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时边关》 第一章 梦蝶 梦蝶 顾紫微是个普通的建筑设计系的大二学生。 她的父亲是个小工厂主，工厂的运转还算不错。父亲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的中年小商人： 有点本事，有点小野心，挣不了大钱却又不甘心小富即安，可是人至中年却也不敢冒险。 于是她的父亲就经常在事后因为错过机会而懊悔不已，但又始终无法下定搏一把的决心。 于是他的雄心壮志就展现在了酒桌上，时常听他在饭局中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在他的员工或者晚辈的簇拥奉承中获取一些微薄的成就感。 父亲在家中很强势，掌控欲极强，愿意为家庭付出很多却不愿意听听子女的感受。 他深爱着子女却不会表达，即便知道自己错了也绝不肯认错低头。 顾紫微的母亲是一个重点高中的语文老师，有着很多老师都有的职业病： 嗓门大，语气冲，性格强势，对别人高标准严要求并且总是认为自己天然正确。 母亲的严格要求在顾紫微这里变本加厉，70年代出生的家长本就总是望子成龙的，而在顾紫微这里就又显得尤为明显。 她的父母从小就给她报了很多培优班兴趣班，在填鸭式的教育中长大。 顾紫微没有太多的童年，也没有太多的朋友，初中的时候因为学习好并且性格内向受过不少女孩子的排挤孤立，而相貌平平的她也很难吸引到男孩子的注意力。 不过倒也算是因祸得福，她的成绩很好，在一个高考地狱难度的省份名列前茅。 本来顾紫微是可以步入燕园的——或者隔壁华清也不错？然而倒霉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高考答题卡出了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收上卷子后墨迹洒到了她的数学最简单的两道应用题上。 很遗憾，本该轻松到手的24分变成了0。她气愤过申诉过，结果自然是无用功。 她的父亲也奔走过，可惜在这种事情上一个小工厂主的关系网自然是无力改变什么。 顾紫微的父亲很快接受了现实，并认为女孩子如果上不了华清燕大那就不如去学个靠得住的专业。 然后如往常一样，顾紫微抗争无果，于是带着比分数线高100多分的成绩去了一所建筑老八校，专业是建筑设计。 老八校是没错，可是学校的名字绝大多数中国人都没听说过。 她父亲给她报这所大学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只有这所大学的建筑设计系在省里有一个文科生指标。 顾紫微很是耿耿于怀了一阵，她对自己的底线是江浙大学或是“日月光华，复兮旦兮”所对应的那一所。 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得不跑到了西北，来了一所连985211都算不上的一个一本。 命运给她开了一个如此巨大的玩笑，她有些回不过神来，很是颓废了一段时间。 直到大二，顾紫微渐渐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无可奈何得渐渐走出了高考失利的阴影，做起了她不得不做的事情。 又是年末的设计周，顾紫微在专教，埋头奋战在图纸上。 睡意渐渐涌来，她趴在桌子上，不到三分钟呼吸就平稳均匀了起来。 在临睡着前顾紫微最后一个意识是： “如果我的人生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恭喜顾公，是个细君。”这是顾紫微醒来时朦朦胧胧听到的第一句话。 “故宫？细菌？什么鬼？” 顾紫微迷迷糊糊得想着。旁边有个女人在痛苦的口申口今，她清楚得听到门外有个男人发出一声长叹，然后就听到脚步一点一点远去。 “怎么回事儿？发生了什么？”刚醒来的顾紫微有点懵。 “等等，我好像没穿衣服？”她心里一惊，想睁眼却发现自己的眼皮如同被浆糊黏在一起一般，完全无法睁开。 想喊叫却发不出声音，她甚至发现自己无法呼吸。 顾紫微慌了。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失重，自己的两只小腿被抓着倒提了起来，然后屁股上传来了巨大的痛感。 顾紫微本能得咧嘴哭了起来，氧气通过她细小的鼻孔到了她的娇嫩的肺部，逃离了生命危险，她舒了一口气。 强大的不容抗拒的睡意再一次侵蚀了她，顾紫微不由自主得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之后，顾紫微发现自己可以睁开眼睛了，就是模模糊糊得并看不清楚。 她的神智也清醒了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身上不着片缕。 这不是专教，她当然意识到了。 “我被绑架了？专教还有那么多同学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顾紫微抓狂的想着。就在此时她偏了偏头，发现一双巨大的手出现在她的眼前。 “难道这里是巨人国么？”顾紫微想要惊恐的叫喊，却发现想要形成的音节变成了嘹亮的哭声。 “哟，小姐￥%#*#@￥&%......” 巨人嘴里突然传来一串她基本听不懂的文字，只能模模糊糊得分辨出前三个字，大概是一个拟声词和小姐 巨人用双手把她抱在怀中，然后在她的嘴里塞了个软软的东西。 她下意识得吮吸了起来。 顾紫微意识到自己不仅重生了，而且还穿越了，因为这古色古香的建筑和陈设在现代是无论如何也仿造不出来的： 床边是个梳妆台，台上是一面铜镜。青绿色的被子上绣着鸳鸯，窗户外大红色的雕花给这个空荡荡的屋子点缀了一点喜气。 没有窗纸和玻璃，有的是一个由苇帘做成的，向上卷起的窗帘。 透过窗沿，房檐下垂着瓦当，两只燕子正在上下翻飞沿着房檐筑巢。 当然这一切对她来说是无所谓的。 顾紫微不在意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她现在只有一种因为极度不真实而产生的抽离感。 “这一定是假的，我一定是在做梦。最近小说看多了这一定一定一定是一场梦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要穿越我要爸爸妈妈呜呜呜呜呜呜。” 眼泪不争气得流了下来，刚出生婴儿的娇嫩脆弱的身体容不得她过多思考，她又昏睡过去。 再一次睁开眼，她已经明白自己真的穿越了，于是她又一次合上眼，沉浸在自己回忆中。 她有些奇怪网文上的那些穿越回去的前辈是怎么做到“即来之，则安之”的，现在顾紫微的脑子里只有她的父母和朋友，以及现代的一切： 她的舍友，她的杨树林的口红——这是追过她的一个数学系的男孩子送得，虽然她不喜欢这个色号从没用过； 她的苹果手机——虽然只有64g导致她不得不经常删照片腾内存； 甚至是那个被她们私下里成为“老古董”的高数老师，虽然那张严肃古板不苟言笑的脸曾经让她无比厌恶，但是现在却突然变得亲切了起来。 顾紫微不知道究竟是她失去了整个世界还是在那个世界中的人们失去了她。 不过不论这个问题无论是什么答案，似乎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我想要重新来过，但是却不是在一个陌生的世界！” 她在心里哭喊着，可惜这次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这样，顾紫微穿越了，到了一个她现在还不知道的朝代。 她失去了除了生命之外，所有的一切。 第二章 四年 四年 时间不曾因为顾紫微的惆怅而停下前进的脚步，转眼间，这便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四年。 在这四年中，她习惯了这个时代的语言，也弄清楚了一些有关这个时代，有关自己的一些事情。 现在是汉朝，离秦末的乱世已经过去了六十多个年头。 深受百姓爱戴，让大家吃饱穿暖有地种有钱挣的孝文皇帝在不到二十年前过世。 他的儿子孝景皇帝，也在四年前——也就顾紫微出生的那一年宫车晏驾。 现在坐在龙椅上的是汉世宗孝武皇帝，而今年则是建元四年。 中学时学过的历史帮了忙，这三个皇帝的名声在后世也足够响亮。 顾紫微自然意识到自己穿越到了两千多年前，而那个世宗孝武皇帝也就是后世所谓的汉武帝。 顾紫微所在的城市叫做平阳。而她对平阳两字的唯一了解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平阳公主。 这件事她倒是有一点好奇，也装作懵懂的问过家人。 可是家人告诉她只有平阳侯，还没有什么平阳公主——平阳侯确实前些年娶过一个公主，但是叫做阳信长公主。 “难道这两个公主是一个人？”顾紫微有些困惑得想。 “不过关我什么事啊？”很快她又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顾紫微的父亲是一个铁器商人，名字很有些喜感，叫做顾德。 顾德早年间四处闯荡，后来有幸娶到了一个临邛卓家的一个庶女。 临邛卓家是个冶铁世家，家资巨富。 靠着卓家的扶持，顾德很快垄断了平阳和周围几个县市的铁器供应，这些年来也攒下了不少身家。 家中的主母是卓夫人，这也是顾紫微法理上的母亲，她的性格倒是比较温和，对顾德的几个妾室倒是也比较宽厚。当然这和她在顾家地位十分超然无人能威胁到她也不无关系。 如果不算她的生母的话，顾紫微还有两个姨娘：王乐儿和李杏，同顾紫微的生母一样，都是小门小户家的漂亮女儿。 其实生母对顾紫微来说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她的名字：生母的名字是伊毋宁，这个看起来很中性的名字据说是因为小时候特别调皮吵闹，于是生母的父亲就很随意的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第一次知道生母叫什么的顾紫微简直笑破了肚皮——她父亲和生母简直是天生的一对。 顾紫微的生母对她也没特别关照过，在得知她是女孩后就并没太把她放在心上，生完她没过多久就接着和顾德为爱鼓掌去了。 毕竟在三个小妾眼里，只有生个儿子，才能真正确保这一世的用度无忧。 顾紫微是顾家的第九个孩子，她还有八个姐姐，嫡出的两个姐姐已经长大嫁人，剩下的六个最大的才不过八岁。 这中间的几年顾德和卓夫人其实没少折腾，但是始终再没生下一个嫡子。 这也是卓夫人允许顾德纳妾的最大原因。 她的八个姐姐其实从没欺负过她排挤过她，但是顾紫微却也和那群还在撒尿和泥巴的孩子玩儿不到一起去。 顾家虽然在吃穿用度上从没亏待她但是却也从来没有谁真正在意过她。 卓夫人更在意她自己的两个女儿，而其他的三个女人则在争宠，比赛着生孩子。 父母不疼，姐妹不爱，所以理所当然的她在这个家没有什么存在感。 而且很快她就又有了两个弟弟三个妹妹，也就更没人在意她了。 这倒也很合她的意，毕竟她也很难对顾家产生太多的感情。 “似乎都还不错，至少在汉武帝的治下百姓的生活总体是安稳的，印象中这个时期没什么大的内乱或是瘟疫。 至于北伐匈奴，这毕竟和我没什么相干，似乎在这个时代安安稳稳却浑浑噩噩得度过一生，就是自己的宿命了。” 这时的顾紫微心里如是想着。 她没有太多的野心，一则在这个时代的背景下不允许一个商人的庶女有什么野心，二来她也觉得无趣，站在上帝视角看这个时代的顾紫微有一种万物皆为蝼蚁的感觉，所有的争权夺利蝇营狗苟在她眼里就如同一群蚂蚁争一个米粒一般，虽然事实上她也是这群蚂蚁的一部分。 最近有两件事让顾紫微颇为开心，一个是她的父亲给她取了名字，在往常父母都叫她叫九儿。 或许是冥冥中的定数，这一世她还叫顾紫微。 说来也有趣，在这个婴幼儿夭折率极高的年代，顾家的孩子却一个个都能茁壮成长。 这在当地也算是一段佳话。 于是她的父亲，也颇为自信得给她起了名。 在这个时代，小孩子往往到了七八岁确保不会夭折的时候家人才会取个大名，在此之前都只会以乳名称呼。 能够沿用前世的名字，顾紫微觉得自己很幸运也很开心。 毕竟这个名字曾经跟了她19年，她早也习惯了，而且她也真怕她那不靠谱的老爹取个什么顾得白之类的名字，那她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这个年代真的是有豆腐的，这也算是顾紫微的一点小发现。 而另一件，也是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早晨带些糕点走出平阳城的北门，在北门边上有一条大河，叫做汾河，据说是黄河的支流，水流很是湍急。 河边有个亭子，这是3年前世宗孝武皇帝巡游的时候一时兴起建好得，在走了之后也自然荒废了下来。 因为本地的贵族们更喜欢在山中游猎，家中饮宴，没人有兴趣看这条早已经看腻了的大河。 而商人农户工匠，都忙着做事，忙着种地，忙着生存，也没人有那个时间去待在亭子里。 至于往来的旅人——还有100步就进城了谁有心思跑到亭子里吹风？ 于是很幸运，这个河边的亭子就成了顾紫微独有的秘密据点。 她喜欢在这里独自一人看着河水发呆，想着她曾经的生活。 有时，拿石子在地上写一些对另一世父母的思念，或者随便给自己出道数学题打发时间。 直到夕阳下山傍晚再回家。这也得益于这个年代治安好都是本乡本土的熟面孔没什么人贩子，她这个小姑娘才能平平安安一个人在城内外穿梭。 等到晚上回家吃过饭，再睁眼就是另一天了。 这天，顾紫微如往常一般来到了亭子中，忽然发现亭子内已经有人了，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小男孩，正在平时她坐着的位置，如她一般，呆呆得看着汾河水。 “你...你也是穿越的么？”顾紫微有点惊喜，也有点失态，双眼紧盯着这个小男孩，等待着他的答案。 在这个时代，她真的是太孤独了。 第三章 诺言 诺言 男孩抬起头的那一刻，顾紫微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他的脑袋很大，虎头虎脑的。面容也确实是略带忧虑的，但是他的眼睛太清澈了。那一双水汪汪的纯净的眼神是一个现代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拥有的。 男孩转向顾紫微： “请问...请问你说什么？我...我没有听清” 男孩显然是有点自卑的，说话有些吞吞吐吐，就像一个挨训的小学生一眼，低着头不敢正眼看顾紫微。可是终究是个好奇心重得孩子，那双大眼睛却忍不住，不时偷偷地打量她一下。 顾紫微虽然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是贼心不死得问了一句： “你也是穿越的么？” “啊？什么...什么是穿越啊？”孩子嗫嚅道 “喔，没事，就是问你为什么不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儿”顾紫微随便改口道。 “他们...他们不和我一起玩儿啊...”说着，用略带羡慕得眼神看了眼亭子下方，正在追逐打闹的一群小孩子。 顾紫微稍有点诧异，回头打量了他一眼。孩子白白净净虎头虎脑的，有一双很有灵气的大眼睛，小鼻子小嘴，长得很是秀气，看起来也很是机灵。 至于他的衣着，虽然不算太好但是怎么也说不上差，应该出自一个还算殷实的人家。而且他的教养也算不错，说起话来很有礼貌，看起来怎么都不像那种被排挤的孩子。 “难道是穿越戏中烂俗的桥段？这又是哪家王爷在民间隐居的世子？” 顾紫微戏谑得想到。 “故剑情深的那个汉...汉什么帝来着？好像他就是在民间长大的吧？而且也是娶得民间女子做皇后，不过算算年龄好像不太对？” 一边开着脑洞，她一边好奇得问道： “为什么别的孩子不和你玩儿呀？” 孩子突然垂下了头，沉默了起来，不答话了。 顾紫微讨了个没趣，也就息掉了自己本就不多的好奇，面对着奔腾的河水发起呆来。 过了一会儿，小男孩鼓足勇气走到近前，期期艾艾得对她开口了： “请问....请问你...你可以和我一起玩么？” 看着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神，她有心拒绝但实在难以狠下心，犹豫了下，点点头答应了。 “你要玩儿什么？”顾紫微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玩儿什么...从来没有人和我一起玩儿过....” 说着，男孩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掉头跑出了亭子，边跑边喊着： “稍等等喔，我回家拿点东西！” “这个小家伙倒是有点意思”顾紫微心里想着。 “他会去拿什么？这个时代有什么娱乐活动？跳棋围棋？这年月有么？毽子么？可能吧？算了算了不猜了，他拿回来不就知道了。”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在顾紫微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亭外才传来了“哒哒哒哒”上楼的声音，小男孩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他手里高举着一个东西，向顾紫微跑来。 她瞥了一眼，竟然是个小糖人。 “这是我娘亲前天赶集时给我买的，我...我一直舍不得吃。你愿意和我玩儿，那...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对吗？我...我也愿意给你吃糖人。” 顾紫微心一颤，抬起头定睛看着眼前的男孩。他白净的脸颊热得通红，汗水顺着他的额头一滴滴流进了他的脖子中。 男孩下意识得想要低头躲闪她的目光，却又很快重新鼓足勇气，抬起头直视着她，等待着她的答复。 顾紫微的目光转向那个糖人，一路跑来唐人上稍稍蒙了一点点灰尘，她想了想，咬掉了糖人的还算干净的一角。站起身来，拍了拍男孩的头，答道： “对啊，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小男孩比她低半个头，被拍了脑袋略有点不服气，不过很快就变成了一幅无可奈何只好认栽的表情。 顾紫微看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接着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我叫虎子，那你呢？” “虎子？哈，那正好，我叫小燕子” 顾紫微想起了这个因为还珠格格被从小叫到大的外号，随口调笑道。 “喔，那...那我们玩儿什么呀？” “会玩儿五子棋么？小虎子？” “我...我不小！马上四岁了呢！” “嘻，叫姐姐！” “才不要！为什么要叫你姐姐呀？” “因为我比你大呀，你要听姐姐的指挥，以后别人欺负你的时候姐姐罩着你！” “什么是罩着呀？” “就是保护你呀！” “不要！我要以后保护姐姐呢！” “哈哈哈哈你看你这不还是叫姐姐了。” “......” “小弟弟乖，姐姐请你吃桂花糕哈哈哈哈！” “......” “去，找些石头去，姐姐教你下五子棋！” “哦...” 虎子懊恼的转过身，秀气的五官挤成一团，显然是还在懊恼自己说错了话。他走出庭院，跑到河滩边，捡了许多各型各样的石子回来。 “白的是我的，黑的是你的，谁的五个石头连在一起就是谁赢。” 顾紫微边说边在地上画了一个简易的五子棋盘。“输了要被姐姐捏一个鬼脸喔！” “那你输了呢？” “姐姐怎么会输嘛！” “那...那万一输了呢？” “万一输了姐姐就答应你个条件。”顾紫微随口逗弄着虎子。 “喔...” 虎子很聪明，学棋学起来很快，但是自然不是顾紫微的对手，于是就一次又一次一脸悲愤得被比出了一个又一个鬼脸。 很快就过去了二十多局，虎子下得越来越好，但是却离击败她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顾紫微玩儿得有点不耐烦了，不理会虎子的抗议，又教他玩儿起了跳房子。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虎子去河岸边找了些芦笋，又爬了几颗不算太高的果树摘了不少野果回来——爬树仿佛是这个时代小孩子的天赋技能。 这顿午餐比起顾紫微平时吃得倒是丰富均衡了不少。她将自己带得糕点分了一半儿给了虎子，他吃了一小半，把剩下的全都包了起来。 “不喜欢么？” “不是啊，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那就吃掉啊！” 虎子摇了摇头 “没事啦！喜欢吃的话姐姐可以天天给你带啊！” “没关系啦，姐姐，我想带些回去给娘亲。” “哈哈哈哈刚才是哪个小笨蛋一直不肯叫我姐姐的，怎么现在一下就被几块糕点收买了~” 虎子听到，却仿佛被针扎了一样，涨红了脸，小拳头也因为激动而紧握起来。 “我...不是那样的...我不是为了糕点才...才叫你姐姐的。我...我...” 他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最后颓然得坐在了地上，对顾紫微道： “我不能吃姐姐的东西呢，我...我没有这么好的东西给姐姐。” “没关系啦，姐姐开玩笑的~再说姐姐不也吃了不少你采得芦笋嘛！” “不一样的，我的芦笋换不了姐姐的糕点的。” “那就先欠着嘛，以后等你长大挣钱了，再给姐姐买糕点好了。” “可是...可是这样对姐姐不公平啊。” “快！叫你吃你就吃！长大以后还给姐姐别的就好了！” “喔...喔...” “乖！说好要听话的！” “好...” “姐姐！”虎子突然抬起头，认真得看着顾紫微的眼神，对她说：“那虎子长大后一定会保护好姐姐，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顾紫微心中一暖。“好啊，那姐姐就等你长大咯~”真是个有趣认真的孩子呢，顾紫微想到 “那我们拉钩！”虎子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大坏蛋！” 在清脆的童声中，四岁的虎子对他的小姐姐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第四章 日常 日常 感动归感动，不过顾紫微其实并没有把小虎子的承诺放在心上。 顾紫微见过太多的承诺，然而真正能兑现的屈指可数，更何况许下这个跨度为一生的诺言的人，还只是个四岁的不懂事的孩子。 当然感动也是真的感动，毕竟这是这一世中，他是第一个喜欢并依恋她的人。 至少在这一刻，小虎子对她的感情，是纯净且认真的。 这就够了。 就这样，燕子姐姐和虎子弟弟开始了一段无忧无虑的生活，有时一起踢踢毽子下下五子棋，有时一起摘摘果子摸摸小黄鱼，日子很是开心逍遥。 虎子本就聪明，和顾紫微在一起熟了之后，少了自卑，变得越发活泼机灵。 “姐姐，他们在做什么啊？”虎子看着一群迎亲的队伍，好奇得问他的燕子姐姐。 “他们是要结婚呀。” “什么是结婚呀？” “就是一个男孩子娶一个他喜欢也喜欢她的女孩子，然后一直在一起呀。” “那姐姐，我们是不是也结婚啦？” “.…..才没有呢，臭小子，少占姐姐便宜。” “喔…...那姐姐，我什么能娶你呀？” “嘁，小脏猴儿，谁要嫁给你。” “那…那…那姐姐你是不喜欢我了么？” 小虎子瞬间就急了，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抬起头焦急得看着顾紫微，充满灵气的大眼睛也蒙了一层水雾。 顾紫微心软了，用手拍了拍他的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得说： “小虎子，你还太小啦，等你长大喔，哪一天你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时候如果你还喜欢姐姐，那姐姐就嫁给你。” “喔喔，好！我以后要一直和姐姐在一起！” “噗，你个小傻子……” …… “这个果子好漂亮诶，又大又红，可惜就是摘不到。”一次在林间，顾紫微看着果树前的苍耳丛，颇有些望洋兴叹道。 “姐姐姐姐，我去给你摘啦”不由分说，小虎子就钻进了苍耳丛。 “诶！虎子！你给我回来！” 顾紫微伸手一抓，并没有抓到，小虎子已经利落得钻了进去，一阵悉悉索索之后，小虎子已经钻过了苍耳丛，刺溜刺溜爬上了树。 “姐姐，我拿到啦！”那边传来小虎子得意的声音。 “诶呦！咝！” “怎么啦怎么啦？” “没…没事儿姐。” “快给我出来，不然我生气了。”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虎子从苍耳从里钻了出来。 衣服上挂满了苍耳。 一只手紧攥着，另一只手里举着一个红红的果子，正是顾紫微先前看到的那个，邀功似的对她说： “姐，我摘到啦！” 顾紫微没心思的管那个果子，不由分手抓住虎子攥紧的小手： “张开！” 小虎子本来还想耍耍赖，抬头看到她严肃的神情，还是乖乖张开了小手。 白嫩的小手心被划了长长的一道，往外渗着血珠，顾紫微心疼极了。 赶紧带他去小溪边清洗了伤口，用贴身的手帕帮他包扎好，做完了这一切，顾紫微狠狠地给了小虎子一个爆栗： “臭小子，翅膀硬了是吧？都敢不听话了？” “姐……我错啦。” “错了，错哪儿了？” “不该不听你的话嘛。” “以后还敢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配上一副可怜巴巴的委屈的眼神，顾紫微终究还是绷不住了。 “别装了，这次念在你是初犯就饶了你，以后不许犯傻了，听到没有？” “喔，知道啦姐，以后都听你的嘻嘻。” …… 顾紫微正在专心致志的在河滩上摸鱼，一抬头，竟发现小虎子在痴痴得看着她。 “喂，小傻子，看什么呢？” “姐，你…你好好看喔。” “去去去，一边去，四岁多的小屁孩，瞎说什么呢？” “可是你明明就很好看啊，我才没有瞎说呢！” 来自理直气壮的小虎子。 “姐，为什么我看到你心脏就跳得好快诶，我…我是要死了么？” “咦，姐，你怎么脸红啦？” …… 天边的夕阳斜斜得照着，天边云朵就如同害羞的大姑娘一般，被晚霞映得红了脸。 一行行大雁在头雁的带领下排着人字形飞向南边。 开始入秋了。 大雁勾起了顾紫微的愁绪，她又想家了。 坐在湖边，曲裾的下摆随风飘荡着。 小虎子就安安静静得坐在她旁边，目光也随着她，眺望着远处。 过了许久，顾紫微终于从悲伤的情绪中缓了过来，想站起来，却发现腿已经麻了。 虎子突然凑过来，抱住了她。 “姐，你…你以后不要离开我好吗？” “傻小子，瞎说什么呢” “姐，不要离开我，好么？”小虎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顾紫微低头，月色下，他的神情竟是说不出的认真。 “好，姐姐以后不会离开你的。” 她鬼使神差，竟然答应了下来。 “走啦，姐，我送你回家。” …… 小虎子真的很聪明，这一点在下棋这件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柳树刚刚抽出新芽时，顾紫微第一次教小虎子下五子棋。 在桃花盛开时，她就要在棋盘上上认真对付他了； 在燕子归来时，小虎子就能偶尔赢两局了； 等到了柳絮漫飞时，两个人变成了势均力敌； 再到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时候，她已经很难下赢小虎子了。 于是在这个时候，象棋也就应运而生。 到了蝉鸣处处时，象棋变成了军旗。没多久又变成了跳棋，斗兽棋。 （好像乱入了什么东西？） 等到大雁南飞时，后世所有顾紫微会下得棋类游戏，统统都不是小虎子的对手了。 前后不过六个月罢了。 至于摸鱼踢毽子摘果子爬树，这些也就更不必说，她从来都皮不过小虎子。 在一个秋日的午后，刚吃过点心，顾紫微正靠着小虎子打着哈欠。 亭子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是一个约莫不到四旬的昂藏大汉，眉毛拧着，看起来颇有些烦躁。 他走进了亭子，看了一眼两个小家伙，走到亭子的边角，坐了下来。 第五章 不凡 不凡 这个大汉顾紫微和小虎子都认识，是县丞牛城。 汉时的县丞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县长，掌管行政，兼收赋税，是县里名义上的二号人物。 但是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平阳侯的亲信。 初代平阳侯曹参，这是一个顾紫微在以前不大熟悉的人物，在穿越前她对曹参的所有印象只有一个萧规曹随。 来到这个世上，她才了解到曹参是个允文允武予智予雄的豪杰： 在秦末乱世追随刘邦于沛县起兵，纵横捭阖，转战千里，披肝沥胆，为汉王攻下城池百余座。 大汉开国之际，除去跑去独自创业开分公司的韩信。 除去史书里声明不彰但现实中极为重要的汉帝国合伙人，吕后的哥哥吕泽。 曹参可以说是忠于刘邦的，最重要也最得信任的统帅。 曹参不是最能打的，因为有韩信。 也不是带兵最多威望最重的，因为有吕泽。 但他绝对是刘邦最信任的心腹将领，是刘邦在军方里的最重要的一股力量。 刘邦称帝后曹参受封成为一万零六百户的平阳侯，与留候张良和酂侯萧何组成汉初的全部三个万户侯。 分封的户数基本上可以说明一个列候的地位，威望，功绩和权利。 此外，曹参曾在萧何死后继任丞相，颇得好评。 所以在这位勇武可追霸王项羽，治政堪比贤相张苍的不世出英杰的努力下，平阳侯成为了汉朝时最具权势和威望的贵族之一。 而到这时，在萧何绝嗣，张良后代犯罪囯除的情况下，甚至可以不用加之一。 现在的平阳侯曹时，则在几年前迎娶了大汉的长公主：阳信公主。 牛城的爷爷曾是汉初平阳侯曹参的亲卫队率，随着曹参转战千里，是真正同生共死的兄弟。 所以天下太平后，曹家待牛家极厚，就连平阳侯每年组织的家宴上都总会有牛家的一席之地。 因为这层关系，牛城在平阳城中地位极高，能让他挠头的事儿倒是不多。 除此之外，牛城还是个和蔼宽厚的人，除了掌管一县行政，他还做得一手好木工。 他也颇喜欢这两个机灵的孩子，平日里见着两个小不点，总会笑眯眯得抱抱他们，用粗糙的大手拍拍他俩的小脑袋。 顾紫微和小虎子下得象棋军棋，就是牛城给他俩做好的。 因为牛城在家中行三，所以平时，顾紫微和小虎子就叫他牛三叔。 虎子和顾紫微对视一眼，走上前去：“牛三叔，怎么啦？” 牛三叔用力扯了扯自己的嘴角，露出一个很是勉强的笑容，轻拍了下小虎子的后脑勺，笑骂道： “小娃娃懂个屁？一边儿耍去，今儿可没工夫给你做棋盘，改天再说改天再说。” “诶呀，三叔说说看嘛，究竟是什么事儿能难住我们英明神武智计无双的牛三叔？” 小虎子倚小卖小，用夸张的语气卖着萌。 也许是因为憋得狠了，在两个小不点面前又没什么心理压力，牛三叔倒是把自己的烦心事讲了出来： 原来是因为长公主想在当今天子生辰之际送一只由纯金制成的五爪金龙。 金龙倒是制好了，可是到了手却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总觉得比预想的要稍大了点，怀疑是金匠偷偷往金龙里面掺了些别的东西。 不过因为没有实质上的证据，平阳侯和长公主陷入了两难。 一边害怕金龙是掺了铜的，送上去之后被天子看出了破绽。 虽说当今天子大概率不会因为这件小事与他的嫡亲姐姐为难，但是收到假货总归心里是会有点不舒服的。 也难说最后他会一笑置之还是会觉得自己被人欺骗愚弄，然后在心中默默记下一笔。 伴君如伴虎，平阳侯和长公主可不希望因为这点小事得罪了当今的天子。 但是若要返工，时间上又颇有些来不及。 所以近些日子平阳侯阖府上下都在想办法弄清楚这个龙雕到底是不是纯金的。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终还是谁都没法说服谁。 眼看天子的生辰越来越近，留给他们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然而这件事情却还是一筹莫展。 “熔又不能熔，那究竟有什么办法分辨出这条龙是不是纯金的呢？” 牛三叔颇有点烦躁，不停地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他倒是没想过从孩子们那里得出什么答案，只是在发泄自己的郁闷罢了。 “三叔，你以后还会给我们做棋盘么？”顾紫微突然插话道 “等三叔忙过了这件事，就给你们做啦” 牛城用因为焦虑而变得有些沙哑的嗓音说道。 “那三叔，我说不定能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喔” “喔？九儿可真是聪明呢，怎么解决呢？”牛城用颇为敷衍的声音答道。 他自然是不信的，只是不想让小孩子扫兴罢了。 “大小等同的话，金子是重过别的东西的，是这样吧？” “这是自然”，说着牛城抬头瞟了顾紫微一眼，颇为赞赏道： “小家伙懂得挺多呢” “那不过就是要分清楚，这块龙雕的大小，和同样重量纯金的大小是不是一样。” 顾紫微顿了顿，留了点时间供牛城消化。 “如果大小一样自然就说明这块金子没问题，若是比纯金要大，那就说明这个龙雕里掺了别的东西。” “诶？有点意思！”牛城一下就坐直了身子，思索了半天，才说： “那要怎么比较这两者之间的大小呢？毕竟这龙雕可不是四四方方的，看又看不出，该如何去比？” “笨死啦，三叔！放水里呀，三叔！”旁边的小虎子突然说话了， “把它放到一个一样大的装满水的水缸里，哪个水溢出来得多，就说明哪个大呀！” 牛三叔发出了恍然大悟后的一声长叹，一抱拳，急急忙忙得走了。 只留下顾紫微一人震惊得看着小虎子。 她能想出办法，是因为初中学浮力时那个高高帅帅的物理老师讲过阿基米德的故事。 但小虎子….虽然是顺着她的思路，但才思如此敏捷，也足以证明他的不凡。 他….会是未来教科书中那青史留名的大人物么？ 这是顾紫微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 第六章 野种与大英雄 “野种”与“大英雄” 然而小虎子现在还没有名字，像顾紫微这样早早就被取了名的算是少数。 这也是汉时的风俗，因为夭折率过高，大多数家长在孩子七岁之前都只会唤其乳名。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顾德那么自信的。 所以说顾紫微也猜不出小虎子在未来会不会成长为青史留名的大人物。 “不过千年以来，少时聪慧的神童如过江之卿一般不知凡几，可青史留名者寥寥，聪慧只是最最基本的条件。时运，心智，才干，以及背景，这些才是更加重要的因素。” 顾紫微如是想到。 “走啦，回家啦！”又过了一阵，天色渐暗，顾紫微顺手拉起小虎子。 小虎子应了一声，提着食盒，亦步亦趋得跟在她的身后。 “不管他在历史上究竟是谁，都改变不了他现在是我的跟屁虫小虎子。” 想到这里，她心中平添了许多暖意，也从那“从小一手调教未来大汉宰相”的奇怪脑洞中走脱出来。 回头看看小虎子，发现小虎子帮她拎着的食盒里糕点还剩下一半。 “光顾着给牛二叔出主意了，糕点都没吃完，就让虎子带回去好了。” 然后顾紫微马上又陷入到了投食未来大汉侯爷的脑洞中。 “真是有毒啊！”顾紫微轻啐一声。 “啊？什么有毒啊？”小虎子茫然的开口问道？ “你有毒啊！” “啊？” 任凭小虎子再聪慧，也断想不明白她这两句没头没尾的话里的意思。 看着小正太秀气的小脸上莫名的表情，顾紫微心情大好。 “糕点带回去，明天食盒记得还我。” “一个野种，凭什么有许多好吃食？给本将军把食盒夺来。” 刺耳的声音传来，顾紫微抬头一看，说这话的是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胖胖的，身边围着五六个比他年岁稍小的孩童。 挂着两道鼻涕，身上脏兮兮的，骑着一根竹竿，佯装是马，一窝蜂得朝他俩涌来。 虎子一言不发，眼看就要扭打起来，顾紫微赶紧高喊： “你拦路抢劫，已犯了汉律，若是被求盗（汉朝时警察）捉住，可是会被毒打一顿关黑屋的！” 她怕虎子吃亏，想把这几个熊孩子吓住。 果然，几个小孩子眼中都现出犹疑和恐惧，他们一起看向领头的那个大孩子。 “不怕，我父乃是乡中游徼（相当于警察局局长），求盗焉敢抓我。” 顾紫微听了心一沉，这还遇到个有背景的。 还没等她想好要说什么，那领头的小胖子就一把推开她： “你这贱人，休想阻…” 我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看到本来只是在对峙的小虎子突然发难，狠狠一拳锤在了那熊孩子的胸口。 “休辱我姊！”小虎子大喊道。 他本来清澈的眼睛变得凶狠，状若疯魔得厮打起比他大两三岁的熊孩子。 小虎子占了一时先机，但终究岁数小，比那小胖子低一头瘦两圈。 小胖子的几个小跟班也跃跃欲试，想要加入战团。 眼看小虎子就要吃亏。顾紫微咬咬牙，正欲动手时，忽然看到远处牛三叔正向这边走来。 “三叔，救我！”顾紫微大喊道。 牛城也看到她，立刻疾跑过来，粗壮的大手轻轻松松的就把扭打成一团的两个孩子分开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 “三叔，这个小胖子骂小虎子，还要抢我们吃的！” 顾紫微刻意避开了“野种”二字，不想刺激到小虎子。 牛城立刻就信了。 其实这年月，小孩子打架是件在正常不过的事。 如果是他家不成器的傻小子挨揍，那他大概会找张粟饼，边吃边乐呵呵得看着。 可是挨打得可是九儿和小虎子，这怎么行？ “这么聪明的脑瓜子，可不能叫打傻了。”牛城心想。 于是他单手提起那个五六十斤的小胖子，向着不远处的游缴家里走去。 本乡本土的，牛城也知道这小胖子是谁家的孩子。 “小小年纪不学好，纠了一伙人拦路抢劫，好好管教管教。” 牛城对游缴说道。 游缴是个雷厉风行的汉子，二话不说就去找家里的竹板。 牛三叔带着小虎子和顾紫微转身离开。 刚出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竹板炒肉声和杀猪一般的叫声。 “啪！” “啊！！！！！” “啪！” “啊！！！！！” “啪啪啪！” “啊啊啊~~~~~” （好像有哪里不对？） 稍走远了一点，牛三叔开口了： “法子很有用，嘿！果真是掺了铜的，还好没送到长安去。”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 “侯爷想见你们，明天一早别出门，我去你家接你，小九儿。” “好~”顾紫微应了下来。 “不要忘了给我做棋盘嗷，三叔！” “好，等我回去就做给你。” 说完，牛城匆匆走了，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虎子，怎么不说话？”一路上，小虎子一直很沉默。 “.......” “怎么啦怎么啦？我们的小虎子受委屈啦？” “不是......姐......” 小虎子低着头，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姐......我......我没有父亲，是个......是个......”小虎子嗫嚅了很久才说道： “是个野种。你......你会不会和他们一样，瞧不起我不要我啊？” 仿佛回到了半年前，第一次认识他的那一天，一个自卑敏感说话小心翼翼的小虎子。 这应该是他最害怕让我知道的事情，最大的秘密，也是他自卑的原因。 难怪他从来不说家里的情况。 想到这里，顾紫微心一疼。 “乖啦，姐姐怎么会不要你喔，我还等着你长大保护姐姐呢？怎么？想反悔啦？” “没有没有！”小虎子急了，赶紧解释，抬起头，看到了顾紫微笑意盈盈的脸。 他安下心来，舒了口气，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虎子，你记着。” “你的出身是你无法选择的事情。” 顾紫微没有说什么“人人生来平等”这样骗人的话。在这个年代，这不现实。 “但是你的未来，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想要做成什么样的事，努力或不努力，朝哪一个方向努力，这取决于你自己。” “加油，虎子，你这么聪明。” “总有一天，你的孩子能昂着头，骄傲得对别人说：‘我父亲最了不起！’” “姐姐，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大英雄，让我们的孩子因我而骄傲！” “好！有志气！” ‘等等，他刚才说我们的孩子？？？？？’顾紫微回过味来了。 “呀！小坏蛋！放不下你了！又占姐姐便宜！！！！” “嘻嘻！姐你自己说以后要嫁给我的呀！等我以后成了大英雄，我就去娶你！” 第七章 平阳侯与不慌 平阳侯与不慌 第二天清晨，牛三叔早早来到了顾家。 顾德赶紧出门去迎，同时心中很是惴惴不安。 顾家虽然豪富，但毕竟是商人。比起县丞地位差了不知多少。 虽然受黄老思想的影响，这个时代官府并不怎么限制百姓，百姓也并不害怕官府。 但是身份差距还是太过悬殊了，更何况牛城还是平阳侯的亲信。很多时候可以说是平阳侯意志的投影。 顾德可不认为自己有被平阳侯惦记的资格。 “小民顾德，恭迎县丞尊驾。”顾德弯着腰，努力让自己显得恭敬一点。 “小五，把我从卓家带来茶叶拿来，给牛县丞上茶！” 这时候是有茶叶的，主要集中在蜀地，在中原还不流行。 卓夫人是蜀人，在蜀地，喝茶是一种很高雅的行为，顾德算是妇唱夫随，也跟着学了去。 “长吏远来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请牛三叔跪坐下后，顾德小心翼翼得问道。 “怎么?小九没和你说么?” 牛城有点奇怪，接着说道: “侯爷要见她。” “侯……侯爷?” 顾德吓得一哆嗦，陶瓷茶碗“啪叽”摔在了地上。 被侯爷惦记，这得闯了多大的祸啊！ 牛三叔看到顾德紧张的神色，知道他误会了，出言解释道: “是好事，顾家主不必惊慌。” 随后就简单的解释了一下顾紫微出谋划策的过程和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顾德这才放松下来，赶紧叫下人去叫顾紫微。 …… 顾紫微刚醒，迷迷糊糊的走到正厅之中。 “三叔，怎么这么早啊?”顾紫微随口问。 顾德心里一紧，用手指轻轻戳了下顾紫微，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 “侯爷要见你，跟我走吧。” “喔……”顾紫微倒不是很紧张，但是她也不傻，没说出什么“让他等等我吃个饭”这样的蠢话。 两人走出了门，顾德送到门口，有心跟着又不太敢，他借着抱顾紫微上马的机会，悄悄对她说： “注意礼节，千万别惹侯爷生气。” 顾紫微看着紧张得满头冒汗的顾德，心下有些不忍。 于是她点了点头:“放心吧，父亲。” 顾德松了一口气，有心跟着去又不敢开口，于是招来了家里的下人小五。 小五很机灵，平时倒是颇得顾德看重。 “你去拿点钱，去平阳侯府守着，等小姐出来赶紧送她回家。” “等等！”小五刚领命走出没两步，就听顾德在身后喊了一声。 “算了，你等我换个衣服，我也一起去。”顾德跺了跺脚，下了决定。 尽管知道是好事，但是平阳侯这个身份，给一个小土豪带来的压力还是太大了。 …… 牛城是骑马来得，这年月还没有马鞍减震，牛三叔抱着的顾紫微被一路颠得生无可恋。 好在平阳侯府离得不远，马不算很快，十分钟出头也就到了。 这是顾紫微第一次见到占地小半个县城的，平阳侯府的正门。 玄黑色的大门竟有两三层楼高。挂着用小篆体写得“平阳侯府”四个鎏金大字。 门前有两个直径约两米的粗大柱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这就是阀阅，上面记载着初代平阳侯曹参的功绩。” 牛三叔自豪得介绍着。 “原来这就是门阀啊……”顾紫微的心情不由变得庄重了一点。 走进侯府大门往前看，再前面一百步左右的地方就是一层大理石制成的阶梯，阶梯被一块雕着巍峨高山的汉白玉分成左右两边。 顺着阶梯往上看，是一个左右对称的恢宏大殿，殿有重檐，屋檐分为上下两层。 走近了些，看到屋檐下垂着一整排圆圆的瓦当，瓦当中间刻着一只孔雀，“平阳侯曹”四个隶书大字均匀分布在孔雀的四周。 走进了殿中，顾紫微偷眼张望，大殿长约四十步，宽约三十步（汉时一步约1.4米）。 殿中柱子的柱壁上雕着花和走兽，漆着铜漆。木质的窗户镂空，雕着青色的花纹。 “原来这就是大汉最顶级贵族的宅邸规格。” “原来所谓的柱壁雕镂，加以铜漆，窗牖皆有绮疏青琐，图以云气仙灵是这个样子喔。” “简直就像一个缩小的故宫紫禁城，比电视剧里的侯府不知道要大气了多少倍。” “要是教古代建筑史的老教授看到，不知道他得有多开心。” 顾紫微停下了自己的脑洞，往前看去，正殿上跪坐着穿着玄黑色汉服，戴着冠冕，一脸肃穆的平阳侯。 平阳侯年约三十四五，和牛三叔年岁相差仿佛。 他的身后左右分立着几个披甲执刃的卫士，还有几个侍女。 有一个管家摸样的人站在旁边。 而小虎子则跪坐在左边下首。 顾紫微咽了口唾沫： “这么大阵势?不至于吧?就算小虎子是平阳侯的私生子，也不至于摆这么个龙门阵吧？” “侯爷，顾家女已至。”牛城对平阳侯一礼。 “请她入座。”平阳侯的声音很浑厚，有点像汉武大帝里的陈宝国。 “喏。”牛城应到。 于是顾紫微面对着小虎子，在右首跪坐下来。 “侯爷，卑职告退。”今天没有休沐，牛城要去县衙，没打算陪着两个小不点。 “去吧。” 牛三叔从偏门离开侯府走了，顾紫微心里更加没底。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顾德带着小五快步朝着平阳侯府走去，快到时听见路上有人攀谈，模模糊糊听到县丞和平阳侯，但听不真切。 “去问问他们在聊什么?”顾德吩咐小五。 小五很快回来了，只是牙齿不停地“格格格”打颤。 “回……回主上……” “镇定点，慌慌张张像什么话?” 顾德紧张的劲儿过了，既然是好事，他也就安下心来。在下人面前摆起了架子。 “是，主上，他们说牛县丞是从正门进得平阳侯府，还跟进去一个小姑娘。” “正门?不是偏门?” “是，主上，他们还奇怪侯府正门很久没开了，不知道为什么县丞和小姐……” “格格格格格格格。” 小五说不下去了，刚才还让他镇定的主上，牙齿正在以比他刚才还快得多的频率上下磕碰着。 然后顾德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主上?主上?” …… 第八章 座上宾 座上宾 大殿之中，平阳侯终于开口了： “吾曾有言，‘能解本侯之困者，当为本侯座上之宾，赏十金。’” “郑泽，去取二十金与两位小先生。” 站在一旁的侯府家令郑泽有点纠结，小心翼翼得开口劝道： “侯爷，只是两个小孩子，见一面已是屈尊，随便赏赐点什么就打发了。二十金……是不是太多了点?” “诶，此言差矣。”平阳侯倒也没有责怪郑泽的忤逆，“前有商君原木立信，又有季布一诺千金。本侯先祖曹参乃是大汉栋梁，英雄一生。本侯岂能言而无信，令先人蒙羞?” 话说到这份上，郑泽只好一脸肉疼得领命而去。 顾紫微算是看明白了，平阳侯这么郑重得对待此事，当然不是有多重视她和小虎子。 其实平阳侯只是重视自己许下的承诺，给自己一个交代罢了。 可能也未尝没有千金买骨的心思。 “呼，这样就好。”顾紫微松了一口气。 未知总是最令人紧张和恐惧的。不管平阳侯是重视承诺还是千金买骨，亦或是做个姿态给当今天子看。 这对顾紫微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又不吃亏！ 反正她拿着金子走就是了，不愧是万户侯，这出手可真是大方。 二十金可顶得上二十户中等人家的全部家产了，就这么赏赐给了两个小孩子。 …… 这场面和平阳侯自己的设想确实有些出入。 在平阳侯的认知里，能解决困扰阖府上下许久的难题的人，该是隐于山野或市井间的高才雅士才对。 然后两人把臂而谈，同舟而游，同榻而寝，抵足而眠…… 传出去倒也是段佳话。 谁知道是俩小屁孩子…… 准备好的剧本是用不上了，平阳侯有点蛋疼。 眼看着冷了场，平阳侯想了想，终于开口了： “两位小先生，可有什么要求?本侯一定满足。”顿了下，又吩咐侍女： “去拿点饴糖来，给两位小先生。” 这话实际上的意思翻译过来大概是：“小朋友有什么想要的?跟叔叔讲，叔叔还请你吃麦芽糖。” “我想习武！”小虎子却突然开口了。 “嚯?有志气！小先生可是想长大成人后卫我汉土，北击匈奴?” “啊……我要是学了武，那个可恶的胖子就打不过我了，他就不敢辱骂我姐了……” 平阳侯脸皮一抽，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虎子突然又开口了： “如果，如果我能保卫汉土，北……北……” “北击匈奴。”见小虎子卡了壳，顾紫微赶紧提醒。 “如果我能北击匈奴，那我是英雄么?” “自然是我大汉的英雄啊。” “那我要北击匈奴！做大英雄！” “这样我就可以娶姐姐了……” 平阳侯刚想夸小虎子，就被他的后半句噎住了。 不过这小家伙倒挺有趣，平阳侯顺了口气，不禁莞尔。 “那你以后和襄儿一同，找本侯的卫队长习武去。” 平阳侯给他的儿子找了个玩伴，又转向顾紫微。 “你是卖铁器的那个顾家的女儿，是吧?” “禀侯爷，是。” “嗯。”平阳侯想了想，解下一块玉佩。 “拿着它给你父亲，告诉他若顾家有什么难处，可凭此信物见本侯一面。” “谢侯爷。”顾紫微赶紧接话。 这可非同小可，这块玉佩意味着她家有了一个大汉顶级权贵许下的人情。 若有什么祸事，这件信物就足够救她家全家老小一命，相当于一道免死金牌。 你帮我解决了我的难题，我以后也帮你解决你的难题。 平阳侯倒是很公平。 正好郑泽取了金子回来了。 “陈二，带好金子，送顾家的小细君回家。” 平阳侯对他身边的卫士吩咐道。 “喏！” 一个披甲执刃的剽悍的护卫领命而出。 “对了，再多带些饴糖给孩子。”平阳侯嘱咐道。 陈二一手拎着包裹着的金子，一手拎着一大包饴糖，腰间挂着刀，用眼神示意顾紫微跟着他走。 分量不轻的金子在他手里若无物般轻松。 她随着陈二，走出了大殿，另有一人带着小虎子一同离开。 小虎子很是激动，倒不是因为金子和麦芽糖，而是他看到了一条未来的路。 “习武，打匈奴，然后可以变成大英雄保护燕子姐姐了！” “就可以和燕子姐姐组成一个家生小小虎子了！” “小小虎子就不会被人欺负还会以我为荣了！” 小虎子美美得想着。 “姐，我妈就是侯府后院里的管事，我平时就住侯府，明天见！” 他一蹦一跳得，和卫士朝着侯府内宅走去。 顾紫微出了侯府正门，看到门前不远处有三个人。 她的父亲在焦急得左右度着步，小五在旁边侍立着。 “主上，小姐出来了！”小五喊了一声。 旁边的树下坐着个敦实的少年，嘴里叼着个狗尾巴草，约十岁上下，正眯着眼睛晒着太阳打着盹。 听到小五的叫喊，少年动作突然变得利落，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顾紫微身前。 “咦?陈二叔?”敦实憨厚的少年显然认识她身边的卫士。 “这就是顾家小娘子吧?” “是……你是?” “俺家大人让俺护着你，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找俺说，我去教训他！” “俺家大人是牛城，我行四，你唤俺四哥就行。” “对了，俺爹还让我给你带了个棋盘，等一下，俺就去拿。” 说着，匆匆往刚才躺着的树下跑去。 顾德和小五也快步走到了近前，她的父亲满头大汗，一脸紧张。 “小九，侯爷没难为你吧?” 旁边站着的陈二奇怪得瞥了他一眼。这顾家主怕不是个傻子吧? 顾德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改口： “平阳侯对你说了什么?” 顾紫微把玉佩交给了他的父亲，将在侯府的经历简要讲了一遍。 “呼……”顾德长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一下就瘫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小五赶紧搀起他。 “军爷，这便是金子和饴糖吧?不敢劳动军爷。小五，快，赶紧拎上。” 顾德放松下来，脑子又恢复了正常。 “不必，东西不轻，而且侯爷有令，顾家主前头带路就好。” “好……好……” …… 顾紫微向家里走去。 看着左边因精神过度紧张，放松下来一脸疲惫的父亲和小五。 右边是面冷心热，提着金子和麦芽糖的陈二，以及拎着棋盘和一袋子棋子的牛四哥。 想着处事公平，大气还很细心的平阳侯。 以及最重要的，深深依恋着她的小虎子。 顾紫微心里暖暖的。 这个时代，待她不薄。 第九章 出名与顾德的野望 出名与顾德的野望 顾家九女得平阳侯赐金，这件事在整个平阳县一下就变得轰动了起来。 处在汉帝国腹心之地的平阳，本就相对富庶。 又经过了文帝，景帝，以及世宗孝武皇帝整整六十年的休养生息。 这里百姓的生活还算是滋润。 满足了最基本的生活需求，这里的百姓开始变得八卦起来。 顾家家财万贯但顾紫微出身低微，虽是商人庶女年仅六岁却足智多谋聪明绝伦。 竟招得平阳侯青睐！引为座上之宾！ 家里有钱但社会地位低，这是一重反差。 商人庶女和万户侯，身份上又是一重反差。 加上她的性别和年龄，和固有的刻板印象的冲突。 再加上本身这件事就有极好的故事性。 这使得顾紫微具备了成为当时爆款话题的所有条件。 …… 顾紫微在平阳县出名了。 大家都知道了顾家九女聪明绝伦。 在平阳侯的有意纵容下，这件事情愈演愈烈。 小说家闻风而动，添油加醋得把这件事情写了下来。 “这顾家九娘别看年岁小，本事可却了不得！” 这是平阳县城的一家食肆，一个说书先生正在台上眉飞色舞。 “只见她粉黛玉容菱花面，面似桃花三月鲜。” “鲜红点点樱桃口，口内玉米银牙含。” “含情一双秋波眼，眼赛灵杏柳眉弯。” “顾家小娘子才六岁，哪来什么含情眼！” 台下挑刺的顾紫微的邻居，粮店老板王六郎。 “闭嘴，好好听先生说！” “就是，你会讲你上去说啊?” “不会说就闭嘴！” 说书先生还没来得及说话，其他听众就让他住了嘴。 “弯眉好像江心月， 月含丹朱似春山。” 说书先生继续讲道。 “顾家小娘子连眉毛都没长齐，鬼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江心月！” 王六郎暗暗吐槽，不过看了看身边满屋子听得津津有味的男女老少，他明智得没有说话。 “却说那是一个正午，天上太阳大得好像一个陶瓷脸盆，这顾家小娘子走累了想讨口水喝……” …… 讲完了故事，看着这群意犹未尽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戴着褐色或红色包巾的下等爵士——由于孝武皇帝赐爵，现在是个人就有爵位。 说书先生心里一动。 “你们可知这顾小娘子为何独具慧眼？” “不知，却是为何?” “据说是因为……” 说书先生压低了声音，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 台下的听书的人立刻一个个半躬着身子，脖子拼命往前探去，像争食的大鹅一样，紧张得盯着说书先生，连脚被踩着都顾不得了。 “这顾九娘可是我大汉鸣雌亭侯转世！” “嘶！”台下的听众倒抽了口冷气。 “难怪了，难怪了！”粮店老板王六郎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这顾九娘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便喜欢独自待着。我以前还奇怪，这下就说得通了！” “鸣雌亭侯岂能和一群黄口孺子一般撒尿和泥?” …… 同样的故事，在平阳城中的一个个客舍，食肆上演着。 顾紫微是许负转世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于是顾紫微每次出门都有人拦着，求她相面。 她有些哭笑不得。 …… 不过出名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顾紫微在顾家，和顾家在县城的地位都得到了显著提高。 她得到了比当初两个嫡亲姐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待遇。 在西院有了自己的阁楼，有了一大一小两个使女，也有了每月五百文的例钱。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经过六十年的休养生息，现在的粮价正处在低点，一石粗米约四十钱。 汉一石约重27斤，一石粗米能出精米18斤左右。 也就是说，顾紫微一个月的零花钱足够买200斤精米，这些米足够供养有三个成年男子的六七口之家。 现在的一户中产，所有的财产加起来也不过是平均一万钱罢了。 这钱顾紫微拿得心安理得，平阳侯给她的十金，就算是放贷，每月的利息也不止五百钱。 顾家上下对顾紫微地位的突然改变并没有什么意见，相反，顾家主母卓夫人对此十分支持。 她又不傻，顾紫微带给顾家的社会地位上和经济上的利益远不是每个月的一点例钱可以比拟的。 除了顾紫微和小虎子，顾家也是这件事情上的巨大获益者。 更何况，顾紫微再聪明也是卓夫人法理上的女儿，有这么聪明的女儿，她不好好培养反而去打压? 卓夫人又没疯。 …… 由顾德领着，顾紫微和她父亲去到乡三老贾严那里借书。 这是她主动提出的，毕竟总是要熟悉这个时代文字的，她可不想当个睁眼瞎。 贾严曾做过太常博士，学富五车，到致仕前竟成了比两千石的一方大员。 回了乡，便当了三老掌一乡教化。 在以前，这样的门第，顾家哪有拜访的资格? 更别提借书了。 可是现在，不仅进了正厅，贾严还勉励了顾紫微几句，劝她好好读书，还允诺学问上有什么困惑尽可以找他。 出了贾家大门，顾德面目通红，呼呼喘着粗气。 进平阳侯府的是顾紫微，那天他虽然情绪激动，但并没有一个直观的感受。 但是今天，一个曾经比两千石的大员则在正厅接见了他。 好吧，其实见的是他女儿，他只是跟着沾光，但这也足以让他这个出身低微的商人感到激动了。 “九儿，你要好好读书，只要能学到知识，多少钱爹也供！” 顾德受了刺激，下定了决心。 再有钱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人看不起? 到时只要一道政令，万贯家财不也是空谈? 再看看贾严，太常博士，因学黄老而被太皇太后赏识，最多时曾当过一郡郡守！ 就算是致仕，还可以当乡三老，不仅受人尊敬，还举荐自己的弟子家人为官！ 这才是真正的高门大户！这才是顾德想要奋斗的目标！ 以前是根本没觉得有这样的机会，也看不到一点跨越阶级的可能。 现在哪怕是只看到一点点曙光，他顾德也要努力拼一把！ 顾紫微瞥了一眼处在亢奋状态中的顾德，没有做声。 “道德经不是只有五千字吗?怎么这么重！” 看着占据了大半个车厢，压得马车发出吱吱呀呀令人牙酸的声音的沉重竹简，顾紫微好绝望。 “我连一卷都拿不动……” “手不释卷果然不适合我……” “是时候想办法发明纸了，至少以后看书上厕所都能方便点……” 第十章 国丧 国丧 与此同时，在长乐宫中，一位老妇人的生命逐渐走向了尾声。 太皇太后窦氏，十年前就病瞎了眼睛的她自知大限将至，闭着眼睛躺在御塌之上，神色从容。 今年夏天一场大病，她当时就以为自己撑不过去了，谁知道突然竟好转了。 等到了秋天，有彗星经过，被认为是大凶之兆。 “这彗星指向的，大概就是自己吧，终于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吗?” 窦太后想着。 她的孙子孝武皇帝刘彻跪在床边，刘彻的身边是她的女儿大长公主刘嫖和她的堂侄魏其侯窦婴。 窦婴虽不为她所喜，但是窦家人丁稀薄，这是她窦家留在长安的唯一子弟了。 从一个普通宫女，到太皇太后，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一生经历了太多的大风大浪。 她见过权倾朝野，庞然大物一般的吕氏轰然崩塌； 她经历过被送到代王府，以为自己终生无法归乡的难过。 她见过当时代王府的女主人，因为姓吕而被迫带着四个孩子一起自杀的绝望与无助。 她见过自己的夫君，即便是在登基之后依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后少帝的恐惧与愤怒。 她见过齐王刘襄的不甘，也见过彻侯的目无尊上与嚣张。 幸好她的夫君懂得隐忍，掌权之后翻手为云覆手成雨。 扶宗室，贬周勃，诛薄昭。 “使汉不复忧异姓。” 她的夫君刘恒，从一个傀儡，一步一步成为了让刘家坐稳天下，一言九鼎的帝王。 他的国家也从一片萧条变得繁荣富强。 她还找到自己失散的幼弟。 这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可惜天不假年，就在他的夫君刚开始削藩时便病倒了，很快就走完了那波澜壮阔的一生。 她的长子秉乘父亲的遗志，虽然中间出了不少乱子，但好在终于真正让大汉一统九州。 她永远记着从代王府回长安时，路边的萧条。 于是，她一直推崇黄老，一直坚持与民休息。 可是她的孙子，当今的天子另有想法，并不怎么听她的话。 于是，她杀了在她看来妖言惑众，祸国殃民的赵绾与王臧。 她对死亡并没有什么恐惧。 在这个时代，长寿有时也是件痛苦的事。 她的夫君死了。 她的长子，她最疼爱的幼子，她的长孙也死了。 她的兄长，她的弟弟，一个一个都先一步永远离开了她。 只剩下了她的女儿。 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窦太后鼓起了最后的力气，拉着刘彻说： “待本宫死后，便将这东宫的财物留给刘嫖。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不过看在她助你登基的份上，给她些体面。” 刘彻应喏，随后面色复杂得看了自己的丈母娘刘嫖一眼。 等自己死后，她的孙子这匹烈马就再没有了缰绳，天知道他会带着大汉这座大车驶向何方。 想到这里，窦太后又开口了： “汉家先祖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大汉能至今日，殊为不易。你要多向你的祖父学习，少修宫室，少启边衅，这两年又是水患又是蝗灾，一定要多与民休息。切记！切记！” 孝武皇帝应是。 窦太后放心了，她突然发现早就瞎掉的眼睛又恢复了视力，她看到她的夫君还是年轻时的样子，骑在一头青牛上，抱着她的两个孩子，正对着她招手。 她的哥哥和弟弟站在她的良人旁边。 “郎君。” “启儿，武儿。” “长君，广国。” “等等我……” …… 建元六年冬，太皇太后，孝文窦皇后崩。 世宗孝武皇帝刘彻，终于成为了大汉帝国名义上和实质上的最高权利者。 …… 五天之后，平阳县城。 顾紫微正坐在床上背靠着小虎子，一只脚搭在了牛三叔做好得椅子上。 她一边打盹一边看着书，饿了就吃点果脯，渴了就喝点茶水，过得好不快活。 此时正是农闲之时，百姓们聚在一起，喝酒，赌钱，吵吵嚷嚷得一个个好不快活。 一匹快马从西门直接奔向了县衙，骑士下马后的不多时，又有另一名骑士从县衙骑马，向城东的宫观匆忙跑去。 “咚，咚，咚……”低沉厚重的钟声从城东的宫观传来，人们仿佛突然被按了暂停键一般，一个个全部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垂手肃立起来。 就连耍酒疯的酒鬼，耍赖的赌棍都闭嘴站立在一旁。 “是太皇太后，故孝文皇后。” 不多时，消息便传开来。 年长一些的百姓都哀哀得哭出了声。 让他们能吃饱穿暖，让他们好好活下去的孝文皇帝。在他驾崩后的第二十二年，他的妻子也终于随他而去。 酒舍，赌档都遣散了客人，关了大门。 国丧的三个月期间，所有人都禁止嬉戏，饮宴，游乐。 县衙门口，挂着一条长长的白幡。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街道上冷冷清清。 整个北方都在都迎来一场又一场的大雪。 埋在土壤深处的蝗虫卵，因天冷而失去了活性。 看来明年将是一个丰年。 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顾紫微一边看着书，一边想着。 而平阳侯府之中 在这天寒地冻中，小虎子正拿着一根比他还高的马槊，跟着卫队长牛二叔习着武。 而平阳侯嫡子曹襄，正隔着窗户，面色复杂得看着小虎子和牛二叔，正做着激烈的心里斗争。 看着两人呼出的白气，曹襄终于做了决定，扑通一声躺倒在床上。 “明天一定去，再冷都要去！”曹襄心里暗暗告诉自己。 第二天。 “这也太冷了吧……还是明天再练吧……” 看着正在给小虎子喂招的牛二叔，曹襄下了决定。 第三天。 “这么冷的天居然还要站桩?溜了溜了。” 一个月后 “这小虎子也太虎了吧……” “我以后要是上战场，一定要带着他。” “建功立业就靠他了。” 小虎子的坚持与刻苦给同龄的曹襄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周二考试，苦逼的复习中 章节内容被作者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