗡直响。早就听闻平阳郡主张扬跋扈,上回家门口得见却觉得不似传言那般,倒是挺通情达理,今日再见她,看来传言非虚,果然是个厉害女子。 这时,房檐上方的脚手架上,不知怎么的一个铁锥突然滚落下来,平阳郡主却还未自知,白守恒一抬头惊见铁锥就要落到郡主身上,立马反应过来,猛地上前一把环住平阳,一个回旋出去如一阵风稳稳地避开了铁锥。“咚”的一声,铁锥应声落在了原先平阳站立的地方。平阳始料未及,待反应过来看着原来她站的地方,青石地面被铁锥砸了一个印痕,当真是惊险万分,若不是白守恒拉住她,后果不堪设想。 “你没事吧?”平阳郡主看着白守恒关切的问道。丝毫没有留意白守恒一只手还环着她。 慧儿此时冲上前来:“郡主!你没事吧!”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白守恒立马松了手,有些尴尬。白守恒虽是文官,但身为白家长子,自小习武,也算得上是一身本领文武双全了。若换了常人,方才那惊险的一幕必定是跳不过了。 “没,没事。” 慧儿心有余悸,不停地在一边检查着。 “我们还是快走吧。”白守恒说道。 郡主此刻全然没有了甩那一个耳光时的泼辣样子,点了点头。 二人并肩在街上走着,白守恒开口道:“我前面话还未说完,是我提出的和亲不假,但是人选却并不是我提出的。我不知道到底是何人利用了此事竟然还牵扯进了郡主和舍妹。” “真的?” “我有什么道理隐瞒?三人成虎,现如今这个黑锅我是背定了。” “若不是便好。那到底会是谁呢?不管是谁,我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平阳深知父亲为人,她在父亲心中固然重要,但是为了大宋的江山,父亲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父亲纵然有千般不不舍,纵然怀疑有人从中作梗,但是到这一步人尽皆知,他又如何会推给他人? …… 白府,云台院。 “你赶紧入宫一趟,告诉予儿,让她在宫里把梦儿给我带回来,如果一旦走和亲这一步,别连个人都找不到。”早朝之后,白顺章回到家中,在前厅急忙坐下喝了口水,便把今日朝堂的情况告诉了娘子范季云。 “不是,你这话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叫让予儿把梦儿带回来,还怎么又跟和亲扯上关系了?”范季云一时听不明白,梦儿不是离家出走至今未归吗?派人去了扬州寻,也是毫无音信。她既然不愿意嫁吴相生不嫁便是,没想到竟如此执拗,倒是让范季云日日在家提心吊胆牵挂着她。 “你的女儿,躲进了宫里!” “什么?梦儿在宫里?” “她以为她藏的好,我养了她二十年,她蒙上一张脸就以为我认不出了?”原来白顺章自那日宫宴献舞就认出了梦之。 “那你说的让梦儿去和亲又是什么意思?” “不是我准备让她去,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恒儿提出的和亲之策,也不知谁谣传,说是平阳郡主与梦儿是最佳的人选,一时间朝野内外传的沸沸扬扬,都传到了辽国使臣的耳朵里。”不是他白顺章想让自己的女儿去,只是事到如今总得有人去,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和亲就和亲,关我们梦儿什么事?若说平阳郡主她本就是皇室中人,我们梦儿算什么,怎么就扯到她的身上?” “她若是不回来正好,总比嫁到辽国强。”皇室宗亲就拿不出一个女儿吗,一定要让她的孩子去?范季云不管什么朝廷纷争,总之不能让自己的女儿作为牺牲品。 “你这是什么话,八贤王就只有一女,藩王权利早就不及当初了……何况他又曾救我白家于水火,我们难道不应该投桃报李?” “你就忍心你自己的女儿成为牺牲品吗?”范季云听了湿了眼眶,低声抽泣起来,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 “何况,早朝之后,官家就召了八贤王议事,恐怕是已经属意让平阳郡主和亲。我又如何能坐视不管?” “那你这事先别说给母亲听,她现如今身体大不如前,前几天大嫂子来回话,母亲还要在前头大哥家多住些时日。” “放心吧,只要你们不要说漏了嘴。倒是你,赶紧准备准备,先把人弄回来再说吧。” 第三十九章 情敌相见 文德殿外,八贤王从里面出来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官家留他一人说话,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有他二人知道了。不过旁人猜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恐怕最终要担当和亲大任的应是平阳郡主无疑了。 八王府中,见父亲还未归来,平阳郡主如坐针毡,一直在院内候着。 王贤王进了门,远远的看见自己的女儿站在和风旭日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就算是忍痛也要割爱,若真能造福两方百姓,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平阳回过头,看见了父亲,笑着上前挽起他的臂弯。 “父亲。” “看你坐立难安的样子,该是听说了什么。” “父亲既然知道,还不快说,到底如何?” “我……已经答应了官家,让你北上和亲。”八贤王说罢不知为何,竟也不敢看着女儿的眼睛,望着远方出神。 “爹爹!你为何要答应!你明明知道,我的心里只有成宇哥哥!”平阳失了平日的分寸,忍不住歇斯底里起来。 “快住嘴!这句话永远不要再提,你与成宇只可能是兄妹,休得抱有其他的想法!”不知为何,说到这里八贤王脸色大变,着实惊到了平阳。 “为什么?为什么?从小到大我就不能提嫁给成宇哥哥,可是我就是喜欢他,这你能禁得了吗?你为什么连女儿的幸福也不顾?”平阳悲情的哭泣起来,家中没有嫡子,她日日忧心的便是将来八王府没落,连着自己的婚姻大事也在犹豫到底是继续等着郭玮还是寻觅一个位高权重者帮着父亲支撑门户。她盼了五年,好不容易,郭玮浴血而归,成为了统领一方的将军,终于让她觉得撑得起门户。可怜父亲却从来不曾体恤她的一片苦心,就那么轻轻松松的将自己拱手送出。 也是一个和风旭日的暮春时节,那年她八岁,郭玮十八。在漫天的飞絮中,郭玮在院子里对着父亲耍着新学的花枪,恣意潇洒。她在一旁看得沉醉,似乎她什么都不懂,但是就是在这一刻,她便决定了,将来一定要嫁给这个哥哥。 “你……”八贤王欲言又止,仿佛心中压着千斤重担,仰头闭上了双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平阳悲戚的捂着梨花带泪的脸,看了眼父亲,呜咽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 而慈元殿皇后这边,打听到官家将八贤王留了下来,不免心中凉了半截,他竟然为了那个白梦之连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也割舍了。 “白梦之……”越是如此,皇后心中越是忌惮。 自从那日从姐姐白淑妃的寝宫回来之后,梦之就极力逃避与赵祯相见,只埋头做事。赵祯大概也猜测出了梦之的心思,并未强求。 玉环绶已丢,玉牒已毁,也许自己这人生的第一段感情也会如同这见证了二人感情的物件一件,无疾而终。 现在,先皇后的案子虽只查到了一半,好在人证已经找到了,或许,是到了该出宫的时候了,留在这里与赵祯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是了断也断不干净。 梦之一人神思恍惚的走在宫道之上,脑海里思绪翻飞。突然,前方皇后娘娘的凤撵经过,行人皆跪下行礼,唯独梦之视若无睹,依旧在一边慢慢走着,这便引起了皇后众人的注意,朝着梦之看了过来,这时不知谁拉了梦之一把,力道大得直接将梦之拉着一同跪了下来。梦之这才回过神来,扬起头一看是皇后娘娘的凤驾,立马低下头去伏在地上。 再看看身旁,原来,拉她的是周骋,此刻正同她一道跪着。这大宋动不动就是行跪礼,实在是不习惯。 这时,麝香突然附耳在皇后娘娘耳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皇后听后立马侧目看着梦之。 “停。”凤撵立马停了下来。 “你,抬起头来。”皇后伸出手指向了梦之。 梦之闻声抬起头,竟发现皇后指的是自己。 “你就是秦凉凉?” “是。”梦之卑微的颔首。她从哪里知道的自己?难道是因为她进了福宁宫? 皇后看着她,一张俊俏的脸,眼波似水,果然是个美人,难怪官家把持不住。 “走。”皇后说道。凤驾又继续往前行,看了也便看了,这世上美丽的女人太多了。 此刻,尊卑高下立马分晓了,白梦之,你还在傻什么,为了爱情连尊严都不要了吗?看到了吗?那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而你永远只能匍匐在她的脚下,俯首称臣,除非你有足够的野心和智慧代替她。那是你想要的吗?天大地大找谁不好,天大地大做谁不好? 巨大的自尊心朝着梦之袭来,仿佛醍醐灌顶一般,让她清醒了。卑微的爱情,是苦涩的,没有尊严的爱情,是毁灭人性的。 如同那首诗一般: 生命诚可贵, 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 二者皆可抛。 是啊,还有你要的自由呢? …… “嗨!嗨!人走远了已经。”周骋伸出手在梦之低垂的头颅下方晃着。 “你神游什么呢!是不是已经听说了白梦之和亲的事?”周骋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什么?我和亲?”梦之声音高了八度,倏地站起来问道。 周骋吓得立马拉出她看了看四周:“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声音再大点我就要和你一起死了!你是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吧?” 梦之这才惊觉失言。捂上了嘴巴。然后小声问道:“到底什么情况啊,我真的不知道啊。”这几日她一直躲着赵祯,也并未听说什么和亲。 “官家要和辽国皇帝和亲,人选已经定好了,就是你!” “不可能。”梦之不相信,再怎么也不会是她,就算是她赵祯也不可能同意的。 “我骗你干嘛,你自己去打听打听。” “我这命里那么有皇帝缘吗?”梦之开始无奈的调侃起自己。到底是该高兴还是悲哀呢。 “听说那辽国的皇帝今年才二十四,英俊,年轻,与你正是般配。”周骋嘴角一抹邪笑斜睨着梦之,用胳膊肘戳了戳梦之的手臂。 “胡说什么呢!别忘了我们是来干嘛的?你说找物证找的怎么样了?”梦之有些气恼。这个和亲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正找着呢,你若是能设法找到当年太医院的档录便好了。你在明,我在暗,我们里应外合。”周骋环顾四周,上前对着梦之低声附耳交代着计划。 凤驾行至不远处,皇后问:“上次让你盯着她,怎么样有什么动静没有?” 麝香答道:“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听说官家几乎日日召她随侍在侧,几乎形影不离。” 形影不离……一个小小宫女,看你还能得意多久。皇后听后并未说话,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隐忍不发而已。 第四十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白梦之回到福宁宫,正巧撞到了小刘子迎面而来,这小子似乎就是有事瞒着,见着梦之还想立马躲起来。 梦之探头喊了一句:“刘公公!” 小刘子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一脸无奈看着她。 “刘公公,我问你一个事。”梦之笑着腆着脸问道。 “秦姑娘,何事?”小刘子施了礼道。 “听说官家要和辽国和亲,选了白梦之?此时是真是假?”梦之单刀直入,质问小刘子。 “这……我们内官是无权过问这些朝政大事的,你还是直接问官家吧。”说完小刘子一溜烟跑了。 看小刘子支支吾吾的样子,看来是确有其事了。这可如何是好?甩了一个吴相生又来一个和亲,自己一个二十岁的“老女人”为什么婚事老是被人惦记着? 梦之想着这荒诞不羁的一切,不禁咂舌自语道:“这日子过得,我都觉得刺激!我这个未来的夫婿是要上天呀,连我自己都开始好奇我到底要嫁个什么人了!” 入夜,梦之平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床幔,昏黄的烛光之下,开始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男人啊,爱情啊,都是虚的,只有爹妈才是真的,别忘了来到这里你唯一认识的可就只有他们了。” “现在得赶紧想个法子把档录找到,然后溜之大吉。” 不过用什么办法才能拿到呢?梦之苦思冥想一时也想不出来,算了,关灯,睡觉。于是坐起吹灭了蜡烛。 和亲似乎已成定局,不过官家依然未公开。平阳郡主并不甘心就这样任由他人操纵自己的婚姻,与其说不甘心不如说不死心,她的成宇哥哥知道她的心思吗?虽然她从来没有说过,但是,明眼人多多少少都是能看得出来的,而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平阳决心与郭玮摊牌。 是日,她派人递了帖子到郭府,约郭玮一叙。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汴河边的树上柳絮随风飘舞,平阳牵着马望着春日漫天的柳絮,又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光景,她的成宇哥哥还是一个温暖的少年,那么遥远又美好的日子。记忆里大家都笑着,多好。 远远的,郭玮骑着马踏花而来。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到了跟前,郭玮拉了拉缰绳下了马。他知道,平阳郑重其事把他喊出来,绝对不是踏青那么简单,定是有话要说。 “平阳,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约你出来骑马吗?” “我知道若没事你不会如此。” 平阳笑了笑:“人是会变的,来吧,陪我跑两圈。”说完翻身上马,策马扬鞭,一骑绝尘而去。 郭玮便也上了马,紧随其后。春晖中两人骑着马儿欢快的奔驰,碧山绿水仿佛一副画卷。跑了两圈之后,二人速度渐渐放缓。 “成宇哥哥,我们二人有多久没有像今日这样畅快的一起玩耍了。小时候,你总是骑马带着我,我坐在你的怀里开心的叫着。” “你还记得啊。很多很多年了吧。”郭玮也开始追忆起往昔岁月。弹指一挥,他竟也到了而立之年。 二人下了马,并肩而行。“我当然记得,一辈子也忘不了。”平阳说罢认真地看着郭玮。 郭玮避过她的眼神,侧目笑笑:“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是因为和亲吗?” “你也听说了?” 郭玮点点头。 “那你希望我嫁吗?”平阳热切的看着他。 “没有什么希不希望,你若愿意便去,不愿意便不去。”郭玮看着她沉静的答道,不悲不喜,看不出一丝的情绪。 平阳有些失望:“那么多年,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思吗?”她忍不住了,还是说了出来。 郭玮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喜欢你,自从我第一次在家里看到你,我就喜欢你了,你不要说我小,说我不懂,我已经喜欢了十二年了!” 郭玮有些意外,没有料到平阳竟会这样直接。她的心思,他岂会无感,只是,他从来都把她当成妹妹而已,并且,他们原本就是堂兄妹,他不想他也不能。 “对不起,我……” 郭玮话还未说完,平阳双手抓住了他的双手,踮起了脚尖,便覆唇吻上了他。郭玮此刻当真是受惊了,千军万马也没有此刻让他感到不安。连忙挣脱了平阳的手,往后退了几步,用非常惊愕的表情看着她。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我不想听你后面你的话。”平阳两行泪水流了下来,她有些委屈,刚刚的他,是那么抗拒她的举动。 “平阳!别闹了!我只把你当妹妹,我们是不可能的!”郭玮低声斥责。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只能是妹妹,我不懂,是我太小了吗?那我可以再多等几年的。”平阳带着哭腔歇斯底里的问道,泪眼婆娑。 “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不可能,你不用骗我了。”平阳止住了哭腔,她不相信,五年来他征战沙场,如今回来不过数月,每日不是在军营就是在皇宫,如何能寻得意中人? 郭玮没有说话。 “那你说那个人是谁?” “我没有骗你。” “我是不会死心的,这辈子若我不能嫁你,那我便不嫁了!” “我送你回去吧。”郭玮径自拉了马前行。 他不能说,纵然知道平阳不会死心,但是,唯有这样才能保全所有人的安全。 “不必了!”平阳翻身上了马,在满心的失落中扬起了马鞭,策马而去。这样的结果,也许她早该料到了,只是,哪怕只有一丝的机会,她也要试一试。 福宁宫中,官家不在,梦之正巧路过大殿,哪知道,却碰上了官家从外头回来。便垂首施礼正欲退下,赵祯走出数丈远却停了下来,背对着梦之只说了一句话:“秦凉凉进来。” “说吧,你最近为何总是对我避而不见?”赵祯负手而立,背对着梦之说道。要知道,他可是为她连自己的堂妹都决定牺牲了。 “我想清楚了,我们……还是就此了断吧。”梦之低垂着头,艰难的说出这一句话。 “了断?你说了断就了断了?”赵祯倏地转过身来看着她。 第四十一章 共赴巫山云雨 “那不然呢?要我赔偿你吗?” 赵祯仰天一笑:“你拿什么赔偿我?为了你我连自己的妹妹都愿意送去辽国。” “那你把我送去辽国把你的好妹妹换回来便是!”梦之不甘示弱,她不愿欠他什么,赌气说了重口。 “别以为朕不敢!”赵祯面有愠色,似是真的动了气。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和他说话。 “朕?是啊,你是皇上呀,你怎么会不敢,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赵益这个人!”刚说了了断,便开始自称朕摆上了天子的谱了。白梦之又岂会怕你? “你,你的父亲,都在逼朕,我为了你苦心孤诣选了平阳,你二人倒好,上赶着想要去辽国,如今朕倒是真怀疑这人选就是你白家提上来的!” 今日,白顺章求见,也是为了和亲,竟然自请让自己的女儿前往,眼前,她又来诀别,也要自请前往,看来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父亲让我和亲?”梦之方才不过是气话,听到这里有些吃惊。 赵祯此时也正在气头上:“既然你们那么想去,我便成全你!” 待梦之出了大殿,紧接着小刘子就过来了:“秦姑娘,官家让我送你回尚寝局,他说这里不需要你了。”说这话他也着实为难,官家的性子他太了解了,估计过不了多久还是得他求着人回来。 说罢,小刘子又悄声近前:“官家还让我转告姑娘,你私自进宫本就违反了宫规,还是早些离去。” 他这是在下逐客令了,不仅把她赶出了福宁宫,连这个皇城也不想让她待下去。梦之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回了尚寝局,不免要受到众人的异样眼光还有冷嘲热讽。 “这不是我们的凉凉姑娘吗?怎么了,被打回原形了?我还以为你能当上娘娘呢!”一旁的宫女笑着奚落道。 梦之听了只是无奈的笑笑,并未理睬。 夜凉如水,梦之正欲回房休息,忽然一道黑影闪过,如一阵旋风,梦之连喊叫都未来得及,只觉得有人挽住了她的胳膊,脚下腾空,不知不觉竟飞身上了屋顶。 待她在上空飘飘然站稳,抬起头来一看,又是这个神出鬼没的成宇。 看梦之颤颤巍巍的样子,郭玮伸出一只手扶着她的胳膊。 “你要吓死我吗?能不能不要和一个鬼一样!”梦之没好气的说。 “要是鬼你现在能好好站在这吗?” “拜托,我现在很好吗?我现在可是在房顶上,我要是摔下去,下一秒就是我变成鬼了!” 这丫头的嘴……真的挺碎的。郭玮实在不想与她过多废话:“我今日来是来带你走的。” “现在?”梦之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正是。” “不会吧!这也太突然了吧,你要带着我这样一路飞出去吗?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好歹让我收拾收拾东西。”十日这就到了?他这带出去的办法也太简单粗暴了吧,武功好了不起吗? “你有什么好收拾的。”郭玮有些不耐。 “要不你再宽限几日,我还有个大事没完成。”梦之一脸可怜兮兮的作揖乞求道。突然想到他成宇不是武艺高强吗,还急着把她驱逐出宫,这不就是个帮她拿档录的大好人选吗! “我的好师兄,我有个事要拜托你,若是你能帮我,我立马滚出皇宫,不仅如此,以后我任你驱使,你叫我往东我就往东,你叫我上山我绝不下海!” “说!”郭玮瞥了她一眼。 “我需要拿到太医院五年前诊治先皇后的档录。”梦之试探着看着成宇。 他听完并没有说话,她竟是为了这个,原来她还没死心想借着当年之事扳倒吕相。想着郭家满门还是因为此事而败落,这个忙,还真是该由他来帮了。 “我帮你取。但我不保证我一定拿得到。” “那……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梦之弱弱的说道。 “我还要再带一个人出去。” “白梦之!”郭玮忍不住低斥出声。 “你这要求过分了!”这女人胆子也太大了,还想带个人出去,不可能。 “我,我知道是有那么一点过分,但是你先听我说完,这个小妹妹真的太可怜了,她也是五年前唯一的人证,被我误打误撞发现的。她现在还躲在冷宫里呢。” “不行。我只带你。” “那我不走了。”说罢,梦之甩了脸,在房顶上坐了下来。 “我虽然带不了,我可以帮她带出冷宫,她不在宫册,到时可由你姐姐带出来。” “真的?”梦之惊喜,没想到这个成宇那么好说话。 此时的她还并不知道成宇就是郭玮,以及他与郭氏的渊源。 还未回过神,突然郭玮又一把将她拉起,揽着她的胳膊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穿过座座宫殿,最后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 皇后在这一局中,可谓是顺遂了她的心了。如今秦凉凉被驱逐出福宁宫,据传官家还有意将和亲人选改立白梦之,抬举了白家,震慑了吕相。接下来就是在官家身边再多插上几个自己的人,那个孟铮,蠢钝听话,倒是个上上人选,就便宜她了。 时机说来就来了,自白梦之走后,赵祯情绪不佳,一日晚上喝了点酒便睡下了,曹皇后得知后,让孟铮借着送醒酒汤来了福宁宫。孟铮也着实花了心思,有了前头的教训,这回偷偷在身上藏了有欢情作用的香囊。 到了寝殿,侍候着半醉半醒的赵祯喝完了汤,不知是酒意上来,还是欢情香起了作用,赵祯竟然将坐在床畔的孟铮看成了白梦之。 “梦儿……” 赵祯紧紧的抱着孟铮,孟铮听了竟娇羞一笑,她以为,赵祯口中的“梦儿”正是喊的自己。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 翻云覆雨,一晌贪欢。 晨起,赵祯宿醉未醒,孟铮从龙床上爬起,打发了宫人前去尚寝局,将宫中的寝被换掉。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因为昨夜之事,寝被被染了红。 更重要的,孟铮一定要让秦凉凉看看,她孟铮是如何踩着她的头踏上了龙床的。 这时,赵祯抚着额头醒来,看着坐在身侧的孟铮,穿着单薄的寝衣,肌肤外露,回想起昨晚的种种,不禁蹙起了眉头。果然喝酒误事。 “官家你醒了?”孟铮娇羞着问道。 “嗯。” 孟铮在一边扶着赵祯起身,边说道:“那我喊宫人进来。” 孟铮推开门,喊道:“都进来吧。” 于是,候在外殿的几个宫人都进来了,还有梦之。梦之双手端着明黄的盘锦被单,抬起头来看到的一幕却震惊了她:赵祯穿着寝衣睡眼惺忪,孟铮衣衫不整,发髻散乱,正得意的看着自己,明显二人昨晚共度春宵。 赵祯也看到了梦之,微微有些吃惊,奈何身边众人在场,他无从解释。他看了看孟铮,又看了看梦之,事实俱在眼前,他无话可说。只是这场面被她看到,当真是窘迫。 梦之的手有些微微的发抖,白梦之,稳住!一定不要被他们看出什么。宫人们各自按部就班,给官家更衣,梳头,洗漱。梦之则端着寝被径直走向了龙床,那个昨夜他们翻云覆雨过的地方。 梦之深吸一口气,开始整理床铺,床上那鲜红的血痕映入眼帘,让梦之触目惊心。 她感到自己的心在微微的刺痛,感觉呼吸快要停滞,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要去想他们昨夜的种种。 白梦之,你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白梦之,他本来就是皇上,三宫六院都是正常的。 白梦之,你只是晕血而已。 …… 后来,就是听到孟铮被册封为了美人。 第四十二章 夜探太医院 答应了梦之帮她拿到档录,郭玮便开始为夜探太医院做准备。郭玮身为皇城禁卫军都虞侯对皇宫的地形那是了如指掌,如今为了她可算得上是监守自盗了。而自己究竟为何要答应她?是因为这是郭氏一族蒙难的悬案?还是其他? 郭玮不禁想到了六年前父亲依旧在世时…… 那年,随着郭皇后被废入冷宫,京城郭氏全族接连被贬,父亲在两难之下同意了曹氏的条件,让郭琅娶了小曹氏,这才保住家门。而时不过一年,皇后竟然暴毙于冷宫,他愤恨难当,想查明究竟,却被父亲一把拦下。 “成宇!今日为父委曲求全为的就是你的将来!”父亲朝着站在门口的郭玮痛心疾首的喊道。 “如今郭氏一门早已不复当初,先皇后之死人人皆疑,这背后之人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如今无权无势,你孤身一身拿什么与他们斗?” “更重要的,你的身份暂时还不能暴露,万一引火烧身,你可是有性命之忧啊!你若想保全郭氏那便要韬光养晦。” 父亲的话尤如在耳,然尔斯人已去 …… 是日夜,郭玮黑衣蒙面,手持长剑,准备夜探太医院。正是亥时,值夜的医官和医侍均已入睡。而太医院所有的档录都存放在太医院院西边的医典馆阁中。 这阁楼共五层高,名曰“广济阁”,所藏皆是医书宝典、开方存单还有历年的诊治档录。因并不是些机要文件,馆阁外也并未设人员作防。 郭玮飞身上了顶楼,准备从此处探起。阁门已经上锁,窗户也从内反锁,他抽出宝剑插进了窗缝,轻轻一挑移开了木栓,翻身进入后又重新锁上了窗户。五层阁楼皆从内部木梯相连,郭玮在五楼一阵翻找并未见任何档录卷宗,于是又下了楼梯来到了四楼。又是一阵翻找,终于,在一个专门存放档录的书架上找到了五年前也就是大宋景佑二年的内宫诊疗档录。正欲翻看,突然听到了窗门有声响传来。似是有人闯入,郭玮立马收起档录揣入怀中,躲在书架后方警惕的看着窗边的动静。 一把短刀伸入,窗门门闩应声而来,一个黑衣蒙面人进入,他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哪里知道郭玮躲在暗处出其不意冲了出来,伸出长剑对着他的脖子:“你是什么人?”正欲揭开他的面纱,那人飞起一脚将郭玮的长剑踢开,手持短刀与郭玮缠斗起来。郭玮惊觉此人的身形与招式与那晚抓捕的黑衣人颇为相似,不巧那晚也是在太医院附近,看来此人与那晚必定是同一人。 郭玮所料不错,来人正是周骋,短刀哪里敌得过郭玮的长剑,加上郭玮功夫深厚,周骋难以招架,不过数招便不敌他,乘着郭玮一个不注意便飞出窗外逃之夭夭。郭玮正欲追击,二人的打斗惊动了附近的禁卫及值夜的医官,禁卫等人已经出来,郭玮只得作罢,脱了黑衣,便堂而皇之飞下阁楼。 禁卫队过来一看,皆俯首喊道:“将军!” “贼人已跑,你们从东西两道追查,动静不可太大。” “得令!”禁卫队领命分两路继续追击。 这时守夜的医官及太医院数人也来了,为首的正是那日郭玮裹伤时看到了他梅花印记的魏太医,此人乃是太医院首席医官。 “不知将军有没有看到贼人是何人?” “并未看到。” 魏太医点了点头,说道:“这广济阁不过是存放医书药方及卷宗的地方,这贼人到底要在这里找什么呢?” “太医赶紧派人查看一下,到底缺了何物。” 郭玮立即命人封锁广济阁,魏太医派属下进入查探。 不多时便查到了,那下属对着魏太医说道:“缺的是景佑二年内宫医治的档录。” “景佑二年?”魏太医心中生疑,景佑二年?他到底要找什么?难道是郭皇后的……顿时心中一惊,神色复杂的看了看郭玮。这郭玮不正是郭氏家族?当年郭氏全都被贬出了东京,唯独郭玮一家留了下来。但是当年之事档录记载早就已经被毁,这是他当年亲手毁掉的…… 见魏太医神色古怪,郭玮问道:“魏太医可是想到了什么?” “没,没什么……” “那如果没什么,在下便告退了。”郭玮执剑施礼道。 …… 档录虽然是取回来了,但郭玮回到了府上打开一看,关于郭皇后的记录那一页只有一句:十一月初三,郭妃恙,初四薨逝。反观其他,记述详尽,这里面绝对有问题。郭玮拿着档录反复看着,郭后之死与太医院到底有没有关系?若是无关,为何档录记载如此含糊,若是有关,当年又为何查验不出?线索到这里算是陷入了死胡同。 慈元殿 孟铮得封后,第二日一早便到皇后宫中请安。 “如今要改口叫你妹妹了,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皇后坐于正殿中央凤椅之上,对着下面正请安行礼的孟铮说道。 “孟铮能有今日要多谢皇后娘娘提携!今后孟铮就是娘娘的人,娘娘有任何差遣孟铮当在所不辞。”孟铮施礼道。 “坐下说罢。”皇后满意的笑了笑示意孟铮坐下,待她落座又说道:“你也不必如此,你既是吕相送进来的人,本宫自当关照,只是……”皇后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你如今刚蒙盛宠,正是势头上,更应该牢牢抓住才是。我听说福宁宫原本有个小宫女官家对她甚是喜爱,同你还是一同入宫的。” 孟铮一脸的不屑:“凭她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争!” “你进宫时日短,还不了解官家,他最是恋旧,如今打发了人回去,讲不好哪日想起来了,封妃都是可能的。想当年本宫已经稳坐后位,那冷宫中的郭废后竟然还能掀起浪花,还幻想着重登凤位,你说,本宫尚且如此,何况你呢?” 人呀就应该有点自知之明,既被贬为罪妃,就不应该还贪恋着不属于自己的位子。 若她郭氏安安稳稳的呆在冷宫里,何至于招来杀身之锅? 皇后这适时的提点,是在告诉孟铮,你给秦凉凉下马威不过是逞一时之快,要想安枕无忧,那就要让她永远翻不了身。当然,对皇后而言,这便是最好的借刀杀人。 第四十三章 出宫 孟铮并不傻,自然明白了皇后的用意。如果要让她永远翻不了身,只有一个办法:要么杀了她要么毁了她。如今她是主子,她是下人,深宫里杀一个难,毁了一个人还是有一万种办法。 郭玮取了档录的第二日一早,梦之便来到禁卫司寻他。此处闲杂人等是不能随便出入的,梦之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方才见到郭玮出来。便立马拉着他的袖子,拽到了没人的角落。 “你怎么才出来?” “我怎么知道你要来?” “废话,你昨晚刚去的……我自然要过来问你拿东西。”梦之左右看了看,并未说透,意指昨晚郭玮刚去的太医院。 “你可知我冒了多大的风险,也不见你问问我是否安好。”郭玮心里有些不爽,来了就问东西,敢情他就是一个被利用完的工具吗? “你武功那么厉害怎么会有事?再说了,你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站在我面前吗?这还用问?”这个师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真是男人心海底针,猜不透。 郭玮看着她没有说话,依旧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梦之直接上前,上下其手开始在他身上搜寻起来。 郭玮对她的举动有些意外,僵直了身子一时竟不敢动。他是最怕痒的,只有小时候母亲这样挠过他。她是第一个除了母亲以外这样触碰他身体的女人。 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梦之狐疑的看着他:“居然没有?” “好好好,我的师兄大人,不知您老昨晚有没伤到哪里?”梦之不耐的问道。 “没有。” “没有,那现在总可以把东西给我了吧?” “我说没有,没有找到档录。”郭玮斜睨了她一眼,那么敷衍的关心,不要也罢。至于档录……虽然暂时看不出什么,但还是先留着为好。 “没有吗?不应该啊。”梦之有些怀疑。 “你什么时候走?” “三日后吧。”如今在留着宫里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想着那日赵祯和孟铮的苟且,梦之只想快点逃离。 “好,那三日后亥时你等着我。” 从禁卫司回来,还未到尚寝局,路上竟遇到了姐姐白淑妃的贴身宫女,姐姐向来谨慎,此番找她定是有什么要事。 原来竟是爹爹早就看认出了她来,催着姐姐将她带出宫来。但是梦之盘算着还要将袖儿带出宫,若自己和袖儿都由姐姐安排出去,恐有意外,还是按照原计划,自己随郭玮出宫,再寻机会让袖儿由姐姐带出来。 三日转瞬即到,梦之拜别周骋,就等着亥时一到郭玮前来。 “你今日就要走?”周骋有些突然。 “档录没找到,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今日亥时我就走。” 周骋想起了那晚同他交手的那个人,到底是何人也要拿那本档录呢?那本档录是不是在他的手上? “那你先走吧。” “你不走?”梦之有些意外。 “我你就不用管了,我是不会有事的。”周骋本有他自己的打算,与梦之入宫不过是顺势而为。如今他的任务尚未完成,他怎么能走。 …… 与周骋分别后,梦之回到了尚寝局住处,原本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着,然而傍晚时分紫玉归来,却对她说:“凉凉,我今日遇见了仙韶院的云裳,她让我转告你今晚戌时她会在仙韶院边上的韶华八景园等你。” 梦之确实与云裳在韶华八景园相见过,于是也并未有什么怀疑。想着自己即将离去,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云裳了,时间也是刚好,戌时,应该不会耽误亥时与师兄的碰面。 然而紫玉却是早有预谋,早就支开了君华,并悄悄在梦之的茶水里下了药。梦之入室坐在了中间的圆桌旁,四周看了看。 “怎么不见君华?”往日她可是回来最早的。 “我哪里知道她,平素总是鬼鬼祟祟的。” 梦之从桌上的白瓷茶壶里斟了一杯水,正欲喝下,杯子到了嘴边,却忽然听到门外君华的声音飘了过来,由远及近:“谁又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是君华回来了。今日她总是觉得紫玉有些反常。 “谁……谁说你坏话了!”她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紫玉见君华回来有些紧张,桌上的茶水千万不要被她发现才好。 “你回来啦。”梦之对君华笑笑,复又端起了杯子,一饮而尽。 君华没有说话,斜睨了紫玉一眼,也坐了下来拿起了茶壶正欲给自己斟一杯,紫玉见状惊觉大事不妙!立马上前夺了她手中的茶壶,便往地上用力砸去。 “嘭”地一声,茶壶被摔得七零八落,茶水撒了一地。 “你给我说清楚,谁说你坏话了!” 君华惊呆了,这个人莫不是疯了吧,存心想要吵架,顿时激起了她心中的怒火:“李紫玉你疯了吗!” 眼看着二人又要吵起来,梦之颇为为难,在一旁拉着君华:“好了好了,不要再吵了,大晚上的。” 一番安抚才将二人的情绪缓和下来。没想到在自己走的最后一刻还要经历一回二人的龙争虎斗,所幸以后永远不会再经历这样的窘境。若不是现在自己位卑言轻,真想一人给一个耳刮子,打得二人俯首帖耳最好。 门外更声传过,君华正欲上床就寝,见二人均无动静,便问了梦之:“凉凉你怎么还不睡?我一会儿可是要熄了烛火的。”说罢斜睨着看了眼紫玉。言下之意,不管你睡不睡我也是要熄灯的。 “我不睡,你们先睡吧,我要去韶华八景园找云裳。”说罢梦之便出了门。紫玉探了探脑袋,见梦之走远,心下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事情事情却比她料想中的波折了一些,中间杀出来一个君华,好在没有坏了大局。 梦之打着宫灯一路到了韶华八景园,与从前一样,从园后门而入,到了水榭歌台。已是戌时,梦之左右看看却不见云裳踪影,心里有些怀疑。一阵风吹过,水榭两边的柳絮飞了过来,梦之打了一个喷嚏。突然,她想到了什么…… 第四十四章 你在我心里到底多重要? 也是同样的一个夜晚,二人相约水榭歌台,看着天上的星空。 “这是什么地方啊?为何那么大一个园子空落落的,也没什么人。”梦之问。 “这个地方呢叫韶华八景园,是太宗皇帝当年修葺的,顾名思义,这园中共有八景,对应着春夏秋冬四时,一季二景,为的是感时伤逝,怀念韶华光阴。后来先帝因为思念太宗皇帝,不免触景伤情,这个园子便荒了,甚少有人过来。” “哦,还有这样的一番故事,韶华八景,真是好名字呢。” “不过听说啊,正因为这里人少,听说有很多的宫女会选择这里和自己的情郎幽会。”云裳说罢狐疑地四周打探一番,生怕自己撞见了。 “不过再过段时日我就不能同你来这里了。” “为何?”梦之问道。 “这河岸边的柳絮一起来我就会浑身发痒,涕泪不止,最是怕这些毛毛的东西。” 梦之笑笑:“你这是过敏呀!”原来古人也是会过敏的。 …… 想到这里梦之越想越不对,云裳最怕的便是柳絮,如今正是柳絮飘飞的时节,她怎么会约她相约韶华八景园呢?梦之四周看了看,还是不见云裳踪影,越想越怕,握紧了手中的灯笼,一阵疾走,就想赶紧离开八景园。 这时,她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发抖,握着灯笼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浑身瘫软无力,只能停下来一手靠着廊柱喘着气。渐渐地,她发现自己的视线也开始模糊,头脑昏昏沉沉,她甩了甩脑袋,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隐隐约约中,她看见有一个男子朝着她走来,那男人蒙着半张脸,穿着禁卫的铠甲,越来越近…… 他走到梦之身前,将梦之直接扛到了肩膀上,梦之却无半点还手纸力,手上的灯笼滑落在地,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扛走。 那人走到了园内一间房门外停了下来,踢开了门,就在这时梦之取了头上一只发簪丢在了门口。那人进门后,将梦之一把丢在了地上,关上了房门,转过身看着脚下的梦之。 梦之在地上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怎么也撑不起自己的身子,这是怎么了,好像是中了迷药什么的,自己今日并未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等下!那杯茶水!怎么会,怎么会是紫玉?梦之想不通。它为什么要害自己? 看着眼前朝着自己越来越逼近的人,梦之强撑着不断地挣扎着后缩:“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那个得意的笑笑:“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无力?接下来可不仅仅是浑身无力,你还会欲火焚身,情难自已!你说我要干什么!” 梦之后怕不已,难道自己今天真的要折在这里吗? “我与你无冤无仇,也不认识你,我相信你定是受人指使的,你犯的可是死罪,他们给你什么条件,我双倍给你!不,你要什么条件我随你开!” “你一个小宫女说什么大话,不用再拖延时间了,今晚你注定逃不出我的手心!”这蒙面男人用着极猥琐的语气说着。 “你敢碰我试试,你信不信你一定不得好死!” “哈哈!是,我不得好死,那我定是欲仙欲死呀!” “救命!救命!来人呀!”梦之此刻虚弱得连声音都喊不出,竭力想逃跑也没有气力。 “你喊呀,偌大的八景园你就算喊破喉咙也没有人听得见!”那男子弯下了腰看着梦之,说罢便朝着梦之扑了上去…… 另一边,不知为何郭玮心中总是不安,亥时还未到,便来了梦之住处,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并未见任何动静,也许,自己是来得有些早了。这时,只见一宫女鬼鬼祟祟从梦之房中,郭玮几个回转躲到了拐角处的墙后。这女子为何鬼鬼祟祟?不管了,直接破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房内,君玉已经入睡,突然房门被人从外直接打开,吓得她从睡梦中惊醒翻身坐了起来,还未等它尖叫出声,郭玮已经如一阵风一样飞到了她的跟前,掐住了她的脖子,冷声问道:“秦凉凉呢?” 这时郭玮已经意识到梦之出了意外,除了刚刚鬼鬼祟祟出去的宫女,房内已经只剩下另外一人,说好的亥时,白梦之不可能乱跑,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回不来! 君玉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这时郭玮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说道:“你说,我保证不伤害你,但你若是喊叫出来,我就杀了你!” 君玉点点头,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她去了韶华八景园。” 听罢,郭玮收了掐住君玉的手立马冲出了门外,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君玉捂着脖子不停的咳嗽。 郭玮在皇宫中疾走狂奔,心里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白梦之,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来到韶华八景园,园内空空如也,寂静得没有一点人声,只有零星的宫灯散发着微弱的光。韶华八景园说小不小,郭玮借着月色在园中不停地寻找,心中焦急入焚,到底会在哪里呢?多耽搁一刻她就会多一分危险。他走到了水榭歌台边的回廊,忽然发现地上有一只烛火已经熄灭了的宫灯,这一定是她的!她一定是在这里遇到了危险!可是能去哪里呢?他顺着回廊的方向往前走,在一排宫舍的门口发现了一根发簪,于是踹起一脚破门而入。 散落一地的铠甲还有梦之的外衣映入郭玮的眼帘,触目惊心。那蒙面男子只穿着内衣压在梦之身上,而梦之此刻因为药效已经没有任何的力气反抗和呼喊,极力地抵触着他,口里还在低声的喘着气喊着:“救命……来人…” 那淫贼听见动静爬起身回过头,这一看竟大为惊骇,这不是郭将军吗?完了!郭玮怒不可遏,上前飞起一脚就将那人踹得飞起撞到了墙上,然后又从墙上应声倒地,匍匐在地上挣扎着,一口鲜血从他口中涌出。 “梦儿!”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梦之,郭玮此时心疼不已,不禁喊出了她的真名。捡起了地上的外衣上前单膝跪地将她包住,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梦之看见郭玮来了,潮红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喘着气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师兄,你来了,太好了!” 他抚着梦之的头,轻声说道:“你等着我,我这就带你走。”说罢,便走到墙边去收拾那个淫贼。 他俯下身拉掉了他的面巾,有些惊讶:“是你?”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那人趴在地上不停地求饶。 “我今日无暇顾你,算你命大,这笔账留着我以后再找你算!”说罢便拔出剑对着地上他的手背就是一剑刺去,直接将他的手背刺穿,那淫贼一声惨叫,鲜血汩汩流出。郭玮拔出了剑,疼的那人捂着手臂满地打滚。 随后郭玮俯下身打横抱起地上的梦之,走出了房门,腾空而起飞身消失在夜色中…… 第四十五章 装死 不久,紫玉来了韶华八景园,本以为一切皆顺利,推开门被眼前的一幕惊吓到。一地的血,哥哥昏倒在血泊中。 她跑上前将地上倒着的人扶着坐起来:“哥哥!哥哥!”不禁泪如雨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那贼人痛苦的睁开了眼睛,看着紫玉:“妹妹,你这次可是害惨我了!” “是我害了你……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也是听命行事而已,相爷说我必须全力帮她。”紫玉哭着掏出帕子给哥哥包扎手上的伤口。 “先别哭了,快扶我去太医院……” …… 出了宫,郭玮抱着梦之上了一早准备好的一匹黑马,哒哒的马蹄声在夜色中朝着城外而去。梦之如今这般模样自是不能直接将她送回白府的,只能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二人一路出了城门一直顺着汴河往东南而行,郭玮马骑得很快,他一手紧紧的抱着梦之一手拉着缰绳,暮春四月的夜晚夜凉如水,梦之如同风中的柳枝一样柔弱的倒在郭玮的怀中。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马停在了汴河边一片竹林的小木屋院前。 郭玮抱着梦之下了马,踢开了门进了屋子,随后将梦之放倒在床上躺了下来,明朗的月色从窗户倾泄进房内,郭玮走到桌前点燃了油灯。屋内立刻亮堂了起来。 “这是哪里?”梦之依旧用着气若游丝的声音问道。 “这是我购置的一处居所,平素没什么人,你先在这里把身体养好再回去。” “我觉得好热……”梦之的药效还未过,人又开始难过起来,蹙着眉头在床上挣扎着。 郭玮转过身,也不敢多看,一时犯了难。 “你等着。”他背对着梦之说道。然后出了房门进了院子,院旁有一口水井,他走到水井旁打了一桶水提到了房内,又开了房内另一扇内门进了内室。原来这房子里面还有一间房,这原是郭玮沐浴的地方,他提了水倒进了内屋的浴桶,又如此往复倒了几趟。 然后走到床前抱起了梦之,梦之不知他要干什么,狐疑的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郭玮并未说话,抱着她进了内室就将她直接丢进了浴桶里。 “嘶!”梦之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倒吸一口冷气,在水里扑腾着,刺骨的寒冷向着梦之的四肢百骸袭来,她的脑门顿时清醒起来。 这个郭玮,疯了吗,提前说一句会死吗?那么深的水就不怕我淹死吗?!不过顿时身体就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这时郭玮已经出了房间,关上了门,背靠着门而立。听见里面没有了扑腾的动静,他不免忧心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这时梦之灵机一动,得意的翘起了嘴角,让你淹我,装死给你看看!于是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沉到了水底。 门外郭玮见里面没有回答,又问了一声:“你听到了吗?白梦之!” 依旧没有人回答。 郭玮心下一沉,她不会水,难道是呛了水了? “白梦之!”又喊了一声,里面依旧没有人回答。 他便推开门冲了进去,跑到浴桶边一看,人果然是沉了下去,正伸手要捞,梦之“唰!”地一下从水里冒出来,头发衣裳全都是湿哒哒的,正看着郭玮得意的笑着。 郭玮被眼前一幕惊了一下,知道自己被戏耍了,瞬间沉了面色,怒吼着:“白梦之!” “你以为这样很好玩吗!” 梦之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她不过是开个玩笑报复他一下,他至于发那么大火吗?脾气也太差了吧! “你吼什么吼!谁让你把我丢进水里的!”说完,反应过来,咦,自己竟然可以喊出声了,好像也比之前有力气了,药效应该是过了吧。在这水里泡着还挺舒服的,也没刚才觉得那么冷了。 郭玮不说话,闭着眼压制着心里的怒火,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便离去了。 “哎,你别走啊,我衣服湿了我穿什么啊!”等郭玮出了门,梦之忽然反应过来,对着门口喊道。 依旧没有人回答。我不会要在这桶里泡一晚上吧? “你不说话的话,我今晚就把你家的帘子拆了裹身上!”梦之喊着威胁道。 郭玮还是没有回答。 “你厉害,你看我敢不敢拆了帘子!”梦之自言自语道。 不一会儿,郭玮开了个门缝,丢进来一套衣服,又把门关上。 “就这么丢地上,也不怕衣服弄脏了,真是邋遢。” “不对啊,他怕什么,这衣服是我穿呀!” …… 药力大概慢慢消散,梦之在冷水里越发觉得寒冷起来,便瑟瑟发抖的爬了出来捡了地上的衣服换上。 “这什么衣服啊?那么大!不会是他自己的吧?”这是一套窄袖窄身的竹月色袍子,梦之套上了衣服,奈何衣裳宽大无比,穿着着实别扭,她低头打量着自己,还拉着衣襟轻轻嗅了嗅,不禁蹙起了眉头。 拉开了房门,郭玮正坐在书桌前看书。 “明明是个大老粗,还装什么有文化!”梦之竟是和他怼上了,一出来就又开始说着酸话。 郭玮看了她一眼,并未理会,借着灯光又翻了一页继续看着。 梦之长发垂着,发尾的水滴还在一滴一滴下落。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正想着把头发梳理一下,梳妆台上正巧摆着一块白布巾,她拿起来又闻了闻,这才放心的拿起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这不是他故意放在这里的吧?他知道我出来后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梳头,所以就在台子上摆了干发用的布?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也太心细如发了吧。梦之边梳理着头发,边对着镜子中的郭玮偷窥着。 梦之边梳着头发,又开始偷偷四周打量了起来,忽然她放下梳子,飞快的跑到了床上躺下。 “我看过了,你这里只有这一张床,今晚,我就睡这里了。”梦之笑着说道,真想为自己的机智鼓掌。 “你睡吧,我回军营。”郭玮看了她一眼,合上书站了起来,取了一旁的宝剑,就欲走。 梦之一听看了看四周,这里荒僻无人,一个人呆在这里怪瘆得慌。立马爬了起来,冲上前拉住他的手臂。 “不行不行!你不能走!你这深山老林的太吓人了,我……不敢一个人呆着。” 郭玮哑然失笑,看着她。 “那我睡哪?” “床……”梦之苦着脸委屈的答道。看来今晚自己只能趴在桌子上睡了。 果然,夜深了,郭玮也毫不客气的上床睡了,梦之趴在梳妆台上,一脸无奈的回过头看了一眼,便又埋起头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第四十六章 听风晓筑 翌日清晨,刺目的阳光洒进了房中,梦之挣扎着挣开眼睛,从床塌上坐了起来。看了看四周,不对啊,自己昨晚明明在梳妆台上睡着的呀,怎么跑到床塌上来了?难道自己梦游了?房内也不见成宇,他去哪里了?难道因为昨晚被抢了床负气半夜走了? 忽然院子里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梦之打开房门出去一看,是郭玮在院中舞剑。他的剑法如行云流水,举手投足英姿勃发。师兄还真是挺英武不凡呢,梦之不禁心里赞叹道。 她环视了小院一圈,这里还真是颇为雅致呢,竹子篱笆与柴扉,四周绿竹环绕,青翠欲滴,空气里似乎都是泥土与青草的芬芳,风吹来,竹叶沙沙作响,院子便更显寂静。 见梦之出来,郭玮停了下来。 “昨晚看不真切,你这小院还颇为雅致呢!你就住这里吗?你没有家吗?” “家?”郭玮收了剑,插入剑鞘,似乎若有所思。 见郭玮神色失落,梦之大概猜到戳到了他的痛处,便不再追问,顾左右而言他:“这小院有名字吗?” 郭玮摇了摇头:“没有。” 那我帮它取一个吧,她思忖片刻说道:“就叫听风晓筑吧!” “我送你回去吧。”郭玮说道。 “行。”那么久没有回去,还真是有些想家了。 …… 一路上二人同乘一骑,梦之想到昨夜那个淫贼,师兄似乎是相识的,于是便问道:“昨夜那个淫贼你认识吗?” “嗯。”郭玮点了点头。 “我会替你报仇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可别弄出人命啊!”梦之不无担忧,想想昨夜,他那狠劲,直接把那贼人的手都捅了一个窟窿。 自己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宫里会怎么样,他会怎么样。 可是梦之不知道的是,郭玮这一切早都计划好了。从他将她从火场救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好了。 那天,徐司宫摒退左右将他一人留了下来,希望他能够将失火一事隐瞒下来,他答应了。但是他却开了一个条件…… “好,成宇答应你。但是我有一个要求。”郭玮对徐司宫说道。 “将军请说。” “我要一个人。” “谁?” “秦凉凉。” “将军此话怎讲,老身不明白。”难道这个郭将军也看上了秦凉凉?不过看他们二人的样子,倒像是旧相识。 “相信以司宫的能力,将一个宫女弄出宫不是难事,秦凉凉我要带走,届时司宫只要宣布秦凉凉触犯宫规被逐出宫廷就好。” “这……我答应你。”徐司宫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用一个新进的宫女换整个六尚的太平,这笔买卖是划算的,就算她对秦凉凉寄予厚望。 …… 第二日尚寝局一发现秦凉凉失踪,便上报了徐司宫,没多久徐司宫便宣布秦凉凉触犯宫规已经被逐出宫廷,并严令任何人不得在提起。所有人都不知道秦凉凉到底去了何处,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死是活。当然紫玉自然是知道的,经过昨晚的事,她终于知道了,原来秦凉凉还有郭玮这么一个大靠山,还将她的哥哥伤成这样。 紫玉差事败露,只能硬着头皮去孟铮寝宫复命。 殿内,孟铮端坐主位,对着地上跪着的紫玉问道:“怎么样,办妥了吗?” 紫玉回道:“昨夜禁卫军都虞侯郭玮突然闯入救了秦凉凉,为此,我的大哥还被郭玮打成重伤。” “什么!”孟铮惊得站了起来。 “娘娘不用忧心,人虽是救下了,但是却也失踪了,不知为何,徐司宫已经宣布秦凉凉被逐出宫廷。相信她再也威胁不到娘娘了。” “我如何不忧心,你和你哥哥是怎么办的事?”又是他,孟铮想到了上次库房失火之事,也是他救了秦凉凉,难道二人早就相识?还是说经过那次失火事件他也看上了秦凉凉? “娘娘,那郭玮可是统领禁军的都虞侯,我哥哥哪里是他的对手。” “摊上这么大一个麻烦,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娘娘,事情未必有你想那么糟糕,那郭玮若是真为了秦凉凉着想他必定不会公开此事,毕竟是有损名节的事情,他又没有任何证据。如今倒是苦了我那哥哥,不知日后他还要怎么对付他呢!”紫玉与哥哥早就盘算好了,若是日后郭玮回来报复,就将责任全部推给孟铮和吕相,或许还能保一线生机。 孟铮此刻忧心的是,这事该如何和皇后娘娘汇报,若把事实经过如实告诉她,必会对她产生质疑。那便不和她说这些,只告诉她秦凉凉人已经被撵出宫便罢。 到了白府门前,郭玮停了下来,下了马又将梦之抱了下来。守门的下人看到了梦之,惊喜异常。一人连忙进去报喜,边跑着边喊道:“四姑娘回来了!四姑娘回来了!” 郭玮不作逗留,翻身上马就欲离去。 梦之回过头望着他:“你不进去吗?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不必了。”郭玮拉了拉缰绳调转了方向便驾马而去。 母亲范季云和六哥儿知道了梦之回来了,欢欢喜喜的出来迎接。 “终于是回来了,还好没出什么事,真是菩萨保佑!”母亲一路走着一路唠叨着。 “母亲,四姐姐既然人回来了,你可不许过多责备。”六哥儿在一旁提醒道。 “我还用你说!” 到了门口见到了梦之,却被眼前的人吓坏了:这哪里是她的女儿,穿着一身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不堪的男装,发髻散乱,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不说范季云,就连六哥儿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不轻。 “四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招了贼了吗?怎么这般狼狈?” “快先进去说吧。我好久没吃家里的饭菜甚是想念。” “吃什么吃,先把你这身衣服换了再说。”母亲瞬间变了脸色,转身便兀自进了家门,原先的欣喜之情荡然无存。从她脑海里料想的当然不是什么好事情,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穿着一身一看就是哪个男人穿过的衣裳,如此越礼之事,怎么能让她不忧心。 第四十七章 狮子大开口 别说是吃饭了,刚梳洗完便被母亲罚跪了祠堂,梦之一人跪在阴冷的祠堂里面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屋子太阴凉,梦之觉得浑身发冷,忽然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已经躺到了自己的房中,青蓝正在床边守着。 见梦之睁开了眼睛,青蓝露出了笑容:“姑娘,你醒了!” 梦之揉了揉脑袋,坐了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怎么睡在这儿?”自己不是在祠堂罚跪吗?好像当时眼前一黑,自己就倒下去了。 “已经是晌午了,你可把大家吓得不轻,大夫已经来过了,说你染了风寒,药已经熬好了,就等着你醒来喝掉呢!” 风寒?看来定是昨晚在浴桶里受了凉。算了,不与他计较了,好歹他也救我几次了。 “母亲可有说什么?”梦之戒备的看了看门外。 青蓝忽然像是看出了什么,张大了嘴惊讶的问道:“姑娘,你不会是装病吧?” “哪有!我是真的病了好吗!” 青蓝这才放下心来:“哦哦,那就好。”忽的又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呸呸呸,是真的就行,娘子见你病了懊悔得不行,已经免了你的家法。” “那就好!”梦之心里庆幸着,这病来得真是时候,好歹先躲过这一阵再说。 “姑娘你躺好,我去拿药来!”青蓝说罢退了出去。 …… 郭玮从白府回来便去了禁卫营李紫梁的住处,此时,他正一个人躺在营房的床上养伤,左手手背上缠着绷带,吊挂在脖颈上。见到郭玮来了,便知道大事不妙,他要来找他算账了。 郭玮进去俯身一把揪住紫梁的衣领:“说,究竟是何人指使你!” 李紫梁立马求饶:“将军明鉴,我区区一个禁卫,哪里有胆子做这等事,这都是皇后和吕相授意的,皇后如今怀着龙嗣,见秦凉凉被官家看中,唯恐今后受宠影响了她的地位。我不过是听命行事!” 郭玮放开了手,看着他。 他所说应该是实话,当时梦之不过是区区一介宫女,要害她没有理由,除非…… 郭玮沉默了片刻复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性,你既然被我抓住把柄,你只有两条路,第一条,死;第二条,消失。不想死的话就立刻从东京城消失!”说罢拂袖而去。 …… 皇后和吕相,个个只手遮天,一个祸乱后宫,一个败坏朝纲;赵祯啊赵祯,你为何视而不见…… 朝廷上,辽使及西北战事悬而未决。 不知何人散布了消息,官家有意将白顺章之女白梦之嫁予辽国皇帝耶律宗真的消息不胫而走,竟传到了辽使耳朵里。 此次派遣的辽使乃是耶律宗真的亲弟弟耶律重元,其人与宰相吕夷简相交甚好,便私下找了吕夷简询问。 通合茶馆。 耶律重元以品茶之名约了吕夷简。二人在茶室密谈许久。 “我已经上表向官家提出,在澶渊之盟基础上再增岁币两万。”吕夷简捧起茶碗轻抿一口,用余光扫了耶律重元一眼。 辽国的意图他早就派了探子打探清楚了,想乘机谋取关南十县地,门都没有!不过他亦不想打动干戈,万一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将使大宋立于危险之境。不过,如今的辽国早不是当初的辽国了,国力早不复如初,还以为能把我大宋怎么样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意见早就当庭被范仲淹等人否决了!竟然想用一个小小的臣女来打发我辽国。”耶律重元重重将茶盏摔在桌子上,一脸的不悦。此人虽说年纪轻轻,但面对吕夷简这样的老臣,依旧是雷厉风行。 “究竟如何还未可知呢!”他白顺章范仲淹简直是异想天开,辽国又岂是紧紧索要些岁币那么简单!如今朝廷国库空虚,财政有多紧张岂是他们能得知的?打一场要花多少银子又岂是他们盘算过的?又要死多少将士多少家妻离子散又岂是他们能体恤的?一年区区两万两白银就能换得我大宋太平,这笔账他们怎么就算不明白呢?他枢密院只管发兵,他文臣只管进谏,要人要钱,哪样不是我吕夷简操心! 他们不知,官家知啊,官家还能放任不管,这笔账官家还算不明白?若此次和谈不成,即将要面临的那就将是辽国的铁蹄了…… “何况,我早就听闻,元帅你特别喜爱我汉族的书画,对白梦之也是慕名已久,府中还藏了她的画,为何不借此机会……”吕夷简点了点耶律重元,此人爱好书画不假,爱好美女那也是众所周知,有这样一个才女摆在他面前,他岂能不动心? 耶律重元蹙起了眉头犯了难:“不过,按理说和亲那必定是我大哥,如何能轮到我?” “哎,元帅这就过于刻板了,以你今时今日皇太弟的地位,他娶你娶有什么区别,和我大宋加深了关系,于你不是更有益处吗?” 辽国皇帝耶律宗真早就有言在先,要将皇位传给弟弟耶律重元,奈何如今皇子渐渐长大,哥哥似乎有些动摇,如今若是能与大宋和亲,于自己倒是一件好事。 不过耶律重元也不傻,他是喜欢白梦之,但和亲的不是大宋公主又有什么用,还是切切实实的十万两白银比较靠谱。 耶律重元想了想说道:“白梦之我要,一年增十万两白银我们也要。” “十万两?!”吕夷简沉了面色。 “那我们没有什么相谈的必要了,老夫告辞!”吕夷简夺门而去,连礼数也不顾了,他辽国也太小看他了,如此无耻和打劫有什么区别!看来,他们是非要谋夺关南之地不可了! 翌日,辽使请求觐见大宋皇帝,吕夷简,白顺章,范仲淹均在陪列。耶律重元将辽国的诉求告诉了赵祯,众人一听均大出意料之外。赵祯面上虽未见不悦,不过是给耶律重元面子罢了,范仲淹哪里忍得住,直接对着耶律重元就是一通狠批:“尔等这要求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吕夷简也没有说话。 如此场合面对范仲淹的直批,耶律重元当然不高兴:“只有如此,才能益深兄弟之怀,长守子孙之计!”言外之意,你们不给,就别怪我们大辽不守兄弟之义了! 如此,和谈又陷入了僵局。 第四十八章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翌日早朝,辽使的无礼要求已经传入了百官耳中,众人纷纷商量应对之策。有提议依辽要求和亲纳贡的,有自请赴辽作战的,有提议徐徐斡旋讨价还价的,总之,依旧是拿不定主意。 然而,赵祯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当初答应梦之和亲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如今辽使得寸进尺,简直有失大国颜面,倒不如全都推倒,一样也不给。如若躲不过一战那便一战吧!西夏战事是关键,如果大宋在此战中占得上风,相信辽国也不敢轻举妄动,如此,就赌一把!于是,赵祯当庭颁布了早就决定好的计划:加封范仲淹为知永兴军,赴夏州协同韩琦主持西北战事。 早朝后回了家,面对白梦之,白顺章神色复杂,心中不禁感慨:自己到底是培养了一个巾帼才女还是一个红颜祸水呢?或许,真应当如那句俗话:女子无才便是德。如今,她这一病失了文才,倒算是好事了,只期望世人快快忘了她便好。 在如此的风口浪尖上,郭玮自然也是听说了辽国使臣的要求,当日便去了八王府。 “什么?你要娶白梦之?”书房之中,八贤王意外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郭玮去八贤王府竟是为了求取白梦之?!这实在是出乎意料。 “叔父有异议?”郭玮问道。此事他已经深思熟虑过了,他已经拥有了太多,既然夺不了他的皇位,夺了他心爱的女人也是好的。 “这倒不是,你有此心是好事。如今你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亲事悬而未决,我早已帮你算计着。你若不提我也早晚会来问你。” “那为何叔父如此惊讶?” “这人选也是个好人选,是门好亲事,她父亲舅父都是朝廷的肱骨重臣,也算得上是出身名门,满门清流。只是这时机……” 八贤王欲言又止,复又坐了下来,右手扣着书桌,发出咚咚的声响,似是在沉思什么。 “只是这时机有些不当啊……如今和亲之事正闹得满城风雨,我也听说了,辽国还想每年增岁币十万两,简直是痴人说梦!”八贤王加重了话音。 “既然叔父也觉得不应该理睬辽人的要求,这不正是釜底抽薪,顺水推舟吗?”若说这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他却觉得这是一个最好的时机。他将她作为国与国之间的筹码,他就将这个筹码拿下。他要先发制人,因为也许下一秒这个筹码就不属于他了。 八贤王似乎想起了什么,豁然开朗,眼睛一亮说道:“哦!我想起来了,去年在登闻台,不正是你救的她吗?这也算是一段缘分了!”回想起当初,吕夷**织罪名,致使白顺章因为一封开年谢表锒铛入狱,竟然至处斩的地步,简直是荒唐至极。先帝最为痛恨文字狱,罗织材料陷人以罪。 因为八贤王的力挺,才致使赵祯发布公诏:如再有深文周纳,罗织材料者,终身不复进用。如此,才使得言论重回宽松。 八贤王回过神又笑了笑说道:“你既开了口,我自然帮你玉成此事。”皇室和亲本就不关臣下什么事,原本他已经答应了官家让自己的女儿平阳作为和亲的人选,白家深明大义竟然主动请缨,而他也是万不该承这个情的。如今,如果玮儿娶了她,倒是好事。大宋仁至义尽,实不该再由辽国敲诈勒索。 “那便多谢叔父成全!”郭玮单膝跪地对着八贤王施礼道。得了八贤王的允诺,这事便算是成功了一半。 “那这事得尽早办,今日看官家的态度,让范仲淹主持西北边事,估计对辽国已经不抱有幻想了,和亲多半是已经搁浅,你我此时正好出手,耽搁不得。”八贤王边说边将郭玮扶了起来。他虽然已少涉朝政,但对于形势却洞若观火,西北边事若是占得上风足以震慑辽国,还何须如今步步妥协? 另一边,对于郭玮的婚事他还有另一层考虑,他最担心的是郭玮若是找了一个武将之后或是权臣之后,那将来必将有可能威胁到赵祯的帝位。他是矛盾的,这个孩子是自己千方百计保下来的,但他也决计不想让兄弟倾轧这样的悲剧发生。如今官家尚无后嗣,万一有个闪失,有一个郭玮还能保赵氏正统清源不落旁支。白家无疑是一个好的选择,忠臣良将,又无兵权。 “全凭叔父做主。” “我明日就亲自去白府跑一趟。怕是你已经等不及了吧!”八贤王看着他调侃道。郭玮亦是露出久违的笑容。 郭玮正欲打开门出去,八贤王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忘提醒道:“此事先别告知平阳。” 郭玮回过头对着他会心一笑:“这是自然。” 翌日一早,八贤王便携着礼乘轿驾临白府。 白顺章亲自出门相迎,施礼道:“王爷何事还需您亲自登门,真是令我白家蓬荜生辉!只您知会一声,该是我登门相讨才是!说罢,躬身作势引着八贤王等人入府。 八贤王仰面哈哈一笑:“这事还非得我登门不可。” 白顺章听罢一脸疑惑:“这么说白某倒是越来越糊涂了,我们里面说!”复又引着八贤王入内。 到了堂前,二人入了主位,下人们奉了茶,八贤王也没卖关子,直接入了主题:“今日本王前来,是给一人说媒的。可不是得要我亲自登门嘛!” “噢?不知我白家哪个犬子有幸能得王爷青睐?”难不成王爷是亲自来给郡主说媒的?不应该啊,哪有当爹的亲自说媒的道理。 八贤王又是仰面一笑,摸了摸下巴的须发,笑着说道:“白兄啊,我要说的不是别人,正是你家那待字闺中的四姑娘,不是那帮哥儿!”看来这白老弟弄错了,还以为是给他儿子说亲呢! “啊?”白顺章颇为惊讶,现在辽使的事悬而未决,谁人敢娶他的女儿。 “王爷你确定没弄错?” “这,这怎么会弄错呢,白兄你真是说笑了!” “那到底是哪家的郎君?能得王爷亲自说媒?” “说到此人,他与令爱还算得上颇有渊源,当初令爱跳下登闻台,就是他赶去营救,此人正是北大营殿前司都虞侯诸卫将军郭玮!” “是他呀!”此人白顺章自然是认识,他执掌枢密院,众武将的履历没有他不知的,郭玮年纪轻轻军功卓著,此人是个人才。 “不知白兄是否满意呀?”八贤王看着他试探着问道。 白顺章不假思索立马回道:“王爷你亲自说的媒,此人又是出类拔萃,我白顺章哪有不满意的道理!只是……”忽又调转的话机,欲言又止。 第四十九章 我要成亲了?! “只是什么?” “只是小女目前的处境想必王爷您也是知道的。如今实在做不得主,万一得罪了官家……” “这个你放心,若是和亲之事,你应该清楚,这必是不可能的。官家若是追问起来,我自会去解释。不瞒你说。这个郭玮是我极看中之人,我与他的父亲本是旧交,他父亲已逝,我就算是他半个家长了。” “有王爷这话,那我便放心了。” “这门亲事,你若允了,我便派人寻个吉日纳吉纳征把这亲事给办了!” “自然是允了,对于梦儿来说,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啊!” 听到这里,八贤王算是放心了,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满面春风:“好啊,那我让他这几日就登门,先把奠雁礼(古时婚礼六礼之一的纳吉,需要男方携大雁登门,表示要订婚)给过了!” “那么急?”白顺章呆愣住了。这怎么和抢亲似的? “不急不急!你白兄的女儿今日不娶明日就被他人娶了!”说罢拱手施礼,便欲走了。 行至门口,白顺章依旧相送,二人一番寒暄,这才散了。 八贤王一走,白府便如同炸开了锅,女使婆子下人们一下子传开了:四姑娘定亲了!四姑娘定亲了!青蓝一听说忙奔着回梦之的房中向躺在床榻上的四姑娘报喜。 而此时的白梦之因为上次染了风寒,竟愈发严重,连绵数日,竟又卧倒在了床上。 青蓝喜滋滋的奔到床头,喘着粗气:“姑娘,有喜了,喜事儿,大喜事儿!” “有什么喜啊,没想到彼时身体倍儿棒的我,如今却成了一个病秧子。”梦之望着鹅帐无奈的叹着气。 “你要成亲了!” “什么?!”梦之如同晴天霹雳,倍感意外,这也来得太突然了吧! “我怎么不知道?”what?excuseme?一会儿是和亲一会儿是成亲,可自己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现实的无力感啊。 “郎君定的呀!” “不行,我得去找父亲!”说罢梦之立马掀开了被子,穿上绣鞋翻身下床,直奔门外而去。 “姑娘,你病还没好呢!”青蓝对着门口梦之的背影喊着,见人走远了,又自言自语道:“还没忘了那个人……他哪里有郎君选的人好!” 房内,白顺章和范季云正商量着八贤王求亲的事。 只听范季云说道:“他人如何我不知道,只是他那母亲我是早有耳闻,梦儿若是嫁过去怕是……”虽说是八贤王保媒,但她依旧有些担心。 这时梦之气势汹汹的来了。 “父亲,听说你已经把我的婚事定好了?”梦之站着质问道。 “正是。” “你怎么也不问问我的意见!”梦之一听急了,原来是确有其事,这爹妈也太草率了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不成你的父母会害你不成!”母亲在一旁说道。 “这不是害不害的问题,而是我喜不喜欢,愿不愿意的问题!” “你喜欢什么?你喜欢天子你也要嫁给天子吗?”父亲意有所指,竟直接说了出来。 “官人,这话不可胡说!别被孩子气昏了头。”范季云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我没有。”梦之低下了头小声嘀咕着。 “你自己知道就好。原开始我不停的和你母亲说要对你放得宽松些,没成想你成了脱了缰的野马,和兴儿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你偷溜进宫的事我暂且不提了,这门亲事是八贤王亲自说的媒,给你许的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怎么你还想拒绝不成?要不是人家你现在还有没有命活着都未可知!”父亲一向宽宥,没想到到了儿女大事之上竟是寸步不让。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先不拒绝好了吧!我先考察考察。”父亲如此坚决的态度有一些震慑到了梦之。 “什么叫先不拒绝,你还想后拒绝吗?你还考察?你打算如何考察,该问清楚的,你的爹娘,我们都会替你问清楚的。”母亲说道。 我太难了!梦之心里叫苦不迭。 “梦儿先退下了。”梦之见形势不由人,便施了礼退下了。 得了得了,这在哪都一样,一到婚姻大事上,父亲大人加上母亲大人的混合双打没人扛得住。 一路上梦之边走边自言自语着:“听下人们说,他是什么来着?什么诸卫将军郭玮?诸卫是个什么卫?千牛卫?锦衣卫?一听名字就是个文盲大老粗。据说还已经三十岁了。三十岁是个什么概念,这个男子十几岁就能结婚的时代,他绝对是另类的老男人啊,那就是齐天大剩男啊!既然是将军,肯定不缺权不缺钱啊,那还没有结婚只有两个原因了,要么身体有点什么毛病,阳痿不举?或者性格有某些缺陷,比如:家暴,凶残,嗜血,或者变态。要么就是长得实在是太寒碜。” 梦之脑子里开始幻想出话本上画的手执冬瓜锤,肥头大耳怒目圆铮露着半个膀子的武夫。不禁甩了甩脑袋,无比嫌弃的说道:“咦,太可怕了!” 不知为什么,梦之突然想到了王安仁,想起上元节之夜,灯火阑珊下他的款款深情,这个深爱着从前的梦之的男子,若是知道了,不知道又会怎样的伤心呢。从前以为能携一人共白首,奈何原来我命由天不由我。与其这样,还不如与他在一起呢,总好过那些什么猪卫,羊卫,千牛卫的。 梦之铩羽而归,又回了床上躺着。 青蓝见梦之一脸的失落,便出言安慰着:“姑娘你也别那么伤心,人你还没见过,怎么就觉得不好了?我听说他当初还救过姑娘你呢!” 这时,六哥儿来了。未见其人倒先闻其声:“哈哈,四姐姐,我来贺喜了!” “你怎么还懒躺在床上,你这病久不好,兴许就是闷出来的!”六哥一进门便熟门熟路坐在了房中的圆桌旁,拿起桌上的茶点,扬起头就往嘴里送着。 “有什么喜好贺的。”梦之恹恹不乐。 “爹爹这个乘龙快婿选的好啊!” “如何好了?我怎么不见得好。”也不知哪里好了,人人都说好。 第五十章 郭将军其人 “这个郭将军我见过啊。就在当时的登闻台下。” 这时梦之与青蓝面面相觑,眼前一亮,梦之忙说道:“那你倒是说说,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六哥儿不假思索的说道:“你们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当时四姐姐浑身染血躺倒在地,皇城的所有禁卫都出动了,把登闻台围得水泄不通,我随这位郭将军马不停蹄赶到现场,他手下的士兵立刻将四周团团围住,只见他噌的一下拔出宝剑,大喝一声:今日谁敢动白梦之,就从我剑下过去!吓得那些禁卫傻了眼,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六哥儿描绘的是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过于夸张了吧,他有你说的那么神武吗?”梦之有些鄙夷,谁不知道六哥儿喜欢舞刀弄枪的,功夫稍微好一点的在他眼里都是英雄。 “夸张?我所描绘不过十之一二!”六哥儿说道,若是能结交这么一位英雄,那就真是三生有幸了。 “那,那他长什么样?” “那绝对是风流倜傥,龙章凤资,天质自然,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你不是喜欢嵇康吗,他的美貌绝对在嵇康之上啊!” 梦之仰头狂笑不止,一旁的青蓝也跟着尴尬的笑笑。 “笑什么啊,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六哥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二人敢情不相信他所说? 梦之好不容易忍住了笑,从床上起来便一把把六哥拖起来就往外驱赶:“出去出去!说的什么鬼话,浪费我半天的时间!” “哎,哎,我可没说大话!不信你自己看!” …… “六哥儿这牛皮怕是要把天顶破了。”青蓝也不信,打趣着说道。 “不过他有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我可以自己去看啊! 郭府。 郭玮在书房中端坐,手执毛笔在一张红纸上不知在写些什么。这时郭琅进来了,对着大哥说道:“大哥,听说你要成婚了?” “为何这般突然?”他有些失落,这么重要的事情,大哥竟然不和他说,还是母亲告诉的他。 “我也是昨日才决定的。已经禀告了母亲。”郭玮停下笔,抬起头看着郭琅。 郭琅有些气愤,不觉提高了音量:“婚姻大事你为何如此草率轻视!” “我很慎重。” 郭琅叹了一口气:“好吧。有什么要我做的?” 郭玮笑了起来,拿起刚刚书写的红纸,从书桌前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还真有。”说完将手上的红纸交给了他。 “合婚庚帖?”郭琅接过红纸,看了看问道。 郭玮点了点头:“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郭琅白了他一眼,将红纸叠好揣入了胸口:“太不够兄弟了,居然不告诉我!” “母亲今日如何?”郭玮问道。 “她今日精神很好,一听说你要成亲了,高兴地合不拢嘴,立马嚷嚷着要去买红布绸。”说到母亲,郭琅笑了起来。 “玮儿要成亲啦!玮儿要成亲啦!” “母亲!母亲!你慢点儿!” 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声音。小曹氏正在追赶者前面欢呼雀跃的婆母。 二人循声往外看去。郭琅望着外面说道:“大哥,我出去看一下。”说罢便转身朝着母亲的方向追去。 朝廷上,赵祯终于下定了决心,对辽使摊了牌,和亲就此作罢,岁币也依旧如初。耶律重元大为恼火,率领使臣队伍愤恨而归,撂下了狠话,来日定要让大宋付出代价! 如此,曹皇后的计谋算是以失败而告终了。 辽使前脚刚走,后脚宫中便传来消息,皇后要临盆了。分娩在即,小曹氏立即赶赴宫中陪伴在侧,赵祯也一直在慈元殿外不安的守候着。经过一天一夜的折磨,终于在下午申时娩出了一名男婴。 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声从殿内传了出来,赵祯及殿外守候的宫人们皆激动无比。 “生了生了!恭喜官家,是个皇子!”这时殿门开了,稳婆抱着孩子出来。 赵祯上前一看,笑着道:“太好了,朕终于有了皇子了!” 殿内,小曹氏坐在床沿拉着皇后的手:“恭喜姐姐,得偿夙愿了!” 皇后没有说话,大约是没有了气力,大约也再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她的了。她的嘴角上扬,露出了久违的安心面容。 梦之不告而别,离了宫后,辽使谈判亦不顺利,正是烦闷时刻,皇子降生,又是嫡子,赵祯大喜,赐名赵昕,次日大赦天下。那日与梦之相谈不快,本欲想着过了辽使之事,便直接将她册封入宫,而此刻皇后刚刚分娩,这事又只能暂时搁下。 消息早就轰动了整个东京城,自然也传到了梦之耳中。他,应该是很高兴吧。他生子,我嫁人,这样的结局也挺好的。 这时,青蓝进来了,梦之忙问:“打听到了吗?” “打听到了,郭府就在浚仪街上。” “好!”梦之一拍手掌,她定是要去看看,这个郭玮到底是何方神圣。 “姑娘,我们真的要去吗?不太好吧?”青蓝有些为难。 “你不去算了,我一个人去!” “去去去,我去还不成吗!” 说罢二人便出了府门,到了浚仪街也顺利的找到了郭府,二人躲在郭府门前不远处的墙角,偷偷关注着郭府的一举一动。 “姑娘,你说这个郭将军会出来吗?我们这样等着,得等到什么时候!”青蓝悄声问着梦之。 “他总会出来的,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梦之盯着郭府,眼睛一动不动。 “万一他根本就不在家里呢?” “那他总得回来吧!哎呀,别废话了,快帮我一起盯着。”梦之敲了敲青蓝的脑袋。 “出来了出来了!”突然,青蓝眼前一亮,激动的喊了出来。 “别叫!” 梦之立马看了过去。出来的是一个身穿铠甲的男子,五大三粗,手执大刀,满面虬髯,走路带风,府门前两边立着的下人见人出来施礼齐声喊道:“将军!” 那将军自是轻车熟路的样子,“嗯”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梦之看完,吓了一跳,脸色立马变了,就连一旁的青蓝也被吓得不轻。二人转过身来背靠着墙望着天,梦之呆呆的说道:“果然,与我想的竟是分毫不差,什么风流倜傥龙章凤姿,我的天啊,看着他我饭都吃不下!” “我,我也没想到,将军竟然是这样的,郭府就这一个将军吗?会不会弄错了?” “错没错你不知道吗,不是你打听的吗?整个郭家除了他哪里还要第二个将军!”梦之没好气的说道。 第五十一章 郭玮=南熏门的屠夫? 完了,难道自己真的要嫁给那么一个老莽夫吗?突然,梦之又想到了一个人,无尘道人,她的师傅! “青蓝,走,去重阳观!” “啊?现在?” “对啊,别磨磨蹭蹭了!”梦之拉着青蓝就走。 到了重阳观,观门开着,却不见师傅踪影。,梦之便大声喊着:“师傅!师傅!师傅!” “哎呀哎呀,别喊了!” 不知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声音,梦之站在院中四处打量。 “在你上面。”师傅没好气的说道。 梦之抬起头一看,原来,师傅在房顶上呢,于是仰着头笑着问道:“师傅,你爬到房顶上做什么?房顶坏了吗?要我过来帮你吗?” “什么房顶坏了,就算坏了也用不着你上来!”师傅说罢从房顶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在梦之身旁,拂尘一扫,执于臂弯。 “为师是去观天象去了。” “那师傅你能把你的绝学都传授给我吗?”梦之诺诺的问道,毕竟是师傅嘛,一技傍身万事不愁啊。何况若是能和师傅一样卜凶吉测未来,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说吧,你因何事来找师傅?” “师傅,我遇到了一个大麻烦,我马上要成亲了。” 师傅似乎早就知道,竟一点也不惊讶,只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哎,他还是要那么做,罢了,罢了。听天由命如今已是到了听不了天也由不了命了。” 梦之听得一头雾水,与青蓝面面相觑。 “师傅说的何意,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师傅什么时候才能说人话,才能不装神秘!真是令人抓狂。 见师傅并未说话,梦之又问了一遍:“师傅?师傅?” 他这才回过神来。 “既来之,则安之。”他既然想扭转乾坤,那为何不让他试试呢?或许,他已经被困在命理的枷锁之中太久了…… “安?我如何安?难道我就要这样听天由命吗?” 师傅哈哈大笑:“这可不是天命姻缘,若是听天由命,就不是这样的结局了。他既敢娶,那你为何不敢嫁呢?我们大可拭目以待,往后会发生些什么?” “啊?”梦之被师傅的话惊到了,心脏顿时漏了几拍,接着强撑着场面说道:“我,我有什么不敢的。” “今后一段时日,我将会离开重阳观,所以往后这段时间你不必来寻我了。” “师傅要去哪里?成宇师兄知道吗?” “我将远行游方。他自是知道的。” “那师傅你保重,天色不早了,梦儿也要回去了。”梦之施了礼便欲离去。 师傅点了点头,思绪早已飞到那日…… 回想起几日前郭玮来找他,二人相对盘腿坐于榻上对弈,一局棋下来,郭玮一路高歌猛进,自然是赢了他。 “说吧,你心中定然有事。”这路数不像是他平日的风格,如此张扬。 他张口一句就是:“我要娶白梦之。” 他颇感意外,盯着他看了许久,并摇了摇头说道:“不可,你二人的生辰八字我早就看过了,她虽可助你成事,但你二人并无夫妻天命,你的姻缘不在此时。” 郭玮并未再说话。他很了解郭玮,他所作决定,定是极难更改,又怎么会因为他的只言片语而改变初衷。 “师傅求天道卜命理,也早便告诉过你,你有帝王天命,你若是一意孤行那将是逆天改命,后果不堪设想,恐招致大祸呀!” “天命说我与她无缘无分,我却觉得我与她缘分深重。天命说我是明日的帝王,我却觉得今日所求一人都不得,又何必去说那缥缈的明日呢?”他赵祯一生求仁得仁,我所求不过是他所不得。 “师傅一生遵循命理而动,却也从未想过既要存天理,也要顺应人欲?一味地迁就命理,这一生活着不是了无生趣?”天命既然让他没有死在那场宫变之下,那他便要活的畅快淋漓,才不枉来这人世走这一遭。 “存天理,顺应人欲?”如何顺?人欲无边。 …… 辽使一走,白家的心头大石算是放了下来,和亲一事总算雨过天晴,梦儿也终于能大大方方的出嫁了。梦儿的婚事一来,不免让范季云忧心,恒儿身为白家长子,年岁也已经到了,再拖下去不是办法,也得赶紧操办了。于是找了白顺章商量。 “官人,梦儿的婚事这算是了了,我心里还有一个放不下的,那便是恒儿的婚事,颜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的婚事也不能再拖了。” “那娘子你是否有中意的人选?” “还真有,欧阳修回来啦,当年受哥哥被贬牵连,离京数年,如今总算是回来了。” “他回来了我自然知道,这和恒儿的婚事有什么关系?”希文(范仲淹字希文)一回来就听说他也调任回京了,复任馆阁校勘,看来官家准备锐意改革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都打听清楚了,一同回来的还有他的侄女,年方十七,知书达理,听说还善踢蹴鞠,巾帼不让须眉。”范季云得意的说道。 白顺章盯着她嗤笑道:“也就是你们这些妇道人家,成天打听这些!” “我想着哪天办一场蹴鞠会,正好也相看相看。” “这是不是有点大动干戈了?” “那倒不是,现在只是我这样想着,毕竟人家的意思我们还不知道呢,先看看,到时再多叫些,也教这些年轻人都认识认识。” “这些事你去操办就好,你若是下了帖我倒是可以帮你转呈给欧阳修。” 范季云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这时梦之从外归来,见了双亲,没头没脑就说了一句:“我不嫁。” 二人看着青蓝:“她这又是怎么了。” 青蓝苦着脸低下了头没说话。 “我去看过了,那郭玮长得……实在是太……老了。我不喜欢。”梦之本来想用粗鄙不堪来形容,面对父母实在说不出口。 “什么?郭玮那样的你都看不上,那你还要怎么样的?”白顺章自然是见过郭玮的,风姿俊秀,貌比嵇康,怎么就入不了她的法眼了?想必这不过是她的托词,心里还惦记着那人呢! 白顺章与范季云相视一眼,二人心有灵犀,想到了一处。 范季云叹了一口气,拉着梦之的手:“好孩子,该忘的还是早些忘掉吧,八贤王还有郭将军对我们家有恩,这份情你得承。” “一码归一码,我就算是嫁给南熏门的屠夫,我也不嫁给他!”想到今日在郭府门前见到他,当真如南熏门的屠夫无甚差别。 “你!”范季云立马被气得变了脸色。 好在一旁的白顺章拉着她的手臂劝着:“娘子,算了算了,让她冷静冷静吧。” 第五十二章 蹴鞠会 宫中,皇后分娩不久,日日召小曹氏前去陪伴,一日皇后正卧在床上,后背垫着高高的锦被半躺着养着月子,坐在床边的小曹氏对她说道:“再过段时日怕是不能再日日过来陪伴姐姐了。” “为何?你生育二子比我有经验,宫中的人我不敢尽信,如今正是需要你帮衬的时候。” “我家大伯要娶亲了,府上正是忙的时候,我婆母你也是知道的,必是指望不上的。”小曹氏有些为难,偌大的一个郭家,府内一应杂事,全靠着她来料理。 “你是说郭玮吗?他要娶亲了?娶的何人?” “正是白顺章之女白梦之。” “什么?!”皇后惊讶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姐姐为何这般惊讶?” 皇后突然又笑了起来:“真是老天庇佑。”本以为和亲一事最终功败垂成,没想到居然柳暗花明!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姐姐又为何这样开心?快些躺好。”小曹氏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何事,扶着姐姐又躺了下去,“你有所不知,我无意中得知,她与官家……不说也罢。正为此苦恼呢,如今得你消息获知她要成亲了,我不是该高兴吗?”皇后意有所指,暗示白梦之与官家有染。这个消息透露给她,直接断了她二人将来交好的可能,说不好还能帮着她教训教训她。 “什么?她与官家?那她还有脸嫁我郭家!”小曹氏无比气愤。 皇后拉着她的手,拍了拍:“你也不要气愤,这事本就隐秘,没有几个人知道,如今整好是了了我的心腹大患,妹妹你权当为了姐姐,也不要说破这事。” “我说这些做什么,管他们是娶也好,嫁也罢。从前就听到过此人的诸多流言,我与她必不是一路人。姐姐就放宽心,凭她是谁,我与姐姐才是血脉至亲。”小曹氏也是叫姐姐放宽心,如果将来她真嫁了过来,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成了妯娌一家。 “日子定了吗?该是要越快越好。”皇后问道。 “我懂了。应是没有,还在选日子。合婚庚帖二郎已经送到了白家了。”小曹氏明白姐姐的意思,姐姐这是不想夜长梦多。 皇后点点头,笑着。如此,她便放心了。如今她刚产下皇子,官家必然是不会在此刻有什么动作了,等他反应过来,恐怕白梦之已经嫁作他人妇。 情深几许,她也曾妒过怨过,爱恨是非转头空,到头来独数宫漏饮恨,才知,他于她不过是正巧坐于凤位上,无关情爱,无关风月。或许,连曾经的郭皇后也不及。 …… 白府。 “母亲要办蹴鞠会?”六哥儿眼前一亮,晚膳时分,一家人正围坐着吃饭,待肴核既尽,范季云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范季云笑笑:“就知道你喜欢。” “这是自然,那我到时候一定要上场!”六哥儿等不及要一展拳脚了。 “蹴鞠?”蹴鞠不就是足球吗?这有意思啊!梦之一听也来了兴致,先前的不快一扫而空。 “恒儿,你到时一定得去。”母亲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白守恒抬起头来,与母亲对视一眼,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怎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和你商量了,我这蹴鞠会还办得成吗?你得体谅为娘的苦心。” 一旁的梦之和六哥儿一下子都明白过来了,二人对视一眼,开始笑着在一旁起哄戏谑。 “喔,我懂了!” “喔,我也懂了!” 白守恒见二人这模样,有些窘迫。 “你二人别胡闹,再闹取消你二人参加蹴鞠会的资格!”范季云没好气的威胁道。梦之及六哥儿二人这才瑟缩着闭了嘴。 “你就去吧,父亲也是支持的。正如我前面和你说的。你权当是热闹热闹,白家也许久没办过这么热闹的事了。”一旁的父亲开了腔,原来晚饭前父亲就已经把母亲看中了欧阳家姑娘的事告诉了他。 …… 八贤王府。 平阳郡主不知从哪里获悉了郭玮即将成婚的消息。直接闯入了八贤王的书房一把推开了门,一脸的忿忿不平,对着房内正坐在书桌前看书的王爷喊道:“父亲!” “你为何要瞒着我成宇哥哥要成婚的消息?!” 八贤王放下书,抬起头:“平阳?你怎么知道的?” 平阳走了进来,边说道:“父亲不用管我如何知道的,那么父亲是承认了?是你做的媒要让他去娶白梦之?” 八贤王没有说话,只看着她。 平阳声泪俱下:“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我的幸福为何您就不管呢?这些年你有为我考虑过吗?!” 八贤王站了起来,走到她的面前,仰面闭上了眼睛隐忍着:“平阳,正是为了你的幸福,你是不能够嫁给他的。自你小时候我便和你说,他是你的哥哥。这门亲事也是你的成宇哥哥亲自定的。女儿啊,是你该醒醒了。” 平阳愣怔着想起了那日汴河边骑马,郭玮对着她说:我已经有了意中人了。难道是真的?难道,这个人是白梦之? “我不信,我一定要亲自当面问问他!”平阳不肯死心,转身便冲出了门外。她应是去找郭玮了。 “平阳!”八贤王在她身后喊着,但平阳依旧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白梦之,白家,又是白家!这白家到底要怎么和她作对,害死了她心爱的猫,如今又要来抢她心爱的男人! 慧儿追了上来,喊着:“郡主!郡主!” “慧儿求求你了,别去了,上回你说去骑马,回来伤心了好久,这回又要怎么伤心呢!”慧儿说着双手拉着她的手臂,眼里泛着泪花。 平阳停了下来,不禁又潸然泪下。是啊,她放下了骄傲,亲自和他表白,已经遭拒,如今过去,还要再忍受被他拒绝一次的痛楚吗?她冷静了下来。 慧儿见平阳有些犹豫了,试探着拉了拉她:“听话,和慧儿回去。你若是意难平,便去找那白梦之,我听说白家最近要办一场蹴鞠赛,这可是你的拿手绝活儿,我们何不去看看?” “白府?蹴鞠?”平阳止住了哭泣,看着慧儿。 …… 第五十三章 欧阳薄娇斗六哥儿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远山苍翠山花烂漫。暮春四月的金水池边蹴鞠场,绿草茵茵,场上两旁彩练飘飘。一大早,邀请的宾客便已经到了大半,都在三三两两的热络的聊着。有的在蹴鞠场上散着步,有的聚在两边的廊下,坐着品茶。娘子夫人们个个是衣着光鲜华丽,竟奢比美,簪花插金。年轻的少男少女们多半穿着短衣短裙或是窄袖衫,脚蹬长靴,为的能有机会一展身手。 话说蹴鞠可是大宋的国民运动,范季云一发帖,就得到了众家的响应,纷纷到场,也不管这初衷到底是为了相看男女还是其他。 白家作为主家,自是全都已经到了,范季云正忙着吩咐下人招待好众宾客,一应的酒水餐食都得准备齐全了。 六哥儿自然是全副武装,就等着开场大战一场,这会儿已经守在了蹴鞠场上,正热着身。 见梦之过来,招了招手:“四姐姐!” “你可以嘛,有备而来啊,姐姐看好你!”梦之笑着上下打量着六哥儿,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不准备上场试试吗?”六哥儿看着梦之,今日她一身檀色的罗襦、月白下裙,配月白大袖对襟长衫,与平日并无半点不同。 “我?我不行……”蹴鞠她可没碰过,就母亲说了要办蹴鞠会之后,自己在院子里偷偷和女使下人们玩了几局,哪里上得了台面。 “我不是教过你吗?”六哥儿回道。 “就你教我的那几招哪里够!我看这里高手如云,我可不要丢人现眼。”梦之看着场上两边已经有人在踢着球热身了。 “没意思,咱们白家办的蹴鞠会,就我一人上场。” “大哥呢?他不上?”梦之问道。 “大哥怎么可能会上!”六哥儿当然是不信的,虽然大哥身手不凡,但他最不喜欢在人前显露。 “听说欧阳家的二姑娘踢得好,就是母亲说的那个欧阳薄娇。”六哥儿神神叨叨的小声对着梦之嘀咕着,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梦之立刻心领神会:“哦!我知道了!” “我们就看看这个欧阳薄娇到底是何许人也!” 白守恒也已经到了,一个人坐在廊下,独自品着茶,看着场下的喧嚣。他确实没有要上场的意图,只穿着平日的常服,一件宽袖广身的黛蓝色锦袍。 这时,白顺章,欧阳修和范仲淹到了,正朝着他走了过来。他连忙站起身向三人行礼:“父亲,舅父,这位是……”白守恒还未见过欧阳修,他入官当年正值欧阳修被贬,无缘得见。” “这位是馆阁校勘欧阳修,字永叔。”父亲对着他介绍道。 “原来是欧阳先生,守恒久闻大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真是有幸!”一听到是欧阳修,白守恒眼前一亮,崇敬之情溢于言表。一声先生,既尊重又贴切,毕竟一来欧阳修年长不了他多少,不过三十几岁的样子,但毕竟辈分在这儿,同父亲舅父又是好友。 二人又是一番施礼。欧阳修看了看白守恒,似乎颇为满意的样子,微笑着连连点头。四人皆落座,白守恒忙招手示意一旁侍候的下人端茶水过来。 场下蹴鞠场上,人已经聚了不少,看来都是跃跃欲试。这时,欧阳薄娇也出来了,人如其名,长得娇小可爱,眼如杏,眉如柳,梳着飞天髻,穿一身藕荷色交领窄袖短衫。这时,六哥儿附在梦之耳边眼看着不远处的欧阳薄娇悄悄说道:“就是她就是她,看到了吗?” “哪个?”梦之四周打量着,并不知道说的何人。 “就是那个穿藕荷色衣裳的。” “看到了!看到了!”原来是她呀!长得倒是挺讨巧的,玲珑剔透。 “咚!”蹴鞠场上一边的点将台上锣声响了起来。众人听到锣声响起,纷纷汇聚到点将台,欧阳薄娇自然也过去了。 “不说了,要开始了。”六哥儿见要开始了,便急着跑了过去。梦之看了看四周, 在点将台边众人分了队列,在裁判的锣声响起之时,比赛便开始了。 欧阳薄娇与六哥儿分别在不同的队列,各为球头,两军对垒各十二人,自是要争个鱼死网破。 交争竞逐,驰突喧阗,欧阳薄娇与六哥儿不分伯仲,蹴鞠在二人脚下时有往来。对抗之间,六哥插着缝还问道:“你就是欧阳薄娇?” “你又是何人?” “白家六郎白守兴!”说罢抄地飞起一脚一个转身将球踢给了散立(蹴鞠赛中的一个配员名称),散立接了球立马带球而跑,一鼓作气飞起一脚,踢进了对门的风流眼(球眼)。 两边廊下立刻响起一阵欢呼声。白顺章等人也看的正在兴头上,随着六哥儿传球一进,白顺章和范仲淹竟兴奋地喊出了声:“进了!进了!”,白守恒低头轻轻哼了两声清清嗓子,似乎是在提醒他二人,白顺章及范仲淹这才看看欧阳修并未言语什么,顿觉有些失态,高兴的过了头,尴尬的笑了下。欧阳修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见白顺章收了笑,他倒是看着三人大方的说道:“六郎踢得不错啊!” 场上六哥儿一脸得意的看着欧阳薄娇,戏谑道:“就你这伎俩还做球头?你们啊,必输无疑啦!” 一听这话,欧阳薄娇抿着嘴气得直跺脚。发誓必要将球追回来! 梦之一人躲到了人少的一边,坐着吃着茶点,看着球赛,好不惬意。 欧阳薄娇重整旗鼓,活略地以丸走,乍凌空以月圆,果然连进了两球,大挫了六哥儿的锐气。 廊下又响起一阵欢呼声,这回换了欧阳修欢呼了,他站了起来,笑着连连拍手称道:“娇儿好样的!”一时倒看呆了其他三人。 回过身来坐下,还不忘对三人说道:“失态失态!”,眉眼里的得意哪里又藏得住。 这时锣声响起一局结束。欧阳薄娇听到锣声开心到飞起,结束了?那不是我们赢了吗?!六哥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输了球,不禁扼腕,一脸的不甘。 “愿赌服输,愿赌服输!”欧阳修好整以暇伸出手来,问三人讨要银钱。 白守恒三人只得愿赌服输掏出了银钱交给了他。原来,这四个人还是赌了球的。 这时,场上的欧阳薄娇拿了鞭子过来,走到了点将台上,一手执鞭拍打着另一只手得意的看着台下的六哥儿说道:“上来领罚吧!” 六哥儿纵使是不甘心,也得不情不愿的过去。上了台,欧阳薄娇抄起鞭子朝着六哥儿就是一鞭,打得六哥儿龇牙咧嘴。 “你这小娘子,长得这般娇小,力道这么大!也不怕嫁不出去!”六哥儿恨恨的看着她说道。 “这便不用你操心了!手下败将!” 接着十二人纷纷上台领罚,一旁的小厮端着一铜钵,里面盛着白面粉,欧阳薄娇领头的十二个人分别手涂面粉,朝着战败的十二人脸上涂去,一时间,十二人皆成了白脸人。欧阳薄娇等人笑得前仰后合,这场面,当真是壮观极了。 第五十四章 平阳郡主叫阵白梦之 这时,有下人来报,对着正坐在廊下白顺章一桌旁边的范季云说道:“娘子,平阳郡主来了!” 范季云一听,说道:“快有请!” 平阳郡主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头梳花火髻,换了平素的锦衣华服,穿着一身绯红色窄袖短衣,明艳艳如滴血石榴。一来就上了点将台,站在台上朝着四周喊道:“白梦之何在?本郡主今日要同她斗一斗蹴鞠!” 一旁的白脸六哥儿跳上了台,我四姐姐她不会蹴鞠,我同你斗! “你是何人?”六哥儿白粉裹面,平阳郡主一时竟没有认出来。 “对付你,她六弟弟我白守兴就足够了!”六哥儿别过了脸,趾高气扬的说道。 平阳郡主冷哼一声:“哼,败了北的白面小生也敢同我斗?叫白梦之出来!” 这时,青蓝小跑着到了梦之跟前。 “不好了!不好了!四姑娘!” “怎么了?”梦之看着不远处点将台上问道,似乎是平阳郡主,不知她来凑什么热闹? “平阳郡主点名要你上场与她斗蹴鞠!” “什么?我?为何啊?”怎么平白无故跑出来一个郡主,还点名要她对打? “这,这我也不知。” 这时传话的小厮也跑了过来,把郡主的话转告给了梦之。不远处大哥白守恒见这形势不对,也来到了梦之位子跟前。 梦之听罢颇感为难:“我哪里会啊!让她找个会的人同她斗好了!” “郡主说了,若是白姑娘自认甘拜下风,那便上点将台来受降再接她一鞭。”那小厮有些无奈的说道。 梦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恼羞成怒:“大哥你看,她是来砸场子的吧!这不是故意同我过不去吗!”自问与她不过一面之缘,什么时候得罪了她竟这样刁难。 “我白梦之到底哪里得罪她了!既然如此,那就比!”打输了不打紧,总比直接认输上台受降要好的多。说罢,撸了撸宽大的袖子就欲上场,这时,白守恒拉住了她的手臂。梦之回过身狐疑的看着他:“大哥?” “我代你去。”白守恒知道,郡主来者不善,若是让四妹妹上场,那定是会受她羞辱。说罢,未等梦之同意,就头也不回下了廊,朝着点将台而去。 “是你?你妹妹呢?”平阳郡主看见来人是白守恒,故而问道。 “我代她同你一战。” “白家大哥果然不愧为兄长,从前替弟弟出头,如今又要替妹妹出头,与我这一介女子相斗。”郡主笑了笑,有些不以为然,大概意思,就算他白守恒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郡主说的有理,所以我只出双腿,双手不用。” “此话当真?”这个白守恒未免也太小看她了,定叫他铩羽而归。 “当真。” “好!那我便同你比一场!”说罢,她抱起蹴鞠,便兀自下了点将台去了蹴鞠场。 白守恒看着远走的平阳郡主,大手一挥,锦袍的下摆随风飞起,抓起下摆衣袂塞进了腰间,便双手负于身后飞下了点将台。 随着锣声起,由裁判丢出了蹴鞠,平阳郡主率先抢到,一马当先直接进了一球。廊下欢呼声一片,六哥儿洗了脸也坐到了梦之身侧,二人均紧张的观望着。这时,白顺章等人也看了过来,几人都很好奇,这怎么平阳郡主同恒儿二人单独斗了起来? 紧接着,第二球由白守恒抢到,他负手而立带球而动,但平阳郡主紧随其后抄了上来,二人几番周旋,郡主虽是一介女流,蹴鞠场上丝毫不惧,几番搏击之下,倾身相撞,白守恒总是退让,郡主穷追不舍,最终如愿被她夺得,临门飞起一脚,又进了一球。 到这里,梦之和六哥儿开始紧张的站了起来。 “大哥怎么回事,怎么让她连进了两球!”梦之盯着赛场有些焦虑,难道这个平阳郡主真的那么厉害,连大哥也不是她的对手。 “这个刁蛮郡主,还是有两下子的。”一旁的六哥儿说道。 第三球,若说前两球白守恒还有些放水之嫌,到第三球开始,他便使出真本事了,只见他凌空而起,于半空之中便用两脚抢到了球,待球落地,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到了球边,直接飞起一脚,球便射进了风流眼(球眼)。快得平阳郡主丝毫无招架之力。 第四球,白守恒依旧快如流星,不过顷刻之间,又进了一球。正所谓:一脚踢出云中月,两肩擎起海中星;不过如是。 廊下欢声雀跃,连欧阳薄娇都不禁对白守恒青眼相看。梦之与六哥儿自然是欢欣鼓舞,站在廊下拍手称快。这时,敏言上前附耳说道:“颜洄姑娘来了。让您出去说话。” 梦之一听颜洄,立马敛了笑意,心里也大概明白了她的来意,定是想再见一见大哥。便对敏言说道:“你随我出来。” 二人便偷偷出了蹴鞠场,接了等候在外的颜洄,领着她进来。 “你先别急,大哥此刻正在和平阳郡主比蹴鞠呢!等他结束了,你就放心大胆的去找他。”梦之边走边鼓励着颜洄。 颜洄低着头,轻轻点了点。 平阳郡主哪里是白守恒的对手,到这里,她也看清了,自己与白守恒之间高下立现。在第五球开球之时,她挥了挥手,一脸颓丧的说道:“不踢了。” “郡主这是为何?”白守恒问道。 “高下已分,我输了。再比下去不过是自损颜面,平阳心服口服甘拜下风!”平阳郡主朝着白守恒施礼道。 这时锣声响起,一局结束。白守恒望了望点将台又看了看她说道:“郡主哪里输了,我们分明是打了平手。” 这时,颜洄见比赛已经结束,便赶到了蹴鞠场边等着白守恒,相隔不远,默默守着。 郡主无意瞥见不远处的颜洄,嗤笑了一声,回道:“那便多谢白大哥抬举了!既有佳人相候,那平阳便告辞了!”说罢扬长而去。 这时,白顺章上前挡在了郡主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郡主抬头看着他。只见他问道:“郡主,守恒有一事不解,不知郡主今日此番前来到底为何?之前六弟冒犯了郡主,相信郡主已经宽宥,为何今日又……” 平阳郡主轻抿薄唇,粲然一笑:“为何?你们白家为何总是要夺了我所钟爱的东西?”说完低下了头转身离去。 今日她本也不该来的,只念十几年忧思自难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流水落花,春去也,妾有意,郎无情。惟愿年年似当年,载不动,转头空…… 第五十五章 端阳大婚 见郡主远去,颜洄才敢上前,但刚刚的那一幕,深深触动了她,她的白大哥怕是已经喜欢上了其他的人了…… 这时,廊下的范季云瞧见了正与白守恒正在说话的颜洄,立马变了脸色。她是怎么进来的?自己怎么不知道?转念一想,定是梦儿!如今欧阳姑娘和欧阳修还在呢!这若是被他们瞧见了,还得了。 “白大哥。” “你怎么来了?”白守恒蹙起了眉头四下看了看,并不想再同她有任何的瓜葛,了断便要干干脆脆,否则,只是两败俱伤。 “白大哥自然不想我来,打搅了你和方才那位姑娘。”颜洄有些吃味,也有些不确定。 “你胡说什么!你可知道刚刚是何人!”白守恒有些不悦,这话可不是能随便乱说的。 “是何人,怕是白大哥的心上人吧!” “她可是平阳郡主!洄儿,我本以为,上次茶楼已经同你说的很明白了。” “是,白大哥是说的很明白了,可明白是一回事,心之所系又是另外一回事。” 白守恒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洄儿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你究竟还想让我如何?带你私奔吗?!”他拘囿于世俗,受牵于责任,或许也是爱的不够,他做不到。 或许,颜洄听到了她最想听到的两个字,但是,得到的却是相反的结果。 对啊,私奔,难道不可以吗?她真的很想鼓起勇气告诉他,是的,她就是想让他带着她私奔。 …… 蹴鞠会后,欧阳修携薄娇回程,马车上,欧阳修问薄娇:“你对白守恒印象如何?” 薄娇歪了歪头答曰:“不怎么样?” “为何?” “他虽是长得仪表堂堂,一会儿又招惹了郡主,一会儿又招惹了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姑娘,这样的人我将来必是栓不牢的!还不如那小六哥儿来得有趣!”说到了六哥儿,她低头笑了起来。 欧阳修眼前一亮,投来赞许的目光:“看不出你这小丫头,小小年纪还颇有主见!” 马车上,范季云也开始与梦之清算了。 “方才那颜洄是你带进来的?”母亲沉着脸质问道。 “呵呵……”梦之看着她苦着脸心虚的笑道。 “你,你怎么那么糊涂,你明知道母亲为什么办这场蹴鞠会,你竟然还放她进来!你这不是存心坏你哥哥的好事吗!” “母亲,我哪里糊涂了,我只看了一眼那个欧阳薄娇我就知道,她必定不是哥哥的良人。大哥哪里会喜欢她那样的!”哥哥的审美她还是有把握的,定是那种大气温婉的,哪里是她这样小家碧玉的娇俏模样。 “你知道什么!感情是可是慢慢培养的,哪里来的那么多喜欢不喜欢!”范季云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说罢又接着说道:“也不知道这事儿成没成,改天我得去约约胥娘子(欧阳修妻子)。” “接下来,就要忙你的婚事啦!”母亲深深吐了一口气,看着梦之。 “好端端的,又提我作甚……”梦之心虚的低下了头。 …… 白家郭家这段时日皆为了婚事奔忙着,奠雁礼一过,紧接着就是选婚期下聘行纳征礼。郭府送来三个婚期,白顺章和范季云选了最近的一个,五月。 “下个月?那么急?”梦之声音高了八度,倍感意外,本以为大宋礼仪繁琐,过个三书六礼成亲估计是半年后的事了,怎的这个月定好了下个月就成亲的? 厅堂之上,父母高坐,将消息告知梦之。 “能不能缓缓?”梦之压低了声音商量着问道。 “把你叫过来,是知会你一声,日子已经送到郭府了,是不可能改的了。再说了,五月初五是端阳节,龙德显扬,处大吉之位,最近几个月可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母亲说道。 白顺章接着补充道:“你舅父近期可能就要赶赴西北,这一走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时间是紧了一些,也是想让他看着你成亲再走。” “没什么事我下去了。”梦之恹恹不乐,耷拉着脸,施了礼便兀自走了。 于梦之而言,这一场婚姻如同儿戏一般,而她呢就像一个旁观者,自己做不了任何的决定,只能是任人摆布。这仿佛不是她的婚姻而是她父母的婚姻。既然是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双亲对于她的反应,自然是失望至极,如此一桩姻缘按说也不算差,虽说郭家家道中落婆母难缠,好在郭玮也算得出类拔萃,如何就配不起她了?如何就委屈了她了? 一时之间,白梦之将于五月初五端阳节下嫁郭玮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东京城。东京小报头版头条又刊发了这则消息。 时人只知道白梦之而不识郭玮,郭玮一时成了市井名人,人人谈论。 茶楼,酒肆莫不听到人言:“郭玮是谁?”,就连说书场都有了“登闻台郭将军救美,白梦之舍身报君恩”这样的段子。不禁让人啼笑皆非。 风住沉香花已去,转眼已是五月。久未有梦之的消息,赵祯一连发了数封书信,均被退了回来,山盟已去,锦书难托。此番,梦之也下定了决心,莫回首,莫莫莫! 而赵祯呢,也许这注定是要遗憾错过的。从一开始,他就恪守君德,恪守法度,他担心群臣非议,又担心后宫不稳。如若一开始他坦诚相待,如若他一开始便果断一些直接纳她入宫…… 可惜,没有如果。 他天下之主、一国之君的身份,于他,是抛不开甩不掉的影子,却正是这影子,为她笼罩了一层阴霾,关上了一扇心窗。 …… 转眼到端阳,微雨止还作,小窗幽更妍。盘丝系于腕,巧篆垂于簪。焚香引幽步,酌茗开喜筵。 小轩窗,正梳妆。窗外锣鼓喧天,酒筵喧嚣绵绵,梦之坐于窗前,对镜梳妆,镜中,她娇妍如春,眉目深情,红唇紧锁,不悲不喜。青蓝及敏言陪侍一旁,喜娘正手执檀木梳梳着梦之下垂如玄色长瀑的青丝发。绿霞满衣,锦缎灿灿,松花绿锦喜袍着身上…… 第五十六章 端阳大婚(续) 郭玮独自一人立于听风晓筑的房中,对着轩窗愣怔着不知想些什么。清晨的阳光倾泻入窗,一如梦之来的那日,洒满整个身体,氤氲出璀璨的光晕。正对窗边的一根横木衣架上赫然挂着那日梦之还未带走的裙裳,原来,他正凝视着这裙裳,久久移不开眼。 他心之所系,决不在儿女情长。孑然一身至而立之年,浑然间也有了宜室宜家之念。脑海却反复浮现一个身影,是五年前落水的那个惆怅清瘦的少女,是火场外跪地而泣的那个无助的姑娘,是宫宴上翩翩起舞的仙子,是听风晓筑那个冷水水突兀而起的芙蓉花。 而她的心中,从来却只有赵祯,他的存在,不过是浩瀚江河的一帆孤舟,随波而过,不着一点痕迹…… 谁翻乐府凄凉曲? 风也萧萧, 雨也萧萧, 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 醒也无聊, 醉也无聊, 梦也何曾到谢桥。 纵使无情又如何? 多情总被无情恼。 他收敛心神,转身出了房,掩上了门,梦之那摊开而挂的藕色琉璃宫裙从房门的缝隙中渐消。他打马而走,徒留哒哒的马蹄与萧萧竹叶声隐没在这静谧的一方天地。 到了郭府门前,郭琅正焦急而立。他勒了马,郭琅忙上前说道:“这大喜的日子,你一清早倒是去了哪里,为何也不说一声!赶紧的,先把喜服换了,迎亲的队伍马上就要出发了。” “好。”郭玮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一同入内。 …… 端午佳节,百官休朝,后宫典庆,以谢天地神灵祖先恩德。一连几日未看到都虞侯郭玮,赵祯有些奇怪,待典庆结束,问了身边的内监总管刘本:“今日为何不见郭将军?” 刘本笑了笑说:“官家有所不知,郭将军今日大婚啊!” “哦?这可是大喜事啊!”赵祯不免想起了当年的郭皇后,转眼多年,郭氏一门已经成为红尘往事,再无人问津。 “不知是娶了谁家的姑娘?我定当封一份大礼送给他们。”赵祯笑着问道。 这时,小刘子急匆匆而来,满脸的焦灼。见二人在谈话,也不敢打断,只看了二人一眼,立在一旁等着二人说完。 “官家难道不知吗?正是白顺章白签书家的四姑娘白梦之啊,二人这一成婚,整个东京城是传的沸沸扬扬啊!英雄配美女,倒是成就了一段佳话!” “什么?!”赵祯震惊,心中一紧,这,这怎么可能!她出宫不过一月过半,怎么就…… “官家你怎么了?”刘本对于赵祯的反应颇为意外。 赵祯一时难以接受,挥手对刘本说道:“你先下去吧。” 刘本犹疑着施礼退下了。待人走远,赵祯对着小刘子说道:“你跟我进来。” 小刘子便躬身跟着进了殿内。 “你要说何事?”一进殿门,赵祯便问道。 小刘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悲戚着说道:“官家,小刘子疏忽!小的竟然浑然不知白姑娘要成婚了!今日方才得知。该死该死!”说罢小刘子抹了抹眼泪,低头叩首,伏在地上久久不起。 赵祯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站着仰面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为何?为何没有人告诉我?! “诚如刘内监所言,天下人皆知,唯独朕不知啊!” 十里长街,人头攒动,都为了一睹将军娶亲才女嫁人的盛况。 “来了!来了!”白府门前,一众亲朋聚于门外,等着迎亲队伍。 伴随着喧天锣鼓,笙箫喜乐,迎亲人马踏街而来,郭玮身着绯色正红喜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应是春风满面,也未见他喜形于色。 下了马,却被门前众人拦住。只听六哥儿说道:“郭将军,要成为我的姐夫,光有一身武艺可不够,今日就要刁难你一番,作出一首催妆诗来!”说罢拍了拍手,一旁的小厮早就备好好绢布纸墨。 郭玮沉吟片刻,揽袖提笔: 此际好偕鸾凤偶, 明镜台前玉搔头。 不须面上浑妆却, 双眉未画下妆楼。 笔力浑厚,笔锋隽永,一诗作罢,众人好呼:“好!”。 六哥儿见难不住,又说道:“不行不行,催妆诗有作弊之嫌,我出一个对子,你若是能对出来,就放你进去!” 郭玮道:“六弟请出。” 六哥儿说道:“上联是:乔女自然娇,深恶胭脂胶肖脸。”说罢洋洋自得看着他。 郭玮想了下说道:“止戈才是武,何劳铜铁铸镖锋。” “对的好,对的妙啊!这不是正应此景吗!”连白守恒也不禁赞叹。 见正是时候,随着郭玮一同前来的胡三刀示意众人冲了进去,郭玮这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到了正堂。 此时,梦之坐于妆镜前由喜娘将赤金花钗凤冠戴在头上,盖上绯色的金丝双面绣龙凤呈祥盖头,青蓝敏言二人扶着,入了正堂。 喜娘唱到:“新妇出阁!” 正堂之上父母高坐,梦之双膝跪地,拜别双亲。 “梦儿拜别双亲。” “去吧。”白顺章点了点头。 在喧嚣的喜乐声中,范季云抬起手用衣袂拭了拭眼角,不忍顾。所幸此情此情梦儿看不见,不然真叫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了,两个女儿就这样都走了…… 喜娘拿着牵红,塞进了郭玮及梦之的手中,二人各持一端,并肩出了正堂,门外,绿毡地毯铺门外,一延伸到轿门头。 “新妇上轿!” 郭玮引着梦之入了轿,然后便翻身上马,迎亲队伍又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这时,跟在轿旁的青蓝边走边悄声对着敏言说道:“弄错了!弄错了!原来新姑爷不是那日那个大汉!”敏言却是一头雾水,并未明白。 “你们二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轿内传来梦之的问话。 “没,没什么。”青蓝对着敏言做了噤声的动作,低下头窃喜起来。先不告诉她,叫她洞房花烛夜吓一跳多好! 这时,道路两边看热闹的人群中,王安仁湮没其中,抬头注视着花轿从旁而过,深邃的眸子看不出是悲还是喜。 …… 第五十七章 端阳大婚(续二) 迎亲队到了郭府门前,鞭炮齐鸣,梦之在落红满地中下了轿,喜娘手持金斗,斗里装满了谷米、豆子、钱、果,口中念念有词,随手便将这斗中之物向门前撒去,看热闹的小孩子们争先恐后来抢拾。 青衣转毡褥,锦绣一条街。郭玮下马牵着她踏着满地锦绣,跨过马鞍,入了府门。 进了正堂,高堂之上,只有郭母一人,还未行拜礼,忽然郭母站了起来,走到梦之身前,掀起了一角盖头,倾身探脸看了过去,惊得梦之倒退了两步,差点叫出声来。一旁的郭玮这时伸出手,托住了她的腰,这才没有失礼。郭母又神神秘秘走到郭玮身前:“娘亲已经帮你看了,是个标致的美人儿,我将来定能抱一个可爱的孙儿!”这话不轻不重,也传入了梦之的耳中,梦之不禁蹙起了眉头,这是婆母?怎么神神叨叨的? 一旁的小曹氏见了,忙拉了郭母到堂前坐好,悄声说道:“母亲不要乱走,一会儿新人还要向你行礼。” 郭母连连点头。 一旁的喜娘唱到:“新人行拜礼!” “一拜天地!”二人手执牵红转身对天地一拜。 “二拜高堂!”二人再转身对着郭母一拜。 “夫妻交拜!”郭玮随之转身对着梦之一拜,梦之犹豫了片刻,众目睽睽之下,也还是拜了下去。在弯腰的瞬间,在盖头的遮挡之下,梦之还是看到了新郎的身段,仿佛同那日郭府门外见到的不大一样。 “礼成!” 新娘便被女眷簇拥着去了清晖园的新房。及此,郭玮长舒一口气,眉眼似乎展露出了笑颜,招呼着众亲友弟兄入筵席。 从定亲,议亲,再到成亲,他未曾见过她一面,她也未曾要求相见。郭玮不知她心中到底作何打算,不知她到底愿不愿意,又是如何待他。但他一时也不知若相见到底要说些什么呢?相见不如不见,娶便娶了,来日方长,多少不明事,留与明日说吧。 …… 前院觥筹交错,钟鼓丝竹、鼎沸人声的喧嚣不绝于耳,这般热闹下,更衬得清晖园寂静冷清。天色渐暗,梦之百无聊赖,披着盖头端坐床头听着前院的动静,更觉心有不甘,凭什大婚之日男子可以在前头高朋满座斗酒赋诗,女子就要缩在盖头下蹉跎时光良宵苦等? “青蓝,那些来瞧热闹的七大姑八大姨呢?这会儿子怎么就不见人了?”梦之嘲讽道。 “我的姑娘,你听听这前院的动静,当然去前院吃酒了,这会还有谁会来这里?”青蓝撇撇嘴,肚子早就唱空城计了,也没人知道送点吃的过来。 梦之倏地一声拉下了金丝双面绣龙凤呈祥盖头。鲜红的盖头掉落在地。 惊的嬷嬷忙上前拾起了盖头又上前给盖上。“哎哟哟,娘子不可任性,盖头落地可不是好兆头!” 梦之只得又老老实实耷拉着脑袋坐着。这时,敏言提了一个棕红漆鎏金食盒推门进来,掩了门,把食盒放在房中央圆桌上,一一把餐食摆了出来。青蓝见了在一旁窃喜。 “钱嬷嬷,这前头吃的热闹,宴席恐今晚要吃到半夜了,嬷嬷也赶紧去吃些填填肚子,娘子这边有我和青蓝陪着,府内事多,想必明早还有一摊子事。”敏言一边摆着吃食一边说着。 钱嬷嬷看了看,有些犹豫:“这……” “嬷嬷,你放心吧,盖头我保证再不掀开了!”梦之顺水推舟,还是敏言机灵! 嬷嬷望了望前院方向,说道:“行吧,娘子请便,恐我这老婆子在这里,娘子也有些拘束,今后只当做自己家便是。”说罢,做了礼伏身离去了。 青蓝见人走了,忙去掩上了门,回过头来,笑嘻嘻的说道:“敏言,你来的太是时候了!”说完便伸手拿了桌上的点心,准备大快朵颐,这点心还没到嘴里,敏言冷不丁重重拍了青蓝的手背“馋嘴的丫头,主子还没吃你倒是吃上了!”青蓝疼的直哆嗦,手上的糕点都差点掉落,这话一出,青蓝也有些委屈,断是不敢再继续吃了。 梦之直接又把盖头给掀了,走到桌前坐下:“都坐下吃吧!” “姑娘,你怎么又把盖头给掀了?”敏言蹙了蹙眉,走到床头又拾起了盖头。 “嫁给那个又丑又老的莽夫,有什么好吉利的?”深深的叹了口气,说罢兀自呆呆的吃起糕点来。 “哎哟!”梦之惊叫一声,疼的捂住了脑袋。竟是一个银碗从天而降,直接砸中了梦之的脑袋。三人一抬头,只见一个黑影从房梁上跳下来,青蓝吓得尖叫,“别叫别叫别叫!”那人上前一把捂住了青蓝的嘴巴,“你们别害怕,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们的。”这人说话声音如水般温润,十分的悦耳,扯下了面巾,竟是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 “怎么不是坏人,我,我看你后面那个包袱塞得满满当当,总不见得是外面带进来的,定的从这里偷的!”青蓝心有余悸,壮着胆说。 “要不要叫人过来?”敏言倾身上前对着梦之耳语道。 “没事,再看看。” “三位姑娘就饶了我吧,我也是被逼无奈,凭我如意神偷的本事,本是不会被你们抓住的,只是听了姑娘的遭遇,心中愤懑不平,这一时竟忘了在房梁上,因为姑娘你的遭遇与我太像了!”这女贼也有些心虚,将身后的包袱还有身上藏的赃物悉数都拿了出来,摊在了地上。“你们千万别报官,我是逃婚偷跑出来的,若是见了官,那必是要被家里抓回去的。” 三人面面相觑,有些惊讶,梦之竟然对她的故事感兴趣起来,这个女子不一般呀,竟然敢逃婚! “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逃婚,为何做了贼,今日又为何来这里?”梦之问道。 “这位姐姐,人生得那么美丽,为何说话那么难听?我可是一枝梅的亲传弟子!” “一枝梅?!”主仆三人异口同声叫了出来。 “怎么样?怕了吧?”女贼眉眼高跷,扬起下巴,有些得意。 “就是那个六扇门三法司悬赏1000两白银抓了十年也抓不到的一枝梅?”敏言问道。一枝梅的传说那早已是街头巷尾最为津津乐道的故事了,一枝梅早已成了无数少女心目中的白月光,何止青蓝,就连敏言也是神往已久。 第五十八章 逃婚 “我叫魏如意,家住城西,三年前父亲非要把我嫁给一个作奸犯科面有刺字的老男人,我不从,父亲便把我关了起来,我好不容易偷跑出来,又遇到了逮人,幸而遇见师父,传我本领,又给我找了住处。可师父行踪太过缥缈,我苦寻良久,银钱用尽,不得不用他教我的办法偷些银钱,这不,听说最近郭府娶亲,想着今天定是人多眼杂,守卫宽松故才溜了进来。” “三年?你竟为了逃婚在外漂泊了三年?”梦之有些惊诧,这个女子哪里来的勇气能够独自在外躲了三年。 “怎么了,很惊讶是不是,我也不是不想回去,可是我此番境遇回去,必是会让我爹爹瞧不起。”魏如意说着神色黯然,竟是要哭了出来,说完又强忍了泪水,扬了扬头。 主仆三人都有些动容,特别是梦之,诚如她所言,们的境遇何其相似。 “姐姐,我虽是来偷东西的,但咱们也算是有缘,咱们女子的婚事多半自己做不了主,这世道本就是不公,万不能听天由命毁了一辈子前程。”魏如意心中意难平。“姐姐,你跟我走吧!”魏如意转过身,一把拉住梦之的手。 “逃婚?” “对,逃婚!” 白梦之被这突如其来的魏如意弄得方寸大乱,她既羡慕这勇敢果决的行为又惧怕家族承担她任性妄为的后果。她动心了,她犹豫了。 “姑娘,万万不可!白家刚刚从灭顶之灾走过来,再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敏言上前拦住魏如意,双手握着梦之的双手,诚挚无比。 “一时的困顿死不了人的,可是嫁错了人与死何异!别犹豫了!” “好!我们走!”梦之似是作出了决定,拔了赤金花钗凤冠,脱了碧绿锦绣喜袍,丢在了地上。 “姑娘!”敏言痛心疾首,却也不敢惊动旁人,压低了声音喊道。这时,青蓝拦住了敏言,“姑娘,你去吧!” 敏言不可置信的望着青蓝“青蓝,你也糊涂了吗?” “你就让姑娘走吧,难道真要让她后悔一辈子吗?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敏言愕然,眼神死死的盯住青蓝,似确认着什么,青蓝又似是领会了什么,微微的摇了摇头。 就这样,梦之没有留下一语,就随着魏如意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二人呆立在房中独自神伤。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根本没有给她们反应的时间。放主子走了,这一步到底是对还是错?迎接她们的又会是怎样的惩罚? “你如何得知姑娘有喜欢的人?而且不是那个人?”二人颓然的背靠着背坐在地上,敏言望着敞开的房门梦之离去的方向。 “他们二人很早便开始通了书信,我怎会不知?那人叫赵益。”青蓝知道成亲的人虽然不是那日看见的大胡子,但是也决计不是姑娘想要的人。 二人不再说话,连空气都仿佛停滞,徒留空阶烛火滴到明,不时发出“呲呲”的响声。 这时,钱嬷嬷来了,见房门开着,正有些狐疑,走进去一看,两个女使坐在地上,钗环喜袍散落一地,顿时脸色被场面吓得煞白,定了定神问:“娘子呢?” 二人自知犯下大错,翻身跪下。 “你二人就在此跪着,哪里也不许去,也不许声张,听到没有!”钱嬷嬷低声呵斥道。 “是。”二人伏低着身子点着头答应道。 出了院子,钱嬷嬷唤了两个男丁把守住院门,自己则朝着前院而去。 前院正是烛火通明,酒酣耳热,郭玮正呼朋唤友推杯换盏好不意气风发。钱嬷嬷在角落站了半晌正不知如何开口,郭玮手拿着酒盏转了一圈走过来,“嬷嬷何事?” “新娘子跑了,嬷嬷办事不得力,就出去吃会儿饭的功夫,人就不见了!”钱嬷嬷暗自懊恼,见了郭玮,自责愧疚。 “嬷嬷莫要自责。”郭玮长吁一口气,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失落万分。 “要不要派人去找?” “不必了。三书六礼都过了,天地也拜了,祖宗也见了,这亲已不是她不认就不认的,她要走便走吧,总是要回来的。”说罢,郭玮对着皓月仰头饮尽杯中酒。 这时,胡三刀走了过来,提着酒壶,揽着郭玮的肩膀,说道:“怎么了?莫不是小娘子等的着急了,催着相公入洞房啊?哈哈哈哈!”话毕,郭玮随着众人皆大笑起来。 “粗鄙不堪!”白家老五正坐在酒席上,对着一众粗野莽夫,一脸的鄙夷。五哥儿生性孤僻,不喜热闹,本也不是话多之人,此刻也有些忍不住。 “好了,别说了!”三哥提醒道。 “想我四姐天之娇女,如今这般草草的嫁了人。”五哥儿惆怅不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郭玮依旧流连在酒桌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和一众亲朋好友谈笑风生。白梦之,这大宋的第一才女,多少文人才子敬佩爱慕,可这一梦,从未有片刻属于过他。 梦之随魏如意出了郭府,来到了熙熙攘攘的州桥夜市,这里是东京城夜晚最繁华的地方。即便在这深夜时分,依旧是一派热闹光景,总有那么些人在孤独的夜晚无法成眠。 二人站在桥头吹着夜风,梦之从怀中掏出半块破碎的玉扳指,愣愣的出神。这是她在那日玉牒摔碎了后无意中捡拾到的。 “这是你的心上人送你的吗?为何只有半块?”魏如意看着梦之手上刻着图腾一样纹饰的碧绿色玉石问道,“都说君子如玉,他定是个不凡的人,这上面的花纹我从未见过。” 梦之低下头浅笑,收起了玉牒。“是啊,他太特殊了。特殊到我根本无法和他走到一起。”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就自暴自弃,将自己的婚姻随便葬送吗?” “有时候自己也烦了倦了,你说女子一生就只有结婚生子育儿这些事可做了吗?嫁谁不是嫁,即嫁不了爱情,那便无所谓嫁给谁了。”梦之惆怅,看了看西沉的皎月。 “这……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终有一日会峰回路转对不对?”魏如意一时也不知到底要如何开解。 梦之回报以一个苦笑。 “你笑的太难看了!”魏如意蹙着眉笑说道。 “能和你这样恣意的跑出来真好,仿佛又找到曾经的自己。”来到这里,她背负了太多,身份,地位,白氏一门的荣辱,甚至姐姐的荣耀。她终于明白了姐姐的心,可是她做不好,做不好成为那个令人瞩目的白梦之,她终究只是那个平凡的白梦。代替一个大神一样的姐姐,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 “如果你觉得曾经的你让你很快乐,那你为何不做你自己想要的样子?” “我想要的样子……”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梦之陷入了沉思。 第五十九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 梦之睁开惺忪的睡眼,倏地从床上坐起。自己怎么就睡着了?昨晚那老莽夫来过没有?摸了摸身上的衣服,还好还好,还在,没有被轻薄。想一想那老莽夫梨花压海棠的猥琐相,梦之不觉呕出了声。太可怕了。 低头一看,一男子坐在床边地板上倒头靠着床栏而睡,身上还穿着大红喜袍,仔细一看,这不是成宇师兄吗?! “啊!”梦之似乎受到了多大的惊吓一样,大叫出声。 这划破天际的一声镇响了郭玮,就连院子里忙碌的下人也听到了,纷纷侧目。 郭玮睁开了眼睛:“别喊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郭玮站了起来,一边说道:“我是你的官人,我不在这里我去哪里?” 一听这话,梦之倏地从床上起来:“你?你是郭玮?你不是姓成吗?”而且他也不住这里啊,他不是住在听风晓筑吗? “姓郭名玮字成宇。”她竟然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原来不知道是何人也这样嫁了,郭玮心中五味陈杂。 “什么?!你为什么不早说?我的天哪,这太荒唐了!”梦之难以置信,居然是这样阴差阳错嫁给了他,若是早知道是嫁给成宇师兄何至于那么担心! “我怎么知道你不知道,我送去的合婚庚帖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分明是你自己不在乎。”郭玮也想过,她会知道吗?还是不知?料想合婚庚帖送到,她该是知道了,哪里想她根本看都未看。 “那,那这怎么能怪我,父母之命让我嫁便嫁了,哪还管这些!倒是你,我还没问你呢!是你请八贤王做的媒?是你向我父母提的亲?是你要娶我?你安的什么心,亏我还一直把你当朋友!”梦之上前对着郭玮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质问。 郭玮上前一步,倾身对着梦之的脸说道:“你未婚,我未娶,既相识一场,我便娶了有何不可?”他边说边凑近了,梦之顿觉有些尴尬,后倾着身体,踉跄着朝床边倒去。这时,郭玮伸出手,适时的托住了她的腰。 梦之有些意外,定了定心神,直起身子说道:“你经过了我的同意了吗?!你便娶了?你说的那么轻巧!你以为结婚是什么,菜市场买菜吗,顺带路上就捎两捆青菜?你了解我吗?喜欢我吗?爱我吗?做好了执手一生的准备了吗?”古代的直男思想实在是太严重了,太不尊重女性了! 郭玮愣愣的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他也在问自己,他了解吗?他喜欢吗?爱吗? “你先梳洗,我出去了。” 待郭玮出来,门外等候的青蓝敏言及钱嬷嬷等人便进入了房中。除了侍候新妇梳洗,钱嬷嬷自然还有一件大事。 她径直去了床边收拾起被褥,左翻右翻,并未看见落红,便又不动声色的叠好了被子。 梦之洗完了脸,坐在梳妆台前,由青蓝及敏言帮着梳着妆发。 “好你个青蓝,你明明早就知道郭玮就是成宇你为何不早说?”梦之轻轻的拧了青蓝的手臂一把,冲着她质问道。 “好了好了,我错了,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惊喜没有,惊吓倒是真的!” 一旁正梳着头的敏言听着二人的对话,并未说什么,兀自专心的梳着头。 这时钱嬷嬷站在床边对梦之说了一句:“娘子早些梳妆好便去前厅给夫人奉茶吧,我便先退下了。”说罢便施礼离去了。 待钱嬷嬷走远了,青蓝神秘兮兮的对着梦之的耳朵悄悄说道:“你可知道钱嬷嬷站在床边那么久是干什么?那是看你二人昨夜……” 青蓝说完便捂着嘴笑了起来,梦之一听,有些窘迫,但她必是不羞怕这些的,说道:“要说开放,我还真是比不了,你们说说这现世,两个人连面都没见过,拜了堂过了礼这就直接滚床单了,我可是做不出来!” 青蓝敏言毕竟是十几岁的芳华的姑娘家,听了这话,又是羞又是笑。 …… 就算没有赵祯,就算从一开始知道是师兄,她也是万不能接受的,她从未有过非分之像,成宇师兄在她心里一直是当做兄长看待,又怎么可能坦然接受师兄是自己夫君这样的事实? 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为何要娶她? 倏忽辗转成新妇, 褪去襦裙换长袍, 锦衣大袖遮娇面, 镜前抚髻怕簪飞。 云镜中,二十芳华的梦之,如清水芙蓉。 那边,钱嬷嬷从清晖园出来,便直接去了郭母的住处,这郭母,清醒的时候比谁都清醒,梦作醒时醒亦梦,半分恣意半分真。 “怎么样?他们昨晚圆房了没有?”不等钱嬷嬷开口,郭母一脸期待的看着她问道。 钱嬷嬷摇了摇头。 “没有?我看大郎那么心急,该是称了他自己的心意啊,怎么还没有?” “夫人莫要着急,这不才成亲吗?往后的日子多了去了!” “你我都是过来人,都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昨晚都不成,往后不是更不成了?这这怎么行?我的长房嫡孙什么时候才能有?”郭母拉长了一张脸,仿佛天塌了似的。 玮儿好不容易从边关归来,归来以后不是住在军营就是住在朝廷赐的将军府,甚少归家,如今首要的便是趁着新婚,想办法把他捆在家中,让二人先生下孙子再说! 待到了前厅,新妇敬茶之时,当着郭玮的面,郭母便说了:“望新妇早日为我郭家开枝散叶,让我玮儿早日后继有人。” 梦之听罢捧着茶碗的手一紧:才刚结婚就催着要孙子了?这真当女人是生孩子的机器吗?! 心里这样想着,但她不敢说呀,面子上依旧是笑嘻嘻的点头应和着,递上了茶碗。 郭母喝了茶,又说道:“你二人暂时也别搬出去,我可是要亲眼看着我的大孙子的降生的!” 梦之不敢说话转头看了坐在一侧的郭玮。 “便依了母亲。” 郭母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心里一阵窃喜。太好了!如此,在她的眼皮子地下,就不信他二人还不能生出个孩子来! 第六十章 金玉良缘 敬茶礼过后,钱嬷嬷便带着女使去了清晖园,将床榻上的寝被枕头全给收了,只留了一条薄薄的锦被和一个攒花蚕丝枕头。待梦之回来一看,不禁傻了眼,对着青蓝说道:“这个婆婆手脚还真是快,现在就算是打地铺也没了机会。” “要我说,姑娘你就认命吧,郭将军一表人才,我瞧着和姑娘很是般配,这不是挺好的姻缘吗?” “认命?我白梦之会认命吗?”一听认命这话,梦之顿时没了好气,让她认命?怎么可能。 “嫁都嫁了,姑娘你这不是穷折腾吗?”一旁的敏言也插话道。 “你俩到底是谁的丫头?不向着我倒总是向着外人!”梦之没好气的说道。 一切好像都是命运的安排,一切却又无一不是自己选择的。 “将军人呢?” “一早敬了茶将军便去了宫里述职了。”敏言回道。 还真是敬业,新婚第二日就上岗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深宅大院,也不怕我难受。 皇宫。 早朝之上,赵祯见殿中郭玮手执朝笏立于群臣之中,今日该是他大婚第二日,就连白顺章都称假未来,他倒是来了,脸上却也看不出任何喜悦之情。 “郭玮何在?”赵祯问道。 “臣在。”郭玮从群臣队列之中向外跨出一步,施礼回道。 “朕听说你昨日大婚,如此大喜事你倒是瞒的挺好的,朕还未来得及恭喜你!”赵祯笑着说道。 “官家说笑了,算不得什么大事,怎么敢惊动圣驾。” “白……卿家的四姑娘那可是芳名远播,与你倒是良配,你可要好好珍惜,朕今日便赐你二人一份礼,权当是贺喜了!”说罢对着一旁的小刘子使了使眼色,小刘子便端着朱红的礼盘走到郭玮身边,掀开了盖在礼盘上的红绸布,群臣亦围了上来凑热闹。 盘中装的是一个赤金打造的璎珞项圈,上嵌珊瑚红玉,喜庆吉祥。 “金玉良缘,好寓意好寓意啊!”众人看了莫不交口称赞。 郭玮单膝而跪,施礼道:“多谢官家!” …… 早朝散后,郭玮正欲离开,遥坐龙椅之上的赵祯却突然喊道:“郭玮留下。” 郭玮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抬头看了看他,并未说话。 待人散尽,偌大的紫宸殿中只有赵祯和郭玮二人。赵祯站了起来,清晨的阳光从东面窗户洒进来,在他身后拉了一个长长的影子,更显得寂寥。郭玮立于阶下,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步下台阶,朝着他走来。 “那日在辽使的夜宴上,你便见了她,所以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所以那天晚上我在路边看到了你,也绝非偶然,既是如此你明明知道,知道朕也喜欢她,你居然趁着朕不备,偷偷娶了她!你就不怕朕事后找你算账吗?!”赵祯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凛冽的脸,死死的盯着他。 “是,臣与她早就相识。官家后宫无数,弱水三千我却只取一瓢,相信对她来说,我是比你更好的归宿。”郭玮面不改色,丝毫没有退意,毕竟在这场争夺里,早没了君臣之别,而他心中,本就从无君臣之别。 “你!” “好,很好!”未曾想郭玮竟如此与他争锋相对,为了她该是如此。事已至此,他能如何?再抢回来吗?不,他做不到。 他转过身,背对郭玮而立,幽幽的说道:“你赢了,朕,输了……你走吧。” 终于能赢你那么一次,这胜利的感觉真好。他凝神望着那把高高的龙椅,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施了施礼便退下了…… 郭府,清晖园。 梦之在府内溜了一圈又回到清晖园,别说,这郭家说是不复往昔,果然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宅就比白家大了一圈,差点没找到回来的路。 百无聊赖之际梦之坐在妆台前对着身边的青蓝和敏言问道:“让你们打听的事儿打听的怎么样了?” “都打听清楚了,原来啊,夫人这里有点毛病。”青蓝指了指脑袋。 “难怪了,我看她就觉得阴阳怪气的,太可怕了!”梦之瑟缩的抚了抚两手臂,不禁一阵寒战。没想到成宇还有这么个娘,难怪要偷偷躲到听风晓筑去,想到日后要天天面对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现今整个郭家都由二郎君的娘子曹氏管着,就是不知姑娘你来了后这大权是不是会交过来。”敏言说道。 “我谢谢她,这重任还是别交给我的好。” “只怕姑娘你想她还未必肯交呢。她可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姑娘你对她还是小心一些为好,万不能怠慢了。”敏言提醒道。 “她是皇后的妹妹?”梦之有些意外。 “这不可能啊,郭家不是先皇后一族吗,怎么会同现在的皇后一家联姻呢?” 青蓝插话道:“这姑娘你就有所不知了,郭家的二郎那可是有名的美男子,听说就是小曹氏求的皇后娘娘,这才得来的姻缘。” “哦,看来是她看上了郭琅!”这也难怪,方才敬茶时才是第一次见他,确实是个俊美毓秀的美男,虽说是一母同胞,长得却大相径庭。 “你们觉不觉得奇怪,郭玮和郭琅听说是双胞胎,可是长得怎么一点都不像。就好像……”这时,郭玮走进了房中,头戴黑幞帽,身上还依旧穿着朱红的官服,看来应是刚刚下朝。 敏言及青蓝二人见人来了,忙施礼喊道:“将军。” 梦之回过头,站起来对他笑道:“你回来啦!” 郭玮看了看两个小女使说道:“你二人先下去。” “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吗?”梦之问道。敏言及青蓝二人听言施礼退下了。 “自今日起,你便是我郭家人,从今以后我不想听到从你口中说出方才这样的话。” 未曾想敏言青蓝一走,这人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立马沉下了脸,冷冷的对着梦之说道。与其说是说,倒不如说是威胁。梦之听罢,自然是觉得尊严受辱,哪里能受得了他这样的冷言冷语。 “我,我说什么了我,我说话你也要管?郭成宇,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也太大言不惭了吧!还有,什么郭家人,谁是你郭家人!我姓白,白梦之,和你郭家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梦之上前一步,扬起头看着他,言辞激烈,边说边拿着手指戳着他的胸口。 又一次,郭玮握住了她的手指,一把拉向后方,另一手紧紧的箍着她的腰:“不承认?信不信我让你变成真正的郭家人?” 第六十一章 同床共枕 梦之一听,自是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心中大骂无耻,没想到原来以为的正义的化身她的成宇师兄竟是这样的。 “承认承认!求师兄高抬贵手!”梦之也未曾想自己竟然这般没有气节。 郭玮松了手,梦之抽回手不停的甩着。 他有些紧张,方才并未使很大的力道,应该不会弄伤她。 “疼了吗?” “当然了,你试试,手指都快被你掰断了。”梦之嘟囔着。 “嫁给我,你当真那么不情愿吗?” “这太突然了,我是一直把你当做兄长的。” “兄长?”郭玮哑然失笑,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这还是真是一个大大的玩笑,那个原本该把他当做兄长的死活要嫁给他,这个不该将他当做兄长的,却不情不愿的嫁了他。 “你是还没有放下他吧?” “才不是。”梦之低下了头,从嗓子口冒出来一句。她也不知道,应该是放下了吧。 这时敏言在门外喊着:“将军,娘子,宫里来了内官,请二位赶紧去前厅。” 梦之看了看郭玮,问道:“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郭玮并未作答,只说道:“走吧。” 二人出了门,敏言边走边对梦之说道:“那内官说是来送官家御赐的新婚贺礼的。” “啊?”梦之变了脸色,蹙起了眉头。他送的?他知道了?也是,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呢。 “姑娘?”敏言看着梦之停了下来,愣愣的出神,便喊了一句。姑娘这是怎么了? 梦之回过神了,抬头郭玮已经走出了老远。到了前厅,两名内官已经在等着了。一人垂手而立,一人手中端着礼盘。那垂手的内官见二人来了,施礼庆贺道:“恭祝二位新婚大喜!”梦之一眼便认出了,这公公便是往日赵祯一直给白府传信的人,彼时,还不知他就是圣上。 那内官自然是认识她的,却并未戳破,当着从不认识一般,掀开了礼盘上的红绸布,边说道:“这是官家的一片心意,想必将军今日早朝已经看过了,咱家这便送了过来。” 梦之看着盘中熠熠夺目的璎珞,心中不是滋味,背过了脸。这份礼是他送给她的,可是她怎么能消受? “多谢公公。”郭玮说罢,示意敏言接过内官手中的礼盘。 “将军客气了,若无其他事,便告辞了。”说罢,便携身边的内官一道施了礼准备离去。边走着还不忘侧目看了一眼梦之。 待内官走了,郭玮也不发一语欲走,不知要去哪里。 “哎,你怎么就这样走了?这东西怎么处理?” “你问我?这是送给你的,你收好了便是。”郭玮头也不回,冷冷的蹦出几个字。说罢便走了。郭玮心中不免吃味,情敌送礼,他还不得不接,想着方才梦之脸上的表情,让他如何自处。 “哎!”梦之对着他的背影喊道,欲言又止。算了,让我收我便收了吧,看他这样子,仿佛吃醋似的。 “敏言,端回房吧。” …… 夜色渐浓,梦之早早的梳洗完毕,穿着素白的寝衣坐在妆台前整理着肩头的头发。 “一会他来了,要怎么办?” “就一张床,一条被子,怎么睡?难道睡一起?不行!” 正自言自语着,郭玮进来了,顺带还关上了门。 梦之立马放下了梳子,站了起来。 郭玮也停了下来,看着她,及腰的长发披散着,一身素月色的寝衣衬得她格外的清瘦。他不由得想起了那晚在竹林听风晓筑的场景,与现在倒是十分的相似。 “睡吧。” “嗯?”梦之有些犹疑,只见郭玮却对她使了使眼色,循着郭玮示意的方向,原来是有人躲在门外偷听着。 郭玮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便拉着梦之坐到了床头,然后打开灯罩吹灭了烛火。门外的钱嬷嬷奉命盯着二人,见屋内熄了烛火,停留了一会儿,这才放心的离去。等到钱嬷嬷走后好一会儿,郭玮才又点燃了烛火。 梦之也大约明白了,门口探风的定是婆母身边的钱嬷嬷,她叹了口气:“在自己家里还要这样偷鸡摸狗的。”她也从未见过郭玮这样怂包过,大概他还真算是一个孝子吧。 郭玮并未说话,兀自开始脱起了衣服。 梦之有些紧张:“你干嘛?” “自然是睡觉。”郭玮说罢便掀开了被子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真就这样睡了。 “喂,郭成宇,你睡这里我睡哪?”梦之喊了起来。郭玮却不回应。 “郭玮!说话!你太自私了,你应该把床让给我!”梦之有些恼怒,走上前,奋力拉起他的手臂就欲把人拉起来。 郭玮一用力,梦之猝不及防的跌落伏倒在他的胸膛上。她的头顶抵着他的下巴,他拉着她的手臂在她耳边说道:“母亲身体不好,大概是任性了一些。你不要同她计较,我们便委屈一点,晚上也只能将就,你大可放心我不会碰你。”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带着恳求的语气。 梦之挣扎着站起:“不行!我不习惯。”怎么办呢,正为难着,突然看到了玄关边上的帘子,有了! 她用力拉了拉帘子,还挺结实,便搬了圆凳过来,将尾端捆在了玄关上。这样不就是一个吊床吗?完成后她拍了拍手得意的笑了起来。 她看了郭玮一眼,本想和他分享自己的杰作,可这人太过无趣,此刻依旧闭着眼躺着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于是她吹灭了烛火,爬上了吊床,嗯,还真是挺舒服的,至少有地方睡了。不知是自己没有绑紧还是这帘布太滑,突然尾部的绳结松了,咚!的一声,梦之从吊床上摔下了地,屁股着地摔得她龇牙咧嘴疼的不行。 “哎哟!我的屁股,疼死我了!” 郭玮听到动静,直接下了床,借着月光走到梦之身前俯身抱起了地上坐着的梦之,直接抱到了床上。 “你你你,别打什么歪主意。”朦胧的月色中,梦之警惕的看着他。 “你想多了,睡吧。”说完郭玮也上了床,直接躺了下去。 “我告诉你,我是为了你好,我的睡相可难看了,你肯定会被吵得根本没法睡的。”梦之说出了难以启齿的实情,这也是她坚决不肯同床而卧的理由之一。 “无碍。”郭玮闭着眼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梦之无奈,困意袭来,再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得也躺了下去…… 第六十二章 暧昧 更深露重,诚如梦之所言,郭玮果然是不得安睡,被挤到床沿的郭玮在白梦之的又一次翻身中,咚地一声从床上滚下了地,半梦半醒中翻身爬了起来,看着床上酣睡的梦之,又是气恼又是无奈。 他上前,用力推了推梦之,她竟睡得和死猪一般,毫无反应,郭玮有些惊讶,平日里伶俐乖巧的姑娘在睡梦中竟然是这般模样。于是,他又使了力,直接将梦之推得翻了个身滚到了床里边,腾出了半边位子,这才上床躺了上去。刚躺好,她又似乎预知有人上来似的,一条腿立马架了上来,压在了郭玮身上。郭玮蹙了蹙眉,微微抬起了头看了看她,见她睡得正沉,无奈便又忍了下来。 就这样折腾了一个晚上,梦之自是浑然不知,郭玮本就浅眠,大概也不太适应身边又多了一人,加上她又如此的闹腾,这晚上他却几乎是整夜无眠。 天明破晓,东方既白,待梦之醒过来时,竟发现郭玮躺在了床下的地板上。 “喂!你怎么躺在地上睡?”梦之对着床下的人试探的问着。她下意识的提高了音量,他应该也差不多醒了,这么大声音他应该能听得到吧。 果然,躺在地上的人动了,挣扎着爬起身,坐在地上,脸色极不好看。 “我为何会躺在地上,这话应该我问你,我征战沙场数年,和无数将士同塌而卧,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这睡相,哪里像个女人,想起昨晚的一幕幕,拉被子,卷被子,还把被子夹在双腿之间……一想到这里,郭玮不禁心脏加快了几分。 “你是说,是我把你挤到床下的?”梦之有些不可思议,试探的问问。 郭玮没有说话,从地上站了起来。四目相对,顿时二人的神色都有些尴尬,不知如何自处。原本一个人的生活里冷不丁闯入了一个陌生人,大概都会无所适从吧。 梦之掀开被子下了床,抚了抚肩头的长发:“那个……我要梳妆了,你要不先出去?” 郭玮取了床边衣架上的外衣,正套着衣服却忽然停了下来:“你来帮我穿。” “我?” “正是。”郭玮说罢两手向着两边打开,看着她。 “好!”梦之露出狡黠的神情,歪着嘴角笑着。 梦之从衣架上取了腰带,绕到他的身后,郭玮低下头,只见一双芊芊素手握着腰带环在自己腰前,明媚的阳光从窗倾泻而下,落在她的手上,这样相映陈辉的日子,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 突然他闷哼一声,抽了一口气,那丫头又使坏了!梦之哪里会老老实实的帮他穿衣,她趁着郭玮不备,在他背后突然收紧了双手的力道,腰带死死地缠住了他,勒得人透不过气。 “官人,怎么样?妾身这腰带系得还不错吧!”梦之在他身后笑得花枝乱颤。 他转过身,突然伸出右手环住了她的腰,将还在兀自得意的梦之揽进了怀中,盯着她看着。 梦之被他突然而来的举动吓到了,挣扎着想赶紧逃,他却揽得更紧了。这时,青蓝推门进来,领着几名女使端着热水进来,恰好撞见了这一幕,众人都有些意外,赶紧低下了头。 二人见人来,梦之忙推开了郭玮,对着青蓝说道:“你们别乱想,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 一听这话,几个女使都低头窃笑着。 “姑娘放心,我们不会乱说的,姑娘和将军本就是夫妻,倒是我唐突了!”平日姑娘一般卯时就起了,今日已到了卯时末,见房中也确实传出了二人声音,想是应该起了,未曾想二人感情好的这样快。 郭玮一旁默默的自行调整了腰带,便出了房。他生的一副好样貌,与梦之站在一起,自是如清风与明月,在青蓝的眼中,虽不过只见了新姑爷数面,却总是觉得他比那赵益与姑娘相称多了。而自己呢,虽是与姑娘相伴长大,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女,看着二人出双入对,心中生出一丝的期许一丝的酸涩。 待他走后,梦之拉青蓝的胳膊说道:“我和他什么都没做!” 青蓝红着脸低头说道:“姑娘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新姑爷这样好,姑娘该称了心才是,还较什么劲呢!” “那么好?那便送给你好了!”梦之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兀自梳起头发。 “姑娘这说的什么话!”青蓝一听,吓得花容失色。 “快来帮我梳头!虽说你这手艺不如敏言,但好歹比我强。” “姑娘既是想她了,那便换她来好了。要梳什么髻?”青蓝话虽如此,依旧拿起了梳子。 …… 昨日筵席依旧,今日倒是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坐在一堂吃着早膳,等梦之来到,众人已经落座,郭玮不知何时已经一个人到了。小曹氏见梦之来了,从位子上站了起来,面带浅笑躬身施礼喊道:“嫂嫂。” 梦之差点忘了礼数,忙对着郭母施礼,郭母却并未理睬,看着一桌子的菜肴说道:“既然人齐了那就吃吧!” 梦之坐下来,对着一旁的郭玮悄声说道:“你怎么也不喊我一声,自己就先过来了。” 这时,钱嬷嬷来了,对着郭母耳语一阵。 “什么?他们二人还未圆房?” 一桌人都停了了筷子,郭琅撇过头嗤笑着,小曹氏抿了抿唇,捂着嘴偷着笑着。梦之差点惊掉了下巴,她没料到,这婆婆居然这么赤裸裸在餐桌上就说出来,让她无地自容到极致。 郭玮黑着脸:“母亲!” “你们二人还要等到何时再圆房?” 小曹氏忙出来打圆场:“母亲,我们还是先用膳吧,现在说这个新妇多难堪。” 梦之尴尬得只能低头扒着粥。钱嬷嬷站在郭母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襟,郭母这才住了嘴,未再继续说下去。 “今日回门,不知大哥东西可都备妥了?白伯父官居枢密要职,大哥可得留个好印象。”郭琅看着他意有所指。 “一早便已准备妥当。” 梦之听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早他不见了人影竟是去准备回门礼了,看来方才冤枉了他,这人也不说清楚解释一下。 用了早膳,郭玮遣人将回门礼抬了出来,梦之一看,有些意外:“这么多?!” “不多。” 梦之看了郭玮一眼,看不出来郭家还挺大方的,梦之心里窃喜着。 第六十三章 回门 白府。 车辚辚马萧萧,回门的队伍到了门前停下,梦之郭玮执手从马车上下来。门前不知谁先到了一步,正停留着一队车马,侍下车马皆华彩不俗。 梦之眼前一亮:“定是二姐姐回来了!”说罢便跑着进了府门,郭玮紧随其后。 果然,入了正堂,便见二姐姐坐于一侧,父母兄弟叔伯祖母都在,共聚一堂其乐融融。堂上祖母看见梦之和郭玮来了,欢笑着招了招手说道:“看吧!小四来了!” 梦之见了祖母仿佛还是个七八岁的丫头,雀跃着奔着去,蹲下身子伏在祖母的腿上:“祖母!” “梦儿,越发没规矩了,已经是出阁的人了,该要稳重些!”母亲范季云在一侧提醒着。 “梦儿已经好久没见祖母了,前日大婚就如同赶鸭子上架一般,根本不得机会和祖母亲近!”梦之说着把头靠在祖母的腿上,祖母一听同众人哈哈一笑,请抚着她的鬓发说道:“大伙儿听听,这把新婚比成是赶鸭子上架,还是头一回听说,小四是越发的有趣了!不像从前总是拘束,没意思!” “小婿拜见祖母,拜见岳父岳母!”郭玮单膝跪地施礼道。 白顺章起身相扶:“成宇不用见外!” 梦之站了起来,对着二姐姐说道:“二姐你也来了,咱们家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这还不是借着你的光嘛!否则我可没那么轻易出来。” “梦儿和成宇还真是挺登对儿的,多好呀,婶娘听说你原还不乐意,这可就矫情了,毕竟女子的芳华不等人,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婶娘一说完,场子霎时冷了下来,三叔一旁使了使眼色。 “干嘛呀,我又没说错,这不是自己人嘛!”婶娘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虽说是暗讽她是老姑娘,不过她向来如此,梦之也未放在心上。 “四姐夫好大的阵仗,我看门外的礼品已经堆了一院子了!”这时六哥儿从门外走了进来,恰好是打破了僵局。 “梦儿,你来,我正好有些话要对你说。”一旁的白予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二人朝着闺房而去…… 开了闺阁门,里头一个小丫头直接双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抬起头泪眼朦胧的望着梦之,这不正是袖儿吗? “袖儿!” “多谢二位姐姐的救命之恩!” “快起来快起来!”梦之伸出双手拉着她的双臂将她搀了起来。 “要说救这得多亏了妹夫的安排,我不过是顺路将她带了出来。” “是他帮的忙?” 白予之点点头。复又说道:“不过我劝妹妹不要轻举妄动,吕相在朝中根深蒂固,不是一个袖儿就能扳倒的,我们就当是救人一遭积德行善吧。” “梦儿明白。” 如今该是要给袖儿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梦之想了想说:“袖儿,如今你这名字肯定是不能再用了,换一个名字你可愿意?” “袖儿的命都是姐姐的,何况一个名字!但凭姐姐做主!” “那……就叫袂儿吧!” “袂儿?好!往后我就叫袂儿!”袂儿若有所思,展露出了笑颜。 “好啦,先别管袖儿袂儿了,这事儿我谁都没说,爹娘都不知情,你们还是小心些,幸而妹夫是个妥帖的人,我看今日你带了好些女使过来,袂儿混在其中,定不会被发觉。” 梦之竟不知,原来这一切他早已不动声色的安排好了。 斜阳日暮,梦之一行正欲走,正打点着行装,母亲絮絮叨叨总有送不完的东西。 “这个你也带上,这个是你自小用惯了的。” “还有你最喜欢吃的枣糕。” “母亲,这枣糕外面哪里买不到,不用带了吧!” “外面买的哪里比得上自家做的,这可是我亲手做的,放了十足十上好的金丝小枣,你以后怕是想吃也难得吃上!”母亲神色有些伤心,将一大包的枣糕直直揣到了梦之怀中。 这时,白管事拿着一个红色的锦盒走来,交给了白顺章。 “郎君,家里存的老参就这一株,您看看,没问题我便差人送过去。”说罢,白管事打开了锦盒盖子,递给了白顺章。 “嗯,没问题,你外面包包好再差人送去,顺便再代我问候一下,望他保重身体,好生休养,早日痊愈。” “哎!”白管事点了点头接过了锦盒盖上盖子便又退下了。 “父亲,这老参要送给谁?是谁病了?” “哦,是我的一个学生,前段时间还好好的,旧疾复发说病就病了,还病得不轻啊!” “父亲还真是舍得,对学生都那么大方。” 一旁的母亲边收拾着行李便搭着话:“就是那个王安仁吧,他也是运气不好,称得上满腹文才,上回应试也是因为他这肺病,导致落榜,天妒英才,好好的偏就身体不行。” “王安仁?!”梦之心里漏了半拍,难道是因为知道她成亲才病了吗?还是自己想多了? “怎么了?你认识?”母亲问道。 “不……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呢……” 这时,敏言进来,施礼道:“姑娘,马车已经候着了,姑爷问你这边准备好了没有?” “走吧走吧!”母亲催赶道。 “那梦儿这就走了。”梦之施了施礼,崔妈妈同敏言将一桌子的行囊拎着跟着出了门。前面刚送走了二姑娘,这会儿又送走了四姑娘,热热闹闹得白府霎时又冷清了下来。 一路上,梦之坐在马车上都有些心不在焉,就连袂儿都看了出来。 “将军,姐姐这是怎么了?” “嗯?我没事,没事……” “你若是不舍得,往后还是可以经常回来小住的。”郭玮会错了意,以为梦之这是思家心切,不忍离别。 “嗯。”梦之点了点头。 来时晴空当日,这时天空却阴云密布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梦之掀开了马车的窗帘,看了看阴霾的天。 “下雨了。”她轻轻感叹了一句,似有些惆怅。不知为何,自从得知王安仁病了,她的心也不由自主的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沉闷的喘不过气。仿佛病了的不仅仅是他,还有自己。 第六十四章 往后,我都陪你 端阳节刚过,五月初夏时节的微雨,空气都是闷闷的。三人一车就这么一路回了郭府。 吕相府门前,吕夷简在濛濛细雨中上了马车,马车一路缓行,到了汴河岸边的码头上,码头边等着的却是两个白衣女子。这应是主仆二人,侍女正为主人撑着油纸伞,主人头戴垂着白纱的帷帽,并看不清面容,应是大户之女。那女主人见吕夷简来了,躬身行了礼,便随同一道上了旁边停泊着的一艘画舫上。 入了内室,那女主人取下了帷帽递给一旁的女使,露出清丽的容颜,这不正是京城行首吴娘子吗? “吕相今日听哪一曲?”她走到了琴座边坐了下来,问道。 他望了望画舫窗外潇潇河面,说道:“《潇湘水云》吧。” 吴娘子轻抚琴弦,琴声如流水起,飘逸的泛音如入碧波荡漾,潇潇烟雨之境。吕夷简坐于内室正中,闭目倾听这绝妙的琴音。这时甲板上响起了步履声,缓慢而沉稳。他睁开了眼睛,人来了。 “先生很准时,说好的未时三刻不多不少。” “既是相爷相邀,哪有迟来的道理。”周骋一身青灰色素衣长袍立在画舫门前微笑着说道。 “先生请。”吕相伸出手示意周骋入座。 周骋施礼致谢入了座。这时,船缓缓起行,在烟雨濛濛的汴河上荡漾。 “不知那件事先生查的怎么样了?” “人虽未找到,但是根据我得到的线索,她肯定就在扬州。” “扬州……她一直呆在扬州做什么?”吕相若有所思。 “那便有劳先生继续查下去。” “这是自然。” “那不知先生是否还愿意入我相府做我相府谋士?” 周骋仰头笑了一声:“能得相爷厚爱,周某三生有幸,奈何我平生最受不得拘束,相爷如有需要,随时知会一声,我定当全力以助。” “这有何难,我相府后院正好有一处院落无人居住,先生若是不弃,正好落脚,也方便你我相见。” “那周某就却之不恭了。” …… 待周骋走后,一曲罢,吴娘子问吕相:“此人不过是一个区区少年郎,相爷为何急着拉拢?我看未必有用。” “他可不是一般人,能在东京城遍布耳目,又岂是为了赚那些版费银钱,这个人一定要成为我的人。” “还是相爷深谋远虑。” “你看,这雨水飘零之下的汴河,每一滴雨水都激荡起一个涟漪,却没有一滴雨水能够掀起滔天的巨浪,可是能将这大厦倾倒的不是雨,而是这雨带来的风啊……”吕夷简站了起来,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两鬓的斑白平添了几分沧桑。 …… 绵绵不断的雨一下就是一天,转眼又到了夜晚,初夏的雨夜哪里也去不了,静谧的夜晚房中又只剩下了她和郭玮两人。 “我还不想睡,要不我们说说话吧。”梦之坐在妆台前背对着郭玮,转过头笑着问他。 郭玮坐在书桌前看着书,抬起头,正对上梦之洗尽铅华的素颜。 她的脸的很白净,眼神很清澈,她眼角的痣笑起来分外的好看。这是别人都不看到的白梦之,这是最真实的白梦之。 见他没有反应,梦之接着又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你想说什么?”郭玮放下了书。 梦之一听绽开了笑颜乐呵呵的跑了过去,趴在书桌上看着他说道:“我们聊聊你吧,我从前其实不太了解你,如今既然与你成了亲,总该多了解一点。” 郭玮停顿了一下,认真的想了想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小的时候也像现在这样吗?那么严肃那么孤僻吗?” 郭玮听了愣了片刻,他从未听过有人用这样的字来形容自己,原来自己在她心目中是这样的存在。 见郭玮面色不对,她复又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借机损你,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的,挺成熟的稳重!” “我小时候……”郭玮的思绪飘飞到了远方,那个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候,最开心的日子是盛夏时节和郭琅一起在荷花池塘采莲蓬。然而大部分的日子,都在父亲的严苛管束之下,不得半分喘息的机会。 “应是与如今并未有什么不同。” “果然,我就猜到。”梦之讪讪的说道。其实,他倒是与和我换了身份的姐姐挺般配的,这二人简直是如出一辙。真是可惜了。 “真是可惜了。”梦之感叹道。 “可惜什么?” “没,没什么。” “我从前最开心的日子就是在徽州老宅的时候了。哦,就是现在的歙州。”梦之站了起来,想起曾经小学的暑假里,回到徽州的旧时光。 “有时候,我也搞不清我究竟属于哪里,但是我想,我应该是属于那里的。春天的时候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练江两旁长满了白花马蓼,田野上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夏天的时候,我们在一望无际的荷花池中泛着小舟,采荷花采莲蓬……”是的,父亲一次无意中的谈话,她才知道,原来他们的故乡真的是在歙州,她小的时候竟也同样去过那里。时光的交错总是那么离奇却又合情合理。 “你不是什么都忘了吗?” 梦之语塞,搪塞着说道:“额,是的,大部分是忘了,总还是有一些零碎的片段还能记起,大概那段时光真的让我喜欢。” 梦之从憧憬中回过神转过身望着他,二人回到了现实,对望者皆相顾无言,神情怅然。回不过去的曾经,那年岁,那光景,真好。 “往事已矣,往后,你想看花,你想泛舟,我都陪你。” 第六十五章 探病王安仁 他说的那样认真,不过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他说得似乎如千斤一诺一般。 “你是不是喜欢我?”梦之凑到他的眼前,直接问了出来,从前她未觉得,不论是火场还是韶华八景园,从来只是觉得他只是救人于水火罢了,如今朝夕相对,他虽未明说梦之隐隐觉得,他似乎是有那么一点情意的,不然为何要娶她呢? “不是,你父亲官居要位,我娶了你,对我日后自是大有裨益。”不知为何,面对她如此直白的提问,郭玮却不想承认。 “是我想多了?”她蹙起眉头,走到妆台前坐下,端详着镜中自己的面庞,手执木梳懒散的梳着肩头的散发。 …… 翌日清晨,梦之从睡梦中惊坐起来,感觉到下体一阵凉意,不好,这像是小日子来了,掀开了一侧的被子,床单上赫然染红了一片。这时,郭玮也坐了起来。 “怎么了?” “没,没什么。”梦之下意识的连忙用手拉下被子。 郭玮狐疑,她刚刚明明在遮掩什么。便倾身拉了拉梦之一侧的被角,梦之抓得死死的,不想被识破,二人角逐之下,郭玮奋力一拉,还是拉开了,素月锦缎上嫣红的鲜血映入他的眼帘,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看吧看吧,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梦之有些窘迫。 郭玮却盯着看了半晌,然后说道:你这小日子来得还挺是时候的!”说完看着她。 梦之立刻明白了过来是何意思,眼睛一亮看着他说道:“你是说……” 只要瞒下这次小日子的事实,不正好顺水推舟,解了婆婆一直盯着她的围困吗? 果然,早膳之时,一家人围坐,钱嬷嬷又来了,在郭母耳旁不知说了什么。郭母听完,神色大喜。梦之偷偷用余光扫了二人一眼,大概猜出她们说的是什么了。郭玮等人皆是不动声色,依旧用着早膳。 “真的?!这太好了!”说完,郭母突然将桌上的一大碗肉羹移到了梦之的碗边。 “梦儿啊,你太瘦了,这样不行,你得多吃点!从今日开始,我会每天派人给你送补品吃食。” “这么大一碗都给我?”梦之看着眼前和自己的脸一般大的满满一盆肉羹。 “是呀!快吃!”郭母一脸天真灿烂的笑着,期待着梦之赶紧把它吃完。 “母亲,这也太多了,这要吃下去我的肚子恐怕都要爆了!” 四座听完皆低头偷笑起来,连着女使婆子们也跟着笑了。 “怎么会呢,不过是些羹汤罢了,不管饱!”说罢又推了推汤碗。 梦之看着郭玮,他却并不理会。 “好吧……”梦之硬着头皮还真就一碗连着一碗的喝了起来。 …… “青蓝!袂儿!快来扶住我!”梦之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清晖院。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袂儿问道。二人连忙上前扶着。 “袂儿!你又忘了,我方才还说,往后可不能再叫姐姐了!” “哦!一时情急又给忘了!” “你们快扶我进去,我的胃要爆了!”说话间,二人扶着她进了房内,梦之径直跑到了床上躺了下来。 “这该死的郭玮居然冷眼旁观也不为我说句话!你们知道吗,刚刚在饭桌上,我被母亲逼的喝了整整一大碗的肉羹! “姑娘,您就谢天谢地吧,我听说当年二娘子刚嫁来的时候,可是吃了整整一盆的猪蹄,从那以后,二娘子再也没碰过猪蹄了!” “那么惨啊!”梦之坐了起来,开始同情起小曹氏。 “往后姑娘也别再她面前提起猪蹄。” “青蓝姐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梦之青蓝二人相视一笑:“她可是我的首席信息官!” “首席信息官?” 青蓝撇撇嘴:“就是探子!” 这时敏言进来了,见三人谈笑风生,看了看梦之欲言又止。 “敏言,怎么了?你有话要对我说。”敏言的心里是有一丝意难平,她总觉得,姑娘将王安仁忘得太快太彻底,也太绝情。 “方才,多娘来找我。” “多娘是谁?” “姑娘您忘了,敏言忘不了。” “多娘就是王安仁的女使。”青蓝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梦之突然想起来昨日的场景,爹爹派人送人参过去,今日他又遣了女使来,莫不是他真的是出了什么事?莫不是真的是因为自己他才……病了? 卑微如他,痴情如他,往日多少柔情,不堪倦梦一场。手中放下,心中却怎么也放不下。 “姑娘已经成亲了,不该再同他有什么瓜葛!”青蓝说着睇了敏言一眼,王安仁也好,赵益也罢,哪里有将军好。 “多娘哭诉着,她说王安仁这一病同往日不同,病势沉重,高烧不退一直昏迷,口里还念着……姑娘的名字。”说罢敏言看着她,她是希望她能去的,否则不是太绝情了,用多娘的话说,他此番已经是走到了鬼门关了。 “多娘请求姑娘念在旧情,就去看他一下,兴许他能好起来。” “去吧。”昨日见爹爹送人参,心中本就惴惴不安,去了自己也能心安理得一些。 “王家住在哪里你们知道吗?” “多娘给我留了地址,如今他已不住在王家了,自己搬去了城东郊的一处老宅。”敏言将手中的字条递给了梦之。 ……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到了城东郊。 “我们就这样出来是不是不太好?”袂儿问道。 “没事,有青蓝在房门外守着。” 清晖园,郭玮回来了,手中还提了一小包不知什么东西。正欲进去,门外的青蓝却拦了下来。 “姑爷!你……现在不方便不进去。” “为什么?” “姑娘吃坏了肚子,还在解手呢,你就别打扰她了。” 郭玮看了看紧锁的房门,犹豫了一会儿,把手中的那包东西交给了青蓝。 “你把这包消食的汤药让厨房煮了。” “哦。我知道了!姑爷你真是太好了!”郭玮久违的浅笑,唇角勾起了上扬的弧度,便转身离开了。 青蓝愣怔了片刻,天哪,姑爷刚刚是在笑吗?他笑得也太好看了吧! 没过多久,他又来了。青蓝远远的看着他走来,心中开始隐隐发慌,怎么又来了?这回该怎么搪塞过去。 “怎么平日也不见有那么多人过来,今日是怎么了,怕什么来什么!” 见青蓝依旧守在房门口,郭玮有些生疑。 “你家姑娘还在里面解手?”这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 “是啊……她一个上午已经解了好几趟了。” 不对,郭玮直接推开了房门,果然不出他所料,哪有什么解手,房内空无一人。青蓝见状,也跟着跑了进来。 “白梦之人呢?” 虽未有雷霆震怒,但郭玮的言语却让人不得不低头。 “将军恕罪,姑娘她,她出门去了。” “去了哪里?” “这……”青蓝有些为难,万不能把实情告诉他。 “姑娘她去了……” “她去了城东郊王安仁的住处。”这时,不知是凑巧还是早有预谋,小曹氏冒了出来。 梦之的行踪哪里逃得了她的眼睛,这府中何人敢不听她的号令。 第六十六章 探病王安仁(续) “思不?不思?”梦之站在王安仁住处的门外,看着灰瓦白墙的屋子上木质匾额上写着“二字:不思。 敏言上前扣了扣门,没扣几下门便开了,出来的正是多娘。 梦之盯着她看了许久,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清秀可人。多娘看到是白四姑娘来了,神色皆是欢喜,连忙迎着三人入内。 还未进王安仁的居室,远远的就听见了他的咳嗽声,一声又一声,在清冷的宅院中回荡着。院里没什么下人,只有一个年迈的老者在经过时对着众人行了礼。 “让娘子见笑了,不思院简陋,只有我和爷爷二人侍候着郎君。 梦之没有说话,看了看周遭。本以为他也是世家子弟,没想到他却是深居陋巷中。走到房门口,大概里面的王安仁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以为是多娘,用虚弱的声音喊了声:“多娘!帮我倒杯水。” 梦之听见了,马上跑了进去,从桌上拿了水壶便沏了一杯水捧到他的跟前。王安仁面色苍白头发散乱,挣扎着坐起来,接过水杯抬起头来一看,有些愣住了。 “你怎么来了?” “多娘,多娘!”他高声喊了起来。 多娘在门外听见了,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她不会进去,她要帮他,这世上最不肯帮他的便是他自己了。 梦之大概明白了,说道:“是她叫我来的,你不必喊了,她肯定是不愿进来。” “一别两宽,梦儿已经成了将军夫人了……”王安仁看着她,似乎好久都没有这样看过她了。 不思居内思不尽,别梦乡中梦别离。 倏忽辗转,两年前的科考历历在目,那时自己何等的踌躇满志,只等着金榜高中便向白府提亲。不过两年的光景,言笑晏晏犹在耳,错过了,就那么永远错过了…… 说完又咳嗽了两声,端着茶杯的手跟着晃动着,水溢了出来,梦之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稳住了杯子。一时,二人都有些尴尬,梦之遂松了手。 接触到他滚烫的手,那一刻有些惊讶,她问道:“怎么那么烫?” 又上前伸出手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怎么烧得那么厉害?”看来他确实病得挺重。 他只是笑笑,拨开了梦之的手,说道:“先让我把这杯水喝了吧。” “哦,哦。”梦之这才反应过来,水还没喝呢。 “你要保重身体。”他这一病仿佛比上次见时又瘦了许多。 “好。” “你怎么住在这儿?为什么不回家?除了多娘也没有人照顾你。”梦之看了看简陋的屋舍,寂寥的光景。 “功名未取,回去也是遭人冷眼。” “功名就那么重要吗?比命还重要?” “是啊,如今功名还有什么意义……”曾经或许比命还重要,如今,都不重要了。 “你要振作起来,你若是喜欢我,那你便重新做那个翩翩才子王安仁,我是嫁人了,但你为什么不能凭本事抢回来呢?这世上从没有绝望的事,只有绝望的人。”梦之似是超脱物外的处世人,话虽是说的云淡风轻,要做到又谈何容易呢? 她不知,她虽只是借着自己的名义好心激励,哪里知道这样的话语,会重新燃起他心中覆灭的死灰。或者,她真的是被他感动了,就此为自己备上了一个备胎吗? …… 回去的路上,梦之把她对王安仁的话说与敏言听,敏言听后却有些不悦。 “姑娘你不该如此,这对他不公平。既无心于他,又为何许这样的承诺?”敏言替王安仁不平,她有些后悔怂恿了姑娘过来探病,这只会让他此后陷入更加痛苦的深渊。此时的姑娘也让她越发的看不透了。 “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来似乎是有些不妥。算了,说都说了。”这样想来自己对他本是无心,却又给他希望平白的撩拨他,这不是渣女是什么? …… 马车一路到了郭府门外,下了马车便见到郭玮直直的立于蒙口台阶下,也不知站了多久。 “你怎么在这儿?” “你去哪儿了?” “去给我父亲的一个学生探病了。”见他神色不对,梦之唤了敏言袂儿先进府。 “王安仁?” “你怎么知道?” 郭玮有些失望,撇过头,就算是心虚也好欺骗也好,可她偏就说了实话。大概是看出了他神色中的不悦,但是她依旧是不以为意,她光明磊落,不过是探个病,并不觉得有什么。 “不就是探个病人,有什么。” “且不说你应不应该去,就说说他与你到底什么关系,怎么什么人不找偏找你?你把我置于何地?”郭玮自觉尊严受损,她心中确实从来片刻都没有他,片刻都不认可她自己的身份。 “有那么严重吗?我和你不过是包办的婚姻,又没有感情基础,我能嫁过来都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梦之有些受不了他的态度,这样没有自由不被尊重的日子若还是这般继续下去,当真是痛苦。 这话一说出,果真是给了郭玮致命的一击。他不想再纠缠下去,看着她,失望而决绝的走了,留下漠然的背影,也不知要去往何处。 “哎,这人,一声不吭就走了,我还没生气他气上了,应该我走好吧!” 回了府中,便又窝着一肚子的气和青蓝等人发牢骚。” “那个自闭症患者真的很搞笑,和我吵架吵不过我就自己赌气跑了!” “姑娘,你与姑爷吵架了?” “别叫他姑爷,他不是!” “这是姑,将军给您的消食汤药。”青蓝指了指桌上摆着的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梦之看了看,语气缓和了下来。 “他来过了?” “是,将军他太精明了,奴婢瞒不过他,还有那个二娘子直接告发了你,也不知她怎么知道的……” 梦之这才明白,难怪他那么生气,原来是有人告状,看来这个小曹氏来者不善,还未怎么打过交道,就急着给自己下套了。 “将军怕是吃醋了吧!”袂儿笑着说道。 “你个小丫头你知道什么是吃醋!”敏言打趣道。 “我从前见多了宫里的争风吃醋,要说这个我可是比你们懂!”袂儿得意的笑着。 …… 天色渐暗,郭玮也没有回来的意思。不回来便不回来,正好终于能一个人睡一张床了! 第六十七章 莲花楼再遇吴娘子 房门突然被“哐当”一声推开,钱嬷嬷领着一群女使进来了,郭母随后大摇大摆走了进来,脸色并不好看。袂儿见人群来势汹汹,一把挡在了梦之身前。 “我儿怎么还没回来?”说罢,郭母不耐的拉开了袂儿。 “我怎么知道?” “我今日听下人说,你二人当街争吵,我儿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你是白府教出来的女儿吗?怎么那么没有妇德?” “这,这怎么能怪我?”梦之倍感无辜,他赌气出走,怎的赖在她的头上? “罚你禁足三日,不得离开房门半步,每日抄写女戒三十遍。” “啊?”梦之不知为何,胃里一阵翻涌,当着郭母的面,开始干呕起来。 “她不会是有身孕了吧?” “夫人,您又糊涂了,这才刚成亲,怎么会有身孕?”钱嬷嬷有些无奈,说夫人脑子清楚吧,时不时还总是犯傻,仿佛小孩子心性一般。 “那找个人给她瞧瞧吧。” “我去!”袂儿自告奋勇,逃离出樊笼,袂儿对这个自由的世界欢喜得不行,恨不得日日都往外跑。 …… 怪婆婆走后,梦之在床上呻吟着,等着袂儿领大夫前来,这时间仿佛度日如年,青蓝敏言服侍在侧。梦之料想,该是早上吃伤了胃,否则不该这样,没想到不过几碗羹汤就吃出了毛病。 袂儿也是一刻没有耽误,出了门便往医堂赶,虽说夜色昏暗,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郭玮,他正和一个蓄着虬髯的粗壮男子在一起,正欲上前打招呼,二人却进了一家酒楼,说是酒楼实则是一间妓馆,楼上楼下门外无不垂立着袅娜的女子,莺莺燕燕。袂儿此刻算是明白了二人到底是去干什么。 待请了大夫,诊了脉,开了药,送走了大夫,袂儿这才把路上看到的事情告知。 “虬髯客?”梦之与青蓝异口同声的说了出来。 “青蓝,这人肯定就是那日我们见到的假郭玮!” “什么真的假的,关键不是那个虬髯客,关键是将军,他居然去了妓馆!”袂儿心中忿忿不平,姑娘还病着,他却在外头寻花问柳饮酒作乐。 “他去关我何事,腿在他身上,我又拦不住……” “大宋可是禁止官员狎妓的,我若是姑娘,定前去捉他,给他一个下马威,叫他以后还嚣张,不是他姑娘何至于被夫人罚。”青蓝讪讪的说道。 “是哦,我可是每天要罚抄女戒三十遍,这么放纵他是有些说不过去。”有了这个小辫子,也好以后在他面前处处都能占得上风。 …… 莲花楼 郭玮及胡三刀入了莲花楼却也没做什么出格事,二人只是坐在大堂内赏着歌舞喝着酒,郭玮依旧是一脸的沉闷颜色。 胡三刀好言相劝:“好兄弟,来着这个地方,就应该忘了那些不高兴的事,尽情的喝酒尽情的作乐!”随后又招了招手,喊了旁边几个娇媚的女子上来。 几个女子一上来就热情的坐了下来,有的斟酒有的揉肩,一口一个郎君,亲热的喊着。 郭玮久不涉风尘,竟颇有些不习惯,又往边上坐了坐,并不想离旁边侍酒的女子太近。 “你就别端着了,又不是没来过,想想当年,你可是这东京城风流阵里的急先锋,今日可是难得,你我都能得见吴行首真容。” 郭玮并未理会,也不知他听没有听到胡三刀的话,依旧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他是顶好的酒量,这莲花楼的酒哪里能喝得醉他。 酒过三巡,胡三刀倒是有些微醺,眼瞅着夜色渐深,也不见吴行首出来。旁边也隐隐约约传来其他人的聒噪声,大约也是在抱怨为何吴娘子还不到。 不消片刻,大堂东角门处列了青纱屏风,有女使搬来了琴桌。众人的精神这才被重新吊了起来。 吴行首在千呼万唤中始出来,一袭青衣,长长的青纱披帛从肩头垂落到而下,在地上拖了很长的一段,随着她的轻盈的碎步,摇曳着。她缓缓坐下,开始抚琴,琴声倾泻而出,正是那首《潇湘水云》。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本是喧闹的大堂,此时竟变得平和下来,偶有人声亦不过是窃窃私语。这时郭玮才如梦初醒,望着青纱屏风后的女子,隔着屏风并瞧不真巧,但听这琴音,该是她。 “也不知哪里掉下来的这般可人儿,真是妙音!”胡三刀边喝着酒边感慨着。 “大哥,你所说的吴行首,是否是甜水巷的那位?” “怎么,是你老相好?”胡三刀戏谑着说道。 郭玮并未回答,他大约知道了来人是谁。 一曲毕,吴娘子起身施了施礼便转身从东角门上了阁楼,于她,今日这一场便就到此了。莲花楼是她的旧出身,如今坐了行首,也不免要来帮衬一把。上了阁楼,不免又要看到莲花楼的花魁娘子一番冷眼,不必理会便罢。岂知,那花魁娘子今日却有些不甘罢休,守着楼梯口似乎不想让她过去。 “识相的便给我让开!”吴娘子冷言相对,一把推开了那花魁娘子,她踉跄几步,跌到墙边扶着墙面,有些诧异的看着她,没想到她力道如此大,倒是从前小看了她。 从前有她吴引湄的地方,她便黯然失色,从前又有谁知道这莲花楼有一个她?如今她走了,却还要时不时的回来,夺了她花魁娘子的风头。如今她的年岁也不小,长此以往,妈妈定然对她将越发冷淡,她如何在莲花楼立足呢?她越想心中越是咽不下这口气。 吴娘子推了花魁娘子后,走到了楼上的围栏边,不经意的低头一瞥却看到了楼下正低头喝酒的郭玮,她眼底又一丝诧异,想起了那天线人给她传的口信。 “大将军得知你与白梦之的新婚夫婿郭玮乃是旧知,此人不简单,郭氏与吕家早有宿仇,你可利用吴引湄的身份,接近郭玮,从中迂回,大将军相信,以你的能力合郭白二氏之力,必定能让大宋的朝廷分崩离析。” …… 而此时,那花魁娘子不依不饶,又赶了上来,拽住了她的手。 “吴引湄你得意什么?敢推我!” 吴娘子心中一计横生,双手抓住了那花魁娘子的双臂,惊恐的大喊道:“救命啊!快放开我!” 那花魁娘子被她的举动惊呆了,一时竟不知这吴引湄究竟要做什么。只见吴娘子拉着那花魁娘子的双臂,将自己的后背靠在了栏杆上,楼下的酒客听见了动静全都抬头张望着。众人皆惊诧,这花魁娘子正于吴娘子扭打在一起呢!郭玮与胡三刀自然也看见了,那半身跌出栏杆的女子不正是他部下的妹子那个京师行首吴引湄吗?! 到这时那花魁娘子明白过来了,这贱人是在贼喊捉贼呢! “你这贱人,居然诬陷我!”她双手一挥,挣脱了吴娘子的手,而吴娘子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偏就中了她的下怀,她佯装脚下不稳,仰面向后倒去,整个身体翻出了栏杆,掉了下去。这可吓坏了那花魁娘子,她没料到吴娘子会倒下去,方才她力道虽大,却不是向外的,她欲伸手去救,奈何还是迟了一步…… 第六十七章 吃醋 她演的那样真,真的连花魁娘子自己都认为是她推得人掉下。她在打一个赌,她赌郭玮定会来救她,而这英雄救美的戏码,又惯是男人喜欢的,你越是弱小你越是无助,而男人就越会怜惜你。而这恰是女人身上最好的武器。这样便不着痕迹的接近了郭玮,又教训了那个跋扈的花魁娘子。 果然,郭玮飞身而起,在半空中接住了衣袂飘飞的吴娘子,吴娘子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臂,二人缓缓落下,她抬起头,正对着他的眼眸。 这时,莲花楼门口乔装而来的梦之抬头正好撞见这一幕,她呆立在门前,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她想起了画舫那日的情景。这时周围的人都围了上来,胡三刀上前,笑着说道“原来真是你的旧相好啊!” 吴娘子倒十分镇定,向郭玮施礼道谢,郭玮本欲说什么,见着人多嘈杂,也便什么都不多说了。 这时,莲花楼的老鸨赶了过来,口里一直喊着:“湄娘呀湄娘呀!” 来到吴娘子身前,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才放心。 “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 郭玮大约也不想在人群中太过扎眼,于是说道:“姑娘保重。”说罢便转身离开了,胡三刀跟着。郭玮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只站着看着门口,胡三刀并不知晓,兀自往前走着,见郭玮不动,不由得停下回过头问:“怎么不走了?” 顺着郭玮的目光,他又回过头,正看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小郎君盯着郭玮看着。他揉了揉眼又眨了眨眼,这不是郭玮的新婚小娘子那个白梦之吗? 看来这个小娘子还不是个省油的灯,刚把自己的官人气走了不说,也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知道郭玮在这里,赶来捉人了!不得了不得了!胡三刀看着白梦之竟有些发怵,白梦之也是一眼便认出了他,这个当初被她错认的郭玮,见着他五大三粗的模样,梦之心里也有点发怵,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兴师问罪了。 旁边传来酒客的交谈:“你们知道刚刚救下吴娘子的是谁吗?” “那可是白梦之的新婚夫婿都虞侯诸卫将军郭玮呀!” 另外几人一片哗然,有些惊愕。 “娶了那么个大美人儿也没几天这就来了莲花楼,看来这个白梦之就算是大将军也难消受呀,哈哈……” 梦之听罢,羞愤难当,掉头就走,也不管等在门口的青蓝,见姑娘跑了,青蓝小跑着追着。胡三刀一时竟没晃过神来,见郭玮叹了口气,他急了,用力拍了拍郭玮的肩膀:“叹什么气啊,快去追啊!” “不必了。”说罢,又继续走了出去。 …… 跑了大约很长一段,梦之停了下来。看了方才一幕,她多多少少心里有些不快。 汴河救我,火场救我,今日又在莲花楼救她,原来他不过就是喜欢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罢了,我还当了真,还以为自己多不一样。 我干嘛那么气愤?白梦之你和他不过是包办婚姻,了了长辈的心愿罢了,你不平什么?梦之的头脑霎时有些凌乱。 “姑娘,你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呢?”青蓝小跑着上来,喘着粗气。 “回家!” “啊?回哪个家?”青蓝有些不知所措,回过头远远的看见将军正站在莲花楼门口朝着这边望着。 这一问倒是把梦之问住了,她所指的自然是郭府,可未曾想脱口而出的竟然是回家。 “回郭府。” 这一晚上郭玮竟也没有回来,梦之心中原本的轻松此刻也平添几分失落。 “姑娘,你说将军他一晚上不回家他能去哪里呢?去军营?”屋内灯火阑珊,青蓝冷不丁冒出一句。 “他去哪里与我何干,不回来正好!”梦之嘴上虽是这样说着,心里也开始盘算着他究竟去了哪里呢?是军营还是听风晓筑还是…… “看来姑娘你还真是一尊万年菩萨,怎么都动不了心。将军这明显是吃醋了呀!” “笑话,连感情都没有,哪里来的醋?!” 青蓝摇了摇头叹息道:“哎,你对他没感情这是真的,姑爷有没有就不好说咯!他若是没有他为何大费周章的娶你?” …… 翌日一早,吴娘子修书一封,交给了身边的女使,约郭玮画舫再相会,以感谢他昨日的搭救之恩。 一大早,袂儿便提着篮子上街转悠,清晨的街肆热闹非常,她乐此不疲,这市井的生活才是人间最美的烟火。 忽然她停了下来,探头张望着,然后露出了意外得喜悦之情,跑着上前,拍了前方的一年轻男子的肩膀一下。 “恩人!”她笑着喊着。 那人正低头看着什么,惊吓着转过身。 “是你!” “对!”袂儿笑着甩了甩袖子,暗示他自己的身份。看来没认错,是他裴束。 “你也出宫了?你不是……”她看了看四下,谨慎的问道。 周骋笑了笑:“那不过是个假的身份,看来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 “你叫什么?” “周骋。” 袂儿点点头,记在了心里,又探了探头问:“你在看什么?” “你识字?” “识得一点。” 周骋将手头上的小报给她递了上去。清晨耀眼的晨光下,她蹙起眉头眯着眼一字一句的读着:“俏将军新婚狎妓,白梦之三更捉奸。” 早朝之上,赵祯罕见的黑着脸,将手上的一张纸揉成了一团,对着朝堂丢了下去。吕夷简捡起来打开一看,脸上露出轻蔑一笑,又转手将纸递给了白顺章。 白顺章定睛一看,他脸色大变,将纸又递了出去,众人纷纷围上来,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俏将军新婚狎妓,白梦之三更捉奸。”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不时传来鄙夷之声。郭玮看过之后,立马跪了下来,白顺章相继也跪下,二人只跪着,也并未辩解什么。 “事情的真假不再深究,既有此,至少不是空穴来风!” “只望众卿守好本分,莫让市井之中再出现此等有辱朝堂的消息!” 待早朝结束,赵祯又将郭玮留了下来。偌大的宫殿,只留下二人遥遥相对。 “今日这事,你有何话要说?” “臣无话可说。” “那你便是承认了?” 郭玮没有说话。 赵祯见状,心中万千的愤慨一涌而上,他步下台阶走到郭玮的身前。 “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要娶她?!不消几日,这便是你当初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说的你是更好的归宿?” “这是臣的家事。” “郭玮!你信不信朕昨日能成全你们,今日就能再把她抢回来!” 郭玮嗤笑一声:“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郭玮,你放肆!”郭玮什么性子他是清楚的,最是律已,但即便是这样,依然有这样的事情传出,他却一副不知进退的态度。哪怕他服个软认个错,他也不至于如此失望。 郭玮跪了下来。他是君,他是臣,生来就注定,这一生他要臣服于他。 赵祯摇了摇头,失望至极,拂袖扬长而去。 郭玮就像是一块铁,早就被煅烧的坚硬无比,而赵祯,就像是一把柔软的宝剑,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与之相冲,依旧是折了锋芒。 第六十九章 萧寒吐心声 郭玮缓缓从大殿出来,出了宣德门,白顺章还在门口等着他。 “父亲。”郭玮施礼道。 “孩子,我相信你,只是以后行事定要谨慎,三思而行。” 郭玮点了点头,二人并肩而行。 “想必你已经听说了,你舅父明日就将出征了。” “是,已听汉臣(狄青,字汉臣)说起。” 白顺章点点头,又说道:“此次我本欲提请你与希文同去,论经验,汉臣是比不得你的。” 怎奈他的提案遭到了吕夷简等人的反对,意外的是,就连八贤王也不赞成他的想法。西北局势,不仅仅是作战策略不当,前线亦急缺优秀的将领。 “官家重内虚外,只怕希文此去,必是一场硬仗。”白顺章叹息着忧心忡忡。 “舅父定能凯旋而归。” 白顺章看了看他,笑了笑,二人渐渐远去。他所说的郭玮岂会不知,改变不了什么便闭口不说罢了。对他这点,翁婿二人倒是出奇的一致,郭玮处事老成,进退有度,倒是让白顺章颇感欣慰。 …… 袂儿顾不得其他,拿着小报便急匆匆欲回郭府。身边一年轻女子正也拿着小报,对着身边男子调侃着。 “凭你从前把那白梦之说得和天上的仙女儿一样,看看那,这些富贵人家的龌龊,哪里是我们能想的,如此伤风败俗!” “你说什么呢?嘴巴放干净点!”袂儿听不得这般讥言,冲上前去。周骋立马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 “你干甚呢!”那女子身旁的年轻男子挺身而出,想来该是她的夫婿。 “你别拉我!谁让她在这造谣!” 周骋并未理会她,只拉扯着她的手臂,一路拽着她拖走了。 …… 待回了郭府,袂儿将一早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告知了梦之。 梦之只笑了笑,说:“没想到,到了这大宋朝,我倒是成了网红了,隔三差五的就要上个热搜。” “姑娘,你怎么不生气呢?街头巷尾早都传开了,你看看,这东京小报所写栩栩如生,俏将军新婚狎妓,白梦之三更捉奸。二人婚后不睦,形同陌路,白梦之婚前早有情郎,俏将军婚前私定美妾……” “好了!袂儿,别念了。随它去吧。”谣言这种事,只能是越描越黑。 这时,前院的管事来了,手里拿着一封请柬,说是有人递给将军的,见将军未归,便递给了梦之。 “姑娘就不想知道是谁要请姑爷吗?”青蓝用眼睛瞄了瞄请柬,示意梦之打开看看。 “这……不太好吧。” “只是请柬而已,又不是信件。” “好吧!” 说罢梦之便拆开了请柬,一打开袂儿青蓝便凑了上来,还未等梦之说话,袂儿便忍不住了。 “前头刚传的沸沸扬扬,这小姐手脚倒是快,这就要请姑爷了!姑爷若是去了,不就坐实了谣言了吗?!” “他二人本就相识,恐怕谣言也未必都假……”此刻,梦之倒是笑不起来了,心里空落落的。那吴娘子确实是姿色出众,清丽出尘,连自己看了都会心动,何况是男人呢。他若是喜欢,成全他便是了。昨日一闹,他今日会否回来都未可知,由他去吧。 梦之只吩咐了敏言将请柬放在了他的书桌上,至于他何时回来,能不能赴约,那便由他去了。 郭玮偏巧还真的回来了,也看到了书桌上的请柬,看完了便拿起身边的佩剑,牵了马就又出门了。袂儿躲在暗处窥伺着,看着人来了又走,赶忙向梦之告信去了。而梦之此时还得受着婆婆的禁足,抄着女戒,哪里顾得了他郭玮的风花雪月呢! …… 汴河之上碧波荡漾,河上散舟传来袅袅的琴音,正是吴娘子。一曲毕,吴娘子并未起身,轻抚琴弦,对郭玮缓缓而道:“上次画舫一别不过短短时日,将军娶妻,白姑娘嫁人,倒真是一对人间好仙侣。” “萧寒……”对她,他总是有愧意,若他能早点,或许她就不至于如此。 “吴萧寒早已死,引湄却还是那个引湄。” “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吴娘子无奈的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何会沦落至此吗?萧寒零落成泥,从此人间只有引湄,再无萧寒。你又何必,再为了这样的我,浪费心力。” “但是,吴家的仇,我得报!当年我父亲身为言官,他为人刚正,一封奏章弹劾了吕夷简,当时我年纪小,并不知是什么事,岂料全家遭受灭顶之灾,发配岭南,路途中,爹娘双双被害,我在哥哥保护下侥幸逃脱,奔逃中我们走散了,哥哥同我约好,若是走散了一定要到东京城外东乡的观音娘娘庙等他,这一等就是数月,从此再没了哥哥音信……” 她说得很平静,似乎在说一个很遥远的故事,没有流下半滴眼泪。 她不知她的哥哥在路途中,被人认出告发到了官府,恰逢军营正在招新兵,他便隐姓埋名从了军,怎知军队一路北上,从此再未回过中原…… 郭玮心中有些动容,他并不知道,原来他们兄妹二人还有这样悲惨的身世。 吴娘子突然从琴座站起,走到画舫中央,对着郭玮单膝而跪,悲怆的说道:“不求将军能解救萧寒于水火,只求将军能助我杀了吕夷简,报了吴家的仇!萧寒知道,这恐怕有些强人所难,但萧寒更知道,吕夷简不仅是陷害郭氏的元凶,更是一把悬在白氏头上的利剑,恐怕白家人日日所想就是除了这个祸患!” 郭玮有些诧异,俯下身紧紧的抓着她的手臂,盯着她问道:“你如何知道这些?” 吴娘子冷笑一声:“这些年我蛰伏在他身边,若是连这些都不知道,岂不是白呆了。” 郭玮一把甩开了吴娘子的手臂:“你疯了!你哥哥若还在必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萧寒只恨不能早些下去陪着他们……” 从前吕夷简有刘太后撑腰,没人能动他分毫,如今刘太后已死,或许是让他还债的时候到了…… 第七十章 践行 郭府。 午后的暖阳照的梦之昏昏欲睡,梦之在写完一篇女诫后,趴在桌上沉沉睡去,桌上凌乱的堆叠着厚厚的抄好的稿件。 郭玮走了进来,到门口时看见梦之在沉睡,不自觉放缓了步伐,轻轻走到她的身边,看着满桌她刚抄完的女诫,不禁打起了坏主意,将桌上所有抄好的女诫轻轻收起来丢在了她背后的椅子下面。只见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梦之被声音吵醒,抬起头,眯着惺忪的睡眼,用手揉了揉脑袋。 “我怎么睡着了……佳人那么快就见完了?” “你写的什么?”郭玮故作疑问,俯身看着她身下的最后压着的一篇女诫。 “女诫啊!等等,我的女诫呢?我那一大摞写好的女诫呢?”梦之开始慌了神,刚刚的困意一扫而空,低头看了看桌子下也没有。 “完了完了!能去哪儿呢!”梦之焦急无比,从书桌前站了起来,在屋内上下打量着。 郭玮不动声色的站着,看着她焦急万分的样子,心下又有些不忍。 “不在你椅子下面吗?” 梦之一听走到椅子边,蹲下查看,果然在椅子下! “太好了!”说罢,伸手捡了出来,庆幸没有丢失之余又忍不住嘀咕:“怎么会跑到椅子下面去了?” “明日一早,你同我去万胜门。” “为何?” “大军明日出发前往夏州。” “舅舅要走了?” “正是。哦,岳父岳母大人也会同去。” “好快啊。” “战事一刻也耽搁不起,这并不算快。或许哪一天我也要赶赴沙场,战事不息,身为将帅便一刻不得息。”他认真的看着她,他有预感,夏州的战事不会很快平息,他在西北呆了数年,李元昊的实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梦之笑笑:“那就太好了,求你快点去,最好别回来!” 郭玮看着她,苦笑一下。想起今日白顺章所言,若不是有人反对,明日赶赴沙场的便是他,若他真是要走了,不知她白梦之能否如今日这般轻松…… “梦儿……”他不自觉喊了她的名字,竟有些恋恋不舍。 “嗯?”梦之看着他,等了半晌,却没有下文。 郭玮像一个层层包裹的礼物,撕了一层又一层,依然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梦之忽然想起今日那报上的内容,说他少年时惯是狂浪,醉酒赋诗,佳人无数。无论怎么看,她都觉得那说的是另一个人,怎么能把那样一个人和眼前的郭玮的联系在一起呢?若是真的,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样?她想问,却不知怎么开口。 …… 翌日 万胜门城楼下,梦之原本以为应是旌旗高展战马嘶鸣,人马集结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岂知眼前不过是寥寥几队人马,而舅舅范仲淹依旧是常服加身,并不是戎装上马。母亲父兄皆已到场,就等着给舅舅践行了。 “不是说大军吗?怎么就这几个人?”梦之探了探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军队。 众人啼笑皆非不知说什么才是。 六哥儿笑说:“我的傻姐姐,辎重部队早都走了,大军一早也都出发了,哪里还会在城内溜一圈!” 梦之这才恍然大悟。 范仲淹倒是妥帖,未免梦之尴尬,解释道:“怪不得梦儿,毕竟只是女儿身,哪里知晓这些。” 突然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梦之亦循声望去,大约是一位年轻的将军骑马而来,身披银色铠甲,腰佩双锏,一手持马缰一手持长刀,看着威风凛凛,好不气派。 “他手上拿的是什么?”梦之忍不住问身边的六哥儿。 “那叫屈刀,在战场上一把下去就能把人劈两半,更厉害的是他腰上那个双锏,这东西我可是想了很久了!” “你别问我呀,有什么兵器是姐夫不知道的!” 六哥儿说完朝着郭玮推了梦之一把。他大约也听说了前日之事,想趁此机会帮二人一把。梦之看了看郭玮,并不想问他。那骑马的人越发近了,他穿过了万胜门城门,到达众人跟前勒了缰绳下马。这还是位英俊不凡的年轻将军!美中不足的,就是额头正中有个黑色的刺字疤痕,但却是一点也不有碍他俊美的面庞,梦之看得移不开眼了。 众人与他似乎都颇为熟络,互相寒暄着打招呼。梦之心中不禁好奇,这人到底是谁呢。只听见众人都喊他“汉臣”。 这时,汉臣转过身来,对着郭玮与梦之施礼道:“这位该是嫂子吧!” 梦之迎面回礼,也并未多问什么,一旁的郭玮适时介绍道:“这位是我多年的好兄弟,狄青。” 梦之心头一震,狄青?那不是赫赫有名的面涅将军,与岳飞齐名的大宋名将吗?!强抑着心中澎湃的仰慕之情,梦之又多看了他一眼。此次西征,狄青会同范仲淹一道前往,临别,郭玮将他拉到一边,似有话要嘱咐。 “汉臣,有件事还要拜托你。” “为防不测,此去夏州望你能保护好范公性命。” “你是说有人要害他?” “还不知道。”郭玮蹙着眉头摇摇头。 长亭古道,芳草连天,白顺章双手举起两杯饯行酒,一杯递给了范仲淹,二人对望一眼仰头一尽。 “此去路途遥远,大哥万要保重!”范季云说着眼眶竟有些湿润,强忍着悲伤。团聚不过须臾,如今又要分别。大哥儿白守仁在一旁轻抚母亲的背,宽慰着。 这时,郭玮及狄青过来,白顺章又递了酒给二人,三人一饮而尽,互道珍重。离别的感伤弥漫的空气当中,冲淡了梦之对于历史的兴奋感。狄青也好,赵祯也好,范仲淹也罢,都不再是史书中冷冰冰的人物,他们与自己是那么的息息相关,他们已经渗透到了白梦之生命的每一寸角落,他们的故事何尝又不是自己的故事?只是红尘千丈,后人没有遗忘他们,只是遗忘了这个存在于他们背后的白梦之罢了…… 军队越行越远,只留下远远的长长的队伍,如龙蛇逶迤。谁都不知道他们何时才能回来,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也许几年,而有的人可能一辈子也回不来。 第七十一章 迎生辰 梦之忽然觉得,应该对郭玮好一点,不应太刻薄了。想起曾经在宫中见他裹伤,满身的伤痕,何尝不是如今日一样,都是战争的伤痛呢? “都回吧……”父亲的言语中也满是离绪。 这时母亲拉了梦之的手臂一把:“你给我过来。” 拉到一边,母亲开始质问:“你如今已经是成了家的人,行事该要稳重些,我怎么连日里街头巷尾听到的全是你的风言风语!” “那些都是假的!我还是你们的亲女儿吗?您看中的好女婿去逛了妓院,这是我亲眼所见,您不去教训他,反倒教育我,我真是冤死了!” “不是你哪里能招惹到这些是非!” “那这要怪还要怪母亲你了。” “怪我?” “不是您的悉心栽培,我哪里能有今天这样的盛名!” “你!等等,你亲眼所见?你如何亲眼所见?你去妓院了?”母亲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盯着梦之看着。 梦之惊觉失言:“我,我亲眼看见他从里面走出来!” “我悉心栽培,你对得起我的悉心栽培吗!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来!只怕我的心血早都付之东流了!” “你如今比不得从前,该要把丢的赶紧补回来才是,品诗论画、焚香赌茶这些该是你最拿手的,夫人娘子间免不了这些雅俗事,你若是嫁作农妇我也便不管了,别怪母亲没有提醒你!” “好娘亲,我知道了,那你便当我嫁作农妇便罢了!”说完梦之转身欲走。 “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范季云被她的话气得险些失了体面,看着一边大伙儿都在等着,只好作罢。 …… 回家路上,马车内梦之寻找着话题,想与郭玮缓和一下关系,便问郭玮:“你就不好奇母亲对我说了什么?” “不好奇。” “你这人……”梦之欲言又止。 郭玮转过头看了看她,说道:“不用想也知道大约说了些什么。”说罢又端坐一旁望着前方。 …… 皇宫内,吕夷简刚从官家处出来,便问身边的近侍:“范仲淹走了吗?” “已经走了。” 听罢,他抿着唇微笑,他终于走了,这个范仲淹,留他在京城总是个不安分的,这一走,一来他也确实担得起边关军事,二来,自己才有功夫腾出手调查当年的事,如今已查出与官家同一年出生又有军职在身的共有九十三人,如何才能在这九十三人中找到可疑之人是下一步的关键。当年的历事之人已经没剩几个,唯有从这一条线索顺藤摸瓜了。 “那九十三人的名单你有了吗?” “已经有了,不过每个人的情况不够详实,需要再进一步调查。” 吕相点了点头,又看着近侍问道:“最近有去找平阳吗?你们自幼便相识,该要多主动些才是。” “晦叔明白义父的意思。” “为父老了……最近总是屡屡想起幼时的家乡,想起原来牧牛耕田的日子,可怜我老来膝下只有你一子,你若是早点成家,我也好弄孙怡乐,了了一桩心愿。”虽然八贤王素来与他在政见上有颇多分歧,但对于平阳,他是真心喜欢,并不因为她是八贤王的女儿。 “上次和亲的事她还耿耿于怀,自那后便再没理过我。” “上次是皇后擅作主张,我又怎么可能真会让她嫁去辽国,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官家寿辰马上要到了,我寻个机会,同她解释清楚。” …… 郭府 郭玮梦之回到府上,门前的红灯笼也换成了崭新的,下人们拿着长长的鸡毛掸子,站在梯子上抖着府门屋檐上的灰尘,踏入院门发现众人都在忙着洒扫除尘,梦之很好奇,便问了身边路过的一个下人:“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大扫除吗?” “回大娘子,再过几日便是两位郎君的寿辰,二娘子说今年是整寿,得好好操办,命我们先将府内外都收拾干净了。” 这时,小曹氏出来了,看见郭玮梦之二人,堆着笑走上前来。 “二位回来了,我擅自做的主,大伯该不会介意吧?” “无妨。只是官家寿辰也临近了,我们切不可太过招摇。”郭玮不免有些担心,吕夷简正在秘密调查当年之事,如今正是风口浪尖。 “那就好!二郎已经叮嘱过我了,只请些至亲好友热闹一下,这屋里屋外的总得洒扫得干净些!”说罢便去了回廊一边,看着下人们清理屋檐。 看着小曹氏俨然一个家主的样子,梦之心中多少有些不好受,与她相比自己反而是相形见绌了。 “好一个小曹氏,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她是她,你是你,不必妄自菲薄。” 梦之看了看他,没料到郭玮心思细如尘发,她不经意的一句话不经意的反应竟全在他眼底,并且还收到了来自他的宽慰,这一刻,梦之觉得郭玮有些温暖,不再是那个冷漠参不透的师兄。 他对她又何时冷漠过呢?对别人或许如此,对她,从来不是。 “你的生辰就要到了?”梦之探头问道。 “没什么好过的。”收了片刻的温情,这一刻又变得有些肃冷。 他的生辰从出生便是一场劫难,确实没什么好庆祝的,父亲在世时他便从来也没有过过生辰,父亲走后,更没有过的必要。郭玮想起来幼时,那年他和郭琅十岁…… 他们二人坐在大门口的石阶上,巴巴地等着下朝归来的父亲,待父亲下了马车,二人喜出望外,立马站了起来,郭玮拉着郭琅的手,狂奔着朝着父亲而去。 “父亲!父亲!明天就是我和琅弟的十岁生辰了!我们从来没有过过生辰,父亲能让我和琅弟过一次吗?”郭玮拉着父亲的衣襟,仰头期待着望着他。郭琅站在一边也是一脸期待的望着。 父亲低头看着他二人,一脸的肃穆,久久没有说话。 “孩子,知道生辰意味着什么吗?我希望你们能忘了生辰,只记得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光阴不可蹉跎,坚守常心。” 那一年生辰到了,母亲照旧在睡前偷偷给二人做了长寿面,那时的她还没病,脑子还很清楚,她坐在二人的对面,温柔的笑着。 …… 第七十二章 生辰夜宴 坚守常心,他一直记得他的教导。何谓守?何谓常?是他参不透的命题。 梦之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郭玮疏离的背影,若有所思道:“他好像很难过。” 哪里会有人对生日没有期待呢?只是现实的种种湮没了最初的希望,慢慢的习惯了,绝望了,生活的波澜再掀不起心底的一点涟漪。梦之想着,该要帮他过一个难忘的生辰。怎么样才能让他难忘呢?这倒让她犯了难。 回到清晖园,梦之依旧想着这件事,于是问几个女使。 “你们都说说,生辰一般是怎么过的?” 青蓝先开了腔:“寻常人家不过是吃一碗寿面,或是如姑娘你生辰时六哥儿所言去外面酒楼吃一顿,再则在家中摆上筵席,请上亲朋,搭个戏台唱个曲儿什么。” “还有吗?” “再如那吴相生,生辰办个诗会雅集也是有的。” “这些都不适合他,他肯定不喜欢。”筵席小曹氏已经着手去办了,用不着她再操心,其他的一时又想不出好主意,梦之有些犯了难。 “姑娘,不如,去问问钱嬷嬷。”敏言出了主意。 梦之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钱嬷嬷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对他喜欢什么是最清楚的。 正说着,钱嬷嬷便来了,随后跟着进来的还有婆婆,梦之连忙站了起来,对着她施礼。见母亲来势汹汹,看来又没什么好事。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突然婆婆又笑嘻嘻的凑上来拉着她的手:“这就是玮儿的媳妇儿啊!”仿佛第一次相见似的,对着梦之仔细一番打量,又是捏捏脸蛋又是摸摸小手,止不住的欢喜。这下子看呆了一屋子的人,反倒是钱嬷嬷见怪不怪了。 “夫人,你忘了,人你早就见过了呀!”钱嬷嬷在一旁低声的提醒她。 “哪里见过,我这不是才见到吗?瞧瞧这模样标致的,与我的玮儿正是般配呀!” 梦之被吓得不轻,已经不敢再开口说什么了。婆婆又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自己手腕上卸下来一只翡翠手镯,拉起了梦之的手边帮着戴上边说道:“母亲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这只手镯是我的陪嫁之物,今日就送你当见面礼了。” “这,这不行。”梦之有些为难,欲将手镯摘下,又被婆婆一把塞了回去。 “娘子就收着吧,这是夫人的一片心意。” 见钱嬷嬷如此说,梦之这才泰然接受。待婆婆走后,梦之才在后面叫住了钱嬷嬷,询问关于郭玮的喜好。 “大郎最喜欢什么……这可问倒我了。”钱嬷嬷听到这问题一时也不知所措。 想了半晌后又答道:“喜欢喝酒这算吗?” “这……还有吗?或者小时候喜欢什么?” 钱嬷嬷又想了想,这回倒显得比较笃定,答道:“小时候还真有,喜欢水,喜欢和二郎去荷花池划船。” “喜欢水喜欢划船……多谢嬷嬷!”梦之仔细记在心上,口里默默念着。这算是个不小的收获,梦之大概有了主意。 转眼就到了官家的寿辰,因着西夏的战争,国库吃紧,官家也并不准备大肆操办,只让礼部拟了份名单,办了场晚宴,郭玮及梦之均在被邀之列。 一路上梦之便心不在焉,这一切都被郭玮看在眼里。 “到了。” “哦。” 又一次来到皇宫,没想到不过短短时日早已物是人非。昨日她还是宫墙下弱小的宫女秦凉凉,如今摇身一变却成了白淑妃之妹、将军之妻白梦之。从前她认识的是那个宫外相识的赵益,如今面对的是九五之尊的君王、她的姐夫。这宫内的一砖一瓦彷如昨日一点没有变化,梦之的心境却再不能如从前,一切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日母亲第一次带她入宫时的情景。若没有发生后来的一切多好,她可以心安理得的嫁给郭玮,也可以心安理得的面对二姐姐。 往日种种,如果是姐姐,她会怎么选择呢? 钟鼓之乐,在空气中浮动,衬得这宫廷的华美和诡谲是那么的和谐,紫宸殿上,官家还未至,文官武将皇亲贵胄齐聚一堂,寒暄着攀谈着。二人坐于筵席的最末,还未坐定,郭玮便起身查看布防情况,与今晚负责轮值的守将攀谈,只留下梦之一人。 偌大的宴席之上,放眼望去,竟没有熟识的人,这样的酒席场面让她无所适从,不知为何,竟有些想逃离这里。她走到门口迎面碰到了平阳郡主。 郡主停了下来,问道:“你要去哪?皇宫禁苑怎容得你到处乱跑!” “这里不适合我,出去透透气。”梦之说罢展开了双臂继续向外走去。 面对平阳她不过是佯装轻松,实则她心事重重。她与赵祯的过往,她从未主动对郭玮提过,但从前的宫中相遇,他应该也不难猜出,她既答应了前来,也不过是在郭玮面前假装若无其事罢了。现如今,又要如何收场呢? “慧儿,悄悄跟着她,我担心她失了分寸给成宇哥哥惹了麻烦。”望着梦之远去的背影,平阳悄悄对身边的慧儿说道。慧儿得了命令,便立马悄声也跑了出去。 梦之走了没有多远,便遇上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脸生的小宫女,那宫女似是在等她。 “四姑娘且慢,白娘娘请你过去。” “姐姐?”梦之有些警惕的看着她,这宫女似乎从前并未在姐姐宫中见过。 “姑娘莫惊慌,我是新到娘娘宫中的,您跟我过来便是,娘娘在前面等你。”那宫女很精明,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见她如此坦荡,应也不会有什么,便跟着去了。 影影绰绰的宫灯相伴在宫道两旁,走过蜿蜒曲折的回廊,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处凉亭,暗夜昏黄的灯影下,梦之依旧认出了,立在凉亭里的不是别人,正是赵祯。她呆立着不敢上前,这时宫女也已经悄悄的走开了,放眼望去空寂的夜晚,只留下她与他遥遥相对。 “你准备一直站在那边吗?” “官家。”梦之遥遥对他施了施礼。 赵祯心中有些隐隐作痛。这天下看似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可这天下他又能得到什么?他什么也得不到。 他冲上前来,双手紧紧地抓着梦之的胳膊,说道:“你不告而别,难道就不应该对我说些什么吗?”赵祯的心中忿忿不平,她一句交代都没有就这样嫁给了别人,把他当作了什么?! “你先放开!”梦之有些吃痛,挣扎着挣脱了他的双手。 “我偷偷潜入宫中,你不仅不追究我的刑责,也不强迫我说出原因,我真的很感激。” “就这些吗?小四?” 一句小四,又将往事一幕幕掀开,仿佛一本书,而这本书叙述的就是赵益与小四的故事。 “姐夫,小四已经成亲了,而你,永远是我的姐夫。” “你一定要这样吗?”赵祯闭上了双眼,梦之的话,让他神伤。 “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摇摆不定,我更不应该来这里。你……就把我忘了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果她说她后悔了,如果她说她心中还是有他,那他定会不顾一切的抓住她。然而,他期望的一句也没有听到,不管现实多么的残酷,他亦不觉有什么,而她的寥寥数语,却让他的所有希冀瞬间灰飞烟灭。他不得不当着曾经挚爱的面再一次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整个人瞬间垮塌了下来,梦之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颓然的他。 “对,对不起……”梦之见到他如此模样,很是内疚。 “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不论何时,你要记住。” 梦之点了点头,婆娑着泪眼看着他,赵祯有些心疼,情不自禁将她轻轻的揽入怀中。梦之被他的举动惊到,连忙推开了他四下看了看。 “我该走了。”说完落荒而逃。 躲在不远处树丛边的慧儿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捂住了嘴巴,另一边的假山后,又不知是谁的宫女,眼见梦之离去之后也悄悄遁去…… 赵祯进退两难,白梦之,到底应该拿你如何是好? 第七十三章 宫外掌掴 越是想着逃离越是逃不掉,梦之怏怏回到紫宸殿,宾客满座,主位之上曹皇后已经到了,郭玮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梦之垂首悄悄坐了下来,郭玮看了她一眼,却也并未多问什么。想来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有人正发问:“这官家怎么还不到?开席的时间已经到了。” 这时官家匆匆而至,对着众人致歉:“列为卿家,朕来迟了。”众人皆惊忙:“官家言重了!无碍无碍!” 待赵祯坐定,便给一旁的内侍总管刘公公递了眼色,示意宴席可以开始了。在众人的酒酣耳热中,慧儿和那名宫女趁着众人不觉,一前一后回到了紫宸殿。慧儿回到郡主身边,便偷偷附在郡主耳边说了一句话,郡主听后脸色大变,神情复杂的朝着梦之看了一眼。而那名宫女进了殿后却不知所踪,只见麝香偷偷附耳对着曹皇后说了一句话,大约是将官家密会白梦之的事告知了她。曹皇后并不见任何的不悦,反而笑着对赵祯说道:“刚刚麝香同我说,今晚膳房还特意备了眉寿酒,官家可愿品尝?” “好。” 酒菜刚上,郭玮便开始一个人倒头喝起酒来,他素来爱喝酒,却也未曾见他醉过,可今日的场合,他身负守卫之责应该谨慎才是,实在不该贪杯,梦之有些看不过去,便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提醒道:“不要喝多了。” 郭玮别过手去,收回衣袖,冷漠的对着她说了一句:“不用你管。”接着,便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梦之有些气愤,碍着场面也不好发作,只忿忿的边点着头边说道:“好,好,算我多事!你的事我以后不管了!” 这时,一队身着红衣的歌舞姬从紫宸殿外翩翩而来,领头的便是云裳,一进门便看见了坐在最末的梦之,二人对视一眼,梦之朝着她笑着眨了眨眼睛,云裳有些惊讶,并未多想,又转过头继续朝着殿中走去,完成她的演出。 至结束,二人也没有说上一句话,只在结束后,云裳的眼神久久的停留在梦之的身上,就这样看着她从她身边走过。她不敢相信失踪的秦凉凉竟然此刻在这里出现! …… 待宴席结束,回宫路上麝香对曹皇后说道:“还是娘娘有先见之明,没想到那白梦之果真有虎狼之心,在娘娘您的后宫中竟然敢和官家……”麝香欲言又止,已无法启齿再说下去,没想到昔日的大宋才女竟然如此不知廉耻。 “若她安分守己还能饶了她一命,如此,便怪不得我无情。消息传给郭玮了吗?”她浅浅一笑,问道。 “娘娘放心,他可是宫中守卫,这禁宫内苑可都是他布的防,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呢。” 曹皇后点点头,忽然又似想到了什么,边走边问身边的麝香,前面在殿上隔得太远,看不真切,但总觉得这个白梦之的身形似曾相识。 “娘娘好眼力,方才官家在,奴婢没说,原来官家身边的那个秦凉凉就是如今的白梦之!” “你说什么?”曹皇后有些意外,停了下来抓着麝香的手。 “除非这天底下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否则就是她!”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毫无血缘又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曹皇后放开了麝香的手继续朝前走着,她开始不安,参不透白梦之隐瞒身份进宫的真实目的是什么,这一切官家想必是知情的,是官家让她进来的?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 宾客此时也纷纷离宫,当梦之与郭玮并肩走出宣德门时,守候在一旁的平阳郡主上来就对着白梦之甩了一个大耳刮子。梦之猝不及防,被打的瞬间脑子嗡嗡作响,呆立在一旁。此举不仅惊呆了一旁的郭玮,还有身边大群的宾客,众人纷纷停下来看这一场闹剧。 “平阳,你干什么!”郭玮朝着她吼了一句。 平阳并未理会,对着白梦之狠狠的说道:“白梦之,我要你记住这一巴掌!” 梦之清醒了过来,无端被人扇了一巴掌,她当然不罢休,看清来人竟是平阳郡主,她对着她怒吼道:“你疯了?!” 一旁的慧儿神色焦急的拉着郡主的衣袖,劝她冷静下来:“郡主,别说了!” 郡主怒火中烧,哪里肯听,又继续对着梦之骂道:“至今日我方才看清你这才女的嘴脸!真是无耻!” “平阳,别过分了!”郭玮警告道。平阳也从来没见郭玮对她说那么重的话,这近乎威胁的语气,更让她悲愤。 “成宇哥哥,事到如今,你还在维护她!你被骗了!” “我无耻?当我好欺负是吧!”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如此羞辱,梦之忍无可忍,说完便冲上前去,抓着平阳的头发,反手就是一巴掌,平阳不甘示弱,二人便扭打在一起。 郭玮从未见过此等场面,一时间竟不知所措,此时还未走出宫门的白父与八贤王闻讯赶来,看见眼前一幕也是惊吓得不轻,二人连忙上前呵斥,将二人拉开。二人此时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这绝对要成了东京城一大笑话了。 …… 回程的马车上,梦之问郭玮:“你说她是不是疯了?” 郭玮没有说话,他大概猜到为什么平阳会对梦之大打出手,只没有料到她会因此失了分寸。 “你不怪我吗?”梦之探头望了望他。 “为什么要怪?此事确实是她不对。” “我今晚若是忍下了,事情就不会闹得那么大,就不会给你惹来麻烦。” “就算忍下了,这件事一样闹大了,现在好歹挽回点你的颜面。”说话间,郭玮竟然笑了起来,想起方才二人打斗的场面,还真是有点啼笑皆非。 “你还笑得出来!”梦之声音高了八度,瞪着眼看着他,有些不可思议。 “开席之前你去了哪里?”郭玮敛去了笑意,看着她问道。 梦之犹豫着,要不要把实情告诉他,挣扎着还是说不出口,于是含糊着敷衍道:“没去哪里,不过是在殿外透透气罢了。” “真的?” “真的。” 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梦之于是岔开话题:“明日申时,我在金水河畔的荷花塘等你,有一个礼物要给你。” “不必了。”想起今晚的种种,郭玮有些心灰意冷,她以为他全然不知吗? “为什么?我问过管家,明日是午宴,我傍晚时分等你,并不耽误啊。” 还未等郭玮再开口,梦之又说道:“我不管,就这么说定了,明日申时金水河畔荷花塘。” 郭玮并未在意梦之说的话,只独自沉浸失意当中,想起夜宴她独自密会赵祯,让她参宴不过是想试探她一下,结果呢,竟是自己异想天开,平白让赵祯顺水推舟。 他转过头看着她,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神情复杂:“平阳说你骗了我,到底是谁骗了谁呢?”这样的郭玮梦之觉得有些陌生,她挣扎着扭开了头,不知是不是酒意上来,郭玮又一把拉住了梦之的手腕,凑近了她,竟想吻上去。看着越凑越近的脸,梦之有些紧张,便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双手对着他的胸膛便是奋力一推,郭玮猝不及防,竟被推得后仰撞上了马车靠背。 看着郭玮差点摔倒,她有些意外,没料到自己居然使了那么大力气。 “你没事吧?” 他没有回话,只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那是他捡到的玉环绶,是她的玉环绶,他小心的藏在胸口。就像他捡到的爱情,东西在,人也在,唯独心不在。纵然他再爱不释手,却也无可奈何。 “我不过轻轻推了你一把,不至于伤了你吧?”梦之见他抚着胸口便要上前查探,郭玮忙推开了她。 “没事。” 第七十四章 梦之给郭玮庆生 八王府 平阳郡主跪于堂前,她挺直着身子,扬着头。八贤王背对而立,忽而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她,说道:“你不是那么鲁莽的人,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如此不顾体面?” “她配不上成宇哥哥。” “她配不配得上,那都与你无关,女儿。”他俯下身子,望着她,他的这个女儿太过执着,事已至此竟然还是不肯放下。 “你和他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平阳扬起头问。 “没有。”八贤王起身,甩了甩袖子,又背过身去。 “你不说就算了……即便如此,我还是会按照我的想法去做,就算不是我,也不能是她!”说罢,平阳站起冲出了门外,门外的慧儿跟了上去,追着喊着:“郡主!郡主!” 八贤王望着门外,独自怅惋……这个女儿,该如何和她解释呢? …… 清风入梦,阑珊的灯火,斑斓的夜。依旧如往常一样,郭玮和衣而睡,梦之盖着寝被,二人背对而卧,窗外,皎月缓浮沉,闲花偷开落…… 翌日清晨 一大早整个府院便忙碌起来,梦之被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从床上坐了起来,懒散的伸了一个懒腰,郭玮早已不知所踪,这她早就习惯了,只奇怪这个人行事无声,仿佛昨夜他根本就没睡过,梦之连他何时起来的都不知道。 她推开门,望着天,心情大好:“很好,又是一个好天气!” 青蓝在门外拿着水瓢浇着花,看到姑娘醒了,笑着喊道:“姑娘你醒了?今天这么早,是不是吵到你了?” “快进来,我今天可是有大任务!”梦之对着她招了招手,便兀自先又进去了。待盥洗梳妆毕,二人便奔向了后厨。 “敏言和袂儿呢?” “她二人一早便被钱嬷嬷喊去前院帮忙了,说是要紧快些把筵席布置好。” 后厨的妈妈们见到梦之来了,颇为惊讶。 “娘子怎么来了?” “我,我给将军做个点心。”梦之说着不知怎么竟有些羞怯,众人听了都抿着嘴偷笑。 …… 慈元殿 一早宫女还在侍候着皇后梳妆,一旁的麝香便把昨晚宫门外发生的一切告知了她。 “娘娘,昨夜宴席散了后发生了一件怪事。” “何事?” “平阳郡主在宣德门前对白梦之大打出手,二人扭打一团,宫里宫外的已经传遍了!” “这是为何?”皇后听到这里示意梳妆的宫女停了手,转过头去看着麝香。 “说不清楚,不过话里话外这平阳似是对白梦之成见已深,倒是对郭玮似是……”麝香没有说下去,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皇后大约明白了,自言自语道:“他们两个人……” “麝香,你去查一下,平阳和郭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 …… 郭府 宴席热闹闹的开始了,郭玮郭琅一众兄弟酒过三巡,便见白家大哥探头问:“今日怎么不见四妹妹出来?” 郭玮也未曾见到,便问了一旁侍候的袂儿:“你家姑娘呢?” “姑娘在后厨呢,说是要给将军做生辰的寿礼。” 众兄弟一听乐开了花,开始调侃起来。 这时,白家六哥儿慌慌张张从外头跑了进来,上了宴席便夺了大哥的杯子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又猛地歪头吐了出来,一脸的苦相:“呸!这酒怎么这般厉害!” 大哥蹙起眉头看了看:“谁让你那么冒冒失失的,喝不了便不要喝。” “你不知道,大哥,我这是逃过来的!”说完又警惕的朝着门外看看。 大哥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说来也是有意思,那欧阳家的姑娘竟然连着几日邀六哥儿,不是捶丸便是投壶,倒是直爽。 六哥儿又凑近了对着大哥说道:“她今日又邀了我去骑马,我说我今日要去郭府吃酒席,她竟然还不罢休。上回捶丸我的脑袋被她砸了那么大一个包,到现在还没好呢,谁要和她起骑马!”六哥边说着边比划着。 “欧阳家与咱们一直交好,你可别怠慢了人家。” “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什么心思,她一定是垂涎我的男色!” 大哥听完扯了嘴角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白—守—兴!”突然,一声高声的喊叫从门外传来,欧阳薄娇一身红妆手执着马鞭站在院子里。 六哥儿探头一看,吓得钻进桌下。众人听到高喊朝她看了过来,欧阳薄娇倒是不胆怯,高声说:“哥哥们勿怪,薄娇是来寻人,打搅了大家!”说罢便朝着六哥儿的位子走去,一把将躲在桌下的六哥儿拽了起来。 “说好的骑马,怎么见了我和见鬼一样,不就是吃个酒席嘛,我等你!”欧阳薄娇笑得一脸灿烂。 六哥儿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挣扎着理了理衣襟,一脸嫌弃:“那么多人呢!”薄娇听言也觉该给他几分面子,看了看酒桌,原来白家大哥也在。 “白家哥哥也在,那刚好便讨口酒喝!”说罢便一把夺了白守仁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喝罢咋着嘴巴:“真是好酒!就是太烈了。” “没想到欧阳姑娘这般豪爽!”酒席上有人叫好,众人皆惊叹原来欧阳家的姑娘是这样的,竟与传言不太一样。 看着众人皆看着自己,薄娇也有些不好意思:“酒也喝到了,薄娇就不多叨扰了!”话毕便施施礼走了。 见薄娇走了,六哥儿这才长吁一口气。 “你堂堂一个男儿,怎的见了她和见了鬼一样怕成这样?”大哥有些鄙夷。 “我那哪是怕!我,我那是让着她。” 梦之在后厨做好了点心,打算一个人从后门偷偷走。 “姑娘你干嘛不从前门走?”青蓝把提篮交到梦之手上。 “走前面不免遇到他的那群狐朋狗友,到时候又是要盘问一番的,就不去扎眼了。”接过提篮,梦之便匆匆出了府门,消失于熙熙攘攘的街道。 想来自己与郭玮也算是有些情谊,从前他又救过自己多次,该是要尽一些心意的。前院那推杯换盏的酒宴她向来是不喜欢的,毕竟都是她不熟识之人。倒不如等他吃完了酒席,一同驾一叶扁舟,怀想下“惊起一滩鸥鹭”的景象。 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聘婷袅袅的荷花点缀其上,梦之一人泛着一叶小舟,穿梭于碧波之中,倒是有比过众生的惬意,不自觉还哼起了小曲。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仿佛我上辈子就应是个采菱女。”刺目的波光让梦之生出了一种仿若前生的感觉。她又摇了摇头,笑笑。从前她也不会荡舟,如今却觉得挺趁手。 几圈划下来,再好的景致也乏了,她看看天色,来时晴好的天气这会儿子功夫已经有阴霾笼罩了上来。 “时间也不早了,将军怎的还不见人,难不成酒席喝多了?”忍不住打开了集市买来的那坛葡萄酒,砰的一声,包着麻布的木塞一起开,一股浓烈的酒香裹着葡萄的清甜迎面扑来,梦之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扬起,心想着这味道肯定不错!便从旁边的木匣子里取了琉璃杯,竟兀自喝了起来。 第七十五章 荷花塘风波 郭府的酒席刚散,人还未走全,郭玮顶着三分的醉意左右顾盼,似乎一天都没看到梦之的身影,问问身边的侍从“看见梦之了吗?” 侍从摇摇头。郭琅走了过来,拉了拉郭玮的衣袖二人一道坐在了门前的石阶之上。 “今日怎么没见嫂子?”大哥新婚本应是欢喜的事,却不见他有什么欣喜的神色,反倒比平常更添了苦闷,这婚事本是他自己求来的,想来该是顺了自己的心意的,可二人似乎貌合神离,就怕是他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 “你们二人还好吗?” “怎么有此一问?” “旁人看不出我还看不出吗?你久不在家,冬殊一直管着整个郭家,如今嫂子来了,郭府该是要交到她手上。” “不必了。这些我不在乎,她更不会在乎。”郭玮看着他,想来这话应是小曹氏让他说的。 “大哥,你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我一直在你身后。”郭琅拍了怕他的肩膀,认真的看着他。话中有他道不明的深意。 这时,平阳郡主来了。 “成宇哥哥。” “你怎么来了?”郭玮站了起来,有些意外。 “你的生辰我就来不得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说说。”平阳看了看左右。 四下下人们还在收拾着残肴,白家兄弟也还未走,看见平阳贸然出现在这,还和郭玮如此暧昧,不免浮想联翩。 “大哥,你看看这平阳郡主,往日何等的趾高气扬,今日竟然如此低眉顺眼对着四姐夫,这两人绝对有问题!哦!难怪了!昨晚上她还打了四姐,现在想来,就是为了他!” 白守恒一听,赶紧拍了下他的脑门,紧张的四下张望起来。 “胡说什么,还嫌不够乱是吗!” 话虽如此说,他心里也是一样疑云阵阵,当初还是八王爷来提的亲保的媒,王爷既然如此器重他,为何不成全了自己女儿反倒帮他另谋了婚事?” 郭玮及平阳二人走到无人处,平阳便将昨晚慧儿撞见的事告诉了郭玮。 “你不用说了,这些事我不想你插手进来。”郭玮打断了她。 “原来你早就知道?你知道你还……” “好了,别说了,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护着她?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药,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成宇哥哥吗?在她面前你不必卑微成这样!我不会说,但是我也由不得这样的人毁了你!” 这时天下起了雨,郭玮突然想起昨晚梦之说的,她要去金水河畔的荷花塘,糟了,这时辰早已过了,不知她还是否等在那里。 “平阳,我有个急事要出去一趟,你自己回去我就不送你了。”说罢,他便急着赶着出门,对着门口下人喊道:“备马!” “大哥你去哪?!”郭琅在身后喊着,他并未作答,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金水河畔,原本阴郁的天气暮色沉沉,喝了半晌了,依旧是不见人。他莫不是忘了?还是抽不开?梦之心里意外的有些酸,他大概是不会来了,低头看了看身旁的酒坛子,亏得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一坛酒。算了,余下的酒也喝掉算了。 这时,天开始刮起风来,吹乱了一池湖水,荷花荷叶随着风摇曳,小舟也晃动起来。 “起风了。”还是先上岸吧。 梦之弯腰拾起脚边的棹竿,不知是酒上了头还是不小心,一个不留神棹竿从手中滑落进了水里。这下遭了,梦之有些急了,赶紧蹲下身子撸起袖子去够,竿子却越漂越远。 “白梦之啊白梦之你可不会游泳,可得留点心啊!”正说着,好似着了魔了真就从小舟上翻了下去,栽进了湖里。 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后,开始在水里扑腾,苍天啊,难道自己真的要把小命折在这里吗?挣扎了一会儿,她的身体开始缓缓下沉,意识也开始模糊,这时,一个遥远的声音飘了过来,清冷如寒潭:“妹妹,别睡。坚持住。” 郭玮不知何时已经跳入水中,梦之只觉得身体一轻,有人挽着她的腰缓缓上浮。冲出水面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意识,歪斜着脑袋靠在郭玮的肩膀上,双目紧闭,一脸的苍白,两鬓的湿发凌乱的贴在脸上。郭玮抱着她上了岸,将她放平在湖边的青草地上,拍着她的脸喊了半天她的名字,依旧没有反应。 “梦儿!梦儿!”他心下一沉。 情急之下,他双手交叠放在梦之的胸口上不断的下压,一下、两下、三下……梦之突然紧蹙起眉头,咳嗽着吐了好几口水,清醒了过来。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郭玮见她吐了水,人却不见醒,单膝跪地扶她坐起搂着她双肩喊着。 “是你。”梦之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你感觉怎么样?” “你又救了我,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了。” “用你的这辈子报答吧!”郭玮低头看着怀中的梦之,答得一脸真挚。 “啊?”梦之有些意外。 “我就是客气一下,再说了,我今天为什么会落水,还不都是因为你,为了给你过个生辰,差点连命都搭上了!”说到这里就来气,这都什么时辰了,他居然才来!于是挣脱了他的手臂,堵着气便试图站起来。 走了两步,竟脚下一软,差点又沉下地,幸而郭玮反应及时,一个箭步上前稳住了她的双肩,梦之转过脸正对上他的眸子,心里竟想起了赵祯,他的眉眼与赵祯有些相似。 “还是我扶着你走吧。”郭玮打破了沉寂。 “哦,嗯。”梦之回过神,移开了眼。 …… 吕府 “义父,昨日发生一件稀罕事。”吕公著正与父亲在凉亭对弈,谈及昨日发生的怪事。 “平阳郡主在宫门口当众打了那御前都虞侯诸卫将军郭玮的新妇,白顺章的四女白梦之。听说此事还惊动了皇后。他白家不是同八贤王府交好吗?如今怎么还当众翻了脸?”吕公著手执白子,哂笑一声,微微摇了头。 “左不过女儿间的争风吃醋罢了。”吕夷简并未放在心上,淡然一句,并落下一子。 “义父已经知道了?” “闹出那么大动静,我岂有不知的道理。倒是那个郭玮,你好好查查,他与八王府到底什么关系,平日里不动声色,能让平阳失了分寸的必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一时吕夷简的心里隐隐有一丝的不安,这个郭玮平素低调,在一众将才之中并不算出挑,也不过是最近调任到了皇宫大内他才偶有接触,没想到还是个人物。 “晦叔知道了。” “你也别总是义父义父的,如今你的名字已经进了族谱了,往后该是要叫我一声爹爹。” “是……爹爹。”吕公著有些迟疑,毕竟叫惯了义父,他与义父本不亲近,大概是年岁渐长,义父越发的依赖他这个现今唯一的孩子。 第七十六章 梦魇 这时管家来报,说周先生有事求见,吕夷简便撇下了吕公著在书房单独会见了他。吕公著也有些不解,寻常大小事父亲并不避讳他,如今见一个小小门客为何如此慎重? “吕相爷,魏思齐魏太医你可认得?”周骋开始试探,据他所查,无论是三十年前的双妃生产还是几年前的郭废后的突疾,魏太医皆有在诊,如今已经有了袂儿一个人证,还差物证,无论是太医院还是魏府他搜查多日皆无果,看来只能借助吕夷简的力量让他二人生嫌隙,迫使那太医露出马脚。 “魏思齐?怎么了?”他当然认识,不是他魏思齐哪里有今天。 “这个人您要小心,如果他的手上有什么不利的证据的话。”周骋话点三分,看透并不说透。 “先生特意过来就是说这个?” “我听说这个魏太医已有退隐之意,不知您可知道这事?”周骋侧目看着他,试探着问道。 “这个魏思齐我曾经是提拔过他,此人胆小如鼠,掀不起什么风浪。”吕夷简嘴上虽是这样说着,心里不免泛起嘀咕,作为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这人聪慧有余,狠戾不足,大概做大夫的平素救的人多了心肠也软了。 “再有,扬州的事已经有了眉目,我打算亲自去一趟。” “哦,那便太好了,此事事关重大先生一人过去我必是不放心的,这样,我让晦叔同你一道去,他身手不错,再带上几个高手一路护送。”让他一人肯定是不能放心的,这个周骋神通广大奈何不知根底不显忠心,如此性命攸关之事甚至关乎整个大宋朝局,他怎么能放心。 “我正有此意。”周骋知道吕夷简不可能放心他一人前去,倒不如坦然一些。 “如此甚好!先生准备何时出发?” “自然是听相爷的。” “好,待我安排好一切便派人通知先生。” …… 白梦之回了家第二日,晨起时青蓝喊了半天竟怎么也喊不醒,就这样病倒了,青蓝惊吓之余亏得敏言进来见势不妙赶紧请了大夫,奇怪的是不过是受了风寒,可这回病情却异常的沉重,一直昏睡不醒,就连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郭玮闻讯而来,担忧万分,守在床头片刻不敢离身,大夫换了几个依旧是查不出什么原因。 这一睡就是三日,合熠园的小曹氏得了讯也赶来探病,并未多待,送了些上好的补品药材只寒暄几句便走了。 “丁香,捎个信给姐姐,把白梦之的情况告诉她。”小曹氏从清晖园出来边走着边哂笑着,一旁的紫藤花开的正艳。没料到这个白梦之还是个病秧子,弱不禁风不过是落了水就病成了这样。如此倒是了却了她的心事,前日入宫姐姐嘱咐让她寻个机会定要帮她除了这个心腹大患,她虽对她甚是厌恶,奈何毕竟入了郭家的门,官人又是极看中自己那位兄长的,让她下狠手她还真有些踌躇。 “是。”丁香跟在她的身后点了点头。 “没想到前日姐姐刚把我叫进宫中,如今她便自己倒了,不亲眼来看一番还不知果真病得如此严重。有一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平日里看不出,原来咱们的这位郭将军还是位痴情人。”小曹氏去时见着郭玮一脸的憔悴守着病榻,委实与平素意气风发的模样相差甚远。丁香听言只低头抿唇笑笑,依旧亦步亦趋跟着小曹氏走着。 …… 不远处郭琅走来,上前询问小曹氏嫂嫂的情况。郭琅听后不无担忧,正欲赶去宽慰大哥,却被小曹氏一把拉住。 “你过去做什么?我的事也不见你如此上心,家中还有两个小的你也不管,自打他回来,你心里就只有这个哥哥,有没有替我们想过,你军中任职数年,却还是个都头,成日的跟在他身后,你但凡争气一些,我也好去姐姐面前给你说道一下!” 郭琅停了下来,抽开了被小曹氏拉住的手:“我不过是想去看一眼大哥,何至于让你说出这样难听的话?我知道了,你是忍了很久了吧?自己的夫君这么窝囊让你在那些贵妇面前失了脸面了?当初可不是我逼着你嫁给我的!你我郭曹两家本就有宿怨,你让我去求她,除非我死了!”郭琅说完冷眼看着她,转过身拂袖而去,虽是说了那么重的话,却也没去清晖园,往了相反的方向而去。 小曹氏的眼泪一下子淌了出来,泪眼婆娑痴痴的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你看,从前他对我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如今为了他的好兄弟竟这般对我。都是我的错,当初就不该……”她欲言又止,思绪飘飞至多年前。若是再重来一次,她当如何? 那年的冬天好大的一场雪,东京城美得和一幅画一样,她乘着马车穿街而过,忽然眼前的路被拥挤的人群所堵,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她问道:“前面怎么了?” “前面不知哪个纨绔子,在太白楼的栏杆上喝酒,正引得这些姑娘娘子们争相一睹呢!”赶车的马夫大声喊道。 她掀开了一侧的车帘,探头抬眼望去,只一眼就仿佛万年,再也移不开眼。高阁栏杆之上,那个一袭白衣的少年郎靠坐在栏杆之上,仰头喝着酒,在漫天的风雪中,仿佛谪仙一般。 从此她的眼里再装不下其他人。 …… 梦之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梦魇当中,被困其中怎么样也走不出来。眼前浮现两世的交叠,所有的人都如光影一般投射到她的眼前。 “梦儿!” “梦儿!” 是父亲母亲。 “白梦!” “白梦!” 是爸爸妈妈。 “妹妹,妹妹!快醒醒。”是她,她一身雪白的素衣,与一身素衣的自己竟如同复刻的一般。 她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灵魂冲破了躯体,又开始游离起来。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要去哪里?”梦魇中她双手紧紧捂着头,这种痛苦侵袭着她,她无助的呐喊着。 第七十七章 白予之有孕被发现 翌日破晓,昏暗的天刚有一丝光亮,梦之毫无征兆的醒来,她挣开了双眼,看着上方的青纱帐,茫茫然不知所措。歪过脑袋看过去,郭玮倒在圆桌上沉睡着,旁边还放着看了一半的书。她想爬起来去外面看看,却发觉浑身无力,勉强坐起身子,刚欲开口喊他,想想又算了。也不知他睡了多久,还是不打扰他了。 刚欲下床却体力不支的从床上滚落到了床边地下,疼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也并未喊出声。巨大的声响惊醒了郭玮,他抬头望去,看见梦之跌落在地,忙跑上前跪地扶起了她又把她抱回了床上。 “我吵醒你了?”梦之靠坐床头,心里有些内疚。 “你终于醒了。”心里绷了几日的弦终于在此刻放心下来。 “我睡了多久?” “今日是第四日了。” “四天?!我竟然睡了那么久?”梦之不敢置信,幸好她醒了过来。 “醒了便好。”说罢郭玮转身离去。 未走几步,梦之便问道:“你去哪里?”外头天还没大亮。 郭玮闻言停了下来,转过头对她说道:“你既然醒了,我去喊青蓝进来。”说罢便打开了房门出去了。 梦之一人面对着空寂寂的房间,看着周遭叹息了一声:“又回到了这里,我以为,会有什么不同呢。” 不多时青蓝便端着食盘进来了,进来放下食盘就擦着眼泪喊着:“姑娘!你终于醒了,你再不醒我就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梦之没好气的笑笑:“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存心咒我吗?” “姑爷真是没话说,连我都自愧不如,这几日他可是日日都守在床头,片刻不离。你一醒来又让我端了粥来,怕你饿着了。”青蓝边说着边端起桌上的粥来到梦之的床头。 “是……吗。”梦之低下了头,也是颇为感动。 …… 虽说身体已经大好,但连日的水米不进让本就单薄的身体又覆上一层冰霜,这一病让梦之惧怕了睡眠,本应是好好将养的时候,却是至深夜也不敢休息。大概怜她病中,自醒后郭玮也不多来打扰,晚上也宿在了书房,那头脑本就有些不清醒的婆母也不再来刁难。幸好有三个丫头陪着,连日也不觉得苦闷,但也就头几日还行,日子一长,梦之总觉得自己同笼中鸟一般,总想着什么时候能飞出去看看。 那边小曹氏才高兴几天,哪里知道这个病秧子竟然毫无征兆的醒了,得了消息的曹皇后心中自然不爽快,可谁料白梦之病刚好她那不过才几月大的小皇子竟然病了。此刻她也不敢有什么动作,日日为小皇子念经祈福。 一日,麝香着急忙慌地步入慈元殿的寝殿内,见曹皇后坐在床头抱着孩子乳母正喂着药,遂停下了脚步犹豫着欲言又止。 曹皇后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有什么事。” 麝香低头不语。曹皇后想着麝香素日稳重,今日这般神色她知道定是有什么急事,把孩子交给了乳母便随着麝香一起出了寝殿。 “现在说吧。”出了寝殿后,曹皇后便问道。 “娘娘,咱们安排在白淑妃那边的人来消息说,白淑妃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来月信了,昨日偷听到她与身边的宫女讲话,是有孕无疑了。”麝香垂首深蹙着眉,她知道这样的消息对娘娘说意味着什么。 “什么?!”曹皇后脸色一变,双手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白予之……”白予之白梦之,好,很是好。这白家真是命定的仇人,一刻也不让她好过,明里暗里的要和她争抢。 “已经好几个月了,为何那么迟才得到消息?你们都会怎么办事的?!”曹皇后对着麝香低吼一声,满脸的愠怒,写满了对白氏的仇恨。 麝香扑通一声跪地伏倒:“奴婢失职,白淑妃这几月一直躲在自己的宫中,平日除了亲信一般的宫女下人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只怪她太狡猾,之前的月信故意假借身边的宫女的,这才导致失察。” 曹皇后听罢,深深吸了一口气,收了满面的愠色,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如今她的胎想必已经坐稳了,再想要做点什么已经不容易了。” “娘娘何必说丧气话,从前皇后的位子她争抢不过,今时今日更不可能对娘娘有什么影响。趁着她还未对外表明,我们得要快点了。” “这……”曹皇后有些拿不定主意,她犹豫了。 “娘娘,不要犹豫了,若是让她诞下皇子,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付之东流了。”麝香跪在地上拉着她的裙裾仰着头看着她。 曹皇后双手紧紧攥着拳,似是下定了决心,然后俯下身扶起麝香:“你先起来。容我仔细想想。” …… 吕夷简自那日见了周骋后,便派了人一直盯着魏思齐,数日也看不出什么,但就一点让吕夷简心中颇为不爽,魏思齐不动声色便递了致仕的折子,竟丝毫没有要只会他的意思,若不是他早就知道了他的意图,岂不是就这样让他跑了?所幸,这折子已经被他压了下来。折子被压,魏思齐自然猜到了是吕夷简,只得亲自上门表明心迹。奈何大概是天意如此,恰逢皇子染病,这便给了吕夷简足够的理由把魏思齐留下来。 而魏思齐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不然也不可能突然就要退隐,而这件事的发生一定非常的突然,可到底是什么事呢?吕夷简百思不得其解,看来是时候要向这位老朋友讨教一番了。上回魏思齐登门求见,他是旁敲侧击给了明示暗示,他依旧是虚与委蛇不肯说出实情,他越是不说,说明这事就越是重要。 白梦之的身体日渐恢复,在清晖园中消磨着百无聊赖的时光,大约是郭玮见她蔫蔫的样子见得多了,不免得心里也生出怜爱,心里筹划着什么时候带她出去解解闷。这日,阳光正好,前院园子里花开的也好,青蓝又在院中侍弄着她悉心料理的花草,郭玮着着便装来了。青蓝见是姑爷来了,放下手中的水瓢,迎面上去,笑得比身边的花儿还要娇:“将军来了。” 郭玮点了点头,穿过庭院的水桥曲廊,径直朝里走去。进了屋,里里外外却也看不到人,突然听到一阵嬉闹声从后院传来,郭玮透过物屋内轩窗,看到梦之正在院中同传铄、绶儿还有一众丫头们玩闹,树荫下,她的双眼系着粉色的丝帕,双手试探着挥舞着在探步而行。这无比寻常的一幕却触动了他的心弦,成了心头挥之不去的剪影。他走时,琅弟不过刚成亲,待他回来,传铄和绶儿已经都会跑了,而时至今日,自己依然是孑然一身。琴瑟和鸣儿女绕膝的清平乐世他从未想过,而如今眼前的画面是多么像那样的一副画卷,让他不禁想做起梦来。 第七十八章 东园雅集 他转身出了门,去了后院,就站在一边等着他们玩闹结束,只是见将军来了,袂儿敏言一众丫头们也不敢入先前一般造次了,都敛了笑意闭了口不说话了。 梦之觉得有异,便探步摸着寻人边说道:“怎么不说话了?你们这些丫头,知道我的厉害了,以为这样我就找不到了?” 传铄看见大伯来了,突然笑着走到梦之身前,拉着梦之的一只手,边说道:“姐姐,跟我走。” 梦之便由他牵着,也不知要走到哪。传铄到了郭玮身前另一只手又拉起了郭玮的手,笑嘻嘻着将二人的手交叠在了一起。 梦之刚想解开丝帕,来人快了一步,一把解开了她双眼上的丝巾,刺目的阳光袭来,她眯了眯眼缓缓睁开眼睛,居然是郭玮,忙低下了头,不敢对视,又抽回了那只交叠在一起的手。 俯下身,双手拉着传铄的两只耳朵:“你这个小鬼头!懂得倒不少!”一旁的女使们闻言都低头窃笑着。 传铄只顾捂着嘴嘻嘻地笑着不说话,郭玮又问:“你怎么喊她姐姐,该是你伯母才对。” “是姐姐让我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梦之一把捂住了嘴巴,笑嘻嘻地对着郭玮解释着:“童言无忌,不要当真。” 传铄用力扒开梦之的手,一脸认真地又接着说:“我没有说谎,姐姐说她还小,叫伯母太老了!” 梦之一脸尴尬地看着郭玮谄笑着。 郭玮没说话,伸出手递上方才解下的丝帕。梦之接过手帕,正欲偷偷溜走,郭玮又叫住了她:“别慌走。” “有事?”梦之转过脸来。 “看来你确实是闲得不行了,这才和传铄和绶儿这样的小孩子玩在一块儿。” 梦之一听,眼前一亮,无比赞同道:“是啊!你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快说!” “欧阳先生过几日要办一个雅集,想着去的人里好些是你的旧友,你可想去?” “雅集……去啊!当然想去!” 郭玮淡然一笑,果然是不出所料,看来这段时日她确实憋闷坏了。 在东京城东郊有一处私家园林名曰东园,背靠东郊汴河闹市却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好园子,依山水而建,工法天然,与天地浑然一体,不着斧工痕迹。 这日梦之一行乘着车马而至,她一袭青衫男装,摇着折扇,从马车上掀帘而下,别有一番倜傥风情。下了马车,站在园子大门外的宽阔空地上,仰着脑袋,用扇子挡着额头上方的日光,边看着高大的石拱门边念着上方的题字:“东园。”不禁感叹这地方确实不错。 郭玮下了马走过来:“进去吧。” 梦之点点头,看了他一眼,今日郭玮身着一身素白的文人衣裳,倒是文气了不少,像是一个翩翩的书生公子。 二人正欲走,忽然被身后一个清亮的声音喊住:“白姑娘!”,二人转过身,一队马车缓缓靠近,来人掀开车帘下了车,原来是吴相生。 原来是他啊! “是你啊!”梦之嫌弃的看着他,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有想要怼他的冲动。 吴相生上前对二人施了礼,又改口道:“方才真是失礼了,如今应该改口称郭家娘子了。都怪我,素日里都叫惯了娘子闺名。”说罢又用手中的折扇敲了敲脑袋。 “吴兄既然知道便好。”郭玮并不想同这人纠缠,拉着梦之的手便往前走了,梦之有些意外,低头看着被他拉着的手。 “看路。” 梦之被他说得有些局促,立马抬起了头,偷偷还看了他一眼,这人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二人到了门前,给了门侍帖子,吴相生等人已经屁颠屁颠的跟上来了。入内,道路俨然而又不乏意趣,两旁遍植竹翠松柏,间或有姹紫嫣红四时之花映照其中。 “这园子倒是雅致,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 “你很喜欢?” 梦之点点头,又凑上前用扇面挡着脸笑嘻嘻的说道:“也看得出花了不少银子。” 郭玮听罢耸了耸肩,哂笑一声。 “娘子真是好眼力!”吴相生突然从背后冒了出来,吓了梦之一大跳。 “怎么又是你?” “通往乐亭(yue)就那么一条路,我不在这该是在哪?” “欧阳先生的雅集怎么会邀请你?看看你这一身的俗味,哪里配得上东园的风月清雅!” “可惜咯,真是可惜!”吴相生开始卖弄起关子。 “可惜什么?” “看得出娘子颇为喜欢这园子,你当初要是嫁给了我,这园子可就是你的了!”吴相生背过手去,颇为得意的看着梦之。 郭玮本一直在前走着,闻言突然停下了步伐,沉着脸转过身:“吴兄,今日看欧阳先生份上,我给你几分薄面,望你慎言。”说罢郭玮又握紧了几分右手中的佩剑。吓得吴相生立马缩在了梦之的身后,对着身后的下人使了使眼色:“快点跟上来!”下人们闻言小跑着跟了上来。 “这个园子是你的?”梦之颇为惊讶的看着躲在她身后的吴相生。 “怎么着,后悔了吧?那个郭玮他有什么。”吴相生看看郭玮已经上前远去,壮着胆继续说道:“郭家早就随着前皇后被人遗忘了,想要东山再起哪有那么容易。” 梦之停下来斜睨着看着吴相生,颇为赞赏:“想不到你个小小书生,知道的还蛮多的嘛。” “什么小小书生,我可是名仕!”吴相生捋了捋肩头的碎发,昂着头骄傲的说道。说罢,又犹豫着不放心的对着梦之说:“你可别怪我多嘴,那郭玮素来低调,如今与你白家结了姻亲,近来倒是有暗起之势,今日又来参加这个雅集,想是要拉拢文官一派,你可别被人利用了都不自知!” 梦之一听,怔楞着脸也僵住了,陷入了沉思。吴相生人虽不着调,说的话却是在理的,他一武将本不应搅合进这些文官的消遣聚会中,这也与他平素的性子不符,除非真如吴所言,他确有所求。想着刚成亲那时候,自己曾问他,为何唐突的要娶她?他也确实坦诚的说了,想要借势而上。那是新婚的那个雨夜,二人秉烛而谈…… “你是不是喜欢我?”梦之凑到他的眼前,直接问了出来,从前她未觉得,不论是火场还是韶华八景园,从来只是觉得他只是救人于水火罢了,如今朝夕相对,他虽未明说梦之隐隐觉得,他似乎是有那么一点情意的,不然为何要娶她呢? “不是,你父亲官居要位,我娶了你,对我日后自是大有裨益。” “是我想多了?”她蹙起眉头,走到妆台前坐下,端详着镜中自己的面庞,手执木梳懒散的梳着肩头的散发。 …… “发什么楞呢,还不快跟上来。”前处郭玮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不疾不徐的说道。 梦之回过神来,小跑着赶了上去,吴相生留在原地摇着折扇笑着。 第七十九章 大显身手 到了乐亭,名贤雅士聚集,果然是一番盛景,梦之颇为震撼,那画舫诗会与之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上流社会文人的生活真是让人叹为观止。”梦之看着眼前此情此景,不禁发出感叹。 “你从前不是这种场合的常客吗,怎的如今这般不适应?”郭玮看她一眼问道。 且不说园子修的颇为讲究,引汴河之水,应地势而下,曲水潺潺,芭蕉古松茂林修竹,花木扶疏,湖石蕉影。陈设布置更是颇为考究,嵌石纹理的低案清谈小桌,数杖长的果品餐食长桌,巨幅的山水花屏,石案香茗,羽扇清麈,瑞脑香氲,每一样都是价值不菲。文人们纵情山水,弹琴对弈,品评书画,游心翰墨,清谈释老,饮酒长啸。如此更显得此地星光璀璨,风韵氤氲。 “我哪里还记得……”梦之见状,心里开始紧张了起来。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合,这不就是古代版的高端峰会,华山论剑? 郭玮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神色的变化,软语宽慰道:“你不必紧张,只当是来游园,随性便好。” 梦之点点头。 北宋的土壤是文人的天堂,上天不失时机地洒下珠宝般的种子。一时间文坛俊才便如眼前这盛景,灿若星辰,气象万千。这些风流人物信手挥洒,构筑了宋代文坛的瑰丽如梦和高不可攀。而我白梦之是谁?从登闻台救父,引出了刑不上大夫及广开言路不行文字狱的政策,至此,文人政治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依稀记得,当世仁宗一朝在历史上享誉盛名,可想不到,原以为这些不过是史书上陈旧的故事,岂料这其中种种竟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深陷泥淖无从抽身。 “梦儿?”见梦之又出了神,郭玮探头看了看她。“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走吧。” 乐亭中,欧阳修正坐着同友人清谈,郭玮携梦之而来对着众人施礼。 “是成宇和梦儿来了。”欧阳修看来心情颇佳,站了起来,同众人介绍道:“梦之便不用我介绍了,这位便是梦之的夫婿郭玮。” 众人都站了起来,郭玮对着几人微微颔首:“郭玮,字成宇。” 欧阳修继而接着一位一位介绍着,从左至右分别是:曾巩,王安石,王无咎,吕公著。他介绍的颇为细致,生怕遗漏了什么,看得出诚心帮着郭玮结识众人。梦之听得恍如梦中,皆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啊。 因着前几日得了白顺章书信,望他能多提携郭玮。他便明白了,郭玮久不居京师,族中又无势力,凭着军功在朝中立有一席之地,若无人帮佑也难走远。何况当年郭后猝然长逝,当中内情已无可查,心存正义之士何人不疑吕夷简,怎奈众人皆是位卑言轻,无凭无据无何奈何。 “先生怎么认得他?”梦之有些好奇,郭玮一个回京不久的武官,哪里同他有过交情。 欧阳修笑着打趣道:“怎的,你端阳大婚的喜酒我是没吃吗?何况,成宇少年即有才名,我早有耳闻。” “他?”梦之有些惊讶,质疑着朝着郭玮撇过去。 众人一番寒暄,王安石道:“早就耳闻成宇兄龙章凤资,器宇不凡,本以为是坊间夸夸其谈,今日有缘得见,还真如传言一般。” “是啊,西北大漠的风沙都吹不坏他这身皮囊,可见得多么厚实。”吴相生不知什么时候又赶了上了凑热闹,说了那么一句酸溜溜的话。 “怎么又是你?”梦之只觉这人厌烦无比,瞬间觉得这雅集因为他,掉了几个档次。 “什么叫又啊,诸位莫非不欢迎我?” “哪里,今日得幸能聚于此,还要感谢吴兄。”郭玮见状出言缓和了一下气氛。 其他几人心中也有些许不悦,毕竟吴相生此言有些过了,但见郭玮本人也并不气恼,遂也并未说什么。相较之下,吴相生更是相形见绌。吴相生对白梦之的心思,大家早就心照不宣了,然而木已成舟,总该是要大度一些。 王安石岔开了话题:“梦之妹妹,不久前听闻你大病了一场,如今一见确实比去年清瘦不少,定要保重好身体。” 王安石该是王安仁同父异母的弟弟,一声梦之妹妹,想来原来也是相识的,就不知他是否知道从前梦之与王安仁的种种呢? “说来惭愧,我自登闻台一病,恍若重生,今日能得见从前好友,已经倍感幸运,况且诸位将来都是要名垂千古的。原来,从前我还有那么多人记挂着,现在,能活着的每一日我都觉得是赚着了!” “梦之这一病,倒是通透了呀,性情也舒朗了!”欧阳修赞赏地看着她说道。 名垂千古这话不假,但是在座的人也不过是有些才名,听起来总是觉得有些恭维。不管真假如何,都能引得听的人极度舒适啊,一听这话,众人立马刷新了对白梦之的看法。从前的白梦之,不苟言笑孤高冷傲,哪里会说这样的话。 “行了,别拍马屁了,白梦之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了?能不能名垂千古,还得文章见真章。你白梦之既然夸下了名垂青史的海口,要么你先来一阙?”吴相生又想出一招刁难梦之。 “这……”众人皆知白梦之大病记忆未愈的隐情。 “这有些强人所难了吧?”吕公著虽是吕夷简的义子,但文坛雅集不言政,依旧说了一句公道话。 “既然来了雅集,哪有不作诗词的道理?” “我来。”一旁的郭玮突然发言,站了出来。 “你?”众人皆疑惑的看了过来。 “我替她作。”郭玮看着吴相生,说罢便步下乐亭台阶,走到亭边一旁的长桌边。长桌上笔墨纸砚俱全,都是早就备好的,一旁还摊着早前哪位文仕写好的新词。 郭玮执起毛笔,开始沉思。众人见状,都赶上围观,梦之心中担忧万分,今日在列的都是才子,若失了脸面必成笑柄,这个郭玮,平日挺稳重的,今日怎么那么沉不住气。 她赶紧冲到郭玮身边,拉住了他右手的衣袂,低声对他说:“现在下去还来得及,你把笔给我,我定能写的比你好。” “不必。”他另一手轻轻拍了拍梦之搭在他右肩上的手,笃定地对着她说道。 随即,开始挥毫而就: 瑞鹤仙·百年如梦蝶 百年如梦蝶。叹古往今来,多少豪杰。图王霸业。谩得渔樵,一场闲说。秦宫汉阙。今只有狐踪兔穴。想荣华秉烛当风,富贵似汤浇雪。省也,损身薄利害己,虚名却如吴越。随缘养拙。柴门掩,是非绝。向午窗容膝,小溪垂钓,坐对云山万叠。夜横琴,伴我知音,碧天皓月。 每写一句,众人便跟着大声读了出来,待写到最后一句,众人皆赞叹:“好啊!好词!” “诶?”梦之没料到郭玮还确有些真材实料。 “好词啊!”这回吴相生算是心服口服了,对郭玮立马转了态度,另眼相看。 人群中有人小声的议论着:“之前还听说平阳郡主因为郭玮与白梦之在宫门口大打出手,如今看来都是流言,你看二人郎才女貌鹣鲽情深的样子,哪里是那些流言所传的。” …… 第八十章 白妃宫变 “不慕荣华,不贪富贵,郭兄真是志向高洁啊!”吴相生斜睨一眼郭玮,说的半信半疑。词是好词,但是词中所抒之意究竟是真还是假只有他郭玮自己知道了。但只一点,此词一出,众人多是要被他的才华和心气所折服了,看来,他来这里还是来对了。 日暮斜阳,梦之与王安石并肩而行。 “你如今在郭家过得可还习惯?” “嗯……还行吧。” 王安石点点头。 “不知另兄最近可还好?听说前阵子他病了。” 王安石笑了笑,看着梦之,神情复杂:“他病是好了,只是他身体本就不太好,多年累疾,还是孱弱的很。” “哦。”梦之抬起头,正对上王安石的眼眸,开始心虚起来:“你别误会,我就是随便问问。” 王安石撇过头,又笑了起来,转过身对着梦之调侃道:“我能误会什么。” 乐亭中,欧阳修正与郭玮在饮茶。 “前几日收到了希文兄的来信,西北局势已稳定,不知你们听说了没有。” “前日已听岳父说过。” “说起来,我与希文相交不过数载,与你相识倒是一晃已经十年了。” “是。” “十年在你身上没留下什么痕迹,我却苍老的多了。” “十年,成宇心境却早不复当年,先生容貌变了,这旷达的心境却从未改变。” 欧阳修仰头一笑:“什么旷达,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我等不堪大用的文人,也就在这山野田园之间寻一些人生趣味了。”忽而又敛起了笑意,一本正经的对着郭玮说道:“但是成宇你不一样,你日后前程不可量,万不能辜负众人的期望。今日你作瑞鹤仙,乍看大气蓬勃实则无奈颓靡,小溪垂钓,坐对云山万叠,那不能是你。” 郭玮听言,并未说什么,端起石桌上的茶盏,缓缓喝了一口茶。 回程的马车上,梦之一直想着郭玮的那首词,结尾的那句:“夜横琴,伴我知音,碧天皓月。” “他的知音,到底是谁呢?” 青蓝见姑娘一个人嘟嘟囔囔的,好奇问道:“姑娘你说什么呢?” “这个郭玮,别看平日闷不吭声的,还挺有才华的,难怪引得那吴娘子还有平阳郡主青睐。” “姑娘这是吃醋了?”青蓝探头看看梦之,笑嘻嘻地打趣着。 梦之急忙否认:“吃醋?我吃什么醋?别人喜欢我就得喜欢吗?我才不稀罕呢!” 说到郡主,青蓝似乎想起了什么:“姑娘,将军生辰那日,郡主来找过他,两人还在院子里单独说了好一回儿话,府里好多人都瞧见了。” “难怪了,我在小舟上等他,却怎么都不见他来。”梦之说着,话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夏日傍晚空气的微微热气熏得梦之胸内闷闷的,她掀开车帘,天边的彩霞正美,粉色的霞光映照在那个骑马的儿郎身上,此刻的郭玮如同从画中走出来。梦之放下车帘又回车内端坐好,自言自语道:“我眼睛有问题了?怎么觉得他此时格外的好看?定是这个粉色的天然滤镜在搞怪。” 青蓝啼笑一声:“姑娘你说的什么话呢,我怎么越发听不懂了?” “你懂什么,这是他们上层文人说的密语。”梦之开始胡诌。 …… 皇宫内,曹皇后苦等一个好的时机对白予之下手,而今日就是一个好时候,午后,赵祯礼部官员出了宫门前往东京城内佛寺督查。朝廷累下数道“禁奢令”,然百姓守之者寥寥,奢靡嗜金之风屡禁不止,连贩夫走卒亦不例外。前几日,赵祯又决定罢天下寺观用金箔饰佛像,礼部酌请皇帝亲查,以儆效尤。按照礼部拟定的行程,当晚便宿于寺中,第二日再返回宫中。 白予之一如往常准备就寝,宫女端了一碗燕窝粥来。 “娘娘,先把燕窝粥喝了,晚些时候再就寝吧。”宫女将粥放在了房内的圆桌上,便去妆台前扶了白予之过来。 “德馨,明日就别煮了,连日的喝也腻了,你也太过劳累。” 德馨警惕地四下看了房内外一圈:“娘娘这是哪里话,现下正是要小心的时候,不过,娘娘你打算何时和官家说?眼看着肚子也要慢慢起来了,怕是瞒不了多久。” 白予之点点头:“等官家这次回来,我便寻了机会告知他。” 待白予之喝了燕窝,上床歇息,不多时肚子便开始疼痛起来,如刀绞一般的疼痛折磨得她疼的滚下了床,德馨听见了动静,赶进来一看,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娘娘倒在地下,床上、娘娘的裤子上满是殷红的鲜血。 “娘娘!” “赶紧去叫太医!”白予之强忍着对她说道。 德馨喊了人前来将白玉芝搀回了床上,便立马跑到了太医院,怎知当夜值守的太医全都去了太后宫中,太后不知怎的突然腹泻不止。 德馨绝望之下想着只能去冲宫门,出了宫门就能找郎君求救。她拼命的奔跑,不停的跑,朝着宣德门而去…… 这日晚上,郭玮依旧是宿在书房中,也不知他是怎么说服的母亲。夜半,梦之熟睡中竟梦魇了,梦中二姐姐浑身染血。 “啊——”梦之尖叫出声,从睡梦中惊坐起来。 书房与寝室离得并不算远,郭玮并未入睡,听到动静一脚踹开了房门赶到床边。梦之受了惊吓,紧紧抓着郭玮的手臂不放。 “怎么了,怎么了?”敏言与青蓝闻声而来,小跑着赶到了梦之床头。 敏言点燃了房内的灯烛,屋内亮了起来,梦之脸色煞白,额头沁满了汗珠。 “我,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之依旧没有从梦魇中走出来,她心中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郭玮对着青蓝敏言二人说:“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有我在。” 二人闻言便施了礼退下了。 “只是个梦而已。”郭玮轻抚梦之的后脑勺,宽慰着。 “梦中二姐姐浑身都是血,太真实了,我总觉得要出事,我明天一定要去看看她。” “好。” 梦之犹豫着该不该把姐姐有孕的事情告诉他,忽然想到历史上记载赵祯似乎是没有后人的,那岂不是预示着姐姐和曹皇后的孩子最后都得死?这太可怕了! 梦之想到这里浑身发抖,脸色比之前更为难看。 郭玮不禁担心起来,轻轻抱住了她,双手轻抚着她的背。 “不会有事的。” 第八十一章 不负初心 半夜,郭府大门突然响了。 咚咚咚! 来人紧急求见了郭玮:“将军,出事了,宣德门有宫人冲门,守卫打死了一个宫女。” “什么?”郭玮一听,惊得站了起来。“赶紧随我入宫!” 郭玮披了铠甲,便在夜色中骑马匆匆赶去。宫女冲门必有内情,守卫不分黑白直接将人打死,这明显处置失当,怕就怕不是处置失当,而是有意为之。 郭玮赶到现场,那名宫女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责问众人这是哪个宫中的,得知是白淑妃宫中,郭玮心中暗觉不妙,继续追问下,一名守卫说,那宫女死前喊着娘娘性命危在旦夕,要出宫寻医,一旁那名失手杀了宫女的禁卫看了这守卫一眼。 “是何人杀了那名宫女?给我站出来!” 禁卫们鸦雀无声,一人走到郭玮跟前单膝跪了下来。 “是你?”郭玮没料到,居然是李紫梁,这人还真是不要命,上回没杀了他,他还敢留在宫中。看来,这宫女的死必不简单,只怕白淑妃宫中早已出事了。 “把他给我扣下!押入大内监牢候审!” 处置了李紫梁,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郭玮下了命令,将今夜在家中轮休的御医请来,绑也要把人绑过来!接下来要去营救白淑妃了,奈何宫中毕竟内外有别,如果硬闯,他势必无法全身而退。于是他命亲信,偷偷去了白淑妃宫中放了一把火,待火势上来,整个皇宫全都乱作一团,他便借着灭火的名义带人直冲白淑妃寝宫,白予之已经在床上昏死过去,郭玮大喊:“太医到了没有!” 下属忙提了太医进来,却还是晚了一步,诊了脉发现娘娘已经滑了胎,所幸性命无忧…… 翌日,赵祯闻讯赶回,李紫梁已经在大内监牢自杀。这一切皇后策划的滴水不漏,从太后突然的腹泻,到怕事情败露而杀李紫梁灭口,如果不是郭玮,恐怕根本不会有人追究李紫梁。这一切,外人看来怎样都是一场巧合的意外。就算有人对此有什么疑虑,也已经是死无对证了。 白予之半躺在床上,一身素白的纱衣,盖着鹅黄的锦被,额头覆着雪缎锦的抹额,苍白的脸上布满泪痕,必是刚哭过不久。 梦之与母亲匆匆赶来,见着眼前憔悴的人,不禁双双红了眼眶。 “德馨死了,我的孩子也没了。”白予之双目无神,了无生意,只幽幽地说着这样一句话。 “予儿莫要伤心,养好了身子才是眼下最重要的。”母亲上前一把抱住白予之。 “这绝不是意外,现在这里没有外人,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绝不可能是意外,梦之俯下身蹲在床边,想听听姐姐的说法。 白予之从母亲怀中坐起,母亲又帮着垫高了靠背,只见她笃定的说道:“是她,曹皇后,这一切都是她的阴谋,后宫中,除了她有这通天的本事和权利还有谁有?你回去问问你家官人,他定比我还清楚。” “好了,好了,别说了,咱们,斗不过她。这样的蛇蝎心肠,老天早晚会收拾她的。”母亲低沉下头,一脸的无奈。 “母亲,别指望老天了,老天若是会收拾她,她早就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了,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相较自己,姐姐的处境更为艰难,再这样的一味的避让,只能是成为别人刀俎下的鱼肉。 “母亲,我好累啊,在这里,想要独善其身太难了,要真心对一个人,也太难了……”白予之背过脸去,一脸的疲倦。她不知到底应该怨谁,怨自己的命吗?还是怨这世道? “来世,不想再做女儿,做个男人多好。”她又低低叹息一声。末了连看也未看两人,只说道:“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回去的一路上,梦之和母亲没有说一句话。这样的悲剧发生在自己最亲的人身上,两个人心里都有无限的感伤。而范季云终于在马车到了白府门前的时候,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用帕子捂着口鼻,尽力的掩饰着。梦之还是看到了她湿润的眼角。 “母亲?”梦之看着她,有些诧异。 她别过头,就这样捂着嘴巴躬身下了马车,边说道:“快点回去吧。” 马车又噔噔蹬蹬地开走了,梦之的脑袋一片空白,久久的一个人呆着,直到到了郭府。 “娘子,到了。”马夫喊道。 郭玮已经候在了门口,见人迟迟不出来,走上前拉开了门帘。梦之这才抬起头,忽觉大梦初醒,原来已经到了。 捧出一颗心容易,收回一颗心太难,动情容易忘情难。在这样的深宫,还不如没有感情从始而终孤单的生活着,在角落里岁月静好,总好过从捧在手心到被遗忘,从抱有希望最终却只能失望。 千百年来,女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传宗接代,又有谁能翻开千年的每一页,看到她们心底的伤痕? 梦之看着郭玮,突然有些害怕,害怕这个命不由人的时代。 “你怎么了?”郭玮关切的问着,伸出手,想接她下马车。 “没事。”梦之说完看了看他的手,却避开了,自己跳下了马车。郭玮有一瞬间的落寞,转过身,随着她一起回了清晖园。 “你若是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郭玮跟在她身后,生怕她又出什么意外。 “德馨是被人害死的。”梦之突然回过头,对着郭玮悲戚的说道。 “我知道。” “德馨的命就不是命吗?为什么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郭玮也很无奈:“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怀疑而已。” 梦之有些崩溃,眼泪不禁扑簌扑簌流了下来:“来到这里,我从不想能做什么改天换地的壮举,只想着能开开心心平平稳稳过好我的日子,让我身边的人都好好的,为什么就是那么简单的愿望都实现不了?” “你想不想报仇?”看见梦之的样子,郭玮有些心疼。 一听这话,梦之婆娑着泪眼望着他:“你有办法?” 见郭玮不说话,她又说道:“我知道你和我父亲联合,也是为了有一天能与吕夷简和曹皇后抗衡,可是,报仇实在是太危险了,把自己的小命丢了就不值当了。” 郭玮听罢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他娶白梦之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梦之见他一脸无畏的样子,肃起脸继续说道:“你笑什么,我还没说完。你娶我,也算是你与我白家联姻,你与父亲时常一起议论朝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不说与我听,大约也是瞧不起我。这也便罢了,我就是想奉劝你,你既然有野心,那就把你的心思都放在这上面,不用对我浪费时间。愿我们都能……不负初心。” 第八十二章 郭玮升职 郭玮听完,脸上僵住了神色,旋即又恢复过来,不屑的笑了笑:“那必定是你误会了,我在你身上能花什么心思。” “如此便最好。” 不负初心?你的初心又是什么呢?郭玮怔楞了片刻。 “想想你的郭氏一族,曾经何等的风光,富贵宠辱不过顷刻间。想我白家也称得上世宦名门,出入庙堂之高,多么的风光无限,谁又能知道我们的命却时刻被别人掐着,时时的防着被算计、被落井下石,也许哪一刻就无声无息的死了。父亲总想着自强,却从未想过反击。我总想着正义总能战胜邪恶,却屡屡碰壁一筹莫展。” “你要知道一个人他站的比你高,他的权谋比你深,他的心比你狠辣,你所以才战胜不了他,什么正义与邪恶,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四两拨千斤的故事,唯有强者与强者的较量,你若要赢就必须变得比你的敌人更强大才行。” “这次是姐姐,下次会不会就是我?”在刺目的艳阳下,满园葳蕤,梦之却仿佛如坠入万年的冰窟,只觉得周身寒冷无比。 “不会的。你不会有事。”他说得郑重其事,听着是安慰,却像是诺言一般。于她,这信口一诺,他也必定会铭记于心。 无论是白家还是郭家,都在隐忍的蛰伏,都在等待一个时机,能够转动命运的纽襻。 东园雅集让郭玮在文仕圈中有了一个不错的印象,并以此平息了与平阳郡主的谣言,郭玮也因此顺水推舟结交了一些契合的友人。 周骋本想引诱吕夷简去扬州,哪里知道吕夷简老谋深算,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切实的消息根本不会亲自同他一同前往。周骋便秘密传信扬州,将情况告知。 潜藏在扬州的德妃收到周骋的密信回复周骋:时机尚未成熟,只能先按兵不动,以免引起吕夷简的怀疑,暂时还是以找到皇子为要。于是周骋便罗织了理由,谎称扬州线索突然断了,跟的人又失了踪迹,以此试探吕夷简。吕夷简隐隐觉得周骋不受控制,他手中的资源也迟迟无法掌握,然而他派去扬州的人确实称发现德妃的踪迹又断了线索。 经由魏思齐的诊治,小皇子的病情有了大的好转。值此之际,从慈元殿谢了恩出来后,魏思齐又去了吕府向吕夷简提出致仕,想要辞官归隐,这便让吕夷简的怀疑更深一层。当年德妃生产只有他一个太医在,德妃是怎么逃走的?他怎么会被一个产后虚弱的妇人打晕?如今想想这些都是疑点。 “魏太医,你应该没有忘了是谁一直在背后提携你,才让你这三十年稳坐太医院第一把交椅。”会客厅中,吕夷简端坐主位太师椅上,边喝着刚点好的茶边漫不经意的说起。 “吕相的提携我一日不敢忘记。”魏思齐站在厅中,连坐也不敢坐。 吕夷简突然抬起头,将手中的茶盏怒摔在桌上,对着他呵斥道:“可你如今对我,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魏思齐从未见过吕相发这样大的怒气,吓得浑身一激灵,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知相爷究竟要问什么,我知道的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吕夷简从太师椅上站起,走到魏太医的跟前沉声道:“魏思齐啊魏思齐,你,你装傻还是真傻,你是不是知道了那个孩子的消息?” 魏思齐听后大为惊异,睁圆了眼睛:“他,不是早就……怎么可能呢!” 魏思齐的一言一行都在吕夷简的眼中,见他似乎确实不知情,这才放下心来,俯身扶起魏思齐,别有深意地说道:“听说你的家中有个女儿,已经失踪多时了,需不需要我帮忙找找,可别在外面出什么意外……” 魏思齐一听,心下一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在用女儿的性命要挟他。 “不用了,此等小事,哪里用得着相爷挂心。” …… 一步错,步步错,这一错就错了三十年,再也不能回头。 此次白妃小产宫中失火,郭玮处置得当,护卫皇宫有功,被擢升为左武卫大将军殿前副都指挥使,一时风光无两。当他换上崭新的金盔胄甲,出入宫门之时,正面遇到了魏思齐,魏思齐只停顿下对着郭玮微微颔首便又匆匆离去。他看着魏思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人每每看见他总是神色复杂,眼光躲闪。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夜在太医院找档录,看到了三十年前的德妃生产时的病案,上面所记,接生的太医正是他,但是生了男还是女却无下文。 自梅花玉环绶遗失后,梦之已经很久没有佩戴过其他的玉环绶了,一日晨起,敏言帮着梦之整理衣襟,说道:“真是怪了,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姑娘你遗失的那个玉环绶。” “是吗?!你快想想。”梦之一听,颇为欣喜,这个玉环绶可是个重要物件,上回入宫大约母亲没有看见,便不停地问。 敏言直起身思忖了片刻,为难道:“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我们今日去重新买一个吧。若是能买到差不多的,母亲那边还能蒙混过去。” “好啊!我能一起去吗?”一听要出门,袂儿便凑了上来。 青蓝在一边嘟囔起嘴巴泼起了冷水:“那姑娘你是别想了,这玉环绶自打我进了府姑娘你就日日佩着,娘子嘱咐了一刻不离身,据说是给姑娘你压病的。” “压病?”梦之很好奇,这玉环绶还有这样的功能吗? “是啊,这个白府上下都知道啊,说来还真是挺邪的,自打玉环绶丢了,姑娘你真的大病小灾没断过。”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再买一个,然后……去相国寺开光,去找高僧加持,总归能震一震这邪气。”梦之忙招呼着几人准备出门,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这玉环绶是用来压裙摆的,脚下不是最容易沾染邪祟吗?该是这样的东西好镇。 青蓝与袂儿跑到门外便停了下来,二人仰头一看,哎呀,天不遂人意,竟然开始下起了雨。 青蓝转过身,苦着脸对着梦之为难地说:“姑娘,下雨了。” 梦之探了探脑袋与敏言一同出来观望:“是吗?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到了门口,见着天上果然下起了濛濛细雨。 袂儿道:“今日天气阴沉,这才不觉得。” 梦之伸出了一只手臂,探出屋檐外,仰头说道:“不打紧,只是一点小雨。” 敏言忙拍打下她的手,蹙起眉头:“姑娘别逞强了,一场雨一场凉,万一受了凉可怎么好!” “哈哈,敏言这个小古板!那我们今天就不带你去了!”梦之仰头大笑,嗔怒着点了点她的鼻头。只觉得敏言小题大做,自己的身子哪里弱成这样了。领了青蓝与袂儿穿过回廊便消失在阴霾的天色中。留下敏言一脸的无奈和焦灼,在后面喊着:“姑娘!姑娘!” 第八十三章 压病 敏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上次大夫说的话她记忆尤深,姑娘的身体本就不太好,上次大病昏睡数日更是雪上加霜,大夫千叮万嘱今后一定要仔细照顾,生不得一点病痛……为何她就是不自知呢。 三人乘了马车便出了郭府,因下着雨,街道两旁人倒是不多,来来往往打着油纸伞而过,雨中的街市景色仿佛刷上了一层油彩,别有一番风情。 “姑娘看什么呢?”青蓝凑上来探头问道,见她瞧了半天,也不知在瞧些什么。 “看风景呀。” 青蓝傻笑着:“这大街上有什么风景好瞧的。” “你不懂,我也觉得好看!”袂儿倒是能明白她的心思,兀自也掀开令一边的窗帘,探头张望着。 到了梦之往日常去的珍宝斋,青蓝与袂儿先下了马车,一个仔细地帮梦之打着伞,一个搀扶着她下车,没了敏言平日里前后的提醒着,倒也变得妥帖起来。 刚下马车,一抬头梦之便看见一姑娘从珍宝斋出来,打开伞正要离去。梦之越看越觉得熟悉,忽的在她背后拍了一下,喊了声:“魏如意!” 那姑娘正纳闷着一回头,一看是梦之,绽开了笑颜:“是你!” 青蓝也认出了来人,指着魏如意大喊道:“这不是姑娘你成亲那晚遇到的女贼吗?!” 魏如意一听,吓得立马捂住了青蓝的嘴巴,回过头看了看店里的伙计有没有听到,又对她说道:“我的姑奶奶,给我留点颜面!” “你怎么会在这儿?”梦之颇为高兴,拉着她的手。 魏如意听到这里,脸上黯然失了神采:“我被我爹爹抓回去了,恐怕你以后再也看不到我了。” “为什么?” “我今天是来拿修好的首饰的,过几天我就要去扬州我外祖父家了。” “你爹爹不是要把你嫁了吗?怎么又要去外祖家?” “那人去夏州打仗去了,因为我一直躲着,婚事也耽搁了下来。” “好不容易遇上个投缘的,你却要走了。” “好姐姐,我也不想,奈何我爹爹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吓得出了病,已经遣散了家中多人,连我也要被送走,这一走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魏如意说着,看了看这繁华的街市,眼底尽是失落与恋恋不舍。 “你以后若是有机会可以到扬州来寻我,我外租家是做玉器的,你去扬州街面上随便打听就说“如家玉器”没有不知道的。” “如家玉器,你外租家是姓如吗?”梦之一字一顿默念这个名字,以便能记在心里。 魏如意神秘的笑笑:“不是,是姓如花,这是个很少的姓氏,你肯定能记住。” “好,我记住了,我三哥也在扬州,说不定我何时真的会过去的。” “两位姑娘,别光在门外站着了,何不进去边看边说呢!”青蓝见两人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忍不住提醒道。 二人面面相觑,这才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忽然重逢,又是这般投缘,竟一时都忘了。进了珍宝斋,二人又说了好久的话,互赠了礼物,这才依依惜别。梦之带着梅花玉环绶的图样,走了几家宝斋玉坊,都未见到称心的。一晃已经快到午时了,青蓝提醒梦之,她们也该回去了。 雨淅淅沥沥的开始下得大了起来,郭玮大约午时前回到府中,路过清晖园见园中冷冷清清,似乎听不到梦之的声音,便问敏言,为何今日听不到梦之的声音。 敏言脸色颇为难看,低头回说:“姑娘出门了。” “下着雨,她出门干什么?” “姑娘说想去看看能不能找着和她先前丢失的那枚一样的梅花玉环绶。” 郭玮沉了一口气,面色有些难看,又问道:“去了多久了?” “一早就去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郭玮听罢转身便走了。 “将军!”敏言喊住了他,见他回过头,接着说道:“若是您要出去,麻烦给姑娘带件褙子,晨起她穿的稍少,这会儿雨势渐大,比早上还要凉。” 郭玮立在原地,对她点了点头,颇有些意外没料到这个丫头倒是能揣摩人心思,竟猜到了他要出去。敏言见他首肯,便入了内室,拿了梦之常穿的一件藕荷色缎面对襟缂丝的褙子出来。 郭玮乘了马车,手中拿着梦之的外衣,去了梦之常去的几家铺子,沿街一家家的寻着,郭府的马车他一眼便能认出来,还不忘嘱咐马夫:“看仔细些,若是看到府上的马车,就停下来。” 过了半晌,马夫忽然拉了缰绅停了车,转过身对郭玮道:“郎君,娘子在前头。” 郭玮用随身的佩剑挑开车帘一看,果然是她们。马车停在前头的店门口,三个人正从店里走出来。 “上前去。”郭玮收了剑放下车帘。马车缓缓上前。 梦之见又一辆郭府的马车,便驻足看看是谁,这时那马车的车帘从里面被挑开,竟是郭玮端坐在中间。只见他手臂上还挂了一件藕荷色的外衣,那衣服莫不是我的? 郭玮下了马车将手上的衣服丢给了青蓝,便沉着脸对梦之说道:“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辰了。” 梦之回答:“我们正打算回去呢,你怎么来了?” 此时青蓝颇为心领神会地立刻帮着姑娘穿上了褙子。 “跟我回去。”他拉起梦之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人赶到了他的马车上,便示意马夫回去。 在他的手接触梦之的一刹那,她竟然有些心悸的感觉,从前他也拉过她的手,但从来只觉得平常,并没有任何感觉,今天却不同。从他挑开车帘到他拉起自己的手,梦之觉得自己的心里一直怪怪的。一切都变得很陌生,她仿佛不认识他。就像白色的夕颜花如满月一般在夜间突然绽放。 脑子有些许的空白,待回过神来,梦之探出车窗张望:“什么情况?她们两个人呢?不管了吗?” “她们还不会自己回去吗?” “我们怎么办?”店门口的袂儿问青蓝,二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回去了呀,看将军刚刚的神色,只怕是生气了。”青蓝蹙起眉头。 …… “阿嚏!”梦之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打破了空气的沉寂。她有些尴尬地看了看郭玮,扯着嘴角干笑了两声,没过多久又开始一吸一吸地耸鼻子。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并不宽敞的静谧车厢中,郭玮还是听到了,他看着梦之问道:“你是不是受凉了?” “没有!怎么会!”梦之立马自信得否认。 郭玮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她垂在腿上的的一只手,一股寒意从他手上涌上心头,他表情凝重,看着她说道:“怎么那么凉?” 梦之在他的手触碰过来的那一刹那,电光火石之间仿佛触了电一般,惊恐地甩开了自己的手,心虚得连看也不敢看郭玮。 第八十四章 占便宜 自己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了?”郭玮见梦之那么大的反应,还以为她身体有什么不适,正欲倾身过来探查,梦之见状如同躲避洪水猛兽一般向后躲去。 “没事!我很好,很好……” 郭玮半信半疑,回道:“没事就好。”这丫头今日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忽然,马车车轮不知压到了什么,车子忽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梦之坐在一侧经不起那么一晃,头重重的撞上了郭玮的胸膛。幸得郭玮扶住了双臂,人才没有摔倒。 “啊!”梦之吃痛,喊了一声。然后用手捂着额头,不停地搓揉着。 “阿福,车子驾得稳当些。”郭玮朝着马车外面赶车的车夫说着。 “方才对不住了,郎君,雨天路有些滑。”阿福戴着青箬笠身披绿蓑衣,这会儿雨大了起来,挡住了视线,这才让他惊了车里的主子们。 “不打紧。”郭玮说完又对梦之说:“为什么总这么莽撞,和你乘一车,十次又九次都被你撞。” “这也怪我!”梦之停下揉着脑袋的手,睁大了眼睛瞪着他,又接着说:“我与你乘车,你回回坐中间,自然是稳当,我回回坐边上,自然容易摔。我还没说你呢,你胸膛是石头做的吗?怎么磕着生疼,和磕在了石头上一样……” 郭玮有些心虚,他确实是藏了块石头在胸膛,不是别的,正是她的那枚玉环绶。 梦之见他不说话,料定了肯定有事:“你有事儿!给我看看,胸口藏了什么!”梦之话音未落,就倾身上前,准备去扒衣服。 郭玮好歹是练家子,眼疾手快,怎么会被她偷袭,一把抓了她的手举了起来,嘴角得意地挂着笑。梦之被他这样抓着,看着他上扬的嘴角,心又开始扑腾扑腾跳了起来,这回就连呼吸似乎也变得急促了。 郭玮见梦之面色不对,连忙松了手,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咳咳咳……嗯哼!”梦之佯装不适,干咳了几声,再清了清嗓子,缓解自己尴尬的心情。 “我,我心脏不太好,小时候落下的毛病。”梦之胡诌一句,心虚地别开眼睛。怎么这么说着感觉自己和林黛玉似的病西施。 而后郭玮也不再说什么了,车厢内又安静了下来,二人都沉默着。出去时不觉得,回来时怎么觉得往日不长的一段路今日格外的长,怎么还没有到?梦之如坐针毡,在郭玮的身边总觉得浑身的不适,哪里都不对,连手和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摆放,面子上却还在故作镇定着。 终于,马车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缓缓停在了家门口,梦之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赶在郭玮的前头雀跃着跳下了马车,也不顾外面飘飞的雨水。 “阿福,你今日马车赶得格外的慢,丝毫不像你平日的水平。” “啊?”阿福一脸茫然,虽然下着雨,但他速度也并没有慢下来啊。 梦之大概也是信口说说,也没放心上,说完便小跑着跳上台阶,进了家门。 “你下去换身干净的衣裳。”郭玮语调颇为温柔,对着阿福说道。 阿福点头,躬身便拉了马车进了偏门。 刚进门,梦之便遇见了钱嬷嬷,钱嬷嬷见梦之一身的潮湿,板起了脸问道:“娘子这是刚从外面回来?” “对。” 钱嬷嬷刚欲说什么,只见郭玮随后走上前来,钱嬷嬷一看便明白了,脸上又舒展开:“原来是同郎君一道出去了。” 梦之脸上堆起笑意:“嬷嬷在正好,麻烦让厨房多烧些热水,我想泡个热水澡。” “好,我这就去准备。”钱嬷嬷施了礼便退下了。 那边街市上,袂儿与青蓝的马车没走多远车轴便坏了,车夫下了车正查探着。 “怎么样?还能走吗?”青蓝从马车车窗探出脑袋问。 “两位姑娘,走不了了。” “这可怎么是好!”青蓝有些不知所措。 “幸好将军来接姑娘了,我们要不就走回去吧!”袂儿提议道。 忽然远处一架马车缓缓行来,停在了二人马车边上,车窗的帘子从内被拉开,里面的主人露出了面庞,对着二人喊道:“车上主人若是不弃,我倒是可以载你们一程。” 袂儿拉开了车帘,一看到来人,开心得差点喊了出来:“是你!” 周骋将食指放在了嘴边,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袂儿不要声张。袂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按耐住心底的喜悦,望着他。回想起上回在街市遇见,他也说过,不能告诉旁人他的身份,也不要和任何人说他们见过。 “你们认识?”青蓝问道。 袂儿有些羞涩的点点头,青蓝一瞧她便看出了不对劲,笑着对窗外喊道:“那便多谢郎君了。” …… 郭府 梦之平日里沐浴的地方在居室的耳房,因离主卧近,便留了专门供盥洗用,这里平常只有她与郭玮会来用,她时间总不定,主要看心情,郭玮一般都是戌时沐浴,亥时入睡。 兰汤散发着草木的清香,梦之坐在浴桶当中泡的正舒服,便对敏言说道:“敏言,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泡着。” “好,那我就在门外候着,有事儿你喊我。干净的衣服我就放在屏风后面了。”敏言知道姑娘自打性子变了后,就不喜欢有人伺候着洗澡。 梦之边泡着边回忆之前的事,这个郭玮,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今日觉得他格外的好看?我是淋雨被淋坏了吗?我今天怎么连看他都不敢? 正想的出神,梦之竟然未发觉有人偷偷潜入了房间,拿走了她的所有衣裳。 梦之大约分析了一下,嗯,肯定是因为下雨,下了雨连往日的街市我都觉得格外好看,何况是人,这烟雨蒙蒙的滤镜把他衬得比平日多了三分的温柔,又给我送衣服,定是被感动了。想到这里梦之又笃定的点点头。 这时,门外隐隐约约有动静传来,却也听不清是什么人在说什么。其实,敏言早就被钱嬷嬷支开了,这会儿她又把郭玮请了来。 “娘子已经沐浴好了,特意告知老奴郎君也淋了雨,帮您备好了水,衣服也备好了,您先快些进去吧。” “这……好吧。”郭伟有些犹豫,她今日怎么那么反常?不过,她既然有心,也是好事。 见郭玮同意了,钱嬷嬷轻轻推开了房门,躬身请他入内,待郭玮走进去,她又麻利地关上了房门,并偷偷在门外落了锁。大功告成,她的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可是夫人的安排,她可不能怠慢了。这下夫人就等着抱孙子吧。 第八十五章 发烧吻 一进房间,郭玮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屏风后传来水声,房里还有人在,这时梦之大概是听到有人进来了,以为是敏言,便轻声喊道:“敏言,刚才你们在门口聊什么呢,我要起来了。” 郭玮听完大气都不敢出,心里一紧,这才明白过来,中了钱嬷嬷的计了,她定是受了母亲的指派。他立马走到门口想开门出去,拉了拉门把,已经晚了,门被锁住了。想得倒是挺周全,郭玮无奈。 见敏言怎么没动静了,梦之又问了:“敏言,你怎么不说话?小古板?”梦之又戏谑道:“别说你这小古板板起脸的样子还与郭玮真有几分相似,哈哈哈。”梦之仰头一个人乐呵呵起来。 郭玮在屏风后面听到这,只能感叹这丫头胆子不小,敢拿他来开玩笑,看来平日里没少在他背后说他坏话。 忽然,又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流水声,她大概是要起来了。郭玮心中开始紧张起来,要说没有心猿意马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一丝不挂的在屏风后沐浴,自己毕竟是个男人,他深吸一口气,咽了咽口水,只见修长的脖颈上喉结在上下滚动。 梦之站了起来,拿了屏风上的长巾本欲将半身包裹了起来,突然却呆立着看着屏风:“奇怪,我挂在屏风上的脏衣服去哪里了?” 话刚说完,梦之觉得头晕目眩,站在水中踉跄了一步,一只手拿着浴巾一只手无力地撑着浴桶的边沿。 “嗯……”梦之闷哼了两声,浑身无力,眼前有些发黑。有些撑不住了,是泡了太久身子发虚吗? 郭玮听到动静,犹豫着想上去查看,又止住了步伐,毕竟男女有别。 “敏言……快过来,我可能要晕倒了……”梦之说完这句话,手中的浴巾顺着浴桶边沿滑落在浴桶外的地面上,身体便缓缓沉了下去。她强撑着,意识还并未完全丧失,勉强不让自己栽进水中溺死。 郭玮见势不好,也顾不得其他,冲进屏风后面,看到地上的浴巾,便捡了起来,将梦之从水中抱了出来,裹上浴巾,抱着她踢开了耳房与卧室连接的侧门,直奔卧室。 梦之在郭玮的怀中,缓缓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蹙起了眉头,虚弱的声音几不可闻:“怎么是你?” 她奋力挣扎了两下,又晕死了过去。 “梦儿!”见她彻底昏迷了过去,郭玮心底的恐惧越来越深,如同泛滥的洪水快要将他吞没。他很怕,很怕她就像上次一样,一睡不醒。 他把梦之抱到床上,喊了敏言给她换了衣服,着人立马去请了大夫,青蓝与袂儿也已经回来,知道姑娘出了事全都随侍床前。 郭玮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直到大夫来看过,说梦之这是受了风寒,寒邪入体,她素来气血虚弱阴阳俱损,加上在热水中久浴,耗了精力,待吃了药休息好了应该就没事了,倒是她的身体要仔细调养,切不能怠慢了。 郭母听闻出了意外,也与钱嬷嬷赶了过来,今日她的脑子倒是清醒,只可惜好心办了坏事,心里也是自责无比。见了大夫,不停的追问,媳妇的身体是不是没有大碍,得了肯定的回来,心里这才踏实下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安心,又问大夫:“那对生养子嗣没有问题吧?” “这……”大夫有些犹豫,转头看了看郭玮。 “母亲!”郭玮不耐地喝止,示意她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这是她关心的头等大事,她得不到准确的答案又哪里肯罢休。 “大夫,你快说吧!是有影响吗?生不了吗?” 大夫见她这般着急,便出言安慰:“夫人您放心,她将来定是能生养的,只是现在身体太弱了些,并不是最合适。假以时日,还是能好的。” …… 天色渐渐暗了,清晖园内华灯依旧,却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郭玮支走了所有的女使,一个人守在梦之的床头。依照大夫所说,梦之果然发起了烧,郭玮不时帮她换着额头的湿毛巾。 虽然大夫说等烧退了出了汗就没事了。但她一刻不醒,他悬着的心就一刻不能放下。 不知夜深几许,梦之突然睁开了眼睛,望着守在床头的郭玮,他的双眼已经布满血丝。 “你醒了!”郭玮激动得倾身上前,双手紧紧握着梦之的双手。 梦之没有力气挣脱,也没想挣脱。大概感念于是他救了自己,又一直守在身边等她醒来。 “是这个灯光衬的吗?你的眼睛好红。还是说,你方才哭过了?”梦之虚弱无力的声音,绵绵的如同一阵微风。 郭玮松开了她的手,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展露笑颜,笑得很安心很灿烂。 “是灯光衬得。”他低低的音线在这幽暗的雨夜显得温柔无比。 梦之也跟着灿烂的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是不是灯光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的郭玮真的像她的守护神一样守护着她。 “你笑起来真好看。”梦之说。 郭玮又低头轻轻浅浅的笑了起来。你又何尝不是,这时他心底的话,但他却并未说出来。 梦之想起来晕倒的那一幕,不禁脸上泛起红晕,转开了视线,弱弱说道:“我没事了,你也快去睡吧。” 郭玮伸出手,用手背探了探梦之的额头,一脸的担忧:“怎么烧还是没有退,你管你睡,我看着你。” 郭玮冰凉的手背触过来,酥麻又冰冷的触感让梦之仿佛堕入冰火之境,她的脑子忽然一下子就清醒了。 “你看着我,我怎么睡得着?而且,我不是说过吗,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听到这话,郭玮的眼神立马黯淡了下来,半晌没有说话,冷不防双手撑着床倾身覆唇吻了梦之,二人的唇瓣交缠,梦之始料未及根本无从抗拒,脑袋轰鸣一片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时间都停滞了。 “唔……”郭玮温热的气息喷到她的脸上,有淡淡的草木味道,她挣开眼睛,看到他近在咫尺的面庞,还有紧闭的双眼下长长的微卷的睫毛。明明可以说不,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难抗拒。 郭玮微微喘息着抬起身,侧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在你身上浪费的时间,往后我可都是要加倍的讨回来的。”说罢,勾起唇角,对着梦之邪魅的一笑。 梦之的脑子还停留在方才的那温存的一刻没有回过神来,一时也不知道要对他说些什么,只目光呆滞的望着他。眼里依旧充满了惊讶。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来看你。”说完,他又帮梦之掖了掖被角,然后起身出去。 第八十七章 郭玮下狱 杨太后回了寿宁宫,一路上却是心事重重,这个平阳,从小是她看着长大的,在这些兄弟姊妹当中也是拔尖的,性子是要强了些,但是一向沉稳大度,谦和识礼,如今频频做出过激的举动实在是让人看不透。这个郭玮究竟有什么魅力,让她痴迷成这样?郭家树倒猢狲散,留下了那么一支还留出祸患来了?看来这个人以后要多留点心…… 见太后一路不说话,一旁嬷嬷似乎瞧出了她的心事。 “太后娘娘是不是还在为平阳的事心烦呢?” “这个事不简单哪……”杨太后长长吁出一口气,又接着说:“平阳的行为虽然荒唐,但是那个郭玮竟然敢当着我和官家的面,直接表明他的立场。这人哪,所求不过是功名利禄富贵荣华,而他看着就更不是无欲无求的人了,他明明可以娶平阳他却不娶,不惜开罪官家,自请下狱,赌上了前程性命,这是为什么呢?” 嬷嬷想了会儿,问道:“是不是真如传言,他对那白梦之情深似海?” 杨太后勾起了唇角,冷哼一声,侧目望着嬷嬷:“你信吗?” “这些事不算什么,真叫我心烦的你该知道,吕相那边迟迟没有动静,让他查的人也迟迟没有回音,我担心不是没有结果,而是他已经查到了什么,却根本没打算告诉我。” 她虽与故去的刘姐姐交好,但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太后,想必他吕夷简也根本没当自己人。若是查不到也就罢了,若是查到了做了什么失了分寸的事这可如何是好。 “娘娘是担心他有二心?” “这倒不至于,但眼下官家迟迟没有子嗣,看似平静的天下,如同这一潭池水,表面毫无波澜,底下不知多少暗流涌动。”杨太后走到池边,停了下了,望着宁静如同镜面的碧潭,久久出神。 …… 一个时辰过去,平阳神思恍惚一个人走在寂寂深宫之中,天上风云变幻,一场雷雨不期而遇。宫人们急行而过,偶有几个认识的,喊她她也仿佛没有听见似的。 轰隆——不时而来的闷雷夹杂着更大的雨水倾泻而下,打湿了她身上肉桂色的锦绣海棠大袖衫,模糊了双眼的视线,两鬓的头发黏着脸,雨水顺着下巴滴落而下。 远处白守恒打着伞正欲归家,却看见滂沱大雨里那个着一袭肉桂色浑身湿透的女子那么像平阳郡主,便急着上前探望。 “果然是你,下这么大雨,郡主你怎么在这儿?”白守恒将伞撑过她的头顶,任凭雨水打湿了自己另一边的手臂,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碧绿色官服的肩头上衣袖上。 平阳郡主依旧是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兀自朝前走着,也不知要去哪里。 “郡主?你要去哪里?”见她没有反应,白守恒又试探着问道,也不知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似乎遭受了很大的打击。 突然,平阳郡主眼前一黑,就要倒在这滂沱大雨中,所幸有白守恒在,他双手紧搂着她的胳膊,被她突如其来的晕厥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郡主!郡主!” …… 清晖园 “姑娘的书法越来越好了。”敏言在书桌旁帮着研磨,二人正笑着练着字打发时间。 “是吗?比起从前如何?” “比起从前还要差些,只是……”让敏言奇怪的是,要说姑娘忘了从前的事,怎么连写的字笔迹都与从前不一样了。 “只是什么?”梦之停下笔侧头问她。 “没,没什么……” 梦之嘟起了嘴,要说她的书法那还是有些基础的,只是哪里比得了曾经的白梦之。 “真是怪了,怎么到了这个时辰还不见人?”已经是酉时了,以往这个时辰也该从宫中回来了。 说好的第二天来看她,郭玮却一整天也没有出现,本不以为意,他说了要来如今没有来反倒在梦之的心里平添了几分失落。她还没质问他呢,再不问,青蓝二人伤都要好了。 “姑娘是问将军吗?”还未等梦之回答,青蓝和袂儿冲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青蓝人还没有进来,便开始嚷嚷着。 梦之闻声抬起头,惊讶地问道:“你们不是在床上休息吗?怎么起来了?” “就这么点事儿,哪能躺一天啊,出事了,出大事了!” “到底出了何时,你倒是说啊!”敏言问。 还是袂儿说了出来:“官家把将军给下到狱里了!” “为什么?到底怎么回事?”梦之将笔放到笔架上,对于所发生的事情倍感意外,一瞬间仿佛如临深渊,对于郭玮的处境忧心不已。按说不应该啊,郭玮刚刚立了功还生了职,怎么一下子又进了监狱? “没人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是将军言语冲撞了官家,官家一怒之下就让人将将军打入了大牢,这会儿府里已经传遍了。” 梦之没有说话,攥着手踱着步似在思索什么,回过头对敏言说:“走,去合熠园。”并嘱咐青蓝和袂儿二人留下。 合熠园 郭琅果然正在和小曹氏商量着对策。郭琅急得如同灶台上的蚂蚁,在屋内来回踱着步。 “你赶紧入宫,问问皇后娘娘,到底是出了何事,不管何事,顺便求求情。”郭琅一脸的不情愿,奈何此时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小曹氏依旧是波澜不惊地坐着饮茶,一脸的不悦:“你为何这么傻?他能出什么事,总不会是掉脑袋的事,你们本就是双生子,你不过就比他晚了几分出生,为什么就成了次子,他就得是长子?他处处压你一头,今日刚好……” “冬殊!”小曹氏话还未说完,郭琅转过身对着她就是一声怒喝,吓得小曹氏身体一颤。 “他是我哥!你若是不愿帮忙那便算了!你若是敢落井下石,那我便立马休了你!” 小曹氏紧紧捂着茶碗抿着唇,差点没哭出来。 梦之站在门外,本欲进去,听到那一声“那我便立马休了你!”也是吓得一个激灵,夫妻吵架不便久留得赶紧撤离战场,正准备转头回去,郭琅抬头见她来了,便整理了衣襟,敛低了音量,柔声说道:“嫂子来了。” 梦之闻言只能又尴尬的转过身去,对着二人笑笑。 “那个……我今日来是想让弟妹帮忙问问皇后娘娘,今日郭玮是在后宫出的事,她应该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我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郭琅知道梦之的来意,只能沉默着。 “郭家的事当然是我的事,我自然会去问的,嫂子不必担心。”小曹氏回答得云淡风轻,哪里看得出这是刚才被呵斥过的模样。她心中明白,她若是不去,必是会寒了郭琅的心,她能怎么办,只能妥协。从小父亲的教诲,耳提面命:“要做人中之凤,要嫁人中之龙”,姐姐做到了,自己呢,早就输给了姐姐。 那年飞雪楼台,只一眼她便知道她已经败了。 第八十八章 暗香浮动 这时,丁香进来了,自知道郭玮入了大牢,小曹氏已经派了她去皇宫打听消息,如今回来,应是姐姐传消息来了。方才她不过是气不过,怎知郭琅却因此和她翻了脸。 果然,丁香将今日御花园的始末告知了几人,大家这才知道,原来是平阳郡主引的祸事。 出了合熠园,梦之便与敏言乘马车回了白府,目前暂不知官家将如何处置他,此事,也只能求父亲帮忙看是否能有转圜的余地了。 风雨潇潇一刻不停地飘洒着,马车在夜色中到达了白府门前。 敏言搀扶着梦之刚下了马车,白管事立马迎了上来,招呼着下人赶紧给她打伞,仿佛知道她要回来似的。 “四姑娘,小的已经等候多时了,郎君知道你今晚肯定会回来。”白管事施礼道。 “父亲消息果然灵通。你这便带我去见他。” 到了大厅,梦之将所知告知二老以及兄长,白守恒才恍然大悟,今日在宫内遇见魂不守舍的平阳郡主原来是这么回事。 冲撞了太后和官家,这事儿可大可小,现在求情只怕会适得其反,一时间众人也不知应该如何应对,只能看官家下一步的态度再从长计议了。 “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等,等到事态平息,再联络朝中诸位好友,奏请官家开恩。今日我去八王府得知王爷已去了应天府……” “你去八王府做什么?”梦之突然插话,本是无心随口一问,白守恒瞥了她一眼,又心虚得移开了目光,继续说道:“此事既由郡主引起,届时再请王爷出面从中调和应是最好的办法了。”白守恒分析道。 白顺章叹息一声:“成宇怎会如此鲁莽,真是让为父诧异。”对于郭玮的表现,他失望不已,此事一出先不论能否全身而退,侥幸躲过一劫对他今后的前程也是莫大的折损。 一旁的范季云忍不住开腔:“梦儿,你老实和娘说,你和平阳郡主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闹到了官家面前?那日她当众与你起了争执,弄得你父亲在八王爷面前尴尬不已,今日又出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又是你惹出的祸端?” 梦之一听,既觉得委屈又觉得荒唐,拉高了声音道:“冤枉啊我的娘亲!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郡主要嫁将军,我有什么办法,他们若是真有情,我白梦之甘愿退出成全他们一对佳人,也好过如今在这里做夹心饼干里外不是人……” “说的这是什么和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打什么比喻不好,娘要嫁人?你娘我 好端端的要改嫁不成?” 一旁的白顺章听着她们的一唱一和,摇摇头满脸的无奈。 梦之连忙搀着范季云的胳膊坐了下来:“我的母亲大人诶,您就别咬文嚼字了。” 母亲这才软了下来,瞥了梦之一眼,柔声问道:“今晚还回去吗?” 梦之笑嘻嘻眼睛眯成了一弯月牙:“不回去了!” 见她这样说,母亲心中早就乐开了花,只是碍着面子装着不动声色的样子。 当晚母女二人单独睡在一块儿,享受着难得的团聚时光。像这样亲密无间的睡在一起大概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二人拉下了帷帐,盘腿坐在床上,梦之上前跪在母亲背后贴心的帮她揉着肩膀。 “你出阁之后,我从来没有这样不适应过,家里也是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你成了家,三哥儿又走了,五哥儿又不在,你二姐姐还在宫里吃着苦……” “不是还有六哥儿嘛!” “他有什么用?成天看不到人影的,没有你大哥的沉稳,三哥儿的机灵,五哥儿的刻苦,那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儿子的,都说小儿子最招人疼,我看就是被你给惯的。” 母亲叹了口气,转身拉了梦之的手,喊她上前坐到对面:“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人也比以前瘦了,是不是上次的病还没好?” 梦之啼笑皆非,觉得母亲小题大做,怪嗔道:“这大晚上的你怎么看出我脸色不好了,我看就是心理作祟。” “待我大哥哥还有三哥儿都娶了媳妇,再给你添几个孙儿,你就没空再这样胡思乱想啦!” “终身大事也急不得,只恐怕你六弟弟要捷足先登了。” 梦之一听,咧开了嘴巴笑道:“是吗?是不是那个欧阳薄娇?” “连你也听说了?”母亲挑起了眉毛有些诧异。“之前我特意约了胥娘子,问她家相得如何,你猜胥娘子怎么说,他们居然说大郎没看中看中了六郎。” 梦之在一边听得是笑得前仰后合。 母亲又接着说道:“这六郎才多大?比他们家侄姑娘还小了整整两岁呢!上头老大老三还没着落呢,我怎么能答应……” “你猜胥娘子又怎么说?”未等梦之说话,范季云又模仿着当日胥娘子的样子说道:“我们娇儿也还想多留两年,不着急,若是觉得行就当是定个娃娃亲了……” 梦之笑了半天,强忍着平静下来,安慰道:“这不是挺好的吗?人家姑娘还愿意等,多好的事儿。” …… 八贤王府 平阳郡主自昏迷中醒了过来,挣开了眼睛,便知道已经回了王府。她陡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惊得身边的女使慧儿吓了一跳。 “我是怎么回来的?”这话似乎在问慧儿,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她努力回想着之前的事,只记得自己在雨中恍惚地走着,然后遇见了白守恒,后面的事就记不清了。 “郡主你醒了?”慧儿上前扶着她的胳膊,脸上绽开了笑颜。 “慧儿,谁送我回来的?” “是白家的大哥儿白守恒。” “白梦之的那个大哥?” 慧儿点点头。 算他还有点良心。父亲如今还在应天府,本想趁着他不在了了心中所愿,怎料弄巧成拙,逼得成宇哥哥入了监牢,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 殿前司狱 郭玮身着一身素白麻衣囚服,靠墙坐在铺满杂草的地上。不论是为了梦之还是平阳,今日都势必要如此,他怕,怕平阳的话赵祯会心动,怕平阳一而再再而三的执著会害人害已。于他,所握皆是虚妄,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得之即幸,失之亦无愧于心。登高跌重,越往上走自己的身份越容易曝光,想想魏太医复杂的眼神,吕夷简权可遮天的双手,也许哪一日自己就被暗杀了。他就像是在悬崖上走着钢丝,前方虽是光明坦途,但是脚下确是万丈深渊,一不小心便粉身碎骨。 他从怀中掏出那块梅花玉环绶,低头看着它愣愣出神。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久久,他低声吟出那么一句。他把他的感情埋得太深,却不知越是埋得这样深,那个喜欢她的种子便悄悄在越深处生了根发了芽,再也拔不出,再也挥不掉。你若要问喜欢她哪里,却自己也说不清楚,一开始可能是她清丽的面容,出众的才学,久了可能是她明朗的性情,单纯的心性,过人的胆识。抑或许都不是,或许只是冬日里那个远远的温暖的笑…… 这样的雨夜,太适合思念一个人。 第八十九章 我要你呢? 一连过去几日,郭玮一直在殿前司监狱关着,不审不判,官家依旧没有下文。今日,曹皇后特意求见官家为郭玮求了情,顺带抬举了白予之,暗示他与郭玮也算得上是连襟,本是想试探一下官家的心意,哪知还未说两句,赵祯就打断了她,示意此事她不要再管。她心中清楚他素来宽厚,又怎么会真的要处置郭玮,小惩大诫而已,如今放着不管不过是在等一个人,在等白梦之来找他。纵然清楚又如何,她此时什么也做不了。若能说动他也便罢了,放了人,断了与白梦之的念想,奈何他终究放不下。 午后,小曹氏应召入宫,姐妹二人在慈元殿说了好一会儿悄悄话。先前曹皇后让麝香调查郭玮与平阳郡主的关系,又查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只得再求证于她。 “妹妹,你与郭玮同处一个屋檐下,你可知他与平阳郡主到底有什么关系?” 小曹氏想了想说:“郭玮素日所交皆是军营里的兄弟,与平阳郡主看不出有什么,你若是说有那便是多年前父亲还在世时,与八贤王还有些交情,后来不知怎么就淡了,父亲过世就更没什么来往了。那么多年我就只在上次生辰宴上见过她一次。不过八贤王似乎颇为赏识他,还帮他做了媒娶了白梦之。” “既然赏识,又为何不刚好纳为乘龙快婿呢?” “赏识归赏识,毕竟郭家早就不复当初,我猜大概是他早就看出了自己女儿的心思,可是又觉得郭玮配不上自己女儿,所幸帮他另说一门亲,断了自己女儿的念想。” “那么说,还真是平阳一往情深了……” 小曹氏对着她笃定的点点头:“这是自然,大概二人相识得早,她心中不平。郭玮对白梦之不是一般的好,先前白梦之病重,他衣不解带没日没夜的守着,不像是假的。” “若是这样便是最好了……我总觉得这次郭玮冲撞官家不像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曹皇后依旧是不放心,神情里充满了忧虑。 “姐姐,你真的保证这次郭玮不会有生命危险吗?不会威胁到我家官人还有郭家吗?” “你就放心吧,不会有事。我上次给你的药你收好了。” “真的要那么做吗?”小曹氏低下了头,心中似有些不忍。 曹皇后双手拉起她的手紧紧握着,看着她:“你听我的,姐姐不会害你。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那样做,你静候我的消息便是。” 小曹氏愁眉不展,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如今站在曹家与郭家左右两难也是活该。 “如今郭玮因为平阳郡主而下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外面都说郭玮和白梦之鹣鲽情深,不惧皇权,郭玮誓不愿被拆散因此锒铛入狱。” 曹皇后得意一笑:“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姐姐这招高明,若是往后官家想做什么,必是也要被天下的唾沫星子淹死,既然如此姐姐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小曹氏早就料到了,这事本没有多少人知道,宫内太后也下了旨意严禁外传,不到几天却已经传遍了东京城,还传得这样蹊跷,除了姐姐的手笔她想不到第二人。 只是如今这件事将郭玮推上了风口浪尖,原本平静的日子被打破,怕就怕殃及郭家还有自己那个傻官人。 …… 郭玮之事吕夷简也注意到了,他自然看得比旁人明白,不过是后宫那个曹皇后的一手好戏,又是些争风吃醋的事罢了,并未放在心上,他所犯愁的是寻找皇子的事情,入枢密院也有不少日子了,大宋军队冗杂,禁军80多万、各地厢军40多万,唯有一个时间线索,能够筛选出来的人达上百人之多,实不是上上之策。而这个人也够聪明,大概是已经发觉自己在查他,自扬州后再也没有露出任何踪迹。 这时,吕公著来找他,本是要告诉他上次他嘱咐让他查的郭玮有结果了,本查不出什么,亏得有周骋,才知原来郭玮在私下确实和八贤王有往来。并且还有一点,他就是要找的那个和官家生辰接近的人之一,而郭玮还另有一双生兄弟郭琅。这样说来,二人都有了嫌疑。 一晃半月过去,朝廷上奏宽恕郭玮的奏章一封接一封而来,赵祯依旧是置之不理不予任何回复。梦之等的也有些心焦,想想这些时日以来他对自己的悉心照顾,几番出生入死的相救,心中充满愧疚,自己该不该去求他?他如今把郭玮关着却又置之不理是在等自己去找他吗? 又是一个阴霾的雨天,空气微凉,梦之在回廊的屋檐下望着天。一阵冷风吹来,她冷不丁起了寒战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这时,敏言从身后悄悄给她披上一件外衣,梦之低头看着敏言给她披上的这件藕荷色缎面对襟缂丝的褙子,想起了那天…… 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他拿着这件衣裳乘着马车出门寻她。本是件多温暖的事,见了面,却把衣服丢给了青蓝。他就是这样,好事全都做尽了,却让人半分察觉不到他的好来。 梦之似乎下定了决心,转过身对着敏言说:“我要进宫。” …… 赵祯大概早就料到她要来,一切出奇的顺利,梦之在宣德门外等候,由小刘子领着直接入了福宁宫。 福宁宫中,宫人早已被摒退,只留下小刘子守在门外。他虽是天子,梦之见到他却还是不习惯行君臣的大礼。她微微伏了身,施礼道:“官家。” 自梦之进来,赵祯的视线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自上回宫宴一别,已经是许久未见。 “你还是来了。我既希望你来,又不希望你来。” “希望官家能放了郭玮。” 赵祯哼笑一声:“上来就说他,你就没有其他要对我说的?” 梦之摇摇头,诚恳答道:“没有”,却又低下头不敢看他。 “那你说我为什么要放了他?难道真的和外面传的一样,你们二人夫妻情深?”赵祯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侧头看着她低垂的脸。他的脸凑得很近,话里话外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醋意。 梦之退后了几步说道:“这件事他本来就是无辜的,他也就是不敬之罪,官家大人有大量,饶了他又怎样?” “也就是不敬之罪?这个罪名还不够大吗?他何止这一次不敬,他还想要干什么?我若不施以惩戒,他当真要造反了!” 梦之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内心不断的劝慰自己:这里是大宋,皇权高高在上不可侵犯。要恭谨要恭谨。 “那官家到底要怎样?要打?要罚?要杀?也请看在往日相识一场的份上,给梦之的一个准话。” “你今日来,就应该料到,若是我说……我要你呢?”赵祯说这话时,又上前凑近了她,却又保留了一尺的距离。言语说得无比诚恳,听着又不像假话。 梦之心下一沉,最坏的事情果然出现了。 第九十章 狱中鞭刑 梦之的反应尽收他的眼里,她为难了,她真的为难了。这样的强求,早已不是当初那样的没有一丝尘垢的感情。她仿佛夏日里的一只流萤,闪着绿色的微光而来,装点了他沉闷的夜晚,还未来得及欣赏,又倥偬离去。 梦之沉默不语,倏忽间拉起碧色罗裙跪在了赵祯面前。面对她这突来的一跪,赵祯有些诧异,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跪倒在他脚下。梦之从腰间的淡松花色佩囊中取出那枚残碎的翡翠玉牒,双手拱手递过,呈在赵祯眼前:“赵益与小四已经缘尽。只求官家饶过无辜的人。” 一瞬间,赵祯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攥着挤压着,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嗓子有些发酸。他接过梦之手中的玉牒,攥在手心,背手看着她,残碎的棱角将他的手心刺得生疼。 赵祯苦笑一声:“他可是一点也不无辜。若是知道这样的结果,我费这样的心思干什么?”当初若不是他在辽使到访之时乘虚而入,也许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少顷,他转过身来,对着还在地上跪着的梦之说道:“我可以放了他。” 梦之一听,喜出望外,舒展了眉头,抬起头望着他:“多谢官家!” “你别高兴得太早,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今晚留在宫中。” 梦之一听大惊失色,从地上站了起来,追问道:“什么?官家要做什么?” 赵祯不置可否,仿佛局外人一般,只淡淡回道:“你说呢?” “官家应该知道梦之所求,我无意于做后宫的宠妾,只想过自由散漫的日子,官家若是强求,你不会开心我也不会开心,与其咽下这颗苦果,不如彼此都早点放手。” 见她如此急切的样子,赵祯顿觉得有趣,不自觉竟笑了出来,可她句句划清界限的言辞又仿佛一把又一把的尖刀,刀刀剜着他的心。 “你那么着急干什么,我有说过要对你做什么吗?” 梦之知道自己误会了,脸上霎时泛起红晕:“就,就算如此,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福宁宫本就不合规制,再待一晚,只怕会引来议论纷纷,你就不怕流言蜚语吗?” 赵祯笑而不答。 梦之冷哼了一声:“我倒忘了,你是官家,你怕什么。那你说吧,要我留下来做什么。” …… 殿前司狱 翌日清晨,郭玮依旧坐在墙边的地上,监牢中安静得就像无人一般。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熟悉。这似乎是她的脚步声…… 转角处梦之款款而来,依旧是昨日的碧色罗裙配着杏色的大袖对襟长衫,头发高高盘起,嵌着几只华贵的珠钗。这些都是平素她不太穿戴的,今日穿的这样慎重,她定是从宫中过来,郭玮一眼便猜出,她定是去找官家求情了。 “郭玮,你怎么样了?”梦之跑上前趴着围栏蹲下。看他虽然狼狈,身上却无伤口,应该没受过刑,梦之心定不少。 “你怎么进来的?殿前司狱外人是进不来的。”郭玮心中虽然明白,可还是想亲口求证。 梦之没有说话,别开眼心虚地说道:“哪有钱搞不定的地方。” 梦之哪里知道,殿前司狱本就是由他管辖,能不能通过银钱解决,郭玮比她可清楚多了。 “官家已经赦免了你,诏令应该很快就能下来,你马上就能出来了!” “你……没事吧?”郭玮小心翼翼的询问,不知道赵祯究竟和她提了什么条件,这样就把他放了。 梦之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豪迈一笑:“我能有什么事,你救我那么多回,我帮你一次还不够偿还的呢!” “不说了,看到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我在家里等你回来。”梦之朝着门口方向看了看说道。嘴里总是说着拒绝,可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他在身边的日子。一句不经意间的“我在家里等你回来”,郭玮听了心头一颤,温暖如三春。 话音落下,梦之就站了起来准备离去。 “梦儿。” “嗯?”梦之回过头,嘴角噙着笑看着他。 “谢谢你。” 梦之莞尔一笑,戏谑着哼了一声:“说什么傻话呢。”而后转身消失在监牢幽暗的拐角。 果然,梦之前脚刚走没多久,便听见窸窸窣窣的一班人往监牢愈深处而来。领头的是一个身着红衣银盔甲的武官,看年岁颇为年轻,神采奕奕,长得也是俊朗不凡,唯独一双眼睛透着阴鸷,一看便不是和善之人。 这班人径直朝郭玮走去,到了围栏前,他示意手下打开门锁。郭玮一见他便沉下了脸站了起来,手上的铐链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宁暨?”(宁暨,字元禅,宁郡公府庶子)他怎么会在这里? “郭将军,别来无恙啊!”那人负手而立扯着嘴角傲然一笑。 “你怎么来了?” 那人冷哼一声:“真是天大的笑话,原来只有郭将军把人送进殿前司狱的份,如今倒是倒过来了。我自然是来接郭将军的。”说完,他得意地上前,对着郭玮附耳说道:“哦,顺便通知你一下,殿前司狱已经被我殿前司推案接管了。” 郭玮自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聛睨一切,当他若无物。 宁暨忽然大吼一声:“来人!郭玮以下犯上,对陛下大不敬,施鞭刑二十。”说完左右随从立马就围了上来,一左一右抓着他的手臂。 “宁暨!”郭玮压抑着满腔的愤怒低吼一声。 宁暨小人得志,此时正是他扬眉吐气之时,终于有一天看见郭玮如此狼狈,他看也不看他一眼,对着手下示意。郭玮便被二人架着,拖到了监狱最里面的刑房。宁暨新仇旧恨一起上,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放过,自是不会手下留情,一鞭子下去就是皮开肉绽,一道道殷红的血印染红了素白的囚衣,郭玮强忍着不发一语,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宁暨坐在当中的椅子上,冷笑着欣赏着这动人的一幕。 …… 第九十一章 梅花胎记 郭玮从殿前司狱出来,胡三刀及郭琅已经在外等侯。郭玮已经换上了一身月白的粗衣常服,伤口的血还未浸出,但郭玮佝偻着身体,苍白的面容还是让胡三刀看出了破绽。他忙上前扶住郭玮的手臂,担忧着问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郭玮面容一颤,比方才更加难看。 “没事。” “大哥?”郭琅也发现了不对劲,上前查看,他掀开手臂上的衣袖,露出了狰狞的伤口。二人看得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 “在这殿前司何人敢对你用私刑?谁?老子我扒了他的皮!”胡三刀怒火中烧,恨不得立马冲进殿前司狱。 郭玮握住了他的手腕,对他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如今殿前司狱已交由宁暨,他怎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二人一听,面面相觑,原来是这龟孙子。 “这个小人!总有收拾他的一天。”郭琅手攥紧了拳头,恨得牙痒痒。 二人携郭玮乘了马车回到郭府,立马召人请了大夫,又一左一右架着他回了清晖园。这时血已经浸透衣服,渗了出来,月白的衣裳上斑驳的血痕就如同雪中的梅花一般。女使下人们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无不被这场景震惊。 “白梦之,快出来!赶紧来伺候你家官人!”还未到门口,胡三刀就大喊着。 “怎可直呼我家嫂子名讳?”郭琅蹙起了眉头白了胡三刀一眼。 “我不喊她名字,她能听到喊她?” “好了,别争了。”郭玮被他二人一左一右吵得烦躁不已。 梦之听见了动静从里屋出来,青蓝敏言袂儿都在,皆被眼前场景吓得呆若木鸡。 “这,这是怎么了?早上不是还好好的?” 郭琅对她说道:“别废话了,快点扶他到床上,把衣服换了。” 二人搀扶他到了房门口便止步了,将人交给了梦之,梦之单薄的身躯一人搀着他走到了床边坐下。嘱咐敏言和袂儿出去各打了一盆温水,又嘱咐青蓝取了纱布及一身干净的衣衫。 “怎么那么多血?你受了刑?”梦之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赵祯分明答应过她会放了他,也没说会让他受刑啊。 “是有人对我动了私刑。” “谁?谁这么大胆?定要告他一状,让他血债血偿!” “宁暨。” “宁暨是谁?” “你不用管他是何人,总之没有用的。”郭玮心中再清楚不过,他与宁暨本就是对头,官家特意让他顶了他在殿前司狱的位置,这用意很明显,就是要挫一挫他。说不好这暗里的私刑就是他授意的。 说完郭玮开始自己低头解了外衣的衣带。 梦之见状紧张起来,立马转过身:“你,你做什么?” 郭玮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我不脱衣服一会儿怎么清洗?” “哦……”梦之想了想也是,于是又尴尬地转回来。那一会儿他不是还要把衣服全脱了?想到这里,梦之心里更加紧张起来,仿佛春江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时,敏言及袂儿端了温水进来,青蓝随后也拿了纱布及衣衫来了。郭玮看了一眼一旁手足无措的梦之,正打算自己脱了外衣,怎奈一抬手又牵拉到了上了,疼得他不自觉蹙起了眉头。 倒是敏言细心,上前询问:“将军可要奴婢帮忙?” “不必了,你们都下去吧。”说完,三人便施礼退了出去。岂知,梦之居然误会了,也跟着三人后面打算出去。 “你回来!”郭玮低沉着声音喊道。 “我吗?”梦之懵懂如大梦初醒,依旧在状况外。三人出去后,敏言又帮着关上了房门。 “难不成你要我自己给自己清洗伤口吗?”郭玮伸平了双臂看着她,等着她帮着宽衣。 梦之在一旁扭捏了片刻,也只得迎着头皮上。帮着郭玮褪去了身上斑驳的血衣,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那一刻,先前所有的羞怯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不忍和满目的疮痍。 “没想到伤得那么重……”后背上新伤旧伤交错在一起,他到底是经历了多少的刀剑血战?吃了多少苦?梦之有隐隐的心疼和同情,取了温水中的帕子不断帮他轻轻擦拭着伤口,不消片刻,一盆水便成了血色。 “现在大夫还没来,家里没有止血的药,我只能暂时先帮你把伤口清洗一下,换身干净的衣服,等大夫来了再上药看看。” 她离得那样近,近的能隐隐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腊梅香。郭玮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竟有些庆幸这次的受伤,难得看到她这心疼自己。 “呲!”郭玮肩头微微一颤蹙起眉头闷哼一声。 梦之立马转过身看着他关切的问道:“我弄疼你了?对不起,我轻点。”她有些懊恼自己的粗手笨脚,又转到背后替他擦拭伤口。 郭玮的嘴角偷偷上扬,想他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这点伤痛他还是扛得住的,见她这样紧张,不自觉就想捉弄一下。记得上回在宫中,他左臂受伤,她还斗胆站在一旁看着医官裹伤,如今却这般羞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清洗了好了伤口,梦之将一旁干净的里衣替他披上,在穿袖时,她看到了郭玮左手手臂上的是一个红色的胎记,记得上次在宫中太医院似乎也看到了。 她仔细地端详着,浅笑着问道:“这是你的胎记吗?好像一朵梅花呀。” 郭玮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右手轻轻拉了拉衣襟。 “我来。”梦之仔细地系好带襻,抬眸间猛然对上他的双眼,他的眼睛仿佛一汪深潭,清澈又深邃,从前却从未发觉他的眼睛这样好看。二人就这样久久凝视着彼此,半晌梦之才回过神来,发觉失态,直起身子却又不敢直视他。 “那个……我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梦之打破了沉寂。郭玮低头浅笑,嘴角微微的上扬,大约也感到气氛有一些尴尬。 待大夫赶到给郭玮的伤口上了药止了血,他便又仿若无事一般,一个人去了书房。 第九十二章 误会 福宁宫中,小刘子将宁暨对郭玮用刑的事悄悄说与了官家听,官家听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淡淡说了一句:“他娶了白梦之,还能安然无恙到今天,如今就算是被打了,那也是他活该。”如今坊间都说他们情深意笃,他若是此时横刀夺爱,岂不是被天下人耻笑,这样的流言究竟是谁传的呢?恐怕和他脱不了干系。 晚间,几名宫中内官突然到访郭府,管事已经赶到大门前迎接。 “诸位中贵人,不知何事驾临?容小人请我家郎君出来相迎。”管事一边施礼一边示意门童去请两位郎君。 为首的内官摆摆手,说道:“今日我等是特意给白娘子送珠钗的,昨晚她不小心遗落了,今日宫人打扫这才发现。” 说罢便示意一旁的宫人将一个长条的檀木盒子交给了管事:“烦请交给娘子。” “是。”管事接过木盒神色有些异常,昨夜娘子一夜未归也未说去了哪里,对此讳莫如深,原来竟是在宫中。 几人送了珠钗便转身回宫复命,管事在后一直送到了门外。 郭玮及郭琅匆匆赶来,管事犹豫着将内官的话传给了郭玮,并把木盒交给他。这时梦之听闻前院又宫使前来,便也赶了出来,怎料一到便听到了郭管事对郭玮说的话。 郭琅立马急了:“大哥,她怎么能……” “别说了!”郭玮神色冷峻,喝止他再继续说下去。他这才想到,今日在牢中见她,正是清晨,本想她怎么会那么早入宫,原来是在宫中呆了整整一夜。这一夜又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能想象。强压着满腔的愤懑,转过身正欲离去,却看见回廊边梦之就站在那儿,应该是听到了他们的话。 见郭玮似乎误会了,梦之急忙追上他,拉着他的衣袖:“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我想的怎样?”郭玮从檀木盒中取出那支遗落的珠钗,果然,和一早她头上插的那几支正是一套金丝蝶羽攒珠钗。记得不错的话,这套珠钗正是成亲时为了她特意打造的。 “我是去见了他,可……” “好了,你和他的事我不想听。”郭玮打断了她,他心中充满了酸涩、妒火和失望,五味杂陈,他的心绪如同断了梁柱的楼阁随时都会坍塌。即便这样,他依旧不想伤害她,他需要自己冷静一会儿。 他转身便要走,梦之又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你真的误会了……” “嘶……”郭玮蹙起眉头闷哼一声,慌乱中梦之自知又碰到了他的伤口,便赶紧松了手。郭玮却不由她分说,就这样决绝的离去。 看着他受着伤佝偻着踽踽独行的背影,梦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怎样他才能听自己的解释呢? 郭琅在一边看得真切,从未见过大哥这个样子,这样挫败,那种自内而外散发的落寞,不禁让他心生感叹,他是动了真心了。 “白梦之啊白梦之,我大哥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不清楚吗?虽说你是为了救他,但是……你怎么能……唉!”郭琅心中不免替他不平,说罢便追着大哥拂袖而去。 梦之愣怔着站在原地,连自己也开始怀疑,难不成自己真的做错了?只是在宫内过了一夜,为何一个个的听见都觉得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总不能逢人便说自己什么也没做吧。 “我如今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青蓝跑了过来,看着自己家姑娘魂不守舍的样子,在一旁低声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青蓝,你说,到底要怎么做他才能听我解释呢?”梦之满脸苦恼。 回了清晖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府上内外都掌起了灯,星星点点灯火阑珊。梦之怏怏不乐,坐在回廊扑着轻罗小扇望着天上的繁星。 “姑娘这是怎么了?今日晚饭也吃得不好,几乎没怎么动过。”敏言在一旁轻声问着青蓝。 “我怎么知道?”青蓝一脸无辜。 “姑娘,现在天已经凉了,咱们就不要扑扇子了好不好?”青蓝小心翼翼的询问。 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了,把罗扇递给了青蓝,跑进了屋里。 翻箱倒柜把藏在妆台抽屉里的从前与赵祯的信件全部取了出来。郭玮是从来不会动她的东西的,所以她藏的很放心。 “姑娘,你做什么呢?” “青蓝,你去帮我取个火盆来。” “这时节火盆都收起来了,大晚上的,要不明天吧?” “没有就算了,有办法了!”她朝着窗台边的案几上看了看,一个宽口的青瓷花瓶,这个也许合适。 梦之把手上的信件打开,一张张又翻看了一遍,然后走到烛台边,一张一张点燃丢进了花瓶里。 二人被她这行为吓得大惊失色。 “仔细别烧着了房子!”敏言上前抱着青瓷花瓶往下看了看。 待信都烧完了,一颗不安的心这才放下来。梦之也安心下来,不过不同的是,她并不是怕走水,而是怕郭玮以后再看到了信件又误会起来。 “烧了好,留着讲不好还要惹出事端,姑娘这是想明白了。”青蓝笑着打趣。 “有吗?这些本来就是打算烧掉的。”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梦之,还是有一些心虚。 “好了。你们都不用陪我了,早些去睡吧。”梦之开始把她们往门外赶。 待人都散去,她开始享受着一个人的宁静或是说一个人的苦恼。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夜在今晚似乎特别的漫长,梦之又练了一会儿字,出现在脑海中的是这样的烦闷之语。这话正是恰如其分的表达了她当前的心境呀。 推开门又出去,本想着去外面透透气,不自觉竟走到了书房,房内灯还亮着,他应该还没休息。梦之鼓足了勇气踏进门槛,蹑手蹑脚走到他跟前。 他似乎听到她来的动静,又似乎没有听到,依旧端坐在书桌前,看着不知什么书,桌上横七竖八倒着酒杯酒壶,房中也充斥着酒味。 第九十三章 醉酒吻 “你怎么喝酒了?”梦之有些急切,要知道他的伤才上了药没多久,还喝得这样多。 大概受了伤的缘故,这些酒本醉不倒他,如今倒起了几分醉意。 “不用你管。” “你受伤还没好,怎么能喝酒呢?” “我说了不用你管!”他说话的声音又大了几分。 “今天的事你必须要听我的解释。” “你出去。” “我不走。” “你给我出去!”郭玮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本是想把她赶出门外,哪只推搡间竟不小心把她推倒在了地上。梦之有一瞬间的失神,仰头望着他,他竟然那么大力地推她? 果真是喝酒误事,有些失了分寸,郭玮懊恼着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对不起。” 梦之有些气不过,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径直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个酒壶摇了摇便仰头灌了下去。 “你干什么!”郭玮上前一把夺下她手中的酒壶。 火辣辣的烈酒穿过她的嗓子一直到胃里,辣得她眉头紧蹙咂着嘴。 “你又凭什么管我?” “五年前,我第一次见你,在金明渡口,那时你才这么点高。”他抬起手用手比划着,缓缓说道。 “五年后我又在登闻台下遇见了你,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你就是白梦之,无缘无故你又成了师妹,是你不断闯入我的世界,我本以为与你缘分深重,怎奈你心里装着的一直都是他!生辰宴那天晚上你在后花园私会他你也以为我不知道吗?事已至此,你若是想走,我随时成全你!”郭玮将从她手中夺下的酒壶重重摔在了地上,一声清脆的破碎声,瓷片散落一地。 面对他的失控咆哮,梦之愣了片刻,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忍不出大声说道:“生辰宴会?是,那晚我确实见了他,但我白梦之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我问心无愧。” “我昨晚一直和二姐姐在一起。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和他早就已经过去了,有些事说清楚,梦醒了也就散了。” “嗯?”郭玮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没有料到竟是自己误会了。 “你今日收到的珠钗是我落在了二姐姐的寝殿。” “你若是还不信,宫里肯定有起居注,你一查便知。” 郭玮一把将梦之拥入怀中,紧紧抱着。脸上终于拨云见日展露出笑颜,一时连背上的伤口也不觉疼痛。 “你的伤还没好,快放开!”梦之一动不敢动任他抱着,生怕又触碰到他的伤处。 大约酒意上来,郭玮放开了她,深情凝望着她的脸,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脸庞,温柔而又宠溺。然后缓缓覆唇吻上了她的唇,他唇瓣亲启忘情地与她的唇瓣交织…… 梦之看着他越凑越近的脸,大脑有片刻的空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时愣怔着竟想不起反抗,又担心碰到他的伤口不敢反抗,直到二人的唇紧贴在一起……那一瞬间,她仿佛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抗拒,甚至还有点陶醉。这感觉有一些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 忽然,他停了下来,一头栽进了梦之的怀里醉倒了下去,他的身体重重的压下来,直接将梦之压倒在了地上。 “哎哟!”梦之忍不住喊出声来,被摔得生疼,他倒好压在人肉垫背上一点事没有。 “我的屁股……疼死了!” 郭玮依旧压在她的身上一动不动,呼吸也开始均匀起来,像是睡着了。 “喂!郭玮!快醒醒!你压到我了!” “听到了吗?” 等了半天,这人依旧是没有丝毫的反应,梦之艰难地从他身下爬出来,站着俯视躺在地上昏睡的这烂醉如泥的人。 “不是说酒量很好吗?这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 翌日,郭玮轻抚着宿醉的额头醒来,他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努力回想昨夜的一切。低头一看,白梦之坐在床榻边的地上伏着床还在沉睡。 我是怎么上的床榻?昨晚……只记得她来找我解释,我还推倒了她,然后她喝了酒……我不会对她做了什么吧?郭玮心里立马生起一丝后怕,低头看了看自己整齐的衣衫,才放下心来。 梦之此时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 “你醒啦?” “嗯。”酒后在她面前失态,郭玮有些尴尬。 “你知道你有多重吗?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你搬到床上的吗?” “是你把我抬上来的?” “除了我还有谁?” “你为何不喊人?” “深更半夜的,下人也要休息的。” “是我不好,不会有下次。”郭玮后悔无比,不该喝得酩酊大醉,酒后失态,尤其在她面前。若是平常这点酒他还不至于喝醉,看来真是酒量差了。 “希望吧。” “我……昨晚没对你做什么吧?” “你,你都不记得啦?”梦之很惊讶,他,他居然忘了!忘了自己亲过她。这怎么能忘了呢? 见梦之的反应有些大,郭玮紧张起来:“我喝得有些多,我……做了什么吗?” 梦之心虚地别开眼:“你能做什么,我就是和你解释了很多,你不会都忘了吧?我前夜是睡在了姐姐……” “我记得。”郭玮打断了她,毕竟他不愿意再提起不快的事。 该死,他什么都记得,唯独忘了昨夜亲过她。 郭玮下床取了衣架上的外衣,正打算穿上,梦之上前从他手中夺了过来。 “我帮你,你现在受伤不方便。” 郭玮受宠若惊,对她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无所适从。 “你要去哪儿?” “去军营。” 梦之一听,放下手中系了一半的衣带:“不行,你伤还没好,去什么军营。” “这点伤不算什么。你是怎么了,从前你对我的事从不关心。”郭玮神情复杂,打量着她,有些捉摸不透。然后,自己低头继续系好了衣带。 “你要是死了,我就成了寡妇了,如何再找一个好人家?” 郭玮冷哼一声:“我还在呢,就想着再找一个人家,恐怕我死了才正合你意。” 本欲打算出门,白家大哥此时过府探望,梦之心中窃喜,哥哥来得还真是时候。白守恒若谦谦君子,性情沉稳,与郭玮正是契合,二人情谊日渐深厚。此番郭玮入狱,他在背后也帮着奔走,出了不少力。 第九十四章 风雨如晦 “这是母亲让我带给你的。”进了府院,白守恒对梦之说道。然后将手中拎着的一个牛皮纸包递到一旁的青蓝手中。 “是什么?”梦之问。 “一早亲手给你做的肉饼。” “真的啊?”梦之盯着纸包双眼放光。母亲做的肉饼简直可以和街市上的老字号曹婆婆肉饼媲美。 “哼……”一个大家闺秀居然喜欢吃肉饼……郭玮冷哼了一声,有些不以为然。 “看来成宇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这样我便放心了,也好回去向二老复命,他们可都牵挂得紧。” 三人一同信步走到院子西侧的凉亭中,在亭子中的石凳前坐了下来。梦之亦步亦趋一直走在郭玮身旁,坐下时又仔细地在一旁搀着,委实不太像先前对郭玮的态度,连白守恒都看出来了。 白守恒看了看梦之欲言又止:“梦儿,我与成宇有些话要说。” “噢,好吧。”梦之耸耸肩,识趣的退下。 梦之边走边自言自语道:“一个肉饼就把我打发了,好像我成亲了之后,我倒成了外人,女婿倒成了自己人,这是什么道理?” …… “替我谢过父亲母亲。”郭玮对白守恒说道。 “一家人,应该的。此次真是有惊无险,官家只是夺了你殿前司狱的管辖权,北营你的军权并无影响,皇宫禁苑殿前诸班直也还是由你统管。” “想必这也是殿前司推案一干人等一直苦心孤诣要夺回的,这次官家也算给他们一个顺水人情。何况如今殿前都指挥使乃是宁郡公,怎么样都要卖他这个面子,司狱之职交给了宁暨也是早晚的事。” “成宇果然看得透彻。如今你的处境被宁家死死压制,这也是吕夷简下得一手好棋,宁郡公就是由他推荐才得了这个都指挥使一职。中书门下及枢密院由他吕夷简一手遮天,父亲投鼠忌器,只能低调行事。现如今他的手是越深越长,以往宰执不涉军政,可如今东西二府文武官员,只要非吕党皆无出头之日。” “他迟早有一日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还有,八贤王已经从应天府回来了,想必已经知道了此事,只怕我们两家与王爷那边多少会生出一些嫌隙来,也不知要如何面对他,真是惭愧。” “大哥不必如此,这事与你们没有关系,我自会亲自向王爷请罪。”这其中的内情,恐怕没有人比八贤王更清楚了。 “成宇不必急着撇清,有些事情本没有对错。” 白守恒已经决意要去一趟八王府,亲自登门聊表歉意,这也是他和父亲一致的想法。 …… 吕府 “父亲你找我?” 吕府书房中,吕夷简正坐在书桌前不知写着什么,吕公著来了。 “来,坐下。”吕夷简停下笔,抬头对他招了招手。 “叫你过来主要还是为了郡主的事,如今此事弄得八王府与白家有了嫌隙,对郡主的名声也有不小的影响。此时正是乘虚而入的好时机,八王爷向来不涉党派之争,你的才学他也是欣赏的,我拟了一份礼单,你看看怎么样,然后让阿四帮你备齐,你择个日子亲自登门去求亲。” 吕夷简将手中的礼单递给他,吕公著只看了两眼,便问道:“这……会不会太急了点?” “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几次暗示赵八,他皆是态度暧昧,不拒绝也不接受,倒不如开门见山倒显得诚意。” “好。那就按父亲的意思办。”吕公著将礼单折起来塞进了胸前的衣襟里。 “我让你盯着周骋,他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想要得到他的情报网有些难度,他一直呆在别院甚少外出,即便出去也看不出任何端倪,不过有一个奇怪的地方,他似乎认识郭府的人,前阵子他的马车在郭府门前停留过。” “你是说郭玮?” “正是。” 吕夷简陷入沉思,他和郭家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呢?周骋……郭玮…… 八王府 白守恒由王府下人领着去见八王爷,过了大门一路向东,穿过景致灵秀的大园子,白守恒忍不住说道:“王爷这园子打理得真是雅致。” “不错吧,这都是我们家郡主一手操办的!”那下人也颇为得意。 半道上刚好就遇见了郡主,她刚刚受完刑回来,由慧儿搀着,远远地正一瘸一拐地走着。 “你家郡主这是怎么了?” “这……郎君就不要多问了。”那人有些为难,低下了头。 白守恒大概明白了,想是王爷回来罚了她。此时,平阳郡主大概也看到了他,便立马甩了慧儿的手,强装无事缓步朝着他走来。 “郡主。”白守恒施礼道。 “你怎么来了?” “下官来求见王爷。” “我爹爹不在。” 白守恒停顿了片刻:“郡主若是这样说,那下官有些话也想对郡主说,不知郡主可方便?” “好。”她点点头,便领着白守恒来到院中一处僻静的墙角。 “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说罢。” “不管从前郡主与郭玮有什么过往,如今郭玮与我家四妹既已成亲,事已成定局,在下希望郡主能不计前嫌,成全他二人,不要再横加阻挠。” “哼,我若是要阻挠,他们还能成得了亲吗?我自问眼高,整个东京城,没有几个王孙贵女是能入得了我的眼的,偏她白梦之我本还敬她三分,怎奈我看走了眼,白白把他拱手让人。” “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本不该干涉。到了今日,郡主还要怎样?”白守恒有些无奈,没想到平阳郡主竟然如此执着。 她苦笑一声:“没想到你也有这样世俗的偏见。我若是干涉不得,你又有什么资格干涉?你有这样的功夫干涉我,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的事吧。颜洄,你还记得吗?恐怕你已经忘了这个人,她马上就要成亲了,嫁的人是宁郡公家的庶子宁暨。” 这时,八贤王闲庭信步远远的看见郡主在角落与人谈话,便问身边的罗公公:“平阳在和谁在说话?神神秘秘的。” “是白家的大郎白守恒,听说王爷您回来了,特来拜见,想是与郡主相识。” “哦,是他。左司员外郎,白守恒。”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直盯着远处的白守恒看着。 “什么……”白守恒有些意外,颜家好快的动作。 “怎么,你还不知道?舍不得了?”平阳冷笑一声。 “郡主这是什么话,我与她已经没有任何瓜葛。” “啧啧啧,好硬的心肠,要是颜大姑娘听到你的这番话,估计又要伤心断肠了。” “郡主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便要去见王爷了。”白守恒落荒而逃。 …… 风雨如晦,各怀心事,世事纷扰,缘何不平,云胡不喜…… 有人高高在上,就有人跌落云泥;有人报团取暖,就有人引火自焚;有人攀高踩低,就有人披荆斩棘。 人各有志,都是活着,可又不一。 第九十五章 跟踪 此后没过几日,梦之急匆匆赶往白家,下了马车便撩着裙裾冲进了大门,青蓝跟在身后小跑不及。 “大哥!大哥!” 白守恒在书房远远就听见是梦之在喊他。 “梦儿?你怎么回来了?这么急匆匆有什么急事?”白守恒走出书房,在门外迎接,然后示意下人给姑娘备水。 “你听说了吗?颜洄要嫁人了!” 白守恒并未有惊讶的神色,只沉默着不说话。 “你已经知道了?” “我与她早就不相干了。”大哥儿淡淡地说道。 “我知道。”梦之叹息一声。 她也明白了许多,这世上或许有纯粹的爱,但从来就没有纯粹的婚姻,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一千年以后也是一样。 “你怎么知道的?她又去找你了?” “嗯。” 梦之点点头,说起了今日一早颜洄登门找她的事。 “今日一早,她特意来找我,说起了定亲的事……” …… “什么?你要成亲了?那你对我哥……”房中,梦之大吃一惊,拉着颜洄的手突然一紧。 “爹娘相逼,有缘无分,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们到底逼你嫁给谁?” “宁郡公家的庶子,宁暨。” 宁暨?乍一听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你愿意嫁给他吗?” “不愿意又怎样,父亲母亲已经答应。我也只能认了。” “这怎么行?” “你当初不也是如此吗?你与王安仁相识多年,可最终又如何呢?还不是遵从了父母,嫁了郭将军。” “我,我不一样。”梦之语塞,她又无法告知王安仁早就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你了解宁暨吗?” 颜洄摇摇头,颜洄对他除了一个名字,其他没有任何的了解。 …… 听完梦之的告述,白守恒依旧是沉默没有说话。 “哥哥看来是不管了,我与颜洄相识一场,不管颜家与我们家有什么样的恩怨,我都不能不管她。” “梦儿,此事不是你所能干涉的。” “大哥放心,梦儿又分寸。” 梦之决意要去会一会这个宁暨,看看到底是何许人也。 一日,待郭玮出了府,梦之和青蓝乔装作书生打扮溜出了门,守在宁郡公府门前对面。 “你打听的对吗?怎么还不出来?” “绝对错不了,我听阿福说的,他说宁郡公府有个马夫和他同乡,那人说宁暨每隔数日就要去一次石斋书院。可问他在哪儿,他又说不上来。” 梦之此前已经打听了一番,竟然没有人知道东京城还有个石斋书院。不过,既然是书院,难不成这个宁暨还是个好学的人? “出来了出来了!” 果然,只见一翩翩公子身着绛紫色锦衣,摇着折扇出来。 “他就是宁暨?”梦之远远打量着,长得还算是一表人才,人模狗样的。 “应该是,听说宁郡公长子已经年逾四十,幼子还未成年。这次定不会和上次一样弄错了。” 梦之拍了拍青蓝的脑袋:“你这小妮子,知道得还挺多,就知道办这种事带你最合适了!” “疼!疼!姑娘。” 宁暨出门便上了马车,好在马车开得不快,梦之与青蓝小跑着跟了上去。没过多久就被宁暨发现有人跟踪,但他却并未声张,只等机会看看来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马车越走越偏僻,到了一处低矮的山坡脚下停了下来,原来这个石斋书院隐藏在这个山坡上。往上行约百步,便可看见一石柱牌坊,上书“石斋书院”四字。再往上行约百步,便可见房屋数座,连成一排,中间皆有廊桥相连。 宁暨从容入内,待他进去以后,梦之与青蓝鬼祟跟在身后企图蒙混进去,岂料守门的下人凶神恶煞将二人赶了出去。 “你二人是什么人?竟乱闯书院。” “什么乱闯,我们是宁暨的朋友,是他带我们来的。” 梦之理了理衣襟,仰头说道。青蓝在一旁听着自家姑娘的信口胡诌,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两侍从不说话,其中一个对着另一人耳朵不知轻声说了什么,那人听后便跑进了屋里,没过一会儿又回来了。 梦之心想,遭了,他们大概是去询问宁暨,确定她二人身份去了。 “失礼了。确实是宁郎君请来的朋友,两位有请。” 梦之与青蓝面面相觑,皆是惊讶不已。这个宁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怎么会放她二人进来? 侍从引着二人进了一间厢房,房内竟是宁暨,他转过身,看见梦之颇为意外。 “我道是谁呢,跟了我一路,居然是你。” “你知道我在跟踪你?你认识我?” “名冠京师的白梦之我怎么会不认识呢?说吧,你跟踪我为的什么,不会是为了你那个刚被我鞭打了一顿的夫君吧?哈哈!” “你认识郭玮?”梦之狐疑地打量着他,想起了那日郭玮受伤回来说的话,是他!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就是你落井下石夺了殿前司狱的管辖权?” “哼,我不找他,你倒是送上门来了!”宁暨一脸奸笑看着她。 “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不是要跟踪吗?我就带你见识见识,让你看看来了何地。” “来人!” 宁暨高喊了一声,门外不知从哪冲进来两个人高马大的下人。 “先把她旁边的这个小丫头给我绑了拖到柴房关起来。” “啊,姑娘!姑娘!”青蓝惊恐万状,还未及呼救出声,就被人用纱布赌上了嘴巴,五花大绑拖了出去。 “宁暨你好大的胆子!” “别急,马上就到你了!”宁暨掐着梦之的后脖颈,推着她出了门。 穿过一条封闭的走廊,推开一重又一重的门,隐隐约约能听到一间房内歌舞喧嚣的声音。与其说是房不如说是厅,厅外的门共三进六扇一字排开,门两边站着女使。 见宁暨来了,熟稔地开了门。 “你要带我去哪?” “进去不就知道了。”宁暨掐着她后脖颈的手又推了她一把。 眼前的一幕,让她恍然大悟,为什么没有人听说过石斋书院,这哪里是什么书院,分明是一间隐秘的妓馆。 第九十六章 石斋书院 这间厅房,长约十五米,宽约十米,布置的豪华考究,两边各一排低矮长桌,散座着三五六人,每人身边各有数名妓女相伴。 厅中央,一群妆容艳丽的舞妓身着鹅黄色半袖宫锦衣服,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宁暨,今日怎么还带了个小郎君来?你不会换口味了吧?哈哈!”坐在一排最末的一年轻男子笑道。 “你们可知道她是谁吗?她可是咱们大宋的才女,无数郎君仕子心中的神女,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白梦之呀!” “宁暨!”梦之憎恨而又不可置信,这人果真是胆大包天,挟持她还不算,竟然还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 宁暨一把揽过梦之的肩膀,走到对面一排的首座坐下。 梦之自是不肯,挣扎着想跑。 “这可是我的地盘,你给我老实点。” 四周一片惊讶的哗然之声,接着开始有人讨论起来。 “哈哈!那不是托了你的福,得见真人了吗!” “你可别蒙人,谁不知道白梦之早就嫁给了你的那个死对头郭玮了。” “你可别不是急红了眼,把人家娘子掳过来了?” “这玩的有点大啊!你还是自己控制好了分寸吧!” 宁暨一摆手“怕什么!这小娘子今日鬼鬼祟祟跟踪我,送上门的大礼我还能不收?拿不出证据他们能奈我何?” “宁暨,你无耻!你就不怕郭玮找你算账吗?” “我无耻?你,上去,你不是色艺双绝吗?和她们比比!”宁暨重重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郭玮算什么东西,我还怕他不来呢!” “我爹可是枢密院副使,朝廷重臣。” “是我把你绑来这里的吗?你又能拿出什么证据呢?在坐的人会为你做证吗?”他扬起手看看大家。 “我们都不知道!”在座的人齐声呼应他。 一群人又接着赏着莺歌燕舞,买醉寻欢。 若是寻常宴饮为何这般偷偷摸摸?而这些人如果是寻常身份,就算是狎妓宿眠也照样可以正大光明,除非,他们全部都有官职在身!而这也绝不是寻常的宴饮,招些妓女陪酒那么简单,所以,这些女子也绝不是登记在册的官妓。看来是进了淫窝了。 就这样过了好久,梦之乘着宁暨与友人敬酒,伺机开溜,还未跑到门口,就又被宁暨抓了回来。 “你还想跑?”他拉着梦之的手臂一把拽到了位子上。 “给我斟酒。” 梦之别过头对他根本不予理会。量他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不斟?” 宁暨看着她,突然怒火中烧,拿起桌上的酒壶,手掌捏着梦之的下巴就猛地将酒灌进她的嘴里。 他的力气很大,梦之尽管挣扎依旧是挣脱不了。酒顺着她的嘴角四溢从脖颈滑进衣领,胸前衣襟也湿了大片。 必须要想办法离开,梦之心里很清楚,于是她心生一计谋,佯装醉倒,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果然,宁暨中计以为她果真醉了,唤来下人将人扶了出去,忽而又不放心,猜到她可能会耍什么计谋,又吩咐下人将她锁在了房内。 “好歹是官宦家眷,等散了还是把人放了,别把事情闹大。”宴席上有人规劝道。 毕竟大家都是来寻欢的,若是闹大了,谁都不好看。 “行了行了!别让这点事影响了大家的心情,咱们继续!” …… 郭玮刚从军营回到郭府门前,还未来得及下马,管事便急匆匆前来,说有人递了一封急信,请他今日务必要看。郭玮下马接过信,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四句错乱的诗词。 写着: 黄二娘家花满蹊 此时此夜有为情 碣右潇湘无限路 只待春时锁洞房 黄二娘家花满蹊?不是应该黄四娘家花满蹊吗?他蹙起眉头,合上了信纸,问道:“什么人送来的?” “是个大约十几岁的小娘子。” 他点点头,并未放在心上,这送信人着实让人参不透,也并未署名,也不说缘由。 他没走几步,刚踏进门槛,管事又喊住了他。 “郎君!” 他转过身问:“还有什么事?” “嗯……”管事有些犹豫要不要和他说。 “快说。” “大娘子一早出去,到现在还未回来。” “什么?” “可知去了哪里?” “不知。” 郭玮面色有些难看,肃然说道:“把敏言叫来。” 管事立马吩咐下人喊来了敏言。 “昨日颜大姑娘来访,说起了她的婚事,娘子说要替她看看未来的夫婿,今日正是为了这事出去的,至于去了何处,奴婢不知。” “什么?她去找宁暨了?你们是怎么照顾娘子的?连去向都不知。” 敏言被斥责得立即跪了下来。 郭玮此时心急如焚,那宁暨是什么人,与他有宿怨不说,品行低劣,又贪恋女色。为今之计只有派人查一下宁暨今日的行踪,再看看能否找到梦儿。 转头便又出了门,刚上马,突然想到方才收到的信件,又从怀中掏出来细细品读着那几句错漏百出的诗句。这信件莫非与梦儿有关? “黄二娘家花满蹊 此时此夜有为情 碣右潇湘无限路 只待春时锁洞房” 黄二娘应是黄四娘,此时此夜有为情,这里的“有”应是“难”,碣石潇湘“石”字写成了“右”字,最后一句的“春时锁洞房”应该是李商隐的“斋时锁洞房”。 “四娘,有难。”这句诗原来是这个意思!有人要告诉他梦之有难! “右,石,春,斋……石斋书院!” 人在石斋书院!糟了!郭玮拉起缰绅便策马独自一人扬长而去。梦儿,一定要等着我。 …… 梦之被锁进了房里后,一直在房内寻找出路,撬锁?破门?砸窗? 正在茫无头绪的时候,突然听到几声轻微的敲门声。 “是谁?”梦之警惕的问道。 一阵清新悦耳的嗓音轻柔说道:“一个曾受郭郎恩惠的人。门已经开了,出了门往西院墙边有个小门,你可以从那里走。” 是个女人。 “多谢娘子!” 梦之悄悄打开门探出头,却已经不见了那娘子的身影,梦之向西走了没几步,却想起青蓝还被关在柴房。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我走了,青蓝怎么办?必须找她。 宴席散了后,友人们各自左拥右抱共赴云雨之欢,宁暨酒酣耳热,一时情迷,拉了身边的舞姬便去了房中行乐。大概锁门的下人发现门锁被撬,赶紧出来寻人,正好遇上了在东张西望的白梦之。 “别跑!”那下人伸出手指着她说道。 梦之一看不妙,撒腿就跑,到了拐角处,便偷偷躲进一间房里,再悄悄掩上房门。 第九十七章 青丝喋血 “是谁?!” 屋内传来声音。不好,是宁暨!梦之刚想开门逃出去,又被他逮个正着。 宁暨衣衫凌乱,抓着她的胳膊,邪魅笑道:“看来你是等不及了?” 梦之这才看见,原来房内还有一个女人,那女子上身只穿着一件抹胸,手脚被捆在床榻两头,身上全都是一道一道的鞭痕。床尾的地上还有那根被宁暨丢在一边的马鞭。原来这个宁暨还有这种癖好。 “你做梦吧!快放开!” 梦之奋力甩开了他的手,想夺门而出,却又被他一把拉住,拽得踉跄几步,险些摔倒。这时那床上的女子自行解了手腕及脚上的绳子,软绵绵娇羞着说道:“郎君这是不要我了吗?” 宁暨看也不看她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梦之,那眼神仿佛要吃人似的。 “你,出去。”话说得决绝又干脆。 那女子也识趣,拿了地上的衣服便悻悻离去。 现在真是羊入虎口了,难不成今日真要断送在这无赖手中吗?都怪那该死的郭玮,平白无故怎么得罪了这种人。 “郭玮在西北过了那么多年清心寡欲的日子,如今为了你竟然甘愿下狱,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何滋味,迷得他连命都不要了。”宁暨上前,用手紧紧地捏着她的下颌。 “真是没料到,堂堂白梦之居然嫁给了他,早知道这样我娶你得了,我堂堂宁郡公府,比他落魄的郭家不知道要强多少倍!”他盯着梦之的脸,微微摇着头啧啧叹气。 “呵,你根本不配和他相提并论!” “你说什么!”盛怒之下,他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用力抵着她直接将她这样掐着推倒了在床上。 梦之被掐的喘不上气,根本无从抵抗,直接被他甩在了床上。她拔下头顶发髻上的玉簪,双手举着玉簪抵在胸前,霎时,如墨染的长发倾泻而下,仿佛玄色的绸带。 “你别乱来!你最好想清楚后果!”梦之用玉簪指着他。 “哼,你以为就它能伤得了我?”宁暨冷笑一声。 梦之看了看玉簪,也是,这个根本不具有杀伤力,早知道这样,出门应该带点防身东西。于是她调转了方向,将玉簪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你要是敢乱来,我就自杀!” 宁暨耸耸肩,笑出了声:“好啊!来啊,刺一下我看看!” 梦之语塞,没想到这样也不管用,一时也没了办法,真的刺下去她做不到。这时,宁暨扑了上来,直接将她压在了身下。 梦之受惊,尖叫着反抗,而她越是反抗宁暨就越兴奋。她奋起一脚,直接踹了宁暨的裆部,这时宁暨疼得脸色铁青,滚下了床蜷缩在地上,双手捂着裆部痛苦的哀嚎。梦之乘机开了门撒腿就跑。 “来人!快给我抓住她!”宁暨缓过神来,在房中大喊着。 门外听到动静的三五个下人,立马跑着上来围堵梦之,眼见又要羊入虎口,郭玮此刻适时出现,仿佛从天而降,还未等梦之反应过来,已经将几个下人打得扑倒在地。 “郭玮!”梦之看见他简直要感动得哭出来,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紧紧抱住他。 “你没事吧?” 梦之摇摇头,仿佛受了欺负的孩子见了家长。 面对她突如其他的热情,他竟有些茫然,拍了拍她的背,将她护到身前。 这时宁暨拿了剑跑了出来:“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你,你家娘子的滋味还真是不错啊!”说罢一脸陶醉的淫笑着看着梦之。 “你胡说什么!我和你根本什么也没有!” 郭玮怒不可遏,牙关紧咬双颊的肌肉随之颤动,双手紧紧攥着拳,指节发出清晰的响声。他拔了剑鞘,便朝着宁暨冲去。 宁暨本不是郭玮的对手,几个回合便已被郭玮刺得伤痕累累,眼见就要败下阵来,无耻的宁暨竟然乘郭玮一时不查,挟制了梦之作为人肉垫背。 “宁暨,把她放了!别逼我!”郭玮警告他。 “心疼了?”宁暨拿剑抵着梦之的脖子。 “我的手可被你刺伤了,力度掌握不好,划伤了你的小美人儿可不能怨我!”宁暨狡邪一笑,持剑的手又故意往梦之的脖子靠了靠,拉开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宁暨!”郭玮大吼一声,在宁暨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他已经将长剑刺入他的胸膛,宁暨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手中的长剑滑落下地,发出清脆的哐当声。 “郭玮!”他沙哑的声音喊着郭玮的名字,眼神里充满了愤恨,口中顿时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我说过,让你不要逼我。”郭玮奋力将剑从他的胸膛中拔出,汩汩殷红的鲜血浸透了他雪白的里衣,他的身体缓缓向后倒去,最终气绝而亡,到死也没有闭上眼睛。 梦之呆立一旁,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双膝虚软瘫坐在了地上,在宁暨倒下的一瞬间,她回过神来,爬着到他身边,探出手摸了摸他的颈动脉。 “他死了。”梦之吓得脸色煞白。 四周被打伤的下人,此时已经吓得连滚带爬跑了。 “杀人了!杀人了!” “死就死了。”他上前俯身抱起梦之。 “他可是宁郡公的儿子,我们杀了他,宁郡公怎么会放了我们?” “你不用再想了,一切有我。” “青蓝呢?你看到她了吗?” “我已经让她先回去了。” “嗯。你放我下来吧。我没事了。” “不放。”只淡淡二字,却容不得梦之拒绝。 郭玮一直横抱着她走到了山下,二人共乘一骑,踏红尘而归。 “我们会不会因为这样就死了?会不会连累爹爹兄长?” “不会。若是能这样和你死在一起,倒也是美事一桩。”郭玮打趣着笑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笑得出来。”梦之用手肘向后戳了戳他,有些恼了。 郭玮居然又笑了,笑得比先前更放肆。 “驾!”他扬起缰绳,梦之散落的青丝随风飞舞,迷乱了他的眼。若说有一些后悔,那便是不该在她面前杀人,不该让她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 梦之更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兴起,竟然引来这样大的风波,不仅害死了一条人命,还拖累了郭玮,他虽说无事,又怎么可能无事呢?日日屋檐下的朝夕相对,倒忘了他还是一个喋血的将军。一时间,自责、内疚、惧怕充斥了每一个毛孔。 “你不用自责,他手上的冤魂不知有多少,死有余辜罢了。”郭玮仿佛能看透她的心思,不经意地说着。 …… 第九十八章 生死未卜 下人站在郭府门前的路上来回张望。 “回来了!回来了!” 管事、青蓝、敏言、袂儿、还有郭琅和小曹氏差不多一大家子的人都已经等在了门口。郭玮下了马,伸出手将梦之抱下来。 “你的背……”梦之惊讶的发现,他后背的衣服上又有斑驳的血迹。肯定是打斗中牵动了伤口,又出了血。 “大哥!你没事吧?”郭琅上前关切的问道。 郭玮却面不改色,云淡风轻的说道:“没事,换身衣服就好了。” “你们快些回去帮将军准备温水和干净的衣裳。”梦之对着几个女使说道。 “白梦之,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的惹事了,我大哥因为你受了多少罪?!” “成宦!别说了。” “对不起……”梦之低下了头。 “我们进去吧!”郭玮拉起她的手。 梦之看着他拉着她的手,一时有些恍惚,他的包容、他的温柔相待、他的舍命相护,都在一点一点瓦解她的原本刀枪不入的意志。从前只当他是兄长,可这朝夕的点点滴滴,却在无声中改变了许多东西。 回到清晖园,清洗完伤口,上完药,换了衣服,梦之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有吗?”他笑笑。 于她,这样的好化成一种沉重的负担,让她看不清自己的心。于她,这样的好根本算不得什么,早已化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你今日是怎么找到我的?” “应该是她。” “她?” “薛钱钱。” “薛钱钱是谁?” “一个多年前我曾搭救过的女子。” “哦!我被锁在房里的时候,应该就是她偷偷帮我开了锁。那么多年了,她还记得你,想必当年你对她的恩情不小吧?或者这个薛钱钱就是个痴情人,一直对恩人念念不忘。”说着说着,梦之竟有些吃味。 “你是怎么了?说的话怎么酸溜溜的。”郭玮打量着她,微微哼笑一声。 “我原不知,原来郭将军不仅是喜欢救我,还是个古道柔肠侠肝义胆心怀慈悲的活菩萨。”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面之缘,为何到了你口中就变了味?” “好。那你和宁暨究竟有什么恩怨?为什么他那么恨你?” “你想知道?” 梦之点点头。 “我与他的相识那是好多年前了……”郭玮思绪翻飞,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仲夏。 “那年宁暨不过十四,自幼是乖张暴戾的性子,他无意间弄死了一个乐姬,恰巧被我所撞见,我将此事告发了出来,他因此坐了数月的牢。那个时候,郭氏一门正是如日中天,他也开罪不得,而后顷刻间家族败落,你便可想他会怎么做。” “自然是狠狠地踩上一脚。你背上的伤也是他打的,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还不放过,如今这样的结局也是咎由自取。” 空气突然凝滞,二人沉默了片刻,郭玮忽然郑重地拉着梦之的手说道:“答应我,以后不论做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能救你这一次,救不了下一次。” “喔……”气氛一下子,梦之偷偷抽回了手。 很快,祸事便临头了。晚间,突然来了一拨人马,个个是重甲披身的官兵,将郭府里里外外围了起来。来人直接带刀闯进了郭府,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宁暨的父亲——宁郡公。看见郭玮出来,命人直接上前将郭玮给绑了。郭玮也未抵抗,任由兵士将他捆了起来。 “宁郡公这是何意,我大哥犯了什么罪?”郭琅冲出来抱不平,他还不知宁暨已经死了。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宁郡公一脸的悲戚愤怒,大吼着说道。 郭玮对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他看着郭琅身边的梦之,她此刻正六神无主满脸的焦灼。什么时候她也关心起我的生死了…… 押了郭玮,宁郡公没有留下一句话便带着愤恨拂袖而去。一瞬间,郭府又恢复了平静仿佛没有人来过一般,没有人敢再说话,这平静教人觉得可怕。 “到底是怎么回事?!”郭琅急吼一声,划破了宁静的夜。 “宁暨……死了……”梦之犹豫着说出实情。 “是我大哥?”郭琅盯着她问道。见她不说话那便是了。 “是因为你?”他音量又高了几分。 梦之低下了头。郭琅见状满心的怒火无处发作,焦灼得直摇头。 “我大哥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跟着陪葬吧!” 郭琅自然知道事情的轻重,大哥刚从牢里死里逃生,这次又犯了人命官司,哪里是那么好蒙混过去的,恐怕这次真的是要折在白梦之手上了。 谁能料到不过时隔几日,旧伤未愈的郭玮又来到了熟悉的监牢。梦之连夜又回了白府告救,翌日,御史台便多人上书弹劾宁郡公滥用职权以公谋私,此案应由大理寺审刑。宁郡公当庭驳斥,声泪俱下控诉郭玮杀人事实,请求殿下立即赐予死罪。白顺章八贤王当庭为郭玮求情,请求公开审理查清事实原委。最终,赵祯同意将郭玮一案转由大理寺审判,郭玮也由殿前司监狱转到了大理寺监牢。 此案经大理寺审判,郭玮对杀人事实供认不讳,主动坦白,且人证物证俱全,依据《宋刑统》“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判处斩刑。 这其中的曲直原委,他并未明说,此事关系梦之声誉,一旦说出,恐清白不保。 白家感念郭玮的情义,梦之更是主动提出上诉,将当日情形如一告知。宁暨违反律令私自狎妓,绑架在先,意图不轨,又挟持她为人质,郭玮不过是自卫过当反击误杀。案情及此变得复杂,大理寺内意见不一,普遍接受了自卫误杀的决议,且郭玮受审时主动供认犯罪事实,应以自首论处,理当轻判。案件又上报到刑部,刑部认同初判,认为杀人已成事实,应严格按律法。 大理寺卿认为刑部的判决有问题,如果不论青红皂白,“一切按而杀之”,不符合“罪疑惟轻”的断案原则,应该从轻处理,大理寺集体上书要求再议,请朝廷将案件发给翰林学士们讨论,于是赵祯下令,让欧阳修、吕公著等同议。 实则,刑部多是吕党一派,自然想要从严处罚,而大理寺与众多的翰林学士等与白顺章范仲淹等交好。八贤王则一直在背后默默关注着案情的进展。 自白梦之自揭宁暨为祸始末,赵祯便已经站在了郭玮一边。卷入这个案件争论的人越来越多,到后面中书、枢密院也参与合议,结果僵持数月不下,郭玮生死未卜。 第九十九章 毒囚衣 郭玮身处大理寺监牢,虽未遭严刑酷打,身体却每况愈下,后背的伤口开始感染,久不愈合。他经历大小伤痛无数,这么一点小伤,不至于那么久都好不了,除非……有人动了手脚。 梦之前来探监,见他面色苍白,神容憔悴,下巴上的胡茬更平添了几分沧桑。她忧心的问道:“郭玮,你没事吧?你怎么脸色那么难看?是病了吗?” “没有,好着呢。”他扯了扯嘴角,露出微笑。 随即他转移了话题,略带责备的说道:“我不是让你不要插手吗?你为什么要把你被绑的事说出来?” “你很介意吗?” “我不介意。” “那不就行了,旁人要说什么便说什么,我也不介意。”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快过来,我递给你。”梦之蹲下身子,打开了地上她带来的食盒盖子,都是郭玮平日最喜欢吃的点心。 “有酒吗?”他并未动,只坐在墙边侧头问着。 “就知道你要喝,给你带了。”她从最下面一格取出一个黄棕色圆腹窄口的小酒壶,手伸过栅栏,举着递给他。 郭玮接过,仰头便豪饮了一大口:“这是清风楼的玉髓。” “你这舌头已经成了精了。” “有雪泡梅花酒吗?” “雪泡梅花酒,只有夏天才吃得到,如今已经入冬了,再吃这么凉的酒不生病也要吃出病来!你不是最爱喝玉髓吗?怎么突然想喝雪泡梅花酒了?” 郭玮又喝了一口,笑答:“没有便算了,我随口说说的。”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梦之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扭捏着低下了头:“这有什么,你是我官人,我自然是要帮着。” “嗯?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太轻,郭玮并没有听清。 “我说,我欠你那么多的恩情,我自然要偿还的。” “你放心,我定会安然出去,你有的是时间偿还。” “你有办法?” “暂时还不能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 然而,郭玮的身体还未撑到时机的来临,便恶化了。他高烧不退,人也陷入昏迷,狱监请了大夫喝了几日的药依旧毫无起色。大理寺因着和白顺章等人的交情,将此事暗暗传给了内廷太监总管刘本,刘公公便趁着魏太医给官家请脉时直接将郭玮的情况告知赵祯。 那魏思齐魏太医,一听郭玮在狱中性命垂危,竟不当心将诊脉的手垫掉落在地。 赵祯狐疑地问道:“魏太医这是怎么了?” “无事无事。若官家应允,臣愿前往。” “既然魏太医愿意去,那就烦你跑一程。” 魏思齐施礼叩谢,便从福宁宫退了出去。 “这个魏思齐,平日什么事都撇得干干净净,这回倒是积极。” 刘本微微颔首,微笑不语。 “上回你记得吧,兵部尚书宋绶性命垂危,三请四请他都不愿意前往,到现在宋绶那儿子对他还颇有微词。” “官家这是思念故人了。这也怨不得他,宋公已病多时,他早些时候也看过,本就是垂死之人,已回天乏术。三公九卿那么多人,岂是他一个太医看顾得过来的,要说还是官家您为人宽厚,这专给皇家看病的太医您都给往外头送。” 赵祯宽慰地笑笑:“还是你会说话。” …… 大理寺监狱。 魏太医匆匆赶到,已是日落时分。狱卒开了牢门,他俯下身轻拍躺在单薄的床褥上昏迷不醒的郭玮。 “郭将军,郭将军?” 郭玮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魏太医?”他用虚弱的声音说着,嗓子干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还好,还好,还醒着。” 魏太医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把了脉,过了好一会儿,又示意狱卒将他翻转过去,掀开囚衣,检查了背上的伤口。他看着郭玮背上的伤口看了很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便取了银针探了探伤口,果然,伤口上有毒。 “你先下去吧。”魏太医将狱卒喊了下去。 “将军近来可有接触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的伤口有毒,若不是我来得早,恐怕你的性命不保啊!难道是他……”魏太医心中怀疑,莫不是吕夷简?他难道发现了什么?还是自己多心?又或者是宁郡公? “囚衣。”郭玮想了想说道。当时进殿前司狱,穿的囚衣隐隐约约有一股味道,却也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如果真是囚衣的问题,那谁要害他便显而易见了。 “囚衣?极有可能,衣服上沾染的脏物通过破损的伤口侵入肌理,从而让伤口溃烂,久久不能愈合,继而毒素侵入全身,药石无灵。” “此次,郭玮真要感谢魏太医的救命之恩了。” “将军这是什么话。不过是弥补罢了。”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很轻,郭玮病得混沌,也听不真切。 …… 朝堂之上,日日都要奏报夏州战事,如今辽国又趁乱而起,形势逼人,主战、主和、主守各派唇枪舌战。每每下了朝堂,赵祯还要单独召东西二府长官在福宁宫再议,始终难有令他满意的方案。 这日在福宁宫中议事结束,白顺章单独留下,称有事要单独奏禀。吕夷简等人看了他一眼,只得先退下。 “官家,无论是战是守或是和,宋辽边境必须固防,目前的守将根本不足以抵挡辽国的铁骑,除了兵力上的增援,臣还要举荐一人。” “何人?” “郭玮。”说罢白顺章跪了下来,又接着说道:“臣此举虽有不避亲之嫌,但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郭玮罪不至死,何不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赵祯会心一笑,将白顺章从地上扶了起来:“白公还真是想得周到。容我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 …… 吕夷简回到府中,吕府的官家吕四面色焦急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 “阿四,有事。”一下马车吕夷简便发觉了他的异样。 吕四挥挥手,将马夫驱赶下去,见四下无人,这才搀着吕夷简悄声对他说道:“有事,大事。” “小的查到一个当年的漏网之鱼,此人原是先太后娘家人,也是当年给德妃接生的人之一,这老妇胆子小,当年事后并未去太后宫中交差,而是偷偷跑了,她说那孩子的左手手臂有个梅花形的红色胎记。” “消息是否可靠?” “错不了。那老妇我见过,是她没错。” “人处理了吗?” “郎君放心,自然是永绝后患。” “怎么到现在才发现?不行,阿四,你再排查一遍,务必将当年涉事的一干人等全部处理干净。” 说完他正欲离开,又想起了方才白顺章神神秘秘留在福宁宫中,他要说的多半与郭玮有关,这段时日他私下可是耗费了不少功夫。 “郭玮那边怎么样了?” “前几日人都快不行了,听说魏太医奉了官家的旨意特地去瞧了,又把人医好了,昨日傍晚白顺章去探监,大约呆了一炷香的时间。” “哼,果然,那个老狐狸今日肯定又在替他的好女婿谋划了。他白家有四子,却没有一个有能耐的,只能把宝押在女婿身上。” “你帮我盯紧了,郭玮那边有任何情况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还有,去外面找些可靠的人,去牢中查一下他的手臂。” “郎君的意思是……”阿四立马意会了吕夷简的意思。 “你知道便好,此事切莫声张。” “是。” …… 第一百章 交换 世间安得两全法?一物换一物,一命换一命。 翌日,吕四便安排好了一切,他找了江湖高手乔装成狱卒,潜进了大理寺监牢,并在所有人的茶水里都下了蒙汗药,当晚当所有人都在昏睡当中,假狱卒取了牢门钥匙,将郭玮的牢门打开,抓住了在床上昏睡的郭玮的左手臂,正欲拉起袖子查看时,谁料郭玮突然睁开了双眼,并抓住了他的手臂,从床上一跃而起。 “你居然没事?”那人惊讶地问道。 郭玮冷哼一声:“茶水下药这种低劣的把戏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外面把风的另外几人也冲了进来,在牢中与郭玮打斗起来。声音越来愈大,惊动了在监牢外巡守的守卫,守卫冲了进来,见牢中所有人都被药倒,拔了刀就往里冲,那几人见寡不敌众,只能边打边退,突出重围逃之夭夭。 经此一役,郭玮知道吕夷简已经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今晚这些人一定是他派来的。将来恐怕还有不知多少这样的高手源源不断地朝他涌来。 第二日的深夜,大理寺监牢又不同往常,一个值守的狱卒也没有。监牢中所有的囚徒都觉得非比寻常,郭玮更加警惕起来,毕竟昨夜的事还在眼前。突然,来了两个人,身着御前近卫铠甲,郭玮一眼便已认出,看来,官家要来。 他被这两人从牢中带了出来,来到了一间四方的受刑问审的房间,赵祯正坐在正中椅子上。 郭玮站在他跟前,并未跪下。二人对视了好久,还是赵祯先开了口。 “这么些时日不见,你憔悴不少。” “不知官家深夜至此,有何指教。”郭玮心中清楚,官家必是听了岳父的举荐这才来见他。既然官家来了,那便证明官家同意了,但是同样也说明,官家没有完全同意。 “你当真不知?前日白公举荐你镇守宋辽边境,希望你能将功折罪,可谓是用心良苦。” 这一问自然是试探,白顺章曾来探监,这随便一查便能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臣一介武将不及岳父思虑周全,臣是大宋的将士,也是官家的将士,是守是留,但听官家吩咐。” “你应该知道,杀人偿命,何况你杀的是宁郡公之子,于情于法,你都不可能全身而退,轻则发配流放,重则削官坐牢。宋辽边患还真是给了你一个绝好的机会,但朕只能给你五万人马,你若能保边境太平,稳定局势,卫国退敌,回来你还是朕的殿前司副指挥使。” “好。” “先别答应的太快,我还有一个要求。” 他看着郭玮,慢慢说道:“与白梦之和离。” 郭玮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不惊不乍,无喜无怒。 他接着说道:“宁暨虽说是死有余辜,但以你今时今日的处境,对她而言,不是好事。倒不如从头开始,你我公平竞争,我可以保证,我绝不会利用我的身份逼迫她。” “好。” “同意了?”令赵祯没有料到的是,郭玮竟然答应的这样干脆。看来他对梦儿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就在赵祯着手释放郭玮的时候,大理寺门前突然出现一名美貌的年轻女子,眉心一点朱砂,一身苍色罗裙配着竹青色的披帛,清丽出尘。自称是她杀害了宁暨,前来自首投案。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无疑为释放郭玮提供了绝好的理由。 梦之步入昏暗的大理寺女监,里面很安静,但依旧能听到女人低低的说话声还有不时传来的抽泣。这里,关押着形形色色犯了事的女人。看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走到这里,女囚们纷纷侧目打量着她。 她走到那个最幽暗的角落,只关着一人的囚室,手扶着粗糙的木栅栏,仔细地打量着里面的那个姑娘。 “你是薛钱钱?那个在石斋书院给我开锁的姑娘吗?” 那姑娘头靠着墙坐在地上正闭目养神,听见有人喊她,抬起头缓缓睁开了眼睛:“是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是你给郭玮报的信?”梦之这才看清了她的脸,不得不感叹,即便是身处监牢布衣荆钗,她依旧是很美丽。 “他猜到了?他告诉你的?” “是。可是你为什么说人是你杀害的?你知道这样说的后果吗?虽然我很想他能安然无恙的出来,但是也不能让你枉送了性命。” 她没有看我,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向我述说了一个仿佛很久远的故事:“我六岁进摘星楼,与姐姐相依为命,第一次遇见他,那年我八岁,就是在摘星楼。姐姐无辜被害,我在摘星楼没了庇护,屡屡被人欺负。是他怜悯我,替我打抱不平,还帮我赎了身。可是他不知道,我那嗜赌如命的爹爹根本不会顾惜我的死活,当年他能把我和姐姐卖给摘星楼一次,他就能卖第二次。你知道我的姐姐叫什么吗?她叫薛银银。银银,钱钱,在我们出生的那一刻他就想好了,这将是他以后的钱罐子。于是,我又一次被卖进了摘星楼,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一个人能像他那样保护我。” “是郭玮?是他救了你。那你为什么不再去找他?” 她苦笑一声:“他走了,离开了东京城,那年我十岁,走的时候他送了我一支桃花钗,说是在市集看到的,我戴上肯定好看。年少时,我还想着待我长大了,他还认得我吗?我若是长得好看能嫁给他吗?我天天等着他回来,等着等着,我就又进了摘星楼。” 我没有说话,心里却酸楚无比,哽咽着望着她,还有她眼底的绝望。我知道,最后一次进摘星楼,她定是绝望到了极点,她所有的梦在那一刻湮灭。 “姐姐死得太惨了,可是害死她的人还逍遥法外,我怎么能放过他?是我无意中得知宁暨在偷偷服食五石散,于是宁暨每每去石斋书院,我必定要去,然后偷偷在他的吃食里放了五石散,加重了他服食的剂量,本想神不知鬼不觉等着他暴毙的那一日。岂知那天他居然绑架了你,我本想着将计就计,便继续加大了剂量,让他惹出祸端,岂料郭玮因此失手杀了他。死了也好,就是连累了他……” “你是十三年前那个被宁暨害死的乐姬的妹妹?”还记得郭玮曾说,薛银银不过是萍水相逢救下的一个落难女子,但他却未明说原来薛银银和那个被害死的女子原来还有这样的一层关系。 薛银银没有答话,明亮的眼神游离着不知望向哪里,嘴角噙着笑,轻轻哼唱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还记得她八岁的那年,郭玮轻抚她的头,将一只桃花钗插进她的发髻,温柔地对她说:“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你是个好姑娘,将来应该找个好人家……” 可她终究辜负了他的期望。 …… 第一百零一章 风雪不归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那是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梦之的独白 后来,钱钱死了。没有想到,因我的一时之意,害死了两条鲜活的生命。 她用那支被她偷偷藏着带进监牢的桃花钗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她的尸体无人收殓,摘星楼嫌晦气,她的父亲早就没了踪影。我着人将她埋葬在了城西郊的桃树下,那里远山相伴,山寺梵音相绕,应是她喜欢的归属。她身无一物,只有那支桃花钗,我将她们葬在了一起,我想,这是她最大的心愿。 对着新冢,恍惚间想起了一首歌谣,那歌中的唱词所唱不正是她吗? 月光洒落到天涯 谁又等待在纸下 小巷里的酒香流入晚霞 一雪染旧了桃花 风吹散落到人家 醉时故地重游 偷换了年华 夕阳下最美的画 犹如你眉间朱砂 看那雪花纷飞阵阵落下 狂风惊起水中纱 故人望穿不思茶 烽火中伴君浪迹天涯 一抹桃花春秋冬夏 看那一世芳华枯萎了枝芽 谁的天下谁赢了他身边的她 看岁月年华那一句苦话 …… “一抹桃花春秋冬夏,看岁月年华那一句苦话。”我幽幽地呢喃。 “姑娘,我们回去吧。”一旁的青蓝轻声说道。 “嗯。” 她是个勇敢的好姑娘,但愿来世,她再不受凡尘污浊的苦,可以如桃花一般,淡淡的盛开,宁静的降落。 郭玮依旧还在牢中关押,他还不知道那个他年少时救下的小女孩为了他已经香消玉殒。我三番两次前去探监,他却拒而不见,到底是为什么?他为何不愿相见? 夏州兵事胶着,时有输赢,但大势已控,听闻郭玮出事,舅父也来信询问。信中一直对狄青大哥褒奖有加,我在东京也已经听到了他的威名。此时,辽军又蠢蠢欲动,大约上次和谈未成,见如今夏州战事不平,想以合围之势,给大宋以威胁。朝野恐战情绪激增,战事还未起,朝廷上以吕夷简为首的主和派又提出重新议和。爹爹屡屡提及此事,心中烦闷不已。 我怎么也想不到,最后一次见郭玮,竟是上次在监牢中。最后一次得知他的消息,还是从胡三刀口中。他自请入辽边境,领军前往。留给我的除了一张和离书外别无它物。我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明明上次见面还好好的,他对我还是嘘寒问暖,怎么短短时日就要与我分道扬镳了? 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这样不清不楚的离别。 “胡三刀,大军现在到了何处?”我问他。 “这会儿恐怕已经出了东京地界了。” 那还不算远,我要去找他。我跑着去了后院马厩。 “哎!哎!你跑什么?”胡三刀跟在我身后喊着。 马厩旁的空地上,阿福还在给一匹白马梳着鬃毛。 “阿福,这匹马我先骑走了!” 我夺了马就跑,赶上来的胡三刀朝着我大喊:“你要去哪儿?!”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马技生疏的我一骑绝尘顺着官道一路向北。运气也好,随手领的白马特别的稳当温顺,它似乎能感知我此刻急切的心情。此刻的我,多么感谢曾经的我终于学会了骑马。 凛冬时节,寒风刮的我的脸生疼,来时走得急,连一件挡风的衣服也没有披。出了城,郊野宽阔的官道显得无比萧条,只有脚下尘土中凌乱的脚印还有清晰的车辙印证明这里曾有大队的人马行过。 在一处高地,我终于看见了远处蜿蜒曲折的军队,犹如一条蛟龙。终于追上了,我心中不禁乐开了花。 离队伍越来越近,一个哨兵看见了我。我拉了拉缰绳,停下马对他说道:“我是白梦之,郭玮的妻子,请让你们将军来见我。” 他听后没说什么,看了我一眼,便又骑着马哒哒地往队伍前面跑了。我跟在队伍后面,一直在等哨兵的消息,等了好久好久,也不见任何人来。看来他不想理会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他了?心里有一丝一丝的酸楚泛起。 我策马扬鞭往前冲去,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脸上却不见任何的欣喜。 “郭玮!你什么意思?”我在马上大声地质问他。 “大哥。”郭琅就在他身边,也看着他。 他看也不看我一眼,更别说回答。 “你就打算这样一直逃避我吗?你今天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一直跟着你,跟到你回答为止。” 他依旧没有说话,队伍里的兵士都朝着我看来。 “这娘子是什么人啊?”队伍前面的一个骑兵悄声问方才的那个哨兵。 “白梦之你都不知道!和咱们将军是两口子。” “哦!” “从前我只听说白梦之是个才女,没想到竟然生得这么好看,将军可真是有福。” …… “小武!行军途中闲杂人等回避,还不把人给我驱赶出去!” “是!” 那哨兵听见郭玮喊他,领了几人出列,将我围了起来。 “郭玮!”我被拦着走不了,马儿在原地转着圈,我朝着他大喊,他还是不理睬。 眼见他就要这样远去,不行,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对他说,不能这样放他走。 “马儿马儿,我们冲过去,追上郭玮!” 我扬起马鞭策马冲破了他们几人的围堵,马上要到他身后了,这时那几个哨兵又围了上来,我的马儿受了惊,嘶鸣一声前蹄一跃而起,连我也被它甩了出去。就在我以为我会像一个抛物线一样,从半空中重重地跌落在地摔成肉泥时,他不知何时腾跃而起,在半空中接住了我。这一刻仿佛时间都变慢了,我的身体随着风缓缓落地。他松开了我,转身就要走。 “哎哟!”我故意瘫坐在地,表情痛苦。 “你怎么了?”他果然停了下来,转身回头问我。 “我,我的脚……”我用手抚着脚腕。 “别装了。” “我没装!”我偷偷掐了自己的小腿一把,努力让我的表情更加真实。 他犹豫着走了过来。 “你为什么突然要和我和离?要娶我的是你,要离的也是你,你是拿我寻开心吗?你难道不知道离了婚的女子以后是很难找到好人家的。” “以你的条件,何愁找不到良人?你本就不情愿,我不过是在我走之前成全你。你说过,你只当我是兄长。” “不,不是。我……是,我是说过这样的话,可那是从前……” “我若是死在战场,放你自由总好过让你守寡。” “不会的。你那么多年不都过来了吗?辽国不会轻举妄动的。” 他淡淡笑了笑。 “现在你总可以走了吧?” “我不相信,这太突然了,从前种种,明明都不是假的!” 他走上前来,单膝跪在我身前,冷冽的脸看不出一丝的表情。 “你还不知道吗?我已经后悔了。因为你,我落得如此田地,好不容易重振郭家,本以为可以借着白家的东风,再上一层楼,可谁知一时的冲动,让一切回到原点。那么……就都回到原点吧……” 我的心里有一点隐隐的刺痛,一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我坐在地上,看着眼前浩浩荡荡奔腾不止的军队,仿佛打败我的正是他们。 他站了起来,抬头看着远处。 “回去吧。” 说完,他转身便走了,没有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队伍中。我站起来,跟着队伍小跑,在人海里搜寻他的踪迹。 “呜呜……”泪水止不住滑下来,我不知为什么嘤嘤哭泣。 不远处胡三刀骑着马赶来。 …… 天空依然阴霾,呼啸的北风中开始飘起雪花。 第一百零二章 不如忘记 我失魂落魄也不知是怎么回的郭府,门前,颜洄来找我,景鸾打着伞,伞上积了好些的雪,我这才回过神来。 我看着她看了好久,似乎真的与她认识了好久好久,满腹积压的委屈在此刻决堤,我终于忍不住上前抱着她放声大哭了起来。我也终于能感受到和颜洄一般的爱而不得是怎样的滋味。可是,他不是我的成宇师兄吗?我的心里仿佛有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更令我想不到的是,颜洄因为宁暨的死,成了望门寡,颜家不打算退婚,而是打算就这样终结她一生的婚姻。 我看着她不敢置信,不停的摇头。 她苦笑着安慰:“这一切若是说因果,我便是因,你便是果。我还要谢谢你,他死了总好过活着折磨我,这段逃不掉的婚姻,终于给了我最好的结局。” “不,这怎么会是最好的结局?你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你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苦?”我方才止住的泪又奔涌而出,满心的酸楚。 她笑着轻轻抱了抱我。 “从前,我们是最好的姐妹。因为家族的种种,却不得不走向了对立面,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我不能再拖累你。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往来。宁颜氏,就此别过。” 最后一句话说完,她也忍不住落下泪下,低头转身离开,在漫天的风雪中,她与景鸾就这样与我做最后的告别。 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人人都要与我告别?我呆呆地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只有坏掉的眼睛不停地流淌·着泪。 “今日的风雪太大了,刺得我眼睛疼。”我像是说给一旁的胡三刀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难过过,从来没有一天像今天一样流那么多的泪。 往日的姐妹情深,我无法留恋,她也无法留恋,今日的她与往日也大有不同,是无奈还是看破了如蒲柳一般无法自控的身世。最终,还是释然了。 让我们都忘了吧,忘了悲伤,忘了无奈。 …… 一晃一月过去,这一个月仿佛格外的漫长,年关又要到了,他还没有陪我过过一个生辰。 我听见门外有动静,下意识满心期待着转头望过去,看见了青蓝才回过神来,我居然忘了我已经回了白府足足一个月了。 “姑娘又看什么呢?”我坐在轩窗看着窗外的雪,青蓝端着一碗药进来。自那日在城外受了寒一直病到现在,如今病也好了,药却还是未断。 “过了年我们去扬州吧!”我双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怎么想到了去扬州?” “许久没见到三哥了,等开了春,江南风光正好,也许我就会忘了……” “那姑娘还是等吃了大哥的喜酒再走吧!” “什么?大哥要成亲了?是哪家的姑娘?” “说来你可别不信,是平阳郡主。” “什么?!”我不可置信,转过身抬头望着青蓝。 “这是真的,听说是八贤王主动和郎君提的。” “我的天哪……这怎么行,郡主对郭玮痴心一片,强行凑一对儿,这不是坑我哥吗?” “难不成,姑娘还要成全她不成,姑娘和将军落得如今这样的结局,倒是真顺了她的意了。” “大哥呢?他也同意吗?” “那就不知道了。我看这些事姑娘你就别管了,免得再惹得郎君娘子不高兴。”青蓝小声嘟囔着。 “你也觉得?出了阁再回来到底是不比从前。我的爹爹,就连郭玮要走也不和我说一声……他明明就知道……” 青蓝低下头没有再说话。我依旧没有忍住,去了云台院找他。 书房里,他右手扶着左手腕,在写一封不知寄给谁的信。他的手疾又犯了吗? “父亲,你为什么要同意郡主和大哥的婚事?”我气势汹汹地逼问。 “你为何这样问?”他停下了笔,看着我。 “你难道不知道郡主的心里不可能有大哥,这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婚姻!你们为什么总是要把没有感情的人强扭在一起?” “你什么意思?这是你能管的吗?你娘都不会这样和我说话!”他呵斥一声,一脸的怒色,将毛笔重重地摔在了书桌上,一旁素白的宣纸被笔砸的墨迹染得斑驳不堪。 “是,没有人能管,所以悲剧一个接一个的发生。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们自己自由的选择?!” “啪!”他怒不可遏,上前给了我一计响亮的耳光。 “你句句说你大哥,句句说得也是你自己,你在怨怪我没有为你许一门好姻缘!” 我捂着生疼的脸,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强忍着泪水朝着他吼道:“是,你让我嫁我便嫁,我没有怪你,可是,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和我说,就连郭玮都比我亲,我成亲那么些时日,你见他的次数比我还多,我到底是你的女儿还是你政治的筹码?郭玮入了监牢,前一日你去看他,后一日你就和官家提出让他去出征大辽,这些,我一点都不知道,你有想过和你的女儿说吗?我甚至和一个傻瓜一样,被别人抛弃,可事实呢,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说完这些我憋在了心里很久的话,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冲着跑了出去,在门口还撞翻了母亲手中盘子里端着的茶盏。 “梦儿!”她在我身后唤着我的名字,不知发生了什么。 回到房中,我依旧趴在窗前看雪,天地苍茫一片,银装素裹,窗外那一树梅花寂然绽放,淡淡的粉色点缀着这个灰暗的冬天。 扬州一直有流匪作乱,三哥不放心扬州的百姓,来了信说今年不回来。在经历了那么多是是非非流言蜚语后,我也想逃离东京这个风暴的漩涡,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一汪清池。在收拾了简单的行装后,我带着青蓝乘着马车偷偷出了城。 “姑娘!四姑娘!”才刚出了内城门,袂儿就在后面追着喊。 我让马夫停下了车,掀开窗帘子张望,她已经赶了上来,气喘吁吁对我说道:“姑娘要走怎么不带上我?我好歹还会一些拳脚功夫,路上也能保护你们。” 我无奈笑笑:“好!你连包袱都背了出来,我难道还赶你走不成!” “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去哪儿?”青蓝问。 “去码头,我们坐船去扬州。” 三分天下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用这一段旅程一扫这一段时日的阴霾,我们终于能真正开心起来,开始我们新的生活。 不如忘记,不如忘记, 生命可期, 未来, 可期。 …… 第一百零三章 夜探吕府 周骋藏匿在吕府别院一直无所收获,最近吕夷简的行踪引起了他的怀疑。一日深夜,他趁吕夷简与阿四在书房中谈论,换了夜行服悄悄上了房顶探听,从掀开的瓦片口子中,看到了吕夷简手中拿着一个名单。 “阿四,这个名单上的所有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全部都给我打探清楚了,到底是谁的左臂上有梅花胎记。”吕夷简将名单交给了吕四。 “那郭玮那边……” “查,继续给我查。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给我查清楚了。还有他的那个胞弟,这两个人嫌疑极大。” “可他现如今人在边境,手下又全是精兵,别说万分艰难,若是侥幸查到了,该当如何处理?” “杀,若是,他必须死。” “是,小的还有一计,军营重地那是郭玮的地盘,来硬的我们胜算太小,但有一人可以助郎君一臂之力。” “何人?” “行首吴娘子。” “什么人!”书房门外吕府巡逻的守卫突然大喊道。 屋内吕四听到动静,立马将吕夷简护在身后:“不好!有刺客!” 吕夷简抬起头看到上方被掀起的瓦片,看来他们刚刚的谈话已经被人听到了。 吕府高手如云,护卫已经团团将屋顶的周骋围住,困在了房顶,此刻再回别苑已经不可能。 “弓箭手!”护卫大喊,霎时数箭齐发,直对周骋。 就在周骋抵挡不住之时,突然又来了一个蒙面黑衣人,躲在弓箭手身后的高墙上,手持短弩从背后攻击,对着弓箭手放出冷箭。数名护卫瞬间倒下,周骋趁乱从屋顶跳下逃跑。短短一瞬间,二人都已逃得无影无踪。 待摆脱了追兵,二人在幽深的巷子中停下了脚步。那前来相救的黑衣人摘下了面巾,居然是金环巷的行首吴娘子,她一身黑色夜行衣,脸上不施粉黛,与人前的形象相差甚远。 “是你。”周骋认出了她。 “你昨晚太冒险了,若是因此暴露了娘子身份你怎么担得起?” “你放心,要论忠心,你还没资格说我。” “那你查探到了什么?” “这就不用你管了。” “哼,以你现在的处境,能帮你的就只有我。” 周骋并不领情,冷漠地回道:“今日多谢相救,至于其他的,就不劳吴娘子费心了!”说完他便一人独自离去,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鸡鸣破晓,吕夷简依旧在坐在书房中等着护卫的汇报。 “郎君,要不先去休息吧?”阿四躬身问道。 “人不抓到,我怎么能睡得着?” 此时,护卫前来禀报。 “禀郎君,府中人都在,没有遗漏,唯独别苑之中周骋不知去向。” “是他?” “刺客抓到了吗?”阿四问道。 那护卫面露难色低下了头:“属下失职。” “下去吧。” 等护卫退下后,吕夷简叹息着说道:“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引狼入室。” “郎君是说,昨晚的刺客是周骋?那昨晚来救他的又是什么人?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先抓到人再说吧。命开封府发布海捕文书,一定要把他给我抓到!” 从那日晦叔说发现周骋与郭府有联系,就已经让他对周骋起了疑心。他心中有隐隐的不安,总觉得这个周骋和失踪多时的德妃有着说不清的联系。至少,不论是失踪的德妃也好还是生死不明的皇子,已经有其他的人开始搅进这一池看似平静的死水。而他要做的,就是尽快将这池水抽干,让浑水摸鱼的人现形,让池底藏匿的真相无处遁形。 第一百零四章 难言之隐 一场风雪过后,在雄州连绵的雪色之夜,我独自一人坐在营帐外的篝火边喝酒,将士们在不远处围着篝火喝着肉汤。月如钩,我拿着那枚梅花玉环绶不禁思念起故人。 不曾想,最后一次见她,竟是在牢中让她看着我的狼狈模样,也许往后在她心中,我依旧是监牢中那个颓丧的师兄。 五年前的金明渡口初遇,登闻台下的再次相见,八王府外那场狸猫的意外,画舫的偶然相遇,重阳观的相识,上元节之夜的误会,宫中火场的生死相救,宫宴上她独舞的惊鸿一瞥,韶华八景园送她出宫,端阳节大婚,第一次同床共枕,生辰夜宴她私会官家我的失望,荷花池她又一次的落水,她发烧时我情不自禁的一吻,我受伤她的悉心照料……所有的这一切,一桩桩、一件件,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我对她的情义,她始终不懂。那日,我烧得有些糊涂,问她要雪泡梅花酒,她以为我最爱的是玉髓,其实自遇见了她,我最爱的只是最普通的雪泡梅花酒而已。只是因为喜欢上了她的衣襟上淡淡的梅花香。 那日出征城郊的官道上,在这寒风凛冽的冬日,她骑着马穿得这样单薄。我本不愿再对她多说什么,以免忍不住说些不该说的。可她此番竟一直纠缠不休,倒不似她从前对我若有若无的态度。 我抬起头看见了远处胡三哥来了,将梦之交给他照顾,我很放心。不该说的也说了大半,此番过去生死难料,该断便断该舍便舍。何况,我的身世已经被吕夷简怀疑,她在我身边实在太危险。如此,我再无牵挂。可是梦儿,为什么你那么难过?你是有不舍吗? 狠下心转身离去,梦儿,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收到白公来信,问我为何擅作主张与梦之和离,一番痛斥错看了我。我知道,有他和八皇叔在,我定能安然从大牢出来。但是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我的预料,东京城是一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回来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我的身世已经引起了吕夷简的怀疑,我不愿也不能让他们为此赴险。于他,我愧疚万千,他不遗余力扶持我,但是这一切我却不能如实告知。离开这里是此时最好的选择,只有这样一切才能归于平静,而平静之下的汹涌暗流,就让我一人独自面对吧! 自今日,这些往事都将只是昨夜星辰。繁华的东京,你等着我。 …… “大哥!” 琅弟在不远处喊我,匆匆朝着这边走来。我偷偷收起玉环绶,站了起来。 “大哥你干嘛呢?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走,和弟兄们一起喝汤去。”说罢他就拉着我的手臂拽着我走。 “好。” …… 翌日,雪后初霁,我正骑着马领着将士在白河沟南岸巡防,忽然琅弟看着远方对我说道:“大哥,你看前面那是什么?” 我循着他的目光远眺,在河岸边开阔的平原上,一簇染着雪的芦苇丛边,似乎有一个粉衣女子伏在雪地中。可是在这边陲的荒郊野地,又逢战乱,什么女子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领着队伍慢慢向她靠近,她的脸被手臂掩着,看不清楚。琅弟示意两名将士上前将她拉起来。 “小心点!”我提醒那两人说道。 那二人听罢也谨慎起来,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刀。待将晕倒在地的女子翻过身来,却着实让人意外。 “引湄?” “大哥,你是说她是东京行首吴娘子吴引湄?” 我点点头,立刻下了马,上前蹲下身去托住她的身体,大概在雪地待了太久,她面色苍白如纸,身体冰冷的如霜雪一般。 “她怎么会在这里?” “引湄!引湄!” 我试着想把她唤醒,果然,过了片刻,她睁开了眼睛,一见到我高兴地眉眼都弯了下来,这样的狼狈模样与从前在东京的清冷大不一样。 “真的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她激动得抓着我的手,冰凉的触感从我的手背蔓延开。 “我先带你回营帐。”我将她抱了起来,上了马朝大营缓缓而行。 …… “好些了吗?萧寒。” 待她喝了热粥精神也恢复不少,我便试着问她。 她点了点头。 “你为何会在这儿?” “我是专程来寻你的。哪知路上遇到了盗匪,车马财务都被洗劫一空,侥幸跑了出来,疲累难当这才晕倒在了雪地。” “你寻我?为什么?”我神情复杂看着她,不知她到底为何要寻我。 “我无意间发现了吕夷简的秘密,他在找一个人,这人似乎很重要。我偷出了一个名单,东京我应是无法再继续呆了,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再找谁。”她说罢从胸前你的衣襟取出一张纸递给我,上面全都是当朝五品以上武将的名字,并且年龄都与我相仿,吕夷简要找的是谁再明显不过了。 “你知道他要找谁吗?”她问得不露痕迹,却总让我觉得是隐隐的试探。 “我怎会知道,研究一下这个名单,也许能发现什么。”我将单子又还给了她。 “这上面的人我多半并不认得,引湄才疏学浅,此事还是劳烦将军。我区区一介弱女子,蛰伏在他身边多年却一直无法完成复仇的心愿,引湄只盼将军能怀怜悯之心,就算帮死去的大哥一次!” 她言辞恳切,说完对我跪了下来,又将名单双手奉上递给我。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我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她却不肯,接着说道:“引湄只求留在将军身边,愿出一己薄力,扳倒吕夷简为我吴家报仇。” 我俯身扶着她的双臂,接着说道:“就算没有你,你也知道他不仅是政敌更是我郭家的敌人,只是,以我目前的处境,我们还需等。起来吧。” “大哥!”这时琅弟突然掀开营帐的门帘进来。 “怎么了?”我同萧寒循声望着他。 “你出来。”他似乎有些情急,看了看吴娘子又看了看我。 我拍了拍萧寒的胳膊,说道:“你先起来。”随后便同琅弟出了营帐。 “说吧。”来到营帐外一空旷处,我停下问他。 “你真要把她留在军营?” “是。”我看了看他,答道。看来他刚刚一直在帐外偷听。 “这怎么行?营中虽有营妓,可她好歹也是个行首,姿容出众,她一个清倌人,呆在军营万一有人把持不住,这可别怪得他人。” “她分账别住,单人一间,不许任何男子靠近。” “色迷了心窍!”琅弟有些气恼,撂下一句话便怒气冲冲地扭头走了。 终是吴大哥的临终所托,不论她有什么可疑之处,如今她举目无亲,又面临危险,也许留在身边也是我能给她的最好的安排。 她日日来帐前侍候,当自己与平常女使无两样,姿态谦卑得仿佛不是从前的行首吴娘子。但也是这样清苦的日子,我也渐从她脸上看到了往日不曾见的笑容。她早该离开那个地方。她很聪慧,日常的公务我并不避讳她,笔墨文书她也能做得很好,慢慢地她已成了我身边专职的女史。我的起居餐食她侍候得样样周到,我心中总觉不安,她的用心外人也看在眼里,我又岂能不知。 一日深夜,我还未睡,正在帐中挑灯夜读,这时,萧寒进来了,手里托着一个木盘,上面装着似乎是一套衣服。 “将军,萧寒缝了一套衣服,做了月余,刚刚才做好,快来试试!” “萧寒,你不必如此。”我放下书,抬起头看着她。 “闲来无事罢了,手工粗陋,你权当是练手之作,不必太放在心上。”她边说着,将盘子放在桌上,又朝我走来。 “如今开春了,将军日日穿着盔甲战袍,连一套像样的常服都没有,也不嫌憋闷。” “习惯了。”我淡淡笑道。 “来试试吧。”她拉起我的手,微凉的手心靠着我的手心,一种莫名的暧昧在心底升起。 我抽开了手,对她淡淡说道:“你放这儿吧,我晚点再试。” “你就试试吧,若是不合身,我还能马上拿回去改改。” 她坚持着盼我能早些试穿,又拽着我的手臂将我拉到了桌子一旁,自顾开始解了我的盔甲和腰带。她并非我妻妾,也不是下人,此举我自然是无法消受,正犹豫着如何拒绝,此刻她欲解了我的里衣。 我抓着她的手,态度坚决:“萧寒,我自己来,你先出去吧。” 她人还未走,这时突然从帐外冲进来数名将士,手持着短刀,朝我砍来,我将她护在身后与刺客缠斗起来。没想到的我军营竟然还能混进刺客,这些人不似上次在东京监牢中,还留有余地,步步都是杀招,想来如今我身处边关,就算死了也查不到什么,最不济还有一个背锅的辽国。 这些人武功高深莫测,不在我之下,一个不留神,险些中了其中一人刺来的一刀,这时萧寒从我背后挺身而出,替我挡了这刀,顿时鲜血涌出,染红了她胸前的粉色衣衫。 这时熟睡的将士都听见了动静,纷纷朝着我的营帐冲来,这些刺客见势便立马跑出了营帐,砍伤了帐外赶来的将士后便四散逃走,湮没在一片混乱的士兵之中。 “萧寒!”我从她背后紧紧挽着她的胳膊。 “没事……”她摇摇头,发出虚弱的声音。我将她抱起,放在我的床上。 “大哥!”琅弟拿着长刀冲了进来,衣衫还没有穿整齐。 “你到我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抓刺客!”我对着他吼道,若是再不趁机抓住,拖延下去就无法再抓。 “李将军已经带人去了,我只管你!你没受伤吧?” “哎!你我营帐在东,李将军在西,一来一去人早就四散躲进了队伍当中,还怎么抓!” “那……那我现在去?” “别去了!赶紧去请医官来!” 他看了看床上面色惨白的萧寒,慌忙跑了出去。或许,先前我对萧寒的怀疑是多余的,今晚她冒着性命救我,还不能证明她的清白那如何能证明? 一百零五章 开启扬州篇 公元1041年,庆历元年,扬州 千里莺嘀绿映红,扬州的春天早早地来了。一别东京数月,也不知家中可好。 扬州的街市上,人头攒动,在一片炮竹声中,梦之站在一间店面的门外,揭下了牌匾上的红绸,露出了金漆大字“玉楼春”,围观的人鼓起了掌。 青蓝和袂儿开始向四周撒着铜钱和糖豆。往来的人都围上来捡着地上的铜钱和糖豆。筹备了两月的“玉楼春”终于开业了。 一位风度翩翩年轻男子,手里拿着一个礼盒,站在人群中对她笑着。待她忙完,宾客散尽,他才从角落出来。 “恭喜恭喜!恭喜梦……” “嗯?”梦之瞪眼看着他。 “恭喜素贞得偿所愿!这是哥哥的一点心意。”他将手中的礼盒递了过去。 “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换这个名字,也就是你三哥我能容你那么胡闹,怎么,做白家的四姐儿让你委屈了?” “行走江湖,自然是要隐姓埋名。”梦之接过礼盒,翻看着送来的到底是什么礼物。 “爹爹来信了。” “我不回去。”她盖上了盒子,沉声说道。 “他没说让你回去,只是说让我好生照顾你。” “白梦之!”突然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打破了谈话。 梦之和三哥同时望向门外。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一身鹅黄襦裙在人群中格外的耀眼。 “魏如意!”梦之开心得喊了出来,立马跑了出去。 “好你个白梦之你来扬州这么久,也不来找我,还是我听闻近日从东京来的一位白娘子,在城内开了一间琵琶馆,就想来看看是不是你,果不其然还真是你!”魏如意怨怪着捶打她的手臂。 “好妹妹,是我错了。”梦之拉起她的手,将她领到屋里。 一进来她便看见三哥儿如朗月一般的眉眼正看着她们笑着。 “这位是……”魏如意问道。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三哥,白守川,这位是我在东京结识的好友魏如意。” 二人互相施礼,魏如意看着三哥儿,有若有若无的羞涩。悄声在梦之耳边说:“你三哥长得真俊俏!” 梦之低头窃喜,又悄声在她耳边回道:“还未婚配呢!” 二人一番嬉笑看得三哥儿一头雾水:“你二人说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不可说。” “既然妹妹有客人在,我就不多逗留了,还要回去处理公务。” 三哥儿说完对着魏如意施礼便出门离去了。 “哥哥慢走!”梦之朝着他背影喊着。 三哥儿背对二人,扬了扬手。魏如意的注意力还没有从他身上转回来,眼波还随着三哥儿的背影流转。 “人已经走远啦!”梦之揶揄着,在一旁偷偷看着她。 “你三哥儿真有趣。” “要不,我给你俩撮合撮合?” “说什么呢!”魏如意低下头羞涩不已。 “来看看我这个玉楼春吧!” 魏如意点点头,在屋中里里外外转了一圈,这铺子不大,长约五六丈,宽约三四丈,中间以珠帘分割成里外两间,墙面上还有一侧墙边的架子上都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琵琶还有其他的乐器。正对大门的柜台上,一个青瓷花瓶里还插着新鲜的桃花枝。掀开珠帘,里间中间还摆了一个造型别致的黄梨木长桌,四周散着成套的雕花圆凳。 “你这铺子布置的简单清雅,和你一样。我很喜欢!”魏如意回过头笑道。 “你这是夸铺子呢,还是夸我呢!” “都有!楼上呢?”她看到里间墙角有木质的楼梯向上延伸着。 “那是我和青蓝她们住的地方。上去看看?” “你没有和你三哥住一块儿吗?” “没有。” “为什么呀?现在扬州城内不是很安全,你一个女子,万一出点什么事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 “我如今化名白素贞,你往后可别再叫我的真名了。三哥有官职在身,我若是住到他的家中,旁人一眼便看出了我是他妹妹白梦之。我还是自己一个人躲躲清静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突然来了扬州还不想让人知道?” 梦之低下了头没有说话。她长叹一口气,回答道:“出了太多的事,一时也说不清。总之,我和郭家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的我,孑然一身。” “早知如此,你当初就应该和我走!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后?以后就是玉楼春的掌柜白素贞!” 魏如意一听,开心得拉着她的手说道:“太好了,那你就不要走了,和我作伴多好!” “好!” “你这儿这么多琵琶,你都会用吗?”魏如意抬头看着四周墙上琳琅满目的琵琶。 “当然了,琵琶我可练了十年,其他的我或许不行,音律方面我可是个行家,恐怕扬州城里没几个能比得上我的!”要知道她可是音乐学院的特招生,只可惜,学业还未修完。 “是吗?从前怎么没听说过,不是最擅书法吗?”她竟从未听说过白梦之擅琵琶。 “我虽祖籍歙州,但幼时在杭州待过一段时间,拜了一位师傅……好了,别打岔,我弹一首你品品?” 梦之见说得有些多了,毕竟都是曾经另一世的经历,便不想再说下去。她走到墙边,在墙上众多的琵琶中挑了一把紫檀木制成的五弦琵琶,取下后坐在长桌边的黄梨木圆凳上,开始演奏起来。 拂扫勾抹间,优美的音乐在指尖吟唱,魏如意听得沉醉,弹着琵琶的梦之神采飞扬,就像云中的仙子一样。 一曲弹罢,魏如意问:“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这是《春江花月夜》,所奏便是扬州城的春色。” …… 二人就这样一直聊到日暮,星汉灿烂,华灯盏盏。 这一日,梦之脸上挂着笑意早早就睡了。 “姑娘好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了。” 青蓝轻轻掩上她的房门,对着一旁的袂儿悄声说道。二人坐在二楼阁楼外的长廊下,望着楼下繁华的街市。 “你想不想东京?”青蓝问。 “我和你不一样,本就无亲无故的,有什么可想的,对我来说,哪里都一样。” …… 一曲新词酒一杯,半城烟雨半城醉。扬州焕然一新的日子果然能让人暂时忘却了在东京的所有的烦恼忧愁。如意时常来伴,梦之也结识了好些买琵琶的教坊姑娘。姑娘们时常相约喝一壶琼花露或是雪泡梅花酒,弹一首琵琶曲,醉里对歌起舞,真是人生最快活的日子。只是在寂寥的深夜,对着盈盈的烛火,还是会想起他。仿佛昨夜的一场清梦,梦醒来怅然若失,可事实是从未拥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