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尊女帝》 锲子 云隐宗。 云山雾绕,山脉之间,似有龙腾凤鸣之势。 人道云隐宗占了块风水宝地,三山环伺,是为藏风聚气,洛水环亘,五座主峰呈五星奎聚之势,这是继千百世而不衰的景象。 而亦有修风水的宗师提出,如此风水,不似天成。 云隐宗以丹立宗,其宗主当年以一炉九转还魂的仙丹名震九州,随后便带着侍从辗转至此,开了山门,百余年来,不问世事。 这宗主也是个谜,除却宗内辈分极高的长老,纵是云隐宗内嫡传的弟子,也不曾见过宗主半面,只听闻宗主长年于山中闭关,无大事不出。 江湖盛传云隐宗的宗主是个女子,可惜世事变迁,白云苍狗,谁也说不清这传言自谁而起,也就说不清传言的真假了。 此时,云隐宗的后山,却是来了两位客人。一位着一身黄衣,捧着不知由什么材质制成的容器,另一位却是严严实实的一身黑袍。 二人由守山的长老引着,来到了一处平凡无奇的山洞前。 长老在洞口恭敬地唤了声“宗主”,听着里面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进”,才将二位客人让了进去。 洞中一个看似不过十六七的女子,坐在椅子上,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似是已经等待了颇久。 云衣此刻正皱眉看着面前这位据说是她表姐的客人,她说她是云家旁支,而自己小时也还见过她。 云衣当年逃婚离家,至今已有百余年了,本就人事纷杂,这不知道隔了多少支的表姐早就没了多少印象。 其实她不该见的。 世人皆道云隐宗宗主丹道无双,却少有人知晓她不修武道,她也没什么必要修武。 她本是远古世家云家最受宠的嫡小姐,她身边的近侍白露是当今天下第一剑修剑破天最得意的弟子,白露自小护她长大,到后来她一时任性逃婚,也是仗着白露的修为她的丹技,一路摸爬滚打才有了这云隐宗。 所以云隐宗主的神秘,是为了保护她不会武的秘密,而白露,是决不允许她在其不在的时候会见外客的。 碰巧,现在白露不在。 近几个月,西土发生了一件大事,听闻是天火降世,凡说得上名头的炼丹师纷纷奔赴西方,她一个月前让白露去探探情况。 她之所以会见这位远房表姐,也是因为这件事,拜帖是昨天递上来的,说是这位表姐得了天火,来与她打个商量。 洞中空空荡荡,仅一套用于会客的桌椅。 云衣坐于主位,淡淡地说了声“坐”,黄衣女子道了谢,坐了客位,黑袍人站在了黄衣女子身后,本想默默无闻,偏偏引起了云衣的注意。 云衣注视着黑袍人,冷笑一声“本小姐可不和畏首畏尾的朋友说话。” 黑袍人如受惊般抖了一下,黄衣女子笑道:“我这朋友惹了些麻烦,不敢见人,这次来,也是有事劳小姐帮忙。” 说着,示意黑袍人将兜帽摘下。 良久的沉默。 就在黄衣女子以为云衣要动怒的时候,云衣缓缓开口:“这位朋友,怕是惹了不小的麻烦,这层易容的面具也是下了血本了吧?” “哈哈,小姐好眼力”黄衣女子的笑脸似有些绷不住了,“不过她确是不敢轻易以真面目示人,望小姐见谅。”云衣挑眉看了她一眼。 又是寂静。 黄衣女子觉得自己要坐不住了。 最终,一声爆裂声打破了寂静,声音来源于黄衣女子带来的容器。 “哦?炼天炉?”云衣的视线终于放弃探究那个神秘的客人,“相传娲皇补天之时,便是拿它炼的七彩石,你倒是有几分本事,竟寻来了它盛放天火。” “小姐慧眼,”黄衣女子急忙应道,“只是这天火毕竟不同凡物,炼天炉困不了它几日,所以我二人才匆忙来见小姐,希望小姐收服天火,于丹道能更进一步。” 云衣没有再接话,她凝视着被火灼得通红的神器,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你们是什么时候收得天火的?” “不过五天以前。” “那各路丹师是否还在西土?” “这...应该尚在,当时情况混乱,我们夺得天火不敢久留,不知后事。” “最后一个问题,就凭你二人之力,是如何收得天火的?” 黄衣女子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在这种关头,云衣不急于收复火种,却老神在在地坐在这仿佛听故事,不过她却也不敢怠慢,答道:“我曾机缘巧合得了卷上古聚火之术,能取天下异火储于炉中,本是个无缘修丹道的前辈想出来的炼丹之法。此次天火之争,丹师皆欲收服天火,我只取火种,是以占得先机。但我非炼丹师,此物于我无用,所以献给小姐,换些有用的东西。” “你想换什么?” “等小姐收服天火功成,我们再谈。” 云衣隐隐觉得她应该等白露回来,可炼天炉确是困不住天火,此时已有炸裂之势,而她,需要黄衣女子将天火从炉中引出,思忖片刻,她终是决定赌一把,“开始吧。” 天火脱离了仙器的束缚,汹涌而来,云衣不闪不惧,盘腿席地而坐,然后,被天火一口吞噬。天火成于造化,其生其灭遵天地法则,而丹道大抵是与天地法则最近的一途。 炼丹,说到底是以人力夺天工,借山川之灵,草木之英,以补人力所不足,这其中关键,便是理解所炼之物之中的法则,然后拆解融合,以全己用。 是故收服天火便如炼丹,试图理解造物法则,然后或重组或融入法则。所以炼化或是被天火炼化其实无异,只要神识不灭,便能浴火重生。这是炼丹师方懂的关节。 黄衣女子看上去似乎有些无措,她无从知晓炼化天火的办法,只是隐隐觉得这一副等着被天火炼化的架势不是正途。 时间在拉锯中消耗,云衣以一种肉眼可见地速度变得虚弱,天火竟也有了熄灭之势,就快要成了,云衣在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她赌对了。 而就在云衣肉身几近透明之时,异变陡生。 原低眉垂手立于一旁的黄衣女子突起一掌,不顾天火灼肤之痛,于火势之中,正中云衣胸口,霎时天火反扑,却又似是能量耗尽,二者终是同归于尽。 洞中又恢复了寂静,黄衣女子甩了甩自己被灼成枯枝的手,喃喃道:“希望这笔买卖不亏。”黑袍人缓缓揭下脸上的易容面具,那容貌,竟与刚刚消逝于天火之中的云衣一般无二...... 第一章 转世东齐 火,到处都是火,吞噬一切的火。 云衣仿佛做了一场噩梦,天火、阴谋、灵魂被灼烧的痛...... 她似乎已经归于混沌,前世的种种在她眼前一遍一遍的回放,父母、白露、那些交心的朋友,直到最后,黄衣女子神色不明的脸。 她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极昏暗的屋子。 肉身已被焚毁,但神元却被一团温润的火焰包裹着,使得灵魂得以不灭。 “还是成功了啊”她默默松了一口气。 云衣暗叹了一声自己的运气。 她其实不太懂黄衣女子与自己有什么仇怨,也想不通自己陨落对她有什么好处,毕竟夺取天火不是易事,而拿此等造化之物换自己身陨,这买卖怎么算怎么亏。 摇了摇头,云衣开始抬眼打量自己寓身的这个房间。 这屋子暗得不似有人住,可桌子上却纤尘不染。几颗荧光石被安插在柱子上,莹莹蓝光是屋内仅有的光源。 屋中陈设极简单,一张床一套桌椅而已,桌上摆着些瓶瓶罐罐,隐隐能嗅出些丹香,她正欲飘近细看,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句“你来了”。 听见人声她倏然一惊,扭头发现屋中竟席地端坐着一个小女孩,容貌晦暗不明,那双眼睛却在黑暗之中亮的尤为明显,从身量推测,顶多十二三岁的年纪,却周身萦绕着一股死寂之气,纵是她前世见足了世面,也未见过那样了无生气的眼神。 “你是谁?”她控制着自己略向后飘了飘,脑中已经开始算计如何脱困。 “别紧张,”小女孩向她摆摆手,声音不知为何,十分疲惫,“你用不着知道我是谁,从现在开始,她便是你了,......” 后面的话她已听不太清了,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进入到了那个小女孩的身体。 “山高水长,你我二人,有缘再见吧” 云衣直觉那人怕是不简单,但已无暇细思,脑海中充斥着这个新身份前十三年的记忆。 这片大陆是个以武为尊的低层位大陆,而她身处的地方是东齐国京城。 她原不过是云家一个不受重视庶女,本就是家婢所出,生母又因难产去世,自小无依无靠。 三岁那年被测出毫无武学天赋,此后便被丢在后院自生自灭。 直至九岁,她以一颗七品丹名动京城,方圆百里皆见到了那足劈了半个时辰的七品丹雷,虽然那颗七品丹最终没能熬过丹劫,但她小小年纪能炼七品丹药的实力,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那日后,她成了云家的摇钱树,她那在朝廷挂了个五品闲职的父亲,几月之内官至二品尚书。 京中有些势力的宗族同皇家一起,联手封锁了天才炼丹师出世的消息,她自那时起便住到了这里,至今已有五年。 这五年间,得益于她的炼丹天赋,或者说得益于各宗族利益彼此牵制,京城之内,她大概是皇位以下,最尊贵的人了。吃穿用度,皆是上品,就连这暗无天日的屋子,也是一砖一瓦,皆依从前的自己的意思。 她那父亲每月都会送来一纸清单,清单上是京中各府所需丹药,温养的、救命的、提升修为的,各种丹药皆有,至于这之中多少归皇家,多少归云府,又有多少是京中富贵之家的,便不是她所能知晓的了。她的任务不过是将丹药炼出,再由她父亲取走。 思及此,云衣自嘲地笑笑:“炼丹机器而已啊。” 终于理清了思绪,云衣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这一团糟的局面,比当年她骤然离家出走更甚。她有些想白露了。 这里与上仙界不同,仙界人人修道以求长生,武者修武,儒者从文,炼丹师从丹道领悟天地法则,隐士从山水之间领悟长生之道,还有修风水者、修魂者,还有许许多多她所不知晓的长生之道。 而这里,仅修武飞升一途。修者自凡境,历灵境、地境,直至天境,每一境界有十重,待修至天境圆满,便得飞升入仙界。 可经脉是天生的,这是命,无法改变。 云衣明白这个道理,她想之前那人也明白,所以才会有五年前那颗七品丹。 不论那场闹剧被传得多么神乎其神,她是不信真的曾有颗七品丹即将面世的。且不说丹炉破旧,就连那炼制七品丹的材料,都不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能弄来的。 但她不明白那人是怎么做到的,召唤七品丹雷,非常人所能为,但脑海里没有记忆,那人不愿让她知晓。 问题在于,那枚七品丹改变的只是她的处境,却改变不了她无法修武的现实,如果飞升仅修武一途,那她要如何重返上仙界? 认命地叹了口气,云衣决定先解决眼前的问题,比如,如何瞒过所有人她已不是她的这个事实。 镜中人的容貌与她前世并无太大的不同,一点差异大概是年龄问题,那么下一步需要确认的,也是她最为担心的问题——丹药。 丹师炼丹,除去丹炉、丹方以及一众材料外,还有一极为重要的辅助——丹阵。好的丹师甚至可以不要丹方,但没有人可以离开丹阵。 丹阵,是炼丹师独一无二的身份象征,除少数极为基本的丹阵外,丹阵不能学习、不可传承。而绘出自己的丹阵,是一个炼丹学徒正式出师的标志。这也是炼丹师极少的原因之一,有些人费尽一生都未能画出一方完整的阵。 丹阵也会有些附加的属性,比如缩短炼丹时间、提升丹药纯度等等。越是高级的炼丹师,所绘出的丹阵就越复杂,功能也越奇特。当然,这是炼丹师有目的的选择,云衣的丹阵便能抵御丹雷,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她不修武对于丹道的影响。残忍的是,一个炼丹师,在其出师那刻所绘下的丹阵,会伴其一生,也就是说,一个炼丹师全部的前途以及成就,在其正式成为炼丹师那刻便已注定。 丹阵会以丹纹的形式附着于丹药之上,所以每一位炼丹师炼出的丹药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可伪造,不可复制。 这也就意味着,若是她绘不出之前那人的丹阵,那么,她夺舍之实会暴露无遗。 云衣走到桌边,将丹药从瓶中倒出,是很低级的补气丹,丹药上隐约浮现着熟悉的纹路,是她尚是学徒时,从师父那学来的那种。她松了口气,下一秒眉头却锁得更紧了。这些事情,已经不是巧合了。 她不信黄衣女子谋划了一个如此艰难的阴谋只是为了让她下界的,还有那个始终畏首畏尾的黑衣人,绝对不是善茬儿。但她又实在想不通刚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这具不能习武的身体仿佛是为她准备的一样,相差无几的容貌,前十三年铺垫下的故事,一模一样的基础丹阵,云衣甚至觉得,之前那人极少见人,就是防止她夺舍以后被人发现性情大变。 一切的一切像一张巨网,又仿佛一局已成定局的棋,这种棋子的感觉很不好。云衣暗下决心,她一定会重返上仙界,而那时,她要将这一切查个水落石出。 第二章 云峰 门口传来克制的敲门声,很轻,仿佛是怕扰了屋中人的安宁。 云衣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稳了稳心绪,方才道了一声“进”。 进来的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身量颀长,蓄着缕山羊胡,咋看倒真有几分文人风骨。她知道,这该是她那官居二品的父亲云峰了。 云衣没说话,只是喝茶,那中年人也只是沉默着,将桌上的瓶瓶罐罐收入储物袋中,又自怀中掏出一个储物袋,压着一张纸,一并放在了桌上。 沉默,似乎已成了二人间的默契。 做完了这一切,云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他扭头看了眼他这个视他于无物的二女儿,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云衣抬头略蹙了蹙眉,“还有事?” 似是感受到云衣的不虞,云峰有些退缩,但又想了想来时那人许给自己的功法,咬了咬牙应到:“方来时,镇远侯府的世子托我带张请帖,三日后是老侯爷的寿辰,问你愿不愿赏脸。”话越说到后来声音越小,到最后,已声若蚊呐。 云衣看着面前唯唯诺诺的一家之主,想想这个人曾将她弃于后院不管不顾七年之久,不由觉得好笑。撇了撇杯中的茶叶,看着眼前的人面色一点点变得灰白,终于在他绝望地打算转头离开的时候开口问了一句:“你刚说是几日后?” “啊?啊!三日三日!”云峰有些欣喜,“你当真打算去?”话一出口,又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又不好找补,一时颇有些手足无措。 云衣已没什么心思欣赏云峰供祖宗般的小心翼翼了,“我需要做什么?” “你不用做什么,不用做什么”云峰急急回应,“寿礼我会替你备齐的,赴宴的衣服我明天着人送来,哦,你母亲和你妹妹也会去,你到时候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她们就是......”说到这里看云衣又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又忙不迭地补充,“你要是不想跟她们一路也行,我给你单独备车,三日后辰时从府门出发,到时候我让翠竹叫你。” “好。”云衣淡淡应了一声,已是不想多谈,云峰见状,识趣地转身离去。 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云衣转动着茶杯,若有所思。 像刚才这类的邀约,从前的她是从不会答应的,可她现在不能不答应,她要走出去,她必须找到一个修为不低的人陪在身边,不论是用利益牵连还是别的什么手段,不然以她的修为,寸步难行。 她大概也能猜到那些邀约的目的。她是这片大陆不世出的炼丹天才,又身为女子,还是不会武的女子,太好控制了,这简直是天赐的炼丹机器。前十几年这运气砸在了云家,京中各家只能干羡慕,可女孩子,总归要嫁人的。 呵,大概这京中,她便是想当皇后也当得,这等尊贵,不知道多少女孩子羡慕啊。想到这儿,她有些嘲讽地笑出了声,“啪”地一声将茶杯按住,“只是不知道这府中羡慕的人又有几个啊。” 转天,云峰说好的衣裙果真按时送来了,是上等的织锦,百蝶穿花的纹饰,连带着一整套金玉的首饰。云衣看过了,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只说想再去成衣店逛逛。云峰知道后痛快地点头应允,派来个丫鬟说是给她带路。 “你是?”眼前的小丫鬟看着倒机灵,只是眼神之间透露出的不安分实在令人不喜。 小丫头恭敬一礼,应道:“回二小姐,奴婢青梅,原是跟着三小姐的,今儿被老爷派来给二小姐带路。” “起来吧,”云衣说着起身往外走,“你可知这京城中最出名的茶楼是哪家?” 这问题来得没头没脑的,青梅乍听也是一愣,思忖片刻后答:“若说最大的茶楼应该是怡然阁,但大家品茶最爱去的却是‘梧桐秋’,皆因‘梧桐秋’安静,而怡然阁则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 云衣听罢,脚步未停,“去怡然阁。” 直至坐在怡然阁,青梅还有些发懵,不是说好逛成衣店吗?老爷让她来陪二小姐逛街,三小姐得知后特地把她叫去嘱咐了好些,如今二小姐坐在这里,那成衣店那头的计划怎么办? “青梅。”青梅正思索着如何向三小姐交差,云衣突然唤她吓她一跳,“小...小姐,什么事?” “你好像,不想陪我品茶啊”云衣又倒了一杯茶,缓缓地说。 “青梅不敢!” 云衣扭头看了她一眼,思索片刻,“不然,你替我去成衣店挑身衣服吧。” 平平常常的语气,青梅实在听不出是吩咐还是讥讽,加之自己本来就心虚,此刻只感觉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你紧张什么?” “回...回二小姐,出门之前老爷吩咐,不让我离小姐身侧半步......” “让你去你就去,”云衣知晓青梅未必说了真话,但她生来不喜揣测这些细密心思,此刻又多了几分被人盯梢的不耐烦,“我在这茶楼又丢不了,老爷怪罪下来我担着。”青梅无法,只得应“是”。 青梅方走,云衣便起身,拎着茶杯茶壶,坐到了座位不远处一个青年人对面。 青年人看着这不请自来的客人,也拿不准是巧合还是自己身份暴露,一时不知应以什么语气开口。 云衣兀自坐下,自斟自饮了一杯,看着青年人一脸纠结的表情,缓缓开口,“父亲派你来的?” 青年人被吓了一跳,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暴露的,只得迅速起身行礼,“小的方柄,见过二小姐。” “行了,起来吧。”云衣抬头打量了一下这青年人,随手指了个位置,“坐。” 方柄谢过之后坐下,整个人规规矩矩的,让人挑不出错漏。 “你跟着我干嘛?”尽管已经猜到了答案,云衣还是程序性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老爷吩咐,让小的暗中保护二小姐安全。” 是监视才对,云衣厌弃地想,不过如今的她没有能力摆脱这种监视,要尽快想办法离京。 “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凡境五重。” 云衣也搞不懂凡境五重是个什么概念,她大概知道修武者先修经脉,猜测所谓“凡境”,应该是修经脉之力吧。 “那你可知这京城之中,何人修为最高,是何境界?” “修为最高的定是皇室的‘老祖宗’,传说他已修至灵境九重,可享三百年寿元了。” 云衣神色不变,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方柄只觉这位神秘的主子实在难伺候,问话的语气平平淡淡,却总让人感觉她会在下一秒暴跳如雷,明明只是个不能修武的小丫头,自己竟平白感受到一种上位者的威压。 方柄实在是耐不住这诡异的气氛,率先开口:“二小姐,如果没其他事儿了,小的护送您去成衣店找青梅姑娘?” “不急,”说罢唤来店小二又添了一壶茶,“挑件衣服而已,青梅能搞定的。” “那现在......” “现在在这喝喝茶不好吗?你再同我说说如今这京中形势吧。” “是。”方柄领命,复又压低声音道:“京城自然以皇家最大,当今圣上有三子,太子为前皇后所出,政绩平平,修为也不高,如今只能靠着他外祖镇远侯的势力在朝廷立足。三皇子是淑妃所出,淑妃出身低,母家没什么势力,可三皇子却是京城年青一代中天赋最好、修为最高的,如今二十出头的年纪,已修至凡境七重。至于五皇子,五皇子是陛下同一宗门女子所生,幼时便离宫云游大陆,至今未归。” “除去皇家,在京中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是丞相和镇远侯了,二人一文一武,在朝中分庭抗礼,相府的二公子端的是温润俊郎、君子如玉,不知是这京中多少女子的梦中情人,镇远侯府的大小姐就倾心与他,放出话去说非他不嫁......” 听着方柄突然来了劲头的语气,话题却越来越偏,云衣无奈地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付茶钱,去找青梅。” 第三章 探听局势 京城的成衣店不多,方柄说三小姐最常去的那家叫“醉烟霞”,青梅应当在那里。 有方柄带路,云衣很快找到了“醉烟霞”的所在,店面不大,此刻却围满了路人。 云衣站在人群外听了片刻,分辨出其中一个极盛气凌人的声音似是青梅的,她索性也不进去了,就近拉住了一位正围观的妇女询问里面在吵些什么。 “听说是云府的丫鬟和镇远侯家的小姐吵起来了,”那人似乎很开心可以将这桩八卦分享出去。 “哦?你可知道所为何事?”云衣只好配合地装出一幅感兴趣的样子,引她继续往下说。 “嗨,你来晚了吧!我跟你说啊,开始是镇远侯府的大小姐在这儿看上身衣服,云府的丫鬟来给她家二小姐挑衣服,正巧看上了侯府小姐看上的那件,非要买下来,这侯府小姐自是不干啊,那丫鬟就开始撒泼耍横,说她家二小姐如何如何厉害,逼店家卖给她,这不,现在还吵着呢!”刚刚说罢,旁边又一人插进话来:“你说这云府二小姐什么来头,以前光听说过云府三小姐云锦秀外慧中,小小年纪就有凡境五重的修为,这打哪又冒出个二小姐啊。”“说得是啊,而且光看这丫鬟娇纵成这样,这二小姐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衣没有再听下去,转身退出了人群。 方柄看着二小姐平淡的神情,一时拿不准二小姐是什么意思,只能试探性地开口:“小姐,我们现在回府吗?” “回府做什么?去怡然阁,跟青梅说好在那等她的。” 方柄在府中多年,后院算计栽赃的手段多少也知道一点,他明白青梅这般折腾八成是三小姐的意思。 听闻三小姐心仪镇远侯世子已久,此举大概是要在镇远侯大寿前,给二小姐栽个娇纵蛮横的名声。可我的三小姐哟,你到底懂不懂这祖宗可不是你惹得起的啊,方柄在心中叫苦不迭,犹豫着要如何开口解释几句。 云衣走在前面,注意到身后人迟迟没有跟上,回头看见方柄还站在原地愣神,扬声喊了一句:“跟上,琢磨什么呢!” 方柄慌忙跟在后面,还在纠结怎么开口,便听云衣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没有闲心陪着她们勾心斗角,我希望你回去转告我那父亲和三妹,下不为例。” 方柄忙低头称是。 最终那件衣服还是归了镇远侯府的小姐,毕竟“醉烟霞”开门做生意,若是连这点儿先来后到都不讲,今后也无以立足了。 回府路上,青梅添油加醋地好一顿说镇远侯府的人如何仗势欺人夺去了那身衣服,却只字不提此事是她先挑起的事端。 云衣只是听着,一句话不说,方柄跟在后面,只觉得冷汗直流,恨不得上手捂住青梅的嘴。 将云衣送回院子,青梅得意洋洋地去找三小姐邀功,方柄看着青梅三步一蹦的背影,觉得此事还是向老爷通报一下为好。 是夜,栖霞轩。 云峰怒气冲冲地坐在主位,青梅伏在地上,已是泣不成声。 云衣进去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她心里一阵冷笑,她那父亲大半夜的特地把自己找到这儿来,居然就只是罚个无足轻重的奴婢来示恩。 大概是看见云衣进门,云峰又装模作样地高声斥了青梅几句,刚准备开口招呼云衣,便见她扭头离开了,竟是连进门坐一下也不肯。 云峰一阵苦笑,云衣是云府的摇钱树,可女大当嫁,眼见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等她到了婆家还能对云府照顾多少就全看情谊了。原本他是不抱希望的,可最近他那二女儿肯出门了,他就又开始琢磨能怎么笼络了,怎料今天又整出这么一桩。 叹了口气,云峰也不再管伏在地上的青梅,一甩衣袖,也离开了。 云锦愣在原地。云衣如此无礼,她原以为父亲必然大怒,然后她再煽风点火一番,或许父亲一怒之下就不许云衣去侯爷寿宴了。 她可是听闻云衣的帖子是世子亲自送的,虽然她实在想不通一个庶女论天赋论地位有什么值得世子青睐的,不过既然她得了世子青睐,她就必不能让她好好地站在世子面前。 不耐烦地挥退了还哭哭啼啼的青梅,云锦随手抄起个茶杯掷落在地。 第二日云衣是被门外的争执声吵醒的,她这院子偏僻,平日里少有人来,今早喧闹至此,云衣暗忖应是三小姐昨日失了面子,今天趁云峰不在,非要来她这儿找回场子。 无奈地从床上爬起来,云衣拿冷水扑了扑脸让自己迅速清醒,然后才打开房门。 院子里站着一个婆子,带着三五个丫鬟,似是要硬闯进来,翠竹正拦在门前跟她们理论。 见云衣出来了,翠竹忙退到一边,正欲谢罪,被云衣开口打断,“她们是谁啊?” “回小姐,她们是老夫人派来的,说是侯爷寿宴在即,要请小姐去,教教规矩。” 云衣皱眉看着那几个趾高气昂的下人,暗自衡量了一下敌我力量,在心里叹了口气,“翠竹,帮我梳妆。” 等到云衣梳洗完毕,慢悠悠走到慈安院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老夫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云衣刚进主屋,迎面一个茶杯砸来,碎在了脚下。 云衣恍若未见,目不斜视地走到坐于主位的老人面前,也不行礼,就这么看着。 “放肆!”老太太觉得自己快要被气炸了,随着云峰官位越来越高,她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这么些年,已经好久没有敢这样不尊敬她的人了。 云衣没有开口,还是那么看着,眼神充满了一种戏谑的怜悯,仿佛在看勾栏瓦市杂耍的猴子。 老夫人又摔了一个杯子。 满屋的婢子跪在地上,口唤着“请老夫人息怒。” 云锦侍立在侧,见老夫人气急,只觉自己计划成行,又为老夫人倒了一杯茶,开口道,“祖母莫气,二姐自小没人教养,不懂礼数是正常的,祖母慢慢教导就是,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云衣冷笑一声,也不辩解,大大咧咧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开口,“你大清早叫我过来,就是为了摔杯子?那杯子摔完了,我能走了吧。” “孽障!孽障!”老夫人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云衣鼻子骂,“我云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没教养的东西!来人,给我掌嘴!我今天非要好好教教你规矩!” 门外进来了几个健壮的婆子,拉住云衣就要打。 云衣自知挣脱不开,索性不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老夫人。 她在等,等那个不知道躲在哪看戏的主母出来。 婆子刚刚将手扬起,还未扇下,就被远远一声“住手”喝止。 老夫人的房门未关,云衣不用回头也能想象主母秦氏此时火急火燎往屋里跑的模样。 秦氏进了屋,连向老夫人行礼也没顾上,先将云衣从那几个婆子手里拉了出来,一副慈母形象地询问“伤到哪没有”。 云衣摇摇头,没有说话。 “反了,反了,你们一个个的,都反了!”老夫人见秦氏也如此无礼,已是气得要背过气去。 秦氏又好一顿解释,又是“二丫头生性如此”,又是“老夫人别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云衣看着只觉好笑,这老太太是不是当真以为云府今日的风光全仗他儿子的本事,才敢对她这般指手画脚? 不想再忍受慈安院的聒噪,云衣转身就走,她现在有些好奇等云峰回来看到这番景象,是什么脸色了。 她没有等太久。 约莫一刻钟以后,云峰急慌慌地赶回来,官服都没来得及换,满头大汗地站在她面前。 云衣慢慢抿了口茶,笑出了声。 云峰更觉心凉,一时惶恐地手足无措。 云衣抬头看了看他,声音里还带着让云峰心惊的笑意,“速度挺快的嘛。是老夫人叫你回来的吧?让我猜猜她是怎么说的,二小姐没规矩没教养,出言不逊还目无尊长,让你赶紧把她赶出府门?哦,可能还有一句,你那媳妇不孝,趁早休了算了?” 云峰只觉冷汗直流,明明面前的只是一个十三四的小丫头,可每每面对她却总有一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从前如此,最近这种感觉似乎越发明显。 此刻他却无心探究这感觉从何而来,只能一个劲地解释,“误会,误会,老夫人年纪大了,有些糊涂,她不是这个意思......” “是吗?我倒是觉得她清楚得很啊” “误会,误会......”云峰已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旁赔笑,反复说着“误会”。 “我记得上次让方柄转告过你‘下不为例’的,还是说你没跟你那宝贝女儿说明白?”云衣话锋一转,骤然凌厉。 “是,是,”云峰一惊,心中早已将挑事儿的三小姐唾骂了千百遍,“说明白了,自然是说明白了。只是锦儿小孩子心性,打小就被宠坏了,这突然受回委屈,自然有些不服,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以理解......” “是吗?” “你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这绝对是最后一次,我保证!” 云衣看着眼前的人急得手舞足蹈地起誓,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却又陷入了更深的悲哀。 她就算想追究也无力追究,她的权力、她的地位均是别人给的,她能如何?进宫找人告状,说云家老夫人虐待京城最宝贝的“金丝雀”?呵,多可笑。 她如今不过是笼中之鸟,京城之中,自有人视如珍宝,可一旦离开京城,顷刻会被万人诛灭。 挥了挥手让云峰离开,云衣深深叹了口气。 想起那天方柄所说的皇城之内的“老祖宗”,云衣暗暗计划,要想办法见见他了。 第四章 侯府赴宴 翌日是镇远侯的寿辰,秦氏本想派些人手帮云衣梳妆打扮,被云衣一口回绝。 说是辰时出发,直到卯时三刻云衣才迷迷糊糊地起床,也没穿云峰之前送来的衣裙,只从衣柜里寻了一件绣有流水落花暗纹的蓝色百迭裙,让翠竹随手挽了个发髻,便出门了。 云府门口早早地停好了赴宴的马车。 云峰为了弥补之前的过失,甚至拿出了年节赴宫宴时才用的四驾的马车,拉车的是一阶灵兽驰风,形似马,却比一般凡马速度快上许多,也稳上许多。 远远望去,宝马雕车,霎时将后面那辆马车衬得愈发寒酸。 云衣出了府门,望了一眼另一边正在上车的秦氏一行人。 秦氏感受到她的目光,冲她亲切地笑了笑。 云锦不在意地撇了一眼,扭头攀上了车。这倒是让云衣有几分惊奇。 还有一个生面孔,大概是未曾谋面的四小姐云绣。小姑娘安安静静的,穿着一身杏黄色的蝶戏水仙裙,规规矩矩地向她屈膝行了一礼。 云衣挑了挑眉,收回了目光,踩着车夫放下的板凳上了车。 侯府离云府不远,加之驰风速度又快,约摸一刻钟便到了侯府门前。 镇远侯侯爷大寿,此时侯府门前已是车水马龙,云衣下了车,也不等秦氏一行,径直就进了府门。 门口的小厮看云衣车马不凡,竟也不敢拦,就这么稀里糊涂放了进去。 镇远侯早年从武举入仕,后来又因戍边有功得了爵位,世传北境诸戎,有镇远侯一朝,未敢南侵。如今在京养老,沉心修炼,据说修为已达灵境。 镇远侯府的布置也从了武人审美,庭中也无甚弯弯绕绕,不见假山亭榭,倒是演武场错落相连,即使今日是侯爷寿辰,也依旧有人在此讲演招式。 寿宴还未开始,四处闲逛、围观讲演的宾客倒也不少。 云衣不喜人多,在庭院角落寻了个演武场,场上有个书生模样的人,在说大陆起源上古传说。 场下坐着的多是刚开蒙的孩童,云衣也不拘,随地就坐。 书生见有生面孔,知是外客,抱拳一揖,继续讲述。 “...帝颛顼与共工一战后,日月颠倒,天地错位,民不聊生。娲皇悯民忧苦,遂重塑天地。炼七彩石补天为地,划作上仙界,斩鳌足立四极,定为凡界。上古之时,人间有大能开修炼一途逆天改命,凡境修筋骨,灵境修精神,地境破后而立,天境舍凡骨塑仙躯,至天境圆满即得道成仙......” 云衣听着,渐觉没趣儿,凡人憧憬着仙界,以为入仙界即为长生,殊不知仙界的修者,也日夜修炼以求长生。 有人说现在的仙界或许并不是娲皇补全的那个仙界,因为除却年寿长了些,生老病死与凡人无异。仙界无仙,谁也不知道远古诸神去了哪里,只有几处诸神遗址,被掌握在世家大族手里,偶有运气好的,也能从中得一两件诸神遗物。 “二姐,原来你在这儿啊,害得我和世子好一顿找!”嘹亮的喊声打断了云衣的思绪,仿佛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与世子同来的,“我和世子”这几个字被喊的尤其响亮。 云衣实在不想承认这是招呼她的,无奈地起身,随手拍拍衣服,扭头果然见着云锦拽着一男子正往这儿走。 那男子身着深青色蟒袍,剑眉星目,眉宇间确是不乏英气。也有几分从战场修来的冷冽,只是如今被云锦硬拽着,场景十足十地不和谐。 见已找到了人,男子终于挣脱了三小姐,上前一抱拳,“在下镇远侯府陆靖北,久仰小姐大名。” 云衣淡淡地回了一礼,“见过世子。” 云锦刚刚被挣开,一脸的不高兴,现在见云衣态度如此冷淡,又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世子莫见怪,我二姐就是这样,她不常出门,今天初见侯府,实在是兴奋过头,我本与她说好一起来的,谁知她都没等我们就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了......” 内宅女子说话的手段,一面是小心翼翼地解释,一面是明目张胆地栽赃,三小姐从秦氏那里学来了十成十。 云衣实在不耐烦看云锦娇滴滴地演戏,抬腿就走,她此行的目的是太子,没心情在这儿跟无关的人浪费时间。 陆靖北见云衣走了,连忙跟上,在旁引路,还不忘见缝插针地夸几句自己曾如何沙场点兵。 云锦恨恨地站在原地,看着世子和云衣逐渐远去的背影,指甲掐进了掌心。 云衣跟着陆靖北到主厅时寿宴也还没开始,厅里的宾客各自拉着相熟的人,三三两两的说着话,见着世子进来,都一窝蜂涌过来说些恭贺的话,倒是将云衣挤到了一边。 云衣也乐得清静,在厅中找了个角落坐下,开始观察厅内各色宾客。 镇远侯大寿,来的都是朝中有些分量的,要么便是皇亲国戚,但其中竟有几个江湖打扮的人,一身白衣,各自负着剑,凑在一堆不知在说些什么。 云衣正疑惑,便听旁边一人解释道:“侯爷少年时也曾游历江湖,认识些仙门弟子,此番大寿,想必也是请了些相熟的。” 云衣扭头,发现身侧不知何时坐了一男子,布衣白袍,倒是有几分年轻俊秀。 “你是?” “啊,在下皇甫寿。姑娘和世子同来,应该就是从不露面的云家二小姐吧?” “皇甫?你是太子还是三皇子?”这问题着实有些无礼了,显然那布衣男子也这么认为,那一派温和的笑有些僵在嘴角了。 “看来是我介绍得不够详细了,本宫皇甫寿,姑娘可当真是不问世事啊。” 云衣细看了眼眼前的人,思索片刻,缓缓开口:“有人告诉我当今太子无才无德,只能靠着外祖家的势力在朝中立足,今天看来,我似乎是被骗了啊。” 皇甫寿闻言也不在意,哈哈一笑,“云姑娘还是武断啊,你我一面之交而已,又如何知道传言非真呢?” 云衣摇摇头,不再争论这个话题。 “方才看云姑娘对那几个仙门道长感兴趣?”皇甫寿见云衣又将目光落回到那些白衣人身上,开口询问。 云衣不答是也不答不是,反问了回去,“太子此言是要试探些什么吗?” 皇甫寿笑笑,“姑娘多心了。” 轻笑一声,云衣不再说话。 那边陆靖北终于摆脱了贺喜的人群,正欲来找云衣,便看见她身旁的太子,思忖片刻,又另寻了一个位置坐下。 寿宴开始了,镇远侯坐在主位接受各方道贺,连皇上都派人赐下寿礼,一屋子的人山呼万岁。而后是各色歌舞,吴声楚曲,咿咿呀呀的小调,配着些舞蹈。中间也偶有哪家的小姐一时兴起表演些才艺,博得满堂喝彩。各路宾客变得花样地说着奉承的话,云衣在下面看着,只觉昏昏欲睡。 皇甫寿看着快要睡着的云衣,再看看身边觥筹交错不知何时才能结束,想了想,起身向侯爷建议让他们这些年轻人去院子里逛逛。 镇远侯也知他们心不在此,便允了,霎时厅中人便少了一大半。 云衣随着人流出来,发现那几个宗门弟子竟也走了出来,又没出府,只是往僻静处走,思忖片刻,决定跟上去一探究竟。 第五章 疑虑 镇远侯府开阔,连个假山也没有,云衣假装不经意地跟在后面,心里叫苦不迭。 转至庭院的一个角落,几个白衣人停下了脚步,似是很满意这个地方。 那个角落面朝一个无人的演武场,四下开阔,云衣一时找不到遮挡,只好远远的停下,隐蔽在一间屋子的拐角,试图听个一言半语。 白衣人见四下无人,终于开口,“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 被唤作师兄的那人叹了口气,“此处遗迹被发现在东齐国境内,本打算来京城与皇室联手,争个名正言顺,谁知道东齐国皇室实力这么弱,竟连遗迹出世的消息都不知道。” “可我们清风门名小力微的,就这么过去也讨不到好啊” “唉,给师父传信吧,这头没指望了,看能不能和青山宗合作,吃点亏就吃点亏吧,总比没有强。” “那我们现在?” “再在京城待几天,别让人看出破绽,既然他们还不知道,别让消息从我们这泄露出去。” 云衣靠着屋墙,努力往那边伸耳朵,却只听见“皇室”“联手”等只言片语,听见白衣人又开始走动,赶忙离开。 刚走没几步,迎面碰上了太子。 皇甫寿看上去也是寻了颇久,“原来姑娘在这儿啊。” 云衣只好客套地笑笑,道:“我不喜人多,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复又想起一件事,开口询问,“这宗门弟子出入东齐国境需要与皇室报备吗?” “按理说是应该的,但我们东齐国小,也没什么宗门把我们放在眼里,也就出入随意了。”皇甫寿说这话时表情异常自然,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的小国。 云衣暗叹一声如此心性,假以时日,必不是个寻常人物。 沉默片刻,试探地说:“我想见一见皇室的老祖宗。” 话题转换之迅速让皇甫寿吃了一惊,但旋即摇摇头说:“皇祖父不见客。” “为什么?” “姑娘这话问的外行,皇祖父沉迷修炼,自是不能让人打扰的。” “那能否告知老祖宗修炼之处?” “在皇宫禁地,”皇甫寿看了云衣一眼,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我可能知道你找皇祖父是为了什么,我原以为你会寄希望于那几个宗门之人的,我想镇远侯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他才会特地将他们请来,如果你单独与那几人接触,大概会被侯府的人一举拿下......你很聪明。” “谢谢夸奖。”云衣随口敷衍了一句,等着他的下文。 “但你不该寄希望于皇祖父的,皇祖父知道你的价值,他不可能让你离开京城。” “那就凭我的本事了,”云衣顿了顿,“我知道我没什么立场说这话,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与旁人说这些,若是我能成功,这份恩情我不会忘。” 皇甫寿看着云衣恳求的神色,笑了,“我是东齐的太子,我为什么要放走对皇室最有用的金丝雀?” 云衣听见这话脸色一凛,她这步棋走错了,脑中开始迅速地罗列能与之交换的筹码,突然悲哀地发现她对眼前这个人近乎一无所知。 看着云衣脸色飞快地变换,皇甫寿脸上的笑意更大了,到最后近乎哈哈大笑,笑完了,正色道:“知道了吧小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那种绝对自信从何而来,但你现在近乎身陷囹圄,这么轻信可是要吃亏的。” 云衣没有搭理他,她现在已经在思索借助那几个修士出京的可能性了。 “好了,不吓你了,我不会说的。”闻言,云衣一脸疑虑地抬起头,又听皇甫寿说:“后天吧,我带你去宫里逛逛,至于能不能见到皇祖父,就是你的本事了。”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可没打算放你出京,给你个机会而已,反正皇祖父绝对不会同意,看你这个小丫头碰碰壁也挺有意思的。” 皇甫寿一口一口“小姑娘”“小丫头”的,让云衣听的那个别扭,但如今也不是深究称呼的时候,她能见到老祖宗就一定能说服他带自己出京。 想到这里,云衣面色稍缓,看见皇甫寿一脸得意地看着她,笑了笑,“这说明,我看人的眼光没错啊。” 皇甫寿随手敲了敲云衣的脑袋,“给你个教训,小丫头。” “你修为到什么程度了?”云衣心情好了,决定关心一下这个还算有趣的太子。 “比不上我那三弟,勉勉强强凡境五重吧” “真的?” “真的啊” 云衣看皇甫寿满脸真诚,不似有假,又开口道:“那用不用我帮帮你?” “不用,修炼这种事嘛,着不得急,慢慢来呗。” 这倒是让云衣吃了一惊,她原以为修者人人都急于提升修为,早日成仙,不想这儿竟然有这么个奇葩。 “你三弟抢了你的皇位你也不急?” “嘘,”皇甫寿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话可不能乱说。” 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在意地笑笑,“他抢不走的。” 云衣估计这其中大概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关节,但她对这类皇家秘辛素来没有什么兴趣,也就闭口不再询问。 二人又到处走了走,觉得这院子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打算回去寿宴。 快走到正厅门口的时候,迎面冲来一人,喊着“太子哥哥”,直直地扑向皇甫寿。 皇甫寿看清来人,笑道:“你这小丫头不去缠着徐二,来找我做什么?” “徐公子回宴上了,我才不回去,父王看见我粘着徐公子又要教训了,”女子说完才发现旁边有人,又一皱眉,“这是谁?” “这是云家二小姐云衣,”又向云衣介绍,“这是镇远侯府的大小姐陆青青......” 话没说完就被那女子打断,“原来这就是和我抢衣服的那个云家二小姐,好大的威风啊。”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云衣,“就算没抢到那件衣服,也别穿这么寒酸啊,装可怜给谁看呢!” 皇甫寿在一旁似是打算打圆场,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云衣自知上次的事情是青梅理亏,本想道歉,又看对方这般盛气凌人,索性缄口不言,打算绕过她回正厅。 刚抬脚又被陆青青拦下,“刚才云锦到处找你说有事儿,她在那边你去看看吧。” 云衣惊奇地看了她一眼,那般盛气凌人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个好心传话的。 又转念一想,觉得现在能避开她怎样都好,道了声谢,向先前陆青青指的地方走去。 皇甫寿想要跟过去,却被陆青青拽去了别处。 云衣一路走着,左右张望并没有看见云锦,想回去又怕陆青青还堵在哪里,索性开始漫无目的地溜达,却不自觉越走越远。 镇远侯府看着开阔,但后院总有些曲径通幽的地方,只是后院一般外客不能进罢了。 云衣一路走过来,其实早已出了前院的范围,只是半路竟无人阻拦,她自己也不自知。 走到一处假山前,云衣觉得有些不对,四周人烟稀少都可以理解,但再往前进的这院落风格,已经与前院迥异。 云衣转身欲原路返回,却突然闻到一阵异香,暗道不好,却为时已晚,下一秒就晕倒在地。 第六章 云锦 云衣万万没想到自己睁眼看到的人竟是云绣,小姑娘正努力地弄醒她,泼水、掐人中,看样子是什么办法都试了。 见云衣终于醒了,云绣赶紧把她拉起来,要往外跑。 “这是哪?”云衣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屋内似乎还残余着刚刚那股异香。 “二姐,别问了,快跟我走,她们马上就要回来了!” 二人踉踉跄跄地跑到一间空屋子,云衣稍稍喘匀了气,问云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今天我一直跟着三姐姐,无意中听见她求陆小姐帮忙,把你引到后院附近,我一直不放心,刚刚看见你过去,就一直跟着,看见一个婆子把你弄晕然后拖进屋子就走了,我就赶紧把你叫醒带出来了。”小姑娘文文弱弱的,看样子也不敢说谎。 “为什么你闻到那股异香没事?” 云绣似乎有些犹豫,但看云衣坚持要一探究竟,只好开口:“那种东西影响不了有修为的人,所以......二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了,”云衣淡淡地打断她,“这次多谢你了。” “不、不客气,我娘说要与你走得近些。”小姑娘年纪小,没什么心眼儿,什么话都往外说。 “你娘?” 云绣低着头,小声答道:“我娘是云府的柳姨娘,我其实也是庶出的。” 云衣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略歇了歇,感觉缓过来些,就带着云绣出了屋子。 此刻后院已乱成一窝粥,那些宴上的宾客,也不管什么于礼不合,此时悉数涌进了后院,云衣在后面拉着云绣悄悄跟着,想看看会发生什么。 扶云苑炸开了锅,本是侯府小姐的院子,却在内室的床上发现了一个晕厥的男人,那男人书生模样,有人认出是城南卖画为生的秀才。 云衣躲在后面听着前面传回来的线报,只觉云锦还算有点脑子,事未做绝。 陆青青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云锦和她说好的,只是借她院子一用,以便她能名正言顺地把人引过来,到时候会发现云衣和这秀才两人躺在内室的床上,不仅彻底毁了云衣,她还能以院子主人的身份好好奚落云衣一通,报上次的仇。可如今云衣不知去了哪里,她现在是真真的百口莫辩。 云锦也傻了。母亲嘱咐过她云衣还有用,不能碰,她想着云衣不就是留着炼丹的吗,那随便弄个秀才入赘,云衣不照样能给云家炼丹。所以她才敢做这么个计划,还拉上了陆青青,却不想哪里出了差错,反害了陆青青。 见侯爷要发怒,陆青青扑通一声跪在镇远侯面前,一口咬定“女儿不知”。 侯爷夫人在一旁打着圆场,说可能是哪个大胆的丫鬟,趁小姐不在,私会情郎。 还将扶云苑的丫鬟们悉数召出,一副要追查到底的模样。 镇远侯明知没什么所谓“大胆的丫鬟”,但众目睽睽之下,只能怒责几句“治下不严”,还得转身跟各路宾客客套“一场闹剧”“看了笑话”云云。 众人知晓镇远侯这是有了逐客的意思,也眼见着没什么热闹可看,纷纷起身告辞。 云衣上马车之前感觉云锦瞪了她好几眼,她也不惧,笑盈盈地回视过去,气得云锦掐断了精心养护的指甲。 回府之后,云衣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不过若是她没猜错,待会儿会有位不怎么受欢迎的客人。 半个时辰之后,翠竹进来通报,说三小姐来了。 “让她进来吧。”说着用手试了试茶壶的温度。 云锦看样子也没回院子,这么长时间,估计在纠结要不要进来。 云衣轻笑一声,“你来得挺慢,茶都要凉了。” “你知道我要来找你?” “坐吧,”云衣指了指桌子对面的凳子,“收起你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我们来聊聊。” 云锦稀里糊涂坐了下来,刚想张口就被打断。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杯中的茶其实已经喝完了,云衣也不续,就把玩着一个空杯子,“但是我不想告诉你。” “那你还让我进来干什么?”云锦觉得自己被耍了。 “跟你聊聊啊,我说了。” “我们没什么好聊吧。” “不不不,你三番五次的挑衅让我明白了,我得让你知道我的存在,不然你会一直烦我。” “我知道你在这儿啊,”云锦不在意地说,“一个莫名其妙的怪人,住的地方跟个山洞似的......” “可我,不觉得你知道。”语毕,云衣的右手突然召出了一团火焰,突如其来的高温让云锦不自觉得向后躲了躲。 “切,不就是炼丹师吗......”似是为了掩饰自己刚刚那一躲的尴尬,云锦语气中特地添了几分蔑视。 随手熄灭了火焰,云衣觉得小姑娘真好骗,她竟然完全不好奇自己既然无法修炼,那这火焰是怎么来的。 她本来是想吓唬住云锦的,现在看来,只能改变策略了。 “炼丹师很珍贵的,小姑娘,”云衣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竟开始向皇甫寿靠近,“像我这么厉害的炼丹师更珍贵。” 没有再给云锦鄙视的机会,云衣接着往下说:“至少这京城之中,还是有挺多人宝贝我这个炼丹师的,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看着云锦开始有些认真的神色,云衣一笑,接着说:“意味着待我及笄之时,京中贵胄随我挑选,可是你不行。” 云锦有些不服,云衣自顾自地往下说:“别觉得云府有多了不起,我记得大姐已经出嫁了吧,你或许可以回去打探一下大姐嫁了什么样的人家,那大概就是你的出路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母亲应该会希望你随我嫁过去,豪门的小妾总强过寒门主母的,你说对吗?” “危言耸听!一派胡言!”云锦一拍桌子站在起来,张张口想反驳却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头也不回地摔门出去了。 云衣知道她这是信了,轻声笑笑,唤来翠竹换一壶热茶。 看来以后,至少她尚在府中的这些日子,能消停了。 入夜,云衣找出了云峰之前送来的清单和储物袋,按常理来讲药材较所需要多出一两份,从前那人有多少炼多少,也不在意清单上的数量。 只是这次,云衣打算匀出来一些,给云绣炼些丹药,来示答谢。 基础的丹阵算不得难,房间里也有绘制所需的兽血,云衣找了块空地,以指为笔,开始描绘。 明明在回忆丹阵,脑海中却控制不住地涌出了那些相关的曾经。 永远和蔼地微笑的母亲,会板起脸吓唬她的父亲,总是虚张声势地想欺负她最后却被她欺负的哥哥,家族中总被她拔胡子以至于不敢留胡子的长老们,还有她那群很不靠谱的朋友。 还有白露,一直守在她身后半步的白露。 她都不记得有多少次,闯了祸就往白露身后躲,白露一柄重剑开路,跟谁都敢打。 生平第一次,她有些想哭了。 坐在丹阵里,看着手中的天火,云衣喃喃道:“你大概是仙界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 天火似是听懂了,闪了闪。 “你也想回去对吗?会回去的,一定会回去的。” 第七章 访皇甫老祖 一天后,皇甫寿依诺来接云衣入宫。 云峰见太子来府,一张脸快笑出褶子了,端茶倒水,嘘寒问暖,折腾了好一阵二人才得以脱身。 坐在进宫的马车上,皇甫寿看着激动得莫名其妙的云衣,决定先开口打击一下她。 “先说好啊,我只陪你到禁地边缘,你自己进去找皇祖父。” “嗯嗯,我知道。” “皇祖父脾气可不好,你小心他一个不高兴,你这小身子骨就灰飞烟灭了。” “嗯嗯,我知道。” “我还是觉得皇祖父不太可能答应你,你最好别抱太大希望。” “嗯嗯,我知道。” “你知道个什么你知道!”皇甫寿终于受不了云衣的敷衍,怒了。 “啊?你刚才说什么?”云衣被皇甫寿骤然提高的声调吓了一跳,终于从思绪中脱离出来。 “你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下,你打算怎么说服皇祖父?我替你把把关。”见云衣终于搭理他了,皇甫寿问出了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还没想好,不过应该不难。” “小丫头太自信是要吃大亏的,怎么还没学乖。” 云衣笑了笑,不再接话。 马车入了宫,有皇甫寿太子的身份在,一路还算顺利。 两人尽量避开宫中暗卫,七拐八拐来到禁地。 “祝你好运了。”皇甫寿难得的正色道。 “多谢。”说罢,云衣转身进入禁地。 说是禁地,不过是一片竹林,因为老祖宗在此清修,才划作禁地。 云衣知道灵境修为该是能灵识外放了,她既已进入禁地,老祖宗定是已知道她的存在。 她并没有试图掩饰行踪,就这么直直地走到了竹林尽头。 竹林尽头有一件竹屋,屋前一张石桌,几个石凳,还有一个老人,躺在竹椅上假寐。 云衣上前,规规矩矩一礼,“云家云衣,见过老祖宗。” 老人没什么动静,仿佛没听见一般。 云衣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静止,一老一少,这么诡异地僵持了一刻钟。 老人终于开口,“你知不知道这是禁地?” “知道。” “知道你还敢进来!” “我有事要求老祖宗。” 老人终于睁眼,扭头看了一眼云衣,“哦?云衣?我大概有点印象,五年之前,无法修武却炼出七品丹那个是不是你?” “是。” “我知道你来求什么了,不可能,回去吧。” “老祖宗您误会了,我不是希望您允许我出京。”云衣连忙解释。 “哦?” “我希望您带我出京。” 老人似乎是来了兴趣,在竹椅上坐正,“来说说,我凭什么带你出京啊。” “老祖宗灵境圆满的修为,肯定想再进一步突破至地境,可在这京中已无突破的契机,您带我出京,一来可是寻找突破契机,二来一路上可以寻些灵药,我帮您炼一炉助您突破的丹药。” “听起来很有道理,”老人有些心动了,“可你为什么那么想出京?” “我一介凡人,又修不了武,可能一辈子都被困在京城了,那总得趁现在年轻,看看外面大千世界,等老了,也有个回忆。”云衣尽可能说得真情实感,感觉自己快要哭了。 老人被逗乐了,“小丫头还挺有理想的,不错,不错。” 又突然提起另一件事,“刚刚是我的大孙子放你进来的吧。” 云衣不知这是何意,只得应“是”。 “哈哈,我倒觉得你俩挺般配的,他可是太子,你嫁给他,将来母仪天下啊,多威风。” 云衣没想到老人能扯到这上面,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只能在旁跟着笑。 老人越琢磨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再看云衣已经完全当孙媳妇儿看了,“行了,不就带你出去玩一趟吗,容易!现在就走?” “我想再等些时日。” “等什么?”老人来了兴趣,越看云衣越有趣。 云衣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开口,“我前几日在镇远侯寿宴上看见几个宗门弟子,不像是单纯来贺寿的,他们来东齐国怕是另有所图,我想跟在他们后面离京,一探究竟。” “你竟然也发现了?”老人有些奇异地看着云衣,把云衣看得心里发毛,“我本来是打算把他们直接抓来的,不过你的办法也不错,这样不会打草惊蛇。就这么办吧,我会盯着他们的,你先回去准备准备,该走的时候我叫你。” 云衣应了声“好”,便告退了。 待云衣出了竹林,皇甫寿竟然还在外面等着。 没有理会皇甫寿的询问,云衣一路沉默着坐马车回府,气得皇甫寿骂她过河拆桥。 到了云府,云衣轻巧地跳下马车,才郑重地回身,向皇甫寿行了一礼道谢。 皇甫寿见自己终究是无法从云衣这儿问出什么,也就无奈地挥挥手,表示不在意,怕云峰再出来拉他进府,随即就让车夫驱车回东宫了。 云衣站在府门前,看着马车扬尘的背影,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 那几个宗门弟子也当真沉得下气,约莫半个月,皇甫老祖才驾车来云府接人,说是那几个人出城了。 见云衣要走,云峰知道大事不好,可接人的是皇室的老祖宗,论地位论修为他都无法阻拦,只能派人出去传信,而自己尽力拖住他们。 “小子,别这么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老夫带出去的人,自然给你原封不动地带回来。” “是是,下官知道,下官只是......” 没有再理会云峰哆哆嗦嗦的解释,皇甫老祖早已带着云衣一挥鞭子走了。 在城门口倒是遇到些阻拦,皇帝带着丞相、镇远侯,连带朝中二品以上官员,堵在城门,看样子是要以死明志了。 但老祖宗一言既出,岂是旁人能劝回的,愣是简单痛快的一掌轰出了一条路。 云衣坐在车上,看在后面渐渐消失的京城,感觉前所未有的痛快。 那几个修士当真是急着赶路,加上皇甫老祖能轻松掩盖气息,而云衣压根没有修为,所以直至到了目的地,那几个修士都没发现自己被人跟踪。 他们的目的地是东齐国边陲的一座名叫镇林城的小城,因为紧靠魔兽森林而得名。 这座城原本荒得很,城中住着的大都是以打猎为生的猎户和捕杀魔兽的佣兵。 但当云衣二人入城时,着实被城中景象吓了一跳。 城中修士遍地,到处都是灵兽坐骑,其中也不乏高阶灵兽。 大型宗门不愿意住凡人开的客栈,一个个平地起高楼,流光溢彩,好不热闹。 一城的修士,据皇甫老祖说,修为低的也在灵境,高的,已是连他都探测不到气息。 二人对视一眼,均是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看来我们没来错啊。”云衣的语气隐隐有些兴奋。 皇甫老祖点点头。 第八章 镇林城 仙来居的伙计从来没见过今天这种阵仗,他们客栈取名“仙来”,没想到今日真的来了那么多仙人,三五成群地坐着,都在聊些“遗迹”“仙法”此类他听不懂的话题。 云衣二人到仙来居的时候已经满座了,两人也不在意,随便就挑了两个修士拼桌。 莫名被选中的两人修为不高,本是来凑个热闹的,现在看着一老一少毫不客气地坐在他们对面,那个老头也就罢了,竟然连那个小丫头的气息也感受不到,乖乖,如此天赋,这莫不是哪个宗门的小姐出来历练恰巧路经此地吧? 云衣不知道对面给自己扣了这么大一个身份,觉得自己这么贸然打扰,还对那两人歉意地笑笑。 那两个修士受宠若惊,赶紧起身见礼,搞得云衣一脸莫名其妙。 皇甫老祖没那么多客套,刚一坐下劈头就问:“你们聚在这儿干嘛?” 那两个修士本来也没打算能从遗迹那捞什么好处,见人问了,索性也就全说了,连带着遗迹发现地点和现在城中的宗门数量。 “你们了解得挺详细的嘛!”云衣觉得这两人也是有趣,自己搜集的情报,那么轻易地就都吐露给陌生人了。 “小姐谬赞了,小姐要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我们兄弟二人,我们来这儿一个月了,清楚得很。” “都一个月了?那既然地点已经确定,为何各路人马还不带队进去?” “大家都想进去啊,这不是进不去吗,”那修士一脸的痛心疾首,“就这遗迹,还是我们宗门发现的呢!都在这儿折了五位长老了,实在没办法了,我们才把消息散布出去的。” “现在你们宗门的人呢?” “早撤了啊,你瞅瞅外面,青鸾宗、扶风门、迦音寺,这些大门大派来了多少,我们哥俩也就在这儿瞅瞅,能不能捞点汤儿。” “那目前是什么状况?” “大家约定是三日后再去看看,如果这次再打不开,据说那些大宗派就要强行攻打遗迹了。” 云衣本想再细问问那封印长什么样的,无意瞥到皇甫老祖的神色,便向二人道了声谢,跟着皇甫老祖出了客栈。 “现在怎么办,好歹找个地方住。” 皇甫老祖自出了客栈脸色一直不太好,云衣觉得她能理解,毕竟这是东齐国境内,那些宗门来去自如也就罢了,可遗迹出世已有月余,皇室竟没听到半点风声。 “要不找户人家,看看能不能将就一晚?”云衣试图开口打破沉默。 “找什么人家!将就什么!走!我带你去找这城的废物城守,我倒要问问他还是不是我东齐国的城守!” 云衣知道皇甫老祖此时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反驳,只能跟着。 城守府大门紧闭,应该也是很久没开过了,门上肉眼可见地落了一层灰。 皇甫老祖二话不说,一掌轰开了大门,也不进去,就这么站在门口。 府中正干活的丫鬟小厮见府门被轰开,而来人面色不善,慌忙去报城守,只道是不知哪路仙家找上门来。 城守出来得极为狼狈,没穿官服,发髻也散乱着,看样子路上还摔过一跤,磕磕绊绊地谢罪:“仙家莫怪,仙家莫怪,城中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仙家不虞,您自行处置便是,不关......咳咳咳咳” 城守话未说完,皇甫老祖又是一掌,将他打得吐血不止,“仙家!仙家!你身为城守,知不知道你的官是谁封的!眼里还有没有我东齐皇室!” 城守闻言一惊,皇室?皇室之中,有如此年岁,又有如此修为的,只有那传说中的老祖宗,他不是闭关清修呢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惊讶归惊讶,城守的反应毕竟不慢,也不敢顾满脸鲜血淋漓,迅速爬了过来,跪伏在老祖脚下:“老祖宗饶命!老祖宗饶命!下官,下官这也是不得已!一月之前,不知为何,有许多宗门陆陆续续进到我这镇林城,下官本来有意询问,可他们说,他们说下官若多管闲事,就毁了我这城守府,屠灭下官一家啊,老祖宗!” 说到后来,城守已泣不成声。 皇甫老祖也知城守的难做,他不忿宗门视皇家于无物,却又确实无可奈何,只得拿城守消气。也正是如此,他才急于提升皇室实力,才会答应云衣的请求,他若能突破至地境,东齐国的境地会好上一些。 “那你为何不向上通报?” “下官,下官报了啊,折子一月前就着人往京城送了,老祖宗没看到?” 皇甫老祖心道我不参政事,如何看到。又转念一想,估计是哪个官员,胆小怕事,私自给扣了。 叹了口气,皇甫老祖挥挥手让城守起来,“此番我不再追究,若下次再不报京城,我先诛你九族!” 城守连忙谢恩,又一边下令安排皇甫老祖和云衣的住处。 云衣跟在后面看着,上仙界有仙国、有宗族、有宗门,大家各自发展,也各有领地和弟子,不管势力强弱,做事还是讲个规矩。她第一次明白原来凡间的小国在宗门面前如此无力,再看皇甫老祖,她突然发现这个老人,竟是这样担着一国皇室的挣扎与无奈。 院落很快就安排好了,云衣客气地谢过城守,便去找皇甫老祖探讨那处遗迹。 “你觉得他们有多大可能解开封印?” “他们若是一个月都没解开,三日后能解开的可能性不太。” “若是他们最终强行破封,我们可真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云衣思索了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后天去探探情况吧,或许有机会。” “后天?那你明天打算做什么?” “明天去街上逛逛啊,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修士呢。” 明明应该是充满期待的语气,却被云衣说得十分敷衍,皇甫老祖心想这丫头又有什么鬼点子,却也不点破,只是点头允了。 “诶,对了,老祖宗,您出门在外,带钱吗?”云衣刚站起来准备回屋,就想起这个问题。 “呵,笑话,”皇甫老祖指尖一动,出现了一张紫金条纹的卡,“东齐国一半的国库都在这里了,够你花的!” 云衣也不知道那张卡有什么用,也没弄懂这地方通行货币是什么,但见皇甫老祖这么说了,也就放心地回屋了。 第九章 镇林寻宝 第二日云衣起了个大早,拉着皇甫老祖出了门。 街上早已是人山人海,一城的修士都在为两日后做准备。 有人在街上摆摊企图小赚一笔,也有人打算换些保命的玩意儿,还有些小门派穿梭其中拉帮结派,想在后天的争夺中占一席之地。 云衣饶有兴趣地逛着,一面听皇甫老祖讲那些武技功法的作用,一面暗暗对比仙界的武修。 其间还收了城中的所有丹方以及灵药,不论种类品阶,让皇甫老祖付账付得有几分肉痛。 但纵是如此,丹方也大都只有一品、二品,三品丹方都很少,而走遍全城,也仅有一张五品丹方。 所幸出售五品丹方的人是个不会炼丹的散修,又急缺钱买一把嵌了四阶魔兽晶核的剑,这才让云衣得手。 云衣清点着储物袋里今天的收获,刚想跟皇甫老祖说回府,抬头看见街道拐角的暗处蹲着一个黑袍人。 许是前世直至被烈火焚身也没搞明白黑袍人的身份让云衣极为不甘,这一世她对于一身黑袍的人尤其谨慎。 拉着皇甫老祖走到近前,云衣才发现这人竟也在摆摊,只是摆摊方式极为古怪,也不吆喝,就只是把东西一样一样摊在地上,自己靠着块石头,看样子是睡着了。 摆的东西乍一看过去都是些破铜烂铁,甚至还有把刚从厨房拎出来的菜刀,上面连菜叶都没洗掉。 “这是城中哪户穷疯了的人家出来买破烂儿来了吧?”皇甫老祖嫌弃地往后退了退,尤其在那把菜刀上多看了两眼。 摊主似乎是听见了这话,登时蹦了起来,“嘿,老头,说话小心点儿,你才穷疯了呢!小爷我富得流油!” 云衣这才发现,黑袍人竟是一个年纪不甚大的少年,头发长得遮住了脸,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看模样当真像是吃百家饭的乞儿。 皇甫老祖在旁边嗤笑一声,想要反驳,云衣怕他二人争执起来,急急插话道:“这位小兄弟在卖些什么东西?” “你自己没长眼不会看吗!”少年看云衣与皇甫老祖一路来的,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那......这把菜刀怎么卖?”云衣看着一地已经锈得不成样子的废铁,勉强挑了个认识的。 “什么菜刀!这是屠龙法器!上古刀祖传下来的!你这点儿眼光都没有,不卖!” 云衣没忍住笑出了声,看见少年看自己的眼神,她觉得她要再不走,那少年要提着屠龙法器砍人了。 然而就在云衣刚欲转身离开的时候,一眼瞥见了一样熟悉的东西。 说熟悉倒不是对这件东西,毕竟这东西上已全是锈迹,细节之类的一概看不清了。 但这东西的形状,倒是让云衣想起一件东西。 那是风水师当命的宝贝——风水罗盘。 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层位,是没有风水师的。 为了确认,云衣拉住皇甫老祖,低声询问可认识那个圆盘是什么。 老祖没好气地回头瞅了一眼,“锈成这样谁还能看出是个什么?八成是他家菜板!” “老头你住嘴!什么菜板!这是演天盘!” 云衣闻言又凑上去仔细看了一眼,“你刚说这是什么?” “嘿嘿,没见识了不是,”少年很是得意,“这个可是我这儿最值钱的东西,演天盘!厉害吧?” “那你知道它具体是做什么的吗?”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少年翻了个白眼,“要买买,不买走,那么多废话干嘛!” “那你总得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这是演天盘的吧?” “古籍有载上古庖牺氏制罗盘以演天,绘天干地支并诸天二十八宿于星盘之上,得一盘而天下诸事尽知。”说完顿了顿,似是在等云衣发出赞叹的声音,等了片刻见云衣在原地愣神,不满地哼了一声,“你到底买不买?” 云衣现在能确定这个东西确是风水罗盘了,至于是不是叫演天盘,倒是无从确认。 那少年说从古籍中得知,皇甫老祖却是不知,云衣一时也不好判定是因为东齐国小还是少年的来头大。 思考片刻,云衣觉得这东西到底稀有,拿回去研究研究或许能有些用处。 “这东西你打算怎么卖?” “哟,现在不觉得是菜板了?”少年见云衣真的感兴趣,开始端起了架子,复又左右瞅瞅,神秘地说,“你帮我做成件事儿,这玩意儿我送你怎么样?” “什么事?” “知道盗神遗迹吗?你想办法把我弄进去,我就把它送你。” “那个遗迹叫盗神遗迹?”云衣疑惑道,复又一时失笑,“你怎么觉得我能进去?” “天知道那个遗迹叫什么,盗神遗迹是我取的名,因为那个遗迹门口啊,有个金光闪闪的‘盗’字!”说罢又摊摊手,“我没觉得你能进去啊,反正你要进不去,这演天盘还是我的呗。” “什么叫金光闪闪的‘盗’字?” “字面意思,反正你去了就知道了,”少年有些不耐烦了,“怎么样?答不答应,答不答应?” 云衣回头看了眼皇甫老祖,见后者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了,明日子时,城门口见。” “子时?!”少年差点儿蹦起来。 皇甫老祖也有些惊异,但暗暗地没表现出来。 “我们初来乍到,总得早点儿去抢占先机吧。” “子时也太早了吧!你靠不靠谱啊?” “你要不信我就找别人呗。”云衣学着少年的样子摊摊手。 “子时就子时!”少年摆了好几天摊儿才碰上这么个冤大头,再不靠谱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和少年再三确认了时间,又仔细研究了片刻罗盘,云衣方才放心地离开。 “你认识那个东西?”等走到那少年听不见的距离,皇甫老祖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不认识,”云衣想都没想就撒了个谎,“不过听他说得那么厉害,万一是真的呢!” “八成是假的,”皇甫老祖撇撇嘴,“我看那玩意儿就是个菜板。” 云衣笑了笑,“反正我们也不一定能把他弄进去,假的也不亏啊。” 提起这事儿,皇甫老祖又想起来云衣与那少年约在了子时,“你当真要子时出城?” “对啊,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先去探探呗,去晚了那些大宗门就要封路了。” 皇甫老祖暗道他们要封路肯定不在那一两个时辰,想了想还是没有打击云衣,“我们下一步去哪?” “再逛逛,这连菜刀都有人卖,没准儿待会还能碰到卖遗迹门票的呢。” 第十章 初探遗迹 最终云衣也没真碰上卖门票,差不多逛到中午,便跟着皇甫老祖回了城守府。 用过午饭,云衣将自己关在屋里,开始研究一上午的收获。 这里的丹药品级现在看来和仙界无异,有些低品丹方云衣在仙界也曾见过,这倒更让她惊奇。 或许这与仙界的区别真的只在于体质,仙界人方出生就有仙体,但仙体不意味着长生,所以仙界修士才会从别的渠道求长生。 这里的人生而是凡体,年寿太短,所以才要通过修武,炼出仙体以逆天改命。 所以丹药这些炼体的旁道,仙界倒与这里无异了。 想起今天看见的罗盘,云衣有些好奇这里是否当真有人修风水了。 至于唯一一张五品丹方,是一种名为复生丹的救命丹药,所用灵药大多是云衣没听过的,但也可能是因为高阶灵药,这与上仙界命名不同。 将丹方和灵药一起收回储物袋,折腾了一上午,收来的不过是些品阶不高的东西,云衣叹了一声任重而道远,又暗自祈祷明日能去魔兽森林遇到些有用的灵药。 子时,云衣和皇甫老祖如约来到之前说好的城门,见到那少年靠在城门口睡得正香。 皇甫老祖不屑地摇摇头,对这个同行者很不满意,上前随意踹了两脚,想把他叫醒。 不料,顷刻间,少年一掌袭出,若不是皇甫老祖反应迅捷,恐怕也要受些伤。 月夜下,少年气势猛涨,金色的灵气萦绕周身,额前似有什么东西要浮现出来。 云衣有些头痛了,这少年看来当真来头不小,只是现在的情况,遇上这般人物,不知是福是祸。 正在云衣和皇甫老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少年又恢复了常态,迷迷糊糊地睁眼,看见云衣二人,“呀,你们到了?怎么不叫醒我?” 又晃了几步,讶异道:“我怎么站在这?我明明靠在城门口睡着的!难道我梦游?!” 皇甫老祖似要跟少年问个究竟,被云衣拉住,她其实也看不出少年是当真不知还是在演戏,只是觉得现在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 “走吧,时候也不早了,”云衣招呼那少年,“对了,你叫什么啊?” “我?我没名字,你爱叫啥叫啥。” “你应该姓骗,你就是个骗子!”皇甫老祖在一旁忿忿地插话道。 “嘿,你这老头!你才是骗子!你全家都是骗子!” 皇甫老祖没有再跟他争,快步走到前头。 少年见皇甫老祖不理他,又过来跟云衣说话,“诶,魔兽森林晚上可吓人,你大晚上把我忽悠进去,得对我负责!” “哦?那你倒说说怎么吓人了?” “魔兽森林啊!有魔兽啊!大晚上的!你要把它们吵醒了它们能活剥了你!”少年现在越看云衣越觉得自己怕是遇见个傻子,“而且现在和白天还不一样,魔兽的夜视能力可比人强多了,但凡碰上一个都是你打不过的!” 云衣不在意地笑笑,没再开口。 说实话,她还真不怕魔兽,前世她修丹道,灵魂与天道已越发契合,灵兽对于这种灵魂会有一种奇异的亲切感,一般不会主动攻击,加之她现在还有天火,更是一重威慑。 少年见云衣也不再搭理他,不满地咕哝一声,“故作高深。” 遗迹所处位于魔兽森林的极深处,他们这一路过来倒也真看见些守夜的弟子,但大概是因为没什么宗门能有势力在一群高阶魔兽之中封路,越往里走,各宗门划定的势力范围便越小。 少年战战兢兢地跟在云衣后面,一边指路,一边左右防备着可能突然出现的魔兽,结果直至走到遗迹门口,也没遇见一只。 云衣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少年,少年一撇嘴,“切,狗屎运。” 遗迹隐约是个山洞的形状,只是天色太暗,加之树木又茂盛,实在看不太清。 “你说的那个‘盗’字在哪呢?”皇甫老祖瞥了眼遗迹,质问少年。 “急什么,天亮你自然看到了,”少年打了个哈欠,“可困死小爷了,能进去了告诉我一声,我先睡会儿。” 说罢,少年随意上了个棵树,倒头就睡。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皇甫老祖问。 “我们也先休息一下吧,”云衣环视了一下地形,“就这棵树吧,有劳老祖把我拎上去。” 皇甫老祖无语地看着靠在树枝上瞬间进入睡眠的云衣,只能感叹现在年轻人心真大。 约莫第二日卯时,各大宗门才浩浩荡荡地来到遗迹前,云衣打手势让其余二人隐匿气息,仗着树叶隐蔽,悄悄观察着下面。 打头的是扶风门,一水儿的剑修,青白的衣裳,上面绣着云龙暗纹。青鸾宗只招女弟子,远远望去,绿云扰扰,衣袂翩翩,倒也是一道风景。还有迦音寺,据传是这个大陆唯一一个修佛的宗门,一群僧人手捻念珠,口念着“阿弥陀佛”。还有狮宗、灵蛇宗、天龙门...... 皇甫老祖趴在云衣身边低声给她介绍下面的各路宗门,却在看见一群衣着考究的人时停下了话头。 “他们是什么来路?”那群人皆锦衣玉冠、气度不凡,周遭气运缠身,云衣猜测应该是哪个大国的皇室。 “他们是赤龙国皇室......”只一句,皇甫老祖便不再开口,眼神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云衣也没再深问,又将话题转向下一群人。 遗迹门口,各宗门还在寒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倏地,天空一阵清脆的鸟鸣,一只巨大的青鸟飞过,自青鸟上落下一个人,身着素纱青衣,云髻峩峩,青鸾宗弟子当即俯身行礼,“见过老祖。” 那人轻轻点了下头,未几,扶风门掌门迎了上去,“晚辈见过青鸾仙子。” “你家那个老妖怪还没到?” “师祖一早便进了魔兽森林,说是要寻什么东西,现在想必也在往这边赶了。” 青鸾仙子点点头,随便找了个地方盘腿打坐。 “青鸾女娃来得早啊!”远远听见一声爽朗的笑,打人群外面缓缓踱步进来了一位老僧。 青鸾仙子起身,“慈恩大师别来无恙。” “哈哈哈哈,女娃客气。” “不想此次行动,竟惊动了大师出山。”一旁,扶风掌门尊敬一礼。 “唉,我这把老骨头估计飞升无望了,趁腿脚还灵活,给儿孙辈攒点底蕴吧。” “大师玩笑了,大师佛法无边,哪有飞升无望之理?” 慈恩大师哈哈一笑,刚欲开口,又听远远一声:“老和尚,休要再唬我这徒孙,我三百年前见你你便自称年寿不永,现如今已突破到天境了吧?” 来人是扶风老祖,须发皆白,一派仙风道骨。 在场众人赶忙行礼。 “人都差不多了吧?”扶风老祖环视一周,目光在云衣他们所在的树上停了片刻,“开始吧。” 扶风掌门领命,向前一步踏出,对着遗迹门口就是一掌。 第十一章 盗字金人 这一掌的气劲还没到洞口便消散了,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了下来,而山洞门口,竟凭空虚化出一个“盗”字。 这个字说实不实,说虚不虚,笔画间竟似还有墨迹流转,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虚空之中刚刚写就。 云衣在树上已看得呆了,这一字的笔力劲道,这其中流转出的气运,让她想起了仙界的儒修。 上古有圣人言“文章养浩然之气”,于是便有读书人致力于修锦绣文章,仙界的大儒,素来以虚空为纸,以气运为墨,能将一国或一个宗门的气运锁在一篇文章之中,然后将其作为一种传承,传之后人。 可这种情况似乎又有些不同,这里仅“盗”之一字,没头没尾,其实是不足以抵挡岁月消磨的,可各宗门攻打如此之久而不下,这其中必有蹊跷。 云衣正想着,那个字已又起了变化。 它缓缓地扭曲、变形,最终变成了一个金色的人,立于遗迹之前,衣袂飘飘,无风自动。 扶风掌门神色凝重地开口:“为表我扶风门的诚意,此番我扶风门先上,众弟子,随我布阵。” 人群中的扶风门弟子出来,迅速围住了金人,扶风掌门抽剑为令,冲了进去。 “这是扶风十三阵,”皇甫老祖低声说,“扶风门立宗的本事,十三个人组成的阵法,以快制敌。” 在剑尖即将碰到金人的那一刻,金人动了,速度极快地闪躲,然后以掌为刀,顺势砍向距离最近的扶风弟子。 那弟子似乎早有准备,向后腾挪脱身,又迅速有人补上他的空缺,举剑刺向金人。 众人看着,心中只剩下一个感觉——快,实在是太快了。 战斗越到后来,便越看不清双方的出招,只剩光影穿梭。 扶风掌门越战越心惊,他已领会过金人的厉害,所以此次才会以扶风十三阵迎敌,可不想金人竟比他们还快。 他已看出阵中有弟子将力竭,可对方仿佛永不知疲倦,这源源不竭的能量到底出于何方? 终于,阵中有个扶风门的弟子闪躲不及,中了一拳,阵形溃散,众人迅速收招,带着受伤的弟子去到一旁疗伤。 金人倒没在追打,又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地。 扶风掌门看起来也有些疲惫,他迅速吞了一颗回灵丹,对着众人一抱拳,“诸位,我扶风门尽力了。” “懂的懂的,”人群中走出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怎么也不能光让扶风门的兄弟受累,我火狮没别的本事,打架还是在行的。”说罢转向金人,“我来会会你!” 人群中早已有人窃窃私语,“狮宗的火狮老祖?他怎么越来越年轻了?” 扶风掌门走到自家老祖宗身边,“师祖,能看出他到什么境界了吗?” “不好说,”扶风老祖神情凝重,“他似乎在有意掩藏修为......先看看再说。” 不消片刻,火狮老祖便败下阵来,“这玩意儿还真厉害,老夫轻敌了,轻敌了。” “轻不轻敌不好说,你这老东西是根本没尽全力吧?”灵蛇宗宗主是个阴柔的男子,从来与狮宗不太对付。 “什么时候有你这个娘娘腔说话的份了?你行你上啊!” 灵蛇宗主不再接话,眼神却越发阴毒。 “好了好了,贫僧来试试吧。”站出来的竟是慈恩大师。 “大师,这......”扶风掌门上前想拦。 “我知道你们最后打算拼着毁了遗迹也要强行破封,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我迦音寺便不参与了,”慈恩大师叹了口气,“这天地万物,讲究个缘数,我们既解不开,又何苦毁了后人的因缘。” 扶风掌门还想再说什么,被扶风老祖挥手制止。 “这慈恩大师......” “你也觉得他有些奇怪?”云衣刚开口就被皇甫老祖接过话去,“大家盛传迦音寺的慈恩大师性格诡异,仿佛一体双魂,常常上一秒还嘻嘻哈哈,下一秒就悲天悯人了。” 皇甫老祖顿了顿,又犹豫着开口:“甚至有人说见过慈恩大师心狠手辣的模样。” “可......” 皇甫老祖打断了云衣的问题,“谁都说不清慈恩大师活过多少年月了,关于他你只需要记住,遇见迦音寺的人,绕道走。” 这边正说着,那边慈恩大师已缓缓走到金人面前,道了句“打扰”。 金人依旧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大师略退了两步,盘腿坐了下来,闭目手捻念珠,开始口诵法诀,身后竟渐渐浮现十八罗汉法相。 法相越加清晰,最后几乎凝成实体,慈恩大师缓缓开眼,颂了一句“阿弥陀佛”。 十八罗汉自慈恩大师身后冲出,直奔金人而去。 “这是什么招式?”围观众人已是惊了。 青鸾仙子和扶风老祖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惊惧。 “他竟,他竟到了这种地步?” “这迦音寺有多厉害?”树上,云衣似乎丝毫不关心下面的战况,反而对迦音寺兴趣颇浓。 “迦音寺没多厉害,厉害的是慈恩大师,懂吗?”皇甫老祖想了想,又补充道:“慈恩大师近百年才建了迦音寺,寺中弟子论修为论底蕴皆是不及其他大宗门,但慈恩大师德高望重又修为极高,才使得迦音寺能与扶风门比肩。” 正说着,下面十八罗汉已与金人战至高潮,金人仿佛有些不敌,正在四处躲闪,已许久没有还手。 众人看着,都觉慈恩大师成功在即,甚至已有宗门在清点弟子人数,准备抢占先机。 另一棵树上,那个没名字的少年拼命向着云衣的方向打手势。 云衣却仿若未见,目光定定地看着遗迹洞口,不知在想什么。 “慈恩大师要赢了。”皇甫老祖在一旁低声提醒云衣。 “他赢不了。”云衣头也没抬地回道。 似乎在印证云衣的话,下一秒十八罗汉法相便逐渐虚化,再看慈恩大师,已面如纸色。 “贫僧修为不济,终是破不了此局啊。”慈恩大师长叹一声,站了起来,虽然面色惨白,脚步竟丝毫不乱。 “大师谦虚了,”青鸾仙子站了起来,“若是无人再想尝试,那就由我和扶风老祖联手轰开此洞了。” “我倒好奇,仙子既扬言能轰开此洞,为何不试图与金人一战?”天龙门主在人群中发问。 突然被质疑青鸾仙子倒也不恼,“金人我打不赢,因为我不知他的要害,也无法耗尽它的能量,不过这到底是个山洞,换个角度轰开一条路应该不难。” 人群之中还有人想反驳,却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于是一时之间,竟安静下来。 见无人再站出来,青鸾仙子看向扶风老祖,“老妖怪,怎样?” 扶风老祖摇摇头,没有动弹,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缓缓开口,“树上的朋友,看了那么久,该下来一见了吧?” 第十二章 出手 云衣倒是对他此举没多惊讶,轻轻巧巧地跳了下来,竟是抱拳行了一个同辈礼,“扶风老祖。” 这可把皇甫老祖吓得不轻,那是扶风门的老祖宗,扶风掌门都是行晚辈礼,云衣竟然以同辈自居。 原本安静的人群也开始骚动了,有脾气爆的已经叫喊起来,“哪来的乡下丫头,这么不懂礼数!” 扶风老祖竟是不恼,“你认识我?” 云衣想了想,道:“刚刚在树上听他们叫你扶风老祖。” 闻言扶风老祖乐了,“那你倒是自来熟。” “谢老祖夸奖。” “我可不是夸你。” 云衣能感受到一道道神识在探究自己的修为,她也不藏,就这么端端正正地站着。 “你没有修为?”扶风老祖不信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能有超过自己的修为,虽说这么大的孩子一点修为没有也很不可思议,但相比前者,扶风老祖选择了这种可能。 “是啊,我无法修武。”云衣此言刚落,便感觉身后皇甫老祖动了一下,不过她没有理会,又兀自往下说,“但这不影响我能打败他。” 说着还指了指金人。 “说什么大话!”后面有个狮宗的弟子看不下去了,他们的老祖刚刚迅速落败,云衣此言在他听来就是在讽刺他们老祖。 “哪来的疯子!”扶风门的弟子同样不忿。 “你要如何打败他?”没有理会后面人吵吵闹闹,扶风老祖显然更关心这个问题。 “这是我的秘密,不过现在我要跟你谈谈条件。” “臭不要脸!” “她就是个疯子!” “老祖别搭理她!” “看来你引起义愤了。”扶风老祖看了眼身后,摊摊手道。 “呵,夏虫不可语冰的道理,老祖也不懂吗?” “说来听听吧,什么条件?” “这里面的东西,”云衣顿了顿,似是在衡量,“我要先挑一样。” “这倒容易,”无视了扶风掌门的手势,扶风老祖爽快地答应了,“那现在,小友请吧。” 见扶风老祖竟也对自己平辈相称,云衣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才转身对皇甫老祖说:“接下来,有劳老祖了。” “你自己应下的差事,可别坑我!”一瞬间,皇甫老祖跑路的心都有了。 “自然不会,我会在后面指挥,您只需按我说的去做就好。” 皇甫老祖怀疑地看了云衣一眼,但此刻箭在弦上,也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了前面。 云衣没有急着开口,她站在原地,闭上眼,开始回忆。 这一套武技云衣前世曾见过,是的,武技。 她不明白遗迹主人是怎么做到的,一个盗字化作的人形,竟然能被传授一整套武技。 而这套武技是仙界一个不世出的武修天才自创的武技,以快闻名,而且绝不外传。 大概五百年前,这个天才来到了云家,拜入父亲门下。 明明是最小的弟子,偏偏心气最高,平日里无事就要显摆他那套武技。 这人还偏偏最喜欢找自己显摆,但凡在府里遇到,就一定会被他拎去练武场,一遍一遍地演示武技,明明知道自己不修武,还非逼自己提出些意见才放人。 后来自己实在不堪其扰,便去找白露,问这套武技的漏洞,然后背诵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把那人打击得体无完肤才算大仇得报。 忆起往事,云衣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了起来,这一幕在皇甫老祖眼中实在惊悚,他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企图云衣能睁眼关注以下他。 又过了好一会儿,云衣终于睁眼,面上的笑容未变,道:“开始吧。” 皇甫老祖胆战心惊地以指为剑,向前一刺。 金人被激活,一个瞬移,到了皇甫老祖身前。 “向左三步,后退”话音甫一落下,便见金人突然转向,皇甫老祖暗道一声幸亏,便又听云衣道,“绕背,右移,向前三步。” “向左。” “小心后面。” “后退两步,攻他下盘。” “蹲下。” “向右五步。” ...... 随着时间推移,金人的攻击越来越快,云衣的语速也越来越快。 对比金人迅速到只能看见轨迹地移动,皇甫老祖的动作却是极慢的,一快一慢,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有些弟子看着看着,竟盘腿坐下进入悟境。 可每一次的攻击,皇甫老祖都能巧之又巧地在几毫米的地方躲开,每一步移动都不曾浪费,仿佛云衣能预测金人的下一步动作。 那些指令极少攻击,大多数都是在防御,更确切些说,是在躲。 众人此刻已是看呆了。 然而,就在大家都觉得万事大吉的时候,云衣突然发了一个奇怪的指令,“向后跑。” 皇甫老祖一愣,随即迅速后撤,直接就离开了金人的攻击圈。 金人收了招式,立在原地。 没有理会众人疑惑的眼神,云衣迎上了皇甫老祖,“老祖,还好吗?” “还撑得住,”皇甫老祖也是一脸困惑,“怎么结束了?” “赢不了,你修为不够。”云衣一点儿没顾及皇甫老祖的面子,张嘴就来。 皇甫老祖有些微怒,毕竟也曾经是九五之尊,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小姑娘说修为不够,换谁都不会有好脸色。 正待皇甫老祖欲开口要个解释的时候,却见云衣向他使眼色,顿时心下了然,不再说话。 扶风老祖走上前来,“小友这就是小气了不是,你打开遗迹自取你的那份,老夫作保,你还要留后手?” 活了几百年的老狐狸,又如何不懂云衣那点小心思。 “让扶风老祖见笑了,我确实小人之心,没有您那般气魄,实在不敢孤注一掷,现在我证明了我能打败那个金人,您可愿亲自上前一试?” “放肆!”扶风掌门第一个冲了出来,“老祖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给你做傀儡!” “那慈恩大师?青鸾仙子?火狮老祖?”云衣也不恼,一个一个名字地点过去。 “贫僧一把年纪了,一身老骨头跑不动了,还请小友见谅。” 青鸾仙子只是闭目养神,权当没听见。 火狮老祖重重“哼”了一声,没再吱声。 其实云衣也理解,答应这种差事无异于将性命交到别人手里,因为那般高速之下,头脑是没有时间运转的。只能机械地接收、完成指令,待到发现不对劲肯定为时已晚。 但她绝对不能再让皇甫老祖出面,若她没猜错,只有封死金人所有的攻击,才算打败金人,那不知要耗多少气力,就算皇甫老祖能勉强完成,到那时也无力再应对来自盟友的攻击。 这样的话,她会处于一种极危险的境地。 她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哈哈哈哈哈,既然诸位与小友彼此不信,那便老夫来做这个‘和事佬’吧。” 第十三章 异变? 云衣没想到最后站出来的还是扶风老祖,这人似乎对自己有种不知打哪来的信任,又或者这是专属强者的自信,自信能够对自己的一切决定的后果负责。 云衣道了声谢,在扶风老祖一掌击出之后,迅速说出了下一步指令。 许是因为扶风老祖修为更高,金人的动作比之刚才更加迅捷,云衣的语速也更快。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就连扶风老祖都感到有些吃力之时,战局终于发生了变化。 金人身形一顿,浑浊的眼中突然显出几分哀伤,就在扶风老祖打算乘胜追击一时,身后却响起云衣的声音:“停手吧。” 金人没有再行动,二人面对面站着僵持良久,最终,金人竟是发出一声叹息,而后,缓缓复原成那个“盗”字。 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这是折腾半天又回到了原点? 扶风掌门打算上前让老祖拿个主意,却被扶风老祖摆手制止。 “依小友所见,我们现在该当如何?” “等。”云衣缓缓吐出一个字,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字。 凡人看不见气运,但她能。 此时,那个字所封印的气运正四下冲撞,想突破封印。 云衣知道要不了多久,这些气运便会四散消逝,这至少数百年甚至更久的积累,消亡仅是短短一瞬,她觉得可惜。 她前世从未听过起名为“盗”的门派,但这个门派绝对来自仙界。 仙界的字修、仙界的武技、仙界的气运,云衣突然觉得,被莫名其妙发配下界的人,或许不止她一个。 那个“盗”字终究是消散了,遗迹洞门大开。 自遗迹中走出一道虚影,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乍一眼尽是威严气度,然而当其走到近前,却是眉眼带笑,纵是板着一张脸,也让人生不起惧意。 老人扫视了一眼围在遗迹门口的众人,看见那些一脸防备的,便随手一挥将其击退数里,那些已然掏出武器如临大敌的,更是被老者一指击到吐血,一时间,山洞前只余下一人。 那人便是云衣。 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直视着老者,不见惊惧,却是满眼的怜惜与悲哀。 老人站在她面前,与之对视。 那双仿佛永远溢满笑意的眸子,此刻同样流露出一种哀伤,时间仿佛静止了。 云衣觉得自己可能认出这位老者是谁了。 仙界传说,上古时期,有侠盗楚跖,生性放荡不羁,号敢从天盗命,后不知所踪。 云衣幼时,私塾的先生曾讲起这段传说,先生说世上的因果各有定数,楚跖强行盗人因果,为世人不耻。 云衣却始终觉得,这位从天盗命的老人家着实有趣。 她也曾幻想他应该是什么样的,或许应该鹤发童颜,或许应该剑眉凤眼,如今见到了,竟发现这只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古书未曾记载楚跖曾开门建派,但没来由的,云衣就是觉得这个门派是由楚跖所建,就是觉得这位老者就是楚跖的虚影。 至于仙界传说中的人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不知道,她也不知如何开口去问。 良久之后,云衣对着老者深深地一拜。 老者微微勾了勾唇角,缓慢却清晰地吐出三个字“你很好。” 说罢便越过云衣,走向数里之外七零八落的众人。 有自作聪明的,赶忙学着云衣的样子,对老者一拜,却又被老者随手掀开数里之远。 扶风老祖上前行了一个晚辈礼,“晚辈扶风见过前辈,贸然打扰前辈,晚辈知错。” 老者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却把目光移向慈恩大师。 “你......是谁?” 慈恩大师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贫僧慈恩。” “你......”老者指着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下一秒却慢慢开始消散。 老者没有再纠结于慈恩大师,却是在消散之前回头看着云衣。 “要回家啊。” 好多好多年后,云衣依旧记得这句话,连同老者说这话的语气,慈祥和蔼,仿佛寻常人家的祖父,在叮嘱远行在外的孙女。 云衣突然觉得鼻头发酸。 老者的虚影已然消散许久,众人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甚至再看向洞口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恐惧,生怕下一秒再从里面走出个人来。 谁都不怀疑那个老者的虚影能一巴掌拍死所有人,但不知为何,他没有这么做。 云衣久久凝视着老者消散的地方,她知道的或许比其他人多些。 若老者当真是楚跖,这便是楚跖建立起的门派,如果她没猜错,这洞中所藏大概是这个门派千万年来从仙界盗来的各种奇珍异宝。 只是不知为何,他们要从仙界下迁至此。还有就是,门派之中的弟子都去了何方? 扶风老祖看着云衣愣愣地站在那里,上前询问道:“小友可是有什么发现?” “老祖都没发现什么,我肉眼凡胎的,能有什么发现?” “小友此言差矣,今日老夫算是长了见识,小友不能修武,却是眼光毒辣、见识匪浅啊。” 云衣笑了笑,“老祖谬赞了。” “那依小友见,我们现在可是能进去了?” 云衣看了眼又一次拥挤在门口的人群,还未说话便听见人群中有人不满地嘟囔,“切,拽什么拽,再有眼光还不是个不能修武的废物。” 云衣认出这是先前说她是疯子的扶风门弟子。 “那人是谁?”云衣话锋一转,指着那人发问。 扶风老祖看了扶风掌门一眼,后者赶紧上前介绍:“那是第四代嫡传弟子,闻风。” “出来!”扶风老祖语气不善。 那弟子脸色有些发白。 他在扶风门本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难免养成几分傲慢的习气,这次前来遗迹,本也是打算出出风头,却不料风头被一个不能修武的小丫头抢尽,这才忍不住出口羞辱。 不料却被自家老祖拎了出来,此刻站在众人之前,只觉面子尽失。 “你修为怎样?”云衣听不出情绪地问了一句。 “灵境六重!”闻风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人群中已隐约传出惊叹的声音。 “天赋不错......”云衣话没说完就被扶风掌门打断,“闻风有错我会让他道歉,这位朋友若是揪住不放,我扶风门可也不是善相与的。” 云衣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扶风掌门这话的意思,失笑道,“掌门莫不是以为我想毁他修为?” 这下轮到扶风掌门尴尬了,他赶忙向扶风老祖投去求助的目光。 扶风老祖权当没看见,最后还是云衣打破沉默,“我只是想说,他天赋不错,心性却是不行,难成大器,不值得扶风门大力培养。” 闻风鼻子要气歪了,若不是当着老祖和掌门的面,他毫不怀疑自己会一掌拍死这个人。 “那小友觉得什么人值得我扶风门大力培养?”扶风老祖在一旁开口,眼中闪着几分算计。 “这就不是我一个外人能置喙的了,”云衣轻巧地避过这个话题,又看向闻风,“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但你也要记住,修炼一途很长,你,不行。” 说完便不再理会闻风吃了屎一样的表情,自顾自地转身,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做了一个手势,而后,进了遗迹。 第十四章 进入遗迹 看见云衣的手势,无名少年闪身冲进遗迹,没引起任何旁人注意。 众人进了山洞才发现别有洞天,这似乎是一个被压缩而成的空间,里面九个山洞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其中八个上书“武”、“丹”、“书”、“魂”、“隐”、“阵”、“器”、“杂”,至于最后一个,竟以红笔描出一个巨大的“禁”字。 每个洞口各有封禁,火狮老祖对着“隐”洞试了一掌,明明是不弱的攻击,却没在防护罩上掀起一丝波澜。 此时青鸾仙子才明白她先前轻描淡写地说能一掌轰开云云是多么可笑,好在众人正忙着感慨这个宛如神迹的山洞,没心情也没胆量嘲笑她。 云衣看着洞上的字,除却意义不明的“禁”以及大概是综合各类的“杂”以外,其余刚好与现如今仙界广为人知的长生之道符合。 如此大的规模,云衣心下感慨,这个宗派究竟偷了多少东西...... 这边云衣正感慨,那边青鸾仙子抬手劈向了“禁”字,霎时间,洞内红光大盛,洞穴深处传来一声野兽的嘶吼,混着三分痛苦,三分不甘。 青鸾仙子神情一震,青鸾宗最喜驯兽,虽以“青鸾”为名,宗内却驯有各种灵兽,明明是一派娇滴滴的女弟子,在凶兽面前却丝毫不惧,有时还甚男儿英勇。 吼声没有持续太久就停下了,青鸾仙子又接了一掌,力道比上一掌更重。 吼声却没再响起,红光也渐渐弱了,洞中一片寂静。 青鸾仙子不信邪地又击出数掌,没有再得到任何回应,仿佛方才的吼声只是错觉。 云衣皱眉在后面看着,她素来相信自己的感官,那就是说,这个遗迹还封印了一头活物?这真的是一派的疯子! 摇了摇头,云衣没再跟众人一起傻站着,而是径直走向写着“书”的山洞。 她终归是有些好奇遗迹门口那个超越了字修的“盗”字。 轻轻将手覆上防护罩,云衣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一股柔力隔在了外面。 思忖片刻,她以指为笔,在其上写了个“盗”字。 她前世虽不修字,少时也曾学过数十年,这个“盗”字虽不如遗迹门口那个苍劲,但也勉强算达到了儒修的标准。 “盗”字一成,防护罩随笔锋开裂,露出了洞中的景象。 洞中满满当当的尽是字画,有些被卷好归在了一角,也有些被展开挂在了壁上。 还有一个角落,乱七八糟地堆满了被撕毁的卷轴,看上去造价不菲的纸被撕成两半,上面却看不出丝毫用过的痕迹。 可云衣知道这些纸上是曾经有字的,只不过有人将卷轴撕毁,将文字打散,强行抽出其中的气运灌入了遗迹门口的那个“盗”字之中。 所以那个金人才有源源不竭的动力,所以仅“盗”之一字也能百余年而不朽。 后面的众人已是看呆了,那些已经准备好开口嘲讽的人,此刻连嘴都没来得及合上,就这么滑稽地楞在原地。 “小友果然神奇,”扶风老祖第一个打破沉默上前,“不知小友可否透露一下其中关窍?” 云衣没有接他的话头,只是问:“老祖可记得进来之前,我说我要先挑一样这洞中的东西?” “自然记得。” “我要这一洞的字画。” “笑话!”天龙门掌门站了出来,“你只说要一件,这可远远不止!” “天龙掌门,我记得我当时说的是,”云衣顿了顿,加重了音节,“一样东西。” “呵!那你不如说这整个遗迹的东西都算一样,反正都是仙宝,你一锅端了得了!” “天龙掌门莫急,”云衣低头笑了笑,“其实现在的问题是,就算我开口说要这里所有东西,你也反驳不了。” 天龙掌门闻言已要拔剑,云衣抬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这一来,打开遗迹封印你们诸位没什么功劳,二来,你们也破不开这些洞穴封禁不是?” “擒住你,一切不就有了?”边说着天龙掌门已经腾身而起,却在半路被扶风老祖拦下。 “你看,”云衣面上笑容不减,“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小友莫闹了,”扶风老祖出来打圆场,“条件好商量,还望小友告知其中关节。” “这一洞字画,我告诉你们如何破解封禁。” “那你得先告诉我们这一洞字画有什么用?”火狮老祖沉吟片刻,站了出来。 “没用啊,反正我要其他东西你们也不给我,要点儿字画,回去还能卖钱。” “姑娘这时候说谎可就没意思了。”青鸾仙子在一旁插话。 云衣耸耸肩,不置可否。 “贫僧说个法子不知诸位可否同意,”慈恩大师开口。 “大师请讲。” “若大家执意认为那些字画有异,那就各门派派出几人去检查那些字画一番,若是检查无果,便将这些字画与了这位女施主吧。” “此法可行。”火狮老祖第一个举手赞成。 各门派衡量片刻纷纷点头同意,并迅速点出入洞检查的人选。 “慈恩大师,敢问迦音寺......”扶风掌门逐一清点各门派,发现竟少了迦音寺。 “阿弥陀佛,凡修佛的,都讲个因缘,这是女施主的因缘,贫僧就不横插一脚了。” 人群中隐约有几声“假清高”的嘟囔,却迅速被同伴捂了下去,慈恩大师笑笑,随处找了个空地打坐。 众人万事俱备,才发现竟没有征询云衣的意见。 这个仿佛无所不知的小丫头如今隐隐得扶风老祖撑腰,竟是无人敢得罪。扶风掌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得硬着头皮去跟云衣商量。 云衣倒是大方,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此举甚是光明磊落,就算开始有八分疑的人,此刻也已消了三分。 有想与云衣结善的,如火狮老祖,只是带人草草逛了一圈,便退了出来,临退还拱手客气了一句“打扰”。 就算是天龙掌门,也在翻开所有卷轴之后一无所获,脸色甚是难看。 云衣依旧一派从容,负手站在洞口,看一批批人进进出出。 最后进入的是扶风门,扶风老祖当着云衣的面儿嘱咐,不过走个过场,都别太较真,说完还冲云衣笑笑。 云衣回以一笑,就在她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洞中传来清晰的“撕拉”一声,云衣当即脸色骤变,扭头向洞中看去。 第十五章 闻风之死 闻风此时也有些傻眼,他原只是想趁机撕毁点字画以示报复,反正有扶风掌门在,云衣不至于因为几张字画把他怎么样。 不想,他将卷轴撕毁之后,上面的字竟开始逐渐消失,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强大的他无从说起的力量,正在慢慢从卷轴中流走。 字体在空中短暂停留而后消失,这些旁人看不见的景象,在云衣眼中一清二楚。 云衣已是红了眼。 “悲”“天”“地”“民”“苦”...... 一个一个字在她眼前消失,她认出这是西楼先生的《悲天地赋》。 西楼先生,一代大儒,传闻九千九百九十九条法则可成神,而他生时已窥破七千余条,如此成就,至今仙界无人比肩。 他生于数千年前的大周仙国,是史书之上笔笔皆血泪的末代贤相,一生勤政,读遍圣贤书却极少作文,这世上流传的每一篇,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而且西楼先生的作品,本已超越了作品本身,若是谁有幸得了西楼先生一篇赋,所图绝不会是其中封锁的气运或是其间蕴含的法则,而是精神。 西楼先生的精神。 大周仙国亡于内乱,叛军杀入京城的时候,曾打出旗号,降者不杀。 就连仙国少帝,都素衣白绫捧玉玺以迎。 西楼先生,一身傲骨,站在城楼之上,痛骂叛军三日而不止。 三日,举国气运缠身,护城河为之滞流。 三日之后,国运散尽,少帝为表诚意,擒西楼先生入狱,这篇《悲天地赋》,是西楼先生绝笔。 此文原存于凌霄阁中,凡仙界帝王登基,必先入凌霄阁,拜读此文以示悯民。后被人盗走,直至云衣出生之时,凌霄阁和西楼先生诸弟子还遍访仙界,不惜代价求取此文。 而现在,她何德何能,竟是目睹了这篇绝笔,如何绝迹。 闻风惊恐地看着云衣面如罗刹的向他走来,双目之中竟有已成实体的火焰,理智告诉他这不过是个不能修武的废物,可两腿却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扶风老祖心里已将闻风千刀万剐,但如今的局面,也只好厚着脸皮上前,“小友息怒,这确是我扶风门教徒不善,小友的损失我们一定赔偿,今日我扶风门所得,小友随意挑选......” “呵,他的命都不值那纸文章!” “朋友这话未免重了些吧,”扶风掌门面色有些难看,“闻风有错,我扶风门有门规处置......” 话未毕,一道人影闪过,竟是先前那无名少年,须臾之间,便钳住了闻风的脖子。 “小爷想了想,觉得拿个破盘子忽悠你良心不安,不过我帮你掐死他,我们算两清了,如何?” 在场众人皆是脸色大变,这个少年,竟来去无息,这丫头为何认识这般人物? “这位朋友,放开闻风,我扶风门交你这个朋友。”闻风毕竟天赋兼修为均不弱,扶风掌门不愿就这样失去一个好苗子,况且众目睽睽之下,若闻风当真被这么掐死,扶风门的脸面也丧失殆尽了。 闻风被掐着脖子,脸涨成酱紫色,死亡气息临近之时,竟让他想明白些问题。 “老祖!这些字画跟之前那个‘盗’字有关!” 少年没想到闻风生死关头还能说出话来,听完心道不妙,当即手下使力,灵境六重,就这么咽气了。 扶风掌门气急,又拿少年无何奈何,只能转向云衣撒气,“你什么意思!莫不是闻风发现了你的秘密,你才急于灭口?这一洞字画,我扶风门第一个不同意!” 云衣恍若未闻,一步一步地走向闻风,当众人以为她要鞭尸泄愤的时候,她只是弯腰捡起了已是空白的卷轴,小心地擦净其上灰尘,收入了储物袋中。 “把他扔出去吧,好好的仙址,别让一个杂碎弄脏了。” 少年领命,拎着闻风就往外走,一路上无人敢拦。 “小友不打算解释一下吗?”扶风老祖倒是面色平常,本来在他看来,一个灵境弟子,死就死了,没什么宝贝的,但为了照顾掌门面子,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老祖也看到了,他毁了我的字画,所以我让人掐死了他,就这么简单。” “那你承不承认这些字画与先前那‘盗’字有关?你承不承认你想独吞异宝?”扶风掌门愤然插嘴。 “掌门这话有趣,这遗迹我本能自己打开,这洞口就是我打开的,你们一路跟我走到这儿,倒埋怨我独吞?”云衣顿了顿,又接着道,“这些字画与那个‘盗’字有关如何?无关又如何?你们对于门口的‘盗’字束手无策,如今对于这些字画也一无所知......” “我们终究会知道的。”扶风掌门又一次插话。 “呵,你们才能活几百年?宁愿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你们永远搞不明白的字画上也不愿意老老实实修炼?” “姑娘可否透露为何如此笃定我们永远也弄不明白?”青鸾仙子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们缺双眼睛,懂吗?”这次说话的竟是刚刚从洞外回来的少年。 “那个东西,”说着指了指刚刚那个地方,“你们看不到,知道吗?” “那你?” “我也看不到。”少年无所谓地一摊手,“所以我也不是冲这个来的。” 沉默。 “老夫替诸位做主了,小友拿去吧。”良久之后,扶风老祖开口,其余宗门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点头附和。 云衣拿出储物袋,开始不紧不慢地往里收东西。 无名少年和皇甫老祖跟在旁边帮着递,无名少年趁无人注意,将“演天盘”塞进了云衣的储物袋,“两清了啊。” “知道了。” 云衣收完了,低声与皇甫老祖说了些什么,皇甫老祖来到“武”字洞,随手一掌轰开,在后面众人一拥而上之前,全身而退。 云衣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丹”字洞,她预感这里面的东西一定于她有用,但丹药与字画不同,她一旦打开,一定会引来哄抢,到时大概只能为他人做嫁衣。 摇摇头,云衣最终决定放弃,反正没人打得开,这里面的东西,便等以后再来取吧。 当她转身欲离开洞穴时,却惊讶地发现扶风老祖竟一直站在不远处。 见云衣回头,扶风老祖迎了上去,“小友可有空与我这老头子聊聊?” 第十六章 丹会消息 “扶风老祖竟不好奇这遗迹之中的宝贝?”走出遗迹,云衣率先开口。 “我这辈分,总不见得跟小辈抢东西吧?” “那慈恩大师、青鸾仙子可都还在里面了,您也不怕扶风门吃亏?” 扶风老祖不甚在意地笑笑,没再开口。 “老祖为何如此看重于我?”见扶风老祖沉默,云衣只好继续问下去。 “事实证明,你也值得我看重,不是吗?” 云衣偏头看着他,等着下文。 “这个遗迹位于魔兽森林深处,他们这么多人一路上都废了诸多力气,你们不过三人,竟这么轻巧地走了进来,一路上连只魔兽都没遇见,不论是因为实力还是运气,都值得老夫看重了。” “原来老祖一直跟在后面啊。” “我本是来寻株灵药的,不想遇上了比灵药更有趣的事儿,也不亏。” “那株灵药如何了?” 扶风老祖停下步子,认真看着云衣,“方才在遗迹中我便注意到,你一直盯着‘丹’字洞,你似乎,对炼丹格外感兴趣?” “被老祖发现了。” 扶风老祖以一种探究的目光盯了云衣良久,云衣只是坦荡地笑笑,也多加不解释。 皇甫老祖一直跟在后面听他们的对话,此刻听着二人聊到了炼丹,开始有些待不住了。 “你若不能修武要如何凝聚丹火?”扶风老祖喃喃问了一句,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而后也不等答案,又负手继续往前走,“你要真想学炼丹我推荐你个地方。” 按照云衣的年纪,扶风老祖认为她只是想拜师也合乎逻辑。 “老祖请讲。”云衣也不戳破,一副虚心请教的表情。 “这片大陆有一个丹阁,是管理所有炼丹师的地方。丹阁又分东西南北四个分阁,分立在大陆四方。我们这一片地方属于大陆的东境,归东丹阁,东丹阁每年都有一场丹会,汇集整个东境的炼丹师切磋技艺,你可以考虑去那找个师父。” 说罢还拿出个令牌,“扶风门在整个东境算不上什么大宗,好在老夫的名头还算响亮,你拿着老夫的令牌,随便拜个三品炼丹师还不成问题。” 云衣谢过扶风老祖,随手掂了掂令牌,又提起刚才的话题,“老祖那株灵药......” “你这丫头不会打算拿它当拜师礼吧?”扶风老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那灵药我还没到手呢。” “敢问是何灵药?” “据说是凤火灵芝。” “哦?”云衣来了兴趣,“老祖可知晓年份?” “给我消息的那个人说,大约有五百年了。”扶风老祖说这话时神情有几分不自然,不过他走在云衣前面,云衣自然没有注意到。 “那劳烦老祖带个路吧。” “你真想跟老夫抢?” “不敢不敢,去长个见识总是可以的。” 云衣死皮赖脸要跟着,扶风老祖也不好硬轰人,只得继续带着人往前走。 相传世上第一株凤火灵芝生于凤凰涅槃之火,后得天道点化,有了灵智,竟能行于天地间,于火中自行繁衍。 所以万古以来,凤火灵芝是最值钱的灵药,也是最不值钱的灵药。 说它不值钱,因为数量太多,但凡能燃三日以上的火种,都能催生凤火灵芝。说它值钱,是因为它能生灵智,越珍贵的火种催生出的凤火灵芝灵智越高,能存活于世上的年份也就越久。 此外,凤火灵芝恐怕是世上唯一一种可以不经丹火淬炼直接服食的灵药,灵药中火焰的狂暴气息,有一定几率能助武者冲破桎梏,这其中凶险自不必言,但就算在仙界,也有修武的人险中求富贵。 云衣看着扶风老祖的背影,她曾不喜欢这个层位的修士,她觉得这些修士心不诚,就如闻风,甚至如皇甫老祖,他们修仙为名、为利,他们有太多的顾忌与贪婪,也就无法一心一意地求取凡人所谓的长生。 但是扶风老祖,云衣无从知晓他的修为,但看着扶风门如日中天,扶风老祖至少还有数百年的寿命,若平平淡淡修炼数百年,就算飞升无望,至少一生荣华无忧,但敢于以身陨一试凤火灵芝,这份勇气,她觉得可敬。 “凤火灵芝只生于有火的地方,靠汲取火焰中的能量生长,魔兽森林西边有座火山,老夫原就是要去那看看。”扶风老祖边走边介绍,又补了一句,“这一路你看中什么我尽量帮你摘,但那株凤火灵芝恕老夫不能相让。” “那先就谢过老祖了。” “我是不是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名字不过是代号,若是有缘再见,再告知老祖名姓吧。” 扶风老祖没再追问,点点头,继续赶路。 魔兽森林不小,好在有扶风老祖带路,一行人没浪费时间绕什么弯路,老祖也当真没有食言,一路上看见的灵药,不论有没有魔兽看守,只要云衣开口,扶风老祖都全数摘下。 “老夫这一路也算尽职尽责了,”等走到能看见火山的地方,扶风老祖突然开口,“闻风一事,还望小友不要记恨我扶风门了。” 云衣没想到扶风老祖突然提起这事儿,一时愣了。 “老夫知道小友来历不凡,日后小友游历大陆,遇上扶风门弟子,不要当作仇人才是。”扶风老祖没等云衣接话,自顾自地往下说。 “老祖言重了,”云衣赶忙表态,“闻风是闻风,扶风门是扶风门,闻风的罪责,我不会与扶风门挂钩。” “如此老夫就放心了,”说罢,扶风老祖一个加速,没了身影,只剩下悠悠余音,“那我们,后会有期了。” 剩下云衣无奈地与皇甫老祖对视一眼。 “你还去追吗?”皇甫老祖抬头示意了一下扶风老祖消失的方向。 “算了吧,”云衣叹了口气,环视了一下四周,“他把我们带进来,居然也不管弄出去。” “那走吧,”皇甫老祖稍微辨别了一下方向,“这地方我熟。” “说实话,你还真挺让我惊讶的。” 云衣了然地笑笑,“老祖莫不是以为我会就势去扶风门吧?” “哈哈,”心思被云衣点破皇甫老祖也不觉尴尬,“我还真以为我带不回去你了。” “我既不能修武,去哪也都是一样的境遇,不如跟着老祖,游历几年痛快。” “那个丹会你真打算去?” “自然得去,我坐井观天这么多年,总得看看外面的炼丹师怎么炼丹。” “那你不问清楚时间和地点。” “啊!”云衣一拍脑门,“我忘了。” 接下来的路途,云衣几乎是在皇甫老祖的“嘲笑”中度过的,云衣这一派少年老成,早让皇甫老祖深觉没趣,如今终于逮到机会,必然不会轻易放过。 “好了好了,”在皇甫老祖喋喋不休快半个时辰之后,云衣终于举手投降,“丹会举办这么盛大的事情,找个修士就能问出来的。” “这是个教训小丫头,”皇甫老祖好久没笑得这么灿烂了,“下次周全点儿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云衣此刻深切觉得皇甫老祖真是跟皇甫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教训人的神情都是一般欠打,“我们还有多久能出去?” 魔兽森林西边是西麟国边境,云衣二人跟着扶风老祖在林中瞎逛了好几十天,等他们出来,去往遗迹的大部分宗门已经离开,只剩下一些散修,借此机会在魔兽森林中历练。 云衣随手拉住一个散修询问遗迹现状如何。 “你这是?”散修疑惑地打量着云衣。 “得到消息晚了,”云衣客气地笑笑,“听说遗迹已经被打开了?” “就被打开了两个洞,大部分洞穴还是打不开,”散修叹了口气,“不过现在也没用了,遗迹被那些个大宗门封锁了,接下来五年,遗迹归迦音寺,只许迦音寺弟子入内,再五年是扶风门,以此类推。” 说罢又叹了口气,“这些遗迹啊,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散修啊。” 云衣在一旁配合地怨天尤人了许久才脱开身。 “怎么,你还是对‘丹’洞念念不忘?”皇甫老祖问。 “再念念不忘也只能从长计议啊,”云衣学着那散修的模样叹了口气,“先进城吧。” 第十七章 岩城孟家 西麟国与东齐不同,这个国家没有皇室,更像是一个家族的联盟,城池掌控在一些世家大族手中,这些大族将本家迁入京城,一国政事由各世族共同商决。 距离魔兽森林最近的城池是孟家的属地,名唤岩城,孟家近十几年以器发家,掌握着西麟一国的军火,相传孟家直系子弟自会走路起即会炼器,八岁稚童拿来练手的玩意儿,放在外面都千金难求。 云衣同皇甫老祖出了魔兽森林便找了家饭馆,一来垫垫肚子,二来方便计划接下来的打算。 “其实哪这么玄乎,”皇甫老祖一边说着孟家一边提出质疑,“都是他们自己为了抬高身价编出来的。” 说完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补充了一句,“不过传闻孟家发迹是因为得了远古异兽麒麟的火,我觉得这个靠谱。” 云衣不信地笑笑,“麒麟不是早就绝迹了吗?那么多大势力都寻不来的异兽,这偏远小国的小家族哪这么大造化。” “麒麟火又不是麒麟,”皇甫老祖显然也没那么认真,有一句没一句地争着,“就像谁也没见过凤凰,那凤火灵芝还不遍地都是吗。” “可麒麟火,不从麒麟身上取,还能从哪......”云衣话说一半,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抬头与皇甫老祖对视一眼,二人皆是懂了,“凤火灵芝?” “是了,有些灵智高的凤火灵芝甚至能保存火种,自有凤凰便有凤火灵芝,找到一株麒麟火催生的凤火灵芝虽然不易,但也不无可能啊。” “孟家临近魔兽森林,若有凤火灵芝,最大可能也是从魔兽森林得的。” “可扶风老祖说来魔兽森林寻一株五百年凤火灵芝,年份这么久的灵药,可不会凑堆长。” “那要么就是扶风老祖消息错了,要么......”皇甫老祖的眼神中已经开始发光了,“说不定我们要大赚一笔了。” “干嘛?”云衣被突然亢奋的皇甫老祖吓了一跳,“您不会打算打家劫舍吧?” “诶,说那么难听干嘛,这叫劫富济贫,你看你快要去参加丹会了,连个趁手的丹火都没有,找这个劳什子孟家借来用用嘛!” “我不要啊,”云衣连连摆手,“我现在的火挺好!” 开玩笑,就算麒麟火真的世间少有,可她现在用的可是天火,二者谁优谁劣旁人可能不好判断,问题是她为了得到天火付出了血的代价,说什么都不会轻易换火的。 “别这么死脑筋啊,”皇甫老祖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就算你不想用,拿来送人啊,扶风老祖,对吧,依我看他来他那株五百年的凤火灵芝八成没戏了,能储存麒麟火的凤火灵芝少说得有五千年吧,你拿到转送给他,是吧,没准他一激动扶风门都送你!” 云衣表示对这种可能性很不以为然,不过她确实有几分好奇所谓的麒麟火,麒麟这种异兽,仙界倒有,但被封印于深渊遗迹之中,万年以来,只能听见麒麟的声音,但还没人能从那活着回来。 “那老祖打算怎么办?” 见云衣心动,皇甫老祖很是得意,“年轻人到底经验不足不是,看着啊,老头我给你露一手!” 说罢,周身气势猛涨,瞬间飚至灵境圆满。 皇甫老祖的修为,放到仙国仙门中或许也就算个中等,但在这种连气运都无法凝聚的凡国之中,却已是顶尖的强者。 这厢皇甫老祖气势一出,那边孟家分支的一处密室之中,一位老者神情大震,“来人!” “大长老请吩咐。”密室角落不知何时窜出一个黑衣人。 “岩城来高人了,速速去请,嘱咐家主,千万以礼相待。” “是。” 饭馆之中,皇甫老祖突然发功,吓得店小二两股战战,只觉是自己不知何时得罪了贵客,语无伦次地上来赔不是。 云衣在旁边看得好笑,她还以为是多么高绝的招数,到头来还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套。 她暗自在心里算计孟家何时来人,当数到第五十个数的时候,孟家家主并一众黑衣侍卫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们也太慢了些。”皇甫老祖板出一张冷脸,一脸不耐。 “高人息怒,高人息怒,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实在没多大见识,若是坏了规矩,还请高人莫怪。” “你是孟家家主?” “是,是。” “那走吧,找你有事儿。” “您这边请,这边请。”一众人赶忙让出一条路来,云衣跟在皇甫老祖后面,看着毕恭毕敬的孟家家主,突然觉得这种狐假虎威的感觉也不错。 岩城的孟家虽只是一个分支,但毕竟岩城是孟家发家的地方,孟府建的,也是尽可能地奢华。 皇甫老祖一路一言不发,只是板着个脸,进了孟府,也不去主厅谈事,第一句话竟是要先安置云衣。 孟家家主不敢怠慢,当即着人打扫内院,还安排了自家女儿孟婉婉,说是先带云衣逛逛后院打发时间。 云衣实在不懂皇甫老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稀里糊涂地由孟家小姐牵着,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晃悠。 “云姑娘和那位老者是什么关系?”孟婉婉是个健谈的,这一路气氛也还算融洽。 “师徒。”心中暗自给自己师父道了无数次歉,为了让自己能继续狐假虎威下去,云衣决定先认几天假师父。 “云姑娘真是好运,”孟婉婉羡慕地赞叹一声,“我也想认一个厉害师父!” “那你拜我为师吧,”云衣装出一副没听懂孟婉婉话中之意的样子,“我师父说我将来一会很厉害的!” “好啊好啊!” 云衣脚下一个趔趄,她真没想到孟婉婉能这样顺杆就爬,现在反倒让她进退维谷。 “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尴尬地干笑几声,云衣赶忙转移话题,“我们去那边逛逛。” 云衣为了远离是非之地,自顾自走得飞快,也就没注意到自己指向那个方向之后,孟婉婉脸上转瞬即逝的犹豫。 当她转过墙角,看见后面的院子,立马就后悔了。 这个院子破旧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这孟府之中,就是下人住的地方都要比它整齐几分。破茅草凌乱地堆在屋顶,院子里净是碎石杂草,和一个趴在地上拔草的人。 第十八章 初遇孟凡 云衣几乎想转身就走了,这不寻常的景象处处昭示着,她似乎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可是孟婉婉脚步也不慢,云衣刚想转身,她便已然跟来。 “让云姑娘见笑了,这是我三弟孟凡,”孟婉婉指着那个拔草的少年一脸坦然地介绍,“我们孟家以器发家,偏偏我这三弟是个对炼器一窍不通的废物,好在父亲仁慈,没把他赶出去。” 说完还轻笑了两声。 云衣丝毫没看出孟家主有多仁慈,但她也当真觉得这个孟婉婉着实不简单,当着外人的面如此坦然地自曝家丑,云衣觉得,自己摊上事儿了。 那个名唤孟凡的少年听见人声漠然地抬头看了一眼,复又继续清理杂草。 “这小子被放养惯了,不懂规矩,云姑娘莫见怪。”孟婉婉也不理会孟凡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说。 刚刚听着孟婉婉提及炼器,云衣突然明白了皇甫老祖让自己进内院的原因,连忙顺着孟婉婉的话往下说,“我能否看一回三公子炼器?” “自然可以,”孟婉婉似乎以羞辱她这三弟为乐,答应得十分痛快,“只是云姑娘千万不要以为这就是我孟家炼器的水平。” 云衣笑着称是。 “孟凡,出来!”孟婉婉隔着院门招呼孟凡,似乎连踏进院子都觉得是种屈辱。 少年这次连头也没抬,仿若未闻。 “叫你呢,别装聋作哑的,出来!”孟婉婉又喊了一回,嗓门更大了,竟丝毫不顾忌有外人在。 少年极不情愿地站起身,慢吞吞地往院门口蹭。 孟凡还没出院门,孟家主和皇甫老祖却走了过来,看来是谈完了事情。 “婉婉,你怎么把云姑娘带到这种地方!”孟家主虽是责问的语气,言语间却少见怒气,一副说给云衣听的模样。 “家主误会,”云衣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澄清,“是我不小心走到这边的。” “婉婉招待不周,让姑娘见笑了。” “没有没有......” 孟婉婉在旁边,听二人有来有往地客气,早已不耐烦,见准时机插话道,“爹,云姑娘想看孟凡炼器。” 孟家主闻言一脸惊异,“云姑娘想看炼器,我让婉婉亲自演示,何必看个废物折腾?” 云衣干笑几声,不知如何接话,只好冲皇甫老祖递眼色。 “说看孟凡就是孟凡,哪那么多废话!”皇甫老祖似乎是要把他暴脾气的世外高人的伪装巩固到底,“不是说孟家三岁小孩儿都能炼器吗?我倒要看看他能废物到哪去!” “是,是,”孟家主敢和云衣扯皮,却不敢怠慢皇甫老祖,“您这边请,我就是安排。” 一刻钟之后,孟家主将云衣二人请进了据说是孟家规格最高的炼器室,四下空荡的房间,只在中间安置了一个四足的鼎炉,其下燃着熊熊烈火。 “我原以为炼器同炼丹一样,要靠自己凝聚火焰呢。”云衣一脸兴趣盎然地同皇甫老祖聊天,故意将音量放大到孟家主能听见。 “这是我孟家独门的炼器之法。”孟家主在一旁解释,神情很是骄傲。 “这火竟能不燃柴火而生生不息?” “这也是我孟家不传之秘。” 云衣觉得孟家主的脑袋快要扬到天上去了,可实质性的回答却丝毫没有,只好不再开口询问,站在皇甫老祖身后,看着孟凡准备开始炼器。 渐渐地,云衣发现些端倪。孟凡绝不像孟家人所说那样纯然是个废物,他炼器的手法以及流露出的意识,就算以云衣的眼光来看,也绝对是算有天赋的。唯一的问题在于,控火。 他似乎与鼎炉之下的火焰相斥,升温降温控得一塌糊涂,纵是如此,云衣能看出,他依旧在努力。 时间在缓缓流逝,实际上,炼器实在不是什么具观赏性的活动,一旁皇甫老祖已经昏昏欲睡了,孟婉婉也正和孟家主不知低声商议着什么。 见无人注意自己,云衣试图以精神力进入鼎中一探所谓麒麟火的虚实。 器鼎之中,孟凡的精神力已经越来越虚弱,长时间高温的炙烤,加上还要分出大部分精力抗衡火焰的斥力,云衣的一缕精神力隐在火焰的暗处,看得实在不忍,在炉火又一次失控之时,伸手帮了他一下。 鼎中那个近乎透明的精神体骤然睁眼,就算知道孟凡绝不可能察觉自己的具体所在,云衣还是被他卓越的感知力所惊。以特殊手段悄悄分离出一小撮炉火之后,云衣迅速撤回了精神力。 另一边,与炉火斗争无果的孟凡终于放弃了最后的挣扎,放任炉火升温焚毁了鼎内的所有材料之后,无奈地起身。 “让两位见笑了。”孟家主一副习以为常的神色,起身同皇甫老祖客套。 “没事儿没事儿。”皇甫老祖摆摆手,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转身问云衣:“走吗现在?” “我想和孟公子聊聊可以吗?”云衣这话,问的是孟凡。 闻言,正准备默默离开的孟凡脚步一顿,一脸惊异地望着云衣。 “姑娘若是想了解炼器,只管问婉婉便是,何苦......” “我就想和孟公子聊聊。”云衣毫不客气地打断孟家主,语气十分笃定。 “给我们找个地方,”皇甫老祖丝毫没拿自己当外人,“我也想跟他聊聊。” 最终在云衣的强烈要求下,会话地点选在了孟凡的住处。 院落外面虽破,好在里面还算干净,靠墙摆了一张床,床上是破得能看见内里的棉絮的被子,令人惊奇的是,一个连张桌子都没有的屋子里竟有一个书柜,柜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炼器的书,从入门开始,一直到高级的控火技巧,分门别类,好不详细。 云衣饶有兴致地研究着一柜的书,皇甫老祖尴尬地站在门口,狭小的空间,似乎没什么能让他坐的地方。 孟凡坐在床上,没有半点儿窘迫,只是盯着云衣看。 “刚刚,出手帮我控火的人,是你吧?”纠结良久,孟凡终究是开了口。 “呀,被发现了?”云衣转身,随意地靠着书柜,歪着头看他,“我还以为你会当做是错觉呢。” “我相信我的感知。” “不问问为什么?”云衣一脸戏谑地接着问。 孟凡沉默半晌,终究是没抵过好奇心,“为什么?” “你很有天赋,”云衣收起戏谑的神情,正色道,“也很努力,这很不容易。” “呵,有什么用。”孟凡冷笑一声,神色又恢复了最初的漠然。 “你似乎,”云衣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与那火焰,很不相融?” 第十九章 天生火体 “你看出来了?”孟凡面露惊异,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云衣一遍,“你到底是谁?” “拯救你于水火的人,”云衣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给自己安了个“救世主”光环,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床的另一边,“具体说说?” “你可听说过那个孟家八岁稚童炼出的武器千金难求的传闻?” 云衣点点头,等着他往下说。 “那个八岁稚童,是我。” “我曾是孟家百年不出的天才,这是他们给我的名号,三岁聚火,五岁炼器,八岁即能炼出三阶灵器青锋剑,那时的我,真的见惯了鲜花与奉承,他们说我是孟家振兴的支柱。” “可后来,一切都变了,大长老不知从魔兽森林带回了什么,孟家多了一团永不熄灭的火,孟家人用那团火炼出的东西个个精良,一时名声大振,甚至挤掉了当时已然没落的吴家,入主京城。” “可我无法使用那火炼器,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深切地感受到它在排斥我,呵,许是之前天才的光环太耀眼吧,待我成了他们口中的废物,自然人人喊打。” “后来我甚至连聚火的能力都没有了,真的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废物。” 孟凡说话的时候,云衣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她以为那双眼睛里会有些什么,怀念、不甘、骄傲,哪怕是仇恨。可是没有,通通没有,孟凡仿佛只是在讲一个故事,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云衣想要安慰他几句,却又觉得他需要的大概不是安慰,正犹豫要不要开口,便听着皇甫老祖难掩激动道,“这火当真这么神奇?” “不是神奇是诡异,那火仿佛有灵智能自己炼器,早先听人说,只要材料的品阶到了,用那火能炼出八阶、甚至九阶的灵器。” 皇甫老祖此刻已经近乎两眼放光了,云衣觉得她再不把人拉走,皇甫老祖可能直接就去抢东西了。 但拉走皇甫老祖之前,云衣又把目光落在了孟凡身上,“如果我要带走你,孟家会说什么?” “不会说什么,”孟凡面无表情道,“不过你要带我去哪?” 云衣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一把拽住他,看向皇甫老祖,“我们回魔兽森林。” 孟家当真对孟凡的离去毫不在意,但对无法好好招待皇甫老祖深表惋惜,待云衣三人终于摆脱啰啰嗦嗦的孟家主走出岩城,已是傍晚时分。 “你回魔兽森林干嘛?”皇甫老祖见云衣这副又要风餐露宿的架势,十分不满地开口。 “当然是从长计议,”云衣一边说着一边搜罗着地上的树枝树叶,打算生火,“我们捡到宝了知道吗。” 云衣此刻心情大好,人也欢脱了不少,话脱口而出,甚至忘了用敬辞。 好在皇甫老祖也不太介意,“知道啊,可是宝贝在岩城呢,你往魔兽森林跑什么?” 见树枝树叶堆得差不多了,云衣随手召来火焰,生完了火,而后才慢悠悠地回答皇甫老祖,“你不懂,宝贝,在这儿呢。”说着还指了指孟凡。 皇甫老祖一脸惊异地正正反反绕着孟凡打量了三圈,最后得出结论“你疯了”。 孟凡倒是对此没太大表示,从始至终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目光直直地看着火焰明明灭灭。 “你可听说过‘天生火体’?” “什么玩意儿?”皇甫老祖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顺道夸张地掏掏耳朵。 “天生火体,”云衣又加重音重复了一遍,“这是炼丹师或炼器师,是真正意义上的祖师爷赏饭吃,这种体质千年不遇,但凡能炼至大成的,都是一代宗师。” “常人能掌握的火,或是自身灵力凝聚而成的,或是吸收兽火,但天生火体的人,他们的火种是天赐的,你无法想象他们的天赋,这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云衣越说越激动,她太渴望找到一个天生火体了,因为没有人比他们更懂火,一个大成的天生火体,能自然而然地领悟关于火的一切法则。 从前世开始,她试图倾举宗之力寻找,请号称无所不知的天虚子推演,最终却依旧无果。没想到,竟在这里歪打正着。 皇甫老祖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云衣,“你怎么确定他是,那玩意儿怎么说来着,哦,天生火体?万一他只是天赋比常人高点儿呢?” “没有人能够三岁聚火,多高的天赋都不行,除非他就是火种本身。而且他与麒麟火不相融,没错,我现在能确定那是麒麟火了,”看见皇甫老祖想插话,云衣飞快地补充了一句,“麒麟火已是世上少有的高等级火焰,能不屈服于其下的,火焰等级必能与之抗衡。” “可是我现在已经无法聚火了。”孟凡在一旁听着,幽幽插了一句。 “因为凤火灵芝,”这一句显然没打消云衣的激情,“我明白为何一个小小的孟家能得到生出灵智的凤火灵芝了,因为它自己嗅到了天生火体的气息,它想吞噬这种火焰让自己进阶,目前来看,它成功了。” “那你还说什么劲!”皇甫老祖几乎要把“可惜”两个字写脸上了。 “火焰融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们还有机会。” “那我们赶紧去把凤火灵芝抢过来啊,还来魔兽森林耽误什么工夫!”说着皇甫老祖一手拽住孟凡就要起身。 “因为魔兽森林里,有我要等的人。” “扶风老祖?”皇甫老祖的动作僵在半路,“他不是也要凤火灵芝吗?” “对啊,他要凤火灵芝,我要火,精诚合作,多好。” “有道理!”皇甫老祖一屁股又坐回了原地,“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好使。” 见皇甫老祖没有异议,云衣也就势坐下,随手捡了个树枝,拨拉火焰玩儿。 “你,究竟是谁?”沉默之中,孟凡这句疑问尤其突兀。 “都说了我是救你于水火中的人了啊。”云衣头也没抬,继续拨拉火焰。 “其实我也想问很久了,”不过几分钟,皇甫老祖便消下了刚刚激动毛躁的表情,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记得初见老祖时我便说了,”云衣从容抬头,“云家,云衣。” “老祖既知我九岁能炼出七品丹,也便当知,有些事情,我说不得,也说不明白。”说罢起身,找了棵近处的树,靠着树干闭上了眼睛。 皇甫老祖没有再问,看着火焰,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凡似乎是被那句“九岁炼出七品丹”所惊,再看向云衣的眼神,平白多了几分敬意。 只是这时的云衣尚不知道,来自天才的敬佩,不是轻易能够承担得起的。 第二十章 再见扶风老祖 云衣他们挑的地方是自魔兽森林进岩城最近的路,云衣料定以扶风老祖的性情,在发现被人捷足先登以后,必定会追查到底。 既然孟家已得凤火灵芝十余载,那么凤火灵芝先前栖身的那座火山的温度一定会有所下降,温度的下降可以从周边灵药的生长之中窥出端倪,所以扶风老祖不难判断凤火灵芝被移植已久,从而断定拿取凤火灵芝的人应该不会再滞留森林之中。 而从那处火山出来,这是距离最短的离开魔兽森林的路。 扶风老祖修为高,脚程自然快,不过一天的工夫,云衣便蹲来了风风火火赶路的扶风老祖。 扶风老祖见到云衣一脸惊讶,“小友怎么还在这魔兽森林之中?距丹会开幕还剩月余,从这儿走到圣丹城就要半月的时间啊。” “老祖且歇一下,”云衣说着还给扶风老祖让了个座,“实在不是我不着急,只是走到岩城,机缘巧合之下竟得知老祖所求那株凤火灵芝被人捷足先登,这才决定回来森林等待老祖。” 云衣说得情真意切,扶风老祖却不为所动,满面狐疑地看了云衣一眼,又瞅了瞅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孟凡,“说吧,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云衣被看破也不脸红,嘻嘻一笑,“想和老祖合作一把。” “去去去,”扶风老祖看样子是想蹦高,“我说了那株凤火灵芝我有用,有用!” “我不要凤火灵芝,我要凤火灵芝的火。” 这下扶风老祖倒是冷静下来,“凤火灵芝的......火?” “是,我们猜测或许您得到的消息有误,那株凤火灵芝,少说也有五千年了。” 闻言扶风老祖神情开始凝重,五百年的凤火灵芝或许他尚敢一搏,五千年的凤火灵芝,若是生吞下去,恐怕只能顷刻间灰飞烟灭。 “老祖怕了?”云衣观察着扶风老祖的神情变化,随口激了一句。 扶风老祖没理会云衣的挑衅,盘腿坐下,“先说说你的计划吧。” “凤火灵芝藏于岩城孟家,不过此举是它有意为之,十多年了,我想无论凤火灵芝出于什么目的,都应该达成了,我们无从得知孟家将凤火灵芝藏于何处,但灵芝出走之时,动静必是惊天动地,我想老祖是有备而来吧?” “缚灵锁,”扶风老祖说着开始往外掏东西,“迦音寺的镇灵钵,我之前为防事情有变,还顺道向慈恩大师讨了一字真言......” 说实话,扶风老祖此时心里也开始打鼓,五千年凤火灵芝与五百年岂可同日而语,所以他不敢藏私,一件一件倾数拿出。 “足够了,”云衣倒是看起来十分志得意满,“那便,只欠东风了。” 扶风老祖实在想不通是什么给予云衣这么大自信,但这个小丫头好像时时刻刻都对自己极有自信。 考虑到就算追问大概也没什么结果,扶风老祖决定相信云衣一回,将拿出的东西一股脑又收了回去,照云衣所言,静待东风。 刚收完东西一抬头,扶风老祖看见了火堆旁边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孟凡,“不知这位小兄弟是何人?” “他是孟家三公子孟凡,”云衣想着孟凡也不会开口,索性替他答了,又想了想,对着孟凡道,“孟凡,这是扶风门老祖宗。” 这名头着实吓了孟凡一跳,就算他自小沉迷炼器不问世事,也知道扶风门的名声,如今这个传说中修为、辈分极高的老祖宗在此同云衣谈笑风生,他不禁对云衣又多了几分敬佩。 惊吓归惊吓,孟凡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草草一拱手就算见礼了。 扶风老祖此刻却没闲心挑理,他听完云衣的介绍差点被唾沫呛死,“孟,咳咳,孟家三公子?咳咳咳咳咳,你当着孟家人的面儿跟我商量怎么抢孟家的东西?” “诶,扶风老祖此言差矣,”云衣一本正经地解释,“天地异宝,有缘者居之,哪能算孟家的东西。” 说完还不忘冲孟凡扬扬下巴,“你说是吧?” 孟凡眼神盯着火焰一刻不移,随意点点头就当应是,却没发现自己的心跳,不知为何蓦然加速。 扶风老祖表示对云衣的强盗逻辑不想多谈,但又实在清闲,那边皇甫老祖一脸“别理我”的神情在一旁打坐修炼,这边孟凡盯着火堆装哑巴,无奈,扶风老祖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云衣聊天。 “小友可知如何去往圣丹城?” “不知,”云衣回答得痛快,“但我相信事了之后,老祖一定不会介意送我一程。” 扶风老祖有些后悔开口了,他应该和那两人一样,蹲在一旁装蘑菇的。 可云衣明显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不知老祖可清楚参加丹会有何条件?” “没什么条件,大概因为一年一度,才弄得年年鱼龙混杂,反正能生个火的就敢上去,”想了想,扶风老祖又补充道,“不过丹会分三轮,确切地说前两轮鱼龙混杂,第三轮却是必须是真正的炼丹师才能进入。” “那这个丹会搞三轮意义何在?又不靠前两轮刷人。” “搞些重在参与的活动有助于提升丹阁知名度嘛,”眼见着云衣已经要质疑丹会的权威性了,又急急补救道,“不过前两轮确能挑出些炼丹的好苗子,丹臣萧肃便是这样被赤龙国皇室选中,不过二十余年,硬是被赤龙国用雄厚的资源由炼丹学徒砸成了炼丹师。” “丹......臣?”云衣听说过“丹王”、“丹圣”,甚至有自命不凡的自号“丹仙”,但“丹臣”如此诡异的名号,当真第一次听说。 “他现在是赤龙国皇室御用炼丹师,一生不能离开赤龙国皇室的桎梏,当然,他自己也不愿离开,若没赤龙国皇室,他成为炼丹师恐怕还要百年。” “所以他号‘丹臣’?” “这是旁人加给他的,奴颜婢膝,为人所不齿。不过他自己居然也认同这个名号,不然以他现在的本事,就算撇开赤龙国这个靠山,也没谁敢触他霉头。” 不过扶风老祖说得云淡风轻,倒让云衣觉得这个萧肃,或许不如扶风老祖所言那般令人忌惮。 “那这赤龙国又是什么来头?” “它是东境为数不多的仙国,”提及此,扶风老祖不自觉面露向往,“真正受命于天的仙国。” “你知道为何扶风门在东境没多大名声吗?” 云衣摇摇头,等着扶风老祖的下文。 “因为它是凡宗,同样,你现在所能看见的国,皆是凡国,这样的地方,不论出了多了不起的人都不值得忌惮。”说罢,扶风老祖深深叹了口气,仿佛骤然老了。 “那赤龙国又与凡国有何不同?”云衣知道,是因为仙国能凝聚气运,但她很好奇看不见气运的凡人,会如何解释这件事。 “有古籍记载,国有国运,这是天与的,大概是他们得到了上天的认同吧。” 见扶风老祖已是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聊,云衣识趣地闭嘴,看看天色又远远望了眼岩城方向,“老祖休息吧,东风,将至。” 第二十一章 凤火灵芝 大约五日之后,岩城的平民突然大量外迁,听闻是孟家要在城中举行大型祭祀,暂时性地清空城池。 为了这次祭祖,京城孟家的强者悉数回归,连同岩城孟家的诸位长老,当真煞有介事地在城中建起了祭坛。 云衣坐在城外的一处茶摊里,听着出城人的议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现在该说说你具体的打算了吧?”扶风老祖一点儿喝茶的闲心都没有,此刻的他再不见曾经云淡风轻、仙风道骨的模样,反倒是如临大敌。 “孟家调动了这么多人,应该也是察觉凤火灵芝有异,他们既能从凤火灵芝中分离火焰,还自如地使用了十几年,至少也该是有些底蕴的。” “你可别指望他们,”皇甫老祖脸色也不太好看,“瞧孟家主那个样子就知道孟家人有多不靠谱。” 皇甫老祖素来口无遮拦,这话出口才想起孟凡还在场,又迅速找补,“我没说你啊,你看起来还挺靠谱的。” 孟凡显然没太注意他们正在谈论什么,他此刻眉头紧锁,仿佛在努力回忆什么。 “凤火灵芝刚刚融合完另一种火焰,肯定尚在虚弱期,应该没那么难对付,让孟家牵制它片刻还是不难的,”云衣解释完,接着刚才的话头往下说,“既然扶风老祖的目的在凤火灵芝,我的目的在火,那我们到时随机应变各取所取便是。” 我就是想知道你打算怎么随机应变,扶风老祖暗自腹诽,不过想想就算问了云衣也不会多说,只好作罢,满脸愁容地看着云衣喝茶。 “你,一定要小心大长老。”一旁,孟凡在回忆良久无果之后,还是纠结地开口,“他似乎有什么专克火的功法。” 火,天地所生,光明所依。天地之物,素来顺之则生,这是云衣前世根深蒂固的思维,若是说人为能造出什么所谓“专克火的功法”,云衣是不信的,但看着孟凡诚恳的眼神,云衣还是开口道了句“多谢提醒。” 在孟家清城的第十天,云衣觉得时候已到,嘱咐孟凡和皇甫老祖在城外某处等待,她和扶风老祖顺着孟凡所指的一条密道,溜进了孟家。 孟家此时已是乱成一锅粥,器炉之下的火焰十几天前骤然熄灭,孟家赖以生存的根基就此坍塌,大长老将京城的诸位长老尽数召回,孟家宅府的温度却不知为何越升越高。 孟家后宅的一处密室,大长老神情凝重地看着面前的灵药。 没人知道,孟家有块千年的药土,这盆据说能育凡为灵的灵土是孟家的传家宝,可千百年来,就连孟家人自己都好奇祖先传下这块药土是何含义,直至大长老从魔兽森林带回了凤火灵芝。 他本以为这就是命数,这是孟家先祖为后人铺好的路,却不想仅十余年,凤火灵芝便翻脸不认人。 “大长老,将凤火灵芝移出去吧,此地狭小,若是它骤然爆发,也不利于我们施展。” “呵,施展?三哥未免太瞧得起我们这些人,五千年凤火灵芝,就这一丝火焰若是失控,都不是我们能招架的。” “那你倒说说还能怎么办?” “事到如今,也只能放了它,生了灵智的灵药,它若执意要走,谁还敢留啊。” “放了?若没了麒麟火,孟家在西麟国还算个屁!” “不放说得好像你能干得过它一样......” “够了!”大长老沉声打断了密室里喋喋不休的争论,“找你们回来是想办法的,不是吵架的!” “我的办法就是让它爱去哪去哪呗。”五长老不死心地小声嘀咕了一句,被大长老狠狠瞪了一眼。 “或许我们可以和它达成某种协议?毕竟千年药土,应该对它也是有些好处的吧,不然它当初为何能被大长老带回来?”二长老小心地建议。 “这也是我至今没想明白的,”大长老盯着凤火灵芝陷入沉思,“它当初为何会选择我?” 另一边,云衣同扶风老祖进入了孟家,两人大摇大摆绕了一圈也没见到个活人。 “怎样,能感应到凤火灵芝在哪吗?” “这该是我问老祖的呀,能感受到那帮长老在哪吗?” 扶风老祖哭笑不得,“长老议事必是得选密室之类的地方,说是密室就一定能隔绝灵力探查,我上哪感受去?” “那就凭运气吧。”云衣倒是没见沮丧,反而一脸轻松,在扶风老祖不明所以的目光之下,甩手召出了一团火焰。 在孟府的高温之中,这团火焰的温度丝毫不显,扶风老祖愈发觉得云衣此举莫名其妙。 “我听说过生了灵智的灵药会主动寻找有利于其生长的物质,凤火灵芝生于火确实应该与火亲近,但那时麒麟火催生的凤火灵芝啊,你这种等级的火,它看不上吧。” 虽然对云衣能聚火还有几分疑问,但扶风老祖决定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这您就不懂了,老话说物极必反,您等着看吧。”云衣故卖关子,一脸的高深莫测。 密室之内,凤火灵芝突然一阵异动将一众长老吓了一跳。 “这这这这这......” 还未等五长老“这”出个所以然来,凤火灵芝蓦然爆发,瞬间密室变为一片火海。 众长老慌忙外逃,却不想凤火灵芝也顺着密室的门,逃了出来。 空荡的孟府之中,云衣二人格外显眼,更何况有凤火灵芝引路,孟家长老很快就发现了“元凶”。 “两位朋友可否坐下一叙?”大长老看云衣二人架势,觉得二人恐怕来头不小,一时间竟忘了一旁虎视眈眈的凤火灵芝,客气得极不合场合。 云衣没理会大长老可能自己都不知所云的话,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凤火灵芝。 她觉得如果凤火灵芝能化形的话,它一定也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或者说,看着她手中的天火。 两方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像极了大战之前的山雨欲来。 最后,凤火灵芝沉不住气了,五千年的灵智,也让它生出几分傲气,它觉得以它的能力,在场的凡人皆不足为惧。 它又移近了几步,保证如有异变火焰能最快回到本体。 见凤火灵芝上前,云衣竟也不退,依旧站在原地,依旧饶有兴趣地打量。 终于,凤火灵芝将麒麟火移出了本体,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云衣手中那团天火扑去。 云衣用天火包裹全身,若无其事地盘腿坐下,不闪不避地同麒麟火撞在了一起。 孟家长老见凤火灵芝火焰离体,以为时机正好,默诵口诀召来法器企图趁机收服凤火灵芝本体,却不想法器还未碰到凤火灵芝,便被飞回的一缕麒麟火焚为灰烬,连带着那些长老也遭了反噬,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第二十二章 啮火蚁 扶风老祖正暗自庆幸自己沉住了气,便听云衣一声“动手”,慌忙将缚灵索、镇灵钵掏出,砸向凤火灵芝,临了不忘加上慈恩大师那一字真言“镇”。 天地之间悠然荡开一声“镇”,缓慢而悠长,却让人听出了几分敬畏,就连云衣也听得愣了两秒。 凤火灵芝感受到危险,急忙召回麒麟火,却发现不知为何,它已感受不到它的本命火源,此刻再想要逃逸却为时已晚,只得被扶风老祖收入囊中。 本体被困,麒麟火骤然暴走,就在云衣无暇分神他物之时,大长老不知自袖中掏出了什么东西,扔向了云衣。 大长老此举突兀,待扶风老祖发现想拦,竟为时已晚。 那团东西不知何物,遇火迅速扩张,顷刻间遮挡了云衣的视线。 云衣目光一紧,她没想到竟能在此地遇到这个早该灭绝的物种。 孟凡说得没错,大长老确是手握火的克星,却不是什么功法,而是一种名唤“啮火蚁”的昆虫属灵兽。 啮火蚁,远古异兽,以火为食。 许是世上万物相生相克,谁都无法想到,最光亮炙热的火焰之中,竟能生出世上最冷暗阴毒的生物。 这种生物以火为食,火灭则亡,是故最初的最初,人们只是简单以为这是天地所生的一道平衡法则。 可后来,有别有用心的人发现了啮火蚁对于炼丹师、炼器师这类以火为生的职业,有着致命的攻击力,于是开始有意豢养。 他们找到了一种被他们称作“虫冰”的物质,在这种物质的包裹之下,尚具活性的啮火蚁会进入休眠状态。虫冰遇火则融,而后啮火蚁苏醒。 大长老扔出的,正是虫冰。 可这个东西本该灭绝的,当数万年之前,世上最后一只凤凰死于啮火蚁的围攻,人们开始意识到了这种虫子的可怕,由炼丹师、炼器师牵头,以杀死世上最后一只啮火蚁为口号,开始了对啮火蚁这一种族的大规模围剿。 这是一次堪称残忍的围剿,不只是对于啮火蚁,也对于豢养啮火蚁的人。 是的,这曾经是一个职业,除却作为攻击手段,啮火蚁某种意义上是很好的灭火器。 曾有人呼吁让啮火蚁的存在合理化,可围剿开始之后,这些人成为了异端。 但凡宗族、宗门、仙国之内,有人胆敢豢养啮火蚁,那么那个宗族、宗门、仙国将会遭受的,是灭族、灭门、灭国之灾。 那是最可怕的时代,人人自危,朝不保夕,人们争先恐后地加入灭蚁组织,以求自保。 最终,啮火蚁成为了传说,而那个时代,成为了每个人的噩梦。 这个传说以及那个时代,成为了每一个炼丹学徒、炼器学徒拜入师门的第一课,这些把火视为信仰的人,视啮火蚁如仇雠。 可现在,这个传说活生生地出现在云衣的眼前,而扔出啮火蚁的人,是一名炼器师。 啮火蚁极其迅速地繁衍,密密麻麻地覆盖在云衣周身的火焰之上,一眼过去,场面甚是渗人。 “孟家大长老,”黑色的蚁群包裹之中,传出了云衣的声音,扶风老祖自认识云衣以来,从未听过她以如此语调说话,庄严而神圣,仿佛在进行某种审判,“你身为炼器师,于火不尊,该当何罪?” 大长老觉得云衣疯了,莫说是大长老,在场诸人,包括扶风老祖,皆以为云衣疯了。 这啮火蚁是大长老从某位高人处购得,只说对压制火焰有奇效,今日情急之下,只得将它扔出,死马当作活马医,却不想云衣在此扯什么“于火不尊”。 “交出麒麟火,老夫饶你一条活路。”大长老只以为云衣是奈何不了啮火蚁,说些疯言疯语唬人,其实他也不知如何控制啮火蚁,但这般说说,总能充充场面。 “愚昧!”蚁群中,云衣声音更厉,可一声之后,便再听不见声响。 扶风老祖看着蚁群渐渐收缩,不由得担心起云衣的安危。 片刻之后,火焰竟被吞噬殆尽,连同云衣也消失不见,啮火蚁相继死亡,当一切归于沉寂,那片空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大长老有些傻眼,他没想到会是如此同归于尽的结局。 扶风老祖更是悲愤交加,若不是还未稳住凤火灵芝,他早已冲上去让大长老偿命。 而就在此时,虚空之中一丝火光闪现,而后火势越来越猛,方才消失的云衣自火中安然走出,两簇火焰安稳地待在她的指尖,其中一簇,正是虚弱不已的麒麟火。 见云衣安然无恙,扶风老祖松了一口气,继续集中精力压制凤火灵芝,而另一边,孟家长老已是目瞪口呆。 大长老一眼认出正处在虚弱状态的麒麟火,想要趁云衣不备,上前争夺,却被云衣一个闪身让了过去。 “好奇吗,我是如何做到的?”云衣闪身后竟未再退,而是一步一步走向大长老,两眼之中,又燃起了火光。 “火之法则,第一道曰生,生则不灭,星寸之火,可以燎原。”云衣说得很慢,也走得很慢,一步一句,让大长老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压。 “不过和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云衣话锋一转,自嘲一笑,“你只需知道,于火不尊的炼器师,终为火所噬就够了。” 还未等大长老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不知何处燎起一阵火光,瞬间将其吞没,整个过程,大长老竟是连一声尖叫也无。 四下皆惊。扶风老祖如今十分感恩自己的眼光,这种人若与之结仇,不用说后患无穷,可能当场就灰飞烟灭。 云衣扭头看了眼扶风老祖,“如何?” “可,可以了。”扶风老祖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说话不自觉地有些结巴。 “那走吧。”漠然看了一眼还楞在原地的孟家长老,云衣头也不回地离开。 扶风老祖赶忙一手拎锁,一手拿钵地跟了上去,还得战战兢兢地生怕凤火灵芝逃逸。 直至走出城门,扶风老祖看着云衣周身的气焰一点点平息,才敢小心地开口询问:“刚刚,是怎么回事?” “天谴而已。”云衣随意解释了一句,没再多说。 其实除却她同孟家大长老所说之外,云衣的运气在于她前世领悟了空间法则,尽管只是最浅显的几条,也足够她在啮火蚁群中强行隔绝空间。 而在被啮火蚁消耗之后,狂暴的麒麟火竟变得十分服帖,云衣不想将其称作意外之喜,不过这样倒也不错。 所有事情似乎都没有出乎云衣的意料,除了啮火蚁,这个物种的突然出现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想起之前孟凡曾提醒自己小心大长老,云衣暗自祈祷他能知道些其中内幕。 第二十三章 凯旋 待到云衣二人回到之前约定的地点,离火太久的凤火灵芝已失去了活性,安静地宛如一颗普通灵药。 扶风老祖拿个木盒盛了,小心安放在储物袋中,又仔细检查了一番镇灵钵,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毕竟是借的,得还。 “慈恩大师的真言是什么来头?很管用吗?”听他说起借钵,云衣想起方才天地间荡开的“镇”字。 仙界不是没有修佛的宗门,她与天佑寺的禅一法师还常有来往,只是她从未听过“真言”这一说法。 “反正现在来看没有说不管用的,虽说慈恩大师自己说他的真言也就起个心理作用,大家也都只当是他谦虚。” 听闻扶风老祖此言,云衣对慈恩大师兴趣愈盛,心下计划,有空定要迦音寺走一遭。 突又想起初见慈恩大师时的场景,云衣先乐了,“我记得初见老祖,老祖可是一口一个‘老和尚’地称呼慈恩大师,怎么如今也用敬称了?” “本事不如人当然得客气点儿,”扶风老祖倒是不介意云衣的寒碜,“等下次我再觉得我能打得过他了,还叫他‘老和尚’!” 说完又补充一句,“你要愿意也可以叫我‘老头儿’,毕竟你刚刚灭杀大长老的气势,我看了都害怕。” “老祖抬举,大长老所行之事,天所不容,自有天谴,当真与我无关。”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天所不容,是你所不容吧。” “老祖慎言。”云衣吓了一跳,凡界修仙讲究逆天改命,可仙界修士讲的皆是顺应天道,凡仙界修士,对天皆有所敬畏,这是云衣前世根深蒂固的思维,听完扶风老祖此言,她竟一时忘了自己正在凡界。 云衣这一哆嗦也吓了扶风老祖一跳,他将话再三琢磨,也没弄懂自己哪里失言。 气氛逐渐尴尬。 好在这种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皇甫老祖和孟凡回来了,两人不知去做了什么,此时皆是灰头土脸,满头大汗。 “怎样?”看云衣一脸好奇的模样,皇甫老祖抢先一步询问。 “还算不错,”见提问的时机被抢,云衣也只好先将疑问放到一边,而后看向孟凡,“你自己的火焰已经被麒麟火融合了,不过我把麒麟火抢回来了,也算功劳一件吧?” “多谢。”孟凡将火焰接去,只甩给云衣两个字便寻了个空地去吸收。 云衣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孟凡的语气甚至比之前更冷漠了几分。 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得罪他了,云衣自认除了杀了他家大长老以外,其他事情还都挺对得起他的。 想起孟家大长老,她又想起了那只啮火蚁,待孟凡吸收完毕,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许是因为这个麒麟火种中有一部分原属于孟凡自己,又也许是因为天生火体,几个时辰之后,孟凡便将麒麟火炼化,随手操控一下,已是得心应手,再不似先前那样出现排斥感。 “凤火灵芝帮了你一大忙。”看见孟凡的神色有些疑惑,云衣上前解释道,“天生火与麒麟火都是世间异火,这种等级的火,相生也相斥,但凤火灵芝为了让自己更强,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强行让他们融合了,到头来,便宜了你。” “可当我无法聚火之后,为何依旧与麒麟火相斥?” “天生火体,你就是火种,懂吗?火之法则,第一道曰不灭,它一直存在,只是你没有找到。” 看着孟凡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云衣没有给他太多时间琢磨,反正以后他一定会懂,现在火烧眉毛的问题是,啮火蚁。 “你之前说大长老有什么专克火的功法?” “嗯?”正琢磨什么“法则”什么“不灭”的孟凡,见云衣旧事重提,着实一愣,“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什么,功法是我猜的。” 皇甫老祖在一旁暗暗撇撇嘴,孟凡此言无疑又证实了他孟家人确实不靠谱的想法。 “那你怎么知道大长老有这个东西?” “之前家族外出历练,我无意中看见有个黑衣人在与大长老交易,卖的就是这样东西。” “你们是去何处历练?” “圣丹城。” 云衣神色一凛,她没有想到啮火蚁竟然能深入到炼丹师的大本营。 “圣丹城?你们炼器的,瞎掺和人家炼丹的事儿干嘛?”一旁皇甫老祖终于忍不住开口插话。 “丹会举办期的前后一月都是圣丹城最热闹的时候,每周都有丹药、丹炉和火种的拍卖,炼器师出现在那里也不足为奇。”扶风老祖解释道。 而后又接着话头说起丹会,“距离丹会举办也就剩一个月了,扶风门也有位炼丹的长老要去,你们是随我回扶风门与他同去,还是我把你们捎到岚城,后面的路你们自己走?” “劳老祖把我们捎到岚城就好。”云衣生怕皇甫老祖将两种选择一并拒绝,赶忙抢答。 皇甫老祖一直不想云衣同扶风门走得过近,方才也当真想直接拒绝,不过想想只是同路到岚城也不过分,也就没再开口。 “那之后的路......” “我知道怎么去圣丹城。”没等云衣问完就被孟凡打断,皇甫老祖满怀欣慰地拍了拍孟凡,让云衣在一旁深刻怀疑自己被孤立了。 扶风老祖见他们商量出了结果,也就不再多言,一声哨响之后,天上飞来了一只巨大的青鸟。 “这不是青鸾宗的青鸟吗?” “是啊,那天看着不错,找青鸾借来一用。” 之前扶风老祖说扶风门有炼丹师的时候,云衣已是对其好感顿增,此刻更是高看一眼。 扶风老祖认定云衣去丹会是拜师的,却没强制她拜入扶风门下,云衣收服麒麟火时暴露了太多秘密,他竟也没深问。 现在他这儿借镇灵钵,那借坐骑的,如此人缘,已不是单纯以辈分高能解释的了。 一行人上了青鸟,这本是青鸾仙子的坐骑,上面的空间自然宽大舒服,云衣四人上来竟也不觉得拥挤。 高阶灵兽,速度也是不慢,本来据扶风老祖说要半月才能到的岚城,五日便飞到了。 青鸟落地,是说再见的时候了,本都是见多风雨的人,但扶风老祖却尤其伤感。 云衣可能理解扶风老祖的伤感,生吞五千年凤火灵芝,极大的几率,此次便是永别。 “那就提前祝老祖成功了。”临走,云衣莫名其妙说了一句。 扶风老祖却是懂了,“你知道了?” “猜到一点,”云衣说的含蓄,“老祖吉人天相,定会成功。” “那就借小友吉言了。”扶风老祖神情并未因云衣这几句有所和缓,最后一抱拳,道了一句“后会有期”,便乘着青鸟飞远。 第二十四章 岚城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扶风门的老妖怪离开了,这着实让皇甫老祖感觉轻松不少,不然他生怕一个不察让扶风老祖看出些什么,万一将云衣掳去扶风门,那他拿什么跟自家孙子交代。 “之前我带着麒麟火回来的时候,你们两个去哪了?”云衣不答反问,之前扶风老祖在,她也怕皇甫老祖有所戒心。 “给你弄药材去了啊,”说着皇甫老祖扔给云衣一个储物袋,“孟家这小子真不错,孟家错过了他,是他们的损失。” 云衣接过储物袋,一时有些感动,她一直以为她与皇甫老祖不过是彼此利用、各有所图,可现在看来,或许一直是她会错了意。 孟凡猛然被皇甫老祖夸了一句,面上倒没什么反应,只是耳根渐渐泛上点点粉色。被云衣看见,轻轻笑了一声,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想孟凡耳朵却更红了。 “进城进城!”不等云衣说什么,皇甫老祖在一旁吆喝上了,“老头一把年纪了,受不了天天风餐露宿。” “接下来怎么走?”进城路上,云衣询问孟凡。 “岚城有专门去往圣丹城的飞行坐骑,只不过因为是公共的,所以没有那么舒适。” “那倒无所谓,”云衣说着看了眼皇甫老祖,见他也没什么异议,又接着问,“大概需要多久?” “半个月,圣丹城在东境的中心,岚城已经是离那最近的拥有飞行坐骑的城市了。” “岚城属于那个国家?”快走到城门时,云衣发现岚城的不同,这座城隐隐有些气运缠绕,稀薄但存在。 “西沚国,东境为数不多的仙国之一。” 云衣了然地点点头。 现在正是各路人马赶去圣丹城的时候,岚城城门外排着长长的队等待入城,皇甫老祖一脸不耐地排着,时不时探头看看队伍前进情况。 云衣站在孟凡后面,轻轻拽拽孟凡袖子,将声音压到一种皇甫老祖听不见的音量,“诶,问你个事儿,你跟大长老没什么交情吧?” 孟凡吓了一跳,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面上却依旧故作镇定,“没有。” “哦...那如果我告诉你大长老是我杀的,你会恨我吗?” “不会。”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孟凡暗中腹诽,这算没话找话吗。 “哦...那我哪得罪你了?”云衣松了口气,理直气壮地端起兴师问罪的架子。 “什么意思?”孟凡彻底懵了。 “我没得罪你,你干嘛对我那么冷漠?” “我......”孟凡生来不善言辞,后来又遭十几年冷遇,变得更加沉默,如今云衣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更是让他一时语塞。 “他不一直这样吗,三棍子敲不出一个屁来,”前面的皇甫老祖回过头来插话,“你那么在意他干嘛,觉得无聊了来找我聊天,我不冷漠。” 云衣心道我可不得在意他吗,我寻遍半个仙界而不得的天生火体,好不容易遇见个活的,不在意行吗。 可这又无法跟皇甫老祖解释,只得干笑两声,将这个话题混了过去。 十分尴尬的云衣没有发现,一旁孟凡的耳朵,不知何时又红了。 待他们终于进了岚城,云衣提议要先去买些东西,顺道打听消息,皇甫老祖说什么都不干,嚷嚷着要找家客栈睡觉,美名其曰他一把年纪,又旅途劳顿那么多天,比不上他们年轻人精力旺盛。 其实云衣也理解皇甫老祖,只要云衣身边出现比他更强大的人,他就会异常谨慎,一定要将云衣带回东华,这大概是他作为东华皇室的倔强。 云衣当然不会遂了他的倔强,但现在还远不是摊牌的时候。 无奈,云衣只好先跟着皇甫老祖找客栈。待一切安排妥当,皇甫老祖随手将紫金纹卡扔给云衣,打着哈欠回了房,临了嘱咐了一句遇上打不过的回来叫他。 云衣回身看了看孟凡,“你是要休息还是随我逛逛?” 孟凡也不回话,转身就往客栈外走。云衣没脾气地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岚城的街道是云衣所见最为繁华的,车马声、嬉笑声、还有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云衣东张西望的,走得很慢,一方面因为这番场景是她两世未曾历过的烟火气,另一方面,她很不喜欢跟在别人后面,很不喜欢。 若是平时有事迫不得已也就罢了,今日无事闲逛,她一点儿也不想让自己受这个委屈,更何况,这一遭转世她已经够憋屈的了。 孟凡走在前面一句话不说,云衣也不开口,就只是刻意放慢步子,孟凡走着走着发现后面人落下好一截,便只好停下来等等,如此两三次之后,孟凡选择落在云衣身后半步。 见自己目的达成,云衣满意了,方才缓缓开口,“你炼器水平如何?” “四阶灵器没什么大问题,若是加上麒麟火......” “别加上麒麟火,”云衣毫不客气地打断,“之前它那么厉害是因为它是凤火灵芝的,五千年的道行在那摆着呢,你差得远呢。” 孟凡不说话了。云衣说完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又试图往回找补,“不过你也挺厉害了,不到二十能炼四阶灵器,在我认识的炼器师中你是第一个。” 这安慰的效用着实有限,孟凡心想你也就认识我一个炼器师吧。 也不管能找补回多少,云衣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四阶灵器也勉强够用了,丹炉会炼吗?帮我炼一个呗。” 孟凡还没来得及质疑为什么一个能炼七品丹的炼丹师连个丹炉都没有,就被云衣一把拉走,“就这么定了!我刚来的时候看那边有个铁匠铺,你去挑挑有啥能用的。” 孟凡当下用力反将云衣拉住,一脸看智障的表情,“凡铁炼不了灵器。” “铁匠铺只有凡铁?”云衣也懵了,她还以为所谓仙国,当是如仙界那样,人人修仙,到头来凡间的仙国竟只不过是多了些气运,瞬间岚城在她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那你说去哪?”以为自己终于找到这里与仙界共同点的云衣,一时有点垂头丧气,也没什么心情闲逛了,她现在也想找地方睡觉了。 孟凡被云衣突如其来的情绪转换弄得有点愧疚,他觉得是他的语气打击到了云衣,毕竟这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肯定自小顺风顺水,还在天才的光环下长大,不食人间烟火也是常事。 但孟凡也不知道要如何出口安慰,只好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带路,还不忘拽着云衣的袖子,她现在魂不守舍的样子,孟凡生怕一个不慎人就丢了。 云衣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并想出新的方案。 她自从得知仙国后便一直以为那会是她重回仙界重要的节点,但若仙国仍有凡物,那便算不得真正的仙国,那凡界的气运又是从何而来? 云衣想不明白,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凡界不似她以为的那么简单,她始终带着仙界人的优越在看这个层位,在看这个层位的人,但现在,她意识到她错了。 这同样是一片天地,同样有天地法则,于天地之大,她仅仅是被流放下界的谪客,她不该狂妄。 第二十五章 神秘药铺 最终孟凡停在了一家拍卖行前,随意同侍卫打了个招呼,便在云衣惊诧的目光下,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 进门便有两个娇俏的侍女迎了上来,熟稔地唤了声“孟公子”,便引着二人去了个空房间。 房间不大,布置得好像一个会客室,茶水瓜果一应俱全,一个侍女说了句“小姐已经在路上了,孟公子稍候”,便与另一人一同告退。 “深藏不露啊,”云衣一脸揶揄地看着孟凡,“孟公子?” 这次孟凡的耳朵红得很快。 “说说吧,怎么回事?”云衣也无心再逗他,她至少得在那位小姐来之前弄清情况。 “上次来岚城帮他们点儿忙......” “上次?上次你来岚城都十多年前了,帮了什么忙能让人到现在都记得你?不会是救命之恩,人家小姐以身相许了吧?” 孟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有人推门进来,“孟公子久等了。” 来人是个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凤眼朱唇,吊着高高的马尾,一身紧身红衣,很是强势干练的样子。 如此强势干练的一个人,此刻正低眉顺眼地为孟凡斟茶,云衣在一旁看着,又暗中为孟凡竖了竖大拇指。 “叶小姐......” “孟公子叫我‘依依’就好。” “叶小姐,我想买些炼丹炉的材料。”孟凡现在有些后悔来这儿了,他应该指个路,然后和皇甫老祖一起回客栈睡觉的。 “买多见外呀!孟公子需要丹炉?我们拍卖行的丹炉你随便拿!”说着就摆出一副引路的架势。 云衣闻言就要起身,又被孟凡拉住坐下,“不用了,我只需要材料。” 叶依依看起来有几分失望,不过还是积极地招呼下人去准备,自己就近找了个座位坐下,颇有兴趣地看着云衣。 云衣很是好奇地回看了回去,神色动作,有样学样,一丝不差。 材料很快就备好了,云衣递去的紫金纹卡被叶依依挡了回去,“孟公子和我们,用不着这么客气。” 孟凡也当真不客气,收了东西抬腿就走,云衣也只得满头雾水地跟了上去。 “我只是为他们炼了件四阶器,帮他们渡过了个难关,没有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去。” 刚走出拍卖行,孟凡就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没头没尾的,纵是云衣也反应了许久。 “哦,”终于明白了他是在回答自己一刻钟前的问题,云衣随意应了一声,“那她送你丹炉你为什么不拿,不拿还不让我拿。”她显然对这件事怨气更大。 孟凡没有再解释,或者说他也无法解释,又恢复了他一言不发的常态。 云衣见他不愿回答也无心深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一圈儿之后,在一家灵药铺前停下脚步。 这店面破破烂烂的,招牌掉了一半,上面还结着几处蜘蛛网,大门半敞着着,若不是门口一块“营业中”的牌子,都让人怀疑这要被拆了。 若是皇甫老祖在,定又要抱怨云衣净往收破烂儿的地方跑。 好在现在他不在,云衣也更自在,上前推门就进,丝毫不在意门上仿佛积了几十年的灰。 孟凡站在门口十分纠结,按理他应该跟进去的,但墙上的老鼠洞,地上的灰,以及店里传出来的仿佛动物尸体腐烂的酸臭的味道,都让他实在迈不开腿,最后还是安静地等在了门口。 那边云衣好像根本没发现孟凡没跟进来,或者说她也不在意孟凡跟不跟进来,她方才在门外时便感受到一种熟悉的灵药的气息,那气息让她毫不犹豫地走了进来。 如果不是她的错觉,那是玉骨参,只生于数千米的雪山之上,且扎根极深,非大机缘不可得。 云衣前世曾在一场拍卖会上见过,那时她刚刚离家,一贫如洗,勉强两次提价之后,眼睁睁看着宝贝旁落。 巧合的是,数十年之后,在云衣成名的那场炼丹大赛上,她又看见了那位拍下玉骨参的炼丹师,他企图以玉骨参为主药炼制八品丹药凝血塑骨丹,却因一时控火不精炸了炉。 这件事让她耿耿于怀了许多年,不为当时的自己,而是为玉骨参惋惜,每一株天地灵药都不该这么轻易地被糟蹋。 丹之道,曰诚,曰敬,曰畏,常人只道云衣天赋异禀,却不知这天赋背后的那拳拳赤子之心。 那家灵药铺的内部比它的门面有过之而无不及,破败古旧的药柜,却隐隐能在其上看出曾雕龙绘凤的纹饰,药臼和药杵被随意地扔在地上,价值不菲的红木桌椅看上去很久没有人动过了,只有灰白相参的墙上,还悬着一个奇怪的图腾。 更为奇怪的是,偌大的店面,竟不见一株药材。可玉骨参的气息却越来越强烈。 云衣正疑惑间,身后传来一声长叹,“十一年了,终于有人肯进来了。” 这声音极为古怪,听着应是年纪不大,但却要刻意显出一副老迈年高的样子,听在云衣耳朵里便有了几分不男不女的怪异感。 云衣缓缓回头,看见她刚刚推开的那扇门背后坐着一个人,一个,已经看不出是人的人。 麻布袍凌乱地堆在身上,每一根头发都朝天炸着,发色雪白,云衣可以想象,如果不是太久没有梳洗,这会是非常漂亮的白。 这人年纪确实不大,少年白头,必是有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但云衣不感兴趣,她只对玉骨参感兴趣。 “你这铺里的药材呢?” “收起来了,十几年的时光消磨,摆在外面也只能白白损失药力。” 云衣素来不喜欢跟商人打交道,此番也一样,她总觉得商人重利,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她甚至懒得寒暄,上来直奔主题,“我要一株玉骨参,你这儿有吗?” “有,”麻衣人还是那副诡异的腔调,“但我不卖。” 云衣闻言并不吃惊,这等天材地宝,没有谁是甘心肯卖的。 “开个条件吧,功法?丹药?秘宝?” “不,”那人缓慢地摇摇头,“我要你听我讲一个故事。” “听完就卖给我?” “听完我送给你。” 这下云衣来了兴趣,也不顾地上脏,随意一撩衣摆,就地盘腿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故事发生在十多年前,那时的我,尚是富庶人家的少爷,啊,先说好,这个故事很长很长,长到有些细节,就连我也记不太清了......” 第二十六章 往事 “我们药家,祖上原是丹廷长老,也曾显赫一时,奈何那位先祖仙逝之后,药家五代之中再没出一个炼丹师,最终被逐出丹廷。” “后来,药家举家迁到了岚城,做些药材生意,就算被逐出丹廷,药家人的眼力、见识也绝非一般商贾所能及,渐渐地,在这个地方也做出些名气。” “这家店,原是东境炼丹师去往丹会前必来的一家店,但纵是如此,先祖仍将族徽悬在店铺最显眼的地方,就是为了告诫后辈,莫忘来路。” “岚城药家最鼎盛的时候,连西沚国皇帝都要来为家主祝寿,西沚国建国千百年来,从来蔑视商贾,能得此殊荣,药家是头一份,也是唯一的一份。” “但每一个药家子弟心中所求,从来不是家缠万贯、富甲一方,而是带着族徽,重回丹廷。” “药家从来没有放弃过培养炼丹师,自那位先祖之后,药家陆续出过几位炼丹师,可惜都天赋有限,无力回天。” “最有希望实现药家祖祖辈辈梦想的那个炼丹师出在我们这一代,他是我兄长,是真正的天纵英才。” “那年他二十八,以一颗六品丹捧回了那一年丹会的冠军。药家举家欢腾,我们觉得祖先的夙愿,要在我们这一辈实现了。” “可就在这时,兄长说他恋爱了,他说他喜欢上了叶家的大小姐叶萋萋,说此生非她不娶。” “彼时的叶家远没有今日的风光,那时的拍卖行买卖的不过是些低阶的武器,叶萋萋说叶家不兴她不敢成家,于是兄长就拼了命地帮她炼丹,四品、五品的丹药像送豆子一样地往叶家送。” “如此持续了一个月,这样大规模的高阶药材消耗纵是药家也吃不消,父亲很严肃地找兄长谈过一次,可兄长执迷不悟,那次谈话,双方不欢而散。” “那之后,兄长依旧我行我素,父亲没有办法,只好去求叶家小姐,结果不用多说,叶萋萋当着所有叶家人狠狠羞辱了父亲,然后又去找兄长哭诉,说父亲强人所难。” “兄长回家大闹了一场,而后扬言要彻底与药家断绝关系。那年我五岁,我从未见过一向君子端方的兄长那种模样,我吓坏了。” “最终妥协的是父亲。但家中长老并不甘心,他们想了个办法,企图逼叶家离开岚城。” “那时叶家接了个很重要的委托,委托人三日之内要一把四阶的灵器,叶家本来从西沚国都请来了一位炼器师,但这位炼器师被长老们使了点儿手段,阻在了路上。” “那时的叶家根基未稳,若是此单失信,长老们有信心能让他再无回天之力。可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小屁孩,炼出了四阶灵器为叶家解了围。” “成王败寇啊,只是叶家的报复比想象中更狠。叶萋萋勾搭上了东丹阁孙长老之子孙原,哼,或许更早的时候他们便已暗通款曲,孙原偷了东丹阁的至宝丹灵而后嫁祸药家。” “等待药家的,是东丹阁铺天盖地的追杀和惨绝人寰的审讯,毫不夸张地说,那是灭门之灾。” “母亲带我逃离了西沚国,在逃亡路上,以身死保我一命。我活下来了,可药家,也只有我活下来了。” “叶家知道我还活着,一直知道,但他们不打算杀我,因为很多时候,死亡并不是最残酷的惩罚。” “后来丹灵找到了,就在东丹阁,孙长老亲自为药家昭雪,这家药铺依旧可以开张,我也可以光明正大活着了。” “可是有什么用呢,药家没了。叶家甚至还在事后搜刮走了店铺里所有的药材,只剩下几株极其名贵的传家之宝他们无从得知藏处。” “现在这里只剩我了,和族徽,和药家世代永远也完成不了的梦想。” “好了,”少年长叹一口气,“故事结束。” 他从凌乱地麻布间翻出一个储物袋,“玉骨参是你的了,这里还有些药材,你也都拿走吧,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感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子孙不孝,无力延续药家香火,让这世上,至少多一人知道曾有药家,也是好的。” 云衣坐在原地,看着少年递来的储物袋,没有接。 她活了两世,加一块近千年,自认看过了太多的盛衰兴亡、悲欢离合。 可这个故事,她动容了,她不知道丹廷是个什么东西,但她听懂了那种愚公移山式的执着,和被阴谋毁掉的梦想。 她自认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人,更何况她现在,也几乎自身难保,但此事,她不愿袖手旁观。 “你想报仇吗?” 少年闻言一愣,而后摇摇头,“不必了,本就是各有对错的事,何苦冤冤相报。” 云衣认真地看了他良久,最终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一般,“跟我走吧。” 少年一脸疑惑地望着她,听着云衣缓缓开口,“我帮你让药家族徽重回丹廷,到那时,你再给我玉骨参。” 云衣眼见着少年脸上的神色由疑惑转为震惊,最终剩下的是全然的欣喜,“真的?”此番开口,已不是之前故作衰老的声音,而是清脆爽利的少年音。 “真的,”云衣点点头,“当着族徽,这是我对药家诸先祖的承诺。” “我跟你走!”说罢,少年似是想起身,不想却只是左右扭动了两下,而后摔在了地上。 也是,十年没换过的姿势,那双腿,大概也不能支撑了吧。 云衣想上前去扶,拽了一把没有拽动,于是想找孟凡帮忙,这才发现他没跟进来。 推门出去看见门口的孟凡,看样子也是站了颇久。 “进来帮个忙。” 孟凡跟着云衣进了药铺,也是被其中破陋所惊,与这相比,他那小草屋还算豪华。 “别愣着了,过来搭把手。”云衣小心地将族徽取下,放进储物袋里,而后招呼孟凡。 孟凡这才发现身后竟还有一个,额,有一个人? “你能背得动他吗?还是咱俩一人一面搀着?” “我背的动。”孟凡这回倒是反应极快,几乎不假思索。 “那麻烦了。”云衣也不跟他客气,主动让到了一边,顺手帮他打开了门。 “多谢。”被孟凡背在背上,少年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 孟凡没理他,自顾自往前走。 云衣跟在后面,看着前面的二人。要是她没猜错,十多年前帮了叶家的那个小孩儿应该就是孟凡,所以这算不算缘分的妙不可言呢? 第二十七章 丹炉 回到客栈,云衣将少年安置下后,便硬着头皮去叫醒皇甫老祖,少年腿部已然失去知觉,需要皇甫老祖助其打通经脉。 其实修士完全可以以修炼为休息,云衣曾思考过为何皇甫老祖还这么执着地非要睡觉,寻找原因无果之后,只好将其归结为生活的情趣。 被云衣的敲门声叫醒的皇甫老祖脸色很不好,当他看见一团看不出人样的少年后,脸色更沉了,“你怎么到哪都能捡回个人来?”还一个比一个没人样,皇甫老祖自己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孟凡十分同仇敌忾地点点头,丝毫没意识到,在皇甫老祖那,他也属于云衣“捡”回来的。 “运气,实属运气。” 皇甫老祖白了一眼笑嘻嘻的云衣,没好气地问,“他叫什么?” 云衣这才意识到,她竟然连那少年名姓都没问。 “我叫药归。”少年自己答道,坐在一边,很乖巧的样子。 云衣从未见过这种人,灭门之仇,他想到的却不是恨,满心满眼,只有祖辈未完成的夙愿。而现在他坐在这里,不怨不艾,眼中是希望与未来。 或许,他已然用了十年消解仇恨,那段说不清对错的过往,变成了他的满头白发,以另一种方式铭记。 “我叫云衣,这是孟凡,这......”云衣方要介绍皇甫老祖,便被后者挥挥手打断,“你用不着知道我是谁,疏通经脉是吧,赶紧的!” 云衣知道皇甫老祖刚被叫醒脾气不小,但人还是靠谱的,朝孟凡使了个眼色,二人双双离开了那个房间。 “我的丹炉,你打算什么时候炼呀。”云衣下楼找了个座位坐下,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把玩着茶杯,懒洋洋地问孟凡。 “现在。” “很好,”云衣勾了勾唇角,抬头看着孟凡,“请吧。” 孟凡没有动弹,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云衣知晓他的犹豫,叹了口气,“放心吧,喝完这壶茶我就回去睡觉,哪都不去了。” 看着孟凡依旧犹疑的神色,云衣险些气笑了,“当初明明是我慧眼识珠,怎么现在你反倒和老祖一条战线了?” 孟凡小声嘟囔了一句“没有”,云衣没有听清,待再要问,孟凡已经转身上楼了。 云衣耸耸肩,给自己斟满一杯茶,想了想,又倒满了另一杯,而后便盯着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仿佛在等谁。 还好,对方没有让她失望。 茶尚温热,叶依依便走了进来,带的人倒不多,两个侍卫而已。 云衣坐的地方显眼,叶依依一进门便看见了仿佛在等人的云衣,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姑娘在等人啊。” 云衣笑了笑,“我等的人,已然到了。” “哦?”叶依依来了兴趣,在云衣对面的空位坐下,“姑娘找我何事?” “这话该是我问的,”云衣说着抿了口茶,“叶小姐找我何事?” “哈哈哈哈哈,姑娘当真有趣。” “叶小姐谬赞。” “我听人说,孟公子背回来一个人,姑娘可知,那是何人?” “他说他叫药归。” “他是药家人!”叶依依语调骤然升高,神色也随之凌厉。 “与我何干?” “姑娘可知十年前东丹阁丹灵失窃便是......” “孙长老不是早将真相公之于众了吗?”见叶依依还想张口,云衣又随之补充,“我想,这也是令姐的示意的吧?” 叶依依没想到云衣竟了解得如此详细,一时语塞不是如何应对。云衣也不急,缓缓地撇着茶沫。 “这些是药归告诉你的?” “叶家与药家的恩怨我不在意,我也懒得在意,现在,我要带药归离开,叶小姐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我要见孟公子!”叶依依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碰翻了手边的茶。 “孟凡没有空见你,”云衣惋惜地看了眼倒在一边的茶杯,“叶小姐也太不小心了,可惜了我特地为叶小姐准备的茶。” 叶依依没有再理会云衣,带着两个侍卫,气势汹汹冲上了楼。 云衣轻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又抿了一口杯中的茶。 叶依依怕药归离开,她当然怕药归离开,长姐说让药归活着才是最残忍的报复,她素来不认同这个观点,星火燎原啊,斩草不除根,只会后患无穷。 但她不能反抗长姐,她只能小心地看管着药归,保证他不离开那间药铺,保证那间药铺没人敢进,谁知今日,杀出个云衣。 叶依依刚冲上楼,便被小二拦下,“叶小姐请轻点儿,楼上有客人在炼器。” 炼丹、炼器,过程中皆不能受到丝毫打扰,岚城的客栈,懂这个规矩。 这时候炼器的,十有八九就是孟凡,想起之前云衣说孟凡没空,原来竟不是糊弄她。 “哪间房的客人在炼器?我在外面等,不会影响到里面的客人。” 店小二想了想,觉得此法可行,便将叶依依引到了门外。 房间内,孟凡还在冥想,他想借麒麟火炼成五阶丹炉,这其间,定要步步慎重。 在脑海中认真整理每一步要素,渐渐组合,最终浮现出一个平口环足的丹炉,色赤而近黑,耳部饰以夔龙纹,丹炉规格不大,宽一尺,高半尺余而已。 尺寸是云衣要求的,丹炉或者说丹鼎,每个炼丹师各有喜好,云衣喜欢用炉,还要是小炉,可以两手握着丹炉,以掌心的火焰慢慢温养,她享受这个过程。 构图完毕,孟凡开始有条不紊的炼制,云衣对他的看重不是没有理由的,十几年的冷遇,沉淀成了如今娴熟的塑形和精准的控制。 再加上仿佛为炼器师而生的麒麟火,不过一个时辰,丹炉即成型了。剩下的,是细节的雕绘和晶石的镶嵌。 孟凡凝视着火焰中的丹炉,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良久之后,拿起刻刀,下刀的位置竟是丹炉内部正中,一个,谁也不会太注意的地方。 他似是刻下了几个字,而后又立刻熔炼了一层玄铁,严严实实地将其遮住。仿佛少年心事,不吐不快,却又不想有人知晓。 之后的雕刻孟凡做的很快,毕竟夔龙纹不是复杂的纹饰,何况还不用雕满器身。 灵器的炼制,全部功夫在于最后晶石的镶嵌,魔兽晶石天生带着一种狂暴的能量,而灵器需要的,正是这股能量。 镶嵌晶石,不对能量加以处理会导致晶石能量暴走,最终功亏一篑,而对能量进行过度处理又会导致能量消耗,影响成品的质量,这其中的度,是炼器最重要的一关。 一般情况下,魔兽晶石的品阶即代表灵器的品阶。 孟凡没有动拍卖行的那颗四阶晶石,而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一颗珍藏已久的五阶魔兽烈火狮的晶石,这原是孟家几乎传家宝一般的存在,是他八岁那年炼出四阶灵器时,大长老给他的,说是希望他早日进阶五品。 后来孟家得了麒麟火,这枚五阶晶石也就没人在意了。 但八岁那年的他暗下决心,要以这枚晶石炼出他的第一件五阶器,虽然于孟家已没什么感情,但当初的决心,他不愿违背。 第二十八章 动身前夕 暗红色的晶石,方与火接触便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但在火焰的拦截下,晶石中的能量未能造成什么大规模破坏。 孟凡将全部的精神力投入火中,小心地提纯晶石中的能量。 传闻世上有一种人,天生眼力卓绝,这世上的一切物质在他们眼中都是有杂质的,这类人是天生的炼器师,至少在晶石提纯这一步,他们有旁人羡慕不来的天赋。 很明显,孟凡没有这种天赋,他只能凭感觉将能量与杂质分离,这一步没人能做到完美,按照炼器界通行的标准,临界误差在百分之五左右为上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豆大的汗珠自孟凡额间淌下,与五阶晶石鏖战所产生的巨大的精神力消耗,让他几近虚脱,所幸,麒麟火不同凡火。 终于,孟凡将晶石提炼到一个他满意的程度,最后一步,镶嵌。 将晶石的能量以一种器身材料能够承受的速度,注入到晶石孔中,这一步不难,却是对提纯成果的检验,若是杂质太盛能量狂暴,二者甫一接触,器身便会爆炸。 麒麟火包裹着已经提炼的能量,逐渐地靠近孔洞,直至二者贴合。而后火焰在孟凡的控制下,缓缓撤离,几成液态的能量向孔洞中流去,成功了。 孟凡终于松了一口气。 之后的步骤就容易得多了,待能量注入完毕,火焰会让二者更加融合,最终,浑然一体。 两个时辰之后,状态逐渐恢复的孟凡缓缓睁眼,他面前的火焰中,正漂浮着一尊古朴的丹炉,丹炉正面正中央的位置,一颗暗红色的晶石熠熠生辉。 简单做完了收尾工作,孟凡满意地抚摸着丹炉,这是他第一件五阶器,是长达十年之久的进阶。 可它即将被送出去了。 又翻来倒去地将丹炉看了两遍,孟凡起身,打算郑重其事地把它送去它新主人那里。 一开门,孟凡差点撞上在门口等了近四个时辰的叶依依。 叶依依快疯了,等到第二个时辰的时候她就开始后悔,她应该坐在楼下边喝茶边等的,可这时下楼未免有失面子,于是叶依依就这样饿着肚子硬着头皮等到现在。 “孟公子,”见孟凡终于出来,叶依依仿佛见到救命恩人,“孟公子还没吃饭吧,不如......” 孟凡这才发现天色已暗,肚子似乎也有些饿了,但他现在心不在此,“叶小姐客气,我还不饿。” 说完绕过叶依依便往云衣房间走去。 叶依依不甘心地跺跺脚,又无可奈何,只得跟在后面。 孟凡在云衣房间前站定,刚要敲门发现叶依依也跟了过来,皱皱眉,开口道:“叶小姐还有事?” “这......孟公子此事说来话长,你看...”叶依依话还没说完,便被旁边房间出来的一人打断,“孟凡?你炼完了?” 云衣原在楼下喝完茶,算算时间觉得孟凡没那么快结束,便去皇甫老祖那看治疗进度,一待就待到现在。 刚刚听见门外有人说话,一开门刚好看见孟凡和叶依依。 “叶小姐当真执着。”这句话云衣是真心的,但听在叶依依耳中,总有几分幸灾乐祸。 叶依依不说话,云衣也没在意她,两眼放光地看向孟凡,“我的丹炉怎么样了?” 孟凡将丹炉自储物袋中拿出递了过去,脸上有几分不情愿,他原本想象的交接场面要比现在宏大得多。 云衣接过丹炉,细细打量了一番,“厉害呀!” 又抬头看见孟凡的不情愿,以为孟凡不太舍得将第一件五阶器送人,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别不舍得了,五阶而已,以后你还能炼出六阶、七阶、八阶,乃至仙器呢!” 孟凡刚想解释他没有,皇甫老祖就推门走了出来,“一个两个的,堵门口闹哄什么?老头饿了,还有没有人管饭?” 一旁的叶依依终于等到了机会说话,“有有有,老先生既是孟公子的朋友,也就是我们叶家的朋友,我这就去张罗一桌饭,请老先生同来。” 云衣将丹炉收好,在旁边听着,心中暗笑,叶依依这一副“我们叶家拿你当朋友是抬举你”的语气,皇甫老祖不发飚就不错了。 果然,皇甫老祖重重地“哼”了一声,“老头没啥本事,可不敢高攀叶家。” 说完扔给云衣一块碎银子,“你,去给我买俩包子!” “好嘞!”云衣轻巧地接住,学着店小二的口气,“客官你就请好吧!” 说完也不走楼梯,随手一扒栏杆,一个使力,飞身下了楼。 叶依依本想拦一下,却没料到云衣这般不走寻常路,伸到一半的手愣在半空,一时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云衣稳稳地落了地,还回头冲着皇甫老祖自以为帅的挥挥手,吹着小曲儿就出了门。 孟凡见云衣走了,当下也手撑着栏杆一跃,飞身跟了上去。 叶依依想追,但大家小姐,是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失了规矩的,待她走楼梯追上去,云衣二人已不见踪影。 云衣知道孟凡跟了上来,但她不说,孟凡落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也一声不吭。 两人间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云衣买完四人份的包子,往回走的时候,孟凡突兀地开口,“你今天,有点儿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平时还能看出几分大家闺秀的得体,你方才......”孟凡皱着眉,仿佛在努力想出一个合适的喻体,“像个纨绔子弟。” 云衣哈哈大笑,回问道:“那你觉得平常和刚才,哪个才是我的常态呢?” 孟凡竟然当真驻足,开始认真思索。 云衣看着好笑,趁孟凡不备凑上前,十分轻佻地挑起孟凡的下巴,“美人儿,给爷乐一个?” 孟凡高云衣好大一截,其实云衣此举非但不像个纨绔子弟,反而还有些好笑。 但孟凡吓了一跳,当即退出去有十米之远,等再走回来,不知是什么原因,满脸通红。 云衣本来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但看见孟凡的脸色,忙故作正经地咳嗽一声,“走吧,包子要凉了。” 往后的路程孟凡更沉默了,云衣觉得自己可能玩笑开大了。 快走到客栈门口时,云衣停了下来,“咳,那个,刚才不好意思,开个玩笑,别介意哈。” 孟凡一愣,随即摆手,“没事。”说完快步绕过云衣,进了客栈。 云衣不知是不是因为天色太暗,自己看错了,她总觉得孟凡的脸,更红了。 第二十九章 前往圣丹城 回到客栈叶依依已经走了,云衣估摸着她明天可能要卷土重来,心里盘算着差不多该启程了。 云衣上楼去找皇甫老祖,发现孟凡不在,估计是先回房间了。 将包子交给皇甫老祖,云衣看了眼药归的情况。 “他已经差不多能站了,短距离移动也不成问题,但距离正常走路还有一段时间。” 云衣点点头,“麻烦老祖了。” “行了,别客气了,怕麻烦我以后就别再往回捡病号了。”说完,皇甫老祖拿着自己的包子,回自己房间去了。 云衣笑了笑,也没在意,她知道皇甫老祖虽嘴上这么说,但她若真再带回来一个,他也是肯帮忙的。 “老祖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多想。”云衣看了看坐在床上的药归,解释道。 药归点点头,“可以帮我要盆洗澡水吗?” “哦,好,需要我叫孟凡来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 “好,那需要帮忙叫我。”云衣也不矫情,留下药归的晚饭,便推门出去了。 告诉店小二备水之后,云衣没有回房间,而是敲响了孟凡的房门。 孟凡似乎是正在洗脸,来开门的时候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擦干的水珠。 “你的晚饭......”云衣本想送完包子就走的,但孟凡开了门便让到一边,一副“请进”的姿态,云衣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坐坐。 气氛十分之尴尬。 云衣坐在椅子上,拼命地想话题,但好像每一个话题都会让气氛更加尴尬。 这在从前是绝无仅有的情况,谁又能想到当初肆意潇洒的云宗主,如今竟处处遇到让自己坐立难安的局面呢?果然是风水轮流转,想想不知还要寄人篱下多久,云衣有些绝望。 “我想明白了,”孟凡突然打破沉默,“那副纨绔子弟的样子才是你的常态,因为每次你那种状态下都是最开心放松的。” 云衣实在是没见过这般耿直认真的人,她也不知道应该接什么话,只能勉强地笑笑。 但孟凡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可是为什么呢?你若天生洒脱不羁,又何苦伪装的端庄有礼?你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纵是再早慧,也不该养成这般性子。” 云衣没有理他,孟凡也不追问,只是站在门口,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云衣,你不说明白别想出门。 沉默良久,云衣终于叹了口气,“我现在没法解释,但我答应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答案的。” “哪一天?” “你飞升的那一天。” 孟凡的理智告诉他云衣在糊弄他,他精于炼器,但武学天赋不高,如何飞升,但看着云衣真挚的神情,他又不由自主地相信这是真的。 “好了,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先走了。”考虑到自己房间隔壁还有个病号,云衣也不可能久留,走到门口,似乎又想起什么,扭头对孟凡说:“我打算明天一早去圣丹城,你准备一下。” 孟凡点头应好。 云衣回到房间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手倒了杯茶,看了看又不太想喝,重重地将自己扔进床里,揉了揉隐隐发痛的太阳穴。 她知道,认识越多的人,显露出来的越多,便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好奇她的来历。可她不能说。神秘明显不是一个万能的理由,它甚至不能算个理由。 她拿这个理由搪塞皇甫老祖,老祖不追问是因为觉得她翻不出多大水花,她拿这个理由搪塞孟凡,孟凡明显不信,但出于某种她不知道的理由,孟凡没有再质疑。 这种感觉真的好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守着一个秘密的寂寞,无法分享,无法交流,连行为举止都要刻意地客气端庄。 她还要时不时惦记着仙界,白露回来看不到她会着急的,她无法想象心急如焚的白露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凡界常有人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她不知道这种猜测从何而来,但也只能暗自祈祷这里与仙界当真有时间差,能让她有余地缓息。 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众人汇合,云衣竟在神采奕奕的皇甫老祖的衬托下更显憔悴,孟凡本想关心一下,却被云衣脸上明晃晃的“别烦我”三个大字挡了回去。 药归梳洗了一番,倒很是不同。那头白发果真很是漂亮,被一根布绳随意地束在脑后,眉眼干净,不同于那种书卷气的君子端方,这是一种药材堆儿里方能养出的温润气质。 云衣平白想起了那株玉骨参,如雪如玉,世事沧桑都沾染不得半分的白,若玉骨参能化作人形,必是这般模样。 云衣盯着药归看入了神,直到孟凡在旁边重重咳嗽一声,才惊觉自己的失礼。 抱歉地冲药归笑笑,云衣终于想起今日的任务,“算算日子,我们也该去圣丹城了。” “丹方、药材你都准备好了?”皇甫老祖显然不太情愿这么快又要上路,他原以为出宫是游山玩水,且行且止,没想到自从离京,就没消停过。 “丹会开始前一月,圣丹城会有规模宏大得拍卖和交易会,以云姑娘的丹道,到时候再行准备也不迟。”开口的是药归,孟凡这才意识到,有这个岚城土著在,自己再也不是最了解圣丹城的人了。 “你对我倒是很有信心。”云衣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同药归说过自己的炼丹水平,想来皇甫老祖或是孟凡更是不可能同他提及。 “这是你的承诺。”药归淡淡地说,不是咄咄逼人的胁迫,而是一种发自心底的信任,因为你说你可以,所以我信。 云衣笑了,她发现她喜欢和药归聊天,这个平和温柔的人,似乎可以将这种力量传递给每一个人。 除了孟凡。 孟凡觉得自己遇到了对手,本来他们一行三人,一老二少,十分和谐。但药归出现之后,他发现自己的位置被顶替了,这个认识让他非常不开心。 有药归指路,他们顺利地找到了飞行坐骑的乘坐点,而后在皇甫老祖的坚持下,以重金包下了一只能容五十人的赤金鹏。 看了眼卡里所剩无几的余额,皇甫老祖不甚在意地将紫金纹卡扔给云衣,“交给你了。” 云衣接住,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吃山空之后,终于是要养家糊口了。 第三十章 圣丹城 赤金鹏方一起飞,云衣便找了个房间,将自己关了起来。皇甫老祖知她要炼丹,也没多过问,也寻了个空房间修炼。 药归腿脚不便,得靠孟凡搀着,于是孟凡理直气壮地将人拐进了一个房间,余话没有,只说是要谈谈。 云衣进了房间,第一步便是将所有透光的地方均遮得严严实实,她喜欢黑暗,尤喜欢在黑暗里炼丹,这能让她安心。 很快,天火成为房间里唯一的光源,而后,云衣将之前所得的灵药尽数倒出,她这一路折腾,当真收获不小,尤其是当初在扶风老祖帮持下所得的那些,品阶均是不低。 灵药铺满了整个屋子,先前,云衣找药归拿了本《百草经》,此刻,正蹲下身,一种一种细细比对,反正这一途枯燥而无趣,她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地辨别、分类、理解而后炼制。 天火悬在她头上一尺的位置,被她控制在极低的温度,刚好可以照明,又不至于使灵药药性有损。 这一路过得极其平稳而安静,孟凡倒是来找过云衣一次,刚推开门便看见云衣闭目盘腿,坐于丹阵之中,双手相对,捧着一团火焰,火焰明明暗暗,之中蕴着一个丹炉,黑发披泻而下与黑暗融为一体,除却那个隐隐发光的丹阵,火焰是唯一的光源。 似是听见有人推门,仿佛老僧入定一般的人缓缓睁眼,孟凡永远忘不了那一眼,冷漠、疏离、淡泊,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对视,而他们之间相距的区区几步距离,刹那仿若星河。 只一眼,孟凡便退了出来,从那以后,再也没接近过那扇门。他隐隐觉得之前他见过的云衣都不是真正的她,真正的她在那扇门里,强大,而且无情。 若这世上只有一个词能够形容那时的云衣,那必是,君临天下。 直至赤金鹏降落,云衣才从房间里出来,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状态。她没有问孟凡找她何事,孟凡也再没提起此事。 只是从那时起,孟凡开始相信,云衣与他们,早已是不同境界。 “收获不小?”云衣方一出门,皇甫老祖便上前询问。 “还好吧,没有高阶丹方,材料也不太够。只炼了三颗五品玄元丹,其余皆是些三品丹药,不值一提了。” 皇甫老祖震惊地看着云衣,良久之后,一声长叹,“云家能生出你来,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是啊,云衣暗自撇撇嘴,我能莫名其妙转世到这个云家,也是遭了天谴了。 赤金鹏停在了圣丹城外,距离进城还要再走上一段路。还好此刻正是旭日东升,清晨的空气里满满是刚苏醒的草的香气,此刻散散步,也算惬意。如果没有一个行动不便的病号的话。 其实药归此时已基本可以走了,在赤金鹏上长达半个月的行走练习让他恢复了不少,但孟凡依旧在一旁虚扶着他,二人不知在赤金鹏上聊了什么,现在的相处倒甚是和平。 “这里最大的拍卖场在哪?”一进城门,云衣直奔主题,他们现在估计连住店的钱都没有了。 “应该是万宝阁吧,”药归想了想道,“那儿每天都有拍卖,能碰上什么档次的,便全仗运气了。” “依你见,五品丹药能卖到什么价钱?” “五品丹药也看品种,玄元丹能提升灵境修为,应该更值钱一点,一般五千中品灵石起拍,运气好的话,成交价能翻一倍不止。” “那走吧。”云衣发现这的计量货币倒与仙界无异,皆是灵石,只不过她在仙界早已到了以物易物的层次,灵石这种东西也有几百年未见了。 进入万宝阁之前,皇甫老祖拿出四套黑袍,这里鱼龙混杂,自然小心为上。云衣将所有丹药都交予皇甫老祖,而后同孟凡、药归一起,在鉴宝室外等候。 不消片刻,便有侍女恭恭敬敬地将三人请进拍卖场的贵宾室内,皇甫老祖正在那等待。 “怎样?”待侍女告退,云衣摘下兜帽,询问皇甫老祖。 “这儿的拍卖会分凡、灵、地、天四级,我们运气不错,赶上了丹会前最后一场地级拍卖,那些丹药,万宝阁估价能拍到五颗上品灵石,上中品灵石之间以万为单位转换,你待会而叫价的时候悠着点儿。” 云衣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下面拍卖师已然登台。 “欢迎诸位莅临万宝阁!一场与天材地宝的邂逅即将开始!我万分荣幸......”这位拍卖师极具激情,气势昂扬得不像一个拍卖师,倒想街边杂耍卖艺的。 在云衣看来,这样的性情在拍卖师中实属下品,这样咋咋呼呼的性格,说出来的话天生就让人起三分疑虑。 “这是万宝阁的风格,”看见云衣眉头紧锁,药归在一旁解释,“凡有丹阁的地方即有万宝阁,自万宝阁开张那日起便是这咋呼的风格了,不过他们拍出去的东西倒是风评不错,这个云姑娘可以放心。” 云衣怀疑地看了药归一眼,下面的拍卖师还在进行他冗长的开场白。突然,不知场中何处传来一声咳嗽,正侃侃而谈拍卖师话锋一转,“好的好的,下面是我们第一件拍品!” 说罢,翻手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卷轴,“灵阶下品武技,落花掌,掌法飘逸灵动,渺渺欲仙,是极适合女子修习的武技,起拍价一千中品灵石,每次叫价不得低于一百中品灵石,好的!一千一百!那边有人叫到一千五!......” 贵宾室内,云衣实在忍受不了会场的聒噪,十分崩溃地问药归:“他们就凭这个风评不错?” “也不尽然。”药归说罢,按下了一个机关,会场的声音瞬间被屏蔽在外,又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在门上抽出一张貌似传单的纸。 “其实万宝阁的好名声在于,他们不仅善于热闹会场,也为不喜热闹的贵宾们准备周全,”说着将那张纸递给云衣,“这场拍卖的所有物品除去最后压轴三件,皆在此,想要出价,只需唤来侍女便可。” “你不早说,”皇甫老祖掏掏耳朵,大爷一般靠在座位上,“我也是受够了这‘风格’了。” 云衣低头扫了眼清单,她的丹药不在其列,估计是被放在了最后,清单上多是灵药,也有几味兽火,应当是考虑到此时圣丹城多是炼丹师的缘故。 “你说你兄长曾以六品丹夺魁?”思忖片刻,云衣询问药归。 “是,”药归点点头,眼神中浮起些许怀念,“不过那年兄长胜得极险。” 云衣偏头看着药归,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打算炼什么?”那边皇甫老祖凑上前来,好奇地问。 “老祖可听说过龙玄丹?” 第三十一章 丹廷 语出众人皆惊,“七品丹药龙玄丹?生死之战能让人起死回生那个?” 云衣松了口气,既然他们都听过,那她便放心了,“没那么厉害,只不过能保人一息尚存,人若是死了,区区七品丹可救不回来。” “你可想清楚了,这一丹成,招揽示好的人可真就络绎不绝了。” “老祖放心,我自有分寸。” 皇甫老祖似乎还想说什么,犹豫片刻,终是没有说出口。 “龙玄丹的灵药你可都齐了?”药归关心的与皇甫老祖不同。 “差一颗帝龙果,一株冰火兰。” 药归低头翻了翻储物袋,“帝龙果我没有,不过冰火兰倒有一株。”说着递给云衣一个玉盒。 云衣打开玉盒,果然看见盒中躺着一株已然开花的冰火兰,半赤半蓝,药力保存得极好。 “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云衣惊讶地看着药归,“这东西只生于冰火两极相交的地方,常人听都没听说过,你竟有一株年份这么久的?” “曾入丹廷为长老的家族,就算没落,也总有些底蕴。” “丹廷又是什么?”一旁,皇甫老祖插话道。 “丹廷位于大陆中央,统掌大陆四方四个丹阁,”说起丹廷,药归眼里都闪着光,“丹阁每年都举办丹会,就是在为丹廷选拔人才,丹会前三的奖品除去丹方、灵药,还有一个便是极其珍贵的,一次丹廷的考核机会。” “获得机会的人可以随时凭借信物前往丹廷,多久之后都可以,所以很多炼丹师每年都会来丹会撞运气,为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丹廷要那么多炼丹师做什么?” 药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隐瞒,“他们在探索一条飞升的新路。” 闻言云衣心里一跳,又听药归继续说道:“他们打算,以丹入道。” 这下云衣来了兴趣,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许是药归所言太过令人震惊,又许是实在无话可聊,房间中一时陷入寂静,直至万宝阁的侍女敲门提醒他们,最后三件压轴的宝物即将开始竞拍。 药归关闭了隔绝外音的机关,拍卖师打了鸡血一般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诸位来宾,诸位贵客,我们此次拍卖会的高潮来了!接下来这件宝物厉害了,我不卖关子,诸位请看!” 说着将盖在拍卖品上的黑布掀开,台子上摆着三个玉瓶。 “是的!没错!五品丹药,玄元丹!三颗!这三颗我们将分开拍卖,六千中品灵石起价,每次叫价不得低于五百中品灵石,开始!” “一颗上品灵石。”旁边的贵宾室内传出一道平淡的声音,一下子将价格提到了极高的高度,会场霎时间安静,拍卖师象征性的询价三次,最终落锤。 “很棒的手段。”皇甫老祖淡淡的评价道。 云衣点点头,“不过还好,我们也不算亏。” 接下来的两颗却没有那么顺利,物以稀为贵,第一颗以高价得拍,而后有些势力的世家豪门纷纷出手,使得后两颗的价格水涨船高,最后一颗玄元丹竟被拍到两颗上品灵石。 对于这样的结果,拍卖师甚是满意,而后让侍女将倒数第二件宝物拿了上来。 “这第二件,是一味材料,”说着掀开黑布,里面依旧是一个玉瓶,“冰灵泉,只生于千年寒潭的潭心,这小小一瓶,可炼七阶冰系器。” 说完,拍卖师将玉瓶的瓶塞拔开一点点,只一瞬,会场竟开始结冰。 “好东西。”皇甫老祖中肯地评价了一句,眼睛却看向孟凡。 “需要吗?”云衣扭头询问道,这东西虽稀有,但到场的能炼制七阶器的炼器师少之又少,她觉得或许可以一争。 孟凡抬眼看了一眼会场中心的那个玉瓶,淡淡地开口:“不用。” 云衣没再说什么,又靠回椅背,等着下一件压轴的拍品。 最终那一瓶冰灵泉以三颗上品灵石的价钱成交。 冰灵泉拍出后,那位热情似火的拍卖师便下了台,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此刻正站在台上满面笑容。 “感谢诸位赏脸,前来我万宝阁的拍卖,这最后一件宝贝其实是我万宝阁的珍藏,而拿出来之前,诸位要先听老朽讲一个故事。数千年前,世间有大能预测后世将有远古遗迹降世,并留下六把钥匙,称凭此进入遗迹,将得先机,岁月变迁,当初执秘钥的六个宗门,有些日渐衰落,甚至有的早归尘土。” 老人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万宝阁本有一把钥匙,而机缘巧合之下,竟又得一把,天地功德,有缘者居之,所以我们万宝阁将这把钥匙拿到此地拍卖。当然,数千年过去,大能的预测也未成真,所以这钥匙的价值,还请各位自行衡量。” 场中响起窃窃私语,似乎都在讨论这话的可信度,良久之后,不知何处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起拍价多少?” “我们不打算卖钱,”台上的老者依旧笑容可掬,“公平起见,既然这把钥匙真假难测,我们万宝阁也只拿它换一个承诺,参与竞拍者只需上台,同老朽说出这个承诺即可,但最终拍得这个钥匙的客人,要予我万宝阁立本命誓约,遗迹现身之日,承诺兑现之时。” 又是一阵窃窃私语,老人也不急,“为保证这个过程的保密性,还请感兴趣的客人移步幕后与老夫一谈。” “你觉得呢?”皇甫老祖询问云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习惯于让云衣拿主意。 “可以一争,反正不见兔子不撒鹰,怎么都不亏。” “那......” “我去谈就好,”云衣摩挲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既然是承诺,那不妨,便许个大的。” 皇甫老祖张张嘴,想提醒云衣本命誓约,想想又觉得云衣不会不知道,最终还是安静地坐到一边。 渐渐地,贵宾席陆续有人出来,皆是严严实实一身黑袍,与老人谈过之后,都没再回来,大概是在某个地方等待结果。 云衣见时间差不多了,也戴上兜帽,走了下去。 老人所在之处四周以黑布包围,又加上了隔音防窥视的结界,看上去很是安全。 云衣径直走了进去,并未摘下兜帽,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老人和善地笑笑,“这位朋友大不必如此谨慎,万宝阁的信誉,还是信得过的。” 云衣没有搭腔,刻意压低嗓音开口:“说条件吧。” 第三十二章 万宝阁 “老朽说了,我们要一个承诺。”老人不愧是极专业的拍卖师,语气中不带丝毫不耐烦。 “什么样的承诺?” “这可就多了,人的欲望千千万万,只是看这位朋友能够猜中哪个了。” 云衣沉默了良久,似是在权衡,最终缓缓吐出两字,“成仙。” “什么?”老人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我说,成仙,如何?”云衣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这可是要立本命誓约的,”老人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还望这位朋友慎言。” “我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若这一世拿钥匙能派上用场,不敢说遗迹出世之日承诺兑现之时,但我之生时,必带万宝阁入仙界。” 老人没再说话,沉吟片刻,方缓缓道,“这位朋友容老朽些时间。” 云衣点点头,随后便有侍女进来,将云衣带入一个独立的空房间。 云衣随便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而后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对于这次竞价,她是报着稳赢的心态的,因为没有人能抵挡成仙的诱惑,谁也不行。 果然,不消片刻,老人便敲门进来了,“恭喜,您开出了我们拒绝不了的条件。” 云衣没有说话,等着后文。 果然,沉默片刻之后,老人又一次开口,“只是为保险起见,我们想知道您的自信从何而来,哪怕透露一二也好。” “无可奉告。”黑袍下传出冰冷的答案。 老人叹了口气,“也罢。”而后掏出一个包裹,“钥匙在这里了,您可自行验货。” 云衣打开包裹,里面露出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这东西看来并不完整,断口处能看出旧茬儿。 云衣这边方看着,老人又掏出一个盒子,里面的东西从材质、颜色、纹饰,乃至茬口的新旧,均能看出与云衣手上是同一件器物所出,“这是万宝阁的那部分钥匙。” 云衣扫了一眼,点点头,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一边,老人自袖中扔出一个复杂得符文,符文落地成阵,云衣痛快地走入阵中,“苍天在上,我,云衣,今予万宝阁立本命誓约,若遗迹出世,有生之年我必带万宝阁入仙界,若违此誓,天地同诛。” “约成。”阵外,老人长颂一声,地上繁复的大阵又化回一纸符文,飞回到老人袖中。 老人微微作了一揖,离开了房间。 待有侍女进来带云衣出去,皇甫老祖三人已在拍卖场门外等候多时了,三人具已除了黑袍,装作路人模样,聚在一处聊天。 “走吧,”见云衣出来,三人也没多问,皇甫老祖拿出一张黑卡,看样是刚刚所得,“药归说隔壁是万宝阁的交易场,去看看有没有帝龙果。” 云衣四周看了一眼,仿佛在找什么人。 “不用担心,”皇甫老祖看出云衣的疑虑,“拍卖场有不同的出口,对于拍得物品和寄拍物品的人,他们都是不同出口分批带出的。” 云衣挑挑眉,“这倒新鲜。”她现在有些明白万宝阁如何屹立数千年不倒了。 药归带路,拐了一个路口便到了万宝阁的交易场,此刻,交易场的热闹比拍卖会尤甚。 四人放进交易场,便有个管事模样的人迎上来,“几位需要些什么?” “帝龙果。”云衣说出少的那味药材,想了想,有多添了几味稀有灵药。 管事微微皱眉回忆了一下,“帝龙果三楼左起第二个摊位似乎有售,金刚藤三楼右数第五个摊位,醉仙莲在四楼,您上去便明白了,至于其它的,今日却是无人在此交易。” 云衣悉数记下,谢过管事,又暗赞一句万宝阁当真不凡。 管事唤来了一个侍女带路,客气地告退,又马不停蹄地去接待下一位客人了。 云衣四人随着侍女上了三楼,三楼的人数较楼下已少了不少,摆摊的人也大多漫不经心,有人来问抬眼搭理几句,若是无人,便坐于原地,闭目养神。 云衣按照先前管事所指的位置,竟分毫不差地寻到了灵药,不由又对万宝阁的管理高看了几分。 “还剩一味醉仙莲,听说是在四楼?”云衣询问带路的侍女。 “是,”侍女应道,“只是这四楼一次只能上去一人,奴婢将姑娘带至楼梯,姑娘自行上去便是。” “这是什么规矩,”皇甫老祖有些不满,“什么叫只能上去一人?” 侍女不再答话,只是在前面引路,果然,只走至楼梯口便站到了一边。 云衣犹疑地看了她一眼,又回头对皇甫老祖做了个安心的手势,而后,便一人走了上去。 这段楼梯尤其长,盘旋上升,越往上便越发地窄,云衣感觉自己走了许久,仍没有看见所谓的四楼,她停下来,敲了敲两边的墙壁,声音很闷,均是承重墙。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一路走来看见的交易会的构造,以及在三楼时所见天花板的位置,开始觉出不对,四楼不应该在太高的位置。 没有再往上爬,也没有试图后退,云衣突兀地坐下来,沉心静气,开始打坐。空荡而狭长的楼梯上,一个盘腿而坐的人,这画面,被四楼的一人全然看在眼里。 原本散漫瘫坐在椅子上的人似乎被提起了几分兴趣,向前微微探了探身子,关注着幻境里的动静。 可是没有,云衣自坐下后,就再没有任何动静,仿佛无视了时间流逝,也不在意会在这里停留多久。 那人来了兴致,离开了座位,站在幻境前,抬手正准备做些什么,不料云衣蓦然睁眼,目光所及正是那人所在。 云衣勾了勾嘴角,启唇轻吐出一字“破”,瞬间眼前的场景如玻璃般破碎,而她,也进入了幻境之外的那个房间。 没有理会眼前之人的惊愕,云衣站起来,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起这个房间。 房间很大,一眼看不见尽头的大,不过不排除又是什么新的障眼法。房间里整齐排列着两列灵药,均是种植在盆里,看样子长得不错。 云衣一个一个看过去,在其中看见了水植的醉仙莲,花色青白,香远益清,相传仙人见了都为之倾倒,故名“醉仙”。 “你想要这个?”房中那人见云衣不理他,只好主动上前跟云衣搭话。 “不,”云衣转身,微微歪头,眼带笑意地看着他,“我想要,你手上那个戒指。” 第三十三章 花不语 此言一出,对面那人神色大变,左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右手食指的一枚戒指,云衣眼中的笑意更甚了。 他终反应过来此举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待再睁眼,已是神色无常。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下意识的反应足以说明你听懂了,”云衣笑笑,“那是蝶梦吧,古籍载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蝴蝶之梦为周’。” 话未说完,云衣却是停了,转身又一步一步踱回了她最开始站的地方,而后缓缓伸手,在虚空中反复试探着什么。 “这是空间临界吧,再往前一步,是不是就能回到那个楼梯了?” 那人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可云衣没给他这个机会。 “用不着辩解说那个楼梯是幻境,你我都清楚,这里才是幻境。万宝阁当真是财大气粗,龙虚草对吗?你们用了多少,才把那么高的四楼在外观上隐藏得干干净净?” 话说到这份上,房间中的那人反而坦然了,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甩甩手,优哉游哉地,又瘫坐回了房间唯一一把椅子上。 可云衣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伸出去的手又猛向前一探一抓,而后一撤,数米之外的椅子竟诡异地来到云衣面前,椅子上的人自然猝不及防地跌了个屁墩儿。 花不语不乐意了,自小到大都是他戏耍别人,何时有别人戏耍他的份,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也顾不上揉揉摔疼了的屁股,指着云衣就想骂,然而刚看到满眼笑意的云衣,不知为何,那些骂人的话又被吓得憋了回去,只剩下一句,“你是谁?” “这也是我要问你的,”云衣撑着椅背一个翻身坐在椅子上,直视着眼前这个人,“你到底是谁?” 一种无形的气场在空气中蔓延开来,花不语心说明明是我先问的,但话到嘴边又不敢说出来,只得撇撇嘴,极不情愿地开口,“花不语。” “花家?”云衣的神色很是奇怪,震惊、怀疑、激动、愤怒,却还夹杂着三分诡异的、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欣喜。花不语看不懂。 “什么花家?这就我自个儿。”无所谓地耸耸肩,花不语觉得反正也藏不住啥了,索性都招了拉倒。 “你的蝶梦哪里来的?”云衣语速明显加快了,人已然站了起来,脸上已不见本分玩笑的神色。她开始慌了,这是花不语得出的结论。 在一个屋子里,永远做最冷静的那个人,因为唯有冷静才能占得上风,这也是花不语得出的结论。 所以现在,他得出结论,此刻的局面,是他占上风了。 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然后背着手,踱开了步子,学着云衣方才的神态,模仿得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他以为云衣会愈发的不冷静,甚至愤怒,人在愤怒之下是最容易露出破绽的,这是他的蝶梦,虽然不知道为何云衣也能控制其中的空间,但她一旦有破绽,便是他的机会。 可是云衣笑了,哈哈大笑,甚至笑得直不起腰,花不语觉得他从笑里听出了深深地嘲讽。花不语不高兴了,他不高兴自然不能让别人高兴。 抬手刚准备给云衣一点厉害瞧瞧,却惊恐地发现,他控制不了这方空间了,蝶梦,在他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易主了。 “你做了什么!”这个打击于花不语而言太大了,这话几乎是他吼出来的,起初懒散倦怠、富贵公子的形象,此时是丝毫不顾了。 “别激动,”云衣说这话时,眼角还挂着方才笑出来的、未及拭去的泪,“一点小手段,蝶梦还是你的,但你得告诉我,它是哪来的?” 花不语蔫了,他现在连和云衣平等对峙的筹码都没了,蝶梦的空间里,谁都无法动用灵力,所以花不语才敢将其作为交易场的四楼,他在其中,往来各路强者。 可现在,颇有几分作茧自缚了。 “打娘胎里来的,”花不语颇为哀怨地白了一眼云衣,语气里满是不情愿,“我娘说我生下来就带着它了。” 云衣看着他的眼睛,花不语丝毫不惧地回视回去,云衣的眼瞳幽深,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在花不语的认知中,这不是一个活人应该拥有的眼睛,他莫名感觉后脊骨有些发凉。 “干嘛干嘛干嘛,”顾不上自己的手舞足蹈有多好笑,花不语一定要打破此刻这种诡异的气氛,“男未婚女未嫁的,你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想碰瓷儿啊!我告诉你,小爷我风华绝代,打死我都不会看上你的!” 思绪突然被打断,云衣本能地楞了一下,而后才慢慢反应出花不语说了些什么,不屑地嗤笑一声,“这么暗的地方,你恐怕连自己什么样儿都没见过吧,哪来的风华绝代?” “爷我又不是打小在这个地方长大的!我小时候我娘就说我帅!天底下最帅!” “那现在你父母呢?” 方才还像个骄傲的小公鸡一般的花不语,闻言瞬间连鸡冠子都耷拉了,“他们很早就去世了,我三岁刚刚灵力觉醒,他们就去世了。自从我灵力觉醒,我身边所有人都莫名其妙遭受厄运,好多人都说我是天煞孤星......” 说到最后,已是带了几分哭腔。 “所以你就来了万宝阁,待在了这里?” “嗯......”吸了吸鼻子,花不语强打起精神,“所以我警告你小心一点!得罪了我是会倒大霉的!” 云衣笑笑,“我不会。” 简单的三个字,明明不是安慰,却让花不语心头一热,抬头再看云衣的笑,竟觉得如沐春风。 眼眶一红,花不语在眼泪喷涌而出以前及时地止住了,装作鄙视的“切”了一声,“吹牛。” “能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吗?”云衣觉得自己已经基本猜到他是谁了,只需最后一步。 “不行!”花不语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刚刚差点儿哭鼻子了,现在一定很丑。 “我不会看上你的......”云衣以为他的顾虑在这。 “那也不行!万一你骗我呢!现在我也打不过你,你要是对我用强怎么办!” 云衣失笑,想想曾经那位大神,若是知道自己转世变成这副样子,大概也会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吧。 然而很多年后,当云衣真的和他提及当年他的言行,那人沾沾自喜津津乐道的样子,让云衣觉得,当年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第三十四章 叶家长女 花不语不愿意,云衣也只好作罢,强人所难君子不为,道理她还是懂的。 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才发现这个空间内能供人活动的只有这个房间,其他地方用花不语的话讲,就是正在施工,敬请期待。 逛也逛了,聊也聊了,就在花不语觉得云衣差不多应该走了,正准备欢欣雀跃送大神的时候,却看云衣站在他面前摊开了手。 花不语心里咯噔一下,一下想到了最坏的情况,面上却勉强挤出一副笑脸,“你要醉仙莲?”心中连连祈祷,答应吧答应吧,醉仙莲送你,送你。 然而云衣显然不打算遂他的愿,在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下缓缓地摇了摇头,“我要蝶梦的影。” 果然,花不语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 “你不会打算装不知道吧?”云衣看着花不语变幻莫测的神情,一语戳穿。 “拿去拿去,”花不语凭空抓出一个什么东西,扔向云衣,“你到底是什么千年老妖怪,怎么什么都知道。” 云衣接过,同花不语一样,戴到了右手食指上,那东西竟也是一个戒指,与花不语手上那个一模一样。 蝶梦的影同样能回到蝶梦的空间,有了这个,云衣若是来日遇险,也多了个手段。 花不语看着云衣戴上戒指,莫名想起新婚燕尔的****的信物,猛然摇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袋,但脸上却是不自觉地浮起两坨红晕。 “我这儿时常要接待做大买卖的客人的,你可别不分时候坏了我的大事!”为了掩盖脸上的红晕,花不语背过身,故意做出恶狠狠的语气警告云衣。 “知道了知道了,”云衣声音里都有几分藏不住的笑意,花不语心道不妙,果然下句就是“不会打扰你接客的。” 花不语一时语塞,云衣自然不会等到他想出话来还击,匆忙说了句“后会有期”,便撕裂空间临界跳了出去。 外面还是那个狭长空荡的走廊,与云衣离开时的位置一模一样,云衣愣了片刻,叹了口气,无奈地往下爬,她应该让花不语把她送出来的...... 看见云衣从楼梯原路出来,候在楼梯口的侍女有些惊讶,按理说她进去这么长时间,应该是见到那人了啊,可若是见到那人,怎么会从这里出来? 万宝阁的侍女毕竟训练有素,就算心中再多好奇,也只是恭敬地行礼,而后将云衣带去同早已找地方歇息的皇甫老祖一行汇合。 “怎么样?”皇甫老祖方见云衣便好奇地凑上来询问,“那个四楼是什么名堂?” “还行。”云衣淡淡地应付回去,却是自动忽视了第二个问题。 皇甫老祖瘪瘪嘴,想是云衣在四楼少有收获,不想多提,也就没有再问。 孟凡却敏锐地发现云衣的右手食指,多了一个原本不在那里的戒指。 “走吧,找地方住去吧,”皇甫老祖伸了个懒腰,“药归带路。” 药归温润地笑笑,起身走到了前面。 然而方出交易场,药归猛然停了下来,云衣被他挡着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却眼睁睁看着药归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他在生气。在云衣眼里,药归周身几乎升起了近实质化的怒气。自云衣认识他以来,她从未见过药归发火。别说发火了,这个温润如玉的人,差不多就是没有情绪。 可是现在他生气了,云衣突然想起药归那个故事里的一个关键人物——叶萋萋。叶萋萋没有在岚城出现,原来竟是在圣丹城? 思及此,云衣三步并作两步地挡在药归前面,果见面前站着一个女子,容貌虽与叶依依有三分相似,可周身的气质与叶依依那派干练强势却是没有半分相同。 面前这个女子,眉如远黛,目似秋波,肤白如脂,唇红如樱,身着对襟绣花衫,一袭百褶如意月裙,就这般安静地站着,自成名家笔下千金难求的美人画。 云衣这么看着,也在心底悄然赞了一句美人。明明知道算算年纪,这个美人已年近半百,但修炼之人,是丝毫不显老态的。 她现在明白叶依依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了,叶家已养出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狐媚美人儿,叶依依容貌又不如其姐,若是再没了那性格,恐怕早已成了家族的弃子。 叹了口气,在云衣看来,唐突美人是大罪,可现如今,却不得不以身试法了。 云衣方要上前,叶萋萋便已过来行礼,“见过姑娘。” 规矩礼数,一分不差,反倒是云衣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了,因为本来,至少按年龄算,她该是晚辈的。 “叶小姐太客气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云衣感觉身后药归的怒火已经能燎到她后背了,她还是得硬着头皮应付这些表面功夫。 叶萋萋又与云衣身后众人一一见礼,甚至连药归也没落,云衣看在眼里,暗叹一声,这段位,不知高叶依依多少。 行毕了礼,叶萋萋又站回云衣面前,“听人说姑娘来此,我特意提前候着,孟公子于我叶家有恩,孟公子的朋友便同是叶家的恩人,姑娘若是在圣丹城没有别的什么相熟的人,还望不要嫌弃叶家的一点心意。” 云衣第一次知道,当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在你面前以一种娇柔的声音说话,是真的会起一身鸡皮疙瘩的。 又在心里叹了口气,美则美矣,可这美人儿,到底不好应付啊。 云衣果断决定把皮球踢给皇甫老祖。 “叶小姐误会了,我不过是老祖身边随行的一个小丫头,这事儿是得老祖说了算的。” 叶萋萋心想难道岚城的消息有误,可面上笑容不改,将刚刚那话又同皇甫老祖说了一遍。 皇甫老祖知是云衣应付不来了。 老头子生在皇室,偌大的后宫,什么女子没见过,什么样的阿谀示好没见到过,此刻闻叶萋萋此言,也已是见怪不怪了。 皇甫老祖可没那么多面子上的顾及,开口便拒绝了,“我们在圣丹城没什么相熟的人,也不认识叶家,孟凡于你们有恩,老头儿可不敢替他领恩,你们要报恩,找他便是,用不着捎上我们。” 说完当真不管孟凡,拉着云衣、药归二人就要走。叶萋萋当下便想再说些什么挽留,还不待开口,就听一句,“叶妖精,你又在祸害人!” 第三十五章 丹阁周家 说话的女孩年龄与云衣无差,看着还是个孩子,刚刚从交易场出来,身后跟了个管家似的人,看样子也是来头不小。 “你们没事吧?”这女孩儿不算什么美人,却有一种让人觉得舒服的气质,云衣猜,这也是一个炼丹师,或者准确些说,炼丹学徒。 “安安妹妹说笑了,这里的皆是叶家的贵客,怎么会有事呢?” 这个被叫做“安安”的女孩没搭理叶萋萋,反倒是看见药归时,面露异色。 早在皇甫老祖一口驳回叶萋萋时,药归的怒气便内敛了不少,他终归是冷静的,在这儿同叶萋萋起冲突没有半点好处,又或者,叶萋萋就是在等他发火。 他说他不想报仇,可对于这个算计他兄长、离间他家庭的女人,他无法原谅。 “这位姑娘是?”云衣注意到了女孩的异色,回头看了一眼药归。 药归面上依旧有几分阴郁,淡淡扫了一眼那女孩,没有出声。 “啊,我叫周安,叫我安安就行。”听见云衣询问,周安将目光从药归脸上移开,赶忙答道。这姑娘活泼开朗的性子,天生是个自来熟。 “我叫尹云。”云衣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名字,笑得坦荡。 皇甫老祖知晓云衣此举,也是为了丹会之上,不过多暴露来历,一颗悬着的心终是落了下来。 “尹云!”周安开心地重复了一遍,突然想起站在一边的叶萋萋,“对了,叶妖精没对你们做什么吧?” “没有没有,叶小姐只是邀请我们去叶家留宿。” “叶家?”周安听着连连摆手,“不能去,你们千万不能去!听人说,叶妖精能吸人精气的!” 周安说话时并未压低声音,在场的人听着一清二楚,包括叶萋萋。 云衣悄悄看了眼叶萋萋,却发现她神情如常,就算被晾在一边当众诋毁,笑容一分不减。 云衣暗想,不怪药归的大哥死心塌地,这般温柔宽容还识大体的美人,换她她也喜欢,若是没有药归的故事,她会更喜欢。 “不然你们来我家吧!”周安两手一拍,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她喜欢这个新认识的朋友,而且那个男生,长得好像那个人,“我爷爷也是东丹阁长老,比叶妖精攀上的那个孙长老还厉害!” 这场面着实有些尴尬了,就算叶萋萋依然面色不改,云衣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局面,就听皇甫老祖一锤定音,“那走吧,前头带路,老头我可是累了。” 周安很是开心,一蹦一跳地在前面带路,皇甫老祖负手跟在后面,对这个结果甚是满意。药归似乎有两分不情愿,但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云衣留在后面,想和叶萋萋解释两句,毕竟就算云衣是站在药归这边的,同叶家再有深仇大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过得去的。 一转身才发现孟凡还站在原地,方才差点儿被皇甫老祖撇下,这会儿正在闹情绪。 云衣猜他是在闹情绪,毕竟孟凡那性子,就算再不高兴,从面上是看不出半分的。 “叶小姐,”云衣选择了先解决叶萋萋这边,“不好意思啊,老祖就是这个脾气,可能是在岚城,令妹有些惹到他了,他对叶家......” “没事没事,依依那个性子确实有些容易得罪人,”叶萋萋摇摇头表示没放在心上,复又一脸愧疚,“还望尹姑娘替我向老祖解释一下,依依那都是无心之举,不是有意要惹老祖生气的。” “一定一定,”云衣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那孟凡......” “孟公子的去处自然是由孟公子自己决定......” 话没说完,一旁的孟凡冷着一张脸,一把拽住云衣,快步去追已走出一段路的皇甫老祖一行人,云衣被拽着,一边努力跟上孟凡的步子,一边还不忘回头冲叶萋萋投以抱歉的笑。 在快追上皇甫老祖时,孟凡松开云衣,确切地说,是甩开云衣,一个人闷着头往前走,一句话不说。 云衣叹了口气,她现在真的是在养成天生火体,仿佛养个孩子那样的全方位养成。 “我道歉我道歉,”云衣紧走几步跟上孟凡,“我保证以后任何情况都不会丢下你的,别生气了好不好?” 孟凡听着云衣仿佛哄孩子一般的语气,着实有些诡异,但依旧低着头,没有接话。 “你说吧,我怎么样你才能不生气,”云衣已然一副大义凛然英勇就义的模样,“要不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我无条件答应你一个要求,不涉及原则问题的那种。” 云衣已经欲哭无泪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打算把孟凡扔给叶萋萋的明明是皇甫老祖,为什么最后哄孩子的是她? “好。”就在云衣即将崩溃之时,孟凡终于惜字如金地开口,云衣如蒙大赦,一瞬间只想远离孟凡周身的低气压,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负心薄情,她还得继续哄着孟凡聊下去。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觉得叶萋萋漂亮吗,一等一的大美人,我看着都动心,你就不......”孟凡猛地扭头瞪了云衣一眼,吓得云衣立即噤声,举双手作投降状,“我不说了,不说了。” 好在周家离交易场并不远,云衣的没话找话到底没持续太长时间。 周宅门口整齐地站了两列侍卫,见到周安,气势如虹地喊着“小姐好!” 周安随意地摆摆手,随便抓住其中一个,“快去告诉父亲,我带朋友回来住了!” 说完,笑嘻嘻地转身,“快请进,父亲比较忙,我带你们转转!” 药归自看见周宅起眼里就有一种化不开的悲伤,云衣担忧地看了一眼,示意孟凡站到药归的另一边,注意着些他。 从周宅内的布局便能看出主人家绝对是有生活情趣的人,假山长廊,小桥流水,园中还养了些喜欢亲近人的灵兽,云衣方一进去,便有只灵猫蹭地一下窜进她怀里。 “哇塞!”周安在一旁见了甚是惊奇,“它居然这么喜欢你!这些都是爷爷当丹兽在养的,平日里除了爷爷,谁都不让碰。” 说完还故意瘪瘪嘴,做出一副委屈地样子。 云衣一听便懂了。丹兽是炼丹师十分奢侈的一种小趣味,将灵兽自小用丹药饲养,而后让这样的灵**配,育处后代,数代之后,方能养成一只纯种的丹兽,而且丹兽血统越纯,所食丹药品阶就越高。 有种传说是纯种丹兽的血能提升丹药品阶,不过有能力饲养丹兽的炼丹师均不是凡品,谁也不需要这种旁门左道提升所谓品阶,所以这个传说也就无人印证了。 既是丹兽,自然是亲近炼丹师,品阶越高的炼丹师好感度也就越高,这只丹兽应该也是五代之后了,血统已是接近纯净,周安尚是学徒,丹兽自然不愿理她。 这其中的道理云衣知晓,却不说破,只友善地笑笑,一下一下地抚摸着灵猫光滑的皮毛。灵猫舒服地“喵”了一声,在云衣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竟是睡了。 周安蹑手蹑脚地凑过去,拿手轻轻碰了一下灵猫的脑袋,入手尽是光滑柔顺的手感,“哇!人生圆满!” 第三十六章 相认 云衣见周安实在喜欢,示意她要不要接过去抱抱,周安连连摆手,还夸张地退了两步,“不用不用,这小祖宗醒来换人了,可是会挠人的。” 这边二人聊得正欢,那边侍卫已是将周父请来。 周父本是在处理些事情,听见女儿的召唤,当即放下公事,匆匆赶来。远远便看见自家女儿与一女孩聊得正欢,而那女孩怀里竟还抱着那只小祖宗。 他还未来得及诧异,转眼又看见了药归,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 周安看见父亲过来,还未打招呼,便见父亲一个箭步冲到药归面前,一把抓住后者胳膊,“药贤侄,是你吗?” 周安见父亲这般反应,知是自己先前的猜测没错,一个激动竟哭了出来,“药哥哥!” 云衣有些疑惑地看向药归,药归倒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只是淡淡行了一礼,“周叔叔。” 很平常的晚辈礼,却不知为何透着几分冷漠与疏离。 “当年的事......”周父似乎是想解释什么,却被药归打断。 “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周叔叔莫要再提了。” “药哥哥......”周安走过去,小心地拉了拉药归的袖子,药归低头看了她一眼,温和地笑了笑。 “是是,过去了,都过去了,”周父重复着这句话,语气间竟有几分失魂落魄。 后面引路的侍卫重重咳嗽一声提醒家主还有外人,周父这才想起云衣几人,“哦对,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吧?欢迎光临寒舍,安安年纪小不懂事,说话没遮没拦的,若有得罪,还望海涵。” “周家主客气了,安安很可爱。” “不嫌弃的话叫我声叔叔吧,”周父很是亲和,“不过姑娘既能得丹兽青睐,想来已是炼丹师了,说来惭愧,我浸淫此道近百年,都也还是学徒,果真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周叔叔谬赞了,我不过的运气好而已。” 周父客气地笑笑,又去招呼其他人了。其实很多人认为,创出丹阵,也即成为炼丹师的早晚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甚至有人会故意延长创出丹阵的时间。 因为丹阵也分繁简,有些急于求成的人早早绘出丹阵,却因丹阵过于普通简陋,局限了一辈子的成就。 周父显然认为云衣属于这种了,但二人非亲非故的,他也不好评论什么。 皇甫老祖在一旁,等得有些不耐了。 当周父走到他面前,一礼还未行毕便被他打断了,“别跟我那么客气,我也不打算跟你客气,客房打扫出来没有?老头累了。” “自然是准备好了,”皇甫老祖修为深,脾气又大,周父以为是何方高人,分毫不敢怠慢,“老先生这边请。” 云衣一行人跟着周父往客房走,周安已不如刚才那么活泼,小猫似的跟在药归后面,眼圈红红的。 周父为了招待他们特地腾出来一个院落,一共四间屋子刚好够他们四人分配,皇甫老祖满意地点点头,“有劳了。” “老先生客气。”周父又客气了几句,而后示意周安该走了。 周安十分不舍的样子,看看父亲,又看看药归,终于委屈地吸吸鼻子,和云衣道了声“再见”,随父亲离开了院落。 待二人离开,四人各自分配好房间,药归回房刚刚准备关门,却见云衣跟在后面。 药归没说什么,将人让了进来,关好了门。 “别误会啊,我不是来八卦的。”云衣找地方坐下,开口便是澄清自己。 “我知道,”药归目光澄澈,没有半分怀疑,“用不着八卦,你应该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吧。” 云衣嘿嘿一笑,转瞬又正色道:“其实你大可不必......” “其实你是来问和丹会有关的事情的对吗?” “是,”见药归不愿多聊,云衣也没再揪着不放,“丹会什么时候开始?” “快了,应该就在这两天,具体时间你可以去问周长老,最迟今晚,他肯定会找你。” 云衣抚摸着怀里的灵猫,了然地点点头,“那赛制呢?” “赛制分三轮,第一轮比控火,第二轮比提纯,第三轮方是正经的炼丹的比试。” “可以只参加第三轮吗......”听着前两轮无聊的比拼项目,云衣是拒绝的。 “可以,”药归想了想,“但需要推荐信,有些炼丹大师的弟子,就可以直接进入第三轮。” 云衣暗自撇撇嘴,我师父不比那劳什子炼丹大师厉害,要是我师父在,我还用委屈自己参加这比赛? 叹了口气,云衣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扶风老祖给她的信物,翻翻储物袋,幸好还在。 “推荐信我没有,你看看这个行吗?”说着将令牌递给药归。 令牌不大,单手可执,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入手竟有暖洋洋的。上面的纹饰极为简单,仅一个行草的“风”字,但如若细看,竟真能感受到风意。 “扶风门的老祖令?”药归煞是惊奇。 “你居然认识?”云衣没想到扶风老祖名气如此之大,药归可是自六岁之后便不理世事,当年一个五岁稚子,竟认得扶风老祖的令牌。 “这令牌哪来的?” “扶风老祖给的!”云衣答得十分理直气壮,“我跟老祖可是称兄道弟的情分。” 说到这,云衣不禁又想起那株凤火灵芝,如今已过去将近一个月了,但愿一切顺利吧。 “对不起......”药归这句道歉没头没尾,云衣却是懂了,他这是为怀疑自己道歉。 屋内的气氛因为这句道歉急转直下,云衣收敛了神色,一下一下地给灵猫顺毛。 “说真的,”良久后,云衣率先打破沉默,“你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的,你这样咱俩都不自在,何必呢?” 叹了口气,云衣接着说:“说实话,我有时候都觉得你不像是个人,没别的意思啊,就是觉得一个人怎么可能像你这样,几乎就没有情绪。我这么说你别生气啊,今天看见你发火我还挺高兴的,至少这证明你是真实的,不然我真不知道要如何跟你相处......” 云衣说这话时低着头,错过了药归脸上一闪而过的紧张。 药归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怎么接话。 “抱歉,说得有点儿多了,”云衣抱着灵猫起身,腾出一只手拍拍药归,“就是想告诉你,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的,该发火发火,该不高兴就不高兴,学学孟凡。” 说完想想,又小声嘟囔一句,“虽然这熊孩子也挺不让人省心的......” “走了啊,”没打算等药归的回复,云衣挥挥手,而后打开了门,“好好歇会儿吧,一路折腾也够累的了。” 第三十七章 周长老 果真,夜幕刚至便有侍女来请云衣四人,说是周长老已在前厅摆好酒席,敬候四位。 那只灵猫早醒了,此刻听见“周长老”三字,竟如通人意一般朝前厅奔去。 本着客随主便的原则,刚好也要打听丹会的时间,云衣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同其余三人一起,随侍女来到前厅。 周长老看上去尚年轻,一头黑发间仅隐约夹着几根白发,身材魁梧,一双眼炯炯有神,看样子,竟是丹武双修。 凡间有一种说法,只要修炼至灵境便可延缓衰老,若二十岁修炼至灵境,那便数十年里皆是二十岁的容貌,若四十岁修炼至灵境,那便数十年里皆是四十岁的容貌,修为越高越是年轻。 当然,也不乏有皇甫老祖、扶风老祖这样的人,明明修为足够,偏偏享受这种满头华发的感觉。 见云衣四人进来,周长老自主座起身,说了些客气的话,云衣一一回了,药归叫了声“周爷爷”,周长老也应了,又关心了好些住不住得惯之类的。 灵猫本已经在进食了,看见云衣进来,放下嘴里咬了一半的丹药,迈着步子,优雅地走过来,拿头蹭了蹭云衣的裙摆。 云衣蹲下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灵猫满意地叫了一声,又迈着步子回去继续吃饭。 “听安安说这小猫甚是亲近尹姑娘,现在一见,果真不假啊。” 云衣笑了笑,“我天生与这些灵兽亲近些。” 周长老看了云衣许久,“姑娘不凡啊!” “长老谬赞了。” “诸位快请坐吧,菜都凉了。”见周长老快跟云衣聊起来了,周父赶忙开口,让客人入座。 “是啊,瞧我这记性,”周长老一拍脑门,“年纪大了,礼节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皇甫老祖最是不耐这些文绉绉的词,他生下来便是太子,成年后登基为帝,退位后为太上皇,一辈子见了太多礼数,此番闯荡江湖,想的是肆意洒脱,不想这宫门之外,还是这些“见谅”“海涵”。 也没管主人家安排好的座次,皇甫老祖就近拉了把椅子坐下,“要我说啊,相逢即是缘份,大家既然这么有缘,就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了,想说啥说啥,该干啥干啥,大家都痛快。” 周长老哈哈一笑,“这位老先生当真爽直。” “甭叫什么‘老先生’,听着别扭,我姓皇甫,比你长些岁数,你叫声哥也不亏。” 若按常人,看皇甫老祖这般倚老卖老,早就怒了,周长老只是笑笑,拱手叫了声“皇甫兄。” “行了行了,吃饭吃饭。” 余人各自落座,云衣坐到了周安的旁边,小妮子自药归进来便魂不守舍的,一直偷偷瞧着药归。 “尹姑娘此行可是为了丹会?”大家开始用餐,周长老又就着刚才没说完的话问了下去。 “是,”云衣爽快承认,“只是还请长老告知丹会时间。” “算算日子就在三日之后了,姑娘既是炼丹师,拿着令师的推荐信便可参加丹会了,”周长老想了想,又补充道,“哦,对了,因为第三轮只有炼丹师能参加,为防有人浑水摸鱼,第三轮开始前会有一场丹阵的测试。” “测试丹阵?”这说法云衣倒是第一次听说。 “很简单的,只是为了保证炼丹师所绘的丹阵确是真正的丹阵,顺道测试一下丹阵的天赋值。” 云衣猜测,恐怕后者才是这场测试的主要目的,周长老大概不会以为她年纪轻轻能成为炼丹师是靠投机取巧,但就算他再高看云衣,也不会觉得云衣的丹阵有高级,所以为了不刺激她,体贴地将主要目的弱化了。 云衣没有解释,点点头,又想起一个困惑她许久的问题,“既然只有炼丹师才能进行最后的比拼,那前两轮的意义何在?” “自然是有用的。”周长老笑了笑,却又转移了话题,“这两天的圣丹城最是热闹,尹姑娘若想去逛逛,叫安安带路便可,这小丫头对这里熟得很。” 云衣不懂为何周长老要回避这个问题,这难道不是参赛者口耳相传的事情吗,那既然这个问题本身没什么可避讳的,那唯一的避讳便在于在场的人了。 云衣悄悄扫视了一周,看见了药归,突然就想起了之前药归说的,药家被栽赃盗窃的那个“丹灵”,她一直没问过这个丹灵是个什么东西,那现在看来,这前两轮的奖品,或许与这丹灵有关。 这边周安本在埋头吃饭,听周长老提到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见周长老在说些什么。 “我倒是没什么地方想去了。”云衣想了想这城中的地方,无外乎是些卖兽火、丹炉、灵药、丹方的,有些炼丹师提前数月便来了圣丹城,这些东西若有好的,也早被挑完了,哪里还轮得到她。 “也好,丹会在即,也该养精蓄锐,”周长老点点头表示理解,“那老夫便提前祝姑娘取得佳绩了。” 云衣一拱手,“多谢长老。” 周长老哈哈一笑,又转而同皇甫老祖聊了起来,皇甫老祖长他近百年,又修为高于他,自然有不少能请教的。 待这一餐用完已是朗月高悬,大家各自回房,周安挽着云衣的胳膊说要送送她,云衣知晓这妮子八成是有话跟自己说,也就没有拒绝。 周安一路都有些没话找话,从今晚的月亮真圆说到天上的星星好多,云衣默默抬头看了眼初十的月亮,以及月明星稀的夜空,没有说话。 直至走到房间门口,周安还是没有说到主题,云衣站在房间里,看着门口支支吾吾的周安,叹了一口气,“进来吧。” 云衣进屋倒好了茶,兀自坐下,又指着对面的椅子跟周安说:“坐。” 周安坐下,一脸欲言又止的犹豫,云衣也不催她,一口一口慢慢抿着茶。 大约这样僵持了有一刻钟,周安终于忍不住开口,“药哥哥他......” 说了一半又不知如何说更好,只好又闭上嘴,低头坐着。 “药归没怨你的,”云衣觉得要是指望她问出来,估计今晚她俩谁都别想睡觉,只好自己把话讲明白,“他也没怨周家。当年的事,他明白,谁也帮不了忙的。” 周安没问云衣怎么知道当年的事情,只是分辨道:“可他明显对我对周家都疏离了不少,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云衣也不知道药归以前什么样,但这种时候也不能问,只好胡说八道安慰周安道:“他不是疏离,只是成熟了,人长大都会这样的,你看跟我来的另外一个人,不也是不爱说话。” 周安偏头回忆了一下,似乎确实是这样,“那这么说药哥哥没有讨厌我?” “没有没有,我向你保证,他绝对不会讨厌你的。” 小丫头心思单纯,甚是好骗,听云衣这么说了,便高兴了,竟然一点儿没琢磨云衣又不是药归,她拿什么保证。 “谢谢你!”周安临走前还给云衣一个大大的拥抱,“明天城里有石鉴,一年一度,只在丹会前连办三天的,到时候我带你去玩!” 云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抱得有点儿发愣,待反应过来想开口拒绝,周安已是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无奈地起身把门关好,云衣自我安慰道,机缘天定,去就去吧。 第三十八章 石鉴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云衣便被周安强行拽出了门,为了平衡不能睡懒觉的怨气,本着好兄弟有难同当的原则,云衣还顺道叫醒了孟凡和药归,走至皇甫老祖门前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不要去触老祖的霉头了。 “石鉴说白了就是赌石,”周安一手一个包子边走边吃,还不忘口齿不清地介绍,她今天心情不错,云衣猜是因为药归今早同她道了句“早安”,“不过这石头来头可大,丹廷域内有好大一片矿山,这些石头就是从那运过来的。” 停下来咽了一口包子,周安接着说:“这可是天下炼器师的福利,运气好了可以从其中开出不少稀有晶矿呢!所以你看年年丹会这么多炼器师往圣丹城来,就是奔着石鉴来的!” 听闻此言云衣扭头看了孟凡一眼,发现孟凡眼中闪着几分跃跃欲试。 孟凡知道圣丹城在丹会开始之前有个炼器师的盛会,却不知是石鉴,而且虽然之前他来过圣丹城,但以孟家的地位,这些事情是挨不上边的。 于是此番听说,自然希望进去,就算没那运气赌中什么稀有晶石,饱饱眼福也知足了。 周安注意到云衣的动作,也跟着看了眼孟凡,“你不会碰巧是炼器师吧?” 也不等孟凡回答,周安便当他默认了,颇有几分摩拳擦掌,“那你走运了!我跟你说,我运气超好的!” 周安一直想试试赌石的滋味,但周父一直以周家没有炼器师为由拦着不让她赌,这次竟然刚好遇到一个炼器师,她觉得自己一赌成名的时候到了。 这么想着,周安一把拽住云衣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一路小跑起来。 云衣在后面跟又跟不上、甩也甩不开,等跑过大半个圣丹城来到石鉴,她已喘得不成人样。 这石鉴竟是露天的,大批大批石头分区摆在地上,一眼望不到边际,每个区域都有专人负责收费和解石,亦有一群侍卫似的人来回巡逻,以防有人闹事。 虽是一大早,这里却已是人山人海,周安踮起脚勉强确认了一下方位,而后看准一个方向,回身提醒药归和孟凡不要跟丢,便拽着云衣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云衣不知道自己究竟挤了多久,周安仗着自己人小,见缝就钻,还时不时地改变一下方向,当他们终于挤出人群,云衣一下子觉得世界都亮堂了。 这片依旧是石鉴的区域,但人数较之那边已少了太多,许是因为这片区域的外围有侍卫把守,里面的人看装束谈吐皆是有权有势的。 周安从腰上拽下一个令牌,给一个侍卫看了一眼,而后便大摇大摆地带着云衣一行走了进去。 “这里方是石鉴的中心区域,”进去之后,周安边逛边跟云衣三人解释道,“能进到这里的人,要么仗着家族有权有势,要么自己已经是高阶炼器师了。” 云衣点点头,刚欲问什么便听周安一声惊呼,“他怎么也在?” 顺着周安的目光看去,入眼的是一个少年,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头黑发潦草地扎在头顶,还有几根不听话的垂在耳前,短褐草鞋,背上是一顶斗笠,拿草绳穿了,挂在脖子上。腰间拴着一个葫芦,斑驳得已看不出本来颜色。 不过是寻常的江湖人的打扮,也能看出这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少年,肤色并不十分白皙,云衣看不出这少年的稀奇之处,直到她看见少年的眼睛。 云衣不知如何形容这双眼睛,如夜空,如湖泊,如珍珠美玉,不,都不够,她只觉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相加才足以匹敌那双眼睛,太美了,是不经世事不染尘埃的美,是惊心动魄勾人心魂的美。 那里一定睡着精灵,云衣固执地想。 那少年也看见了云衣,咧嘴冲她笑了一笑,露出了一颗可爱的虎牙。 周安在云衣身侧少有地叹了一口气,“今天运气实在不好。” “怎么了?”云衣问周安。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话虽这么说,周安还是弯下身仔细辨别着地上大小不一的石头,既然那个怪物在,她一赌成名是没希望了,但成为今天运气第二好的人也不错。 比起这些长得大同小异的石头,云衣明显对那个少年更感兴趣,但现在大家都在认认真真地挑石头,贸然上去搭讪实在有些奇怪,她只好压下好奇,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些石头上。 赌石是一门手艺,行家看石头的形状、颜色,甚至有夸张的,还自称能摸出石头的脉动,但像云衣这种外行,一般靠砸钱。 周安深刻地印证了这一点,到底周家家大业大,不过一个时辰,周安已败光了几十块上品灵石,云衣都替周家主肉痛。 这其间孟凡也试着挑了一块,花了八千中品灵石,开出来是块巴掌大的玉料,玉料不甚高级,只是块凡玉,但胜在玲珑剔透,孟凡满意地把玩一番,收了起来。 “诶,你们不来试试运气吗?”周安屡战屡败之后被打击的够呛,回来找云衣发现她和药归一直没出手。 “算了,”云衣摇摇头,“我素来运气不好。” “来嘛来嘛,”周安拉云衣,“你运气再不好比得上我?” 云衣还想说什么,便听一旁药归指着一个方向开口:“那边第三排第二个。” 周安顺着药归指的方向走过去,找到了是一块直径大概三十公分、色泽灰暗、坑坑洼洼、看着极为粗糙的石料,标价也不过五百中品灵石。 “药哥哥你要挑这块?”周安拿起那块石头,转身找药归确认。 药归点点头,云衣瞧了那块石头良久也没瞧出门道,想扭头询问药归,却无意间发现站在他们不远处的那个江湖打扮的少年皱了皱眉。 “好!”小丫头对药归极为信任,当即便想付钱,却被云衣抢了先,就算周家家大业大不在意这几百灵石,她也实在不忍再看着周安把钱往这块稳赔不赚的石头上砸了。 周安神经大条,对云衣此举倒不甚在意,抱着石头便去招呼解石师傅。药归站在云衣背后,微微低下身子,在云衣耳侧轻声问:“这么不相信我啊?” 云衣干笑两声,没有接话。 解石的师傅颇为嫌弃地看了这块石料一眼,但好在职业道德过硬,尽管嫌弃,也还小心地以掌为刀,一刀一刀地分割石料。 药归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便将目光又移向别处,继续搜寻着什么。反倒是周安,屏气凝神,紧张地盯着那块坑坑洼洼的石头,一动不动。 第三十九章 石鬼 当下到第五刀的时候,石中竟流露出一丝光芒,解石师傅面露讶色,周安几乎都要欢呼起来了。 第八刀时,石内的灵矿露了出来,是一种纯粹到耀眼的红,这其间几乎连石的纹理都看不见了,云衣本以为是什么火系的灵石,可触之竟是彻骨的冰凉。 “赤冰晶!开出赤冰晶了!”解石师傅一招呼,瞬间散布在各处的人竟悉数围了过来。 “赤冰晶是什么?”云衣在被包成饺子馅之前退到人群外面,小声问孟凡。术业有专攻,纵是她再见多识广,也不能面面俱到。 “你知道赤冰吗?”孟凡其实也想挤到前面一探究竟,但想想这东西终归是他们的,而且能让云衣不知道的事情毕竟不多,遂留在后面,耐心地给她讲解,“在极寒之地凝结上万年的冰会呈现一种与冰完全相反的奇异的红,时间越久冰越凝实,最终凝结到一定程度有几率形成一种晶矿,即赤冰晶。” 略顿了顿,孟凡接着说:“赤冰晶,辅之以火琉璃、青玄木,是我所知的炼制丹炉最好的材料。” 云衣听着有趣,“这三物相克,如何炼制成器?” 孟凡很奇怪地看了云衣一眼,“那冰火相克,冰火兰又如何存之于世?” “那是天地造化......” 还没等云衣解释完,孟凡便开口打断,“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要将天生的和人造的分得那么清,修炼即是逆天改命,炼丹、炼器哪一样不是在造这世上没有的东西?” “这不一样......”云衣张张嘴想反驳,可却又发现似乎无从反驳,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千年来学的是理解和顺应,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道是创造。 似乎有什么陈年的桎梏在云衣心中裂开了,随之而来的,会是一个崭新的领域,一个许久未有人踏足的领域。只是现在的她尚没有察觉。 最终解出的赤冰晶足有成年人一个拳头大小,若按市价,足以抵扣周安败出去的那些上品灵石,更何况这东西,往往有市无价。 一一婉拒了旁人的求购意愿,药归将这块赤冰晶拿玉盒装好,交给了孟凡。 孟凡知晓他的用意,也不跟他客气,单独拿出一个储物袋,郑重地装好。 云衣过去拍了拍他的背,想说什么却被药归抢先开口,“不用道歉也不用道谢,你说的,朋友之间,用不着这么客气。” 没想到当时自己那番话药归竟是听进去了,云衣哈哈一笑,“不错不错,有前途!” 之后药归又出手了几次,竟是从未失误,三块石料便挣回了周安败光的几十块上品灵石,周安简直要将药归奉为神明了。 当药归选中的第五块石料开出颇为珍贵的莲心玉时,那个少年终是坐不住了。 随手拽了个解石师傅跟在后面,少年开始认真地挑选起了石料。 见他这架势,除云衣一行外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不约而同地跟在后面,云衣这才发现,她入场这么久,竟还没看到有旁人选中什么石料,难不成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少年赌石的? “开始了开始了,”周安见那少年动了也颇是兴奋,“注意看,接下来是真正的神迹。” 云衣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周安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跟着少年,只是找了个开阔的地方,能看到少年的一举一动。 少年的手法看起来比药归的随缘瞎蒙靠谱得多,但云衣对鉴石没什么兴趣,她始终盯着的,是少年那双美得不可方物的眼睛。 大概是出于对美的过度偏爱,她总觉得尽管这少年架势、手法皆是专业,但他所有功夫应该在那双眼上。 看了大概两列,少年终于出手,选中了一块极黑的石料,云衣都怀疑那块不应是石,而是凡间烧火所用的煤。 解石师傅接过石料,没有急着解,少年面向身后的大部队,吊儿郎当地开口,“五十上品灵石,有人想赌吗?” 云衣听见这开价一惊,原来赌石还有这坐地起价的规矩? 更让云衣惊讶的是,这般天价,也真有人敢赌,还不止一个。 “这位快一点,”先来后到,这少年倒是公正,而后扭头对解石师傅说,“开吧。” 第一刀即见异象,这本该令人叹为观止的手艺,在场众人却仿佛见怪不怪,他们只关心开出的东西是稀有,还是更稀有。 石中的东西渐渐显露全貌,云衣皱了皱眉,这东西,不像是灵矿。 “圣言石!”前排已然有人叫了出来,刚刚出了五十上品灵石那位,此刻一脸得意,他何止是赚了,这简直赚翻了。 “天哪,”周安倒吸一口凉气,“他果然是怪物!”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云衣越发地看不懂了。 “人间每有修士得道飞升,便会留下一块圣言石,上面或镌武技功法,或镌悟道心得,都是极为珍贵的东西。”周安以为云衣问的是那块圣言石。 “那为何这少年要在解石之前要抬价?” “这分明是降价,”周安对于云衣的不解也颇为不解,“这妖怪五六年前横空出世,年年石鉴赌石未尝一败,他挑中的东西从来都比他报出的价值要高得多,也只有他心情好的时候,能这样施德行善一下。” “那丹阁就这么看着,任由他这样?” “这是丹阁首肯的,丹阁年年举办石鉴,不过是为了挣钱,现在有这少年在,简直把石鉴办成了拍卖会,所得他和丹阁五五分,从来稳赚不赔。” 云衣现在明白刚刚周安说的所谓“神迹”了,怪不得刚刚药归五发五中都没引起太大轰动,原来这竟深藏不露着这般大神。 这场盛典一直喧闹至午时,周安说每年石鉴,这少年只来半天,碰上是运气,碰不上也没什么可埋怨的。 “可这种拍卖,不是进行得越久对丹阁越有利吗?”云衣有些疑惑。 “这妖怪来无影去无踪,谁也不知道他的姓名来历,他不高兴出现,没人找得到他。”周安撇撇嘴,虽然嘴上有几分不忿,可心里终究是羡慕的。 “不知道姓名你们怎么称呼他啊?”云衣发现好像周安一直“妖怪”“妖怪”的在叫那少年。 “他们原尊他为石中圣手,”周安顿了顿,神情难得的严肃,“可他说他是,石鬼。” 第四十章 消息 周安说完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后背发凉,提高音量仿佛为自己壮胆,“所以我就说他是妖怪!不定哪块石头蹦出来的呢!” 云衣笑笑,随口附和了几句,眼神却依旧注视着那少年。 自号“石鬼”的少年伸了个懒腰,左右看看,又捡起一块石头,众人皆是惊奇,就在他们以为这少年今次要破例之时,少年却没有叫价。 他反复把玩了一下这巴掌大小的石头,摇摇头,又把它扔了回去,后面众人一哄而上,皆是想第一时间拿下这块石料。 少年又随意逛了几圈,终于选定了一块深灰色石料,这块石料奇便奇在规整,五尺见方的石料,仿佛被人工打磨过一般,连其上的纹路都错落有致,不像是自山中抬出的,倒像是拆了谁家石桌,现来充数的。 这价钱也十分充数,只要一百中品灵石,赌石的初始价格皆是由丹廷请专业鉴定师定下的,很明显,谁也不看好这块石头。 但少年似是对它甚是满意,叫来管事耳语了几句,获得允许后,将这块石头收入了储物袋。 众人皆是疑惑,这般情景,这么多年,从未有过。 那储物袋少年没有收起,随意抛了两下,走向远处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云衣。 周安见他往这边走,早已吓得躲到了药归身后,云衣倒也对他此举有几分惊异,但更多的,是好奇。 少年在云衣面前站定,将储物袋递了过去,“给你的。” 云衣接过,看了两眼,“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不行,”少年咧嘴一笑,“但你一定要好好保管,下次再见的时候,我亲自为你解石!” “好,”云衣应了,“那下次,我要去哪找你?” “你用不着找我,我也不会找你的,我算你命中有我,我们一定会再见。” 云衣听着这话想笑,刚想逗他几句,却在看见少年那双眼睛的时候愣住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双眼睛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她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就是莫名感觉有些奇怪。 少年没再等云衣回话,戴上斗笠,绕过云衣一行,离开了这片区域,转瞬便消失在茫茫人海。 周安见那少年终于走了,这才敢从药归身后出来,拉着云衣,“走吧走吧,吃饭去,我都饿了!” 从石鉴的人山人海中挤出来也颇费了一番功夫,云衣本以为周安会带他们去什么酒肆茶馆,却不料她带着他们七拐八拐地,停在了一家民居门口。 “这就是整个圣丹城最好吃的地方了!”小丫头站在门口,十分自豪地宣布,而后开始咣咣砸门,“胖子!胖子!胖子开门!饿死我了!” “来了来了!”门里传出响亮的回应,然后,门开了。 开门的当真是个胖子,云衣觉得,他大概得有五百多斤,一个人把双开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估计是因为急着开门,这会儿满头大汗的,正忙不迭的拿手帕擦汗。 “催什么催什么,不知道胖子行动慢啊。”开完门,这人便转身往屋里走,将门口的空间留给他们进门。 “嘻嘻,我确实是饿了嘛!”周安笑嘻嘻地回应,一边还给云衣他们介绍,“这是陆胖子,也是个炼丹师哦!别看他现在这样,听人说他两百年前可不是这么胖,就是他手艺太好,把自己养肥了。” 这倒让云衣有些惊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嗯,这么烟熏火燎的炼丹师。 周安带云衣三人刚在院子里找位置坐好,陆胖子便将菜端了出来。 云衣自认修行千年,早已没了口腹之欲,但此刻看见一桌的菜码,竟让她有些垂涎欲滴。 就算不看是味道,这些菜从刀工到摆盘也均是一流的,一个擅长做菜的炼丹师,云衣开始对这人感兴趣了。 周安倒是不客气,菜刚上桌,她招呼了云衣三人一声,便开始动筷子,一口菜咽下,是满脸的餍足,“陆胖子,你手艺越来越好了!” 菜上完了,陆胖子也找了个位置同他们一起坐下,神色凝重,似乎并没有因周安的夸赞而开心。 “怎么了?”周安发现好友的异常,关心了一句,复又专心于餐桌。 “你听说了吗?此次丹会,萧肃要来。” “丹臣萧肃?”听见这名字云衣动作一滞,想起了许久之前扶风老祖提及的那个赤龙国丹师。 “是啊。”陆胖子点点头,很是疑惑地看着云衣,他不明白这圣丹城竟然还有人不熟悉萧肃。 “来就来呗,”周安一边夹菜一边毫不在意地说,“反正他一辈子不能脱离赤龙国,就算赢了也不占丹廷的名额啊。” 说完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还是说你跟他有仇啊?” “去!”陆胖子显然对周安天马行空的联想习以为常了,“我上哪跟他有仇去!但你不想想,若他不是奔着丹会来的,那他是干嘛来的?” “你关心这个干嘛,他是赤龙国的臣,大概是陪他哪个小主子来的吧。” 周安随口一说,陆胖子却当了真,神色更加凝重,“我就怕这一点。赤龙国若对丹廷感兴趣了,那必是一击即中,这样今年的三个名额便又少了一个,这样我岂不是又要再等一年。” “不还有两个名额呢吗?”周安有些不解。 “另两个必是宁闲和青尘老人啊,去年丹会他们便已触到七品的屏障了。” “别灰心别灰心,”周安十分不走心地鼓励着他,“大不了来年再战。” 陆胖子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他,兀自坐在那唉声叹气。 云衣在一旁听着,默默记住了这些可能有威胁的名字。 “好了好了,”当几人终于吃饱,周安一抹嘴,站起来拍了拍陆胖子宽厚的肩,“别唉声叹气了,成为不了丹廷的炼丹师,你可以去丹廷当厨子嘛!你做饭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陆胖子已是连个白眼都懒得赏她了,随便地挥挥手,“吃完赶紧滚吧。” 周安嘻嘻一笑,同他道了声“丹会见”,便带着云衣三人离开了。 酒足饭饱最容易犯困,再配上午后的阳光,就连周安都只想回府睡上一觉。 有了这半天的折腾,午睡结束,任周安怎么说都没把云衣拽出房门半步,之后,她索性以闭关为由,闭门谢客,独自在房间里磨合她的新丹炉。 两日后,便是丹会。 第四十一章 丹会开幕 丹会当日,云衣一直睡到午时方慢悠悠地出门,按照比赛日程,前两日是炼丹学徒的比拼,第三日处理参赛炼丹师的相关资格认证,直至第四日才是丹会最有看头的,炼丹师的比赛。 若不是周安第一天下午要出场,强烈要求云衣去看,她是真的不想去人山人海的丹会凑这个热闹。 丹会的地点是在圣丹城城中的一块偌大的浮石上,据说这块浮石能容万人。来观赛的,若是有些身份地位,便能坐到丹阁特地修建的观众席上,浮石之上,一览无余。而若是寻常布衣,便只能站在广场上,从丹成的异象,勉强猜测浮石之上的场景了。 纵是这样,年年丹会,广场之上还是站满了人,若是去迟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云衣同孟凡方出门,便见丹阁的人在府外候着,说是奉长老之命来接人。 云衣知是周长老好意,没有推托,道了声谢,便上了丹阁特制的飞行石。 凡间的飞行灵器,几乎皆是用一种名为“浮空石”的灵石炼制,但丹阁这块飞行石,竟连炼制的功夫都省了,只是一块浮空石,经过了一些简单的切割规整。飞行过程中对于方向的操控,全仗人工,这也就大大提升了对于操控者的要求。 丹阁派出的人皆是熟手,在其操控下的飞行石自是速度不慢,不消片刻,云衣二人便到了丹会的贵宾席。 周安看样子也是等了颇久,飞行石方停下,她便迫不及待地将云衣拉了下来。 “你可算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在一群老头子中间有多无聊!” 云衣安抚地笑笑,扫了一眼席间的人,倒是都如周安所言年岁不小,除了...... “叶小姐。”云衣方至,叶萋萋便离座走了过来,此刻已到了眼前,不得已,云衣只好开口打招呼。 “尹姑娘别来无恙。”叶萋萋不知已从何处知晓了云衣的化名,大抵是她与孙长老走得甚近,丹阁长老之间,从没有什么秘密。 见云衣不理自己反而先招呼叶萋萋,周安登时不乐意了,噘着嘴,一甩手跑了。 云衣头疼地看着小祖宗的背影,却又不能不去追,抱歉地冲叶萋萋笑笑,叶萋萋回以一笑表示理解,云衣这才忙去追已经跑远了的周安。 周安倒没真跑远,云衣走出贵宾席拐了个弯,便见周安笑嘻嘻地从一个角落走了出来。 云衣一笑,“谢啦!” “诶,客气!”周安哥俩好地拍拍云衣,“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文质彬彬的应付不来叶妖精。” “她怎么会在这里?”说起叶萋萋,云衣想起了方才的疑惑。 周安撇撇嘴,“她也要参加丹会。” 云衣皱了下眉,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周安却是懂了。 “我也不觉得她能有什么作为,炼丹是需要资质的,她一把年纪了,听说光是聚火,就学了好几年。” “那她......” “可能是从药青大哥那里尝到甜头了吧,她现在勾搭上的这个孙原可不肯像药大哥那样不计回报地给她炼丹,”周安说着,脸上满是鄙夷和愤怒,“她现在估计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这块料!” 周安越说越气,越说越气,说到最后,几乎都要破口大骂了,云衣赶忙在一边安抚她的情绪,她们待会儿还得回到贵宾席,她可不希望一回去周安再给叶萋萋一巴掌。 “她成不了炼丹师的。”云衣这话一半是安抚,一半却也是陈述事实,叶萋萋那般心性,确修不了丹道。 周安在很多人面前数落过叶萋萋的不自量力,却只在云衣这里得到了赞同,一时间,差点感动得涕泗横流,“我周安认你这个朋友!” 云衣没想到周安会将自己的话理解成了纯然的附和,可想想又无从解释,只得换了个话题,“这丹会前两轮的奖励究竟是什么啊,怎么你们都这么热衷?” “是一次成为天赋卓绝的炼丹师的机会,”周安本来情绪已经有几分平复了,听见云衣的问题又仿佛打了鸡血,“你知道‘丹灵’吗?前十的炼丹学徒能在丹灵下悟道,有极大的可能性绘出高等级丹阵!” 原来如此,云衣暗想,怪不得当年药家要受到丹阁那般残忍的通缉与屠灭。 周安说起丹灵时竟是神情无异,云衣猜测毕竟她当年还小,她大概只是知晓药家因为冤屈灭门,却并不知道其中细节。 “那你此次可有把握?” “没有,”能把这二字说得这般直接的,也就只有周安了,“不过我还小,我的路长着呢!” “有志气!”修炼一途,从来比天赋更为重要的是心性,云衣发现她越来越喜欢这个小丫头了。 周安嘿嘿一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出来挺久了,差不多该回去了,不然他们该以为咱俩打起来了呢。” “好,”云衣说罢欲走,却见周安揉了揉自己的脸,又做出了一副不高兴的神色,“主意不错。” “我也觉得。”周安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率先沉着一张脸,走了回去。 于是贵宾席上诸人见到的场景便是,周安尽管不太高兴,但还是勉强被云衣带了回来,云衣跟在她身侧,似是还在哄。 叶萋萋本希望能通过云衣跟孟凡说上几句,但现在这情景,她若再凑上去,那便太不识趣了。 下午的比赛未时开始,赛前一刻钟是选手入场,而后会被告知题目,至未时钟响,方可开始炼制。 第一轮比控火,题目是一种叫做碧焰草的灵药。这种灵药极其脆弱,也就对火焰温度要求极高,只要温度稍高便会化作灰烬。 每个人面前有三株赤焰草,代表着三次机会。 云衣本来疑惑为何要提前那么久入场,却看见当选手知晓题目后,皆极有默契地退到一边,而后,有丹阁的人,拿着某种仪器状的东西,在挨个丹炉、丹鼎地检查。 “周长老,这是何意?”云衣不懂,难不成这鼎、炉之中还能有什么投机取巧的手段? “尹姑娘初来乍到,有所不知也属寻常,”周长老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简单通俗地解释,苦思片刻无果,只好道,“他们在找那些鼎、炉之中是否有啮火蚁。” 第四十二章 控火 “这东西竟还曾出现在丹会上?”云衣神色一凛,她知晓孟家大长老的啮火蚁来自圣丹城,却不知圣丹城中还有人颇受其害。 “是,”见云衣知晓啮火蚁,周长老却是松了口气,不然这东西解释起来,也甚是麻烦,“已经是八九年前的事了,当时将贩卖啮火蚁那人抓出来处决了,这么些年,也再没发生过了。” 说完,又补充道:“不过这项检查还是必须的,也是为选手负责,上次那人便是将啮火蚁封在蜡里,藏在了对手丹鼎的火口,使得那年最有希望夺冠的人出了局。” “周长老能否告知,当年售卖啮火蚁的人出自何方势力?”云衣没有周长老那么乐观,她觉得此事远不止那么简单。 “无门无派,是个散修,”对于云衣的过度慎重,周长老显露出几分疑惑,“不过我们从他的储物袋中发现了和迦音寺的书信往来。” “迦音寺?”云衣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周长老甚是理解云衣的震惊,“慈恩大师的那个迦音寺。”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去拜访了慈恩大师,也说明了情况,大师竟痛快地将那位弟子交予我们了。” “那这人可与啮火蚁有关?”云衣追问道。 “并无,至少以我们的调查,他似乎和那人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云衣直觉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但这么久过去,从圣丹城已无从查起,那再要查,便只能从迦音寺了。 可迦音寺......想想皇甫老祖的忠告,想想那个高深莫测的慈恩大师,云衣更觉前途艰难。 “尹姑娘不必忧虑,”周长老见云衣眉头紧锁,好心安慰,“这事自有我们丹阁,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 云衣勉强笑笑,她知道自己此时必是笑得比哭还难看,但以她现在的能力,别说这件事没闹大,就算闹大了,有慈恩大师在,她也无法拿迦音寺怎么样。 所以当务之急,在丹会,她一定要把这个冠军收入囊中,有了这个名头,她之后才好笼络人心。 是的,她想重新开帮建派,既然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重回仙界的办法,她至少得保证短期之内,不会被皇甫老祖带回东齐国。 浮石之上,丹会已然开始了,一时之间,各色火焰,异彩纷呈。 丹阁对于观众席的构建果然神奇,云衣坐于贵宾席上,甚至不用起身便能清楚地看到浮石之上的周安。 小丫头不愧的丹阁长老的孙女,所用皆不是凡品,面前的丹鼎比她人都高,观其上镶嵌的晶石品质,少说也是七阶器,而鼎中的火焰,呈一种近紫的蓝色,应该也是取自某种高级灵兽。 云衣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这些东西,论品阶论等级皆远远超出了周安的实力之外,她知晓周长老的爱护之心,但这行为,某种程度上无异于拔苗助长。 浮石的另一侧,离周安甚远的地方,叶萋萋刚刚将火焰投入丹鼎之中。云衣看了好一会儿,她还在不慌不忙的温鼎,这是专业的炼丹师在炼丹之前的常规步骤,叶萋萋此举虽有效颦小题大做之嫌,原也无伤大雅,如果题目不是碧焰草的话。 知道结局已定,云衣又移开了目光,此刻浮石之上大概当真有万人之数,这还是在上午已经结束一场的前提下。 云衣想起之前扶风老祖的那句“鱼龙混杂”,此刻,深以为然。 一浮石的人,年少的如周安,不过十二三岁,年老的却已白发苍苍。 “尹姑娘可觉得下面哪位有望夺冠?”旁边,周长老见云衣看得津津有味,偏身问道。 “我觉得那个穿黑衣服的小伙子不错。”还未待云衣回答,又有一个长老上来插话,看来这已成为了他们每年的保留节目。 “手法倒是娴熟,但输在年轻,依我看,今年应该是赵老四了,他都来五年了,年年第四。” “你去年也是这么说的,他还不是输给李老头家的那个毛小子了吗?”那长老不服气,争论道。 “岩儿也是运气好,去年的题目确实没有今年的难。”说话的是话中的李老头,虽是自谦的话,眼神中却也是止不住的骄傲。 他们这岁数,所求除了境界的晋升,无外乎也就是儿孙争气了吧。 云衣听着,自觉自己实在插不上话,索性也就放弃了,又将目光投回了浮石之上。 此刻,距离开赛还不足一刻钟,有水平低的,已是浪费两株碧焰草。 周安看起来状况尚好,但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温,始终没让温度上升到可以炼化碧焰草的程度。 叶萋萋的温鼎终于结束了,云衣遥遥望了一眼火苗的高度和鼎的颜色,如果她没有看错,这第一株碧焰草会在刚入鼎的时候化作灰烬。 好苗子是有的,便如先前那长老所说的黑衣少年就确实不错,他自知无法稳定地将火焰精准地控制在刚好能炼化碧焰草的程度,于是谨慎地在一个域值内控制温度升降。 这办法明显有损药力,这株碧焰草若是用于炼丹,那便明显废了,但这轮的要求只是炼化碧焰草,他这办法虽投机取巧,但就连云衣都不得不赞一句聪明。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想出如此“损招”的少年,刚刚那位长老的那句“输在年轻”多少有些武断了。 比赛还在进行,云衣在浮石左边的一个角落找到了长老口中的“赵老四”,她猜那是赵老四,一个满脸胡子拉碴的壮汉,一身的腱子肉,猛一眼看去像个伙夫。 但那手控火能力确是不弱,火温应该是比最佳温度稍强但是有限,这同样会有损药力,但丹会既然出了这个明显在难为众人的题,应该也不指望最后的成果能有多完美。 丹会第一轮的时间限制在两个时辰,但其实时间刚刚过半,就已有人无所事事了,高手自是已经炼化完成,那些重在参与的也早已浪费掉了三株材料。 两个时辰后,裁判敲锣,比赛结束。这一局的判定实在是有些业余,不过可能也是怕淘汰太多人下一轮没得玩,最终,只要鼎炉中的碧焰草融为液体的部分大于百分之五十的,就算过关。 周安勉强过关,欢欣鼓舞,一路蹦着就回贵宾席了,就连叶萋萋同样过关这种事情都没能影响她的好心情,只是暗暗嘟囔了一句“狗屎运”。 第二日比的是提纯,这次云衣坚决拒绝了周安的邀请,这种观赛,不仅无聊还浪费时间,还不如在房间里多睡一会儿舒服。 可她不知道,就这一次的懒怠,她错过了一个人,一个多年后极为重要的对手——丹臣萧肃。 第四十三章 丹阵测试 “你是说,今天萧肃来了?”晚饭时,周安津津有味地跟云衣说着今天的见闻,云衣万没想到,她竟错过这等大事。 “后悔了吧,”小丫头此时甚是嘚瑟,“他是来接小主子的,陆胖子也真是杞人忧天,赤龙国的小皇子现在连个炼丹师都不是呢。” “这个小皇子昨日可有参加丹会?”云衣仔细回忆,仙国的皇室必有气运缠身,可她昨日,并未见过这种异象。 “有啊,”周安偏头想想,“他还跟我是同一场呢,穿身黑衣服,不过你没有印象也正常。” 周长老在一旁听着,此时忍不住插话:“就是老吴看好的那个少年,赤龙国君老来得子,宝贝得不得了,就算没天赋,也能让那些灵丹妙药砸出天赋来。” 这么一说,云衣却是想起来了,她清晰地记得那个有几分投机取巧的少年,也清晰地记得他周身没有丝毫气运。这......她是不是又无意间知道了些什么不该知道的? “咦?吴爷爷看好他呀,”周安看起来对这个很更感兴趣,“那谁看好我啊?” 周长老心道不妙,赶忙转移话题,“明日便是资格审核,尹姑娘可准备好了?” “还请周长老告知有什么要准备的。”云衣知晓周长老心虚,她又何尝不是,干脆配合着他,略过了刚才的话题。 周安知道他俩是故意的,但对自己的实力也有自知之明,故意“哼”了一声,没再揪着不放。 “拿着令师的推荐信就好,明日一早,自有丹会的人来接,老夫也会在现场,姑娘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 “家师因为某些原因,不方便出面,”云衣犹豫了一下,拿出了扶风老祖的令牌,“不知扶风老祖的令牌可否作推荐信用?” 周长老初闻此言也是一惊,扶风老祖,传闻中半只脚踏入天境的人,云衣竟能与此等人物有关系,复又思忖片刻,“扶风老祖自是声名在外,但他不是炼丹师......这样,你将令牌交给我,我去同他们说。” 云衣没想到周长老竟直接将此事揽了下来,赶忙递过令牌,起身道谢。 周长老摆摆手,表示不用客气,草草把饭扒完,却是离了席。云衣见他面有愁容,知道这事怕是不那么好办。 第二日一早,丹阁的人按时到了府门前,周长老早早去了丹阁,是以这次,云衣要孤身前往。 丹阁落得很宏伟,说是丹阁,却建成了塔状,外围一圈汉白玉雕刻的栏杆,飞檐翘角下悬着铜铃,塔尖,是一颗金光璀璨的丹药,足有婴儿拳头大小,不能服食,只作辟邪祈福之用。 飞行石稳稳落了地,丹阁弟子引着云衣来到了丹阵的测试地点。一众丹阁长老早已候于此地,周长老看上去脸色不太好,但看云衣进来,还是冲她点点头。 云衣猜测事情怕是成得不那么容易,感激地看了周长老一眼,而后开始仔细打量这个房间。 可能是人并未到齐,房间还有些空荡荡的,正中间摆了一个奇怪的装置,下面是圆盘,上面竖着一根方形的柱子,整个装置皆是石制,看起来这便是所谓的丹阵测试的机器了。 人陆陆续续地来了,皆是同长老们打个招呼,便随意地围坐在机器周边。 当这个屋子差不多满了的时候,坐于末位的长老站起来,轻咳一声,“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这么多新面孔,老夫相信,你们都是非常优秀的炼丹师,但按照丹会流程,我们还是要在此,提前进行一个丹阵测试。” 说完,又顿了顿,回身看了一眼周长老,“今日的丹会测试有一点特殊,由于尹云未能出具有效的推荐信,周长老刚刚以长老之位为其作保,若尹云未能通过丹阵测试,周长老将自动辞去东丹阁长老席位。” 言毕,举座哗然。云衣想到这件事可能会有些曲折,却没想过如此不易,她素来以为和周长老不过萍水相逢,但后者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说一点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但她不觉得此事会出什么差错,丹阵而已,她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绘出丹阵的时候,在座诸位都还没出生呢。 “好了,”那长老等大家议论得差不多了才出来控制局面,“既然事情说明白了,那就开始测试了,测试的仪器在你们面前,只需将丹阵绘在石盘上即可,结果会显示在石柱上,凡、灵、地、天,光柱越高,丹阵的等级也就越高。” 在众人均点头表示明白之后,长老又把矛头指向云衣,“尹姑娘要不要打个头阵?” 云衣笑着摇摇头,向后退了半步,这本是自谦的行为,却被那长老解读成了害怕。他轻蔑地笑笑,“那便按顺序来吧。” 云衣这才发现除她以外的每个人手中都捏着一张写了序号的纸,她之所以没有大概是她没有按流程交所谓推荐信吧。 从周家建立起的对丹阁的好感瞬间一扫而空,炼丹的核心从来不在师承,若是丹阁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那也没什么发展空间了。 排在第一个的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的人,修炼之人看不出年纪,单看样貌也是四十有余了,他拱手向各长老一礼报出自己的名字,而后走到石盘前。 绘制丹阵的笔墨是特制的,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握笔的手竟有几分不稳,但颤颤巍巍的,也算画了出来。 石盘上的内容被用特殊手段同步到了一面墙上,是以在评级出来之前,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能看见这个丹阵,这也是出于公平公正的考虑。 很寻常的丹阵,没有太多复杂的勾画,只是在基础丹阵上多勾了几道弯,当然,这也不容易,因为阵法的结构甚是复杂,一个小小的改动可能会混乱整个阵法,如何让每一部分都处在一种和谐之中,这是炼丹师需要考虑的内容。 “灵阶。”机器显示出了评级,一位弟子站在机器旁,机械化地宣布。 那人看上去对这个结果甚是满意,对长老席又是一礼,便退到了一旁。 云衣皱了皱眉,她现在很怀疑这个机器的评级标准,若这种水平都是灵阶,那她的丹阵,不敢说仙阶,但至少会超出这个机器天阶的上限。 那到时候若这个机器承受不了,直接坏了,他们不会觉得自己瞎画了个假丹阵吧? 第四十四章 天阶以上! 可丹阵一旦绘成,一生便只有那一个,就算云衣再天赋异禀,也不可能现场换个丹阵。 这边云衣正皱着眉苦思对策,那边未测试的人正一个一个减少。 周长老看着云衣这番神情,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她是心里没底,一时间自己心里也打起了鼓。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周长老只能祈祷自己宝贝丹兽的眼光不会错。 一屋子满打满算不过五十人,这会儿剩下的已经不足一半,现在等级最高的,也不过是地阶,被认证为地阶的那个小老头,高兴得差点儿晕过去。 倒是也有少年模样的人,看上去二十上下,只在石板上草草勾了几笔,被认证为凡阶。 就算这样,好歹也是绘出了丹阵,这么多人测试结束,倒是没出现浑水摸鱼的。 云衣有心想知道若瞎画一个丹阵,这个机器会有什么反应,却无奈无人来做这个小白鼠。 五十人测试完竟不到半个时辰,由此也可见有些人的丹阵有多潦草。云衣算是明白了,她真正的对手不在于此,而在明日那些不知参加了几年丹会,如今还在锲而不舍参加的人之中。 测试完的人非常默契地站到了一边,剩下云衣孤零零地,站在另一边。 “尹姑娘,现在可以了吧,可就剩你了。”这话说得颇有几分阴阳怪气。 云衣不理他,倒去问周长老,“敢问周长老,说话的这是丹阁哪位长老?” “老夫姓孙。”孙长老语气十分不满。 “哦——”云衣故意拖长声调,“没事儿,我就随便问问,冤有头债有主的,我怕回头算账再找错了人。” “呵,小丫头片子口气倒还不小,”孙长老被气笑了,“你还算账?你待会儿若连个丹阵都画不出来,你看周长老找你算账!” “我怕我画的丹阵等级太高,这仪器测不出来。”云衣一步不让,咄咄逼人。 “笑话!”不仅是孙长老,在座诸位长老都有些脸色不善了,在他们看来,云衣已经是在吹牛甚至在挑衅了,“别说超出天阶,你若画出个天阶的丹阵,老夫自请退出长老会!” “好!”云衣对这个赌注甚是满意,“一言为定!” 孙长老见云衣这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那你若画不出天阶丹阵,又该当如何?” 云衣一愣,她还真没想过这种情况,“我若画不出,那便随你处置。” “处置你对我又没什么好处,”孙长老一副为难的样子,“这样吧,若你画不出,扶风老祖的令牌,便归我了。” 其余长老皱皱眉,显然不太认同孙长老的做法,但又不好说什么。云衣这才明白,原来从一开始打着小算盘的,就不止她一个。 “好。”反正她肯定会赢,对于孙长老的要求倒是不甚在意。 “那开始吧。” 云衣上前,却没急着绘阵,皱着眉绕着机器转了一圈。 “你不会觉得这机器有问题吧?”孙长老嗤笑一声。 “说不好,”云衣的神情甚是认真,“我想先知道一下,如果这个丹阵不能称作丹阵,这个机器会有什么反应?” “你画完就知道了。”孙长老笑得越发不怀好意。 “不会有任何反应的。”长老席上,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孙长老所为,好意开口。 “哦,”云衣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云衣走到石盘面前,选了个自己舒服的位置,沾墨,下笔,丝毫没有犹疑。 但比起落笔的雷厉风行,她的运笔很慢,慢,却连贯,竟生出几分从容之感,仿佛泼墨山河的名家,在摹一幅山水画。 石板上的笔画尽被投到了墙上,原本嘈杂的屋子安静了,仅仅几笔,甚至还未画完阵眼,但便是再外行的人也能看出,这丹阵完成之后会有多么的复杂华丽。 更何况在座的,都不是外行。 孙长老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恐惧,他有些后悔定下那个赌注了。往往双方都以为自己必胜的赌局,输的那方会输得特别惨。 这一次的时间尤其长,当云衣终于勾上最后一笔,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丹阵时,时间已过去将近一刻钟。 云衣花了多久,房间里便安静了多久,待云衣收笔,屋里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仪器瞬间飙高的光柱,和最终,“嘭”得一声,轰然爆炸。 好在云衣早有预料,画完便退至了它殃及不了的地方。 “我就说它会坏的。”云衣摊摊手,一脸无辜。 “你......你怎么做到的?”过了好久,才有长老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知道,”云衣状似谦虚地笑笑,“可能,这就是天才吧。” “不可能!不可能!”孙长老突然暴起,几近癫狂,他可是赌上了他的长老席位,他来之不易的长老席位。 云衣看了眼他,没说话,她其实对把他拉下长老位没什么兴趣,只是在她显露实力之前,她得先给在场诸位一个准备。 “你今年多大?”此时已没人理会孙长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云衣身上,舍一个长老算什么,重要的是这个天才,他们东丹阁发现的天才。 “十三?十四?”云衣偏头想了想,又反问了回去,“重要吗?” “重要,当然重要!”东丹阁的上一个天才还是药青,以二十八岁的年纪绘出地阶丹阵,并拿下当年的冠军,若不是后来那件事...... 那件事几乎成为了东丹阁不能提及的禁忌,他们亲手毁了一个天才。 可面前这个,他们不能再错过,四方丹阁既同属丹廷,彼此之间却也不无竞争关系,东丹阁已经吊车尾近百年了,他们决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哦,这样啊,”云衣想了想,轻蔑一笑,“我还以为推荐信更重要一点呢。” 此话一出,除周长老外,其余长老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孙长老觉得他翻盘的时候到了,“我告诉你你别高兴得太早!丹阵测试而已,鬼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别忘了明天那场丹会才是正菜!” 云衣丝毫不惧地回视回去,“所以,孙长老这次又想赌什么?” 孙长老看上去是要冲上来打人了,被旁边的长老一把拉住,“姑娘还是莫要这么早把话说满为好。” 云衣不以为意地笑笑,“呵,难道不是丹阁先把事做绝的吗?” 似是有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云衣却是不再给他机会了,一甩袖子扭头就走,临了还把门重重摔出了声。 第四十五章 开幕 出了丹阁,云衣却是有几分后悔了,她似乎太早和丹阁撕破脸皮,弄得现在,连个送她回周府的人都没了。 绝望地站在原地,云衣正在考虑如何委婉又不是面子地暗示等下出来的炼丹师,送自己一程,哪怕指个路也好啊。 云衣万万没想到,出来的,竟是周长老。 周长老出了丹阁,看见站在原地左右为难的云衣,乐了,“年轻人啊,血气方刚是好事,可是也得学会做事给自己留三分余地啊。” 云衣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不是话赶话赶到那儿了吗,不说又不痛快。” 周长老知晓云衣窘迫,也就没再多说,带着云衣找到了飞行石停靠的地方,“走吧,老夫带你回府。” 回府之后二人便各自回屋了,谁都没再提今天发生的事,云衣猜测大抵周长老也深知丹阁的无理,不好意思再跟她提及。 大概是考虑到转天便是丹会了,就连周安都没再来找她,云衣难得的享受了一个安静的夜晚,枕着胳膊躺在床上,似有所思又似在放空,就这样,躺了一整宿。 是皇甫老祖敲门叫醒的云衣,今日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丹会,就连他都想去凑这个热闹。 云衣甩了甩已经枕麻的手,起身去开门,她已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了。 皇甫老祖极有仪式感拿出了一碟桂花糕,说是在东齐国,这是赶考的举人上考场前必须要吃的东西,为了一个蟾宫折桂的好兆头。 云衣对这个寓意的可靠性表示了怀疑,但桂花糕还是挺好吃的。 孟凡早早地便等在院子里了,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却在云衣走过他时,小声地说了一句“加油”。 药归只是出来看了一眼云衣,便又回屋了,丹会期间,他一直不曾踏出房门半步,大概是不想再回忆起往事。 云衣苦笑不得得看着站在府门口打算列队欢送她的周安,连同周府侍女,她真心觉得这丹会只是一场小比赛,可她身边的人,似乎有些过度重视了。 无奈地被周安拉上飞行石,云衣敏锐地发现,这飞行石的规格似乎要比她之前坐过的要高上不少。 在心底暗自笑笑,她明白,这大概就是丹阁的补救措施。 云衣到时已不算太早,但浮石之上,还只是零零星星几人,她扫了一眼,大多是昨日见过的熟面孔。 “那些炼丹师不会这么早来的,”周安在一旁撇撇嘴,“就算水平不咋地,他们总擅长把面子做到最足。” 停了停,又补了一句,“等最晚入场时间的前一分钟你看着吧,上百个的炼丹师拼命往浮石上挤。” 云衣只是笑笑,为了避免尴尬,她没有同周安一起先去贵宾席上等,而是直接跃上了浮石,四下看看,选了个离观众席最远又接近角落的位置。 赛前的程序与昨日并无什么不同,人数倒是减少了一大半,能纳万人的浮石之上,现在不足千人。 云衣一眼看见了陆胖子,其实他那个体型,想不被注意也难。陆胖子看起来有几分雀跃,大概是赤龙国无人前来这个消息,让他又看到了进入丹廷的希望。 云衣默默在心里说了句“抱歉”,她还挺喜欢这个胖子的,至少手艺不错。 在进行完赛前检查后,比赛开始。考虑到参赛者水平的参差,这场没有时间限定,若真有人备了十副药材,准备炼个十天半个月,从原则上讲,也是可以的。 其他参赛选手已经纷纷开始绘制丹阵,而后拿出了灵药准备提炼,云衣倒也不急,悠闲地站在原地,将目所能及的选手一个一个,甚是仔细地看了个遍。 “她不会是其实不会炼丹,准备来现场偷师吧?”孙长老的语气中竟还带着几分希望。 可惜没人搭理他,这种假设,太不符合常识了。 终于在大部分人差不多提炼完第一株灵药的时候,云衣动了。 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个玉盒,打开是一个砚状的东西,里面不知道盛着什么液体。 云衣以指为笔,迈了几步,丈量出一块空地,开始绘制丹阵。 应当是那液体比昨日测试时所用的更为高级,丹阵绘制竟呈现出些许异象,说是异象也不太明确,只是隐隐觉得,这个丹阵里,仿佛有血脉流转。 云衣满意地看了眼成型的丹阵,坐到了阵眼的位置,而后将没有打开的三种药材摆在眼前,翻手聚火。 在满场五颜六色的火焰的衬托下,云衣手中这团显得尤其平凡无奇,座上的孙长老长长舒了一口气,天才又如何,还不是穷酸地连个像样的火种都没有。 没有再费力去打开面前的药材,云衣直接将手中的火分成三份,扔向了三个盒子。玉盒在接触火苗的瞬间消失殆尽,甚至连融化的时间都没有。 在接触到药材的瞬间,狂暴的火苗温顺了下来,化作一个个丹鼎的形状,将药材容纳其中。 火焰化作的丹鼎并不完全透明,是以贵宾席上的人并不能通过里面的药材,判断云衣在炼什么丹,但她同时控制三种药材提纯的这种胡闹行为,一时间,在观众中被传遍了。 “她疯了!”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即使是自认为最了解云衣的皇甫老祖,此刻也有几分不确定。 这种方法若无极高的精神力和极精准的控火技巧,是绝不可能实现的,这是他一个外行都知道的。可云衣看上去竟还有几分驾轻就熟,这个不能修武的小姑娘,原来于炼丹术上这么可怕的吗? 做完这一切,云衣便像静止了一般,仿佛丹阵之中的一尊雕塑,但这三个火鼎,竟是没出现任何问题。 最开始还在紧盯云衣的观众渐渐也把目光移向别处了,他们看最初的架势还以为能看见什么光怪陆离的场面,结果现在,云衣所在的这一方天地都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从没见人这么炼丹的。 许多炼丹宗师炼丹对观众来说是一种享受,因为这个过程往往伴随着行云流水的动作,时有时无的药香,以及火焰之中丹鼎的明明暗暗。 可云衣是静止的,她自己也觉得很神奇,她明明在控制、在提炼,可每一个看过她炼丹的人都会说,她就是静止的,不仅一动不动,还莫名透露出一种神圣庄严。 自前世起便没有人愿意在她炼丹的时候接近她,甚至包括白露,她问过原因,可谁都不愿说。 第四十六章 丹成 云衣这一静便是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足以发生许多变动,有的炼丹师已经成丹,也有炼丹师因药材耗尽宣告失败,近千人的场子,两个时辰便少了一半。 当然,这是常理,时间于丹会便是大浪淘沙,越到后来,留下的真金越多,淘汰的速度自然越慢。 几乎没有人关心角落里的云衣了,因为此时已差不多是提炼完毕开始融合的时候了,一息成一息败,这么紧张刺激的环节,自然比云衣更吸引人眼球。 慢慢吐出了一口浊气,云衣仿佛从长眠中醒来一般,缓缓睁开双眸,以一种漠然的、近乎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三尊火鼎。 席上的孟凡蓦然一惊,这个眼神,与他上次见到的一模一样,所幸现在大抵除了他也没人再关注云衣了,不然待丹会完毕,少不了又是一番解释。 “合吧。”孟凡看着云衣嘴唇一动,似乎在说些什么,但距离太远,他听不见。 面前的火鼎却是仿佛听得懂人话一般,合而为一了。 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云衣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合而为一的三尊火鼎,昭示着那不是孟凡的梦境。 按理说,融合是炼丹过程最危险也最关键的步骤,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但云衣似乎不甚在意,因为这一次的静止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第二个发现云衣动过的人是皇甫老祖,他刚刚在贵宾席“咦”出了声,云衣便已又一次睁眼,挥手将火焰收了回来。 是的,收了回来,十分突兀,而且不合常理的行为。 就在注意到云衣此举的丹阁诸长老觉得云衣必败无疑的时候,那团已经融合但尚未成型的溶液竟诡异地仿佛粘在火焰上一样,一同被拉扯了过来。 而后,那液体被火焰随意甩进了一直放在云衣手边的丹炉里,火焰化作一层薄膜,封住了丹炉的口部。 云衣将双手覆在丹炉的两边,重新聚火,然后,缓缓闭眼。 众长老已是惊了,他们修行数百年,从未见过有人如此炼丹,这般超越常识的手法,竟然没有毁丹,他们觉得他们数百年建立起来的常识,崩塌了。 又是漫长的静止,不过这次,浮石之上陷入沉寂的已不止云衣一人。 融丹失败的自下了台待明年再来,融合成功的,此时也安静地坐着小心地将精神力置于其中,静待丹成。 这时候,观众便可以离场了,待有成丹异象出现时,会有丹阁弟子去告知他们。毕竟这一等就不知是多久,空耗着实在有些浪费时间。 皇甫老祖没走,他是第一次看云衣炼丹,第一次觉得,这个小姑娘或许当真是天纵英才,她仿佛是为炼丹而生,不,她简直就像是丹的一部分,小小东齐,不该是她的归属。 孟凡也没走,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留下来,他自己也不知道,大概,只是想再看一遍那惊鸿一眼,那种通透与决绝,那种冷漠与傲慢,那种独步天下,那种,唯我独尊。 孙长老自然也没走,他似乎打定主意要坐在这里诅咒云衣,直至最后一刻。 最终空荡荡的观众席,剩了他们三人,各自神情凝重地看着浮石之上数百位炼丹师。 三个时辰过去了,几十位炼丹师起身,这时候的成丹是没有必要劳烦观众回来看的,他们自己也知道,环视了一圈一片寂寥,苦笑地拿着自己的成果,下了浮石。 四个时辰...... 五个时辰...... 六个时辰...... 当太阳再一次爬上天空,浮石之上,只剩下寥寥五人,这其中自然有云衣,还有陆胖子,也有今年的热门宁闲和青尘老人,还剩一个老太太,一身青衣,满头白发。 丹阁弟子望了望天色,各自出发去唤回自己负责的观众。 天,已有些暗了。 最先出现异动的是陆胖子的丹鼎,原本安静的丹鼎突然出现一阵剧烈的震动,陆胖子赶忙凝神将其稳住,而后,天上便聚集起了乌云,丹雷将至。 左右看看台上剩下的四人,见云衣竟在其中他是有些惊讶的,但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要再等一年了。 这方陆胖子的丹雷还未降下,那边青衣老妪的丹炉也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振动,但很奇怪,这是丹成的现象,却没召来天雷,她似乎有什么非常手段,能延迟丹雷的到来,而在这段时间差里,对丹药在进行某种加工。 其余三人依旧很稳,对手的动静似乎丝毫没能影响他们。 观众入席完毕刚好看到的是陆胖子浴雷结束,他应该是有什么钢筋铁骨的功法,上去直接正面迎着丹雷,而后被六道丹雷炸得面如黑炭。 可狼狈归狼狈,人至少没事,从丹鼎里拿出丹药收好,陆胖子没下台,竟是就地坐下,津津有味地看起了别人炼丹。 这于规矩不合,但台上确实没多少人了,也就没人多事去管他。 青衣老妪的丹雷终于还是来了,但看时间明明只是六品丹药,她却等来了七道丹雷。 说是七道也不太准确,毕竟第七道实在有些......凑数。 尽管如此,这也意味着青衣老妪的丹药,品阶是高于陆胖子的。 丹会前三由此诞生,剩下的,便是名次问题了。谁也没想到云衣初来乍到,竟这样以一匹黑马的姿态,冲到最后。 青衣老妪站了起来,看样子,竟是也打算生扛丹雷。但她的样子实在羸弱,让人不由得担心她能不能扛得住。 贵宾席上皇甫老祖却是突然一拍大腿,“坏了!” “怎么了?你认识那个老奶奶?”周安一向对于这种故事最是好奇。 皇甫老祖没搭理她,满是担忧地望向云衣,他怎么就忘了,云衣不能修武,要如何扛过丹雷。 叹了一口气,也罢,时也命也吧。 这边皇甫老祖垂头丧气,那边青衣老妪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不知修了什么武技,竟能浮空,于丹雷之间闲庭信步,推拉之间,竟让丹雷偏了方向。 “查一查这是谁。”贵宾席已有长老悄声吩咐弟子,弟子领命而去。 可最大的惊喜明显不在于此,最多两个时辰,三枚尚在鼎中的七品丹,即将出世。 第四十七章 七品丹雷 比预料中要快一些,宁闲的丹鼎最先起了异动,这个看上去年方二十的男子,浸淫丹道已有三百年之久,这是少有的丹武双修的天才,如今灵境八重的他,亦已进阶到了七品炼丹师。 而后是青尘老人,没人数得过来这是他参加的第多少届丹会了,甚至连丹廷的考验,他都经历了两回。每年都有人猜测这是清尘老人的最后一次丹会,但每年他都会毫无例外地出现在这里,这个老人,对丹廷有种莫名的执着。 再后,再后便没有了。 云衣的丹炉被她握在手中,以火焰封了炉口,一丝一毫的丹香都不曾外泄,令人怀疑她是不是在试图用这种方法隐瞒雷劫。 可丹雷毕竟还是来了,三朵乌云,一朵都不曾落下,正正好好地停在了各自的区域。 墨色的云不停地翻涌,天色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当乌云终于聚集齐了力量,最先行动的竟是云衣。 她径直撤了丹炉上那层火膜,天火包裹着已经成形的丹药直奔乌云而去,而后丹火散去,剩下颗浑圆的紫色丹药,奇异地停在半空。 这几乎就是挑衅了,数千观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显然丹雷也是这么认为的,“轰”地一声,第一道足有婴儿手臂般粗细的雷,毫不留情地劈下。 云衣没有任何动作,在皇甫老祖看来,她也无法有任何动作,要丹毁了,皇甫老祖扭头,不忍再看。 然而,就在丹雷即将劈到丹药之时,云衣身下的丹阵猛然闪起一阵耀眼的光亮,而后,竟升起如防护罩一般的结界,将丹药连同云衣一起,护在其中。 “仙阶丹阵?!”长老席上有人拍案而起,举座皆惊。 虽说丹阵测试之后,已有人提出猜测,但此刻真正见到,才知道有多么震撼。 每位长老脸上,是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就连孙长老,此刻脸上也不见丝毫怨毒,这已超越了个人恩怨,这是每一个炼丹师尚在学徒时都做过的最天真的梦。 如今神迹得见,那便此生无憾了。 皇甫老祖听见这一声惊呼方才疑惑地回头,便见到了这让他永世难忘的一幕。 五年,五年而已,他纵不是炼丹师也知道仙界丹阵,五年前尚无法应对七品丹雷的云衣,五年后竟如此从容。 她竟只用了五年时间,便绘出了这个能抗丹雷的丹阵,等等,那便意味着,五年前,尚是炼丹学徒的云衣炼出了七品丹! 这其实并不符合常识,但在云衣身上,多偏离常识的事情皇甫老祖都信。 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皇甫老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宁闲和青尘老人的丹雷也陆续落下来了,但有云衣珠玉在前,他们解决丹雷的场面实在说不上震撼了。 七品丹雷,劈上半个时辰也是有的,“轰隆隆”的雷鸣之下,让人莫名地想起那“天威”二字。 半个时辰后,丹雷渐歇,就在大家终于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云衣却又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她撤掉了结界。 最后一道丹雷不偏不倚地劈在了丹药上,紫色丹药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招,它现在有点懵,好好的怎么就撤掉结界了,万一把它炸死了怎么办? 丹雷散尽,丹阵化作丹纹覆在丹药上,这本是仿佛加冕的一幕,可现在,它都不漂亮了。 于是众人看见了这诡异的一幕,被炸得有些冒烟的紫色丹药竟带着几分人性化的哀怨飘回云衣面前,云衣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它那冒烟的“脑袋”,仿佛在说些什么。 七品丹药竟然生了灵智?!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不愧是仙阶的丹阵啊......”在场的炼丹师均是长叹一声,满是羡慕。 另一边,宁闲和青尘老人也收了丹药,但此刻,冠军已然不言而喻了。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云衣方一结束,便有丹阁长老迎了上去,“没想到有生之年,竟得见仙阶丹阵。” “仙阶丹阵?”云衣愣了一下,而后摇摇头,“你们误会了。” 那长老只当她是谦虚,还是一味地夸赞,云衣有些不耐了。 “唉,吴长老好是无情,有了新人,便忘了我们这两个老东西了。”一旁,宁闲收好丹药,不知从哪掏出把扇子,一面挥着一面踱步过来,他大抵是想学儒雅君子,却不知为何,平添几分纨绔气。 “呵,宁骗子,别说我,你必也是冲着尹姑娘来的!”看得出这二人倒是熟识,说起话来丝毫不客气。 “宁......骗子?”云衣对这个名号倒甚是好奇。 “吴老头,你莫在小友面前平白污人清白!”宁闲有几分跳脚,看样子方才那副模样也是装的。 “这是千面君子宁闲,叫他宁骗子就成。”吴长老见云衣好奇,在一旁解释。 还不待云衣再问,那边青尘老人正起身,似乎也是要往这边走。 他要过来云衣更不知何时才能脱身,情急之下,刚要向皇甫老祖求救,便发现皇甫老祖竟分外默契的大步流星地走来。 云衣心下感激,连忙迎了过去。 “干得不错。”就算心中千般震惊,外人面前,皇甫老祖还是装出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走吧,奖品我替你收好了,孟凡去接药归了。” 云衣点点头,吴长老刚想阻便见皇甫老祖拉着云衣腾空而起,而后掷出一件飞船状的灵器,翻身上了船。 “你还有这东西?”皇甫老祖御船飞速前行,云衣左右看看,很是新奇,“之前怎么不拿出来?” “要花灵石的,祖宗,”皇甫老祖翻了个白眼,“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云衣嘿嘿一笑,扒在船边上,欣赏下面的风景。 飞船速度毕竟不慢,更不用说还是由皇甫老祖操控,很快他们就接到了城门口的孟凡和药归。 “接下来去哪?”皇甫老祖数着兜里剩下的灵石问云衣。 云衣伸出手,学着神棍的样子掐指一算,“往北走!” “行,”皇甫老祖答应得痛快,将新的灵石嵌入飞船,“能飞多远看运气了啊。” 皇甫老祖丝毫不质疑云衣的决定也是让她有些惊讶,其实她也不知道北方会有什么,只是曾经那个神棍告诉她,她天命属北,若有疑便往北走,必遇贵人。 第四十八章 离散 因为早有听闻圣丹城方圆百余里只这一座大城,所以当他们一路往北,只能见到些零落的城池时,云衣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他们灵石耗尽,落在了一片大漠。 茫茫大漠,入目皆是黄沙,炎炎烈日之下,莫说人迹,连只鸟都没有,这里死寂得仿佛群神放逐之地,明明是正午,却莫名让人生出一分阴冷之感。 “这是什么鬼地方?”皇甫老祖皱着眉环视了一圈,“这怎么出去?” 云衣摇摇头,同样茫然。孟凡弯下身子,往下挖了个洞,可是两米的深度,沙子论颜色论质地都与地表无异,而且,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 这里仿佛只有沙,千篇一律的沙。 来路已经找不到了,更何况他们一路飞到这里,谁也没注意是什么时候进入到这片大漠的,所幸还有太阳,还能勉强一辨方向。 至少,在他们第三次绕了一大圈,却又看见孟凡挖的那个坑之前,云衣是这么想的。 绝望,那种无能为力与天搏命的绝望,就仿佛一局必死的棋,生死都只取决于对方的落子。 皇甫老祖一屁股坐到地上,看样子是不想再动了,云衣没有去劝,也找了地方坐下,四人之间,陷入了一片寂静。 云衣抬头望着太阳,她想不明白,老人常说逢林莫入,可没人告诉她,在这么一片茫茫大漠,也能诡异地失了方向。 不,不会的,她明明一直跟着太阳在走,就算走丢,也绝不会回到原点,除非,那不是太阳,或者,这不是大漠。 可这也不会是幻境,黄沙的手感、温度,无一不那么真实。那么......突然,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阵法,风水师最常用的惑敌的手段。 可是,有可能吗?且不说这凡间有没有风水师,在如此茫茫大漠布阵,阵眼是什么,太阳么? 云衣直视着那光芒令人炫目的太阳,不,不可能,一方天地为阵,这是天虚子都做不到的事情,那阵眼就一定另有他物。 云衣站起来,开始漫无目的地踱步,至少在其余三人看来是这样的,她抬着一只手,仿佛要触摸什么,然后便是以坑为圆心,用脚步画一个直径越来越大的圆。 渐渐地,在三人的位置已经看不见云衣了,孟凡刚起身想去看看,便又看见云衣以一模一样的姿势,又绕了回来。 云衣远远地又望见孟凡也是一脸茫然,愣愣地看了片刻,耷拉下手臂,无何奈何地走了回来。 “我们被困住了。”云衣宣布,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那么绝望,可最终做到了多少她自己都不太确定。 “有什么办法吗?”皇甫老祖知道这一问的答案是必然的,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一问意义何在,大概是死到临头,能多说一句是一句吧。 云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皇甫老祖见她这样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又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点。 良久之后,云衣轻轻吐出一字,“有。” 皇甫老祖不知自己是怎么从地上起来的,他看见孟凡一个瞬间弹了起来,想象着自己大概也是这般模样,一种死而复生的巨大喜悦让他几乎是冲到云衣面前,“什么办法?” 云衣没有说话,她又抬头看了看太阳,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没有那个天赋破开这个阵法,但或许,她可以试试扰乱它。 这在旁人看来无异于自寻死路的办法,此时已是云衣唯一的救命稻草。 因为浑水才好摸鱼,现在这里太平静了,她甚至连这个阵法的边界都触不到,那么只有扰乱它,当这个阵法大乱,其间法则必然会有一刻松动,她或许可以趁机撕开一个空间裂缝。 这法子并不保险,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搏命的法子。 首先,云衣并不知道如何将这个阵法刚好扰乱到她需要的那个程度,若是一个不慎,可能会直接被阵法绞杀。 其次,空间是极玄奥的一道,她也只是懂其间几条法则,阵法之中强行撕裂不稳定的空间,很大可能会招致所谓空间风暴,谁也不知道会被传送到什么地方。 再次,这是凡间,她知道自己此举必遭天谴,空间风暴之中,她还能承住几道雷劫,那便全仗命数了。 但她将这一切种种担忧尽数压在了心里,面上依旧平静,最终也没有给皇甫老祖一个明确的答案,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听我指挥”。 云衣面向太阳,选了个平坦的地方,随手画了一个阵,说是阵,不过是描了二十八宿于其上,在另一个大阵的覆压之下,甚至一点儿风都没掀起来。 但云衣却是不管,自储物袋中翻出了一个锈得不成样子的圆盘,正是许久之前自那无名少年手中换得的“演天盘”。 盘上的阵法早已看不见了,这已是一个废盘,不是不能用,只是拿此盘控制阵法会有极大的风险。 但云衣此时却是顾不得了,阵盘与阵法之间的对应全无,她仿佛放弃人生一般,举着阵盘往阵法上一伸,“祈于青天,佑乎先祖,借风水师之名,号诸天星辰,转!” 地上的阵法骤然大亮,这看在皇甫老祖三人眼中,当真以为云衣有什么脱困之法,只有云衣自己知道,她此举,有多么胡来。 好在,这个山寨阵法的运行当真惊动了大阵,毕竟越是谨严的阵法,越不能乱了毫分。 天空蓦然暗了,再看天上,那一轮红日竟褪去了颜色,变成了一个阵盘的样子,这个大阵的阵眼竟真的在天上! 霎时间,不知从何而起的大风撩得黄沙漫天,天越发得暗了,云衣趁着尚能看见人影赶忙大喊:“跟上我!” 将“演天盘”胡乱收好,云衣以天火覆双手,在面前的虚空用力一扯,这方空间竟真的破出一个洞。 只是这洞中暗黑无天日不说,细看还仿佛隐隐有风涌动。 “跳!”云衣用尽全身气力吼出一字,其余三人无暇言语,赶忙跃入洞中,云衣紧随其后,而后,空间裂缝瞬间合拢。 大漠又恢复了平静,地上那胡乱画就的阵法被黄沙拭去,仿佛刚才那一切都不曾存在,如若不算那不知从何而起的殷殷雷鸣。 第四十九章 逃生 空间裂缝之中,四人早已被风暴冲散,但凡间的空间秩序少有人扰乱,云衣倒不担心其余三人会受伤,她现在担心的是,雷劫。 就算是处于空间裂缝之中,雷劫也还是追了过来,以云衣所掌握的那几条法则,就算是全盛状态,也绝没有能力于风暴之中撕裂空间,更何况刚刚的冒险之举,已耗费她太多气力。 她似乎什么都无法反抗,无论是风暴还是天谴雷劫。 她只能指望风暴将她送出空间裂缝,却无法保证雷劫之下,她还能剩几口气。 可她确实运用了不应属于这个位面的法则,只是雷劫而不是绞杀,已算是天道仁慈了。 没有试图抵抗天雷,云衣也确实没有什么手段能抵抗天雷了,她所能做的,只是在第一道天雷降下之前用天火护住神元,而后,便被痛快地劈晕过去。 云衣再次醒来,是在一架马车之上。 看到她睁眼,一些年纪小的孩子很是开心,争相向赶车人汇报,“赵叔赵叔,姐姐醒了!” 云衣以为自己此时定是经脉尽断、动弹不得,可是没有,非但没有,这具身体甚至比先前更让她舒服。 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又内视神元,云衣没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同,但就是一种莫名的舒服,一种久违的熟悉的舒服。 云衣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她或许,因这次雷劫,炼得了仙体。 这很荒唐,而且毫无逻辑,但除却这种可能,云衣想不到其它,或许是因为她的灵魂来自仙界,一次雷劫,让她的灵魂与身体彻底融合。 这绝不是无意识间能碰上的事情,若结果真是这样,那唯一的解释便只能是,这是天道有意为之。 天佑其徒,云衣在心里默默行了个家族祭天时的大礼,从转世到今天,一步一步皆是运道,或许此生,她真的命不该绝。 愣了许久,云衣才想起此时的处境,左右打量了一下,这个不大的马车里,竟坐满了孩子,小的五六岁,大的如云衣也不过十三四岁。 这些孩子看样皆出自穷苦人家,身上穿的,莫说新衣,就是不打补丁的都少有。 赶车的那个被唤作“赵叔”的人,听见小孩的汇报应了一声,嘱咐孩子们照顾好云衣。 孩子们估计也是第一次被委以大任,显得异常开心,一个个围在云衣身边,叽叽喳喳地问着诸如“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叫什么名字”之类的问题。 云衣被吵得有几分头疼,捡到了话缝赶忙插口,“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晕倒在路边,被赵叔捡到了!”有个小男孩迫不及待抢答道。 “对呀对呀,”旁边有小女孩附和,“你是谁呀?为什么会晕倒?” “我?”云衣脑海中飞速过着现在的状况,并在第一时间决定,或许装失忆的最安全的一种,“我不记得了......这里是哪?” “这里是去铁剑门的路上!”又是那个喜欢抢答的小男孩,“我们是小河村的孩子,都想加入仙门,修习仙法!” “没错!”小孩子心性单纯,从来不疑有它,“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就加入我们小河村吧!我们一起去测试天赋,一起做仙人!” “可她还没有名字。”另一个小朋友提出新问题。 “这个容易,”听说要起名,连年纪稍大的孩子都凑了过来,“你是赵叔从路边捡的,就叫赵路吧!” “不好听不好听,”不等云衣提出异议,这个提议便被一口否决,“你是女孩子,就叫英英吧,我妹妹也叫英英!” “你妹妹叫英英了,她就不能叫英英了,我娘说人的名字不能和别人一样!”最开始那个孩子很是不服。 “那就叫二英,这就不一样了。” “不好不好,难听死了!” “你的才难听!” “你的难听!” “你的更难听!” 眼看着这俩人要打起来了,云衣被夹在中间,想劝不知如何开口,可放任他俩吵好像也不是个事儿。 马车外,赵叔重重咳了一声,两个男孩立马消停,云衣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生平最不擅长的,就是和这么大的孩子打交道。 马车在下一个城镇停了下来,一马车孩子蜂拥而出,开心地拿钱买着自己的午饭。 云衣在旁边看着,她储物袋里倒是有点皇甫老祖留的碎银子,但她似乎无法解释这个储物袋是怎么来的。 赵叔发现了在一旁左右为难的云衣,以为她是因为没钱而窘迫,掏出两个铜板,买了个包子递给她,“吃吧。” 云衣赶忙谢过,这个赵叔典型的庄稼汉模样,满手老茧,脸上也尽是岁月留下的沟壑,云衣两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同身份地位,不同容貌性情,唯一相同的,是那一份修士的富贵从容。 她第一次见到这般真正讨生活的人,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云衣的道谢却让赵叔更加无措,农家本是没那么多往来礼数的,但云衣不知道,她想的只是,对待救命恩人,还是要客气些的。 从捡到云衣那刻起,赵叔便知道这姑娘绝对不是像他们这样的穷人家养出来的,不说周身的气度,就那衣服的缎子,也不是他见得着的东西。 这样的姑娘晕倒在路边,背后必是有一段故事的,但这故事是福是祸,赵叔踏踏实实种了一辈子庄稼,不愿意赌这一半一半的可能。 所以他把云衣带上车,同这些孩子一起,带去参加铁剑门的考核。 “你听说过铁剑门吗?”赵叔想想,觉得此事还是告知云衣为好。 云衣摇摇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尚在大陆东境,可她觉得这问题就算问赵叔,可能也得不到什么靠谱的答案。 “铁剑门是俺们这的仙门,每年都要招收有天赋的苗子,今年俺送这些孩子去参加测试,刚巧遇见你,就把你捎上了。” “多谢。”云衣不知赵叔突然说及此事是何意,只得拱手又道了一次谢。 赵叔摆摆手,终于说到了正文,“俺知道你跟俺们这些穷人不一样,所以俺把你送到铁剑门就跟俺们村无关了啊。” 赵叔说完觉得这话实在有几分无情无义,正想着如何再找补几句,却见云衣笑了,“大叔放心,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俺也不指望你报恩,别给俺村惹麻烦就成。” 农家人直言直语,云衣懂得其中无奈,忙点头称是。 第五十章 铁剑门 一共五天的行程,终是一路颠簸至了铁剑门山门下,若要进入山门,还得爬三千级台阶。 赵叔却是只能送到这一步了,说白了,送至铁剑门的孩子,都是家家户户养不起的了,所以这些孩子若无法拜入仙门,就只得自生自灭了。 云衣趁无人注意,悄然在马车角落放下一块碎银,抵了这几日赵叔替她垫的餐费。 三千级台阶,对这些自小上山下河的孩子都算不了什么,很快,他们便到达了山门。 铁剑门当真算不了什么大宗,光这山门就甚是寒酸,石制的牌坊上刻着三字“铁剑门”,字是好字,奈何石是残石。 大概为充门面,牌坊前还立了两个石狮子,可宗门前的石狮皆是有灵的,这两只,凡间高门大院门前的,都比它们整齐些。 牌坊下是三个弟子,穿着统一的服装,拿着纸笔,端正地坐在桌子后面。桌子旁边,立了一个球状的东西,有两个弟子把守。 “小河村的。”有弟子唤人。 “到!”这帮孩子争相应答,甚是热闹。 其实此时山门前,除却小河村的这群孩子也不见来自其他村落的人了,云衣猜,大概这些人也是分拨分批的吧。 “过来排队,报名字,然后去那边测试。”负责测试的弟子说话中气十足,简单明了,似是多一字都不愿多说。 观其样貌,皆不似寻常修士,不说五大三粗,也颇有几分铜浇铁铸的气势。 凡间修士,纵是修武,修的也是白衣飘飘、御剑乘风,鲜少有人愿修这外家功夫,见此景,云衣更觉奇怪。 孩子们都听话地排好,一个个看神色,甚是紧张。 云衣不慌不忙地排到了队伍最后,观察着前面的情形。 那据说能测天赋的球状物能变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甚是光彩夺目,也正因如此,云衣越发觉得这玩意儿山寨。 据说青色以上天赋能直接拜入内门,橙黄绿为外门弟子,若仅是赤色,则只能做些杂务。 这些孩子大多是橙色,青色以上者仅有一人,而黄绿者亦是寥寥。赤色者也有,知道无法修习仙法,几个孩子险些落泪。 很快便到了云衣。 “名字。” “吴名。” 那记录的弟子记到一半觉出奇怪,又抬头确认一遍,“无名?” “吴名。”云衣甚是笃定。 见云衣肯定,那弟子也不再迟疑,他本也不是多说的人。 “过来,天赋测试。” 云衣听着招呼走过去,看了眼那个测试球。她两世不能修武,多精深的仪器都测不是她半点武学根基,莫说这么个山寨的球。 但如若此番她真的因祸得福,重得仙体,或许会有些不同? 云衣将手覆在球上,期待着测试球的反应。 没有,这个仪器仿佛坏掉了一般,依旧还是那般灰扑扑的石球模样。 云衣皱起了眉,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她绝对在这次雷劫中得到了一次锻体,也实实在在感受到身体与灵魂的契合度更高了,可为何她依旧没有丝毫天赋? 这或许也解释了为何她没有得到仙体后立即飞升,如果体质不是唯一条件,那这个世界飞升的条件究竟是什么?她有些迷茫了。 许久过去,见这球没有丝毫反应,负责测试的弟子向前一步,示意云衣将手拿开,自己试验了一下确保仪器正常。 云衣莫名想起那段记忆,三岁那年,被测出毫无武学天赋的她被家族抛弃的记忆,虽然不属于她,但此刻想起,心中还是隐隐发涩。 终究要经历一次了,云衣心想,她已经做好准备等着那弟子的冷嘲热讽了,反正这一世的身体,也算是见惯了世态炎凉。 可是没有,那人只是皱了下眉头,然后在纸上写了些什么,一如之前所有人的测试流程。 “好了,测试结束,”写完之后,那个弟子将纸收好,“今日起你们便是我铁剑门的弟子,我姓周,你们可以叫我周师兄。” 众人叫了,周姓弟子才再一次开口,“负责杂务的弟子跟我走,”而后又指了一人,“内外门弟子跟着他。” 队伍迅速分开两列,那弟子满意地点点头,领着云衣几人进了山门。 这宗门之内更是简陋,只有数十间木屋,围成一个院子,十几个木人桩便算演武场,几十个身着门派服装的弟子竟正在演武场扎马步。 云衣他们一路被带到了后厨。 修士修炼至灵境便可辟谷,观其后厨规模,这宗门的灵境弟子也是寥寥无几。 周姓弟子命他们排队列一字站好,开始训话。 “我知道你们被分到杂务心里很不舒坦,不过杂务不代表不能修炼,你们每日依旧有修炼任务,甚至有时门主会过来亲自教授你们。” 话说至此,那些原本垂头丧气的孩子们脸上开始有了光亮,周姓弟子看在眼里,又加了一把火,“而且,如果你们达到凡境五重,就可以直接晋升内门弟子!” 已经有孩子开始欢呼了。凡境五重,云衣回忆了一下这个遥远的名词,越发觉得这里像个收容所。 “现在,”周姓弟子咳嗽一声,稳住了雀跃的小孩,“先告诉我你们都会做什么?” “我会做饭!” “我也会!我还会捕鱼!” “我会种地!” “我什么都会!”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报着自己的技能,被分到杂务的一共五人,热烈的气氛到云衣这里瞬间转冷。 “你呢?”这弟子倒是耐性极好,以为云衣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一遍。 “我......”云衣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我会打理药田行吗?” 周姓弟子有些不虞,他觉得云衣在耍他。 还好旁边有孩子站出来,“周师兄,这个姐姐不是我们小河村的,她失忆了,被赵叔捡到,顺路捎过来的!” 周姓弟子面色稍霁,又上下打量了一番云衣,见她周身穿着气度也却不像个农家人,这才语气稍缓,“铁剑门没有药田,你要么去种地,要么在后厨帮忙。” “我选后厨吧。”犹豫了片刻,云衣猜想或许这个会轻松点。 没有再理云衣,周姓弟子转身推门进了后厨。 里面已有五人在忙活,火烧的极旺,笼屉上冒着白烟,地上满是水渍和烂菜叶子,窗户开得不够大,即使是白天也透不进多少光亮,更遑论通风了。 周姓弟子与其中一个邋里邋遢的大叔打过招呼,便点了包括云衣在内的三人留下,带着余下两人,估计是去菜地了。 那大叔本在切菜,这会儿放下了菜刀,背着手,踱到他们三人面前,绕着他们转了三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云衣身上,“小丫头片子会干活吗?” “会。”云衣这话说得自己都没底气。 “会个屁!”那大叔大概也看出云衣的心虚,“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姐,不在家吃香喝辣,跑我这儿混吃等死来了?” 第五十一章 胡老三 云衣不知如何接话,她不明白她哪里惹到这人了,为何他对自己这么大敌意。 但显然,沉默不能解决问题,“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胡老三生平最看不惯你们这些世家小姐,在这后厨,我就是规矩,想偷懒趁早滚蛋!” “知道了......”云衣无法,只得应声。 “大点声!”胡老三骤然一吼,将旁边那两个孩子吓了一跳。 “知!道!了!”云衣赌气一般提高了音量,竟不弱胡老三半分。 这音量勉强让胡老三满意了,至少他没再揪着不放,待他又转向另两个孩子时,却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这后厨归我管,我姓胡,叫我声胡叔就成。” 这瞬间变脸的功夫,让云衣也是佩服,那两个孩子明显被吓得不轻,叫人的声音都还是颤的。 “行了,”胡老三左右看看,“这没什么需要你们的了,我带你俩去看看你们住的地方吧。” 云衣站在原地没动,“你俩”,这其中就必不包括她了。 果然,见云衣没动,胡老三似乎有些失望,到嘴边的骂人的话只好又咽了回去,“你,在我回来之前,把地拖了!” 这要求有些胡闹,且不说这后厨有多大,就这地脏得仿佛几百年没拖过,云衣就绝不可能在胡老三回来之前的这点儿时间里拖完。 胡老三走了,她没有动,不是不想,确实是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可这在外人看来,便有几分赌气的成分在了。 后厨的几人看着站着没动的云衣,开始小声议论,云衣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就算是再好的修养,现在也难免有几分想打人了,如果她打得过的话。 一个看上去年纪长些的姑娘咳了一声,那些议论渐渐息了,她放下手里的活儿,拿围裙擦擦手,找了两块抹布,向云衣走了过去。 “我也是这后厨的管事,这儿的人叫我一声玲姐。” “哦。”云衣应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喊了一声,“玲姐。” “你也别跟老胡赌气,他那人就这样,看不惯千金小姐的做派,你把活儿干漂亮了,他自然对你改观了。”这玲姐是个爽利人,说话做事,也像个有主意的。 云衣抬头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这玲姐,不像是农家女。 “你刚来的时候也经历过这些?”说自负也好,说不可一世也罢,反正云衣对自己的判断素来笃定,更何况现在心情不好,也懒得迂回。 玲姐被云衣问得一愣,又琢磨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云衣问题的意思,当下便沉下了脸,“我跟你不一样,记着,你既进了铁剑门,便是门主恩典,不该说的别说,多余问的别问。” 云衣撇撇嘴,没接话。 那玲姐看云衣不过十三四岁,大概问那话也是有几分不服气,小孩子心性而已,也就没再深责,又缓下了语气,“以后老胡吩咐你的活,应这就是,不会做的来问我,做不做的完不管,你做了他便舒心了。” 这是什么心态!然而,就算云衣再不平也只敢在心里骂骂,寄人篱下这四字,她今日才算是懂了。 见云衣还没应话,玲姐也不再劝了,径直递上了抹布,“拖地吧,我在你旁边,你跟着我学。” 云衣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抹布,忍着不适接了过来。 “跟着啊。”玲姐打了盆水放在墙边,跪在地上,边擦还不忘招呼云衣跟上。 云衣犹豫地走了过去,学着玲姐的样子湿了湿抹布,却怎么也不肯跪下,只是蹲着,开始一步一退地擦地。 蹲明显是比跪更累的姿势,玲姐扭头看了眼云衣,想了想又把话咽了回去,随她吧。 待胡老三回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玲姐已经擦完小半个后厨,云衣还蹲在角落,看着地上的菜叶发呆。 玲姐看见胡老三乱糟糟的胡子快要根根直立了,赶忙上前拦住,“这孩子也不容易,一点点学,一点点干吧。” “嫌不容易就滚蛋!”云衣就算是背对着胡老三,也能想象出他破口大骂、唾沫横飞的情景了,“我倒要去问问周实,铁剑门什么时候开始招这种千金娇小姐了!” “快去快去,”玲姐赶忙就坡下驴,“周实这会儿一定在门主那汇报呢,我跟你一起去,也让门主评评理。” 说完不等胡老三反驳,拽着人便出了门。 胡老三走了,云衣也不打算再难为自己,当下便将抹布一摔,扶着墙勉强站了起来。她蹲的太久,腿都有些麻了。 “姐姐,你不干活,胡叔回来又该骂你了。”后厨一个年纪较小的孩子,见云衣此举,怯怯地上前提醒。 云衣倒不甚在意,活动活动腿脚,转了转脖子,“反正我干活他也骂我。” 似乎是看云衣还算随和,那孩子小心地放下手里洗好的菜,甩着水凑了过来,“姐姐,你真的是胡叔说的那种千金小姐?” 云衣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他说的是哪种千金小姐?” “就是那种不用干活也能有好多漂亮衣服,每天都有人伺候,出门不用走路都是坐轿子,然后有好多钱可以买好多东西的那种!”小孩描述得甚是顺畅,眼中竟还有丝丝点点的羡慕和向往。 云衣猜测胡老三的描述大概是“蛮横无理”“挥霍无度”之类的,却不想听到这些孩子耳朵里,成了另一番光景。 看着小孩羡慕的目光,云衣觉得胡老三若是知道得气吐血了,虽然见不到那场面,光是想想也是心情愉悦。 “不是,”心情愉悦归愉悦,可她终究还得活下去,云衣想或许一个失忆的可怜孩子能在胡老三那好过些,“我不记得我是谁了。” “啊?”那小孩有些失望,“为什么啊?” 就算再暗中腹诽小孩子的麻烦,云衣还是得耐心跟她解释明白这个没有为什么的为什么,“我不知为什么晕倒在路边,是小河村的赵叔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之前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孩子撅了撅嘴,这答案明显不是她想要的,低着头,踢踏着鞋子,又回水池边去了。 第五十二章 疑虑 简陋的木屋,顶上的茅草被刮得已露出内里的木头,木也不是好木,其上一个个全是虫蛀的洞,这屋子雨天必会漏雨,风天......大概稍微大点儿的风便能把它吹垮了。 但这小破屋里住着的,却是铁剑门的门主顾无休,此刻他正皱着眉,听玲姐和胡老三吵架。 他的眉似乎总是皱着的,少年英气的面庞上,莫名添了几分愁苦气。五官却是生得极好,剑眉鹿眼,挺直的鼻梁,这双眼本该是澄澈的,澄澈得宛若盛了一瓢秋水,那才漂亮。 可是不是,仿佛是为了应和他那愁苦的眉心,这眼里总是含着几分悲意,不止悲,还有恨,刻意掩饰的,却还是在某些时刻压抑不住外泄的恨。 “周实,你说,怎么回事。”玲姐和胡老三闹了一刻钟还没闹出个所以然,顾无休揉揉眉心,询问周实。 闻言周实赶忙笔直站好,正欲抬手却被顾无休一个眼刀制止,只得两手十分用力地贴在衣服两侧,“回门主,那女孩是小河村的赵叔路边捡的,问了几个孩子,说是失忆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武学天赋如何?” “没有天赋。” “什么意思?”顾无休眉头皱得更紧了。 “仪器测不出来,确定不是仪器坏了。” “门主,依我看这八成就是骗人的,你看她那装束,搞不好就是有人想故技重施......”胡老三还没说完便被玲姐一声咳嗽打断,忙反应过来,“属下失言。” “是‘弟子失言’,”顾无休一字一句跟纠正胡老三,看样子对这人的性子也颇是头疼,又转而问周实,“你可注意那女孩身上可能有什么隔绝测试的法器?” “有,”周实仔细回忆片刻回话,“那女孩右手食指,有一枚戒指。” “没错,我也注意到那枚戒指了,”玲姐神情很是严肃地补充道,“银白的环,中间嵌着紫色灵石,那灵石应该品阶不低,里面似乎还有什么暗纹,只是弟子未敢细看。” 顾无休听完还正在思考,胡老三已是愤恨地开口:“我就说她来者不善!还装失忆,就该直接把她扔出山门!” “不,”顾无休抬手制止了胡老三,“我们还没搞清楚状况不要轻举妄动,或许这人对我们有用也未可知。” 无视了胡老三在一旁叫喊“能有什么用”,他直接对周实下达指令,“你试着说服她再测一次天赋,不带那枚戒指的情况下,记得,隐晦一点,莫要打草惊蛇。” “隐晦”二字对这五大三粗的汉子而言实在有些为难,但即便如此,周实还是丝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顾无休看了一眼周实,补充了一句,“玲姐必要情况下协助。” “是。” 云衣不知道已经有人给自己安上“危险分子”的帽子了,她正在后厨,试图端走一屉刚刚出笼的包子。 午饭时间到了,整个门派的弟子都聚集到了食堂,所以就算胡老三和玲姐都没回来,后厨还是擅自开了饭,据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刚从灶上取下的屉笼还冒着白烟,云衣上手试了试,还没碰到屉笼便被热气烫的缩回手去。有弟子好心递上抹布让她垫着,奈何云衣实在嫌弃,狠不下这个心。 炼丹师从来以手覆火,她不信她能碰触温度那么高的天火,竟然奈何不了一个小小的笼屉。 结果显而易见了,三秒钟后,云衣苦着一张脸,举着被烫伤的手,通过冲水以期缓解疼痛。 她现在万分后悔,她应该炼些烫伤膏随身带着的,可这些都算不上是丹药的东西,从来都是云衣过去不屑于炼制的。 直到胡老三和玲姐回到后厨,云衣还是没能离开水池,他们还带来了周实。 “怎么了这是?”玲姐见云衣那副模样,赶忙上前查看。 “烫到了......”云衣本是从来不屑示人以弱的,高傲如云宗主,便是刀斧加身都要笑得肆意畅快,但此番不知为何,开口竟有几分委屈。 “快站着别动,我去拿点烫伤膏。”玲姐说完就往外走,中途胡老三似乎想拦,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看了眼周实,胡老三也是明白了过来。 玲姐拿来的烫伤膏算不得上品,但也聊胜于无。玲姐细细为云衣敷了药,一边缠着厚厚的绷带,一边嘱咐“这两天不用干活了”云云,胡老三在旁边听着竟然没提出异议。 云衣觉得此事有些古怪了。 绷带缠到云衣右手时,玲姐停了下来,“你这戒指能摘下来吗,不好上药。” 闻言云衣却是懂了,怪不得玲姐如此贴心,所为竟是蝶梦?可这小小铁剑门之中,为何会有人认识蝶梦? 云衣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一副没听见的样子。她已然想好,若真的撕破脸面打起来,她便躲入蝶梦,大不了被花不语笑话几句,不过更重要的问题可能是,她从蝶梦里出来,依旧是在铁剑门。 玲姐无奈,只好又说了一遍。 “如果,我说不能呢?”云衣已是笃定他们是来抢蝶梦的,周身的气场霎时便变了,一股莫名的威压笼罩着玲姐,让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气势,比门主都要强上几分。 “你这丫头别不识好歹!”云衣算着,胡老三也该出场了,“小玲给你上药是好心,要我说,就该把你扔出山门自生自灭算了!” “好......心?”云衣挑眉看着胡老三,将那二字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皆是讽刺与不屑。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竟让胡老三退了半步,他想开口,却不敢说话。 邪,这丫头邪得很,这是胡老三此时唯一的感觉。 见二人不再动作,云衣冷哼一声,抽回手起身,随意绕了绕余下那截绷带,抬脚欲走,却被周实拦了下来。 云衣抬头看了眼这个入门测试时给她留下不错印象的“师兄”,“有事?” “我希望你再做一次天赋测试。”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云衣楞了一下,“什么意思?” “就是再做一次天赋测试,”周实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老实地指了指云衣的戒指,“不带那枚戒指的情况下再做一次测试。” 云衣反应了好久才明白,他们大概是把这枚戒指误当做压制天赋的法器了,扭头看了看还没回过神的玲姐二人,她现在有些哭笑不得。 第五十三章 言策 “哦,可以,”云衣痛快地把戒指摘下放进兜里,“走吧。” 她现在有些后悔了,她刚刚的举动太过了,这分明是此地无银,但做都做了,也只能之后小心些想办法补救了。 玲姐和胡老三敏锐地发现刚刚那股威压消失了,云衣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纯良而且无害。 但刚刚绝对不是错觉,两人对视一眼,皆是读懂了对方的意思:汇报门主。 测试仪器放在演武场的一角,为防止显得自己过分心虚,云衣忍着没跟三人解释一句,她知道此事一定会被上报,此时过多的解释,只会被理解为掩饰。 摘了戒指的云衣依旧没能让仪器起什么变化,这一点她倒甚是坦荡。 周实再一次确认了结果无误,说了声“打扰”便让云衣回去了。 午后的演武场有几分寂寥,大家刚吃完午饭,皆是不太想动弹。偶有用功的,也只是找个阴凉地,拉开架势,扎一个并不标准的马步。 云衣从兜里拿出蝶梦戴了回去,叹了口气,或许是这半天所经历的太过荒唐,她才会在那一瞬间如此不冷静。 她分明应该先弄明白自己在哪的,若是扶风老祖的令牌还在就好了。 不过想想那令牌应该正在皇甫老祖手里,其实也好,那个“作威作福”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大概也受不得什么委屈吧。 可也没什么人打得过他啊,云衣郁闷地想,没什么人打得过他,是个人就能打得过我。 还有孟凡,还有药归,这算什么事儿啊,明明她好不容易才将将步入正轨。 那片大漠云衣这辈子不想再靠近,但下次遇见那个告诉她往北走的死算命的,云衣发誓,一定先掐死他。 烦躁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她现在必须面对现实,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叫去谈话,而现在她所能做的,只是多了解一下铁剑门的情况。 武技功法被放在架子上,大大咧咧地置于演武场的一边,看样子是可供翻阅,旁边还有几个木人桩。 云衣走过去,随手推了几下木人桩,就是用普通的木头削成的,也能看出是旧物。 又走到架子前,抽出一卷武技,凡阶武技劈山掌,里面是一些招式的演示。 平凡无奇,一切都与铁剑门这个低等宗门的身份相匹配,没有丝毫古怪。 这大概真的是个收容所,云衣绝望地想,那她要如何走出去啊,靠窝在蝶梦空间里的花不语吗? 这想法刚一冒头便被云衣否决,那个自身难保的人,还是放过他吧。 “这是凡阶武技,姑娘需修炼至凡阶三重才可修习。”云衣正想着,耳边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极近,可惜这种幼稚的吓人手段云衣已是玩腻了,她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拉开距离,而后才转身。 来人一眼笑意,却不达眼底,唇角刻意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眉目俊朗,言语轻柔,午后的阳光恰巧落在肩上,一袭白衣,一柄折扇。 进退得度,行止有方,云衣差点儿以为自己回到了哪国都城,这般翩翩公子,不似这穷乡僻壤养得的。 她略略歪头看着他,他亦回望着她,眉眼含情,却又发乎情止乎礼,云衣有一瞬甚至怀疑这是铁剑门主的“美人计”。 “你是门主?” 这般冰冷的语气显然不是少年预想的,但那刻意完美的笑容却没有龟裂毫分,修长的手指缓缓抬起,止于唇前,“猜错了,再给你一次机会。” 可云衣却不打算陪他玩了,转身将武技放回去,还不待走又被一柄扇子拦下。 “还有事?”云衣看着他。 少年摇摇头,还是那抹温润如玉的笑,“我叫言策,可记住了?” 云衣白了他一眼,推开扇子,走了。 言策看着云衣的背影,低头笑出了声,可再次抬头之时,面色骤然冷冽,刚刚那般温柔便已仿佛梦境。 他望着云衣离去的方向,仿佛喃喃自语,“你最好,是干净的。” 门主居处,小木屋内,这种静寂已持续了好久,从顾无休听完玲姐二人的汇报开始。 “确定没有武学天赋?”尽管已经确认了两次,顾无休还是不信邪地问了第三遍。 “确定。”若是常人,就算确定也被问得不确定了,周实倒是心性安稳。 “这便奇了,”顾无休看向胡老三,“胡叔,你再描述一遍当时的感觉。” “恐惧,”胡老三丝毫没有遮掩,“超出理智的恐惧,我明明知道她不能把我怎么样,可就是抑制不住,就像当年......” 胡老三没有再说下去,顾无休也没有再问,仿佛没听见一般。 “阿策已经去了,等等......”顾无休还没说完,言策便推门进来了。 “怎么样?”胡老三早已按捺不住,门方开便迎了上去。 言策转身关好了门,摇了摇头,“看不出来,这人眼神甚是坦荡,要么就是光明正大,要么,便是滴水不漏。” 顾无休的眉头又皱起来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那枚戒指......” “在她手上,她似乎是他们刚走便戴上了,她真的很重视那枚戒指。” “那会不会她其实与那边无关,”玲姐犹豫着开口,“她似乎更在意戒指,而不是掩藏身份。” 言策摇摇头,“不好说,这也有可能是她故意营造出的假象,借此消除你们的怀疑。” “那怎么办?”胡老三烦躁地挠挠头,他是粗人,想不明白其中弯弯绕绕。 “静观其变,”言策高深莫测地说出四字,复又补充道,“你和玲姐依旧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亡命的奸细是不惧于压迫的,所以你们要松弛有度,要让她拿不准自己是否已经暴露,看看能不能寻些破绽。” 胡老三、玲姐皆是点点头,看样子颇是信任这个言策。 “周实,”言策顿了片刻,似是在权衡,“你负责她的修炼,不妨练狠点儿,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不能修武。” 周实领命,却又想起另一种可能,“那如果她真的与那边无关呢?” “那她进入铁剑门也是别有所图,她的所谓失忆绝对是假的,想办法套出她的目的,”顿了顿,“别忘了我们铁剑门存在的意义,这里一丝杂人都不能混入。” 周实不再有疑问,言策却是又想起一件事,“她叫什么?” “吴名。”对于这个奇怪的名字,周实记得很清楚。 “吴名?呵,”言策嘲讽一笑,“戏倒是做全套。” 又严肃了神色,语气甚是郑重,“三位,谨慎为上,切忌打草惊蛇。这几日应该是她最放松的时候,她故意烫伤手,妄图借戒指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我们便将计就计,引她露出破绽,最好能为我们所用。” “还有,”嘱咐完三人,言策转向顾无休,“你不要去见他,她一旦有想见你的意图,通知我。” “好。”顾无休应了,紧锁着眉头,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言策看着他,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其余三人也都行礼告退。 正吃完午饭晒太阳的云衣不知道,她噩梦般的日子即将来临。 第五十四章 噩梦 之后的五天极为平静,胡老三果真如玲姐言,让她安安稳稳养好了烫伤。 这五日她亦是将铁剑门逛了个遍,这里的弟子,每日早晚都要扎一个时辰马步,上下午还要去演武场听专人教授武技。 而负责杂务的弟子,只能在训练间隙干活,比如后厨,就要每天早上早起一个时辰做好早饭,上下午训练早退的时间均要在休息时补回。 能看出这个铁剑门,便是对最没有天赋的弟子,都尽心尽力地传授。这于旁人当然是好事,而且杂务只要修炼至凡境三重便可为外门弟子,后厨那几人每天皆鼓足了干劲。 尤其是林浩,他比云衣早十几年入门,如今艰难修至凡境二重,据说今年之内便可突破,成为外门弟子。 云衣跟这个林浩倒没什么仇,但在这个体制下,林浩走了便意味着每个人更重的工作量,想到这儿,云衣只能不厚道地希望林浩再晚些突破。 她现在觉得这个铁剑门简直处处针对她,从莫名其妙的人到莫名其妙的规矩,她无法修武这辈子都成不了内门弟子,那便意味着见不到门主,接触不到这个门派的核心,没法儿一展拳脚,这几乎就等于她被困在这里了。 一种龙翔浅滩、虎落平阳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铁剑门的作息是卯时开餐,后厨最迟寅时三刻便要起床准备早餐。 天还没亮云衣就被玲姐从被窝里挖了出来,迷迷糊糊走进后厨,胡老三递上了两把玄铁菜刀。 两把菜刀横在面前,云衣霎时睡意全无。 “拿着,”见云衣不接,胡老三不满地往前递了递,“今早吃包子,你负责剁馅儿。” 云衣接过菜刀手往下沉了三分,玄铁的菜刀,她想不明白铁剑门穷成这样,怎么会有这么高级的菜刀,难不成是为了整她特地打的? 其实按理说,包包子的整个流程,是说不清剁馅的更累一点还是揉面的更累一点的,但如果剁的是全门派几百人要吃的的馅,那答案无疑是前者。 云衣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后厨其余七人有说有笑地揉着面,把她独自一人留在案板,还要接受胡老三每隔三分钟一次的催促。 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千金小姐何时受过这罪啊,不到一刻钟,云衣便觉自己的手腕再也抬不起来了。 “怎么了!怎么不动了!”见云衣这边剁馅的声音停下了,胡老三遥遥喊了一嗓子。 想想胡老三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云衣放弃了请求休息的打算,咬咬牙,将手前移些许,握着刀背和刀柄相接的部位,继续。 但时间显然拯救不了云衣的效率,一个时辰后,胡老三见再不开始就赶不上开饭了,这才放过云衣,亲自上阵。 当然嘴上少不了一通冷嘲热讽。 “到底是千金小姐,受这点儿罪就不行了。” “我们铁剑门可不是什么享福的地方,受不了趁早滚蛋!” “我可告诉你,别以为这就完了,明早还吃包子,还是你剁馅,今天不是时间不够吗?明天你自己单独早起一个时辰!” 云衣站在一旁,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终是在胡老三要她再早起一个时辰时,掷地有声地应了句“好”。 胡老三显然没想到云衣会吱声,哼哼半天没再挑出什么毛病,只能小声敷衍了一句“态度不错”。 云衣已然明白了,胡老三就是要刻意针对她的,既然躲不掉,那便迎难而上,更何况,她本也不是喜欢以逃避来解决问题的人。 她太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这种独属少年人的不服输,她两世皆是太顺风顺水了,她几乎已忘了上一次棋逢对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姑且就先算胡老三是个对手吧。 既然一切都是缘数运数,那便来之安之,借此磨砺心性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她没有想到,在这个铁剑门,针对她的,远远不及胡老三一个。 吃过早饭,大家各自进行早课,一般来说后厨的杂务,早课地点便在后厨门前。 胡老三让他们排好队伍,给新来的安排了位置,却唯独忘了云衣。 云衣刚存几分自己或许因为天赋太差被放弃了的侥幸,便远远看见周实走了过来。 云衣不曾见过他来吃饭,想来应该是达到灵境了。从门内弟子对周实的态度来看,这人恐怕也是地位不低。 他此时一脸严肃地往这边走,云衣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见到周师兄过来,最兴奋的当属林浩了,他在这里修为最高,自然以为周实是过来指点他的。所以当他看见周实叫走云衣的时候,气得脸都绿了。 云衣无暇关注林浩的脸色,她莫名被叫走,还以为是得门主召见,满脑子都在演算可能出现的任何一种情况。 可周实走到演武场便停了下来,跟在她身后的云衣猝不及防,差点儿撞上他。 演武场此时甚是热闹,门派弟子三三两两的组团进行早课,周实带云衣来到的,是演武场的中心,最显眼最瞩目的中心。 停下周实也不说话,面对云衣背着手,一副武学宗师的样子。 “干嘛?”云衣心中祈祷是自己猜错了。 “早课,”说完,周实还怕云衣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扎马步。” 云衣在心里哀嚎一声,该来的总会来的,却还企图垂死挣扎一下,“我去后厨门口扎就行了,不用在这儿的。” 马步扎得规范自是极漂亮,但若一个懈力就会很丑,云衣刚刚剁完馅,到现在两条胳膊还不太能抬起来,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丢人,她做不出。 可周实不理她,依旧那幅架势,站得笔直。 云衣看他那副样子,大概自己说再多也是空磨嘴皮子,只好满脸不情愿地拉开了架势。 她仿佛回到前世小时候,站在父亲面前扎马步,其实云衣也学过些时日的功夫,按云家主的意思,就算不能修武,防身的本领还是要会的。 奈何她实在懒散,千磨万磨的,将父亲找来的师父送给了白露,用她自己的话说,这才算是逃过一劫。 可周实不是父亲,这里不是云家,支撑着云衣的全部精神动力不是什么修武,而是,不能丢人。 第五十五章 训练 可纵是如此—— “背挺直!” “腰!腰用上力!” “手!手别耷拉!” “肩!注意肩膀!” ...... 不得不说周实是个很好的“师父”,做事特别认真负责,尤其是在指点弟子这件事上,所以门内弟子多希望得他指点,看演武场中其余人羡慕的眼神便知道了。 可云衣并不是很想被羡慕,她现在万分想摆脱这个人的魔爪。不,这不是人,这简直就是恶魔! 周实跟胡老三不一样,他不会冷嘲热讽、指桑骂槐,他就是简单直接地指出你的问题,最可气的是,他指出的问题确实是问题。 可云衣不想修武,她对晋级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她特别想直接跟周实坦白,可又怕说完就会被赶出山门。 她终究也没坚持一个时辰,大约半个时辰多一点儿的时候,云衣觉得自己的腿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索性顺势一倒,四仰八叉地摊在地上,任周实怎么说都不动弹一下。 周实皱着眉看着颇有几分耍赖的云衣,言策告诉他不妨训狠点儿,却没告诉他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 于是演武场上便出现了这诡异的一幕,云衣躺在地上,周实站旁边看着,两人仿佛静止了,谁也不动,谁也不让。 云衣知道最后退让的一定是周实,毕竟上午演武场还要用来上课,不可能让自己赖在这里一上午。 果然,当早课结束的钟响了,周实放过了云衣,转身离开。 云衣撑起身子勉强活动了一下四肢,琢磨着能不能偷偷溜掉上午的课。 答案是否定的,当整个门派的数百人列好了队准备听资历较高的师兄师姐讲课时,周实又不知从哪冒出来拎走了云衣。 云衣见到他几乎要拔腿就跑了,如果她跑得动的话。 “我说,”不能强攻便只能智取,云衣一瘸一拐地跟在周实后面,夸张到让人怀疑下一步就要摔一跤了,“你这么关注我,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大丈夫能屈能伸,云衣暗自安慰自己,如今寄人篱下,不要脸就不要脸吧。 周实继续往前走,仿佛没听见一般,连脚步都一丝不乱。 云衣不信邪,瘸着一条腿往前跳了两步,勉强跟周实并排,“我跟你说话呢!” “门主说你若再不好好修炼,就把你丢出山门。”这是刚刚周实去找言策讨的招,一字一句,就连谎冒门主之言都是言策教的。 这招果然奏效,云衣当即收敛了神色,连走路都正常了不少。 “这点小事不用汇报门主的,”云衣真没想到会惊动门主,可这样看来,竟是这个门主派周实来训练自己的,“原来门主在门派里啊,我来这么多天都没见过他。” “你想见门主?”周实蓦然想起言策那日的嘱咐,这才一日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吗? “不想啊,门主一般不都是糟老头子吗,有什么好看的。”云衣本是想提起这个话题顺着问下去的,却是在周实的反问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只好装作漫不经心地收起话头。 周实也没再说话,带着云衣仿佛漫无目的地瞎逛,路经了好多无人的树荫都没有停下,最后选中了一片没有阴凉的空地。 像早上一样,周实背着手,面对着云衣,刚巧将迎着太阳的一面留给了她。 慢慢爬升的太阳晃得云衣有些睁不开眼,她将手遮在眼睛上方挡着光亮,就听周实开口,“听说你对劈山掌感兴趣?” “没有没有。”云衣连忙摆手否认,她已经猜到周实下一句是什么了。 可周实本也只是程序性地问问,明显没打算给云衣选择的余地,“今天我就将这劈山掌传授给你。” “不是凡阶三重才可以修习吗?”云衣不死心,妄图再挣扎一下。 “凡阶三重以下打不出威力,但这些招式还是可以学的,往后对敌也是个手段。”周实说得真诚,但云衣早在心里给他打上了两个大大的“虚伪”。 明明修武入门是该先教授如何聚集灵气的,哪有一上来就传授这种鸡肋武技的。 可一个失忆的人是不应该知道这些的,云衣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这个周实摆明了就是想整她。 还有胡老三,他们就是一伙的,说不定就是受了那个门主的指使。 可是,为什么呢? 想到这一环,云衣竟开始冷静下来了,她突然发现自从她来了铁剑门,所有的针对所有的恶意都来得莫名其妙,她好像什么都没做。 周实却不打算让云衣理清思路,他看着发呆的云衣,以为她又想故技重施,耍赖拖延时间。 退后一大步,与云衣之间拉开了距离,周实重重咳了一声,“看好了。” 云衣瞬间被拉回现实,赶紧先应付眼前,那原因,只能等她何时有空再慢慢琢磨了。 周实的演示极快,云衣刚看清起势,周实便已收了掌。 “看清了?” 这分明是明知故问,云衣忿忿地想,摇了摇头。 见云衣摇头,周实竟露出了一瞬仿佛阴谋得逞的笑,云衣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而后周实便以云衣悟性不足为由,一步一步教得极慢,画蛇添足式地慢。 一个动作至少要静止一刻钟,如果恰巧遇到周实口中特别重要的动作,保持半个时辰也是有的。 刚刚经历了扎马步洗礼的云衣是做不标准这些动作的,周实也不管,他的目的只是让云衣做。 云衣觉得她能理解这个阴谋,她做不标准,周实就能以此为由,让她再做一天、一礼拜,甚至一个月都有可能。 这根本不是正常的教导,他们似乎并不希望自己学会,这只是一种单纯地折磨,可折磨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似乎又绕回了刚才的问题。 太阳晒得人有些发蒙了,云衣觉得自己似乎丧失了理性思考的能力,只是机械地,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地比划着不知所云的动作,直到胡老三来把她叫走。 后厨又要准备午饭了。 当周实嘱咐她午饭后要将差的那些时间补上时,云衣累到甚至无力开口反驳。 她第一次觉得后厨这么美好,至少没有太阳。 玲姐或许是见云衣实在可怜,也就没有再给她安排什么重活,只是让她和林浩一起洗菜,那个一早被云衣气得脸发绿的林浩。 第五十六章 破局的关键 “嘿!嘿!长眼睛没,这棵白菜帮上还有土呢就往这放!”许是在后厨久了,林浩说话都有几分像胡老三。 云衣累得不想开口跟他争辩,将刚刚放在干净那堆菜里的白菜,又拿回来洗了一遍。 云衣的退让无疑助长了林浩的气焰,他认定云衣的不敢反驳的惧怕他凡境二重的修为,一时之间更为自得,哼,就算被周师兄指点又怎样,废物始终是废物。 不过这话他却是不敢说出来的,他以前也曾仗着修为欺负过一个新人,被胡老三揪着骂了三天。他实在不懂胡老三护着这帮废物的原因,反正废物就是废物,不像他,马上就是外门弟子了。 想到这里,林浩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哎!这藕这样就算洗完了?这里面的洞你都没洗到!” 埋头干活的云衣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招惹到这个林浩,白菜也就罢了,藕洞要怎么洗? 无奈,云衣只好又拿水意思地冲了一下。 林浩满意了,又开始指点起了云衣的姿势,“我说你啊,哪有你这么洗菜的?水溅到些就溅到些呗,怪不得胡叔老说你千金小姐的做派。” 云衣没有理他,只是默默加快了手下的速度,与这种人浪费口舌,不值得。 可林浩明显不愿就此罢休,云衣不理他,他就像个自说自话的傻子,这个认知让他非常不开心,抬腿对着云衣的膝盖就是一脚。 洗菜的地方是个及膝的池子,云衣腿一软,一个趔趄便跌进了池子里。 浑身是水的云衣站起来是已是满脸怒意,林浩却没发现,还在洋洋自得地欣赏自己的“杰作”,“诶,这才对嘛,有干活的样子了,感谢我吧,这样你就用不着担心洗菜的时候弄湿衣服了。” 云衣落水的声音惊动了不少人,玲姐正欲过来看看,却被胡老三一个眼神制止,那意思,静观其变。 云衣此刻只觉怒意上涌,她现在恨不得用天火烧死眼前这个人,就算拼着天谴也值了。生平第一次,她恨自己为何不修武。 林浩终于是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只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云衣十分狼狈,就算满脸怒容,也只是平白像个泼妇。 林浩上手扯了扯云衣的脸,“哟,这就生气了?你待会儿不会跑去跟周师兄告状吧?哎呀,我好害怕啊!” 云衣一把打下林浩的手,而后用尽全身力气给了他一巴掌,这是她第一次如一个泼妇一般打人,不仅打,若不是实在张不开口,她甚至想撒泼一般地骂回去。 所有的修养、身份、理智全都抛诸脑后了,千年了,她第一次被人如此羞辱。 “杀了他!”她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她几乎就要抬手了。 她万没想到比她先动手的是胡老三。 胡老三身法极快,几个瞬移便到了林浩身后,反剪林浩双手,对着后者膝窝就是一脚,林浩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跪在了地上。 云衣收回手,皱了皱眉。 “胡叔胡叔胡叔,胡叔轻轻点儿,疼疼疼疼疼!”林浩显然也很意外,但双臂传来的剧烈的疼痛,让他除了求饶,无力做他想。 “你难为她就是因为嫉妒?”胡老三不知为何,气得声音甚至有些发颤。 “没没没没没......胡叔你先放开行......哎哟,疼疼疼......” “说实话!”胡老三无视林浩的求饶,手下又加重了力度。 “是!是!”林浩见求饶没用,已然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我就是嫉妒!明明是个废物,凭什么得到周师兄亲自指点!” 胡老三一脚踹上林浩后背,后者往前踉跄几步撞上了水池的边缘,许是磕掉几颗牙,满嘴都是血。 还不待他有其他反应,胡老三又上前扯住他的胳膊,拽着就往门外走,临出门朝着云衣凶巴巴说了一句:“今天用不着你干活了,明早起来剁馅!” 云衣皱眉看着胡老三拉扯林浩的背影,直至玲姐过来拉她才缓过神来。 “快回去洗洗吧,”玲姐摘掉她肩上粘到的一片菜叶,“这事儿也怪我......” 话说一半却是没有再说下去,转而又嘱咐道:“回去赶紧把湿衣服换了,小心别感冒了。” 云衣盯着她,眉头依旧没有舒展,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说出口,想了想,绕过玲姐,走了。 将自己没在热水里,云衣总算觉得自己的理智恢复一些了。 刚刚发生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胡老三的怒火甚至不比她小。 可是为什么?因为林浩起了嫉妒之心,并且因为嫉妒为难于她。 可是这种同门之间的算计,在宗门之中应该甚是常见啊,何止宗门,血肉之亲都少不了因为嫉妒彼此为难,何况同门呢。 可为何胡老三看不惯?铁剑门的门规如此奇特的吗?禁止同门相残? 修仙之途漫漫,所有磨砺皆是考验,一般而言是没有宗门禁止这个的。 想起修仙,云衣又想起上午那名为传授武技的折磨。 周实不希望自己学会武技,却又以高强度的训练压迫自己,这或许是一种试探,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能修武? 可这种试探意义何在?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忌惮的吗? 云衣想起她初入宗门胡老三即对自己示以恶意,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身份是世家小姐。 可是他甚至没弄明白自己是哪个世家的小姐,难道他曾经被什么千金小姐伤了心,然后就看不惯世上所有千金小姐了? 又或者是这个可能存在的世家小姐的身份让他们忌惮?因为在谋划什么不能让某个人或某些人知道的事情,所以防备所有同类人? 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云衣复又想起她上一次为护住蝶梦而释放的威压,若是寻常宗门得到这般天赋异禀的弟子应该欣喜若狂的啊,现在想想,似乎就是从那事之后,他们的防备更甚。 可明明自己之后的行为说明了自己的暴走只是为了护住戒指,难道,这也被解释成了掩饰? 云衣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她开始意识到事情的复杂性了。 她被怀疑了,被当做某种可能破坏计划的危险分子怀疑了,而且她完全没办法自证清白,除非,她知道了他们暗中筹谋的计划是什么。 或者,她自请离开这里。巧的是,哪种她都做不到。 她甚至连这个门主的面都没见着,而且她根本不能见门主,今天周实的反问让她明白,提出见门主只会坐实他们对她的怀疑。 她现在唯一知道的,只是门主可能是这个计划是主使。 大概是想暗中夺什么遗址吧,云衣自我放弃般瞎想。 那她现在只能任人摆布了,而且,也只能指望自己的任人摆布能消除些他们对自己的怀疑。 其实不会的,理智这样告诉她,不论你反抗还是不反抗,都会被解读成是为了洗脱嫌疑的伎俩。 人生艰难啊,仰头靠在浴桶的边缘上,云衣深深叹了口气。 第五十七章 打算 自云衣想通其中关节之后,便放弃了对所有不公平待遇的抵抗,胡老三的吩咐又或是周实的训练,不管最后效果如何,至少态度十分端正,连胡老三都不好意思再挑毛病。 云衣从那天以后也再没见过林浩,她也没问林浩哪里去了,只是莫名觉得门内其他弟子看她的眼神,好像多了些惧意。 山中无岁月,渐渐地连云衣都懒得数她到铁剑门究竟多久了,每日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的生活,过久了竟收获了一种心灵的宁静。 幸福突然变得很简单,哪天提前收工了,又或者是周实良心发现放她一天假,她都能开心很久。 这大概就是仙体的好处了,云衣闲下来时常这样想,漫漫岁月,反正来日方长,所以无惧于耽搁些脚步,天地浩大,人事纷杂,在这穷乡僻壤躲一躲似乎也不错。 她不知道她究竟在空间裂缝里漂流了多久,所以也无从知道她究竟转世了多久,就算一年吧,这种小事,本也没必要争个详确。 一年的时间足够白露稳住大局了,纵是再担心自己,她相信白露也该有个轻重的。 只要云隐宗安稳,她也了无牵挂了,那便耗着呗,百年千年的,她相信她总耗得过一群凡人。 但明显不是所有人都有云衣这份优哉游哉,周实几乎是按时辰算日子了,胡老三日日都要来门主这里汇报,每次来必问的一个问题便是“还要试探到什么时候”。 “已经五个月了,”每天都凶神恶煞实在也是个力气活,胡老三最初还觉得挺爽,到后来便日日想罢工了,“她究竟是什么妖怪啊,她不会真打算在铁剑门过日子了吧?” “稳住,”言策坐在把竹椅上,悠闲地抿了口茶,“这种时候,谁先精神崩溃谁就输了。” “你说得轻巧,”即便不满,胡老三也不敢反驳言策,只能小声嘟囔,“你怎么不去试试呢。” 这一屋子修士,修为皆是不低,耳力自然过人,所以就算胡老三只是小声抱怨,还是被言策听了个着。 他也不恼,晃着杯子打量着里面起起伏伏的茶叶,“别急,很快我就去替你了。” “真的!”胡老三的喜悦几乎溢于言表,但看着言策白衣飘飘的样子,气又泄了大半,“你别逗我了,你这副模样,哪是进后厨的人啊。” 言策低笑一声,将茶杯放到手边的桌子上,起身走到了顾无休座位旁,“谁说我要进后厨了?” “那你什么意思?把她调你这当个粗使丫鬟?” 言策看着顾无休,但笑不语。 顾无休清楚言策这故作高深的性子,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开口跟胡老三解释,“阿策此番出门,得到了一个消息,天星山脉发现了天境圆满的前辈坐化处。” 这消息明显比之前那个让胡老三兴奋,“真的?!老子终于能去外面透口气了!” “这些重要的遗迹素来被大门派垄断,何时轮得到我们分一杯羹。”周实比胡老三冷静得多,提出异议。 “若消息传不出来自然轮不到我们,”言策手指轻点着顾无休的椅背,眼里是志在必得的光芒,“但既然这消息传出来了,那分不分得羹,就由不得他们了。” 周实皱皱眉,还想说什么,就被顾无休抬手制止,“我懂你的顾虑,但这纵是陷阱我们也要一试,没有底蕴,还谈何培养弟子?” 这话说得悲壮,周实不忍再开口阻拦,却是胡老三发现了新问题,“等等,你刚刚说很快你就替我了,你的意思是带吴名去天星山脉?!” “是啊,”言策神色轻松,“有问题吗?” “没问题吗?”若不是场合不对,胡老三都要上前试一试言策的额头,看他是不是烧糊涂了。 “此次行动意义重大,我们必须全部参与,阿策怕留吴名在铁剑门生出什么变数,不如带在身边安全些。”见言策不打算多做解释,顾无休代他开口。 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那人大概也会去天星山脉,带上吴名,也好请教。” “那人已经找到了?!”稳重如周实,此刻都迫不及待地冲到言策面前求证。 言策得意地一挑眉梢,“四个多月,不虚此行。” “可是,可是......”胡老三“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闭嘴。 其实言策的这个决定也没什么问题,他们那么多人,修为皆达灵境,门主甚至已有地境三重,带着吴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若是让她逃了,他们倒还更省心了。 “那就这么定了,”见胡老三不再说话,顾无休开始布置,“周实,你去通知其他人,五日之后出发,阿策负责告诉吴名,玲姐留守门派,胡叔你回去跟她说一声。” “是。”二人领命。 言策在顾无休说完后又补充道:“切记,这次出门我会为你们每个人备黑衣面具,尽量不要跟吴名接触,在她面前少露身手。还有,别让她看出谁是门主。” “是。”二人又是一抱拳,见顾无休没有余话,便告退了。 二人走后,顾无休方才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阿策,你还是觉得吴名是那边的人吗?” “不好说,”言策目光放空,不知在回忆什么,“说实话,我也有些动摇了,她实在太放松了。” “是啊,若一个心中图谋的人能光明磊落至此,这样的人才不像是那边能培养出来的,派来铁剑门更是大材小用了。” 言策微微眯起眼睛,略皱了皱眉,“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吴名,似乎有些变化?” “变化?”顾无休仔细回忆了一下,“你是说她刚来时和现在?” “对,我上一次坐在这听胡叔汇报时,尚觉得她做事是有一股气的,可这一次,她有些逆来顺受了,”言策眯起的眼睛慢慢睁开,笑了笑,“她发现了。” “这不是正合你意吗?” “是啊,这便说明了她不是真的失忆,”言策接着说,“她发现了之后竟没有试图掩饰而是坦然接受,不,这可能本身就是一种掩饰,还是说,她其实是在向我们示好?” 这是一个逻辑死角,在没有更多证据之前,哪种可能都只是可能,顾无休站起身,拍了拍言策的肩,“好了阿策,你刚回来,舟车劳顿的,歇会儿吧,天星山脉很远,我们有得是时间试探。” 言策抬眸直视顾无休,他没想到这话是从顾无休嘴里说出来的,那永远皱着的眉头难得舒展,“看来天星山脉的消息让你很是振奋啊,还是说找到他让你更开心一点?” 这虽是一个疑问句,顾无休却知道言策不需要自己回答,他在等言策的下半句,尽管他已经知道会是什么。 “该歇歇的是你吧,门主。”最后“门主”二字咬得尤其重,言策说完拍了拍顾无休的胳膊,转身出了门。他还是要再去会会那个吴名。 第五十八章 猜测 言策找来时,云衣正在接受周实的训练,五个月过去了,周实教的还是那套劈山掌,用周实的话说,什么时候掌下带风了,什么时候再学下一套武技。 云衣暗自腹诽你连怎么聚灵气都不教我,我能掌下带风才怪,面上却又不得不配合周实演出。 见言策来了,周实大方地放了云衣的假,甚至连这片空地都让给了他二人,观其离开的背影,颇有几分迫不及待。 云衣叹了口气,“你说,对于教授我武技这件事,周师兄是不是也挺不情愿的?” “怎么会呢?”言策拿着把扇子,就连嘴角的弧度都与上次见面时一丝不差,“姑娘天资聪颖又秀外慧中,他该是求之不得才是啊。” 云衣回身看着他,终于是在言策那柔情似水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明明你我都清楚,我不是会为美色所动的人。” “姑娘清楚,姑娘又怎知在下清楚,莫不是这便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 言策坚持要把戏演下去,云衣是真真无奈,她现在明白了,最累的不是同傻子讲道理,是同装傻的聪明人说话。 没办法阻止言策自说自话,云衣只好无视他,反正他也不能逼着自己理他不是。 言策不能,言策带来的消息却能。 “为什么是我?”当言策说明来由时,这是云衣第一个想到的问题。 “我说过了,姑娘天资聪颖又秀外慧中,天星山脉风景秀丽,在下自然也想同姑娘携手一游啊。” 言策要装傻到底,云衣知道自己问再多也是无用,但她能自己思考。 他们要带走自己应该是怕将自己留在铁剑门无人看守出什么乱子,这样说来,铁剑门的秘密不是什么外界的遗址,而是在守护什么东西? 这样东西应该就在铁剑门之中或是附近,应该不是遗址,看守遗址是没有意义的,理论上说,不论多大的势力都不可能独吞一个遗址,因为遗址出世那一刻的异象,会吸引很多人。 那会是什么呢?铁剑门成立没有百年也有几十年了,他们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守护,而是想要取走,值得等待的东西往往是正在生长的,那么便只有,灵药! 云衣眼睛一亮,高等级的灵药对于炼丹师来讲有着致命的诱惑,而且这种天材地宝之间,往往衍生着不为人知的天地法则。 周实已达灵境,还有胡老三、玲姐,包括眼前这个言策,应该都有灵境修为,这样看来,铁剑门主的修为只高不低。 那么值得铁剑门主建个收容所掩人耳目的灵药,品阶一定不低,说不定不是一株,而是一片,云衣越想越兴奋,她不打算跟什么外界取得什么联系了,她要赖在铁剑门,灵药不成熟她不走! 言策神情复杂得看着云衣越来越兴奋,难道是自己的判断错了,为何和她说要带她离开门派她会这么开心? 打定主意的云衣回过神来才发现言策还站在一旁,“我没问题!哪天走?” 早在云衣注意到他之时,言策便已恢复了那副含情脉脉的样子,“五日之后卯时,我在后厨门前,静候姑娘。” “好嘞!”云衣答应得痛快,她现在心情极好,看谁都顺眼。 五日之后,言策果然依诺前来,怎料云衣比他到得更早,正一手一个包子,吃得极快。 “姑娘如此急切见到在下,在下甚是感动啊。” 云衣白了他一眼,举着刚吃完包子的油手,“你最好正常一点,不然我抹你一脸。” 言策看着那只油乎乎的爪子,嘴角抽了抽,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 云衣对这个效果很是满意,迅速解决了另一个包子,转身进后厨洗手。 再出来时,两手甩着水,看着言策要上前,却是先开口了,“我发现胡老三不在后厨。” 言策闻言一愣,怕云衣发现端倪,开口搪塞道:“大概是还没起床吧。” “哦——”云衣夸张地点点头,“这么说来,等会儿我走在山门前,是不会看到胡老三的咯?” 言策没再开口,这时若再解释,便显得刻意了,他只能慢半步,看云衣猜到了哪一步。 言策没说话,云衣却是笑了,“不过山门前那么多黑衣面具人,想来我也猜不到哪个是胡老三。” 言策险些没抑制住上手扼住云衣脖子的冲动。 但这点小动作却被云衣看在眼里,有些事情点到即止,她知道分寸,也不再多说,只是背着手从容转身,“走吧。” 山门前,顾无休已带着众人黑袍罩身、面具覆面地等在那里,见跟在云衣身后的言策面色不善,使了个眼色询问,言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说。 云衣饶有兴致地数了数黑袍人的个数,十一个,那再加上玲姐,加上言策,铁剑门应该是有至少十三个灵境的人,只是不知道具体境界。 见人到齐了,其中一个黑袍人自储物袋拿出一件船状的飞行灵器,下令出发。 云衣跟在后面,在言策路过她身侧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他并不是门主,对吗?” 言策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没什么,”云衣笑笑,“看不出铁剑门还挺有钱,这个法器看起来挺贵的样子。” 说完不等言策再有什么动作,率先上了飞船。 这件灵器比皇甫老祖那件还要更大些,十三个人,一个一间房,云衣率先选好了房间,关上门,不再理会旁人。 顾无休从未见言策神情这般凝重。 “好了,这其实不难猜到的,”顾无休试图安慰言策,“既然都藏得这么严实,自然是不希望暴露门主的。” “不,你不懂,”言策摇摇头,“她会这么想,也会想到我猜到她会这么想,从而反其道而行之,让你暴露在她面前。” “一半一半而已,或许是她运气好吧。”胡老三不习惯琢磨这些,他的想法永远直来直去。 “她很笃定,”言策否认了胡老三的猜测,“我能感受到她的笃定,这说明她看透了我,而我却对她一无所知,我小看她了。” 胡老三撇撇嘴,他始终想不明白这些人的脑子都是怎么想的,怎么就那么多弯弯绕绕。 顾无休感受到言策语气的起伏,他知道言策的性子,现在谁说什么他都会固执己见,他只得上前,握着言策的肩膀让他面对着自己,“冷静。” 这不是提醒,更遑论安慰,言策的冷静几乎深入到他骨子里了,顾无休深知这点,也深知他此时因过度谨慎而导致的情绪起伏,全然是因为自己。 所以顾无休告诉他冷静,因为我可以承担这一切后果,所以你不必为我太过焦心。 “我知道,”言策缓缓抬头,与顾无休对视,唇角微微勾起,扯出一个充满战意的笑,“我只是,好久没有遇到这样有趣的人了。” 第五十九章 交锋 云衣枕着手臂躺在床上,琢磨言策此时的表情。 没错,她就是笃定那人不是门主。因为看上去,这个门主似乎对他们极重要,那么言策,就绝不会冒一点风险。 她猜到那不是门主无所谓,因为还有十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人,但若将门主推出来被她猜到,那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所以这一局她小胜一筹,因为读懂了言策的在乎。 既然她决心要掺和一脚,就必须要显露些什么了,不然一味地像个傻子一样被言策试探,等他没兴趣那天,自己便真的与灵药无缘了。 显露实力,再示以善意,这才是打入内部的正确方式。 但她没搞太懂为何他们怕她知道谁是门主,大概灵药的地点只有门主知道吧,虽然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说白了,他们忌惮的,还是自己身后那个并不存在的势力。 这戏还是要演下去啊,云衣叹了一口气,不然一个不慎,自己就一命呜呼了。 突然想起了什么,云衣一个用力坐了起来,不对,现在绝不是松懈的时候,最多半个时辰,言策绝对会过来宣战,或者说,摊牌。 之前他所有隐晦的试探均是因为云衣的隐藏,如今云衣痛快地暴露,他若再怕打草惊蛇而畏手畏脚,便真的有些傻气了。 果然,大约一刻钟之后,言策敲门进来,神色严肃地看着老神在在喝茶的云衣。 “我很高兴,你终于把你的假笑收起来了。” “你一开始就知道那是假的?” “我见过真正温柔的人,”云衣笑笑,眼前浮现出那个白发少年,“不会像你那么笑。” “呵,”言策冷笑一声,甚是不屑,“真正温柔的人。” 云衣没跟他争,在桌上又拿起一个杯子,放在靠近言策的那边,微微起身,隔着大半个桌子,为他斟上茶,“坐,我们慢慢聊。” 言策坐下,没有碰那个茶杯,眼睛始终盯着云衣。 云衣叹了口气,微微举起两手,掌心朝前,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坦白,失忆是我装的。” 言策皱了皱眉,这显然超乎了他的预料,“那你出现在铁剑门是何目的?” “这我还不能说,”云衣放下手,“但我说我是友非敌你相信吗?” “呵,”言策又是一声冷笑,“什么友?什么敌?” “诶,”云衣笑了笑,向言策的方向倾了倾身子,略压低了声音,“话说得太明白,就没意思了吧。” 言策也笑了,不带感情的笑,“证据呢?” 这倒让云衣一惊,“这么坦诚?” “这不是你的意思吗,”言策扶着茶杯,晃了晃,复又抬头看着云衣,看上去甚是轻松,“藏着掖着,倒显得没有风度了。” 云衣皱皱眉,她知道言策此举的目的,毫无疑问,言策成功了,因为她真的在怀疑自己猜测的准确性了。 有没有可能,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隐世宗门,他们对自己的针对以及试探,仅仅只是因为排外? 又或者,他们本什么秘密都没有,他们只是想挑起自己的疑心,从而引得自己帮他们达成某种目的? 见云衣似乎陷入了沉思,言策微微勾了勾唇角,“姑娘既是来示好的,我便等着看姑娘的诚意了。” 说罢,起身,在推门之际似有想起了什么,“哦对了,谢谢你的茶。” 待云衣想起盏中还有茶时,茶已经凉了。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她好像,碰到了一个极难缠的对手。 自己太着急了。 她天真地以为当她小胜半局之后,言策会先乱了方寸,但是没有,言策比她想象中更坐得住。 但她又不得不着急,她是谜局中的解谜者,这个身份,天生就处于劣势。 其实言策什么也没说,他不过是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讲,自己坦白他便问原因,自己示好他便要证据,合情合理,合乎逻辑。 但还好,这算不得开始,毕竟不用自己说,言策也早猜到失忆是装的。 现在的问题是,铁剑门到底要做什么,以及接下来自己,是否真的要拿出所谓的诚意。 她决不能平白被利用,在这种锱铢必较的对决中,她从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将自己在铁剑门五个月的每一个片段反复在脑海中回放,反复搜寻线索无果后,云衣最终决定退一步,不管对方打算如何,急功冒进都是最下策。 被试探了这样许久,或许此行,便是时候换她来观察他们了。 她的身份是她入局的筹码,可这重身份的有无,她还需要好好掂量掂量。 言策走出云衣的房间方才那副刻意的轻松神色便一扫而空了,按了按两侧太阳穴,思虑片刻,又返回了顾无休的房间。 “怎么样?”胡老三还在房间里,看样子也是在等消息。 “她说她是友非敌。”言策看上去有几分疲惫,找了把椅子坐下,将头仰在椅背上。 “她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了?”胡老三从椅子上弹起来。 “不好说,可能也是在试探。”言策又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你觉得几分真几分假?”顾无休追问道。 “五五分吧。”言策皱着眉,语气也不甚肯定。 “可是,”胡老三有些犹豫地开口,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盲点,“如果她是那边派来的,不应该已经猜到我们要做什么,她的目的不应该是找证据吗?” “这是一种可能,”言策望着天花板,“还有一种可能是,和她一样的人还有许多,散布在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宗门,所以她才要试探,以防打草惊蛇,坏了她同伴的计划。” 胡老三想了想,被绕得云里雾里,猛力地摇摇头,“算了,我笨,想不得这些东西,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决定吧,”言策坐直身子,看向顾无休,“她既已向我们宣战,我们也该拿出些态度了,说吧,你赌哪一半?” 顾无休皱着眉,没有答复。 “不想赌是不可能的,”言策却是读懂了顾无休的意思,“她已经出手了,一味的防守只会平添破绽,你总要选择一种可能,然后再证真或是证伪。” “可这赌注是我们承担不起的......” “我相信你,”言策看着顾无休的眼睛,似乎期待以这种方式给他以力量,“你只负责选择,有我把损失降到最小。” 顾无休回视着他,那双眸中多了些不同的东西,他望着言策,却又仿佛透过言策看见了什么人。 “我选择信她。”他终究做出了选择,他甚至没见过云衣一面便做出了选择,他相信的本不是云衣,而是言策,他知道言策在说出“五五分”的时候,心已偏向了这边。 “好。”言策没有问为什么便一口答应,信任是独属他们的默契,忧乐共享,生死同行。 “有酒吗?”此事一决,言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大战之前,总是还想喝两杯。” “有!”能看出胡老三对于这种事最是积极,“我去拿!只是不许耍赖,要喝便不醉不归!” 说着当真推门出去拿酒。 “耍赖?”言策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当年赖下的酒,你可知我有多后悔......” 顾无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眼眶亦是有些发红,“会赢的,我们,会成功的。” 第六十章 转折 从晌午到天黑,那一天,他们喝到极晚,开始还听着胡老三吹牛打屁,到后来,便只是哭,三个大男人放声大哭,也好在房间隔音不错,没惊动其他人。 第二日,宿醉的言策打算回房间整理一下自己时,在走廊迎面遇上了云衣。 他的房间,本就在云衣隔壁。 云衣本是出来吃早餐的,不想迎面撞上言策。 纵是隔着一米远,那股冲人的酒味还是让云衣往旁边避了避,思虑片刻,终是把那句客套的“早上好”咽了下去,“看样子,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虽说看着狼狈,但好在言策此时脑子还算清楚,打量着云衣的神色,“彼此彼此吧。” “我猜这个结果于我有利,”云衣狡黠地笑了笑,“那我便祝我好运了。” “静候佳音。”言策略退半步,向前倾了倾上身当做一礼,而后便径直回了房间。 云衣扭头看了许久言策背影消失的方向,最终轻声笑了笑,优哉游哉地继续去寻找早餐。 她本以为这次大醉后的言策至少要一蹶不振一段时间了,或者说假装一蹶不振。 她既已显露了自己是友非敌,言策必要做出一个选择,信亦或不信,这个选择关乎他怎样对待自己之后可能会拿出的诚意。 言策醉成那个样子,云衣自然认为这个选择是对自己有利的,因为相信这一决定于言策来说无疑是一个风险巨大的赌局。 再或者,是他假装醉成那样,故意让自己看见,从而让自己相信他选择了相信,而引自己入局。 反正不论哪种情况,言策都应该收手几日了,云衣本都想好了要在这几日有所规划和反击,却不想言策恢复得如此之快。 仅仅一个上午,最多最多两个时辰,当云衣再次进入食堂吃午饭的时候,就已见言策摆好酒席,又是那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了。 云衣在门口远远看见了,这副样子的言策是她最不善应付的,可想走已是来不及了,因为言策也已注意到她。 收拢起扇子,言策微笑着起身,冲着她行了一礼。 云衣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春风和煦的样子,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满桌的菜,却只有一副碗筷,摆在云衣的位置,言策已至辟谷,本是不需要进食的。 虽说宴无好宴,但怎么也不能委屈了肚子,云衣落座之后也不同他客气,拿起碗筷,大快朵颐。 言策就那么注视着云衣,一句话也不说,云衣也硬顶着那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注视,一句话也不问。 云衣怀抱着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言策只是单纯来请她吃一顿饭。 这当然不可能。 在她终于吃得差不多准备撂筷子走人之前,言策缓缓开口,“姑娘说的诚意,便是这样吗?” “不啊,”云衣心道一句“果然”,接得甚是流利,“我的诚意是对你们无条件的信任啊,你看,我都没怀疑你往菜里下毒。” “这样啊,”言策勾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那我恐怕要辜负姑娘的信任了。” 云衣也笑了,笑得极其从容淡定,她是炼丹师,菜里有没有毒一口便知,言策这谎言也是拙劣了几分。 她明白言策的意思,他希望看见她大惊失色或者雷霆大怒,这样他就更有理由猜测自己许是个局外人了,而且还是个挺废物的局外人。 这个谨慎的人,不知为何,琢磨了一圈,竟又回到了最初的那种被他忽视的可能性。 这对云衣来说绝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现在他们已经彼此试探了太多,此时就算她是个局外人,大概也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以言策的谨慎,大概就是最简单的手起刀落,以绝后患。 她终究是被逼到了这一步啊,她不得不入局了,以一个连她都不知道什么身份的身份。 那这样,是不是也确说明了他们是有所图谋的,他们对自己的试探不是空手套白狼。 云衣不由自主地微眯起眼,开始梳理这一整套逻辑,但她忘了,言策还在她对面虎视眈眈。 她沉默的时间有些过久了,言策看着云衣神情的变化,揣度着她的想法,在她开始思考的时候,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姑娘可听说过天星山脉?” “当然。”骤然响起的男声让云衣一惊,而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可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她把话说得过于绝对了。 “哦,”言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那我便放心了,天星山脉有一块凶地,入之则死,姑娘也是知道的吧。” 闻言云衣心里咯噔一下,她不能附和,却也不能不附和,可她根本不知道这块凶地是否存在,那么此时唯一的办法,就是质疑,质疑言策试探的用心。 云衣一副似笑非笑地表情望着言策,“公子以为,我是该知道呢,还是不知道?” “姑娘这话问得便奇怪了。” “奇怪吗?”云衣低头笑笑,“我倒不觉得,其实这件事从一开始便是如此,我是谁根本不重要,你们认为我是谁,我便是谁了,对吗?” “你开始转移话题了,你在紧张,不,又或者说,”言策顿了顿,他很罕见地收起假笑,很认真地盯着云衣,语气沉着,一字一顿,“你在害怕什么?” “呵,”云衣摇摇头,轻笑出声,抬头隔着一张桌子目光坚定地回视回去,“那你,又在害怕什么?” 气氛陷入了僵局,两人直直地盯着对方的双眸,都试图从中发现哪怕一丝破绽,可是没有,二人不约而同地发现,对方的眼里是一片深渊,深不见底的那种。 最终是云衣先退了回来,她嘲讽地勾了勾嘴角,“看来言公子也是有故事的人。” 言策倒有几分自谦地报以一笑,“大概比起姑娘,我那点经历,还算不得故事。” “是啊,”云衣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一句不算奉承的奉承,“但你至少也该知道,这世间大多数修仙之人,是做不到这般滴水不漏的。” “哦?”言策仿佛甚感兴趣,“愿闻其详。” 云衣站起身,看样子是不准备与他深聊了,却是在回头之前留下了一句,“就比如这种时候,你至少应该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神情来。” 第六十一章 谜底? 一直走到言策看不到的地方,云衣才停下来,靠在墙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刚刚真的害怕言策会一掌拍死她。 她说得太多了,可她不得不说,因为她既已经入局,就必须要让言策相信她有资格入局。 缓了好一会儿,云衣才慢慢直起身子,若有所思地往房间走。 她对言策所说的,也却是她的新发现,这些人,不像修士。 从胡老三对林浩的怒气,到言策其人,她前世见过太多修士,形形色色,千奇百怪,她笃定这帮人不是单纯的修士。 她努力地回想着胡老三发火的缘由,那是因为林浩对自己起了妒意,并且将这种妒意付诸行动,转化成了故意地为难。 胡老三不允许这种行为存在,为什么? 一定不是因为对自己的袒护,更不会是因为这种心性会有碍于林浩的修炼,那便是做给旁人看的,或许胡老三是在杀鸡儆猴,他在告诉所有铁剑门的弟子,禁止同门相斗。 禁止同门相斗?云衣不由地皱皱眉,他若如此强调团结,那便是要集铁剑门数百弟子之力,去做些什么。 这件事情,或许是守护,但有没有可能是攻打? 云衣觉得她发现了新的关键。 铁剑门广招寒门子弟,练外家功夫,或许就是为了攻打某个遗址、某个宗门,甚至是,某个国家。 所以他们才会对自己的出现那么警惕,因为他们怕计划被旁人知晓,被任何旁人知晓,那这个被攻击者一定是极强大的。 云衣想,若是自己更了解些这凡界格局,或许此时,连那个尚蒙在鼓里的攻击对象都猜出来了。 可是她对这些丝毫不了解,她甚至看不出这帮人的修为。 又是熟悉的无力感,因为无法修武而寸步难行的无力感。 但勉强算不幸中的万幸吧,她现在有些思路了,可更为不幸的是,她现在的处境愈加危险了,她刚刚的一番话,透露给言策的信息已全然是:我猜出来了,你们暴露了。 飞船之上,顾无休的房间,言策直直地跪在正中,谁劝都不肯起来。 “你真的不必太过自责的。”顾无休已记不清这是自己在这短短数分钟之内,第几次重复这句话了。 “可是她猜出来了,因为我的疏忽。”言策的语气已不是他常有的轻松调侃,一字一句都硬邦邦的,就像他膝盖下的地。 “或许这整件事从一开始就只是你想复杂了呢?” “可它也有可能是真的,我们根本赌不起!” 顾无休在言策面前单膝蹲下,让自己与言策同高,两手掰着言策的肩膀,强迫他与自己对视,“阿策,你听着,你的一切行动都是经我首肯的,你的过失就是我的过失,你若执意要跪,我便陪你一起跪,你若执意要受罚,我便陪你一起受罚。” “这不是玩笑!”言策几乎要吼出来了,这大抵是顾无休认识言策以来,他第一次这般失了体面。 “我知道,我清楚,”他试图安抚言策,“我们试想一下,如果这是我的疏漏,如果是我......” 未带顾无休说完,言策便开口打断,冷冰冰的四个字,“没有如果。” “好,好,那我们不做假设,我们重头来理一遍思路。” “不必......” “我们对吴名的怀疑因何而起?”顾无休似是没听见言策的反对,他太清楚言策的性子了,这个骄傲到近似自负的人,对自己的每一次决策都有着说一不二的自信,但这次,他却是不能由着他了。 言策不答,顾无休也不管,只自顾自往下说:“因为她没有来历,她一派世家大族的气质却被人捡到送来铁剑门,她没有武学天赋却能以气势震退胡叔和玲姐,所以当这么个人突兀地出现,你自然而然地怀疑她是奸细,对吗?” “可你有没有想过,她或许真的与那边无关呢?她可能只是个世家小姐,走丢了或被人陷害沦落至此,她可能真的不能修武,她扯了一个失忆的幌子的确可疑,可我们不曾信任她,她又何曾真正相信过我们呢?” 言策的头略略偏过来一点了,这是在听的迹象,顾无休连忙一鼓作气,“她一开始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我们一直在试探她,一直在逼她入局,对吗?现在你说她猜到了,但这种猜到,其实于我们未必就是绝路啊。” “可我们不能赌。”言策的情绪已不似刚才那么激动,可他反反复复说着的,还是那一句。 “那我再来问你一个问题,最坏的结果,如果在这一番试探之后,吴名确是对方派来的奸细,你打算怎么做?” “防。” “然后呢?” 然后呢?言策有些茫然了,是啊,然后呢,他总是防不住的,就像他一直防着吴名,最终却还是让吴名猜到了关键。 “还记得上次你让我赌吴名的立场,我说我相信她吗?既然她是友非敌,那猜没猜到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无休看见言策想要张口,却抢先一步打断,“不要说我们赌不起了,我们纵是再赌不起,一个小小的吴名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我们要做的是看住她,既然不能杀了她,就绝不能让她与外人联系。” 言策有些愣愣地看着顾无休,似是还没缓过神来。 顾无休叹了一口气,“阿策,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也相信你有更好的计划,但这次听我的好吗?这样来回的算计真的太累了,你不该把心力浪费在这里的。” 沉默许久,言策终是点点头,“好。” 顾无休的神色缓和一些了,他似是想笑,最终却只是扯扯嘴角,他几乎已忘记要如何笑了,“好了,我让胡叔给你打桶热水,回房间好好泡个澡歇一歇,昨晚我们都喝太多了,所以今天你才会这么紧张。” “那吴名......” “至少今天之内,不要再想吴名了,飞船可以屏蔽一切传音符,她便是有通天的本事,想传递消息也是到天星山脉以后的事情了。” 言策没再反驳,顺着顾无休的力道起了身,拒绝了顾无休要送自己的回房间的好意,一路上晃晃悠悠的,总有几分神情恍惚。 第六十二章 天星山脉 云衣忐忑地回到房间,一直等着言策,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可是没有,她一直等到天黑都没人搭理她,她似乎被遗忘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忽视,着实让她有些不适应。 更让她不适应的是,她从那天起再没见过任何人,不论她什么时候出房间,走廊永远是空荡荡的,食堂倒是会按时摆好她那一份饭,但无论她去得多早,她都无法弄明白那份饭是怎么出现的。 云衣没想到言策会这么利索地撤退,又或者说这个命令不是言策下的。 因为以她对于言策的了解,那个冷静又有几分自负的人,是不会选择这条几乎等同于认输的路的。 但云衣必须承认,这办法怂,但是有效,毕竟她现在,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每天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弄得她都有些怀念和言策你来我往的那几天了。 不过她相信她很快就能见到言策了,寸步不离的那种见到,因为天星山脉就要到了。 坐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简单地活动一下脖子,她好像有些期待了,或许是因为他们藏得太深,所以她越发开始期待这铁剑门背后的故事。 两日后,飞船稳稳地落在天星山脉主峰的山脚下,云衣早早起床,准备好了胜利者的微笑打算开门去迎接言策,打开门却发现,门口直挺挺立着两个黑衣人。 云衣皱皱眉,她有些看不懂了,言策不是最怕自己同这些黑衣人接触吗,这又是哪出?欲擒故纵? 那二人却是没多同云衣废话,利索地擒下她,将其双手反剪于背后,十分熟练地结了个猪蹄扣。而后又强行给她也罩上了黑袍。 云衣除了起先一愣,便再没挣扎,只一瞬,她便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开始防备于她了。 两个修为不弱的人盯防她一个还要绑猪蹄扣,云衣苦笑一声,他们是真瞧得起自己。 她能确信这绝对不是言策的主意,这主意简直太馊了,是绝对的下下策。 这已经无异于暴露了,他们能盯自己一时,那回到铁剑门之后呢,他们还打算盯自己一世不成? 但不可否认,至少现在,它是有用的。 绳子磨得云衣手腕生疼,可她又不能说什么,因为不论她说什么,左右那两个人都不会理她。她被带离了大部队,她有理由相信,他们是更希望把自己关在飞船里的,但出于某些她所不知道的考虑,他们费心将她带了出来。 不会是打算抛尸荒野吧,云衣眼看着二人带着自己越走越偏,不无嘲讽地想。 蓦地,她想起之前言策说的那片凶地,难道那地方真的存在?这是想借刀杀人了? 这么想着,云衣刻意放慢了步速。 她放慢了步速,那两个黑衣人也陪她放慢了步速,而当她打算停下来的时候,其中一人毫不客气地推了她一把。 真的是拿人当羊赶,被推得一个踉跄,云衣在心里恨恨地想。 他们好像也没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带着云衣漫山遍野地走,看着架势,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难道是再等言策他们过来汇合?云衣暗忖,那言策又去了哪里? 天星山脉位于大陆东境与北境的交界,绵延数万里,传闻是上古时期,有星落于此而得名,山脉之中,还有一处宿星湖,有缘者可于湖中窥得天命。 数万年之间,有窥得天命者得道飞升而去,将所得刻在了圣言石上。这样的圣言石倒真有人有幸得了一块,但不知何故,有关所谓天命的内容被可以抹去。 从此这个传说便愈加神秘了,凡来天星山脉者,必到宿星湖一观。 阳光之下,湖面反射着刺眼的光,即使时有风吹过,水面还是一丝不乱,仿佛只是一个偶然遗落人间的镜子,沉默且死寂。 铁剑门一行人到时,湖边已站了不少人,众人也看到了这群黑衣金面的神秘人,但无一人议论,出来走江湖的,总还懂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规矩。 顾无休他们没有去抢占湖边已经为数不多的空位,而是挑了个不近不远的高地,能将宿星湖与湖边的各路人马收入眼中。 他们本也不是来观所谓天命的。 湖边有整齐的穿着门派服装的弟子,也有不少貌似散修的修士,顾无休一眼望去,修为最多在灵境,这不是遗址抢夺的核心。 也对,能修至地境,乃至天境的人,又怎会相信那个无聊的传说? “门主。”之前被言策留在此地伪装成散修以打探消息的心腹,见他们到了,第一时间赶来汇报。 九个人一样的装束,他其实也分不清谁是门主,但言策事先嘱咐,九个黑衣人,认哪个是门主都行。 被他认作门主那人淡淡“嗯”了一声,“情况如何?” “目前东境来此称得上名号的势力有天玄宗、落云谷、丹心堂、无极宗、伏天府,北境势力不与我们一处扎营,小的守在宿星湖几日,见到的仅有凤鸣楼一家。” “凤鸣楼?”有人嗤笑一声,“还真是哪哪都少不了他们!” “可有看见扶风老祖?”若云衣在此,方知道老祖那日所言非虚,东境之中扶风门排不上什么名号,可扶风老祖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 “目前没有,但扶风门到了,”那人仔细回忆了许久才谨慎回话,“还有慈恩大师,也没有出现。” 顾无休在斗篷之下皱起了眉。 “这倒奇了,”显然觉得奇怪的不止顾无休一个,“那两个老鬼不是出了名的鼻子灵,哪有遗址出世,闻着味儿就来了。” “慈恩大师神龙见首不见尾倒也罢了,这可不是扶风老祖的作风。” “是啊,说起来也有半年没听说扶风老祖的消息了。” “他上一次出现是在哪里?”顾无休沉声开口,扶风老祖绝对是一个劲敌,他不能遗漏这么关键的人物。 “如果消息没错,好像是在一个小国发现的遗迹里,听说他们为进那个遗迹也是费了好一番工夫。” “之后他就消失了?确定他出了遗迹?”顾无休试图从中发现线索。 “应该确定吧,”回答的人也不是那么笃定,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对了,五个月前丹阁丹会,获得冠军的那匹黑马,传言是扶风老祖推荐的。” “是啊,扶风老祖慧眼识珠,被传作佳话。” “就是这样,他也没露面?”顾无休越发觉得这事有蹊跷。 “没有,这人就跟消失了一样,据说连扶风门都找不到自己的老祖宗了。” 顾无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嗨,瞎想啥呢,他不在我们机会还大点儿不是吗?”不消说,这是胡老三。 顾无休将目光移回耀眼的湖面,如今也只能等言策回来,再做计较了。 第六十三章 指点 早在他们刚下飞船之际,言策便与他们兵分两路。 天星山脉树多林茂,树叶的荫蔽之下多难见天日,这样的环境最易迷路,许还有些未知的毒虫野兽,任谁进去都得掂量几分。 言策却仿佛熟门熟路一般,一头扎进林子里,乱七八糟地转了数十个弯之后,找到了一处山洞。 山洞外部早已野草弥漫,树藤密密麻麻地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门户,山洞走势向下,站在洞口只能看见黑漆漆一片。 犹豫了片刻,言策最终没有开口自报家门,而是简单粗暴地在树藤之中击出了一条路,而后跳了进去。 山洞很深,重力牵扯着言策迅速下滑,洞壁的土色不断地发生着变化,言策却能感受到越往下,灵力越发稀薄。 看样子他似乎是来拜访什么人的,能苦心孤诣营造这般洞府的人,一定是个怪人。 他终于落了地。 洞底空间不大,将将能容三个人,但好在还算干净,四壁修理得整齐,也能看出是主人精心维护的。这里氧气不甚足,却能靠火把照明。 洞府主人正闭目盘腿打坐,言策这个不速之客并没有让他显露一丝一毫的惊讶。 他看起来也是个极严肃的人,国字脸,眉毛浓黑还有些炸着,平添几分凶相,他已不再年轻,也生了华发,却将白发与所剩不多的黑发一丝不苟地分开,一袭深蓝的袍子上绣着星月的大阵。 袍子是旧袍,细看其上似乎还有暗纹涌动,这里光线不够,若在阳光之下,这件衣服必是流光溢彩。 言策整理好因下落而有些凌乱的衣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晚辈言策参见国师。” 那人这才缓缓睁眼,眼眸中是无法言喻的悲伤,“我早已不是什么国师。” “待晚辈攘除奸凶,再迎您回去做国师。” 洞中人扯了扯嘴角,连笑都充满悲哀,“天地缘数,强求不得,我与弈风,缘数早尽。” 意气风发的少年是绝不肯信什么命数缘数的,老人亦知道此理,所以在言策不服气地想再次开口之前打断了他,“你本数日前便发现我在此地了对吗?” “是。”言策没有再试图就刚刚的事情争辩,规规矩矩地作答。 老人没有问他是如何找到的,亦没问他为何隔了这么数日才来拜访,因为前者没有意义,后者,一眼即明,“顾止呢?” “他在宿星湖,”对于老人突兀的提问言策没有丝毫惊讶,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他现在,叫顾无休。” 闻言老人有片刻的怔愣,他看着空气中的某个地方,喃喃自语:“无休,无休,此恨无休吗?他终究是不懂顾将军的深意。” “他懂,但他做不到。” 老人缓缓抬眸,一双浑浊的老眼盯着言策,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里面,似乎还有泪滴,“你也做不到吗?” “是。”这一字,掷地有声。 “为私仇,还是为天下?” “为私仇,也为天下,为吾道不孤,为后继有人。” 老人终是笑了,放声大笑,笑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有几分惊悚之感,“好一个吾道不孤!好一个后继有人!” 言策垂手静立一旁,看着老人拭去眼角的泪,双眼中又焕发出不一样的光芒,“我已知道你为何而来。” 言策没有惊讶,他早已猜到,弈风的老国师,素来能算天下事,“还请国师赐教。” “我先问你一事,你可知顾止为何出此下下策?” 所谓“下下策”是以强制手段看管云衣,言策明白,也点点头,“知道,是为了我,他在告诉我,就算此事泄露,也错不在我。” “他是仁主啊,”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你呢?你在做什么?” “晚辈知错......” “不,你不知,”老人不留情面地打断了言策的反省,“你的自负让你连在认错这种事情上都自说自话。” 这话过于严厉了,但言策没有反驳,他低头站在那里,看不清神色。 老人也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言策,你是天生的谋士,还记得吗,当年黄阁老初见你,便盛赞你有‘逸群之智,王佐之才’。” “阁老谬赞,晚辈惭愧。” “阁老从未看错过人,”老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言策,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从未看错过。” 这黄阁老是个奇人,他不修武,却精于政略,他靠着续命丹勉强活了百年,那百年,却是弈风国最政治昌明的百年。 他善于看人,喜提携后辈,本也在身后安排了一班文武人才,奈何...... 但言策此时有几分茫然了,他不懂老人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本没有必要向我请教什么的,”老人没有解答言策的茫然,只是自顾自往下说,“谋篇布局、运筹帷幄,我们这些老东西一个都比不过你。” “别急着反驳,”老人见言策想张嘴,向他摆摆手,“知道为什么你此次会这般一败涂地吗?” 言策诚实地摇摇头,老人说他自负,他便不敢再妄自猜测。 “你本是谋天下的才略,别把它浪费在算计人心上。” “可我们输不起了......” “别说什么输不起,顾止已打算放弃铁剑门了,这是他的断腕之举,可你作为谋士,要比他更坚决一点,你们十三人,只要顾止还活着,就没什么输不起。” 这话太过狠绝,纵是言策也要反应好一会儿才明白其中的意思,他抬眼对上老人坚定的目光,“永远要记得你们究竟要什么。” 言策眼中的茫然一点点退却,他其实从来知道这个办法,他的谨慎,来源于他的恐惧,他幻想在这场战役中让大家都全身而退,老人却用最简单直接的语言告诉他,不可能。 他复又恭恭敬敬地向老人行了一礼,“晚辈明白了。”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在言策告辞之前复又想起一事,“小心那个新国师,如果能避开最好,他非你们所能敌。” 言策皱皱眉,不懂老人何意,老人叹了句“生死有命”便不再解释,只是淡淡地补了一句,“出门记得给我把门修好。” 第六十四章 对决 直到日渐西沉,云衣才见到铁剑门诸人,言策依例走在前面,还是一袭白衣一柄折扇,但云衣却敏锐地察觉到,他变了。 这是一种气质上的转变,如果说之前的言策像一把尚未出鞘的宝剑,那现在这把剑,出鞘了。 云衣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觉得言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或许对她来说,算不上是什么好消息。 言策没有理会看管云衣的两人,而是径直向云衣走了过来,一把掀去那件明显不合身的黑袍,挥扇划作刀锋,割开了捆着云衣的绳子,“委屈姑娘了。” 旁人对他此举皆是不解,却没人上前阻拦。 云衣皱眉揉了揉被绳子磨出红印的手腕,那股不安的感觉,越发地强烈了。 “我想单独同姑娘聊聊,不知姑娘能否赏脸?” 这话问的是云衣,却不纯然是说给云衣听的,因为言策话音刚落,余人被自觉离开了这里,让出一大片空地。 “看来由不得我说不了。”云衣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觉得她可能猜到言策要做什么了,他要放弃铁剑门跟自己鱼死网破。 这是云衣最害怕的情景,这决定于他没有任何损失,那些孩子,随便找个地方另招就是了,可于自己,便是生死攸关。 言策笑了笑,就算等下他要做的是杀人灭口的活计,他现在依旧能保持他的风度,或者说,是比他平时更有风度了。 “看来姑娘是猜到我要做什么了?” “我希望我猜错了。”云衣冷硬地接话,脑海里还在琢磨如何拖延时间。 言策嘴角的笑更大了,“姑娘冰雪聪明,何曾错过?” “那如果我不那么聪明,你们会放过我吗?” 答案显而易见,“不会。” 沉默,良久的沉默。 就在言策开始忍不住盘算云衣的心思时,云衣却是笑了,真心地笑,生死之前,她倒没那么多顾虑了,“既然如此,来聊聊吧。” “聊什么?”言策竟也不着急,还一副奉陪到底的样子,一撩衣摆,盘腿坐在了地上。 云衣也顺势做了下来,右手拄着脑袋,偏着头看言策。 “你真的没有考虑过收编我吗?虽然我不能修武,但脑子还算好使。” “考虑过啊,”言策此时也不再隐瞒,“但姑娘的价格太高,我们铁剑门付不起。” “嗯......”云衣想了想,“这么听起来,我是必死无疑了?” “在下比不上姑娘聪明,实在想不出姑娘的生路。” 云衣低头轻声笑了,“公子自谦了。” “那,可以开始了吗现在?” “随时恭候,”云衣单手撑地起身,“人之将死,告知公子一句实话,我真的与整件事情无关。” 言策也站了起来,将扇子收入储物袋中,没有理会云衣的话,事已至此,有关无关已经无所谓了,他既已做好壮士断腕的觉悟,就不怕再妄杀一人。 言策的双手已而在聚灵了,认真面对对手,大概是他最后的仁慈。 云衣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天,天火这东西,偶尔拿出来吓吓人可以,伤人就要遭雷劈了,若是她再失手杀了人,云衣默默打了个寒颤,不敢想象。 她多希望现在能像当初在孟家时那样,有天谴为助,可直到言策笔直地冲过来,天上也没有什么异象。 言策仗着修为,第一击并不十分迅速,他有心试试云衣是否真的不能修武。 云衣随意地向左前方迈了一步,闪了过去。 “很精妙的步法。”言策赞美道。 当然精妙,云衣暗道,这可是我云家独步天下的云影步,要是我当年再刻苦一点,还能被你摁在这里打? 可现在不是缅怀当年的时候,云影步合九九八十一式为九步,每式又有九步,可攻可守,可追敌也可逃命,但她当年只勉强学了第一式的起势,也就是说,最多两招之后,她就彻底没办法了。 言策的第二击已来了,没有太过复杂的招式,对付云衣,本也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招式。 云衣叹了口气,让出了第二步。 “姑娘莫不是就打算这样一直躲下去?” “放心,不会的。”这话听在言策耳朵里是反击的预兆,但云衣自己心里清楚,她一共会这三步,何谈“一直躲下去”? 第三击来了。 云衣没有再躲,右手在身前划出一道自左上至右下的斜弧,这一道弧挟火光而去,直奔言策。 突如其来的高温让言策大骇,忙收招闪避。 天边隐有雷鸣。 这回来得倒够快,云衣暗自腹诽,她明明是挨打的那个,她又不是主动的,能做的挣扎她都做了,能试的办法她也都试了,事已至此还有别的办法吗?没了。 言策闪开之后那道火光便消失了,他皱眉看着火光消失的地方,那不像是什么武技,那种高温,倒像是来自实质的火焰。 火焰? “炼丹师,还是炼器师?”言策收起了方才那不甚正经的神色,若真是这两者,这吴名或许当真能用。 “实不相瞒,驯兽师。”话音未落,云衣向一个方位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这是她方才留的最后一步。 言策没有去追,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云衣的背影,大约三分钟后,云衣被一个黑衣人拎小鸡一般地拎了回来。 “好了好了好了,”云衣甩开黑衣人的桎梏,耍赖一般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我坦白,我说还不行吗?” 早在出招之际,她便想好了退路,就算跑不了,她也能姑且留一条性命。 “说吧。”言策这会没有坐下,而是警惕地站在她身边,刚刚散去的黑衣人悉数回来,围了一圈。 云衣左右看看,“你们是真瞧得起我......” 言策重重咳了一声,云衣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好,我说,你想让我说什么?” “先说刚才那火焰。” “哦,那个啊,”云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天生的!” 为增加说服力,她特地补充了几句,“真的,我生下来就带着异火,他们都说我是灵凰转世,所以我不能修武,也不能炼器炼丹,你见过能修武、能炼丹炼器的鸟吗?没有吧。” 这故事编得荒唐,越荒唐越有几分道理,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谁也不能保证就没有这种事情。 “哼,那你能干什么?” 这本是言策的一句嘲讽,但云衣却不管,顺杆就爬,“我是瑞兽转世啊!寻宝啊,祈福啊,都可管用了!” 言策狐疑地看着她,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顾无休,顾无休微微摇摇头,那意思,按兵不动。 第六十五章 天罚 “怎么证明?” 云衣知道,言策这是信了,早在她显露天火时她便想好了这套说辞,漏洞百出,但又引人入套。 因为铁剑门太需要这种能人异士了,可若炼丹师的身份暴露,带给自己的会是无边的囚禁,只有这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用处,才能保自己一命,又不至于失去自由。 “证明?你把我带进遗址,我不就能证明了吗?” 对于云衣猜出他们此行的目的,言策却是没有太多惊讶,这本也是不难猜的,但把她带进遗址,言策犹豫了。 铁剑门根本称不上底蕴,他们十三个灵境之上的修士,在东境那些大门派眼里根本不够看,他们敢来此已是以身犯险,再带上这么一个定时炸弹,谁也不能保证到时会发生什么。 云衣看出了言策的犹豫,她也不催,反正她对遗址不遗址的没什么兴趣,她唯一关心的,是能否保命。 云衣以为言策会思虑许久,甚至会与旁人商量一番,可是没有,他仅是低头沉吟片刻便做出了决断,“我不信。” 这回轮到云衣坐不住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言策说着蹲下身,与云衣对视,“我说过,姑娘的价钱太高了,我们铁剑门出不起。” 他已笃定要杀了云衣,此刻云衣任何的解释于他看来皆是粉饰。 云衣开始头疼了。 果然人生在世,最忌贪之一字,如若她不是突然对那个莫须有的灵药起了贪念,也不止被逼到今日这个地步。 莫名的,她想起了皇甫寿,想起了那个东齐太子敲着她的脑袋告诉她,太自信是要吃亏的。 她果然栽在了这里。 她明白她输在哪里,她低估了言策的决心,也低估了他们对自己的疑心。 得是经历过怎样故事的人,才能对世界有这么大的防备? 云衣不知道,她怕她没有机会知道了。 死亡和失去自由,听起来似乎前者更容易让人接受,但云衣不甘心,这局一定还有解法的,只是她还没有发现。 言策蹲在云衣对面,眼看着云衣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整个人却也越发沉着。 “姑娘也算是奇人了,生死关头还能冷静得下来。” 云衣没有接话,只是叹了口气,“你至少应该相信一点。” “什么?” “我是真的不能修武。” 言策回忆着方才与云衣简单的两招对决,那步法虽然着实精妙,却总透着几分生疏,他有理由相信,如若那步法练至大成,他是拦不住云衣的。 “所以呢?”言策不肯定也不否认,又反问了回去。 “所以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不会感到愧疚吗?” “会啊,”言策答得理所当然,“所以我才给你这么久时间说遗言啊。” “那我还真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言策一个用力起身,向后退了半步,“那现在,我可以开始了吗?” “恐怕不行,”火焰自云衣手心而起包裹住她全身,云衣仰起头,嘴角勾起一个无赖的弧度,“因为我现在,还不想死。” 天色仿佛更黑了,云衣知道,雷云已至,这是天道的警告,但她已然顾不上了。 言策皱了下眉,试探性地击出了一掌,云衣盘坐于地,双手飞快结印,侵略如火,这是火之一道,主攻击。 呼啸而至的火焰凝成狮头的形状,伴着雄狮的咆哮,轻易将言策那一掌击碎,而后直奔言策而去。 言策大骇,赶忙祭出防御法器,灵阶上品的法器,在天火面前原是不堪一击的,但好在云衣并没出全力,火狮在击穿了法器,却也止步于此,只是余波波及了言策。 那威力,只够让言策吐口血,却不能伤及他根本。 这是云衣算好的,如若再重,等待她的就不仅仅是雷劫了。 四周的黑衣人迅速地围了上来,想做下一步的攻击却被言策挥手制止,他始终盯着云衣,自那一印结完便紧闭双眼、如临大敌的云衣。 但还不待他想明白云衣如临大敌的缘由,降下的天雷便给了他答案。 足有成年人拳头粗的天雷,比方才的火势还要更猛一点,云衣周身的火或许有些防御作用,火雷相遇,黑夜之中迸发出极耀眼的光。 言策不明白云衣为何会引来天雷,却在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她企图把更多人引到这边来,越多越好。 这不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但事已至此,他们无力阻拦。 顾无休过来扶起言策,又冲余人做了个手势,一行人纷纷上了树,借黑暗隐匿身形,又尽力做出一副只是刚刚路过,被天雷所吸引,故而一探究竟的样子。 云衣坐在火里硬扛着天雷,这火本不是起防御作用的,而是修复,随时修复云衣被天雷所伤的身体。 好在她虽不修那钢筋铁骨的功法,但也经历过一次天雷炼体,雷劫虽厉,但对她的伤害还是在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的。 但痛是一定的,银白色的天雷直击天灵盖而下,闪电在云衣的五脏六腑炸开,天火迅速地修复着破碎的器官,当毁灭与重生并行,已说不清哪一种更痛。 雷劫劈得很慢,它有意让云衣慢慢体味这种痛苦,它的目的,本也不在毁灭。 九道天雷,这是第一道,云衣咬紧牙关,在心里默数。 巨大的痛楚让她几近晕厥,但她必须保持清醒。此等虎狼之地,失去意识几乎等同于死亡。 她知道此次雷劫的规模和时间足以让方圆百里的人过来一探究竟,这原也是她的打算,雷劫之后,她还要清醒且理智地应付那些闻讯而来的人。 这种痛苦是天罚,告诉云衣谨守天地法则,但这又何尝不是云衣的自罚,以巨大的痛觉告诫自己,戒贪戒傲。 守在遗迹边上的各路人马渐渐过来了,如此持久不歇的雷劫,让他们以为是有什么高品丹药或是灵器降世。 当他们看到雷劫的中心,竟是一个浑身浴火的小姑娘时,那种震惊,更甚于见到仙丹。 “什么情况?”来人皆是议论纷纷,铁剑门一行站在人群中听着,不动声色。 “这天雷不像是寻常人类能引来的啊。” “是啊,还有那火焰......” “火焰?!” 议论声神奇地平息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种可能,那只消失了数万年,几乎只存在于传说的神兽——浴火灵凰。 第六十六章 重逢 雷劫还在继续,围观者却已然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古籍记载,灵凰浴火重生雷劫方至,熬过九道天雷便是神兽。 更何况这只灵凰已修至人形,这般天下无敌的存在,若在其雷劫结束的虚弱期侥幸捕得,那便是祖坟冒青烟的机缘。 “难不成她说的是真的?”越来越多的人蠢蠢欲动,倒让几个铁剑门的人开始怀疑刚刚言策的判断。 “不论真假,现在既没有后悔的余地,不如早些思量下一步怎么办。”顾无休制止了渐起的议论,他没有看言策,言策却懂这是为了他。 不在意地笑笑,言策又掏出了他的那柄折扇,“放宽心好了,我保证她绝对不是什么灵凰。” 说罢也不管众人信不信,看着还在历劫的云衣,笑得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她大概也没想到会被人安上这么大名头,等着瞧好了,现在,她更难脱身了。” 若是此时雷劫中心的云衣能分出心神关注以下周边的情况的话,恐怕也会含泪握着言策的手道一句“知音”,这情景实非她当初所预想,甚至可以说,相差甚远。 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等待之中,没人注意到,站在扶风门诸弟子之间的一位老者,在远远看到云衣之后,眼里迸发的欣喜若狂的光芒。 第五道天雷。 云衣已近乎对痛觉麻木了,血管的崩裂与重组,内脏的受损而后修复,那种火焰燎在伤口上的痛,比雷劫更痛。 第六道了,天雷越劈越快,大概也是觉察到云衣的麻木,既然无法再产生痛感,那便迅速草草了事。 第七道,围观的人们已经开始变动方位,有的是希望抢得先机,而有些自知没戏的,也想找个好的观看点,一睹灵凰涅槃之姿。 无论是拥有多高灵性、多稀有血脉的灵兽,在历劫的第九道天雷后都会显露真身,那一刻的进化,是来自于天道的加冕,传奇对此从来不惜笔墨。 更何况正在进化的是灵凰,莫说其涅槃之姿,这种只活在传说中的生物,有生之年能一睹其真容都是三生有幸。 第八道,几乎每个人心中都在默数,那些个出身修为皆不低、最有希望参与争夺的人,已而开始相互防范。 第九道,雷劫数九,最后一道历来是最厉害的,碗口粗的闪电闪现,那一瞬间,方圆百里亮如白昼。 来了,来了,不少人或捂住自己的胸口,或抓紧同伴的手臂,激动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第九道天雷结束,火中的人依旧端坐火中,雷云渐渐散去,方才的电闪雷鸣反衬得此刻尤其的黑暗寂静,天星山脉,是没有星的。 那些个身体前倾几近要冲出去的人,见此变故,不得不手忙脚乱地整理仪态,好在他们个个德高望重,也没什么人敢嘲笑他们。 云衣收起天火,缓缓睁眼,身边的人山人海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她想引些人前来,却不想引来这么多人,而且打头几个,看装束举止,要么地位不低,要么修为不低,又或者二者皆是不低,这种人为什么会对自己历劫感兴趣? 见云衣转醒,几位领头的彼此看了看,围了上去。 “你是人类?”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乍一听还有点儿像骂人,云衣皱皱眉,“我当然是人类。” “人类怎么会引来如此雷劫?” 虽然这场景和云衣想象中差了不少,不过这问题却是她一早就想好了的,“因为我命格特殊,天谴之人,每一次雷劫都是一次续命。” 这理由比忽悠言策的说法更荒唐,但云衣却是不怕,因为她知道,他们一定会信,久处高位的人会生出一种自傲,不信这世上有人敢欺骗愚弄自己,她之前便是这样。 “那火焰又是怎么回事?” “我总得有点保命的手段吧,”云衣摊摊手,“不然哪等我长这么大,早被雷劈死了。” 那几人围着云衣转了一圈,而后凑在一处,似是在讨论。 “孙兄,你怎么看?” “看样子不似有假,不过鉴别灵兽,还该请教郑长老才是。” “看不出来,依目前所见迹象,她似乎确是人类,想要进一步确认,恐怕得要她一滴精血。” “先不说精血这东西是否能随便与人,她若真的是天谴之人,我等还是不要与她有接触为好。” “这点赵老倒是不用担心,有借有还便算断了因果,天道也说不出什么来的。” ...... 良久之后,他们似乎是终于得出了结论,一个看上去甚是慈眉善目的老者走上去,和云衣交涉。 “小朋友平时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这副诱拐儿童的模样让云衣往后退了半步,“什么意思?” “先说好,我们不是不相信你啊,只是想借你一滴精血再确认一下。” 见云衣的眉头又要皱起来了,老人又赶忙补充道:“不是白借的,你说你想要什么,我们尽量给你。” 云衣挑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老头,她深知凭她自己是不足以让这帮大佬这般客气的,他们怕的是“天谴之人”的名号,修士修炼到一定层次,趋利避害的思想就会愈加根深蒂固。 况且他们也确见证了云衣的九道雷劫,便也更信了几分。 “想要的东西?”云衣琢磨了一下,“我喜欢奇怪的东西,奇怪却有用的那种。” 她其实更想要灵药的,但为了避免后续的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她放弃了这种想法。 “奇怪却有用?”这提法新奇,老人思虑片刻又退了回去,看样是去同其他人商量一下。 不消片刻,老人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块石头,递了过来,“不知这个,可符合你的要求?” “这是什么?”石头很沉,云衣两只手才勉强捧起来,大小大概一尺见方,入手有冰凉之感。 “这是一位长老在一次赌石中解出来的,石中蕴石,谁也说不清是什么,不过那块石料却是花了长老五百上品灵石,所以就算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也不舍得扔了,于是也就留了下来。” 云衣反复打量了一下这块石头,五百上品灵石,那位长老的豪气也是让她啧啧称奇。 “成交!” 虽然没搞明白这石头的用处,但一滴精血对云衣来说也不算什么损失,更何况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他们打发走。 云衣的爽快已是让其说辞有几分可信,待那一滴精血逼出,几人看了,也却是人类的精血,便更不疑有他,各自招呼弟子,回去休息。 人群渐渐散去,云衣略带几分焦急地搜寻着熟悉的弟子服,扶风门、青鸾宗、迦音寺、天龙门、灵蛇宗,只要是她知道的,随便哪个都好,随便哪个都能证明她的身份。 倏地,她看见了独属青鸾宗青衣白纱、云髻峩峩,美人玉骨,哪怕是在只有些灯笼照明的黑夜,都要更醒目一点。 只是还未待她加快步速追上去,身后就被一个力道拉住,“丫头,见了美人儿就不理老头了?” 第六十七章 澄清 “老祖宗?!”云衣不知自己这声喊得多么的震惊与欣喜,或许可能还带着几分哭腔。 近半年所受的所有委屈在这一声“老祖宗”里尽数发泄,在这无亲无故、举步维艰的凡界,皇甫老祖大概是唯一一个她不用设防的人了。 就算他们之间本也是彼此利用,但这种公开至透明的利用,也让彼此在历经风雨后生出了几分亲人的依赖。 皇甫老祖眼中也是隐有泪花,但他的身份他的年纪,都绝不许他在此情此景之下率意地痛哭流涕。 离散后的故事已不是一时能讲得清楚的了,好在他们既已重逢,那便来日方长。 现在当务之急,是铁剑门,半年了,云衣觉得她终于也能扬眉吐气一回了。 待人群散尽,铁剑门的诸位又从树上跃了下来,看着那边仿佛祖孙重逢的场景,几人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地围了上去。 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让皇甫老祖陡然一惊,纵使他们刻意隐藏修为,细探之下,皇甫老祖还是发现这些黑衣人修为皆在灵境,而其中修为最高者,估计已达地境。 他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云衣,“几位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云衣自皇甫老祖身后探出头来,拍了拍老祖的胳膊示意他没事,然后冲着黑衣人甚是嚣张地喊:“言策呢?让他出来!” 言策的白衣在黑夜之中尤为乍眼,他拿扇子拨开身前的两人,谨慎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皇甫老祖,“这位是?” “这是我家老祖宗!”如果云衣有尾巴,此时应该翘到天上去了,“他能证明我和你们要做的事情没有半点关系!我就是一不小心走丢了,被人捡到扔在铁剑门的!” “哦?”云衣这连珠炮似的一段当真引起了言策的兴趣,“怎么证明?” “老祖老祖,”云衣毫不客气地直接上手在皇甫老祖身上找储物袋,“扶风老祖令呢?拿出来吓死他们!” 自看见青鸾宗起,云衣便知道自己赌赢了,这天星山脉果然还在大陆东境,那扶风老祖的威名,也就还能管用。 “这呢!”皇甫老祖拍掉云衣一时得意忘形、不懂规矩的手,自袖中掏出了储物袋,扔给她。 储物袋本是极私人的东西,云衣也是没想到皇甫老祖这么大度,直接让她自己翻。 但现在也不是客气的时候,当她打开储物袋,才明白皇甫老祖的大度,这一个储物袋里装的,本也都是她的东西。 扶风门老祖令,丹会的冠军奖品,和一些散碎的灵石。 顾无休在听见“扶风老祖”这四个字时,已皱起了眉头,此刻又看见云衣竟真的拿出了令牌,眉头又不自觉地紧了紧。 言策狐疑地上前,提出要检查一番,云衣痛快地答应了,这其实不怪言策,毕竟这事也实在魔幻。 翻来覆去看了数遍确认无误后,言策对着云衣深深作了一揖,“这些日子委屈姑娘了。” 在言策的认识里,能持扶风门老祖令的人,应是宗门的人,与他们本是两条路的。 云衣倒是大度地摆摆手,她急于证明身份,倒不是想把铁剑门怎么样,只是这一刻真相大白的扬眉吐气,实在是痛快。 “听闻此次东阁丹会冠军便是扶风老祖令牌,才得以获得参赛资格的,姑娘可知此事?”顾无休在一旁突兀地开口,听见他说的话,皇甫老祖更是整个人进入一种戒备的状态。 言策笑了笑,却是对着顾无休说:“看这位朋友如此紧张,大概就是了吧。” 皇甫老祖一惊,他没想到云衣何时认识了一群走这种路数的人,云衣不在意地笑笑,打了个手势告诉皇甫老祖稳住,“言公子说是,那便是吧。” “姑娘别紧张,言策开个玩笑而已,我铁剑门素来不做那些强人所难的事,”顾无休见云衣要炸毛,赶忙出口安慰,“只是想问姑娘一句,可知扶风老祖在何处?” 这话锋转得突兀,大概是顾无休见云衣当真不愿细谈,临时换了个话题。 云衣自是知晓顾无休的好意,偏头看了看那个说话的黑衣人,突然觉得这铁剑门中也不乏可交之人。 “扶风老祖闭关了,没个三年五载的出不来。”皇甫老祖不愿再忍受他们你来我往的暗潮汹涌,只盼着能快点儿远离这群人。 “多谢老先生告知。”顾无休客气地行了一礼,便闭口不再说话。 “那我们现在能走了吗?”皇甫老祖略带几分不耐烦地开口。 “当然可以,”接话的竟是云衣,“但我现在,不太想走了。” 皇甫老祖一脸惊愕地扭头看着她,云衣却看着言策,笑得十分灿烂,“毕竟我千里迢迢来天星山脉一遭,总不见得空手而归。” 言策懂她的意思,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是自己理亏在先,“天星山脉发现了天境圆满前辈坐化处,我们正是为此而来。这件事情与铁剑门无关,姑娘想要什么,在下尽力帮你取便是。” 云衣笑得更开心了,言策这副吃瘪认命的样子,实在有趣,“言公子别紧张嘛,我也不是记仇的人,只是我与老祖二人势单力薄的,不如我们合作一把?” 皇甫老祖不认同地皱皱眉,言策也欲要开口,云衣却是抢先一步解释,“我知道你们想说扶风门,可是扶风老祖不在,我与那个掌门又彼此有些过节,不如在铁剑门待着舒服。” 皇甫老祖想起了许久以前闻风一事,想了想,不再说话。 倒是言策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说不记仇,这分明就是记仇,可请神容易送神难,她赖在这儿不走,谁也不能赶她不是。可话又说回来了,结识一个炼丹师,于他们,许也不是坏事。 见无人开口,云衣权当他们是默认了,十分开心地两手一拍,“合作达成!” 言策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那些黑袍人各自散去,言策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你心也是真大,一个时辰前我可还对你喊打喊杀呢,现在你就敢自请深入虎穴了。” “一个时辰前我没办法自证清白啊,现在我不是证明我的无害了吗?”云衣不在意地笑笑,拉着皇甫老祖,也坐了下来。 “无害,可是有用啊。” 云衣知晓言策是在逗他,既然刚刚那人已经放话,言策就不会自驳脸面,揶揄地看着他,“言公子说这话,可就掉价了啊。” 第六十八章 谈心 言策摇头轻笑,没再接话。 与这样的人做朋友,要比做敌人有趣得多,那种轻松愉悦的氛围蔓延开来,就算警惕如皇甫老祖,也不由得放松了几分。 “来说说遗迹吧,”云衣提起了正话,“进去之前,总要先知己知彼的。” 见云衣问起,言策也不多加隐瞒,既然是合作,总不能防着自己人,“遗迹我们现在的这个位置应该不远了,但具体什么时候进入,还要等那些大宗门商量出个结果。” “五日之后,”皇甫老祖在一旁插话,“这是今天下午他们刚刚通报的结果。” “哦,是吗,”言策随意应了一句,不甚在意的样子,“这个遗迹是天境圆满的前辈坐化处,修士一旦修至天境,便会满天下搜罗圣言石,这也是这个遗迹吸引人的地方之一。” 圣言石?云衣想起之前赌石时那少年曾开出一块,据说是飞升的前辈写下功法心得,以享后人的东西,自己已得仙体却不得飞升,此番大概也要寻一块研究研究了。 “这消息是怎么放出来的?”面对所有天上掉的馅饼,云衣永远最先关心来处,这是她的谨慎,她相信言策亦然。 果然言策赞同地点点头,“这个遗迹是落凤谷的弟子历练时无意发现的,落凤谷进去探查了一番后,便将这个消息公之于众了,说是让大家共享机缘。” 云衣皱了皱眉,“这其中必有问题。” “是啊,”言策叹了口气,“可就算明知有诈,那么多人还是来了,这就是天境圆满的诱惑啊。” “按理说,坐化之处为了传承衣钵,一般不会设什么陷阱吧?或许是落凤谷别有用心?” “不一定,其实问题在于天境圆满,”言策否定了云衣的猜测,“天境圆满却不得飞升,最终还坐化于此,这其中凶险,也就可想而知了。” 云衣让言策说得,莫名觉得背后一阵阴风,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刚要开口,却听得大老远一阵吆喝,“都饿了吧,老胡给你们送烤兔肉来了!” 胡老三远远走过来,,已然摘掉了面具,连兜帽都不戴了,手里提着只刚烤好的全兔,隐隐还冒着热气。 看见那只兔子,云衣才想起自己今天还没吃过饭,此刻肚子也有些咕咕叫了。 皇甫老祖比云衣还兴奋,他已经好久没吃过热乎东西了,当下便起身迎了上去,“多谢多谢,老头正好饿了。” 烤兔子在手,皇甫老祖一下子就断定这帮人是友非敌了。 胡老三本来是心中愧疚,想给云衣烤只兔子来道歉的,结果半路被截胡,一时也有些愣神。 “多谢胡叔了。”云衣起身行了一礼,承了胡老三的好意,连称呼都变了。 “嗨,不谢不谢,”知晓云衣这是当真不在意了,胡老三也大大咧咧地围坐了过来,“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正说到这荒山野岭的,谁在烤兔子呢,香味都飘到这儿来了。” 言策笑着打趣,被胡老三瞪了一眼,指着他跟云衣告状,“就是他,让我整天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唬你!” 云衣这会儿正啃着从皇甫老祖那抢来的一只兔腿,听完胡老三这话乐了,“冤有头债有主,胡叔放心,我省得的。” 言策知道这是玩笑话,也没当真,却是想起另一事,“对了,你本来不是优哉游哉地在铁剑门待的挺好吗,在来这儿的路上,你为何突然显露出一副你有所目的的样子?” 云衣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一阵猛烈的咳嗽把皇甫老祖都吓了一跳,又不肯放下手里的兔肉,只得勉强用胳膊肘给她顺气。 言策也没想到云衣这么大反应,有些好奇地望着她,一脸探究的表情,“这问题让你这么为难吗?” “我如果说是,可以不回答吗?”云衣好不容易从咳嗽中缓了过来,叹了口气,甚是无奈。 “大概不行。” 云衣放下了兔腿,又叹了口气,“可能是一时鬼迷心窍吧,我当时觉得你们建立铁剑门是在看守某种灵药,所以......” 云衣话没说完,言策却是帮她补完了,“所以忍不住想掺和一脚?” 云衣点点头,一脸的悔不当初。 “所以我也不算冤枉你了。”言策总结道。 “是是是,”云衣诚心认错,“我也是万没想到,你能谨慎成这个样子。” 言策不说话了,他敏感地意识到,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云衣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锋,“说起来,此番前来参与争夺的,都是些什么势力?” “大势力,”胡老三一脸神秘地插话,还特地加重了那个“大”字,“你想象不到的大。” “能有竞争力的,大多是些仙门吧,”言策补充道,“像我们这些,都只是来顺点儿汤汤水水的。” “仙门?”云衣想起之前扶风老祖跟自己形容的仙门,承天之势是该有气运的,回忆了一下刚刚见到的那几个看上去很厉害的老头,他们周身,皆不像有气运缠身的。 难道那种境界,依旧不能算仙门嫡系吗?云衣暗暗估量了一下他们的大概势力,想着以后遇到,还是少惹为妙。 “到时候你见到就知道了。”这问题解释起来实在复杂,言策也确实不想在此浪费时间,又或者,他也有几分不忍心打击云衣的积极性。 毕竟仙门之下,他们这些人,几如蝼蚁。 夜愈加深了,言策同胡老三两人也起身告辞了,皇甫老祖甚是餍足地靠着一棵树隆起地面的树根,有几分昏昏欲睡。 “老祖,”云衣躺在树枝上,枕着手臂,仰头望着层层叠叠的叶,“你知道孟凡和药归在哪吗?” 皇甫老祖叹了口气,摇摇头,又想起云衣看不见自己,补了一句“不知道”。 想了想,复又开口安慰她道:“他们也老大不小了,何况也都是有一技之长的人,没问题的。” “我知道,”云衣的声音自树上传来,有些缥缈,“我只是忍不住想想。” 皇甫老祖没有问那日云衣是如何做到的,因为他知道,就算问了也不会有答案,索性说起了自己的遭遇,“放心吧,我都能仗着扶风老祖令混进扶风门,然后找到你,他们总比我有办法。” 复又叹了口气,其实比起药归,云衣更担心孟凡,药归的神秘让她莫名相信他的能力,而孟凡,在这个以武为尊的地方,孟凡大抵也不会太好过。 如果说当年的扶持还带有几分对天生火体的算计,如今的担心已纯然是患难之后的情谊了。 夜,更深了...... 第六十九章 等待 接下来的五天,他们各自准备,考虑到人多眼杂,云衣放弃了炼丹的想法,只是去遗迹之外走了两圈。 这个所谓遗迹,离宿星湖倒不远,落在山壁的一个洞里,洞口已悬了方便进出的藤梯。当然,大门大派自御剑而行,那些个从藤梯爬上去的,大概也吃不上热乎的了。 洞前由五大宗门联合把守,为保公平,不许任何人擅入。 云衣遥遥望过一眼,洞口平平无奇,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遗迹既在宿星湖旁边,云衣也便由皇甫老祖引着,去了宿星湖一观。 死寂的湖面着实让云衣皱了皱眉,她往湖中探了探头,没见识到所谓天命,倒觉得这湖中仿佛没有生灵,不,她甚至觉得这或许根本不是个湖。 一种打心底里的不舒服让她退了两步,远离了这个宿星湖,炼丹师是相关生灵的行业,与死寂本是天生相克的。 皇甫老祖还在一旁补充着宿星湖的传说,以及那些年观得天命得以飞升的幸运儿。 云衣对天不天命的不感兴趣,但她注意到了这个故事的开头,天上的星辰落于此湖中,故名宿星。 传说自不可尽信,但亦不会是没有缘由的,这个星辰落湖说,或许与这湖真正的来历有关也未可知。 左右逛得差不多了,云衣便带着皇甫老祖,赖在了铁剑门的营地,别的不说,至少胡老三的兔子还是烤的挺好吃的。 五日之后,按理说该是进入遗迹的日子了,可那日子时莫名起了阵大风,宿星湖边不少百年大树被连根拔起,至卯时方歇。 奇的是,这风只拔树,却不伤人,若不是观感颇为震撼,不少人都没意识到夜里还刮过一阵风。 有人开始宣扬这场邪风是天道的警告,这说法倒吓退了几人,不过大多数人还是相信,这不过是那些大宗门为独吞遗迹弄出来的噱头。 不过尽管如此,进入遗迹的时间又被推迟了三天。 “你怎么看?”铁剑门扎营远,是以得到消息都比别人慢了半天,可一得到消息,言策便同云衣来到宿星湖查看情况,虽说云衣没有修为,言策却丝毫没有看低她的意思。 为了不影响通行,那些倒下的树已被人清理了,云衣四下看了看那些零落的老根残枝,随手捡起一根掂量了一下,“嗯,是真树。” 言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后文,云衣却是不再开口。 “是真树,所以呢?”云衣不说话,言策只好自己问。 “所以挺可惜的啊,”云衣弯腰又捡了几根,“这树看样子长得还挺好的呢。”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言策有些搞不明白云衣了。 “我也没跟你玩笑,”云衣直起身子,转身正视言策,“记住,生而为人,最愚蠢的,便是揣摩天意。” 言策有些不赞同地皱了下眉,云衣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话已至此,再争辩便没有意义了,言策索性换了话题,“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云衣抬头望着山壁上的洞口,“我想我们谁也不可能放弃,那便,一起赌一把吧。” “你能想到最坏的情况是什么?”既然说赌,这是绕不开的问题。 云衣眯着眼看了许久那个洞口,没有回答却是反问了回去,“你能想到的又是什么?” “迷雾、毒瘴、猛禽,不过如此了吧。” “不,”云衣那种自见过宿星湖之后便一直深藏心底的不安,此刻复又蔓延开来,她想到的,是她最不愿意接受的一种可能,“还有诅咒。” 似是为了配合云衣此言,天边莫名炸开一道惊雷,而后方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突然下起了漂泊大雨。 言策连忙收了扇子,猝不及防地被雨浇了满头。 云衣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搞得甚是狼狈,却看着言策笑出了声,与刚刚的愁容满面判若两人,“这么宝贝你的扇子啊。” “是啊,”被浇了个透心凉,言策反而不甚在意,又扭头看了洞口一眼,“走吧,回去了。” “你先走吧,”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之中,还在外面的人忙不迭地往营地赶,云衣却是找了根结实的断枝坐了下来,“我再看看。” 言策不懂这有什么好看的,本来云衣不走,他是不好意思走的,可又怕门里派人来寻,一来二去的反而麻烦,于是他只得先回去知会一声,再回来跟着云衣看雨。 瓢泼的雨肆无忌惮地砸在云衣身上,带着几分寒意,她却仿若无感,雨水顺着头发滴进了眼睛,可她依旧执着地盯着那个洞口,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浮现。 其实云衣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但她总是觉得这场雨在阻止她的探究,被阻拦也更坚定了她探究的决心,那里面,一定有什么。 言策回来正看见坐在断枝上对着洞口发呆的云衣,他又搬了截断木,坐到了云衣旁边,“看出什么了?” “没,”云衣摇摇头,“但我总感觉这场雨不会白淋。” 言策笑了笑,没有随意发表看法,只是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帮我盯着宿星湖。”云衣也真不客气,她总觉得宿星湖也有些问题。 言策应了,搬着断木换了个看得见宿星湖的方向,“你觉得它会起什么变化?” “我不知道,”云衣连语气都甚是茫然,“但这场雨来得蹊跷。” 这是小时候天虚子告知她的话,若你觉得这天地间什么东西不符常理,这东西或是一场雨、一阵火,或是雷鸣闪电、深林湖泊,哪怕是一块石头,只要你觉得不对,别急着问为什么,你只需要等下去,机缘很多时候便是这么来的,天道总是更偏爱有耐心的人。 这么多年,云衣实践这句话,未尝一错,于是这么多年,她亦习惯了这种方式。 或许此刻随便来个修风水的人都能想出比这聪明一百倍的法子,可云衣不懂风水,她只能用着最笨的法子,怀着最诚的心,是等待,亦在思考。 这厢云衣正仰着头等着机缘砸中自己,那边言策却是忽的一下站了起来,“变了!” “什么?!”云衣闻言慌忙回身,却见那一潭死寂的宿星湖,竟真的,缓缓起了变化。 第七十章 囚星大阵 此刻的宿星湖恍若一面镜子,是真的镜子,雨滴滴入水面,起的不是水波和涟漪,是裂纹,仿佛向玻璃镜面上砸下一块石子,整块镜子顺着那一个点缓缓裂开,顷刻间,便布满裂纹。 这不是雨天的湖面,倒应了那句水滴石穿。 或许这是宿星湖每一个雨天都会显露的异象,但又有多少无聊的人肯淋着这瓢泼的雨,等一个可能并不存在的异象呢? 他们终究是看到了,也不枉两人淋了这么久的雨。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镜子上的裂纹也越来越多,那一层恍若实质的玻璃快要破碎了。 云衣同言策都已不再关心那几乎连成线的雨幕了,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湖边,也不顾满地的泥水贱了一身衣裳。 天越来越黑,雨越下越大,暴雨将宿星湖围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除了云衣二人,旁人就算此时起了灵犀,出了营地,也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打碎玻璃的最后一滴雨重重砸下,云衣甚至听见了玻璃破碎的脆响,“啪”的一声,那层漆黑的湖面消失殆尽,湖底风光显露无余。 宿星湖范围之内,雨已然停了,正如它的来势一样,它停的也十分突如其来,外围雨幕的包裹将这里隔绝成了一个人所未知的密室。 这本不是一个湖,宿星湖也观不得天命,这底下,是一个大阵,纵是不懂阵法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它的华丽瑰美,如果它有名字,云衣想,大概会叫“囚星”。 言策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云衣也瞪圆了眼睛,天星山脉无星,因为所有的星辰都在这里,都在这里。 那些美丽的、鲜活的、高高在上的星子,此刻正被随意地堆在坑底,没错,就是堆,如同一把把战败了的枯骨,了无生息地躺在那里,无人问津。 可它们毕竟还有光亮,明明暗暗,如同人垂死的呼吸。 云衣甚至能听见它们的哭喊,和无望的叹息。 那大阵,还在缓缓运行着,不知过了几百年,竟还光亮如新。 “它在抽取星辰之力?”言策的声音有些抖得有些不像是他自己的了。 云衣摇摇头,这太超乎她的常识了,她不明白得是多丧心病狂的人才做得出来这种事。 这是整整一条山脉的星辰啊,日月星辰、风雨雷电,这些无法修出意识的灵物被认为是天道最宠爱的孩子,因为不忍让其体会世事艰辛,所以剥夺其意识,赐予其永生。 就算修炼是逆天而行,于天地秩序总该有所敬畏,于这些自行之物,总该心怀感激吧。 她终于明白这几日的异象是从何而起了,那不是天道的警告,而是指引,他希望有人能来此,救救他的孩子。 “现在怎么办?”言策此生,谋于朝堂,谋于疆场,对于这等宗门修仙之物,却是没了主意。 总得做点儿什么,云衣思量许久,最终缓缓开口,“你记忆力怎么样?” “还不错。”尽管这问题来得没头没尾,言策还是据实答了,等着云衣的下文。 云衣一指大阵,“一人一半,背下来。” 言策惊愕地看了她一眼,这不是圣贤教诲、庙堂奏议,没有白纸黑字,尽是交叉繁复的笔画,这怎么背? “硬记,能记多少是多少,”云衣说不上是在跟言策说话,还是在给自己打气,“快点儿吧,时间不多了。” 时间确是不多了,外面骤雨将歇,雨幕也有几分稀疏的意思了,待雨停之时,宿星湖大概又要变成一个水波不兴的湖了。 “怎样?”当宿星湖恢复了原状,云衣揉了揉太阳穴,转身问言策。 “差不多了。”言策此时亦是有些疲惫,毕竟短时间内进行如此大容量的强制记忆,任谁都不会太好受。 好在这个阵法转得不算太快,一人记忆一半总还算可行。 “回去吧,”云衣回身看了看已有渐小趋势的雨,“不然待会儿让人看见,又要被抓走解释一通了。” 言策点点头,他现在浑身的衣服被雨黏在身上,十分迫切地想回营地洗个澡。 同行一段路后,两人便各自分开了,毕竟云衣与皇甫老祖不与铁剑门一处扎营。 皇甫老祖不知从哪弄来一个二层高的小楼,见云衣回来,远远招呼她,“热水备好了,快去洗个澡吧,别冻着了。” “这楼......是哪来的?” “换来的,”皇甫老祖不甚在意地挥挥手,“问那么多干嘛,反正它现在是我们的了。” 云衣又看了一眼这个虽算不上豪华,却堪称温馨的小楼,这等法器恐怕价值不菲,皇甫老祖说得轻巧,却也少不了花一番大价钱。 虽说就算问,皇甫老祖的答案很有可能是他换楼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他自己舒服,但云衣心里还是莫名有些感动。 皇甫老祖没有问云衣有何收获,这些东西,进了遗迹,一看便知,没有必要在此时多嘴。 云衣没有跟皇甫老祖客气,兀自进了楼,在二层的一个房间,看到了那桶备好了的热水。 这水不像是刚备的,云衣伸手试了试,已有些凉,好在旁边还有一铜壶,煨在碳上,以备添水。 暗赞了一句皇甫老祖的周到,云衣回身关上了门。 将整个人浸在热水里,感受着满身的寒意一点点地渗了出来,云衣闭着眼睛,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那半个阵法。 她知道天道故意引他们前去是为了破阵的,但这个阵法,她连阵眼都找不到,她甚至模拟不出绘制这个大阵的笔画顺序,谈何破阵? 皱着眉头想了想,又或许这个破阵的方法在别处? 蓦地,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平平无奇的洞口,难道,这个阵法,是那个人留下的? 这是不是就解释了为何这人天境圆满却不得飞升,为何她会在那个洞口感受到那股森然的诅咒之意? 那许是来自天道的诅咒,可那被抽离的星辰之力又去了哪里? 如果说那人是皆星辰之力修炼乃至延续寿命,那如今大阵犹在,那处山洞里,那人还活着? 云衣越想越觉得瘆得慌,甩甩头将那些猜测通通甩出去,不论真假,看来她此行,要慎之又慎了。 默默叹了口气,这三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啊。 第七十一章 撤离 这二层小楼让云衣炼丹勉强有了遮掩,只要不引来异象,便无人会注意。 是以此番云衣炼丹,不求精,但求多。 天星山脉也算有些灵药,云衣托皇甫老祖漫山遍野地去寻,不论品种,悉数采回,多多益善。 能凑出一副方子的炼成丹药,凑不出的,就简单提炼一下,加些辅材配成药液,或也可一用。 三日的时间,云衣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了三日,其间也只有皇甫老祖采药归来,偶尔进去送些灵药,遇见云衣刚好闲暇就聊两句,不过大多数情况他所能看到的,都只是一个闭目凝神炼丹的云衣。 凝血丹、回气丹这些疗伤的丹药必不可少,但此次云衣更为着重炼制的,是那些能够破厄辟邪的丹药,那个山洞里莫名的邪气,到底是让她不安。 三日的时间极快,当云衣顶着黑眼圈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出现时,把皇甫老祖吓了一跳。 “你真的不需要休息一下吗?”皇甫老祖接过那一堆瓶瓶罐罐,一边分类一边关切地问。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不过寅时三刻,回去歇一会儿吧,他们要等午时阳气最盛的时候才能进去呢。” 云衣想想在理,也就干脆地将后续工作交予了皇甫老祖,自己回房间倒头睡了个昏天黑地。 将近午时,皇甫老祖叫醒了云衣,说是铁剑门诸人已在门外等了许久。 云衣下楼时,他们正聚在一起喝茶,依旧只有言策一袭白衣,看上去休息的不错,但脸色很不好看。 云衣是理解他的,这几日她不肯睡觉,亦有一部分原因是怕梦到那日的场景。 那场景,太过诡异和可怖,让云衣对于今次之行愈加不安了。 云衣同他们打过招呼,又拿出些辟邪的丹药分与众人,嘱咐他们佩在身上。 没人问及缘由,也没人问这丹药哪来的,只是云衣说了,他们便依次领了,而后照做。 云衣猜测是言策回去说了些什么,铁剑门的人,总是组织纪律性极强。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一行人出了小楼,赶去遗迹洞口。 那里此刻也算人山人海,五大宗的人立于最前方,看着日头的变化,只待时候一到,第一个冲进去抢占先机。 云衣他们到时已落了后,她倒不急,这般诡异的遗迹,落后不见得是坏事。 站在高处往前略望了望,她看到了扶风门的青白二色,倒是不见青鸾宗,大概是前些日子已然回去了。 看了看扶风门,想想扶风老祖,云衣叹了口气,再有过节也算有些交情,看在扶风老祖的面子上,她不能看着这帮人去送死。 仗着个子小,云衣在人群中挤得极快,两三下便挤到了扶风掌门旁边。 “掌门别来无恙啊。” 扶风掌门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吓了一跳,待扭头看清是云衣后,才冷哼一声,“你也无恙。” “唉,”云衣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倒无恙,但只怕你很快就要有麻烦了。” “你什么意思?”扶风掌门不悦地皱起眉头,这话于他听来,就是无缘无故在咒他。 “劝你一句,离这个遗迹远点儿。” 语罢,云衣却不再多说,逆着人群,原路挤了回去。 扶风掌门看着云衣渐渐消失在人群中,还有些怔愣,这话不止一人同他说过。 启程之前,他请慈恩大师同往,慈恩大师便是高深莫测地叹口气,劝他离这儿远点,后来青鸾宗回撤,青鸾仙子也劝他识些实务。 扶风老祖闭关,扶风门本就失了底气,如今还遇上这种情况,皱眉思虑再三,扶风掌门终是唤来身边弟子,“去传令,撤!” 云衣远远看见离去的扶风门,满意地点点头,这个掌门,还不太笨。 扶风门刚走没多久,时辰便到了,那些大宗门弟子率先腾空而起,直奔洞口而去。 御空的手段倒是不少,有御器而行的,有背生双翼的,亦有仗着功法,直接凌虚御空的。 他们都进去许久,后面小宗门或是散修还在排着队,火急火燎地爬藤梯。 这其中,自然包括云衣一行。 他们来得晚,云衣又不愿上前,他们几乎就在队伍的末尾了,身后,也只剩寥寥数人。 当他们终于进了山洞,云衣心间那股不安愈加强烈了。 山洞里极黑,没有任何光源,偶尔略过几只灵蝠。 前面有人生了火,云衣他们索性借着光往前走,山洞壁上结着厚厚的蛛丝,这一切本也都没什么异样,可云衣就是不安。 她的心跳愈发地快速,而她控制不住。 莫名的窒息感强迫她停下脚步,体内的天火几乎要呼啸而出了。 云衣明白这是她身体的预警,她的全部感知都在阻止她前进。 “怎么了?” 云衣突兀地停步拦住了后续所有人的脚步,言策上前关切地问了一句,却发现她现在整个人的状态十分不对。 就算光亮微弱也不妨碍看出云衣脸色惨白,冷汗连成线往下流,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你没事吧?”言策扶住云衣又问了一遍,她看上去已有些站不住了。 “走,”云衣声音很低,仿佛已用尽全身力气,纵是如此,言策不贴近她的嘴唇还是听不到,“回去,先出去。” 言策确认了一遍自己听到的内容,有些茫然地望了望前路,扭头以眼神询问顾无休。 顾无休皱眉看了看被言策扶着勉强站立的云衣,终于点了点头。 好在他们已经在很后面了,回去的路不算拥挤,有些不明所以的散修看他们回去,竟也跟着返了回去。 直至坐到飞船的甲板上,云衣的状况才算好一点,但她依旧大口喘着粗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里面究竟有什么?”既然出都出来了,言策还是忍不住好奇一下。 “我不知道,”云衣的声音还是有几分颤抖,“但那里很危险,很危险,不,可能今天之后,整个天星山脉都很危险,不要再回到这里了。” 言策闻言却突然站了起来,想走却被顾无休拦下,“你干嘛去?” “他还在天星山脉。” “他已经走了,”他们的声音都压得很低,“上次我想去找他,便只看见他留下的四字‘后会有期’。” 是啊,既是策算古今的人,怎么会算不到这一重。 言策终于放松了,这个消息也让他对云衣的决定又信了几分。 云衣不知道言策同那个黑衣人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她也没兴趣知道,她留在这里唯一想拿到的,只有那半个阵法。 可她还未开口,言策却是将一张折好的纸递了过来,“这是我那半,拿去吧。” 云衣接过来,没有展开看看便收了起来,又从皇甫老祖那里拿出一个储物袋,里面是这几日炼的丹药,随手扔给了言策,“送你了。” 说罢,还不等言策打开储物袋,便跟着皇甫老祖跃上了另一艘飞船,遥遥地冲着言策挥手,喊得是“有缘再见!” 她可是不打算再回铁剑门了。 第七十二章 地狱 “接下来去哪?”这是流浪路上永远的疑问,无家可回,举目皆是他乡。 云衣发觉,自己似乎已经有些习惯了流浪,至于多久没有回家了,她已是不愿再想。 那些年少的任性在岁月中积攒成星星点点的悔意,是的,她后悔了,若是当年,她能有如今百分之一的冷静,大抵现在,她还是那个呼风唤雨的云家嫡女。 说书人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浪子的孤独,那种随走随停随处皆无归处的孤独。 她是从来不喝酒的,因为酒精会剥夺她的冷静,但现在,她有些想痛饮一杯了,想看看那个传说中醇香辛辣的东西,是不是真的能忘了这苦怒忧惧。 她忘不了宿星湖底的景象,与忘不了身处那个山洞之中的恐惧,那种更甚于死亡的恐惧。 她知道那会是她永久的噩梦,也是在那一瞬,她想家了。 她开始痛恨流浪,痛恨居无定所,痛恨曾经任性的自己。 人终究,是渴望安定的。 皇甫老祖看着甲板上呆呆愣愣的云衣,有些不确定地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又犹豫地问了一遍,“我们接下来去哪?” “啊?”感受到皇甫老祖的触碰,云衣方才回过神来,“什么?” “接下来去哪?”皇甫老祖无奈地重复了第三遍,又不无担忧地想,这孩子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不知道。”云衣的语气有些失落,她坐在甲板上,茫然地看着满眼的蓝天。 她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目的,她想要重回仙界,却不得其法,想去加入丹廷,却弄丢了药归,这下她好像真的,没什么事情可做了。 “别不知道啊,”皇甫老祖以为云衣还没从刚刚的打击之中重整旗鼓,忙不迭安慰,“天地之大,我们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呢,要不去赤龙国?你不一直挺好奇仙国吗?” 皇甫老祖这番话倒提醒了云衣,她倒真的想去见识见识这一界的气运。 “赤龙国不行,还有别的仙国吗?”那里已经有萧肃了,云衣深知自己的筹码,去那,大抵也没多大用处。 皇甫老祖没问为什么赤龙国不行,只是皱着眉,开始认真回忆还有什么别的仙国。 奈何他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小小凡国的太上皇,眼界实在有限,东境又幅员辽阔,能知晓一个赤龙已是不易,此时让他再想,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云衣见他眉头紧皱也实在不易,刚想开口说要不算了,却见皇甫老祖猛然展了眉头,“有了!弈风国。” “弈风国?”云衣跟着重复了一遍,以求加深记忆,“什么来头?” “这我就不知道太多了,”皇甫老祖嘿嘿一笑,“不过听说是赤龙国的死对头,这两国隔着沧水相望,彼此都眼红对方那块国土数百年了。” “哦?”云衣来了兴趣,“这倒有趣了,离这远吗?” “还成,”见云衣不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皇甫老祖看着高兴,“不过我不太认路,途中得落个几次了。” “这倒不怕,我们总是要找些城池补充灵石的。” 达成了共识,云衣伸了个懒腰,正打算舒舒服服地躺在甲板上享受午后的阳光,远方却突然传来一声兽吼。 听不出是什么种类的灵兽,但那一声着实撼天动地,连飞行灵器都被它震落两分。 云衣一个轱辘爬起来,跑到船尾,那方向,是天星山脉。 与此同时,天玄宗...... “报宗主!带队前往天星山脉的五位长老,玉牌尽碎!” 落云谷...... “谷主不好了,赵老他们的灵魂印记消失了!” 丹心堂...... 无极宗...... 伏天府...... 凤鸣楼...... 那一天,东境势力重新洗牌,那一声几乎响彻东境的兽吼,搞得人心惶惶,所有人都想搞清楚一个问题,天星山脉,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天星山脉早已似人间地狱,宿星湖方圆百里,草木尽枯,是一种火燎之后的焦枯,那山洞之中,源源不断的黑气涌出,隐约还能听见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起先冲进山洞里的那些人此时已尸骨无存,那些人里不乏天境强者,也有宗门花了大力气培养的继承人。 已没人知道他们在那个山洞里看到了什么,只有汩汩鲜血,源源不断地自洞中流出,而后汇入到宿星湖中。 此刻的宿星湖已如一个湖了,血河灌入湖中激起一层一层的涟漪,湖水已有一角被染成了血色。 湖底的大阵尝了鲜血竟似被激活了,光芒大放,仿佛在迎接久未归位的王。 洞中的笑声更甚了,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几乎是要出来了。 蓦地,天上炸响一道惊雷,而后第二道、第三道,直至响到第九十九道的时候,那条血河止住了,宿星湖也敛了光芒,枯树渐渐抽出嫩芽,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洞中的笑声也听不见了,那人似乎是骂骂咧咧地又回到了原位。 一切仿佛都没发生过,那九十九道惊雷连云衣都没有听见,只有那一声兽吼,标示这天星山脉的异样。 那些早早离去的人们,心底皆是油然而生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皇甫老祖早已经进了操作室,他要催动飞船,让其更快一点。 云衣站在船尾,看着天星山脉上方的天空之中,黑气一点点扩散,纵是离得再远,云衣也能敏锐地感受到那黑气之中蕴藏的,几成实质的死亡和不详。 那日言策一语成谶,如今整个天星山脉,便是那入之则死的凶地了吧。 自储物袋中掏出言策给她的那张纸,上面清清楚楚地画着他记忆的那一半阵法,云衣找了杆笔,顺着他那一半,将自己的那半补上,却是在收笔之时漏了一画,阵,不能画全。 待墨迹风干,她小心地将这张纸收好,这些东西,她不认得,但总有人认得。 又颇为不放心地看了眼天星山脉,以她现在的能力,大抵回去也只是找死而已,叹了口气,放弃了探寻那种异样,她终会回来的,当她更为强大的时候。 想通了,云衣扭了扭脖子,回身打算去看看皇甫老祖,不意飞船竟发出哐当一声,而后,卡在了半空。 云衣刚想去操作室一探究竟,就看见皇甫老祖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了出来,“那个,我本来想让它飞快点的,然后现在,它可能是,坏了。” 还未等云衣反应过来,刚刚骤停的飞船毫无预兆地开始速降,速度之快,让云衣只来得及转身抓住身后的栏杆。 下面,是一片沙漠。 第七十三章 沙漠商队 沙漠,又是沙漠,云衣觉得自己转世以来真的跟沙漠犯冲。 飞船自百米之上的高空栽下,痛快地扎进了沙地里,皇甫老祖有修为和功法护身,倒没见多狼狈,但他将云衣从沙里挖出来却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尽管已经漱了五遍,云衣还是觉得自己嘴里有沙子,何止嘴里,她现在觉得自己整个人就是沙子塑的。 好在这是一片普通的沙地,有耐旱的植物,也有沙漠蝎子,这是云衣被咬了一口之后得出的结论。 云衣此刻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是黄沙的颜色,整张脸都灰黄灰黄的,皇甫老祖在旁边递着水,想笑却又觉得实在不厚道,憋得手抖。 云衣真的觉得这是皇甫老祖在整她了,看天星山脉的气候,其方圆百里都不会有沙漠,皇甫老祖把飞船催得飞快,简直就是为了迫降在这鬼地方。 又忿忿地漱了一口水,云衣解开了已经乱七八糟的头发,随意抖了抖沙子,勉强拢了拢,扎了个马尾。 而后起身,跳了跳抖落身上的沙子,“走吧,但愿我们天黑之前能见到活人。” 皇甫老祖收了飞船跟了上去,他不敢说话,怕藏不住言语间的笑意。 他们总还算运气不错,在临近黄昏的时候遇上了一支商队,皇甫老祖的实力让他们心动,于是作为交换,他们会带云衣二人离开沙漠。 “这是什么地方?”夜幕降临,商队开始扎营吃饭,云衣坐在篝火旁,跟负责做饭的大叔唠嗑。 “这?这是巴哈沙漠,也是巴哈帝国。” “建在沙漠里的帝国吗?” “不不不,”大叔摇摇头,看上去很是得意,“是我们的帝国。” 顿了顿,又补充道,“这里没有君臣,没有贫富,每个人都是帝国的主人,虽然外界并不承认我们这个帝国,但管他呢,没有人敢占领这个沙漠,这是我们的地盘。” “很厉害。”云衣由衷地称赞,大叔对此很是受用,看云衣也亲切了几分。 “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弈风国。”云衣想想,说了也无妨,也就如实相告了。 “弈风国?”大叔夸张地摇摇头,“不好,那里大大的不好。” “怎么说?” 被这么一问,大叔却是愣了,一段糟糕的记忆,人们往往记得糟糕,却忘了,为什么糟糕。 “反正不好,”想不出个所以然,大叔索性放弃了,“反正你去了就知道了。” “那您知道弈风国怎么走吗?” “你连它在哪都不知道就想去?”大叔怀疑地看了云衣一眼,“小朋友,你不会就听说它是仙国就动了心吧。” 云衣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想见识见识。” 或许是云衣此时的装扮太像个村口傻丫头了,大叔看了看他,终是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这是我们行商的地图,不太详细,但也能看看,送你吧。” “谢谢大叔!”地图到手,云衣笑得更加灿烂了。 大叔似是想多劝几句,终究是没有开口,只是沉沉叹了口气,“年轻人啊,多碰碰壁就懂了。” 在沙漠中行商没有想象中容易,这一支商队,东西是第一位的,人只能放在第二位。 烈日炎炎之下,那些怕晒的珍贵花草,被小心存放在遮光的车里,那些怕磕了碰了的易碎品,由专人抬着。 云衣同皇甫老祖二人小的小、老的老,倒没人让他们干活,但光是在烈日之下跟上商队的脚程,就已让云衣破费气力。 “还有多久啊?”沙漠中,水是最珍贵的,一上午长途跋涉却不许喝水,云衣此时嗓子已哑得快说不出话了。 “快了快了,”商队里负责引路那人展开了地图,“最多半个时辰,到绿洲就有水喝了。” 你半个时辰前也说半个时辰,云衣暗自腹诽,却又无可奈何,她已是队伍里最轻松的人了,再挑东捡西的,就有些过分了。 好在这次的半个时辰是真的,当他们到达绿洲,那已经有几支商队了,见到他们来了,均热情地打着招呼,几个人打好水,凑在一堆,天南海北地胡吹。 这是行商路上唯一的休闲,只有这短暂的几刻钟,他们可以不担心货物、不担心沙尘,只是坐下来,和几个老友聊一聊最新的见闻。 云衣远远瞧着,只觉这一刻,他们当真是巴哈的君王。 “什么感觉?”皇甫老祖已经储好了足够的水,不知何时走到了云衣身边。 “生活不易吧。”云衣叹了口气,却没注意到自己眼中流露出的向往。 “可他们的快乐要容易得多。” “老祖,”云衣突然转头,正视皇甫老祖,“你求长生吗?” “当然。” “为什么?” “为什么?”皇甫老祖自嘲地笑笑,他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候,“我不知道。我想很少人知道,因为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人,大概都放弃长生了。” 云衣诧异地看着皇甫老祖,却见他终究哈哈一笑,“别当真,老头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呢!” 休息的时间终究是短暂的,毕竟这批货,要在十日之内运出沙漠。 他们运气还不错,没碰上最让商队头疼的尘暴,只是蹿出过两三个蟊贼,在皇甫老祖的威慑下,也没起太大风浪。 沙漠之外,是一座小城,石砌的城墙不甚工整,近看也有几分颇旧,这是商队转手货物的地方。 往往商队千辛万苦转运至此的货物,会被来此收购的商人压至最低价,但谁也没办法,出来讨生活的,各有各的不易。 云衣二人告别了商队,在小城里找了家歇脚的客栈,一身的沙土,总要洗洗干净,况且这么多日的风餐露宿,此刻也好养养精神。 待云衣整理干净,又拉着皇甫老祖上街逛了逛,这里的贸易,多是些大漠那头的奇花异草、琉璃器皿,那些人不以为宝,却犹受皇族和一些富贵人家的喜爱,是以带动了那么多人不辞辛苦,只为从中获利。 但这些东西,摆着图个好看,于修炼却无半点用处,二人草草逛了,觉得实在没有什么淘宝的运气,只找了些小店掂了掂肚子便回了住处。 夜里,云衣拿出了先前大叔给的那张地图,于灯下,与皇甫老祖细细地看。 那地图虽潦草,好在还有老祖的记忆,七拼八凑之下,竟也出了一条前往弈风国的路线。 明日,启程。 第七十四章 劫匪 画定了路线,确定了目的地,二人倒是急着上路了。懒散随性,这俩本是一样的人。再者说,两人,也没什么代步工具了。 “弈风国还远着呢,”皇甫老祖举着地图走在前面,他们距离最近的能够租赁代步工具的城镇,还有两日的脚程,“顺路去其他地方玩玩怎么样?” “嗯?”云衣一手遮着日头,一边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比如?” “石泉,”皇甫老祖眯着眼睛辨认地图上的字,“我听说过这个地方嘿,这地方奇就奇在以石为水,筑泉成池。” 云衣皱皱眉,“是什么水系武技?” “不是!武技那还有什么奇的,”皇甫老祖不屑地撇撇嘴,“这地方先天的刚柔颠倒,多少大能去了也弄不明白为什么。” “哦,”云衣敷衍地点点头,“还有呢?” “苗疆怎么样?就在去弈风国这条路上,苗人喜饲蛊、善用毒在整个大陆都是出了名的。” “哦——”云衣拖着长音表示自己在听,却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啊,”云衣的敷衍让皇甫老祖也有些无奈,“千草斋?千草居士生平最爱搜罗仙草灵药,搜罗来就屯在千草斋,供往来行者参观,但是不卖。” “不卖那我去干嘛,盯着流口水啊?” “那这一路可就没什么好玩的了,”皇甫老祖收起了地图,突然又起了主意,“不过你若愿意绕路,倒还有个妙处。” “什么?” “无尽海,去不去去不去?”皇甫老祖看上去很是兴奋,“传说天河与海通,你划船划到海的尽头就是仙界!” “真的?”云衣对此倒有几分兴趣。 皇甫老祖见云衣上钩,很是得意,“是不是仙界不知道,不过每年无尽海边打捞起的浮尸倒是不少。” 云衣自知上当,白了他一眼,不过“天河与海通”,这说法倒是有趣。 “你不会真的打算直奔弈风国吧?”皇甫老祖有些泄气,长时间无趣地赶路,是他所不喜的,“去弈风国干什么呢?毛遂自荐,再做一个那个劳什子丹臣?” 云衣笑笑,颇有几分不屑,“老祖放心,我还没那么便宜。” 皇甫老祖撇撇嘴,他故意拿话激云衣,为的可不是这句。 “去千草斋吧,”为了让皇甫老祖放心,云衣终究是拖后了行程,“有点想见见这个千草居士。” 皇甫老祖闻言高兴了,说是老祖,但越老,越有几分“老小孩”的意味了。 “怎么走?”确认了目的地,云衣也不废话,当即开始询问路线。 “先到云霞镇买马,骑马最多一周能到赤炎城,那能租飞行灵器去往栖雁山,栖雁山顶便是千草斋所在。” 行商的地图,这些最是详细,都无需再将地图拿出确认,皇甫老祖已是倒背如流。 “这么远啊......”云衣有些打退堂鼓。 “你也知道远,”皇甫老祖翻了个白眼,“这一段路,还不及到弈风国的十分之一。” “不行不行,”云衣摆摆手,这会儿是正午,日头正大,“歇会儿歇会儿。” 说罢也不等皇甫老祖发表意见,找个树底就瘫了下去。 然而,还不待云衣坐稳,树上突兀地跳下两人,正落在云衣眼前,足将她吓了一跳。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云衣愣了愣,她这是,遇见打劫的了? 皇甫老祖皱眉想上前,被云衣摇摇头拦下,她活了两世,第一次见有人敢劫她的道。 “可是,我没有钱,可怎么办啊?” “没有钱?”打劫的两人一愣,对视一眼,皆有些失望,“又是个穷鬼。” “走走走,”两人不耐烦地驱赶云衣,“没钱赶紧过,别拦大爷的财路!” 云衣乐了,“你们这样,何时能劫得到财啊?” “嘿,大哥,她怎么知道我们没劫到过啊?” “别多嘴!”年长的那个一抡另一人的脑袋,“你这不相当于告诉她了吗!” 皇甫老祖只觉这俩劫匪怕是缺心眼儿,奈何劫上个更缺心眼儿的云衣,被劫财的看样子是打算教会劫财的如何打劫。 “哎,你们打劫的有个据点不?带我见你们头儿,我教你们打劫啊!” 果然,皇甫老祖心道一声,这是玩心上来了。 “你?”那大哥颇为怀疑地打量了一下云衣,“你会什么打劫?” “不信不是?”云衣颇为不服的一挑眉,往皇甫老祖方向一指,“看着那老头没?” 她此刻已与皇甫老祖有些距离,皇甫老祖突然指向自己,心道不妙,转身欲走,却被云衣三步并作两步上身擒住,“打劫!” 皇甫老祖无奈,将云衣从身上甩下去,自储物袋中翻出块碎银子,“拿去拿去。” 没想到皇甫老祖这般配合,云衣也是有些惊讶,不过银子到手,她得意地回身扔向已经看傻了的两兄弟,“喏,看见没?” 两人手忙脚乱地接住银子,“看见了,看见了。” “行嘞,就不收你们学费了,”云衣一背手,“江湖路远,有缘再见,记得喊一声师父!” 直至走到那两人看不见的距离,皇甫老祖才过来,“你这么教,这俩这辈子也甭想打劫成功。” 云衣扭头,十分不赞同地看着皇甫老祖,“老祖,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打劫是不对的,我这是在教他们从善。” 皇甫老祖一哽,只觉要被话呛死,这人不讲理起来,也是谁也比不过的。 见皇甫老祖不再争辩,云衣仰头大笑而去,笑声传得很远,被那兄弟二人听在耳里。 “你说,她在笑什么?”大哥靠着树,反复抛接着那块碎银子。 “不知道,”那年纪轻的摇摇头,“怕不是个缺心眼儿的。” “是啊,”年长的望着云衣走的方向,“那两下子还想教我们打劫,哼,爷打家劫舍的时候,她还没生出来呢!” “那大哥的意思是,她不是......” “诶,”那人做了个噤言的手势,“我可没说啊。” 左右看看,似乎也没什么人往这儿来了,大哥把银子一收,“走吧,跟上去看看。” 第七十五章 云霞落霞 云霞镇是这大漠边上规模还算不错的小镇,往来商旅多于此整顿补给,每逢傍晚时分,此处落霞最好,故名云霞。 云衣同皇甫老祖到此时却是清晨,边疆苦寒,二人埋头赶路,谁也不愿耽搁。 用完早点,二人才算缓了精神,走了两天,也总算是吃了顿顺心的饭。 “怎样,听说这云霞镇云霞最好,看一看再走?” 方用早点时,早点铺的伙计知晓他俩不是本地人,便将这个云霞奇景推销了八遍。 皇甫老祖闻言竟乐了,“年轻情侣携手同看的东西,跟我一个糟老头有什么好看的?” “庸俗!”云衣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天地气象,凡人只看得到浪漫,你我修士,当从这壮阔之后领悟更多。” 被云衣一个后辈教训,皇甫老祖倒是不气,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看不出来,懂得挺多。” “是想得挺多,”云衣纠正道,“我要是懂,早飞升了。” “那你说来听听啊,你都想了些什么?” “我想大概修为不是飞升的唯一条件,或许还有些其他的。”当下云衣竟也不隐瞒,悉数吐露,反正是些无中生有的猜测,隐瞒也毫无意义。 皇甫老祖难得的没提出质疑,反倒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缓缓开口,“我想,这或许就是圣言石的意义了。” “是啊,”云衣赞同地点点头,“但那东西,也是凭运气的。” “不说这个了,”这些遥远的事情,多说无益,“找家客栈吧,就照你说的,不管有没有用,总要先试试。” 落霞,是要到城墙上看的。 云霞镇四周空旷,傍晚时分站在城墙之上,远远地望着大漠的方向,看那红如血的落日一点一点沉进地平线。 那天的云尤其多,被落日染上或深或浅的颜色,云衣远远地望着,太阳已而沉下去了,而那余晖却亦足以将漫天云翳染色。 太阳,是火道的极致,阴阳两济,万古不灭。而当它落下,其光亮近及云翳,远及明月。 这可以是火的另一种存在,云衣脑中有一抹光亮闪过,光与热构成火本身,既然热可以传递,那光亦可以。 不仅仅是照明,可不可以以火焰为本体衍出另一发光体,或是以火焰为本体衍出另一发热体,这意味着将火的特征与火拆离,如若可行,那火焰或可遇水而不息。 云衣有些激动了,水克火,这是五行之道,所以一切的反克制都是对于天地法则极富价值的探索。 皇甫老祖看出了云衣的激动,却不知她为何激动,他看了许久这落日云霞,美则美矣,却实在没了悟出什么。 不过他也没问,机缘悟道是各人的造化,他不能干涉。 大概自那场丹会以后,亦或是更久之前,皇甫老祖便已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云衣不会再回东齐了,她自那出来,本也就没再打算回去。 但这种认识竟没让他生出丝毫被利用的愤怒,他竟觉得云衣是对的,东齐一隅,不该是她翱翔的天空。 叹了口气,皇甫老祖深觉自己大概是魔怔了,他是东齐皇室老祖,此刻,心却偏向了一个外人。 一直到天边的最后一点红也消了,云衣才回过神来,待她缓缓转身,背后是漫天星子。 “这幅场景,该唤来一个画师描下来的。”皇甫老祖喃喃自语。 “什么?”云衣没有听清,反问回去。 皇甫老祖却只是摇摇头,“没什么。” 这种边陲小城不禁夜市,是以云霞镇的夜也十分繁华。 云衣背手走在街上,十分闲适也平白生出几分巡街的感觉。 街边是卖些零散玩意儿的,有灯具,有首饰,亦有小孩子的玩具。此时还不算深夜,叫卖宵夜的亦多。 “东齐的夜景也是这般吗?” 皇甫老祖没想到云衣会突兀地聊起东齐,当即一愣,而后叹了口气,“深宫之中,何以知道东齐的夜景啊。” “也是,”云衣说着笑笑,“我与老祖,皆是不食烟火的人啊。” 皇甫老祖听出了云衣言语间的调侃,却不甚在意,他是真心喜欢这人间烟火气,那宫墙之中,哪还有什么人情可言。 “老祖,还打算回东齐吗?”这话云衣问的没有丝毫犹豫,她觉得时机到了,皇甫老祖已是不那么执着地打算将自己带回去了。 “你什么意思?”皇甫老祖警惕地看着云衣,他打不打算把她带回去是一码事,这小妮子还打算不让自己回去了? “随口问问啊。”云衣饶有兴致地左右打量着路边的小摊,仿佛刚刚真的是在不经意的聊天。 “我是东齐的皇室,那是故乡!” “求道之人,是不理会这些俗世因果的,”云衣笑着扭头看皇甫老祖,“老祖道心不坚啊。” 皇甫老祖此时面色已有几分严肃地看着云衣,“你今天,有些得寸进尺啊。” 云衣哈哈一笑,不反驳也不多做解释,只是一笑,将问题糊弄了过去,“老祖饿吗?” “不饿,但可以喝杯茶,”皇甫老祖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云衣,“然后再好好聊聊。” 没去费心找什么茶楼,两人就近找了个茶摊落座,路边的茶摊,只勉强够一润嗓子,若说品质,那是大大的奢望了。 “其实我一直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坐在茶摊上,面前的茶碗皇甫老祖碰都没碰,“你连个师父都没有,是怎么学会炼丹的?” 我有师父,云衣在心里小声反驳,我师父可厉害了。 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地一摊手,“天赋异禀吧。” 皇甫老祖没有理会云衣十分欠揍的表情,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民间传说,这世上有些人能带着记忆转生,便是你吧?” 这几乎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但云衣却还是那副让人猜不透的神情,只是笑。皇甫老祖本也没在等云衣的答案,他既问了出来,心里已有了答案。 “我只是好奇你前世是怎样的人,有这手丹技,应该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吧......这也不能说吗?” 不是不能,云衣在心里默默回应,是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老祖怎么想起说这个了?”云衣觉得她要拿回对话主动权了,再这么进行下去,有些危险了。 “没什么,随便聊聊。”皇甫老祖端起茶碗抿了口茶,又颇为嫌弃地放下。 “气氛过于沉重了啊,”云衣尽量让自己语气轻快一点,“这可不像老祖的作风。” “人老了,总有些胡思乱想,”皇甫老祖似乎有意规避这个问题,招手唤来伙计结了账,“走吧,今夜之后,再不提了。” 第七十六章 啮火蚁重现 云霞镇之后,是马背上颠簸的一周,而后上了飞行灵器才算得了些许安逸。 好在皇甫老祖是个旅途中不错的伙伴,上百年的岁月沉淀出他满腹的故事,宫墙之内诡谲的秘史,说书人口中前朝的传奇,滴滴点点,娓娓道来,倒省了不少旅途枯燥。 栖雁山是一块宝地,传闻上古时期第一株修成人形的灵药便于此得道,万古以来,灵气不散,许多修士于此隐居,希望能借此宝地,更进一层。 栖雁山顶是灵气最郁的地方,千百年来,竟由着千草居士一家独大。当然,也有些不长眼的妄图来分一杯羹,但不知为何,他们走出千草斋时皆是神情恍惚,而后天赋尽失。 从此江湖上流传出千草居士的传说,一个不死的噩梦。 但千草居士其人却恰恰相反,为人极其谦和友善,千草斋纳四方友朋,从不拒客,是有口皆碑的善人。 皇甫老祖没有跟云衣同来,虽说一开始是他兴致勃勃,非要来此游历,但真到了山脚下,却说什么也不肯上去。云衣不好勉强,只得自己上山。 云衣到栖雁山顶时恰是午后,二层的小楼,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灵植中极为显眼。 千草斋时从不关门的,来者是客,进去了就好歹有杯茶。 茶是好茶,泡茶的水,是前一年栖雁山的初雪,拿瓮收了,埋在梅子树下,直到第二年初夏时节才肯拿出宴客。 云衣坐在千草居士对面,一口一口细细品着茶,足有一刻钟,甚至懒怠着说话。 千草居士自云衣进门那刻起便一直盯着她,很不礼貌地注视,云衣却不在意,喝够了茶,才略略抬眸,“好茶。” “本是好茶,”话虽如此,千草居士却始终没碰手边的茶,“人却是傻人。” 云衣轻轻摇摇头,笑出了声,“旁人常说‘傻人有傻福’,倒也不错。” “可你在装傻。”这话说得笃定而自信,云衣面上的笑更大了。 山间的风透过大敞的窗,撩起了云衣耳边的鬓发,和杯间微碧的茶。 云衣略偏了偏杯口,露出空荡的杯底,“还有茶吗?” “有,但不是给你喝的。” 如此生硬而无礼的拒客,让云衣笑得有些无奈,“这么大敌意啊?” 千草居士冷哼一声,不肯接话,眉眼间皆是肉眼可见的愤怒。 “我若不想走呢?” 千草居士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云衣依旧在笑,有恃无恐地笑。 是啊,有恃无恐,她知道千草居士不是人,从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一颗千年药王,其本体大概是龙息草一类的东西,因为在他眸中,云衣能隐隐见到两只龙影。 大多灵药,尤其是结出灵智的灵药,皆是对炼丹师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和敌意,当然,事无绝对,云衣亦遇到过不少反例。 千草居士看上去是要动手了,云衣叹了口气,颇为遗憾地看着杯底,“真的没有茶了吗?” “我不想动手。”那一字一句皆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那恨是天生的,用不着来由。 云衣眼睛都没抬一下,“你龙气尚未凝实,打不过我。” 千草居士的气质蓦然变了,脚下狂风骤起,身后隐隐浮现出一只巨大的龙头。云衣懒懒地抬手,指尖跃起一小撮火苗,这是警告,她本也无意动手。 千草居士自指尖甩出一物,很小,小到云衣几乎没有看清,但熟悉的警戒感扑面而来,她迅速收火闪身,那块小小的虫冰落在了地上,滚了几下,不动了。 “啮火蚁?!”云衣颇有几分怒不可遏了,“你居然藏着这种邪物!” 迎接云衣的,是千草居士颇为不屑的嗤笑,“我本是灵药,何来的邪物?我养些啮火蚁,纵是天道都不管,你想插手?” 云衣愣了愣,一向惯有的思维,让她的愤怒甚至先于理智,沉默良久,终于憋出一句,“可你不该拿它出去害人。” 千草居士愈加地不屑了,“怎么?打算拿这莫须有的罪名替天行道了?” “最多一年之前,我曾在西麟国岩城孟家见过这个东西。” 云衣在等千草居士的解释,后者却笃定了这是云衣的阴谋,“卑鄙的炼丹师!” 云衣皱皱眉,她必须要搞明白这个东西自这里散出去多少,但药王与炼丹师,本是天生对立的阵营。 叹了口气,云衣只得尽力放缓语气,“我没骗你。” 这话却不知为何彻底点燃了千草居士的怒气,那翩翩君子的外表此刻是全然的歇斯底里,“你们炼丹师口口声声说着亲近大道,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所谓的亲近,焚了多少灵药的道行!” “长生之途,这些皆是命数,他们......”云衣缓了缓,努力斟酌出一个能让千草居士接受的词,“时运不济。” “命数!命数!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信命吗!” “我信。” 坚定的两个字仿佛拽回些千草居士的理性,他摇头自嘲地笑笑,“哦,我忘了,你当然信,呵,仙界的炼丹师向来以天命为借口,心安理得地大开杀戒,然后道心不移。” 被看出了来历,云衣却丝毫不惊讶,就像他一眼看出对方是灵药一样,最宿命的敌人,往往对你了解最深。 和解是不可能了,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了解千草居士的过去,也没什么兴趣知晓他的恨意从何而起,这是炼丹师的傲意,这本没什么对错,只是大家坚信着自己的道,谁也不肯让步。 当然不肯让步,任何一点动摇和退让,都是心性的崩塌。纵是修为好补,道心却难重建。 “做笔交易吧,”云衣又坐回了位置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你我都明白,再深的仇恨都是意气之举,不如换些有用的。” 云衣本是来此见识一下少见灵药的,不想此行的收获却远远超出了意料。 千草居士依旧一脸桀骜,却是肯坐下了,这无疑是个好现象。 “仙界的消息、见闻,或者是随便什么我知道的,换一条啮火蚁的去向。”云衣开出了价码,以消息换消息,倒也公平。 千草居士怀疑地看着她,不由地皱皱眉,反复思量着她话中的意思,难道她刚刚所言什么孟家,不是栽赃? “你先问吧。”甚至没等千草居士同意,为表诚意,云衣大方地让出了先手。 这显然是冒险之举,若是对方只问不答,她也只能认栽。 千草居士皱着眉,不知还在琢磨什么,云衣也不催,只是看着,等着,一言不发。 第七十七章 千草居士 “他还好吗?”沉默良久之后,千草居士终是憋出了这几个字,没有前文,没有具体的指代,只是莫名其妙的一个“他”。 而且他声音极小,如果此时门外路过一阵风,他的声音怕都会被湮没在风中。 云衣觉得自己的诚意好像是被消遣了,奈何有求于人,不得不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谁?” 千草居士又不吭声了,但神情却在缓缓柔和,这个方才还怒意滔天的人,现在眼神中竟流露出些孩童的眷恋。 云衣想他应该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何表情,毕竟大敌当前,没有人会示敌以弱,他是真的陷入到某种回忆当中去了,某种美好却不愿时常记起的回忆。 她没有打扰他,尽管杯中的茶早早尽了,她现在有几分口干舌燥。 他终究是从回忆中脱离了出来,开口颇有几分惜字如金,“杨怀。” 这二字,千草居士说得极慢,仿佛在细细品味这二字背后的意义。 “谁?”云衣竟又问了一遍,只是这一遍,是震惊。 “杨怀,杨若谷。”大抵是怕云衣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千草居士连他的字也一并告知,而后便紧抿嘴唇,不再说一句话。 “你为什么会认识他?”这是一个反问,本是不必回答的,只是云衣再看千草居士时,眼神里多了几分玩味。 不因别的,只因这个杨怀,是个炼丹师。 杨怀,字若谷,号草斋,丹武双修。千年之前,他自下界飞升,而后便弃武专心丹道。 按理说自下界飞升的人,在上仙界都算外人,是得不到什么重视的,但云衣偏偏知道过这个杨怀,应该说,整个上仙界,凡有些势力的宗族门派,谁没听说过杨怀? 飞升的凡人,不论在凡界多么得志得意满、一呼百应,到了上仙界,大多得夹着尾巴做人,或者说,至少是得畏首畏尾一段时间的。 这两个地方规矩不同,上仙界的人最瞧不上的即是这些外来人,动辄喊打喊杀,是以许多飞升而来的人,还未来得及大展拳脚,便因杀人越货等一系列罪名被处以极刑。 但这个杨怀偏不,这人傲慢至极,却又聪明至极。他痛快地放弃了他自己最擅长却又最容易引起纠纷,从而被抓住把柄的武道,而选择了两界差别不大的丹道。 初入上仙界,便收得九尾蛟龙的兽火,九尾蛟龙,离龙只差一步,其兽火,几与龙火无异。而自此,丹道大进。 但这不是他声名大震的理由,那些传承了数万年的远古世家,什么离谱的天才没见过,绝不会因为区区龙火而屈尊。 真正让他声名大震的,是他的狂傲,死不认输的倔骨,和不可一世的狂傲。 下界修士将逆天改命,而飞升之后,这种想法或多或少会有些收敛,毕竟仙界求长生,是达成人与天的和解,再者说,仙界的天罚也确不是闹着玩的。 这也是很多下界修士飞升以后难成大业的理由,他们否定了他们一直以来的坚持,道心崩溃,其余皆不足为惧。 可这杨怀偏不,他不信命、不信天,雷劫毁他一丹,他举鼎骂天,骂了两个时辰,也生受了两个时辰的天怒。 仙界凡有些名头的宗门都被他拜访尽了,说是拜访,简直就是耍无赖。不让进就磨,天天日日地磨,见着宗主家主也不行礼,一屁股坐那,说是要坐而论道。 然后不管人家想不想听,自顾自地噼里啪啦说了一串,说完就走,剩下主人楞在原地,不知何意。 云衣曾见过他,两次。一次在云家,她是一呼百应的世家嫡女,那杨怀瞥了她一眼,连脚步都不顿一下。 一次在云隐宗,她是丹道无双的宗主,杨怀花了数月才说服白露,却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扭头就走。 此时这人在这种情况下被提起,云衣不禁开始好奇这个千草居士与杨怀的故事,看上去,他对这个杨怀倒是又爱又恨。 要说他二人认识倒不奇怪,杨怀千年前飞升,千草居士千年前大抵刚有灵智,许是受了杨怀的什么蒙骗,才对炼丹师有这么大的敌意。 所以说龙息草不愧是龙息草啊,有一丝龙气撑着,千年便修成了人形。想想魔兽森林那株凤火灵芝,五千年的修为,空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扶风老祖现在怎么样了。 千草居士见云衣莫名叹了口气,心已然是提到了嗓子眼,却还是别扭地不愿显露,只是执着地看着她,殊不知两眼已满是担忧。 “你跟他,有什么恩怨吗?”千草居士终是忍不住开口,毕竟他也知道杨怀是什么性子,同谁交好不太可能,结怨倒是分分钟的事。 “啊?”云衣出神地看了他片刻,笑了,“我想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在仙界的地位,我和谁都没什么恩怨,谁也都不敢与我有什么恩怨。” 大概,云衣在心中又默默补了两字。 “那他......” “他还好,”云衣想想又补充道,“至少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不错。” “你见过他?”千草居士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满心的话涌在喉间,不知如何开口。 云衣看着好笑,“他是个炼丹师,你知道吧?” “知道,我......”他突然反应过来云衣话里的意思,面上的情绪一点一点退却,又坐回了椅子上,看样子是恢复了冷静。 “他和你们不一样。”千草居士终是硬邦邦地想出这么一句,也说不清他是在向云衣解释,还是在说服自己。 云衣无所谓地耸耸肩,“是啊,是挺不一样的。”毕竟她可做不出举鼎骂天这种荒唐事。 千草居士没再说话,二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云衣看自己终究是要不来这碗茶了,叹了口气,准备起身告辞。 却是在她将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千草居士叫住了她,“你什么时候回去?” 云衣背对着他一阵苦笑,他似乎误会了什么,以为云衣是闲来无事下凡,体会民间疾苦来了。她也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啊,这是她想回就能回的吗? 云衣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个别扭的药王,终究是惦记那个在他初生灵智时见到的炼丹师的。 “他现在过得好不好,你为何不亲自去看看?” 千草居士一时有些丧气,“灵药若想飞升,须行九百九十九件善事,千年过去了,我还差三百余件。” 话及此,云衣方想起来,她留在这里,原不是为了讨杯茶的,“啮火蚁!” 千草居士皱了皱眉,“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件事,这虫冰是养在我根系的,千年前自我有灵智那刻便有,”走上前将地上那块虫冰重新拾起,“我也只有这一块。” 养在根系?云衣暗忖,千草居士不会说谎,这确是一个极好的瞒天过海的办法。 看来此行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这是一个新的追查思路。 第七十八章 线索 千草居士皱起了眉,那块被他用以防身的虫冰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他走过去捡起来,用衣袖蹭了蹭灰,而后小心地收好。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件事,这是实话,这虫冰是养在我根系的,千年前自我有灵智那刻便有,”言罢又补了一句,“我也只有这一块。” 云衣眯了眯眼睛,她相信千草居士不会说谎,养在灵药根系也确是个极好的瞒天过海的法子,只是千草居士已生灵智千余年,若自培植起算,约不足万年,也有半数,如此说来,此时世上尚存的啮火蚁是上次围剿不及的余孽? 是的,纵是凡界,亦有一起针对啮火蚁的围剿,是当时仙界有大造化者自舎修为,请谪凡界,之后领导了凡界的围剿行动,至少史书是这样记载的。 “你生在什么地方?”灵药祖地,本是不轻易说与人知的,云衣知道这个道理,这话也只是试探性一问,反正她与千草居士天生结怨,失礼也不在这一回。 千草居士果真仿若未闻,却又开口质疑了回去,“千万年了,炼丹师还不肯放下自己的傲慢吗?” 云衣不认同地皱皱眉,“你这不是让我们放下傲慢,我们放下的,是信仰。” 千草居士嗤笑一声,那意思,不言而喻。 其实在云衣尚是学徒,第一次听到那个故事时,便想过这个问题,天地之道,对错正邪本是相生,啮火蚁生得其道,其实无罪,有罪的,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她也相信这世上不止她一人这么认为,以史为鉴,能想通这一环节的人太多。 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缄口不言,打着固有的旗号粉饰太平,为什么? 因为这个谬论不该被他们推翻,他们没有资格。炼丹、炼器,乃至于风水,这些极重师承的道,是断断不许欺师灭祖的。 所以这个错误只能延续,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而那些知错犯错的人,更是悲哀。 可它纯然是个错误吗?其实不是,这个所谓的错误中是有正义存在的,于是苦苦挣扎的人们紧紧抓住那正义的光亮,以期自我救赎。 毕竟史之一笔,谁又好说善恶,当年那只枉死的凤凰,也在为自己叫着冤屈。 其实偏执的不是前辈,是后人,是那些以火为教的后人。可前人没错,后人不敢,这个无首无尾的环,便只得一代一代纠结下去。 两厢无话,云衣便起身告辞了。无论啮火蚁有罪与否,那个四下售卖啮火蚁害人的人,总是要追查下去的。 山上比寻常地方要多凉爽些,午后的风迎面拂来灵植混杂的味道,云衣必须承认,这是所有炼丹师梦想的隐居点。 药王是不会有此心性的,或许这本是杨怀飞升之前的居所吧,杨怀得道之后,千草居士将其留了下来。 复又回头看看那个二层小楼,云衣轻轻叹了口气,纵是无缘为友朋,也还是祝愿千草居士能早日得道吧。 下了山,皇甫老祖还在山口等着,许是站累了,正吊儿郎当地蹲在地上,叼着根不知道从哪捡来的草。 云衣上前拍了拍他,颇为疑惑,“当年东齐宫中,都不教人礼仪的吗?”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被云衣嘲笑仪态,皇甫老祖登时不乐意了,“你个站没站相,坐没坐样的,还敢笑话我?” “诶,”云衣不赞同地摇摇头,“这可不一样。我小门小户出来的,要那皮毛作甚?您可曾是九五之尊,这样可不好。” 这话倒勾起皇甫老祖的话头,他矫健地跃起身,将嘴里叼着的草随地一吐,边走边拉开了架势,“我跟你说你真该看看东齐国史,见识见识老夫为帝的年代,满朝文武,那叫一个其乐融融。” 云衣试着想象了一下,乐了,以皇甫老祖的性子,其乐融融的何止满朝文武,那时许是真正的君臣同乐吧。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帝王,甚至听都没听说过,如此怀柔手腕,又何以服众?云衣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皇甫老祖甚是警惕地看了云衣一眼,“你问这干嘛?你不会打算回去跟我那大孙子抢皇位吧?” 云衣霎时有几分哭笑不得,连连摆手,解释不过是一时好奇。 “那还好,”皇甫老祖松了一口气,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东齐的皇位只能是皇甫寿的,其余,谁也不行。” 云衣被皇甫老祖突如其来的严肃搞得一愣,又想起很久之前皇甫寿从容地说“他抢不走”,看来就算东齐国小,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也还不少啊。 “对了,”云衣复又想起一事,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你为什么不上去?” 皇甫老祖笑得高深莫测,却不作答,背着手,遥遥走在前面,任云衣追打,就是一言不发。 栖雁山紧邻暮沧国,那是弈风的众多属国之一,年年朝贡,是以两地交通发达。 暮沧国都有直达弈风国都的飞行灵器,只是因为直属皇室,云衣若想搭顺风车,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但眼下的问题,是他们如何到暮沧国。 栖雁山灵气充沛、风景如画,是隐居的好地点,却不是作为中转站的好选择。 皆因此地交通闭塞,能来栖雁山隐居的,大多也没什么再出来的心思。 云衣同皇甫老祖二人在栖雁山下四顾茫然,等了大半日也每一辆往来的车马。二人只得在山上宿了一晚,想等第二日清晨,问个上山砍树的樵夫。 樵夫热情地将他二人带回了村子,说是要待每月十五,他进城卖柴时,再将二人顺路捎带进城。 暮沧许是仙国属国的原因,也沾了些气运,不多,但贵在纯。 云衣站在澜沧城外,感慨着城墙之上萦绕着的,凝实如金线一般的气运。纵是再仙界,能在气运精纯上超过它的仙国也屈指可数。 她现在觉得弈风国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她倒真的越来越期待这趟弈风之行了。 皇甫老祖看云衣十分认真地盯着城墙许久,一动不动,还好奇地凑过去看,“这城墙有什么不对吗?” “哦,”云衣不在意地应了一句,“我刚发现,这城墙居然是石头的。” 第七十九章 暮沧国都 暮沧国算不上大,自边境至国都也就数十天的行程,得益于皇甫老祖铺张堂皇的作风,不到半月之后,二人一贫如洗地降落在了暮沧国都。 暮沧国都的气运精纯更甚于澜沧,因是国都,亦算是繁华。城门口排着长长的赶早入城的队伍,两个身着暮沧官服的人,正堵在城门口,挨个检查着什么。 “请问大哥,这是在查什么啊?”云衣远远看到了城门口的情况,探身询问排在前面的渔夫模样的人。 渔夫扭头打量了她一番,“你是外地来的吧?”复又叹了口气,“回吧,回吧,不为生计,莫入暮沧啊。” 这话说得奇怪,云衣皱了皱眉,她要进国都补给些灵石钱粮,皇甫老祖亦要找地方修一修他那飞行灵器,这在小地方是办不成的。 “大哥莫怪,我有不得不入城办的事。” 渔夫疑惑地看了一眼云衣,有深深叹了口气,“他们在查入城证。” “入城证?暮沧国都如此警戒森严了吗?”这东西云衣第一次听说,想当然地将其归类于安全保卫一类的证件。 渔夫嗤笑一声,“呵,警戒森严?这入城证是为敛财的!” 见云衣一脸不解,他又补充道:“但凡想要入城的,必要持一张入城证,如若没有,可以城门口领取,你进城做的每一笔交易,均要明明白白地写在入城证上,待出城之际,要缴纳交易所得的五成为税。” “五成?!”云衣身后的皇甫老祖震惊地开口,“如此荒唐竟无人反抗?” “唉,”开口前先叹口气几乎已经成为了渔夫的习惯,许也是这城外每一户穷苦人家的习惯,“有啊,但是无用,自打暮沧皇室找到了弈风国那个大靠山,谁还敢跟他们叫板?” 云衣复又皱眉看了看萦绕于外的气运,至精至纯她不会看错,暮沧的气运来自于弈风国,这只能说明弈风气运更盛。 国之气运,名曰天赐,实则看君心仁德、国政通达。或言“以管窥豹,可见一斑”,暮沧国都的贪腐荒唐,那弈风国自也好不到哪去。 那这气运又是从何而来?又或者这其间,有什么误会? 入城的队伍排得倒快,那守城的官员见云衣两人是外地人,责令他二人在旁补了两张入城证,也就痛快地放行了,竟是连入城目的都不问一句。 皇甫老祖不屑地撇撇嘴,那意思,这皇室,迟早要完。 但朝政的腐朽堕落于皇城国都是半分不显的,实际上,越将没落的王朝,其国都越显繁华。 没了道德礼制的束缚,那些个公子哥是丝毫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当街纵马,花街调情,还有一众婉转莺腔。 史书里亡国亡家的荒唐教训,在此一一显了迹象。 皇甫老祖几乎是一步一叹气,他亦出身皇室,亦曾掌国纲,此刻见到这番景象,也总免不了些感慨。 身后又传来几个年轻公子的叫嚣,并着急促的马蹄,“都躲都躲啊,撞死不管!” 云衣拉着皇甫老祖闪入路边的巷口,路上行人也大多四下避让,看样子也是见怪不怪了。 “荒唐!”皇甫老祖忿忿地一把甩开云衣,“这哪还有点儿国都的样子?!” 云衣不知如何出言安抚,她此刻说什么都只能让皇甫老祖更加火冒三丈。 因为这是云衣无法理解的,她最多只是感慨皇甫老祖的仁心,却不懂这仁心从何而起,她也曾居高位,但她与皇甫老祖,修的本是不同的道。 在远古仙界,长生本是只得一道的,名曰无情道,求长生者必要割舍七情六欲,背国离家。或入宗门,或只身入深山,从此孤身一人,孑然一身,这是出世的道。 上古时期,国朝林立,有人自其中创出一条新的道,与无情道相反,这是一条入世的道,修国运,修政纲,苦民生疾苦,悯天下苍生。儒者多入此道,是为有情道。 凡界虽无这谨严的区分,但在云衣眼里,却有着区别。皇甫老祖的仁心,让他苦天下民之苦,悲天下民之悲,这个老者,若不仅仅生于东齐这个小国,云衣相信,他必能成大业。 骏马疾蹄呼啸而过,待扬尘散尽,皇甫老祖方从巷口出来,遥遥地望着其消失的方向,终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先找拍卖行吧,”云衣本想拍拍皇甫老祖的肩,奈何够不到,只好勉强拍了拍他的背,“将那颗七品丹卖了,好歹一段日子里不愁吃喝了。” 皇甫老祖点点头,收回了目光,这不是他的国,再多仁慈怜悯也是枉然。 拍卖行倒是好找,闹市之中最为喧闹的一处便是。混不吝的公子哥在门口自以为得体地彼此行礼,声音一波高过一波。 云衣变了身形,连声音也加了些伪装,同皇甫老祖均是罩了黑袍,确认无误后,才穿过喧闹的人群,进了拍卖行。 这大抵是云衣见过的最不正经的拍卖行,浓烈的香气让她一瞬间以为自己进了那处青楼,面容娇美的侍女扭动着腰肢,非得在客人耳畔说话,呼出的热气纵是隔了层兜帽,也让云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东西是由云衣与皇甫老祖一同送进去的,他们扮演的是一对老迈年高的兄弟,二人皆遮了面容,隐了修为,尤为高深莫测。 这枚七品丹诞生于丹会之上,不管怎样,小心为上总是对的。 鉴宝室总还算素雅,前来鉴宝的,竟是个玉冠粉面的少年。云衣颇为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缓缓摇摇头,苍老的男声自兜帽下传出,是满满的不屑和怒意,“这便是贵行对于七品丹的诚意?” 随之而来的侍女拦话不及,赶忙谢罪,那少年不在意地摆摆手,开口却是语气轻佻,“老先生初来乍到,不懂情况,只是这话,可莫要再提了。” 兜帽之下,云衣的眉又皱了起来。 少年手法熟练地将丹药从玉瓶中倒出,于灯下以指腹轻轻翻转,似是在确认其上的丹纹,而后挥退了侍女,向前略探了探身,压低声音,“不瞒老先生,这枚丹药,我曾是见过的。” 第八十章 拍卖 云衣没有接话,在黑袍的遮掩之下,她甚至连眼神都没乱半分,她早已想到这种情况,只是这位小公子竟记得住丹纹,倒没他看上去那么草包。 那少年见云衣没有出声,拿不准她现在是否已是压抑着怒气,毕竟开门做生意顾客为上,他这种行为,有些抖机灵了。 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那位炼丹师太过惊才绝艳,偏偏又在丹会结束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除却丹会高层和个别炼丹师,几乎无人见过她的长相,唯一的线索,只有那枚七品丹。 他有幸见识了那场盛会,又知晓弈风国此刻正满大陆重金找寻这位炼丹师,他做梦都不敢想这唯一的线索正躺在他的手心,他太渴望这个功勋了。 房间之内一时之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少年知道他说错了话,却不肯放弃,“老先生......” “够了!”此番开口的是皇甫老祖,他用不着伪装声音,本也比云衣脾气大些,“我们是来卖东西的,你只管定价,问那么多作甚?” 云衣皱了皱眉,第一次觉得皇甫老祖的暴脾气也不总是那么美好,她还在思索要以什么态度什么说辞于自己更有利些,却被皇甫老祖痛快地推翻了一切假设。 那少年也有些面色不快,看样子平日里也是喜怒随心的小少爷,就算有求于人,也还没学会如何温良谦恭。 可云衣无法出声缓和气氛,她已是唱了白脸,却不想皇甫老祖丝毫没有唱红脸的意思。在心里叹了口气,“定价吧。” 少年纵是不服气,但生意总还是要做,何况一枚七品丹能带给拍卖行的效益,也足够他吹嘘一阵的了。 至于这枚丹药的来历,以他的手腕,只要这二人还在国都之内,总有一天会被他知晓的。 “七品丹,市价一般在五百到八百上品灵石不等,还往往有价无市,更何况这枚龙玄丹出自本届丹会冠军之手,价格还可以定得更高些。” “我有说过这枚丹药出自谁之手吗?”云衣的语气带了些怒意,她明白少年的意思是想抬高价格以此谋求她的好感,但这种自作聪明,当真令人不喜。 少年被问得一愣,他是皇城之中一呼百应的存在,不想短短一刻钟之内,却屡遭质疑,就算对方看似德高望重,他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那依老先生见,应该怎么定价?”少年已颇有些咬牙切齿了,云衣毫不怀疑,她若再不依不饶,大概会走不出这间鉴宝室。 “六百上品灵石起拍吧,”这个价钱其实是亏的,云衣的丹阵炼出的三品丹在仙界都能拍到一颗上品灵石,但此时她管不了这许多了,“能拍到多少钱,便看贵行的本事了。” 少年冷笑一声,“那就这样吧。”说罢,收起丹药离席。他已不再受累伪装什么生意人的礼节,却是痛痛快快的纨绔做派。 有侍女进来将云衣二人带至拍卖场的贵宾席,云衣在侍女告退前犹豫着问了一句,“那鉴宝师是什么来历?” 侍女对于这个问题很是惊讶,大概还是主要震撼于云衣的无知,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她千娇百媚地行了一礼后作答:“那是三皇子,这家拍卖行的大东家,听闻您拿来的是七品丹才屈尊鉴定的。” 这话让人听得很不舒服,七品炼丹师和一个属国皇子孰重孰轻,大家心里自有评判。这个暮沧皇室,似乎有些自大过了头啊。 点点头示意侍女可以告退,在其关上门之后,云衣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了?”皇甫老祖有些不解,但他更为不解的,是为何云衣要如此让利。 在这里寄拍所得,拍卖行要抽取五成中介费,云衣定价六百,他们最终所得可能连修飞船的钱都不够。 云衣苦笑一声,“我可能遇上了最麻烦的一种人。” “哪种人?” “蠢人,”云衣的目光紧紧锁在拍卖场中央的台子上,“还是自大的蠢人。这种人往往无所敬畏,而且,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皇甫老祖没太懂云衣的意思,但在云衣的影响之下,他似乎也感受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看着吧,我们的伪装大概也没什么意义了,拍卖结束之后,不知几路人马要查我们的行踪了。” “那怎么办?”皇甫老祖也有些紧张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国都之内,皇室有绝对的优势。 “没办法,”云衣又叹了口气,“先把钱拿到再说吧。” 拍卖会很快就开始了,绚丽的光亮之下,执锤的拍卖师媚眼如丝,云衣已经不想再感慨这家拍卖行的专业程度了,莫说这拍卖行,这个暮沧国都都像个笑话。 “问诸位老爷、少爷、夫人、小姐安。”拍卖师挥着绢子行了一礼,满身的香气,云衣觉得自己坐在贵宾席都能闻到。 奈何台下的客人似乎十分受用,一时之间口哨声四起,甚至已有人往台上扔赏银了。 云衣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走了哪家戏班,这根本不该是拍卖行该有的气氛。 这拍卖师似乎也不会说些什么客套话,竟是站在台上谢起了赏,这下台下赏银扔得更欢了,足足一刻钟之后,喧闹的拍卖场才将将安静些许,那拍卖师也请上了第一件拍品。 云衣万没想到第一件拍品便是她的龙玄丹,拍卖师对此给出的解释是,怕压到最后诸位贵宾把灵石挥霍光了,不若直接放在第一位,也省得吊人胃口。 六百上品灵石的起拍价,被抬得很快,也当真看出这皇城之内的公子王孙多么富得流油,挥金如土。 很快,价格被稳定在一千上品灵石,这个价钱让云衣都怀疑这群人真的知道龙玄丹的用处吗,还是单纯只是为了收藏以显身价。 但拍卖师明显是不满意这个价钱的,她上台之前三皇子特意嘱咐,要将这个起拍价翻上三倍。 眼球一转,她想起三皇子方才无意间透露的一事。 伸手略压了压喧闹的会场,“劳诸位安静一下,安静一下,小女子还有一事未及透露。” 闻言,拍卖场果然安静了不少,云衣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枚七品丹药呀,实则出自本次东阁丹会冠军之手,就是弈风国高官厚禄寻赏的那位,谁要是拍到这枚丹药呀......”拍卖师捂嘴娇笑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贵宾席间,云衣蹭地一下自座位上弹起,指甲掐进了手心,两眼之中,怒火中烧。 第八十一章 拍卖风波 “荒唐!愚蠢!这简直就是胡闹!”贵宾席上,云衣已经痛骂了这个拍卖行半个时辰。 皇甫老祖从未见云衣这么骂人,她现在的状态不像生气,倒像是炸毛了,若不是他尽力拉着,恐怕云衣都要下去跟这个拍卖师理论二三了。 但事实证明,这个广告带来的效益是巨大的,龙玄丹的最终成交价在两千二百上品灵石,由此也可见这个所谓弈风国的悬赏,对他们有多么致命的诱惑。 但这一切不足以平息云衣的怒火,这个价格,是用她的麻烦换来的,她现在有大麻烦了。 她可以找借口搪塞三皇子,却无法找整整一拍卖场的人挨个解释,一定有哪个,不,或许是一群,一根筋的傻子,固执地认为她就是弈风国在找的人。 一定会有人蹲守在拍卖行门口等着她出来,呵,说不准那个三皇子还会明码标价地贩卖她的信息。 她有大麻烦了。 她是想去弈风国,但却不想被人押去,而被人押去的结果,大概就只能成为另一个“丹臣”。 她一定要躲,却躲无可躲,这大概就是她痛骂拍卖行半个时辰的原因,因为无可奈何,只能借此发泄。 “一个拍卖行!居然连寄卖者隐私都保护不了!这样的拍卖行还要它何用!” “是是是,没用没用。”皇甫老祖在旁不断应声,希望以此能让云衣冷静一点。 “我明确!我已经暗示他我不希望让人知道这枚丹药和丹会有关!他是傻子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钻钱眼儿里的混蛋!” “是是,他混蛋,他混蛋。” “暮沧国?我去他的暮沧国!有这种皇室,这个暮沧国迟早完蛋!” “没错没错,完蛋完蛋。” 云衣终是有些累了,摊在椅子上喘着粗气,瞪着门口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愤怒,“什么玩意儿!” 皇甫老祖松了一口气,他是真害怕云衣丧失理智,冲下去不打自招。 下面的拍卖还在继续,那枚七品丹大概是全场的高潮了,可笑的是,引发轰动的不是七品丹本身,而是弈风国的一个口头承诺。 而后的拍卖品便愈加的荒唐,有朝中二品大员的官位,有常胜不败的蛐蛐儿,甚至还有被锁在笼子里的娇俏女子。 光天化日,这个拍卖场就像是个不断滋长的帝国毒瘤,可悲的是,这偌大的皇城,毒瘤又何止一个? 这个暮沧就是个笑话,皇室敛财无度、荒淫无道,但奇怪的是,这样的皇室,竟延续了百年不曾遭受天谴。 天网恢恢,规则不会疏漏每一个角落,云衣眯眯眼,又想起城墙之上,那精纯的国运。 待躲过此劫,她必要前往弈风,这或许,可以成为她交易的最后筹码。 拍卖结束后,云衣并未着急离开,她同皇甫老祖细细化了伪装,而后,丢掉了黑袍。 因为黑袍的伪装已失去了意义,在这纸醉金迷之中,黑袍的突兀反而显眼。 待宾客散尽,两个苍老而年迈的人自贵宾席走出,皇甫老祖早年为偷偷出宫学的手艺,今日总算派上些用场。 云衣尽力挺直佝偻的背,这很不容易,但一个老迈而狠辣的老者,是不能显出老态的。 侍女见他二人这般出来有些惊异,但还是很好地挂着笑容,将他们带到了会客室。 三皇子正甚是自得得转着一张黑金纹卡哈哈大笑,见云衣二人进来,也不起身,只是将手中的东西信手一弹。 这个举动无礼到了极点,皇甫老祖面色不善地收了黑金纹卡,一言不发。 “两位先生竟这般坦诚了。”三皇子笑意不止,看样子这场拍卖会他赚了不少钱。 “呵,”云衣冷笑一声,“托三皇子的福。” “诶,”三皇子摇摇手指,“先生别气呀,你看,这样我们两方受益,多好呀!” “是啊,若是三皇子能受累把之后那些跟屁虫清理掉就更好了。” “这我可管不了了,”三皇子笑得愈发张狂,“我问过老先生丹药来历,老先生既然不肯告诉我,那我只好劳别人去问了。” 草包!云衣在心里暗骂一声,却不敢说出来,她做事,总还是要留条后路的。 “好了,”三皇子拍拍袖子站了起来,“交易完成我也该走了,在下提前祝老先生返程顺利咯!” 返程,她谈何返程,有入城证这种东西的存在,她根本就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城。 “怎么办?”皇甫老祖凑近云衣,压低声音说。 “先走,找个人多的地方甩掉他们。” 他们一出拍卖行便能感受到身后一道道嚣张的目光,若不是尚未摸清二人实力,云衣毫不怀疑有人能去上前一闷棍打晕他俩。 但对他俩实力的顾虑很快就会打消,当这些豪门商议出一个合适的价钱联起手来,那他二人的结局也就不言而喻了。 云衣同皇甫老祖速度极快地穿梭于各条街道小巷,试图甩掉一些盯梢的,而后窜进平民区,暮沧国都无论怎么繁华,人口最密集的地方,总是撑起这座都城的平民区。 这是那些追踪者所不熟悉的区域,于云衣二人便是优势。 两人在穿过一道极窄的巷子后,又换了身装束重新绕了三圈,确定甩开了所有追兵,才借了一间民居,卸掉了所有伪装,而后也不敢同主人家打招呼,悄悄从柴房翻墙离开。 暂时的安全让两人皆是松了口气,至少现在不用害怕被人一闷棍带走了。 可他们出城依旧是个问题,二人的入城证上清楚地写着拍卖行的交易记录,那些人只要在城门口守株待兔,不愁堵不到两人。 这局面,似乎并没有好到哪去。 在城中绕了整整一天,确保没被怀疑之后,云衣同皇甫老祖找了家民居,请求借宿。 民居的主人是对年轻的夫妻,在云衣反复的请求之下,女主人终于是叹了口气,“进来吧。” 男主人没有再说什么,谨慎地看了看左右,关上了门。 “给您添麻烦了。”云衣颇为歉意地反复道谢,看着这对夫妻的为难,她大概也猜得到收容他们于这两夫妻意味着什么。 “算了算了,”男主人叹了口气,“也都不容易,但我们也只敢收留你们一夜,明早清查之前,你们恐怕就得离开了。” “什么清查?”云衣皱了皱眉,这暮沧国都,到底还有多少荒唐的制度? 第八十二章 乱 “这暮沧国都,本是不许收留外来人的,”一旁女主人回答道,“不许收留外人,也不许城里人出去,所以日日早晚要有清查,就是在查每家每户的人数。” “这要如何查对?”这般大量且无用的工作,无疑是对资源的浪费。 “他们不看人,只查证,外人有入城证能出城,城里人有居住证,却是不得出城的。” “荒唐!”皇甫老祖痛斥一声,被男主人赶忙捂住,“老先生慎言,你们要是这样,我们可是连这一晚都不敢收容了。” “抱歉抱歉。”云衣赶忙作揖道歉,这个国都简直就是牢笼,为了敛财,这暮沧皇室也算无所不用其极了。 可他二人偏不能露了行踪,这其间种种,只得等明日再计较了。 第二日天刚露白,云衣二人便告别了这对夫妻,清查快来了,他们不能给旁人添麻烦。 但麻烦的是,暮沧国都有宵禁,这也是那两夫妻告知云衣的,卯时之前,街上不许有人。 说是宵禁,其实只是针对那些贫民百姓,富家子弟最喜在夜里游湖,花灯美女,好不痛快。 云衣已是无力感慨这里的腐败,她此时该愁的,是如何全身而退。 清查的官兵是很好躲的,这么多年过去,那几十人也惯于应付差事了,难的是,今后,该怎么办。 躲过了清查,两人随便找了个小摊儿吃早点。 据云衣观察,这种早点摊是不怎么在意入城证的,反正一碗面也不值几辆银钱,偶尔漏签几张入城证,是这些小摊避税的办法,官家也不怎么刻意追查。 两个人两碗面,生赖了半个时辰,而且还有继续赖下去的趋势,老板不知他们的难处,但索性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直至巳时,暮沧国都才算真正醒来,世家公子上了街,那重喧闹与繁华才真正算是回来了。这时候,这些路边摊贩就该收摊了,谁也不想待在这里,万一碍了哪位少爷的眼,那便真的是有得受了。 这下云衣二人不得不离开了,没有落脚的地方,只得满街游荡,还不能显露出一副无处可归的样子,不然会被叫去府衙喝茶。 这当真是个无可解之局了,云衣的心情越发地沉重,难道真的就只能回去找那个三皇子了吗? “我想,至少有一种途径,是无须查检入城证的,”皇甫老祖沉吟许久,缓缓开口,“同皇室合作。” “可是筹码呢?”这本也是云衣一上来的打算,借着皇室专属的飞行灵器,直接前往弈风国都,却被这些半路杀出的荒唐事搅得一团糟。 皇甫老祖不说话了,他便是始终想不出筹码,才会犹豫。 两人并排在街上走着,心情甚是沉重,还要躲闪是不是奔驰而来的宝马香车,以及突然在眼前炸开的茶杯。 云衣当真被吓了一跳,茶杯崩裂开的碎片将将从她眼侧划过,她皱皱眉,便是再忍气吞声,也受不了如此欺凌。 身侧是一家酒楼,门大敞着,里面已被摔打得一片狼藉,宾客早已四散逃开,云衣同皇甫老祖对视一眼,悄悄凑进了酒楼大门旁,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酒楼里还有些人的,掌柜的躲在柜台后面,只敢露出半个脑袋。家丁装扮的人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还有个纨绔公子,正在凌厉的鞭下嗷嗷讨饶。 他是霸道惯了的人,也不料这城中竟还有敢对他下手的人,是以出门在外,只带了几个草包,才落得这步田地。 执鞭人尚还是个少年,看鞭子还有几分掌法,大抵也是有所师承。初闯江湖,端的是意气风发,此刻眉宇间还尽是为民除害的自得。 “修为如何?”云衣侧身低声询问皇甫老祖。 “灵境五重。” 云衣叹了口气,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大抵要折戟于此了。 店小二去请的救兵已而来了,有府兵,有官兵,将酒楼里外三圈围了个圆儿。少年泄愤似的又抽了数鞭才算收手,跳下桌子,一脸桀骜地看着眼前的人群。 门外已被围尽了,云衣倒是不急,只是一脸惋惜地看着少年挺直的身躯,“这孩子,算是废了。” 救兵之中不乏一些修为不低的供奉,这些人被豪门以重金请来,以备不时之需。他们的修为大多在灵境,有高的,已近灵境巅峰。 “要救吗?”皇甫老祖知云衣此言已是起了怜心,但在这群人眼皮子底下顾全云衣及那少年,他也有几分不确定。 “再看看,”云衣横挪了几步,隐在了更暗处,“待会儿局面乱起来,若有机会你就把人救走,不用管我,突围之后,西城墙下等我。” 皇甫老祖点点头,云衣又颇不放心地补了一句,“救不救人的无所谓,别伤了自己。” “放心,”这回皇甫老祖倒有几分自信,“带人逃跑而已,那些人追不上我。” 正说着,那边已是打了起来,少年稚嫩的手法在一群老江湖的攻击之下基本是不够看的,皇甫老祖却是不急着出手,他在等候时机,等一个少年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时机。 毕竟扛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逃跑,总比扛着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容易。 很快,少年便已满身伤痕,气势上却不肯落败,依旧拼命输出着灵力,一招一式,从不落空。 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有那么明显的境界差,少年的体力渐渐跟不上了,反应也一招比一招迟钝,终于在一鞭挥空之后,两腿一软。 眼见着少年就要倒下,几个供奉相继收手,以少爷的性子,这种人得要活着。 就在这一瞬间,皇甫老祖蒙面窜出,一个高跃翻过人群,而后迅速地捞起少年,没有走门,却是反身冲着后窗轰出一掌,在那些供奉还未及反应之前,几个闪身,出了酒楼。 外面的兵力霎时乱了,守在后门的官兵怎么也想不到这时候会有人窜出,但想到又有什么用,以他们的修为,自是拦不住皇甫老祖的。 待那些个供奉追出来,皇甫老祖早已跃上房顶,几个跳跃便消失不见了。 而云衣,早已在皇甫老祖冲出的那一瞬,一抹戒指,进入了蝶梦。从戒指的状态能看出空间里的情况,这是当初云衣与花不语的约定。 蝶梦空间是开放的,证明里面除了花不语,没有旁人。 第八十三章 石胎 纵是如此,云衣的突然出现还是把花不语吓了一跳,他正在他的王座上冥想,云衣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眼前。 “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别人的隐私!” “你下次进来之前能不能打个招呼!” “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 半刻钟之后,云衣悠闲地背着手观赏着新开拓的空间,花不语一句不停地追着数落。 云衣一开始还敷衍地应付几句,后来索性就当他不存在了。 新开拓出的空间,似乎不只是面积的扩大,还多了许多新的灵药,和一些云衣没见过的东西。 就比如眼前这件,石的材质,却仿佛一棵树的形状,张牙舞爪地向外伸展,却又似乎被什么束缚,挣脱不开。 它好像是活的,云衣皱皱眉,伸手想要确定一下,却被花不语极其咋呼地喝止,“别动!” 云衣回头看着花不语一脸惊恐地表情,缓缓收回了手,“这是什么?” “不告诉你!”花不语见云衣收回手,面色才得些许放松,片刻又回到了老话题,“进别人家要先敲门才有礼貌知不知道!” 云衣十分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她深刻怀疑花不语就是常年找不到人说话,今天逮到自己,就车轱辘话没完没了。 “好好好,”云衣举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 花不语显然对云衣认错的态度极不满意,哼了一声,“错了,然后呢?” “然后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有一瞬,云衣觉得花不语要气得打人了,不过大抵是觉得在这方空间里打不过自己,他终究是调整了心态,恢复了那副十分欠扁的神情。 “你不是挺见多识广吗?你猜啊,猜中我就告诉你!” 云衣挑挑眉,花不语似乎以激怒自己为乐趣,这可不是什么好兴趣。 又上下打量了那东西一眼,云衣毫不留恋转身就走,她本来也就是随便换个话题转移一下花不语的注意力,对这个东西,倒还真没什么执念。 “哎,哎,别走啊,”云衣转身那决绝的架势,反倒让花不语慌了,他难得有这般为人师的机会,决不能这么放过,“我给你个提示,给你个提示。” 云衣停下来脚步,扭头看着他,那意思,是等他的提示。 花不语又有些得意了,咏叹两声,却不敢做得太过,指着那个东西,“这个,原本是块石头。” “石胎?!”只一瞬,云衣便想起了这个传说中的东西,她前世也只是听说过,却不意在这里见到正在孕育的石胎。 “是啊,厉害吧!”如果花不语有尾巴,此刻一定能翘到天上去,“我敢说,这世上,只有我懂这孕育石胎的技术,所以下次捡到什么石头,都往这儿扔,要能养出什么好东西,咱俩五五分!” 花不语这话其实不无吹牛的成分,石胎是有特定的石头的,路边随意捡的自然不行,但云衣却无心戳破他的夸张,她现在满心想的,是她自天星山脉得的那块石头。 花不语看着云衣自储物袋里艰难地翻出块石头,倏地一惊,“霍!你还真有随手捡石头的习惯?” “别废话,”云衣此刻没有闲心跟花不语贫嘴,“这块,五百上品灵石呢!” 花不语接过,反复看了两圈,下了结论,“那你亏了。” “不管,”云衣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亏五百灵石的不是她,“反正我放你这儿了,是不是石胎,能出来个什么东西,回头记得告诉我一声。” “行吧,”花不语掏出杆笔,随便画了个记号,搬到了一列长长的石头之后,“不过,你得排队了。” 云衣走过去挨个看了看那列石头队,少说有近五十之数,“你现在不会靠养石赚钱了吧?” 石胎稀有,养石人更是罕见,这些石头若真是花不语自外界交易而来,那云衣当真得重新审视这片大陆了。 “别瞎说,这些是蝶梦空间里的石头,个顶个的极品,可不是你这五百灵石能比的!” 云衣复又走了一遍,还是没看出所以然,默默叹了口气,大概她当真没有成为养石人的天赋吧。 “那你这些极品都养出些什么东西了?” 这些实属机密,但云衣不避讳地问了,花不语竟也没丝毫隐瞒地一指,“喏,那边,看可以,不许碰!” 那些石胎被彼此隔离,又长得快些的,如云衣一开始见到的那株,已有了形状,而慢的,还是一块石头的样子,只是细细感悟,能感受到里面有生命的萌发。 她已越发肯定蝶梦的来历了,也肯定了花不语的身份,整个仙界都没多少的石胎,只有那个曾风头无两的世家,能一口气收集这么多。 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花不语,但好在,这里不是仙界,花不语还只是花不语,她还有很长时间去想。 “对了,”想到这云衣又想起一事,“你是怎么学会养石的?” 花不语原以为云衣会放过这个问题的,此刻被突然提起,他竟很是开心,“因为我天才啊!天才是不用学就能会的!” 云衣有几分哭笑不得,花不语的性子,是受了再多苦再多累也绝不显露分毫,他将自己包装得永远强大,永远随性,永远漫不经心。所以能从他那知道什么正经答案,大概也算是妄想。 又信步走了一圈,云衣掐指算了算时间,“我好像该出去了。” 官兵散尽,店小二还未及收拾残局的时间,是云衣之前想到的最好的趁乱溜走的时间,不然一旦他们关门开始收拾,云衣便只能等他们下一次开门了。 “啊?”花不语语气间有些惋惜,“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进来呢?” 花不语这才发现好像一直都是他在喋喋不休,却对云衣的近况只字未提。 “下次吧,”云衣回到她的落点,伸手摸索着空间临界,在跳进的最后一刻转身,“下次再见咯。” 花不语手抬到一半,那句“再见”还未出口,云衣便已消失不见。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之后,终是低头自嘲地笑笑,又走回了他的王座。 蝶梦,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昏暗,且寂静。 第八十四章 侠 云衣出来的时间果然刚好,忙于应付官差的小二无暇注意到门边溜走的衣摆。 街上依旧是往日模样,一家酒楼里的冲突,并无关这座纸醉金迷的城。 只是大街小巷偶尔会冒出个官兵模样的人,拦下行人,举着画像对照。不过半个时辰,便能全城悬赏捉拿,这些豪门在这方面的效率也算让人啧啧称奇。 云衣没有再四处闲逛,而是穿越平民区,直奔西城墙,在城墙与民宅之间一个不起眼的缝里,看到了换了身装束的皇甫老祖,和奄奄一息的少年。 “他怎么这副模样了?”云衣看着这个浑身是血,几乎看不出人样的少年,她记得她最后一眼看他时,他还没有这么狼狈。 “嗨,多带一个人,总是不那么容易的,”皇甫老祖看上去倒还好,摊摊手,并不怎么在意少年的伤,“反正还有你嘛,这点儿小伤,想必你也不放在心上。” 云衣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又左右望了望,“先找个地方稳定下来吧,在这躲着总不是个事儿。” 皇甫老祖点点头,拎着少年的后颈走了出来,“我刚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家民居没人,走,我带你找回去。” 待皇甫老祖找回去的时候,那家民居的主人已经回来了,大概是动了恻隐之心,她还是将云衣三人让了进去。 民居主人是个老太太,看着还算硬朗,刚刚应该是出去买菜了。 “原来城中通缉的就是你们啊,”老太太为少年拾掇出了一张床,又拿出些止血的药材以及绷带,“我能帮的就在这儿了,这孩子,好样的!” 少年自是听不见老人的赞美了,云衣替他回以客气的一笑,蹲下身,开始处理少年满身的伤。 这不是云衣所擅长的,她是炼丹师,从来不负责这些粗活。 但她手里有的止血丹已让少年吃了,少年这一身的外伤,总还是要处理一下。 皱着眉头拈起少年伤口处的衣料,因为流血的缘故,这衣料已被粘在了伤口上,这是一定要撕下来的。 云衣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但那撕拉一声,听着云衣自己都抖了一抖,得益于这一下的疼,少年竟有些微微转醒。 云衣退了半步,她不敢再撕了,这动静她听着都疼。 那老妪看着云衣的不知所措,又扭身看看皇甫老祖事不关己地袖手旁观,有些怀疑这三人究竟是不是一路的。 叹了口气,老妪接过云衣手中的东西,“我来吧。” “谢谢,谢谢。”云衣忙不迭道谢,也不管这人是否专业,反正是个人接手总好过她。 “去打盆热水。” 云衣应了,赶忙去厨房烧水,多亏了铁剑门数月的历练,她现在打杂是没问题了。 皇甫老祖惊异地看着云衣熟练地忙前忙后,他从来不觉得她是会做这等杂活的人。 老人的手法其实也不甚专业,毕竟都是安分守己的平民百姓,活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着这么一个伤患。 剧烈的疼痛让少年转醒,但他没有睁眼,只是咬牙坚持着,至始至终,没有喊一句疼。 云衣在旁边看着少年抖动的眼皮,不说敬佩,倒有几分好笑。 这是不是所有初出茅庐的小孩子共有的想法啊,要做闻名天下的侠客,不能喊疼,不能喊累,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最后躺在这里,落得一身伤痕。 他该是明白以他一人之力,扭转不了这个国都的荒唐,却还是要固执地做出反抗的榜样,哪怕最后被当权者问斩,还要高声痛呼“死得光荣”。 云衣叹了口气,或许就是这份好笑的傻气,让她决定救人的吧。暮沧国,大概是需要这样的人的,但更容易、更痛快的改变,往往来自高层。 这是云衣一贯的想法,若想改变,那便先融入其中,为国为民,总是需要身份的,只有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才有可能施展全部抱负,如果到那时,尚初心不改的话。 老人终于是将包扎工作完成了,那个瘦削的少年,身形足胖了一圈。老人麻利地收拾完东西,而后去了厨房,她只能留少年到晚上的清查,为让他那时已恢复体力,她还得给他做些吃的。 云衣坐在少年的床边,看着少年不断抖动的睫毛,“睁眼吧,我们得谈谈了。” 少年倒是听话,缓缓将眼睛睁开,又借着床栏的力坐了起来,“谢谢你们救我。” “这用不着,”云衣摆摆手,“先说说你为什么跟他们打起来吧。” 提及这个话题,少年的眼神瞬间变了,“他辱我师门!” 云衣看着他,“他不会没来由地辱你师门。” “他先欺负店小二,然后......” “然后你就忍不住出手了?” 少年点点头,却又觉得不服,“他们这些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欺行霸市、飞扬跋扈,我一时看不惯才......” 云衣笑了,“我不是你师尊,也没在责怪你,你不用跟我解释。” 少年有些怔愣地看着云衣,那双眼,是一双未经世事的眼。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揍了他,之后呢?如果我们没有救你,你知道你的下场吗?” “大不了一死!我不怕死!” 和这个年纪的少年,是解释不通生死的,他们苦苦所求的长生,在少年心里,比不上那一字侠。 云衣只得换个角度,“你不怕死,然后呢?你死了,那些公子哥依旧为非作歹,你的死值得吗?” 少年张张嘴,想反驳却不知从何反驳。 “那么多人,暮沧那么多人,他们不想反抗吗?是不敢吗?不是的,是因为没有用。因为反抗之后,日子并不会变得更好,那便索性安于现状。” “不是的!”少年陡然提高了声调,“我可以改变它的!这次我没有成功,只是因为我不够厉害!我会更厉害的!” “你没有成功是因为你没有下杀手,”云衣试图给他讲通这个道理,行走江湖,一忌多管闲事,二忌不斩草除根,“你天真地以为一个教训足以改变他,这是不对的。” “不!师父说行侠仗义是正直的,若是以杀止杀,那我们便与他们无异!” 云衣沉默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少年,她知道她终究说服不了这个少年,却又不忍心打破少年眼中的美好。 她本已想好了这少年的用处,在她决定救他的时候。但此刻,她却有些心软。 她知道少年幻想中的江湖终有一日会被打破,就像这世上许许多多以“侠”为初心的少年郎一样,但这次,她独不想做这个恶人。 “我真的很佩服你师尊。”能培养出如此纯性的人,该是值得敬佩的。 少年愣了片刻,而后极快地拱手抱拳施了一礼,“多谢。” 云衣笑了笑,转身出了房间,她再不忍心看这个少年,那些不甚纯粹的目的化作阴影,她站在黑暗里,看少年满身光芒。 第八十五章 到手 “怎么出来了?”见云衣出去,皇甫老祖也没再多留。 “你知道我为什么救他?”午后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云衣却不躲,直直地眯眼看着。 “为他那张入城证。” 这只是原因之一,甚至都算不上主要原因,至少还有些侠肝义胆,还有些恻隐怜悯,但皇甫老祖只说这个,因为他们之间,早已不必那么冠冕堂皇。 云衣似是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勉强勾了勾嘴角,“我原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带点儿感情色彩的交易,和我之前做过的许许多多各取所需的交易一样......” “心软了?” “谈不上,”云衣叹了口气,终是收回了目光,“只是他太亮了,亮得我有些自惭形秽。” “可这世上不需要这样的人,这世界只需要识时务的聪明人。” 云衣笑了,笑出几分哭相。这道理她又如何不知道,江湖险恶,她从来不做意气用事的无用之举。 可是那样一个人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那样一个满足对“侠”之一字一切定义的人站在你面前,他仁慈、仗义、充满活力、光芒万丈,你又怎忍心亲手毁掉他的江湖?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保他。”云衣低着头,她不敢看皇甫老祖,凭她一人是没有能力做这件事的,她却要自私地因为她的一时心软,再折腾皇甫老祖。 “有可能吗?”云衣知道皇甫老祖这是同意了,这场最初她自以为公平的买卖,却在不知何时起,她开始亏欠皇甫老祖越来越多。 “有些麻烦,但是可能。” 皇甫老祖点点头,没再说话,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不过问云衣的计划,这么一个呼风唤雨的人,竟也习惯了执行。 他们在院中说话的工夫,老人已经利索地做好了饭,招呼云衣二人一起去吃。 云衣谢了,复又随老人进了屋,皇甫老祖却是婉拒了,他不同于屋里那个伤员,他不需要吃饭。空落落的院子里,皇甫老祖无处可坐,索性蹲在地上看蚂蚁。 老人送完饭也很快出来了,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太,竟比修士更懂些人情世故。 云衣心中感谢老人为她留出的空间,她真的在这座荒唐的城里,遇见了太多善良而温暖的人。 “我们来商量一件事。”没有同少年绕弯子,云衣坐下来直奔主题。 能看出少年被他师尊教养得极好,听云衣如此开口,知是大事,放下碗筷,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云衣倒被他的郑重所惊,但也没开口说什么,要事当前,她顾不上感慨这些细枝末节。 “我在城中遇上些麻烦,需要借你入城证出城。”云衣斟酌许久,还是以最直接的方式开了口,行或不行,至少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 少年听完,面色不变,当即掏出入城证,递了过来。 这倒让云衣皱了皱眉,“你知不知道没这张证,你出不了城?” “你救了我。”少年的回答亦是十分直接,见云衣不接,便将入城证放在桌上,而后拿起碗筷,开始扒饭。 任是谁,如此重伤之后,都要补充些能量的。 云衣看着埋头吃饭的少年,又看了看桌上的入城证,一瞬间坚定了决心,“我会救你。” 少年茫然地抬起头,嘴角还挂着两颗饭粒,“你惹了多大麻烦?” “现在才想起来问?”云衣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你师尊怎么放心你出来,就你这样,被人卖了都还帮人数钱呢。” “多大麻烦我都不怕,我......”少年仿佛是话说一半突然意识到不能说,偷偷看了眼云衣的表情,又开始埋头吃饭。 云衣注意到了少年的欲言又止,却不关心那半截话是什么,大抵又是些少年意气,“我如何如何厉害”之类的。 将自己的入城证从储物袋中拿出来,还好当时在拍卖行,只有她的入城证留下一份交易记录,“这个你拿着,听我说。” 见少年又要放下碗筷,云衣补了一句,“不耽误你吃饭,听着就行。” “三皇子在找这张入城证的主人,他想通过那个人得知一个炼丹师的消息,记着,现在这张入城证是你的,但你不能回答他那个炼丹师在哪,一口咬住你要见到弈风国君才能说,明白吗?” 少年仔细回忆了一遍,而后重重地点点头,“记住了。” “你是同另外一个人一起来的,但你的同伴已经出城了,具体去了哪你也不知道。” “好。” “然后,我给你一个名字,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说,从现在起,你叫孟凡。”这样便更增了几分可信度,药归的白发太过显眼,而孟凡,只要三皇子不亲自去圣丹城找知情人比对二人长相,就不会穿帮。 少年认真地又点了一遍头,“还有吗?” 云衣摇摇头,嘱咐太多细节反而容易出错,走一步看一步吧,他顶着个通缉犯的名头,大概只有这个以毒攻毒的法子,能让他平安离开暮沧国。 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三皇子极看重这个人,好好运用你的身份,至少先活着离开暮沧国都。” 少年第四次点头,尽管他没有丝毫不耐烦,云衣却不禁自我反省,自己今天是不是尤其啰嗦。 少年很快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饭,云衣随意夹了两口,她还不是太饿。 “你先去‘自首’吧,等你没问题了我们再出城,”云衣看着少年,还是十分不放心,“记着,机灵点儿。” “放心。”少年感觉云衣似乎对他有什么误解,他师尊说他有点儿轴,他也认,但他不傻呀,云衣说得没错,就算他不惧死,他的命还要留待救万民于水火,不能平白搭在这里。 “不出意外,你会被皇室护送至弈风,这样你就比我要快很多,所以尽量用你的伤拖时间,给我一个月,我们尽量前后脚到弈风国,然后,我会想办法救你。” “我会保证自己安全的,”似是为了让云衣放心,少年这话说得甚是郑重,而后展颜一笑,“弈风国见!” 那笑容明媚得晃得云衣一愣,直至少年离开,皇甫老祖不放心地推门进来,她还在愣神。 “事情不顺利?”皇甫老祖看见云衣的表情,第一反应是少年不肯配合。 “没有。”云衣摇摇头,一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我大概,只是太久没有见过那般没有心机的笑了。 晃了晃手里的入城证,“走吧,今晚,我们可以住店了。” 第八十六章 弈风国 同老人道了谢,云衣方同皇甫老祖离去。少年那张入城证是空白的,大概是因为未及结账便已闹了起来,如此也好,省了云衣不少麻烦。 第二日清早,云衣二人出门时,少年的通缉令已然撤了,云衣无从得知他跟三皇子具体交涉了什么,但事情总还算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你好像还没问过他的名字?”二人正上街寻一处修理铺,闲聊间,皇甫老祖提及此事。 “问了名字就是有了因果,若我最后救不了他,平白担负一段因果,不好。” 皇甫老祖停下脚步,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云衣,“有没有说过你太过无情?” 云衣颇有些自嘲地笑了,她猜测“无情”二字应该是皇甫老祖能找到的最中性的词了,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保全自己,这大概算得上某种自私了。 可她还有大业未成,又如何能折在这里? “怎样,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特别可怕?” 皇甫老祖以为云衣至少该先解释两句,不意她竟直接地反问回来,思考片刻,终于摇摇头,“官场之上,我已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云衣知皇甫老祖在拿她与哪些人作比,感慨地笑笑,“我也曾感情用事啊,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我纵是再欣赏他,也不至于为保全他伤了自己。” “那就是你不打算救他了?” “不,”云衣摇摇头,“我一定会救他,但我不想担这段因果,我想他大概也出于这重考虑,所以才一直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 就算少年懵懵懂懂不知道这层关节,他的师尊也一定会在他下山之前反复嘱咐于他。 因果是极复杂的东西,修炼者普遍认为,因果影响命数,其实遇见即有因果,但大多数人更愿意相信,更深的因果开始于交换姓名。 所以云衣自认一定会救他,却不想因为一时意气背负这么严重的因果,却不知很多事情,从相遇时便已注定,人们自欺欺人地自裁着因果,到最后,却只能接受天命的安排。 皇甫老祖显然不太明白云衣的说法,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他早年听说过,却一直不曾信过。 那便多说无益了,老头感慨了一句“年纪大了”,随即放弃了这个话题。 修理飞船花了不少灵石,但云衣二人皆是宁愿多花些灵石,也不愿乘坐暮沧国现成的飞行灵器,他们再也不想跟这地方扯上丝毫关系。 为保险起见,云衣早已将黑金纹卡里的灵石数额划出,紫金纹卡虽然储值能力较前者稍差,但贵在低调,在这个富得流油的都城之中,不至于引人注目。 飞船的修理需要些时日,无奈,他们只能在此地再多闲逛几日。 拍卖行是不敢再去了,莫说拍卖行,整个富人区,云衣都绕道走了。 可暮沧国都之中,平民修炼者极少,大概除天赋之外,财力与精力俱是不足。 是以云衣敢去的交易场,于她有用的东西甚少,也只好每日待在客栈,空消磨时间。 但好在没再生出什么其他事端。 云衣二人离城的时候,又一次见识了这都城所谓税收的荒唐。 不惟在这城中所得要上交一半,就连你在城中花了多少钱,也要再多交予城守三分,美名其曰“管理费”。 所谓破财免灾,云衣交钱还一向痛快,又索性多花了些灵石,换来了一张整个东境的详细地图。 偌大的东境,其中国家、宗门何止上百,这份地图当真极其详细,云衣甚至在魔兽森林的一角找到了那小小的两字东齐。 其中所耗人力物力不言而喻,但地图绘制本身,又何尝不需要天赋? 可见若有重利当前,这暮沧都城,还是不乏人才的。 方出城门,二人便迫不及待地跃上飞行灵器,一来因为弈风路远,二来,用皇甫老祖的话说就是“闻着暮沧国的味儿都难受”。 好在之前换取的灵石还够他们挥霍,按照和少年的约定,云衣也催促皇甫老祖有意加快了速度,一月之后,二人落在了弈风国都永安城外。 一国国运以都城最盛,在降落之前,云衣已然做好了准备,却还是在第一眼见到永安都时,被震惊得合不拢嘴。 那些缥缈的国运在此处已浓郁得如液体一般,金色的液体蕴成一片气运海,高高地悬在永安城上空。 云衣不修此道,却也大略明白,这得是圣明君主传万年方可能出现的异象,若按此论,莫说凡间,就是仙界都罕有其敌手,一个赤龙国,有何资格与其分庭抗礼? 那等圣君明主,又如何能允暮沧国那般存在在外败坏自己的声名? 云衣皱皱眉,越发觉得此事不凡。 皇甫老祖收好飞船,转身看见怔愣在一旁的云衣,循其目光看去,又是永安城墙。 “怎么,这个城墙也是石头做的?” 云衣呆愣片刻,方才读懂皇甫老祖的讽意,不在意地笑笑,“自然是石头做的。” 弈风不愧大国气派,永安城比之前云衣见过的所有城池都要大,却不似暮沧国都那般荒唐,城中秩序井井有条。 云衣入城时,正有专人在洒扫街道,一问方知明日是弈风国君出城的日子。 当朝皇帝是个纯孝之人,年十五即登基,在位百余年,每年必携众皇子及国师去城外永宁寺以祭祖之名斋戒一月。曾因先祖托梦而四易年号,如今年号圣宁。 这是洒扫之人告知云衣的消息,而待她至路边茶摊再问,却是得到了一个有趣的传言。 据说皇帝斋戒的一月,不理政务,大小政事均由宰相同六部共同商定,过后皇帝也不再过问。 传言真假难辨,但这一月确是弈风国最乱的一个月。朝野党争,卖官鬻爵之事大行其道,最近的一次,圣宁三十五年七月,仅玄江一郡,一月之内,竟换了三班人马。 奇的是,弈风国建国不过千百年,十二代皇帝可谓千奇百怪,但纵是朝政不纲、君德不树,竟是年年风调雨顺,未逢大灾,遑论大乱。 皇甫老祖听闻此事甚是不屑地撇撇嘴,但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想他做皇帝那些年,兢兢业业,焚膏继晷,尚不能感动天心,时还有天灾人祸。而这些受命于天的仙国,纵再荒唐总有天佑,这是人力无法弥补的差距。 云衣看着皇甫老祖纠结的神色,大抵也猜到他所想,笑了笑,“走吧,先找地方落脚,明日也见识见识这纯孝的皇帝。” 第八十七章 故人 翌日一早,云衣二人便来到之前打探好的茶楼,这茶楼紧邻御街,二楼临窗的位置是极好的观赏点。 据说这位皇帝最爱与民同乐,每月出城,必要万人空巷才欢心。可他这一年十二趟,登基这些年少说也有千八百趟了,老百姓最初觉得新鲜,这一趟一趟得多了,也渐渐厌了。 于是便有官员月月花钱雇人来御街两侧充个排面以悦君心,说是花的月俸,可到底,羊毛出在羊身上。 后来这事儿让皇帝知道了,这位溜须拍马的官员竟官升三品。此后,每月雇人欢送皇帝便成了规矩,由京中大臣轮流出钱出力。 这事儿是昨日云衣来这个茶楼询问情况时,掌柜的同她讲的,每月这日,都是这家茶楼生意最火爆的时候。 云衣记得她昨日听这个故事时,皇甫老祖就站在她身边,眉头皱得够夹死一只苍蝇。 纵是一夜过去,皇甫老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云衣不想触其霉头,只好绕开话题,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这儿的茶还不错。” “今儿天真好。” “今天中午去哪吃啊?” ...... 任云衣怎么换话题,皇甫老祖都是漫不经心地嗯嗯啊啊,云衣无奈,只好闭嘴,不再自讨没趣。 云衣闭嘴了,皇甫老祖却没忍住开口,“你说,怎么会有这么蠢的皇帝,每月给人一次刺杀自己的机会?” 云衣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小心地望望左右,见无人注意他们才敢说话,“你小点声,这人多口杂的,我们是来弈风国救人的,别人没救出来,先把自己弄进去了。” 皇甫老祖不甚在意地耸耸肩,目光望着下面正在清场的官兵,“我是说真的。” “我不知道,但是这么多年了,有这想法的也不止你一个,搞不好还有些以身试法的,那么问题来了,现在皇帝还在,你猜,”云衣说至此顿了顿,扬眉一笑,“他们去哪了?” 皇甫老祖没有心情理会云衣开玩笑一般的语气,街上的官兵已而清走了路人,在道路两侧一字列开。 “那你说他这是为了什么?铤而走险,然后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皇甫老祖对这问题甚是执着,云衣只得无奈地正了颜色,“干嘛非惦记着有人行刺啊,没准儿他就是想每月听一遍百姓山呼万岁呢?” “不可能,”皇甫老祖下意识地否定了这种观点,想想,又肯定了一遍,“不可能。” 云衣乐了,人说物伤其类,大概就是如此了,同是九五之尊,也难怪皇甫老祖替别人想得这么周到。 皇甫老祖莫名觉得云衣是在笑自己,当下收回目光,板起一张脸,“你想好怎么救人了吗?” “没有啊,”云衣笑得十分轻松,“不着急,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呢,皇帝都出城了,总没人敢私自决定他的去留。” 顿了顿,又补充道:“更何况,他不还没到吗?” “你怎么知道他没到?” “我打听过了,一月之内,没有暮沧国的队伍进入永安城。” 皇甫老祖张张嘴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但没有打击到云衣终归让他十分不服气,索性耍起赖,“没有一个月了,你现在就得出一个可行的计划。” 云衣知道皇甫老祖的脾气,他这话并不认真,但若自己不应付二三,恐怕他也要生气。 “办法有很多啊,”街上已经开始过仪仗了,云衣站在大敞的窗户前,一手晃着茶杯,目光落在御街之上,“比如贿赂管事的官员啊。” 皇甫老祖同样密切关注着御街,不屑地嗤笑一声,“你拿什么贿赂?” “这就多了,”云衣不走心地应付着,“或者直接成为管事的官员呗。” “更是笑话了。” “诶,此话差矣......” 说话间,御街之上,皇帝的御辇已而到了茶楼的位置,两侧百姓跪在街上山呼万岁,声音震耳欲聋。 皇甫老祖听着云衣的声音夹杂其中,虽然小,竟还清晰,“我可以想个名头混入官场啊,比如天命凰女啊,得之可得天下的那种。” 皇甫老祖撇撇嘴,“那也得有人信啊。” 云衣不在意地笑笑,目光始终盯着那明黄色的御辇,仿佛要透过帷幕,看清里面人的容貌。 帷幕不透光,却拦不住气运,御辇之中那人周遭的气运并不雄厚,要么这里面的人不是皇帝,要么...... “呵,有趣了......”皇甫老祖看着云衣唇边缓缓渗出的笑意,脊梁骨蓦然一凉。 “什么有......”皇甫老祖话还没问完,便见云衣的笑瞬间凝固在了嘴角,眼睛突然睁大,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皇甫老祖连忙扒着窗边回头,街上依旧是随驾的那一队长龙,以他们的视角刚能看见一点皇帝仪仗后的国师,往后还一眼望不到头。 国师坐在八抬的轿子上,四周是白纱充作帷幔,是故能隐隐看清长相。 弈风国的国师看上去竟不过弱冠,乌黑的发却不束冠,只随意垂在身后,远望仿若清风明月的肌骨,着一身星月为底的袍子。他此刻正微阖着眼,干净得仿佛落入凡尘的仙人,好像下一刻就要随风飘散。 这人若说容貌,倒有几分,但终究不至于让云衣震惊至此。 皇甫老祖觉得自己大抵是被云衣耍了,她故意做出那副见鬼的神情就是要引自己去看,此刻不定怎么在自己身后偷笑呢。 皇甫老祖这么想着,唬着一张脸扭头,却刚好看见云衣将手里的茶杯,连着杯中未喝完的茶,竟就那样顺着窗口抛下,那角度,正对着即将到来的国师。 二者的速度是云衣算好的,是以茶杯刚好落在国师头顶的白色纱帐之上。 纱帐并不固定,只是虚虚搭在车架上,此刻纱帐撑不住茶杯的重量自是塌了,而那个茶杯隔着纱帐,正正砸中了国师,而后改变轨迹,滚到了一旁。 已有反应快的侍卫高喊着“有刺客!”就要分开人群冲上茶楼,皇甫老祖觉得云衣一定是疯了,想引人注目混入官场也不是这么个办法啊,但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一手拉着云衣想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却没拉动。 云衣仿佛傻了一般愣在窗边,目光直直地看着那个国师,看着他安抚两边的官兵,看着他唤回冲进茶楼的侍卫。 皇甫老祖觉得自己大概是老眼昏花了,他看着云衣的眼睛,那双仿佛永远冷静、永远淡泊、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此刻,好像有泪光。 第八十八章 信任 云衣已然忘了那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茶楼,她只记得那人最后上了另一顶轿子,却在上轿子之前回头瞥了自己一眼。 只一瞥,似是不经意的回眸,又或是,是旁人理解中的漫不经心。 可那是云衣两世经历过的最得安心的一瞥,她明白,不敢多看是因为他亦怕流连,她知道,他认出她来了。从他被那个杯子砸中,他便知道她来了。 她知道她今后终于有了能犯错的底气,有了能横行霸道的靠山,有了一个能真正托付背后的伙伴。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终于有一刻能得停歇,她也终于,能回家了。 她应该是在笑的,舌头却不小心舔到了一滴咸咸的液体,原来她竟哭了吗? 云宗主是不会哭的,云家大小姐也不会,可云衣却会。 原来在这异地他乡,她竟不知什么时候起,痛快地成为了自己。 皇甫老祖说,那天云衣把他吓得够呛,一个人对着窗户边哭边笑,仿佛魔怔了一般。 他一开始是有心笑话云衣几句的,看到后来,却是越发地不敢,直至皇家的队伍出了城,御街解禁,云衣都还是那副痴痴傻傻的样子。 他将云衣半拉半扶得弄回客栈,正准备出门请个郎中,却听云衣幽幽地开口:“我怎么在这?” 那种感觉,不像是大梦初醒,而更像是一种死而复生。 像是话本传奇里的灵怪故事,已经故去的人受了某种感召复生,自棺木中直直地坐起身子,问满座哭灵的宾客一句:“你们是谁?” 也亏得皇甫老祖到底不是凡人,也算艺高人胆大,才敢守着云衣,等她恢复常态。 可云衣真的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她甚至不记得自己说过那句话。 这不是普通的失忆或是失魂,若发生在其他任何时间,都一定会引起云衣的重视,除了现在。 此刻的云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他乡遇故知啊,在这世间第一畅快事之前,什么旁的事都没那么重要了。 所以云衣也只是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这敷衍和不在意的态度让皇甫老祖皱皱眉,他隐约觉得云衣的敷衍大概与那国师有关,“你和那国师什么关系?” “我和他啊,”云衣偏头想了许久,而后在皇甫老祖好奇的目光下缓缓吐露两字,“秘密。” 皇甫老祖狠狠白了她一眼,扭头看看天色,放弃了追究,“走吧,下楼吃饭。” 一顿饭的时间,皇甫老祖无数次怀疑眼前这个云衣被人掉了包,云衣不是没笑过,相反,云衣常笑,嘲讽的、无奈的、慷慨的、虚伪的、敷衍的。 只是从前的笑都过于肤浅,不似此般,直达眼底。 或者说得更直接些,笑得像个傻子。 “别傻乐了,”皇甫老祖终于是看不下去了,“皇帝一个月以后才回銮,这一个月,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云衣答得毫不犹豫,连语气都扬了几分,“会有人为我准备好一切的。” “一切?” “比如......”云衣转着茶杯,扬了扬眉,“一个天命凰女的身份。” “你真要混入弈风国朝堂?” 皇甫老祖皱皱眉,他是不悦的,却好像又没有立场不悦。他虽早已明白云衣无心再回东齐,却不想这么快云衣就向他摊牌。 仅仅一年而已,一年前云衣恭谨地行礼,求他带其出京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仅仅一年而已。 皇甫老祖觉得自己被愚弄了,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竟连生气都做不到。 云衣如此坦诚地剖露她的目的,他又如何能生气。 是自己老了啊,默默叹了口气,于东齐皇室的愧疚,终究抵不过对云衣的期待。凤舞九天,他也问过自己,是否愿做云衣借力的第一块垫脚石。 “不一定啊,”云衣却没发现皇甫老祖脸色的变化,手里无意识转动着茶杯,目光投得很远,“单凭弈风党争之乱,最安稳的地方,便不是朝堂。” “那是哪?” 是王府,有着血脉亲缘,那些皇子亲王是权臣无论如何也无法撼动的存在。 但这话云衣却不知如何同皇甫老祖开口,她明白皇甫老祖不希望她留在弈风,可她有心一争的,又何止是弈风国的一个官位。 沉默许久,云衣终于是缓缓摇摇头,“我不知道。” 皇甫老祖看着她的眼睛,深如幽潭看不出真假,想想不过数句之前云衣还是那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原来所有的坦诚亲近,竟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这么想着,他撂了筷子,不再说话。 云衣终是发觉了这诡异的气氛,笑了笑,“老祖生气了?” “我为什么生气?”皇甫老祖白了云衣一眼,语气无常,但云衣却看见他脸上明晃晃四个大字“快来哄我”。 “我猜是因为老祖觉得我在骗你。” 皇甫老祖的背不自然地直了直,这就是他最受不了云衣的地方,她好像能看清所有人的心思,又小心地不让任何人猜穿她的心思。 心思被拆穿,皇甫老祖索性也不遮掩了,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算不上骗吧,”云衣笑笑,起身为皇甫老祖斟了杯茶算作谢罪,“我的路都要倚仗别人铺呢,我哪里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你这么相信他?”皇甫老祖扭头疑惑地看着云衣,“那人很可靠?” “不,”云衣笑着摇摇头,那死算命的若是可靠,当初她就不会闯进那个沙漠结界,“我相信他,不是因为他值得相信,而是因为我愿意相信。” 这大概也是云衣的自信,因为是他,所以她愿意承担他的自作主张所带来的一切后果。 他是靠山,他是陪伴,他也是捉刀人。前路是一局看不清走向的棋局,云衣却放心让他代自己去做这个开局人。 这般江湖情义是皇甫老祖理解不了的,他更不明白为何那么漠然、谨慎,连一段因果都不愿意多担的人,敢这样全心全意地去相信一个人。 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羡慕那个国师的,能被云衣全心全意的信任,或者说,能被任何人全心全意信任,都是一种幸福。 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你们年轻人啊。” 云衣知道,皇甫老祖这算是气消了,回到自己的座位,意有所指地笑笑,“可不年轻了啊。” 第八十九章 碰瓷 云衣始终觉得,人天生是有种猎奇心理的,又或者说,是无时无刻不报以希望的侥幸,这大概也是每座城的拍卖行、交易场,不论规格,总能人满为患的原因。 皇甫老祖倒对这些地方始终不感冒,那些被摊贩形容得天花乱坠的奇珍异宝,只能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的浅薄与无知。 所以大清早被云衣强行拉起来的皇甫老祖,此刻正带着浓烈的起床气,行尸走肉一般地在街上游荡。 “你当真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云衣看着皇甫老祖神游天外的模样,试图引起他的兴趣,“你总是需要一件趁手的武器的吧?” 皇甫老祖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往云衣眼前举了举自己的手,“老头儿打出生起就一双铁掌打天下,什么武器能有自个儿的手趁手?” “那防器?” “与其借这些外力,不如踏踏实实练好自个儿的本事!” 云衣皱皱眉,她挑不出这话的毛病,却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回想起她同皇甫老祖这一路走来,好像他真的对什么遗迹仙宝都不感兴趣。 若说世上当真有这般无贪念的人,云衣是不信的,但现在这么个人就这么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却也不由她不信。 传闻有修佛道者,讲的是无欲无求,可纵是慈恩大师,还惦念着留子孙几分基业。皇甫老祖竟连这也一并不管,东齐于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当初他肯出京,是念着壮大皇室的,但却这般放手身后事,是笃定儿孙自有儿孙福吗? 耸耸肩,云衣放弃了探究这个问题,这是人家的家事国事,与她也没什么关联。既然她说服不了皇甫老祖,那她便只好委屈老祖心不甘情不愿地陪她到处逛逛了。 皇甫老祖无欲无求,她还是有几分欲念的。 大清早的,拍卖行还没开门,交易场倒还算热闹,商贩都各有摊位,以此为生的人,不敢惰懒怠慢。 云衣背手走在前面,好像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哪怕只是个一阶魔兽的晶石,都要拿起来问问价。 皇甫老祖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脑中盘算的,是这里有多少个摊位,一个摊位交几分税。 交易场永远是异宝交易的外围区域,更何况是这种商贩固定的交易场,这些东西年年岁岁如此,有珍异宝物的可能性便更小。但云衣不管,依旧饶有兴致地逛,又或者,是在找些什么。 人渐渐多了起来,连云衣过人都要时不时侧一下身,皇甫老祖一改之前的昏昏欲睡,两眼圆瞪地跟在后面,生怕一个不注意把人弄丢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没能及时看见迎面跑过来的那个人。 来人看身形是个小孩,速度极快,怀里抱着个包裹,也不看路,在人群之中横冲直撞的,云衣闪过之后,回身想提醒皇甫老祖,便见皇甫老祖被那人撞得足足退了三步。 那人却是被对撞的冲力反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包裹自怀里掉出,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撒了一地。云衣在后面看着,是一堆五颜六色的珠子,看不出材质,此时正滚得满地都是。 皇甫老祖皱皱眉,还没发话,坐在地上的小孩先“哇”地一声哭了,指着皇甫老祖,“你撞坏了我的宝贝!你赔我宝贝!你赔!” 人来人往的地方,从来不乏看热闹的闲人,此番动静自是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大家自发地围成一个圈,对着皇甫老祖指指点点的,听不清在议论着什么。 皇甫老祖的脸色甚是难看,但顾及对方是个小孩,又无法发作,只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想想若不是陪自己闲逛,皇甫老祖也不会碰上此等糟心事,云衣叹了口气,自觉自己应该背锅。 无奈地走到小孩面前,蹲下身,替对方抹了抹满脸的眼泪,这似乎是永安城的乞儿,穿得破破烂烂,脸也脏得不像样子,竟是连男女都辨不清。 怕吓到对方,云衣尽可能放柔了声音,“我们赔,我们赔就是了,听话,别哭了。” 小孩闻言瞬间止住了眼泪,速度之快,让云衣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下套了,“你赔我五百中品灵石,咱们就两清,怎么样?” “五百中品灵石!”人群之中传出惊呼,现在事情明朗了,这小孩,分明是个碰瓷儿的。 皇甫老祖拉拉云衣,那意思,是要走了,碰瓷碰到他头上,要不是看在对方年纪小,他倒不在乎赔他一掌。 云衣没动,一模一样的姿势,反倒笑得更深了,“你先说说,你这些珠子为什么值五百中品灵石啊?” “什么珠子!”小孩不服气地仰头瞪她,“这是鲛人泪!我好不容易收集了一百颗!是要贡给城外清水河灵锦大王的!” 皇甫老祖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想起曾经在镇林城,云衣换得的那个号称“演天盘”的菜板,这孩子,不会这么好糊弄吧? “这么珍贵啊,”云衣随手拾起一颗,反复端详了许久,而后愧疚地看着满地滚落的珠子,“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从哪里找到的鲛人泪,我帮你再去找一百颗好不好?” 小孩愣了一愣,没人教过他这种情况要如何应付啊,眼球转了一转,“我不用你,你给我五百中品灵石,我自己再去买!” “哦,是买来的啊,”云衣了然地点点头,拍拍手起身,“那就好办了,告诉我在哪,我买来赔你。” 小孩一个轱辘爬起来,“我带你去!” 路人看向云衣的眼神越发奇怪,见他们要走,赶忙自行分出一条道让他们通过,之迅速,之默契,仿佛个个都生怕被云衣碰到,自己也会变傻。 皇甫老祖皱皱眉,搞不懂云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想还是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小孩很快便将云衣带离了交易场的范围,云衣也不问,一心一意地好奇这个鲛人泪,“这个鲛人泪是从哪来的呀?” “无尽海。”小孩头也不回地回答。 “那这鲛人泪有什么用呢?” “对人无用,只对水族有用。” “对人无用为什么还有人在卖?” “哎呀,你烦不烦啊,”小孩有些不耐烦了,“都说了是贡给灵锦大王的!” 这便圆回来了,云衣暗自点点头,又提出了新的问题,“你是人类,为何要给精怪上贡?” 这大概在预料范围之外了,小孩不说话了,只埋头往前走,而且越走越快。 云衣紧随在后面,她本不过一时兴起,想收留这个孩子,再培养些势力,却越问越觉得这背后似有别的什么。这碰瓷的缘起实在幼稚,可说辞却还算周全。 这套说辞自然是编的,她见过鲛人泪,其模样、用处与这孩子所言千差万别。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指使这孩子去进行这不可能成功的碰瓷,还为这件不可能成功的事,费心力圆了谎。云衣有些好奇了。 但如若无人指使,云衣笑笑,那这事,便更有趣了。 第九十章 山匪 永安城外是连绵数千里的山脉,相传弈风国的龙脉即在此。 小孩的目的地似是这里,这一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急急出城,直冲冲往山里跑。 云衣跟在后面,越发了然,他不是想引自己到何处,却是想找时机溜走。如此,云衣便不能纵着他了,悄悄同背后的皇甫老祖做了个手势,皇甫老祖一个瞬移,将那小孩拦在了山前。 “你做什么!”小孩十分不高兴地回身,瞪着云衣。 “没什么,”云衣低头笑笑,言语间满是阴谋的味道,“就想问问你,听说过黑吃黑吗?” 云衣看着小孩眼里的情绪由愤怒一点点转为震惊,而后是恐惧,还未待云衣再开口说什么,便听嘹亮的一声,“赵叔,救我!” 专属于小孩子的高亢而尖锐的嗓音着实把云衣吓了一跳,更何况皇甫老祖比她离得还更近些,埋怨地瞪了一眼云衣,皇甫老祖不着痕迹地移了半步。 安静的山林之中瞬时间冲下数个彪形大汉,行动之迅捷,之规整,都让云衣暗自吃惊。 皇甫老祖反应极快地错回小孩身后,欲挟持他以作人质,却被云衣用眼神制止,犹豫片刻,终是放弃了那小孩,站到了云衣身后。 这一路来人看样子像是占山为王的草寇,一个个提刀持斧、凶神恶煞,脸上身上,多少还带着点儿疤。 打头的看年纪有五六十岁了,头发剃得极短,一根根都朝天支棱着,上衣只着一件坎肩,腰间那条棕色的布束了,这在一众人中,竟还算体面的,这大概就是赵叔了。 小孩看见来人,赶忙扑过去,紧紧地拽着他的手臂,整个人藏在其身后,片刻后又露出个脑袋,冲云衣示威一般地,做了个鬼脸。 赵叔拍了拍小孩的脑袋当作安抚,复看向云衣,“这位朋友欺负一个孩子,可是有些掉价了。” 云衣看着那个有恃无恐的小不点,随意笑笑,“那这孩子惊吓了我家老祖,你们总得给个说法。” 赵叔低头看了看一个劲儿摆手的小孩,个中缘由也猜了个大概,冲皇甫老祖一抱拳,“小孩子不懂事,我代他给老人家道歉,再说你们方才也将这孩子吓得不轻,两厢扯平吧。” “诶,”云衣颇不赞成地摇摇头,“事情可不是这么了的,我二人千辛万苦随他至此,是为了鲛人泪,如今宝贝尚未见着,你要如何扯平?” “鲛人泪?”赵叔皱皱眉,低头看到正偷偷吐舌头的小祖宗,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鲛人泪是何物我实在不知,大抵是寨中军师无意间向同这孩子提及,被他拿出去唬人了。朋友若是实在不忿,不若到我寨中一坐,待寨主回来,亲自给二位奉茶。” 这是威胁了,云衣听出来了却不在意,有皇甫老祖撑腰,实在打不过,跑总是不成问题的。 “你们人多势众的,我可不敢羊入虎口,”可怕不怕的,话说出来总还要给足对方面子,云衣说着目光又落到那孩子身上,“你们若真有诚意,奉茶不必,将这孩子交予我七天,我保证七天后我定毫发无伤地把他带回来。” 赵叔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小孩却是先炸了,“我不!我不去!你个骗子!傻瓜才相信你!” “小朋友,”云衣好笑地俯下身,颇有耐心地开口,“好像你才是个骗子吧,我的鲛人泪呢?” “是我的鲛人泪!你答应赔给我的!我的!”小孩被气得上蹿下跳的,边跳还不住地拿手比划,生怕云衣听不懂的样子。 赵叔无奈地摁住小孩,这小祖宗,惯会闯祸,“不瞒二位,这孩子是我的小主子,在寨中身份尊贵,实在不能给二位带走。” 云衣挑眉看了一眼小乞丐装扮的小孩,又品了品赵叔所言“身份尊贵”,一瞬有了新的打算,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冷哼了一声,“那依阁下言,今日我二人算是白糟此一事了呗?” “常言道不打不相识,二位也算交个朋友。” “只怕我们交的这个朋友,未必把我们当朋友。” “怎么会呢,”赵叔说着自身上解下一块腰牌,“你若不信,这腰牌就是信物,来日你来我们清风寨就是一家人!” 来日,云衣暗自琢磨了一下这二字,这种山匪的客套,她当然不敢当真,却还是将腰牌接了过来,老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真假也能意思意思。 见云衣收了,赵叔嘿嘿一笑,“有空记得来啊,我们军师一定会对你很感兴趣。” 云衣皱皱眉,一时竟分不清这话的意思,军师?那个诌出鲛人泪,给这小孩出主意到处骗人的军师吗? 轻声笑了笑,“回去转告他,我对他也很感兴趣。” 回城路上,皇甫老祖低着头,百无聊赖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事儿办得很没道理?” “也?”皇甫老祖瞬间抓住了关键。 “说实话,我是这么觉得的,”随手抛接着腰牌,云衣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不满,“被溜了这么一大圈,捞着块没什么用的破腰牌,亏啊,亏大了。” “这不像你说的话。” “哦?”云衣驻足回身,饶有兴致地问:“那我应该说什么?” 皇甫老祖咳嗽两声,手往身后一背,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缓缓开口:“放长线,钓大鱼。” 云衣知道他这是在学自己,小声嘟囔一句,“一点儿都不像。”想想,还是乐了,“是啊,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怎样,想收为己用了?” “收为己用?”云衣吓了一跳,不是惊吓于这话的内容,而是惊吓于皇甫老祖的洞察,她什么时候已经这般无所遁形了吗,“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攒筹码啊,”皇甫老祖理所当然地看着她,“这不是你一贯的行为方式吗,有没有用不管,先攒着,只要手里牌够多,总有能用的那一张。” 云衣听闻此言,那颗悬着的心倒是落了地,只是想想又觉得哭笑不得,原来在皇甫老祖眼里,她一直等同于一个收破烂的吗? 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我偶尔,还是会注意下有没有用的。” 第九十一章 说书人(上) 京都繁华啊,连永安城的茶都比旁的地方要好喝些。一个月的朝局动乱,说到底,又于这些百姓何干,反正兴亡皆苦,这朝中谁为将相,比不上西市一斤猪肉的分量。 “响木一声,虚实两张,这来往的是客,您慢听我说。” 云衣自那日从城外回来后,在客栈闲待了两天,看实在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便同着皇甫老祖,出来闲走走。见着一茶馆往来熙攘,索性进去凑个热闹。 茶馆二楼,正有一人说书,看样是名角儿,在座的,皆是为他而来。 这说书人乍一看三十来岁,一身灰色长衫,弱不胜衣,平白几分颓相,却又自有风骨。 云衣二人方找地方坐下,台上便开了锣。 “书接上回,说这马王爷接了下人通报,正暗忖‘这节骨眼儿上,那猴子找我作甚’,门外却是大笑着闯进一人。这人,倒也不是旁人,正是鼎鼎大名的武逆侯侯庸是也!说这侯庸,人如其名,庸庸碌碌是一事无成,但为人惯会审时度势、溜须拍马。余事不谈,单说这侯庸本是灵国镇南的一个小将,当年武帝北征,他是二话不说斩了五个城守,献了灵国南境八座城池,而后更是带头攻进了灵都。先帝看不惯他背主求荣,却又架不住论功行赏,最后封他个武逆侯,他竟也乐得挨骂。” “后来武帝年迈,侯庸一眼相中了武帝的第八子,也是他命好,竟生生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郡王扶成了太子,而后,便成了敬宗皇帝。这下侯庸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敬宗皇帝一世英名啊,惟侯庸,是其败笔,至晚年尤甚。书归正传,侯庸见了马王爷......” 云衣听了片刻,便觉有趣,抬手招来了小二,“这讲的是哪出啊?” “诶,这位客官外地来的吧,”小二熟稔地将手巾搭在肩上,躬身答话,“这是《溅龙庭》,旬羊生一生只此一作,现如今,也只有这位敢讲了。” “这是为何?” 小二犹豫了片刻,谨慎地左右看了看,又向前半步,压了压声音,“因为有人传啊,这话本是在影射当朝事。” “哦?”云衣挑挑眉,还欲细问,却见小二连连摆手,“哎哟客官,再问您可就是害我了,您慢慢听,不过瘾您找他聊,”说着往台上努努嘴,“那位,什么都敢说。” 云衣笑笑,随手扔给小二一块碎银,小二谢了赏退了,待云衣再看向台上,眼里多了几分话本外的兴趣。 “侯庸想拖马王爷下水,不想这马王爷却是个忠义的,方听了个来意,便将侯庸轰出府去,而后还不放心,又修书一封,着人送去给正在江北操练的甄将军。要说这自古,君子无罪,奈何小人难防啊,这封送往江北的信,方出城便被劫了。” “不消我说,您也猜到了,劫信的,便是侯庸。这侯庸劫了信,却不拆,原封不动地送给了当朝宰相贾权。这信中别的倒没有,只四字‘提防侯庸’。贾权看了,也不说话,随手便扔进炭盆焚了,复对着侯庸笑笑,‘倒叫你说着了’。” “原来,这侯庸虽有心谋害甄将军,此行去马王爷府上却是试探,马王爷早年间于贾权有恩,贾权割舍不掉,这才有了这么一出。‘相爷可是有决断了?’贾权明白侯庸这是逼宫呢,可他一时不慎上了侯庸这条破船,此时若想再下,便是难了。‘王爷不是什么迂腐的人,来日我再同他说说。’侯庸暗骂一句‘废物’,面上却笑意不减,‘那便有劳相爷了。’” “再说江北,彼时敬宗皇帝病重,夺嫡之争日起,朝廷乱成一锅粥,倒是这江北军营,竟如世外桃源一般。甄家世代武将,打太祖皇帝有江山起便有甄家,几千年来,若是旁人早该在朝中旁支错节、根深叶茂。” “偏这甄家,不涉权,不争利,安安稳稳了数千年,忠正耿介、世代忠良。到了甄将军这一代尤甚,直言谏上,是察举无情,朝中自有看不惯的,也敬其气骨,让他三分。也算是时运不济,生生遇上这个混不吝的侯庸。” “要说这二人的恩怨,那倒真是小事一桩,不过是当年侯庸封侯时,甄将军拦了一句。后来甄将军便各处练兵,二者再无关联。可便是那一句,侯庸愣是记了百年。” “这边小人算计正切,那厢将军操练正忙。甄将军营下,军法森严那是出了名的,甚至甄小将军犯错,都要同罪,有时甚至还更重些。甄小将军此番也确是犯了错。” “因为听闻夜里驻地近旁的镇上有放花灯,小将军没忍住,约了朋友,二人悄悄溜了出去。也本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被发现了也就几板子。可好巧不巧,当天夜里,皇帝的监军到了。” “说是皇帝的监军,实是侯庸的门生,不过是借了天子的玺印,奉的还是主子的意。若说巧,也不算巧,他已至江北数日,却徘徊不肯入营,便是那日听闻小将军偷出营地,急三火四便带着人来了。” “这监军,没毛病尚要挑三分毛病,更何况少将军宵禁不归,这往大了说,就是蔑视皇命也说得。甄将军是罚也罚了、骂也骂了,亲生的儿子,打了八十大板还示众三天三夜啊。列位想想,这搁谁身上,谁不心疼啊。可这监军,还不肯松嘴,偏说这少将军是以军扰民、恐吓百姓,还不守军令、空负皇恩。” “甄将军一介武生,说不过监军那张胡搅蛮缠的嘴,一怒之下,只道要回京,在圣上面前同他论个理。” “这可正中了侯庸的下怀了,这京城之中,皇帝已是诸事不管,满朝文武大多都随了他,只这甄将军,有兵权在手,又劳苦功高,加之距离又远,他实在不好下手。但他若敢回京,那朝堂之上,可就不是武夫的战场了,莫说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条条铁律,侯庸若想栽也栽得。” “这说话间,甄将军便回了京,一同回来的,还有甄小将军,被监军特意弄了辆囚车押着。小将军少年意气,何曾受过此等委屈,起初说什么都不干,最终却在其父一瞪之威下什么都不敢说。” “甄将军到底谨守君臣之道,监军执皇命前来,那便言令皆如圣上,此行纵是为了评理,也总还得做个请罪的架势。甄将军原是雄赳赳气昂昂回来要个说法的,却不知,这进京之后,才是真真的入了虎口。” 云衣正听得津津有味,不觉间,响木一落,“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章 说书人(中) 第二日,云衣早早地到了茶馆,枯坐了一上午,直等到午后客齐了,说书人才姗姗来迟。 来了,也无多余话,还是那张案桌,响木一拍,便进了正题。 “上回书我们说的,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今儿个,我们接着讲。话说甄将军回了京,还未及回府,便带着甄小将军,要向面见圣上。不巧,此时皇帝正睡着。说这敬宗皇帝晚年缠绵病榻,一日之内,睡着的时辰比醒着的还长,目此方知此言非虚。” “皇帝睡着,出来迎将军的是马王爷。原来这马王爷本是得皇上召见入宫,可谁知入了宫才发现皇帝竟睡了,他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在御书房候着,正巧,碰上甄将军。” “要说马王爷和这甄将军也无甚交情,可话又说回来了,甄将军辗转南北,常年在外,这朝中诸官僚,任谁也同甄将军无甚交情,可提起甄将军,谁不敬个铁血忠肝,马王爷亦不例外。” “是以甄将军刚着人通报,马王爷便迎了出来,‘将军向来可好?’‘不好不好’将军武人心思,此刻正一腔怒火,见着马王爷,索性吐了个干净。” “马王爷听完也是怒极,这分明是没事儿找事,鸡蛋里面挑骨头,思忖片刻,问道‘这监军是何人?’这要甄将军如何答得出来,只得勉强回忆样貌,‘见着眼生,尖嘴猴腮的,倒是脸上那一对瘊子及其显眼。’” “嚯,马王爷心道,这不就是侯庸的那个狗腿子马越吗,我寄信将军提防侯庸,到底还是差了一招。马王爷这么想着,却不敢说,这御书房内,他可是不敢妄议皇帝监军。只又提起江北情形,岔开了话题。” “二人又等了约莫一个小时,皇帝方醒,由着李公公搀着,晃晃悠悠走了出来。自顾自同马王爷说了许久皇家旧事,方才看见甄将军在侧,吓了一吓,‘将军怎的在此?’甄将军复又讲来意细细说了,方说至马监军罪小将军空负皇恩,皇帝是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这个马越!’” “李公公连唤息怒,皇帝却是不听,竟当场便要着人拿了那个监军问斩,甄将军只为回京讨一二说法,却不想皇帝这般雷霆手段。马王爷在旁听着,却是明白,陛下这是要敲打侯庸了。” “这人派了出去,皇帝方才缓了缓怒气,琢磨了琢磨,方觉得这屋里似少了个人,‘小将军何处?’‘尚在殿外。’按说这御书房,那是非诏不得入的,只是甄将军早年征战有功,得过一道敕令,甄小将军却是不能,只得留在殿外,因是罪人之身,颈上还拷着百十斤的大枷。” “几人出去时,甄小将军还直直的站在门外,御书房外开阔,连个遮阳的地方也无啊,烈日之下,小将军站得是昂首挺胸,不像来请罪,倒有几分凯旋邀功的气势。” “‘好!’皇帝先赞一声,马王爷也暗自点头,‘虎父无犬子,甄将军衣钵可传了。’马王爷亲自为小将军释枷,又请回殿内,闲话许久才放二人回府。” “再说马越,这个马越,也当真是无法无天,回京之后,竟连皇帝也不见,便径直去了他主子府上,皇帝的人来拿他时,他正左拥右抱、莺燕满怀,一声冤屈都不及叫,便被押了入牢。” “这马越弃了不要紧,可是吓坏了侯庸,这小子惯会揣测圣心,此刻还如何不明白,皇帝这是要杀鸡儆猴啊。这些年在朝中,他是只手遮天、作威作福啊,他深知皇帝的纵容,这才敢行止无度,不想此番,摸了虎屁股了。” “侯庸这才知道啊,甄将军惹不得。可事已至此,难保甄将军不会把这笔账算到他头上来,哎呀呀呀呀,这可愁坏了这位九曲心肠。思虑再三,只得托了贾权做东,请上甄将军叹个口风。” “要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这侯庸算是一等一的行家,甄将军本是进京要个公道,如今公道自清,便要回江北练兵去了,不想接到了贾权的帖子。” “也怪甄将军素来不耐这官场之上的虚与委蛇,见了帖子,想也不想就回绝了。唉,也说这巧,若是甄将军肯赴这宴,大家一处把话说开了,也就没有后面那些个事儿了。” “甄将军不肯赴宴,侯庸是真真慌了,将军在皇帝面前比他吃得开啊,这要是哪天他杀个回马枪,那自己这一世富贵荣华,岂不绝尽了?” “要说这怕就怕小人兀自心虚,这侯庸琢磨了整整一天,下了决心,既然和解无望,那便斩草除根。” “眼看着甄将军就要回江北,侯庸急急进宫,在皇帝面前那通涕泗横流啊,说自己一时瞎了眼,竟没看出那马越狼子野心,自己背些恶名倒也不要紧,只委屈了甄小将军。为赎罪过,还想宴请甄小将军,好得当面道歉。” “要说这皇帝到底偏心侯庸,也怕这将来将相不和,也便准了侯庸的奏,代侯庸下了请帖。” “皇帝出面,这谁想不去都是不成了,甄小将军孤身赴宴,却不想侯庸早已设了个温柔陷阱。” “那日小将军赴宴的马撞了个美人儿,倒没撞坏,可吓得不轻,娇滴滴的美人儿坐在地上只是哭,小将军哪里见过这仗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街上又来来往往是人,他劝也劝不住,无奈,只得将人带去了宴上。” “侯庸见甄小将军把人带来了,这才放了心,还装作不知的揶揄了几句,闹得小将军红了脸。侯庸道歉是真的痛快,话说完了,便一杯杯灌酒,按理说军中之人是有些酒量的,可那日的酒,也不知怎的,到底把小将军灌醉了。” “花前月下,又有软玉温香,这本是侯庸的美人计,还生怕小将军榆木脑袋,油盐不进,索性省了那些才子佳人的桥段,直接一步到位,也不由得他不要。” “第二日小将军酒醒,方知坏了事,他要如何回府,又如何同父亲交差?诶,咱们下回再说。” 第九十三章 说书人(下) 第三日,依旧是午后,依旧是那个说书人,云衣打听过了,《溅龙庭》一共五折,依例只说五天,今日是最后一天。 是以云衣依旧早早地到了,却不算枯坐,因为今日,她倒还算见着个熟人。 言策来了。 言策方上二楼也一眼看到了他,索性过来拼了一桌。 她没问言策为何会来弈风国,言策亦没问她,他们勉强相熟,也还算半个老友,此番偶遇,以茶代酒,说的,是他日事。 “上次那半边图案你可弄明白了?”那个宿星湖,也是言策许多个夜晚的噩梦。 云衣摇摇头,“干嘛呀,一见面就谈这么煞风景的事情?” “呵,更煞风景的可还在后面呢。” “哦?”云衣猜到大抵是那日之后天星山脉情形,却还是忍不住一问,“说来听听?” “如今东境各门派算是大洗牌了,”言策说着这话,语气满是感慨,“当日凡进了那个洞穴的,都没能再出来。” “猜到了,”那日遥遥看见的煞气,云衣直至现在还记得清楚,叹了口气,“也怪他们贪心不足吧。” 言策跟着摇摇头,生死是大事,这种话题,任谁都无法轻快。 “如此说起来,”大概是觉得如此压抑的气氛不适合这个喧闹的茶馆,云衣换了个话题,“我也算你们铁剑门的救命恩人了,怎么谢我?” 言策认真地看了她许久,云衣本以为他把这话当了真,却听他开口,“挟恩图报,君子不为。” 云衣乐了,“原来我在你心里还算是君子啊?” “勉勉强强吧,”言策端起杯子抿了口茶,而后又皱着眉头放下,“难喝。” “我去过那么多地方,这永安都的茶算是好喝的了。” “你这可就错了,”言策极其认真地一字一顿地开口,“永安城的茶最是难喝。” 云衣不可思议地看着言策,瞬间只觉自己真是太好养活了,“那你说哪里的茶好喝?改日我也去走上一遭。” “铁剑门待客的茶最好喝,怎样,考虑一下?” 言策笑得太过真诚,云衣竟一时分不清他这话是真是假,想想自己在铁剑门五个月,好像还真没见过铁剑门待客的茶。 云衣跟着笑笑,“我只知道千草斋待客的茶最是好喝。” “你还去过千草斋?”言策惊讶完想想,“也对,炼丹师大概都想走一趟千草斋。” 而后向前探了探身子,笑得有些幸灾乐祸,“被千草居士赶出来了吧?” “你和他很熟?” “我游历江湖这么多年,和谁不熟?” 云衣皱皱眉,她想起自己初次见到言策时的情景,那天成的贵气,不像个江湖人。 思及此,云衣复又打量了一下言策此时的打扮,还是白衣折扇,却不知为何,气质变了。收敛了锐气和傲气,倒添了几分随性,云衣看不懂了。 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随意切换性格,而将本性始终深藏。云衣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 可这世上太多人有太多的故事,云衣守着自己不愿为人知晓的故事,也就没有心情再去好奇别人的故事。 “怎么了?”见云衣盯着他不说话了,言策笑着打破沉默,“不信?” “没什么不信的,”云衣喝了口茶,对着言策举了举杯,“我还是觉得这茶不差。” 言策耸耸肩,也举起了茶杯,“那便以茶代酒,多谢你上次的丹药。” 这事儿云衣本来也没放在心上,若不是言策提起,她几乎已经忘了,“我救你们一命你说我挟恩图报,丹药这点儿小事倒值得你这般郑重?” 言策但笑不语,云衣却是懂了,“不可能,没有了。” “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没有。”在没能在弈风国安稳落脚之前,云衣是绝不会再炼丹的。 言策只是笑笑,岔开话题,不再多提。 皇甫老祖不愿枯等,午后方至,见着言策只觉眼熟,却回忆不起在哪见过,索性放弃,拉了把椅子,在云衣旁边坐了。 言策也不多问,照样同云衣闲聊,这二人,竟是仿佛谁都没看见谁。 客人渐渐多了,他们本是来听书的,可是今日,说书人没有来。 掌柜的亲自出面,挨桌客人解释,碰上脾气爆的,还得反复道歉好声劝慰,按他的话说,他也不知道那说书人什么时候再来。 故事听了一半最是无趣,云衣叹了口气,满脸遗憾。 “你是来听书的?”言策倒像是不知此事。 “你不是?” 言策摇摇头,复又问道:“哪一出?” “说是《溅龙庭》,永安城中,只此一家。” 言策听到这个名字时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又极快地调整了过来,以至于还沉浸在遗憾中的云衣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瞬小小的变化。 “大概是知道我来了,他不敢出来了吧。” 这话说得像玩笑,云衣也只作玩笑,还甚是赞同地点点头,“都怪你。” 没想到云衣顺杆就爬,言策也是噎了一下,复又道:“说来听听,他昨日讲到哪了?” “侯庸设宴,甄小将军中了美人计,”云衣方说至此,便见言策的眉头皱了起来,“怎么?你听过?” “没有,”言策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就是觉得这些个小说话本,到底脱不出‘英雄难过美人关’的俗套,这种信笔胡扯的东西,你也爱听?” 云衣觉得此时的言策似乎有些不一样,他好像在生气,但云衣想不出他为什么生气,也就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生气。 “小二说是在影射当朝事我才听的。” “荒唐!”言策几乎就要拍案而起了,云衣略往后避了避,不确定地开口,“你在生气?” “我当然生气!在下素以为姑娘蕙质兰心,与姑娘知己相称,不想姑娘也爱这等俗物!” 每当言策这般说话时,云衣就知道他俩之间的谈话结束了,强忍着白他一眼的冲动,拉上皇甫老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剩下言策一人在原地夸张地黯然神伤。 云衣以为他会戏演到底,黯然神伤个一阵子,可是言策没有,云衣方走,他便收敛了神色,盯着前面那个本属于说书人的台子,眼睛缓缓眯起。 “《溅龙庭》,呵,这就是你弥补的方式吗?” 第九十四章 浮生半日闲 那日回去之后,云衣转眼便将言策忘了,满心惦记的是那说了一半的话本。 就算猜到那大抵脱不出一个忠奸的故事,但故事讲一半,难免也让人惦念。 可一连三天,从日出到黄昏,云衣都没再在那个茶馆见到说书人,敢说话的人,总是有些逃跑的本事的。 云衣问过店小二,那人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店小二摇摇头,说是得等这位爷自个儿高兴。 能被称为爷的人竟也跑茶馆说书,讲的还是不能说的话本,这还真是个罕见的爱好。 越罕见,也才越有趣。 这号称最混乱的一月,云衣竟不闻半点风声。 或许此时朝堂也是风起云涌,奈何她布衣之身,探不到半点消息。 其实她不是没能力现在就混入朝廷,顶不济了入宫当个小宫女还是容易的,但她怕破坏那人的计划。有人正千辛万苦地替她铺路,她应该袖手享享福的。 应该游船赏花、煮酒温茶,这样的时候,哪怕多睡些时辰都是对这时光的辜负。 这样的时节,有花有酒,也该有美人相伴的。 于是当云衣一身男装地出现,险些惊掉了皇甫老祖的下巴。 “怎么样?”云衣一打折扇,学着那些富贵公子走了两圈,“帅不帅?” 帅是谈不上的,但纤瘦的身形,配上精致的眉眼,紫衣玉冠,转身擦肩时偶尔流露出些似真似假的情意,年方十五的少年郎,最迷人的,便是那轻佻而懵懂的情意。 但这些,皇甫老祖是不懂的,他第一个想到的是,“你又要去哪惹祸了?” “什么叫惹祸,”云衣不满地收了折扇,“我惹过祸吗?” 她可是素来求个宁静安稳,从不招惹是非。 “是是是,”皇甫老祖应付得十分敷衍,“你这是要去哪?” 云衣一扬眉毛,甚是得意,“青楼。” 她本以为皇甫老祖会拦上一拦,不想二人一拍即合,“好主意!” “老祖宗为老不尊啊。”走在路上,云衣不住地调侃,皇甫老祖也不在意,还一条条跟她列举这青楼的妙处。 “这世间最美的酒一定在青楼。” “你不知道,这青楼里的小曲儿比那宫中的还动听三分。” “这青楼里的......” 直到他们走进了满屋脂粉之间,用皇甫老祖自己的话说,他还没数完这万分之一。 云衣笑笑,由着人引着,上了二楼。 今日,原是争花魁的日子。 待宾客落齐,一个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方才登场,琴棋书画,各展所长。 云衣的心却不在下面,她认真地看着对面雅座,那是在京中有些地位的人才能坐的位置。 纵是不着官服,单看举止也能看出些地位高低贵贱。 高官大员坐在中间,貌似谦逊地四下让酒,然后自己一杯先干了。 豪门子弟高声闹着,向台上丢着赏钱,声音隐隐盖过了场上。 还有些清雅君子相的文人,心中诫着坐怀不乱的故事,眼神却不住地往那些姑娘身上飘。 这不是什么争花魁,这分明是高官贵族交际的会场,所有的歌舞,不论多么惊艳,都只能沦为背景。 但云衣,真的是来看花魁的。 这里有许许多多的女子,她们的长相各不相同,却集中了相同的气质,媚。 一个个媚眼如丝、惑骨天成,就算没吸引到那些大官的注意,也是将常人迷得够呛。 皇甫老祖靠着椅背,几乎要躺下了,半眯着眼,听着咿咿呀呀的小调,看上去甚是惬意。 云衣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终是将目光落在台上。 台上的女子正在跳舞,水袖竟舞出几分凌厉的感觉,这看上去应该是个快意洒脱的女孩子,却浑身散发着相反的气质。 这真的十分违和,云衣边看边想,却又忍不住赞叹,这性子能修出如此气质,也是不易。 狐媚惑主,看了许久,云衣渐渐明白了这从前只在史书中见过的四字,虽说红颜祸水实在是对美人的偏见,但她莫名开始理解那些耽于美色而留下千古骂名的君主了。 温柔乡,英雄冢,古训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云衣突然想起了那日未听完的话本,那还是不是也是个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故事? 言策气急说那是瞎编,对了,言策。 云衣发现她几乎把这人忘了,那日他俩谁都没问彼此为何出现在这里,她无牵无挂闲逛至此还可以理解,那言策呢?也是闲逛至此? 云衣在心里摇摇头,不应该,他还有铁剑门,可他似乎真的很少待在铁剑门,云衣回忆了一下,五个月内,自己也不过只见了他两次。 还有那个门主,她一次都没见过的门主。 按理说现在铁剑门也与她无关了,但她既然想起来了,就突然想弄清楚这背后的事情。 言策出现在永安城,冥冥之中,她总有种感觉言策和永安城外那个清风寨有些关系。 他们想攻打的不会就是弈风国吧?云衣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若是如此,她还真不那么好办了。 云衣对弈风国是有所图谋的,她想搞清楚这一国纯正而丰厚的气运究竟从何而来,可能进入气运海的只有一国之主,连国师都不行。 弈风国君一介凡人,自是不懂这些,但有人懂,比如那个国师。 她甚至怀疑那人就是闻着这气运的味儿来的,不然怎么能如此精准的下界就成为了弈风国的国师。 云衣正愣神想着,恍惚间被台上一声鼓吓了一跳,这声鼓无疑震醒了所有走神的人,对面雅座上,所有人皆放下手中的事,此刻正往下面看。 鼓是战鼓,据说这是每年选花魁的保留节目,由当选的花魁打响这一面战鼓,为的是振聋发聩,永远警醒弈风那些沉溺女色的人。 云衣笑了,那么纤弱的女子敲响了那么重的鼓,这世上一等一贩卖女色的地方,在告诫世人莫沉溺。 “这永安城真真有趣。”夜色中,云衣这么跟皇甫老祖说。 她不知道,她说这话时,眼里正闪着,名为野心的光。 上架感言 先占个坑,有空再发长篇大论,最近忙得我想断更...... 有没有人看的,就这样吧,彻底佛系 明天上架,本来想上架前再求波投资的......来不及了,算了 以后更新时间不出意外就是晚上了,八点以后,尽量十点之前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许愿我能活过这爆炸的几天 第九十五章 回銮 时间如流水啊,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即逝。 永安城的百姓是有些盼望皇帝回来的,虽然他算不上是个好皇帝,但百姓终究感念弈风国千百年来的国泰民安。 朝堂的风波渐渐息了,就像往平静的水面扔一粒石子,一个月后,连一点波澜都不见了。 在这一个月,云衣见了一次斩首,据说被斩的个内廷官员,罪名是后宫由他督建的梧桐苑毫无来由地塌了,虽说殿中无人,但深宫禁苑,出了这等事还是有损皇威。 这太像一处有预谋的戏了,这官员也是倒霉,大概是没什么势力,又刚好挡了别人的路。 其余倒也还算平静,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在胭脂铺闹了一番,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据说他每个月都要去闹一家的。 还有一个看不出身份的人,大抵是个大官,在云衣落脚的客栈住了几天,然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匆忙得连行李都没拿。 那行李里也没什么稀罕物件,掌柜的本想拿它换些钱抵房费,可一包袱的碎纸残章,看着也不成字句。 最后是云衣出钱买了,也算替他交了房费。 皇甫老祖嘲笑云衣是要成个收破烂的了,云衣只是无奈地笑笑,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暮沧国的使臣进京了,在皇帝回銮的前一天,云衣远远望了一眼,觉得那小子还活得不错。 皇帝回京倒不必搞那么大阵仗了,只着人清了街道,百姓各做各的,只有云衣又上了御街边上的那个茶楼。 仪仗基本没什么变动,只是大抵是出京是受了惊,守在国师身边的侍卫都有几分战战兢兢的。 云衣依旧站在那个窗边,刚巧遇上国师的眼神,不期而遇又如约而至,这是他俩的默契。 云衣抬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那国师却了然地微微点了下头,而后微阖双目,面色不改。 “你刚那是什么意思?”皇甫老祖在身后问云衣。 “告诉他我明日去找他。” 皇甫老祖似乎有些震惊于云衣此番的坦诚,没再问下去。 云衣特地等了一日,为的是探探那个少年的消息。 听永安城中人说,暮沧的使臣从来不住驿站,大抵是嫌驿站艰苦,每来永安,除却进宫朝觐,便日日歇在醉芳楼。 那是永安城中最富贵的青楼,不同于云衣上次去的那家,这醉芳楼只接贵客,听说里面的姑娘都由大东家亲自调教。至于醉芳楼的大东家是谁,却是谁也说不清了。 但混进去却是不难,皆因云衣虽非高官,但还勉强算个巨富。 云衣以一百上品灵石进了醉芳楼的门,还包下了据说是这楼里最聪明的姑娘。 这醉芳楼到底与其他青楼不同,那姑娘方进门的时候,云衣以为自己进的是哪处书香门第,不是死板的书卷气,而是书卷中方养得出的灵气。 而且这醉芳楼的姑娘皆是可以陪客的,绝无例外。 云衣颇有些可惜地看着那姑娘,这样的人出落在这种地方,当真明珠暗投了。 那姑娘进来也没说什么,只是上前为云衣斟满了茶,她周身没有半点脂粉的气息,却有一股清雅的香气,若这都是那传说中的大东家教出来的,那云衣倒还真想见见这位传奇人物。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请公子赐名。” “哦?”云衣挑挑眉,“难不成你每接一个客人就要换一个名字?” “醉芳楼的姑娘都没有姓名,这是大东家定下的规矩。” 云衣看着她,莫名想起一词,笑语嫣然。 “你可知我点名要的是这儿最聪明的姑娘?” “知道。” “那你是最聪明的吗?” 姑娘摇了摇头,“不是,我是这儿最傻的。” 云衣笑了,“说来听听。” “傻人不会多说多看,也不懂那些,所以公子尽管放心。” 这话说得奇怪,惟傻人才会多听多看,因为他们通常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也管不住自己的嘴。 云衣笑了笑,没说什么,又抿了口茶才想起那姑娘还站着。 “坐吧,”云衣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所见略同啊,我也觉得太聪明的女子太惹人厌了。” 姑娘坐下,低头抿嘴乐了,“公子这话,像是在指桑骂槐。” “我可记得你刚说过傻人不会多说话。” “是,”姑娘低头笑笑,“但我猜公子,想听我多说些话。” “没错,”云衣无事一般配合着她笑,“姑娘的声音就像那莺儿似的,我听着好听。” “公子谬赞了。” 那姑娘分明是有话想说的,云衣亦有话要问,但二人僵持许久,最终谁也没开这个口。 云衣最后只喝了杯茶就走了,她本想挑个聪明的姑娘问问暮沧使臣的消息,可那姑娘太聪明了,聪明得有些不识时务。 她猜出云衣有事相求却在等云衣开口,又安知不是想挟恩图报? 云衣猜,她大概是想做笔交易,用那暮沧使臣的消息换些什么。 但云衣不敢轻易答应,她猜不到那姑娘的要求会为了她自己还是为那个神秘的大东家。 或许她本就不是什么醉芳楼的姑娘,是那大东家派来试她深浅的。 一百上品灵石,她终究是有些太铺张了。 也好,算一百上品灵石交个朋友,虽然她尚不知道对方收了她的灵石,认不认她这个朋友。 其实她完全可以明日去托国师将那少年弄出来,但那是她不想动用的底牌,在这风云诡谲的弈风朝廷,她怕因为她的失误让他走错路。 谁也说不准哪日谁就会看那国师不顺眼,她想以那人的性格,应该是不屑于拉帮结派的。 说到底,谁又是想拉帮结派的人呢,但官场总有官场的规矩,云衣敬重那些将气节看得比生命重的人,但于她而言,没有什么比结果更重要。 在达成目的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铺垫,她不在乎用什么手段。 反正自古成王败寇,更别提她此番瞄准的,是弈风国的九五之尊。 女帝啊,云衣摸摸下巴,听起来确实比宗主威风些,何况弈风国如此磅礴的气运,她若能登帝位,便不在意背上什么窃国的骂名。 走在街上,云衣就这样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这大概是她最后一个悠闲的晚上了。 大战,将启。 第九十六章 重逢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来请云衣,说是国师派来的,请她到府上一叙。 云衣不知道这永安城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国师,但既然他这么高调,她自然不惧。 方进府门,云衣便甩了那个引路的人,这府宅一草一木皆是那人的手笔,她闭眼都不会走错。 大概是故友重逢心情太过迫切,云衣甚至没注意到那高悬的匾额之上,赫然写着“云府”。 国师正在泡茶,一身宽松的袍子,简单地拿布绳扎了发尾,神情专注,动作温柔,远望竟如仙人一般。 这美如画的意境,却被遥遥一声“死算命的!”打破。 云衣方见到他便叫出了声,而后是一路飞奔,此刻那千年修得的肃穆威严都被抛于脑后,竟连基本的形象都顾及不得。 就像那年她第一次见他,因为一次恶作剧,那个骄傲任性的大小姐追打了他三天三夜。 国师听着声音抬起头,笑着看云衣风风火火地跑来,替她理好跑乱了的鬓发,“老友重逢,你这架势,倒像是来算账的。” “我当然是来算账的!”云衣尚记得她半年前曾发誓下次见着这个死算命的一定掐死他,缘分垂怜,她当真在此见到了他,毫不客气地拨开他的手,“这次你休想蒙混过关!” 国师装作害怕地退了半步,将茶盏往云衣那推了推,“那先坐下喝口茶,看看这茶够不够为我减些罪过。” 云衣坐了,嘴上还不忘问罪,“我跟你说什么茶都不够减免你的......” 她本想说什么茶都免不了他的罪的,却在喝第一口时愣住了,这是寒山雪。 寒山雪只长在仙界极北的寒山之上,常年被冰雪覆盖,远望如雪,故得此名。 这种茶卖得极贵,却基本没什么人能卖,皆因采摘极其麻烦,麻烦且危险。 那些望族大宗若想喝了,都得亲自去采,非强者登不上寒山。 这是云衣最爱喝的茶,曾经是白露每月一上寒山,如今,却有一年多没喝过了。 国师拿手在云衣眼前晃了晃,神情了然还颇有几分得意,“我说,感动归感动,你可别哭啊,你知道我最受不了你哭了。” 云衣眼圈有些发红地看着他,就在国师以为自己即将迎来一个感动的拥抱的时候,却听云衣开口:“我想白露了。” 他精心伪装的仙风道骨的形象终于在此时全面崩塌,他险些要从椅子上蹦起来了,一把揉乱了他刚刚理好的云衣的头发,“我拼死拼活给你摘寒山雪,你跟我说你想白露了?!那我呢!” 云衣噗呲一声笑了,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一边挥手躲闪,一边还不忘顺毛,“你都在这儿了,不必想了。” 听闻此言国师才舒坦一点,又回到座上,理了理衣衫。 云衣随手抓了抓被弄乱的头发,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茶太珍贵,珍贵得她都不舍得大口喝,“你怎么想着把它带到凡间来了?” “来找你,总要有些诚意,”国师端起茶杯吹了吹凉,“反正这也不算什么异宝,一点茶叶,和天道和解倒还容易。” 听这话,他是主动下来的,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办法回去?云衣正待再问,却被国师抢先。 “你刚说这是哪?凡间?” “是啊,”云衣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不是吗?” 国师几分震惊几分疑惑地看着她,“你竟然不知道?这里是放逐之地。” 放逐之地?云衣皱皱眉,这个词她似乎在哪听过。 哦,是了,小时候先生讲过,仙界之外有一片放逐之地,是远古时期群神封禁邪恶的地方,不想百万年后,这里竟已有了原住民,有了独属于这里的修炼方法,那这百万年来,这里发生过什么? 国师伸手抚了抚云衣皱起的眉头,“小时候没认真听先生讲课吧?仙凡有别,凡界哪有这么多修炼之人。” 眉间传来了熟悉的冰凉触感,这感觉让云衣莫名安心,那人好像总是看不得自己皱眉,总是要执着地把它抚平。 那如此说来,那宿星湖下的囚星大阵便说得通了,还有那片沙漠之中以太阳为阵眼的天地大阵,那些皆是来自远古时期吗? 思及此,云衣蓦然想起她本是来问罪的。 放下茶杯,她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我承认,这茶能减你几分罪过,我本来想掐死你的,现在勉强免你一死。” 国师被她的架势逗乐了,又在云衣抗议的咳嗽声中正了正神色,“我倒是认罪,但你总得先告诉我是什么罪名吧?”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给我算过一卦?” “记得啊,不过那时候我学艺不精,是你逼我的,要出了差错你不能砸我招牌。” 云衣却是不听他解释,“你记不记得你说让我举棋不定的时候就往北走?” “记得。”国师老老实实点头,见云衣的架势,他大概是赖不掉了。 “你知不知道圣丹城?” “知道,我还知道刚刚结束的丹会上的那个黑马就是你,能拦截雷劫的丹阵,只有你这一份。” “拍马屁没用,”云衣冷漠地拒绝了国师真挚的眼神,“那你知道圣丹城北是什么地方吗?” 这问题把国师问得愣住了,“圣丹城北?没听说有什么重要的地方啊?” “那有一片死地,一个以沙漠为掩的天地大阵,要不是我聪明,你现在就见不着我了!” 直到现在,云衣回忆起那片沙漠还是有几分恐惧,那种束手无策,只能等生命一点点流失的恐惧。 更遑论她当时还担着三条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孟凡和药归现在还没找着呢。 “大阵?”国师回忆片刻,他打探过东境的消息,却没听说过东境有什么死地,但此时他更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你没有阵盘,如何破的阵?” “谁说没有?”云衣尽可能霸气地从储物袋里甩出一个锈迹斑斑的圆盘,“这可是演天盘!” 若此时坐在云衣面前的是别的修风水的修士,云衣定不会这般没有斤两,但在他面前,她不在意狂妄些。 国师看都没看那个锈迹斑斑的东西,他在听到“演天盘”三字时神色便越发奇怪,“你知不知道演天盘在谁手里?” 云衣闻言愣了,她本也不信这个东西是演天盘的,不过是照那无名少年的话,说出来唬唬人,不会刚巧这位见过演天盘吧? 然后,她便见着国师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挥手召出了本命阵盘,“你果然不关心我......” 后半句话未及出口却被震惊吞没,因为就在国师召出本命阵盘的一瞬间,桌上那个锈迹斑斑的“演天盘”突然迸发出强烈的光...... 第九十七章 相谈 怕这光芒引来旁人,国师迅速将那个锈迹斑斑的圆盘收入储物袋中,“行了,算你一功,你不关心我这件事我姑且就不追究了。” “什么叫你不追究了?”听这话云衣不乐意了,“是我在问你的罪!” “是是是,”这回国师态度倒是极好,就是未免有些敷衍的嫌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话音未落,看着云衣握了握拳头,又立马改口,“两个,两个人情,以后但有吩咐,随叫随到。” 云衣这才满意了,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把空茶杯往前一推,“倒茶!” 其实,以他二人的关系,是不必论那么细的,就算没有欠什么人情,国师本也是随叫随到的,但这些口头之争,云衣就是要幼稚地争个输赢。 国师斟满了茶又将茶杯递回来,云衣将胳膊柱在桌子上,支着脑袋问他:“所以那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国师摇摇头,眼睛里却放着光,“但我感觉这就是师父一直不让我出师的原因。” 修风水的人是没有姓名的,他们在拜入师门的那一刻起便要忘记自己的俗名,连并与那名字有关的一切因果都割舍干净,直到出师,他们才能被师父赐予道号,从此,才会被世人知晓。 所以没有出师的风水师是一个近乎死亡的状态,或许有人知晓他们,但很快就会忘记,没有什么人会想跟一个没有名字的人交朋友,这段经历造就了大多数风水师的孤僻。 如此看来,国师是幸运的,因为他遇见了云衣。 他是天虚子最小的徒弟,那年随师造访云家,认识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云衣,只有云衣敢给他起外号,敢称呼他为“死算命的”,就算被师父训斥也绝不悔改,这么一叫就叫了千年。 是云衣让他知晓这世上还有除师父以外的一个人知道他,知道他是他,而不仅仅是天虚子的徒弟。 所有人都认为他该出师了,他已拜入天虚子门下千余年。数百年前他从一处神迹中收得演天盘时震惊整个仙界,所有人都说天虚子后继有人了。 可是几千年过去了,就算是最没有天赋的学徒也能草草出师了,而他,依旧是天虚子的徒弟。 他不敢问为什么,只能默默将所有的一切做到尽可能的极致。 云隐宗的风水即是他的手笔,召山号水,当时云衣就在他背后看着,感慨了一句天虚子不放他出师大概是怕没人养老。 “说起这个,”云衣似乎又想起什么有趣的事,眼里放着不怀好意的光,“你在这一界总要有个名字。” 国师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反应极迅速地拦下了她未成形的阴谋,“我是来寻你的,所以叫云浔。” 话说完顿了顿,又颇有些警告意味地补充:“我这一界的因果可全系在你身上了,你胡作非为之前记得跟我商量一下啊。” “知道了,”没能行使起名权的云衣此时也有些沮丧,颇有些有气无力地应付,又不服气地想,我哪里胡作非为了,喝了口茶顺顺气,方才找到那句话的重点,“你是来找我的?” “是啊,”云浔很高兴他们的对话终于回到了正轨,“师父送我下来的。” 天虚子,云衣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孤僻又有几分严厉的老人,下界飞升至上界容易,可若要从上界送人下来,这是有违天地秩序的。 纵是号称仙界风水第一人的天虚子,为此事,也不免折几千年修为。 云浔看云衣神情便知她在想什么,“那点道行师父不放在心上的。” 那点道行,云衣知道这是云浔蹩脚的安慰,叹了口气,“天虚子怎么有你这么不肖的徒弟?” 云浔知这是玩笑,也不在意,“我倒是更关心我要怎么回去?” “天虚子没跟你说如何回去?” “说了啊,”云浔看着云衣期待的眼神,莫名有些不忍,“师父说跟着你就能回去。” 云衣一下子泄了气,半个身子瘫在桌子上,她本以为能借云浔的东风,却不想来了个拖后腿的,“你要是不能回去,你下来干嘛?” “嘿你个没良心的,我要不是因为关心你能落到这步田地?” “说起这个,”云衣又喝了口茶,眼神中莫名有几分躲闪,“你知不知道随暮沧使臣来的那个少年?” 这是极生硬的话题转换,云浔眸光闪了闪,终究是顺着她说了下去,“知道,听说是跟丹会黑马有些关系,我就特地关注了一下。” “他现在怎样?” “还能怎样,被使臣带去驿馆,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有可能救他出来吗?” 正喝茶的云浔听着这话差点被呛着,“你什么时候开始行善积德了?” 云衣叹了口气,将暮沧国都的事情简要说了,越说到后来云浔的眼神里越是充满不赞同,“你以前可从不会做这么没谱的事情。” “是啊,”云衣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眼神颇有几分感慨,“可能人一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总会有些时候忍不住想放纵自己。” 云浔看着云衣,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我救不了他。” 云衣点点头,没有责怪也不算了然,仿佛云浔刚刚跟他说得只不过是“今天是个晴天”这般简单的事情,她知道云浔一定有后话。 果然,“但是你可以。” 云衣笑了笑,“感觉我下一句该问为什么了。” “不,你该问问我如何挖空心思替你下完了这第一步棋。” “好,”云衣坐直了身子,期待地看着他,“说吧。” 对于云浔能洞悉自己的目的,云衣是毫不惊讶的,因为这是那个死算命的,他若猜不出云衣才要怀疑他是个假的。 “五皇子缠绵病榻,我答应他要为他举荐个医师。” “他就这么信了?” “我卖他一个破绽,让他觉得我欠他一个人情。” 云衣点点头,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只要能在皇子身侧建言一二,就一定有办法神鬼不知地把那少年弄出来,也一定有办法触摸到权力的最中心。 “满意了?” “十分满意,”云衣与他碰了碰杯,“算你一功。” “那你现在,是不是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了。” 云衣心里咯噔一下,她料到会是如此,云浔便是再纵着她,可该来的,总还要来的...... 第九十八章 仙界现状 “我不敢。”故人重逢的欣喜气氛于此刻跌到了低谷,云衣知道云浔想问什么,他想问自己为什么丝毫不关心自己身陨之后的仙界如何了。 云浔被云衣的坦诚吓了一跳,这不是从前他认识的那个云衣,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把天捅一个窟窿都能笑嘻嘻想办法补回去的云衣。 她有了畏惧,因为惦念,所以有了畏惧,他说不准该高兴还是该更悲伤。 “我没有乐不思蜀,我一直想回去,可是我不敢,我怕听到你说白露冲动地翻遍整个仙界,最后没办法才求到你这里,父亲若知道她把我弄丢了,大概也饶不了她......”云衣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茶杯里的茶叶,自顾自地做着剖白,没看见对面云浔的神色也越来越难受。 他是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云衣的,他冒着被天道斩杀的风险下界,是来邀功的,不是来问罪的。 “好了好了,”云浔试着打破这个悲伤的氛围,拿过云衣半冷的茶杯又续了些热茶,“我还什么都没说,你瞎琢磨什么呢?” “白露没去找我?”云衣猛地抬起头,竟是满脸期待,就算知道不太可能,这也是她能想到最好的结果了。 “事情可能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云浔将续好茶的茶杯递回去,“在你关心白露之前先关心一下你眼前这位可以吗,我为了来找你,都快被云家追杀了。” “什么意思?”云衣皱皱眉,上下打量了一遍云浔,“你也没缺胳膊少腿啊,云家的追杀令能这么鸡肋?” “你听我慢慢说,答应我,不论你多震惊,等我说完再发表意见。” 云衣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云浔灌了口茶润润喉咙,拉开架势,准备开始他的长篇大论。 “你知不知道现在云家正有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占着你的身份,享受着荣华富贵?” 说是要云衣等听完再发表意见,这才第一句,就破了功,云浔终究还是不想唱独角戏。 云衣摇摇头,但除却刚听到时有些许震惊外,还算镇静,她既然已经猜到自己的陨落是个阴谋,那便能接受一切结果。 “这还不算,据说她还正闹着要替你出嫁,唉,可怜你那如花似玉的未婚夫啊,马上就要是别人的咯。” 嘴上说着可怜,云浔的神情、语气却满是幸灾乐祸,云衣看着也不点破,想听他继续。 云浔却是不打算往下说了,只在一旁品茶,似是非要听见云衣对此事的看法。 云衣暗自叹了口气,她就不该信云浔的鬼话,看着那么仙风道骨,骨子里却是极不靠谱的一个人,不然她又怎会叫了他那么多年“死算命的”。 “她若真想替我嫁人,那我倒真谢谢她。” 这话合了云浔的意,他大概觉得故事的戏剧性够了,这才放下杯子,继续往下说。 “你可别谢得太早,她两年前跟着个云家表亲突然从云隐宗回家,口口声声说白露背叛了她,引得你哥带人打上了云隐宗。” 这回若不是云浔按着,云衣险些要跳起来了,“什么意思,打上云隐宗?” 云隐宗一草一木皆是她的心血,何况还有白露,那时候白露不在宗内,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根本无从解释。 “别紧张,”这么说着,云浔并没有松开摁住云衣的手,“没多大问题,你哥你是知道的,他既然知道云隐宗是你的心血,就不会认真的。” “而且白露一听你哥的来意就知道你被冒名顶替了,云家倒不能把她怎么样,她主要是担心你。” 云衣听到这个时候方安心了一些,“所以白露托你来找我?” “诶你能不能安静听下去,还用白露来找我?你听着吧,就快到我英勇就义了。” “好好好。”云衣捂住嘴表示自己不会再插话,示意云浔继续。 “那个假云衣到了云家,第一件事是诬陷白露,第二件便是要求履行之前的婚约,这件事传出来,我一听就觉得不对,想去见你,却被告知大小姐受了惊,不见客。” “诶,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那个云衣是个顶替的吗?那个人可是和你神情样貌,包括性格都几乎一模一样。” 云衣摇摇头。 “你猜猜。” 云浔想卖关子,云衣只能配合,“因为丹阵?” “这你太低估我了,你那手本事谁学得去啊,那个假的哪还敢炼丹,只说被白露伤透了心,此生绝不再碰丹道。也亏得这是云家啊,家大业大,不在意这些。这要换个小门小户,一准把她赶出家门。” “这要换个小门小户,谁还费心思去模仿我啊。” “也是,”云浔点点头表示赞同,“再猜。” “猜不到了。”云衣知道父亲不会简单地因为长相性格就相信那个冒牌货,可她想不明白那人究竟拿出了什么让父亲信服的证据。 云浔甚是满意于云衣的疑惑,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十分神秘地开口,“因为胎记,她有胎记。” 云衣听到这里终于懂了,那块胎记,连她自己都快忘了,也难为竟有那么多人记得。 她天生带了块丹形胎记,生在锁骨下方五公分多一点的位置,可后来,她离家闯荡的时候,有次不甚遇险,命悬一线,是用了非人的法子才救了回来,从那时起,那块胎记便不见了。 这事也只有白露和她的几个朋友知道,白露为了此事,恐怕直至现在还在愧疚。 可问题时,那块胎记长得位置,非最亲近的人不可见,这消息自然不是云家放出来的,那...... 云衣看着云浔的眼神开始奇怪了。 “你可别这么看着我,”云浔仿佛早有准备,装作十分受伤的样子,“我为了你采花大盗都做了,你要敢笑话我,我哭给你看!” 若有外人在此,云浔是断不会这样的,就像这个故事,他不会和任何旁人讲起,除了云衣。 云衣是不同的,那是他的朋友,交心的朋友,他能哭能笑,也能随手替她抚平时不时皱起的眉。 他们见识了彼此的幼稚、狼狈,也帮扶着彼此的辉煌。 云衣有些留恋地看着眼前的人,她当然不会笑话他,她怎么忍心,面前的人如此真实如此鲜活,可这样的他,她还能见多久? 她有些自私地害怕他出师,她听过许多天虚子的往事,这些故事搜集起来很不容易,因为那时没人知道他是天虚子。 可云衣毕竟是听到了,那样一个意气行侠、纵意潇洒的人,最终成为了那个严厉又孤僻的老头儿。 因为风水一道太过孤独,他们知道太多事情,甚至能预见死亡,但他们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绝望地看着事情一件一件发生,一件一件,循着天道法则,发生。 那种绝望足以改变一个人,云衣从前是想不到这些的,但一次失去之后,她开始害怕,害怕在不久的将来,会面临另一次失去,一次更加彻底的、无法逆转的失去。 第九十九章 破绽 存稿告罄......(原来我有过存稿啊)现码的一章,明天我会再修一修这章的文字表述,剧情不会动,建议先别急着订阅这章,当然,如果不介意的话,请随意。今天有特殊原因,下次不会这么草率了,对不起qaq —————————————————————————————————————————— “这就是你被云家追杀的理由?” “是啊,”云浔答得理直气壮,“虽然他们对外不是这么说的,你可得记得回去为我正名,那个冒牌货真是害死我了!” 云衣笑笑,没答应也没拒绝,她现在脑子里想着的,还是那个冒牌货。 这件事简直漏洞百出,父亲不可能凭一个胎记轻易就认了女儿,更何况那个云衣在栽赃白露。 她们是聪明的,因为她们直接放弃了迷惑白露的可能性,但她们还是低估了她与白露间的情谊。 白露不可能背叛云衣,云衣也绝不可能怀疑白露,所以应该在她编出这个理由的那一刻起,那完美的伪装就已经崩溃。 所以哥哥只是带人假装打打云隐宗,而父亲也没有直接上宗门问罪。 她丝毫不担心这个蹩脚的借口会使她和白露之间产生隔阂,因为当哥哥说明来意那刻起,白露就会明白,云家那个云衣是假的。 这也是云家透露给白露的信息:真正的云衣丢了。 他们打着名号满仙界追杀云浔大概也是为了逼天虚子出手,这天下,还没有天虚子算不出的因果。 那她如今应该安心了,至少仙界有关她的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你真的一点不关心她要替你出嫁这件事?”云浔不死心地问。 云衣奇怪地看着他,“你认识我那个未婚夫?” “整个仙界,谁敢说自己认识他们家人?” “那你替他操什么心?” “我是在担心你啊,”云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那个冒牌货要嫁过去了,你以后在仙界还怎么混?” 云衣不屑地笑笑,“哪有那么容易。” 她本来不欲再做解释了,却架不住云浔探究的目光,终是提起了那件只有世家嫡系知道的秘辛。 “像云家这样的远古世族,他们的嫡系子女出生时要受九十九道封禁,这些封禁能最大程度地欺瞒天道,从而尽可能保证他们一世无忧。” “这是最可靠的身份证明,在世族嫡女出嫁前是要一道一道验明的,少一道都不行。” “那冒牌货若质疑要嫁,那这出戏也就到头了。” 云衣感慨的是那冒牌货的愚蠢,云浔担心的却是云衣,“那你怎么办?你转世而来,那些封禁应该已经失效了吧?” “不知道,”云衣摇摇头,“除了家里那些老古董,谁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有几道下在灵魂上的封禁尚在。” “足够证明你的身份吗?” 云衣无所谓地一摊手,“肯定不够,可我又不是非得要它证明,我知道我是我不就得了。” “嗯,”云浔点点头,“我也知道你是你。” 云浔说这话时云衣正打算喝茶,听着这话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干嘛啊,突然煽情?” “没有,”云浔不自在地摸了摸头发,“随口一说。” 云衣没再深究这个话题,端着茶杯老神在在地品茶,云浔却莫名想起那天那一杯子,“你那天是如何断定是我的?若是旁人,你那一茶杯可是大罪。” “旁人哪有你这气质,长相可能相似,但气质是模仿不来的。” 这是夸奖,却让云浔皱了眉,“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那个冒牌货跟你的气质一模一样?” “别杞人忧天了,”云衣又递了个空茶杯过去,“我的气质最好学了。” 云浔没有接茶杯,神情异常严肃,“这是个阴谋。” “这当然是个阴谋,”云衣觉得有些好笑,“这要不是个阴谋我怎么可能在这儿?倒茶!” 云浔终是将杯子接了过去,“能不能长点心?” “能啊,但前提是得回去啊,我现在在这儿骂她一顿她都不带打个喷嚏的。” 这话有理,云浔放过了这个话题,“那你想好怎么回去了吗?” “没有,”云衣答得理直气壮,“但我发现这是个宝地。” “怎么说?” “听没听说过盗神传说?” “侠盗楚跖?” 云衣点点头,神秘地往前凑了凑,“对,我在这儿发现了盗门遗迹。” “没听说他开过山门啊,确定吗?” “不确定,但不管怎么说,那是个仙界遗迹。” “什么意思?” “就是曾经有个仙界的门派,举派下界至此。” 这就有趣了,云浔放下了茶杯,开始认真对待这个故事,“他们怎么做到的?” “我怀疑是阵法,但我看不出来。” “带我去。”高级阵法对风水师的吸引力就像高级灵药对炼丹师的吸引力一样,都是可以不顾一切的。 “等这边事情结束吧,”云衣还是冷静的,“你堂堂仙国国师,去那个小地方,惹人生疑。” 云衣都这么说了,云浔只得作罢,但却还心心念念着那个地方,“你那个阵盘也是在那捡的?” “不是,那是我一个人情买的,好的,你又欠我一个人情,三个了啊。” 云衣伸出三根手指在云浔面前晃了晃,被云浔拨开,“记得了记得了,找谁买的?” “那我哪认识,要不你算算?” “这我怎么算?” 云衣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时候的情形,“他替我杀了个人,这应该算是背了因果。” 说着大方地把手往前一伸,“算吧。” 云衣没想到云浔当真认真算起来了,风水师算因果最忌外人打扰,云衣也不敢说话,只得百无聊赖地盯着他看。 她好久没这么看他了,上一次还是很小的时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当初那个小孩子长大了,天虚子培养出的徒弟,从样貌到气质个个不俗,是一眼就能看出是修风水的那种不俗。 云浔就长了一张修风水的脸,这听上去实在不像夸人的话,但云衣经常就是这么夸他的。 他是凡人幻想中最接近仙人的那种模样,冷漠疏离的眉眼,挺直的鼻梁,还有薄唇,传说唇薄的人薄情,云衣也时常这么逗他。 不说话,他便是连云衣都要仰慕几分的仙人,但一开口,云衣默默扶额,如果不是她,云浔可能是天虚子最得意的弟子,各个方面的得意。 “算不出来,”云浔皱着眉开口,“你不在天道之中。” “那就算了,”云衣抽回手,“大概是因为我已经死了。” “那你现在算怎么回事?” “这该是我问你的啊,风水师,我现在算怎么回事?” “详细说说吧。” 云浔说这话的语气,活脱脱一个问诊的郎中,但云衣知道他这是认真了,也不得不认真对待,开始讲起这传奇的一年多的经历。 第一百章 改变 故事很长,云浔方听时还带着几分轻松的心态,却越听神情越发凝重。 当云衣讲到铁剑门那五个月时,云浔竟是一把拉过云衣的手,那五个月,在云衣的虎口落了些薄茧,几个月过去,还能摸到些起伏。 “你干嘛?”云衣迅速地把手抽了回来,倒不是怕云浔知道了怎样,只是言策现在也算她半个不打不相识的朋友,她怕云浔冲动之下做什么。 “这么维护他们?”云浔又怎会不知云衣所想,他真的觉得云衣变了太多。 云衣没搭理云浔,自顾自揉了揉手腕,刚刚抽回得太迅速,她觉得手腕可能有些扭到了。 云浔看着云衣的沉默,撇了撇嘴,没再纠缠,“需不需要我派人帮你找找那个天生火体?” “不止孟凡,还有药归。” “药归?”云浔回忆了一下刚刚那个故事,“哦,就是那个玉骨参。” “你能不能别这么给人起外号?”其实外号倒没什么,但云浔语气中的不屑让云衣莫名不舒服。 云浔一挑眉,“你找他难道不是因为那株玉骨参?” “当然不是,我找他是因为我答应过他,帮他重回丹廷。” 云浔不说话了,他定定地看着云衣,一天之前,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无利不起早的云衣,会坐在他面前,一字一顿地跟他说“因为我答应他了”。 她素来只结交聪明人的,因为聪明人不会仗着他们之间的情义说些傻话,她也素来只结识强者,用她的话说,这样对双方都好。 云衣看上去没心没肺、古道热肠,骨子里却比谁都冷漠,她可以上一秒相濡以沫,下一秒便相忘于江湖。 莫说是他,就是白露,都不敢去想,在云衣心里,他们究竟有多重。 云衣可以给予他们无条件的信赖、无条件的支持,但这人心里始终少根弦,无论是谁,与她相交越深越能体会到一种缥缈感,仿佛下一秒就要消逝的缥缈感。 仙界曾有人开玩笑说这世上大概只有成仙能打动云宗主了,当时云衣只是笑笑,可他在旁边听着,觉得这不是玩笑。 可现在,这样一个以冷漠著称的人,在惦记另一个素昧平生、萍水相逢的人,云浔是嫉妒的,他都不曾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那日御街回眸一瞥太过匆忙,匆忙到他未曾看到云衣的眼泪,也算是命运捉弄,云衣一生仅一次为他而流的泪,就这样被他错过了。 云浔早该发现不对劲的,就在云衣开始关心白露的时候,云衣那是什么人,离家几百年没听她提过一次至亲父母,他那时只以为是云衣难得良心发现,却不想这人这就算转了性了。 云衣的转变让他不开心,可以说是非常不开心,从前云衣的心很小,小到只装得下她的道,可现在,云衣的心又太大了,大得让他有些找不到自己了。 “你真的变了好多。”沉默了许久,云浔终于憋出这么一句话。 “人经历了生死,总会成长的。” “这是成长吗?” 云衣笑了,晃了晃茶杯,“这不是成长吗?” “你喜欢现在的你?” “说实话,不喜欢,”云衣摇摇头,却是笑意不减,“所以你来了,我就可以做我喜欢的自己了。” 这分明是在欺负人,云浔暗自想,我不在的时候四处留情,为什么我来了你就要冷漠? 可这话他不会说出来,他甚至觉得大概连云衣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改变,他不想提醒她。 若她只是将这些当做成长、当做历练,那就这样吧,这也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可能了。 云衣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云浔深深叹了口气,一脸疑惑,可对云浔的了解告诉她,不要问,于是她又回到了许久之前的话题,“那个五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表面上是个病秧子,但这永安城中,谁又是个省油的灯呢?” “那目前局势如何?”这大概是云衣最关心的问题了。 “皇帝看上去还能再撑几年,夺嫡的声焰也就没人敢放在明面上,但那几个皇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暗自拉拢势力,憋足了劲。” “包括五皇子?” 云浔摇摇头,“至少现在看来,除了五皇子。” “他什么来历?” “他生母位分不高,出生后一直养在萧贵妃处,本是朝中少有的上战场的皇子,只是在一次敌袭中被毒箭射中了腿,后来便一直在京中养伤,大概也是觉得以残废之身夺嫡无望,这些年越发地清静。” 云衣挑挑眉,这样的人,倒是对她有用。 “不过你也小心一点,万一你治好了他给了他希望呢?” “治好?”云衣冷笑一声,“我怎么可能治好他?” 这才是云浔记忆里的云衣,去他的医者仁心,当医途成为了武器,那便谈不上仁不仁义。 云浔笑笑,也不加指责,只是感慨一句,“有点缺德。” “世上万事的因果,都是自己种的,他若当真没那份野心,我不会害他。” “别太自信了,他若有那份野心,就说不准谁害谁了。” “放心,”云衣不以为意地笑笑,计谋和伪装,从来是她擅长的,“对了,城外那个清风寨什么来头你知道吗?” “清风寨?”云浔回忆片刻,“没听说过,怎么,想收为己用?” “如果无主的话,未尝不可,怕的是已经有了主子。” “这你就要自己打听了,”云浔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毕竟我只是一个不理世事的国师。” “说起这个,弈风国的气运是怎么来的?” “这是我引出来的,但我却不知道它是从何而来的。” “仔细说说。” 云浔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你应该发现皇室周身的气运并不雄厚,他们似乎没得到这气运的认可,可这方气运又确确实实存在于此,庇护这四方江山。” “包括弈风国的属国?”云衣想起了那个暮沧国都。 “包括弈风国的属国。”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云衣抚摸着下巴,既然这气运不认这弈风皇室,那便由她来替天行道,让这江山之主,换个名姓吧。 第一百零一章 嘱咐 “那五皇子叫什么名字?” “凌清安,”云浔说罢顿了顿,又补充道,“他原叫凌锋的,只是那年重伤之后,他嫌这个名字杀伐气太重,自己改成了凌清安。” “他这是在做给谁看?” “谁知道呢,”云浔掂了掂茶壶发现空了,“他若是能从当时谋算到今日,那你可真就有些危险了。”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我。”云衣惋惜地看着被撤走的茶壶,她还没喝够呢。 云浔笑笑,“与其担心你,我不如担心一下五皇子,他的清静日子,也算是到了头了。” “我倒不希望他是个喜欢清静日子的人。” 云衣说着,就准备起身告辞了,她已在这里待了太久,这事儿传谁耳朵里都会起疑。 云浔知道轻重,也不多留,只说了一句有事尽管找他。 “放心,我不会客气的。”背对着云浔挥挥手,云衣原路出了云府。 她回到客栈时,皇甫老祖正在大堂等她,面前是一桌点好的菜,看样子刚上不久,还微微冒着热气。 “哟,您这时间掐得真准。” “是你回来的巧,”皇甫老祖见云衣坐了,方才抽了筷子,“再晚点儿你就要吃剩的了。” 皇甫老祖明明在等她吃饭,云衣看透却不说破,抽了双筷子,连连应是。 “你们聊得怎么样?”皇甫老祖嘴里塞满了饭菜,这话说得含含糊糊的,仿佛是故意不让云衣听清。 “还好。”云衣装作没听出皇甫老祖的弦外之音,老实巴交地有一说一。 “哦。”皇甫老祖敷衍一句,继续低头夹菜。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许尴尬,就在云衣打算没话找话缓和下气氛的时候,皇甫老祖突兀地开口,“他给你铺了条什么路?”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云衣若无其事地夹着菜,尽力让自己的语气随意些,“他在五皇子府给我找了份差事。” 这话说得轻巧,皇甫老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仅仅凭云衣的本事,这份差事就不会太简单。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如今这一步的,皇甫老祖这几日时常在想这个问题,当初是他先提弈风国的,皇甫老祖皱皱眉,这不会也是云衣给他下的一个套吧? 但事已至此,是不是套他也都认了,他本以为这是各取所需的,可和云衣相处时间越久,他就越被磨得没脾气。 她有能让人轻易折服的强大,和一副气死人的冷漠性子,最气人的是,你会不自觉地认可,这般强大的人就应该是冷漠的。 莫说相识相知,便是站在她身边都是荣幸,皇甫老祖觉得自己没救了,但每每想起那日丹会所见证的神迹,他倒也释然了。 皇甫老祖心里想些什么,云衣是不知道的,她现在正装着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比谁都紧张,这种紧张就像想溜出去玩的小孩,不知如何跟长辈开口。 倒是皇甫老祖先开了口,“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需要您帮我打听下清风寨,”见皇甫老祖开口了,云衣也就不再客气,“这段时间,要委屈您住城南一处民居了,里面厨子侍女都是配齐的,您放心。” 皇甫老祖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有啥委屈的,我跟着你风餐露宿你都没惦记我委屈呢。” 云衣点头应是,心里希望等老祖发现自己并不随他一处时,还能是这样的想法。 “那个五皇子,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云衣摇摇头,这倒是实话,“听说是个没野心的。” “别信,”皇甫老祖撇撇嘴,“皇宫内院,没野心的都活不了这么大。” 这些云衣自然一早知道,但还是笑着谢了皇甫老祖的好心,这老头,是一心一意为她好的。 “老祖给我讲一讲君臣之道吧。”即将踏入一个全新的领域,云衣多少还是有些发虚的。 “君臣之道?”皇甫老祖皱皱眉,“为君者从来不讲什么君臣之道,你只需记得,但凡是个皇帝,都不喜欢太聪明的臣子,更不喜欢太笨的。” 云衣放下筷子,入神地听着。 “聪明,但不卖弄,老实,却不能迟钝,最重要的,是忠心。” “你要学会示弱,当皇帝发现你除了他一无所有时,他才会完全地信任于你,因为他对你有绝对的掌控力。” “这不仅仅是君臣之间,说白了,主子不必有主子的样子,但下属却不能没有下属的自知。” 云衣猜得到皇甫老祖未说出口的后半句了,“你平日里太傲,到了五皇子府上,记得收敛些。” “老祖放心,我明白的。” 云衣嘴上这么说着,可在皇甫老祖看来,她分明就是没往心里去,可话又说回来,十五六岁的年纪,那般的天纵英才,换谁谁没几分傲气呢。 皇甫老祖叹了口气,年轻人,多受受历练也好。 “老祖还有什么嘱咐?” 皇甫老祖刚欲开口,抬眼看见云衣眼中的笑意,话到嘴边咽了下去,“我有什么好嘱咐你的,别死了就成。” 云衣笑了,举了举茶杯,“我若能喝酒,今晚倒想陪老祖喝一盅。” “你也不问问我乐不乐意跟你喝酒。” “好好,那,老祖乐意吗?” 许是云衣眼里的光芒太过耀眼,闪得皇甫老祖生生别过头去,原来她那双眼里也能有光芒,是因为要开始自己期待的事情了吗? “不乐意。”皇甫老祖别扭地开口,言语间有几分酸涩,这是老人常有的悲哀,后辈大了,总是要各自飞的。 皇甫老祖比一般老人活得更久些,也就更多了几百年体味这种悲哀。 “老祖这是嫌弃我以茶代酒了。” 皇甫老祖不再接茬,冷哼一声,草草扒了两口饭,转身回了房间。 云衣颇有些无奈地看着皇甫老祖的背影,这个老人,灵境巅峰的修为,这么多年无法突破大概就是太多惦记了吧。 人情冷暖、喜怒哀乐,这个老人一一体味了,却哪样都放不下,这是个俗世人,这样的人让他舍了七情六欲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云衣无从感受那种浓烈的情感,但这一刻,她看着皇甫老祖的背影,心间竟是有些羡慕的,这样的人,敢说长生无趣,也算是不枉人世一遭了。 第一百零二章 五皇子 到了提前约好的日子,云浔亲自派车将云衣五皇子府,他本人却没有出现。 对于这一安排,云衣是感激的,这种似近似疏的关系,对她来说最好做文章。 皇子府外早有人候着了,恭谨地谢过国师府的人,将她以贵客之礼迎了进去,云衣在旁看着,暗自忖度着国师在弈风国的地位。 五皇子没有再正厅迎客,却在一处凉亭等她,侍女只将她带到了后院,指了个路便不敢再走。 云衣谢过了,自己继续往前走,皇子府的后院尽是些奇花异草,却不给人以堆砌之感,从分类到摆置,枝枝叶叶都修剪得恰到好处,足以见主人家的尽心。 不知何处传来了缥缈的琴音,云衣听出来了,是古琴曲《渔樵问》,这是隐者之音,却出现在这侯门之地。 琴音舒缓,当真有几分竹林之意,但在这深门宅院之中,却听不出丝毫囚笼之感。 这是矛盾的,但弹琴者很巧妙地化解了这二者间的矛盾。 云衣循着琴音找到了凉亭,凉亭正中,有一人弹琴,坐下不是石凳,却是把木制的轮椅。 弹琴之人,眉目疏朗,唇角微扬,目光专注地落在那一张古琴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弄着琴弦。 云衣在凉亭外站定,没有出声,弹琴人亦仿若不知,心无旁骛地弹完了一曲《渔樵问》。 云衣猜这应当就是那个身有残疾的五皇子,那个曾战沙场的五皇子,那般沙场点兵的人此时正弹着一曲《渔樵问》,这若不是心性的大彻大悟,那这人便是虚伪得可怕。 一曲罢,凌清安长长地舒了口气,略抚了抚琴弦,才想起招呼在一旁站了许久的云衣,“姑娘来了。” 云衣抱拳行礼,“见过五皇子。” 凌清安笑了,眉眼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这种温柔天生地带着几分宠溺,仿佛盯得久些就要深陷,“姑娘太见外了,叫我声清安吧。” “我不过一介江湖郎中,殿下太高看了。” 凌清安不置可否地笑笑,转着轮椅从琴案后出来,笑得有些无奈,“相信姑娘已经听说过在下的情况了,旧伤在身,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这般礼遇,换作旁人大概要受宠若惊了,云衣却只是木然地行着礼,敷衍些客套话,“殿下太客气了。” “来这里坐吧,”凌清安指了一处石凳,为云衣斟好了茶,“我废人一个,哪里敢当姑娘一句‘殿下’啊。” “殿下因战获伤,弈风百姓会记住殿下的功绩的。” “百姓?百姓可最是健忘......”凌清安似乎是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待反应过来,自觉失言,连忙找话题错了过去。 云衣应和着笑,却觉得那句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 他想表现些什么?云衣不敢确定,她只知道那首《渔樵问》,十分清静里至少有三分不甘愿。 可现在不是表忠心的时候,凡事,欲速则不达。 云衣顺着他的话坐下,一句话不说,只品茶。凌清安也不搭话,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低头翻弄自己的手指。 凉亭之中,一时间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时光安宁得几乎让人生了困意。 云衣来之前是全副武装地做好了战斗准备的,但此刻却不由得松懈,尽管知道对面的人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但云衣还是不由得卸了武装。 这个人的温柔让人舒服,哪怕明知这是伪装,云衣还是想放纵自己,在这温柔中松懈片刻。这是她曾梦想过的日子,有茶、有琴、有清风徐来。 她甚至觉得是自己想错了,皇甫老祖的嘱咐太过多余,是云浔过于多疑。她宁愿相信对面那人天生是这般美好的人,是值得一交的朋友。 “姑娘在想些什么?”许是云衣愣神太久,凌清安轻身开口,语气平常地像和一位老友闲聊。 “在想你。” 这话说得露骨而放肆,云衣想好了,既然是试探,那不妨大胆一些,有关人心的猜疑是永远无解的题,她不想在这里空耗时间。 凌清安闻言怔愣了一下,而后低头自嘲地笑笑,“姑娘何苦哄骗我这个废人。” “我从不骗人,”云衣说起谎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你是云浔交予我的病人,我当然要想你。” “那是我自作多情了,”凌清安说这话时不见丝毫窘迫,依旧笑得坦荡,“唐突了姑娘,为我的莽撞道歉。” “殿下多虑了。” 凌清安微微一笑,“姑娘心宽,倒显得我小人之心了。” 云衣笑笑,低头抿了口茶。她故意提到云浔,却不想对方坚决不接招,她现在的感觉就像在面对一片深不可测的深渊,一块块石头扔下去,却连个声响都听不到。 绕了许久,她只得回到正题,“不知我何时能为殿下医治?” 云衣是不希望开始得太快的,她怕医治得太快,自己还未来得及从医女的身份再进一步便被请出了府,可医得太慢,未免显得自己学艺不精,更会被请出府。 可现在这种情况,凌清安不肯深谈,只拿些客套话试她,却又滴水不漏地不接她的话茬,她只能抛出正题。 “全凭姑娘开心。” 这实在不是个很好的聊天态度,若是换一个与云衣相熟的人,她此刻都能扭头走人,但她现在不过是个江湖郎中,不仅地位低下,还有求于人,只得扯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那殿下觉得,现在如何?” 这是云衣的以退为进,她知道凌清安一定会拒绝。 果然,“现在?”凌清安显然没想到云衣会这么急切,温和地摇摇头,“那我恐怕要食言了,姑娘初来乍到,至少也待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云衣微笑着谢了恩,凌清安一直将自己摆在一个极低的位置,谦恭得让云衣有些无措。 当一个人在你面前不停示弱,这样的交流中,需要更高的意志力去控制,因为稍一个不甚,便会失了轻重,露了本色。 永安城中,处处是带着面具的人,人们在面具后哭笑,带着面具喧闹,几乎忘记了面具后的自己应该是怎样。 这何尝不是一种可怜可叹,云衣在心中苦笑,只是不知眼前这人,究竟是被动戴上了面具,还是主动的伪装? 第一百零三章 迟疑 “姑娘的住处我已提前着人打扫出来了,姑娘要随我去看看吗?” 云衣应了,看着五皇子颇为费力地转动轮椅转身,有些不忍地上前,“我来推殿下吧。” “有劳姑娘了。” 手下很轻,这几乎不应该是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这位少年将军,在闲居养伤的这些年,似乎在迅速地消瘦,云衣推着椅背,小心地避开他瘦削的肩,按照他指的路,尽量平稳地往前推。 凌清安所谓的住处,是一个临着主院的别院,一应物件倒全,院外也有竹林清幽,只是离着主院太近了些。 说来男女有别,云衣不知凌清安这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但她依旧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地谢了恩,她是江湖女子,不管那么多规矩。 凌清安也没有多做什么解释,只是将这院里的侍婢唤出来一一见了,又多说了些“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尽管提”之类的客套话。 云衣一一谢了,她知道以她的身份是不值这些的,凌清安能高看她至此,大抵也是看在云浔的面子上。 或许,因为他二人皆姓云,凌清安会错了意,以为云衣是云浔哪个亲戚也说不定。 云浔初来乍到就挤掉了劳苦功高的老国师,不仅坐上了国师之位还深得皇帝宠信,是如今京师最神秘的存在,任何能知晓云浔来历的线索,他们都不会放过。 云浔的来历,云衣自然不能知晓,但这狐假虎威的差事,她倒不妨掺和一脚。 这边云衣正打量着这个小院,那边凌清安唤人过来耳语两句后,笑着上前,“我方才吩咐人备好了酒宴,还望姑娘赏脸。” 云衣抬头看了看日头,“那便多谢殿下了。” 凌清安十分自然地将轮椅转到云衣面前,云衣一愣,还是伸手搭了上去,后面的几个婢女好像在窃窃私语什么,可云衣已经推着凌清安走远,没有听得太清。 别院离主院极近,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云衣刚到院门,饭菜的香味就飘出来了,可见也是提前备好的。 云衣将凌清安推进了主院,便有贴身近卫接过手去,云衣跟在后面,进了主厅。 这主厅也不像寻常皇子府邸的富丽堂皇,只几套桌椅,正中摆了一张临时搭的圆桌。 凌清安坐在主位,瞧着云衣左右打量,温润地笑笑,“我生平不喜那些珍宝古玩,这府上也过于素净了些,让姑娘见笑了。” 云衣摇摇头,“我倒是觉得殿下的品味较之一般人要高。” “姑娘过誉了,来,坐。” 云衣顺着凌清安指的地方坐了,一桌子的菜,不见得山珍海味,却道道构思精巧,云衣听着上菜的侍女一道道介绍着菜名和来历,竟有大半,是凌清安一手设计,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个俗人。 “不想殿下于厨艺一道也有所研究啊。” “小道而已,不值一提,我已失了为国效力的机会,在这些旁道上打发些时间也好。” 凌清安说这话时,言语间流露出的悲伤,就算不知真假,云衣的心还是莫名抽疼了一下。 或许她天生畏敬英雄末路,听不得这些壮志未酬的故事,或许是云浔说对了,她真的变了。 变得柔软,变得多愁善感,莫名其妙地生出许多无用的感情,她知道有朝一日这些都会变成拖累,但她控制不住,也割舍不掉。 “殿下未免过于悲观了,殿下因伤避战,一朝伤愈,必能重返沙场的。” 凌清安不置可否地笑笑,“今日为姑娘接风洗尘,不谈那些,吃菜,吃菜。” 但那一刻,只有云衣自己知道,她说出那句话时,心间油然而起的决心,多么让她心惊。 饭后,凌清安又带着云衣在府中逛了逛,每一处假山,每一条小路,事无巨细地一一讲述,又反复叮嘱云衣如若迷路该怎样找到府中暗卫。 他几乎已经把云衣当自家人看待了,却不知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和熟稔,最让人生疑。 云衣推着轮椅,一句一句地应着,她越来越希望这个五皇子当真如他所显露出来的这般纯良,至少日后,她不必太过两难。 她现在有些搞不懂他是天生地轻信,还是做出这样一幅模样,让她放下戒心。 因为往往不会轻易怀疑最起疑的事情,就像云衣想不明白,如果凌清安的坦诚是为了让自己生疑,那他的目的何在? 默默叹了口气,云衣最终选择了暂且相信,打心底她是不愿意怀疑这个温柔的人的,这种因成熟而温柔的人,能让和他相处每一个人都很舒服。 “姑娘若还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 云衣重重叹了口气,“殿下应该明白,无功不受禄。” 凌清安愣了片刻,轻笑着摇头,“姑娘多虑了,自我失势后,我这府上少有人来,姑娘肯来陪我这废人聊聊,我已是感激不尽了。” “殿下莫要妄自菲薄......” 云衣还欲安慰他几句,却被凌清安打断,“姑娘到了。” “啊?”云衣一愣,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竟已绕了回来,“我先将殿下送回去吧。” “不劳姑娘了。”凌清安说着,自己转着轮椅,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云衣在原地,自我反省自己刚刚是不是被嫌弃了。 “姑娘回来了。”院里的小丫鬟推门出来倒垃圾,见着云衣在门口发呆,招呼道。 “嗯,”云衣回神应了,推门进了院子,“帮我泡壶茶。” 悠闲地躺在藤椅上,云衣半仰着头,看渐渐西斜的太阳,手边是冒着热气的茶壶和几样精致的茶点。 晴岚侍立在侧,她本是主院的侍女,因着机灵周到,被凌清安点来侍奉云衣。 “姑娘在想些什么?” 云衣在藤椅上撑起身子,回身问她,“你们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殿下?”晴岚想着,唇角勾起一个怀念的弧度,“殿下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 “一直如此吗?”这话云衣下意识地问了出来,又怕晴岚误会,赶紧解释,“我是说,他早年上战场的时候,和现在比。” “早年的殿下?”晴岚摇摇头,“早年的殿下是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哪里是我们见得到的,这府邸,是殿下那年伤后,陛下亲赐的,我们,也大都是那时候才跟着殿下的。” 第一百零四章 晴岚 晴岚一点一点讲凌清安的生活习惯,云衣扒着藤椅的椅背渐渐听得愣神。 “姑娘,姑娘?”似是感受到云衣的走神,晴岚试探地唤了云衣几声。 “嗯?啊,我在听,你说。” “姑娘就休要敷衍奴婢了,姑娘方才明明是走了神。” 云衣不好意思地笑笑,嘴上连说着“抱歉”。 晴岚捂嘴轻笑,“姑娘可莫要这么客气,没准儿日后啊,姑娘就要成我们的主子了。” “这话从何说起?” “姑娘不知?”晴岚诧异地看着云衣,小心地左右望望,压低了声音,“我们瞧着我们殿下分明是对姑娘有意的,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准哪个女子推过那个轮椅,只有姑娘不同。” “是吗?”云衣无意识地应付着,脑中反复回荡的,是那两字“有意”。 原来这就是凌清安的打算吗,他是不是也疑心云衣不肯全力医治,才想出这主意让她死心塌地? 可这办法太过愚蠢,云衣在心里冷笑,凌清安最大的错漏,就是将她作寻常女子看待。 “那姑娘看我们殿下如何啊?”这晴岚当真为他们殿下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在她看来这么好的殿下,她可不忍心他们殿下孤独终老。 “我一介江湖游医,当不得殿下如此厚爱。” “姑娘自谦了,姑娘......” “晴岚,”没等晴岚再往下说,云衣便打断了她,“你又如何肯定殿下对我的偏爱不是寻常施恩呢?” “奴婢跟了殿下这么多年,殿下连看姑娘的眼神都是不同的。”晴岚急急解释,连语速都快上三分。 云衣摇摇头,“我与殿下不过一面之缘。” “老话说‘倾盖如故,白首如新’,这才是天定的缘分呢。” 云衣看着急得快要冒汗的晴岚,笑了,“殿下贵为皇子,这京中贵女哪个不想嫁入府中,你又何苦在这抬举我呢?” 晴岚似是没想到云衣痛快地将话说到这份上,看着她愣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姑娘有所不知。” “哦?” “这上层婚姻,哪个无关政治,又在这节骨眼儿上,殿下的身份在这里了,就算我们殿下无心,也难保别人不多想。” 云衣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娶一个远离权力中心的江湖女子,才能真正地高高挂起,只是...... “这些话,你这么轻易地说与我一个外人,当真合适吗?” “姑娘不是坏人,也够通透,我这话说得无妨。” 云衣看着晴岚的眼睛,那里是一派澄澈的诚意,她友善地笑笑,心里却不得不又防备了一重。 许是她太过多疑,导致她不信这世上会有人如此轻信,对五皇子的怀疑出于此,对晴岚亦然。 她果断而固执地给五皇子贴上了阴谋的标签,所以看这皇子府里的一切都与阴谋二字沾边。 但她不得不这样,或许谨慎难免显出几分小人之心,但谨慎,大多是不会错的。 因为没有理由,至少她想不出来,想不出一个她值得凌清安、值得晴岚信任的理由,那么,即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晴岚说话点到为止,试了试茶壶的温度,又拎走去换了一壶,但她恐怕不知道,云衣所想的,大概不是她希望的。 晚饭时,凌清安着人送了几份小点心,说是殿下素来过午不食,也就无法陪她用膳了。 云衣客气地谢了恩,只觉这一日过得比她往常一月还累,她自是被默许不用守那些礼法规矩,但逢人的客套,却是一句不能少。 待到夜深人静,她独自躲出来看星星,才知这份清静多么的来之不易。 她喜欢看星空,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面对浩渺的星空,心底涌起莫名的安心,一种无所戒备的安心,这是家的感觉。 许是那个传说为真吧,那些远古的神灵,代表着人类的起源,来自星空。 云浔常常笑她看不懂,瞎凑什么热闹。她也只是笑笑,继续仰头看着星空。 弈风国的水太深,五皇子府是她的第一劫,她不知道前路会怎样,但此刻,星空之下,她是平静的。 至少,在凌清安出现之前,她是这么想的。 “姑娘也喜欢看星星啊。” 云衣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唇角勉强勾起一个弧度,“殿下。” “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这本是殿下府上,何来打扰一说?” 凌清安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姑娘不必如此客气的。” “殿下多心了。” “我知道你怀疑我,怀疑我是看中了国师的权势才亲近于你,可我如今无权无势的,就算有国师撑腰又有何用呢?” “殿下多心了。” 云衣不冷不热的态度似乎真的让凌清安着了急,他似乎想再解释些什么,可张了张嘴,终于是放弃了,“夜里风凉,姑娘早些睡吧。” 说完,便转着轮椅,回了主院。 云衣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拿不清刚才那一番是真心还是做戏,若是做戏,未免多余,还是说这世上真有人缜密周全至此? 那若是真心,她叹了口气,如果他是想勾起自己的愧疚的话,那他已然成功了。 云衣回到屋里时,晴岚已经备好了热水,临走关门前,看云衣的眼神多了几分暧昧。 知道她是误会了,云衣也无心解释,或许晴岚真的是一心为了他家殿下,云衣也无法责备她什么。 晚上躺在床上,云衣开始梳理这一日,从凉亭的《渔樵问》到刚刚那段意料之外的对话,每每落在凌清安身上,满脑只余他的温柔,历经沧桑的豁达,半真半假的温柔。 这人仿佛被罩在一团迷雾里,云衣看不透,又总疑心自己被看透,或者说,疑心自己被他自以为看透。 人心叵测的局,两厢持子的人,大抵不过如此了吧。 云衣翻了个身,好在她还有皇甫老祖在身后,好在她还有云浔为她兜底,好在明天还会来临。 长长舒了口气,不论怎样,时间总会给她答案的,而她所要做的,就是等待。 毕竟当朝皇帝也有些年岁了,夺嫡之争将启,覆巢之下,谁都无法全身。 那就来吧,云衣默默给自己打气,云家的小霸王,从来没怕过谁。 第一百零五章 桃花宴 但之后云衣的日子却甚是清闲,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竟也无人打扰,他们似乎都已忘记了云衣是以医女的身份入府,也无一人当着云衣的面提及五皇子的伤势。 云衣开始还不以为意,毕竟自己初来乍到,也不能奢求就这么得了人家信任,但时间一久,事情就越发奇怪了。 她每日在府里闲逛,偶尔遇上凌清安也闲聊几句,偶尔也去听他弹琴。 这个五皇子,似乎没什么正事可做,每天就是写字作画、看书弹琴,看不出武人出身,倒是一派文人修养。 但云衣鲜少出院子,他二人也鲜少遇见,一切都安宁而平静,仿佛云衣只是五皇子府养的一个闲人。 她也试图请示过出府,五皇子应了,却一拖再拖,弄得云衣满心惦记那个替她顶锅的少年却无可奈何。 直到她入府的第十天,凌清安着人来请她,说是阳春三月,许公子摆了桃花宴,请她同去。 云衣皱皱眉,知道事情或许不是那么简单,但能出府总还是好事。 凌清安的马车是特制的,为了方便他能将轮椅推上马车,车厢被特意扩大了空间,此刻云衣正坐在他一侧,盯着手边的一盘糕点发呆。 “姑娘不必拘谨。”凌清安看着云衣一直盯着那盘糕点,大概是误解她想吃却不好意思。 云衣闻言回了神,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个问题,还请殿下解惑。” “哦?”凌清安颇有兴趣地看着她,“姑娘但说无妨。” “云浔跟我说我是来为殿下治伤的,殿下如此养我一个闲人,倒叫我不知所措了。” 凌清安笑了笑,微微晃了晃手中的茶杯,“国师请姑娘来为我治病,可姑娘的心思却不在我这一身病骨,我又何苦自讨没趣?” “我听不懂殿下的意思。” “姑娘那么聪明,应该懂的。” 云衣皱皱眉,不确定地看向凌清安,“殿下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 凌清安愣了愣,而后脸上绽开一个绝美的笑,“那许是我误会了吧。” 之后的路程,凌清安没再开口,剩云衣自己在心里反复揣摩他刚刚那几句话的意思。 这样的人最是讨厌,永远温温吞吞,也不生气,好像看透了一切,你又说不准他究竟看透了什么。 这是试探,云衣在心里警告自己,他这是在等我露出破绽。 但她又不敢肯定是不是因为自己心虚,最终弄个此地无银三百两。 桃花宴设在城外,青山脚下有一大片桃林,传闻那曾是弈风国某代帝后爱情的见证,如今年年春日,都有城中少男少女相约出城,聊些才子佳人的故事。 当云衣将凌清安推出车厢时,已有不少人提前到了。大家穿着常服,学着江湖打扮,男子大多腰间悬酒,女子都以纱遮面。 做东的那个叫许公子的,却是个如假包换的江湖人,听人说也是个郎中,凭着一手医术,在永安城结交了不少权贵。 见五皇子到了,许公子连忙迎上来行礼,却在看到五皇子身后的云衣时顿了一下,“这位姑娘就是国师引荐给殿下的医女?” 云衣有些惊诧地看着他,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有名了。 “是啊,”凌清安略往后侧了侧身子,“云姑娘很得国师看重呢。” 许公子哈哈一笑,“那来日我可要找姑娘切磋一二。” 云衣本以为这又是什么同行相轻,却不想许公子说完这话之后便没再理会她,只接过了她手中五皇子的轮椅,推去了男宾席。 手下一空的云衣顿时有了几分茫然,她除了凌清安没有任何相识的人,此刻也无人招呼她,只得找了个无人的位置随便坐了。 云衣刚坐下,那位置就来了人,是个衣装不俗的女孩子,只是人看着有几分胆小。 “不好意思,请、请问,我能坐你旁边吗?” “啊,可以,”云衣说着往旁边让了让,“坐吧。” “谢谢。”小姑娘很客气地道谢后,规规矩矩地坐了,她脸上遮着薄纱,云衣看不清她的模样,但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却是十分灵动。 “你们为什么要蒙着面纱啊?”云衣到永安城也有月余,还没听过永安城有这般规矩,今日一见,倒是奇怪。 “爹爹说这城外有山匪,要、要挑好看的女孩子去、去、去......” 许是因为害羞,小姑娘话说一半说不下去了,云衣猜着后半截不过是“做压寨夫人”之类的,想想她之前遇上的那帮凶神恶煞的清风寨,也难怪这传闻了。 “城外有山匪,官府也不管吗?” “我、我不知道......”才说两句话,小姑娘吓得快哭了,云衣猜她此刻一定分外后悔坐自己旁边,扭头友善地笑笑,也就不再逼问。 桃花宴,摆的是流水席,男女被隔在两边,树下随意置几副桌椅,随坐随聊。 虽是男女分席,但也有男子爽快地约上相识的女孩子一处闲聊,更有人说上两句便开始切磋武技,引得一群人看着热闹,围观叫好。 云衣坐在树下,遥遥听着那边劈山碎石的动静,看着旁边的小女孩被吓得直缩脖子。 “别怕,”云衣安慰她,“他们在那边,打不到这里来的。” “嗯。”小姑娘声音都有几分颤抖,嘴上这么说着,身子还是往远挪了几分。 云衣看着好笑,摇摇头,没再多劝,却是聊起了别的话题。 “你是怎么认识许公子的?” “许、许公子?”小女孩茫然地抬头看着云衣,“许公子是谁?” “那是谁带你来这里的?” “爹爹让我来的,”小女孩没说两句又低下头,“爹爹说我胆小,应该多见见世面。” 云衣猜着大概这也是那个贵胄之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难怪养出这般的性子,也该多出来磨练磨练。 “那只有你自己出来吗?” “嗯。” 这云衣就有些惊讶了,“你爹爹放心?” “我、我......”小女孩似乎想解释什么,却“我”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云衣叹了口气,反省自己大概是吓到她了,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却听见身后茶杯落地的声音。 云衣回头,看见一脸震惊的凌清安,和他脚下,越滚越远的茶杯。 第一百零六章 怪物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凌清安颇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方转着轮椅上前,“原来姑娘竟与白姑娘相识。” 云衣扭头看看快把头埋进地底下的小姑娘,又疑惑地看着凌清安面上强加掩饰的恐惧,“不算相识,不过刚巧遇上,闲聊几句。” “哦,这样啊。”凌清安面上还是那般温润的笑,只是此刻的笑中有几分敷衍与强撑,仿佛随时都要跑路一般。 看着云衣满脸疑惑,他似乎有意说什么,犹豫许久终究是没开口,只说了一句“那我不打扰二位了”,便转着轮椅走了。 云衣等到凌清安的背影看不见了,才转头问那个小女孩,“他害怕你?” “不、不是我,我没有,我......”小女孩连连摆手,嘴上不住地解释,眼里已急出了眼泪。 “别害怕,慢慢说。” 云衣的本意是安慰她,却不想她竟一头扎进云衣怀里哭了起来,云衣尴尬地拍了拍她的背,又左右望望,生怕被人误会是她把人家小姑娘欺负哭了。 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以小女孩为中心,一种极其骇人的气场蔓延开来,仿佛有什么力量正在她体内苏醒。 这种气场没有实质,貌似也不具备攻击力,却莫名给人一种恐惧感,云衣熟悉这种恐惧,所谓的精神威压。 她大概有些明白凌清安的恐惧从何而来了。 但云衣没有动,依旧不动声色地拍着小女孩的后背,另一种足以与之抗衡的威压却悄然蔓延开来。 论血脉、论历练、论精神力,云衣自信不会输给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姑娘,果然,二者大约僵持了一刻钟,那股力量最终退回了小女孩体内。 而这一刻钟的无形之战,竟没惊动任何旁人。 小女孩在云衣怀中似乎是睡过去了,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云衣轻轻地替她拭去,不由得皱起了眉。 仙界有一个奇怪的门派,里面的人皆以魂为修,他们最爱做的事,就是借尸还魂。可一些初出茅庐的魂修,修为不到家,往往会搞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故,这其中就有一体双魂。 云衣怀疑她怀里这个,便是这种情况,如果是这样,那便说明竟还有人从仙界偷渡下来。 她试图假定那人的来意也是弈风国的气运,可问题是,小女孩体内的另一个魂体,究竟是谁。 云衣在仙界纵横百年,也自认同很多人多少有些交情,她也认识些魂修,刚刚那股气息,她基本能判定不属于那个门派的任何旁支。 野路子出身的魂修吗?云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那事情便有些麻烦了。 且不说一介魂修为什么会对国运感兴趣,就他莫名偷渡一事,就怕不那么简单。 注视着怀里睡得正香的小女孩,云衣突然想起了自己转世之初遇到的那个魂体,那个将这具身体让给她的人。 他们或许是一路人吗?那这具身体又是给谁留着的呢? 云衣越想越觉诡异,这个理应早就废弃的流放之地,难道百万年之后,竟又备好了一个一个囚笼,等着新一批囚犯? 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凉意爬上她的脊梁骨,她险些将怀里的人扔出去,又注视了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许久,她终于是叹了口气,希望是自己想错了吧。 直到日薄西山小女孩也没醒,平稳的呼吸声好歹让云衣确定她没事。 凌清安找来时,正看见小女孩枕着云衣的腿睡得正香,而云衣抬头冲他无奈地笑笑,“殿下知道她家在哪里吗?” 把小女孩送回去的一路还算安宁,许公子搭了把手将小女孩搬上了车,不然仅凭云衣一人,或许还要费些力气。 马车停在了白府,车夫进去说了些什么,而后便出来了几个丫鬟,将小女孩抱了进去,看上去像是女孩父亲的中年人出府道了谢,想留饭被凌清安婉拒。 回府路上,凌清安看着看上去尚且完好的云衣,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姑娘没事吧?” 云衣茫然地摇摇头,装作不知,“殿下是何意?” “姑娘当真福大命大。”凌清安看着云衣满脸疑惑,思虑片刻还是说了,“那小姑娘,是个怪物。”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姑娘猜她修为几何?” “灵境五重?”小女孩看上去年纪不会比云衣更大,更何况那个性格,云衣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已经是上限了。 不想,凌清安却摇摇头,“她已有地境七重。” “地境七重?!”云衣差点一个失手将茶杯打落,“怎么可能?” 这一句,一是惊讶于小女孩的修为,二是惊讶于,如此天才,为何会受这般冷落。 “可这就是事实,”凌清安笑中难免羡慕和无奈,“但她似乎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能力。” “这就是她被叫做怪物的原因?” “对,这也是为什么没人敢近她的身,她每每情绪失控,都会殃及池鱼。” 凌清安神情中还有几分后怕,云衣回忆了一下她今日见识的那个气势,如若不是自己反应及时,是不是接下来那个小女孩就要暴走了。 “这世间,当真无奇不有啊。” “是啊,”凌清安跟着感慨,“或许姑娘跟她有缘呢。” “或许吧。”云衣不在意地笑笑,心里却将这话上了心。 凌清安看上去不像是喜欢议论这些事的人,可他如今说了,只能说明一点,他希望自己知道。 他或许真的认为自己与那小女孩有缘,他想借由自己拉拢那个天才? 云衣想着,越发认可这种可能,第一次,她欣喜于旁人的这种利用。 因为她也想要接近那个神秘的天才,从而搞清楚那个小女孩的天赋究竟是纯粹的天赋,还是如她所猜想的那样,有着另一个灵魂。 “那若是有空,我能去找她吗?”云衣知道,凌清安不会拒绝。 “自然,”凌清安笑笑,“姑娘若想去,知会他们备车就是。” 云衣行礼谢了恩,复又想起一事,“对了,那小女孩叫什么名字?” “哦,那是白丞相家次女,名唤,白霜。” 第一百零七章 白霜 白霜?听到这名字的一霎,云衣心间有根弦被拨动了,是巧合吗,这个名字跟白露太像了。 她预感白露不会喜欢这个名字,若是白露在她身边,甚至还会让她离这人远点儿。 这是白露少有的孩子气,她固执地要成为云衣身侧的独一无二。 想起白露,云衣连神情都温柔了几分,凌清安看着自是不知何故,只自顾自归因于白霜,“提前预祝姑娘新觅知音了。” 云衣抿唇一笑,没解释什么。 当夜,云衣谋划了一晚以什么理由拜访才不显突兀,却不想第二日白府的拜帖竟先递了上来。 来的是白霜,小姑娘依旧怯生生的,走路只敢低头看路,身边也没什么侍从。 不过想想她那可怕的修为,大概也不需要什么侍从保护了。 晴岚将她引进屋便迫不及待地告退了,她在外人面前素来稳重,若无特殊情况断不会有此无礼之举。 但这种情况之下,云衣也理解她的失礼,歉意地冲白霜笑笑,却见小姑娘的头更低了。 “你叫白霜?”云衣上前搭着她的肩,显出一种亲密的姿态。 “嗯,”其实白霜看上去比云衣小不了几岁,只是由于不常与人交流,有些胆怯,“你呢?” “云衣,”云衣友善地笑笑,“看上去我比你大些,不嫌弃的话叫声姐姐吧。” “云、云姐姐,”白霜抬头迎上云衣鼓励的目光,终于是雀跃了些,“我喜欢云姐姐。” 若遇上常人,这一句会被当做小孩子高兴随口而言,本是不作数的,但云衣偏要问个究竟,“为什么?” “因为云姐姐不怕我,我从小到大只有云姐姐不怕我。” “从小?”云衣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难道她这一身修为还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不成? “嗯,从小,”白霜认真地点点头,这些事情她不常与人说,也没什么人听她说,此刻能与云衣分享,看上去也很是开心,“爹爹说娘怀我时发生了些意外,我从出生时就有修为,越大越厉害,就是、就是......” “就是控制不了?”云衣替她补全了没说出口的话。 “嗯。”白霜低下头,有些沮丧。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知道这种天赋的可贵,只想得到没有小伙伴陪伴的孤单,云衣拍拍她的肩,“你知道是什么意外吗?” 白霜摇摇头,“爹爹没说,云姐姐要是想知道,我回家再去问爹爹。” “不用了,”云衣赶忙阻止,这话问出去,白丞相怕是要怀疑自己对她宝贝女儿别有图谋,“能和我具体说说你控制不了的能力吗?” “就是,就是,”白霜歪着头,非常努力地思考,“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听别人说我情绪失控的时候很可怕。” “那你自己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 “听殿下说你修为已有地境七重?” “嗯。”白霜乖乖点头。 境界多半是仪器测的,这倒不是云衣关心的,她关心的是能力,“那你知道如何与人对战吗?” “知道,爹爹说有人欺负我我就哭。” 白霜认真的神情不由得云衣不信,不过想想,这似乎确实是最实用的法子。 这是一块璞玉,云衣看着白霜有些两眼放光了,如若能确定那些力量确实是白霜自己的,或许她还有兴趣培养一二。 虽说云衣不修武道,但仙界的眼光非凡俗能比,指点一二也不至于误人子弟。 可如何确定呢,云衣脑中第一个浮现的是那个光风霁月的身影,“你知道国师吗?” “嗯,”白霜点点头,“爹爹每个月都请他来看看我。” 云衣皱皱眉,那为何她没听云浔提起过这么个人?但当下只能先把疑惑放在一边,既然他们有机会见面,那事情就好办了。 “那帮我一个忙好不好,”云衣伏在白霜的耳边,放轻声音,“下次他去看你的时候,你同他悄悄约一个地方,只有我们三个人见面,一定要保密,不能让别人知道。” “好。”白霜答应得痛快,连句为什么都没问,共享秘密是最好的朋友才会做的事,白霜难得有个朋友,不想因为自己多嘴而失去。 “多谢。” 大概是因为激动,白霜的脸上有些泛红,整个人也算有了些活力,云衣看着,也跟着高兴。 “对了,你今天为什么要来找我?” 白霜似乎是没想到云衣会现在问及来意,本来是准备好的套话,此刻背起来却有些无措,“昨天你把我送回家,爹爹说让我来谢谢你,而且我没什么朋友,我、我想跟你交个朋友,然后,然后谢谢你昨天送我回家......” 云衣笑着听她颠三倒四地说完,拉起她的手,“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嗯!”两天来,这是云衣见白霜说的最有光彩的一句话,小姑娘神采奕奕的,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 人们常说天才是孤独的,那么究竟孤独是天才的代价,还是孤独成就了天才? 云衣不知道,她或许算得上是个天才,在今日之前也常标榜着天才孤独论,但看见白霜之后,跟白霜聊了这么多之后,她不忍心以此相劝。 或许她能理直气壮地说出天才孤独,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从来不孤独,她身边围绕着天才,各路天才。 但白霜不一样,她还太小,尚未养出天才的傲气,就被迫体会到了天才的孤独,那不是主动离群,而是被动地被群体排斥在外,这种孤独是极痛苦的。 白霜生得好看,是小家碧玉的那种好看,这样的气质是极适合笑的,可她总是怯怯的,平白浪费了那张清秀的脸。 云衣看着白霜渐渐有了神采的眼睛,温暖一颗孤独的心,是不是也算她功德一件啊? 那日云衣将白霜送至府门口,小姑娘上马车之前还在反复问云衣,自己是不是能时常来找她玩。 “随时欢迎。”云衣也反复这样回她,全然忘了自己也正寄人篱下。 不过就算这样又如何,云衣看着迎面而来的凌清安,若是知道了自己招来这般客人,主人家还不一定怎样高兴呢。 第一百零八章 再会 云衣眼见着越来越近的凌清安,笑着行了个礼,凌清安亦温润地笑着,“看样子姑娘与白姑娘聊得不错。” “是啊,很可爱的女孩子,”云衣一副意有所指的样子,“我很喜欢。” “那便好。”凌清安说完这句便不再说话,只是望着府门口,似乎在等云衣先开口。 一般这种吊人胃口的伎俩,云衣会故作不知然后不予理会,可如今对方是五皇子,她不得不配合,“殿下找我?” “嗯,”凌清安很满意于云衣的上道,将轮椅转到云衣身前,“想让姑娘见一个人。” 云衣自觉地推着轮椅往主院走,她一向自诩适应能力超强,不过几天,已经适应了这个推轮椅的角色,“是什么人?” “姑娘见了便知道了。” 云衣笑笑,也不追问,只推着轮椅,一路上说着有的没的解闷儿。 主院的侍卫似乎比往常多些,云衣不着痕迹地左右打量了一番,不动声色。 “姑娘莫怕,这些人是宫中的侍卫,是过来送人的。” 云衣心说我没怕,面上却还是那副恭谨谦逊的模样,应着是。 会面地点不在主厅,却是主院角落的一个凉亭,云衣远远望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在暮沧国都替她顶锅的少年。 凌清安也望见了那个少年,不经意地跟云衣说着话,“姑娘可听说了这届丹会上的那匹黑马?” “略知一二,”云衣承认得痛快,反正这种事情隐瞒倒显得刻意,“云浔跟我提过。” 后半句是云衣故意加的,她也说不准为什么,只是觉得此刻拎出云浔,腰板能硬一点。 “那姑娘也该知道丹臣萧肃。” “这倒是鼎鼎大名。” 凌清安少见地叹了口气,面上浮现出些许忧愁,“赤龙国与我国相邻,自他们招揽来萧肃后皇室实力大增,父皇为此事日夜忧虑,我这个当儿子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云衣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却故作不知,一言不发地等着他的后文。 “好在天命垂怜,这届丹会冲出个更甚于萧肃的天才,父皇有心招揽,可那位高人却不知行踪。” “那少年便是陛下一直在寻的高人?”云衣明知故问。 “不是,”凌清安摇摇头,“不过暮沧国使臣来报,说他曾在弈风国拍卖了丹会上那枚七品龙玄丹,或许知道那位高人的所在。” “于是殿下就将这差事揽下了?”云衣叹口气,“这可不算什么讨好的差事。” “是啊,所以我那些兄弟们不肯接,我这闲人就揽了呗。” 凌清安话说得诚恳又无奈,让人挑不出错漏,但云衣却莫名觉得他是知道些什么,想来将她的军。 但这猜测没有来由,云衣也不好显出敌意,只是顺着他笑笑,“殿下当真是孝子。” 凌清安轻笑两声,没说什么。 二人说话间已到了凉亭,那少年见有人来站起身,看着云衣忙不迭想上前,却被云衣一眼瞪在了原地。 尽管少年笨拙地行了个礼掩饰住了本意,但那一瞬的眼神变化,云衣不敢肯定凌清安没注意到。 但他倒什么也没说,只是虚扶了一把少年,吩咐左右上茶。 三人落了座,云衣垂眸在侧,安静地喝茶,显出一副无辜又若无其事的模样。 可那少年却没有那么深的道行,他摸不清情况,不敢贸然相认,眼神始终避着云衣,倒显得刻意。 凌清安笑笑缓和气氛,冲着云衣道:“这位小兄弟也要在我府上住些日子了。” 云衣明了地点点头,转头对着少年笑笑,“云衣。” 那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好在还是在姓名脱口而出之前反应过来,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看样子他也是这样应付旁人的,云衣松了口气,这办法虽不是长远之计,但遇上凌清安这样的君子还算有用。 她适时地表现出几分茫然,扭头看着凌清安,却见后者无奈地摇摇头,有些歉意地回看着她,“姑娘莫要误会,这位小兄弟似乎对生人有些敌意。” “江湖险恶,这也是难免,”云衣大度地表示理解,低头抿一口茶,“殿下打算如何安排他?” “是姑娘打算如何安排,”凌清安话中带些隐晦的暧昧,“这种事情,还是女子更细心些。” 这是要授女主人的权了,云衣暗自琢磨,这算是另一种美男计? 依照常理,她此刻或许应该故作娇羞地低个头,或者干净利落地布置下去,但一来云衣最怕麻烦,二来,她还看不出凌清安的目的。 她大概是所有美男计最怕遇到的那种,毫不犹豫地摇头,“这种主人家的事情,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 凌清安开口有一个不自然的停顿,终究无奈地笑笑,“姑娘也太见外了。” “江湖人在这种地方总是要小心些,不然一不留神便要被骂失礼了。” “姑娘多虑了,至少我府中,是无人敢说姑娘闲话的。” 这是要撑腰的意思了,云衣拿这些小事,再三试一个底线,却发现凌清安的底线较寻常皇室要更低些。 要么便是他有容人之量,要么,便说明这人善于忍耐。忍耐与退让,这往往是成大事者最常具备的两种品质。 最终少年被安置在一处客院,凌清安带着云衣亲自将他送到院门,云衣暗自祈祷这个一根筋的少年能明些事理,不要急着去找她。 这少年落在凌清安手里,就是云衣的一个把柄,难保凌清安从他二人的关系中猜出些什么。 若相安无事还好,可若是来日她与凌清安反目,哪怕是最荒唐的猜测,也足以将她置于死地。 在客院回去的路上,云衣显得心事重重,那沉闷的气氛都引起了凌清安的注意,“姑娘有心事?” “在想殿下方才的话。”他既有意设引,云衣便假意上钩,戏演足了,这背后的目的总有一日会浮现。 凌清安不在意地笑笑,“姑娘若是困扰,便权当我没说过吧。” 这是最高明的应对,将所有选择交予云衣手里,始终谦恭而有礼,任谁都没有怀疑的根据。 第一百零九章 密谈 那日白霜回去后,不过三天便给云衣送来请帖,邀她两日后相府相见。 送请帖的看上去是个大忙人,说是小姐催得紧,匆匆来去,连口茶都没喝。 云衣看着手中的请帖,有些哭笑不得,她没想到那小丫头这般将这事放在心上,如此急迫,倒引人生疑。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那便不妨坦荡些了,反正外人看来不过是她与白霜往还甚密,也说不出不是。 与云浔见面的地点定在白府,这也可以理解,白霜看上去就是不常出门的人,要让她找一个靠谱的地点,她也只能想到家里。 不过见面还算隐秘,甚至连云浔都不知道云衣会来。 白丞相觉得自家女儿这种状态是惹了什么邪秽,托云浔每月为白霜驱邪。 这种闲事云浔一般是不管的,但听闻缘由后却起了好奇,于是月月来往,也有近一年了。 本来这每月的日子是定好的,只是两天前白霜突然派人找他,改了日子非要今日相见,他还奇怪着呢,便见着从内室掀帘出来的云衣。 得益于白霜体质的特殊,纵在白府,除了白丞相外也无人敢接近她,所以虽然是个小姐,却凡事还要亲力亲为,这也有好处,白霜的院落是白府之中最清静的地方。 白霜指天指地地发了三遍誓犹嫌不够,最后是云衣看不下去了,拉她坐下,“没有人不相信你的,你不用太紧张。” “我、我没有,”白霜低下头,两颊有些泛红,“我就是、就是觉得......” “好了,”云浔知道云衣不忍打断,挺身做了这个恶人,外人面前,他素来高傲而冷漠,“找我来有什么事?” “想问问白霜的情况,”云衣随手斟满三杯茶,“听她说你每月要来看她一回。” 白霜听完有些疑惑地抬头,望着云衣,她记得那日不是这样的,明明是云衣先问自己认不认识国师,她不知道是不是云衣记错了,也不敢发问,怕坏了云衣的安排,琢磨了一会儿,感觉也没什么影响,又低下了头。 “她的情况?”云浔皱眉扫了一眼白霜,语气里略带几分不耐,“如你所见,活蹦乱跳的。” “那为什么她有着和自身能力不匹配的修为?” “大概是懒吧,”云浔耸耸肩,站起了身,“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我是受白丞相所托来驱邪避恶的,不是来向你说明情况的。” “那,不知我是否有幸,亲眼一见国师大人是如何驱邪避恶的呢?”这句话“国师大人”四个字咬得尤其重,就算知道云浔是在旁人面前有意避嫌,云衣还是受不了他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 “我想我没有这个义务。”云浔说着走到门口,开门时回身冲白霜补了一句,“你若是再这样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带来见我,我要找令尊谈谈了。” 门关上的一刹,云衣感受到白霜小小地瑟缩了一下,“你很怕他?” “嗯。”白霜规规矩矩地坐着,老老实实地点头。 “他每次来都做些什么?” “没做什么,”白霜略微回忆了一下,“就是问我几个问题,然后就走了。” “什么问题?” “比如,最近有没有做什么梦。” “梦?”云衣喃喃重复了一遍,她猜云浔大概跟她有相似的猜测,而他应该先自己一步得到了答案。 她知道云浔一定在什么地方等她,所以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反而越发地悠闲了起来,同白霜聊了好久。 出来时已临近中午,白霜想留云衣吃饭,却被她婉拒,云浔已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再拖下去她良心不安。 马车是白府的马车,她出府门时已停在门外,而国师来时所乘的那辆早已走了一个时辰之久。 云衣也不找人,和白霜道别后,便上了马车。 马车刚开始向前移动,云浔便如鬼魅般现身,随手布了个隔音的阵法,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还好我于空间一道比你精进些。” “可这是下界。”云衣对他的出现倒不意外,让她意外的是他出现的方式,空间法则不属于这里,云浔竟然不会遭天罚。 “嘘。”云浔显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将食指竖在唇间,两眼笑得像只狐狸。 云衣也没再多问,风水师的神秘在于和天道的沟通,他们一生都在和天道和解,大概是云浔下界时同天道达成了什么条件吧。 她现在好奇的也不是这个,“白霜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还要问你呢,你哪想出来的馊主意,你找我还要先约个外人?” “不通过她我怎么绕过五皇子联系你?还有,白霜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云浔挑挑眉,“你想清楚了?” “如果她没有问题的话。” “她倒是没什么问题,她的修为就是她自己的,”说着云浔冷哼一声,“不过我猜白露大概不会太高兴。” “你怎么确定她的修为就是她自己的?” “你在回避我后半句话。” 车厢之中蓦然安静,云衣看着云浔,云浔也盯着云衣的眼睛,不知为何,有些怒意。 相持良久之后,先妥协的是云衣,“我没有。” “那就先来聊聊。”云浔咄咄逼人的语气并没有因为云衣的退让而软化。 云衣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件事情终究绕不开白露,“她会理解的。” “她不会,”云浔看着云衣想要反驳,又掷地有声地补上后半句,“你知道她不会。” “我会让她理解的。” 云浔闻言竟笑了,唇角勾起的弧度藏着几分讽刺,“我赌你不能。” “我可以。”云衣也有些严肃了,车厢里的温度一点点降低。 “还记得天劫山那次吗?” “我们不提那件事。” “不,”云浔迅速打断云衣,挂着那几分讽刺几分悲哀的笑缓缓开口,“白露到现在还在自责,几百年了,白露还在自责,她认为是她的错,是她的失误,所以天劫山之后,她劝你建立云隐宗,也再不许你单独见外人。” 云衣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这是她最不愿意回忆的过往,“我说过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是啊,过去了,可现在新的事情出现了,你伤得比上一次更重,同样因为白露不在你身边。可这次,你甚至要带回去一个人,一个名字跟她那么相似的人,去顶替她的位置,”顿了顿,云浔神色玩味地开口,“你猜,她会怎么想?” 第一百一十章 白露 “她什么都不会想,”云衣放下手,目光凌厉地看着云浔,“她知道我相信她,她也从来不会怀疑我的信任。” 云浔知道,云衣这是要生气了,她极少生气,更不用说是对朋友生气,可这次,云衣生气了,因为自己的步步紧逼。 可他并不打算让步。 “她当然不会怀疑你的信任,可你一直在低估她的在乎。” 还有我的。这是云浔没说出口的话,他不敢说,他怕换来的只是云衣的漠然,所以他只能打着白露的名号,与云衣最亲近的白露的名号。 人生来孤独,人也生来恐惧孤独,所以人们选择群居,抱团取暖。 可云衣是个例外,云浔始终觉得,她享受孤独,享受那种更甚于一般人的天才的孤独。 他曾以为他们因为相似的孤独而被彼此吸引,到最后才发现,云衣的心太过渺远庞大,没有空间去矫情所谓的孤独与陪伴。 云浔有时会想,是不是仙界随便一株草药,在云衣心里的地位都高于他,都高于他们。 那些聚拢在云衣身边的朋友,默契地小心看守着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云衣的感情,怕被抢走,也怕被再次分割。 正因为如此,他甚至不接受白露,尽管他们三个几乎也是一同长大的。 当然,他知道白露也看他不甚顺眼。 可现在,云衣变了,她似乎开始容留感情,问题在于,她心里的那点空间没有变大,那些新挤进来的人,抢占的,是原属于他们的那份。 比如那个素未谋面的孟凡、药归,和眼前这个,明晃晃的威胁,白霜。 “云浔,”云衣的声音里染上几分疲惫,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陌生而严肃,“我现在真的不想去考虑这些。” “可你必须考虑,你总有一天要面对,白露可比我难应付多了,久别重逢你送她这么一份大礼,你说......”云浔说了一半蓦然停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可怕到他不愿意相信这种可能,却本能地说了出来,“还是说,你一直想摆脱白露的控制?” 控制二字用得太重,连云衣都一时没反应过来,可云浔却是不管,自顾自往下说,“你觉得她在控制你,不,甚至说是囚禁,将你关在云隐宗,在仙界最大可能地抹去云衣的存在,所以你已经不相信白露了,你早就想要找一个人顶替白露!” 云浔说得气势汹汹,几乎是在问罪了,因为不服归不服,云衣和白露的关系比任何人都近,如果云衣连白露都猜疑都利用,那这世上,便没有人能让她真心相待了。 云衣冷静地看着云浔,叹了口气,缓缓开口,“你有些魔怔了。” “我打赌白露会这么想,或者说她就是这么想的,她就是想控制你。” 两人之间蓦然寂静,良久,云衣终于是绷不住了,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而后是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云浔在旁边尴尬地挠挠头,他知道云衣在笑什么,这个猜测有些离谱了。 可就是这样,有些话他不说出来,不看见云衣的反应,他不会安心。 倒不是说不信任,而是一种过于在乎的患得患失。 笑够了,云衣直起身子,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我前几天刚见你时,还觉得你稳重了不少,现在看来,倒是又傻了几分。” “你敢保证你从来没有这种怀疑?”云浔试图找回场子,尽管他知道这话问得徒劳。 “我当然从来没有过,”云衣说着上手捏了捏云浔的脸,“我现在怀疑你是不是谁假扮的了,那个死算命的可问不出这种问题。” 我问得出的,云浔在心里默默为自己解释,他从来不像看上去那么豁达,尽管他或许看上去也不甚豁达。 但最终,云浔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拍掉了云衣的手,“说正事儿吧。” “嗯?不替白露操心了?”云衣眼带笑意地看着他,现在优势方是自己了,她倒不介意多聊聊。 “我什么时候替她操心了,我是在担心你。” “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云衣语气里的笑更深了,“你刚刚那番话,我要是告诉白露,你猜她会不会追杀你?” “她会,”对此云浔毫不怀疑,“她甚至会顾不上白霜,要先把我揍得师父都不认,再找你算账。” “是啊,”云衣感觉方才笼罩自己的阴云彻底散了,心情畅快了不少,“所以你要怎么贿赂我?” “我都告诉你白霜没问题了还不够?” “你怎么知道她没问题的?”这才是云衣最关心问题。 “她是有些奇怪,但修为是她自己的,她只是不知道如何运用,我试过了,不存在一体双魂的问题。” 见云衣还要问,云浔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修为能被测出来就是肉身的,她是修为高于能力,又不是能力高于修为。” “那她的修为是哪里来的?” 云浔想了想,“她父亲说她母亲怀胎时出了点意外,大概是那时来的吧。” “什么意外?” “我也不知道,白丞相连女儿都不肯告诉的事情,又怎么肯告诉一个外人?” 听这意思,这版本大概也是云浔从白霜那听来的,两人消息对等,云衣不再问了。 “你见过她情绪失控吗?” 云浔摇摇头,“我以为你见过。” “差一点,但被我压制了。”云衣有些后悔上一次出手了,她有些想知道地境七重的修为如何在白霜情绪失控的时候外化成攻击力,或许见过那个场面,她就能看出些端倪。 “可以好奇,但别亲自去试,”云浔看着云衣的神色,严肃地提醒她,“小心伤着自己。” “我知道,”云衣点点头,感觉马车有些慢下来了,“你差不多该走了。” 云浔整了整衣袖,伸手破开虚空,却在钻进去前回眸又看了眼云衣,“白露那边,你最好想想如何应对。” 说完云浔便消失不见,云衣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云浔的担心并非多余,白露一定会不高兴,而她最不愿见到的,也是那样的局面。 第一百一十一章 火云笛 马车停在五皇子府门前,车刚停稳便有小厮迎出来,一应阵仗,几乎与五皇子回府无异。 云衣看在眼里,估摸着大抵是凌清安的吩咐,心底暗笑,这当真是戏做全套。 她似乎一直先以恶意揣摩凌清安,也心安理得地觉得没什么不对。 走进府门没遇上凌清安,这倒让云衣有几分惊奇,她原以为他一定会候在什么地方假装偶遇。 实际上,直至云衣走回别院,都没见到凌清安的影子。 晴岚一早着人备好了午饭,云衣回来时还冒着热气,“我觉得你有点厉害啊,每次都能掐准我吃饭的时间。” 云衣知道她从五皇子府出去,身后一定有尾巴,也没什么人会因为顾忌她而撤掉监视,但这话说了至少不会被人当傻子看。 “姑娘说笑了,这菜早在姑娘回来前热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晴岚的解释也不太走心,甚至漏洞百出,菜的口感绝不是热过许多遍的,其实晴岚是希望云衣深究一句的,这样她就能巧妙地告知云衣殿下的用心。她不懂殿下为什么要这样,明明处处用心,却什么都不许她说。 可云衣没有追问,她自觉没什么资本追究。 “殿下呢?”云衣夹着菜,装作不经意地一问。 晴岚的眼睛里迅速地闪过些什么,“殿下进宫了。” “哦,”云衣点点头,“什么时候回来?” 这问题逾距了,晴岚却仿佛很开心,“估计得下午,等殿下回来我告诉姑娘一声?” “不必了,”云衣摆摆手,“我就是随便一问。” 云衣有些搞不懂晴岚的立场,因为她好像真的是像给凌清安找个伴儿,这种真挚的愿望,让云衣看不透她的一言一行是凌清安授意的,还是她自发的。 云衣见到凌清安是午后她满府闲逛的时候,五皇子府一共没多大面积,要说遇不上也难。 凌清安正坐在凉亭中,一个人把玩着一只笛子,他似乎经常这样沉默地独处,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云衣看到他时,他并没有注意到云衣,只是将那只笛子翻过来倒过去地看。 笛是玉笛,却不同凡物,远看透着隐隐的红,若凝神细视,还能看到笛身流窜着仿若火焰一样的东西。 云衣在远处驻足片刻,最终决定上前,“殿下还会吹笛啊?” 凌清安似乎对云衣的出现没有丝毫防备,本能性地抖了一下,复又笑笑掩饰自己的失态,“姑娘来了啊。” 云衣简单地行了一礼,两眼自始至终盯着那支玉笛。 “姑娘对它感兴趣?”凌清安说着,大方地将那只笛子递了过去。 云衣没有接,只是又看了两眼,“这是什么?” “火云笛,”凌清安见云衣每接又将笛子收了回来,“是当年赤龙国龙云将的笛子。” “哦?” 云衣显露出感兴趣的样子,凌清安笑笑,将轮椅转到座位旁边,示意云衣坐下,而后不急不缓地开口,“官龙云,赤龙国建国以来功勋最赫的武将,赤龙国今日的国土,有一半是他打下来的。” “这么厉害?” “也略有夸张吧,”凌清安勾了勾唇角,神情温柔地看着玉笛,“龙云将是个儒将,一生不着战甲,只布衣白袍,一只火云笛。” 他抚摸着火云笛,眼睛里是云衣看不懂的东西,“史书记载,连州一役,龙云将曾以火云笛,一曲退敌十万。” “后来他去哪了?” “死了,”凌清安还是笑着,只是笑里多了几分苍凉,“没人知道为什么,那么一个天境强者,那么一个帝国战将,就那样倒在了一个江湖人的剑下。” “江湖人?”云衣不由得皱起了眉,“因为仇杀?” “不知道,可是龙云将一生为善,从不与人结仇,也绝不插手旁人恩怨。” 云衣不说话了,她能感受到凌清安的悲伤,很奇怪,明明这是赤龙国史,却让他这样一个无关的人悲伤。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发挥出火云笛的威力,火云笛也四下辗转了数百年。” 凌清安说完顿了顿,许是在调整心情,而后语气轻快了些,“这是暮沧国新贡上来的,父皇思索了几日,最终赏给了我。” “殿下会用?” 凌清安摇摇头,开口带着两分自嘲,“父皇老了,有些事也渐渐记不起来了,他大概忘了他这个儿子已经久疏沙场,还以为我是当年那个马上的将军。” “殿下......”云衣话留了一半,她隐隐感觉凌清安似乎在等她表态,却又不敢肯定,这种悲伤太过真实,真实得她不忍心以阴谋猜测。 “让姑娘见笑了。”凌清安骤然从情绪中脱出身来,冲云衣笑笑。 “殿下,或许我能医治好殿下的旧伤。”思虑再三,云衣还是开口了,这亦是她的一次试探,一次说不上谨慎的试探。 这是云衣第二次提出要医治凌清安了,可后者还只是笑着摇头,“并非我不信姑娘,只是有些事情,我还没做好准备。” “什么?” 凌清安叹了口气,“我刚刚说了,父皇老了,姑娘应该知道,这皇家之中,谁都无法袖手旁观。” 这是夺嫡的野心,不管主动还是被动,云衣没想到凌清安就这么赤裸裸地将这野心展露在她面前,万一她是其他皇子派来的奸细呢? 这种近乎天真的轻信,全了凌清安君子的品质,云衣看着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 “殿下未免太坦荡些了吧?” “姑娘过誉了,”凌清安最后抚摸了一遍火云笛,将它收到了储物袋中,“大概是这火云笛激起些我的斗志吧。” “或许陛下将此物赐予殿下,所为也是这般。” 这是凌清安不曾想过的,闻言他有些发愣,良久之后,低头笑笑,“或许吧。” “那姑娘想好了吗?” “什么?”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云衣一时没反应过来。 “姑娘既为我府上医女,与我也算一条船上的人了......” 凌清安话说一半,被云衣痛快地打断,“殿下多虑了,我只是个医女,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没什么船不船的,殿下也不用顾忌我。” 凌清安抬眸看了云衣许久,最终沉沉叹了口气,“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决定 那晚云衣独自一人想了许久,想白露,想云浔,想凌清安,想那一日所有的对话和对话背后的隐意。 她不得不承认云浔是对的,若有一日她回到仙界,她没办法跟白露解释白霜。 白露绝大部分时间是和善而包容的,是她的依靠,但只一点,白露任性而固执地要求一份独一无二。 所以无论是云家嫡女还是云隐宗主,身边始终只有一个近侍,也只有那么一个贴身的人服侍起居。 这不该是与她身份相配的待遇,但她已然习惯了,也就没有旁人多说什么。 云衣成名后也曾遇见过武学天才,也有过一时心痒想收入麾下的时候,却被白露一一拦下。 白露的法子从来不是直接干涉云衣的决定,只是先默默生气,而后绕着弯子说那人坏话,再然后,云衣也不清楚再然后会怎样了。 她一般会敏锐地捕捉到白露的不悦,而后迅速终止那个想法。 云浔常笑话她的退让,云衣只是笑笑,也不争辩。 从来付出与索取是双向的,云衣感念白露的付出,也愿意接受她唯一的孩子气。 可是白霜,那个诡异的武学天才,云衣对她的关注大概始于她的诡异,却陷于对她的心疼。 她甚至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结识白霜,有多少是为了她的修为,她也不指望一个连自身能力都控制不了的小姑娘能保护她。 但云衣还是接纳了白霜,她想指点她,想看着她成长、看着她强大。 思及此,云衣自嘲地笑笑,什么时候起,她也染上了这种好为人师的毛病? 还有凌清安,云衣看不透的凌清安,他的所有情感真挚得让云衣无从怀疑,可冥冥之中,云衣总觉得这个人有什么不对。 本来这事是不急的,反正来日方长,但今日不同了,云衣怎么也没想到凌清安就这么轻易且明确地在她面前坦露了夺嫡的愿望,她有些看不清棋局的走向了。 云衣的本意是借辅佐皇子来插手朝政,她希望夺嫡之事是她在恰当的时候提出来的,可现在局势变化太快,她若再举棋不定,只能落了下风。 颇为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医女,她不能显露出野心,却要为自己的辅佐找一个恰当的借口。 难道真的要配合凌清安演一番郎情妾意吗?云衣内心是将其归为下下策的,太多的教训摆在前面,情之一字,她素来不敢沾边。 夜越发深了,云衣的房间还亮着灯,晴岚来催过两次,都被云衣嗯嗯啊啊地应付过去。 她睡不着,太多的想法在脑中萦绕不去,所有的画面,一幕一幕搅得云衣不得安宁,她索性下了床。 大半夜的,云衣开始作画。 凌清安素喜舞文弄墨,府上的笔墨皆是上品,云衣随手挑了一支,也不构图,信手便画。 落笔处起初是一团墨迹,慢慢地隐约有了山的形状,山上有林,林间似乎有些猎民樵夫,看不甚清,只觉风吹树动,画,讲的不过是个意境。 山下临江,江上有船,船上却无人,也不知是哪个粗心的渔夫忘记栓船,只教江流推着,推到了江心。 住了笔,云衣上下打量了两眼,终于叹了口气,将画揉作一团,随手丢了。 明天一早晴岚会进来收拾的,而现在,夜还很长。 云衣也不记得那一夜自己是如何睡着的,第二日起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别院一众人似乎早已习惯了云衣极不规律的作息,而早饭基本是被省略的。 晴岚曾试图劝过,但几次无果之后,也就放弃了。这是五皇子府奇异的自由,好像大家都不会彼此干涉。 就云衣所知,就连那个名义上被囚禁的少年,到府上几天了,住在客院里也算自由,至少明面上不会受什么监视。 凌清安甚至没找过他,就这么养闲人一般养着。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皇子府中,又何止他一个闲人。 很有闲人自觉的云衣每日都要去府中溜一圈,不为别的,至少各院各人都眼熟一下,聊聊天攀攀交情,来日若有什么需要,也好说话。 而往常云衣闲逛时总有意无意地能知道凌清安的行踪,要么是迎面碰上,要么是远远听见他在哪个角落弹琴,可自那日起,一连数日,府中安静得不像话。 云衣知道凌清安大概是认了真,她无从得知这人究竟去了哪,只能大约猜测可能是去联络旧日幕僚。 那是曾上过战场的人啊,历过生死的情谊,总比寻常感情更深厚些。 这几日云衣也没闲着,她悄悄让白霜弄来了几本医书,背地里恶补了几日。 她毕竟不是医师,总要学些唬人的手法,她感觉,凌清安来找她医治的日子不远了。 三日后,云衣见到了消失了将近七天的凌清安,那个时常带笑的男子,难得的神色肃穆。 “殿下想好了?” 云衣以为这答案该是笃定的,却意外地看着凌清安摇摇头,“还未。” “那殿下找我来是何意?” “想请姑娘医治我这废腿。” “殿下可想好了,”云衣看着凌清安,神情严肃,“殿下的腿若是好了,这日子可就不那么好过了。” “原来姑娘这么自信啊。” 云衣一愣,而后坦荡地笑笑,“自然自信。” 他们二人,竟是不约而同地关注着对方的处境、捕捉着对方言语的漏洞,有意或无意的漏洞。 “那我大概要摆脱姑娘慢些治了。” “殿下还在犹豫?” 凌清安终究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恐怕又要让姑娘见笑了,如此优柔寡断,实在不是成大事的人。” “我倒是欣赏殿下的谨慎,”云衣跟着笑笑,“如今局势尚稳,该是养精蓄锐的时候,也不宜过早显露锋芒。” “姑娘的消息倒是灵通。” “无端猜测而已,若是错了,殿下莫笑。” “姑娘多虑了。” 一种奇怪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二人分明都挂着笑,却都勉强而敷衍,这似乎到了谁都笑不出的时候。 或许今日之后便是战友,不过谁又知道,两人心中没有各自的算计? 第一百一十三章 医治 最终那日的交谈也只是定下了云衣医治的时间,由于云衣说她需要准备些材料,所以定在了五日后。 凌清安始终不肯透露他的决心,云衣倒不觉得他在掩盖,他好像真的举棋不定,不是在犹豫,而是在等待,等待一件他知道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云衣不知道这是什么事情,也没兴趣过问,她目前的任务,仅仅是取得凌清安的信任,作为最亲近的谋士的那种信任。 这第一件事,便是治病。她也略略翻了几日医书,记了几个穴位和一些针灸的手法,她拖延五日,为的是等那一套她专门定制的银针。 那套银针按她的设想,细的如牛毛,粗的也不过发丝,每根针的尾端皆微雕一个云字,就算不是医家出身,这些表面功夫却马虎不得。 据云浔说,凌清安的伤是因为几十年前的那支毒箭,修仙之人看不出岁数,云衣也不曾打探他的修为,不过据她自己这些日子的观察,余毒似乎被控制在了他的双腿,这般手段,亦可知修为不低。 炼丹师的法子不过是一颗解毒丹,至于有没有用,全凭造化。 但云衣被架在这个位置,却是不能炼完丹便撒手不管,何况为了隐藏身份,她还不能轻易炼丹。 那些医书告诉她能以银针将毒素一点点逼出,这主意靠不靠谱云衣不知道,但这法子却能为她提供极好的掩饰。 她已而想好,火是世上至正之物,能镇诸邪,她只需以银针为载体,一点一点渗入天火,就一定能见效。 这当然不是长久之计,但这能证明她的本事,提升她的价值。 三日后白霜将那套打造好的银针送了过来,云衣细细地看了,又悄悄试了一试,寻常的银承受不了天火的高温,这也刚好保证了进入人体内的天火温度不会过高。 她满意地收了,谢过了白霜,这姑娘在云衣面前已较之前活泼了些,看着那一根根细如毫发的针,忍不住也上手试了试。 白霜拿自己的手背下针,她下手自是没有章法,但好在针尖够细,也伤不了人。 “疼吗?” 白霜摇摇头,针拔出来,手背上连个针眼都找不到。 云衣满意地点点头,一副十拿九稳高深莫测的样子,但实际上,她也不知道一套好的银针应该有怎样的效果,她不过是照猫画虎地原搬了书上的示例,草草描了个图送去了铁匠铺。 两日后,当云衣大致能不看书扎准几个无关要害的穴位,她就这样壮志满酬地仿若老中医一般站在了凌清安面前。 “姑娘这架势倒让我有些害怕了。”这不是玩笑,凌清安心中确实闪过些疑惑和不确定,但终究,出于对那个神秘的国师的信任,他将所有的情绪暂且压下,只是如寻常玩笑一般,将这话说出口。 “一针下去,殿下便不怕了。”不论真假,从容总是云衣最擅长的伪装。 告了声得罪,云衣拿提前备好的剪刀剪去了凌清安裤子大腿以下的部分,凌清安脸色有一瞬的不自在,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这已经算很隐私的位置了,但本着一个医者的专业修养,云衣做到了面不改色心不跳。 但将布料除去后,眼前的两条腿还是让云衣皱了眉。 大抵是余毒滞了太久,那双腿已成为肿胀的青紫色,云衣上手捏了捏,硬得不像话。 “有什么感觉吗?”云衣边捏边询问凌清安。 “没有。”凌清安的笑有几分苦涩,他已有数十年之久感受不到两腿的存在了。 云衣试探性地戳了戳,感觉这重硬度单靠那银针大概是扎不进去。 “当年殿下中箭之后,可有就医?” 凌清安摇摇头,“这是我当年仗着修为,用两条腿换回了这条命,那些庸医,只会喊着无力回天。” 凌清安话说得轻巧,但云衣知道,这件事恐怕没有他说得这么容易。 这毒非同一般,数十年过去,非但没有消减的迹象,反而似乎烙得更深。 当年他年少轻狂,拼着中箭将敌将斩于马下,以为只要将那毒封锁,时间自会消磨,不想这么多年过去,情况反倒越来越糟。 五皇子的废腿已成为弈风国公开的秘密,尽管所有人当着他的面都会回避此事。 时间改变了那个少年将军的性格,轮椅上的日子磨平了他的棱角,才变得如今天这样,温文儒雅。 只是那颗心啊,还是不认命、不服输,所以当云浔向他引荐了这个医师,他几乎是毫不犹豫。 云衣自针袋中抽出一根针,比划了一下,“可能会有些疼,忍不了的话告诉我。” 凌清安点点头,心里却满是悲哀。疼?连他都不记得他这双腿多久没感受过疼痛了。 直接扎是扎不进去了,云衣暗自将天火渡到银针上,凝成针尖上的一个小点,找准一个穴位,小心而节制地往里试探。 那层硬如铠甲的皮肤被天火破开了路,银针探进了那个穴位,毒素受火焰的焚烧,竟有一小部分化作蒸气,消散了。 几十年了,凌清安第一次感受到从小腿传来的感觉,先是热,而后是一种细细痒痒的痛,再往后是一种灼烧之感。 灼痛感越来越强烈,他的指甲抠进了轮椅的扶手,却咬牙不说一句话。 他太久太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就算是痛感,他也倍加珍惜。 云衣第一次用针,下手不知深浅,凌清安一言不发,她却不敢再向深里试探了,停留片刻,拔出了针,不知是因为毒素还是天火的灼烧,针尖已而变成黑色。 她打量了片刻针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起身却被凌清安的模样吓了一跳。 此刻凌清安满头大汗仿佛刚从水里出来一样,嘴唇被咬破出了点血,轮椅扶手上还留着一圈深深的指甲印。 “殿下疼成这样怎么不出声呢?”云衣心中暗怕,幸好她刚刚收了手,若是再向里探,凌清安搞不好会直接晕过去。 “嗯?”凌清安还没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神来,最初还有几分神志不清,“什么?” “殿下疼成这样为什么不说?”云衣重复了一遍,拿着帕子替他简单擦了擦汗。 “没事儿,”凌清安竟然在笑,一种明媚的、开心的笑,“不疼的,真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打算 云衣叹了口气,凌清安在她的眼里看见了些说不清的东西。 不像是怜悯,也没有同情和悲伤,是一种复杂的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感,凌清安看不明白,只觉得那是柔软的。 云衣该生气的,任何一个医者遇上这样不听话的病人都该生气,但她气不出来。 凌清安笑得明亮得像个孩子,可那双眼里,分明在闪着水光,那样一个曾骄傲地驰骋沙场的人,骤然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亮,她又怎忍心责怪他贪恋那一抹光亮? 可当云衣将银针拔出,那知觉只维持了几瞬便消失了,她戳了戳方才扎过的地方,又一次硬如盔甲。 “那是什么毒?”云衣突然意识到,治好凌清安或许不会如她想象中那般容易。 凌清安茫然地摇摇头,“只听说是必死的毒,大概不止一种毒药。” “不能治吗?”凌清安见着云衣神情凝重地收好针袋,有些担忧地开口,他本已不抱幻想,但方才云衣让他看到了希望,若这希望背后是更深的绝望,恐怕连他都要崩溃。 “可以,”话这般说,云衣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放松,“只是殿下应该知道,这世上不存在包治百病的灵药,凡治病都是对症下药。” “我明白。” “所以我若不能弄清楚究竟是何毒所致,恐怕无能为力。” 这话说得为难却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姑娘这是有办法了?” “殿下可知这毒来自何方?” “赤龙国。”凌清安此次异常笃定,而且平日里那样温润如水的人,此刻眼里也涌上些恨意。 “赤龙国?这毒出自萧肃之手?”如若是这样,一个炼毒的丹师,云衣心中起了几分蔑意。 “应该不是,”虽说有几分不确定,但凌清安还是倾向于这种说法,“传说赤龙国宫中有一个苗疆的女子,百年前她嫁过去时,带了一批苗疆的毒师。” 苗疆,云衣觉得自己好像从皇甫老祖那里听过这个地方,据传善用蛊、好炼毒。 沉吟片刻,云衣有些犹豫地开口,“我想,我大概要去一趟赤龙国。” 凌清安脸上闪过一瞬纠结,他似乎一时拿不清该怎么开口,但良好的修养极快地掩饰过了那一瞬不合时宜的表情,笑了笑,“我尊重姑娘的决定。” “我是为了搞清楚殿下到底中了何毒。”凌清安这话实在奇怪,云衣不由得解释了一句。 “姑娘误会了,”凌清安微微低着头,云衣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我并非怀疑姑娘,只是......” 他迟疑了许久也没只是出个所以然,最终无奈地摇摇头,“就当我小人之心了罢。”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云衣适时地为他解了围,“殿下不用惭愧,也用不着担心我,我打小走江湖,也四海为家惯了。” “需要我派人保护你吗?只是保护,无关监视。”凌清安终于说出了这话,这也是他之前犹豫的原因,这话不管怎么说,都是一种怀疑,可一个姑娘为了他的事情孤身在外,他若诸事不管,又显得自私薄情。左右为难了许久,他还是以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云衣竟然没有拒绝,而是抱拳行了一礼,“那便先谢过殿下了。” 凌清安有些讶异地看着云衣,他一直觉得云衣对他是有所防备的,但此番如此痛快地接受,他算是成功了吗? “但只一点,我大概要与赤龙国皇室打些交道,希望殿下派的人不要太显眼才是。” “姑娘放心。”凌清安看上去似乎有些开心,云衣冷静地观察着,忖度着他高兴的理由。 她本是想跟着皇甫老祖去的,但刚刚,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此一行,或许不失为她拉拢人心的一次机会,不那么显眼的护卫,凌清安势必会挑一个暗卫给她,这是凌清安身边最亲密的人,来日若是云衣与他反目,掌握他的暗卫是极有利的条件。 “那便将此事交给殿下了,”云衣有礼地笑笑,“还麻烦殿下为我找几本赤龙国的史书政典,此行不易,我要提前熟悉一下。” “这个容易,”凌清安说着便叫人来吩咐了下去,“姑娘只安心准备便是,赤龙国路远,姑娘还需养足精神。” “谢殿下关心。” 凌清安手下的人办事效率极高,等云衣回别院,她要的书已出现在她的书案上。 这些书都是从凌清安书房搬来的,弈风国认赤龙国为宿敌,要知己知彼,何况五皇子还真真切切跟赤龙国打过仗。 书都是翻旧了的,但能看出主人是极爱书的人,尽管书页泛黄,边角却少有磨损。 晴岚说送书的人看样子是书房的书童,将书撂下一言不发地走了,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至于是哪个书童,晴岚也不认识,五皇子府各院有固定的丫鬟小厮,彼此禁止交流。 云衣初听这规矩时也讶异了好久,不过这法子也确实能少些纠纷,大概凌清安也是为了便于管理吧。 那些书,林林总总,将赤龙国的历史、帝后、宫廷、朝官、地理、刑法、艺文等诸方面介绍得十分详细,云衣一日下来,看了不足十分之一。 晴岚已进来挑了两次灯芯了,云衣伸了个懒腰,翻看了一下自己还剩下多少本,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她这一走多久能回来,皇甫老祖在永安倒能自娱自乐,云浔也不用她担心,她唯一惦记的,是那个客院的少年。 云衣之前路过客院远远望过一眼,他看上去倒还自在,但谁也不知道日子久了,凌清安交不出结果,皇帝会不会失去耐心,将他换个地方审问关押。 她本来想着跟凌清安说带走那个少年的,可弈风国留着这少年是为了找到那个炼丹师和赤龙国抗衡,她将这唯一的线索带去赤龙国,无异于羊入虎口,想来任谁都不会答应。 可她又没有立场要求凌清安压着此事等她回来再审,她尚不知道凌清安在皇帝面前有多少斤两,也拿不准那少年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眯眼看着明明灭灭的烛火,云衣深深觉得,这善后之事,似乎没有她想得那么容易。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启程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云衣刚敏捷地躲过了云浔猝不及防地喷出的茶水,正被他抓着肩膀质问。 “至于这么大反应吗,”云衣不解地看着对面火冒三丈的云浔,“帮忙看一下而已,又不指望你能把人救出来。”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云浔的头发隐隐有些竖起来的趋势了,越是寻常不生气的人,生起气来便越是可怕,“说,为什么去赤龙国!” “不是跟你说了吗,为了给凌清安解毒。” “为了他你就不管你自己了?!赤龙国那是什么地方!还带着凌清安的人!你要是把自己折那了你指望谁救你?!” 云衣昨晚想了一夜对策,最后还是决定将这事交给云浔,毕竟国师之位,就算不能参政,靠嘴忽悠人的事,没人比云浔更擅长。 今日的会面也颇为坎坷,云衣好不容易找了个不引人生疑的借口溜了出来,在永安城绕了一上午好歹被云浔养的鸟看着了,她找了间独立的茶室,屏退左右,又等了足一个时辰才等到云浔悠悠出现。 她本来以为这事儿见着云浔便好办了,不想麻烦才刚刚开始。 “我不说谁知道我打弈风国来啊?”云衣苦口婆心地劝说云浔,奈何对方油盐不进。 “赤龙国六皇子去了丹会,萧肃去了丹会,他们知不知道你从弈风国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认出你!” “不会的,”云衣觉得自己就差当场发誓了,“萧肃去的那天我都没出现,我比赛的时候他们早走了。” “你没见到他就保证他没看到你吗?你知道从丹会出来的炼丹师同丹阁联系多密切吗?尤其是那是萧肃,不仅八面玲珑,身后还有个赤龙国!” “我......”云浔此番是加足了火力,纵是擅辩如云衣,也一时语塞,“我都答应凌清安了。” “反悔,随便找个理由说去不了,这事儿你又不是没干过。” 我真的没干过,云衣在心里小声嘀咕,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过什么,怎么就让云浔留下了这么一个无情无义、还没有信用的印象。 云浔见云衣不说话了,以为自己成功说服她了,这才放缓语气,“赤龙国的皇帝对长生有些近乎变态的执念,他们年年为培养丹师能搬空近乎一半的国库,那地方于你无异于龙潭虎穴,你绝对不能去。” “我绝对得去。”云衣学着云浔的样子,瞪大了眼睛,瞪眼而已,欺负谁不会啊。 这是预警,当云衣以这种神情这种语气说话时,便意味着她要开始不择手段了,可云浔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为了凌清安?” “不管是为了谁,也不管是为了什么,反正我就是要去。” 这是开始耍赖了,云浔深知这一套路,若是耍赖不成,下一步她就要撒泼了,再不成就告状,反正软硬兼施,刀枪棍棒一应俱上。 云衣时常做出一些不合理的决定,这种决定往往不合理到,就算他们知道云衣有自己的打算,也还是要阻止她。 因为这些决定,要么是以身试险,要么是荒唐至极,云衣从来不会跟他们解释原因,只是一意孤行。 这大概是她性格里最不讨人喜的一部分,说孤僻,说独立,说什么其他的也好,她总是将宏图埋在心底,然后,独身素履以往。 云浔是想坚持的,但他深知他的坚持终究是徒劳,“如果我说,你敢去,我就敢不管那个少年的死活,你还会去吗?” “会,”云衣眼神坚定地看着他,“因为你不会这么做的。” “不,我会,这次我说到做到。” “你不会。” 沉默,两人就这样瞪着眼相持良久。 “你知道什么叫恃宠而骄吗?” “知道,”云衣扯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就是我这样的。” 云浔被气乐了,“你还挺骄傲。” “当然骄傲,”云衣说着站起身,走到云浔的身后,低下身揽着他的肩,“所以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我还有什么办法能说服你吗?”云浔偏过头,刚好撞进云衣的眼睛,距离近得让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没了,”云衣摁着他的肩膀宣布,“所以,就从了我呗。” 云浔没好气地拍掉了云衣的手,“都哪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云衣撇撇嘴,回到座位上坐好,“知道你现在说话的语气像谁吗?” “不想知道,”云浔白了她一眼,泄愤一般地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到了赤龙国小心点儿,被逮住了我可不负责捞你。” “知道,”云衣一扬眉梢,“你也捞不出来。” 云浔冷哼了一声,伸手将空气划出一道口子,凝视了那背后的黑暗许久,终于在踏入之前沉沉叹了口气,“千万小心。” “放心。”云衣起身,对着他的侧影,以最能让他放心的语气,沉声道。 云浔最后转头看了云衣一眼,“搞不定的话,传书给我。” 云衣郑重地点点头,“好。” 她看着云浔迈入虚空,顷刻间便将这个“好”字抛于脑后,她不可能叫云浔帮忙,纵是他能使空间法则,但赤龙离弈风太远,不论他同天道达成什么和议,这个距离都足以超出天道容忍的耐心。 转身看了看身后紧闭的门,云衣没忍住又叹了口气,接下来,她又要头痛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独自在茶室待一个多时辰了。 她是出门买药的,药早就买好了,只是这茶喝得久了点。 随她来的侍卫还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云衣开门唤来小二付了账,神态自若地带着两人出了茶楼。 离开茶楼她没有立即回皇子府,又闲逛了几个地方,找了家酒楼,又把自己关在独间里两个时辰吃了顿饭。 等着一番折腾下来,回府已是晚上的事情了。 那两个侍卫将云衣送回别院便告退了,云衣也没看他们去了哪边,反正若是凌清安真问起来,她也想好了说辞。 可凌清安没有问,他就像不知道这件事一般,他好像从来没有试图打探过云衣的过去、云衣的人际关系等等问题,他们的聊天似乎一直都只关于未来。 那天晚上,凌清安带来了一个人,名叫暗九,是府上的暗卫,也是云衣此行的近卫。 云衣亲眼见了他的身手,谢了恩。 “姑娘莫要误会,这不是在催姑娘启程,只是姑娘此行日久,我送暗九过来也好让姑娘提前了解一下。” “那恐怕要辜负殿下的苦心了,”云衣笑笑,“便是殿下今日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殿下了,我已想好,三日后,启程。” 第一百一十六章 暗九 云衣给自己留了三日,是为了看完那些范围庞大的书,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反正粗粗地有个印象,她衷心希望自己不会遇到应用这些书的时候。 赤龙国说是与弈风国相邻,但二者皆是大国,幅员辽阔,自永安城到赤龙国都沧阳城,最快的飞行灵器也要十天,更何况,云衣坚决不乘飞行灵器。 凌清安是说要用皇室的飞行灵兽载他们到弈风国边境的,也被云衣婉拒了。 她坚持要两人两马,从永安城一直骑到沧阳城,用云衣的话说,这才是走江湖。 凌清安亲自到永安城外送云衣二人,交付了许多灵石和路上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云衣谢了,又听着他絮絮地嘱咐了许多。 “什么时候回来?”凌清安问。 “不好说。”这个问题本来就无法回答。 凌清安想说早些回来,又怕因为自己的焦心坏了云衣的计划,最终万千言语只剩一句“万事小心”。 “放心。”云衣这二字沉稳而冷静,是真真的让人安心,但凌清安面上的忧色并未因此而消退些许,又转而嘱咐暗九,“好好保护姑娘。” “是!”暗九利落地答话行礼,而后安静地退在一旁,他是一个合格的暗卫,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说话。 “我该走了,”云衣看了看天色,其实天色尚早,但她实在没有兴趣将时间浪费在这冗长的送别上,“殿下保重。” 似是看出了云衣的不耐,凌清安略向后退退,微微笑着,“一路顺风。” 直至二人的背影看不见了,凌清安才微微叹了口气,招呼左右,转身进了城。 暗九是个很可靠的向导,但很明显,他算不上是个好旅伴。 “你叫暗九是因为排行第九?” “是。” “那出门在外,我就叫你阿九了。” “是。” “你认识去沧阳城的路?” “是。” “除了是,你能不能多说几个字?” “遵命。” 云衣住了马,颇为无语地看着这个人,她感觉这人是故意的,“会说话吗?能好好聊天吗?” “小姐想聊什么?”暗九的语调平淡而木讷,听不出情绪的抑扬。 他并未随着云衣住马,云衣也只好松了缰绳,“你们暗卫都这么无趣的吗?” “这是机密,恕属下无从奉告。” “这也是机密?”云衣挑挑眉,“那,你知道城西那座山上有山匪吗?” 他们出城走的是东门,本是看不见那延绵的山脉的,但出了城,云衣莫名就想起了此事。 “知道。” “殿下也知道?” “陛下都知道。”暗九依旧面无表情。 “那为什么不派兵剿匪?” “陛下有自己的打算,揣测圣心是大过,小姐莫要犯禁。” 云衣无奈地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侧影,“那你说,聊什么是不犯禁的?” “小姐尽可聊些自己的事情,暗九会是小姐忠实的听众。” 云衣拿不准暗九此言是不是认真,也不敢确定这是暗九的自作主张还是凌清安的安排,只好若无其事地绕过了这个话题,“说到听众,我初来永安城时,听了几日说书,不过还未听到结局那说书人便不见了。” “小姐听的是《溅龙庭》吧?” “你怎么知道?”云衣觉得有些惊讶了,“这不会也是禁忌吧?” “是,”暗九在云衣逐渐绝望的神情下点点头,“不过小姐若是感兴趣,属下倒还敢跟小姐聊聊。” “哦?具体说说?” “这是旬羊生的遗作,坊间传闻,是在影射当朝事。” “这我知道。”这些与当日小二告诉云衣的无异。 然后便是沉默,云衣以为是暗九在措辞,良久之后,她才有些反应过来,暗九的所谓“聊聊”大概是结束了。 “没了?” “没了。” “它在影射当朝什么事?” 暗九方张嘴,云衣便顺着他的嘴型说了出来,“这是禁忌。” “小姐知道就好。” “可既然是禁忌,为何还有人敢说这段?” “常人不敢说,独他敢说,自然是那人不凡。” “有何不凡?”云衣此番非要执着地问出个所以然。 可暗九明显不打算遂她的意,“小姐若是能再遇上那人,一问便知。” “去哪能遇上?” “小姐从前在哪遇上的,今后便能在哪遇上。” 这等于是废话,云衣已将暗九打上了油盐不进的标签,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守口如瓶,就这么硬邦邦地告诉你“我不能说”。 “那沧阳城总能说说吧?” “可以,”云衣听见这二字简直如蒙大赦,她已经不指望从暗九这里套出什么情报了,只要能说个话解解闷都是好的,“那是赤龙国都。” “然后呢?”云衣刚刚才生出的些许庆幸于此刻荡然无存,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没了。”暗九的面无表情硬是让云衣读出了几分理直气壮,如果我打得过他一定揍他一顿,云衣暗暗想。 可明显,她打不过,所以她只能将就,“那丹臣萧肃是个什么人?” “听说是个好人。” “怎么个好法?” “炼丹师,济世救人,桃李满门。” 这没什么特别,但凡是个炼丹师就能做到这样,“他现在是几品炼丹师了?” 暗九摇摇头,又一个话题被终结。 云衣笑得越发无奈,“我们多久能到沧阳城?” “按现在的速度,一年半载吧。” “你这是嫌弃我太慢了?” “属下不敢。” 这分明就是敢,云衣不服气地一扬鞭子,她座下的马登时便冲了出去,突如其来的加速险些让她栽下马去,还好云衣及时抓紧了缰绳,才不至于在暗九面前丢人。 云衣自小就有个扬鞭策马的梦想,可在家有父兄看着,在外有白露管着,她前世勉强算是骑过的几次,也是有人在前面牵着,慢得不能再慢。 她听过太多策马江湖的浪漫,总想着有一天骑快马、喝烈酒。 如今烈酒不曾尝过,快马倒是骑到了。 并不如想象中有趣,马背上剧烈的颠簸几乎要将云衣甩出去,她身量小,气力也不大,缰绳将她的手勒出了红印,她偏偏还不能放手。 无趣的旅程和无聊的人,就在刚刚出城的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云衣对此行的兴趣降到了极点。 前路渺茫啊,早知如此,她该选择飞行灵兽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遇险 自那一鞭子之后,云衣说什么都不肯再骑马了,到临近的城镇换了驾马车,至于那两匹马,以云衣的意思,卖了得了。 暗九却说什么都不干,马是好马,是殿下养着将来上战场的战马,就算殿下今生怕在与那沙场无缘,他心中的战意却不减毫分。 最后,是云衣一人在镇上待了两天,暗九亲自将两匹马又送回了永安城。 不消想,作为近卫扔下主子,暗九被好一通骂,又领了重罚,说是要等他从赤龙国回来再执行。 这些暗九是一个字都不曾向云衣提起的,只是云衣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笑出了声,“挨罚了?” “你怎么知道?”隐瞒没有意义,比起隐瞒,暗九更想知道自己因何泄露了秘密。 “猜的呗,”云衣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别担心,你的表情很完美,没人能从中看出什么。” 暗九没有接话,就在云衣以为对话结束的时候,他却突兀地来了一句,“殿下很在乎你。” “哟,”云衣挑挑眉,“背后妄议主子,不算禁忌了?” “不是妄议。” “可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云衣的神色蓦然严肃,眼神冷厉得让暗九仿佛见到了早些年间的凌清安。 “属下知罪。”没有任何犹豫,暗九当即认罪。 云衣看着仿佛已形成条件反射的暗九,皱了皱眉,“起来吧。” 暗九起身,规矩地立在一旁,神态举止较之先前严肃了不少。云衣猜,这大概就是他在凌清安面前的状态。 轻笑一声,“殿下当真是治下严明。” 暗九没有应声,云衣的神情却是松缓了,她不过是有意吓唬他一下,并无心立什么威,“坐吧,有些话,不该说别说。” “是。”暗九行礼领命,而后在云衣对面坐下,举止还是有些不自然的拘谨。 云衣几分探究地看着他,莫名想起了她初到五皇子府时,那个为她引路的侍女,那个侍女只将她送到后院,因为再往前,殿下不许了。 这么想来,五皇子府的人对凌清安好像或多或少都有几分畏惧,而这个五皇子府,对外人包容自由,对内却是规矩森严。 可凌清安不该是这样的人,云衣回忆了一下这十几日的相处,在她印象里的凌清安是那副儒雅君子的模样,不急不躁,不怒不嗔,谦恭有礼,从容不迫。 这样的人会对下属这般严苛吗?云衣在心中否认了这种可能。 那么,便是他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一面了,云衣看着暗九的眼神慢慢变了味道。 暗九坐在云衣对面,本是垂眸专心盯着面前的茶杯,突然感受到云衣逐渐火热的目光,不知为何,脊梁骨有些发凉。 “小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先告退了。”实在不想忍受这注视,暗九大着胆子说出了这话。 “哦,好啊,”这么说着,云衣也没有移开目光,唇边竟还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你走吧。” 暗九连忙谢恩告退,却在转身之际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云衣好笑地看着暗九的背影,突然恶趣味地找到了漫漫旅途的乐趣。 第二日天还没亮,云衣便起来了,她已在这里耽搁了几日,得抓紧时间赶一下行程了。 可她没想到,她刚打开门便看见暗九站在她门前,看她出来着实松了口气。 “起这么早啊?”云衣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无意识地打着招呼。 “嗯。”暗九在一旁点点头,又想着云衣大概看不见,才嗯了一声。 云衣拍拍脑门让自己清醒一点,又打了个哈欠,“那走吧,去套马车。” “已经套好了,东西也都在马车上了。”就等你了,最后一句暗九没敢说出口。 云衣本打算下楼,走到楼梯口听见这句,回头认真看了他一眼,“你几时起的?” “丑时。” “你不困?” 暗九当然不困,修士以修炼作休息,吐纳天地灵气以恢复元气,这是常识。云衣此时神志不清,想到什么说什么,连这种毫无常识的话都说。 暗九现在有些纠结,他本身不屑于回答这种问题,可又不能反驳云衣。 好在还没等他纠结出个结果,云衣便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揉揉眼睛,下楼去了。 他们离开小镇时刚巧旭日东升,马车迎着朝阳,热烈的阳光让暗九有些睁不开眼睛。 云衣倒在车里睡回笼觉,暗九驾车是有些本事的,快而且稳,云衣方上车不足一刻钟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幸亏她睡了过去。 车厢面积不小,足容她躺下睡觉,所以当她醒来发现自己身上三寸的地方正明晃晃插着一柄剑的时候,瞬间惊退了一身睡意。 车外已是乒乒乓乓战得正酣,刀剑碰撞的声音在这个荒无人烟的野外听得尤其清晰。 云衣一个轱辘滚下座椅,趴在车里小心地将帘子掀开一角,试图窥探外面的情况。 拉车的两匹马已倒在血泊里,暗九正左右开弓大战五个黑衣人,至少她能看见的是五个。 暗九修的是刺客之术,一手一柄短剑,剑上隐隐能看见些黑色的气体。 对方也不是什么正派,毒针、短镖这些不引人注意的暗器,插空就往暗九身上招呼。这不是什么土匪,分明就是被人刻意训练的死士。 暗九撑不了多久,这是云衣的判断,暗九现在仗着修为强行以一敌五,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他身上已有血迹,行动也渐渐迟缓。 云衣不知道在她醒之前,他们已打了多久,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一个脱身的办法。 她当然能躲进蝶梦一走了之,但暗九毕竟是为了保护她才落得如此田地,这般作为,恐怕有失厚道。 轻轻地将帘子放下,云衣又缩回了车里,脑子里飞快地搜索自己持有的底牌,然后悲哀的发现,她行走江湖,竟然连个防身的办法都没有。 将储物袋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除了灵药就是些奇奇怪怪的石头,总不能往外扔石头砸死他们吧,云衣在心中苦笑。 车外的打斗声越来越近,暗九大概是要撑不住了,只能勉强守住车前的一点空间。 云衣叹了口气,悄悄召出了天火蓄势待发,大不了挨雷劈而已,总好过身死道消。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奇怪的富商 帘外打斗声越来越近,云衣已然以手聚火护在身前,只待殃及池鱼时冲将出去。 然而还不待她有所动作,一个人影先冲进了车厢,是暗九。 云衣慌忙挥散天火,还未及开口,便被暗九一把抄起,撞破四壁,冲出了车厢。 被人强行挟起的姿势并不舒服,但云衣也知道非常时期,恐怕现在暗九并不比她好过。 那些蒙面人显然没料到暗九这一手,从追击的开始便落了下风,暗九夹着云衣,几个腾挪便溜出半里地,可见方才的脱力大抵也有一半是装的。 暗九跑得快,身后的追兵也不是吃素的,一息功夫便追上前来,迫得暗九又一次提速。 “往人多的地方跑,”云衣此刻只觉一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却还不忘抽空指挥暗九,“他们既是死士,所为定不能为人所知。” “我知道。”暗九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从前担的皆是身后追人的角色,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护卫是件这么累人的差事。 所幸太阳渐渐升起来了,路上逐渐有了人烟,云衣看着身后几人动作渐渐有几分犹豫,暗九显然也感受到了,一提气,拐了几个路口,直奔官道。 这正是商人运货上路的时候,官道上来来往往也有几辆马车,暗九似是终于力竭,夹着云衣撞上了一辆马车。 这一撞力道不小,暗九承了绝大部分力道,已然昏迷,云衣被殃及得也觉浑身散了架一般 再看那马车,已被撞翻在地。 车厢里传来“哎哟哎呦”的叫唤,听动静是个养尊处优的老爷,暗九这一撞恐怕麻烦不小,但好在,身后那几人没有再追上来。 车夫迅速擒住了云衣,车后面上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艰难地将车里的人扶了出来。 车中人果真五十多岁的模样,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看模样是个富商。 这人大概也有几分修为,人没被撞出个好歹,就是叫唤得厉害,看上去也有几分狼狈,这会儿正一手扶着腰,一手拨拉开散落的头发。 车夫见富商出来了,赶忙将云衣押过去,路上出了这等事,若没了云衣这个罪首,便是他的责任。 “啊,啊,”富商指着云衣,开口是沙哑的公鸭嗓,“就是你撞得我啊,哎哟,我的老腰哟。” 云衣小心地赔着笑,连连道歉,暗九一晕了事,这烂摊子她却不能不收拾。 “说,说说吧,为,为什么撞老爷我,哎呦,”富商一巴掌拍管家身上,“你轻点儿!” 管家这会儿能聚精会神地看热闹,大概是手下一个不注意失了轻重,富商那一巴掌把他吓了一跳,赶忙认错。 “行,行了,”富商大度地挥挥手,指着云衣,“问她,问她为什么撞我,受何人指使,是何居心啊?” “无人指使,无人指使,”云衣听着,试图在罪名更严重之前解释明白,“纯属误伤,误伤。” “误伤?”富商语调上扬了几分,“因何误伤啊?” 误伤还哪有什么为什么,云衣心里嘀咕,嘴上却不敢说,只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 富商听了许久没听出个所以然,拧着眉头打断,“你还是没说清楚啊,你为什么撞我啊。” “不是我撞的......” 云衣小声嘟囔了一句却被对方听个正着,“啊,不是你撞的,那是谁撞的,啊?” “老爷,”管家在一旁凑到富商耳边,指了指被车挡住只露了只胳膊的暗九,“是他。” “哦?是他啊,”富商撑着腰,绕过云衣,夸张地走到车的另一边,看了看满身血迹、不省人事的暗九,“他是谁啊?” “是、是我的侍卫......” “嘿,你是侍卫,那不,那不还是你撞的吗?” “是是,”云衣绝望地点点头,“我知错了,要不您说个数?我赔。” 她本以为这是能用钱了的事,却不想对方颇有几分不依不饶,“老爷我差你那几个钱啊,老爷我就问你为什么撞我,哎哟,可疼死我了。” “晚辈知错了,”被人追杀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云衣生怕一提起来对方再报了官,到时候只会更麻烦,“晚辈真的不是有心撞您。” “不是有心就能撞了?啊?不撞我撞别人就行了?” “不行不行,撞谁都不行。”云衣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暗九一身伤势昏迷不醒,她现在只想赶紧脱身。 “知道不行就对了,”这老头是个慢性子,除了那几句疼,其他言语皆是不紧不慢,“那你说说,为什么撞我啊?” 又绕回来了,云衣都能想象自己现在一定看上去生无可恋,“我这护卫真的是不小心,您看在他现在还昏迷不醒的份上,就放我们一马吧。” “不小心?”富商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暗九,“那他这一身血哪来的?总不是撞我撞出来的吧?” “我们、我们遇了匪,”云衣一时胡扯了个理由,只祈祷这老头可千万是个外地人,“一时慌不择路才......” “遇了匪?”那富商的语气明显是不信的,“这可是永安城郊,天子脚下,哪来的匪?” “谁说天子脚下就没有匪了?永安城西山上那是什么?” “城西?”富商的眼神有些变了,云衣一时有些后悔自己口不择言,“你知道城西那伙山匪?” “整个永安城,谁不知道?”白霜知道,暗九知道,凌清安知道,甚至连皇上都知道,云衣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知道也没什么不对。 “这你可错了,”不知为何,富商的神情有些严肃了,“这次就算了,以后出门别瞎说。” “为什么?”云衣皱了皱眉,这老头似乎不那么简单。 可富商已不愿多谈,摆摆手,“小姑娘出来走江湖,记得多带几个人。” 说罢,便由管家搀着上了后面的一辆马车,竟是连这马车都不打算要了。 那车夫见富商没有再责罚的意思,也就放了云衣,将地上的暗九拖走,又一个人费力地将马车扶正。 云衣看着他艰难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小心地凑过去,递上一块灵石,“大哥,跟您打听个事儿,刚刚,那是什么人啊?” 车夫斜睨了云衣一眼,跳上马车,“不该打听的别瞎问!”而后扬长而去,从始至终,竟是看都没看她手上的灵石一眼。 云衣被扬起的尘土呛得连连咳嗽,待马车走远,扬尘落尽,她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暗九,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一百一十九章 前往边境 车夫走了,暗九却还昏迷不醒,云衣无奈,只得另拦了一辆马车,胡诌了个借口,花了些灵石,又好说歹说了许久,才说服车主把他们捎到前面的村落。 暗九一身血腥气越来越浓,莫说云衣一个人抬不动他,就算云衣能抬动,恐怕也没有哪个老实人家敢收留。 不得已,云衣只得托车主把暗九扯到村落旁的林子里,待人走后,她四下确认了一圈无人,才敢召出天火。 这里临近人家,她倒不怕有追兵追杀至此,只是担心会吓到入林伐木狩猎的村民。 暗九虽伤得重,好在只是些皮外伤,只要一些止血回气的丹药,待暗九醒了,他自然能自行处理伤势。 可云衣从来没有炼这些低阶丹药随身带着的习惯,她从来是带足了药材,然后随需随炼。 这不是个好习惯,若是事出紧急,恐怕她连炼丹的机会都没有就要一命呜呼。 好在这么多年,也没遇上多么紧急的情况,云衣每每反思,都不由感慨自己命大。 一手召出天火,另一手自储物袋中随意翻找出几味药材,也不取丹炉,也不绘丹阵,就这么随便往火里一丢。 这都不是什么高阶的药材,也就不存在什么耐火性,甫一遇火便变了形态。 没有丹阵是无法成丹的,云衣却不在意,只将几种药液融了,待它们同一了颜色,那玉瓶一装了事。 这不是丹药,只能算是一种简单的药液,药性深浅至今尚无定论,但保质时间极短,却贵在省事。 云衣从前极喜欢这种偷工减料的法子,而每每被师父发现,都要面临重罚。 不过现在她也算是天高皇帝远了,云衣晃了晃玉瓶中的液体,突然觉得少了些小时候犯禁的刺激感。 暗九此刻正昏迷着,这药液自然无法喂他服下,云衣左右望望,将暗九拖到一片空地,于其上凭空画了一个圈,而后,仿佛描着一个无形的阵法一般,将药液洒于其上。 这是云衣独创的用药办法,以阵法催发药性,用她师父的话说,只有她会那么无聊浪费时间去琢磨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情。 这话说得在理,毕竟丹药救人,作用常常发挥在人昏迷之前,像她这种医“死”不医活的异类,恐怕当今仙界,独她一份。 当药液完成了阵法,竟没有一滴滴落,而是浮在暗九身上数寸的位置,液体还在随着阵法运行不断流动。 云衣轻轻抬手,凭空一按,“落。”那药阵竟当真迅速落到暗九身上,护在其丹田。 随着一圈圈运转,阵法的光芒越来越暗淡,而暗九的脸色竟一点点恢复红润。 当最后一丝药力耗尽,阵法消散,暗九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刚刚好,云衣满意地看着暗九慢慢苏醒,每一丝药力都用在刀尖上,这是她以丹入医最得意的一点。 但暗九没醒,自小暗卫的训练已让他养成习惯,睁眼前必要先感知周围的情况。 “睁眼吧,没事儿了。” 云衣其实看不出暗九的伪装,但她对自己的能力绝对自信,如果暗九没醒,就只能说明他是装的。 暗九睁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林子,位置不深,远远地还能望见人家,身上的伤竟已经结疤,方才打斗时耗尽的气力,也有回复的趋势。 “你是炼丹师?”他自己伤得多重自己知道,普通医师绝没有这种起死回生的手法。 “算是,”云衣挑挑眉,算是承认了,这消息当然会传到凌清安的耳朵里,这恰恰也是云衣的目的,“你先疗伤,等你好点儿了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什么?”暗九本已盘腿坐下,听见此言谨慎地抬头,他直觉这个问题不会太容易。 “城西的山匪究竟是怎么回事?整个永安城不是人人都知道这件事吗?”云衣本想等暗九好些了再一探究竟,但既然他问了,她也就说了。 暗九皱皱眉,似是没想好如何开口,最后索性装作没听见,闭眼打坐。 云衣诚心诚意地提问被这般忽视顿觉不爽,但为医者总不能跟病人一般见识,只好空瞪了他两眼,找了块空地,坐下来支着脑袋等他。 暗九这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期间云衣找了户人家解决了两顿饭,回来他还是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云衣甚至有些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但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当夜幕降临时,暗九总要醒来,他们不能在树林里过夜。 果然,大约酉时,暗九终于睁眼,转入林子换了身干净衣服,回来时,又是那副面瘫脸。 “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云衣撑着地起身,拍了拍灰尘。 “属下以为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落脚。” 这般明显的回避云衣自然不会听不出来,但她还是配合地点点头,两手一背后踱步出了树林。 最终他们在村民家落了一宿,云衣竟也没再追问暗九,反正来日方长,他总有求着她的时候。 天方亮他们便跟着贩柴的村民回了最近的镇子,而后租了辆马车竟是又回了永安城。 这一番遇袭之后,云衣决心要搭飞行灵器去往弈风国境了。 她带着暗九,没回去找凌清安,也没惊动任何人,一入永安便直奔飞行灵器的搭载点,赶最近的飞船去了弈风边境。 云衣大概能猜到那一路死士是谁派来的,她作为医女入住五皇子府在永安城已不算什么秘密,市井尚能传出些她能妙手回春的传闻,在皇子之间,她的本事还不定被如何神话。 如今皇帝已过了春秋鼎盛,却还未立储,三个皇子都卯足了劲盯着那个位置,凌清安因着腿伤被人忽视了数十年,可若是他旧伤得愈,这个曾战功赫赫的皇子,必是皇位有力的竞争对象。 有人想直接对她下手,防患于未然,这没什么奇怪。 云衣突然有些理解为何凌清安尽量避免她出府了,这永安如今的安宁大概也是假象,就像一潭貌似宁静的湖,湖面之下,还说不准如何的暗流涌动。 但她现在还没有能力对抗这些暗流涌动,云衣站在飞船船尾,望着逐渐变小的永安城,等她回来,等她以此行换一个搅动朝局的资格,等她回来,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二十章 准备 弈风国幅员辽阔,云衣二人所搭乘的飞行灵器不过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那种飞船,又不知使用了多少的年月,若说性能,恐怕连皇甫老祖那艘都不如。 但好在,云衣不急着赶路。 飞船上形形色色的人,有成双成对的眷侣,有浪荡江湖的游子,有一脸凶煞让人见之生畏的武夫,也有去边疆办事的官差。暗九实在算不上是个好旅伴,但云衣得空了,还能跟他们聊聊。 这些萍水相逢的人,丝毫不讳言他们的故事,云衣是他们最好的听众。 偶尔她也讲自己的故事,以一个江湖游医的身份,讲些稀奇古怪、闻所未闻的疑难杂症。 至于那其中几分真假,恐怕连云衣自己都说不清楚。 边疆路远,云衣本以为以暗九的性子,大概会把自己关在房里修炼直至降落,不想暗九却是跟在她身侧,一步不离。 她听故事他也跟着听,跟个木桩子一样杵在她身后,照例一言不发。 云衣起初还觉尴尬,时不时也回身同他说几句,后来觉得这对他俩都是一种折磨,索性便视而不见了。 飞船自永安城出发,中途落过几次,一些人下船,又有一些新的人上来,这些皆是混迹江湖讨生活的人,那些世家贵族的公子小姐,是不屑于坐这种东西的。 可恰恰是从这样的人身上,才能最准确地认识这个国家。 云衣在他们脸上看见最多的,是希望,是对未来的希望。永安城暗流汹涌的朝局被那石砌的城墙封锁,整个弈风国,风调雨顺,百姓安居。 这是天佑,是国运绵长,正如云浔所言那般,那雄厚的国运,不庇皇室,但庇江山。 一个月之后,飞船稳稳地落在了弈风国最北境的小城,关宁城。城北是隆江,渡江即是赤龙国国境。 关宁城驻在江边,就这样与赤龙国隔江相望,城中居民晨起去江边浣衣都能遥遥看见江对面的赤龙人。 这仿佛是座被弈风国抛弃的城,城无城守,也不见戍边的军队,戍边的军营都驻扎在这城的南边。渡江 城中的人大概也不都是弈风国人,也常有摊贩卖一些只见于赤龙国的土产,但也无人追究。 暗九看见这座城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云衣看在眼里,没开口问,凌清安曾与赤龙国大战时受伤,大概也曾在这座城留下些什么不好的回忆吧。 他们找了家客栈歇了几日,却不急着渡江,一江之隔,那岸是异国也是他乡,在此之前,他们要做最充足的准备。 云衣在城中药店搜罗了所有能买到的药材,不论品种、品级,多多益善。既然赤龙国君嗜丹成痴,她相信这些一定能用得到。 城中亦有交易场,云衣花大价钱买了一套防具,又给自己配了把剑,悬在腰间。 暗九眼见她这几日四处折腾,虽好奇,但也都忍不住,只是此时看云衣买了把剑,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连云衣都看不下去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小姐会用剑?”暗九尽可能让这话显得婉转客气,让人觉得只是询问,而不含任何蔑视的情绪。 “不会啊,”云衣边说着,便付钱又买了一个药葫芦,“这不是行走江湖嘛,带把剑能唬唬人也好。” 只怕人没唬成,到最后适得其反,暗九在心里暗暗嘀咕,想了想,没说出来。 云衣正清点这自己这几天的收获,边点边念念有词,“衣服、长剑、葫芦、药材......还差什么?” 暗九觉得云衣可能对行走江湖有什么误解,她那架势,分明是想把自己扮成一个街边算命的半仙儿。 “对了,”云衣一拍脑门,“还差一个身份。” “什么身份?” “这要问你了,”云衣看着暗九,“你是愿意做一个被我救了为报恩跟在我身边的义士呢,还是一个单纯的侍卫?” 暗九当真认真地想了想,虽然他不觉得这个有什么关系,“前者。” “好,”云衣很是满意地点点头,“那我的身份便与你无关了知道吗?” “属下明白。”暗九也不是傻的,实际上,明辨局势、理解任务,这是一个暗卫最基本的素质之一。 交易场的一隅,还有一个赌石的小摊,大概是石头的成色不好,摊位前门可罗雀。 摊主是个胡子拉碴的青年,眼下有些青黑,一脸的苦相。 云衣特地去摊前逛了一圈,石头不多,加一起不过五十之数,与圣丹城石鉴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那摊主似乎急于将这些石头出手,但凡有个人在他摊前驻足,他都要口干舌燥地推荐一番。 可赌石的规矩,向来是当场开石,摊主明显不会解石,与其说是个赌石的摊位,不如说是在单纯地卖石头。 “哎,这位小姐,这些石头看一看啊,个个都是好石头,圣石山您知道吧?这个个都是从那运来的。”摊主见云衣好像有兴趣的样子,又开始了他的推荐。 “圣石山?”云衣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将脑中翻过的书搜索尽了也没想起这个地名,待要细问,却觉暗九在身后拉她,犹豫片刻,还是走了。 一直到走出了拍卖场,云衣才驻足,转身问暗九,“那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那是个疯子。” “你认识他?” “不认识。” “那你怎么......” “小姐没听说过圣石山?” “没有。”云衣诚实地摇摇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圣石山早没了,”不知为何,暗九的言语间有些惧意,“那是只存在于神话中的一座山,也毁灭于神话中。” “那你在害怕什么?”云衣对圣石山其实没多少兴趣,却敏锐地捕捉到暗九的恐惧。 暗九似乎有些犹豫,沉默了片刻,只给了一个含糊的答案,“那山,过于诡异。” “诡异在何处?”云衣锲而不舍地问。 暗九却不再回答,只说了一句“小姐还是回去问殿下吧”。 尽管暗九在刻意掩饰,云衣还是看出当提及圣石山时,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皱了皱眉,想起云浔说的放逐之地,所谓圣石山,难道也曾是像天星山脉一般的存在吗? 第一百二十一 藏宝图 关宁城是个边陲小城,但胜在地理位置绝佳,往来商旅多于此停留,一来为了歇脚,二来也顺路做一些小买卖,是以这里的街道繁华竟是一般城池比不了的。 云衣带着暗九出了交易场,在城中四处闲逛。 交易场掌握在城中世族手里,在那里交易的人皆要上缴一定数额的税款,有些不愿意交税的商人,也会临街摆摊,反正这里虽名为弈风国的地盘,实则没有官府管辖,也就无人驱赶那些路边摊贩。 但摆在路边的物什,论品质自然不可与交易场中的同日而语,但不时也会有些惊喜。 就比如现在,云衣停在一个小摊前,询问着一株永夜藤的价钱。 这类药材只长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见光则枯,但到了夜里又能奇迹般地活过来,所以也被称为不死藤。 可生死轮回是天道,所以这般有违天道的事物自然不能长存,所以世上的永夜藤极其稀少,能认出来的人更少。 但实际上,也没什么人费心去鉴别永夜藤,这种无法见光的药材,根本不能用火焰灼烧,也极少有丹方将其纳入。 据说万年前曾有炼丹宗师极擅以永夜藤入丹,但万古悠悠,那些丹方手札,也逐渐佚失不见了。 卖这东西的商贩自然认不出这是永夜藤,他不过是在山里偶然发现了,以为是什么药材,也就拔下来碰碰运气,所以价格不高。 云衣付钱买了,而后随便拿个盒子盛了,扔进了储物袋。 她倒没兴趣拿它做什么,只是在这小地方见了稀奇,反正不贵买也就买了。 这街边最多的,便是卖兽皮、晶核、药材这类从山里打来的材料,关宁城,北面临江,南面便是座小山丘,这大概也是它显得独立的原因。 除却这些常理之中的,还有一类号称卖藏宝图的冒险者,也是让云衣开了眼界。 奇怪的是,这些藏宝图所指的地点,不在山中,却皆是北面那条江,所依附的传说也是五花八门。 有说千年前有人在那江中见有龙腾九天,江中必有龙巢,也有人说江底是某位大能的墓地,那位大能临死前以毕生修为将江水改道,才有了如今这东西走向。 云衣听着有趣,竟当真花高价买了一张,暗九在后面看着,自知无权阻止,只能默默摇头。 那藏宝图一看就是新制的,上面所标的宝藏藏点是在河流中游的一处江心,云衣打听了,顺着江逆流而上,大约半天的功夫就能到。 于是云衣带着暗九,兴致勃勃地去了,暗九看着她那兴高采烈的样子,越来越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等他们到达藏宝图所标示的地点时,太阳已经落山了,云衣倒也不急,在江边树林中随便找了些吃的,而后挑了棵树,让暗九将她拎了上去。 “今晚就住这儿了。”云衣拍了拍树干,满意地宣布。 暗九只得应是,想了想,还是开口,“属下有一事不明。” “我也有一事不明,”云衣心间暗笑,这世间的事,果然有来有回,“不如你先给我讲讲那城西匪寇?” 暗九看着云衣得意的样子,一时有些怀疑她故意买那些无用的东西就是为了引自己发问,但事有万一,犹豫片刻,他还是讲了,“永安城西山上那伙人叫清风寨,是在当年陛下尚为郡王时立过大功的。” 暗九说得委婉,实则便是夺嫡,云衣倒毫不避讳,“陛下夺嫡为何一群山匪立功?” 暗九第一反应是想纠正云衣,但最终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放弃了,只是顺着云衣的话往下说,“当年,他们还不是山匪。” “那是什么?” 暗九不说话了,云衣明白,这话题再说下去大概就是他所言的禁忌了,凌清安当真御下有方,五皇子府连个不为外人所知的暗卫都谨言慎行至此。 但话说到这份上,云衣也能猜出个大概,应该是当年夺嫡的功臣,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或是被贬或是出于自愿,在城西落草为寇。 皇帝可能也念着当年旧情,加之他们没有行什么过分之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迟迟没有下旨剿匪。 城西那座山相传是龙脉所在,寻常百姓自是不能随便上山,所以大多不知山上有清风寨,城中官宦人家生怕儿女招惹什么事端,才千叮咛万嘱咐。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那个富商听闻自己知晓清风寨后,选择放自己一马的原因。 想明白了这重关节,云衣伸了个懒腰,找了根斜出的枝干就打算睡觉。 暗九连忙开口,“小姐现在肯为属下解惑了吗?” 云衣知道暗九想问什么,这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为什么,她真的买来藏宝图,还大动干戈地来到此地,就是为了引他提问,但为了自己日后的威信,她自然不能这样承认。 “这世上的事,从来无风不起浪,既然城中商贩皆是认为此地有异样,我们自然要来一探究竟。” “可那传说已有百年,若此地真有宝藏,早就被人挖走了。” “此言差矣,”云衣神秘地摇摇手指,“他们没发现不代表我发现不了,这世上因果缘分,不试试都是说不清的。” “那小姐打算如何试?” “这不就是在......”云衣边说着边用手指着江心,却在扭过头的一瞬愣住了,开口的话突兀地断了半截,变成了喃喃自语,“我明白那些传说因何而起了。” 暗九顺着云衣的手指望过去,起初还没觉有什么不同,再细看两眼却是懂了,这江中,没有月亮。 天上有月而江心无月,正是这般异象,衍生出那种种传说。 暗九也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在等云衣下一步指令。 而后暗九便看着云衣利落地跳下树,连忙起身跟上,他万万没想到她不会上树,但下树还算熟练。 云衣蹦下来之后,顺着江边,往上游走,眼睛始终盯着江面,直走出一二十米之远,才重新在江中看见月亮的倒影,这里左右皆是树林,也没什么可标记的,云衣大概估量了一个距离,拿出藏宝图标上,又转身往下游走。 “站住!”就在她转身之际,身后传来一声喝叫,而后林中跑出数人,皆手持火把,将云衣二人包围。 第一百二十二章 巫月族 暗九几乎要拔剑了,被云衣拉住。她不动声色地将地图收回储物袋,从善如流地摆出投降的姿势,满脸善意微笑地转身,面对着身后那个第一个冲上来手持长矛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云衣的善意似乎并未被对方接受,他的语气甚至更严厉了几分。 “路人,”云衣笑得更加友好了,“碰巧路过的人。” “骗子!”那人的长矛又往前伸了几寸,逼得云衣退了一步,“百年前你们明明已经答应那是最后一次骚扰我们圣地!可这百年来,你们何曾遵守过契约!” “什、什么?”云衣有些愣了,“什么契约?” 云衣是当真不曾听说,但对方只认为她这是在装疯卖傻,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只是那长矛,一寸不偏地直指云衣。 “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云衣放柔语气,试图沟通,可对方明显油盐不进,甚至又将长矛递了递。 “你们这样有些不讲理吧,”云衣见商量没用,也收起了笑脸,“这是隆江上游,往来船只都要于此过路,你平白划出一段说这里是你们的圣地,难不成这隆江也是你们挖的?” “这是弈风国和赤龙国百年前答应我们的!这段水路,不许任何船只经过!” 对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云衣看着,皱了皱眉,这要求太荒唐了,就算两国临江而对,这隆江却不算任何一国的私产,况且这么不合理的要求,这区区数人,何以让两个大国让步? 云衣略略回身询问暗九当年发生了什么,暗九也是一脸茫然地摇头,百年前,凌清安都还只是京中一个清闲皇子,暗九当时甚至都还不是暗卫。 云衣叹了口气,竟盘腿坐到了地上,俨然一副不打算走的模样,就算她不能弄明白这江心为何是这般景象,她也至少得搞明白百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 云衣此举无疑是向对方示威,那人气急,竟当真手持长矛刺了过来,云衣不闪不避,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唇边还有一抹讽刺的笑。 长矛在云衣眼前止住了,对面的持矛人终于是显出了几分讶异,“你怎么不躲?” “我为何要躲?” “你不怕死?” 云衣低低地笑出了声,“你又不打算让我死。” “你怎么知道我不打算让你死?”说话间,对方又显出了几分凶相,还故意比划了两下手中的矛。 “这可是你们的圣地,”云衣看着对面那个故作凶神恶煞的人,叹了口气,“我不觉得你会让圣地见血。” 大概是心思被看穿,对方颇有几分恼羞成怒,招呼左右就要上前将云衣架走。 云衣笑着摇了摇头,转瞬便被天火包裹其内,“人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武力其实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突如其来地高温连暗九都吓了一跳,只是那高温转瞬即逝,让人怀疑刚刚不过是恍惚一梦。 火中的人看上去威严而神圣,那些准备上前抓捕云衣的人霎时没了主意,只能围着她团团转圈。 云衣看着对面的领头人,笑声掺着几分自得,“现在,我们能坐下来谈谈了吗?” 那人大概也是见实在拿云衣没办法,终是扔了长矛,重重哼了一声,在云衣对面坐下,还不忘高声怒斥一句“卑鄙的外乡人!”。 云衣不以为意地笑笑,她乐意把这话当做夸奖。 “那说说吧,百年之前,你们和弈风国、赤龙国签了什么契约?” 为了把云衣赶出圣地,对方极不情愿地开口,“百年前,有外乡人垂涎我族圣地,污蔑圣地中有天地异宝,引来大批势力来此查看,由于我族力量有限无法抗衡,只能与他们立下契约,我族允许弈风国、赤龙国,连同东境,乃至整个大陆的势力进入圣地探查,若是他们查不出异样,此后再不许任何外乡人踏入我族圣地一步!” “为何是百年前?”云衣挑挑眉,“我听到的传说可都是千年起步的。” 对面的人不说话了,云衣嗤笑一声,“让我来猜猜,不会是令先祖也不过迁徙至此地百年,不过是看中了这块宝地的传说,于是占为己有,还拿出一副主人样子......” “够了!”云衣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云衣笑笑,看来她猜对了。 “我能去见见他吗?”无视了对方的怒意,云衣自顾自地往下说,百年而已,她有理由相信相中了这块宝地的那位还活着,“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我们不与外乡人合作!” 云衣的笑收敛了几分,她倒真没见过这么固执的,“早到了百年而已,你们为何这么固执地拿自己当土著?” “因为他们真的是土著。”云衣正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人身上,不想黑暗中又走出一人,布衫长袍,与旁人全然不同的打扮。 他冲着持矛人摆摆手让其退下,又在云衣警惕的目光里客气地作了一揖,“在下徐麟。” “你就是那个慧眼的先祖?” 徐麟状似谦恭地摇摇头,“姑娘怕是误会了什么。” “哦?” “我算不上什么先祖,只是现任的族长。” “可你也是外乡人。”他的言谈打扮,均与周遭格格不入。 “是啊,百年前我偶尔路过此地,见识了一场纷争,做了些小事,被他们奉为传说中的救世主......” “可我倒觉得这个救世主,不是他们自愿封的。”云衣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了他,她始终看着方才那个持矛人,随着徐麟的讲述,那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徐麟似乎知道云衣在指什么,不在意地笑笑,“巫月族传承了数万年,族中自然有些守旧的,不愿接受我这新族长。” 听到数万年这个数字云衣也是惊讶了一瞬,随即发现了新的问题,“既然这个巫月族已有数万年之久,那为何此地的异常百年前才有人发现?” “这是我族秘密,”这个徐麟竟丝毫没有些鸠占鹊巢的自觉,融入得十分迅速,“姑娘就莫要多问了。” “那徐族长出来的意思?” “姑娘方才说愿与我族合作。” 徐麟笑得颇有些老狐狸的样子,云衣看着他,也勾了勾唇角,她方才便听出这个徐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能守在这里百年之久,不得不说,这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第一百二十三章 徐麟 “徐族长合作的诚意就在这荒郊野岭吗?” “是在下怠慢了,”徐麟一副幡然醒悟的模样,连忙上前引路,“姑娘快里面请。” 云衣收起火焰,起身拍拍灰,甚是得意地看了先前那持矛人一眼,满意地看着对方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而后对着徐麟虚虚抬手客气了一下,负手走入林中。 暗九自然跟在后面,他暗卫出身,最擅隐藏气息,直至他经过面前,徐麟才恍觉刚刚这里还站着一个人,“这位是?” 云衣听着徐麟的发问,驻足回身,她知道暗九一定懒于开口,只得代劳,“那是阿九,我的一个朋友。” 她故意说是朋友,但明眼人一眼便知这二人分明是主仆,徐麟没说什么,顺着她的话向暗九作了一揖,“九先生。” 暗九面无表情地一抱拳算是回礼,云衣兴致盎然地看着这一幕,直至徐麟问她,“姑娘还有其他问题?” “没了,”云衣笑得意义不明,“请徐族长带路吧。” 徐麟也不探究这笑背后的含义,只是谦恭一礼,而后上前带路,自始至终没有半点为族长的傲慢。 巫月族的族地是一处四面环林的空地,在密林深处极其隐蔽,若无族人带路,外人大抵想不到此地还有这么一片桃源。 族人的居处设在树上,皆是据枝而建的木屋,空地上燃有篝火,这本应是入睡的时辰了,大概是因为他们这两个入侵者,惹得这个巫月族人心惶惶。 悠闲者也是有的,族中饲养的异兽摇着尾巴,在空地上打转,时不时趴到族人脚边,扬起脑袋撒娇。 徐麟回来时,族人们纷纷围上来,待看到他身后的云衣,又各个神情警惕。 徐麟也注意到了族人的不友好,尴尬地轻咳一声,“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 话说及此,他才发现还未及询问云衣姓名,好在云衣没有让这种尴尬延续下去,“云衣。” 可似乎也没什么人关注他们的介绍,大家各自聚堆窃窃私语。 身后的护卫队回族地后自动解散,此刻正被围着问东问西。 云衣被晾在原地颇有些尴尬,徐麟试图以咳嗽引起族人的注意力,然后气氛更加尴尬。 看着脸色越来越黑的徐麟,云衣笑笑,“看来这古族排外,名不虚传啊。” 徐麟知道云衣这是给他台阶下了,感激地一揖,“让姑娘见笑了。” 不过说是解围与被解围,实则观众不过云衣、徐麟两人,最多再加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暗九,大批的族人,并不在乎他们这个外来族长的面子,他们只在意异乡人。 似乎是商讨出了结果,一个年龄较大的老人站了出来,老人满头白发,连说话都有些颤颤巍巍了,“我们不同意这个人跟我族扯上任何关系!” 老人身板不那么硬朗,这句话倒是坚决,不知是不是因为气急,指着云衣的手一直在颤抖。 徐麟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上前拉住老人似乎是想要私下商量,老人却丝毫不领账,指着他的鼻子骂,“当年你蛊惑圣女、伪造圣训已是大罪,如今又带来异族人玷污我族地!身为我族族长,只贪心我族圣物,你、你、你势必要遭天谴!” 老人的音量丝毫没有压低,到最后几个字已是拼了命地在吼,吼完才觉气力不济,扶着身边的人一个劲儿地咳嗽。 云衣皱皱眉,警惕地退了一步,她虽知徐麟不是什么好人,却不想他这个族长来得这么不堪。 家丑不可外扬,徐麟大抵也想不到这些会被她一个外人听了去,可听都听了,她也只能以这种避嫌之姿以示诚意。 徐麟现在打人的心思都有了,他辛苦百年营造的道德形象,在这一刻险些崩塌,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做牛做马了百年之久,这个巫月族竟对他的看法没有丝毫改变,不仅仅是拿他作外人,这几乎就是当仇人看了。 拳头隐在袖中松开又握紧,如此几回,他才觉得自己的气息平稳了些,努力扯出一个笑脸,“仇老您误会了,当年那事,确是圣女来找的我,当时围城之势,我也是迫于形势才......” “狗屁!”仇老年轻时也是个火爆脾气,如今老了,脾气不减反增,这会儿气还没捋顺,就又要骂开了,“当年要不是你,我族圣地都不会暴露!” “那是个意外,”徐麟不死心地解释,“圣女也说了,能让圣地重见天日的人,必定能重振巫月族的辉煌。” “那是圣女被你蛊惑了!这圣训分明是你胡编的!......” “仇老,够了。”仇老还欲再骂,却被身后淡淡的女声制止,他急忙回身,扶着身边的人,颤颤巍巍地行礼,“见,咳,见过圣女。” 这副仿佛命不久矣的架势,丝毫看不出先前那个热血战士的影子。 云衣看着那个哆哆嗦嗦的小老头,默默叹了口气,可想而知,徐麟是他心中多深的一根刺啊。 借着篝火照亮的光,云衣看见了那个所谓圣女。 看身量二十出头的样子,面纱遮挡了大部分容貌,只留下一双眼睛,一双复杂的眼睛,第一眼看天真得仿佛不染尘埃,再看却又觉有种看穿世事的洞察,那双眸深处似乎还有些不谙世事的野心,幼稚的,相让巫月族恢复万年前荣光的野心。 徐麟听着声音,也停止了论辩,同样对着圣女躬身一拜,“见过圣女。” 在这巫月族,圣女比族长地位更高。 余人也欲拜,被圣女挥手制止了,“免礼了,时辰不早了,都去睡吧。” 这是圣女的命令,拥有绝对权威,所以就算有百般不放心,众人还是散了,仇老临走前,还狠狠瞪了云衣一眼。 云衣无奈地摇摇头,看来这巫月族内,似乎是起了什么不得了的分歧。 待众人散尽,圣女缓缓走到云衣面前,“你叫云衣?” “是。”尽管云衣讨厌这般居高临下的态度,但人在屋檐下,这点小事,她还是忍得了的。 圣女看了看云衣,又看了眼云衣身后的暗九,“你们,跟我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圣女 圣女带着云衣二人在林中穿梭许久,来到了一处木屋。 这似乎是她的住处,木屋较外面的那些更大,也没有建在树上,只是落在了一处湖边。 圣女走到湖边,伸手招呼云衣去看,云衣上前向湖中望了望,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这湖中无水,一种像水一样的气体充溢着整个土坑,使之营造出此地有湖的假象。这气体虽是稀罕玩意儿,但云衣是认识的,因为像水又不是水,所以被简单粗暴地命名为非水。 谁也说不清这东西是如何产生亦或是从何而来的,但凡是自远古传承而来的世家大族,其祖地必有这么一个湖。 其名称不见于古籍,又或者是太过于少见而无人发现,“非水”是近人命的名。 这玩意儿出于祖地,谁也不敢将它怎么样,但若说用处,至今也没人发现。或许从前是有的,只是悠悠万古,许是在哪个节骨眼儿传丢了。 云衣年少时,胆大包天,曾私闯祖地搞了一杯非水想要炼丹,可那东西,既非液态也不是纯然的气态,投进炼丹炉,炉火竟然都烧不到,更何谈炼化了。当时云衣不服,一味地加大火力,燎了房中的木梁,此事闹了出去。 云衣清晰地记得那是她有生以来受的最重的一次惩罚,他的父亲,云家家主,连同各长老,开会商议了一天一夜,罚她去澄心崖禁闭九九八十一天。 澄心崖是云家关押叛族者的地方,在那里,人们将直面内心深处的恐惧,自那以后,云衣再不敢踏入祖地半步。 直至现在,又看到这一池非水,云衣还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这动作虽小,却被圣女看在了眼里,“你怎么了?” “夜里风大,有些冷。”云衣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搂了搂胳膊,仲夏夜里,面色坦然地睁眼说着瞎话。 “这是我族圣水。”圣女指了指非水池,她大概傲慢地认为,云衣被这一池圣水所惊。 “哦。”云衣不在意地应付了一句,非水是远古氏族的象征,徐麟说巫月族传承数万年,从这一池非水看,这个数字恐怕还是有些小。 云衣不咸不淡的态度似乎有些灼伤了圣女的自尊心,她大概是决意要让云衣惊讶地倒吸一口冷气,竟蹲下身,将手深入池中开始搅动。 云衣起初疑惑地看着圣女的行为,越到后来,却越是震惊。 随着圣女的动作,池中竟逐渐显出一轮月亮,今夜不是满月,池中那轮月也是残缺的,那模样,竟和天上那轮一样。 “这是江心的月亮?!”云衣的声音因为震惊也有几分控制不住的颤抖,窃月,和天星山脉的囚星一样,她还未曾听过这么荒唐的行为。 圣女很满意云衣的表情,缓缓起身,因为她停止了动作,池中又恢复了原状。 “你们想做什么?”云衣此刻也顾不得那些虚情假意的客气,这里若是所谓流放之地,那远古,意味着那些囚犯刚刚被流放于此,那些犯下弥天大罪的囚徒,他们的野心是云衣不敢想象的荒唐。 “这便与你无关了。” “那你把我带来此地是何意?” 圣女看了云衣一眼,转身走到了木屋前,拉开门,一言不发但分明是在等云衣进去。 云衣率先走了进去,暗九犹豫了下,选择守在了门口,圣女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进屋转身关上了门。 “你那个侍卫不肯进来。”圣女进了屋,方坐下便是这么一句。 云衣也不等她安排,随意找地方坐了,“他是个聪明人。” “你不是?” “我当然不是,聪明人知道保命和好奇心哪个更重要。” 圣女似乎是被逗乐了,又似乎只是敷衍地一笑,很快收敛了笑容,那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平静中透出几分凌厉,“我希望我们可以谈正事了。” “当然,”云衣笑得很是和善,“需要我做什么?” 方坐下,云衣便把刚才的问题抛于脑后,反正来日方长,比起知晓他们的最终目的,她现在要做的是打入内部。 “我想你应该猜到徐麟是怎么当上族长的。” 这是要诱之以利了,云衣心想,面上却茫然地摇摇头,“我方才已经承认我不大聪明了。” “外面,”圣女指了指门外,“那是他做到的。” 云衣第一反应是他如何做到的,话未出口却又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徐麟是你带进来的?” 圣女的眉头蹙起来了,言语间也有些不悦,“这不是你该质问的。” “抱歉抱歉,”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云衣连忙摆手,“我只是好奇,我以为巫月族挺排外的呢。” “排外?”圣女冷哼一声,“那些老古董能成什么大事!” 似是说到了她的心病,圣女的情绪一时有些激动,云衣没有插话,就在一旁静静地听,“我族,我族传承了数万年,族中古籍记载,曾经,整个隆江流域,都是我族的天下,隆江就是我族圣地,现在呢,世人皆知弈风赤龙,却不知我巫月族。” “排外?什么叫内外?若我巫月族能光复当年雄风,整个隆江流域,整个东境,乃至于整个大陆都是我巫月族的地盘,到那时,还分什么内外?” 一番话,慷慨激昂地云衣想鼓掌,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只是这番博天下言是君主之辞,不该出自一个圣女之口,云衣鼓着掌,没有说太多。 突如其来的掌声似乎也让圣女冷静了些许,看看云衣笑得真诚,一时也对她多了些好感。 云衣看着眼前壮志满酬的女子,她越发地相信这位圣女年纪不大了,这份书中的意气,未经世事的傲慢和野心,大概徐麟也听过这么一番激情澎湃的讲演吧,他会是什么反应?云衣眼前浮现出那张谦恭的脸,大概是附和然后赞美吧,这些身为圣女无法被族人理解的志向,竟只能对着外人倾诉。 想想也是可怜可悲,这位圣女还做着大业既成的美梦,竟不知已然引狼入室。 至于这个所谓的“狼”是谁,云衣自觉自己的目的大概要比徐麟纯良些。 云衣拍了几下便停了,看着圣女逐渐舒展的眉头,一边唾弃自己小人之为,一边笑得越发真诚,“所以,圣女需要我做些什么?”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情况 “这要看你。” “我想我们没时间浪费在这里打哑谜。” “这恐怕不是什么哑谜,”圣女幽幽叹了口气,“我族在数万年的传承中曾遭遇过一次灭顶之灾,自那时起,族中古籍散佚,许多事情便已说不明白。” 云衣皱皱眉,她注意到连圣女都只是觉得巫月族只有数万年传承,可万年于修仙之人,不过白驹过隙,远古世族,至少也该有百万年。 “这其中,便包括我族的传承。”圣女注意到云衣的皱眉,却没有在意,她大概只是觉得云衣在怀疑她的话。 “所以你就想到放出消息,聚集大陆势力帮你寻找传承?”云衣这才发现,眼前这位圣女竟不可理喻至此,她太低估外面的世界,又自恃身份,当然,这于云衣这等人自是运气,可于巫月族,云衣默默叹了口气。 “那群废物!”圣女回忆起那事言语间还有些愤恨,可笑巫月族人一味地仇视外敌,却不知族中圣女却是最大的隐患。 但这些,不归云衣管,云衣所唯一好奇的,便只有那所谓的传承。 “可以告诉我徐麟是怎么做到的吗?”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云衣也唯有顺藤摸瓜。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云衣万没想到圣女会拒绝,“恐怕不行。” “为什么?” “我怕你会循着他的法子走弯路,”圣女顿了顿,似乎在努力抑制自己的不屑,“毕竟百年过去了,他没有丝毫进展。” 百年而已,云衣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圣女,未免也太没有耐性。 “那这百年来,你没有找过其他合作者?”云衣相信,这答案必是有的。 果然,圣女点点头,却没有细说。 云衣也没再多问,既然这百年不断有人被带进巫月族,可这世上依旧没有巫月族的传说,那么那些人去了哪里便不言而喻了。 有些话,本不必说得那么明白。 “交给我吧,”云衣的轻松的语气让圣女有几分不可思议,“但至少,你得让我知道些有关传承的信息。” 圣女斟酌许久,方才开口,“明日,明日我带你去我族藏书阁。” “很好,”云衣满意地起身,突又想起另一件事,“我今晚住哪?” 圣女也是一愣,好像那么多外客,从未有人向她要求包食宿的,想了想,“森林之大,随便你,反正能让我找到就行。” 这年头雇佣兵都不接这种待遇的委托了,云衣在心里默默抱怨,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带着暗九,就近找树。 “你们谈崩了?” “没有啊,”云衣奇怪地看着他,而后反应过来他问这话的原因,叹了口气,“你也找棵顺眼的吧,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要住树上了。” “这就是他们合作的诚意?”暗九觉得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小姐你竟然同意了?” 云衣奇怪地看着暗九,“我怎么觉得今天你话有点儿多啊。” 暗九这才自知逾距,连忙行礼谢罪,却被云衣摆摆手制止,“算了算了,哪这么多规矩。” “那小姐和那个圣女谈了什么?”虽然暗九当时出于某些考虑,守在了门外,但好奇终究是好奇的。 “怎么说呢,”云衣歪歪脑袋,“大概就是,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她是我雇主了。” “做什么?” “不知道,”虽然这个答案很不可思议,但云衣确实不太清楚她具体要做什么,“反正,随叫随到呗。” “佣金多少?” “不好说,”云衣叹了口气,突然开始怀疑这笔买卖自己是不是做亏了,“我要是找着那宝藏了呢,估计也没我的份,我要是没找着,可能就被杀人灭口了。” 暗九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五皇子在他出发前反复嘱咐他一切以云衣的命令为准,但现在,他有些不认同云衣的做法了,毕竟,他们本是出来为五皇子治病的,却要将时间花在这等事情上。 “我知道你不认同我的做法,”云衣看见暗九的神情,也猜到了些许,“殿下的毒我心里有数,这里的事,我若是办好了,对殿下也会有所助力。巫月族数万年的宝藏,不管能不能独吞,这都是大功一件。” “可如果......” “没有如果,”云衣语气骤然冰冷地打断了暗九,这就是云衣,她所决定的事情,决不允许任何意外,“就这棵树吧,把我拎上去,谢谢。” 云衣枕着一条手臂,仰身躺在树枝上,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夜空中疏落的星,圣女的话在她脑中反复回荡。 江心的月和非水池中的月,可为何独独那一段没了月亮。 如果徐麟可以将那一段的月亮倒影转移到非水池中,那是不是意味着,整条隆江,乃至于这片大陆的倒影都能转移到那个池子里? 可,他们收集那些倒影有什么用呢? 巫月族所谓的圣地,究竟是那一段江水还是整条隆江,还是说,其实圣地另有他处? 就算圣女答应云衣要带她去藏书阁,云衣对其中的东西还是不抱太大希望的,一来阁中古籍曾遭损毁,二来,太过核心的东西,圣女必定是不许她看的。 看来破解的法子,还应该在那江底,可当年东境那么多势力联手下江搜查都一无所获,是他们忽视了什么,还是说,其实那个秘密只有巫月族人才能解开? 用力掐了掐眉心,她好像真的不擅长这类解谜寻宝的事情。 天地异宝,有人说凭缘数,可也有人偏偏不信,于是仙界便兴起了一种新的职业,专为人探穴寻墓,这类人也算雇佣兵的一种,其雇主大多是些有闲钱却不为主流势力所认同的富人,也就是俗称的暴发户。 以云衣的身份,自是不会同那些人打交道,仙界若真有哪处遗迹出世,自然有人请她同去,不必做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就是那个职业,都是白露闲聊时当笑话讲给她听的,不想如今风水轮流转,她竟也要为别人解谜探穴了,还是最生疏的那等。 不过想了想自己那八成不存在的报酬,云衣自嘲地笑笑,一分钱一分货,今日方知,此言非虚。 第一百二十六章 传说 第二日一早,是云衣亲自去找的圣女,她已经彻底将自己当一个佣兵看待了,能自己做到尽量不麻烦雇主,这是一个雇佣兵的基本修养。 圣女见云衣来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把尺状的玉器,竟就那样当着云衣的面划开虚空,“跟紧我。” 云衣没想到还能在这个位面看到空间之术,惊叹之余,也紧走了几步跟上,她方踏入通道,入口便在她身后合拢。 通道是经过精心维护的,大概在那遥远的远古,这是历代圣女又或者是族长的责任。 四周是不知什么材质的物质砌成的墙,隔绝了内部和虚空,通道内照明用的是荧光石一类的物质,但论大小、品相都远远优于目前市面上可见的荧光石,大概也是自远古流传下来的。 圣女走在前面,神色平淡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但她很满意云衣在她身后偶尔传来的惊叹声,云衣的惊叹是有道理的,远古之后巫月族大概便少有维护,这通道竟还能没有一丝裂缝,他们那位被流放的先祖,必定也是一位有毁天灭地之能的大人物。 若是没有被流放,至今仙界大概也会有他的传说吧。 甬道很长,期间也有一些紧闭的门,每路过一个,云衣便要被圣女警告一句“别碰”。 “那里面是什么?” “这不是你该问的。” 云衣撇撇嘴,觉得这雇主实在不甚友善。 甬道的尽头是藏书阁,圣女站在门前,结了个复杂的印,待云衣反应过来,她们已在藏书阁内。 说是藏书阁,不过是眼前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若想要看到书,估计还需要经过些什么程序,这是远古世族的谨慎,云衣心知肚明,也没多话。 “你需要什么书?”云衣没说话,圣女倒先开口问了,在这里从来只有圣女才能翻阅古籍,她也不怕云衣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至少你得让我知道这巫月族是哪来的吧?” “这部分信息已被焚毁了。” “数万年前巫月族的疆域图呢?” “也基本被焚毁。” “那历任圣女的手记呢?” “有,但不能给你看。” 云衣有些绝望了,“那神话传说总可以吧?” 圣女想了想,抬手翻出一本几乎崭新的卷轴,“这个可以。” 云衣半信半疑地接过,“这么新?” “我族的传说都是口耳相传的,这卷轴记载的都是我们小时候听腻的,也没什么人翻出来看。” 云衣掂了掂卷轴,找了个靠墙的地方坐下,这才缓缓打开。 卷轴初展是一个图腾,上面一个圆盘似乎是代表月亮,月亮之中有什么东西展翅如飞鸟,下方相交着另一个圆。 这大概就是巫月族的图腾,云衣在心里将这图描了两遍,暗自记下,这才继续展卷。 这卷轴讲的是一个俗套的传说,天狗食月,却和云衣印象中的故事不太一样。 它讲的是,远古时期,天地初成,万物初生。那时的天地还不及延展,也不像如今这般广阔,山不是山,海也未成海,都是些小山包、小水沟的模样。 那时候,人间有一条狗,那大概是世间第一条狗,它恐惧阳光,只在夜里游荡。 水沟中有月的倒影,那条狗不知道那是倒影,以为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于是努力想喝干了水吃到它,它努力地喝终于喝完了所有水,那轮倒影也就不见了。 它以为它已经吃掉了那个东西,却想不出是什么味道,于是它去另一处水沟寻找,继续喝干了另一个小水沟。 当它走完了每一寸土地,将地表所有的水都喝干的时候,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当地上再没有月的倒影,天上那轮月亮竟也渐渐消失不见了。 天地骤然陷入了黑暗,那条狗惊恐地狂吠,却发现随着它的吠叫,它竟逐渐在发光,它试着跳跃,一跃竟有数丈之高。 结局云衣没再细看,大概也就是那条狗吞了月亮,自己便成了新的月亮,居于月亮之中,获得了永生。 这大概是小孩的睡前故事,云衣将卷轴卷回去,抛给了圣女,“还有吗?” “没了。” “没了?”云衣有些惊讶,“巫月族传承这么久就一个神话故事?” 圣女仔细回忆了一下,点点头,“就这一个。” 那你们小时候真惨,云衣有些同情巫月族的小孩子了,任是再有趣的故事,反反复复听几百遍也是要听吐的。 “那还有什么是我能看的?” 圣女思索了许久,终于是凭空翻出一张有些泛黄的地图,地图似乎是某种魔兽的皮制的,极其坚韧,传承了许久,尽管泛黄,但还没有破损。 “这个或许可以给你看看。” “这是什么?”云衣接过来,上面的笔画已有些模糊了,云衣只能凑近了勉强辨认。 “一张地图。” “废话......”云衣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暗自劝解自己要注意职业道德,“这是什么地图?” “我不知道,”圣女自知自己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理直气壮之余终于是让云衣听出几分心虚,“这张图附在一本古籍后面,古籍已经被焚毁了,这张图由于材质特殊才幸免于难。” “你可知道那本古籍是讲什么的?” 圣女摇摇头,“我不确定,不过大概是与我族传承有关,可是这张地图,现如今已无人能看懂了。” 地图的右上角也是一个模糊的图腾,与之前云衣见到的相似,只是那个鸟形生物的右翼似乎比左翼更粗些,地图上线条弯弯绕绕,也看不出山海的界线,何况万古悠悠,斗转星移,纵是它标明了山海,大概今人也无处寻得。 云衣举着地图,指着右上角的图腾给圣女看,“这是巫月族的图腾吗?” “不是。”圣女回答得十分迅速,仿佛那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什么意思?”云衣皱了皱眉。 “这里,”圣女指着那个鸟形生物的右翼,“这里比我族图腾要更粗些。” 云衣知晓远古世族的图腾,一笔都不能马虎,但她从未见过有两族的图腾如此之相似。 “不是你族图腾,你为何说与你族传承有关?” 圣女看上去似乎有些犹豫,云衣理解她的犹豫,那些尘封在岁月里的秘密,能不能与外人道是一个永远无法衡量清楚的难题。 第一百二十七章 地图(推荐票加更) 圣女终究是说了,因为她太渴望巫月族史籍上记载的荣光了,渴望到几乎不惜一切代价。 “我族,曾经历过一次浩劫。”圣女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云衣安静地在旁边听着。 “不是天灾,是人祸。” “其实最初的巫月族,圣女与族长之位是平齐的,圣女司神职,族长管俗务,圣女之下,又分九等祭司,分掌巫月族九大部落。” “那几乎是自远古浩劫以来,我族最繁盛的时期,当时的族长认为重启传承的时机已到,于是兴师动众,根据当时的地图去寻找传承。” “当时的那张地图应该较这张详细得多,但也已散佚了,有人说,是被那位族长带入了坟墓。” “那找出来不就行了?” 圣女看了云衣一眼,叹了口气,“那位族长,是叛族的罪人。” 云衣皱皱眉,她本能地想再问,理智却告诉她那些事情不是她一个外人应该知晓的。 圣女顿了顿,似是在整理语气,再开口时,一如之前平静,“你不是好奇为什么那个图腾与我族图腾不一样吗?氏族图腾,每一笔都有意义,现在流传下来的这张,是当时族长的备份,那图腾,也是那时的图腾。” 在外人看来,这实际上还是一族图腾,巫月族将其分得这么清楚未免矫情,但云衣目睹了圣女的悲伤,她无从得知一个完整的故事,却大抵能感受到那段往事留给巫月族的创伤之重。 他们如此彻底地否认之前那个图腾,同时否认掉的,还有那段历史,和那位带来那段历史的族长。 但那些事情是别人家事,云衣感兴趣的,只有这张地图。 她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张地图,一张备份地图,上面的信息必然是比不得原版,但既然是备份,关键信息应该是全的才对。 “每个人备份地图的习惯不一样,”云衣一边细细摩挲着那些线条,一边对圣女说,“这里面应该有很多只有那位族长才能看懂的暗号,我猜那位族长生平如今尚在巫月族的史书之中,你不愿告诉我没关系,只是麻烦你仔细翻一遍,看看他平生有什么嗜好,喜欢做什么标记之类的。” “他喜欢月亮,”圣女不假思索地回答,“虽然我族人皆向往月亮,但他对月亮的执念尤其重。” 云衣看着圣女,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位圣女大抵也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若是不成便也是叛族的罪名,所以才会将那位族长的生平反复翻阅,以致于如此熟悉。 圣女被云衣看得有些发毛,“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云衣低下头,继续研究着那张地图,“月亮?” 那些线条繁复又曲折,如一团乱麻一般联结,分不清哪里的曲折的山路水道,哪里是后来加上去的路线,更何况,她对于这周边也不算熟悉。 研究片刻无果,云衣开始怀疑这或许不是一张指示传承地的地图,这或许有什么更进一步的用处。 “我能把它拿走吗?” “不行。”圣女同样答得很痛快。 云衣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这张图太过复杂,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记住,“那你能把它带出去吗?随身带着,我觉得之后可能会用到。” 圣女思忖片刻,从云衣手里接过地图,收进了储物袋。 “走吧,我还要再去隆江看看。” 圣女点点头,双手结印,便回到了房间。 “我恐怕不能跟你去了,我白天是不出门的。” “没问题,”云衣本也没打算让她陪同,“我去找徐族长带路。” 云衣出了房间,带上暗九去找徐麟,说是带路,其实也是示诚,表示自己并无跑路的想法。 白天的隆江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往来的船只络绎不绝,可见当年那个所谓的协议并没有起太大作用,又或者,是订下协议的两国并没有将这个协议下达给百姓。 毕竟这是件解释起来颇为麻烦的事情,而且相比被更多的人知道巫月族的存在,云衣想他们估计还是愿意容忍这些船只在隆江上经过。 “有什么路可以通到江底吗?” “恐怕没有。” “那当初那些人是如何去江底探查的?” 徐麟往前走了几步,左右衡量出一个点,边比划边跟云衣说,“大概是在这里,他们花大力气在这里起了一道坝,截断了上游来的水。” “就是这样他们在江底都一无所获?” “也不算一无所获了,”徐麟说这话时表情有些不自然,“只是没什么实质性的收获。” 云衣猜测大概是徐麟渔翁得利也好,或是用什么其他的手段,发现了什么,才当上了这个族长。 但这些他肯定不愿意说,云衣也没有不量力地去问,已得到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未发现的。 “江底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寻常江底的样子,都是泥沙,也有些碎石。” “没有什么异常?”若说没有,云衣是不信的。 “有,”徐麟似乎在等着云衣发问,“江底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有一个符号。” “什么符号?” “这就事关机密了,”徐麟笑笑,“恕在下不便告知。” 那这大概便是徐麟那独一无二的发现了,云衣心想,他所谓的不显眼,估计也省去了其中种种艰辛。 “那符号具体在什么位置?” “好像是左侧的壁上。”徐麟稍稍回忆了一下,还有些犹豫。 “圣女来看到过吗?” “看过,但圣女也说不出什么来。” “整条隆江只有这里有那个符号吗?” “这我便不知道了。” 云衣相信那符号应该不会就那么简单地在所谓“左边的壁上”,徐麟此言必有藏私,但好歹也是个方向,它或许是在一个洞里,又或许被泥块覆盖在表面,总之它必定隐蔽,那么以徐麟当时的能力,也确实没有办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搜查整条隆江。 “从这下去有多深?” “百尺有余,”徐麟大概估了个数值,突然发觉不对,“姑娘不会是打算下去吧?” 云衣伸手试了试水温,高深莫测地笑笑,“走吧,去源头看看。” 第一百二十八章 炎族(推荐票加更) 隆江的源头在喀什尔山上,据此地还有些距离,按徐麟的估算,就算只到山脚,骑马也要花上十天半月。 那里是炎族控制的地方,不同于巫月族,这在整个大陆都不算秘密。 他们把圣殿建在喀什尔山最高的山顶,因为那是最接近太阳的地方。 其实不止喀什尔山,大陆上每一座高峰之上都有一个乃至数个炎族的聚居部落。 纯种的炎族人能够背生双翼,皆是炎族之中的权贵,一般是看不到的。 大概是意识到繁衍不易,他们也与外族通婚,生下的后代与寻常人类无异。 炎族号称是最了解火焰的种族,炎族之中有专门负责向外贸易火焰的商人,这些人是大陆各大拍卖场的常客,炎族的火焰在炼丹师、炼器师之中,也是最抢手的商品之一。 徐麟带着云衣二人,先去关宁城买了马,竟就这么踏上了前往喀什尔山的路。 云衣骑在马上,感慨人生的无常,不足一月前她还立誓此生不再骑马,这才几日又上了马背。 “徐族长不需要回族报备一下吗?”这个潇洒的族长,与其说是潇洒,不如说是鸡肋。 “不用,”徐麟倒没有半分窘迫,反正他最窘迫的时候已在云衣初到那日被见识过了,“圣女信得过我,其余人,我若不在他们还高兴些。” 大约走了半个月的时间,他们才到喀什尔山脚,这一路上,每天晚上云衣都会走到江边,像进行某种仪式一般,试一试水温,看一看月亮的方向,或是在水中划些奇奇怪怪的符号。 徐麟起初还警惕地凑上去看一看,后来发现云衣真的只是单纯地在碰运气,也就放弃了。 喀什尔山在远古传说中是娲皇补天时,斩鳌足立的四柱之一,它突兀地拔地而起,直上云霄。 隆江源在喀什尔山上,是喀什尔山顶的融雪,由于巨大的高差,越到上游,隆江越是奔涌。 喀什尔山脚下已有炎族的岗哨,毕竟一般平民是上不去那么陡峭的山巅的。 只有那些背生双翼的真正的炎族人,才能从山脚飞上圣殿,这也是炎族贵族的成年礼。 “徐族长见过巫月族的图腾吗?”云衣一行在岗哨之外停驻,云衣远远看着立在炎族营地的炎族图腾,突兀地问。 “见过啊,怎么了?” “你觉不觉得,”云衣眯着眼,希望尽量看清楚些那遥远的图腾,“巫月族图腾上的双翼,与炎族有关?” 徐麟听着这话楞了一下,而后大笑着摇头,“姑娘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些。” “你为何如此笃定?” “巫月族万年传承,自立族以来便有图腾,炎族才多少年,这两者怎么可能扯得上关系?” 说完,徐麟怕云衣不服,又补充道,“再说了,巫月族是人族,炎族是异族,这二者间可千差万别。” “那炎族又是从何而来的?” “世间万物皆是生于天地、养于天地,我看姑娘大概是太焦心于传承,都有些魔怔了。” “是吗,”云衣没有再同徐麟探讨这个话题,她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这世上本也没有单纯的巧合,但既然徐麟不信,她也没必要去说服他,“走吧,先找个地方落脚。” 说是找个地方,不过又是风餐露宿,但在别人家族地外落脚,出于礼貌,还是要拜访一下主人家。 徐麟和暗九先行去林中选驻扎的地点了,云衣独自一人向门口守岗的守卫递了拜帖,以一个商人的身份,请求见识一番炎族的火焰。 这个以商业发家的种族比巫月族要好说话得多,不消片刻,便有人从里面出来,将云衣迎了进去。 “小姐需要什么价位的火焰?”迎客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看来是专职的接待,业务十分熟练,领着云衣便往库房走。 “最贵的是什么价位?”火焰是炼丹师永远割舍不掉的罂粟,就算云衣已经有了天火,却还是忍不住对这世间异火的好奇心。 “最贵的能卖到上万乃至上百万上品灵石,”接待员很是耐心,并没有因为云衣的年纪、穿着而产生什么偏见,“但这种火焰一般只在大型拍卖行寄卖,不对普通商人出售。” 上百万上品灵石,云衣暗自惊叹一声,在仙界,就是寻常仙兽的火焰都卖不到这个价格。 “传闻炎族的火焰都取自太阳?”这不是什么秘密,任何一本地志上都会提及,但云衣还是忍不住确认一番,比起火焰,她其实更好奇炎族取火的办法。 “是,”接待员也没有隐瞒,“炎族只出售一种火焰,价格的差异是因为其中太阳火纯度的不同,但如何确认纯度,这是我族的商业机密。” 这人倒是坦率,能说的倾囊告知,不能说的也干干脆脆,云衣纵是再好奇,也不能越雷池试探。 “这里是我们的库房。” 说话间,已到了一间黑玉制的屋子前,云衣将手覆在其上,入手皆是冰凉的触感,就算早已知道炎族家大业大,此刻还是不住赞叹一句“大手笔。” “小姐过誉了,”接待员掀开门帘,做了个请的动作,“小姐请。” 库房不大,云衣猜测这应该不是炎族全部存货,就算她不懂所谓太阳火的纯度,但根据一般鉴火原则,至少那种上百万上品灵石的火焰是不在这里的。 一簇簇火焰都被分离出火种,被保存在一种特殊材质的容器里,容器里还有某种液体,就这样以一种水火相容的奇异姿态存在。 “这里面的液体是什么啊?”云衣本是不经意的一问,却见接待员有些为难,“怎么,这也是商业机密?” “哦,这倒不算,”接待员温和地笑笑,“只是说出来怕小姐不信。” “说来听听?” “这就是水,隆江里面的水。” 那一瞬,云衣听见自己的心跳前所未有的激烈,她感觉这是这一个月来,她距离揭开秘密最近的一次。 “能具体说说吗?” 接待员被云衣突如其来的激动惊得有几分不知所措,他也遇到过那些询问液体的客人,可那些客人大多或是惊叹或是怀疑,像这般激动的,他是第一次见。 第一百二十九章 商议 “就,就是隆江水啊。”接待员不知道隆江水还有什么可具体说的。 “是哪里的隆江水?”云衣的语气甚至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变得越发急切。 “喀什尔山的。”尽管有些莫名其妙,但一个接待员的职业修养还是支撑着这位青年诚实而耐心地回答客人的每一个问题。 “我能上去看看吗?” “不能。” 果然,云衣叹了口气,接待员看云衣的眼神都有些变了,喀什尔山是他们的圣地,云衣的这个问题几乎是在窥探他们的圣地了。 “我要怎样才能获准进入喀什尔山?” “我只是一个接待,无权决定这些。” 接待员的语气有些冷硬了,云衣看得清情势,随手指了一个火种,“就这个吧。” “好。”青年利落地将火种取下,迅速地报价而后找还零钱,这一系列流程迅速得让云衣看出几分逐客的意思。 “我真的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云衣不死心地解释,“真的没有什么办法能上去吗?” “这不是我一个接待能决定的,小姐还是莫要难为我了。” “那我能见见你们族长吗?” 云衣本是不抱希望的一问,不想那青年竟痛快地点头,然后将云衣带到了一个帐篷前。 “这是你们族长的居处?”门口侍卫进去通报的工夫,云衣有些怀疑地问那青年。 “是。”青年甚是笃定,趁云衣一个不察迅速溜走。 云衣无奈地看着青年有如逃脱洪水猛兽般的背影,自觉反省大概自己也是个不省心的客人。 侍卫很快就将云衣请进了族长营帐,这族长并不是背生双翼的所谓纯种炎族,云衣猜测这大抵只是一个分管山下事的族长。 云衣打算行礼,被对方挥手制止,看长相,这族长似乎是个和蔼的老人。 “听说你想进入喀什尔山?” “是,”云衣诚实地点头,连目的也一并吐露,“我想去看看隆江源。” 听闻此言,族长笑了,云衣却莫名从这笑中读出了几分危险,“你不会是为了所谓巫月族传承而来吧?” 云衣一愣,但还是点点头,等着族长的后话。 “已经有几百年没人为了此事而来了,我还以为巫月族转了性呢。” “这么说族长知道那个传承在何处?” 对方冷笑一声,甚是不屑地开口,“哪有什么传承,不过是巫月族想骗走我们圣地的借口。” 云衣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这其中又有什么误会。 这炎族族长倒是个爽快人,没等云衣再问,便自顾自往下说,“我承认,远古时期,这确实是巫月族的领地,但后来他们没落了,我们炎族先祖占据了这里,本来也相安无事,可千年前,他们有个族长,非说他们族有个传承在隆江源,死乞白赖要进入喀什尔山,最后一无所获不说,还引来天罚,他们巫月族离得远,反倒是我们炎族损失惨重。” “也不知道那个族长留了些什么给他的族人,后来就总有人说是为巫月族传承而来,非要上喀什尔山一探究竟。” “就算我们炎族以商业发家,他们是不是真就以为我们软弱可欺了?” 族长越说越气愤,到最后差点拍案而起,云衣赶紧递茶安抚,这才知道,那让她引以为豪的新发现,早在千年前便已有了先例。 “你现在还要上去?”族长的语气中已有了几分威胁,全然不似初见时和蔼,云衣在心里大呼上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怕她若执意上山,这位族长再一时怒起给她一掌。 “族长可亲眼见识了千年前的天罚?”若有天罚必不会一无所获,云衣不敢直接要求,只能迂回询问。 “当然。” “那当年陪着巫月族长上山的人是?” “是我。” “那族长可还记得巫月族长去了什么地方?”尽管对方语气间已透露出想结束对话的意思,但云衣还是硬着头皮、锲而不舍地问了下去。 “这谁还记得,”他似乎十分不耐烦谈论那位给炎族带来灾祸的人,但为了炎族经商的好名声,又不得不应付云衣,“只是煞有介事地满山瞎转悠,支使着我带他四处跑,亏我当时还真觉得他能搞出些什么。” “那最后那位巫月族长怎样了?” “死了,”说到这里炎族族长终于是感觉有些解恨了,“天罚之下,哪还有人能活着出来。” 正说着,族长突然想起些什么,看着云衣,“你是巫月族人吗?” 云衣不明就里地摇摇头,看族长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了。” “可惜什么?”云衣被问得越发糊涂。 “你要是巫月族人我倒能带你上去给他收尸。” “为什么非要巫月族人才能给他收尸?”云衣不懂了。 “你要想去也行,”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云衣一番,“就怕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再把自己交代在那。” “那里很凶险?” “凶险可太轻描淡写了,”族长咋了咂嘴,“遭天罚而死啊,那惨像,不瞒你说,要不是......我早就把他弄出去了。” “族长可否先带我去看看?” “看看不行,收尸可以,”族长的语气间渐渐染上了兴味,“先说好,我要带你上去,你必须把他带走,不然我当场拍死你。” 云衣看着族长仿佛捕捉到什么玩具一般的眼神,只觉此事好像没有那么简单。但富贵险中求,摸了摸套在手指上的蝶梦,她点了点头。 “好!”族长一拍大腿,“有胆气!你要是真能把他弄走,算我炎族欠你一个人情!” 云衣笑得有些勉强,她不觉得一个人情值得用命去换,而且族长这煞有介事的模样,无疑让她越发惶恐。 她也算见多识广,也听说过各种各样的天罚,轻者有如雷劫,重者如瘟疫,轻重皆由罪责的轻重判断。 云衣不觉得炎族人有那么好心看守巫月族长尸首千年等人来收尸,所以这件事情只能是那死于天罚的巫月族长,让他们不敢近身。 或是灾异或是诅咒,云衣觉得这些她都认了,只希望那最后的收获,能配得上她的付出。 第一百三十章 上山 云衣本以为她至少会有一天的准备时间,不想族长当即便起身,准备带她上山。 “现在就去?”云衣有些诧异。 “对啊,不然呢?”族长理所当然地看着她,“你不会打算先回去准备个三五十天吧?我炎族圣地可不是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云衣认命地跟在族长身后,兀自安慰自己直接去也好,不必再回去惊动徐麟。 “我们怎么上去?” “带你飞上去。” “飞?”云衣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只是好奇,而不显露一些不礼貌的怀疑。 “对啊,没听说过吗?炎族人是能够背生双翼的。” “可......” 族长读懂了云衣的迟疑,身后突然伸出两只翅膀,云衣一个不察,差点儿被怼出去。 “厉害吧?”族长得意地抖了抖翅膀,又收了回去,回头看了看躲到一旁的云衣,“怕什么?” 怕你怼到我,云衣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挠挠头,嘿嘿一笑。 炎族族地围绕着喀什尔山而建,云衣跟着族长一路往里走,也看见了许多炎族族人。 云衣左右看看,那些人都与人族无异,但经历了族长这一遭,她却是不敢轻易断定他们的身份了,“这些也都是伪装成人族的炎族人?” 族长听着这话皱皱眉,“炎族就是炎族,人族就是人族,什么叫伪装成人族的炎族人?” “因为你们收了翅膀与人族无异啊。” “这些孩子们没有翅膀,也不妨碍他们是炎族的后裔啊,”族长想了想,才明白云衣的问话,“你是不是又被你们人族的那些书误导,说什么炎族分三六九等,纯种炎族是贵族之类的?” 炎族族长能说出这话,大概这种问题不止云衣提出来过。 “你们人族真是好奇怪的想法,”族长语气中也有些许不解,“在炎族,只分山上炎族和山下炎族,这二者并没有什么等级差别,但只有族长可以往来两地。” “那为何那些山上炎族住在圣地?” “因为他们飞得上去啊,”族长奇怪地看着云衣,“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那还只有山下炎族能经商呢,各司其职而已。” “可所谓山下炎族不是炎族与人族繁衍的后代吗?他们的血脉并不纯净啊。” 炎族族长骤然停下脚步,云衣一个没反应过来差点撞上他,族长转身直视着云衣,神情严肃一字一顿地说:“流着我们炎族血脉的,都是炎族人,无所谓什么纯净不纯净。” 这便是炎族的气魄,大概也是千年来巫月族越发衰败,而炎族日渐昌盛的原因。 云衣起先一愣,而后躬身行礼道歉,为自己的鲁莽,和浅薄。 “行了,”族长摆摆手,“也不怪你,毕竟你从巫月族来,别以为所有隐世氏族都是巫月族那德行,我们很乐意开放互通的,毕竟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顿了顿,又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山上,“那个巫月族就是前车之鉴。” “而且你也别误会什么,”族长又重新迈开步伐,“翅膀只是炎族血脉的一种变异,也有很多炎族和炎族的后代是山下炎族,同理,炎族和人族的后代也可能长出翅膀的。” 云衣跟在后面,表示受教了。 “好了,”大约半刻钟后,他们走到了喀什尔山脚下,“我恐怕要把你提上去了,不介意吧?” 云衣还没来得及摇头,转眼便被族长拿绳子捆住了腰部,而后腾空而起。 她看着地上的那些营帐越来越小,只觉腰上这么勒一道绳子实在不舒服。 “你竟然不害怕?”族长对于云衣的冷静也很是惊讶。 “我更怕你把我扔下去。”云衣弱弱嘀咕一句,一丝一毫不敢乱动,生怕这绳子不结实。 族长听得哈哈大笑,又提了几分速度。 喀什尔山当真极高,云衣被这么吊着,度秒如年。 也不知过了多久,族长方才落地,云衣在一块石头上坐了好久才将将觉得天地没那么晃了。 “这是哪里?”云衣大量了一下左右,只有稀疏的植被和大大小小的石头,“不是来收尸的吗?” “是啊,”炎族族长指着一个方向,“往那走,你能看见的。” 云衣站在石头上往那望了望,什么都没有。 “你在这里看不见的,我落的地方得有百里开外了。” “就我自己?”云衣有些惊讶族长竟肯放自己一人在圣地游荡。 “就你自己,”族长点点头,“那鬼地方,我这辈子不想再去第二次。” 云衣本来是自认不怕的,但此刻被炎族族长的恐惧传染的,也有几分发虚。 “去吧,”族长一个劲儿地怂恿云衣,“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云衣看了看他,又想了想巫月族的传承,一咬牙竟真就这么走了。 炎族族长看着她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似是惋惜,又或者还有更多的什么。 云衣沿着族长所指的方向,才知道他究竟落在了多远的地方。 还好这里没有密林,不然云衣觉得这都够自己困三天三夜的了。 山路并不平整,云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走,还得时时刻刻注意着前方的变化。 可她一路走到山崖边,都没看到什么。 有些疑惑地站在崖边望了望,云衣暗自琢磨那族长不会指望自己跳下去吧。 她正想着,身后传来破空声,她一个转身,刚好接下,是个储物袋附着一张纸条,云衣抬眼,刚好看见族长仓皇飞走的背影。 “至于吗?”云衣小声嘀咕一句,展开了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两个字“下去”,估计是族长刚刚忘记说了。 那储物袋不用打开云衣也知道了,里面必定是绳子,她现在只希望这根比刚刚栓她上来那根要舒服些。 这是登山专用的绳索,云衣扯了扯,还算结实。 她找了块石头将狼爪固定在上面,用力拉了拉确保不会脱落,而后拽着另一段一跃而下。 山壁平整而光滑,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倒像是有人一剑将这座山劈掉了一半。 云衣尽可能地在这山壁上寻找落脚点,一边还要谨慎地关注着左右和下方。 既然炎族族长能扔条绳子让自己下去,就说明她的目的地应该是在山崖边的一个洞穴里。 云衣一寸一寸地向下挪,边挪边在心里埋怨那个族长,当年一定是那炎族族长把巫月族族长直接带去那个山洞的,明明有这么简单的办法,为什么她非得遭这个罪。 她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只觉四周逐渐被云雾环绕,那雾气中还有些微不可查的味道,云衣知道,她差不多快到了。 仗着天火傍身,她使劲地嗅了嗅,这不是毒气,也没有尸臭,云衣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了些。 绳子渐渐不够长了,云衣拽着末端,企图再向下一步,却一脚踩空,不偏不倚地顺着洞口,掉进了山洞。 第一百三十一章 巫月族长 云衣站起身边拍着满身的灰,打量着这个山洞。 这炎族族长对这桩事是真真上心,指的方向一丝不差,准备的绳索一分不长,他估计也不知道派人下来多少次了,只是这么多次还徒劳无功,云衣想起了她方才闻到的味道,难道那是什么专门针对炎族的东西? 山洞不大,但很深,里面漆黑一片也看不到什么。 云衣一手扶着洞壁,小心地往里走,为防止惊动什么奇怪的东西,她甚至没有点亮任何光源。 奇怪的是,云衣一路走来竟没发现山洞里有任何活的东西,连理应栖息于此的灵蝠都没有,她回身望了望,已经看不见她来时的洞口了,皱了皱眉,将一点天火聚于掌心,握拳包住,然后继续往里走。 大约走了一刻钟,里面终于传出隐隐的光亮,云衣驻足偏头聆听,没有声响。 她屏住了呼吸,循着光亮继续向前,又过了大约半刻钟,她方才发现这光亮的来源。 前方的路被碎石堵死,云衣见到的是从石头的缝隙里透出的微光,她试着推了推面前的碎石墙。 突如其来的坍塌把她吓了一跳,她原以为至少得费一番功夫,如果这么轻轻一碰就倒,那立这堵墙的意义何在? 为了示警,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云衣的脑海里,难道这洞里还有人? 既然已经暴露,她便放弃了多余的隐蔽,将天火纂在手里,一步跨过了坍塌的碎石。 洞中并没有炎族族长所说的巫月族族长的尸首,确切地说,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只有几颗照明的夜光石和洞中心一个三尺来高的石台。 石台上有微微的凹陷,在云衣的角度能看见里面莹莹的反光。 山洞不是密闭的,另一侧还有路能通向更深的地方,云衣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然后缓缓向石台靠近。 石台上贮着水一样的液体,它本身似乎也在发光,是一种与夜光石的反光不同的、偏黄色的光。 云衣凑近看了看,石台似乎是空心的,那些液体在流动,但她说不清它究竟是在向下流还是向上涌,又或者,是二者同时。 “那是真正的隆江源。” 空旷的山洞里,不知何处骤然响起了人声,声音在山洞中一遍一遍回荡,平白生出几分庄严肃穆。 “什么意思?”那突兀的人声反倒让云衣心安。 “你应该先问我是谁。” 云衣笑了,笑声亦在山洞里回荡了好几重,“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巫月族叛族的族长,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的殓尸人。” “胡说!”那声音听上去是被云衣气得不轻,“那些族人不懂!只有我!只有我是真正遵循祖训的人!” “这你恐怕要亲自跟他们解释了,”洞中的回音使得云衣无从判断声音的来处,她索性也不找了,优哉游哉地靠着石台坐下,“毕竟我只是一个跑腿的。” 大概也是觉得跟云衣说不清,那声音冷静了几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这可是一个复杂又漫长的故事了,我给你讲完你会给我加工资吗?” 云衣说完,也不等那声音回话,自问自答,“哦我忘了,我的雇主不是你,那不好意思,这是个秘密。” “你的雇主是谁?” “这也是个秘密,”比起对方阴沉而警戒的声音,云衣的语气显得尤为轻松,“要不你出来我们谈谈?反正你也吓不到我,我不太习惯对着空气说话。” 沉默。 云衣也不着急,就那样坐在那里玩手指,天火早在她听见人声的那一瞬被收了起来,只要对方是人,或者说曾经是人,那她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良久之后,山洞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飘出一个看上去很是虚弱的魂体,在夜光石的照耀下,那魂体显得尤其透明。 “咦?”他一出现云衣便发现了他,她好奇地向那个角落探了探头,“你刚刚藏在哪里了?” “这不重要。”那魂体听声音已经年迈,不过看上去还是十分健壮,估计是被云衣气的,他现在脸色有些不善。 云衣赞同地点点头,“有道理,你的尸首呢?我把那个带走比较重要。” “没了,早没了,”巫月族长蓦然提高了音量,“你要是为了收尸而来,大可以现在就走了。” “哦,”云衣看着莫名其妙赌气的巫月族长,作势就要起身,“那我走了。” 对方显然没想到云衣这番举动,神情中闪过一瞬慌乱。 云衣捕捉到那一瞬变化,心底暗笑,撑起一半的身子又坐了回去,一拍脑门,“呀,我忘了一件事。” “什么?”巫月族长的语气有些急切,方才的恼色也不见了,于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留住云衣。 “圣女说当年你拿着巫月族的传承地图出走,你走了没关系,地图得还回来吧?”云衣心底已然笑翻了,面上却还装作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念着巫月族长所希望的台词。 “你就是为了把这地图还给巫月族?” “嗯......”云衣偏头想了想,“你要是愿意分我点儿也行。” 巫月族长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了,“你就没想过独吞?” “想过啊,”云衣满不在乎地把玩着手指,“但这与你无关了吧。” “怎么与我无关?”巫月族长在云衣身前飘来飘去,蛊惑人心,“为什么要把那劳什子圣女扯进来呢?地图在我这里,你我合作,最后传承不都是你的?” 云衣依旧在低头翻转着手指,仿佛没听懂一般。 巫月族长又上前加了一把火,“数百万年古族的传承啊,你真的不心动?” “数百万年?”云衣皱皱眉,“为何圣女告诉我只有数万年。” “她在骗你啊傻瓜,”巫月族长似乎想敲敲云衣的脑袋,刚抬手发现自己并不具备这种能力,只好尴尬地在半空转个弯,“她要是告诉你数百万年,万一你拿着地图跑了怎么办?” “那她可真是高估我了,”云衣冷哼一声,“她告诉我数万年,我也会拿着地图跑的。” “那你何苦跟她合作,来找我啊!” “但很明显这山洞里什么都没有,你走错路了。” “谁说我走错路了,我......”巫月族长激动地话说一半突然停住,转而叹了口气,“你就当我走错路了吧。” 云衣勾了勾唇角,这分明是欲擒故纵之术,他或许曾得到了什么,但那应该不会是全部传承,这些可以慢慢地聊,反正她有的是时间和这位故族长好好聊聊,她现在更好奇的,是万年和百万年的问题。 第一百三十二章 隆江源 这种东西圣女自然没必要骗她,何况也不止圣女一人告诉她巫月族有数万年传承,从那非水池来看,巫月族长的记忆是对的,那为何如今的巫月族人皆认为自己只有数万年的族史,难道这千年之中,巫月族又产生了什么变故? “我们先来探讨第一个问题,”云衣已经摆出一副持久战的架势,“先说明白,问什么巫月族有数百万年传承?” “这是我族古籍记载,你不知道也正常。”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巫月族人?”她记得自己并未表明身份。 “你当然不是,”巫月族长说着撩起额前的头发,“看见没,我族的图腾。” 尽管只是魂体,但那图腾比他的眉眼还要更清晰些,云衣甚至能看出那鸟形生物的右翼比左翼更粗些。 “所有巫月族都有这个图腾?”云衣清晰地记得她见到的巫月族人分明是没有图腾的,“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隐匿?” “这是族徽,为什么要隐匿,隐匿图腾是对血脉的不敬,”巫月族长看着云衣有些疑惑的眼神,心中莫名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现在的巫月族额间已经没有图腾了?” 后半句巫月族长问得小心翼翼,他生怕得到那最坏的答案。 “恐怕就是你想的那样,”云衣残忍地给他判了死刑,“至少我见到的巫月族没有。” 此言一出,巫月族长就那样愣在了原地,那份刻意伪装的和蔼僵在嘴角。 他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打击,魂体摇晃了几下,竟又透明了一分。 云衣看着他,拿不准现在应不应该开口,却听他突然大笑,那种绝望的笑声回荡在山洞里尤其可怖。 云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巫月族背后似乎还有更为深层的秘密,从远古的那次大灾,到千年前的巨变,一个种族命途多舛至此,很难让人相信是人为。 那究竟又是为什么,一个巫月族会被天道如此针对?他们的先祖又是以什么罪名被流放至此? 良久之后,巫月族长终于是笑够了,他低头看看愣神的云衣,唇边又挂上了僵硬的笑,“吓到你了?” “没有,”这种客套话云衣也没在意,抬着头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我在想你笑什么?” “笑白云苍狗,笑世事无常。”仿佛在掩饰什么,巫月族长回答得极快。 “确实该笑,”云衣仿佛没听懂这句谎话一般,赞同地点点头,“那为何巫月族的族徽消失了?” 这似乎是族长心头的一根刺,但不过片刻他便能将方才的情绪压下,冷静地摇摇头,“大概时间久了,血脉产生了异变吧。” “一个不成熟的小猜测,”云衣向前倾了倾身子,“会不会是你带走了什么东西,所以族徽才会消失,你才背上了叛族的罪名?” “我哪带走什......”巫月族长话没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重重地一握拳,眼中迸出怒火,“炎族!” 云衣仿佛没看到巫月族长眼中一瞬闪烁一般,“这与炎族有什么关系?” “炎族垄断了隆江源......”巫月族长仿佛在自言自语,“怪不得,怪不得这支炎族非要驻扎在喀什尔山。” “隆江源?”云衣敲了敲背后的石台,“就是这个?” “对,没错,”巫月族长飘到石台边上,目光在看到那些液体时变得温柔和怀念,“这是巫月族的命脉。” 云衣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站在石台边看着所谓隆江源,“这就是隆江水能和火相容的原因?” “只有融合了隆江源的隆江水可以,”巫月族长纠正道,“我猜现在,大概只有喀什尔山的隆江水能做到这一点了。” “曾经不是这样的,”巫月族长顿了顿又接着说,“在我那个时代,整条隆江都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什么东西?”云衣将手放在液体上方,竟感受不到丝毫能量。 “这是溶解了日月精华的隆江水。” “这种事情有可能做到吗?” “有,”巫月族长语气中充满了向往,向往远古那个全盛的时代,“我们的先祖做到了,你敲敲这个石台的侧壁。” 云衣依言敲了敲,“是空的。” “对,这里的水会流到隆江里。” “那这里的水又是从何而来?” “我不知道,”巫月族长摇摇头,“除了我们的先祖,这世上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的大智慧终究是没有传给后人。” 巫月族长说完有片刻的沉默,云衣看着那个小坑里汩汩的水流,没有说话。 这些事情本不是能跟一个外人说的,巫月族长大概也是憋了太久,云衣又是瓮中之鳖,才会将这些事情吐露。 云衣并不打算拆穿他的计谋,至少现在不会,她太好奇这个巫月族了,这位族长能告诉她的,恐怕比她在藏书阁中收获的还多。 “那为什么巫月族命脉会在炎族手里?” “呵,炎族,”提起这个种族巫月族长似乎很是不屑,“你知道炎族是怎么来的吗?” 云衣摇摇头,等着巫月族长的下文。 “炎族是天裔,是天道委派的这片大陆的监管者,”这本是极神圣崇高的事情,云衣却在巫月族长的叙述里听出浓浓的讽刺和不屑,“见过我们巫月族的图腾吗,那只鸟就是炎族。” “可炎族的传承远远没有巫月族更久。” “是啊,”巫月族长叹了口气,“据说我族图腾原不是那样的,自那场大难之后,炎族出现,从那时起,我族就永远要受天裔炎族的管辖、监视,乃至于连祖地都不得不出让。” “巫月族的圣地又不是喀什尔山。” “没错,巫月族祖训,如果后世巫月族没落,族人可以割舍任何一处土地,包括命脉所在的喀什尔山,但独独要保住圣地。” “为什么?” “有传闻说那是远古时期巫月族祭坛所在地。” “那你寻找传承为何寻到了此处?” “那能让水火相容的隆江水误导了太多的人啊,”巫月族长深深看了眼隆江源,而后转过身去,“我也曾以为那个答案会在喀什尔山,可是最后一无所获。” 第一百三十三章 揭穿 云衣看着隆江源,叹了口气,“为什么不肯坦诚点呢?” “你什么意思?”巫月族长警惕地回身,看云衣靠着石台,玩味地冲他笑。 “你明明在这里得到了东西,对吗?” 巫月族长没有开口,云衣也没有给他机会开口,“其实不是炎族垄断了隆江源,我猜这里的隆江源原不止这些的对吗?” “怪不得他们说你是叛族的罪人啊,”云衣言语间颇有几分惋惜,“是你将隆江源消耗殆尽了吧?” “我说了我没有叛族!”提及这个话题巫月族长好像总有些过分激动。 “你刚刚明明已经意识到了,”云衣又叹了口气,“你究竟是在欺骗我,还是欺骗你自己?” “是炎族!炎族他们......”巫月族长骤然提高了音量,他好像不是在说服云衣,而是在试图说服自己。 云衣不带感情地笑了,不知是笑巫月族长的愚蠢还是固执,“你我都清楚,炎族进不到这里。” 巫月族长突兀地愣住了,他猛地甩头,似乎是想把这些想法甩出去,然而最后,只能绝望地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脑袋,神情痛苦。 “我觉得我大概想明白了些东西,”云衣坐了下来,使自己和他保持同一高度,“想不想听听。” 巫月族长没有理她,云衣本也不打算等巫月族长的回答,自顾自地开口,“巫月族万年前或是更久之前应该经历了一次天罚,便是你们所说的那场大灾,许多记忆在那场大灾中毁灭,天道为了进一步看管这些被流放的氏族,创造了炎族。” “这一支驻扎在喀什尔山的炎族负责的是巫月族,选择喀什尔山大概也是天道认为,比起那些传承,隆江源对它威胁更大一点。” “可隆江源太珍贵了,又或者说,太可怕了,所以为了防止炎族监守自盗,这片区域是决不许炎族入内的。” “但大抵也是天道疏忽,或者是这届炎族族长糊涂,他竟稀里糊涂地将你放进了这里。” “顺道一提,”说到这里,云衣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来之前,我读了你们巫月族的一个故事,我原以为那不过是一个无聊的睡前故事,但我发现我错了,我不得不承认你族先祖是聪明的,那些古籍会被摧毁,但这种隐匿在睡前故事中的传承,连天道都会忽视。” “你们的先祖真的相信月影有和月亮一样的能量,将天下的月影聚集于一处,便是另一个月亮,将其吞噬,能够成神。” 她笑了笑,语气中有几分讽刺的赞赏,“非常大胆的想法,而且他们竟然也付诸实践了,便是这个所谓隆江源。” “还有你们的图腾,那两个圆是月亮和月影吧?” “我猜你看到了这个洞穴,当即便明白了那个神话故事的含义,所以你甚至连传承都不找了,就急于吞噬掉这里的隆江源。” “它当然无法帮你成神,但如果顺利,你至少能够飞升,到那个仙界去,那里估计也还有你们祖先瞒着天道留下的东西。” “可是你太心急了,我必须代替你的先祖和你的族人批评你,他们传承数百万年隐忍数百万年,被你这么一祸祸,竟连那点赖以生存的血脉都没了。” “怪不得他们说你是叛族的罪人,你带着全族的希望出发,最后触怒了天道,害得巫月族的传承记忆又少了一大部分。” “现在他们也蹦跶不了多久了吧,可叹一个远古氏族啊,最后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云衣一口气接着一口气地叹,说不清是惋惜还是觉得他们罪有应得,巫月族长在这叹气声中抬头,两眼有些发红,“说完了?” 云衣耸耸肩,“大概是完了。” “很好,”巫月族长的语气骤然阴沉,“你猜的很对,批评得也很对,我承认我对不起巫月族,对不起我族先祖,但很快,很快我就能亲自回去赎罪了。” “赎罪又能怎样?那么多记忆,丢了就是丢了,承认吧,巫月族已经没落了。” “我就是记忆!”巫月族长激动地对着云衣吼出了声,“只要我在,巫月族就不会没落!” “有道理,”云衣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所以我现在要开始干活了。” 巫月族长看着煞有介事的云衣,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也不起来,就那样像看着濒死的猎物一样看着她。 “真烦人,”云衣没有理会他,抬手摸了摸脖子,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山洞的一角,仿佛在自言自语,“我明明只是受一人所托,到头来却要解决三方的麻烦。” 最后还生怕谁听不到一样故意提高了音量,“还没有报酬!” “你在跟谁说话?”巫月族长终于警惕地站了起来,云衣的自言自语让他感受到了一丝危险。 “你应该知道啊,”云衣冲着一个方向努努嘴,“你不是跟它做了千年邻居吗?” 巫月族长在云衣平淡的语气中神情蓦然惊恐,“你,你是......” “哦,我不是,”云衣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我猜我大概是被临时抓包的。” 说完又笑了笑,“我现在连价格都没谈拢,你要是愿意,我们也可以商量一下啊,你要是出价够高,我或许能放你一马。” 还没待巫月族长做出反应,洞中蓦然炸起一道惊雷,云衣凝视了落雷处片刻,耸耸肩,“好吧,它不同意。” 那一声雷似乎也炸醒了巫月族长,他惊恐的神色一点点冷静,取而代之的是凶狠,“你为什么觉得你能消灭我,它都不能奈我何,就凭你?” “是啊,”云衣的语气也很无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觉得我能消灭你,不过这一路走来我没遇到任何阻拦,大概就是它有意放行的吧。” “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云衣拍拍手,“好了,聊得也够久了,我想知道的呢,也差不多了,再问下去这个雷就该劈我身上了,所以......” 云衣后半句没有说完,巫月族长周身的气势已然暴涨,他似乎也不准备再给云衣废话的时间。 “嗯,”云衣赞赏地点点头,“很棒的气势,不过既然你一开始就打着夺舍我的主意,就要做好失败的觉悟。”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劫使 云衣话音未落,巫月族长已冲到他面前,她勾了勾唇角,信手划出一道弧线,天火就这样顺着她手指的轨迹拉开一道屏障。 骤然而起的高温生生止住了巫月族长的冲势,他一个魂体,行动远不如一般人那样自如,就算勉强止住了冲势,还是有零星灵魂碎片刹车不及,落入了火中,沾火的一瞬便被焚烧殆尽。 “天火?!”许是因为过度惊惧,巫月族长的声音有些尖利了,“你是谁?!” “咦?”云衣让天火在指间穿梭着,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认识它呀!” 又偏头想了想,叹了口气,“可惜你不认识我。” “算了,”云衣唇角的笑意更大了,“那就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 “听好了,”云衣说着,那簇指间的火焰已然向着巫月族长的魂体抛出,“上阳云家,云衣。” 她只来得及再看一眼巫月族长绝望的目光,那魂体便被烧成一缕青烟,云衣意义不明地叹了口气,能修炼出如此强韧的灵魂以致脱离了身体千年而不灭,他生前也该是一代风云人物了。 大概就连天道都没想到他灵魂这么强悍,所以只遣了雷劫,不想仅仅毁灭了他的躯壳。 左右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就在洞中的存在以为云衣转身欲走的时候,她一拍脑门,又停下了步子。 “出来呗,咱俩聊聊。” 寂静。 “我知道你还在,”云衣对着洞的那端,也不说清在跟谁说话,“赖账可不是个好习惯,你这个样子会显得天道很抠门,回去交差的时候会挨训的。” “不厚道了啊,”尽管没有丝毫动静,云衣依旧在执着地和空气对话,“我可替你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不谈价钱出来见见总行吧,我还没见过天劫使呢!” 是的,天劫使,这是天罚的最高执行者,只有那些罪大恶极的囚犯,才会惊动天道出动天劫使。 天劫使和一般雷劫不同,它被天道赋予了某部分权限,只要受罚人不死,它们就得一直跟着。 就像巫月族长,由于雷劫没能劈死他,这个悲催的天劫使在这里看守了巫月族长千年,期间动用一切手段封闭了洞穴,这也是炎族族长对此地避如蛇蝎的原因。 云衣能那么顺利地进入到此地,也全靠天劫使的放行。 此刻它正小心地收敛光芒,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心中暗自祈祷这个小祖宗别发现它。 “你再不出来我可自己找了,”云衣的语气中染上了些威胁的意味,天劫使不是天道,更何况她还刚刚帮了这家伙一个大忙,“先说好,被我找出来价钱翻倍啊。” 不是说好不谈价钱吗,天劫使躲在石头后面十分委屈,奈何它确实刚刚欠了云衣人情,只能躲一时是一时。 “行了,出来吧,我看见你在那块石头后面了。” 你看的方向都不对,天劫使默默吐槽,休想诈我。 然而就在它窃喜之时,一簇火焰从天而降,将它打个正着。 方才还侧身对着它的云衣慢慢转身,嘴角还挂着得意的笑,“都说我找到你了还不信。” 天劫使在心里叹了口气,踹掉了遮在身前的石头,终究是现了身。 云衣前世只在古籍中见过有关天劫使的记载,若说真身,此番还第一次见,当她看到一个黄色的小闪电从一堆乱石中蹦出来时,一时也有些愣神。 小闪电满意地看着震惊地楞在原地的云衣,下一秒就被她拎了起来,“你就是天劫使?” 小闪电在云衣指间剧烈地挣扎,在云衣松手的一瞬不满地蹦到她的头顶,戳了一下她的脑门。 这一下倒没多痛,云衣也不在意,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眼前这个小东西吸引,“听说你们天劫使也分等级,你这样的是不是最弱的啊。” 你才最弱的,小闪电不能说话,只能一蹦三尺高表示自己的不满。 “不是吗,”云衣戳了戳它,“那比你还弱的长什么样啊?” 小闪电不说话了,背过身表示不想理她。 云衣识趣地换了话题,“我们来谈谈报酬呗。” 小闪电往远处蹦了几步。 “别走啊,”云衣往前凑了凑,“虽说我也算是举手之劳,但我这一路担惊受怕的,你好歹给点精神损失啊。” “我要的不多,”似乎怕小闪电蹦得更远,云衣赶忙表明态度,“巫月族长在这里得到的东西,你告诉我在哪就好,我自己找。” 巫月族长身死道消,但他从巫月族带走的那张地图才是云衣此行的主要目的。 小闪电有些愤怒地转身,朝空地劈了一道雷以示警戒,那是天道所不许的东西,云衣此举犯了忌讳。 “我又不图巫月族的那些传承,”云衣耐心地劝说小闪电,“我有我自己的道,用不着那些邪门歪道。” 小闪电怀疑地看着她,在地上画了个问号。 “你看啊,那些东西埋在地底下就是个定时炸弹,万一哪天被发现了就很危险,你不如让我代为保管,我又没那么疯狂的野心,你们呢,也消灭了一个隐患,对不对?” 云衣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正直且和蔼,可这看在对方眼里却全然一副奸商嘴脸。 “退一万步讲,我总需要些东西防身吧,”见对方还是无动于衷,云衣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开价,“不然我不要那些传承了,你分我一道雷劫。” 所谓一道,是一条法则,天下大道,只有雷劫道被牢牢掌握在天道手里,云衣若是能因此得一道雷劫,那些传承不要也罢。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小闪电几乎要急眼了,如若不是云衣有功在先,它现在可能一道雷就劈下来了。 “你看吧,你又不乐意,”云衣看着上蹿下跳的小闪电摊摊手,“要不你跟你老大商量一下?我真的就是为了防身。” 其实云衣也搞不太明白它老大应该是天道还是更高一级的雷劫使,但这么说似乎能显得专业一些。 小闪电有些犹豫了,它抬头看了看云衣,思索了片刻,往远处蹦了蹦,而后在地上不断地点着什么符号。 片刻之后,它立足的地方闪现出金光,云衣一瞬间还以为它老大真来了。 但那金光不过闪了一瞬便消失了,而后小闪电蹦了回来,在云衣面前蹦了几下,那意思,是跟它走。 第一百三十五章 壁画 云衣知道它们这是同意了。 她原以为小闪电会带她到更深的洞穴里去,这个山洞明显不是甬道的尽头。 但小闪电只是跳到了山洞边缘的石头上,在试探了几块之后,将一块踹到了跟在她身后的云衣面前,而后继续之前的动作。 它大概挑了十几块后,才从乱石堆上跳下来,示意云衣将这些石头拢到一堆。 尽管一脸茫然,云衣还是照它吩咐的做了,天道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坑她。 石头被云衣堆成了一个小小的石堆,小闪电绕着圈看了一遍,似乎很不满意,一抬身子给踹翻了。 云衣认命地又弯腰将这些石头一块一块地按顺序摆开,小闪电看了看,还是不满意,在地上蹦着圈摇头。 “你要把它弄成什么样子?”云衣不知道这些石头到底有什么用处,她也看不出这些石头和其余石头有什么区别,但小闪电似乎很是笃定,而且看云衣不开窍的样子,它有些着急了。 可急归急,再着急也不能让它突然冒出人话来,天劫使从来只管行刑,这般行赏的时候,它也没什么经验。 “不然你需要这些石头放在哪你就站在那里,我搬过去。”云衣看着小闪电无措地来回转圈,试图提出解决办法。 能看出这个办法很得小闪电欢心,它开心地跳了两下,然后站到了第一个点。 这似乎是一个阵法,云衣摆到第六块石头的时候渐渐觉出端倪,但她不知道这是天道衍生的阵法还是巫月族的阵,也不知道那些石头是精心挑选的,还是只是单纯因为好看。 十几块石头,很快就被放置完毕,小闪电示意云衣让开,自己站到了最中心的石头上。 云衣原以为还有什么复杂的程序,却见突兀一道雷平地炸开,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云衣睁不开眼,待金光消散,原本堆积着石头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储物袋。 这似乎是巫月族长随身的储物袋,大概是天罚之后,这个东西被天劫使以某种手段藏了起来。 云衣上前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悉数倒了出来。 若按族长的身份来看,这位的储物袋中实在寒酸,只有一些瓶瓶罐罐的丹药,几卷功法武技,和那张看不懂的地图。 那张地图竟和他留下的备份地图无异,这位族长大抵是真的心怀巫月族,他也害怕自己此行大抵有去无回,才将大部分东西留在了族内。 但也确是他斩断了巫月族的命脉,招引至了天罚,使得巫月族元气大伤。 当然,站在天道的角度,云衣知道他这是罪有应得,她不该对这个野心庞大的种族心存怜悯。 但作为一个族长,云衣想起那个蹲在地上的无措的魂体,他的痛苦不是伪装。 将这些东西收了,云衣才发现这里竟然连巫月族长的随身法器都没有,那些功法也不是本族的功法,都是外面能买到的寻常货色,想想她方至巫月族时冲出来的侍卫皆是手持长矛,这个曾叱咤一方的大族,总不至于用这么原始的武器攻击吧? 小闪电看着云衣将东西一一收了,往洞口跳了跳,那意思是要送客了。 可云衣明显不打算就这么走了,她还有事情没有弄清。 “巫月族长是从什么地方知晓吞噬隆江源的办法的?”这东西看上去也不能直接喝。 小闪电明显犹豫了一下,但随后还是将头部向洞壁上弯了弯。 “墙上?”云衣凑过去细细查看一番,那里自然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那些东西天道不能抹杀,就只能是巫月族长亲手抹去的,他大概是怕那些炎族看到,又或者不愿再被后人知晓。 野心啊,云衣叹了口气,这位出发时还将一生所得留在族内的族长,面对飞升成神的诱惑时,也忘记了身为族长的责任。 “我还能再往里走走吗?” 小闪电点点头,主动在前面带路。 云衣看着它如此主动,心里忖度大概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错了,当她站在洞穴最深处,震惊地看着满壁的绚丽壁画的时候,深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里记载的,是百万年前巫月族。 这里连巫月族长都不曾来过,也多亏了他将外面那些隆江源吞噬殆尽,不然想要进入这里也不是那么容易。 壁画的起始,是巫月族的初生,云衣认得出那座山,是仙界的残月峰,因为峰顶有石如残月,在古籍中尤其有标示性。 如今那是天道直属的统辖范围,被列为禁地,尽管仙界始终传言其中有异宝,但无人敢触怒天威。 壁画中,一个披发跣足的男子,正手持工具,一点一点地凿出峰顶的残月。 再往后,是一群人围着那个残月跳舞,他们举着火把,似乎是在举办什么大型祭祀活动。 下一张图,是拜月礼,云衣皱了皱眉,若按这里的记载看,那月亮,似乎曾经是他们的信仰。 而后是战事与征伐,巫月族下了残月峰,逐渐向四方扩散开来,扩张,是每一个氏族发展壮大的必经之路。 他们还是会回到残月峰,能回残月峰祭月似乎成为了每一个族人的荣耀,那些回到残月峰的人会围着残月石立碑刻道,放在这里,留待后人。 残月峰的传承越来越多,巫月族各个部落的天才来到这里,瞻仰先贤遗迹,也留下自己的传承。 那时尚是远古诸神时代,神明之下万物如蝼蚁,但那最好的时代,那些被视为蝼蚁的先贤们,以有限的岁月,开辟出无上大道。 后来人族越来越强盛,后来人踩着前人的足迹,一点一点靠近那几乎不可能的永生。 然后,然后那壁画便到了尽头,就像所有远古世族的族史一样,没人知道诸神时代是如何结束的,只是万年前,所有古族的记载中莫名出现了许多处所谓诸神坟墓。 但没人相信那是葬神处,神明不死,这是仙界最普遍的共识。 云衣看到最后才明白为何天劫使如此坦荡地让她进入这个山洞,因为这里的壁画几乎说明不了什么,除了一点,巫月族确实是由仙界流放至此的。 这些壁画无疑是最初的那些仙界流犯所绘,他们记录他们先祖的辉煌为了防止后人遗忘。 可他们的后人必定会遗忘了,云衣叹了口气,这个胆敢谋天的种族,这段历史尚能被她发现大概已算是天道仁慈。 第一百三十六章 离开 在山洞中又走了一遍,云衣努力将这一笔一画都记在心里,一个创世时代的古族,最终沦为天道囚徒,在段不为人知的历史,究竟是谁在掩饰些什么? 这是巫月族被流放之后最初的落脚点,也正是因为如此,云衣相信这里不会是传承所在。 根据那些残缺的碎片拼凑,巫月族所谓的传承应该是在第一次天灾后,当时族人匆忙藏匿最核心的根本以隐瞒天道。 既然如此,他们来不及将那些庞大的宝藏搬回这里,反倒更容易沉入江心。 小闪电在云衣对着洞壁凝神的时候跳上了她的肩,又以那里为踏板,蹦到了壁画上,那残月石的位置。 云衣被它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而后才注意到了它的落点,“这里有什么问题?” 小闪电摇摇头,又在那里跳了跳,云衣不知何意,盯了那里许久,那就是一个普通的月牙,和寻常月牙没什么不同。 “我记住了。”云衣猜测小闪电估计是让她记住这个图案,果然,她此言一出,小闪电松了口气一般,落到了地上。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壁画,云衣跟着小闪电出了山洞,路过隆江源时,小闪电又一次驻足,示意云衣将那些液体盛走。 “这有什么用?”那石台的坑洼里的液体几乎是源源不断的,云衣方舀走,便会从下方再涌出。 云衣一口气装了十瓶依旧没能等到它干涸,哪怕只有一瞬间。 “你放弃吧,”云衣试图劝说旁边急得跳脚的小闪电,看样子它是想斩草除根,“这玩意儿不愧是隆江源,你要是不找出源头何在,永远舀不干的。” 小闪电耷拉下了脑袋,有些垂头丧气,云衣猜测大概天劫使也有什么晋升制度,眼前这位大概想借此立功晋升。 她觉得她猜对了,因为出了山洞,小闪电并没有离开,而是自觉地跳到了云衣的右手手腕,首尾相连伪装成了一个手环。 “你还赖上我了,”云衣一边故作无奈地跟它开着玩笑,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它从右手扯开,“你能换个地方待吗?我炼丹的手可出不了半点意外。” 尽管对于云衣的做法有些不开心,但小闪电还是配合地换到了左手,云衣看了看在左手安静地仿佛真的只是个手环的天劫使,偷偷瞟了一眼右手的蝶梦。 天道对巫月族如此执着的灭杀让她莫名想起了花不语,虽然那位的罪名许是不及巫月族百万分之一,但有些麻烦,还是能避则避吧。 站到洞口才发现外面已然天黑了,一天未进食尽管不会让云衣产生什么身体上的不适,但着实影响心情。 她来时那根绳子还垂在洞口上端,将将露出一个尾巴,云衣大概衡量了一下高度,暗自祈祷手腕上那位朋友能在她失手摔死前捞她一把。 所幸,尽管过程有些惊险,但她还是安然地抓住了绳子的尾端。 也是云衣找来固定的那块山岩真的结实,让她得以安稳地原路返回。 云衣刚在山崖边冒出头来,炎族族长便一个箭步冲过来,看着她狼狈地爬上来,忙不迭地问“怎么样?解决了?” “你不是不敢靠近这里吗?”云衣扑了扑满身的灰,对于炎族族长不肯搭把手的行为十分不满。 “我能感受到,那股气息消失了。” “什么气息?” 炎族族长谨慎地左右望望,凑上前小心地开口,“天灾的气息。” 他话音刚落,天边一道炸响一道惊雷,吓得他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云衣知道这是小闪电的杰作,却不解释,高深莫测做了个慎言的手势,“族长还是小心说话啊。” “你没把巫月族长带走?”炎族族长看着刚刚一道惊雷的地方,还有些心有余悸。 云衣耸耸肩,“巫月族长早就尸骨无存了。”这不算撒谎,云衣讲得理直气壮,但至于更多的,她觉得就没有必要对这位族长汇报了。 “那刚刚......” “这你就该反省一下自己了尊敬的族长,”云衣故意压低声音,踮脚凑到炎族族长耳边,“小心重蹈巫月族的覆辙哟。” 说完,也不管炎族族长逐渐惊恐的神色,云衣自顾自背着手准备下山。 她猜测天道对于这个糊涂的看守也是有些埋怨的,他不该将巫月族长放进去泄露机密。 不过这大抵也不愿他,这不过是炎族的一个部落,可能他的上司也没跟他说明白,或者万年过去,大家的记忆都有些模糊。 反正不管是哪种可能,云衣借机狐假虎威地吓唬吓唬他,总还不算过分。 至于这目的,显而易见...... “小姐,小姐您慢些走,下山的路难走,我送您下去啊。” 云衣听着后面匆忙赶来的炎族族长,勾了勾唇角。 她本来也没打算自己下山,这喀什尔山又陡又高,待她自己摸索出下山的路,早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下山的旅程比上山要愉快地多,炎族族长显露了本体,让云衣坐到了他的背上。 云衣便欣赏着喀什尔山的风光,一边笃定方才上山的那根绳,就是这位族长在整她。 最终是炎族族长亲自将云衣送出了族地,他似乎已经肯定云衣获得了某种足以支配天罚的能力。 对于这种过分的抬举,云衣私心没有戳穿,告别族长时,还被他塞过来一块令牌。 “这是炎令,只给炎族最尊贵的客人,”炎族族长递过来时补充道,“拿着它,在任何一个炎族部落都能享受最顶级的待遇。” 云衣掂了两下,收进了储物袋,“多谢啦。” “应该的,应该的,”云衣的道谢显然让炎族族长有些受宠若惊,“还不知小姐名讳?” “叫我云衣就好,”许是因为天裔,或者是炼丹师对火的亲近,云衣对这个炎族还是很有好感,“后会有期了。” “刚刚......” 听炎族族长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云衣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炎族族长本是想问刚刚那一道惊雷,但行至此处不知为何,他反而释然了,世人各有各的机缘,而他只要安分守本就好。 最终,他只是摇摇头,抱拳回了一礼,“后会有期!” 第一百三十七章 重回巫月族 暗九和徐麟早在林子里找好了落脚点,为了防止云衣找不到,还燃了篝火,纵是如此,云衣找到他们也还是费了一番力气。 “姑娘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云衣刚刚找到暗九二人,徐麟便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 早在云衣去了半个时辰未归时,他便已后悔自己的疏漏了,现在云衣走了如此之久才回来,他自然认为她有所收获。 “没什么,”云衣也不管徐麟信不信,揉了揉脖子,夸张地伸了个懒腰,“这些异族,一个比一个不好对付。” “是吗?”徐麟的语调提高了几分,“姑娘若是想在圣女面前邀功,徐某不会抢姑娘的功劳,但有些事姑娘若是连圣女都欺瞒,徐某可要怀疑姑娘的用心了。” 这话说得有些难听了,云衣仿若没听懂一般笑笑,不愿同他做这些无谓的争吵,“徐族长放心,我明白的。” “这些事待回族我会一一向圣女汇报。” “族长这话,我也会记得转达给圣女的。” 两人最终闹个不欢而散,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两个觊觎别人传承的外人,因为共同利益勉强合作,却生怕彼此比自己快上一步。 云衣自觉要比那徐麟掌握着更多的线索,可这两人,谁又不是这么想的呢? 第二日天亮,三人便回程了,徐麟还是那副任劳任怨的模样,仿佛昨日的不愉快根本没发生过。 云衣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反正这里能得到的东西她都已经拿到了,徐麟想跟着走,她也拦不住。 马是在关宁城租的,自然要还到关宁城,云衣本想趁徐麟不备去买一张隆江的流域图,不想这徐麟自那日后,像个牛皮糖一样寸步不离,甩都甩不掉。 “徐族长,”云衣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同徐麟表明态度,“我说过我的任何所得回去都会想圣女汇报的,族长不必像看管犯人一般看着我吧?” “姑娘多心了,”如今再看着徐麟这副谦恭嘴脸,云衣只想打他,“我并无怀疑姑娘的意思。” 话是这么说,但该有的监视一秒钟都没有落下,分明就是他自己想要独吞传承,云衣狠狠瞪了他一眼,还非要这般小人之心地揣摩她。 云衣的坦荡是因为她确实打算将关于传承地点的线索告诉圣女,那毕竟是巫月族的传承倒不是她心存怜悯想还给巫月族,只是那传承之内,恐怕有些巫月族人才能打开的机关。 反正如今她天劫使在身,整个大陆都能横着走了,也不必害怕巫月族做出翻脸不认人的事情来。 最终,云衣还是在徐麟的“监视”下买了地图,徐麟知道云衣不会告诉他缘由,只得有样学样地也买了一张。 回到巫月族,云衣不待徐麟押送,便自觉去了圣女的居所,云衣本以为徐麟会气得咬牙切齿,但当她站在圣女屋门前回头看的时候,徐麟友善地冲她一礼,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云衣皱了皱眉,不及多想,只将其归因于此人城府太深。 云衣推门进了圣女的住处,不用敲门,这是圣女给她的特权,这不过是巫月族自以为是的施恩,但云衣也不计较,大小是个特权,总比没有强。 她推门进去,转身关了门圣女才从帘子后面出来,她似乎真的一点阳光都见不得,云衣也不知这是作秀,还是其中当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只是此时,她没空深究。 “怎样?”圣女有些关切地开口,连那些面上都客套都没有,张口就只关心他们的传承。 云衣也不同她计较,只是从储物袋中抽出一张地图摊在桌面上,“圣女可否将藏书阁那张拿出来比对一下?” “这是什么地图?”圣女仿佛没听见云衣的话一般,只是凑上前看云衣摊开的地图。 这般傲慢,让云衣有些不虞了,这个古族发展至今,丢掉的不只是那些传承,还有身为远古氏族的体面。 或者说,他们如今留下的,就只有傲慢和野心了。 将胸中怒火努力压下去,云衣还是维持着自己的修养,“这是隆江流域图,现在圣女能否将藏书阁那张拿出来?” 那张地图云衣明明也有的,若不是徐麟实在盯得紧,她明明可以自己完成这件事情,也用不着回来受这个窝囊气。 这是小闪电告诉她的,她方出炎族的营地,小闪电便一个劲儿把她往隆江方向拽,她当时差点一个不慎掉进江里。 她真的走到江边,小闪电反而不拽了,只是不停地在地上画一个方形,云衣猜测它是要让自己找到隆江的地图。 “你去了一趟喀什尔山拿到什么了?” 圣女坚持不肯照云衣说得做,云衣脾气上来了,也不想再将就了,收起桌上的地图转身就走。 “站住!”圣女高声喝道。 云衣停住了推门的手,头也不回,“圣女似乎是忘了,我不是巫月族人,用不着听你的吩咐。” “你在我族地盘,就得听我的吩咐!”圣女提高了声量,“你莫不是忘了那些前车之鉴?” 这威胁之前云衣还会思虑一番,毕竟她到现在也还不知道巫月族的攻击方法,也无从估算他们的战力。 但现在,她有天劫使傍身,巫月族若敢动手,小闪电一定会抓住这个罪名,灭她全族。 沉默,云衣站在那里,不接话也没再往前一步,这样僵持了约莫一刻钟,圣女方才做出让步,“回来吧,我去给你拿地图。” 她分明能早早做出这个决定的,局面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僵,只是那可笑的古族圣女的骄傲,让她不想就那么轻易地听从云衣的指挥,更何况,云衣也没回答她的问题。 两张图被摆在了一起,云衣皱着眉头比了半天,这两张图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一样的弯弯绕绕,但二者甚至连一个弯道都重合不了。 小闪电究竟是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让她去找隆江的流域图?还是说,是她会错了意? 摇摇头,云衣否认了这种可能,如此执着的小闪电,若是她会错了意,它一定会一直纠正到她明白为止的。 圣女站在一旁袖手旁观,云衣的苦思似乎让她很是开心,“你还是直接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了吧,我们巫月族的事情,我总比你一个外人清楚。”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发现 云衣没有理会她,她在努力回想小闪电提醒她注意的每一处信息,石头、隆江源,还有那个意义不明地月牙。 云衣眉头皱得更深了,可这些和这两张地图有什么关系呢? 小闪电是知道她得到巫月族长储物袋中那张地图的,既然如此,它在那之后的每一次提示应该都与那地图有关。 难道说,那些繁复环绕的线和隆江有什么关系? “给我支笔。” “你要笔做什么?” 云衣不耐烦地抬起头,“如果你能收起你那碍事的好奇心和控制欲,我们可能会更快一些找到传承。” “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和你吵架,”她尽可能地收敛自己的攻击性,“但是,不要试图支使我,那对你没好处。” “我是圣女!” “好好好,尊敬的圣女大人,”云衣已经觉得自己的火气要压不住了,长时间旅途的劳累,加上毫无头绪的推理,她决定自己要炸了,“能麻烦您给我一支笔吗?” “你要笔做什么?”圣女依旧不死心地问,也说不清是固执的好奇,还是身为圣女的自尊心在作祟,她仿佛非要弄明白这个问题一般。 云衣重重地叹了口气,这真的是她最讨厌的合作伙伴,没有之一,“你把笔拿来不就知道我要干什么了吗?” 她没法儿回答圣女的问题,因为一个问题会带出一连串的问题,圣女一定会问到云衣不能回答的那个问题,与其这样,不如把所有的问题扼杀在一开始。 “笔在里屋的桌子上,自己去拿。”也不知是圣女认同了云衣的说法,还是她觉得这样耗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反正她最终做出了让步。 云衣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三步并作两步,撩起帘子就进了里屋,抓起一支笔吸饱了墨便出来了,也不顾墨汁哩哩啦啦滴了一路。 圣女皱眉看着地上的墨点,她有些怀疑云衣是故意的。 云衣就是故意的,若不是一丝理智还在,她甚至想往圣女脸上甩墨汁。 这次不待圣女再多嘴发问,她率先拽过了那张隆江流域图,照着巫月族的那张地图,在流域图上原封不动地描了一遍。 两张同样曲折回环的路线重合到一起,眼前的一团乱麻让云衣觉得头更痛了几分。 “这是什么?”圣女在侧面歪头看着这张新图,“你要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云衣几乎要吼出声了,她知道她这一步没有做错,因为她手腕上的小闪电悄悄戳了戳她,这是表示肯定的意思。 可下一步是什么,云衣不善解谜,也不喜欢解谜,她心中早已将圣女数落了几千遍,若不是圣女在这里,小闪电就能现身为她指出那个地方了。 那个地方,云衣瞬间抓住了脑中一闪而过的头绪,所以小闪电的意思是,传承就在隆江流域。 那应该在哪呢?云衣凑近地图,努力辨别上面的小字。 她找到了关宁城,也找到了关宁城上游巫月族聚居的大致位置,那段流域是所谓的圣地,可哪里与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相交的线聚集在一起,看不出丝毫头绪。 如果是小闪电,它会怎么确定这个地点呢? 它也不会是凭空指的,那个所谓的传承埋藏地一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标记,或者能围成一个特殊的形状。 壁画上的月牙缓缓在云衣脑中浮现,“我知道了!” 她激动地一拍桌子,把凑到旁边的圣女吓了一跳,“你又知道什么了?” 云衣没有管她,兀自伏在桌子上,在一堆杂乱的相交线中,找一个残月的形状,她相信,那个位置一定是传承所在地。 找到月牙形图案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但令云衣惊讶的是,那里与巫月族所谓圣地相距甚远,它在整条隆江的最下游,几乎都要到入海口了,据地图显示,那里有一个临海而建的宗门,不知是偶然还是有意为之,那宗门所辖范围刚好将那个月牙包括在内。 “我想,这个答案可能会超乎你的想象,”云衣看着下游的那个位置,缓缓开口,“可能你们的传承并不在圣地里。” “那在哪里?” “在这儿,”云衣指出了月牙形圈起的位置,“你看,这里有一个月牙的图案。” “你怎么确定在这里?” “你又怎么确定不在这里?” “这里,”圣女指了指圣地的位置,“是祖训相传的圣地,祖训不会骗人。” 可天道会,云衣在心里默默说,她几乎在一瞬间就认定这是天道所为,如果她没有猜错,大概是数万年前的那场大灾之后,巫月族的圣地就换了地方。 真的是太绝了,她在心里悄悄感慨,她不知道巫月族祖训具体是怎么说的,但能肯定的是,他们误读了很大一部分,或者说,那部分已经由于某种原因被焚毁了。 纵是很多事情正邪两立,但这种行为,云衣叹了口气,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天道只管降罚,不会插手历史的进程。 “你怎么不说话了?”圣女将手放在云衣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没有,什么都没想,”云衣回过神来,“我还是坚持就是这里,至于信不信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你为什么坚持?” “没有为什么,”尽管这个答案很不具备说服力,但云衣就这么无所谓地说出来了,“你就当做是寻宝人的第六感吧。” 她没有心情再去想一个更具说服力的理由了,她现在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一开始她还会担心天道会不会阻碍她带着圣女乃至整个巫月族去找那处传承,但她现在莫名有种感觉,天道不会。 就像它不会阻止炎族族长将巫月族长放进隆江源一样,从一开始,他们就是被天道指定的,要去毁灭巫月族的人。 巫月族长废掉了隆江源,又被天道降以天罚死在了那个山洞,如今,云衣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圣女,轮到这位了。 她不知道这次天道又会以什么样的理由,但这些,不是她所负责的了。 云衣之前曾以为她的任务是永远的封存巫月族的传承,但现在看来,这或许只是其中之一,还是最不重要的之一。 她真正的任务,是将所有的巫月族人带去那个地点,然后,然后的事情,她便无权知晓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动身 或许是云衣笃定让圣女动摇了几分,又或者是数百年来,他们在此地确实毫无发现,反正那日,圣女没有把话说死,只是让云衣回去,她再想想。 云衣方出屋门,还没走出两步,徐麟便匆匆敲门进去了,云衣看着当着她面关上的门,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百年前,徐麟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天道不会骗人,更何况它根本没必要骗她,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徐麟在说谎。 那个所谓的符号或许根本不存在,徐麟也许是本来就知道如何运用非水,并且以此取得了巫月族的信任。 这个连仙界古族都不曾窥破的秘密,那徐麟究竟是什么人?还是说,他偶然间得到了某部分传承? 还有那个已然占据了那个区域的宗门,那个叫闲水宗的小门派自然不会引起堂堂巫月族圣女的注意,以巫月族的性格,大概觉得天下都该受他们颐指气使。 但愿那个小门派比较好说话吧,云衣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更重要的,但愿他们还不曾发现那个传承。 至少在得到传承这一目的上,徐麟和云衣是一边的,也不知他和圣女究竟说了些什么,反正第二日晚上,便有巫月族人来找她,说圣女同意了。 对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云衣倒没有多讶异,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圣女妥协得如此之快。 她去见圣女的时候徐麟也在,由于之前有些不愉快,徐麟生怕她心怀芥蒂,还当着圣女的面,恭恭敬敬地向云衣道了歉。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话在徐麟身上验证得彻底。 巫月族有专属的飞行灵器,云衣看着眼前巨大的满月状灵器,那一瞬间懂得了什么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夜里,她甚至能想象这架飞行灵器飞上天时双月同辉的壮观景象。 如此财力许还只是冰山一角,他们如此排外,大概也有一部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缘故在吧。 圣女带着云衣二人以及徐麟上了飞行灵器,看上去她是不想带着暗九的,云衣也想暂时甩了暗九,可奈何这个尽职尽责的暗卫,一步不离地跟在云衣身后。 整架灵器盛下了如今所有巫月族人还绰绰有余,云衣猜测,这大概是巫月族全盛时期用于迁徙的工具。 灵器的飞行和路线都不需要她操心,她每日所做的,就只是在吃吃睡睡,顺道在高空看看风景。 大概整架灵器,除却暗九,就剩她最悠闲了。 “暗九,”云衣一闲下来,就想找人聊聊,这灵器上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的,尽管暗九不算是个理想的聊天对象,她也只好将就了,“殿下为什么把你派给我呀?” “属下不敢揣度殿下心思。” “那你说,殿下把你派出来,他会不会很危险?” “不会。” “那这么说来,你是多余的那个咯?” 暗九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云衣支着下巴看着他,笑得很开心。 “你多大的时候成为暗卫的呀?” “属下自小在殿下身边长大。” “那是谁训练的你们?” “殿下。” “嗯?他才多大就训练你们?” “殿下少年英才,不在年龄。” 似乎是因为回忆起那段往事,暗九的神色都柔软了许多,云衣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敬仰和怀念,那个轮椅上笑得温润的凌清安,云衣现在有些好奇他的过往了。 “你说,殿下真的希望卷入夺嫡之争吗?” “那个位置,除了殿下,没人配得上!” 云衣第一次见到这么激动的暗九,但说是激动,也只是与他往日相比,相较常人的激动,还是要冷静几分。 “这不算禁忌了?”云衣笑着逗他,这明明才是禁中之禁,她没想到如此谨慎的暗九,竟会在这方面漏了话锋。 暗九到嘴边的话明显一滞,似乎想解释,但这恰恰是他不擅长的,最后只是扭过头去说了一句,“这是实话。” 云衣笑笑,没再深究,又提起京中其余几位皇子,“如今陛下尚未立储,你倒说说,这太子之位最强有力的竞争者是哪位皇子?” “是殿下。” “除了殿下呢?”暗九忠心耿耿,对凌清安也是真心敬仰,云衣一开始打着策反的主意,如今来看,也只能想想了,“毕竟现在殿下尚在养伤。” “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医治殿下?”能看出这个问题暗九也是憋了好久了,今天得了机会,语气有些迫不及待了。 “不急,”云衣依旧带着那不温不火的笑,“现在还不是时机。” “那什么时候是时机?” 云衣长长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们出京是遇上的那伙袭击吗?” 暗九点点头,他受了重伤,没那么容易忘。 “你猜,那些人是谁派来的?” “三皇子。” 这本来是一个不指望答案的反问句,但暗九的笃定让云衣着实吃了一惊,“这么肯定?” “或者六皇子。” “还有呢?”云衣这才知道暗九也是猜的,“是不是还有可能是二皇子?” 暗九抿着嘴,不说话了。 云衣看了他一眼,继续说,“反正不管是谁,京中有人不希望殿下的旧伤被治好,这是一定的,他们在京郊对我们下手,是因为殿下尚未伤愈,他们要解决了我让殿下永远不能伤愈。” “这我知道。” “那你想啊,”云衣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要是殿下伤好了,是不是也要面临不可胜数的阴谋阳谋?若是我提早将殿下的伤治愈,可陛下依旧没有立储之意,这其中的时间差,可什么都不好说啊。” “可等陛下有立储之意了,一切都晚了。” 云衣高深莫测地摇摇头,“那时才刚刚好呢。” “你看啊,”见暗九还是面有不解,云衣进一步给他解释,“陛下将那个暮沧国进贡的人交给殿下去审,那些皇子是不是没有丝毫不满?” 暗九想插话被云衣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桩事不重要,这是一方面,但事情无大小,若是办漂亮了,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是一样的。” “所以现在,殿下不管多得陛下宠信,在满朝文武中间有怎样的口碑,都不会引起任何人警觉,知道为什么吗?” 暗九连忙点头,他知道那个答案,也不愿意让云衣那么残忍地说出那个答案,因为,弈风国永远不会让一个瘸子成为皇帝。 第一百四十章 开始 最终云衣也没从暗九口中问出其他皇子的消息,他的眼中真的只有他家殿下。 又或者是这个家伙不相信云衣的忠心,害怕她以五皇子为献礼,转投他家。 反正不论是哪种可能,云衣都不会再问了,她估计自己之后也没闲工夫再打听了,这些事情,待她回到永安城,云浔一定会把整理好的资料放到她的面前。 云衣无所事事了几日便被圣女唤了去,看样子他们遇到了一些光靠徐麟解决不了的麻烦。 “这个闲水宗你听说过吗?”云衣刚推门进来,圣女便兀自发问,直接到让准备先寒暄一番的徐麟有些尴尬。 但云衣已然习惯圣女的傲慢,至少在这种时候,直来直往总比那些弯弯绕绕节省时间。 “没有,”云衣便回身关门边答,“我年纪小,见识自然浅,徐族长也没听说过吗?” 徐麟在一旁更加尴尬了,他抬手端起茶杯,以掩饰他无话可接的困境。 “这就难办了,”云衣皱了皱眉,“人家怎么着也算是主人,我们来得突兀又师出无名,若是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当听到“主人”两字时,圣女条件反射地想反驳,后来大概觉得和云衣说不通,最终改了话头,“那你说一个不打草惊蛇的法子。” “我哪里有法子,”云衣苦笑一声,“我这人小式微的,人呢,又没有你们多。” “所以才不会打草惊蛇。”徐麟突然开口,下了这么一个结论,若不是时候不对,云衣都想抄起茶杯去砸他。 “徐族长此言有理,”圣女赞同地点点头,云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圣女仿佛尤其听徐麟的话,“就你去吧。” “我?我去你们干嘛?” “待你找到了传承,再把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进去。” 你们这么多人,这么大个飞行灵器,能神鬼不知,除非他们瞎,云衣心里这么想的,也勉强换了个委婉的说法说出来了。 “这便要看姑娘的本事了。”徐麟笑得像个老狐狸,云衣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才将将忍住打他的冲动。 “徐族长抬举了,其实我觉得还有更好的人选。” 云衣刚要举荐徐麟,却见圣女开口,“徐族长还有其他事情,这件事就你来吧,事成之后给你记一大功。” 若不是千年的修养拦着,云衣都要骂人了,谁稀罕这一大功,事成之后都各自飞了,谁给她兑现这一大功啊。 她本指望躲在巫月族后面坐享其成,不想被徐麟轻飘飘一句话坑去冲锋陷阵,可事已至此,她除了认命,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你的那位朋友巫月族会好好照顾的。”云衣临走时,圣女补了这么一句。 云衣假装没听懂这话中的威胁意味,真情实感地道了谢,暗九跟在她身边她确实不好动作。 巫月族的飞行灵器趁夜色落在了海边一处断崖上,徐麟“好心”地出来送她。 “姑娘还不走?”云衣站在那处断崖,望着大海,一望就是许久。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海,”海风吹乱了云衣的鬓发,她也不理,就这么站着,“徐族长呢?” “我倒是见过好多次了。” “是吗,”云衣低声笑笑,“天河与海通,徐族长听过那个传说吗?” “自然,”徐麟扭头看着云衣,“姑娘不会是信了吧?” “族长不信吗?” 徐麟似是想冷笑,但最后终于是忍住了,“这么幼稚的传说,大概只有姑娘这般天真烂漫的年纪才会信吧。” 云衣笑了,笑声顺着海风传出去好远,笑得徐麟满脸不解地看着她,“姑娘笑什么?” “天真烂漫,”云衣说话时还有几分喘气,“真是好久没人这么说我了。” 多久了呢,她都不想费心去数,这个词于她,大概只是年幼时犯错,逃脱惩罚的借口而已吧。 “姑娘此行,千万小心。” “徐族长倒是字字珍重啊,”云衣终于扭头正视了徐麟一眼,“若是不知实情的人,当真猜不到这桩差事是徐族长您亲自为我揽的呢。” 徐麟哈哈大笑,边笑边拍云衣的背,“年轻人嘛,多立功。” 这分明就是报上次的仇,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啊,云衣深深看了他一眼,“那我便多谢徐族长举荐了。” “去吧,”徐麟装作没听出云衣话里的嘲讽,拍了拍她的肩,“再不上路,天亮前就赶不到了。” 云衣勾勾唇角,莞尔一笑,“我为什么非要天亮前赶到?” “那姑娘有何高见?” 云衣望着崖下不断拍打礁石的浪花,这正是退潮的时候,“我倒觉得,一个被救起的求仙者更为可信。” “求仙者?原来姑娘提起那个传说,目的在这儿啊。” “是啊,”云衣的眼神里写满了向往,“我只是一个相信传说的求仙者。” “很好的眼神,”徐麟赞赏地鼓了两下掌,“那若是无人肯救姑娘呢?” “不会的。” “姑娘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徐族长会替我祈祷啊,”云衣笑着看徐麟,“祈祷这闲水宗里,好人多一点。” “那恐怕......” 徐麟话还没说完,云衣已然一纵身跃进了海里,那般果决将旁边的徐麟都吓了一跳。 他往下探头望了望,翻涌的浪花早将云衣的身影吞没,意义不明地摇摇头,徐麟负手回了飞行灵器。 夜里的海水尤其冰冷,云衣闭着眼,随着海浪浮沉,她倒是不怕自己被淹死或是怎样,她已得了不死之身,除非受到刻意的攻击,像水淹、火燎这种,倒不至于对她有所损伤。 月光温柔地洒在海面上,云衣感受到身侧有鱼游过,水也是天地间一道,早些年她曾听说过,修此道的人会将自己置于海中、置于瀑布下,将全部的自己置于水中,然后感悟流动、感悟力量。 那种感觉是不是就是此时这样,她感受不到水的存在,因为到处都是水,水推着她不停地运动,一层一层的浪,她被越推越远。 云衣是无所谓飘到哪里去的,只要能在涨潮时,被冲到沙滩上就好。 第一百四十一章 被救 那天晚上,云衣便是在这种状态下睡去的,她也不知道她睡了多久,浪起浪迭,日月更替,她隐约梦见了星辰,梦见了游鱼,梦见了仙界与凡尘,她努力想在梦里抓住些什么,但当她走近时,那些事物又会飘远。 最后她听见耳边有人唤她,有人在摇她的肩,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可那人反而摇得更厉害了些。 “姑娘,姑娘醒醒,”这是一个女声,“师姐,她还活着吧?” “继续摇,”一个听上去更加成熟的女声响起,“她还在呼吸。” 试了几次再也回不到那个玄妙的梦境后,云衣终于是选择了睁眼。 眼前的两个姑娘皆是修士模样,一身水色道袍,一模一样的表情盯着云衣。 “你们是谁?”云衣作势揉了揉脑袋,“这是是哪?” “你又是谁?”那个看上去年长些的姑娘似乎是个拿主意的,“你为何会被浪冲过来。” “我不知道,”云衣看上去脑袋更痛了,“我驾着船出海,然后遇到了大风,然后船翻了。” “你几日前出海的?” “今天是什么日子?” “八月十三。” 云衣心下暗道原来她不过也只是漂了一天而已,嘴上再为自己加足了码,“若这么算,该有一个月了。” “你出海做什么?” “寻找天河。”云衣的眼中霎时间充满向往。 那女子嗤笑一声,“又是个傻的。” “你怎的这样说话?”若不是身体不允许,云衣便要蹦起来跟她争论了,被那女子按了下来。 “行了,我不跟你争了,抓紧养好身子,跟我回门派。” “什么门派?”云衣故作不知,她没想到这件事竟这么容易,“回门派做什么?” “这你就别管了,”那女子拍拍衣服起身,低头嘱咐身边那个年纪小的,“她交给你了。” 那小姑娘乖巧地点点头,熟练地将枕头立起来让云衣能靠得更舒服些,看样子是经常做的。 “很会照顾人嘛。”那女子出去后,云衣便试图从这个小姑娘嘴里探出口风。 “谢谢,”小姑娘极有礼貌,“你想吃什么吗?我去做。” “白粥就好。”一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理应是没有胃口吃其他东西的,云衣深知这点。 小姑娘点点头,然后出了房间。 瞬间,房间里只剩下云衣一人,她这才得空仔细地打量一下这个房间。 木质的结构,还能清晰地闻到一股鱼腥味,这似乎只是一个普通渔民的屋子,和它所处的地理位置十分般配。 那闲水宗的弟子为何会在此地?看上去他们还常常来此,难不成这个宗派还能把打捞当成一个职业? 小姑娘很快端着碗白粥进来了,奇怪的是,尽管在屋里能闻到外面飘进来的鱼腥味,但这些器具却干净得什么都闻不到。 “谢谢,”云衣接过来,道了谢,“你经常做这些事情吗?” “嗯,”小姑娘点点头,拉了一把椅子在云衣床边坐下,“每一个被师姐救起的人都是我负责照顾的。” “你们经常能在这里救到人?” “很多,”小姑娘偏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像你这样的不多。” “什么叫像我这样的?” “像你这样活着的呀,”小姑娘似乎很开心云衣能被救回来,“大部分人漂到岸边都泡胀了。” “你不害怕?”生死是大事,纵是云衣在她这样的年纪恐怕还不能这么坦荡地面对生死。 小姑娘却摇摇头,“师姐说这也是一种修行。” “那你们将人救活了之后呢?” “之后就带回门派呀,师姐不是说了吗?” “什么门派?” “闲水宗呀。” 云衣心道一声果然,她祈愿闲水宗有些肯费心捞她上来的好人,却不想,这个神奇的宗门竟然真的有人守在海边,专门捞人。 “回宗门做什么?” “这我不能告诉你了,”小姑娘虽然开朗,但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还是分得清的,“反正我们费心救你,就不会再害你。” “那那些已经死了的人,你们也会救吗?” “也会,”小姑娘郑重地点点头,神情有些肃穆,“师姐会带着我好好安葬他们。” “为什么?” “师姐说他们都是求仙者,都是敢求长生的人,是勇士。” 与其说勇士,不如说是投机取巧的人,云衣在心里叹了口气,但敢有所为总比认命要强。 怪不得那女子会说自己是个傻的,那些被打捞上来的人,大概个个都是傻的,却傻得有几分可爱。 “那你们闲水宗落在这里多久了?”云衣无暇再过多感慨那些失败的勇士,她此行的目的,是传承。 她是真的不知道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整个巫月族带进来,又不能翻手将这个闲水宗覆灭,现在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也只是同闲水宗合作。 但和巫月族合作,云衣觉得无异于将闲水宗往火坑里推。 “我不能说,”小姑娘在云衣莫名哀叹的眼神里摇摇头,“师姐不许我说任何宗门的事情。” “为什么?” “师姐说这是为了明哲保身。” 云衣笑了笑,“你师姐是对的。” “嗯!”小姑娘重重地点点头,脸上满是自豪,“师姐最厉害了!” “那她是闲水宗最厉害的师姐吗?” “不是,”小姑娘到底心思单纯,上一秒还振振有词,下一秒便漏了底,“闲水宗最厉害的师姐都在宗内。” “那最厉害的师姐有多厉害?” “最厉害的师姐?”小姑娘挠挠头,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大概是有些难了,“最厉害的师姐能在天上飞!” 这不过是飞行灵器的功劳,云衣叹了口气,方才有多窃喜此刻就有多沮丧,她估计这小姑娘就算肯对她说,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 “我什么时候会被带去宗门?” “师姐觉得你好了的时候,”说着小姑娘试了试云衣的额头,“你竟然没有发热,好神奇。” “可能我身体好吧。”云衣信口胡诌了个理由,小姑娘也挺好说话,在一旁赞同的点头。 “那你很快就会被师姐带去宗里了!” 云衣看着小姑娘有些雀跃的样子,心里是深深的忧虑,这最难的一关要开始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进入闲水宗 果然,大约三日后,大概是觉得云衣这么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生留着实在浪费干粮,那女子将云衣带去了闲水宗。 且不说自沙滩至山门路途遥远,单说云衣刚一推开门,看着那整整齐齐的墓碑着实吃了一惊。 那股鱼腥味在门外竟然闻不到了,云衣看着阳光下都颇有些渗人的墓群,紧走了几步跟上了身前的女子,“你们住在这里不害怕吗?” “有什么可怕的?”女子面容清冷,也看不出什么喜悲。 大概只有心中坦荡的人能做到这样了,云衣看着女子的背影,对闲水宗生了几分好感。 当然,这是在她见到闲水宗主之前。 闲水宗宗主是个看上去很精明的小老头,两只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非但没有宗主的样子,云衣总觉得他看自己的样子就像在看一头待宰的羔羊。 “见过宗主。”不论如何,规矩还是不能落的,云衣客客气气地行礼,而后被对方请到了主座。 “来来来,坐,客气什么,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来的都是朋友!” 云衣明显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无所适从,面对这种意义不明的示好,她素来能躲就躲的。 若是实在不能躲,云衣叹了口气,被宗主摁在了主座上,“我此番是来答谢闲水宗救命之恩的,宗主不必如此客气。” “诶,”闲水宗主颇有些不赞同地摇摇头,云衣本以为他是大度地要将这恩情一笔勾销,却不想他开口是,“救命之恩,岂能是口头答谢的?” “那,那宗主的意思是......”云衣终于明白自己方才的感觉从何而来了,对方分明就是将自己看做了待宰的羔羊,还是只肥羊。 “我听水丫头说你是在海里翻了船,被她救起的?” “是。”云衣点点头,怪不得她们皆不肯提及闲水宗事,大概是怕自己被宗主的索恩吓得偷偷逃跑。 “据说你身子贼棒,才三天就缓过来了?”宗主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云衣硬着头皮点点头,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可宗主却没话了,只是将手向前一摊。 云衣佯装没听懂,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姑娘不会没听过闲水宗救人的规矩吧?” 云衣摇摇头,她是真没听过。 “水丫头没跟你说?” “她大概是怕说完把我吓跑吧。”云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答道。 宗主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什么,但云衣没有听清,待她再要去问,宗主又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样子了。 “没关系,小老儿亲自给姑娘解释。” “宗主请讲。” “其实意思呢,姑娘也懂,就是我们闲水宗毕竟是个小门小派,你们这些能活着从海上回来的,必定都是跺一跺脚大陆都要抖三抖的人,小老头也不求多,请姑娘在闲水宗留一道传承,武技、功法,什么多好。” 这个神奇的宗门,这么多年,竟靠着这条奇怪的法子维持,听那小姑娘的意思,这闲水宗应该也得了不少大能的传承。 可云衣却有些为难了,按理说闲水宗主的要求不过分,任谁都不会拒绝,可她既不修武技,也没有什么功法,浑身上下拿得出手的,只有那几卷丹方。 “丹方行吗?”云衣试探地问,她有些后悔平日里干嘛不搜罗些武技功法的带在身上。 “姑娘在说笑吗?”宗主脸上的笑有一瞬间凝固,“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可没那闲钱养炼丹师。” “灵药呢?” “姑娘是故意不想付账吗?”闲水宗主的脸有些黑了。 “没有没有,”云衣连连摆手,在别人的地盘上,她总不能跟别人家老大打起来,更何况她还打不过,“我实在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法武技。” 看闲水宗主的神情,他是明显不信的,他笃定云衣就是在推托,他做的是救命的生意,有来有往,他一直觉得很公平。 “不然,我帮你们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吧,”云衣叹了口气,这是她最后的筹码,虽然很大程度上算不得筹码,“就当是抵账了。” “力所能及的事?”闲水宗主上上下下打量云衣一番,云衣本来是以此来拖延留在闲水宗的时间的,却不想对方真的点点头,“我还真有。” “宗主请讲。”云衣觉得她嘴角的笑有些维持不住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闲水宗主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她所谓的力所能及是什么。 “闲水宗后山,”宗主说着,从储物袋中抽出一张地图,展开,指着那个地方跟云衣说,“有个不祥之地,你去想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吧。” 云衣不可思议地看着闲水宗主所指的地方,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她真的觉得这大概就是天道庇护,闲水宗主指的地方,好巧不巧就是巫月族传承所在地。 尽管心中已是欣喜若狂,但面上云衣还是冷静地皱皱眉,“什么叫不祥之地?” “不止一个弟子来汇报,曾在那里听到过兽吼,但这后山明明是没有大型灵兽的,”闲水宗主说这话时,神情是少有的凝重,“我亲自去侦查过,却什么都没发现。” 云衣在心里松了口气,“就只是有兽吼?” “还是不是会有电闪雷鸣,那架势,就像是天劫。”宗主说着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这后山传闻有一头正在渡劫的神兽,你能把它收走我们就两清了。” 神兽,云衣撇撇嘴,这个饼大得未免有些夸张,但表面上,她还是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郑重地谢了宗主的大度。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闲水宗主此刻看云衣的眼神就像看傻子。 “我恐怕要带些人一起,”云衣有些为难地说,“毕竟若是什么大型灵兽,我一个人也不够看的。” “可以!”闲水宗主答应得出乎意料地痛快,“反正我们闲水宗庙小,不怕人惦记。” “那还请宗主给我几日时间,”云衣在心里都要乐飞了,她现在越看这小老头越亲切,“我得给我的几个朋友传书。” “这张地图给你,”闲水宗主点点头,顺道把手中的底图递了过去,“别走正门啊,这条路,从后山悄悄上去。” “好。”闲水宗主大概是怕太多弟子知道了难看,这也正合云衣的意。 “还有,”在云衣走前,闲水宗主突然想起什么,扬声叫住她,“这几天吃住自理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迷路 既然是吃住自理,闲水宗主丝毫不管云衣的去处,这位活宝一样的宗主,算起账来斤斤计较,但在这些方面心大到不可思议。 “你就不怕我偷偷跑了?”云衣清晰地记得当她发现闲水宗主竟然不限制她的活动范围时,她是这么问的。 当时宗主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你这么问就说明你跑不了,赶紧搞吧,派人手监视你浪费的不还是我的人?” “你就从来没遇上过逃账的?” “你知道我是谁?什么人敢逃我的账?” 听这意思是有些名头,云衣还要细问时,他却开始轰人了,“行了行了,赶紧走吧,我还有别的事呢!” 无奈,云衣只得告辞。 这桩事一直留在她心里,成为一个不解开不甘心的谜,直到多年之后,她才终于直到这闲水宗主的来历。 他年轻时是个讨债的混混儿,有些天赋,机缘巧合拜入闲水宗门下。 若说这闲水宗奇葩的运营方式也不是他开创的,但自他来到闲水宗后,再无人敢赖账。 皆因这人混混出身,没脸没皮不管不顾,谁敢赖账他便亲自出马,追讨至天涯海角也在所不惜。 甚至有一回,直至那欠债的身死道消了,他还要追去人家墓里,非要拿走一卷武技才算罢休。 有如此辉煌历史,江湖人都说他追债如索命。 但冤有头债有主,这位不牵连无辜的名声还是不错的。 当云衣听着手下一字一句的汇报,想起那时见到的那个笑眯眯的小老头,突然庆幸自己见到他时正是时候。 人到晚年了,纵是这般索命的,也慈祥了不少。 辞别了闲水宗主,云衣装模作样地在宗内逛了一圈,闲水宗不大,那些忙于修炼的弟子谁都没空注意她,倒是闲水宗主又偶遇她两次,次次严令她赶紧离开。 “你在我们闲水宗耗着莫不是还想蹭顿饭?”这是闲水宗主的原话。 实在不讨人待见,云衣也就不生碍眼了,她出了闲水宗,又照着地图绕了一大圈到了后山,在那找了个临时居点。 就算闲水宗主心大,但为保险起见,云衣还是决定过些日子再通知近在海边的巫月族人。 约莫过了两三日,云衣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才拿出临行前徐麟交给她的一片通讯简,据说直接捏碎那边就能有所感应。 圣女只有晚上才活动,所以云衣也不担心青天白日的,那架巫月族的飞行灵器过于招摇。 当天几近午夜了,巫月族才姗姗来迟,被徐麟生生叫醒的云衣边打着哈欠边跟他们解释闲水宗同意他们进入后山。 至于其中的过程,她刻意地省略了,只是表现出一种,其实很艰辛但我大度就不跟你们提了的感觉。 圣女淡淡地点点头,连句辛苦都没多说,只是看着后山,“这要怎么上去?” “走上去,”云衣就这巫月族的火把照着地图,“为了不让你们生疑,我连路都没有提前探。” “姑娘多虑了,对于姑娘我们还是放心的。” 说话的是徐麟,云衣趁着夜色白了他一眼,这个人真是惯会说好话。 暗九难得地听从了云衣的命令留在了山上,对于巫月族的事情,他聪明地从不参与太多。 夜里上山的路有些曲折,加上圣女又着急天亮前找到传承,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走,越想走快些越提不起速度。 “还有多久?” 地图拿在徐麟手中,他找云衣要时云衣毫不犹豫就给他了,她早已预料到此行拿地图的一定是最落埋怨的,这份吃力不讨好的苦差她丝毫不介意让出去。 “回圣女,就快到了。” 这段对话一路走来云衣已不知道听见多少回了,圣女自小娇养,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还何况爬夜山。 这山上无路,只能靠人一点一点的试,一些带刺的野草稍有不慎就会划破人的皮肤,云衣觉得脚腕有些火辣辣的疼,她猜着前面的圣女也不会太好过。 后山树林极密,月光基本透不进来,一行人勉强靠火把照明,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徐麟终于是不负云衣所望地带错了路。 “徐族长,”尽管努力压抑,但云衣还是能听出圣女语气里几近爆发的怒气,“你出发前信誓旦旦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他那时为了抢夺引路权,在圣女前面夸下海口,并且起誓,如若找不到传承,愿以死谢罪。 他若是知道云衣那么轻易地把地图给他,也不会多此一举还要搬出圣女了。 “圣女息怒、息怒,”徐麟现在正急得满头大汗,他现在的身份于巫月族就是个外人,若天亮前找不到传承,他丝毫不怀疑圣女会毫不手软地让他以死谢罪,“照这地图看,我们应该到传承附近了。” “我倒是觉得我们走反了。”云衣在后面冷笑,这徐麟当真敢信口胡说,那张地图她研究了许多天,就算夜里看不太清四周的环境,但凭这一路走来的方向判断,那传承与此地还是相距甚远。 “你知道那地方在哪?”圣女转头看向云衣。 “不知道,”云衣摇摇头,“不过我可能知道怎么找到它。” “姑娘莫要卖关子了,”徐麟都快急哭了,不住地拿袖子试着满脸的汗,“求姑娘救救徐某吧。” “闲水宗主说后山时常能听到兽吼,据说是从那地方传出来的,”云衣本来不打算告诉他们这件事,但此刻实属迫不得已,“你们或许能想个办法激怒它,然后循着声音找过去。” “姑娘莫要说笑了,我们连它在哪都不知道,如何能激怒他?” “这便要看圣女的本事了。”在云衣提出这个办法之后,圣女陷入了沉思,她知道她可能终于有机会看看巫月族是如何施法的了。 果然,在沉默良久后,圣女终于开口,“你们往后避一避,我有办法。” 众人依言退了,云衣特意找了个不那么显眼的地方,又刚好能将圣女的动作尽收眼底。 当火把撤去,密林显得更加黑暗了,圣女仰头看了一圈,似乎是在勉强确认月亮的位置,而后双手结印。 随着她两手翻转地越来越快,她所站的那片地上逐渐显示出一个愈加清晰的阵法,这种绘阵方式,云衣闻所未闻。 阵法初成,圣女将双手向上一送,一道金光直达天际,之后又重归黑暗。 寂静,良久的寂静,圣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无人敢在这时候上前,就在云衣以为失败了的时候,蓦然一声兽吼。 第一百四十四章 地洞 那声兽吼里似乎还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只是它消逝得太快,云衣没来得及听清。 但只这一声就够了,刚刚还糊糊涂涂的徐麟突然有了方向,不说走反,但他方才带的路也有些偏得离谱。 不知又过了多久,云衣才隐隐觉得那地方快到了。 巨大的空间异动越来越清晰,在那个古老的时代,空间似乎是所有世族必修的一道。 “这里!”走在最前面探路的巫月族人突然大叫了起来,“这里有个洞!” “走,快去!”圣女的语气里是少有的欣喜,她等一刻等太久了。 云衣走到近前才发现那是陷进地下的一个洞,若不是腕间小闪电可感的激动,纵是她也会把这里当做是一个猎户设下的再普通不过的陷阱。 这大概是探路的人戳塌了盖在上面的掩体,不管是什么材质,几百万年过去,时间会消磨世上一切坚硬。 “是这里吗?”圣女探着头往下望,语气也是有些怀疑。 “是,是这里,没问题。”徐麟激动得有些异常,云衣扭头看了他一眼他还不自知。 “谁先下去?”云衣提出了关键性问题。 “我来,”云衣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徐麟一马当先,“我先下去。” 话音刚落,圣女甚至还来不及发话,徐麟便率先跳了下去,丝毫不怀疑下面有诈。 恐徐麟先行搞出其他事端,圣女也匆匆领着巫月族人跳了下去,云衣有意拖到了最后。 甫一落地便能看到洞壁上的一个通往更深处的洞穴,既然是留给后世的东西,巫月族老祖宗也没太难为后来人。 徐麟亲自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最尾部断后的也是巫月族人,当圣女发觉云衣有意拖在后面时,便将她带到了自己身边。 “圣女,墙上有东西!”这本该是由徐麟最先发现的,却不知为何,是个族人最先报给圣女。 圣女喊停了大部队,正欲拿火把照着细看,徐麟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圣女,这不过是些族史,您都了熟于心了,这些东西,先找到传承再看不迟。” “徐族长似乎很着急啊?”云衣挑眉看着他,故意说道。 “我、我自然着急,”徐麟一边说着,一边以眼神示意圣女,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云衣不知道的事情,“入口已经被发现了,万一闲水宗派人上山查看发现此地,那该如何是好?” 云衣蓦然想起闲水宗主告诉她他曾上山探查过,什么都没发现。 这分明很容易发现,还是说那重掩体本是足够结实的,只是圣女那一印,不仅惊扰了异兽,也震碎了掩体? 云衣不知道圣女是怎么做到的,只能大概猜测是那一印与这传承中的某些东西相连,从而打通了中间所有阻碍。 她突然对巫月族的危险度高看了几分,在那么深的地方,相隔了这么久是时间,这其中还经历了两次大劫,但仅仅是一印,就这么轻易地穿越时空,让古今相连。 圣女显然是认为徐麟是话有理,只瞟了一眼便放弃了这些壁画,甚至都没过问徐麟是凭什么判断这些是巫月族史。 其实比起里面那些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传承,云衣反而对这些东西更感兴趣,但圣女要走,她也不敢说留,只得跟着。 壁画很长,明显比云衣在喀什尔山洞里看到的要全面地多,这些记载的,应该是第一次大灾之前的事情,他们大抵是预言到了危险,才会再次预留了传承。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最后就连徐麟都失去了最开始的热血,有些垂头丧气了。 云衣估摸着外面都快要天亮了,圣女的神色越发凝重,他们的主要力量似乎来自于月亮,到了白天无疑会被削弱许多。 就在大家几乎都要怀疑他们走错了入口时,前面终于微微有了光亮,这甬道长度是照壁画长度挖的,或许他们若能看看两侧地壁画,这一路还不会太难挨。 看到曙光,一行人纷纷加快了速度,但云衣还未走至山洞门口,便听见前面传来了叹气。 这是一洞的上品灵石,不计其数,由于是远古时代留下来的,品质比现在市面上流通的还要更好些。 云衣在洞口看着都有些动心,不过好消息是,听方才那些叹气就知道,这些东西最后一定是她的。 “不介意的话,这些就是我的酬劳了。”云衣也不等圣女开口,毫不客气地站在成堆的灵石当中,这些未经切割的灵石,比如今作为货币的灵石更大些。 “拿去,拿去,”圣女不耐烦地挥挥手,他们巫月族隐世数千年,不屑与外界沟通,也不需要这些货币,走了这么久的路,看到的只是些废石头,圣女有些气馁了,“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徐族长呢?”云衣看向徐麟,徐麟与她都是外来人,她最初以为徐麟同她一样,贪的是巫月族的传承。 “君子成人之美。”徐麟温和地笑笑,心底却有些鄙视几乎两眼冒光的云衣。 “徐族长大量!”云衣双手抱拳行了一礼,也不在意徐麟明显的口是心非,这位族长,看样子志向还是要比她远大些的。 可是志向远大又如何呢?云衣在心里暗笑,巫月族那些本事通天的老祖宗,大概也算不到百万年后,最重要的空间一道会在这流放之地失传。 是的,这里有强烈的空间异动,有东西几乎要突破封印冲出来了,大概是那只被封印的异兽,百万年后恢复了气力。 从云衣一进入这个山洞开始,小闪电就不停地戳着她的手腕,云衣握了握拳表示她明白,小闪电才稍稍肯安歇。 现在的任务,便是如何支走其他人, 这基本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也没有人想把时间浪费在看云衣捡石头上。 圣女甚至没留下个人看着云衣捡石头,云衣知道,这意思是她不能再往前走了。 她也不愿意再往前走了,不过她倒是有些好奇,同样是异族人,为何徐麟就要比她更受待见些? 弯腰往储物袋里扔石头扔累了的云衣直起身,往通往更深处的甬道望了望,巫月族一行人的火把已经看不见了,她叹了口气,就算已经知道了结果,但还是祝他们好运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 空间 为了防止那头一无所获,他们又转了回来,云衣加快了收敛灵石的速度,而后有特意往巫月族去的方向走了一段,确保他们真的没有留人盯梢。 “我可进去了啊,”云衣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空间临界,小闪电正站在她肩上,“你确定万一里面有什么我应付不了的东西,你能救我一命啊。” 如果小闪电能流露出人类的情感,它此刻也一定是神情肃穆,那声仿佛远古传来的兽吼让人心凉,在这等存在面前,它不过是等级最低的天劫使,大概天道来了人家才勉强愿意抬一下脑袋。 但此刻它要做的是鼓舞人心,它和云衣也算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若是它此刻摇头,云衣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 所以尽管勉强,它还是硬扛着心虚点了点头。 “有点心虚啊朋友,”云衣戳了戳小闪电,此刻内心正天人交战的后者甚至没在意她这种不恭的行为,“降低要求,别让我立马被弄死就成。” 小闪电这才有些把握地点了点头,在云衣周身形成一层雷电交织的保护罩。 云衣最后看了看左右,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向前迈入了那道空间临界。 一满满一山洞上品灵石掩人耳目已可大致窥见巫月族的豪奢,但尽管如此,当云衣看到空间里自成的小世界时,还是有些合不拢嘴。 “那头远古凶兽,不会是散养的吧?” 入目是一片空旷的原野,右侧有树林,不知何处还传来汩汩水声,云衣背手试了试身后,那道空间裂缝合拢了,竟连临界都不见了,这是一道单向的通道。 “我觉得咱俩要折在这里了。”小闪电在确认云衣不会在第一刻就遭遇袭击后,便回归了本体,这是它最方便的攻击姿态,云衣也召出了天火,严阵以待。 一人一闪电,在原地站了得有一刻钟之久,除了水声,什么都没听到。 “它睡着了?”云衣低头看看小闪电。 小闪电摇摇头,也很茫然。 “往里面走走?”云衣往树林那边歪头,这原野一望无际,目前还没发现什么大型猛兽,“敢不敢?” 小闪电头摇得飞快,几乎都要产生虚影了,一边摇还以示坚定地退了一步。 就在这一退之际,异变陡生。 整片大地,以小闪电的落点为中心陡然一陷,兽吼再起,云衣一惊差点就手抖将天火甩了出去。 可片刻之后,这方天地又恢复了安宁,仿佛那声兽吼从没出现过。 “什么意思?”云衣看着显然也被吓得不轻的小闪电,“你刚刚做了什么?” 小闪电茫然地摇摇头,以尖端指了指它方才的站位,那意思是,它刚刚从那跳过来。 “不然你再跳一步?”云衣落稳了重心,试探性地提议。 小闪电点点头,又小心地向后移了一小步,整片大地又下陷了几分,又是一声兽吼。 “这是什么幻境吗?”云衣皱眉看看四周,可她并没有感受到空间之中另有空间的气息,“这片大地如果无休止地陷下去会怎样?把我们抛出去吗?” 小闪电没有回应,它盯着空气中的一个点陷入沉思。 可它没头没眼的,就算死盯着哪里也不会引起云衣的注意,更何况云衣现在没空注意它。 她也在思考,思考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许是因为前两次都没造成什么太大的后果,云衣的胆子也大了些,她小心地向后挪了一步,然后等着预想中的又一次塌陷。 可是没有,这次什么都没有发生,无论是塌陷还是兽吼。 云衣不信邪地又走了一步,依旧一切如常。 “看来我被获准在这个地方移动了,”云衣向小闪电伸出手,“上来吧,我带你走。” 小闪电刚刚从它的沉思里回过神来,跳上云衣的手心,拼命指着它刚刚歪向的那个点。 “那里有什么?”云衣边说着边顺着小闪电指的方向走,“是这里?” “什么都没有啊,”云衣站在小闪电指的位置环视一周,为了让它看得更清楚些,还抬手将它举高了一些,“你能......” 仅仅这一个移位,小闪电突兀地消失了,云衣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还没说完的话僵在嘴边,下一句是惊恐地自问,“什么情况?!” 她挥手在半空抓了好久,以那个位置为圆点四周一圈一圈地画圈,但什么都感受不到,在她看来,这里与这里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丝毫不同。 云衣不相信小闪电会毫无征兆地抛弃她,那便只剩下被动传送一种可能。 难道说那是仅针对天劫使的传送?设下这方空间的人还能隔着数百万年算出之后会有天劫使来此?还是说数百万年之前天劫使满地都是? 不论是哪种猜测,云衣都深切地觉得不靠谱,那以云衣的见识,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了,有人或已经修成人形的灵兽在控制这里。 但云衣不知道对方在何处,更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对方似乎有些针对小闪电,可天劫使不死不灭的,把小闪电逮走又能怎样?留着发电吗? “不知哪位前辈在此清修,晚辈贸然打扰,实属大罪,万望海涵。”最终,云衣还是对着空气喊出了声。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云衣环顾了一圈,叹了口气,没有再去探索那些未知的地方,而是在原地盘腿坐了下来。 闭目,凝神,双手结念印,这是她在仙界的修炼之法,可以感知四周天地之道的变动。 随着时间流逝,那些浮杂的表象一点点被拭去,这片天地逐渐只剩下最本质的东西。 草绿树青是为生,水流是为动,天为覆地为承,空气为容...... 这是云衣的领悟,也正是因为每个人对这些本质的理解不同,仙界才会衍生出各种各样不同的大道。 可除这些之外,云衣感受不到他物。 她试图将精神领域所囊括的范围进一步扩大,同时目前已有的发现进一步筛选。 精神领域的过度铺张加剧了云衣精神力的消耗,她坐在那里,额头已逐渐渗出细密的汗滴。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月眸白虎 这片天地,云衣一时还摸不到边际,她咬牙支撑着精神力的释放,期冀着能发现哪怕一丝不一样的元素。 她已然探到了树林深处,也越过了原野看到了那边的连绵的山脉,输出似乎已经变得麻木,绝望也一点点在她心中蔓延。 天火包裹着她的神元给予她最后的倚靠,她总觉得只要再远一点,只要再远一点点,她的疑问便能得到答案。 可究竟那更远的一点点在哪里?没有人有答案。 扩张的精神力终于停下了脚步,天地四方,它停在了山前、停在了湖畔、停在了树林的边缘。 那磅礴的足以横扫几乎大半个仙界的精神力有如实质般悬在这片空间的上方,这是极嚣张的,可没有人出来指出云衣的不敬。 天地静止了,风依旧在吹,水也在流动,但就是奇怪的,给人一种奇异的静止感。 云衣额间的汗还是不停地一滴一滴往下掉,她或许把此次当做一次修行,又或者,再等待什么。 良久之后,大概是没有等到要等的,又或者是达到了承受的极限,那覆盖域极广的精神力开始缓缓撤退,从天地四方,向中心一点收拢,缓慢,却坚定。 就在那双躲在暗处的眼睛以为云衣终于要放弃,而松了口气时,不知是从何而来的灵感,云衣竟聚集了仅剩的全部精神力,迅速地铺向西方深山。 那股连云衣自己都不曾预料到的冲动,更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在力竭晕厥之前,云衣终于是在这方天地找到了她苦苦搜寻的那丝新元素,厉。 厉主攻伐,这样一个血腥又残暴的属性,云衣却在捕捉到的一瞬,感受到异常的安心,这或许也是她敢放心晕厥的原因也未可知。 云衣醒来时正躺在一张竹床上,床边坐着一个白衣男子。 那身衣服,描金的衣领,银线暗绣的云竹,但这些俗物应该都比不上那一身料子,云衣看不出那是什么料子,但隔着这般距离,她都能感受到其上涌动的能量。 男子脸上覆着面具,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不露,他低着头,云衣猜他是看着自己的。 这大概就是那修成人形的远古灵兽,云衣躺在床上,毫不掩饰地侧头盯着他看,这般级别的灵兽,不,应该叫做神兽,在仙界传说中已与神明无异。 一生估计仅此一次了,云衣盯着他,眼神一刻不曾从他身上移开,趁现在这位老祖宗还不想一巴掌拍死自己,得赶紧多看两眼。 就算灵兽不似人族有那么繁琐的规矩,但云衣这样打算把人盯出一个洞的架势还是让对方有些不舒服的,尴尬地咳了一声,竟是这位率先开口,“你醒了?” 这是明知故问,云衣好奇地打量着他,从气质到语气,这位好像出奇地好相处。 用手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能、能问您老一个问题吗?” “用不着那么客气,”那声音不是生来的温柔,倒像是冷厉的将军刻意放缓的语气,“我也只是误入此地的一个寻宝者。” 骗鬼呢,云衣暗自撇撇嘴,这位也是在这里待得久了,不知道如今外面的形势了,但既然对方都这么要求了,云衣也就不端着捧着了。 “你面具戴这么严实,能看得到我吗?” “当然可以。” “这是几?”云衣不信邪地竖了三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三。” “错了,”云衣收回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谎,“这是五。” 男子明显愣了一下,但只一瞬便放松下来,“哦,原来是五啊。” “所以你面具遮住明明是看不到的,为什么不摘下来?” “你希望我摘下来?” 云衣被这问题吓了一跳,她何德何能有资格“希望”,先前已是打着不知者不罪的名义犯禁,这句问话她却不敢瞎接了。 “你认识我?” “为什么这么问?”云衣突兀地转了话题,对方竟也不再纠缠上一个问题,那般耐心与包容,让云衣感觉有些不真实。 “我......”云衣一时语塞,这种和神兽平等对话的机会,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有,毕竟这世上神兽几乎绝迹,这是拿出去能吹一辈子的事,但云衣此刻,还是更好奇那些实质性的问题。 但戳破神兽的谎言,也是需要些勇气的。 “我知道您就是这里的主人,”一闭眼,云衣还是决定豁出去了,“我区区一个修士,实在不值得您这般重视。” “用不着用尊称的,”那面具背后的眉头皱了皱,“我听着别扭。” “您......你真的认识我?” “你来这里,就是问这个的?”男子的声音有些无奈,他似乎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 “那就问。” 这个回答太痛快了,痛快得云衣觉得有几分不真实,她疑惑地抬头看着那张被面具覆盖的脸,一时有些怀疑不会是仙界哪位熟人下界捉弄她来了吧? “我能先看看你的脸吗?”几经犹豫,云衣还是大着胆子开口了,若是她猜错了,对方数百万年的神兽,应该不至于跟她一个小辈计较。 “如果你执意的话,”男子叹了口气,“当然可以。” 云衣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可话是这么说,但男子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这面具我摘不下来,”男子看着云衣期待的眼神,起身语气平淡地开口,“你若执意,可以亲自来摘。” 这是借口,云衣心底忿忿地想,他都没试着摘过。 可好奇心最终打败了一切求生欲,云衣站在床边,床的高度弥补了二者的身高差,这似乎是什么不可轻视的仪式,让那男子重视到一定要起身。 面具就是普通的面具,云衣将它掀下的时候越发肯定之前那是对方的借口,可面具背后,分明是一张陌生的脸。 还不待云衣细盯着那张脸慢慢回想,那双无意间瞟到的双眸让她震惊得一个摇晃摔下来床。 那“咚”地一声把那男子吓了一跳,连忙弯腰去扶,“摔到哪里没有?” 可云衣仿佛没听见一般,满心满脑只有那双眸,和眸中那弯残月一般的印记。 “月、月眸白虎?!” 第一百四十七章 护族神兽 月眸白虎,其来历不见于古籍记载,据说是神兽白虎的一支,但也有传闻,这段来历就是被月眸白虎族的先圣亲手毁掉的。 云衣从来不曾将月眸白虎与巫月族联系起来,因为前者实在太强大了,这可能也是他们不承认自己是神兽白虎分支的理由,他们本就是神兽一般的存在。 如果这只月眸白虎是被巫月族先祖封印于此的,那云衣终于能明白为何数百万年过去,天道仍要执着地斩草除根了。 脚踝在跌落的时候不甚扭了一下,但云衣现在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她只剩下震惊,满满的震惊。 尤其是这位大神正蹲在她面前,关切地询问她有没有伤到哪里。 云衣愣愣地摇头,两世了,她素以冷静自持自居,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有这般说不出话的时候。 “我扶你起来吧,”白玦两手搭在云衣胳膊上,在发力前征求云衣的意见,“地上凉。” “啊?不用不用,”面对如此远古大神,纵是云衣也会感到惶恐,骤然感受到胳膊上的支撑力道,吓得她赶忙一骨碌翻身,“我自己来就好。” 这本是很顺利的一个动作,如果她的脚踝没有受伤的话。 就这样,由于起势太猛,没注意到脚踝崴伤的云衣又摔了一跤。 这次白玦没有再多此一举地征询云衣的意见,而是直接上前将她抱到了床上,“脚崴到了吗?” “没有没有,”云衣赶忙摆手,这点小伤在大神面前当然不值一提,“都是小事。” 白玦皱了皱眉,云衣的惶恐让他有些自责,“我很可怕吗?” “怎么会?”过度的兴奋让云衣甚至找不到平时的声音,她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是我,怪我没见过世面。” 白玦被云衣逗乐了,面前的小姑娘激动得手舞足蹈的,脸上是他未曾见过的鲜活表情。 “大神笑什么?” “别叫我什么大神,”白玦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叫我白玦。” “好的,白......白大神!”云衣答应得痛快,但当她看见那双眸子里的月牙时,那称呼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这是远古神兽啊,对神兽直呼其名,现在的云衣还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资格。 白玦无奈地笑笑,既然云衣执意不改口,他也不愿勉强。 “白大神,”从震惊和兴奋中稍稍冷静些的云衣终于是想起了她此行的目的,“向您打听个事儿。” “什么?” “和我一起进来的那个,”云衣刚想脱口而出小闪电,却又觉得白玦可能会听不懂她这个称呼,话到嘴边改了口,“那个天劫使,您知道去哪了吗?” 白玦当然知道,那就是被他拎走的,云衣却不敢逼问,她问得客气,在这等存在面前,她不敢造次。 “它去它应该去的地方了。” “什么意思?”这话有些惊悚,虽说天劫使不死不灭,但云衣也不知道这些远古存在会不会一个不开心就把它们打散重炼,“那、那是天道遣来、遣来......” 她突然语塞了,她突然发现她也不知道小闪电被天道派了什么任务,小闪电是巫月族长的看守,那它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云衣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小闪电就此失踪,那这件事情的性质就从小闪电在立功途中殉职变成了她挟持天劫使,并且还给弄丢了。 毕竟天道只是许她去找传承,并没有要小闪电协同。 云衣莫名觉得额头有些冒冷汗了。 “想什么呢,”白玦看着一点点冷静最后甚至开始有些恐惧了的云衣,打断了她的思虑,“它不是要斩草除根吗?它走错地方了,我把它送去巫月族传承所在而已。” “这里不是巫月族传承所在?” “当然不是,”白玦轻轻敲了敲云衣的额头,“这里是我的地盘。” “那为何......?” “巫月族被流放至此之前,月眸白虎世代是巫月族的守族神兽。”对于云衣的问题,白玦总是事无巨细地解答,也不管这个问题事关什么秘密。 “被流放在这里之后呢?”既然没被阻止,云衣得寸进尺地往下继续问。 “被流放到这里之后,我是这世间最后一只月眸白虎。” 这本应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白玦的神情中看不出丝毫悲伤的情绪,他始终温柔地凝视着云衣,仿佛那是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为什么?” “这我不能告诉你了,”白玦叹了一口气,“抱歉,那些事情只能靠你自己去发现了。” “可那段历史在所有史书中都被抹去了,无一例外。” “是啊,”白玦看着云衣有些委屈的小脸,“所以,那是秘密。” “我要怎么才能解开?” “你会解开的。” 白玦这莫名其妙的信任让云衣有些疑惑,她又想起了最开始的那个疑问,“你是不是认识我?” “这也是一个需要你自己解开的秘密。” “那你可能认错人了,”云衣叹了口气,虽然这种被大神偏爱的感觉很好,但冒名顶替的事,她还是做不来,“我有两世的记忆,我两世加一起,也不过千年。” “你前世是什么人?”白玦仿佛没听见那句“认错人了”一般,顺着话茬问了下去。 “上阳云家嫡女,云衣。”云衣其实不太确定这个名头在面前这位大神这管不管用,云家也是远古世族,但人族兽族,到底两殊。 “上阳云家,”白玦喃喃重复了一遍,“没想到他们也还在。” “你还记得云家?” “当然,”白玦放弃了沉思,抬头笑笑,“赫赫有名的人族五姓,谁不知道?” 一种油然而生的家族自豪感让云衣也跟着笑了笑,人通常在这种无话可说的时候,才会想起正事,“其实我也是为了巫月族传承而来,既然传承不在此地,那我......” “你脚崴伤了,走不了太远的路,”白玦的目光落在云衣裙摆覆盖下的脚踝位置,这点小伤,他竟比云衣还上心,“而且那是巫月族与天道的恩怨,你不应该插手。” 可巫月族的传承天道答应给我了,云衣在心里嘀咕,当着人家护族神兽的面图谋人家传承,她想了想,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危险 “我出去采些药,”见云衣低头不知再纠结些什么,白玦边起身边说,“你先自己看看伤势。” “啊?”云衣闻言从沉思中惊醒,连连摆手,“不麻烦了,我这里有药。” 白玦本都站起来了,低头看了她许久,又坐了回去,“也对,你是炼丹师。” “你怎么知道我是炼丹师?” 白玦笑了,将手指抵在唇间,“这也是个秘密。” 这些秘密连成了一条线,大概解开一个其他的也都会迎刃而解,问题在于,如何解开第一个。 但云衣现在没有心情好奇这些秘密了,她更迫在眉睫的,是她的传承。 “如果我的崴伤不碍事,我能去看一眼那边的情况吗?”她的崴伤本来就不碍事,况且她不认为在山洞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有什么需要行走的地方。 “不行,”这次白玦拒绝地更痛快,“那是巫月族与天道的恩怨。” “可你不是巫月族的护族神兽吗?你不需要去看看吗?”既然自己去不了,云衣改变了战略,开始说服白玦。 “我......”白玦的眼神里有一瞬流露出云衣看不懂的东西,但仅一瞬,便消失不见,“我不去。” “就算巫月族有可能在今日被灭族也不去?” “巫月族没那么容易被灭族的。”他清楚巫月族在传承里留下了什么东西,那天劫使纵是贪功,也太冒进了些。 “那就是小闪电有危险了?”很奇怪,就算心底里告诉自己天劫使是不死不灭的,但冥冥之中,云衣总觉得这些远古的存在,有能对付天劫使的方法。 若是这样,她恐怕必须要去一趟了,不管怎么说,是她贪心传承才牵连了小闪电,此刻扔它自己深入敌穴,实在不太厚道。 “你和它也有交情?”白玦看着云衣有些着急的神情,有些疑惑地问。 “不算交情,但我要去看看。” “去看什么?” 云衣知道,若是自己说了实话,白玦一定不会放行,只得模糊地说了句“去看看巫月族的传承有多强大。” 白玦思索了片刻,若是这样,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只是去看看?” “只是去看看,”云衣眼神之恳切,都要把自己感动了,“绝对不会动任何东西。” 她以为白玦不许她去,只是因为怕她搬走巫月族的传承,此刻白玦有些动摇,她赶紧抓住机会表决心。 说完也不再管白玦同不同意,云衣起身跃到床下,这一刻她的胆子尤其大,哪怕过后再回想起这时,她依旧很佩服那不知从哪借出个胆子的自己。 白玦没有再拦云衣,不知是因为他知道动摇不了云衣的决心,还是因为不忍心阻拦云衣的决定,又或者,他相信云衣不插手的话便不会有危险。 反正他只是站起了身,留恋地看着云衣一瘸一拐往门边走的背影。 门关上了,白玦叹了口气。 “值得吗?”不知何处响起了声音。 白玦似乎是习惯了这个时不时就会出现的声音,没有去找声音的来源,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偏移,“值得。” “她已经想不起你了,却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这个时代的人,谁不是站在你那边的?” “也是,”那声音听上去有些自得,“可你就这样放心让她走了?不跟上去看看?那边对她而言,可也是十分危险的。” “你是想让我去救你的天劫使吧。” “是有这么一部分原因在里面,”那声音,竟是天道,“要不是我的天劫使,她可没那么容易找到这里来。” “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白玦从云衣离开那刻起,声音便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漠,“而且这其中,也有我的努力。” 那种夜深人静吼两声的蠢事,他不会再做了。 “但若不是我,可能发现这里的就是其他人了。” “这本就是我们交易中的一部分,”白玦冷冷地打断了对方的加码,“那是你的职责所在。” “也对,”天道说到这里笑了笑,“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件事,她执着地去找巫月族的传承,大概也不是全为了天劫使。” “你什么意思?” “她这一世姓云你知道吧?” “你想说什么?”白玦突然有些心悸,他放心云衣去那边,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以为云衣只是去看看情势,情势不对她会自己离开的,但现在天道所言,似乎不是这个道理。 “她是个好孩子啊,”天道突然感慨了一句,白玦的不安感更深了,“这一次,她恐怕是想承担起天劫使的责任。” 白玦的瞳孔蓦然放大,愤怒一瞬间吞没了其他所有情绪,但愤怒之上的,是恐惧。 他知道巫月族的传承里有多可怕的东西,只要有巫月族的血脉将其开启,不说巫月族能重振雄风,但至少,所有违抗他们的人都无法活着离开。 “你卑鄙!” 这来如火的愤怒让天道谨慎了起来,“那些传承里有什么?” 难道最终,它还是输了那个搏天的种族一筹?它蓦然想起了数十万年前那个狂傲的身影,它是天道,见过数以万计、数以百万计形形色色的人,但那个身影,那个散发骂天的身影,数十万年来,它总是忘不掉。 他说先有巫月后有天,他说他就算拼个身死道消也定胜天一筹。 白玦此时的恐惧告诉它,那个人,或许做到了。 “让我出去!”白玦几乎在用吼的了,尽管对方一直在沉默,但他知道天道还在。 “约法三章,你只能去救人,救完人立刻回来。”这种神兽出世,会出大事的,所以就算再担心那边的情况,天道还是要先确保这边的安全。 “你现在没资格管我!”森白的火已包裹住了白玦的全身,火焰中还有利刃闪现着金属的光泽,“她若是出事,我舍了百万年修为也要戳天一个窟窿!” 天道看着他,叹了口气,“小心。” 当禁忌撤掉的一瞬白玦已然飞冲出去,后面天道还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清。 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他只求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第一百四十九章 徐麟的身份 那厢云衣方推开门出去,便发现自己已经重新回到了那个山洞,她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这是自然的传送,心底默默感谢了一下那位对她过分照顾的大神。 这洞中明显刚刚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打斗,弯折的武器散落在四角,一片狼藉。 云衣没发现小闪电的踪迹,而且那武器上没落下任何雷劈的痕迹。 看样子似乎是巫月族起了内讧,她皱皱眉,小心地往深处走。 这一段路与前面不同,这里处处是照明的夜光石,将一方洞穴点缀得犹如白昼。 这里应当是藏宝的地方了,可能是族中有谁见财起了异心,才有了同族相残。 这也能解释为何小闪电没有动手,它估计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可越往里走,云衣越觉得事情可能不像自己猜测的那么简单,她始终没有看见那些伤亡的巫月族人,但越往里,那股血腥气却越重。 她小心地贴着洞壁,确保自己每一步都能找到掩体,直至接近前面另一处空地。 那里的光比其余地方的更加强烈,巨大的光差让云衣看不清里面在发生什么,她只能小心地蹭过去,一边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能动我巫月族的传承?!”在临近目的地的时候,云衣听着里面传出了圣女的声音。 这不是圣女平常的声音,那种惊悚和恐惧,让云衣听了都有些冒冷汗。 她停下了脚步,单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呼吸的声音被听到,而后仔细聆听里面的动静。 其实也用不着太仔细,因为里面的动静已经闹得足够大。 “我是谁?”这是徐麟的声音,但比平日的他要嚣张阴毒得多,“圣女大人在问我是谁?” 云衣听见徐麟大笑,然后是什么东西击中山石的声音,“我们高贵的圣女应该清楚啊,我是个异族人啊,是你们最瞧不上的、最卑劣的外乡人啊!” “你说谎!除了巫月族人,没有人能动得了巫月族的传承!”圣女有些气喘吁吁,不知是因为战斗还是因为逃亡。 “是啊,”徐麟依旧在大笑,他之前百年所受的憋屈,终于在今日还了回去,“没错,你要来试试吗,巫月族史籍上象征最高权力的权杖,只有我!只有我能拿得起来!” “啊!”圣女发出一声极痛苦的喊叫,她似乎在承受什么酷刑。 “痛吧?是不是只要碰一下都会感受到灼肤之痛?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才是杂种!圣女?我呸!历代圣女的血脉从来就不纯!圣女的出现就是贼老天覆灭巫月族的一个阴谋!” “你胡说!”圣女的声音痛苦到让云衣都生出几分不忍,“你这个疯子!疯子!” “疯子?你说我是疯子?”徐麟确实有几分癫狂了,他似乎不只是在宣泄这百年的不满,他似乎还累积了更多云衣想不明白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怨恨,“看!好好看看!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哦我忘了,这些东西早已被贼老天毁了,没关系,没有关系,我来告诉你。”徐麟的声音时近时远,云衣能想象他激动得在山洞里踱着步子。 “八千年前,那是巫月族第一次大灾后,逐渐好转的时候,百废待兴啊,你无法想象一个王者,一个曾经占了大半个天下的王者,是如何在夹缝里,如蝼蚁般生存了几千年。” “可是没关系,我们回来了,我,万年来最好战也最善战的族长,带着巫月族那些一心求振兴的年轻人们,一点一点打回了巫月族的江山。” “那时候没有圣女,你知道圣女是怎么来的吗?你知道吗?!” “是巫月族一个废物族长!他爱上了一个外乡人!这还不够,他还将他们的女儿带回了族里,号称是什么天降的圣女!” “屁的天降!屁的祭祀!巫月族不需要祭祀!巫月族从来与贼老天势不两立!” “你胡说!你胡说!你没有证据!这说不通!这根本说不通......”在徐麟慷慨激昂的缝隙里,云衣偶尔能听到圣女的只言片语,她看不见这两人的神色,光凭着声音,说不清这两人谁更癫狂。 “我胡说?!你们听见了吗?她说我胡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胡说?我胡说?”那洞里似乎还有其他观众,云衣想大概是那些巫月族人。 “我告诉你!老子就是证据!你知道我为了这副皮囊花了多久?老子等了几千年才等来个不知死活的傻子,又拼着再死一次的风险,给这个皮囊换了血。” “换血啊!你知道什么叫换血吗?!全身的血,一滴不剩!你能想象这有多疼吗?不!你不能!” “你一个杂种!统治了巫月族那么久!在你之前还有那么多杂种!统治着巫月族,还去臣服贼老天!杂种!杂种!” 徐麟几乎是疯了,但精神的疯癫好像丝毫不影响他的战斗力,圣女的声音听上去更痛苦了。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怎么做到的吗?呵,那根本不是多难的事情,区区障眼法也能让你当个宝贝供着?” 云衣知道他这是在说百年前,他是如何取得圣女信任的。 圣女似乎一直在问什么,但她的声音已越来越微弱,云衣听不清,只能靠着徐麟的前言不搭后语猜测。 “证据?你当然看不到证据!你真该好好走走巫月族旧地,哦我忘了,你连巫月族故地曾包含哪里都不知道!” “圣女才是巫月族最大的毒瘤!记着呢吗,我的族人们!看看吧!你们拥护的、高高在上的圣女,现在就是这副模样!” 又是一击,但这一次,没有打偏。 云衣渐渐连圣女的叫喊都听不到了,只剩下徐麟张狂的大笑在山洞里一遍一遍回荡。 她站在那里,有些犹豫去留。 看上去小闪电应该也在里面的某一个角落观察局势,徐麟若真照他自己说的,是曾经巫月族的族长,那这个人绝对不能放走。 如果他真的是灵魂附身的,就算换血,那魂体如躯体的契合度依旧不如原生的高。 就算他得到了巫月族远古异宝,但她加上小闪电,或许,可以一敌。 第一百五十章 上风 里面的声响渐渐弱了,大概是徐麟宣泄够了,开始整理那里的传承。 云衣没有动,她在等,等小闪电先出手,她需要确认小闪电确实在那里。 她没有等太久,毕竟洞穴里的传承,徐麟每消化一点,都会更强上几分。 一道惊雷炸开,云衣紧随其后,抬手就向洞穴里砸了一团天火。 人未到,火先行,她也不知道那团火砸到哪里去了,她这是要告诉小闪电,等她几秒。 云衣很快就走到了洞口,她终于看清了洞中的场景,满地散落的卷轴,不知装了什么的玉瓶和仙气萦绕的武器。 徐麟执着一柄权杖,站在正中,圣女蜷缩在一角,似乎还有呼吸。 小闪电悬在半空,看见云衣来了,迅速地来与她汇合。 “徐族长,”云衣唇角微勾,尽管心底虚的不行,面上依旧泰然自若,“别来无恙啊。” “是你?”徐麟皱眉看着云衣,“你还没走?” “本来是要走的,”云衣叹了口气,“但你这动静搞得实在太大了,弄得我也想过来凑个热闹。” “有些热闹,是要拿命凑得。” “没错,”云衣笑得更加灿烂,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巴掌,“我与族长,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别拿我跟你相提并论!” “徐族长这么翻脸不认人吗?那我可有些伤心了,”云衣捂住胸口,装作很受伤的样子,“我们可曾是同舟共济的盟友啊。” “谁跟你是盟友?” “不是吗?原来我一直会错了意啊,”这么说着,云衣放下了捂着胸口的手,“那我们可以来谈谈价钱了。” “那一洞上品灵石还不够吗?”徐麟的神情越发阴鸷,“贪得无厌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哦?我可是听说富贵险中求呢。”云衣笑着,右手召出天火,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抛了出去。 徐麟直视着迎面而来的天火,“天火?这东西,在这流放之地见不着的吧。” 火焰在徐麟面前消散了,云衣本也打算以这一击构成攻击,“以徐族长八千年的眼力,可能看出我这天火什么来历?” “来历?”徐麟嗤笑一声,“与我何干!炼丹师的小玩意儿,吓唬人而已!” 这大概是个不读书的族长,想起之前那位巫月族长,云衣微微摇头,“徐族长从来没翻过族中古籍吧。”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她叹了口气,“徐族长不爱看书还能知道天火的名头,我该骄傲才是。” “废话那么多,你还打不打了!” “呀,”云衣一副如梦方醒的样子,“原来徐族长一直等我出招呢?承让承让。”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没有出招的意思,只那一次试探后,云衣似乎打算拿嘴打完这场了。 “啰里啰嗦,你到底想干什么!”徐麟也没有出手,他一直在用车轱辘话垫话,眼神时不时地往小闪电那飘。 云衣不是很清楚他知不知道什么是天劫使,但徐麟应该发现,这个东西不好对付。 所以他们彼此都在心照不宣地拖延时间,徐麟是为了弄懂小闪电的底细,云衣...... “可以了。”清冷的男声在山洞中蓦然想起,云衣回头,小闪电已然变成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走了出来。 “能撑多久?”云衣小声问,这是小闪电从天道那里预支的能量,不仅过后要加利息,而且时间有限。 少年一挑眉,拔剑跃起,直指徐麟,“快着点儿,够用。” 少年一剑刺出,徐麟赶忙举杖去挡,云衣在后面也不再等,指尖的火焰就势画成一个圆圈,高温让周边的空气都有些变形。 对着徐麟的方向,云衣将火焰一掌推出,火之道,曰焚烧,曰吞噬。 权杖的首端生出了一轮月亮,徐麟以权杖尾端击挡少年的剑,将首端的月亮挥出,迎接火球。 两个球体在空中相撞,两种相斥的元素彼此阻拦彼此消磨。 云衣没有再等,脚下踩着云影步,在一个更隐蔽的角度又推出一击。 徐麟如法炮制,云衣的攻击已不被他放在眼里,他现在需要专心的对手,只有眼前这位控制雷电的少年。 雷霆霹雳与清亮的月色纠缠不休,小闪电试图劈散他的肉体,可每一击都会被那不知从何处渗出来的森白色的线抓住,然后消失殆尽。 他只得与徐麟你一剑我一杖地近身相战,心里祈祷云衣快些想出办法,他现在觉得留给他的时间大概不多了。 云衣又一击袭来,徐麟习以为常地挥出圆月,从刚才开始,云衣一直在更换不同角度,但无一例外都被阻拦。 但这次不同,看着徐麟同样漫不经心地一挥,云衣露出了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徐族长未免太自信了些。” “什么意......”这边与少年相战勉强脱身的徐麟,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阵法捕中。 “这是什么东西?!”阵法运行速度不快,甚至可以说是很慢,但徐麟莫名在这一圈一圈的流转中,感受着自己越来越高。 “雕虫小技而已,”云衣看着少年收了剑,走了过来,“还望徐族长不吝赐教了。” 那是个剥离灵魂的阵法,云衣前世机缘巧合下学会的,在刚才同徐麟废话的时候,她已然悄悄画好一个捏在了手中。 毕竟目前来看,徐麟的攻击手段主要来自于他手中的权杖,血脉没能改变身体,这具并不属于巫月族的身体,大大限制了他的发挥。 况且换血本就是大伤元气的事情,这具身体,大概已经虚弱得支撑不了巫月族强大的武技。 所以徐麟只能用权杖攻击,所以小闪电能占据优势。 但小闪电时间不多,而比起肉身,天火对于灵魂的攻击更为明显。 “我瞧着这副皮囊实在不好用,且就帮帮徐族长剥下来吧。” “不!不!”徐麟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远离寄居的躯体,身体肉眼可见的透明,他的魂体远不如肉身强悍。 “现在,我可以领教一下徐族长真正的本事了。” 天火化作一条火龙,直冲徐麟门面,徐麟惊慌要躲,却发现自己的脚还被阵法束缚。 “不!” 云衣满意地听着徐麟绝望的呐喊,微笑着等着那缕残魂化为青烟。 可是没有,火龙在接触徐麟的一瞬间诡异地消失了。 还不等云衣反应过来,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已将她击倒在地吐了一大口血。 “区区小辈,手执天火,就想与皓月同辉?” 第一百五十一章 血祭 “什么人?!”云衣以最快的速度起身,不顾五脏六腑的疼痛,一把擦去了嘴角的血痕,现在决不能示弱。 “小丫头,这不应该是你同我说话的语气。” 云衣迅速释放精神力,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几乎在整个遗迹囊括其中,可是没有,她发现她找不到这声音的来源,唯一的解释只有,这声音的精神力远远高于她。 “哟,想找到我啊,”在这带着几分讥笑的声音中,一个魂体缓缓现身,“就你那点儿精神力,还是莫要在这里班门弄斧了。” 魂体是个老者的模样,老而狂,披散着头发,腕上还当啷着两条长长的锁链,两条眉毛极粗,双眼看向云衣充满了恨意,不止对云衣,那双眼看向谁都充满了恨意,额间,有一个巫月族的族徽。 云衣怎么也没想到,巫月族留给后人的传承里还有一道始祖残魂,它是如何欺瞒天道留下来的? 但更迫在眉睫的问题是,云衣打不过。 天火能焚烧世间万物,但云衣,尚不能发挥出天火之万一,更何况她本是个炼丹的,不专修火道。 小闪电谨慎地站到云衣身侧,眼前这位,亦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 “有什么办法吗?”小闪电低声问云衣。 “没有,”说话的是那个巫月族先祖,他嫌弃得甚至不愿意看小闪电一眼,“什么时候这种等级的天劫使也能出来溜达了?天道是不是要崩了?” “你才......”小闪电第一反应就是要反驳,话刚说出口就被云衣拉住,面对这种级别的敌人,争执没有任何益处。 巫月先祖看见了云衣的动作,飘到了她身前,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说实话,你天赋还不错,为什么非要眼红巫月族的传承呢?”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没了,”锁链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不过能拖延时间,猜猜你们信奉的天道会不会来救你们?” “你既然能存在于这世上,必有欺瞒天道的手段,又何苦这样诓我们?” 巫月先祖嗤笑一声,“这么忠诚的信徒啊,现在这天下,是不是个个都是天道的走狗啊?” “是与不是,你不都看不到了吗?” “是啊,我看不到了,但没关系,巫月族尚在,这些族人,”巫月先祖看着山洞一角带伤的巫月族人,“都是我族复兴的希望!” 云衣看着眼前的魂体,突然改了主意,没错,这些活着的族人才是希望,她打不过这个先祖,但那些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族人,她在心底笑了笑。 “可是隆江源断了,”云衣打断了巫月先祖的幻想,“巫月族的命脉已经断了。” “你说什么?!”这个消息无疑对巫月先祖是最巨大的打击,方才还有几分志得意满的他,此刻对着云衣又是一掌,“你说清楚!” 这一掌的冲力让云衣直直地撞上了洞壁,她试了几次,发现没有力气站起来也就放弃了,靠在洞壁上,唇角挂着激怒巫月先祖的笑,“千年前有位巫月族长,耗干了隆江源。” 这不是实话,但这种时候,巫月先祖不会冷静地去判断这个消息的虚实,更何况云衣知道隆江源,这就已经让对方信了几分。 隆江源断了,其实于巫月族复兴没多大影响,他们依旧能够修武技,依旧能够靠武力打回曾经的辉煌。 但这在巫月先祖眼里是另一回事,隆江源断了,他们同天道抗衡的资本没有了,那巫月族再怎么扑腾依旧还是天道之下的蝼蚁,这是他绝对接受不了的事情。 “你骗人!你胡说对不对!”巫月先祖一把抓住徐麟的领口,“你告诉我,告诉我她这是在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让他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山洞中,云衣带笑的声音虽虚弱,但尤为清晰,“可惜啊,他们和你一样,都看不到了。” “你什么......你在画什么?!” 云衣靠在洞壁上,脸色苍白,她对着巫月先祖说话,目光却始终落在身侧的一小块空地上。 在那里,她正以指为笔,牵引着天火,画着一个繁复无比的阵,她的丹阵。 “唔,要怎么跟你解释呢?”云衣说着话,手下的动作并不停,最多还剩两笔,她就要画好了,“生前的因果,身后的功德,其实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能结算得清的。” 最后一笔落完了,她满意地看着这个小巧的阵法,这是她的底气,“这一世救过的人、杀过的人,其实每个人都有一笔账。” “你想说什么?” “想问问你,”云衣终于从地上移开目光,笑着看向那位巫月族先祖,“听没听说过炼丹师是如何杀人的?” 投毒,这是在场所有人第一反应出来的答案,若不是场合不对,徐麟都能冲上来笑话云衣两句,这种时候,她还有什么本事? 但除了那位先祖,他神情蓦然惊恐,这是极少在他脸上见到的神情,他一瞬间明白了云衣要做什么。 “我到底道行低了些啊,前世今生没救过多少人,”云衣叹了口气,看着对方越来越惊恐的神情,笑出了声,“你不用害怕,这点小爆炸,伤不了你毫分。” 话音未落,云衣的手已经覆在了丹阵之上。 这世上万物相生相克,生与死本是一对,炼丹师炼丹是提炼天地间的生气,这些生气成丹时也会有一些留存在丹阵之中。 是以丹阵之中留存了多少生气,当其逆转之时就有多少死气。 当炼丹师以命为祭,逆转丹阵,他这一生救了多少条命、续了多少因果,便能斩断多少因果,这没有解法。 越强大的炼丹师献祭,能斩杀的对手也就越强。 云衣自知没本事对抗巫月先祖,但斩杀那些族人,总还是不在话下的。 巫月先祖离不开这里,只要这世上再没有巫月族的血脉,他也就再掀不起风浪了。 “我们能谈谈的,你住手,你别冲动!”巫月先祖的脸色全然变了,他站在云衣半米开外的地方,忙不迭地劝阻。 “天下苍生啊,”云衣没有理会他,长长叹了口气,“记着,今儿个爷折在这儿了,回仙界也要给爷立个功德碑!” 这话是对小闪电说的,他站在那里,忍着悲痛点了点头,身为天劫使,他的职责不允许他阻止云衣。 他们都清楚,隆江源没有干,得到传承的巫月族人,绝对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现身 “我们谈谈,我们谈谈,有话好说。”巫月族先祖拼了命地稳定云衣,他要保住巫月族的血脉。 他现在万分后悔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了云衣,现在他只要一动手,就是玉石俱焚,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放过他们,放过他们,我发誓,巫月族再没有藐视天道的野心,我们认输!我们认输!” 生死一念,云衣看着自己覆在丹阵之上的手,没有理会慌张的巫月先祖。 她想起那些大勇大义的人们,从前看书时,她不懂,她说他们修的是不同的道。 呵,其实哪有什么不同的道,只是这世上,有些东西,比长生更重一些。 唇角勾起一个苍凉的笑,就让那个冒牌货代她父母膝前尽孝吧,此行山高水长,万没想到此生自己的葬身之地,还是在一个洞里。 “其实没必要这样的,我们明明能探讨出更合理的解决办法......” 巫月先祖的喋喋不休渐渐远了,云衣缓缓立起覆在丹阵之上的手,可还未待她逆推丹阵,身侧一股柔力猝不及防地将她整个人带离了那个地方。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巫月先祖起先一愣,而后仰天大笑,“白玦!白玦你来了对不对!干得漂亮!” 在巫月先祖欣喜的大叫中,白玦在虚空中缓缓现身,他不知到了多久,看样子一直在暗中观察。 “好久不见!”巫月先祖上前亲密地拍了拍他的肩,“你是怎么冲破天道束缚来这里的?” 最大的隐患没消除了,巫月先祖也不急了,竟开始忘形地聊了起来。 云衣绝望地听着巫月先祖的大笑,突然痛恨自己的懦弱,她若再早一点,现在就是另一番场景了。 “来,先起来,”白玦没有理会巫月族长,反倒弯下身,小心地将云衣扶了起来,“把它吃了。” 白玦掏出一粒丹药还是什么的,云衣没有在意,她只知道她失败了,一切都结束了,而她就是罪人。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被送进她嘴里,她稀里糊涂吞了,是毒药吧,她在心里祈祷,这样她也算解脱了。 可是不是,那粒丹药迅速修复着她受了重创的五脏六腑,一种舒适的冰凉的感觉贯彻全身。 “交给我,”白玦在她耳边低声说,然后把她扶到了已经恢复原形的小闪电旁边,“照顾好她。” 小闪电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番,点了点头。 “白玦你......” 白玦没有等对方说完,他冷漠地扫视了一圈洞中的狼藉,而后盯着眼前的魂体,“我还以为......怪不得族中内乱到处都找不到你,你竟然将自己留在了这里。” “那时的巫月族已是一盘散沙,败局已定,根本不用挣扎。” “所以你就跑了?让整个巫月族成为天道的祭品?自己躲在这里享清闲?” 他们似乎有着什么久远的恩怨,云衣抬起头,突然觉得事有转机。 “清闲?你管这叫享清闲?你再说一遍!”看样子是动了大怒,魂体一点点变成红色。 “不是吗?”白玦并不怕他动怒,冷哼了一声,“你知道我被封印之前看到的是怎样的人间地狱吗?” “那是他们活该!” “你再说一遍?” “我告诉过他们了!我告诉他们那是天道的阴谋!我......” “你再说一遍谁活该?!” 寂静。 巫月先祖在发飙的白玦面前也有些怂了,方才的怒火此刻已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位祖宗面前说错话了。 “几万年了,几万年了!”白玦是动了真怒,云衣没想到那个温和的神兽,生起气来竟这么可怕,“我看着巫月族被流放至此,看着月玄之后,历代巫月族长与天道不屈不挠的斗争,没有人,没有一个人敢说天灾之下,巫月族人活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时的巫月族已经救不回来了,我只能保存实力,现在,你看现在,现在就是我等待的最好时机。” “现在?”白玦看着角落里的巫月族人冷笑,“就凭他们?就凭这群连族徽都没有的族人?!隆江源都断了,你拿什么翻盘?!” “隆江源不会断!那是她在说谎!你说,你说那是你胡编的!” 巫月先祖说着就要上前抓云衣,被白玦拦下,一把甩开,“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你什么意思?”刚被甩开,巫月先祖还有些懵,疑惑地看着脸色越来越黑的白玦片刻,突然大叫“是她!她就是......” “你闭嘴!”白玦挥手将巫月先祖打到了地上,“不该说的话给我憋回去!” 但巫月先祖显然受了巨大的刺激,他迅速地从地上窜了起来,“原来你才是叛族的那个!你和天道串通,妄图把人引到这里,毁了巫月族的传承!” “巫月族早就没有了!早在十万年前,你选择不战而降的时候!” “我那是在保存实力!现在就是时机!等我将传承授予这些族人,他们就能重振巫月族的荣耀!” “呵,”白玦看着巫月先祖,眼神越发冰冷,“你没有机会了。” “你要拦我?”巫月先祖的神色有些凝重了,他可以无视云衣、无视天劫使,但白玦,就算他肉身还在,这都是他不能为敌的存在。 白玦没有再同他废话,银光一闪,下一刻,一道森白色火焰凝成的利刃已经穿透了后者的胸膛。 巫月先祖的魂体肉眼可见地透明了几分,他这才反应过来白玦动了真格,迅速扑向徐麟,夺过后者手中的权杖,这是他唯一的倚仗。 白玦对于这个武器眼都没抬一下,聚火成刃,火刃如雨一般冲向巫月先祖,后者拼命转动着权杖,默念口诀,在身前形成一道暗银的屏障。 前面的火刃碰到屏障消失不见,后面的火刃立马补上,而没阻挡一只火刃,屏障就要更稀薄一分。 源源不断的火刃仿佛没有终止,巫月先祖的格挡越来越勉强,已经有火刃穿透屏障与他擦身而过,他慌忙逃窜。 但不知为何,在这种劣势下,云衣却隐隐觉得巫月先祖的嘴角有笑。 那笑她是那么熟悉,还不待她有所反应,下一秒,巫月先祖已持杖直直地冲到她面前。 第一百五十三章 结束 电光火石的一瞬,白玦恢复本体拼了命地往这个方向窜,企图能为云衣挡下这一击,天火感受到威胁自动护主,可就像巫月先祖说的,云衣的力量太弱了,尚不能发挥出天火之万一。 近在眼前的是银白色的光和巫月先祖狰狞的笑,但云衣却莫名想起那年阳光正好,雕梁画栋的回廊中,她指尖跃动的第一簇火焰。 生死啊,云衣缓缓闭上了眼睛,只可惜这次,少了一次青史留名的机会。 可下一秒,什么都没发生,在余人的视角,云衣诡异地消失了,仿佛溶解在空气中一般,巫月先祖那一击,打空了。 白玦迅速地追来,冲着他的天灵盖就是一爪,一击未中的巫月先祖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生生受了这一击。 魂体被打散了,权杖落在了地上,白玦化形拾起了权杖,良久之后,巫月先祖的魂体才缓慢地重新凝聚。 “这不可能!”直到现在他还满脸震惊,白玦泄愤的一爪并没有对他一个魂体造成多大损伤,但他不明白,云衣去了哪里。 “是啊,”另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几分沉思,“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天道!从那个声音响起的一瞬,这两字便浮现在巫月先祖的脑海,他惊慌地想要逃窜,却发现不知何时四周已筑起一道看不见的牢笼。 云衣的身影重新浮现了,就在她刚刚所在的地方,方才那一瞬,天道错位了空间,替她挡过了那一击。 “你怎么发现这里的!你明明进不来!是谁!是谁在装神弄鬼!”逃窜无果的巫月先祖有些精神崩溃了,他死死盯着那声音响起的地方,仿佛要把那空间盯出一个洞。 “不错,巫月族专门为我设立的禁地,”声音在移动,似乎是天道在这个洞里巡视了一圈,“方才看白玦惊吓成那样,我还以为是月戈在这里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月戈甘心以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活着,我恐怕要用我漫长的余生来鄙视他了。” 当天道说到白玦受惊吓时,正在检查云衣有没有受伤的白玦脸莫名有些红,好在云衣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天道吸引,没有发现。 云衣本以为天道对巫月族应该是忌惮是压制,就像巫月族对天道刻骨铭心的恨意一样,但不知为何,从这几句话里,她莫名听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至于我为什么能进来,”天道长长叹了口气,“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你方才送给小丫头的那句话现在还给你,若是这里是月戈的残魂,我恐怕还真的进不来。” 巫月先祖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完美的计划,他完美的计划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知道吗,当初你舍了巫月族半壁江山来求缓战之机的时候,我就瞧不上你,残暴、自私、贪婪、自大,巫月族是毁在这里的。” “你们总觉得自己当与皓月同辉,总相信那些荒诞不经的传说能成神,”天道说到这里顿了顿,突然转向了云衣,“小丫头,懂了吗,长生之路,是一步要落一个脚印的。” 云衣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的事,赶忙应是。白玦低头看着云衣,揉了揉她的脑袋。 “白玦,下得去手吗?”天道看向白玦,又看了看云衣,“你若不行,就让天火来。” 白玦站起了身,掌中蓄了一团森白的火焰,“没什么下不去手的,就当,是为月戈清理门户了。” 虽是这么说,云衣还是在这话中听出了浓浓的悲伤,这一击下去,是巫月族真正的覆灭。 巫月先祖瘫坐在那里,眼中一片死寂,他或许在回忆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可惜,他永远都不会懂得了。 魂体在火中一点点湮灭,白玦没有忘记顺道赏给徐麟一团。 喧闹的洞穴终于重归寂静,只剩下一群等待宣判的人们。 “干得不错。”这突然的赞赏云衣还没反应过来是给谁的,就见小闪电三下两下蹦了出来。 天道似乎被逗笑了,“你干得也不错。” 得到了赞扬的小闪电一蹦三尺高,而后心满意足地候在了角落,它觉得这次自己能升职了。 “那巫月族......”亲眼见证了这一系列变故的族人在角落蜷缩在一起,全然没有了在外面时的耀武扬威,圣女眼神空洞地蹲在另一个角落,今天她遭受的打击太大了。 “巫月族啊,”天道又长长叹了口气,言语里还有几分缅怀,“巫月族,已经回不去了。” 这句话后,天道迟迟没有再开口,它似乎也在犹豫,但天道在此,就连白玦都不能决定巫月族的去留。 “那些传承我答应给你了,要怎么处置理应是你的事......” 云衣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这话说出来的意思,便是它要插手传承的处置了,“我其实......并不是太......” “别害怕小丫头,这是你的机缘,好好收着吧,”天道说着,友善地笑了笑,“我只是提个不成熟的小建议,那些你用不上的东西,抹去巫月族的印记,让它们流传出去吧。巫月族数百万年,其中不乏天才,我不想那些天才之作,就此湮灭。” “是。” “至于这些人......” “放过他们吧。”白玦突然插话,天道笑了笑,“你要为他们求情了吗?” “今日之后,便没有巫月族了,但今天,我还是要履行我最后的使命。” “抹去他们的记忆,我会把他们送去大陆北境。” 不知是出于怜悯,还是对巫月族的惺惺相惜,反正最终,天道选择了这个折中的法子。 在将他们一一送出之后,白玦带着云衣,去了巫月族最终的传承所在之地。 那是一个戒指中的自有空间,戒指上,是一个残月的标记。 白玦将戒指塞给了云衣,“出去慢慢看吧。” “这么怕我知道啊,”这是天道的声音,它一直跟在后面,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它不曾踏足的地方,“不过我对这些传承还真没兴趣。” “不过小丫头,”天道突然严肃,“我相信你是个懂事的,我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可什么该放出来什么不该,你应该心里有数。” 第一百五十四章 新的征程 “这里不会再蹦出什么残魂了吧?”云衣怀疑巫月族有什么特殊的修魂的法子,她到现在都对那一个比一个强大的魂体有阴影。 “不会了,”白玦笑着安慰她,“现在,我大概是这世间最后一个巫月族的孤魂野鬼了。” “你......” “他出不去的,”天道像是知道云衣想说什么,开口打断了她,“世上最后一只月眸白虎,这要出去,可是乱了套了。” “用不着担心我,”白玦看着云衣,笑得心满意足,“几万年我都过来了。” “你若是重回仙界,可以来这里把它带回去,”天道想了想,重新开口,“仙界倒还缺几只神兽压阵。” “我要如何重回仙界?”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算明知不会得到答案,云衣还是决定赌一把。 天道倒没生气,它的语气间还是有几分笑意,“这可是犯规小丫头,我刚刚跟你说完,长生的路,要一步落一个脚印。” “行了,我要把白玦带回去了,”天道这么说了,白玦也准备走了,“我的天劫使会把你送出去的,如果它还记得路的话,最后再送你一句话,天火可是个好东西,光用来炼丹,可是有些暴殄天物啊。” 云衣还不及称谢,天道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对了,今天你可是犯了不少禁令,这次就算了,下一次该有的雷劫一道都不会少的。” 云衣笑了笑,许是因为少有人看见,这天道私下也不像古书中记载的那么威严可怕。 白玦走到洞口,回头看着云衣,“等你重回仙界的那天。” “好!”云衣郑重地点头,然后目送他离开,她还是想不起到底在哪里与这位大神有过交情,不过不重要了,因为比起过去,更重要的是未来会怎样。 出去的路算不上太顺畅,小闪电果然忘记了出去的路,云衣稀里糊涂地跟着它走,这才发现这个遗址竟然面积这么大。 最后几乎绕遍了每一个山洞,他们才发现进来时那条长长的甬道,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在洞口等到天黑才出去。 小闪电开心地回去领赏去了,剩云衣一个人孤独地在天火的陪伴下下山。 暗九还等在之前他们分开的地方,守着巫月族巨大的飞行灵器。 云衣这才发现,她要继承的,远远不止洞穴中的那些东西,至少还有眼前这个飞行灵器和巫月族族地的那些遗存。 “小姐,”见云衣下山,暗九迎上前行礼,复又看看云衣身后,“他们人呢?” “别问了。”云衣看着眼前这个硕大的飞行灵器,许是因为在夜里,莫名有几分毛骨悚然,并暗自发誓再也不会用它。 将这个飞行灵器收回了巫月族的戒指,云衣打量了一下四周,“我走了多久?” “大概三天?”暗九有些不确定,他一直沉浸在修炼里,本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行吧。”最后回头看了看月色下的闲水宗后山,云衣不等天亮,便带着暗九离开了这里。 实在不想再见闲水宗主,云衣写了张纸条,托门口的弟子带了进去,大概意思是后山的隐患已经解决。 她甚至没有留下姓名地址,因为她确定,不会再出问题。 那后山的兽吼应该就是白玦吧,可能他与天道达成了什么协议,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引人过来探查。 不想闲水宗主是个怂的,只觉那是个什么不详的灵异事件,这才便宜了云衣。 “小姐,我们下一步去哪?”骑马走在去往最近的城池的路上,暗九问云衣。 他其实不是很懂为何云衣坚决不用飞行灵器,但作为暗卫的职业修养让他遏制了好奇心。 “回关宁城。” 这一路眨眼又是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在最近的城池新租了飞行灵器,然后飞回了关宁城。 火光冲天,暗九万没想到云衣回来的第一件事是烧了巫月族的族地。 这也不像是泄愤,云衣站在高处,眼中的情绪是暗九看不懂的。 但他没有多问,他的任务只是在适当时候拿水灭火,以防这火燎了整片森林。 圣女屋前的非水池已经空了,这代表着,巫月族真的覆灭了。 云衣在坑前站了良久,而后推开了圣女的屋门。 根据记忆,云衣摸索到了空间临界,她轻巧地划开,却没有进去。 这里是历代圣女的秘密,是如今巫月族仅余的核心,很多东西,她不知道如何拿到也没有时间去探索如果才能拿到。 幽幽叹了口气,云衣以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手法重新封锁了这方空间,就让这个永远不会被打开的空间,成为巫月族最后的一点记忆吧。 处理完圣女的住处,她还顺路让暗九把那坑也一并填了,然后又不放心地在森林里走了一圈,确保没有更多她所没有顾及到的木屋。 “走吧,”折腾完这一圈,暗九整个人灰头土脸得像个流浪汉,云衣看着他,总算是笑了出来,“先回关宁城歇息一晚。” “赤龙国的局势,你知道多少?”当晚,暗九正在房间修炼,云衣敲门进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听云衣终于准备动身去赤龙国了,暗九差点一时没控制住,激动得热泪盈眶。 “赤龙国的皇帝沉迷炼丹,在四境广求炼丹师,小姐若是炼丹师可以前去一试。” 记忆里这是暗九一口气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云衣有些歉疚地看着他,这位似乎真的快被自己逼疯了。 “他要那么多炼丹师做什么?” “炼丹,求长生,”暗九回答得极其迅速,“他修为不高,幻想能通过丹药续命,以求长生不老。” 云衣皱皱眉,这在理论上是可能的,但实际上,仙界有很多人尝试,但没人成功过,因为越往后,对炼丹师和丹药的要求就越高。 她落拓江湖时,还有人出高价请她去炼一枚续命丹,当时她见到的那老头已经被四颗续命丹延了五百年寿元,她当时琢磨了三天三夜,攒了上百种灵药,才勉强又保了他百年。 “有什么要求?”虽然这法子不现实,但云衣是不指望跟赤龙国君讲道理的,她要做的,只是混进去,拿到解药而已。 暗九摇摇头,“这属下就不知道了,听说,是要过丹臣萧肃那关。” 丹臣萧肃,这个云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想起那日丹会,那个周身不见丝毫气运的六皇子,云衣眼中笑意更甚,那便,让她来会会他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林家药铺 初秋,凉风还来不及吹走夏的炎热,知了仍在树上声声叫着秋老虎。 赤龙国最南境的城池——临隆城就在这样的清晨苏醒,这里是距离赤龙国南边防线最近的城池,戍边将士的日常补给常常出在此城。 由于戍边将士常有旧伤,药材和医师,是临隆城最重要的特产。 炼丹师在这里受到极高的尊重,那些真正有才华的炼丹师,也会被戍边的将军亲自举荐去国都沧阳城。 是以赤龙国的炼丹师分了两派,一派以萧肃为主,是他一手培养提拔起来的,而另一派,便是由这些边防将士举荐的。 这也是云衣想到的,进入沧阳城的第一步。 布衣麻袍,将长发束作男儿模样,尽管她向云浔信誓旦旦地担保萧肃没见到她,但保险起见,云衣还是选择了女扮男装。 暗九听她的吩咐隐在了暗处,她此番是个江湖郎中,可不是什么带着侍卫历练的小少爷。 临隆城中有许多药铺,也肯招收学徒,那些穷人家生了孩子养不起了,便会将孩子送去这些药铺作学徒,也算学门手艺混口饭吃。 云衣进城前,便找了家茶铺,把这些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 临隆城不大,可药铺却有数十家之多,云衣选了林家药铺,据说这是家新起来的药铺,不守旧、好纳才,也有往上冲的野心。 这桩桩件件,都是云衣所需要的。 当学徒不需要太复杂的考核,医者仁心,这些老医师也都希望给这些孩子一条活路。 这一批和云衣一起来的,还有三个小孩子,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女孩年纪小些,也就八九岁,男孩有十三四岁了。 男孩子送过来多是学手艺的,而女孩子,大多是人家不想要的,有许多女孩子,五六岁便来了药铺,直到了十七八还在药铺里做些捣药的活计,终身大事便这么耽搁了。 许也是令人唏嘘吧,但云衣觉得一辈子守着这些药草倒也没什么不好。 为了防止记起来麻烦,药铺的学徒都是没有名字的,打进了药铺起,就只被称呼编号。 云衣领到的号码,是十七。 “今天,你们来到了林家药铺,那么,你们从前的富贵贫穷荣耀屈辱都通通不重要了,从今以后,你们要以林家药铺的荣辱为荣辱、以林家药铺的兴衰为兴衰,矢志不渝地为实现林家药铺的进一步兴旺发达而努力,记住了吗!” “记住了!” 学徒入门的打气,就像所有宗门入门的训话一样,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这本也就是生意场,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地方,但很多话,依旧要说出来撑排面。 “十七,你怎么不说话?” 训话的是八号学徒,云衣要叫八师兄,她本也不在意这些场面话,但不想一时溜神就这么被逮到了。 “回八师兄,我记住了。” “嗯,”八师兄没有过分为难云衣一个新人,只是提醒了一句,“以后注意,这种场合,要认真听训话认真回应的。” “是。” “不只是他,”八号又对着其他人重新强调了一遍,“你们也记住了,东家希望我们能团结在林家药铺的招牌下,我们林家药铺虽然不如那些百年老店历史悠久,但我们胜在活力,只要我们团结一心,一定能成为这临隆城第一的药铺!” “是!” 八号明显对这样的反应不甚满意,又添了一把火,“林家可是有炼丹师的,只要你们做得好,要是被炼丹师大人看中了收为药童,来日就能跟着大人进入国都,给皇帝陛下看病了,那才是真真光宗耀祖的大事!” 好大一个饼,云衣在心中默笑,且不说几品炼丹师才能进入国都,就是进入了国都,大概得到了丹臣萧肃的级别才能带上自己的药童吧。 但为了防止再被单拎出来,云衣还是配合了一下沸腾的几人,区区四人愣是搞出了十几人欢呼的气势。 八号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激励效果,就近拍了拍云衣的肩,“好了,我先带你们看看住的地方,今后好好努力吧。” 大概是因为学徒人数太多,这住处是真的简陋,柴房勉强搭起来的大通铺,上面铺着茅草和露出棉絮的被子,男女之间只拦了一道木板,看上去可容十多人的房间,连扇窗户都没开。 可能也自知房间简陋看不过去,八号又开始自觉画饼,“咳,这是你们住的地方,别嫌弃,主要是督促你们少睡觉,多抓紧点儿时间跟着师父学点儿东西,等前面的师兄师姐出师了,你们的辈分也会往前提一提的,待遇也能好些。” “那得熬好久吧。”另一个小男孩看样子平时在家中也是父母的宝贝,虽然贫苦,但还是捧在手心上的,没怎么见过这猪圈一样的地方,小声嘀咕了一句被八号抓了个正着。 八号当即黑了脸,“你是来学东西的还是来享福的?我刚才说没说过,不论你从前在家什么待遇,来了林家药铺就要守规矩。” “是,我错了。”小男孩没想到自己一句抱怨被听到了,赶忙认错。 八号瞪了他一眼,又扫了他们几个一遍,在云衣身上停留的时间比那两个女孩要长些,“你们还有问题吗?” “没了。”他们几人连连摇头。 “十七,你呢?” 云衣记得自己刚才是十分积极地跟着摇头的,不想还是被单独照顾,大概是自己天生富家子弟的纨绔气质,让八师兄不太看得惯,“没有,没有任何问题。” “你觉得这住处怎么样?”八号显然是不打算这么放过云衣的,这让她大为头疼。 “说实话,不好,”这是连八号自己都知道的事实,云衣若是违心说谎倒显得虚伪,“但我理解师兄安排的苦心,我一定会牢记师兄教诲,努力在前面多做事,少睡觉的!” 云衣此番话让八号吃了一惊,他本以为这会是个比那个小男孩更难搞的纨绔,但云衣这般说了,他还是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孺子可教,今后你便跟着我了,在众多指引师兄里,我算和善的。” “多谢师兄。”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八号学徒 第二天云衣才明白八号那句话的意思。 清早天刚亮,他们就被从床上挖了起来,然后被盯着五分钟解决洗漱,个个迷迷糊糊地被拉到一群人面前,那些是他们的师兄师姐。 “按规矩,新入门的学徒都要认个指引师兄师姐,也就是实际上的师父,”为他们介绍的依旧是八号,“昨天我领了十七了,现在还有十六、十八、十九,诸位师兄师姐挑吧。” 八号招呼的只有他前面的三人,看样子从五号往前的学徒,已经出师了。 “小八你倒手快,”六号打量着云衣,“十七有什么特殊的,让你看上了?” “也没什么,”八号嘿嘿一笑,“就是机灵,六师兄知道,我喜欢机灵的。” 六号笑了笑,没说别的。八号所谓的机灵,也即圆滑,全仗着嘴上功夫,这在林家药铺已经不是秘密。 “我要十六吧。”对着其余三人思忖良久后,六号选了另一个小男孩。 看样子就算在药铺,也是男孩子更吃香,另外两人见仅余的男孩被六号选走,都有些惋惜,随意地分完了另外两人,各自叫去训话了。 云衣跟在八号身后,由他带着先将林家药铺溜了一圈儿。 “看,那是柜台,掌柜的的地盘,掌柜的都是东家派的人,位高权重,就算在林家也是说得上话的。” “这边是一个临街的桌子,等大门打开你就看懂了,林大夫每天在这里坐诊,这林大夫本不姓林,他一辈子在林家药铺给人看病,也就是随了林家的姓。” “林大夫好一口菊花茶,菊花必要是大朵的金菊,一次三朵,从这里取,”八号指着桌子旁边的一个小架子,上面摆着一些瓶瓶罐罐,“每天早上林大夫来了,茶就要伺候上了,别耽误了。” “好嘞,”云衣跟在后面答应得痛快,“谢师兄提携。” 八号听着这些,满意地点点头,“就知道你是个机灵的。” “往这边,这是大师兄他们的地方,大师兄他们已经出师了,所以能在这里给客人配药。” 说罢,还拍了拍云衣的肩,“好好干,你也行的。” “嗯嗯!”云衣重重地点了点头,还握握拳以示决心。 “这里,这是我们的地方,”八号将云衣带到了后院一个小屋子里,里面已经有早起的学徒,正在整理分类,“这里是林家药铺的库房,可以说是林家药铺真正的核心,东家把它交给我们是信任我们,切记不要辜负东家的信任啊!” “十七牢记了。” 那些早起的学徒规矩地向八号打招呼,八号也一一回礼,他好像很享受这种巡视的感觉,云衣跟在他身后,赶忙给那些师兄师姐见礼。 “不错,”出了库房,八号对云衣已经十分满意,“有我当年的样子!好好干!” 说完,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你好好跟着我,我给你派轻的活,不用像他们那样每天灰头土脸累死累活的。” “谢八师兄。” “诶,”八号摆摆手,“你叫我一声师兄,这些都是应该的。” 这边正说着话,院子那头远远传来一嗓子“放饭了!” 听着这话八号眼睛一亮,“快,吃饭了。” 云衣紧着倒步子才能跟上健步如飞的八师兄,待她跟着八师兄冲到厨房,厨房还只有做饭的那寥寥几人。 后厨几乎是云衣最熟悉的地方了,在铁剑门那五个月时光,让她把后厨里里外外的规矩学了个透,比如现在,她应该识相地上手帮忙端菜。 八号显然对云衣的自觉非常欣喜,他端着一大盆满头,边走边夸云衣,“小子,可以啊,比我当年聪明多了!” 云衣扭头咧嘴一笑,“谢师兄夸。” 他们三下五除二帮后厨摆好了菜,其余学徒才陆陆续续进来,云衣去厨房拿碗筷时,管后厨的师姐悄悄塞给她一只鸡腿。 “尝到甜头了吧,”云衣端着碗筷出来,八号冲着她意有所指地笑,“好好学。” “师兄,”云衣乖巧地放好碗筷,悄悄将那只鸡腿拿出来,“孝敬师兄的。” “我不跟你抢,”八号欣慰一笑,又把那鸡腿推了回去,“你正长身体呢,多吃点儿。” “嘿嘿,谢谢师兄。” 用过早餐,等其余人陆续去了仓库,八号才带着云衣晃晃悠悠地离开,“还记得我刚才嘱咐你什么吗?” “我这就去给林大夫泡茶。”云衣说完,便告退往前厅去了。 八号看着云衣的背影,只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他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不是没带过其他学徒,但那些人不愿意跟他学,往往跟他溜达了两天便偷偷跑去别人那里了。 跟着那些只会板着脸的人成天待在药材堆里有什么好的,八号暗自撇撇嘴,还就是十七聪明,肯跟着他认真学东西。 那边给林大夫泡茶的云衣几乎已经忍不住笑了,这八号太对她胃口了,什么事都不用做还时不时能往前头溜达两圈,她本也不是来学东西的,她是为了崭露头角而来的。 “泡个茶这么高兴啊,”八号看着倒着水笑出来的云衣,也是打心底高兴,“你可比我从前带过的榆木脑袋聪明多了。” 能看出八号看云衣是真顺眼,而且越看越顺眼,一会儿的功夫,变着花样不知夸了多少回了。 “这等好事师兄都想着我,我当然高兴了。” 云衣其实不知不知道,天上从来没有掉馅饼这说,大概也是八号这种处事招致了不少不满,他这也是急于培养出个接班人替他挡枪。 云衣是乐于挡枪的,这种偷懒偷闲的活儿,有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哟,今儿泡茶的不是小八了?” 云衣刚把茶泡好,茶壶摆到对应的位置,来开门的人就到了。 八号见着来人,赶忙拉着云衣行礼,“大师兄好。” “好,好,”一号上下打量着云衣,“新来的小学徒?” “嗯,回大师兄话,我叫十七。” “嗯,”一号点点头,“小八难得收个小弟,跟着他好好干,没准儿哪天掌柜的看顺眼了,能把你送茶馆去。” 说罢,也不等云衣反应,兀自哈哈大笑,开了门,转身去了药柜前。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为难 “师兄......”云衣扭头看了看八号。 这几乎是最赤裸裸的嘲笑了,但八号只是紧紧握了握拳,片刻之后长舒一口气,“没事,别在意,十七,记着,谁笑到最后......” “谁笑得最好。”云衣没等八号说完,抢先补上了后半句,“师兄放心,我明白的。” “好样的,”八号拍拍她,“来,还有点事情我要嘱咐你一下。” 掌柜的不常住在店里,药铺每天辰时开门,他过个一刻钟会到,林大夫基本和他前后脚。 林大夫已经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了,他修为不济,最多也就在这两年了。 林家已经开始积极地寻摸一个继任的坐诊大夫,据说很不顺利。 这是八号告诉云衣的,他还告诉她,家主有意直接在学徒里提一个,跟着林大夫学两年大抵也能用一阵子。 这是重磅消息,不止八号知道,林家药铺但凡有些路子的学徒都能嗅出些动向,所以一号方才才会那般冷嘲热讽,林家药铺的这些学徒,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不定是怎样的血雨腥风呢。 “咳咳,小八啊,”林大夫年纪大了,走两步都得喘三喘,“咳,茶泡好了吗?” “哎,林爷爷,您这边请,一早给您泡好了。”八号听着招呼上前,顺便挡住了本就身材娇小的云衣。 云衣明白这个意思,没再在八号眼前讨嫌,悄悄地溜了。 八号将林大夫扶进了门,在座位上坐好,扭头已然不见云衣,心里也甚是满意后者的识趣。 林大夫坐诊,八号侍立在侧已经是药铺不成文的规矩,林家药铺本来是没有这么个闲职的,但八号厚着脸皮在那站久了,林大夫也习惯了身边有个端茶倒水、递笔研墨的,旁人也就不好赶他了。 但云衣不一样,她初来乍到就跟着八号混吃混喝,多少人盯着想给她个下马威。 云衣自知自己处境尴尬,所以林大夫一到,她便乖乖回到了库房。 “十七来了啊。”说话的是六号,看上去他算是与八号比较友好的。 “嗯,”云衣乖巧地点点头,“八师兄让我来库房干活。” 这话明显不是八号能说出来的,六号也心知肚明,只是应了一声,“那你来干吧。” 林家药铺的库房不小,但落脚的地方却不多,此刻已有十几个人三三两两将那为数不多的空间站满了,云衣站在门口,有些尴尬。 “哟,不是说来干活的吗?”说话的是九号,也是这里辈分最高的师姐,“怎么,八号连怎么干活都没教你?还是他教你那套这里用不上啊?” 还不待云衣接话,六号的声音略带不满地传来,“小九,要叫师兄。” “我才不!”九号要说年纪也就和云衣差不多大,也是女孩子喜欢撒娇的时候,“他哪里比我强了?我凭什么叫他师兄?” “他来的比你早,就是你师兄,这是规矩。” “我才不信!这明明是你们自己编的规矩吧?” “小九!” “好了好了,”眼见着这边要吵起来了,七号忙站起来打圆场,“小九,不许跟你六师兄顶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反正小八也不在,没必要那么死板。” 九号应了句是,神情里还带着几分得意,她就知道,七师兄是会偏袒她的。 “十七,你是十七吧?”七号劝服了九号,扭头看向云衣,“是来干活的就别挑事,自己找块地方,该会的八号都教你了吧?” 云衣嘴角抽了抽,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哪只眼睛看见是自己挑事,又怎么会觉得八号会教自己这些? “还在这里站着?” “回七师兄,我......” 云衣正纠结如何应付,看见六号起身向自己招手,“十七,过来,小八不在,我替他带你。” 云衣连忙道谢,小心地迈过地上凌乱的药材堆,蹲到了六号旁边,和他一起的,还有十六号。 “谢谢六师兄。”为显得重视,云衣又小声跟六号说了一遍。 “不用这么客气,”六号说着,手下利落地将一小堆凌乱的药材整理分好了类,“我和八号不说情同手足也差不多了,他现在没空顾及你,我替他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 说完,六号没有停顿,直接进入了正题,“我们在这里的工作就是给药材分类,还要给同种药材按年份、产地分出优劣。” “这些都是东家从一些散户手里收的,所以会比较杂乱,来,我先教你们认种类。” 看样子十六号的学习也才刚刚开始,六号就索性为云衣又从头讲了一遍。 这里所藏的大多是灵气稀薄的普通药材,为一般医师所用,也是寻常百姓抓药最常买的那些。 就算觉得对自己没什么用,云衣还是仔细地听了,天地草木,就算没有灵气生不成灵药,在云衣眼里也是有趣的。 “看这里,这里的须长一些,所以年份更久。” “青藤和白藤的主要区别在根,青藤的根部更蜷缩一些,至于颜色上的差别,主要是说叶子的,这些药材已经除了叶子,所以看不出来。” “这是虫咬草,十分金贵,拿的时候千万小心,别把根部的虫壳碰掉了。” ...... 六号是个好师兄,教得极其细致,每一个要点都反复强调,并且一个人一个人地手把手纠正。 云衣毕竟是有底子的,学得快记得也快,在迅速上手看得六号频频点头,“不错不错,怪不得小八赞你机灵,若不是他提前把你抢走了,我恐怕也要争一争呢。” “六师兄过誉了。” “我也是不是虚夸你,”六号看着云衣,突兀地叹了口气,“小八也是聪明孩子,就是......你跟着小八,要是有不会不懂的,就来问我,不用怕小八不高兴。” “好,”云衣乖巧地点头,“谢谢六师兄。” 六号拍了拍云衣的肩,越过云衣蹲到了十六号身边,“这个不能放这里。” “啊?”十六号方才听着六号与云衣的对话走了神,这会儿六号过来,吓了他一跳,“抱抱歉,师兄,我......” “你没必要跟我解释,”六号顺手把放错的药材归了位,“用点心,比什么都强。” 第一百五十八章 学徒生活 “是。”十六号答应得有些委屈,看向云衣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怨气。 就是他,从一开始,八师兄训斥了自己却对他大加赞赏,现在他有了八师兄还不够,还要来抢自己的指引师兄。 听之前的师兄师姐说,若是不得指引师兄青睐,往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看着云衣得意的笑,十六越发觉得危机感爆棚。 而正在低头认真理药材的云衣,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意过。 “十六,认真点,这是白藤,刚刚讲过的就忘了?” “啊,师兄,抱歉......” 六号的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这不是聪明与否的问题,这分明就是没有用心,“我说过不想听你的道歉,有道歉的功夫,多花点儿心思在干活上比什么都强!” “是,是,我明白。” 十六号低着头,越想越觉得委屈,声音不觉已带着哭腔,眼眶也有些泛红。 “明白之后呢?干啊!男子汉大丈夫,别动不动就抹眼泪,吓唬谁呢!” “我,我没有,我......”十六越说越急,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六号皱眉看了一眼,起身抬腿走了,剩下十六自己,一下一下地抽搭。 云衣迅速地分好了面前的一堆,扭头看见正掉眼泪的十六,和他面前小山一样的药材。 “需要帮忙吗?”云衣此举本是示好的,她以为十六是觉得干不完活了,才着急地哭。 可这话听在十六耳朵里就是讽刺,就是炫耀。 这个方才还委屈地掉眼泪的小男孩,顿时一抹脸,充满斗志,“不用!你用不着向我炫耀!我一点都不羡慕你!” 十六突如其来的战意让云衣觉得莫名其妙,十分无辜地看了他几眼,云衣最终放弃了探寻小男生的心理历程,起身又从别处拎来了一袋。 等差不多忙到中午开饭的时候,云衣提前且主动地去了后厨,帮忙端菜。 她本以为六号会在这里的,这也是做给八号看的,但很稀奇的,八号不在。 “十七来了,”后厨的师姐招呼她,“来来,把这盆端走。” “好,”云衣接过盆,顺路问师姐,“八师兄呢?” “小八中午不在这里吃饭啊,”师姐嘴上应付着云衣,手下的活不停,“他没跟你说啊。” “哦,那可能是八师兄忘了吧,没事儿,我先把这盆端出去了。” “嗯,去吧,”师姐擦完了灶台,直起身,看着云衣的背影,“唉,小八这孩子啊......” 不论在什么地方,总存在一条鄙视链,而后厨往往是鄙视链的底端,因为这个地方负责所有人的饭。 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伺候他们的地方,所以很少有人肯来后厨帮个忙。 除了八号,和云衣。 也是由于这个原因,管后厨的师姐尤其喜欢云衣,“十七,别忙活了,他们都开饭了。” “没事儿,师姐,”云衣正在水池边清理最后一口锅,“我不饿。” “你这孩子,”师姐替她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水滴,“小八中午跟着林大夫,他也不是有意不告诉你的,你别多想。” “师姐,我明白,”云衣答得干干脆脆的,是那种最讨人喜欢的少年音色,“是我自己悄悄回来的,师兄不知道。” 这个答案大概有些出乎师姐的意料了,她看着云衣愣了愣,“你真的很聪明。” “嘿嘿,谢谢师姐,”将锅放回灶台,云衣擦了擦手,“师姐我吃饭去了!” 师姐点点头,“去吧。” 到了下午云衣才见八号露头,他看着云衣在一堆药材了忙活也愣了一下,而后风风火火地将她拽走了。 “那些东西谁教你的?” “六师兄,”云衣老老实实地如实相告,“今早我看师兄在忙,就自己去了库房,六师兄让我先跟他学。” 八号听了,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但终究没说出什么,只是点点头,勉强说了句,“好好学。” “我明白的,”云衣咧嘴一笑,“师兄有吩咐,我一定先听师兄的。” 八号扭头看了眼她,“这话别让六师兄听见。” “嗯!” “对了,说正事,林大夫需要个跑腿的,让我去找个人来。” “谢师兄举荐。” 八号看着云衣迫不及待的样子,终于是有了些笑意,“先别急着谢,帮我个忙。” “师兄有事尽管吩咐。” “掌柜的最喜欢城东头老李家的烧鸡,就是那烧鸡要排队,有些麻烦......” “师兄我明白了,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这钱......” “这点小钱不麻烦师兄,我来就好。” “不错,”八号欣慰地点点头,“去吧。” 林大夫需要个人往军营中送些东西,有个士兵是他的老病人了,今天刚好需要换药,他人来不了,只好着人往营里送。 军营规矩繁多,八号最不耐往那跑,可平日里找不到人替他,如今云衣来了,正好将这桩苦差甩出去。 云衣接了药材和入营的手令,没人嘱咐她几时回来,她觉得按八号的安排,她大概吃不上晚饭了。 出了林家药铺,云衣七拐八拐走了几道巷口后,叫出了暗九,“刚刚你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暗九接过云衣抛来的碎银子,“可小姐明明可以......” “这些事,来日入了沧阳城,弄不好都是有人回来查的,”云衣叹了口气,“一点点从底层靠机遇摸索上去,更可信一点吧。” “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买烧鸡。” 云衣点点头,“别太引人注目,回来时还在这里等我。” “是。” 军营落在临隆城南,距林家药铺还不算远,这地理方位也是林家药铺发家的重要因素之一。 云衣入营前刚好赶上戍边的守将回营,高头大马之上,身着戎装的将军低头看着和马肚差不多高的云衣。 “小子,你来这儿干嘛?” “回将军话,受林家药铺林大夫之托,来送药。” “林大夫?”将军想了想,看样子是有印象,又上下打量了下云衣,“往常不是你送吧?” “是,往常是我师兄。” “行了,你就送到这儿吧,”将军看了她许久,还是信不过她,随手在身后指了个人,“把药给他,你回吧。” 云衣应了是,上前将药膏和人都一一交代了,临走时还听见身后将军洪亮的声音,“传我命令,以后拿药一律自己入城去取,军营是什么地方,哪能让人随便进......” 第一百五十九章 林家三小姐 比赛时间慢慢的来到了15分钟,皇族的经济优势已经有了四千之多。 场上的局势有一些越发明了了,由于在前面几分钟萧晨也是频繁来到下路。 导致edg的下路一塔很快就被推掉了。 自然皇族又开始了换路打法,薇恩不像其他adc还是很需要发育的,自然去了安全又更好发育的中路。 edg也没有选择坐以待毙,在皇族针对下路的时候果断三人想要强行越塔。 nct也是很机灵,在第一时间就跑掉了。 最终还是互换了一塔。 而这时edg下路双人组完全不敢防守中路的一塔,再加上之前辛德拉的线本来就很糟糕,也是被小狗三两下点掉。 原本以为皇族会到此为止,可没有想到继续推进,直接威胁二塔。 这还得了,于是edg三人也赶忙回来支援,依靠着辛德拉将兵线清理干净之后,这才阻止了uzi点塔的节奏。 毕竟薇恩手短,上前要是被推到了是很容易出事情的。 不过中路防御塔还是被消耗了一半多的血量,这对edg来说是不容乐观的。 “推不掉也没什么关系,不着急我们慢慢来。下一条小龙还有两分钟刷新,利用地图资源跟他们打。”香锅说道。 不过到达后期大嘴确实也是一个麻烦,能加快推塔的节奏也是不错的。 于是萧晨开始观察中路二塔的血量,利用一波兵线强行压的话应该是有机会的。 “利用下一波兵线,看一下能不能拔掉!”皇族现在有了萧晨指挥,下一个目标也很明确了。 既然决定要强行拔中,自己的兰博肯定是要到场的,于是赶紧从下路往中路赶。 “皇族这边还不走吗?这样推塔有点勉强诶!” 毕竟薇恩的手太短了,一般想要上高地都需要借助大龙buff强硬的越塔。 再加上对面有皇子这种英雄,越塔的风险很高。 “选择强推的话,我觉得是给机会了。这波看edg怎么说了,如果诺言处理的好的话说不定能够起死回生。” 萧晨在正面没有看到皇子,对于这个英雄自然是要非常小心的,于是开始找皇子的具体位置了。 在厂长最喜欢的f4处插了个真眼,然后按着w技能在红buff处绕了一圈。 并没有发现皇子。 这才控制着兰博回到中路,准备配合队友做一次推进。 “开不开?”korol在队里问道。 “我觉得可以。”namei说道。 “可以试。”厂长沉默了一会儿,也是拍板了。 下一波兵线进塔,皇族来势汹汹,这个中路二塔是势在必得。 edg的队员看得都很清楚,已经在悬崖边上了不能再退了。 萧晨去红buff找厂长,刚好找错了位置。 论开团的优先级的话,大树要比皇子好上一点,所以厂长现在蹲在三狼处,等待着自己的得意大弟子开团。 在小狗进去点塔的一瞬间,korol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闪现w!大树化作一条虚影,向着薇恩绑过来! u立刻就按出了大招,辛德拉的能量倾泻目标直指着薇恩。 小狗的反应极快,在这种强推塔的情况下,就跟刀尖上跳舞一样,极度危险,怎么可能不把精神全部集中呢? 大招一开,q技能往后一拉进入了隐身状态,毕竟辛德拉发育实在是太糟糕了,这个大招的伤害也算是不痛不痒。 还在移动中的大树,就被带到皇族的队伍里。 开启了大招的大树在面对薇恩的时候,坦度并不是那么充足,好在小狗第一时间并没有对着大树输出。 adc首先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并不能处于对方集火的中心,而现在正被大树绑着想要撤退也不是那么容易。 大嘴顶着护盾就开始输出了! 这个时候一直在三狼处伺机而动的厂长动了。 “ad!ad!”zero在队里喊道,反手就是一个大招朝着edg众人开过去。 一下子减缓了对面前进的步伐。 “先别急!nct往前面顶!”一直观察着场面局势的萧晨此时很冷静。 既然想要强推掉这个中路二塔,edg的反扑也是早有预料。 “香锅大招留给皇子!” 不去管zero听不听得懂,吼完这一句萧晨也没有着急开大招,而是按下了q技能开始烧烤着大树。 “德玛西亚!”从侧边的皇子终于过来了一个大招,对着薇恩就放了过去。 麻辣香锅也是牢牢记住自己要做什么,w小狗之后一脚踢开了皇子,同样连带的把大树给击飞了。 “开我?看老子不把你射在墙上!” 小狗眼疾手快一个e技能将大树定在了皇子的大招墙上。 身上有着娜美e技能的额外伤害,点在着老树身上非常的疼。 namei看队友都已经上去了,才开的w技能,准备上来打输出。 “好机会!” 兰博大招从天而降! 一个倾斜的角度,释放的位置非常完美不仅仅可以烧大嘴,就连辛德拉和风女都在其中。 看了一下自己的温度,没有丝毫的犹豫闪现上去一个e技能直接进入了红稳状态,随后接上一个普攻! 兰博在此时的装备实在是豪华,伤害自然是高的吓人。 大嘴血量掉的非常迅速,卷毛一看立刻按下了大招想要保住自家的ad,namei也不敢迟疑双招全交这才逃回了防御塔下。 namei这一波根本就是0输出。 解说席。 “edg这是要开了,小狗的反应非常快,但是感觉还是要死!被后方的皇子和大嘴都跟了上来” “哇!我的天哪,这兰博的伤害也太高了吧?直接逼出了edg茫茫多的技能!” “缺少了大嘴的伤害,薇恩想要秒就难了!现在依靠着自己的破败血量居然慢慢的恢复起来了,反倒是皇子和大树血量残了。” 既然大嘴已经跑了,辛德拉又不敢跟上来。 也没有选择往防御塔下追,回过头来等过载结束开着q技能就是烧烤。 皇子和大树双双殒命。 人头分配的也很均衡,萧晨和小狗一人一个。 “nice啊,小狗这波操作漂亮。”萧晨原本以为薇恩这一波人没了,可没想到硬是顶住了。 不得不说是反应救了自己,要是在防御塔下的话萧晨也没什么办法。 撤到这个位置,自己刚好可以上去隔断对面的输出点。 “基操勿六。” “说你胖还喘上了?” 正是edg选择在防御塔下强开给了皇族机会,直接一波零换二,顺势推掉了中路二塔。 十九分半。 皇族成功拿下第二条小龙。 不知不觉,萧晨兰博的战绩已经是4-0-5,回家就掏出了深渊权杖,加上大面具和法穿鞋,勉强算是三穿在手了,现在的伤害即使是大树也要被一个红温q烫掉半管子血量。 第一百六十章 进入林府 林莹边说边比划,看着云衣茫然的神色越发着急。 其实她也不知道那是种什么功夫,但蒋家大小姐有个婢子专会这种手艺,每每聚会,蒋家大小姐都赚尽了风头。 她苦觅这样的人才许久而不得,方才看着云衣泡茶,鬼使神差地便想问一问。 可在鸡同鸭讲许久无果后,林莹也无奈放弃了,“算了算了,我不喝了。” 云衣低声笑了笑,抄起了茶壶在茶杯里轻巧地点了一圈,而后扣上盖子,几个摇晃间,再打开,茶杯中腾起了云山之象,“小姐说的,可是这种?” “对!对!”原本不抱希望的林莹此刻看见兴奋地险些蹦起来,“原来你会呀!” “雕虫小技,能入小姐的眼是我的荣幸。” 这等客套话林莹已经不耐听了,扭头抱着掌柜的胳膊,“林伯林伯,十七能借我几天吗?” 掌柜皱了皱眉,他到底要年长些,知道有些事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小姐要他做什么?” “我......我不想说,林伯求你了,就借几天,我保证完好无损地还回来!” 若按林莹平时的性格,大概现在已经要闹起来了,但她此行之前答应过父亲,一切要听林伯的话,不然就三个月不能出门。 所以此刻只好靠撒娇,企图蒙混过关。 掌柜的看着林莹,有些头疼,在方才云衣做到杯中云山的时候,他就决心要着重查一查这个人。 但若林莹将人要走,这小子再在三小姐面前耍什么花招混进林府,日后出了问题,恐怕他要担责。 “多谢小姐厚爱,”云衣深知掌柜的为难,适时地开口解围,“我不过一个小小学徒,可能帮不上小姐什么忙,小姐不妨找我八师兄聊聊,八师兄比我要厉害得多。” 这是云衣的以退为进,以林莹的小姐性子,绝对没有那么容易放弃。 “我不要那劳什子八师兄,我就要你!”林莹自小想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林伯,我就要他!” “这......”掌柜的看着无喜无悲的云衣,有些拿不定主意,“小姐您再容我考虑一下行吗?” “不行不行不行!”区区两回拉锯就让林莹失去了耐心,“一个小小学徒,你干嘛不能给我?” “小姐您听我解释......” “不听不听不听!”林莹这下连林大夫都不等了,上前一把拉住云衣,“你现在就跟我走!我非要把你带走不可!” “小姐,您再这样,我恐怕要跟老爷汇报了。” 这是掌柜的杀手锏,也着实有效,林莹听见这话当时就蔫了,松开了云衣,有些垂头丧气,“那林伯你快点考虑。” 掌柜的点点头,然后迅速地将云衣拉到了一旁,“你怎么会这个东西?” “学的呀,”云衣满不在乎地答,“浪荡江湖无依无靠的,总得有点养活自己的本事吧。” “那你泡茶学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来我家药铺?” 云衣顿了顿,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了,“我之前在的那家茶馆,惹了些官司。” 见着掌柜的皱眉,云衣赶忙摆手,“与我无关啊,但就是惹上的实在位高权重,我怕受牵连,这才舍了老本行。” “老本行?”掌柜的打量着云衣,“你也敢说,你今年才多大?” 云衣嘿嘿一笑,“回掌柜的,十四有余。” “之前干了多少年?” “不记得了,”云衣偏头回忆了许久,“我就是那家茶馆老板捡回去的,打有记忆起就在那干活。” “哪家茶馆?” “关宁城的一家,名字大概也换了,现在还在不在都不好说,不过您去打听,我这手绝技绝对有人记得!” 云衣料到这个问题一定是躲不过的,于是诌了个关宁城,至少暗九好打点些。 而且关宁城隔着条江,说不准掌柜的也懒怠过去打听,那个地方虽然名义上是敌国领地,但临隆城人普遍不把那当弈风国看。 掌柜的看云衣对答如流,由最初的狐疑,也勉强信了几分,又反复打量了她许多遍,方才松口,“该说的不该说的,该干的不该干的,心里都有点儿数。” “掌柜的您放心,我明白。” 掌柜的这才又将云衣带了回来,“回三小姐,我问完了。” “我可以将他带走了?”林莹看上去颇有些迫不及待,云衣估摸着,大概是什么争胜的事。 “自然,只是林大夫还没到,您看......” “告诉林爷爷,我改天再过来,”听着掌柜的松口,林莹喜不自胜,拉着云衣就要走,“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 “诶,小姐,小姐......”掌柜的本想说给他们派辆马车,不想林莹生怕他反悔跑得飞快,他看着林莹消失不见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倒不怕林莹出什么意外,毕竟临隆城中,谁不认识林家三小姐,更何况以她的修为,一般的流氓混混也欺负不了她。 云衣直至被林莹拉回林府都还有些缓不过神来,她是真没想到这个林莹执行力这么强。 “你叫十七是吧?” 云衣点点头,却发现林莹根本没搭理自己,反倒是自顾自地念叨,“不行,十七这个名字太难听了,带出去丢人。” 这话念叨得直白,云衣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好装作没听见。 “你,待会儿大哥回来让大哥给你起个好听的名字。” “谢小姐赐名。” “先别说谢不谢的,我问你,刚刚那种泡法,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云衣有些为难了,她倒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种程度,她前世不曾特意学过,只是看着有趣就记了两招,“小姐需要我做到哪种程度?” “替我打败一个人,行吗?” “这要看对方是什么水平。” “哎呀!”林莹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跟你们这些人说话一点儿也不痛快!反正我不管!你要是赢了我重重有赏,要是输了,我就让林伯不给你饭吃!” 云衣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就说她最不擅长应对这种小姐脾气,但林莹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得低头应是。 “就那么定了!”林莹两手一拍,喊门外的侍女,“春雨,给我磨墨!我要下战帖!” 第一百六十一章 准备 林莹的战帖下在七日后,大概还是对云衣不太放心,想着留七天让她报一下佛脚。 这七天云衣被留在了林府,每天的工作只一件,就是泡茶。 林三小姐偶尔会冒出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每每想到都会兴奋好一阵,然后要求云衣做到。 比如就这七天,云衣在小小的茶盏里试过了双龙戏珠,林三小姐要求那两条龙都要栩栩如生,会动的那种。 还有百鸟朝凤、万马奔腾这种大场面,因着茶杯太小,林莹甚至给云衣端来了个盆。 “做不到,这个真做不到。” “哎呀,你试试!试试又不会怎么样!” 这是这七天两人间重复次数最多的对话。 云衣尽量满足着林三小姐的异想天开,终于熬到了第七天,想着终于能解放了,却不想当天一早被林莹叫了去。 “我忘了问你了,你修为几何?” “如小姐所见,”云衣无所谓地一摊手,这个她总不能现逼自己修武,“我不能修炼。” “什么叫不能修炼?” “嗯......”云衣想了想,胡诌了一个理由,“或许是天生经脉不通?” “还有这种事?”林莹坐不住了,“那你怎么不早说!蒋心家的侍女可有凡境二重修为呢!” “这,有什么关系吗?”云衣有些疑惑,斗茶而已,又不是去打架的。 “哎呀,笨!她要是将武技融入茶道,你不是铁定输了?” “小姐,”云衣有些失笑,“武技是武技,茶道是茶道,这两者的融合是需要经验和历练的......” 倒不是没有人能做到,她前世看见许多人以武入茶,端的是美轮美奂,但那些人无一例外的是武修巅峰,白露就有一手剑道茶,能以剑为引、铺茶做纸,其上蒸腾万里江山。 但云衣不觉得区区一个凡境二重能做到这个,若是弄不好,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那个婢女可厉害了!”林莹抬手想跟云衣比划,后来想想估计比划不通,也就放弃了解释,拽上云衣就走,“走!我找师父给你要颗丹药!” “什、什么丹药?”云衣挣不脱,只能任林莹拽着,她师父应该就是林家的炼丹师,云衣承认她确实想见见那位炼丹师的斤两,却一点没兴趣拿自己试药。 她自小吃过的丹药无一不是上品,这才让她就算不能修武,身体也被温养得极好,一个药商家的炼丹师,云衣皱皱眉,已经开始想待会儿如何推托了。 林家有专门的炼丹室,这几乎是所有炼丹师共有的习惯,炼丹时不愿被别人打扰。 但林莹却不管,一路喊着“师父”,门都不敲就闯了进去。 好在里面的人并没有在炼丹,云衣被林莹拉进去时,就看着一个蓄着山羊须的中年男子,正在桌前挑拣着药材。 “师父师父,快来帮我个忙!” 石宏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活抬起头来,他已经习惯了林莹的风风火火,“什么忙?” “这个人,”林莹一把把云衣推到了前面,“这个人不能修武,你快给他治治!” “不能修武?”石宏皱皱眉,打量了一遍云衣,“因为什么?” “回先生,天生经脉不通。” 石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这丫头专会给我找活干,天生经脉不通,我如何治?” “师父你就随便给他一粒丹药嘛,你那么厉害,一定药到病除!” 云衣想着若是石宏当真答应了,她就跑,这么不靠谱的炼丹师炼出的丹药,弄不好能吃出人命。 好在,这石宏还有点儿谱,“别胡闹,我治不了。” “师父,”林莹上前拉住石宏的手,不住地摇,“师父,求你了师父,他要是不能修武,那我就输定了!” “输定了?你又跟谁打赌了?” “不是打赌,我下战帖跟蒋心斗茶!”林莹昂着头,很是骄傲。 “斗茶,”石宏看了看云衣,“你找来那么多有修为的不还是一样输,没修为就没修为吧,没准儿瞎猫碰上死耗子就赢了呢。” “我不,他必须得有修为!不然去了丢人!” “别胡闹了,”石宏挥挥手,是要赶客了,“你再胡闹我要告诉林家主了。” “师父......”林莹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看见石宏的目光,怯怯地收回了手,“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你是该想想别的办法,”林莹听见这话期待地抬起头,却迎上石宏严厉的目光,“蒋心都能描出两幅基础丹阵了,你连一幅都记不住!天天不务正业的,你该想想办法怎么好好学学炼丹了!” “哦。”林莹噘着嘴,答应得心不甘情不愿的 之后石宏又训了林莹几句,看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恨不得能立马扣下林莹开始学炼丹。 林莹大概也意识到石宏的这种打算,连忙应付了两句,拉着云衣一溜烟跑没影了。 “师父就是这样,”跑到了石宏看不到的地方,林莹才停下来喘口气,边喘边抱怨,“永远都是别人家徒弟好,我还小呢!等再过两年我一定比她厉害!” “是、是,”云衣一边喘一边还不忘应和林莹,“小姐天资聪慧,一定比那蒋家小姐厉害。” “看吧,还是你有眼光!”得到了附和,林莹心里舒坦了,开始夸起了自己师父,“不过我师父也挺厉害,你别看他年轻,他已经有一百多岁了!” “先生现在是几品炼丹师?”这是云衣最关心的问题,她庆幸自己遇见的是林莹,小姑娘没什么心眼儿。 “一品,不过有些二品丹药师父也能炼。” “好厉害!”云衣尽量让自己表示出崇拜,看着林莹的头越扬越高。 “厉害吧?我师父最厉害了!” 云衣在一旁猛点头,希望林莹能夸着夸着师父就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找师父的。 但这显然是云衣的奢望。 林莹得意够了,小脸又垮了下来,“师父不肯帮你,怎么办?” “小姐放心,”云衣就差举手发誓了,“我没有修为也能赢了蒋家,真的!” 这种不靠谱的话从前云衣是一定不会说的,但现在,为了让眼前这位不再折腾自己,她选择赌一把,反正输了最多丢面子而已,而且丢的还不是她的面子。 林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云衣的神情越发坚定,“行吧,信你一次,走,找我哥给你起名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斗茶 最终林少爷给云衣定名叫司茶,说是林少爷定的,不如说是林莹。 她一直在旁边指挥,非要在名字里加个茶字。 一切准备就绪了,林莹回房前又找云衣确认了一遍,“说好了,你一定能赢的。” “小姐放心。”云衣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她都能想象明日林莹见着对手如何挑衅了,可是没有办法,她生怕林莹找来什么民间偏方为她打通经脉,为了自己的小命,嚣张就嚣张些吧。 反正那一夜,云衣是没怎么睡好,当她盯着两个黑眼圈到府门口的时候,看着林莹精神焕发地站在那里,“你怎么这么慢?” “小姐昨日说的是巳时啊,”云衣抬头看看日头,“这还没到呢。” “我说你慢你就是慢,不许犟嘴!”马车早已备好了,林莹拉着云衣上了马车,一般家丁是没有这待遇的,可林莹今天要靠着云衣挣面子,连待遇都提高了不少。 “我今天可把全临隆城的富家子弟都叫来了,你要是让我丢了面子,我可饶不了你!” 在马车上,林莹还在不住地嘱咐云衣,云衣真的想提醒林莹待会儿最好收敛一些,可她一介家丁,实在没有立场,只能点头应是。 地点时游船之上,可能是为了防止闲杂人等的围观,不过云衣更偏向于林莹选择这个地方的理由是,她要是输了就把她踢下去。 云衣的对手是蒋家大小姐蒋心的侍女安桃,蒋心比林莹长些岁数,看着也更稳重些,反倒是林莹在她旁边上蹿下跳的,总让人觉得失了规矩。 “一有外人就这样,”云衣站在林莹身后,听着她不满地嘟囔,“那个蒋心真的是够能装的!” 云衣心底暗笑,富家小姐的规矩,林莹看不上便一概归为装,她到底是被娇宠惯了的孩子,若能如此,谁又愿意每天带着面具端着架子呢? 游船行至湖中,林莹请来的裁判宣布斗茶开始。 安桃走到茶案前,盈盈一笑,“安桃。” 云衣一拱手,“司茶。” 见云衣还记得自己的新名字,林莹悄悄松了口气,她方才生怕云衣一个“十七”说出来,她的苦心就白费了一半。 这种比赛,大多是后发者得益,但安桃也不在乎这些,径直拿起茶壶。 这是常胜者的从容自傲,云衣没有多让,她愿意相让,云衣还求之不得呢。 杯中的茶是觅灵茶,据说常年饮之能扩充经脉、提高天赋。 但这种茶极苦,冲泡的要点在于尽可能隐匿其苦而发散其香。 这些是前几日林莹一字一句叮嘱他的,这短短七日,云衣被逼着记了几十种茶。 铜制的水壶在安桃的手中缓缓摇晃,越来越激烈,带着里面的水,到最后甚至险些晃出来。 每一个茶师泡茶的手法都是本门的不传之秘,云衣也不知道安桃这是确有目的,还是仅仅出于个人爱好。 安桃似乎是晃够了,这才掀开茶盖,云衣看着那个茶杯,有一种感觉,壶中水的温度可能已经不足以泡开茶了。 安桃一提一点,按上下四方,在杯中续了半杯水,而后扣紧了茶盖。 在旁人都以为她结束的时候,她蓦然聚了一团火砸在壶中,而后迅速掀开盖子,将水壶中剩下的水注入茶杯。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端的是行云流水,那火焰,最后还在茶杯边上走了一圈。 那不是什么正宗的火焰,只是某种火系武技短暂的凝火手法,那火温度和杀伤力具不太高,但温个茶却是够了。 几个数之后,安桃估摸好了时间,将茶杯端到了裁判面前,“请您评判。” 掀开茶盖,里面的气体蒸腾而出,竟是双层的,上面轻重墨点有如点点星空,下面是汩汩溪流、云山雾罩,整体雾气颜色偏暗,当真有夜色笼罩的感觉。 “好!”那裁判是须发皆白的老头,长得一张极严厉的脸,见着此番景象竟激动得一拍大腿,“漂亮!” 随着雾气蒸腾而出的是觅灵茶的香气,不知安桃是怎么处理的,那么苦的茶,味道中竟然一丝苦味不留。 安桃规矩地行礼谢过裁判,安静地站回了蒋心身后,蒋心温婉地笑着看对面咬牙切齿的林莹。 “雕虫小技!”林莹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司茶,上!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茶道!” 云衣咧嘴笑得十分尴尬,硬着头皮行礼毕,提起了手中的壶。 不同于安桃让水降温,云衣又将水放回了火炉上。 安桃可以正大光明地扔进去一团火,可云衣不能,她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让水保持高温。 她唯一相对于安桃的优势大概只有手法,和不经意间的一点作弊的小手段。 云衣不断地往火炉里续柴,让火越烧越旺,水温不断升高以至沸腾。 而后,她就这样将沸腾的水直接注入了茶杯中,随之而入的,是她趁人不察随水注入的一缕火焰。 在水即将注满茶杯之时,云衣急急将茶盖扣上,双手把着茶杯,缓缓摇晃。 这种摇晃毫无章法,却又似乎乱中有序,她仿佛要靠这种手法摇出一个形状来。 这基本是不可能的,就算能做到,那形状也一定奇奇怪怪,更何况还要顾及茶的味道。 云衣要输了,这几乎是在场所有人的共识,他们看向林莹的眼神已有些幸灾乐祸。 莫说旁人,就算是林莹也觉得云衣必输无疑,看她的样子,就快要打人了。 云衣没有动,她依旧在慢慢摇晃着茶杯,漆黑的茶杯中,一缕天火在四处游荡着,如刻刀般,雕刻着雾气。 这是云衣临时想到的法子,用炼丹的办法来炼茶,控制天火雕刻形状、分离味道。 杯中景象已经差不多了,云衣控制着精神力缓缓退出。 “可以了,”云衣捧着茶盏,立在原地,“但我要求去外面看。” 这样在太阳光的掩护下,天火才能窜出茶杯。 裁判同意了这个并不无理的要求,一群人呼啦啦地从船舱涌到了外面。 云衣背光而立,缓缓揭开了杯盖。 一只凤凰率先飞了出来,也分不清是火焰还是太阳的反光,凤冠还闪烁着七彩的光,随后而至的青鸾、孔雀、百灵...... 第一百六十三章 新的身份 在璀璨的光芒下,那只气雾凝成的凤凰仿佛有灵性一般缓缓回眸,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那空洞的双眼在某一瞬间聚焦,而后,缓缓消散。 不,不是消散,那分明是飞走了,飞向蓝天、飞向太阳,没有人亲眼见过凤凰,但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觉得,这便是凤凰,真正的凤凰。 寂静,所有人都惊呆了,云衣还站在原地,保持着掀开杯盖的姿势。 太阳在她身后,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逆光之下,这个家丁有如神明。 云衣看着在场的众人,缓缓勾起了唇角,她知道,她不会再回到那个药铺了。 “百鸟朝凤!是百鸟朝凤!”林莹率先激动地叫了出来。 这是她的创意,她没想到云衣竟然做到了,还以这么风光的形式展现了出来。 上一次她逼着云衣学的时候,云衣仅仅拿一群鸭子游泳将她糊弄了过去。 有了这个先例,人群一下子沸腾了,“你刚刚看到了吗?那只凤凰回头看我了!” “切,别自作多情了,那哪是看得你啊。” “那只凤凰的凤冠还是七彩的呢!” “太厉害了,安桃铁定输了。” 安桃,大家这才意识到,现在还在比赛。 云衣合上了杯盖,缓缓走到了裁判面前,“请先生喝茶。” “好,好啊!”老者接过茶杯,慢慢抿了一口,这个曾放出凤凰的茶盏,在他心中以有如圣物,“好!” 似乎再多的赞美都形容不了方才的盛景,这位老人看着云衣,反反复复只说得出一个“好”字。 结果已经不用多说了,连那杯茶是什么味道都不重要了,那天晚上,不知有多少人的梦里,是那只瑰丽的凤凰和紧随其后的灵鸟。 林莹已经乐疯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怎么样?我说我会赢吧!服不服服不服服不服!”林莹都快凑蒋心脸上去了。 蒋心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头往后避了避,尽量不让自己显出厌恶的神色,“林莹妹妹这是从哪里找到的宝贝啊?” “你什么意思?”林莹不乐意了,“这本来就是我们家的!是自小跟在我哥身边的书童!” 林莹不傻,这种时候决不能泄露云衣只是一个小学徒的事情,但这个身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出来,云衣心底暗笑,这下她不仅有了一个身份,还有了一个挡枪的人。 “林鸿哥的书童?”蒋心上下打量着云衣,“我怎么不知道林鸿哥身边有这么个书童?” “我家的事情,凭什么桩桩件件都要让你知道啊!” 怕说多错多,林莹说完这句,就拉着云衣进了船舱,不再理会蒋心。 看着四下无人,林莹的崇拜之情简直溢于言表,“你太厉害了!” “小姐谬赞了,”云衣温和地笑笑,“是小姐厉害,这个主意还是小姐的功劳。” 林莹谦虚地摆摆手,但脸上掩饰不住地笑已经暴露了她心中的愉悦和得意。 “说好了你赢了我有赏的,说吧,想要什么?” “十七一个学徒,不敢奢求什么赏赐。” 这话却是提醒了林莹,“对了,你以后不要再去药铺了,有什么东西待会儿回去收拾一下,以后你就跟着我了。” “小姐,这......”云衣心里已经乐开了花,面上还得装得几分犹豫。 “别这那的了,我刚刚说得你也听见了,都说你是我哥的书童了,万一你以后在药铺被发现了,我多丢人啊!” “还有,”林莹话音刚落又忙不迭补充,“你这本事一定会让父亲知道的,他往来的达官贵人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让你表演一番,不许给我丢人!” “小姐放心。” “很好,”林莹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云衣的肩,“小伙子很有前途!” 那之后,云衣便成了林莹身边的一个贴身小厮,本来男女大防,这是很奇怪的事情,但云衣自知自己是女孩子,林莹也大大咧咧惯了不讲究这些,起初林府还有些说闲话的,被林家主罚了几次后,便彻底风平浪静了。 云衣机灵、会说话,这在林莹看来是极可贵的品质,尤其是在应付师父时。 “石先生莫气,小姐性子贪玩您也是知道的......”每每林莹在炼丹室捣乱而后趁乱溜走,最后替她收拾烂摊子的都是云衣。 “你一个家丁知道个屁!”石宏本是文雅人,能张口骂人也是被气得不轻,“你知不知道林家现在在临隆城挤不进一等的原因是什么?就是因为林家没有能被京城看中的炼丹师!我这天赋也就止于此了,那丫头天资不错本是最有希望的,可、可是,唉!” “石先生消消气,消消气,”云衣在一旁一边给石宏顺气一边安慰,“小姐还小,不急的,等小姐大些了,自然明白事理了。” “大些?她不着急可时间不等人啊!还有两个月,还有两个月就是将军来临隆城的日子,她若是那时不能一展拳脚,可就没机会了!” 石宏瘫坐在地上,几乎要哭出来了,一个大老爷们像个孩子一样坐在云衣面前,整张脸拧巴得让人心疼。 “石先生,虽然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但我会好好劝劝小姐的。”云衣其实是想细问的,但若问石宏这种快成精的人,总不免露出破绽,不如慢慢从林莹嘴里磨出来。 “你?”石宏听闻此言才抬眼看了眼云衣,“也行吧,听说你最近是那丫头身边的红人,算我求你,千万好好劝劝她,千万千万!” 石宏用上“求”字委实吓了云衣一跳,她连忙避身行礼,“先生抬举,小的不敢让先生称求,若是先生无事,那我便先去寻三小姐了。” “去吧,去吧,赶紧去。”石宏挥手催促云衣快走。 云衣出了门,回身关门时看着石宏依旧坐在地上,眼神盯着地板不知在想什么。 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而后轻轻关上了门。 是林莹找到的云衣,云衣正往后院走时,林莹突然从一个假山后面窜出来,吓了她一跳。 “怎么样怎么样?师父说什么了?” 云衣重重叹了口气,“三小姐,这次恐怕有些难糊弄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才? “什么意思?”林莹有些不开心,她看重云衣看重的,不过是她能完美地替她糊弄师父。 “我也不太懂,”云衣皱皱眉,故作为难,“石先生的意思好像是两个月后将军要来临隆城,如果你表现好了可以被送去沧阳都?” 林莹听着这话小脸一下子皱成了一团,“好了好了,你不要再啰嗦了,又是这件事。” “这是什么事啊?”云衣小心地在旁询问,“我可否为小姐分忧呢?” “你?”林莹瞅了一眼云衣,叹了口气,还是说了,就算最终没什么用处,至少云衣还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戍边的守将叫严峰,是朝中严丞相的次子,听说最开始是朝中萧肃一家独大,严丞相看不过去,嘱咐严将军留意着点儿渡江入国境的炼丹师,若有人才千万招揽。” “后来渡江的炼丹师没找到,严将军倒在临隆城找着不少炼丹师,他们被送去沧阳都侍立皇帝左右,渐渐成为了能够与萧肃一派抗衡的力量。” “但炼丹师终究是有个数的,沧阳都对于炼丹师的筛选也越发严格。” “炼丹师送不进去了,严将军就想了个办法,往沧阳都送炼丹学徒,每三年一批,要求是年十五以下的炼丹学徒,通过了严将军的考验就能入沧阳都。” “不论是炼丹师还是炼丹学徒,只要进了沧阳都,都能对自家照顾一二,不说飞黄腾达,但临隆城一等的家族,必须是在沧阳都有人的。” “我今年已经十三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所以师父才着急。” “可是我做不到,我已经失败两次了,蒋家四小姐十岁的时候就被选中了,我都十三了,我......” 云衣看着说到后来渐渐垂下脑袋的林莹,她虽任性,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相反,她什么都懂,却害怕自己达不到长辈的期望,这才选择了逃避。 “三小姐,”云衣本来打算狸猫换太子,让林莹去举荐自己的,但此刻看着眼前这个红了眼眶的小姑娘,她莫名动了恻隐之心,“三小姐不必妄自菲薄,这,其实也有运气因素的......” “你不用安慰我,我明白的,”林莹吸了吸鼻子,扯出一个笑脸,“没事儿的,我都习惯了,反正师父也对我不抱希望了。” 石先生其实对你抱有很大希望的,云衣想这样告诉她,又怕平白增加她的压力,只能默默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严将军的考核都是些什么内容呀?” “不过是绘制基础丹阵之类,师父总说容易,可是我就是学不会。” “小姐可以教教我吗?我从小画画还是不错的。” “这和画画可不一样,”林莹被逗乐了,但看着云衣真挚的眼神,她还是点了点头,“你跟我来。” 在林莹房间的书桌上,堆满了她画废了的纸,那丹阵寥寥数笔,但林莹怎么都描不对。 “喏,”林莹指着桌上的样板,“就是这个,你试试吧,照着一笔不错地画出来就行。” 照着画出来,听着简单,但丹阵既然为阵,一笔一画的叠压、下笔顺序、落笔轻重,皆是学问,一个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但这些林莹不懂,石宏看上去也不太懂,所以才会让林莹照着描样子。 云衣看了眼样板,是最基础的玄鸟阵,当年她学炼丹的时候,师父嫌太简单都不肯教,只让她随便翻书看看就行。 外行人装熟练是件难事,但内行人装生疏更难。云衣照着那个样板,尽量放缓笔下的速度,一笔一画都努力装出生涩的样子。 林莹最开始是不抱希望的,但随着那丹阵在云衣笔下渐渐成型,她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云衣最后一笔勾完,佯装松了口气,“这可真难描,比我从前画过的都难。” 林莹震惊地看着一模一样的两张纸,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小姐,是这样......”还不等云衣问完,林莹一把拿起桌上的纸,另一手抓着云衣就往炼丹室冲。 “师父!师父!师父!快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石宏正对着书架找书,听着林莹的声音远远传来,不由得皱眉,“姑娘家家的,冒冒失失成什么样子?” “我知道我知道,下次一定改,”林莹一口气冲过来,还有些喘,也不等气喘平了,就把手中的纸塞给了石宏,“师父快看!玄鸟阵!” 石宏皱眉瞟了一眼,但只一眼,那眉头就舒展开来,又一点一点细细看了一遍,语气间有些兴奋和欣喜,“你画的?你描出来?” “不是,”林莹摇摇头,把云衣一把推到了前面,“他画的!我刚才也震惊了!” “他?”石宏有些怀疑地看着云衣,“你别唬我。” “师父我没骗你,真的,不信,不信你让他再给你画一遍!” 石宏把云衣领到了书桌前,上面已经铺好了空白的宣纸,“可以再画一遍吗?” “不看原稿吗?”石宏并没有把样板给她,为了防止露出破绽,云衣还是问了一句。 “你能默出来吗?” “嗯......”云衣犹豫了一下,“我试试。” 云衣共画了三张纸,为了显得真实,前两张她故意出了些错漏,石宏在旁边耐心地指了出来,直至第三张,她完美地默出了玄鸟阵。 “天才!天才!”石宏看着那纸上的玄鸟,眼都直了,“你从前学过?” “回先生,我小时候喜欢画画,”云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经常照着书上的画学样子。” “这可不一样,”石宏颇有些赞不绝口,“天才,这才是老天爷赏饭吃啊。” “师父,”听着石宏的赞叹,林莹在旁边小心地开口,“那,能不能让他代替我去啊?” 石宏看了看林莹,又看了看云衣,到嘴边的那句“胡闹”终究是咽了下去,“你还会其他的吗?” 这话是对云衣说的,她恰到好处地显露出几分茫然,“先生,其他的,是什么样子啊?” 石宏随手在纸上又画了一个丹阵,这比刚刚的要复杂些,云衣错了五六次描出了一个正确的。 “这个呢?”石宏又画了一个,云衣估摸着难度,照一定的错误率描了。 试了几次下来,石宏如获至宝,一拍大腿,“就你了!从明天起,我教你控火!” 第一百六十五章 学习炼丹 “可是他经脉堵塞不能修武,要怎么聚火呢?”石宏似乎遗忘了这个问题,被林莹指了出来。 “不是问题,”石宏麻利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这是御火术,你今天先看着,明天找我来取火。” 取火,这着实是个很奇怪的说法,云衣没有多问,听话地接过了石宏手中的书,道了谢。 回去的路上,林莹很是兴奋,连带着方才的问题都被她抛于脑后,她极信任她的师父,师父说可以那就一定行。 云衣也很兴奋,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几天的时间,她迅速从一个药铺的学徒成为了可以学习炼丹的小厮,她应该兴奋。 石宏塞给她的那本御火术没什么稀奇,都是些简单地控火之法,但有趣的是,它教的是如何控制体外之火。 也就是借火,很少有炼丹师借火炼丹,一个炼丹师借火炼丹基本就类似于厨子生火做饭,或者是一个熬药的医师,没有丝毫炼丹师的优越感不说,还很不稳定。 但石宏本也没指望云衣能有多大成就,他只需要云衣通过考核,代林家进入沧阳城。 那么云衣所需要会的,就只有绘丹阵和控火便够了,至于最后她能不能成丹,这不在石宏的考虑范围之内。 云衣随手翻了两页便将那本书丢在了一边,这些东西她早已烂熟于心,难的是,明日要如何在石宏面前装出初学者的样子。 转天一大早,林莹就拉着云衣去找石宏,她现在将这件事看作顶顶重要的事,云衣若能一举成功,她就不用再愧对师父和父亲了。 他们到炼丹室时,石宏已经将要用到的所有东西悉数摆好,看样子也是起了个大早。 “来,”石宏将云衣招呼到身边,“我先来带你认识一下这些东西。” “这个,”他指着面前的一个药鼎,药鼎差不多有一人高,云衣站着刚好看见鼎沿,“这是药鼎,是炼丹的容器,丹药就是在这里面成形的。” “这里,”石宏带云衣走到了桌边,上面放着绘制丹阵的材料,“这是专门用来绘制丹阵的工具,这液体取的是二阶灵兽火灵猫的血液,这笔是用火烈鸟的尾羽做成的。” “这是你等下要用到的火,”容火的器皿看上去也有些灵气,但远远不如云衣前世所见的炼天炉,也可知里面的火焰品阶不高,“这是火灵猫的本命火,品阶不高,但妙在与丹阵出于同种灵兽,于成丹或有大用。” 云衣站在后面规规矩矩地听,一边忙不迭地点头,一边适时地露出好奇和恍然的神情。 “差不多就这些了。”在屋子里绕了半圈,将石宏准备的东西看了个遍,还剩一样东西石宏没有介绍,云衣也没有提醒,她大概知道那是干什么的。 “下面我讲的东西你要认真听,并且用心记住,记着,我只讲一遍。” 云衣站直了身子,郑重地点点头,认真地看着他。 “你不能修武,所以无法凝聚火种,但没有关系,在炼丹领域,还有一种用火的法子叫做借火,你刚刚看到我为你准备的火种了,你只要将精神力进入其中,一样可以控火并且完成炼丹。” “精神力是什么?”云衣显出疑惑的样子。 “是一种区别于武力的,源自灵魂的力量,这个你不用搞得太清楚,对于你炼丹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云衣点点头,表示明白,石宏将云衣带到了方才唯一没有介绍的仪器前,“所以现在,我要测试一下你的精神力,不用担心,每个人都有精神力,只是强弱的问题。” “精神力强意味着炼丹天赋高,精神力弱就是天赋有限,这个就是专门测试精神力的仪器,”石宏指着面前的水晶球,“等下你看着它,精神集中于一处,就是我们常说的专注,水晶球会根据承受到的精神力改变颜色,颜色越深代表天赋越高。” 云衣打量着眼前这个水晶球,它看上去不太结实的样子,不过好在云衣也不是真的初出茅庐,她可以自由地控制自己释放的精神力。 云衣站在水晶球前,按照石宏说的,凝视着眼前的水晶球,同时暗地里控制精神力一点一点地进入其中。 原本透明的水晶球在感受到输入其中的精神力后一点一点变红,从粉红到橙红,石宏的神情也随着颜色的变深逐渐激动。 云衣一边控制着精神力,一边分神观察着石宏的表情,在水晶球中的橙色渐渐退却,变成纯正的红色的刹那,石宏神情中的激动已经掩饰不住了,云衣适时地停手,装出一副透支了的样子。 “可以了可以了,”石宏看着脸色逐渐苍白的云衣,挥手喊停,“天赋不错!天赋不错!” 云衣苍白着脸闭目缓了许久,才逐渐缓了过来。 “我第一次测试的时候也跟你差不多,”林莹站在一边看云衣脸色一点点恢复红润,“别害怕,没事的。” “你的天赋可比这要好,”石宏不放过任何一个教训自己徒弟的机会,“你就是不用功!” 林莹噘着嘴,低下头,没有说话。 “来,”看着云衣,石宏换了一副温和的口吻,“我现在教你如何控火。” 云衣依言走到火种旁,林莹沉默地跟了上去。 “现在,闭上眼,尝试着将所有注意力凝聚在丹田中的一处,慢慢来,不着急。” 云衣闭着眼,紧皱着眉,她曾在云隐宗见过初学炼丹的弟子,个个都是这副神情。 “慢慢地描自己的样子,慢慢想象,从头、眉眼、颈、身体、四肢,在脑中凝聚出一个缩小的你。” “然后控制着他,在脑中转一个圈,再转一个,往前走两步,再后退。” 这大概是所谓分离元神的想象练习,初学者或许会充满好奇,但云衣听着石宏缓慢又悠长的语调,体内的那个小小的元神在无聊地打着哈欠。 “怎样?”石宏试探地问云衣。 云衣依旧眉头紧锁,痛苦地摇摇头。 石宏叹了口气,喊了停,“今天就到这里了,第一次,这样子也正常,回去后记得常练习,等到能做到我说得那样了,再来找我。” 第一百六十六章 控火 云衣跟着石宏,看着他走到了书柜前,抽出了两本书。 “上次的书看完了吗?” 云衣点点头。 “看懂了吗?” 云衣摇头,宛然一个勤奋的好学生。 “这两本你拿着,回去继续看,我来给你讲讲上次那本。” 云衣乖乖坐好,从怀里抽出了那本书。 石宏并没有看,就这么开始了解释,“炼丹过程中的控火就是控制火温的高低,这其实和你平时做饭没什么区别,炼丹的关键在于记住每种药材需要的火候,然后控制火温提炼它们。” “说起来简单,但这一步并不容易,更难的还在于融合,融合之后才能成丹。” “这些我现在这么一说,你要有一个概念,今后两个月,我会慢慢教你。” “等你学会控制精神力了,就尝试着释放出来,精神力要进入火焰,不过别害怕,只要方法正当,就不会被灼伤。” “我们再来说回火焰,因为你使用的不是自己的火焰,最初可能会有些排斥感,慢慢来,你可以去抓一只火灵猫相处几天,观察一下它的习惯和性格,有些时候这些东西也会影响到它的本命火焰。” “这两本书,一本是常见灵药,我知道你之前在药铺,这些灵药虽然和你之前接触的药材不同,但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另一本是基础丹阵,有空的时候背一背,严将军的考核,炼丹倒还是其次,主要是考控火和绘制丹阵。” “差不多就这些,等下我会给林莹布置作业,你就在旁边凝聚精神力,这次不许再帮林莹逃课了。” 云衣点头应是,林莹在旁边悄悄吐了吐舌头。 石宏将林莹带去了一边,她的控火已经没有大问题,她的问题在于丹阵。 剩下云衣自己一个人在原地闭着眼,脸皱成一团。 她努力回想自己第一次凝聚精神力时的过程和感受,然后发现自己当时似乎没遇到什么阻碍。 思索良久无果,云衣最终决定空耗,反正时间够了,总能觉得像真的。 直至日薄西山,云衣的眉头才舒展了些,石宏过来看见了,颇有些惊喜地开口,“有眉目了?” “嗯,”云衣点头,“我好像做到了。” “来,”石宏本来是打算去吃饭了,见云衣如此索性坐了下来,“闭上眼。” 云衣依言闭眼,听着石宏的声音缓缓响起,“将你的精神力凝聚,尽量凝聚成一个缩小的你,好,动一动,往前,再往前,是不是觉得这片空间无边无际?” 云衣点头,又听石宏说,“现在,给这片空间想象一个边界,在你的面前,有一堵墙,或是一道断崖,或是一扇门。” 石宏等了些时候,见着云衣再一次点头方才继续,“撞过去,不论你面前的是什么,直接撞过去,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这步就是要将精神力外放,在教学新人时,这个过程总是会被描绘得特别复杂。 “现在,你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我自己,”云衣的声音带着几分新奇和惊喜,“还有先生,还有这间屋子。” “不错,”石宏的声音依旧平稳而缓慢,他慢慢竖起两根手指,“我比的是几?” “二。”云衣不假思索地回答,石宏又变换了手势,“现在呢?” “五。” “很好,”一天的时间做到精神力外放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成就,石宏并不惊讶,“现在将精神力收回去,看着你自己的身体,然后钻回去。” 云衣眉头皱了一下,然后缓缓睁眼,两眼是满是发现新世界的兴奋。 “是不是很神奇?” “嗯!”云衣重重地点头,林莹在旁边看着,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现在,我教你进入火焰,”石宏起身,复又盘腿坐到了火灵猫火种的另一边,“别怕,我会用精神力包裹住你的,不会让你被灼伤。” 石宏是个负责任的老师,尽管云衣并不算他的学生,但实际上云衣并不希望他这么负责,被石宏的精神力包裹,她要更加小心地防止被看穿。 “现在,闭眼,做到刚才的状态,做到了点点头。” 过了大约几分钟,云衣点了点头,“好,看见这火种了吗?小心地进入,就直接钻进去就好。” 云衣控制精神力进入火焰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另一种精神力的存在,这应该就是石宏所谓的保护。 “这个温度怎么样?还可以的话点点头。” 云衣点点头,然后感受到周边的温度一点点升高,这是因为石宏的精神力在一点点退出。 石宏的精神力撤得很慢,每撤出一点就会停顿一段时间让云衣适应此时的温度。 大约有个一刻钟,石宏的精神力终于全数撤出,云衣的精神力直接接触了火焰,但石宏的精神力并没有退出,他站在一边,看着云衣。 对于习惯了天火的云衣,这温度甚至有些发凉,她控制着精神力站在火里,等着石宏的下一步指示。 很快,石宏的声音响起,“试图和火焰沟通,不要觉得这个说法奇怪,试着摸一摸它,与它建立某种联系。” 这对云衣来说并不容易,或许可以说是最难的一步,她的精神力沾染着天火的气息,安静带着还好,但只要一动,身边的火焰就会四下逃逸,她安抚不了低阶火种。 但这不能让石宏看见,不然定会惹他起疑,云衣只能装作害怕的样子,皱着眉,一动不动。 许久之后,石宏叹了口气,收回了精神力,“算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拔苗助长也没什么好处。” 云衣如获大赦般睁眼,看着对面石宏起身,“这个火种你拿回去,这几天没事就练练,等到你能做到我说的沟通了再来找我。” 又扭头看了看林莹,“你们回去可以互相帮助,你多跟十七学学丹阵,十七控火不会的也多问问你,十七是个好孩子,你别带坏了他。” 林莹假装不乐意地噘着嘴撒娇,“孩子都是别人家的好,师父我学控火那么快,你都没夸我!” “夸你夸你,”石宏敷衍地应付了几句,“好了,都回去吧,林莹明天记得早点儿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解决方法 云衣那天当真是捧着火种回到的住处,说是住处,其实是林府的柴房临时改的,云衣也不挑,反正这柴房够大,通风也不错,她住得还算开心。 可将火种搬回去后,她就不那么开心了。 低阶火种没有灵智,只有最原始的恐惧,云衣没有办法通过讲道理和它达成和解。 这很麻烦,云衣每每将精神力置于火中,只要稍稍一动,周边的火焰就会迅速逃窜,使得云衣周边形成一个真空带。 她尝试了各种办法,更换了许多时机,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大概是云衣以天火压制兽火,在天火的威压下,兽火不敢逃窜,但也无法听从云衣的指令。 “我们商量商量好吗?”几番折腾下来,云衣已经近乎绝望,尽管知道火种没有灵智听不懂,她还是死马当活马医得对着它开始说话,“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你相信我,我对于吞噬你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所以别逃了好吗?” 很显然,这种沟通毫无意义,当云衣说完这番话再一次进行尝试时,情况还是一样糟糕。 云衣认命地叹了口气,她不是没见过借火炼丹的人,就算已经有了火种,当要炼制某些丹药时,有些炼丹师还是会特意挑选一些特定火种。 莫说远的,就在一年多前,云衣还在岩城孟家见到了借火炼器。 想一想天生火体的孟凡和麒麟火两相高傲地不肯相融,云衣越发觉得自己前途渺茫。 当一个人思维进入了四角,最好的办法往往是找另外一个人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起身谨慎地锁好柴房的门,云衣捧着火种进入了蝶梦空间。 花不语在睡觉,他这里也没有床,就那一把椅子,他就算要睡觉也横在那一把椅子上睡。 这样睡得很不舒服,所以云衣一出现,花不语就醒了。 云衣手中的火焰在这片昏暗的空间尤其明显,花不语睡眼朦胧地看见火光,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灭了灭了灭了!快灭了!” “这可灭不了,”云衣苦笑着将火种移得远了些,看花不语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面具迅速戴上,“你至于的吗?” “至不至于可不是你说了算。”花不语戴上了面具,整个人平静了不少,向着云衣走了过来。 云衣看着他面上覆着的金属制的面具,有些怀疑他是如何看清眼前的路的,“你的长相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不是见不得人,是见不得你,”花不语没好气得白了她一眼,“碰上你这么个女流氓,万一一时兴起、强抢良家妇男怎么办?” “那你可真想多了。” 花不语走到近前才注意到云衣这一身男装模样,还是小厮装扮,方才的不虞瞬间被好奇取代,“你这是怎么了?家道中落,卖身求生活?” “差不多吧,”这故事解释起来委实复杂,云衣也没空跟他争这些口舌之快了,“生活不易,有点儿问题想向你求教。” “哟!”这一声起云衣暗道不妙,花不语如果有尾巴的话,此刻一定翘到天上去了,“我们无所不知的云小姐终于有问题向我求教了?这我怎么敢当啊。” 花不语这得便宜卖乖的性子云衣也是没有办法,只得低眉顺眼地哄着,好说说了一箩筐才换来一句,“什么问题啊?说来我听听吧。” “你看看,”云衣连忙将火种捧上前去,“你认识这是什么火吧?” 花不语颇为嫌弃地皱皱眉,“火灵猫的本命火,怎么,这么低阶的火焰你都搞不定?” 尽管被鄙视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云衣还是耐着性子将整件事的原委尽量精简地讲了一遍。 “你既然有火焰干嘛还要用这个?”花不语看上去更嫌弃了。 “不是跟你解释了吗,为了不惹人怀疑。” “干嘛总把事情想那么复杂?” “因为事情就是这么复杂。”云衣叹了口气,突然感受到生活不易。 从前她是云家嫡女时,她是云隐宗主时,可能潇洒恣意较花不语还要多些,但现在,她孑然一身无依无靠的时候,说话做事都不得不多方顾忌,不管对方想没想到,她都要最大程度上照顾所有的可能性。 花不语摇摇头表示不理解,但还是厚道地为云衣提出了解决的建议,“我不玩火,也不懂这些,不过听说有一种驯兽的法子,是你全身心地对它好让它消除恐惧,你或许可以试着不断地示好,让它知道你没有恶意。” “可是它没有灵智。” “灵兽的火种,就算没有灵智,动物的本能还是有的,慢慢试呗,十次不行就一百次,一百次不行就一千次,反正最后总能成功的。” 这话说得倒没什么错处,但问题在于,云衣没有那么长时间供她尝试成百上千次。 花不语耸耸肩,“那我就没办法了,你勤奋一点,剩下的,就靠运气呗。” 虽然花不语看上去不那么靠谱,但这好歹算是个办法,云衣道了谢,又突然想起上一次石胎那事。 “我寄存在你这里的那块石头怎么样了?” “还排着呢,”花不语随意往那边瞟了一眼,“前面也就还有十几块吧。” 这实在是怠懒,但毕竟有求于人,云衣也不能说什么,想了想从巫月族的戒指里移出了数株灵药。 这些灵药生于上古,被无上手法封锁住生气,所以能根基离土数十万年而不死。 “这些也交给你了,想个办法养活呗。” “我是做生意的!不是养花的!”尽管嘴上这么抱怨着,花不语还是将灵药接了过去,随意看了看,“这不都死差不多了吗?” “别唬我,你有办法救活的,”这对于别人或许难于登天,但对于花不语,能养石胎的人不会搞不定这点儿事情,“这些我有用啊,小心点儿,别弄混了再卖出去!” “求人办事态度好一点,”花不语将那些灵药随手安置了个地方,“知道了知道了,没什么事儿就拿着你的火走吧,我还睡觉呢!” “那多谢了。”云衣素来从善如流,受了教训就改了态度,玩笑般地想花不语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蝶梦空间。 第一百六十八章 考核开始 事实上,花不语的法子虽然慢,但总算有些用处,在云衣对着火焰自言自语了七天并且尝试了无数次后,她终于可以操纵这个火种。 她欣喜地将这个消息告诉石宏时,石宏已经等得有些失望了,他现在大约是笃定了云衣的说法,她只是一个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幸运儿。 但不论如何,云衣掌握了火种,他也就按部就班地教了下去。 两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在这两个月,云衣没有再多显示出什么超乎常人的天赋,只是有一学一地模仿。 石宏又教了她几种丹阵,都不算难。 林莹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她自己也放弃了,自言是跟着再凑一年热闹。 严将军是十五进的城,带了一路甲胄,好不威风。 考核地点在城中几家有名望的药铺间轮换,但林家药铺总也抢不到机会。 今年的地点,在蒋家药铺。 按照规矩,为了防止作弊,所有参加考核的炼丹学徒,考核前三天的吃住都由蒋家包办。 就这样,云衣跟着林莹住进了蒋家包下来的一家客栈。 进住客栈时,云衣二人刚好遇见了在门口应酬客人的蒋心,蒋心看了眼林莹,又打量了一遍云衣,“这不是司茶吗?怎么,林家的书童除了泡茶还会炼丹呢?” “林家的书童会什么,就不用蒋小姐操心了吧?”遇上蒋心,林莹素来是没什么好脸色的,迅速地做完登记,拉着云衣上了楼。 “你一定要打败那个蒋心!”关上了门,林莹还是满脸气愤,这话云衣听见过不止一次,林莹似乎将蒋心看做是宿命的敌人,每每遇见,必要争个高下。 云衣其实是想提醒林莹这是她的房间,毕竟她现在是男儿身,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怎样都不大好听。 但看着林莹气鼓鼓的样子,云衣觉得自己说什么林莹都不会听的。 “我跟你说,那个蒋心也就会三种丹阵,我瞧着师父都教你了,”林莹拉了把椅子坐下,开始鼓励云衣,“师父说今年蒋心很有可能通过考核,她要是能进,你就可以一搏,争取把她的位置挤掉!” 边说着,林莹还边握了握拳以示激励。 云衣点点头,也学着林莹的样子握了握拳,但林莹显然还觉得这不够。 “其实那个考核不难的,你不用怕,它就是一开始一人一个屋子,给一种灵药提纯,第二题是大家在同一个台子上,面前一人一个机器,各自绘制丹阵,第三题加试,是炼丹,一般能成丹的学徒就一定能通过考核的。” 林莹生怕云衣没有信心,将她所知道的信心一股脑说了出来。 “不过你也不用怕第三题,你成不了丹也无所谓的,大家几乎都成不了丹。” “我会尽量试一试的,”云衣笑笑,成丹对她来说并不难,她现在要做的是提前给林莹一个准备,“石先生给我的那些书里也讲过如何成丹。” “那可不一样,真正成丹很难的。”话虽如此,但为了不打破云衣的自信,林莹没有再多说。 又聊了些关于三日后考核的事情,林莹就起身回自己的房间了。 她也要为考核做些准备,就算只有三天时间,但她终究是相信奇迹的孩子。 考核由严将军亲自主考,为保证公平,巡场监考的,都是他带来的近卫。 武将没有那么多文人的仪式,考核开始得简单明白,规矩由严将军两三句说清楚了,考核也就开始了。 正如之前林莹告诉云衣的,第一题果真是控火,需要提纯的灵药是白骨藤。 白骨藤是次等的玉骨藤,受光照、湿度、时间等方面的限制,白骨藤还没来得及生出玉一般的光泽,也不如后者坚韧。 所以拿它作为考核炼丹学徒控火的材料,倒也说不上不合适。 云衣提着火进入考试房间的时候,几乎受到了所有人的鄙视,聚火是炼丹的第一步,若是连聚火都不会的炼丹学徒,通常被认为是没有前景的。 在一个人的隔间里,云衣没有急着控火,一炷香的时间对她来说太长,太早提炼完毕反而麻烦。 坐在隔间里对着丹鼎和丹火闭目养神,直到香炷还剩四分之一了,云衣才缓缓释放精神力。 火灵猫的火焰温度远不是云衣所习惯的区间,她索性放弃了控火,直接将火焰温度保持在最高,用精神力包裹住白骨藤,通过控制精神力的释放与回撤控制白骨藤受温的高低。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还特地没有处理至完美,而是留了些杂质在其中。 云衣出来的时间也是在一个居中的水平,她故意如此,也是为了不过于突出。 第一关的校验很快出了结果,云衣不出意外地通过了,但这对于林莹来说显然有些意外,当然,是意外之喜。 “不错不错,”在排队进第二考场的间隙,林莹过来拍了拍云衣的肩以示鼓励,“继续加油!” 云衣回以一笑,“小姐也要加油。” 林莹的笑容有一瞬僵在了脸上,而后叹了口气,“我就算了,靠你了,别让我失望。” 云衣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已有将士来催她们进场,她只好作罢。 丹阵的考核相对更加自由,一人一张石台,石台可以检测丹阵的等级,等级越高,石台闪烁的红色越深,这有些像云衣在丹阁看到的那个,只不过这个石台只能检测基础丹阵。 除却大部分人通过不了的第三关,绘制丹阵基本是严峰选人的关键一关了,所以云衣不敢再懈怠。 其实在她看来,石宏教他的基础丹阵是不足以引起严将军重视的,但好在,他还给了云衣不少书。 丹阵的绘制倒没限制硬性时间,反正每人一次机会,只要不拖到午饭时间就都不算违规。 云衣谨慎地选择了后发制人,她决定先观察一下周遭的水平再决定拿出什么水平。 场上的人有打着和云衣一样主意的人,但同样也有不少人,为了引起严将军的注意,上场即挥毫泼墨、一气呵成。 深浅不一的红色在云衣周边依次闪烁,云衣打量着左右,看上去十分悠闲。 第一百六十九章 约定 当场上大部分人已然收笔的时候,云衣才不急不忙地落笔,她观察了许久,选择了她在东齐国时使用的那个丹阵。 若是基础丹阵有一个排名的话,那应该是排名较前列的一种了。 但这个丹阵讨巧的一点是,绘制易成丹难,所以被称为基础丹阵中的鸡肋,少有人使用。 这个丹阵对于云衣来说已是驾轻就熟,也没什么人关注她区区一个小厮,所以云衣自己在角落丝毫不用担心实力暴露,绘得极快。 不出所料,当云衣最后一笔绘罢,石台上爆发出红得耀眼的光。 在这场考核即将结束的时候,这光芒也惹来了不少人注意,一时间议论纷纷。 “那是谁啊?” “听说是林家一个小厮,叫......叫司茶的。” “司茶?几个月前让林家三小姐扬眉吐气的百鸟朝凤是不是就是他的杰作?” “诶,你这么一说,好像是一个名字诶。” “一个名字?不会就是一个人吧?” “不会吧,一个小厮,又会炼丹又懂茶道,他是林家的小厮还是林家招来的上门女婿啊。” “你还别说,好像是有不少人看到他和林家三小姐同进同出的,十分亲密。” ...... 台下的议论越跑越偏,但这些云衣和林莹在台上的听不到的,林莹看见云衣石台上的光芒,只觉自己看对了人,这次林家一定有人可以入选沧阳城。 云衣平静地将笔悬回原来的地方,拍了拍衣袖,这副冷静得近乎冷漠的架势,让林莹莫名看出了几分宗师的气质。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林莹连忙摇摇头,怎么可能,这明明是一个刚接触炼丹两个月的小子,他的资历还没自己深呢。 严峰坐于考场前方正中的椅子上,那个位置能纵览全场,所以云衣这里的动静也第一时间被他注意到了。 “那是谁啊?”严将军偏头问身边的一个副将。 副将看了几眼,皱眉想了想,“这是不是上次来军营送药的那个林家药铺的?” 本来有些将士偶尔懒得进城拿药,药铺着人送来是常有的事,虽然军营重地不许外人私入,但大家都不容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自从云衣上次送药被严将军遇上了,严将军当即下了军令,弄得他们现在都只能自己进城取药,将士间不乏怨言,所以这副将对云衣记得清楚。 “林家药铺的?”严将军多看了几眼,“好像有些印象,林家药铺随便一个送药的都是炼丹学徒了吗?” 副将摇摇头,也有几分茫然,林家药铺这几年却是长势甚猛,但能用一个炼丹学徒当药童用,据他所知,应该还没有哪家药铺能做到这点。 “过去看看。”严将军就这样在万众瞩目下站起身,走到了云衣的位置。 “严将军。”云衣远远看见严将军过来,恭谨地行了一礼。 严峰摆摆手表示免礼,上下打量了云衣一番,“本将好像在哪见过你啊。” “承蒙将军记得。”云衣没有掩饰,她知道严峰能说出这话必有十成十的把握,不如直接承认,还显得坦荡些。 “一个林家药铺的小药童,怎么两月不见成了炼丹学徒了?”严峰刻意压低了声音,他知道这种事情背后往往必有隐情,考虑到这一重,他也算照顾云衣的面子。 “这可说来话长了,”云衣笑笑,对于严峰压低声音这一举动很有好感,“不过说到底,还是感谢三小姐的提携。” “林莹?”严峰戍边多年,对于临隆城中的人家多多少少还有些了解,“只听说那小丫头风风火火的,不想还能慧眼识英雄啊。” “将军谬赞,算不得英雄。” 严峰哈哈笑了两声,将目光落在了云衣画的丹阵上,“原来你画的是这个啊。” “将军认得?” “我筛选了那么多炼丹师、炼丹学徒,这些多多少少懂一点,”严峰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聊,反而又将话题扯回了丹阵,“据我所知,这个丹阵很难成丹。” “是。” “那你这算投机取巧吗?” 云衣笑了,不置可否,“我记得将军还有第三题吧?” “怎么,你就学了两个月炼丹就想成丹?还是用这个丹阵成丹?” 其实云衣没有这个意思,这不过是严峰的过度解读,但云衣没有解释,就这么将错就错了,“这也是说不准的嘛。” “人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本将今日算是见到了,”虽说这么说,严峰的话中却没有嘲讽的感觉,只是一种长辈对于晚辈的感慨,“我们不妨打个赌?” “将军想要赌什么?” “你若是能用这个丹阵成丹,我许你进入沧阳都的名额。” “将军莫要诓我了,”云衣笑笑,“据我所知,就算将军不许我这个名额,我若能成丹也可以进入沧阳都了。” 以二者的身份论,云衣这已经算顶撞了,但严峰没有生气,他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主动换了赌注,“那你若能以这个丹阵成丹,我另外答应你一个要求吧。” “不论什么要求?”云衣早在考核之前,就想好了一个要求,她没想到这件事情比她想象得要顺利许久。 “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不论什么要求。” 云衣抱拳一礼,“那便先行谢过将军了。” “怎么?看你这意思已经有想法了?说来听听?” 云衣笑笑没有说,“待我赢了这赌,将军自然知道了。” “好!有志气!”严峰少年成名,一生都喜欢这种少年意气的豪情,云衣尽管看上去神情无常,但这话所传递出的自信从容,正中严峰下怀。 二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严峰就又回去了他自己的座位,但这不足一刻钟的闲聊,已让严峰甚是中意这个少年,他已然做了决定,不管最后云衣能否成丹,他都会向沧阳城举荐这个少年。 不冲任何天赋,单就这份心态,他预感,假以时日,这个少年能够成为名动沧阳的炼丹师。 到那时,恐怕就算连萧肃,都要正视这个由他严家发现的少年。 第一百七十章 成丹 午饭之后是成丹的考核,基础丹阵最高也只能炼出二品的丹药,所以时间不会太久,一下午足矣。 参与这场考核的人已经不多,而且大部分都只是抱着侥幸心理来碰碰运气。 场地还是上午考核丹阵的那个场地,云衣选择的还是自己上午待的那个位置。 林莹在台下看着,她上午依旧没能成功绘制出丹阵,已经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云衣身上。 石宏也被她拉来了,得知云衣要参加第三场考核,石宏现场嘱咐了她几个成丹的要点,用石宏的话说,好歹聊胜于无。 开场钟响,云衣不急不慢地走到了自己的考位,随意检查了一下现场的材料,并且安置好了自己的火炉和丹鼎。 说实话,没有人看好云衣,就连严峰在看着云衣拎着火盆上去后,心里都有几分犹豫。 且不说丹阵的难易,炼丹师或许可以熟练地掌握兽火,但如果炼丹学徒不能聚火,他的实力将大打折扣。 云衣没有理会四下质疑的目光,自打她转世以来,受到的质疑从来不在少数。 最后一次确认了一下材料,第一次炼丹的学徒总会过分小心而谨慎,云衣将所需要的灵药从戒指中取出。 这些灵药是中午时候石宏现塞给她的,连带着一张丹方,这是一品御甲丹,没什么用处,只能在战斗中加一点并不明显的防御。 因为没什么明显用处,所以这丹药炼起来也不麻烦。 为了显出真实感,云衣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地上开始研究丹方。 不只是研究,还要研究地光明正大、郑重其事,将每一种灵药都一一比对,并且摆好了顺序,在每一种灵药前都注好标记。 这已经不仅仅是新手所为了,周边的议论声更大了些。 云衣也不管,等做好了这一切,起身去拿绘制丹阵地材料,她的火盆和丹鼎都过于巨大,她只能先找个空地画完丹阵,再将火盆和丹鼎移到上面,好在这里的地方够大。 丹阵依照和严峰的约定,是云衣上午绘制的那个,有些离台子近的人伸头看见了云衣的丹阵,又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画好了丹阵,摆好了丹鼎、火盆,云衣总算是安稳地坐了下来,闭目凝神,开始炼丹。 她是背对着台下所有围观者的,所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当云衣的精神力进入火焰的那一霎,她整个人显露出了完全不同的气质,不同于方才新手的慌乱惶恐,反而是一种如鱼得水的淡定从容。 这点严峰注意到了,他从始至终就一直关注着云衣,他已然将云衣看做严家对抗萧肃的重要武器之一。 严峰无从得知云衣的这种如鱼得水从何而来,但看着云衣的轻松自在,他也就对她多了几分信心。 经过两个月的磨合,云衣总算和火灵猫火种勉强达成了一种和解,火种不至于再瑟瑟发抖地完全不听从云衣的命令,但时常会有些迟钝。 众目睽睽之下,云衣没法儿再像之前那般提纯,只好操控着并不太灵敏的火焰,一点一点尝试以防一个不慎,灵药化作灰烬。 御甲丹的主药材只有一味,就是铁甲兽的甲,其余灵药都是为了调和药性和凝成丹药之用。 铁甲兽只是二阶灵兽,火灵猫的火种炼制铁甲兽的甲还算合适,云衣小心地控制着火温,将坚硬的甲壳一点点灼成粉末状。 而后往里加灵露,但凡是个灵药,其上凝结的露珠都能叫灵露。 灵露将粉末调和成浆,这步最容易,几乎用不着火焰。 而后是几味调和药性的草本灵药,云衣一一提纯,严峰看着只觉奇怪,云衣的整个炼丹过程,不见新手的慌乱,反而有一种老手的淡定从容,和炼丹之前的她判若两人。 提纯之后是融合,一品丹药的融合没什么难度,况且云衣提纯的灵药纯度极高,几乎没有杂质,几种灵药迅速融合,初具丹形。 然后,云衣便开始了走神,她不知道这能否算她出师以来最无聊的一次炼丹经历,整个过程,她唯一要做的,是防止显露出过度熟练。 为此,在走神其间,她还故意让火焰失控了一回,火焰一瞬间膨胀,到丹鼎的两倍大,迅速将丹鼎包裹其中,而大约两分钟后,云衣才重新掌握了火焰的控制权。 石宏的心在火焰失控的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虽然理智告诉他云衣不可能成丹,但他还是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希望云衣这次能够成功,帮助林家一举进入临隆城一等家族的位置。 当云衣重新控制了火焰,石宏也不敢松气,两分钟的失控,除了云衣谁也不知道那两分钟,丹鼎里发生了什么。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云衣突然睁眼,双手捏诀,看样子是要成丹了。 严峰激动地站了起来,他已经好多年没有找到能够成丹的炼丹学徒了。 台下众人看不见情况,但看着严峰站了起来,也知道有人要成丹了。 “不会是那个司茶吧?” “我的天,他才多大?” “林家这次算是捡到宝了。” “何止捡到宝,林家祖坟冒青烟了才能招揽到这么个人才。” “话别说那么早,谁说人家就一定心向着林家呢?” “诶,对,也说不准,没准这一举成名了,就择高枝去了。” ...... 林莹听着周边的议论,说不惶恐是不可能的,她没想到云衣真的能做到这一步,云衣来林家的时间太短了,他或许真的对林家没有感情。 天才是不受苛责的,林莹深知这一点,就算云衣当场否认林家的一切栽培,没有人会指责云衣的忘恩负义,大家只会嘲笑林家,错失良机。 正在林莹纠结间,云衣座下的丹阵缓缓收拢,最终消失于丹鼎之中,在场诸位皆知,这是成丹了。 云衣缓缓睁眼,撑着地站起来,又拍了拍衣摆。 “恭喜恭喜,”严峰率先上前道贺,“少年有为,少年有为啊!” “将军谬赞,”云衣谦逊地笑笑,从丹鼎中取出丹药,提起了之前的约定,“将军答应我的要求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严峰简单检查了一下丹药,“说吧,什么要求?” 第一百七十一章 要求 这本是云衣与严峰私下的赌约,旁人自然不能知晓,此刻严峰说出来,才惹得满座哗然。 “天哪,这小子发达了!” “严将军问他什么要求啊,他想在临隆城开一家药铺严将军都能做到。” “何止开药铺,荣华富贵、高宅美人,以严家的权势,他想要什么没有。” “那林家......” “还什么林家啊,你看看林家炼丹师那副震惊的样子,他八成在林家时故意隐藏了实力。” “那这么说来......” “嘘,小点声,别让林家听见......” 但这议论声已经传到了林莹的耳朵里,林莹看着台上的云衣,暗自握紧了拳头。 台下的议论纷纷,云衣站在上面偶尔也能听见一两句,她只是笑笑,没有多说。 这些自然也都传到了严峰的耳朵里,严峰看着云衣挑挑眉,“你不会真如他们所说吧?” 若是这样,那严峰对云衣累积的好感恐怕会瞬间一扫而空。 云衣摇摇头,“我想向将军要一个名额,一个进入沧阳城的名额。”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严峰大概猜到了云衣的意图,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你已经可以进入沧阳都了,还要一个名额做什么?” “想带一个人进去。” “谁?” “三小姐。” 台下林莹听见这话起初是震惊,而后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并没有要求云衣这么做,也没想到云衣还会惦记着她。 “三小姐?林莹?”严峰的语气间多了几分戏谑,“这算是借花献佛?” 云衣嘿嘿一笑,没有明说,“将军说是那便是吧。” 其实两个月相处下来,云衣还挺喜欢林莹的,尽管有些小姐脾气,但本质不坏,直言直语。 林莹身为林家小姐,她身上背负着林家的希望,云衣大概懂得这种寄予和压力,也想尽可能帮她一把。 “林家不会真的想招你小子当上门女婿吧?”严峰凑近云衣,甚是八卦地问。 “将军说笑了。”云衣笑得颇有些尴尬,就算林家敢招,她都不敢上门。 严峰拍了拍云衣的肩膀,万分感慨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开口,“年轻人啊,好好把握住机会啊。” 云衣不知如何接话,只得嘿嘿干笑。 严峰嘱咐完了,将丹药递回给云衣收好,便又溜达去别的考位。 其余炼丹学徒或败在了融合,或败在了提纯,反正最终那一场,只有云衣一人成丹。 “好了,”严峰拍拍手,将全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差不多可以宣布这次举荐沧阳城的名单了,我看看......” 严将军说着,开始在炼丹学徒中挑人,“司茶,小伙子天赋不错,进了沧阳城好好干。” “是。” “林莹,”严峰继续点名,“虽说这有些不合规矩,但我事先答应司茶了,所以......现在差一点没关系,进入沧阳城有大把的机会好好学。” 严峰边说着,还特意冲云衣挤挤眉,弄得云衣哭笑不得。 “蒋心,我记得你妹妹蒋容前几年就进入沧阳城了吧?姐妹一处,彼此照应些。” “胡安平,胡家又出了个不错的苗子,了不起。” “姜明,上次考核时我记得你还差些火候,这次进步很大。” 严将军说完顿了顿,目光在炼丹学徒中犹豫了几处,最终还是没有再念出新的名字,“就这些人吧,回去准备准备,三日后启程,进沧阳都。剩下的人也不要气馁,好好修习,下次还有机会。” “是!”众人齐齐应了,严将军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了些愿诸君为赤龙国壮大而努力的话,而后才带着副将同一种将士离去。 再见到云衣时,林莹有些不自在,大概是云衣说出要带林莹去沧阳城时的模样过于英雄,一时让林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曾经是自己小厮的英雄。 云衣倒没想那么多,石宏也没想那么多,他现在正拉着云衣研究她是如何突然学会炼丹的。 “真的是运气,”云衣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跟石宏解释,“运气之外就全仗先生教得好了。” 这么明显的马屁显然不能将石宏轻易打发了,回府之后,他坚持拉着云衣去了炼丹室,又拿出一张丹方,逼着云衣再炼一次。 毁丹对于云衣来说还是容易的,反正这里没人认识她,她也不怕丢人,火温过高、火温过低、丹阵错位,反正各种各样的失误,也是让石宏开了眼界。 在云衣第十五次炸炉之后,石宏终于是相信了他方才真的只是运气。 “你小子真的是走了狗屎运了!” 云衣挠挠头嘿嘿一笑,“不过好在结果还不错。” “是啊,你发达了还能想着带着林莹,也算不枉她对你的知遇之恩。” “那是自然,我可不是那些忘恩负义的人。” 林莹本来也跟着来了炼丹室,她看着云衣一次次失败,还想着要如何安慰她,这会儿见着云衣同石宏一处聊得开心,才放下心来,不想两人却聊到了自己。 “林莹这丫头今天怎么文静了这么多?”石宏看着林莹站在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抬手招呼,“按你平常的性子,这会儿不应该上蹿下跳地庆祝了吗?” “啊?哦,我,我就是有些累了。”林莹突然被叫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随便搪塞了一句。 看着林莹心不在焉的样子,云衣也关切地凑了过去,“小姐怎么了?” “没事没事,”见云衣凑近,林莹越发慌乱,忙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哎呀,我不是说了嘛,我就是累了而已。” “那小姐累了便回去休息吧,我......” “我知道了,我这就走,不用你送。”云衣话没说完就被林莹打断,而后便见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剩下云衣楞在原地,心说我本来也没打算送你。 石宏似乎是看出了些端倪,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云衣的肩,“到了沧阳城,要好好学炼丹啊。” “石先生放心,”云衣放弃了思索林莹的异样,回身抱拳一礼,“一定不会给林家丢脸,不会给先生丢脸!” 石宏很是欣慰地点点头,“好孩子,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吧,路上缺什么记得和我说。” 第一百七十二章 出发 三日后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严将军派了人早早地候在那里。 一共五人,大都轻装上阵,他们大多身份不低,几个储物袋的钱还是有的,除了云衣。 云衣出门时是提着个火盆出去、扛着个丹鼎出去的,半路被石宏看见,大约是觉得太丢人,喊住了云衣,送了她一个储物袋装丹鼎和药材,并且换掉了那个寒酸的火盆,找了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储火容器,但唯一的问题是,那个依旧收不进储物袋。 所以云衣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就是拎着个火盆仿若伙夫的形象。 军营中的将士到底军令森严,那些士兵看着云衣的打扮,不论多想笑都憋了回去。 但同行的几人却不管那么多,林莹与云衣一路自然不会笑,蒋心外人面前素来行止端庄,也尽量忍着,只那两个男孩子之中的一个,若是云衣没记错的话应该叫姜明的,差点儿笑得背过气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姜明不光笑,笑到兴起还过来自来熟地拍云衣两下,“我说兄弟,你就打算这么走一路啊,知道的你是炼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带了个伙夫做饭呢!” 云衣被拍得直咳嗽,还没缓过这口气,就看林莹出上前去,一把拍掉姜明搭在云衣身上的手,“跟谁兄弟呢!我们认识你吗你就兄弟!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司茶可是这次考核的第一!你呢!你有什么资格笑他!” 对于林莹的突然冲出,云衣是有些意外的,她能看出姜明并没有恶意,这种人就是一根筋,有一说一。 若说资格,大概林莹这个众人眼中走后门的更没有资格叫嚣,姜明一个反问都能让她哑口无言,好在姜明没有那么不厚道。 “抱、抱歉,我刚刚光顾着笑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姜明,林小姐认识我的,我的理想是成为丹毒无双的炼丹师!”姜明自我介绍时还笑得有些喘,边说还不忘擦掉眼角笑出的泪。 “司茶。”云衣冲他笑笑,算是认识了。 “这么简单啊?再多说说嘛,”姜明话没说两句就又上来勾肩搭背,“比如什么理想啊?” “没什么理想。” “诶,兄弟,你这可不对了,人生在世,没有理想怎么行呢?”姜明热心肠地开始操心云衣的前途,“这样,我给你琢磨个理想,我想成为丹毒无双的炼丹师,不如你做我小弟怎么样?” 还不待云衣反应,就见林莹一巴掌就照着姜明招呼而来,“谁做你小弟,这是我家书童!你敢让我家书童做你小弟?!” 姜明敏捷地躲开,顺道还推云衣挡了一下,云衣还在琢磨事情,对于迎面冲来的林莹一时没反应过来,可林莹明显比她还要惊讶,急急刹住了车,神情有些不自然地转向别处。 云衣却是没有心情顾及林莹,她还在琢磨刚刚姜明的话,“你说你想成为丹毒无双的炼丹师?” “兄弟,才反应过来?你这脑袋转得有点儿慢啊。” 其实只是他第一遍说的时候云衣没太在意,直至第二遍,她才反应过来,姜明说的是“丹毒无双”。 云衣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说法,丹与毒本是殊途,一个活人,一个杀人,一个积功德,一个损阴德, 炼丹师掌火炼万物,修的是天地正道,从来不屑于毒师相提并论的,这姜明是云衣见得独一份。 “你为什么要修毒?” “因为我师父就是个毒师啊,实不相瞒,我有大把师父,其中一个就是苗疆最有名的毒师。” 姜明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游荡江湖什么手艺都学一点,瞧他十五六的年纪,若说一大把师父,云衣是不信的,但能同时拜炼丹师和毒师为师,大抵也得益于赤龙国的独特局势。 “骗人的吧,苗疆最有名的毒师在苗疆,怎么可能是你师父?”云衣故作不信,故意激他。 姜明果然就蹦了起来,“嘿谁说的,苗疆最有名的毒师在沧阳城!我师父经临隆城入沧阳城的时候收我为徒,我此番去沧阳城,就是找我师父的!” 说完见云衣没什么反应,姜明嘿嘿笑着凑了上来,“怎样,叫一声大哥,进了沧阳城我罩着你啊?” “姜大哥!”云衣顿时抱拳行礼,一声大哥喊得毫不犹豫,她正愁没办法接触沧阳城的毒师,这送上门来的好事,她自然不会因为顾及面子而拒绝。 姜明听罢,拍着云衣的肩膀哈哈大笑,“兄弟,有前途!大哥欣赏你!” 他二人在这边聊得热火朝天,林莹在不远处偷偷瞧着,想要上前但不知在纠结什么,多次犹豫后还是站在了原地。 蒋心在和胡安平聊天,他们出身相似,能聊的东西也多些。 又过了大约半刻钟,严将军骑着马来与他们会合,“人都齐了吗?” “回将军,齐了!” 严峰点点头,挥挥手让身后的马车上前,“齐了就走吧,我要去沧阳城述职,刚巧捎你们一程。” 马车不大,坐五个人很明显是有些挤了,蒋心看着,暗自皱眉,姜明已然挥着手冲严将军去了。 “将军将军,马车太小了,我能跟着你们骑马吗?” 看样子姜明平时与严峰关系还不错,或者是严将军知道姜明这是没大没小惯了懒得追究,反正严将军倒没生气,只是一口回绝了他的要求,“不行!这是军马,哪有你骑得份!” “马车太挤了......”姜明一脸委屈地小声嘟囔。 “嫌挤就坐外面赶车,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儿苦都吃不了!” 姜明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正打算跟他们抱怨,就见一个将士牵来了一匹马。 姜明看着那匹马两眼冒光,还没等说什么,就等严将军下令,“司茶,你过来骑马!” “将军,凭什么?!”这是姜明的哀嚎。 “别嚎了,这是为你们着想,他那个大火盆,跟你们一起坐马车非把马车燎了不可。” 姜明哀怨地看了云衣一眼,耷拉着脑袋走向了马车,云衣看着姜明的背影,也颇有些欲哭无泪。 天知道她有所不愿意骑马...... 第一百七十三章 传闻 从临隆城到沧阳城,若是坐飞行灵器,或是租一只飞行灵兽,最多十天也就到了,但严峰武人风骨,进京述职是绝不肯用这种被他归为偷懒的法子的,于是就可怜云衣几人,跟着严将军在马上颠簸了一个多月。 沿途路过了不少城市,云衣一座一座地走了,也一座一座铭记。 尽管每一座城所停留的时间都不算多。 姜明是这一路的开心果,他自来熟的性子,跟所有人都关系极好。 胡安平是临隆城数一数二的炼丹世家胡家的幼子,胡家在沧阳城亦有不少炼丹师。 据说在萧肃之前,赤龙皇帝曾极看重胡家的胡阳平,胡阳平是胡安平辈分上的大哥,年纪却比胡阳平大了许多。 有传闻说若不是萧肃,赤龙国的首席炼丹师该是胡阳平的,大概也是这个原因,胡家一直不肯迁入沧阳城,并且一直有传言称胡家与萧肃不和。 蒋家也是临隆城赫赫有名的家族,但比起胡家却是远远地不如。蒋容前几年进入了沧阳城,据说很得皇帝看重。 但更有传言,皇帝看重的是蒋容的花容月貌,而非炼丹天赋。 林莹这一路表现得极奇怪,至少在云衣看来是这样的。 云衣骑马,与其余几人不常在一处,但每每她见到林莹,都觉得林莹好像不太愿意同她说话。 据姜明说,林莹在马车里不是这样的,他甚至偷偷问过云衣,是不是得罪过林三小姐。 云衣茫然地摇摇头,只觉女孩的心思真是变幻莫测。 但除了林莹的异常,这一路还算是愉快。 虽然林莹将蒋心贬损得一无是处,但蒋心待外人温和端庄的性子,还是让云衣觉得很是舒服。 可不知是不是云衣的错觉,每每云衣同蒋心说两句话,林莹都会站在不远处狠狠地瞪她。弄的云衣浑身不自在,只好麻溜去小姐身边请安。 胡安平世家子弟却丝毫没有架子,反倒是一派世家才养得出的君子端方。 就算云衣时常拎着个火炉到处跑,他也不曾看低云衣半点,反而“司兄”、“司兄”的,叫得亲切。 严将军不与他们一处用餐,大概是嫌弃他们年轻人的话题过于肤浅,云衣时常往他身边跑,问一些沧阳城中的故事。 “沧阳城的故事可与你们这些小人物无关。”云衣跑去严将军身边,姜明一般都跟着,他对这些八卦传闻尤其好奇,但每次,严峰都这么说。 “将军您先告诉我们呗,这样我们日后成为大人物也不会露怯了。”每一次被拒绝姜明都会找出新的理由胡搅蛮缠,这一次,他找的是这个理由。 严峰看着他笑出了声,“等你成为大人物,沧阳城的故事都要换一茬了。” “那可不一定,”姜明不服气地挺了挺瘦小的胸膛,“我师父就在沧阳城,等我找到师父没准就扬名立万了呢!” “阮先生可没认你这个徒弟,人家就是路过临隆城,哪想你死皮赖脸要拜师。” “不管不管不管,他喝了我的拜师茶,就是认了我这个徒弟了!” 见着姜明在一旁耍赖,云衣总算是明白他的许多师父是哪里来的了,恐怕这位阮先生若是知道那是拜师茶,说什么都不会喝的。 严峰估计也是习惯了姜明的性子,容他闹够了,才正色道:“有一点我一定要嘱咐你们,进了沧阳城,而不能瞎说你是阮先生的徒弟。” “为什么?”大概是被严峰的严肃吓到了,姜明难得地收起了玩闹的神色。 “毒师与丹师素来势不两立,而且,”严峰说到这里突然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阮先生在沧阳城的身份有些特殊。” “如何特殊?”云衣看着姜明的眼睛都亮了,严峰终于肯透露一些事情了。 严峰犹豫了一下,看着姜明的样子,又实在不放心,他觉得他若是不说清楚,姜明一定是不知轻重什么都敢说的。 “阮先生是苗疆人。” “这我知道啊。”姜明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韦妃也是苗疆人。” “这有什么稀奇,就是因为韦妃是苗疆人,沧阳城才有那么多苗疆的毒师嘛!” “这,”严峰面露难色,脸色也越发尴尬,最终长叹一口气,“算了,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姜明登时不乐意了,“将军你都没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反正,”严峰看了看左右,“这么跟你说吧,六皇子是韦妃所出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啊。” “六皇子是丹臣萧肃的弟子你也知道吧?” “知道啊。” “那你知道不知道,阮先生作为苗疆毒师与丹臣萧肃走得尤其近? “这谁不知道,这两位一丹一毒,惺惺相惜,早已传为佳话,将军您这分明是敷衍我!” 严峰看着姜明,又叹了口气,“你看,我说你不懂吧。” 姜明满脸茫然,仔细又理了一遍逻辑,还是没发现什么不对。 但云衣却心里一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她想起曾经见到的丝毫没有皇室气运的六皇子,她原以为他与萧肃有什么关系,现在看来,与他有关系的,或许是这位阮先生。 一介毒师,为了撇清关系竟送自己的孩子去学炼丹,云衣估摸着他心里应该也不太好受。 而且身为毒师与炼丹师亲近,既不受毒师待见,也被炼丹师排斥。 云衣猜想阮先生与萧肃亲近大概是因为六皇子,而萧肃肯与阮先生知音相交,恐怕就是因为赤龙皇帝了。 丹毒不两立,但丹师和毒师却同时存在于沧阳城,共同供职于赤龙国。 赤龙国皇帝估计是想营造一种丹师、毒师和睦相处的气氛,萧肃作为丹臣,谨遵圣意,才会抛下炼丹师的高傲,与一介毒师走得近。 可严峰带进去的这批炼丹师可不管这些,他们归附严家,于萧肃本就对立,既瞧不上萧肃,也不肯纡尊降贵。 所以严峰才会称阮先生身份尴尬,也才会这样嘱咐姜明。 可他又无法直说,他总不能告诉姜明阮先生给皇帝戴了绿帽子,为了自己的儿子,落了个炼丹师不待见、毒师瞧不上的局面。 第一百七十四章 面圣 最终是云衣为严将军解的围,她随便编了个借口,强行拉走了姜明。 那日之后,云衣再没找过严将军,姜明一直撺掇她去,被云衣以各种借口糊弄了过去,姜明又不敢一个人去,只得放弃了那些八卦。 几人颠簸了一月有余,终于是到了沧阳城。 严峰先行入宫述职,由他的副将先将云衣几人带去驿站。 炼丹学徒同一些一般的炼丹师一起住在城中的丹苑,一般只有像萧肃、胡阳平这样的炼丹师才会被皇帝赐予单独的府邸。 但胡阳平尽管在沧阳城有府邸,却一直没住,仍旧待在丹苑,也不雇人打理,据说他的胡府已经荒芜得不成样子。 新进入沧阳城的炼丹师要面圣之后才能进入丹苑,面圣也是一关,没准儿皇帝一时兴起还会出几道题考考你,但这些年皇帝已没有了这样的兴致,所以严峰才敢许云衣带着林莹入沧阳城。 在驿站简单地梳洗完,云衣一行也由副将带着进了宫,那时严峰已大致述职完毕,刚好可以介绍一下他们几人的情况。 皇帝在御书房见的云衣几人,严峰就侍在一侧,随时准备回答皇帝的提问。 他们五人简单介绍完,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在云衣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就是严将军说的那个成丹的学徒?” “是。”严峰在一旁恭谨地答道。 皇帝点点头,打量了云衣片刻,“小伙子天赋不错,学习炼丹多久了?” “回陛下,三月有余了。” “三月?”皇帝有些震惊了,“三月能成丹,这可是不小的成就。” “陛下谬赞了,”云衣谦逊地笑笑,“运气而已。” 皇帝看着云衣,没说话,许久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句,“你,愿不愿意跟着萧肃学炼丹?” 能拜萧肃为师,这在赤龙国是莫大的荣耀。可严家素来与萧肃不和,沧阳城中的炼丹师分成两派这是连皇帝都知道的事情,此刻他当着严峰的面如此直白地问云衣是否愿意拜萧肃为师,这分明是不给严家面子。 云衣怔愣了片刻,她不敢看严峰,她怕皇帝给严峰扣一个漠视圣上的帽子,她如今是赤龙国的炼丹学徒,就算是经严峰举荐,但那也是赤龙国君的子民,该听从赤龙国皇帝的命令。 可是她知道,她若是答应了,那就是两边不是人,她在沧阳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皇帝见云衣没有反应,估摸着她是不愿,但帝王心就是如此奇怪,他提出这个建议时只是随口一提,但一旦对方不愿服从,他便有些生气了。 “怎么?觉得萧肃不配做你的师父?” “草民不敢!”云衣当即行礼,口唤知罪。 朝廷规矩森严,就算她如何的傲然潇洒,也不能以区区炼丹学徒之身,在皇帝面前失了规矩。 “不敢怎么不应朕?” “因为草民已有师父,”云衣知道这个理由一定烂透了,但看上去皇帝也不是真心替萧肃收徒,他估计也只是随口一提,自己给他个台阶下或许就能过关,“草民不敢辜负师父教导之恩。” “传业授道解惑即为师,一个炼丹师从炼丹学徒到真正的炼丹师,谁还没多拜过几个师父啊,”皇帝看着云衣无动于衷,终究是挥挥手,“算了算了,朕随口一提,不愿意就算了,你起来吧。” 云衣起身后,皇帝才开始安抚严峰,“严将军也别多想,朕知道你严家与萧肃不和,可大家都是朕的臣子,朕还是希望你们和睦相处的,朕看萧肃就一直有与你们严家和解之意,这才想当个中间人,刚巧司茶天赋不错。” 严峰尽管不太高兴却不能显露半分,还得规矩行礼,“陛下远见,臣谨守圣训。” 就连皇帝都知道这不过是严峰的客套话,他叹了口气,没再深究,这个只求长生的皇帝,在很多事情上都是温和且纵容的。 皇帝又问了胡安平几句,当着胡安平的面大肆夸奖了胡阳平一番,并且鼓励胡安平循着兄长的步伐,争取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姜明是个有趣的人,在皇帝面前都丝毫不怯场,尽管皇帝对他没什么兴趣,但短短几句问答还是将皇帝逗得哈哈大笑。 至于蒋心和林莹,皇帝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挥手让他们几人下去了。 丹苑离皇宫不远,从宫中出来,他们便与严峰分了路,由着宫中的公公带着他们去往丹苑。 此刻正是丹苑中的炼丹学徒上课的时间,讲课的是胡阳平,皇帝见他不愿意搬出丹苑,索性封他了个丹苑教习。 一众学徒坐在下面听着,丹苑的学徒中其实也分派别,从他们上课的神情中就能分辨出来,那些认真的大多是严派,而萧派的炼丹学徒已有趴在桌子上睡着的了。 公公将他们引进了教室,“胡教习。” 胡阳平停下了话头,对着公公点了点头,公公将云衣五人让了进来。 “这是新来的五位炼丹学徒,临隆城的司茶、姜明、胡安平、蒋心、林莹,具已带到。” 胡阳平对着他们每个人颔首示意,面色无常,即使是胡安平也没得到什么优待。 “我是胡阳平,这是唯一的教习。”不知是不是云衣的错觉,胡阳平“唯一”两字咬得尤其重,“我知道你们刚到沧阳城,不过既然赶上了上课就跟着听听,以后有的是休息的时间。” 云衣几人赶忙应是,分别进了房间各自找座位坐下。 胡安平坐到了最前面的空位,云衣和姜明在中间找了两张空着的桌椅,林莹看上去也想坐在那里,但已经没有了空位,她只好坐到了后面。 蒋心犹豫了一下,教室之中,一位玉骨冰肌的女子尤为显眼,云衣猜测那是蒋容,因为蒋心看了一眼她,但终究还是换了个位置。 几人坐毕,胡阳平才开始继续他的讲课,他正在讲一些控火的技巧,比如如何转换火焰之中最核心的高温位置。 尽管这已经是云衣烂熟于心的东西,但她还是在下面装作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时不时地还配合地点点头。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丹苑 其实那日他们进去时,课已经上得差不多了,所以还不等姜明展现他自来熟的天赋多结识左右几个人,下课的钟声就响了。 钟声一响,胡阳平便出了教室,他似乎并不在意谁在听谁没在听,也一点不管这一节课要讲的东西讲完没讲完。 云衣深刻怀疑这所谓的讲课就是拿来糊弄皇帝的,丹苑的炼丹学徒众多,可丹苑里却没有那么多炼丹师可供他们拜师,这就相当于把一群幼崽抱离了母亲的怀抱,丹苑总得负责将将就就地让他们成年。 于是就有了教习这个职位,想想胡阳平介绍是狠狠咬音的“唯一”二字,云衣估摸着这个教习的位置可能本来是萧肃的,要么是萧肃使计坑胡阳平抢去了,要么是胡阳平自己主动争去的,但考虑到胡阳平咬牙切齿的样子,云衣窃以为第一种可能性更大。 丹苑的布置十分简单,一片是宿舍区,一片是炼丹区,还有一片被划作了藏书阁,教室也位于这片区域。 带着云衣他们参观丹苑的也是个炼丹学徒,是姜明刚刚上课的时候勾搭到的,一个看上去安安静静的男孩子,云衣觉得这样的男生竟然也上课不好好听课也是神奇。 “这是炼丹师的宿舍,一人一个院子,不像我们炼丹学徒,五个人挤一间院子。”那个男孩子叫肖康,也是临隆城来的炼丹学徒,没什么显赫出身,大概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才和姜明尤其聊得来,毕竟这个丹苑之中,纯然没有背景的人两只手能数得过来。 “你们的宿舍在那边,刚好五个人能凑满一间院子,待会儿我带你们过去。” “那边,是炼丹室,外面看的这样的,里面有大小不同的隔间,一样的规矩,炼丹师专用的要比炼丹学徒的高级一些。”肖康这么说着,语气里不无羡慕,成为炼丹师本应是每个炼丹学徒的梦想,这个梦想来自于对于丹道的深求,但赤龙国将这个梦想与实打实的物质联系到一起,云衣说不出是好是坏。 “藏书阁就在我们上课的那边,我们是从那过来的,这里也能看到,最高的塔楼就是,”肖康一边指着一边解释,“藏书阁里有不少稀有丹方,但进入藏书阁是需要权限的,像我们这样的学徒,就只能进入第一层看一些寻常技巧,连丹方都没有。” 丹苑算不上很大,他们一圈转下来也就一刻钟的工夫,云衣第一次见到如此聚居的炼丹师,她说不出这种感觉,就好像赤龙国凭借着皇室的权威豢养了一大群炼丹师和炼丹学徒。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云衣曾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她以为修仙是为了求长生、成大道,可如今她才明白,长生一途,不是谁都能够到的,日子总得过下去,那些入世的修士,比起如何得道,更先考虑的,是如何活下去。 “没有吃饭的地方吗?”虽然这个问题显得很低级,但云衣还是问了出来,总不能整整一个丹苑的炼丹师个个到了灵境能够辟谷。 “有辟谷丹,”肖康倒没嫌弃这个问题,而是耐心地开始解释,“陛下怕那些烟油气沾染了丹药,所以丹苑之中不许生火做饭,如果你们若是实在想吃,可以申请去外面的酒楼吃。” “申请去外面的酒楼?”姜明瞬间抓住了重点,“难道我们外出还要申请?” 肖康疑惑地看着震惊的姜明,“带你们过来的那个公公没跟你们说吗?” 五人皆是摇头,神情都或多或少地有些不满,这几乎就是禁闭了。 肖康看着他们的神情叹了口气,他最初听见这个规矩时,也是这样的神情,“习惯就好了,炼丹本就是清修,也没太多需要出去的情况。” 云衣心说这对你可能是这样,但对于姜明来说可就不一定了,果然,她扭头看见姜明苦着一张脸,一副快哭了的表情,“真的只能靠申请吗?”他是自由惯了的人,将他关在这么一个小地方无异于杀了他。 “也不一定,”肖康话音刚落,姜明眼睛瞬间就亮了,“每个月丹苑都会有一次针对炼丹学徒的考核,排名第一的炼丹学徒可以获得一张时限一周的出入令牌,在一周的时间里可以自由进出。” 姜明听完方才刚刚有些神采的脸又垮了下来,第一啊,这丹苑的炼丹学徒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在这么多人之中争这个第一,谈何容易。 肖康拍了拍姜明的肩膀,安慰它,“别灰心,一个月一次,总有机会的。” “你待在这里多久了?” “三年。” “拿到过第一吗?” 肖康摇摇头。 姜明一下子气泄了大半,“那你还说什么。” 云衣默默在旁边看着他们,这个制度倒是不错,有了这么个制度,之后她若是想出宫联系暗九就方便多了。 “目前丹苑第一的学徒是谁?”这是胡安平问的,他方才一直在沉默地听着。 “没有固定的第一,但这几年势头比较猛的炼丹学徒,严派以蒋容为首,萧派以卓浩为头,数他二人攒的令牌最多。” 竟然连学徒之间也丝毫不避讳地互称着严派、萧派,这两派之争竟明目张胆到这种程度,这是云衣所没想到的。 胡安平点点头,没有多说,但那双眼里分明燃起了斗志,他自小以表兄为榜样,在这丹苑之中,自然不会给表兄丢人。 倒是姜明从来嘴上没把门的,刚才还耷拉着脑袋,这会儿又重新燃起了精神,“蒋容?不就是蒋心的妹妹吗?刚才我好像在教室里看到她了。” “所有炼丹学徒都在那个教室,你当然会看见她。” “那蒋心怎么不......”姜明话没说完,被云衣强行拉走了,蒋心的脸色已经黑到脸上的完美笑容几乎都撑不住了。 蒋心与蒋容不和,方才在教室时云衣就已窥出端倪,但她没想到一家的姐妹,为何能不和睦到这种地步。 肖康好奇地看着他们几人,但出于礼貌,他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带着他们走回了宿舍区。 第一百七十六章 恩怨 肖康将他们五人带去了他们的院落,院子早就收拾出来了,虽然不大,但还算干净,院子里种了些灵药,用肖康的话说,这是丹苑分配给每个人的储备粮,闲来无事可以拔来练手,事后再种一株就好。 蒋心率先选好了房间,林莹选择了与她最远的那一间,那架势,就差在门口竖上一块“蒋心勿入”的牌子了。 云衣三人也知她二人素来不对付,对视一眼,都无奈地耸了耸肩。 一个院落五间房间,林莹和蒋心占据了边缘的两间,余下中间三间,云衣三人各自分了。 收拾好房间,云衣敲门进了林莹那里,她还挺好奇蒋心与蒋容的恩怨的,可又不好直接问。 有一种说法是,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所以云衣相信林莹一定知道得一清二楚。 “干嘛?”林莹谨慎地看着云衣,“你怎么这么关心她们蒋家的人?你是看上蒋心了吗?还是蒋容?” 这无厘头的问题登时把云衣问蒙了,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林莹语速极快地补充,“你看上谁都没用,她们俩眼光一个比一个高,像你这种没有背景的,都入不了她们的眼,你看蒋心这一路搭理过姜明吗?” 其实是搭理过的,而且他们还相处得挺和谐的,云衣在心里默默解释,但表面上却不敢反驳,只能跟着点头,表示受教。 “所以你还要打听吗?” “就是单纯的好奇,真的,”云衣郑重地竖起三指,一副忠心天地可鉴的样子,“我对林家可是矢志不渝!” 不知是不是云衣的错觉,林莹的脸迅速红了一下,她别过脸去,连说话都更大声了,“她们家的事有什么可好奇的!” “毕竟以后就是同一屋檐下的人了嘛,多知道些总比不知道强吧,你看今天姜明,就是因为不知道才瞎说话,最后弄得多尴尬。” “尴尬也是她们尴尬,关你什么事。” “毕竟都是临隆城出来的嘛,多关心一下......”话说一半云衣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转了话锋,“我就是单纯好奇,真的,反正现在也无事,聊聊又不会怎么样,小姐若是不愿意说,我去找胡兄问了。” 云衣觉得胡安平与蒋心出身相似,可能多少也会知道一些,她最后那句话委实不是威胁,只是一句正常的陈述。 可这听在林莹耳朵里却变了味,“不许去!”她赶忙拦住云衣,又觉得自己的急躁似乎有些师出无名,只得临时找出个借口,“若是让胡安平知道我们林家的书童都这么八卦,我林家的脸往哪放?” 云衣是不觉得她一个小小书童有什么资格代表林家的脸面,但林莹都这么说了,她还是乐于听林莹讲的。 “哎呀,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蒋心是蒋家嫡长女,蒋容是个妾所出,这嫡庶之间,总要有点矛盾的。” 林莹说得轻巧,但云衣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已经不是矛盾二字能轻飘飘地带过去的了。 “我也不好具体说,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儿我也不怎么清楚,”林莹看着云衣明显不信的表情,也颇无奈地补充,“反正就是蒋容在蒋家时极不受夫人待见,自小缺吃少穿不说,还动不动就被罚跪一月祠堂,就连她的丹术都是偷偷地在外面拜师学的,哇塞,你真应该看看那天蒋容参加考核通过时蒋心的表情,太精彩了!” “偷偷在外面拜师学的?”云衣皱了皱眉,这么受压迫的庶女,怎么可能还能出府拜师,“她上哪拜的师?” “这我就不知道了,”林莹摊摊手,“确切地说,没人知道,只能猜测她经常趁人不注意翻墙出去,但哪冒出来的师父,就不好说了。” 云衣回忆了一下今日在课堂上看到的那个玉骨冰肌的女子,算来她的年纪应该跟林莹差不了多少,但周身的气质,却与她的年纪远远不符。 更别提她那神秘的师父,能在这么竞争激烈的丹苑里近乎一枝独秀,甚至引起了皇帝的注意,除却她的炼丹天赋,她那师父应该也功劳不小。 能培养出这样的徒弟,这位师父一定不容小觑,可在这赤龙国数一数二的丹师,不是已经尽数在这沧阳城了吗? “嘿,”林莹在云衣眼前挥挥手,“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 “在想她师父是谁。” “那我劝你别想了,”林莹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喉咙,“当时严将军都没问出来。” “那严将军问时她是怎么说的?” 林莹撇撇嘴,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就不说啊,你不知道她那性子,傲得很,也不怪蒋夫人看不惯她,连严将军她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她确实有傲的资本啊。” “你什么意思?”林莹站起来,警惕地看着云衣,“你是不是看上蒋容了?” “没有没有,”云衣连连摆手,“我都不知道蒋容是谁呢。” “也对,”林莹想了想,终于放过了这个话题,“你最好别知道。” “是是是,”云衣连连点头,“那样的天之娇女,也不屑于见我这种小书童。” 她二人正聊着,听着门外有人敲门,是姜明,“司茶在这吗?有人找!” “谁找我?”云衣扬声应道。 “我!” “找我干嘛?” “出去串门!” “去哪串门?” “进!”林莹终于是受不了他俩隔着个门喊话,把姜明喊了进来。 “嘿嘿,”姜明推门进来,方才在门外的气势瞬间没了一半,“林小姐也在啊,问林小姐好。” 林莹白了他一眼,“我的房间,你说我在不在?” 姜明冲林莹嘿嘿笑着,过来拉云衣,“我找司茶小兄弟有点事,林小姐把他借我会儿啊?” “你找他有事就找他有事,什么叫‘我把他借你会儿’?” “啊,没有没有,”姜明把云衣拉了起来,“我以为林小姐也找他有事呢,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在下告辞,告辞。” 说罢,姜明迅速将云衣拖出了房间,一口气跑出了院子才停下脚步。 “干嘛干嘛啊?”云衣被他拽着,甩也甩不掉,无奈只能跟着跑,这会儿停下来,还得喘两口缓缓,“你这么怕我家小姐啊?” “谁说我怕她了?”姜明不服气地挺挺身子,“我是怕她反悔,我就不能把你拉出来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藏书阁 “谁说我怕她了?”姜明不服气地挺挺身子,“我是怕她反悔,我就不能把你拉出来了。” “这不还是怕嘛,”云衣嘀咕了一句,并在姜明反驳前迅速岔开话题,“你刚说要带我去哪串门?” “藏书阁啊!” “不去!”云衣扭头就要走,被姜明一把拉回来,“为什么不去?” “藏书阁有什么好串门的?” “这就不懂了吧,”姜明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藏书阁才应该串门呢!你看那些炼丹师多忙啊,你去找炼丹师他们都不搭理你,但藏书阁里的守卫不一样,他们一天天的在那站着,都闲得跟个什么似的,你去找他们聊天,他们肯定愿意跟你聊。” 云衣私以为这种想法并不可行,藏书阁的守卫都是皇家的禁卫军,这样的禁卫军训练出来不知要通过多少重考验,怎么可能耐不住这点寂寞。 更何况,聊天这种行为对于他们来说应该是犯禁的。 但这些就算跟姜明说了他也不信,云衣也就没多余浪费口舌,反正她也没什么事情做,白跑一趟也没什么可惜。 藏书阁大抵是整座丹苑最肃穆庄严的地方,藏书阁前整一队禁卫兵排列开来,藏书阁外坐着的,却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看见那个人了吗?”姜明拉拉云衣,指着那个老人,“据说那才是真正的赤龙国丹师第一人,赤龙国皇室,好像是穆宗时的一个王爷,曾入丹廷,后来可能是待的没意思了,就又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跑丹苑给藏书阁看门来了。” 云衣远远看了看那个老者,“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要不说我是你大哥呢!”姜明十分嘚瑟,“走走走,我们去试试能不能跟他聊几句。” “你不是来跟这些守卫聊天的吗?” “守卫?”姜明做了个鬼脸,“这些木头桩子你踹他们一脚他们都不带理你的,有什么可聊的?” 姜明说这话时并没有压低声音,理他最近的那个禁卫听见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姜明背对着什么都没看见,云衣不动声色地将他拉得更远了些。 “那你刚才跟我说......” “那是对你的考验,”姜明拍了拍云衣的肩膀,很是欣慰的样子,“目前看来你还是很不错的,这么不合理的要求都没有反驳大哥,大哥甚是满意,以后有什么好处不会忘了你的!” 云衣暗自撇撇嘴,没有搭理他,姜明也不等云衣再接话,率先走向了那个老人。 “令牌!”老人头也不抬一下地说,他正低头描着什么东西,云衣遥遥瞥了一眼,离得太远看不清是个什么。 “老爷爷,我们是新来的,能先进去看一眼吗?”姜明笑得分外阳光灿烂,企图以此能刷些好感。 可老人依旧笔下不停,连语气都一般僵硬,“不能,回去吧。” “老爷爷,老爷爷,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们两个初来乍到的,就想在丹苑各处走走瞧瞧,我们就进去看一眼,您要是不放心,您进去看着我们成吗?” 老人不再理会姜明,继续专心做自己的事,云衣此刻站得近了,才觉那东西眼熟。 “娲皇石上的补天阵本就是个残阵,老先生硬要补全恐怕是徒劳。” “什么意......”姜明扭头看向云衣,话没说完就被老人打断,“你再说一遍。” “我说,娲皇石上的补天阵是个残阵,老先生没必要试图补全。” 老人低头看看手里的图纸,又皱眉看看云衣,起身招呼云衣,“你跟我来。”临走还不忘嘱咐门口的守卫一句“今天藏书阁关了,不许再进人了。” 云衣应了声“是”,笑着看了呆若木鸡的姜明一眼,跟在老人身后进了藏书阁。 藏书阁和云衣想象中的并无什么不同,木制的架构,架子上摞着满满的卷轴,空地上零散地坐着看书的人。 老人将云衣带进藏书阁后并没做停顿,而是径直上了楼,云衣连忙跟上。 越往上走的楼层面积越小,却也越空旷,正在翻阅丹方的炼丹师们看着老人此时上楼都面露诧异,在看到老人身后的云衣时更是几乎惊掉了下巴。 云衣跟着老人一口气上到九层,这件事不到一刻钟就在藏书阁里传开了。 九层是老人的住处,里面凌乱地堆着大把丹方,架子上放着些装在透明罐子里的灵药,云衣一眼扫过去,都不是什么寻常货色。 “老夫姓龙,藏书阁的人都称老夫为龙老。” “小子司茶。”云衣作了一揖算是行礼,龙老不在意地摆摆手,说回了正题,“你为何认识娲皇石?” “听人说的,”云衣老实回答,“娲皇石上的补天阵相传是远古第一阵,这天下所有的丹阵都能在其上找出根源。我当时觉得有趣,就记住了。” “听谁说的?” “这我哪还记得啊,”云衣挠挠头,“我从前是做茶馆跑堂的,南来北往的客人都见过一些,某个客人随便说了一句,我便记得了。” “这可不是能随便说与人听的东西。” 云衣嘿嘿笑着,也不解释,她不甚用心编造这么个借口就是因为她知道,龙老其实并不关心她是从哪知道的,他只关心这件事情本身。 药归曾告诉她,丹廷在探索一种以丹入道的法子,龙老能研究娲皇石大抵也是因为此事,那这样看来,他回到赤龙国恐怕不是因为待腻了丹廷,而是有所目的的。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赤龙国对外只宣扬萧肃而不见龙老,因为龙老是丹廷人,跟赤龙国已不是一条心。 所以云衣不必过分向他隐瞒来历,他也不关心云衣的来历以及为何说谎这种小事,他只关心娲皇阵。 “你方才为何说娲皇阵本是个残阵?” “很少有人相信远古第一阵竟是个残阵,可娲皇阵当年用以炼石补天,天本有一阵,只是残了一块,娲皇只需将那一块补满就好,自然是个残阵。” 龙老皱皱眉,这个说法虽然荒谬,但听上去似乎有些道理,云衣接着往下说,“龙老若是非想补全,也有一个办法。” “什么?” “娲皇阵本是补天阵,它的另一半就是天,”云衣说着往上指指,“龙老若是能描出另一半天阵,便是补全了娲皇阵。” 第一百七十八章 龙老 “你为何这么笃定?” “道听途说而已,”云衣笑笑,“龙老若是不信便算了。” 实际上,这是目前仙界最被认同的说法,是几百代炼丹师经过了无数次试验后得出的普遍共识。 娲皇阵作为远古第一阵,复原它是所有炼丹师的梦想。 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有炼丹方面的大能在试图复原娲皇阵,企图能以娲皇阵炼出一丹。 这也是云衣师父的梦想,她师父曾跟她说,此生若能以娲皇阵炼成一丹,不求长生也无憾。 可数十万年来,无一人成功。 娲皇阵原本就是个残阵的说法不是近万年才有人提出的,它在很早就存在了,可在那个连个炼丹学徒都在试图复原娲皇阵的时代,这个说法被所有人嗤之以鼻。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始终没有进展,才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视这种说法。 到了现在,虽然大家还怀抱渺茫的希望,期望着能够复原娲皇阵,但大部分人已然认同娲皇阵本是残阵,唯一的复原方法,是领悟天阵。 修风水者认为,天地有大阵,这是天地自成的,自有天地始,到天地毁灭止,天阵地阵生生不息。 依照这种说法,余下那部分天阵根本不是丹阵,而是纯然的阵法,娲皇能以残阵补天阵,后世却无法以天阵补娲皇丹阵。 所以若能补全娲皇阵炼丹,便是以天阵炼丹,云衣私以为这种可能性为零,所以她从来也没跟着他们瞎折腾过。 龙老凝视了云衣片刻,“若娲皇阵本就是残阵,你如何解释娲皇阵能炼丹?” 云衣摇摇头,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问题,她一直觉得与其将时间浪费在补全娲皇阵,不如索性承认它就是个残阵,琢磨琢磨如何用残阵炼丹。 “或许,”云衣犹豫着开口,这是她在云隐宗闭关百年的一个猜想,“或许这于我们是个残阵,但于娲皇,却是一个完整的阵。” “你的意思是,娲皇阵在流传过程中,产生了某些偏失?” 云衣摇摇头,“不能这么简单的理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感觉,对于丹阵,我们还是领悟得太少。” 龙老看着云衣看了许久,叹了口气,“你是炼丹师吧?” “龙老何出此言?”云衣没有惊慌,她知道龙老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他效命于丹廷,对于这些俗事无心插手。 “你的精神力......”龙老的语气颇有些无奈,“好歹藏一藏,就算赤龙国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炼丹师,但年轻人,行事还是谨慎些好。” “多谢龙老提醒。” 她在龙老凝视她的时刻感受到了一股精神力在探究她的精神力,那是属于龙老的,这位老者大概是抵不住好奇,想试试云衣的深浅。 她来沧阳城之前没想到这里有龙老这样的炼丹师,更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学徒能与他们产生交集,所以才这般大大咧咧,也没有小心隐藏什么。 如今被龙老一提醒,云衣方才意识到了问题。 “这个给你,”龙老从储物袋中翻出一个戒指,“戴在手上可以隐藏绝大部分精神力。” “多谢龙老。”云衣连忙道谢,她没想到只是初次见面,这位老者能替她考虑至此。 “没什么谢不谢的,你对我这么坦诚,也是知道我对赤龙国的事儿没什么兴趣,但你方才跟我说的事情,确实为我提供了新的思路,算是报答吧。” 云衣笑笑,“若能对龙老有用,也算我那些年没白去茶馆跑堂。” “少来,”这个冷漠的老人似乎是被逗笑了,神情有一瞬的和缓,“哪家茶馆,连跑堂的都能听见这些机密,说出来我也去跑堂。” 云衣嘿嘿一笑,也不解释,龙老不信便不信了,她也没必要隐瞒龙老。 “不过,”龙老神情稍稍缓和片刻又正色道,“我不管你是来赤龙国做什么的,但身为赤龙国皇室,我还是提醒你,不要做任何直接损害赤龙国利益的事情,否则,我必会揭穿你。” “龙老多虑了,”云衣笑得人畜无害,“我只是听说赤龙国有苗疆的毒师,前来见识见识。” “毒师?”龙老的脸上显露出意料之中的厌恶,“你一个炼丹师,还是不要和毒师扯上关系了。” 尽管知道缘由,但云衣还是故作疑惑,“为什么?我在路上时,听说丹臣萧肃和苗疆的毒师阮先生素来友好啊。” “阮先生?”龙老皱皱眉,“你是说阮扬?” “大概是吧,严将军叫他阮先生。” “那个......”龙老似乎是想骂人,但最终忍了回去,只是冷哼了一声,不再作评价。 云衣本来还想打听一下关于沧阳城的毒方,但看着龙老的态度,她觉得她还是闭嘴为好。 “你叫司茶是吧?” “是。”听着龙老叫自己,云衣忙回神。 “其实你这个年纪能成为炼丹师,天赋在整个东境都是数一数二的了,而且你还不能修炼对吧?” 这不是什么秘密,龙老随便探探都能知道自己没有修为,云衣老老实实地点头,等着后话。 “知道丹会吗?” “知道,萧肃就是在丹会被发掘的。”云衣听着这话便明白了,龙老这是起了招揽之意。 “萧肃,唉,萧肃,”龙老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他也算天赋可以的,偏偏跟个毒师混在一块,可惜了。” 摇摇头,龙老又开始警告云衣,“你可记住,不管你因为什么好奇毒师,最好别跟他们扯上关系,等你事了了,有空去丹阁逛逛,那会是一个比赤龙国更适合你的地方。” 云衣忙不迭地表示明白,并且保证有机会一定去。 “千万千万,离那些毒师远一点。”临了了,龙老依旧不放心地反复嘱咐,他大概是真的起了惜才之心,才会这般反反复复嘱咐。 “小子明白。”云衣最后恭敬一礼,目光落在了那张图纸上,“也愿龙老早日功成了。” 龙老循着云衣的目光看了眼那张被改得乱七八糟的纸,叹了口气,“或许我也应该改换一下思路了。” 说完,又扔给云衣一块令牌,云衣接住,上面一个潦草的“龙”字,“这是我的令牌,以后随时有事都可以上来找我,虽然我大部分时间都在门口。” 云衣谢了,这才告辞,姜明已而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你都和龙老说了些什么啊,怎么这么久?还有娲皇阵是什么?” 云衣方出藏书阁,姜明便凑了上来,这个问题已经折磨了他半个时辰之久。 “你这么快就知道龙老了?”云衣挑挑眉,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有什么难,刚刚从藏书阁出来的人都在讨论,说龙老竟然带着个毛头小子上了楼我一猜那就是你。” “很厉害,”云衣敷衍地笑笑,说完就要走,“去哪领辟谷丹啊,我饿了。” 姜明迅速跟上,“我带你去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娲皇阵是个阵呀,这名字不是明摆着的吗?” “我当然知道娲皇阵是个阵,我问的是,那是个什么阵!” “这我怎么知道,”云衣耸耸肩,“我要是知道,就不在这儿跟你说混了。” “那你跟龙老说......” “胡扯的呗。” 姜明似乎是信了,停下脚步琢磨片刻又觉不对,“你明明看出了那是娲皇阵!你怎么看出来的?。” 云衣叹了口气,以一种长辈教导晚辈的眼神看着姜明,“这你就要多看书了,少些时间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多留些时间看书,没准儿哪天你就看到了什么有用的了。” “好了好了好了,”云衣还要往下说,就被姜明不耐烦地打断,“问你个事儿就这么多话,还是不是兄弟啊?” “这兄弟才跟你说这些的,”云衣上手敲了敲姜明的脑袋,“别人谁管你啊,我跟你说......” “不听不听不听不听不听!”云衣摆出一副要讲大道理的样子,还未开始,姜明就捂着耳朵跑远了,云衣看着他的背影笑笑,原来这小子怕的是管教和唠叨。 糊弄走了姜明,云衣迅速逃离了藏书阁的范围虽然那些目光尽可能地隐晦,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仿佛什么被展览的珍稀物种。 可是这件事情还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丹苑第二日云衣走在路上偶遇胡阳平他都停下来问了云衣几句。 “龙老可不轻易带人上藏书阁,”胡阳平问了许多都被云衣搪塞过去后,终究是放弃了,但说不上是激励还是别的什么,胡阳平临走前多说了这么一番话,“你可莫要辜负了龙老的厚爱。” “胡教习放心,弟子省得的。” “那便好,”胡阳平理了理衣袖,抬腿欲走却又突想起一件事,“听说陛下想让你拜萧肃为师?” “陛下随口一说而已,弟子愚钝,怕徒惹萧先生生气不敢拜师。” 云衣说这话时低着头,胡阳平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听得到那波澜不惊的语气。 他深深地看了云衣一眼,“这件事萧肃一定会过问,到时候怎么答......” “弟子什么都不知道,任谁来问都是如此。” 胡阳平凝视云衣良久,而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竟连声招呼都没打。 云衣听着胡阳平地脚步渐远,这才抬起头来,左右看看,趁无人注意加快脚步走远。 在那之后,云衣一连在自己的房间待了七天,连胡阳平的课都以生病为由逃掉了,吓得林莹特地命姜明熬了鸡汤给她送来。 姜明一边狂笑着跟云衣描述林莹忧患的模样,一边喝完了他自己熬的鸡汤。 他本来打算分云衣一碗的,但云衣实在喝不下,她从姜明的描述中感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她有些害怕那最坏的可能性成真。 男生间的友情就是这样,几天前姜明刚刚不满于云衣的隐瞒和唠叨,几天后就能将那点不满抛于脑后,照常大大咧咧地跟她谈笑风生。 但该来的总会来的,大约云衣被带进藏书阁后的第十日,萧肃在丹苑一角找到了正舒舒服服晒太阳的云衣。 “司小兄弟当真悠闲啊。”云衣阖着眼,听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吓得她险些蹦起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萧肃,虽然从未见过,但就第一眼,她就认定这个人就是萧肃。 来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五官谈不上多俊美,但却让人舒服,他浑身有一种气质,似俗人又似脱俗人。 云衣最初知道丹臣萧肃,是在扶风老祖的讲述中,这个在赤龙国重金培养之下,仅花了三十年就成为炼丹师的人,在这个位面或许也堪当一句天才。 若据此推断,萧肃如今少说也有百岁。百年时光,留给这个人的,是愈加的通透和谦逊,以及世故圆滑。 在这丹苑之中,虽说胡阳平是唯一总教习,但萧肃也该当一句“先生”的这个论年龄、论资质不知比云衣大多少的人现在与云衣兄弟相称,云衣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拆穿这个无聊的伪装。 “是我吵醒司小兄弟了吗?”话虽这么说,萧肃面上却不露愧疚,他认定云衣在假寐,事实也确是如此。 云衣一个翻身爬起来,笑得颇有些无奈,“萧先生就莫要戏弄弟子了。” “你如何得知我是萧肃?” “那先生又怎么认定我是司茶?” 萧肃闻言哈哈大笑,也不管云衣一脸苦笑,只觉这人甚是有趣,“小兄弟不愧是龙老看中的人!” “先生还是叫我司茶吧。”被这样的人一口一个兄弟叫着此刻无旁人在场还好这要是传出去,云衣觉得自己在丹苑估计混不下去了。 “诶,”萧肃不赞同地摇摇头,“辈分都是虚的,能者为尊,小兄弟能得龙老青睐,必有过人之处。” 短短几句的工夫,萧肃已经两次提及龙老了,他仿佛是在明白地告诉云衣,他就是为了龙老那日的事情来的,但却半句不提及那日。 这就让云衣尤其难受了,萧肃半句不提正题只一味地恭维,云衣只能陪他在这里空浪费时间,她精心准备的那些理由,如今一个都用不上。 萧肃敢恭维,云衣却不敢应了这些明显地恭维,只能边笑得尴尬,边不停地摆手,嘴上不住地重复着“先生抬举”。 “说起来,那日我进宫还听陛下提及小兄弟,我那时才知道,原来你我差一点就能有师徒之缘了。” 萧肃的语气仍带着笑意,仿佛是旧友间开的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但云衣却总觉得其间有什么不寻常的意味。 第一百八十章 萧肃 小兄弟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似乎是注意到云衣的神情有一丝变化,萧肃安抚道,“你就权当一则趣闻听了,过耳就忘罢。” 可这则趣闻并不有趣,云衣生怕萧肃下一句就就着这件事展开了。 果然,“不过我确实羡慕小兄弟的师父,竟能收到这么一个天赋极高又重情重义的弟子。” “萧先生言重了,弟子身在丹苑,也算是您的弟子。”这话颇有些自持,但萧肃一句一句地把云衣捧到这儿了,她也只能这么接下去。 “这可不够,”萧肃笑着看云衣,温和又随意,但云衣莫名觉得他这话是认真的,“司小兄弟这么优秀的弟子,我萧某有朝一日必定会收入门下的。” 云衣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干笑,萧肃也看着云衣笑,两人就这么傻笑了得有三分钟。 “先生若是没有其他事,弟子就告辞了。”云衣觉得自己脸都要笑僵了,只得先行开口请辞,不想萧肃却不打算这么放过她。 “可我还有一事求教,还望小兄弟不吝赐教。” 云衣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果然该来的总会来的,脸上却还不得不挂着恭谨的笑,“先生请讲。” “你觉得胡教习这人怎么样?” 云衣闻言一愣,准备好的答案在嘴边转了个弯,又被她吞了下去。 “胡教习是个很好的老师,做事负责,待我们也和气。” 萧肃听着这话乐了,“小兄弟不用害怕,这话我不会转告胡教习的,也许是我看人眼光不及小兄弟毒辣,我与胡教习相识时间不短了,依我看,他可称不上和气二字。” 顿了顿,萧肃又像想起什么一般,笑着开口,“还是说胡教习待小兄弟与待我这个外人不同?” 云衣心说您何止是外人,您分明就是仇人了,可这话不好开口,她只能干笑。 萧肃没理会云衣尴尬的干笑,自顾自地往下说,“外面总在传胡教习与我有隙,传得久了,连我都觉得胡教习有些看我不顺眼了。” 云衣没懂萧肃这时候跟她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胡阳平看他不顺眼也不是这几天的事情,而且云衣私心觉得,萧肃并不怎么在意能否和胡阳平和解,他就是在没话找话。 “说起来,司小兄弟似乎是和胡教习一个地方来的?” 重点来了,云衣打起了精神。一个地方来的,这个说法着实委婉,在这个连皇帝都差点儿直呼严派、萧派的局势下,萧肃还能这般注意影响也着实不易。 “胡教习出身炼丹世家,弟子不过是一个小家族的书童,算不得和胡教习一个地方。”云衣生怕萧肃下一句就是让她做个中间人调解,赶忙撇清关系。 “胡家,”萧肃仿佛不知道云衣在甩锅一般,凝神想了一会儿,“我记得这次和小兄弟同来的,还有一位姓胡的朋友?” “胡安平,从辈分上论,是胡教习的兄弟。”云衣毫不犹豫地供出了胡安平,她认定萧肃就是在没话找话,反正他也不会真的去找胡安平,所以云衣也没觉得有多愧疚。 “哦,”萧肃拖长了尾音,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胡家功高啊,为帝国输送了这么多人才。” 云衣不明所以地跟着附和,只觉越发地糊涂。 “这份功劳小兄弟的师父也该占一份,”毫无征兆的,萧肃话锋一转,说到了云衣,“令师也为帝国培养了小兄弟这般优秀的人才。” “先生抬举。”这四个字云衣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萧肃却还是不厌其烦地,不论聊到哪都能填一两句奉承。 云衣突然明白了“丹臣”二字的含义,这样的人,当真配得上一个“臣”字。 也怪不得赤龙国皇帝喜欢他、重用他,换谁谁都会喜欢的。 除了现在的云衣,云衣现在已经焦头烂额了,她只想摆脱这个人,不论用什么方法。 有一瞬间她甚至有坦白的冲动了,而后惊觉,这不会就是萧肃的目的吧? 一直不停地纠缠她,直至她烦了,自己说出那日藏书阁中的原委。 若这个猜测是真的,那萧肃也未免太......“姜明”了些。 云衣思索良久只落得了这么个形容词,在她的认知里,只有姜明才能干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明日似乎又是丹堂开课的时候了?”萧肃不知怎么琢磨到这儿,又换了个话题。 “是。”云衣已经懒得应付了,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我好像还没听过胡教习的课。” “嗯。” “不如明日去听一节。” “好,嗯?您刚刚说什么?!”方才还懒洋洋的云衣瞬间惊醒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刚才萧肃好像说要去听一节胡阳平的课? 萧肃看着云衣的神情,笑得越发开心,“看来司小兄弟是欢迎我了。” 我欢不欢迎不重要,云衣暗自腹诽,重要的是胡阳平不欢迎你,云衣已经大概能预想明日鸡飞狗跳的课堂了。 但萧肃看上去却是了却一桩心事,很是开心的样子,就这样和云衣告了辞。 “是不是很奇怪我现在就要走了?”说完了“告辞”,萧肃还要留下解释两句。 “是。”云衣如实回答,萧肃该问的还没问人就要走了,她确实好奇。 “其实我也想问那天藏书阁里发生了什么,”萧肃顿了顿,“但我知道胡教习一定事先嘱咐过你,不能透露给我丝毫。” 云衣张张嘴想说话,被萧肃抬手制止,“你用不着替他解释,我们共事这么多年,对他我还是了解的。” “所以我决定先攻克胡教习这个难关,为了司小兄弟你,我可是拼了老命了。” 萧肃说到后来颇有些悲戚,云衣觉得如果需要,他可能还能挤下两滴眼泪。 云衣不得不承认,或许这位赤龙国首席炼丹师,也有一颗不为人知的躁动的心。 送走了萧肃,云衣感受到了许久未有过的疲惫,应对这个仿佛有所目的又仿佛没有目的,烦人又不能嫌弃的先生,花费了她太多气力。 午后最好的阳光已经渐渐灼眼了起来,云衣惋惜地叹了口气,还未等她再叹一口,姜明的声音就在身后吆喝开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打赌 “刚刚那人是谁啊?”姜明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萧肃此时早已经走远了,看来姜明从刚才就在旁边,可能也观察了一段时间了。 “猜猜,猜对了告诉你。”虽然注定睡不了午觉了,但对于这第二个打扰自己清净的人,云衣还是没那么待见。 姜明望着那个方向思索了良久,终于缓缓吐出两个字,“萧肃?” 云衣一愣,她没想到姜明这么敢猜,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猜对了,“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丹苑的人我都认了个遍了,我刚才站那看半天了,那人我没在丹苑见过。” “丹苑的人不说一百也有八十了,你才来几天,就敢说认遍了?” “当然了,”姜明自豪地扬起头,“这可是我的天赋技,如果社交能纳入考核范畴的话,我一定是第一!” 这点云衣毫无异议,姜明在这方面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行赤龙国,或许这位人才就是云衣的意外收获。 “嘿,你还没说呢,”姜明见云衣不说话了,推了推她的胳膊催促道,“那到底是不是萧肃啊?” 云衣点点头,“恭喜你,猜对了。” “真的呀?”姜明甚是惊讶,不知是惊讶于自己的未卜先知,还是惊讶于事情本身,“萧肃来找你干嘛?找茬啊?” “他为什么要来找茬?” “因为你拒绝了拜他为师啊。” 就算过去了快十天,姜明依旧对那日面圣时,云衣拒绝了皇帝的建议这件事记忆犹新,毕竟那是萧肃啊,二十年修成炼丹师的萧肃,赤龙国首席炼丹师萧肃,而且还丹毒两道通吃,姜明本以为没有人能拒绝萧肃这个师父的。 严派的人,对于萧肃素来没那么敬重,但一来姜明是新来的,这种想法还没那么根深蒂固,再来,云衣觉得以姜明的性子,很难说与什么人不和。 果然,姜明下一句就是数落云衣,“要说你也是,当时你为什么拒绝啊,要换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当着严将军的面,敢答应拜萧肃为师?” “那有什么不敢,”姜明无所谓地摊摊手,“小人物才抱团呢,等我跟着萧肃学到了本事,也成为了他那样的炼丹师,不,是成为了比他还厉害的炼丹师,自然就能和严家和解。” “你倒是看得开。”云衣转世以来,少见这么通透的人,她见过了太多的小人物,畏畏缩缩、进退两难,他们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无人敢这么做,他们太多的顾忌,也大多不相信自己有扬名立万的一天。 可姜明不一样,他似乎是天生的洒脱乐观,永远开朗永远阳光,并且以这般开朗阳光时刻影响着身边的人。 “这有什么看不开的,”姜明随口应付一句,又提起了之前的问题,“所以萧肃找你什么事?” “他提前预告了一出好戏。”萧肃的来意被云衣隐藏了大部分,那日藏书阁的事姜明都快忘得差不多了,云衣不想提醒他,再多添事端。 “什么好戏?”一听有戏看,姜明的眼睛都亮了,“快说快说。” 云衣警惕地看着他,突然有些后悔了,直觉告诉她,她若是跟姜明说了,不出一个时辰,整个丹苑都会知道萧肃将要和胡阳平在课堂上相遇了。 犹豫了片刻,云衣决定还是给这件事情留一丝转机,“明日你就知道了。” “那你今天告诉我能怎样?” 能出大事,云衣暗自腹诽,面上却只是笑笑,“告诉你就不好玩了。” “那你都知道了。” “所以我觉得不好玩了。” 姜明半信半疑地看了云衣片刻,“你确定我明天能知道?” 云衣硬着头皮点点头,心里想的是,我情愿你永远都不知道。 “行吧,”姜明难得地决定放弃追究,云衣就知道后面一定有更麻烦的事情等着她,“我还有别的事找你。” “你说吧。”云衣一脸认命的表情,生无可恋地让姜明自省了一下,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 “每月一次的考核你还记得吗,”反省了片刻,姜明认定与自己无关,也就抛于脑后了,“就是谁第一谁能出去玩的那个。” “记得。”云衣点点头,若是这件事,她倒还有些兴趣知道。 “我刚刚打探来的消息,就在十五号月中,”姜明语速极快,言语间止不住的兴奋,“你看我够意思吧,都不用你猜。” “是是是,够意思够意思,”云衣没有灵魂着敷衍着姜明的自夸,“你还打探到了什么?” 姜明不说话了,他原本就是打算先放出这个消息,而后卖个关子,引得云衣好奇而不得,也让她试试这种煎熬。 可云衣也不追问,她看着姜明一脸神秘的样子,估摸着他是不会说了,于是转身欲走,反正对她来说,知道考核的时间就够了,不管怎样,她都会拿到那个第一。 云衣要走,姜明却慌了,没了搭戏的,这出独角戏就冒着傻气了,“你一点不好奇如何考核吗?” “你不说就算了呗,”云衣笑笑,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我也告诉你个秘密,不论如何考核,这次的第一,一定是我。” 姜明听闻此言起先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还不忘上手试一试云衣额头的温度,“没发烧啊,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疯了呢?” “不信的就算了,”云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到时候你就信了。” “既然你这么自信,那要不要赌点什么?”姜明笑够了,突然意识到了“商机”,“如果你没有拿到第一,以后我问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 姜明烦透了云衣这种什么事情都要瞒三分的说话方式,这种习惯对于他来说就是赤裸裸的折磨。 “那我若做到了呢?”云衣挑了挑眉,“我若做到了,你答应我一件事怎样?” “别说答应你一件事了,你要做到了,从今往后,我做你小弟!” “一言为定!” 姜明如此轻易地上钩,着实省了云衣不少事,她逐渐开始意识到扮猪吃老虎优越感了,这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的必备技能。 第一百八十二章 混乱 “一言为定!”姜明边与云衣击掌为盟,边觉得云衣输定了,这种没有赢面的赌约,除了疯了,姜明想不出其他解释。 但既然云衣疯了这事对他有利,他倒不介意云衣疯这一时。 两人一起走回了宿舍,一路上为了测试云衣是否心智正常,姜明也算用尽了法子。 “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丹苑。” “丹苑在那里?” “沧阳城。” “我们的教习姓什么?” “胡。” “明天几点有他的课?” “辰时三刻。” “现在是什么时辰?” “申时。” “再过一个时辰是什么时辰?” ...... 云衣最开始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权当打发时间,但越到后来,姜明的问题越弱智,问得云衣都懒得搭理,只当做没听见,加快了步伐。 云衣加快了步子,姜明也紧着跟上,边跟嘴上还不停,“诶,别着急别着急,我还有问题没问完呢,下一个问题......” 所幸那地方离宿舍不远,云衣步速又快,她很快就回到了宿舍,并迅速回到房间,转身毫不留情地将姜明关在了门外。 “喂,喂,别关门啊,不够兄弟了啊,”姜明在门外上蹿下跳地叫唤,这几天他大概也把丹苑的人烦遍了,难得云衣肯跟他聊聊,他决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开门开门,开了门我还能给你一次修改赌约的机会。” “不开!不改!”云衣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透着几分坚定。 “别呀,有话好说嘛,我还有别的事情要跟你说呢!开门开门!” 云衣现在越发肯定姜明来找她根本就是没有事,他就是想抓个人聊天,找了找去,抓到了云衣这个闲人。 “不开!不在!你找别人吧,我困了,我睡了!” “别呀!......” “姜明!消停点儿!有完没完!”林莹的声音突兀地从隔壁传来,她和云衣的房间挨着,这声河东狮吼,将云衣和姜明同时吓了一跳。 姜明这回总算是消停了,他冲着林莹的房间做了个鬼脸,而后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姜明的房间旁边,屋里的胡安平揉了揉眉心,默默松了口气。 那一夜云衣都没有睡好,她总梦见萧肃和胡阳平吵起来了,然后不知怎的牵扯到了她,胡阳平认定她是萧派的间谍,萧肃又觉得她出身临隆城是严派的人,在这两边不是人的尴尬局势下,皇帝下令彻查她的身份,于是她来自弈风国的秘密被查出,暗九想要救她却被牵连...... 梦做到这里,云衣突然惊醒,这才发觉,自己已然一身冷汗。 姜明心怀坦荡,他能说出不依附不抱团的这种话,云衣却是不能。 这种两者彼此牵制的局面,目前来说于她是最有利的,她不希望打破这种局面,更不希望激化两者间的矛盾。 昨天应该拦住萧肃的,云衣现在满心后悔,却又无济于事,只能暗自祈祷,萧肃不是那种言出必行的人。 但很明显,一个言出不行的人,是很难达到萧肃这般成就的,辰时云衣来到丹堂的时候,萧肃已经早早坐到那里了。 萧肃坐在第一排,后面全是窃窃私语的人,云衣和姜明一起走进的丹堂,第一眼便看见了萧肃。 “这就是你说的好戏?”姜明的言语间有几分抑制不住的兴奋,“果然是一出好戏。” 云衣暗道一声不妙,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企图靠姜明的遮挡悄悄溜进去。 但现实总是残酷,萧肃一眼看见了云衣,并且毫不犹豫地招呼出声,“司小兄弟,这边,这边!” “司......小兄弟?”姜明震惊地扭头看着云衣,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据他所知,整个丹苑只有云衣一人姓司,“你竟然和萧肃称兄道弟?” 大概是由于震惊,姜明动静不小,这下方才那些没怎么听清楚的人,现在全都知道了,丹堂一下子沸腾了。 “那人是谁?” “好像是叫司茶,可我记得他是严派的啊?” “严派的能和萧先生这么熟识?看上去先生还挺看重他的。” “何止是看重啊,还你你会自降身价和一个炼丹学徒称兄道弟吗?” “那先生这是图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去......” “别说了别说了,先生看过来了。” ...... 云衣狠狠地瞪了姜明一眼,在满座的注视下,恭敬地向萧肃行了师生礼,企图以此撇清关系,“问萧先生安。” “司小兄弟不必客气,早安早安。” 萧肃看上去倒是心情甚好,脸上还挂着和煦的笑,云衣觉得自己已经能想象等下胡阳平的脸色了。 果然,辰时三刻,胡阳平踩着上课的钟声进入丹堂时,同样是一眼看到了坐在最前面的满脸带笑的萧肃。 胡阳平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瞬间黑了,“出去。” “诶,胡教习这么不欢迎我啊?我可是带着满满的诚意来跟胡教习学习的。” “我没什么能教你的,出去。” “可陛下前不久还叮嘱我,要与胡教习搞好关系,共同促进丹苑的和谐兴旺。” “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原来陛下的话胡教习也不听了吗?” 胡阳平的脸色越来越黑了,萧肃确实深得皇帝喜爱,谁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明明不是赤龙国人,但皇帝简直把他当国戚看,对他也是言听计从。 萧肃正是认清了这一点,在对胡阳平时,常常以皇帝的名义施压。 “陛下那里我会去解释,现在,这里不欢迎你。” “胡教习别这么凶嘛,”萧肃笑得越发灿烂,“一节课而已,我来都来了,你非要赶我走,那我在这帮孩子面前多没面子呀?” 萧肃这话一出,那些炼丹学徒就像得了号令一样,纷纷起哄,严派的人见萧派这么嚣张,同样义愤,一个个跳出来理论,好好一个丹堂,瞬间乱得仿佛菜市场。 萧肃也不管,依旧唇角带笑地看着胡阳平,仿佛这一窝粥的局面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安静!安静!”胡阳平拿书拍着桌子,试图让丹堂安静下来,他本不是会这样大吼大叫的人,但碰上了萧肃,他似乎总会有些失常。 第一百八十三章 分级考核 “好了,别吵了,胡教习要上课了。”在一片嘈杂之中,萧肃的声音却不知为何尤其明显,萧派的人停止了挑衅,丹堂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萧肃笑着看向胡阳平,做了个“请”的手势,胡阳平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出了丹堂,竟是连这节课都不上了。 萧肃起先一愣,而后无奈地摇摇头,他倒是无意逼走胡阳平,胡阳平此举也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丹堂上课,这是圣旨,皇帝极重视对于炼丹师的培养,胡阳平因为一时意气旷掉一节课,这后果远不是补回来那么简单。 就连云衣都能预想到,他八成要接受皇帝无休止的盘问,以及递上一张又一张请罪的奏折。 这些胡阳平不会考虑不到,但他能摔门而去,就意味着他愿意承担这些后果,他和萧肃的恩怨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云衣看着萧肃无奈地起身,站到了胡阳平的位置,这个笑得极温和的人,不像是能做出多么过分的事。 “很抱歉,你们的胡教习被我气走了,”萧肃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样子这个课得由我来上了。” 萧派的学徒爆发出巨大的掌声,萧肃双手抬起,虚压了压,简简单单就让他们安静了下来。 “可惜,我没什么可教你们的,胡教习学院派出身,我却是走的野路子,若是不嫌弃,我们可以聊聊几天后考核的事情。” 不得不说,萧肃这样的人比胡阳平更得人心,他永远知道这些人想要听什么,也能毫不费力地调动起所有人的情绪 “分级考核是对你们学习程度的检验,按照丹苑的规矩,所有炼丹学徒都要参加,虽然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但考虑到有些新来的学徒还不知道,我再啰嗦一遍。” “而且,这是分级考核,虽然只有第一名有奖励,但分级决定了未来一个月你们在丹苑的待遇。” “这是分级考核最初设立的目的,但陛下仁心,这所谓分级并不明显,也导致了你们几乎不把它当回事。” 说到这里,萧肃笑笑,“这没什么的,这种心态我也常有,但还是希望你们努力一把,不为了所谓分级,好歹也为了能够早日成为炼丹师。” “蒋容和卓浩两位同学就很不错,几乎每个月都能拿到靠前的名次,希望诸位以他们二位为榜样,好好努力。” “接下来说一下这个月考核的内容,如果我没记错,上个月考控火,那么这个月又该轮到丹阵了。” 萧肃话音未落,丹堂一片哀嚎,云衣有些疑惑地看着姜明,“这个丹阵是要怎么考?” 姜明还未来得及回答,萧肃的声音就接着传来,丹堂的哀嚎并没有影响他什么,“分级考核中对于丹阵的考核主要考验你们对于丹阵的认识,所以要通过拆解丹阵的形式,让你们在背默丹阵时,能够不仅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这样可以更好地帮助你们绘制出自己的丹阵,早日成为炼丹师。” 说完,萧肃顿了顿,看向了蒋容,“我记得上一次丹阵考核是五月前了,那时候蒋容就几乎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了,这很不错。” 蒋容冰冷的面庞并没有因为萧肃的特意夸奖而有什么变化,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权当感谢。 萧肃也不在意,接着往下说,“常言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既然这次的考核内容是丹阵,今天索性我们也就讲讲丹阵。” 座位上传来的叫喊显然是不愿意的,丹阵无疑是炼丹中最神秘的部分,却也是最无聊的部分,那些条条画画,好像每一条都有意义,但又没人能讲得清每一条的意义。 仙界的炼丹师相信,丹的道在于丹阵,所以前世云衣最刻苦钻研的,也是丹阵。 丹阵的用处谁也说不好是什么,尤其是基础丹阵,那些炼丹师之间口耳相传的、天下所共知的丹阵,却没有人能说清它们是从哪里来的。 相传这是远古时期大能所创,里面蕴藏着大道,炼丹先学基础丹阵而后才能创出独属于每个炼丹师的丹阵,所以,说那些基础丹阵孕出了天下丹阵也未尝不可。 “今日我们先学玄鸟阵,”云衣正想着,萧肃已经在墙上画出了玄鸟阵,“我相信这是你们所有人学会的第一种丹阵,非常基础,因为阵中有玄鸟而得名。” “而几日后的考核,会将这个丹阵做一个简单的处理,”萧肃说着,遮住了玄鸟阵的一半,“比如这样,这样你们是否还能看出这是一个玄鸟阵?” “能。” “为什么?” “因为有鸟尾巴!”一个声音迅速抢答,而后台下哄堂大笑,萧肃也跟着他们笑,等笑声渐渐息了,才又在一边画出了一个青鸟阵。 “我们知道,青鸟阵与玄鸟阵极像,区别只在于,我们多用玄鸟阵处理火属性灵药成的丹,这或许就是这次考核的一道题,说出这是哪种丹阵,并说出为什么。” “那么像刚刚那位同学的答案一定是不行的,还有哪位想要发言吗?” 大家原本都以为萧肃所谓代课不过是一时兴起,不想他却真的认真了起来,一个个纷纷低下了头,胡阳平课上可从不提问。 “没有人吗?”萧肃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只是在看到台下一个两个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时,笑中稍稍带了些遗憾。 “没有人的话,就司茶吧。” 云衣正在发呆,没有反应过来“司茶”就是在叫自己,直至旁边的姜明戳她。 “怎么了?”云衣转头茫然地看着姜明,姜明拿眼神示意她往讲台上看。 讲台上,萧肃正眼带笑意地看着他,背后的墙上,画着青鸟阵和玄鸟阵。 “要说它们的区别吗?” “对。” “青鸟阵的尾羽比玄鸟阵要长啊。”云衣答得理所当然,她不明白这么简单的区别,有什么好问的。 这明显不是萧肃想要得到的答案,他愣了一下,而后迅速反应过来,“嗯,很好,非常细致的观察。” 云衣能看出他夸得有多勉强,但她没再多说什么,冲着萧肃笑笑,坐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开始 但不管怎么说,云衣在某种程度上给萧肃开了个好头,在她之后,萧肃和蔼可亲的形象愈发深入人心,其余人也慢慢活跃了不少,时不时的,还有掌声和笑声传出。 下课的钟声准时敲响,萧肃挥手抹去了墙上的痕迹,“那今天就到这里了,预祝各位取得好名次吧。” 萧肃临走前还冲着云衣眨了眨眼睛,弄得云衣一身鸡皮疙瘩。 “我怎么觉得,他尤其喜欢你的样子?”姜明看了看萧肃的背影,又看看云衣,“他不会真的打定主意收你为徒了吧?” “你仔细想想,我有什么值得他收为徒弟的吗?” 姜明闻言果真停下脚步,思考良久还夸张地绕着云衣看了三圈,“好像还真没有。” “估计是不服气吧,”云衣叹了口气,“可能目前为止,除我以外还没人那么明目张胆地拒绝拜他为师。” “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 云衣耸耸肩,“谁知道呢。” 本月的分级考核也就在两日后,地点是丹堂,那两日云衣都没见过林莹,这小丫头得知分级考核的内容后几乎要疯了,将自己关在屋里两天祈求能创造奇迹。 毕竟,成绩好坏什么的都可以先放一边,但零分就有些太伤面子,了。 分级考核当天还下了雨,一众学徒跑到丹堂大多都淋湿了,云衣站在屋檐下拧了拧袖子上的水,看着蒋容打着伞,慢慢悠悠地走过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云衣点点头权当打招呼,蒋容瞥了她一眼,收了伞扔在一边,走了进去。 “这么傲啊?”姜明从云衣身后凑了过来,看着蒋容的背影,嘀咕了一句。 云衣叹了口气,“没有本事,谁肯正眼看你啊。” 话虽这么说,她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蒋容的背影,刚刚那一瞬,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她认定那不是她的错觉。 看来这位神秘的蒋家小姐身上,或许还是有些秘密的。 胡阳平也是冒雨来的,他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可能是因为这两天正被皇帝狠骂的缘故,原本喧闹的丹堂在胡阳平进来的那刹归于寂静,今天没有萧肃在,就连萧派的炼丹学徒都不敢招惹脸色黑成这样的胡教习。 胡阳平在讲台前站定,看着台下众人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从储物袋中抽出一沓纸发了下去,“两个时辰,现在开始。” 每个座位都备好了现成的笔墨,云衣铺开了卷子,题量不大,两道而已,但给出的答题区域却十分富余,她猜这题是萧肃出的,风格宽泛而跳脱。 左右都已经刷刷下笔了,云衣对着卷子,陷入沉思。 两道题都不算难,一道根据局部推测并完整丹阵,一道是简述两种丹阵的区别。 云衣思考的不是这两题如何作答,而是萧肃希望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按照昨日他在课堂上所讲,他所关注的往往不是那些浅显而直白的不同,而是那些虚无缥缈的属性,虽说在仙界亦有人从这个方面入手,但云衣是对此嗤之以鼻的,她总觉得那就是附会。 生活不易啊,云衣默默叹了口气,转世一遭,她真的是经历了太多的背离原则。 两个时辰对于这两道题来说实在是浪费,刚刚一个时辰,就已有大半人放下了笔,这其中包括云衣。 她的卷子已经被她画满了,不管对错,反正她是再添不进去新的内容了。 胡阳平坐在那里,看着底下一个个撂了笔无所事事的人,“答完了就上来,我判完你们就能走了。” 胡阳平在大多数人眼里大约是个铁面教习的形象,此言一出,原本无所事事的人纷纷又拿起了笔,在卷子上添补些有的没的。 云衣看了看旁边脑袋恨不得低到桌子地下的姜明,拿着卷子走了上去。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方才那一个个鸵鸟又好奇地抬起了脑袋,以姜明最甚,他此刻伸长了脖子往云衣的方向望。 胡阳平接过了卷子,先简单翻了翻才开始批阅,他看了大约得有一刻钟的工夫,云衣倒是不急,但其余人急啊,这尚在考场,就已有人忍不住开始了窃窃私语。 “怎么这么久?” “不知道,你看胡教习的脸色,是不是更难看了?” “说起来,原来这卷子不是萧先生判啊?” “不应该啊,每次考核都是萧先生出题和判卷啊。” “先不管这些,胡教习是不是要骂人了?” “别吧,那我们岂不是被这个司茶拖累惨了?” 但胡阳平并没有骂人,尽管他的脸色确实很是难看,“上次萧肃都跟你们讲了些什么?” “讲了丹阵。”云衣如实回答,她其实觉得自己答得不至于让胡阳平脸色难看成这样,估计是萧肃出的卷子惹到他了。 “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在别处看的?” “自己想的。” 胡阳平看了云衣一眼,没再说什么,“行了,你可以走了。” 这个结果让台下众人大跌眼镜,按常理,胡阳平绝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更何况是脸色差成这样的胡阳平。 或许,其实胡教习今天心情不错? 本着这样的想法和试一试的心态,又有一位学徒走了上去,不出所料...... “回去,继续写。”胡阳平倒没有再多的话,只是这几个字就足以让人胆寒。 那个学徒看上去还想问为何云衣能走,但看了看胡阳平的脸色,生生又憋了回去。 云衣出了丹堂依旧无所事事,背着个手,不知怎么就溜达到了藏书阁。 今日的丹苑尤其空旷,不仅仅是因为今天是学徒考核的日子,也是因为今天恰巧是沧阳城的炼丹师和毒师比赛的日子。 这种比赛看皇帝的心情举办,其目的是为了让皇帝知道,这沧阳城的矛和盾,究竟哪个更强一点。 藏书阁前只有守卫和龙老,龙老还在低头解着什么,云衣凑上去看,依旧是娲皇阵。 “你来了啊。”龙老抬头看见云衣,随口招呼了一声,而后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图纸上。 “龙老您怎么对娲皇阵这么执着啊,”云衣看着这个专心致志的老人,有些好奇,“还是说,解出娲皇阵中蕴藏的秘密,是您的一个任务?” 第一百八十五章 暴露 龙老警惕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些什么?” “瞎猜而已,您别紧张,”云衣笑笑,“只不过偶然结实了一位药家的人,知道些丹廷的事情。” “药家?”龙老皱皱眉,“药家还有后人?” “您也知道药家?” “能进入丹廷的家族能有几个?药家好歹是在丹廷待过的家族,我知道也正常。” “可药家不是很早就离开丹廷了吗?”云衣想起药归跟她讲的那个故事,虽然时间有些模糊,但和龙老应该不会是一个时期。 龙老看上去有几分犹豫,毕竟这是丹廷内部的事,多多少少也算事关机密,但大约是觉得云衣反正也知道了不少,说了也没多大关系,“丹廷的所有家族,就算已经离开了丹廷,在丹廷中还是会有一块玉牌,记录这个家族的血脉延续。” “药家的玉牌碎了?”云衣迅速地反应出来这个可能性,并且一时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也不是碎,”听闻龙老这样说,云衣才松了口气,但龙老的神情却越发凝重,“药家的玉牌处于一种非常奇怪的状态,丹廷也说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奇怪了?” 龙老摇摇头,不欲多说,“不过既然你见到了药家后人,应该也就没什么问题了,那玉牌时间久了,估计是有些问题了吧。” 云衣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药归现在还不知道人在哪里,她有再多疑问也只能等下一次见到他时再问了。 “那龙老又是何故离开丹廷呢?总不见得像外人说的那样,待腻了吧?。” “小朋友,”龙老看着云衣,似乎对于她这种空手套白狼的行为颇有些无奈,“秘密是要用秘密换的,不然老夫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龙老的丹苑的人,那我也算龙老的半个弟子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是为人师者的风范吗?”云衣笑得十分厚脸皮。 “我可不承认你这半个徒弟,”话虽这么说,龙老叹了口气,还是转身进入了藏书阁,“跟我上来。” 云衣敏捷地跟上,还十分狗腿地上前为龙老拉开了藏书阁的门,“您请,您请。” 藏书阁九层,龙老的居室,老人家环视了一周,思索良久,从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抽出了一个盒子。 盒子上面落满了灰,甚至还有些蛛丝的痕迹,龙老看了两眼,将它递给了云衣,示意她打开。 云衣接过盒子,吹了吹表面的灰,盒子顶部隐约能看见一个繁复的图案,她细看了两眼,认出这是娲皇阵。 “这是丹廷的符号,”龙老看云衣对这个图案感兴趣,在一旁解释,“也是娲皇阵。” “听说丹廷在找一条以丹入道的路子,难不成是想以娲皇阵为突破?” 龙老有些惊讶地看了云衣一眼,“那人竟然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呀?” “不,你不懂,”龙老的神情有些凝重,“不算见不得人,但是有些麻烦,记着,以后别跟旁人说了。” 云衣郑重地点点头,她可能理解龙老所言的麻烦,在这个人人渴望飞升的位面,以武入道的唯一途径阻拦了许多武学天赋不济的人,一旦丹廷能够靠丹药飞升的事情泄露,恐怕会惹来无休止的人,上门问道。 龙老见云衣点头,神情才缓和一些,大家都是炼丹师,他还是信得过云衣的,“打开这个盒子吧。” 云衣依言打开,里面是一些被剪碎的羊皮纸,有些碎片的边缘还有焚烧的痕迹。 “这是什么?” “是一张地图,一张有关远古遗迹的地图。” 这或许才是大秘密,但云衣听着却没多兴奋,龙老能将这件事这么轻易地告诉自己,估计这所谓远古遗迹,连影儿都没有呢。 “不拿起来看看?”龙老看着云衣平淡的神情,心底暗笑,脸上却还是一脸诚挚。 云衣敷衍地冲龙老笑笑,随手拨拉了一下盒中的碎片。 一堆碎片中连地图的边角都没有,如果不是那张地图实在太大,就只能说明这些碎片残缺地太厉害。 “那个远古遗迹能找到娲皇阵的线索?”云衣一边拨拉一边随口问道。 龙老却摇摇头,“谁也不知道那个远古遗迹里能找到什么,这不是远古遗迹的地图,是有关遗迹的地图,至于它具体有什么用,只能等遗迹出世。” 云衣心间一动,她突然想起许久之前,她在万宝阁拍得的那把钥匙,万宝阁与丹廷的关系素来不错,难不成这张地图也与那个没谱的遗迹有关? “龙老所谓的遗迹,不会也是数千年前一位大能的预言吧?” “你怎么知道?”龙老看着云衣,已经是有些震惊了,他原以为这不过是个天赋不错的小子,却不想她知道的事情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你究竟是谁?” “您可说好不管我是谁的,”云衣笑笑,“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万宝阁拿钥匙出来拍卖的时候,不是已经将这件事情告诉世人了吗?” 云衣说得极轻松,以为这样能消除龙老的戒心、蒙混过关,但龙老是丹廷的人,对万宝阁的了解远超乎云衣的想象。 “万宝阁?有丹阁的地方才有万宝阁,你去丹阁做什么?参加丹会?” 此言一出,纵是云衣也被老人的敏锐吓了一跳,她拿不准丹会冠军的这个身份若是告诉龙老对她是有利还是有害,只得含糊过去,“差不多。” 但龙老明显没等云衣的回答,“我和东丹阁倒还有几分交情。” “是吗?”云衣越发觉得自己脸上的笑有些僵硬了,她注定要和丹廷扯上关系,却不希望是现在,她欣赏丹廷决心以丹入道的魄力和勇气,但却觉得这实在不是个靠谱的主意,若能以丹入道,她现在早飞升了。 “所以还不打算告诉老夫你是谁吗?” “我一个无名小卒,不值得龙老惦记。”云衣生怕自己身份暴露就要被抓去丹廷,跟他们一起研究所谓以丹入道了,她还有许多宏图没有实现,不能将时间浪费在这么不靠谱的事情上。 龙老挑挑眉,也当真没再追问,不过云衣知道,估计自己一走,龙老就要飞鸽传书去东丹阁了,自己的身份还能瞒多久,就只能凭运气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蒋容 估计龙老也是觉得从云衣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了,也没再多盘问,就让她走了。 直到云衣稀里糊涂出了藏书阁,也没弄明白龙老究竟是为什么要让她上去。 可能就是为了让她看一眼那些地图碎片吧,云衣耸耸肩,瞬间将这件事抛于脑后。 她走出藏书阁的时候,考核刚好结束,胡阳平阴着一张脸从丹堂冲出来,云衣站定喊“胡教习好”,他连速度都没曾慢半分地从云衣身边走了过去。 云衣看了眼胡阳平怒气冲冲的背影,耸了耸肩,然后迎面撞上了姜明。 “哎哟,抱歉抱歉,”姜明也是闭着眼往前冲,撞到人才停了下来,看了眼发现是云衣,一把抓住,“哎,正找你呢,走走,快来快来。” “怎么了?”云衣被拽着,云里雾里地跟着姜明跑。 “林莹哭了,快去看看。” “林莹哭了?”云衣愣了一下,“林莹哭了你找我有什么用。” “你是最了解她的人啊!不然我还能找谁去劝劝她啊?” 云衣心说我可能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了解她,但看着姜明满头大汗快要急哭了的样子,她觉得自己还是做件好事吧。 “你至少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 闻言,姜明总算是停了下来,气都还没喘匀,就开始跟云衣解释,“今、今天不是分级考、考核吗,分级考核的成绩一直都是当场出的,刚刚结束前萧肃去丹堂判完了卷子并且公布了排名,林莹是、是最后一名,才十几分,然后她就哭着跑出去了。” “那......”云衣本想问问自己第几,但姜明不等她再说话,又拽着她继续往宿舍跑,云衣也没来得及再问一句他怎么就确定林莹在宿舍。 好在林莹真的在宿舍,云衣暗自松了口气,至少她不用再被拽着往别的地方跑了。 站在林莹门前都能听见里面传出的抽泣声,云衣最不会安慰人,站在那里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一路冲到林莹门前,姜明反而文静了,一把把云衣推到前面,自己在后面做了个打气的手势。 云衣叹了口气,敲响了门。 “走开!别烦我!”林莹的声音鼻音极重地从门里传来,云衣想了想,又退了回去。 “再去敲啊!”姜明一脸急切地往前推云衣。 “让她自己静静吧,她现在狼狈成这个样子,估计也不希望有人看到。” 姜明听了这番解释,真的有些犹豫,但还没等他想明白,院门口又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声,“想不到你还挺怜香惜玉?” 云衣扭头,看着蒋容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是云衣第一次在蒋容脸上看到表情,“蒋小姐走得很快嘛。” 她和姜明一路飞奔回来,蒋容竟能跟他们前后脚,想一想蒋容飞奔的样子,云衣怎么想怎么觉得违和。 “那是你们不知道近路。” 也不等人请,蒋容兀自走进了院子,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姜明,只是看着云衣,“聊聊?” 云衣看着她,唇角缓缓勾出一个笑容,“乐意奉陪。” 姜明在一旁想拦,云衣给了他一个安抚的手势,“三小姐没事的,等她好一些了,我再去劝劝。” “带路吧。”蒋容看了眼林莹禁闭的房门,对云衣说。 云衣的房间,蒋容高傲地环视了一周,没做评价。 云衣也不管她,自顾自坐下来喝茶。 “你叫司茶?”蒋容看了看座椅,终究是没有坐下。 “很荣幸蒋小姐能记得我。”云衣抿了口茶,不在意地笑笑。 “你知道在这次考核中第几吗?” “我原本是不知道的,但既然蒋小姐都这么问了,那我猜就是第一了。” 云衣倒对名次没什么执念,她唯一有执念的,是那个出门的令牌。 “你怎么做到的?”蒋容的眼神中有几分探究和戒备,这种“你凭什么”的语气,让云衣十分不喜。 “蒋小姐与其好奇我怎么做到的,不如问问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你什么意思?你也是想说我之所以能有今天,也是靠着这张脸吗?”蒋容有些生气了,她听过太多这样无聊的质疑,自然第一时间以为云衣也是那样的一员。 云衣轻声笑笑,“靠不靠着这张脸我倒不关心,我关心的是,你靠着的,那个人是谁?” 若按常理,蒋容应该更生气的,但她的怒意在那一瞬间变成了惊恐,尽管这种情绪下一秒就被她压下,但还是被云衣察觉。 “什么人?” 云衣没有理会她,她看着蒋容又仿佛没有在看蒋容,最后悠悠叹了口气,“前辈还不愿意现身一见吗?” 蒋容明显是慌了,那是她最后的底牌,是谁都不能窥破的秘密,有一瞬间,她甚至起了灭口的心。 “别慌,”一个声音从她心底传来,“她有可能只是试探,别上了她的当。” 还不等蒋容安心片刻,云衣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可不是试探,前辈也一把年纪了,这样心存侥幸就无趣了吧。” 那个声音瞬间消失了,蒋容知道,那个前辈再一次隐匿了气息。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云衣起,那个前辈就在提醒蒋容,小心这个人。 每每云衣出现,前辈都会小心地隐匿气息,如果不是自己,方才前辈也不会冒险出现,竟然真的被云衣察觉到了。 前辈再一次隐匿,那她目前的办法,只能一口咬死不知,想来云衣也没什么办法。 可云衣却没再追问她任何问题,只是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抿着茶,弄得蒋容站在那,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良久之后,云衣缓缓叹了口气,“蒋小姐不坐下来喝口茶吗?” 蒋容颇为嫌弃地看了眼座椅,几番犹豫还是坐了下来。 云衣笑着给她斟满了茶,“说实话,我其实挺好奇蒋小姐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想来看看我是否和蒋小姐是一路人,是否出门在外也带着个魂体?” 蒋容张张嘴想解释,云衣却没给她这个机会,“这时候再说谎可就没意思了,说到底蒋小姐也是个骄傲的人,但有些天赋不是自己的,我还是奉劝蒋小姐,莫要这般心安理得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天道通缉令 “你什么意思?”蒋容本也不是能言善辩的人,何况现在阵脚大乱,只能勉强支撑起傲慢,一遍一遍地质问云衣。 她或许是希望这样能让自己看上去有些气势,但在云衣眼中,眼前这个强撑傲慢的人,就如跳梁小丑一样可笑。 云衣轻轻摇摇头,没有在同她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她本以为当秘密被发现,蒋容会第一时间开出条件,没想到这个人无谓的自尊心远比自己想象得要重。 “蒋小姐或许不了解我,”云衣轻轻笑笑,语气淡然却足以让蒋容绝望,“我是临隆城林家的书童,蒋家的死对头,林家。” “蒋家的死对头,与我何干?” “蒋小姐姓蒋,这还不够吗?” 蒋容抿着嘴,不说话了,她当然有理由相信云衣能将这件事情大肆宣扬,但云衣没有证据,这是她最后一点有恃无恐。 “看来蒋小姐是不准备坦诚相待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云衣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人说相逢即算有缘,那我也送蒋小姐一句忠告吧,你那不服输的性子最好改改,就比如今天,你若没有那般不服输,也不会主动凑过来让我抓住了把柄。” 蒋容自以为这是云衣诈她的伎俩,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不说便算了,”云衣将杯中最后一口茶一饮而尽,站起身,走到蒋容面前,“不过有一点你必须承认,我的天赋,就算只靠我自己,也要比你强上许多倍。” “你胡......”蒋容本想反驳,却在张口的一刹那只觉天旋地转,她一把扶住桌子努力维持着身体平衡,抬头看见无数个云衣的重影,和那无比清晰的、轻蔑的笑。 “只是这样就不行了吗?” “你......你,做了什么?” “精神力压制,听说过吗?”明明就在眼前,但蒋容却觉得云衣的声音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传来,她试图抬手抓住面前的人,却怎么都抓不到。 可是下一瞬,一切又都清楚了,云衣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又一次斟满了茶,饶有兴致地看着蒋容一脸惊魂未定。 “现在,前辈可以出来和我谈谈了吧?” “你休想!”云衣大概是彻底激怒了蒋容,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崩溃的蒋容,“前辈他......” 云衣没有理会蒋容的叫嚣,却敏锐地注意到了“前辈”二字,“前辈?原来他不是你师父啊。” 蒋容张牙舞爪地似乎是想上前,却在听到悠悠一声长叹后,蓦然停止了动作。 “小丫头还是年纪轻啊,真是半点儿承不住气。” 灵魂气息慢慢从蒋容的身后逸散,又缓缓聚成人形,蒋容在听到那话之后再也不敢动作,恭敬地垂手立于一旁。 那魂体还是个少年人的模样,玉质金相,绝世之姿,那双眼中的天生的傲骨和狂放,不是蒋容那般虚荣的傲慢,是真正的不低头不认输的骄傲。 云衣看着,一时也不觉愣了。 少年人没有理会站在一边的蒋容,扭头看见了怔愣在原地的云衣,皱了皱眉,“你......” “前辈我想和你单独谈谈。”知道这位前辈一定是看出了些什么,云衣迅速地打断了他,将“单独”二字咬得尤其重。 “我为什么要跟你单独谈谈?” “因为我见过前辈,至少,见过前辈的画像。” “哦?”少年人挑挑眉,“在哪里见过?” 云衣看了眼蒋容,那少年循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但说无妨。” “在一张,”云衣说得极慢,边说边观察着少年的神情,“通缉令上。” 一瞬间,那张完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龟裂,说不上是由于震惊还是别的什么,少年挥手制止了云衣继续说下去,扭头跟蒋容说:“你先出去。” 蒋容有些不解地看着少年,但少年却没再多做任何解释,蒋容又看了一眼云衣,颇为不甘地转身走了出去。 少年在门关后,迅速以精神力包裹了这片区域,以防有人窥探和偷听。 “什么通缉令?” “天道通缉令。” 那是整个仙界,等级最高的通缉令,一旦发布,仙界所有称得上名号的势力都会收到,不论多久,至死方休。 这也是云衣能够知道这位前辈的原因,她与这位前辈之间的年龄差距,少说也该以千年为单位。 “天道通缉令......”少年喃喃重复了一遍,看向云衣的眼神蓦然炽热,“你是仙界的人?” 眼神不会作假,云衣叹了口气,“原来前辈对仙界竟还有这般赤诚,方才见到前辈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传说有误。” “什么传说?说来听听。” 云衣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激动的少年,笑了笑,娓娓道来,“传说不长,只是五千年前,有人偷开天路,妄图偷渡,在最后一刻被天道发现,天道降下重罚,他却与天道缠斗了十天十夜,最终成功逃脱,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只是一个炼丹师。” 少年听着,越到后来越发得意,这世道狂人行狂事,就算身殒道消,也希望流芳百世。 “还有呢?” “还有这位偷开天路的前辈最终又回到了来处,却诓得天道在仙界通缉了他几千年。” 少年终于哈哈大笑,笑声经久不绝,云衣无奈地看着他,顺手又为自己斟了杯茶。 “爷就知道!爷就知道爷绝不会这么默默无闻!爷是要让着天地抖三抖的人,就是死,也绝不让天地安生!” 这说法云衣或许不敢苟同,但她敬重这份狂傲和不屈,许是生而为人骨子里天生的叛逆,她一面是天道最忠诚的信徒,一面敬重着所有敢与天道叫嚣的人。 少年笑够了,看着一脸敬仰的云衣顿生好感,“怎样小丫头,爷现在缺个徒弟,要不要拜爷为师?” “我已经有师父了。”对于少年能够看出自己的女扮男装,云衣倒没多少惊讶,比她都要老四千岁的人,若是这点小手段都看不出来当真白瞎了年纪。 “那就算了,”虽觉可惜,但少年下一秒便将这种可惜抛之脑后,他从来相信自己能够不老不死,也不怎么急着找个徒弟继承衣钵,只是一桩事,他要让天下铭记—— “小丫头记着,爷我叫,穆、震、天!” 第一百八十八章 穆震天 许久之后,穆震天终于是冷静了下来,他咳了几声,大概是为了掩饰方才与年纪完全不符的张狂。 “方才......” “前辈放心,方才,我什么都没看到。” 穆震天又咳了几声,看着云衣,叹了口气,“其实这些年我也在反思,也在收敛,只是那一瞬,我觉得自己也算是胜了天道一局。” “我明白......” “不,你不懂,你们生在仙界,生下来就有最好的,我曾见过仙界,就算只有十天,可这几千年来,那十天不停地出现在我梦里。” “所以前辈才愿意这般苟活于世?” “苟活......”听到这个词,穆震天明显地愣了一下,而后自嘲地摇摇头,“是啊,苟活,靠着一个小丫头,幻想着有一天能重塑肉身。” “前辈与其将宝压在蒋容身上,不如相信我一回,我自信比蒋容更有能力帮助前辈重回巅峰。” 其实云衣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这件事平心而论似乎对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但她还是说了,并且真诚地希望穆震天能够同意,眼前这个略带颓废的垂老模样不该是穆震天,不论年纪多大,他都该是方才那个一身狂傲的少年郎。 可云衣更没想到的是,穆震天拒绝了,“你当然是个更好的选择,仙界出身,绝佳的天赋,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可我不会放弃蒋容。” “为什么?” 穆震天轻声笑了,“你觉得很不可思议对吧?可能在你看来她虚荣、自大,甚至还有些不负责任的任性。” “您下一句不会想说她有自己的苦衷吧?” 这无聊的苦情剧,云衣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从来不相信所谓苦衷,她只相信天赋和努力,这也是为什么她懒怠地去安慰林莹,在这个世上,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不,”意料之外的,穆震天摇摇头,“我选择她,是因为她跟我太像了。” “像?”云衣挑了挑眉,“恕我直言......” “你不懂,”穆震天摇摇头,却固执地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看法,“我相信她一定会出人头地。” 云衣认真地看了穆震天许久,最终放弃了劝说,“既然前辈相信,那我便不再多言了。” 穆震天笑了笑,收起了精神力,“去叫蒋容进来吧。” 蒋容进来时,看向云衣的眼神还有些敌意,云衣无所谓地耸耸肩,看着穆震天的魂体消失。 “前辈为何这么重视你?” “因为我值得他重视。”虽说穆震天对蒋容信心十足,但这并不能改变云衣的看法,她依旧觉得这就是个虚荣的小姑娘,而且还乐于争风吃醋。 蒋容眯着眼打量了云衣一遍,冷哼一声,“没看出来。” “同样的话,送还给你。” 就算云衣笑得彬彬有礼,也不能抑制蒋容想揍她一顿的冲动,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门。 送走了蒋容,云衣方松了口气,打开门有迎面遇上了林莹。 林莹明显哭过,到现在眼圈还是红的,平时那么风风火火的一个人,现在这模样倒有几分我见犹怜。 “三小姐,”云衣行了一礼,“有事?” 林莹没有说话,只是越过云衣看着里面,云衣无奈,只得将人让了进来。 云衣给林莹斟满了茶,站在一边,等着她说话。 “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林莹说话还带着很重的鼻音,她眼神里带着几分哀怨地看着云衣,倒让云衣很是尴尬。 云衣笑笑,微微躬了躬身子,“三小姐说笑了,我的一切都是林家给的,又能瞒您什么呢?” 林莹看着她,曾以为最熟悉,现在却只觉陌生,“今天的考核结果,你是第一。” “我知道。”云衣神色无常,仿佛这件事是理所当然一般。 “一个刚刚学习炼丹三个月的学徒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云衣笑了笑,不置可否,“三小姐未免太果断了些。” “我已经学了许多年,我知道这有多难,你不可能做到,不论你多么有天赋。” 云衣安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林家对你来说是什么?” “小姐希望是什么?” 云衣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她不可能一直隐藏实力,更何况,她来沧阳城也不是为了隐藏实力的。 沉默,良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林莹起身,郑重地朝云衣鞠了一躬,把云衣吓了一跳,“无论如何,感谢你为林家所做的一切。” “不用客气,也不是为林家,只是为你做的。” 云衣笑笑,替林莹拭去了眼角的泪,“所以别辜负了我的期待,记着,哭是最没有用的。” 林莹抬头看着云衣的眼睛,浅浅的笑意背后,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一时之间,她竟看呆了。 云衣没有开口打扰,只是那样回望着,希望以此给予她力量。 待林莹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迅速红了脸,匆忙弯腰鞠了一躬,而后跑出了房间。 云衣看着林莹颇有些慌不择路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 她没有看错林莹的善良,在这种情况下,林莹首先想到的是她对于林家的恩,而不是她的目的,或者可能会给林家带来的负面影响。 可有些事情,终究会被公之于众,希望到了那时,这个小姑娘还能想她今日一样维护她。 “司茶,我进来啊,你在......”姜明的大嗓门从门口传来,他推开门,却被云衣的表情吓到,“你怎么了?” “没什么,”云衣笑了笑,“只是听了些悲伤的故事,想起了一些悲伤的事情。” “比如?” “比如英雄末路,比如再也回不到的过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姜明挥挥手,似乎是要将这些挥走一般,“跟你说个事儿,记着有空去胡教习那领令牌,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实话说,你是不是提前看过题?” “这你可管不着,可记着,从今以后,你是我小弟了!” “嘿,这个回头再说,刚才蒋容都跟你说什么了?”这明显才是姜明此次的目的。 云衣挑了挑眉,“想知道?” “嗯!” “叫声大哥来听听。” “大、大哥。” “哎,小弟乖,不该问的咱别问。” 第一百八十九章 密谈暗九 姜明的出现倒让云衣心情好了不少,他是个察言观色的聪明人,知道什么样的话在什么情况说,就像那天,他大概是误以为云衣和林莹吵架了,反正他再没在云衣面前提起过林莹。 那块令牌云衣很快就在胡教习那要到了,胡阳平给她令牌时探究地看了她许久,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终什么也没问。 云衣拿到令牌,为防止显得太过急迫,还特意等了几天,而后才以采购为名,凭着令牌出了丹苑。 她不知道暗九在沧阳城的何处,但云衣相信只要她出了丹苑,暗九就一定能找到她。 丹苑里一群精神力恐怖的炼丹师,暗九不敢潜入丹苑。 果然,当云衣在茶楼雅室喝完第一杯茶的时候,暗九从雅室临着暗巷的窗户翻了进来。 云衣在门口以精神力包裹了这片空间,才示意暗九可以开口。 “属下在沧阳城探查多日,发现除却丹师,沧阳城中还有一个毒苑,专门培养毒师,那里的教习多是苗疆人,可学徒却以沧阳城人居多,毒师中为首的,是个叫阮扬的人。” 时间紧迫,暗九省去了那些繁缛的礼节,上来便向云衣汇报这几日所得。 云衣点点头,这些她都已经知道,但经暗九的嘴再听一遍,总让她感到更安心一点。 “然后呢?你知不知道送往战场的毒药,一般会经谁的手炼制。” “这个属下尚未打探出来,”暗九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毕竟这才是他们此行最核心的目的,“这些属于机密,寻常居民无从知晓。” “有办法接近那个阮扬吗?” 暗九摇摇头,“这个阮扬有些奇怪。” “如何奇怪?” “传说外界几乎无人见过阮扬的真面目,只能听闻阮先生如何如何了。” “是吗,”云衣皱皱眉,“连阮扬府邸在何处都打探不到?” “阮扬居无定所,只有在受皇帝诏命时出现。” “这就有趣了。”云衣晃动着茶杯,看着杯中起起伏伏的茶叶,一时陷入了沉思。 暗九在一旁,一时拿不准是否要打断,可又确实觉得时间紧迫,只得小心出声,“小姐?” “嗯?没事儿,你继续说。” “属下还打听到大约半月后,是赤龙国一年一度的炼丹大赛。” “赤龙国的炼丹大赛?” “是,按照历年的规矩,由萧肃奉皇命主理,所谓萧派的炼丹师大多由此而来。” 暗九说完顿了顿,似乎是有些犹豫。 “还有什么?” “不过今年的大赛可能会不一样。” “哦?” “因为六皇子参加了上次丹会,所以有人猜测他也会出现在这次的比赛中。” 说起丹会,云衣还记得那个投机取巧的小孩,当时也有东丹阁长老,赞他机灵。 “你是怕六皇子参加,这冠军就内定了?” “不是怕,这冠军就是六皇子的,大赛举办的那日,刚好是六皇子诞辰,这恐怕也是皇帝给他的一份礼物。” 云衣看了他良久,长长叹了口气,“说得有理,不过好在,我们也不是为了争这个冠军来的。” “小姐要去参加这次大赛?” “怎么?丹苑的学徒不许参加吗?” “这倒不是,相反,丹苑的学徒每年都是这个大赛的主力,毕竟赤龙国一共才多少炼丹师。” 云衣不说话了,她望着桌案的一角,眯着眼仿佛在思考什么。 “放弃这次大赛吧,”最终,云衣叹了口气,“我初来乍到的,势头太猛不好。” 暗九点点头,他也害怕云衣一时意气,再被赤龙国皇室盯上,事情反倒麻烦。 “记着,我们是来找毒方的,多余的事情最好不要做。”与其说这是在提醒暗九,不如说这是云衣在提醒自己,她身在丹苑,有太多不可不为的多余的事。 暗九领命称是,等待云衣下一步指示。 “尽量多打探毒苑的消息,还有苗疆,这沧阳城的苗疆人不可能都住在毒苑,尽量多与他们接触,弄不到毒方想办法弄颗药也行。” 说着,云衣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张卡,这是临行前凌清安给她的,“这是殿下给的,若有用钱的地方大方些,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暗九恭敬地接过,小心收好,而后点点头。 “我知道你是暗卫,做这些事委实有些难为你了,不过人手有限,我们也只能这样了。” “不难为,”暗九摇摇头,“殿下训练出来的暗卫,各方面都是顶尖儿的。” 云衣笑笑,这话的真假,便看此行最终的结果了。 “不过说实在的,你汇报任务的时候,倒比你寻常话多些。” “殿下说过,多说多错。” 云衣挑挑眉,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有道理,你差不多该走了,我也该去买东西了。” 暗九领命翻墙而出,云衣等了片刻,方收了精神力,起身唤来小二结账。 说是以采购为名,但云衣自己却并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为了和丹苑众人打好关系,她搜罗了一大拨别人想要的东西。 从城西的烧鹅到烟雨楼的点心,从女儿家的胭脂水粉到功法武技,还有更甚者,如短刀长枪,云衣只能对他们这种在丹苑还不忘修炼的精神叹一声佩服。 要说最过分的,还是姜明,他对沧阳城也不熟,所以就煞有介事地采访了每一位他能找到的人,询问沧阳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列了一张长长的清单交给云衣。 从好处想,姜明此举也是让云衣的晚归不必受怀疑,但云衣穿梭于整个沧阳城给他找那些犄角旮旯里的馄饨铺、包子店的时候,真的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等云衣解决了所有东西,太阳已经落到剩半边脸了,还好她临走前找胡安平借了个储物袋,不然这些东西怎么搬回去都是问题。 回到丹苑,将所有东西一一分发完毕后,云衣主动上交了令牌,以显示没有再出去的想法。 “你傻啊,”姜明看着云衣从胡阳平那里回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这能用七天呢!” “不想再出去了,”云衣一把拨开挡路的姜明,直直地回到房间,门都没关,这一方面是为了减轻嫌疑,另一方面,“出去一趟真的太累了。” 第一百九十章 公平 暗九的消息几日后便得到了证实,姜明从资历稍老些的学徒那里打探到了这场比赛,同时打探到了六皇子即将参加并被内定的传闻。 对于这件事情,姜明少有地愤慨,回宿舍的路上,开始变着花样地跟云衣抱怨。 “这算什么啊?找来我们这么多人作为他的陪衬,还是垫脚石?” “怎么?”云衣不在意地笑笑,这种事情,她见得太多,多到几乎已经麻木,“你不是素来逆来顺受的吗?这么激愤可不像你。” “什么叫逆来顺受?怎么就逆来顺受了?”姜明不乐意了,“我素来一身正气的好吗?” 云衣被他夸张的语气逗乐了,等笑够了,正色道,“不过说实话,就算六皇子没有所谓的内定,你也赢不了他啊。”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见过他炼丹。” “可我见过你炼丹,”云衣小声嘀咕了一句,姜明没听清,还不等他问,云衣迅速接上一句,“六皇子可是萧肃的弟子,名师出高徒,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姜明很不屑地撇撇嘴,但想了想又无从反驳,只得闷声走路,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诶,我赢不了,你可以试试啊!” “你做什么白日梦呢?” “不是,我认真的,”姜明停下来,一步迈到云衣面前,握住云衣的肩膀,“你小子虽然实力不行,但是运气不错,没准儿就赢了六皇子,然后就扬名立万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兄弟我啊!” 扬名立万?云衣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我要是真赢了六皇子,你恐怕要看我在牢里扬名立万了,云衣丝毫不怀疑藐视皇权的代价,也无心做这种无谓的尝试。 “别想了,不可能。”云衣说完就要绕过姜明继续往前走,姜明不死心地追了上去。 “别啊,我跟你说一切皆有可能,你要听听我的励志故事吗?十年前啊......” 云衣自然没兴趣听他的励志故事,一时脚底生风走得飞快,刚到宿舍院门口,迎面遇上了胡安平。 其实自从进入丹苑,云衣见过胡安平的时间是不多的,这个勤勉的世家子弟,将所有时间都消耗在了提升自身丹技,平日里不是在丹堂就是在藏书阁。 但此时,他罕见地大白天出现在宿舍门口,看上去还有几分愤怒。 “司兄,姜兄。”见着云衣二人回来,胡安平收敛了愤怒,抱拳行了一礼。 “哎呀,胡兄客气,”姜明大大咧咧地上前勾住胡安平的肩膀,“怎么?谁惹胡兄了,说出来,我们去帮胡兄讨个公道!” 这么江湖气的姿势,胡安平显然不太适应,但他努力没表现出不适,轻轻摇摇头,“一点小传闻,还是不要扫了二位的兴了。” “小传闻?”姜明顿时有几分明白了,“胡兄不会也听闻了这次比赛的事情吧?” 胡安平有些惊讶姜明也知道此事,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我正要去找兄长理论此事,二位要同去吗?” “同去同去!”云衣是对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兴趣的,在她看来再多的理论都没有意义,但还不等她拒绝,姜明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喊着“同去”,弄得她也不好再改。 胡阳平的住处也在这片宿舍区,只是要再往深一些,那里有一片竹林,而且鲜有人往。 门口的守卫本来是想拦住他们的,但看在胡安平的份上,多嘱咐了几句,也就放他们进去了。 胡阳平正在院中的石桌上喝茶,背挺得笔直,整个人诠释着“一丝不苟”四个字。 胡安平看见兄长的瞬间就有些退缩了,但想了想自己并没有错,也就强行挺了挺背,让自己看上去理直气壮一点,而后出声唤了句“兄长”。 胡阳平看着他们三人,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们来做什么?” 三人行了一礼,姜明在背后偷偷捅了捅胡安平,示意他先说。 “兄长,丹苑都在传,说这次炼丹比赛的冠军已经内定为六皇子了,是真的吗?”胡安平是有些害怕他这个从前素未谋面的威严兄长的,说话时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胡阳平看了他一眼,“是真的,怎么了?” “这不公平!”虽然有几分瑟缩,但这几字,胡安平还是喊得铿锵有力。 “公平?”胡阳平冷笑一声,又看了看云衣二人,“你们也觉得这不公平?” 姜明跟着猛点头,云衣被强行拉过来又不好这个时候背叛组织,只能轻描淡写地点了两下,一边心里暗自唾弃自己为什么还要来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那我告诉你们,这就是公平。” “这不是!”说话的是姜明,他看上去甚至比胡安平还要更愤怒几分。 “这是陛下举办的比赛,也是陛下定的规矩,那么陛下就是公平。” 说完顿了顿,胡阳平又一次开口,“公平对于弱者没有意义,就像你们,就算没有内定冠军也不是你们的,你们在这里操的是哪门子的心?” “大家一起参加比赛,靠本事赢人,就算不是我们的,技不如人我们心服口服,他内定冠军算怎么回事?!” “说话放尊重点儿!”胡阳平一声厉喝,吓得姜明缩了缩脖子,“我明白你们少年意气,眼里容不得沙子,但等你们有能力参与冠军角逐的时候,再过来和我谈公平,到那时,我可能会耐心跟你们谈谈。” “这不是能力的问题,既然我们是参赛者,就有权要求公平性!” “你们可以退赛,没人会在意的,”胡阳平轻描淡写地怼了回去,抬眼看了看云衣,“司茶,你怎么不说话?” 姜明扭头看着云衣,希望她可以再加把力,但云衣只是摇摇头,“弟子没什么想说的。” “你也觉得不公平?” “是,但这样的分辨没有意义,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把持公平的那个人,到那时,我便是公平!” 胡阳平深深看了云衣一眼,这话若再往深理解几分就是大逆不道,他看着眼前虽瘦小,眼里却仿若容得了山河的云衣,叹了口气,“这话,莫要再和旁人提起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意外的黑马 那日之后,胡安平总显得恹恹的,就连学习也没有了往日里的劲头,常常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关就是一天。 就连姜明也没有那么活跃了,身在赤龙国,他们曾以为沧阳城是这世上最皇恩普照的地方,却突然发现,受皇恩普照的,从来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 云衣整日无事,就陪在姜明身边闲逛,从私心讲,她是希望姜明对赤龙国失望的,这样她便能名正言顺地拐走这个交际方面的人才。 “司茶,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件事很过分?”闲走着无趣,姜明也会跟云衣聊天,只是语气明显没有从前有活力了。 云衣摇摇头,“我觉得挺正常的。” “这怎么能正常?!”姜明激愤地扭头,在看到云衣淡然的神情时又突然泄了气,“也对,你是认同胡教习的。” “这不是我认同谁的问题,”云衣直视着姜明,认真地开口,“如果不服气,那就改变啊,用自己的力量撕裂这规则,而不是徒劳地向规则制定者抱怨。” “可我们现在在规则里,我们甚至没有能力逃离这个限制了我们成长的规则!” 蓦然的寂静,良久之后,云衣笑出了声,“说得真好。” “你......” “嘘,”云衣没等姜明说完,将食指竖在唇间做了个噤言的手势,慢慢勾起了唇角,“如果给你了机会逃离,你会走吗?” “你什么意思?” “来一起谋划一件大事吧,一件惊天动地足以撕裂规则的大事,如何?” 云衣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着一种名为野心的光亮,这光亮仿佛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姜明在不觉间,已然点了头。 “你要做什么?”片刻之后,姜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连云衣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云衣耸耸肩,“不知道。” “不知道你说得这么玄乎!” “但我有种预感,很快了,”云衣说得极慢极轻,姜明努力地听,仿佛稍有不慎那几个字就会消散在风里,“很快,这个机会就会出现了。” 炼丹大赛如期举办,丹苑的弟子获得了这次来之不易的外出机会,虽然他们大多数人均是心怀不忿,但为了能吹吹丹苑以外的风,没有人愿意放弃这次机会。 况且虽然炼丹学徒间的竞争结局已定,可炼丹师之间,还尚有一番比拼的余地,这也是他们珍贵的学习机会。 赛场设在沧阳城最大的酒楼“凤来仪”,这是那位苗疆的妃子,也就是六皇子的生母,在沧阳城的产业。 一介贵妃敢用“凤”字,在某种程度上已构成僭越,但就连皇后娘娘都无心去管,旁人更没有兴趣管这个吃力不讨好的闲事。 皇帝早早到了,坐在二楼最高处的看台,贵妃陪在一侧,另一侧,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依旧一身黑衣,云衣认出那是六皇子。 丹苑的炼丹师在比赛台的一侧有固定的看台,那一看就是为了这场比赛特意临时搭建的,尽管匆忙,但还算宽敞舒适。 其余炼丹学徒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百八十人,围着比赛台坐成了一个圈,个个席地而坐,在他们的外面,是来看热闹的百姓。 炼丹,不论在哪里都是极受寻常百姓欢迎的,他们接触不到那些高级的丹药,但凑在那里看一看成丹时绚丽的场面,嗅一嗅丹香,都隐约觉得仿佛修为有所提升。 在“正菜”之前,依旧是炼丹学徒们的小打小闹,六皇子甚是春风得意地自看台一跃而下,稳稳落在赛场正中的位置,他是见过丹会大场面的人,这种比赛他更不放在眼里,何况他还是已被内定的冠军。 炼丹学徒中也陆陆续续有人站了起来,大家都透着一股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 还有些人从凤来仪正门出来,这些是丹苑以外报名的炼丹学徒,其中大部分年纪要比丹苑的炼丹学徒长些,也有个别年龄不大的,那些会是这场比赛中萧肃重点挑选的对象。 云衣拎着火盆,找了个边边角角的地方,架好了丹鼎。她的旁边是个从来没见过的小男孩儿,年纪最多八九岁,牙还没长齐的模样,看着云衣在打量自己,扭头对着云衣嘿嘿一笑。 云衣也回了一笑,这场比赛就只是简单粗暴地比试炼丹,看炼丹学徒的炼丹,这个小男孩能出现在这里,至少能说明他已经可以成丹了,八九岁的年纪可以成丹,这般天赋最后却要被萧肃收到门下,云衣想想有些意难平。 比赛时间以一炷香为限,香被点燃,比赛开始。 云衣依旧不急着动手,反正她也不能赢,那不如坐在这里看旁边的小弟弟炼丹来得有趣。 小家伙煞有介事地从储物袋中将所有材料一件一件摆好,然后才拿起吸满了墨的阵笔,分外认真地开始画阵。 云衣眼看着他的起笔,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没有一个炼丹师会教自己的徒弟这样起笔,他似乎从来没接受过专业的教育,但可能吗? 不止起笔,在小男孩的绘制过程中,可谓是小错不断,他在画一个很高级的基础丹阵,云衣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来的,他每一笔都很像,但又好像每一笔都有些问题。 更神奇的是,当他落下最后一笔,阵成。 云衣颇有些震惊地看着这个小男孩,她说不准这是运气还是必然,丹阵是极缜密复杂的东西,他能笔笔有误最终却成阵,排除运气的可能,那就只能说明这孩子真正理解了丹阵,他在丹阵或者说阵法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 她一定要将这个孩子收入麾下,云衣在这一刻暗自下了决心,但目前更麻烦的一个问题时,这位意外的黑马眼里,正闪着对冠军志在必得的决心,这明显和皇帝预想的剧本不符。 云衣远远望了眼六皇子的位置,他大约已经进行到提炼那步了,距离太远,云衣看不见他的丹阵,但想来速度如此之快,这位六皇子恐怕对这场比赛也不甚认真。 若是这孩子真的赢了,云衣已经能想象到皇帝黑成锅底的脸了,这已经超越了惜才的问题,而是古今为帝王者,还没有谁能大度到容忍任何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 第一百九十二章 胡说 小男孩聚火的手法还有几分生疏,甚至是试了几次才将将聚起来,云衣在旁边一刻不离地盯着他看,纠结着如果他真的成丹,自己要不要残忍地横生枝节。 提炼、融合,云衣甚至小心地分了一缕精神力进入小男孩的丹鼎之中,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出意外,这孩子果然是自学成才的路子,也是真正的老天爷赏饭吃,他的每一步都异常惊险,完全就是在毁丹的边缘游走,最终却能转危为安。 云衣自认还没到收徒弟的年龄,却突然想将这孩子收为弟子,天赋与悟性,这或许是这个位面最完美的璞玉。 当融合结束,云衣撤出了精神力,她认定这个小男孩能够成丹了,而且还是二品凝血丹。 不无忧虑地望了一眼六皇子的方向,那个黑衣少年正在演示他纷繁错落的手法,绚丽的火焰盘旋在丹鼎之后赢得阵阵叫好。 云衣叹了口气,高下立见。 香燃了差不多有一半,云衣随手画了个丹阵,将灵药一股脑丢进了丹鼎,大约五分钟后,极淡的丹香从鼎中飘出。 这丹香惊动了旁边正闭目成丹的小男孩,他知道云衣一直在盯着他,他原以为这不过是个奇怪的大哥哥什么的,却不想短短数分钟,这人已然成了丹。 注意到旁边惊讶的眼神,云衣扭头冲他笑了一下,然后做了个“嘘”的手势。 小男孩点点头,又将注意力放回到自己的丹鼎中。 云衣颇为满意地看着这个孩子,他竟全神贯注地炼丹时还能注意到自己的注视,这是一种天生的极敏锐的感知,这种天道的宠儿,云衣自己都有些嫉妒了。 随着香一点一点燃尽,台上的丹鼎中也都散发出了极淡的香气,一个两个尚不明显,但当八十多个丹鼎同时成丹,那香气也是不容忽视的。 小男孩有些着急了,这是他第一次炼二品丹,尽管选的是最容易的凝血丹,但他还是低估了二品丹成丹需要的时间。 若是超出了时间,便自动视为失败,“快点,再快点”,小男孩心间默念,额间也已渗出细细密密的汗。 从他的生命安全角度讲,云衣是希望他超时的,但当得知他炼的不过是凝血丹的时候,云衣有了新的计划。 “加大火力。”小男孩的脑中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他疑惑地找声音的来源,扭头发现了一直看着他的云衣。 “加大火力,没事的,都这会儿了,不会毁丹的,相信我。”云衣用传音入密的法子,在不被旁人发现的前提下,偷偷跟小男孩对话。 小男孩半信半疑地看了云衣一眼,又看了看即将燃尽的香,一咬牙,加大了火力。 云衣的精神力又一次窜进了小男孩的丹鼎,当然没有什么最后关头加大火力就不会毁丹的说法,但一般新手炼丹,会谨慎地将火温控制得稍低,这样虽然慢,但不至于毁丹。 云衣让他加大了火温,分出一缕精神力去帮他控火,也亏得这孩子对精神力没什么明确的概念,云衣深入至此也没引起他的怀疑。 当香燃烧殆尽,小男孩终于踩点完成了最后一步成丹,比一品丹药更浓烈的二品丹香从丹鼎散出,不过在众多丹香交织下,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裁判是丹苑的萧肃和胡阳平,并太医院的几位炼丹师,这几人仿佛没看见旁人一般,径直走向六皇子的位置。 不出云衣所料,六皇子选择的是一品丹药的巅峰回力丹,它能在服用后瞬间让人恢复气力,虽然在修士的打斗中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依旧有人将其称为是最低版本的回气丹。 萧肃将这枚丹药高高举起,台下路人一片喝彩,就连那些心有不服的丹苑众人,在看见这枚丹药后,心中的不平也有所舒缓。 云衣远远望了一眼,覆于其上的丹纹完美无瑕,阳光下还隐有光泽,她扭头看了眼那颗二品丹药上的丹纹,一时间放下了心。 虽然一般来看,二品丹药必定是高于一品丹药的,但皇帝坐在上面看着,这群裁判一定有办法给六皇子这不合理的胜利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比如丹纹。 这样的话,这孩子也就不算夺了六皇子的冠军,而且他也会就此厌弃赤龙国的黑暗。 另一方面,毕竟是差一点就坏了自己好事的人,就算这孩子天赋奇绝,皇帝也会心存芥蒂,不想让他进入丹苑,这样一来,自己也能顺理成章地招揽。 这也是云衣决心助他成丹的理由,不然他若是因为超时输了比赛,输得心服口服,那便会成为萧肃的弟子,这是云衣不想看到的。 “一品回力丹,品质完美,”萧肃高声宣布,“有谁想挑战吗?” 这明显只是一句客套,所以话音刚落,萧肃便接了下句,“若是没有,我宣布......” “这里!这里!”小男孩急急举手,上蹿下跳地希望能被看到,“我炼出了二品丹!” 云衣在旁边勾了勾唇角。本来这件事情,他若不这样高调也会被知道,在比赛结束后,所有丹药会被贴上名字回收,再由裁判私下点评,排出个二三四五,但他现在如此明显地挑战六皇子,云衣看着那几个裁判的脸登时就黑了。 几人不情不愿地走到了这个小角落,看着小男孩献宝一般地递上二品丹。 “这丹药连丹纹都不清,”一名太医院的炼丹师率先发难,“就算勉强算二品,也是二品中垫底的那类。” “是啊,给我我是不敢吃的。” “可我确实炼出了二品丹,二品丹就是比一品丹厉害!”小孩还在不服气地争辩。 萧肃叹了口气,“孩子,这丹药的评级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的,这其中还包括控火、纯度,还有刚刚张兄所说的丹纹,都要考虑到的。” 这分明是谬论,云衣炼了这么多年丹,第一次听说这么荒唐的说法。 但小男孩眨眨眼,有些犹豫,他毕竟缺失了许多重要的常识,一时被萧肃诓住也不是没可能。 就在云衣思索如何委婉地指出萧肃骗人时,一道极清晰极坚定的声音从赛场那头响起,萧肃太自信于皇权对于丹苑的掌控了,这般荒唐的谬论,竟然就这么昭告了全场。 那声音是胡安平的,正午最耀眼的阳光下少年坚定的眼神,对着丹臣萧肃,对着皇权,胡安平喊出的是—— “你胡说!” 第一百九十三章 沈丹宁 萧肃的笑容有那么一瞬僵在了脸上,这变故实在是太突如其来,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还未待萧肃想到什么回转的说法,看台上皇帝威严的声音慢慢传来:“比赛场所,何人喧哗?” 胡安平意气风发地那声“我!”,被胡阳平以更高的音量盖住,“回陛下,是微臣族弟,年纪轻轻不懂规矩,还请陛下恕罪。” 胡安平还是有几分怕胡阳平的,尽管不服,但他还是没再申辩。 “胡卿族弟?”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胡安平,“哦,朕不久前还召见过,那时朕还赞了句‘天赋绝伦’,不想竟连这点儿常识都不知道。” “那不是常识!” “够了!”皇帝拍案而起,“你区区一个炼丹学徒,还能比萧肃渊博不成?炼丹之事,萧肃说什么,那便是什么。” 胡安平张嘴还欲再争,却被胡阳平狠狠瞪了一眼,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皇帝见胡安平终于闭嘴,这才消下几分气,缓缓看了胡阳平一眼,“看了此次严将军选入沧阳城的学徒,水平愈发参差了,不仅不通常识,还忤逆师长,以朕看,这胡安平也不必在丹苑待下去了。” “陛下息怒!”胡阳平明显是想求情,话没说完却被胡安平打断。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直视着二楼看台那身明黄色的龙袍,不无嘲讽地道了一句:“谢陛下恩典!” 说罢再不等人拦,自顾自离开了赛场。 云衣暗自冲人群中的暗九试了个眼色,暗九点点头,却没有立马动身。 他也看出了云衣对于那个孩子的兴趣,他在等下一个命令。 萧肃等这出戏终于落幕,收拾了情绪,尽量友善地对着男孩扯出一个笑脸,“陛下的处决,你也看到了。” 男孩半信半疑地看着面前这个人,悄悄向站在萧肃身后的云衣递了个疑惑的眼神。 云衣幅度极轻地摇摇头,而后叹了口气。 比起眼前这个笑得伪善的萧肃,小孩明显是更愿意相信云衣的,一时间这种被戏耍的愤怒在小男孩心里越发明晰。 “我不信!”小男孩掀翻了丹鼎,将那枚丹药夺来掷在了地上,“你们都是骗子!合起伙来骗人!” 萧肃的脸色有些难看了,他是起了惜才之心的,若这孩子能乖乖配合,他会收这孩子为亲传弟子,待他如待六皇子一般。 可这些成年人的阴谋在一个孩子那里是行不通的,光天化日之下,当着那么多炼丹师的面指鹿为马,经此一事,赤龙国在炼丹师中的形象算是消磨殆尽了。 “恃才傲物!恃才傲物!”太医院有个年纪大些的炼丹师,指着男孩、捂着胸口,看样子险些背过气去。 胡阳平有些不忍,上前搭着男孩的肩,似乎想低声说些什么。 或许是方才族弟被斥离,让他此刻看着这个孩子也有几分心软,想试图开导一二。 但小男孩一把甩开胡阳平貌似亲近的手,冲他们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要跑,却在赛台边缘被一身铁甲的禁卫军拿下。 “放开我!放开!你们都是坏人!坏人!”小男孩奋力挣扎,却依旧想被拎小鸡一样拎到了赛台中央。 六皇子站在那里,看着这场景皱皱眉。 “你是什么人?蓄意扰乱我赤龙国的炼丹大赛是何居心?!”此事既然已经到了这步,就一定要将错就错到底才能勉强一掩天下悠悠之口,至少皇帝是这么想的。 “呸!我不与你说话!坏皇帝!” 此言一出,吓得两边的侍卫急忙捂住他的嘴,皇帝脸色一黑,身边的侍从连忙翻出参赛名册。 “禀陛下,他叫沈丹宁,北境雪原人。” 赤龙国北境临着整片大陆的北境,那里是大片经年不化的雪,赤龙国人将其称作雪原,鲜有人迹。 皇帝皱眉看着这个不停挣扎的小男孩,“你是雪原的人?” 雪原的人皆是白发银眸,那是个国籍不甚明晰的区域,大家之间大多还是以宗族相分,但眼前这个孩子,明显没有雪原的特征。 “你管我是哪的人!我就不告诉你!就不!”侍卫为了让他方便答话,放开了捂嘴的手,但这个名唤“沈丹宁”的小孩,明显不想配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你是雪原的人,也不该如此目无尊上。” “你们不配!你们只想让他夺冠!你们都是骗子!” 站在一旁的六皇子蓦然被指有些怔愣,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之后,有些不知所措地摆摆手,“没、没有。” 但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皇帝痛快地下旨,“欺君罔上,杀无赦!” 禁卫军的刀已而扬起来了,胡阳平不忍地扭过头去,台上有学徒要为其请命被身边的人拉住,很明显,这不是一个出头的时机。 而下一秒,禁卫军的刀诡异地一偏,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云衣知道,这是暗九出手了。 一道犹如鬼魅的身影自人群窜出,利落地打中左右两人要害,而后将沈丹宁拦腰抱住,窜了出去。 “追!给朕追!”在皇帝眼皮底下公然劫人,这让皇帝大怒,在看台上拍着桌子吼。 云衣不无担忧地望了眼暗九离去的方向,暗九长于奇袭,却不那么擅长应付追击,更何况这是在沧阳城,是别人的地盘。 “住手!”云衣没想到喊出这话的是六皇子,他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沈丹宁方才的话,此刻在皇帝下令的第一时间喝止了准备出动的禁卫军。 “父皇,您举办这场比赛,就是为了让我赢?”这本不是什么难于发现的事情,但出于对萧肃这个师父的仰慕与敬重,他之前竟不曾怀疑过那么荒唐的说法。 “别瞎说,你本来就是冠军。”万民之前,被自己的儿子亲口指责作弊,皇帝的脸面算是丢尽了,所以他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一口否定。 “可您为什么要去抓他,为什么胡教习的族弟指出师父的错误要被斥离丹苑,师父原也是教导我,二品丹药是要高于一品丹药的,今日怎的改了说法?”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那些原不知所以,看热闹的百姓,这下终于是懂了这出闹剧的起始,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后续 六皇子这一出是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但这闹剧总还要继续,就算每个人都已心知肚明,可表面上的功夫一定还要圆回去。 皇帝还在琢磨如何找补,萧肃已经利落地跪地请罪,“陛下,臣知罪,臣方才所言是臣近日所得,还不曾教与殿下,之前是臣见识短浅,不想竟是误导了殿下,臣知罪!” 萧肃口唤着“知罪”,也让皇帝微微松了口气,他坐在上面冠冕堂皇地训斥了几句,只降了个罚俸一月的罪。 皇帝最终也没有派兵,大概是顾及六皇子,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幼子。 闹剧终究是收场了,皇权的笼罩之下,谁也不敢提出异议,宫城之中的人兀自傲慢于自己的权威,可高楼既倒,谁又能说清这权威还能支撑这千顷高楼多少时日? 可经此闹剧,再无人有心思观赏炼丹师之间的竞争了,就连一些场上的炼丹师都有几分心不在焉,一场盛会草草结束,一行人又依来时的样子被拉回了丹苑,只是少了一个胡安平。 姜明有些不太开心,他和胡安平倒没多少交情,但他怨恨自己当时的懦弱,一路上都在跟云衣做检讨,刚刚挺身而出的为什么不是自己。 “也幸亏不是你,”这也确实不是安慰,云衣十分认真地开口,“如若是你的话,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下来吗?陛下留胡安平一命是因为胡阳平,他又凭什么留你一命呢?” 姜明张张嘴,没说出个所以然,叹了口气。 “知道这个世界有多残酷了吗?” “我一直是知道的,我只是没想到这沧阳城中,竟比临隆城更甚。” “越是临近权力中心的地方,黑暗越是嚣张。” “那为什么那么多人挤破了头想进入沧阳城?” 云衣深深看了姜明一眼,“为了一种,成为‘萧肃’的可能。” “可我做不到呢?”姜明眼中是少有的迷茫,这个从来以沧阳城为目标奋斗的少年,第一次亲眼看见沧阳城最真实的模样。 “怎么,不做丹毒无双的炼丹师了?” 姜明摇摇头,“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那我告诉你,第一步,离开丹苑。” 也亏得马车里没有其他人,云衣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招揽。 姜明听这话看了眼云衣,“离开丹苑去哪里?” “天地之大,还找不到你容身的地方?” “可......” “可你找不到其他地方能够学习炼丹对吗?”云衣笑笑,对于炼丹而言,她会是最好的老师,但此刻她却不能告诉姜明,“有些东西一通百通,在丹苑学好了‘一’,自然能弄懂所谓的‘百’。” “真的?” “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虽说云衣这个说法有些胡说了,但姜明毕竟不知道内幕,他所了解的只是云衣是个才学了三个月的半吊子和云衣拿下了本月考核的第一。 想到这里,姜明重重地点点了头,“好!等我学明白了,咱俩一起走!去他的丹苑!” 云衣笑着应好,她或许应该感谢这一出闹剧,不然她也没那么容易骗走姜明。 与此同时,在萧肃府宅,萧肃比赛一结束便急匆匆地回府,今日发生的事情给了他新的灵感,他有些事情亟待确认。 萧府密室,一个一身黑衣、黑布覆面的人站在萧肃面前,正在低声汇报着什么。 “没查到来历?他不是自己说是雪原人吗?” “是,但据属下所知,雪原没有姓沈的人。” 萧肃皱了皱眉,“确定吗?” “八成把握。” “不行,等明天,你去一趟雪原,亲自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黑衣人领命,萧肃眯着眼,仿佛在回忆什么,“你上次说,弈风国来了个人,还是个炼丹师?” “不确定是炼丹师,但据说能治病。” “消息来源准确吗?” “弈风国三皇子托人带的消息。” “哦?”萧肃挑挑眉,“有什么目的?” “他的意思是,最好别让人离开赤龙国,”黑衣人说完顿了顿,“据属下所知,那人似乎是来赤龙国找给凌清安治病的办法的。” “凌清安?他还活着啊。”萧肃随口一提,也没打算深问,他现在更关注的,是那个人。 “你说,那个沈丹宁,有没有可能是弈风国过来的啊?” “不好说......可他只是个炼丹学徒?” 萧肃摆摆手,“你不懂,有时候,越弱才越不会被怀疑,况且他今日的表现,太乍眼了。” 萧肃说到这,仿佛又想起什么一般,“今日救走他的那个人,你看清了吗?” “属下惭愧,那人来得实在突然,属下......” 萧肃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没事儿,不过既然有人救,就说明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可他若想潜入,就不该顶撞陛下啊。” “这或许也是他的一计,又或许,他的目标不是陛下,你看最后,六皇子殿下不是为他说话了吗?” 黑衣人点点头,垂手侍立一边,等候吩咐。 “这样,你明天去雪原,找个人去关宁城,再嘱咐留在沧阳的几个人,在沧阳城找一找这个沈丹宁的行踪,找到了就告诉我,先不要打草惊蛇。” “是。” 黑衣人犹豫了些许,还是多问了一句,“那那个叫司茶的?” “司茶我来处理,在丹苑,你也不好常盯着,不过我原以为那个弈风国来的人应该是司茶的,这么看来,这个司茶真的只是天赋过人?” “那主子要......” 萧肃摇摇头,“这事儿不急。” 沉默片刻,萧肃想了想,似乎是没有其他要嘱咐的了,挥了挥手。 下一秒,黑衣人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丹苑的日子倒是平静如常,胡安平的离开没弄出太大的风波,这群被皇权豢养的炼丹学徒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心思,他们会愤怒,但也懂得愤怒的边界。 胡安平可能只会在这里被当做一个反面教材,警戒着后来的学徒,如何谨言慎行。 姜明真的做到了他自己说过的话,自从那日回了丹苑,他就仿佛化身胡安平一般,每天丹堂和藏书阁两点一线,拼了命地汲取那些知识。 云衣一旁看着,只觉甚是欣慰。 时间一晃月余,很快便又到了下一月的分级考核。 第一百九十五章 提醒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在分级考核前几天,龙老神秘兮兮地将云衣叫去了藏书阁,看着老人喜不自胜的神色,云衣觉得自己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前几天老夫收到了东丹阁的一封信。” 龙老倒没刻意绕圈子,上来便开门见山。 云衣心里暗叹一声“果然”,却还是装出一脸无辜的神色,“然后呢?” “这届丹会的参赛名单里,没有司茶这个名字。” 云衣淡定地笑笑,“当然没有,弟子只是去看丹会的。” “入访者名单里也没有司茶这个名字。” 云衣一愣,她真没想到龙老能思虑如此周全,转而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人在江湖,一点保命手段,龙老莫怪。” 龙老大度地挥挥手,“不怪不怪,但人老了,好奇心就会愈发强烈,有些事情,也望小友莫怪。” 听着龙老称呼的转换,云衣心里咯噔一声,自觉恐怕是再瞒不住,龙老能这般开口,便一定是掌握到确实的证据,此事恐怕是瞒不了了。 其实云衣最初去参加丹会的目的本也是为扬名,但实力不济,扬此名只能引火烧身,所以现在,她也只敢小心隐瞒。 “此次老夫从丹会要来了所有参赛者与入访者的名单同画像,少说几千人的画像啊,当真是难为老头这把年纪了。”龙老感慨地摇摇头,云衣只能跟着尴尬地笑。 见着云衣还是不愿承认,龙老也不催,笑眯眯地继续往下讲,“不过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老夫有所发现。” “龙老发现了什么?”本着死撑到底的原则,云衣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装傻,毕竟到目前为止都只是龙老的猜测,她不承认,就算龙老再如何笃定也都拿她没有办法。 “发现了一个人,长得和小友极像。” 云衣装作不知地笑得天真,“那还当真是无奇不有。” “是啊,”龙老附和着点头,“从前只在戏台上听过女驸马,未料想今日竟见了一回。” “女驸马?”云衣语气间略带惊讶,“弟子竟没有听过这一出。” “啊,是旧折子了,”龙老也当真不急,竟就这样跟云衣解释了起来,“讲的是有一女子女扮男装代夫应试,考取状元,被招为驸马。” 说完顿了顿,“不过这么作比似乎也不恰当,毕竟你的‘状元’,是女儿身时搏得的。” 云衣有些疑惑地看着龙老,“弟子有些不懂了,什么女儿身?” “不肯承认吗?”龙老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判断,不过也预料到了云衣的不肯承认,“没关系,我不会告诉丹廷的,至少目前是这样,不过既然你认我做长辈,那作为长辈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身为炼丹师,丹廷会是比赤龙国更好的选择。” 云衣闻言暗自松了口气,在心里也默默感激于龙老,面上却保持着一份恰到好处的疑惑与震惊,“谢龙老抬举,只是丹廷之地,不是弟子想去就能去的。” 龙老看了云衣许久,知晓她是打算将这个秘密隐瞒下去,叹了口气,也不再相逼,“你不愿承认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老夫便笃定你是尹云,就单纯为老夫这份笃定,日后方便时,还望来丹廷一叙。” 云衣面上的疑惑更甚了,龙老看着,终究是叹息一声,挥手让她告辞了。 出了藏书阁,云衣方松了口气,这件事给她敲响了警钟,她一方面希望展露锋芒以引起高层注意,另一方面,却也要防止因锋芒太露引起过多注意。 想起几日后的分级考核,龙老此举又何尝不是在提醒她,若是想隐瞒身份,先要隐藏锋芒,可这一次她却1有不得不出去的理由。 这次考核的内容是控火,这本是作为司茶的云衣不应该擅长的,是应该找到一个让赢尽量合理的理由还是应该直截了当地输掉,云衣一时也有些纠结。 分级考核就在几日后,时间并没有给云衣太多纠结的机会,但还好,运气使得她不那么艰难地做出了选择。 考核前一天,龙老几乎托了整个丹苑的人,给云衣送去了一味火种。 那火种可能不见得高级,但很稀有,原因在于其极其温和且极易操控,哪怕是第一天学习控火的炼丹学徒,也能轻易将其控制在一个合理的温度区间。 龙老此举不仅为云衣的获胜提供了一个完美的理由,并且几乎是借此向整个丹苑宣告,云衣是他罩着的人。 结果不出意料,云衣蝉联了冠军,云衣故意卖了个破绽,让这个第一中掺杂着些人情分,所以不那么完美。 其实越多的人不服气,于云衣而言,反而愈发有利。 姜明依旧跟着云衣一起回宿舍,这是这个月云衣第一次见他,这次分级考核他的名次较之上次高了许多,他自己也很满意。 “唉,我说你小子真的是撞了狗屎运了,咱俩一起去见的龙老,为什么最后龙老那么喜欢你?” “因为我爱读书。”这本是云衣上次跟姜明开过的一个玩笑,此番旧事重提,姜明也被逗乐了,配合地哈哈一笑,“其实我现在也挺爱读书。” “所以加油吧,当你连续一千天进入藏书阁的时候,龙老也会喜欢你的。” “这是龙老跟你说的?” “不,这是我自己随口编的。” 这答案本也是姜明意料之中,他拍了拍云衣的肩膀,“以后跟着龙老好好学,兄弟可还指望着你呢。” 说完又眨了眨眼,“不过我更指望我自己。” “这就对了!”云衣偏头看了眼姜明,“不错不错,最近成熟了许多嘛,大哥甚是欣慰。” “还是大哥教导得好。” “哟,”云衣挑眉看了姜明一眼,“说吧,这次又想我带什么回来?” “嘿嘿,”姜明搓了搓手,终于是成为了云衣最熟悉的姜明的样子,“城北的烧鸭、烟雨楼的梅花糕、西街李老头的锅贴,还有......” 姜明说着竟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云衣被他的架势吓得转身疾走,身后还传来姜明边追赶边报菜谱的声音,“还有糖葫芦、粘糖人、糖糕......” 第一百九十六章 寻找阮扬 依旧是上一次的茶楼,一样的雅间,云衣到时暗九已经提前到了,小二上好了茶水,方关上门,暗九便如鬼魅般出现。 他看上去比一个月前疲惫不少,看样子安置那两位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小姐。”在云衣确保房间隐蔽后,点了点头,暗九才出声行礼,声音里有几分苦涩。 “辛苦你了。”云衣知道这其中艰辛,沈丹宁可能还好,但胡安平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家世代生长在临隆城,从祖上不知多少代起就是赤龙国人,就算他心间对如今的赤龙国皇室的某些做法不忿,但还是不可能轻易听了一个敌国暗卫的劝说。 所以暗九不能显露身份又要尽力劝说这二位暂留,这其中艰难,云衣想象得到。 但暗九能出现在这里,说明这件事,他至少已经办得八九不离十了。 “不辛苦,”暗九轻轻摇摇头,“属下已经按照小姐的意思,基本安顿了沈丹宁和胡安平,只是......” “你不用顾及什么,有问题尽管说,我知道这件事不容易。”云衣看出暗九的犹豫,也大致知道他犹豫的理由。 “只是胡安平,属下看出他之所以能被属下留下只是因为目前还不想回家,属下不知道还能留他多久。” 云衣从储物袋中抽出一本书,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是本有些偏门的炼丹入门书,不讲控火不讲丹阵,只讲灵药的生气与死气,它认为炼丹是一个取生气、弃死气的过程。 这本书她都有些忘了这是她从哪里搜罗来的了,只是前几天整理东西的时候偶然发现,翻着有趣还随手做了注解,当时便是想着拿去忽悠胡安平。 “你把这本书给他,就当是你自己给他的,什么也不用说,他问也别搭理。” 暗九接过书,应了声“是”便收进了储物袋。 “阮扬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暗九摇摇头,“上个月沧阳城中那场丹师和毒师的对抗他都没有出现,属下听旁人说,好像阮扬从来不参与沧阳城中毒师集会。” “不参与毒师集会?”云衣皱皱眉,“难不成他还能住在宫里专职炼毒?” “住不住在宫里不好说,不过专职炼毒是有几分可能的。” 暗九说完顿了顿,从储物袋中翻出一个玉瓶,“这是属下从沧阳城最大的毒市买来的毒药,听人说那里的毒药都是毒苑直供的,但属下一圈逛下来,皆是没有殿下所中的那种毒毒性大。” 云衣接过玉瓶,打开瓶塞闻了闻,又将其中的东西倒在手心,“你还懂得毒药的毒性?” “本是不懂的,但自从殿下中毒,我们哥几个但有闲暇就会研究这些,只希望殿下有一天能够康复,重上战场。” 云衣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些,你们殿下知道吗?” “殿下不必知道,”暗九说这话时眼眶有一瞬微红,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殿下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英雄,心怀的是整个天下,不必为这些小事分心。” “哪怕是坐在轮椅上也一样心怀天下?”暗九有些异样地看了云衣一眼,云衣忙摆摆手,“无意冒犯,我只是觉得我们眼中的殿下,似乎有些不同。” 暗九欲言又止,只说了一句,“小姐日后便能知道了。” 云衣原以为受伤后的凌清安便是闲云野鹤,却不想这还另有隐情。 想起云浔和皇甫老祖的提醒,或许他们的猜测还有一些道理。 凌清安或许一直都在盯着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只是他掩饰得太好,骗过了永安城中所有的人。 甩了甩头,将这些遥远的事情暂且搁置到一边,云衣又将注意力放回到手心的药上。 这枚毒药呈丹形,没有什么明显的味道,其上还能看出一些歪歪扭扭的纹路,这明显是后来强行画上去的,远没有丹纹来得圆润。 云衣将这枚毒丹一戳两半,那被封锁的味道才逸散出来,暗九第一时间捂住了口鼻,云衣却还特意嗅了嗅。 她虽是炼丹师,但对毒理也有几分了解,这个味道并不高级,云衣将这些碎块又扔回了玉瓶,将黏在手心的碎屑随手拍掉,“这是一种毒方出来的毒丹,没有什么混合的痕迹。” 暗九估摸着云衣是凭气味判断的,这些东西他插不上嘴,只是在一旁听着。 能够将几种毒方混合成一种毒药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就相当于用几种丹方炼出一种丹药,这其中相融相斥的药性,如若不是极其了解,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沧阳城中有拍卖会吗?” 暗九想了想,“好像有,但不常开。” “盯着点儿,有机会从那里弄一颗毒药看看,”云衣看着暗九,“你说得对,或许供应战场的那些毒药只出自阮扬一人之手。” 暗九点点头,“属下会着重留意阮扬的消息。” “我也会尽量打听的,”云衣突然想到了姜明,这个自称是阮先生弟子的人,他一定见过阮扬,“我可能,认识一个见过阮扬的人。” “真的?”暗九看上去有些激动,“小姐可否要出一张画像,属下去找。” “我试试,”云衣话不敢说死,毕竟姜明不是多么靠谱的人,“对了,凤来仪你了解多少?” “正在接触,属下也是一月前才知道那是苗疆的产业,只是那里防备森严,不接外客,属下估计不太容易探出什么。” “慢慢来吧,”云衣叹了口气,“明确一下接下来的任务。” “找到阮扬。”暗九接话,眼中尽是坚定。 云衣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胡安平和沈丹宁那边,也劳你照看了。” “属下明白。” 暗九并没有问云衣收留胡安平和沈丹宁是为了什么,云衣也没有告诉他,他们各自有着自己的猜测,谁也不愿意先行开口打破这种默契的平衡,毕竟这种时候,不值得为这些事情产生分歧。 暗九走后,云衣又踏上了寻找美食的行程,只是这一次毕竟有求于人,她找得尤其卖力,烈日之下,她现在只求姜明能对得起自己现在的努力。 第一百九十七章 神秘的阮先生 尽管紧赶慢赶,那日云衣回到丹苑也是晚上了,她不敢耽搁,拎着大包小包便去了姜明的房间,那身风尘仆仆的狼狈把姜明吓一跳。 “喏,你要的东西,”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堆到了姜明桌上,云衣气还没喘匀,“我问你个事儿。” “喝杯水喝杯水,”姜明倒好了水塞给云衣,“怎么这么着急,为什么不把这些放储物袋里啊?” “哪来的储物袋,上次找胡安平借那个早还了,”云衣将水一饮而尽,一把把摁在对面的椅子上,“问你个事儿。” “你问你问,”姜明被云衣郑重而急切的神情弄得有些懵,“你直接问就行,咱俩之间,用不着这么正式。” 云衣深深吸了口气,眼睛正视着姜明的双眼,“我问你,你是不是见过阮先生?” “见过啊,”姜明被云衣的架势吓到,整个人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他不还是我师父呢吗。” “能不能回忆起他长什么样?” 姜明皱了皱眉,面露难色,“这都好多年了,我记不太清了。” “好多年?多少年?” “怎么也有个五六年了吧。” “才五六年?” “那就七八年?”姜明有些不确定,“反正不超过十年,我才多大啊。” “真的一点都回忆不起来了吗?”云衣还抱着些希望。 姜明摇摇头,“他本来也不是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长相,这都这么多年了,你问谁谁都记不起来啊。” “那你能说说当时你见他时是个什么情形吗?”无法打听出长相,云衣也希望从这些细枝末节看出些什么。 这个问题显然容易多了,姜明的眉头舒展了不少,“这个容易,我慢慢跟你说啊。” 看着姜明这要开始说书的架势,云衣连忙提了一句,“也别太慢。” “那年我大概十多岁吧,我自小没爹没妈的,临隆城外吃百家饭长大的,我打小就喜欢在城外乱逛,那时年少无知,不知道什么军营重地,就知道那人多、有吃的,就一天天往军营里闯。” “好在严将军心善,可怜我这个小乞丐,不仅放纵了我的常来常往,偶尔抽出空来,还会教我修炼。我现在这点儿把式就是那时候学的。” “营中有军医,临隆城中最不缺的就是炼丹师,我在这两处奔,有的没的也学了不少,我那十多个师父也就是这么来的。” “后来,也是巧了,听说阮先生出了苗疆有百年都不曾回去,但那次不知为何突然回了苗疆,待了几个月吧,回来时路过了临隆城。” “这些我是不知道的,是严将军告诉我的,临隆城中一群炼丹师,阮先生不便入城,只能暂时住在军营,碰巧让我撞见,死缠烂打要拜他为师。” 姜明说到这里,云衣总算懂了所谓“丹毒无双”的来历,因为受过正规训练的炼丹师必是对毒师极为鄙夷,也就是姜明这种左学一榔头、右学一棒槌的,才会摒弃成见,单纯且执着地以变强为目的来者不拒。 “但这个阮先生实在是执拗,任我怎么纠缠,就只一句‘苗疆毒术、不便外传’,坚决不收我为徒。” 姜明讲到这里顿了顿,他似乎是在等云衣露出失望的神色,但云衣知道,故事绝不会这么轻易结束,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抵得住姜明的死缠烂打,虽然只认识了几个月,但这点儿了解,云衣还是有的。 见着云衣神色无常,姜明撇撇嘴,“不过,最终,我的诚心和执念还是打动了阮先生。” 说到这里,姜明的神情明显有几分得意,“你猜,他做出了什么让步?” “他同意教你了?”云衣不想听他在这里卖关子,又不得不敷衍两句。 “怎么可能,”无视于云衣的敷衍,姜明继续热情彭拜地往下讲,“不过他答应教我一招,哎,别看只有一招,就这一招,可是融汇了毒术的百招精炼而成,学会这一招就基本等入了门了。” 云衣知晓这后面几句必是姜明编的,世上学问,就不存在如此捷径,但她也不戳穿,继续听姜明讲。 “这是一招融毒之术,据说这不是苗疆的传承,是阮先生自己悟出来的。” 云衣有些激动了,她没想到还能有此意外收获,“快说来听听。” 姜明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这是师门秘籍,外传不太好......” 见着云衣高高扬起的巴掌,姜明立马就怂了,“没什么不好,没什么不好,其实不是什么难的,因为毒方中的药材排列是有序的,所谓融合之术就是将两张毒方的前一半和后一半拼在一起,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这根本不符合常理,乍一听她甚至怀疑是姜明编的。 “就这么简单,”姜明摊摊手,“其实我当时也不信,可是阮先生当着我的面演示了一番,真的就是这样用两张毒方制出了一颗毒药,我这才信了,可能这就是所谓大道至简?” “哦,对了,”姜明话刚落又补充了一句,“阮先生当时炼出来的时候比我都兴奋,所以,虽然这么说自己师父不太好,不过我觉得我这师父,可能也没传说中那么厉害。” 说着,姜明还故意凑近云衣,低声道,“可能就是苗疆厉害的毒师太多,他混不下去了,才出来混口饭吃。” “他比你还兴奋?”云衣皱皱眉,按理说供应战场的毒药都是出自阮扬之手,他应该百年前就悟透了融毒之法,一个如此操作了百年的人,会因为成功一次而兴奋吗?云衣表示怀疑。 而且姜明所专述的那种办法一听就不靠谱,她倒不怀疑姜明,姜明没必要骗她,她怀疑的是那个阮扬。 难道说路过临隆城的阮先生不是沧阳城中的阮扬,只是因为同出苗疆所以严峰弄混了? 这也不是没可能,但那位阮先生明显默认了严峰的招待,这就是有意顶替了。 一个虚慕荣华和名誉的人,故意做这种顶替混点好吃好喝的也无可厚非,但云衣在姜明这里的线索算是就此断了,因为一个这样的人明显是不值得她在再费脑子了。 叹了口气,云衣起身告辞时颇有些失魂落魄,弄得姜明没敢问她怎么想起来打听阮先生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审问 就算姜明这条线索断了,但丹苑的生活还得继续,云衣也从未放弃从别人入手的可能性。 她寻空去找了趟蒋容,估计是那日回去穆震天与她说了什么,反正这次蒋容的态度好了太多,还答应云衣好好想想。 云衣也不怕死地在胡阳平那里旁敲侧击了一下,不出所料地被胡阳平黑着脸轰了出去。 这丹苑中她的熟人不多,若想再打听,就只剩龙老了,这个念头刚出现在云衣的脑中就被她掐灭,并发誓不到最后一刻决不再动这种念头。 日子就这么平淡无奇地过去,但生活就是这样,就算你不去找麻烦,麻烦也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 第三月的考核云衣刻意失手,想着暗九没那么快找着阮扬,她也就不急着出去跟他见面了,蒋容拿下了第一,尽管她看上去没那么开心。 姜明过来拍了拍云衣的肩,似乎是安慰,可他安慰的话还没出口,云衣就被萧肃带走了。 不知为何,此次考核萧肃亲自监考,直至他把云衣带走那一刻,云衣才惊觉,他不会是故意来堵自己的吧? 萧肃在丹苑也有住处,只是他不常住几乎荒废了,那地方极远极偏,常年不见太阳,据说是萧肃特意要求的。 萧肃将云衣带到的,就是他的这处院子,院子已经着人收拾出来了,看得出匆忙和草率,但总归是能坐人了。 房间里湿气极重,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仿佛是因为时间太久,已而渍在这里,消散不掉。 云衣礼貌性地忍住没有皱眉,对房间里的灰尘也仿若未见,依着萧肃指的位置坐下,一副好学生听先生教诲的表情。 “我这地方许久没有住人,脏乱得很,还望司兄不要见怪。”萧肃的心情并不很好,也能看出他没什么心情再敷衍客套,话说得硬邦邦的。 “先生有话直说便是,先生也是忙人,我们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好,”这明显正中萧肃下怀,他脸上的假笑都收敛了几分,“就喜欢司兄这般痛快的,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先生客气,”云衣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但说无妨。” 其实对于萧肃这突如其来的审讯,云衣是有些懵的,她自觉遵纪守法,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加上萧肃的脸色并不很好,云衣不敢猜测是自己的什么身份出了问题。 “司兄可听说过关宁城?” “自然。”云衣神情不变,心底却是有了数。 “这几天我听到了一个故事,司兄可愿意一听?” “先生请讲。” “关宁城原有家茶楼,茶楼里有个小二极善泡茶,一手茶道出神入化,后来茶楼掌柜的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茶楼倒了,伙计也散了,这位店小二呢就渡了隆江来了临隆城,找了家药铺做学徒。” 这故事云衣很熟,这是最初她为自己设定的身份,既然萧肃能打听到,那必是暗九在关宁城已然安排妥当。 但保险起见,云衣只是笑笑,并未承认,“很寻常的一个故事。” “是啊,”萧肃也跟着挤出一丝笑,“只是这家药铺,叫林家药铺,这个小二,因为那一手茶道就这么被林家三小姐带进了林家的门。” 云衣没有说话,她的直觉让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她觉得萧肃还有什么在等着她。 “据我所知,司兄也是林家人吧?” “是啊,我原是林家少爷的书童,后来被三小姐叫去做了小厮。” “哦,”萧肃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那司兄为何会被三小姐看上?” “因为茶道。”这太巧了,巧到云衣无从解释,所以她索性不解释了,心怀坦荡地看着萧肃。 “是吗?”萧肃一挑眉,“那请问司兄可知,那位学徒进了林家后,又去了哪里?” 云衣摇摇头,“这先生该去问三小姐呀,先生方才不是说是三小姐将他带入林家的吗?” “有道理,”萧肃说着,当即便招来一人,“去,把林莹叫来。” 云衣有些疑惑地看着萧肃,他似乎有几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了,可她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能突然引起他对自己的怀疑,他究竟知道了什么? 这种未知让云衣有些不安,她自从第一次分级考核后就再没见过林莹,那次谈话让两人的关系处在了一种尴尬的境地,林莹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利用,也再没主动找过她。 云衣没有立场要求林莹为自己隐瞒什么,更何况萧肃能坐在这里,应该已经从林家药铺、从林家打探来了不少消息。 林莹很快被带来了,她进门时也是一脸疑惑,在见到云衣和萧肃后疑惑更甚。 “林莹?”萧肃没有给云衣任何机会,率先开口。 “是。”林莹规矩行礼应答。 萧肃点点头,“我问你,是你当时从林家药铺带走了学徒十七?” “是。” “你把他带去哪了?” “林家。”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没有然后了?”萧肃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了些许威胁,“你确定没有然后了?” 林莹点点头,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哪出,但既然她当初选择了给云衣“司茶”这个新身份,那就一定要将“司茶”和“十七”两个人分割开来。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萧肃又严肃了几分,“我不妨告诉你,那个学徒十七是弈风国派来的奸细,窝藏奸细是个什么罪名,你最好好好想想你能否承担得起?林家又能否承担得起?” 云衣心里咯噔一声,她万没想到萧肃竟是顺着这条线查下去的,这件事情萧肃不可能知道也没理由知道,除非,云衣脑海中闪过永安城外的那次刺杀,除非弈风皇室之中,有人向萧肃透了消息。 向萧肃透了消息?一丝奇怪的念头从云衣脑海闪过,但现在明显不是细究的时候,萧肃提起这件事就是在向林莹施压,云衣不觉得林莹会为了维护她牺牲整个林家。 林莹颇有些震惊地抬起了头,此刻,如果她看了云衣一眼,哪怕是不起眼的一瞥,云衣就再也说不清了。 好在,她没有,林莹只是几分震惊几分惊吓地看着萧肃,“什么奸细?” 第一百九十九章 阴差阳错 林莹的反应让云衣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不确定能坚持多久,但林莹的第一反应确实是保她的。 正如云衣之前所想,萧肃是皇权培养出来的炼丹师,他身上有着对皇权根深蒂固的自负,就比如这件事,他明明可以一步一步地诱,但在林莹面前,他选择直接摊牌,并以皇权施压。 萧肃明显不满意林莹的回答,但他对这个不太聪明的弟子也略略有些印象,一时也没什么怀疑,只是耐着性子重新强调了一遍,“据我所知,十七进入赤龙国的目的是盗窃赤龙国绝不外传的毒丹的毒方,现在你明白他是什么奸细了吗?” 云衣终于明白她方才觉得奇怪的点在哪了,她的目的是毒方,那为什么会有人将消息透给丹臣萧肃,而不是阮扬?然后萧肃和阮扬的交情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可以肆无忌惮地消息互通,毫不在意打草惊蛇? 林莹在萧肃压迫性的目光下勉强点了点头,尽管神色还有几分明显的茫然。 但萧肃已经没心情再给她解释了,他抿着嘴,等待林莹的回答。 “十七......”林莹略微沉吟了片刻,“虽然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十七好像在沧阳城。” 此言一出,萧肃眼睛立马亮了,云衣略略皱了皱眉,倒没显出惊慌失措,她注意到林莹用了“好像”。 “你具体说说,什么叫‘好像在’?” “我不确定,”云衣知道林莹这是在撒谎,但这份镇定,连云衣都要有几分高看,这位咋咋呼呼的小姐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许多,“但上次炼丹比赛,我好像看到他了。” “是不是那个叫沈丹宁的?”萧肃已经坐不住了,他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冲到了林莹面前。 林莹被吓到了,一方面因为萧肃,另一方面也被自己的运气,她没想到自己能随口一说就撞上萧肃怀疑的另一个人,但这结果是她所喜闻乐见的,她不知所措地顺势点了点头。 萧肃是不管林莹的那几分不确定的,他不信林莹敢骗他,所以这对他来说就够了。 云衣心间暗暗松了口气,她回忆了一下那日比赛的时候沈丹宁的表现,那位有天赋且不服管教的小朋友,却是有几分引人注目的嫌疑,何况他还是被暗九救走的。 一定要提醒一下暗九了,千万别让沈丹宁露面,她在心里提醒自己,似乎每每无解之局她都能找到一位恰到好处的替身,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运气。 其余的细节萧肃甚至没再过问,就比如为何林莹带走的是十七,最后斗茶的却是司茶,只要认定这两个不是同一个人,他能想出一百种理由说服自己。 更何况他确实没在林家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答案。 所以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萧肃坚信林莹不敢骗他。 问清楚了,萧肃也就懒得再跟这两人废话了,挥挥手让他们回去,他自己也迅速离开了这个院子。 或许是出于一种惊魂未定,林莹这一路走得极快,云衣跟在她后面,也不得不加速跟上她的步伐,毕竟云衣也有一些事情要问明白。 到了他们的住处,林莹将云衣拉进了自己的房间,左右看了看无人,才关上了门。 云衣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悄释放了精神力,包裹住这方空间也小心地防范着外面。 “你真的是弈风国人?” 关好了门,林莹劈头就是这一句,云衣笑笑,“小姐要听真话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什么真话假话?你到底说不说?!” “小姐别急,”云衣缓缓提起茶壶,为林莹斟满一杯茶,也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喝点茶,慢慢说。” 林莹举起茶杯一饮而尽,而后盯着云衣,“别回避我的问题。” “严格来说,我不算弈风国人,不过我确实是从弈风国来的。” “来做什么?” “来给我们五殿下治病。” 林莹有些迷糊了,“给你们五殿下治病来赤龙国做什么?” “殿下几十年前中了赤龙国的毒箭,我来这里希望能打探出毒方。” “所以萧肃说的是真的?” 云衣点点头,“自然是真的,弈风国有人不希望五殿下好起来,这送来的消息当然准确。” 赤龙国也不希望凌清安好起来,那位纵横疆场的少年将军,严峰到现在提起来都还有些胆寒。 林莹沉默了,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衣站起身,走到林莹面前,轻轻握住林莹的肩膀,单膝蹲在地上,使得自己能够与林莹对视,“小姐,我没有想过拖累你或者林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真的很感谢你刚刚肯维护我,虽然没有立场,但请求你不要将这件事情再告诉别人。” 林莹显然被云衣的举动吓了一跳,她的脸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腾”地一下就红了,两手慌乱地推开云衣,胡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说的,你走吧,我要自己静静。” 云衣也被她的反应所惊,她的神情变化让云衣有些不太好的猜测。 就在云衣愣神的空当,林莹竟亲自起身拽着云衣就往外拉,“你快走快走,我还有别的事呢!” 知道门“嘭”得一声在云衣面前关上,云衣才回过神来,她觉得她好像有些明白林莹维护她的理由了。 这位骄傲而任性的千金小姐,似乎是喜欢上她了,不,确切地说,林莹喜欢的是男装的她,也就是司茶。 云衣不知道这种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在她将林莹带出临隆城的时候,又或者是更久之前。 可是情债难偿啊,更何况林莹现在恐怕已情根深种,她肯拿整个林家去赌,正说明这一点。 可云衣不知道自己能怎么还,她可以让林家成为临隆城数一数二的家族,如果她愿意,她甚至能让林家成为在整个赤龙国都有名的炼丹家族,但这与林莹无关。 这不是林莹要的,或者更确切地说,这不是林莹要的全部。 深深地叹了口气,云衣有些觉得女扮男装或许是个馊主意了,深怀愧疚地看了一眼禁闭的房门,她必定是要辜负一颗少女春心了。 第二百章 蒋家姐妹 那之后,云衣又少见到林莹了,甚至于比之前还要明显,林莹在刻意躲她,又或者说,她也在刻意躲着林莹。 蒋容倒来过几次,多是为了穆震天的事,每一次云衣出门送蒋容的时候都能听见隔壁屋的一些动静,和蒋心巧合的遇见。 云衣知道林莹大概是一直关心着这边的动静,也努力抑制着自己出门的冲动。 林莹知道云衣的身份,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和云衣有过多的接触,但有些人不知道。 在有些人眼里,这个出身不高却天赋不错的司茶,该是个理想的上门女婿,就比如蒋心。 其实云衣是不足以引起她注意的,是她误会了蒋容一次又一次的拜访,更准确地说,让她坐不住的,恐怕是她的好胜心。 那日云衣刚进院子便看见蒋心站在了自己房间门前,笑得婉约文静。 蒋心确实也算个美人,但在叶家长女叶萋萋之后,云衣自觉世上再无什么美人。 “司公子。”蒋心屈膝一礼,一副闺秀模样,这是经过严格礼仪训练培养出来的名门闺秀,所有的棱角都已然被磨平。 云衣被她这一声“公子”叫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别那么客气,当不起,蒋小姐从前如何叫我现在就如何叫我吧。” “司公子,从前是我......” “有什么事直说,我待会儿还有事。” 蒋心咬了咬下唇,不说话了,眸中透出了几分委屈,云衣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有什么事进屋说行了吧。” 蒋心低低地点点头,等着云衣拉开了门,走了进去。 “我说蒋大小姐,咱俩之间谁不知道谁的底啊,我就林家一书童,您真没必要对我这么客气,我呢也没少听我家小姐说您坏话,所以我们坦诚一点,对彼此都好。” “司公子,林小姐确实是对我有些误会,我不希望这种误会延续到公子这里......” 云衣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她的解释,“如果你是来解释这个的,那您请回吧,我还有事,没工夫听这些。” “不,不,”听着云衣要逐客,蒋心连忙摆手,“我来是为了蒋容的事情。” “哦?”云衣挑挑眉,“蒋容怎么了?” “蒋容......容儿她是个很优秀的炼丹学徒,也是我们蒋家的骄傲,只是年纪小,有些傲气,若是得罪了司公子,还望公子莫怪。” “然后呢?”云衣瞟了一眼门外的人影,突然饶有兴致地问了下去。 “容儿在家时便对蒋家有些误会,若容儿在公子面前说了什么,也希望公子不要对蒋家有什么偏见,如果可以,也希望公子能劝一劝容儿,父亲母亲都很想她,希望她能回家看看。” “这些话你怎么不亲自跟她说?” 蒋心听了这话,瞬间红了眼眶,“容儿不会听我的,容儿她......唉,不说也罢。” “蒋小姐都劝不动她,我一个外人如何劝得动?” “司公子,容儿三天两头地往这里跑,想必是倾心公子的,公子的劝说估计她还能听一听。” 当蒋心说到“倾心”二字时,门外的人影几乎是要冲进来了,云衣暗自压着笑,抿了口茶,“我有什么值得蒋容倾心的?” “公子年少有为,有天赋绝然,年纪轻轻能得龙老青睐,又如何不值得容儿倾心?”蒋心说到这里,颇有些娇羞地低下了头,“莫说容儿,这丹苑中的女子,该是没有不倾心公子的。” 这哪里是说丹苑中的女子,这分明是在说她自己,这份倾心的真假云衣不知,但这般明目张胆地挖墙脚,云衣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最可笑的是,她会错了意,云衣倒是在心底笑翻了,可有人还不知怎么个恼羞成怒呢。 门外那位显然是待不住了,云衣刚要开口,就听着“嘭”得一声,两扇门应声而倒,一时间尘土飞扬。 云衣说待会儿有事还真的不是在敷衍蒋心,她确实在这个时间约了蒋容,更确切地说,是约了穆震天。 “记得找人给我修门啊,哪有你这样......”云衣话没说完就见着蒋容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直直冲到蒋心面前,上去就是一巴掌。 蒋心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打得有些发懵,下意识就要还手,却想起云衣在场,转而迅速红了眼眶,“容儿,你......” 蒋容反手又是一掌,“蒋心你装什么装!容儿容儿的,你不恶心我还嫌恶心呢!” 蒋心的眼泪顺势就下来了,“容儿,姐姐知道你怨恨姐姐,也怨恨父亲母亲,可我们也是有苦衷的......” 蒋容仿佛根本没听,一个巴掌又要上去,被云衣拉住了,“你可以了,瞅准了她没法儿还手,打起来还没完没了了?” “她愿意演我成全她!”蒋容说着甩开了云衣的手就又要再抽一掌,蒋心哭哭啼啼地躲开了,“容儿......” “蒋容,可以了。” 云衣本是想劝架的,却不想这一句彻底点了蒋容这个炸药包,她沉积了太久的委屈与愤怒,被云衣此言一并引爆,“可以了?你怎么不问问她从前是怎么对我的?我从小到大可曾吃饱穿暖过一天?我娘给我定下的亲事,我娘留给我的嫁妆,她哪一样没有抢走?就连我的天赋,我的炼丹天赋,那么长时间里,都只成全了她的名声!” “现在知道哭哭啼啼的了?是发现比不过我了对吗?发现我在丹苑已经打下了你永远超越不了的地位了对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找林雄、找高宏、找邓星他们哭诉过什么!怎么,发现没用来找司茶哭了?收起你的把戏吧!我告诉你,这是丹苑,不是你蒋家!” 蒋容骂了个痛快,坐在椅子上喘气,云衣连忙在旁递茶,蒋容瞪了她一眼,还是接过喝了。 云衣突然有些明白了穆震天所言,这些种种,桩桩件件压在当时不过几岁的蒋容身上,她现在如此轻易地骂了出来,可她当时是如何熬出来的,云衣无法想象。 蒋心显然也被气得不轻,一张秀美的脸几乎涨成了酱紫色,但她终究不是蒋容,有外人在场,何况还房门大敞,她做不到和蒋容对骂,终究只是娇娇弱弱地对着云衣道了句“告辞”,走得时候还显些被倒下的门框绊倒。 第二百零一章 柳家遗存 蒋心走了之后,蒋容明显还没消气地,两个腮帮子气得鼓鼓的,狠狠瞪着云衣。 “她说我倾心于你你就认了?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货色?你哪只眼睛看着我倾心于你了?” “是是是,”云衣举起两只手做投降状,“我的蒋小姐哎,消消气,消消气,我也没认同她不是,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反驳您就冲进来了吗?” “那你的意思,我要没冲进来,你就认了呗?” “我的意思明明是,你要没冲进来,我也会有理有据地驳斥她的,”云衣并不打算跟怒极的蒋容徒废口舌,凑上前压低了声音,“我找穆老前辈有事,你把我的门给我踹翻了,你看......” 蒋容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走吧,去我房间。” 丹苑中素传有洁癖的冷面女神蒋容带了个外人进入自己房间,还是个男子,那日之后,这两人间的关系传得越发沸沸扬扬,弄得每次蒋容看见云衣都有几分咬牙切齿。 蒋容在丹苑的待遇远高于云衣这群新兵蛋子,不过她表现出的能力确实值得这样的厚待,更何况,这还是皇帝看重的人。 蒋容的房间里有一股素雅的香气,不是寻常花香,倒像是佐了什么药草熏出来的。 云衣仔细闻了闻,“很聪明的做法。” “你又知道什么了?” “这屋中有灵犀草,有瑞龙根,再加上一些寻常花香的掩盖,任谁来也察觉不出你在这房间里曾炼过什么丹了,”云衣说完顿了顿,“好奇一下,这是你的法子还是穆老前辈的?” 蒋容哼了一声,没搭理她,穆震天的魂体幽幽飘出来,“好见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要是连这都不知道,我可都要瞧不起你了。” 云衣勾唇一笑,微微颔首当做打招呼。 蒋容对着穆震天行了一礼,而后便自行进了卧房,将整个会客厅留给了云衣二人,她已经习惯了前辈对云衣的高看和优待,也懒得再打听这种高看和优待的理由。 照例是穆震天以精神力封锁了空间,“我说丫头,算算岁数咱俩都是一千多岁的人,你叫我前辈,还老前辈,这我怎么当得起啊。” 说是当不起,又何尝没有几分把他叫老了的埋怨,云衣没有点明,只是笑笑,“您不能这么算啊,您可比我早生千年有余呢,这么算下来,您得有两千来岁了。” “你看看我这模样,你说我两千来岁你亏不亏心?” “那您一口一个丫头叫得那么欢,我可不得以长辈礼相待了吗?” 说白了,不过是一个不满于被叫老了,一个不满于被叫小了,两个声名不浅的人物就着这么幼稚的话题愣是矫情了好几分钟。 “好了好了,”最终还是穆震天摆摆手,“你叫什么?司茶是吧,行了,以后我叫你司茶,你叫我穆震天,咱谁也别争了。” 云衣笑笑,“正合我意。” “行了,说正事,”穆震天终于是整理了神色,“你知不知道赤龙国为何那么重视丹与毒?” 上次临行时,穆震天约了时间,说有重要事情相商,想来就是这件,云衣也不敢怠慢,收敛了神情。 “不是说丹与毒是赤龙国的矛与盾,炼丹是皇帝求长生,炼毒是为了抵御外敌。” 穆震天摇摇头,“这只是赤龙国皇室代代相传的说辞,我也有些年纪了,知晓一些久远的事,在我的那个年代,这地方还不是赤龙国的,这里属于一个家族,一个奇异的丹毒并行的家族,柳家。” “柳家世代男习毒、女习丹,最后他们如何没落,这地盘又如何落到赤龙国手里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来头不小,且有一大笔传奇般的遗存尚在世。” 云衣皱皱眉,“你确定?” “当然确定,我游荡在这里两千年,连这点儿事情都弄不明白吗?” “两千年?”云衣终是没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嘿怎么说话呢,”穆震天本能地反驳了一句,但也没过分纠缠,“我本来是不屑于这个劳什子遗存的,但我这不是偷渡失败了吗,在我那个年代,就有传说,柳家世代守着的,是飞升的秘密。” “哦?”这下云衣来了兴趣,连眼睛都亮了几分,“这个秘密应该不止你惦记吧?” “是啊,明白了吧,那个丹廷的龙老,好好的丹廷不待为什么要跑这里过苦日子,就是惦记这个秘密呢。” “那既然你都知道在哪了,干嘛不直接去取呢?” 穆震天少有地叹了口气,“这秘密我知道,龙老知道,赤龙国皇室也知道,这个遗存的方位不是秘密,问题在于,如何打开它。” “柳家修丹修毒,他们家的禁地,也必要顶级的丹师和毒师联手才能解开。赤龙国丹师、毒师养了这么一堆,却每一个顶用的。” 云衣心间一动,“萧肃和阮扬也不行?” 穆震天一愣,“谁是阮扬?” “阮先生啊,沧阳城中风头最盛的毒师。” 穆震天闻言疑惑更深,“我没看见什么阮扬啊,萧肃倒是去试过,不行。” “他一个人去试的?” 穆震天点点头,“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也是从那时候起,赤龙国开始从苗疆请毒师。” “那遗存的考验是什么?”云衣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头绪,却又不知道从何理起,只好先关注眼下。 “是丹术毒术融合,以毒草和药草炼一颗无毒无益的丹药。” “这......” “很荒唐是不是?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聚在这里,却个个都无从下手。” 云衣耸耸肩表示赞同,“那你告诉我也没有用啊,我对炼毒也是一窍不通。” “可你对炼丹通啊,你怎么着也比看藏书阁那老头靠谱一些吧?” 说罢穆震天又忿忿地补了一句,“要不是爷现在是个魂体,爷自个儿就闯进去了。” “怎么,你还精通炼毒?” “想当年,我为了飞升什么不学啊,什么炼丹师不能学习炼毒,我没那么多迂腐成见,能飞升怎么着都成!” 这或许就是现实条件下的无奈,以云衣为例的一众仙界炼丹师,他们讲原则讲信仰因为他们生来有数百年寿命支撑他们讲原则信仰,而对于穆震天这样的炼丹师来说,摆在第一位的,是生存。 第二百零二章 疑点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负责炼丹部分,你控制蒋容负责炼毒?” 穆震天点点头,神情也是有些凝重。 云衣大概知道他面色凝重的理由,将自己的身体交由另一个灵魂,这并不是什么容易接受的事情。 “蒋容也同意?” “她还不知道,我还在想如何说服她,毕竟这是我的私心与梦想,她其实没有必要为之付出什么风险。” “那,”云衣思量了片刻,有些犹豫,“你有没有想过重塑一具身躯?” 穆震天低声笑了笑,“我知道你能做到,但目前我还没有这种打算。” “目前?” “是啊,”穆震天说着,眼神中有些光亮,“我想等去到仙界,再找人重塑肉身。” 云衣了然地点点头,“我懂你,很大的野心。” 仙界有着更有利的资源,在那里也能找到更高级的灵药,在那里重塑的身躯自然要高于这里,但唯一的问题,他要保证他能够以魂体的姿态进入仙界。 这是穆震天的狂傲,就算只余魂体,他也有极大的信心去到那个他梦寐的地方。 “原本或许只是野心,但既然你来了,就不好说了。” 云衣乐了,“你倒对我有信心。” “能知道天道通缉令,你在仙界也该有些名头吧?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来了这鬼地方,但你应该不会甘心回不去吧?” 穆震天这副“吃大户”的狡黠神情,让云衣颇有些无奈,“不瞒你说,我也愁怎么回去呢。” “对嘛,”穆震天两手一摊,“这不是办法摆在眼前了吗,那个柳家遗迹的飞升秘密可不是空话。” “现在这么确定?”云衣记得方才穆震天的说法还只是“据说”二字。 穆震天神秘一笑,“我可是给你交了底了,至于我怎么知道的,对你也没什么用。” “那就这样吧,”门外闪过人影,看样子是和蒋容同院的人回来了,“等你商量好了,让蒋容来找我。” 云衣说完又想起一事,“对了,顺道提醒她赔我的门。” 穆震天收了精神力,叫出了蒋容,蒋容刚出来,门外就传来的敲门声。 蒋容皱了皱眉,看了眼云衣,云衣耸耸肩,跟在蒋容身后去开门。 门外是个青衣男子,看到云衣甚是惊讶,云衣淡淡行了一礼,侧身走了出来,隐约听见后面传来男子的质问和蒋容的关门声。 云衣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胡阳平,他淡淡抬眼瞥了云衣一眼,正准备错身过去,被云衣喊住,“胡教习。” 胡阳平不自觉地皱皱眉,“有事?” 当时云衣被萧肃大庭广众之下拉走,他是知道的,他无从知道那是所为何事,只单方面认为云衣已然是萧肃那派的人了。 “有一点事,”云衣嘿嘿笑着,也不管胡阳平的冷漠,“想向您打听个人。” “什么人?” “萧肃萧先生。” 胡阳平眉头皱得更深了,“弟子不许四下打探先生私事。” 碰了个钉子,云衣也没气馁,笑容不减,“那那个阮先生呢?” 胡阳平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奇怪,“你听说什么了?” “没什么,”云衣耸耸肩,“只是听说萧先生与阮先生关系极好,一时好奇,想问问胡教习。” 胡阳平的脸色更黑了,将方才的话又重重重复了一遍,“我说过,弟子不许打听先生私事。” “是是。”云衣态度极好地点头,却敏锐地感受到,胡阳平虽然脸色不善,但那种奇怪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放松。 告别了胡阳平,云衣突然就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这萧肃和阮扬,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她显然也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青天白日的,云衣莫名觉得身后阵阵阴风。 摇了摇头将这个胡闹的想法甩出去,为今之计,还是等暗九的消息为上。 等到云衣再见到暗九时,又是过了一个月之久,在这一个月,云衣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合理,不然为什么沧阳城中几乎无人见过阮扬?不然为什么丹毒一体的考验,萧肃一个人就敢闯?不然为什么云衣要来窃毒方,消息却传到萧肃这里? 唯一的问题是,如果萧肃就是阮扬,那姜明看到的那个阮先生是谁? 但这个问题在云衣脑中停留了一分钟就被忽视了,她已早认定那个阮先生不过是个刚巧姓阮的谋名谋利的冒名顶替者。 还是那间茶室,暗九早早地等在那里,还不等云衣告诉他自己的猜测,暗九倒是抢先一步欣喜地开口,“属下找到阮扬了!” “什、什么?”那么多天的猜测被暗九这一句噎在了喉头,“你怎么找到的?” “属下花了大价钱取得了一个苗疆毒商的信任,在凤来仪吃饭的时候偶然见到了阮扬。” “你见过萧肃吗?” 暗九被云衣这无厘头的一问起先一愣,而后当真细想了想,“见过。” “哦,那没事了,你继续。” 这结束跟开始一样莫名其妙,暗九也无暇多问,他现在一门心思只在阮扬身上,“当时这阮扬身边围了好多人,看样子不止苗疆的,我认识的那个毒商告诉我这都是与阮扬做生意的。” “做什么生意?” “买毒买蛊,那自然是杀人害人的生意。” 云衣皱皱眉,“那你有没有可能......?” “没有,”暗九果断地摇头,“属下打听过了,阮扬不知为何,极其谨慎,只做熟人生意。” “什么叫熟人?但凡是个人不都是个从不熟到熟的过程吗?” “是啊,属下当时也是这么说的,但那毒商不肯多说,可能也是怕被抢了生意。” 云衣思索良久,叹了口气,“算了,管他是谁呢,这事儿交给我吧,我还有一些事情没弄明白。” 暗九闻言也不再多问,这件事情显然不如当初他们来时预料的那么简单了。 “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暗九走时,云衣突然将其叫住,“千万记着,尽量别让沈丹宁露面。” “为什么?”暗九本能地反问。 云衣有些愧疚地开口,“我目前还得靠他顶一个雷,他要是被逮了,我这雷就炸了。” 第二百零三章 合作 “对了,胡安平如何了?”既然提起了沈丹宁,云衣也就又随口提了一句胡安平。 “稳住了,”暗九说着,语气里也不免赞叹,“他现在整天窝在屋子里研究那本书,都快两个月了还没看完。” “也快看完了,”云衣说着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本,“这本也给你了,你找个合适的时机再给他。” 暗九收好应是,云衣点了点头,“没什么事情的话就这样吧,这几个月尽量多关注一下丹苑的消息,我可能要铤而走险一次了。” “什么意思?”暗九本打算告退了,听着云衣这话,又一脸担忧地停了步子,“为什么要铤而走险?” “这你就别管了,不过运气好的话,这一次之后,我们就不必在这沧阳城里浪费时间了。” 这话显然说到暗九心坎上了,就连神情都放松了不少,他也没再多说,只应了一声“是”,便翻身出了窗子。 云衣看着暗九消失的地方,暗暗握了握拳,她决定要赌一次。 同盟的意义在于寻找利益共同点,云衣试图说服自己,也说服阮扬,他们某些程度上有着共同利益,至于这利益是什么,云衣眯了眯眼,或许就是柳家遗迹中那飞升的秘密。 回到丹苑,云衣第一件事情是去找蒋容,毕竟这消息是穆震天告诉她的,这关键时候把穆震天甩开未免有失厚道。 穆震天听着云衣的建议,一时陷入沉思。 “我猜,你还没跟蒋容说吧?” 穆震天下意识地点点头,而后反应过来瞪了云衣一眼,“这不意味着你能背信弃义。” “诶,这可不算背信弃义,”尽管这么解释,云衣心间还是不免愧疚的,毕竟穆震天想要以蒋容之手打开遗迹,想必也是有自己的打算,“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呢吗?” “这可不是商量的语气,”穆震天翻了一个大白眼,“你找那个劳什子阮扬到底什么事?” 穆震天如此直白地问了,毕竟是有求于人,云衣也只好老实坦白,“我想要他的毒方。” “毒方?”穆震天皱皱眉,“那玩意儿不是可哪都是,他的毒方怎么了?长得好看啊?” “不是,他有融毒之法,他炼出的毒丹,不知道毒方的情况下无法解毒。” 云衣解释得颇为耐心,这态度就连穆震天也说不出什么来,但他的脸色终归不太好,“那蒋容怎么办?” 穆震天没再进一步问是谁需要解毒已算是给云衣面子,但这个问题云衣确实回答不上来。 “她需要什么,我会想办法给她补偿。” “你补偿不了,”穆震天皱着眉头挥挥手,“算了算了,我就知道必有这么一出。” 云衣张张嘴,一时语塞。穆震天一定是知道那遗迹里有些什么东西的,这东西或许对蒋容有利,或许不止是蒋容,这东西应该是对所有炼丹学徒乃至炼丹师都有利的,穆震天希望蒋容能进入遗迹拿到这个东西,这大概也是他来找云衣合作的第二个原因。 云衣有些无措地摸了摸袖子,这种亏欠于人的感觉并不舒服,若是她前世的储物袋跟着她转世而来,她或许还能补偿给蒋容什么东西,可她的储物袋一向在白露身上,如今她的身家,恐怕还比不上蒋容。 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刚要开口却听穆震天张嘴,“不然你把我带进去吧。” “啊?”云衣张着嘴就那样楞在了原地,“什么意思?” “你把我带进去,蒋容需要什么我帮她取。” “这么神秘?”云衣低声嘟囔一句,但没再说什么,“可以,这样我也少愧疚些。” 穆震天挑挑眉,“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借机夺舍?” 云衣不在意地笑笑,“你可夺舍不了我。” 穆震天闻言哈哈一笑,没再说什么,走时只扔下了一句“打点好了记得叫我”。 打点,穆震天倒没说错,这事若是要成,云衣不止要找到阮扬,还得过得了皇室那关。 所以,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云衣用了龙老给她的令牌。 龙老近来不知为何,突然不在藏书阁门口坐班了,连人都鲜少露面,也还好云衣早前收下了这枚令牌。 龙老看见云衣推门进来,原本一筹莫展的脸上瞬时间绽放了笑容,“哎呀,小友真是好久不见。” “龙老客气了,我这次来是有事要麻烦龙老。”云衣也不跟他客气,直话直说。 云衣肯再次来这里,某种程度上也是默认了龙老的猜测,龙老也没再纠结于上次的话题,连问都没问,当即爽快答应,“没问题,只要在老夫能力范围之内,小友尽管提。” 云衣笑了笑,“龙老可知道柳家遗存?” 龙老的脸色霎时间就变了,笑容凝固在脸上,“小友,竟连这个都知道?” “也不算知道,”云衣笑得越发客气,“只是听人这么一说,想来同龙老打个商量。” “什么商量?”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能完成丹师那部分,龙老可不可以找来传说中的阮先生,顺道,跟皇室知会一声。” “小友这是肯承认了?” 云衣挠挠头,“龙老慧眼,我承认与否,已经没有区别了。” 龙老扯了扯嘴角,看上去有些犹豫,“和皇室知会一声不难,你说这办法也确实可行,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这阮扬......”龙老看了看云衣,没说出口,“我去跟皇帝商量吧。” 复又打量了云衣一番,“你来这沧阳城不会就是奔着这遗迹来的吧?” 云衣轻描淡写地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但龙老看她这样子,也就权当她默认了,“你若当真对飞升感兴趣,我还是那句话,来丹廷看看。” “我一定会去的。”这话不假,就算不为飞升,这是云衣答应药归的事情。 听着云衣这话,龙老终于是又露出了笑脸,“那我就放心了,回去吧,有消息了我再去找你。” 云衣点点头,放心地告辞,龙老总不至于蒙她,况且他们本来也就有着共同的目的。 第二百零四章 丹师?毒师? 这件事龙老一力揽过去了,云衣便没有再多过问,她只等着万事俱备,带上穆震天就成。 可云衣没有料到,几日后,龙老找到了云衣,皱着眉告诉她阮扬不同意。 “为什么?”云衣甚是震惊,因为阮扬没有拒绝的理由,没有人能拒绝飞升的诱惑,说白了,人活一世,多少人敢说自己不想长生? 龙老摇摇头,脸色也甚是难看,他大包大揽下此事,也是算定了阮扬不会拒绝,结果弄成这样,他也颇有些下不来台。 “我亲自去找的阮扬,结果这小子当着我面一口回绝,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云衣不觉皱起了眉,“您去哪里找的阮扬?” “我进宫让陛下召见的。” “阮扬回绝您时,陛下是什么反应?”赤龙国皇帝那么渴望长生,他不会错过这么一个机会。 “陛下的脸色也甚是难看。” “但他没有下旨强迫阮扬?” “没有。” 云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不合理。” 她从不认为赤龙国皇帝是个体恤臣下的君王,他是最典型的帝王,善于运用皇权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就意味着他绝不会考虑阮扬的想法,但他竟然没有下旨,那么唯一的解释只有,他知道阮扬做不到。 阮扬做不到?云衣是不信的,这倒不是云衣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阮先生有多大的信心,只是就算他真的做不到,他应该有一试的实力和胆量。 至少赤龙国皇帝是相信他有一试的实力的,不然皇帝的脸色不会那么难看。 除非,那个已经被云衣否认的念头突然死灰复燃,除非这个阮扬不是真的阮扬,只是那位神秘的阮先生的一个替身。 那么真正的阮扬是谁呢,云衣脑中又闪现出那个身影,看来,这次她不得不再去见一回萧肃了。 龙老看着云衣拧着眉头琢磨了许久,忍住没开口询问,却见云衣突然抬头,“龙老,我想见萧肃。” “萧肃?”听着这个名字,龙老本能地皱眉,“你见他干嘛?你还指望他能说服阮扬?” “这也不好说嘛,反正我想见见他。” 龙老看了云衣许久,最终犹豫地点了点头,“行吧,我去安排。” “多谢龙老。” 也不知是得益于龙老的权威,还是萧肃当真有见云衣一面的意思,反正第二天正午,云衣就又被萧肃叫去了。 这次会面的地点不再是那个偏僻的小木屋,而是在藏书阁随便找了个房间。 以龙老的身份地位,自然是不屑于偷听他们这些小辈的,所以二人谁也没采取什么措施保密。 萧肃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手里摇晃着茶杯,以茶代酒般虚举了举,“听说司兄找我?” 云衣点点头,“有些事想请教先生。” 他们二人的辈分实在奇怪,不过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也便心照不宣地由着对方去了。 “哦?”萧肃放下茶杯,往前探了探身子,“这可稀奇。” “这有何稀奇?” 萧肃笑笑,也不答,随口转了话题,“司兄不会是因为上一次的事情怀恨在心,这番抬出龙老来报复来了吧?” “先生言重,弟子可不敢。” 萧肃探究地看着云衣自在的笑,想了片刻,“那司兄问吧。” “先生可知沧阳城中有个柳家遗存?” 尽管萧肃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但云衣打心眼里就不信萧肃不知道,“先生不知?” “确实不知。” “那弟子斗胆告与先生,这遗存中,传言有成仙的秘密。” 萧肃的神情更惊讶了,这惊讶中还有几分激动,“哎呀,司兄够意思,竟连这种事情都跟我说。” “只是这遗存的考验也是困难,”云衣没有理会萧肃,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要一位炼丹师和一位毒师共同完成。” “司兄是希望我负责炼丹?” 云衣缓缓摇摇头,萧肃突然不说话了,他隐约意识到什么,脸上的笑也缓缓收敛。 “我猜先生已经知道我的问题了。” 萧肃自嘲地摇摇头,“司兄果然是为了报复上次的事。” “先生这般说,弟子便要喊冤了,”云衣勾了勾唇角,“毕竟,弟子是诚心来跟先生合作的。” “你想诈我?” “这对我可没有半分好处。” “没有好处?”萧肃挑了挑眉,“阮扬的毒方难道不是你的好处吗?” 萧肃的敏锐也是出乎云衣的意料,但此刻,她已有了更好的理由掩饰,“先生还是不肯放弃上次的怀疑吗?” “你究竟是谁?” 两人对视了良久,云衣突然笑出了声,“先生未免过于谨慎了,先生大可放心,我来沧阳城只是为了遗存,其他的,弟子分毫不取。” “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但我想,这个,”云衣缓缓从储物袋中掏出丹廷的考核资格令牌,“足以证明我的身份。” 这几个月与萧肃的接触让云衣明白了一点,她多虑了,萧肃号为丹臣,满心满眼是权与位,他不会容许有人出现抢了他的位置,所以云衣大可放心地向他表露身份,萧肃大概是这沧阳城中最希望云衣离开的人了。 萧肃拿过令牌翻来覆去看了片刻,“司兄果然不是常人。” “先生过誉,那现在,我们谈谈这次合作了吗,阮先生?” 萧肃神情不变地将令牌递了回来,“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云衣知道萧肃同意了,她赌对了。 “最近,更确切地说,是昨天。” “怪不得你非要见我,”萧肃现在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整个人面无表情,冷漠且僵硬,“你跟谁说过这件事情?” “没人,这是我的一个猜测,所以也只有我知道。” “一个猜测就敢这般试探,不俗。” 云衣微微一笑,“谢先生夸,那先生......” “我同意了,毕竟这件事对我们都是有利的,但提前说好,此事一了,立刻离开沧阳城。” “先生放心。”立不立刻不好说,反正云衣是一定会离开沧阳城的。 “还有,遗存之中各凭本事,公平竞争。” “弟子明白。” 萧肃深深看了云衣一眼,“这件事......”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起。” 萧肃点点头,那笑一点点又回到了脸上,“多谢司兄。” 第二百零五章 柳家旧宅 自萧肃应了之后,这件事情便痛快多了,皇帝爽快地答应,并且在龙老和萧肃的游说下,同意了不亲眼见证的建议。 这让云衣和萧肃共同松了口气,云衣保住了自由,而萧肃保住了地位。 虽然萧肃现在还不知道云衣是那届丹会得到的那个令牌,他也自然而然地觉得云衣的岁数也是她的伪装,但他自觉以他目前的实力在丹会的比拼当中还拿不到那个位置,就算丹阁对他礼遇有加,更看重的,还是他背后的赤龙国。 所以萧肃为了成仙的秘密不得不跟云衣合作,打心眼里却也还希望云衣离皇帝越远越好。 时间很快就被定下了,云衣提前从蒋容那里接走了穆震天。 蒋容交付得很不放心,云衣都走出门了她又把云衣叫了回来。 “哎呀,放心吧,我不会拐跑他的。” 蒋容皱皱眉,十分纠结的样子,可这件事是穆震天决定的,她也不能插嘴。 “你记得对前辈客气一点。” “放心放心。” “少惹祸,前辈的魂体还很虚弱。” 虚弱,云衣想起那个神采奕奕的少年,只觉蒋容实在是多虑了,穆震天现在的状态恐怕比她见到的那个巫月族族长魂体的状态还要好。 但看着蒋容一脸担忧,云衣还是点了点头,她现在有些搞不清蒋容是真的担心穆震天本身,还是担心穆震天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会失去一位良师益友。 没有再跟蒋容过多地废话,趁着蒋容纠结犹豫的空当,云衣赶忙溜走,明日不会太容易,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时间定在了正午,遗迹阴气重,这是龙老要求的。 云衣和萧肃当日皆是一身黑袍,把整个人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云衣甚至还改变了身高和体型。 路是穆震天指的,他们似乎都默认了云衣知道遗迹地点,龙老和萧肃都不曾提过要给云衣带路。 柳家遗迹是一处旧宅子,据说这是柳家祖宅,从前只有族长才能进。 如今这宅子被围成了一片禁地,在宫城以西的城外,紧邻着宫城,云衣几人便相约在柳宅外汇合。 皇帝早早派来了禁卫军驻守,萧肃也带来了几个黑衣人,看上去是护卫。 云衣形单影只地站在柳宅门口,看了一眼那边的人多势众,悄声对穆震天感慨,“这要是打起来,我恐怕连逃跑都困难。” “是啊,”穆震天竟然还很赞同,“所以该怂就怂,尽量别打起来。” “该怂就怂?”云衣语气间带着几分调侃,“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 “怎么不像,”穆震天很不服气的样子,“传说是传说,我是我,怂和傲有时候也不冲突。” 二人正聊着,龙老招呼着萧肃过来了,云衣连忙停止了话题,“龙老。” 龙老点点头算是应了,“都准备好了,就等时辰到了。” “好。”云衣看了眼龙老身后和自己一模一样装束的萧肃,“辛苦阮先生了。” 斗篷下传来了沙哑的声音,看得出因为龙老在场,萧肃刻意伪装了声音,“合作愉快。” 云衣笑笑,“合作愉快。” 能看出尽管没有住,但这里还是常有人来清扫维护的,时隔几百年,这大门依旧干净气派,院子里种植着些奇花异草,倒也还茂盛。 正对大门的就是一处祠堂,看上去不大,云衣有些疑惑地皱皱眉,穆震天的声音适时地在她心里响起,“这里只是获取钥匙的地方,真正的藏宝地点,要等你通过考验才能知晓。” 云衣了然地点点头,复又看了看左右,在心里与穆震天交流,“你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话,也不怕龙老和阮扬发现?” “若是蒋容,我可不敢这样大大咧咧,但你就不一样了,他俩又攻破不了你的精神力防线,倒是他们两个要小心一点你,没准就不知不觉被读了心。” “别胡说啊,我可是有职业道德的。”炼丹界素有这种说法,当精神力境界相差过甚时,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实现读心术的,所以为了防止引起普遍范围内的恐慌,这种法术在仙界被列为禁术,若是有人被发现使用,会遭到整个炼丹界的谴责和放逐。 祠堂里面是云衣完全没想到的景象,这里布满了石台,倒有几分蝶梦空间的意味,石台上是盛放在玉盒里的药材,一半灵药,一半毒草,一眼望去已经不全了,这里的东西每消耗一株就少一株。 禁卫军被龙老留在了祠堂外面,萧肃也让那些黑衣人退下了,炼丹与炼毒都是决不能被打扰的,龙老简单做了一些布置之后,也关门离开了。 “看上去我们要用的材料都在这里了,”见没有外人了,萧肃摘下了兜帽,这里他比云衣要熟悉,尽管他本人不肯承认,但据穆震天说,他确实是来过一回了,“我们怎么挑药材?” 云衣也顺势摘了兜帽,简单地逛了一圈,“怪不得这里要被皇家列为禁地了。” 就算灵药已经不全了,但剩下的那些样样不是凡品,只要拿出一株到外面卖,所得都够普通人荣华富贵一辈子了。 萧肃由着云衣感慨够了,又问了一遍,“我们各自分工挑药材?” “只能这样了,既然要求是无毒无益,那最容易想到的思路应该就是所谓生气与死气相抵了。” 萧肃点点头,举目四望了一下,“所以这里延寿的灵药是消耗得最多的。” “是啊,”云衣随口接了一句,突然计上心来,“不然还是先生连我那份一起挑了吧,先生精通丹毒两道,总比我内行一些。”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而且理由也正当合理,萧肃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云衣跟在萧肃身后看他选药材,边看边暗自留意,试图以此窥探萧肃的毒道。 萧肃炼毒出身,自然先挑顺手的毒草,云衣跟在身后,一味一味地在心里念叨对应的解药。 “天蝎草,与毒蝎伴生,传言见血封喉,应该以炎性灵药相克。” “暮骨花,消磨阳寿,掺于毒中不易被发现,但却好解,一般延寿灵药即可。” ...... 一路下来,云衣有不认识的就问,萧肃倒也不避讳,云衣问什么,他也就答什么。 第二百零六章 炼制开始 等到萧肃开始挑灵药了,云衣便识趣地没有再问,解药是每一个毒师的看家本领,一个毒方的解法往往比这张毒方更加重要。 云衣照旧跟着萧肃,一味一味地核对刚刚自己的想法,前几味倒还没有问题,只是越往后,她越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所需的灵药数量远远超乎了云衣的估计,有许多她认为没有必要的,甚至风马牛不相及的,也被萧肃挑了出来。 “这是凌虚草。”云衣最初以为是萧肃的误拿,特地出生提醒了他一下。 可萧肃十分淡定地点点头,“是啊。” 这就说明他需要凌虚草,可云衣却不觉得有哪味毒药需要凌虚草来解。 更确切地说,凌虚草不能解毒,也不是延寿的草药,相反,这株灵药生时极短,只能存活大约一个时辰,若是不及时采摘就会枯萎。 据云衣所知,这是一味辅药,它的用途是每一位炼丹师最痛恨的隔离药性,需要凌虚草的丹药极难融丹,但某些高阶丹药偏偏又离不了它,恰恰是因为最难融丹,所以它能最大程度上地激活每一株灵药的药性。 这是只在某些极特殊的丹药中才会用到的手法,因为寻常丹药只需要提炼就好,就算有部分药性被隐藏浪费,也无伤大雅。 云衣弄不懂萧肃为什么需要凌虚草,因为解药的药性过大的话,本身也是一种不平衡。 除非,云衣的眼睛一亮,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欣喜,除非萧肃用到了融毒之法。 云衣仔细考虑过融毒的意义,它不仅仅是为了达成超乎每一种毒方毒性的效果,更有一重目的在于加大研制解药的难度。 融毒可以让毒性重重掩盖,使一种毒丹成为另一种毒丹的掩护,将二者拆分融合,如此,就算解药抵消了一重毒性,还有另一重毒性藏在后面。 那么这时凌虚草也就被赋予了意义,它能够让灵药更加凌厉,从而在与一重毒性相抵后仍有余力。 云衣暗自惊喜了一番自己的不虚此行,凌虚草或许正是为凌清安解毒的关键。 萧肃终于挑完了所有药材,祠堂里的材料又少了将近一半。 云衣有些惊讶地看着地上摆的玉盒数量,“我们真的有必要这么复杂吗?” “当然,”萧肃甚是肯定,“若是太普通,是过不了这一关的。” 云衣暗自估摸着这大概是他从上一次失败中总结的教训,看着那大片的玉盒,分走了自己的那部分,“那来吧。” 萧肃从储物袋中搬出了丹鼎,云衣拿出了绘制丹阵的材料,丹毒一体,连丹阵都只能画一半。 云衣从不曾和别人合炼过丹,但想想也知道,这个过程最复杂的,是对丹阵的处理,因为按理来说,一半的阵法是不成阵的。 这需要对丹阵极高的理解,和绝对娴熟的精神控制力,云衣不知道萧肃上一次是怎么做到的,但她下一秒就明白了。 “你拿它做什么?”萧肃看着云衣打算在地上绘阵的架势,颇有些不解。 “绘制丹阵啊,炼丹的基本步骤不是吗?”云衣开始怀疑,他上一次失败是因为没画丹阵。 “可是炼毒不需要阵。” “我知道,”云衣轻描淡写地接话,“所以我画一半就够。” 看着云衣胸有成竹的样子,萧肃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质疑吞了回去,只是安静地看着云衣画好了一半的丹阵,而后在他的那半凌空虚比划了许久。 这是虚阵与实阵,是云衣在仙界时琢磨出来的一种解决办法,当时原是归尘老人有求,请她和另一位久负盛名的炼丹师同炼一颗冰火一体的丹,她花了一天一夜才想出这么个主意,结果归尘老人临时变卦,这事儿也算是黄了。 萧肃看着云衣动作,没说什么,只是在云衣点头说可以之后,将丹鼎搬了上去。 这丹鼎也不是凡物,恢弘巨大,鼎身满布锦绣河山,只座在那里,都让人觉得熠熠发光。 “好鼎。”云衣叹了一声,虽然她不惯用鼎,但这不影响她欣赏。 萧肃谦虚地笑笑,做了个请的动作,“开始吧。” 两人在两侧盘腿而坐,分别释放出精神力,在鼎中各画了一道看不见的线,为了防止在炼制过程中相互打扰,这是二人各自划定的领地。 萧肃开始将药材投入丹鼎,提炼一株,再投入一株。 云衣则不同,就算是这么没谱的炼制,她还是一股脑地将所有灵药扔了进去,炼丹一事,她仿佛生来不知谨慎,又或者说,这就是她的自信。 云衣灵药提炼地极快,在她磅礴的精神力的控制下,十几株灵药在天火的焚烧中缓缓融化成液体。 而后几种液体缓缓靠近,云衣在此时扔进了手边的凌虚草。 凌虚草遇火即湮为粉末,云衣看着那貌似乖巧的一群小颗粒,认命地开始融丹。 那些听话的小颗粒一遇到灵药提炼而成的液体,瞬时爆发出极大的反抗力,还好云衣早有预料,加大了精神力的把控力度,不至于让某团液体在这突如其来的抗力中被撞飞出去。 融合凌虚草是一个漫长又艰难的过程,那些颗粒,需要一点点分离,然后分批进入不同团的液体,最终将这些液体融合。 萧肃融合结束时,云衣刚刚解决第五团液体,这已经是不错的速度了。 萧肃的精神力保持在合理距离之外,远远地看云衣和凌虚草斗争。 他之前其实对云衣的能力还有几分怀疑,毕竟凌虚草的融合极其复杂,一般炼丹师没有经验的话极易失败,他能同意也是带着三分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意思,但此刻看着云衣游刃有余地融丹,心里不说震惊是假的。 他出身苗疆,却自小对炼丹充满了兴趣,这在苗疆是极受排挤的,所以他很早便背井离乡,却因为毒师的身份,连个师父都拜不到。 后来他稀里糊涂参加了丹会,被赤龙国相中,从那以后,他的炼丹之路才顺一些。 他曾发誓要成为最了不起的炼丹师,所以他事事都要做到最难最复杂的那一重,如凌虚草,如融毒之法,并以此洋洋得意,以偏以邪胜人。 他自信虽炼丹算不上什么,但那些偏门的技巧,他举世无双。 直到今天,直到他看见云衣炼丹,他发现他错了,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一位正路出身的炼丹师的扎实,扎实和全面。 第二百零七章 丹毒一体 大约一个时辰后,云衣才终于完成了融丹,一团晶亮的五颜六色的液体,在云衣的控制下缓缓变成半个丹形。 萧肃注意到了这变化,赶忙抽回精神力,专注于自己的部分,他们都知道,最艰难的部分开始了。 丹与毒的融合不仅仅是简单的拼接,所以云衣和萧肃皆是不敢等自己那部分凝固,两团液体在两股不同的精神力的控制下缓缓接近,逐渐开始冒出青白色的烟。 云衣清晰地感受到某些药力被强行抽取掉了,她相信萧肃一定也有这种感觉。 两边彼此抽取消融的感觉都越来越强烈,云衣以精神力紧紧包裹着药液,生怕一个不慎药力外泄,功亏一篑。 终于两团药液完成了最终的融合,成为了一颗近灰白色的丹丸,萧肃看着这个颜色,皱了皱眉。 按道理讲,每个人都会觉得一颗无毒无益的丹丸,颜色至少应该是白色的,这种灰的存在,或许意味着它仍存在毒性。 “不行,我们失败了。”萧肃叹了口气,就要撤回精神力,却被云衣制止。 “你觉得我们有哪一步出问题了吗?” 萧肃仔细回忆了一下,摇摇头。 “那就继续下去,”云衣的声音很是冷静,甚至带着几分命令的意味,丹阵之上,她便是王,“没人规定最终的成品必须是白色。” 萧肃终于是稳住了心神,又重新专注于这可灰白色的丹丸。 丹丸在两种不同的丹火中逐渐凝实圆润,白烟渐渐消失了,也没什么丹香溢出来。 大约又过了几个时辰,云衣突然开口,“时间差不多了。” 萧肃点点头,“你的丹阵怎么办?” “我数一二三,我们一齐撤火。”云衣并没有理会萧肃的问题,自顾自地下着命令。 “一、二、三,撤!” 萧肃忙不迭地撤了火焰,看着云衣的丹火一甩尾巴钻进了丹阵,而后丹阵仿佛被附灵一般缓缓升起,就那样覆在了那半部分丹药上,萧肃已然是看得目瞪口呆。 他自谓“丹臣”,却从不信什么王者,可这一次,他真正意义上见证了什么是王,丹界的王。 云衣缓缓起身拍了拍衣摆,看着萧肃将那颗丹丸从丹鼎中取出,丹丸呈一种浅灰白色,一半有着繁复的丹纹。 “这算成功了?”萧肃有些犹疑地递给云衣,云衣在整个过程中所表现出的从容和笃定,莫名让人信服。 云衣没有接,瞥了一眼,摇摇头,“这我可说得不算。” 萧肃这才反应了过来,拿出一个玉瓶将丹丸装好,又收起丹鼎,整了整衣衫,而后颇为郑重其事地走到了祠堂最前方的位置。 那本该放牌位的地方放着小小的阵盘,云衣跟在后面,看着萧肃慢慢将丹丸放于其上。 安静,长达五分钟的安静,丹丸和阵盘安安静静,什么都没发生。 萧肃的眉头慢慢皱起来了,“不行吗?” “再等等。”萧肃不知道,但云衣分明感受到那里有些不一样的波动,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差不多稳了,”穆震天的声音在云衣脑中响起,“从前它开启前也就大概是这种波动。” “它从前开启过?” “当然,这是柳家每一任家主都要通过的考验啊,”穆震天说得理所当然,“我没跟你说过吗?” 云衣没空帮这个记性不大好的老大爷回忆他说过什么话,她现在更关心的,是那遗存里还有多少东西。 “东西一件不少,柳家有家训,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入那处遗存的。” “那什么人可以进入?” 穆震天努力回忆了一番,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好像是要有什么血脉吧?” “你之前可没说过!” 云衣一瞬间觉得自己被坑了,若是忙活了半天最后进不去那个遗存,她岂不是平白交代了身份还白忙活了一场? “柳家人进不去又不代表你进不去。” “柳家人都进不去,你凭什么认为我进得去?” “安心安心,”穆震天笑得高深莫测,“我打包票你进得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约莫一刻钟之后,萧肃都几乎要转身走人时候,那阵盘终于爆出了一束耀眼的光,那光芒直冲云霄,且持续了足有三分钟才缓缓暗去。 这一出不知惊动了多少人,宫城之中,赤龙国皇帝甫一收到消息便下令加强边防,阻止一切外来修士入境。 不过这些云衣和萧肃是不知道的,光芒缓缓暗去之后,阵盘慢慢旋开,露出了其下的一个暗格。 萧肃的神情有些激动了,云衣上前一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萧肃翻开暗格。 里面是一张地图,这本也是意料之中的。 二人共同将地图展开,地图虽是几千年前的地图,但还算好辨认,左不过是在宫城周边,萧肃在这里待了百年,纵是他不认识,门外还有龙老。 “怎样,认识吗?”云衣暗自在心里问穆震天。 穆震天的声音很久才响起,还带着几分犹豫,“眼熟,但还需要想想。” 还不待穆震天想起来,萧肃的声音传来,同样有几分难以置信,“这地方,好像是在毒苑附近啊。” “毒苑?”云衣有些震惊地睁大眼睛,“它在沧阳城里?” 这要是真的,那迁移居民未免太过麻烦了些。 萧肃却摇摇头,“毒苑在沧阳城外,在城北边,这地方似乎是毒苑西边的那个小山丘。” 据萧肃所言,毒苑西边是有个小丘的,据说那曾是个坟茔,却不知为何土越堆越高,直到连墓碑都盖住了,当然,这只是关于那个小山丘的众多说法之一。 毒苑当初选址的时候选在那里,主要是因为那里毒虫众多、毒草蔓萦,是非常得天独厚的炼毒场所。 “那就是那里吧,”反正这附近云衣也不熟,“走吧,出去再让龙老看看,确定一下。” 萧肃点点头,将地图卷好握在手里,转身要走,云衣也跟着转身,却在抬脚的前一刻听着穆震天的声音,“等等,把这个阵盘也拿走。” “这怎么拿?”当着萧肃的面把这个东西生掰下来,也未免太引人注意了。 穆震天沉默了片刻,让了一步,“那就把上面的阵背下来再走。” 第二百零八章 回丹苑 “背下来?”若不是萧肃在场,云衣都要蹦高了,“这东西是这么好背的吗?” “你没学过怎么背丹阵吗?” “我为什么要学背丹阵?” “你不学背丹阵你怎么......唉,算了,我自己来吧。” 穆震天也知道情况紧急,没再跟云衣多争,只是急急甩下一句“掩护我。” “我怎么......”云衣话没说完便知道了答案,她清晰地感受到一缕穆震天的精神力散溢出去,她连忙在其外裹上了一层自己的精神力,同时还不忘心虚地回头看萧肃一眼。 萧肃本来是想停下问云衣怎么不走的,刚巧对上云衣这一眼,“怎么了?” “没事,”云衣镇定地摇摇头,“刚刚突然想起一件事,不急,出去再问吧。” 萧肃的炼丹尽是野路子出身,也幸好如此,他对于精神力的感知没有那么敏感,但云衣不敢保证他这种神经大条能持续多久。 萧肃看了云衣一眼,又看了一眼云衣身后那个空荡荡的暗格,点点头,“走吧,有什么话出去再说,龙老也该等急了。” 确实,龙老给他们的时间是六个时辰,午夜之前,必须出去。 云衣应声,作势要走,一边还关心着穆震天的动作。 “走吧。”片刻之后,穆震天撤回了那一缕精神力,听上去有几分疲惫。 “你做了什么?”云衣边走边分神发问,穆震天绝对不是简单地用脑子记忆,因为如果他能做到的话,也没有必要让云衣去背。 “一点小手段,”不知是不是云衣的错觉,她总觉得此刻的穆震天要比之前虚弱不少,“我将那个丹阵复刻了一份。” “用精神力?” 穆震天不说话了,云衣知道,自己猜对了,这大概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秘术,将原本虚幻的精神力实化,然后完整地将丹阵拓印于其上。 云衣听说过这种手法,一些久远的炼丹世家会有相应的传承。对于他们来说,精神力可以外化成任何东西,工具、车马、甚至于武器,他们将精神力运用到了极致。 但这些对于一个魂体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消耗,也难怪不过几分钟,穆震天便肉眼可见地虚弱了。 “多谢了。”虽然穆震天一定会说他这样做是为了他自己,但云衣还是道了声谢,柳家遗存是大家共同的目的,每一分付出都是为了大家。 “见外了,”穆震天的声音虽然虚弱,却不甚在意的样子,“唉,这仙界下来的人确实见多识广,我还以为能让你震惊一把呢。” “只是曾经听说过的一种手法,这是第一次见。” “听说过也很厉害了,你在仙界,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啊?” “很弱,”云衣随口敷衍了一句,“好了,现在可不是聊天的时候。” 云衣和萧肃很快就戴好了兜帽,出了祠堂,龙老并那些禁卫军以及萧肃的侍卫都在老宅大门外等着,大约是因为天黑了,老人家不太愿意在这里停留。 “怎样?”看两人出了老宅大门,龙老赶忙迎了上去。 云衣点点头,往萧肃方面扬了扬下巴。 萧肃从袖子里掏出了那张地图,“拿到了。” “好,好啊,”龙老接过地图,就这火把的光展开看了看,“这地图放在我这二位没有异议吧?” 二人皆是摇摇头,龙老刚将地图收好,黑暗中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 云衣抬头,看见龙老身后走出一人,看装束,像是大内的公公。 “这位便是龙老请来的丹师吧?” 云衣皱了皱眉,看着龙老不悦的神色,顿时明白了不少。 云衣没有理会,但并不妨碍这位接着说下去,“咱家是陛下派来的,想问一问先生今晚可有地方住,若是没安排,陛下在宫中备好了别殿,陛下也想认识一下先生。” 尽管有兜帽阻隔着视线,云衣还是能感受到左前侧萧肃投来的警告的目光。 “我已经有住处了。”这声音经云衣刻意伪装,仿佛一个冷漠又傲慢的老头,那公公还想再劝些什么,云衣索性背过身去,以明明白白地显示“不合作”。 她也确实有住处了,她这次偷摸溜出丹苑除了龙老谁都不知道,可溜出去容易溜回去难,她偷摸溜回去只能仰仗着龙老。 时候不早了,在场诸位皆是不耐烦听这位公公磨叨了,龙老也没管那人脸色,拍了拍云衣径直便走,云衣抬脚跟上。 萧肃也带着他那几个侍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余下那个公公,带着一众禁卫军。 有了龙老,云衣这趟回去的十分容易,丹苑之中虽然禁飞,但谁管得了龙老,云衣坐着龙老的飞行灵器,回了藏书阁,又装作一副和龙老促膝长谈到天黑的模样,大摇大摆回了宿舍。 刚回宿舍关好门,布好精神力,穆震天便飘了出来,“快,纸、墨!” 云衣也知晓这精神力实化的东西估计都有时限,刚忙递上纸墨。 穆震天将手中一个圆盘样的东西甩入砚中,浸足了墨汁而后移到纸上,那个阵法便这样被拓印下来。 “怎样?”穆震天看着自己的成果,颇有些洋洋得意。 云衣没理会他,只自顾自盘腿坐到地上,从储物袋中掏出几个玉盒。 “这是什么?”穆震天飘过来,很是好奇。 “灵药。” “你拿灵药做什么?” 云衣没再说话,而是一个个将玉盒打开,还未待穆震天看清里面装的是何种灵药,那些灵药便被火焰吞噬。 “你干......”穆震天话还没说完,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一团火焰之中,极其狭小的方寸之地,六种不同的火温产生了六种火焰颜色,六种颜色之中躺着六株不同的灵药,正在一点点被炼化,而它们之间的缝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穆震天已经不知道从何夸起了,是控火,还是精神力,亦或是对灵药的了解?不,这些都不够,这需要长期经验的累加和琢磨,但偏偏云衣做得仿佛与生俱来。 “这,这才是炼丹啊......”良久之后,穆震天终于憋出一句感慨,还没等他感慨完,云衣已经完工了。 那些丹药便炼化成液体,然后丝毫不费力地融合成一团,云衣撤掉了大部分火焰,只留下一小团,刚好包裹住那一小团液体。 “给你的补魂液,因为不是给人吃的,所以就不弄那么复杂了。” 第二百零九章 遗迹地点 “什么叫不是给人吃的,”穆震天小声抗议了一句,一口将补魂液吞下,言语间还是有些感动的,“谢了。” “客气,”云衣摆摆手,“我也没做什么。” “是啊,举手之劳而已,”穆震天不无羡慕地笑笑,“这般天赋,就算在仙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吧。” “我不过是运气,你才是天才吧。” 两人说着说着蓦然对视,皆是哈哈大笑,他们是一种人,于丹道一途,永远不满足永远向上,永远看轻自己所拥有的。 这也正是修炼的意义,人生而残缺,修炼是借天地之力让自己不断完美,直至永生。 永生之后呢,没有人思考过这个答案,修士一生在求索却未曾有人到达。 也没有人敢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所有人都在害怕,害怕深思过后发现,永生其实不是他们想象中那般美好的样子。 但这些都是后话,目前的问题是,云衣打量了一圈自己这明显不如蒋容宽敞的房间,“今晚你睡哪?” 穆震天被云衣问得一愣,“你晚上还睡觉?” “谁晚上不睡觉啊?” “修士晚上不都是以修炼代替睡眠吗?” “可我不能修炼啊,”云衣说得甚是理直气壮,“我需要睡眠来回复精神。” “那......”穆震天也一时语塞,按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他在蒋容那里从来没遇到过这种问题,因为蒋容是不睡觉的。 这个勤奋的孩子抓紧一切时间修炼,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摆脱蒋家。 可云衣不一样,云衣一点儿也不勤奋,而且绝不会浪费任何一丝睡觉的时间。 云衣相信睡梦在某些层面上是一种天人感应,梦可以给人以灵感。 “要不,你出去游荡一圈,明早再回来?” 这实在是个馊主意,穆震天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好像也提不出什么更好的意见,只得叹口气,“行吧。” 云衣笑嘻嘻地送走了穆震天,临别还不忘贴心地嘱咐一句,“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但云衣着实也没睡多久,天刚蒙蒙亮,龙老便亲自上门叫人,通知云衣今日进入遗迹。 云衣足拖了一刻钟等穆震天游荡回来,才拿好黑袍兜帽,翻窗去跟龙老汇合。 龙老显然是没睡,尽管老人家因为通宵眼睛有些发红,但精神极好,他研究了一晚上地图,得出的结论却没超出萧肃多少。 “阮先生那边我派人通知过了,走吧,我们直接去毒苑。” “那陛下......” “不用管他,”龙老听上去对这位皇帝成见很大,估计是对他之前公然抢人十分不满,冷冷地哼了一声,“少不了他。” 云衣装作没听懂这话里的讽刺,乖巧地点点头,在飞行灵器上罩好黑袍戴好兜帽,而后便开始了一言不发。 毒苑外的小山丘,云衣到时,萧肃并那几个黑衣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萧肃也像上次一样一身黑袍,看着龙老到了,向前倾了倾身子当行礼。 “走吧。”龙老招呼了萧肃一声便往前走,明显没有再等禁卫军的意思,萧肃动作一顿,但终归没说什么,沉默着跟了上去。 地图指示的地点位于山丘上靠近最高点的位置,龙老举着地图确认了一番四周方位,“应该是这里了。”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冷漠而疏离,萧肃额兜帽下传出阮先生的声音。 龙老也是皱皱眉,有几分不确定,“难道,在地下?” 山丘不高,但要一锄头一锄头挖下去,他们这些人手明显是不够的,“得等陛下的禁卫军了。” 龙老权衡了一番利弊,最后颇不情愿地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谁也没想到,皇帝跟着禁卫军一起来了。 他们几人天刚亮便到了,可直到日上三竿,皇帝乘着御辇、带着禁卫军姗姗来迟,全然一副出宫郊游的样子。 “众卿辛苦。”尽管只有萧肃行了礼,但皇帝还是装模作样地冲他们三人抬抬手,待到御辇落稳才下了地,稳步走到他们几人站的地方,“这就是那个遗迹?” 龙老冷哼一声不愿接话,萧肃只好上前打圆场,“遗迹恐怕还要在下面,陛下龙体贵重,怎能来这般粗鄙之地,还请......” “诶,”皇帝抬手打断萧肃的话,“没什么来得来不得的,朕做皇子时最喜欢来这种遗迹闯荡,这么多年过去,最怀念的还是当初,想当年......” 皇帝正跟萧肃回味着自己的光辉往事,龙老径直叫过禁卫军头领,“这里,向下挖,小心些,遇到什么异常立即通报。” 禁卫军头领有些犹豫地往皇帝那里看了一眼,却在龙老一瞪之下缩了缩脖子,“是。” 云衣至始至终垂手站在旁边,一副不闻不问的姿态。 大约挖了一刻钟,便有人过来汇报说挖到了墓碑,龙老还未及过去,把皇帝激动得够呛,当下扔下萧肃,就去跟着禁卫军看那所谓的墓碑。 说是墓碑,着实有几分主观意味了,这不过是一块立着的长方形石头,大约是在地下埋得时间久了,石头显得灰扑扑的。 “阮卿快来!”皇帝在土坑里对着萧肃招手,龙老眉头皱得更紧了,抿着嘴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阮卿能看出什么吗?” 萧肃摇摇头,抬头看了眼龙老。 龙老还没说话,倒是云衣先开了口,“都出去,我来。” “哦?这位朋友有办法?”皇帝甚是自来熟地走到云衣身边,若不是云衣见识过那场比赛上这位皇帝有多么独断荒唐,她大概还会以为这是一位和善的皇帝。 龙老走上前隔离了两人,云衣没有答应皇帝,只是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皇帝明显还想再说什么,被萧肃好言好语地带走了,龙老有些奇怪地看了“阮先生”一眼,也出了土坑。 “现在,将那个丹阵画到这块石头上。”这是穆震天的声音,也是穆震天告诉云衣这要如何做。 云衣悄悄在袖子里展开那张纸,一边往石头上描一边问穆震天,“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那为什么柳家人进不去?” “额,”穆震天有些尴尬地顿了顿,“因为他们一般不会选择这条路。” 第二百一十章 柳家旧事 还没等云衣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一道强光闪过,她已然消失在原地。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一直关注着云衣的赤龙国皇帝,皇帝少有地不顾仪态,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人呢?!” 萧肃紧随其后,兜帽之下,眉头紧皱。 相比之下龙老还算淡定,他大概是认定了云衣会去丹廷,也不怕云衣得了什么异宝独吞。 “陛下,他不会是知道什么没有告诉我们吧?” 皇帝皱皱眉,指使禁卫军,“去,给我搜!搜不到就封了这片地方,朕就不信他能凭空消失不出来!” “是!”禁卫军四下散开,萧肃还在摸索这那块石头研究。 “报!”三分钟之后,便有禁卫军回报。 “找到了?”这速度太快,就连皇帝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有,”回报的是个小兵,跑回来得有些急,这会儿正急急喘着气,“但,但,但那边发现了一个洞穴。” “什么洞穴?” “不知道,但是之前没有的。” 皇帝眼睛登时就亮了,一个跨步迈出土坑,“走,去看看。” 萧肃和龙老紧随其后。 洞穴是一个地洞,不深,但里面很黑,已经有先行的禁卫军下去探了,皇帝到时,正听着几个小兵跟首领汇报。 “陛下。”见皇帝过来,禁卫军领队连忙行礼。 皇帝摆摆手表示免礼,“怎么样了?” “这是一个刚刚塌陷出的地洞他们说里面有扇石门,但目前还没推开。” “刚刚塌陷?” “是,我们怀疑是因为方才那阵光,可能开启了某个开关。” “哼,这么说,朕还要赏他了?” 禁卫军领队没有应声,皇帝左右看看,又冷哼了一声,“随朕下去。” 龙老回头看了看方才云衣消失的地方,如若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云衣现在的处境恐怕是有些危险了。 幸运又或是不幸的,他们的猜测真的是真的。 穆震天所说的柳家人通常选择的那条路,就是那个石门,可那里需要以柳家的始祖血脉为引才能打开,那块石头是打开门前甬道的办法,石头可以传送一个进入遗迹,问题在于掉落的地点,不是那么友好。 云衣现在就在经历这这种不友好。 她万万没想到柳家竟有财力种植这么大片冰火兰,这种只生存在极冷和极热地的灵药,这被传送的另一边刚巧就是一片冰火兰的药田。 说是药田未免委婉,其实就是一半火焰岩浆、一半冰雪极地的炼狱,用穆震天的话说,这是柳家处理叛族者的地方,顺便种了些冰火兰。 好在云衣够幸运,落在了火的那半。 天火自动护主,将那熊熊高温隔绝在外,这一幕纵是穆震天也啧啧称奇,“你这是什么火种,这么厉害?” 云衣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还记仇啊,”穆震天被她这一白也是有些心虚,“你们仙人不都是水火不侵的吗,我以为......” “我......”云衣是真心想发火,却又不知道由何说起,最终叹了口气,“算了,现在我们怎么办?” “现在?现在你可以把这些冰火兰挖走,反正现在空种在这里也是浪费了。” 这话倒是不假,云衣游到冰火兰旁边,小心地避免碰到冰的那半,一点点用工具将一株株冰火兰移到玉盒里。 这个工作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却很漫长,挖着挖着云衣便分了心,“诶,你知道柳家最后是怎么被灭族的吗?” “我当然知道。” “说来听听?” “这......”穆震天长长叹了口气,“你要是想知道这倒没什么不能说。” “很复杂吗?”听着穆震天这满是故事的语气,云衣越发好奇。 “不,不复杂,这不过是一个怀璧其罪、兔死狗烹的故事。” 穆震天的语气间充满了慨叹,看样子他年轻时也应该和柳家有些交集,不然也不会对这些机密知道得这么清楚。 “柳家原本也是这片大陆数一数二的家族,不然也不会有什么成仙的秘密了。” “在赤龙国之前,这里是柳家的地盘,这是柳家的主家,他们所辖的区域一直延伸到隆江那边。隆江那边是一个叫巫月族的种族,哦,你可能不知道,反正他们族奇奇怪怪的,不太喜欢和外面交流,外面这些人也不喜欢搭理他们。” “但好在他们也从来不主动挑事,所以几千年来,两边相安无事。” “后来,你也知道的,这世上盛衰兴亡都是常事,后来柳家就渐渐没落了呗,逐渐失去了对这大片区域的管辖能力,这时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赤龙国,一点点收拢着柳家无力管治的地盘,慢慢蚕食着柳家的属地。” “在我生活的年代,赤龙国已经有些头脸了,甚至得了天封,升了仙国。你想啊,一个方兴正艾的仙国和一个苟延残喘的家族,高低立判。” “柳家越来越没落,到最后竟到了拱手称臣的地步。” “赤龙国胆子倒也不小,就这么安心地收了这个历史悠久的家族,说真的,虽然柳家人觉得他们把秘密保守得很好,但我到现在都怀疑赤龙国是因为柳家的遗存才肯答应的。” “后来的故事就没什么意思了,柳家称了臣,入了朝堂,可这到底是个炼毒炼药的世家,官场可不是这群摆弄炉子的人混得起的,大概有个几十一百年,具体多久我也忘了,反正这么个大族就一点一点被人弄得家破人亡了。” “感慨吗?”也不等云衣回答,穆震天自嘲地笑了一声,“说实话也挺感慨的,那柳贺茂,当年我们是约好了一起......” 穆震天说到这里突然一顿,而后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没什么好说的。” 云衣没有说话,冰火兰早就挖完了,可她没有打扰穆震天,人活得久了,会有很多故事,这些只能夜深人静时留着自己细品的故事,很多时候也需要发泄,需要跟别人讲一讲,只是讲一讲,不需要得到什么回应,只是,我在说,有人在听,这样而已。 沉默了良久,穆震天终于是打起了精神,“嗯?你已经挖完了?” 云衣点点头,“下一步怎么走?” 第二百一十一章 欺骗 “这里往前走,说实话还挺远,这里毕竟是刑房,距离遗迹中心还有一段距离,左拐。” 从岩浆里出来是一片错综的洞口,这是柳家的防护手段,以防万一有人从这里出来,也会迷失在这迷宫一样的岔路里。 幸亏有穆震天,让云衣少走了不少弯路。 四周都是坚硬的岩壁,云衣已经对自己所处的空间没有一点概念了,这仿佛是在山里,可沧阳城的地形方圆百里都不见一座大山。 “你需要帮蒋容拿什么东西?”路还很长,云衣索性和穆震天闲聊几句。 “前面向右,”穆震天一边指着路,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不知为什么,自从进了这里,云衣总觉得穆震天有什么不对,“也没什么,一点圣泉水,洗髓伐骨的。” “就这么简单?那你为什么非要她来拿?” “左拐,这里面地有些不平,小心摔跤,”穆震天十分明显地转移着话题,最后看实在蒙混不过去了,才勉强嗯啊两声,“也没什么非要,想带她见见世面而已。” 云衣皱了皱眉,停下脚步看着飘在旁边的穆震天,“别说谎。” 云衣突兀地停止让穆震天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向前冲出几步远,才慢慢飘回来,“没说谎。” 云衣盯着他,没有说话,长久的沉默让穆震天越发不适,他终究妥协地长叹一口气,“你既然已经有了猜测,为什么还要问我?” “蒋容,真的是柳家的后人?”云衣虽然早有猜测,但猜测和真相是两码事,此时此刻还是不免震惊。 穆震天又叹了口气,“后人算不上吧,柳家,已经绝后了,她只是勉强算有一丝血脉。” “你跟了多久?”一丝血脉,千年后的一丝血脉,云衣无法想象这其中的艰辛,一个魂体,得辗转了多久才能见到这一丝血脉?云衣不敢想。 “从柳家被满门抄斩开始吧,”穆震天说得轻描淡写,语气就像谈论今天的天气一般不在意,“我偷渡失败,从仙界回来,本想重整旗鼓,看到的却是柳家被灭族,我一介游魂,已是长生无望,索性就安下心来培养一个带着柳家血脉的人,也算还报了柳家的恩情。” “那为什么选择蒋容?” “因为她身上的血脉隐隐有觉醒的趋势,千年了,她是我见到的那么多人中将这一丝血脉继承得最完美的一个。” 云衣看着穆震天,没有说话,良久之后,终是缓缓鞠了一躬,“这是大义。” 云衣这一鞠躬明显将穆震天吓了一跳,他往旁边躲了躲,眼神有两分躲闪,“别、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这里再拐几个弯就到了。” 确实是再拐了几个弯,但穆震天明显忽略了这几个弯之间的直线距离。 他们是从后门进入的遗迹,所以看见的第一个地方是祠堂,真正的柳家祠堂。 祠堂里摆放着柳家诸位先祖的牌位,穆震天在牌位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这连天都不拜的傲骨,肯在柳家诸位先贤前屈膝,可见柳家对其恩深。 云衣站在穆震天身后鞠了一躬,她倒对柳家没那么多感情,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 穆震天拜完便开始一个一个地擦拭牌位,云衣没有打扰他,静静地在后面看每一个名字。 “你知道吗,这里的牌位数自从有柳家那天起,便是这个数字。” “什么意思?”云衣有些疑惑。 “柳凌天,柳家的第一代家主,”穆震天看云衣开始寻找这个名字,又补充了一句,“别找了,他不在这里,他已然飞升而去,怎么,你在仙界没听过这个名字?” “额,”云衣摸了摸头发,“其实仙界也分两派,飞升而来的人,我也不太了解。” 虽然云衣说得委婉,但穆震天却是明白了这背后的潜台词,他勉强笑了笑,“没什么,这里的所有牌位都是凌天家主在时放在这里的,到柳家最后一位家主止,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他,他预见了柳家的覆灭?” “不知道,可能吧,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每有一位家主陨落,这里就会出现一个名字,而那些飞升而去的人,这里不会记录。” “他怎么做到的......” 这听上去更像是云衣的一句感慨,因为穆震天没有再回答,他终于擦到了最后一块牌位,他怔愣地盯着那牌位许久,终究只是缓缓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就放下了。 云衣记得,那块牌位上的名字叫做,柳贺茂。 “走吧,”穆震天又拜了三拜才起身,“这里以后,大概不会再有人来了。” 这里是柳家先祖留给后人的遗迹,所以并没有什么机关陷阱,所有东西都堆在祠堂前面。 大片的灵药田旁边是穆震天所谓的圣泉水,另一边种植的是毒草,郁郁葱葱。 还有成堆的卷轴,分门别类地摞在一个角落,只是有一摞有些凌乱,好像是有人匆忙翻过忘记了整理。 穆震天拿走了云衣所有玉瓶去装圣泉水,云衣独自走到那堆凌乱的卷轴前,一个一个地翻看。 这一堆似乎是一个不好分类的杂类,里面多是些修炼札记、神话传说、炼丹手法,云衣一个个翻开扫视一遍又合上,将这里所有的卷轴都翻完才直起身,什么也没说。 穆震天抱着一堆玉瓶回来看见云衣所站的位置时,心里咯噔一下,但表面上还是尽量强装镇定,“怎么了?” “我看完了。”云衣的语气很是冷静,甚至说,是冷漠,“没有所谓的成仙的秘密。” “哦,那,”穆震天有些不自在地耸耸肩,“毕竟只是个传说。” “哦?”云衣挑了挑眉,“我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穆震天没有说话,云衣也没等他说话,“我突然明白了你为什么会找我合作,因为我是仙界的人,对于这所谓成仙的秘密不是那么执着,所以就算最后我发现这是个骗局,这一遗迹的东西也足以弥补我的损失,你说,对吗?” 第二百一十二章 真相 穆震天的眼神也渐渐变了,他弯腰将所有的玉瓶放到地上,而后盯着云衣,没有说话。 “不打算解释什么?” “没什么好解释的,”穆震天轻轻摇摇头,“你说得对。” “也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你很聪明,然后,”穆震天顿了顿,“抱歉。” 云衣看了他好久,对面的这个天才大概十几岁便达了灵境,如今几千年过去,依旧是那副少年郎的模样。 云衣记得几个月前初次见他时,那个骗过了天道的少年是怎样的狂傲,如今他依旧站在云衣面前,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这样的人是不屑于说谎、不屑于算计的,云衣曾是这样坚信,所以她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合作,她求的倒不是什么双赢,只是那一份安心。 她确实不那么在意所谓成仙的秘密,她已而有了不死不老的躯体,她不急于这一时。 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为什么义之一字落在身上能有这样重的分量,重到让人不惜背弃自我。 穆震天筹划了这么多无疑是为了蒋容,为了那所谓的一丝柳家血脉,敬佩依旧是有的,只是当这敬佩的后果落到了自己头上,云衣不禁苦笑。 她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却发现不知如何开口,云衣终于是叹了口气,“你赢了。” “什么意思?”穆震天抬头,看见云衣嘴角犹挂着自嘲的笑。 “字面意思,”云衣摊摊手,“我确实没那么在意这所谓的成仙的秘密,但我同样不怎么在意这遗迹里的东西,包括这些丹方这些灵药这些手札,我都不在意,我曾拥有,将来也会找到更好的。” 慢慢地欣赏了一番穆震天的神色,云衣又再度开口,“我在意的是,我信任你,而你骗了我。” “你有多信任我,而我又骗了你多少?” 云衣挑挑眉,她没想到这时候穆震天还会提出质疑,她勾了勾唇角,终于是笑了,“抱歉,有些借题发挥了。” “那么,总而言之,”云衣拍了拍手,“很不愉快的一次合作。” “很恰当的总结。” “不愉快的原因主要在你。” 穆震天无所谓地耸耸肩,“愿意接受。” “知道为什么吗?” 穆震天没有说话,云衣也不管,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穆震天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不过是柳家留下的羁绊,不是穆震天。” “可是说到底,你又对穆震天了解多少呢?” 云衣歪头想了想,笑了,“毫不了解。” 这般理直气壮纵是穆震天也惊了三分,云衣没等他开口便接着抢白,“所以希望有朝一日,我有幸能有个了解穆震天的机会,真正的穆震天。” “你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如你所说,穆震天已经死了。” “我会让他活过来的。” 云衣说这话时,眼里闪着光,那似曾相识的光亮灼伤了穆震天的眼,他终究没再说出丧气的话。 “这些东西,”云衣翻出一个空的储物袋,将先前采得冰火兰一股脑塞进那里,“物归原主,还有这里所有的一切,我什么都不会动。” “你......” 云衣没等穆震天说完,便打断了他,“留给蒋容吧,既然你坚信她能重振柳家的辉煌,那只好祝愿你没有看错人。” 穆震天皱皱眉,没有动作。 “没有阴谋,什么都没有,”云衣知道穆震天的隐忧,不在意地摊了摊手,“不过这样,你就欠我一个人情了。” “你一般是这么做交易的吗?”穆震天有些震惊地看着云衣,这无疑是赔本的买卖。 “亏了赚了倒不用你费心,这些,我心中有数。” 在云衣看来,穆震天确实要比这些灵药值钱得多,尽管他现在看上去没有那么强悍,但能在天道追杀下躲闪十日并全身而退,这一点就算在仙界也没几个人做得到。 天道追杀?云衣皱皱眉,“我想,我可能知道那个所谓成仙的秘密是什么了。你偷渡去仙界,不会就是在这里找到的办法吧?” 穆震天对此倒还算平静,只是平淡地点点头。 “这......”这回轮到云衣说不出话来了,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没亏多少,这成仙的秘密,白送她她都不要。 “柳家世代炼毒炼丹,但对于修炼却没有多精进,一直以来,少有人能飞升,所以柳家先祖经历了好几代的探索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将偷渡的路径收藏在这里,为的是待时机成熟,柳家能举族飞升。” “所以这些所有的一切都是储备粮?” “你这么理解也对,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也没料到柳家突如其来地没落......” 云衣突然能理解柳家为什么会没落,赤龙国曾经一个小国为何能有气运了,八成是柳家这条偷渡的路让天道发现,这才有了赤龙国,也才有了柳家的没落。 这世间的循环因果啊,云衣抬起头仿佛看见冥冥之中一只大手,在转动着世间万物的轮回。 “怎么?”穆震天看着云衣的动作,也跟着抬头,却什么也没发现。 “没事,”云衣摇摇头,“收拾东西吧,等到他们进来就不好办了。” “他们不会进来的,那扇石门除非柳家始祖血统,否则就是将整个山洞炸了都打不开。” 也确实,石门外的甬道已经塌了,赤龙国皇帝想尽了一切办法就是没法儿将石门打开,他甚至命人从上面挖穿了整个山丘,很神奇的,那扇石门仿佛不存在于这个空间一样,从下面能看到,但从上面挖下去,什么都没有。 这个山丘都被禁卫军包围了,皇帝甚至调来了沧阳城附近的守军,为的是第一时间发现云衣的行踪,如果她出来了的话。 遗迹里,两人将所有东西一股脑塞进了储物袋中,云衣站在祠堂门口,看着那高高的牌匾,“那些牌位,就放在这里吗?” 穆震天叹了口气,“那些牌位带走,也只是一些没有意义的木牌,让它们待在这里吧。” 云衣上下打量了一番祠堂大门,又估量了一下祠堂的范围,“那,如果说我能将整个祠堂搬走呢?” 第二百一十三章 离开 “你有这个能力?”穆震天的眼睛一瞬间亮了。 云衣被他眼里的期待弄得难免有些心虚,在祠堂门口反复量了量长度,“不好说,但我想试试。” 云衣觉得从理论上来讲,这方空间一定是可以搬动的,这应该是要与这里所有东西一起,被搬去仙界的。 那么问题来了,空间和空间的相连就像石头的叠积一样,不论多么严丝合缝都难免会有一条缝隙,云衣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那条缝隙。 她现在唯一要祈祷的,是那条缝隙千万千万别在石门那里。 慢慢闭上双眼,在黑暗中尽力忘记周遭的一切,然后去感应这一切的本质的分割。 脚下的尘土和周边的石壁并没有什么不同,头顶的岩石也与他们并属同一个空间,再往远一点,那边有水有泥土,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分割。 再往前,前面是木构的祠堂,云衣愣了一下,空间的延伸在这里停止了,她舒了口气,至少最坏的情况不会出现了。 她闭目往前走了几步,从空间延伸停止的那一点向左右摸索,一点一点地试探出一个平面。 而后以天火覆于双手,用力将她自己所处的空间壁向后撕扯。 穆震天不知道云衣在做什么,他只看到云衣在闭着眼,在空气中胡乱摆手,然后蓦然腾起火焰,这片虚空竟然在火焰的灼烧下生生破出一个洞。 云衣毫不犹豫地将双手伸进那个洞里,触到了另一个空间的屏障,她熄灭了火焰,顺着空间壁的纹理一点点收拢空间。 这是最原始的手法,她相信如果云浔在这里的话一定有更高级的办法,但现在,她只能靠着自己这三脚猫功夫将就。 祠堂在肉眼可见地缩小了,大约一刻钟之后,云衣终于将它团成了一个手掌的大小,这才将手从那个黑洞中抽了出来。 随着云衣将手抽了回来,那个黑洞缓缓愈合,眼前的祠堂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云衣的掌心多了一个小小的祠堂。 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大些的玉盒,将这个巴掌大的球放了进去,云衣又在外面加了一层空间屏障维稳才算放心。 “这个,”云衣将它递给穆震天的途中又犹豫了,“说真的,我也不确定我这水平能让它维持这种状态多久,所以......” “所以为了我们大家的安全,这个东西就先由你保存了。”穆震天没等云衣说话,自己将话补齐。 “这么痛快?”云衣原以为她还要长篇大论解释许久,不想穆震天此番这么好说话。 “没什么好不痛快的,反正我们还会见面,我还欠你个人情,你总不至于拿个没有用的柳家祠堂跑了。” 云衣笑着竖了竖拇指,“好觉悟。” 穆震天看着云衣将玉盒收好,脸上还是忍不住露了几分担忧,却没说话。 “等你认为蒋容可以出师了,就随时来找我。” “去哪里找你?” 云衣歪头想了想,这实在不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片刻之后,她却是笑了,“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到那时,全天下也该传遍我的名声了。” “哦,对了,”在穆震天疑惑的眼神中,云衣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初次见面,我叫云衣。” 穆震天挑挑眉,“穆震天。” “行了,”云衣拍拍手,“仪式结束,现在,我们要怎么出去?” “跟我来,”穆震天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过这下子,你可能回不去丹苑了。” “何止丹苑,沧阳城我都回不去了,要是动作慢一点,我能不能离开这个赤龙国都是一说。” 云衣突然有些怀疑人生,她这一趟究竟是赚了还是赔了,但此时此刻也不是她能在这里慢慢悠悠将这笔账算明白的时候了,虽然她最后也没拿到毒方,但退一万步讲,她至少了解了一点融毒的原理。 “这边,”穆震天看上去对这里倒是熟门熟路,“我带你走一条暗道,能直接回到沧阳城,但之后的路,可就得凭你自己的本事了。” “那你呢?” “我趁天黑自己回丹苑呗,”穆震天不在意地耸耸肩,“我又不是通缉对象,而且就这几步路,隐匿气息我还是做得到的。” “那麻烦你趁天黑再帮我个忙呗。”云衣搓搓手,嘿嘿笑道。 穆震天谨慎地拉开距离,“什么?” “帮我去趟鹭湖茶馆留个字条什么的,就在二楼第一间雅室。” 鹭湖茶馆是云衣和暗九对接的那个茶馆,为了保密,云衣甚至不知道暗九住在哪里,鹭湖茶馆是他们唯一的交集。 每月的外出日暗九都会在鹭湖茶馆附近游荡,看见云衣进去,他就从后窗翻进去,又或者悄悄候在那间茶室里面,云衣出现才现身。 今天才月初,距离月中考核还有些日子,云衣不能指望穆震天在那里等上半个月,又怕等到全城通缉她时,暗九慌了神暴露行踪,只好出此下策。 穆震天皱眉回忆了一下鹭湖茶馆,而后点点头,“我有印象,说吧,留什么话?” “就说东西到手我已经先行撤离了,让他也快些离开,把那两个人带上。” 穆震天琢磨了一番这话,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云衣,“你不会,还是什么敌国奸细吧?” “还真巧了,我就是,”云衣敷衍着穆震天的问话,又将字条内容重复了一遍,“可千万记住了,别弄错了,写个隐蔽点的地方。” “放心放心,”这不是什么难事,穆震天显然对云衣的奸细身份更感兴趣,“不过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东西啊?” “下次见面再告诉你吧。”云衣此刻正在心里飞快演算着离开的路线以及今后的打算,没空和穆震天多聊。 “好吧。”穆震天耸耸肩,也不在意。 暗道的出口当真是沧阳城外,地点精确到是沧阳城西城墙的一个角落,这暗道再往前挖几尺就能进到瓮城了。 两人在暗道里等到天黑,而后穆震天先行探路,确保周遭无虞后,云衣探头走了出来。 “好了,是时候道别了,不过你要怎么离开?” 云衣叹了口气,从储物袋中翻找出了那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用的极张扬的飞行灵器,“我只有这个了。” “嚯!”平白出现的巨大满月把穆震天吓了一跳,还不待他琢磨明白这个东西为何看上去这么眼熟,云衣已经钻进了舱内。 “那就,后会有期了。” “嗯,后会有期。” 第二百一十四章 重回永安城 巫月族祖传的飞行灵器,速度自然是不容小觑,只要供得上灵石,一天飞越赤龙国恐怕不成问题。 但由于路线等原因,云衣还是在路上浪费了几日时间。 云衣没有再走临隆城,她不确定这几日时间是否已经足够严峰接到她的通缉令。 所以她选择驾驭着飞行灵器一路往隆江上游而去,赤龙国沿江的布防就算再严密,也延伸不到喀什尔山脚下。 说起来也是云衣的运气,在喀什尔山炎族驻地,她刚巧遇到了一个要去永安城转火的商人,云衣一路跟着他们商队,半月之间,终于是回了永安城。 辞别了商队,云衣还是那副女扮男装的样子,上一次在永安城外遇险仍让她心有余悸,进城之前她还特地弄破了衣衫,往脸上抹了些灰,装作逃难的乞儿模样。 这身装扮想要进五皇子府着实费了番气力,不过好在皇子府的管家还算和善,好歹给了云衣一个解释的机会,而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她丢出去。 “姑娘此行辛苦了。” 云衣方洗漱完毕,换了一身行头打算去请安,不料凌清安竟亲自登门,大概是在外面的这几个月看了太多的魑魅魍魉,云衣竟在凌清安的笑中莫名有了种家的温馨。 “见过殿下。” “免礼。”凌清安说这两字时神情多少有些无奈,他已反复说过不必如此客气,奈何云衣不肯。 云衣本以为凌清安见面第一句会先询问暗九的去向,然而没有,不止没有,凌清安似乎将暗九这个人完全忘了一般,只嘘寒问暖,问着这一路的见闻。 最后,是云衣觉得再不提一句也太对不起被她扔在沧阳城的暗九了,这才张了嘴。 可是凌清安只是不在意地笑笑,“我将他派给了姑娘,那他便是姑娘的人了,姑娘将他留在沧阳城自然有姑娘的用处,我不必多问。” “可我本意不是如此,”云衣扶额,“这只是个意外,只是我在沧阳城惹了个不小的祸,我实在不好再出现在沧阳城了,只好出此下策。” 凌清安这才皱皱眉,思忖了片刻,“那姑娘需要我派人将暗九带回来吗?” “这样再好不过,”毕竟托穆震天留字条不是什么万全之策,“不过麻烦您再告诉暗九一声,回来之前去鹭湖茶馆,我在那里托人给他留了字条,让他销毁了再回来。” 凌清安点点头,当即向侧面偏了一下头,唤了声“暗一”。 “是!”一个装束体量与暗九无差的暗卫应声出现。 “姑娘方才说的,你可记住了?” “是!” “去吧。” 暗一随即领命消失,云衣没想到凌清安不避讳自己至此,一时有些怔愣。 凌清安看着云衣有些愣神,不知她所想,赶忙解释,“暗一是我的贴身暗卫,并不是监视姑娘的。” “殿下多虑了,”云衣笑笑,“只是这些事情,殿下不用避讳外人吗?” “外人?”凌清安一愣,而后笑得越发无奈,“原来姑娘还将自己作外人啊。” “只是无功不受禄,我也实在想不明白我如何能担得起殿下如此信任?” 凌清安的笑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自嘲地摇摇头,“姑娘这是怀疑我了?” “不如说我在怀疑自己。” 凌清安勉强扯了扯嘴角,就像听到了一个不甚好笑的笑话,而为了礼貌,总要笑一笑应付一二。 他终是叹了口气,眼里的悲伤一瞬间灼伤了云衣的眼,“姑娘便权当是为了姑娘的医术吧,毕竟在下的毒全仰仗姑娘了,若是不溜须一二,只怕姑娘不肯尽心。” 这是以退为进,云衣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另一方面却还是忍不住悲伤于他的悲伤。 这是计谋,不能心软,凌清安绝不止这么简单,云衣缓缓闭上眼,再睁眼,眼底一片清明。 “医者仁心,殿下这般疑虑未免有辱我医者身份。” “是啊,”凌清安声音中也有了几分怒意,在此之前,云衣一直觉得凌清安不会有脾气,“那姑娘那般疑虑,又如何不是辱了凌某真心呢?” 云衣张张嘴,却发现自己无从反驳,终是低下了头,轻声道了一句“抱歉”。 凌清安在听到这声“抱歉”后神情终于柔和了几分,他轻轻摇摇头,却什么也没说。 好好的一次会面最终落得不欢而散,云衣看着凌清安推着轮椅离开的背影,在他拐过墙角后关上了门。 云衣遇到的第二个客人是白霜,小姑娘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便过来了,至于如何得到的消息,云衣强烈怀疑是凌清安派人告诉她的。 “云姐姐,云姐姐。”小丫头刚进院子,云衣便听着了动静,还未起身去开门,白霜已经自己开门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云衣此刻的笑是真心的,她喜欢跟白霜待在一起,至少可以少些算计,也不用时时刻刻被人提醒着责任。 “云姐姐,赤龙国好玩吗?” “不好玩,”云衣撅噘嘴,“比永安城差远了。” 这是云衣的真心话,但在小丫头看来,外面大千世界就是最有趣的,那些所谓的危险无趣,都是大人们编来哄小孩的谎,句句当不得真。 此番也一样,云衣说的不好玩,听在白霜耳朵里就是顶顶有趣,比永安城差远了的意思就是赤龙国比永安城有趣多了。 “云姐姐给我讲讲嘛,我还没去过赤龙国呢!” “没什么好讲的啊,”云衣回忆了一番自己在赤龙国的日子,每天就是混迹在药材堆里,一边隐藏身份一边做着最无聊的工作,“下次吧,下次再去赤龙国,我带着你去。” “真的?”小丫头眼睛登时就亮了,“云姐姐还要再去?那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自然。”云衣勾了勾唇角,眼前浮现的是那座遥远的城。 她当然还会再去,姜明和穆震天还在那里,还有萧肃,那么有趣的萧肃,以及赤龙国的气运和疆土。 只是此番,她的来去都太过悄无声息,下次,必是一场举军过境的征伐。 第二百一十五章 安置 大约是由于上一次的不欢而散,云衣在之后的许多天内都没有再见到凌清安,直到暗九回来。 暗九是带着沈丹宁和胡安平回来的,尽管心中已经大致有了预料,但看着胡安平出现在自己眼前,云衣还是有几分不敢相信的。 胡安平看着一身女儿装束的云衣同样有些惊讶,但也只是愣了一瞬,“司兄果然不简单。” “果然?”云衣挑挑眉,“胡兄是从何时开始怀疑的?” “大概是第一次考核吧,林家药铺一个学徒,又怎会一月之内突然在丹苑夺魁?” 云衣愣了一下,这是她最浅最没有说服力的一个身份,但好在有林莹,林莹亲自将这个身份抹杀,代之以一个更加坚固完美的身份,云衣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却不想胡安平竟知道得那么清楚。 这不可能是胡安平自己侦查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胡家的功劳,胡家或许在林家药铺埋有什么眼线。 这也难免,毕竟林家这些年风头太盛,作为临隆城最大的势力,胡家自然不得不防。 但很奇怪,这件事胡安平知道、胡阳平知道,除此之外似乎就再没有旁人知道了。 说到底胡家只是炼丹师,而不是朝臣,所以没有那么重的家国大义和忧患意识。 或许云衣该感谢赤龙国朝堂之中那严格的势力划分,不然这个消息一定会传到萧肃耳朵里,到那时,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云衣拱了拱手,“多谢胡兄了。” “谢从何来?” “多谢胡兄没将这怀疑说出去,不然小弟我现在可就身处赤龙国大牢了。” 胡安平淡淡地点点头,权当领了云衣的谢,没多说什么。 沈丹宁云里雾里听了好久,又盯着云衣细细打量,这才反应过来,“哦!你是那个哥哥!” 云衣弯下身与他平视,“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小男孩脸上明媚的笑让云衣也弯了弯嘴角,她喜欢这样澄澈透明的心,和未来的无限可能。 正说话间,暗九推着凌清安进了房间,沈丹宁看见暗九很开心地跑过去打招呼,胡安平只是轻轻躬了躬身子当做行礼。 这礼暗九自然是不敢受的,赶忙后退了半步,躬身向他们介绍,“这位是弈风国五殿下。” 这个名头让胡安平皱了皱眉,虽然他早有猜测云衣身后的人恐怕官位不低,但也绝没想到会是弈风国这位皇子战神。 胡安平自小长在临隆城,虽然他生活的这一二十年与凌清安声名显赫的那些年之间,也差了有三四十年之久,但传说就是传说,三四十年过去了,凌清安的名字在临隆城仍旧能止小儿夜啼。 或许也是这尊神如今的模样与传说中太过大相径庭,胡安平看了看云衣又看了看这位坐在轮椅上的皇子,审时度势之后,还是规矩地上前行了个礼。 可沈丹宁不喜欢皇室,赤龙国皇帝让他对天下所有皇室的印象都糟透了,当然,这其中多多少少也有些暗九的功劳,暗九闲来无事就会跟沈丹宁历数赤龙国皇室罪状,当然,他也没想到沈丹宁小小年纪,惯会举一反三。 沈丹宁不理凌清安,凌清安倒不在意,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这位小兄弟是?” “这是沈丹宁,是受小姐之托带回来的。”暗九站在凌清安身后,尽职地答道。 凌清安点点头,又看向胡安平。 “胡安平。”胡安平淡淡地吐出几字,凌清安笑笑,“姑娘瞧上的人,果真不凡。” “殿下谬赞了。” 房间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若是平时,凌清安恐怕还会继续说些客套话让气氛不再那么尴尬,但上次之后,他好像真的生气了,又或者,是装作真的生气了。 云衣不知道该如何判断,虽然凌清安真的是一副真心被辜负了的样子,但云衣的某种潜意识就是在不断提醒她:小心。 所以她能够愧疚能够不忍,却一刻也不敢放下戒心。 凌清安曾是南疆杀神一样的人,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不过五十年而已,云衣不信这短短五十年能够将那股战意磨灭得如此干净。 生活的苦痛或许能磨去棱角,但绝没有理由就这样换了一个人。 这大概也正是云衣所感受到的,凌清安最大的不和谐之处,他太温和了,温和得仿佛天生如此。 那么错的到底是传说,还是眼前这个人?云衣不敢下定论。 最终还是胡安平打破了沉默,他提出了一个最当前的问题,他和沈丹宁应该住在哪里。 “府上还有客院,若不嫌弃,我让暗九带路。” 胡安平客套了几句,谢了恩,沈丹宁却是不干,“我要跟哥哥住一起!” “哥哥?”凌清安有些疑惑,循着沈丹宁的目光看向云衣,他眼中的疑惑更甚了几分。 云衣没想到凌清安竟当真没过问她在赤龙国的事情,更没想到的是,他不问,暗九竟也真的没说,又或者,暗九还没来得及说。 “一点小误会,”云衣并不打算为凌清安解开疑惑,这是暗九做的事情,为显示她的坦荡,她应该一句话不说以免给人造成串供的错觉,伸手揉了揉沈丹宁的脑袋,“乖,这里可不是胡闹的地方。” 小孩看上去有些蔫了,垂头丧气地站到了胡安平旁边,凌清安示意暗九为他们带路,自己却是没有跟着离开。 “殿下还有事?”云衣以为凌清安应该是不愿再多待了,不想他竟然留了下来。 “在等姑娘讲完这一点小误会,我想,会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殿下若是想听,回去问暗九就是。” 凌清安摇摇头,“临行前我曾告与姑娘,暗九只是为了保卫姑娘的安全,不是为了监视姑娘的行踪,此番我若是找暗九询问,不就颠倒了初衷吗?” “殿下不必......” “不,”凌清安打断了云衣未出口的话,“姑娘已而怀疑我了,我可不能再递给姑娘什么把柄了。” 云衣沉默着与轮椅上的凌清安对视了许久,那双眸子里,除了委屈和柔情再无其他。 良久之后,云衣深深叹了口气,“殿下,言重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答案 云衣虽不是什么心软的人,但那双眼实在太过真切动人,更何况,现在也已经到了决断的时候。 对于云衣而言,现在重要的不是凌清安的假意真心,而是他的野心,他的野心是否足以支撑他在这场夺嫡之战中另立门户,因为只有他对那个位置起了野望,才不会将云衣献上去邀功,云衣也不至于由此失了自由。 “我错了。”云衣极少道歉,此番也说得极其突兀冷硬,何况这歉意也没多少诚意,只是想让自己从这尴尬的境地解放出来。 凌清安显然是没料到的,他明显地怔愣了片刻,仿佛是在反应这三字的意义,良久之后才不确定地开口,“姑娘,说什么?” “我说,我错了,我不该怀疑殿下,也不该,辜负殿下的诚意。”这回云衣说得更快,凌清安却听清了,眼睛缓缓睁大,最后竟是几乎要流下泪来。 “姑娘不必、不必如此,也是我过于矫情了,姑娘很好,很好......” 这幕戏若是再演下去又要执手相看泪眼了,但凌清安这般情真意切,云衣也不好不应付,“殿下谬赞了。” 凌清安还想接着话客套下去,云衣赶忙接上后半句,“不知殿下现在可否方便,我想看一看殿下的伤势。” “姑娘拿到解药了?!”这个话题显然比上一个更吸引凌清安的注意力,眼中还未流下的泪一瞬间便被光芒淹没。 云衣轻轻摇摇头,悄悄关注着凌清安的神情。 若是常人,此刻一定会有一瞬流露出失望,但凌清安没有,他的眼里还是那般的光亮,充满了信任和期待地看着云衣。 云衣不知道这信任究竟从何而起,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担待得起。 “殿下的毒,虽然没有拿到解药,但好在我勉强摸到一些门径,”云衣说这话时,自己都不由得心虚,“想问殿下可曾听说过凌虚草?” 在沧阳城混迹这几个月最大的收获便是,融毒之术的解药,凌虚草是最必不可少的一味。 “凌虚草?”凌清安茫然地摇摇头,“是什么?” “是一味灵药,非常关键,”凌清安的茫然倒让云衣更安心了几分,至少她现在拥有更多时间了,“劳请殿下四海之内遍求凌虚草,有多少要多少。” 凌清安郑重地点点头,表示他记下了,云衣想了想又嘱咐道:“若是有可能,还请殿下动静小些。” “我懂。” 云衣看着凌清安,他的脸上并无什么多余的神色,犹豫了片刻,方开口,“那殿下,究竟是怎么想的?” “姑娘确定能治好我这条废腿吗?” “以身家性命担保。”这话说出来竟不见半点心虚,若说摸到融毒之术的门径,那必是夸大,但解毒之事,只要时间足够,云衣相信自己总会成功。 凌清安沉默了,云衣没有着急去催,只是同样沉默地看着凌清安,凌清安眼中的光已不知何时收敛了,对于这件事,他似乎格外小心也必须格外小心。 云衣是理解他的,就像她不信任凌清安,凌清安或许也不曾真正信任过她,这种时候野心是要小心埋藏的,不然就会被扼杀在摇篮里。 但理解归理解,有些话,索性也还是说开了好,“殿下还是不信任我。” 凌清安这次倒没有急于否认,他愣了愣,没有说话。 “殿下莫不是认为我是二殿下或是三殿下的人?” 凌清安抬眼看了云衣一眼,“姑娘误会了,姑娘是国师引荐的人,国师素来高风亮节,不肯拉帮结派,我是信得过的。” “那殿下便是在怀疑国师的用心了?” 凌清安依旧摇摇头,“国师......国师大人位高权重,算计我一个废人作甚?” “那殿下是......?” “姑娘未免逼得紧了些。” “是啊,”云衣此番毫不避讳地承认,让凌清安吃了一惊,“作为医者最大的野望不过是解天下无解之毒,只是殿下这毒,旁的因素也太过了些。” 这话说出来几分真假云衣自己都分不清,凌清安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回答。 云衣叹了口气,“殿下可知道我们在永安城外遇刺的事情?” “遇刺?”凌清安皱了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刚出永安城的时候,”云衣并不打算夸大细节邀功,她只是想以此为例引起凌清安的警戒,虽然她不确定凌清安是否需要这份警戒,“殿下想要治腿的消息只是刚传出去,便有了如此效果,殿下如若不下定决心,往后的事端......” 云衣没有说完,但这意思却是不言而喻了,如果不是对那个龙位有着巨大的野心,旁人是不愿意忍受这时时刻刻明枪暗箭的煎熬的,云衣尽可能地从一个医者的角度,让自己的诉求合理化。 凌清安没有说话,他似乎一直在逃避回答这个问题,云衣不知道这究竟是有意的,还是他真的在纠结,这个人,太多的谜团,但云衣只希望他快些决定。 如若真的未来一日凌清安突然打算退缩了,那至少在此之前,云衣还能多些时间找个下家。 但是凌清安就是不回答,他一边显露着野心,一边又不明确这种野心,不进不退,就这么吊着云衣,又或者,不止云衣。 他在吊着所有人,云衣不确定他是否在等其他皇子,乃至于皇上的态度,她觉得有这种可能,奈何没有证据。 “还请姑娘先行医治吧。”凌清安还是这句话,他永远是这句话,若说去赤龙国之前她还有几分理解,这几个月之后,她都不由怀疑凌清安这是要空手套白狼了。 “殿下......” “那些事情我会处理,只劳姑娘专心医治。” 云衣愣了愣,她终于明白凌清安的意思了,他这是在试探她自己,试探自己的立场和诚意,以一双腿为赌注。 这是怎样的气魄,又或者,凌清安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的这双伤腿。 云衣低估他了,他不是一个英雄气短的将军,他是皇子,他的眼睛,或许自始至终只盯着那个位置。 “好。”云衣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已经有了她想要的答案。 第二百一十七章 解毒前的准备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随姑娘意。”这就是凌清安,温温吞吞,永远把主动权交到对方手里,但却处处让对方觉得被动。 云衣转身去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那便现在吧,我需要再看一下殿下的腿。” “得罪了。”云衣再没跟凌清安客气,抄起剪刀就开始剪他的裤腿。 凌清安自然是知晓云衣拿这把剪刀的用意,他也无意阻拦,只是两条裤腿缓缓落下的时候,他还是有几分不自在。 云衣没管这几分不自在,此刻她眼里已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她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个有趣的难题,和这难题背后的,她即将得到的全部信任,至少现在的云衣认为她可以得到全部信任。 剪刀用完便被她搁置到了一边,可再掏出来的,却不是银针,而是一把实实在在的匕首,和一个玉制的碗。 云衣喜欢玉制的东西,她随身带的所有器皿,不论有没有必要,一概是玉石制的,只有考虑到某些灵药与玉石相斥时,她才会勉强装几个木盒。 有人说玉的本质是藏在石头里的水,很浪漫的说法,坚与柔以某种形式统一于一体,天地间才有了玉。 “得罪了。”云衣照例客套了一句,而后蹲下身,在凌清安的大腿外侧划开了一道口子,从凌清安的表情看,他是感受不到痛的。 血液从伤口流出,但刚刚填满一个碗底,伤口便迅速愈合了。 云衣皱了皱眉,抬头问凌清安,“殿下天生伤口愈合就比常人快吗?” 凌清安摇摇头,有些茫然。 云衣了然,看样是这毒素,让凌清安的身体起了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变化。 云衣又在小腿划开一道,伤口愈合得竟比之前还要迅速,凌清安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得有些惊奇。 但云衣的眉头却始终没有展开过,这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好的变化,但云衣的常识告诉她,没有什么毒素会善良到将身体往好的方面改造。 那唯一的解释便只能是,那些毒素已经视血液为自己的宿体,每一滴的流失都是它们的损失。 云衣抽出一根银针,往刚刚取出的血液里沾了沾,银针方一触碰便变成了黑色,云衣甩手将它扔到了一边。 “姑娘有头绪了?” “算有,也算没有。” 云衣答得极为含糊,她大概能理解的是,不同的毒素在凌清安体内交织成一张复杂的网,这些毒素的本源彼此庇佑,若想拔除就要将整张网都拔走,不然只能是斩草不除根,不消半日,那种毒素又会重新冒头。 可整体清除又谈何容易,这里的毒草种类,云衣一种都不能落下,还要充分考虑他们变异的可能性,这是萧肃教给她的,那日同炼一丹,她终归是窥见了些不寻常。 “麻烦殿下去寻凌虚草了,”分清这里究竟有多少毒草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况且凌虚草才是这其中的重中之重,“没有凌虚草,我无法动手。” “好,”凌清安点点头,而后又有些犹疑地开口,“姑娘,可是炼丹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凌清安笑笑,“不如何,随口一问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凌清安说完却只是待在那里,丝毫没有告辞的意思,云衣不好强赶人,但又不知如何委婉地暗示凌清安该走了。 目光流转,云衣却是懂了,回身去衣柜里抽了床被子递给凌清安,“殿下,实在是事急从权,得罪了。” 凌清安将被子盖在腿上,不在意地笑笑,“姑娘言重了。” 缎面的被子在腿上是搭不住的,凌清安两手按在被子上,云衣十分自觉地去帮他推轮椅。 “辛苦姑娘了。” “应该的。” 嘴上这么说的,云衣心里却在不住吐槽,明明有贴身暗卫,凌清安就是想使唤她。 别院离主院也不算远,云衣回时本打算绕去看看胡安平二人,抬头看了眼天色,终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再回房间,晴岚已经收拾妥当了,正站在门口等云衣回来。 “小姐用晚饭吗?” “不急。”云衣摆摆手,大概是刚刚接触过毒素的原因,她现在没什么胃口。 晴岚应了,替云衣打开门,在云衣进去后却也跟着进去,并回身关好了门。 “有事?”云衣坐下为自己倒满了茶,也顺手给晴岚倒了一杯,在后者满嘴的“不敢当”中递了过去,“坐吧,陪我聊聊。” 晴岚最终行了一礼,小心地坐了下去,那杯茶被她放在在桌子上,却不敢喝一口。 云衣也不强逼,自己抿了口茶,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话,“有事?” “嗯,”晴岚点点头,几分挣扎后终于开口,“小姐最近可听到了什么风声?” “风声?”云衣摇摇头,她最近每天闷在屋子里看那些讲解毒草的书,也没空去关心什么风声。 晴岚看了眼门外,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小姐上次,是与殿下吵架了吗?” “吵架?”云衣皱皱眉,“这从何说起?” “小姐听了可别不高兴,”晴岚看了看云衣的神色,才小心地往下说,“这些日子,府上净有人传小姐和殿下吵翻了,就要被赶出府上了。” “哦?然后呢?” 云衣相信晴岚不会无缘无故地告诉自己这些,她已大概猜到晴岚要说什么了,“这些风言风语让殿下听去了,殿下狠狠罚了他们一通,所以今日,才特地让小姐推回去。” 果然,云衣暗道,但她一时也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合适,只得静默沉思。 晴岚看着云衣不知在琢磨什么的样子,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规规矩矩坐在那里。 良久之后,云衣笑了笑,“谢殿下良苦用心了。” 晴岚一愣,“小姐为何不当面道谢?” 云衣摇了摇头,“殿下不曾跟我说起,便是不希望我知道,但姑娘放心,殿下的好,我会念着的。” 晴岚终于是放松了神色,微微笑了笑,“殿下若是知道,一定会开心的。” 云衣跟着勾了勾嘴角,“劳请姑娘告诉厨房,备晚饭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 再入国师府 这次回来的日子远没有之前悠闲了,云衣一天天的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期间只有晴岚出入送饭,偶尔抱进去一摞新的书替换云衣已经看完的。 书是永远读不尽的,云衣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她找来的书,都是专与苗疆有关的。 苗疆擅制毒,也乐于教人制毒,奈何他们炼毒的手法都太奇异诡谲,比起学习,大多数更乐意直接购买,省时省力。 苗疆亦有书讲毒草的性状,只是不教解法,云衣这些日子就是在研究这些书,看得越发头大。 最开始时云衣还耐下心来做笔记,边看边罗列与之属性相克的灵药,到后来连这项工作也放弃了。 神农尝百草开医者先河,可见实践比这些纸上功夫重要的多,云衣兀自自我安慰。 凌清安倒是没来打扰云衣,但听晴岚说,他日日都会在别院门口待上一个时辰,只是不进来,大概是怕打扰云衣。 云衣没见过情深之人,也不耐于听那些深情缱绻的故事,所以也无从分辨这到底是所有这般人的共性,还是凌清安过犹不及。 但她不知道,她身边又何尝缺过重情之人,但他们默契地选择了不去打扰,这是真正的情深。 凌清安这般,当真有几分做戏的意思了,就算这些都是晴岚无意间说起,但五皇子府的家教,是连内院外院的婢女都要分得清清楚楚的,若无凌清安暗许,晴岚又怎敢这般无意? 可是云衣是薄情之人,凌清安若许之以兄弟义气,或许云衣会更感动些,他错便错在了以儿女情长相诱。 在房中约莫闷了有七八天之久,云衣终于是走了出来,并提出出府走走,目的地,是国师府,美名其曰是有些事情要请教国师。 这是云衣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提出要见云浔,因为这一次合乎常理。 且不说她本是云浔推荐过来的人,单说国师大人通古晓今,云衣提出要向他请教就没什么问题。 “需要我跟去吗?”云衣走出房间时当真看见守在院门口的凌清安,云衣顺势跟他说了自己的安排。 凌清安的担心其实不无道理,国师的不好相处在永安城是出了名的,白丞相请国师为女儿辟邪,那是通报过圣上,圣上应允的,就这样,还三请四请了近三个月,好话说尽了才将国师请进了门。 偏偏圣上对这位年轻的国师极为宠信,他一年多前突然出现,只同圣上聊了一晚上,便挤走了传言中“晓天下事”的老国师,永安城中谁也不敢与之为敌。 云衣婉拒了凌清安的好意。 这显然是凌清安没有想到的,他的笑僵在嘴角片刻,自嘲地摇摇头,“我竟忘了姑娘本是国师引荐来的。” “殿下误会了,我与国师,并无多少交情,”云衣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云浔是她最后的屏障,她决不能现在将云浔牵扯进来,“我不过是个走江湖谋生活的,国师看我可怜,让我到殿下这里讨口饭吃。” 凌清安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云衣也不在意,这话他现在信也好不信也罢,只为让他落一个印象,在未来漫长的日子里,她有得是时间巩固这一印象。 五皇子府的马车在国师府门前被拦下,守门的侍卫臭着一张脸说国师府不迎不速之客,却在见到云衣那一刻犹豫了一刹那。 云衣点头说好,当场写了拜帖递给侍卫,而后不给他任何回转的余地,扭头就走。 毕竟车夫是凌清安的车夫,这个侍卫既说了不迎客,那戏就得做全套。 拜帖上约好的时间是三日后,云衣三日后再来时,才进了国师府的门,车夫和随侍却被一并拦下,理由是,拜帖是一个人的拜帖。 好在大家也都清楚国师的脾气,更无人敢在国师府门外忤逆他。 国师府许诺会将云衣送回去,这大概是国师府最后的让步,车夫和随侍无权拒绝,只能驱车回去。 守卫只将云衣送进了门便又出来了,云衣穿过重重叠叠的假山盆景,远远看到那人正在凉亭泡茶,还是她几个月前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他时的打扮。 “想见国师大人一面还真不容易。”刚走到云浔能听到的距离,云衣便假装抱怨地调侃开了。 云浔放下茶壶,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明明是你非要小题大做,真是什么理都让你占尽了。” “诶,话不能这么说,”云衣说着一个跨步走到桌边,抄起刚刚泡好的茶一饮而尽,“哎哟,烫,烫!” “刚泡好的当然烫,”云浔边说着边递上手帕,顺道又将那茶盏倒满,“你也太心急了。” “明明是你泡的有问题,寒山雪怎么能用这么高的温度呢?白露泡茶时,都是泡好就能喝的温度!” “我这不是怕你不舍得喝,想着温度高一些,等你喝上也不至于太凉嘛,”云浔颇为无辜地看着一边擦嘴一边等他的云衣,“谁知道你这一回生二回熟的,这回舍得喝了?” 云衣哼了一声,不屑再作答,“刚刚说到哪了?别扯开话题,哦,你说我小题大做,是你平白弄了个不近人情的形象,若是因我破例,那我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太好过了。” 云浔知道云衣这是在找借口,她分明是怕牵连自己,但有些事情放在心里,本是不必说破的,“那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打的旗号是向你请教一些有关解毒方面的问题,”云浔闻言一挑眉梢,但云衣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当然,实际上,我并不需要,想来问一问你,我不在永安城的这几个月,我交代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个天生火体的小子有自己的机缘,我想等他了结他自己的事情,回来找你的,至于那个叫什么归的,我算不出来。” 云衣闻言点点头,并没有太过惊讶,按理说这个位面能有云浔算不出的事情已算稀奇,但云衣不知为何,却是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情。 “还有一件事,”云浔也没太过纠结,只是语气平淡地继续往下说,“那个替你背锅的小朋友,背景好像有点儿厉害啊。” “是吗?”云衣端着茶杯,无意识地摇晃了几下,“那这么说,我还不得不挟恩图报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开始 “挟恩图报?”云浔刻意加重了“恩”字,“明明是人家替你背的锅,你倒居功甚伟了?” “你懂什么,”云衣试了试茶杯的温度,端起来抿了一口,“要不是我,这个小朋友都得折在暮沧国都。” “那你对他这么恩重如山的,怎么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云衣看了看云浔,叹了口气,“名字是因果,我本来,不想担这段因果的。” 云浔不知在想什么,没有说话,半晌过后,才想起一事,“小心着些凌清安。” 天骤然黑了,隐隐有雷鸣。 云衣扭头看了眼天,又看了看神色从容的云浔,心里想的不是如何提防凌清安,而是,这小子怎么这么得天道厚爱,这都不劈他? 云浔不说话后,很快雷云便散了,这最多就是天道的警告,但这也说明了,云浔说的是真的。 “我本来也没全信他。” “你最好就别信他。”在云衣离开永安城的这几个月里,云浔对于凌清安的敌意每天成立方倍地上涨,他甚至开始后悔将云衣引荐给凌清安了。 “是,是,”云衣低头喝了口茶,显然没把云浔这句话放在心上,“泄私愤也有些太明显了吧。” 云浔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浇灭他心中不平,许久之后,终于是冷静下了一些,“谁说我泄私愤?” 云衣指了指天,“它啊,这若是真的,刚刚那朵雷云该回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云衣往前凑了凑,“介绍介绍经验呗,它怎么对你这么好啊?” “等你成为风水师就知道了。” 很没诚意的回答,云衣撇撇嘴,坐直了身子。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解毒呗,”一想到那一摞一摞的毒理学的书,云衣霎时便没精打采了起来,“你都不知道这有多复杂!” “你不是挺喜欢这些东西的吗?” “我喜欢的是炼丹,不是解毒!”云衣重重地强调了一遍,忽又想起一事,“你这有凌虚草吗?” 云浔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这儿为什么会有凌虚草?” 云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只是那一瞬福至心灵,就忍不住想问问。 “没有就没有吧,”云衣摆摆手,“我最近大概也是魔怔了。” “别太累了,”云浔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为了凌清安,不值得。” “诶,”云衣摇摇手指纠正他,“我是为了我自己。” “怎么说?” “我那天突然想到一个办法,”虽然不成熟,但在云浔面前,云衣也不怕丢人,“这里与仙界都有气运,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通过气运,能够找到什么与仙界相联系的办法?” 云浔本还满怀期待以为她想出什么好点子,听完脸上的期待迅速消退得一丝不剩,“我还以为是什么好点子呢,这和仙界还都有人呢,还都有花花草草呢,你可以试试从天上直接穿过去。” 云衣撇撇嘴,没再理他。 和煦的风吹进了凉亭,这正是永安城的初春时节,晌午的风不至于太寒,还带着几分泥土的清香。 云衣起身做到了凉亭的围栏上,靠着凉亭的柱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云浔跟了过来,为她盖上了一件衣裳,“这儿凉,累了去屋里睡吧。” 云衣闭着眼摇摇头,“我不睡,就歇歇,真的是,太累了。” 方才还在打点未来的云衣,现在就这么安静地靠在这里,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了,这是太难得的静谧了,多长时间了,她连一个安心觉都不曾睡过。 云浔站在旁边,没有走也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云衣是天之娇女,家室、天赋、头脑,无一不是绝顶的,她生在那样的家庭,自小没吃过苦没受过累,只是此番,短短三年时间,活得比那千年都长。 那日云衣一直待到了日薄西山,这时间真的不容人不怀疑,但那短暂的惬意太过难得,云衣舍不得离开。 云浔悄悄在马车里,一直将云衣送到了五皇子府,他私心里是喜欢这样的下午的,朋友小聚,是各自最舒服的姿态,不用聊很多也不用做什么,却又觉得很开心。 云衣将自己逼得太紧了,他们每一次见面都有太多的话题要聊,聊未来的计划,聊眼前的困局,却唯独忘了聊聊自己。 凌清安照例没有过问云衣为何回得这么早,只是回到别院时,晴岚又刚刚好端来了晚饭。 吃过饭后,云衣写了大约两张纸的灵药递给了晴岚,“麻烦将这些为我找来。” 这是灵药,不是普通的药材,只有炼丹师才能处理灵药,但晴岚没有多问,只是应下来,并在看完两页纸后,皱着眉询问云衣可否将它交给殿下。 “可以啊,”云衣有些疑惑地看着晴岚,“为什么不行?殿下来找确实速度快些。” 晴岚应了,将这满满两页纸的灵药交给了凌清安,五日之后,这些灵药如数出现在了云衣面前。 “殿下的效率真的是令人害怕啊。” 凌清安笑了笑,“姑娘有什么可怕的?” 云衣没有回答,这原也不过是她不经脑子的一句感慨,“麻烦殿下再为我准备一件炼丹室吧。” 凌清安一愣,而后展露了更大的笑容,“姑娘肯承认自己是炼丹师了?” “我一直没有不承认过,”云衣勾了勾唇角,她的野望,从这一刻开始,徐徐展开,“待殿下伤愈,或许我还能送殿下一份大礼。” “拭目以待。” 炼丹室是凌清安现张罗人建的,毕竟这种地方,也不能随便是个屋子就能代替了,不过虽是新建,统共也才用了不到七天时间。 黑色的石块堆叠起的墙壁,里面按照云衣的要求,宽敞且避光。 只有南向开了一扇双开的门,除此之外连扇窗也没有。 云衣所要的所有灵药都被安稳地摆放在里面,几颗荧光石在它们周围,闪着微弱的光。 云衣里外看过之后,回身向凌清安道了声谢,便再无二话地将自己关了进去。 这里,是她的领域。 第二百二十章 实验 黑暗的房间里,以火凝聚而成的丹鼎一字排开,巨大的丹阵隐约闪烁着光亮。 那些灵药大多不甚稀奇,只是胜在数量奇多,说到底这世上属性相近用途相近的灵药何止一二,所差的,也不过只是品质和药效的高低而已。 这不过是一次实验,云衣没有必要浪费那些少有的精品,更何况她本也没多大诚意彻底医治凌清安。 云衣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凌清安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五十几年前的战功是否还能在这场夺嫡之役中成为筹码,还是说,他最终会为了增加功勋,而将云衣献宝。 她当然已经为自己想好了筹码,仅仅是炼丹不足以让她进入朝堂,但她需要的是时间和契机,她所担心的,也正是凌清安不给她时间等到契机的出现。 所以,就算会折损医者仁心的名声,云衣还是暗自选择留手,至少要先拖慢解毒的进度。 至于如何试出解药,柳家的测试给了她灵感。 她已经见过了真正无毒无益的丹丸的样子,如若她能以从凌清安体内取出的毒血为材,掺以灵药再炼出那种灰白色的丹丸,大概就能证明那些灵药就是解药的构成。 唯一的麻烦是她现在没有凌虚草,所以有些用量估计不好控制。 但管它呢,反正她与凌清安也没什么交情,原则上治不死就是了。 一排约莫十个火鼎同时提纯着灵药,在这样的强度下,云衣依旧有闲心思考她目前的处境以及未来的打算,也可见精神力之强悍了。 虽说是在五皇子府,但以防万一,门外还有站了两列凌清安亲派的侍卫,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的暗卫或许才是这间炼丹室最坚实的保障。 天火的温度极高,云衣似乎也没有要压制温度的意思,虽然那将近十个火鼎里的灵药并不同一,但最终几乎是同时完成了提炼。 这当然不是什么标准的提炼步骤,甚至可以说极其简单粗暴,它最多能保证的只是药性不变,但对于药力的亏损是无法计算的。 师父若是知道又要骂人了,云衣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挥手让所有火鼎并为一个。 一堆堆五颜六色的液体分布在火鼎的不同角落,为了防止药性混淆,它们周身各有一团火围绕,安静地悬浮在火鼎之中。 云衣略略停手,回忆了一下这些天看过的那些毒草药性,由于凌清安毒发已久,她实在没办法通过症状推测凌清安究竟中了哪种毒,只好总结出天下毒草最普遍的集中性质,再以对应的灵药相抗。 天下毒师,以最简单的毒草炼制出举世无双的毒药才算上品,云衣是这么想的,并且自我安慰道没准萧肃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萧肃出身不高,他以丹师的身份为赤龙国所招揽,但身为毒师的他,曾经是找不到多么顶级的毒草的,大概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另辟蹊径,琢磨出融毒之术。 片刻思索后,云衣尝试着将药性最相近的两种药液融合,而后挥手招来了悬浮在半空中的另一团液体——她从凌清安体内取的毒血的一小部分。 总去人家体内取血实在不是什么高明办法,但考虑到实验的复杂性,云衣只好将那一小碗底省着点用了。 药液与毒血缓缓凑近,在接触的一瞬间冒出了缕缕白烟,云衣在与萧肃同炼时见过这景象,这是彼此消解的趋势,这两种灵药对了。 很快两团液体便融合完毕,毒血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这倒还在云衣预料之中,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些毒素竟然离体之后还能够彼此相生。 云衣这才发现,融毒之术的复杂与奇妙,是区区几百本毒理书领会不到的。萧肃真的是个天才,想想赤龙国宫中那位来自苗疆的妃子,想想六皇子和凤来仪,大概萧肃的野心,也不只只一个丹臣那么简单吧。 轻轻勾了勾唇角,若是如此说来,下次见面,便定是敌人了,云衣想着,竟隐隐有些期待。 那将近十团药液被云衣用这种法子挨个试了个遍,虽然这主意实在很笨,但有效,至少目前来讲,云衣希望它有效。 那一小碗底毒血很快就被用去了一小半,云衣看了看炼丹室里剩余的灵药数量,叹了口气,这一小碗底最多最多能撑过这一波灵药,但这些对于解毒来说远远不够,看来,又要去找凌清安了。 如果可能,她实在不太愿意和凌清安打交道,就像她不太愿意跟含情脉脉的言策打交道一样,但区别在于,她知道言策一定是装的,却弄不懂凌清安的真情假意。 这个人说话做事真真假假,他一定是有所隐瞒的,但云衣又不能仅仅因为他有所隐瞒就一口咬定他的所有话都是假的。 虽然云浔警告自己小心,但小心实际上并不是个好办法,她要做的事是与虎谋皮,一味防守很多时候只能错失良机。 等这一屋子灵药挨个试过来已是三天以后了,其实云衣曾在仙界时,为了炼丹在炼丹室一待十天都是有的,那些品阶高一些的丹药,炼制个三五天也是常有的事,但就是这次,她感受到尤其的疲惫。 毕竟这不算是正规的炼丹,而且记住这些灵药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也实在是个费脑子的事情。 一屋子整整写了两页纸的丹药,最终云衣只筛出了大概十几种能用的,而更大的问题在于,她只是知道这些有用,却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就已经足够。 云衣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往前多迈了两步才站稳,云衣按了按隐隐有些发痛的太阳穴,看来这次她要好好睡几天了。 细心地将地上的丹阵一点点擦除,因为这不是在炼丹,所以丹阵不会在最终成为丹纹覆在丹药上,虽然这间炼丹室可能也没什么别人进来了,但为了以防万一,云衣还是谨慎地消除了痕迹。 门口的侍卫还尽职尽责地站在那里,云衣出门时冲他们点点头算是示意。她又在门外等了些时候,果然看见凌清安转着轮椅过来,“怎么样?” 第二百二十一章 晕倒(推荐票加更) “还算有些成绩。”云衣的脸色苍白到让凌清安有些害怕,他原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却在看清云衣的脸色后有些后悔。 “姑娘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有吗?”云衣不在意地应了一句,她看不见自己的脸,但就她自己的感觉,除了头有些眩晕外,也还没有太大的不适,“大概是太久没见太阳了吧。” “姑娘先回房间休息吧,”凌清安颇有些担忧地开口,“需要我请郎中来看看吗?” 云衣听着这话终于是勉强笑了,“殿下忘了,我便是个郎中呀。” “医者不自医,姑娘还是莫要不当回事了。” “真的不必,”她现在只想回去好好躺下睡一觉,请郎中又要折腾得他睡不了觉了,“殿下,凌虚草找得怎么样了?” “还在找,”提起凌虚草,凌清安也是皱了皱眉,“这东西着实不多,我在一些地方的拍卖场收了几株,听人说这东西没多大用,也就没什么人费力去寻。” 云衣跟着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她就不应该那么高风亮节地把所有柳家的东西都给穆震天,柳家千年基业,又是丹毒同修,一定是攒了不少凌虚草。 “殿下不妨去别国看看,”云衣又不能直说你去沧阳城,沧阳城一定有,只好这么委婉地建议,“比如赤龙国这样的地方。” 凌清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点,“赤龙国......恐怕就算有,他们也不愿卖给我吧。” “生意人,哪有什么不卖的,”云衣抬手又揉了揉太阳穴,“其实也不只是赤龙国,还有苗疆这样的地方,哦,还有千草斋。” “姑娘说笑了,千草斋可从来不是个卖灵药的地方。” “不卖总能打听打听嘛,”云衣想起了那株龙须草,一般来说灵药之间是有感应的,虽说问一株灵药另一株灵药在哪很欠打就是了,“千草居士号称晓天下灵药,而且看上去也挺好说话的。” 才怪,云衣默默在心里补上了两字,但凌清安又不是炼丹师,千草居士对他或许没那么大恶意。 “那我派人去试试,”凌清安点点头,看着云衣越发苍白的脸色,“姑娘还是赶快回房睡一觉了,姑娘现在看上去就好像马上就要晕倒了一样。” “是吗?”云衣依旧不甚放在心上,她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是有数的,三天最多不过是精神力的损耗,但这点消耗还远不至于晕倒的程度,“殿下,还有一事,上一次劳殿下寻找的灵药已经用完了,这次恐怕又要劳烦殿下了。” “没问题,没问题,”凌清安痛快应下,一边又催促云衣,“这些等姑娘睡一觉再慢慢聊吧,姑娘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太让人放心。” “没事的......”云衣话音未落,只觉突如其来的一阵天旋地转,耳边隐约是凌清安焦急的呼唤,心间最后一点意识是“完了,丢人了”,再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云衣再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床上,晴岚守在床边看样子已经是守了许久,看她醒了分外开心,赶忙去桌边倒了杯水端来。 云衣十分感动于晴岚的贴心,支起身子就着她的手抿了两口水,这才觉得嗓子能够开口了。 “我睡了多久?”大庭广众之下晕倒是在有失面子,就算刚刚转醒还有些迷糊,但云衣还是第一时间选择了“睡”这个她更能接受的说法。 “大约有五天了,”晴岚说着,脸上满满的担忧,“殿下请了好几波郎中,甚至御医都来过了,但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劳累过度。” 云衣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晴岚突然一拍脑袋,“哦,对了!殿下!殿下还不知道,我这就去告诉殿下,小姐您先稍等等。” 说完晴岚也没等云衣说话,自己一阵风一样地就冲了出去,云衣看着那匆忙的背影,又看了看临走时被她撂在桌子上的茶杯,叹了口气,翻身躺回了床上。 凌清安很快就来了,看到云衣第一眼脸上露出了和晴岚一模一样的欣喜,“姑娘终于醒了。” “嗯。”云衣侧身躺着,看见凌清安来了便想坐起来,晴岚连忙过来塞了一个靠枕。 “姑娘现在感觉如何?”凌清安终于转着轮椅到了云衣床边,晴岚明明就在眼前,但他却非要自己转过来,云衣看着,一时有些愣神。 “姑娘?”凌清安伸手在云衣眼前晃了晃,云衣猛地回身,“啊?” “姑娘现在还是不舒服吗?”虽然脸色看上去好多了,但刚才的愣神还是让凌清安有些担心。 云衣摇摇头,许是因为刚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已经没事了,殿下的凌虚草找得怎么样了?” “已经有些眉目了,只是姑娘先养好身子要紧,这些琐事,不急的。” 云衣倒不是真有多惦记着解毒,但晴岚方才去厨房端粥去了,此刻房间里只有她和凌清安两人,若是不说这个,她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聊的了。 “殿下可否给我张纸?还有些需要的灵药,要劳殿下去找了。”云衣本来是打算先将这些交给凌清安再去睡觉的,这样一觉起来她便又能继续了,不想却晕倒在炼丹室外面。 这次晕倒实在来得突兀,云衣不觉得提纯那些药材能浪费自己多少精神力,但除了精神力消耗过大以外,她似乎又没有其他理由了。 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云衣在心里叹了口气,师父一定会告诉自己这是为什么。 凌清安将纸笔拿了过来,由于云衣坐在床上实在不好写字,凌清安主动提出了云衣口述,他来执笔。 其实那些最容易想到的灵药上次那两张纸都已经写尽了,云衣想破了头又努力凑出了一张纸,凌虚草还没有到,云衣所能做的也只能到这里了。 凌清安收好了纸,看着晴岚端着粥进来便告辞了,云衣松了口气。 从晴岚手中接过盛着粥的碗,云衣才觉得自己彻底活过来了,刚刚好的温度透过碗,传遍了云衣全身。 等到凌清安找齐那些灵药少说也要两天了,云衣一勺一勺喝着粥,边琢磨着这两天的打算,或许,可以去找胡安平聊聊。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客院 胡安平和沈丹宁被一处安排在了客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俩的院落刚巧邻着那少年。 要说凌清安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对待那少年当真算是礼遇有加,皇帝将那人交予他时,多少带着点心思,毕竟凌清安军旅出身,懂些军中审问的手段。 但几个月过去了,凌清安就只是让少年住在客院,好吃好喝地供着,莫说审问,寻常日子里是问都不问,只有在皇帝问起来时,才会做做样子,往客院跑一跑,问的问题不过老三样,少年照例不愿说,他也不强求。 云衣总觉得他好像是知道些什么,但又苦于找不到证据,不知从何查起。 云衣到时,胡安平正在院中读书,沈丹宁在旁边无聊地扔石头,要说将这两人安排到一起着实是委屈沈丹宁了。 胡安平的性子若是没事一天也憋不出一句话,可沈丹宁正在男孩子爱说爱玩的年纪,其实暗九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主,但在沧阳城时为了稳住沈丹宁不让他出门,暗九每天耐着性子陪他上房揭瓦。 胡安平不一样,他没什么事非要求着沈丹宁不可,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事比修习丹道更重要了,上次那两本书可以说是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现在他正求知若渴,任沈丹宁如何闹腾都动摇不了他看书的决心。 第一个发现云衣的自然是沈丹宁,这孩子怕是也被闷坏了,见着云衣立马扔了石头扑了上来,“大哥哥你可算来了!” 云衣随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虽然已经恢复了女儿身,但沈丹宁还是执着地叫云衣“大哥哥”,对此云衣倒是没什么意见,旁人也就由着他去了。 “胡兄看书呢,”云衣走上前去跟胡安平打招呼,也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就毫不客气地坐到了石桌的另一面,“最近可有什么感悟?” “司兄,”胡安平抬眼打了个招呼,将书随手合上,起身为云衣倒了杯茶,“感悟先放一边,只是我还有事想要请教司兄。” 和沈丹宁一样,尽管知道了云衣的真名,胡安平还是执着地称呼云衣为“司兄”,常有人说所有的过往都会在生命的历程中留下印记,云衣此刻总算是深以为然。 云衣接过茶道了谢,低头抿了一口才缓缓摆摆手,“请教不敢当,胡兄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在沧阳城时有人给我带回了两本书,那两本书上面皆有批注,我看后受益匪浅,只是想问,那批注,可是司兄写下的?” “那个啊,”云衣笑了笑,没承认也没矢口否认,只是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胡兄觉得如何便是如何吧。” 云衣其实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的,她以为胡安平至少先关心一下云衣的身份、目的,先关心一下自己莫名其妙深入敌国国都的处境,可是没有,这位朋友好像一心一意就只有他的丹道,但这也让云衣省了不少事。 云衣的答案某种程度上并不算是胡安平想要的,但他也没再追问多余的,既然云衣不愿意说,那么他对于云衣的身份也就不再好奇,他好奇的,只有丹道,“那司兄那里可还有其他书?” 云衣略略回忆了一下,又在储物袋里翻了翻,抽出一本递给了胡安平,“这本还算有趣吧,不嫌弃的话可以看看。” 胡安平欣然收下,当场便翻开看了两页,脸上的欣喜更甚,收好书道了谢,看云衣似乎还有话要跟沈丹宁说,便拿着两本书回屋了。 胡安平一走,沈丹宁便凑过来“告状”,“大哥哥,大哥哥,我不想跟那个闷葫芦一起住了,我搬去你那里好不好,他都不陪我玩。” “我也没空陪你玩啊,”云衣揉揉他的脑袋,笑着安慰道,“不过,我可以教你一个好玩的。” 小家伙本来听着前半句还有些失望,听到后半句眼睛登时就亮了,“什么什么?” “炼丹呀,不是很好玩吗?” 这明显不符合沈丹宁对于“好玩”二字的定义,他扁扁嘴,有些不开心,“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我最讨厌炼丹了!” 这不过是小孩子的一时气话,云衣自然是不会当真的,大概是上次沧阳城的比赛,小家伙到现在都还没消气。 沈丹宁一定是喜欢炼丹的,且不说他领悟丹阵的天赋,但看他那些歪歪扭扭的丹阵也能知道,这孩子大概没有跟着什么正经师父学过,所有的自学成才都必定是怀抱着极大的兴趣的,否则谁会愿意在那些枯燥的阵法和灵药中消磨? “其实上次,只是个别情况,”云衣试图跟他解释,“这天下有好多好多的炼丹师,他们不会像上次那个大叔一样颠倒黑白。” “那为什么那个大叔要欺负人?” “他受皇室所托,自然要不辱使命,那场比赛本来也不算是正规比赛,只是赤龙国要筛选出有天赋的学徒为他们所用。” “那就是皇室的人太坏了!那些皇帝皇子,都是坏蛋!” 云衣有些无奈地笑笑,这跳跃的思维,大概是暗九给沈丹宁灌输的观点被他擅自升华了,七八岁的小孩子只看得到这世界非黑即白,遇上这种事情,也非要找出一个担责的人不可。 云衣没再试图替赤龙国皇室辩解,但沈丹宁现在住在弈风国五皇子府上,若是这般抱有敌意,怕是有人会说三道四。 “其实,也不是所有皇室都是坏蛋呀,你看你现在就住在五皇子府上,五皇子是不是人就很好?” 沈丹宁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云衣叹了口气,只得感慨暗九这算不算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你说说五皇子哪里不好?” “不好,就是不好!”小家伙说完还特地重重地补了一句,“不好!” 沈丹宁说这话的神情极其认真,不像是小孩子单纯地泄愤,云衣看了他许久,终于意识到“不好”的原因。 大概是那双纯真的眼睛看到了笑中的圆滑与虚假,这些云衣倒不觉得有什么,但在沈丹宁这里,就是不好。 “那我们做一个约定,”云衣估摸着自己是没有希望说服这个倔强的小孩了,终于是退了一步,压低了声音以防被旁人听到,“就算你再不喜欢五殿下,除了我以外,不许再跟别人说了好不好?” 第二百二十三章 缘由 沈丹宁几乎是要脱口而出“不好”,但看了看云衣的眼神,话到嘴边总算是没有说出来,勉强点了点头。 云衣拍了拍他的脑袋,这里毕竟是凌清安的地盘,对皇室不敬可是大罪,他不能让沈丹宁平白给人递把柄。 “那现在,还讨厌炼丹吗?” “讨......”沈丹宁“厌”字还没说出口,看见云衣的脸色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不许意气用事,好好想想,你真的讨厌炼丹吗?还是讨厌那些说你炼丹水平不足的人?” 小家伙犹豫了一下,终于是红着脸摇摇头,“我本来也不讨厌,我就是......” “我明白,”云衣收起了严肃的神色,了然地笑笑,“那些东西他们可以做到,你也可以。” “真的?”沈丹宁惊喜地抬起头,迎上了云衣微笑的脸,“我,我家里不许我炼丹,我都是自己照书上描的,结果那个大叔还说不对。” 家里,云衣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的关键,炼丹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天赋,不许炼丹这种奇怪的家训,往往只可能出现在那些古老的传承。 但云衣没有追问原因,就算沈丹宁现在年纪尚小,但这点防范意识还是有的,云衣不希望自己的好奇将这个有天赋的小家伙推远,所以她只是笑了笑,“没关系的,我慢慢教你。” 云衣只说是慢慢教,却没说现在教,但小家伙却是等不及了,欢呼着去书房取来了纸和笔,迫不及待地将二者摊在了云衣面前,云衣刚想提醒他忘记拿墨了,就见胡安平端着砚台从屋里走了出来。 “听说司兄要开课了?不知我可否跟着蹭一节?” 云衣对于胡安平的这份学习精神颇有些哭笑不得,“当然可以,只是这些东西,令师应该都教过了。” “那太好了,”胡安平在石凳上坐下,“师父教的和司兄讲的不相冲突,我也不必两相纠结了。” 云衣无奈地叹了口气,指着胡安平对沈丹宁说,“你要向这个哥哥学习知道吗?你看这个哥哥多爱学习。” 沈丹宁睁着大眼睛看看胡安平,又扭头看看云衣,最后低着头不服气地小声嘟囔了一句“哦。” 这世间再复杂的东西,入门也不过是那一二三四点,云衣是真的不觉得她讲的会和胡安平所知道的有什么不同,何况她也没打算讲什么。 她不过是在纸上画了几个基础丹阵,然后让沈丹宁一笔一笔照着画,一点一点纠正他的错漏,并让他以后记住。 这些胡安平总是知道的,但他并没有在旁边闲着,云衣把着沈丹宁的手画,他也在旁边跟着画,一笔一画丝毫不敢懈怠,云衣看在眼里默默叹了口气,这大概就是认真的人和执着的精神了吧。 凌清安的速度还是超出了云衣的意料,她原以为至少得花费两天的东西,凌清安半天便搜罗齐全了,但大概是看云衣正忙不好打扰,只是让人将东西送到了别院,云衣晚上回去时只看见桌上一个储物袋,还是问过晴岚后才知道的。 “殿下说这里面还有几株凌虚草,小姐先用着,被殿下派出去收购凌虚草的人这会儿正在回来的路上,”晴岚顿了顿,又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殿下好像还说里面还有一些姑娘用得到的东西,至于是什么,殿下没有明说。” 云衣估摸着大概是毒血,凌清安的细心当真体现在方方面面。她点点头,将储物袋收好,她大概还是小看了凌清安的本事,他的人脉和能力要远在云衣的预料之上。 因为上一次的教训,云衣这次特地好好睡了一觉,等到日上三竿才慢悠悠起床,而后收拾妥当,将自己关到了炼丹室里。 不过一天以后再进炼丹室,云衣的心态就和上次不一样了,她从前始终觉得炼丹室是她如鱼得水的地方,但上次那一晕,晕得她有些发憷。 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炼丹室,在确定没有异样后,云衣将灵药悉数拿出,绘好丹阵。 其实丹阵某种程度上说是不必要的,毕竟这不是炼丹,但出于习惯,云衣总觉得有丹阵在要安心许多。 依旧是天火凝成的火鼎,一共十个在面前依次排开,云衣每做一步都要检查一遍自己的精神力,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然后是将灵药扔进去,云衣以天火破开盛放灵药的玉盒,正要升温,突然觉出异样。 师父会骂的,这是她上一次草草提纯后的念头,可是师父为什么会骂,因为她偷懒、不认真?云衣皱皱眉,好像不尽然,好像许久之前,师父对她说过什么。 是了,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学习炼丹之初,她那时着急去后院看一株即将开花的雪莲,草草结束了师父交给的灵药提炼的任务。当时师父狠狠训了她一顿,原因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对灵药的不敬。 灵药凝天地灵气而成,哪怕是最常见的灵药也是有灵的,这是师父常常教导她的,师父还说炼丹师夺灵药的灵气,本是罪过,若要是再不尊重灵药的灵气,那必是要遭到反噬的了。 这就是所谓的反噬吗,云衣将空无一物的左手握拳又张开,如此重复了数次,缓缓叹了口气。 “对不起了。”尽管炼丹室里除了云衣空无一人,但她还是说出了这句抱歉,那些火焰中的灵药好像在听到这句话时亮了一下,云衣愣了愣,随即自嘲地笑笑,大概是自己的幻觉吧。 十株不同的灵药,云衣小心地控制着各个火鼎的温度,又将已经提炼完成的液体用玉瓶盛装,一步一步,按部就班。 因为这一批灵药本就是云衣勉强拼凑的,最后的结果自然也比不上上次的概率,一张纸的灵药竟是一株也用不上,云衣颇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看来有时候运气这种东西也不是全然指望得上的。 明明工作量较之上次小了许多,云衣再出来时却是五天以后了,她在出门时一眼看见了凌清安,看来这位也在此守了五天。 “姑娘可感觉还好?” 云衣笑笑,抬眼看了看正当午时的太阳,“还不错。” 第二百二十四章 探索 大概是觉得上一次一上来就只关心进度太过薄情,这次凌清安只询问了云衣的身体状况,半句没有问及进度如何。 虽然时间更久,但云衣脸色较之上次看上去好了许多,看到云衣确实无碍,凌清安也是松了口气。 “只是这次,没有什么太大进展。”尽管凌清安没问,云衣还是老实地说了,凌清安闻言只是摇摇头,“我不急的,五十多年都等过来了,姑娘的身体要紧。” 云衣笑了笑,没说什么。 凌清安自袖中摸出一个储物袋,“这里是凌虚草,目前只找到了不足十株,姑娘先凑合着用,若是不够,等暗九他们从南境回来应该还有。” 云衣接过来,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云衣多少还是有些惊讶的,凌虚草不是什么遍地可见的灵药,它的用途更是束缚了它的市场,在这么种种不利因素下,凌清安还能不到半月就找出数十株。 这绝不仅仅是行动力,这还需要广大的消息来源,这说明凌清安一定有一张有效的消息网,而且这张网就在永安城。 能在哪呢?云衣皱皱眉,蓦然想起城外的清风寨,她当时好像是委托皇甫老祖替她注意下清风寨的风吹草动,这么说来,她约莫也有快一年没见过老祖了。 对皇甫老祖云衣多少是有愧的,当年以一颗能够进阶的丹药忽悠着老祖给她当了近两年的保镖,两年过去了,她却依旧没有兑现,甚至还把老头儿撇在这异国他乡自生自灭。 有时间的话去看看老祖吧,云衣暗暗对自己说,虽然她觉得皇甫老祖就算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快活,但这终究是不同的。 云衣推着凌清安回了主院,一路上凌清安又温声嘱咐了好些生活的细节,归根到底不过还是注意身体,别太累。 虽然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云衣还是一一应了,她急于回去研究凌虚草的配方,并不是很想在这里跟凌清安浪费时间。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云衣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凌虚草,玉盒里的凌虚草,蜿蜒着根须,竟在玉盒的映衬下显出了点点生机。 看品相这是不如柳家那株的,但那毕竟是柳家的手笔,全天下又能出几个柳家?这样的品相云衣已经知足了,何况她对于凌虚草的要求也只局限在能用就行。 执笔在纸上一条条罗列出她试验过得可以构成解药的灵药,并且在旁边标注了药性和预估分量,又将那厚厚一摞毒理书搬了出来,一条条推理毒药的可能成分。 云衣见过萧肃配比毒药和解药,她当时一一对应了毒草和灵药的品种,并且将她不能理解的那部分着重记了下来。现在,她回忆出那部分记在了旁边,不自觉地咬着笔杆,开始思索这之间的联系。 按照她的猜测,之所以会有多出的灵药大概是因为融毒使得各种毒草产生了异变,并衍生出了新的毒性,那么眼前这几种毒草,如果将他们混合会发生什么? 云衣不知道,书上不会告诉她这些,这大概就是萧肃的天才之处,但天才的创意往往不是那么容易琢磨的。 另拿了一张纸,将记忆里那次炼制所需要的全部材料一一罗列,既然无法理解,云衣只能从这里窥出些端倪。 那天云衣一夜没睡,满是字的宣纸和凌乱的书随意摆了满地,晴岚早上进来送早点时,就见着云衣毫无形象地就地坐在一堆堆的书和纸之间,手中还在不住地写着什么。 晴岚估摸着云衣是一夜没睡,轻轻叹了口气,那些凌乱的纸张铺在地上,分明就是让人无从落脚,晴岚只好站在门口喊,“小姐,该吃饭了。” 云衣抬眼看了她一眼,大概是一晚上大脑高强度的运转让她对外界的事物有些麻木,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晴岚的意思,“放在门口吧,我等下过去吃。” 云衣说完便又将注意力转回到了手中的纸上,晴岚又叫了两声,见云衣不应,也只好依言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小姐记得吃,若是凉了就唤我去热热。” 云衣也不知是听没听进去,反正是嗯啊了两声,晴岚颇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最终云衣也没有去吃那早点,一种解谜般的兴奋让她忘却了外界的所有,当她自认为终于得到了答案,当时便向凌清安申请了出府。 “我想去买些灵药。” 凌清安倒没说不同意,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云衣,“从前不都是托人去买吗?怎么这次姑娘亲自出门?” “这次不一样,”云衣的声音都有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激动,“我觉得我快要找到解药了。” 云衣都这么说了,凌清安自然是不会再不同意了,只是照例派了两个侍卫,一来付钱,二来保护云衣的安全。 云衣出了府直奔灵药铺,迅速地买好了自己需要的几种立刻打道回府,她也明白目前的永安城对于她来说不太安全,虽然身后跟着两个侍卫,但比起那些死士,这两个侍卫明显是不够打的。 云衣回府时正碰上凌清安出府,凌清安本想寒暄几句,却被云衣甩下一句“见过殿下”,而后便跑没影了,凌清安看着云衣风风火火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炼丹室内,云衣照例准备好了一切,而后颇有些期待地搓了搓手,终于到了这一刻,这种欣喜大概等同于武者得到了举世无双的功法,这是一种即将变得更强的喜悦。 毒血安静地悬浮在一边,云衣不急不慌地进行着灵药的提纯与融合,凌虚草依旧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最后成丹时,将一团半凝固的药液揉进了那滴毒血里。 这步骤云衣并不陌生,只是上一次萧肃坐在对面,这一次却是由她一个人完成而已。 毒血在接触药液的一刹那瞬间变成了黑色,大概是感受到了威胁,为了自我保护激发出了全部的能量,云衣谨慎地让两者缓缓靠近,看着两团液体慢慢融合,终于在长久的对抗和消磨之后,毒血的黑色消散,灵药的灵气也渐渐消失。 第二百二十五 侠隐 成功了?云衣倒没有这么天真地相信,自己的临时抱佛脚能赶上萧肃这么多年的苦功。但这至少说明一点,它看上去能是有效的,这就够了。 云衣将这些灵药最终炼制成为了一颗丹药,她要去试一试,自己这半吊子的解药能在凌清安身上产生多大的效果。 推开炼丹室的门已是晚上,云衣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但现在总不好再去打扰别人,她只得将这份激动的心情暂时压抑到明天。 从炼丹室回别院的路上会路过客院,云衣遥遥看了一眼亮着灯的客院,想了想,还是进去了。 尽管皇帝的意思是要让少年开口,并且不达目的不罢休,但凌清安却没有因此薄待少年,客院的一切都是随着少年的心意,他独来独往惯了,客院便没有丫鬟小厮,甚至连侍卫都没有,凌清安可能是打算全凭自己的一番诚心打动少年,而使他自觉地不“越狱”。 当然,这是个玩笑,明面上没有侍卫不代表暗处没有,凌清安的眼线,也从来不在明面。 云衣进入客院颇有几分大摇大摆的意思,既然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她确实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少年正在灯下擦剑,看得出这把剑他已经擦了好久了,但他还在擦,眼神里是满满的专注,这般无聊的日子里,他大概也只能靠着这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擦剑的动作,来怀念他那短暂的江湖经历。 云衣敲了敲门,听着里面十分犹豫的一声“进”之后,推开了门。 少年显然没想到来人是她,他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云衣一番,张口就是“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云衣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在了上头,看着阔别了将近一年的少年,“瘦了。” 少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明白云衣的意思。 “江湖不好闯吧,”云衣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怎么样,现在后悔当初的冒失了吗?” 说实话,当时若是没有少年突如其来、舍生忘死、冒冒失失地行侠仗义,云衣还真不是那么好离开暮沧国,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要是早知道云浔在弈风国,她也不用费那么大力气离开暮沧国了。 “不后悔。”少年认真地看着她,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云衣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低声笑笑,“挺好的。” 少年有些疑惑地看着云衣,他原以为自己迎来的又会是一番莫名其妙的说教,就像是在暮沧国时那样,可云衣好像很容易便妥协了,这倒让他有些不适应。 “挺好的,”似乎是怕少年没听清,云衣又重复了一遍,“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少年有些疑惑地看着云衣,颇为不确定地说出了之前云衣嘱咐他的那个名字,“孟凡?” “不是这个,”云衣摇摇头,突然有些后悔让少年冒名顶替,这要是孟凡知道了,恐怕不得了,“你的真名。” 云衣此前从没问过少年的名字,这突兀的问题让少年一愣,而后眼神瞬间警惕地看着云衣,这个问题已经太多人问他了,而那些人大多不怀好意。 “别误会,”云衣看见了少年眼神里的警惕,随意地摆摆手,“我没有被策反,也没什么恶意,你要是实在不愿意说也无所谓,就是好歹告诉我一个代号吧,不然我叫你什么?” 少年的表情这才稍稍放松一些,思索了许久之后,略有些羞涩地吐出两个字,“侠隐。” “什么?”云衣乍听没反应过来,少年又重复了一遍她才明白是“侠隐”二字,“怎么叫这个名字?” “师尊说真正名扬天下的大侠,会被人在名字前加一个‘侠’字称呼,”少年说这话时脸有些红,大概是连自己都有些心虚,“所以我要叫侠隐。” “可你也不是......”云衣不忍心打击少年的积极性,委婉地将话留了一半。 “我会名扬天下的!”心虚归心虚,但在云衣的质疑面前,那点心虚、羞涩瞬间转化成了不服气,“而且我也会成为大侠的!” 云衣对此颇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敷衍地应了两声好,“那我的大侠,莫说名扬天下了,现在你可被困在这皇子府中,动弹不得呢。” 虽然目前这局面我有一半责任就是了,云衣默默地在心里补了一句,她只是有些好奇如果没有她,少年会以什么手段脱困,这也是她此行的目的。 “谁说我动弹不得?”少年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五皇子说我要是想走随时能走,我待在这里不过是在帮他一个忙。” 说完少年还抬眼看了眼云衣,“也是帮你一个忙。” “什么忙?”云衣皱皱眉,她有种感觉,凌清安似乎要先她一步了。 果然,“这是我和五皇子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这个没良心的,云衣在心里忿忿地想,当初是谁把你救出来的,是谁苦口婆心地给你将这江湖的残酷,是谁费尽心机、千般算计才让你脱离虎口的?是我是我还是我!竟然这么快就转投敌营了。 但他不说,云衣也不可能求着他说,只得换了个问话方式,“这些都是五皇子跟你说的?” “什么?” “帮他一个忙,也是忙我一个忙。” 少年想了想,大概是觉得这些告诉云衣也无妨,于是点了点头。 云衣笑了笑,突然就不急着邀功了,凌清安果然是知道的,他大概是从一开始就猜到了自己和这位少年的关系,他主动揽下审问少年的工作,大概也是因为这一重关系,是为了日后示恩,也是为了日后示威。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云衣扪心自问,自己从进入永安城以来一直慎之又慎,除了......除了醉芳楼。 若说破绽,大概那莫名其妙地女扮男装到访醉芳楼是唯一的破绽,她以重金敲开醉芳楼的门,却只聊了几句便走了,当时又是少年刚刚被押进醉芳楼的时候。 如此说来,这位体弱的皇子还跟那神秘的醉芳楼东家有些关系,该不会,这位五皇子便是醉芳楼大东家吧? 云衣没有再说什么,道了句扰便离开了少年的房间,也多亏了她这趟莫名其妙的到访,某种意义上,她也总算是先了凌清安一步。 第二百二十六章 坦白 第二天一早,约莫着凌清安已用完早餐,云衣带着那瓶解药出现在了主院。 云衣是极少主动来主院的,通常都是凌清安去找她,而她若是有事找凌清安都是托晴岚带话,是以云衣清早出门时说要去主院,晴岚高兴地一时没看路竟撞到门上。 凌清安倒没大多反应,他正在屋里写字,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云衣,便放下了笔,转着轮椅出去迎客,“姑娘来了,坐。” 云衣行了礼,依言坐了下来,看着神色如常的凌清安,不由得勾了勾唇角,“殿下竟是一点也不惊讶?” “有什么好惊讶的?”凌清安以主人家的姿态斟好了茶,递了过去,言谈之间,与平时闲聊无异。 “那殿下猜猜我是来做什么的?”云衣接过茶,慢慢抿了一口,带着几分兴致地开口。 凌清安笑笑,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大概,是解药炼好了吧。” “殿下果然不凡,”云衣顺着话头从储物袋中拿出盛着丹药的玉瓶,“这都猜得到。” “姑娘说笑了,”凌清安谦虚地笑笑,“我哪里有什么不凡,不过是今早那几个侍卫来报,说姑娘昨日已出了炼丹室。” 云衣没有理会凌清安说了什么,她只是看着凌清安的表情,不出意料地发现没有任何多余的喜出望外或是别的什么,她轻轻笑了笑,“殿下果然一早就知道了。” “什么?” “我说的是什么殿下不明白吗?还是殿下知道的太多,一时反应不过来我说的是哪一桩?” 凌清安看了云衣许久,最终摇头笑笑,笑得有些无奈,“姑娘昨日里去找了那位叫侠隐的少年?” “原来殿下也知道这个名字啊,”云衣故作失望地扁了扁嘴,“我还以为他只告诉了我呢。” 不知是被这其中哪一个字逗乐了,反正凌清安是笑得分外畅快,云衣疑惑地看着他,看他笑够了,还夸张地蹭了蹭眼角笑出来的泪,“姑娘怎么这么可爱。” 云衣扪心自问,自己实在是跟“可爱”二字沾不上边,凌清安这两字出口,生生让云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殿下、殿下实在是对我有些误解......” “哦?”大概是方才笑得太过畅快,凌清安此刻再开口,言语间还是有止不住的笑意,“那,还望姑娘指正?” 云衣看着眼前这个大概是由于恶作剧成功而分外开心的凌清安,只觉隐隐有些头疼,一瞬间她有些怀疑眼前这个,怕不是个假的凌清安。 “殿下是在转移话题?”就算凌清安是无心的,云衣也要强行给他扣上这顶帽子,然后将话题拉回来,她实在不擅长应对这样子的凌清安,或者说,她就不擅长应对凌清安。 “我不需要转移话题的,”凌清安不在意地笑笑,不过终于是较之方才正经了不少,“姑娘若是问,我一定会告诉姑娘的。” “比如?” “比如姑娘的身份,我其实早有猜测。” “哦?敢问殿下是如何知道的?” “猜的啊,”凌清安开口颇为坦荡,“虽说姑娘素来小心翼翼,但那少年终究是少了些历练。” “看来殿下还对我选择合作伙伴一事,有些指教了?” “指教不敢,姑娘蕙质兰心,自然是心中有数的,”大抵是说完觉得不够真诚,凌清安又补充了一句,“那少年我也觉得不错,虽说有些江湖气,但说白了,谁年轻时没有个仗剑江湖的梦想呢,在下虽不才,却也曾想过要一人一剑一马,荡尽天下不平事的。” 云衣挑挑眉,她现在算是知道那个小没良心的是怎么叛变的了,凌清安这分明就是投其所好,不过,对于那少年的背景,凌清安又是知道了多少?还是说,他这只是误打误撞? 云衣刚想开口再说什么,却撞见凌清安柔情似水的眼神,那一瞬,她突然有了新的决定,“既然如此,殿下竟然还许我去赤龙国,就不怕我这一去不回?” 云衣能感觉到这是凌清安要的问题,就算自己不问,他也一定会七拐八拐地绕到这个话题上来,因为这是一个很有力的佐证,关于信任和...... “我以为姑娘是明白的,在我心里,姑娘远不止是一个医师或是炼丹师,既然如此,我也该给予姑娘应有的信任和自由,若是姑娘此行一去不回,那便是说明我与姑娘无缘罢。” 凌清安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但云衣却没听进去多少,确切地说,是全然没听进去,她十分认真地注意着凌清安的表情,企图从中捕捉到一丝、哪怕一丝眼神游离。 可是没有,凌清安太可怕了,他将自己伪装得万无一失,云衣从来就没信过凌清安任何一句郎情妾意的鬼话,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这背后到底有几分“真心”。 如若凌清安方才说这话时眼神飘了一下,或者是有些许犹豫,哪怕只有一瞬,云衣也能知道那是假的,知道何为假便能知道何为真,但凌清安没有,他的伪装句句都像真的,这也让云衣无从判断什么才是真的。 这所谓的“真心”不是凌清安的动心,而是凌清安真正给了她多少信任,或者说能够容忍的最大空间,凌清安一直在夸大伪装他的信任,这让云衣十分没边。 她想要成为凌清安的谋士,或者说,她需要这么做,她需要凌清安信任她,不是这样嘴上说说的信任,而是真正的、全盘托付的信任,很明显,现在还没有。 反之,凌清安也在谋取云衣的信任,用他认为有效的方式,他希望云衣成为他的专属炼丹师,能够对他一心一意,所以他才会从一开始便拼命以皇子妃之位暗示。 这一局对弈,是谁都没有把握的棋局,但由于凌清安的筹码更重些,他也不妨自以为是一点。他注意到云衣的时间恐怕比云衣猜测得要早些,恐怕比任何人猜测得都要早些。云衣不知道,不仅仅是暮沧国那荒唐的皇子亲眼见证了那场丹会,当时观众席上,还有凌清安派去的人。 第二百二十七章 隐情 五十年来,凌清安每一年都在关注着丹会,他每一年都在等,等父皇年迈,也等一个能够为他解毒的可靠的人。 当年他少年成名,那时正是弈风国朝中无武将的年代,顾家突如其来的通敌谋逆让皇帝再无法将兵权交予一个外人手里,所以他抓住了这个机会,请战边疆,以一点小手段,一战成名。 那是他最辉煌的时代,是他的时代,那时的他尚叫凌锋,他答应父亲,要做弈风国最锋利的剑,为弈风国拓土开疆。 尽管当时皇帝正是春秋鼎盛,并无立储之意,但朝中依然在盛传:陛下百年之后,那个位置必定是五皇子的。 后来,后来他便中了毒,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阴谋,而下手的人,八成就是他那个四哥。但一个残疾的皇子已经失去了价值,更没人愿意为了这么个人去开罪于当时风头正盛的四皇子。 但凌清安毕竟是凌清安,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明白了枪打出头鸟,他开始隐忍,开始等待。 五十年来,年年都有人丹会夺魁,可凌清安总是不甚满意,这些人的师承、背景被一一记录在案,若说不满意的原因,只有一条,凌清安觉得无法掌控他们。 终于,丹会爆出一匹黑马,无门无派,仿佛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唯一的联系,是那枚扶风老祖的令牌。 扶风老祖的威名就算是在弈风国,那也是赫赫有名的,但他老人家传言闭关,已有两年多没见影儿了,凌清安只好派人去了扶风门,可扶风掌门对此一无所知,无功而返的同时也让凌清安安下了心。 扶风掌门不知道,证明这不过是那人与扶风老祖的私交,况且扶风老祖正在闭关,那这都算不得交情,又是女儿身,这大概是凌清安最满意的一点,女子心软又重情,很多时候,比那些谋功名的男子好控制得多。 可是那匹黑马消失了,丹会结束之后便凭空消失了,凌清安除了从丹阁那里问出了“尹云”这个名字外,再无任何线索。 直到暮沧国来报,称见到了丹会上面那颗龙玄丹。那个传说中出售龙玄丹的少年被带进了永安城,他那个同伙没有找到,据说是得了钱跑了,这都不重要,那个少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关心那个少年的人,比如那个花了十万上品灵石只求一入醉芳楼的人。 凌清安从来没有相信过暮沧国的说辞,那个少年出来承认了卖家身份太像是被人推出来的替身,而且这替身必定无怨无悔。当这个替身至少能活着出现在永安城,但如若不做,他那一时意气招惹的人,可不会允许他再活着离开暮沧国。 无奈这些事情发生时,他正在永宁寺随驾,可艳姬没能将人留下来,他为此遗憾了许久。 好在国师提出为他引荐一位医师,其实他对那医师倒是兴趣不大,重要的是国师肯接受他的示好,这位永安城中出了名脾气不好却深得上心的国师,若是能拉到自己船上,不可说不是一件利器。 他万万没想到国师引荐来的这位医师,便是他求之以久而不得的那个人,暗一在见到云衣的第一眼便认出了她,天将助我,那日凌清安在密室里仰天大笑。 说实话,云衣从始至终拒绝的姿态某种程度上是让他安心的,因为这一系列的巧合实在过于巧了,尽管有国师的引荐,他还是想不明白云衣进入五皇子府的目的,但这么长时间过去,凌清安依旧窥不出什么端倪。 他不得不相信国师和云衣一直以来的说法——仅仅只是想找个落脚的地方。 凌清安自顾自地以为云衣和云浔大概同出一家,兄妹或是表兄妹之类,大概由于某些变故,二人落拓江湖,各有际遇,终于在这弈风国重逢,并且想就此安家。 这便是强者的自以为是了,在这句对弈中,凌清安手中握着的,终究是要多于云衣的,所以他能猜他所猜、信他所信,既然解药已有了眉目,下一步,便是慢慢收网了。 云衣也说不准现在这种局面究竟是对她有利还是不利,从好的一面想,凌清安至少相信她是中立的,而另一方面,她要如何不着痕迹地向凌清安表明她仕途上的野心?难道非要将这种仕途上的野望转换成对那个皇后之位的野心,才能赢得凌清安在夺嫡之路上的依赖吗? 凌清安那副含情脉脉的样子,云衣只是想想都觉得浑身鸡皮疙瘩,更莫要说每天都要对着凌清安装成那副样子,云衣在心里对这条方案狠狠画了个叉,并暗自发誓不到迫不得已绝不启用这条下下策。 “殿下......”云衣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笑得十分尴尬,凌清安安静地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云衣看着他真挚的眼神,突然觉得无话可说,“我来为殿下祛毒吧。” “那麻烦姑娘了。”凌清安没有好奇云衣的欲言又止,只是乖巧地坐在那里,满眼期待地看着云衣。 云衣将那颗丹药从玉瓶中倒出,递给凌清安,“殿下先将它服下,而后试着运气,以气息将其推到腿部。”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殿下若是觉得难办,我可以以丹火相助。” 凌清安点点头,但对云衣主动提出帮助那句置若未闻,只是依言将丹药吞了下去,而后闭目运气。 虽说这丹药理论上便是解药了,但毕竟还不曾在人身上试过,何况这也不是她所熟知的领域,云衣坐在那里看着闭目的凌清安,心中也不免有些忐忑。 许久过去,凌清安依旧没有什么动静,表情却越发痛苦,云衣不放心地起身,试图直接以丹火帮他催发药性,却在下一秒被凌清安双腿激发出的黑气所惊。 云衣从没干过解毒的事儿,也不知道这是对还是不对,只觉那浩瀚黑气实在壮观,但只消一秒,那黑气复又全部消散,仿佛刚刚只是云衣的错觉。 凌清安终于睁开了眼,神情是肉眼可见的畅快和爽觉,“姑娘果然妙手丹心!” 看样子是解药生效了,云衣松了一口气,坐回了椅子上。这句赞叹一定是真的,云衣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因为我真的很厉害,但尽管尾巴已经翘到了天上去,云衣面上还是谦虚地摆摆手,“殿下谬赞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闲居 其实云衣私以为那解药的效力应该是极有限的,但架不住这毒气外散的架势实在太大,而且不知是真的还是心理作用,反正凌清安坚称它有作用,那云衣也就没必要再坚持什么了。 云衣炼制出解药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五皇子府,一来这本也是瞒不住的,二来,大概这也是凌清安有意的。 他素来对自己府上的人安心,但又害怕恰恰是这种安心让他阴沟里翻船,所以才要将这消息散出去,好在谋大业之前,彻底肃清府中的异心。想到这一重可能,云衣又不禁开始怀疑,那解药真的有用吗? 但不管有用与否,既然凌清安要,云衣便又照着那个方子炼了几副,全数交给了凌清安,又特意嘱咐他不必太过频繁地服用,凌清安点点头表示他心中有数,而后便去寻了个地方闭关。 云衣的日子一下子又闲了下来,好在如今客院里也有了不少人,她每天各处溜溜,也不算无聊。 沈丹宁当真是对丹阵有着常人不可比及的天赋,云衣不过教了他几种基础丹阵,再见面时,他便能随口说出几种变化了,这学习速度和领悟力让胡安平甚是眼红。 “大哥哥,我是不是很快就能成为真正的炼丹师了?”沈丹宁问这话时眼睛时不时要向胡安平那瞟一瞟,分明是带着几分趾高气昂的幸灾乐祸,云衣不清楚胡安平怎么惹到这个小祖宗了,但她还是颇为客观地摇摇头,看着沈丹宁高高昂起的脑袋瞬间如战败公鸡般耷拉了下来。 “丹宁,炼丹师一辈子的成就都在丹阵了,所以这绝不能潦草了事,你现在能画出多复杂的丹阵,你未来的路就有多远,知道吗?” 沈丹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而又疑惑地开口,“可炼丹师的一辈子也不过百年,要那么长的路做什么?” “谁说不过百年的?” “我家里......我家里的长辈说的,”小家伙扁扁嘴,显然对这些人怨气颇大,“所以他们才不许我炼丹,要我一心一意地修习武道。” 云衣揉了揉沈丹宁的头发,“他们说得或许也没错......” 沈丹宁听了这话,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了,整个人站在那里,颇有几分郁郁寡欢,云衣轻轻笑了笑,这才接着说,“但是你遇见了我,这就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在于,你的路长了,”云衣顿了顿,却没有解释,只是语重心长地说,“踏实做你想做的事吧,我答应你,你的路还有很长。” 沈丹宁闻言雀跃地欢呼了一声,云衣趁热打火,“再去取些纸墨,我再教你几个丹阵。” 沈丹宁闻言去了,胡安平却坐在那里,神情奇怪地看着云衣。沈丹宁年纪小,有些话他不能理解背后的含义,但胡安平懂,就比如所谓的“路还很长”。 “司兄方才的话,不是单纯哄小孩的吧?” “当然不是,”云衣笑笑,“胡兄这不也是听见了吗?” “那司兄可知道有些话,可不能随便说。” 云衣看着胡安平想了想,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胡兄是说我方才许给丹宁的‘路还很长’吗?如若胡兄感兴趣,这话我同样许给胡兄。” “恐怕我对司兄实现这个目标的途径更感兴趣。” “嗯......”云衣故作思考了片刻,最终随意地摊了摊手,“那恐怕要让胡兄失望了。” 胡安平皱皱眉,他有些迷惑了,迷惑于云衣究竟只是不负责任地随口一说,还是胸有成竹的从容不迫。他张张嘴还想再问什么,沈丹宁却已经抱着东西回来了。 云衣看着沈丹宁迅速地铺好笔墨,然后乖巧地坐到石凳上,“大哥哥大哥哥,我们今天学什么?” 云衣没有急于先回答沈丹宁,反而是看着胡安平,“胡兄今天也要旁听吗?” “自然是要的。”胡安平将方才的疑惑暂且放到了一边,从沈丹宁抱来的那一沓宣纸中抽了一张,发现沈丹宁并没有给他拿笔,只好起身去书房取笔。 沈丹宁看上去很是嫌弃胡安平,一双眼睛瞪了他许久,直到胡安平进了书房,他才转过身来,“大哥哥,我们不带闷葫芦玩好不好?” “为什么呀?”云衣揉了揉沈丹宁的脑袋,她倒是很好奇胡安平的性子,怎么会得罪了沈丹宁呢,还是说就是因为胡安平这个性子,才会得罪沈丹宁? 果然,沈丹宁听着云衣问了,毫不客气地开始告状,“那个闷葫芦一点儿都不好玩!他平时都不出房间门的,只有大哥哥过来他才出来,他就是要跟我抢大哥哥的!” “所以你就不喜欢他了?”云衣有些哭笑不得。 “我、我都跟他了大哥哥来陪我玩的,不是找他的,不许他再来烦大哥哥,然后他就开始给我讲道理,谁要听他讲道理,跟家里那些老头子一模一样......” 沈丹宁越说到后来声音越小,他最后好像还嘀咕了两句什么,云衣却是听不清了,这会儿工夫,胡安平已经取笔回来了,看着沈丹宁的神情,瞬间猜到了他正在和云衣说些什么。 “有劳司兄听这些抱怨了。” 沈丹宁一听这话登时不乐意了,从石凳上一个用力蹦了下来,“什么叫‘有劳’,什么叫‘抱怨’,闷葫芦你跟大哥哥很熟吗?装什么亲近!” “我与司兄倒不算熟,但至少比你要熟一些,好歹是我先认识司兄的。”胡安平本是无心争这些的,但大概也是今时一时兴起,逗着玩罢了。 但沈丹宁没有听出这语气间的玩笑意,这下蹦得更高了,“先认识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大哥哥明明更喜欢我一点!不!是喜欢我很多!非常多!” “是是是,”云衣见再不安抚,小家伙都要蹦到天上去了,赶忙将人按回到石凳上,“我最喜欢你了。” 沈丹宁这下高兴了,高高扬着脑袋示威般地看着胡安平,胡安平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司兄你这般说,往后他可更要无法无天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清风寨的线索 “不会的,”这份保证在沈丹宁十分不服气的眼神里显得十分轻飘飘的没有重量,显然云衣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把它当回事儿,“来,丹宁,这次我再教你几种丹阵。” 说到了正经事,沈丹宁二人收敛了神色,皆是端正坐好,云衣又在纸上画了几种基础丹阵。 天下的基础丹阵左不过那么些种,云衣尚在学徒时,她的师父嫌麻烦,那些过分简单的丹阵,甚至连教都没教,但云衣却是将所有的基础丹阵有一种算一种地传授给了沈丹宁,并暗自在心里夸奖了一番自己:我真是一个有耐心并且负责任的好老师。 沈丹宁的接受能力极强,这些都不须云衣操心,只要画一遍他便能完整复制出来,当沈丹宁沉浸在了丹阵的世界,胡安平这才得以问云衣几句之前那本书上的疑惑,云衣尽己所能地说了,但其实这些东西,从来一人一个看法,孰对孰错,云衣也不敢说死。 凌清安还没有出关,不过既然说了是闭关,那时间久些也是常态,闭关的凌清安,倒是让云衣又想起了扶风老祖,上一次得到他的消息还是在天星山脉见到扶风门时,那是扶风掌门的说法是老祖还闭关未出。 吞噬凤火灵芝不是常人所能为,而吞噬成功,更是有大机遇者方能做到,但这天高路远的,云衣所能做的,也唯有祈祷了。 凌清安闭关的时候是皇子府警戒最弱的时候,那些暗卫都被他抽调随侍,整个皇子府也就只剩下了明面上的那些侍卫,这是云衣悄悄以精神力探查一圈以后得出的结论,这大概是她出府的最好时机。 理由自然还是要找好的,云衣提前联系了白霜,丞相府的马车到门口接她,婉拒了晴岚的随侍,云衣独自上了马车,又在几个转弯之后,趁着集市的人流偷偷下了马车,车夫驱车按照原路回了丞相府,云衣半路悄悄转了路线,去寻皇甫老祖。 皇甫老祖在永安城找的住处是提前跟她通过气的,尽管如此,这也是她第一来。 一个小小的院子,坐落在永安城最繁华的闹市区,面积不大,但一个人住绰绰有余,皇甫老祖是绝不会下手做什么家务事的,他也确实不会,院中有他雇来的一个小厮,连带着洗衣做饭一并做了。 云衣到时,皇甫老祖正躺在摇椅上小憩,这分明还是辰时,早起没多久的时间,但皇甫老祖的作息就是如此,抓紧一切时间睡回笼觉。 这间院落少有人来往,基本也就没有人,所以小厮推开院门看见云衣站在门口时有几分讶异,“姑娘您找谁?” 院子着实不大,云衣站在门口一眼就能看到正晃晃悠悠躺在摇椅上的皇甫老祖,旁边还摆着一张竹案,上有一壶热茶还冒着热气。 云衣还没说话,里面便传来了皇甫老祖慢悠悠的声音,“让她进来吧,这么长时间不来,怕不是把老头儿忘了哟。” 小厮听了这话,知是熟人,退后几步将云衣让了进去,又回身关上了院门。 云衣进了院子,略略打量了一番,才笑嘻嘻地走到皇甫老祖的摇椅旁边,“我哪敢忘了老祖呀,这不就来看您来了嘛。” “得了得了得了,”皇甫老祖从摇椅上坐起身,像挥苍蝇一样挥着手,“看出来是官场上的人了,说话都打着一股子官腔,臭不可闻,臭不可闻。” 云衣嘿嘿一笑,左右看看没发现多余的椅子,竟就那样就地盘腿坐了下来,“老祖瞅瞅,这模样若是进了官场,可算合格了?” “合格个屁!”皇甫老祖没好气地看着云衣,“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顶不待见这种人,假惺惺的,恶心!” 说话间小厮端来了茶水,云衣接过道了谢,喝了一口,顺手也就放到了地上,“可这好歹也是明明白白的假惺惺啊,最怕的难道不是那种以层层包裹的虚伪,猜都猜不明白的假惺惺吗?” “也对,”皇甫老祖应付了一句,掏出个几两银子扔给小厮,“去买菜吧。” 小厮应了,接了银子出了门。 直至小厮走远了,皇甫老祖才挑挑眉,带着几分戏谑地看着云衣,“怎么,那个五皇子是这样的人?” “是啊,”云衣沉沉叹了口气,“半真半假、亦真亦假的,跟这种人相处,当真头都大了。” “头大点儿好啊,”皇甫老祖朗声笑道,云衣发誓自己听到了浓浓的幸灾乐祸,“年纪轻轻的,多动动脑子,多见见不一样的人,以后少摔跟头哟!” 云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看得出这位乐天的老人家当真在哪都能过得分外舒坦。 “说真的,”皇甫老祖笑够了,终于正经了起来,“城外那个清风寨,着实有些问题,我一连问了数十个人,个个都是在永安城生活了几辈的人,却都不知城西有什么清风寨,不仅不知,还个个都不信我说的,竟说是我魔怔了,真是......” 云衣早已从暗九口中问出了清风寨的缘由,朝廷有意掩盖消息,这城中百姓不知自然也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她简单将这事同皇甫老祖说了,连同曾在城外遇见的那个奇怪的富商一起,皇甫老祖听后,神情也是有些凝重。 “这......这意思就是说,城外那窝山匪,是皇室在养的?” “不好说,皇室养的,他们有必要这么出来招摇撞骗吗?”云衣到现在还对她初到永安城时,在交易场见到的那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印象深刻,那个孩子看上去在清风寨的地位极高,听说还与寨主有些联系。 皇甫老祖显然也是想到了那个孩子,他一生极少被人冲撞,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孩八成能让他记一辈子,但他出身皇室,与云衣看事情的角度自然有些不一样,“那个孩子......”皇甫老祖有些犹豫,看了看云衣,欲言又止。 “那个孩子怎么了?”云衣看出皇甫老祖的犹豫,却没多想,那孩子再厉害不也还是个孩子,而且还很熊。 第二百三十章 可能 “那个孩子,”皇甫老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间还是有几分不确定,但眉头却是皱得更深了,“那个孩子有没有可能是皇子?” “皇子?!”云衣险些跳起来,看了看皇甫老祖的神色不似开玩笑,又不放心地压低声音又确认了一遍,“您认真的?” 皇甫老祖虽然犹豫,但还是点点头,“因为一般来说,皇帝不会无缘无故贬谪功臣的,更不会无缘无故留着山匪这么大隐患,既然清风寨曾立了大功,就不可能莫名其妙去落草为寇,而且皇帝还不挽留。” 说完,皇甫老祖顿了顿,又思虑了片刻,才小心开口,“除非,那是皇帝故意安排在那里的,清风寨里养着的,是个早年被送出宫的小皇子,若是这样,”皇甫老祖看了看云衣,“若是这样,你也不必忙活了,那位置,必定是城外那位的。” “这,这不大可能吧?”云衣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值得皇帝这么大费周章保护的,那必定是命定的继承人,如若皇甫老祖的猜测是真的,那城中这三个皇子,算上凌清安四个人,到现在为止所有的勾心斗角,都算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皇甫老祖不确定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但这种行为并不是无例可循,会有些帝王认为枉顾手足的皇子不仁,所以在宫城之外悄悄培养一个继承人,并在百年之后,把江山交到他手上。” 云衣颇为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她好不容易炼出了解药,好不容易勉强算是让凌清安放下了些许戒心,谁料又出了这么一桩,难道要让她再跑去清风寨示诚? “先别急,”皇甫老祖看出云衣的头痛,试图安慰她,“这些也不过是我的猜测,也还都没有什么证据,现在可不能自乱了阵脚。” “我明白,”云衣的眉间已经被她揪得有些发红了,但她依旧没有听说的意思,“夺嫡这种事,最忌讳的就是侍二主,我已经选择了凌清安,无论如何都得硬着头皮坚持下去。” 皇甫老祖明显是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云衣头脑一热跑去清风寨投诚,最后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但目前来看,云衣还是冷静的。 “说点儿开心的吧,”皇甫老祖换了种语气,试图活跃一下气氛,“我又看见那个说书人了,好歹是把《溅龙庭》给听完了。” “那个说书人?”云衣抬头看着皇甫老祖,“您找到他住哪了?” “额......”皇甫老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很遗憾,没有,我想跟着他来着,可他实在是属泥鳅的,太滑溜了,一个拐角没跟住就没影儿了。” 云衣叹了口气,却是终于放过了自己的眉心,低头喝了口茶。 “你不想听听《溅龙庭》吗?”皇甫老祖执着地要给云衣讲完这个故事,要知道,他为了听完整这段,整整往那家茶馆跑了五个多月,“后面的故事可传奇了!” 有什么可传奇的,云衣在心里默默吐槽,左不过是忠臣蒙冤、奸臣得逞,不过想想那个影射当朝事的传闻,云衣还是点了点头,“您说吧,我听着。” “你听到哪里来着?哦,对了,说这甄小将军中了美人计,从来是这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甄小将军也不例外,这美人是个寻常美人还则罢了,可这美人却是个蛇蝎美人......” 云衣能听出皇甫老祖在刻意模仿那个说书人的语气,某些句落或许还真有点儿那个意思,虽然这么听不知要听到什么时候去,但她没有打断,因为她知道,皇甫老祖坚持不了多久。 果然,大约两句话后,皇甫老祖就撑不住了,“哎呀,后面我忘了,反正就是甄家被抄了满门就是了。” 云衣预料到这故事会很快结束,却没料到这么快,她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什么被抄了满门啊?” “好像是因为谋逆?”皇甫老祖努力地回忆,“好像是从甄家查出来了龙袍还是通敌的信件的,哎呀,反正不重要了,查出来什么都是那个蛇蝎美人塞进去的,栽赃陷害而已嘛。” 皇甫老祖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云衣觉得这事好像没那么简单,但仔细琢磨了一下又觉得没什么不对,恍然发现这不过是个话本,最终笑笑也就过去了。 皇甫老祖估摸着小厮差不多该买菜回来了,问云衣要不要留下吃饭,云衣摇摇头,她和白霜说好了,中午前是要过去的。 云衣有事,皇甫老祖也没强留,就多说了一句他会继续留意清风寨,让云衣安心。 云衣点头道了谢,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正事,“当初答应的老祖的丹药还未兑现,老祖进阶地境在即,有什么需要的丹药吗?” 从某种程度上讲,这实在不能怨云衣不上心,仙界的武道和这里本是两套修炼体系,云衣就算想上心,也确实不知如何上心。 皇甫老祖愣了愣,看样子是将这事给忘了,“当初你答应的不是当我孙媳妇儿吗?” 这回轮到云衣傻眼了,她认真回忆了许久才确认没有这么一桩事,抬眼看见皇甫老祖恶作剧得逞的笑,“老祖您就莫要吓唬我了。” “怎么能是吓唬呢,我那大孙子从人品、从样貌、从出身,哪样能说得上不好吗?”皇甫老祖说完,却又颇为幽怨地小声嘀咕了一句,“虽然比不上你就是了......” 云衣本以为这不过是一番皇甫老祖夸孙子的言论,正在那敷衍地点着头,不想对方话锋一转落到了自己头上,她是当真不知自己如何在皇甫老祖心中这么高地位,此刻一个激灵连忙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老祖抬举了。” “行了,”皇甫老祖白了云衣一眼,“我还不知道你吗?瞎谦虚什么?这会儿心里不定怎么乐呢。” 云衣挠挠头,嘿嘿一笑,也没再辩解什么。 买菜的小厮推门回来了,打了声招呼便又进了厨房,云衣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也就起身告辞了,皇甫老祖没有虚留,看了她良久,缓缓嘱咐了一句,“千万小心。” 第二百三十一章 父亲 辞别了皇甫老祖,云衣又叫了辆马车,直奔丞相府。马车在丞相府一个不起眼的后门听了下来,云衣付了车费,看着车夫驱车走了,这才小心地敲敲门。 三长两短一长,这是云衣同白霜约定好的暗号,云衣按这个暗号敲了门,而后等了片刻,门稍稍动了动,里面探出个小丫鬟打扮的人,“是小姐的朋友吗?” 云衣点点头,小丫鬟连忙将人让了进去,而后又探出脑袋,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左右以确定无人尾随,云衣看着有趣,却也没多说什么,由着小丫鬟引路,走到了白霜的院落。 午饭已经摆好了,阵阵饭菜的香气从屋中传来,白霜正在等云衣,交集得一圈一圈地在屋里踱步。 “小姐,云小姐到了。”带路的小丫鬟将云衣带到屋外,报了一声便退下了,房门开着,正低头走圈的白霜听着这话抬起头来,看见云衣便扑了过去,“云姐姐,你可来了!” 云衣准确地接住了扑过来的白霜,轻轻揉了揉她的头,突然觉得这小姑娘大概也就和沈丹宁差不多年纪,“怎么,等急了?” 白霜从云衣怀里出来,摇了摇头,“不是,是父亲要见你。” “见我?”这倒让云衣有些惊讶,白丞相素来将这个宝贝闺女视为掌上明珠,云衣是有所耳闻的,她也大概猜到若是将来事起,白丞相怕牵连自己女儿,免不得要将她叫去“审问”一二,也这是人之常情,可现在她不过一个无名小卒,白丞相找她做什么?就算万事防患于未然,这未免也太“未然”了。 白霜重重点点头,为了强调肯定,还特地加了两句“没错”,看着云衣有些犹豫,小姑娘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多少有点儿不忍心,连忙开口安慰,“云姐姐别害怕,父亲人很好的,就是找你过去聊聊天,真的,不然我陪云姐姐去?” “啊?不用不用,”云衣冲白霜笑了笑,她估计大概是自己的犹疑不定让白霜理解成了害怕,不过一个丞相而已,云衣虽有些好奇,但总归是不必害怕的,“丞相有没有说什么时候?” “姐姐先吃饭,再不吃菜都凉了。” 饭后,云衣婉拒了白霜的陪同,只叫了个带路的丫鬟,随她一道去了白彦的书房。 白彦也算是当朝老臣了,先帝的最后一榜状元,混了个翰林院执笔的官,那年夺嫡之争,因着眼光与运气俱在,站对了队伍,在当朝皇帝登基后,挤掉了前朝的老宰相,官升数品,直接就做到了一品的位置。 当年那场至今还人人讳言的夺嫡中,这位翰林院执笔的劳苦功高自然是不必言说,不然也不会这般青云直上,颇为难得的是这位丞相少年得志,却一生安分守己,当朝不是没有过大清洗,弈风帝五十年时那场史无前例的大清洗几乎给弈风国换了个朝堂,但愣是没有波及到白彦分毫,可见其人深谙为官之道。 虽然这些文官在朝为官,修为不济,但百余年寿元还是有的,所以要算岁数,白彦如今已有百十来岁了,看上去却不过中年,蓄着一缕山羊胡子,整个人神采奕奕,修炼之人看不出老气,此话不虚。 云衣轻轻敲了敲门,听着里面的一声“进”,才缓缓推开了门,丞相书房里竟然没有闲人侍奉,云衣进屋行了礼,丞相让了座,竟是亲自斟的茶。 “姑娘尝尝,”白彦斟好了茶,坐在主位上,伸手示意云衣,“这是今年春新下的茶,前几日入宫陛下赐的,我这也是头回喝。” 云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了笑,“好茶。” 白彦跟着笑笑,山羊胡跟着一颤一颤的,显得他整个人都特别和蔼,“白霜那丫头,多谢姑娘照看了。” “照看不敢当,只是我初来乍到,也是人生地不熟的,倒是白霜照顾我不少。” 这一来二往的客套话,二人皆是客气地笑笑,时不时抿两口茶,又是两个来回。 客套的话说足了,也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云衣眼看着白彦收敛了笑意,“此番叨扰姑娘,实在是抱歉,只是老夫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姑娘,若是问不出来,恐怕是睡不着觉咯。” 白彦这话说得委婉,但云衣却分明听出了不能不答的意思,她也没表态,依旧是从容地笑着,“丞相但问无妨。” “听说姑娘是国师引荐给五皇子殿下的医师?” “是。”云衣点点头,这不是什么秘密,恐怕整个永安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已经没有不知道的了。 “那皇子殿下的伤......”白彦问得也有些犹豫,边问边观察着云衣的神情,他大概也知道这是禁忌,看着云衣皱了皱眉,立马改口,“这些老夫若问,便是让姑娘为难的,但老夫想知道的是,姑娘可有为自己打算什么?” “为自己打算?”云衣思索了片刻,“我不明白丞相的意思。” “那老夫不妨再说明白一点,皇子殿下伤愈之后,姑娘是照旧住在皇子府,还是要回国师府啊?” 云衣笑了笑,她现在明白白彦的意思了,说到底还是防患于未然,只是这位谨慎的丞相大人,当真是谨慎得有些过分了,“丞相大人倒不必为此忧心,我是我,白霜是白霜,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牵扯到白霜的。”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旁人也不会。” “姑娘就这么有信心?” 云衣点点头,“恕我不能告诉丞相大人这信心从何而来,但保护白霜,我想我还是做得到的。” 云衣是知道凌清安的心思的,他确实想收拢白霜以此借力丞相,但从另一个角度说,凌清安的起势与其他皇子不同,他必须一路隐忍,直到渔翁得利,所以对他来说借力丞相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太过招摇。 而且白彦,云衣看了看对面那个放下了心,又重新笑得十分和蔼的丞相大人,凌清安终将会明白这个道理,白彦可不是那么好招揽的,如若以他的女儿强相要挟,那只会适得其反。 第二百三十二章 引导白霜 白彦想得到的答案已经得到了,他也就满意了,他才不管云衣如何说服凌清安,他要的不过是云衣的一个承诺。 毕竟白霜看重的是云衣,不是凌清安,他的女儿也不傻,只要不是云衣亲自开口,旁人是不能轻易凭借云衣的名义将其拐走的。 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白彦也真正有空跟云衣聊天了,眼前这个小姑娘跟个谜似的,但近几个月,永安城中却时常传着各种关于她的传闻。 比如,第一条,“姑娘是如何认识国师的?” 云衣愣了一下,看着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的白彦,明白这位是要开始八卦了,这就意味着她得尽快琢磨如何脱身了,“不是多么传奇的故事,若是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缘分吧。” “缘分,”白彦品了品这二字,笑了笑,“那可当真奇妙了。” “是啊,就像我遇见白霜一样,都是缘分使然。” “既然姑娘提及这件事,那我便又有一个问题了,”云衣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以为白彦能就势给她个台阶就放她走了呢,“姑娘与霜儿初见时,听人说,姑娘抑制住了霜儿的暴走?” “啊?”云衣没有第一时间矢口否认,只是装傻地反问了回去,“丞相这又是什么意思?” “姑娘不明白什么意思吗?” 云衣十分坚决地摇摇头,不管白彦信与不信,反正她传递出的信息就只是: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白彦显然是读懂了,他不在意地笑笑,就此妥协了,“那我没什么问题了,霜儿由于一些原因,一直没什么朋友,姑娘若是有空,还要常来往才是啊。” 云衣点点头,她明白这是一个父亲的纠结,希望女儿有朋友,却又怕女儿被卷入无端的事非中去,但很快,这纠结就被这位父亲甩到她这里来了,等到凌清安的双腿好转,她恐怕想来这里也来不成了。 云衣回去时,白霜还在院门口等着,看着云衣脸上带笑,小姑娘十分高兴地迎了出来,“你看,我说父亲人非常好吧。” “是啊,”云衣牵着白霜走进院子里,找了地方坐下,“我问你,最近修为有没有再增长了?” 白霜歪头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父亲好像是这么说的,说我比之前要更强一点了。” “你还是感受不到自己的力量吗?” 白霜点点头。 “那你尝试过修习武技吗?” “试过,”白霜认真地摆了个架势,冲着空地推出一掌,却什么都没有发生,这让她颇有些失落,“云姐姐你看,就只能这样。” 云衣试图从脑海中寻找一些那些年听说过的,有关武修途径的蛛丝马迹,却发现她对武道一途的了解,某种程度上恐怕还不如云浔。 那些年上课偷的懒果然有一日都会自食其果,云衣深深叹了口气,莫名又回忆起了从前武学先生的那些“至理名言”。 “来,这样,”云衣拉着白霜就地盘腿坐下,虽说自己心里十分没底,但这种时候,云衣还是选择硬着头皮上了,“闭眼,什么都别想,尽量感受你身边的一切。” 白霜照着云衣的话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感受到了什么?” 白霜闭着眼摇头,“什么都没有,一片黑暗。” “继续,别放弃,你能听得到风就试图感受风,能听得到风吹树叶的声响就知道那里有树叶......” 云衣不知道这里修炼的步骤是什么,但在仙界,感知永远是修炼的第一门课,首先提升身体各个器官的感知力,这个步骤若是说得玄奥一点,叫做“唤醒”。 仙界有种说法,这世上每一位修士都降生于天,但在降生过程中,渐渐被凡尘蒙蔽了感官,从而目不明、耳不聪,从而脱离了与天道的联系。 修士终其一生都在修复这种联系,不管是选择了哪一条路,这第一课都要“唤醒”,唤醒那种能够建立联系的感觉,使得耳聪目明,再一点点领悟天下大道。 “看到了,云姐姐,我看到了!”白霜雀跃的声音打断了云衣的思绪,她依旧闭着眼睛,但整个人却仿佛明亮了,“我看到风了,是实质的风。” 这话要让旁人听着恐怕是有些奇怪,白霜自己也知道,她试图去具体形容,但又不知道如何形容才好,“就是,就是一缕一缕的,好像是银色的,不对,是白色的,也不对......” 白霜闭着眼,兀自陷入了苦恼,那风调皮地环绕着她的指尖,她伸手去抓,它却又在下一秒溜走。 “我明白你的意思,”云衣看着闭着眼手中乱抓的白霜,不由得佩服她的天赋,这或许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天赋,这位小朋友,也有着什么不得了的机遇呀,“慢慢来,现在向更远的地方看,不要着急,慢慢感受,觉得累了就停下了,别着急。” “嗯。”白霜点点头,放下了手,看样子是放弃了捕捉那一缕行踪无定的风,更远的地方,白霜在心中默默回忆云衣方才的话,云姐姐说听到风吹叶子的声音能感受到树,风吹叶子的声音,声音...... 白霜试着让自己的感官延伸,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感击中,“啊!” “怎么了?”白霜的惊叫吓了云衣一跳,白霜已然睁开了眼,整个人看上去还有些懵,她轻轻拍着白霜的背,让白霜慢慢恢复。 片刻之后,白霜转过头带着几分茫然地看着云衣,“云姐姐,刚刚......” “刚刚怎么了?” “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扎了我一下,头好疼。” 云衣轻轻揉了揉白霜的脑袋,曾经武学先生说完,初次尝试大概会出现的情形之一便是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云衣放下心来,“现在还疼吗?” 白霜轻轻晃了晃脑袋,又敲了敲,最终摇摇头,“好像没事了。” “嗯,”云衣轻轻拉着她起身,“那就没什么大问题,但今天就到这里吧,以后,只有我在的时候才可以尝试,不许自己偷偷练习知道吗?” 白霜想了想方才的刺痛感,有些后怕地点了点头。 第二百三十三章 再探交易场 直到回府的路上,云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好像还是没问明白皇甫老祖需要什么丹药,轻轻叹了口气,那老头儿,大概当年也就没把它当回事儿吧。 但皇甫老祖可以忘记,云衣却是不能,好在府中还有胡安平,这些世家出身的人,就算目前能力不济,但该有的见识从来是不浅的。 而且算算日子,凌清安差不多也该出关了,因为不管他恢复到了什么程度,反正那几颗解药怎么算都快吃完了,云衣想好了,等到凌清安一出关,她就要借几个人去趟拍卖场,她着实是被暮沧国那个拍卖场吓出阴影了,单枪匹马的实在是不敢进去,更何况现在永安城的形势还不甚太平。 这就又快要到皇帝去永宁寺祭祀的时候了,永安城中各方势力开始蠢蠢欲动,立储在即,往后的明争暗斗只会一年比一年更甚,如果皇帝还有那么多年月可活的话。 丞相府的马车一路将云衣送回到府门前,门口值岗的侍卫将云衣接了进去,云衣没有急着回院子,只是托人带话给晴岚让她备饭,自己先绕道去了趟客院。 胡安平照旧还在看书,用沈丹宁的话说,这个人怕是睡觉都要枕在书上,但沈丹宁却是不在院子里。 胡安平听见脚步声,难得地将脑袋中书里抬起来,见是云衣来了,起身招呼,“司兄要找丹宁吗?他方才不慎滚了一身泥,这会儿正在洗澡。” 云衣看了眼紧闭着门的卧房,笑了笑,“我找胡兄有点事儿。” “哦?”胡安平将手中的书合上放到了一边,准备倒茶被云衣拦下,“只是一点小事,我不久留,问完就走。” “那司兄请讲。” 云衣犹豫了片刻,实在找不到什么更委婉的说法,只好直说,“胡兄知道什么丹药能提升修为吗?” 这问题从云衣的嘴里问出来实在是有些奇怪了,好在胡安平不是问东问西的人,他略想了想,“提升修为?司兄是为了延寿吗?” “不,就只是提升修为,从灵境巅峰,直接提升至地境。” “这就有些难了,”胡安平皱皱眉,“地境讲的是破后而立,灵境到地境说白了就是一个毁灭的过程,一点点毁灭一点点重生,毁灭是自己的决心,旁物帮不了的。” 云衣明白了胡安平的意思,所有灵境巅峰,只要自己愿意,都是可以进阶地境的,可这份苦痛大抵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而除了苦痛之外,将大部分人隔绝在地境之外的多半还有一份就此陨落的风险。 但云衣没有立马失望,她知道胡安平这番铺垫之后一定会有一个“但是”。 “不过,”胡安平显然是十分犹豫的,这表明这之后的内容,他自己也拿不太准,“不过理论上好像可以借助丹药加强灵魂的强度,地境的毁灭从肉身开始,灵魂强度足够的话,可能会好过一点。” “提升灵魂强度的丹药就有很多了,”讲到这里胡安平把握大了一些,“我所知道最适合灵境巅峰的,是六品丹药玄门丹,这个品级是灵境巅峰能承受的极限了。” “丹方不是什么难事,若是在赤龙国的话,寻常交易场就有,买丹方时,司兄可以问一问鬼藤,一般有玄门丹丹方的商贩会连鬼藤一道卖的,最好要七十年以上的。” 云衣点点头,谢过了胡安平,虽说这里的丹药大多与仙界无异,但这玄门丹却是她从未听过的一种。 果然不出云衣所料,三天后,凌清安出了关,带着他座下的一众暗卫。 凌清安整个人看上去较之他闭关之前多了几分生气,他自己说是由于积聚多年的毒素消散了一部分,但云衣总觉得那不过是他的心理作用。 不过不论是什么原因,至少凌清安出关了,云衣的拍卖场之行也终于有了着落,不知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反正云衣提出这个要求时,凌清安竟问都没问就答应了。 云衣曾与皇甫老祖一起去过永安城的交易场,但此番暗九带路云衣才知道,他们二人去的,大概连这个交易场的外围区域都算不上。 永安城的拍卖会按照规矩是提前派票的,但云衣此番临时起意,自然不会准备那么周全,好在有凌清安的皇室身份在,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不受待见的皇子也是个皇子。 暗九刚到会场,便跟云衣打了声招呼去疏通一些手续,云衣点头允了,暗九方走,她身边便又迅速补上了一个暗卫,“属下暗五。” 云衣略带惊奇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新出现的人,发现他的身形竟和暗九无异,甚至于相貌也十分接近,若不细看几乎就是一模一样。 云衣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转身带着暗五进入了交易场。 和摊贩固定的外围区域不同,永安城交易场的核心区域虽面积十分庞大,但管理却十分随意,大家随来随走,也没什么固定的摊位分布。 “小姐是需要什么东西?”暗五倒是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 “丹方,”云衣故作思虑片刻,为人掩人耳目又特意多添了一些无关的丹药,“血莲丹、玄门丹、化形丹、续天丹......” 这些丹药大多位列六七品之阶,由于这里的丹药与仙界大体无异,所以其实大多数丹方云衣是知晓的,但此时为了凑数,也就信口胡说了出来。 暗五只当云衣是需要大量的丹方来修炼丹技,没有多想,带着云衣直奔交易场的某个角落,“由于丹方和灵药的受众比较固定,所以那些炼丹师一般会在这附近摆摊,一来方便卖出去,二来可能也好遇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这片场地较之整个交易场算不得广阔,但若是单拎出去,也能说得上是面积不小了,炼丹师脾气古怪是出了名了,所以旁人也大多不愿意涉足这里,使得这一片更像是炼丹师这个群体的小聚会,灵药、丹方和一些绘制丹阵可能用到的材料应有尽有。 此番随行云衣的暗卫,个个都是带着灵石出来的,凌清安的意思自然是不能让云衣出钱,但看着这一区域那些不菲的开价,暗五心里不免开始打鼓。 第二百三十四章 雪狐晶 云衣倒没注意那些,能放在这种地方贩卖的东西,开价未免有些虚高,但她可是独得巫月族整整一山洞灵石传承的人,这点儿小钱,还不甚放在眼里。 炼丹师不成文的规矩,丹方是不放在明面上的,这也是炼丹师对于买家的一个小小考验,若是内行,是能够从明面上的那些东西里,判断出有什么丹方的,但若是外行,那只好显出偌大的诚意,一家一家地不厌其烦地去问了。 云衣背着手,慢悠悠地穿梭于各个摊位之间,偶尔看中了什么灵药,停下来问一问年份,或是见到了什么雕花的笔,忍不住把玩一二。 暗五跟在后面,一开始还能忍得住,可越到后来越是好奇,他和暗九不一样,暗九就算憋死自己也不会说多余的话,但暗五是绝不会让自己被话憋死的,“小姐不是来买丹方的吗?” 云衣听着他的问话,缓了缓脚步,轻轻将食指竖在了两唇之间,做了个噤言的姿势,“嘘,小点声,这要让旁人听见,可就要笑外行了。” 暗五连忙捂住嘴,左右看看,发现并没有人注意这里,云衣高深莫测地笑笑,又迈开了步子。 终于,在一个摊位前,云衣停了下来,一脸柳暗花明的表情,暗五特地将那个摊位与左右的两个对比了一番,却没发现任何不同。 “老板,要玄门丹的丹方,”云衣唤醒了正在打盹的老板,上来直奔主题,“七十年以上的鬼藤,若是有的话我也要了。” 看摊儿的老板看上去已经年过中年,骤然被叫醒还有些迷糊,反应了许久,才慢慢悠悠地从储物袋里掏东西,“玄门丹的丹方、鬼藤......我这儿还有雪狐晶你要不要?” “不要,”云衣果断地摇头,鬼藤是胡安平告诉她要一并买了的,除此之外没提其他,但是有雪狐晶的话,云衣倒是想起了另外一物,“蚀骨藤你这有吗?” “哎,有有,”老板又拿出一个玉盒,不死心地看了云衣一眼,“真的不要雪狐晶?” 云衣皱皱眉,雪狐晶若说罕见,是真的罕见,因为只有不幸被蚀骨藤缠住,慢慢吸食灵气、腐蚀骨肉而死的雪狐,才会留下雪狐晶,但若说用处,它也是真的没用,雪狐的灵气已被蚀骨藤吸食殆尽,那颗雪狐晶除了好看,目前也没人发现其他用途了。 所以行走深山的采药师大多会以雪狐晶确定蚀骨藤的价值,但很少有人会连雪狐晶一起带回来,这个大叔怎么回事,难不成他的雪狐晶还有什么变异? 云衣犹豫了一下,这回留了些余地,“你将雪狐晶拿出来吧,我看看。” 老板连忙将一枚透明的晶体从衣服兜里掏出,熟门熟路到让云衣怀疑他这动作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雪狐晶只是雪狐晶,十分普通的那种,而且大概是由于保存不善,表面还有些灰扑扑的,云衣看了两眼,在老板失望的神情里摇了摇头,“你给多少人看过这枚雪狐晶了?” “不多不多,”听着云衣询问,老板误以为还有戏,又连忙打起精神,“姑娘是今天的第一位。” 今天的第一位,云衣在心里撇撇嘴,她现在有些怀疑那株蚀骨藤的价值了,“那蚀骨藤是这枚雪狐晶伴生的吗?” “这可是千真万确,”老板听着这话,瞬间明白了云衣的疑虑,“这我可以发誓的。” “那你给那么多人推销过雪狐晶,就没人问起过蚀骨藤?” “那自然是有。”老板打开了装有蚀骨藤的木盒,示意云衣看一眼。 云衣探头扫了一眼,看成色确实没有问题,她点点头让老板合上了盖子,却不打算放过这个问题,“那你卖给别人的蚀骨藤伴生的雪狐晶呢?” 老板有些犹豫地看了云衣一眼,“我说了姑娘可别不信。” 云衣点了点头,等着他的后文。 “卖给别人的蚀骨藤,也是这枚雪狐晶伴生的,”老板吸了口气,仿佛还在回忆那震撼的一幕,“不瞒姑娘,当初我之所以将这枚雪狐晶捡回来,就是因为它周边伴生了少说得有七八株蚀骨藤。” 七八株,云衣愣了一下,这有些不合常理了,蚀骨藤的生长本就需要大量灵气,若说一只雪狐能供养七八株蚀骨藤,那得是祖宗级别的了吧,可话又说回来,这种级别的祖宗怎么可能被蚀骨藤缠住? 老板注意到云衣的神情,缓缓叹了口气,他当初就是以为这颗雪狐晶不凡才将它捡了回来,结果回家研究了许久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扔又不舍得扔,这才想把它卖掉,原以为有这么个传奇的故事会好卖一些,可这故事他和无数人讲过,但就是没人肯买,看来这雪狐晶注定要砸他手里了。 “出个价吧,我买了。”就在老板逐渐绝望之际,这声音在他耳朵里宛如天籁,云衣也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的理智告诉她就算这是只祖宗级别的雪狐,这枚雪狐晶对她来说依旧什么用都没有,但同时她的第六感又在不停地教唆她,买下来。 老板生怕云衣反悔一般,麻利地将雪狐晶和云衣要的丹方并灵药一起包好,但是很显然,雪狐晶终于脱手的兴奋并不能改变他定价的决心,“姑娘拿好,一共是一百上品灵石。” 这价格差点让跟在云衣身后的暗五跳起来,一百上品灵石,一些平常点儿的五品丹药也就这个价格了,一张六品丹方加上几味灵药竟然能有这个价钱,甚至这里还有一块石头是那老板强买强卖的。 云衣自然也是知道这价钱里含了不少水分,甚至于老板报出这个价格时他自己都不免心虚,但她也不知道一个合适的市场价应该在什么区间,也就没再还价。 暗五看着云衣神色淡然地拿一百上品灵石换了一堆明显不值的东西,心间对于炼丹师这个职业的富裕程度又有了新的见解,至于出门前凌清安的嘱咐,早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殿下分配到他们每人身上的那些灵石,在这里可能也就够根草的零头吧,暗五在心里默默吐槽。 第二百三十五章 疯子 又逛了几个摊位,照着丹方凑齐了玄门丹的灵药,云衣又花了不少冤枉钱买了些无关的丹方和灵药,灵药倒是可以攒着以备不时之需,但丹方八成就砸她手里了。 云衣这一圈买下来才知道那一百上品灵石里注水多少,但她也着实没弄明白,她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外行啊,怎么就能被人给坑了? 暗五挥着拳头说要去讨回公道,被云衣拉住,说到底是因为自己初来乍到,若是自己肯还价,也不至于被要那么高价。 走出灵药区域,再看商品定价,终于是让暗五舒服了一些,他就说这交易场他也曾跟着殿下来过,何时看到过那么离谱的价格。 除却灵药丹方,这交易场里也还有卖武器、功法、武技的,其实从规模和数量上看,无疑后者才是大头。 云衣虽然不懂这些,但为了给白霜挑一件趁手的兵器,还是满交易场闲转了转,遇到不懂的,便向暗五打听。 暗五比起暗九实在是要健谈地多,人也开朗,但凡知道的,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人相处得甚是愉快。 这座交易场没有什么严格的区域划分,功法、武技、武器相交杂地共处着,其间也偶尔会冒出几个卖丹药的,多是些品阶不高但实用的补血、补气丹。 云衣逛了一圈,估摸着暗九那边差不多办好了,正要招呼暗五离开,扭头却碰巧看到一个熟悉的摊位。 摊主的脸背对着云衣,她自然是看不到的,但她却熟悉那一地一地七零八落大小各异的石头,和过路人个个躲着走的神情。 暗五本在武器摊前看一把剑,听着云衣招呼便走了过来,却看见云衣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暗五瞬间变了脸色,“小姐,我们走吧,暗九在外面等着呢。” 云衣扭头看了暗五一眼,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暗九正等着呢?” 暗五答不上来了,支吾间,云衣已然走向了那个摊位,摊主果然是那个在关宁城一面之缘的青年,依旧胡子拉碴的,仿佛永远睡不足觉一般,一脸苦相。 地上摆着的,还是那四五十块石头,但这回他没再热心地推销他的石头,只是半死不活地坐在那,有人路过便动一下眼皮瞅一眼。 云衣带着笑走了过去,打了个招呼那人也没有理会,云衣也不在意,蹲在地上,竟真的认真挑起了石头,暗五跟在后面,留不想留走不敢走,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这小祖宗赶紧远离这是非之地。 那青年看云衣当真蹲地上挑了起来,有些惊讶地多看了她两眼,但最终没说什么,又揣着袖子靠回了椅子上。 云衣随手翻了两块石头,又特地认真地以精神力探了探,但无论怎样,她都没发现这石头的可疑之处,这些,就是一堆平淡无奇的石头,和路边随处能捡到的那种无异,甚至有些还不如路边的石头长得齐整。 最终云衣在暗五充满期待的目光里拍拍手,站了起来,却没有丝毫想走的意思,站在那里,开始和那青年聊天,“我们在关宁城见过的,还记得吗?” 青年懒懒地翻眼皮看了她一眼,嘟囔了一句“没见过”,大概又是觉得云衣待在这里挡他生意,颇有些不耐烦地开始赶人,“要买买,不买别在这儿挡爷生意,晦气!” 青年的声音带着些疲惫沙哑,全然不想关宁城时那般响亮了,云衣皱皱眉,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掂了掂,“怎么?这次不宣扬你这些石头是打圣石山来的了?” 听着“圣石山”三个字青年的眼睛亮了亮,也终于是愿意抬起他那高贵的眼皮,正眼看看云衣,“你也知道圣石山?我真的见过你?” “当然了,”云衣好脾气地笑笑,“你怎么从关宁城跑到永安城来了?” 但对方仿佛没有听到云衣的问题一样,只是纠着圣石山不放,“你也知道圣石山,那你一定知道,这些石头都是从圣石山来的,个个都是极品,真的,我不骗你,诶,我记起来了,我见过你,我在圣石山见过你!” 青年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但这笑在暗五看来实在有几分毛骨悚然,他不住地在后面暗示云衣,希望她能快点离开这里。 云衣没有理会暗五的暗示,耐着性子纠正青年,“不是圣石山,你在关宁城见过我。” “不,是圣石山,就是圣石山!”青年提高了嗓音,乍一听上去如吵架一般,“你当时还跟我抢石头呢,就是你,抢走我好多石头!” 青年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是真的,说到后来竟是要扑过来了,暗五赶忙将云衣护在身后,推了那青年一掌。 那一掌没什么攻击力,但那股冲力却将青年推倒在地,骤然摔到地上,仿佛让青年冷静了不少,再看云衣时没了方才那股疯劲儿,“你要买石头吗?圣石山的石头,个个都是好石头。” 云衣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她原以为能从他嘴里问出关于圣石山的什么事情,但现在看来,或许这当真是个疯子。 云衣最终还是被暗五拉走了,走出去几步她还特地回头望了望,那人又像原先那般颓废地坐在了那里,窝着身子揣着手,时不时翻下眼皮瞅瞅过路的人。 走出去了好远暗五才放开云衣,长长地吐了口气,似乎是刚刚意识到自己方才所为,赶忙道歉,“小姐,方才得罪了。” 云衣不在意地摆摆手,“你怎么那么害怕他,你之前见过他?” “没有,”暗五摇了摇头,“只是听说过,他来这儿也没几个月,但这事迹却是在永安城里传遍了,没看那么多人都躲着他走吗?” “他有这么可怕?” “小姐您不懂,可怕的不是他,是圣石山。”暗五似乎是想继续说下去,但鼓了几次勇气最终也只是打了个哆嗦,“小姐您还是回去问殿下吧,属下实在无能为力了。” 这说法和当初暗九的差不多,云衣看了暗五一眼,铁血铮铮的汉子,但那份恐惧却不像是装的,“行吧。” 暗五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赶忙在前面带路,“小姐这边走,暗九真的已经在门口等半天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射日弓 可能是他们暗卫之间有什么特殊的传递消息的方式,云衣走出交易场时,暗九真的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手里还拿着拍卖会的入场令牌。 见着云衣出来,暗九连忙将令牌递了上去,看了暗五一眼,后者点点头,然后缓缓消失。 云衣饶有兴致地盯着暗五消失的地方看了许久,而后才跟着暗九去了拍卖场。 拍卖会已经开始入场了,纵是贵宾通道,此刻也有几分拥挤,今日是休沐日,京中的达官贵人多数在列,一个个的,明明昨日朝上刚刚见过,今日还非得一副好久不见的样子彼此寒暄着,这也是通道拥挤的主要原因,没人敢告诉这群大官,他们堵着路了。 云衣跟着人流从一条小缝里勉强通过,半路上看见了白彦,白彦明显也看见了她,但看了看她身边那一声黑衣的暗九,没做任何表示便过去了。 若说看见白彦已算意外,云衣万万没想到她竟还在此地看见了云浔,这个宛如谪仙的人,纵使在这般拥挤的人群中,也较云衣这般常人少了几分狼狈。 云浔看见云衣时也有些惊讶,但顾及外人在场,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神情无常地走了进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等到云衣终于在贵宾间落了座,这才得出空来询问暗九这个让她困惑了一路的问题,“怎么这么多人?” “拍卖会早些天放出消息,今天的拍卖会有件不得了的东西,”暗九也有些惊讶地看着云衣,“原来小姐不知道啊,殿下还以为小姐也对那东西感兴趣,才会今天出门。” 这着实是个误会了,但这也让云衣暗自感慨自己运气实在不错,虽说没人知道那个不得了的东西是什么,但连云浔都被惊动了,要么是这个拍卖行手段高明,要么,便是这东西当真值得一来了。 考虑到在座的个个身份不低,云衣选择将这理由归为后者。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所有客人终于落座完毕,吵吵嚷嚷的拍卖场渐渐安静了下来,由于时间已接近中午,还有侍女挨个贵宾间送去午餐。 云衣刚跟暗九赞赏一句拍卖场的周全,拍卖师便拿着锤子走上了台。 前面那些惯例的寒暄云衣是一个字都没听的,她忙于解决她的午饭,不然等到拍品上来,她恐怕也就没有心思再吃了。 这场拍卖会的拍品当真对得起它的规模了,第一件拍品便是一把灵阶上品的武器,细长的剑身极适合女子使用,最终被人以三十上品灵石拍得。 第二件是功法,然后是灵药,虽然件件品阶不低,但贵宾间却始终没有动静,可见大家都是目标明确,都是奔着那最终一件拍品去的。 云衣最初还能打起精神听听拍卖师将那拍品吹得天花乱坠,但大概是方才吃得太饱,到后来便只觉昏昏欲睡了。 贵宾间始终没有动静,这无疑也让拍卖师心里没底,贵宾间中诸位都是在朝中地位不低的人,若是最后让他们觉得自己被忽悠了,那他们拍卖行恐怕就要在永安城关门了。 “下一件拍品,”尽管心里没底,但身为拍卖师的职业素养还是支撑着他尽善尽美地完成这一份工作,“我们目前不好说它具体是什么,只能说出于各方面的考量,我们暂且将其定义为一种武器。”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没谱,却引起了云衣的兴趣,大约是因为一种侥幸心理,她总喜欢收拢这些别人眼里没用的东西,也就是皇甫老祖俗称的“捡破烂”。 东西被蒙着红布端了上来,拍卖师随手扯掉了红布,露出了里面一张弓,没错,尽管极其破旧,但依然能看出,就是一张弓。 这分明就是武器,云衣撇撇嘴,没了兴趣,拍卖师方才那话,被她理解为故意露破绽以引起贵宾间的兴趣。 “这个东西是一位异族人放在这里寄卖的,”拍卖师说着小心地将那张弓举了起来,这弓实在太旧了以至于稍微动一动就会掉落一地铁屑,“我知道诸位的疑惑,它看上去确实是一张弓的样子,但它是没有弓弦的,而且它的弓身上并没有任何绑过弓弦的痕迹,可它确实是被使用过的,这是经石大师权威鉴定的,各位若是不放心,也可以上来亲自看一眼。” 没有弓弦却能使用的弓,据云衣所知这世上只有一把,无论后世怎样的能工巧匠都没能仿出的那一把,云衣瞪大了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台上的那把弓。 没有人上台,当然没有人上去,且不说石大师的名声摆在那里,这么众目睽睽之下,上台翻看一把旧弓箭的真假,再落得一手黑乎乎的铁屑,这在这些大人眼里多少是有失身份的。 拍卖师自然也料到了这点,所以他只是仪式性地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下说,“那么众所周知,见于史书记载的,这世上唯一一张没有弦的弓,是射日弓。” 就像往安静的水面扔一块石头,台下立马炸开了,拍卖师非常满意这般效果,他故作不经意地往贵宾间瞥了一眼,由于隔音设施,他听不见那里的动静,但里面的动静应该不会亚于外面吧。 反正不管其他贵宾间的动静如何,云衣是真的“蹭”地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速度之快吓了暗九一跳。拍卖师并没有说那就是射日弓,也没人能保证它就是射日弓,但至少云衣是比这里大部分人多掌握一条消息的,那就是射日弓不在仙界。 仙界有九大神迹,被九大势力掌控,莫说外人无从知晓这些神迹里具体有着什么东西,就算是号称是掌握者的九大势力,也无法全然知晓,但就目前的消息来看,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这九大神迹之内,目前没有发现任何一件遗物,属于那传说中射落九日的后羿。 有可能吗,羿神的遗迹其实是在这流放之地?这个疑惑同时出现在了云衣和云浔脑中,但不论真假,这张射日弓,他们此番,势在必得。 第二百三十七章 拍卖 大约是觉得吊足了胃口,拍卖师终于报出了这把弓箭的底价,“由于这件商品是由他人寄卖的,所以这底价也是由卖主定的......” 当拍卖师开始铺垫这些废话的时候,云衣就知道这底价怕是低不了,尽管这样,在他报出底价时,云衣还是不免震惊了一番,“起拍价一千上品灵石!” 虽然拍卖师嘴上说着不保证这一定是仙器,但这价格却也是毫不客气,大概也是觉得这报价对在场诸位压力太大,拍卖师报完底价又特地说了一句“可以以等额的物品替代。” 纵是这样一千上品灵石也不是个小数目,云衣突然有些弄不懂那个卖主了,为什么要将这个东西放在永安城寄卖,他若是放在万宝阁这样名气更大的拍卖行,恐怕这起拍价还能再翻一倍,是因为有什么难处吗?还是说那个弓本身有点问题? 但不论是什么样的隐情,拍卖已经开始,也有人开始往上加价了,这里毕竟是永安城,仙国的国都,暮沧属国尚有人拿得出两千上品灵石买一颗七品丹药,仙器的诱惑之下,永安城自然也有人出得起这高价。 “一千一百上品灵石!” “一千二百!” “一千五百!” “两千!” 价格须臾之间便被翻了一倍,拍卖场渐渐安静了,这个价格已经在寻常富商的承担范围之外了,剩下的,便只能看贵宾间的角逐了。 尽管说了可以用等额的物品抵价,但贵宾间里坐着的大多是王公贵族,他们手中贵重的物品一般来自皇帝所赐,这要是抵出去就是死罪,但照常理说,为官一任,若吃朝廷俸禄哪里来的那么多灵石,他们固然心动,但也要先想好说辞。 所以整个会场竟是诡异地在两千上品灵石这个价格上安静了下来,拍卖师是个老手了,他懂得这安静之下的弯弯绕绕,也不急着落锤,两千灵石,对一个仙器而言,是不值得落锤的,虽然这仙器看上去很不靠谱。 “三千!”云衣率先突破了这寂静,价格是她定的,却是暗九喊的,暗九极佩服自己的心里素质,他觉得若是换了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恐怕光是喊出这个价格,声音都有抖三抖了。 “三千五!”这是云衣右侧的某一间贵宾室传出来的,喊价的大概是个小厮,因为确实是能听出颤抖的。 看吧,暗九在心里暗自得意,他偷偷看了眼云衣,但云衣正在看着那张弓沉思,并没有发现。 “四千!”大概是给钱财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出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报价,价格被抬得极快。 云衣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这若是弈风帝心血来潮做的一个局,那在场的诸位,可就正正好好被框了进去。 但弈风帝确实是没那闲工夫的,他也清楚他自己的臣子都是群什么牛鬼蛇神,但只要忠心只要办事,大多时候他还是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五千!”云衣估量了一下自己的财力,让暗九再提了一千,她是不愿意拿丹药换的,这般大庭广众之下,会暴露她的身份。 “五千五!” 五千五百上品灵石,云衣暗自感慨了一声,仙器的价值自然是远远超过这个价格的,但一介朝官,这得是怎样富得流油才能这么轻易地喊出五千五百上品灵石啊。 云衣不知道的是,那个报价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轻易。出这个价格的是户部尚书,户部本来也是个肥差,但他调到任上还不足五年,这个价格多少也已经接近他的极限了。 要说一群王公贵族要一把射日弓有什么正经用处,云衣是不信的,他们要的大概也就是射日弓的名声,不管真假,或是送礼,或做传家宝,总是不输人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在仙界那些人眼里,云衣要射日弓就有什么正经用途了吗?她收集仙器是为了寻那早已泯灭的仙人足迹,这或许是长生的一种途径,但这用途在那些现世武者眼中,同样也是使宝物蒙尘。 会场又一次安静了下来,倒不是五千五百是一个多么极限的价格,只是很多人突然意识到,这个真假不辩的射日弓并不是压轴的拍品,这就意味着,它并不是他们大多数人此行的目的。 “八千!”尽管有些许变声,但云衣还是认得出来,这是云浔的声音,云浔的财力她还是知道的,这小子随便给人算个命比她千辛万苦一颗七品丹挣得还多,更何况她下界时孑然一身,云浔可是带着他千年身家的,有云浔出手,这射日弓也算是有了着落了。 “八千上品灵石一次!”拍卖师终于落锤,若是真正的仙器,他恐怕还要在等一个更高的价格,但现在大家心知肚明,这个所谓的射日弓,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明,所以他明智地选择了见好就收,“八千上品灵石两次!” “小爷出九千。”一道轻佻嘚瑟的声音拦住了拍卖师的第三次落锤,这声音甚至没有刻意伪装,不,他可能还怕别人听不出是他。 会场各处里又响起了窃窃私语,云衣皱皱眉,扭头询问暗九,“这是谁?” “一个纨绔子弟,”暗九的脸色也不太好,显然也是不太待见这个人,竟连名字都不想说,“虽说不干好事儿,但是富可敌国。” 富可敌国,云衣品着这四字的重量,但更麻烦的往往不是这个人多有钱,而是他好像是执意要在这场拍卖里插一杠子了。 “九千上品灵石一次!”拍卖师重新落锤,“九千上品灵石两次!” “哟,国师大人这就怕了?不跟本少拼一拼吗?仙器诶,射日弓诶,被本少九千灵石拿走,国师大人不觉得遗憾吗?” 云浔的变声确实不成功,其实在场的官员,但凡听过他说话的,都能认出这是云浔的声音,但大家都很识相地没有说出来,除了这位不识相的爷。 这位大少爷无疑打破了拍卖场的默契,也激怒了云浔,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一万上品灵石!” 第二百三十八章 玉印 这回云浔索性连那多余的变声都省了,只是多了几分轻而易辨的怒气。 “我们的国师大人这就生气了?”这位不知道坐在哪里的爷轻佻地笑了两声,听起来越发地欠揍了,“乖,别气别气,一把破弓,让给你就是了嘛。” 云衣正想象着云浔此刻的神情,暗九在旁边忿忿地嘀咕了一句,“我就说他不干好事儿。” 能让暗九说这么多话的人着实不容易,台上射日弓的归属基本已经明确了,云衣扭头看着气鼓鼓的暗九,乐了,“怎么,你跟他还有过节?” 暗九看着云衣,欲言又止,最终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小姐您还是回去问殿下吧。” “那就是与殿下有过节了?” 还没等暗九回答,下一件拍品已经上了台,又将云衣的注意力勾了过去。 “下一件拍品,会是我们整场拍卖中价格最低的一件,各位,我说的是价格,可不是价值,诸位不妨出价试试,绝对物有所值。” 拍卖师说着掀开了拍品上的红布,盘子上放着的,是一方玉印,个头不大,大约也就小指头肚大小,装在与它体型极其不匹配的盘子里,如若不细看八成便给忽略了。 “如各位所见,这是一方玉印,”拍卖师小心地将盘子举得更高了些,以方便贵宾间的大人们看到,“至于这方玉印的来历,我们在这里不好明说,但我保证,若是行家,买回去一看便知。” “这不是什么玄奇宝物,就仅仅是一方玉印,玉料又少,所以价格便宜,但这背后的价值嘛......”拍卖师故意卖起了关子,话说一半停了下来。 云衣有些搞不明白拍卖行此举的目的了,这么一块小小的玉料,不说玉质的珍稀程度,若是正常出售也就几百下品灵石,他们若是用心点给编个故事,可能还能抬到多少中品灵石,但现在这拍卖师破罐破摔的举动,难不成是想利用顾客的好奇心吗? 但很快,拍卖师的报价让云衣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之前便说这会是最便宜的一件拍品,这话倒不是唬人的,这件的底价,仅仅三百下品灵石。比起前一件那上万上品灵石的天价,便更显寒酸了。 “五、五百下品灵石?”片刻的沉默后,有人试探性地加了二百下品灵石,拍卖师痛快地落了锤,“五百下品灵石一次!” 喊价那人登时就后悔了,看样子这块玉印是真的不值钱,虽然五百下品灵石不算什么,但买回去个摆设都做不了的玩意儿,未免膈应人。 “五百下品灵石未免便宜了吧?”那位爷估计是睡了半场拍卖,刚刚才醒,这一醒便要每件拍品都掺和一二了,“爷我出五百中品灵石!你们不知道,这可是个宝贝!” 按理说贵宾室的王公大臣们应该对这小玩意儿没什么兴趣,但不少人却在这个报价喊出后,颇为愤恨地瞪了那个方向一下,暗暗握了握拳头。 “大人,怎么办?” “他到底是哪伙的?” “这永安城,是真的没人管得了他了吗?” “他不就是仗着......” “哼,说什么管得了管不了,他这会要是坏了事儿,自然就有人能管他了!” ...... 当然,贵宾室的隔音还是做得不错的,这些讨论云衣一概不知,她现在还在看着那块小玉印,琢磨着它到底哪里称得上是个宝贝了。 “六百中品灵石!”这熟悉的声音让云衣一惊,清风寨! 她不会记错,这正是那个胡子拉碴一脸凶相的大叔的声音,难道这东西跟清风寨还有关系? “六百中品灵石一次!” “八百中品灵石!”这声音云衣虽然没听过,但她总觉得也和清风寨脱不了关联,不然若无目的,谁会白白浪费八百中品灵石换这么个东西。 “八百五十中品灵石!” “八百六十!” ...... 喊价的人越来越多,但上升幅度却越来越低,他们好像不是诚心想要这东西,反而更像是在凑个数掩人耳目。 云衣皱皱眉,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递给暗九,“五块上品灵石!” 由于这个价格出现在贵宾间,会场安静了片刻,拍卖师疑惑地将目光投向一个方向,看着那个隐藏在阴影里的人微微摇了摇头。 “五块上品灵石一次!五块上品灵石两次!”这个价格说实在的已经大大超出合理的价格范畴了,云衣总觉得这好像有个什么阴谋,但反正她有恃无恐,就算被问起来,也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典范而已,“五块上品灵石三次!成交!” 五块上品灵石而已,云衣倒是不心疼,但在这会场之中,有人比她要心疼,当然,心疼的不是钱,而是那一小方玉印。 拍卖场的顶层,一排贵宾间之上,几个锦衣玉冠的贵公子正在隔岸观火,中间一人着紫蟒袍,此刻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这弈风国能着蟒袍的人,除却亲王,便只有那几个皇子了,而这位正是最近圣恩正隆的三皇子,凌钺。 这一圈的狐朋狗友,个个对皇子的心思都极为了然,当即便指了一个小厮,“去打听一下,是谁出的价?” “禀公子,好像是五皇子府。”不消片刻,小厮便回来了,带回了这个消息。 “凌清安?他瞎捣什么乱?不会是因为我们没告诉他,一时义愤就来毁我们的计划吧?” “他义愤个屁!”凌钺甩手将手中的杯盏摔个粉碎,“他提前也没说要来啊,我凭什么告诉他,二哥、四弟我也照样一个没告诉,我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他插手了!” “殿、殿下,”小厮缩了缩脖子,好不容易才哆哆嗦嗦地将话说完整,“来、来的不、不是五殿下,他、他、他们说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凌钺挑眉看了小厮一眼,看着他那副恨不能钻地底下的模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算了,你滚吧。” 小厮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凌钺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若摸不清他的心思,那在他旁边当差便只有倒霉的份。 小厮方走,一个公子哥便凑了上来,“殿下,莫不是......” 凌钺抬手拦住了他的话,轻轻点点头,“我明白。” 第二百三十九章 龙骨 暗九自云衣拍下那方玉印,便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再看着云衣吊儿郎当没事人一样,那种预感便越发强烈,反复思虑了良久,他还是决定先回府向殿下报备一声,就算最终不需要殿下亲自前来,有个预警也是好的。 云衣对这个提议倒是认同,毕竟她现在和凌清安怎么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了,而且她也确实觉得这里有几分不寻常,但这人选,“让暗五去吧,你还得留在这里喊价呢。” 之后的拍品较之射日弓多少有些索然无味,那价格,也没有一件能高过一万上品灵石去,云衣手指无意识地敲打这桌面,一边琢磨着那块玉印的门路,一边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拍卖师夸张的渲染。 终于是到了最后一件拍品,大概是连拍卖师都觉出了贵客们的不耐烦,他匆忙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匆匆下了台,临走前只解释了一句,这最后一件拍品,已经超过了他的拍卖权限。 那件巨大的龙骨被抬上来时,饶是见足了世面的云衣也有几分震惊,这是一架完整的龙骨,由于体积过于庞大,在这拍卖台上盘了好几圈。 一个着锦袍的中年人跟在这架龙骨后站上了台子,但台上很显然已经没有多大地方可容他落脚了,他缩在龙骨之间,整个人被衬得尤其娇小。 “诸位久等了,这便是我们之前放出消息的那件压轴的宝贝,龙骨,”这个中年人似乎是这个拍卖行的老板,大约也懂得了顾客久坐的疲惫,他上台后并没有过多的废话,“若说方才那把所谓的仙器还因为真假不定局限了它的价值,那么这架龙骨,在下敢拿性命担保,是确确实实的龙骨。” “这龙骨本是万宝阁的拍品,但出于某些方面的考虑,万宝阁将这架龙骨转手到了我们拍卖行,两年前这架龙骨进入永安城时的景象,我相信在座诸位还没有忘记,我弈风国的龙脉曾以龙鸣相应和,这在当时,是连陛下也惊动了的。” “这架龙骨的来处,据万宝阁的说法,是有人偶然间从过去一个仙国的龙脉中挖得的,虽然我们没有时间去验证这一说法,但万宝阁的名声在那里,诸位大可放心,这龙骨的来历,是清白的。” 龙脉与龙骨,这确实是一个极有趣的命题,龙,作为一种传说中的神兽,却与凤凰、白虎、麒麟等这些同样生活在传说时代的神兽不同,因为,这世上没有人见过真正的龙。 据古籍记载,龙之一名的来源,是由于仙国的气运,在久远的过去,人们发现国运在某种情况下可以凝成兽形,他们将国运凝聚而成的这种神兽命名为“龙”。 这原也意味着所谓的龙,不过是先人捏造出来的一种生物,但数百年之后,《玄阳国史》记载:玄阳国西曾有古国,名不甚著。景帝十五年春,有猎民行商,路经古国龙脉旧地,入夜闻有龙吟,掘地百余尺,见一具青白骸骨,献之景帝,时人皆称为“龙骨”。 这是古籍之中关于“龙骨”最早的记载,而在千年之后,《渔阳对》中同样提及老农偶得龙骨的事迹,还有《东观旧事》、《长宁夜问》等等等等,所有的故事各有起因联结,而他们之间最大的共同点在于,这龙骨,皆是出于古国龙脉之中。 仙界也不乏投机取巧的人,在发现这一共同点后,为得龙骨,冒大不韪去探仙国龙脉,最终却空手而归。 没有人知道究竟什么样的仙国才能诞出龙骨,而人们更好奇的是,这具龙骨,曾经是否是一条真龙. 可这是在仙界,云衣没想到这所谓的流放之地,竟然也有龙骨,而且,还会被拿出来拍卖。这倒不是说龙骨不值钱,可问题是,他们花高价买回去,干什么用呢? 就算在仙界的拍卖会,龙骨也是足够压轴的高价拍品了,可无论是拍卖行还是拍下龙骨的人,都面临着一个共同的尴尬:这个大东西,要如何使用。 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修士喜欢被龙骨环绕着修炼,据说这样能吸收龙骨之中残留的一丝龙气,但大多数人拍下龙骨之后的选择,是交给炼器师。 龙骨是很好的锻造材料,极其坚固的骨质和那一缕传说中的龙气使得其能攻能守,可问题在于,也正是由于它的坚固和龙气,使得锻造龙骨成为一件极其难办的事情,火力不足龙骨不为所动,火力太盛又会有损那宝贵的龙气。 就算是在仙界,能够炼制龙骨的炼器师,也不过一手之数,而一位炼器师,只要能够炼制龙骨,那必是一步登天。 古籍记载之中最夸张的一位,叫做“龙师”,他的姓名早就被人遗忘了,可这个标志着他手艺的代号却永远流传了下来。 他年少时曾偶然得到了一具完整的龙骨,这具龙骨是他最初练手的唯一材料,也是后来他漫长的一生中能够炼制的唯一材料。得益于龙骨这一材料的特殊性,他学成出山后所炼制出的每一件灵器,无一例外,品质皆是可以比拟仙器。 他仙逝时,那具还剩大半的龙骨也随他下葬,然而颇为奇异的是,百余年后,有盗墓贼企图再将那龙骨盗出发一笔横财,可那坟茔之中,不见龙骨,也再不见龙师的踪迹。 这至今在仙界还是一个未解之谜,有好事者将此事记入《仙界史话》,留待后人慢慢研究。 尽管乱七八糟的记载看了不少,但眼前这个确确实实是云衣见到的第一架真实的龙骨,与书中青白颜色的记载不同,这具龙骨表面呈森白色,云衣也不知道这算是品种差异还是品质差异。 许久之后,这架龙骨在拍卖场中所引发的议论才缓缓平息,而台上那个中年人也终于举着锤子报出了起拍价:两万上品灵石。 一架完整的龙骨是值得这个价钱的,虽说云衣也没想好她要拿它做什么用,但本能还是驱使她先喊价再说,可这一次,却被暗九拦下。 “小姐,这架龙骨,不能要。” 第二百四十章 凌钺 “为什么?”云衣皱皱眉,暗九极少干涉她的决定,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反正又不花他的钱。 “这架龙骨前两年便被送进永安城了,这么久之后才开始拍卖,是因为中间这段时日,这架龙骨一直被放在了宫中。”尽管贵宾间的隔音设施做得极好,但暗九还是条件反射地压低了声音,“陛下准许拍卖行拍卖时,也下了命令,这架龙骨不许卖给皇室。” 云衣闻言便懂了,她现在多少代表的是五皇子府,若是贸然出价,被人抓到把柄告到陛下那去难免对凌清安不利,可皇帝为何不许皇室参与竞拍龙骨,难不成是觉得不吉利? 虽说这种猜测十分地扯,但云衣也确实想不出什么其他合理的理由了。 最终这架龙骨以二十万上品灵石的价格成交,而买主,云衣大概记了记,统共得有几十个人,这其中,云浔还占了一份。 云浔的就是她的,本着这一强盗思维,云衣觉得自己此行也算收获颇丰。 拍卖会一结束,暗九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云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走出了贵宾间。 所有的拍品都被放置在了一个集中的地方,大家各自去那里交钱取货,这便是永安城拍卖场与别处的不同,由于大家大多同朝为官,所以谁都不好意思事后做那杀人夺宝的事情,也就不必花那么心思再做保密工作。 云衣拿到了她花了五块上品灵石买下的那个小玉印,看得出这印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字也有些模糊不清了,她拿块布裹了随手扔到储物袋里,打算有空再慢慢研究,抬眼看见云浔紧皱的眉。 云浔一般是不皱眉的,这几乎可以理解为是一种示警,但没等云衣反应过来这示警的意义,转身就被两个壮汉拦下。 云衣随意打量了一下那两个壮汉,而后换了个方向,企图从这两座山旁边绕过去,但很快,计划失败。 那这便是来找我的了,云衣暗自叹了口气,抬头挑眉看着面前这俩有她两倍高的人,“有事?” 要说五皇子府在这永安城中当真处在一个比较尴尬的地位,若说势薄,但大小也有个皇子镇着,但若说有多厉害,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本事。 可正是这尴尬的位置,让五皇子府在这暗潮涌动的永安城中获得了难得的安稳,毕竟想动它的人大多没那本事,有那本事的人又不屑于在区区五皇子府上浪费时间。 所以云衣才会这么嚣张,她希望她的嚣张能让对面这两位重新思考之后放她一马,但很显然,她没能镇住眼前这两位。 两个山一样的壮汉仿佛没听见云衣的问话一般,一把推开了拦在云衣前面的暗九,一人一边,轻易就将云衣双脚离地地拎了出去。 暗九没有再去拦,这是他和云衣之前商量好的,反正他也拦不住,不如赶快回府去请救兵。 云衣心知自己甩不开那两位的禁锢,也就没再做无用的挣扎,只是回头看暗九时,给了云浔一个眼神,告诉他别着急,自己不会有事。 尽管拍卖已经结束了,拍卖场之中却依旧人潮涌动,两个壮汉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带着云衣左冲右撞,一路就来到了一个房间前。 云衣装作气愤地扭过头去,却刚好看见旁边的一个拐角,那个清风寨的大叔并其他大约十几个人,被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推进了一间屋子。 云衣暗自猜测这些大概是拍卖玉印时出过价的人,心底越发好奇那玉印的不凡之处。 可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个阴谋的来龙去脉,就被那两个壮汉一把推进了房间,云衣踉跄两步才勉强站稳,刚要回身却听见身后关门的声响。 房间不大,现在已经坐了一个人了,正是凌钺,他正在优哉游哉地泡茶,看见云衣凌乱的衣衫,轻轻勾了勾唇角,“那两人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我明明嘱咐过他俩要客气些的,回头我定好好训斥他俩,姑娘可莫要生气。”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凌钺脸上却丝毫没有任何歉意,也没有让云衣坐下的意思,云衣站在那里看着他,皱了皱眉。 “哎呀,”这样相持良久之后,凌钺似乎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瞧我这脑子,姑娘快坐呀,站着多累啊。” 房间里只有两把椅子,除了凌钺坐着的那把,另一把被远远地搁置在墙角,而且如何云衣没有看错,那把椅子一旦坐人,会立即坍塌。 “殿下不必客气了,”云衣只扫了那把椅子一眼,又将目光放回到凌钺身上,“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呀,姑娘竟认识我?”凌钺故作惊讶地看着云衣,又装作不经意地抖了抖袖子,“哦,想必姑娘是认得我这身蟒袍吧?姑娘见过我那五弟着蟒袍的样子吗?啧啧,那叫一个威风哟!” 云衣站在那里不置一词,但凌钺明显还觉得不过瘾,“哟,不好意思我忘了,五弟现在已经不穿了,我想想,嗯,算算日子,我好像也有五十多年没见过了。” “我那五弟啊,”也不管云衣什么反应,凌钺兀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开始在房间里慢悠悠地踱步,“当年,那叫一个风头无两,我这做哥哥的,见了他都得行礼呢。” “莫说我了,我们这些个兄弟,可是没一个能让他放在眼里的。” “可是后来呢,他中了毒,成了如今这个鬼样子,”凌钺说到这里还哈哈笑了两声,“多么大快人心啊,这可不只是我的想法,朝中百官,五弟那目中无人的性子,也太能得罪人了。” “他废了!你知道吗,他废了!凌清安他凭什么啊!他不就能打打仗吗?可是他废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年他从战场上回来的样子,那时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他现在还有什么啊,他什么都没了,他也就凭那点血脉,在父皇那里还能讨口饭吃!” 凌钺一个人兀自在那里说得高兴,云衣也懒怠理会这么一个狭隘的疯子,凌钺那长篇大论的感言她一个字没听清,直到耳侧传来凌钺的呼吸,“姑娘可真是好定力,这都不生气?” 第二百四十一章 兄弟 云衣被吓了一跳,她用尽全身气力才抑制住自己给他一拳的冲动,从牙缝里艰难挤出了几个字,“殿下自重。” “自重?”凌钺移开了搭在云衣肩上的手,哈哈大笑着又走回了座位上,“姑娘觉得这便是不自重了吗?也对,我五弟可是做不到这些,”说到这,凌钺刻意顿了顿,挑眉看着云衣,“还是说姑娘妙手回春,已而把我五弟给治好了?” 云衣站在那里,扭头没有看他,她真的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曾经因为凌清安留下了什么阴影,不然怎么会对凌清安这么大仇恨?她估摸着就算凌清安过来,也只是多一个在这里听冷嘲热讽,但这总也好过她自己面对这么一个疯子。 见云衣依旧不搭理自己,凌钺也不气馁,慢慢给自己斟了杯茶,还向着云衣虚举了举,“姑娘不想说那便不说嘛,我和那两个胖子可不一样,我素来懂得怜香惜玉的。” 云衣心底冷笑,等着他的下文。 “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事,希望姑娘能为我解惑,”凌钺慢悠悠地喝完那杯茶,缓缓开口,“听说姑娘方才出高价买了一方玉印,敢问姑娘,是要做什么用?” 难不成那东西是他放出去的,云衣暗忖,却依旧什么也没说。在这件事情上,她是真的心怀坦荡,但既然她之前已经表示出了不合作,那便索性将这种不合作贯彻到底,否则添了三分欲盖弥彰,还平白惹人生疑。 算算时间,就算凌清安再慢也该到了,况且他也没有什么理由过分拖延时间。 终于,就在云衣与凌钺两相僵持、彼此沉默的空当,身后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云衣听着动静,轻轻勾了勾唇角,让到了一边。 踹门的是暗九,他将门踹开后便垂手立于凌清安身后,一言不发。 这么大的动静,凌钺竟是眼皮都没抬一下,兀自抿着他的茶,却在凌清安转着轮椅进门时,带着几分嘲讽地笑出了声,“这么多年了,五弟怎么还是这副武人作风。” “总强过三哥,喜欢背地里给人下绊子。” 凌清安寸步不让地怼了回去,凌钺竟也不恼,起身将凌清安推到了茶案前,“这么些年,五弟难得主动看望一回我这做哥哥的,怎么一见面,就是吵架的势头啊?” “你扣了我的人,我当然要来要个说法。” 凌钺故作惊讶地愣了半晌,而后才仿佛慢慢明白过来一般,拖长音“哦”了一声,“原来这位姑娘是你府上的人啊。” “三哥不知道吗?几个月前,三哥不是才派人在永安城外截杀吗?” 凌钺倒茶的手顿了一下,凌清安知道这件事情他倒没多惊讶,毕竟人还活着,谁也不是傻子,在这永安城中,这种小动作多半是谁也瞒不住谁的,他惊讶的是凌清安竟然就这样当他面问了出来。 这也是他最痛恨凌清安的地方,五十年了,凌清安明明已经坐在轮椅上五十年了,可为什么整整五十年竟还没有消磨他的意志,尽管坐了轮椅上,凌钺却总有种错觉,仿佛他对面那个人,依旧是那个骑在马上睥睨着他的少年将军。 凌钺花了些时间才慢慢稳住自己的心态,再抬头时眼中的恨意变成了唇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五弟可莫要空口污人清白了。” 凌清安轻轻哼了一声,“是否清白,三哥心里有数便好。” “自然有数,”凌钺低低笑了两声,将这个话题岔了过去,“不过此番,可是这位姑娘,先惹了不该惹的事。” “那东西三哥既然拿出来竞拍了,那便是价高者得,三哥总不至于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了吧?”凌清安似乎也知道什么内幕的样子,这点让云衣又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价、高、者、得,”凌钺一字一顿地将这四字重复了一遍,而后探着身子看向云衣,“那我出双倍价格,姑娘可愿再将这个东西转让给我?” “不愿,”这是凌清安替云衣给出的答案,“你的计划不周,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凌钺偏了偏头,看了凌清安一眼,而后缓缓将身子坐正,“五弟这意思,是在埋怨三哥没提前给你打招呼了?” “你不必提前跟我打招呼,你那点龌龊的算计,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你就该把我的人放了,”凌清安没有给凌钺将话说完的机会,硬邦邦地接了过去,“据我所知,是拍卖师一直在过分渲染这件东西的奇特之处,加上有人帮着煽风点火,她才会出于好奇出高价拍下的。” 这点凌钺无疑也是清楚的,毕竟他也相信如若云衣与那边有关系,凌清安也不会傻到将她容留在自己府上,可事情办成这个样子,他终归是有些憋屈的。 “煽风点火的又不是我的人,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想掺和谁拦得住他啊?” 凌清安轻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凌钺的解释,在他看来,这场谈判到这地步已经可以结束了,他道理摆了这么多也委实算是给他这个三哥面子了。 将轮椅调转了个方向,凌清安给了云衣一个眼神,云衣心领神会地走到凌清安身后,人在屋檐下,果真是不得不低头的。 暗九站在门口候着,门已经没了,屋里的情况他看得一清二楚,云衣将凌清安推出来的时候,他沉默着跟了上去。 凌钺没有再阻拦,他本也知道自己此举不过是多此一举,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要扣下云衣,为的,无非是恶心凌清安,不管凌清安能否意识到这一点,他就是要固执地不断提醒凌清安,你凌清安已经完了,而他,已经今非昔比了。 回去的马车上,凌清安看着一路上一言不发的云衣,颇有几分怜惜地开口,“委屈姑娘了。” 云衣摇摇头表示不在意,却又轻轻叹了口气,“我突然有些庆幸当初国师将我引荐给了殿下。” 这是云衣发自肺腑的大实话,凌清安最多也就是几分真真假假的虚伪,可那凌钺,在云衣眼里却实实在在是个不讲道理的纨绔。 第二百四十二章 圣石山 凌清安闻言笑了笑,但大概也是出于不屑,他没再对他那跋扈的三哥多做评价。 “姑娘怎么想起买那么个玉印?” 这不是审问的语气,倒像是寻常好友间的闲聊,云衣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因为好玩儿呀。” “姑娘知道这玉印的来历?” “不知道,”云衣摇摇头,“但我知道它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姑娘的意思是,破坏别人的计划很好玩咯?” 凌清安的眼里也带着笑意,云衣迎着那双笑意盈盈的眼,弯了弯唇角,“殿下觉得,不好玩吗?” 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凌清安笑得很是畅快,云衣突然发现凌清安此番出关之后,好像整个人都变得比之前开朗了不少。 “今天倒是让我对姑娘另眼相看啊。” “彼此彼此。” 马车停在了府门前,马车是专为凌清安设计的,上面自然也有供轮椅上下的通道,云衣将凌清安推了下去,一路推进府才开口问她这一天遇见的各种奇奇怪怪的事。 “殿下可知道圣石山?” 云衣清楚地感受到轮椅上的人,在听到这三字之后整个人僵了片刻,大约数秒之后,凌清安才仿佛刚刚听见一般,缓缓应声,“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今天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声称自己是从圣石山来的,我去问暗五圣石山是什么地方,暗五不告诉我。” 大概是云衣此言中那不经意的控诉意味逗笑了凌清安,又或者是他自己在刻意掩盖自己的情绪,总之,凌清安突兀地笑了两声后才接话,“莫说暗五了,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人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起圣石山,大家都说若是说起圣石山,便会招致浩劫。” “殿下也不行?” “我也是凡人啊,”凌清安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我倒是不太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所以若是姑娘想听,我还是愿意讲一讲的。” 云衣慢慢放缓了步伐,听着凌清安不急不缓地开始讲述,“圣石山啊,古籍记载,圣石山是仙界的一座山,传说那是恶魔的后花园,人们只要能够付得起相应的代价,所有他们的想要的东西便都能从圣石山的石头里找到。” “圣石山并无人看管,这传说越传便越是让人起疑了,后来便兴起了一种说法,这世上哪有什么魔鬼,这传说不过是有人为了独吞圣石山上的宝贝而捏造的。” “于是便真的有胆大的人上了圣石山,并且拿回来了一块石头,那石头看上去与普通的石头无异,那人照着传说的说法,将信将疑地对着石头许了个愿,而后将这块石头拿去解石。” “究竟他许了个什么愿望,各个版本的传说也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说是灵石,有人说是丹药,有人说是权力,反正不管他许的愿望是什么,他所想要的东西,当真就从石头里蹦出来了。” “这个故事很快就传开了,越来越多找到这个人,试图研究出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可是没有,最终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寿终正寝。” “有了这个先例,人们越发相信那传说不过是个唬人的障眼法,这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可不是说说而已,大家纷纷涌上了圣石山,不过一年功夫,圣石山上的碎石便被捡了个干净。” “这并不能让贪心的人类满足,人们开始凿山石,竟有了要搬空圣石山的趋势。恶魔终于是震怒了,传说应验,所有贪心的人都自食其果,”凌清安说完顿了顿,“故事结束。” 这故事的结尾实在潦草得让云衣吃了一惊,她本以为能吓住暗九、暗五的传说,至少也得是鬼故事级别的,没想到让凌清安讲的,仿佛一个睡前的童话故事。 “那,他们在害怕什么?”凌清安明显是在回避这一部分的,但本着锲而不舍的好学精神,云衣偏要问个明白。 “害怕?”凌清安抬头看了看天,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这不只是一个传说。故事的结尾,仙界的圣石山消失了,可在这方大陆西方的海上,竟真的出现了一座山,那模样与传说中的圣石山一模一样。那传说中的报应,一点一点回报到了今人的头上。” “今人?”云衣皱皱眉,“什么意思?” “姑娘不知道?”凌清安似乎也对于云衣不知道这件事有些惊讶,但他很快便为云衣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姑娘到底还是年轻啊。” “有人说那些贪心的人们最终得到的惩罚是被抽去了魂魄,成为了圣石山的傀儡,而这片大陆,每百年间必有一个地方,要饱受这批傀儡的肆虐,而上一个百年,是弈风国。” “成千上万的不死的傀儡啊,”凌清安说着,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年尸横遍野的惨像,纵是他,声音也不免有些颤抖,“杀也杀不尽,却又好像无孔不入,那种恐惧,真的是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的。” “后来呢?” “后来他们便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好像又被收回到那座山里去了。” 沉默,云衣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能感受到凌清安正在努力平复情绪,讲述这个过程本身就会放大恐惧,所以人们通常习惯于通过淡化细节来缓解恐惧,可这些细节,一旦被唤起,便会在脑海挥之不去。 所以当年的情况,大概较之凌清安所言还要惨得多,云衣不曾经历过,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凌清安,最终只能拍拍他的肩,“都过去了......” “是啊,”凌清安勉强扯出一个笑,试图让气氛不那么沉闷,“好在都过去了。” 云衣现在终于相信了暗九的说辞,那个不修边幅的青年,大概真的是一个疯子,偏偏这样的疯子踩着所有人的恐惧,所以无人敢驱赶,只能躲避。 但这个故事实在是诡异,云衣从不知道仙界有圣石山这么个地方,虽说仙界地大物博而她终归见识有限,但照这传说的说法,这么神奇的一座宝山,哪怕史籍不载,那些民间话本也会争相传扬的。 再说那些所谓的傀儡,那些傀儡从何而来又去往何处,他们不可能就这样凭空出现然后凭空消失,这是连天道都做不到的事情,在圣石山上一定有人炼制这些傀儡,而每一场浩劫的背后,也一定有人暗中操控。 又是所谓的天道囚徒吗?云衣深深叹了口气,人生艰难啊...... 第二百四十三章 炼药 其实云衣本来还有其他事情要问,比如拍卖场里那个极其嚣张的爷是谁,比如那块玉印背后究竟有什么故事。 但一个圣石山便让凌清安显出身心俱疲的样子,出于愧疚,云衣将那些好奇暂且先压到了心底,将凌清安推回了主院。 可临走时,凌清安却叫住了云衣,“那块玉印......” 云衣当然不会认为凌清安这时候提起玉印是为了给她讲故事,她站住回身,故意犹豫了片刻,“殿下要拿走吗?” 凌清安深深看了眼云衣,沉默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算了,姑娘留着吧,只是......小心一些。” 云衣点点头,“我知道。” 云衣回到别院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关在房间,而后拿出那方玉印,刚才的对话让她明白,凌清安是指望不上的了,她只能凭自己琢磨出来这块印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这方玉印本来就极小,而由于原主人的不经心,经磨损之后,它便显得更小了,上面似乎是刻了一个字,但由于刻工不佳,零散地想一堆符号,或许那就是一堆符号。 这样的印能做什么,云衣想不明白,但从种种痕迹来看,它确实是有使用过的痕迹。 它更像是小孩子拿来练手的玩意儿,可从凌清安和凌钺的对话中分析,凌钺分明是将这方玉印放出去钓鱼的。 钓鱼?钓什么鱼?清风寨吗?如果皇甫老祖之前那种假设成立,那么凌钺要算计清风寨也就勉强说得通,可是清风寨要这么个小破印做什么?难不成这是那个小祖宗刻的,这符合其实是什么谋逆的暗语? 这个想法甫一在云衣脑海中浮现,先把她自己逗乐了,轻轻甩甩头将这个荒唐的想法甩了出去,许是今天经历了太多压抑,她现在都有些阴谋论了。 晴岚刚巧这时候敲门进来问什么时候开饭,云衣顺势将玉印收了起来,“就现在吧。” 之后的几天,云衣又回归了炼丹室的生活,凌清安的解药已经吃完了,她需要再炼一些。 凌清安倒是没向云衣开口提起过这件事,云衣的主动也并非是她多在意凌清安,只是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射日弓,而在那之前,她需要凌清安再次闭关。 其实云衣是喜欢炼丹的,她认为炼丹的过程同时也是澄澈身心的过程,与那些灵药待在一起从来比与人待在一切要愉悦得多。 可这种机械化的出产解药与炼丹又不是一个概念,她讨厌这种机械化的工作,这时常让她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机器,但这却又实实在在是不得不为。 自从上次见识了凌清安与凌钺的对峙,云衣对凌清安的认识又刷新了一番,这位五皇子似乎并不像云衣从前想象地的那般韬光养晦,相反,他似乎并不回避这种据理力争,哪怕锋芒毕露。 就算改掉了那个过分凌厉的名字,他也依旧是凌厉的,他从来没有试图主动地隐藏过自己,他似乎在时刻准备着卷土重来。有趣的是,客观上,弈风国的朝官们似乎一直在忽视他。 这意味着凌清安的东山再起要比想象中更容易些,因为他一如既往的强硬态度,会让人忘记区分他究竟是如从前一样的“死鸭子嘴硬”,还是真正地有了本质的变化。 这些都是凌清安的优势,却与云衣无关,它们落在云衣身上,就变成了那一粒粒的解药,她必须炼制出足够的解药,才能推动这一优势真正落实成实力。 为了让自己显得更不容易一些,云衣这一次炼丹特地拖长了时间,将凌清安那些解药炼完后,又顺手将给皇甫老祖的玄门丹炼制了出来。 这玄门丹虽是六品丹药,但实际上却不过六品初阶,甚至上可以说还不如某些复杂的五品丹药,只是由于玄门丹可以用于增强灵魂,才能进入六品之阶。 也幸好如此,玄门丹的炼制并没有招引来丹雷,也就没折腾出多大动静。 云衣生生拖了十五天才从炼丹室中出来,甫一出来便装作一脸疲惫的样子,也没等凌清安,只是将装有解药的玉瓶交给了一个侍卫,留了几句话便自己先行回了别院睡觉。 大约也是永宁寺祈福之日在即,这次凌清安甚至没等云衣睡醒,便拿着解药去闭关了,只留了一句话,说出关后有很严肃的事情要对云衣说。 云衣才不管这件事有多严肃,反正再棘手的事情也是凌清安出关之后了,而对现在的她来说,能少见凌清安一面都是赚了。 但话虽这么说,有些面子上的东西却还是要做足了的,晴岚将这句话转达给她时,云衣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而后又详详细细地打探了凌清安说话时的语气神情,唬得晴岚反过来安慰她不必太过紧张。 在得知凌清安闭关之后一声轻松的云衣,第一件事便是去客院走一遭,沈丹宁多少也算她半个学生了,这么有天赋的小家伙可不能放手不管。 但这次,当云衣走到客院,出来迎她的,却是胡安平。 “丹宁呢?”云衣站在院子里环视了一圈也没发现沈丹宁的踪迹,这可不是他的作风。 胡安平笑着往房间里努努嘴,“生闷气呢。” “生谁的气?你的啊?”云衣说着就往胡安平指的那间房间走,“那也没必要迁怒啊。” “司兄这可是冤枉我了,”胡安平跟了上来,“他倒也真的跟我生了几天气,不过这次,可是因为司兄。” 云衣闻言停了步子,看了看禁闭的房门看了看胡安平,“为什么?” “因为司兄上一次来没找他,”胡安平压低了声音,生怕屋里那位听见,“因为这事儿,我可被司兄连累苦了。” “辛苦你了。”云衣不走心地拍了拍胡安平的肩,当下便调转方向,坐到了院中的石凳上。 胡安平被云衣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搞得有些懵,“司兄不去敲门?” 云衣摇摇头,老神在在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我要是去敲门,不就上了你们的当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哄孩子 “是上了他的当,跟我可没有关系。”胡安平当即举起双手表示青白,顺势坐到了云衣的对面。 云衣看着他,挑了挑眉,“怎么,还真有阴谋?” “阴谋算不上吧,但这小子这两天不知道在屋里鼓捣些什么,刚才远远瞄见你过来,一溜烟又窜屋子里去了。” 大约是觉得距离远了沈丹宁听不见,胡安平这次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话音刚落便听见“嘭”的一声,原本紧闭的房门大开,随之而来的是怒气冲冲的沈丹宁,“闷!葫!芦!” 胡安平敏捷地躲开了将自己笔直发射出去的沈丹宁,奉送给云衣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后,转身回了房间。 沈丹宁明显不想这么简单放过他,却在拔腿去追的一瞬间被云衣拦下,“好了丹宁,别闹了。” 沈丹宁委屈地瘪瘪嘴,看着云衣,下一秒眼泪就下来了。这把云衣吓坏了,她虽不是什么好人,也素来不干好事,却从来没有把孩子欺负哭了的先例。 大概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沈丹宁这一哭便止不住了,越哭声势越大,哭到后来就连门口偶然路过的小厮婢女都要进来关心一下出了什么事。 云衣坐在旁边手足无措,她试图安慰沈丹宁,却不知道多大的音量才能盖过这震天响的哭声让他听见,最终只能安静地坐在旁边,等着他哭完。 小孩子的委屈是你不理他他一定要哭到你理他,就算已经挤不出眼泪了,也要干嚎下去,但这实在是费嗓子的活,云衣听着都觉得分外难受,倒了杯茶递给沈丹宁,“润润嗓子吧。” 沈丹宁大约也是确实嗓子疼,稀里糊涂地接了过去,一口气喝完发现一个问题,他好像接不上刚才的状态了。 可能是方才哭得有些猛了,小家伙这会儿正站在那里打哭嗝,抽抽搭搭的,眼边还挂着刚才没淌下去的眼泪。 云衣听着沈丹宁总算是安静下来了,着实松了口气,伸手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同时试图弄明白他究竟为什么哭。 “闷葫芦欺负我!”沈丹宁生怕屋里的胡安平听不见,扯着方才哭哑的嗓子,可着劲儿地喊。 云衣摸了摸他的脑袋,尽可能地放柔了声音,“他怎么欺负你了?” “他找大哥哥告状!大哥哥来了他也不告诉我!” 很明显上一次的事情,沈丹宁还在埋怨胡安平,不止胡安平,云衣估摸着这份“欺负”里面也有她的一份,只是沈丹宁没有开口明示。 “丹宁,我上次来真的是找胡兄有急事,当时真的着急,一句话的工夫就得走了,不然我不会不等你洗完澡的。” 沈丹宁闻言终于是抬头看了云衣一眼,黑亮的眼珠此刻蒙着一层水雾,更是惹人怜爱,如若他面对的是其他大姐姐,恐怕只这一个眼神,便足以换得对方心软,而后万事依他了。 可他面对的是云衣,几乎不知道心软为何物的云衣,她现在只觉得头痛欲裂,小孩子怎么这么难哄。 “那,那大哥哥不是不喜欢我了?” “谁跟你说我不喜欢你了?我最喜欢你了!” “真的?” “真的!” “那拉钩钩,一百年不许变,大哥哥永远最喜欢我!” “好好好,”云衣依言勾上他伸出的小指,只要能让沈丹宁不哭,别说拉钩,起本命誓都行,“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啊,云衣恍惚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拿到了承诺终于破涕为笑的小家伙,他是不是还不懂,其实一百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云衣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家庭才会养出沈丹宁这么心思敏感的孩子,还是说八九岁的男孩子个个心思敏感?想着白霜也大不了他几岁,云衣不由心下感慨,还是小姑娘懂事儿。 她来之前想好是要检查一下沈丹宁的学习进度,然后再教他几种基础丹阵的,结果这么一番闹过去,云衣是丝毫不敢提学些什么了,只得又陪他疯玩了一天。 好在小孩子若说好哄,也实在好哄,何况沈丹宁也过了不知分寸的年纪,一时的委屈大约只是害怕云衣不要他了,至于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云衣觉得她可能得空要跟胡安平聊聊了。 到最后云衣也没弄明白沈丹宁在屋里搞了什么名堂,不过想来那些“心思”也不会白费,因为胡安平总是跑不了的。 半个月的无人监管的空闲于云衣来说也是来之不易,或许也并不是无人监管,毕竟对于凌清安的手段,云衣还不尚了解,但如若那般束手束脚,那她恐怕什么都办不成了。 所以就算暗处有她所不知道的眼线存在,云衣依旧大摇大摆地出了府。上一次亲眼见证凌清安与凌钺的会面之后,云衣突然想明白一个问题,即,这永安城对她来说是安全的。 因为这世上没有绝对无痕迹的事情,城中发生的一切,大家都各自心中有数,现在远不到扯破脸皮的时候,谁都不是傻子,也自然不会平白给对方递去话柄。 这也是云衣敢不带一个侍卫孤身上街的原因,尽管身后还是不可避免地会有小尾巴。 那些是五皇子府的侍卫,云衣不知道这是凌清安嘱咐的还是他们自作主张,但甩掉一群未经专业训练的侍卫明显比甩掉暗卫要容易得多。 确定身后没有多余的尾巴了,云衣混着人群又来到了皇甫老祖的小院。 这回云衣来得巧,正碰上小厮要出门,他刚打开门便看见了门口的云衣,将人让了进去,他也顺势出了门。 看着躺在竹椅上假寐的皇甫老祖,云衣突然觉得老人家的生活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丰富多彩,皇甫老祖,好像也并不能如她想象那般自己跟自己玩挺好。 云衣发誓她进门时看见皇甫老祖的眼皮动了一下,但明明就没有睡着,这老头儿却偏偏要等云衣唤第三遍的时候才装作悠悠转醒的样子,拖长音“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云衣从桌上拿了杯子,给自己斟好了茶,熟门熟路地坐到地上,看着皇甫老祖慢慢支起身子,从竹椅上坐了起来,“说吧,又找老头儿干嘛?” 第二百四十五章 心魔 “自然是有好事儿,”云衣说着从储物袋中取出装有玄门丹的玉瓶,随手抛了过去,“说好的丹药。” 皇甫老祖接住了玉瓶,却没有打开,只是那么握在手里,低头看着云衣。 其实云衣本来也没指望皇甫老祖能有多大反应,但这一点儿反应没有,多少还是超出了云衣的预料,被皇甫老祖盯得实在没底了,云衣自问自己没做什么亏心事,但开口时却还是带着几分心虚,“怎、怎么了?” 皇甫老祖摇摇头,一副刚睡醒神志不清的样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玉瓶,收了起来,“没事儿。” “您都不问问是什么丹药就这么收了?” “哦,是什么丹药?” 云衣总觉得皇甫老祖有哪里不对,这和平时的老祖实在的相差太远,“这不会是谁冒充的吧?” “胡闹!” 这声“胡闹”终于是让云衣松了口气,她从地上站起来,笑嘻嘻地倒了一杯茶奉给皇甫老祖,“老祖莫气,方才,也确实不是您的作风嘛。” “那什么是我的作风了?”皇甫老祖结果茶杯一饮而尽,将空茶杯放在手边示意云衣再倒一杯。 “这不就是了,”云衣又将茶杯满上,而后将茶壶放好,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方才的老祖,太深沉了。” 皇甫老祖大约是想敲敲云衣的脑袋,奈何距离太远够不到,手伸出去十分尴尬地绕了一圈,“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叫深沉啊?” 云衣嘿嘿一乐,没再解释,虽然不知道刚才是因为什么,但既然皇甫老祖已经恢复了,她也就不在意了。 “那里头是什么丹药啊?”话题绕了一圈,皇甫老祖才想起云衣刚才没有回答的问题。 “玄门丹。” 看着皇甫老祖的神色,云衣知晓他也是知道这丹药的名声和用处的,“难为你了,做了不少功课吧?” “那当然!”虽然云衣所谓的功课不过是跟胡安平说了几句话,但邀功这种事情,她是从来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的。 皇甫老祖看着云衣笑了笑,“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应该的,应该的,”云衣一本正经地打着官腔,又俏皮地眨了眨眼,“老祖打算什么时候闭关呀?” “你希望我什么时候闭关?” “尽快,”云衣说这话时,眼睛正盯着地上,所以没有注意到皇甫老祖神情在那一瞬的变化,“因为永安城的局势很快就会变了,我希望您能在那之前出关。” 听着后半句皇甫老祖的脸色才稍稍好转,点了点头,“好。” 云衣无疑是聪明的,在这风云将起的永安城中,她算得出复杂的人心,也处处小心步步为营。可有些时候,她又傻得让人生气,就像她不懂沈丹宁的依赖,也弄不懂皇甫老祖的不安。 皇甫老祖是懂得云衣的无情的,他们相依为命也有一年的时间,虽说没闯过什么绝地,却相伴度过了最漫长无聊的日子,这短短一年,他处处见识着云衣的薄情,并为此深深不安,不安于自己还能陪这个孩子多久。 皇甫老祖也不过是凡人,而且出身皇室的人,更懂得真感情的不易,所以也更珍惜一些。云衣将玄门丹扔给他的那刹他的害怕的,害怕下一句便是再见。 虽然听起来很矫情,但皇甫老祖发现,自己好像无可避免这种矫情。 他已经太老了,尽管与那些真正的老妖怪比他还年轻得多,但他不过是一介凡人,他自小长大的环境没有那么多仙法道术,却满是悲欢离合。 他已经太老了,老到见证了太多的悲欢,也老到再承担不起多余的悲欢了。人常说修仙最首要的便是摒弃七情六欲,可长生岂非贪欲吗?皇甫老祖想不明白,一百多年了,他依旧想不明白。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缺的往往不是天赋,而是心态,皇甫老祖便是这样,这些在云衣脑中甚至不构成问题的问题,紧紧缠绕着他,这大概也是他迟迟突破不了灵境的原因,不破不立,他从来舍不得“破”。 云衣不知道皇甫老祖复杂的心路历程,她将东西给了便觉得一身轻松,出门买菜的小厮还没有回来,未免老人寂寞,云衣也没有立即离开。 “你以后,有些什么打算啊?”皇甫老祖看着门的方向,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你从前总不愿与我说,现在也还不愿意吗?” 云衣不知道皇甫老祖究竟是怎么了,但总归能听出老人语气间淡淡的悲情意味,她以为皇甫老祖大约是估量到了突破的风险,想起生命短暂,或许悲从中来。 她抬头看着皇甫老祖,轻轻笑了笑,“我不说,老祖也早就猜到了不是?” “我猜到什么了?我如何能猜到?你七拐八拐地把我拐到这永安城里,做出一副要大展拳脚的样子,这永安城还有什么能让你展拳脚的机会?怎么,你难不成还瞄准那皇位了不成?” “嘘,”云衣竖起食指,悄悄做了一个轻声的动作,“老祖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 皇甫老祖一时愣了,他一脸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那个盘坐在地上坐没坐样的小丫头,好久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 “怎么,老祖觉得不可能?” 云衣的眼里满是张扬的野心,这个眼神,皇甫老祖太过熟悉了,他曾在镜子里看到过,这是百余年前他方登基时的眼神,这一刻他终于是明白了,云衣是认真的。 “可,你是女子,女帝,这太胡闹了,”皇甫老祖整个人仿佛突然泄了力一般,躺倒在了竹椅上,双眼放空,喃喃自语,“你、你若不是女子,东齐国,东齐国就算送你也未尝不可......” “东齐国啊,”这个云衣转世的第一站,若不是皇甫老祖此时提及,她几乎都要忘了,“老祖当年可还立下保证,必要带我回去呢。” “是啊,”皇甫老祖缓缓叹了口气,扭过头看着云衣,“现在呢,我还能把你带回去吗?” “我会回去的,”云衣笑了,眼前浮现的是那不足半月生活的点滴,“毕竟,魔兽森林里的那个山洞,我还有好多东西没拿出来呢。” 第二百四十六章 废宅 小厮回来之后,云衣便没再久留了,她走时皇甫老祖不知为何看上去依旧很是疲惫,但还是撑起身子告知了云衣自己闭关的时间。 云衣点头表示记下了,出门又绕去了国师府,反正时间还有的是,她不必那么早回府。 云浔的府宅,必有一面墙是假的,用他自己开玩笑时的说法,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给人算命被人砸了招牌,多留一扇门也方便到时候逃跑。 永安城的云府也不例外。云府的后墙,紧挨着的是一座废院,这座废院据说从前也是什么官员宅邸,但那官员犯了大罪被诛了九族,而后这废宅虽几经易手,但主人没有能安稳居住超过三个月的,渐渐的,也就传出这废宅不详的说法,这处宅院便彻彻底底地废了。 这些是云浔讲给云衣听的,他讲的时候还颇为得意,云衣深刻怀疑他便是看中了这废宅,才在它隔壁安了家。 那废宅里大约是真的有些东西的,云浔当时说起的时候一脸的高深莫测,云衣实在不想成全他那一脸欠揍的表情,也就故意没问,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那面假墙,便被云浔安在与废院相邻的那堵墙上。 所谓假墙,说白了就是类似于幻境一类的东西,在后墙布一个幻阵,常人就算是日日往来都意识不到。 云衣是从废宅那头进去的,也多亏了这座宅子的凶名,这整条街都鲜有人往,也自然就没有人能够发现偷偷溜进去的云衣。 就算是永安城中的老人也大多记不清这宅子荒废的年月了,前庭后院处处都是一人多高的野草,云衣走在其间,只能勉强靠感觉判断方向。 尽管是个白天,这宅子里却莫名阴森森的,云衣自谓是不惧所谓牛鬼蛇神的,但在这种氛围之中,她还是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两处院子的后墙是相连的,直至云衣匆忙穿过云浔布置的幻境,站在云府之中时,她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 云浔没想到云衣的突然造访,他正在花园里喂他那几条精心饲养的鱼,然后浑身被汗打湿的云衣像个水鬼一样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将他吓得差点翻身掉水里去。 “你什么情况?”云浔一脸嫌弃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你不会顺着护城河游进来的吧?” “我倒想,”云衣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扯过云浔的袖子给自己擦汗,“可能顺护城河游进来都不如我现在狼狈。” 云浔任由云衣扯着袖子,祸祸着他那件光看布料就知道价值连城的衣服,犹豫了一下,将那句“你不如去洗个澡”的合理建议又咽了回去。 云衣终于是觉得将满脑袋的汗擦得差不多了,这才将云浔的袖子放下,末了,看着那价值不菲的布料上的点点汗渍还不忘撇撇嘴,“你一年的俸禄才多少,怎么穿得起这么好的衣服?” “是啊,”云浔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我还出得起那么高的价,拍得下龙骨也拍得下射日弓。” “上道!”云衣一巴掌拍云浔的肩膀上,“快拿出来看看,怎么样,是真的吗?” 也不知云衣哪来这么大力气,一巴掌下去云浔觉得自己矮了一截,“看那之前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怎么狼狈成这样?” 云衣霎时眼里的光亮暗了一半,她朝那废宅的方向努了努嘴,“还能从哪......” 云浔顺着方向往那边看了一眼,一个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你不是号称一身正气,从来不怕那些邪门歪道的吗?” “谁说我怕了,”云衣不服气地挺了挺身子,“汗自己要流,我又控制不住!” “信了!”云浔抬手敲了敲云衣的脑袋,边揉着自己的肩边带路,“走吧,我带你去看射日弓。” 云衣快步跟上,却还不忘问那个她当初错过了的问题,“那座宅子里到底有什么啊?” “我不知道啊。” “骗人,你一定知道。” “那你就当我是骗人吧。” “不行,你说,那里到底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啊。” “骗人!” “你看,我说我不知道你非说我知道,我告诉你了你又不信......” “你到底跟谁一伙的?” “我当然跟你一伙的,可那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死算命的你骗人!你欺负人!” ...... 两人就这么闹了一路,等到云浔终于能逃脱云衣的魔爪时,他那最引以为豪的飘逸的长发已而乱得如一团稻草。好在国师府素来没什么人,仅有的几个随从也被云浔远远地遣在前院,不然国师大人这番狼狈模样若被外人看到,那才真真算是颜面扫地。 射日弓当前,云衣终于舍得放开被她揉搓得乱七八糟的云浔的脑袋,一个箭步冲到了射日弓前,云浔无奈地理了理鸟窝般的头发,跟了上去。 由于不知道真假,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所以云浔将这把弓搬回来后,连上面陈年的铁锈都不敢过分清理,还特意腾出了一张桌子,上面铺好红布,将那把弓原封不动地放了上去。 云衣绕着射日弓转了两圈,仔仔细细地确认了弓身两端的位置,又伸手轻轻沾下些铁锈,嗅了嗅。 “怎样,有发现吗?”云浔倒没跟着云衣绕圈,这把弓他早已不知看了多少遍,为了给云衣挪出地方,他特地站在一边,等云衣看完了才上前询问。 云衣摇摇头,仙界的古籍之中佚失了对于射日弓外形的记载,而这把弓又实在太普通了,不过没有弓弦倒是真的,至于所谓的使用痕迹,她不是行家也看不出来。 “那就算我这一万上品灵石白花了?” “你还在意这些呀?”云衣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放回到了射日弓上,“留着呗,等回了仙界,再找行家认认真假。” “你想出回去的办法了?”云浔随口接了一句,但若说答案,他倒真没抱多大希望。 “没有,”云衣答得甚是理直气壮,“因为我现在不着急回去了,弈风国这么个风水宝地,我得先弄明白这些气运究竟是从何而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游闲 “行吧,”云浔敷衍地应了一声,“龙骨你还看吗?” “龙骨不是你拍下打算送我的吗?” 云浔顿觉一句话哽在喉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怔愣片刻才缓过来,“你要它干什么?” “那你要它干什么?” 在云衣看来,风水师恐怕是最一本万利的行当了,他们不想武修一样一生中要耗费不计其数的灵器、丹药,风水师只要有个风水罗盘就能开张,而那风水罗盘,往往也是前辈传下来的。 而事实,也是这样。所以当时云浔掺和一脚也纯属无聊,龙骨到底算是个稀罕物,虽然他确实觉得自己用不着,而问题是,他当时也觉得云衣用不着。 炼丹师要的是丹炉丹鼎,再惊才绝艳的炼器师也无法将龙骨炼制成丹炉的,因为那确实没法儿用。 “算了算了,”大概是又想到了什么,云衣突然摆摆手,“先放你那吧。” “怎么,又改主意了?” 云衣没有理会云浔的调侃,她方才想起了暗九的话,“为什么皇上会下令不许皇家参与龙骨的拍卖啊?” “因为我跟他说皇家收留亡国龙骨,不吉。” 云浔说这话时一脸的理所当然,云衣却是听得十分震惊,“他怎么这么听你的?” “这可是个秘密,”云浔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抓住机会好好奉承我把,得国师者得天下可不是说说而已。” 后面那半句明显是云浔为了抬高身价现编的,云衣撇撇嘴,没再理会这位正沉迷于自卖自夸的国师。 不知是这个宅院确实空旷,还是云浔施了什么手段,反正国师府很大,云衣来了三次,此番才算是真真正正逛了国师府。 这里的一切都有云浔的风格,包括池中那几条活蹦乱跳的锦鲤,和歇在房檐上的三只羽毛极艳丽的鸟。 这三只鸟仗着主人的权势,在整个永安城都是横着飞的,宫城之中还有专司喂鸟的宦官,以防哪天这几只鸟飞进了宫城再饿了肚子。 云浔对他这三只鸟极其宝贝,这在永安城也是出了名的,最初也有人听闻国师喜养鸟,便搜罗了天下珍禽送到国师府,却连国师府的门都没进去。 “他们知道你是把这三只鸟当间谍养呢吗?”云衣站在房檐下仰头看鸟,那三只鸟大约也觉出了有人看它们,勉强睁开了那高贵的眼,瞥了云衣一眼。 “怎么能叫间谍呢,”云浔站在云衣后面,一伸手,那三只鸟便扑啦啦地飞了过来,“我养它们是为了陶冶情操。” “是是是,”云衣懒得与他争,抬手摸了摸鸟背上光滑的毛,“你知道我看见这几只鸟想起谁了吗?” “谁?” “拍卖会上那个嚣张至极的大少爷,”云衣抬头看了云浔一眼,在他炸毛之前赶紧将问题抛了出去,“他是谁?” “他?”云浔一脸嫌弃,但好在并没有如云衣想象中那般炸毛,“你说了啊,一个不知深浅的大少爷。” 云衣想听的明显不是这个,云浔自然也清楚,云衣看着他没有说话,沉默片刻之后,云浔缓缓叹了口气。 “他自己说他叫游闲,游手好闲,这永安城中若是要排个最不能惹的人,先是皇上再是他,再往后才是那些皇子皇孙......你猜,他多大了?” 修炼之人看不出年纪,但云浔既然这样问了,云衣就随口往大了猜,“......两百岁?” 云浔缓缓摇摇头,伸出五根手指,“没人知道他具体年岁,但至少也有五百岁了。” 五百岁,云衣暗自换算了一下,若是按这个位面的修为算,大概也是地境五层往上了,活了五百多年的人竟还是那般性子,云衣在心里默默摇了摇头,却全然不觉她自己已有一千多了。 “先朝穆宗皇帝还年幼的时候他便到了永安城,听说他那时还没混出什么名堂,但狂得不得了,这几百年一步步做到如今这富可敌国的局面,便更是目中无人了。” “就仅仅因为他富可敌国?” “这人的嚣张是骨子里的,修为不低还睚眦必报,这些名头一样样摆出去,就更没人敢招惹他了。但他倒是不介意得罪人,这满永安城,还没有他没得罪过的人。” 云衣看着云浔,挑了挑眉,“你也不敢得罪他?” 云浔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为什么了解这些?” 云衣没有说话,摆出一份洗耳恭听的样子,云浔一脸仿佛吞了苍蝇一样的脸色,“就因为我刚到永安城时,但凡是个人就说我像他。” 云衣摸着下巴打量了云浔一番,又想了想云浔方才的描述,颇为不赞同地摇摇头,“不像不像。” “对嘛,”云浔这才脸色好些,扬手将胳膊上那三只鸟放了出去,“我倒觉得你说得没错,他顶多像我养的鸟。” 其实云衣的后半句是“你可比他嚣张多了”,但她看看这会儿正志得意满的云浔,想了想,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朝饮白露、夕餐秋菊的国师府是不容许厨房的烟火气的,云衣待到了未时便告辞了,在回府之前,她总还要假装去街上溜溜,最好还能碰巧将那几个小尾巴捡回来,而最重要的一点,吃点东西。 虽然她还不至于一顿不吃饿得慌,但猛然缺了一顿,云衣也确实觉得少点东西。 将所有平常不能见的人一天见完的好处就是,往后那半月,云衣过得极其坦荡且悠闲,这种不必承担任何心理压力的轻松感,让云衣不住感慨这才是生活。 白霜倒是来了几趟,云衣也去了几回丞相府,她虽不知道凌清安所谓的很严肃的事情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她还是将那种冥想的修炼法尽快传授给白霜为好。 当云衣确定白霜差不多已经掌握了大概可以自主修炼时,算算日子凌清安也该出关了。 云衣一直不知道凌清安究竟在哪闭关,其实不止闭关,凌清安每一次出府回府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如果他不想让云衣知道的话。 明显这个谜一样的皇子的故事要比外界所流传的要多得多,而云衣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千万小心,以防一个不慎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坏消息 既然知晓了凌清安的神出鬼没,转天一早云衣推开门看见凌清安时,便也没有了惊讶。他看上去气色真的在逐渐变好,就连云衣看着也不住地佩服自己的医术。 凌清安是带着早点来着,晴岚将早饭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凌清安坐在桌旁招手,示意云衣边吃边聊。 “殿下近来感觉如何?”云衣毫无灵魂地拿勺搅着手边冒着热气的粥,她对早饭一向不感冒,且素来认为吃早饭不如多睡几分钟,“那些解药可还管用?” “姑娘炼制的解药,自然是有用的,”能看出凌清安也不是真心想吃饭,他手边的那个茶杯几乎要被他晃出花来,“只是毒性累积太久,若要康复,恐怕要一段时间了。” “那殿下的腿,现在可是已经有知觉了?” 凌清安摇摇头,“若是有知觉了,恐怕便是快好了吧。” 云衣心间暗暗松了口气,她本意是打算留手的,只是对于自己的医术太过没谱,不得已才全力以赴,这若是一个不小心创造了什么奇迹,那她才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殿下先前说有什么重要的事?” 凌清安似乎已将这件事情忘了,怔愣了片刻才一副恍然的模样,“姑娘还记得呢。” “不敢忘。” 凌清安笑了笑,终于舍得端起他手里那杯早就晃凉了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也,没什么大事。” 云衣的直觉告诉她,通常以这种句式开头的,都不是什么小事,她没说话,安静地听凌清安说下去。 “父皇每年都要去城外永宁寺祈福,这姑娘是知道的吧?” 云衣点点头,开始莫名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要到父皇启程的时候了,”凌清安说到这里,又低头喝了口茶,云衣也弄不清他究竟是在故意卖关子,还是用喝茶来缓解他自己紧张的心情,“按照惯例,我们兄弟几个也是要随驾的。” 云衣不明所以地继续点了点头,她刚到永安城时便见识了皇帝出城的阵仗,后面随驾的皇子官员,虽然她当时未曾见到,可后来皇甫老祖是详详细细地给她描述得明明白白,连一架车几匹马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也没放过,导致在那之后的好几天,云衣晚上做梦都是弈风帝出巡的场景。 “我闭关之前,父皇曾单独召见了我,”凌清安越说到后来越发犹豫,云衣心间那不详的预感也就越发强烈,“父皇说,此次永宁寺之行,他想见见你。” 勺子碰到碗边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声,云衣却是没有心情管那个碗了,那种不详的预感在一刻得到了应验,面见弈风帝,这恐怕是云衣现在最不希望出现的一件事。 “姑娘莫怕,”这“叮当”一声自然也惊动了凌清安,他大概猜到了云衣的顾虑,但一来圣命难违,二来,他也不能完全说没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父皇并不知道姑娘底细,只是听闻我府上来了个医师,好奇而已。” 凌清安说得大概是真的,云衣也信凌清安说得是真的,但她就是不想见弈风帝,这和她的计划不符,甚至说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知道弈风帝为什么要见她,十有八九就是听信了永安城中的传言,又或者是谁去皇帝耳边吹了吹风,说五皇子金屋藏娇之类,引得皇帝好奇,要见见这未来的“儿媳妇”。 凌清安的犹豫也很好地印证了这个猜测,这话他当然不好直说,只得绕着弯子。可祈福祭祖是何等神圣的事情,世上那么多医师,弈风帝又不可能没见过医师,若是好奇直接召见便是,何苦还将人叫去永宁寺。 万一弈风帝再心血来潮赐下一纸婚约......云衣不敢想了,故事再往下就该是她抗旨不遵而后株连九族了。 “没有办法不去吗?”尽管已经知道答案,云衣依旧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我一介布衣,混迹江湖又不懂什么规矩,万一到时顶撞了圣上,再闹得大家都不高兴。” “姑娘多虑了,父皇素来和善......”大概是实在不知还能再说什么了,凌清安说完半句突兀停了,为了掩饰尴尬,只得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茶凉了苦味更甚,凌清安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将茶杯放下。 如若说凌清安不懂这其间的门道,云衣是不信的,他必定心里如明镜似的,而且,弄不好若是他从中拦一道,弈风帝也不会那么执着地要见她。 但出于某种私心,他并没有阻止,云衣大抵也是能猜得出他的私心的,可她无法摊牌,所以只能装傻,而且也只能希望弈风帝应准她的装傻,并且陪她一起装傻。 想一想这种假设成立的可能性,云衣只觉人生无望。 饭,肯定是吃不下了,不止这一顿,云衣一连几天食欲不济,满心满脑想的,是找一个逃避的方法。又或者说,如果真的避无可避,她也要想办法将损失降到最低。 也即,如果最终一定要拿到一纸婚约,那她一定要让这可能的婚期无限延长。 而这所有的心思,还都得瞒着晴岚,这丫头自那日知道这个消息后,高兴地天天嘴都咧到耳朵边去了。 但高兴的、不高兴的,总还是要面对那一天的。 皇帝祈福自然要挑个黄道吉日,而每一年的吉日都是国师算出来的,就在云衣得知这个消息,想要偷偷知会云浔试图扭转这一局面时,一纸圣旨到了五皇子府。 虽然消息凌清安已经提前告知了云衣,但这圣旨来的匆忙,云衣生平第一次行了接旨的流程,并且还清醒地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那所谓的吉日便定在了圣旨来时的三天后,本来这三天也不必留的,据说是皇帝考虑到云衣的出身,特地给凌清安留了些时间,请个教习嬷嬷提前告知云衣些宫里的规矩。 传言是晴岚传的,但她告诉云衣的目的绝不是彰显皇帝仁厚,而是因为凌清安并没有去请这个教习嬷嬷,理由也很充分,因为云衣不喜欢。 第二百四十九章 皇子 晴岚将这些告诉云衣的目的当然也是为了显示殿下的用心,但云衣听了,只越发觉得这次永宁寺之行的可怕。 尽管凌清安悄悄告知云衣不必过多纠结那些所谓的规矩,但此番随驾的人不少,未免将来的一些麻烦,凌清安专门抽出了一天,将他所知道的,并且认为云衣需要知道的一些事情,提前交代了。 “此次祈福,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父皇照旧带着我们兄弟几人,和几位朝官......” 对于云衣来讲此行唯一的好处,大概便现在,至少能够从凌清安嘴里确认一番那些坊间传闻的真假,所以当凌清安讲这些时,她听得尤其认真。 “朝官自不必说,国师一定是要随驾的,至于其他的,按照往年惯例,会有礼部尚书,再有的,就是近来深得圣心的几位,”凌清安说到这里顿了顿,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朝中最近也在传,说是新科状元此次也会随驾。” 这个新科状元是谁,凌清安并没有说,云衣也没多大兴趣,反正照凌清安之前的说法,她随驾的目的就是为了给皇帝看一眼,而其余时间,就完全可以待在禅房,在云衣的想法里,她也最好是待在禅房。 “至于皇子,”凌清安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我三哥姑娘已然见过了,不过他在父皇面前大多不是那副样子,还有就是,虽说永宁寺有父皇在,他大概会收敛几分,但姑娘平日里,还是躲着走为妙。” 这个建议十分中肯,云衣也非常认同,她是要闷声发大财的人,可不能在这种拳脚未开的时候,被莫名其妙地扼杀在摇篮里。 “二哥喜文,素来仁厚,想来也不会故意难为姑娘,至于四哥,”凌清安犹豫了几分钟,似乎在想一个委婉且准确的描述方法,可最终显然没什么结果,“四哥其人实在不好描述,姑娘若是见着四哥倒是不必害怕,但最好还是见不到。” 云衣认真地点点头,表示她一一记住了,她先前也曾听到过些关于这些皇子的传闻,大约与凌清安所言无异。 虽说弈风帝如今已年迈却未立储,但弈风国曾是有太子的,传言中的那位太子仁孝贤良、智勇无双,那是弈风帝的第一个孩子,大约也是他最喜欢的孩子。 可后来由于一些原因,太子早夭,从那后弈风帝便再不提立储的事情,直到现在,朝廷之中立长立贤争得厉害。 立长自然立二皇子,立贤便是那位四皇子,但大概也是为了中和两股势力,又或者是由于三皇子生母的势力,皇帝却更明显地偏宠于长于贤都不挨边的三皇子。 尽管朝中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位骄纵的三皇子到最后基本与皇位无缘,但皇帝的纵容无疑助长了三皇子的气焰,最终竟也就这么收拢了一帮不长眼的随从,在朝中也还勉强有着三分分量。 正如凌清安所言,二皇子为人仁厚,他与先太子皆是由皇后亲自抚养长大,二人自小一处,学的都是仁义礼智、温良恭俭,当年太子早夭,朝中便已有传闻二皇子必定是下一个太子。 而那个让凌清安无法描述的四皇子,在坊间也有不少传闻。如今朝中活跃的三位皇子,若说政绩,必以四皇子为先。 要说这弈风国素来受天庇佑,建朝始,便少有大灾大患,只是到了本朝,或许是如说书先生所言那般国运不济,在圣宁元年时,弈风国南部的归州曾发生了一场大旱。 若说只是单纯的旱灾,那么有朝廷赈济,莫说三五月,以弈风国的国库,纵是三年五载也供得过去。奈何官员不作为,一场天灾,最终生生演成人祸。 官逼民反,加上有心人从中作梗,归州一时之间哀鸿遍野。那是四皇子成名的一役,朝廷本来剿匪的军队都上了路了,被四皇子连夜快马加鞭地拦下,便那么一人一马独自进了归州城。 当时的归州,若按后世的传闻,那便是几乎人人皆匪,莫说军队,就是朝廷赈灾的钱粮也由于某些势力的恶意阻拦,被拦在了归州城外,谁也不知道四皇子是如何做到的,就那么单枪匹马归州城走了一圈,带回来的,便是惩恶除奸的消息。 直到现在,归州百姓依旧奉四皇子为救世神明,归州处在弈风南部边塞,那般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至今仍流传一种说法,归州人不晓皇帝佬,但晓四皇子。 而在那之后,四皇子也丝毫不再遮掩他的野心,上书请求暂时剥离皇子身份,五年时间,从一个五品京兆尹做起,一步一步,最终险些入了内阁。 但奇怪的是,当时黄阁老尚在,这个一生看人最准的老人从来不看好这位皇子,据说最终四皇子未能入内阁,也是由于黄阁老坚决不同意。 没人知道为什么黄阁老始终看四皇子不顺眼,但由于黄阁老,四皇子也曾一度饱受争议,但纵是如此,他也从未如阁老有什么微词,黄阁老百年之后,他的这种态度无疑也为他赢得了更多的支持。 算算日子几十年过去了,尽管四皇子如今没有朝中的职位,但依旧会以皇子之身代皇帝处理许多政务,桩桩件件皆是办得漂漂亮亮,凡是知道的人皆是没有不服气的。 人说日久见人心,人们渐渐相信是黄阁老错了,又或者是他们理解错了阁老的意思,四皇子并没有什么不好,不论是为官还是为皇子,他都不曾出过任何差错。 当然,这些皆是坊间传闻,虽有一定真实性存在,但也不能尽信,云衣试图从凌清安这里听到一些更为准确,或者不一样的评价,不想,也大多没什么价值。 但有一点,凌清安拒绝评价四皇子,这让云衣越发好奇这位传说中的野心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有人形容他是天生的政客,而且,尽管在立储一事上,二皇子与四皇子看似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可这两人据说关系不错。 虽说大部分人更愿意将这种所谓的“不错”,形容成“老好人”与“笑面虎”的交锋,但实际上,二皇子不全然是老好人,而四皇子更不是什么笑面虎。 于是渐渐地,在这些京官之间也兴起了第三种说法,或许从不存在什么立长立贤的矛盾,二皇子与四皇子之间,大概从一开始所瞄准的位置,就是仁君与权臣。 第二百五十章 启程永宁寺 虽说凌清安那浪费了整整一天的交代,到最后也没让云衣听着什么有用信息,但他多少交代明白了一点,永宁寺随驾的诸位,没有一个是好惹的,他们尚羽翼未丰,谁都别招惹就是了。 所有的热闹都是相似的,就像今年皇帝的出巡与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街道两边依旧是拿钱办事的百姓,若遇上有敬业的,行跪拜礼时还会喊两句国泰民安。 云衣是作为随侍出行的,这自然不能与前面那些贵人一处,除却宫中的随侍,所有随驾的皇子官员能带的随侍都是定数,各府的随侍聚在一起,分几辆马车,缀在队伍的末尾。 当然,虽说总数是个定数,但既然有云浔这种不带随侍的,也便必定有凌钺这种,恨不能把这个府宅都搬去的。 凌清安只带了云衣一人,据说他往年是连这一人都不带的,但今年既有旨意,他也不能抗旨。 随侍的马车都是混坐的,一车两人,和云衣同车的,是尚书府的一个丫鬟。 那姑娘看上去比云衣长些,也确实稳重,皇帝面前能带出来的,尽管只是一个丫鬟,礼仪举止,也是一分不能差的。 云衣到得更早些,先上了车,待到那姑娘来时,见云衣已经到了,竟是先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再坐的。 逼仄的车厢,连站直了都是一件困难的事,可那姑娘连胳膊肘的位置都没有一丝偏差,云衣十分别扭地回了个礼,越发担忧自己在不远的将来还会经历些什么。 大概是侯门大院教养的规矩都是不与陌生人讲话,除了一开始行的那个礼,那姑娘一路上再没与云衣有过任何交流,包括眼神交流。 任马车再怎么颠簸,她在马车上坐得笔直,连眼神都没乱撇一下,眼睛始终垂眸望着一个方向,最让云衣佩服的是,她就这样都没睡着。 云衣本来是坐不住的,但有了这么一个同行者做表率,就算她再想就地歪着补一觉,也只能乖乖坐在那里,并且试图让自己一动不动。 相传这位礼部尚书最是古板,规矩极严,云衣此番见着这尚书府的丫鬟,便算是信了,她只希望在今后一个月里,她能够离那位老尚书远一点,最好压根就不要碰面。 銮驾到永宁寺时,住持已然带着一众僧人站在门口等着了。弈风国没有护国寺,但永宁寺的地位,几乎就等同于护国寺了。 永宁寺一来因着弈风国仙国的名号,二来也由于号曰寺庙的门派实在不多,整片东大陆,若说门派的综合水准,永宁寺甚至要压迦音寺一头。 当然,由于慈恩大师的存在,迦音寺建寺之后,永宁寺便只能屈居第二了。 永宁寺一众僧人练得皆是外家功夫,个个铁骨钢躯、刀枪不入,据说弈风国与赤龙国打得厉害的那几年,永宁寺的武僧还上过战场,也立了不小的功勋。 弈风帝下了銮驾,与住持行佛门礼,住持还礼后,将弈风帝迎进了门。 皇帝能走正门,随驾的官员皇子却只能走侧门,而像云衣这类随侍,便只能从过泔水的小门进了。住处自然也不一等,皇帝一间僧房,四个皇子分一间,几个官员共分一间,余下所有随侍两间。 清修的地方,随侍的日子素来清闲,根据收拾东西时云衣听来的那些信息,除却三皇子府的随侍每天都要围着凌钺转,他们这些人每日还是挺清闲的。 这也是大多数人上山随驾不愿意带随侍的理由,皇帝都在清修,你总不敢正大光明享受,既然事事亲力亲为,多带一人还累赘。 当然,也有些情况,随侍并不是为了伺候主子的,比如特地得了旨意并不愿意上山的云衣,又比如是尚书府和云衣同路的那个丫鬟,听说尚书府丫鬟,从来是为了给老尚书挣面子的。 “寻常人家的小姐都养不得那样规矩。”这是云衣听过最多的对于尚书府丫鬟的评价。 弈风帝祈福的流程都是定好的,年年也不会有什么差异,几时祭天几时祭祖都是由住持亲自算好,身上的着装,手里的香火,也都是规矩。 云衣来之前还自作多情地担心了许久弈风帝是否会拎着自己参加大典,但自打到了永宁寺,他仿佛忘记了云衣这个人一般,没有任何特殊照顾不说,甚至连问都没问一句。 云衣一时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理解错了圣旨的意思,是不是这圣旨也只是皇帝一时兴起,她就算不来也没人会发现。 这大约就是帝王心吧,云衣曾自负地认为自己猜透了弈风帝的想法,却在刚刚到达永宁寺的第一个时辰便被推翻了这种自负。 沉默是往往是最可怕的审问,尤其是对于云衣这种本身就心虚的,如若弈风帝一到永宁寺,或者哪怕是在路上问她些什么,她都能从容应对,只是这一番将她晾在一边,倒是让她越发开始琢磨各种乱七八糟的可能。 说起来云衣上山这事除了皇帝和凌清安,就算云浔都不知道,云衣倒是想找个机会知会他一声,奈何人微言轻,连个见到国师的机会都没有。 按照弈风帝的规划,祈福是大礼,一众人要先折腾七天,而后才能各自清修,离开寺庙前还要再行祭天地,要提前三日沐浴更衣,而这一月,更是要焚香斋戒,一众皇子,要随武僧功课,马步拳脚,一样都不能落下。 当然,这里面要除了凌清安,凌清安每日的任务是跟那些官员一起,日日在佛前冥想。 至于皇帝本人,谁也不知道弈风帝究竟是由于什么机缘喜欢上了佛法,甚至大家也说不清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佛法,但永宁寺中,弈风帝闲来无事最喜欢做的便是与住持讨教,听说二人曾秉烛长谈,从佛理聊到朝政,从诸天仙佛一路聊到了朝中的官员政绩、百姓民生。 由此也可见,永宁寺的住持也是个奇人,人说伴君如伴虎,但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该议论的不该议论的,大约是仗着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总是能从老虎尾巴上拔毛。 第二百五十一章 面圣 但对于云衣来说,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的。大约在他们上山的第十天,云衣一大早被弈风帝传唤。 永宁寺的僧房大多一个模样,皇帝的房间并没有比云衣住的那间高级到哪里去,弈风帝召见她时,住持也在,老和尚阖目坐在一边,仿佛已然入定。 云衣规矩地行了礼,尽可能地让自己看上去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样子,熟不知弈风帝在宫中见过太多规矩的仪表,云衣这番在他眼里,无异于东施效颦。 “你叫云衣?” “回陛下,是。” 云衣垂眸站在弈风帝面前,眼睛紧紧盯着脚前第三块地砖,这是云衣这一路上通过观察尚书府丫鬟总结出的经验,低头能够显示出一种乖巧和顺从。 “国师本名云浔,你知道吗?” 云衣本以为弈风帝会开门见山地问五皇子的病情,那些说辞都到嘴边了被这一个问题堵了回去,云浔给自己挑的这个姓氏实在太过巧合,在永安城中,关于五皇子府医女与国师关系的猜测,据说已经可以出一册话本了。 云衣来之前便想好了,所贯彻的唯一原则就是装怂,一问三不知,可这件事是个例外,国师向五皇子引荐的她,这件事,她不得不知道。 “民女知道。”云衣活了两世,这恐怕是她最规矩的一天,若是仙界有人看到此刻的云衣,必定会惊掉下巴,可皇权之下,这些都是不得不做的让步,大丈夫能屈能伸,云衣兀自安慰自己。 “你和国师什么关系?” 这问题问得直白,直白到云衣反应了片刻才缓过神来,“民女闯荡江湖时,偶然遇到国师,也曾同行过一段日子。” 云衣拿不准这个问题弈风帝是否已经问过了云浔,所以她要尽可能地虚化细节,以防说漏了嘴。 弈风帝坐在上首看着她,没有说话,云衣依旧低头站在那里,她知道这种沉默是一种施压,她曾千百次经历过这种场景,只不过从前,她是施压的那个。 弈风帝没有说话,云衣也没吱声,两厢僵持了片刻后,是皇帝先开了口,“国师可不是这样跟朕说的。” 这是实打实地诈供了,如若没有方才那段沉默,云衣可能还会纠结片刻,可那段僵持让她确信,这不过是弈风帝套话的手段,轻声笑了笑,低声开口,“那大概是国师记错了。” “是吗?”弈风帝语调上扬了三分,“只是这般萍水相逢,国师就敢把你引荐给老五?” “国师厚爱,民女愧不敢当。” “那国师是如何知道你会医术的?” “闯荡江湖总要有些安身立命的本钱,国师靠着神机妙算养活自己,民女靠给人治病挣口饭吃,这些我和他都是清楚的。” 这种描述极其别扭,任谁听了都觉得像是两个相依为命的穷酸江湖骗子,一个偶然走大运发了大财,便想着将另一个也弄进来一起发财。 可云浔偏不是那样的人,谁见了云浔都不会觉得他是走江湖的,那烙在骨子里的仙气,较之一些仙门的大弟子都甚。 “挣口饭吃,”弈风帝意味深长地将这四字重复了一遍,“朕怎么听说你曾在拍卖行一掷千金,这些钱,也都是一口一口挣来的?” 云衣心里咯噔一下,她万没想到弈风帝能调查得这么细致,这也是她不愿意面圣的原因,永安城的很多痕迹她还没来及抹去,也还没有能力抹去。 其实说到底她与弈风帝的交集只是在凌清安,弈风帝调查她的出发点也就是为了这个儿子,想想皇甫老祖当年不过一面之缘便将她作孙媳妇儿看了,相比之下眼前这位真的麻烦很多。 “自然,”就算心底没谱,云衣面上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微低的头让弈风帝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但她的语气一直平稳且淡然,反正死无对证,他总不见得能查到云衣当年在哪片地盘混吧,“民女医术尚可。” 好在弈风帝还没查出云衣曾在交易场买下的丹方灵药,不然这一重便真的说不明白了。 又是一段沉默,云衣觉得大概是自己把天聊死了,但她非常喜欢这种状态,并且希望自己能够保持下去。 “听老五说,你前段时间去了赤龙国?” “是。”云衣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皇帝了解的比她想象中要多,而她身上可问的,实在是太多了。 “而且拿到了老五的解药?你怎么做到的?” 云衣实在是不习惯这种上位者审问的语气,但又不得不生受着,怎么做到的,这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问题,而更可怕的是,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是弈风国的绝对权力的掌控者,云衣根本没法儿跟他兜圈子。 “回陛下,民女并没有拿到解药,民女愚钝,赤龙国之行实则一无所获,只是认识了几个会炼毒的朋友,问出了些毒理。解药,是回到皇子府后,从书里琢磨出来的。” 这答案半真半假,也算是云衣能够做到的最大幅度的坦诚了,她尽可能地将解药归于医术而非炼丹,现在炼丹对她而言就是最大的雷区,绝对不能踩的那种。 “老五的毒,当年就连御医院的御医们都束手无策,你倒是厉害。” “陛下谬赞了,”云衣微微屈膝行了一礼,“殿下的毒尚未痊愈,现在还是不要过早下定论为好。” “哦?可老五说,你的解药很有效果啊。” “是殿下夸奖了。” “不,你不知道,他可从不夸人,”说起自己的儿子,弈风帝终于肯笑了笑,“抬起头来吧,朕也没那么吓人吧。” 云衣明白,这场折磨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她依言抬头,尽可能地伪装出一副温良的模样。 弈风帝看了云衣一眼,不置一词,反而扭头看着一旁仿佛入定的住持,“出尘大师以为如何?” 云衣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按捺下内心转身欲走的冲动,微微转了个角度,冲着住持行了个佛门礼。 住持缓缓睁眼,在云衣礼毕抬头的一刹,二人目光相对。 云衣不知道是不是佛前坐久了的人都有一种看透人心的力量,但那一瞬间,云衣莫名有了一种感觉,这位出尘大师,好像能看见她的灵魂。 第二百五十二章 出尘大师 那一眼让云衣明白了弈风帝要在永宁寺召见自己的目的,就仅仅只是为了出尘大师这一眼。 但最终,出尘大师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看了云衣一眼,而后便又如老僧入定一般。 弈风帝显然已经习惯了出尘大师的性子,又打量了云衣一番,便挥手让她退下了。 云衣行礼告退,出门后又特地回身将门关好,而后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真的低估弈风帝了,能养出那么一群精明的儿子,皇帝当真也不是什么善茬儿,而且,弈风帝并没有如云衣所想那样忽视凌清安。 云衣本以为在这样的皇家,一个残疾的皇子当无异于一枚弃子,可弈风帝似乎从未这般想,从火云笛到今日的问询,弈风帝真的心中还看重这个儿子,只是寻常人看不出来。 云衣不知道弈风帝究竟是怎么看自己的,他像对待一个来历不明的寻常医女一样盘问着自己的身世,可最后那一眼那一笑,却总给云衣一种奇怪的看儿媳的错觉,因为皇甫老祖就曾是这样看她的。 这个看似诸事不管的皇帝可能并不像外界所传言的那样懒怠昏庸,相反,或许弈风帝心中自有一杆秤,称量着朝官也称量着他这四个儿子。 他或许也在厚积薄发,在等着矛盾的累积而后一举肃清,可时间真的能够允许他的等待吗?云衣不知道。 尽管看上去还是那样庄严威武、神采奕奕,但谁也无法否认,弈风帝已经老了,他甚至不如那个沉迷于丹药的赤龙国皇帝保养得当,他的身体以及周遭的气场,都在传递着一种力不从心、垂垂老矣的气息。 还有出尘大师,那个仅仅一个对视就让云衣心惊的出尘大师,云衣不喜欢跟这些佛修打交道,尽管她确实见过不少修佛的大师,而且大部分也还关系不错。 修佛的人是不顾及容颜的,他们从来不会刻意地用修为去粉饰年龄,相反,这些佛修年纪越大越受人敬畏,在仙界佛寺中,有些须发皆白的大师,是就连她父亲见到都要行礼的。 修佛者修眼,不知是年纪越大心境越澄澈,还是年纪越大看得人越多,反正那些名誉天下的大师,他们的共同点便是那双眼,仿佛能看透人心。 而且他们秉持的那种看破不说破的原则实在让人心惊,只要他们不想说,没人知道他们看透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说出来。 所以问心有愧者不入佛寺,那般澄明的地方和那般澄明的人,会让人忍不住去忏悔,去交代所有主动被动的隐瞒,可很多时候,这所谓的交代并不意味着解脱。 好在,云衣没有被这种问心有愧折磨太久,大概是这位大师道行不济,实在耐不住好奇,转天,她便又一次被请到了出尘大师的禅房。 云衣进去时,出尘大师正在打坐,房中点着熏香,大约是什么名贵的混合香料,云衣只隐隐辨出了檀香的味道。 云衣站在出尘大师身前,行了佛门礼,大师才缓缓睁眼,还了一礼,“女施主请坐。” 她依言坐到了出尘大师对面,看着眼前香炉里飘出的一缕缕青烟,静静地等着出尘大师开口。 “女施主可也曾入过寺庙?” 出尘大师说话素来不绕圈子,这让云衣松了口气,不然在这般信息不均等的情况下,还有费心辨认那句话是坑,那这天也是聊不下去了。 只是这问题却有几分奇怪,寺庙,云衣不知道她进没进过寺庙与出尘大师有什么关系,又或者他为什么会关心这种奇怪的问题,难不成是看出她有慧根想收为弟子? 云衣想到这层也是一愣,慧根,弟子,那些久远的前尘往事一刹间争先恐后地涌进了脑海,她大约知道出尘大师找她的目的了,可这是连慈恩大师都没发现的事情,出尘大师是怎么发觉的? “那些年走江湖求个庇佑,寺庙倒是进过不少,不知大师此问何意?” 出尘大师抬眼与云衣对视,不说话就只是对视,云衣淡然地望了回去,却在看到那双眼时心底又是一惊。 云衣不了解佛修,不知道这所谓的佛修是不是也有各种分支,有修炼那些外家功夫的,也有像眼前这位一样,这一眼让云衣再度确认,这好像不是因为阅历带来的心境澄澈,这好像就是一种修炼方法,就是能让人感觉出一种仿佛灵魂被看透的力量。 “女施主身上,有很强大的力量,这种描述或许并不真切,但老衲确实不知道那是什么,却莫名觉出一种熟悉感,女施主可否为老衲解惑?” 他看出来了,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云衣知道他看出来了,说是熟悉感恐怕还不够确切,出尘大师若是道行更深一些,便会真切地感受到一种面佛时的敬畏了。 云衣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天一大师在她出生时加在她灵魂上的一道封禁,远古世家嫡系子女出生时要受九十九道封禁以瞒天道,天一大师这一道算其中之一。 天一大师是仙界数一数二的佛修,仙界的顶尖人物,大多是谁也不知道谁的境界的,毕竟领悟大道这种事情永远只有自己心中有数,但有一件事是每个人都清楚的,天一大师自成名起,几千年来未尝一败。 仙界有好事者列出一张长长的单子,以修为为标准,根据各方传言拼凑出了一张排行榜,天一大师在前十之列。虽然这所谓的排行榜仍存在不少可探讨之处,但亦能从某些方面说明,天一大师在仙界的地位。 云衣理解出尘大师的好奇,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却隐隐觉得那东西能够让他变强,纵是再出尘的人,也终究抵挡不了飞升的诱惑。 但云衣没有说话,她依旧那样看着出尘大师,仿佛没听见他的问话一般,眼底渐渐涌上一层迷雾,阻隔了对方探究的视线。 出尘大师终于是收回了目光,拾起了方才放在一边的木锤,缓缓闭上了眼,“施主若是不愿说便算了,老衲终归还欠了几分缘数。” “可是这世上的缘数,谁又说得清呢?” 木鱼的节奏乱了一拍,出尘大师睁眼看着云衣,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云衣没再说话,缓缓起身后行了一礼,“大师安好,弟子告退。” 第二百五十三章 偶遇 随侍所居住的禅房实在拥挤,而且三皇子府的人仗着人多势众,时常将这清净之地搞得乌烟瘴气。 云衣实在不愿再看他们在眼前晃荡,只得日日在永宁寺里闲逛,好在白日里大家各司其职,她只要躲着些练武的前院和永宁寺主殿,也便没有什么人能发现她闲逛。 除了云浔。永宁寺不安分的闲人不止云衣一个,云浔是素不信佛的,也认为不信佛却日日坐在佛前摆出副虔诚样子实在是对佛祖的亵渎,于是也日日闲逛。 那些个皇子官员无一人管得了国师,而弈风帝竟也就纵容着他,云衣一时竟想不明白弈风帝非要带着国师的意义何在,祈福祭祀大礼,不是礼部在就够了吗? 尽管这闲逛的两人一天之中能遇上个三四回,但为了避人耳目,两人皆是点头微笑,而后擦肩而过。一个月的清修,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云衣倒更愿意待在永安城,看一看这一个月永安城中纷繁变化的局势。 弈风帝也没再找过她了,她本不是来随侍的,弈风帝问话过后,她便实实在在成了一个闲人,因为皇子皆是住在一起,凌清安也实在不方便传见她。 其实不止五皇子,二皇子与四皇子也是从来不带随侍上山的,这一方面可能是想要在弈风帝面前彰显自己的寡欲,但从实用角度出发,更大比例的原因无疑是为了节省空间。 凌钺是真的搬府上山的,年年如此,他不甚受宠的时候便已而比旁人多带两个丫鬟了,近年来他风头日盛,身边的随侍数量更是成番增长,不大的禅院,待他摆开阵仗,也便没多少旁人落脚的地方了。 皇子白日里随武僧功课,四皇子的随侍便各自待在院中,待凌钺结束一天的功课,这群人便会转移去皇子的禅院,这时候便是云衣回房的时候,也是其余皇子开始参观永宁寺的时候。 云衣本来是不知道那些皇子也会像她这般被一群丫鬟小厮逼出房间的,只是那日将近傍晚时下了雨,功课提前了半个时辰结束,还未来得及回房的云衣刚巧在雨中遇见了出来躲清静的四皇子凌铭。 雨落得并不急,淅淅沥沥的,云衣不知道皇子们提前结束了功课,尚一个人在雨中闲逛。云衣是不认识凌铭的,只见到迎面而来一人,一袭僧衣,却束着发,同样没有打伞。 永宁寺的路太窄,通常只容一人通过,云衣虽然不知道那是凌铭,却也知但凡随驾的都是她此时惹不起的,她停下脚步,行了个礼,稍稍退了半步,让对方先过。 凌铭没有动。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云衣,但永安城中这位女医师的故事早已被编成各种传奇版本,尤其是最近有人信誓旦旦地造谣称看见五皇子已而能够行走。 凌铭听到这谣言时正在吃饭,身旁的小厮当笑话一样讲与他听,他当时差点惊得一口汤尽数喷出去。 他倒是没有如凌钺那般的险恶用心,大家兄弟一场,若是五皇子的腿能够康复他自然也跟着高兴,只是寻遍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的毒,这么轻易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医好,这实在太过荒唐。 到了永宁寺见着还在轮椅上的凌清安,凌铭才稍稍松了口气,尽管会让人怀疑用心不善,但他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询问了一二凌清安的病症。 凌清安倒是毫不吝啬对这位医女的夸奖,这让他十分惊讶,凌清安是从不夸人的,他还是将军时便是如此,后来就算性子温和了不少,这点却从未改变。 凌铭当时便提出要见一见这位传奇人物,二皇子凌钰在旁边听了也说要凑个热闹,当时凌钺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说了些什么也无人注意,凌清安没给准信儿,只是笑着说等有机会一定。 凌钰开玩笑说五弟这是要金屋藏娇呀,凌清安也只是笑,没有说话。 此番倒是让自己碰上了,凌铭在心中暗笑,这下子二哥可是要眼红他了。 凌铭没见过云衣,却一眼认定这就是云衣,因为那通身的气质,尽管垂着头在屈膝行礼,可那气势分明是昂着头的,那种不容忽视的唯我独尊的气质。 听闻这姑娘曾是个走江湖的,可就连那身江湖气都是清贵的,凌铭看着云衣暗想,这怕不是武林盟主的女儿。听说父皇已经召见过她了,那父皇又会对这身气势作何评价呢?这一定很有趣。 云衣等了许久也不见对面的人过去,无奈地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对面那人盯着她不知为何笑得意味深长。 这种注视让人很不舒服,可她又无法发作,只得也跟着勉强挤出一丝笑,又往后退了半步。 永宁寺的路实在是窄,云衣几乎已经半只脚踩进泥里了,雨水将土地淋得松软,云衣这一脚下去只觉一陷。 凌铭依旧没走,他看着笑得勉强的云衣,心中却更觉有趣,笑得可真难看,他想,不过模样倒还不错,只是这年纪也太小了些,大概比对了一下凌清安的年纪,啧啧,五弟这老牛吃嫩草可不太好。 云衣觉得自己的笑已经维持不下去了,她努力抑制着自己想瞪着对方的冲动,站在那里,尽量一动不动。敌不动我不动,既然要耗着,那谁怕谁啊? 云衣相信对面这位,不论是谁,总是要比她更忙一点的,既然如此,比耗时间,她无疑比对面这位更有底气一些。 雨还在下,不知为何,这时候下的雨便没有在入夜前停的道理,就好像是这雨也要见一见人间的夜景繁华,满天的黑云,掩住了日落也掩住了月出东山。 “姑娘不去避一避雨吗?”凌铭终于是开口了,他只不过觉得自己该开口了,云衣却暗自在心里将这一行为定义成:我赢了,他终于耗不下去了。 “不必,”云衣又行了一礼,她不知道如何称呼对面这位,只能依照自己的猜测,“雨大了,公子去避避吧,若是淋坏了身子,明日便不好再去殿中冥想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新科状元? 云衣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哪位官员,因为根据她了解的消息,她不觉得哪位皇子是能这种时候出来闲逛的性子。 凌铭朗声笑了笑,“谢姑娘担心了,只是我这身子,还没有那么娇弱。” 语毕,他终于是舍得迈开他那高贵的步子,却在错身时对云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既然姑娘不愿回去避雨,那不妨陪在下在雨中走走?一人雨中闲逛未免凄苦,但若有人作伴,倒也还有趣。” 云衣心下暗道没关系我不嫌凄苦,却又实在没有底气拒绝,只得又行了一礼,转身跟着又走了回去。 “在下岑文柏,新科状元,”凌铭随手借了这位新晋红人的名号,撒谎撒得名不改色心不跳,“敢问姑娘芳名?” “云衣。”新科状元?云衣抬头看了眼凌铭的背影,此行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位新科状元,可能够被皇帝带来永宁寺祭祖的,不是亲眷便是重臣,由此可见这位状元倒真真甚得圣心,就是人奇怪了些。 “云衣,”凌铭摇头晃脑地又念了一遍,“久仰、久仰。” 云衣没有说话,这两声“久仰”之中虽不乏调侃,但却终归是没有什么恶意的,但十分奇怪的是,她总觉得这人文质彬彬的样子,和凌清安莫名地像。 “叫我文柏吧,”凌铭倒也真是自来熟,又或者是因为顶着别人的名字,说话做事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我初来乍到的,想交你这个朋友。” 谁又不是初来乍到呢,云衣心里默默吐槽一句,开口带着几分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也孑然一身啊,这么相似的处境,不是更有话好聊吗?”凌铭说到这里,想了想,“还是说你真如传说中那样,靠山不小?” 尽管知道凌铭看不见,云衣依旧不自觉地挑了挑眉,“孑然一身如何,靠山不小又如何?” “孑然一身的话咱俩勉强相依为命,靠山不小的话,那你这个朋友我更交定了!”凌铭停下脚步,激动地回身,云衣没料到他来这么一出,一个没反应过来,就撞到了凌铭身上。 凌铭也不在意,握着云衣肩膀低头看着她,两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激动的光芒,“可有传言说五皇子殿下和国师都是你的靠山呢,走江湖的可都是义字当头,他日若是有机会,你可一定得帮朋友一把。” 岑文柏,文曰辞采,柏意正直,新科状元岑文柏当真是这样惊才风逸的一个人,当时插花游街、马蹄轻疾,这位新晋的状元郎不知让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芳心暗许。 可凌铭却不管这些,反正名字不是他的,这印象是好是坏最终都落不到他头上,他大概是觉得他以后都不必再见到云衣了,就算再见到,那也不是他现在应该忧虑的事情。 云衣咧了咧嘴角,勉强凑出来一个笑,对方的热情让她一时也不知如何招架,稍稍退后了两步,不着痕迹地从凌铭的禁锢中退了出来,“那些不过是传言罢了,江湖传言,也大多听信不得的。” “这样啊,”凌铭偏头想了想,没再反驳,等云衣跟上来时才继续向前走,“那也没关系,等以后我发达了,我罩着你!” 这人实在是奇怪,云衣轻轻皱了皱眉头,不知该说这人是过度热情还是精力太盛,就算得到的答案和预期不符,却没显现出一丝一毫地失落,甚至比之前还更雀跃了几分。 可朝廷从来不是什么交朋友的地方,云衣略略偏头看了眼旁边这位愉悦地哼着小曲儿的“状元”,不由得有些担心他以后的官途。 凌铭似乎注意到云衣在看他,扭过头冲云衣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那五皇子殿下的病情呢?我可听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见五皇子都能下地走路了。” “这自然也是谣言,”云衣叹了口气,“你又不是没见到,五皇子殿下不是还天天坐在主殿供佛呢吗?” “哦——”凌铭拉了一个长长的哦,有节奏地晃着脑袋,这样一个天生带着伤感的雨夜似乎分毫不能影响他的心情,“那就是你在殿下那里待着,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咯?” 这话问得云衣实在不知道怎么接,她着实不想把自己弄得像个混吃混喝的江湖郎中,但目前的局势,她好像也不得不这么应。 “这样可不太好,”凌铭收敛了笑容,非常认真严肃地开口,“五殿下已经很惨了,你还要赖在他府上混吃混喝,还要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这是不对的。” “是是是,”云衣点头如小鸡啄米,“谨遵教诲。” “光知错还不够,你得改的,”云衣早年间听说有种古板又固执的读书人最是难缠,今天只觉自己是见识到了,“我知道你们走江湖想混口饭吃也实在不容易,要不这样吧,你来我府上吧,等我有了俸禄,就可以养活你了。” 云衣只觉一滴汗从额头缓缓流下,她不知道要如何委婉地拒绝这个十分好心的建议,并且告诉他,她其实不用谁养活。 “怎么样嘛,”凌铭看着云衣变化莫测的脸色,心里早已乐得恨不能满地打滚,偏面上还要一本正经地追问,“虽然我也挺惨的,不过先生教育过我,读书既为大义,就要舍己为人。” 被人这么明晃晃地描述成废物累赘的感觉实在不太好,但偏生云衣还不能解释,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真的,不必了。” 凌铭停下来认真地看着云衣,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看样子是终于与自己达成了和解,“好吧,其实我现在也很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俸禄,那你就先在五皇子府住着吧,等我赚了钱就去接你。” 这个句式大多出现在青楼妓馆,而其常见用法大多是“等我有了钱一定去赎你”,云衣都无法想象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但对方除了好像脑袋缺根筋以外,确实是没有恶意的,所以她也不好发作,只能压着火气,努力微笑。 她现在越发怀疑这人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这样性情的状元,究竟是怎么得到皇帝青睐的,还是说,这其实是一位武状元?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夜雨 文状元也好,武状元也罢,云衣不想纠结他是真的缺根筋还是在装傻,她现在,只想赶紧结束这样极其难受的对话,偏偏对方没有这种觉悟。 凌铭自觉跟云衣聊得很是愉快,虽然很多真真假假的问题他不能明着问,但从云衣的反应中,他也看出了不少端倪。 就比如云衣不肯离开五皇子府,他当然不会真的认为云衣留在那里是骗吃骗喝的,她不肯离开,恰就说明五弟的腿大概真的有好转了,只是没有像传言中那么夸张而已。 五弟那么拼命地夸奖她,原来也不尽然是掩人耳目啊,凌铭暗自笑笑,那这姑娘愿意留在五皇子府究竟是出于一份医者的责任呢,还是五弟已经得手了? 就算是凌铭也不敢说尽然了解凌清安,其实这四个兄弟间,谁又敢说是了解谁的呢,但至少有一点凌铭是清楚的,就是凌清安其人,往往比他想象得还要精明,能够让凌清安这么看重的人,应该不仅仅只有医术这么简单。 “哦,我忘了,”当云衣正为凌铭的短暂消停而暗自庆幸的时候,这位祖宗似乎终于想明白一般,又开了口,“是国师把你引荐给五殿下的,国师那么有钱,你应该找他混吃混喝的呀。” 这是在旁敲侧击我与云浔的关系了吗,云衣看了一眼凌铭,可那一脸的纠结又不似有假。 “诶,你姓云,国师也姓云,他不会是你哥哥吧?” “他是我弟。” “真的?!” “假的。” 云衣暗自观察着凌铭的表情,却发现他的所有反应都极其自然,包括震惊,包括羡慕,包括不解与责备,包括最后的那丝遗憾,样样都自然且理所当然,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漏。 “那国师跟五殿下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这样坑五殿下?” “五殿下对你有恩吗?”云衣反问凌铭。 “没有。”凌铭茫然地摇摇头,将一个又热心又脑子缺根弦的傻书生形象贯彻到底。 “那你为什么这么替五殿下着想?” 这问题云衣问完就后悔了,因为她看见凌铭在听见这个问题后两眼冒出的光。 凌铭仿佛终于等来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一般,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整理好了衣袖。 “先生曾教育,读书人,当以‘忠’为首,以‘仁’为先,五殿下贵为皇子,又是因战受伤,于忠于仁,我都该替殿下考虑,想殿下所未想,忧殿下所未忧,只有这样,来日殿下所想、所忧之时,我才能效犬马之劳。其实不止五殿下,如若姑娘居于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府上,我也一样会关心的,这四位殿下皆是......” 云衣只觉一瞬间又回到了儿时宛若噩梦的课堂,先生站在课室前无休止地唠叨,而凌铭这么一长串话下来,云衣唯一理解了的只有,他之所以关心凌清安原因不在凌清安而在于她,她这只害群之马,无论在哪,他都会替天行道,收了这只妖孽。 云衣实在不知自己怎么招惹这位满腔正义的新科状元了,偏偏这位传说中的大红人她还不能得罪,只得边努力挤笑边尽量真诚地表示受教。 “我当然没有说姑娘是害群之马的意思,我也是穷苦出身,也明白出门混口饭吃不容易。” 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怕云衣意识不到他在骂自己是害群之马,还非得再将这重意思单拎出来再重复一遍。 “可能国师也是理解你的不易,才将你引荐给五殿下的,”云衣没有出声,凌铭也没等云衣出声,只是在那里自顾自地帮着云浔找理由,“听闻国师从前也是江湖人,也难怪跟你惺惺相惜。” 虽然这句话拆开看好像每个字都带着奚落与讽刺,但偏生被凌铭说得十分真诚,没有半点讽刺的意味。云衣尽力宽慰自己跟一个傻书生没什么可置气的,尤其是跟一个前途无量的傻书生,更是不能置气。 雨渐渐下得大了,一滴一滴砸在头上也有了些重量,云衣跟着凌铭瞎逛,此刻已不知被他带到了什么地方,凌铭看上去也有几分苦恼,天已经黑了,巧的是,他对这永宁寺也并不熟悉。 好在两人总算运气不错,在大雨瓢泼之前找到了一处能够暂时躲雨的凉亭。 两人方走进凉亭雨便骤然大了,加上风势雷电,来势汹汹。凉亭四面无墙,能遮得了头顶的雨却拦不住被风卷进来的那些,两人颇为狼狈地挤在凉亭中间,尽可能地躲避那些被风吹进来的雨丝。 凌铭看着外面几乎连成线的雨幕,第一反应不是叹气,竟是十分开心地笑出了声,“你看,我说咱俩有缘吧,第一次见面就相依为命躲雨的情分,这可是不可多得的。” 云衣强忍着心底想打人的冲动,却是连笑都不愿勉强了,新科状元又怎样,没准等不到他平步青云,皇帝就已经挂了呢。 “你怎么不说话了?”考虑到观雨的最佳视野,两人是背对背坐着的,凌铭等了半天没等到云衣回话,这才忍不住开口,“别不开心呀,你看这雨夜多美啊,永宁夜雨,这绝对能列入永安八景之一的。” 永安八景,这倒是云衣第一次听闻这种说法,大概是觉得空坐着确实无聊,又大概是因为凌铭终于肯放过关于她的话题聊点儿别的,纠结片刻后,云衣还是开了口,“其余七景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凌铭说罢还嘿嘿笑了两声,“我也不是永安人,哪里知道这些?不过,你要是有兴趣,我们现在不妨数一数这八景,若是能流传到后世,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我到永安的时间恐怕还不如你长,莫说八景,就连一景我都没见过。” “啊?”凌铭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沉默片刻,突兀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云衣发现自己越发不能理解这个人的脑回路了,方才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都不曾道过一句歉,这会儿倒是愿意为这种无关痛痒的事情屈尊忏悔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永安八景 “这永安城的美景众多,你却一样也不曾看过,这应当是你的伤心事,我无意间戳中了你的伤心事,所以应该道歉。” 云衣被这神奇的逻辑说得一愣一愣的,若放在旁人那里,云衣觉得这大抵就是个玩笑,可凌铭说得太认真了,认真到她无法将它当做一个简单的玩笑。 “没、没关系?”云衣有些拿不准这时候她是不是应该这么说,但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就总有办法硬聊下去,“那永安城中有什么美景啊?” “可多了,”说起这个凌铭又来了精神,大概是为了弥补云衣不曾亲自看过的遗憾,他条条件件说得极其详细,“第一景当属云台落霞,云台阁是永安城中著名的藏书阁,原是前朝董相国家私产,如今董相后人常在云台阁上宴四方宾客。” “云台落霞,美不止在霞,更在董相一生清明的人格,和云台阁数以万计的藏书。” “这第二景,是观花红叶,永安城中青楼艺馆最为集中的那条街叫做观花街,这观花红叶说得不是别的,却是那观花街上的胭脂铺,盛开之时,艳比红叶。” “第三景当属芦兰醉梦,永安贵族皆爱兰,而灵泽的芦苇最美,所以每当芦花似雪的季节,永安城的贵族们便会相约灵泽泛舟,常常醉饮达旦。” ...... 所谓“永安八景”,但凌铭这桩桩件件数下来却远不止八景了,凌铭说这些时是带着笑的,那浅浅的笑意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讽刺意味。 云衣总觉得他这所谓“八景”话中有话,却又听不明白他所藏的那些话是什么。 罗里吧嗦地大约数了有十几种之后,凌铭终于是停了下来,“所以说永安城美景众多啊,这要是专心数一数,恐怕‘十六景’都不够列的。” 云衣没有说话,她第一次在凌铭的感慨中听出了几分悲情的意味,却想不明白这悲情究竟从何而来。 “等回了永安城,我带你去游灵泽吧,”凌铭感慨够了,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灵泽是个好地方啊。” “可现在,恐怕还不是芦花的季节吧?” 凌铭愣了一下,似是突然醒悟一般拍了下脑门,“呀,对哦,那等到了时节我再带你去,可只怕到时候,你不肯随我去了。” “为什么不肯?” “因为那时候我肯定已经平步青云了,你们江湖人肯定知道,富贵朋友,交着最是没趣了。” “为什么没趣儿?想必没趣儿是假,怕被我这个江湖人连累是真吧。” “对呀,”凌铭应得十分痛快,语气里是一种“你终于明白过来了”的孺子可教的欣喜,“所以趁我现在落魄,抓紧时间火中送碳知道吗?” 云衣终于理解所谓话不投机的感受了,这位状元的脑回路当真和旁人不同,亏她刚才还在思索他是否话里有话,那大概也是这种神奇的逻辑所带给云衣的错觉。 可,一个人真的能够有这么多种性格吗?想想这位读书人方才还在大谈仁义礼智,这会儿就开始提前嫌弃他的穷朋友了,关键是,不管是方才那番冠冕堂皇还是此刻的嫌弃,都十分真诚,好像都是这个人的真实想法。 “你刚才可还跟我说江湖义气呢,”云衣提醒他,“怎么,我要是不火中送碳,你还不认我这个朋友了?” 这个问题似乎对于凌铭来说很难回答,反正他是眉头紧皱,看着像是陷入了苦恼,许久之后,似乎是终于想明白了,凌铭开始掰着手指跟云衣讲道理。 “我当然是认你这个朋友的,所以我依旧会把你接到府上,但是你不能给我惹麻烦,因为朋友是该是为彼此着想的,所以到了那时候,就算是站在我的角度为我着想,你也一定不会跟我去灵泽了。” 这句话整体逻辑混乱到云衣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梳理,就算是搅成一团的麻线,看不出任何明确的前后相继的因果关系。 但凌铭显然是对这句话很是满意,自己又翻来倒去琢磨了一遍,甚是佩服自己。云衣懒得跟他争论这些,只觉得弈风帝当真眼光独特,就连其金殿钦点的状元都这么神奇。 夜渐渐深了,许也是因为雨越下越大了,反正天色是越来越黑,云衣两人没有灯笼傍身,除却偶尔劈过一道闪电能勉强看一眼外,几乎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这下就连凌铭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和他的那些兄弟们同住,如若他夜不归宿,还跟云衣一起夜不归宿,就算五弟不会多想,他这个做哥哥的总也不能坦荡。 可这雨,就算是敢冒着成为落汤鸡的风险,这么大的雨,这么黑的天,也认不清路了啊。 想了想凌清安,想了想身后的云衣,凌铭咬咬牙,站了起来,“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云衣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去看着他,她真的不敢相信在这种条件下,凌铭还能以这般乐观向上的口吻说出这种无异于痴人说梦的话。 凌铭是理解云衣的表情的,他心底里也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疯子,可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他今晚若是回不去,那后面等着他的才是真正能够让他疯狂的事情。 “你不走吗?”凌铭看着云衣问了一遍,“这里是山上,听说天黑会有狼的。” 究竟是谁害我落得这般地步的,云衣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边咬牙切齿地想,原本她现在应该舒舒服服地窝在床上听着雨声睡觉的。 云衣发誓那日绝对是她这辈子最难忘的一个雨夜,凌铭虽然话说得轻巧,但他真的不记得路了,云衣蒙头跟着他乱跑,两人在瓢泼大雨中生生跑到雨势渐渐小了,这才隐隐看见禅房那边的灯光。 凌铭迫不及待地转头邀功,撞见云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他讪笑着摸了摸鼻头,“其实我们的运气还是算不错的,这不是回来了吗?” “那可真是多谢了。”云衣从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这几字,暗自发誓以后见到这位新科状元势必要躲得远远的。 “不谢不谢,”凌铭大度地挥挥手,“你快回去吧,我看着你回去,雨天路滑,记得小心一点啊。” 云衣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一个不慎,摔了个狗啃泥。 第二百五十七章 回房 云衣甚至不记得她那日是如何回到禅房的,只清晰地记得身后自始至终传来的凌铭快要笑抽过去的声音,那毫无顾忌的哈哈大笑在宁静的寺院里尤其响亮。 他也不怕扰了皇帝清静再被降罪,云衣边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便恶狠狠地想,最好是扰了皇帝清静,到时候有人罚他。 山上的禅院不比府中,时时都有热水,僧人想洗澡都去山间随地找处山泉了事,寺中倒储了些清水,可那些是供这些达官贵人们祭祀之前沐浴更衣的。 浑身是泥的云衣淋了场雨却连个热水澡都泡不了,只得草草将身上的泥擦擦,而后换了身衣裳。 凌铭淋雨夜归,自然也是形容狼狈,可彼时夜色已深,纵然他是皇子,也没有再将那些僧人折腾起来为他打水的道理。 凌钰给他递上条毛巾,他随手擦了擦头发便搭在了肩上,衣摆上的泥和着水还在不断地往地上滴,凌铭索性将身上的僧衣脱了,揉成一团丢在了地上。 “三哥,借身衣服!”他们几人上山素来孑然一身,是连身换洗衣服都不带的,这样一来省得麻烦,二来也看起来潇洒,不然回城时,锦衣华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后偏生多个包裹,实在是有违画面的和谐。 其实凌铭身上这身僧衣,就是前几日他早课的时候一个不慎弄烂了衣裳,这才临时找来一件僧衣,如今这僧衣也是不能穿了,不过好在还有凌钺。 凌钺歪在床上,甚是嫌弃地看着浑身湿透的凌铭,抬脚将脚边的一个包裹踢了过去,“随便挑吧,不用还了。” “好嘞,”凌铭毫不客气地抽出那个包裹里最贵的一件,又将其他衣服好歹卷了卷扔了回去,“还是三哥大气!” 这话说得意有所指,在场诸位也都听明白了,凌钰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起身将凌铭摁到床边坐下,将他搭在肩上那条毛巾拿了起来,开始擦凌铭那依旧在滴水的头发,“行了,你三哥大气、五弟也大气,就二哥最抠门呗?” 凌清安本正坐在窗边看书,听着凌钰提及自己才抬起头来,温和地笑了笑,“那玉扳指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呢,四哥怎么还记仇呢?” “诶,可不是我记仇啊,”凌铭闭着眼,将自己的脑袋交给凌钰任其摆布,偏嘴上还不闲着,“这可是二哥自己提起来的,是他自觉亏欠了我,心虚着呢!” “是是是,我心虚,我可比不得四弟,家缠万贯的,二哥啊,穷人一个。” 凌钺本都歪着闭眼快睡着了,听着凌钰的声音才睁开眼,眼神茫然地看着他。 凌钰被他逗笑了,凌铭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嚷嚷,“三哥,二哥说你有钱,让我们去吃大户呢!” 凌钺的两眼终于聚焦,他白了凌钰一眼,冷哼一声,“你穷怪谁啊,捞钱的法子统共那么些种,谁能不知道啊,你不愿意你怪谁?” 凌钰笑了笑,没再争辩,心底却暗自叹了口气,三弟还是傻乎乎的时候看起来可爱。 “说起捞钱,”凌铭勉强安静了片刻又再一次不安分了起来,他扭头看了看凌钺又看了看凌清安,“听说前段日子,三哥和五弟在拍卖场打了一架?怎么,五弟终于忍不住对三哥下手了?抢到了什么?孝敬四哥一半啊!” 凌清安看了眼凌铭,张张嘴又在凌铭期待的目光里合上了,最终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凌钰。 凌钰悄悄加大了手下的力道,凌钺正要出言反击就听“哎哟”一声,“二哥你谋杀亲弟!” “一时兴起而已,算不上谋杀。”凌钰抓了抓凌铭几乎干了大半的头发,将毛巾扔到边,自己也在床边坐了下来,“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你俩说说吧,怎么回事?” “一场误会,不是什么大事。”凌清安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一句带过,凌钺也适时地闭上了嘴, 父皇严令不准兄弟不睦,上次的事若真的说起来本来也是他理亏,如今凌清安想要以一句“误会”了结,凌钺自然不会有意见。 但凌铭是不会同意一场好戏草草落幕的,这也是旁人最忌惮凌铭的地方,这个人素来擅长一本正经地胡搅蛮缠,而最后,他往往还能从他亲手搅浑的水中摸到最大的鱼。 “什么误会,我才不信呢!难不成还是拍卖行新进了什么好东西,五弟你伙同三哥悄悄瓜分了?这可不厚道,兄弟一场的,二哥都那么穷了,你就算不带我,好歹也得周济一下二哥不是?” 凌钰是不屑于这种所谓周济的,但他明白凌铭这话也没当真,索性也不拦,就由着他闹。 “哪有什么好东西,”凌钺大约是觉得自己睡不了了,终于是坐直了身子,“统共一架龙骨,父皇还不许我们出价,你们不都知道吗?” “但据我所知,好东西可不止龙骨吧?” “还有架破弓,让国师拍去了,你要是想看,找国师去呗。” “不不不,”凌铭缓缓摇摇头,那神情让凌钺心中咯噔一下,凌铭的诈供多半是纯靠诈的,但也不乏少数情况是他真的知道些什么,眼下恐怕就是那少数情况,“三哥这就是不诚实了,父皇说过,不诚实是不对的。” “还有一方玉印,”凌清安没再理会凌钺拼了命地挤眉弄眼,沉声开口,“三哥想靠那方玉印立功,被我府上的人搅和了,三哥不忿绑了我的人,我去要人,仅此而已。” 凌钺的眼睛终于是安静了,他似乎是想再补充些什么好让局势对他有利一些,梳理了一番发现,他无可补充。 凌铭仿佛对这所谓的玉印没有丝毫兴趣,也对这个故事不甚在意,只是因为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而非常开心,“看吧,还是五弟最乖了。” 凌铭看样子是想跑过去拍一拍凌清安的头,被凌清安躲了过去,他只好改为拍拍肩膀,又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五弟也长大了呀。” 凌钰看着凌铭的样子,笑着跟了一句,“是啊,算起来也是时候成家了。” 凌钺终于是明白了凌铭的意思,从一开始凌铭就对那玉印没什么兴趣,也是,他们那些自视清高的人,当然是个个瞧不上自己的小手段。 尽管心间不免有些愤懑,凌钺还是分清了局势,顺着凌钰的话接了下去,“说起来,那日劳烦五弟亲自去要的人莫不是弟妹吧?那我这个当哥哥的可是失礼不少。” 第二百五十八章 过往 话题绕来绕去终于还是绕回到云衣身上,这是凌清安最不希望看到的,所以他才会从一开始就试图绕过拍卖场。 可凌铭看中的猎物,哪个又能逃脱得掉呢,凌清安轻轻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无奈开口,“哥哥们说笑了。” “这可不是说笑,”凌铭说话时眼睛里都冒着光,在场三人无一不熟悉这光芒,这是看到猎物的光芒,“父皇都召见过她了,听说还是请出尘大师过目的。” 谁也不知道凌铭到底从哪来的那么多“听说”,这人就跟个情报贩子一样,时不时扔出一些无关痛痒的内幕,来钓更有价值的信息。 “父皇召见只是听闻云姑娘妙手回春,至于出尘大师过目,大约是出尘大师刚好在吧。” 凌清安清楚这个所谓“弟妹”的名头是绝对不能认的,因为他一旦承认,凌铭就会有千万种方法去探云衣的来头,这一间屋子里的四个人谁也骗不过谁,大家都清楚得很,所谓一见钟情都是用来骗傻子的,而凌清安也是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正妻之位去报恩的。 那个位置意味着政治资源,他们四个皆是牢牢捏在了手中,等着一个绝好的时机,和一个最佳的对象。 “是吗?”大概是觉得时机不对,又或许是因为手中掌握的信息不足,凌铭眼里的光渐渐暗了,凌清安心里松了口气明白自己这是躲过一劫,“那妙手回春的意思是,五弟的腿已经好咯?” “哪有这么快啊,四哥上次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诶?”凌铭手握成拳头敲了敲脑袋,“我忘了,唉,最近记性真是差,真羡慕二哥,一把年纪了记性还那么好。” 听着自己莫名成为了被攻击对象,凌钰也不多辩,抄起手边的枕头就扔了过去,凌铭一个夸张的跳跃险险躲开,枕头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凌铭身后的凌清安。 凌清安这才松了口气就被这突如其来地“暗器”击中,他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就看凌铭一个回身拿起凌清安怀里的枕头转手扔了出去,口中还不忘嚷嚷着“替五弟报仇”。 只是这一扔的手法实在太多拙劣,凌钺本来看着好好的一出针对凌清安的戏不明不白地落了幕就心头窝火,想着躺回去睡觉,刚闭眼就被一个枕头砸中,二话不说起身又砸了回去。 “多谢三哥!”飞回的枕头被凌铭稳稳接住,又一次锲而不舍地扔向凌钰,凌钰轻轻挥手改变了枕头的轨迹,使得枕头又飞向了凌钺。 凌钺这下是彻底清醒了,索性觉也不睡了,喊着“我跟你们拼了!”抄起手边这个,抽出身下那个,左右开弓地砸向凌钰和凌铭。 凌钰趁着这间隙又拾起一个枕头,也不管砸向自己的那个,只管将手里这个扔向凌铭。 凌铭边嚷嚷着“冤枉”,边手忙脚乱地接住左右两面同时袭来的枕头,同时还不忘用身体将凌清安安然地护在身后。 凌清安乐得观战,手中的书已不知何时被他放到了一边,他在凌铭身后小心地调整好一个视野绝佳又不会被波及的角度,而后便安安静静地看着枕头四下乱飞。 尽管凌清安已经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还是被凌钺一眼看见,在凌铭尽力应对凌钰的空暇,他又抽出一个枕头,瞄准了砸了过去。 “三哥你不能欺负五弟!”凌铭一个斜飞用身体挡回了那个出其不意的枕头,接着一个帅气地撑地反弹又回到了与凌钰的战场。 “这可不叫欺负,”凌钺说着又扔了一个枕头过去,“这是男人的战争,他没有理由躲避。” 此言一出,四人皆是愣了,这话,他们都是极熟悉的,曾经,他们还是一群小萝卜头的年代里,他们的大哥,便是举着这个旗号,怂恿着他们四处闯祸,闹得这五个皇子,生生成了永安城混世魔王一般的存在。 气氛一下子变了,凌钰深深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枕头放了下去,凌铭脸上的笑也一点点散去了,他回身将凌清安推到了床边。 沉默,大家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窗外的雨依旧在下着,仿佛刚才的喧闹从不曾有过。 “我想大哥了。”是凌铭最先打破的沉默,永远那么快乐那么有活力的凌铭,已而长成堂堂七尺男儿的凌铭,说这话时竟是带着哭腔。 凌清安伸手握住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纵连平日里最尖刻、最骄纵张扬、最不合群的凌钺此刻也没有话了,是啊,谁又不想大哥呢? 大哥在的日子,他是绝对的嫡长子,是弈风国的太子也是未来的王,所以那时的他们都是快乐的,从不需要考虑未来,也对那个位置没有不该有的野心。 可是后来,大哥走了,他们之中最优秀的大哥离开了,一夜之间,仿佛一夜之间,什么都不同了。 他们好像依旧可以在一起打闹,好像依旧可以喝酒喝到天亮,可这些表象之下,是他们各自渐渐萌芽的野心。 凌清安去了边疆,上了战场,屡立战功,凌铭憋着一股劲在官场摸爬滚打,凌钰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是最像大哥的那个人,他的仁德他的民心所向,这是他们谁都比不了的。 那我呢,我能做什么呢?这是凌钺那段日子里一遍一遍自问的一个问题,他还是那个纨绔的皇子,却发现没人肯陪他胡闹了,他取了蹴鞠去找五弟,得到的却只是即将披甲出征的五弟,骑在马上甚为不屑的一瞥。 那天回府他喝得酩酊大醉,痛哭流涕,府上的小厮但凡是想出府找二哥来劝慰他的,都被他罚了杖刑。一切都不一样了,只有他还活在梦里,可现在,这个梦该醒了。 就算他学不来他们的文韬武略,但他有外公家的势力,他父皇的喜爱,他有君心,就算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桩桩件件都让他的那些兄弟所不齿,但没有关系,他就是要向他们证明,他们都是皇子,他们没什么不同。 那一晚,他们谁也没睡,兄弟四人躺在一起,聊的是儿时的永安城,是大哥的怂恿和父皇的板子,是那些久远的时光, 鸡鸣之时,他们又各自爬起来,该练早功的去练早功,凌清安被凌铭扶到轮椅上,缓缓地去了永宁寺主殿,这又会是新的一天,而那些过去的,便只能是过去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变动 自那日偶遇后,云衣算是彻彻底底老实了,为了防止再遇到那位脑子里缺根弦的状元郎,她是宁愿在院中忍受那些人的聒噪也再不敢出门了。 好在,她也不必再忍受多久了,这一个月时间说长也长,但一天一天过下来,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下山时倒没上山那么多规矩,銮驾走后,凌钰与凌铭并肩骑马先行了,凌钺收拾他铺下的乱摊子费了些功夫,凌清安专门等着皇子府的马车上了山,才接着云衣,一同下山。 云衣坐在马车里看着凌清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凌清安与之前有些不同,整个人添了几分别样的气质,弄得她一时都有些怀疑难不成这佛前冥想真的能大彻大悟。 可与其说是彻悟,不如说是几分感伤,凌清安一路上都有些抑郁,云衣也不知道这种状态是今天才有的,还是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反正她秉持着她的原则不该问的不问,凌清安也没有说。 回了府凌清安便独自把自己关在了房里,晴岚竟对此没有表示丝毫惊讶,只是贴心地给云衣打好了水,又备了几样精致的点心,寺中苦寒,她也当真心疼云衣。 “殿下......”云衣吃着点心想起来关心一下凌清安,话说一半被晴岚摇头制止。 “小姐不用管殿下了,殿下年年从永宁寺回来,都要关自己几天的。” “为什么?” “大概是有所感悟吧。”晴岚不敢多妄议主子,含糊地将这个话题一句带过,端着茶壶又去后面续茶去了。 云衣思索了良久也还是没想明白其中关节,只得默认晴岚的说法。 永安城这一月发生了一件大事,这是云衣回城三天之后从白霜那听来的,小丫头特意强调这是她父亲叮嘱她一定要告诉云衣的。 凌钺的生母是宫中的徐贵妃,而徐贵妃的母家是护国公府,护国公此爵从宁宗朝始,到如今已袭了五代,在朝中是木大根深、枝叶庞杂,而这些枝叶中就有户部侍郎冯升荣。 这户部侍郎本是拿钱买的官,但因着攀上了护国公府,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无人敢奈他何,可就这一个月里,却是出了事。 冯升荣这人贪得无厌、懦弱无能,这在朝廷上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也恰恰是因为这个懦弱,所以就算嚣张,很多时候也都懂得审时度势、见好就收,倒也没给护国公惹出什么麻烦。 但这一次,他竟惹到了御史台的头上。其实这事儿说到底也是个巧合,这监察御史原是个新抬上来的官,白面书生的模样,为人却好侠义,誓要荡平世上不平之事。 冯升荣欺行霸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这些平头小老百姓面前他素来跋扈惯了,那日却不巧让这监察御史碰上了,这义勇的书生挺身而出换来了冯侍郎的一顿奚落,奚落还不够,据说后来甚至是动了手。 当街挨揍,这实在是有损读书人体面,而监察御史又碰巧是个口诛笔伐的活儿,这小御史憋了一肚子气,将冯升荣的罪状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字,而后竟越过他的直属上司,直接呈给了内阁首辅江逸明。 江逸明原是黄阁老的弟子,却是四皇子派系的人,皇帝不在,内阁首辅与丞相同行宰相权,也相当于半个皇帝,但为了防止日后落人口实,江逸明还是走了一遍流程,从丞相、吏部、户部各要了一道批文,又上呈皇亲,也实在冯升荣的罪状辩无可辩,这一套流程下来便将他免了职。 小小一个户部侍郎,而且又仅仅只是免职,这本掀不起什么波澜,就连护国公府知道后都没再说什么,可偏生有敏感的人从其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四皇子一派的人向三皇子的人下了手,而那个身为先锋的监察御史,还不一定是哪一派的棋子,白彦特地嘱咐白霜将这些事情告诉云衣,意在告诉她,夺嫡之战或许已经开始了。 云衣倒是读明白了这重意思,但她非但没什么紧迫感,反而觉得好笑,这白丞相一边警告她不要将白霜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斗争,另一边还忙不迭地给她递消息,她当然不会天真地觉得丞相会站在五皇子这边,但他这一番举动,倒也是耐人寻味。 白霜是不懂这些的,但为了不留下任何证据,这些所有故事都是白霜口述的,辛苦小姑娘小小年纪要记住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名和故事。 看得出白霜大概是为此特地背了一段时间,因为她的讲述完全就是没有灵魂的复述。 云衣听完了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了声谢,小姑娘这才活过来一般,眼睛里又焕发了神采,“不用谢的,以后云姐姐有什么事情要告诉爹爹也可以跟我说,我都记得住的。” “好,”云衣低下身子亲昵地捏了捏白霜的脸,“白霜最棒了!” 小姑娘咧嘴笑了,扑过来抱着云衣开始邀功,“云姐姐嘱咐我的功课我也都完成了,我现在已经看得到整个白府了。” “看得到”,其实更为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感受”,因为看到是神识外放,而感受才是与天地灵气的沟通。 但云衣没有去纠正白霜,这种东西在她看来并无关痛痒,又夸奖了一番白霜后,云衣拉着她盘腿坐下。 “现在,我来教你下一步,来闭眼,试着感受你自己的体内的灵气,不妨先从某一个部位开始,慢慢来......” 白霜依言闭上眼,但这明显要更难一些,尤其是对于白霜来说,她丝毫不清楚自己体内究竟有什么,不然她也不至于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力量。 不多时小姑娘的眉头便皱起来的,一张小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这表情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着急,因为白霜什么都感受不到,也就不存在什么痛苦。 良久之后,白霜终于放弃了这种无用的抗争,颇为挫败地睁眼,低着头仿佛做错事了一般,“云姐姐,对不起,我、我做不到......” 云衣轻轻摸了摸白霜的脑袋,这孩子真的乖巧地让人心疼,“没事的,慢慢来,总会成功的。” 第二百六十章 出游 尽管云衣已经尽力安慰,但白霜看上去还是不甚开心的样子,小姑娘一心觉得自己让云姐姐失望了,垂头丧气的,说什么话都不敢抬头。 云衣摸着白霜的脑袋,叹了口气,她其实是有意自责的,但这声叹气听在白霜耳朵里却是变了意味,小丫头慌忙抬起头,脸上挂着极勉强的笑,“云姐姐你别叹气,我没事的,我没不高兴,我以后会加油的。” 云衣万没想到白霜竟然会从这一声叹气中听出责备的意味,她一时楞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在怪我自己......” “不,云姐姐很好,云姐姐最好了,云姐姐没有做错什么,都是我太笨了,什么都做不好。”白霜说到后来又慢慢垂下了头,不过一个瞬间,云衣便觉得白霜周围的气场不对了。 她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扯开了话题,“别瞎想,你一点儿都不笨,真的,只是太累了,我们今天不练了,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白霜有些迷茫地抬头看着云衣,云衣对她报以鼓励地微笑,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你一点儿都不笨,真的,相信我,我们今天先去玩,回头我再慢慢教你。” 可能是被云衣真挚的目光所感动,又或者是因为小孩子的玩心,总之白霜终于肯放下方才的纠结,思考了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 到底还是小孩子好糊弄,云衣在心底暗松了一口气,在她看来这丫头若是再大点儿,她就又不免要头痛一番了。 但就算是对待小孩子,也还是要言出必行,云衣这已经是临时起意却又不好再自作主张,只好先遣晴岚找人知会丞相府一声。 报信的人腿脚倒是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带回了白丞相的回复,白彦没有阻拦,只嘱咐了一句“小心些,天黑之前回来”。 尽管知道她爹爹听不到,白霜还是兴高采烈地应了,在过去的那半个时辰里,她和云衣一直在讨论要去哪儿玩的问题,心情终于是明媚了。 说是讨论,但这永安城中可游玩的地方,两人一个比一个不熟悉,东拉西扯了半个时辰,最终决定的地点还是青山山脚下的那片桃林,虽然现在已经不是桃花的季节了。 凌清安依旧将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门,云衣遥遥看了一眼,贴心地决定不去打扰他,于是只是去跟管家请示了一下。 皇子府的管家是个个头不高的小老头,在他心里,云衣已然是半个主子了,现如今主子要出门还要请示他这个做奴才的,这可让这个小老头受惊不小,慌忙去为云衣备马车,出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坐在马车上云衣才觉出一些不同,凌清安好像没有再像从前那样束缚自己了,好像自她从赤龙国回来以后,她出府便比之前要自由得多。 云衣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她已经获得凌清安信任了,她不敢确认也不想去纠结。 马车上备好了各色的精致点心,大概是皇子府的厨子比丞相府强上一些,反正白霜吃得很是开心,小姑娘不光顾着自己吃,若是觉得好吃了还往云衣嘴里塞一块,云衣本是不喜欢吃这些甜食的,但此番不知为何,竟也还觉得味道不错。 那片桃树林的桃花已经谢了,正是仲春时节,桃林里却有几分与这个季节不符的凄凉意味。 但这些却丝毫没能影响白霜的心情,她小小年纪也不懂什么悲春伤秋,这树上的是桃花还是桃叶于她来说没什么两样,重要的是云衣在旁。 白霜自打下了车便拉着云衣不松手了,偌大的桃林,她拽着云衣四处跑,也说不上有什么目的地,就是单纯地在桃树间穿梭。 云衣是不明白这种看似无聊的行为有什么意义的,但既然白霜开心,她也愿意跟着。 唯一的问题是,白霜就算不能控制自己的力量,她依旧有地境的体力,可云衣不行,不到一刻钟,这位常年见不得光的炼丹师便气喘吁吁地瘫靠在一棵树上,一步也走不动了。 云衣跑不动了,白霜也不四处瞎跑了,她在云衣身边乖巧地坐了下来,将头枕在了云衣腿上,一时间安静地仿佛睡着了。 云衣终于是喘匀了气,看着躺在身前的这个背影,轻柔地拍着她的胳膊。 “云姐姐,我没睡着。” 许是因为躺着的关系,白霜的声音与平时有些不同,云衣笑了笑,但手下却并未停止动作,“我知道。” “云姐姐家里也有一个妹妹吗?” 这问题来得突兀且奇怪,但云衣还是认真地摇了摇头,“没有呀,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云姐姐很多时候看我的眼神,感觉在看另一个人。” 云衣愣了愣,一来是她没想到小孩子的心思也能这般敏感,二来,她确实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心思。 另一个人,这个人能是谁呢,在那漫长的千年里,云衣从未遇到过一个和白霜相像的人,但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大概在看从前的自己吧。” “云姐姐的从前?”白霜一个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在云衣对面盘腿坐好,“云姐姐小时候跟我很像吗?” 云衣摇摇头,摸了摸白霜的脸,眼中的慈祥与爱怜可能是她此生都想象不到的,“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谁和谁都不会相似。” “那云姐姐方才说......” “因为在我小的时候,我身边也曾有这样一个人,在我身边保护我、纵容我,每每我看到你的时候,总能体会到几分那些年她看到我的心情,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尽我所能,让你安心快乐地长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云衣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成长,这种成长迅速到,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老了,她觉得这些话是只有母亲那个年纪才会说出来的话,而她竟说得这般不假思索。 生活与命运啊,云衣在心间沉沉叹了口气,若是如今的她回到逃婚的那个夜晚,或许就不会再做那般冲动的决定了吧,可这些事情现在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二百六十一章 承诺 云衣眼中突如其来的沧桑和感慨让白霜有几分不适应,她从来是将云衣当姐姐,也确实觉得云衣是个厉害又有趣的姐姐,可此刻这眼神,是她常常在梦里看到的妈妈的眼神。 这种奇怪的想法让白霜默默打了个寒颤,她甩甩头将这个想法甩了出去,再看云衣时那眼神已经不见了。 看吧,果然是我想多了,白霜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一番刚才的自己。其实云衣说看见她就像在看小时候的自己时,白霜是有几分高兴的,她喜欢云姐姐,也想成为云姐姐那样的人,但等听明白了后半句,她却有了新的想法。 “那,小时候保护云姐姐的那个姐姐去哪了呀?她不要云姐姐了吗?”“不要”二字实在是出于白霜的私心,小孩子对于玩伴独特的占有欲,让她将一切潜在的威胁都当做了敌人。 “是我把她弄丢了。” 大概是云衣眼里的悲伤太甚,就连白霜都看不过去了,她站起身子,学着云衣安慰自己时的样子拍了拍云衣的脑袋,“云姐姐才不会把她弄丢呢,一定是她自己不小心走丢了,她一点儿都不乖。” 明明不乖的是自己才对,云衣抬头看着白霜,小丫头为了增加说服力还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终于是笑了笑,往前探着身子抱住了白霜。 白霜不懂云衣的心情,却大概明白她的云姐姐不太高兴,她在云衣怀里伸手轻轻拍了拍云衣的后背,“云姐姐不要伤心了,等我长大了就能保护云姐姐了,而且我很乖的,会一直跟在云姐姐身边,一定不会走丢的。” 白丞相的掌上明珠就这样对人轻许了“终身”,白丞相若是知道了大抵会亲自上阵对云衣喊打喊杀了,好在这里再无旁人,不说白彦,就连云衣自己都没听清这句话,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见外界的动静。 这一句不算承诺的承诺到头来只有白霜知道,也只有白霜当了真,往后的许多年里,她也当真跟在云衣身后,刀山火海、艰难险境,形影不离。 《仙国总纂》记载,玄天女帝身侧常伴一明一暗两侍,明侍名白露,剑破天之徒,至于那影卫,无名无姓、不晓容貌、不知来历。读书人指着这段说这是前辈的以讹传讹,遇上偏执的,竟自作主张地将那影卫于史书中抹去。就连女帝都信任的近臣都不曾知晓,那个影卫,名叫白霜。 大约几分钟之后,云衣终于平复了情绪,慢慢地松开了白霜,“不好意思啊,说好了陪你出来玩的,反而将你的心情弄得更糟了。” “没有没有,”小姑娘连连摆手,“云姐姐带我出来我已经很高兴了,我现在就很高兴呀,心情不会变糟的。” 云衣笑着摸了一把白霜的脑袋,撑着地站了起来,“走吧,我们再去别处走走,这桃花林这么大,总能找到好玩儿的。” 说着云衣抬腿欲走,却被白霜拉住,“云姐姐,我现在不想玩了。” 云衣回身看着一脸认真的白霜,还没来得及自责就听白霜接着说,“我想修炼,云姐姐你继续教我好不好?” 虽然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但云衣还是被白霜的勤奋震惊了一下,左右看看这桃花林满是绿油油的叶子好像也确实没什么好玩儿,云衣想了想,点了点头。 白霜开心地原地盘腿坐下,一脸期待地看着云衣,却见云衣又摇了摇头。 “先起来,这次我们换一个方法。” 尽管疑惑,白霜还是依言站了起来,云衣拉着她在林子里瞎转悠,白霜跟在后面,什么都没问。 这片桃林很大,绕着青山,连绵数十里地,如今不是赏花的时节,越往里走越是人烟稀少。 云衣终于是在这茂密的桃林中找到了一块不小的空地,确定左右无人后,让白霜坐了下来,她自己也相对而坐。 “来,现在试着释放你的力量。” “释放......力量?”白霜有些疑惑地看着云衣,她不敢确定这句话是不是她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样,”云衣对白霜点点头,“反正这里没人,你也不用担心伤到人,试着释放你地境修为所掌控的力量,先主动去找一找关口,若是实在找不到就哭。” 这话说得足够直白,白霜也明白了。虽然不懂云衣让自己这么做的意义,但她相信云姐姐的话,没有任何犹疑地闭上了眼,开始照着云衣先前所说,感受体内的能量。 不出意料,什么都没有找到,之前父亲和教习武功的先生都告诉过她,人的灵气储在丹田,白霜努力地感受着自己丹田里可能蕴藏的能量,最终却一无所获。 睁眼看了云衣一眼,还没等云衣开口问,小姑娘瘪瘪嘴,“哇”的一声就哭了。 这一下连云衣都没反应过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只觉这或许也是一种得之不易的天赋。 那种异常的气场一瞬间以白霜为中心荡开,云衣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却没有像上一次一样直接压制,而是稍加控制,让那其中所蕴含的能量不至于直接暴走。 云衣试着唤白霜,却发现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白霜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磅礴的灵气在她的掌心缓缓聚集,冲着云衣的方向。 云衣并没有显出太多的惊恐,她甚至没有着急去躲,只是好奇地感受着与她相持的那股能量。 因为一般来说,灵力与精神力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更是没有以精神力压制灵力的道理,不然云衣早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但偏偏这个悖论在白霜身上能行得通,为什么呢? 云衣试着加强了精神力的压制,白霜周边的气场圈稍稍缩减了一些,她手中的灵气竟也跟着少了一些。 很有趣,云衣摩挲着下巴,在那灵气球被无意识的白霜扔出来之前,将那异常的气场彻彻底底压制。上一秒已然成型的灵气球,下一秒便荡然无存,而白霜仿佛被抽尽了全身力气一般,晕倒在地。 第二百六十二章 熟人 云衣上前看了看,发现白霜只是睡着了,这才放下心来。 这实在是个很有趣的事情,云衣坐到白霜身边,将白霜的头轻轻搬到自己膝上,试图让白霜睡得更舒服一些,而后开始琢磨方才所发生的。 此刻冷静下来想想,那最先荡开的莫名的气场好像更像是某种封印的解除,而一旦将其压制,所有灵气又会被重新封印。 可这并不是很说得通,因为如果这种所谓封印真的存在,那么多人曾探查过白霜的丹田,他们不会毫无察觉,可如若不是封印,那这些磅礴的灵力,平日里又储存在哪里呢? 但是这些并不是问题最关键的部分,云衣可以假定这所谓的封印真的存在,又或者是将那重她不知道是什么的力量暂且命名为“封印”,可这些对她、对白霜来说不重要。 此刻最想知道也是最迫切需要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如果这些力量一次性解封,会对白霜造成什么影响。 若按那些传言推断,白霜在每一次暴走后是不会昏厥的,而这两次被云衣压制,竟然都陷入了昏厥,是因为那些被唤醒的灵力如若不释放出来,反而会消耗更多的力量吗? 云衣不知道,她也无从考证,只能根据她所看到的蛛丝马迹勉强推测。但这至少能够说明一点,即这些力量对于白霜来说不是纯然无害的,如若这些灵气突然涌入丹田,以她的年纪和承受能力,会不会陷入更深的昏迷? 可话又说回来了,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控制这些灵力的溢出,以便白霜慢慢练习、慢慢适应呢?那可能存在的封印一旦解除,白霜整个人连意识都是稀薄的,更别提在那种情况下修炼了。 白霜还在昏睡着,云衣此刻就算有心以精神力探查她体内究竟存在着什么,也是有心无力,更何况以自己的精神力透过对方的身体屏障,这对对方来讲本身就是一种伤害,她不希望动用这种手段对白霜造成伤害。 至少得等她清醒过来,云衣看着枕在她膝上呼吸绵长的白霜这么想着,或许她应该去跟白彦聊聊,早年间他一定请过不少武学大师去咨询白霜的这种情况,灵力与灵力同源,以灵力探查比云衣用精神力探查所可能产生的后果要小得多。 白霜大概真的是累了,这一觉睡得甚是漫长,云衣不知道上一次她昏睡了多久,但她清醒地知道她再不采取行动,太阳就要落山了。 两腿由于长期维持一个动作已经有些麻木了,云衣小心地将白霜移开,颇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简单地活动了一下双腿,确认可以正常走路之后,又低下身将白露抱了起来。 小丫头倒是不重,脑袋乖巧地歪在云衣肩上,云衣轻轻掂了掂,又估量了一下从这里走回皇子府的距离,沉沉叹了口气,走一步算一步吧。 方才她苦苦找寻一个无人的区域的恶果此时终于是显现了,她俩实在走得太深,就算天色尚明云衣不至于就此迷路,但这之间的距离,也不是云衣抱着一个人能轻易走完的。 大概是由于天色渐渐有暗下来的趋势了,方才桃树林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此刻也都回家了,云衣这一路走出来更觉凄凉,更何况臂上的重量还越来越重。 云衣是万没想到这种时候还能遇上熟人的,其实要说熟也不算熟,不过一面之缘而已,这要是换一种情况遇见,云衣恐怕就装作没看见,连招呼都不会打,但此刻情势逼人,她不得不自来熟一些了。 “许公子,好久不见。”没错,云衣遇见的正是上一次在桃花林中设宴的许公子。 许公子单名一个鸿字,也是在永安城小有名声的一位郎中,可贵的是武学修为也不差,人生得俊朗性子也好,所以尽管身无官禄,却在永安城的上层圈子里很是混得开。 云衣没有想到这人平日里竟然就住在这片桃林,她走出桃林时隐隐嗅到些烟火气,顺着味道寻过去,就看见了许鸿。 许鸿听着声音抬头,看见云衣也很惊讶,当然,更惊讶的是看到云衣怀里的白霜。 白霜在永安城的名气是不小于任何一位皇子的,尽管小姑娘乖乖巧巧的,平日里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大多数人提起她时还是满心的恐惧。 白霜在永安城没什么朋友,就算白丞相的权势摆在那里,可那些慕名而来想要通过白霜结交丞相的人,最终都被那些传言吓得另谋路子了。 许鸿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能看见白霜跟着一个外人出城,而身边竟没有一个丞相府的人,一时间许鸿也弄不清自己该佩服云衣的勇气,还是该佩服云衣竟能取得视女如命的白丞相的信任。 但短暂的惊讶后,许鸿很快便起身迎了出来,他本正在院中准备烧火做饭,说实话他其实是没必要如此的,他在城中亦有居所,那里丫鬟小厮一应俱全,大抵是因为贪恋那种炊烟袅袅的感觉,每年春天,许鸿都会特地出城住几个月。 “云姑娘,许久不见了,近日可好?” “很好很好,多谢许公子关心了,”云衣抱着白霜,实在无心跟他客套,敷衍了两句便直入主题,“不知许公子可否帮忙找辆马车,白霜睡着了,我答应白丞相天黑前一定将她送回府上的。” 大概是对云衣的这番直白有些惊讶,许鸿闻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没问题,没问题,姑娘坐下稍等片刻。” 考虑到怀里还抱着白霜,坐下实在不便,云衣谢过了许鸿的好意,依旧站在院中。 许鸿的住处已经属于桃林的外围了,离大路应该也不算太远,但云衣一路走来,一来疲累,二来也实在怕天黑以后路暗,怎么算下来都不如直接麻烦许鸿容易些。 为了进城采购方便,就算居在城外的别居,许鸿身边还是带着一个小厮的,这会儿小厮正在屋里收拾,被许鸿扬声叫了出来,让他去大路边上寻一辆马车。 小厮应声去了,许鸿斟了杯茶示意云衣,云衣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渴。 云衣不坐,许鸿也不好自己坐着,只好站在云衣旁边,两人一起等着小厮叫了马车回来。但两人闲站着也是无聊,许鸿看着云衣,想起了近日里永安城传得最沸沸扬扬的流言。 第二百六十三章 回府 “听闻五殿下的腿好些了?” 许鸿倒没凌铭那么夸张,张嘴就是“五殿下已经能下地走路了”,但这问法尽管委婉,也足让云衣头痛的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凌清安那么谨慎一个人,这传言究竟是从何而起的,到底是皇子府中人心隔肚皮,还是凌清安有意为之,云衣暗下决心,等回了皇子府、见到凌清安一定要将此事问个明白。 但此刻,这局势可也不允许她弄明白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许公子未免太高估我的医术,赤龙国的毒师可是苗疆请来的,苗疆的毒是那么好解的吗?” “这样啊”,许鸿深深看了云衣一眼,轻声笑了笑,“我原以为这传言是姑娘放出来的呢,如此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 这当真是同行相轻了,云衣心间只喊冤枉,这永安城中谁听见这传言的第一反应不是“这是凌清安放出来造势的”,怎么到了许鸿这里,就成了她沽名钓誉了? 不过想一想上一次桃花宴的情景,这许鸿或许跟凌清安关系不错? “许公子跟殿下关系很好吗?” 许鸿看着云衣,温和地笑笑,不答“是”也不答“不是”,只是淡然地反问了回去,“姑娘为什么这么问呢?” “我看殿下好像甚少出府,上次却独独赴了公子的桃花宴。”而且凌清安的轮椅,不是谁都能碰的,只是这后半句被云衣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 许鸿嘴角的笑意更甚了,“姑娘观察得倒是细致,想来也是在意殿下的吧?” “殿下是我的病人,对我又有知遇之恩,身为医师......” 云衣还没说完就被许鸿打断,“只是身为医师?” 云衣不说话了,站在那里看着许鸿,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她觉得许鸿想套她的话。 但许鸿并没有揪着不放,见云衣不愿答,他也便换了话题,“殿下对我,也有知遇之恩。” 这是云衣不曾听说过的,但许鸿笑笑,却是突兀地甩出这一句话后,就不愿多说了。 小厮已而带着马车和车夫回来了,云衣将白霜先放到了车上,自己上车前对着许鸿深深作了一揖,“多谢许公子了。” 云衣没想到的是,许鸿竟然对着她就要拜了下去,“方才的话,是许某量小,姑娘切勿放在心上,殿下于我有恩,可许某无能,解不了殿下的毒,姑娘若能医好殿下,便也是许某人的恩人,今后......” 云衣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没等许鸿说完她便慌忙将许鸿扶起来,“许公子不可行此大礼。” 许鸿抬头看着云衣的眼睛,那诚挚的眼眸看得云衣心间一动,“拜托姑娘了。” 云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车,直到将白霜送到丞相府,她还有些神情恍惚,满心满脑都是许鸿那一眼。 这得是多大的恩情啊,直觉告诉云衣这绝不仅仅是知遇之恩那么简单,男儿膝下有黄金,许鸿那么痛快地一拜,这就算说是救命之恩都不为过了。 那许鸿此举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有意为之,云衣一时有些迷茫了,出于一种自我保护意识,她总是习惯于将人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但那一拜、那一眼,竟让云衣有些怀疑她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原则了。 是不是很多时候,顺其自然、静观其变是一种更好的选择,云衣不知道,她第一次开始对自己的坚持有了怀疑。 其实将白霜送到丞相府时,天已经有些暮色了,待云衣回到皇子府,天色已然转黑。 云衣没想到凌清安竟然肯从屋里出来了,虽然看上去还有些精神不济,但总比他刚回来时有活力得多。他正守在门口等云衣,而且看上去也等得有些时辰了。 云衣方下了车,便有小厮上来付了车费,她谢过了车夫,推着凌清安进了府门。 凌清安并没有问云衣去了哪里,也没有问为什么会这么晚回来,实际上,他只是沉默地坐在轮椅上,任由云衣将他推了回去,什么也没说。 这种沉默让云衣感到不舒服,她总觉得这沉默就是最好的责问,因为在这漫长的沉默中,她心间莫名滋生了一种愧对。 大约是凌清安的神情吧,云衣不知道在永安寺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些天过去,凌清安现在依旧还是会时不时流露出一些悲伤的神色,那种悲伤,就仿佛被大人抛弃在路边孩子,云衣想不通以凌清安的身份,怎么会有这种被抛弃的经历。 大约是实在受不了内心的自责,云衣率先开了口,“今天带着白霜又去了趟城外的桃林,好在遇到了许公子,不然险些回不来了。” “许鸿吗?”虽然凌清安的声音听起来依旧闷闷的,但语气间的温和却是没有一丝消减,“他最近确实住在城外。” “他好像很关心殿下的腿。” “哦,”凌清安不在意地随口应了一声,又自嘲地摇摇头,“这永安城中,又有谁不关心我的腿呢?” 说完大约是想起了什么,凌清安紧接着又问了一句,“是他亲自问的你?” 云衣下意识地点点头,点完头才发现凌清安看不见,又出声“嗯”了一声,“消息,是殿下散出去的?” 云衣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第一次云衣亲自替他祛毒时,凌清安并不避讳旁人,却也没大肆宣扬,云衣当时以为他是要借此肃清府中异心,那次之后,确实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去。 可凌清安第一次出关之后,永安城中的传言便开始多了起来,云衣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政局阴谋,但这一个月下来,却越发觉得是凌清安有意为之。 凌清安并没有正面回答云衣的问题,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而后缓缓开口,“除了许公子,还有别人问过姑娘这个问题吗?” “还有陛下,”这自是不必说,云衣想了想又补充道,“和岑文柏。” “岑文柏?”这倒是让凌清安皱了皱眉,“新科状元?” “没错,”那个脑子里缺根弦,还害她淋了场雨的状元,就是现在提起来,云衣还觉得隐隐头疼,“我在永宁寺时无意间遇到过他一次。” 第二百六十四章 入宫 岑文柏其人凌清安虽不了解,但也是听说过的,朝中风头正盛的新科状元,就算想忽视也忽视不了。但他接触过的岑文柏似乎不是一个热衷于打听这些事情的人,那样一个君子端方的人,在他看来是不肯被卷进这些政局风云的。 这其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凌清安暗自揣度着,却没有开口跟云衣解释,因为他还拿不准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想擅自否认云衣的观点。 凌清安没再说话,连同之前的问题,他也没有回答,云衣见状只当他依旧心情不好,也就没再挑起别的话题,只是安静地将凌清安推回到了主院。 “那解药,殿下还需要吗?”云衣临走时突然想起这事儿,回身问了凌清安一句。 凌清安估计是正在想别的事情,思绪被打断愣了一下,而后笑笑,“自然是需要的,只是那些灵药不太好找,大约得再过时日才能送到府上了。” 云衣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相信凌清安是心中有数的,那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自己自然也不必着急。 云衣原以为自己会就此回归到她闲适的生活,却不想事情往往不是那么尽如人愿。她当真想不明白自己在永宁寺时究竟因何给弈风帝留下了深刻印象,可在她回城的第七天,又被弈风帝召进了宫里。 那日云衣特地起了个早,本来想的是去看看白霜的,不想还没来得及出门,一道圣谕便到了府门口。 凌清安对此倒没表示出过多的惊讶,这仿佛在他的预料之中一样,只是叮嘱了云衣一句“小心”,便将她送出了府。 恰是这句“小心”,让云衣一路上都心神不宁。她没接触过深宫大院,实在不知道入个宫有什么可小心的。但圣谕只说让云衣入宫,凌清安出于规矩是不能跟随的。 入宫的车马不能耽搁半刻,云衣甚至还没想明白凌清安让她小心的原因,马车便已停到了宫门之外。 车夫将云衣扶下马车,而后将她交给了一个公公装束的人,听着那车夫的称呼,这位姓高的公公在宫中大抵地位不低。 高公公在前方为云衣引路,这位老公公看上去也有些年纪了,背由于长久的弯曲姿势而有些伛偻,但大约是由于阅历,整个人有一种气定神闲的气质,他走在云衣前面,一路上甚至不曾回头看云衣一眼。 这是弈风帝的下马威吗,云衣低头跟在后面暗自思量,看来这位看上去就不是很和蔼的皇帝,在永宁寺时还是勉强收敛了锋芒的,思及此,云衣对自己此行的安危更加忧虑了。 弈风帝正在御书房,据高公公说正在和几位大臣商讨要事,他只硬邦邦地甩下这句话便扭头走了,剩云衣一个人站在御书房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聪明的办法当然静观其变,实际上云衣也是这么做的,日头慢慢爬高,御书房里的讨论却还没有一点结束的意思,如果那里面真的有一场讨论的话。 云衣猜弈风帝估计是想磨砺自己的性子,大概在他看来,若想跟皇家沾染上关系,云衣需要这么一场磨砺。 跟皇帝讲道理大抵是最傻的事情了,况且云衣也没有这个资本,她只能小心地揣度着弈风帝的想法,然后在心底默默嘀咕两句这想法真的荒唐。 在接近午时的时候,弈风帝总算是大发慈悲把在太阳底下站了将近一个时辰的云衣放了进去。好在现在不过仲春时节,上午的太阳不算太毒,云衣尽管接受了许久日光的洗礼,也不算太狼狈。 御书房里还真的有几位大臣,大多是云衣不认识的,除了白彦。 云衣猜测白彦是知道云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因为从云衣进门开始,他便一直盯着云衣,脸上挂着和蔼又慈祥的笑。这表情让云衣心中那种不详的预感更甚,但弈风帝在前,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跟白彦有过多的眼神交流。 云衣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虽然这个礼在行家眼里多少有些不伦不类,弈风帝倒是不纠她这个,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她云衣起了身。 云衣照例安静地垂手站在那里,弈风帝上下打量了她片刻,似乎是想找一找方才那场“磨砺”的痕迹,但打量一番没找到他也只好作罢。 “云衣,是吧?”一模一样的开头,云衣一时都有些怀疑弈风帝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也有些不济,不然这简简单单两字,哪有什么需要反复确认的道理。 但这些话她只敢放在心里嘀咕,面上依旧恭敬一礼,“回陛下,是。” 弈风帝点点头,“听老五说,你医术了得啊。” 那一瞬间,云衣一时有些怀疑自己在永宁寺可能见了个假的弈风帝,不然一模一样的对话,为什么下了山还要再重复一遍?难不成还要情景再现给那些大臣们看的吗? “是殿下抬举。”不管弈风帝是不是想情景再现,云衣都只能规规矩矩地有一句答一句,她低着头,尽量让头发遮住脸上的一切神情。 下一个问题该开始问她与国师的关系了,云衣在心中默默地想,尽管她十分不屑于这样浪费时间,但至少这种对话是安全的。 可弈风帝又怎能遂了她的愿,他毕竟不是真的老糊涂了,这些问题他已经问过一遍他也是记得的,而这些,都仅仅是铺垫。 “此次召你入宫原也没什么大事,”这突如其来的唠家常的语气让云衣瞬间警惕,她突然觉得这事情大了,“只是皇后近来身体抱恙,宫中御医又多是男子,难免有些不便,朕想起老五夸你医术了得,想着请你进宫来给皇后看看。” 云衣清楚地感受到那一瞬间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两拍,她就知道,这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她明明都说那是凌清安抬举了,弈风帝竟还要这么锲而不舍地要求她展现医术,是又从哪里听来了什么风声吗? 想想刚刚进门时白彦的表情,这回,不会是这位白丞相好心办了坏事吧? 第二百六十五章 皇后 云衣是真的不懂医术,得益于她翻过的那几本毒理书,她现在恐怕连下毒都比给人治病要熟练些,但抬头看看弈风帝的脸色,云衣觉得这件事恐怕没个靠谱的借口是难以躲过去了。 “回陛下,民女只是对解毒略通一二,并不通晓医术,皇后娘娘凤体尊贵,民女实在不敢妄治。” “诶,无妨,”这“无妨”两字一出口,就连皇帝自己都觉有几分不妥,连忙咳了两声来掩饰尴尬,而后又换了一种说辞,“朕的意思是,你先去看看,如若不能医治,朕与皇后都不会逼你。” 云衣当然不会这么天真地认为这件事会这么简单,因为解毒本是医术的一支,能解如此剧毒却都医理一窍不通的人少之又少,如果她到时候真的束手无策,大概就有人要怀疑她这解毒的本事是从哪里来的了。 躲是躲不过去了,云衣此刻才明白凌清安那句“小心”的意义,但明白又能怎样呢?凌清安恐怕从一开始就明白他父皇召见云衣入宫的目的,但还是那句话,明白又能怎样,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敢明示云衣,只能意义不明地嘱咐一句“小心”。 但事实证明,这句嘱咐并没有让云衣掌握多少主动权,那一句“小心”除了在一开始为云衣制造了些许恐慌外,当真一点儿作用都没起。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云衣除了领旨也别无他法了,弈风帝满意地点点头,从书桌后的那把椅子上站了起来,“那几位爱卿便先回去吧,今日商议的事朕会慢慢考量。” 几位大臣道了“告退”,一一退下,白彦临走前倒是看了云衣一眼,云衣看着他满脸的疑惑,也是明白了这风声是从哪走漏出去的。 大概是白霜那小丫头在他父亲面前一个劲儿说云衣如何如何好,让白彦觉得云衣都这么对待自己的女儿了,自己不帮云衣一把实在于良心不安,于是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为皇后诊治啊,平心而论,这是多少江湖游医求而不得的梦想啊,所以这件事好像也不能全怪白彦,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一个建议能正中皇帝下怀啊。 若是弈风帝无心于此,白彦就是将云衣夸出花来,他大概都不会抬眼搭理一下。说到底,云衣默默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走在自己前面的弈风帝的背影,还是自己不合时宜地锋芒太露啊。 弈风帝带着云衣走到凤梧宫时,皇后正歪在榻上小憩,听着皇帝来了,连忙起身接驾。 岁月从不败美人,这是云衣很早时便听说过的一句话,也是她见到皇后时,脑海中第一个反应出来的词。 女修者大多不愿意自己容颜老去,修炼初始便要先学那驻颜之术,三五百岁了,也还是如二八少女一般的容颜。 可眼前这位皇后娘娘,大抵是年轻时修炼怠懒,又或者是修为有限,岁月在那张年轻时绝美的脸上一点点雕刻出痕迹,但出于对美人的爱怜,就连那皱纹,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云衣不是没见过美人,却是没见过被岁月保存地如此完好的美人,这份美不在于年轻,不在于身份地位,只是美,最纯粹的、与一切旁物无关的美。 这其中大抵还有一份心境在,想起永安城中有口皆碑的先太子与二皇子皆是由这位皇后娘娘抚养长大,这一眼,云衣信了传言中的“有口皆碑”。 弈风帝亲手将皇后搀了起来,弈风国素来帝后感情极好,这是自弈风国建朝以来的传统,是祖训,也是一代代帝后的心甘情愿。 皇后柔柔地谢过了陛下,这才注意到弈风帝身后的云衣,云衣初进门时一时看得呆了,这会儿见皇后的目光投了过来,慌忙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姑娘免礼,”皇后伸手示意云衣起身,冲着她招招手让她站在了自己身边,“想必姑娘就是国师引荐给清安的医女了吧?” “是。”云衣规规矩矩地低头应是,她大概是天生对美人没有抵御能力,那些方才在皇帝问话时层出不迭的小心思,此刻竟是一丝都冒不出来了。 皇后亲昵地揉了揉云衣的发,手心的温度透过头皮传递给云衣,让她莫名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真的,离家太久了。 “她叫云衣,”弈风帝草率地做了个介绍,便牵着皇后在软塌旁坐了下来,“你最近不是总说不舒服,我把她叫来给你看看。” 云衣默默地跟在后面走到软塌旁边,皇后看着她,笑得温柔,“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惊讶于皇后的客气,云衣一时竟忘了那些繁复的礼节,只连连摆手,心里嘀咕的是自己这下可是要丢人了。 当着这般温柔的美人的面儿丢人着实是要更难受一些,云衣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将手搭上了皇后的手腕。 指尖传来脉搏的跳动,那般清晰,云衣能够数出脉搏的频率,可问题在于,她并不知道这频率代表了什么。 又是默默地一声叹气,云衣决定走些歪门邪道,碰一碰运气了。 “娘娘可否告知,具体是如何不舒服?”云衣当时想的是,至少知道了症状,自己还能瞎掰些东西出来,却无意中发现皇后听见自己这个问题时,愣了一下,而后向弈风帝看了一眼。 弈风帝依旧一脸深情地回望,伸手握住了皇后的另一只手。云衣看着这一幕,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就是,最近头总是晕沉沉的,好像总也睡不醒,然后是不是还会有些头疼......哦,胃也不太舒服,还有腰......” 云衣用余光都能瞥到弈风帝脸上的微笑一点点僵硬,这显然是他的临时起意,并没有通知皇后。 云衣心里有了底,退后几步行了一礼,“从脉象看,娘娘凤体安康,民女学艺不精,实在诊不出娘娘这些病症的来源,请陛下、娘娘恕罪。” “是该治你的罪,”弈风帝瞪了云衣一眼,重重哼了一声,“哪有看病的还要亲自去问病人有什么不适的?” 第二百六十六章 统一战线 这分明就是弈风帝耍无赖了,望闻问切,问本是重要的一环,但考虑到二者身份地位的悬殊,云衣只得躬身请罪。 皇后嗔怪地瞪了弈风帝一眼,伸手将云衣招到身边,摸着她的头柔声安慰,“姑娘别怕,他吓唬你呢。” 这话实在是不给弈风帝面子,偏他又无法发作,只得将那一瞪还给云衣。 云衣低着头只当看不见,只安心地享受皇后温柔的安慰。白霜面前也好,沈丹宁面前也罢,她真的当了太久仿佛无所不能的姐姐的角色,可是她也会累,她偶尔也想成为一个诸事不管的甩手掌柜,哪怕被人形容成废物,那也是一个幸福的废物。 很神奇的,就是有一种感觉告诉她,在皇后面前,她能够安心地当这个“废物”。明明她是要以整个弈风国为敌的,明明她是要窃国的人,可在皇后的面前,云衣突然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那些虚虚实实的阴谋诡计,在此刻化作烟消云散,云衣突然有些困了,不是生理上的疲倦,而是紧绷的精神骤然放松后的那种昏昏然的感觉。 “陛下也是听了白丞相的大力举荐,加上近日来永安城中几乎人人都在称赞姑娘医术高明,这才起了好奇,想亲眼看看,”大概是怕云衣对弈风帝产生什么不好的误会,皇后安慰过云衣后又替弈风帝解释,“往后说不准就是一家人了,姑娘可不能记仇的呀。” 这“一家人”三字一出,云衣和弈风帝皆是一个激灵,云衣没料到这怎么就说着说着就被定了终身了,弈风帝更是没料到,这皇子的婚娶不算机密也是大事,哪能这么轻易就透露出去,况且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就连他自己儿子都没具体表态呢。 云衣大着胆子抬眼看了眼弈风帝,意料之中地受到了对方充满威胁感的一瞪,那意思,不许当真。就算弈风帝本人确实有几分这样的意思,但维持君威的关键,便在君心难测这四个字上了。 云衣当然不会当真,这件事若是严格论起来,明明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怂怂地小幅度点点头,那意思是,达成共识。 说话间便有皇后的贴身丫鬟上前询问可否传膳了,弈风帝明显是不打算留云衣吃饭的,他本打算算计云衣一局,不想到最后偷鸡不成再让云衣蹭一顿饭,这实在不划算。 倒不是说弈风帝小气到连顿饭都会在意,但在弈风国帝后在凤梧宫宴一个江湖医女,这要是传出去,恐怕整个永安城都会认为云衣已而是弈风帝内定的儿媳了,而五皇子府的地位,也会被一些有心人炒到一个新的高度。 不论是出于保护凌清安的角度,还是出于维护朝局平衡考虑,这都是弈风帝所不希望看到的。 这些云衣自然也能想到,她若是吃了这顿饭,恐怕往后就真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还有那么多未知的可能,她不想因为一顿饭,将这些可能扼杀。 但这些事情,皇后是不会想到的,她只是单纯觉得折腾了人家小姑娘一上午,偏偏到了饭点了开始撵人,这未免有失厚道,而且若是老五知道了,恐怕还会觉得是陛下不待见他府上的人,最后惹得父子生隙可是不太好。 所以,赶在弈风帝想出一个逐客的理由,和云衣起身请辞之前,皇后竟是率先开口留人了。 “民女不敢,”云衣本以为她与弈风帝一定有相同的想法,所以只要时候到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万没想到中间会杀出一位皇后娘娘,这位慈爱又温柔的皇后,麻烦也麻烦在了她的慈爱与温柔,“民女答应了五殿下,要回府用午饭的。” 这分明是大不敬,既然是得皇帝召见,那这出宫的时间便已不是自己说的算了,云衣说出这话时心里鄙视了千万次自己的愚蠢,可局势所逼,她确实没时间再琢磨一个完美的理由了,更何况她知道,现在,弈风帝不会纠结于这些。 这般大不敬的说法倒是将皇后吓了一跳,她连忙抬头看向弈风帝,试图在弈风帝雷霆大怒前想办法护下云衣。 可意料之外的,弈风帝并没有发怒,他甚至脸色都没黑一下,反倒是一种在皇后看来甚是奇怪的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既然如此,那朕也不留你了,老五那性子,如若知道朕将你留下,恐怕又要生朕的气了。” 凌清安何曾生过弈风帝的气,皇后听得奇怪,张嘴想要替凌清安分辩两句。 大抵是由于夫妻同心,弈风帝大约是感受到皇后想要开口说什么,连忙在皇后出声前起身,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朕与皇后要用膳了,你去殿外等等,高公公会将你送出宫的。” 这话若在外人耳中,实在是有损皇帝仁德,这正午正晒的日头,就算是去别殿等等都好,去殿外等等像什么样子。但这话听在云衣耳中却仿若天籁,她匆忙行了一礼,连声告退,生怕皇后反应过来又要强留她用膳。 高公公虽然人看着上了年纪,这腿脚竟是不慢,也不知道他是从这宫中哪一处过来的,反正云衣在殿外站了还没半刻钟,高公公人就到了。 这般快的步速,这位老公公不仅脚下不乱,而且竟是连喘都没喘一下,云衣跟在他身后出宫时,一路都在悄悄观察着他的脚步,越看越觉得这怕不是什么步法。 这得是怎样的职业精神啊,将武学的精妙步法运用在当差之中,这在云衣看来是无异于大材小用的,却也在某一方面显露出这位高公公的忠心。 出宫也还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御书房尚在前院,这凤梧宫却是实实在在的深宫了,考虑到云衣,高公公刻意放慢了步子,等他将云衣带到宫门口,已然过了半个多时辰。 云衣倒是没怎么感受到饥饿,但却让这正午的太阳晒得头晕眼花。五皇子府的马车已经在宫门外候着了,高公公躬身一礼后便告退回了宫中。 云衣又回头看了眼那朱红的宫墙,她也说不清心中的滋味,却是知道今日的所有经历,不会是她此行的终点。 轻轻叹了口气,她转身正打算上马车,下一秒却被人叫住。 第二百六十七章 白彦 云衣闻声回头,看见白彦正站在宫城墙跟下笑着跟自己挥手,空荡荡的宫墙外,就那么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云衣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了,但只是一眼过去,她都觉得实在凄凉。 他大约是从御书房出来便在这里等着了,日头底下等了这么久,这位丞相大人仪容竟一丝不乱,依旧背挺得笔直,见着云衣回头,这才走了过去。 “姑娘出来了?”大约是猜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白彦的语气间不免有些心虚,云衣冲他行了一礼,点了点头。 皇子府的马车就在旁边候着,白彦回云衣以一笑,却是扭头跟车夫搭茬,“我找姑娘还有些事要商量,不知这位大哥可否回去跟五殿下说一声,就说白某向殿下暂借姑娘一个下午。” 五皇子府的下人,皆是恪守尊卑礼节的,丞相在前就算五殿下都要客客气气行礼,他们又何曾想到有朝一日丞相会对他们如此客气。 听着这一声“大哥”,车夫吓得都有些结巴了,“当、当然可以,丞相、丞相大人不必如此、此客气......”话说一半又反应过来自己未曾见礼,赶忙一撩衣摆、单膝触地,“见过丞相大人。” “不必多礼,”白丞相为人谦和这在朝中也是出了名了,见着车夫同意了,他也是笑笑,又左右看了看空荡荡的宫道,“哎呀,还要劳烦这位大哥将我二人送到丞相府了。” “不麻烦,不麻烦,”车夫连连摆手,“丞相有吩咐,小的必当遵从。” 白彦又客套了两句,而后对云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云衣看了那车夫一眼,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马车驰出宫道,云衣才看着白彦,缓缓开口,“丞相大人怕是要连累这车夫受罚了。” 白彦低声笑笑,饶有兴趣地看着云衣,“姑娘何出此言啊?” 云衣轻轻叹了口气,“他大概是个新来的,忘记了他终归是个下人,就算是在丞相面前,也不能做五殿下的主。” 白彦唇角的笑意更重了,云衣看着他的笑,一时甚至有些怀疑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那依姑娘看,他应该怎么做?” 云衣摇摇头,“我不知道怎样才算对,但如若是个常年在皇子府当差的车夫,遇上这种事情应该先将丞相拉到皇子府,请示过殿下后,再去白府。” 白彦闻言哈哈大笑,等笑够了,才稍稍正色道:“早就听闻五殿下御下极严,就算这几十年,依旧不改军营作风,我原先倒还不信,今天听姑娘一说,才知这传言非虚。” “殿下府上的规矩,确实是比一般官邸要严上一些。” “对姑娘来说也是如此?” 云衣一愣,在白彦一脸看好戏的神情里,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过暂居皇子府,若是严格来说,我并不算殿下府上的人,况且殿下知我生性顽劣,也懒怠管教。” 白彦听着这话不在意地笑笑,他大约也能判断出这其中的真假,也没兴趣去细挑这个理,只是目光望着窗外,状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有时候,还是要恩威并施得好。” 这听起来像是一句提醒,却来得没头没脑。按常理来说,这话白彦应该将这话说与凌清安听的,但他现在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说给了云衣。云衣猜测这大概是白彦卖自己一个人情,可这种事情,凌清安真的不知道吗? “我想,殿下应该心里有数。” 白彦扭过头来看了云衣一眼,笑了笑,“姑娘未免对殿下太有信心。” 云衣一时愣了,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皇子府如今真的因为凌清安的铁腕而产生了什么他没有发现的纰漏?可,如若连凌清安都没有发现,白彦又是如何知道的?白丞相不是一向号称不参与站队的吗?白彦笑得太过意味深长,云衣读不懂那笑里的意思。 丞相府很快就到了,车夫满面笑容地迎着丞相下了车,白彦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云衣倒是在他准备驾车回府前叫住了他,“若是殿下不急用马车的话,劳烦这位大哥在白府等我些时间。” 凌清安当然不急用马车,他就算用马车也不会用这辆,车夫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云衣,但还是不敢违命,应了一声便跟着丞相府的小厮从后门进了府。 “原来姑娘对五殿下的信心也不过如此嘛。”白彦站在丞相府门口,等着云衣跟上去。 云衣笑了笑,走了过去,“既然丞相大人都开口了,我总不能当做耳旁风不是?” “很聪明,”白彦点点头,又赞了一句,“会审时度势,也知道什么该信。” “当然知道,”云衣跟着白彦往里走,边走边打量着这前院的布局,虽说丞相府她已来过几次,却是第一次从正门进来,“白丞相的补偿,我当然得收下了。” 大约是没想到云衣会将话说得这么直白,白彦的脚步乱了一分,“姑娘还真是,有话直说啊......” “那是当然,丞相一点儿都不好奇这件事的后续吗?” “好奇自然是好奇的,”白彦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不过方才看高公公的神情,姑娘应当也算是有惊无险了。” “虽说无险,这惊吓可也是够大的了,”云衣不敢想象若不是皇后走漏了风声,自己要面临的会是什么,刚想趁机吐吐苦水看能不能再敲一笔大的,又突然注意到白彦的前半句,“高公公还有表情?” 虽说云衣这进宫一趟,这位老公公留给她的大多时候只是背影,但偶尔在拐角这类地方,云衣还是能瞄到一眼高公公的侧脸,这位公公的表情和他的身姿一样的肃穆,夸张些说,就连脸上的一道皱纹都从始至终只待在它应该待的地方。 白彦很是自得地笑了笑,“不知道了吧?年轻人还是要多观察的,这高公公可是宫中的老人了,这么多年往返宫门和御书房,陛下召见的人从来都是他带进去的,这要是能读懂高公公的神情,入宫这一路可是能踏实不少。” 第二百六十八章 谈话 这种数十年官场浮沉得来的真理,想来也是不足以为外人道的,所以白彦也只是随口提点了一句,而后便缄口不言了。 云衣也没去做那讨嫌的事儿,倒不是她对自己有多大信心,认为自己也能摸透白彦所说的高公公的神情,而是纯粹觉得没必要。 这种时候若是皇甫老祖在旁少不得要训她几句了,可老祖毕竟不在,云衣正是少年气盛的时候,不屑于那些弯弯绕绕,不是不懂,而是不屑。 夺嫡也好,朝中的龙虎相争也罢,其实最关键也是最难懂的,是那颗帝王心。偏那些宫中的老人是最懂帝王心的,他们的年纪和阅历,是他们最宝贵的财富,也是他们最大的本事。 白彦带着云衣在府上闲逛,他看上去也没什么目的地,就只是边走着便看看周边的光景,偶尔跟云衣聊上两句,而被提及频率最多的话题,还是白霜。 “我看霜儿最近在练一种什么冥想功,听说是姑娘传授给她的?” 冥想功,这说法倒是奇怪,但云衣也懒得纠正,只是笑了笑,“传授可说不上,只是我瞎琢磨出的一点心得,希望能帮帮白霜。” “她倒是练得颇有成绩了,那日我看她,都能神识外放了。”聊起白霜,白彦的神情都柔和了不少,唇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他真的是一个好父亲,云衣边走边想。 要说起来,灵境修为就已经可以逐渐神识外放了,地境的白霜学会了个神识外放都能让白彦高兴至此,由此也可见白霜的问题困扰了她这位丞相父亲多久。 云衣没好意思说那其实不算神识外放,想想反正最后的结果差不多,而且若真要解释起来还麻烦,那不如让白彦这么稀里糊涂地高兴高兴。 “说起这个,”云衣突然想起了之前要问白彦的一个问题,“我发现白霜体内似乎有一些异常?” “异常?”白彦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收敛了,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也住下了脚步,一动不动地盯着云衣,“此话怎讲?” 云衣随着他停步,看着瞬间紧绷的白彦,示意他不必紧张,“丞相倒不必如此忧心,不是什么紧要的异常,只是听闻丞相早年间为白霜请了不少武学师父,他们可曾发现什么问题?” 白彦认真皱眉回忆了良久,而后谨慎地摇了摇头,“没有,这也是霜儿最奇的地方了,我曾请了那么多闻名天下的武学大师,却无一人搞得明白霜儿不能修炼的原因。” 这下连云衣也不能淡定了,她曾坚信一定能从这里找到谜底,这会儿事与愿违,才跟着皱起了眉,低声喃喃自语,“这可就奇怪了......” 白彦看着云衣,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姑娘,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云衣抬头看了眼白彦,本来她是有些犹豫的,毕竟这些事情若是说出来她也不好解释,但抬头看见白彦眼中的焦急和担心,她终归是叹了口气,“我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测。” “姑娘快讲。” “我在想,会不会是白霜体内存在着某种封印一类的东西,这种封印将白霜的灵气禁锢在她身体某处,而一旦白霜的情绪发生波动,就会触发这重禁锢的开关,而造成那些未经炼化的灵气暴走......” 白彦看着云衣,一时没有说话,但从他的神情也能看出,他真的在认真考虑着云衣说过的这种可能。 云衣顿了顿,又试探性地补充道:“我听白霜说过,她出生前曾经历过某种变数,我知道白丞相或许不方便将这件事讲给我听,但我想劳烦白丞相好好想想,有没有可能是这种变数,为白霜设置了某种禁锢。” 听着云衣提及“变数”的一霎白彦的脸色变了,但他很快地调整了过来,云衣默默注意着这一切,没有再说话。 良久之后,白彦终于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想,大概是吧。” “那既然如此,想必丞相也一定有办法......” “我没有,”当白彦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那一瞬间仿佛老了百岁,“我做不到,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这所谓封印的存在,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云衣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应该在听下去,还是这种时候她识趣地告辞会比较好,但这次白彦没有再给她太久纠结的时间,“这里不太方便,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否到书房一叙?” “啊?哦,可以,”云衣没想到自己只是简单一个猜测,竟然就让白彦下决心坦露了他都不曾跟白霜说过的秘密,对于即将知晓的隐秘,她倒是没有多少激动,唯一有的,是一种隐隐的不安,“当然可以。” 但此行意外地不太顺利,就在云衣随白彦去书房的路上,白霜从一个路口冲了出来。 小丫头气鼓鼓的,也不顾跑得满头是汗,站在那气都没喘匀,就开始质问白彦,“爹爹!云姐姐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要不是我刚刚听有个小丫鬟说漏了嘴,是不是云姐姐走了我都不知道!” 白彦一路沉浸在他的那种云衣看不懂的情绪里,说悲伤却还有几分愤怒,但说愤怒,却又有几分怜惜,云衣悄悄研究了一路都没弄明白,只是觉得她今天八成要听到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了,不过现在看来,大约是听不成了。 白彦被突然冲出来的白霜吓了一跳,云衣眼见着白彦的眉毛一个没控制住,非常夸张地跳了一下,她站在旁边,想笑又不能笑,憋得十分辛苦。 大约是不想破坏自己在云姐姐心中一向乖巧的形象,白霜一路冲过来,眼神瞟都没瞟一眼云衣,只是直直地冲向白彦“问罪”,这大概是独属小孩子的一种自欺欺人,所谓掩耳盗铃就是,只要我不看云姐姐,云姐姐就一定看不到我。 白霜是白丞相的掌上明珠,这话半点不错,就算自己方才被吓得不轻,还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白彦依旧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先蹲下来安抚白霜。 第二百六十九章 异常 “爹爹这不是打算给你一个惊喜嘛,这不是正要带着云姐姐去找你呢吗?” 云衣站在白彦身侧,第一次发现这位看似正直的丞相,竟然也是个撒谎不脸红的人才。 不过说实在的,白彦这话也不全然是假,他原本确实是打算简单过问几句,就带着云衣去找白霜的,他和云衣唯一的交集也就在白霜了,如今这朝堂局势,他为安良心引荐云衣已然算是犯了自己的忌讳,可不能再惹出什么说辞了。 可谁能想到聊着聊着就聊到这一桩事上了呢,事关白霜,白彦半点儿都不肯马虎,这才半路改主意将云衣带去书房商议,不想就撞上了白霜。 怎么就这么巧,白彦一边安抚女儿,一边在心底埋怨那个通风报信的丫鬟,白霜在府中一向是只待在自己院子里,跟谁都少有交流的,怎么就这么巧,她难得出院子一回,就听见了个嚼舌根揭自己老底的丫鬟。 那一瞬间,白彦突然觉得凌清安的御下之道也不无道理。 可白霜不是那么好哄的,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多少都有些娇蛮任性,大概是因为白霜平日里乖巧惯了,所以这一旦任性起来,谁都受不了。 仗着三寸不烂之舌纵横朝堂的白丞相,在自家女儿这里无论如何也讲不明白道理,最终只得无奈地冲云衣投去求助的目光。这实在是过于丢人,但此刻的白丞相已然是没有心情再顾及面子了。 云衣蹲下身子,让自己和白霜等高,而后轻轻地将白霜拉到了自己面前,“怎么了?” 这种明知故问在小孩子这里最具威力,白霜听见这三个字立马蔫了,方才的威风凛凛这会儿变成了一个腼腆的笑,“没事没事,云姐姐中午好。” “乖,吃午饭了?”云衣揉了揉白霜的小脑袋,假装没看见在一旁咬牙切齿的白彦。 “吃了吃了,云姐姐饿了吗?我还能再陪云姐姐吃一点。” “那走吧,”云衣听罢也不客气,起身牵着白霜的手,临走前还不忘回身看一眼白彦,“那白丞相,在下先行告退了。” 白彦看上去也是想跟上去一起的,他大约是想等着自己的宝贝闺女邀请自己,而后自己再顺着台阶下,这样看起来比较有面子,却不想白霜压根没打算再搭理他,他也不好再主动凑上去,只得羡慕地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 “云姐姐今天是来找我玩的吗?” 小丫头抬头看着云衣,明知故问,她知道答案应该是什么,但她就是希望听云衣说出一个“是”字,哪怕只是骗骗她,但只要是云衣说的,她就开心。 但云衣素来秉持着不能随便欺骗小朋友的原则,这是她少有的道德底线,于是在白霜期待的目光中,云衣缓缓摇摇头,“不是。” 白霜另外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僵了一下,云衣没有发觉,她边走边确认着去往白霜院子的路,继续说了下去,“本来我今天确实是想来找你的,但临出门被陛下召进了宫,出了宫又碰巧遇见白丞相,丞相说找我有事,我这才来了丞相府。” 白霜听着这个回答,自动忽略了那些她不想听到的东西,只记得了最前面那句“本来我今天确实是想来找你的”。看吧,我就知道云姐姐是来找我的,白霜洋洋自得地对着心里的另一个小人儿说,云姐姐才不是来找爹爹的呢。 按理说,从书房到白霜院子的路,云衣曾经是走过一遍的,但不知为何,一个弯拐错之后,她绝望地发现自己又找不到路了。 白霜乖巧地跟在她旁边,云衣往哪拐她就跟着,走错了也一声不吱,反倒有几分暗自欣喜。 当第三次走进一片死胡同之后,云衣终于确认自己记错了路,低头看看同样一脸茫然的白霜,她突然有些后悔方才在白彦面前那么嘚瑟了。 应该邀请白彦一起的,云衣看着那个死胡同默默地想,这样至少就不会迷路了。 但事已至此,只能再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白府面积着实不小,而且据说人丁兴旺,但云衣这一路折腾,竟是一个旁人都没看见,这着实有些诡异了。 在摸索了一刻钟无果后,云衣蹲下身,开始跟白霜讲道理,在绕了三圈之后,她终于是反应了过来,这小妮子分明是认路的。 “乖,告诉姐姐怎么走好不好?” 白霜出乎意料地痛快,她点点头,指着一个岔路,“往那走!” “那?”云衣望了望那条曲曲折折不知道通往哪里的路,又看了看白霜,“你确定?” “确定!”似乎是怕云衣不信,白霜又笃定地点点头,见云衣不动弹,她甚至开始付诸于行动,费力地将云衣往那个方向拽。 那明显不是云衣要找的地方,但白霜的执着却又让她不得不重视,白霜是不会骗她的,至少一般来说,白霜是不会骗她的。 在白霜的拉拽下,云衣最终还是妥协起身,任由她带路,往那一眼就很不靠谱的地方走去。为了确保自己还能够回到这里,云衣起初还试图记了一下走过的路,但在白霜绕过第五个弯以后,她终于是放弃了。 回不来就回不来吧,反正总是在丞相府里头,大不了最后翻墙出去,云衣如此自暴自弃地想。白霜倒是越走越坚定,在不自觉中就加快了步伐。 云衣早就预料到了丞相府的面积不小,但却没想到竟有如此之大,又或者是这一路曲曲折折,无形中加长了云衣走过的路。但白霜这一路往里冲,最终竟走到了一片竹林。 云衣有些犹豫地在竹林外停下,也拉住了白霜,出于本能,她对于这种进去就不容易出来的地方素来保持警惕。 白霜被云衣拉住,不情愿地停下了脚步,看着竹林里面,又抬头看着云衣,眼神里满是迫切。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呀?”云衣是不相信白霜会有什么坏心眼的,小姑娘今天可能有些不高兴她也能理解,这会儿正弯下身子,跟白霜讲道理。 “因为,因为,”白霜看着云衣,因为着急找个理由,说话都有些结巴,但她终究是失败了,在云衣的目光中,白霜垂下了脑袋,“我也不知道。” 第二百七十章 丞相府的秘密(上) 云衣本能地皱了皱眉,但在看见白霜的一瞬,还是将心底那些烦躁压了下去,“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白霜低低地抽泣了两声,大概是努力将那种委屈想哭的心情抑制住,而后才抬头怯怯地看着云衣,“这是我的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云衣看着白霜眼角犹打转的泪,第一反应是这次白霜情绪失控竟然没引起灵力暴走。 “嗯嗯,”白霜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不是一开始就打算把云姐姐骗过来的,只是云姐姐走错了路,我发现离这里很近我才......云姐姐我错了,你别生我气......” “不会,”云衣随手揉了揉白霜的头发,将目光投去了竹林深处,她并没有在那里感受到什么明确的波动,却莫名有一种说不上的危险感觉,这是她现在最在意的,“这是什么秘密基地呀?” 这问题听上去古怪,白霜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但在她看来,云姐姐所问的一切问题都是有道理的,所以尽管疑惑,小丫头还是努力凭借自己的理解回答着这个云衣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问出来的问题,“就是我偶尔发现的一个地方,偷偷告诉云姐姐,就连爹爹都没发现我发现了哦,不然爹爹不会允许我来这里的。” 云衣看着突然有几分得意的白霜,又转而看了看竹林,在她看来白彦不会没有任何来由地不许白霜去什么地方,更何况这地方还在府上,方才那种危险的感觉此刻得到了印证,她心底的不安更甚了。 “那里面有什么呢?” “有一间小竹屋,”白霜说着竟露出怀念的笑,“虽然爹爹不曾告诉过我,但我知道,那是娘亲住过的地方。” 云衣一愣,白霜的母亲据说是当年生白霜时难产而死,那么理论上白霜就不会见过她这位母亲,未曾谋面却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血脉相连吗? 既然是白霜生母曾住过的地方,云衣也渐渐地放下心来,虽说那种隐隐的不安依旧存在,但云衣此刻更愿意将其归为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毕竟这世上哪里会有对自己女儿不利的母亲呢,更何况白霜也曾独身进去过。 云衣终于不再抗拒白霜的拉拽,白霜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十分开心地将云衣拉了进去。 这片竹林倒没多深,但是极密,竹与竹之间最多也就只有能容留一人的间隙,这片竹林若是出现在云浔府上,云衣大抵第一时间就要怀疑这是什么新奇的阵法,但它在丞相府,所以云衣也只是悄悄奇怪了一下。 由于竹子与竹子之间的间隔极密,这片竹林基本上是不见天日的,但白霜的方向感极好,尽管前后左右的风景看上去没什么不同,再加之四周极暗,但白霜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地拉着云衣笃定地往里走。 在这些密密麻麻的竹子里,并不是所有间隙都能容云衣通过的,白霜从前一个人来此,她身子小可以随意穿梭的地方,到了云衣这里便有几分艰难了。 所以白霜只能不断地更改方向,去找新的路线,这一路七拐八拐,拐得云衣颇有几分心惊肉跳,但白霜的脚步却没有半步迟疑。 云衣觉得今日之后,她大抵要重新审视白霜了,这个小姑娘好像真的没有她所表露出来的这般人畜无害,至少乖巧的小朋友是不会不听大人的话往这种地方钻的,而且乖巧的小朋友也不敢往这个黑的地方闯。 心间的那种不安感依旧没有平息,越往里反倒又生出了一种隐隐的窒息感,云衣知道这是来自本能的预警,就像之前在天星山脉的那个洞穴里一样,只是这次的预警并没有上次那么强烈。 那就是还可以继续深入,本着对白霜的信任,云衣决定暂且无视这种救了她无数次的预警,她相信白霜不会害她,因为没有理由。 在那种窒息感吞没云衣整个人之前,白霜终于将云衣带离了这片竹林,但看着竹林中这片突兀的空地,云衣非但没有那种豁然开朗感,反而皱起了眉。 这片空地有她熟悉的那种气场,那种从白霜身上感受到的她不知道是什么的气场,但好在,那种窒息感消失了,连同窒息感一起消失的,还有心底那股隐隐的不安。 所以危险是隐藏在竹林里的吗?云衣回头看了眼那层层密林,永安城中的丞相府竟有如此危险的东西存在,这些白彦知道吗?弈风帝又知道吗? 正如白霜所言,这竹林深处有一间竹屋,旁边还放了一把竹椅,但大约是太久没人来过了,那把竹椅上落满了灰。 白霜松开了云衣的手,走到竹椅旁边,慢慢坐下,不是坐到竹椅上,而是坐在了竹椅旁边的地上,将头靠在竹椅上,缓缓闭上了眼。 这大概是她怀念母亲的什么仪式,云衣没有打扰她,只是自己开始在这片不大的空间里踱步,顺便打量着这里。 竹屋没有门,这很奇怪,但云衣绕了一圈确实没看见,莫说门,就连窗都没有,这个竹屋看上去是那种最粗心的工匠学徒修建起来的半成品,看上去也不像有人曾住过的样子。 白霜还沉浸在缅怀之中,云衣看了她一眼,盘腿坐了下来,虽然未经主人家同意的拜访多少有些失礼,但云衣此刻却无心顾及这些了。 她感觉白彦所要跟自己坦白的那个故事便与这里有关,因为据白彦的神情推断,白霜身上发生的一切,是与她那个神秘的母亲有关系的。 盘腿阖目,云衣摆出了修炼的姿势,谨慎地在这片诡异的竹林里开始释放精神力,竹林在那一刹那发出巨大的“沙沙”的声响,这是风吹竹叶的声音,但云衣却从中听出了主人家对于这种无礼窥探的抗议。 但只一瞬间,这种声响便消失了,看上去可能是被什么压制住了,又或者这种警告本来就只有一瞬。 云衣选择相信前一种可能,在心间默默对这竹屋主人说了声“打扰”,而后缓缓地控制着精神力试图进入竹屋。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丞相府的秘密(下) 意料之中的,云衣的精神力在接触到竹屋的时候,遭遇到了一股力道不大的反弹,只是一种温柔的警告,云衣却不能保证如果她继续屡教不改,这警告还会不会那么温柔。 但就算接下来的警告可能会不再温柔,云衣依旧做了下一次尝试,这倒不是出于多大的好奇,而是她确实有需要被证实的猜测,以及对自身的自信,至少比精神力的话,云衣自觉还是要比这个奇奇怪怪的屋子要强上一些的。 没错,是屋子,云衣在以精神力碰触竹屋的瞬间便觉得这屋子是有灵识的,不是自身修炼而成的器灵,倒想是被什么人所赋予的灵识,包括其外的这一片竹林,他们仿佛都能独立思考,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 白霜会是它们要等待的人吗?云衣不知道,但她希望如此,因为这无疑会成为白霜日后不小的助力。 本着这种想法,云衣加大了精神力的输出,又一次冲向了这个奇怪的竹屋,那屏障再一次出现,这次的力道要比上一次更重了一些,其间还夹杂着一丝愠怒。 这是理所当然的,云衣倒不在意这屋子有多生气,她好奇的是,这是怎样一种手法,才能给这个明显年限不足以成精的房子强行赋予灵识和精神力,如若真的有这种手法存在,这大概会成为天下炼器师最渴望学习的秘技。 又一次被拦截,云衣没有放弃,再一次加大了输出,而后又是一样的结局。 如此反复了十几次之后,竹屋终于是怒了,不是那种隐隐夹杂在回击里的怒气,而是实实在在的火冒三丈,云衣冷静地看着对面这个仿佛要开始冒火了的竹屋,心里想的是再给它两只胳膊它估计都要上手打人了。 这种怒火明显到,就连闭目靠在那里的白霜都感受到了,她迷茫地睁开双眼,看看云衣又看看四周。 在白霜的目光扫到竹屋的一霎,那怒火瞬间消失,看样子是被强行压制,云衣睁开眼,看着装得很横实则很怂的竹屋,笑出了声。 白霜不知道云衣在笑什么,但笑至少证明云衣是开心的,这个认知也让她十分开心。她从竹椅旁站了起来,走到云衣身边又学着她的样子盘腿坐下,“云姐姐在笑什么?” “笑它啊。”云衣冲竹屋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笑得越发张扬,她甚至能想象这个竹屋的咬牙切齿了,但在白霜面前,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无害的样子。 如此看来,这竹屋和这片竹林应该都是白霜的母亲留给白霜的东西了,云衣看着面前的竹屋,突然觉得所谓难产而死,多半是白彦搪塞外人的说辞。 那白霜修炼的办法是不是也在这里呢?云衣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面没有门的竹墙,方才的危机感此刻倒是让她安心了。因为那种强烈的危机证明了这些东西的强大,那来日待白霜拿到了这些东西,会受益无穷。 来日?云衣偏头想了想,或许,她没必要等什么来日。 磅礴的精神力在那一瞬倾泻而出,就算白霜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也隐隐感受到了云衣的不同,凝结而成的巨大的精神体以单纯的力量生生撞上了竹屋的屏障,这一次云衣没有被弹开。 那一股抗拒的力量依旧存在,而且较之之前更强,但当那股力量出现的时候,却再也不能击退云衣半分,那股斥力在相撞中被云衣逐渐消解,而后,她竟就这样生生闯进了竹屋。 云衣显然也是没想到那么顺利的,她本已做好准备面对隐藏在竹林里的那未知的力量,但大约是因为白霜在她身边,那个连云衣都忌惮的力量并没有出现。 精神体状态的云衣方冲进那竹屋时还有些懵,茫然地左右看看,而后皱起了眉。 这里什么都没有,就像是在她冲进去的前一秒有一个人拿着一块无形的布将这里的一切盖住了一样,竹屋里面空空荡荡的,身后却传来了破空声。 云衣并没有回头,而是使出云影步一个闪躲,右手一个后打,紧紧钳住了偷袭者的喉咙。 她原本做不到这般敏捷的,实在是这位偷袭者刚刚收到不小的惊吓方寸大乱,而这次偷袭又策划地极其草率,反倒成全了云衣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擒拿术。 竹福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被人拿下了,他方才还在安慰自己,对手冲进来没关系,冲进来就能关起门来暴打她了,不想这第一步还没实现就落到了对方的手里,偷偷掀起眼皮瞄一眼对方紧皱的眉头,竹福觉得自己再不做些什么就要被暴打了。 “英雄!英雄饶命!好汉饶命!哎哟,哎呦,祖宗,您是我祖宗成吗?祖宗饶命!” 云衣看着因为正被自己拎在手里而拼命挣扎的小老头,勾了勾唇角,“方才你不还很是耀武扬威呢吗?” 小老头正是这竹屋所凝成的实体,一种类似于器灵的东西。这老头个头不高,头发却不短,一团乱糟糟的白发长长地拖到地上,前面的头发盖过了面部,跟长眉和胡须长到了一起,眼皮耷拉着盖过了眼睛,整个人一眼看过去毛茸茸一团。 这会儿这老头在云衣手中正不死心地扑腾着,口中还直嚷嚷着“冤枉”。 “祖宗,祖宗咱讲点儿道理好不好,刚刚是谁耀武扬威了?是谁莫名其妙地非要闯进人家的屋子?我这可都属于正当防卫,您摸着良心说,我伤到您一根头发了吗?” 尽管嘴上讨着饶,竹福的行动可没有半点就此认命的意思,他剧烈地扑腾以至于云衣都有些拎不住他了。于是云衣索性将他放了下来,在他双脚着地的一瞬间,将一股精神力拧成绳,牢牢将其束缚住。 “哎哟,”竹福方才得到自由,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这绳索紧紧缚住,又开始丧着脸哭天喊地,“我的祖宗哟,咱好说好商量能别动武吗?小老头都这把年纪了,可经不起您这么折腾了哟。” 云衣挑挑眉,笑中带着几分讽刺,“你刚才偷袭的时候,不是挺敏捷的吗?” “偷袭?谁偷袭了?”竹福瞬间挺直了背,煞有介事地左右望望,“您不会是说我呢吧?哎呦,我的祖宗喂,您讲道理,我那是偷袭吗?我,我那就是跟您打个招呼,您可不能胡乱定罪。” 第二百七十二章 竹福(上) 云衣看着面前的小老头,没有说话,她也算明白了跟这位没有什么原则的器灵是讲不通道理的,索性抱着胳膊站在那里,安静地看他表演。 竹福当然是不愿意消停的,那被须发遮挡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意,尽管知道云衣很大可能看不到,但竹福也要要求自己的诚意给到了家。 “祖宗,祖宗咱俩商量商量呗,您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主要小老头办得到的,那一定在所不辞,”双手被捆着,竹福还是努力的挺了挺胸膛,“祖宗您就收了神通呗,您看我这也一把年纪了,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是吧,我这条命倒是不值钱,怕就怕污了您的眼不是?” 器灵是不存在生死一说的,能让器灵消散的唯一方法就是毁掉那件灵器,云衣深知此理,看着竹福那输肝剖胆的模样,他大抵真的把云衣当小孩儿糊弄呢。 “祖宗,”见云衣依旧不为所动,竹福的语气间都染上了哭腔,“祖宗咱有话明说好不好,这真的挺难受的,再不济,您把我放开,换个方式捆好不好,老头这一把老骨头了,这把骨头都要折了。” 云衣依旧没有理会他,她正细细地打量着这间屋子,她是不指望这老头嘴里有什么实话了,所以她只能靠自己来找到这间竹屋原本的东西。 竹福当然知道云衣在找什么,这也是他急于让云衣给他松绑的理由,他希望借此分散云衣的注意力,刚才由于时间仓促,他所做的隐藏并没有达到十全十美。 由于不知道他究竟是施了什么障眼法还是借助了某种法器,又或者是用了什么别的手段,云衣的搜查也并不轻松,更何况她还要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时刻关注着喋喋不休的竹福。 在房间里空绕了三圈之后,云衣叹了口气,“你赢了,我同意和解。” “哎哟,祖宗,您可说话了,”知道这个结果,竹福在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但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说服云衣给他松绑,“快快快,祖宗,您快高抬贵手,把这绳子撤了吧,小老头被绑得实在是不舒服。” “撤了?”云衣挑挑眉,“撤了我可就打不过你了。” “您看您又谦虚了不是,我这老骨头老腿了,您有什么打不过的呀,”话没说完竹福觉出了不对,赶忙改口,“呸呸呸,瞧我这张嘴,说什么打打杀杀的啊,咱和和气气的,和和气气的。” 云衣看了他一眼,终归没有给他松绑,唯一的诚意只是做到了在他面前席地坐了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竹福,”竹福深知一个道理,那就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所以就算云衣没有松了那根绳他也没有什么态度上的改变,至少云衣肯坐下来谈谈,这就是他胜利的第一步,“竹子的竹,福气的福,您可别嫌弃这名字土啊,这一听就有福。” “你在这儿干什么?”云衣没有理会竹福就他自己名字展开来的长篇大论,打断了他直入主题。 “在这儿干什么?”竹福被眼皮遮住的眼睛里眸光闪了闪,“我是器灵啊,器灵您知道吧,就是灵器修炼了几千几万年有了灵智,可以像人一样思考之后孕育出来的东西,所以灵器在哪我在哪啊,至于这灵器为什么在这儿我就不知道了,打我诞生那日起我就在这儿了。” 云衣知道这竹福明显没有说实话,但她却不急着拆穿,只是勾了勾唇角,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器灵?那你的本体是什么,这间竹屋吗?” “当然!您别看这竹屋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啊,它可厉害了。” 竹福的这种断句方式无意间就在透露一个信息,也即他在说谎,而且是不得不现编的那种,所以他要先用诸如“厉害”这样无用的形容词垫话,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思考时间。 云衣也不催,她倒真的想听听这位能编出什么花样了,在竹福话音落后,云衣又特地等了片刻才开口,“说来听听。” “您知道塔吧?就是佛修常常用来镇妖伏魔的那东西,”竹福说到这里顿了顿,等云衣点头后方才继续往下说,“说出来您别不信,其实这竹屋也是干这个用的。” 云衣怀疑地打量了这竹屋一圈,挑起了眉。 “嗨,您看,就是我说了您也不信,我知道我这竹屋是看上去简陋了点儿、破旧了点儿,但毕竟是有年头的东西了嘛,我又没有找不着一个有钱的主子能是是修葺,这才落得这般田地哟。” “你是无主之物?”竹福闻言一个激灵,他好像,说错话了,“我别的没有,倒还算挺有钱的,不如,你随了我如何?我保证把你修得漂漂亮亮的。” “祖宗您玩笑了,小的要本事没本事、要长相没长相的,可跟不了您这种又好看又厉害的主子,回头您再把我带出去,多惹人笑话啊,那还不净给您脸上摸黑了嘛。”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这......”大约是觉得实在搪塞不过去了,竹福有些急了,“反正,反正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云衣倒没发火,反而是心情甚好地笑出了声,“为什么不行?” “因为,因为我在这里是有任务的,我、我怕我走了我镇压的东西逃出来祸害苍生。” 一个谎要用一百个谎去圆,这是真理,可明显这小老头的脑子不太好使,一时半会儿转不出一百个谎,这会儿已经口不择言了。 “你刚才可还说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云衣好心地提醒他一句,而后好以整暇地看着他如何再将这个漏洞圆过去。 竹福几乎都绝望了,他现在差不多已经豁出去了,反正话已经圆不回来了,那倒不如胡搅蛮缠没准儿还有一线生机,“我、我刚刚忘了,我现在想起来,真的,祖宗您就信我吧,您看小老儿这一把年纪了也不容易,您大不了就把我当个屁,就、就给放了吧。” 第二百七十三章 竹福(下) 这是编不下去了,云衣有些失望地摇摇头,顺便活动了一下由于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脖颈,“这就编不下去了?” “天地良心,小老儿哪敢欺骗您啊,就算借我是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我方才所言句句是真啊,句句是真啊。”大约是觉得逻辑绕不出来了,竹福迅速地改变战略,开始打悲情牌,如若不是他双手被缚在身后,这会儿大概就要趴在地上哭天喊地了。 “我的命咋这么苦啊,天道啊,老天爷啊,您开开眼啊,您快告诉这小祖宗小老儿说的句句是真啊,您救救我吧!” 云衣安静地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竹福,在他终于肯安静片刻喘口气的间歇,冷哼出声,“你还敢喊天道为你主持公正?你真的不怕天道知道了,派道天雷就地把你劈了?” 竹福有些心虚的咽了咽口水,但开口的刹那,那气势便又回来了,“小老儿素来遵纪守法,天道劈我作甚?” “遵纪守法?”云衣一字一顿地将这四字重复了一遍,眼神玩味地看着竹福,“你这年纪可还修不出器灵呢,违规成精,这算遵纪守法?” 竹福故作疑惑地抬头看了眼云衣,“什么违规?小老这身修为可是自己一年一年修出来的,您可以瞧不上我,您可不能冤枉我,这话要传出去了,小老儿不死也得掉层皮了。” “哼,我看你是该掉层皮了!” “这位姑娘,”大概是为了表示自己严肃的态度,竹福难得地收敛起他那副玩笑的样子,连声音都低沉了三分,“这么姑娘这么处心积虑地冤枉小老儿,莫不是看上这竹屋想要杀人夺宝吧?那小老儿劝您死了这条心吧,就算我实力不如姑娘,但我誓与这竹屋共存亡!” 云衣挑挑眉,眼中的玩味更甚,这小老头莫不是真的以为自己不会对他动手,所以都这种时候了还能这么嚣张? 其实想一想,器灵虽然不能脱离本体而单独存在,但灵器就算没有器灵也还是灵器,最多损些年份而已,而且云衣又不指望这破竹屋真的能伏魔镇妖,她要的,不过是里面的东西,如果真的有的话。 这么一想,这小老头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用处,云衣偏头看着他,嘴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竹福原本还有几分理直气壮的,但被云衣这么一盯,心底越来越毛,他的嘴皮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停过,但尽管这样,云衣依旧是不为所动。 “我说,说够了吗?” 明明是极懒散的语调,却让竹福听得一哆嗦,那种打心底涌上来的恐惧瞬间吞没了他,他不知道这世上是否有所谓死神,但那一刻他觉得,如果有,那一定是这种声音。 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在他心底蔓延开来,云衣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话所起到的震慑效果,缓缓抬起了右手,“那么,是不是该轮到我说了?” 尽管方才受惊吓不小,但竹福开口依旧发挥了他该有的水准,“您说,您说,我听着、听着,您想说什么尽管说,诶对了,您渴不渴啊,您要是渴我去给您倒杯茶啊,哎呀看我这记性,我这小破地方真没茶,要不您先出去,丞相府有茶,您喝一口润润喉咙再进来?您放心,我肯定跑不了,我就在这儿等着,您还有什么吩咐......” “够了,”云衣皱着眉头打断了竹福的喋喋不休,她突然没有耐心同这个器灵周旋了,这种没有丝毫诚意的器灵,不配浪费她的时间,“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拿你没办法?” 说话间,云衣周边的温度陡然升高,一缕天火如一条小蛇一样,从云衣的袖口窜了出来,绕过手腕,慢慢爬上指尖。 竹福被这突兀出现的火焰吓了一跳,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火焰,但本能的恐惧驱动着他乖乖闭上了嘴,他有种感觉,如果他胆敢违抗,那下一步就会烟消云散。 “很好,”云衣看着竹福,嘴角勾出一个冷漠的笑,“现在,你可以安静听我说了吗?” “当......”竹福本能地想说话,他在第一个音节出口的瞬间瞥到了那缕跳动着的火焰,赶忙紧紧把嘴闭上,而后重重点了点头。 “我倒是没什么想跟你说的,”云衣的语速极慢,仿佛是在边说边思量,她看着竹福,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通过绳索感受到他的发抖,“说实在的,我觉得你对我好像也没什么价值,我是想知道这屋里究竟藏着什么,不过好像你消失之后,我会找得更容易一点?” 竹福听话听到一半就猜到云衣大概想要表达的意思,这会儿正疯狂地摇头,尽管云衣正打量着这空荡荡的竹屋,没有注意到他。 “算了,”云衣打量了一遭,又将注意力放回到了竹福身上,“给你个机会吧,至于能不能掌握住,那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竹福闻言疯狂点头,他脑袋上那些乱糟糟的头发带着胡须一起抖动,云衣冷冷瞥了一眼,“说话。” “没问题!有事儿您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的,其实小的还是挺有用的,这丞相府好多连白彦都不知道的事情,小的都知道,您尽管问,您要是怕问不明白,小的给您讲也成。” 竹福存在的意义本应该是守护,守护这里的一切,但云衣看着这位如此没有节操的样子,只觉把他炼制出来的那位实在是打错了主意。 但这些是与云衣无关的,反正这竹福再没节操损害的也不是她的利益,她轻轻点了点头示意竹福可以开始了,想想不放心又补了一句,“要是敢说谎,你知道后果。” “哎、哎,小的明白、明白,”竹福忙不迭应声点头,如若不是双手不便,他恐怕都要举双手起誓了,“您放心,小的告诉您的,保证没有半分虚假,若是来日您发现有什么是小的虚构的,您再回来灭了小的,小的绝无怨言。” 哪里还有什么来日,云衣看着他,不耐烦地皱皱眉,“别废话了,开始吧。” 第二百七十四章 来历 “好嘞,好嘞。” 大概是觉得这个故事神圣庄严,不能以一种随便的姿态讲,竹福应声后,挺了挺身子,虽说被绳子捆着诸多不便,他还是尽其所能调整到了一个最端正的坐姿,而后清了清嗓子。 “其实,其实我不是修炼出来的器灵,我知道您猜到了,我求您千万别出去宣扬,小老儿能来世间一趟不容易,我还没见过这红尘繁华,不想就这么陨落了......” “说重点。” “哦?哦,是是,重点是,我是被白霜的母亲炼制出来的,几年前她生下白霜后就离开了这个地方,临走前留下了我和这片竹林,我知道我自己的年限是不足以凝聚出器灵的,所以我才感谢那人,尽管当年她极尽了草率,但好歹也是赋予了我生命。” “我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来头,但绝对不简单,至少也该是什么世家嫡系,而且他们的家族是敢跟天道抗争的,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她既然能公然违抗天道炼制出我,想必也不会对天道有多大敬畏。” “我诞生的那一日起了好大的雷,好在她不是在永安城炼制的,不然那动静,都足以将永安城变为废墟。” “但我还是诞生了,她成功了,她硬生生从天道手中抢下了我,没错,不仅仅是保住了她自己的命,也保住了我的命。你真应该去看看她对抗天雷的场景,虽然我活的时间不长,但我相信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见到一个敢像她那样与天雷对轰的人了。” “她把我留在这里的目的是等她回来,可能也还有守着白霜吧,虽然她看不上白彦,但她的女儿,怎么也是她们家族的血脉,她不能丢在外面。” 竹福抬眼看了云衣一眼,“我说完了。” “白霜的母亲来自于什么家族?” “我不知道,”竹福摇摇头,不知为何,说起这段往事,这个方才还是甚是咋呼的小老头这会儿颓废地不像话,“就算知道了我也不能说,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那,动手吧,因为我若是说出来了,那后果不会比死在你手里更好。” 竹福此刻脸上的表情几乎就是视死如归了,那么没节操的一个人突然摆出这副架势,云衣一时也有些不适应。 她倒不是非要知道那是个什么家族,反正不知道就不知道嘛,她认识的人是白霜,她母亲怎么样又与云衣无关。但竹福对某些关键问题的模糊化处理,云衣却是不能不管了。 “你方才说你是被白霜的母亲留在这里的,她有吩咐你做什么吗?” “没有,”竹福摇摇头,“只是等她回来。” “这里面不是她留给白霜的东西吗?”云衣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她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会出现失误,何况这还是证据确凿的判断。 竹福闻言点了点头,“没错,这里面的东西是留给白霜的,包括这个竹屋里的,也包括那片竹林。” 云衣还没有问那片竹林,但竹福大约是觉得反正瞒不住,不如直接坦白还能显示出自己的诚意,于是十分痛快地将那竹林给卖了。 尽管在竹屋里,云衣又听见了方才那种风吹竹叶的“沙沙”的声音,而且这次持续地更久,动静也更大。这显然是竹林在表达不满,竹福却不理,他甚至十分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只不过也没人看得到就是了。 “那为什么你不直接将这些事情告诉白霜?她已经足够大了,可以理解这些事情也可以修炼了。” “我不能,”竹福又一次摇摇头,“这是命令,我所接到的命令只有等她回来,其余任何多余的事情我都不能做,就算这里面的东西是留给白霜的,但那依旧是她的,是要她亲自传给白霜。” “这是什么意思?”云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既然她要亲自传给白霜,为什么还要把这些东西留在这里?她不能干脆带走吗?而且是她使得白霜无法控制自己灵力的对吧?她就没有想过如果遇到危险,白霜要怎么办?” 竹福被云衣问得有些愣了,他沉默了良久,方才缓缓叹了口气,“她不能将这些东西带走,她们那个家族还不知道白霜的存在,她也不希望那些人这么快发现白霜的存在。” “为什么?” “因为,”竹福犹豫了片刻,似乎是在筛选所能透露的信息,而片刻之后,他只是极为模糊地说了一句,“因为白霜是她准备好的武器。” “武器?什么武器?哪有将亲生女儿当武器的?” 竹福没在开口,他抬起头看着云衣,努力地睁开了眼,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此刻透露着祈求,“我不能再说了,这些我本不能说的,我本不该多说的,我......” 话没说完,竹福突然痛苦地向前缩成了一团,云衣想要上前扶他,却被竹福制止,“不、不必管我了,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竹福所谓的“一会儿”少说得有一刻钟,在这一刻钟里竹福始终保持着那个痛苦的姿势,但尽管这样,他愣是没发出哀嚎。 这和刚才那个衰老头很不一样,云衣有那么一瞬甚至怀疑是谁当着她的面儿把竹福掉包了。 一刻钟之后,竹福满头是汗地长舒了一口气,云衣看着他思量了片刻,还是将那绳索撤了。 “多、多谢,”尽管从神情上看,竹福已经好多了,但他的声音依旧虚弱,还有些颤颤巍巍的,“这些,这些我本不能跟你说的,那竹林、那竹林便是她留下约束我的,我们彼此监督,可每一次都是它在折磨我,不公平,实在不公平......” “那竹林又是怎么回事?” 竹福挣扎地抬头看了眼云衣,刚要说话,云衣便又听见了那熟悉的“沙沙”声,这一次,云衣从那声音里听出了满满的威胁意味。 “我不能说了,”竹福往竹林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这屋子没有窗,但他还是透过四面竹墙看到了那张趾高气昂的脸,“你若是还想知道,去问白彦吧,我不清楚他是不是知道,但,去试试吧。” 第二百七十五章 往事(上) 大约是刚才那番让竹福元气大伤,这会儿他说出这么一句话便已耗尽了全身力气,趴在地上,重重地喘着气。 云衣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能让他好过一点,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瓶修复灵魂的丹药,轻轻放在了竹福的脑袋边,“算是报酬吧,不管怎样,谢了。” 说完,也没等竹福再有所反应,云衣转身出了竹屋。 这是竹屋外盘腿而坐的云衣才缓缓睁眼,白霜还安静地坐在她旁边,云衣的这种状态让她一时很无措,但她还是选择了相信云衣,只是守在旁边,什么也没做。 这会儿云衣醒了,白霜赶忙凑了过去,“云姐姐,你怎么了?” 云衣轻轻摇摇头,神情凝重地看了眼竹林,“没事儿,我们走吧。” “好,”小姑娘二话不说利落地站了起来,还伸手将云衣拉了起来,“云姐姐是不是还没吃饭呀,我们去吃点儿东西吧!” 云衣这才想起她本来是要去吃饭的,但现在,她早已没那些心思顾及这些了,她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 大概是云衣的脸色看上去有几分不善,白霜在旁边也不敢再说话了,小姑娘偷偷抬眼看了一下云衣又迅速低头,在心里一直在骂刚才的自己。 完了完了,云姐姐这回真的生气了,白霜小小年纪还没有体会过后悔的滋味,但这一次,她真的后悔了,有什么办法能让云姐姐笑一笑呢,小姑娘想破脑袋瓜也没想出来一个靠谱的主意,那些想法冒出来一个被她否决一个,这种时候若是再火上浇油,那才是真的糟糕了。 云衣不知道自己的表情会让白霜产生那么多遐想,她这会儿也顾不得这些了,她着急找白彦问个明白,她相信白彦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白霜没敢再胡闹,乖乖地将云衣带出了竹林,又照原路带回了她的自己的院子,她原以为云衣不会发现,却在一个分叉的时候听见云衣开口,“我有些事情要找白丞相聊聊,你先回去吧。” 白霜愣了一下,张张嘴却只发出一个“哦”。 云衣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我不会告诉白丞相你发现了这里的。” 我担心的明明不是这个,白霜不服气地在心里喊,但最终她也只敢点点头,然后看着云衣朝另一个方向离开。有一瞬间,白霜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会不会,云姐姐其实是认路的? 云衣走回到书房时,白彦竟还在里面,听得书房外值班的侍卫说,应该是在处理一些未完的公务。 云衣上前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一声“进”之后,推门走了进去。 白彦的书桌上满是七零八落的折子,见进来的是云衣,他顺手将这些折子简单理了理堆到一边,起身迎了上去。 云衣见了礼,而后坐到了白彦指的那把椅子上,等着白彦唤人进来换了茶,才慢慢开口,“我现在,想听一听丞相的故事了。” 白彦猜到了云衣的来意,但听着这话还是不免有些好奇,“我原以为姑娘不会这么急呢,怎么,霜儿竟肯放你来找我了?” 云衣没有答话,她现在满心满脑都是竹福的那句“武器”,没心情应接白彦的这句玩笑。大约是云衣此刻的气场过于阴郁,白彦也没再过多客套,抿了口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我原以为不会再跟任何人说起了,但我没想到,她竟如此不仁不义,我也就罢了,霜儿可是她的骨肉啊。” 白彦说这话时神情甚是平淡,云衣以为他至少会愤怒、会不平,但都没有,那是一种被伤透了心的平静,不是不能愤怒,而是觉得不值得了。 “你大概也猜到了,所谓的白霜的母亲在生她时难产而死不过是我随口编的一个借口,不过这个谎言不会有人知道了,因为她确实不会再回来了。” “白霜的母亲来自大陆上一个很古老的家族,具体是什么她不肯说,我也没问,当然,这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情,那时候她便已经再准备离开前的一切事宜了,这些也是她主动找我说的。” 说到这里,白彦自嘲地笑了笑,“呵,她大概是觉得如果她不说,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吧。” “其实这原也不是什么曲折离奇的故事,不过说起来也有几十年了,那年我随驾去了永宁寺,在上山时遇见了带伤晕倒在路边的她,那场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躺在路边整个人如一个血人一般。” “是陛下第一眼发现她的,陛下仁厚,又是在上山斋沐的路上遇上这桩事,那就断然没有不管的道理了。可细想想又没有带着她进入永宁寺的道理,何况她伤得那么重,永宁寺又没有医师。” “于是陛下将她交给了我,免了我随驾的差事,命我将她带回永安城医治。说是医治,可永安城哪里有什么好的医师能治得了这般重伤,好在在我将她带回来之后没多久她便自己醒了,她那一身伤几乎就是她自己处理的,我不过是提供了个地方。” “当她简单处理完伤口恢复了些气力之后,便向我提出能不能暂居于此,她提出的报酬很丰厚,丹药、功法、灵器随我选择,我没有答应她,因为我做不了主,将她带回来是陛下的旨意,那是否留下她自然也要看陛下的意思。” “那一个月的时间她几乎没有出过门,每日在房间里修养,我吩咐了府中所有人都不要去打扰她,就这么一个月过去我们甚至都快忘了府上还有这么一个人。” “陛下回銮的那一天她突然就走出了房间,并且找到我要求我带她入宫面圣。这正合我意,估量着陛下差不多到御书房了,我便带她进了宫。” “说实话,那时候我原以为她是看上了宫中的荣华,这是各人不同的想法和际遇,我告诉自己不能拦,也没有多花什么心思提点,当时的我以为只要将她带进御书房我的任务就结束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往事(下) “我没有想到,她竟然当着陛下的面提出要对我以身相许,陛下听闻哈哈大笑,调侃了几句竟然就答应了。我当时已然是弈风国的丞相了,我想不通陛下为什么会让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做这个丞相夫人。” “我安慰自己说这大概是陛下的欲擒故纵之计,但入了趟宫回来莫名其妙多了夫人这件事实在太过荒唐。出宫的马车上她向我道了歉,为她的鲁莽和自作主张。” “你相信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这个人骄傲到连说谎都不屑,她就那么直白地告诉我她在家乡被仇人追杀,希望暂且借居在我府上养伤,并且反复保证一定不会牵连我,不会牵连弈风国。” “我还能怎么办?这是陛下答应了的婚事,我没有说‘不’的权力。那场婚礼倒是极其盛大,当然这也在情理之中,陛下亲指的婚事,而主角又是当场一品大员,但那夜洞房花烛,什么都没发生。” “那天之后她便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每天待在屋子里修炼,我也清楚这场所谓婚姻的目的不过是她为了留在这里,也就没有去干预她。这一切本来都很平常,但几年前的一天,她从屋子里出来,找到我说她需要一个孩子。” “不是想要,是需要,你能相信吗?一个女人那么理所当然地跟你说需要一个孩子,更令人震惊的是她的理由,她说她需要这个孩子成为她的武器。” “我当时就拒绝了她,因为我觉得这太过荒唐了,但这明显不能阻止她,那个女人,分明就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简单来说,我打不过她,所以也就有了白霜。” “她怀着霜儿的时候倒是开始四处奔波了,经常一个月一个月地不见人,我不知道她究竟在做些什么,却也不由地担心自己女儿的安危,所以就算很令人不齿,我还是偷偷进了她的房间。” “我没有想到她的房间竟然丝毫不设防,大概是出于对我的信任吧,这一点我承认我辜负了她,可在那里,我找到了她所说的需要这个孩子的理由。” “这是他们家族中事情,她希望能够通过这个孩子为她赢回全部的地位和荣光,并且成为族中所谓的‘圣女’,大约是圣女吧,我已记不太清那个具体的称谓了。可这不是武器的全部含义,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那个圣女的职责,这个圣女,是用来灭天的。” “我不懂什么叫做灭天,但我看到了成为圣女之前和之后所要面临的所有苦难,没有人能承受住那些的,没有人。” “后来,在临盆之前,她回来了,在丞相府的后院留下了一片竹林,她甚至不曾跟我说一声,就那么不容置喙地占据了后院一大片地方。” “而后,她生下了霜儿,我当时都已经想好,无论如何我都要保住霜儿,这至少也是我的女儿,我绝不能让她被这个恶魔带走,哪怕这个恶魔是她的亲生母亲。” “但事情又一次出乎了我的意料,她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带走霜儿,她生下霜儿后就走了,极其痛快,没有丝毫留恋。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至少这个结果还不错。” “后来的事情你便也知道了,我曾经猜测过或许霜儿不能控制自己的灵气和她有关,但又不敢肯定,她留下的那片竹林我始终进不去,”白彦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云衣,“有没有可能,那里有能够让霜儿控制灵气的方法?” 那里当然有,但既然已经答应了白霜,云衣也只能摇摇头,“或许吧。” 自云衣转世而来,也曾听过了不少故事,而这个故事,却是最让她震惊和不平的一个,不仅仅是因为所谓“灭天”的狂言,还因为白霜。 那么乖巧那么可爱的白霜,云衣不知道成为所谓圣女会遭遇什么,但能让白彦都讳言的内容,只会是她无法想象的残酷。 而且,还有那个荒诞的任务,灭天,怎么可能灭天,云衣不敢想象也不想想象,这就是一群偏执的疯子,就算是云衣曾遇到过的巫月族都不敢狂妄地叫嚣着灭天,天道怎么会被消灭呢?退一万步讲,消灭了天道之后呢?生灵涂炭,这是云衣所能想到的唯一后果。 云衣第一次那么确信她要带走白霜,因为那个疯子随时都会回来将它带走,白彦是阻止不了她的,云衣不敢保证,但她觉得自己总归比白彦的赢面要大一些。 那目前最紧迫的问题还是那竹屋里的东西啊,但至少她现在知道了些来龙去脉。其实竹福倒还好对付,她有种感觉,这竹福对他的前主子也不是很忠心,这位朋友的野心可远远不止想当个看门的,他大约是想看鹬蚌相争,而后渔翁得利。 云衣是不介意他抱有这种心态的,反正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谁得利都还不好说。相比较之下,那片诡异的竹林就要难上许多了,她现在甚至没弄明白那是个什么东西。 竹林是有灵识的,这是她可以保证的,可问题在于,这个灵识是谁的灵识。总不见得那么一大片竹林是一件法器,可若说那是里面每一株竹子的灵识好像更不可能。 云衣觉得她大概需要云浔过来看看了,在这方面,云浔要比她更敏锐一些。 白彦在旁边一直看着云衣,可能是怕打断云衣的思想,尽管还有不少问题要问,他还是姑且忍在了心里,当他发现云衣的神情像是终于有了决断的时候,方才开口,“姑娘可知道该怎么解决霜儿的问题了?” 云衣犹豫地点了点头,她知道了方法,问题是实现这个方法的途径,“我可能要请国师去那片竹林看看,不知丞相......” “我没关系的,”白彦闻言赶忙表态,“那本来也不算我丞相府的东西,姑娘大可随便处置,只是怕国师不愿意来。” “我去跟他说吧,”尽管知道云浔一定会二话不说就答应,但为了避嫌,云衣说这话时依旧面露难色,“可能,对于这些奇闻怪事,没准儿他也有些兴趣。” 第二百七十七章 传话 “那多谢姑娘了。” “不忙谢,”云衣看上去依旧有几分神情凝重,“这件事情实在有些超出我的认知了。” 白彦在一旁缓缓点了点头,而后又带着几分犹豫开口,“还有一事要麻烦姑娘......” “我明白,这些事情,我不会告诉白霜的。” 之后云衣没再去找白霜,而是径直回了府,不是因为白霜所想的生气或是别的什么,只是听过了那样的故事之后,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白霜。 云衣知道,敏感如白霜,大概会误会些什么,但她没有办法,在这种心情下,她已经无法再勉强调整出一副笑脸,下一次再好好解释吧,上马车前看着丞相府,云衣如是想。 可这漫长的一天不会就此结束,至少云衣还有白彦的两句话要捎给凌清安。 回去的马车上,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包裹着云衣,她几乎都不想再去管这车夫的死活了,但想一想白彦说那些话的神情,云衣明白那意义不仅关乎这个车夫,更关乎凌清安。 白彦应该是不肯被卷入这纷纷扰扰的夺嫡之中的,这位正直君子一心为君为民,很多事情他都看得透,但却不曾说透做透。但他还是将那些话说与了云衣听,大抵是为了偿还云衣的人情吧,云衣感念这一份偿还,因为这确实正是她所需要的。 她想白彦大约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和目的,毕竟那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了,很多事情,云衣是不如他的。 云衣回到皇子府时太阳已经要落山了,车夫将车停到皇子府正门前,云衣下了车回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 她知道要是按凌清安的铁腕,这车夫大抵回去就要被押走责问,她若是想要救他,就该把他带到身边,直接去找凌清安。可这种行为实在太有逼迫的嫌疑了,她的任务本来只是将话带到就好,剩下的,还是交给凌清安自己判断为妙。 回到别院,晴岚已经准备好了晚饭,饭菜无一例外地冒着热气,云衣早已习惯了晴岚这种对于时间精准的掌握,但看了看这一桌冒着热气的菜,她觉得自己这回恐怕要浪费晴岚的准备了。 “殿下呢?”晴岚见云衣回来了,放下手里的活出门迎了上来,却听见这么一句话。 晴岚听见这句话起先一愣,而后立马反应了过来,“殿下在主院,这会儿应该正在用膳,小姐要去吗?” 云衣点点头,看了眼饭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我一会儿就回来,这些别撤了,我回来吃。” “诶?”晴岚闻言连连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您在殿下那边吃就行,不用管这里的。” 云衣看了眼晴岚,又重复了一遍,“先别收了。” 晴岚无法,只得点点头,为了保温,云衣走后,她又拿盘子将一道道菜盖好。 云衣到主院时凌清安已经用完膳了,这会儿正准备出院子,云衣在心底暗赞了一声自己的机智,她可是差一点就没饭吃了。 凌清安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云衣,转轮椅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她,“姑娘用过膳了?怎么这会儿就来了?” 云衣摇摇头,“白丞相有句话要跟殿下说,我将话带到就走。” 云衣上来就痛快地摊了牌,她怕若只是她自己有话还不足以拦住凌清安,所以只好搬出了白彦。白丞相的要带的话凌清安是不得不听的,他看了云衣一眼,笑了笑,“那姑娘进屋说吧。” 将凌清安推回了房间,云衣也不再墨迹,毕竟她也还着急回去吃饭呢,“丞相说,有时候还是恩威并施的好。” 凌清安愣了一下,而后笑出了声,“姑娘这是要为那个车夫求情了?” “这可是白丞相原话,算不得我求情,何况说到底,这事儿本来也怪白丞相临时起意,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凌清安有些惊讶地看了云衣一眼,在他看来,如若不是特别熟的人,云衣是不会这般说得,难道以白霜为纽带,云衣已经和丞相府这般熟络了吗? 凌清安兀自思量了片刻,反倒问起了云衣,“那姑娘呢,姑娘觉得那车夫该免罪吗?” “殿下的主意我可不敢拿。”云衣说不好凌清安此言是真心的还是试探,只好避而不言,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真的让她说,她也不一定肯说,毕竟那是旁人府上事,而她又不够了解那个车夫,她不想担责。 “那车夫原是管家引荐的,说是他老家的什么亲戚,人老实又办事牢靠,我这才许他过来的,但没想到心思这么大。他大约是觉得他是五皇子府的车夫,在外面就能代表五皇子府了,可说是皇子,我才多大权势,这个性子,迟早会惹出事来。” 凌清安说这话时并没有看着云衣,也说不清这话实在给云衣解释还是他自己在陈述事实,他兀自说完这些话,也没再看云衣一眼,只转身转着轮椅出了门。 云衣眯着眼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在那里站了许久,凌清安的担心不无道理,但白彦也不是空有仁慈的人,白彦或许真的看出了什么他们所没看到的东西吧,那位丞相的阅历,较之他们两个要深得多。 可这些云衣能想到,凌清安不见得想不到,只是这位曾纵横沙场的将军一来不愿意咽下这口气,二来也不希望别人对他的理念指手画脚,这么多年的消磨,终归是磨不掉他骨子里的自负和倔强。 饭菜被闷久了难免有些走味儿,云衣草草地动了几筷子便让晴岚撤了,晴岚看上去有些沮丧,云衣猜测大概是由于她没有跟凌清安共进晚膳吧。 凌清安对于那车夫的处理办法实在是有几分让人哭笑不得,他命人将那车夫送去了丞相府,话说得非常客气,大体意思是既然丞相喜欢,那皇子府愿意割爱。 这些事情是转天一早凌清安亲自跟云衣说的,他说这话时颇为自得,看上去也是心情不错,云衣没想到他会处理得这般简单粗暴,其理念无外乎是,既然你认为这是颗定时炸弹,那便交由你处理。最关键的是,他竟还敢笃定白彦会帮他处理。 第二百七十八章 商议 反正白彦会不会顺手帮忙解决不好说,但以白彦的性格,倒是不至于将那车夫再送回来。 永安城那是什么地方,不过第二日,丞相府收了五皇子府一个车夫的事儿便传得沸沸扬扬了,第三日这事儿便传进了宫里,据说早朝时弈风帝还把此事当笑话讲了。 白彦对此也是颇为无奈,为了不显得自己好像白拿了凌清安一个车夫,他又特地去马市买了匹好马送了回来,凌清安收到了马去登门道谢,白彦倒是也没再说什么,这桩事也就这么结束了。 也是通过这件事,云衣才明白白彦其人,才明白白彦在这朝中的地位,他是正直到骨子里的人,弈风帝也相信他的正直,所以就算被传出白彦与五皇子“私相授受”这类的事,弈风帝也不会怀疑是白彦参与夺嫡,反而只是当做一个笑话去听。 也难怪这四位皇子皆想争取到白彦的支持却个个无功而返,白彦深知自己对弈风国对弈风帝的价值在哪,一旦他参与夺嫡,哪怕只是仅有一点点趋势,那么他多年在朝中建立起的威信便会土崩瓦解。 这是不合算的,而且这人几乎当了一辈子的丞相,到老了也没那么大野心了,谁登基倒也不会薄待了他,就算没有了丞相之位,他这些年的积蓄也够他在永安城养老的了。 为人臣的智慧啊,云衣每次见到白彦都会想到这个,忠诚、踏实、不僭越、不揣摩,又或者说,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他永远知道弈风帝的底线在哪,也永远不会触及底线。 这是云衣所羡慕的本事,也是云衣所羡慕不来的本事。 在府上又闲待了几天,云衣挑了个好天气去了国师府。这次是为了白霜的事情,所以云衣走得光明正大。 云浔在府上的日子也实属无聊,他每日不用上朝也用不着处理公事,观星推演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不在话下,所以他也不必像从前历任国师一样将自己关在观星台里不出来。 说实话,云衣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云浔究竟是如何让弈风帝这般信任他的,那一场被传为传奇的夜谈,除了他与弈风帝两人外,竟谁都不能打听到一点风声。 云衣到的时候,云浔正在喂鸟,他那两只鸟今日难得地没放出去,正一左一右地站在云浔的肩上,等着云浔的投喂。 这也是云浔的诸多本事之一,他好像天生就跟飞禽尤为亲切,也包括飞禽类的魔兽。 这种能力夸张到,在仙界的时候,每每他出门总能拐回两只,由于还没有出师,云浔只能住在天玄子的道观。天玄子是多喜静的一个人啊,他的道观现在被云浔弄得生生又在外围划出了一片地方,专门养鸟。 好处是有的,至少出门的时候随手招一只就能用,但好处对于天玄子来说实在鸡肋。于是在天玄子忍无可忍,打算将那一窝窝鸟一锅煮了炖汤的时候,云衣挺身而出将那个飞禽苑整个端去了云隐宗。 仙界亦有以训练飞禽为生的宗门,比较出名的是天禽门,那门主是个老头,浸淫此道少说有数千年了。他对于云浔的这手本事是真的眼红到不行,也曾花重金请云浔到天禽门传授经验,不过当天禽门辛苦圈养的飞禽被云浔拐走一半后,那老头便禁止云浔再出现在飞禽门千里之内了。 云浔正喂着鸟,远远望见云衣来了,顺手将手中还剩下的鸟食一把全撒了出去,两只鸟扑棱棱飞起来去抢,云浔拍了拍手,朝云衣走了过来。 “怎么,这会儿走正门了?” 云衣站在凉亭外等他,知道云浔是在调侃他上一次的狼狈模样,却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当然,这次是有正事。” 云浔听了,收敛了脸上玩笑的样子,走到凉亭里,试了试茶壶的温度,“坐下说。” 壶里的茶看样子是刚刚换的,此刻还有余温,喝起来虽少了几分茶香,但好歹不烫嘴。 云衣简单将白彦跟自己说的那些事情跟云浔说了,连带着自己的所有猜测,和那个竹屋与竹林。 云浔的面色看上去有几分凝重,倒不是因为那诡异的竹林,而是那个号曰“灭天”的家族。 “能说出这样的话的,只有那些从仙界流放至此的人。” 云衣点头表示赞同,但随即又提出了新的疑问,“可是,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据我目前所知道的天道囚犯,还没有能繁衍出家族的吧?” “你目前所知道的?”云浔挑挑眉,看着云衣。 云衣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了,她所知道的,满打满算不过天星山脉那一家,而且,连面儿都没见着。她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转开了话题,“在那个年代能繁衍出一个家族,有可能吗?要知道这里本是流放之地,在他们之前,这里是没有生命的啊。” “谁说一定要在那个年代了?”云浔没有揪着方才那个话题不放,顺着云衣的思路说了下去,“也有可能是这片大陆已经有生命之后,他们再与这片大陆的土著繁衍出的家族啊。” “可,”云衣总觉得这是有问题的,却说不清问题在哪,“可,为什么呢?就算他可以,那他是怎么出来的呢?没有人能逃脱天道的囚禁的。” “他不一定要出来,也可能是谁进去了,”云浔边捋顺思路边开口,“如果是这样,只能说这位当真是有远大宏图的,因为一般这种等级的前辈,只一心想打回仙界,但大多是不屑于跟这里的人结合的。” 不管那位传说中的前辈是不是真的有如云浔所说的那般大气魄,但至少他当年所布下的局,如今来看成果斐然。一个人人敢与天道抗衡,甚至人人能与天道抗衡的家族,这是可怕的。 而作为一个家族来讲,他们最可怕的远远不是现世,而是未来,一种不断繁衍着的、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就算他们的家族无一人能实现这所谓宏愿,他们也完全有能力将这种思想传播扩散出去,到时候,就算他们灭不了天,千万世后,许就是天道失了人心。 可唯一的问题是,“天道怎么会允许这种家族存在?” 第二百七十九章 救兵 云浔摇了摇头,这也是他所想不明白的,“你我都知道,就算是天道行事也会有诸多限制,这大约就是利用了什么条律限制住了天道吧。” “比如?” “我怎么知道,”云浔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我和天道又不熟,不过大胆地推测一下的话,可能是这片大陆与天道所达成的某种契约,毕竟土地会庇佑她的子民,这可不仅仅是先民留下的传说。” 土地会庇佑她的子民,云衣在心中将这句话又念了一遍,轻轻叹了口气,“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去丞相府啊,不论如何,至少先解决那片竹林吧。” “你这就同意了?”云衣原以为她还得威逼利诱一番呢。 云浔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呢,你不是都已经自作主张地替我答应人家了吗?” “哪有......” “没有吗?”云浔一挑眉,一副当下就要反悔的架势。 “有有有,”云衣赶忙改口,为了防止他改主意,当即起身将他往外推,“走了走了走了,早去早了。” 云浔被云衣推了两步,便以要换身衣服为由,将云衣留在了凉亭,自己回了房间。云衣看着那个极为嘚瑟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以云浔的处事风格,今日这桩事,来日他还不一定要重提多少次呢。 有求于人有求于人啊,云衣在心里重重地鄙视了自己一番,这本来是你来我往的事情,但认识这么久了,细想想好像一直是自己有求于他,这个人怎么就不生点儿病呢? 虽说这个想法着实有些缺德,但那一刻,这真的是云衣心中的真实想法。 云浔出这个门光换衣服就换了大半个时辰,云衣坐凉亭等他,连茶水都换了两壶了还不见云浔出来。他就是故意的,云衣恨恨地想,但反省一下自己最近也没惹到他啊,怎么就把他的恶趣味勾起来了呢? 一个时辰之后,云浔终于是梳洗完毕,带好了自己平日里降妖除魔的家伙事儿,绷着一张脸从屋里出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云衣一眼,缓缓吐出两个字,“走吧。” 这便是外人眼里的国师大人了,虽说他完全没必要从国师府开始就拿出那副模样,但毕竟有求于人,云浔高兴,云衣也不能说什么。 等我日后有空了,我也要去找天玄子学风水,瞪着云浔的背影,云衣在心里暗暗发誓,到时候万事不求人,我看你还怎么欺负人。 国师府的马车到达丞相府时已是晌午了,云衣强烈怀疑云浔就是想去丞相府蹭顿饭,要么就是诚心想别人吃不好这顿饭。 云衣倒是提前托国师府的人跟白彦打过招呼了,但这一上午,白彦左等等不来人,右等等不来人,他也没想到这会儿他吃饭了,人倒是来了。 国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连带着云衣都不能坐下吃点儿热乎的,只能匆匆跟着白彦,又回到了那片诡异的竹林。 云浔淡淡扫了一眼这个竹林,而后扭头看了眼白彦,“丞相请回吧,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白彦愣了愣,他也知道自己待在这里大概也只能添乱,但留下客人忙活,主人家倒回去休息,这多少于礼不和。 永安城中人皆知,国师的话是不会再说第二遍的,云浔低头看了眼云衣,云衣明白了他的意思,认命地走上前,“既然国师都这么说了,丞相请回吧。” 白彦明显还是有些犹豫的,云衣凑上前压低了声音,“丞相放心吧,这里一切有我。” 白彦看了眼云衣,又看了看云浔,躬身行了一礼,“那,一切就摆脱两位了。” 白彦走后,云浔并没有着急动手,反而看向云衣,“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说我会看着你,不会让你把丞相府拆了的,”云衣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你这种外人面前装腔作势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很伤团结的好吧?” “这可是我们师门祖传的毛病,改不了。”云浔说这话时特意挺了挺胸膛,一副很自豪的样子。 云衣没忍住又白了他一眼,“这话要让天玄子知道,你看他打你不?” “师父才不会打我呢,”云浔嘟囔了一句,终于开始了正事,“走吧,敢不敢进去?” “这有什么不敢的,”云衣说着抬腿就走,走到竹林边上时才发现云浔还站在原地,“你怎么不动?” 云浔闻言上前,路过云衣时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想看看你一个人敢走几步。” 云衣还想反讽两句,抬眼却发现云浔一步没顿,径直走进了竹林,赶忙闭嘴跟了上去。 大约是因为有云浔在身边,竹林中的诡异气氛都没有上一次那么强烈了,果然出门还是要找大神罩的,云衣在心里默默地想。 想比于云衣初入此地的不安,云浔倒是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意思,这竹林依旧密密麻麻的,但不知是不是云衣的错觉,她总觉得每当云浔要通过某个缝隙的时候,那个缝隙会自动变宽。 “这是什么阵法吗?”云衣跟在云浔后面,她可没有云浔的待遇,不仅要辛苦地挤过那些狭窄的缝隙,还要时刻小心别把人跟丢了。 云浔随手拍了拍最近的一株竹子,那竹子由于受力弯了弯,很快便又回复了,“算,也不算。” “什么意思?” “很难解释,”云浔说着又拐了一个弯,云衣赶忙跟上,“反正说了你也不懂,乖乖跟着就是了。”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 尽管云衣不太认识这竹林里的路,但她还是隐隐觉得这不是去往那片空地的路线。 “去哪?”云浔想了想,“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要去找谁。” “什么意思?”云衣崩溃地发现她今天在云浔面前就仿若一个只会问“为什么”的傻子。 但云浔显然很享受这种感觉,自打进了竹林,他语意间的笑意就没变过,“你见到它就明白了。” “那怎么才能找到它?” “你想找到就找到咯,”说着云浔停了下来,随手凝出一团灵气,打向竹林最密集的地方,“弈风国国师云浔,请求一见。” 第二百八十章 制服 又是那种“沙沙”声,但这次较之之前的都要短促,云衣有些茫然地听完,扭头问云浔,“这是什么意思。” 云浔摊摊手,“我猜大概是:不见,滚。” 这种表达实在是直接,“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云浔说着徒手撕开了虚空,“它不肯来见我,那只好我去见它了。” 在虚空中穿行的时候,云衣突然反应出一个问题,“你明明可以一开始就这么进来的对吗?” “对啊。”云浔很诚实地点点头,云衣第一次发现他笑得很欠揍。 “所以你为什么要带我在竹林里逛那么久?” “嗯,带你看一看不好吗?多好看的竹子呀,万一待会儿被我毁了,以后可就看不到了。” “你打算毁了这里?” “不,”云浔摇摇头,笑得愈加温和了,“我是打算让你毁了这里,我带你找到核心,你一把火的事儿,多简单。” 云衣颇有些咬牙切齿地看着那张笑得灿烂的脸,他明明知道她想要他帮的不是这个忙。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云衣在心底暗自劝慰自己,不能生气,生气才是上他的当了。 云衣不知道云浔是如何做到在虚空中定位的,但当他再次撕裂虚空,他们竟正好落尽了一个空间。这片空间一眼便知是人为开辟,面积不大,此刻更是空无一人。 “走错了?”云衣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云浔。 “你这是在侮辱我的能力,”云浔说着对着空气就是一掌,可那一掌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打到,“啧,逃了。” “啊?那我们白来了?” “这可难说,”云浔简单打量了一下这方空间,背对着云衣说,“退后一点,别伤到你。” 风水师的招数是伤不到无辜的人的,云浔这么说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营造一个帅气的形象,尽管看透了这重无聊的目的,但为了满足云浔,云衣还是依言后退了两步。 云浔看准一个方向,而后痛快地双手结印,两手飞快地运动让云衣眼花缭乱,她方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便听得云浔一声“困!” 下一秒,一个球一样的东西从天而降。 “帅!”云衣不走心地评价了一句,迫不及待地跑到那团球面前,想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这明显不是一个球,球只是云浔加在后面的束缚,里面那个东西好像灵智不高的样子,因为它真的不会说话,最多只能发出“沙沙”的声音。 此刻,它正在努力以这种声音抗议。 云浔走到旁边,踢了踢这个球让它安静一点,扭头对云衣说:“好了,一把火烧了吧。” “就这么简单?”云衣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她不相信能让她有如此强烈的不安感的东西,竟就这么让云浔制住了。 “不是什么厉害的小东西,你看连灵智都不全呢,只是被前主人施了点小手段,应该是属于他们家族的什么威压吧,唬一唬外人而已。” “那我把它烧死,她的前主人那里会有感应吗?” “可能会吧,”云浔不甚在意地耸耸肩,“不过你管她呢,就算有感应,她还能冲过来给你一巴掌不成?” 云衣想了想,觉得云浔这话虽然不太靠谱,但好像也有那么一些道理,随即挥手,将一团火砸向那个小球。 火焰到达的前一秒云浔撤掉了屏障,里面那个云衣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个什么的东西,只“沙沙”了两声便烟消云散了。 “合作愉快。”云浔颇为轻松地拍了拍手,回身看了看云衣,“回去吗?” 云衣摇摇头,看着这方空间,突然有了新的想法,“你能,在这里布一个阵吗?” 这会轮到云浔疑惑了,“你什么意思?” “这原本不是一个灵器吗,你把那个器灵弄死了,那外面那些竹子就只能是竹子了。那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在这里布一个阵,代替一下那个器灵,然后让外面那个竹林能随身缩放的那种。” “那是炼器师的工作,”云浔没想到云衣会有这种麻烦的想法,“而且,刚才是你弄死的器灵。” “是是是,是我,”这种时候,云衣也懒得跟他争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那你能好心弥补一下我的失误,恢复一下这个东西的功能吗?” “布阵容易,”云浔大致比量了一下这个空间的面积,下了结论,“但是将它作为一种随身缩放的灵器,你要知道它本来就是灵器了,可缩放是需要口诀的啊。” “口诀吗?”云衣笑了笑,“我想,这些东西,那个竹屋里会有的吧。” 最终,尽管不耐,但云浔还是被云衣摁着头在那方空间里布下了一个让云衣满意的阵。等着云衣点头通过了,二人这才原路返回。 那片竹林已经大不一样了,尽管依旧密集,但云浔在其上加入了变化,所有的竹子以固定的时间间隙不停变动这位置,而这些位置,并没有什么固定的移动轨迹,至少在外行人看来是没有的。 云衣对于这一设计十分满意,而且既然是云浔布下的阵,她甚至不用云浔带路,自己便走了出来。 “你这样会很打击我的,”云浔在云衣身后抱怨,“明明师父都夸我迷阵最好,你哪怕装装样子,也别这么轻易走出来啊。” “哦。”云衣敷衍地应了一声,再没做更多的表示,熟门熟路地走到了那竹屋面前。 “这是什么?”云浔对于这个眼前这个没门没窗的竹屋倒是表现出巨大的好奇心,“也是什么灵器?需要我把器灵逮出来吗?” “不必不必,您歇着,我这不是出来了吗?”竹福与那竹林的器灵之间多少是有些联系的,所以那个器灵的覆灭,他就算不目睹全程也大致猜出了些来龙去脉,这会儿云浔说的话被他听到耳朵里,顿时一刻也不敢耽误,连滚带爬地就摔了出来。 云浔显然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老头吓了一跳,但他那师门祖传的毛病支撑着他,假装淡定地清了清嗓子,看着眼前趴着的这一团白花花毛茸茸的东西,皱皱眉,“你是个什么东西?” 第二百八十一章 告一段落 “小的叫竹福,竹子的竹,福气的福,是这竹屋的器灵。” “这竹屋还有器灵?”云浔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这竹屋能干什么?” “有的有的,”和在云衣面前不同,在云浔面前的竹福那当真是点头哈腰的,半句话不敢多说,半句话不敢瞎说,“这竹屋是个储物的灵器,就跟储物袋一样,您想进去看看吗?我带您进去啊?” 云浔看了竹福一眼,后者立马会意,以最快速度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哎,您请您请!” 云浔特地回头给了云衣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云衣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个明显态度端正了许多的竹福,这世界上果然是谁拳头硬谁说话好使啊。 这次的竹屋内部全然不是云衣上次所见的那般空空荡荡了,一眼过去尽是些竹制的卷轴,整整齐齐地码在书架上,能看得出这里是常有人清理的,每一个平面都纤尘不染。 云浔淡淡地扫了一眼,没有说话,竹福拿不准这位大神的意思,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云衣,云衣狠狠瞪了他一眼。 就算云浔真的很厉害,但她好歹也不差,怎么这竹福就敢跟自己扯皮呢,果然还是自己看上去太和颜悦色了,就该像云浔一样,外人面前整天臭着张脸,谁的面子都不给的那种。 “这些,你要拿走吗?”就在竹福手足无措的时候,云浔突然开口问云衣。 云衣还没来得及作出决定,竹福倒是先抢着答了,“拿走拿走,我这就给您都包起来,对了,这边这些是武技,这卷是功法,那个小丫头得修炼这种专门的功法,这几瓶是丹药,这丹药是配合着功法的,具体怎么用您到时候一看便知了,要是还有不明白的,您回来问我。” 话音未落,竹福便反应过来话不能这么说,连忙改口,“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您再回来一趟太麻烦了,您可以直接把我带走的,口诀在这里,还有外面那片竹林,这是它的口诀。” 云衣有些震惊地看着竹福像交代老底一般噼哩噗噜说的这一大串,至少那些口诀他的前主子是不会告诉他的,这个竹福,大概是自打诞生那天起,便有了不该有的野心了吧。 云浔自然也没见过这阵势,竹福将纸条塞进他手里的时候,他还有些懵,扭头不确定地看了看云衣,见云衣点了点头,他才将那两张纸条收下。 见云浔收下了,竹福这才松了口气,不论如何,他这条命算是保下了,至于以后怎么办,那是以后的事了,好歹交代了只是来日里可能死在他前主子手里,要是不交代,那个烟消云散的器灵就是他的下场了。 竹屋里的东西收进了云浔的一个空的储物袋里,这其间竹福没有表现出半点抗拒,甚至主动地忙前忙后地帮忙,边搬还边分门别类地介绍,详细到云浔听得都啧啧称奇。 从竹屋出来后,二人没有着急实践刚刚得到的口诀,在他们看来,这些是白霜的东西,就应该由白霜亲自去试。 云浔此时被竹福的喋喋不休弄得脑袋还有些嗡嗡作响,他看向云衣的眼神也在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佩服,“这样的人你都能聊下去?” “他上次可不是这个态度,”云衣回头看了那竹屋一眼,“大概是看实在打不过你了吧。” 云浔耸耸肩,将手中的储物袋扔给了云衣,“这个怎么办,你总不能直接给那个小丫头吧?” 云衣随手掂了掂,叹了口气,“等她再大些吧,说实话,留这么一个器灵给她,我还挺不放心的。” 云浔挑挑眉,大约是想讽刺两句什么,但话到嘴边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两人走出了竹林,顺着原路回到了丞相府主院,白彦正在院中坐着,和他一起等着的,还有白霜。 小姑娘此刻头都要低到地底下去了,白彦远远看见两人过来了,赶忙出院门去迎,白霜犹豫地跟在后面,想打招呼又不敢张嘴。 “解决了。”云浔淡然地开口,没说过多邀功的话。白彦赶忙道谢,想要留云浔一叙被直接拒绝。白彦大概也是习惯了,笑了笑便也没强留。 云衣看了看云浔又看了看躲在白彦身后的白霜,“既然如此,我也先告辞了,下一次再来找白霜玩吧。” 白霜一怔,下意识地想留,抬头却看见云衣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白霜修炼的方法我想我已经找到了,只是我还要再确认一下,等下次我再带过来。” 白彦自然不会有异议,亲自将二人送到了府门外,又一次郑重地道了谢。 两人来时坐的是国师府的马车,回去时还是那辆。马车上,云浔沉默了许久,看云衣不说话,才忍不住开口,“我以为你会顺势留在丞相府的。” “啊?”云衣没想到云浔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有些疑惑地看了他片刻,“我为什么要留在丞相府?” 云浔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这话说得实在奇怪,于是叹了口气,“算了。” 这话题的缘起和结束一样奇怪,云衣疑惑地又盯了云浔片刻,试着解释,“我还是做不到完全相信竹福,或者说完全相信他的前主子。其他东西都还好,但丹药是要入体的东西,我觉得还是事先检查一下比较好。” “那如果检查出问题了呢?你总不能不给她吃了吧?” “我会弄明白问题出在哪,然后重新炼制一颗的,”这般复杂的工序,让云衣说得仿佛十分轻松的样子,她低头抿了口茶,“仙界那么复杂的丹药我都炼得出来,这些应该不成问题。” 云浔没再说话,既然云衣已经做出了决定,这个决定在他看来也是合理的,那他就不会再发表任何意见了。 两人在国师府下了马车,虽然看时间云衣差不多该回皇子府了,但她依旧跟着云浔进了府。 “还有事?”云浔对云衣此举也是震惊不小,先前那个拼了命避嫌的人仿佛不是她一样。 云衣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来看看那两只鸟。” 第二百八十二章 瞒天过海 云浔闻言瞬间一脸防备地看着她,云衣抬头瞥了他一眼,“放心,我不借走,借走也没地方养啊。” “那你来看它们干嘛?” “喂一喂啊,联络一下感情之类的,”云衣说着边开始满后院找那两只鸟,“万一我以后有用着它们的地方呢?” “你不会有的。” 话虽这么说,云浔还是招手将那两只鸟唤了过来,云浔养的鸟都跟云浔一个毛病,统共四只鸟眼不屑地看了云衣一眼,而后扑棱着翅膀,落到了云浔手臂上。 “你看,它们不喜欢你。”云浔说这话时,言语间满是炫耀的意思,云衣也实在不怎么懂他自己养的鸟选择了他,他有什么可骄傲的。 “说真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跟鸟交流啊,江湖传说,天玄子的小徒弟上辈子是只鸟,听说过没有?” 云浔当即脸色就变了,骂人的话哽在喉头还是被他咽了下去,“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是跟他们一般见识才对,”云衣说着,轻轻摸了摸鸟的尾羽,“这是两只鹦鹉吗?” “胡说!”云浔一下就炸了,不仅吓了云衣一跳,也吓了他胳膊上那两只鸟一跳,两只鸟相携飞上了房顶,躲在屋檐后面小心地看着云浔,“鹦鹉能有这种灵气吗?鹦鹉能长得这么漂亮吗?!” “不能不能,”云衣赶忙顺毛,这也是云浔最神奇的性格之一,他不许别人说他养的鸟半句不是,就连他师父也不行,所以当年,如若天玄子真的将他那一院子鸟一锅炖了,云浔可能会当场叛出师门,“那这是什么鸟?” 云浔不吱声了,云衣以为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可云浔只是顾左右而言它,坚决不正面回答云衣的问题。 云衣疑惑地看了他片刻,突然就懂了,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云浔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这两只鸟是云浔从仙界带下来的,所以它们现在的形态也是云浔的某种障眼法,云衣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了,她没想到云浔能这样胆大包天,这若是被发现......云衣不敢想了。 看着云衣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云浔才嘿嘿一笑,“别紧张,没事儿的,只要我不做太过分的事,就不会有什么后果了。” “拿它俩监视整个永安城算不算太过分的事?”云衣原来便听云浔说起过这件事,但当时她不过将它当做是云浔的一个玩笑,她自己也曾那这件事调侃过云浔,皆是哈哈一笑便过去了。 因为她当时觉得这两只鸟都是凡鸟,云浔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训练两只凡鸟通了人性,而且还有那么卓越的记忆力,可这若是云浔从仙界带下来的,那这事儿,便是云浔认真的了。 “当然不算,”云浔答得理直气壮,“而且,我现在也没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听得云浔这么说,云衣来了兴趣,“你都发现什么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概是真的害怕云衣借走他的那两个宝贝,云浔又重复了一遍这话,“只是那四个皇子的关系,似乎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糟。” “我本来也没想象得有多糟,”云衣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那以后有什么新发现记得告诉我。” “当然。” 那天云衣回到皇子府又是很晚的时候了,她最近似乎总是忙于各种各样的事情,但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好像又没做过什么事。 当天晚上凌清安来找了她一趟,给了她一个储物袋,储物袋里是炼丹所需的灵药。将那个储物袋交给云衣后,他便走了,一句话都没有过问云衣今天做了什么。 他最近好像也很忙的样子,云衣坐在那里想了想,好像也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凌清安在府内闲逛了,那他在忙些什么?云衣不知道,但大概,也是在着手政绩了吧。 相比于一直活跃在人们眼中的凌钰和凌铭,凌清安真的太需要立几个大功来向世人昭示他的回归了,现如今莫说朝堂,就是整个永安城,凌清安也如一个透明人一样,最多最多,也只存在于说书人那些陈旧的话本中吧。 既然凌清安已经将灵药备齐了,云衣转天便又进了炼丹室,正好她也要研究一下从竹福那里得到的丹药。 那解毒丹云衣早已是得心应手,而且大约确实是这些灵药得之不易,凌清安这一次也没找到多少,尤其是凌虚草,可偏偏是凌虚草的分量决定着最终丹药的数量。 区区几颗丹药,云衣不到一天的时间便炼制完成了,而后她慎重地取出那些竹福给她的玉瓶,将丹药一枚一枚倒出来装在玉盒里,按顺序摆在面前,又展开了那卷功法。 这丹药说到底其实是一种类似于解除封印的解药,这些丹药的成分与用途据说是一样的,据说没溶解一部分封印,便能释放出一部分灵力,而后运转这个功法,便能够将那些灵力储在自己的丹田。 这些东西被写在功法的序章部分,云衣皱皱眉,白霜或许不是必须要修炼这个功法,但看上去似乎这个功法会更适合她一点,云衣不太明白,但如果那个人的目的是让白霜变强,那至少不会在功法上做手脚。 那唯一可能会有问题的就是丹药了。听说苗疆擅蛊毒,那是一种可以控制人心的毒药,云衣不知道那东西若加到丹药里是否会对药性有影响,但如若那人想要控制白霜,这恐怕是最简单的方法了。 云衣不懂蛊毒,所以她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从这些复杂的成分中准确地分辨并剔除掉那些蛊毒,于是为了白霜的安全着想,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这些丹药。 这些丹药对于她来说的用途,就仅仅在于贡献丹方。 复制丹药,这换种说法就是偷师,说实在的,是为炼丹师所不齿的,但事急从权,云衣也顾不上那么些道德规范了。有趣的是,就算偷师为天下炼丹师所鄙视,但每一位炼丹师却还是无一例外地会将这偷师的手法教与自己的徒弟,毕竟丹方总归是有限的,但对于丹药功能的需求从来没有止境。 规矩是,先传授,传授之后再令行禁止,云衣当年尚是学徒的时候就觉得这规矩实在鸡肋,此刻,她更是加深了这个看法。 第二百八十三章 梦魇 不过这倒确实是出师以来云衣第一次做这么缺德的事儿,在心底默默感慨了一句生活不易后,她捏碎了眼前的丹药。 丹药凝聚着灵药的精华,单纯从粉末中当然无法分出所有丹药的种类,但炼丹师有一种代代相传的术决,可以让这些粉末最大程度的还原初生的元素,至于最终的还原程度以及能从中读懂多少,就要看那个炼丹师的水平了。 云衣将火焰聚成莲状,托起那一团粉末,双手掐出法印,默诵口诀,片刻之后,只道一句“显!” 不过一瞬,那些粉末便已变了形态,一团团颜色各异的液体状的东西浮在火莲心,这是丹药成丹前融丹时的状态,云衣眯着眼睛,仔细辨别着每一种颜色。 一抹融合后的炽火莲的红,一抹云岩乳的白,一抹碧龙晶的绿,一抹厚土岩的黄,还有稍浅一点的红是奇阳花,偏白一点的黄是玄光沙...... 一味一味的丹药在云衣脑海中显出实态,她分门别类地记住,一张模糊的丹方渐渐展开。当分清了最后一味颜色,云衣挥手撤下了火莲,长长舒了口气。 这丹药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复杂,看上去好像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但为了谨慎起见,云衣还是决定先出去,与那些毒理相关的书对应过了,再下结论。 当事情终于算是暂且有了一个结果,一股浓浓的疲惫席卷了云衣全身,倒不是因为炼丹太累,而是最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也不管正身处炼丹室,云衣往后一靠仰倒在地上,她现在什么都不想想,只想好好睡一觉,所有需要担心的事情,就让她一觉起来再去担心吧。 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各种各样的发生过没发生过的事,在云衣眼前走马灯一样地放,从她的儿时开始,三岁的时候因调皮落水,五岁的时候被大火烧伤,十岁那年攀高一脚踩空不甚落下,还有,那场浩劫。 那是天玄子算定的她命中的浩劫,就算白露再怎么想以人力避免,终究是没躲过去。 那个冰冷的山洞,那不见人影却一遍又一遍回荡着的“桀桀”的笑声,那不知是什么东西却不停不停地吞噬着一切的混沌。云衣在梦中不断后退、拼命挣扎,可是无用,当那混沌之物终于沾到她的手臂时,云衣一声惊叫惊醒。 冷汗已经打湿了头发,云衣拼命抑制住自己左臂不受控制的颤抖,缓缓地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怎么会梦见这些事呢,云衣颇有些后怕地揉了揉太阳穴,她极力要忘掉的回忆,她一生中大大小小的劫,现在它们竟然就这么直愣愣地闯进了她的梦里,是什么新的预兆吗? 云衣不知道。她只觉得她的头更痛了,那种隐约要炸裂的痛感充斥着她整个脑袋。 不应该睡在这里的,云衣拍了拍炼丹室又冷又硬的地面,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她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走出炼丹室时,外面是亮得晃眼的晌午的阳光。 就在云衣正打算像往常一样回自己的院子时,却见管家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小姐,呀,小姐您出来了,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帮大忙了!” 云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甚至于一个没刹住,直直地从云衣身边擦过,撞到了墙上。 云衣还不及过去扶,就看着一把年纪的管家极其敏捷地爬了起来,连红肿的鼻头都没来得及上手揉揉,张嘴就是“宫中来赏了,小姐您快去前院领赏吧。” “宫中来赏?”云衣皱皱眉,一时更疑惑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给您的赏赐,当然跟您有关系,”管家本来就着急,一看云衣这般不紧不慢的就更着急了,若不是于礼不合,他现在恐怕要拽着人就走了,“我的小祖宗哟,咱先走路上慢慢问成吗?宫里的公公脾气个顶个地大,可是从来不等人的。” 云衣本还想再问,但看着管家一脸快要急哭了的神情,只得点了点头,“那走吧。” 本来按云衣的理解,这赏赐一定是他们弄错了,因为没有来由,她一来没立什么功,二来也没讨得哪位贵人的欢心,这所谓的赏赐,多半就是个无关痛痒的玩笑。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东西是以皇后的名义赏的,这赏赐也十分地有理有据,因为云衣上次入宫医好了皇后旧疾,特下了赏赐。 若说领旨之前云衣只觉得这是个玩笑,那领旨之后,她便觉得这是个阴谋了。直至领完旨、谢了恩,云衣还是没明白这究竟是在唱哪出。 皇后哪有什么旧疾,想起上一次入宫那场面,云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分明就是随便借了个由头,有功是假,这赏赐才是真。 可为什么呢?为了让她出名?可她在永安城岂不是已经够有名了吗?不管是什么名声,反正她那些虚虚实实的故事连三岁小孩儿都能说出一两条了。 那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目的,云衣有些懵了。 凌清安在旁边一直观察着云衣的神情,在云衣将目光看向他时,他却只是笑了笑,“没什么事儿的,安心。” 虽然凌清安此言有很大一部分安慰的成分在,但云衣还是选择了相信,一来是因为目前来讲,凌清安没有理由害她,二来,那个梦耗去了她太多的气力,她现在也没有心力再去思索太多。 那些东西,经过云衣的同意,入了五皇子府的库房。本来宫中的赏赐,无外乎是些金银绸缎,赏的从不在于东西,而在于面子。云衣本就不在乎这些,而这些所谓的面子,在她看来甚至更像是累赘。 将凌清安的解药一股脑塞给他,云衣转身便回了后院,这一次,她真的太累了。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回凌清安并没有急着闭关,一连几天,云衣都看见他在院子里晃悠,看见云衣就笑笑,笑得她心里直发毛。 凌清安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云衣不知道也不想掺和,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往往越是不想被牵扯进去的事情,到最后越是与你有关。 第二百八十四章 生辰宴 凌清安等待的事情终于是来了,这对于凌清安或许是个好消息,但对于云衣却是不算。 大约在赏赐到的三日后,五皇子府接到拜帖,抚远侯府世子生辰,请云衣与五皇子同去。 这事儿乍听实在没什么道理,但细想想却好像也挑不出什么问题。毕竟只是生辰宴,请的宾客全凭主人家心情,也没什么太大的规矩,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 但这位抚远侯,早年间曾策马边疆,就是立了战功才封为的侯爷,就是如今,他手里还握着不小的兵权。他是如今朝局中鲜有的尚处于中立的人,朝中早有传言抚远侯意属五皇子,只等五皇子的双腿一好,便会率数万大军相投。 如今他此举便更是引人猜疑了,而先前的赏赐多少也变了味道。这张请帖一递,不知有多少人会认为,那赏赐真正的由头恐怕不是治愈了皇后的病,而是解了凌清安的毒。 所以这才是弈风帝的目的吗?以一道赏赐为他自己的儿子铺路。怪不得凌清安当时能镇定至此,他恐怕在听到那道圣旨时便想到了这一层。 但请帖既已经递到了,云衣又无法不去,只得硬着头皮由着晴岚梳妆打扮,硬着头皮记那些大大小小的规矩,毕竟抚远侯往后是可能对凌清安有用的人,她作为五皇子府的人,多少也不能得罪。 那日一早,凌清安又在车上嘱咐了云衣好些,说到底不过是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能少说话尽量少说话、能不理人尽量别理人,虽然语气婉转不少,但云衣也能从中看出凌清安对这位抚远侯的重视。 生辰宴男女分席,对于那些京城贵女们,云衣几乎一个也不熟悉,而那些小姐夫人的,估计也不屑于过来跟云衣这么一个江湖女子扯上关系,所以她答应凌清安答应得痛快,她当时觉得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找个不起眼的地方装不存在这件事最容易了。 但自从转世以来,云衣便学会了一个道理,人不顺的时候,真的是所有事情都会事与愿违。 本来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二人在侯府外下了马车,云衣一路推着五皇子进入抚远侯府,侯爷和世子皆是亲自站在门口迎来往的宾客,云衣将礼单递给门口的小厮,凌清安也与侯爷、世子寒暄了几句。 这两位对凌清安都极其客气,这大约也印证了朝中的传言非虚,抚远侯世子甚至还亲自从云衣手里接过凌清安的轮椅,一路推到了主厅。 看凌清安没有阻止,云衣也没说什么,他们二人好像还有些话要说的意思,云衣远远地跟在后面,在避嫌的同时,也保证自己不至于走丢。 按照云衣的想法,接下来就是她去女席那边找一个最不起眼的位置,然后安安静静地待到结束回府就是了,所有的一切都本该很顺利,如果她没有在主厅前面的路口遇上凌钺的话。 凌钺此人说话难听是永安城出名的,就算是好话到他嘴里也总能变个味道。 凌钺见到云衣第一眼眉毛就快挑出脑门了,云衣想装作没看见他,下一秒却被他拦下,“哟,好巧,想不到这位云姑娘还跟世子爷有些交情呢?我竟都不知道。” 云衣被拦下,只好规规矩矩地向凌钺行了个礼,大约是听着凌钺的声音了,本已走过去的凌清安和抚远侯世子又折了回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凌钺早已知道凌清安会来,但此刻见到却还是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呀,五弟也在呢?原来云姑娘竟是跟着五弟来的啊,五弟可真是走哪都带着云姑娘呢。” 话音未落,凌钺突然笑笑,语气一转,“这要说起来,知道的知道云姑娘是五弟府上的医女,这要是不知道的,可就要觉得五弟这是把人当丫鬟使呢!” 凌清安看了眼凌钺,皱了皱眉,他这个三哥,不知为何,总是有些处处针对他的意思,虽说父皇总是强调兄弟和睦,但每每都是凌钺挑起的事端。 “三哥说笑了。”凌清安敷衍一句,想要就此作罢,以眼神示意云衣赶紧走。 云衣会意,拔腿就要走,却又被凌钺伸手拦下,“姑娘这么着急作甚,离宴会开始还早着呢!世子爷,您说是吧?” 凌钺笑得一脸痞样,若按身份地位,抚远侯世子自然不如凌钺,此刻就算不情愿,但还是得压着火气应是。 看着抚远侯世子这番模样,凌钺更是得意,肆意地上下打量凌清安许久,甚至还上手捏了捏他的腿,“抚远侯都敢说话了,五弟这腿是好全了?” 凌清安黑着脸拍掉凌钺的手,咬着牙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三哥说笑了。” “诶,这可不是说笑,”仿佛是没听出凌清安的弦外之音一般,凌钺收起了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反倒是正经地解释了起来,“可不止我,我们兄弟几个可是个个关心你这双腿呢,更不要说父皇了,哦,还有这弈风国的朝堂,那些个大臣官员们......” 说到这里,凌钺顿了顿,往前凑到了凌清安的耳边,压低了声音,“他们可都等着看五弟的这双腿,才好站队呢。” 凌清安的脸色又黑了几度,“这些,就不劳烦三哥提醒了。” “诶,兄弟之间的,说什么劳烦不劳烦啊,来来来,想听的话三哥继续跟你说,毕竟你远离朝堂这么多年,那些个阴谋啊,也就是你三哥我能给你掏掏心窝子了。” 说是掏心窝子,但恐怕在场的诸位都明白,黄鼠狼给鸡拜年而已,恐怕这掏心窝子是假,趁机嘲讽才是真吧。 其实谁都说不好凌钺这等幼稚行径究竟是出于什么实际目的,谁都知道凌清安不会是那种会被随随便便一两句话击垮的人,相比之下,凌钺反而更像是这样的人,大概是正是因为凌钺是这样的人吧,他才会时时忘记凌清安原跟他不是一路人。 最终凌钺并没能把凌清安推走,虽说如果他想这么干,在场的没一个人能阻止他,但是凌钰来了就不一样了。 凌钰原本是同凌铭一起来的,二人走到这里看见这四人堵着路口,便猜到是凌钺又在挑衅凌清安了,正打算上前劝解,凌铭却在看见云衣的一霎借故离开。凌钰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那边的四人,只得独身一人上前劝解。 第二百八十五章 如坐针毡 至少凌钰的本意是去劝架的,虽然这一切在看到云衣后,可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云衣大概是有些低估这位二皇子对自己感兴趣的程度了,这位素来温文尔雅的皇子,在看到云衣的第一眼眼睛就亮了。 云衣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而后才意识到自己这番行为的不妥,赶忙又行礼认错。 “无妨无妨,”凌钰倒是大度,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云衣,“听说五弟的腿就是姑娘治好的?” 在这永安城中,每个人见到云衣的第一句永远是这个,她仿佛只作为凌清安的医女而存在,而除此之外,她甚至不能算是一个个体。 云衣真的有些倦了,就算面对的是二皇子,她不能随便摆脸色,但这一遍又一遍地回答着同一个问题,也难免让她有些脸上难看。 凌清安注意到了这点,笑着将话接了过来,“二哥说笑了,我这不还坐在轮椅上呢吗?何来好了一说?” 凌钰看了他许久,笑了笑,“这永安城的传言倒也真的不能尽信,怕是父皇和抚远侯都是听信了传言,才有了今天这一出啊。” 凌钰说话素来是温文尔雅,让人听起来如沐春风,这句话也不例外。这话若是落到凌钺嘴里恐怕就是满满的讽刺与挖苦了,但让凌钰说出来,却只是兄弟间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凌清安也听出凌钰这是在埋怨自己对他还有所隐瞒了,凌清安是无意瞒着二哥什么的,但问题在于他的腿确实没好,父皇为他造势是造给朝臣看的,抚远侯此举也无疑是为了响应父皇,却不想被他这一众兄弟当了真。 “二哥这是开玩笑了,对二哥我是不敢隐瞒的,若是有朝一日我这废腿好了,我第一个告诉二哥!” “好,”凌钰拍了拍凌清安的肩,“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有朝一日你能恢复当年雄风,那可都是云姑娘的功劳......” “二哥放心,我必不会亏待云姑娘。” 凌清安匆忙将话抢过去是怕凌钰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论调让云衣尴尬,不想凌钰却摇摇头,“你怎么犒劳云姑娘是你的事,你也算军旅出身,应当懂得赏罚分明,二哥要说的是,你若是有朝一日恢复了当年雄风,可否为我引荐一下这位云姑娘,不瞒你说,二哥近来年纪大了,身上也有些不爽利。” 凌钰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云衣,云衣低着头,一副任凭凌清安处置的样子,在凌清安还不知如何应答的时候,竟是凌钺先出了声。 “不是,二哥,你不是最讨厌四弟说你年纪大了吗?怎么这会儿还自己承认了呢?” 也不知凌钺是装作听不懂还是真的听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反正这话说出来连凌钰都噎了一下,而后才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笑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的傻三弟哟......” 这话若是别人说的,凌钺必定是要十倍骂回去的,但这话是凌钰说的,这永安城能让他闭嘴的人不多,凌钰算是其中一个,当然,这是否代表着他就真的对凌钰服气,这就谁也说不清楚了。 毕竟凌钺这人,性格过于诡异莫测,往往上一秒还和颜悦色,下一秒便要嚷嚷着砍人脑袋了。当然,也有人说他这性子全然是先太子惯出来的,不过由于这言论实在有损先太子形象,很多年前便在永安城沉匿了。 话题被凌钺岔开了,凌钰倒也没揪着不放,再加上陆陆续续也有人进来了,几个人堵着道实在不太好,凌钰便从抚远侯世子手中接过凌清安的轮椅,继续推着往前走。 主厅门前是分别的时候了,女宾席在后院,其实如若不是云衣是和凌清安同来的,她也该从后门进府的。 临走时,凌钰还看着云衣笑称自己“下一次也要将云姑娘请到府上一坐”,云衣不知这话有几分认真的成分在,只得惶恐地行礼称愧不敢当。 由于抚远侯世子尚未成家,女宾席由侯夫人主持,云衣到时女宾已落座了大半,云衣朝主人家行了个礼,便安安静静地找了个角落坐下。 这样的角落在这里的很好找的,也是因为抚远侯世子尚未成家,永安城中官员的千金个个都想在侯夫人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往前凑都不及呢,谁会愿意往角落躲呢? 但偏偏侯夫人收到侯爷的指示,要重点关照云衣,结果云衣尚未在角落里坐稳,便又被侯夫人提到了身边的位置,受尽了各家千金的眼刀。 能看出侯夫人是真的照顾云衣,大约是怕云衣空坐着尴尬,有关无关的话都要扭过头去问云衣两句,也不管她知不知道,偏生她们聊得还大多是云衣所不知道的。 小姐夫人们凑到一起会聊什么?无外乎胭脂水粉、琴棋书画,又间杂着几句带有炫耀性质的提及修为的话,云衣在一旁嗯嗯啊啊地接话,心里叫苦不迭。 世子生辰,抚远侯是请了丞相的,但大概是觉得这种场合不适合白霜,白彦并没有把她带来。女宾席少说不下二三十人,却没一人是云衣相熟的。 宴会开始后,就连侯夫人都无暇顾及云衣了,但她还偏不放云衣,弄得云衣独自一人坐在那么显眼一个位置,如坐针毡。 偶尔也有些小姐上前搭话,大多是那些官位不高的官员家的小姐,因为实在融不进这个圈子,只好到云衣这里找安慰。 娇娇弱弱的闺阁小姐,踩着弱柳扶风的步子,举着甜甜腻腻的果酒过来敬酒,云衣虽谨记凌清安的忠告,但这种场合好像不理也不是,只得勉强应付,这一勉强便是一杯接着一杯。 云衣不是不喝酒,她偶尔也会享受一下那种脱离了自己掌控的感觉,那种飘飘然的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最美的梦境。但她喝酒从来是约二三好友,醉饮达旦,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心不甘情不愿。 明明只是果酒,但几杯下肚,她却有了醉意,赶忙以醒酒为借口,像侯夫人告了声罪,便逃出了宴会。 不到散场绝不回去,云衣边在后院瞎逛边暗下决心,却在下一个路口遇到了足以打破她这种决心的那个人。 第二百八十六章 再遇 凌铭拐过路口看见云衣时也懵了,他上一次仗着云衣不认识岑文柏,尚能借着别人的名号心安理得地将云衣坑得够呛,可这一次,他却不敢保证云衣依旧不认识岑文柏了。就算云衣不认识,他那弟弟可是认识的,岑文柏那个人,可干不出那些缺德事儿。 很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见着云衣也看到了他,凌铭不好这时候掉头回去,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云姑娘安好啊,一月不见,姑娘没忘了我吧?” 凌铭已然想好了,如若云衣责问起来,他就当场开溜,但如若他运气不错,云衣还没有识破他的谎言,那没准儿他还能再套出些什么来。 云衣皱皱眉,看着眼前这个笑起来都颇为欠揍的人,难道她在对方心里是个记忆力这么差的人吗?这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月而已啊。 “新科状元郎,朝中正当红的人,我可不敢忘。” “哎哟,姑娘这可就说笑了,什么当红不当红的都是圣上抬举,但若说起来,鄙人可比不上姑娘啊。” 云衣抬眼瞥了他一眼,“怎么,一月不见这么谦虚?上一次不还在教导我不要做五皇子府的蛀虫呢吗?” “这可着实是误会了、误会了,”凌铭挠了挠头,笑得有些尴尬,“这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给姑娘道歉,但其实也怪姑娘过于低调了,明明通天的本事,还要装作什么也不会的样子任我埋汰。” “通天的本事?”云衣扯了扯嘴角,“我可没有,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可不是乱说,近日来五皇子府但凡是能拿出来的话题,哪桩不是姑娘带来的呀,说起来,”说及此,凌铭故意顿了顿,左右看了看,一脸神秘地开口,“听说前两天连皇后娘娘都亲自赏了你?” 看着凌铭一脸羡慕的神情,云衣实在不知道说是还是说不是,只能一味地笑。这笑本意不过是为了缓解尴尬,可却偏偏被凌铭刻意解读成了默认与得意。 “哎,我可听说皇后娘娘轻易不赏外臣的,虽说你好像也算不上外臣就是了......”凌铭小声嘀咕出后半句,又恢复了精神,“可是你要明白,这赏说是给你的,其实是给五皇子府的,皇后娘娘可是很是看好你和五皇子殿下啊。” 云衣没想到他能胡扯至此,这可不同于永宁寺,这里来来往往的人谁听见这话可都会出事儿,思及此,云衣当时便显出了几分愠色。 “哎哎哎,别生气啊,”凌铭赶忙道歉,“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姑娘家的心思,果然是不许人说的......” “不是不许人说,是不许人胡说。” 见着云衣认真的神色,就连凌铭心间也不免有些嘀咕,难不成五弟这事儿真的还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但云衣明显不愿意再聊这件事了,他只得换了话题。 “好好好,我胡说我胡说,可皇后娘娘赏了你可不是胡说了吧,说起来你究竟立了多大功啊,值得皇后娘娘这么赏赐?” 云衣斜睨了他一眼,“娘娘给了什么赏赐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啊,可皇后娘娘给了赏赐,这事儿本身可就不凡了。” “怎么说?” “我刚刚不是说了嘛,皇后娘娘不轻易赏外臣的,你看我,可就从来没得过皇后娘娘的赏赐。” “所以呢?”云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凌铭七弯八绕地说了这么一番话,却实在让人抓不住重点。 “所以你要发达了呀!”凌铭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一巴掌拍到云衣背上,“苟富贵、勿相忘呀兄弟!” 怎么就富贵了,云衣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凌铭这个谁都看不懂的脑回路,却也敏锐地感觉到凌铭似乎要开始套话了。 虽然她与凌铭加上这次不过两面之缘,但也隐隐感受到这个人的套路就是先将人吹捧到天上去,而后趁那人正飘飘然的时候一举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他接下来的话会是什么?云衣暗自问自己,还不等她想出答案,凌铭便已问了出来,“哎,介绍介绍经验呗,你去凤梧宫都做什么了?单单看个病可换不来皇后娘娘的赏赐。” 云衣看着他,没有说话,良久以后才缓缓叹了口气,“五殿下识人不明啊。” “嗯?”凌铭一愣,“怎么说到那去了?” “五殿下曾盛赞岑公子是个儒雅君子,如今一看,此事恐怕非真啊。” “这事儿啊,”凌铭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五殿下高看,也实在让岑某惭愧,惭愧啊。” “既觉惭愧,那岑公子可要好好想想如何精进才能对得起五殿下的高看啊。” “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反正岑某俗人一个,五殿下愿意高看低看那是五殿下的事儿,为人臣的可不敢妄议,”话说至此凌铭已经有些急了,这是抚远侯府后院,人来人往的,云衣认不出他可备不住哪个路过的贵客就认出了他,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也实在说不清楚,“只要姑娘不误会在下就是了。” 云衣听这意思,也知这是凌铭打算脱身了,大约是因为实在没什么收获,又害怕被往来的人看见再议论出什么,看着已然生了退意的凌铭,云衣笑了笑,也没再拦,闲聊了两句便先告辞了。 凌铭看着云衣拐过那个拐角消失不见,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虽说看上去他此行似乎没什么收获,可他可是凌铭了,传言中最擅读懂人心的凌铭,将方才所有对话连同云衣的神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凌铭轻轻笑了笑,背着手又原路走了回去。 可他二人谁也不知道,这一次看上去偶然且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会面,暗地里落到了多少人的眼里。 虽说那些个不知来处的暗卫无法到近前听清他们的具体对话,但这一面已经够了,单单五皇子府上医女与四皇子相熟这几个字,便能衍生出无数好的坏的的故事,最可气的是,云衣偏偏还不知道对方其实是四皇子。 而她当她终于知道时,凌清安就在她对面坐着。 第二百八十七章 心思 确切来说,这消息就是凌清安告诉她的,而这消息来源,凌清安也没有瞒她,是抚远侯家的暗卫看到了这一幕,抚远侯告诉给凌清安的。 “姑娘未免也太不小心了一些。”云衣没想到凌清安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她原以为凌清安至少还要愤怒一阵子。 她颇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如果我说,其实我不知道那是四殿下,殿下会信吗?” “会,”凌清安点点头,“四哥惯用的手段,我明白,姑娘怕是还当他是岑文柏呢。” 云衣心里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如若凌清安信了那种莫须有的说法,她才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侯爷看上去倒是对你颇有些意见。” 云衣轻轻摇摇头,“我没关系的。” “我知道,”凌清安轻轻笑笑,不知为何笑里有几分悲凉意味,“说实话,我倒是希望姑娘在意。” “为什么?” 凌清安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两人之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这似乎是二人之间的常态,如若凌清安不说话,两人之间就没有话说。其实云衣是想感谢这一份信任的,不管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就要闭关了,”沉默了许久,凌清安又一次开口,“我知道这大约不是一个闭关的好时机,但我必须尽快将余毒清除。” 云衣点点头表示明白,凌清安看着云衣,看了许久,“有件事,我想拜托给姑娘。” “殿下请讲。” “抚远侯,”凌清安说出这三字后顿了顿,似是在思量些什么,“抚远侯这些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如果有可能的话,劳烦姑娘尽可能照顾一二。” 云衣没想到他张嘴说的竟然是这样一件事,更没想到凌清安竟抬举自己至此。 “殿下又如何认定我有这个能力?” “姑娘的能力有几分姑娘最是清楚,而我,身边也只剩姑娘一个得心的人了。” 云衣不敢确保这是纯然的信任,这更可能是一种苦肉计,凌清安与抚远侯串通好了来试她的苦肉计,但无论如何,她还是郑重地接下来这桩看上去就不轻的差事,而后规矩的行礼告退。 “殿下。”云衣走后,暗一缓缓地现出身形,站在凌清安身后,行了个礼。 凌清安淡淡点点头,没有回头,“看出来什么了?” “属下愚钝。” “恕你无罪,说说吧。” 暗一依旧有些犹豫,但在凌清安的坚持之下又不得不开口,“属下估计云小姐说的是真的。” “然后呢?” 凌清安的语气极其平淡,暗一从中听不出自己究竟说得对还是不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然后,或许抚远侯爷的话也不无道理。” “你倒是两边不得罪。” “属下愚钝。” 凌清安终于是笑了笑,放过了暗一,“侯爷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今天这般,似乎也确实不是平时的他会干出来的事情。” “那......” “侯爷心底藏私了啊,”凌清安很是惋惜地摇摇头,“侯爷有个私生女你知道吗?” “啊?”暗一有些愣了,这种事情,难道不是会决定保密的吗,殿下又是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确认的? “也不怪你不知道,好多年前的事了,这大约是抚远侯这人最大的污点,也是唯一的污点。” “可私生女而已,”暗一有些不懂了,“这不就是立个妾室的事儿吗?之后不就算不得私生,而是抚远侯府庶出的小姐了吗?” 凌清安轻轻摇摇头,“不,你不懂,那女方家可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妾室能打发的,而且,恐怕抚远侯当年是真的动了情啊。” “那,抬为平妻也行啊。” 凌清安高深莫测地笑笑,没有再解释,而是顺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大概抚远侯爷也盯上我身边这个位置了啊。” 暗一这一次识趣地没再接话,凌清安等了片刻,开口反问他,“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那么相信云姑娘?” “属下不敢。” 凌清安轻声笑笑,“你说这算是相信吗?大概也算吧,毕竟她当初独身一人到永安城,无依无靠的,背后也牵扯不到什么势力,多干净的一个人啊,偏生还对我有用,你说,这是老天对我的眷顾吗?” “殿下天命之人,老天自然会......” 暗一话没说完被凌清安抬手打断,“诶,这话不能瞎说,要是让有心之人听见了,又要拿去做文章了。” 按理说这是凌清安府上,到处都是他的人,哪里又有什么有心之人,可暗一闭上了嘴,还是恭敬地行礼请罪。 “行了,起来吧,以后小心点儿。” “是。” “刚才说到哪了?哦对了,眷顾,可得了老天的眷顾又有什么用呢?值钱的,永远是父皇的眷顾啊。” “陛下近日里不是很是有偏心殿下的意思吗?” 凌清安缓缓摇摇头,“你不懂啊,父皇素来推崇制衡之道,制衡啊,大约是三哥最近过于嚣张了吧,又或者是,不想让四哥一家独大吧。” “四殿下一家独大?”暗一有些不懂了,“不是还有二殿下吗?” 凌清安叹了口气,摇摇头没再说话,眼神里却不知为何染上了愈加浓郁的感伤,他似乎看透了些什么,看懂了些什么,却不想承认自己的这种猜测。 世上最难,莫过于自欺欺人。 第二日,凌清安果然出府闭关去了,云衣晨起时他已经不在府上了,只是托晴岚留下了一句话:好好照顾自己。 这不是凌清安第一次闭关,却是他第一次留下这么句话,云衣明白,这一定是话里有话,大概是凌清安预见到了什么之后的不易,而她,虽没有凌清安那么敏锐的感触,却也多多少少也感受到,那赏赐就是号角,往后她的日子,是真真难过了。 可云衣怎么也没想到她所面临的第一关就这么艰难。凌清安闭关时将暗一留在了府里,说是以备不时之需,而就在凌清安闭关的第三天,暗一传来消息,抚远侯府,出事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事发 抚远侯有私生女的消息被人挖了出来,那封密信连同证据一起,被送到了弈风帝的书桌前。 本来,区区一个私生女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有说头的,是这位私生女母亲的身份——赤龙国的万年长公主。这位长公主是赤龙国皇帝的亲姐姐,早年间,甚至被准允参政。 而长公主参政的那些年,正是赤龙国国力较之弈风国更甚的那些年,再具体些说,是两国交战最酣的那些年,凌清安重伤也是在那时。 其实朝中早有人怀疑,凌清安那年受伤恐怕是内斗的结果,因为当时在军中,凌清安的身份是保密的,战场之上那么多人,怎么偏偏那支毒箭不瞄准最显眼的主将,偏偏瞄准了他? 而如今,这些证据被翻了出来,虽说这两件事其实没什么关系,但就这么摆在一起,谁又不会有所联想呢?况且,何止是联想。 说实话,乍听抚远侯府出事的消息,云衣的第一反应是抚远侯在整她,若不是兹事体大,她恐怕要怀疑那封密信就是抚远侯悄悄送到御书房的。 抚远侯被叫进宫后就没再出来,世子心急又苦于没有办法,只好求到了五皇子府。 凌清安自然是不在的,大概凌清安也没有想到能出这么大的事,他最多以为是凌钺会动个什么小手段栽赃陷害一番,但反正清者自清,这种事情云衣足够处理了。 因为真正的要害,凌钺是不知道的。那这背后使绊子的又会是谁?形势已经不容暗一想明白了,凌清安闭关前的命令是无论如何保下抚远侯,而现在来看,这个命令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就算保下抚远侯那条命容易,他手里的兵权也是保不住了,没有了兵权的抚远侯还会对殿下有用吗?暗一觉得他大概能猜到答案。 大概是不想给云衣太多压力,暗一将这个消息告诉云衣时,暗自压下了凌清安的命令,可纵是如此,还是让云衣皱了皱眉。 “能有办法知道信封里都有什么证据吗?” 暗一摇摇头,“东西在御书房,多大本事的人都取不出来,说是证据,其实最多也就是些往来信件之类的。” “往来的信件抚远侯会留着?” “所以八成是从万年长公主那里得来的。” “可这两件事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啊。” 暗一叹了口气,“本来是这样,怕就怕陛下起了疑心,那样的话,抚远侯的兵权就算是保不住了。” 云衣没忍住冷哼出了声,这暗一想得未免也太美好了些,“你以为现在抚远侯的兵权就保得住了吗?就算这件事最后能被扭曲成抚远侯是被人陷害的,他的兵权陛下尚还要掂量掂量,更何况那些信件,可都是他亲笔写的啊。” “那......这......”暗一有些犹豫了,这话其实不无道理,可实在与殿下的嘱咐相斥,他一时也拿不准该怎么办了。 “知道吗,无论真假,这件事情会成为一颗刺,扎在陛下心里,所以依我看,抚远侯不必保了,保住也没什么意义,现在重要的是,抚远侯手中的兵权会交去谁手里。” 暗一敏锐地捕捉到了兵权二字,立刻正了颜色,“小姐的意思是......” “我?”云衣笑笑,轻轻摇了摇头,“陛下的心思我可猜不明白,但有些事情,你不妨去问一问抚远侯。”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就该知道他的荣华,该在他所扶持的新帝登基之后。 “抚远侯?”暗一又不明白了,“小姐方才不是还说,抚远侯不值得救吗?” “我说了吗?”云衣此时笑得颇为意味深长,“这可是你会错了意。” 暗一茫然地挠了挠头,一抱拳,“还请小姐明示。” “抚远侯的兵权是保不住的,但抚远侯这个人,还是应该救的,”云衣停顿了片刻,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理清思路,“毕竟只要能证明此事是个阴谋,那抚远侯纵是兵权丢了,身份地位却还在,再加上这些年累积的人脉,也总还是有几分话语权的。” “那,要如何证明?” “既然那些证据来自赤龙国,那我们只需要费心证明这是赤龙国的阴谋便是了,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先确保那些证据确实来自赤龙国,不然我们会反受其害。” 暗一的神色有些犯难了,莫说御书房了,这皇宫大内是何等的地方,这样的地方绝对不是暗卫能进去的,云衣看着暗一的神色,也知晓他的难处,轻轻叹了口气,“去找殿下吧,殿下会有办法的。” “可殿下正在闭关......” “这件事情值得打扰殿下了,不然等殿下出关,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其实云衣并非完全没有办法打听到那里面的证据究竟是什么,就算不能知道具体内容,多少找个人探探口风大概还是不成问题的,但她固执地要凌清安出手,既然这件事她已经给出了她的方案,那至少凌清安也该显示一下他的本事。 暗一显然是不愿意去打扰凌清安的,但抚远侯世子都求上门来了,也可见这件事情实在有几分紧迫,云衣的说法确实也不无道理,于是,命管家暂且安抚住了一直等在前厅的抚远侯世子,并将人劝了回去之后,暗一最终还是去了凌清安闭关的地方。 凌清安并没有开始疗毒,他仿佛早就知道暗一要找上门来一样,竟就这样一连等了三天。 暗一行罢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罪,凌清安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 “不怪你,她是对的,这件事你们确实解决不了。” 暗一看了看神情有些有些凝重的凌清安,“属下无能。” “这倒是说不上,”凌清安摇了摇头,试图降低些暗一的负罪感,“这件事情也出乎我的意料,这永安城中,竟然真的有人能有这个本事,将这段往事挖出来......” “殿下觉得,是谁?”暗一问出了这个困惑了他许久的问题,可凌清安却是摇了摇头,“不知道,按理说三哥没这个本事,而二哥和四哥,是不屑于这些手段的。” 第二百八十九章 艳姬 “人心隔肚皮啊殿下......” 暗一话还没说完,便被凌清安略带几分怒意地喝止,看着眼前一脸茫然的暗一,凌清安复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次就算了,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是,”尽管这么应了,暗一的脸上依旧一脸茫然,但他总还是一个尽职的暗卫,“那抚远侯那边的事情......” “拿着我的令牌,去把这件事情告诉艳姬,她会有办法的。” 听着艳姬这个名字暗一都不免有些发憷,凌清安将令牌扔过去时抬眼看了他一眼,“你怕她干什么?她又不会吃了你。” 那是她还没想好怎么吃了我,暗一不敢顶撞凌清安,只敢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而后才整理好神情,应了声“是”。 这艳姬,也便是云衣上一次去醉芳楼见到的那个女子,永安城盛传,醉芳楼的艳姬,千人千面,若是遇上合她眼缘的自是媚眼如丝,但若是遇到她看不上的,也有冷面如刀。 暗一以前无意间听到这个传闻时,就想纠正这诓人的传闻,说什么如丝如刀的,冷面如刀那是救命的刀,媚眼如丝才是杀人的丝。 当然,艳姬也不仅仅只是这两面,若仅是如此,也就称不上千人千面了。 暗一硬着头皮去见艳姬的时候,艳姬正在喝茶,她似乎总在喝茶,而明明茶是与她气质最不符的东西。这话不是暗一说的,是凌清安说的,他说艳姬该是喜欢喝酒的人。 这话是凌清安当着艳姬的面说的,当时艳姬便撅着小嘴故作不满地反驳,凌清安也不与她争,只提了这么一句便接着说起来正事。 艳姬是有些怕凌清安的,或许是怕吧,反正在这永安城中只有凌清安能制得住艳姬,因为艳姬本就是凌清安带回来的。那时他们都尚小,艳姬却大了他们不少,如今他们已然长大了,艳姬却还是那般模样。 艳姬这个名字也是她自己取得,可至于这背后有什么缘由,艳姬不肯说,也没人去问。 “见过夫人。”暗一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艳姬歪在榻上,轻薄的外衫从肩膀上落下也不自知。“夫人”这个称谓也是她自己要求的,除了凌清安,五皇子府但凡知道她的人都要叫她“夫人”。 艳姬懒懒地抬眼看了一眼暗一,将手中的茶杯慢慢放回榻上的小桌子上,似有似乎地应了一声,“来了。” 暗一行礼的姿势并没改变,脚下却不动声色地退了小半步,这样的艳姬,是他认定的最危险的状态。 可艳姬偏偏不如他愿,她看出了暗一的退缩,娇声笑了笑,向着暗一招了招手,“跑什么,过来坐。” “属下不敢,属下有要事要向夫人汇报。” “要事?”艳姬咯咯笑了两声,“你还能有什么要事呀?过来,坐姐姐旁边慢慢说。” “是殿下的要事。” 艳姬果然是有几分怕凌清安的,听闻此言,终于是收敛了神色,在榻上坐直了起来,连声音都正经了几分,“说吧,什么事。” 暗一暗自松了一口气,而后将抚远侯一事的来龙去脉全说与了艳姬。艳姬听罢,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暗一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这个云淡风轻的人,“那可是皇宫大内。” “哟,”艳姬勾起的唇角添了几分媚态,“小一这是知道担心姐姐了?” 暗一瞬间想给刚才说出那话的自己一巴掌。 “想听听姐姐打算怎么做吗?来来来,过来坐下,姐姐慢慢跟你聊。” “不必了,属下告退。”暗一闻言赶忙行礼告退,那背影,平白多了几分仓皇出逃的意味,直至他走到门外回身关门时还隐隐能听见艳姬似真似假的抱怨,“哎呀,小一真是一点儿也不好玩儿......” 艳姬的本事,暗一是知道几分的,虽然她办事从不让别人过问,但大多事情最终总能办得漂漂亮亮的,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不过一天时间,那封密信的誊写版便原原本本地放到了暗一面前,当暗一结果那信封时,惊讶得连说话都有些哆嗦,“那、那可是皇宫大内......” “有些事你们男人办不成,不代表女人办不成。” 艳姬鲜有地没有再多说什么,一语毕,便要打发暗一走了。 等暗一将这些东西递到云衣面前时,云衣心里的惊讶是不亚于暗一的,但她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信封还是封好的,说明暗一也没有看过里面的东西,云衣拆开来大致看了一遍,将那些纸张连同信封一起递回给了暗一,“你也看看吧。” 云衣的语气有几分沉重,暗一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只是将所有东西扫了一遍便也跟着皱起了眉。 事情比他们想象地要复杂,那些所谓证据,不光光是抚远侯与万年长公主的来往信件,还有抚远侯寄往边疆的一些处理战事的回函,这两样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之间被强加上了一些莫须有的联系。 比如那年边疆战事吃紧,由于种种原因军饷迟迟运不过去,抚远侯那是恰好分管边疆事务,为了多方疏通,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他不过在与万年长公主的信中提及了一句“近日忙碌”,便被扣上了泄露军情的罪名,因为在那封信到达赤龙国之后,原本都有些退意的赤龙军趁着夜色的一次突袭打得弈风国边疆守军措手不及。 诸如此类的例子,构成了整篇密信的主体。这些事情说大也不算多大,偏偏造成的后果都是轰动性的,而那个不知道藏在哪里使绊子的人,在信中并没有把话说死,而是留下了不少空间由着弈风帝想象。 “有什么办法能把这话圆过来吗?” 云衣摇摇头,这些都是事实,虽说没什么实质上的联系,但对方完全可以将其间的联系归因于万年长公主冰雪聪明,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事实上也确是如此。 “那怎么办?” 云衣没有抬头,她始终盯着暗一手里的那些信件,良久以后,缓缓开口,“你敢不敢,干一票大的。” 第二百九十章 对策 暗一看着云衣的神情不免有些心惊,纵是他们干的是杀人的活计,却也惧怕着这皇权之下株连的罪名。 “怎样算大的?” “推翻它,”云衣指了指暗一手中的那些信件,“直接推翻,所有的罪名通通不认,莫说什么私生女了,就连这些信都不是抚远侯写的。” “可抚远侯的私生女就在永安城中,陛下甚至连人都已经带走了啊......” “抚远侯认了吗?” 暗一有些犹豫地摇摇头,“不知道,听说是没有......” “是一定没有,”云衣笃定地补充道,“他要是认下了这个私生女,就等于认了和万年长公主的所有过往,也就等同于默认了这些罪名,他若是脑子清楚的话,就绝不可能认。” “那......” “所以那孩子就只是抚远侯早年从军是一个战友的女儿,孙女儿也行,这都无所谓,只是不幸父母双亡,抚远侯看在往日情分上代为抚养,至于她的父母是谁,这边疆的事情,世子爷总比我们便利得多吧。” “这些信呢?”暗一隐隐有些明白了云衣的意思,但这招实在是太险了,若要是一个不慎被陛下察觉出漏洞,那便是株连九族的罪名了。 “当然都是假的。” “那是谁伪造的?” 云衣笑了笑,耸了耸肩,“又不是我们伪造的,我们怎么知道?” “这......”暗一迟疑了片刻,却是突然间懂了,“小姐是认准了那个送密信的人不敢现身。” 云衣点了点头,“没错。” “可万一他到时候真的出现对峙了呢?” 云衣复又笑笑,一脸轻松的模样,“那就更有话说了,要是那是个朝官,就要问清楚这些信件是哪里来的,总不可能是抚远侯提供的吧?那既然是出自万年长公主的,那为什么弈风国朝官会与帝国长公主联系紧密?” “而且,”云衣顿了顿,又接着说,“而且,这些信件既然是万年长公主给他的,那会不会也是万年长公主属意他伪造信函、污蔑抚远侯呢?这些可都是说不准的,就算我们有几分狗急跳墙的嫌疑,但到时候真正重要的是陛下的判断。你想想,一面是一些情书和莫须有的联系,一面却铁证如山,你觉得陛下会相信谁?” “可是.....” “我知道,陛下会对抚远侯起疑心,甚至往后都不会重用,但抚远侯其人是活下来了啊,而且也会感念殿下的恩情,重要的其实不是抚远侯,是抚远侯在军中的人脉与威望。” “那若是依小姐这么说,这些证据分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送密信那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抚远侯的兵权啊,”云衣理所当然地开口,“我不是说了吗,这些证据就算抚远侯一项不认,但总归还是陛下心间的一根刺,况且真假这种东西,就算再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完全翻案的。所以那个送密信的人完全没有必要现身,这些东西就足以达成他的目的了,这也是对我们有利的点。” 暗一略有些茫然地点点头,似乎是明白了,可又不太那么清楚,云衣抿了一口茶,缓缓呼出一口气,“既然无人对峙,那这些东西,只要抚远侯不认,它就是虚的,陛下没有实质的东西是无法定罪的,明白吗?” 暗一终于恍然大悟,猛地点点头,却突然反应出另一种可能,“那如果送来这些东西的不是朝官呢?” “那还能是谁?某个心怀正义的百姓?冒死强闯御书房?”云衣说着自己都乐了,“自古民不告官,知道什么意思吗?有些东西,你们应该比我更熟悉吧?” “属下懂了。” 见事情终于解释明白了,云衣方才轻轻叹了口气,“殿下的这对羽翼,还是被人折了啊,就算抚远侯人还在,但威望,终归是不如实实在在是兵权值钱。” “小姐的意思,这其实是针对殿下的?” 云衣看了暗一一眼,摇了摇头,“我可没这个意思,大约是抚远侯年轻时结了什么仇家吧,这种时候将这件事情拿出来说,无外乎是想要抚远侯众叛亲离,毕竟那桩桩件件的事情中,受害最大的,可是殿下。” “可是殿下看上去并不在意啊。” “是啊,殿下是个聪明人,而且,相比其他皇子,目前殿下在朝中的势力也着实太薄了些。” 暗一赞同地点点头,品品却又觉得有什么不对,“那密信只是送到了御书房,里面的内容又不曾透出来,抚远侯如何会众叛亲离?” “不曾透出来吗?”云衣笑着看了暗一一眼,这个暗卫当真是个实心眼,也难怪凌清安会更喜欢将他带在身边,“若是不曾透出来,你们又是怎么拿到的?” 暗一张张嘴,却没有说话,艳姬其人是殿下还没有准允告诉云小姐的秘密,他不能说。 知道暗一明显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云衣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我的意思是,等着吧,若是三天后抚远侯还没有出宫,有些流言就该在朝中传开了。” “三天?” “或许晚些,也或许更早,谁知道呢?”云衣无所谓地耸耸肩,站直了伸了个懒腰,“反正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世子爷的活儿了,需要我告诉你世子爷要做什么吗?” 暗一下意识地点头,待反应过来连忙猛烈摇头,“不用不用,就是要让世子爷告诉侯爷死不认账就对了。” “还有,让世子爷给那个私生女找个清白的身世,抓紧点儿吧,再晚,陛下的人就要到边疆了。” “是是,”暗一闻言瞬间认真起来,“属下这就去办。” 云衣看着暗一匆忙消失的背影,又伸了一个懒腰,随后却陷入沉思。 要真是抚远侯早年的什么仇家,那这位仇家未免太过仁慈,毕竟这手段,实在不是什么置人于死地的手段,若说是报复,未免也太轻了些。还是谁,这矛头真的是直指凌清安的? 而比起这些,更为重要的问题是,究竟,是谁呢? 第二百九十一章 初起 云衣后来再回想这件事,越发觉得抚远侯仿佛是永安城朝堂震荡的一个预警,就像风雨欲来之前的电闪雷鸣。 抚远侯事发的第四天,抚远侯世子还在为其父奔波的时候,礼部侍郎家那个不作为的公子哥被人押进了大牢。 消息依旧是暗一告诉云衣的,不过这件事倒和凌清安关系不大,所以暗一说起时,还带着几分解恨的感觉。 礼部侍郎家的公子是个混不吝的,平生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大闹永安城中的胭脂铺,但凡进去,就是一顿打砸,偏要将所有的胭脂都打翻了,所有的胭脂盒都踹烂了,这才算完。 “那些胭脂铺在哪?” 暗一听见这问题一愣,不过还是极快地反应过来,“在观花街。” 云衣脑中的某根弦骤然被拨动了,耳边开始回响岑文柏,哦不,应该是凌铭的声音,“这第二景啊,便是观花红叶......” 这便是他在讽刺那荒唐的公子哥吗?那除此之外呢?那所谓“云台落霞”,所谓“芦兰醉梦”,那所谓的“永安八景”,桩桩件件都是在讽刺这些贵族们的荒诞吗? 想起凌铭当时略显低沉的语气,云衣突然觉得她或许有些理解凌铭的悲伤了。 “小姐,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暗一见云衣骤然陷入沉思,一时关切地问道,自抚远侯一事后,他对云衣便极其重视。 云衣摇摇头,将思绪从遥远的永宁寺中拽了回来,“没事,你继续说。” “好,”暗一点点头,“永安城中但凡混得上名号的公子哥,皆是跟着三殿下混的,这位也不例外,大约也是由于三殿下的缘故,所以他才敢这么肆意妄为。” “可是这一次,他正在云露坊闹得欢畅,不想陛下突然出现,陛下一向最反对世家公子不学无术,这下被抓了个现行,他父亲礼部侍郎因教子不严被罚在府思过三月,罚俸半年,连带着三殿下也跟着受了罚。” “陛下?”云衣皱了皱眉,“观花街尽是青楼妓馆,陛下去那里做什么?” “只说是微服私访,至于为何微服私访偏生访到了观花街,这谁敢问啊。” 话虽这么说,暗一语气间依旧是抑制不住地幸灾乐祸,“陛下这次罚得真狠,思过三个月啊,三个月之后,恐怕那礼部侍郎的乌纱帽也要换个人戴了,三殿下可是元气大伤啊。” “这可算不得大伤,”云衣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三殿下真正的靠山是护国公府,老国公不倒,谁也扳不倒三殿下。” “话是这么说没错......”暗一小声嘀咕了句什么,云衣没听清,也没有去问,她还在想那个公子哥被弈风帝抓了个现行这件事,这实在不像是个巧合。 弈风帝,一国之君,就算真的微服出访,也不该往观花街那样的地方去啊,唯一的能说得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故意引他去的。 可是能让一国之君听自己的想法办事,这着实不容易,而且那人若有这么大的本事,为何要这般大费干戈地去动礼部侍郎的儿子?这无异于杀鸡用牛刀啊。 这桩事和抚远侯那桩太像,都是费尽心机将状告到圣上面前,然后落一个不痛不痒的结果。 但恰巧是这样,反倒愈加让云衣不安,这仿佛是谁在用这一件件不痛不痒的事情,向整个永安城宣告着自己的到来,往后,永安城这潭本就不清澈的水,恐怕要更浑了啊。 果不其然,继礼部侍郎家的公子之后,永安城中那些平日里无法无天的少爷公子们相继出事,有当街纵马扰乱市政的,有嫖娼打死人的,有酒后口不择言侮辱皇亲的。 反正桩桩件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碰巧被弈风帝或是弈风帝身边的人撞见,数天之内,朝廷中就有不下五人因教子不严被治罪,最严重的,甚至直接被免了职。 这几天最闹腾的当属三皇子府,这些人平日里都是凌钺罩着的,这一朝出了事,都只会遣人往凌钺这里求个主意。 凌钺哪里会有什么主意,他的主意无非是仗权势、使银子,这在平日里或许还能好使,但如今这都是弈风帝过问的事情,谁还跟这么干?于是弄得凌钺一个头两个大。 凌钺倒也不是傻的,他明白这就是冲他去的,那在他看来,能这般折他羽翼的人无非他那几个兄弟。于是他二皇子府也去问了,凌铭那也去闹了。 凌钰只是笑着说他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知道,温和从容得就和他平时一样。而凌铭,是丝毫不弱于凌钺的,本来他就比凌钺要小,按长幼齿序,他一向觉得凌钺得让着他, 于是凌钺去他府上闹,他也丝毫不顾及面子地闹回去,两个堂堂皇子,在四皇子府上房揭瓦,扭打成一团,后来听说是凌钰到了,才将两人拉开。 凌铭被拉走时还不忘回头做鬼脸挑衅,凌钺也嚷嚷着改日定要再战八百回合,虽说是打架,却也莫名让外人有一种这两人其实关系不错的感觉。 那剩下的,就只有凌清安了,偏生凌清安不在府上,根本无从解释。当凌钺找上门来时,一直在幸灾乐祸的暗一终于是笑不出来了。 凌清安在闭关,这是事实,但任凭云衣和管家两人说破了嘴,凌钺就是不信,坚称凌清安是心虚不敢见他,气得暗一隐在暗处都想撸袖子上去揍人了。 “我不管,反正见不到五弟的面我是不会走的,谁来都没有用!” 这是凌钺的原话,云衣听着都要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宫中规矩养大的皇子,这说是前来讨债的市井无赖恐怕都有人信。 最终,还是暗一托人去请的凌钰,刚巧凌铭也在凌钰府上,听闻此事,也跟了上来,扬着拳头说要为五弟讨回公道。 云衣本以为这件事情会就此了了,但谁也没想到,凌钺此番是真的铁了心了,他当真如他自己所说那样“谁来都没有用”,到最后凌钰无法,只得任由他在五皇子府住下,而他自己,为了防止凌钺在五皇子府闹事,也只能暂住于此。 第二百九十二章 新的客人 凌铭本是来凑个热闹的,却不想碰上了更大的热闹,当然不肯就此放过,也缠着凌钰,死乞白赖地要留下来。 云衣原以为凌钰会好说歹说地将其劝回去,毕竟这是凌清安的府邸,何况主人还不在府上,不料,凌钰竟然劝都没劝两句,就那么同意了。 云衣当即也不顾身份,狠狠瞪了凌铭一眼,凌铭大约也知道云衣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也不再隐瞒,偷偷冲云衣做了个鬼脸。 于是五皇子府霎时间热闹了起来,侠隐、沈丹宁和胡安平尚在客院,这便又来了一大批人要来抢占客院。虽说五皇子府地方不小,但也没有那么多客院能拿出来容人啊。 凌钰倒是十分体会管家的难处,拦住了叫嚣着条件的凌钺,提出他们三人一间客院就好。 凌钺当然不愿意,又吵又闹,最终被凌钰轻巧不一句话制住,凌钰说的是,“要是再闹,就告诉那些人你躲在五弟这里。” 就连凌钺自己也清楚,他找到这里来究竟有几分是为了问责几分是为了躲清静,所以凌钰此言一出,他也就乖乖作罢了。 五皇子府的客院集中在同一个区域,所以当他们一路人闹闹哄哄地往客院走的时候,自然惊动了常驻在客院的那三位。 侠隐只是在院子里遥遥望了一眼,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便又自己转身回屋了。 但即便如此,还是被眼尖的凌铭发现了,“诶?那个人是谁?我怎么从没见过?” 这话是问云衣的,他站在云衣旁边,大概也是怕前面那两位听见,所以声音不大。 云衣略略侧头瞪了他一眼,这若是其他皇子她是不敢的,但凌铭这个人,就是让人对他生不起敬畏心,“你没见过的人多了!” “这可不一样,”凌铭也不生气,还一本正经地跟云衣解释,“这是五弟府邸,五弟认识我还没见过的人,可没几个。” “那是父皇放在五弟这里的人,”后面的动静终究还是惊动了凌钰,他特地放慢了步子,侧过头来跟凌铭解释,“就是暮沧国押过来的那位。” “哦——”凌铭拉长了调子,长长地哦了一声,“他呀!” “谁?”这二人的对话又引来了凌钺,他横插在凌铭与凌钰之间,直直地看着凌钰问。 “就是那个你嫌受累不讨好不肯接的人!”凌铭在凌钺身后,强行抢答。 凌钺皱了皱眉,显然是将这么一码事忘了,凌钰在一旁温声提醒他,“一年多前,那时候父皇不是想要找丹会上冒出来的那匹黑马吗?暮沧国送来这个人,说他知道线索。” “哦,”凌钺终于是想起来了,他瞥了一眼那个空空的院子,转头看云衣,“那他现在找到了吗?” 若这话是凌铭问的,云衣多半就直接怼回去了,但凌钺这个人,还是少惹为妙,“殿下的事,我们不清楚。” “切,”凌钺发出不屑的声音,“说什么不清楚,八成就是没找到,要说五弟这本事多半也是废了,要他审个人,他把人好吃好喝地养在府上一年多,连根毛都没问出来。” “你行你上啊!”凌铭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出言为凌清安平反。 凌钺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你倒是平日里一副多维护五弟的样子,这么受累不讨好的活儿,当年你怎么不替他接下来呢?” “我倒是想接,要不是二哥......”凌铭的小声嘀咕被凌钰一巴掌打断,“哎哟!二哥你打我干嘛!” “我哪打你了?拍你一下,告诉你快点儿走,挡路了。” 凌钰笑着说完便率先走到了前面,凌铭边小声嘟囔着“明明就是打嘛”边揉着自己被打痛了的左肩膀,随即跟上。 凌钺并没有听清方才凌铭说了什么,却因为看见那一巴掌莫名畅快,这会儿正脚步轻快地跟在后面。 虽然凌钺没有听清,但云衣却是听清了,方才凌铭说“要不是二哥”,所以凌铭不肯接下这件事是因为凌钰吗?可是为何凌钰会游说凌铭推掉呢?为了凌清安?这么说来,凌钰又是知道些什么? 云衣心中有事,不由得放慢了步子,待回过神来时,已而被落下了好远。一行人站在拐角等她,凌钺分外不满地嚷嚷着“快点儿”,云衣也不及多想,赶忙加快步子跟上。 侠隐旁边是院落是住的是沈丹宁和胡安平,这两位平日里极少在屋里呆着,反倒是一个喜欢在院中看书,一个喜欢在院中胡闹。 反正两个在院子里闲待着的人一眼便看见了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沈丹宁当即跳到了凳子上,借着凳子的高度,看见了人群之中的云衣,“大哥哥!” 隔着约莫有一百米的距离,沈丹宁便这么站在凳子上极其热情地招呼着云衣,这一嗓子当然不止云衣一人能听见,云衣想装作看不见,下一秒沈丹宁却已然飞奔了过来,“大哥哥!” 凌铭第一个凑上前来,“他这是在叫你?” 沈丹宁看着云衣旁边那个突然凑上来的奇怪的人,莫名升起一种警惕心,当即伸出两条小胳膊将云衣护在身后,“你是谁?” “我还要问问你是谁呢!”凌铭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又好气又好笑,“你分不清男女吗?这明明是个大姐姐,你怎么叫大哥哥呢?” “大哥哥就是大哥哥!” “为什么?” “凭什么告诉你?略略略!” “嘿你个小鬼,你看我不......” 凌铭正说着就要伸手去抓沈丹宁,而沈丹宁早已一个闪身溜走了,凌铭又腾身去追,二人围着客院,跑得不亦乐乎。 凌钰是有心叫凌铭停下的,但他看着难得玩得这么畅快的四弟,一时也狠不下心。 倒是凌钺,看看沈丹宁,又看看还在院子里的胡安平,一时竟不知为何鲜有地陷入了沉思。 追跑的二人终于是累了,其实主要是沈丹宁累了,小家伙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还要锲而不舍地挑衅着凌铭,“来啊!有本事追到我啊!” 明明一伸手就能抓住他的凌铭终于是不再跟一个孩子计较了,转身慢悠悠地走回到凌钰身边,“二哥我们走吧,我累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煽动民心 但在场诸位皆是明白的,凌铭绝不是这么轻易放弃的人,他现在想走了,不过是因为不想当着这群人的面儿一探究竟。 凌钰也不点破,只是笑笑,而后竟真的顺着凌铭的话离开了。凌钺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看样子还在陷入沉思,或许根本没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 云衣随后跟上,一直在前面带路的管家,看着这一行人终于肯动一动了,也算松了口气。 管家给这三位安排的院子已经接近五皇子府的外墙了,几乎是所有能住人的院落最外围的一个,凌钺看见这院子的第一刻便要暴走,被凌钰一把摁下,“多谢了。” “殿下客气。”管家恭敬地行了一礼后,带着云衣告退。 后来的诸多事实证明,管家的安排着实是未雨绸缪。但就算将这三位安排在那么偏的地方,五皇子府还是成天鸡飞狗跳的。 凌铭似乎是找到了和沈丹宁相处的方法,两个人每天上蹿下跳的,让全府的人都不得安宁,也让人不由感慨,两个年龄之差如此之大的人,竟然能玩到一起去。 两人的相熟最忧心的还是云衣,她不止一次悄悄托胡安平嘱咐沈丹宁,有些不该说的话,千万别说。 据说沈丹宁每次都满口答应,但至于他听进去几分又做到了几分,就不得而知了。 这几天,云衣也深切体会到云浔那句话的意思,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何止是没那么差,简直是好到一定地步,若是抛开对那个位置的明争暗斗,这几人完全像是百姓家的寻常兄弟一样。 甚至于在凌钰面前,就连凌钺都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由于这几尊神的存在,云衣这些天哪都不能去,也哪都不敢去,给白霜的丹药明明都已经研究出了丹方,但她却不能出去配齐灵药,这着实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而且,就算是这三位跑这里躲清静,却不意味着永安城的波澜会因为这三位的突然消失而平静,实际上,或许正是因为缺乏了某种掌控,外面的惊涛骇浪更甚了。 当三皇子一派能罚之人尽受了罚,这把火渐渐地烧到了刑部,而在朝的诸位官员皆是一清二楚,这刑部,大多是凌铭的人。 若非要以派系划分弈风国朝局的话,二皇子一派几乎是铁板一块,凌钰律己甚严,对于那些选择依附自己的官员也不例外,朝中几乎无人能挑得出他们的错漏。 但凌铭不一样,凌铭的性子就是典型的乐天派,为人直率豪爽、大大咧咧,也喜欢交朋友,那些官员就被他以朋友的形式笼络到了一起,所以那些人做什么凌铭大都是不管的,大部分事情,他甚至于都不太清楚。 刑部掌刑罚,几乎是最容易溃烂的一块,尤其是弈风国的刑部,朝廷的腐败,就是从刑部的不作为开始的。所以想让刑部出点儿事情太容易了,不容易的是,说动弈风帝动刑部。 毕竟弈风帝对他自己的官员素来一清二楚,他留着这帮牛鬼蛇神,一来是为了使朝局不至于大动,二来,也是为他的继任者留了一个立功的机会。 近些天,他已然不得不降罪了许多人,好在那些人官职还不算高,罪过也不算重,罚得不痛不痒也就过了,但如今这刑部不一样,这是一个巨大的腐肉,若要剜去,必定伤及筋骨,这也让弈风帝颇为头痛。 他最近总有种感觉,感觉自己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操控,那力量推动着他处理了一批他不想处理的人,如果说那力量非得有个名字的话,那就是民意。 好像最近突然出来一股力量,在永安城中到处煽风点火,但凡他发现了些什么见不得光的罪名,几个时辰后街头巷尾便一定有人议论开来,搞得他不得不办。 这种被推着走的感觉很不好,而且煽动民心,他总觉得这是谁要起义造反的前兆。 因为很多时候,身为皇帝,他和百姓的考虑是不一样的,可老百姓不管那些,老百姓只知道贪官一定要办,办了贪官才有清官出头的日子,也才有他们出头的日子。 可这满朝贪官,纵是换了清官,这所谓的清又能清多久呢?谁也不知道,所以长此以往,必致朝局不稳,百官人心惶惶,下一步,便又是要造反了。 皇帝难当啊,弈风帝做了百来年的清闲皇帝,竟在晚年体会到了这么一条真理,也算可叹。 可这刑部却是不能不肃清,因为这事儿恰就是永安城百姓闹起来的。 那些没用的废物,弈风帝真真是想起来就气,收受贿赂竟还能被人当街抓住证据,据说那些灵石洒落一地,最可气的是这种时候,那个废物官吏不知掩人耳目,还要大声宣扬这是要送去给刑部尚书的,谁敢抢那是砍头的罪。 那个小吏莫不是故意的?弈风帝越想越觉得他怕是被人收买,或者就干脆是谁安排在那里的,可是是谁呢?弈风帝想不出。 他本来还想叫来凌铭商量一番,后来想想,也就作罢了,毕竟这个人言可畏的时候,他不能因为一个刑部再毁了他这个儿子的名声。 最终,弈风帝以“拖”字诀暂且了了此事,刑部尚书被关押,刑部大大小小官员一律禁足,御史台调人入驻刑部来清查刑部这些年收受的贿赂,说是查清后一并定罪。 而这时候,凌铭还正在凌清安府上跟着沈丹宁上蹿下跳,对于这些变化一概不知。 这些依旧是暗一告诉云衣的,他说完后还特地问了一句是否要告知四皇子。云衣思忖片刻后摇了摇头,毕竟凌铭总会知道,或早或晚也不在这一天两天,而且,从某种意义上,他还是凌清安的对手,就算他们兄弟感情深厚,这个恶人,便只能由云衣来做了。 大约十天之后,凌清安终于出关,暗一本想先行去给凌清安透个信儿,不想他还未出府,凌清安人已经到了府门口。 迎接凌清安的,是凌钰,凌钰依旧带着平日里那副笑脸,但凌清安看着自己这一团乱的府邸,第一次,不知道该跟他这位二哥说些什么。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不作为 “二哥,怎么在这里?”凌清安的惊愕竟也在凌钰的意料之外,他原以为一定会有人提前去知会凌清安的,不然以凌清安治府之严,谁敢不经他同意便收留外人? 事实上,这还确实是暗一的失职,暗一的本意是不想再打断凌清安的闭关了,结果也怨最近是事情实在太多,那乱七八糟的消息从四面八方递来,弄得他竟然将这一茬忘了。 凌清安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凌钰见着凌清安这副神情,心间默默叹了口气,今天怕是有人要因为他们倒霉了。 “倒也没什么大事,三弟出了些事情,想来你府上躲两天,我和四弟怕他闹事,也就跟着过来了。” 怕他闹事,凌清安看着眼前一团乱的盆栽花草,突然觉得他这个四哥恐怕是怕这不够乱,但这些都是小事,凌清安此刻也没有多余的闲心再去埋怨凌铭什么,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四哥怎么会还在这里?” “什么意思?”凌钰听着凌清安的语气,不觉皱了皱眉,他们两个说是为了监督凌钺,其实也是有几分躲清静的意思,毕竟谁知道那帮人走投无路了会求到哪里,所以两人干脆一块消失了痛快。 那么既然是消失,自然是不带随从的,所以这几天外面发生的事情,这里是一概不知的。话又说回来了,谁又能想到原本平静的朝局,几日之间能被掀起那么大的浪,还能瞬间波及那么多的人呢? “刑部被办了,”凌清安叹了口气,“我回府路上听着永安城的老百姓都在议论,刑部尚书受贿被人当街戳破,连带着刑部大小官员被查了个底儿掉,现在整个刑部都被停职反省,此番想来刑部是要大换血了啊。” “被人当街戳破?”凌钰一下子就觉出了其中的不寻常,他清楚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父皇一生也就求个太平皇帝,只要不威胁到他帝位的人,他一概不管,但近来他几次三番查处了不少官员,出发点都在于稳定民心,如此想来,是有人刻意借此向父皇施压。 凌钰想到这一重,看向凌清安,不出意外地在凌清安眼里发现了同样的东西,凌钰也跟着叹了口气。 他二人皆明白,他们那位父皇此刻最头疼也是最着急的问题不是如何解决朝中的毒瘤,也不是刑部官员的任命,而是如何以最快速度揪出那个在背后煽风点火的人。 这无疑的荒诞的,可也正是这种荒诞的治国方式,才造成了如今弈风国朝堂这般荒诞的局面。 凌清安最终还是将这件事跟凌铭说了,尽管他现在知道也已经无济于事了,其实这件事情他什么时候都无济于事,就算他有办法过了弈风帝和朝臣那关,又要以何去平百姓悠悠之口? 凌铭倒是没多大反应,仿佛刑部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他正和沈丹宁玩捉迷藏,凌清安揪出躲在假山后面的他强行跟他说了这事儿,他还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好不容易听完来龙去脉,便迫不及待地开始轰人。 “快走快走,你在这里我太容易暴露了!” 凌清安看了凌铭一眼,什么也没说地摇着轮椅走了。他其实不太想得明白凌铭的想法,其实谁都不太弄得明白凌铭的想法,他一边拼了命地证明自己,一边又好像对那个位置没有丝毫期待,不然,他为何对那些支持他的官员不闻不问? 要说起来,四皇子一派的官员大抵是最单相思的了,但大约真的是为凌铭的个人魅力所折服,就算是凌铭不闻不问,他们也依旧不离不弃。 凌钺知道刑部被一窝端了的时候倒是高兴了不少,幸灾乐祸的那种高兴,就算凌铭一眼都没搭理他,他还是极其嘚瑟地哈哈大笑了两分钟之久。 但尽管如此,凌钺依旧没有回府的意思,就算凌清安已经反复向他解释了背后算计他的那个人与自己无关,凌钺还是固执地认为就是凌清安的错,并且他理应收留自己直到这一场风波平息。 可这一场风波什么时候能平息谁也不知道。 御史台主管刑部一事的调查,这一安排实在是最大可能地向百姓显示了弈风帝要彻查此事的决心,因为如果说这朝中还有一个地方未曾涉及派系之争,那便一定是御史台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弈风帝的意思是以此举先试图平民愤,然后将此事压下慢慢处理,但很明显,百姓们并不接受弈风帝咬牙显示出的诚意。 皇帝既然说了御史台主理此案,那便每日总有那么几个闲着无聊的百姓往御史台跑,百姓是不能进官衙,他们都知道规矩,也不闯,就在门口站着,出来进去个人都上前打听一句,被侍卫拦下了就乐呵呵地退到一边。 他们无非就是想要知道个进度,进出的那些个监察御史们也心疼这些百姓的不易,但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御史沈明是个好官,在这浑浊的朝堂,也算个难得的清官,但他已经几夜没睡好觉了。一边是老百姓的殷殷期望,一边是皇帝的死命令,他一个不忍辜负,一个不敢辜负,就这样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弈风帝命他想办法拖慢办案速度,等着京兆尹将暗中唆使的人捉拿归案,到时候再推那人出去做替死鬼,告诉百姓这不过是个阴谋。 沈明私以为这不算是个好法子,但皇帝都这么说了,他便只能照办。 其实相较之下他的任务算是轻的了,毕竟只是拖慢进度,难的是京兆尹,那所谓暗中唆使之人存不存在都还不知道呢,皇帝就这么无端下旨命京兆尹彻查,京兆尹能查出个什么? 大约最后就是花钱买个替死鬼推出去了事吧,沈明觉得以京兆尹的能力和为人,此事八成就是这么个结果,至于为何现在这事儿还没了,大概是他为了显出自己办案的不易,装模作样地在拖时间。 这世道啊,沈明坐在案前,看着面前一片空白的案卷,长长叹了口气,可这世道如此,他又能怎么样呢? 第二百九十五章 偏心 沈明是个好官,但他归根到底还是个官,当年那身为民请命的书生气在官场一点点被磨灭,到现在大约也只剩下不违良心四字了。 可是沈明这回却是猜错了,京兆尹迟迟没能将那煽风点火之人捉拿归案,并不是为显功劳而一拖再拖,实在是苦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替死鬼。 这人是不能在永安城中找的,万一被谁发现了,这事儿只能闹得更大,可就算在其他城池找就万事大吉了吗?邻里邻居的,难保谁聊天时就将此事泄露出去了。 他也明白这件事和他从前所接到的所有事情的不同,这件事上就算要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也是要结结实实瞒住百姓的,可百姓是那么容易瞒得住的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京兆尹这边人还没找到,那边民意却是再压不住了,在老百姓看来,一桩证据确凿的案子压了数天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就是官官相护的前兆,他们自然不能愿意。 弈风帝责问了京兆尹数次,可人没找到就是没找到,到后来,京兆尹索性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大不了乌纱帽一摘,看如今的风向,恐怕往后当个闲散富人要比当官逍遥得多。 最终,弈风帝无法,只得将那四个皇子一并召进宫里,圣旨传到四个皇子府,但就连传旨的公公都没有想到,这四位竟然这么聚到了一处。 御书房内,父子五人分席而坐,弈风帝看着他那四个儿子,轻轻咳了一声,“最近的事情不少,都说说吧。” 凌钰看了眼凌铭,刚想开口,不料凌钺先扑通一声跪下来,“儿子无能,不仅不能为父皇分忧,还在这节骨眼上为父皇添乱,实在太不应该了。” 在场诸人,包括弈风帝都没料到他这么一出,凌钺说完便开始抹眼泪,令人佩服的是,他当真有眼泪可掉。 但这明显不是弈风帝在等的答案,看着自己的儿子声泪俱下地跪在自己面前说着一堆无关的话,弈风帝觉得自己的头好像更痛了一点。 “起来吧,别哭了,本来也与你无关,”弈风帝趁着凌钺喘气的间隙抢过了话头,制止住了这一场哭戏的继续,“不过你最近也注意一点,我不希望下次听到的是你在哪惹事的消息。” “儿子不会。” “行了,起来吧,”弈风帝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凌钺,皱了皱眉,“好好坐着。” “遵旨。” 凌钺起身后,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却在一个弈风帝看不到的角度,冲着凌铭投去挑衅的一眼。他大约真的误解了弈风帝的意思,误以为弈风帝叫他们来是为了问罪的。 凌铭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心底暗道一句“愚蠢”,他心里的话弈风帝倒不至于听见,不过明显不善意的一眼,却被弈风帝看了个正着。 “老四,你不想说什么吗?” “儿子不想。”凌铭被点名后站了起来,竟就这般硬邦邦地回了弈风帝。 弈风帝看着自己这个总是很高兴但今天不知为何不太高兴的儿子,突然来了兴趣,“为什么不想?” “因为该说的三哥已经说了。” “你三哥认的是他自己那份错,你的错可没人替你认。” “回父皇,儿子没错。” 弈风帝突然乐了,但这一笑,倒是让屋中的气氛变得更紧张了,“这满朝皆知,刑部是你的地盘,怎么这刑部出了事,你反倒没错了?” “刑部是父皇的刑部,”凌铭话说得极快,虽然快,但字字清晰,“与儿子无关。” “那依你的意思,这次刑部出事,还是朕的错了?” “儿子不敢。” 弈风帝没有再说话,他看着凌铭,看了很长时间,凌钰鲜有地没有替凌铭说话,整个御书房一时间都沉默了。 良久之后,弈风帝轻轻叹了口气,“刑部这批官员不能再用了,等哪天有空,你去吏部要份名单,再挑一批吧。” 任命官员,这是个大事,何况还是整整一个刑部的官员,谁也没想到弈风帝竟这样简简单单地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了凌铭,就仿佛是为了补偿他刚刚失去了一个刑部的助力一般。 凌铭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话都嘴边出来的是,“儿臣遵旨。” 这么大的权力好像依旧没有让凌铭高兴起来,相反的,他整个人的情绪好像又低沉了几分。 凌钺羡慕地眼都红了,他不明白他和凌铭都受了不小的损失,为什么父皇只补偿凌铭,他呢?难道从一开始父皇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吗? 但尽管心中不忿,凌钺还是不敢质问弈风帝的,不止质问,他甚至连表现都不敢表现出来。 这桩事处理完了,弈风帝才看向凌钰,“老二说说?” “父皇是在忧心如今永安城中的情况吧?刑部的事情惹了民愤,御史台说是奉旨调查又迟迟不干事,激得民怨更甚了。” “就仅仅只有这些?” 凌钰笑了笑,接着说,“儿臣明白父皇在担心这是一场有心人策划的阴谋,听闻这几天京兆尹整日整日在城中巡查,连城中的兵卫都翻了一倍,父皇是想将那个人揪出来对吧?” “还是老二懂事啊。”弈风帝说这话时是看着凌钰的,但凌钺却莫名感觉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听见这话,凌铭眼中的光又暗淡了几分,凌清安倒是已经习惯了,他悄悄伸手握住了旁边凌铭的手。 其实弈风帝召见他们的目的,除了凌钺,其余三人皆是心知肚明的,但凌铭任性地不说,就是想要弈风帝亲自问,他原以为弈风帝会问的。 在弈风帝面前,他终究还是个孩子,而他也从来希望弈风帝能是一个单纯的父亲,这其实是有些大不敬的,皇家之中从来先君后父,说到底,凌铭也是个被宠坏了的。 凌钰谦逊地笑笑,这就是凌钰招牌的笑,他也确实就是这样的人。 弈风帝亦冲凌钰笑笑,而后看着凌清安开口,“那老五有什么主意没有?” 凌清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怎么就到他这里,连这问话都变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圣意 有什么主意,凌清安觉得这分明是在为难他,这能有什么主意,不过是一环一环查下去而已,这主意是个人都能想到,父皇又何苦特地问他,所以大约这个问题的下一句就是,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尽管已经能预见这样的结局,凌清安还是摇着轮椅上前了几步,恭敬地行礼后开始答话,“回父皇,儿臣认为当初负责押送那些灵石的小厮恐怕有问题,从这里入手或许会有所收获。” 可以看出弈风帝对这个问题甚是满意,他点了点头,用满是期许的眼神看着凌清安,“那此事便交予你去办吧。” 果然,凌清安心底一阵苦笑,这并不是什么好活,因为这是民心所背的事,是最得罪百姓的,大约是看重自己曾经的凶名吧,反正名声已经不怎么样了,也就不怕再臭一些了。 这虽然有些阴谋论的论调,但这已经是凌清安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一种可能性了,若是再往后想,父皇大约觉得自己在这场夺嫡之战中已经输了,所以才要在这种时候推自己出去做这颗弃子,反正为人臣者,是不需要民心的。 凌铭自然是也想到了这一重,他扭头看了看凌清安,却看见已经领旨退回自己位置的凌清安正冲着自己微笑,可是那笑,未免太难看,他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世人皆道弈风帝迟迟没有立储是还没有想好,可这说法,大概也就骗骗凌钺而已,凌铭与凌清安心中都是明白的,父皇心中早已定下了人选,迟迟没有立储,大约是前国师曾跟父皇说了什么吧。 可尽管这样,这二位却已经不曾放弃对那个位置的争夺,为什么,大约是骨子里流淌着的皇室的血脉,以及这血脉带来的与生俱来的野心。 而这背后,还有一重不足为外人道的关节,因为大哥,他们皆想继承大哥的衣钵,而那个位置,也基本决定了百年之后,史书之上留下的评价,谁才是最想大哥的那个人。 这也正是凌铭不急着笼络朝臣的原因,朝臣的支持又有什么用呢,又不能改变父皇的心意,除非他们敢为了自己逼宫,呵,那帮怂货虽说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可却是谁都不敢做到这一步的。 可世事风云变幻,事情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说得准呢?他们皆是懂得这个道理的人,所以个个不肯放弃、不愿放弃。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事情还是不太好办的,凌清安回府时就算再想掩盖,眉宇间的那一抹愁云还是让云衣捕捉到了。 云衣本是无意多问的,但想了想还是去了主院,敲响了凌清安的门。 “殿下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凌清安见是云衣来了,勉强笑了笑,“抚远侯一事,麻烦姑娘了。” 云衣轻轻摇了摇头,“殿下客气了,本也没帮多大的忙。” “但在那种局势下,姑娘的办法确实已经算是合理的了,虽说兵权没了,但至少抚远侯的爵位还在。” “这件事情的决断已经下来了?”云衣皱皱眉,她好像还没听说过抚远侯一事的结果。 “还未,”凌清安摇摇头,复又叹了口气,“不过大抵也就这样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来得太急太快,父皇应该也没心情管抚远侯怎么样了,不过也幸亏后面这一系列事情来得太急太快,让父皇越发相信抚远侯一事多半也是赤龙国的阴谋了。” “也是?陛下认为刑部一事是赤龙国的阴谋?”云衣知道的仅是这件事八成是有人指使的,却不想弈风帝竟然能关扯到赤龙国身上去。 但凌清安又摇了摇头,“父皇倒是什么都没说,我也不知道父皇是如何定性这件事的,与赤龙国有关一事,不过是我自己猜测的。” “殿下因何这般猜测?” “他们煽动民心,所图的不过是颠覆政权,如今的弈风国,就算朝堂中有些许败类,但总体来说还算是国泰民安,除却赤龙国,还能有谁这般想颠覆弈风国?” 这话确实是有道理的,但赤龙国万里之遥,如何能这般明晰永安城内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若是赤龙国当真已经能做到这步了,那弈风帝恐怕要睡不好觉了。 但云衣并没有把这些说出来,毕竟她也没法儿保证赤龙国就真的不存在这样的人,况且让凌清安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也好,这样她就能换种思路,考虑一下别的可能性了。 其实凌清安也明白这种可能性几乎微乎其微,但他不得不这样想,因为这是能够最大程度上为他保住民心的可能性。刑部被敌国栽赃陷害,这个结局听上去比五皇子强行掩盖刑部罪行要好听得多。 但这其中难点重重,首先第一步就是他真的要揪出那个幕后的人,这样才能保证在自己说故事的时候,真正的主谋能乖乖闭嘴,不然这场瞒天过海就只能适得其反。 这样的好处是,万一事情真的很顺利,他还有望挽救刑部的一众官员,反正御史台目前还没定罪,被翻出来的也不过是那撒了一街的灵石和几桩错判的旧案而已。 那些旧案认也就认了,随便罚几个不相干的小官也就罚了,至少这么做能保证保下刑部的大头,也就是刑部尚书,或许还能让他感恩戴德一下,将刑部拉入自己的阵营。 说实话,凌清安这个宏图想象得未免太过美好,但这也不能怪他,不将未来想象得美好一点,他是真的狠不下心做这么一个受累不讨好的活儿,不见兔子不撒鹰,这世上谁又不是这样的呢? 凌清安要先去御史台看看,云衣也要去趟交易场,于是云衣将凌清安推到府门口,而后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道了别。 云衣照例是带着暗九的,她要去交易场买些白霜需要的灵药,永安城风云已起,她的清静日子也不多了。 虽说朝廷如今一团乱麻,但永安城的街市却依旧繁华不减,交易场还一如云衣初来的模样,来来往往的顾客络绎不绝。 云衣站在门口,突兀地叹了口气,她也说不懂自己为何要叹这口气,大约是突生一种莫名的感慨吧,人常说无官一身轻,如今看来,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第二百九十七章 女人的天性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云衣倒是熟门熟路的,也不用暗九再引一次路了,她自己便找到了灵药的摊位。 云衣花钱大手大脚暗九是见识过的,又或者说他是见识过炼丹师的富可敌国,反正看着在灵药摊位前挥金如土的云衣,他倒没表现出暗五那般的不淡定。 若是路过的摊位有凌清安需要的灵药,云衣也会顺手买下,毕竟现在对于凌清安来说,寻找那些灵药也是越来越困难,可目前这个局势却是需要他在最短的时间里痊愈。 云衣不清楚凌清安为自己规划出来的路是什么样的,但依云衣的想法,他大约会先笼络旧部,尽管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但也正是因为过去五十多年了,当初和他同生共死的兵,有不少已经显赫于世。 笼络旧部之后便是要稳定民心,最近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在说明,在这场战役中,或许民心是比朝中势力大小更重要的力量。 再然后才是扩充在朝势力,而这一步于凌清安来说却也是最难的,毕竟目前朝中三分的局面已经基本固定了,凌清安想要从中分一杯羹,除非再发生几次类似于刑部大换血这样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发生,而要布下这么大一个局也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再不济,便只剩逼宫了,毕竟如果凌清安能成功笼络旧部,那也就意味着他将掌握着比起其他皇子大大有利的军事力量,宫城的禁卫军和那些真枪真刀上战场的兵是没法儿比的,所以就算数量上不占优,但凌清安仍有一战之力。 但这招已属下下策,云衣相信凌清安不到迫不得已不会动用,她也确实不希望凌清安以武力夺权。 毕竟她的真实目的是等着渔翁得利的,若是到时候凌清安的兵卫都集中在永安城,她又如何能得利了呢?她可不认为她和云浔,再勉强加上一个皇甫老祖能敌得多那么多军队。 但这些都是后来事了,这一切所有的可能都是在凌清安伤愈的基础上,所以这对于云衣、对于凌清安都是一道考验。 云衣已经决定要改变丹方、加重药量了,虽然她不是医师,但她还算是一个不错的炼丹师,虽然不懂医理,但既然是丹药,总还是同宗同源的。 至于白霜的那副丹药,说实在的,云衣此前也确实没接触过类似的案例,所以也无从判断竹福给出的丹药是否是对症的,但她现在也找不到人能验证这个问题,她已经尽可能将所有有可能造成危害的灵药剔除,这也是为了将危险降到最低。 在灵药区域逛了一圈后,云衣不顾暗九惊讶的目光,竟又去转去了武技区。皇甫老祖不喜欢用武器,但一卷高端的武技总还是要的,如今老祖晋升地境在即,她总要拿出些什么表示表示。 这也是云衣要带暗九的原因,因为暗九不会多问,他就算再惊讶也只会憋着,暗九的优点在于,不该问的绝对不张嘴。 云衣对于武技的挑选其实是不精通的,但她又不能去问暗九,为了显出一副自己很专业的样子,云衣基本上是在以量取胜。 地阶一级武技,嗯,正好适合皇甫老祖,买!拳法武技,嗯,买!地阶五级武技,嗯,这么高级的武技一定厉害,买!短短一刻钟之内,云衣的收获便让暗九有些目瞪口呆。 他十分想告诉云衣武技不是这么买的,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话。 这一片的商贩简直将云衣当做摇钱树了,云衣买东西从不还价,而且还极其痛快,弄得交易场在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流传着这个“冤大头”的故事。 购物可能真的是女人的天性,云衣在武技区扫荡完毕,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收获了多少有用的东西,却还只觉意犹未尽,带着暗九,又想买卖武器的区域进发。 武者所用的武器可谓五花八门,而这里竟神奇地将几乎全部种类囊括其中,刀枪剑戟这类常见的自是不必说,就连银针这种不知是当做暗器还是当做主武器的东西都有人在询价。 云衣买下了一支紫龙笔,这不是写字的笔,反倒是类似于判官笔的那种武器,云衣拿着它着实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她买下的缘由不过是因为它好看。 暗九对于云衣的看法在这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观,他原以为这是个女儿身男儿心的人物,却不想说到底还是逃脱不了女人的天性。 待云衣逛得开心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临走前她还特地绕道去看了眼之前那位卖石头的疯子,而那人已然不在那里了。 大概是又游荡到别的城市去了吧,云衣兀自想着,那一定是一个有许多故事的人,但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云衣都不甚愿意听他的故事。 回府时已经是晚上了,凌清安早已经回来了,据说他回府时心情还算不错,大约是事情谈得还算顺利。 其实这也难怪,云衣也是稍稍能够理解御史台的难处的,不能上愧圣心,又不能下违民意,他们夹在中间,也委实是不好受。 如今凌清安要介入这件事,那御史台便多了一个可以推锅的人,不能说是圣上不让办案,总可以跟老百姓说是五皇子不让办吧,这样一来不仅两边不得罪,这恶名也落不到他们身上。 凌清安不会想不通这些的,但他还是决定赌一把,反正不论哪种选择最后都会得罪百姓,那便不如选择损失更小的那种。 云衣没去问凌清安之后怎么打算的,而是简单扒了两口饭后直接进了炼丹室,比起凌清安未来的打算,她现在有更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将所有她的想法,落实到丹药上去,让它们在这间炼丹室里变为现实。 昏暗的炼丹室里,丹阵和天火的光芒交相辉映,云衣闭目坐在其间,双手握着的,是那个小小的丹炉,也是她关涉朝政的希望。 第二百九十八章 猜测 这一次,云衣在炼丹室里一待就是十天,其间,她反复试验着配方,兼之调整药量。仙界的炼丹师,从入师门那日起,学的从来都是道与理,而不是简简单单的丹方。 十天后,云衣拿着新炼制出来的解药,找到了正焦头烂额的凌清安。 凌清安的事情办得很不顺利,从提审那个小厮开始便极其不顺,那小厮是刑部尚书府上的,自小便在那里打杂,父母兄弟皆是身世清白,实在看不出与什么乱七八糟的势力有什么不该有的牵连。 凌清安也问过他为什么要当街出卖刑部尚书,他一口咬定那不是出卖,只是这些灵石数量庞大,他一时情急才想着用老爷的名头压人。 这理由确实没有什么问题,这也是所有在高门大户里做工的人所共有的思维模式,可这是凌清安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如若这个突破口没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找到那个所谓的幕后主使了。 云衣方推门进去,就看见凌清安眉头紧皱,她很少看见这副模样的凌清安,云衣所能见到的凌清安,仿佛一直是温和且从容的。 云衣将装有丹药的玉瓶放到了桌上,简单解释了几句,凌清安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而后再没有说话。 这已经足见凌清安的烦躁了,云衣本来是想走的,但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她觉得这是她的一次机会。 “殿下可是在烦恼刑部一事?” 凌清安抬眼看了云衣一眼,“姑娘可是有什么见解?” “见解谈不上,我只是觉得殿下,有些太患得患失了,这让殿下在很多时候放不开手脚。” “怎么说?” “就比如刑部一事,殿下过于想要向刑部示恩了,但实际上,殿下也该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保全刑部有多难。” 凌清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云衣的话刚好戳中了他的痛点,“那依姑娘看,这事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如若陛下已经不打算保刑部了,那殿下也不必压着御史台不让他们审,法典律条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是什么罪便如何审、如何判。” “可这样一来,在百姓心中,功劳最后还是御史台的。” “既然有人可以雇人来煽动民心,那殿下也可以雇人来宣扬消息嘛,”云衣说着微微一笑,“我想这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吧?” 凌清安紧皱的眉头终于有些舒展的意思了,他其实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办法,却是一直舍不得可能到手的刑部的支持,但云衣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既然父皇已经不打算保刑部了,他也没必要这般逆流而上。 而且上一次父皇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刑部,依旧是四皇子的。 只是难免还是有些不服气啊,凌清安长长舒了一口气,轻轻后仰靠在椅背上,明明他也这么努力过了。他好像真的不擅长这种办案的事情,这本应是凌铭的领域的。 “殿下的优势,还是应该在战场啊。”云衣说完便告退了,她知道凌清安可以自己想明白,他只是被忽视了太久,一时间有了东山再起的可能,于是有些用力过猛了。 战场啊,凌清安靠在椅背上,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指缝间透过的光亮,让他蓦然间想起了五十年前。是不是父皇也是这样想的啊,那支火云笛的意义,是在告诉他选择边疆吗? 可是他不甘心,说到底谁又能甘心,兄弟间的手足之情是一回事,那个位置,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想象不到有朝一日要如何对着二哥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他们终究不能像普通人家的兄弟一样。 就算是不执著于将所有的一切栽赃给邻国了,可这案子还是要查的,其实照云衣的意思,这根本不必查,因为既然有一个人这么几次三番地搞事情,那么这个人势必就不会甘心仅仅隐于幕后,时机到了,他总会自己跳出来的。 但弈风帝所担心的,正是这所谓的时机到了之后,便再无可逆转。 能是谁呢?凌清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虽说他不擅长推理揣摩这些东西,但既然这件事落到自己手里,他便要尽己所能向父皇证明,四哥能做到的,他也能。 将最近永安城所发生的所有事情联结到一起,从抚远侯被人举报,到那些个公子哥被罚,再到刑部一事,若是从各自势力被削减的程度分析,凌钰似乎是这其中唯一毫发未伤的人。 可这件事会是凌钰做的吗?这个想法甫一冒出,便被凌清安否定了,绝不可能。且不提凌钰的性格本不是算计这些的人,就单说弈风帝的心意,凌钰就算什么都不做,最终那个位置都能十拿九稳。 他不需要像凌清安和凌铭一样,要拼命向弈风帝证明自己也有一争之力,他只要不犯大错,那么太子之位就是他的。 那又或者是哪位朝臣?凌清安摇摇头,弈风国的朝臣,如今大抵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了,就算有几个不肯同流合污的,也仅仅是做到不同流合污而已,这般激进的为民请命的手法,是他们所不敢为的。 那便是还有谁在觊觎这弈风国的江山,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布局,和那些常人无从知晓的辛秘,凌清安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地方,城外的清风寨。 对于清风寨的来历,尽管父皇极力遮掩,但他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的,当年父皇是幼子,登基之前本只是一个小小郡王,无权无势,在朝中也没什么威名。 当时的朝臣皆说新皇必定是当时已经封亲王的三皇子,也就是父皇的三哥,事实上也本该如此。但在先皇驾崩的前几月,先皇拟旨立储之时,在外征战的顾将军突然回了永安城,和先皇深谈了一夜。 没人知道那夜他们具体聊了什么,但世人对此的猜测倒是层出不穷。有人说是顾将军掌握了三皇子滔天的罪状,也有人说是顾将军感念郡王的慈悯之心,舍身力荐。 反正那夜之后,那道立储的圣旨上,便是父皇的名字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来历 后来,大约在父皇在位五十年左右的时候吧,那时候他年纪也尚小,记不得许多那时候的事情了,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懵懵懂懂地记得那时候父皇不知因何大发雷霆,而后下旨斩了顾将军全家。 对于这位在父皇登基一事上立功甚伟的将军,凌清安其实已经没多少印象了,他本来也没多少印象,这位将军时常东征西战,一年之中在永安城的时间不过是年节时那几天。 可他记得顾将军家的公子,当时大哥最喜欢去顾府找他玩,他们三个大哥的跟屁虫也时常跟着跑去顾府闹腾。童年的记忆里,那个姓顾的大哥哥要比大哥对他们好得多,就算他们闯了祸他也不骂,就只是笑笑而已。 后来,那个大哥哥也随父出征去了,他好像还带走了一位军师一样的人物,凌清安对这个人倒是没有印象,只是那年出征前的匆匆一眼而已,他当时想的是,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从来没见过? 可是那件事之后,那个大哥哥也再没有回来,父皇判的是满门抄斩,不过后来听人说,他终究是放了顾小将军一马。 尽管如此,这件事还是不可避免地寒了一众武将的心,许多顾将军的旧部纷纷上书乞骸骨还乡,更有些激进的,直接跑到城西的山上落草为寇。 可能父皇心中确实是对顾将军有愧的,又或者是还念着那些武将的功劳,反正这么些年过去,父皇倒是未曾动过那清风寨一根毫毛。 可近日来所发生的这些事,却是让凌清安又想起来清风寨,当年他们既能落草为寇,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怨恨的,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扰乱民心,妄图以起义的方式夺走弈风国的江山,这,有可能吗? 凌清安不敢妄下决断,毕竟当年上清风寨的那些人,论辈分个个比他大,况且父皇多少还念着他们的恩情,这若是一起冤案,那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恐怕又要一落千丈了。 但无论如何,清风寨他还是要去一趟的,只要有一点点可能,凌清安就不愿意放过,更何况他也着实对那个地方好奇过许久了。 暂且不说凌清安为这一趟清风寨之行还要做哪些准备,云衣这边出了凌清安的书房后便再没耽搁,直奔丞相府,她要先将这些事情嘱咐给白霜她才安心。 巧的是,白彦也在府上,近来朝中事情颇多,弄得皇帝焦头烂额,倒是清闲了他这位宰相,毕竟江山总还是皇家的事情,他一个外臣不便插手。 白彦正在院子里和白霜下棋,下的不是围棋,倒像是一种白彦自创的玩法,看得出白霜对这种玩法十分擅长,虽然云衣不懂规则看不出胜负,但从白霜得意的神情中也能略知一二了。 是白霜先看见云衣的,许是因为上一次的那些她所认为的不愉快还被她记在心里,这一次她看见云衣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过来,而是楞在了座位上。 白彦看着白霜的反应自然能猜出是谁来了,但他还是思索了片刻,将这一步棋下完后才慢悠悠起身,“云姑娘好久不见啊。” “也没有很久吧,”云衣笑了笑,走过去自然地揉了揉白霜的脑袋,“小丫头怎么不开心了?” “她可没有不开心,”看着自己这个一时之间说不出话的女儿,白彦只好代为解释,“她这是怕你见到她不开心呢。” 云衣又轻声笑了笑,半蹲下了身子,让自己与白霜等高,“我可没有不开心,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真的?”小姑娘的眼神中总算是又有了光芒,云衣点点头,拉着白霜在石凳上坐下。 不知为何,云衣待白霜好像总要比待沈丹宁更近些,云衣不是没有反省过这个问题,后来她明白了,因为沈丹宁缺少的不过是一个陪他玩的人,这个人可以是云衣,可以是凌铭,如果他愿意的话,甚至可以是胡安平。 可白霜身上的,是孤独,是小小年纪却不得不体会的被隔绝的痛苦,除却亲人外,她便只有云衣了。 白霜坐下后,云衣便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两个玉瓶,没错,是两个,分别装着她所炼制的丹药,和竹福给她的丹药。 将这两枚丹药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跟白彦说了,而后云衣便站在一旁,没有再说话。她认为这是白彦与白霜的事情,就算她对于自己的能力再自信,也不该代他们做出决定。 白霜坐在石凳上,看看云衣又看看白彦,云衣说的话她不是全然不懂的,她也明白,这是让她在云姐姐和妈妈间做一个选择。 良久之后,白彦长长吐了一口气,“五殿下捡到宝了啊。” 这话出现在这里乍一听也有几分莫名其妙,但云衣明白白彦的意思,她也相信白彦不会辜负她。 “首先,我要先感谢姑娘对白某的信任,”白彦顿了顿,看着云衣说,“这个消息,我保证不会从我这里泄出去。” “我自然是相信丞相的。” 白霜的小脑袋在白彦与云衣之间转来转去,她觉得话题似乎突然转入了她所不理解的部分,但尽管这样,她还是在云衣看过来时高高地举起双手,“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两人皆是被她逗乐了,气氛也着实是活跃了不少。 白彦笑完了,复又看了看桌上的两个玉瓶,“我并非不信任姑娘,只是这件事情实在关系到霜儿,我不敢轻易下决断,还希望姑娘能容我几天时间,考虑考虑。”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云衣痛快地点了点头,“这两个玉瓶便先放在丞相这里了,玉瓶底下有标记,不会弄混。” “多谢姑娘!” 白彦突兀地向着云衣施了一礼,将云衣吓了一跳,慌忙将白彦扶起,口中接连说着“使不得”。 白霜看不懂这一场莫名的拉锯,但隐约明白云姐姐这是想将父亲扶起来,于是也热心地上前帮忙,不料一个不甚,自己倒是先摔了一跤,两人又赶忙去扶白霜,先前的尴尬局面这才算是结束。 第三百章 上山 白彦拿着那两个玉瓶走了,云衣坐到了他的位置,开始陪着白霜接着下棋。但大约是云衣实在没有玩这类东西的天赋,尽管这规则并不十分复杂,但直到她回府,都没能弄明白白霜的每一局都是怎么赢的。 但尽管如此,云衣回府时依旧觉得心情不错,前世便鲜有人陪她玩这种游戏,这一次虽然是打着陪白霜的名义,可对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放松呢? 云衣回府时正撞上凌清安出门,凌清安是极少夜里出门的,可这一次却是例外,而且身边竟是连一个随从都没带。 被云衣撞见,凌清安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跟云衣打了招呼,“姑娘这么晚才回啊?” 云衣点点头,知他只是简单的客套,也不在意,随口也回了一句,“殿下这么晚还要出去啊?” “嗯,”凌清安点点头,虽然面色凝重,但看上去至少状态还不错,“有些事要办。” 云衣依旧只是点点头,而后两人擦身而过,竟是谁都不曾过问谁的去向。 凌清安自然是为了出城,其实这时候,永安城已然宵禁了,但他既是皇子,便也不在乎这些,何况他在城门处,也确实还算是有一两个熟人的。 他的想法是趁夜色上山,这是他琢磨了一天,深思熟虑的结果,毕竟白日里人多口杂的,若是被谁发现自己与城外清风寨有联结,再传到父皇耳朵里去,着实不太好办。 而且还有一点原因是,寻常寨子一般都会在夜里加强巡逻,凌清安深夜前往,大约刚出现在山脚下,便会被人发现,而后绑到寨子里去,这样一来,倒省得他漫山遍野地乱找。 凌清安是有些功夫了,而且修为也着实不低,毕竟是上过战场、经过真刀真枪磨砺的人,就算蹉跎轮椅五十余年,但这一声功夫也不是寻常小喽啰能比拟的,至少凌清安是这么想的。 如若不是寻常小喽啰那便更好,传言当年上清风寨的皆是朝中有名有姓的将军,就算他当时尚年幼,但这些将军也是认识他的,就算没什么往日情面,那些正直的将军却是不至于滥杀无辜的。 所以凌清安在思虑良久之后,才敢在确保自身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孤身上了清风寨,这同时也是凌清安的诚意,有些事情,他还是需要问个明白的。 清风寨就落在永安城城西的山上,传说中的弈风国龙脉所在,这也足见当年那群将军的气愤与嚣张了,这也确实是武将才做得出来的事情,如若是一帮子文臣,大约只敢聚在一起写写文章泄愤,一个弄不好还要因此获罪。 可凌清安当真料错了一点,清风寨基本是不需要巡逻的,一来是基本无人知晓清风寨的存在,二来,也不会有人闲来无事去攻打清风寨。清风寨唯一会派人漫山巡视的情况,便只有他们的小主子出去玩的时候,就像云衣上一次所撞见的那样,小主子惹了祸立马就会有人冒出来平事。 所以凌清安此行当真不顺,夜里的山由于树木遮挡的缘故,比之其他地方还要再暗上几分,若换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凌清安还偏偏腿脚不便,他只能摇着轮椅,挑缓坡上,有时上两步还会往后滑三步。 凌清安开始有些后悔了,他不应该如此莽撞地做出这种决定,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大约还是无法适应自己这种必须要依靠别人才能出行的状况吧。 很快了,再一次从坡上滑落,努力使自己保持平衡不至于轮椅侧翻的凌清安握了握拳,想起云衣刚刚给他的那个玉瓶,很快就可以摆脱这种境地了。 但这种很快显然不在今晚,数次尝试无果之后,凌清安终于是有些退意了,他看了看前面连月光都透不下来的密林,又扭头看看身后自己费了半天气力才登上的一点点高度,叹了口气,放纵这轮椅原路滑了回去。 “五弟这就要放弃了?”凌清安万没想到轮椅滑到一半竟被一股力挡住,而后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凌铭。 凌清安震惊地回头,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还能遇上熟人实在是一件过于惊悚的事情,纵是凌清安也很难淡定面对了。 凌铭花了些力气稳住了凌清安后滑的轮椅,而后笑了笑,他的声音实在太有辨识度,就算在这漆黑地只能看见个人形的夜里,也绝不会被错认,“怎么?看见四哥很惊讶?” “你怎么会在这?”凌清安的语气不由地染上了几分戒备,这不是对凌铭的戒备,而是他实在不相信这种时候真正的凌铭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兄弟连心,凌铭从凌清安的戒备中也听出了些东西,他赶忙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你要是不信,你可以随便问我问题,我连你后背上落了几条疤都知道!” “那几条疤早就不见了,”凌清安嘟囔了一声,方才的戒备倒是消失了不少,却是将那问题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会在这?” “来找你啊,”凌铭边推着凌清安往山上走,边答道,“城门口可不都是你的人。” 凌清安心间一跳,他明白凌铭这话是想给他提个醒,可今夜西门守夜的分明只有一个人。 凌铭也不管凌清安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听说你宵禁之后偷偷从西门溜出去了,我就猜到你要去清风寨了,你是怀疑最近这些事情都是清风寨在捣鬼吧?说实话,我也曾这样想过。” 也曾,那意思便是现在已经改变想法了吗?凌清安不知道,所以他直接便问了出来,“那四哥现在为什么不这么想了?” “说不好,”凌铭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若是按常理说,清风寨真的是最可能有关联的了,可我们能想到的事情父皇不会想不到,既然父皇不曾下令去调查清风寨,那我便有理由怀疑我的猜测或许是错的。” “为什么父皇不怀疑清风寨?” “因为,”凌铭的语速放得很慢,仿佛在缅怀着什么,“因为,那是清风寨啊。” 第三百零一章 相迎 “你知道清风寨的来历吧?” 尽管父皇是不许他们打探这些的,但一方面出于好奇心,另一方面出于对信息的掌控欲,有些事情,他们各自心中都是明白的。所以凌清安也没瞒着凌铭,老实地点了点头。 “所以父皇绝不会怀疑到清风寨头上去,当年出走的那批人,个个忠良耿介,就算对父皇有些许不满,也绝不会试图以起义这种激进的手段去夺取政权,一来是因为他们对江山并没有野心,二来,他们也明白,这世道一旦乱起来,苦的是百姓。” “那四哥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找你啊,”凌铭趁着凌清安不备,终于是揉了一把后者的头发,“你深更半夜地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身边连个人都没有,万一一个不慎摔下悬崖怎么办?” 这话若是从凌钰嘴里说出来,凌清安或许能感动许久,但这话既是凌铭说的,就天生掺了几分真假了。 凌清安显然不打算任凌铭这般自我感动,当即便戳穿了他,“你其实也是好奇那清风寨的吧?” 心思被点破,凌铭也不脸红,哈哈笑了两声,“哎呀,被你发现了。” 夜里的山路尤其难走,而且这两人也确实不知道清风寨的具体位置,只能漫山遍野的瞎逛。真要论起来,凌铭是比凌清安更辛苦几分的,毕竟凌清安最多受些颠簸之苦,而凌铭,是实实在在在承受着另一个人的重量的。 这山极大,而且绵延开来,可能有数百里不止,两人深知这要是按这法子找下去可能找到天亮也找不到,但为了振奋士气,两人谁都没有说出来。 终于在第三次看到同一颗奇形怪状的树的时候,凌铭撑不住了,在一块平地上松手,一屁股瘫倒在地,“不行了不行了,五弟你神识外放吧。” 神识外放是修士夜间寻路极常用的办法,但两人迟迟不用的原因,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可是这三圈下来让他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如若不打草惊蛇,他们恐怕连草都找不到。 修士修到灵境便能神识外放了,所以凌铭也是会的,但他此时正瘫在地上耍赖,死活不肯再耗费精神。 凌清安理解他四哥的疲惫,也没跟他再讨价还价,当即闭目凝神,神识离体,开始搜查这山中的每一处。 这般大张旗鼓地搜查惊动了多少人凌清安不知道,但最终结果确实还不错,在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在一个离他们约有数里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哨台。 凌清安不敢再深入了,当即记住了方向,而后收回了灵识,将凌铭从地上叫了起来。 半个时辰的修养也让凌铭恢复了些气力,但仅仅就只是一些,他和凌清安不一样,凌清安曾上过战场,体验过那种枕戈待旦的日子,凌铭却是真真正正永安城养起来的,这个时辰早是他平时睡觉的时候了。 可就算如此,凌铭还是咬牙站了起来,推着凌清安的轮椅,继续往他所指的那个方向走。想要得到答案就总要付出些代价,而且往往代价越大,这答案便也越出人意料。 这是值得的,凌铭这一路上靠着这五个字来激励自己,顺便抵消那愈加浓烈的困意。 当月亮稳稳地挂在最高的树梢的时候,他们终于是找到了凌清安先前所看见的那个哨卡,高高的塔台上并没有人在值勤,两个塔台一左一右对面而立,在这浓密的森林里倍显孤单。 凌铭停下来左右看了看,在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后,带着几分犹豫地继续往前。凌清安倒是一直神情笃定,但不自觉微微握紧的拳头却能透露出他此刻的紧张。 两人顺着塔台的方向继续往里走,却走了许久都没发现类似于寨子的建筑物,凌清安还特地观察了一下两侧的树,却也一无所获。 “难不成是什么障眼法?”凌铭开始还有些紧张,这越往里走反倒越放松了,而在长时间一无所获之后,开始有些焦躁。 “自然是障眼法,”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凌铭一跳,这不是凌清安的声音,而这深更半夜的深山老林,除却他们两个,竟然还有人,“不过为了不让两位殿下失望而归,寨主特意派了在下来迎二位。” 两人循着声音扭头,身旁的一棵树下竟真的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那人一袭白衣,在这样的黑夜里尤其扎眼,而更为可贵的是,在这样的密林里穿梭,那身白衣竟已然纤尘不染。 见两人看过来,那白衣人慵懒地收起了刻意打开的扇子,轻轻拍了拍掌心,而后才慢慢走了过来。 直到他走近了,凌清安二人才注意到他面上还覆着一个黑色的面具,面具遮掉了他大半张脸,只漏出了一双眼睛和嘴巴。 凌铭警惕地向前一步将凌清安挡在了身后,打量了对方良久才小心地开口,“你是何人?” “自然是清风寨的人,”来人语气间尽是轻佻的笑意,让凌铭听得很不舒服,“这位想必是四殿下了吧。” “你见过我?” 面具人轻声笑笑,“听闻四殿下对五殿下最是爱护,今日一见,倒是传闻不虚。” “清风寨上山已是百年前的事情,这些事情你又是从何处听闻的?”凌铭敏锐地发现了这话中的问题,“难道永安城近日里发生的事情,果真的清风寨的手笔吗?” “这可是冤枉了,”话虽这么说,面具人的语气却丝毫没有喊冤的意思,“就算您贵为皇子,也不能血口污人不是?” “那你在这里干嘛?” “我说了呀,来候二位殿下,我家寨主察觉出今夜有人上山,本想任其生死的,但一看是二位殿下,这才特地派我来迎。” “你们的寨主为何不亲自前来?” 凌铭这话将凌清安吓了一跳,其实细想凌铭大约也不是那重嚣张的意思,但大约是他现在实在是太困了,很多话脱口而出,也不及过脑子。 面具人听过竟没也过分不虞,依旧是那般的笑,“四殿下这话未免过于跋扈,不过在下是不在意的,殿下若是想听,在下还愿意为殿下解释一二,寨主不来,自然是因为寨主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第三百零二章 面具人 “什么事?”其实上一句话刚出口,凌铭就有些反应过来了,但那时候收回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既然对方并不那么在意的样子,凌铭也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个跋扈的形象贯彻到底了。 “什么事?”这面具人当真是好脾气,话说到这一步他竟还愿意聊下去,“都这个时辰了还能是什么事,自然是睡觉了,只可怜我们这些劳苦命,接的都是半夜替人跑腿的活儿。”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这里也行,”面具人说着看了看左右,“或者二位殿下若有雅兴的话,也可以再另找一个地方,反正在下是没太大所谓的。” 凌清安皱了皱眉,“贵寨主的意思难道不是将我二人接到寨子里详谈吗?” “诶?”面具人很明显地一惊,而后十分夸张地开始摇头,“当然不是,现在这个时辰,寨子里的兄弟们都睡了,二位殿下既有雅兴深夜游山,由在下陪着二位便是,何苦再扰人清梦。” 凌铭的眉头也随之皱起来了,他似乎是想发火,前一秒犹顾及自己的皇子身份,下一秒却突然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无所谓再跋扈些。 于是凌铭当时便怒了,为了表达他的怒意,他甚至特意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瓷碗,而后重重地摔到地上,可由于是泥地的关系,碗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炸裂,气氛一时之间变得跟尴尬。 让气氛更为尴尬的是面具人的大笑,凌铭此举甚至于让他当场抛下了风度,一手扶着树一手捂着肚子,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早、早就听闻四殿下是个有趣的人,今日一见,果、果然名不虚传......” 凌铭愈发恼羞成怒,但被凌清安及时地按住了,他生怕他这位不靠谱的四哥再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来,“这很好笑吗?” “这不好笑吗?”面具人这句话显然也是没过脑子,待他终于是笑够了,这才直起腰来,“抱歉,方才是在下失态了。” 凌铭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怕天黑对方看不见,又重重地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面具人闻言又是想笑,但这一次终于是忍住了,“那二位殿下,想要在哪里与在下聊聊呢?” “就......”凌铭刚想说“就这儿吧”,却被凌清安戳了戳胳膊,而后住了口。 面具人仿佛没听见这突兀的半句话一般,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我们方才在离这里数里的地方发现一处不错的平地,既然贵寨这么有诚意,那边随我们去那边吧。” 凌清安所说的平地就是他们方才待了半个多时辰的地方,面具人倒没说什么,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沉默地跟在两人后面。 “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凌铭边推着凌清安的轮椅边跟面具人搭话,而面具人只是摇摇头,“到地方之前,请恕在下什么都不能说。” “这有什么关系,到那地方也只是我们三个人啊。” 面具人只是摇头,却没有再做解释。 大约是因为已经知道了这两地之间的距离,这一次他们走得很快,凌铭依旧将凌清安在那块平地稳下,而自己毫无形象地靠着一棵树瘫坐下来,“现在你可以说了?” “现在二位殿下可以问了。” 凌清安与凌铭对视一眼,却是凌铭先开口,“那好,我问你,你们寨主是谁?” “这个,恕我不能作答。” 凌清安将话接了过来,“那你们寨主可是朝廷的人?” 面具人明显地犹豫了片刻,而后才缓缓开口,“曾经是,五殿下能问出这个问题,想必也是了解我清风寨的来历了,那其余的话,想必也不用在下多说。” “近日永安城的事情可是与你们有关?” “殿下说的是什么事?” “你别装傻,”凌清安刚想接话就被凌铭抢了话头,“从抚远侯被告开始,到永安城中一大批官员因为教子不严被罚,再到整个刑部被一锅端,这些事情是不是都是你们干的!” 面具人没有第一时间否定,却也没有肯定,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凌铭,看了许久,“在下想先问四皇子一个问题。” 凌铭冷冷哼了一声,凌清安扭头看了他一眼,他才勉强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你问。” “那些人,依殿下之见,该不该罚。” “你不要逃避我的问题!” “还请殿下先回答我的问题,”想比于凌铭的焦躁,面具人显得尤为彬彬有礼,“抛开身份,但从德行的角度,殿下觉得,那些人该不该罚。” 凌铭一时有些噎住了,他无法说那些人不该罚,可若是实话实说,又难免掉进对方的陷阱,就在凌铭进退两难之际,是凌清安开口打破了僵局,“我想知道,该罚如何,不该罚又如何?” “该罚便说明这幕后之人,无论是谁,他做得对,而若是殿下觉得不该罚,那在下无话可说。” “那你就是承认这些事情都是清风寨干的了?” “四殿下此言差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面具人语气间那轻佻的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语气,“他们的朝廷的官,若是有罪也该是朝廷去定他们的罪,这些事情,不该我清风寨去管。” “你知道就好!” 面具人只是笑,没再说话。 话说到这一步,事情应该已然清楚了,可凌清安的眉头依旧皱着,盯着面具人,不知在想什么。 凌铭也一时陷入了沉默,两眼不聚焦地盯着地上的一块石头,这是在走神的表现,他仿佛是在消化方才的对话。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面具人,他带着几分礼貌性地笑,微微行了一礼,“既然二位殿下已经没有更多的问题要问了,那在下是否可以先行告退了?” “你很着急走?”凌铭的思绪被打断,抬眼看了他一眼,“是怕谎言维系不下去了吧?” 面具人此番倒是笑得有几分无奈了,“四殿下从来这位揣度人心的吗?都这个时辰了,在下着急走分明是为了能在天亮前补一觉啊。” 第三百零三章 提议 “这么说天亮后你还有事?”凌铭已经开始胡搅蛮缠了,他只知此次机会难得,决不能让眼前这人轻易离开,却又不知再去问些什么拖住他,只好拿这些可有可无的疑问句垫话。 “当然有事,”面具人无疑也觉察到了凌铭的这个目的,但他好像当真不急着走一样,凌铭有问他便有答,一来一往,合情合理,“在下又不如二位殿下千金之身,这清风寨也不必皇宫,一个小小的土匪窝,总是要做些什么维持生计的啊。” “哼,你承认得倒痛快,”凌清安察觉到凌铭的语气、语速皆是变了,这意味着他已经找到他的目的了,“那你自己说,一个土匪窝,你们是自愿被招安,还是等着朝廷派兵下来剿匪?” 面具人又一次被逗笑了,只是这一次的笑中,却有几分嘲讽的味道,“朝廷会来剿匪吗?难不成四殿下此次还是奉旨上山吗?” “奉不奉旨,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凌铭为了显得理直气壮,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再说了,就算我这次不奉旨,难道你就能保证我下一次不是奉旨上山吗?” 这是凌铭的激将法,意在逼迫面具人亲口说出如今清风寨与朝廷的关系,虽然这激将法实在有几分拙劣的意思,但此刻凌铭已然困得颠三倒四了,还能强撑精神思考,已经算是十分了不起的一件事了。 更何况都这个时辰了,在凌铭看来,面具人有很大的可能性也在强撑,这不过就是一场在相同的境遇下比谁更清醒的较量,凌铭感觉自己或许还有些胜算。 但事情显然不如他所料那般美好,面具人只是笑着,又行了一礼,“既然如此,在下便等着四殿下奉旨前来的那天吧。” 这话将凌铭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看向凌清安。 其实此刻三人所站的位置,凌清安是在凌铭斜前方的,二人之间尚有一段距离,凌铭仅仅是将目光投向了凌清安的背影,尽管只是这样,凌清安还是理解了凌铭的意思。 或许是兄弟连心吧,不过一种更为靠谱的解释是,凌铭的沉默让凌清安意识到,他接不上话了。 “我们等到天亮,可以见到寨主吗?” “不行,”面具人这一次回答得极其果决,没留任何商量的余地,“我们寨主不会客。”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不知是不是二人的错觉,似乎一提到这个神秘的寨主,对方就会突然变得防备,就像是刺猬一样,伸出了全身的刺,准备攻击试图侵犯其领地的人。 “喂,你知不知道,你这叫欲盖弥彰啊,”凌铭观察着面具人的变化,一瞬间又活了过来,“你这样就几乎等同告诉我们,你们那个寨主是个很重要的人。” “寨主当然是个很重要的人,”面具人似乎是对于他们明白了这一点,颇为松了口气,“所以,二位殿下若想见到寨主,还望奉旨前来。” “那,”迂回了这么久,凌清安终于是有些忍不住了,虽然这话问出来就等于有一个把柄攥在了对方手里,但想一想如果能够知道答案,这个代价或许也值了,“我们可否一问,当年清风寨立寨之时,朝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沉默,面具人突然不说话了,甚至渐渐地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这一个问题仿佛直接把这个人给问消失了,如若不是那一声白衣过于显眼,凌清安当真要觉得这面具人当场隐匿了。 这一次没有人去打破这种沉默,凌铭正在努力在这种沉默中探知对方的情绪变化,可越努力,他便越发现对方的可怕。 凌铭一直觉得人的情绪是会感染的,人的一切情绪都会感染到周围的空气,而那些漂浮着的小颗粒会将每一种情绪扩散。可这个理论对于对方这个人竟然不适用,那扇面具,遮挡了她的脸,也遮挡住了他的所有情绪。 凌铭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教他这一招的师父告诉他,丝毫情绪不肯外泄的人,是没有心的,可这世上,无心之人真的存在吗? 显然是存在的,比如他面前这一位。 凌铭突然不想再问了,因为面对这样一个人,无论问什么也探不出真假,那么问再多也只是他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 想到这里,凌铭当真从地上跃了起来,这般身心俱疲的情况下,也难为他还能这么灵活。 凌铭这边弄出了不小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凌清安,凌清安扭头看着有些像是要打道回府的凌铭,脸上透露出些许疑惑。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了,你既着急回去睡觉,那便趁早回去吧。” 面具人闻言痛快地行礼告退,却被凌清安张口拦下,而后又一次扭头紧紧盯着凌铭,这般轻言放弃,不是凌铭的性子,“四哥忘了,我们得等天亮才能回城呢。” “五殿下莫不是想让在下陪二位聊到天亮?” “不行吗?” “倒也不是不行,”面具人说着,竟然盘腿坐了下来,将折扇收好放在身侧,“不过要是聊一夜,便不是这种聊法了。” “那你想怎么聊?” 凌铭看着面具人坐下,想想也坐了回去,凌清安说得没错,他们不到天亮,真的无处可去。 “痛快一点吧,”凌铭不敢相信这话是面具人说得,明明一直以来在打太极的人是他自己,“我们三人,轮流讲故事,讲到天亮为止。” “讲故事?”凌铭撇撇嘴,“没劲,除非,你肯讲真实的故事。” “那便讲一讲当朝事吧,在下手中的情报,若是拿出去卖,少说也价值千金。” 当今朝中,听着这四个字,二人的眉头皆是一皱,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一边拼命在说永安城的事情与他无关,另一边,却又将话题往这般敏感的地方引,也不洗脱自己的嫌疑。 “什么算当朝事?” “当朝百余年间,二位总有想要讲的故事吧,平日里不敢说的事情,今日却是不妨一吐为快了,反正在下不过是一个山野村夫,二位殿下的任何抱怨,在下是谁都不会说的。” 第三百零四章 挑拨离间 这话听在凌铭耳中便是有几分挑拨离间的意思了,不过也不排除面具人的本意也确乎如此,他特意强调如有外泄绝不是他的问题,那么便是他们彼此间出了叛徒咯? 凌铭看看凌清安,凌清安亦回头看了看凌铭,二人均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不屑,对那个面具人如此拙劣的小手段的不屑。 “那么,为表诚意,”面具人并没有理会二人的态度,依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便由在下先说一桩故事,这个故事呢,离如今倒也不远,满打满算也就是去年发生的事。” “宫中前些年新建了梧桐苑,二位殿下应该是清楚的吧,而这梧桐苑,就在去年,却毫无预兆地塌了。” “在下是无意冒犯的,但当时的坊间传闻,传得皆是梧桐苑如国祚,这是所谓‘大厦将倾’啊。这也是后来那位监理官员被问斩的主要原因,这桩案子判是大理寺判的,可二位殿下可知道这传言,是谁放出来的吗?” 凌铭与凌清安皆对这件事情没什么兴趣,一开始也就本着一个任他胡说的态度,但话讲到这个份上了,两人却皆是有些好奇了,“谁?” “许奇。” “不可能!”从地上蹦起来的是凌铭,看他激动的模样,对方可能下一秒就要挨揍了,“许奇是二哥的管家,素来最忠心的,从来不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面具人轻轻笑了两声,“是啊,许奇是二殿下的管家,所以这件事便愈发耐人寻味了不是?” 看着凌铭真的要冲上去打人了,面具人却将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官是个小官,那个缺也不算什么急缺,所以许奇此举是二殿下的命令还是他自作主张,也就不好说了,毕竟谁还没两个仇家呢?” “你从哪得来的消息?”虽然凌清安没有像凌铭那般激动,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像凌铭那样激动,那从他紧皱的眉头多少还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并不怎么好。 “这我可就不能告诉二位了,”面具人笑笑,“公平起见,等下二位说故事时,也可以不说出处,反正闲聊嘛,本也不必那么认真。” “哼,我看这八成就是你编的!” 凌铭此言,面具人也不怒,只是笑,“四殿下这么想也行,那接下来,便轮到二位殿下了。” 凌清安看看凌铭,轻轻叹了口气,“那便我先来吧。” 他知道凌铭多半气愤于对方对于二哥的污蔑,但这种气愤之中,是不是也掺杂了一些对于自己的气呢?气自己真的相信了对方的污蔑,哪怕只有一瞬间。 反正他是有的,回去有机会当面问问二哥吧,凌清安暗自想,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能当面说开也好。 “我讲的故事倒是普普通通,论时间也有些久远了,五十多年前,我尚在戍边的时候,曾在关宁城遇上一个怪人。” “诶诶诶,”凌铭突然打断了他,方才还有些气愤的凌铭,在凌清安开口前一刻好像迅速调整好了心情,“说好了说当朝事,你讲些民间的奇闻可算是凑数的了。” “算不上民间,”凌清安顿了顿,语气不变,继续往下说,“这怪人如今也是朝廷命官,只是不在永安城中。前些时候密报,炎州有些小势力蠢蠢欲动,父皇将他派去炎州盯着点儿。” “哦,”凌铭这下明白了,“徐敏光徐大人,你还认识他啊?” “算不得认识吧,几面之缘而已。” 凌清安的故事颇为平淡,不过是他与徐大人在关宁城看书喝茶的一些日常琐事,其所谓怪,全在徐敏光一人身上。 徐敏光这人,长得怪,处事风格也怪,明明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却最爱作乞丐打扮,在街上与那些市井无赖厮混,要说他是为了体察民情吧,仿佛也不尽然,倒不如说他是为了自己开心更准确一些。 而在这长期的市井生活中,徐敏光甚至还自己研究出一套谁都不懂的密语,其来源便是市井混混们平日里传递消息是所使用的的暗号。 凌清安的故事让凌铭大呼无聊,可他自己却是不愿意讲,耍赖一般地将目光投向面具人,“我与我五弟是一起的,五弟讲了,我当然就不用再讲了。” 凌清安对于凌铭此举实在是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在对方好像也并不计较,只是耸耸肩,便开始下一个故事的讲述。 “下一个故事,我便讲一讲归州的赵知州吧。” 归州,那几乎可以说是凌铭发家的地方,面具人似乎是故意的,专要挑这些地方去讲。 凌清安敏锐地觉察到凌铭的身子坐直了一些,相比在意朝中这些官员,他更在意归州的支持。 “前些日子,我还到过一趟归州,这位赵知州,近来身子骨可是不太妙了。” 这不应该啊,凌铭微微皱起了眉头,赵知州修为尚可,如今这年纪也算春秋鼎盛之年,怎么就身子骨不妙了? 可面具人却是不肯再往下说了,“故事结束。” “你这故事未免太不走心了吧,”凌铭奋起抗议,“你这分明就是在骗故事。” “殿下想要听走心的故事,就该用走心的故事去换。”面具人回得有理有据,但凌铭是什么人,凌铭的脸皮厚到丝毫不觉得这话是在讽刺自己,他原还想再争辩几句,却忽而眼球一转,想到了一个新的主意。 “那便由我来讲一个走心的故事吧,”低沉的语气连凌清安都吓了一跳,每当凌铭这么反常的时候,就说明他又有什么鬼点子了,“故事呢,发生在大约百年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差不多是大佑三十年吧。” 话说到此,凌铭顿了顿,抿了抿唇,看了眼凌清安,“这个故事是有次江首辅喝多了,无意间告诉我的,我想,就连五弟,应该都不曾听过。” 凌清安听到他提到自己,顺势扭头看了他一眼,但在凌铭的眼中看到的却只有认真,他知道凌铭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为了防止他将对方激怒,凌清安赶忙开始回忆大佑三十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第三百零五章 朝中旧事 可还不等凌清安算明白,凌铭已然开始讲述这个故事,“大佑三十年,算算父皇应该也登基有四十五年之久了,当时的父皇也不过五十多岁,正是春秋鼎盛之年。” “那时候先皇的许多儿子也都还活着,哦,论起来我应该叫皇叔的,其中有一位,好像是三皇叔吧,诶,五弟,三皇叔是不是就是那一年过世的?” 凌清安不明白凌铭这时候提及自己是什么意思,而且他竟还大胆到说出三皇叔,三皇叔可是父皇亲自立下的禁忌,但这种情况下,既然凌铭问了,凌清安也只能顺着他说,“你记错了,那时候距离三皇叔的死已经过去好几十年了。” “哦对,”凌铭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话间却一直盯着面具人的脸,“三皇叔当年是要造反来着,记岔了,记岔了,三皇叔的那场叛乱,当年还是顾将军平的嘛。” 顾将军,这是朝中另一个禁忌,这若是有旁人在场,凌铭恐怕要死好几回了,但此刻,他当真是百无禁忌了。 “说起顾将军,那是真的可惜啊,那么忠直的一个大将军,怎么就走上三皇叔的老路了呢?” “四哥!”凌清安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声喝止了凌铭,“顾将军的事是朝廷禁忌,父皇明令不许再谈的。” “诶,反正今夜也没有旁人,我也就不妨口无遮拦一些了,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坊间可流传一种说法,当年的那件事啊,全是因为顾小将军一时不慎,中了奸人的美人计,这才逼得顾将军为了保全小将军,不得已而为之啊。” 听到这里,面具人的左肩动了一下,这本不是什么会被察觉到的小动作,何况他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纠正了这个小过失,可凌铭是谁啊,就算现在困成了傻子,凌铭依旧清楚他的猎物在哪。 终于见到了让自己满意的反应,凌铭轻轻勾了勾嘴角,剩下的事情,便等他清醒些的时候再慢慢推理吧。 “这不就是那出《溅龙庭》吗?”凌清安皱皱眉,“四哥方才可还说这是江首辅喝醉了告诉你的秘密,这可就是骗人了。” “怎么是骗人呢?”凌铭不服了,“江首辅喝多了给我说了一段书不行吗?再说了,《溅龙庭》可是父皇亲下禁令的,怎么,五弟听过?” “父皇亲下的禁令?”这回轮到凌清安懵了,“那为什么茶馆里还能听到这一出?” “那当然是因为......” 凌铭拖长了音,显然也是不清楚的,好在他的音方拖了一半,便被面具人的轻咳打断,“这件事便由在下代为解释吧,刚好也可以当做在下的下一个故事。” 凌铭欣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面具人复又清了清嗓子,“四殿下说得不错,《溅龙庭》的话本,自当年旬羊生写出来之后,在坊间广为流传,可不过一月后,朝廷便下了禁令,如今这一出,这世上只有一人能讲、也只有一人敢讲了。” “为什么?” “这个二位殿下不妨回去问一问二殿下。” “你什么意思!”凌钰仿佛是凌铭颈下那片碰不得的逆鳞,方才压下去的怒气,此番又瞬间燃起,“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就是来挑拨我们兄弟义气的吧!” “这可属实冤枉,”面具人平淡的语气中加上了几许无奈,“我不知道二殿下知不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不过他可当真是因为投靠了二殿下才保住了一条命。” “你有本事把话说明白了!我二哥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保他一条命?” “因为他救过二殿下一命。” 说及此,面具人竟也长长叹了一口气,“还是接着方才四殿下的那个故事讲吧,虽说中间的过程如今已然少有人知了,但这最终的结果是,顾家被满门抄斩,而那人,就是当时顾家最小的一个儿子,顾安。” 听到这个名字,两人皆是不约而同地皱眉,他们幼时也认识不少顾家的人,却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二位殿下想必是不曾听过这个名字吧?这也难怪,因为这个顾安的来历也着实不太见得人,顾府上下,除却顾将军,也皆视其为禁忌,但顾将军是真的拿他当儿子养的,甚至于入了顾家的家谱。” “这个......顾安,是顾将军的私生子?”就算是问出这话的凌铭都有些不太相信这个可能性,不论最终顾家因何被满门抄斩,但至少顾将军在朝中的口碑一向是不错的,不像是那种会不负责任到惹出私生子的人。 “当然不是,”面具人随即否认了这个观点,却不详说这个顾安的身世,只是接着往下讲,“将军府出事的时候,顾安也在永安城中,可是为了免于一死,他竟至顾将军这么多年养育之恩于不顾,趁夜色逃离了顾府。” “家谱上有名字的人一夜之间不知所踪,我相信二位殿下明白这是什么样的罪名,其实当时朝中对于那些所谓的罪名尚有转还的余地,刑部也还在调查所有的证据,但这一出之后,所有人都在怀疑是顾将军私自将幼子送出府去,这无疑坐实了谋逆的罪名......” 面具人话还没说完,凌铭便皱着眉头打断了他,“这个道理不对,父皇不会是那么糊涂的人,如果仅仅因为一个顾安出逃就定顾将军的罪,那话反过来说,难不成当年顾将军只是因为放走了顾安就被斩首了吗?” 面具人沉默了,或许是凌铭的问题确乎有理,又或者是他的讲述中确实带着些许对于顾安的偏见,反正不管是因为何种原因,良久之后,他再开口时,先道了个歉,“抱歉,这个故事,我没有讲好。” 凌铭的意图其实不是他这句道歉,他这突兀的一句话,倒也让凌铭一惊,但凌铭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面具人却是又开始了讲述,“不管当初的事情谁对谁错,反正这个顾安自顾府逃出后,便换了个名姓,而后投到了二皇子门下。” 第三百零六章 面具人的身份 “那时的他,已经叫做甄安了,他随口编了个理由,说自己是因得罪了人,现在被某位朝中的官员追杀,借着对二皇子的救命之恩,从二皇子那里骗来了一块免死金牌。” “二哥的免死金牌送人了?!”凌铭又一次要跳起来了,“这可是普天下只一块的东西!” “所以,足见二殿下的仁厚啊,”面具人又一次叹了口气,“不然二位殿下以为,他又是如何能明目张胆违反朝中禁令,却还安然地活到现在的呢?” 凌铭没有再说话了,他一点也不关心那个什么顾安何以活到现在,他关心的是凌钰的那块免死金牌,那是这世上唯一一块,是当年大哥为他求来的,作为他及冠的礼物。 当时他们都还小,还不知道所谓免死金牌是做什么用的,只是对能收到大哥的礼物羡慕得不得了,当时大哥许诺,等到他们及冠的时候,他在一人为他们求一块。 可是后来大哥就不在了,这是他第一次食言,也是最后一次。后来他们都长大了,也都明白了那块免死金牌的意义,但他们依旧不羡慕,他们羡慕的仅仅是,那是大哥的礼物。 可是凌钰,凌钰竟然就如此轻易地将那块珍贵的礼物转手送给了别人,这是凌铭所不能接受的,也是凌清安所不能接受的。 没有人再说话了,这个由面具人发起的所谓的故事会就这么悄悄告一段落了,直到天边渐渐浮起鱼肚白,凌铭略带几分恍惚地起身,将手搭在了凌清安的轮椅上。 他们二人谁都没跟面具人打招呼,谁也都没有力气再打这个招呼,他们要回城去,回城去问个明白。这一夜,有一个人的形象就这样在他们心中,无可逆转地崩塌了。 待二人走远,面具人才撑着扇子站了起来,伸直了身子抻了抻两条胳膊,而后转身,回了来时的路。 清风寨里,虽说是大清早,但站岗的人已然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寨门的两侧,见着面具人回来,二人皆是恭敬地行了一礼,面具人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步速不变地走了进去。 在清风寨最显眼的那幢竹屋里,清风寨的小主子正在呼呼大睡,面具人路过时往里瞥了一眼,只跟门口的赵叔打了声招呼,什么也没说。 又往里走了许久,面具人才在一间不甚显眼的竹屋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门,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后,推门走了进去。 “回来了,”里面坐着的,竟是铁剑门门主顾无休,他似乎也是一宿没睡,眼睛里还能看见些许血丝,“辛苦了。” 面具人摇了摇头,将面具从脸上取下,正是言策,“辛苦谈不上,只是,我又说谎了......” “你本就预料到了不是吗,所以才要戴面具出去。” 言策轻轻叹了口气,将面具放在桌子上,自己冲着它拜了三拜,“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顾无休起身拍了拍言策的肩,“对不起......” “用不着道歉的,我明白这条路意味着什么,谎言已经不算什么了,只是有些愧对当年许给老师的承诺,”言策说着说着,猛然吸了吸鼻子,“没关系的,老师会原谅我的,会的吧?” 顾无休搭在言策肩上的手重重捏了捏后者的肩,仿佛是想要借此给他力量,“如果黄阁老不肯原谅你,那九泉之下,我陪你一起受罚。” 言策闻言终于是笑了,这是这笑中带着几分苦涩,“得了吧,顾将军还不一定怎么罚你呢,你分明是想框我也陪你受罚,老师的罚我自己受了,将军的罚我可受不了。” 顾无休跟着笑了几声,而后却又长长叹了口气,“所以说,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是对的,一定是对的,”虽然言策的眼神远没有他的语气笃定,“当年老师努力开创的盛世,将军想要看到的盛世,一定可以在我们手中诞生的。” “没错,”顾无休将言策带到椅子上,而后摁着后者坐下,“所以放轻松些,很多事情,不必拘泥于小节。” “我早已不是那样的人了,”言策被顾无休按到椅子上,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既然这件事情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开心,那便只能委屈他们了。” “所以,你说了多少?” “不多,不过凌钰这些日子恐怕有得忙活了。” 顾无休坐到了言策对面,看着言策为自己斟好了茶,“他本也能成为一代贤君的。” “是啊,可是,人心是会变的。” 顾无休端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个国师呢?能探到什么消息吗?” 言策摇了摇头,“不能,他们没有人提到这位国师,我也不好多问,不过我将赵知州病重的消息告诉凌铭了,想来过些时间,他会去归州一趟吧。” “嗯,”顾无休轻轻晃动着茶杯,“那一定会很有趣。” 言策站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又转了转有几分僵硬的脖颈,扭头看着顾无休,“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快要见到结果了。” “希望这个结果不会太差吧,”话虽这么说,顾无休的语气却不是那么乐观,“对了,凌清安如何了?” “还是坐在轮椅上,看不出他那双腿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不过既然他敢一个人不带就上山,可能是真的有在变好的趋势了吧。” “不能让他好起来,”顾无休皱了皱眉,“不然我们要对付的人就又多一个了。” “我明白,”言策的笑中多了几分残忍,“听说那位传奇的医师就住在五皇子府,我会叫人盯着的,有机会的话,我也想亲自会她一会。” “而且这位医师似乎和国师还有些关系。”顾无休提醒道。 “我明白,”言策心领神会地点头,“事情要办,自然就要办得漂亮些。” 顾无休起身拍了拍言策的肩,“说得不错,但是现在,你该去好好睡一觉了。” 言策回身认真地盯着顾无休那双略带血丝的眼睛,叹了口气,“你也是。” 第三百零七章 质问 那天凌清安和凌铭趁着城门方开的时候溜回了城,但二人谁都没有那种曾意料的偷偷冒险却没有被发现的刺激感,相反,许是因为一夜没睡,又或者是因为心情过于沉重,两人直至进城都没有任何交流。 城门口值班的还是那个侍卫,值早班的侍卫还没来跟他换班,当他开城门时发现四皇子和五皇子一同回来,那惊恐的表情也可想而知了。 但没人跟他计较什么,就连最不能容忍背叛的凌清安都没有心力再关心一个小小的侍卫做了什么了。 这个可怜的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的小兵,正兀自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请罪,却发现两位皇子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就这么进了城门。 在国安街上走了许久,凌铭才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一般,开口问凌清安,“五弟要回府吗?一夜没睡了,我先把你送过去吧。” 凌清安轻轻摇了摇头,他亦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不必麻烦了,四哥去哪我便去哪。” 凌铭没再说话,他知道凌清安的意思,他们现在心里最在意的已而不是睡眠,而是那块被轻易转手的免死金牌。 由于现在时辰尚早,二皇子府外还静悄悄的,两人估摸着凌钰还没起来,也不敲门,就在门口等着。 两个皇子,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正正地站在府门前,对着二皇子府上那偌大的牌坊,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站着。 晨起的管家出来开门时吓了一跳,两位殿下千金之躯,如今又有些晨凉,他们就这么站在这里,若是冻出个好歹,不待皇帝怪罪,恐怕自家殿下就饶不了他。 思及此,管家连忙迎上前去,“两位殿下怎么来得这么早,二殿下昨日睡得有些晚,这个时辰还没起,二位殿下不如先进府......” “我们就在这里等,哪也不去!” 管家话没说完就被凌铭打断,凌铭这话分明是带着怒意的,管家不知道缘由,自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了这二位爷,搞得这两位天都没大亮就跑到二皇子这里告状。 但不论如何,这架势总是不好看的,所以他也唯有继续劝,“小的知道四殿下有气,但殿下再气也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啊,这大清早的多凉啊,两位殿下还是进府去喝杯热茶,好歹暖暖身子。” 凌铭瞪了他一眼,还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多说无益,索性扭过头去不理他。 凌清安长长叹了一口气,“多谢管家挂念了,我二人不冷,您还是先回府吧。” 管家看着凌清安肯搭话,以为找到了帮手,连忙转移了目标,“五殿下您别客气,就算是我家殿下来了,也必定将二位往府里劝的,您也帮着劝劝四皇子,不然冻坏了二位,我家殿下看着也心疼啊。” 但凌清安显然不是如管家所想的那样,是所谓的帮手,他方才也不过应承一句,这会儿却是连应承的心思都没了,只是礼貌性地笑笑,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徒留下管家干着急。 最终,管家没有办法了,既然劝不进府,他又不忍心打扰二皇子休息,只好命人从府中客房里抱出棉毯,劝着二位殿下好歹披一披。 凌铭不管那些,他现在就像一颗一点就爆的炸弹,谁要近他身都被他凶神恶煞地瞪了回去。 可凌清安却是不行的,他只能坐在那里,任管家往他身上加一层又一层的毯子。 管家同样觉得很愁的慌,这两位祖宗在这儿一动不动,他也不能安心回府,不然这让外人看见像什么样子,所以他也只好在外面陪着,还搬出一张桌子,时不时地端茶送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街上的人渐渐多了,管家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府里的丫鬟出来告诉他,殿下起了。 凌钰一早起来就听着他的两个弟弟已然在府门口等了半个多时辰,不知怎的,无论如何也劝不进来。凌钰当即连洗漱都不顾,披了件外衣便冲了出来。 但凌钰这般狼狈匆忙的样子显然并不足以让凌铭消气,凌钰站在府门口,看着怒气冲冲的两个弟弟,突然有些笑不出来。 “怎么了这是,”凌钰说着迎了出来,想要接过凌铭手中凌清安的轮椅,“大清早的,怎么这么大火气......” 凌钰还没说完便被凌钰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倒在地,这一拳吓住了所有人,包括和凌铭同来的凌清安。 但就在管家还在纠结要不要喊来侍卫控制突然暴走的四皇子时,凌铭已然冷着一张脸走进府去。 凌清安伸出一只手给凌钰,凌钰撑着那只手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凌清安对凌钰也有气,但终归不如凌铭那么激进,何况,在他看来,毕竟事情还没问清楚,万一这背后还有什么隐情呢? 凌钰将凌清安推进了府,凌铭正在他最常去的凉亭等着,也不坐,就那么火冒三丈地站着,看着凌钰过来了,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大哥为你求的那块免死金牌呢?” 凌钰闻言愣了几秒,而后终于是了然地笑了笑,“怪不得你这么生气。” “你还笑得出来?!” “坐吧,”凌钰将凌清安推进了凉亭,而后自己也在石桌旁坐下,“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凌铭瞪了他许久,终于还是坐下了,也不接凌钰递过来的茶杯,只冷冷地哼了一声,“说吧。” “我不需要那块免死金牌,你明白吗?我想,大哥也不希望它继续留在我这里了。” “你是你!别牵扯大哥!” “大哥是不希望有这么一块超越律法的东西存在的,你明白吗?我们生来已经比一般旁人要尊贵了,如果再超越律法的限制,那才是真的无法无天。” “你胡说!大哥从来没有说过这话!只是留一条命而已,哪里就逃脱律法的限制了?!” “这话就是大哥有一次喝醉同我说的。” “哼!”凌铭明显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还能说大哥跟我说过,不许你随便将他送的东西送人呢!” “凌铭!”凌钰这一声把凌铭与凌清安吓了一跳,他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可这一声之后,凌钰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跟你争了,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回去冷静冷静。” 第三百零八章 争执 “明明是你自觉理亏了!”尽管凌钰已经表现出了几分退让的意思,凌铭却依旧不依不饶,他可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凌钰,这件事情,在他看来就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这个错误,不可饶恕。 可是现在,这么一个在他看来不可饶恕的错误,竟被凌钰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他不想跟凌钰讲道理,也不想思考凌钰说得有没有道理,在他看来,那是大哥的礼物,将大哥的礼物转送他人就是十恶不赦。 凌钰显然已经不打算跟凌铭争了,看凌铭依旧不依不饶的架势,他索性也不在这里待着了,却在走出凉亭之前被凌清安拦下。 “五弟也觉得我是错的?”凌钰原以为凌清安总归还是应该比凌铭更冷静些的。 可凌清安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问出了他自己的疑惑,“二哥可知道,你将那块免死金牌送给了什么人?” “顾安,”出乎凌铭与凌清安的意料,凌钰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这个名字说了出来,“从顾家家谱上论,是顾将军的幼子,但其实是顾将军收养的一个孩子。” “你知道你还给他?!” “有什么问题吗?”凌钰看着凌铭,他现在脾气也有些上来了,毕竟没有人能在这重重质问下依旧保持淡定,“顾安是顾将军教养起来的孩子,我相信顾将军的人品,也相信顾安的人品,这块免死金牌在他手里,他不会乱用的,更何况,这块金牌本来也快失去效力了。” “你相信他的人品?”凌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相信他的人品?!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他贪生怕死,在最后一刻舍弃了顾将军,独自逃出了顾府,才使得顾府满门抄斩?” 这是面具人告诉他们的说法,其实凌清安是不赞同拿这种还没有经过验证的证据去质问凌钰的,但此刻凌铭话已说出口,他再拦也没什么意义了。 凌钰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这话谁跟你说的?” “这你管不着!”凌铭重重哼了一声,“就是想告诉你,你所相信的那个顾安的人品,也不咋样。” 凌钰看着气愤的凌铭,看了许久,慢慢摇了摇头,“你被骗了。” 凌清安暗道一句“果然”,却见凌铭一蹦三尺高,“你才被骗了!凭什么你说的都是对的,我得到的情报就是错的!” “你好好用脑子想一想,想一想这个说法成立吗?”凌钰叹了口气,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凌铭,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冷静下来,“单单因为一个人逃出府去,父皇就要抄顾将军满门?那父皇未免也......” 后面的话凌钰没有说下去,因为那话说出来就是欺君罔上的罪,尽管现在凌铭脑子不太清楚,但他总还是冷静的。 凌铭不说话了,这其实并不能说明他已经被凌钰说服了,在这种情况下,更多的可能性是,他正在琢磨凌钰那句话里的漏洞,好能够第一时间反击。 “当年的真实情况是,是顾将军偷偷将顾安放出府的,他亲自写信给我希望我能够保顾安一命,毕竟顾安并不算顾家的血脉,他不希望顾家这场无妄之灾牵扯一个无辜的人......” “信呢?” “啊?”凌钰一时没反应过来,凌铭又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信呢?” “顾将军当年所犯的是大罪,那封信自然当时就被我烧了,不然若是被旁人发现,该到父皇那里告我与朝廷重犯私通了。” 凌钰所说,句句都是实话,但他却在凌铭眼中看到清清楚楚的两字“不信”,他不知道凌铭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什么人能这么轻易地摧毁凌铭对自己的信任。 凌钰是不会明白的,那个摧毁掉凌铭信任的人,便是他自己。凌钰是冷静的,他是讲道理的,当年大哥也确确实实跟他说过后悔将免死金牌送他之类的话。 凌钰不觉得那是什么大哥的礼物,在他看来那就是一种特权阶级逃脱法律束缚的一种特权,而一旦拥有了这种特权之后,唯一能够制约他的,只有他的德行本身。 凌钰是不相信自己的,谦逊这本也是君子所为,所以当顾将军有求于他的时候,他便拿着这枚金牌做了个人情,因为他相信顾安不会拿着他为非作歹,这种善意,亦是君子所为。 但这些是凌铭不明白的,他只拿那块免死金牌当做是大哥的礼物,他认为这个礼物是与大哥所送的任何一件礼物没什么两样的,他尚留着他年幼时大哥送给他的哪怕是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那么凌钰就没有理由将大哥的礼物转送他人,除非他已然不在意大哥了。 这个认知是让凌铭最无法接受的,如果凌钰已经不认大哥而只是单纯地想要取而代之的话,那么这个人也将不再是他的哥哥。 凌铭自是舍不得的,就像他舍不得大哥一般,他原以为凌钰也是舍不得的,所以面对自己的质问,他至少会认个错,哪怕他认个错,凌铭相信自己都不会这么气愤。 可是没有,凌钰找了一堆借口,没错,在凌铭看来,凌钰所有的解释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凌钰找了一堆借口,却就是不想认这个错,这是凌铭最接受不了的。 兄弟二人,永安城四位皇子中最亲密无间的兄弟二人,此刻正瞪着对方,陷入了沉默。凌清安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他想他大约明白这两位之间的误会在哪里,可是现在,这两人都沉溺在各自的逻辑里,谁都不肯冷静下来去想一想对方的道理。 凌清安想去劝,但又不知道该从哪位劝起,若是平日里二哥是会退一步的,但是这桩事情,真正让他寒心的恐怕还是四哥的不信任。 但是若是让凌清安去说服凌铭,这恐怕是要比登天还难。大哥在凌铭心中的地位就是天,虽然他们四个无一不敬重大哥,但大约是性情原因,这么多年过去,谁若是敢当凌铭面说上一句大哥的不好,他依旧能上去跟人拼死拼活。 第三百零九章 皇甫老祖出关 最终凌清安也没做出什么,他懂凌铭也明白凌钰,这种情况,错本不在凌钰,可若是要让他去劝凌铭,恐怕会让凌铭感受到一种更深的背叛感。 他知道凌铭这一晚已经经历太多了,包括那件凌铭一直没有说出来却不能不放在心上的赵知州病重,他不愿意再增加凌铭的负担了。 虽然这样有些对不起凌钰,但错就错吧,他相信二哥不会太在意的,等过了今日,他自会登门致歉,也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好好劝劝凌铭。 凌铭和凌钰终究不欢而散,凌铭在临走前还险些跟凌钰吵一架。因为凌铭要带走凌清安,凌清安本人对此是没有意见的,凌钰这会儿刚起床,甚至还没洗漱,他也不好再在这里打扰,何况他也确实需要睡一觉。 但凌钰对此意见很大。这不过是十分幼稚的争胜,讨论的是凌清安作为弟弟,究竟站在哪个哥哥那边。凌钰少有这么幼稚的时候,不过大概也是这次受的刺激有些大了,就连凌清安都觉得他二哥有些不正常了。 最终是凌铭赢了,这想都不用想,因为至少凌清安还是清醒的,凌钰的理由说服了他却没能说服凌铭,但从理智出发,他和凌铭一起回去时最正确的选择。 理智是这么告诉凌钰的,但从情感上,一种无法言说的伤心还是层层笼罩着他。那块免死金牌是他心上的一块疤,他知道他没做错,就算大哥在也会同意他这么做,可从他自己出发,他又何尝没有几分类似于凌铭的心思呢? 可他不是凌铭,他无法想凌铭那样,他只能将这份歉疚深深埋在心里,所以那件事,他谁都没有说。 可是今天,这道疤被凌铭以最残忍的方式撕开了,还顺道往旧伤上又割了一道新伤,凌钰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表情送走的凌铭与凌清安,尽管凌铭坚称不需要他送。 “殿下......”看着两个弟弟远去的背影,凌钰转身回府时甚至有些踉跄,管家连忙上前扶住凌钰。 凌钰轻轻推开管家的搀扶,摇了摇头,“我没事......” 按道理,本应该是凌铭先将凌清安送回府上,然后再独自回府的,但现在街上的人已经渐渐多了,凌清安实在不放心这种状态的凌铭独自回府,未免他惹出什么麻烦,凌清安坚持要先将凌铭送回府。 到了凌铭府上,看着凌铭好好地睡下,凌清安这才算放了心,他觉得现在大概唯有睡眠能治愈凌铭了,他衷心地希望,凌铭这一觉醒来,他从前的那个四哥能回来。 堂堂五皇子若是独自摇着轮椅上街未免有些落魄,所以凌清安托了四皇子府一个小厮回府叫人,而他自己,便坐在凌铭的床头,一直守到接他的人到达为止。 凌清安很少这么看着凌铭,凌铭作为哥哥,更多的时候,是凌铭这样看着熟睡的凌清安,从他们还小的时候,一直到很后来的后来。 凌铭是极重视手足兄弟的,而凌清安又是他唯一的弟弟。五十多年前,凌清安最难过的那段日子是凌铭一天一天陪着走过来的,尽管那时候凌钰也常常在旁,凌钺也打着说风凉话的旗号来过不少次,但只有凌铭,只有凌铭是一个时辰也不离左右的。 这也是凌清安最感念他这个四哥的原因,那时候的日子,他当真一天都不想再想起,但那个时候,梦魇之中唯一能够给他力量的,便只有从凌铭掌心传来的温度。 凌铭的呼吸渐渐绵长,凌清安知晓他这是真的睡了,这才小心地替他掖了掖被角,而后转身出了房间,算算时间,来接他的人也差不多到了。 凌清安回府时又一次撞见了出门的云衣,云衣见着凌清安也吓了一跳,凌清安那一脸疲惫的样子,让她有理由相信这位是一宿没睡。 凌清安冲着云衣勉强笑了笑,身心的巨大疲惫险些让他笑不出来,云衣也回以一笑,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擦肩而过。 云衣是去找皇甫老祖的,她昨天接到了老祖的消息,老祖已于昨日出关。 迎接以为新晋的地境强者是需要一点仪式感的,所以云衣难得地起了个大早,并且亲自跑到集市上买了一大束花瓣上尚凝着露水的鲜花。 当笑得比花还灿烂的云衣捧着一大束鲜花出现时,着实把带着起床气来开门的老祖吓了一跳,“你什么妖怪!” “怎么能是妖怪呢,”云衣也不管一脸见鬼的皇甫老祖,小心地护着花,从皇甫老祖的侧面挤进了门,“大清早来祝贺你,你还这么不领情。” “这你让我怎么领情?”皇甫老祖小心地探头出去看了看左右,而后才将门紧紧关好。 “放心,没人跟过来,”云衣满院子寻觅一个能够装花的容器,终于勉强相中了一个瓷质的笔筒,“他们现在应该没心情管我了,凌清安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心情不太好。” 皇甫老祖面无表情地看着云衣忙活这那一束鲜花,终于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还有心情摆弄这个呢?” “是难得有心情,”云衣终于把那束鲜花摆出了一个满意的模样,前后欣赏了片刻,才仔细打量起皇甫老祖,“没看出什么变化嘛,你真的已经地境了吗?” “货真价实,”皇甫老祖挥了挥拳头,“看见这拳风了吗?可比灵境那帮弱鸡强上太多了。” 云衣是看不懂什么所谓拳风,随意耸了耸肩,开始从储物袋中往外掏上一次扫荡的东西,“来看看,我可是诚意满满了。” 那一卷卷武技倒是让皇甫老祖眼前一亮,但夸赞的话还未及出口,云衣接着拿出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武器又瞬间让他黑了脸。 “这是判官笔?” “啊?”云衣随意瞟了一眼,“哦差不多。”她现在已经忘了当初她为什么要买它了,但既然已经买了,总是会有些用处的。 “那这是什么?”皇甫老祖指着一把形制奇怪的武器。 云衣看了片刻,偏头琢磨琢磨,“不知道,流星锤吧可能。” 第三百一十章 教导 “这些,花了多少灵石?”皇甫老祖的脸色变化让云衣心下一紧,她原以为皇甫老祖花钱最是大手大脚,不想竟也会就此说教。 “也,也没多少......”云衣开口不免有些心虚,但为了显得自己理直气壮,她抬手摸了摸鼻子,以图掩饰这种心虚。 但皇甫老祖明显不希望这个话题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滑过去,这在他看来是一个绝佳的教育机会,“没多少是多少。” “这我怎么记得清......”见皇甫老祖这番追究到底的气势,云衣只能开始装傻耍赖。 皇甫老祖看了看摊在地上的那群乱七八糟的东西,又狠狠瞪了一眼不明所以的云衣,“知道错了么?” “知道了知道了......”虽然这个认错十分没有诚意,但能让云衣认错,便已经实属不易了。 但皇甫老祖显然还不满足于此,他深深记得云衣曾说自己的目标是那个万人之上的皇位,既然如此,她便要懂得苍生疾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概念地大手大脚地浪费。 “错在哪了?” “错在不该浪费灵石......” “你好像很不服气?” “没有没有,”为了让自己尽快脱离这场气氛压抑的审讯,云衣努力将态度放到最好,“我绝对没有不服气,绝对没有,下次一定改,哦不,没有下次了,嗯!” 皇甫老祖的眉头并没有因此而舒展,反而在云衣的眼中,却是皱得更紧了,她实在不明白区区灵石,没了再赚回来就是了,何必惹得皇甫老祖这般脸色。 这些话云衣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但她不说却不代表皇甫老祖不知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说着,皇甫老祖沉沉叹了口气,“是,我这个人也算不上太节俭的人,我这出来一趟甚至还搬空了东齐国一半的国库,可我现在已经不是东齐国的皇了啊,我不需要节俭,可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皇甫老祖没理会云衣的小声嘀咕,只是按着自己原本的逻辑,将话说了下去,“你既然已经决定要瞄准那个位置,那你现在就要养成一个勤俭节约的习惯,来日你若能功成,那么你的灵石与国库便再不分你我了,而且,东齐国的那一半国库,来日我也是会还回去的。” “我会赚回来的!” “你知道养活一个国家的人需要多少灵石吗?那不是简单几颗丹药能换的,我知道你能够炼制七品乃至于八品丹药,但一旦起了灾荒,那些灵石甚至不够救活一个州的百姓。” 云衣看着神色凝重的皇甫老祖,终于是不由皱了皱眉头,她下意识地觉得皇甫老祖就是在吓唬她,但琢磨琢磨却又觉得皇甫老祖的话不无道理。 “好好想想吧,”皇甫老祖悠悠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计划,但就目前来讲,你的计划几乎要搁浅了,因为你选错了人,凌清安是打不过凌钰的。” 凌钰,云衣略略回想了一下这位留给她印象并不很深的二皇子,大概是由于当时凌铭亦在,在凌铭的衬托之下,这位安静的二皇子几乎就没什么存在感了。 “凌钰会是一位贤皇的,”皇甫老祖颇为感慨道,“虽然我没见过他,但身处永安城,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不少传闻,他会是一个好皇帝的,甚至于我相信,目前来讲不会有谁比他更能当好这个皇帝。” “那我呢?”云衣不服气,就算她自知不如凌钰,但毕竟皇甫老祖总要与她亲一些的,这胳膊肘哪有往外拐的? “你?”皇甫老祖上下打量了云衣一番,“野心倒是不小,能力可能也不错,但你还是先学会悯民吧,那个位置,最需要的,是一颗仁心。” “我要如何做?” 皇甫老祖看着云衣的神色,知晓她终于是肯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了,满意地点了点头,“首先,走出五皇子府,你既是江湖游医,便用你的医术去救活更多的人,也好为五皇子积累些民心。” 民心,所有人都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却从来没有人告诉云衣要怎么做,只有皇甫老祖,只有皇甫老祖这般殷切地一步一步教她,云衣看着皇甫老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眼神。 “老祖曾经,一定是个好皇帝。” 皇甫老祖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夸奖一愣,却并没有像云衣所想像的那样下一秒便尾巴翘到天上去,他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我算不上什么好皇帝,我最多,也只是没有做什么亏心事而已。” “这不是谦虚,”看着云衣好像还想说话,皇甫老祖补充道,“以后你会明白的,如果有朝一日你能坐到那个位置的话。” 云衣闻言慎重地点了点头,她明白此刻皇甫老祖不需要她说任何话了,他需要的,只是她的一个承诺,肯将百姓放在心上的承诺,哪怕这里的百姓实际上与他并没有任何关系,哪怕在他眼里,现在的云衣还离那个位置太远太远。 盯着云衣点了头,皇甫老祖又看了看这一地的东西,而后略带疲惫地挥了挥手,“你回去吧,你的心意我领了,东西我也收了,但切记,下一次,不必如此。” 云衣复又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又突然想起一事,“对了老祖,那个小厮呢?” “辞了,”皇甫老祖随手端起茶抿了一口,“我寻思着往后的日子你怕是要常往这跑,多一个人也就多一分不安全,倒不如我自己一个自在。” “哦对了,”皇甫老祖说着又想起一事,“这院子我很快也会搬了,但至于搬到哪里,之后定了再同你说。” 云衣刚想问你怎么跟我说,就看皇甫老祖掏出一张纸,随手折了只信鸽,“这个你拿着。” 云衣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只纸鸽子,又看看皇甫老祖,仿佛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拿着,”见云衣不接,皇甫老祖又往前递了递,“等到用的时候,你就知道这玩意儿的奥妙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商量 云衣见皇甫老祖如此坚持,就算再怎么疑惑,也只能将那只纸鸽子接过来,放进储物袋中收好。 皇甫老祖见着云衣将那东西收好,这才满意了,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云衣的肩膀,而后又开始故作嫌弃地轰人。 云衣早已习惯了这个不善表达的老人的沟通方式,郑重地行了一礼以表谢意后,便起身告辞了。 不同于以往,云衣这一次没再去其他地方游荡,而是直接回了皇子府,她是真的将皇甫老祖的话听进去了,所以要回府跟凌清安商量一下。 云衣回府时,凌清安还在睡觉,听小厮的说法,凌清安这一觉睡得似乎尤其长,大约是累了,小厮是如此猜测的,但云衣相信,这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凌清安是一个作息极其规律的人,他对自己的要求从来没有因为伤病而缩减半分,所以就算他昨夜一宿未眠,今早回来最多也不过稍稍眯半个时辰,绝不会有睡到现在还不肯起的情况。 除非,他是在以睡觉逃避什么。 可他能逃避什么呢?云衣不知道他这一晚究竟去了哪里,也无从知道这一晚发生了什么,但以凌清安的个性,任何艰难险阻都不会让他起这种逃避的心思的。 云衣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在门外站了许久,她本意是想站到凌清安出来的,但片刻之后,她突然意识到还有比这更加值得做的事情,比如去找些医书。 云衣身为炼丹师,其实不懂医术也无可厚非,但既然现在,皇甫老祖要让她去药房坐诊,那这些东西,她便多多少少要懂点儿了。 理论上几天速成医术是不可能的,云衣所能做的也只是尽量理解病理与药理,试图用炼丹的思维去解决治病救人的问题。 说到底,不论是灵药,还是这些寻常药材,药的本源是通的,所以云衣觉得自己的想法一定可行。 在云衣大约翻到第三本书的时候,凌清安自己找上了门。据他自己说,是醒后听说姑娘有事,便来问问。 云衣颇为担心地看着凌清安此刻略显苍白的脸色,一时拿不准现在是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最佳时机。 “姑娘不用担心,”凌清安看出了云衣的心思,勉强笑了笑,“我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累了。” “殿下昨夜去了哪里?”虽然知道这话不该自己问,但云衣还是问了,不是出于好奇,而是出于一种关心。 凌清安笑了笑,沉默了,就在云衣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却突然开了口,“清风寨。” “清风寨?”云衣一惊,这个名字虽然她许久没有听到过了,但却依旧记得皇甫老祖那令人绝望的推理,难不成凌清安也是知道了那些才这般一蹶不振的? 凌清安看着云衣十分奇怪的神情,皱了皱眉,“姑娘在想什么?” 云衣犹豫了片刻,反复纠结后还是觉得这些话说开比较好,“殿下,知道了?” “知道什么?” “清风寨的寨主其实是......” “是谁?”凌清安听云衣的语气,以为她知晓什么不得了的内幕,一下子振奋了精神。 云衣看着他的神情,这才明白自己方才是误会了,但话已经说到这一步了,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听到一种传言,说清风寨的寨主,是陛下的私生子,是、是陛下钦定的太子爷......” 云衣话没说完,便听得凌清安哈哈大笑,他许久没这么笑过了,但这个猜测实在太过有趣,由不得他不笑。 “姑娘这传言,也实在太过离谱了吧。” 尽管被人笑成这样,云衣难免有几分不虞,但这个结果却是让她安了心,还好,还好凌清安还有一争之力。 “清风寨的来由实在有些复杂,等来日有空了,我可与姑娘慢慢说,但姑娘放心,绝不是传言中所说的那般。” 云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听着凌清安继续解释,“我去清风寨,是为了弄懂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是否与清风寨有关。” “那殿下弄明白了吗?” “没有,”凌清安一声苦笑,“倒是四哥,知道了不少二哥过去的事情,一时接受不了,回城后便去二哥府上闹了一番,二哥被他骂得心中免不了也有气,这两人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和好呢。” 凌铭与凌钰吵起来了,这个消息倒是让云衣惊奇不小,这二人的关系和睦是整个永安城连三岁稚子都知道的事情,能让他们吵起来的事情,云衣想不明白是什么。 但凌清安明显不愿意再说了,只要提起这件事,他脸上便又是一片愁云惨雾。云衣也没再追问,说起了皇甫老祖叮嘱她的事情。 皇甫老祖自然是不能供出去的,云衣便只说这是她的打算,凌清安听后轻轻皱起了眉头,一副在思考的样子。 “姑娘的苦心我明白,这主意也确实是个好主意,只是......” “殿下是怕,现在这种情况,做出这种举动,目的太明?” “没错,”凌清安点点头,“虽说很多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但这种时候没有一点预兆地突然出手,收揽民心的目的未免也太明显了。” “更何况,”凌清安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四哥那边刚刚出事,这些事传到四哥那里,他恐怕要误会我。” “那,”云衣一时也有些犹豫了,她没有想到凌清安竟会考虑凌铭,但以她目前的境地,又不能脱离凌清安单独行事,“那我能不能伪造一个身份,或是掩住面容之类的,等到时机成熟,再表明身份。” 凌清安似乎是有些被说动了,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办法,至少不会显得太过突兀。他思量了良久,确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以后,点了点头,“那便委屈姑娘了。” 云衣摇了摇头,“没什么委屈的,只是往后一段时间,我恐怕不能再住皇子府了,过几日我会去永安城中寻一家药房,等挑好了地方,再告知殿下。” 凌清安看了眼云衣,“那就麻烦姑娘了。” 云衣知道,这事就算是成了,她自然是高兴的,除却皇甫老祖所说的那重目的,至少现在,她还收获了最重要的自由。 第三百一十二章 动身 和凌清安大致商量了之后,不过三天,云衣便打好包袱准备离府了。 凌清安苦笑着看着手脚难得麻利的云衣,“姑娘就这么不想在这皇子府待下去吗?” 云衣对此的解释是,既然决定了,再犹豫也没有丝毫意义。 凌清安提出将暗九借给云衣,却被云衣一口回绝,但她还是带走了沈丹宁,一来是因为沈丹宁年纪尚小,将他与胡安平留在五皇子府,云衣是真的害怕这孩子再惹出什么麻烦,二来,也是便于云衣指导他的丹术。 凌清安不知从什么地方寻来了张人皮面具,看着云衣覆上了,也认真记住了云衣如今的样子。沈丹宁倒是不用这么麻烦,反正也没什么人见过他,只要留心别碰到那几位皇子就是了。 “姑娘这一去,我恐怕也要继续闭关了,”凌清安长长叹了口气,他这些日子没少往凌铭和凌钰的府上跑,就算凌钰松口愿意原谅凌铭,其实他本也没生凌铭的气,但凌铭却是死活不肯再理凌钰了,这些日子,凌铭正在准备往归州走一趟,所以凌清安再留在永安城也没什么意义了,“姑娘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我会将暗一留在府上,姑娘只管叫他便是。” 云衣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心下却是已经在打算往后的日子自己要住在哪里了。 其实依她的意思,干脆去找皇甫老祖算了,至少安全也能有个保障,但为了掩人耳目,这显然不是个好主意。问题是她拖着个沈丹宁,又不能直接寄居到店里,哪有去找个工作还拖家带口的呢? 那么为今之计,也只能撞撞运气了,看自己能不能遇上户好心的人家,先寻个落脚的地方,再去找能容留她这三脚猫功夫的医馆或是药房。 五皇子府的马车将云衣与沈丹宁送到了永安城城外,为了装得更真实一点,两人皆是换了粗布衣裳,脸上拿锅底灰摸了浅浅一层,衣服上也尽是风尘仆仆的痕迹。 云衣在马车上千叮咛万嘱咐沈丹宁,往后的日子,只许叫姐姐,再不许称呼自己为大哥哥。第二件事便是要将自己当做是亲姐姐,一刻都不能露馅。 小孩子不懂这个局面,只当是有趣的过家家的游戏,满口答应,拍着胸脯保证,云衣深深看了他一眼,如今也只能祈祷他真的能做到了吧。 又花了不少口舌跟沈丹宁解释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尽管沈丹宁都有几分点头点得不耐烦了,云衣还是对他放不下心。 但不论如何,这城门总还是要进的,虽然穿得破破烂烂,但看上去和穷困潦倒四字丝毫不沾边的两姐弟就这么又进了城。 城南边是平民百姓的聚居区,云衣放进了城门,便带着沈丹宁直奔城南,根据她这两年混出来的经验,一般来说那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都是最好说话的。 况且云衣身上还是有些值钱的东西的,他们的家道中落的姐弟,身上带两件贵重首饰总是不足为奇的,不论如何,有些银两总不至于寸步难行。 这个时辰的城南倒是热闹,早起的人们已开始了一天的工作,街上到处是买卖的吆喝声,云衣看准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卖菜老妪,趁人不注意吞下一枚丹丸,而后便脸色苍白地晕倒在地。 沈丹宁的反应也是极快的,这边云衣刚刚晕倒,那边沈丹宁便一个嚎啕哭了出来,“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姐姐你醒醒!呜呜呜呜呜,姐姐不理我了!姐姐!姐姐!” 小孩子尖利的哭声,就算是在人声鼎沸的市场也显得尤其突兀,不消一会儿,便有人渐渐围了上来。 许是人年纪大了都会更喜欢小孩子一些,那个正在卖菜的老奶奶,颇为艰难地站起身,颤颤巍巍的,竟是第一个走上来的。 “别哭,孩子,来,告诉奶奶,这是怎么了?” “奶奶,”沈丹宁看着老人过来,稍稍缓了缓情绪,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地开口,“奶奶,你快看看姐姐,姐姐,姐姐是不是死了?呜呜呜呜呜我不要姐姐死,不要姐姐死......” 若是这会儿云衣还有意识,估计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教训一顿这个小家伙,生死是大事,云衣素来不许人说这么不吉利轻的话的。 但沈丹宁可不管这些,为了完美地印证童言无忌四字,他也顾不上什么吉利不吉利了。 那老妪将沈丹宁搂在怀里,轻轻安抚住了他,而后又试了试云衣的鼻息,“孩子,别怕,你姐姐只是晕倒了,还有气。” 沈丹宁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老妪,眼角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那,那姐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这奶奶就不知道了,你告诉奶奶你们家在哪里,奶奶叫你们家大人来接好不好?” 听着家这个字,沈丹宁又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我们没有家了,爸爸妈妈不要我们了,姐姐也不要我了,他们都不要我了......” 大概是沈丹宁的哭声却是太让人心碎,又大概是越来越多的人围着这里,实在耽误别人做生意,老妪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沈丹宁的背,“那你跟着奶奶回家好不好?等姐姐醒了,奶奶再问姐姐是怎么回事?” 沈丹宁抽泣了一下,看着老妪,点了点头,“那姐姐怎么办?” “奶奶找人把姐姐带回去,”说着,老妪抬头在人群找熟悉的身影,“李家嫂子,来,上来搭把手,把这小丫头搀回去。” 被叫住的那个李家嫂子本是来看个热闹,不过此刻被叫住了,也没什么抱怨,当即撸起袖子,只手将云衣搀了起来,边搀还边说,“哎哟,这可怜见儿的,怎么这么轻啊,肯定是受了不少苦。” 沈丹宁也站了起来,还乖巧地将老妪扶了起来,而后便跟在那李家嫂子身后,小心地抚着云衣,一步一步往老妪家走。 那老妪一地的菜也不及收拾,只是随口跟旁边的摊贩打了个招呼,便带着这一大一小回了家。 第三百一十三章 落脚点 云衣服下的药丸并不是什么高级的东西,那玩意儿是唯一的用途就是装病,而唯一珍贵的地方就是,那是云衣自己发明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云衣还不会炼丹的时候就自己摸索着炼出了这个小玩意儿,当时的目的很简单,糊弄师父,逃过每日枯燥又严厉的功课,一开始她师父真的被唬住了,可小孩子说谎是不知道节制的,次数多了,便被人看出了端倪。 难得的是,云衣的师父看到这个丹丸后并没有责罚云衣,只是拿在手里把玩了许久,而后简单训斥了几句而已。 后来,云衣也没什么机会需要用到这个小东西了,渐渐地,也就将这茬给忘了,不想却是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此番云衣炼制,不仅给自己备了足够的量,还给了凌清安不少,告诉他若是遇到不能处理的局面,可是暂且逃过一劫,但这招却是不能常用,不然给人以一种五皇子多病的错觉便是弄巧成拙了。 云衣被李家嫂子一路搀回了老妪家,沈丹宁甜甜地谢过了李家嫂子,还获得了一块糖果。 云衣醒来的时候并不是自己能掌握的,所以要说起来,云衣敢在大街上用这种东西,也当真是出于对沈丹宁十足十的信任了。 等云衣醒来的时候,已而是日薄西山,沈丹宁已然跟老奶奶混熟了,这会儿功夫,已经是蹭了一顿饭了。 云衣设法在屋里弄出了点动静,沈丹宁耳朵尖,听见了赶忙跑进来,嘴里还直喊着“姐姐、姐姐”。 云衣故作茫然地看着四周,看着沈丹宁奔过来,还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而后听着沈丹宁跟她说完了这件事情的原委后,对着老妪便要拜下去。 老妪连忙上前去扶,“姑娘,使不得,使不得。” “救命之恩,没齿不忘。”被老妪强行搀起来,云衣还是行了个礼,而后便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 老妪盛来了事先熬好的粥,面色慈祥地看着云衣一口一口喝下去,大概是因为沈丹宁的缘故,这老妪待云衣也是极好的。 “我看姑娘,也像是个体面人家的小姐,怎么落得如此田地?” 云衣喝完了粥,老妪将碗接过来,这才开始发问。 “您看出来了。”云衣低着头,大约是因为刚刚转醒,还不是十分又力气,声音十分虚弱。 “别看老身现在这副模样,早年间却是在二皇子府当差的,那些个官家小姐也见过不少。” 云衣听得她的身份,心里咯噔一下,虽然明知道她现在八成与二皇子府没了多少联系,心间却还是不免有些不安。 “这样啊,”心中不安归不安,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云衣也不能再换人了,只得硬着头皮往下演,“不知您如何称呼?” “我夫家姓赵,这小家伙叫我一声奶奶,不如姑娘也便随着叫吧。” 云衣点点头,笑了笑,“好。” “姑娘还没说你们是如何落到这般田地的呢?” 听闻此言,云衣叹了口气,“我姐弟二人是云城人,家中原也算家境殷实,不想突遇变故,家道中落,父母双亲皆是......” 云衣说及此低声啜泣了起来,赵氏自然是明白的,轻轻拍着云衣的背安慰。 良久之后,云衣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停止啜泣,继续往下说,“后来,我们遵着父母生前的嘱托,前往宿城去投奔亲戚,不想那亲戚早已不在哪里,我们无法,只好一路走到了这里......” “那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云衣摇摇头,“我们姐弟这一路见城便进,只求找到一个栖身之所,不想始终无人肯收留......” 赵氏听着云衣的故事,不免也是心生怜悯,又看了看身边一脸天真懵懂的沈丹宁,那份同情心更甚了几分,“这里是永安城啊,是这弈风国最繁华也最危险的地方。” 云衣闻言一惊,装作几分恐惧的样子,缩了缩肩膀。 “不过也还好你们遇上了我,”赵氏和蔼地笑了笑,“我这小院不大,不过也尚可容留一两人,往后你们姐弟便住到这里吧。” 云衣的眼睛瞬间便亮了,可还不待她道谢,赵氏又补充了几句,“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先跟姑娘说明白的,我这小院原已经住了一人了,是个赶考的书生,今日他们举子好像有个书会,这才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云衣点点头,表示知道,而后赵氏又接着说,“还有便是,姑娘也别嫌我这粗人说话难听,毕竟我们小老百姓的,也没有多少余钱,我这里也养不起闲人,所以......” “我明白的,”云衣赶忙点头,“我自幼随父亲学了些医术,等明日我便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家医馆肯让我帮帮忙。” “医术?”赵氏有几分欣喜地打量了云衣一番,“这倒是个稀罕本事,医馆这儿遍地都是,但大多是挂着羊头卖狗肉的,这样,你再慢慢修养几日,等过些日子,我亲自带你找一家医馆,你若是真有几分本事,跟着他干还是不错的。” 云衣闻言颇为乖巧地点了点头,而后认真道了谢。 那书生晚些时候也回来了,听闻这院里多了新人,还特地过来瞧了瞧。 大约是因为胡安平的缘故,沈丹宁对这种文质彬彬的人都有一种敌意,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偏着头不去看他。 那书生也没在意沈丹宁的态度,他看着云衣,缓缓行了一礼,“在下许飞舟,这厢有礼了。” 云衣礼节性地笑了笑,却并没有自报家门。一来是觉得对方这种不由分说就闯进女子闺房的行为实在失礼,二来,二来也是她实在还没想好给自己取个什么名字。 为了防止穿帮,这些事情云衣连凌清安都不会告诉,她只和沈丹宁商议好了,在外一律称沈丹宁为沈宁,至于自己,她却是还没想好。 名字是个很玄妙的东西,云衣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她会尤其重视自己的名字,哪怕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假名,亦是如此。 第三百一十四章 医馆 那书生见云衣似乎不甚愿意搭理他的模样,也便识趣地行了一礼出去了,云衣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 进京赶考的举子一般是住在状元楼的,那是朝廷特地为每年参加春闱的人修建的客栈,吃住均是朝廷出钱,一般情况下,举子是绝没有理由往人家借宿的。 除非,云衣蓦然想起赵氏曾说过自己早年在二皇子府当差,这位读书人怕不是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不过凌钰又是什么样的人,纵是凌清安有罪他都不可能徇私,何况区区一个书生。 不过,凌钰如此,他手下的官员可就说不好了,云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或许也会成为一个不错的把柄。 歇息了几日后,赵氏依诺带着云衣找到了那家医馆,据赵氏说,那是她常去的一家医馆,因着二皇子的面子,那里的人对她也还算客气。 二皇子的面子,云衣看着眼前高悬的“悬壶济世”的牌匾,这便是皇甫老祖所说的民心所向吗? 这家医馆也兼是药房,但药房明显是新建的,漆木用具一应都是新的,那医馆却是小小旧旧的一间,在繁华的街道一侧,若是不注意恐怕就会被这样忽视过去。 “这里的老师傅可是有些岁数了,”赵氏今日出门特地带了根拐杖,这让她腿脚利索了不少,“我这一把岁数能活到现在,全是仰仗着这位老郎中。” 赵氏的意思便是告诉云衣,等下见到那位老郎中要恭敬一些,云衣点头应了,上前帮赵氏打开门帘,二人一同走了进去。 大约是人老了都会有几分畏寒,这仲春都快要入夏的时节,房间里却依旧捂得密不透风,火盆闪着明明暗暗的光,老郎中坐在靠南墙的一侧,其余小徒弟们都热得汗像水一样地淌。 看着赵氏进来了,机灵地小徒弟连忙跑上前去,“赵奶奶来了。” “哎,”赵氏欣然应声,搀着小徒弟的手,走到了老郎中身前,“老大夫近来可好啊?” 那老郎中正在伏案写些什么,听着声音抬起头,笑着客套了两句,“都好,都好。” “老大夫,我这次又给你带来个小徒弟。”赵氏说着,示意云衣上前。 听得那一个“又”字的时候,云衣心间便已经有了一种奇怪的被人卖了的感觉,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恭敬地上前行了一礼,道了一声“先生”。 老郎中抬眼看了云衣一眼,然后眉头就皱起来了,“不要不要,这小丫头能干嘛?要了累赘!” “诶,老大夫可不能这么说,”赵氏颇有耐心地开始劝,“这位姑娘祖上便是学医的,手艺不得了的啊。” 云衣当时不过告诉她的是自小跟着父亲学过几天,却被夸张成了祖上学医,云衣暗赞了一声赵氏忽悠人不脸红的本事,安静地站在那里,乖巧地一言不发。 老郎中看上去很是怀疑地看了云衣一眼,似乎有几分拿不准的意思了,因为他确实年纪大了,行动多有不便,却偏偏有许多行动比他更不便的病人,需要他上门去治。 前些年还好,可这些年他却是渐渐有些吃不消了,也想要招个懂些医术的人,每日里替他跑个腿什么的,赵氏此次荐人,也算是正中下怀。 老郎中复又认真打量了云衣一遍,清了清嗓子,“你都会些什么啊?” 这问题着实把云衣问住了,她也不知道她会些什么,又不敢嚣张地直言会治病救人,好在赵氏反应够快,下一秒就把话接了过去,“老大夫,会些什么,你给她派些活,不是一试便知了吗?” 老郎中轻轻皱了皱眉,似乎是在努力思考有什么工作能分给云衣,身旁一个小徒弟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老郎中一拍大腿,“对,就这事儿,你带着她去吧。” 小徒弟领了命,从医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抽出一个满是灰尘的药箱,简单扑了扑其上的灰尘后,便拿起来递给了云衣,“师父今天有一趟外诊,师父刚刚说让你替他去。” 云衣接过药箱,点了点头,“病人是什么症状?” “没什么症状,”小徒弟说得轻描淡写的,那说出来的话着实是让云衣一惊,“不过是摔断了腿。” “摔断了腿?”云衣一惊,倒不是惊讶于这症状有多重,却是惊讶于这么严重的事情,这位小徒弟竟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而那位老郎中竟也能这么轻易地委以他人,还是个不明底细的新来的。 听得是有人摔断了腿,赵氏“哎哟”了一声,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老郎中看着云衣讶异的神色,大概也明白了她的想法,叹了口气,“你莫要觉得我狠心啊,这摔断了腿,素来是没得治的,这人下半辈子也就算废了,你去了,也只是帮他看看,看怎么能减轻点儿痛苦。” “可这分明是能治的。” “能治?”老郎中复又叹了口气,“这病若是放到那些大户人家,自然能治,一颗生筋续骨的丹药而已,可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又能拿什么治呢?” 云衣看着瞬时间仿佛又老了许多的老郎中,突然就明白了皇甫老祖所言的民间疾苦,她曾不食人间烟火地觉得不是病的病,在他们身上,那便是轻易能毁了一生的苦痛。 “我想,抓几副药去试一试。”云衣带着几分犹豫的开口,其实若是症状轻的话,不用丹药也是能治的,不过就是时间长一些,另一点就是,由于原理是炼丹的原理,所以许多医者可能并不知道。 老郎中一把年纪了,也看过不少少年人的年少轻狂,什么都不服气,什么都要亲自试一试,他也不管,既然云衣这么说了,他也就挥挥手随她去了。 云衣去旁边的药房抓了些药,虽说这两家实际上归一个东家,但医馆这边要用药还是要有个限度的,所以云衣只捡了最寻常的几味,又自己悄悄从储物袋里拿出些灵药,趁人不备与那些药材一起放进了药箱。 准备地差不多了,才招呼上一个小徒弟,出了门。 第三百一十五章 小试身手 路是小徒弟引的,他看样子也不止去过一次了,一路边走还边跟云衣介绍着那户人家的情况。 “李大哥也挺可怜的,他娘便是因为重病双目失明,媳妇儿前些年跟人跑了,剩下个傻儿子,如今都已经五岁有余了,还连话都说不明白呢。” 这所谓李大哥便是那个把腿摔断了的,据小徒弟的说法,他是深夜上山为了采株只在满月时成熟的灵药,不料一个没注意脚下,滑了下去,直到第二天才被山上的猎户捡回来。 “唉,这种情况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福大命大了,”小徒弟叹了口气,“你待会儿也别有太大压力,李大哥都不指望自个儿能好了。” “可他若是残了,靠他养着的老母和儿子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日子该过还是得过下去的,总会有办法的。” 云衣被小徒弟这一声一声叹气叹得心酸,这一份走投无路的难是她未曾见识过的,她原以为这世上最可敬的无外乎便是凌清安这样的人了,中了那般剧烈的毒还能努力压制下来,忍着屈辱坚持了这么多年。 可现在想来,至少凌清安还是皇子,他不需要为生计奔波,这世上比他还不易的人,当真大有人在。 二人说话间便到了李大哥的小院,院子不大,比起赵氏的院子还要再破旧些,里面堆满了晒干了的草药,也有一些兽骨,能看出这位李大哥基本上也就以此为生了。 由于长时间没人打扫,院子里弥漫这一股奇怪的气味,大约是草药味与腐烂的皮肉味所混杂出来的味道,云衣不想深究,她只闻了一口便开始闭气,为了不让自己显得不礼貌,生生忍住了捂住鼻子的冲动。 李大哥躺在里屋的床上,小徒弟扬声喊了一句,便听见李大哥回话,“进来吧。” 云衣跟在小徒弟后面,小心翼翼地以防止踩到地上晾晒的东西。 李大哥这腿看上去也摔了有些时间了,上一次处理伤口的是那个老郎中,云衣不知道他究竟上了什么药,目前看起来他倒是用两块夹板将那腿固定住了。 看见进来的是个小姑娘,李大哥也是吓了一跳,云衣倒没那么多拘谨,简单打了声招呼,便开始上手拆绷带。 “不用,不用麻烦了,俺自己来就好......” 李大哥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毕竟男女有别,况且云衣看上去还出身不低。 云衣却是没有管这些,一手按住那只腿,一手利落地剪开绷带。距离上一次换药也应该有些时候了,当绷带脱落,一股十分难闻的味道弥散出来,李大哥难得地红了红脸。 正在闭气的云衣是闻不到这些的,所以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开始了下一步清洗,但不知道这些内情的人,如小徒弟如李大哥,瞬间对云衣生了几分对医者的敬意。 将那些残余的药液清理完毕后,云衣简单动了动那只腿,她有些想不明白那些药究竟是做什么用的,毕竟这在她看来真的是一颗续骨丹就能解决的问题。 装模作样地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之后,云衣要来了一个药炉和一个火盆,独自去了院里煎药。 小徒弟陪着李大哥在屋里说话,那失明的老母和那个傻儿子自然也不会随便出来,这无疑让云衣方便了不少。 药炉不够大,但云衣依旧没有耐心一样一样地提炼药液,于是用精神力将小小一个药炉分割成几个更小的空间,而后将所有药材,包括那几株灵药一股脑塞了进去。 火盆里的火是不足以熔炼灵药的,云衣趁无人注意又悄悄塞进去一缕天火,同时还要小心控制温度,以防这个小药炉承受不住,直接炸炉。 炼药的过程是很快的,毕竟不需要成丹,只要将灵药提炼到一个人体能够接受的程度,而后与其他药材混为一体就好了,为了让这个过程显得长一些,云衣还特地多加了两碗水。 等到药熬好了,云衣招呼着小徒弟端到了屋里,稍稍晾凉后,看着李大哥喝了下去。 因为到底不是正经丹药,所以云衣也不好说究竟需要多久才能见效,她略略问了问李大哥伤口的感觉,弄得李大哥颇有些茫然。 那便是没感觉了,云衣又上手轻轻摁了摁膝盖的部位,“再等几日吧,我明天还会再来的。” “谢谢,谢谢。”李大哥是淳朴人,一味地道谢,倒是小徒弟看出了问题,“师父不是叫你来换药的吗?” “是啊,”云衣看着那条明显骨头断裂的腿,她倒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这就换。”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云衣不过是草草地将夹板夹了回去,又手法生疏地将绷带缠好,小徒弟站在一边看着,满眼的不信任。 但云衣对自己的成果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看上去和她来时看到的样子差不多,“那就这样吧,我们先告辞了。” 李大哥起身想送,但他这种情况怎么可能还让他起身,被小徒弟稳稳地按在了床上,云衣笑了笑,便转身出了门。 回去这一路上小徒弟都没怎么说话,云衣觉得他八成是在琢磨回去怎么在师父面前告自己一状,告就告吧,云衣叹了口气,虽然她现在确实无从解释,但很快,结果会给她最好的证明。 果不其然,回到医馆,小徒弟便是当着老郎中的面,历数了云衣这一趟所做过的所有不靠谱的事情,其实他原也不必这样的,大约是因为他以为云衣也是和他们一样来这里拜师的,竞争意识下,人类总是不太友好的。 赵氏也还没走,虽然她不懂医术,但听着小徒弟过分渲染的描述,也让她大概明白了一点,云衣可能不太适合在这儿干,于是她刚想带着云衣请辞,便听老郎中开口,“小姑娘没什么想说的?” 云衣轻轻摇摇头,在小徒弟震惊的目光中笑了笑,“我相信结果会替我说话的。” 老郎中看了看云衣,又看了看旁边脸色突然有些不太好的小徒弟,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那我也等着你的结果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立名 结果自然是好的,好在也并没有让云衣等多久,灵药终归是灵药,就算那种炼制方法损耗了不少药力,好歹也还是有些用的。 大约第二天中午,云衣再去李大哥家时,李大哥的伤断处便已经有些麻麻痒痒的感觉了,这是生骨的前兆。云衣又照着之前的药方熬了几次药,次次都是盯着李大哥喝下后才离开。 如此一周左右,李大哥竟然便已经能下地勉强行走了。这是让老郎中几位讶异的事情,一时之间,邻里也将云衣传为天人。 云衣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她前世干的都是活死人肉白骨的活儿,区区断腿还是不在话下的。 经过了这么一桩事之后,云衣算是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医馆,她和老郎中的分工也极为明确,老郎中负责坐诊,她负责跑一跑外诊。也正因为如此,她可以不必时时坐在那个闷死人的医馆里,只要听着招呼去就好了。 所以平日里,云衣依旧待在赵氏家里,赵氏白日里出门卖菜,她便和沈丹宁一起在屋里摆弄一些灵药,那个叫许飞舟的书生倒也是个不常出屋门的,想来大约也是因为考试时间将近。 沈丹宁已经将云衣教与他的所有丹阵尽数学会了,云衣所教给他的,大概也是目前所知的所有基础丹阵了,那么剩下的,便只能靠沈丹宁的悟性了。 云衣是不许他太早定下丹阵的,这样的天赋,在她看来无论如何也不能浪费,所以这几日,她得闲了便在屋中跟沈丹宁讲解灵药的一些属性,这是当年她师父教授她的顺序,如今她也学得分毫不差。 由于李大哥的病治得实在漂亮,说是一战成名都不为过,而且用的药还都是些普通的药材,那些灵药云衣自然不会算在药价里,到最后她也只是收了李大哥一些药钱而已。 云衣的名声自那时起便算是传开了,大半个南区都知道了赵氏家里来了个仙女转世般的医女,能够妙手回春,而且不收诊费。 对于这后一点,赵氏起初是有些意见的,毕竟人总是要吃饭的,赵氏原还指望这门手艺能养活这姐弟俩,但当云衣交给她一个金镯子当做寄住费后,赵氏便再没多余的话了。 云衣对这个金镯子的解释是,这是家中原有的东西,他们姐弟俩出门投奔亲戚,总得有些值钱的东西傍身,之前不曾拿出是怕怀璧其罪,如今看赵氏是个好人,也便放下心来。 赵氏也语重心长地劝过,虽说他们从前是大户人家,但这样下去总会坐吃山空。 云衣笑笑,只说是想练门手艺,等到坐吃山空那一天再以此谋生不迟。 赵氏见她倔强至此也没再劝,只是轻轻摇摇头,叹了口气。 在赵氏看来,这位大小姐无疑是还不懂民间疾苦,但她终有一天会懂的,这些事情,也用不着自己教她。 往后的日子,云衣常常东奔西跑,这家谁谁的脚崴了,那家谁谁的什么病又犯了,虽然她依旧不懂医术,但这些简单的小病小灾,倒还不至于太过棘手。 老郎中也渐渐清闲下来了,有了云衣在外东奔西跑,大家看病都不愿意上门了,他整日躺在医馆的躺椅上小憩,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好不自在。 但谁也不曾想到,就是这般平静的日子里,到底还是出了事。 常人皆是明了,医师也并非神仙,也有太多的病症是无能为力的,但就偏偏有人非要拿医师当神仙看,那些个疑难杂症,治不好便要闹个天翻地覆。 老郎中活了大半辈子了,这样的人见了不少,况且这城南一共这么大的地方,彼此之间都门儿清的,那样的病人,老郎中本是不肯接的,偏偏这次来的这位家中有些势力,听说是跟城中哪个大官的亲戚能搭上那么一点关系,人又霸道,老郎中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病人是这位的老母亲,也活了有九十多岁了,这对于一个未曾修炼的凡人来说,这岁数却是不小了,加之身体又弱,随便一场感冒可能都会将人带走了。 而这位得的,正是最寻常的感冒,听说是夜里忘关窗户,晚风把老太太吹着了。这个无赖平日里名声不咋地,却是个孝子,看着母亲这般难受,他自然也坐不住,硬生生将老郎中从医馆抬了过来。 这把年纪的人了,就连用药都得万分小心,老郎中深知此理,已而慎之又慎了,却还是出了麻烦。 这下那无赖不干了,纠集了一帮兄弟打上医馆来,非要老郎中为他母亲偿命,小徒弟看着这架势不知如何是好,赶忙跑去赵氏家里,找云衣来帮忙。 云衣皱眉看着眼前这个出气多进气少的老太太,一时也有些犯难,救活她倒是很容易,但需要的,却是确确实实的丹药,而且云衣这里还没有现成的,需要现炼。 “怎么样?治得好吗?”那无赖站在一旁倒是颇为着急,云衣试了试眼前人的鼻息,又扒开她的眼皮看了看,若说命数,这老太太也算是走到头了,但这种时候却是不能砸在医馆手里,云衣叹了口气,咬牙点了点头。 “太好了!”那无赖的嗓门把云衣吓了一跳,而突如其来的一掌,差点儿把云衣拍地上去,“我就知道你比那个老家伙靠谱!” 云衣心间对这种行为颇为不屑,但还是努力按下了这种不屑,“但我需要时间,先用口参汤吊着命吧,我明日再来。” 能用来续命的参汤,须是有些年份的,那必是价值不菲。那无赖的脸上也露出些难色,但终归还是点了点头。 当夜,云衣让沈丹宁看着门放风,自己在屋里用被子遮光,炼了大半宿丹药,这不是寻常治病,这是在与天抢命,所以要做的事情,要准备的东西,都要繁复许多。 这一夜云衣都在担心万一那个老太太挺不过夜可怎么办,好在,那无赖大概也真的是个孝子,云衣第二天一早再去时,老人的脸色甚至还较昨天好了不少。 能看出这是下大功夫的,也是花了大价钱的,云衣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所有人都请到了外面,然后倒出了昨晚方炼成的丹药。 第三百一十七章 起死回生 老太太目前的状态已经有几分神志不清的意思了,云衣将瓶中的几枚丹药依次倒出来,一枚一枚地塞进老太太的嘴里,然后再用水将丹药顺下去。 其实这些丹药中,续命的丹药只有一枚,其余的,主要是改变筋骨的,毕竟云衣并没有那么大胆量与天夺命,所以只能用这种办法迂回一下,改变了凡人的筋骨,她至少就有了修炼的资本,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稍稍改变一下命数。 确保老人已经将所有丹药都吞下了,云衣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开始安静地等待变化。 说是变化,也不太可能有什么诸如金光乍现之类的明显变化,不过是身体的机能在慢慢恢复,云衣闭上眼睛,慢慢地感受着床上人的生命力一点点恢复。 大概是因为年纪原因,老人恢复得很慢,她整个人在云衣眼里还是一层雾蒙蒙的灰,只不过是颜色在逐渐变得浅淡。 这个过程是极漫长的,对于云衣来说是如此,对于屋外等待的人来说更是如此,那个无赖好几次都忍不住要冲进去了,但都被小徒弟拦下了。 小徒弟心中也是忐忑的,一来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二来,如若云衣真的治不好,那他们医馆指定也保不住了。 许久之后,云衣终于在那一片灰蒙蒙之中看见了一点浅淡的绿,那代表着生机,她长长舒了口气,睁开了眼。 虽然老人依旧还是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样子,但既然已经被唤醒了一缕生机,那么这缕生机就会无限蔓延,直至驱散所有死气。 这是生命的神奇,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是当年师父告诉云衣的。 又看了一眼老人,云衣起身打开了门。 那个小无赖第一时间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地拽住了云衣,“我娘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问题,”云衣说着看了眼天,天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她这才算是真正放了心,“只是还没有醒,千万记得,不要动她,也不需要喂水喂饭,等人慢慢苏醒就可以了。” “好好好,”对方忙不迭地点头,还激动地给云衣做了个揖,“多谢姑娘,多谢姑娘,等我娘醒了,我一定亲自登门致谢。” 云衣看着眼前这个喜不自胜的人,他甚至都没先进去确认一下便开始道谢,是太信任她还是料定了她不敢骗人,是后者吧,云衣心底冷笑一声。不过无论如何,这份孝心总是可贵的。 大约七天后,老太太终于苏醒了,不单单是病好了,就连身子骨都比之前硬朗了不少,原本已然全白的头发里,甚至还冒出了几根黑发。 这可把那个无赖高兴坏了,敲锣打鼓地给云衣送来了各色果食当做谢礼,之后又逢人就说云衣真真是仙人转世,他那老娘经云衣的医治,几乎是返老还童了。 这下云衣的名声是真的传出去了,她那始终不肯自报名姓的习惯也被渲染成了品行高洁,由于从赵氏那里得知她弟弟姓沈,城南的百姓都唤她一句“沈仙子”。 说实话,云衣本没想落这么个名声,这左一句“仙子”右一句“仙子”的,她听得也着实别扭,她也跟人说过几回,但旁人只当是沈仙子自谦,叫得却是越发欢了。 除却这一桩不算烦恼的烦恼,云衣的日子倒是过得清闲自在,每日里只见着那些寻医问药的人,除此之外,再不与任何人有多余的关联。 没有人深究她究竟来自何方,也没有人深究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糊弄赵氏的那一套说辞糊弄了几乎整个南城的百姓,这大概也体现了百姓不同于那些官僚的淳朴,生活的重担逼迫地他们无暇去想那些无意义的事,况且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也不惧什么人来算计。 皇甫老祖的那只纸鸽子竟然真的不只是一个玩意儿,在云衣安稳了大半个月后的一天,那只安静待在她的储物袋里的各自蓦然苏醒,开始大闹那个本就不大的空间,储物袋中有云衣分去的一缕心神,她那时正在往回走的路上,一时又不知怎么安抚这只突然暴躁的鸽子。 待到她回到房间,关好了门,她的储物袋早已被这只鸽子闹得不成样子,原本整整齐齐摞在一起的灵药盒子被打翻地七零八落,里面的灵药散落得到处都是,一些案牍竹简被这只鸽子叨掉了牵连的绳子,几片竹简散一地。 这还不算,当云衣终于将那只罪大恶极的鸽子放出来时,它丝毫不觉得这是它的错,反倒埋怨云衣动作太慢,为此,还忿忿啄了云衣好几下,气得云衣一把把它掐在手里,如若这只鸽子是只活体,恐怕会直接惨死。 但它不是,所以被云衣抓住之后,这只纸鸽子逐渐还原成了一张纸的样子,在云衣不明就里的眼神中,白纸上开始渐渐浮现字文。 内容无非是皇甫老祖告诉她自己新的落脚点,只是这过程,云衣看着字消失之后又变成一只鸽子模样的纸,一时想气都气不起来。 这一次云衣涨了不少教训,特意将这只鸽子与其他所有东西隔离,放在一个单独的储物袋里,鸽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隔离,被云衣塞进去的时候,还不满地叫了两声。 皇甫老祖的新住处也在南城,大概是因为这里的房价低,而且人又多好打掩护。云衣此时较之从前已自由了不少,收到消息,便收拾收拾出门了。 皇甫老祖开门时还带着几分诧异,一来他没想到云衣这么快就会出现,二来,他也没想明白云衣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云衣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只鸽子揪出来,将它闯的祸一五一十地说给皇甫老祖听了,谁知皇甫老祖非但不同情,反而哈哈大笑,笑得云衣都有几分没脾气了。 等到笑够了,皇甫老祖才想起正事,“对了,你这身打扮什么意思?” 云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耸了耸肩,“体验民间疾苦啊,这不是你说的吗?” “你动作够快的啊。” “那是,”云衣自豪地挑了挑眉,“行动力一向是我最值得夸奖的地方。” 第三百一十八章 凌铭的闹心 皇甫老祖斜睨了她一眼,终究是没绷住,笑出了声,“行了行了,别人夸你也就罢了,怎么还自夸上了?” “不麻烦别人恰巧是我另一项值得称道的地方。”云衣笑着接了一句,终于说起了正事。 当云衣说起进来南城传得沸沸扬扬的所谓“沈仙子”正是自己时,皇甫老祖惊诧了一秒后点了点头,“难怪。” “怎么一副你早就猜到的样子?” “猜到不敢当,不过你这么说了,再回想一下,确实觉得有道理。” 云衣耸耸肩,也不纠结,倒是开始打量皇甫老祖新租的这个院子,“你这院子倒是比我现在找的那个落脚点要好上不少。” “怎么?”皇甫老祖闻言突然一脸防备,“你不会打算转移阵地了吧?” 云衣看了看皇甫老祖又看了看这院子,“怎么可能......” 临了还不忘吐槽一句,“看你小气的。” “这可不是小气,”皇甫老祖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意思,“这可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是是是,”云衣点头如小鸡啄米,忽而又换了一副严肃正经的神情,“不过说实在的,既然你现在知道了,往后找我就容易多了,真的尽量别动用那只纸鸽子了,多此一举不说还大费周章。” “我那鸽子可是我的不传之秘!”皇甫老祖不服气地挺了挺胸,“旁人想要我还不一定给呢!” 对于皇甫老祖偶尔冒出来的小孩子一般的性格,云衣早已经习惯了,也无力再吐槽了,反正话她已经说了,她也相信皇甫老祖听下去了。 那日之后,云衣在的那家医馆便又多了一位病人,还是位年纪又大又难伺候的客人,时时犯病不说,还点名只要云衣一人看诊,连个小徒弟都不许带。 云衣自然明白这是皇甫老祖想出来的注意,但医馆中的其他人不懂,他们皆是以为又遇上了什么麻烦的客人,老郎中为了做云衣的思想工作,还出动了赵氏,和云衣彻夜长谈。 云衣对此自是苦笑不得,但不得已之下还得配合,经过长长的一段谈心后,她才装作不情不愿地答应了这件事情。 这边云衣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可这永安城中,却是有人不太安宁,这其中之一,便是四皇子凌铭。 那天早晨之后,凌铭回到府里睡了一觉,起床后便有些后悔,他确实有些冲动了。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凌钰的逻辑,发现确实是说得通的,但最痛苦也莫过于此,他认可凌钰的解释,却又无论如何不能原谅他那般轻视大哥的礼物。 就算凌钰的说法是对的,那他也完全没有必要非得将那免死金牌送给别人啊,他可是凌钰,他完全有能力自我约束的,他没有理由宁愿相信个旁人也不相信自己。 这是凌铭为自己开脱的借口,可痛苦的是,他同样意识到这只是他为自己开脱的借口。尽管如此,凌铭依旧不肯去找凌钰和解,毕竟他们刚刚闹翻,而他同样不觉得自己的理由完全就是错的。 要道歉也该他先道歉,怀抱着这种想法,凌铭在府上等了三天都没等到凌钰,倒是凌清安来了不少趟,有的没的说了一堆,主要内容不过是绕着圈子在劝他凌钰的不易。 凌铭明白凌清安这是在劝和,可你怎么不去劝劝二哥呢,这话凌铭憋在心里,每一次都在想说出口时又咽了回去。 大约是因为实在等不来凌钰的道歉了,大约是因为被自己心中的矛盾纠结折磨地太过难受,又大约是因为实在不想听凌清安连日来不着边际的唠叨,凌铭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启程归州。 其实凌铭是不太信那个面具人所言什么赵知州身体欠安之类的说法的,赵知州年富力强,每年也都会跟他有书信往来,今年年初时他还接到赵知州的来信,说归州一切都好,他若是身体欠佳,当时就应该在信中一并提出来的。 但无论如何,既然永安城实在没心情待下去了,凌铭兀自安慰自己,去归州散散心也好。 这一次启程凌铭是提前跟弈风帝打好招呼的,毕竟归州不是一般地方,他在这种时候去归州,若是日后被有心人翻出来,再做一笔文章就不好了。 弈风帝答应得十分爽快,他似乎总有几分纵着凌铭,但这份纵着却并不让凌铭开心,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因为父皇对二哥从来是要求最严的。 去归州前凌铭跟凌清安打了声招呼,又隐隐透露了些口风,那意思是,只要凌钰先开口道歉,大家就还是兄弟,不过至于凌清安是否能听出来那极其隐晦的口风,这就不是凌铭关心的事情了。 事实证明,凌清安确实也没听出来,不然他一定会将凌铭留在永安城,而不是垂头丧气地应准了云衣的想法,连自己都准备闭关了。 凌铭这一趟的本意是去归州散心的,但往归州这一路,不知为何眼皮总时不时跳两下。 开始时还好,后来跳得他实在心慌,最后竟是连游山玩水的心思都没了,连夜快马加鞭地往归州奔。 到了归州地界,凌铭直奔赵知州的府邸,却在府门口被拦下,还被告知赵知州正在养病,不见客。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也敢拦?”凌铭连夜赶路,如今又听见这么一句,自然是有几分心焦了。 那拦人的侍卫猛一听这话也是愣了,反复打量了凌铭许久,也没将他与印象里哪位大官对应了,于是当他是哪个喝醉了耍酒疯的,不仅拦了,态度也越发横了起来。 凌铭不欲再与他多费口舌,当他听说赵知州在养病时只觉大脑“轰”得一声,这会儿再没心思跟个侍卫争执,挺身就要硬闯。 以凌铭的身手对付一个小小侍卫自然是不成问题的,可这里是知州府邸,侍卫又岂止一个,如若凌铭上来自报家门许还有的商量,他上来便要硬闯,一府的侍卫蜂拥而出,将他围得严严实实。 这要是平时的凌铭,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局面的,但凌铭近来确实诸事不顺,也不免有了些脾气,才造成这般局面。 第三百一十九章 赵知州 尽管对方人多,凌铭却也是不怵的,他近来确实郁闷,也正想打一架疏一疏心中的郁气。 可这一架终究是没打起来,这门口这么大阵仗,难免将管家惊动了,管家是府中的老人了,自然是认得凌铭的,这会儿见着四皇子前来又被自家侍卫堵在门口团团围住,赶忙上前请罪。 一番闹剧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束了,凌铭也无心听管家那些请罪的陈词滥调,直直地奔去赵知州的房间。 赵知州躺在床上,看脸色是十分不好了,但却还算是清醒,见着凌铭来了,还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 凌铭赶忙上前将其按住,“赵大人不忙起。” “四殿下......”赵知州方唤了一声殿下,突然就不知触动了那根神经,眼泪瞬间如决了堤的江水,不由分说地奔涌而下。 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哭得如此哀切,凌铭看着也难受,只得一边慢慢安慰,一边让其冷静下来,自己也好问清缘由。 按照赵知州的说法,他这病是急症,确切来说,不想是病,倒像是被人下了毒,至于是被谁下的,赵知州看了眼凌铭,犹豫了。 赵知州这一出犹豫得凌铭颇有几分莫名其妙,他看了看赵知州,又看了看自己身后,“赵大人,这里也没有旁人,但说无妨。” “殿下,殿下莫怪我多疑,这下毒之人,我不知道是谁,但却猜得到是谁的人。” “谁的人?”凌铭皱了皱眉,能用这种手段的,那不用猜也知道了,“凌钺吗?” 可赵知州竟是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若是三殿下,我也不必这般犹豫了。” “那还能是谁?我五弟?还是......父皇?” 赵知州看着凌铭,眼神中莫名添了几分伤感,“我所猜的那个人,便是殿下宁愿相信是陛下也不愿相信是他的那人。” 凌铭一时愣了,他看着赵知州,眼神却是越发地不可思议。 他宁愿怀疑弈风帝也不愿怀疑的人,那这个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二皇子凌钰。 可怎么可能,凌铭想不明白,凌钰不会用这种卑鄙手段的,况且归州这地界,又碍不着他的事。 因为刚刚才跟凌钰大吵一架,而且平心而论问题还主要出在自己,所以这一次,凌铭却是谨慎了几分,“你依据什么猜测的?” “其实也不一定是二殿下指使人做的,但至少是二殿下手下的人做的,”赵知州看着凌铭的神色,小心地说,“因为几个月前,我收到了一份不利于二殿下的证据。” “你收到了一份不利于二哥的证据?”凌铭对这个说法分外质疑,“你这天高皇帝远的,不利于二哥的证据应该往永安城送啊,给你干嘛?” “是啊,”赵知州叹了口气,“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就是因为那人想搞掉我吧。将那份证据递到我手上,再向二殿下那边透个口风,这就是所谓借刀杀人。” 凌铭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话还是不要乱说......” 赵知州明显是还有几分不服气的,但他也理解凌铭与凌钰的感情,所以也没再争辩,只应了一声“是”。 良久之后,凌铭才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说了?继续呀。” “继续什么?”赵知州一脸茫然。 “继续说是什么证据啊。” “哦哦,”赵知州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从贴身的衣物里小心地掏出了一个信封,“在这里。” 凌铭接过信封,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将那个已经拆开过的信封打开,从中抽出了那封信。 信上所描述的,是一个凌铭所不认识的凌钰,那其上,条条列举了凌钰在利州所犯的一系列罪证。比如暗中命令奶妈在利州置备了良田百亩,纵容其亲信欺行霸市,甚至还有一道案卷,说的是利州有人强抢民女被判刑,可后来这一案却莫名其妙被推翻了,据说是因为犯案的,与二皇子的奶妈带些亲戚。 凌铭看着那据说条条都铁证如山的罪状,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凌钰的奶妈确实是利州人,这凌铭是清楚的,而且几年前这位奶妈便从二皇子府还乡了,当时凌钰还给了她好大一笔钱当做路费,这一点凌铭也是清楚的。 可这之后的事情,凌铭却是不清楚了。 这信上的说法是,那一大笔所谓的路费,是用来置办田地的,而二皇子在利州还有许多家产,皆是在由奶妈代为打理。 若是旁人跟凌铭说这些都是凌钰干的,凌铭一定会觉得那人怕是疯了,但这是赵知州说的,而且赵知州现在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躺在他面前。 “这......也不能说明是二哥干的啊,没准儿是这个奶妈打着二哥的旗号,二哥对此完全不知也不一定啊......” 赵知州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凌铭的说法,但接着又叹了口气,“不管二殿下知不知道,这些事若是传进永安城,可都是大罪,毕竟那些证据里,有二殿下的亲笔书信和不少私印。” “在哪?” “这我自然不能带在身上,”赵知州看了看天色,“等明日一早,我带着四殿下去找吧。” 凌铭点点头,复又关切地看着赵知州,“赵大人的身子,还能出得了远门吗?” “出得了出不了的,”赵知州又一次沉沉叹气,“算是我最后为殿下尽点心意吧。” “赵大人......”凌铭本还想再说什么,但他看着赵知州,突然就想起了云衣,“对了,赵大人若是中毒,不妨随我回一趟永安城,我认识一个医女,最擅解毒。” 赵知州闻言眼神都亮了,毕竟说到底,这世上谁都是渴望活着的。 “你跟我一起回去吧,”凌铭看着手中的信封和信又说了一遍,“这些证据,若是来日里要当堂对质,我也有些底气。” “殿下已经决定了吗?” 已经决定不再相信二殿下,已经决定要与二殿下宣战了吗? 凌铭抬眼看了他一眼,“决定什么?不要瞎猜,我什么都没决定。” 第三百二十章 许飞舟的异常 第二日,赵知州果然拖着他那副半死不活的身子,带着凌铭找到了那个藏证据的秘密地点。要说赵知州在藏东西上可能真的有几分天赋,凌铭跟着他漫山遍野逛了大半个上午,才将将找到那个极其隐秘的山洞。 凌铭年轻体壮的,这一上午下来倒不觉得有什么,可赵知州终究是个病患,就算他不知道吃了什么药,竟能支撑他一上午,但这一上午过去,下山的时候,便已而力竭了,只得靠凌铭将他背下山去,凌铭这才意识到,他昨日竟还未曾询问赵知州的病状。 “也没什么严重的症状,”赵知州说这话时已是要说两句喘三喘了,“只是每天都能感受到生命力在损耗。” 凌铭听着,不由皱起了眉,这也无怪赵知州说自己是被人下了毒,寻常病症,哪会有这么怪异? 但他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尽管赵知州昨日的猜测看似有理有据,但想想之前永安城那一桩桩事,再加上那天晚上那个面具人跟自己说的话,这太像一个阴谋了,一个挑拨他们兄弟关系的阴谋。 清风寨究竟想做什么,凌铭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他突然发现现在最重要的似乎并不是凌钰是否真的做了那些事情,而是清风寨,那个蛰伏在深山里,却莫名得到父皇信任的清风寨。 想到这里,凌铭再没心思在归州停留了,虽然赵知州的身体状况不宜立刻远行,但听了凌铭的话后,这位病重的知州还是毫不犹豫地跟着凌铭一同返程。 可无论怎样,赵知州多少还是个病人,这无疑拖慢了二人回永安城的速度,等到他们看见永安城的城门,已而是一个月之后了。 这一个月是春闱开试的一个月,也正如云衣先前所料,虽说这春闱是为了选拔人才的考试,可这其中动歪心思的人也着实不少,这其中,许飞舟便算一个。 许飞舟本来平日里没有大事是不出门的,临考试的人,素该如此,可开考前几天,他突然一反常态,开始频繁地往外跑,每天天一亮就出门,等到了天黑才回来。 云衣曾在吃饭时装作无意地问过赵氏,赵氏已然将云衣当做自己人了,所以也不隐瞒,直言许飞舟是往二皇子府跑的。 “还是我牵的线呢,”赵氏边夹菜便说,语气间是掩盖不住的骄傲,能看出在二皇子府的经历,是他这么些年的谈资,“我们殿下府上的门卫,想当年他儿子娶媳妇都是我做的媒,就冲着这事儿,他给飞舟在府上寻了个活儿。” “寻了个活儿?”云衣有些不能理解了,“就剩几天了,来得及吗?” “怎么来不及,”赵氏说着看了眼云衣,突然想起她是外地来的,又耐心地跟她解释了一番,“你们不懂,这永安城的科举是归吏部管,这吏部呢,有基本是归二皇子管,所以虽说只有几天了,但只要疏通了二皇子这关,到时候夹带些东西进去,不就稳妥了。” 云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赵氏看着自己解释明白了,又拿起筷子夹了口菜,也不再管云衣,扭头去问沈丹宁吃得怎么样了。 看着赵氏这般十拿九稳的样子,倒是让云衣有些茫然了,她不觉得凌钰会是那样徇私的人,可赵氏这语气,分明就是稳了的。 但现在下结论实在是为时过早,云衣看着许飞舟依旧日日早出晚归,突然有些好奇他这一日的行踪。 就算赵氏已经跟她说过许飞舟是去二皇子府的,但第二天一早,云衣还是悄悄跟着许飞舟出了门,她实在不觉凌钰是那样的人,所以如果许飞舟够聪明的话,这其中一定还有其他运作的空间。 许飞舟一介书生,也不懂什么反跟踪,所以云衣这一路跟得很是轻松。如赵氏所言,许飞舟确实从后门进了二皇子府,在里面给他开门的那个人倒是谨慎地探头出来望了望,云衣躲在一面墙的转角后面,没敢再往前走。 但直觉告诉她,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结束,于是云衣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等在了那个拐角。 大约一刻钟之后,又是同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将许飞舟送走了。 离开二皇子府的许飞舟神态远不如他刚刚进去时那般轻松,这样的人不会掩饰情绪,连紧张这两个字都写在了脸上。 云衣远远打量了一下,也没发现他身上多了什么东西,估摸着可能在储物袋里,不然许飞舟不至于紧张得连走路都同手同脚了。 但也能看出这不是许飞舟第一次做这件事情了,看着他现在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云衣很难想象他第一次被交付这任务时,得是什么样的光景。 许飞舟就这么神经紧张地抄小路走到了状元楼,这是赶考的举子在永安城暂住的地方,但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比如云衣就进不去。 她在门外观察了许久,这一次却没能等到许飞舟下来,想了想,云衣没有再等,而是直接去了皇甫老祖的小院,这些科举场上的事情,皇甫老祖多半比她清楚。 对于云衣出其不意的到访,皇甫老祖显然是已经习惯了,他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懒懒地告诉云衣记得关好院门。 云衣也熟门熟路地坐到属于她的那块石头上,皇甫老祖仿佛是故意的,他这一次搬家之后,院子里依旧只有一把竹躺椅,云衣无法,只得自己找了一块合适的石头,放在离躺椅不远的地方,那就是她的座位。 “怎么,这次又找老夫什么事情?”皇甫老祖看上去心情还算不错,开口便有几分倚老卖老的玩笑意。 云衣想了许久如何措辞,最后还是决定以最简单的方式开门见山,“我想知道,如果科举想要作弊,都有什么手段?” “作弊?”皇甫老祖略略想了想,“这可太多了,最简单的是夹带小抄,不过也最容易被发现。” “那如果贿赂考官呢?”云衣想起了赵氏的话。 “贿赂考官有什么用,”皇甫老祖颇有几分不以为然,“考试的时候又不止一个人监考,阅卷的时候卷头又是被封好的。” 第三百二十一章 疑似舞弊 “不过......”皇甫老祖说到这里突然犹豫了一下,“不过虽然贿赂考官没用,倒是可以试一试贿赂一下考场门口搜身的那两个侍卫。” “那有什么用?”云衣有些不解,“就算他们查不出来,带进考场也不能抄啊。” “谁说不能,”皇甫老祖反驳道,“你是没见过春闱的阵仗,那么多人,那几个监考根本看不过来,而且,通常这是有一条完整的产业链的,每年都会有那么两三个收了钱的,混进去捣捣乱,吸引考官的注意力。” 皇甫老祖说得明白,可云衣却是越发茫然了,因为侍卫不可能住在状元楼,可许飞舟确确实实进的是状元楼,他究竟是去贿赂谁了? 看着云衣的神色,皇甫老祖一时也不明白她在烦恼什么,索性就问了出来,待云衣将这件事始末解释明白,皇甫老祖也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你确定他是从二皇子府拿出了什么东西?” “应该是,”云衣点点头,神情很是笃定,“因为他的神情很紧张,那种紧张就是身上有着十分重要东西,还怕被人发现的那种。” “那这件事情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怎么说?” 皇甫老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理清整件事的逻辑,而后带着几分不确定开口,“你试着想一个问题,他从二皇子府带走了什么东西,那这个东西二皇子是不是知道被他带走了?” 云衣摇摇头,“我猜不知道,因为凌钰若是有什么东西需要送,大可以找更靠谱的人,没必要找这么个新手。” “没错,”皇甫老祖对云衣的说法表示了赞同,而后继续往下说,“你刚才说这个许飞舟是想通过一些歪路子通过考试对吧?” 云衣没有说话,代表默认了,等着皇甫老祖的后话。 “虽说春闱是吏部在负责的,但监考和阅卷的却都不是吏部的人,所以整件事情中二皇子其实能起到的作用不大,而唯一有用的,只有他二皇子的身份。” 说到这里,云衣似乎是有些懂了,“你是意思是,要二皇子出面亲自跟那些考官通气才管用?” “差不多,”皇甫老祖接着补充道,“其实也不一定是出面,也可以通过书信啊这些方式。” “如果是书信的话......”云衣蓦然睁大了眼,“他拿出来的不会是二皇子的私印吧?!” “有可能,但也不好说,”皇甫老祖没有像云衣这么武断,这件事情在他眼里可能还要更复杂一点,“也可能是手令等更为直接的信物,这就要看二皇子是否真切知道这件事了。” “凌钰,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皇甫老祖想了想,又叹了口气,“从民间对于二皇子的传言来看,他确实不是能卷进这样事情的人,但他这个人有个毛病,太轻信别人了,他对人几乎是不设防的,尤其是对身边的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枚信物有可能真的是二皇子赐下的,只是他不知道信物的具体用处?” 皇甫老祖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凝重,“其实,从对你有利的角度想,这件事我们不应该插手的,但......” “但从良心出发,这件事可能会毁了二皇子。” “没错,”皇甫老祖深深看了云衣一眼,又叹了口气,“其实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该说的我差不多都说了,剩下的,便由你自己判断吧。” 云衣没有再说话,她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只是在发呆。 这件事情已经远远不像她想象得那么简单了,许飞舟可能只是被他们所利用的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那可能被置换出来的信物,可能会被当做二皇子参与舞弊的证据,最终置二皇子于不义。 云衣不清楚这件事会对凌钰在弈风帝心中的地位造成多大影响,或许弈风帝甚至都不会相信这是凌钰所为,可那些老百姓却是不知道,不管这件事结果如何,只要出了,凌钰在永安城的风评就会直线下降。 这于云衣是有利的,但她同时也明白皇甫老祖的不忍,她又何尝忍心呢?从头到尾,凌钰都是最无辜的那个。 云衣从皇甫老祖那里告辞的时候,并没有告诉皇甫老祖她的打算,她也确实还没想好如何办,但在做决定之前,更为重要的是,这些都仅仅是皇甫老祖的猜测,她要先想办法证实这些猜测。 状元楼理论上云衣是进不去的,但实际上,这世上就没有钱不能买通的关卡。 找地方换了一身书生装扮,云衣在身上带足了灵石、银两,想好了一套合理的说辞,云衣就这么拿钱砸开了状元楼的门。 这是如今弈风朝堂的弊病,哪怕只是一个给官家看门的小吏,都有几分贪心,这虽然某种程度上方便了云衣,但同时,这是一个王朝的不幸与悲哀。 状元楼和寻常客栈并没有什么两样,一楼也是吃饭的大堂,二楼是一间间房间,唯一不同的在三楼,三楼有不少空房间被腾了出来,里面放置了文房四宝,供这些读书人复习使用。 云衣进了状元楼,便在一楼找了个不起眼但刚好能够看到门的角落,点了一壶茶,慢悠悠地等着许飞舟的到来。 按道理他的会来的,毕竟一连那么多天,他没理由今天突然改了行程。 大约等了一刻钟,许飞舟果然出现在了大门口,还是那副紧张地手足无措的模样,但门口的侍卫仿佛已然习惯了一般,并没有进行任何盘问,便放行了。 云衣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顺手将茶钱扔在桌上,状若无意地跟在许飞舟后面,上了楼。 这个时候状元楼的人并不多,云衣远远跟着,看许飞舟进了二楼的一间房间。 云衣记住了那间房间的位置,而后扭头下了楼,在距离那里最近的一张桌子坐下,悄悄地将精神力释放出来。 好在这里的修炼法则与仙界不同,不然在一群儒修之中,云衣是断断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将精神力渗透进房间里偷听的。 第三百二十二章 阴谋 房间里,一个蓄着山羊胡的人正皱眉看着眼前的东西,那应该就是许飞舟带来的东西了,一个被打开了的包裹,里面并不是皇甫老祖所猜测的私印,却是一堆纸一样的东西。 还不待云衣凑近去看,那人略带怒气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我说了多少遍了,我要的是信件!信件懂吗?不是这些临摹的字画!” 许飞舟被这一吼震得一个瑟缩,片刻之后才战战兢兢地开口,“可,可皇子府的那人说,他只能拿到这些了......” “屁!”山羊胡一拍桌子,“他就是嫌给的钱不够!” “那、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接着去要!”山羊胡狠狠瞪了眼许飞舟,“你跟那人说,哪怕不是信件,有两三个字总比这临摹得好。” 许飞舟点点头,身子已然是不自觉地一退再退,他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嗫嚅了许久还是不敢说出口。 山羊胡皱眉看着他,许飞舟的这副样子无疑更让他火大,“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为、为什么不能从其他大人那里拿到二皇子的书信......” “你以为我不想吗?!”山羊胡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得许飞舟险些腿一软跪到地上,“可你要找哪位大人?你要怎么说?难不成你还能找人点名要二皇子的信吗?打草惊蛇懂不懂?” 许飞舟连连点头,一时间风度什么的统统不顾了,整个人都在颤抖。 山羊胡看着许飞舟的这番模样,越发地气不打一处来,将手边的包裹团了几团随手扔给他,“滚吧滚吧,拿着这个去给那人看看,挑挑有没有能用的。” 许飞舟顿时如蒙大赦,赶忙捡起掉到地上的包裹,道了声“告退”,而后便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房间。 云衣随着许飞舟的离开撤回了精神力,又眼见着许飞舟进入了另外一个房间。 云衣没有再跟过去,她大概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们在搜集凌钰的亲笔信件,目的无外乎是想要模仿凌钰的字迹,从而伪造一份信件,所以那房间里的,不出意外就是他们找来的那个仿造凌钰字迹的人了。 这件事云衣若是想要阻止很容易,因为他们这计划明显还没有任何进展,云衣只要去跟凌钰说一声小心保管他的私人信件和私印便是了,但难的是,做出这个决定。 因为凌钰几乎就是一个没有污点的人,云衣相信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想出这个主意来诬陷凌钰,云衣无从知道那个山羊胡究竟属于哪一方,但能想出这么个主意的,多半是凌钺的人。 而重要的是,这桩事会对凌钰造成多大影响吗?云衣明显不这么认为,徇私舞弊在弈风帝那里应该还算不得什么大罪,但却会将凌钰拉下神坛,这大概就是凌钺想要的,也恰巧是云衣所需要的。 她需要的是四个皇子,至少在一个基本平齐的起跑线上,这样她才有一争的机会,如今这局势,尽管凌铭与凌清安都没有放弃,但大家皆是心知肚明,凌钰,基本上就是那个太子之位的人选了。 这样想来或许不说会更有利一些,但如果是卖凌钰一个人情呢?云衣轻轻拿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子,凌钰会领她这一份人情吗? 很明显不会,这是云衣给自己的答案,因为这个所谓的计划一点进展都没有,她根本拿不到证据说这个阴谋存在,她把这件事情告诉凌钰,便是真的什么都落不着。 轻轻叹了口气,云衣起身离开了状元楼,那便这样吧,这一次,她决定顺其自然,就当做她不曾发现这一切,看最终究竟是凌钰的防心更胜一筹还是让那个山羊胡得了手。 不插手已经算是云衣的良心了,她甚是满意地用这个借口为自己开脱,这便是朝局的斗争啊,从来没有什么正误良善之分。 之后的几天,许飞舟越发地忙碌了,每日回来得越来越晚,而且常常带着一身灰,云衣猜测他们大约是在想别的路子了,但终究没有去管去问。 春闱开试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那几日许飞舟都会住进状元楼,所以云衣也无从知晓这桩事最后怎么样了,只能在赵氏这里,无所事事地等着消息。 考试结束后,许飞舟也没再回来,他目的已而达到了,赵氏这里便对他没有任何诱惑了。考试结束距离放榜还是有些日子的,所以这件事也没有立刻就闹起来。 在这段时间里,从归州返程的凌铭与赵知州终于是晃晃荡荡地回到了永安城。 凌铭回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到凌清安府邸找云衣,不巧凌清安还未出关,只留了暗一在府上,暗一是不知道云衣行踪的,可又不能将这件事情的原委告诉凌铭,只能让管家苦苦拖着凌铭,拿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搪塞。 若是平日,管家不愿意让凌铭见云衣,凌铭也就不见了,但今日他来找云衣是救命的,他没心思看管家在这里跟他绕圈子打太极。 “我今天有要紧事,真的没时间跟你废话,”凌铭说着就要往里冲,“你把云姑娘叫出来,我亲自跟她说。” “小姐不便会客,真的,”管家拿身体拦着凌铭,这是皇子他又不敢动手,只能出此下策,“待我家殿下出关,四殿下再去找我家殿下商议可好?” “人命关天的事情,你让我等五弟出关?”凌铭霎时就炸了,前有凌钰那一堆似真似假的证据,现在就连凌清安的管家都要这般搪塞他,一股深深的被背叛感油然而生,“你让开,云姑娘不肯出来,我亲自进去请。” “这不合适,不合适,”管家不知道那么多事情,他只知道云衣不在府上,若是让凌铭冲进来,那便是彻底露馅了,“要不殿下您先回去,明日,明日我必带小姐登门。”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人命关天,人命关天,我一刻都等不了知道吗?” 管家还想再说什么,但凌铭却是不待管家开口,瞄准机会,一个闪身冲了进去,还不忘远远地跟管家喊话,让他小心地将马车里的那人扶出来找个稳妥地方安置。 第三百二十三章 找人 管家心道不妙,转身就想冲过去拦,可凌铭的速度又岂是他一把年纪追得上的,见凌铭瞬时间跑远,只好认命地叹口气,依着凌铭的话,喊人将马车里的赵知州背出来,安置在了客院。 凌铭横冲直撞了一番却是没看见云衣的影子,他认定是管家出于某种目的,为了防止他见到云衣将人藏了起来,这又气势汹汹地找到管家质问。 管家安置赵知州的院子在胡安平的院子旁边,这般动静自然惊动了正看书的胡安平,他起身往这边望了望,无意间听着几句“云衣”“治病”之类的。 胡安平是知道云衣不在府上的,虽然他不知道云衣去了哪里,也不清楚云衣究竟为什么不在府上,但他也隐隐明白,这件事似乎是不应该让凌铭知道。 于是在凌铭正欲与管家争辩的时候,胡安平默默出现在了后面,“云姑娘出府办事去了,四殿下找她有什么事?” 管家看着半路冒出个胡安平,瞬间觉得头更大了,出府办事这种借口是能随随便便说出来的吗?万一这祖宗非要等人回来怎么办? 管家狠狠瞪了胡安平一眼,将他挡在身后,继续上前想要将胡安平这话圆回去。 但凌铭却是不想再听他废话了,他直直地看着胡安平,“那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好说,”胡安平思量了片刻,“殿下是在等云姑娘治病吗?如果是的话,不妨让在下一试。” 胡安平是不好多管闲事的性子,能让他说出这番话属实不易,大约是他真正拿云衣当朋友来看了,帮朋友个忙,他还是愿意的。 “你?”凌铭怀疑地看了胡安平一眼,“你又是谁?” “在下不才,只略懂一点炼丹术,虽然不能完全帮上忙,但至少让人撑到明天还不成问题,殿下若是相信在下,便让在下进去看看。” 凌铭打量了胡安平许久,略懂一点炼丹术倒是让他有几分动心,但他又不知道眼前这人的略懂究竟是个什么水平,况且,现在想想,赵知州或许也还不至于到连一晚上都等不起的地步。 “不必了,”思及此,凌铭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胡安平,“既然云姑娘明天回来,我便明天再带人过来吧。” 说着,凌铭当真不再留,招呼着人又将赵知州背了出去。 看着凌铭的背影,管家这才松了口气,上前拍了拍胡安平的肩,“小伙子,不错的。” 说实话,凌铭这明显的不信任还是让胡安平颇为受伤的,但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他冲管家笑了笑,突又想起事情还没结束,“管家还是多派些人去找一找云姑娘吧,不然明日依旧不好交代。” 管家深以为然,正要动身,便看着一直隐在暗处的暗一缓缓现身。 “这件事办得不好。” 凌清安不在,暗一的话便能代表凌清安,他都这么说了,吓得管家赶忙请罪。 暗一看了管家一眼,叹了口气,“你也不忙请罪,这件事来得突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是你开始那几次三番的拦截,恐怕会让四殿下疏远殿下啊。” 管家闻言一惊,这才反应过来,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暗一摇了摇头,“算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云姑娘,多派些人手吧,记得,别声张。” 管家连忙点头应是,暗一看了眼胡安平,在又一次消失之前,轻轻吐出二字,“谢谢。” 胡安平轻轻耸耸肩,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管家找云衣找得并不是很顺利,甚至可以说是十分不顺利,他只大概知道云衣是易了容的,却不知道易容的云衣是什么样子的,唯一的线索是沈丹宁,可那么多人,几乎跑遍了永安城的每一条街,都没看到沈丹宁在哪。 暗一也没闲着,他从皇子府出来后,考虑了片刻,向着国师府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不确定云浔是否会愿意见他,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云浔一定知道云衣在哪。 幸运的是,暗一在国师府门口刚好等到了碰巧回府的国师,他当下也不顾无不无礼,一个箭步便冲了出来,将车夫吓了一跳不说,也险些惊到拉车的马。 国师皱眉看着眼前这个生面孔,开口第一句是想把他赶走的,却听他开口说了“云衣”二字。 待暗一说清楚了自己的来历,国师好看的眉皱得更紧了,不为别的,就因为云衣根本不曾跟他说过她要去体验什么民间疾苦,这在云浔看来着实是不可原谅的。 但虽然如此,云浔还是难得好脾气得答应了暗一的请求,将他打发走后,放出了他那只宝贝的鸟。 鸟既是仙界的鸟,便是通过气息识人的,所以不论云衣变换成何种模样,它都能将她认出来。 云衣刚刚看完一个病人,这会儿正走在回医馆的路上,仙鸟果真是不凡的,它清楚自己若是落在下面一定会引起骚动,所以为了吸引云衣的注意,它从树上啄下一根树枝,不偏不倚地扔到了云衣头上。 那树枝个头是着实不小,加之又不平整,砸人是极痛的,云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砸蒙了,她抬头愤怒地想找到这个暗器的来源,却看见云浔的那只鸟正洋洋得意地在数里之上的空中挥着翅膀。 云衣当时把它打下来炖汤的心都有了,但理智还是控制着她冷静地深呼吸一番,而后改变路线去了国师府。 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卸掉脸上的伪装,又随意套了件黑袍后,云衣方才急急地往国师府方向走,她想不通云浔找她有什么事,但既然云浔都出动了他最宝贝的鸟,那么恐怕这事也是大事。 云衣火急火燎地到达国师府时,云浔正老神在在地喝茶,听着动静抬眼皮看了云衣一眼,而后又将目光放回了茶盏。 云衣满脸莫名其妙地坐在了他对面,怎么看这个人都不像是有急事的样子,“找我干嘛?” “我说是我找你了吗?”云浔缓缓抿了口茶,这才懒懒开口,“是凌清安的暗卫,找不到你求到我这里来了。” “哦,”云衣应了一声,就要起身,“那没事我走了。” “坐下!”云浔知道云衣是故意的,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说没事了吗?” 第三百二十四章 分歧 云衣看着他这副架势,心道不妙,她大概能猜到云浔的不满来源于何处,但她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若是这件事找云浔商量,难免又要牵扯出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所以当初她才决定将此事瞒下。 但现在这状况,明显是瞒不下去了,云衣故作镇静地笑了笑,又坐回了她的位置,“怎么?还有事?” “你去城南干什么?” “体验民间疾苦啊,”云衣说得轻描淡写,尽可能地将这件事情的复杂程度降到最低,“顺道聚拢民心。” “聚拢民心?”云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聚拢民心就要你孤身跑去南城那种地方,你知不知那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你孤零零一个人有多危险?” 云衣态度极好地点头,又忙不迭地认错,看着云浔脸色好一些了,才弱弱地开口纠正他,“其实我不是自己去的......” 云浔挑了挑眉,等着云衣的后半句,“我还带着丹宁呢......”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云浔稍稍平稳些的情绪,被云衣这一句话又激了起来,“你是指望他能保护你呢,还是你能保护他啊?” “事情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嘛......”虽说有些底气不足,但云衣还是硬着头皮跟云浔辩了下去,“南城没有那么危险的,大家也都还挺友善的。” 云浔瞪着云衣不说话了,云衣颇为无奈地回视,长长地叹了口气,“就算那里真的很危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你总该懂吧?” “不入虎穴?”云浔哼了一声,“你究竟明不明白,你其实不需要去做那些事情的,你完全可以依靠我,这里是仙国,你应该明白一个风水师对仙国的掌控力。” “可你只是国师,”云衣说完怕云浔误会,赶忙又解释了两句,“没有瞧不上的意思,但我要的那个位置,就算是你去谋,也是有风险的。” “所以你就是为了不让我担这份风险,就什么事情都要自己亲自去做?在你眼里我就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朋友吗?” “没有,没有那个意思。”这件事情越解释越乱,云衣就知道这件事最终会变成这个样子,叹了口气,云衣将皇甫老祖给她讲的东西又向云浔复述了一遍,期望能说动他几分。 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云浔是风水师,这恐怕是这个世上最不通人性的职业了,他每天做的事情是研究那些星象天时,人间的一切苦与难,到他们那里不过是命之一字。 看着云浔的神情云衣也明白自己失败了,但她也实在想不出来该怎么说服这个人了,况且现在看时辰也不早了,她今晚还是要回去赵氏那里的。 这大约是第一次云衣的所为出乎了云浔的意料,他原以为无论如何云衣至少会再劝一劝他,只要他态度强硬,他们至少能商量出一个折中的方案,但他万万没想到,云衣就没打算再跟他商量了。 云浔还在兀自等着云衣让步,云衣却已然起身告辞了,徒留云浔愣在座位上,许久没缓过神来。 想想这大概还是云衣第一次如此漠视云浔的情绪,云衣回去的路上也默默自责了许久,但是没办法,这大概也是朋友间不得不经历的一种过程,总有一些事,会让他们之间发生不可弥合的分歧。 这些在仙界曾经的安逸日子里是体现不出来的,却是在如今这样的日子里,让他们更加熟悉彼此。 不过云衣相信云浔是不会记仇的,就算会,最多两天而已,唯一的问题大概只是,可能两天之后,云浔又要派他的那只鸟出动,又要将云衣叫去国师府了。 之后恐怕会是一场循环,云衣几乎都能料想到这场如菜市场还价一般的谈判,最终一定会以云浔一退再退结束,因为这就是云浔,虽然开始气势汹汹,但越到后来知其不可为的时候,也就默默地怂了。 尽管云浔已经找到云衣并将这件事告诉云衣了,但他并没有跟暗一说,云衣也不打算亲自再为这事回一趟皇子府,晾得暗一和管家心焦了一宿,第二日,就在暗一绝望地打算去找凌清安的时候,云衣出现在了五皇子府门口。 “我的祖宗诶,你可算回来了!”管家看见云衣的一瞬老泪纵横,就连暗一在旁边也险些哭出来。 云衣淡淡扫了一眼貌似过分激动的两位,轻轻皱了皱眉,她其实也知道他们的心焦,所以才特地一大早天刚刚亮就赶了回来,却不想这二位依旧急成这样。 因为云浔并没有跟自己说究竟是什么事,所以她并不十分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她往府里走的时候,听得管家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昨日的情形有多么地紧张急迫。 “四皇子找人看病找到我这里来了?”云衣听完后,又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他们府上没有郎中吗?再不济,宫里没有御医吗?” “这小的哪敢问啊,”管家跟着云衣的步子,“听四殿下那意思是,好像是中了什么毒。” “中毒?”云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凌铭这是拿她当专业解毒的了吗,“什么毒?” “不知道,四殿下没说,不过看那意思是不轻,人都走不动了,行动都只能靠人背着。” “那人是什么人啊?” “看不出来,不过不是说四殿下前些日子去了趟归州吗,回来就多了这么个人,可能是从归州带回来的吧?” 云衣霎时觉得凌铭对他的高看还真是让她无以承受,竟然还千里迢迢将人从归州带回来,这她要是治不好,恐怕都对不起这二位的一路颠簸。 说话间云衣已然走到了别院,管家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赶忙回身去前院做些准备,临走还不忘提醒云衣,“小姐也换身衣服吧,千万别让四殿下看出端倪。” “放心。”云衣话音刚落,便见着管家匆匆忙忙而去,云衣看着那背影,一时也有几分哭笑不得。 好在凌铭来得也不算太早,可能移动赵知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等到人到了门口,云衣已而是连早饭都用完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救人 凌铭依旧那般风风火火的样子,将赵知州交给了管家,人不过一眨眼功夫就冲到了别院。 用完早饭的云衣正躺在竹椅上吹风,晴岚坐在旁边为她泡茶,如此和谐的场景,凌铭却是不得已做了这个不速之客。 他也不跟云衣解释,上来就要拉着云衣往客院冲,云衣心底大抵有个底,也没甩开他,就这么跟着他后面跑。 等到这两人到了客院,赵知州还在往客院走的路上,云衣颇为无奈地看着凌铭,“四殿下何苦急成这个样子?” “哎呀,你不知道,人命关天。” “人命关天也不在这一两刻了,昨天一晚上殿下都等过来了。” “就是因为昨天又空等了一晚上,今早才更要急一点。” 凌铭话说得极快,云衣知道自己劝不住,只得开始问这位病患的状况。 “状况?不好,非常不好,他说自己应该是被人下了毒,恐怕命不久矣了。” “什么毒,怎么个命不久矣?” “据他所说是消耗生命力的毒,”凌铭回忆着赵知州告诉他的消息,又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了云衣,“就是也没什么严重的症状。” “没什么严重的症状连路都走不了了?” “他现在若按年纪算,怎么着也是垂暮之年了,为了让他省些力气,这才让人来回地搬,不然恐怕是要死得更快了。” 这毒云衣虽然没听说过,但看着症状却是不难治,不过是一枚续命的丹药而已,至于能续多久的命,便要看这丹药的品阶了,但最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还是找到解药。 但现在情况紧急,云衣既没有时间去研究解药,也没有时间再去寻高阶灵药,她踮脚望了望,还没看见管家的身影,估摸着这病患到这里还需要一段时间,“在这里干等着也无聊,不然我先去配一味药吧。” “你这就知道是什么毒了?” 云衣摇摇头,“不过听这症状,配些续命延年的药总是不错的,剩下的,以后慢慢来吧。” 凌铭想想也觉得这话在理,反正他现在已经在永安城了,在确保赵知州无虞后,他大可以去找凌钰问清事情原委,这样一来也就不愁解药了。 看着凌铭点了头,云衣直奔炼丹室,既然凌铭答应了,这件事情对她来说便好办多了。 这丹药对云衣来说没什么难度,灵药在她的储物袋里七凑八凑地也能攒个大概,等她炼好了丹,拿着丹药回来时,赵知州才刚刚躺进客院一刻钟都不到。 如何喂药这是个学问,云衣既不能让人察觉这枚丹药的存在,还得看着赵知州将这枚丹药吞下去。 于是当着凌铭的面,云衣将许多无关紧要的药材一样一样捣成泥,而后团成丹丸的形状,中间正裹着那枚丹药。 赵知州看着眼前这个婴儿拳头大小的丹丸,有些不敢相信云衣要求他一口吞下去。 “吞吧,”凌铭在旁边帮云衣说话,“这位的本事可大着呢,她的话没错的。” 云衣扯了扯嘴角,勉强谢过了凌铭的抬举,看着赵知州一闭眼将这个大丹丸吞了下去。 为了防止人生疑,云衣特意加了一些无关的灵药,减慢了丹药见效的时间,尽管如此,赵知州这一口吞下去后,那额头的皱纹,也开始肉眼可见地平复。 凌铭简直要将云衣奉为神明了,云衣笑了笑,心里想的全是要如何迅速脱身。 毕竟这个时候也正是医馆病人多的时候,这时候老郎中要是找不到人,事情恐怕也要麻烦。 所以趁人不注意,云衣悄悄给管家递了个眼色,管家瞬间明白了云衣的意思,上前开始跟凌铭搭话。 其实眼见着赵知州的问题基本上解决了,凌铭早已没有心思久留,他还要回去慢慢确定那些证据,然后上凌钰那里问个明白。 这会见着管家上前大有要聊起来的意思,凌铭自己倒是先找了个借口带着赵知州溜了。 凌铭走后,云衣也换回了来时的衣服,匆匆忙忙地走了,甚至于还不等管家问一句以后要如何找到她。 好在这个上午医馆并没有太多病人,云衣来晚了老郎中也只当她是睡过了,没有细问。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云衣也不是日日都有病人,大多数时候,她还是悠闲地在教沈丹宁一些有的没的,悟性这个东西讲究个触类旁通,所以云衣将自己能想到的一口气告诉了沈丹宁,以期某一日什么东西就刚好能派上用场。 凌铭自打那日回府后便没再出过门,就连早朝都不上了,也没打个招呼,弈风帝对他也算是纵容,一连数日在早朝上不曾见到凌铭的身影,弈风帝也不过问,就权当他还在归州没有回来。 而凌铭,这些日子正在府上,与赵知州两人,仔仔细细地核对那些书信,包括泥封、私章、纸张等方方面面。 凌铭心底里是希望能从这里发现一些造假的端倪从而洗脱凌钰的嫌疑的,就算他们二人现在还在冷战,但一码归一码,他不信这些事情会是凌钰干出来的。 凌钰这几日也颇有些焦头烂额,今年春闱放榜了,榜前的那几名却个个是无名小辈,反倒是在永安城文章辞采久负盛名的几人,竟然落在了后面。 这个现象自然引起了弈风帝的注意,他倒是没往坏处想,只是今年当真找到了一批默默无闻的人才,于是甚是欢喜地将主考的官员叫来,提出要看前几名的文章。 据宫里传出的消息,主考的官员当时就吓傻了,他是翰林院新提上来的一个官,但这个人少了几分书生气,倒是对官场野心甚大,他自愿拜入二皇子门下,可二皇子知他品性,一直不肯见他。 这无疑让那些居心不良的人钻了空子,若是旁人恐怕还不至于这般迷信二皇子的书信,可这位却是误以为这是二皇子向他投来的橄榄枝,那当真是万死不辞,于是冒着胆子干出了此等舞弊之事。 干也就算了,大约是为了邀功,又或者是真的没脑子,才会将事情做得这么绝,最后连皇帝都惊动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五天 这结果自是不必说,他们做的时候不想到弈风帝会过问此事,所以事情办得也不周全,连试卷都不曾想着换一份,只是让那几人在卷上做了个符号,阅卷时主考官仗着自己的权力,强行将这几份提到了前几。 弈风帝要来考卷一看便火了,叫来主考官责问,这位也是个没骨气的,刚到被带到皇帝面前,皇帝都还没开口,他自己倒是先招了。 人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也是那么多官员现在急于站队的原因,大约是觉得本朝已然没有机会了,如今投奔了皇子,来日新帝上位,自己便是功臣。 这人本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的局面时,他若不供出二皇子,他恐怕都活不到一朝臣的时候。 所以他痛快地供出了二皇子,连带着这条链子上他所知道的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云衣曾在状元楼见过的那个山羊胡。 弈风帝起初还不信,凌钰是他的儿子,那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换言之,他这么多儿子里,只有凌钰是最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那考官也明白皇帝的想法,当即托人回府将二皇子给他的那些书信取来,弈风帝看了那些信许久,不仅笔迹没错,就连凌钰平日里写字的一些不为人所知的小习惯都没有半分差错。 在弈风帝看来,事情已经清楚了,他拿着那几张薄薄的纸,一时只觉有千斤重。 “陛下......”那考官试探性地开口,想问自己是否能走了,毕竟在他看来,供出二皇子,那这件事就已经跟他没有关系了。 弈风帝狠狠瞪了他一眼,挥手叫来了高公公,“去,传老二进宫。” 高公公领命去了,御书房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考官瑟缩地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弈风帝也皱眉反复翻着手中的几页纸,一言不发。 不多时,高公公带着凌钰回来了,凌钰行罢礼后便站在一边,对御书房此刻这诡异的气氛颇有些茫然。 “老二,”弈风帝将手中的信一并甩出,轻飘飘的纸张乱七八糟地落了一地,“你看看这些。” 凌钰应了声“是”,将那些零落的纸张一张张从地上捡起来,而后站在一旁一张张翻看。 可越看到后来,他越看不下去了,他现在有几分明白这诡异的气氛从何而起了。 “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些,不是儿臣写的。”不管弈风帝信不信,凌钰就是这般平淡的开口,无惧也没有心虚,因为这些确实与他无关。 “二殿下您不能翻脸不认人啊!”听凌钰这么说,地上跪着的那位当时便急了,“这分明是您托人交给小的的,您现在当着陛下的面儿这么说,分明就是要置小的于死地啊!” 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弈风帝重重地一声咳嗽吓了回去,不死心地看了凌钰一眼,又爬回去低头跪好。 凌钰没有理会那人说了什么,他确实不认识这个人,也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陷害自己,但他却不打算做过多的解释,只是淡淡地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这些不是儿臣写的。” “可这字迹是你的,最后的印也是你的。”弈风帝面无表情地陈述着这个事实,从他的语气也听不出他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 凌钰低头又看了看那些信件,搓了搓纸的厚度,最终叹了口气,“是,这一点儿臣无可辩驳。” “这便奇怪了,不是你写的,这字迹又为何和你的一模一样,就连钩的最后一笔要向外顿半分这种细节都一丝不差。” “儿臣不是为自己开脱,”凌钰说这话是,眼睛依旧没有离开手里的那几张纸,“但这世上的奇人异士那么多,保不准就有什么人,能模仿别人的字迹......” 凌钰说着,那位考官在旁边听得是汗如雨下,他怕这不是凌钰的托词而是事实,那么最终死无葬身之地的便只有他了。 弈风帝缓缓点了点头,“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五天之内,洗脱你自己的嫌疑,不然,朕也只能公事公办。” 凌钰领了命,弈风帝才将注意力转到那位倒霉的考官身上,“参与舞弊是大案,着刑部主审此案,此次春闱的成绩一律取消,林增押入大牢,待事情查清后,再行问斩。” 三个人的御书房,弈风帝此令看似下得突兀,但他话音刚落,就有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侍卫将林增押走,凌钰看着林增的背影,慢慢攥紧了手中的信件。 弈风帝给他的时间只有五天,凌钰知道这不是故意难为,而是弈风帝清楚,给他再多的时间也没有什么意义。 其实现在他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时间,春闱开试到放榜这之间的时间,足够任何人将所有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而后优哉游哉地离开永安城了。 但凌钰还得硬着头皮查下去,为了自己的清白。 因为林增为了保命是不会改口供的,就算弈风帝是相信凌钰的,可那口供他日明明白白地写在卷宗上,这是有损名节的。 若真是他做的,事情败露凌钰也就认了,可这分明跟他无关,这种冤枉,凌钰并不是很想担。 好在这时候距离放榜还没几天,那几个通过行贿得了高分的举子,这会儿还做着袍笏加身的美梦,自然不会这么快离开永安城,凌钰带人封了状元楼,将包括许飞舟在内的一行人都下了狱。 许飞舟是没见过凌钰的,但他看着府衙的官兵封楼时整个人都慌了,当初指使他的那个人早就离开了状元楼,这会儿若是被抓进去,审起来他便是罪魁。 可尽管慌乱,此地无银这个道理许飞舟还是懂的,大约是紧迫的环境最大限度地激发了许飞舟的潜力,在这种情况下,他竟还装出了几分镇静自若。 虽说跟这件事相关的也不过是那几个人,但为了保险起见,凌钰还是叫人封了状元楼,从此日起,五日之内,不许进不许出。 状元楼往来的人员也皆是有名册记录的,某间房某日住了某个人,这都是要一一登记的,凌钰走时也将这个名册要走,看意思,是要一一核对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布局之人 就算对于这个事情的查办凌钰还算稍稍有些头绪,但这点头绪对于结案来讲是远远不够的。 林增坚称他是看到二皇子的亲笔信才肯答应舞弊的,这信是送来的,他也能详细描述出那人的样貌,“眯缝眼、山羊胡,反正长得就不像个好人!” 林增描述时颇有几分愤恨,他现在也希望这人赶紧被抓住,这样二皇子能洗脱嫌疑,他也算戴罪立功,没准儿能免了死罪。 许飞舟也不是什么硬骨头,他在狱里试图托人往外给赵氏带了个话,看赵氏能不能想办法托人跟二皇子求求情,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可是刑部大牢,还是个刚刚被换了一茬的刑部。 有了之前的前车之鉴,这回就连刑部的一个小吏都不敢贪图这点小惠了,这边许飞舟刚求完人,那边这话便递到凌钰面前了。 于是凌钰首先提审了许飞舟,也费什么力气,刑具往前一摆,许飞舟就把前前后后所有原委都招了,包括赵氏,也包括二皇子府上的那个内应。 许飞舟的供词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这能证明这确是个阴谋,但一人一言不足为证,凌钰还需要将那个山羊胡和那个写字的先生揪出来。 “殿下殿下,我知道,其实那个山羊胡子和那个写字的不是一伙的。” “哦?”许飞舟这话倒是让凌钰感到几分意外之喜,“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许飞舟讪笑着搓搓手,“不过这猜测八九不离十,其实我看那个写字的也挺瞧不上那个山羊胡的,那个山羊胡子听人说就是南城的一个小混混儿,不知这次勾搭上了什么贵人,接了这么个活儿,这才飞黄腾达了。” “这么说,那个山羊胡子很可能还在永安城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听着凌钰说话有来有往的,许飞舟的胆子也渐渐大了,“不过那人就是个棋子,这会儿目的成了,估计也没人管他去哪了。” 凌钰眼睛微微眯起不知在想些什么,许飞舟耐不住这种沉默,看着凌钰,嘿嘿笑了两声,“殿下,殿下,不瞒您说,我家跟以前在您府上干活的那个姓赵的婆子家有些亲戚,您看......” 凌钰没有理他,这已经足见他的修养了,这要是换了旁人,恐怕张口便要骂了,堂堂皇子,为何要跟一个福利的婆子攀亲戚? 许飞舟见凌钰没有说话,以为凌钰没听清,又提高了音量说了一遍,凌钰淡淡瞥了他一眼,缓缓吐出一个字,“哦。” 这一字终于让许飞舟清醒了几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在跟皇子攀亲戚,这会儿反应过来,冷汗又流了一后背。 凌钰也没再为难他,翻了翻身边小吏写的提审记录,看着许飞舟画押后,起身离开了提审室。 可凌钰万万没想到,近来的麻烦事还不止一桩,他这边负责搜捕那个山羊胡子的人还没派出去,那边凌铭却是先找上门来了。 凌铭的脸色并不好,身后还跟着赵知州,赵知州凌钰是认识的,可却不想几年不见,竟老成这个样子。 凌铭一言不发地走到正厅,自己找了把椅子就坐下了,莫说说话,连哼都没哼一声,倒是赵知州,好歹照顾了一下凌钰的面子,对着他行了个礼。 凌钰不知道凌铭这又是在闹哪出,还以为他是上一次的火还没消,凌钰现在这里已经够棘手了,不想凌铭再过来添乱,当下也不管那件事究竟是谁理亏,上来就开始道歉。 凌铭却是没心情听他的道歉,凌钰刚说了两句,便被凌铭伸手拦下,“春闱的事,我听说了。” 凌钰一愣,下一秒却释然了,刑部是凌铭的地盘,这么大动静,他没听说才奇怪。 轻轻笑了笑,“那你也相信是我干的咯?这又是要来质问我了?” “这次不是,”凌钰还能笑笑,凌铭却是半点笑不出来,原本他还有几分怀疑,现在,他越发肯定这是个阴谋了,“这次是想让你看点儿东西。” 凌铭说着,拿眼神示意赵知州,赵知州心领神会,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包裹,双手递给了凌钰。 凌钰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轻轻掂了掂,没掂出什么重量,看着凌铭沉重的脸色,一时也没心情再多废话,找了张桌子,小心地将那个包裹打开。 当打开包裹的一角露出里面的纸张时,凌钰就觉得心头一跳,当他看清这纸张上的笔迹和内容后,只觉两边太阳穴“突突”地跳得厉害。 “怎样?有什么感想?” “还能有什么感想?”凌钰仿佛脱力一般坐到凌铭旁边的椅子上,将头靠着椅背,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样子我最近真的是时运不济。” “好好想想你被什么人盯上了吧,”凌铭也是一声叹气,“说实在的,在归州刚刚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我还真以为这是你的东西。” “那你最后怎么选择相信我了?” “因为春闱舞弊的案子,这两件事实在太巧了,明眼人一看就是有预谋的。” 凌铭没有拿什么兄弟情出来说事,而是明明白白地讲了实话,凌钰笑了笑,他很感谢凌铭这样的坦白,因为这才是凌铭。 “大概是父皇和你让背后布局的那个人意外了。” “什么意思?”凌铭来之前的打算是酷酷地将东西甩下就走,这会儿却又抵不过好奇,大有问个究竟的意思。 “记得刑部是怎么出事的吗?”凌钰将头直了起来,“他大概也没有想到,在重新整肃刑部之后,换上的还是你的人,不然这件案子一点传不到你那里,那这个罪名,我恐怕要一起背了。” 凌钰开始说的是“父皇和你”,可解释起来却只解释了弈风帝的部分,凌铭明白他不是忘记了自己,只是因为自己那部分,他与凌钰都是明白的。 他现在有些明白这背后的人是谁了,那晚城西山上的那个面具人,他大概是想挑拨自己和凌钰之间的关系,然后再让盛怒之下的自己轻易抓住凌钰的把柄,之后便是兄弟内斗,自然有人坐收渔利。 第三百二十八章 错算 凌铭没有再说什么,这个重要信息他并没有选择跟凌钰共享,一来是在他看来凌钰已然是焦头烂额的一个状态了,这件事对他现在手里的这个案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贡献,二来,他还没有弄清那个面具人的真实身份。 现在想来,他与凌清安那夜也是糊涂,那人也不露脸,只是自报名号,那人说他是清风寨的,他俩便相信他是清风寨的了,这未免太过草率,这背后,或许还有什么隐情。 将东西给凌钰之后,凌铭便离开了,凌钰也没有虚留他,他们都明白,这时候不是什么兄弟夜话的时候,一桩麻烦未完又来一桩,好在这个麻烦被凌铭从源头上解决了,可谁又能保证,这些所谓的证据,只有凌铭收到了呢? 凌钰不敢再往下想了,人心难测啊,凌铭能选择相信他,可不代表所有人都会选择相信他,看着手边那些乱七八糟的纸张,凌钰第一次心底升起一种因为无力而产生的烦躁感。 与此同时,城外清风寨。 顾无休是不常待在清风寨的,因为这里实在离永安城太近了,他不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里总能让他不自觉地回想起那些美好与仇恨。 可这几日不同,言策这几天有大动作,顾无休留在了清风寨陪他,顺道,也备不时之需。 用言策的话说,那几个血气方刚的皇子,万一哪个心血来潮了,可能就要来清风寨走一圈,当年弈风帝的愧疚心,如今已无法拦得住这些野心与好奇心同样庞大的皇子了。 “事情怎么样了?”言策昨天一早出门,到现在才回来,而且脸色很不好看,顾无休知晓估计是事情不太顺利,但还是问了一句。 言策摇了摇头,抿了口茶水,不知是为了消气还是润嗓,开口时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我算错了。” “什么?” “他变了,那个冷酷无情的自私多疑的帝王变了,”言策说这话时,眼里还闪着几分恨意,“他开始偏袒,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的皇位了,他要为他的继任者铺路了。” 顾无休皱皱眉,能让言策这么说,多半是因为二皇子目前还安然无恙,果然,“城中都在传,状元楼被封了,凌钰带人封的,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要让人知道他安然无恙。” “他将这件事交给了凌钰去查?”顾无休的语气里也透着几分不可思议,“可那些证据,分明指着凌钰就是罪魁啊。” “是啊,我知道他有可能不信,却没想到他竟然一点儿都不相信,凌钰,凌钰!” 言策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茶杯被震得晃了两下才将将稳住,言策少有这么不冷静的情况,但事实上,言策也少遇见这种最终效果和他的预期相差如此之远的情况。 顾无休是记得凌钰的,当年他已然算是个大孩子了,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一个孩子,跟在凌钟后面,那些最爱闯祸的孩子里,最安静的恐怕就是他了。 “如果是他的话,皇帝不信,也没什么稀奇,”顾无休拍了拍言策的背安慰他,“你不必太着急了,细水长流,至少,现在有人相信了。” 言策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而后又突然想起什么,“冯平走了吗?” “走了吧,”说起这个顾无休也不是十分肯定,“冯平不是我们的人,一次合作而已,他终归还是听他主子的。” 冯平就是那个山羊胡,而他主子,言策又是一声冷哼,“他那主子蠢得不像样子,偏偏还心比天高,他要是听他主子的,这会儿八成还在永安城等着出来跟凌钰当庭对质呢!” 顾无休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但被言策这么一提,却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凌钺那个人......”顾无休说着也有些犹豫了,说起来这个孩子还是他最初最喜欢的一个,小时候胖嘟嘟的,每天都很开心,就算被骂了也傻呵呵地乐,“还是小时候可爱啊。” “是从小就傻!”言策十分不满地反驳,为表达不满,还忿忿地端起杯子猛地灌了口水,不想呛得自己直咳嗽。 顾无休赶忙过来帮他拍背,“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那么不喜欢凌钺......” “你不需要明白,”言策将将缓过来一点,便面无表情地打断了顾无休,“现在的问题是,凌钺这个人脑子里想的东西,和我们每个人都不一样。” 也不等顾无休接话,言策接着往下说,“他现在八成是已经知道凌钰安然无恙了,这家伙肯定不服,到时候肯定会把冯平叫回来做人证跟凌钰对簿公堂的。” “可他能不能长点脑子,”言策说着都忍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总觉得他和凌钰在皇帝心里的地位都差不多,总觉得摸黑凌钰自己就有机会了,可他怎么就不长长眼看一看呢!” 顾无休看着言策,叹了口气,“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上当,我敢断定,你在归州的布置已经算是白费了,都这时候了还没有动静,八成是凌铭将这事告诉凌钰了。” “那凌钺可就要往刀尖上撞了,”言策似乎本来也对归州那边不抱什么希望,他对于这件事表现得还算淡定,“想办法解决冯平吧,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清白了,就算皇帝不信,可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由着皇帝的。” 顾无休点了点头,“让谁去?” “我去,”言策这两字说得极其坚决,“这件事谁办我都不放心,今晚我就下山,速战速决。” 顾无休没有再说什么,在言策身侧的椅子上坐下,长长舒了口气。 “你什么时候回铁剑门?”言策扭过头来问他,大约是因为有了决策,言策此刻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再等几日吧,”顾无休并没有说再等几日做什么,却是又说回了之前的话题,“你的所有决定,我都会尊重,但是在这件事上,答应我,千万别着急,凌钰是一时半会儿扳不倒的,你若是想扳倒凌钰,先要做的,还是动摇凌铭。” 第三百二十九章 决定 “我明白,”言策轻轻笑了笑,只是笑里透出几分勉强和无奈,“你也说了,细水长流,我不会着急的,你也,别着急。” “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不在这几年了,”顾无休靠在椅背上,抬手遮住了眼睛,他突然不想看言策这样的笑,这样的言策,笑得太丑,“若是实在不行,就去探探那个人吧。” “不可能!”意料之中的,言策“腾”地一下弹了起来,“那是他的罪,我一辈子都不会给他赎罪的机会!” 顾无休没有再说什么,可这沉默中,言策却读出了一种莫名的感伤。 言策明白顾无休说的那个人是谁,顾安,又或者叫甄安,那大概是这个世上顾无休最不愿意提起的人了。 言策对他只有恨,可顾无休不一样,那毕竟是顾家的人,顾无休心底的那道伤疤,恐怕比言策要深得多。 可他还是提了,言策不知道这得是多深的无奈才能让顾无休提到那个人,他只知道这种无奈,是自己带给顾无休的。 “你也别多想了,”顾无休起身拍了拍言策的肩,“说实话,我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联系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睡醒我们再从长计议。” 言策没有再留,他走得很痛快,但回去却是没有入睡,他没有丝毫睡意。 站在书桌前,言策将如今永安城的局势一条一条罗列在纸上,然后从各种蛛丝马迹中试图寻找突破点。 毋容置疑,虽说到现在为止弈风帝还没有立太子,可凌钰准太子的身份,明眼人都是看得出来的,言策想要去争,却不知如何动摇弈风帝。 他本以为这种徇私舞弊的罪,虽不至于动摇凌钰的位置,但至少能够在弈风帝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可是没有,弈风帝对凌钰没有丝毫怀疑,是由于皇后的关系吗?言策不知道。 那些忤逆的大罪已然是没有意义的了,因为凌钰也明白弈风帝对自己的看重,不过等几年就能到手的位置,谁都明白,他没有必要去争。 可,若是其他皇子谋逆呢?这个想法在言策脑中一闪而过,而就在这个瞬间,这个人选便确定了,四皇子,凌铭。 谁都明白凌铭对那个位置的野心,只是这么多年,凌铭的野心都恰当地止乎礼,所以弈风帝才会这般以小半个朝局来安抚凌铭,那些人将这些误当做是一种看重,但其实凌铭明白,这不过是给小孩子一块糖让小孩子一边玩儿去,弈风帝应该也知道凌铭是明白的。 若是凌铭有朝一日按捺不住野心了呢?有可能吗?是有的,言策告诉自己,其实煽动凌钺是更容易的选择,但凌钺那个人,不能成事。 这需要一个很漫长的规划,但言策不急,只要能将凌铭除去,那么剩凌钺来对付凌钰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将白纸上凌铭的名字缓缓地圈住,言策微微眯了眯眼,脸上带着一种意味不明的神情。 另一边,云衣依旧过着她每日悠闲的生活,云浔并没有如她预期那样再一次找她,她也没有急着去找云浔,她希望云浔能自己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云衣抽空去了一趟丞相府,这时候指望白丞相找到她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为了不耽误白霜,云衣亲自上门又去问了一遍白彦的打算。 白彦对于云衣的突然登门也是有些惊讶,而且云衣是步行而来,他乍一听还以为五皇子府出了什么变故,竟连车马都出不起了,而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随之而来的下一个想法就是他不介意将上次那个凌清安强行送来的车夫再送回去。 但云衣没再给他天马行空的机会,也没有过多的寒暄,上来第一句就是“丞相考虑得如何了?” 白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带着云衣去了后院,白霜那里。 白霜这几日有些精神不济,人也浑浑噩噩的,见着云衣来了,才提起些精神,笑着迎了出来,“云姐姐。” “好久不见,”云衣习惯性地揉了揉白霜的脑袋,“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么直白的问题对于一个孩子来讲未免残忍,但云衣此次过来却是没有多少时间,只能速战速决。 白霜听见这个问题,头微微垂了下去,沉默了许久,才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一般,“我选择云姐姐。” 这个决定显然是没有跟白彦商量过的,但白彦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听着白霜这么说了,便从储物袋中将那两个玉瓶拿了出来,“麻烦姑娘了。” 云衣也着实是没想到这二位办事这么雷厉风行,她此行其实不过是来问一个结果,但考虑到她出来一趟实属不易,又看了看天色尚早,犹豫了片刻,云衣也是决定先赌一把。 云衣将一枚丹药从玉瓶中倒出,蹲下身子与白霜平视,将丹药举到了两者中间,“如果有什么不舒服,马上告诉我。” 白霜点了点头,将丹药接过来,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便吞了下去。 云衣终于是隐隐察觉出不对了,她不知道是谁跟白霜说了什么,但今天的白霜给她的感觉就是,太着急获得力量了。 按道理说,以白霜的身份,她就算不修炼,白彦都能护她一世无虞,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够让白霜这么急于修炼?白霜没有说,云衣也清楚,如果她现在没有说,可能以后也不会再说。 但她也没有问,因为在云衣看来,这个问题跟她没有半点关系,所以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才是白霜这么急于修炼的原因,唯一原因。 白彦没有告诉她,云浔曾来过一次丞相府,点名要找白霜谈谈。 国师大人驾到,白彦没有不迎的道理,他说要找白霜谈谈,白彦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毕竟云浔对白霜来说也算是有恩。 那次他们谈了什么,白彦没有过问,白霜也没有说,只是那次之后,白霜便变得有些蔫儿了,每日坐在院子里,念叨的唯一一件事,便是云姐姐什么时候来。 白彦原以为她不过是相让云衣来陪她玩,只是见证了这一幕之后,白彦也觉得那场所谓谈话,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第三百三十章 报答 所幸,这个过程还算顺利,丹药甫一服下,白霜整个人金光大盛,那股熟悉的巨大气场又一次荡开来,只是这一次,白霜没有暴走。 不过一瞬,那气场便消隐无踪了,白霜慢慢睁开眼,带着几分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感觉怎么样?”云衣上前关切地问道。 白霜点点头,复又摇了摇头,“好像,没什么问题也没什么变化。” “没有变化?”云衣皱了皱眉,这不应该啊。 白彦听着她们二人的对话,上前探了探白霜的丹田,转身突兀地向云衣施了一礼。 这一下把云衣吓了一跳,她一时也没闲心琢磨白霜的问题,赶忙手忙脚乱地去扶白彦,“白丞相这是做什么?” “霜儿的丹田有灵气了,”白彦说着,竟激动得险些落下泪来,“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丞相客气......”云衣一时也不知再说什么,“但方才......” “霜儿从小没学过如何修炼,自然不知道灵气是一种什么感觉,我会找人满满教她的,多谢姑娘!” 这个解释倒是有几分道理,云衣想了想,也接受了这种解释,轻轻拍了拍白霜茫然的小脑袋,算了算时间,起身请辞。 白彦虽然不知道云衣的现状,但大概也看出了云衣的匆忙,他没有再强留,而是将人送到了府门口。 “之后有空的话我还会再来的。”竹福给出的丹药不止一颗,云衣也没有天真到觉得一颗丹药就能解决问题。 白彦点了点头,又一次郑重地道了谢,而后,悄悄地塞给了云衣一个布包。 “这是什么?”云衣看出白彦的小心,动作极快地将布包收好,才压低声音地开口询问。 白彦轻轻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良久之后,长叹了一口气。 白彦不愿说,云衣也没有再追问,冲白彦行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开了。 那个布包,云衣待得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拿出来,悄悄地打开。 里面是一张一张折在一起的纸,展开之后,是一些来往的书信。 那些信并不是原件,甚至誊抄摹写得十分草率,仿佛生怕人看不出来一般。 可这些信,却完整记录了凌钰指使奶妈,在利州兼并土地的全过程。 土地兼并是大罪,云衣瞬间在其中嗅出了几分不寻常的意味,况且这些证据都是经人誊抄的,说实在的,这若是原件,云衣恐怕还有怀疑一下是否是有人栽赃,可这种临时抄出来的东西,却在某种程度上透着一种“真”。 云衣当然是不信凌钰会做出这种事的,但她不信,却是有人愿意相信,比如新任的刑部尚书于孟章。 这是凌铭的人,而这朝中最有意思的便是那些拥护凌铭的官员。 凌铭与凌钰关系好天下皆知,可偏偏就是这伙人不信,他们坚信凌铭不过是逢场作戏,也有着十足的信心能够将凌钰拉下马。 所以凌钰严于律己也并非没有道理,因为只要他稍微有些许松懈,哪怕只是在府里说了句稍微激进的话,第二天弹劾的折子便会出现在御书房。 况且于孟章刚刚上任,正是急于立功的时候,这可是一件大案,云衣翻看着那些信件,轻轻勾起了唇角。 不过单单这些东西还不构成证据,毕竟这只是非常不完全的誊抄版,落款虽表明了凌钰的名字,却是没有印章,如若要构成证据,于孟章恐怕还要再做些工作。 比如找到这些信件的原件,或者找到誊抄原件的人。这听起来不是什么容易的工作,不过这些都与云衣无关了,她只是一个引火的人,这把火能不能烧起来,便要看于孟章的本事了。 第二日,云衣趁着刑部衙门刚开门,将这些信团成团,拿一张纸包住,远远地砸中了门口的侍卫,又在侍卫反应过来之前,悄悄溜走。 她相信这些东西一定会被交到于孟章手里的,就因为刑部大清洗之后,这群人不敢不认真当差。 今日休沐,于孟章是没打算这么大清早就来刑部走一圈的,奈何他刚起床就有人来报,说刑部衙门收到了十分重要的举报内容,非要他去拿个主意。 重要,能有多重要,在去往刑部衙门的路上,于孟章是一肚子牢骚,他明白这些个当差的都是怎么想的,之前那件事,让这帮人都有点儿草木皆兵了。 但尽管如此,于孟章还是去了,那帮人草木皆兵,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他也清楚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来之不易,可不想这么轻易地就掉了,不过若是只掉乌纱帽还算好的,再倒霉些,就是连脑袋一起掉了。 不耐烦地坐在公堂上,敲了敲桌子,“说吧,什么东西?” 那侍卫贼兮兮地瞄了眼左右,他明白这是个大功,所以谁都没告诉,怕的,就是有人抢功。 这会儿于孟章亲自问了,他才将那包纸从怀里掏出来,凑到于孟章身边,小心地摊开,“大人您看......” 于孟章本是对这小题大做的模样颇为不满的,那纸皱皱巴巴的被团得不像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案状,但东西都递到他眼前了,他还是勉强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于孟章瞬间意识到了这东西的可贵,这是罪状,凌钰的罪状,而且,犯的还是最严重的那种土地兼并。 若是这桩事是真的,碰巧利州再遇上些什么天灾人祸,顺着藤将这一串瓜当着皇上的面拽出来,于孟章仅仅这么想想,就已经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就小的一个。”听着这话,那侍卫明白他做对了,脸上的笑已经抑制不住了。 于孟章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做的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林虎。” “很好,有前途,”于孟章亲近地拍了拍林虎的肩,“往后你就跟着我了,等事成之后,我帮你在朝廷谋个一官半职。” 林虎并以为这好处无外乎是些银两,却不想于孟章竟直接许以官位了,这下子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满嘴里都是“多谢大人抬举,多谢大人抬举。” 第三百三十一章 束手无策 其实林虎若是能再聪明一点就会明白,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如若于孟章真的只是赏些银子,他恐怕还敢受着,谋个一官半职,恐怕是在阎王爷那里谋个一官半职吧。 反正不管怎样,林虎欢喜地退下了,剩下于孟章一人,翻看着那些信件,眉头越皱越深。 他同样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这些信件是别人抄出来的,不足以构成证据,可原件当在二皇子府,他又不能强行去闯,如此看来,便只能去一趟利州了。 若是按他自己的谋划,他是不应该这时候去利州的,不然利州事发在他此行之后,难免有有心人会怀疑这是他搞的鬼,可事关重大,不亲自去一趟他又不放心。 思虑了良久,他绝对去四皇子府一趟,前几日听闻归州知州被四皇子接到永安城养病,这病养得差不多了,算日子也该回归州了,从归州去利州总还是不算远,看上去也合理些。 凌铭本来是不欲让赵知州回去的,这解药确实还没有眉目,让他在归州待着,凌铭有些不放心。但赵知州自己要求回去,理由是他本不是永安城的官,此番入城也没有旨意,已属不恭,再久留不走,陛下知道该有意见了。 于孟章赶上了好时候,他到四皇子府的时候,凌铭正和赵知州争执不下,他略问了问争执的缘由,马上便编出了赵知州久留的十不利,并且以名誉向凌铭保证,自己决定会将赵知州安然无恙地送回归州。 凌铭本还想坚持的,但看了看赵知州确实不想留在永安,也就退了一步,于孟章当即与赵知州定下了返程的日期,回去便准备行囊,并且上书弈风帝,情真意切地描述了一番自己与赵知州多么情同手足,赵知州此行路远,自己实在放心不下,所以自请护送,希望陛下能够恩准。 可是于孟章忘了,刑部现在手头还有一个案子,牢里还关着一群舞弊的举子,状元楼那事儿还没有下文呢。 其实这事大概意思于孟章也明白,这案子归凌钰主审,功劳是凌钰的,最终洗脱的也是凌钰的罪名,这算下来跟于孟章没有半点关系,他自然不乐意管。 但好歹是皇帝派下来的任务,他不顾这个案子,直接上书要送赵知州回去,这事儿落在皇帝眼里,就是另外一番意思了。 不过好在,皇帝也没有难为于孟章,只是将凌钰叫去了御书房,将那折子拿出来,让凌钰自己决定。 那折子写得情真意切,可问题是,谁也没听说过于孟章与赵知州有多深的交情,值得他这般情真意切。 “于大人怕是要躲儿臣啊。” 弈风帝轻哼了一声,“五天而已,这个于孟章,做得未免太过了!” “不过既然于大人要走,那便让他走吧,于大人无心与这桩案子,与其将人硬留在永安城,不如放他去归州散散心,刑部近来压力也很大啊。” 弈风帝没有再说什么,既然凌钰已经同意了,那他也无所谓留不留这个于孟章了,只是,“那桩案子有眉目了吗?” 凌钰摇摇头,“儿臣已经派人去找了,但目前还没有眉目。” “五天的时间不多了。” “是,”尽管看上去时间紧迫,但凌钰好像并没有那么着急,“儿臣已经想出一个办法,若是最后实在找不到,可以赌一把。”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还请父皇,五天后,恕儿臣无罪。” 这话听上去有几分僭越,但弈风帝却没有因此而大发雷霆,倒是饶有兴致地琢磨了一会儿,“为什么?” “儿臣判断,这幕后之人既然是想栽赃儿臣,就一定会留着人证,若是父皇最终恕儿臣无罪,那幕后之人坐不住了,便会跳出来,指证儿臣。”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人,若是死了呢?” 凌钰沉默了,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多谢父皇赐儿臣一个新的思路。” 弈风帝看着凌钰,沉沉叹了口气,“你啊,是个好孩子,可就是太老实了,这世道,永远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啊。” “父皇教诲,儿臣谨记。” 弈风帝看了凌钰许久,而后轻轻挥了挥手,“朕乏了,你退下吧。” “儿臣告退。” 于孟章就这样踏上了他去往归州的旅途,而那日凌钰出宫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京兆尹府,翻阅这几日永安城发生的命案。 要说也怪言策手太快,他若是再拖上两天恐怕还不至于正正好好被凌钰翻到,他大约也没想到凌钰会去查这个东西,又或者说,他也不怕被凌钰翻到。 因为案发时间很近,冯平的尸首都还没处理,凌钰带着许飞舟来认了,确定那人就是他口中的山羊胡。 人死了这件事情却是更麻烦了,因为凌钰无法证明这个人不是他杀的,冯平在永安城没什么亲人,冯平这个名字都是街坊报上来的。 冯平是在城南的一个小院被杀的,时间没人知道,大约是夜里,因为被发现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凌钰皱眉看着卷宗上写着的东西,他现在才算是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这桩案子的逻辑,合起来每一条都说得通,他派冯平去给林增送信,明示林增要照顾其中某某些考生,然后林增照办,然后事情败露。 事情败露后他将所有罪过推给林增,林增下狱,为了防止冯平有朝一日出来指证自己,他还暗中杀了冯平。 可整个逻辑唯一的问题,也是最大的问题是,凌钰他知道,自己真的没有做过这件事,冯平死了,他更无从找到那个所谓的写字的人了,凌钰现在感觉有人特意做了一个局,将他正正好好地圈在局里,动弹不得。 他唯一有的,只是弈风帝的信任,可弈风帝也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啊,他尽可以将林增推出去定罪,可谁又能保证,那背后推波助澜之人的下一步,不是将这件事的所谓真想散播出去呢? 凌钰猜对了,言策正是这么想的,他动摇不了帝心还动摇不了民心吗?民心永远是一把利剑,而如今这个朝廷,已经失去民心太久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不了了之 官府的案子,从来是不外泄的,若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要案,恐怕这案子结了寻常老百姓都不一定知道城中还曾发生过这事儿。 大约也是由于这种不外泄,一旦什么案子传出些风吹草动,消息在老百姓间传得尤其快,就比如这一次。 “你听说了吗?这一次春闱的舞弊案,听说是二皇子一手操纵的呢?” “真的?有什么证据吗?” “哎哟,还要什么证据,现在街上人人都这么说呢!” “你不知道吗,之前查封状元楼,还是二皇子亲自带人去封的,若这件事他是主谋,怎么可能还是他主审。” “这可就有门道了,”说这话的人看上去是掌握最多消息的人,说话时的神情得意得很,“听说没,前几天那个混混,冯平,让人杀了,听说就是因为有人供出来,是冯平一直跟二皇子联系。” “哟,那这......” “明白了吧,我看八成啊,是二皇子看事情快要败露了,所以先下手为强。现在好了,案子成了悬案,谁也说不清了。” “可二皇子不是这样的人啊......” “哟哟哟,那些皇老爷们是什么样的人还能让你知道了?” “反正我不信。” “你不信由你,关我什么事。唉,说起来还是老百姓苦啊,他们都在传,这往后的弈风国啊,八成就是二皇子当家了,可这二皇子又是这样的人,这日子哟,一朝不如一朝咯!” 旁边的人赶忙捂住他的嘴,“小声点,这话也敢说,想死啊你!” “哎哟,说错话了,说错话了,不说了不说了,歇差不多,干活,干活!” 云衣今日刚刚从一个病人家里回去,走在路上无意间便听得这么一段,她原以为那桩事已经算这么不了了之了,却不想还真有坚持不懈的人,执着地发挥着舆论的最后一点余热。 其实云衣是不觉得将这件事在百姓中广而告之有什么用处的,老百姓永远是,就算对当权者不满,但只要能活下去,那便有一天算一天。 而且民心对于夺权是没有多大意义的,尤其是在弈风帝眼里,民心恐怕还不如他那一年一次的祭祖重要。 如此煽动民心,除非,是有人想造反。 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这么想来,在永安城这四家势力之外,似乎还有什么目前尚不为人所知的势力,在蠢蠢欲动。 目前看来,这位朋友倒是比她有勇气地多,她只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可这位朋友的意思似乎是要一锅端了。 挺好的,云衣轻轻笑了笑,目前这局面越乱,就于她越有利,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有人在前面冲锋陷阵地去解决那些看似不可能克服的问题,比如将二皇子拉下马。 这么想来他们暂时还算是盟友了,只希望这位隐藏在暗处的盟友,最好不要给她捣乱。 这一桩舞弊的案子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这大概是弈风国官员办案留下的传统,遇上棘手的案子就拖一拖,拖着拖着这案子就消失了。 林增和许飞舟等人依旧在牢里关着,也没人说他们怎么判,就那么关着,二皇子倒是没受什么罚,但永安城中几乎一边倒的舆论已经让他够难受了。 更难受的是凌钺,这结果远远不是他想要的,他本来都想好自己如何做一个举证的大英雄,一举破获此案,依法查办凌钰等等,谁想在这节骨眼上,冯平竟死了。 他手里的人证没了,他再去搅和这件事便失去了意义,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钰莫名其妙地脱罪。他才不管永安城的劳什子舆论,他只在意父皇的态度,只在意这件事丝毫没有改变父皇对凌钰的态度。 凌钺那几日心情极不好,他甚至异想天开地想找到凌钰暗杀冯平的证据,找不到伪造都行,好在这种疯狂的想法被他身边的几人联手制止。 这件事他不插手好歹还是就此打住,日后若有机会还能再拿出来提一提,他若是这么造伪证,那无疑是在洗脱凌钰的罪行,最后若是再偷鸡不成蚀把米,事情就更复杂了。 但凌钺不会失望太久,因为于孟章此刻已经在前往利州的路上了。 为了不被人认出自己朝廷命官的身份,于孟章离开归州后,就换了一声装束,打扮得如同一个沿街乞讨的乞丐,一路往利州走,一路还小心观察是否被人跟踪。 跟踪自然是有人跟踪的,但不是皇家的人,却是言策派去的人。 那人本是言策安排在归州的人,不想却偶然间看到了于孟章,铁剑门中有专属的联络方式,将这一突发事件上报后,他迅速得到了言策的指示,小心跟着。 于孟章的突然出现对于言策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尤其是知道于孟章往归州去的时候,一个计划迅速在他脑海中生成。 其实那份给赵知州的伪书信他还誊抄了几份,散给了永安城中的其他官员,这其中包括丞相、包括黄首辅,但却迟迟不见动静,于是言策渐渐也就放弃了,不想这时候,竟还有意外之喜。 他不知道于孟章手里的那份是哪来的,但他相信于孟章一定是因为收到了那些誊抄的书信才会想到前往利州的,而他去利州的目的无他,无非就是搜集些确凿的证据,那么他无妨再助他一臂之力。 言策的计划成型得很快,也很容易实施,无非是将归州的那一份东西再备一份,然后用隐秘一些的手法藏进凌钰奶妈的家里。 唯一的难点是让凌钰的奶妈许氏承认这些信确实是凌钰所写,事情说难倒也难,但好在许氏真的有一群混不吝的亲戚。 所以那些东西也并不是纯然是编的,至少许氏的侄孙辈儿在利州欺行霸市、强买强卖土地的时候,确实是打着凌钰的名号的。 利州的知州是个胆小怕事的,他也不敢去永安城求证,那便只能一再退让,这才使得那帮人越发嚣张。 这活儿言策是交给胡老三去做的,胡老三本身就长得五大三粗的,江湖气极重,而且只要他愿意,随时还能装出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最好迷惑人。 第三百三十三章 暴动 胡老三虽然看上去不太靠谱,但做事效率极高,不过几日,言策便收到了胡老三的回信,表示他已经布置完毕了。 剩下的事情便不需要言策操心了,于孟章不是个傻子,他知道该如何将效益最大化。 永安城终于是平静了一段时间,但或许是因为之前的狂风暴雨太过突然,这种平静之下,也总让人有一种暗流涌动之感。 于孟章按时回到了永安城,在利州的布置似乎并没有耽搁他的行程,他进宫复了命,弈风帝听着他一路上的见闻,也没说什么,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时间慢慢冲淡了那一场春闱大案,凌清安还没有出关,云衣也不必着急回到皇子府,她与城南的街坊相处得越发地熟悉了,清闲的日子里也听听街坊四邻都在聊些什么八卦。 事情的爆发好像就在一夜之间,朝廷收到消息,利州突发暴动,弈风帝派兵去镇压,这一切都很正常。但带兵的孙大人到了利州却是傻了眼,他发现这群所谓暴民反对的竟不是皇帝,而是二皇子。 这位孙大人一时没了主意,不反对弈风帝,这是不是就不算造反,那既然不算造反,他是不是不必带兵清剿? 这其实涉及一个政治立场问题,若是二皇子一派的人,恐怕毫不犹豫就上了,可若是四皇子一派的人,却是会选择再等等,甚至是会推波助澜让事情越闹越大。 何况这事儿本来就是于孟章挑起来的,他要用一次暴动,彻彻底底将凌钰在利州所做的一切撕扯到皇帝面前,甚至于撕扯给天下人看。 可朝中的武将少有站队的,这一方面大约是因为武将本身直肠子,弄不懂那些明的暗的斗争,另一方面,朝中也有人猜测,他们在等凌清安。 反正这位孙大人最终选了一个折中的解决办法,他撤了兵,但是将领头的几个人带去了永安城,用的名号不是匪首,而是要带他们告御状。 那几人原本也是清清白白的小老百姓,只是被逼无奈才想出这么个极端的法子,这会儿有人肯替他们出头,他们当然求之不得,当场放下武器,备好了证据,带着那几个地方豪强便进京去了。 那几个狗仗人势的混混也当真个个缺心眼儿,他们是当真以为二皇子是给他们撑腰的,一路上不仅丝毫不惧,那副大爷作风还更甚了,好几次,看得孙大人都频频皱眉。 其实,当传出利州暴动这个消息时,凌钰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利州,他想起凌铭曾给他看的那些证据,当时事情太多太乱,他甚至没腾出手来派人去利州看一看,如今利州出了事,恐怕他这回也逃不了干系。 果然。 孙大人带着这一行人是悄悄进的城,进城后也没做任何停留,直接便进了宫,两拨人在弈风帝面前吵得不可开交,弈风帝听着这前因后果只觉乱七八糟,但有一点他是听明白了的,凌钰指使地方豪强兼并土地,弄得农民无地可种,才引发这场暴乱。 证据就明明白白摆在他面前,依旧是一封封凌钰的亲笔信,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回还多了人证,那几个横行霸道的人,口口声声称是受二皇子委派,而且他们还跟二皇子的奶娘沾上点亲戚。 弈风帝将凌钰召进了宫,凌钰听着高公公传旨的时候,便已然知道是孙大人回来了,可他没有任何办法自证清白,因为那个模仿他字体的人一直没有被找到。 其实他可以拿着上一次凌铭给他的那些进宫的,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宫里的所谓证据和凌铭给他的东西应该是一样的,这两份东西摆在一起,这个阴谋便不攻自破了。 可是凌钰没有,因为他清楚,虽然那东西可以证明他的清白,却是会使得凌铭卷进麻烦,因为兼并土地是大事,他发现了证据,不论真假,第一反应都应该是交给父皇的,而不是自作主张。 这自作主张还造成了不小的后果,虽说利州的暴动如今已然平息了,但暴动终究是有伤亡的,朝廷派兵一路上也是有花销的,这些不必要的事情本来可以被遏制的,如果当时有人派人去利州查一查的话。 这么想着,凌钰叹了口气,这个锅他背了,尽管同样是一场冤案,但确实是因为他的疏忽,才造成这样的局面。 御书房里,弈风帝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这也并不能说明就是因为此事恼火,他脸色难看的原因,多半是因为这两拨人吵得太厉害了。 那些农民本来还是有几分惧怕天威的,奈何对方不怕啊,看着对方明明有罪还这么嚣张,这帮人自然不干了,一个两个也不顾这里是御书房,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可能已经顾及这里是御书房了,不然估计已经打起来了。 凌钰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进了菜市场,一向威严的父皇瞪着眼睛坐在上首,是个人便能看出皇帝的怒发冲冠,但偏偏御书房里这群人意识不到,还在争得不可开交。 凌钰上前行了礼,场面才稍稍安静下来一点,主要是挑事的都安静下来了,那些个和凌钰气质极其不符的流氓混混,突然都闭了嘴,站在那里上下打量着凌钰。 “舅舅!”也不知道是谁先开了这个头,那群人瞬间涌了上来,围着凌钰“二叔”“三舅爷”的乱叫,凌钰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一时被围在中间,不知所措。 弈风帝终于是动了怒了,他抄起手边的砚台,直直地冲着人群砸了过去,正正好好落在一人脚边,崩开的碎片吓了所有人一跳。 “父皇息怒!”凌钰反应迅速地跪下请罪,倒是那些人,看着凌钰跪下,一个个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为什么二舅舅要给皇帝跪下?” “是啊,不是说二舅舅在永安城一手遮天的吗?” “这......” 他们这帮人,可恨便可恨在,这些议论他们并不知道压低声音,那“一手遮天”四个字,在御书房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让凌钰的心瞬间又凉了几分。 第三百三十四章 告御状 “一、手、遮、天?”弈风帝冷笑地将这四字重复了一遍,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凌钰,哼了一声。 凌钰跪在地上,甚至不敢抬眼去看,他自小便是最乖巧懂事的那个,长这么大从没挨过训斥,更不曾体会过这般压力,他和凌钺不同,他不会花言巧语为自己开罪,尽管这件事根本与他无关。 “这话,是谁跟你们说的?”尽管这四字听得实在不顺心,但弈风帝是明白凌钰的,这话凌钰说不出来,也做不出来。 “是个永安城去的大官!”说话这人嗓门极大,语气间也没有丝毫敬畏,“那人长得不咋地,不过看上去还挺有钱的,听说我们跟二皇子有亲戚,还送了我们不少东西!” “没错没错!”大约是觉得这话说得有牌面,不少人也随声附和,孙大人在后面听着,心底不住为凌钰捏了把汗。 “永安城的大官?”弈风帝轻轻一挑眉,“哪个大官?” “这我们哪里知道,”可能是问题太多了,这其中已经有一位不那么耐烦了,“每天想找我们攀关系的那么多,哪能个个都记得呢?” 弈风帝没有说话,他似乎是在稳定情绪,看了看那嚣张跋扈的几人,又看了看他们对面神情近乎绝望的农民,弈风帝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给了高公公一个眼神。 高公公是在宫中待成精的人了,这一个眼神瞬间便是明白了弈风帝的意思,“陛下乏了,今儿个就到这里了,劳孙大人先将这几位押到刑部,姑且找个地方关起来,择日再审。” 那几个跋扈的一听要被关起来瞬间炸毛了,上蹿下跳地嚷嚷,全然不将弈风帝放在眼里,那几个农民听得要下狱,眼中的绝望更甚了,却不敢向那些人那般造次,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孙大人。 孙大人看见那目光瞬间一个头两个大,他明白他们的意思,自己让他们来告御状,这几人的意思大概是要自己负责到底,可弈风帝不明白啊,孙大人不敢想这眼神落到弈风帝眼里,会变成什么意思。 最最糟糕的一种,这位皇帝不会误以为这几位是自己特意找来,进京告状陷害二皇子吧,孙大人想到这里瞬间冷汗直流,低着头不敢跟他们有任何眼神交流,只是一味带人离开。 这个过程着实也花了不少功夫,一共进来了三个侍卫,才将这几位押出去。 御书房中只剩下弈风帝和凌钰了,弈风帝看着这个他最满意的儿子,缓缓地叹了口气。 悠长的叹气声在空荡荡的御书房回想,凌钰心底一沉,他明白,他多半是又一次辜负了父皇的期望。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儿臣要说的话,父皇明白。” “冤枉是吧?”弈风帝冷笑了一声,“可你要明白,朕明白你冤枉,你那些兄弟也明白你冤枉,可百姓不会明白你冤枉,现在这事儿,是百姓告到朕面前来的,朕若是不给他们个交代,他们会说朕故意袒护你。” “儿臣明白。”上一次舞弊案永安城已而传出了不少风言风语,那一次因为没有实证,弈风帝也由着它成了一桩悬案,可这一次,凌钰明白自己没有那么幸运了。 “朕明白你仁厚,你正直,你君子之风,可你不能不防小人啊,你自己的人,在什么地方干了什么事,都要清清楚楚的,朕能护你一次两次,可你也不能这么由着人陷害你啊。” “儿臣无能,到现在还不能找到幕后之人。” 弈风帝气哼哼地拿起一本奏折砸在桌上,“你是够无能的!” 凌钰跪在地上,一句话没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 就这样沉默了良久,弈风帝又叹了一口气,“你先起来吧。” 凌钰依言站了起来,垂手站着,对于这个仁厚乖巧的孩子,弈风帝总归还是心疼的,“这个案子,判是一定要判,罚也是一定要罚的,这件事,你要明白。” “儿臣明白,”对于这些,凌钰早在来这里之前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儿臣有个请求。” “你说。” “儿臣想亲自审一审那些人,儿臣想找到陷害儿臣的幕后元凶。” 弈风帝终于是露出了些笑意,他看着凌钰,满意地点了点头,“朕准了。” 第二日当凌钰出现在刑部大牢的时候,那几个以民告官的老百姓,个个面如土灰,他们个个都觉得自己被那个孙大人骗了,进京告御状,告什么御状,分明就是找个借口将自己这些人骗到永安城然后关起来。 倒是那些个混混们,跟看到了救命恩人一样,个个生龙活虎,扒在牢房的铁栏杆上,跟凌钰打招呼。 凌钰没有理会那些“三舅”“四叔”的称呼,皱着眉指着蹦得最厉害的那人,跟旁边的小吏说,“就他,把他带出来。” 小吏应了一声,上前那钥匙开了锁,将那人抓了出来。 就像是从猪圈里放出来的猪,那人丝毫不觉得自己死期将近,还分外得意地以为自己即将升官进爵,最差也能恢复自由身了。 带着这种心态,进刑房时他都还乐呵呵的,直到狱卒将刑具抬上来,他才骤然变了脸色。 “三叔您......这是什么意思?” “首先,”凌钰尽管为人仁厚,但对着这帮人,纵是再好的修养,也很难不发火了,“我是皇室,皇室的亲戚是不能随便攀的,就算你跟许氏沾着点儿亲戚,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三叔您这话就生份了,”凌钰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奈何那人还是不死心,一副死缠烂打的架势,“您小时候不也是喝我奶奶的奶水长大的吗?这怎么就不算亲戚了?我跟您说啊,俗话说得好啊,这有奶便是娘,您不会连您这位‘娘’都不认了吧?” 这算是哪门子的娘,可这话实在不雅,凌钰又不能说,身边的狱卒看出凌钰的为难,斥了一声,“胡说什么呢!二皇子的娘是皇后娘娘,你奶奶算老几?” “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那人闻言霎时不乐意了,撸着袖子站起身就要跟那个狱卒理论。 凌钰终于忍不可忍,一时也顾不上什么修养不修养的,张嘴就是一嗓子,“你给我坐下!” 第三百三十五章 罚 凌钰这一嗓子将在场所有人吓了一跳,包括他自己,在此之前,无论如何他都不曾想到自己会做出这般失礼的事情,但话已经吼出去了,那便这样了,而且,他也并不觉得后悔。 那人终于是老实一些了,他坐在椅子上,嗫嚅了一下,仿佛还想说什么,却被凌钰的眼神吓了回去。 “我问你,是谁让你们在利州兼并土地、欺行霸市的?” “是......是您啊。”这话说得明显有些心虚,眼前这个二皇子,好像跟之前那个大官描述得不太一样。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三、三叔,您这么说小的就不明白了,不是您给我奶写信,让我们多买几亩地,那些、那些信我们都还留着呢,您、您......”那人本来是想说“您可不能抵赖的”,可这后半句哽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凌钰冷笑一声,他极少这么笑,但大约是他平时太温和了,一旦板起脸来,就会特别吓人。 这一声冷笑的震慑效果显然是极好的,那人本还想再赖几句,这会儿却是乖乖招了。 他们原也是打着二皇子的旗号,在利州作威作福,只是几个月前,突然永安城来了个大官,给他们送了几封二皇子写的信,他们也不识字,只是那人告诉他们,这信上是二皇子托他们买田地云云,他们也便这么信了。 就是因为以为有了二皇子撑腰,他们才越发嚣张,不想竟然闹出事来。 说完那人几乎都要哭了,他就算再傻这会儿也看明白了,凌钰并不会罩着他们,他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罪,但也大致明白是大罪,大罪就是弄不好要砍头的罪,他想求一求凌钰开恩,却在凌钰的威压下不敢开口。 这话跟那些造反的人说是没有用的,他们只会觉得是凌钰与这帮人串连一气,为了给自己开脱罪名。 凌钰问出这些话也不是为了为自己开脱,他已而认罚了,就是实在不甘被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他一定要找出算计他的这个人。 凌钰本想在这人这里细细问出了那个所谓大官的长相,奈何那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过说出了“一脸胡子”“看上去憨憨傻傻的”等一些没有用的描述,甚至于连口音都没听出来。 凌钰是确信朝中没有这样的官员的,这个所谓大官必然是伪造的,这人被审讯完便被单独关押了,为了保证消息的真实性,凌钰又板着脸一连问了两三个,得到的消息大同小异,他也就没有再问下去了。 既然消息已经得到了,那这个案子差不多也要结了,御审的案子,奉弈风帝的命令不留案底,这已经算是给足了凌钰面子,弈风帝当着那几个上诉人的面重罚了凌钰。 关门禁足五月,罚俸一年,还要拿出一大笔钱,补这些农民因为无地可种所产生的亏空。因为凌钰虽得看重,但在朝中是没有什么官位的,也尚没有爵位封号,所以此番已然算是重罚了。 那些个打着凌钰旗号闹事的人自然是一律死刑,但由于那个传说中的大胡子还没有找到,所以还有留他们些日子,这些凌钰一并跟那些百姓说明白了,不管他们信不信,也还是将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也真诚地道了歉。 老百姓不管这些虚的,他们只要田地回来了,便是欢欣了,而且这一番还给弈风帝带来了一个好名声,只是凌钰在利州的名声,大抵会受一些折损。 弈风帝已然尽力将这种折损降到最低了,那些人出城是孙大人亲自送的,甚至一路送回了利州,就是为了确保他们不会一路回乡一路宣扬出去。 老百姓的嘴是谁都管不了的,弈风帝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能看管一时是一时。 在朝中,这一道旨下去,已然是公开的了,但旨意上却没有写明因为何事,而且弈风帝明令禁止朝中再议论此事,所以就算心中有些犯嘀咕,大家也都只敢各自猜测,连凑到一起交换一下猜测都不行。 凌钺可不管因为什么事,他只要这个结果就好了。他这些天心情大好,就是因为听到了这道旨,这在他看来,就是凌钰失宠的前兆啊,在这种时候禁足五月,父皇还没罚谁罚得这么重过。 朝中有这种心思的可不止凌钺一个,那些已然站队的自不必说,那些还没来得及站队的大臣,恐怕要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选择了。 毕竟从最近的形势看,凌钰确实是倒霉,不管是因为什么,毕竟这罚是确确实实的罚。 尽管这朝中大多数人是迷糊的,却也不乏一些明白的人,比如白彦,比如江首辅。 当初孙大人带着一串人入京,孙大人虽然已经极力低调,但不可能任何人都不惊动,而且前些日子孙大人又带了一串人离京。 孙大人对外的说辞是,那是自家亲戚,来永安城玩几天,自己再帮忙送回去。这明显站不住脚,但若是不知内情的人,没有心思深究也就信了,恰恰是白彦、江首辅这些知道些内情的人,不难猜出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因为利州的暴动,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当这个消息传到永安城的时候,江首辅就知道,有人动手了。至于是谁,他不清楚,他也收到了那些信,但经过反复思量,觉得若要将这些信变成确实的证据,这个过程实在麻烦,而且无用。 因为弈风帝不会相信的,所以他也清楚,凌钰的这次受罚,并非弈风帝所愿,多半是做给外人看的,也是给那些人一个说法,而禁足五月,更多的是一种保护意味在里面,毕竟凌钰最近实在太背了,让他少些走动,可能那些事情也就不会只找他一个人了吧。 而当白彦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怔愣了良久,而后沉沉地叹了口气,一如他当初将那个布包递给云衣时的反应,他明白他将那个东西递出去的时候,已然违背了许多东西,可云衣帮了白霜,而那个,是这时候云衣最需要的东西。 第三百三十六章 慰问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清风寨言策的耳朵里。 “怎样?”顾无休问言策,他显然是在问言策是否满意这个结果,言策轻轻摇了摇头,“也就这意思了。” “看起来不太满意啊?” “没有达到我想要的效果,但这确实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这个结果给了凌钺信心,这五个月,凌钺恐怕不会白白浪费了。” “有道理,”顾无休端起手侧的茶杯,抿了一口,“但还有一个问题,当时你抄出的那些份,给过于孟章吗?” 言策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这也是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的一个问题,“没有,这一点我肯定,绝对没有。” “那么......” 顾无休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如何定义这件事,倒是言策,只皱了片刻眉头便舒展开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或许,我们在永安城里,有了还不错的盟友也说不定啊。” 这话是说出来安慰顾无休的,顾无休清楚,言策自己也清楚,对方是敌非友,只是在扳倒凌钰这件事情上,两方有共同的利益联结,这才会合作,一旦凌钰倒台,那便是一个他们在明对方在暗的局面,这实在有些危险。 好在,他们还有时间,凌钰只是被禁足五个月,他在弈风帝心中的地位没有变,那他们和那暗中的“对方”便还有合作的余地,这么想着,言策突然有些感谢凌钰了,正因为凌钰的地位坚不可摧,才能让他毫不费力地找到盟友。 禁足这五个月,凌钰并没有闲着,他真的如他跟弈风帝所言那般,开始找那个一直致力于陷害他的人。他虽被禁足在府上,哪里都不能去,但还有凌铭啊,旨意下达的转天,凌铭便带着好酒好菜跑到凌钰的府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凌铭是去看热闹的。 其实凌铭的想法很简单,他素知凌钰没什么钱,整个二皇子府,几乎就靠凌钰的俸禄养着,如今他被罚俸一年,这日子便越发清贫了,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堂堂皇子,竟也会用到清贫二字。 考虑到凌钰这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凌铭觉得自己有义务接济一下自己的这个二哥,这好酒好菜,反正这一年里,凌钰算是吃一顿少一顿了。 凌铭说这话时凌钰在喝茶,听着这话,一口茶将凌铭喷了个正着,凌铭当时就跳起来了,“二哥你不厚道!我给你送吃的,你还喷我一声茶水!”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凌钰拿手帕擦拭着嘴角的水迹,看着凌铭的狼狈样子,一个没忍住笑出声,他对凌铭倒是少有愧疚感,因为这个人虽然咋呼,但绝不会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吃一顿少一顿,不知道的以为我要死了呢!” “呸呸呸!”凌铭闻言也不管自己一声水了,连忙呸了三声,“你可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小心成真。” “到底是谁说的话不吉利?” “好好好,我我我行了吧,”凌铭无法,只得举双手做投降状,“真的是,你这人,怎么这次挨了罚整个人这么斤斤计较。” “你也知道我挨罚了,”凌钰端着茶杯又抿了一口,“所以少惹我,心情不好。” 凌铭听了这话,反倒是笑嘻嘻地又凑得更近了一些,“那怎么能让我亲爱的二哥心情好一点呢?” “帮我个忙。” “找出陷害你的幕后黑手,是吧?” 凌钰一挑眉,“很了解嘛。” “那是!”说话间,凌铭已然摆好了酒菜,也不管凌钰吃不吃,自己先抓过来一只鸡腿,“谈谈条件吧,事成之后,怎么谢我?” “你想要什么谢礼?” 凌铭毫无形象地咬了一口鸡腿,歪头想了想,“我要是能帮你把这件事办成了,怎么着也算救了你一次,那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你也得救我一次!” 这个要求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没有这所谓人情在,凌铭若是出事,凌钰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凌钰点了点头,凌铭咧出一个大大的笑,“那你就等好吧!” “怎么?这么快就有线索了?” “当然!”凌铭本来是不想说的,不过想一想凌钰被禁足,哪里都去不了,跟凌钰说说好像也无妨,“说起来,这还是五弟的活儿呢,那家伙,案子没断完就跑去闭关,等他出关,我一定要让父皇骂一骂他!” “五弟的活儿?”凌钰略略回想了一下,“你说的是上次,父皇让五弟揪出在永安城煽动民心的那人?” “对啊,”凌铭解决了一只鸡腿,正站起来隔着大半个桌子够那边的一只螃蟹,凌钰看他辛苦,帮他将那只螃蟹夹到了他的盘子里,“诶,二哥你也吃啊,你看着我吃,我会不好意思的。” “得了吧,”凌钰斜睨了凌铭一眼,“说正事儿,你觉得这是同一个人干的?” 凌铭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不过总还是值得顺着这个线索往下查一查的。” “五弟手里案子的线索,你怎么会知道?”凌钰终于是反应过来的这件事的不寻常。 凌铭嘿嘿一笑,也不说话,开始低头专注着对付手里的那只螃蟹。 永安城中有一种说法,只要是凌铭想知道的事情,他总有办法知道。凌钰是认同这种说法的,他看着凌铭不甚愿意说的样子,索性也就没再追究了,看着一桌子酒菜,拿起了筷子。 “哎,这才对嘛!”假装专注于螃蟹的凌铭,在凌钰拿起筷子那一瞬抬起头来,连手里的螃蟹也不顾了,抄起酒壶就开始倒酒,“来来来,反正你最近也没什么事情了,今天咱哥俩儿,不醉不归!” 凌钰看着凌铭心情大好地倒酒,苦笑了一下,“你这话,还真是伤人。” “哪有!”凌铭将酒递给凌钰,不服气地反驳,“你啊,就是太累了,偶尔歇歇也好,这五个月,你什么都不要想,事情都交给我去办,你好好歇着就成。” 凌钰接过酒,看着凌铭,笑了,“那我可就信你一次了,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两个小小的酒杯相碰,在清脆的碰撞声中,凌铭那句“不会”尤其响亮。 第三百三十七章 尾随 那天晚上,他们喝得都有些多了,凌钰平日里是不会纵容自己醉酒的,但大约是这段日子烦心事实在太多,又听着凌铭不停地从旁蛊惑,第二天清晨,凌钰竟是连自己什么时候睡下的都不知道。 凌铭也喝多了,甚至于比凌钰还多,凌钰醒来时至少还在床上,凌铭是从床底下爬出来的。 凌钰迷迷糊糊地揉着太阳穴的时候,猛然看见床底下钻出来的凌铭,那一下的惊悚感,让他有一种酒还没醒的错觉。 凌铭抬头看见凌钰也有点儿懵,他看看凌钰屁股底下的床,又敲了敲地,“二哥你不厚道!你自己睡床让你弟弟睡床底下!” 凌钰当真是冤枉,他昨晚醉得稀里糊涂的,哪里知道这些,但眼前这局面是,凌铭这一觉起来好像都还没缓过醉意,所以他也只能好言哄着,好歹让凌铭喝了醒酒汤,用了早膳,而后派人把凌铭送回府上。 凌铭刚回府瞬间就酒醒了,门口那俩侍卫看着自家殿下,一时也拿不准殿下方才那醉酒的样子是不是装的,更关键的是,他醉酒又图个什么? 凌铭回屋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他始终记得他要再去一趟清风寨,而且这一次,他要白天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面具人的缘故,凌铭这一次特地换了一身白衣,又找到一件白袍收在储物袋里,临出门还不忘拿个面具。 西门出去,几步路就是清风寨所在的山,这本是很近的一条路,但凌铭为了不惹人生疑,非从南门走,这本来也没什么问题,但现在,云衣便在城南。 云衣早上往医馆走的时候,迎面看见了凌铭,说起来主要是凌铭那一声白衣太过扎眼,凌铭自然是认不出易容后的云衣的,二人擦肩而过,云衣驻足望了他的背影片刻,片刻之后,她决定今天翘班。 南城的好处便在于人多,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云衣跟在凌铭后面大约十步远的地方,走走停停的,愣是没被发现。 出了城门,凌铭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将面具和他那件白袍罩上,而后开始一路往西。 城外人不似城里那么多,云衣不敢跟得太紧,但她远远看着凌铭换了装扮,又看着他前进的方向,西边,云衣突然有种感觉,凌铭不会是去清风寨吧? 看着凌铭这副小心翼翼的做贼模样,云衣的第一反应是他恐怕跟清风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想到这里,云衣也一时难掩心中激动,但她没有再跟着,而是转身回了城。 雇辆马车从西门出去比起凌铭这般绕远要快得多,云衣这一路也想过,如若凌铭不去清风寨该怎么办,云衣给自己的答案是,如果她猜错了,就算她倒霉。 所幸云衣的运气还算不错,她在西门外等了片刻,便看见那个白袍的凌铭匆匆忙忙而来。 凌铭熟门熟路地上了山,云衣从储物袋里寻摸出一个小竹篮,挎在手臂上,装作一副上山采药的模样,也跟着上了山。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凌铭这一路走得很顺,没走什么冤枉路便到了上一次他和凌清安看到的那个岗哨的位置。 那一左一右两个哨台依然在,也依然没有人,凌铭四周望了一圈,这一次,却是没看见人。 言策不是不在,清风寨在这山上的每一处都有暗哨,只要有人上山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但他这一次没有现身,是因为上山的是两个人,他知道有人尾随凌铭而来,他打算先弄明白尾随的那个姑娘,究竟有什么目的。 凌铭没看见人,却是不继续往前走了,竟然就这么原地盘腿坐了下来,一副打坐修炼的模样。云衣躲在不远处一棵树后看着,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主要是没想到凌铭这么快就放弃了,按凌铭的性子,不该是漫山遍野,不找到地方不罢休吗?这又是什么欲擒故纵的伎俩吗?云衣不知道,她躲在那棵树后面,没有动弹。 言策也在观察着凌铭,他大概明白凌铭上山是想做什么,但他不明白凌铭为什么非得打扮成这副样子,凌铭要的答案他不可能给,他只是陪这位小皇子玩玩还是挺有趣的。 凌铭这一坐便是一个时辰,他仿佛在跟谁拼耐性一般,可这暗处观察他的两人,偏偏都不是耐性差的。 凌铭终于是睁眼,良久之后,叹了口气,“出来吧,这么耗着,何必呢?” 云衣愣了一下,但没有动,她下意识地觉得这话不是跟她说的,言策也没有动,他觉得凌铭这是在诈供。 许久,林中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凌铭又叹了口气,“我承认我不知道你在哪,但我知道你一定在这里,你明白,我是为你而来的,所以,出来吧,别耗着了,我们聊聊。” 云衣暗自松了口气,言策往云衣那个方面望了一眼,轻轻笑了笑,走了出去,“劳殿下久等了。” 凌铭抬眼看了他一眼,将兜帽摘下,言策的打扮与上次一般无二,这两人皆是白衣覆面,云衣远远看着,突然有些分不清谁是谁了。 这个距离听人说话是有些困难的,但云衣也不敢再往前凑了,只得尽力听着只言片语,有一个字算一个字。 “你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 “在下怎么会知道呢?”言策笑了笑,“怎么,这一次没跟五殿下一同来?” 凌铭没有理会言策的客套,他盯着言策,冷冷地开口,“你是谁?” “在下说过了,在下是清风寨负责迎客的人。” “我要如何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殿下相信便相信,不相信便不相信,在下并不十分在意的。” 凌铭皱了皱眉,声音更冷厉了几分,他此番来就是来吓唬这个人的,“你为什么要陷害我二哥?” “殿下这话从何说起?” “赵知州中的毒,难道不是你们下的吗?” 若换是旁人,面对如此气场,如此质问,大约都会有几分心虚了吧,但言策不觉得这是质问,他反而被凌铭的天真逗笑了,“在下好心向殿下通报赵知州的病情,殿下可不能这么平白污蔑在下。” 第三百三十八章 见面 “我会找到证据的,你最好小心些。” “殿下此行,是来宣战的吗?”言策的言语间稍稍有了些许寒意,无论如何,这在他看来已经算是欺到清风寨头上了,那他也要拿出些强硬的态度了。 “宣战算不上,示威而已,”凌铭说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也不在意衣摆沾上的灰尘,“毕竟阁下上次不是说了吗,只有拿到父皇的旨意,我此行才算是宣战。” 言策并不理会这满满威胁的话,轻声笑了笑,“原来殿下都还记得啊。” 凌铭没理会言策的话,他死死盯着对方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是谁告诉你赵知州病重的?” “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言策轻轻哼了一声,“这殿下也要管?” “没错,我要管,”凌铭的声音坚定而冷厉,“如果阁下不肯告诉我,我恐怕就要回城禀明父皇,近月来永安城的所有动荡,都是阁下在捣鬼了。” “殿下认为,陛下会相信?” “当然,”说到这个,凌铭终于算是有些底气,“我清楚清风寨或许曾经有功,可我是父皇的亲儿子,阁下认为,这孰近孰疏,父皇会听谁的呢?” 言策脸上的笑收敛了几分,他丝毫不怀疑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甚至相信,只要有人提出一点有理有据的怀疑,不论是谁,弈风帝都能带兵将清风寨给一窝端了。 因为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年在这里建立清风寨的那帮有功之臣,如今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养老去了,如今的清风寨没有功臣,只有他们这些“逆臣”,他们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跟一个国家抗衡,硬碰硬是言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那朋友也住在永安城中,”言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份无奈,倒是有几分真意在里面,“宾安街3号,在下只希望殿下,莫要吓到我的那位朋友。” 这位朋友自然是存在的,说起来,那人云衣都见过一面,就是当年她在永安城外遇见的那个富商,但那位却是实实在在不知道言策的打算,也不知道言策就这么把他推出去顶包了。 凌铭暗自记住了这个地址,复又看了言策一眼,“阁下最好别耍什么花招。” 言策耸耸肩,没说什么。 凌铭左右打量了一下,目光落在了那连个哨台上,“你们的寨子到底在哪?这两个哨台,为什么没人放哨?” “殿下的好奇心,有些重啊。” “不能说吗?” “不,”言策摇摇头,“没什么不能说的,这两个哨台,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至于我们的寨子在哪,这山有多大,我们的寨子便有多大。” 凌铭皱皱眉,这说法谁听着都像是胡咧咧,可对方连掩人耳目这种机密都说了,也没道理再编出半句瞎话,“那平常,你们要如何管理?” “这可要恕在下不能告知了,”言策笑了笑,却未将话说死,“不过殿下可曾听说过吞金兽?漫山遍野的吞金兽,总能在危急时刻聚集到一起,纵是吞金兽这种低等灵兽都能想出办法,人类的生存方式,可要比灵兽高级得多。” 凌铭将信将疑地打量了言策一番,“但愿你说的是真的。” 言策笑了笑,山林里看不见日头,但言策有自己计算时间的办法,他掐指算了算,十分好心地开口,“殿下若是再不回去,可就有些晚了。” 凌铭这才惊觉他在这里已然耗费了太多时间,而且从这里下山再回城,路程也不算短。 故作镇定地哼了一声,凌铭一甩袖子走了,转身前还不忘将他那白袍的兜帽再戴上。 凌铭走了,言策却留在原地没动,云衣远远看着,知道自己这是躲不过一场会面了。被人揪出来未免有些难看,在确定凌铭已然走远后,云衣从树后走了出来。 言策自然认不出这般模样的云衣,云衣远远打量着戴着面具的言策,只觉得这声衣服有些眼熟。 “这里,可不是姑娘家该来的地方。”言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威吓的意味,这和吓小孩是一样的,言策以为对方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小姑娘,他凶一点,对方也就怕了。 云衣好笑地听着这没有丝毫内核的威吓语气,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往前走了几步,提了提手里的小竹篮,“我、我只是来这里采药的。” “采药?原来姑娘采药的方式,就是一路跟着别人啊。” 云衣闻言也是知晓自己早就暴露了行踪,索性也不装了,走到先前凌铭坐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将小竹篮随手扔到一边,“有兴趣聊聊吗?” 言策挑了挑眉,颇为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貌似来头不小的人,犹疑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我跟你们清风寨还有点关系,”云衣开场的第一句话就是攀关系,关系攀上了才好聊天,“一两年前吧,我还跟你们小寨主有过一面之缘。” “小寨主?”言策皱了皱眉,眼中的警惕更甚,清风寨确实有个小寨主,但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 “别不认啊,”云衣提高了声调,“你们那小寨主撞到了我家老爷子,还打算讹我一笔呢,最后讹人不成还把我们骗到山脚下,叫来一群人打算以多欺少。” 言策听着,越发觉得这是那倒霉孩子能干出来的事,可这几年他千叮咛万嘱咐,没听有人说过那孩子下过山啊。 见着对方还是没什么反应,云衣又开始深一步地描述,“他拿了一堆破珠子,说是什么鲛人泪,自己撞到我家老爷子,珠子撒了一地,还非得让我赔五百中品灵石。” “姑娘赔了?” 云衣一扬眉,“我若是赔了,你现在还能再补还给我不成?” 言策笑笑,“姑娘方才说到,我们那小寨主将姑娘骗到山下想找人揍姑娘一顿,可见,这五百中品灵石,姑娘没赔。” “是啊,”云衣倒不争这个,“没赔,不过当时你们那个谁谁谁说,放你们小寨主一马,就当交个朋友,不知现在,清风寨可还认我这个朋友吗?” 第三百三十九章 认出 “若是情况属实,我们当然认......” 言策话没说完,便被云衣十分不高兴地打断,“听你这意思,是说我在编故事骗你了?” “姑娘不必说得这么难听,不过据在下所知,我们小寨主近几年,从未下过山,更别说......” “我不跟你浪费时间,”云衣说着便起身,“你去把你们小寨主叫来,我当面跟他理论!” 言策自然不可能将那孩子带到云衣面前,可这事却也确实是他们不占理,他再如何巧舌如簧,也不知如何在这件事上狡辩,可问题在于,他现在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姑娘可否给我些时间确认一番?” “不行,”云衣的态度冷硬且坚决,“这件事情已经超越了真假本身,现在的问题是,你在怀疑我的诚信问题。” “在下与姑娘素不相识,又如何能不怀疑呢?” “那你与你们那个小寨主也素不相识?他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情,你心里没数?” 理直气壮的云衣难得地显出几分咄咄逼人,她难得见着清风寨的人,一定要弄清楚这清风寨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什么立场,什么目的,更重要的是,这群人都是谁。 片刻之后,言策长叹了一声,这句话确实问倒他了,他也正是因为了解那小寨主,才会自知理亏。 “姑娘此番来不会是单单为了兴师问罪吧?姑娘还有什么话想说,请说吧。” “没什么话想说,只是今天碰巧遇见了,便想上来看看我这个素未谋面的朋友。” “那姑娘现在看到了,便要下山了吗?” “我,看到了吗?” 言策闻言愣了一下,而后才意识到云衣的意思,笑了笑,“在下生得丑陋,唯恐吓到姑娘,姑娘还是,不必见了吧。” “我若是,偏要看呢?”云衣说着,已然走到了言策面前,下一秒,手就要碰到言策的面具了。 言策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住,云衣没有后退半步,直直地盯着言策。 极近的距离,让云衣能穿过面具的镂空,看见言策的眼睛,面具也好,易容也罢,不论什么样的手段都改变不了一个人的眼睛。 于是双目相对的瞬间,两人皆是一愣,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同时出现在两人心头。 云衣皱了皱眉,“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言策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一时也来不及思索这种熟悉从何而来,“人生何处不相逢,姑娘不必纠结于这些问题。” “你这话说得太假。”云衣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终于在她看见对方别在腰间的那把折扇时,一个人影直击她的脑海,她没有再执着与去揭开对方的面具,而是推开两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言策被她的表情弄得莫名其妙,可又拿不准她究竟是看出了什么,只好什么都不说,等着云衣先开口。 “原来这清风寨,还跟铁剑门有关系呢?” 言策听着“铁剑门”三字蓦然一惊,再看云衣,却是明白了她是谁,索性也不再伪装了,伸手摘下了面具。 但云衣的情况与言策还不太一样,他只是面具,说摘也就摘了,云衣这一脸连面具带药水厚厚一层,况且她若是摘了,等下了山还得再涂回去,未免麻烦。 “我就不卸了,这玩意儿卸一次太麻烦。” 言策耸耸肩表示不在意,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云衣的故事,“上次见你还是一两年之前呢,怎么,在永安城住下了?” “算是吧,”云衣模模糊糊地嘟囔了一句,“说起来,就是被你们那小寨主讹完之后两天,在茶馆听书遇上你的。” 言策皱了皱眉,不知在回忆什么,片刻之后,开口,“放心,回去我一定好好修理他。” “诶,修理就不必了,小孩子,教育教育就好,”云衣对于怎么处理那个熊孩子没半点好奇,她现在好奇的,是清风寨,“你们怎么跟清风寨扯上关系的?不是说清风寨都是些弈风国旧臣吗?你也是啊?” “算是。” “什么叫算是?” “字面意思,”言策显然不太想多说这个话题,“说说你吧,怎么把自己化成这个模样了?” 云衣下意识地想顾左右而言它,而在下一秒,她突然明白,他俩这么聊,就算聊一晚上都不会有结果。 “痛快一点吧,”云衣叹了口气,“谁也别探谁的底了,你就告诉我一件事,永安城这几个月发生了那么多事,哪件与你们无关?” “不问有关问无关,”言策笑了笑,“怎么就这么确定这些事情都是我们搞的啊?” “倒不是确定,不是你们的话我再换个思路嘛。” 言策沉默了片刻,拍了拍手,“恭喜你,猜对了。” “那好,我也告诉你,那些东西,是我送去给于孟章的,明白了吗?” 言策看着云衣,终于是笑了,不是那种敷衍的客套的笑,而是一种极真挚的笑,“多谢。” 话说到这一步,他们二人便已然对对方想要做的事情有个大概了解了,尽管他们终归会成为敌人,但至少目前来看,他们还是有合作的余地的。 “用不着谢,”云衣摆摆手,“合作愉快。” “嗯,合作愉快,”言策想了想,突然发出了邀约,“有兴趣去清风寨看看吗?” “不了,”认出言策之前,云衣对那个地方充满好奇,但认出言策之后,那对于云衣来讲只是另一个铁剑门而已,“改天吧,有什么需要的丹药,跟我说,我住城南,你去打听一下,沈仙子,人人都知道的。” 听着“沈仙子”三个字言策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本来因为云衣前半句所产生的一点感动,也因这三字变得乱七八糟,云衣知道他才笑什么,但她也懒得争辩了,说到底这名号又不是她给自己想的,明明她也是被迫的。 但既然云衣已经提出来了,言策也丝毫不客气,当场列出了五种丹药,品阶都不高,都是些战场上必备的止血丹、补气丹之类。云衣拿张纸记下了,并拒绝了言策递来的灵石,“这点儿小钱我还是有的,记得有空来拿吧。” 第三百四十章 盘问 自从云衣知道清风寨便是铁剑门后,整个人轻松了不少,虽说看起来他们图谋的是同一样的东西,但好歹在目前,这个最困难的阶段,他们不构成竞争。 近几个月永安城的一系列变动,已然让云衣见识到了清风寨的能力,他们所掌握的信息很大一部分是云衣所没有的,云衣不知道他们为今时准备了多久,但事实证明,这一份准备与等待,皆是没有白费。 凌铭回了城也没有闲着,为了防止他们串供,他刚进永安城,也不顾时间合不合适,直奔言策给的那个地址而去。 那富商名叫朱奎,是这条街上有名的老好人,为人正派,乐善好施,他年轻时曾帮顾府打理过家业,那时候的顾小将军意气风发、为人爽直,从来在府上待不下去。 朱奎那时候已然不算年轻了,但他却尤其喜欢和年轻人一块,仿佛那样便能找回些年轻时的感觉。 后来顾府没落,朱奎便自己出来单干了,一连几年,也干出来不小的成就,而没有人知道的是,他竟还跟顾小将军保持着极密切的联系。 言策在永安城的住处都是朱奎安排的,有不少消息,也是朱奎递出去的,大约是因为同是商人,他跟醉芳楼还有几分交情,有时候需要什么消息了,也能托艳姬打探打探。 朱府并不难找,凌铭刚到宾安街,一眼便看见了那个朱碧辉煌的宅邸,到底是富商,这宅邸,华贵之处直追亲王府邸。 凌铭跟管家说明了来意,管家当然不敢让四皇子在门外候着,也没问过自家老爷,便自作主张地将人请了进去。 朱奎好歹还是提前收到了一点消息,他正琢磨着任何扯个谎将这话圆过去,凌铭便出现在他眼前了。 “四、四殿下?”朱奎年岁不小了,这一下被吓得不轻,狠狠瞪了管家一眼,匆忙行礼后,暗自抚胸给自己顺气。 “我来得突兀,吓到阁下了。” “不敢不敢,”朱奎赶忙奉茶,商人,不论多么富有,在这永安城总还是低人一等的,“四殿下突然造访,令寒舍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凌铭抬手推回了朱奎的茶,语气依旧冷冰冰的,“阁下可否知道清风寨?” 朱奎条件反射地摇头,摇到一半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但这时候再反悔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凌铭一挑眉,“那为何清风寨的人跟我说认识阁下?” “清风寨的人?谁?什么是清风寨?”做戏做到底,既然已经不认了,朱奎索性就装傻到底了。 凌铭看了他许久,从他的表情中,凌铭一时也分不清真假,只得换了个问题,“那我换个问法,阁下可知道归州?” 朱奎点点头。 “可知道归州知州赵大人?” 朱奎依旧点头,面上不动声色,脑子却在飞速运转,一条条借口冒出来又在下一秒被他否决,如此反复数次,朱奎的手心已而冒出一层薄汗。 “那,敢问阁下,是如何知道赵知州身体抱恙的?” 来了,朱奎绝望地想闭眼,但他不能,他勉强将笑意维持在脸上,心里想的是能拖一时是一时,“听说的。” “听谁说的?” “我手下去归州进货的一个小伙计,”朱奎急中生智,终于想到了对策,“那小伙计从归州进货回来,还跟我抱怨归州时局不稳,往后的买卖可能越来越难做了。” “可据我所知,赵知州身体抱恙后一直闭门谢客,这消息半点不曾泄露出去,那小伙计又是怎么知道的。” 生意人的急智不由得人不佩服,朱奎这会儿已然是胸有成竹了,脸上又堆起了笑,“殿下,俗话说,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我们做生意的,消息自然要比旁人更灵通一点,您也明白,这消息,有时候就是银子啊。” 凌铭狐疑地看了朱奎一眼,朱奎脸上的笑不该半分,这话好像也有些道理,但凌铭实在不甘心忙活了这么一圈,最后只得到这么一个不痛不痒的结果。 “你们生意人消息灵通,怎么不知道清风寨?” 朱奎故作疑惑地反问了回去,“这清风寨可有什么商机?” 凌铭被这一句反问噎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但什么都不说好像又失了气势,于是他只能抓住这个话题不放,“可清风寨里的人,说这消息是阁下告诉他的。” “这消息我告诉过很多人,”朱奎笑得一脸老实厚道,“生意人嘛,有消息大家分享,可能那里有些人来自殿下所说的清风寨吧,我并不十分清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凌铭再追问也没意思了,因为所有的问题都能理顺了,只是从他主观上讲,对这一系列答案并不满意。 可不论他满意不满意,再胡搅蛮缠下去也不太合适了,哼了一声,又甩下几句狠话,凌铭一甩衣袖,离开了朱府。 看着凌铭的背影,朱奎这才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却是赶忙嘱咐管家,“最近机灵着点儿,别什么人都往家带,出门遇上不认识的,也别什么都说,唉,算了,你干脆吩咐下去,最近啊,谁都甭出门了。” 朱奎的吩咐是有先见之名的,凌铭显然没有死心,他并不觉得整件事情听上去合理是因为事情本身合理,这件事情听上去合理反倒让他怀疑,这个朱奎恐怕和清风寨是一伙的。 所以回府后的,凌铭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下去,调查朱奎,从他的发家之前一点点查起,包括他因为什么发家,他可受过什么人恩惠,问题的每一个细节,凌铭都吩咐得极其详细。 下面的人领命去办了,凌铭这才靠在椅子上,长长呼了一口气,不论怎样,这至少是个新的思路。 凌清安久久不出关,凌铭现在有些烦心事都不能再找人抱怨了,凌钰倒是很闲,但他本身正在禁足,心中不定有多愤懑呢,凌铭实在不忍心这时候再去给他徒增烦恼。 一个人消化负面情绪是很痛苦的事情,凌铭自然不是让自己痛苦的人,所以在椅子上瘫坐了片刻后,他便起身叫人拎了一坛酒,晃悠悠又出门去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醉仙楼 永安城中有家醉仙楼,大约是因为都是“醉”字打头,总有人疑心这醉仙楼和那醉芳楼是一家。 是不是一家至今也没个定论,但这醉仙楼的东家却不似醉芳楼那般神秘,整个永安城都知道,醉仙楼的东家,便是那大名鼎鼎的游闲。 据说最开始这醉仙楼也不是这位祖宗的,只不过很久之前有一次这祖宗在这里喝酒喝得顺心了,便将这家店盘了下来。 永安城中有些身份的人都喜欢往醉仙楼跑,说不清是因为醉仙楼的酒菜确实好吃,还是因为游闲的面子,反正只要游闲在,就总喜欢往那去凑个热闹。 这人凑热闹从来不客气,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好听的话不好听的话,半分出于真心本分借着酒意,反正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往外说。 反正大家听了也都不甚往心里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往心里去又能怎样呢?谁还敢跟这个祖宗叫板不成? 这便是商与商的区别了,像朱奎那般的富商,富则富矣,却没什么地位,可游闲不一样,有好事者将游闲的地位命名为“国商”,这个人的商业帝国几乎掌握着国家的命脉,甚至于相传朝中有不少官员,几乎就是靠游闲在养着的。 凌铭自己带着酒,晃晃悠悠地走到醉仙楼,将随行的小厮遣了回去,而后独身进了酒楼。 他是来找游闲的,倒不是说他跟游闲有多少交情,只是单纯觉得这人骂人骂得极痛快,心情不好的时候过来和游闲一起骂骂人,也不妨为一件乐事。 游闲刚巧也在,不过看样子他是没空陪凌铭骂人了,他正和一个乞丐打扮的人喝酒,看上去相谈甚欢。 那个打扮破烂的人刚巧背对的凌铭坐着,凌铭看不见他的脸,但他相信,游闲是不会真的和一个乞丐喝酒的,那这个人究竟是谁,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徐大人从炎州回来了啊,”凌铭也不客气,拎着酒上前,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坐到了那人旁边,“怎么?局势安稳下来了?” 徐敏光扭头看是凌铭,也懒怠行礼了,端酒喝了一口,叹了口气,“局势不太好,不过后面的事,就轮不到我管了。” 听着意思是要打起来了,凌铭也跟着叹了口气,弈风国无难无灾了几千年,近几月却是有些多灾多难的意思了,“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游闲也没对凌铭的突然出现发表什么看法,只是叫人多拿了一个杯子,刚要给他倒酒,看见他手里拎着个酒坛子,“四殿下到我这醉仙楼连壶酒都喝不起了?怎么还自带酒水?” 这是玩笑话,凌铭也没有在意,倒是也随着又叹了口气,“是啊,时运不好,近来连二哥都受了罚,我可得清廉些了,万一让人上了折子,弄些有的没的的证据,弹劾我在你这醉仙楼大吃大喝,我都没处喊冤。” 游闲不理会凌铭这信口胡扯的解释,起身去抢凌铭手里拎着的酒坛子,凌铭也不跟他争,由着他拿去了。 拍开封泥,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四散开来,徐敏光闻着,不由砸了砸口水。 “子云酿?”游闲又多嗅了两口,“你府上还藏着这么好的酒?” 所谓“子云酿”,是一个名叫子云的酿酒师所酿的酒,这人是个神人,出自他手的酒,坛坛值千金,而且往往有价无市。 “也就这一坛了,”凌铭盯着游闲手里那坛酒,谨防他一个不慎将酒打了,“子云故去后,这世间的子云酿喝一坛少一坛了。” “管他呢,喝一坛赚一坛,”游闲说着,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酒杯里剩下的酒倒了,想了想,大概是怕串味,招手又让小二拿了两个新的酒杯,“一人一杯,一人一杯,四殿下果然还是大方,这种好酒要换是我,早就自己喝完了。” “我可不是来这么斯斯文文喝酒的,”凌铭接过酒一饮而尽,味道还没品出三分就又将杯子递了回去,说着伸手招来店小二,“来个碗。”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游闲摇着头,还是为凌铭满上了,“对了,刚刚说到哪了?” “什么?”凌铭扭头看徐敏光,“你们刚在说什么?” “在说之前梧桐苑的事情。”徐敏光可不舍得像凌铭那般糟蹋好酒,这会正一口恨不得分成八口来抿。 “梧桐苑?”凌铭凝神回忆了好久才勉强有点印象,“那不是去年还是前年的事情了吗?怎么?一个小宫苑,塌了就塌了,该处理的人不也都处理了吗?你们怎么想起聊这个了?” 游闲高深莫测地笑笑,故作神秘地压低嗓音,“因为这其中啊,有内幕。” 凌铭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你也太风声鹤唳了,当年被杀的也不过是内廷小官,有内幕,能有多大的内幕?” “诶,你可别小看内廷小官,内廷无小官,懂不懂?” “不懂,”凌铭提高声音跟游闲对垒,“一个小太监能成多大的事儿?” 游闲冷笑一声,“别的不说,他要是想行刺,那就是近水楼台。” 凌铭被这话吓得一个手抖酒撒了一桌子,他甚至没时间惋惜好酒,眼睛一瞬不离地盯着游闲,“你疯了?!这话是随便说得吗?!” “一个假设而已嘛,”游闲耸耸肩,“告诉你一下这个位置的重要性。” 凌铭喝了口酒压压惊,而后又瞪了游闲一眼,这才开口,“所以呢?你们探讨出什么结果了?” “没有结果,”徐敏光叹了口气,“那个顶替上去的,是个新来的,看不出派系,就是因为这儿,才麻烦呢。” “那当时的梧桐苑是怎么塌的啊?总不能它莫名其妙就塌了吧?” “可能是被震塌的,有人猜测是什么隔山打牛的武技,”游闲说着,看了徐敏光一眼,“当时还有人有什么证据要给徐大人呢,可惜证据没送到徐大人手上,那人却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不见了,那客栈掌柜的说,人莫名其妙就走了,没付房费,连行李都不要了,最终那掌柜的还是卖了行李,才抵出了那人的房费。” 第三百四十二章 醉话 “那掌柜卖谁了?去找啊,追回来了啊。”大约是酒劲上来了,凌铭一时也有些急。 游闲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就你聪明,我们就不知道?可怎么追?永安城那么大,弈风国那么大,你上哪追?” 凌铭一句话噎在喉头,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许久之后,才缓过劲来,“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顺着那个新替上来的小太监找呗,”徐敏光揉了揉太阳穴,他是最讨厌查这种事情的,疑心猜忌,顺着藤摸下去没完没了,“好在那小太监刚入宫,身家档案什么的,也都容易调,不然啊,这事儿更麻烦。” 说起档案,凌铭突然又想起一事,“诶,对了,宾安街上那个的姓朱富商你们认识吗?” “富商?”游闲皱皱眉,想了许久,甚至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儿,“哦,就那老头儿啊,叫朱奎是吧?认识吧,怎么了?” “他什么来历?” “这能告诉你吗?”游闲说这话的时候都没犹豫,“商人发家都不容易,巴结过谁、使过多少手段大家心知肚明,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保不准哪天就会有人把我的发家史再偷偷告诉别人,冤冤相报,懂吗?” 凌铭看着游闲那副不正经的模样说出这么一番正经的话,心里倒是没多少感动,只是恨不得将手里的酒泼游闲一脸,这人明显就是故意的,故意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搪塞他。 “哼,你的把柄还怕告诉别人吗?”凌铭毫不客气地冷笑出声,轻轻把玩着手中的碗,“你大少爷不是已经不知道树敌多少了吗?” “别胡说,多条朋友多条路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是吗?”凌铭并不打算给游闲这个面子,继续呛声,“我怎么听说,前些日子,你刚把我那三哥得罪了?” 凌铭说完还不够,又特地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我那最记仇的三哥。” “我哪里敢得罪三殿下......” “四殿下说的,大概是拍卖场的那件事吧,”徐敏光接过话头,这件事已经在永安城上层的圈子里传遍了,“那方玉印,那段时间不知被传出多少个版本了。” “能有什么版本,”游闲不屑地撇撇嘴,“他就是执着地想揪出当年的漏网之鱼,他觉得他能借此立功,可那些所谓的漏网之鱼,就连陛下都不想再追究了。” “父皇怎么想的你怎么知道,”凌铭又灌了一大口酒,不甚赞同地反驳道,“话又说回来了,你当时知道是三哥的东西,你还抬价?” “我哪知道?”话虽这么说,游闲的神情却分明透露着他就是知道的,“当时不过是觉得有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掺和一下又怎样?” 凌铭一点也不想戳穿他演戏都演不真,反正他今日只是来喝酒的,不是来审案的,没必要揪着这些东西不放。 “说起来,”话说到这里了,游闲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五殿下府上那姑娘是怎么回事?听说上一次她被三殿下截下,还是五殿下亲自去要的人?” “你问五弟啊,我怎么说得清,”凌铭现在说起凌清安就头大,永安城现在乱七八糟的,他倒好,跑去闭关躲清闲,“他手里还有案子没结呢......” “什么案子?”说起公事,徐敏光来了精神,虽然他不喜欢断案子,却喜欢听别人的案子。 凌铭夸张地叹了口气,他现在已经有几分醉意了,看人时的眼神也带着几分迷离意味,“父皇交给他的案子,不是什么大案,但麻烦得很、麻烦得很,别问,别问了,没意思,没意思。” 凌铭边说着边摆手,手越摆越低,最后竟整个人瘫倒在了桌子上。 徐敏光试着摇了摇他,凌铭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一会儿便传来均匀的呼吸。 游闲先笑出了声,“他倒是真是来我这儿喝酒的,喝醉了还指望我把他扛回去吗?” “我来吧,”徐大人终归还是厚道人,说着已要架着凌铭起身,“时候也不早了,我带着四殿下先告辞了。” “诶,”游闲连忙制止,脸上尽是不怀好意的笑,“送回府上可不好玩,依我看,不如直接扔到醉芳楼,第二天四殿下一醒,一定会感谢我送给他的惊喜的。” 徐敏光的动作停在半空,一时拿不准游闲这是玩笑还是认真,游闲又说了一遍让徐敏光不必管凌铭,徐敏光犹豫了片刻,还是将人放下了。 “这才对嘛,”游闲满意了,拿过徐敏光的杯子,将酒续满,“不用管他,继续喝,本来咱俩也喝得好好的,你再跟我说说,炎州怎么样了?” 当天晚上,徐敏光当真是被游闲灌得,是横着出去的,但徐大人素来好安置,路边随便一个地方,一趟就是一觉,徐府的人都习惯了自家大人的这种作风,也习惯了转天一大早,满永安城地找人。 凌铭就宿在了醉仙楼,游闲喝到最后也有几分醉意了,但几分醉意而已,丝毫不影响他思考,也不影响他的任何行动。 将凌铭安置在醉仙楼的客房,这些客房本是不对外开放的,而后,看着睡得如一头死猪般的凌铭,游闲莫名叹了口气。 游闲认识言策,这是很多人所没有想到的,让更多人所没有想到的是,这俩不仅仅是认识,若是说得深一点,那简直是曾经奉彼此为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知己。 那时言策还在读书,游闲的事业也刚刚起步,游闲欣赏言策的才华,言策喜欢游闲那种无所畏惧的意气,那时候,言策甚至还不认识顾无休。 所以关于言策某些疯狂的决定,游闲是知道的,言策甚至还拜托他了一些事情,这是构成言策的计划的一部分,但有史以来第一次,游闲犹豫了。 这个犹豫直接导致了他什么都没做,他认为这是背叛朋友,但他依旧这么做了,理由也正是,他不想背叛朋友。 言策变了,这是游闲再一次见到言策后的感觉,那个言为天下先的书生变成了军中的谋士,谋士啊,争胜、忠心,独一点,不肯谋为天下人。 第三百四十三章 弹劾 他当然有无数个能说服他自己的理由,其中一点,就连游闲都无法反驳,那就是弈风朝堂的腐败,这真的是烂到根上了,刮骨疗伤,这是他们共同的政见。 游闲不觉得凌钰能当个好皇帝,他太温太柔了,他或许真的能做到心系百姓,但他缺一点魄力去整治他的父皇留给他的烂摊子。而且凌钰是君子,他不屑于小人手段,却也不知道如何防范那些龌龊手段。 他大约会被架空权力,最终做个“睁眼瞎”的皇帝。这点言策跟游闲说起时,游闲是赞同的,他们甚至还毫无顾忌地痛骂了那些站错队的百官,和糊涂的当朝皇帝许久。 可凌铭不一样,游闲认为凌铭会是一个好皇帝,他是真正在官场摸爬滚打过的人,他明白官场的险恶,也懂得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他深知其中的水有多深,自然也懂得该如何根治。 这是游闲与言策最大的分歧,言策坚称凌铭只适合为人臣,却不适合为人君,目前来看,这也是弈风帝的想法与做法。游闲不同意,跟他争,这俩吵了一晚上也没吵出结果,但不论怎样,言策还是将计划跟游闲说了。 游闲不至于做那些出卖朋友的事,但憋着这些心思跟人喝酒实在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他今天在看见凌铭的一瞬便想起了这件事,可酒喝到最后,他却又没了这种心思。 看着他刚刚亲手关上的房门,游闲兀自安慰自己,下一次吧,机会总还是有的。 况且言策那个人,一定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筐里,就算自己什么也不做,言策的计划照样会执行,而且不会有半分影响。 凌铭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懵,见着游闲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在我府上?” “四殿下,您看看清楚,这是醉仙楼,”游闲是进来送早点了,他将碟子放在桌子上,人却不打算久留,“赶紧起来吃,吃完赶紧滚,真是的,哪有你这样耽误别人生意的。” “嘿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耽误你生意了。”凌铭闻言当时就不乐意了,从床上蹦下去要跟游闲理论,游闲却不打算理他,关门走了。 凌铭这一架没吵成自然很不爽,但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白粥,揉了揉自己正“咕咕”叫的肚子,选择了姑且放过游闲。 之后的日子,永安城彻底恢复了宁静,如果不算凌钺时不时搞出的一些小事情的话。 这位大约是在这一次的风波动荡中意识到了御史台的重要性,于是多方运转,终于是费尽心思往御史台送进去了一个人,这一下可不得了,弈风帝每天收到的奏折足足翻了一倍。 凌钺是不知道什么是收敛,什么是避嫌的,在他的指使下,那位新上任的御史,鸡毛蒜皮大的事儿也要上道折子说一说,比如前天四皇子醉宿醉仙楼了,昨天四皇子又去探二皇子了,今天四皇子跟某某大臣聊到天亮,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由于凌钰被禁足,凌清安又闭关,所以凌钺只能可着凌铭一个人挑毛病,弈风帝也着实有趣,这些折子,他但凡收到了,就要把凌铭叫去御书房,将这些奏折亲自展开给他看一遍。 几天下来,凌铭叫苦不迭,“父皇,儿臣知错,儿臣都改,这些折子,您能别再给儿臣看了吗?” “怎么就知错了,”弈风帝合上了手里的奏折,放到一边,“没说你有错啊。” “那您还......” “给你看的意思是,好好想想最近怎么得罪你三哥了,这没完没了的,你受不了,朕也受不了啊。” “我三哥那人您还不清楚,”凌铭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不您干脆也把我禁足得了,让我三哥也消停两天。” 弈风帝抬头看了凌铭一眼,“胡闹!朕将你二哥禁足,这朝中已经传出不少风声了,再将你禁足,你三哥还不得翻了天?” “那您这么纵着他,不就是让他翻天的意思吗?” “朕怎么纵着他了?这些,”弈风帝说着掂了掂手里的折子,“这些都是正当路子上奏的,说得有理有据的,朕又不能驳回去,要么,就你去跟他说说,要么,你以后就注意一点。” “儿臣还怎么注意啊,”凌铭开口尽是委屈,“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都能扣那么大的帽子,要不,干脆儿臣也找人弹劾他,谁在御史台还没两个人啊!” “你敢!”弈风帝一眼把凌铭瞪老实了,“你当朕的御史台是什么地方了?那是广开言路的地方,不是让你们斗来斗去的!” “明明是三哥先......” “你三哥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弈风帝话都说这份上了,凌铭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垂着头,被迫领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命令。 但让凌铭去跟凌钺低头又是不可能的,为了让凌钺消停两天,凌铭一连七天没有出府。 这难不倒凌钺,眼见着抓不到凌铭的把柄了,凌钺开始弹劾凌铭一派的官员,弈风帝桌上的奏折不减反增,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弈风帝将御史中丞叫到了御书房,暗示他找那个过于活跃的御史聊一聊。 可这位可怜的御史中丞却是会错了意,将那御史直接卸了职。这一下他可算是惹了祸了,凌钺直接闹到了弈风帝那里。 凌钺的嚣张是素来不惧于让别人知道哪位官员是他的人的,他甚至还会特意昭告天下,这是我的人,谁都别动他。 弈风帝是拿他这个傻儿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偏生这儿子背后还是护国公,凌钺的野心就是护国公府的野心,这弈风帝如何不知道,但护国公在朝中、军中皆有势力,他现在所能做的唯有安抚。 所以凌钺闹过来了,他也只能依着他降了御史中丞的官,为了让这位无辜受累的人少些埋怨,又特意悄悄送去些金银古董以示安抚。 这安抚效果不知如何,但凌钺的目的又一次达成了,往后的日子,弈风帝只会一天比一天更觉头大。 第三百四十四章 出关 好在,虽然凌钺没心没肺的,但护国公总算还有些分寸,他也明白这一出本就是凌钺的败笔,弈风帝看在护国公府的面子上退了一步,那凌钺便不能再步步紧逼了。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于是老护国公亲自找凌钺谈了一次,反复叮嘱他要等待时机,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莽撞行事。 凌钺一点都不喜欢他这个外公,尽管所有人都在说他能有今天全是仗着他外公的权势,凌钺只知道他的所有荣华都是父皇给的,却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父皇身为一国之君,还要在他外公面前那么客客气气。 好在凌钺多少也明些事理,他虽不喜欢,好歹还没表现出来,那些表面功夫,他还是做得到位的。护国公嘱咐他,他就乖乖地听着,他想不明白的地方也不问,就这么记着。 护国公倒是一直对他这个外孙很是满意,见着凌钺这么乖巧,一时开心,还多聊了两句。 云衣的日子也还算是顺风顺水,托她的福,她所在的那家医馆风声一天天地起来了。沈丹宁的丹阵有了很大的精益,他当真是在其上有很大的天赋,云衣一天天地看着他不停地演出各种复杂的变化,只觉自己当真的捡了个宝。 凌铭眼瞅着凌钺消停些了,又开始了他的闲散日子,如今永安城的风头不对,凌铭暗自决定在看明白这局势之前,要按兵不动。 凌清安终于是出关了,这一次闭关时间最久,出关的声势也是最大的,大约是因为体内余毒消了,借着这东风,凌清安还在修为上有所突破。 他中毒是已然是地境的修为了,这五十多年的厚积薄发,让他在地境三重的基础上又精进了一重。按道理这一次突破本没有多大阵势的,但大概是为了给自己造势,凌清安愣是弄出了金光漫天的场面。 那时正是黄昏,凌清安突破的金光映衬着夕阳,让人莫名想起了接续二字,这位趁机了五十多年的皇子,会自此奋起,成为这弈风国未来的光吗? 凌清安突破、出关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永安城,云衣自然也是知道的,她也看见了那天黄昏时的金光漫天,她知道她差不多该走了,但在走之前,她也必要再顺势造一波势。 于是那天晚上,南城许许多多的人都做了同一个梦,梦里,一个看不清容貌的女子,金光熠熠,有如神祇。尽管看不清容貌,但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们,那是“沈仙子”。 第二天一早,云衣便消失了,连同沈丹宁一起,消失地干干净净,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于是人们渐渐相信,那姑娘当真是下界历劫的仙子,如今劫满,怕是已经回天上去了。 回天上还是有些久远的,但云衣却是一大早便回了五皇子府,凌清安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没睡,反正云衣一进府便又听到了那悠扬的笛声,一如她第一次进五皇子府。 沈丹宁熬不了夜,他连夜跟着云衣从南城过来,这会儿已经困得走路都晃悠了,云衣将他交给了管家,自己顺着笛声,找到了凌清安。 凌清安知道云衣到了,但还是吹完了那一曲才将手中的笛子缓缓放下,云衣一眼认出那支笛子,那是火云笛。 “看样子,我要恭喜殿下伤愈了?” 凌清安看着云衣笑了笑,恭谨温和的一如他们初见,“辛苦姑娘了。” 云衣轻轻摇了摇头,走到桌子旁坐下,“殿下的腿,还有多久才能自由行走?” “还要再等些时日吧,”凌清安说着捏了捏自己的腿,“毕竟已经废了太久了,有些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了。” “不急,”云衣拿过茶杯倒了两杯茶,倒完才后知后觉地试了试温度,“茶凉了,殿下在这里多久了?” “一夜没睡,”凌清安将火云笛放到了桌子上,认真地看着云衣,“我在这里等姑娘回来。” “看来我回来得还不算太晚,”云衣笑了笑,没去看凌清安倒是一直盯着火云笛,“殿下想明白当年陛下将这把笛子赐予殿下的意义了?” 大约是因为一夜没睡,凌清安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早就想明白了,姑娘骗我。” 云衣抬眼回望了回去,轻轻歪了歪头,“殿下何出此言?” “火云将是将军啊,”凌清安说着叹了口气,“姑娘当初却说这是父皇劝我参与夺嫡的暗示。” “我记得我说的是,这是陛下不曾放弃您的意思,”云衣并不走心地回忆了一下,“反正不论开始是什么,至少,结果还不错。” “可这件事,还没到结果呢,不是吗?” “是啊,”云衣亦是长叹了一口气,想来也不过两年,但她却总有一种已经过了数十年的恍惚感,“殿下想不想听听,这几个月永安城又发生了哪些变化?” 凌清安点了点头,抬手唤人又换了壶热茶,云衣喝了一口提了提精神,将她这几个月在南城所听到的那些真真假假的传闻一并说了。 “二哥被禁足?” 大多数事情云衣只讲了结果,因为这其间过程她自己也弄不太明白,“是啊,禁足五个月,不过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到了,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去看看二殿下吗?” “我现在就去,”凌清安说着当真就收起了火云笛,将手放到了轮椅的轮子上,“姑娘先回去好好歇息吧,这些日子,也辛苦姑娘了。” 云衣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起身走到了凌清安背后,“我送殿下到门口吧。” 到府门口的间隙,凌清安吩咐管家去取两坛好酒,等他们到了府门口,管家已然带着两坛酒候在了那里,后面还跟着个小厮,提了两个下酒菜。 虽说这大清早的喝酒有些奇怪,但凌清安还是就这么拎着酒菜上了马车,看着马车走远了,云衣才打着哈欠回了自己的房间。 凌钰素来起得很早,禁足的这段日子,他甚至比之前起得更早了,不能出府他便日日在书房里读书,也不打探外面发生了什么,仿佛自从他被禁足那刻起,弈风国便与他无关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求证 凌清安抱着酒菜到的时候,凌铭正在凉亭读书,凌清安抬手制止了想要通报的小厮,悄悄地转着轮椅,想要绕到凌钰身后吓他一吓,尽管这时候确实不是什么开玩笑的时候,但在凌钰面前,凌清安总是有那么几分抑制不住的恶趣味。 可他还没绕进凉亭,便听着凌钰低低地笑了一声,凌清安立马泄了气,老老实实地将轮椅转进了凉亭,“没劲没劲。” “哪里没劲了?”凌钰起身拿过凌清安怀里的东西,“都给你机会了,你自己放弃的。” “你那叫什么机会?才不想看你装得一副惊讶的样子,”凌清安熟练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停下轮椅,又紧接着吐槽了一句,“还装不像。” 凌钰笑了笑,没说什么,倒是掂了掂刚从凌清安手中拿过的酒坛和食盒,“你怎么和你四哥一样,我就算穷,也还没到吃不起饭的程度吧?” “我们不是怕你吃不起饭,是怕我们来你这儿吃不上好的,”凌清安嘴上说着,手里也没闲着,紧着收拾桌上的书页,“三哥没来过?” “他大概是想来,”凌钰接过凌清安收拾的书页,简单整理了一下放到了一边,又将食盒里的下酒菜一样一样拿出来,“但他那个人,你也明白,估计是说服不了自己吧。” 凌清安抬头看了一眼凌钰,冷哼了一声,“你还真会自我安慰。”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你不会觉得你被禁足这件事,他是无辜的吧?” 凌钰宽厚地笑笑,“我还真觉得跟他没什么关系。” 凌清安被凌钰这副样子气得险些站起来,但他那无力的两腿阻止了他,无奈,他只能指着凌钰,“你”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行了,”凌钰倒好了酒,推给凌清安一杯,“你也用不着这么替我打抱不平,这件事我确实也有问题,消消气,我慢慢跟你说。” 凌清安一脸不想听的神色,在他看来,凌钰无论说什么也不过是在为凌钺解释而已,而凌钺那个人,是不值得凌钰费心替他解释的。 可事实却大大出乎了凌清安的预料,等他听完凌钰讲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觉脑子一片空白,“这太荒唐了。” “你指哪部分?”这本该是凌钰最不想回忆的事情,但凌钰却讲得轻描淡写,仿佛整件事受陷害的不是自己一般。 “你竟然被同一种手段陷害了两次?”凌清安万没想到自己闭关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云衣只给他讲了结果,这会儿听着这些内幕,反倒更为震惊。 纵是凌钰听见这话都有些笑不出来了,他咧了咧嘴角,大约是为了掩饰尴尬,端杯喝了一口酒。 “所以呢?那个能模仿你字迹的人找到了吗?”凌清安才不管凌钰尴尬不尴尬,追问道。 凌钰无奈地摊摊手,“我被禁足五月,上哪找去?” “找四哥啊!他不是最擅长这种事情呢吗?” “你四哥也并不是很擅长这种事情,”凌清安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凌铭的声音,片刻之后,这人便出现在了他旁边的凳子上,“而且你四哥最近也被折腾得够呛。” 凌清安扭头,看见凌铭将手中的两个食盒放到了桌上,正一个一个地打开,“大清早的喝什么酒,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你怎么在这里?” “嘿,怎么还只许你来了?”凌铭说着抬手敲了敲凌清安的脑袋,“我听说你昨天出关了,想了想,估计在这儿能看见你,就来了。” “对了,说起这事儿,”被凌铭这么一提醒,凌钰才想起这桩事,“听说你出关动静不小啊?怎么样了现在?” 凌清安坐在轮椅上一摊手,“就这样啊。” “那你弄出这么大动静,”凌铭停下动作瞄了一眼,又不在意地继续手中的动作,“我还以为能看见个活蹦乱跳的呢!” “让四哥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凌清安随口应付了一句,又说回了正事,“二哥,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什么?” “关于许奇。” 凌清安这么一提,凌铭才想起这个久远的故事,而不久前游闲才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梧桐苑的坍塌是怎样的阴谋,这会儿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认真地等着凌钰的回答。 “许奇?”凌钰一脸疑惑地看着凌清安,“他怎么了?” “二哥你还记得之前梧桐苑塌了的事情吗?当时不是说是因为坊间的流言才导致那个内监被问斩的吗?你知道那个流言是谁散布出去的吗?” 估计是怕凌清安这般慢悠悠地问下去黄花菜都要凉了,凌铭抢过话头三句两句解释完了,便将问题问了出去。 凌钰皱了皱眉,“你不会想说是许奇吧?” “有人告诉我,正是许奇。” “是我们。”凌清安在一旁冷静地补充道。 凌钰看着他俩凝重的神色,“所以你们信了?” “我们不知道有什么理由不信。” “那我告诉你们,这是污蔑,”凌钰说这话时语气没什么变化,仿佛就像谈论天气一般寻常,“因为那几日许奇根本不在永安城。” “他去哪了?” “回乡,他父亲病了,他回去照顾了整整一年。” 似乎是怕他们二人不信,凌钰扬声就要叫来许奇,被凌清安按下,“不必了,我们只是要个解释就够了,你说了,我们便信了。” “所以是谁告诉你们的?” 凌铭与凌清安对视了一眼,凌铭移开了目光,凌清安轻轻叹了口气,“是一个自称来自清风寨的人。” “自称?” “因为我们无从考证。” “不过我至少多知道了一点,”凌铭听着二人的对话,忍不住插了一句,“他好像跟宾安街的那个朱奎有点关系。” “朱奎?”凌钰不知何意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看了眼两人,还是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凌铭与凌清安都想着各自的事情,倒是没人注意到凌钰的这个欲言又止。 “看来,等我的禁足解了,也要去那个清风寨看看了。” “我给你带路。”凌铭与凌清安异口同声,反应过来后,又是彼此相视一笑。 凌钰也跟着笑了笑,却是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第三百四十六章 相见 禁足五月期满,凌钰出府的第一件事是依礼入宫,拜见父皇母后,这第二件,便是前往清风寨。 凌钰跟凌铭、凌清安不一样,他的一举一动唯求一个堂堂正正,所以就算是前往清风寨这种听上去就是触动禁令的事情,他还是提前跟弈风帝说了。 “你去那干什么?”弈风帝倒没有像料想那般勃然大怒,他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开口。 “有些事情,想亲自问明白。” “他们,”弈风帝看了凌钰一眼,不知为何,眼里有些怀念,“不会是无端害你的人。” “儿臣明白,儿臣只是想,亲自去看看。” 弈风帝不说话了,看神情却不像是发火,只是沉默着,仿佛沉浸在某种情绪中不能自拔,许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你若是执意,那便去吧,但记住一点,这不是朕的意思。” “儿臣明白,”凌钰行了一礼,弈风帝的妥协他倒是一点也不惊讶,毕竟论起远近亲疏,自己总归是弈风帝的亲儿子,“儿臣告退。” 凌钰上山的时候正值正午,言策收到消息说二皇子上山的时候,着实愣了许久,而后才缓缓拿出那个面具,回头看看顾无休,“我去了。” “你不必勉强的......”顾无休看着言策有些担心,“他既然这时候山上,应该就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那我便更要知道他知道了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大概也是这么想的,”顾无休叹了口气,“一切小心。” 言策点了点头,覆上了面具遮去了一切情绪,这也正是这张面具的意义,言策曾在黄阁老面前发过誓,此生不会害人不会说谎,只有躲在面具后面时,言策才能够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不算是背叛了誓言。 这也是顾无休最不忍见到的场面,可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这无可避免。 凌钰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哨岗的位置,这本该是他第一次来,却是意外地熟门熟路。 言策已经在那里等他了,依旧是一袭白衣,站在那里,像是在候着一位远方的归人。 凌钰在言策面前站定,拱手行了一礼,“在下凌钰。” “见过二殿下。”言策的声音平稳而冷静,从中听不出任何情感,他对凌钰是有愧的,可他却又不敢将这份愧表露半分。 “我却不曾见过这位朋友,”凌钰温和地笑笑,谦卑有礼一如平时的他,“顾小将军,还好吗?” 若不是有这么一层面具挡着,言策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神色了,他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故作疑惑地反问了回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必太紧张,我并不是来为敌的,”凌钰看着言策,那目光一如既往地温和且毫无侵略性,“父皇并不知道,我也不会让父皇知道,只是昨日四弟跟我说起清风寨跟朱奎有些关系,我恰好知道朱奎先前是帮顾府打理生意的。” “二殿下知道这些?” “我总是要比他们更年长些,那些年的事情,也多少从大哥那里听来些......”凌钰说到后来声音满满低下去了,大约是因为提起了对方的伤心事,出于礼貌,他没有再说下去。 “我想,二殿下是误会了,”言策没有立刻接上凌钰的话,而是停了片刻,似乎是在反应他说的话,“清风寨的确来历特殊,但是与殿下所言的顾小将军却是没有关系,不瞒殿下,这么多年,我们也很好奇顾小将军的境遇。” “是吗,”凌钰也不深究言策此言的真假,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那我大约是想岔了。” 言策观察着凌钰的神情,却发现自己读不懂凌钰那温和冷静的笑脸,“二殿下特地上山一趟,不会仅仅是为了这件事吧?” “本来不是的,”凌钰的笑里突然多了几分遗憾的意味,“不过既然这位朋友话说到这一步了,我想我也没什么再可聊下去的了。” “殿下这是不信我了?” “我相信我自己的想法,”凌钰说完又带着几分抱歉地笑了,“大约是有些固执了,不过,无论如何,如果这位朋友能够见到顾小将军的话,可否替我说声‘抱歉’?” 言策不敢接这句话,虽然他十分好奇这句“抱歉”从何说起,但他知道他一旦问了,那便是露馅了。 凌钰显然不是这般试探对方的人,他说这话时,甚至没看言策一眼,仿佛他这停顿本也不是为了试探言策的,“其实也不是替我说,是替我大哥,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当年的太子殿下,大哥懊悔了许多年,他一直认为当初,他本是有能力想想办法的。” 听着凌钰提起凌钟,面具之后的言策轻轻皱起了眉,但他依旧没有应声,凌钰又行了一礼,“我没有其他事情了,劳烦朋友跑了一趟实在抱歉,告辞。” “恭送殿下。”言策终究是没有失礼,目送着凌钰下山,他又在原地静默了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而后转身回了清风寨。 顾无休一直在等言策回来,但他显然没想到言策这么快就能够回来,时间短自然是个好事,但看着言策的脸色,这件事好像不怎么妙。 “你有没有发现,每次来清风寨,你都仿佛变了个人?” “因为我不喜欢永安城。”言策将面具取下放到一旁,给自己斟了杯茶。 “你也是自小在这里长大的,你曾经......” “所以我才不喜欢,”言策叹了口气,他那么骄傲冷静自持的人,从来是很少叹气的,“如今的永安城,不再是当初的永安城了。” 顾无休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凌钰说了什么?” “他让我代凌钟跟你说一声‘抱歉’。” 顾无休乍听凌钟这个名字愣了一下,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这话的重点,“他知道我在清风寨?” “大概是猜到了吧,”言策抿了口茶,“谁也不知道当年凌钟跟他说过什么,他也不傻,总能猜到些什么。” “他不会乱说的。”这话来得突兀,仿佛是顾无休在宽慰言策。 言策神情不清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第三百四十七章 凌钟 “其实当年的事,跟凌钟没有多大关系。”大约是想起了那句没来头的道歉,顾无休又叹了一口气。 “是啊,”言策也跟着叹了口气,提起这位智勇无双的前太子,他也是有些唏嘘,“但他总觉得这其中有他的过错,据说自这件事后,他便与皇帝不似往日那般亲密了,到后来他有那般结局,也总有人说是那时埋下的心结。” 提起这个名字,顾无休眼里是无限缅怀,这是永安城中少有的值得他怀念的人了,皇家只能燃起他的恨意,可凌钟,偏偏是那个例外。 说起来,顾无休要长凌钟些岁数。顾无休也不是出生即上战场的,弈风帝刚刚登基的那几年,内忧外患不断,顾将军索性就在永安城中备战,顾无休也随父住在城中。 那时候就连凌钟都还小,宫中没有玩伴,凌钟又正是小孩子闲不下来的时候,于是赋闲在家的顾无休便成了他的玩伴。 小小的凌钟那时候还没有做大哥的风范,成日里跟在顾无休的屁股后面,“顾哥哥”“顾哥哥”地叫着,顾无休是家中独子,从未有过做哥哥的体验,听着凌钟那一声声哥哥,那是他第一次觉得有个弟弟或许也不错。 凌钟性子极调皮,一日下来少有闲着的时候,况人又聪明,鬼点子层出不穷,又碰巧那时候的顾无休闲在家里,每日无聊正需要人解闷,两人几乎是一拍即合,那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年龄差异一点也不能阻挡二人的默契。 那段日子的永安城算是炸了锅了,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讲,后来凌钟教习弟弟们的很多做法,都受教于顾无休。 凌钟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他的恶作剧也绝不只局限于掏鸟蛋这种级别,何况还有顾无休的加盟,两人专挑大臣府邸,仗着自己的身份无人敢动,将弈风国那些大臣搅得鸡犬不宁。 上奏的折子半路被鸽子叼走了,进宫的马车莫名少了一个轮子,前一脚还好端端的,抬脚却发现脚底下多了一只死了的蝈蝈,如此种种,层出不穷。 这些事情,给满朝大臣心中留下了深刻的阴影,尤其是那位踩死了凌钟蝈蝈的大臣,据说自那日后,他走路总要莫名其妙地跳两步,就是因为总觉得脚底有蝈蝈的影子。 大约是因为凌钟的独子,年纪又小,就连弈风帝也懒怠责备他,那些大臣呢,就算气也只是气一时,等再看到凌钟笑眯眯的模样,什么气也都烟消云散了。 后来凌钟便入了学堂,去学道理,学忠孝礼义,凌钟天资聪颖,学书极快,而自他明晓那些道理后,也不再乐于闹腾旁人了,但依旧喜欢跟顾无休一处,两人读书舞剑、喝酒下棋。 那时候的顾无休看着凌钟只觉时间飞逝,仿佛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这个弟弟便长大了,能够跟他谈论边疆形势,很多时候还能提出不少极透彻的见解。 其实那个时候,言策亦在永安城,言策的身世,谁都说不清楚,他连顾无休都不肯告诉,这个人就仿佛从永安城的一块石头里蹦出来的。 言策方出来,便博得了黄阁老“王佐之才”的赞誉,那是永安城中少有的青年才俊的聚会,弈风帝亲自筹措,黄阁老和当时的国师等一众德高望重的老臣讲学,寻常人根本进不了门,可满座之中,谁都不认识言策是谁。 那是黄阁老第一次见言策,却也是最后一次,其实不止黄阁老,那是许多人最后一次见言策,因为他,只出现了那么一次。 他仿佛就是去听黄阁老那一句赞誉的,听完便消失了,无影无踪,纵是如此,黄阁老此后的日子里依旧时常提起言策,他甚至不知道言策的名字,只是一遍遍夸赞着那举世少有的才气。 顾无休也是那时候见到言策的,之后再见,便是在军中了。当他看见那个文质彬彬、白衣如雪的少年出现在顾将军身边时,说不惊讶那是假的。 再说回凌钟,后来,弈风国朝局渐稳之后,顾无休便又开始随父扩土开疆,顾将军一生都属于疆场,他离不开那地方。 顾无休离京后,凌钰出生了,凌钟也有了新的玩伴,他给凌钰讲自己儿时的故事,也讲顾无休,凌钰懵懵懂懂地听着,听到后来就睡了,凌钟也不在意,就那样讲下去,他好像并不是为了说给谁听,只是想要将这些故事说出来。 再后来,凌钺、凌铭、凌锋也就是凌清安一个一个出生,凌钟成了太子,也是他们的长兄。就像当年顾无休带着他大闹永安城一样,凌钟也时常鼓动自己的弟弟们,将永安城搅和得乱七八糟,只是自己不出面,他对此的解释是,自己年纪大了,要稳重些才好。 顾无休也时不时回永安城述职,凌钟便带着自己的弟弟们去找顾无休,待得顾无休一个一个见过了,凌钟再将这些弟弟打发走,自己照旧和顾无休喝酒闲聊,聊边疆的风景,也聊边疆的战况。 那时候的日子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得现如今的顾无休不敢回忆。 “若是凌钟还在,我们恐怕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吧。” 顾无休看了言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若是凌钟还在,我倒是愿意一辈子隐在铁剑门。” 言策略带惊讶地回望回去,发现顾无休的神情没半分玩笑,他跟凌钟实在不熟,对这个人的了解也基本都来自永安城年复一年的传说,但顾无休这么一句话,倒是让他有些好奇这位传说中的前太子了,“凌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顾无休闻言却是愣了,他思索了良久,却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末了终于是摇了摇头,“我形容不出来,但如果说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可堪得上‘完美’二字,那这个人一定就是凌钟。” 言策不由地挑了挑眉,“这么高的评价?” “当初你若是能认识凌钟,如今怕是不至于这么讨厌永安城了。” 言策看了顾无休许久,而后轻轻耸了耸肩,不在意地笑了笑,“或许吧。” 第三百四十八章 醉述 永安城的平静随着凌清安的出关被彻底打破,他的出关就像一种昭告,又或者是一种宣战,尽管凌清安依旧还坐在轮椅上,但那日震动永安城的熠熠金光,无疑昭示着凌清安的腿,已然好了大半。 弈风朝中的武将开始频繁地往五皇子府走动,大约是因为国运庇佑,弈风国少有用得上武将的时候,况且顾府那件事后,或多或少让弈风帝存了些心理阴影,所以在本朝,武将从来没什么地位。 这也是武将迟迟不肯站队的原因,他们皆是明白,无论是二皇子还是四皇子即位,多半都是会延续弈风帝的政令,他们这些武将是永无出头之日的。 可凌清安不一样,他去过军营,上过疆场,也有守土开疆的野心,只有将凌清安扶持上位,他们才能得到重用。 凌清安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无论是跟谁聊天,他有意无意间总会透露几分对北面那些小国的野心,这无疑让那些武将愈加安心,也愈加死心塌地。 神奇的是,这般明显地笼络行为竟仿佛得到弈风帝的默许一般,按理说但凡皇帝,最看不惯的便是皇子笼络朝臣,但弈风帝却恰恰相反,他非但从未制止过,甚至明里暗里地,还在鼓励他们这么做。 “父皇是故意的,”凌清安曾这么跟云衣说起过,“他就是想稳住我们。” 凌清安说这话时情绪并不高,他那时喝了些酒,也隐隐有了些醉意,“这一点四哥明白,我也明白,父皇心里已经有了立储的人选,他这般给我们希望,是不想让我们造反。” “那陛下知道你们已经看出这些了吗?” “大概知道吧,”凌清安说着叹了口气,“但他不在乎,因为说到底,我们造反是要靠朝臣的支持的,可那些朝臣皆是认为大统未定,我们都还有机会,所以是断断不肯随我们造反的。” “他们,看不出来?” “这般孤注一掷的事情,谁愿意去做?”凌清安不屑地笑了笑,举起酒杯虚抬了抬,“更何况近来父皇又重罚了二哥,他们心里大约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吧。” 凌清安醉了,尽管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两样,但那眼神里的落魄意味,是清醒时的凌清安断然不会有的,云衣端着杯茶坐在那里,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是二哥不是扳不倒的,”听不到云衣的回应,凌清安也不在意,只是在那里自言自语,“知道吗,其实扳不倒的,是父皇心里的那个二哥。” “二哥和大哥太像了,太像了,虽然我们没有一人这么想,但父皇是这么认为的,这天下,这天下本该是大哥的,如若大哥还在,我们,我们大概谁也不想争那个位置......” 凌清安说到后来,声音愈发小了下去,在寂静的夜里,云衣甚至能听见几声低低的呜咽,她不知道凌清安所谓的大哥是何方神圣,但从凌清安只言片语的描述中,至少可以知道,那必定是一个可敬的人。 她并没有去打扰凌清安,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捧着手中的茶,她知道凌清安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今夜过后,他才是真正的凌清安,一个真正整装待发的战士。 凌清安一个人絮絮地说了许久,云衣听得清一部分,也有一部分听不清,她并没有深究那些听不清的内容,就连听见的那些也很快就忘了,因为没有意义。 喝到后来,凌清安趴在桌上便睡了,云衣这才放下手里的茶,唤来管家将人弄回房间,临走时,又嘱咐管家明天备好一碗醒酒汤。 之后凌清安再没有提过那晚,所有的失意、落魄、消极都被他深深埋葬在了那晚的夜色中,第二日的凌清安照例笑着跟云衣打招呼,照例靠暗一扶着,一步一步地做着复健。 在这段时间内,凌清安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云衣,大约是从云衣将他医治好的那刻起,他便笃定了云衣的可信。 云衣原是不懂这种委托具体有什么意义的,因为在她看来,五皇子府每日并没有多少事务需要处理,直到她见到了艳姬。 “云姑娘别来无恙啊。”还是那个书香气质的姑娘,学着男儿的样子束冠,却怎么也掩不去通身的那种女儿家的气质。 云衣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却是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只是轻轻挑了挑眉,“你我倒是真有缘分。” “那是当然,”在凌清安面前的艳姬收敛了不少,一行一止,解释规规矩矩,让人挑不出错漏,“醉芳楼一别,我可还一直惦记着姑娘呢。” “我看,更多的是算计吧?” “姑娘玩笑了,”心思被云衣一语挑破,艳姬也不恼,反正她们如今也算是一条战线上的了,上一次见面的试探与防范,如今再说起来,谁都不至于记仇,“小女子可是醉芳楼最笨的了,哪里有那个脑子,去算计姑娘呢?” 云衣不置可否地笑笑,不打算再纠缠下去,凌清安听着二人一来二去仿佛暗语一般的交流,云里雾里的,却也不打算弄清楚,只是简单地介绍过后,便带着暗一走了。 艳姬看着凌清安的背影,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从凌清安离开的那一刻起,云衣能感受到艳姬整个人都放松了。 “你很怕他?” 艳姬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而后轻轻笑笑,“倒是算不上怕......近来发生的事情,姑娘想知道什么?” 艳姬将话题生硬地转开,便已是不希望云衣多问的意思,云衣也无心去讨这个嫌,顺着艳姬的话说了下去。 醉芳楼那神秘的东家竟然就是凌清安,这是让云衣没想到的,让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么一个小小青楼,竟然能做到如今消息通达。 凌清安闭关的这几个月,永安城发生的点点滴滴都被醉芳楼记载在册,不仅仅有明面上的那些,甚至于哪位官员又收了谁的贿赂,谁和谁又有密信往来,这些不可为外人道的消息,醉芳楼也有不少。 第三百四十九章 岑文柏 “还有一人,”也不管云衣认不认识,艳姬各部官员说了一堆后,终于提起了个云衣略有耳闻的,“新科状元,岑文柏。” 当初凌铭便是冒充这人骗的云衣,所以对于这个名字,云衣倒是印象深刻,“这人怎么了?” “如果能争取到他的支持,倒是益处不少,”艳姬说着,便开始给云衣分析,“因为在陛下的心中,全然是将殿下当做武将去看的,岑文柏的文人,他若是替殿下说话,大概能扭转些陛下的看法。” “可这人,听上去不像是个会站队的人。” “是啊,”艳姬颇感无力地叹了口气,“其实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是陛下故意压着不让他站队的,这人一天到晚跟在陛下左右,堂堂新科状元,在翰林院混个闲散官,俸禄还不高。” “陛下,怕又是在为新帝留功德呢。” 艳姬很是赞同地附和点头,看向云衣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英雄所见的意味,“看来殿下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过奖了,”云衣不在意地笑笑,“接着说岑文柏吧,这人喜欢什么?” 艳姬轻轻摇头,“这就是麻烦事,这人生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油盐不进的,朝中想笼络他的官员不少,个个都是这么抱怨的。” 说到这里,艳姬又想起了一人,“他的名声快跟国师一样了,只是官位权力不及国师而已。” 艳姬这会儿提起云浔,云衣这才想起这会儿云浔八成还跟自己闹别扭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如若这岑文柏当真是如云浔一样的人,那倒还容易了,毕竟云浔那副冷漠样子全然尽是装的。 “这岑文柏,可有什么亲戚朋友在永安城?” “没有,”艳姬说着又叹了口气,“这人就跟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莫说在这里没有亲戚朋友,就是在整个弈风国,他也没有亲戚朋友,据说当日陛下问他父母亲族,他直直地回无父无母。” 云衣轻轻皱了皱眉,“这样的人陛下也会重用?不是说陛下最重孝道吗?” “是啊,可不知道为什么,独独这个岑文柏是个例外。” 短短几句话,艳姬已而不知叹了多少气,她这一次次地叹气,是在反复表现着,她当真是无能为力了,云衣也不傻,她明白这所谓无能为力的意思。 “那,我明日去问问丞相吧,”云衣本想说去问问国师的,但想想云浔,话到嘴边又换了个人,“或许丞相能知道些什么。” 白彦为人正派,不去风月场所也不好美色,永安城少有这样的人,但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是艳姬所接触不到的,所以听得云衣此言,艳姬算是松了口气,“麻烦云姑娘了。” “姑娘客气。” 将这桩事托付完了,艳姬也没再久留,起身就要告辞,云衣送她到房间门口,突然又想起了一件被她遗忘了许久的东西,“这件东西,姑娘替我看看,可有什么来历?” 云衣说着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两年前她无意间在永安城的一家客栈买下的包袱,那包袱里虽只是些碎纸残章,上面还尽是她看不懂的文字,但云衣还是没有扔,毕竟这是永安城,她当时想的是,没准儿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艳姬接过包袱时倒没多在意,但看见包袱里的东西时,眼睛蓦然睁大了,“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很久以前了,遇上了个住店不付钱的客人,他人跑了却将包袱落在了客栈,掌柜的拿出来卖,被我买了,”云衣略略回忆了一下始末,看着艳姬,“怎么,这东西很重要?” “看着像是徐敏光的手笔。”艳姬迅速将东西收好,云衣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徐敏光是谁,只听她扔下一句“我还要去找殿下一趟”,便匆匆离去了。 云衣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思索了片刻还是没弄明白其中关节,索性将这件事抛于脑后,开始琢磨起了第二天的丞相府之行。 考虑到白彦要上早朝,云衣用过午膳才去的丞相府,白彦正和白霜说些什么,白霜看见云衣,当下也不管自己父亲了,连蹦带跳地迎了出来。 大约是修炼的缘故,白霜看上去与之前有些不同,整个人轻巧了不少,也活泼了不少。 云衣摸了摸白霜的头,跟白彦打了声招呼,白彦看上去心情也颇为不错,还在开着玩笑说白霜有了云衣就不要他这个当父亲的了。 “霜儿现在已经能打得过灵境五重的修士了,”白彦的语气听上去很是自豪,“现在整个人丞相府,几乎没人是她的对手了!” “是吗?”云衣低头看着一脸求表扬表情的白霜,笑了笑,“很棒呀。” 白霜闻言高兴了,拉着云衣去院子里坐,云衣坐下后拿出了几个卷轴,想了想,还是交给了白彦,“这是几卷武技,丞相先看看,若是适合霜儿,再让她修习吧。” 白彦并没有当着云衣的面打开,只是收了起来,道了声谢,他大概也明白云衣此番前来是有正事的,恐怕不仅仅是送武技这么简单。 果然,云衣一开口便让白彦皱了眉,“丞相了解岑文柏这个人吗?” “怎么?你想拉拢他?” “想了解一下而已,”这话谁听了都不会信的,云衣客套地笑了笑,追问了下去,“丞相可有交情?” “整个永安城,恐怕只有陛下跟他有交情,”白彦看了云衣一眼,“劝你一句,还是莫要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了。” “为什么?” “就因为这人油盐不进,还跟陛下走得极近,”白彦说着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最近朝中有传言,说这是陛下的底线。” 云衣大约是有些明白这个所谓底线的含义的,弈风帝终归是弈风帝,就算他容许皇子笼络朝官、分割势力,总归还要有个度,那些朝官,谁是酒囊饭袋谁有真才实学弈风帝心里也都有数,这大约就是他要把岑文柏留在身边的另一个原因了,恐怕这位,果真是有真本事的。 第三百五十章 油盐不进 “那,我能否见见这位?” 云衣原以为白彦至少会犹豫片刻,又或者会劝她一劝,不想白彦答应地甚是痛快,“当然,姑娘哪日有时间?” 云衣被这反问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那便明日吧。” 白彦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般轻易,倒让云衣有种这个岑文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错觉。 当晚云衣还跟凌清安请教了一下这个岑文柏的为人,凌清安久疏政局,对这个人倒也没多少了解,他给云衣的描述大抵与艳姬的说法无异。 云衣不是没见过方正贤良的人,但那种人多半刻板无趣,她也不喜也实在不善于跟他们打交道。 但尽管如此,话已经说出去了,不管云衣是否准备好,第二日,她都要去见一见那位传说中的状元了。 岑文柏一看便知是读书人的面相,通身的书生气质。这世上有一种人,就算是拿着书也不像个读书人,岑文柏恰恰是与之相反的那类人,不必拿书,他站在那里,就仿佛一卷书。 见着白彦,岑文柏规规矩矩行了礼,却是在白彦介绍云衣时皱了皱眉。 云衣理解这一皱眉的意思,那样的人,执着地认为女子就该相夫教子,况且云衣现在住在五皇子府,这在岑文柏看来,实在是有违礼数。 虽然明显地表现出了不待见,岑文柏还是见了礼,云衣回礼,笑得温和又冷淡。 气氛一下子冷下来了,这是白彦组的局,他自然是不能看着这二人大眼瞪小眼,只好颇为尴尬地没话找话,“文柏啊,云姑娘可是杏林圣手,这一点我是亲眼得见的。” 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虽说白彦答应将云衣引荐给岑文柏时抱了几分想让云衣碰碰钉子的心思,但这会儿,他还是先拿出了云衣最让人艳羡的本事。 但这显然不能打动岑文柏,甚至于这人连客套的笑笑都不肯,只是板着脸,坐在那里,听教一般地听着白彦说话。 云衣这下明白白彦为何能这般轻易地清楚岑文柏了,岑文柏对朝中前辈都是有几分敬意在的,但这几分敬意显然不足以让他动摇原则,所以便有了这局面,白彦说什么他都认真听着,但听到的内容过耳就忘,不在脑中停留片刻。 这样的会面一点意义都没有,云衣有几分泄气了,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为何艳姬说这人油盐不进,这种读圣贤文章、信圣贤文章的人,是不是半分不会被这些俗事所扰啊。 圣贤文章,这四字在云衣脑海一闪而过的瞬间,她突然想起了一些东西,当年,她尚在东齐国的时候,从那个所谓盗圣遗迹中取出的那一洞的文章。 若说文章,这里的又岂能和仙界那些专修儒道的圣贤相比?云衣突然看到了希望,就算那些不足以招揽岑文柏,但至少给他指一条新路,让他远离政治。 云衣不知道这些东西该如何给岑文柏,若说是见面礼,未免对那些文章有玷污之意,可看着岑文柏对自己的态度,云衣实在无法想象和这人坐而论道的情景。 那场会面最终在白彦实在找不出话题的时候结束了,席间他一直在给云衣递眼色,就算他认定了云衣无法打动岑文柏,但却未料想到云衣竟然一点努力都不做。 云衣是不肯在一些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的,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就此放弃攻克岑文柏这一关,告别了白彦和岑文柏后,她并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国师府,虽说她不觉得云浔会和岑文柏亲近,但云浔这人有一种神奇的能力,他与所有人保持疏离,却又仿佛跟所有人都有些联系。 云浔还在为上一次的事情恼着云衣,还不止上一次的事情,现如今又加上一桩罪名,即这么久过去,云衣甚至没有一次上门跟他解释明白。 云衣是不善于哄人的,她也明白云浔生闷气,消气极快,所以就算知道云浔还生着她的气,她也不客气,进了国师府就开始吩咐云浔上茶。 云浔没有动弹,狠狠瞪着云衣,云衣看了他一眼,倒是被他给逗笑了。 “怎么了?这么苦大仇深的?” “我要的解释呢?”云浔对那一桩事甚是执着,大有不问明白不罢休的阵势。 “什么解释呀?”云衣笑着跟他打太极,“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国师大人呀,这后来发生了什么,您不都知道吗?” 云浔的脸色因为云衣的敷衍更难看了几分,“我知道什么?你想借‘神女’之名造势,为什么不跟我说?我是国师,你完全没必要让自己在那地方待那么久,我随随便便布个阵,就能有神女下界的天象。” “是是是,”云衣深知这时候不是跟云浔讲道理的时候,他说什么,云衣也都顺着他,“下次,下一次一定找你。” 云浔又瞪了云衣一眼,嘀咕了句什么云衣也没听清,趁着云浔沉默的间隙,云衣刚忙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对了,岑文柏你知道吧?” “怎么了?”云浔故作不耐烦地瞥了云衣一眼,“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帮我送个东西给他,”云衣说着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卷轴,也没打开,直接递给了云浔,“这是《归野赋》,你也不必说是谁给的,只要给他就成。” “《归野赋》?”云训怀疑地看了云衣一眼,展开卷轴读了两行,又细看确是乐荣先生的笔迹,“这是原稿?” “那当然,”云衣说着十分嘚瑟地抬了抬下巴,“收好了,别弄坏了,我还指望这个能感化岑文柏,让他放弃这红尘虚名呢!” 云浔又看了几眼才将卷轴收好,“你这可是犯规。” 这篇《归野赋》是乐荣先生巅峰之作,曾使得无数人在这篇文章前开悟,舍得了这红尘俗世,归野闲居。后来,这篇真迹便不知所踪了,云衣在那洞中看到时,也颇感意外。 云衣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嘘”了一声,又小心指了指天,“这可不算,这东西是我在这里找到的,又不是带下来的。” 第三百五十一章 衡量 “算不算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云浔将东西卷好收了起来,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天,“这得看它。” “可这东西又不是什么蛊物,”云衣与其说是在解释,不如说实在自我安慰,“就算它曾被传得那么神,那也是那些人主动开悟,又不是被蛊惑,算什么违规。” 云浔摊摊手,没再争论,“我会把东西给他的,到时候是什么结果,也便见分晓了。” “你跟岑文柏还有交情?”听得云浔答应得这么痛快,云衣的好奇心又上来了,“快,说说。” 云浔慢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斜眼看了看云衣,“没有。” “那你答应这么痛快,”云衣撇撇嘴,“万一你送过去人家不收,你怎么办?” “办法总会有的,”云浔说得颇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意思,“况且,你要我办的事情,我哪一桩办错过?” “你没少惹篓子!”云衣对于云浔这种硬要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很是不屑,明明眼前这个死算命的,曾经是最不靠谱的。 云浔想要开口反驳几句,但看着云衣满脸义愤的样子,突然想起云衣先前跟自己讲的那个被困大漠的故事,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毕竟现在在他眼前的这个人,是最会记仇的。 云浔不再反驳,云衣瞪了他一眼也就作罢了,又闲聊了几句,无外乎是近日的天象如何如何,弈风帝的身体可有恙之类。 这些消息云衣是无从得知的,但云浔作为国师,宫里宫外的大事小情,他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 “弈风帝身体倒还算是康健,”云浔说这话时正撇着茶沫,这话从他嘴里随随随便说出来,仿佛弈风帝的身体还不如他茶碗里的茶叶重要,“不过你要是想让它出些问题,倒也容易。” “再等等吧,”云衣明白云浔的意思,风水师布阵下蛊,从来杀人于无形,“现在动手,也只能算是帮了凌钰。” “你想出办法能消磨弈风帝对于凌钰的信心了?”云浔听着云衣这般笃定的语气,还以为她有了什么新的证据。 云衣却是摇了摇头,看上去很是头痛的样子,“没有,但有个好消息,我找到了友军。” “什么友军?” “永安城外的清风寨,那是铁剑门的人。” 云浔思索了片刻,才隐隐想起云衣好像确然讲过这么一个故事,抬眼看了她一眼,“然后呢?” “然后他们也在走造反的路子,我不太懂他们跟弈风帝之间有什么恩怨,但看样子他们似乎觊觎弈风国很久了。” “他们有办法扳倒凌钰?” “不好说,”云衣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双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至少他们暴露了凌钰的问题。” “什么问题?” “他心太善了,他甚至不知道怎么把人往坏了想,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被接二连三地陷害。” 云浔终于将手里的茶杯放下,神情漠然地晃了晃茶壶,“这样的人,不适合做君王。” “是啊,”云衣顺手将茶盏推向云浔,示意他给自己倒一杯,“希望弈风帝能早日明白这一点。” 云衣都能想到的事情,弈风帝自然不会想不到,自从凌钰被禁足起,他便开始意识到了这一问题的严重性。 凌钰的性子是否适合为帝王,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思索这个问题,仁自是好事,但凌钰是自小被捧着长大的孩子,凌钰满眼看的是盛世和彩虹,却不知这其下的龌龊。 他要求所有追随他的官员皆要清正廉洁的时候,弈风帝便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人品不代表政绩,亦不代表地位,就像凌铭从来不会提出这么莫名的要求一样,凌钰太强调君子二字了。 做君子自是没什么错,但他错在执念,凌钰大抵认为若是这朝中为官者皆是仁德之辈,这天下自然河清海晏了吧。 可治国不是这么简单的,这一点凌铭恐怕要比凌钰更知道一些。 可凌铭,弈风帝对这个儿子自然是满意的,可当年黄阁老的评价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扎在那里,平日里不痛不痒,可但凡想起,却总要难受些时日。 没人知道为什么黄阁老会对凌铭这么大成见,况且那是凌铭还年少,他甚至什么都没做,就背负着黄阁老那莫名的成见。 但阁老一生看人从未走眼,所以弈风帝不敢不信。 那便,只剩凌清安了,弈风帝时常暗暗衡量他这四个儿子,也总是想起凌清安曾经在南境战场上立下的赫赫战功。 凌清安为帝无疑会让弈风国的版图进一步扩张,这是弈风帝丝毫不怀疑的,而且弈风帝素来知道,他这个小儿子心机深沉较任何一位哥哥更甚,但他就是不甘心。 不是因为凌清安的腿伤,而是因为凌钰。若是凌钟还在,他会是无可争议的太子,凌钟早夭是弈风帝心底最深的一块疤,他从不许旁人提起,但午夜梦回之时,他却总会不自觉地想起这个最令他满意的儿子。 曾经最令他满意。 好像从顾府没落之后,他这个儿子便与他疏远了不少,顾府,弈风帝叹了口气,又是一个极久远的名字啊。 现如今永安城还敢提及这件事的,便只有那个说书的了吧,那出叫做《溅龙庭》的书,他还曾经改容易貌地去听过,半真半假,倒是将顾鸿良的忠义描述得不差毫分。 弈风帝永远忘不了他和那个人的第一次见面,但事已至此,忘不了忘得了又能怎样?弈风帝是断不肯称那人为故人的,更遑论还记得什么恩德,那人心中只有国没有君,偏执得让人觉得这国仿佛是他的国。 这也是弈风帝不肯重用凌清安的缘故吧,自那之后,他总对率兵之人有几分戒备,哪怕这领兵打仗的,是他的亲儿子。 他原希望的是凌钰为帝,凌铭为贤臣,凌清安为良将,至于凌钺,便让他当个清闲王爷,悠哉此生罢。 但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弈风帝越发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转变一些看法了,不仅仅是对于凌钰是否适合为帝这方面的衡量,还有凌铭,和被他忽视已久的凌清安。 第三百五十二章 伤愈 凌清安的腿一天天好起来了,他本是有大毅力的人,当年那么深的毒尚能以灵气压制至今,如今毒尽然除了,好起来也就不成问题了。 但他依旧坐在轮椅上,旁人看不出他半点不同,云衣也没问,她大概明白,凌清安这是在等一个契机,一个足以震撼朝野的契机。 言策问她的时候,她便也是这么说了,她还奇怪了许久,言策为何会突然进城,还突然关心起了凌清安。 说起来她依旧没明白铁剑门跟弈风国有什么宿怨,甚至于,直至现在,她也没见过铁剑门门主一面,但出于礼貌,并且为了让这场合作得以延续下去,云衣没有去问。 反正终有一日会明了的,而且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对云衣现在所谋划之事没有半点益处,反而会徒增烦恼。 言策得到这个答案后没有说什么,只是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而后便告辞了,弄得云衣云里雾里,也只能静待事情慢慢发展。 云衣没想到的是,契机很快就到了,凌钰刚被解了禁足,凌钺甚至还没开始筹谋下一步的计划,南境来报,说是赤龙国来犯。 赤龙国这一战来得蹊跷,弈风国近些年虽说朝政腐败得厉害,但国力却是不弱的,况且又年年风调雨顺,赤龙国此时来犯,是必没有可乘之机的。 所以,这莫名的一战必是被有心人鼓动的,而这有心人,除了言策,云衣想不到旁人。 她是万万没想到铁剑门的势力竟然已经渗入到赤龙国去了,为了这一天,他们究竟谋划了多少年? 后来的事情,云衣都是听说的了。 那日早朝,弈风帝挨个点将,问谁敢出战,可赤龙国此番来势突然,又听说挂帅的是赤龙国第一的大将寇镇,一时满朝将军,都禁了声。 其实他们个个也都是有私心在的,弈风国平静安宁了太久,武将的地位不年不似一年,如今骤然有敌袭,就算尚怀着颗为国效忠的心,可也难免有几分不服。 就在这时候,凌清安站出来了,是真正意义上的站出来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步一步地走到大殿正中请战。 大殿倏忽间静下来了,那一刻,连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弈风帝看着眼前的这个儿子,不知为何,突然就是红了眼眶。 那一刻,所有的偏心与权衡尽然被父子之间的那种血脉亲情淹没,他最小的那个儿子,曾叱咤沙场的那个儿子,正站在他面前,请求回到曾属于他的那片战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凌铭,那一刻,他也不顾什么朝堂威仪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了凌清安,然后下一秒眼泪就出来了,凌钰笑了,自从状元楼那事发生之后,他很少这么真心地笑过了。 凌钺看着凌清安的背影,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的握成拳,但片刻之后,终究还是松开了,许是释然了吧,无论如何,他们终归是兄弟。 这便是父子兄弟,哪怕生在皇家,先君后父,但那血脉中流淌着的联系是骗不了人的,满朝文武,或真或假的,皆是向凌清安贺喜,也说着陛下洪福齐天这样的话。 弈风帝自然是准了凌清安出战的请求,给他点了五千骑兵,又将兵符给他,让其去就近的城池调兵,命其明日出发。 凌清安领了命,他也明白,按道理战事紧急,他就算立刻出发都不为过,弈风帝容出半天时间,是让他跟他的这些兄弟聊一聊。 果然,方下朝凌铭便拉着凌钰,架着凌清安要往醉仙楼走,宫道上遇见了不知为何还未回府的凌钺,也一并强拉上了。 到醉仙楼时,游闲罕见地不在,凌铭也不管那些,直接叫了酒菜,但大约是顾及凌清安转日要出征,递给他的只有茶水。 谁也没问凌清安的腿是什么时候好起来的,谁也没质问他为何之前不肯说,几人只是单纯地说说笑笑,话题甚至跟凌清安此番康复都没有什么关系。 但每个人脸上都是笑着的,凌铭尤其高兴,就算是知道凌清安腿伤好了,又有一人能参与这场夺嫡之战了,他也还是高兴,这些联系纠缠在一起的事情,到了凌铭那里却是一码归一码,至少在他看来,五弟腿好了,这是第一值得庆祝的事,至于其他的,日后再慢慢琢磨。 凌钺也喝了几杯,他始终都是最纠结的那个,曾经派人去暗杀云衣的是他,但现在坐在这里的也是他,作为兄长他是希望凌清安的腿能好的,但他那敏感的自尊心却又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年马上的凌清安,那不屑的一瞥。 其实他们几人中,始终沉浸在过去不肯走出的,不是凌铭,却恰恰是凌钺,他不是有多大野心、多大能力的人,唯一支撑他往前走的,只是他想回到从前。 他觉得如若他当了皇帝,那他们兄弟几个便又能像从前那般玩闹了,所以他不遗余力地陷害每一个人,以期用这种手段,勉强反衬出他的好。 那天的酒并没有喝到很晚,天还亮着几人便散了,凌铭嚷嚷着等凌清安这一战凯旋要再大肆办一场庆功的酒,但那一晚凌钺回去后,倒是醉得不省人事。 凌清安并没有等到第二天,他回府跟云衣打了声招呼便走了,行李也只是简单收了收,带走的那件铠甲还是他五十多年前的那件。 云衣递给了他几瓶丹药,都是些寻常凝血补气的,凌清安都接了,也嘱咐云衣要一切小心。 云衣明白这“小心”二字是什么意思,她点点头,看着凌清安翻身上马,那一刻,她觉得凌清安体内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那大概是所谓战魂吧,这个人,终归还是属于沙场的,云衣看着凌清安策马远去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弈风帝会希望他能够成为辅佐明君的良将。 轻轻地叹了口气,云衣转身进了府,这或许是他们本应走过的轨迹吧,但当年那一件事之后,所有人的轨迹都不同了,虽然她还没能弄明白那究竟是一件怎样的事。 第三百五十三章 商议 凌铭打探朱奎身份的事情终归还是被清风寨发现了,毕竟能了解朱奎发家史的人,或多或少也都跟顾府有点关系,与顾府有关系,便是与清风寨有关系。 言策听到手下汇报这消息,倒是没多惊讶,思量了片刻后缓缓道了一句“由他去吧。” 反正就算他查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当年出走清风寨的那批老将,哪个不是因为与顾将军的往日情谊,一时义愤才落草为寇,既有往日情谊,那和顾府上的人有些交情也就不无可能了。 但凌铭此举无疑是提醒了言策,凌铭已然将怀疑到清风寨了,那么此人,便也是不得不除了,而言策脑中第一个想到的,竟也是从许久之前的那桩梧桐苑的案子上动动手脚。 但与上一次游闲他们几人凭空的议论不同,言策是有些资本的,因为替补那个内侍的小太监,就是言策送进去的。 言策在宫中的眼线不止一处,而送进去的这个小太监,隐藏至今就是为了备不时之需的,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所谓不时之需,会是送命的活儿。 那小太监是言策顾无休偶然间救的一个人,无父无母的,被顾无休救了便一心跟着顾无休说要报恩,当时言策刚好缺一个身家清白的人,跟他说了要入宫,那孩子竟然毫不犹豫地应了。 但恩情归恩情,生死总归是大事,言策已然想了许多天,怎样才能在事成之后让那孩子全身而退。 这实在不是个容易的事情,因为既然要陷害凌铭,那必要留一个证人才有说服力,而且,就算是能保住他的命,一顿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了。 毕竟言策需要他做的是行刺皇帝之事,而且其后的所有安排,务必要演得滴水不漏,言策不知道他能否做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规划妥当。 言策后来回忆起这件事,觉得自己那时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便是去找云衣商量。 凌清安不在府上,也带走了所有暗卫和得力的人,所以云衣出入也方便了些,言策不过在永安城里逛了几日便遇上了同样在闲逛的云衣。 “你最近,好像很闲的样子?” 两人找了家茶楼,言策还特地要了个雅间,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个。 “是很闲啊,”云衣将手柱在桌子上,托着腮把玩着茶杯,“坐山观虎斗呗,反正总有人会比我更着急。” 言策轻轻笑了笑,没说什么,待小二上了茶,一个一盏茶分毕,他才缓缓叹了口气,“恭喜,比你着急的人来了。” 云衣一挑眉,带着几分戏谑地望着他,“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言大军师素来是稳坐钓鱼台呢。” “比不上你啊,”言策顺着云衣的玩笑,带着几分诉苦意味开口,“毕竟姑娘辅佐五殿下,那是正经八百的皇子,我们打算另起炉灶,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么坦诚啊,”云衣眼中笑意更甚,“你也知道五殿下现在急需军功,你还敢告诉我你们另起炉灶,不怕我告知殿下,让清风寨再为殿下添一道军功?” “你会吗?” 云衣看着言策,言策亦看着云衣,两人相视良久,终究是云衣先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破不说破,你这人当真没意思。” “姑娘是聪明人,说破不就没意思了吗?” “诶,说破了才有意思,”云衣端起茶杯嗅了嗅香气,轻轻抿了一口,抬眼看向言策,“说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话说到这里,言策一时也先将来意放到了一边,“你一介炼丹师,好端端地要跑来弈风国当谋士,还不肯暴露身份,非要忍辱负重地先治好一个残废的皇子,你细琢磨琢磨,你图什么?” 云衣偏头看着言策,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言策于是自问自答,“要说你图功名利禄呢,弈风国下那么大血本求丹会上的那匹黑马,你直接表明身份,那就是第二个‘丹臣’,又何苦要跟在个皇子身边?所以,所图不是为臣,那边只剩......” 言策没有再说下去,他低头抿了口茶,静静地等云衣开口。 “这么说来,我并不比你们容易啊,”云衣学着言策的样子叹了口气,“所以说吧,找我干嘛?” “你怎么就断定我找你是有事?” “你刚帮了凌清安一桩事,此刻不挟恩图报可不是你的作风。” “原来我在你心中就是这种人?” 云衣没再接茬,而是正了正神色,“说正事吧,你越扯这些我越不安,究竟是多大的事情,能让你这般?” “不算多大的事情,”言策轻描淡写地摆摆手,“就是我想行刺皇上。” 云衣差点一个没拿稳将杯子摔地上,倒不是这件事让她有多震惊,她惊讶的是,这话竟然是从言策嘴里说出来的,“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动手,那你我都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我自然知道,”言策欣赏了许久云衣震惊的神情,这次缓缓补充道,“所以,我打算让凌铭动手。” 云衣只片刻便明白了这话的意思,随即她的眉头便皱起来了,“我不同意。” “什么意思?” “这不可能,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毁了凌铭。” “我当然知道,”言策答得理所当然,“不仅仅是凌铭,凌钰一定也会受牵连,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所以最后把那个位置便宜凌清安吗?” “你怎么知道......” 言策还没说完云衣便抬手打断了他,“我们各自冷静一下,这样的争吵没有意义。” “我没想跟你吵,”言策喝了口茶,“我以为你会同意的。” “那你恐怕是对我有些误解了,”云衣叹了口气,她万万没想到言策来找她商量的竟是这种事,“这件事情风险太大了,这个后果不仅仅是针对凌铭的,还有可能会直接涉及到清风寨,会波及到你们头上。” “不会的,”言策的语气不知为何骤然冷了下来,“你不了解皇帝,只要是危及到他的皇位的事情,不论是多么离谱的陷害,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而后赶尽杀绝。” 第三百五十四章 说服 云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在她的印象里,弈风帝不是这样的人,一个肯放权给皇子的皇帝必定是不甚在意权力的,那么这么一个不在意权力的皇帝,又如何会对夺权篡位的事情敏感至此? “你不明白,”言策微微垂着头,云衣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的语气上看,那是一种压抑不住的愤怒,“他之所以看上去诸事不管,就是为了保全他的位置,他对大臣施恩,对皇子施恩,说白了,就是为了万方不得罪。” 从这个角度理解似乎也未尝不可,云衣没有反驳,言策也没管她什么态度,却是接着说了下去,“他惜的是命,是身为皇帝的荣华富贵,所以他尽可以放权给任何人,但如若有人胆敢觊觎他的位置,哪怕只是奸人刻意地栽赃,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除之而后快。” 云衣看了言策一眼,不知为何,她感觉言策整个人都在发抖,那种气极恨极地抖,她不懂言策究竟跟弈风帝有什么仇怨,但此刻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宽解,“其实话也没必要说得这么绝对......” “绝对?”言策突然抬头吓了云衣一跳,云衣这才发现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里,此刻已然充满了红血丝,“你经历过什么?你才来这里多久?你哪怕听完了那出《溅龙庭》都不会觉得我这话绝对!” “抱......” 云衣道歉的话还没出口就被言策激动地打断,“你知道《溅龙庭》的结局是什么吗?甄将军,那个大勇大义,甚至是一手扶持起皇帝的甄将军,就因为被人从府中搜出一件龙袍,甄府被抄家,那些被甄将军训练出来的将士,那千万的弈风国的将士,被下令活埋,不是被别人,是被他们所忠于的国家的皇帝亲自下令活埋!” 云衣一时说不出话了,《溅龙庭》影射的是当朝事,纵使上一次言策不屑地批判其太多无聊的文学创作,但此刻,言策既然又拿它出来说事,那便是说明这部分,纯然是真的。 很奇怪,云衣方听这桩事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觉得荒唐,不仅仅是这桩事本身有多骇人听闻,而是如此有损帝王英明的事情,被人编写成话本,竟然还能在永安城的茶馆讲演,尽管只有那一人敢讲。 直到这一刻她才相信,这世上当真有这么不在意民心民意的皇帝,只要无人造反,名声这种东西,在他看来,许也是没什么重要的吧。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言策冷笑了一声,复又垂下了头,平添几分落寞意味,“现在你还觉得他是个好皇帝吗?” “我从来没觉得他是一个好皇帝,”云衣叹了口气,她已然不知道该如何让言策冷静下来,“只是凌铭不是个坏人,而且,他是无辜的。” “夺嫡之争,从来没有谁是无辜的。” “是,”道理已然是讲不通了,云衣无奈也只能换个角度劝,“那你说说你的计划吧。” “宫中有我的人,我只需做些手脚让他变成凌铭的人,而后再行刺皇帝,成功与否不论,只要最终审出来这幕后主使的凌铭就好。” 这个思路听上去十分完美,但计划却漏洞百出,而且第一步便难于登天,“你要如何让他变成凌铭的人?” “书信、印章,办法有很多。” “可凌铭不是凌钰啊,”云衣叹了口气,“他上次能来找你就说明他已经怀疑清风寨的存在了,纵使他没有证据不能让弈风帝下旨怎样,但你这般动起手来,难免不会惊动他。” 言策犹豫了,这也是他所顾虑的,也恰恰是因为顾虑到凌铭已然怀疑清风寨了,他才会想要尽快除掉此人。 “让我猜猜,前些年梧桐苑那个案子,不会是你的手笔吧?” 言策点点头。 “那我猜,这计划,你也不止跟我一个说过?” “计划只跟你说过,但这件事,游闲也知道。”言策本是打算让游闲帮忙的,但这事自打他跟游闲说过之后便石沉大海,想来也是没可能了吧。 “你认识游闲?”对于这点云衣倒是有几分惊讶,“那你又如何保证,游闲不提醒凌铭?” 事实上,云衣怀疑游闲已经提醒过凌铭了,上一次艳姬曾跟她说凌铭在醉仙楼跟游闲、徐敏光两人喝了一夜的酒,既然到现在言策的计划都未成行,那便说明那一次游闲不是在帮言策,而是在提醒凌铭。 “我没法保证。”言策终于是有几分泄气了,他意识到这件事情,真的远远要比他想象中更麻烦一点。 云衣看着言策的样子,终于是笑了笑,虚举了举茶杯,“看来,我把你拉回来了。” “我不会谢你的,”言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你必须承认这件事有成功的可能,只是微乎其微而已。” “是啊,世上的路那么多,干嘛非得找最险的那条?” “那你什么意思?” “坐山观虎斗啊,”云衣耸耸肩,“你知道的,凌铭不是最大的对手,最麻烦的对手,依旧是凌钰。” 凌钰,言策心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凌钰最麻烦的点在于他不仅仅是凌钰,他身上背负着凌钟的影子,那个在弈风帝心中此生都不会淡去的影子。 “会有人更着急的,”云衣试图安抚住言策,“清风寨已经做得够多了,接下来你们需要做的,恐怕是高筑墙、广屯粮了,至于其他的,我相信凌钺会是最先动手的那个。” “凌钺?”言策冷笑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已。” “可他有一个很厉害的外祖啊,护国公不会任凌钺胡闹下去的。” 言策不再说话了,尽管他依旧很不相信凌钺这种酒囊饭袋,但云衣说得对,清风寨最近确实冒头太多了,他们是时候消停会儿,安稳些时日了,不然起疑心的,恐怕就不止凌铭了。 那日两人就这么散了,言策回到清风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顾无休劝了回去,而后又将清风寨一半的人马转移了地方,让这个并不寻常的山寨,至少看上去与寻常匪寨无异。 第三百五十五章 解惑 云衣回府后方开始反复思量这件事,其实言策说得没错,这个法子,若是再完善周全些,是有可能一箭双雕的,但她依旧制止了言策。 给言策的理由是不足以说服自己的,她同样相信,言策能够暂时选择放弃,不是因为自己的劝说,而是他也同样有所顾虑。 若是放到从前,云衣恐怕会跟言策继续完善这个计划,可现在,她尽力保下了凌铭,那个跟她非亲非故,有朝一日还会成为她的敌人的凌铭。 云衣想不通也不愿想为什么,既然决定已经做出来了,她现在所思虑的,只有如何对这个决定负责。 她要登上那个位置比言策要难得多,最显而易见的一点,她是个女子,而且手里没有任何势力。 只要凌清安尚在她就无法借助凌清安的势力,可话又说回来了,凌清安手里有什么足以颠覆皇权的势力吗?答案是否定的,现如今这永安城中,能决定皇权归属的,还是唯有弈风帝一人而已。 这是云衣所面对的最大困境,言策的法子是有道理的,仅仅失了民心是不够的,他要做的是将这城中的四个皇子尽可能地消灭,真正意义上的消灭。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可云衣刚刚阻止了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她突然有些后悔了,突然也开始质疑是不是自己的仁慈放错了地方,又或者,是不是自己真的心软了。 这困境不是纯然无解的,但每一种解法都意味着残忍和血腥,夺位路上不可缺少的血腥。 云衣想去找皇甫老祖了,她不是没有办法,可她无法说服自己。 大约也是觉得风云将起,连素日清闲的皇甫老祖都开始修炼了,云衣进门时看着盘腿静修的老祖,没有去打扰而是自行走到了自己的那块石头,坐在那里兀自发呆。 皇甫老祖睁眼看见云衣倒没惊讶,只是莫名解释了一句,“我这是在巩固境界,你可别多想。” “是,”云衣懒懒地应道,“我不会特地感谢你的。” 云衣少有这般没精打采的时候,皇甫老祖自然注意到了这种异常,皱了皱眉,“怎么了?” “遇上个难题。”素日里云衣与人对谈,是必要有一壶茶的,但现如今她连泡茶的心都没有,三言两语地将昨日里与言策会面的情形说了。 皇甫老祖听完并没有立刻说什么,他低头沉吟了许久,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我记得我曾跟你说过,女子为帝是多么荒唐的事情。” “可我必须做到。”只有真正成为了弈风国君王,才能进入弈风国的龙脉,看一看这雄浑的气运究竟从何而来。 “那你就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的,”皇甫老祖说着翻了个白眼,“你知道真正的夺嫡之争是什么样的吗?可不是像弈风国这般兄友弟恭。” 这么一句显然无法尽情抒发皇甫老祖的不屑,他哼了一声,又继续往下说,“还猜什么弈风帝的心思,管皇帝什么心思,人死了就什么心思都没了,明白吗?” 皇甫老祖说得云衣一愣,生死是大事,这是她前生根深蒂固的想法,人命是最深的因果,这也是她最不想担负的东西。 “你这个样子是成不了事的啊,”皇甫老祖看着云衣的神色也大致明白了她的想法,“夺权可不是过家家,没实权的时候才讲君心呢,若是有了权力,君心算什么?” “什么样的权力?” “生杀予夺的大权,”皇甫老祖的话,字字皆如刀锋,不留半分情面,“要我说,那个叫言策的小子可比你靠谱多了。” 大概是怕过于打击云衣的信心,皇甫老祖说完这句,终于是放柔了些语气,“不过你劝的也有道理,他们最近动作太多,再不收手容易被一锅端了。” “那老祖以为,我该怎么办?” “这要问你自己,”皇甫老祖说着往后一躺,靠着竹椅椅背上,“你要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然后,你就能下定决心了。” 皇甫老祖那样子显然是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了,但寥寥几句,便让云衣脑中一团乱麻。她当然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但在那之前,她亦希望保全所有人。 真的,不可能吗? 云衣离开时还有几分落魄,不论是一种莫名的仁心也好,又或者是不愿意牵扯那过分复杂的因果,在安然地坐山观虎斗了几个月之后,她突然迷茫了。 她发现事情远不如她想的那般容易,而且自己亦已偏离了最初的想象。 不仅仅是因为她女子身份的限制,更麻烦的是,她甚至不知道如何插手朝政,现在看来她的路好像也唯有跟着凌清安身后。 凌清安的腿治好了,这让他有了一争之力,可如若凌清安来日真的即位,云衣自问,自己是否真的有那本事从凌清安手中再争得皇位吗? 答案是否的,而且,若到了那时,她恐怕真的会成为另一个“丹臣”,不,她或许比萧肃还要更惨些,至少萧肃是真的享受这种权力本身的。 那么凌铭?若是凌铭即位,那凌清安会怎样?凌清安会起兵造反吗?这答案在云衣看了依旧是否定的,还有凌钰,凌钰一定有办法能安抚住凌清安。 如此一排除下来,云衣突然发现自己的选择只有凌钰,她只能让凌钰成为太子,因为这是弈风帝的想法,是弈风帝为他们三人安排好的路,而凌铭与凌清安都是心知肚明的。 可他二人又是何等骄傲的人,正是因为骄傲,所以才会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可若是努力之后所得到的结果与之前无异,那他们是否会怒而出走? 云衣不知道,这是她唯一拿不准答案的问题,既如此,便也是她现在唯一可行的一条路。 因为凌铭其人,敏感又骄傲,在那种情况下,凌钰是劝不住他的,至于凌清安,云衣无法预知凌清安的想法,这个人将自己隐藏得太深了,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必定也是不甘的。 只要有这份不甘,那她便还有翻盘的可能。 第三百五十六章 和亲 那么现在所需要做的,未来的目标在云衣脑海渐渐清晰,她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便是稳固住凌钰的地位。 不,不仅仅是稳固地位那么简单,她依旧要不断寻找凌钰的破绽和漏洞,依旧要通过各种途径让弈风帝知道,但这些破绽和漏洞必定是不触及底线的,所以弈风帝会一如既往地或袒护或视而不见。 这会加剧凌铭和凌清安的心寒,也会让凌钺愤怒,凌钺大抵是唯一一个不确定因素了,他那神奇的脑回路和处事风格,莫说云衣,就算是他的亲兄弟,也是参不透的。 愤怒的凌钺会做什么?云衣不知道,但她愿意拭目以待,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恐怕是这场牌局中筹码最少的人了,所以她输得起。 艳姬果然还是有些本事的,云衣交予她的那个布包裹,不出几天便有了来历,说是那包裹的主人怕是知道些梧桐苑的内情,大概是被人收买但又拗不过良心,才用了这般复杂难懂的方式,想透个消息给徐敏光。 云衣听了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却是将那布包又要了回来,只跟艳姬说这事由她来办,艳姬不必再查了。 艳姬有些茫然地将包裹递了回去,云衣明白这话艳姬多半是不会听的,想了片刻,托付给她一桩新的差事。 “二皇子一派的官员都有哪些你可知道?” 艳姬想了想,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明面上的知道。” “那劳你先将这些人写出来,连带家世背景、何年何月何时入仕的、这些年又有哪些功绩,这些问题,方方面面都要查清了,”云衣说完顿了顿,“还有那些藏在暗地里想做墙头草的,也尽可能查查都是谁。” “这些......恐怕一时半会弄不好。” “我明白,”看艳姬面露难色,云衣倒是松了口气,“慢慢来,不着急,殿下尚在边关,我们的战役,还没有开始。” 艳姬点头表示明白了,临走时还是回头看了看云衣手里的包裹,尽管依旧有几分不解,但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云衣待艳姬走了打开包裹,随意翻看着包裹里零碎的纸张,她依旧看不懂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至少她现在确定了一点,梧桐苑那事八成跟言策有关,那这些东西,八成也跟言策有关。 下次见面的时候给他吧,云衣这么想着,解决这桩事想想都觉得麻烦,所以既然是言策的麻烦,还是让他自己去解决吧。 而她现在要做的,是出去走走。 艳姬此番前来,带来的不仅仅是对这些残章的猜测,还有一桩大新闻,暮沧国皇帝最小的女儿柔安公主,不日将进入永安城。 公主是随使者团前来的,暮沧国作为弈风国的属国,年年入贡倒是没什么,但此番柔安公主随着前来,那便是明晃晃的和亲的意思了。 暮沧国既是属国,这位公主便也不算什么香饽饽,何止不算,恐怕这京中四位皇子个个避之不及。 毕竟暮沧皇室的家教,他们都是有所耳闻,而且一个属国的公主,这身份说贵重算不上,却又不能与一般官家小姐并论,既说是和亲,那娶进门便是正室,谁又愿意娶这么一个又没教养、又没身份的女子为正室呢? 但云衣自是不必担心这个的,凌清安这会儿正在打仗,无论如何这桩烂桃花是到不了他那里的,云衣所需要做的,便是看着那几位皇子如何与皇帝斗智斗勇了。 茶馆永远是永安城最热闹的地方,云衣随处看见家茶馆便走了进去,瞧着空座就坐,这本也是茶馆该有的样子,那一桌四个位置,云衣之前还做着两人,两人见云衣坐下,各自一拱手,云衣也还了礼。 两人皆是赶路的模样,云衣坐下第一句话便是问这二位从何而来。 “我俩打登洛来的。”江湖人说话做事皆是没那么多顾忌,云衣问得直接,那人答得也痛快。 “登洛?”云衣想了想,“那二位一路上可看见暮沧国的使臣队伍?” 暮沧国若想进永安城,从陆路走是一定会路过登洛的,而根据艳姬的情报,说是柔安公主非闹着要游山玩水,不肯乘飞行灵兽,所以这一行不得已只好从陆路而来。 “呀,姑娘也知道此事?”听闻云衣说起,对方也是有几分惊讶,“我二人刚才还在说这事儿呢!” “发生了什么吗?”云衣心道自己这次算是出来对了,连忙追问。 对面那人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的同伴,“还是你说吧。” 他同伴亦是叹了口气才开口,“闹出案子了。” “怎么回事?” “这暮沧国一行人,大抵也是蛮横惯了,到了这里还是那副德行,却是忘了这里是弈风国,不是他们暮沧国,他们那公主,在登洛当街纵马伤了人。” 纵马伤人,这是大过,但以弈风国的官员血性,云衣估摸着这事儿最终差不多拿钱也就了了,这么想着,她脸上的神情便有些懈了,对面那人看着,又接着往下说。 “哎,这事儿还没完呢,她伤了人,却还蛮横得紧,一个路过的小伙子看不过去了,上去教训了她。” “柔安公主被人打了?!”这消息倒是够让人震惊的,对面两人皆是点点头,都是那种想笑却又不敢笑的表情。 云衣片刻之后才缓过神来,喃喃说了一句,“那打人那位怕是要倒霉了。” “那小伙子倒是艺高人胆大,暮沧国使臣团那么多人都奈何不了他一个。” “那后来呢?”云衣不信这事儿能不了了之。 “后来柔安公主气急,非要扭送那小伙子进京,说是要找皇帝评理。” 云衣冷哼一声,“她都打不过人家,怎么扭送人家进京?” “说的是这个理儿啊,”说到这里,他竟是又叹了口气,“但不知道他们怎么交涉的,那小伙子竟然真的同意跟着进京了。” “唉,可怜了这么个前途无量的人了,”两人皆是满脸惋惜的神色,“看他年纪,能有这般修为,属实不易啊。” 第三百五十七章 提醒 云衣倒没那么多惋惜的意思,听他们的说法,那小伙子既然修为不低,便没道理见识短浅,他肯随着他们入京,必定也是有自己的算计。 暮沧国的使臣现在还不一定如何沾沾自喜,这一局,谁又说得清是谁在算计谁? 登洛到永安,若是马匹好赶路快,十天也就到了,大约是柔安公主着急进京告状,这十天的路程硬是又被压缩了一半。 五天后,云衣晨起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暮沧使臣带着公主进京了。 听闻这一次为表和亲诚意,是暮沧国三皇子亲自带着柔安公主前来,想想先前打过交道的那个自大的三皇子,云衣颇觉几分头痛。 还有侠隐,保险起见,云衣觉得还是提前跟他打个招呼为妙,免得他见着那几个皇室子弟的作风一时义愤,再惹出什么麻烦。 当初侠隐在暮沧国都城酒楼鞭打纨绔的画面在云衣脑中一闪而过,这画面,莫名跟前几日那江湖客的描述重合在了一起,那个打了柔安公主的少年,不会跟侠隐是一路的吧? 这么想着,云衣连早饭都没吃便去了客院。 侠隐在练剑,他现在日子过得愈发悠闲,自从弈风帝把他忘了之后,整个五皇子府几乎就当做没他这个人一般了,除却厨房每天照例送去一日三餐,其余时候,是提都不提的。 就是因为这院子就无人来,所以他收剑时看见云衣在侧,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 “来跟你说件事儿,”见侠隐收了剑,云衣走到石凳旁坐下,示意他也过来坐,“我一直以为你是用鞭的。” “都会一点,”对于这件事侠隐显然是不愿意多说,武器不同功法武技便不同,这些多是师门秘密,是不能为外人道的,“有什么事?” 侠隐急于将话题转开,云衣也不再追问,而是开始说明来意,“还记得暮沧国吗?” “记得。”被暮沧国使臣一路押解进永安,尽管出于种种原因暮沧国也不算亏待他,但这对侠隐来说依旧是奇耻大辱,况他现在,还被这般囚在永安城。 “暮沧国的柔安公主要来和亲,今天已经到了永安城。” 侠隐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急急地咳了两声后,“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就要往外走。 云衣拼命将他拉住,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能激起他这般怒气,“我跟你说的意思就是让你别去惹麻烦,你这是要干嘛?打架吗?” “杀人!”侠隐已然是气急了,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了两个字,那凶狠模样,云衣见了都有几分害怕。 “你跟谁有仇?柔安公主?她怎么惹你了?”云衣话说出来才想起侠隐在来永安城之前,曾在暮沧国被关了好一段日子,以柔安公主这蛮横的性子,恐怕这俩人还真有什么仇怨,“你先坐下,我还没说完。” 侠隐显然是不甘心这么坐下的,但他也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他并没有什么自由。 看着侠隐不甘不愿地坐回到椅子上,云衣叹了口气,“怎么?你所谓的侠,到这种时候就不管用了吗?” “我杀了她,照旧是为民除害!” “可真正的狭义是度化,不是吗?” 侠隐不说话了,他大约也是说服不了自己,神情愤怒之外又多了几分纠结。 云衣没时间等他想明白,顿了顿便接着往下说,“柔安公主在路上被人揍了。” 侠隐的两眼瞬间亮了,“我就知道有人会为民除害的!” 云衣严肃地看着侠隐,语气十分认真,“你说实话,你有没有师兄师弟之类的。” 侠隐闻言不笑了,愣了两秒,却是没有正面回答云衣的问题,“你怀疑揍她的人跟我有关系?” “我只问你一句是与不是,”云衣没那么多功夫跟他废话,大约是师门的缘故,侠隐不同于那些藏不住话的江湖人,凡是有关师门的问题,他总是表现得过分谨慎,“那人也跟着进京了,你们师门隐秘我没心情知道,我只求你不要给我惹麻烦。” 侠隐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句什么,云衣也没听清,待她再要去问的时候,侠隐只剩下两个字“不会”。 “很好,”云衣满意地拍拍手,而后起身,看样子是一刻也不打算多留,“我要出去探探使臣团的虚实了,你若是要走,至少留张纸条说一声。” 云衣说完便没再多废话,径直离去。在她看来,侠隐的回答已然说明了他与那人的关系,那再追问也没什么意思了。 侠隐目送着云衣离去,却也陷入了沉思。云衣大概是认为他和那人是一伙的了,可云衣不知道的是,他们师门不同于寻常师门,而他们最不寻常的点便在于,师门内的,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云衣并没有过多描述那人的身手长相,所以侠隐也无从得知来的究竟是哪位,但不论是哪位,他都要有些麻烦了,因为师门规矩,不论何时何地,相遇即决生死。 侠隐不曾将这些告诉云衣,不是因为所谓师门隐秘,只是侠隐不愿意假手旁人,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事情,尽管他知道此番自己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侠隐来自一个极特殊的门派,说门派可能都有些不恰当,因为这个所谓门派,一代只有一人,每一代弟子只有成为掌门的人才能活下来,也只有杀死所有同门师兄弟的人,才能成为掌门。 这所有的残忍,皆是因为他们所传承的那个神秘的秘技,有人说那秘技来自上古,它让人能够精通所有武器。 是精通,而不是简单的修习。 因为修习和精通是不一样的,一个人只能专精一种功法,也就是只能精通一种武器,若是要改换功法便要舍弃之前的那部,但这种秘技可以让一人同时专精数种功法。 这种功法理论上是没有上限的,修习人的天赋是唯一的上限。 因为侠隐的性格,他并不是最契合这种残忍规则的人,但师父对他有恩,他不得不这么走下去。 第三百五十八章 和亲对象 暮沧国的使臣照例住在了醉芳楼,但由于柔安公主是女儿身,又是来和亲的人,住在青楼艺馆实在不太方便,所以只能住在使臣驿馆里。 柔安公主对此倒没多大异议,大抵也是知道这是永安城,要收敛些性子,三皇子将所有同行的婢女都留给了柔安公主,而后便大摇大摆带人进了醉芳楼。 至于那个传言中揍了柔安公主的人,却是自始至终没有露面,柔安公主也没有嚷嚷着要进宫面圣,这个传言永安城中知道的人不少,这会儿却都是弄不懂了。 或许是这传言有误吧,大家大多这么想,毕竟这江湖上的流言,十有八九是人编的。 “你也觉得这是假的?”云衣上街打探暮沧国使臣进京的阵仗,不想刚巧遇见了因为同一件事出门的言策,两人在路边找了个茶铺,听着周围的人议论,言策不动声色地问云衣。 “我想,我们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 言策笑了笑,端着茶碗抿了一口,皱皱眉又放下了,“真难喝。” 云衣倒是颇为自得,端起喝了一口,回味了许久才笑着开口,“这种路边茶摊,喝的不就是这种难喝吗?” “你还真是来体验生活的啊......”言策嘟囔了一句,将茶碗推得远远的,以示他坚决不会再喝一口的决心。 云衣轻轻耸耸肩,也无心再劝,只是将话题又拉回正题,“你觉得京中这几位皇子,谁会是那个幸运儿呢?” “不好说啊,”这所谓幸运当然是带有反语意味,言策眉间也浮上了几分兴致,开始逐一分析,“凌清安正在打仗,自然是不可能的,凌钰是最有可能成为皇储的人,自然也不可能,凌钺......凌钺只要不想娶就没人能逼他。” “那便还剩下凌铭了。”云衣接过言策的话,但他二人皆是知道,就因为还剩下凌铭,所以这个结果才是未知数。 凌铭是真正的靠着自己打拼到现在的皇子,他没有显赫的母家,也不像凌清安那样有卓越的武学天赋,但他有脑子,卓越的政治敏感度和政治思维,让他有了今天这个地位。 所以他一定明白在这场没有意义的政治联姻中,他最有可能成为这所谓牺牲品,但他同时也明白,这场政治联姻没有意义。 暮沧国不过是属国,是他们太过抬举自己,才巴巴地送来公主和亲,还矫情地非要一个正室之位,凌铭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以为这是个笑话,却不想这世上还真有蠢成笑话的人。 “想想这柔安公主,也算是可怜了。”凌铭的手段云衣不曾耳闻,但这人能这般摸爬滚打过来,想必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区区一个属国公主,大概在他眼里也是不够看的。 言策很是疑惑地看着云衣,“她可是没什么值得可怜的。” 云衣轻轻摇摇头,想想也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暮沧国的顽疾,到底是在皇室的每个人。 “你待会儿去哪?”听着周围的议论渐渐改了话题,言策觉得在这里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云衣想了片刻,“去趟醉芳楼吧。” 言策有些震惊地看着云衣,带着询问的眼神,云衣读懂了他的问题,轻轻点了点头。 “他还当真是深藏不露啊......”言策悠悠地感慨了一句,“还真是小瞧他了。” “是啊,”云衣表示赞同,“他恐怕才是最麻烦的那个呢。” “那提前预祝你顺利吧,”言策并没有说哪件事顺利,只是这么笼统一句,说着便起身,“我本来也想去趟醉芳楼的,但既然有你,我就不方便同去了,明天这里见吧,有什么消息记得告诉我一声。” “好,”云衣也跟着起身,从储物袋里又拿出一个储物袋,“这个给你。” 言策将那储物袋拿在手里打量了片刻,“这是什么?” “对你有用的东西,”云衣并没有明说,压低了声音又补了一句,“也是很多人正在找的东西。” 言策没有问云衣她怎么知道很多人在找,但这一句已然证明了这东西的价值,将东西收好,道了谢,言策留了茶钱便告辞了。 云衣抬头看了看日头,算了算时间,回府换了身男装。 醉芳楼迎客的小姑娘不认识云衣,却依旧客客气气地将云衣迎了进去,云衣随手赏了一块上品灵石,点名要见这里最聪明的姑娘。 不消片刻,艳姬便出现在了云衣所在的房间。 “公子还真是大方啊。”尽管是醉芳楼,但未免麻烦,艳姬还是以公子相称。 云衣笑了笑,指着面前的凳子,“姑娘坐。” “你下次要见我,直接找人叫我到府上就好,”艳姬回身确认门已经关好,才过来坐下,“醉芳楼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人多口杂。” “是啊,”云衣不在意地倒着茶,“所以我也是用做生意的法子见的你啊。” 将茶杯递给艳姬的时候,云衣又补充了一句,“这不是怕使臣刚到,你忙不过来嘛。” 云衣提起这事,艳姬立马一副遇到亲人的表情,几乎都要哭出来了,“那帮祖宗啊......” “不好伺候吧?” “何止不好伺候!”艳姬憋了一上午,此刻当真是打算跟云衣吐吐苦水了,“一个个自命不凡,不过是个属国而已!他们的公主能嫁给谁都还不一定呢!这会儿个个都以为他们公主已然当了皇后了!” “说真的,”听着艳姬提及和亲,云衣也严肃了几分,“他们瞅准了哪位皇子?” “当然是二皇子啊,”艳姬说这话时倒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他们应该是不知道什么内幕的,只是单纯觉得二皇子年纪最长。” 云衣也跟着松了口气,按照长幼次序排的话,怎么也轮不到凌清安了。 “不过陛下必定是不会如他们的意的。” “是啊,”艳姬说着颇有几分解气的意思,“还想着当皇后,依我看啊,大概最后就是陛下随便指个公卿的儿子,她也不敢不嫁。” 第三百五十九章 说漏嘴 “话是这么说......”云衣突然觉得艳姬所说,或许也是柔安公主一个不错的归宿,不,几乎可以说是最好的归宿了,“他们有什么实质性的动静吗?” 艳姬自然知道这个“他们”指什么,她思考了片刻,摇摇头,“那帮草包,不必将他们想得太复杂,听说明晚陛下为他们设宴接风洗尘,若有什么动静,也是那时的吧。” “明晚吗......”云衣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接风宴,诸位皇子都会到场吧?” “按理说是如此,不仅皇子,王公大臣们也一早收到了旨意。” 云衣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没再说什么,艳姬看着云衣,也跟着沉默了。 片刻之后,云衣起身,想了想,却又是坐下了。 “公子还有事?” “去给我叫两个歌女来,”云衣说着又扔出两块上品灵石,“我才待这么会儿就走,实在不像是享乐的样子。” 艳姬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脸上完美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了,但她终归还是收下了那两块灵石,转身推门就走,却看着云衣也跟着出了门。 “你干嘛?”艳姬站在门口挡着云衣,压低了声音问。 “既然要听曲儿,自然是去热闹的地方听。”云衣说着,眼睛直往楼下那觥筹交错的地方望,这就是醉芳楼的厉害之处,明明还没有入夜,便能这般奢靡热闹。 艳姬顺着云衣的目光往下看,正看见暮沧国的两个随三皇子而来的使臣,他们四周也聚集了不少永安城的达官贵人,一群毫不相干的人却能被酒联系到一起,也算是一桩趣事。 艳姬一瞬便是明白了云衣的目的,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挪了地方,“小心些。” 云衣轻轻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而后侧身从艳姬身侧穿了过去,两人再没有半点交流。 楼下的大厅歌舞升平,这是达官贵人享乐的场所,亦是他们交际的场所,所以除非一些实在见不得人的东西他们会上楼密谈,一般情况下,楼下大厅人数总是居多的。 那些绝美的歌姬舞伎,由某个公子爷点了,也大都叫去下面表演,以示大家同乐。 这同样也是一种排场,越出名的歌姬总是价钱越高的,同乐的人会吆喝一声谢,出钱的人也觉得更有面子。 同时,想要融入一场谈话,这无疑是最容易的办法。 艳姬明白云衣的意思,又是自家人,自然便不会小气,不论云衣给的钱数多少,她都派来了醉芳楼名气最盛的歌舞伎,当清芳姑娘的声音在嘈杂的醉芳楼响起时,方才还如闹事一般的醉芳楼瞬间鸦雀无声。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中间的舞台,清芳姑娘一袭白衣,站在舞台正中,慢慢行了一礼,“多谢尹公子。” 这便是花了钱的人了,此言一出,满座皆扭头去寻这所谓“尹公子”,云衣微微一笑,拱手还了一礼。 一时之间,云衣成了最抢手的“红人”,围坐在各个桌子旁的一个个小团体,此刻皆是有人站起来走到云衣面前拱手套近乎。 “尹公子好啊。” “看尹公子年纪轻轻,不想竟能请得动清芳姑娘,果真是年少有为啊。” “是啊是啊,清芳姑娘歌声清越、天下无双,我等也跟着沾光了啊。” “尹公子可是孤身前来?这边有几位朋友想认识一下公子。” “哎,可是我先来的,尹公子,在下叶信,工部侍郎之侄......” “去去去,你一个侄子也好意思跟工部侍郎攀关系,尹公子,我是周骁,平远将军次子。” ...... 云衣一一拱手回礼,那些赞美,也都谦逊回应,至于那些邀约,却是一个不应,只是笑。 “这是哪来的傲慢小子!”暮沧国使臣终于是坐不住了,大约是等了太久不耐烦了,站起来便嚷嚷了起来。 同桌的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惊得一身冷汗,永安城的贵族皆是明白“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况且能请得出清芳姑娘的人,不可能是什么无名之辈,这样的势力,自然是能结交便结交,怎么能这般得罪? 于是使臣话音刚落,那桌便有人赶忙站了起来,“公子莫气,这位朋友火爆脾气,等得有些急了。” 说着赶忙迎了过来,“公子可否赏脸过来一坐,我代那位朋友罚酒三杯给公子道歉。” 云衣故作不虞,皱了皱眉,那人又接着劝了好几句,她才勉强点了点头,不情不愿地坐在了那一桌。 旁人看着尘埃落定,也各自归座了,斟好了酒,等着清芳姑娘开口。 云衣坐在那里,以酒杯做遮挡,暗暗观察着一桌人的神色,好在大家都被清芳姑娘的歌声所吸引,也没人注意到她。 一曲罢,清芳姑娘退场,醉芳楼才重新热闹起来,那个将云衣拉来的人,也当真先代罚了三杯,暮沧国使臣哼了一声,并没做什么表示。 云衣看着倨傲的使臣,明知故问,“不知这位朋友是?” “谁跟你是朋友?”那使臣大约是有些喝多了,不然也不至于没脑子至此,“我是暮沧国的国使!” 坐他左右的人连忙上手拉他,连向云衣道歉,“他有些醉了,公子见笑。” 云衣倒不在意,有些好奇地接着往下问,“暮沧国的国使不是贵国三皇子吗?” “胡说!你懂什么!三殿下是来这儿是做官的!做大官!是做国舅的!”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左右赶忙上前捂住那人的嘴,他好像还要再说什么,云衣却是听不真切了,只听着一些“呜呜”的声音,而后,那使臣便被拉走了。 云衣晃动着酒杯,看着使臣被拖走的方向,神情不明,一言不发。 她身侧的人随着云衣的目光,直至那使臣消失不见,才小心地凑上来,“尹公子?” “嗯?”云衣扭头看他,“有事?” “啊,没事没事,喝酒,喝酒。” 云衣随着举了举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三百六十章 圣旨 那使臣被拉进去不过片刻,暮沧国三皇子便走了出来,坐在他那个位置,继续喝酒聊天。 三皇子的说法是使臣失礼,他代使臣致歉,但云衣明白,他大约是想确认方才使臣说漏了嘴的话,到底有多少人当了真。 果然,酒过三巡,三皇子开始有意无意往刚才的话题靠,云衣也不说话,只是听着,只是笑。 她知道现在接话恐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索性不说,待到三皇子问起她,也只是点头或是摇头,再无余话。 这是一种态度,一种不闻不问的态度,她向三皇子表示这种态度,目的是一种示善。 这种招数对于凌铭这样的人或许没用,但暮沧三皇子却是极其受用的,因为这种示好表示了一种敬畏,或者说得更甚一点,是一种臣服。 话已经说出来了,没人会听不到,但云衣的态度说明的是,她畏于暮沧国的强势,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三皇子自然是高兴了,又连敬了云衣两杯酒,云衣都笑着饮了,方方面面让人挑不出错处。 “听闻方才,清芳姑娘唱了一曲儿?” 正喝着酒,三皇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在座的都看向云衣,云衣笑了笑,“殿下若是想听,我再请她唱就是了。” 这就是三皇子要的,他如何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在他们使臣面前如此高傲的云衣,肯在他面前低头,这让他更为得意。 虽然目的已经达到了,但为在众人面前落实威信,他依旧是轻声道了句“麻烦了”。 云衣笑了笑,起身去找艳姬。 艳姬听闻又要清芳姑娘出山,顿觉头大,她本是为云衣撑场面的,不想却是要砸自己的口碑。 毕竟,清芳姑娘一天只唱一场这是说好了的,也是所有醉芳楼的客人都知道的,若是在这里开了先例,那往后醉芳楼的生意怕是不太好做了。 云衣看着艳姬的神色,也知她有几分难做,也就不再难为她,只有空留了片刻,便又回了大厅。 “殿下实在是抱歉,我方才去问,说清芳姑娘一日只唱一场,这......” “无事无事,”为表宽仁,三皇子此番倒是大度,“尹公子这份心意本殿下心领了。” 云衣笑着道谢,心底更是乐开了花,她实在喜欢看这副自命不凡的样子,看着意思,往后永安城又要热闹一段时日了。 三皇子是当真对云衣满意到了极点,加之云衣又会聊天,三皇子本意不过是出来警告一下便回去的,不想却跟云衣聊到了天色将暮。 云衣往外望了一眼,起身告辞,临走时三皇子还拉着她的手嘱咐往后要常来常往。 云衣出了醉芳楼,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大笑了许久才将将弥补方才忍笑的痛苦,如若不是时候不对,她甚至都想要将此事编成话本,四处散播。 想来三皇子入宫后可能会更出洋相,可叹她进不了宫,云衣正盘算着如何说服云浔为她专述接风宴上的精彩片段,一道圣旨便进了五皇子府。 圣旨大意无非是五皇子不在京中,但暮沧国来使,五皇子不在又不合适,所以命云衣代为出席。 这道圣旨背后的意思,仔细想想着实恐怖。 这一来无疑是认可了云衣在皇子府的地位,在云衣还没点头的情况下,她就被生生摁在了五皇子府女主人的位置上。 但同时,更令人崩溃的是,弈风帝非要五皇子府的人列席,那意思便是尽管五皇子出征在外,但这场和亲却依旧和凌清安有关系。 让云衣出席,便是让她和柔安公主彼此认个眼熟,万一日后实在没办法,非得让公主嫁给凌清安,那她们之间的长幼次序,必是以公主为尊的。 所以这道圣旨算是给云衣打一剂预防针,也算给足了她面子,那意思是:你今日能够代表五皇子府,他日虽柔安公主是正室,但你依旧掌有五皇子府的实权。 不论从哪重意思上讲,这道圣旨对云衣而言都是大大的不妙,而唯一遂了她的意的一点,也只有她真的能去宴上看暮沧国三皇子出洋相了。 尽管这代价有些过于大了,但圣旨已然下了,云衣也没法儿抗旨不尊,转天下午,她也唯有装扮整齐,而后硬着头皮入了宫。 因为她的女客,又非皇亲,所以赴宴前要先行去拜见皇后,皇后倒是和善,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到后来,柔安公主也来了,皇后竟没怎么理会柔安公主,依旧跟云衣话家常。 可见皇后对这位属国公主是不太满意的,由此,这位公主想嫁给凌钰的心思算是泡汤了。 云衣暗自替她惋惜,也替自己惋惜,看来解决这位公主,也还要再费一番功夫了。 云衣同柔安公主两人直至开宴前才从皇后宫中离开,柔安公主打出了宫殿便没给云衣好脸色,云衣也不恼,还尽力将就着。 毕竟这是宫里,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她的一举一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传到帝后耳朵里,无论如何,留下个好印象总是没错的。 宴会定在泰和殿,柔安公主方进去便甩下云衣,去与暮沧国三皇子同席,云衣站在门口大略看了看,刚确定了方向,就见凌铭在向她招手,她想了想,走了过去。 “坐坐坐,”凌铭十分积极地为云衣腾出了位置,“既然你是代表五弟来的,坐他的位置准没错。” 云衣道了谢,在凌铭旁边坐下,眼睛四下打量着满座公卿,耳边却传来凌铭的低语。 “我猜,你和那个柔安公主,应该也不很对付吧?” 云衣面上的笑容不减,压低了声音,将说话的动作做到最小,“是很不对付。” 她明白凌铭这是要来结盟了,既然如此,她自然是不介意在这件事情上多个盟友,还是个很强力的盟友。 “有计划没?”凌铭也是不愿拖沓的性子,听云衣这么说了,立马便开始规划下一步动作。 “见机行事。”云衣低声说出这四字,便低下了头,仿佛在认真研究眼前的茶杯。 凌铭也没再多说,转过头,同凌钺寒暄去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开宴 弈风国帝后很快便相携走来,身后还跟着一华服女子,看样子该是宠妃。 “那是徐贵妃,”凌铭不知何时凑到云衣耳边,低声说,“三哥的生母。” 云衣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她明白徐贵妃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不愿自己儿子摊上这么一桩倒霉婚事。 帝后落座,大家纷纷起身行礼,弈风帝道了“平身”后,大家又各自落座。 弈风帝威严地扫视了一圈殿内诸人,看见云衣坐在皇子那列本该是五皇子的位置上,目光停留了片刻,却也没说什么。 扫视完毕,才看着暮沧国三皇子,缓缓开口,“暮沧国山高路远,你们路途劳顿,辛苦了。” 暮沧国三皇子反应极快地起身,“得意仰见陛下天颜,臣等不苦,不苦。” 这般阿谀奉承的话实在不算多高明,弈风帝在位百余年也算是听腻了,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扭头看了眼身旁的太监。 只消一个眼神,那小太监便是明白了,立刻扬声传歌舞。 三皇子站在原地,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原以为弈风帝至少还会寒暄两句,他昨日连祝酒词都想好了,不料弈风帝并不愿给他这个机会。 这算是个下马威了,明眼人都能看出,弈风帝对这所谓和亲之事兴致不高,三皇子看了看身侧的柔安公主,又看了看对面坐着的三位皇子,暗自咬了咬牙,坐了下去。 宫宴的歌舞实在是泛善可陈,弈风国宫宴亦是如此。 云衣不觉得这所谓仙国歌舞比她先前在东齐国侯爷寿宴上看过的歌舞好多少,最多也不过是舞伎漂亮些,却又漂亮不过醉芳楼里的姑娘。 满座公卿也是看得昏昏欲睡,弈风帝的心思根本不在这歌舞上,帝后二人大庭广众之下说着悄悄话,不过弈风国帝后鹣鲽情深已不是什么秘密,这场景,百官也算是见惯了的。 但终归是有人坐不住,比如带着和亲任务而来的暮沧国诸使臣。这其中,又偏偏有柔安公主这等惹祸精。 暮沧三皇子人虽狂傲,但终归还不傻,弈风帝在上,他总还是知道收敛些分寸的,但柔安公主不知,她一心等着自家三哥提和亲的事情,但三皇子却是迟迟不开口,她将转身去看其他随行使臣,却发现他们个个左顾右盼,躲避着自己的视线。 柔安公主急了,在她看来,她这会应该坐到对面去同凌钰交流感情,而不是坐在这里,看着这无聊的歌舞,跟这么一帮人大眼瞪小眼。 所以,在两场歌舞交替的间歇,柔安公主突然站了起来,三皇子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然走到了大殿中央。 替换而上的舞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蒙了,只得向殿前的太监投去询问的目光,那太监也不知这是什么情况,只能暗自打着手势,告诉她们在殿侧稍等,看看局势。 舞乐骤停,弈风帝终于将注意力投去了大殿中央,这才发现柔安公主不知何时跪在那里,看样子是正准备说些什么。 弈风帝没理会柔安公主,倒是先瞪了暮沧国三皇子一眼,这一眼,足以将三皇子吓得魂飞魄散,赶忙起身,打算将柔安拉回去。 但已然迟了,因为柔安公主已经开口了,“柔安参见陛下。” 弈风帝颇为头痛地看着柔安公主,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句“平身,你有何事啊?” 柔安公主站了起来,心底还暗自欢喜,自己这一把算是赌对了。 “这宫廷歌舞大同小异,柔安怕陛下看腻了,来之前特地学了新舞,想跳给陛下和诸位皇子看。” 柔安公主这话说着,眼神不住地往凌钰那看,凌钰低头喝茶没看见,倒是被凌铭看了个正着,凌铭扭头看了眼云衣,云衣勾了勾唇角。 弈风帝如何不知道柔安公主的心思,他看了眼对殿中事睬都不睬的凌钰,又看了看故作娇媚状的柔安公主,挥了挥手,“你跳吧。” 柔安公主见弈风帝应允,仿佛受到了激励一般,胆子越发大了起来,“柔安可否再提......” “快开始吧,哪这么多废话!”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因为这话是从皇后口中说出来的,谁都不曾料到,那般温柔仁厚的皇后娘娘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皇后对这位和亲公主是极其不满的。 柔安公主不甘心地又看了弈风帝一眼,却发现弈风帝没再搭理她,只得行了一礼,“待柔安换身衣裳。” 柔安公主出了殿,殿前的太监赶忙挥手示意那些舞伎先行顶上,舞乐声起,殿内又恢复到之前的氛围,但这一切仿佛又变了,反正云衣看着此刻的歌舞,倒觉得没那么无聊了,大约是因为对之后有了期待吧。 柔安公主的动作很快,一舞方罢,她便身着舞裙走了出来,那身舞裙不是弈风国的风格,甚至不是暮沧国的衣着,倒像是某些南蛮之地的舞衣,红裙似火,外罩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倒是惹人遐想。 能看出柔安公主为了这桩亲事也是拼了老本了,不然莫说她是公主,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子,也是断断不肯穿成这样在众人面前跳舞的。 柔安公主却是不管,走到大殿中央,乐师是随行的暮沧国乐师,舞乐皆是提前排好的,乐声一起,柔安公主便跟着动了,只是那眼神,却是一刻也不离凌钰。 这般炽热的注视让凌钰很不好受,何况他修君子之道,讲非礼勿视,面前这么个姑娘穿成这样搔首弄姿,实在是让凌钰坐立难安。 但说是搔首弄姿,实在是带着些偏见了,依云衣看,柔安公主当真是下了功夫的了,这舞不说别的,跳的还是不错的,舞随乐动,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节拍,都恰到好处地结合在一起。 比那些无聊的宫宴舞蹈强多了,云衣在心间暗自评价,凌铭本想扭头跟云衣说点什么的,转头却看见云衣目不转睛地盯着柔安公主,那认真程度,大抵跟柔安公主盯着凌钰的程度有得一拼。 凌铭犹豫了片刻,想想觉得还是不要打扰她为妙,又默默将头扭了回去。 第三百六十二章 好戏 一舞毕,在场诸人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这舞,从礼上讲,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异域蛮邦的舞,但没有人能够否认,这是美的,一种抛弃了一切繁文缛节的纯粹的美。 云衣不知道该用什么去形容这种美,大抵最擅辞采华章的诗人也无法纯然形容出这美感,他们只会以旁物作比,以美来形容美。 可跳出这舞的人,是柔安公主,是属国的和亲公主,还是弈风国帝后皆不那么喜欢的和亲公主,所以尽管这舞已而美得不可方物,在场却无一人敢赞一声好,也只有暮沧国使臣那边传来一些稀稀拉拉的掌声,才使得殿中不至冷寂。 音乐停了下来,皇后重重地咳了一声,却什么都没说,倒是徐贵妃,瞬间领会了皇后的意思,缓缓开口,“公主这舞,跳得过于张扬了。” 徐贵妃与皇后也不算多么和睦,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种一致对外的时候,她们之间也算和平。 张扬,这是徐贵妃思量良久后想出的一个不那么难听的词,她是想直接道之以“媚俗”的,但这毕竟是接风宴,这种词说出口未免不雅。 可徐贵妃犯了个错误,她明显高估了柔安公主的理解能力,她以为柔安公主一如永安城诸贵戚家教养的女儿一般,百转的心肠。 柔安公主听什么就是什么,徐贵妃说她张扬,她便真以为徐贵妃是不满于她的张扬,连忙请罪,“臣女雕虫小技,不敢与娘娘争艳,只是想......” 柔安公主说着,看向凌钰的目光愈发大胆,语气中却还带着几分羞涩意味,“只是想搏殿下一笑罢了。” 一声脆响,徐贵妃手中的茶杯掉到了地上。 她原本听着柔安公主的前半句还只觉好笑,但听到说完后半句,只觉冷汗直冒,柔安公主太大胆了,而她,真的惹祸了。 她莫名成为了挑破窗户纸的那个人,而在场的所有人皆是明白的,弈风帝的意思,是希望这桩事能就此糊弄过去。 这一声响同样把柔安公主吓了一跳,她无法抬头看见徐贵妃的神情,还以为自己那句话说错惹得贵妃动怒摔了茶盏。 弈风帝扭头看了徐贵妃一眼,颇有几分无奈地开口抚慰,“爱妃怎么这般不小心?” 这话便是不怪了,徐贵妃悬着的心也算放了下来,而她摔破的茶盏还有另一番用处,那便是岔开话题。 “爱妃可有被伤到?” “谢陛下关心,臣妾没事。” 这本不是值得拿到明面上的对话,但此刻这两人音量大到整个大殿的人都能听到,稍稍带点脑子的人都明白这是给柔安公主台阶下了,这种时候柔安公主就应该再关心徐贵妃几句,然后乖乖坐下就好。 可若是这样,她也便不是柔安公主了。她听着这般对话,以为徐贵妃并没有生自己气,只是失手打翻茶盏,一时胆子又大了起来,“臣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暮沧国三皇子此刻无比想把他这个傻妹妹拉回来,既然都知道是不情之请了,就不要再丢这个人了,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做什么,只能坐在那里祈求上天,能让柔安消停一会儿。 显然,上天并没有搭理他的祈祷。 柔安公主都开口了,弈风帝也不能故作不理,只得让她说下去。 柔安公主扭头看向云衣,云衣心底蓦然咯噔一下,果然她的下一句就是“臣女想跟她比拼舞技!” 云衣看了她一眼,端起了茶杯,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顺道无视了一旁凌铭幸灾乐祸的一眼。 弈风帝的眉头不觉又皱了起来,他看了看云衣,又看了看柔安公主,实在没想明白她俩又有什么恩怨了。 但弈风帝没有说话,殿中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因为柔安公主这宣战实则是对云衣说的,而很显然,弈风帝不打算替云衣挡回去。 云衣叹了口气,“公主这又是何苦?” “我不想跟你说话,我已经跳完了,该你了!”大约是因为说话对象换成了云衣,柔安公主一时也不顾及弈风帝尚在了,平日里那娇蛮性子一个不察便显了出来。 “我从未答应跟公主比舞。” 殿中某些角落已然传出些稀稀疏疏的笑,虽然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中却是尤其明显,柔安公主一愣,这才发现从头到尾还真就是她一厢情愿,但事已至此,云衣若是不跳,她便是真的下不来台了。 “殿下......”柔安公主没办法了,只得将求助的目光递给凌钰,那目光柔情似水、含情脉脉,又带着几分委屈和抱怨,若是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凌钰与这位公主有什么关系。 这显然是出乎凌钰意料之外的,他正好好地喝着他的茶,不想有这么位公主突然凑了过来,还一副赖定了他的样子。凌钰是从未见过这场面的,只得扭头看着凌钺。 这无疑也不是暮沧三皇子的计划,他本来打算事情做得缓一些,这几位皇子,凌钰不行还能退而求其次,不想柔安上来将事情做得这么绝。 眼见着火烧到凌钰身上了,皇后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公主累了,先行入座歇息吧。” 柔安公主还想说她不累,却被自家三哥一个箭步冲出来,强拉了回去,“多谢娘娘体恤。” 这实在是最没面子的退场,柔安公主挣扎了几下,暮沧三皇子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柔安瞬间安静了。 弈风帝看着这闹剧这般不体面的收场,脸色也不甚好看,就连接待使臣的那些客套话都懒得说了,挥了挥手示意歌舞继续。 别国使臣的接风宴,宴上的礼节皆是有定数的,就算暮沧是属国,礼节也并没有轻上半分。 这会儿宴席进程过半,按理说弈风帝应该已经饮过三杯了,可除却宴席刚刚开始那几句客套话,弈风帝连举杯的意思都没有。 白彦算着时间,抬头看了眼弈风帝,刚巧遇上弈风帝的一眼,他心里明白了,起身,“暮沧国诸位使臣远道而来辛苦了,臣代陛下敬诸位一杯。” 三皇子见着阵势如何还能不明白,赶忙起身举杯,“多谢丞相。” 一杯饮尽,又斟满一杯,“方才舍妹醉酒,有些口不择言,我代罚一杯,望诸位见谅。” 第三百六十三章 解决 群臣打着哈哈,这事儿原便这么过去了,可偏偏柔安公主不肯,她丢了面子,却断定是云衣让她丢了面子,三哥告诉她不要去招惹皇子,那她便要从云衣这里找回场子。 “方才惊到姑娘了,我敬姑娘一杯,算是赔罪。” 云衣反应了片刻才相信这话是从柔安公主嘴里说出来的,就算知道必有后招,但她还是得顺着举杯,然后看着对方一饮而尽,还将酒盏倒过来示意。 云衣笑了笑,“公主抬举了,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那我便放心了,柔安初来乍到,还不太懂规矩,还望姑娘见谅。”这句是暮沧三皇子说得,柔安公主本还想接着往下搞事情的,被三皇子一把拦住,他没看出云衣对他们有什么威胁,而柔安再这么下去,可真要脸面尽失了。 柔安公主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下来,临了还不忘瞪云衣一眼,云衣笑意吟吟地看回去,什么都没说。 歌舞继续,殿中又恢复了初始的祥和景象,只是柔安公主那一舞过后,这些宫廷舞乐便更显无聊乏味了,满座公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凌铭又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谢了。” 云衣扭头看了他一眼,“谢我干嘛?” “谢你激怒了她呀,”凌铭说着还往柔安公主那里看了一眼,“本想让她出个洋相,这下倒省了我不少事。” “我可没激怒她,”这莫名其妙的感谢,云衣觉得自己还是躲远点为妙,“我也想知道她怎么对我这么大敌意。” “大概是对五弟也有意思吧,”目的达成,凌铭心情大好,竟是开启了玩笑,“啧啧,这么一心二用可是不太好。” 云衣没理他,低头抿了口茶,不经意地一个偏头,看见云浔正看着她。 她向云浔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下一秒却见对方移开了目光。 莫名其妙的,云衣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收回目光,继续跟凌铭说柔安公主的事情,“这样对你来说就够了?” “当然不够,”凌铭嘴角勾起一个略显残忍的笑,“我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什么?” “趁她今天没带脑子,绝了她和亲的这条路,”凌铭说着,还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这下二哥、三哥、五弟可都欠我一个人情了。” “你能成再来要人情吧。”旁边凌钺猝不及防地出声,可见他也一直在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你要是这么说,我们就得先谈谈条件了,”凌铭瞬间抛弃云衣,开始跟凌钺扯皮,“我要是能成,你怎么谢我?” 凌钺颇为不屑地撇了撇嘴,“条件随你开。” 凌铭的眉毛快要挑进头发里了,刚要开口却被凌钰一巴掌拍到头上,“自家兄弟,说什么条件不条件的。” 凌钰不知何时离席,走到凌铭身后,凌铭被他这一巴掌吓了一跳,再听得他的话,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的要跳起来了。 凌钰在外人面前时时刻刻保持一副君子作风,可在自家兄弟这里,尤其是凌铭这里,却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似的人物,偏偏歪理邪说一堆。 凌铭纵是不服气,也知道这不是胡闹的地方,他没有再理凌钰,凌钰也悄悄又坐回了他的椅子上,凌钺支着下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凌铭斟满了一杯酒,在音乐稍歇的时候站起了身。 “我敬柔安公主一杯。” 凌铭刻意将这话说得响亮,不仅柔安公主听得一惊,就连弈风帝,也向凌铭投去了警告的眼神,可凌铭仿若未闻,自顾自喝完了酒,学着柔安公主的样子倒了倒酒杯。 柔安公主一时有些无措了,她不知道凌铭这一出是什么意思,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家三哥。 暮沧国三皇子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凌铭大小也是皇子,皇子敬酒是没有不喝的道理的,他只能对着柔安公主点了点头。 柔安公主起身道谢,也喝了一杯,凌铭笑了笑,“听闻公主此番,是为和亲而来?” 弈风帝不自觉握紧了酒盏,皇后在身旁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冷静。 “是。”柔安公主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看公主方才的意思,大约是看上二哥了吧?”凌铭说着又斟满了一杯,“那往后便是一家人了,还请‘二嫂’多多照顾哟!” 凌铭这一声“二嫂”叫得在座众人皆是一惊,云衣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倒是凌钰,嘴角抽了抽,他万没想到凌铭想出了这么个损招。 但柔安公主听得这话倒很是兴奋,方才三皇子还在嘱咐她莫要将和亲对象表现得太明显,此刻却因为凌铭的一句“二嫂”藏不住了,分外开心地又斟了一杯酒。 “四皇子客气了,也祝四皇子早日找到心上人。” 在座的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冷气,弈风帝的脸色骤然黑了,暮沧三皇子只恨自己方才没来得及堵住柔安公主的嘴。 这意思便是认了这句“二嫂”了,凌铭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等柔安公主坐下了,他才落座,一副已而待她如嫂的模样。 云衣悄悄在桌下给他竖了竖大拇指,“真损!” 凌铭也不介意,倒还接受地很开心的样子,“过奖。” 如此一来,柔安与凌钰的亲事算是经柔安公主亲口承认了,这么多人的见证之下,不论这场和亲最后的结果是成还是不成,暮沧国都不能再改换主意了。 而明眼人都知道,这结果,必然是不成的。 弈风帝对凌钰是寄以众望的,莫说正妻之位,就是给柔安一个妾室,弈风帝都不会准允。所以他一定会出面,以一种强制的手段回绝这场相亲,或是换个对象。 不过此时,主动权便已然在弈风帝手中了,那他自然没必要这么坑自己儿子,大概率是随便塞了宗族子弟就算了事了。 只是,没有帝王会喜欢被动,凌铭这回也算是将弈风帝也算计了进去,他恐怕多少,也得挨些罚了。 不过凌铭是不在意这些的,因为他所争取到的成果,已经足够抵消这点代价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后招 三皇子本还想再说什么挽救一下的,结果抬头看见弈风帝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现再无论说什么都只能适得其反了。 这桩事便这么过去了,“和亲”二字再没有人敢提,在座诸位皆是明白,暮沧国的那些想法,被他们愚蠢的公主断送了。 由于弈风帝兴致不高,这场宴会很快也就结束了,云衣将杯中的茶饮尽方起身,凌铭好心地在身侧搀了她一把。 “我送你回去吧。” 云衣扭头看了凌铭一眼,没说什么就当是默认了,她觉得凌铭似乎是有话要跟她说,却是不知这话是关于谁的。 “五弟临走前说府上的一切归你打理?” 马车刚刚开始行驶,凌铭便迫不及待地确认这件事。 云衣点了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既然如此,你知道清风寨吗?” 云衣愣了一下,她也是没想到凌铭会这么直白的发问,而且在这种时候发问,这意思,他要对清风寨下手了吗? “知道一点吧,”云衣想了想,觉得自己总不能撇得太清,“怎么了?” “交给你一个任务。”凌铭说这话时,神情甚是庄重认真,仿佛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云衣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 “卧底清风寨!” “不可能。”云衣反应极快地拒绝了,听到任务的那一刹那,她便知道凌铭先前的严肃都是装出来的了,这任务,简直就是开玩笑。 “哎呀,也不是让你真的去当土匪,”凌铭被云衣一口回绝,也没沮丧,反倒是开始劝,“你就闲来无事多去那逛逛,反正五弟不在,你闲着也是闲着。” “我都不知道清风寨在哪!” “城西山上,”这种事情凌铭没什么不能交代的,“我也不知道它具体在哪,反正你有事没事多上山溜溜,没准儿就遇到了呢?” 云衣瞪了他一眼,“我要是真遇到了,还有命回来吗?” “有呀,”凌铭毫不愧疚之心,“你一介弱质女流,他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见云衣还不松口,凌铭锲而不舍地接着劝道,“而且我会保护你的呀,虽然我上不了山,但他们一旦劫持了你,我不就有理由向父皇请兵剿匪了吗?” “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得逞的,”凌铭嘿嘿一笑,“怎么样?成交吗?” 云衣看了他许久,没有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低下了头,将神情掩藏在阴影里,“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想要针对清风寨,他们对你又没什么威胁。” 凌铭逐渐收起了他玩笑的神色,慢慢叹了口气,“想听实话吗?” “你肯说实话吗?” “清风寨不简单,”凌铭说这话时难得的正经,“我不保证它对我没有威胁。” “他们,不过是一群旧臣,而已。” “不,”凌铭摇了摇头,眼前又不觉开始浮现那个面具人的身影,“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很不简单。” 云衣扭头又看了一眼凌铭,“那你的直觉有没有告诉你,有什么办法能查出他们的‘不简单’?” 云衣的本意是想劝凌铭放弃的,不想凌铭却整个人雀跃了起来,“有呀,不就是你吗?” 云衣看着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良久之后,叹了口气,“服了你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五皇子府,管家站在马车外等云衣下车,却是凌铭先跳了下来。 “我就当你答应我了啊,”反身登上马车之前,凌铭不忘再提醒一遍云衣,“千万别忘了!” 云衣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尽量吧。” 既然她打消不了凌铭对清风寨的怀疑,那这个工作,与其让凌铭另托付他人,不如就让她来吧,至少,她还明白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老管家满脸疑惑地看着云衣,又扭头看了看远去的马车,云衣叹了口气,转身,“回府吧。” 这边凌铭尚能心情不错地跟云衣谋划如何算计清风寨,可暮沧国那边,气氛可就不那么轻松和睦了。 醉芳楼里,暮沧三皇子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姑娘,抬手将酒杯摔到地上。 “殿下息怒!”两侧的使臣瑟瑟跪在地上,却是不知从何劝起。 三皇子眼中的怒意愈发明显,但最让他愤怒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该怨恨谁。 因为说到底,之所以造成如今这副局面,尽然是因为他那妹妹太蠢了,花痴也要分个时候,那么大庭广众之下,就那么赤裸裸地向凌钰示爱,甚至于还接受了那个“二嫂”的身份。 “你们,有什么办法?” 一地的使臣面面相觑,只觉脑袋一片空白,可又不得不努力想出些什么。 “殿下,”终于,一个时辰带着几分颤抖地开口,“殿下,软的不行,咱们,咱们不妨来硬的?” “来硬的?蠢货!这是弈风国!那是皇子!你怎么来硬的?你还能绑架皇子......不成?” 话说到最后,三皇子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了,到末了几个音,几乎就只是呢喃,很显然,他这是有主意了。 地上的一众使臣无人敢打扰他,片刻之后,倒是他自己消了气,“都起来吧。” 使臣们哆哆嗖嗖地谢了恩,看着三皇子神情平静,“时候不早了,都回吧。” “是,是。”得此大赦,一众人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个房间,甚至不多余好奇一下三皇子究竟想出了什么主意。 三皇子也不在意,低头笑了笑,“来硬的吗?那便让生米煮成熟饭,不论如何,总要有个人要对柔安负责!” 第二天一早,云衣倒是没按凌铭说着去探清风寨,而是先去了国师府。 凌铭要对清风寨动手了,她要先去让云浔算上一卦。 “不算,不算,”听得云衣的来意,云浔连连摆手,“你真当我是算命的了?” “你不是吗?” “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那些不过是逗你玩的!” “是吗?”云衣摸了摸下巴,一脸探究地看着云浔,“这么说,你承认当初是在耍我咯?” 第三百六十五章 评价 “咦?”云浔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笑得温柔而美好,“你才发现吗?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的呀。” 云衣暗自握了握拳,努力抑制住自己想打他一拳的冲动,喝了口茶压了压火气。 “说真的,你与其担心清风寨,不如担心一下暮沧国的这次和亲,凌铭这馊主意能拦得住他们一时,可那帮纨绔,可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我知道,”云衣说着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的,不过,既然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下一步能怎么发展还要看弈风帝最后的决策。” 云浔看了云衣一眼,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劝你不要等他的决策。” “什么意思?” 云浔没有再回答云衣这个问题,而是突兀地岔开了话题,“你觉得那个柔安公主怎么样?” 云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莫名其妙的,但还是认真思考了片刻,“美则美矣,只是没有脑子。” “昨日宴会,看你的座次,是凌清安的位置?” “是啊,”云衣说着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想来,既然推脱不掉,有这个身份也好办事一些吧。” 云浔掩在袖中的手指轻轻颤了颤,但终归没表现出来什么,“既然如此,你也是不介意和那个没有脑子的美人儿共侍一夫了?” “什么意思?”这话说得实在难听,云衣有些接受不了了,但这时候却不是她追究这话的时候,“凌清安尚在战场,皇帝不至于这么做吧?” “你要明白,”云浔盯着手中的茶盏,不知为何,没有看云衣,“暮沧国那个皇子的德行,你知道弈风帝更知道,他肯定明白,如果随便给柔安指个夫家,他们不一定干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所以就算掌握了主动权,这件事也不能做得太过分。” “不,话不是这么说的,”云衣没有那么了解弈风帝,但她相信凌铭是了解他的父皇的,若是有丁点风险,凌铭都不会这么干,“暮沧国不过是个属国,他们若是在这件事上出什么阴招,最后是他们没脸,弈风帝不至于这么将就区区一个属国公主。” 云浔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片刻之后,抿了口茶,“你这么想也对。” “所以你是知道了些什么吗?还是那些只是你单纯的猜测?” “猜测而已,你不必太紧张,”云浔抬手揉了揉云衣的头发,“这里毕竟不是仙界,我也不能那么肆无忌惮。” 云衣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她最怕的,便是云浔方才所言皆是他所预见的未来,若是如此,那这桩事的麻烦可还不算完。 “不过说真的,你需不需要我帮你盯着点那些人啊,感觉他们真的有什么阴谋。” “能有什么阴谋,”云衣不屑地耸耸肩,“他们能想出来的主意,无外乎是拿他们公主的贞洁相要挟,反正凌清安不在永安,他们再怎么算计也算不到凌清安头上。” 云浔想了想,一时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也便这么信了,“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去清风寨啊,凌铭要对付清风寨,我怎么着也得先去通风报信吧。” “你知道清风寨是什么来头?” “大概知道一点吧,”云衣想起之前凌清安告诉她的那些,“不过八成是假的。” 她倒不是怀疑凌清安骗她,她只是觉得凌清安也同样被骗了,曾经是清风寨大概真的是一群出走的旧臣,但如今,估计已然被言策接管了吧。 “你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来头,就站到他们那边?” “那我总不见得站凌铭那边吧,”云衣耸耸肩,“至少言策那人看上去还是挺靠谱的。” “你跟他有什么交情啊,你敢这么打包票?” “大约就是天星山脉,一起淋过雨的交情吧,”提起天星山脉,云衣想起另一桩事,“那个囚星大阵的阵图,我有没有给你看过?” 说罢,也不等云浔回答,云衣自顾自从储物袋中将那两张图翻了出来,“算了,说过的话就权当再说一遍吧,给。” 云浔接过只是扫了一眼便收了起来,什么也没说。 “你不仔细看看?” “等你走了我再看。” 云衣闻言只当是他不愿意在干正事时被人打扰,也不再多说,“这阵图,有一半还是言策帮我记下来的呢。” “就这点交情,你就这般轻信他,哪天被卖了,你保不准还替人家数钱呢!” “哪这么夸张。”云衣不在意地摆摆手,却蓦然想起了那个素未谋面的门主,就算这是铁剑门自己的秘密,但这一次,云衣觉得自己恐怕不得不唐突一次了。 “多问问吧,没坏处的。”云浔看着云衣的神情,大约也明白她已有了决定,也就没再多劝,倒是说起了些无关的闲话。 有从那两只鸟那里听来的永安城新发生的趣事,也有近日里的天文星象,云衣不太懂这些,但云浔说,她便听着,她知道云浔不会莫名其妙提起这些,既然说起,那便必是对她有用的。 从国师府出来,云衣并没有回府,而是直接从西门出了城。 清风寨虽难找,但言策真的一点都不难找,云衣刚上山,言策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身后,还将她吓了一跳。 “你今日怎么有闲工夫上山?”尽管言策已经出现了,云衣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山上走,言策就在旁边不紧不慢地跟着。 “来通风报信啊,”云衣走得甚是悠闲,时不时还停下来看一看路边新开的小花,“凌铭托我去清风寨卧底。” “他还真是......”这消息倒没让言策多惊讶,却是让他很是头疼地揪了揪眉心,“干嘛非得揪着我们不放。” “可怕的直觉吧,”云衣扭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也有可能是想还他二哥一个公道,你们怎么让他起疑的?” “怪我过于心急吧,”言策想了想,却实在想不出什么铁证,只得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失言,“我终归是低估了他们的兄弟情谊。” 第三百六十六章 琢磨 “你,怎么看永安城这一役?” 正如言策所言,云衣也确实觉得这所谓夺嫡之战,实在有些奇怪。 她虽从来不修帝王道,但总还读过史书,知道帝王之路上,那些血腥多半来自于自己的兄弟手足。 可弈风国独独不同,他们每人好像都以那个位置为目标,却又个个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说漫不经心都还有些轻了,就像凌钰被人陷害,凌铭却将那些证据拿去给凌钰看一般,虽说就算他拿去给弈风帝也可能没有什么用处,但这多少是一种态度,一种认真夺嫡的态度。 凌铭也好,凌清安也好,他们皆是明白弈风帝心属凌钰,他们不甘,他们要争,但他们的手段却还是向弈风帝证明自己而已。 这实在不是什么有效率的办法,云衣甚至怀疑这办法都不是什么有效的办法,他们个个都是聪明人,却选择了最笨的办法,云衣想不通。 言策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这么问,可知你不懂他们。” “愿闻其详?” “兄弟情是一码事,夺嫡是另一码事。” “可夺嫡与兄弟情本不相融啊,”云衣闻言越发疑惑,“夺嫡之路上,他们是对手,是不死不休的对手啊。” 言策低声笑了笑,“你知道吗,这就是最嘲讽的地方了,弈风帝冷漠薄情,偏偏他教养儿子时,最叮嘱他们重兄弟义气。他成功了,他的这五个儿子,亲如一体,可偏生那皇位,只有一个。” “那......” “所以他们不得不将这两码事分清,夺嫡是夺嫡,兄弟情是兄弟情。” 云衣还是不明白,在她看来,言策几乎就是没有解释,只是在不停重复着他的观点。 看着云衣疑惑的眼神,言策也是明白她还没有想明白,叹了口气,“就像,凌铭拿到了凌钰的证据,他觉得那证据不可能是真的,所以他拿去给了凌钰,如若那证据就是真的,他可能就送去给弈风帝了。” 云衣轻轻皱皱眉,她隐隐听过这件事,却不认同言策的说法,虽然她认识凌铭不过几年,但直觉告诉她,就算那证据是真的,凌铭依旧会送去给凌钰,而不是弈风帝。 可这个她没办法跟言策争辩,因为言策明显是调查了多年的,拿她的直觉去与别人多年的心血争辩,这是对后者的不尊重。 点点头就算姑且认同他的观点,云衣接着问,“那你觉得,如何能破局?” “凌钺,”言策一语指出关键人物,“凌清安我实在看不透,但凌钺这个人,他对皇位有一种近乎偏执的野心,这种野心很奇怪,在我看来,仿佛就是在和谁赌气一般。” 云衣从不认为凌钺跟那个位置有半文钱关系,凌钺是从小被宠坏了的人,他的野心,是来自于他的自命不凡,可结果,除他之外,所有人皆是明白的。 “我知道凌钺是个异数,但以他能力,又不足以成事,就算仰仗护国公府的势力也不行。” 言策轻轻摇了摇头,“你错了,世人皆以为护国公府是凌钺的仰仗,但有趣的是,凌钺并不那么喜欢护国公府。” 这倒是让云衣有些诧异,护国公府是势力,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资源,放在凌钺手中,他竟还不懂得珍惜与利用? “就像我刚刚跟你说的,凌钺想要争那个位置,更多的是出于一种小孩子赌气的心理,就好像那种,所有人都说他不行,所以他一定要争下来给所有人看。” “可......他确实争不下来啊......” 言策没再跟她纠结这个,看了云衣一眼,幽幽开口,“听说你曾在永安城外遇刺?” 云衣点点头,她对于言策知道这件事已经丝毫不惊讶了,这人神出鬼没又朋友众多,不定从哪知道的呢。 “你觉得那刺客是谁派来的?” 云衣一时愣了,她好像还真的没细想过这个问题。当时遇刺,她觉得这肯定是京中哪个皇子的阴谋,后来回京,认识了那些皇子,却将这事忘却了。 “你的意思,是凌钺?” 言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而是陈述事实,“还有你在赤龙国的时候,有没有察觉到萧肃在刻意缉查弈风国的炼丹师?” 这件事太过久远了,云衣一时也回忆不起来了,只姑且当做有,点了点头。 “那你以为,萧肃是受谁所托?” 云衣的两眼蓦然睁大,“你不会还想说,当年,凌清安中毒一事,也是拜凌钺所赐吧?” “这件事我没有证据,”言策摇摇头,“但除去这两件事,还有很多针对凌清安、针对凌铭、乃至于针对凌钰的事情,凌钺,是真的将兄弟情与夺嫡之争分得干干净净的。” 云衣略回忆了一下凌钺当初在凌清安府上住的场景,他这人虽纨绔了些,但与凌铭、凌钰的相处皆是不错的,那日日兄友弟恭的情形,一度让云衣以为她误会了凌钺。 “只要能达到目的,凌钺是不介意任何手段的,”言策说着却叹了口气,“但这人太蠢,又十分自命不凡,实在是不好驾驭。” “他最近,好像很安静?” “大概是护国公嘱咐了他什么吧,不过这人极好挑拨,你找人随便往他那吹点风就是了。” “还不急,”云衣下意识地摩挲着下巴,“至少,也先让我找到些实质的证据。” “谁的证据?” “凌铭。” 这是云衣选择的突破口,前些日子凌钰受挫太甚,她必须要将京中的势力平衡到之前的局面,凌清安尚在疆场,凌铭首当其冲。 “你把柔安公主塞给他就是了,”言策的语气很是轻描淡写,平静地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反正暮沧使臣陷入这种局面,也是他的馊主意害的,让他们自相残杀多好。” “你觉得,暮沧国那个三皇子,会甘心把她妹妹嫁给凌铭?人家可是本来要许给凌钰的。” 言策耸耸肩,并不在意,“到时候甘不甘心,也不是他们说的算了啊。” “凌铭不会娶的。”这是云衣的结论。 “他当然不会,”言策眯了眯眼,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可他会不会,又关我们什么事呢?” 第三百六十七章 劝告 暮沧国的三皇子果然没有让言策失望,他们在醉芳楼不过消停了三天,便开始四处递拜帖,要拜访永安城的各处权贵。 他们显然低估了永安城的记忆力,也高估了自己的身份。一时之间,暮沧国使臣的拜帖,在永安城的高官之间几乎成了笑话,云衣去丞相府找白霜时,还听得丞相府的丫鬟提起此事。 白彦终归还是厚道的,比起一口回绝的江首辅,白彦好歹还将人请进来喝了杯茶。 这也是让那小丫鬟最为气氛的,白彦为人厚道,也不好意思拂了对方面子,说话间,也都是哄着捧着。 这若是换个有分寸的,多少也明白这意思,可偏偏暮沧国那帮酒囊饭袋最是自大,这会儿听着白彦的客套,却全然不当客套,反倒一个劲儿地跟白彦说“不必自谦”。 “姑娘你是不知道他说这话的神情,可气死我了!”云衣和白霜走得近,丞相府的丫鬟也不把云衣当外人,闲聊几句便都说了。 云衣笑着宽慰了几句,过没多会儿白彦过来了,那丫鬟便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她们是不是又在说暮沧使臣那桩事了?”白彦看着那小丫鬟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她们在我府上这么多年,怎么就记不住谨言慎行。” 云衣笑了笑,“她们也不见得逢人就说。” “这事儿我都能知道了,她们可不是逢人就说?”白彦冲云衣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自己也坐了下来,“她们跟姑娘说也就算了,怕就怕这话再传出去。” 云衣低头笑笑,没再说话,反倒是白彦又叹了口气,“有时候我倒真羡慕礼部那老头,是怎么把丫鬟教得比寻常小姐还懂礼的......” 云衣想想曾在去永宁寺路上跟她同车的那个尚书府的丫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若是丞相府的丫鬟个个都是那个模样,那这丞相府我可不敢再来了。” 白彦闻言终于是稍稍松了松神色,“也是,礼部实在是太......” 白彦话说一半没再说下去,云衣观察着白彦的神色,没有刻意追问,却是暗暗记下了这桩事。 “对了,霜儿最近在闭关,姑娘若是来找她的,恐怕来得不是时候。” “闭关?”云衣饶有兴致地反问了一句,“她的性子,也是坐得住的吗?” “是啊,”说起白霜,白彦方才的忧色这才算是一扫而空,“她刚跟我说的时候,我也是不信的,没想到这孩子修炼起来,倒是刻苦。” “这是好事,”云衣点点头,不过既然白霜不在,她也不打算久留了,“我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闲来无事,过来看看她。” “得闲是福啊,”白彦悠悠感慨一句,“再过些日子,姑娘恐怕就闲不下来了。” “可用不着再过些日子。” 白彦看了眼云衣,沉默了片刻,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姑娘何苦去......” “可不是我,”云衣打断了白彦的话,神秘地笑笑,“丞相想想,这事儿,用得着我操心吗?” “罢了罢了,”白彦又是一声长叹,“这江山,谁坐不是坐啊......” “丞相这话可不对,若说为国为民,丞相也该为江山择民主啊。” 白彦摆了摆手,“我可没这么大本事哟,我也劝姑娘一句,这永安城中,谁都没那么大本事。” 云衣缓缓躬身行了一礼,脸上却还带着不经意的笑,“多谢丞相指点。” 白彦看了眼云衣,想说什么却终归没说出口,笑了笑,岔开了话题。 云衣明白白彦的好意,这世上总有形形色色的人,也有着各种各样的处世之道,这就是白彦的处世之道,他只管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多余的,一分一毫都不争。 不争功名,不争厚禄,甚至连个后世流芳千载的名声都不甚在意,云衣有时也偶尔回想,白彦真的算是忠心吗,恐怕不算,他是个能臣,但无论如何算不上一个忠臣。 但那又怎样,弈风国现在需要这样的能臣更甚于需要忠臣,何况还是个与世无争的能臣。 白彦是真心在劝云衣的,就像是长辈劝说自家晚辈那般,他当然不知道云衣的目标是瞄准那个皇位去的,白彦只当云衣是看上了那个皇后之位,所作所为不过是扶持五皇子上位。 所以他劝云衣,也字字句句在暗示她,永安城的水极深,他在劝她莫要冒进。 云衣明白,所以云衣才会那般恭敬地行礼道谢,但她同时也明白,她没有退路。 这偌大的天下没有她的容身之所,所以她一定要拿下那个位置,不仅仅是为了弈风国那不寻常的气运,也是因为在这无依无靠的地方,权力是她唯一的容身之地。 话虽如此,这两个道不相同的人,竟也还意外地聊得起来,天南海北,从弈风国的风俗地貌,到朝中的风起云涌,白彦从不站队,但在云衣面前却不避嫌,明知道她是五皇子府的人,却是什么话也不隐瞒。 云衣知道白彦的善意,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发表见解,半天的时间竟也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完了。 白彦倒是想留云衣吃点东西再走,被云衣婉拒了,她本来是想再去皇甫老祖那里一趟,半路上却遇见了凌铭。 要说凌铭大约是最没有架子的皇子了,堂堂皇子,出门连个侍从都不带,就那么吊儿郎当地走在街上,看见云衣远远一声吼。 云衣皱眉看着隔着一条街跟她挥手的凌铭,一瞬间当真想低头装作不认识他,奈何凌铭太过执着,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云衣不想搭理凌铭倒不是因为丢人,更多的是因为她知道凌铭为什么找她,而她,刚巧不想掺和那件事。 不巧的是,云衣看着凌铭两眼冒光的样子,心里一声叹气,看上去这人是非要拉自己下水了。 “吃了吗吃了吗?”凌铭看上去心情不错,这话问完也不等云衣回答,他便自顾自地开始左右张望着找酒馆,“诶,那家看上去不错,走走走,我请客。” 云衣拒绝的话刚到嘴边,下一秒就被凌铭强行拉了进去。 第三百六十八章 暗谋 两人要了间雅间,上了二楼,门一关,凌铭的神色立马就变了。 云衣无奈地看着对面那个貌似楚楚可怜的四殿下,叹了口气,“不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同意的。” 她明白凌铭这是想干什么,尽管在接风宴上,凌铭已然摆了柔安公主一道,但无论是凌铭自己,还是云衣、白彦这些局外人,都是明白这是远远不够的。 只不过白彦以为云衣和凌铭是一路的,而云衣自己,倒是更乐意高高挂起、坐收渔利而已。 “这件事情明明对你也没有坏处啊,”尽管云衣这么说了,凌铭还是不打算放弃,“你看,五弟在外征战,你得替他收好这大后方吧......” 云衣没有听凌铭再说下去便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可现在明显是你要更急一些。” “你以为父皇没考虑过五弟?” “多亏了你,我想现在陛下应该放弃这个想法了。” 凌铭被云衣一句话噎住,她也是没想到这么无耻的话云衣能这么轻描淡写说出来,而且还没有半点谢意,“所以你才要知恩图报啊。” 云衣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凌铭许久,直到凌铭莫名打了个寒颤,她才又缓缓叹了口气,“说实话,我觉得你可以解决的,而且,你非拉上我,这件事就会复杂很多。” “也会合理很多,”凌铭不暇思索地接话,“这你也是知道的。” 云衣明白凌铭的意思,就算暮沧国只是弈风国的一个小小属国,但到底也还是国,寻常事情上拂些面子也就罢了,但和亲是大事,柔安公主代表的,是整个暮沧国。 凌铭可以在接风宴上让他们吃个哑巴亏,那是因为柔安公主脑子里缺根弦,但若是真的要真刀真枪地开始算计这桩亲事,无论是谁心里都要先掂量几分。 凌铭身为皇子,他是不好出手的,因为日后若是查出来,对他夺嫡不利。但云衣不一样,在凌铭看来,云衣是五皇子内定的媳妇儿,只要选定了吉日,就是皇子妃。 但如今横空冒出一个和亲的柔安公主,若是按常理发展下去,这个和亲公主的身份是有可能威胁到云衣的正室身份的,所以云衣有理由出手,而且后果,也最多不过是损了几分名声。 这在凌铭看来是无所谓的,因为他以为云衣的目的无外乎是嫁给五皇子,凌清安当然是不会误会云衣的,那这点儿善妒不善妒的名声,也就无足轻重了。 问题在于,云衣不那么想,云衣的目标可不仅仅是那个皇子妃,她辛辛苦苦在南城待了那么久才挣得一个仙子的美名,现在却要拿名声做赌注去掺和这种事情,万一日后被人翻出来,那恐怕又是一场麻烦。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麻烦,云衣才会痛快地拒绝了凌铭的计划。 “你总不能专坑我一个人啊,”云衣叹了口气,做出一副颇为无奈的样子,卖惨而已,谁不会啊,“你也知道名声这东西,对女孩子来说是多么重要。” “你们江湖儿女,不是义字当头,最不看重这些虚名了吗?” “这你可就说错了,我们江湖儿女,偏偏最看重这种虚名,不然何必义字当头?” 虽说这话有几分污蔑的意思了,但云衣只有将话说得绝对,才能打消凌铭心里那不靠谱的念头。 “那你也不能总坑我一个人啊,”凌铭扁扁嘴,几乎要哭出来了,“上次在接风宴上,我已经冒着得罪父皇的风险了,这些日子暮沧使臣四处递拜帖,都没搭理我。” “他们也没往五皇子府送啊。” “那是因为五弟不在,递给你有什么用,你引狼入室吗?二哥和三哥就都收到了,他们还在二哥府上赖了顿饭呢!” 凌铭说得颇有几分愤愤不平的意味,但云衣倒是不关心那顿饭,她关心的是那两个人,“二殿下和三殿下都收到了?你确定三殿下也收到了?” “你想干嘛!”凌铭差点跳起来,“我告诉你你可别算计他,三哥的手段可阴着呢,别惹祸上身知不知道!” 云衣听着凌铭这话,也便明白了凌钺目前的位置。在凌铭他们的心中,恐怕早已将凌钺剔除出了竞争对手的行列,还是那句话,整个永安城,大约只有护国公和凌钺还觉得自己有戏。 但是护国公府毕竟不可小觑,所以他们的战术便是不招惹也不理会,反正凌钺不论做什么都不会改变结局,离他远点儿还躲个清静。 “但我敢保证,三殿下这会儿肯定也在密谋着什么,就算你们不去招惹他,他将你们当做对手这是不争的事实。” 凌铭不说话了,云衣趁势又在火上浇了一把油,“你觉得,如果三殿下非要促成这一段姻缘的话,谁会是他最好的合作对象?” 云衣没有说凌钺要促成谁与谁的姻缘,但这分明是不表自明的,凌钺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凌钰,若是能让柔安公主嫁进二皇子府,那凌钰的光辉形象便又要多一道阴影了,毕竟弈风国的皇后,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是个属国公主。 这种想法必定会与暮沧使臣一拍即合,那凌钺若想成事便太容易了。 凌铭皱了皱眉,这种可能性显然也不是他想看到的,他沉默了许久,而后仿佛终于是下了决心一般,“那你打算怎么办?” “将计就计,静观其变呗,”云衣摊摊手,她怕麻烦,尤其不喜欢做什么宏伟的铺垫,这种借力打力的事情倒是她最乐见其成的,“不过你要跟二殿下说一声,最近小心着些。” “二哥明白的,”凌铭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几分悲伤,“二哥也不傻,都被人算计这么多回了,也不能总栽在同一个地方。” 云衣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问出了困扰她很多日子的问题,“如果最后,赢的是二殿下,你会如何?” “离开,”凌铭这二字没有丝毫的犹豫,显然这问题他也思索过不止一遍,“我敬重二哥,但也仅此而已。” 第三百六十九章 赏花宴 仅此而已,这四个字的背后,是凌铭的骄傲,生为皇子的骄傲。 云衣莫名想起凌清安,若是他面对这个问题,答案大概也就是这四字了吧,他们彼此都是不服气的,带着少年人的意气,也带着皇家的傲气。 两人最终还是达成了某种合作关系,虽然这种关系并不很稳固,云衣十分明确地告诉了凌铭,如果这件事在进行过程中会对她造成丁点不利,她都会立刻终止合作。 凌铭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提出的合作,他自然是充满诚意的,这种事情不消云衣提醒,既然是伙伴,他就不会做出什么有损大局的事情。 印证他们合作关系的时候很快便到了,不过五日之后,凌钺在府中办了场赏花宴,场面极大,将永安城中权贵并子女尽数请了去,同时,也包括尚在京中的暮沧国使臣们。 但云衣是没有收到请帖的,大概凌钺也没将云衣放在心上,又或者,是他觉得云衣的身份,还够不上参加这种宴会。 云衣是被凌铭拉去的,凌铭不傻,这么大的场面,任谁看都是凌钺要动手了,这种时候,凌铭自然要把云衣拉在身边,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临时商量。 所以尽管没有请帖,云衣还是进去了,凌钺看了看云衣,又看了看云衣身边一个劲儿瞪他的凌铭,也没再说什么。 三皇子府在众皇子府中,大概是最奢华的了,府中遍植奇花异草,而且都是着专人打理,养得极好。云衣一路看过来,不由也啧啧称奇。 院中假山亭台,品味皆是不俗,为了方便宾客,每一处亭子里都备好了现成的瓜果,说是赏花宴,可却比寻常宴会自在得多。 只一条便能看出这宴会的自在,身为主人家的凌钺,只在迎宾客的时候露了个脸,而后便不知道跑哪去了。 但也没什么人在意他去哪了,事实上,大家各自找着相熟的人聊着天,大多也不关心旁人是去向。 云衣同凌铭在门口略等了等,看着凌钰来了,才一起进来。 凌钰本来是不打算来的,他听说柔安公主也在的时候,便下了决心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可耐不住凌铭三番两次地劝说,凌钰实在想不明白这宴会对凌铭有什么吸引力,可又拗不过凌铭,只能勉强答应,条件是凌铭要替他挡住柔安公主。 凌钰的担心当真不无道理,三人进了园子,才走了几步,边看着柔安公主走了过来。 柔安貌美,这是云衣也不能否认的,若不是身份立场的差异,她或许还会再起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 “见过二殿下、四殿下。”柔安公主乖巧地行了礼,站在那里,却是自动忽略了同行的云衣。 云衣倒没在意,只是挑眉看了一眼凌铭,凌钰亦是看了一眼凌铭,凌铭递给凌钰一个“放心”的眼神,冲着柔安公主笑了笑。 “公主这是要去哪啊?” “臣女有几句话,想跟二殿下单独说。” 要说这柔安公主也是胆子不小,当着凌铭的面,还将“单独”二字咬得如此之重,凌铭也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脸上的笑僵了片刻,而后后撤了一步,“那我便不打扰二位了。” 凌钰当时的表情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知道被柔安公主拉走,他还在不停回头狠狠瞪着凌铭。 “你这实在是不太厚道。”云衣边走边慢慢回味着方才凌钰的表情,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等二哥明白过来,他会感谢我的,”凌铭倒没云衣那番好心情,这会儿正加快步子穿梭在庭院之中,“快点儿找人吧,万一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二哥真的会杀了我。” “着什么急。”云衣背着手跟在后面,优哉游哉地踱着步子,不往四周张望,却时不时抬头望望天上。 终于,天空中掠过一道熟悉的影子,一片洁白的尾羽,摇摇晃晃地落到院子西边的某个屋顶上。 云衣勾了勾唇角,加快步子追上了凌铭,然后一言不发地拉着他就往那个方向走。 “你干嘛?”凌铭吓了一跳,但却没甩开云衣,竟也稀里糊涂地任由她拉着。 “我知道凌钺在哪了。”云衣也没做过多的解释,只是一边走一边仔细感受着周边院落的动静,终于在一间院落前停下了脚步,转身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房顶。 凌铭点了点头,谨慎地看了看左右,而后轻声跃上了房顶,小心地掀开一片瓦。 屋中浓烈的熏香登时飘了出来,凌铭赶忙捂住口鼻,隐隐约约地看着床上好像有一个人影。 他还不待细看,就看见底下云衣拼命跟他打着手势,凌铭连忙将那片瓦放回原来的地方,迅速跃下了屋顶。 两人刚刚藏好身形,便看着柔安公主走了过来,同行的,还有暮沧国三皇子。 “记住我跟你说的了吗?” “柔安记住了。” “这个你拿着,它能让你保持几分钟的清醒,记得,进去之后布置好一切。” “皇兄放心。” ...... 三皇子又接着嘱咐了柔安些什么,看着柔安公主进去,他等了几分钟才转身离开。 云衣扭头看了看凌铭,“你刚刚在屋顶看见了什么?” “看见床上有个人,而且这屋里有很重的熏香。” “只是熏香?” “不清楚有什么功效,”凌铭摇摇头,“但听着刚才他们说话的意思,大概是什么迷魂香吧。” 说完顿了顿,看了眼云衣,“我们现在都还不知道三哥在哪,找到了二哥又有什么用?” “他会来的,”尽管外面人已经走了,云衣还是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仿佛在等着什么,“我托人给他送了封信。” “什么信?” “告诉他这里的布置出了点儿问题,让他速来看看。” “你也太小瞧三哥了,”凌铭叹了口气,看样子是打算放弃计划先将凌钰捞出来了,“他能信就怪了。” “不,他一定会信,”云衣拉住凌铭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因为送信的那个人,是暮沧国的使臣。” 第三百七十章 将计就计 “你跟暮沧国还有关系?”凌铭闻言倒是不急于出门了,扬了扬眉,“看不出来呀。” “没有,”云衣轻描淡写地应付了回去,显然也不愿多说,“我只是认识跟那有关系的人。” 这人,自然是艳姬。 暮沧国整个使臣团都住在醉芳楼,云衣托艳姬随便给谁带句话实在太过容易,艳姬最擅蛊惑人心,不过些许花言巧语便将那人搞定了。 当然,这是艳姬在云衣面前的转述,具体的过程云衣也没问,但想来也不会太难。 “一群草包而已。”这是艳姬对那群使臣的评价。 可叹凌钺还没看清他这群合作对象的草包本质,所以当一个使臣火急火燎地找他说香料出了问题的时候,凌钺不疑有他,当即便跟着那人来了房间。 要说他堂堂一个皇子,这种事情本不必亲力亲为的,奈何他要算计的对象是凌钰,若交予他人,来日这桩事被捅出去,那就不是一般麻烦了。 所以尽管极不耐烦,凌钺还是来了,他其实不太明白香料能出什么问题,屋中的香料不过是寻常的迷魂香,唯一能出问题的,大约只是在量上。 凌钺这么想着,还特地回屋又多取了些来,这也是为什么云衣觉得她等得时间有些过长了。 凌钺终于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了,他敲了敲门,自然是没人应他,凌钺看了看左右,犹豫了片刻,从储物袋中取出了手帕,捂住口鼻,而后才推门进去。 云衣一拍凌铭,凌铭立刻便明白了,从隐蔽的角落蹿了出去,候在了门后。 屋中的布置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不消片刻,凌钺便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甫一开门,便挨了一手刀。 其实凌铭的修为实在不算高,好在凌钺也是半斤八两,凌铭这一手刀砍得极准,但他依旧怕凌钺没晕实诚,又紧着往他鼻子里塞了些迷魂香。 “你直接塞香料没有用的,”云衣看着事成,也缓缓走了出来,从储物袋中摸出一颗丹药,弯腰塞进了凌钺嘴里,“把他抬进去吧。” “我?”凌铭满眼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 云衣看了他一眼,“不然还能是我?” 凌铭打量了云衣一番,大概也是觉得那小胳膊小腿抬不动凌钺,只得认命地叹了口气,吸了一大口气后猛地憋住,而后拽着凌钺迅速冲了进去。 云衣悄悄以天火封住口鼻,也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中氤氲着烟气,云衣实在无法想象这得是多少迷魂香,才能造出如此效果,而她更不明白的是,这么重的迷魂香,最后他们要如何善后? 况且以暮沧三皇子的作风,云衣不相信这只有迷魂香。这也是云衣跟进来的理由,她要弄明白他们究竟是想干嘛。 她很快就有了答案。 柔安公主与凌钰并排躺在床上,衣服倒是穿得好好的,但是就在床头,挂帷幔的地方,竟还垂着一个小瓶子。 瓶子是被塞住的,塞子的一头拴着线,线的末端能一直追到香炉里头。 这是一个不甚复杂的小机关,看样子是只有当香炉里的香燃尽了,这个小瓶子才会打开。 如此一来,怕是这个瓶子里的东西才是这场戏的主角。 凌铭正努力地把凌钰与凌钺交换,云衣闲来没事,随手掀开了香炉的盖子,她实在是好奇这里面得有多少香料。 可结果却远远超出她的预料,香炉里面,竟只有一小撮香末,还闪着明明暗暗的光。香末之下,云衣看着那隐隐露出一角的阵法,皱了皱眉。 云衣大概能猜到这阵法的作用,无外乎就是帮助香料的发散,所以这么少的香料就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 可问题是,这个阵法是哪里来的? 凌钺应该是不知道这个阵法存在的,不然他也不会傻乎乎地过来添香料,那个暮沧国使臣显然也不知道,不然他就不会编出这么个理由,那么,这是暮沧三皇子布下的? 阵法是极为复杂的一道,云衣甚至不信这个位面有人能布阵法,当然就更不愿相信那个人是暮沧三皇子。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那边凌铭已经将两人的位置换了过来,这会儿正试图将凌钰扛起来。 云衣将香炉的盖子扣上,快步走过去搭了把手,而后又走到门边,确认门外无人之后,同凌铭一起将人抬回了先前的隐蔽处。 终于离开了那个满是迷魂香的房间,凌铭夸张地吸了几口气之后,才想起问云衣“你刚刚给三哥吃了什么?” “能让他好好睡一觉的药。” 凌铭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凌钰的脸,又叹了口气,“唉,三哥好惨,要娶那个草包公主了。” “我倒觉得柔安公主更可怜一点,”云衣靠墙坐着,看着凌铭试图弄醒凌钰,“好好的婚姻大事,到头来却只能用清白相要挟。” “那是因为她蠢,”凌铭没有回头,但从他的语气中,云衣也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必然是冷漠到极致,“不自量力的人,多半就是这种结局。” 云衣张张嘴,却没有再说什么,凌铭说得也没错,这件事说到底,是柔安公主野心太大。 “我跟你打个赌吧,三殿下不会娶她的。” “我不跟你赌,这傻子都知道。三哥不光不会娶......二哥,你醒了。” 凌铭上一句还没说完,见着凌钰睁眼,瞬间将那事抛到九霄云外,蹲在凌钰身边,一脸地谄媚。 “二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二哥你睡了这么久是不是头疼?” “二哥我给你揉揉。” ...... 凌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没再理会,反倒将目光投向云衣,“多谢姑娘了。” “二哥你谢她干嘛!明明是我出心出力把你扛出来的,我现在胳膊还酸呢!” “你闭嘴!如果不是你,我会被迷晕抬到那种地方吗?”大约是终于不堪其扰,凌钰开始跟凌铭理论。 这话是要问罪的话,但凌铭却是悄悄松了口气,依旧死皮赖脸地贴了过去,“二哥别气坏了身子,这不是没事嘛,放心放心,一切都在弟弟我的掌控之中!” 第三百七十一章 偷听 现在明显不是跟凌铭争这些的时候,凌钰显然也是明白的,他最终只是白了凌铭一眼,然后借力从地上站了起来,看了看周围,“你们这是找了个什么地方?” 这其实是后院堆杂物的一个小角落,应该是那些下人们偷懒不想整理,于是将那些东西一股脑都藏在这里,等堆满了再一起扔出去。 这样的地方,凌钺八成是不知道的,就更不用说凌钰了。凌铭知道凌钰这是嫌弃这里又脏又乱,嘿嘿讪笑两声,“权宜之地,权宜之地而已,来,我搀着二哥出去。” 这一出大戏显然还没有开幕,这里依旧没什么人,三人从小道往外走,云衣还回头看了看那个房间。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凌铭看云衣连连回首,有些好奇地问。 云衣轻轻摇摇头,“没有,只是有些好奇,那里会发生些什么。” 凌铭闻言竟“噗嗤”一声乐了,被凌钰抬手给了一巴掌才将将憋住笑,颇有几分看热闹地看着云衣,“要不,我给你望风,你回去看看?” 云衣刚要接话,却被凌钰拉住,后者狠狠瞪了凌铭一眼,才轻咳了两声开口,“姑娘还是不要去了,想来,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对呀对呀,”凌铭很是欠揍地凑上来,在云衣眼前嘚瑟地晃动着两根手指,“小朋友不要打听,少儿不宜哟。” “你说谁是小朋友!” 凌铭说完便跑开了,云衣欲追,被凌钰拉住,“姑娘还是莫要陪他胡闹了。” 云衣笑了笑,也住了步子,“二殿下可还觉得不舒服?” “还好,”凌钰随手指了条与凌铭相反的路,云衣会意地跟上,“多谢姑娘了。” “殿下不必道谢......” “不,一定要谢,”凌钰语气蓦然认真了起来,“多谢姑娘保全了凌某的名声,若是只有我那四弟,估计等到事发,他都不一定能找到我。” 云衣不知为何愣了一下,没有接话,凌钰也不等她接话,自顾自说了下去,“虽说有几分不礼貌,不过我实在是好奇,还请姑娘告知在下,那只,果真是国师府的鸟吗?” 凌钰将话说明白了,云衣反倒释然了,轻轻笑了笑,“你看到了啊。” “如今的永安城实在不算太平,三弟府上更无异于虎狼之地,我总是要细心一点的。” “二殿下果然慧心。” “那姑娘,不打算为在下解惑了吗?” “殿下既已有了猜测,还需要我多说什么呢?” 凌钰看着云衣,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云衣依旧笑着,那礼仪性的笑容,一丝一毫都没有错乱。 良久之后,凌钰似乎终于是放弃了一般,叹了口气,“姑娘果然和国师关系匪浅啊。”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云衣率先移开了目光,继续往前走,“萍水相逢而已,来日若是有机会,我再慢慢说与殿下听吧。” 凌钰也轻笑了两声跟上,“萍水相逢的人,可借不来国师的宝贝。” “嗯......”云衣歪头思考了片刻,回身看着凌钰,“殿下试过吗?” “什么?” “殿下没试过,又怎么知道借不来呢?” 这回轮到凌钰被问住了,他怔愣了片刻,最终轻笑着摇了摇头,“姑娘说得也有理。” 三皇子府极大,其实凌铭选的那条路才是他们来时的路,不过二人为了避开凌铭,稀里糊涂拐了一条小道,这不过是凌钰的一个小玩笑,但这个小玩笑却是让两人齐齐迷了路。 “看来,我恐怕是要错过这场好戏了。”云衣百无聊赖地揪着路边的叶子,半开玩笑地感慨。 “姑娘也太悲观了些,”凌钰站在那里,不停地四下张望,语气里还擒住笑,“这好歹是我三弟的府邸,再怎么说,我也不至于会迷路。” “那殿下,如何解释我们目前这个境地呢?” “这不过......”凌钰话没说完,突然闪到云衣身侧,一把捂住云衣的口鼻,而后拽到最近的假山里面,“别出声。” 云衣着实一惊,但却没太挣扎,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凌钰可以将手拿开了。 凌钰低低道了一声抱歉,又将身子往下蹲了蹲,透过假山的窟窿小心地往外望。云衣也学着他的样子往外看,片刻之后,竟真的响起了人声。 “还没找到凌钺吗?” “是,大人您看......” “不行,来不及了,我法力有限,再过半刻钟,就算前功尽弃了!” “可殿下吩咐,务必要见着凌钺才能作法,不然纵是里面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们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好闯进去啊......” “最多半刻钟,快找!” “是是,劳您在这里歇歇,等找着了,下官再来找您。” “我还哪有工夫歇歇,走走走,你刚刚说最后一次见凌钺是什么时候来着......” 人声渐渐远了,听着那两人没有在这里停留的意思,躲在假山里的二人皆是松了口气。 云衣扭头看了看凌钰,凌钰摇头示意她先不要动,却又兀自叹了口气,“三弟竟真的和暮沧国......” “殿下莫不是才知道?” “我知道三弟素来是胡闹些,可此番,未免也太过分了。” “胡闹?”云衣挑挑眉,“殿下这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只是说与我这个外人听的?” “姑娘以为呢?” 云衣没有说话,盯着凌钰看了许久,耸了耸肩,“关我什么事,不过好心提醒殿下一句,殿下把他当弟弟,也要他将殿下当哥哥才行啊......算了,你们兄弟间的事,我插不上话。” 凌钰笑了笑,“姑娘这话我会记在心上的,走吧,看他们的方向,我大概知道怎么走出去了。” 假山里面着实不太干净,云衣率先钻出去,将身上的灰扑干净,抬头看见凌钰不知何时已走到路口,在等着自己。 “三殿下的庭院,为何会有这样的地方啊,”云衣快走两步跟过去,嘴上还不忘抱怨两句,“又偏僻人又少。” “往日里可不会这样,”凌钰边走边回答云衣的问题,“大概也是三弟心虚,将余人尽可能地遣散,毕竟这种事情,还是少些人知道为好。” 第三百七十二章 事发 云衣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约莫一刻钟后,凌钰竟当真带着云衣从原路又走了回去,巧的是,那出大戏刚好开幕,暮沧国三皇子实在找不到凌钺,只得自作主张地将宾客尽数聚到这里,云衣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但看着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也知那些使臣废了不少功夫。 凌钰并没有往前凑,云衣也只是远远地站在后面观望,人群吵吵闹闹的,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不消片刻,看见他们的凌铭便急急忙忙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云衣刚要问他原委,却见他直接一袖子糊在凌钰脸上,强行将凌钰摁了下去,末了还不忘比一个“嘘”的手势。 “怎么回事?” “现在不能让他们看见二哥,不然这出戏就唱不下去了。”凌铭站在凌钰前面,挡着蹲下身子的凌钰,神态自然,声音却压得极低。 “唱到哪了?”看这场景云衣也基本猜得到了,这出戏,八成快要落幕了。 凌铭抬手指了指那个房门紧闭的房间,“刚刚一个小丫鬟路过这里,说从里面听见一些不太好的声音,急急忙忙要去找三哥,好巧不巧地遇见了暮沧国的皇子。” 凌铭将“巧”字咬得极重,任谁都能听出那浓浓的嘲讽感。 云衣笑了笑,接着话说了下去,“更巧的是,暮沧国的柔安公主也碰巧不见了,所以他们便纠集了这么一帮人过来看热闹?” “那倒还不至于,”凌铭说着,神情颇有几分不屑,“他不过是将这些消息漏了些出去,这里的这些人,是自发前来看热闹的。” 云衣踮脚望了望,她站得靠后,实在看不出那些个后脑勺都是谁,凌铭抬手将她摁了下去,“别看了,你不认识,大多是三哥那派的人,听说二哥可能出事了,一个个都冲过来看热闹,拦都拦不住。” “那其他人呢?”三皇子赏花宴,请的是京中权贵,又不可能尽数是他的人,不然传到皇帝耳朵里,就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有提前告辞的,也有还在那边聊天的,”凌铭的眼神,从那一个一个后脑勺掠过,“反正聪明人都不会来淌这趟浑水。” “现在是什么情况?”凌钰拽了拽凌铭的袖口,他堂堂七尺男儿,这会儿做贼般蹲在这里,着实是不太好受。 凌铭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里面的动静似乎是小了,三哥府上的人拦着不让进,非要找到三哥才行。” “可再晚一会儿,可就看不到捉奸在床了。” 云衣这突兀一句,把两人吓了一跳,凌钰看向她的神情颇为复杂,倒是凌铭,坏笑开了,“女孩子家家的,不可以这么说话的哦。” 云衣没有理他,眼睛一刻不离门口的位置,暮沧使臣似乎是在跟三皇子府上的侍从交涉着什么。 不能再等了,云衣对什么捉奸在床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但她需要弄明白那个阵法,那阵法与香炉一体,她有些害怕拖延久了,那个阵法会随时间消散。 思及此,云衣回头往树上看了一眼,正悄然栖在树上的一只鸟接收到了云衣的眼神,人性化地打了个哆嗦,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但云衣只看了一眼便又转过头去,那意思是说,这是命令,没得商量。 那是一只尾羽极漂亮的鹦鹉一样的鸟,云衣知晓它不是鹦鹉,却也看不出它的本体,不过这不重要,她只要确保这只“鹦鹉”听得懂它的意思就好了。 仙界的仙禽在这片大陆同样也是受法则限制的,所以这只“鹦鹉”不愿意动手就是不想引起天道注意,尽管云衣交给它的任务只是简单地把门破开而已。 但纵是它再不满,这种情况下,也唯有认命听话的份了,趁人不注意,“鹦鹉”悄悄往后退了两步蓄力,而后化作一道流光,直直朝向房门而去。 于是在旁人眼中,看到的只是一道光破开了房门,而后消散,不知道的,只以为是谁用了什么武技。 “鹦鹉”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那棵树上,理了理自己很是狼狈的羽毛,狠狠瞪了云衣一眼。 云衣感受到了背后仇视的目光,却不在意,只跟着人流,往前涌。 “我们得稍稍往前挤挤了,”凌铭一手拉着云衣,一手扯着凌钰,现在房门开了,凌钰便没有隐蔽的必要了,“毕竟二哥算半个当事人,这时候不出现可不好。” 好在人们一股脑的往里涌,竟也无人注意身侧刚刚过去的,就是传闻中应该躺在房间里的二皇子。 但他们还没涌进房间,就被暮沧国的人拦下了,他们闯进去才发现错了,但事情已然到了这步,扭转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将人拦下,至少,也要等里面的两人穿戴整齐。 但凌铭第一个不可能如他们意,仗着皇子的身份,推开那几个使臣就要往里进。 “这是我三哥的府邸!你们一群外人,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趁着那些使臣哑口无言的空当,凌铭带着两人闯了进去,待得旁人看清了凌铭拉着的凌钰的时候,门外竟奇异地安静了下来,如果凌钰在这里,那么里面的是谁? 门外的人渐渐有些后悔了,他们本是来为凌钺壮声势的,但现在来看,他们恐怕是来错了地方。 “时、时辰也不早了,我刚刚想起来我娘嘱咐我要早些回去,我就先走了......” “张兄,一起一起啊,正好我还有些事要跟令尊说。” “那如此,我们也先告辞了。” ...... 虽说这局面不可逆转了,但在凌钺出来之前开溜,总比跟凌钺打个照面强,本着这样的想法,门外的宾客各自找理由竟迅速散了。 凌铭回头看了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 房间里的帷帐拉着,暮沧三皇子满脸尴尬地站在帷帐外面,看着云衣三人进来刚忙扬声行礼,“见过二殿下、四殿下。” 这分明是在给里面的人报信,但这种时候了,就算他不报信,凌钺也明白,这两人该到了。 这一局是他输了,但好在,凌钺看了看身旁的柔安公主,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好在没有造成什么太过严重的后果。 第三百七十三章 落幕 此刻的柔安公主在凌钺眼中已然是弃子了,他站在那里,冷然地看着柔安公主穿戴整齐,而后掀开帷帐,率先走了出去。 “二哥,四弟。”在这般尴尬的局面下,凌钺竟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地跟二人打着招呼,仿佛刚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 柔安公主有些懵了,她所知的计划明明不是这样的,现在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她着实不知如何是好了。 暮沧国三皇子神色也不太好,但他终归没当着凌钺的面表现出来,在他看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凌钺好歹也还算是个皇子,如若实在不行,那凌钺便凌钺吧。 凌钰没有理会凌钺,他此番是真的生气了,凌铭看了凌钺一眼,上前没有半点商量余地地掀开了帷帐。 柔安公主还茫然地站在里面,床上还留着方才的痕迹,凌铭回身一言不发地看着凌钺,那意思,是等他一个解释。 “四弟怎么这副表情?”凌钺故作不知地上前走了两步,“怎么,三哥又哪里惹到你了?” “柔安公主是暮沧国送来和亲的公主,三哥这般,是什么意思?” “你情我愿而已,”凌钺冷漠地看了柔安公主一眼,又给了暮沧国三皇子一个警告的眼神,“四弟莫不是看上柔安了?那我这个做哥哥的倒也不是不能忍痛......” 凌铭的表情仿佛是要扇凌钺一巴掌,但他终归极力忍住了,“这么说,三哥是要请父皇赐婚了?” “我要不要请父皇赐婚,又关你什么事呢?”凌钺说着,走到凌铭身侧,凑到他的耳边,“柔安公主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四弟不是最清楚的吗?” “最清楚的,应该是三哥才对吧。” 两人距离离得极近,说话声音又极小,云衣只能看见两人嘴唇仿佛是在动,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清,只能从二人的神情判断,这恐怕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这么说,四弟是想好要与我为敌了?” “没人想与你为敌,明明是你先算计二哥的。” “呵......”凌钺不屑地轻笑一声,退了开来,扭头看了眼凌钰,“别说得好像多兄弟情深一样,没劲!” 凌铭还要再反驳,被凌钰伸手拦了下来,凌钺以为凌钰终于是要发飙了,不想凌钰依旧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走向了柔安公主。 “抱歉,让公主受委屈了。” 要说这件事不过是暮沧国自作孽,这其中,自然也有柔安公主的份,但她终归是女子,这会儿听得凌钰这么一句,方才的怔愣与茫然此刻竟真的化作了无穷的委屈,豆大的眼泪,就这么滑了下来。 “我会代三弟向父皇请一纸婚约的,”美人儿的眼泪显然没能打动凌钰,他还是那般公事公办的语气,“三弟的错,他自己会负责,我们皇家,绝不会亏待于你。” 柔安公主抽噎着抬头,还没开口,便听得凌钺暴怒的一声吼,“凌钰!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凌钰依旧没有理他,只是漠然地甩开了凌钺的手,抬眼却看见了正趁人不备,悄悄往香炉方向移动的云衣。 云衣对上了凌钰的眼神,悄悄比了个“嘘”的手势,而后警惕地看了看凌钺的背影。 凌钰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明白云衣这是要他拖住凌钺,但他心里委实不愿再跟这个人多说什么,好在,还有凌铭。 “二哥凭什么不能替你做决定!你自己干的混蛋事自己负责,就算是父皇知道了,也绝不会有异议的!” “凌铭你闭嘴!你以为这件事情闹大了你能脱得了干系吗?” “呵,那你试试啊,我倒要看看最后是谁脱不了干系!” 凌铭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暮沧国三皇子的,这会儿暮沧国三皇子已然是冷汗涔涔,他明白现在的局面了,很显然,凌钺并不愿意负责。 柔安的贞洁算是白搭进去了,而一个丢了贞洁的和亲公主还有多大利用价值,他不敢再往下想,所以于他而言,当务之急是务必要将柔安嫁给凌钺,不然他回了暮沧国,只怕会颜面尽失。 “三殿下......”思及此,暮沧国三皇子试图开口,但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凌钺一记眼刀吓了回去,凌钺的喜怒无常在弈风国是出了名的,若是在其暴怒的时候触及其底线,那下场便只有死路一条。 不能再刺激他了,暮沧国三皇子这样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在恰当的时候给皇帝施压,弈风帝顾及皇家颜面,总还是会给个说法的。 在这过程中,云衣已然将那个香炉捞到手,凌钰注意到云衣又回到了原位,便甩袖出了房间,凌铭和云衣赶忙跟上,凌钺倒也没再拦,只是瞪了暮沧国三皇子一眼,也一甩袖子走了。 柔安公主的泪还挂在颊上,她见人都散了,才敢悄悄拉拉哥哥的袖摆,“三哥,现在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暮沧国三皇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废物东西!” 他最终也走了,只剩下柔安公主一人,无助地蹲在地上,任泪水一点一点打湿了衣裳。 “看什么呢?”三皇子府外的马车旁,凌铭看着一直望向三皇子府的云衣,带着几分好奇地问。 “没什么,”云衣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重复了一遍,“没什么。” 暮沧国的人还没出来,她不知道这帮使臣的下场会是怎样,但柔安公主,大抵没什么好结果了。 若是凌钺慈心,大抵留她一命,随意配给京中哪个宗族之子,好赖也还能养着,可如若凌钺狠心一点,那那位嚣张任性的公主,大概就命断于此了吧。 这似乎也并不能怪谁,要说大概也只能怪她实在不太聪明,所以企图皆婚姻以显赫的女子,是不是都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云衣不知道,她只求自己一生都不要成为那样的人。 轻轻靠在马车上,当日宴上柔安公主那一舞犹在眼前,想想那日宴上那么多人,可真正将那一舞放在心上的,却只有云衣一人罢了。 这若是让柔安公主知道,却又不知是怎样的心情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告状 凌铭先将云衣送回五皇子府才让车夫驱车往凌钰府上,云衣知晓凌铭此番恐怕是要费一番口舌解释了,下车前默默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凌铭收到了云衣的眼神,做了个悲壮的表情,装模作样地摸了摸眼角根本就不存在的泪。 直至云衣入府,凌铭还在这里兀自悲壮得不能自持,被凌钰满脸嫌弃地打断,“行了,人都走了,你做给谁看?” “你呀,”听得凌钰开口,凌铭登时没皮没脸地扑了过去,“二哥别生我气了呗。” “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 “刚才,”凌铭抬头观察了一下凌钰的神情,又补了一句,“还有现在!” 凌钰白了凌铭一眼,将人从自己身上推开,整了整被凌铭弄皱的衣服,“差不多行了,别胡闹了。” “哪胡闹了,”凌铭撅着嘴嘟囔了一句,看神情颇为委屈,不过倒是乖乖地坐了回去,“二哥又训我。” 凌钰无意看凌铭在这里耍宝,凌铭似乎心情不错,但他现在可只觉烦躁异常,林林总总的事汇在一起,让他不由头大。 “说正事,现在你打算去哪?” “二哥去哪我去哪,”凌铭满眼狡黠地看着凌钰,眼里不由透露出兴奋和激动,“怎么样,去不去?” 凌钰看着凌铭的眼睛,看了许久,叹了口气,“大家兄弟一场,你如何能这么高兴?” “他算计你的时候可不惦记大家兄弟一场,”凌铭“切”了一声,倒是坐得更直了些,“再说了,就是因为大家兄弟一场,三哥要娶妻了我才高兴呢。” 凌钰瞪了凌铭一眼,看意思是还想再训斥两句的,但想了许久,那些话终归还是没说出口,是啊,凌钺又何曾将自己当兄弟呢? 凌钰原不过是以为凌钺不过性子别扭了些、做事胡闹了些,本质上总还是不坏的,至少,总还是顾念着骨肉亲情的。 他不是不知道凌钺背后里曾做过什么事,但无论如何,那些事凌钺总归还是在真正酿成大祸前收手了,就比如暗杀云衣。 凌钰本只是觉得凌钺或许是不太喜欢凌清安,虽说是不喜欢,但表现出来的无外乎是喜欢跟凌清安斗斗嘴、吵吵架,却不想权力面前,凌钺的野心竟是如此之大。 凌钰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凌清安从战场上负伤回来时,永安城中曾沸沸扬扬的传言,那桩事,难不成当真是凌钺与赤龙国的勾结? 凌钰只觉脊背发凉,摇摇头制止自己再想下去,疑心这种东西一旦生出,便很难压抑,他们兄弟,他不该这般怀疑。 “二哥,”看得凌钰愣神,凌铭将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去不去?给个话呀!” 凌钰扭头看向凌铭,满眼的悲凉间竟还透着几分茫然,凌铭第一次看见凌钰这样的眼神,着实是将他吓了一跳,“二哥你怎么了?不去就不去,你别吓我啊。” “不,”凌钰轻轻摇了摇头,力度很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果决,“我去!” 这个结果当然是凌铭想要看到的,但现在凌钰的状态,凌铭又不放心地看了两眼,将这样的二哥带到父皇面前,他不会直接抱着父皇大腿哭吧? 在脑海中略想象了一下那番场景,凌铭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二、二哥,我知道你委屈,但咱商量好了,有话好好说,你、你可千万别哭啊......” 惊惶间,凌铭说话都带着几分颤音了,凌钰嘴角抽了抽,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一瞪才让凌铭放下心来,他夸张地抚了抚自己的心脏,“二哥你没想不开就好。” 凌钰转过头去,不欲再理会凌铭,但说心里话,很多时候,他又是羡慕凌铭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场面,不管遇见什么样的事情,凌铭好像总是能做到这般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 伪装是一种本事,凌钰低头长舒了一口气,再抬头时,脸上又是那番疏离又温和的笑。 这个时辰不是请安的时辰,他们二人这时候站在宫门外要求见弈风帝着实有些奇怪,但二位皇子站在那里,也没人敢不通报,弈风帝听闻是两人同来的,皱了皱眉便也让他们进来了。 “父皇!”凌铭进了御书房,二话不说便扑倒弈风帝脚下,“父皇你可要做主啊!” 凌钰跟在后面,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凌铭,这神情,几乎就是弈风帝此时的神情。 摸了摸凌铭的头发,将他扶起来,弈风帝看着故作嚎啕却一滴泪没挤出来的凌铭,又是一叹气,“好了好了,好好说话,谁又欺负你了?” “可不是欺负我,”凌铭闻言瞬间收敛了神色,一派正经严肃,脸上果然一滴泪没有,“是欺负柔安公主。” “柔安公主?”弈风帝想了想当日接风宴上那个嚣张跋扈的公主,轻哼了一声,“还有人能欺负得了她?” “当然了,”凌铭一脸正义,慷慨陈词,“公主再跋扈也还是女孩子,三哥,三哥他平白污了人家清白还不打算负责!” 弈风帝本是满脸不在意的,因为历史的经验表明,凌铭这般咋咋呼呼来告的状,多半不是什么大事,但听得这句话后,弈风帝只觉脑袋中“轰”的一声,“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三哥他平白污了柔安公主清白!” “平、白?”弈风帝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字,他的儿子他自己总还是知道些的,凌钺不是什么好色到不能自持的人。 “大概也有些缘由吧,”凌铭还没想好怎么接的时候,凌钰开口了,依旧一派温和,倒像是个劝架的角色,“不过事情发生之后,四弟嚷嚷着要让三弟负责,三弟训了四弟一通,四弟气不过,这才要拉着我来父皇这里告状。” 这些话,他们一个字都不曾提前串好,却三言两语将事情合理且完善地圆了回来,也足见他们二人的默契。 是的,合理且完善,因为真相是不能够告诉弈风帝的,毕竟这整件事情追究起来,虽是凌钺与暮沧国自食其果,但凌铭也不能够完全独善其身。 第三百七十五章 侠隐离开 毕竟他若是当真为了柔安公主好,那他既然已经知道了这桩阴谋,就应该直接阻止,而不是将计就计。 所以两人默契地将真相瞒了下来,凌铭只是赌气闹哄着告状,凌钰也只是劝架未遂,只好由着凌铭前来。 “你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弈风帝揉着眉心,看起来很是头痛。 凌铭刚要张嘴,弈风帝一指凌钰,“老二,你说。” 凌钰领了旨,开始从头讲述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只是跳过了一些不能说的部分。 “你是说,老三办了场赏花宴,但你在宴会上几乎没看见老三?” 凌钰被问得一愣,凌铭亦是一愣,他们如何不知道弈风帝在想什么,他们只是没想到,弈风帝竟会从这方面理解这件事。 “是。”但话已经说出来了,凌钰也不能收回去,何况整场宴会见不到凌钺也确实是事实。 “这件事不怪你三哥,”弈风帝看着凌铭,凌铭知道,他恐怕是要白忙活了,“依朕看,八成是你三哥中了暮沧国使臣的计。”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他不过是搬石头砸自己脚啊,凌铭心里快要气死了,可面上却一句话也不能说,“可、可柔安公主......” “自食其果罢了,没什么值得同情的,”这便算是判了,凌铭知晓自己说再多也没用了,刚欲请退,却看着弈风帝看向了自己,“上一次在接风宴上便是如此,你怎么对柔安公主这般上心?” “儿臣没有!”这话吓得凌铭一激灵,赶忙手舞足蹈地自证清白,“儿臣只是实在看不过去三哥所为,既然父皇认为三哥是被人陷害的,那儿臣去跟他道歉就是,父皇可千万不要多想!” 弈风帝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看着凌铭,看着凌铭发毛,“儿臣真的没有,父皇您知道的,儿臣素来古道热肠,此番若是旁人,儿臣也会仗义执言的!” 弈风帝依旧没有说话,但眼神却分明多了几分玩味,最后还是凌钰开了口,“父皇您就别吓唬四弟了,他胆子小,不经吓的。” “他胆子可不小,”弈风帝终于是笑了出来,“吓唬吓唬他,也让他长长记性,下回别听风就是雨了。” “儿臣哪有......”凌铭幽怨地站在一旁,不说话了,倒是凌钰,整了整衣衫,又走上前去。 “不过父皇,您方才说三弟为人所陷害,可现在证据不足,恐怕无法给那些人定罪啊,旁人只知是三弟辱了柔安公主,若是这般草率处理,恐怕难以服众。” 凌铭在心里暗赞一声漂亮,这话他不是不知道,但却不能说,在这种分工之下,他只负责胡闹着让弈风帝知晓这件事,而这些理性的话必然是要出自凌钰之口的,不然他们二人同来,会让弈风帝觉得这是他们二人伙同暮沧国使臣在陷害凌钺。 “朕知道,”弈风帝点了点头,“这件事朕会处理,你们不必管了。” 弈风帝都这么说了,凌钰没有半分犹疑地应了是,“那儿臣和四弟便告退了。” 不知是不是凌钰的错觉,弈风帝的神情似乎缓和了些,他挥了挥手,在凌钰出门前却又想起一桩事,“对了,有空多去看看你母后。” “是。” 出了御书房的凌铭已然是另一幅样子了,凌钰跟在大摇大摆的凌铭后面,叹了口气,“你好歹注意一下形象。” “哦,”凌铭长长地应了一声,但总算是听进去了,稍微收敛了些动作,扭头压低了声音,“不过现在想想那小丫头真厉害,她竟然能猜到父皇的意思,提前将香炉拿走了,这会父皇就算查也没证据了。” “云姑娘确实聪颖。” 云衣万没有想到,自己竟这么误打误撞地被这二人冠上了这么个名号,她此刻正皱眉站在五皇子府的客院前,身侧是胡安平和沈丹宁。 “他什么时候走的?” 胡安平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云衣会问自己,犹豫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 这是侠隐所居的客院,只是云衣方一回府,便听管家禀报,说侠隐不见了。 虽说上一次云衣已与侠隐说明不会限制他的去留,但这般连声招呼都不打,饶是云衣也有些心理准备,但真正碰上这种事情时,也还是有些不开心的。 “走就走了呗,”沈丹宁拉了拉云衣的袖口,“大哥哥别不开心了,我不一定不会走的,大哥哥去哪我去哪!” 云衣低头冲沈丹宁笑了笑,又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客院,叹了口气,“算了,终归不是一路人。” 说实在的,当年她救下侠隐,一来是迫于当时形势,二来,也是希望身边有收服一个能护卫之人。如今她已然遇见了白霜,所以侠隐的作用,想想也便没什么了。 想通了这一关节,云衣牵着沈丹宁转身,“走吧,上一次教你的东西学会了吗?” “学会了!”沈丹宁蹦蹦跳跳地跟着云衣,“大哥哥这次要教我什么?” 直到两人都走远了胡安平才回过神来,他看了那个空落落的院子良久,最终叹了口气,喃喃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他其实对云衣说谎了,他确实不知道侠隐去了哪里,但他却大概能猜到他为何离开。 那天他在院里静修的时候,那股强大且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实在太过强烈,不容得他忽视。 胡安平知道自己不应该去关心这些事情,但很快好奇心战胜了理智,他悄悄放出了一缕神识,追着那道气息而去,没想就到了侠隐所居的客院。 那只是一道气息,它的主人应该就在附近,却不知为何没有现身,那道气息同样在到达那个院落时,便消失了。 侠隐自然也感受到了,那么张扬的气息,像是一种宣战,在向他昭示着一个人的到来。 气息消散了,侠隐却站在院子里,没有动,许久之后,看向胡安平的那缕神识。 胡安平吓了一跳,赶忙收回,又兀自纠结了好久,觉得偷窥别人隐私着实不对,于是打算登门致歉,不想等他走到那里,侠隐已经回了房间。 院门紧锁,胡安平明白这是侠隐不愿被人打扰,在门外深深鞠了一躬权当致歉,而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三百七十六章 弈风帝的打算 后来,便是侠隐离开的消息了,胡安平估摸着侠隐应该是躲仇家,为了不牵涉五皇子府才离开的,但这话他无法跟云衣说。 一方面是不想再给云衣添麻烦,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再给侠隐添麻烦。 侠隐离开的时候谁都没有告诉,那他必定是有自己的安排,胡安平自问自己与侠隐没有半点关系,那么他便不该擅作主张去打扰别人的安排。 云衣果然不曾看错人,沈丹宁在丹阵上天赋的极高的,但丹阵之外,云衣便觉得有几分苦恼了。 这孩子所有炼丹的天赋仿佛都加持在丹阵上一般,常人感觉最棘手的丹阵,他随手便可绘得,不仅绘得,还能随意推演,但是,却于灵药药理方面一窍不通。 云衣本来是不知道的,她天真地以为沈丹宁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不会出问题,只是教无可教了,便随口问了两句,这才发现,这孩子此前炼丹,都只在背丹方上下功夫,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 “冰灵芝呈什么性?” 云衣也不记得这是第几个问题了,她只记得在此之前,沈丹宁一个都没有答对。 “寒......寒性?”相比于之前的问题,这道实在太过简单,简单到让沈丹宁不禁怀疑其间是不是有诈。 “没错,”云衣点点头,这问题他若还答不对,她恐怕就要考虑放弃这个学生了,“不能和什么样的灵药一起存放?” “火、火属性?”沈丹宁看着云衣的表情,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除了?” “除了?”沈丹宁喃喃重复了一遍,一脸茫然。 “除了阳炎草,”胡安平刚巧从外面进来,随口救了沈丹宁一命,“冰灵芝和阳炎草共存,可以激发冰灵芝的活性。” 沈丹宁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身看见是胡安平,登时不乐意了,“谁用你告诉!大哥哥在问我呢!” “我分明是在帮你。” “你分明是在嘚瑟!” “你!” “丹宁,好了,”云衣拉住想要冲过去理论的沈丹宁,叹了口气,“胡兄说得不错,你往后,当真要跟胡兄多学学这些东西。” 这不仅仅是灵药药性的问题了,对于一些简单的常识,这孩子也是极其缺乏的。 云衣突然想起曾经沈丹宁跟她说,他家人不许他炼丹,大约就是因为这种环境,才使得他半点基础都没有,没有地基的高楼迟早会坍塌的,思及此,云衣叹了口气。 “大哥哥,我想跟你学行不行,我跟这个木头脑袋有仇,他会伺机报复我的!” “他不会,”云衣轻轻揉了揉沈丹宁的脑袋,“乖,听话,我有空的话也会过来教你的。” “那,那大哥哥说话算数!” 云衣勉强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是又听得沈丹宁和胡安平斗了会而嘴,便起身走了。 沈丹宁看着云衣的背影,突然没有了再跟胡安平吵架的心思,“大哥哥怎么不开心了?” “大约是太累了吧,”胡安平循着沈丹宁的目光望去,叹了口气,“云姑娘每日要操心的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而且现在侠隐又莫名其妙离开了,胡安平总觉得云衣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总还是放不下的。 这种感觉就好像小孩子丢了什么不太喜欢的玩具,虽然没有感情,但那种羁绊断了的感觉,也会让他难受好一阵。 “所以啊”胡安平学着云衣的样子揉了揉沈丹宁的头发,“你要乖乖听话,不要再让云姑娘为你操心了。” 沈丹宁下意识地点点头,又突然反应过来头上的重量,登时炸了毛,“谁让你摸我头的!摸头长不高你知不知道!” 第二日云衣便去了国师府,拿着她从三皇子府拿出来的那个香炉,她本该当时就去的,但为了掩人耳目,才拖到了现在。 为了不让里面的阵法消散,她还在那香炉上加了简单的封印,到了国师府门前还特地又检查了一遍,虽然不似最初那么明显,但还能勉强看出里面阵法的痕迹。 “云浔,快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也不等云浔慢悠悠晃出来,云衣拎着香炉风风火火地往里跑, 云浔在府中素来是不束发的,这会儿一声白衣,披着一件大氅,浑身一股贵气,尤其是在云衣的衬托下,竟更有一种从容贵公子的气场。 云衣也不管,一把将香炉甩到他面前,而后站在一边,喘得厉害,“快看看,快看看,累死我了。” 云浔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巴掌大的小香炉,再看看喘得仿佛活不起了的云衣,“有这么夸张吗?” “别管我,先看它,”将那香炉举到云浔眼前,云衣随手撤了封印,而后打开了盖子,“看见了吗?里面有什么?” “阵法啊,”云浔一脸茫然,“怎么了?” “这个香炉是我从三皇子府拿出来的。” 此言一出,云浔才明白云衣的意思,他又多看了两眼,而后示意云衣将盖子合上,伸手将香炉接了过去,“你怎么拿出来的?慢慢说,不着急。” 云衣当然不着急,她方才那般急切,是怕时间久了阵法会散,这会儿云浔已经看过拿走了,那她便没有什么可急的了。 将昨日三皇子府发生的事情慢慢说了,云浔听后沉默了良久,开口的第一句竟然是“难怪弈风帝昨日让我算八字......” “诶?他找你干嘛?” “算柔安公主和凌钺的八字,”云浔边想边觉得有几分好笑,“不光是算,还在拼命暗示我他俩八字不合。” “这都生米煮成熟饭了,还有什么八字合不合的啊。” “所以才更要说八字不合啊,”云浔把玩着手里的香炉,“我想弈风帝是想借此拖时间吧。” 云衣略想了想,便也明白了,看着云浔手里的那个香炉,不由笑出了声,“看来,我好像无心间办了一件坏事?” “也不算坏,反正,就算找不出实质性的证据,弈风帝也会随便抓两个人证给暮沧使臣定罪的,毕竟,凌钺可是有护国公府撑腰的啊。” 第三百七十七章 护国公的反应 “这桩差事多半就是护国公府的了。” “也好,凌钺自己惹的祸,护国公就算抱怨,也怨不到旁人,只是这香炉......” 云浔说着掂了掂手里的香炉,没有再说下去。 云衣挑眉看着他,“怎么?怕有人来跟你抢饭碗?” “呵,我倒巴不得有人来抢,”云浔说着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现在这日子哟,无聊死了。” “很快就不无聊了,”虽然语气很是轻快,但云浔总感觉云衣有几分忧心忡忡的,“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后来回忆起来,云衣只觉那一日,自己当真是一语成谶,自那一日后,永安城当真便没有消停的日子了。 最先挑起争端的是护国公府,大约是为了表现诚意,不过也可能是出于狗咬狗的考虑,反正弈风帝当真将凌钺与柔安公主的事交给了护国公府。 护国公早年间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年纪大了脾气越发暴了,何况这件事又直接牵涉到凌钺的夺嫡之争,当下二话不说先派人围了醉芳楼。 护国公身为一等公爵,府上是有私兵,此番派去的,也不是衙门的差役,却是他自己府上是私兵,一个个军容完整、甲光向日,艳姬乍一听说还以为是冲着凌清安来的。 尽管是白天,但醉芳楼里依旧是有客人的,护国公一身铁甲,带着军卫冲了进去,弄得整个醉芳楼人人自危,都不知是谁惹了这尊佛爷。 “见过护国公,”纵是艳姬,在脸黑成这样的护国公面前也不敢开玩笑了,一面规规矩矩地行礼,一面小心地觑着对方的神情,“不知我这醉芳楼犯了什么事情,竟惊动了您?” “跟你无关,”护国公不耐烦地一挥手,眼睛直盯着二楼看,“把暮沧的使臣都叫出来!” 听得护国公这么一句,艳姬这才算是放下心来,赶忙应着,“哎哎,这就去,这就去。” 暮沧国三皇子还没睡醒,乍一听护国公来了,还以为是提亲,正想着如何拿乔,却看见艳姬表情不对。 “怎么了这是?护国公来就来呗,往后都是一家人了,有我在,保证你这醉芳楼啊,干的风生水起的!” 艳姬面上勉强应承着,心里却不住冷笑,可她还不能将真相告诉三皇子,万一将人吓走了,护国公再以为他们是一伙的可就麻烦大了。 当暮沧国三皇子真正站到护国公面前,看见那张臭脸的时候才发觉大事不妙,然后为时已晚。 大约是还顾及着些护国公府的颜面,又或者是真的不想在醉芳楼众目睽睽下闹起来,护国公只是黑着脸将一众人押走,艳姬看着那浩浩荡荡的背影,暗自松了口气。 “护国公去醉芳楼拿人了?”五皇子府内,云衣听着艳姬的汇报,轻轻抿了口茶,“动作够快的。” “姑娘知道是怎么回事?” 云衣抬眼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大事,只是三殿下和柔安公主被人看见......” 云衣没有明说,但艳姬又如何不懂,云衣顿了顿,又接着往下说,“大概是陛下要赐婚,护国公急眼了吧。” 其实这与真实情况相差甚远,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中间那种种复杂的过程,倒也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那还真是......”艳姬掩唇一笑,随即起身告辞,毕竟醉芳楼的客人刚刚受了惊,既然已经确定此事与醉芳楼无关,她也就要回去安抚客人了。 云衣也没再留人,将杯中的茶饮尽,想了想,又伸着懒腰回房补觉去了。 现在这事情已然不用她再操心了,所有事情都在其既定轨道上发展,护国公府为解决一切的。 但话又说来了,这世上飞蛾扑火终归不仅仅是发生在故事了的事,大约暮沧国人的性格就是狂妄又自以为是,云衣竟是没想到,那般强硬的护国公,竟还拦不住他们的野望。 暮沧国再怎么样也是弈风国的属国,护国公倒想把他们直接轰走,但为了弈风国的声名,还是仅仅将他们押到了驿站,他的府兵就那么围着官驿,没有动作也没有撤了的意思,大约是想起个震慑作用。 听凌铭说,那日护国公跟暮沧国的使臣在房间里“谈”了许久,至于谈判的结果,虽不得而知,但听说那群使臣,包括暮沧国三皇子,整整五天没敢踏出驿站的门。 “要我说,护国公绝对是上手了,这种事情他还能和他们心平气和地谈?上来先揍一顿都算轻的。”凌铭坐在路边茶摊,毫不顾及形象地啃着手里的瓜,边啃边跟云衣议论此事。 “你从哪知道的啊,”云衣抿了口茶,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驿站不是被封了吗?就这样消息也还能传出来?” “猜的啊,”凌铭将籽儿随意地吐在了地上,说得很是理直气壮,“这很好猜的,你要是能看到护国公在醉芳楼的脸色,你也能猜出来!” “你那日在醉芳楼?” “诶,”凌铭抱着他的瓜,警惕地把凳子拉得离云衣远了些,“你可别胡说啊,我从来不去那种地方,只不过我有个朋友刚巧在那,刚巧看到。” 云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许久之后长长“哦”了一声,“我信了。” 凌铭也懒得再跟她争辩,低头又咬了口瓜,“你说,这件事最后会怎么了啊?” “我怎么知道,”云衣漫不经心地应着,“你不是挺了解护国公的嘛,我连护国公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 “要我说啊,反正人,三哥是绝对不会娶的,估计就由父皇赐给京中随便一家公子哥了,唉,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我折腾这么一大圈,这结果却没多大不同,”凌铭夸张地叹了口气,“还以为能让三哥自作自受呢!” 是啊,云衣也暗自叹了口气,这不痛不痒的结局着实不是她想要的,折腾了这么半天,现在真正处于劣势的,只有柔安公主一人,这可不太行。 凌铭看着云衣的表情,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赶忙凑了上去,“怎么,你还有什么点子?快说快说!” 第三百七十八章 动摇 “我哪还有什么点子,”云衣摇了摇头,没有太多表情,“而且就算有,那是三殿下啊,上次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不值当的。” “说的也是,”凌铭嘟囔着又坐了回去,“可是想想还是觉得不甘心!他都这么对二哥了,竟然还会毫发无伤!” “二殿下没有出事就算最大的收获了,”云衣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站了起来,“四殿下慢慢喝,我还有事,先走了。” 凌铭似乎是想跟着的,但看了看手里的瓜,还是又踏实坐了回去,“那剩下的事改天再聊吧。” 说是有事,其实也不过是随口搪塞凌铭,云衣离了茶摊,走在街上,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还真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和亲之事算是了了,也因为凌钺莫名其妙地插手,这桩事了得不痛不痒的,大约也正因为如此,云衣总隐隐感觉些不安,她觉得暮沧国三皇子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姑娘留步。” 云衣还正琢磨着驿站之事,不想走在街上却被人拦下,云衣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抬眼却看见站在路边的岑文柏。 岑文柏身后是一家茶楼,他大约是在二楼看见云衣急急忙忙冲下来的,这会儿正躬身作揖,“云姑娘好。” 云衣方才当真被吓到了,但不过一瞬之后,她便迅速调整好了表情,嘴角擒着得体的笑意,回了一礼,“见过岑大人。” 岑文柏现在正在翰林院供职,所以云衣这声“大人”倒也没毛病。 岑文柏虽然现在职位不高,但明眼人皆是明白,那不过是弈风帝还没想好如何重用这位大才子,只好姑且先弄个闲职养着。 “姑娘客气,”此番街上相见,岑文柏的态度较之上次可谓天差地别,云衣估计着大约是云浔转送的那篇文章起了作用,“姑娘可有空上楼一叙?” “自然有空,”云衣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动作,尽量使得言行合礼,“岑大人请。” “云姑娘请。” 这家茶楼名唤“倾云楼”,云衣先前倒是听说过,却一次也没来过,据说这是永安城最好的茶楼,穿梭于茶楼中氤氲的茶香之中,云衣默默鄙视了一下方才在路边茶摊啃瓜的凌铭。 “上一次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云衣刚坐下,便见岑文柏行了一大礼,“还望姑娘恕在下目光短浅。” 云衣觉得自己已经快笑僵了,这种笑,端庄合礼,却不出真心,最是累人。而更为累人的是,这种笑容并不能完美解决所有场面,比如现在这种。 “岑大人不必介怀,”云衣伸手想要去扶,但手伸出去的一瞬间突然反应过来这怕是于礼不合,只好别扭地绕了一圈假装捋了捋头发,“我并不介意的。” “姑娘大量。”岑文柏又行了一礼,这才直起身,目光炯炯地看着云衣。 云衣被看得有几分手足无措,小心地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岑大人坐下聊?” 明明是岑文柏请云衣上来一叙,但这一番下来,倒是他自己更像是个客人了。 岑文柏坐下后,还客气地问了云衣喜欢什么茶,云衣本想说随意,但毕竟对面是岑文柏,云衣还是选了参源茶。 参源茶远不是茶名,但儒生论道常饮此茶,时间久了,人们也忘记这茶的本名了,只以“参源”称之。 云衣是从云浔那里知道这些的,她在云浔那里也喝到了这所谓的参源茶,这茶的炒制方法和泡法皆与寻常茶叶不同。 别的茶叶是为了激发茶中的香气,但这种参源茶,为了彰显为学的不易,只品一味苦,所以泡茶过程务必激发其最深的苦味。 云衣第一次喝着茶一口没剩尽数吐了出来,她这辈子没喝过这么苦的东西,可如今岑文柏面前,她却是不能如此失礼了。 岑文柏听得“参源茶”之初也是有几分疑心的,云衣此举在他眼里着实是有些刻意了,但参源茶与其他茶叶不同,除非真心喜欢,否则装是装不下去的。 茶很快就上来了,云衣从店小二走中接过,斟了满杯,然后轻轻抿了一口,竟是连眉头都没皱。 “云姑娘果真不凡,”岑文柏垂头抿了一口自己的茶,“这般苦的参源茶,竟也能喝得下去。” “岑大人不也是吗?如今永安城这风气,也唯有以此自警,才不至走了歪路。” 岑文柏头微微垂着,头发遮挡着他大半张脸,云衣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却能隐隐感受到他的悲伤,云衣知晓,她这话算是说对了。 “姑娘交付的那篇文章,在下看了。” 云衣分明记得她跟云浔说的是,不必告诉岑文柏是谁送的,但看着这状况便可知,云浔还是说了,但云衣也不在意,只是笑笑,反问了回去,“哦?岑大人有何感想?” “在下想知道,姑娘为何将那文章给在下。” 云衣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吧,只是觉得岑大人会喜欢。” “姑娘错了,岑某是读书人,当以济天下为志,又岂能贪心于山水享乐之事?” 话虽这么说,云衣却从岑文柏的语气中听出了挣扎的意味,这话与其说是说给云衣听的,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的,他在试图劝服自己。 “良禽择佳木而栖,这是圣人都不会否认的道理,岑大人又何必纠结呢?” 岑文柏猛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云衣,“姑娘这是教岑某叛国了?” “我可不敢,”云衣面上笑容不减,甚至愈加灿烂了,“坐而论道,岑大人何苦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 岑文柏眼中的光暗淡下去了,他方才以为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逃脱的出口,而转瞬间,这个出口消失了。 岑文柏是痛苦的,至少这段日子,他一直沉浸在痛苦这种,这种痛苦,来源于他的忠心和大义。 那篇乐荣先生的《归野赋》确乎打动了他,让他对那种山水田园之乐心生向往,可若按他先前所学衡量,这种向往是离经叛道的。 他学的是济天下的学问,做的,也该是济天下苍生的事情,可那田园之乐又时时在他脑海,久久挥散不去,这就是为什么他会来找云衣。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失望(一更) 他希望能从云衣的言行中看出她的别有所图,希望能够说服自己这是云衣的一个蛊惑人心的阴谋,大概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从道德的桎梏中寻得片刻解脱。 可是没有,云衣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喝茶,喝得,还是极苦极苦的参源茶。若非心性坚定、一心向道的人,是不肯喝参源茶的,也喝不下去。 此刻的岑文柏,当真就像是专心佛法的和尚偶然闯进了花街柳巷,心中的佛法澄明一时之间竟比不上这俗世的莺莺燕燕。 但云衣是一刻都不曾怀疑过岑文柏的坚定的,他想要济天下想要改变这浑浊的朝堂,云衣也敬佩他,可弈风国目前这局势,分明是容不下这种改变的。 云衣不知道弈风帝留岑文柏在身边是什么意思,但这么一个忠直耿介的人受宠,无疑会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云衣相信岑文柏的日子应该也不甚好过。 所以她才会将《归野赋》给他,她要击垮的不是他的志向与理想,而仅仅是他对于这个现实仍抱存的一点幻想。 这般肮脏混乱的朝局和那般清闲逍遥的田园,两相对比之下,就算济世心再切,也会愈加厌恶现状。 云衣知道该如何劝岑文柏,但她没有开口,因为现在还远不是时候。 一杯茶饮尽,二人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云衣朝着窗外望了望天色,起身告辞。 岑文柏没有虚留,只是起身还了一礼,云衣笑笑,却是在转身离开之际,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并没有什么确实的意义,但云衣知道,这在岑文柏心中不是这样的,因为岑文柏亦是想叹气的。 他胸中自有千千万万的不平之气,却只能徒徒压在心中。 不如归去,这是这些天来反复出现在他心中的四字,此刻又一遍重现了,岑文柏望着窗外,居高临下地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这繁华的背后,究竟需要怎样的支撑? 暮沧国的和亲大约是压倒岑文柏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和亲原是皇室宗亲的家事,岑文柏本是不关心这些的,但却有人非要让他知道,这人自然便是云衣。 其实岑文柏知道的并不是真相,因为就连云衣都只是道听途说,她总觉得暮沧国三皇子还有什么手段没有拿出来,但目前这局势,忽悠岑文柏是最好不过了。 于是在云衣的刻意安排下,岑文柏终于无意间知道了三皇子辱了柔安公主的清白,护国公府仗势欺人将暮沧使臣打得五天下不来床。 虽然事情可能不是如此,但岑文柏只要稍稍一打听就能知道护国公带人为了醉芳楼,将属国使臣押回客栈,而现在官驿外面,还围着护国公府的私兵。 在岑文柏看来这简直是世上第一荒唐事,就算是属国,那也是国,两国交往,护国公竟能对着对方使臣大打出手,而且还是在他本就理亏的前提下。 而且到现在,七八天过去了,护国公府的府兵依旧围着官驿,这朗朗乾坤之中,天理何在?律法何在? 岑文柏绝不是那种气急了只会动动笔杆子的文人,正如他所说,既是要济天下,那便要拿出些真本事,干一干实事儿,所以当岑文柏知道这消息时,当即便递了折子上去,弹劾护国公。 三天时间,岑文柏一连递了三道,却道道石沉大海,最终岑文柏无法,只得亲自入宫面圣,要将这事当面和皇帝说明白。 弈风帝是在御花园召见的岑文柏,他当时正跟云浔下棋,看局势,他是快输了。 “臣岑文柏参见皇上。” 弈风帝的注意力全然在棋盘上,冲岑文柏随意摆了摆手,“免礼免礼,岑卿快过来看看,朕这危局该怎么破解?” 岑文柏依言上前看了一眼,只瞥了一眼便退到一旁,躬身行礼,“恕臣直言,这危机无解。” 弈风帝皱了皱眉,抬头看着岑文柏,“岑卿这话是什么意思?” “臣听闻三殿下平白辱了和亲公主的清白,护国公却对暮沧国使大打出手,非但如此还带兵为了官驿,臣问陛下,可知道此事?” “怎么?现在连岑卿都要过问朕的家事吗?” “臣以为内政外交皆是国事,护国公此举一损大国风度、二伤两国和气、三违礼法规矩,烦请陛下降罪于护国公,以肃朝堂风气。” 弈风帝大约是没想到岑文柏如此大胆,他不是没看到那三道折子,但这事他交给护国公,也是卖护国公府一个人情,那便无论出了什么事,他都不会再管。 “这件事朕有自己的考量,岑卿还是不要多言了。” “陛下......” 岑文柏明显还想再说什么,但弈风帝却不想听了,摆了摆手,“够了,朕乏了,云卿也一并退下吧。” 云浔轻轻勾了勾唇角,起身告退。 走到一半发现岑文柏还站在原地,云浔思量了片刻又回身将岑文柏拉走。 “国师大人还请放手,”快走出御花园时,岑文柏才反应过来,冷声甩开了云浔,“兹事体大,大人就这么走了吗?” 云浔也不计较,依旧带着浅浅的笑,“要算算我可比岑大人亏,方才那局,陛下可是拿宫中那副《碧宴海棠图》做赌注的,我差一点可就赢了。” “原来在国师大人眼里,护国公做的那些荒唐事还不如宫中的一张画重要?” “诶,那可不是普通的画......”云浔看着岑文柏的脸色,又换了个话题,“我知道岑大人济世心切,可这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啊,大人还年轻,着什么急呢?” “不是一朝一夕可成,但一朝一夕不为,就永远不可成!” “道理是这个道理,”宫道上往来的宫女太监渐渐多了,云浔脸上的笑也就逐渐收敛了,“但,岑大人想想,若无陛下首肯,护国公敢这么做吗?” 岑文柏的双眼蓦然睁大,满脸的不可思议,“这不可能......” 云浔没有再管岑文柏的反应,垂手整了整袖口,貌似不经意地又加了一句,“岑大人要济世,总要先看清济的是谁的世。” 第三百八十章 从头再来(二更) 云浔丢下那句话后便快步离开了,他本是不与人交的性子,此刻跟岑文柏多说两句不过是为了帮云衣的忙。而恰巧,云浔不是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性格。 于是云衣又被云浔的那只“鹦鹉”召到了国师府,看着对面洋洋得意的云浔,云衣长长叹了口气,“说吧,什么事?”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是对待恩人的态度吗?我跟你说我帮了你大忙了!你先说怎么感谢我!” 云衣看着他这样子也猜到了三分,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刚刚入宫见到岑文柏了?” “你怎么知道?” “这分明是我的谋划,怎么就成你帮了我大忙了?” 听得云衣如此说,云浔也不装样子了,“那你快说说,怎么回事?” 云衣将上一次与岑文柏茶馆相遇的情形大概说了,最后下了一个结论,“我想,护国公这事若不能处理妥善,那距离我们这位状元郎辞官归隐的时间便也不长了。” “护国公这事绝不可能处理妥善,”云浔举了举茶杯,“提前庆祝胜利?” “这算什么胜利。” 话虽如此,云衣还是举起杯子轻轻同他碰了碰,抿了口茶,终于露出笑容,“不过最近这日子实在过得憋屈,能办成一件事也好,好歹转转运。” “是这个道理,”云浔也跟着笑了笑,“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是我打算怎么办,而是看他们怎么办,我好像也没有什么资格怎么办。” 云衣从始至终一直处于一个后发的立场,她没有身份真正参与这场抢夺,所以她能做的,只是将事情控制在她所预想的发展趋势下,幸好目前来看,事情也正是循着轨道发展的。 “对了,最近怎么没听你说起那个什么清风寨?”聊到这个话题,云浔突然又想起云衣曾为时不多的勉强算是有所可为的那段时间,其实都是躲在清风寨背后的。 云衣摇摇头,这才想起来她也真的许久不见言策了,“大约是避避风头吧,他们前些日子做得太过了。” “可最后也没什么成果啊。” “也不能这么说,至少刑部大换血了啊。” “不还是凌铭的人。” 云衣笑了笑,回忆了一番那段日子纷纷扰扰的事情,“言策这是在谋民心,他不指望朝廷有什么大变化,只是要让百姓对朝廷一点点失望,这些失望一点一点累积,总有一天会撕一个大口子出来的。” “一点点累积,那他后来也没做什么啊,百姓的记忆力可也是有限的。” “我想,他原本应该还有后续的安排吧,毕竟如今的弈风朝堂,有问题的可不止刑部、礼部这些地方,只有将皇亲的龌龊一并揭露出来,弈风国才算是真正垮了......” 云衣略略想了想当时言策为什么会暂避风头,凌铭的追查自然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也是更为主要的一方面,恐怕还是梧桐苑的那桩事情。 云衣记得她当时是从艳姬口中得知,有人猜测那布包里的东西同梧桐苑一事有关,所以她才会将那东西拿回来,而梧桐苑又是言策的手笔,于是云衣顺手将那东西给了言策。 大约那里面那些云衣所看不懂的字当真涉及什么关键的东西吧,所以才让言策销声匿迹这么久,云衣甚至怀疑他不会直接撤回铁剑门了吧。 “那他后续的计划,你打算替他完成吗?”云浔见云衣一直没说话,于是开口问道。 “我?”云衣愣了愣,而后意味深长地笑了,“怎么会?我说了,我的任务,不过是坐收渔利。” “那如果最后收不了渔利呢?” “没有这种可能的,”云衣说着,眼神里闪耀着一种自信与张狂,“因为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是偶然的,我计算过所有的必然,我,不会算错。” 云浔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云衣了,在仙界时,云衣鲜少露出过这种光芒万丈的神情,少有的几次,也还是在她极年少的时期。 云衣师出名门又年少成名,鲜花和掌声自她出师起便围绕着她,她想要做的事情好像从来没有办不成的,所以云衣的神态一直都是淡淡的、懒懒的,那种气定神闲是天赋和成就养出来的。 可那样的云衣让人觉得太遥远,她好像挥挥手就可以解决所有事,她的天赋允许她广交天下,那些旁人眼中提都不敢提的大能,云衣却能够和他们同辈相称。 可下界之后,这种优越感不见了,一切要从头开始不说,那些曾经的天赋,如今却变成了她的桎梏。 所以那般鲜活的表情才会回到她的脸上,所以她才会时时感受到这时间的喜怒哀乐,云浔看着这个样子的云衣,那一瞬间,他觉得只有这样的云衣是真真正正活着的。 她成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个仙界人人称之都只是会肃然起敬的传说。 云浔那般看着云衣,全然不觉自己看了多久,云衣一开始还没发觉,但被人盯了这么久,当真想不知道都难。 “怎么了?”云衣抬手在云浔眼前挥了两下,试探性地问。 “没什么,”云浔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想起了一些往事。” “别跟我说,”云衣反应极快地捂住了耳朵,“现在让我想起那些事情,只能动摇军心!” 云浔点头答应了,云衣才犹疑着将手放了下来,“怎么就动摇军心了呢?” “想当初,像这样的小仙国,一粒丹药的价钱,自然有人肯替我出手,现在呢,别说灭它了,我自己都得提心吊胆着,别哪天把自己小命搭进去。” “是挺惨。”云浔赞同地点了点头,只是脸上的表情,云衣怎么看怎么有两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你好像很高兴?” “想听实话吗?” 云衣威胁性地挥了挥拳头,轻轻哼了一声,“有本事就说。” “其实我真的挺高兴的,”云浔话音未落,便一个侧身,灵巧地躲避开迎面而来的拳头,“诶,别动手别动手,听我说完。” 云衣拳头未收,抵在云浔的下颌,“想好了再说。” 云浔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我是说,能陪着你从头再来,我挺高兴的。” 第三百八十一章 意料之外(三更) 云衣不是什么容易感动的人,但突然听得这话,还是不可抑制地眼眶一红,为了不让云浔看见,又急忙背过身去。 云浔知道云衣尴尬,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又将案上的茶杯中斟满了茶水。 “谢谢。”良久之后,云衣突然沉声道出这两字,这着实让云浔一惊。 “怎么了你?” “没事儿,”云衣转过身来,已而神色如常,“只是觉得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谢谢,一次补上而已。” 云浔挑了挑眉,故作不满,“我帮了你这么多次,一句谢谢可不够,怎么着也得百八十句。” “做梦!”云衣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突然有些后悔方才说出的话了,“仅此一句,也仅此一次。” 云浔看着云衣,终归是笑了笑,“算了,一次就一次吧。” 云衣原以为护国公府的动作应该远不止于此,而暮沧国使臣算算日子,也该被护国公赶回去了,可是没有。 尽管驿馆还是被护国公府的府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但却始终不见护国公有下一步的动作。 谁也没有想到,有下一步动作的竟然是暮沧国三皇子。 这是凌铭跟云衣说的,他来五皇子府找云衣的时候,全然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生生让云衣把到嘴边的玩笑话又咽了回去。 “怎么了?”凌铭甚至没坐,只是在院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踱步,绕得云衣头晕。 “暮沧国使臣今天去找父皇了。” “哦,”云衣不在意地点点头,这没什么奇怪的,护国公虽然将驿馆围了,但总还是没权力禁足使臣的,“然后呢?” “他竟然又重提和亲的事情。” 闻言云衣皱了皱眉,她现在明白凌铭何以忧心忡忡了,“那他提出的和亲对象是谁?” “是三哥。” 云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凌铭焦躁地在云衣对面坐了下来,“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再提,肯定是护国公默许的,那个三皇子竟然这么有本事,还能和护国公搅和在一起!” “没道理啊,”云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可就算是护国公默许,陛下肯定也不会同意的吧。” 云衣想起上一次云浔跟她说,他曾被叫去宫中给凌钺与柔安公主算八字,大约就是为了防备这一招。 “是啊,父皇说,国师已然算过这二人八字,这两人八字相冲,实在不适合联姻,请暮沧国使另择他人。” “这不就行了嘛,”云衣有些疑惑地看着凌铭,“那你还在担心什么?” “你听我说完,”凌铭清了清嗓子,严肃地看着云衣,“最大的问题是,暮沧国使臣说,他们请仙师算过,这两人八字甚合,还直斥国师是徒有虚名的骗子,提出要与国师当堂斗法!” 凌铭的焦急不像有假,云衣也终于明白他焦急的意义了,他在担心。 现在护国公的想法已经基本明了了,那个所谓的仙师大概就是暮沧国使臣同护国公谈判的筹码,大约是三皇子信誓旦旦地向护国公保证,能让云浔退位。 国师之位,算天命万象,很大程度上也是可以影响皇储的废立的,永安城多少人想拉拢云浔而不得,也难怪护国公会被这么个馊主意所说服。 想想也有道理,如果拉拢不成,那就换一个国师呗,但他们所瞄准的对手,偏偏是云浔。 云衣调整了许久,才让自己不至于笑出声,看着对面只差把“绝望”二字写在脸上的凌铭,云衣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那你把这些说给我听有什么用?你应该去找国师啊。” “国师哪是那么好找的,”凌铭叹了口气,“我去跟他说这些,他恐怕听都不听就要把我赶出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凌铭沉默了片刻,然后仿佛终于下定决定一般,抬头看着云衣,“你这是有没有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 “你不会打算毒死那个仙师吧?” “我觉得父皇也是这么想的,”凌铭说着,脑中竟然已经开始计划,“暮沧国此番一定是有备而来,我们把全部筹码都压在国师身上真的太险了,不如直接釜底抽薪。” 云衣轻轻摇了摇头,她倒觉得,云浔会对这场点缀他无聊生活的斗法求之不得,“我还是劝你相信国师吧,我倒觉得陛下现在未必有你着急,国师在永安城得罪了那么多人,却还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可见还是有些本事的。” 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见血封喉的毒药我没有,不过你可以去药店弄点砒霜,加在那个仙师的饮食里,比直接找人刺死他靠谱。” “哪有那么容易,驿站现在里外都是护国公府的兵......”凌铭说到这里蓦然瞪大双眼,“原来护国公府派兵驻扎驿站,竟是为了保护那个仙师!” 云衣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是因为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仙师,而是岑文柏。 这件事情的真相和她用来忽悠岑文柏的说法完全相左,这若是某一天岑文柏无意间知道了,那她之前那些布置,就全都泡汤了。 这绝对不行,云衣在脑中迅速琢磨着如何能加速岑文柏的离京,其实说起来也容易,只要让他看清楚这个政权的无可救药就是了。 弈风国这荒唐的朝政,有多少令人失望的地方,云衣只怕是数不过来,可要想逼走一个心怀天下的文人,这失望之后,恐怕还需要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 凌钺,这是云衣脑中第一个冒出的名字,永安城最荒唐的皇子,这个人最妙的一点是,在他身上,皇权的霸道和优越展现得淋漓尽是,他绝对是永安城最肆意妄为的人,也是永安城最有资本肆意妄为的人。 皇子的身份和护国公这个外公,让他几乎成为了藐视律法的存在,好在他也足够自大,也当真会做出许多藐视律法的事情来。 还有什么比栽赃陷害更能让人对一个政权失望的吗?云衣不知道,但她知道,对于现在的岑文柏来说,这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宽慰凌铭(四更) 云衣兀自计划着,一时没注意凌铭还在。 凌铭看着云衣陷入沉思,以为她也在担心仙师一事,但许久之后依旧不见云衣开口,这才不得已先一步开口询问,“怎么样,有办法了吗?” “有了,”云衣随口一接,话说出来才意识到问话的是凌铭,“啊?什么?” “我问你,想出办法对付那个仙师了吗?”凌铭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云衣假装没有听见后面半句,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我的办法就是,相信国师,其实我觉得陛下这么信任国师,一定是因为国师是有真本事的,何况你连那个仙师都没见到,暮沧国那些人你是知道的,芝麻绿豆大的本事都能让他们说得有天大。” 云衣这话倒是安慰了凌铭,他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没准儿护国公也只是被暮沧国的三皇子唬住了,并没有见过那仙师的真本事呢? 没准那个仙师根本不存在,只是三皇子为了保命,随便扯的谎呢? “可万一......” “没有万一,”云衣叹了口气,“你要相信国师,不然你也没有任何办法啊,你也说了,驿站都被护国公严密保护起来了,你那馊主意肯定是不靠谱的。” 凌铭也跟着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屈服了,“其实来之前我去找过二哥,二哥也是这么说的......” “这就对了,”云衣又拍了拍凌铭的肩,“回去好好睡一觉,什么也别想,真的不会有问题的。” 当然不会有问题,那可是云浔,管对方是什么仙师,云浔可是实打实仙界的人,而且就算在仙界,他也是风水师中地位极高的。 好说歹说将凌铭说了出去,云衣略等了一个时辰,而后扮了身男装,去了醉芳楼。 她在永安城中没有任何势力,所有事情唯有依托艳姬,这是一个问题,云衣计划着从醉芳楼回来,一定要去找一趟皇甫老祖,让他老人家想想办法。 醉芳楼的生意好像并没有受到护国公的影响,和一般青楼不同,醉芳楼就算是白天,也是开门做生意的。 云衣从正门进去,随手将一块令牌扔给门口候着的小厮,而后自顾自上了楼,随意找了个雅间,要了杯茶。 不多时,艳姬便端着茶推门进来,看着云衣的样子,叹了口气,“小姐若是找我,直接唤我去府上便是,这醉芳楼,终归不是女孩子家常来的地方。” “是吗?”云衣打量着四周,笑了笑,“我倒觉得不错。” 艳姬无心跟她争论,无奈地倒着茶,云衣也不再说旁事,直入主题,说起了岑文柏一事。 “所以小姐是希望我将岑文柏弹劾护国公一事传到三殿下那里?” “不,”云衣摇了摇头,她隐约记得好像听谁说过,凌钺与护国公府的关系并不如旁人想象中那么亲密,至少凌钺好像是不太喜欢他那个有权有势的外公的,“我只需要你找人提点一下三殿下。” “如何提点?” “大致就是向他强调一下岑文柏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如何如何高,再说说岑文柏的为人处世,”云衣想了想,又解释道,“我想,一旦三殿下意识到岑文柏会成为他夺嫡路上的拦路虎,那他一定会出手的。” 艳姬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说起来,今日还见三殿下身边的徐公子来了醉芳楼,小姐要现在......” 云衣抿了口茶,“这个徐公子是什么人?” “文康伯的儿子,跟在三殿下身边挺久了,据说能算上个狗头军师一样的人物,”艳姬说着,又补充道,“这人野心也极大,能看出来,也是不满足于他父亲区区一个伯位的。” 云衣没想到自己竟有如此运气,竟能这么巧就碰到这位一位,不过细想想也不算偶然,必然这醉芳楼,也是京中那些公子哥最爱来的地方。 “派个机警点儿的人,别让人看出什么,”云衣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记得,要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过来。” “小姐放心吧,醉芳楼的姑娘,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云衣点点头,站起了身,“那我便走了,辛苦你了。” 艳姬行了一礼,等云衣走了,又再房间中待了片刻才出去。 云衣出了醉芳楼没有回府,反倒是直奔皇甫老祖的住处,她有预感之后的日子不会太清闲了,所以趁着有时间,该说的话她要一次跟皇甫老祖说了。 皇甫老祖虽贵为皇室,但也是个修行之人,修行之人是耐得住寂寞的,这一点云衣每每去南城找他都要感慨一遍。 那小院依旧冷冷清清的,门上甚至落了一层薄薄的灰,能看出不仅没人拜访,就连主人都很久没出来了。 修武之人修为到了一定程度自然能辟谷,云衣倒是不担心皇甫老祖饿死,但口腹之欲说起来也是人不可少的欲望之一,皇甫老祖这么不肯亏待自己的一个人,能忍耐口腹之欲至此,云衣也是不得不佩服。 推门进去,门轴已经有些锈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皇甫老祖躺在院中那个竹椅,正一动不动地闭目养神,神态姿势,与上一次云衣见他时一模一样。 “您不会这么多个月,完全没动弹过吧?”云衣回身关好了门,走上前戳了戳皇甫老祖的胳膊,“还活着吗?” “当然活着,”皇甫老祖闭着眼睛,发出的声音却渺远又深沉,仿佛来自于另一个空间,“老头儿命可长了。” “您这是悟了呀,”云衣半开玩笑地说着,自己在院中找到了茶壶和茶盏,掀开盖子一股馊味扑面而来,“这玩意儿放了多久了?” “不知道,”皇甫老祖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却又好像能看见云衣的一举一动,“你顺手帮忙倒了吧,记得把洗一洗茶壶。” 云衣当然没打算干这些粗活,她捏着鼻子很是嫌弃地拎着那茶壶,然后打开门将整个茶壶都扔了,做完这一切还特地洗了三遍手,而后才坐到她自己的那块石头上,好奇地看着皇甫老祖。 “老祖你什么情况?真的要成仙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培养势力(五更) “哪这么容易,”皇甫老祖终于睁了眼,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声音也恢复如常,“你这丫头,让你洗洗,你怎么就把我的茶壶扔了!” “反正你也不用,”云衣无所谓地耸耸肩,“大不了下去我再送您一个。” “要贵的!”皇甫老祖特意将“贵”字咬得极重,看着云衣点头答应了,这才往下说,“今天怎么想起来找老头儿了?” 云衣嘿嘿笑了两声,“听闻老祖武道精进了不少,这不是特地来道贺了嘛。” “狗屁!”皇甫老祖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你就是又有求于老头儿了。” 云衣摸了摸鼻子,讪笑两声,“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老祖。” “说罢,什么事,老头儿考虑一下。” 云衣两三句说明了她现在正做的事情和她目前的处境,然后开始说明她此行的目的,大抵是实在不太好办,皇甫老祖听完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知道培养势力这种事情,不是说你心血来潮,一两天就能搞定的。” “我知道,所以这才来麻烦老祖嘛。” “你首先要明白你要这势力做什么,这个势力里需要一些什么样的人。” 云衣想了想,脑中却莫名开始浮现醉芳楼,“如果我说,我需要一个类似于醉芳楼的东西,老祖觉得可能吗?” “可能啊,有什么不可能的,”皇甫老祖摊摊手,“不过等你的醉芳楼起来了,夺嫡之争可能已经结束十几年了。” 云衣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件事情不容易,但无论如何,她总是要着手去做的。 “那便麻烦老祖先买一批死士慢慢培养着吧,这路还长,总归会派上用场。” “买一批死士?”皇甫老祖挑挑眉,“你认真的?死士还能买?” “别处可能不行,”云衣说着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张地图,“不过,这个地方可以。” 那张地图是云衣无意间在云浔那里得的,毕竟国师的身份在那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门路知道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这个地方据说是弈风国最大的黑市,这世上有的东西,就没有他们不敢卖的,就更不用说死士了。 “这个地方好像是不接待外人的,这张地图同时也是邀请函,只能持地图的人才能入内。” 皇甫老祖接过地图,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你确定这里卖死士?” 云衣点点头。 “那岂不是每个人都能建立起一支不要命的军团了?” “哪有这么夸张,”云衣笑了笑,“死士可不是那么容易培养的,而且价格又极高。” 皇甫老祖依旧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可,这么个地方存在,就连朝廷也不管?” “纳税的地方,朝廷为什么要管?” 没错,这个地方是纳税的,云衣从云浔那里接过这张地图时便有过和皇甫老祖一样的疑问,当时云浔便是一脸不屑地给了云衣这个答案。 “据说他们跟弈风皇室达成过某种协议,任何可能威胁到政权稳定的东西都不会贩卖,像死士的买卖都是要经过严格的审查的,最基本的一点,在朝为官的人不卖。” 说完大约是觉得解释地还不够详细,云衣又进一步做了补充,“不仅仅是在朝为官,族中有人在朝为官的也不卖,而且他们会十分仔细地审查,这人你买去是做什么用途的,据说那个黑市卖出去的死士,终其一生,他的行踪都掌握在那个黑市手里。” “他们能做到?” “就目前已知的几个案例来看,他们是做得到的,”云衣初次听到这些事情时,也觉得极其不可思议,“就在十几年前,有人从黑市买下死士,想去刺杀某朝廷命官,他当然是跟卖主撒了谎的,但在那死士杀死官员之前,死士突然暴毙,谁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这个事情听起来实在像是个故事,皇甫老祖皱皱眉,却是更不能理解了,“既然如此,那人你买回来不就更没有用处了吗?” “怎么没有用处,”云衣撇撇嘴,“我又不用他杀人,只是救个急而已,等有时间了,我会自己训练一批值得信任的人。” “可听你方才所说,那死士终其一生都在卖家的控制之下,那岂不是你的所作所为也会被别人知道?” “不会的,他们在黑市做生意,这点儿诚信还是要有的,如果非要说控制,那应该不是卖家的控制,我方才讲的那个故事虽然神奇,但细想想,估计也就是什么药物的作用。” 皇甫老祖一脸不信,“什么药物能这么神奇?” “不用多神奇,只是有些药物单独一味不构成毒药,但与另一种药物接触就会成为致命的东西,我想这大概就是这种原理,那些入朝为官的,身上应该有什么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皇甫老祖乍一听便想反驳,但想了许久发现,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反驳的,只好闭嘴全做默认了。 “不管那些传言是真是假,至少我现在真的需要人这件事是真的,”云衣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张卡,“那一切,便拜托老祖了。” 皇甫老祖看着那张卡,皱皱眉,“这点儿钱我还是有的。” “老祖带着吧,到时候万一不够多尴尬。” 尽管依旧不太乐意,但大约是觉得云衣此言有理,皇甫老祖还是将那张卡收了起来,而后便没有再提黑市的事情,倒是问起了云衣另一桩事。 “其实我从刚才就不太明白,那个岑文柏,是叫这个名字吧,他就算不站队也对你没有任何妨碍啊,你为什么非要逼他隐退?” 云衣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是对凌清安没有妨碍,不是对我。” “什么意思?” “那种读书人,无一例外都是死脑筋,他们是绝不肯承认女子称帝的,所以为了避免未来有朝一日可能遇到的麻烦,我还是先把他解决了为好。” 皇甫老祖闻言一愣,而后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你考虑得还挺远。” “老祖不会以为,我当初的话只是开玩笑的吧?” 皇甫老祖摆摆手,却没说是或不是,只是长叹一声,“可惜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弃官(六更) “有什么可惜,来日待我开国,再将他请回来就是了。” “这话你也敢说?” “有什么不敢,”云衣笑了笑,看了看四周,“反正也没人会听到。” 早在进门之前,云衣便知道她今天要说的事情皆是一些大逆不道之事,于是早早地以精神力封锁了四周,这时候就算是有人将趴在门上听,只怕也只会一无所获。 皇甫老祖又看了云衣一眼,而后长长地吐了口气,“老咯老咯,现在当真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咯。” “老祖也还年轻啊。” “行了,不用奉承我了,”皇甫老祖摆摆手,“这话我当初还在东齐国的时候就听腻了。” 提起东齐国,皇甫老祖又是好一番感慨,末了叹了口气,“这算起来明明也才出来了两三年的工夫,可再想想东齐国的日子,却是恍若隔世啊。” “对老祖恍若隔世,于我而言,却宛如昨日啊。” “你,还会再回去吗?” “当然,”出乎皇甫老祖的意料,云衣回答地毫不犹豫,而且目光真诚,“当年求老祖带我出来时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嘛,答应老祖的事情,又怎么能反悔呢?” 皇甫老祖看着云衣,一时竟分不出这话的真假,许久之后,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没什么事的话,你便走吧,我也要收拾收拾准备去这个黑市了。” “老祖不急,”云衣突然想起一事,赶忙将皇甫老祖拦下,“这件事情倒是不急,还有另外一件事,还要麻烦一下老祖。” “什么?” “还请老祖注意一下,最近永安城附近,是否有人打斗。” 云衣总还是在意侠隐的不告而别的,她这几天总在琢磨这件事,她就算跟侠隐没有多少交情,但他在五皇子府待了那么久,就算要走,于情于理,打声招呼总是应该的吧,又没有人会强留他。 而且想一想最后一次和侠隐对话时的场景,那个和暮沧国使臣一起入京的、据说是揍了柔安公主一顿的少年,云衣总觉得他和侠隐有些关系。 “打斗?”皇甫老祖不解地皱了皱眉,“这永安城郊的打斗日日都有,你要我怎么注意?” “嗯......”云衣思虑了片刻,“可能不会是寻常打斗,更像是生死决战那种?” 皇甫老祖看着欲言又止的云衣,眉头皱得更深了,“你也别藏着掖着了,直接说吧,谁和谁打起来了?” “我也说不准,就是当初在暮沧国的那个人您还记得吗?前几天这人不告而别,我总觉得有些什么事情要发生。” 皇甫老祖看样子是将那人忘了,皱眉思索了许久,才将将有些印象,“就是当时酒馆打架那个?” “对,就是他,”见皇甫老祖想起来了,云衣也便放心了,“那便麻烦老祖了。” “唉,老头儿一把年纪了,还要替你操心这操心那,命苦哟!” 云衣知晓皇甫老祖这是故意抱怨,也不在意,只是笑笑,又多捧了几句“劳苦功高”云云,而后便起身告辞了。 艳姬的办事效率当真是不容小觑的,又或者说凌钺若是想让谁倒霉,总是能想到办法,反正不出十天,云衣便从艳姬那里得知了岑文柏弃官的消息。 “这其中,也有护国公的手笔吧?”云衣听着艳姬给她汇报岑文柏弃官的始末,不经意地开口。 “想来是有的,毕竟当初岑文柏入宫弹劾护国公一事,在朝中也传了些日子了。” 云衣勾了勾唇角,没有做声。 这大约就是护国公的反击,借着凌钺的名义,不然,云衣是不相信凌钺那脑子能想出这般弹劾的由头的。 其实若是想给读书人安些罪名,最容易的便是从那些诗文入手,自古就是再忠心的读书人,也总是喜欢发发牢骚的,那些个清高自诩的人,才不在乎什么明哲保身,他们坚信只要自己忠心可鉴,偶尔发发牢骚算不得什么大不敬。 可很明显,皇帝从来不这么想。 岑文柏其实已经够谨慎了,况且在这时局之下,好像处处都堪称一句滑天下之大稽,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便也见怪不怪了,所以岑文柏一直告诫自己谨言慎行,冷静且超脱地看待这些事情,或许陛下有自己的想法。 而先前刑部出事、礼部出事的时候,弈风帝痛快地将有关官员下狱,无疑也让他更肯定自己的想法,可在护国公一事之后,这种信念崩塌了。 岑文柏实在想不明白,这般无法无天的做法,而且铁证如山,弈风帝竟然还能当做没看见,甚至于连一句话都没有。 那一天,他大约经历了他这一生最深的失望,后来,他又听闻二皇子与四皇子曾联手进宫告状,最终换来的结果却只是护国公将暮沧国使臣暴揍了一顿。 那一瞬间,岑文柏突然觉得这世道不会变得更好了,堂堂仙国,原来护国公才是一手遮天的存在。 也正因为这种失望,将他的所有理智与谨慎尽数击溃,那天晚上,他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字,字字都在痛骂这昏暗的世道,不是隐喻,而是痛骂,指名道姓地骂。 那文章被护国公使了点小手段拿到了手,又略施小计,将那几张纸烧得只剩下最容易让人误会的只言片语,而后将这自言片语作为证据,交给了凌钺安排的弹劾岑文柏的御史。 于是弈风帝看见的奏折上,岑文柏的罪名清清楚楚写的是大不敬,弈风帝大怒,召来岑文柏解释,可已然对这个朝廷绝望的岑文柏又怎屑于解释,于是当即弃官归乡。 “陛下竟然也没治他的罪,”艳姬跟云衣说着,还在不住感慨,“我还以为此番这位状元郎就要身首异处了呢。” “毕竟也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云衣叹了口气,虽说这件事是她一手策划,但发展到这一步,还是让人不免唏嘘,“而且,陛下也是惜才吧。” 艳姬不服,“惜才就不会让他走了。” “因为陛下也明白啊,这一朝已然没有他大展拳脚的余地了,放他还乡,大概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等到新帝登基,再出来好好实现他济天下的理想。” 第三百八十五章 挑战(七更) 岑文柏那事也算折腾了几天,也正是由于这横插进来的事情折腾了几天,那仙师斗法的事情便被搁置一旁了。 说起来弈风帝日理万机,几乎都要将这事儿忘了,偏偏是那仙师,又将此事重提。 他也不是到弈风帝面前重提的,说实在的,弈风帝也不会面见他,只是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才,一纸战书,直接送到了国师府。 大约是因为有十成十的把握,这位仙师便想凭借此役一战成名,所以为了防止云浔避战,他还在永安城中广散消息,连时间地点都定好了,也不管云浔同不同意。 若按江湖规矩,这人所为实在不太地道,甚是是不守规矩的,但云浔见着那挑战书只觉心情大好,自然也就没在纠结这些。 只是听说弈风帝听闻此事大怒,毕竟国师是他钦定的,这般逼战,简直是在拂他的面子,而且这所谓仙师先前坚称凌钺与柔安公主八字相合已然让他不悦,这两厢加起来,足以让弈风帝暴怒。 于是暴怒的弈风帝当即下了旨意,他要亲自去观看这场斗法,赢者有赏,可若是输了,尤其是那仙师若是输了,数罪并罚。 因为皇帝要亲临观看了,这场地便不能草率地定在最初的地点了,于是一众官员商量了许久,在永安城最高的点星楼前划出一片地方,在点星楼上置帝王仪仗,两侧是皇亲的位置,然后一里之外才许百姓观看。 日子就定在战书所选的那日,云衣跟着凌铭偷偷混进了皇子的席位,坐在凌铭下首,方一坐下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的擂台。 凌铭扭头看了她一眼,“可是你告诉我相信国师的,这场若是出了差池......” “放心放心,”云衣摆摆手,“我拿项上人头担保,绝对不会出差池。” 那仙师倒是早早来了,盘腿坐在擂台中央,一声道袍,手执佛尘,他大约自我感觉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但在云衣眼中,却和路边的算命瞎子没什么分别。 等到点星楼上的位置差不多满了,云浔才慢慢出现,法力无边的国师大人当然是不屑于走过来的,尤其是在这么一场斗法中,云浔觉得他若是走上的擂台,那便已经输了。 于是,在那仙师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的时候,擂台之上的空气突然出现了一阵波动,那波动明显到就算不懂空间之术也能看到那些扭曲的气流,而就在这些气流之中,云浔的身影缓缓浮现。 在旁人看来,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莫说是平民百姓了,就算是坐在哪里的王侯将相,也绝没有一人见过这般阵势,当即掌声雷动。 云浔轻轻勾起了唇角,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那个盘腿而坐的对手,缓缓开口,“仙师是吧?” 仙师二字本是一种尊称,但不知为何,那人总觉得这二字从云浔嘴中说出来,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讽刺。 他迅速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调整好神态又做作地清了清嗓子,“想必这就是弈风国的国师大人了?后生有礼了。” 这声音一出,云衣心里一动,这个声音她曾在三皇子府听过,就是她和凌钰在假山后面听到的那段对话中的其中一个。 云衣越过凌铭看向了凌钰,刚好碰上了凌钰的眼神,凌钰对她点了点头,由此,云衣便愈加确定。 那如此说来,那香炉里的阵法大概就是这位的手笔,想到这里,云衣只觉更不用担心了,那三脚猫的本事想斗得过云浔无异于痴人说梦。 云浔没有理他,信步走到擂台一侧,而后看向了弈风帝。 云衣循着云浔的目光,看着弈风帝神色很是满意,突然就明白了这位深得圣心似乎也是不无道理的。 弈风帝很是欣慰地看着云浔,满心都在感慨还是自家的国师好,看对面那个所谓仙师,根本就没把朕这个皇帝看在眼里,这么想着,对暮沧国也不免更是厌恶。 “国师大人辛苦了。” 弈风帝突然出声,吓了仙师一跳,这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身后还有皇帝,但此时再说什么为时已晚,那仙师咬了咬牙,暗自自我安慰,那些都是虚礼,只要有真本事,这些虚礼就算没尽到也无妨。 云浔微微颔首权当行礼,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若是行全礼实在有违他仙人的形象。 弈风帝也没有纠结这些,只是点了点头还礼,而后看了一眼身侧的太监。 那太监会意,上前一步,朗声宣布,“斗法开始!” 云浔终于将目光放在了对方身上,而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少年一声白衣,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云衣在上面看着,只觉今日之后,这国师不知又要成为多少永安城少女的梦中情人了。 仙师自然是不肯让所有目光都被云浔夺去,他并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云浔,“国师就不问问我们比试什么?” “随你。” 这随口吐出的二字自然又引起了一波欢呼,仙师咬牙切齿地看着云浔,“随我?那国师大人可莫要后悔!” 说着,那仙师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罗盘,“此物名唤风水罗盘,是演阵的必需品,既然国师这般自信,那我们便比试阵法吧,国师大人不会临阵脱逃吧?” “阵法?那不是炼丹师的东西吗?”人群中已然响起了窃窃私语,这些讨论汇集在一起,声音越来越大,仙师听着,阴险的笑容逐渐蔓延。 仙师认定了云浔会输,因为阵法这东西,寻常人根本没机会听说,就是他,也是偶然从一处远古洞穴中所得,他明里暗里问过许多算命的同行,皆是从没听说过这东西的。 云浔看着他拿出那罗盘也是有一瞬讶异的,倒不是觉得有多厉害,而是因为照云衣所言,这个位面应该是没有阵法和罗盘的。 但既然对方的命题都这般称他意了,云浔是断没有不应战的道理的,可唯一的问题是,他的演天盘实在过于显眼,和对面那个小破罗盘相比,就算不懂阵法的人也能一眼看出高下,如此一来,便更有人要怀疑他的来历了,想想实在是麻烦,这可如何是好呢? 第三百八十六章 斗法(八更) “怎么?国师大人不敢了?”看着云浔犹豫,那仙师更是嚣张,场上的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就是弈风帝也默默替云浔捏了一把冷汗。 云浔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反倒是对着弈风帝一抱拳,“臣请陛下给臣些时间,让臣能去准备一个罗盘。” “准了。”这个要求无可厚非,毕竟这个命题是对方当场提出来的,弈风帝自以为看出了云浔的几分茫然,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朕都会满足。” “谢陛下。” 云浔说完便走下了擂台,留下仙师一人独自得意。他现在已经几乎确信云浔对于阵法一窍不通了,因为这罗盘根本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准备出来的,虽然算风水的那个东西也叫罗盘,但却和演阵法的罗盘是实实在在两个东西,这是他当初研究了好几十年才弄明白的道理。 云浔去准备了,那仙师想了想又重新盘腿坐了下来,兀自闭目养神。 云衣看着云浔离开,想了想,随便找了个借口也离了作为。 “你那里有没有寻常一点的罗盘?”点星楼后面一个无人的角落,云浔和云衣碰了头。 “这东西我怎么会有?” “你端了那么多古遗迹,找找嘛。” 云衣看了眼云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还以为你的办法是把那个演天盘弄得平凡一点,让人看不出特别之处。” “那怎么可以!”云浔想都没想便反驳道,“那是神器!任何一点加工都有辱神器之名的!” “好好好,”云衣无奈地掏出储物袋,遍翻遍给云浔打预防针,“先说好,有或没有全靠运气,如果真的没有,你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云浔一摊手,“我总不能认输吧?不过你放心,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或许是云浔的运气当真不错,云衣竟真的在巫月族那为数众多的遗物中翻出了一件罗盘,大抵真的是因为巫月族没落得厉害,那罗盘虽然是上古之物,却看不出什么灵蕴。 云浔拿在手里比划了一下,又用手指随意在罗盘上划了两下,看样子很是满意,“就它了。” “用完记得还回来。”云衣最后嘱咐了一句,而后便绕路回了点星楼。 云衣坐下后有段时间云浔才回到擂台,他手中的那罗盘已然和刚才有些不一样了,他大概是做了一些处理,云衣远远看着,觉得好像是多了几分灵气。 仙师没想到云浔真的能拿回一个罗盘,但转念一想,又颇为不屑地开口,“国师大人不会以为随便一个罗盘就可以吧?阵法可不是算风水。” “可不可以,待会儿不就见分晓了吗?” 云浔说完便走回自己的位置,低头摆弄着罗盘,仙师“切”了一声,心道待会儿有你哭的。 按照规矩,仙师是挑战者,自然应该先出招,那仙师煞有介事地将罗盘拿在手上,而后环顾四周,向云浔鞠了一躬,“既然如此,那在下便献丑了。” 云浔看着仙师将罗盘平举,而后咬破手指,滴在罗盘之上,原本平静的罗盘霎时大放光芒。 就在看客皆是为这光芒所震撼的时候,仙师开始以血为引画阵,片刻之后,在罗盘的光芒之中渐渐形成一个阵法。 仙师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国师大人不好意思了,在下方才忘了说,以阵法相斗,可从来没有先后一说!” 话音未落,那阵法便被仙师推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阵在空气中闪着微弱的金光却以一种极快地速度向着云浔而去。 在场诸人皆是一惊,弈风帝更是拍案而起,云衣看着一脸淡然的云浔,心里想的是如若云浔被这么个小破阵击中,那天虚子恐怕会被他气得亲自下界揪他回去。 早在仙师以鲜血为引时,云衣便知道他境界不高,在仙界,就算是初出茅庐的风水师,也早就不屑于以血来引阵了。 那方小阵当然没有击中云浔,非但没有击中,它甚至还没近云浔的身就自行消散了,云浔似笑非笑地看着仙师,“方才,你说什么?” 刚才仙师的动静可谓是不小,云浔不可能没听到,这句话只是为了羞辱对手,其实根本不必他开口,点星楼前已然满座嘘声了。 “这不可能啊!”仙师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罗盘,他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就算他修为不够,但这么点距离,应该还是能够撑住的啊。 “方、方才是为了让国师知晓规则,接下来,在下可要拿出真本事了!” “哦?”云浔挑了挑眉,“那,拭目以待。” 那仙师犹疑地看了云浔一眼,在心里暗自给自己打气,拼命告诉自己刚刚不过是个小小意外,只要自己踏下心来,赢这么一个外行一定不成问题。 还是刚刚那一套动作,不过此番那巴掌大小的阵看上去似乎更凝视了一点,云衣在楼上看着,突然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气把旁边的凌铭吓了一跳,“你、你叹什么气?” “啊?”云衣被他的紧张弄得莫名其妙,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台上的仙师,“我在想,再如此反复几次,恐怕都不用国师出手,那人自己便会因失血过多晕厥。” 云衣此言似乎是点醒了凌铭,他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怀着这种心态再看擂台之上的对决,他也终于是看出些乐趣了。 尽管较之上次凝视了些许,但那小阵依旧不足以近云浔的身,这一次,甚至消散得更快。 看仙师的表情,他面子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但事实如此,他又确实无可奈何。 云浔看着对面目瞪口呆的仙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我已经知晓规则了,仙师不必这么三番两次地示范。” 云浔在仙界时是从来不屑于欺负那些初出茅庐的小风水师的,但今日这一番,竟让他感受到了几分虐菜的趣味,尤其是这初出茅庐的菜鸟一刻钟之前还在不知天高地厚地挑衅他。 “时间拖得如此之久,陛下都要乏了,仙师若还是如此相让,那我可就要出手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大胜(九更) 那仙师说起来不过是得了本典籍,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他甚至不知道如何以阵法对战,更遑论说防守。 他原本是笃定云浔不知道阵法为何物的,那他一个阵法攻过去,对方必定自乱阵脚,到时候他自然就赢了。 可现在的情况明显已经超出他的预期了,他也搞不明白那阵法究竟为什么会消散,但冥冥之中一种感觉告诉他,那阵法的消散与对面这个人有关。 然后这众目睽睽之下,云浔已然开口,他又不能避战,只得一边硬着头皮应了,一边兀自自我安慰,就算他的阵法总是莫名其妙地消散,但云浔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到最后最多算个平局,他也不亏。 云浔勾了勾唇角,微微躬身,简单行了一礼,而后学着对方的起势,将罗盘平举。 云衣在楼上看着,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迎上凌铭疑惑的目光,又连忙咳了两声掩饰。 那些架势其实完全都是错的,但云浔一分不差地学了,也就伪造出一种,他是在按部就班地模仿仙师的假象,这是云衣理性的分析。 但看着云浔脸上那三分戏谑的笑,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家伙,大概也只是起了玩心而已。 但以血做引这种事情云浔还是不愿意做的,所以他只是装作咬破手指,而后略施小计将精神力外放成红色,在光芒的掩护下,旁人也看不清那血色是真是假,片刻之后阵成。 云浔举着罗盘,专注地欣赏着那个小阵,许久之后,抬头看向仙师,“仙师看看,我做得可对?”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嘲讽了,因为就算是不懂阵法的人也能看出,云浔的阵,较之仙师的阵,不仅凝实,而且要炫目繁复得多。 仙师的脸色很不好看,他黑着脸,一言不发。 云浔似乎终于是欣赏够了,手一挥将那阵法推了出去。 云浔的阵并不像仙师那阵如此迅速,相反,它的速度极其缓慢,像是一个垂暮的老头子,一步一顿地挪动着。 “仙师不躲吗?”云浔知道自己这阵有多大威力,但他这话倒不是出于好心,相反,他更多的是抱着一种看好戏的态度。 果然,仙师站在那里,还傲慢地扬起了头,“方才国师没有躲,那在下便也不躲,这才公平。” 在仙师看来,他的阵都那么快了,在近云浔身之前也还是消散了,这个阵这么慢,一定也会在近身前消隐无踪,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消散,这么慢的速度,他到时候见势不妙再躲也是来得及的。 但云浔当然不会如他的意,仙师话音刚落,那个慢吞吞的小阵就骤然加了速度,仙师甚至还没弄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待他反应过来,已而被击退数米。 胸口的重击痛得他几乎昏厥,又在急火攻心之下,一口鲜血涌出,下一秒,竟是真的晕了过去。 满场的欢呼,虽说大多数人就像仙师一样没能看清方才那瞬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仙人模样的国师赢了,这便足以让人高兴了。 凌铭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云衣笑着,轻声在他耳边说:“那个仙师,一定是装晕。” 凌铭心间一动,顿时明了,信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朝着仙师的方向掷去,而击中的位置,刚好就是他刚才受伤最重的胸口。 巨大的痛感让仙师“嗷”的一声弹了起来,云浔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抬手在面前凭空挥了两下,然后缓缓消失。 “国师真的是神仙!”人群中这个声音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但却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在这欢呼之中,护国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暮沧国三皇子已然是面如死灰。 那仙师最终是被人一左一右架下去的,形容极其狼狈,有如丧家之犬,而他在驿馆曾享受的那种生活自然也是没有了,弈风帝直接下旨,以大不敬之罪将其下了狱。 至于暮沧国一众使臣,弈风帝没有做任何处置,因为他毕竟是皇帝,这般对属国使臣下手恐怕有失风度,但是无妨,因为护国公必定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这场和亲的闹剧于此终于算是了了,柔安公主被弈风帝随意指给了一个离京多年的侯爷,那侯爷风评不好,娶过几门亲却没有一个活过三年的。 柔安公主尚未到侯爷封地便自尽了,云衣听着这消息时怔愣了许久,而后长叹了一声,大约是那任性的公主也明白,她任性的日子已然到此结束了,与其来日里受那些非人的折磨,倒不如自己了结了自在。 在这么一场闹剧之中,好像谁都没得到什么,但所幸,谁也都没失去太多,若要非说谁是赢家,那大约只有云浔了。 那场斗法成就了他,在那之前,他只是一个神秘的国师,神秘,却不得民心。 坊间有种种传闻,关于他如何如何蛊惑陛下,又如何如何逼走老国师,皆是将此人描述成一个惑主的妖魔。 可那场斗法之后,那些话本里云浔的形象瞬间就变了,各种各样的说法不一而足,但它们都有一个不可忽略的共同点,即,国师大人确乎是仙人转世。 看那俊秀的模样,看那高明的仙术,云衣那段日子只要上街,总能听见各种对于云浔其人的夸赞,有些甚至夸张到她都不好意思听下去。 “这一定是你的阴谋对不对?”国师府里,云衣喝了口茶,开始质问云浔,“我现在都怀疑那仙师是你安排的了。” “这可着实冤枉,”这会儿云浔正是满面春风,虽说弈风国的国师是个不近人情的形象,但在云衣面前,云浔是不介意嘚瑟一些的,“只能说是我人格魅力太甚,唉,像我这样的金子啊,一般是藏不住的。” 云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越发感受到人比人真的气死人,当初她花了多久时间,治了多少病人才勉强忽悠来一个仙子称号,而云浔,仅仅是去装了装样子,随手画了个阵法,便得了万民拥护。 她甚至觉得现在若是谁敢说一句云浔的不是,永安城中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地下交易场(十更) “行了,”云浔看着颇有些愤愤不平的云衣,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得了民心,到最后帮的还不是你?” “可若是到不了最后,这一切可就全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云浔挑了挑眉,很是好笑地看着云衣,“我们的云大宗主什么时候这么悲观了?” 这称呼云衣也是许久未曾听过了,她愣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你们的云大宗主啊,一直这么悲观。” 可玩笑归玩笑,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事情也还是要一点一点做下去的。 护国公此番被暮沧国三皇子耍得团团转,自然是心有不甘,但那仙师能突破他私兵的围困将战书散得到处都是,旁人也不难猜到这其中必有他的默许,虽说最后国师赢了皆大欢喜,但护国公总还是觉得弈风帝已然对他有了些意见,所以即便不甘心,他也还是消停了一段时日。 其实最让护国公焦头烂额的还不是弈风帝的怀疑,而是凌钺的疏远,凌钺不知从哪听说,是他这外公派人进宫,非说他和柔安公主八字相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打那之后,凌钺便再没迈入护国公府半步。 护国公是能托的人都托遍了,最后也还是没能说服这个小祖宗,最终只能自己在府中生闷气。 倒是凌铭的动作一天天大起来了,此刻凌清安不在京中,倒是让凌铭在朝中大展拳脚,从户部派粮赈灾到兵部发兵炎州,这桩桩件件的是,好像每一件凌铭都能插上两句,而偏偏这两句都极为关键,替朝廷解决了不少难题。 虽然这些政事还都算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这并不能阻拦四方的天灾人祸。炎州大乱,劫匪当道,朝廷已经一批批不知派出多少兵了,却依旧肃不清。 此外,南羿州突然糟了旱灾,大批大批的灾民涌入邻州,搅和得两个地方皆是鸡犬不宁。 弈风国自建国以来未曾出现过这般灾异,于是百姓中渐渐开始流传,这或许当真是国祚将倾。 这种流言不知从何而起,但渐渐地竟蔓延到了永安城,弈风帝纵有通天的本领也堵不住万民悠悠之口,细思之下,下旨又开了一次恩科。 这大约也是个救急的办法,毕竟若是皇帝还有开科举的闲心,至少证明这个局势还不是太无解。 鉴于上一次春闱出了那么大一桩案子,弈风帝决定亲自督查此次考试,每一张卷子,批阅之后都要由他亲自过目,同时下旨,但凡有作弊或参与作弊者,一律杀无赦。 在民心的重压之下,就算是弈风帝也要开始正视这些他从前得过且过的东西了,毕竟,这些东西已然威胁到了皇权。 言策回来了,虽然时机远远没到,但大概是觉得凌铭已然将清风寨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而且,大灾乃是祸乱的前兆,他已然在炎州安排了人手,而他本人,选择在永安城把握大局。 云衣这一次是在拍卖场遇见言策的,这拍卖场不是上一次云浔拍下射日弓的那一个明面上的拍卖场,而是永安城的地下交易场。 每一个城市,哪怕是都城,都会有其阴暗面,一些平日里见不得光日的人或是东西在此停留,而永安城的地下交易场便是这么个地方。 它没有特定的开放时间,但那个地方就算是白天也阴暗如深夜,每一个人都身罩黑色的斗篷,身形臃肿,来去匆匆。 在这样一个地方,本是谁也认不出谁的,但云衣偶然经过一个摊位的时候,敏锐地听出了言策的声音。 她尾随言策直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才亮明身份,而在她亮明身份之前,这俩人又一次差点打起来。 “我说,你这暴脾气得改改,”相认的两人重新戴上兜帽,涌入人流,“哪有这么不明真相就动手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两人说话的声音都极低,而且皆是目视前方,“一个不慎就可能葬身于此了。” 言策说到这里,看了看云衣身后,“怎么就你自己?” “我倒觉得没你说得那么夸张,”云衣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她有蝶梦,见势不妙谁也困不住她,“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来这里干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的兜帽里看到了心照不宣,他们二人,包括此刻正行走在这里的大多数人,皆是来等今日的这场拍卖的。 这座地下交易场里有唯一一家拍卖场,谁也不知道这拍卖场是谁开的,而且莫说服务的侍女,这里甚至连拍卖师都没有,每一场的拍卖师都是从外面的拍卖行临时请过来的。 和所有拍卖场一样,这里也接受寄卖,但是完全自助的,也没有人鉴定,就是卖家将东西放到指定的地点,自己附上对这东西的描述,拍卖的时候拍卖师会一字不差地照着那描述读出来,至于东西的真假,便全要看卖家的良心和买家的运气了。 不过为了保障买家的权益,这个拍卖场提供一项售后服务,也即,当你发现你买下的东西,其价值远远不及你出的价钱时,可以向拍卖场提出申诉,一旦申诉通过,你就能够得到卖家的全部信息,而后便是生死有命。 谁也不知道在这么个无人拍卖场里,这套体制是如何运行的,但长久实践经验证明,这个体制确实有用。 更为与众不同的是,这场拍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更确切的说,是什么时候请到拍卖师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东西都是现场寄卖,谁也不知道这场拍卖会出现什么东西,又或者是一件东西都没有。 正因为这种体系的不确定性,来这里“淘宝”往往更需要运气,这种运气不仅仅在于遇上的东西的好坏,因为若是真的运气差,有可能千里迢迢跑来发现,今天这一场拍卖并没有东西寄卖。 这就是为什么现在这么多人等在这里,因为本场拍卖所寄卖的东西,还凑不够一场拍卖会。 交易场的人越来越多了,这让本就不大的地方显得越发拥挤,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去寄卖东西,当然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单纯凑个数,好歹能够让拍卖场开门。 第三百八十九章 黑暗(十一更) “你不去凑个数?”言策被人群挤得实在难受,开始怂恿云衣。 云衣摇摇头,“对于所有不能严格保密卖主信息的拍卖场,我都没有好感。” 云衣都这么说了,言策也就不再说话了,云衣踮脚看了看前面的人群,扭头安慰言策,“放心,快开门了。” 言策暗自腹诽一句你那身高根本连门都看不见骗鬼呢,不过此刻他争这些也没有意义,只得乖乖地在这里等着。 好在他们的运气都还不错,大约一刻钟之后,寄卖的物品终于凑成了一场拍卖的规模,拍卖场紧闭的大门大开,门外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入。 这里虽说没有人安排座位,但位置却依旧分了三六九等,如何区分?只一个字,钱。 这里每一个位置都是彼此隔开的,当然,会场上也有可以容纳两到三人的单间,提供给结伴而行的人。 每一个位置皆是明码标价,按照位置的不同标价也有差异,而就算是最便宜的位置,也要一颗上品灵石。 云衣财大气粗自然不在意这些,直接划走了一件单间,而后拉着言策坐了进去,关上门,瞬间隔绝了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没想到你居然也对这黑市的拍卖会感兴趣。”这种地方自然不可能有人端茶倒水,好在言策早有准备,他边从储物袋中小心地拿出茶壶,边好奇云衣此行的目的。 “过来看看而已,”云衣不过是几天前从艳姬口中听说了这么个地方,于是趁着凌清安还没回来,就自己来凑个热闹,“你呢?你来干什么?” 言策没有立刻回答云衣的问题,而是先倒好了两杯茶,将桌面都收拾妥当了,而后认真道了声谢。 云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谢谢弄得满脸疑惑,言策看了眼下面还没开始的拍卖会,开始慢慢解释。 “还记得之前你给我的那个布包吗?” “记得啊,怎么了?” “那是从宫中送出来,要给徐敏光的东西。” 这个云衣隐约记得听艳姬说起过,就连里面的文字,都是徐敏光发明的,“所以呢?” “里面的内容,涉及到了清风寨的计划。” 云衣皱皱眉,而言策忧色更重,“更重要的问题在于,那些碎纸,无论我们怎么拼都只有一半,还有另一半,不知道在哪。” 这便是言策来这里的目的,他想要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上另一半。 这当真是生死存亡的东西了,如若这东西落到弈风帝手中,那清风寨要面临的,便是大军压境。 “你也别太紧张,”云衣试图宽慰言策,“那里面的东西鬼画符一样,也不一定谁都能看懂。” “虽然那是徐敏光发明的密语,但既然是文字,那便是有迹可循的,既然我们能读出来,那便证明别的有心人也一样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到时候......” 言策还没说完,拍卖师便上了台,言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将注意力放到了拍卖台上,云衣也没再说什么,安静地等着拍卖开始。 这里的拍卖师甚至不需要那些无用的热场,他们只需要将那些寄卖品一件一件拿出来,然后念出他们各自主人已经写好了的描述语就好。 这个过程听上去实在索然无味,但事实上,每个人都专心致志,甚至没有一分一秒的神游。 这里的东西虽然千奇百怪,但它们的共性在于,听上去都不太合法。 比如—— “下一件拍品,吏部侍郎的命,没有其余描述,没有起拍价,请各位自由出价。” 云衣颇有些开眼界,但这种东西似乎在这里已经没什么特别了,“三千中品灵石!” “五千!” “八千中品灵石!” “还有吗?八千中品灵石一次!八千中品灵石两次!” 在拍卖师落锤之前,场上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只能买吏部侍郎的命吗?我想买户部赵方的命可以吗?” 拍卖师愣了一下,这个问题显然已经超出他的处理范围了,他不知对谁低声问了句什么,片刻之后,得到了回复,“不行。” 那人“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而后没人再叫价,八千中品灵石成交。 “若是那个人杀不了吏部侍郎怎么办?”云衣扭头问言策,“而且,吏部那么多侍郎,他又怎么知道是哪个吏部侍郎?” “大概是有人正等着吏部出缺儿呢吧,”言策信口猜测着,“估计这个卖主是个在吏部做事的,所以要神鬼不知地想要毒死谁也容易。” 云衣点点头,没再追问,拍卖还在继续。 这场拍卖由于是临时凑出来的,也有不少凑数的东西,但规矩是放出来的东西不能流拍,所以大多是那件东西的卖主又以极低的价格买了回去。 “下一件拍品,是一个情报,情报提供者是暗鸦,起拍价五千中品灵石,开始!” 暗鸦?云衣有些疑惑地看向言策,却见言策在听见这个名字的一瞬,眼睛都亮了,“八千中品灵石!” “一颗上品灵石!” “三颗上品灵石!” 这已然是不少钱了,何况这东西还只是一条不知道是什么的情报,云衣的神情愈发疑惑,但言策显然是没时间给她讲解的。 “五颗上品灵石!” “十颗上品灵石!” 言策毫不犹豫地喊出了这个令云衣震惊的价格,这个价格就是一些上品的灵器也是买得的了,花在这么一条什么信息都不知道的消息上着实有些浪费了。 显然在场的人不止云衣一个人这么想,片刻的沉默后,言策拍得了这条情报。 看着拍卖师落锤,言策才像是终于舒了口气一般,轻轻将身子靠回到椅背上。 “那个暗鸦,是什么东西啊?”云衣也终于有机会问出她的疑惑,在她看来,这件拍品唯一能打动言策的,只有暗鸦这两个字,事实也确是如此,毕竟除去这二字,也没有其他信息了。 “暗鸦是个组织,情报贩子组织,”大约是方才的紧张,言策此刻有些口干,端杯抿了口茶才缓缓道来,“这个暗鸦遍布大陆各处,四处贩卖情报,而且他们能看得上的情报往往都涉及一个大宗门或是大国的存亡,最为可怕的是,准确率极高。” 第三百九十章 侠隐重伤(十二更) “高到什么程度?”云衣不信邪地追问。 “迄今为止,从未有人发现暗鸦兜售过假情报。” 这好像已经超出最优秀的情报贩子的能力了,云衣皱了皱眉,这个所谓暗鸦,好像有些不寻常啊。 “那万一,你买到的情报完全于你没有用呢?” “再卖出去啊,”言策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云衣一眼,“你今天怎么了?这不是你的水平啊?” 被他这么一说云衣真的有一瞬开始质疑自己今天是否不在状态,但又在下一秒迅速反应过来,自己的思维竟然被言策带着走了,她正想再说什么,下一件拍品的拍卖打断了她的思路。 什么是一座城的黑暗面?在今天之前,云衣以为不过是打砸抢烧,而今天之后,云衣才明白,自己曾经所以为的所谓黑暗,还差之太远。 人命交易在这里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那一次次落锤让云衣不寒而栗,心里暗自发誓以后一定要派人盯着这个地方,以防有朝一日被人买命都还不知道。 比起这里的交易品,外面那些卖官鬻爵的都算是寻常了,至少那些虽说是违法,但好歹还是有底线的。 这场拍卖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拍卖场里不见天日,谁也无从得知具体的时间,只能凭着感觉计算。拍卖散场后,云衣等言策去取完他拍得的那条情报,而后一起出了地下交易场。 永安城正值中午,刺眼的阳光让云衣一时有些不适,她抬起手遮住了眼睛,感受着手后的光线柔和些了,才将手放下。 “怎样,有什么感觉?” “感觉现在的永安城真的是太好了,”云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现在估计看路边抢钱的都觉得他们可爱了,至少他们还是活在阳光下的。” “可谁能想到,这么阴暗的地方,竟然离阳光那么近。” “这就是所谓‘灯下黑’吧,”云衣摇了摇头,“你接下来去哪?” 言策看了看四周似乎在辨别方向,而后思量了片刻,“你想不想知道那情报是什么?” 云衣果断拒绝了,“那是你花了钱的东西,我这么不劳而获不太厚道。” “那我便回去了,只是.....” 云衣明白他后半句想说什么,想都没想一口答应,“放心,那后半部分我会帮忙留心的。” “多谢。” 那地下交易场接近南城,云衣从那里出来随意拐了几个弯便到了南城,想了想,顺路去了趟皇甫老祖的住所。 想起上一次答应皇甫老祖的茶壶,云衣还绕路去买了一套茶具,然后拎着东西走到皇甫老祖门前,想敲门却想起之前每一次来时的场景,想了想,直接推门进去。 可这次,门没有推开。 云衣第一反应是门轴终于锈住了,于是她又加大了力度,甚至尝试着踹了两脚,但依旧没开,这个门,从里面锁住了。 云衣皱了皱眉,为这不寻常的气氛,皇甫老祖是绝对不会锁门的,不管这里面有没有人,因为这个破院子里什么都没有,皇甫老祖也不怕有人来偷走什么。 那现在门被锁上了,说明什么?云衣一时间不忍心去想最坏的可能性。 就在她脑中一出大戏交替上演的时候,门里面传来了皇甫老祖的声音,“谁啊?” “老祖,是我。”云衣赶忙应声,然后看着门开了,门里站着皇甫老祖。 云衣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可皇甫老祖却是一脸紧张,将云衣拉了进去,然后迅速将门锁好。 云衣不解地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老祖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你没闻着?” 听着皇甫老祖这么说,云衣这才注意到,这小院里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怎么......” 云衣话没问完,就被皇甫老祖往屋里拽,“你快去看看吧,老头儿可不会治病,你再晚两天人可能就不行了。” 云衣万没想到,屋里床上躺着的少年,竟是侠隐。 他现在已然重伤昏迷,床上地上到处都是染血的纱布,能看出皇甫老祖似乎是想要给他包扎止血,但实在碍于能力有限,最后弄得这里一团糟。 云衣上前探了探侠隐的鼻息,又简单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能看出来伤得很重,但皇甫老祖方才所言着实还是有几分夸张的成分。 想来皇甫老祖也是已经给侠隐喂过止血的丹药了,云衣也便没再浪费丹药,而是坐在那里,开始问皇甫老祖整件事情的缘由。 “上一次你不是让我注意下他嘛,”皇甫老祖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云衣来了,他心里便踏实多了,“然后五六天前吧,我发现他在城外和人打起来了。这小子明显打不过人家,等我到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好在他那对手修为不如我,于是我冒险把他救了回来。” “那他现在伤势如何?” “不好说,”皇甫老祖看着躺在床上的侠隐,叹了口气,“我这里有的丹药我都给他吃过了,但血还是止不住。” 云衣边听边走到床边,亲自动手将皇甫老祖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纱布尽数除去,那些纱布当真没有什么止血作用,然后又将侠隐身上已然和伤口连在一起的衣裳一起撕了,也幸亏这会儿侠隐正昏迷,不然这痛楚,隔壁邻居怕是会以为这家杀猪。 “麻烦老祖打些温水来吧。” 皇甫老祖依言端来了,而后站在一边看着。 云衣回忆着当时在暮沧国都时那个老妪给侠隐处理伤口时的手法,简单擦拭了一下伤口,然后又从储物袋中拿出止血的丹药,直接捏碎覆在伤口上。 云衣带着的丹药自然不是凡品,不过几分钟,伤口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皇甫老祖站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这是什么好东西?” 云衣将剩下的丹药连同瓶子一同抛给皇甫老祖,看向侠隐的神情却更加凝重,“他应该不止是外伤那么简单,不然也不会五六天都不曾醒过来。” “那还能是什么?”皇甫老祖将那玉瓶收好,随口问道,现在云衣在这里了,他倒是轻松得仿佛一个看戏的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相救(十二更) “那便要麻烦老祖探一探了。” 云衣不是修武之人,不懂这些,皇甫老祖也是理解,十分痛快地一指抵在侠隐眉间,开始探其神识海。 片刻之后,皇甫老祖睁开眼睛,神情凝重。 “怎样?” “他的神识海一片混沌,”皇甫老祖摇了摇头,很是惋惜的模样,“看样子这孩子这辈子就这个样子了。” “没有办法能救吗?” “这得问你啊,”皇甫老祖看着云衣,“你不是炼丹师吗?” “可......”修复神识海这种说法她着实是没有听过,“这神识海,是不是就是灵魂啊?” “神识海是灵魂所在,但这两个可不是一回事,”皇甫老祖很是疑惑地看着云衣,“这你怎么都不知道?” 灵魂所在,云衣闻言心中便大致有了数,管它是灵魂还是灵魂所在,那些能够滋养灵魂的丹药,大约也对这神识海有效吧。 “老祖我大概明白了,但此地实在不宜炼丹,麻烦老祖再照顾他几日,我炼完丹药立刻过来。” “那你尽量快点,”皇甫老祖闻言也不纠结什么神识海了,“我感觉他那仇人就快找过来了。” “如若如此,还请皇甫老祖将他带去一个新的地方,老祖放心,只要在永安城里,我就一定能找到。” 云衣的底气在于云浔养的那两只鸟,但皇甫老祖不知道这其中关窍,只以为云衣在安慰他,他摆摆手,没再说什么其他的,只是嘱咐云衣尽快。 云衣出了院子,却犯了难,滋养灵魂的丹药品阶皆是不低,这绝不是一天两天能炼成的,她当然能去国师府炼丹,但许多日不回五皇子府,她该以什么理由搪塞呢? 如果用五皇子府的炼丹房,她又该以什么样的借口进去,总不能说自己闲了几天,技痒了吧? 可侠隐这状况也不容得云衣拖沓她就,无法她只能求助于丞相府,求白彦跟五皇子府的人说一声,就说她在丞相府陪白霜。 白彦一口答应,当即便指了个人去,而后也没再多问云衣究竟要去哪里,云衣道了句谢,便匆匆告辞。 国师府,云衣坐在云浔方才布下的结界里,开始从储物袋中拿灵药。 她现在的储备也算是丰富了,简单翻看了一下灵药,云衣将炼制的养魂的丹药定为神回丹,品级六品,对于云衣而言倒不是什么太复杂的丹药,只是会引来天雷,所以她才会如此折腾。 六品的丹药,云衣花了三天时间,好在云浔的结界布得结实,这结界虽瞒不了天道,但瞒瞒凡人还是足够的,大约两刻钟后,丹雷消散,云浔撤了结界。 “感觉如何?” “才六品丹,你也太小瞧我了。” 云衣将丹药收进了玉瓶,然后也没再跟云浔太过寒暄,皇甫老祖反复嘱咐她快点,她自然也不能再在这些事情上拖时间。 好在皇甫老祖的位置还没被发现,云衣火急火燎地到了那个院子,按照商量好的暗号敲开了门,而后径直走进房间,将方才刚刚出炉的丹药塞进了侠隐嘴里。 “这是什么丹药啊?” “神回丹,”云衣有些拿不准地看着侠隐,“会对修复神识海有用吗?” “我怎么知道,”皇甫老祖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炼丹师。” 神识海的修复着实是个太玄妙的领域,即便是专业炼丹师,也少有涉及这些的,所以云衣将丹药喂下后也不知该再做些什么了,只好安静地等在一边。 或许是云衣和侠隐都足够幸运,云衣的猜测并没有太大偏差,这个能够滋养灵魂的神回丹,虽不能完全修复神识海,但好歹是让侠隐睁了眼。 “这是哪?” “永安城,”云衣凑到侠隐眼前,挥了挥手,“看得清吗?能想起我是谁吗?” 侠隐仿佛没睡醒一般,怔愣了片刻,而后傻乎乎地点了点头,“这是五皇子府吗?” “不是,这是老夫在弈风国的一处别院。” 皇甫老祖出声,侠隐才注意到他的存在,这才明白,是这位老先生又救了他一命,当即准备起身拜谢,被云衣按了回去,“那些虚礼就省了吧,你伤还没好。” 侠隐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自然比云衣清楚,当下也不再执拗,又顺着云衣的力道躺了回去。 “方便说说吗,这是怎么回事?”云衣坐在床边,看着侠隐,“你什么时候结下的仇人?你这性子还能跟人结仇?” “那不是仇人......”侠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白,“那是我师兄。” “师兄?”这下云衣更不能理解了,“师兄还下手那么重?” “师父教育我们,行走江湖,要行侠仗义、要嫉恶如仇、要一身正气,但师父同样告诉我们,我们师门,自古以来,便是只有一人能活下来。” 云衣皱皱眉,她实在没听说过还有这般同门相残的宗派,而且,同门相残,那他们宗派靠什么延续呢?万一那唯一活下来的继承人哪天死于非命了,这个宗派不是自此绝迹了吗? “为什么?” “因为我们修习的功法过于强悍,一辈只有一人能获得全部传承,据说这是我门先祖与天道达成的协议,如若有两人同时传承了我门全部功法,那么那两人必定死于非命。” 云衣下意识地想问是什么功法能强到连天道都忌惮,但看着侠隐的表情,还是将那问题收了回去。 其实想想侠隐先前的作为,大致也能猜出他所修习的功法,侠隐既能使鞭又能用剑,大概便是那无敌的功法所致吧。 “所以你师兄能直接伤你神识海,也是因为那功法?”皇甫老祖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突然发问。 侠隐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这是师兄所修习的那部分的能力。” 皇甫老祖提到神识海,侠隐才反应过来这事儿,连忙内视,竟发现原本应该一片混沌的神识海,此时竟在缓慢地自我修复,“这......” “别问,”云衣神秘地笑了笑,“不过我们都实在不懂神识海,所以既然你已经醒了,那么剩下的,便要你自己来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应对 “多谢......” 云衣撇撇嘴,显然并不是很想领他这声谢,“你不辞而别的账,我们可还没算呢!” “明明是你说我可以自行去留的......”侠隐还没缓过来,尽管醒来,但说话总有些有气无力的。 云衣瞪了他一眼,“那你在五皇子府白吃白住那么久,临走跟主人家打个招呼总是礼貌吧?” “可皇子府的主人是五殿下,殿下在外征战未回。” 云衣知道侠隐不是故意跟他对着干的,他就是这般耿直的性子,但纵是如此,云衣还是觉得胸中一口闷气,她瞪了侠隐许久,最终一甩袖子出了门。 侠隐看着云衣离开的背影,露出些疑惑的神情。 “你故意的吧?”云衣走了,皇甫老祖便不客气地凑了上来,“你把她气走,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侠隐脸上的疑惑都未能凝固片刻,便皇甫老祖一句话拆穿,沉默良久后,侠隐叹了口气,“之前,多谢老先生相救了。” 皇甫老祖轻轻哼了一声,“我救了你这么多次,你是指哪次?” 皇甫老祖这么一说侠隐才发现,他走出师门游历的时间实在算不得长,偏偏就这么点时间里,他好像一直跟这两人离不了干系,师父说这世上人与人之间全凭一个缘字,难道自己的机缘竟在这两人身上吗? “唉,”皇甫老祖长长叹了口气,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要说呢,老夫也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不过我看你也不像那知恩不报的人,所以......” “小子愿随老先生左右!”皇甫老祖这厢正琢磨着要点儿什么才好,不想侠隐已而替他想好了条件。 如果说方才侠隐说话还有些半死不活的意思,这几个字可谓的中气十足,就连正蹲门口看蚂蚁搬家的云衣都被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吼惊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你们打起来了?” “那倒是没有,”皇甫老祖颇为得意地一挑眉,拍了拍侠隐的肩,“老夫方才收了个小跟班。” 云衣很是怀疑地看了皇甫老祖许久,而后又将怀疑的目光看向侠隐,“小跟班?你?他?” “别这么震惊,”皇甫老祖显然被云衣的眼神刺激到了,“老夫现在也是地境强者了,这要放外面,好歹也是一派开宗门的人物!” “是是是,”云衣立马认怂,仿佛刚才那般质疑与她无关一样,“老祖厉害!” 皇甫老祖似乎是不满于她这敷衍的态度,白了她一眼,“你这是嫉妒老夫的人格魅力!” “没错没错,”云衣明白这是皇甫老祖又起了玩心,当下也不想再争,一律敷衍了事,“对了,你那师兄,还会再追过来吧?” 这后半句是对侠隐说的,虽然云衣实在气愤于他的不告而别,但既然人已经被皇甫老祖救回来了,那管就要管到底,毕竟她那颗六品丹药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 “他......”侠隐自然明白他那师兄,应该说,他明白他每一个师兄,他出了师门,从此往后便是生死有命,这样的事情往后的日子里会不断发生的,“如若他追上来,你们不必管我......” “你这说的什么话!”皇甫老祖闻言登时不乐意了,“我救了你的命,你还没报恩呢就又要去送命了,那我岂不是很亏?” “可......” “用不着担心,”云衣朝侠隐挤了挤眼睛,看了一眼皇甫老祖,“老祖可是地境强者呢!你那个师兄,在老祖这里肯定不够看的!” 皇甫老祖知道云衣这是在揶揄自己,尴尬地咳了两声,“话倒也不是这么说的......” “我在这里,终归会拖累二位的。” “你放心,我看你那师兄也不是个牵连无辜的人,”皇甫老祖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安心,“而且就算到时候打起来,时机不对我会自己跑的,老夫活的比你长,保命的功夫总还是有的。” 侠隐还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发现好像也没什么可说了,最终一抱拳,“多谢二位!” “别谢了,”云衣摆摆手,故作伤心状,“你往后都是老祖的跟班了,还谢我做什么?” 侠隐一愣,刚要解释,被皇甫老祖一把揽过肩膀,“别听她的,她就是嫉妒我的人格魅力!” “是是是,”既然侠隐已经醒了,而且看上去状态不错,云衣也便不欲再久留了,“那我就先走了,有事儿记得找我。” “怎么找你?” 这问题倒真是难住云衣了,因为为了防止皇甫老祖被人发现,她与皇甫老祖的联系从来都是随缘的,但现在侠隐这么个不定时炸弹在这里,如若他们还像以前那样,保不齐出了什么事都没法儿联系。 “去国师府吧,”云衣想了许久,却只想出这么一个地方,这么大个永安城,好像她真正能相信的,依旧只有云浔,“国师会有办法的。” “我们?”皇甫老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侠隐,“去国师府?你确定?” 云浔的名声皇甫老祖自然也是听说过的,这么个不近人情的国师,随便有个人进国师府,不出半天这消息就能传遍永安城。 “你们不用进府去找他,国师府旁边有个废弃的府邸,你们去那里他就能知道了,”这么久过去了,云衣想起那个阴森的府邸还是一哆嗦,“而且你们若是遭人追杀,那地方也还能暂且躲一躲。” 云衣特地将“暂且”两字咬得极重,那意思便是在暗示他们不可久留,不过想想云浔那般保证那处府邸没有问题,那大概从前种种只是她的错觉也说不定。 “行吧,”皇甫老祖勉强点了头,“但愿你那个国师朋友能打得过他师兄。” “其实不一定,”云衣在脑中衡量了一下两人的武力值,“但是这是在弈风国,他又是国师,所以你们死不了就是了。” 皇甫老祖点点头没再说话,云衣看看日头起身告辞,她回府之前还要再去一趟国师府,毕竟这种事情,还是要提前跟云浔打个招呼的。 第三百九十三章 旧宅的蹊跷 云浔听得云衣的描述,倒是讶异地挑了挑眉,“能同时修数种武器,还能够直接伤及对手灵识?这世上竟还有这般神奇的功法?” “恐怕还不止,”云衣对此也是颇为赞叹,“毕竟那一门之中也不可能只有两个弟子,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修习了这功法的其他部分。” “那个侠隐也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 “这倒是有趣,”云浔不知在想些什么,愣了片刻,而后轻轻笑笑,竟不再提这事儿了,“说实话,最让我惊讶的倒还不是这个。” 云衣大约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所以她故意装作没听见一般自顾自饮了口茶,想将这话题就这么晃过去。 云浔却是不打算放过,“你不问问是什么?” 云衣闻言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咧了咧嘴角,“如果我说,我帮他是因为那个功法,你信吗?” “不信,”云浔这二字答得果断而坚决,“那功法虽奇,但实在是个定时炸弹,他的对手不仅仅是那些同门师兄弟,还有天道,万一哪天天道改主意了,想要灭杀这个门派,到时候你还帮他不帮?”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云衣端起茶杯,微微垂眸以掩饰自己神情的不自在,“天道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当年那个协议既然成立,就说明这个功法有连天道也奈何不了的东西在。” “随你怎么解释吧,”云浔耸耸肩,显然是懒得再争了,“就算你嘴硬死不承认,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真的变了。” 云衣拿茶杯的手僵了片刻,而后缓缓抬眼,看着云浔,“变得多愁善感,变得优柔寡断,变得无用了是吗?” “你若是非得要一个形容的话,我想,应该是变得有人情味了,”云浔不躲不闪地直视着云衣,目光中竟也平添几分凌厉,“但是我,很不喜欢这种人情味。” 云衣迎着云浔的目光,看了良久,最终还是移开了眼神,“我也不喜欢。” 云浔没有说话,云衣也没等着云浔接话,她站起身,长长地叹了口气,而后转身,在推门离开前复又开口,“可我没有选择。” 是啊,她没有选择,她已然不是那个处在大陆顶端阶层的云家嫡女,现在的她,只能通过不断地结交以求生存。 云浔第一次没有送云衣,他坐在那里,看着云衣的背影,云衣走时没有关门,风从大敞的门吹进来,吹得茶有些凉了。 直到天渐渐黑了,院中的那两只鸟飞进来讨食的时候,云浔才意识到自己竟愣愣地坐了这么久,他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心间莫名涌起一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还偏就那么闷闷地堵在胸口,挥散不去。 他没再细究这情绪是什么,而是拍拍衣摆,站起身,随手抓了把鸟食,而后走出了门。 等到那两只鸟吃饱了天已然全黑了,云浔抬头看了看夜色,将臂上停着的鸟放飞,而后独自一人翻墙跃进了隔壁的旧宅。 既然云衣方才说了这旧宅于她有用,那他便要和这里的“租户”谈一谈了。 云衣的感知确实没有错,这里,确实是有些东西的。 破败的宅院到处支棱着野草枯枝,云浔穿梭其间,竟连一根头发都不曾被剐蹭。 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后院的一处祠堂,这大抵是这处旧宅没落地最严重的地方了,门上纸糊的窗子呼呼漏着风,牌匾被人取了随意掷在地上,门大开着,那些牌位似乎已经被人收走了,台子上空空荡荡的,已然积了好厚的一层灰。 云浔低头看了脚边那个牌匾一眼,那是极好的木料,上面的字也是出自名家之手,尽管时日已久,但这岁月终究也还是磨灭不了那苍劲的一个“顾”字。 只是一眼,云浔便收回了目光,他当然知道这旧宅原是谁的府邸,也隐隐约约听过些传闻关于它为何没落至此,但那些事都跟他没有丝毫关系,他之所以要将宅子选在这旁边,是因为这祠堂里的不速之客。 可他没有进祠堂,那祠堂现在又破旧又阴暗,月光之下还又添了几分诡异,云浔站在那里,看着那大敞的门,良久,没有动静。 “你真的不出来迎接我吗?等我进去,你可就不会这么舒服了。”云浔清冷的嗓音在死寂的祠堂前响起,这明明空无一人,但他开口却甚是笃定。 “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云浔话音刚落,祠堂里竟真的传出一个愤怒的声音,大约是因为怒气太甚,那声音有些尖利,若是细听,还能感受到这尖利之中带着几分颤抖,因为恐惧而带来的颤抖。 云浔没有说话,但因着那个声音的回应,他周身的气场又冷了三分。 “这是我家!我哪也不去!我是顾氏满门忠烈的英魂,你赶我走,你良心不会痛吗!”听着云浔没有回应,那声音渐渐有些虚了,尽管气势还是勉强撑着,但已然在试图跟云浔讲道理了。 “顾氏的英魂?”云浔挑挑眉,“你应该知道欺骗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吧?” “我没骗......”那声音话还没说完便被风声吞没,只是片刻,以云浔为中心,整个祠堂风声大作,呼啸的风渐渐形成一个阵的模样,往祠堂内部的某个点聚龙而去,而这整个过程,云浔甚至连手都没抬一下。 那所谓的英魂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风网,霎时开始慌了,它想逃,却发现此刻已无处可逃。 它之前就隐隐猜到它这新邻居不简单,也跟这人打过照面,聊过几次天,那时的云浔虽然态度不咸不淡的,但却没显露出任何攻击性,所以它也没想到这人竟这么强。 “饶命,饶命!好汉饶命!给我个解释的机会!我可以解释!”本来那“英魂”还想着如何耍些小聪明,可待到那风网近了它才看清,那不是风网,是密密麻麻的风刀,云浔就没打算跟他讲道理,而是想要干净利落地直接抹杀。 风刀在碰到“英魂”鼻尖的前一秒停了下来,而后消散得无影无踪,那“英魂”还在平复方才受到的惊吓,就听见门外冷冷的一声,“出来吧。” 第三百九十四章 妥当 出来的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头,佝偻着背,手里还支着一根有些年头的拐杖。 这老头按理说应当只是个魂体了,可纵是在夜幕中,也显得格外凝视,仿佛与有血有肉的活人无异。 他大概是生前身体不太好,死后这病根被带进了坟墓,这会儿他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不时还要咳嗽两声。 云浔瞥了他一眼,没管他究竟是真的还是装的,只是站在那里,等着对方开口。 “咳咳咳咳,”大约是见了风的缘故,这老头咳得更厉害了,能有这般感知力的魂体,就是在仙界也是少见的,“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一点不知道尊老爱幼......” 方才是声音大约是他刻意伪装的,这会儿他撤下伪装,连声音都显得老迈且沧桑。 云浔没工夫也没心情听他抱怨,但偏偏人上了年纪遇上事儿都喜欢唠叨两句,“唉,先前帮我补阵法的是你吧,我还以为碰上什么好人了呢,还特地挪了旁边那宅子给你住,要知道,我让一处宅子,这修炼不知道要慢多少啊......” 云浔轻轻哼了声,没有说话。老头话说得好听,是他让了处宅子,实际上大几率是不敢招惹云浔,才主动撤掉了他在隔壁宅子动的手脚。 要说这老头为何偏偏看上这两处宅院,大概率是因为这是整个永安城气运最盛的地方,国运凝实成龙脉,龙脉埋在地下旁人自然是沾不上光,但一国之都,由于紧邻龙脉,多多少少会沾上些外泄的气运。 这种气运和云衣在城外看见的那种不同,那种不过是个象征性的东西,这却是实实在在的龙气,是风水师最喜欢的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云浔会相中那所宅院的原因。 至于所谓的补阵,云浔只是初到这里时发现隔壁有个阵法,做得实在漏洞百出,实在看不过去便起手砸了个子阵过去,补齐了那些漏洞。 从那以后,那阵法就成了这两位“邻居”的交集,云浔也不知道隔壁住了个谁,他也没心情知道,只是隔壁的阵法时常变化,仿佛是在请教一般,他有时闲来无事,也会应和一二。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他指教的那位,竟是一个啰里啰嗦的老头。 “你到底什么来历?”被对方的絮叨吵得脑袋嗡嗡作响,云浔终于是打断了他,不然听他这么扯,大有扯到天亮的意思。 “我哪有什么来历,咳咳,你也看到了,孤魂,咳咳咳咳,孤魂野鬼一个,天不收地不留的,只好借着将军宅的阳气养一养身子......” 他这身子着实养得不错,云浔上下扫了他一眼,寻常魂体是养不出这般凝视的形态的。 云浔既知他在说谎,当下也不愿再同他多费口舌,冷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不如我送你早入轮回。” 云浔说着,已然动起手来,那老头吓了一跳,连忙闪躲,好在云浔也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他,不然他恐怕真的躲不掉。 “不可冲动,咳咳咳咳咳咳咳,年轻人不可冲动,咳咳......” 大约是受了惊,老头儿这会儿咳得差点背过气去,云浔没耐心等他顺气,他只好勉强从咳嗽的间隙挤出些话来,“我说,我说......” 云浔并没有收手,而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苟延残喘的样子。 “其实,咳咳,其实我在有顾府之前就待在这里了,咳咳咳咳,要说起来,老夫的岁数可比这弈风国大,咳咳咳咳......” 若是寻常人听到这话肯定惊讶,但可惜,他面对的是云浔,弈风国算得了什么,在仙界,那些老不死的寿命都是以万年计的。 “我活着的时候曾经找到一卷秘术,据说修习可以长生,可那秘术只有死人能修,咳咳咳咳咳,于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这么个风水宝地,然后将自己葬在这里,咳咳咳......” “那你的尸身呢?” “没了,当时我是一把火将自己烧死的,传闻凤凰涅槃便是如此,我想讨个吉利......” “那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长生了?” “不,还差得远,按照秘技所言,我是可以靠自己凝出肉身的,到那时,我便与凤凰涅槃无异,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那老头说到激动处,大抵是想慷慨激昂地讲演一番,奈何话没说出口,只剩下没完没了的咳嗽。 云浔站在那里看着他咳,没有再说话,等老头好不容易缓过来了,抬头看见云浔还在那,一时有些惶恐。 “还、还有什么事吗?” 云浔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那个秘技已经被我销毁了,没了,我.......” “那是你的机缘,我对它没兴趣。” 老头儿明显松了口气,再开口中气也足了几分,“那......” “我想你没忘记我最开始跟你说的事情吧?” 这是老头才恍然想起,云浔本是要他腾地方的。 “可,可离了这地方,我还怎么修炼......” “这是你的事。” “我们,我们打个商量怎么样,”老头儿转了转眼珠,凑到云浔身边,“我保证不踏进前院一步,你也别赶我走了,我也挺可怜的......” 云浔皱眉往后退了两步,盯着他看了许久,“你最好信守承诺。” “一定一定,”老头儿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待得云浔转眼消失在原地,他才整个人放松下来,长长舒了口气,“吓死我了......” 侠隐算是暂时有了安顿,云衣是转天下午收到云浔消息的,对于那个莫名其妙的老头儿,云浔也没有再瞒云衣,一五一十地说了。 尽管对那老头儿很是好奇,但云衣依旧决定先将这好奇心放一放,毕竟,现在局势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满足好奇心。 永安城突然忙碌了起来,准确地来说,是永安城内五品以上的官员们。 弈风帝下旨开恩科,并且写的是广纳天下贤才,不论出身不论国籍,乃至于不论种族。 永安城稍稍得闲的官员都被派出去将这消息递到弈风国以外的地方,而留在永安城的官员,负责筹办这次举世瞩目的恩科。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三山居 “说说吧。” “什么?”云衣抿了口茶,放下茶杯,而后故作迷茫地缓缓抬头,看着对面的言策,“我倒是更想问问你,为什么每一次你都能如此精准地在街上堵到我?” 言策没有理会云衣的问题,比起他要说的事情,这问题实在是过于无关紧要,“关于这次恩科,云姑娘就没有一丁点想法?” 言策的声线一如既往地温润,却带着几分不明不白的蛊惑性,云衣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能有什么想法,我可是遵纪守法的良民。”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此言一出,两人之间又陷入了寂静,云衣明白言策的意思,这次恩科,朝廷迫于风评和局势,势必会做得干干净净,所以这是他们这些白手起家的“草莽”往朝廷中安插眼线的最好时机。 可这时机,着实只对言策有利,毕竟云衣身边,除了皇甫老祖,着实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这是个问题,虽然云衣很早之前便意识到了,但由于种种原因的限制,这个问题拖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实质性的解决方案。 “你可想好了?”言策见云衣久久沉默,兀自先开了口。 其实云衣也有几分怀疑,言策的意思,除了纯然来找自己结盟以外,恐怕也是想探探自己手中究竟有什么势力,赶巧的是,她自己确确实实就是自己最大的势力了。 “我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做我的良民。” 这显然不是言策所希望的答案,但他神色却没有半分变化,甚至眼中都不见半点失望,这是修养,云衣笑笑,“不过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自然不会客气。”言策亦是一笑,但他此番进城,本就是来议定此事的,他着实也没料到云衣会拒绝,所以这一事没有谈妥,他一时也找不到其他话题。随意问候了几句近况之后,便匆匆告辞了。 云衣倒是不着急走,坐在那里,晃悠着手中的茶杯,眼睛盯着茶馆门口进进出出的人。 “姑娘可是在等人?” 云衣慢悠悠看了眼对面还没来得及被收走的言策用过的茶具,而后才缓缓偏头,看着这位不知何意前来搭话的人,“我们认识?” 上来搭话的是个男子,锦衣华衫,拿着柄折扇,只是看人似乎有些武夫气质,这柄折扇大概是他周身最突兀的东西了,云衣看着他,一时分辨不出这人究竟什么来路。 “不认识不认识,”大约是感受到了云衣的警惕与疏离,那男子赶忙解释来意,“我们是外地来的,初到永安城,想打探个住处。” 云衣倒是没理会他后面说了些什么,只敏锐地抓住了那一字,“们?” “哦,”那男子闻言让了半步,云衣这才看见方才被他挡在身后的另一人,“这是我大哥。” 他身后那人身量瘦小,甚至比之云衣都高不了多少,也难怪会被挡得严严实实。 而且那人似乎是极其畏寒,厚厚的大氅,足足披了两件,纵是如此,还在打着哆嗦。 他低着头,云衣也看不清他的容貌,但这人叫他一声大哥,恐怕岁数也不会太小。 那人显然是没有搭理云衣的意思了,云衣也不在意,悠悠移开了目光,“你要打探什么住处?” “三山居,姑娘知道怎么走吗?” “不知道,”云衣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这永安城她本来也没那么熟悉,“您还是另问人吧。” 男子也客气,做了个揖便不再纠缠,正转身欲走,云衣身后却一道声音传来,“二位要去三山居?” 那声音不小,语气中还带着不加掩饰的诧异,此言一出,原本纷乱的茶馆竟瞬间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投向那兄弟两人。 “这位朋友知道三山居怎么走?” “知道是知道......”那人略带怀疑地扫视了一下那男子和男子身后仿佛被埋在衣服里的人,“我带你们去吧。” “多谢多谢。”男子倒是礼数周全,那人随意摆摆手,跟同座的友人打了声招呼,便带着两兄弟出了茶馆。 三人一走,茶馆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只是这话题,极为默契地都转向了三山居。 “原来三山居还开着啊,都这么久了,我还以为......” “三山居是什么地方?” “哎哟,你们年纪轻的不知道,那可是个传奇啊。” “怎么个传奇法儿?” “三山居只招待应试的举子,但凡住过三山居的士子,个个高中!” “这么神?那岂不是人人都要往那凑?” “你不知道,三山居可不是客栈,那是三山道人的道观,只有道人邀请的人,才有资格住进去。” ...... “之前不是说三山道人......已经驾鹤西去了吗?” “别瞎说!道人福寿绵长,几年前皇帝诞辰的时候,还有人远远见过一眼道人呢,说句大不敬的,道人看上去比陛下都精神......” “嘘!这话是你我能说的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多年了,我竟然还能看到三山居重开的一天。” “是啊,细数数有三十年了?” “何止,五十年都有了。” “夸张了夸张了......” 云衣坐在那里,听着四面八方的议论,不动声色地转着茶杯。 三山居,她倒不知永安城还有这么个地方,而且按理说道观寺庙都应建在城郊,这三山居,竟是在永安城里的吗? 比起这传奇的三山居,云衣更好奇的是那三山道人,他招待了那么多高中的士子,是想干什么? 这些自然是茶馆里听不来的,云衣唤来店小二结了茶钱,起身走出茶馆。 其实百闻不如一见,她关于三山居就是打听再多,也终归不如亲自一探,只是那地方,听上去就不像是她能进出的地方。 而在这永安城中,能容她去打探的人也实在有限,既然如此,云衣反倒是不着急了,如今恩科在即,三山居总不至于只招待那两个人。 不过,云衣不自觉摩挲着下巴,她原本对此次恩科还是有所期望的,虽说她不能像言策那般直接安插人脉,但至少,可以从应考士子中招揽些有前途的。 可现在,若是有些潜力的都被三山居看去,那自己,还有几分概率能从中捡漏? 第三百九十六章 抢劫? 或许是命运总是有些偏爱云衣,这个“或许”的意思是,甚至就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遇上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奇奇怪怪的人,究竟是福是祸。 云衣从茶馆出来本是没有什么目的地的,她可能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就只是迷迷糊糊的,等反应过来,已然走在大街上了。 永安城的街道繁华地看不出什么异样,其实也只是其下的暗流涌动尚不为人知罢了。 云衣不想回府,便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恩科在即,永安城进了不少外乡人,所以就算仅仅是这么溜达,也有不少乐趣。 当然,这乐趣之外,也偶尔会有些小意外。 “拦住那小子!别让他跑了!嘿!前面那小丫头,拦住那小子!” 云衣还没反应过来这所谓的“小丫头”是指自己,身体已然被后面猛然冲过来的人撞得一个踉跄,还好撞上她那人个头不大,不然恐怕就不是一个踉跄那么简单了。 撞人那小子恐怕也不好受,但他此刻却是无暇顾及其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云衣,闷头窜进了一个巷子。 云衣皱皱眉,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肩膀,往后让了让以免再一次被误伤。 误伤倒是不会了,云衣打量着眼前这人,因为这一次,对方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嘿你这小丫头,让你拦住那小子你没听见吗!你跟他一伙的吧?” 云衣看着眼前这个明显在挑事儿的人,这是方才那群“追兵”中的一个,他的其他同伙继续追人去了,他大概也是追累了,停下来开始找茬。 “我说这位大哥,”云衣有点儿被气乐了,“满大街那么多人呢,谁知道你喊得是我啊,再说了,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就是诚心想拦,能拦得住谁呢?” “手无缚鸡之力?”那人不屑地看了云衣一眼,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找茬了,“你就是块石头也能拦他一拦!” “我......”云衣突然有种跟疯子讲道理的无力感,“这位大哥咱得讲点儿理啊。” “讲理?我不讲理吗?”那人嗓门登时提了八度,四周围看了一圈,“你们大家给评评理,都过来说说,我不讲理吗?” 那人长得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这会儿正一把大刀纵插在路中间,一副谁敢说个不就砍了谁的模样,路过的谁敢趟这浑水,个个都低着头往前走,生怕与其有什么眼神交流。 那人哈哈一笑,很是嚣张地看着云衣,“看看,这么多人,就没一个说我不讲理的!” “是是是,”云衣觉得自己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那大哥您说,怎么办?” “怎么办?”那人冷哼一声,脸上的肉随着他的动作抖了三抖,“要么,你出钱把这事儿了了,要么,我亲自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云衣平素不太注重衣着打扮,所以她在对面那壮汉眼里,估计就是个好欺负小角色,挨顿揍都没处告的那种,但云衣本人是不太愿意挨这顿打的。 但拿钱了事就难免大出血,更何况,谁知道这胖子说话算不算数。 云衣正想着要不要搬出五皇子府镇一镇这个胖子,却听背后一道极温柔的声音,“李三,你又惹事。” 云衣眼瞧着眼前人的嚣张气焰只一瞬间便无影无踪,“姑娘说哪里话,我可没惹事儿,我就是,就是找这个小丫头聊聊天。” “人追到了吗?” “没,没......哦不,是快了,快了,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逮着了,姑娘去瞧瞧?” 身后的声音没有再应声,云衣回过身,看见一位女子,坐在八抬的轿子里,轿帘是掀开的,可那女子却用纱蒙着面。 看见云衣回身,轿中的女子微微向前欠了欠身当做行礼,“我家下人不懂事,让姑娘受惊了。” 云衣摇摇头表示不在意,随后向侧面让了一步,留出了一条路。 “多谢。”轿中女子柔柔道出二字后便命人放下轿帘,那壮汉连忙站在轿边指路。 云衣看着那一行人转进那个巷口,轻轻挑了挑眉,远远地跟了上去。 那壮汉说得倒不错,先前跑得飞快那小子果然被他们的人逮到了,不过也说不上是因为他们有多厉害,只是因为那小子运气实在不太好,自己跑进了死胡同。 云衣瞄好了一个倒放的竹筐,那竹筐个头不小,黑乎乎的,看样子之前是装碳的,如今被弃置,大概是因为筐底漏了个碗大的窟窿。 那竹筐旁边零零散散地堆满了其他杂物,躲进个人倒也不会引起太多注意,云衣找了个无人关注的时机,一个箭步窜了过去。 躲在竹筐里,那边人说话的声音便渐渐明晰了。 ......“你还不交出来吗?”这是那女子的声音,言语间充满了无可奈何。 “这是我的东西!”这似乎就是被他们堵在死胡同的人了,轿子把云衣的视野堵得死死的,她也只能通过声音判断个大概。 “公子的东西,何时成了你的?” “我不知道什么公子,这就是我的!” “若真是你的,那你跑什么呢?” “我......”那人似乎是被问住了,片刻之后,“是你们先追我的!” “胡说,公子早就定过规矩,公子手下的人是绝不会欺凌弱小的。” 云衣听着是有些要吵起来的意思了,但那女子的声音实在是过于温柔,就算说出来的话是严厉的,也丝毫不影响她那种温柔似水的声音。 轿中女子说完这话,那边便没了声音,云衣不知发生了什么,又不敢动弹,只能屏息等着,许久之后,云衣听着一声“起轿”,然后从竹筐的缝隙中看着那一行人离开。 为了保险起见,云衣又在竹筐里等了片刻,才小心地掀开一条缝,确认无人后,从筐中走了出来。 那一行人已然走远了,可那个被追的人还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一脸落魄模样。 云衣皱皱眉,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走了过去,“你,还好吧?” “你是谁?”对方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云衣一眼,一动不动地仿佛一座雕像。 “刚刚在街上被你撞到的人。” “哦,”那人闻言敷衍地抬了下眼皮,“对不起。” 第三百九十七章 新识 云衣倒没介意他那极没有诚意的道歉,只是走了过去,随便也就近找了个墙根坐下,反正她现在已然是沾了一身煤灰,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了。 “我刚刚听到了一点,”云衣小心地斟酌着语气,想着怎么能问得委婉一些,“那东西,究竟是谁的?” “是我的!”说起这事儿原本萎靡的人似乎又振作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一下,此言刚落,便又恢复了那般颓靡的模样。 “那他们为什么抢......”话没说完云衣已然意识到自己这话有多傻,半路转了问题,“那是什么东西?” “三山居的邀请函,”提及此,对方心情更糟了,“他们竟然跟进了永安城,卑鄙!小人!” 又是三山居,云衣心下暗慨一句一天之内自己竟能听到两次这个地方,跟着叹了口气,“那他们为何不在城外动手,非要进城?” “如果能在城外动手他们早动手了,”对方忿忿地呸了一声,“那个伪君子!卑鄙!” 云衣听着这话中的意思,这人似乎是知道谁抢走的邀请函,那他方才还在说不知道什么公子,许是想唬住他们,但却没起一点儿作用。 但也看得出这人大抵是个文雅人,不常骂人,这会儿气急了想骂,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个词。 云衣倒无心听他这车轱辘话骂人,但能看出来,这人也不是很想告诉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大家彼此萍水相逢,没必要坦然相待。 “那......”不过能入得了三山居法眼的人,云衣自然是不想错过,这么想来,她恐怕还要感谢那几个卑鄙小人,“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要么帮我把东西抢回来,要么......”对方侧头看了一下黑不溜秋的云衣,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我自己解决吧。” “你怎么解决?” “抢回来呗,”对方握了握拳头,“既然是他们先不客气的,那就比一比谁的拳头硬!” 这话在云衣看来着实是气话了,还带着几分虎气,因为很明显,眼前这位朋友的拳头不是很硬,从身形上看虽算不得瘦弱,但也说不上多强壮,而且,似乎没什么武力值。 “就没有别的办法?比如,去找一找三山道人?” 这个建议是包含着云衣的私心的,她正愁见不着这个传奇的道士,若是能跟着眼前这位混进去,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没有用的,道人知道我是谁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对方一下子又泄了气。 “邀请函不是给你的吗?”云衣顿觉奇怪,“那他为什么不知道你是谁?” “这个邀请函是给我们书院的,”这话说得有气无力的,发音也极其含糊,云衣得认真分辨才能勉强听清,“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就是,这张邀请函是我赢来的,老师们把我送到永安城就回去了,这才让那个卑鄙小人有了可乘之机!” “书院?”云衣略带疑惑地反问了回去,对方却是不理她了,又开始咬牙切齿地拿车轱辘话骂那个抢走了邀请函的人。 云衣无法,只得换个角度,“那你来永安城是为了恩科?” “是啊,”听见“恩科”两字,他又扭头看了云衣一眼,“你也是?” “哦,我不是。” 虽然这个巷子光有些暗,但云衣发誓她在对方眼里看到一种了然,让她十分不爽的那种了然,“哦,我看也不是。” 云衣感觉自己好像是被鄙视了一下,但想着还有求于人,只得压下心间的情绪,好声好气地规劝,“那不住三山居一样可以参加恩科啊,到时候你一举夺魁,难道不是对那些人最好的报复吗?” “你懂什么,那张邀请函就是参加恩科的许可,书院里的人,是不许......哎呀,我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对方这话说一半,反倒更让云衣好奇这所谓的书院究竟是什么地方,可现在看来,想从这人口中知道的可能估计是不大了,但无论如何,先把人稳住再说。 “你有地方住吗?” “没有。” “我给你找个地方吧,”每每这种时候,云衣总能第一时间想起皇甫老祖,虽然能够想见那老头儿看见这位时得多跳脚,但,云衣看了看眼前这人,“跟我走吧。” 对方并没有跟着云衣起身,而是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不会把我卖了吧?” “放心,不会,”云衣白了他一眼,“你这二两肉能卖几个钱?” “肤浅!我的价值岂能按斤两计算?” “哦?”云衣挑了挑眉,“那你说说,你是按什么计算的?” “当然是......”话说一半,那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算了算了,当你说得对吧,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我叫云衣,”掂量了一下面前这人的价值,云衣决定赌一把交一交这个朋友,“你呢?” “相弘深,”但问题显然还没有结束,“你为什么帮我?” 云衣当时就觉得她可能和读书人犯冲,这世上是不是所有读书人都这么轴的? “我乐于助人,日行一善,可以吗?” “不行,老师说这世上所有人行事都是有内在目的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云衣看着眼前这个人,一时觉得他被人抢劫也真是活该,“那你的老师有没有告诉你,这种问题要靠自己慢慢观察,而不是直接问出来。” “有,”相弘深点了点头,“可我看不出来,所以我不跟你走。” 云衣一瞬间有些怀疑三山居的眼光了,眼前这人,真的心智健全吗? “好,我告诉你,因为我觉得你前途远大,我想交你这个朋友,可以吗?” 相弘深抬头看了云衣许久,就在云衣都被看得有些发毛了的时候,他终于点了点头,“可以,那我也交你这个朋友。” 云衣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那现在,能跟我走了吗?” “能,”他终于拍拍衣摆站了起来,“那作为朋友,你能帮我把邀请函抢回来吗?” 第三百九十八章 安顿 云衣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啊,没有三山居的邀请函又不是不能参加恩科。” “可我跟他,只有一个人能待在弈风国,”相弘深颇为烦躁的揉了揉头发,“算了,说不明白,我自己想办法吧。” 云衣无所谓地耸耸肩,一副并不好奇的样子,却暗自将所有零零碎碎的细节记在心里,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找人打听。 皇甫老祖近来实在心情不太好,他那院子不大,他一个人住尚嫌拥挤,现在再加上侠隐,更让他觉得好像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而且侠隐虽然不算话痨,但着实算不上是个太安静的人,他大约是在五皇子府憋坏了,在皇甫老祖面前,尽然打开了话匣子。 况且皇甫老祖修为还不低,在没有师父的日子里,侠隐权当皇甫老祖是半个师父,那些练功上的问题,只要不涉及本门秘密,都要来请教皇甫老祖一二。 人大概都是这样,救人的时候头脑一热,觉得自己如何如何救人于水火,如何如何伟大,但到了真正要负责任的时候,才恍觉生活不只有脑袋一热的伟大,还有一地鸡毛。 但说到底人是自己救的,皇甫老祖再不满也只能忍着,还不得不强行安慰自己,只要那小子不挡着自己的太阳,吵一点便吵一点吧。 不得不说,侠隐是个勤快的好孩子,至少在练功一事上,很是用心,可武技这种东西,一旦演练起来必然会生出一些动静,皇甫老祖觉得他这个地方恐怕是待不了几天了。 这个想法刚刚萌芽,云衣便找上门来,一身的黑煤灰不说,身后还跟了个小乞丐。 皇甫老祖谨慎地看着云衣身后的人,扯了扯嘴角,“这人......是谁?” “相弘深,”云衣兀自找地方坐下,随口介绍,“他的名字。” “哦......”皇甫老祖拖着长音应了一声,刚想另说些什么转移话题,便听得云衣后半句,“今后他也要拜托老祖了。” 皇甫老祖险些跳起来,他是皇室老祖,是绝顶高手,到云衣这里,却莫名像个看孩子的管家,一个个身份不明的人,净往他这里塞。 “不要不要,这有一个已经够闹腾了!” “不会啊,”云衣疑惑地看了一眼侠隐,“侠隐很安静啊,之前在五皇子府,他那个院子安静得跟没人住一样。” “呵。”皇甫老祖冷笑一声,没有说话,侠隐带着几分歉疚地笑了笑,也没接话。 “辛苦老祖了,”云衣知道,皇甫老祖最是嘴硬心软,反正这俩人放在这里,无论如何饿不死就是了,“我得赶紧回去了,老祖辛苦了哈!” “你......” 云衣没等皇甫老祖说完,开门飞快地溜走,反正皇甫老祖不会真生气,云衣出了门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她这次回府倒引起了不小轰动,这主要归功于她现在这副仿佛刚挖煤回来的模样。 晴岚迅速吩咐人备好了干净衣裳和热水,一边还不忘关心,“小姐这是去哪了?” “走街上被人教训了,”云衣故意将事情原委模糊化,却将话说得极委屈,“对方膀大腰圆的,还极不讲理!” “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云衣瘪瘪嘴,“不过我猜是进京应考的人,永安城里还没有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若是进京应考的,就更应该知道点儿规矩了,”晴岚大概也是被气到了,毕竟云衣被教训在她看来,就是不把五皇子府放在眼里,“等殿下回来,让他们知道厉害!” “这件事别跟殿下说,”云衣话说半句,心里续上后半句因为说了也没用,“我会自己处理的,你先下去吧。” 凌清安出征前也定是嘱咐了晴岚什么,反正云衣这般说了,晴岚也没再多劝,行礼告退。 云衣简单洗了一下,换了身男装便又出了门,晴岚看着云衣出门也没多说什么,只问了一句用不用备晚膳,因为晴岚知道,云衣这身装束,必定是去醉芳楼。 但这一次,她却是想错了。 艳姬之前已然告诉过云衣,为了避免有心人觉察出什么,她还是少去醉芳楼为妙,云衣觉得她说得有理,自然不会再去,此番出来,是为了去醉仙楼。 夜里的永安城较白天要热闹得多,倒不是因为人多,而是因为夜色让人卸掉了白日里的伪装,在灯火辉映中走在街上,就连说话的嗓门都不觉要比白日里高上三分。 云衣不急不缓地穿梭于人流之中,偶尔停下来看看路边小摊摆放的小玩意儿,她出门时太阳还隐隐漏点儿余晖,待她这般慢慢悠悠走到醉仙楼,天已是大黑了。 醉仙楼中人声鼎沸,酒盏相碰的声音此起彼伏,在这般喧闹的环境下,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的云衣也就显得尤为凄凉。 云衣倒不在意这些,要了壶茶,自斟自饮。 “我这醉仙楼,可不是喝茶的地方。” 云衣一杯茶递到嘴边还没喝下去,便听得一道极嚣张的声音,这声音但凡听过一次都不会忘,游闲。 “我年纪小,不能喝酒。” 游闲不屑地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云衣一番,他大概是看出了什么,但却懒得点破,“那你一个人来醉仙楼做什么?喝闷茶?” “是啊,”云衣一杯饮尽方接话,这么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最近烦心事实在不少。” “茶越喝越清醒,只会让你更加痛苦。” “那怎么办呢?”云衣故作惆怅地长叹了一声,“姑且以茶代酒,骗骗自己也好。” “骗骗自己?”游闲一挑眉,毫不客气地坐到云衣对面,“好想法,我来陪你骗。” 云衣抬眼看了一眼游闲,什么也没说,只是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茶,而后一饮而尽。 她深知自己这么喝,今晚一定是睡不着觉的,但她本意是来醉仙楼听故事的,能钓来游闲已属意外之喜,那就不能轻易辜负。 游闲不知从哪拿出一个茶杯,从云衣手中夺出茶壶给自己斟满了,抿了一口还要再嫌弃两句,“真难喝。” 第三百九十九章 巧遇游闲 云衣看着他颇为嫌弃地将茶壶放回桌上,挑了挑眉,“竟还有人会嫌弃自家的茶难喝?” “你认识我啊。” “鼎鼎大名的游掌柜,谁会不认识?” “那你是谁?” 云衣偏头想了想,仿佛这是一个多么复杂的问题,但最终好像并没有想出答案,于是一耸肩,“藉藉无名江湖客罢了。” “哦?是吗?” “怎么?听这意思,游掌柜听说过我?” 游闲故作沉思了片刻,然后看着云衣,笑出了声,“何止听说,简直如雷贯耳。” 这显然是出乎云衣意料之外的了,但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震惊,只是那杯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恰到好处的惊讶,“那倒是我的荣幸了。” “你是来找我的吗?” “我是来听故事的。”这倒是实话实说。 “听什么故事?” “这我倒还没来得及想好,”云衣虚举了下茶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游掌柜有什么好故事吗?” “远来是客,还是你先说吧。” “游掌柜竟还有这般客气的时候?” “听闻女儿家都喜欢文雅人,我就是装,也要端端样子。” 云衣现在一身男装却被识破女儿身,却也没有太多慌乱,只是略一颔首,“游掌柜抬举。” 游闲没再说话,他本也不擅长这一来一往毫无营养的客套。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云衣也没有说话,没有好奇,没有追问,她好像真的就是来这儿听故事的,又或者,借茶消愁。 “不妨说说吧,有什么烦心事,”游闲不是察言观色的人,他也没闲工夫察言观色,直来直去才是他的风格,“今天我心情好,开导开导你。” “说开导未免有些假,想听笑话才是真吧。” “诶,”游闲颇为不赞同地摇摇手指,“虽然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也不必这么恶意揣测我的好意吧。” 云衣抬眼正看见对方那双毫无诚意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明晃晃透着几个字——“我就是来看热闹的”。 云衣轻轻笑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茶杯,“说起来,我好像还没问过,游掌柜是从哪里听说我的?” “各种地方,”游闲大约是忍受不了这茶味了,不知从哪弄出来一坛子酒,刚刚拍开封泥,“我在这永安城,虽然朋友没几个,但这南来北往的,却总喜欢跟我聊聊。” “是游掌柜总喜欢凑上去逼人家聊天吧,”云衣一言戳穿,复又看了眼游闲手中的酒坛子,“好酒。” 游闲倒酒的动作并没有半分停滞,倒完这一杯才抬头看了眼云衣,“要来一口吗?” “不了,”云衣说着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以茶代酒,我敬游掌柜一杯。” 游闲却没有配合,反倒是挑了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云衣也不管游闲,兀自一饮而尽,“没什么意思。” 游闲看了云衣一眼,大约是懒得再深究,毕竟,他还有更想知道的东西,“说真的,我听许多人提起过你。” “是吗,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甚至有些人,是我想不到的。” “比如?”云衣似乎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手上还在倒着茶,随口搭着话。 “比如言策,你怎么会认识他?” 听见这个名字云衣又抬头看了眼游闲,“他不会就是游掌柜为数不多的几位朋友之一吧?”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不是,”云衣耸耸肩,“这是我猜的。” “那我的问题呢?” 云衣笑了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言策的那句话,“他行走江湖那么多年,谁不认识?” “仅仅如此吗?”游闲的神情是明显的不信。 云衣也不管他信不信,她虽然不明白游闲找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但她相信言策不会跟他说太多东西,“他不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他可是说你们是合作伙伴来着。” “是吗?”云衣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几分讶异,而后又想了想,点了点头,“也算是吧。” “那我倒好奇了,你们,是哪方面的合作伙伴?” “这你恐怕要去问他了,”多说多错,云衣毫不犹豫地将球踢了出去,“毕竟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们算合作伙伴。” 游闲端酒杯的手顿了顿,云衣能看出,他好像有些不高兴了,“很不愉快地交谈。” “是啊。” “究其原因,在于你太没诚意。” “我不知道我要拿出什么诚意,”云衣好脾气地笑笑,“毕竟我现在也没太想明白,游掌柜究竟是因为什么要来找我。” 云衣确实还不太清楚游闲的立场,这个人好像跟谁都有点交情,但又好像谁都不站。 不过想想也有道理,这么一位历经多朝富可敌国的富商,他不需要什么立场,这天下是谁的天下都不影响他赚钱。 所以他现在待在这里的目的,云衣更愿意理解为是单纯的好奇。 整个永安城大约还没有游闲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事情呢,他只要问了,对方大多都会坦言相告,因为这个人有能力有地位还无意政局,许多人都相信,他之所以提问,仅仅就是为了满足他旺盛的好奇心。 但云衣却不打算惯着他,就算是她谨慎过头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能随便说的。 “你知道上一个这么没诚意的人是谁吗?” 云衣想了想,“五殿下?” 游闲哼了一声,云衣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怪不得凌清安的暗卫对游闲意见那么大,大概也是因为这位大少爷瞎问过什么不该问的东西吧。 而且说到诚意,游闲也确实没拿出什么诚意来,但没人敢说这话,这大少爷就是这样的脾气,从来只许他对别提条件,谁若是这么问一句,恐怕得横着出这醉仙楼了。 “所以凌清安的毒真的是你解的?”一个问题不成,游闲也没再纠结,毕竟他想问的还有好多。 “怎么说呢,”云衣摩挲着下巴,“运气而已,大约,也是天意吧。” “我这个人,平生最不信天意,”游闲将酒杯撂在桌上,“所以,别蒙我。” “游掌柜说笑了,这永安城里,谁敢蒙你?” “你算一个,凌清安算一个,那个国师也算一个,”游闲竟还真掰手指头数了起来,“对了,国师是你什么人?” 第四百章 合作 “恩人。” “真的?”云衣觉得那一瞬间,游闲的两眼都在冒光。 “当然是真的,”云衣轻笑着耸耸肩,“国师将我引荐给五殿下,给了我一个落脚的地方,自然算是恩人。” 游闲眼里的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来,他猛喝了一口酒,神情不太愉快。 不过此时云衣却是不怕他了,她发现游闲并不像传说中那般纨绔无赖,他只是有些自由过了度,什么都想问,什么都敢管。 这种千金难买爷高兴的自由自然为主流所不喜,所以在很多人的眼中,游闲也无异于另一个凌钺,甚至很多时候,他要比凌钺更无法无天一点。 但云衣是无所谓这种无法无天的,甚至说,她还有几分欣赏,这样真性情的人是可交之人,尤其是有些钱财地位却依旧真性情的人。 所以云衣还在这里耐着性子同游闲打太极,而不是一句话说死。 因为话若是说死了,游闲就该走了。 她发现游闲的弱点了,如果说好奇心也算得上弱点的话,当然,这种好奇也是有度的,云衣相信如果她抵死不愿说,游闲大概也会放弃这个问题。 毕竟永安城每一天都会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明天他一觉起来,就会被新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从天子朝堂到市井玩笑,游闲好像什么都关心,什么都好奇。 “我听人说,修炼之人,最紧要的一条是静心,”游闲兀自喝着闷酒,云衣却又将话题挑了起来,“游掌柜这般,不会影响修为吗?” “修炼之人,呵,”游闲嗤笑一声,“谁是修炼之人了?爷我是商人。” 游闲的态度明显不如刚才了,大约是想问的没有问出个所以然,云衣仿若未觉,“可我听闻游掌柜修为很是不错。” “天才是这样的,”游闲又喝了两盏酒,看样子是有些不耐烦了,“姑娘若是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那我便告辞了,姑娘还是另等有缘人陪姑娘喝茶吧。” 云衣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游掌柜的问题过于刁钻了。” “刁钻?”游闲挑了挑眉,“哪里刁钻?” “我行走江湖,凭借的无非就是点解毒的本事,游掌柜上来要我交代安身立命的本事,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云衣这话说得可怜巴巴的,游闲想反驳却莫名生出几分不忍心,想想对方一介弱女子,大约也确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又不抢你饭碗。” “那便是我小人之心了,”云衣略带几分歉意地笑笑,“还望游掌柜见谅。” 游闲看着云衣,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最后只是哼了一声,当做是接受了她的道歉,“说吧,你来这是想打听什么事?” 云衣小小地惊讶了一下,笑了笑,开口却还是不忘恭维,“游掌柜果然明察秋毫。” “哼,这永安城的人,若是只为了喝酒,绝不会来醉仙楼。” 这件事云衣倒是第一次听,她点点头,“怪不得游掌柜的生意一直这么好。” 游闲没有说话,这种无谓的恭维没有意思,他在等云衣的下文。 “说实话,我是来打听三山居的,”这种事情没有必要隐瞒,“今天在茶馆碰着个问路的,说是要去三山居。” 三山居这三个字无疑引起了游闲的兴趣,他稍稍坐正了身子,“是什么人?” “奇奇怪怪的人,”云衣思索了片刻,这大概是最确切的形容词,“兄弟二人,哥哥瘦瘦小小的,弟弟却很是威猛。” 游闲略略皱了皱眉头,似乎在回忆什么,云衣没有打扰他。那般奇怪的两人,身在江湖应该是有些名头的,或许游闲碰巧听说过二人的名头。 “你继续说。”片刻之后,游闲的眉头舒展开来,却没说什么,只是让云衣继续。 云衣却是打算问个明白,“游掌柜认识这二人?” “说不上认识,听说而已,”大约因为是与自己纯然无关的人,游闲也不藏私,一股脑说了,“听你的描述,大概是淳于兄弟,北境的人,哥哥叫淳于睿,弟弟叫淳于达。这二人在北境很有名气,没想到此番竟想来弈风国谋个一官半职。” 北境,云衣隐约记得沈丹宁也是北境的人。 这片大陆的北境很有意思,严格意义上,那里不算是任何国家的领地,但整个大陆但凡是有些势力的仙国,均是号称北境是自己的领土,不管二者地理位置上相隔多少万里。 因为北境有所有修仙者都艳羡的资源,各种灵兽灵石,还有仅在极寒之地生长的灵药。 北境的主要势力划分还是以家族为主,但各仙国都会扶持几个北境的家族,作为回报,那些家族每年都要上缴一定数额的贡赋。 云衣曾在凌清安给她的那些《地理志》中看到过一些北境的事情,只是,“淳于?好像没听说北境有这么一家啊?” “是啊,不是什么有势力的大家族,”游闲点点头,“只是这兄弟二人有些名气而已。” 至于是什么样的名气,游闲没有多说,云衣也没再问,能来参加恩科,这名气无外乎就是诗词文赋之类了。 “然后呢?” “然后就有人带他们去三山居了呗,”云衣耸耸肩,“我实在好奇三山居是个什么来历,就来醉仙楼碰碰运气。” “你运气不错,”游闲的语气较之刚才欢快了不少,这人似乎又满血复活了,“因为我也好奇。” 云衣听得前半句还以为能从游闲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听完这句话,嘴角的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游闲却是不管,“怎么样?合作一把?” “怎么合作?”云衣莫名觉得这所谓的合作,八成风险极高,她可不像游闲,游闲那种天王老子都管不了的地位是她所没有的。 “三山道士那老头邪得很,”旁人提起这个名字皆是满脸敬仰,大约整个永安城只有游闲敢说这老头邪得很,“你想办法把他弄出来,我来探探他的来历。” 弄出来,云衣暗自吐槽了一下游闲的用词,更离谱的是,她甚至都进不去三山居,又说什么将人弄出来? 第四百零一章 筹措 “你笨呀!”尽管态度不太友好,但游闲好歹还是积极地帮云衣出着主意,“那个三山道人,别管外边传得怎么个清高法儿,他是修炼之人吧,是修炼之人就一定对那些天材地宝功法丹药有贪念,你打探打探,投其所好呀。” “真是好主意,”云衣嘴角抽了抽,勉强扯出个笑脸,“那么问题来了,我能上哪打听去呢?” “这......”游闲一时也犯了难。 但游闲毕竟是游闲,商人的办法总比一般人要多得多,“不如这样,你去网罗那些天材地宝功法丹药,务必要又精又多,我把我这醉仙楼借你,咱开一场拍卖会,试试把三山道人钓出来。” “好主意,”云衣不走心地拍了两下巴掌,从她的语气中可一点听不出赞赏的意思,“可且不说我去哪网罗那些又精又多的天材地宝,你又如何肯定三山道人一定会出来?当初那场拍卖会可是有龙骨压阵,三山道人去了吗?” “诶,那可不一样,”游闲对于这个观点很不赞同,“龙骨那玩意儿虚无缥缈的,谁知道能干什么用?为那玩意儿花钱,傻子才干呢!你找些实在的东西啊,像八品丹药啊,天级的武技功法啊,还有那些世上仅此一株的仙药啊,我打赌三山道人必定出来。” 是啊,云衣在心底默默吐槽,我要是能拿出那些东西,何止三山道人,这个大陆的老妖怪们都能出山。 游闲见云衣不反驳了,又凑近了几分,“怎么样?有困难吗?” “有!”云衣颇有几分无语地看着游闲,“游掌柜富可敌国尚拿不出这些东西,我一个闯江湖的,穷得叮当响,上哪弄这些宝贝去?” “闯江湖的不假,穷得叮当响不一定吧?”游闲看云衣张嘴要反驳,抬手制止了她,“我可是商人,当然闻得出钱味儿。” 云衣还没来得及说话,游闲又适时添了一把火,“我向你保证,你只管拿出来东西,我绝对不问这东西的来历,而且,除我之外也绝没有第二人知道东西是你拿出来的。” 这条件倒是诱人,云衣也确实急于知晓这位三山道人的背景来历,以及最重要的,目的。 在云衣看来,窃国自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而所谓人和,不过是臣心和民心,如今的弈风国,臣心几乎没有她可插手的余地了,所以她一定要从此次恩科下手,从这批即将被选拔出来的新臣下手。 这样一来,三山道人此人的立场就对云衣尤为重要了,毕竟三山居存在了那么多年,五十多年前考中的士子,如今早已成长为朝中的肱股之臣,三山居于他们而言,多多少少都有些感情,若是往大里说,甚至能称半个师门。 若是能将三山道人收为己用,那云衣收服臣心便要轻松得多,就算不能,摸清了三山道人的立场,云衣也不至于被动。 “最后拍卖所得全部利益我分文不取,全部归你,”游闲看云衣还在犹豫,又加了筹码,“你不会真的在担心这几个钱吧?” “自然不是,”云衣轻声笑笑,却也没说出她究竟担心些什么,“成交吧,但先说好,若是我真的拿不出能吸引三山道人的东西怎么办?” “那就算我倒霉,拍卖会所得五五分。” 果然商人是不做亏本买卖的,云衣笑了笑,“给我一周时间。” “好。” 这场拍卖会本来也不为谋利,自然也不需要做多声势浩大的预热,游闲的意思是提前三天足够,就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拍卖,才能吊足了人的兴趣。 云衣回府后,将自己关进了炼丹室,目的却不为炼丹,而是自储物袋中翻找出了巫月族的传承,当时天道是允许她将这些东西散播出去的,唯一的条件是抹去巫月族的印记。 巫月族传承中的功法武技自然不是凡品,其中云衣还见到了不少古籍所载已然绝迹的孤本,她将这些挑了出来。 这些功法武技好在素有威名,不必再多造势,况且这些本是外界流入巫月族的东西,里面并无多少巫月族的印记,也算遵守与天道的约定吧。 至于天材地宝,云衣略想了想,进入了蝶梦。 蝶梦与上一次云衣进入时相比,竟没多大改变,看来花不语也遇到了什么瓶颈,但云衣估摸着花不语肯定不愿说,也就没有多问,只是开口要了几株极珍惜的灵药。 “你当这里是你家后花园吗?”花不语一边将灵药移入玉盒中,一边极大声地抱怨,“这些可都是宝贝。” “你放在这里不也是要卖的嘛,大不了卖出去灵石全归你。”云衣毫不关心那边花不语的进度,负手参观着整个空间,虽然和上一次相比变化不大,但细找找也能发现不少新改变。 “谁稀罕那点儿灵石啊。” 云衣闻言驻足,回头看着花不语,昏暗的空间里,她只能看清个轮廓,“说起来你也算是个商人吧,你这么做生意不会亏?” “这么做生意会不会亏我不知道,但遇见你肯定是我最亏的事。”蝶梦空间里实在是安静,所以就算花不语嘟囔的声音不大,传到云衣耳中却甚是清晰。 她走到花不语面前,蹲下去颇为认真地纠正,“遇见我,是你最赚的事情。” “呵,愿闻其详?” 云衣略微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没为花不语做过什么,尴尬地摸了摸耳朵,“以后你就知道了。” 花不语挑了挑眉,似乎是对这种可能性表示怀疑,但他终究没将这种怀疑宣之于口,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我等着。” 云衣最终从花不语这里拿走了六种灵药,放外面个个都算得上是难得的上品,云衣看着花不语很是忍痛割爱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以后我会补偿你的。” “你怎么补偿?” “我会炼丹呀,你以后缺什么丹药,自带丹方药材,我免费给你炼!” “那我提前谢谢你了。” 如果不是这语气太过不屑,云衣或许真的会将它当做是真挚的感谢,知晓自己的看家本事在花不语这里似乎不太受欢迎,云衣耸了耸肩,转身离开。 第四百零二章 准备齐全 云衣起初也是没想到拍品的筹备能够如此顺利,不然她也不会开口要七天时间。 如今看来她确实运气不错,她本来还以为仅仅消除巫月族的印记,就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那个排外的种族,似乎在某些方面并不像他们表现得那么排外,这没什么好嘲讽的,毕竟变强是谁也无法抵挡的诱惑。 功法武技灵药皆是齐全了,至于武器,云衣想起她之前在交易场收的“破烂儿”,因为浪费灵石,还被皇甫老祖好一顿骂,那些东西肯定是拿不出手的,不过拿来凑凑数也不错,反正游闲会再筛选的,不凑出点儿破烂,恐怕他又要有云衣腰缠万贯的错误印象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云衣这么想着,当下便决心不再费心找什么武器了。 还有丹药,这恐怕是拍卖会最重要的一环,毕竟一位修者可能不会对武器太过上心,毕竟修炼这么多年,大家早已有了趁手的兵器,但丹药永远是不够的。 炼丹对云衣来说不是什么难事,麻烦的是,她无法解释为什么所有的丹药皆是相同的丹阵,就算是只拿一颗出来拍卖,也难保有心人在丹阵上窥出什么端倪。 可作为一个炼丹师,云衣是没有收购高阶丹药的习惯的,任何一个炼丹师都不会有这样的习惯,甚至以此为辱。 那要怎么办呢,云衣一时也犯了难,她也是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在丹药上犯了难。 这种时候,云衣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云浔,这位可是带着全部家当下界的,他手上莫说八品丹药,就算是仙丹,也该有几粒吧。 “办拍卖会?”云浔听了云衣的来历,似乎并不看好,“这不是游闲为了赚钱唬你的吧?” “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用得着他拿着醉仙楼来唬我?”云衣对此观点表示不屑,“况且,商人做到他那个份上了,赚不赚钱都是次要的了吧。” “这倒是真的,”云浔很是赞同地点点头,“有人说他打算伸手从朝中分一杯羹了。” “哦?” “不然他打听那么多朝事干嘛?” “或许,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云浔斜睨了云衣一眼,“你自己信吗?” “信啊,”这是实话,云衣还真信,“不过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过早,至少就眼前这件事而言,我们是同一阵线的。” “既然如此,东西你们一人出一半啊,你出钱他出力,你不觉得反了吗?” “是我出钱他出面,”云衣认真地纠正道,“你今天什么状况?你不是这么啰嗦的人啊。” “这是关心。” “不,这是公报私仇。” 心思被戳破,云浔也不辩解,耸了耸肩,“你就当是吧,反正我也真的看他不顺眼。” “所以你就当是帮我了嘛,”云衣竖起三根手指,“我不求多,三颗就好,品阶也不要太高,一颗七品两颗六品就够。” “你这要求还真不算太高......” 云衣知他这是反话,却不打算再让,“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回头还你就是了。” “我是不甘心给他送钱,”丹药云浔终归还是拿出来了,只是看上去还有些不服,“你最好真的能达成目的。” “原来你这么小心眼的吗?”云衣接过玉瓶,随口打趣道,“再完美的计划都是有其不确定性的,更何况这个计划听上去就不靠谱。” “其实说服三山道人很简单,”云浔正了正颜色,“没有人能拒绝长生的诱惑,你以长生诱之,他自然为你所用。” “是啊,很简单,但他凭什么信我呢?” 云浔一时语塞,云衣趁势又加了一问,“我又凭什么见到他?” 云浔不说话了,或许是云衣说得却是无可反驳,又或者是他懒得反驳,相比之下,云衣更愿意相信是前者。 “那还需要我做什么?”沉默了良久后,云浔又再一次开口,一如他之前无数次那样,只要是云衣要做的事情,他总会不遗余力。 “需要国师大人到时候赏脸光临一下,”云衣说完照例还要捧两句,“毕竟以国师在永安城的影响力,这场拍卖会一定大获成功。” “你的目的可不是拍卖。” “这我当然不会忘。” 三天后,云衣将这些东西交给了游闲,这个时间拖不得太久,毕竟她那里还有不少滥竽充数的。 但尽管如此,这么短时间内能网罗那些东西,也足以让游闲刮目相看了。 “我就说你肯定很富。” “你可千万卖出个好价钱啊,”云衣装出一副肉痛的模样,“这些可都是拿命换的,平时我都是实在没饭吃才卖一件的。” “放心放心,”游闲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但对于云衣的殷殷嘱托,他显然是没放在心上,“只是你这几件武器实在有凑数的嫌疑啊。” “那我一个走江湖的,自然是碰上什么捡什么了,运气不好遇不上什么神器,我也没办法不是。” 游闲仔细打量了那几件武器一番,“你说实话,这是不是你在交易场买的。” “是,”云衣承认得痛快,又迅速举双手做投降状,“但我保证不是为了凑数买的。” 鉴于云衣的态度实在诚恳,游闲似也不好说些什么,但这一环总是要补上的。 “这事儿要不成,最后钱四六分成,我六你四。” “不行,”虽说这钱于云衣也没什么要紧,但此刻就算是为了不让游闲起疑,她也要争一争,“各论各的,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之前说好你提供拍品我提供场地的,现在我多拿了拍品,理应多得。” “那这馊主意还是你出的呢,我陪着你担风险,你也不能让我血本无归啊。” “你当时答应的时候怎么不说是馊主意呢!” “我当时答应的时候你也没说四六分啊!” 两个看上去对灵石都不甚在意的人,这会儿斤斤计较起来竟也有那么几分真情实感。 很明显两人谁也不是肯让一步的人,最终争议被暂时搁置,两人协商出的结果是,这场拍卖会只许成不许败,毕竟只有成功,才能两边得利,若是那三山道人当真对这些东西不动心,云衣看看游闲,游闲看看云衣,那这亏本买卖,就当真没趣了。 第四百零三章 开幕 之后便是为拍卖会造势了,这种事情是游闲最擅长的,云衣也不插手,她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游闲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宣传,只悄悄地给朝中几位有些势力的二把手、三把手递了消息,至于那些风头正盛的官员,他却没有亲自去请。 也无需他亲自去请,因为那些得知消息的官员自然会将这消息献上去,醉仙楼的秘密拍卖会,而且拍品都是游闲拍胸脯保证的佳品,这么一个绝佳的表忠心示诚意的机会,谁都不会错过。 不仅不会错过,若是明事理的,还会感激游闲,毕竟这机会是游闲递到他们手里的。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游闲在永安城嚣张了这么多年得罪了那么多人,却还能继续嚣张下去的原因,他有他的生存之道。 云衣是从凌铭那里知道的,凌铭倒是真惦记他那出征在外的五弟,这场据说百年难遇的拍卖会,他不希望凌清安错过,可凌清安不在京中,于是他只好找到云衣。 但至于凌铭是怎么知道的,云衣没有问,毕竟这永安城里,从来都没有秘密。 “据游闲放出的消息,此次拍卖会上可有好几种已经失传的武技,五弟一定用得上。” “多谢四殿下告知......” 云衣还不及表态,凌铭也没给她选择的机会,“一定得去啊,你要是灵石不够我可以先借你,这场拍卖会真的对五弟特别重要。” 凌铭撂下这句话就走了,恩科在即,他最近也没有那么多闲工夫,纵是这样,他还能亲至五皇子府当面告知云衣这个消息,云衣不知是不是该替凌清安感动一下。 其实五皇子府一定要到场,倒不是因为什么失传的武技,游闲的办法绝就绝在了这里,这个消息在永安城并不是人尽皆知,所以这场拍卖会也是一个很好的窗口,看看如今朝中谁正得势、谁已失势。 凌铭估计是怕无人将这个消息告诉凌清安,这才特地上门,若是拍卖会上未出现五皇子府,难免给人一些不好的猜测。 毕竟此刻的凌清安已然不同于往日,他余毒已清,也自请上了战场,听近日朝中的战报,他似乎已经在逐渐扭转战局,这是个好消息。 这样锋芒初露的凌清安在朝中应当是有支持者的,这是大家共同的猜测,也有许多人在默默考量着凌清安的能力,考虑重新站队的可能性。 在这种关键时刻,游闲搞了这么一场拍卖会,若是五皇子府无人出现,那便只能说明凌清安在朝中的势力不过是那些人的猜测,那么他们心中的那杆天平,也会慢慢移向另外一方。 当然,云衣明白,游闲整这么一出的本意,目的不在凌清安,而是三山道人,他要看是否有人会将此事告知三山道人。 这一来是看五十多年过去,当初受惠与三山居的士子是否还与三山居保持联系,二来是看当初的情谊是否值得那些士子将这消息透给三山道人。 毕竟拍卖会,多一人知晓就多一人竞争,就像凌铭来告知云衣一样,无论是出于利益还是对凌清安的情谊,这一点都是极难得的。 但同时,这一步棋也确实足够险,若是到时三山道人没有出现,游闲又要如何判断,究竟是无人告知三山道人,还是他根本就不愿意来呢? 云衣不知道,游闲走这步棋之前并没有跟她商议,所以云衣甚至不能确定游闲是否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游闲的运气了,不过这人运气应该是不错的,富可敌国的商人,没几分运气是做不到的。 拍卖会的地点定在醉仙楼的三楼,鲜少有人知道醉仙楼还有个三楼,毕竟就连二楼都很少有人上去过。 醉仙楼的二三层本是客房,毕竟在游闲接手之前这里是酒楼,也是客栈。游闲接手后嫌经营客栈麻烦,就把楼上的客房都关了,只留了二楼的几间房,以防自己心血来潮想过来住住。 所以这三楼当真配得上一句“年久失修”,游闲请了最贵的工匠,那也是花了三天时间才修葺出些模样。 拍卖会当天,醉仙楼和往日里一样,来来往往的客凑在一起,店小二忙得脚不沾地。 而在楼上,满朝的高官显贵、皇亲国戚坐在一起,游闲站在一个略高的台子上看着,突然有种皇帝上朝的感觉。 这种大不敬的感觉并没有在他脑海中停留太久,因为在一个不那么起眼的角落,他看到了三山道人。 运气不错,游闲勾了勾唇角,却是将那份得意暂且压在了心里,清清了嗓子,等着全场安静。 云衣虽不认识三山道人,但她看懂了游闲神情间的从容,她明白游闲赌中了,这位看似逍遥物外的三山道人,在朝中还是有些势力的。 拍卖进行得很顺利,毕竟有游闲压着,全永安城最热衷于捣乱的人站在上面,那余下的便都是规规矩矩喊价的了。 但这些都不是云衣所关心的,她关心的只有,三山道人拍了什么。 他一直没有出价,虽然云衣不知道三山道人在哪,但这点她却能肯定,因为他若是出价一定会在这个拍卖场中引起不小的动静,不说别人,她身边的凌铭一定会大惊小怪一番,毕竟这人从拍卖会开始,就一直在大惊小怪。 “没想到赵德一个文官还对功法感兴趣?” “李坛出手了?灵阶武器诶,他修为有灵境吗?” “钱方?我记得他好像在兵部当值,这人这么有钱的吗?” ...... 云衣觉得凌铭手中怕是还缺一把瓜子,他大概不是来拍卖的,而是来听书的。 但他好歹也还顾及着大家都同朝为官,只是压低音量嘟囔,云衣不知道他是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但环顾左右,这距离好像只有自己能听到。 这人八成是这些日子给憋坏了,云衣兀自想着,所以这种情况下,她一旦搭话,凌铭大概会向泄洪一样泄出满腹牢骚,很显然,她也不打算做这个好人。 第四百零四章 三山道人 最终三山道人也没有出价,尽管游闲特意将那几件最珍稀的拍品渲染了一番。 若以成交金额算,拍卖会的成绩自是不错,这场临时起意的拍卖,但从效益上甚至能够赶超永安城近几年的几场大型拍卖会。 但三山道人,他仿佛一个旁观者,冷静地看着所有人竞价,而他,好像真的只是来看看。 他的出现,就好像仅仅是因为收到了邀请拂不开面子而不得不出席,但很显然,他不是这样的人。 游闲是想在拍卖会结束后将三山道人拦下的,尽管游闲不曾表露半分,但云衣对此丝毫不怀疑,因为她也有相同的打算,而且她笃定最终成功的,一定是她。 醉仙楼后门一处偏僻的拐角,云衣看着谨慎现身的三山道人,勾了勾唇角,她就知道,游闲一定会失败。 因为游闲是往来皆务求高调的人,所以他从没有这种不希望惊动旁人的经验,可云衣有,而且不止一次。 云衣并没有再等待什么时机,三山道人走出醉仙楼,她便干净利落地现身,“问道人安。” 三山道人显然是没有想到这里还会有“埋伏”,虽然没有表露出多余的惊讶,但他还是深深叹了口气,“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云衣没有在意这种螳螂黄雀的比喻,只是笑笑,也不多废话,毕竟这里严格来讲,也还算游闲的地盘,“那道人可有兴趣跟我这只黄雀聊聊?” “贫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云衣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三山道人复又叹了口气,“跟我来三山居吧。” 对此云衣是不介意的,她也能理解,毕竟现如今恩科在即,从各地前来应举的士子皆暂住在永安城,而三山道人名声不小,若是被人发现在路边茶馆喝茶,恐怕会引起轰动。 正如传言,三山居是一处道观,里面的布局风格也与其他道观无差,为显礼貌,云衣没有做过多的打量,只是垂眸跟在三山道人身后,随他走进一间静室。 “我原以为这只是游闲一人的主意,”三山道人也无多余的寒暄,方坐下便直奔主题,“什么时候他也开始跟小姑娘合作了?” “算不上多正式的合作,”云衣并没有撇清关系,三山道人不是傻子,有些不必要的谎言只能欲盖弥彰,“既然知道是陷阱,道人还往里跳,可见这场拍卖有让道人心动的东西。” “可贫道确实空手而归。” “由此可见这场拍卖会让道人失望了,我作为合作方,深感抱歉。” 在云衣看来,三山道人空手而归必定不是因为他如传言中那般清心寡欲,而是这场拍卖会并没有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游闲宣传拍卖会自然不会傻到将拍品明明白白罗列出来,而是虚虚实实地透个大概,比如失传的武技,比如七品的丹药。 若是寻常拍卖会,这或许不足以吸引人,但游闲的名头在那里,游闲是不屑于虚假宣传的,他说有,那便一定有。 于是听闻消息的人慕名而来,大多数人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但也不排除极少数人去赌某种特定的东西,比如某一种七品丹药。 三山道人便是那极少数之一,所以他才会出现,尽管他知道那可能是一个为他而设的局。 其实按道理三山道人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要怪只能怪那东西诱惑力太大,让他不由地放下谨慎,去赌与那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对立的不可能。 可是他赌输了,从进会场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是冲着他来的了,可直到被云衣堵在路口,他才算是彻彻底底地认输。 “道人究竟需要什么不妨明说,武技?丹药?在下虽不才,也还是愿助道人一臂之力的。” 这话在三山道人看来未免是有些不自量力了,但他没有直接拒绝,他没有说活,似乎在等着云衣继续加码。 “游闲既然能够来找我合作,道人也不妨信我一回。” 这些浅白无力的语言自然是说服不了人的,但这可以给三山道人提供一些线索,一些继续问下去的线索,“那些拍品是哪里来的?贫道要一句实话。” “我们一人一部分吧,”云衣对此并没有掩盖,她欺骗三山道人没有意义,而且精诚求合作,这是她一贯的原则,“这是实话。” “具体点。” “武技和丹药是我出的,武器是游掌柜的私藏。” 这就是为什么云衣觉得自己比游闲的成功率高一点,相较之下,那几件武器好像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卖点。 “所有武技?” 云衣点点头,继而笑了笑,“看样子,道人是在找某种失传的武技了?有什么需要,道人不妨直说。” “贫道比较喜欢先看价钱,再谈生意。” “价钱本来就是慢慢谈出来的嘛,”话虽如此,云衣也不在意,“不过既然道人这么要求了,我也就不妨直说了,我希望知道三山居存在的意义,又或者说目的,究竟是什么。” “仅仅是想知道?” “如果我碰巧能够拿出那卷武技,希望道人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需要道人出面帮我完成一件事,我相信对于道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云衣说到这里顿了顿,旋即又补充道,“具体什么事情我还不便明说,只希望日后我需要时,道人不要推辞。” “你这要求太过虚无缥缈。” “我明白。” “那你也应该明白,答应这样虚无缥缈的要求,往往是要承担巨大风险的。” 云衣笑了笑,没有再劝什么,只一句,“值与不值,全凭道人权衡。” “你不先听听贫道需要的是什么武技?” “道人请讲。” 相信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这无疑需要很大的魄力,但云衣相信,三山道人有这样的魄力,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这样平白无故地相信。 “仙人指,”片刻后,三山道人淡淡说出三字,“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过这个名字,不妨告诉你,贫道手中有这卷武技的残卷,所以,莫要唬贫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云衣懂这个道理,三山道人自然也懂,但他还能这般毫无隐瞒地将这件事说出,倒不是因为他对云衣有多信任,而是因为先前云衣并没有隐瞒自己的秘密。 秘密与秘密构成平衡,这会是最让人安心的合作。 第四百零五章 定金 “自然不会,”云衣笑笑,“那作为定金,我能知道道人创立三山居的目的吗?” “这是贫道的道观。” “那如今,又为何成为了赶考的士子在永安城的居所?” “为了给他们一个落脚之地罢了。” 云衣轻笑着摇了摇头,“若按道人这么说,那朝廷兴建状元楼又是何意呢?” 三山道人不说话了。 云衣也没有逼他,强扭的瓜不甜,况且这种事情,逼供往往得不到真实的答案。 “那敢问道人,可知道相弘深?” 听得云衣转化了话题,三山道人暗自松了口气,这种神态上的放松是肉眼可见的,云衣看在眼里,没有点明。 “那是谁?” “应考的书生,”三山道人没必要在这点上骗云衣,他既这么问了,那便是真的不知道,“这可有趣了,他本是要来三山居的,只是半路上被人截去了邀请函,难道这三山居的邀请函不是道人亲自发的?” “自然是贫道亲自发的,”听闻邀请函是被人截去的,三山道人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只是有些时候,这邀请函并不是给某个人。” 这倒是有趣,云衣顿时来了兴趣,“道人不妨展开说说?” “你或许不知道,这片大陆上除了宗门,还有许多书院,他们虽脱离仙国而存在,但他们的弟子却多通过科举,进入各个仙国为官。此番陛下开恩科,自然有不少书院的弟子前来,贫道这邀请函,自然也有一部分是送去书院的。” 这么说来,相弘深好像真的提到过书院二字,只是当时他不愿多说,仿佛是什么机密一般。 可他所谓的机密,在外人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这念头刚在云衣脑海中成形,三山道人便补充道,“正是由于书院是为仙国培养官员的地方,所以其地位极为特殊,书院的弟子出门在外是不许自报家门的,也就鲜少有人知道书院的存在。” “就连陛下也不知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若是知道自己的臣子还效忠于什么书院,你想他会是什么心情?” 这话不无道理,若是仙国知晓书院的存在,那必定会有好斗的皇帝直接出兵,将那帮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收归自己的翰林院。 可话又说回来,一个鲜少有人知道的组织,不停地为仙国培养官员,且还和这些官员保持密切的联系,这些书院是想干什么? 但文臣毕竟不同于武将,文臣手中没有兵权,也就没有谋逆的资本,至少大多数皇帝是这么想的,这也是为什么鲜少有人去查文臣的出身。 “那道人又是如何知晓的?” “因缘际会,”三山道人显然是不愿就此多说,只简略四个字便一笔带过,“贫道告知这个中缘由,是希望你也不要在外面瞎说。” “道人放心,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三山道人点点头,复又想起方才邀请函被劫一事,“你可知道那个相弘深的邀请函是被谁截去的?” “那人倒是没有露面,但他的手下甚是嚣张,”云衣回忆着当天所见,“他的丫鬟坐在一顶轿子里,开口就是‘我家公子如何如何’。” “公子......”那人显然已经身在三山居了,三山道人略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 “道人是否方便告知那位公子是谁?”三山道人不说,云衣却忍不住不问,今日她将那公子供了出去,难保来日他从什么地方得了消息不会寻仇,云衣至少得先知道这仇家是谁。 “思明公子,你大约没听过这个名头。”三山道人也不隐瞒,云衣问了,他便说了。 毕竟,若这邀请函是截的,他便不算是三山居的客人,三山道士便也没有义务保护他的隐私了。 至于三山道人为何如此相信云衣所言,因为云衣没有说谎的必要,她甚至都不知道思明公子是谁,自然也没有闲心去栽赃陷害他。 “还请道人说得详细一些。” “贫道没听说过那个相弘深,但听你的描述,他既然能劫走相弘深的邀请函,那那个相弘深应该与思明公子师出同门。” 云衣点点头,等着三山道人的后文。 “这个思明公子还是有些名气的,他出身不低,父亲是风雨书院五先生的弟子,所以他虽年龄不大,按辈分却是风雨书院的三代弟子。 他在各个书院的名声还是不错的,为人有礼、勤恳好学,人也聪明,这次他拿着风雨书院的邀请函前来,贫道还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不想却是这么得来的。” 三山道人说罢叹了口气,似乎很是失望,“不过那个相弘深能打败他获得那张邀请函,可见也是本事不小,可惜了啊......” “可惜什么?” “为避免同门相残,各大书院皆是有规矩,每一届仙国科举,只许一个弟子参加。” 怪不得相弘深说,没有那个邀请函他就无法参加恩科。 “那就没有办法了?” “有,你让思明公子参加不了这次恩科就是了。”这话听上去颇有几分要杀人灭口的意味,但三山道人却是说得云淡风轻,“但有一点,思明公子进了贫道这三山居了,虽然手段可能不太正当,但那么多人皆是看在眼里了,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不能坏了三山居的名声。” “道人放心,我自是明白道人的苦心。” 说实在的,云衣本来也没打算把思明公子怎么样,事情已经这样了,那就算了。 谁说有思明公子在,相弘深就参加不了恩科了,只要让相弘深离开那个书院,他不就可以了吗。 相弘深大概没有想到,云衣在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瞬间,想出的是这么一个让他欺师灭祖的办法,他若是能料想到今日,当初恐怕也不会上云衣这条贼船。 “那么这些消息,可否算作贫道的定金了?” 云衣闻言一愣,她没想到三山道人坦言相告是因为这个缘故,但听都听完了,她总不能耍赖不认,只好无奈地笑笑,“当然可以。” 第四百零六章 行春楼 人运气来了可能就是这个样子的,掉河里都有船渡,撞南墙墙都得给你让路,云衣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从三山居出来以后甚至都没回府,路边随便找了家客栈开了间房,对付了点儿东西填肚子的同时,也是为了找个地方翻一翻她的库存里有没有那本《仙人指》。 好巧不巧,这卷传说已经失传的武技,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储物袋的一角,那是巫月族留给后人的东西,被云衣捡了个正着。 想起先前自己干啥啥不成的憋屈经历,云衣总算是有了几分时来运转的感觉。 但这一卷武技有些尴尬,或许是因为这武技确实强大,巫月族已然在其上打上烙印,云衣要先将其上的烙印炼除,这恐怕要费些时间。 不过云衣这么久都谋划过来了,这点时间不算什么。 炼除的方法说起来也不难,天火能焚世间万物,自然也焚得了这点儿无主的印记,只是这过程可能会导致某些字迹模糊不清,可管他呢,反正这玩意儿也不是自己要修炼。 另拿出一个储物袋,在其中开辟了一方小空间,而后将那卷武技以天火包裹,扔入其中,云衣便不再理会,短则七八天,长则个把月,那印记总会被除去。 这过程说起来似乎很是容易,但连找带处理,也耗费了云衣大半天的时间,待她走出客栈,天色已然暗了。 她本是打算回府的,毕竟她出来了一天,若回去太晚又没个交代,晴岚许是要担心了。 但永安城的夜色,就想舍人魂魄的妖精,总是勾引着你,往更深处探探。 在这样的地方,家,大概是最不值得去的地方。 为了方便起见,云衣找地方换个身男装,深更半夜的,女孩子孤身一人在外面走,一来不方便,二来没意思。 又怎么比得了现在,观花街两侧的青楼妓馆,姑娘香气扑人的手绢,挥得云衣晕晕沉沉的,三下两下便被推进了行春楼。 行春楼里嘈杂的声响让云衣意识到,她好像走错了路,方要出门,却在转身间看见一面大鼓,一面与这周围格格不入,似乎不应该出现在青楼的大鼓。 云衣的脚步顿了顿,她想起这是哪了,她初入永安城时,曾随皇甫老祖进过一家青楼,当时那青楼正在选花魁,最终当选花魁的女子,要亲手敲响这面醒世的鼓。 云衣当时便觉得这地方有趣,只是这两年多来事情太多太杂,竟让她一时忘了还有这么个地方。 在云衣看来,能定下这么有趣的规定,此地的东家一定不凡。 既然遇上了这么有趣的人,那么便不妨聊聊。 东家毕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好在这世上大多数事情,是能够花钱办成的。 云衣这么也没想到这家青楼的东家,竟然是一位女子,看不出多大年龄,只是多大年龄都不妨碍她的美,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媚。 那女子慵懒地歪在贵妃榻上,房间里燃着香,云衣闻不出是什么香,但很是熏人。 云衣进来时她竟还在看书,看的是《徐梁对策》。 穆宗时,穆宗曾亲上徐梁山问政,所问所答原封不动地整理成这本书,流传于后世也是穆宗希望子孙能从中有所得。 “这是给帝王的书,姑娘倒是看得认真。” 云衣突兀地出声并没有打断对面女子的思绪,她将那一页看完才懒懒地将书倒扣在桌上,抬眼看了云衣一眼。 云衣早些年曾听人说起过,妖媚的人气质中一定少不了一种从容,不然一举一动皆是火急火燎的,那妖媚便显得便宜了几分。 媚骨天成,云衣今日才明白此言非虚。 “书,就是书,谁看,便是给谁看的。”对面的女子说得极慢,她声音本就不大,在氤氲的香气中隐隐约约的,像一根羽毛,一下、一下地拂在人心上,逃不了,躲不掉。 云衣轻声笑了笑,“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祁岚。” “哪个岚?” “山间雾霭。” “这名字,恐怕配不上姑娘。” “是我配不上这个名字,”祁岚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唇间带笑地看着云衣,“公子何苦这么转着弯儿地损人。” “这我可要喊冤了,”云衣说着走到了祁岚对面,“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公子请便。” 云衣坐了下来,环顾打量着这个房间,许是因为是晚上,这间房极暗,光源却很少,几根蜡烛闪着若隐若现的光。 红色的纱低低地垂在地上,缠绕着香炉中盘旋而出的烟。 这样的环境最是容易生发旖旎的想象,但云衣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祁岚,良久,轻声笑了笑。 “我现在越发好奇,姑娘究竟是为什么,要开这样一家青楼。” 祁岚没有回答,实际上,自她坐起来开始,她便神情有些奇怪地看着云衣。 “我更是好奇,姑娘究竟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地走进这么一家青楼。” “呀,”云衣挑了挑眉,她最近男装时好像总能被人看出女儿身,这着实很打击她的自信心,“你是怎么发现的?” “此情此景,没有男人能够不动心,”祁岚眉眼间的妖媚收敛了些许,“除非他不是男人。” 云衣笑了笑,“下次我会注意一点的。” “不必,”祁岚说着已是一副准备送客的架势,“没有下次。” “别那么肯定嘛,”云衣坐在那里,直视着祁岚的眼睛,她在那里看到了一些很熟悉的东西,她们,都不是那么“安分”的人,“如果你知道我是谁,说不定我们就有话聊了。” 祁岚眯了眯眼,没有接话,但那意思却是明了了。 云衣眼角的笑更深了一些,“我叫云衣,我猜,你一定听说过我的名字。” 祁岚依旧没有说话,但从神情上看,云衣知道,自己算是留下来了。 “这永安城中许许多多人都好奇我的故事,我可以告诉你,只告诉你,”昏暗的烛光,氤氲的香气,云衣觉得自己像是蛊惑少女出卖灵魂的巫者,“但作为交换,我要听你的故事。” “我为什么要说?” “你当然是自愿的,但我相信,在听完之后,你会愿意聊聊的。” 第四百零七章 祁岚 这世道女子总是更愿意体恤女子的,尤其是野心勃勃的女子。 这是云衣在祁岚眼中读懂的东西,也是在云衣甫一进来看见《徐梁对策》时便明了的东西。 她们皆是不安于现状的,皆是怀着一颗不被人所理解的野心,势要掀翻这个男权的世界。 从这一点上说,她们的一样的,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 除了皇甫老祖以外,祁岚大概是第二个,云衣能够毫无芥蒂地对其袒露野心的人。 而相比皇甫老祖,祁岚恐怕更能理解云衣,理解她的胆气,也理解她的孤独。 无人可倾诉的孤独。 云衣就是这样看着祁岚的眼神一点点变了,从最开始的戒备、怀疑,到最后,惺惺相惜。 “故事结束,”云衣拍拍手,故事总还是有所保留的,毕竟她这一生太多故事,跟什么人说什么话,这点云衣还是明白的,“那现在,祁姑娘愿意说说自己的故事了吗?” “我不必说,你也该猜出来了,”此刻的祁岚眉眼间多了几分认真,也早已不知何时便不自觉地挺直了身板,“但不得不说,你比我更有勇气。” “哦?难道我猜错了?”云衣故作惊讶地挑挑眉,“姑娘所求的,难道只是一个臣位?” “用不着特意装出这副惊讶的样子给我看,”祁岚瞥了云衣一眼,起身去倒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和你不一样。” 被人如此直白地戳破了心思,云衣也不在意,轻声笑了笑,“你若和我一样,我倒不敢把这些说给你听了,我能叫你祁岚吗?” “随你。”取茶的过程中,祁岚顺手熄了屋中的熏香,少了缭绕的香气,云衣总算觉得能喘匀气了。 看得出这些年祁岚开青楼还是有些家底的,至少这里的茶喝起来还不错。 “我猜你的计划推行得并不顺利。”云衣抿了口茶,开始谈正事。 祁岚对此不置可否,却以眼神反问了回去。 云衣笑了笑,“我想,你也是想走醉芳楼的路子吧?但醉芳楼开得太大,很显然,朝中权贵还是更喜欢醉芳楼一点。” “醉芳楼背后有大东家,我区区弱女子,当然比不过。” “你知道醉芳楼背后东家是谁?” “不知道,”祁岚摇摇头,神情却很是笃定,“但我知道,你一定知道。” 云衣耸耸肩,避开了这个问题,“能告诉我为什么选择开青楼吗?” 让云衣没想到的是,在回答之前,祁岚竟先叹了一口气,“大概,是因为从来女子最心疼女子吧。” 祁岚的故事很简单,却也足够传奇。 她作为行春楼的东家,却不是青楼出身,相反,她是大户人家的嫡小姐,娇生惯养,出身名门。 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出身,养成了她不服输的性子,年幼的她想不明白凭什么男子能在朝堂建言献策,能在边疆保家卫国,女子却只能待在深闺大院相夫教子,这不公平。 这样的言论在她父亲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为了防止这位任性的女儿给家门带来麻烦,祁岚十岁那年就被送去了城外的一家道观,名义上的清修,实则是让那里的道长代为管教。 那道长与祁岚父亲有些旧交,故而在教习方面也很是尽心尽力,年复一年,祁岚修为在长,心境却始终没有变。 及笄那年,祁岚被接回永安城,她父亲早已为她选好了人家,也是永安城中叫得上名字的门第。 可祁岚不干,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就是不嫁人。 那几天祁家算是乱了套,祁家上下老小软硬兼施,却是谁也说服不了祁岚。 最后,她父亲发话,就是绑也要把她绑上花轿。 于是,理所当然的,祁岚逃了,在大婚的前一晚上,在没有任何外应的情况下,凭一己之力,逃出了戒备森严的祁府。 自由了的祁岚本来是想盘下家酒楼的,却在无意间,路过了观花街。 她亲眼目睹了一个年幼的女孩子被强行卖进青楼的场景,那凄苦的哀求至今还会时不时出现在她梦里。 于是她出钱盘下了那家青楼,也就是如今的这间行春楼,楼里原本的姑娘,若是愿意便继续留下,若是不愿意,她也出了一笔钱足够她们往后的生活。 从那以后,行春楼改了规矩,只卖艺,不卖身。 “听起来,你开这家青楼的起因很是清白嘛。” “现在也依旧清白。” “那往后呢?” “往后......”祁岚看了看云衣,“往后,要看你如何让我相信你的本事了。” 云衣被这话逗笑了,“祁大小姐,我又凭什么相信你的本事呢?” “是你来找我的,”这话倒是没错,语罢,祁岚竟又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你最好相信我的本事。” 云衣挑挑眉,却没有过多追问,“那,拭目以待了。” 祁岚举了举杯,“虽然这话说得可能有些早,但......合作愉快。” 虽然嘴上说着怀疑,但显然,祁岚已经相信云衣有这个本事了。 云衣跟着举了举杯,尽管杯中并不是酒,云衣还是一饮而尽。 “说起来,你父亲后来怎么样了?他没找过你吗?” “还那样啊,”祁岚似乎并不太愿意提起自己的父亲,“你没听说过他吗?吏部尚书祁承瑞。” 这名字云衣自然是没听说过,但仅吏部尚书一职,便足以让云衣重视。 祁岚没有等云衣的答案,她自顾自地往下说,似乎又陷入了某种回忆,“找当然是找过,但谁能想到堂堂尚书府的嫡长女,会委身青楼呢?找了些日子找不着,也就慢慢放弃了吧。” 这之间显然还有什么故事,但这是别人的家事,她若不肯多说,云衣自然也不会多问。 气氛逐渐有些冷了,祁岚很显然陷入到某种情绪里去了,云衣碰巧又不知道如何将她从这种情绪中拉出来,最终,还是祁岚主动打破了沉默,“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你便先回吧。” 如此直接的逐客令。 云衣却没在意,顺着话站了起来,“我最近还有些事情,日后若是有空,我们该好好聊聊。” 第四百零八章 交涉 云衣所谓的“有些事情”,自然是指恩科,虽然现在据真正开考的日子还有一月有余,但安排总是要提前做,很多事情若是等到了跟前儿,未免有些太晚了。 相弘深的邀请函云衣也算是打探出了个结果,在去皇甫老祖那里找相弘深之前,云衣绕道去了趟醉仙楼,取她的灵石。 “说好的,拍卖所得,你分文不取,”云衣站在游闲面前,心情颇好地摊开手,“拿来吧。” “你看上去心情不错?”游闲狐疑地看着云衣,“你见到三山道人了?” “我又不认识他,上哪儿见他去,”云衣面色不变地说着谎,“但我知道,那场拍卖他到了。” “你怎么知道的?” “看你当时的表情啊,”云衣没有过多解释,手指敲了敲桌面,“游大掌柜不是想赖账吧?” 游闲从袖中取出一个储物袋,看都没看地抛给了云衣,神情看上去不太愉快,“爷是赖账的人吗?” “自然不是,”云衣接住储物袋,也没看里面是什么便收了起来,而后起身,“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期待和游掌柜的下次合作。” 但游闲却是不打算这么放她走,“你好像心情不错?” “我来拿钱的,自然心情不错。” “你办这场拍卖会就是为了钱?” “当然不是。” “说实话,”游闲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你真想知道?”云衣语气轻快到让游闲一瞬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对面这个人,似乎就是有意要勾起他的好奇心,但无论她的目的如何,她成功了,好奇心是游闲最大的弱点,他自己也清楚。 “别卖关子了,说吧,”游闲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眼云衣便知她要说什么,“我知道不能白听。” 云衣勾了勾嘴角,笑意更甚,“虽然没见到三山道人,但我捡到一个很有趣的人。” “你再吊我胃口我可就不想听了。”游闲撇撇嘴,当即做了一个离席欲走的姿态,但他的眼神骗不了人,这个姿态装的一点也不像。 虽说这威胁听上去没有多大效力,但云衣还是很给面子地选择了妥协,“我捡到一个赴恩科的士子,据说他本来是接到三山居邀请函的,后来被人抢了。” 这人自然是相弘深,云衣在来的路上思忖了许久,实在觉得将相弘深放在皇甫老祖那里不太稳妥,毕竟侠隐还身负着生死局,万一哪天打起来,可没人顾得上这个手无寸铁的书生。 “据说?据谁说?” “他自己啊,”云衣耸耸肩,“还能是谁?” “他说你就信啊。” “信啊,为什么不信?”云衣笑得一派天真,游闲却满脸狐疑,他显然不觉得云衣是什么好骗的小姑娘,这件事背后大概还有什么隐情。 游闲自然也明白云衣将此事告知他,绝不仅仅是告诉那么简单,如果顺利的话,他多半是快见到那个邀请函被抢的倒霉蛋了,“你不会坑我吧?” “当然不会,”云衣满眼真诚,可眼里闪着的光让游闲越看越觉得不安,“游大掌柜是什么人?在这永安城,什么事你摆不平?什么人能坑到你?” 捧杀,游闲心间蓦然跳出这二字,明目张胆地捧杀,毫不掩饰意图,而且游闲无话可说。 因为这是事实,游闲不得不承认云衣说得确有道理,有那么一瞬他都有些怀疑自己究竟在谨慎什么,他何曾这样谨慎过?只是云衣在永安城的名声太盛,虽说都不是什么恶名,但他总觉得这个人上上下下都是阴谋。 因为她没有目的,游闲始终想不明白云衣的目的,她在永安城来回折腾,为凌清安一双废腿费尽心机,然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求。 要说她只是为求个姻缘,那她现在就该老老实实在皇子府里待着,好好准备她的嫁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去打听什么三山居,甚至还与言策有交集。 可要说她有什么野心,她若真有野心,就该把言策供出去,不论贪财还是牟利,都能让她赚得盆满钵满。 游闲真的这么怀疑过,他真的去问过言策,问这个女人是不是目的不纯。言策只是摇摇头,说云衣绝对不会出卖他。 能让言策信任的人不多,可她分明不是清风寨的人。 在游闲眼里,她似乎就是来搅混水的,将永安城这潭本就不平静的水,搅得风起云涌。 但是目的呢?游闲反复问自己,他想不明白云衣一介女儿身,还能求些什么?左不过是钱财、名声,或一段稳定的姻缘。 可这些东西,她现在明明唾手可得,可她都没有要,放长线钓大鱼,游闲明白这个道理,但游闲想不明白这条鱼还能多大。 所以他才会不自觉地谨慎,他自认不怕事儿也不怕惹事儿,但莫名被人算计进去最后被迫背锅的感觉着实不是很好,就算游闲不把那些麻烦放在眼里,可他毕竟不是傻子,也和云衣没有两肋插刀的交情。 云衣看着游闲的神情逐渐凝重,她不知道这会儿工夫游闲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她只觉得神奇,这个传闻中敢把天捅个窟窿当项圈戴的人,脸上竟还有这种表情。 “只是想在游掌柜这里开一间房,游大掌柜不需要考虑这么久吧?”云衣笑着打破沉默,她本意虽不是如此,但游闲面上凝重的表情让她明白,游闲毕竟是商人,他做事第一个考虑的还是不能赔本,之后的许多安排,如今看来只能徐徐图之。 “只是一间房?”游闲满脸地怀疑,云衣铺垫了这么许久,他不信仅仅是一间房这么简单,“那你为什么跟我说?你去交钱就是了。” “醉仙楼不是不做客栈生意吗,”云衣随意找了个理由将话圆了回来,“先跟游大掌柜打个招呼,到时可别借此讹我一笔。” 游闲皱皱眉,脸上不由浮现几分嫌弃,讹人这种事情显然是他不屑于做的,但此事他无论如何还是觉得蹊跷。 “那人不是什么通缉要犯吧?” “当然不是!”云衣带着几分震惊地开口,一副被游闲的古怪想法吓了一跳的表情,“我怎么会认识通缉要犯?” “那永安城的客栈那么多,你为什么非要来找我?” 第四百零九章 风雨 “因为他和三山居有关系啊,”云衣撇撇嘴,“不是你说对三山居感兴趣的吗?” 这个理由顺理成章到让游闲几乎无可反驳,三山居,游闲想了想那个被传闻吹得几乎可以在永安城翻手云覆手雨的道观,最终咬了咬牙,“我答应你了。” “痛快!”云衣拱了拱手,嘴角的笑几乎要溢出来,“那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言罢,仿佛故意一般,又刻意强调了一句,“彼此都愉快。” 游闲抬眼看了云衣一眼,没有接茬,只是看上去颇烦躁的灌了口茶,很有几分要送客的意思。 但云衣仿若没有读出这重意思一般,还赖在那里,“游掌柜若是得知了什么有用的消息,可别忘了在下。” “你再啰嗦我可就反悔了!” 云衣看着对面几欲跳起的游闲,眨了眨眼,“游掌柜可不是这么言而无信的人。” “游掌柜也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游闲此刻也不在意什么风度不风度了,他现在心烦得紧,他已然忘了上一次这般畏手畏脚地谨慎是什么时候,但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般前后思虑不仅仅是一种折磨,简直是一种折辱。 “但终归游掌柜脾气还不错。”云衣笑着起身,作揖告辞,“不打扰游大掌柜了,不过在下多嘴再说一句,人生际遇如此,掌柜的不必这般,多思多虑。” 云衣走了,剩下游闲楞在那里,好像还在琢磨着这句话。 多简单的一句话,这般简单的道理,他又何曾需要一个小姑娘来教? 但“人生际遇”,她指的是什么?“多思多虑”,她又以为他在思虑什么? 只是几面之缘,她就足以看透自己了?能做到这份上的可不是小姑娘,而该是老妖怪了。 ...... 最终打断游闲思绪的,是破窗而入的风,狂风卷带着雨丝毫不留情地冲开了本就没有关严的窗户,游闲皱皱眉起身,从窗口望见街道上手忙脚乱收摊的小贩。 现在不是永安城的雨季,也不该大清早的有如此急雨,游闲抬头望了望天,黑压压的一片,如此反常的天象。 风雨欲来啊,游闲叹了口气,他看着弈风国繁华了多少世,具体数字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只是偶尔还会梦见陪章惠太子读书时,那时,他尚不叫游闲。 若不是那个早夭的太子,自己现在当是史官笔下把持弈风国数朝朝政的大奸臣了吧,思及此,游闲笑着摇了摇头,敛下眼中一抹怀念之色,将风雨关在了窗外。 国师府。 云浔歪在凉亭的软塌上,缓缓睁开了眼,这场雨来得突兀,方才还万里晴空,只一瞬的功夫便大雨倾盆。 这般不寻常云浔该是比游闲更为敏锐的,但他只是睁眼看了一眼,复又耷拉下眼皮,抬手挥退了想为他添衣的小厮。 丞相府。 书房门大敞着,木质的门被风扯得开开合合,可没有人去管,白彦就那么站在门前,带着一种悲喜不明的神情,看雨,吹风。 他见过这场雨,他的眼睛、鼻子,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感官都在叫嚣着“熟悉”二字,他记得白霜的母亲尚在丞相府时,也曾下过这么一场雨,一场来得无声无息的瓢泼大雨。 白霜,怕是要出关了。 白霜终于要成为惊艳整个永安城的天才,真正的天才。 可是在这个时刻,以这种方式,还有这场雨,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让白彦莫名添了几分忧心。 总还是好事吧,白彦兀自安慰自己,至少,将来无论如何,她都有了自保之力。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达官贵人们自在府邸慨叹着无常,而在外谋生活的苦命人们只能手忙脚乱地避雨,而又大多避之不及,只能被浇个彻底。 云衣坐在茶楼里,看着对面屋檐下密密麻麻躲雨的人、街上慌忙狼狈往家里跑的人、门口慌慌张张想往里挤的人,最终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世间百态,人生悲欢,这一场雨里,便窥得了三分。 说起来她能坐进这茶楼着实有几分运气,这雨来得突然,而她恰巧走到门口。 占了人家地方总要照顾人家生意的,好在这茶上得不慢,而这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 云衣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喝,只静静地看着杯中的热气袅袅上升,而后缓缓消散,一遍又一遍,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她静止得宛如这哄闹的茶楼中的一尊佛像,面上不见悲喜,眼中不起波澜。 在这片喧闹之中,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看客,没有人会注意到她,至少一分钟之前,她是这么想的。 “想不到在下竟与姑娘这般有缘!” 当那把熟悉的折扇被拍到她桌子上的时候,云衣就知道自己这清静算是没了,“合理怀疑你在跟踪我。” “你这话说得就难听了,”言策不再拿着他那副假模假式的姿态,一撩衣摆坐了下来,“我对天发誓这是巧合。” “那永安城这么大,我怎么走哪都能遇见你?” “这话分明应该我对你说好吧,”言策迎面对上云衣怀疑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不闹了,说正事儿。” 闻言,云衣眼中的怀疑却是更甚,“你碰巧遇见我,还碰巧找我有事?” “本来也不是找你的,”言策说这话时神情倒是坦荡,“不过看样子这雨也停不了,说给你听听也无妨。” “是真的无妨?你说得可别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知情不报都算从犯的那种。” “是真的无妨,”言策说完却是不着急继续,慢慢倒了杯茶,缓缓抿了一口才接着往下说,“前线战报,大军遇袭,凌清安重伤......” 言策说到这里特意停了下来,而后将目光从杯子上移开,看着云衣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完之后的四个字,“生,死,未,卜。” 他大抵是想要看看云衣知晓这个消息后的反应,但云衣,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她直直地迎着言策的目光,不闪不避,只是微微歪歪头,勾起了唇角,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还轻笑了两声,而后缓缓收敛起笑容,眨了眨眼,“哦。” “哦,”言策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眉毛几乎要挑进头发里,“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