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邻居》 第一章 2014年12月8日,暖阳市。 北风凛冽,黄沙漫天,今儿又是pm2.5的一天。 刑警常安的心情也不美丽。 这段时间暖阳市升级监控系统,本来已经够忙的了,偏巧好景胡同还出了一桩失踪案。 来报案的也古怪,不是小伙子的亲戚,而是一个民宿女员工。 据这女员工交代,失踪的这人也是好景胡同民宿的员工,她跟对方是男女朋友,本来挺好的,还计划周末一起去香山玩来着,结果她这男朋友忽然联系不上了,电话打不通,去男子家里问过了,也没回去。 等了好几天,她实在没办法,这才跑到警局报案。 常安和搭档老杨给这民宿女员工录完口供,印了些寻人启事,安抚几句,一抬头,发现已经十点多了,便将其打发走了。 快速收拾一番,他俩脱了警服,各自套上外套,准备溜达到那小伙子手机信号最后停留的胭脂胡同,找人询问一下,要是有什么线索当然最好,若是一无所获也没事儿,正好到那边的饺子馆吃个夜宵,怎么都不算白跑。 正走着,常安忽地瞥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人影,缩头缩脑的,鬼鬼祟祟不知要干什么,他快步跟上去,几拐几绕,胡同里来,胡同里去,追了好长一段路程。 旁边的老杨又累又饿,实在受不了了,一把拉住常安,吸吸冷得冰凉的鼻子,“哎哎,你这绕来绕去的干嘛啊,黑布隆冬的,风沙又大,咱还是先去吃碗饺子热乎热乎吧!” 常安砸吧两下嘴巴,“那什么……刚才走在前面的是李万,他就住在西直门,这会儿又鬼头鬼脑的,保不齐憋着什么坏水呢!” 这饺子馆老板皱了皱眉,他本来就挺烦躁,原想着早点关门,回家喝点小酒解闷,此时被人打断,自然没什么好脸色,“非要赶着关门的钟点来,什么夜猫子德行!” 老杨听了这话,眉头一皱,刚想怒怼两句,却被常安拦了下来。 常安轻咳一声,把外套的拉链往下拉了一点点,斜靠着柜台,将手里打印的寻人启事递过去一张,“老板,我们不住在附近,是听说你这饺子特别好吃,专程跑来尝鲜的,劳烦您受累给我们煮两盘,别让我们空欢喜一场。另外,您瞧瞧这上面的照片,最近有没有见过照片里的人?” 他这话说得很客气,饺子馆老板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低头看向寻人启事的时候,又恰巧瞧见常安外套领口里面的警服衬衣,登时惊了一跳,“哎哟喂,原来是警官啊,刚才的话,您二位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就是一耿直人,说话不过脑子,想当初……” “行啦行啦,”常安受不了这啰里啰唆的,出声打断对方的话,“别跟这儿贫嘴,没人想知道你当初怎么样。瞧瞧,认不认识这照片里的人?” 饺子馆老板眯着眼睛瞅了半晌,摇头道,“不认识,我这儿人来人往的,就是见过也想不起来……哎哎,这人丢了?在哪儿丢的啊?会不会被那些个贩卖人体零件儿带走了,我前几天看了个电视剧,那叫一个血腥呀!” 他跟这儿嘚吧嘚,听得常安直翻白眼,把手里的寻人启事往柜台一拍,只扔下一句“煮饺子吧”,随即转过身子,跟老杨坐到餐馆边角落位置,一边扒着蒜,一边等着服务员把饺子端上来。 饺子馆啧啧两声,随手将寻人启事放在自家饺子馆宣传单上面,踱步走到后厨,脸色也由晴转阴,特别是瞧见服务员小铁蛋儿还稳如泰山,坐那儿捧着手机,喊着打团了打团了,自个儿胸腔里的怒气噗地一下冲到了头顶,抬手猛地拍了一下对方的后脑勺,“一天天就知道打游戏,客人来了也不去给人倒杯茶水!赶紧的,把冰箱里剩下的饺子拿出来,趁着水还是烫的,多少还能省一点燃气。” 饺子馆老板怒道,“咋滴,不爱干了啊,不爱干就滚蛋,别搁这儿占着茅坑不拉屎,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千五的服务员满大街都是!” 小铁蛋儿冷哼一声,“要我走也可以,把该给我的,全都拿来,爷立马就走!” 小铁蛋儿这才行动起来,从冰箱里拿了一大袋饺子,丢在灶台上面,等到饺子馆老板将其煮好以后,取了两个盘子盛着,啪的一下放在常安和老杨面前,他不知道这两位是刑警,语气不善道,“催催催,赶着去投胎啊!” 老杨听了这话,立时不乐意了,“嘿,你这孩子吃饭是打后脊梁骨喂下去的啊,会不会说话!今时今日你这个服务态度是不行的,俗话讲得好,顾客就是上帝……” 小铁蛋儿轻啐一口,“得了吧,就您这样,还什么上帝,哪个上帝14年穿着10款的外套,也是够寒碜的。” 老杨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作势就要站起来跟小铁蛋儿大吵一顿。 “少抱怨,你能坐在这儿抱怨,还有一口饺子吃,已经不错了,别跟网上那些个吃饱了撑的一样,咱们国内的老百姓比外面很多地方的都要幸福,其他的不谈,至少太平安稳。”常安咬了口大蒜,又塞了几个饺子,吧唧着嘴巴道,“你姑娘手术费的事情,我来帮你想办法,不用那么忧愁……说回正事儿,我总觉得来报案那女人有些不对劲,你想想看,一般失踪案件都是往派出所跑,让民警帮忙找一找,她为什么把案子捅到警局呢?” 老杨思忖片刻,偏偏脑袋道,“兴许是咱离得近呗。” 常安摇摇头,拿了几根筷子,在桌上摆出几条胡同的样式,轻声说道,“她男朋友住在西直门嘉年华公寓,拐两个弯就是街道派出所,而她和她男朋友工作的民宿往东700米,也有一个派出所。咱们警局距离这两个地方可不近,都是两三公里的路程。如果换作是你,会舍近求远?” 老杨一边吃着饺子,一边漫不经心道,“可能她去过派出所了,只是……” 他还没说完,常安这边已经摸出手机,点开通讯软件,“我已经问过那两个派出所的民警了,这女孩儿压根就没去报案,直奔咱警局来的,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老杨纳闷了,“说明她喜欢绕远路?” 常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她又不是出租车司机,哪会喜欢绕远路……我觉得这女孩儿直接跑到警局来,说明她打心里认为这案子只能刑警侦办,你琢磨琢磨吧。” 老杨正想说点什么,却瞧见坐在对面的常安突然低低地喊了声“李万”,随后嗖地一下跑了出去,他满脸无奈地看了看盘子里的饺子,轻叹一声,掏出几张零钱放在桌上,跟饺子馆老板交代两句,速即追着常安钻进了漆黑夜色中。 他俩走了以后,饺子馆老板和小铁蛋儿收拾完盘子碗筷,刚要关门,又接了一单外卖。 那会儿外卖软件还不流行,大多数都打电话订餐的,也没什么专门送餐的外卖员,通常就是老板或者服务员把饭菜送过去。 做生意的,没谁会有钱不赚。所以饺子馆老板又煮了盘饺子,打包妥当,让小铁蛋跑一趟,他自个儿把店门一关,就先回去休息了。 小铁蛋平常就住在饺子馆里面的小隔间,身上有一把钥匙,也没必要非让老板在店里干等着,便将打包好的饺子放进电瓶车后座的保温箱里,骑着小电驴赶往顾客居住的四合院。 巧合的是,他路上又碰见那两位刑警了,还差点在路口跟常安撞在一起,致使对方跟丢了人,恼恼怒怒地争吵了几句,都快临近十一点了,才赶到送餐的地址。 小铁蛋儿打开保温箱,取出饺子,转过身子,走到四合院大门前,叠指轻叩门板,“王二爷,您的饺子送来了,劳烦您出来拿一下!”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回应。 小铁蛋儿撇了撇嘴,又喊了一声,“王二爷,您是现在付现金,还是回头微信转账啊?” 里面还是没有半点响动。 他站在房门外面等了一会儿,仍旧无人回复,探出半个身子,往里面一望,借着微微光亮,透过卧室帘子,瞧见里面的木床边上露着一条黑丝美腿,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哟,琴姐儿也在啊,二爷睡了吗,是给现金,还是转账啊?” 卧室里面没人搭话。 小铁蛋儿又困又累,打了个呵欠,把饺子往旁边的桌子一放,“二爷,饺子搁桌上了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瞄着那条黑丝美腿,脑海中浮想联翩。 便在这时,有一道黑影忽地出现在院门口,手里拎着个圆乎乎、湿哒哒的东西。 这黑影看了看院门外的电瓶车,缓步走了过去,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保温箱里,而后回到院子里,站在厕所墙边阴暗处,冷冷盯着小铁蛋,厉喝一声,“干嘛呢!” 小铁蛋吓了一跳,以为对方是王二爷,他刚刚偷看人家媳妇儿睡觉,心里发虚,一面慌张退出院子,一面赔笑道,“俺给您送饺子,路上耽搁了,您多担待。” 那黑影只是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是是是,您别送了,俺这就走……”小铁蛋急忙骑着电瓶车离开,等回到饺子馆,已经是十二点了,他实在困乏,便推着电瓶车进入店内,找了个插座,给电瓶车充上电,取下保温箱,随手摆到小隔间墙边,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第二天早上,饺子馆老板来了,看到店内乱糟糟的,这儿又是插座,那儿又是电瓶车,气呼呼地走到小隔间,一瞧里面更乱,尤其是看到墙边凳子上堆了一大摞乱七八糟的东西,心里就跟被猫爪子抓挠一样。他喊了小铁蛋两声,见其还没醒过来,长出一口气,强压着怒火,走到凳子跟前,伸手归置,岂料不小心碰倒了摆在旁边的保温箱,转头一看,立时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咕噔跌坐在地。 只见打那保温箱里骨碌碌滚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这人头滚着滚着,停在了他的脚边,刚巧来了个四目相对! 第二章 饺子馆老板盯着人头上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呃地一声,差点背过气去。 这时候,小铁蛋醒了过来,瞧着自家老板摔了个屁股墩,讥笑着走过去搀扶,忽地瞥见地上的人头,呱唧也摔在了地上,“老板,这是啥啊?” “你还问我,这东西是从你的保温箱里滚出来的!”饺子馆老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哆哆嗦嗦地扶着墙边站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你昨晚上哪儿把这东西带回来的?” 小铁蛋儿结结巴巴道,“没去哪儿啊,我就送了个外卖……”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眼地上的人头,发现这是个男人脑袋,瞧着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样,但因为人头五官都被划烂了,也瞧不清是谁,顿时有些迷惑了。 饺子馆老板见他这副表情,喘了几口粗气,慢慢冷静下来。 这人头肯定不是小铁蛋剁下来的,一来自家小伙计没那胆子,二来从人头脖子下面的切口判断,该是一刀两断的,小铁蛋儿没那刀功和力气,饺子馆里的菜刀也没那般锋利。 估摸着,应当是有人栽赃嫁祸。 事情已经出了,埋怨责怪什么的都没用,还是想想怎么处理靠谱。 报警吗? 饺子馆老板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俩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立刻有了计较,这东西怎么来的,就怎么送出去,趁着天还没亮透,街上没什么人,把这人头丢到其他地方,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这个钟点没人打电话叫外卖,而且拎着个人头满大街晃悠也不像话,没有送外卖送人头的。 对了,斜对面那超市老板上海小赤佬等会儿就要开门做生意,干脆就把这人头送给他吧! 好啊好啊,让你平常占便宜没够,今天蹭我一碟醋,明天拿我几双一次性筷子,干脆今儿我就大方一回,给你个大便宜吧,别说俺们东北的不豪爽! 一念及此,饺子馆老板拿了个黑色塑料袋,把人头装在袋子里,吩咐小铁蛋儿几句,随后拎着黑色塑料袋走出店铺,溜达着来到超市门口,左右横扫一眼,将黑色塑料袋放进门口的一个废纸箱里,接着快速离开,绕着胡同走了几圈,这才回到饺子馆,灌了一大壶热茶,心里总算踏实了。 他静静坐在店内等着,暗道待会儿听见外面有人一喊,我就出去,看着这上海小赤佬被警察带走,我就能冲进超市,去拿些塑料袋、卫生纸,也算是报仇雪恨。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饺子馆斜对面传来哗啦声响。 超市老板拉起卷帘门,昏昏沉沉地走了出来,伸伸懒腰,望了望冷冷清清的街道,哈了一口白气儿,蹲下身子,打算把废纸箱挪一挪,免得影响客人进来买东西。 这废纸箱往常里面装了几个啤酒瓶儿,也没其他什么东西,并不是很重。 超市老板每天晚上都要将这废纸箱摆在门口,起着一个防盗的作用,哪个贼偷要想撬门偷东西,第一步须得先将废纸箱挪开,只要一挪动废纸箱,里面的几个啤酒瓶就会叮当作响,他也就能知道有不速之客来了,有所防备。到了隔天的早上,他再把废纸箱移到边上,每天都是这么一套流程,几年不变。 但今天有点不对劲了,他一抬废纸箱,只觉得里面沉甸甸的,根本不像是装着几个啤酒瓶的样子,于是又将其放了下来,伸手一摸,感觉手上黏糊糊的,拿出来瞧了瞧,“咦,怎么是红色的啊?” 超市老板越瞧越觉得有问题,把废纸箱完全打开,仔细一看,顿时吓得直翻白眼。 只见这纸箱子里面不知何时多了个黑色塑料袋,方才他一阵瞎摸,凑巧将黑色塑料袋的活扣儿解开了,两颗血肉模糊的人头显露出来。 “谁啊,哪个综丧陷害吾……”超市老板刚要叫喊,忽地想到如果把警察招来了,自己就是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当即闭嘴,左看看,右瞧瞧,发现没人经过,立马抱着废纸箱回到超市里面,穿过门帘,转到自己睡觉的暗房。 经过这般惊吓,超市老板困意全无,彻底清醒了,在饮水机接了杯半凉半热的阴阳水,咕咚咕咚灌进肚子,正琢磨着应该怎么办,忽听得外面有人呼喊,皱了皱眉,只好收拾心情,撩开帘子走出暗房,抬眼瞟了一下站在柜台前边的俩中年男子,嘟嘟囔囔着,“买东西就买东西,侬叫唤什么……真是的,瞌睡都给吾闹没了。” 这两个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前来调查失踪案的常安和老杨,他俩昨晚简单熟悉了一下案发地点的环境,决心今天好好在排查一遍,为了下午能早点回家,所以一大早就过来了。 老杨此时还有点起床气,加之昨晚在这边的不愉快经历,听了这话,登时怒了,“嘿!你开了店门不在前头守着,反怪起我们来。真要嫌烦,那就别开门做生意啊,一直搁里屋躺尸,看谁一个头两个大!” 听到一个头两个大,超市老板蔫了下去,自个儿卧室确实躺着俩脑袋呢,还是尽量低调,不要节外生枝,咳了两声,换了副好颜色,咧咧嘴,假笑着问道,“大清早的,别那么大火气,两位想买点什么啊?” 老杨面色也和缓了许多,指了指烟柜,“拿两包中南海。” 超市老板转身拿烟,又问,“点八的,点五的,还是点零的。” “点八的……”常安淡淡答了一句,下意识地观察了一番超市环境,瞧见柜台后面有俩木雕核桃,轻笑两声,也没放在心上,从怀里抽出一张寻人启事,“老板,你瞧瞧见过这人没有?” 超市老板回过身子,将烟递给老杨,顺手接过零钱放进抽屉,扫了眼那张寻人启事上面的照片,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啊?不认识!这人应该没住在这边吧,要是住在这儿,我肯定见过……哎,您二位是?” 老杨瞧着这超市老板表情奇怪,立刻摸出证件,面色严肃道,“我们是警察!” 第三章 说着,他便要打开抽屉,把之前收的烟钱退回去。 常安速即拦下,义正言辞道,“该给钱就要给钱,我们是警察,为人民服务是应尽的职责。更何况,局里有规矩,不能利用职务占老百姓的便宜,钱你收着,这寻人启事你也收着,如果看到有相像的,就给我们打电话。” 超市老板连连点头,“是是是……配合警方调查是每个良好市民应尽的义务。” 老杨斜眼看他,狐疑道,“你真没见过照片里的人?” 超市老板急忙摆手,“真没见过,确实没见过,这人长得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可是良好市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呢?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打住打住!你都没见过人家,就给别人定性了?”常安皱眉道,“不了解的人,不了解的事情,少作评价,你一句话,很可能毁了别人一生。安心做你的生意吧,记得遇见了就给我们打电话。” 说完这句,常安拉着老杨走出了超市,各自点了根香烟,往胡同深处走去。 超市老板等他们走远了,这才回到自己睡觉的暗房,心说不能坐以待毙,如果没有这俩寻人的晃悠也就罢了,现在警察在胡同里四处溜达,搞不好什么时候就循着味儿过来查看,到时候瞧见屋子里的人头,自己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可是要怎么处理呢? 扔垃圾桶?不行,电视剧那些凶杀案开头都是在垃圾桶发现尸体的。这袋子上沾着自己的指纹,此时又不好清洗,如果把两个人头扔到垃圾桶里,估计很快就有警察来给自己送银手镯,外加包吃包住套餐。 对了,这东西怎么来的,就怎么送出去! 趁着现在才六点多,街上没几个人影儿,自己蹬着三轮车出去,离那两个警察远远的,悄悄处理完了再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想到此处,他拎着两个人头走出暗房,将其扔到一个大酒缸子里面,而后抱起酒缸,三两步跨出超市,把酒缸放在三轮车上,拉下超市的卷帘门,哼哧哼哧蹬着三轮车,穿街过巷,来到一个散酒小作坊后门处。 这小作坊口碑还算不错,也不是那些个做贴牌假酒的,只卖散酒,方圆十公里的超市都在这儿进货。 生意越来越好,散酒作坊的老板娘便让小工留着后门别上锁,任由那些开超市的、开饭店的进进出出,每次买卖只需把旧缸子送过来,换一缸新酒,做个登记,按月结账。 超市老板前几日因为这个月账目的事情,与这作坊老板娘吵了一架,他在口音方言上吃了亏,骂不过人家,被饺子馆老板笑话了许久,心里记恨着,先前思考处理人头方案的时候,灵机一动,就想到了个妙计,使一招移花接木,乾坤大挪移。 他来到作坊后门,并不着急进去,瞅准了里面小工上厕所的空当,这才把酒缸搬进作坊后院,扫视四周一番,轻手轻脚走到墙边几个作坊酒缸前,随便选了一个揭开,也没看里面装的什么,把自己酒缸里的人头倒了进去,随后再将两个酒缸混在一排等待装灌散酒的缸子里面,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返回胭脂胡同。 没过多久,散酒作坊老板娘起床了,一边刷着牙,一边往后院走来,瞥了眼那一排酒缸子,发觉比昨晚睡觉之前多了两个,以为是哪个开饭店的赶早送过来的,于是朝着厕所吆喝了一声,“饭盆子,酒缸都排成长龙了,快点拉完就出来,别蹲在里面玩手机!” 厕所传来小工饭盆子闷闷的回应,“知道了,马上夹断。” 作坊老板娘往地上啐了一口,放下牙刷杯子,踱步走到前面店铺,取下手腕上的黑色橡皮筋,把披肩长发一拢一扎,打开店门,溜达到街对面包子铺,买了俩韭菜盒子、一杯豆浆,回到自家作坊门店,坐在柜台后面,一手撑着侧脸,一手捏着韭菜盒子,望着街道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这作坊不只是给那些超市、饭店供应散酒,门店上也摆着好些瓶瓶罐罐,坛子缸子什么的。有那些个好吃的来了,舀一杯烧酒,还会再点两碟凉菜,所以她每天上午吃完韭菜盒子,都要在厨房忙活一阵子。 今天老板娘心情不是很美丽,草草做了几盆凉菜就出来了。 刚巧这时候有人拎着包走了进来,要了一杯烧酒和两碟凉菜,选了个角落坐下,叽叽咕咕在那儿自言自语,什么这样不行,那样也不对的。 老板娘有些好奇,佯装打扫清洁,凑近听了听,还是没弄明白。 这人见老板娘在自己身边蹭来蹭去,面色一沉,“哎哎,你别擦边了,桌子边的漆色都快被你擦没啦……老板娘,好奇心太重,只会害了你自己!” 这人哼哼两声,“我叫李万,皮裤胡同的胡老大听过吧,他是我的把兄弟!” 老板娘神情微变,倒不是被对方名头吓着了,只是她的情人王二爷欠了胡老大的钱,最近催得正紧,昨夜还整出了些事情,故而听到李万提起的时候,心脏像是停跳了一拍似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笑盈盈道,“原来是胡老大的朋友,那今天这顿算是我请了,您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随便点!” 李万瘪了瘪嘴,端起酒杯,呷了一小口,眉毛一抬,“少在这里假装客气,谁不知道酒坊真正的好酒都放在后院,前头的这些瓶瓶罐罐尽是些兑了水的,如果你真拿我胡哥当朋友,就该给我舀点后院的珍藏!” 老板娘最讨厌别个说她的酒里掺了水,当即高喊一声,“饭盆子,给这位爷舀点后院的烧酒,让他尝一尝,看看前面门店的和后院的有没有差别!” 后院的小工饭盆子应了一声,三两步来到墙边的酒缸跟前,一揭盖子,当时就傻眼了。 这酒缸之内,影绰绰漂浮着三颗面目全非的人头! 第四章 小工饭盆子吓得腿都软了,下意识尖声叫了个啊字,面色发白地吼着,“老板娘!不好了,出大事啦,您快来瞧瞧欸!” 老板娘闻声蛾眉微微蹙起,心里咯噔一下,不再搭理李万,转身回到院子里,来到饭盆子旁边,一边拿眼往酒缸里瞧着,一边板着面孔说道,“乱吼乱叫什么,前面有客人呢,就算出了天大的事情,也要……” 话刚说了半截,她便瞧见了酒缸里的仨人头,惊了一跳,“哎哟!我滴妈呀,哪个缺德的,挨刀的,掉进水里淹死不带冒泡的,竟然往我酒缸子里面添佐料!” 饭盆子哆哆嗦嗦道,“老板娘,这可怎么办呐,仨脑袋呢,就算把咱俩脑袋赔上,都还差一个!要不咱赶紧报警去吧,别等这几位的家人找来,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不行!不能报警!”老板娘听了这话,面色陡然一变,激动地说道,“警察来了,我这买卖往后就别想再做,而且……总之,绝对不能让警察知道咱这有仨脑袋!饭盆子,我平常对你好不好?” 此刻结合老板娘遮遮掩掩的态度,饭盆子猜测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但摸着良心讲,老板娘真的对自己很不错,生意差的时候不克扣工资,生意好了还给奖金,平常自个儿要是有缺钱的难事儿,人家二话不说就给帮忙,三千五千的,直接转到他银行卡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老板娘,您对我自然没得说,比我亲姐姐还要好……这事儿您想怎么处理,我都听您的!” 老板娘深深地看了饭盆子一眼,从兜里摸出盒细支女士香烟,点了一根,吸了两口,心绪稍稍安定,“这样吧,我给你放个长假,你回老家一趟,好好陪陪父母。等过段时间,这边要是没什么问题,你还想再回来,那咱俩接着合作,如果你想换个工作,那我就再给你一笔离职补偿,你觉得怎么样?” 老板娘感动得不行了,当场掏出手机,把钱转了过去,又多发了个红包,让饭盆子买点吃的喝的带上,别亏待自己。 他俩在这后院叽叽咕咕,还等着喝点小酒壮壮胆魄的李万急了,“怎么回事啊?你们是在舀酒,还是在现做呐?不会刚拌曲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往后院走着,三步两步就来到了老板娘和饭盆子身后。 老板娘见状慌忙阻拦,“哎哎,您先回去坐着,我马上就给您把酒端上来!” 旁边的饭盆子也上前一步,挡在李万和酒缸之间,结结巴巴地劝说着,什么这个秘方,那个工艺的,掰扯了一大堆。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越是不让别人看,别人越是想看,如果大大方方的,反而不会引起怀疑。 李万一见对方这么紧张,本能觉得这里面有猫腻,莽劲儿一上来,哪管那么多,一把推开饭盆子,朝着酒缸里一望,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嗬!好家伙!你们行啊,见过泡蛇,泡蜈蚣的,还是头一回瞧见人头泡酒的!学习西方先进,也不学全乎,人头马你们是只学了一半呐!” “是三分之二。”饭盆子嗫嚅半晌,纠正道。 李万顿时气笑了,“现在是跟我计较这个的时候吗?你们这已经不是食品卫生安全的问题,如果我出去喊一嗓子,把警察招来……” 他刚说到此处,只听后门处传来一阵轻叩门板的声响。 “有人在吗?我们是警局的,想找你们了解点情况!” 敲门的正是刑警常安,他和老杨在胭脂胡同溜达了几圈,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想着再到好景胡同附近转悠一下,兴许当初失踪者是在工作地点遇害,而后被人带走,途经胭脂胡同时凶手醒悟过来,关掉了失踪者的手机。 老杨对此倒是有不同的看法,认为失踪者应该就是在胭脂胡同出事的,还指出超市老板的各种可疑表情动作,但由于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支撑自己的观点,所以只得跟着常安过来调查。 他们把好景胡同的商户询问了个遍,最终打听到一个消息,失踪者每天下班前都会到隔壁胡同烧酒作坊喝二两小酒,吃一盘小米辣扮蛤蜊,不管刮风下雨,从不更改。 常安觉得这可能是个突破口,立马带着老杨来到烧酒作坊后门,没有到前面门店,主要是不想影响别人的生意,少些口舌是非。 后门其实是开着的,但出于礼貌,常安和老杨并没有直接跨进院内,而是叠指叩击院门,先打个招呼。 老板娘、饭盆子、李万三人听到警察来了,都慌了神。 “你们真行……回头再找你们算账!”李万愤愤地指了指老板娘和饭盆子,立刻退到门店那边,紧张兮兮地拿起行李包,脚步匆匆离开烧酒作坊。 老板娘虽然很想追出去,但这边还得应付警察,只能对饭盆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把酒缸搬到偏僻角落,这才笑意盈盈地走到后门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瞟了眼常安手上的证件,忐忑地问道,“两位警官有什么事情吗?” 常安抽出一张寻人启事,递给老板娘,轻声说道,“您是这儿的老板吧,这个月3号下午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人?” 老板娘听闻是来找人的,悄悄松了口气,接过寻人启事,端详了一小会儿,忽然道,“哎哎,还真有点眼熟……饭盆子,你过来一下,瞧瞧这人是不是经常来光顾的那个小蛤蜊?” 她正说着,一转头,瞧见老杨自顾自走到了墙角处,拿起了竹酒舀,伸手就要揭开那口大缸,不由地心里咯噔一下! 第五章 上去阻拦吗? 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到时候引起两位警察的怀疑,反而不美。 就这么看着? 那也不成啊,警察一揭开盖子,看到里面漂着仨脑袋,自个儿可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怎么都掰扯不清楚了! 怎么办…… 酒坊老板娘直勾勾地盯着老杨按在酒缸盖子上的右手,额头渗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常安敏锐地察觉到了老板娘的神色有些不对劲,扭头也看向了那口大缸,双眼微微一眯,问道,“那酒缸里装的是什么?” 老板娘惊慌地啊了一声,支支吾吾着,“没什么……就是一点儿老酒,还有、还有……” 常安立刻对停下动作的老杨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速即揭开酒缸盖子,伸长脖子查看酒缸里的东西。 老板娘见此情景,瞬时觉得呼吸困难,低垂着脑袋,双手死死地捏着那张寻人启事的边角,十指微微发青。 这时候,饭盆子突然从工坊里跑了出来,一把夺走老杨手里的竹酒舀和盖子,厉喝道,“干嘛呢!这老酒不能敞开,谁让你揭盖子的,坏了风味该咋整!” “我就是瞅一眼,也没干嘛……”老杨难堪地解释一句,随后悄悄对常安摇了摇头,表示里面没什么可疑的东西。 常安皱了皱眉,余光瞥了老板娘一下,大有深意地说道,“只是点老酒,你们紧张什么?” 老板娘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心中虽然疑惑,却也不会蠢到当场询问饭盆子,勉强挤出一张笑脸,尽量保持语气平缓地说着,“两位警官,术业有专攻,你们没酿过酒,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有时候可能就是提前揭了一下盖子,便会导致整缸烧酒的口味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饭盆子,你也是的,有话好好说,跟两位警官咋咋呼呼啥啊!” 饭盆子哼哼两声,“警官又怎么样,他们也不给我饭吃,这酒可是我的饭盆子,我就指着这缸酒卖个好价钱,能拿点奖金,回家过个好年哩!” 老板娘瞪了他一眼,招招手道,“别扯那些有的没的,赶紧过来帮警官瞧瞧,这照片上的是不是小蛤蜊?” 饭盆子懒懒地应了一声,踱步来到老板娘身边,粗粗扫了一眼寻人启事上面的照片,点头道,“就是那孙子!右眉毛这边断了一截儿,瞧着就是早死的面相……哎哎,他失踪了啊,有多长时间啦?会不会已经那啥了?” 常安嘬了嘬牙花子,“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呐!严肃点,甭拿人家的相貌开玩笑,你长得也不怎么吉利……刚才听你那话的意思,你跟这人很熟?” 饭盆子点点头,“我自打来这儿当小工,就跟这孙子认识了。他叫孙浩,是隔壁好景胡同一家民宿的员工,他每天下班以后就来我们这儿喝酒,因为回回只点一盘小米辣拌蛤蜊,所以大伙儿都叫他小蛤蜊。” 老板娘笑着插了一句,“平常我到了下午六点多就出去了,晚上九十点才回来,大部分时候都是饭盆子招呼小蛤蜊的。你们二位有什么想了解的,问他准没错,他和小蛤蜊年岁相差不大,比较聊得来。” 常安看了看老板娘,又看了看饭盆子,总觉得这两人有哪不对劲,但一时说不上来,遂让老杨拿出记录簿,回到失踪案调查上面:“你最后一次见到孙浩是什么时候?” 饭盆子认真地想了一想,答道,“好像是上上周的周四,他还是差不多七点左右过来的,只不过脸色比往常难看一些,我约他周末一起到网吧开黑,他也不吱声,还跟另外一个客人吵吵嚷嚷的,我好心劝他消消气,他却反过来讽刺我,搞得我很尴尬。” 老杨刷刷记录下来,忽然问道,“跟他发生争执的客人长什么样子,你认识吗?” 饭盆子摇摇头,“认不得,好像不是咱这一片的人,听口音应该是河南来的,一个劲儿地夸我是信球,至于长相嘛……嘶,应该跟警官您高矮差不离,稍微比您壮实一点儿,四方大脸,其他部位记不太清了。” 常安与老杨对视一眼,又开口问道,“据你所知,这孙浩平常有没有跟人结怨?或者跟你提过特别憎恨什么人?” 饭盆子还是摇头,“他就是一个民宿服务员,能跟什么人结怨啊,憎恨就更谈不上了。他自己说的,那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三千工资里面有两千五都是窝囊费,平常别个客人骂几句忍着就是,没必要往心里去。哎,警官你这话的意思,莫非那孙子真死了?你们印这些寻人启事只是幌子,免得引起大伙儿恐慌?” 老杨白了他一眼,“别瞎猜,我们只是先初步了解一下各类情况,不排除任何可能,兴许孙浩只是出去散散心,明天就回来了。对了,孙浩跟女朋友的感情怎么样,最近有没有闹过矛盾?” 饭盆子怔了怔,“他有女朋友吗?这孙子没跟我说过啊!好家伙,我说他最近怎么花钱如流水,到处找人借钱,还打起了我游戏账号的主意,真是有异性没人性!” 常安心里微微一动,本能地觉着这里面有问题,但奈何手里也没孙浩女朋友的照片,只得暂时搁在一边,又问了几个常规的问题,等到老杨都记录下来以后,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正要转身离开,忽地瞥见前面门店有张桌子上摆着酒菜,侧脸看向老板娘,“有客人?” 老板娘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刚才是有客人光顾,可能临时有事,他又匆匆忙忙走了。” 老杨蹲下身子,盯着地板上的某块印迹,抽了抽鼻子,淡淡道,“带着包的,跑不快……点了东西,因为突然有急事来不及吃很正常,可随身带着个有血腥味儿的行李包,这就太不正常了!” 常安一听这话,立刻跨出酒坊门店,环视左右,很快便锁定了符合特征的行人,定睛瞧清那人的侧脸,当即大喝一声,“李万,原来是你这兔崽子啊!怎么着,还想跑?老子让你八百米,你也逃不了!” 人潮中,拎着行李包的李万回头望了望站在酒坊门口的常安和老杨,登时大惊,撒丫子往西直门逃去。 第六章 常安见这李万居然没被吓住,真的跑了,也不敢大意,用手势与老杨沟通了一番,迅速商定围堵计划,而后便噔噔噔狂奔起来。 现实中猫捉老鼠,可比课本里的甲乙追及问题复杂得多,不是简单的计算,还有算计。 李万穿过好景胡同,钻了石头胡同、百顺胡同,一边利用行人和摊贩阻挠常安的追赶,一边闷头狂奔。眼见前路被突然冒出的老杨拦断,他悚然一惊,速即夺走路边某个大爷手里的鸟笼,照着老杨扔了过去,而后拐了个弯儿,慌不择路,竟蹿到莲花河边。 常安是训练有素的干警,自然不会被小小障碍阻拦,很快还是追了过来。 老杨毕竟年纪大了,稍稍晚了一点赶到,喘了两口粗气,指着站在河边的李万,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跑,你怎么不跑了啊……好家伙,一口气跑出两公里,这么能跑,你怎么不去参加奥运呐!” 李万抱着行李包,看了看步步紧逼的常安和老杨,又看了看身后的莲花河,犹豫不决。 常安注意到李万似乎很紧张那个行李包,皱眉问道,“你那包里装的是什么,打开让我们检查一下!” “凭什么!”李万气呼呼道,“这是我的私人物品,你们想要搜查,就把搜查令拿来,否则我有权拒绝!” “搜查令……你小子警匪片看多了吧?”老杨讥笑道,“每个公民都有义务配合警方调查,甭费心找什么借口了,你现在这情况也拒绝不了啊,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总不能跳河里找死吧?这节气,河里可是剐冰剐冰的,赶紧束手就擒吧,大伙都省点力气!” 他不说这话还好,李万听到跳河俩字,就跟中了魔咒般,嘟嘟囔囔念叨了几句,一咬牙,一跺脚,抱着行李包往下一撺,扑通跳进了莲花河里。 常安惊了一跳,说了句“这兔崽子还真跳”,一个箭步冲到河边,作势也要跳河。 老杨连忙将其拉住,劝道,“哎哎,冷静点,这要是跳下去不死也得大病一场,为了个李万不至于……我刚才瞧过了,就那么小的行李包,装不下一个人,没准里面就是些未检疫的猪肉牛肉,他以前不也干过这买卖吗?” 常安瞧着李万在河里拼命扑腾,哗哗几下游到了对岸,心有不甘,还想绕过莲花河去追,“没亲眼瞧过,始终是个谜,就像薛定谔的猫,盒子没打开之前,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老杨翻了个白眼,“哪家的猫也追不上了,省省力气吧,大冬天出一身汗,后背凉飕飕的容易感冒,反正我是不跟着你乱窜了!哎,你跟李万是一个胡同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顶天儿了就是卖点盗版、三无食品,杀人什么的,他有那胆子吗?” 常安想了一想,觉得老杨说的有几分道理,再加上此刻李万抢了辆刚刚被人解锁的共享单车,他俩就算再想追赶,单凭两条腿也不行,只得叹了口气,“也是,这兔崽子人虽然浑蛋,却还是有底线的,应该没什么大事儿……走吧,咱过去给那个被李万抢了ofo的倒霉蛋录个口供,抢共享单车也是抢劫,不能装作没看见。” 老杨愣了一愣,“什么fo……是ufo?咋滴,外星人都往咱这儿投放代步工具啦?” 常安转头看了他一眼,啧啧两声,“杨虎,你是真的虎啊!” 说罢,他不再搭理还在叽里呱啦询问的老杨,快步走向那名被抢了共享单车而有些发懵的青年,详细记录对方的证件信息,又给共享单车运营公司打了电话,证明相关事实,算是努力保下了无辜市民珍贵的一块五资产。 撂下常安和老杨这边,且说李万骑着共享单车一路狂飙,差不多闯过三四个红绿灯,这才敢回头,发现警察并没有追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拐弯抹角来到距离自己住所还有一公里左右的三不老胡同,把共享单车随意停在路边,改为步行回家。 他读书不多,但也不蠢,知道共享单车里面装着定位,自己要是骑着这玩意儿回家,必然暴露现在的住所。 想起现在的住所,李万又是一阵唉声叹息,满面愁容。 以前,他家里条件还算不错,在东城帽儿胡同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只是后来染上了耍钱这个恶习,不仅赔光了全部家底,还把房子也输了,而今靠着贩卖些盗版书籍,挣点小钱租个一居的公寓栖身。 眼目下,因为前阵子市里大力打击盗版,他的财路断了,没办法交上房租,就连这西直门的小公寓都快被房东收回去了,自己即将无家可归,可真是凄凄惨惨戚戚呐! 昨儿个李万本想找好兄弟胡老大匀几个钱儿,好歹把房租交了,要是宽裕点,再买一件羽绒服,熬到过完年再谋其他活路。 这胡老大是开财务公司的,干的就是借贷的买卖。从前李万有钱的时候,没少帮胡老大周转,直到现在这财务公司还欠着李万一万来块。 李万想着临近年底了,可能胡老大手里没太多现金,所以没打算把这一万多全要回来,只说拿个五六千应付一下。 谁曾想,他到了胡老大的财务公司,挤都挤不进,里面乌泱泱挤满了讨债的人,没有三百,也有二百五,负责接待的前台都被挤到了桌子底下。 李万嘬了嘬牙花子,知道胡老大指定没在办公室,眼珠子一转,走到廊道尽头的厕所,跨进最中间的隔间,踩着马桶,探出脑袋,左右横扫一眼,果然瞧见胡老大躲在最里面的隔间,笑着说道,“大哥,您吃了吗?” 这本是暖阳市常见的打招呼方式,甭管在哪儿,什么天气,头一句都是吃了吗您。只是李万跟胡老大见面的地方不太适合,所以胡老大半天也不搭茬儿,憋了许久,才冒出一句,“有事说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搁这儿拉闲篇!” 李万嘿嘿一笑,“哥,我知道您现在也不松快,办公室里坐满了账主子,但弟弟我实在没法子了……前些年我不是在您那儿存了一万多块钱吗?我想着您能不能先给我匀个五六千,让弟弟把房租交了,不至于大冬天的去睡桥洞子,您觉得呢?” 胡老大斜眼看他,不紧不慢地说着,“按道理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你也瞧见了,哥哥我现在投资方面出了点问题,实在拿不出来,你等一等吧。等哥哥我投资的企业成功融到下一轮,再把上市计划书往纳斯达克一交,敲了钟,挂了牌,市值翻个三五十倍,成功套现离场,届时哥哥我就有钱还你了!” 李万听了直嘬牙花子,心道你这也太没谱了,谁知道你投资的那些破烂玩意儿哪年能熬出头儿,指不定明天就跑路了,“哥,难道说你真就没办法了吗?” 胡老大无奈地叹了口气,“兄弟,你这样……明天尽量早点来吧!” “哦?早点儿来,您就悄悄给我匀几个钱?” “早点儿来,你可以到办公室找个地儿占着,里头也有空调,免得被房东撵出来,睡桥洞底下挨冻。” 李万拧着八字眉,哭笑不得:“哎哟,我的哥哥欸,这就是您想的法子啊……天天被人这么堵着,您就一点儿不着急吗,往后这日子可要怎么过呐!” 胡老大闻言面色一沉,眼皮往上一翻,盯着李万说道,“着急要是管用,我至于蹲厕所里吗?兄弟,你急不急呐?” 李万嘴巴发苦道,“哥,我当然急啊,不急也不会来找您,房东都快让我卷铺盖滚蛋了!” 胡老大哼哼两声,“你要是真这么急,明儿凌晨三点,到胭脂胡同7号大院等着,帮哥哥我办件事。只要这事儿办妥了,甭说五六千,哥哥我直接把该你的一万多全付了,再多给你三千买件新衣裳!但有一点,你的嘴必须严,别叭叭的跟个大喇叭一样和别人胡扯,胆子也要大,你敢是不敢?” 第七章 名表 这人被逼到绝路,也没什么讲究的。 李万知道胡老大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谁家做好事会在凌晨三点呐,但他也是没办法了,一拍胸脯,就把这事儿应承下来了。 出了胡老大的财务公司,他又在皮裤胡同的游戏厅玩了几把捕鱼,直到把手里最后两个钢蹦子输光了,这才起身回家。 走到百顺胡同的时候,忽然有人跳了出来,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千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把身上的破烂雨衣往下拉了一点儿,遮住方才因为抬手露出来的肚脐眼,苦着脸道,“哎哎,兄弟你就别挖苦我了,哥们现在连件遮丑的衣裳都没有,算什么有钱人……你现在倒是可以啊,都穿上阿迪屌丝了!” 李万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袄子,不自觉裹紧了一点,皱眉道,“兄弟,你家以前不是挺有钱的吗,老爷子开了七八家门店,买卖做得挺不错的,你当时还笑话人家常安就知道死读书……” “哎哟,小孩子不懂事嘛,那些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已经21世纪,时移世易啊!”张千叹息一声,像倒苦水般叽里呱啦把这些年的变故讲了一遍。 原来中学毕业以后,张千就跟着老爷子学做生意,只是他这人太过大方,每回出去谈买卖吃喝玩乐都是自己买单,别人欠的货款也不催,账上的流动资金越来越少。到了后来,七八家门店关了一半,老爷子被他气得进了医院,两脚一蹬,终究是走了。 张千幡然悔悟,决心改掉那些毛病,重振家族事业。但没过多久,他又喜欢上了一个洗浴中心的女技师,大把大把钱送过去,又是买包,又是送手机的,整日就知道往洗浴中心跑,家里的买卖最后都泡汤了。 这还不算完,他还四处借钱给女孩儿花,网贷一大堆,信用卡也办了十几张,全都给刷爆了。如此这般,就是家里有座金山也不够填窟窿的。 张千只好把老房子卖了,平了烂账,剩下的钱又都丢进了洗浴中心里,到底落了个身无分文。晚上睡桥洞,他又和几个流浪汉吵闹起来,被人扒光了身上的名牌衣服,就剩了这么一件破烂雨衣。 有钱的时候,洗浴中心老板见他是眉开眼笑,千大爷长,千大爷短的。没钱了,人家老板都不让他进门,更别说让女孩出来服务什么的。 张千很不甘心,自己在女孩身上投了那么多钱,总不能就这么算了,每天挖空心思想着怎么从哪儿搞几个钱,再跟这女孩见上一面。 今天他又在街上瞎溜达,本想捡几个瓶瓶罐罐换俩钱,一扭头瞧见了李万,顿时激动万分,就跟见到亲人一样。 李万听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完,很是同情,然后拔腿就走。 别说自个儿现在没钱了,就是真富裕,也不能给张千这恋爱脑,简直就是个无底大深坑嘛! 恼恼闷闷又走了一阵,途经莲花河,李万实在心里不踏实,左右回去了也是躺着,就在河岸边上散心,想着夜里到了胭脂胡同,情况不对该怎么办,若是没什么大事又当如何。 想了一想,李万脱了鞋袜外套,扑通跳进河里,鱼蹿一般来到这人旁边,将其拖到岸上,一探鼻息,立时咕噔跌坐在地。 人已经没气儿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人路过,长舒一口气,正想起身离开,以免沾染是非,转念又一想,自个儿好歹辛苦了一趟,不能白白受冻啊。 沉吟片刻,他把这人拖到草丛里,开始在其身上摸索起来,掏了半天才翻出一个钱包,打开一瞧,里面有两张红票子和些许散碎零钱。 李万认真地数了一遍,整整二百五,干脆地揣进自己兜里,又扫了眼钱包里的证件,发现这人户籍是在河南,记起家里有个热心肠表亲就是那地方的,心底生出些许亲近,遂从外套里摸了三根香烟点上,摆在这人尸体旁边,“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今天借了你二百五,等哪天我迈过坎儿了,日子松快些,那时如果你还没被人找到,我便亲自去一趟河南,给你家里人悄悄送个消息,省得你死无葬身之地,也算报答了。” 其实他内心这会儿想的是,我给你点了三根烟摆着,待会儿把这枯草引燃了,指定就会有人瞧见,到时候别个报了警,自然会好好安顿。 三根香烟,换得二百五,尸体也不会暴露荒野,一举两得,各取所需,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为此他还特意又扯了些枯草,扔在尸体和香烟上面,刚想转身离开,瞥见尸体手腕上有块名表,返过身来,把这块名表摘了,也揣进兜里,这才一路小跑回家。 他住的这栋公寓人员复杂,四梯二十八户,来来往往的很多,没谁在意他裤子是不是湿的。 李万回到家中,先把衣服裤子换了,冲了个热水澡,烧了壶开水,泡了一大盆茶叶末,咕咚咕咚灌进肚子,吃了半块早上剩下的褡裢火烧,又算对付了一顿。 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他本想刷会儿电视剧什么的,点开软件,租的两块钱会员账号已经自动退出登录,话费流量也没多少,只得趁着还没到凌晨,赶紧打开百度地图,查了查胭脂胡同的路线。 这两年暖阳市变化太大,像李万这样的本地人,有时候也搞不清东南西北。 大致记下路线之后,李万定了闹钟,给手机充上电,准备眯瞪一会儿。 他这边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楼上又乒乒乓乓闹了起来。 打从楼上那对夫妻搬来,就没消停过,天天晚上吵仗。李万刚开始还说忍忍得了,哪知道后来越来越厉害,又是摔盆子、摔碗的,哭啊喊啊,吵得他心烦意乱。 他上去说过几次,也跟物业投诉了,但还是没用。 寻常时候也就罢了,今晚自己是要出去办事的,休息不好怎么能成? 李万腾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气冲冲来到楼上邻居门前,砰砰砰连拍几下门板,破口大骂,“吵死人了!这儿又不是故宫,只住着你们一家人,注意点影响行不行……还吵?有本事别只摔东西,两口子这么看不惯对方,要么赶紧离了,要么干死一个算逑!吵吵算什么爷们儿,倒是动真格的啊!” 不一会儿,也不知是他的激将法起了效用,还是怎么着,里面的动静终于小了一点儿。 李万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身回去,刚踏进家门,突然呆住了。 先前他放在门口桌子上的名表不见了,还多了张小纸条,上面写着: “钱就算了,这块表你得还我!” 第八章 河边的诡异 李万环顾屋子四周,没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又退到走道,左右横扫一眼,也没瞧见什么鬼祟身影,皱了皱眉,忽然道,“谁啊?别跟我开玩笑,爷可是练过的!” 话音刚落,只见走道尽头的一盏感应灯突地亮了起来,而后又很快熄灭,一闪一闪的,就跟恐怖片里的场景一般,瞧着特别诡异。 李万咕咚咽了一下口水,感觉后脖子凉飕飕的,猛一转头,就看到有道人影立在走道另一侧尽头,浑身湿漉漉的,一手拿着块手表,一手捏着根香烟,低垂着脑袋,也不说话,就那么站着。 啪嗒,啪嗒,水珠从那道身影的衣角滴下。 啪嗒,啪嗒,冷汗顺着李万的脸颊滴下。 也不知是过了两三分钟,还是十几秒,这道身影终于有了动作,抬起了那只捏着香烟手,意思似乎是我把表拿走,香烟还你一根。 李万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喊了声“不要了”,扭头就冲进自个儿家里,砰的一声关了房门,跳到床上,哆哆嗦嗦半天,这才稳定心神,来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瞟了一下,发现走道的感应灯已经熄了,静心听了听,外面也没有啪嗒啪嗒滴水的声响。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摸出手机一看,已经十点多了,三点就要到达胭脂胡同,至少两点起床出发,拢共也就能睡两三个小时。刚才他又被吓出一身冷汗,困意全无,索性洗了把凉水脸,穿上棉袄外套,决定先去胭脂胡同踩踩点,然后找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喝杯热乎的,总好过一个人呆在这屋子里担惊受怕。 等今晚把事情办妥了,胡老大还了钱,自己一定要换个地方住,以前有人说这公寓不干净,他还没放在心上,这回算是亲眼瞧见了。虽然也有自个儿乱拿东西的原因,但公寓不干净是肯定的,否则人家怎么不在别的地方现身? 他越想越觉得这公寓不能长住,来来往往的太多,邻里关系也不和睦,地段其实还不错,但价格比周边的都低,搞不好以前就闹出过人命。 李万打定主意,贴着房门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外面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后,迅速开门离开,噔噔噔一路小跑,下了楼,出了小区,拼命狂奔。 跑着跑着,也不知怎么的,他在路过莲花河的时候,又鬼使神差地来到那片草丛附近,借着手机电筒的白光,远远望了一眼,瞧见这尸体还是那身湿漉漉的打扮,跟自己在过道里见到的人影差不多,当初被他摘下的名表又回到尸体的手腕上,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之间还夹着个烟头。 李万双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面色发白地对尸体拜了拜,颤声道,“哎哟喂,你是不是没死啊,刚才自己过去拿的手表?” 尸体自然不会回答,只有北风呜呜地哭诉着。 李万手脚一片冰凉,不敢逗留,立刻远离河岸,径直往喧闹鼎沸的夜市里钻。 这只要到了有人气儿的地方,就是再怎么胆小的心里也会踏实不少。 李万穿梭于摊贩与行人之间,东闻闻,西瞧瞧,摸了摸兜里的二百五,又忍了下来,只拍了几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假装自己在吃夜宵,看着不断升高的点赞数,暂且忘记了先前的毛骨悚然,觉着自己就像真的吃了一顿丰盛夜宵那般开心。 可能是对他得意忘形的惩罚,手机屏幕很快就弹出了一条欠费停机的短信。 李万顿时傻眼了,好在此刻距离胭脂胡同也不远,只得慢慢找吧。 夜里黑不隆冬的,加上当天风沙也大,即便路边有路灯,也瞧不太清,李万心思都在寻找那座大院上面,压根就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两个尾巴。 这两个尾巴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下班的刑警常安和老杨。 等到李万发现自己被人跟踪的时候,已经是常安和老杨在东北饺子馆吃了饺子之后,他心里发虚,哪敢跟警察打照面,于是绞尽脑汁地利用胡同地形逃跑,绕来绕去,最后还是没能甩脱常安和老杨。 眼见着双方距离渐渐缩短,李万急得满头大汗,却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挖空心思想着稍后该要如何应对警察的盘问。 好在这时候有个送外卖的骑着电瓶车突然撞了过来,拦断了老杨和常安追赶。 李万见状面色一喜,立刻趁机逃走,拐了七八个弯,把自己都快搅糊涂了,瞅着两个警察没有追上来,这才停下脚步,靠着胡同墙壁喘了几口粗气,心说好家伙,今儿可真够精彩的,喘气的,不喘气的,黑的白的,警察土匪,全都让自己碰见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的四个零蛋,摸摸咕叽咕叽叫着的肚子,苦涩地笑了笑,自己这一天就吃了个褡裢火烧,喝了几壶茶叶末儿,也是够寒碜的。 伸手从裤兜里摸出那二百五块钱,他刚才在夜市舍不得花,是想着万一今晚有个不顺利,明儿还能用这钱去游戏厅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能来个咸鱼翻身,可此刻实在饿得难受,况且时间也还早,与其在外面挨饿受冻,不如找个便利店美美吃喝一顿。 只不过自己对这一带也不熟悉,不知道哪儿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如果像个没头儿的苍蝇般瞎转悠,不小心再遇上常安和老杨,那就不好脱身了。 现在手机也停机了,没有网络,想用地图软件查找一下都不行……对了!百度地图有离线地图功能啊,前两天自个儿好像用商场的wifi更新过本市地图。 想到这里,李万立马打开百度地图软件,果然瞧见离线地图里有本市的,顿时喜出望外。他仔细搜索了一会儿,看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都在两公里之外,倒是这胡同口饺子馆对面有家超市,营业时间是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二点,眼下刚过十二点,兴许还没关门。 认准东西南北,他立刻赶往胡同口,来到超市门前,看着虚掩的卷帘门右侧小门,暗暗庆幸,一抬手,推门而入,瞥了眼空无一人的超市,高喊着,“老板,买点东西!” 正在后面小房间里忙活着的超市老板惊了一跳,隔着帘子回了句,“侬自己挑吧!” “还是个自助超市,这价格也不便宜啊……” 李万一边在超市里溜达着,挑挑拣拣,一边叨叨个不停,“哎哎,我跟你讲,既然要搞特殊,那价格就必须有吸引力……门脸儿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大,柜台也改小点儿,就放台机器,顾客自己扫商品条形码,机器算完账目,顾客再扫码付款,方便得很!节省下来的人力费用,完全可以平摊在商品价格上面,这样你的超市就比别家更有竞争力了。你是上海人,应该懂得算计,好好琢磨一下吧!” 帘子后面传来超市老板的怒喝,“要买就买,不买滚蛋,叽里呱啦个没完了……侬脑子瓦特了,敢教吾做买卖,乡吾宁!” 李万虽然听不懂后面说的是什么,却也知道肯定不是好话,皱了皱眉,告诫自己一定要消消气,待会儿就要帮胡老大做事,不能在这时候节外生枝,深呼吸一下,懒得再废话,选了几样放到柜台上,板着面孔嚷嚷了一声,“结账!” 等了一小会儿,超市老板并没有出来,仍旧隔着帘子回复道,“自己把钱放在柜台上面就行了,怎么那么多事儿!” 李万看了看已经摸出来的零钱,又揣回兜里,只拿了张红票子,啪地一下拍在柜台上面,“没零钱!出来给我破开!” 帘子后面忽然沉默了。 李万见半天没人出来,又喊了一声,“哎,听见了没,赶紧出来给我破钱,我还有急事儿呢!” 其实他并不着急,只是故意找茬儿,不惹事归不惹事,但这口气必须要出了。 约莫过了一分钟,帘子后面终于又响起了超市老板的声音,“等一会儿!” 李万冷哼道,“等什么等,都说了我有急事,快点出来,破个钱又不是让你生娃,磨叽什么……” 话还没说完,李万一转头,突然瞧见超市老板拎着把菜刀气冲冲走了过来,登时大惊,连忙后退几步,一脸警惕道,“你要干嘛?” 第九章 窥视 超市老板啪地一下把菜刀放在柜台上,一边打开抽屉,给李万找零,一边哼哧哼哧地说着,“废话!不是侬叫吾出来破钱的吗,还问吾要干嘛?拿着赶紧滚蛋,吾马上就要关门歇息!” 李万悄悄松了口气,收起零钱,看了看柜台上的菜刀,也不敢再挑衅,转身出去,拎着买的吃食,找了个装着24小时自助提款机的小房间,迈步进去,席地而坐,蹭着自助银行的空调暖风,吃几口用福尔马林泡过的凤爪,嘬两下兑了水的闷倒驴,一脸的幸福与满足,高兴得跳起了自创的广场舞。 约莫走了有十多分钟,他终于瞧见了7号院子的门牌号,心想现在还没到三点整,贸贸然进去万一坏事了可就糟糕,自己手机也停机了,只能等着胡老大打过来,便先蹲在门边,抽了根香烟,闷闷地胡思乱想。 正吞云吐雾着,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生气吃亏的是你自己……” 李万瞬时惊醒,从回忆里退了出来,一抬眼,发现已经到了公寓小区,摸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的一串陌生号码,皱了皱眉,还是划拉了一下绿色的接通按键:“喂?” 电话那头传来刑警常安冷冷的声音,“我是常安,你在哪儿呢?别抱着侥幸心理,现在都联网的,我能查到你这个手机号码,就能找到你现在的住所,看在咱们以前是老同学的份上,赶紧过来找我说明情况!” 李万登时怒了,紧紧攥着手机,“你有完没完啊!怎么老跟我过不去呢,我就纳闷了,那么多犯罪分子你不去逮,非要盯着我一个,逮着我的奖金是比别人高一点吗……” 常安轻轻哼了两声,面色严肃道,“只要违法犯罪的,一个都逃不掉,自然也包括你!” 李万气极反笑,“不是,你怎么就确定我违法犯罪了,哪只眼看见的?” “你没干坏事儿,见到我跑什么?” “你不追,我能跑吗?” “你不跑,我也不会追啊!” 他俩把这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叨叨了几遍,都没了耐心。常安轻咳一声,板着面孔警告对方,“李万!你要拎清状况,现在是我给你机会说,只要你把昨晚去胭脂胡同干了什么,你那行李包里装的又是什么讲清楚,没大事儿。我甚至可以不追究你刚才抢人家的共享单车,那一块两块的帮你垫上就行,权当请你喝瓶矿泉水了。但你要是一直躲着藏着,非让我过去逮你,到时候就不是喝汽水,而是换个地方喝茶!” 李万眼神闪烁,犹豫了片刻,沉沉呼出一口浊气,“别跟我扯这些,你要有证据,就来抓我!” 说完这句,他便掐断了通话,立刻关掉手机,想了一想,又把电话卡取了出来,掰成两半,扔进旁边垃圾桶里,而后提着滴水的行李包上楼回家。 另一边准备重返胭脂胡同调查案子的常安重拨了几次电话,都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叹了口气,“这兔崽子警觉性是越来越高了!” 老杨轻笑道,“正所谓,久病成良医,这李万天天被你撵来撵去的,反侦查意识能不高吗……哎哎,我这两天眼皮子一直在跳,咱办案的时候小心点,像你刚才那样跟着疑犯往河里跳绝对是不行的,太莽撞!” 常安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是左边跳,还是右边跳啊?” 老杨一面跟着常安往胭脂胡同走去,一面眨着眼睛说道,“我都让你注意点安全了,指定是右边啊,左跳财,右跳灾,没听说吗?” 常安轻轻地噢了一声,瘪着嘴道,“我最近左边眼皮老是跳,等你哪天丢钱了跟我说一声,我去捡着,这不咱俩就都应验了!” 老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短信,“你觉着我现在的经济情况,身上还能有钱丢给你去捡?懒得跟你瞎扯了,你自个儿去胭脂胡同里溜达吧,我要回家一趟,那什么破烂监测机器又预警了,便宜没好货,一天坏八回!” 常安嘬了嘬牙花子,“等我捡着钱了,先给你闺女换个进口机器!” “进口机器是能吃咋滴,国产挺好的,选个正经的品牌就行……嗐,你别老想着捡钱,眼睛不看路,当心摔个大跟头。”老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一句,转身走了。 常安目送老杨离开,转身走进街边的自助银行,把去年省吃俭用存的两万块全取了出来,找旁侧银行网点的工作人员要了个牛皮纸信封,将钱放进去封好口子,捏笔在上面写了三个字——“捡来的”。 他掂了掂信封,想着什么时候去老杨家的时候,假装落在沙发边上,让老杨捡着拿去给姑娘换个好点的监测机器,正盘算怎么显得不太刻意,忽听旁边有人吵吵闹闹的,侧脸看去,瞧见是银行经理在数落某个清洁大妈,砸吧两下嘴巴,凑了过去,“哎哎,吵吵啥啊,又是指鼻子,又是跺脚的,这大姐犯什么错误了?” 银行经理气儿本来就不顺,十分钟前自己刚挨了行长的批评,这会儿指点保洁工作,又被常安打断,当即眼珠子一斜,歪着脑袋道,“你是哪根葱啊,在这儿充烂好人,裤裆里撒盐了,闲得蛋疼呐?” 常安拍拍清洁大妈的手臂,温和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没有生气,而后看向银行经理,摸出自己的证件,“我是警察,本来就有帮忙调解纷争的职责,应该不算管闲事吧?” 银行经理一见他掏出证件,立马换了脸色,“哎哟,原来是警官呐,瞧我这嘴真是……那什么我跟阿姨没矛盾需要您调解的,就是工作上面有一点点的分歧,搁这儿沟通了一下。” 常安扭头看向清洁大妈,后者点了点头。 银行经理舒了一口气,继续道,“其实也不算分歧,我知道她每天工作也辛苦,可这自助银行的清洁不能放松啊!好家伙,今儿行长从那边路过脚底一溜,差点给我磕一个。” 清洁大妈辩解道,“我昨晚走的时候打扫过了,拖了两遍呢!” 银行经理扬了扬手里的鸡脚骨头,“这有证据呢,还不承认?你要是昨天认真打扫过,鸡爪子骨头是哪来的?” 清洁大妈委屈巴巴,“兴许是谁晚上来取钱,随手扔在墙角的,平常早上我也会再打扫一遍,这不是今天雾大,路上耽搁了一点时间,谁知道今儿行长这么早过来……” “还跟我狡辩是不?行,咱们这就查监控!”银行经理冷哼一声,立刻让其他工作人员用平板电脑把昨天的监控拷贝过来,设置成十六倍速,飞快地播放了一遍,结果真的发现是有人大晚上在自助银行那边吃吃喝喝,当即对着视频里的男子轻啐了一下,“什么人啊,深夜到自助银行蹭空调,真寒碜!” 常安却是双眼一眯,直勾勾地盯着视频里手舞足蹈的男子看了一会儿,“竟然是李万这兔崽子……等等!暂停一下,把这块放大!” 银行经理依照常安的吩咐,按下暂停键,放大监控画面,讷讷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常安指了指画面右下角自助银行玻璃门上的表盘倒影,轻声解释说,“当时还有一个人藏在自助银行外面,偷偷窥视着李万……” 第十章 木雕核桃 几分钟后,常安紧皱眉头走出银行,他本想查查其他监控视频,但只有银行里面的监控设备是正常运行的,外面街道的天眼系统还没完成升级,都是关闭状态,无法解开昨夜的谜团。 跟踪李万的是谁?有什么目的? 李万大半夜不睡觉到这胭脂胡同是要干什么?会不会与自己正在调查的失踪案有关? 那行李包里装的又是什么? 这些疑问在心里堆成了小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常安虽然平常对李万总是横眉冷眼的,但其实是念在过去的情谊,不想故交走上歧途。 正因为他很了解李万,所以很确定昨晚对方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酒壮怂人胆呐,视频里李万又吃又喝的,还翩翩起舞,临走之前更是在那儿给自己加油打气,显然是准备去做什么没把握的事情…… 常安一面捋着头绪,一面往胭脂胡同里走去,他想得很专注,没瞧着旁边有人从胡同口饺子馆昂首阔步而出。 这人正是饺子馆的老板,自打早上扔了人头以后,一直等着外面闹出大动静。他想的是,只要有人发现废纸箱里的人头,喊上一嗓子,保准能把警察招来。警察到了,咔擦给超市老板小上海拷上,拉拽到街上,邻居街坊们又打又骂,吐口水、丢鸡蛋、扔白菜叶子,随后警察推着小赤佬上了警车,小赤佬哭着喊着被带走,自己就能出去捡鸡蛋、捡菜叶子,积压的这口恶气也算是出了。 教你占便宜没够,这下好了,以后去过吃住免费、作息规律的新生活吧! 想着想着,他嘴角都上扬起来了,只不过左等右等,外面还是一如往常,没什么太大的动静。 饺子馆老板越琢磨越不对劲,心说这个钟点儿,应该被发现了啊,怎么还没闹起来呢,莫不是被收垃圾的捡走啦? 他一拍柜台,站起身来,决定自己出去瞧瞧,但心虚胆怯,也不敢一出门就盯着超市门口的废纸箱看,届时别人指定会觉得奇怪,好端端的谁能料到箱子里有人头呢,所以他昂着脑袋,哼着小曲,假装在胡同里溜达散步。 因为他仰着头,也就看不见脚底下,一不小心被低着头走路的常安绊了一下,当即失去重心,扑通跪在了超市门口。 刚巧这超市老板忙活完了,出来透透气,一瞧饺子馆老板跪在自己跟前,登时乐了,“嚯呀,都是街里街坊的,侬行这么大的礼干嘛,平身吧!” 饺子馆老板气得脸都绿了,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咬着牙骂道,“哪个貔貅生的没眼儿货,走道儿不看着点儿,搁这儿当路障呢!” 常安原本还想着道个歉什么的,一听这话,嘬了嘬牙花子,“嗬,好家伙,还说我没长眼,你浑身是眼儿能跟我碰上?望天走路,天上是掉馅饼了,还是撒了钱啊?交通规则,拐弯让直行懂不懂!还跟我发火,谁给你的勇气?” 饺子馆老板还想胡搅蛮缠,听着声音有点耳熟,一转头,瞧见跟自己撞上的竟是昨晚的警官,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赔笑道,“哎哟喂,原来是警官您啊,刚才是我不对,您别往心里去,我给您赔礼道歉,要是您觉得诚意还不够,我再给您磕一个……” “行啦,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皇帝都没了,磕头下跪的臭毛病得改一改!”常安板着面孔道,“刚才咱俩都有错,我是没留神,你也是不小心,大家互相客气一下就算完事,你整那些个什么貔貅的干嘛!现在谁都有点不顺心的,那么大的戾气只会激化矛盾,明白没?” 饺子馆老板连连点头,“明白!您教育得对,我一定谨记于心,回头就把这方默写在纸上,装裱起来,挂在我那馆子里面,时时警醒!” 常安懒得听他废话,拔腿就走。 饺子馆老板长舒一口气,擦擦额头的冷汗,瞥了还在嘎嘎笑着的超市老板一下,“笑笑笑,当心把脑袋笑掉了!” 超市老板听到脑袋两个字,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打了一个闷嗝儿,哼哼两声,转身回去了。 饺子馆老板看着超市老板跨步迈进超市以后,立刻伸长脖子瞟了眼废纸箱,瞧着里面空荡荡的,皱了皱眉,嘀嘀咕咕地走开了,在胡同里溜达了一圈,这才回到自个儿的饺子馆,坐在柜台旁边,一只手支着下巴,不停地叨叨着: “怎么回事?难道真被捡垃圾的拿走了?”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是捡垃圾的拿走了,这会儿也该发现了,不至于半点动静没有……捡垃圾的担心连累自己,又给扔了?” “不对劲,肯定不是捡垃圾的拿走了,我这馆子门口的几个塑料瓶都还在呢,没有哪个捡垃圾的能够抵抗塑料瓶的诱惑!” “如果不是捡垃圾的拿走了,又会是谁呢?这么沉得住气,肯定不是超市那个胆小鬼,他要是看到那两个人头,指定吓得尿裤子,刚才还能笑得出来?” 饺子馆老板思来想去,狠下决心,打算再帮超市老板一把。他起身离开饺子馆,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超市,偷偷瞄了一下柜台后面的插座,没看到超市老板的手机充电线,遂轻咳两声,对正坐在柜台边上发呆的超市老板说道,“买包烟。” 超市老板抬了抬眼皮,“没大前门了。” 饺子馆老板耸耸鼻子,指着烟柜说道,“那就拿包中南海吧!” 超市老板又问,“点五的,还是点零的?” 饺子馆瘪了瘪嘴,“我要点八的。” “点八的没了,早上最后两包都卖给了警官,侬抽其他的吧……” “别扯淡,你那柜台上不还有一条吗?” “那早就被人预订了,今儿下午人家过来拿!” “你跟他说一声,给我匀一包呗,别的我抽不惯。” 超市老板厌烦地看了他一眼,“不爱抽其他的就别抽,吸烟有害健康!” 饺子馆老板面色一沉,“我就乐意不健康,赶紧的……平常你到我那儿蹭吃蹭喝的,我有说什么吗,让你打个电话怎么费劲?我又不是不给钱,你卖一整条比拆开来还便宜,匀我一包,指不定那人就干脆不要了,剩下的你都可以按零售价卖出去,多卖俩钱不香吗?” 超市老板思忖片刻,无奈地叹口气,“行吧,那吾就帮侬问一下,人家要是不愿意,侬可就拉倒了啊,别死缠烂打的,烦人!” 饺子馆老板嘿嘿一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饺子馆老板哈哈一笑,虚情假意地感谢了两句,接过香烟,把早就准备好的零钱放在柜台上,匆匆离开,等走到了超市老板看不见的地方,这才长舒一口气,从兜里摸出俩木雕核桃,盘了两下,阴恻恻笑道,“小赤佬,这回你可死定了……” 第十一章 婆媳 2014年12月9日,深夜十点。 饺子馆老板关了店门,左看看,右瞧瞧,揣着俩木雕核桃,缓步朝着胭脂胡同7号大院走去。 他不知道人头是怎么在废纸箱里消失的,但清楚人头是怎么来的。 昨晚饺子馆服务员小铁蛋去了一趟7号院子,回来以后保温箱里就多了一个脑袋,显然是那7号大院里头出了命案。 现在还没案发,不代表永远不会案发。警察就像猎犬,迟早会闻着味儿过去的,届时必定要细细勘察命案现场,如果突然之间发现了这俩木雕核桃,顺藤摸瓜,自会找到超市老板小赤佬那边去…… 他美滋滋地盘算着,嘴角不自觉微微往上一翘,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正当超市老板赶往7号大院的时候,刑警常安刚巧从院子的后面路过,转头看了看没透出半点光亮的房顶,停下脚步,在小本子上面写了个数字7,又画了个圈儿作为标记,这才离开胭脂胡同,噔噔噔往自己家里赶。 老大爷闻声从门卫室的窗户探出半个脑袋,瞥了一眼常安,注意到对方手里提着一袋橘子以后,脸色微微一变,迅速缩了回去,打开闸门,什么话都没说,似乎并不想跟常安闲聊。 常安瘪了瘪嘴,也没放在心上,自打去年媳妇儿跟这大爷争执了两句以后,两家的关系便一直是这般不太友好,他也习惯了,快步跨入单元楼,进了电梯,凑巧碰到邻居大妈,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哟,婶儿,您也才回家呢?” 邻居大妈面色怪异地看了常安一眼,悄悄往边上挪了一点,点点头道,“去夜市溜达了一会儿,这不我家老二喜欢吃烧烤吗,我到摊子那边买了俩串烤腰子,待会儿他吃了好去上夜班。” 常安笑道,“您对儿子可真好!婶儿,吃个橘子不?” “嗐,天下当妈的都爱自己的孩子……谢谢,我不吃,家里的都对橘子味儿过敏。”邻居大妈随口说了一句,瞧着电梯门开了,立刻迈腿出去,急匆匆回家。 常安表情严肃道,“妈,你千万不能这么想,实际上恰恰因为这儿是警局家属院,所以才需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住在这儿的都是警务工作者,平常难免会跟罪犯打交道,也会惹上一些麻烦,那些坏蛋拿我们没办法,很可能会在家属上面动歪脑筋,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常安母亲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这个还没发生的不重要,你还是去看看你媳妇儿吧,又不高兴了,刚才你是没瞧见,一张脸黑得都能拧出水儿来了,我原来怀你的时候,也没这么大的气性儿啊!” 常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道这婆媳问题还真是难办,只得安抚了自个儿母亲几句,而后拿了个橘子,轻手轻脚进了里屋,挨着正生闷气的媳妇儿坐在床边,挤出一张笑脸道,“媳妇儿,我今晚又买了点橘子,酸酸甜甜的,你指定喜欢吃,我给你剥一个尝尝啊?” 常安的妻子扭过头来,瞟了常安手里的橘子一眼,咬着嘴唇,委屈巴巴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怎么又没法过了啊?咱这不是好好的吗,很快还要迎接家庭新成员,多开心呐!” “你是开心的,我可一点都不高兴……早知道是这样,当初我就不该答应把孩子生下来!生下来干嘛啊,跟我们一起挤在这三十来平的小屋子里活受罪?” “哎呀,再忍忍,等攒够了钱,咱们就换个大点的房子。” “等等等……我都等了好几年了,没等到你换大房子,倒是等到你把你妈从老家接来了!这屁股大点的地方,你还在中间挂个帘子,隔出一块儿给她住,不嫌挤得慌吗?” “没办法,我爸走了,她一个人在老家总是胡思乱想,晚上都睡不着觉……” “她跟我们住在一起,我每天晚上也睡不着啊!好家伙,那呼噜声跟电钻似的,吵得我脑瓜子疼!常安,这个孝顺父母是应该的,我没什么意见,但你也该考虑考虑实际情况啊,要么赶紧换一个大点的房子,要么想办法劝你妈先回老家,再这么下去,我早晚得疯!” 常安沉默了一小会儿,叹道,“行吧,我明天就去找中介问问,如果有价格合适的,立马就买!” 妻子冷笑道,“别吹牛了,你有钱买吗?常安,我问你个事儿,除了放在我这儿的那张工资卡,你之前不是说7149那张卡里还攒了两万吗?” 常安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心虚道,“是啊,去年我省吃俭用,的确又攒了两万块。” 妻子挺着大肚子站了起来,走到床头,拿起放在小柜子上面的手机,点开某个手机银行软件,“那我问你,这里面的钱呢?” 常安接过手机,粗粗扫了一眼余额界面的数字,汗都下来了。 说着说着,她哭了起来,眼泪花花的,“常安!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把钱给了哪个妖艳贱货?” 常安不敢再隐瞒,把衣服内袋里的牛皮纸信封掏了出来,“哎,你消消气儿,别瞎猜疑,我没招惹什么不三不四的,钱还在身上呢,整整两万块,一分没少,不信你数数……” “这是卡里的那两万?信纸上面不是写着捡来的吗?” “我自己写的,原本打算下班之后给老杨的。这不是担心老杨不肯收吗,我就写了个逗趣的,免得他有压力。” “为什么突然给老杨两万块?是不是你让他转交给谁谁谁,防止被我查到?” 妻子听了这话,渐渐止住哭泣,斜眼看他,“真是这样?” 常安举起右手,正色答道,“我向警徽发誓!” 常安轻抚妻子后背,低头认错,“是是是,绝对没有下一次了!不过你也要注意着点儿,别动不动就生气,对胎儿不好!来,来,吃两瓣橘子,嘴里多点滋味,我喂你!” 他俩这边正起腻,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其中夹杂着几声女人的呼唤,紧接着客厅里常安的母亲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常安,有人找你……是个女的!” 妻子闻言瞬时瞪大了眼睛,气呼呼道,“好你个常安,现在都学会撒谎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常安欲哭无泪,“不是,你也不想想,我真要在外面有什么,怎么可能把这儿的地址说出去?你好好呆着,我出去瞧瞧,兴许是单位的人,最近手头的案子很麻烦。” 说完这句,他便起身出去了,径直来到门口,没好气地瞥了旁边的母亲一下,那表情是说您真是会断句,强调什么性别啊。 母亲哼哼两声,抱着膀子,用口型回了一句,“我故意的。” 常安嘴巴发苦地笑了笑,收拾心情,小心翼翼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隙,瞟了眼站在外面的年轻女孩儿,愣了一愣,“是你?” 来人并非常安警局的同事,而是失踪案的报案人。她局促地立在门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现在方便吗,我有点关于孙浩的情况想跟您说……” 常安回头看了看小桌边上的母亲和刚刚从卧室走出来的妻子,略一沉吟,没有邀请对方进屋,而是自己跨了出去,轻轻拉上房门,带着这女孩来到小区凉亭里,板着面孔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女孩低着头,怯生生道,“白天我在路上遇见了那位杨警官,是找他打听到您住在哪儿的。” 常安又问,“既然你遇见了他,有什么情况跟他讲不就行了,没必要专门跑来跟我说啊。” 女孩解释说,“我是想跟他说的,但他当时好像挺着急,没工夫听我慢慢讲。” 常安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老杨那会儿着急去干什么,“最近警局里事情多,老杨不是跟你玩什么踢皮球,当时确实是有急事……你刚刚说有点关于孙浩的情况想跟我说,具体是什么?” 女孩从手提包里摸出一个封皮上有着泡面汤水印渍的笔记本,递给常安,轻声说道,“这是我今早在收拾孙浩工作物品的时候发现的,平常他都是一直带在身上……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他知道自己将要遭遇什么危险,刻意留下这个本子。” 常安随意地翻了一下,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写着汉字,细细瞧了两眼,全都是些很写实的文章,不禁疑惑地问了句,“这是?” “他一直梦想当个作家,平常有点零碎时间,就会写点什么……”女孩羞赧地说着,“这也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之一,别看他现在只是个民宿员工,但潜力很大的。” 女孩凑近瞧了瞧,低声道,“警官,这不是日记,是一首诗。” 常安轻轻噢了一声,缓缓地念诵起来: “买个两居室吧,你说 买个有客厅、有厨房的两居室 我们睡主卧 你妈睡次卧 就像天平的两个秤盘有了同等砝码 两边都不会失落……” 女人听他念完,一脸红晕,“这首诗没写完,但已经很有韵味了。他是专门给我写的,说以后出名了,挣到了钱,就买个两居室,这样我和我妈就不用挤在几平米的地下室了。” 常安啧啧叹道,“这也叫诗?我感觉我都能写几箩筐这样的诗,还好他知道找份民宿的工作,不然估计早就饿死了。” 女人撇了撇嘴,“饿死倒也不至于,实在不行他还能找他姐周济一下,他本来就跟他姐住在一起,好像是他姐夫在西直门买的公寓,三室一厅呢!” 常安听到西直门三个字,忽然想到了什么,摸出手机,翻到下午警局同事发来的李万住所名字,拍拍自个儿脑袋,“差点把这事儿忘了……嗬!真是巧了,都住在嘉年华公寓啊!对了,还有件事儿我要跟你确定一下,你真是孙浩的女朋友?” 第十二章 雷雨 女孩儿不安地捏着衣角,眼神躲躲闪闪,“啊?是的呀!” 常安干了很多年刑警,一般人注意不到的细微动作,他可都是瞧得一清二楚,当即觉着这女孩儿有点问题,于是又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 女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警官,这和孙浩的失踪有关系吗?” 常安呵呵一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着,“这不收集相关信息嘛,越是详细越好,说不定就能从某些毫不相关的信息里找到线索。” 女孩儿长长地噢了一声,摸出手机,翻了一遍朋友圈,找到去年十二月八日的那张照片,指着上面的香山风景照说道,“我们就是在这儿认识的,当时我的手机掉了,沿着爬山小道来来回回好几趟都没找到,急得不行了,毕竟重新买个最便宜的手机也要好几百……我蹲在那边的枫树下面哭了一会儿,一抬头,就看见孙浩站在跟前,手里拿着我丢的那个手机。” 常安迅速拿出手机,拍下女孩儿手机上的那张风景照,顺带偷偷打开了录音软件,眉毛一挑,“这么巧?你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恰好就被他捡着了?” 常安听完嘬了嘬牙花子,说道,“你这比他捡着你手机的概率更小,品牌、颜色、有没有用手机保护壳等等,稍微有一点对不上,就不可能蒙混过关。再说了,他怎么知道你丢的手机跟他的手机型号是一样的?他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手机给你呢?” 女孩儿抿了抿嘴唇,小声回答道,“我那会儿也挺疑惑的,拿着他的手机根本不敢用,害怕里面是不是有奇奇怪怪的软件或者隐藏摄像头,之前网上不是有那种新闻吗,假装帮人修手机,其实往里面安装奇怪的东西,盗刷银行卡,偷拍隐私照,敲诈勒索什么的。” 常安斜眼看她,“你倒是挺警觉的,前两年确实有那种案例,不过现在已经升级了,改借手机打电话或者扫二维码了……那你后来又是怎么处理那个手机的呢?” “我没敢用,连充电都不敢,第二天找了个手机维修店,让维修师傅帮我检查了一遍,结果手机没有一点儿问题,那师傅还是收了我40块钱,说是开机费,真坑!” “哪家店啊,怎么跟没见过钱似的?” “就是好景胡同隔壁那条胡同西口的手机店,不知道现在那儿的维修师傅换没换人……” “换了也不打紧,老板指定没换嘛,既然收了钱,别管四十八十,总归是要入账的。后来呢,你知道手机没问题,是自个儿留着用,还是给他送回去了?” “警官,我虽然穷,但也不是那种贪图别人钱财的。我自个儿挣钱,自个儿怎么花都行,用别人的东西,心里总不是滋味啊。当时那个手机网上也要卖个一千块,不是什么便宜的山寨机,哪能就那样收下……我翻了一下手机里的相册、短信、通讯录,想着只要里面有孙浩亲友的联系方式,我就能把手机送回去,但却发现里面的东西都被清空了。” “嗯,他倒是个心细的,然后呢?” “百密总有一疏,他把所有社交软件都卸载了,但却忘了把百度地图的搜索记录删掉。我浏览了一遍上面他近期去过的几个地方,发现其中有一个地点是好景胡同的民宿,网上查了一下,知道那家民宿正在招聘员工,于是就辞了酒店的工作,到那边去应聘,果然在面试时又碰见了孙浩……我把手机还给了他,请他吃了顿饭,他觉得占了我便宜,又找理由请我看电影,这一来二往,就在一起了。” 女孩儿顿了一下,继续道,“后来我俩聊闲篇又提起那件事,他才和我坦白,原来那天他在去香山的公交车上就看见我了,当时就注意到我俩手机是一样的,觉得很有缘分,跟了一路,本想着搭讪找我要联系方式,又有些难为情,咣咣直往嘴里灌矿泉水……再之后,他去上了个厕所,出来发现我蹲在那儿哭,转头一看,瞧见有个人鬼鬼祟祟下山,觉着肯定是那人偷走了我的手机,追了一段没追上,一咬牙,便把自己的手机给了我。警官,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孙浩虽然好吃懒做,睡觉还打呼噜磨牙,又不爱洗澡,但他是个好人,您可一定要把他找回来啊!” 常安啧啧两声,扫了一眼自己在手机上做的简易笔录,悄悄关了录音,忽然道,“你俩既然是男女朋友,应该有合照吧?” 女孩儿似乎早就料到常安会如此询问,快速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张自己和孙浩的合照,“我刚换过手机,之前的照片没拷贝过来,只有一张上个月我们在胭脂胡同吃饺子时拍的照片……” 她将手机递给常安,犹豫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民宿那边有规定,员工之间不能谈恋爱,免得影响工作,所以我俩平常都不会在朋友圈发合照,最多就是发个同地点同时间的个人照,配的文字稍微暧昧些而已。” 常安接过手机,粗粗瞟了一眼那张照片,而后又对比了女孩儿和孙浩两人的朋友圈,没瞧出什么破绽,正要把手机递回去,忽然看到饺子馆那张照片的边角有一只带着烫伤疤痕的手,当即放大照片,仔细观察过后,侧脸看向女孩儿,“这张照片可以转发给我吗?” 女孩儿点了点头,添加了常安的微信,把那张照片发送过去,确认常安没什么需要询问的以后,瞧着凉亭旁边的小池塘打起了雨点,匆匆告别一声,掏出手提包里的雨伞,很干脆地转身走了。 常安还杵在原地盯着女孩儿传送的那张照片,直到雷声轰隆方才惊醒,满身狼狈地回到家中,坐在小桌子边上,看了看对面一言不发的母亲,又看了看桌上那几道凉透了的炒菜,脸面像晒干了的橘子皮一样皱了起来,双手按着额头,肩膀不停地颤抖着,泪水下得比屋外的雨水还大…… 第十三章 浊酒 第二天清晨,寒雨停歇,暖阳东上,天空好像洗过一般干净,湛蓝湛蓝的,全无前几日雾霭沉沉的景象,直教人心情舒畅。 好景胡同的街道也被洗过了,清洁工人忙碌地扫掉青灰地砖上面残留的泪痕,维护着这千年老城的新面貌。 常安一大早就来到了这边,按照女孩儿所说找到那家手机店,打算先核实一下笔录上面的东西,然后再转去胭脂胡同饺子馆,结果发现手机店还没开门,便到隔壁胡同寻了个早餐店,要了碗豆汁,配着焦圈,辣咸菜丝儿,又拿了个褡裢火烧,一边吃着喝着,一边观察胡同周边的情况。 他在扫视四周,斜对面烧酒作坊门口也有人在东瞟西看。 那人转过头来,露出超市老板的半张侧脸,余光刚巧瞧见了早餐铺子边上的常安,迅速扭脸过去,慌忙跨进烧酒作坊,找了个最里面的角落坐下。 烧酒作坊老板娘正收拾着柜台,看到超市老板进来了,想起前几日跟对方合作上面的不愉快,微微蹙起蛾眉,“哟,您怎么今儿就来了,十五号才对账呢,您就这么着急换供应商,两天都等不得吗?” 超市老板自个儿倒了杯茶水,咕咚喝了一大口,稳稳心神,摆摆手道,“哎哎,吾不是来跟侬算账的,只是凑巧路过,顺道进来喝杯小酒,照顾照顾侬的买卖,合作不成,情义还在嘛!” 酒坊老板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货怎么突然改了脾气,前两天要有这态度,也不至于闹起来啊。 超市老板见对方盯着自己,心里发虚,他今儿这么早跑到酒坊,就是想看看酒缸里的人头有没有被发现,警察有没有把这酒坊封起来,所以根本不敢和老板娘对视,当即低下头来,咳嗽两声,催促道,“别愣着了,赶紧打酒上菜吧,吾也是人民,花的也是人民的币!” 酒坊老板娘啧了一声,也不再深问,懒懒道,“那您喝点什么,是老白干儿,山西黄,还是莲花白?” 超市老板砸吧两下嘴巴,“到侬这儿了,哪能喝那些,来点特色的烧刀子!” 酒坊老板娘偏偏脑袋,又问,“嗬!没想到您还是大酒缸,喝几个啊?” 这胡同里喝酒都是按个来计量,一个就是一杯,一杯大概二两左右,结账的时候按酒杯数量算钱。 超市老板其实喝不了烧刀子这种太烈的酒,但他爱面子,不想让人觉得自个儿酒量不行,这才硬着头皮要了烧酒作坊的特色烧刀子,此刻气势已经摆出来了,更不能认怂,“先来两个,再切点羊脸儿,熏鱼来一盘,一碟炸饹饹盒儿……炸小花生是送的吧?” 酒坊老板娘点点头。 超市老板舔了舔嘴唇,“那给我再来七八碟炸小花生吧!我记得你后院种了些小葱,顺手掐一把呗,我待会儿拿回去,中午做个葱油面。” 酒坊老板娘听完气得脸都绿了,心说这货还真是本性难移,占小便宜没个够的,轻啐了一口,面色阴沉地打了两杯烧刀子,连同那些个下酒菜一起端了过去,气哼哼又拿托盘摞了七八碟炸小花生,砰砰砰放在桌上,“您慢用,我这酒坊门店不大,但一点儿炸小花生还是亏得起,毕竟附近好些超市都从我这儿买的散酒,赚那些就够够的了!” 超市老板一听这话,想到前几天对方突然涨价的事情,脸色也不好看了,端起酒杯,呷了一小口,重重地把酒杯放下,“这酒不对味!换一杯!” 酒坊老板娘皱眉道,“什么味道不对?我这烧刀子远近闻名,你别故意找茬儿啊!” 超市老板瘪了瘪嘴,“咱合作这么长时间了,吾能不知道你家烧刀子什么味儿吗?侬这前面的酒都兑了水,给我舀一杯后面大酒缸子里的,那个味儿才正!” 酒坊老板娘最讨厌别人说她的酒兑了水,一叉腰,冷冷地盯着超市老板说道,“你再造谣,信不信老娘撕烂你的嘴,我在这儿卖了这么多年酒,人人都夸好,靠的就是一个本分实诚!” 超市老板看她急了,语气立马软了几分,“哎哎,吾也是听别人胡扯的,侬跟吾急眼干什么……这不是咱不合作了嘛,侬就给吾舀点超市经常采购的,往后有个怀念。” 酒坊老板娘深吸一口气,颜色稍稍和缓,“行吧,你早这么说不就行了,扯什么兑水……我这前前后后都是一样的,门店坛子里的还清澈一些,比后院那泥缸子里刚酿好的更容易入口。” 超市老板坚持着,“吾就好浊酒,快去换一个吧。” 酒坊老板娘无可奈何,嘬了嘬牙花子,只得收了那两个酒杯,转过身子,径直往后院墙角的那个大酒缸子走去,嘀咕着,“你喜欢就好,一大早这么重口味,也是少见!” 超市老板等她走远了,伸长脖子,偷偷观瞧后院里情景,暗想怎么还没发现呢,是不是那泡着人头的酒缸被其他超市或者饭馆拉走了? 刚才早餐铺子那个警察是来调查失踪案的,还是说因为已经有人在别处发现了酒缸的人头,所以顺藤摸瓜跑来这边暗中侦查命案? 自个儿坐在门店里面会不会被一起带走配合调查? 正想着,酒坊老板娘不知何时已然回到前面门店,手里端着两杯从后院酒缸子里舀的浊酒,看了看侧脸瞟向店外的超市老板,问道,“你瞅啥?” 要是换成东北饺子馆老板,指定会回一句“瞅你咋滴”,但超市老板是上海人,突然被这么一问,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着,“没瞅什么,吾只是瞧瞧外面的天气,毕竟这暖阳市大冬天晴朗的时候不多……哎,你这酒颜色有点深啊,莫不是泡过人头的?” 他只是顺嘴那么一说,酒坊老板娘却是面色大变,手里一滑,两杯烧刀子瞬时摔落下去,在地上碎开两朵水花,酒杯渣子溅得到处都是。 超市老板慌忙闪到旁边,“大清早的,侬这是做什么,吾的裤子都被弄湿了!这可是名牌,皮尔卡蛋的!” 酒坊老板娘脸色寡白,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超市老板,寒声道,“你刚才说我酒缸子里泡的什么?” 超市老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额头不禁渗出颗颗冷汗,支支吾吾着,“你酒缸子里泡的什么,我哪知道……” 正当酒坊老板娘上前一步,还想继续质问的时候,忽听外面胡同里猛然炸开一道厉喝,“逮他!逮他!别让这浑蛋跑了!” 第十四章 手机 超市老板和酒坊老板娘循声望去,只见原本坐在早餐店的常安追着一个毛头小伙子跑了过去,后面还跟着胡同西口手机店的维修师傅。 俩人走出门店,听着周围看热闹的七嘴八舌说了一通,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多分钟前,手机店维修师傅开了店门,呵欠连天地坐在柜台后面,一边刷着手机上的新闻,一边盘算着待会儿老板来了,该怎么解释昨天那两起客户投诉。 他这边想得入神,打门口忽然溜进来一个毛头小子,鬼头鬼脑走到柜台这边,右手在摆放着修好的两个手机上方一扫,假装从自个儿兜里掏了掏,举起一个手机,贼眉鼠眼地说道,“哎,师傅,你瞅瞅这是什么?” 维修师傅正刷着一个手机店跟贼偷勾结的法治新闻,抬眼瞥了一下这毛头小伙子,下意识就觉着对方是新闻里说的那种贼偷,登时怒了,也没细看小伙子手里的那个手机,黑着脸骂道,“你把我们店当什么地方了,搁这儿销赃呐?滚远点儿!” 毛头小伙子嘿嘿笑了两声,把手机揣进兜里,瞄了眼维修师傅正在看的那条新闻,忽然说道,“师傅,你误会了,我是来跟你宣传防范诈骗的,最近好些人都上当了,面对面就被人骗走了手机。” 维修师傅纳闷了,“当着面儿都能被骗?” “你瞧,你还不信……”毛头小伙子指了指维修师傅的手机,说道,“这样吧,你把那手机拿过来,我跟你演示一遍。” 维修师傅懵懵地哦了一声,也没想太多,立刻就把手机递了过去。 毛头小伙子接过手机,呵呵笑道,“你看好了啊!” 说完这句,他将维修师傅的手机揣进自己兜里,迅速转身,噔噔噔跑了出去。 “咦,怎么还没回来?不对,你这是明抢啊!”维修师傅呆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绕过柜台的时候,又发现昨天修好的两个手机不见了,勃然大怒,“你不仅明抢,手脚还不干净……哎呦喂,抓小偷啦!抓强盗欸!” 旁边有相熟的打趣道,“到底是抓小偷,还是抓强盗啊?究竟有几个?” 维修师傅指着跑在前面的毛头小伙子,气喘吁吁道,“一个……就是他!这小子当着面儿骗走了我的手机,真是个混账驴球球!逮他,别让他跑了!” 不远处正在喝豆汁的常安听见了,把碗一放,噌地蹿了出去,眨眼就越过了手机店维修师傅,渐渐缩短与毛头小伙子的距离。 早餐店老板看了看常安桌子上的东西,愣住了,“哎,你还没给钱呐!到底是骗手机,还是骗早餐?” 常安转过头来,高声喊了一句,“你别慌,等我逮着这小子,就回来给钱,没吃完的东西帮我打包……我是警察,不是骗子!” 他回头之时忽地瞧见路边蹲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瞧,发现居然是李万,可此刻又不能停下,只得指着李万厉声说道,“兔崽子!你老实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来!” 李万今早过来这边是打算讹诈酒坊老板娘的,刚到胡同口就看到常安咋咋呼呼冲过来,他做坏事心虚,以为常安要抓自己,加上此时他也没拎着那个行李包,觉得即便被逮住,也没什么大事儿,故而老老实实抱头蹲下。 没曾想,人家压根就不是冲着自个儿来的。 他立马就站了起来,拿出中学时代百米跨栏的速度,撒丫子狂跑,一溜烟从胡同另一端逃走了。 同时逃走的还有超市老板,他趁着酒坊老板娘分神的空当,甩开胳膊,迈着罗圈腿儿,箭一般飙出胡同,几乎前后脚跟李万一起上了公交,满头大汗地赶回胭脂胡同…… 撂下他俩那边不提,且说常安逮着那毛头小伙子,付清了早餐费用,重返手机店这边,扫视周围却没瞧见李万的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狠狠地剐了毛头小伙子一眼,“做什么不好,非要当贼!” 毛头小伙子耸耸鼻子道,“可不就是做什么都做不好,才当了贼吗。” “嘿,你还跟我耍贫嘴,以为咱俩是在说相声呐?老实点,别乱动……” 常安麻利地从毛头小伙子身上搜出赃物,交还给手机店维修师傅,忽地注意到其中一个手机与昨晚女孩儿描述的那个手机颜色型号相同,歪着脑袋看向手机店维修师傅,问道,“这手机是谁的?” 手机店维修师傅愣了一下,摇头道,“那个手机好像不是我们店里的,我就被他偷蒙拐骗了仨手机……你想啊,再憨的人,也不能连着上三回当!” 抱头蹲在地上的毛头小伙子忽地抬起头,嚷嚷了起来,“哎,那是我的!” 常安哼哼两声,并没有把手机还给毛头小伙子,而是摁亮屏幕,仔细检查了一遍里面的内容,发现手机已经还原出厂设置,所有内容都被清空,皱眉道,“你的手机里面挺干净啊,什么东西都没有,电话卡也没装一个,蒙谁呢?” 毛头小伙子梗着脖子,狡辩道,“这是我昨天刚买的二手手机,还没正式开始使用,里面啥也没有很正常!” 旁侧的手机店维修师傅乐了,“警官,想要知道这手机是谁的很简单,做个数据恢复,找到清空数据之前那人的联系方式,打电话一问便知。” 常安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挂念着还要去胭脂胡同饺子馆,顿时面露难色,“恢复数据得要一会儿,我还有事,没时间慢慢等,你拿去先恢复着,稍后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同志到了,让他们跟我说一下结果就行。” 手机店维修师傅轻笑一声,“警官,这手机是去年上市的,恢复数据没那么复杂,撒泡尿的工夫而已。” 常安点点头,“那行吧,我就再等几分钟……小子,我劝你现在老老实实招认,这主动交代跟待会儿我查出证据可是不一样的处罚!” 毛头小伙子见状哪还敢隐瞒,立刻和盘托出,“警官,我跟您说实话,不用恢复数据那么麻烦了。这手机确实不是我的,是我昨天在莲花河那边从一个河南人身上摸来的……” 常安冷笑两声,刚想教训毛头小伙子两句,忽然听到自己手机响了起来,拿眼一瞧,是老杨打来的,速即接通:“喂?” 常安简短地回应了两句,挂断电话,斜眼看向那名正要起身跟民警离开的毛头小伙子,“你不用去派出所了,换个地方……去警局刑侦大队吧!” 第十五章 你钱包呢 半个多小时后。 等常安匆匆赶到莲花河的时候,岸边已经围满了人,个个伸长脖子望着荒草丛那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但这些个热心市民也守规矩,没谁越过那条黄线。 警戒线内,附近派出所的民警站成一排,负责维持秩序。再往里边,警局的同事已经开始仔细勘察现场,验尸的,拍照的,搜集各类烟头、零食包装袋、饮料瓶的。只要是可能与案子有关的东西,都不放过,就连尸体附近的荒草也割了一大把。 老杨则是表情凝重地站在河边,扫视四周,观察着案发地的环境。 常安拎着打包的剩余早餐,撩起警戒线,三两步来到老杨身边,“具体什么情况?” 老杨转过头来,瞧见来人是常安,一边引着对方来到尸体这边,一边低声说着,“有点棘手,尸体面部已经烂掉了,无法辨认,身上只有一个钱包,里面没有现金,银行卡和身份证倒是都还在……证件上照片花了,瞧不清楚,但底下的字儿能认个大概,名字叫王强,户籍河南新乡。” “面部烂掉了?法医有没有给个大概的死亡时间?”常安下意识地认为这尸体就是上上周与孙浩有过争执的河南男子,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老杨点头答道,“法医根据现场环境和尸体腐坏程度,初步判定死者是在两天前遇害的,确切的死亡时间、死亡原因还要等回去详细检验才能有结论。”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尸体脸面坏掉,不是因为腐化,而是死后被人砸烂的。” 常安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这么说来,凶杀案的可能性很大?” 老杨又点了点头,“可能是仇杀,凶手破坏死者脸面是怕别人认出来,这也说明凶手和死者应该是相识的……哎,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常安把那一袋早餐塞给老杨,淡淡说道,“专程给你买的豆汁焦圈儿,拿着到外面去吃,别破坏现场。” 老杨打开袋子瞟了瞟散发着酸味儿的灰绿豆汁,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当即跑到远处,朝着袋子里哇哇吐了起来。 常安啧了一声,嘀咕着,“都老刑警了,还这么不稳重,就是缺历炼……” 他刚说了半句,扭头往尸体这边一瞧,登时大惊,“嗬!好家伙,这得多大的仇,脸都砸平了!” 正在验尸的法医却是摇了摇头,“是不是仇杀还不好说,从伤口来看,死者脸面被毁是遇害后的事情,而且间隔了至少半天,尸体血液都凝固了。” “你觉得杀死被害人的和破坏尸体面貌的不是同一个人?”常安立即心领神会,皱眉问道。 法医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这个只是其中一个可能,主要因为尸体在水里泡过,再加上昨晚下了一场雨,很多证据都没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死者并非自个儿上岸的,也不是随着河水漂到岸边,附近有些没被完全冲刷掉的拖拽痕迹,表明有人来过这边,把尸体从河里捞了起来,而且拿走了原本属于死者的一块手表……” “手表?”常安双眼微微一眯,想起自助银行监控里那个跟踪李万的人,急忙追问道,“死者遇害之前有块手表?” 法医抬起死者的左手,指着手腕上的痕印道,“死者在遇害时戴着手表,所以手表形成的压痕留存了下来,就和那些上吊自杀的死者脖子上会有勒痕是一个道理。” 常安想了一想,忽然道,“谁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 法医抬手指了指另外一边瘫坐在地上的某个老大爷,“喏,就是那位大爷发现的,他早上来这边跑步,忽然尿急,想着到草丛里方便一下,结果刚跨进去,还没来得及解开裤子就吓尿了。” 常安抠了抠鼻子,“看模样像是真情流露,不是装的……这么着吧,你回头验完以后好好给死者打扮一下,尽量恢复得不那么恐怖,然后让局里的尽快联系王强的家属过来辨认,河南到咱这儿六百多公里,坐火车都要七八个小时,紧着点儿来!另外,可以先派人跑一趟好景胡同隔壁的烧酒作坊,把那小工饭盆子带到警局里,让他瞧瞧这死者是不是跟孙浩发生争执的人。” 旁边的实习刑警忽地咳了一声,怯生生说道,“常队,老杨刚才已经让我查过王强的亲友联系方式,他河南老家没人了,之所以来咱暖阳市,就是投奔亲戚的。王强有个堂哥,开网店的,08年就在暖阳市安了家,现住在胭脂胡同那边,老婆难产死了,留下个小孩儿,叫王小龙。王强自打来了暖阳市,就一直住在他堂哥家里,爷仨关系不错……至于您说的那个烧酒作坊小工,刚刚胡同那边的派出所民警同事说对方已经回老家了,昨儿下午两点的票。” 常安听完激赏地看了实习刑警一眼,“干得不错,以后有什么想说的大胆点,不必顾忌太多。老杨估计还得吐一会儿,你跟我一起跑趟胭脂胡同吧,开网店的不用坐班,咱找王强堂哥问一问,兴许能有点什么线索。” 实习刑警连忙点头应下,跟着常安又转了一圈案发现场,随后驱车赶往胭脂胡同。 到了胭脂胡同,实习刑警按照常住人口登记信息的地址,在百度地图上面搜索了一下,很快找着了王强堂哥居住的小平房。 常安轻轻拍了拍门板,高声问道,“有人在家吗?” 不一会儿,门板嘎吱嘎吱打开了。 一个四方大脸的男人探出半截身子,上下打量常安和实习刑警一番,板着面孔问道,“你们找谁?” 实习刑警摸出证件,微微笑着说道,“我们是警察……请问这儿是王强堂哥的家吗?” 这男人瞧清实习刑警的证件,愣了一下,“是啊,你们找我堂哥有什么事情?” 常安一听这话,敏锐地觉察出不对劲,歪歪脑袋,“堂哥?你是……” 男人眨了眨眼睛,懵懵地答道,“我是王强啊!” 这下轮到常安和实习刑警发愣了,他俩对视一眼,皆是满头问号。 常安呵呵一笑,“可能是咱刚才表达得不够清楚……我们来这儿是找一个老家是河南新乡的王强堂哥,想询问点儿情况。” 王强抓了抓脑袋,说道,“没错啊,我老家就是河南新乡的。” 常安又道,“户籍河南新乡向阳路102号?” “对啊!”王强点点头,“我老家就在那儿!” 常安咽了咽口水,“你生日是89年4月12号?” 王强再次点头答道,“对啊!我属蛇,白羊座。” 常安看了看王强,侧脸对着实习刑警尴尬地笑道,“没想到啊,挺健康的……王强,你钱包呢?” 第十六章 一个钢蹦子(1) 王强闻言立时恍然,一拍脑门,笑着说道,“两位警官是来给送钱包的?那小子逮着了吧,咯蛋的鳖孙儿!我钱包里其实也就二百五,只是银行卡和身份证要去补办很麻烦,您二位帮我找着就行了,省了不少事儿……” 他这边嘚吧嘚说着,打从门后又冒出个顶着乌包的小脑袋,这人正是王强堂哥的儿子王小龙,他本来就在房间里玩打纸片儿,瞧着王强在门口站了老半天,心里好奇,便凑了过来。 王小龙满脸警惕地瞄了眼常安和实习刑警,奶声奶气地问着,“叔,出啥事了?” 王强摸了摸王小龙的脑袋,“没大事儿,警察叔叔来给我送钱包的,不是上门批评你跟王二爷家那孩子打架,甭紧张。” 说着,他转头面向常安和实习刑警,抬起右手讨要钱包。 常安轻咳两声,“那什么……钱包还不能还给你,需要你跟我们回警局简单聊几句。” 王强瘪了瘪嘴,“怎么还要去警局啊,您有什么想问的就在这儿问呗,为了二百五犯不着跑趟警局,浪费公共资源!” 不等常安开口,实习刑警忽然道,“有点别的情况,不只是钱包的事儿,总之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王强皱了皱眉,他也不是傻子,知道一般像抓个偷钱包的贼偷都是派出所民警负责,用不着跑去警局,当时就觉着这里面恐怕有问题,“警官,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有人拿我证件干坏事儿了?” 这小孩儿还在旁边,常安自然不可能说你的钱包是在死尸身上找着的,那死尸的脸都被人砸平了,场面有多恐怖血腥,他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道,“你跟我们走一趟就清楚,别的我们现在不方便多说。” 话都讲到这份儿上了,王强也不能不识趣再问下去,只得叹了口气,作势就要带着王小龙一起出门。 常安伸手拦住王小龙,扭脸对王强说道,“你把孩子带着干嘛,警局又不是游乐园。” 王强急忙解释说,“警官,我不放心他一个小孩在家,就让他跟着去吧。” 常安眉尖微微一皱,问道,“他爸爸呢,让他爸爸照看着啊,你带个小孩儿去警局也忒不像话了。” 王强苦着脸道,“警官,他爸爸前两天出去办事还没回来呢,我就是因为要照看这孩子,所以才会被贼偷钻了空子。” 常安听了这话,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猜测,又问了一句,“你堂哥平常戴手表吗?” “我爸去年买了个表,喜欢得不行,只要出门就会戴着!”王小龙忽地插嘴说了一句。 常安和实习刑警听完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王小龙一点头,“叔,我记着了,您放心吧,我就是想跟人家打架,也没对手了,王明前天就跟他妈去他外婆家了。” 王强又摸了摸王小龙的脑袋,长出一口气,让王小龙回到屋里去关好房门,这才跟着实习刑警走出胭脂胡同,忐忑地坐进警车。 常安却是并未立刻上车,他转头看了看胡同口的饺子馆,发现店门紧闭,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才跨进驾驶舱,猛踩油门,疾速返回警局。 一路无话,他们仨到达警局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饭点儿了。 常安想着法医那边给尸体美容还要些许时间,故而在警局对面的餐馆打包了几份卤煮,与老杨、实习刑警、王强坐在小会议室里,一边吃着卤煮,一边聊着闲话。 实际上吃得欢快的只有常安和实习刑警,老杨早先吐了一大滩,根本没什么胃口,而王强则是胡思乱想着,哪有什么心情吃饭。 常安见他俩不动筷子,撇了撇嘴,“王强,你堂哥平常有没有跟谁结怨呐?” 王强当即坐直了身子,大方脸刷地一下变白,终于按捺不住了,“警官,是不是我堂哥出了什么事情?肯定是他出事了,那些刑侦电视剧里警察调查的时候,都是这么询问遇害者家属的……” 常安嘬了嘬牙花子,“你别瞎想,我就随口这么一说,现在情况不明,各种可能都有……我问的什么,你就照实回答,其他的甭管。” “是是是……我肯定好好配合!”王强深呼吸两下,认真地回想了一番,正色道,“我堂哥是在网上卖二手手机的,就是先低价收些个人的淘汰产品,然后他拿回来修修补补,打磨一下成色,再挂个稍微高点的价卖出去,基本上跟客户不可能见面,所以也谈不上什么结怨。” 老杨紧接着问了一句,“他跟街坊邻居相处怎么样?有没有得罪谁?” “我堂哥很少出门的,特别最近网店生意还不错,每天都要忙活到一两点,哪有时间跟别人吵架拌嘴,街坊们都说他是沉默的邻居……” 说着说着,王强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紧皱眉头道,“要说得罪过谁,最近还真有一个,但是不可能啊!嗯,应该不是,不至于嘛。” 常安记起先前王小龙头上的乌包,忽然道,“是跟小龙有关?” 王强颔首答道,“没错,前两天小龙跟胡同里7号大院王二爷的孩子王明打了一架,当时两家的确吵得挺厉害,街坊们都劝不住,最后两边大人还动了手……” 常安的直觉告诉他,这很可能是个关键,速即追问道,“因为什么事情呢?” 王强长长地叹息一声,苦笑着说道,“嗐,俩小孩还能有什么大仇,起因就是一个钢蹦子。那天我堂哥实在忙疯了,连中午吃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他不吃没关系,但这小孩儿正在长身体,不能饿着啊。那会儿我又没在家,所以他就给小龙拿了十几个钢蹦子,让那孩子去超市买点面包饼干什么的,顺便也给他带包泡面,坏事儿就坏在这钢蹦子上面,要是换成纸币,也就不会有之后那些气人的事情了……” 第十七章 一个钢蹦子(2) 事情发生在2014年12月8日这天。 临近中午十二点的时候,王小龙抓着把钢蹦子出了门,一边朝着胡同里的超市走去,一边盘算着这仨硬币买泡面,那几个买汽水、辣条,剩下的三两个攒着买游戏卡片,回头爸爸问起来怎么没买面包饼干,自个儿就说已经在路上吃完了。 他越想越开心,一不留神提前拐了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觉已经来到了王二爷家门口,拍拍脑袋,正要返身回去,却忽地听见有人呼喊自己,扭头一看,瞧着是王二爷家的小孩儿王明,满脸疑惑道,“你叫我干嘛?” 王小龙他们一家自从搬到胭脂胡同,平素很少与其他邻居往来,唯独跟王二爷这家稍稍走动多了点。一则两家都姓王,算是本家;二则两家的孩子年岁相仿,经常在一起玩耍。有时候王强堂哥没时间照看孩子,干脆就让王小龙到王二爷家待个小半天,忙完了再去把孩子接回来,另一边王二爷也有不方便的时候,同样是把王明支使到王强堂哥这儿来。 但小孩儿在一起玩耍难免会有摩擦,王小龙和王明也不例外。 前几天,王明跟王小龙玩打纸片儿输了一张游戏卡,心里总是不得劲儿,老想着什么时候再赢回来,所以今天瞧见王小龙从自己家门口路过,立马就跑了出来,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我给你看个厉害的!” 王小龙闻言走了过去,满脸好奇道,“什么厉害的?” 王明从兜里摸出一张紫金色游戏卡,抬了抬眉毛,“瞧见没,ssr卡,还是珍藏版!最重要的是,这卡的技能老厉害了,反弹一切魔法攻击!” 王小龙双眼立时亮了起来,自己那套游戏卡就差这么一张ssr,如果能凑齐了,就可以在其他小朋友面前显摆,耀武扬威,叱咤香肠路小学一年级二班! 他抿了抿嘴唇,“这卡你换不换,我可以拿十张sr卡跟你交换,纯金色的。” 王明哼哼两声,把卡片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你就是拿出一百张sr卡,也抵不上我这张ssr珍藏啊!” 王小龙皱了皱眉,“不换拉倒,指不定明天我也能抽到一张ssr卡!谁稀罕你的!” 见他作势就要转身离开,王明连忙上前拦住,吸了吸鼻子道,“你着什么急,我是不想用这卡进行交换,但没说不可以把这张卡给你啊!” 王小龙愣住了,讶然道,“你愿意白给我?” 王小龙想了一想,实在抵抗不住那张ssr卡片的诱惑,点点头应了下来。 王明见状登时乐了,拿出一个硬币,往上一抛,又迅速伸手接住盖着,“嘿嘿,我来扔,你来猜,这可跟打纸片不一样,输赢靠的就是运气!来吧,猜一猜是字儿,还是花儿?” 王小龙眼力劲儿向来不错,打从刚才王明抛硬币那会儿开始,他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此刻已然胸有成竹,很干脆地回了一句,“是字儿!” 王明呵呵笑道,“男子汉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儿,可不能反悔了哦!不瞒你说,我在抛硬币这方面一直很有天赋,那ssr卡片就是我跟二年级大高个玩硬币赢来的,你这运气呐……” 话刚说了半截儿,他把手掌一抬,脸上的笑意瞬时僵住,盯着那个字儿朝上的硬币,咧咧嘴,“你这运气还真好,第一回就蒙对了!” 王明扬起下巴说道,“别管我是蒙的,还是猜的,赢了就是赢了,拿来吧你!” 王明撇撇嘴,把那枚硬币递了过去,“先赢不算赢!再来!” 他俩又玩了几回,结果都是一样,王明输得双眼通红,索性把剩下的全押了下去,气鼓鼓道,“我就不信你没有猜不对的时候,这一把玩个大的!” 王小龙美滋滋地数了一遍那些硬币,已经在心里计划怎么花出去了,“早该一把定胜负,我还要去给我爸买泡面呢,这回结束了,你就该把那张ssr卡片拿给我,不论按三局两胜,还是七局四胜,你都输了。” 王明一听这话,登时不高兴了,“怎么就都是我输啊,我有说玩这几局是按输赢次数来定最终胜负吗?” 王小龙细细一想,先前还真是没定个规矩,不由地眉头一皱,“那你想怎么着啊?” 王小龙琢磨了一下,觉得对方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再加上担心自己拖得久了,待会儿爸爸出来寻找正巧抓个现行,所以并未跟王明掰扯太多,很干脆地同意了。 王明长舒一口气,满脸紧张地擦了擦手心里的细汗,拿起一个硬币,先在手里摇了半晌,而后奋力往上一抛,瞧着硬币飞过头顶,立马探出双手,慌忙地抓了回来,捂在手中,“猜吧!是字儿,还是花儿?” 因为他这回半空中就抓走了硬币,导致王小龙根本没看清楚,加之这最后一把关系到那张ssr卡片的归属,故而王小龙心里也没底儿,犹犹豫豫地说着,“呃,应该是字儿……不对,是花儿!也不对,就是字儿!” 王明斜眼看向王小龙,板着面孔道,“到底是字儿,还是花儿,给个痛快话!” 王小龙一咬牙,直视着王明的眼睛,“是字儿,一定是字儿,不改了!” 这下轮到王明浑身冒汗了,扭扭捏捏许久都不敢挪开自己的手。 他们在这儿耗着,王强堂哥在家急了,心说这孩子怎么买个东西老半天不回来,千万别出什么事儿,于是匆匆来到胡同里,凑巧听到了俩小孩儿在那儿叽叽咕咕,循声找了过去,瞧见王小龙正在跟王明蹲在墙边玩耍,面色一寒,骂道,“你个倒霉孩子!我让你干点儿活,去超市买些吃的,半天不回来,原来是搁这儿玩呢!我要是饿死在家里,你是不是也得玩够了才回家啊!” 王小龙一见自己爸爸出来,登时也慌了,“快快快,打开让我看看,到底是字儿,还是花儿!” 这边王明还捂着不给看,舍不得打开,“你别扯我的手!” 两人拉拉扯扯,争得面红耳赤,都生气了,这个抬脚踹一脚,那个抡拳砸一下,在地上扭打着,难分难解,钢蹦子也撒得到处都是。 旁边的王强堂哥见状立马跨步过来,“嗬,真是要命了,这俩捣蛋孩子,怎么还打起来了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两个孩子跟前,瞧着自己儿子落得下风,被王明压在身下打,气得脸都绿了,一把薅起王明,啪地给了对方一个大嘴巴子,“你这孩子怎么打我儿子呢!” 本来两个孩子打架没有对错,隔一会儿气就消了,第二天还能在一起玩儿。但大人这一拉偏架,事情就变了味道。 王小龙瞅着王明被自己爸爸拉走,立刻爬了起来,又踹了王明一脚,找到刚才猜正反面的那个硬币,看了看朝上的字儿,顿时笑了,一面捡着钢蹦子,一面大声说道,“我赢了!都是我的了!” 王明看他大把大把从地上搂硬币,怒火中烧,厉声吼道,“你不能动那些!” 王强堂哥瞧见王明还想跟自己儿子撕巴,又给了对方一个大耳贴子,往边上一推,“你这孩子怎么还想打架呢,怎么跟个动物一样,也太好斗了!别再凑过来,赶紧滚蛋!” 说完这句,他就拉着王小龙回家,也没心情吃饭,气都气饱了,指着王小龙一顿臭骂,“你这倒霉孩子,怎么回事儿,我让你去超市买点东西,你怎么跟人家王明打起来了啊?” 王小龙低垂着脑袋,吞吞吐吐的,讲了十几分钟也没说明白。 他们爷俩还在絮叨,王明哭得跟花瓜似的,又输钱,又挨打,一大堆钢蹦子又让人抓走了,转身回了自家大院,哭着喊着,“救命啊,有人欺负我哎……” 王明的母亲杨琴正在厨房里做饭,听到自己孩子在院里哇哇大哭,迈步出来一瞧,问道,“你怎么啦?弄得这一身土,脸都红了,你去外边干什么了啊?” “妈,他们欺负我!哎哟喂,没天理嘞!” “你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好好跟我说一说。” 王明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刚才他和王小龙怎么玩的,后来人家爸爸出来怎么打他耳光的,那些钢蹦子又是怎么被王小龙抢走的,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描述得十分精彩,还带着几分哭腔,感染力特别强。 杨琴听完以后,看着自己儿子的小脸微微红肿,不免有些心疼,蛾眉一蹙,“好家伙,敢欺负我儿子……这样吧,你先过去要钱,我炒完菜就出来,省得这一锅菜糊了,糟践东西。” 王明擦擦眼泪,轻轻嗯了一声,有了大人撑腰,气势就不一样了,他噔噔噔跑到王小龙家,拍着门板,高声喊道,“还钱!快还钱!” 里边王强堂哥正教训王小龙,忽然听见外面王明大吼大叫的,表情难看地盯着自己儿子问道,“什么情况,你还欠他钱?” 王小龙撅着嘴道,“是他输给我的,真要计较,他还该再给我一张ssr游戏卡!” “你们俩小孩儿不学好,居然还耍钱,知不知道好些人因为耍钱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王强堂哥黑着脸说道,“那什么游戏卡也不是正经东西,都是资本家的消费主义陷阱,以后不许玩了!现在赶紧出去把钱还给人家王明,大伙都在一个胡同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王小龙不敢忤逆,只得乖乖地揣着钢蹦子来到门口,瞥了一下正在骂街的王明,“你干嘛呢,搁这儿大喊大叫的,有没有礼貌?” 王明哼了一声,昂首说道,“你少跟我东拉西扯,快点还钱!” “呸!玩不起就别玩啊……”王小龙低声讥讽了一句,伸手在裤兜里一掏,抓了把钢蹦子扔到王明身上,嘭地一下关上房门。 王明蹲下身子,把那些钢蹦子都捡起来,仔细数了一遍,发现少了一个,速即又抬手拍着门板,“数目不对,还少一个!” 本来已经开始忙活的王强堂哥被吵得心烦意乱,扭头看向王小龙,沉声问道,“怎么又来砸门,你到底有没有把钱还给人家啊?” 王小龙辩解道,“我兜里的都给他了,但他却说还少一个……” 王强堂哥眯着眼睛又问,“那你究竟有没有少给人家一个钢蹦子?” “没有啊!不信你瞧……”王小龙将自己的裤兜翻了个底朝天,又从衣服兜里摸出先前王强堂哥给的十几个钢蹦子,“这些是你给我去超市买东西的,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王强堂哥扫了一眼那十几个钢蹦子,他心里是有数的,当即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恶狠狠瞪着王明,“有完没完,你要再敢站在我家门口乱嚎,信不信我把你揍得你妈都不认识!快滚,别来烦我!” 王明缩了缩脖子,立即转身离开,眼泪花花地回到家里。 刚刚炒完菜的杨琴见自己孩子又哭着回来了,急忙问道,“钱要回来了吗?” 王明把手里的钢蹦子往桌上一放,眼睛哭肿了,“还差一个,刚才王小龙他爸又打我了一巴掌。” 杨琴听了这话,火气腾地一下上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王小龙家门口,叉着腰,破口大骂起来。 她嗓门又高,骂得又难听,什么有娘生没娘养的,什么蛤蟆转长虫又托生个王八,三辈儿都没眼眉的,不大一会儿工夫,惹得街坊四邻都出来了。 谁都知道整条胡同就杨琴骂街最厉害,嘴又碎,言辞也很犀利,刚开始邻居们都不敢上去拦着,害怕引火烧身。 杨琴见此情景,骂得更兴奋了,什么话都说,就连那些平常私底下跟其他邻居传的王小龙母亲风言风语也讲。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王强堂哥在屋里听得火冒三丈,迅即冲到门口,面色铁青地指着杨琴,怒声道,“你挺会骂街的啊,当心别把自个儿脑袋给骂掉咯!” 第十八章 一个钢蹦子(3) 这下可不得了啦。 如果王强堂哥当时忍了,就待在自个儿家里,不搭理王明的母亲杨琴,对方骂个十多分钟闲街也就回去了。 但他听到杨琴拿死去的妻子说事儿,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其实,他也知道外面谣传的那些风言风语,平常并没有往心里去,谁让自个儿老婆以前是在洗浴会所上班的呢,甭管作风有没有问题,只要是在那种场合上夜班的,都会有人传闲话。 今儿王明他妈在大庭广众之下叨叨这些,性质跟私底下闲聊完全不一样,而且她讲的这个版本很完整,好像真的一样。主要是她讲的这版已然经过很多人嘴巴了,传闲话的为了让别人相信,都会在故事里填补一些,把细节完善了,逻辑捋得毫无破绽,某些人还会加一句是亲眼所见,增加闲话的可信度。 这王强堂哥毕竟是个男人,当然坐不住了,侮辱自个儿没关系,侮辱亡妻可不成! 他也不会骂街,所以跨步出来憋了半天,就撂下这么一句狠话。 杨琴有了对手,登时来劲了,追着王强堂哥问怎么个掉脑袋法儿,你媳妇儿以前是不是卖肉的,你家孩子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有没有让别人帮忙,说得那叫一个难听。 旁边看热闹的邻居们听了都直摇头,有的觉着骂得太脏就转身回去了,还有几个跟杨琴关系比较好的留在胡同里,连忙规劝,让其别再说那些不好听的了,赶紧消消气,回去跟孩子吃午饭吧。 杨琴却是不肯离开,双手叉着腰,“我不走!他做出那事儿怎么没觉着不好看呐,欺负孩子,有本事冲着我来啊!” 王强堂哥再也克制不住了,反唇相讥:“我媳妇儿虽然是在洗浴中心上班,但是干干净净的,不像你们夫妻俩,玩的那叫一个花哟,这个偷人,那个养小三,倒也挺般配的!” 街坊四邻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你挤眉弄眼,我啧啧感慨,特别的激动,叽叽喳喳着,往后一年都不愁没话题了。 杨琴面色青红交加,她往常作风是有点问题,跟王二爷结婚之前交过好些个男朋友,所以也不好辩驳,真要继续掰扯下去,人家把自己那些年的破烂事儿全抖落出来,到时候只会更难堪。 王强堂哥见这杨琴不说话了,心底也觉着自己刚才有点过分,把王二爷的小秘密抖落出来倒没什么,反正这事儿迟早要暴露,可冤枉杨琴偷人就有点不太厚道,自个儿妻子当年就是因为这些个流言蜚语,怄气抑郁了,导致最终分娩的时候难产,自己淋过雨,怎么能把别人的伞也给抢了呢?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稍稍温和了些许,“都是街坊邻居,非要整得这么尴尬,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扯那些有的没的干嘛!你现在也挺不错的,真要是闲得发慌,还是多管管你家男人,别一天天瞎造谣……” 扔下这么一句,王强堂哥也懒得再跟杨琴争吵,转身回屋了。 另一边杨琴羞臊得不行,咬了咬嘴唇,眼泪嗒嗒地往自家大院走去,临到家门口,深呼吸一下,擦擦眼泪,勉强挤出一张笑脸,踏进家门,招呼着王明吃中午饭。 她因为心情低落,刚才回家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也没注意到自己丈夫王二爷打从胡同另外一端出去了。 这王二爷是专业杀猪的,在城郊开了一个屠宰场,最近生意不太好,所以每天只在屠宰场里待半天,约莫中午十一点就会回家。 今儿路上有点事耽搁了一下,王二爷到了胭脂胡同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正巧看见自己妻子跟王强堂哥在那儿骂架,本想上去劝两句,却听到王强堂哥把他喝醉酒以后说的话全倒了出来,包括跟烧酒作坊老板娘那点不太道德的情感纠缠,只是没有点明身份。 他心里一害怕,就没敢过去,躲在边角落,偷偷瞧着事情的发展。起先他没在意王强说的妻子偷人那几句气话,可越琢磨越不对,特别是听到邻居们低声议论的各种推断,觉得似乎很有道理啊。 再往妻子那边一瞧,看到杨琴竟然没有争辩,王二爷的血压登时噌噌往上涨,呼吸都急促了。 有些个心眼小的男人就是这样,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要是听说妻子或者女朋友跟哪个眉来眼去,必定暴跳如雷。 王二爷就属于这一类,出了名的心眼小,因为喜欢瞎猜疑,谈崩了好些对象,最后才遇到了杨琴,俩人情投意合,很快就奉子成婚了。为免生出什么口舌是非,结婚以后王二爷让妻子辞了工作,安安心心待在家里带孩子。 后来听人说起妻子的过往情史,他心里就有了疙瘩,总觉着有点不公平,自己一黄花大男人,怎么算都是吃亏的,故而开始放纵不羁。 他这边不爱回家了,杨琴自然觉察出不对劲,可又不想低三下四地解释,于是故意找些个机会气一气王二爷,譬如出去买东西的时候,跟超市的老板说说笑笑啦,但实际上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 他们两口子这日子过得非常别扭,要不是有个孩子牵绊,估计早就离婚了。 要是离婚了也还好,就现在这般状态最是折磨。 王二爷这心里还拿杨琴当自己妻子,之前的风言风语没当回事儿,今天站在街上听着邻居搁那儿分析,其中有几句跟自己听过的一样,他就觉着破案了,事情就是人家说的那样,气得不行了。他哼哧哼哧从胡同另一端离开,来到了东北饺子馆,点了两盘饺子,又要了瓶二锅头,一边吃着喝着,一边胡思乱想着。 这时候,有个刚刚凑完热闹的邻居碰巧也来到了饺子馆,瞧见王二爷坐在那边喝闷酒,嘿嘿一笑,“二爷,你怎么在这儿坐着,赶紧回去瞧瞧吧,你媳妇将才差点跟王小龙他爸打起来……” 王二爷斜眼瞥了那人一眼,没有搭茬儿,咣咣灌着二锅头。 那人瘪了瘪嘴,走到柜台边上,嘻嘻哈哈地与饺子馆老板聊了起来,“哎哎,你瞧瞧,二爷喝闷酒呢,指定是跟媳妇吵架了,你也不过去安慰一下,不都说你俩是好兄弟吗?” 饺子馆轻啐一下,“请注意你的措辞,我可不是他的好兄弟,顶多也就是生意上有点往来,二爷不在家的时候,我绝对没去过他家院子,谁要是去过,谁头上就长着呼伦贝尔大草原!” 王二爷一听这话,火气腾腾往上窜,阴沉着脸吃完饺子,喝光二锅头,把钱往桌上一拍,起身走出饺子馆,摇摇晃晃回到家门前,一脚踹开院门,迈步进去。 杨琴看到自己丈夫回家,立刻迎了上去,“哟,今天怎么没回家吃饭啊,上哪儿去了?” 王二爷冷冷哼了两声,并不回答,径直踏进里屋,脱了外套,脑袋一歪,倒在床上,拉过半边被子,呼呼睡了起来。 杨琴拿起王二爷外套闻了闻,立时皱起眉头,知道丈夫又在外面喝酒了,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因此她也没多问,把外套放在院里的石板上面,打算忙活完了再洗衣服。 大概到了下午两三点,杨琴晾好衣服,转回屋内,看了看小房间里戴着耳机学外语的儿子,抬步走到主卧这边,撩开帘子,坐在床炕边上,捏着针线缝补王明跟王小龙中午打架时不小心扯坏的衣服。 她这一撩帘子,寒风灌进了屋内,只盖了半边被子的王二爷立时惊醒,胃里一阵翻涌,扭头哇哇呕吐。 杨琴急忙起身倒了杯热水,递给王二爷,拧着眉毛瞟了眼地上的污秽,“你这是喝了多少?都三十多岁了,怎么还跟愣头青一样?” 王二爷接过杯子,喝了口热水,拉长声调呻吟着,“嗯……” 杨琴最讨厌酗酒的人,满脸嫌弃地看了王二爷一眼,“下次你要是再喝这么多,干脆就别回来,省得我费劲收拾……瞧瞧,这一滩滩的,真是够埋汰的。” 王二爷眼皮一抬,俩眼珠子通红通红的,“凭什么让我别回来啊,这儿是我家!” 杨琴瞧着丈夫的状态有些异于平常,偏偏脑袋道,“哎,你今儿到底怎么啦,说话也忒冲了!” 王二爷板着面孔道,“我问你……中午的时候你跟王小龙他爸吵吵啥啊?” 王二爷再次拉长音调嗯了一声,直勾勾盯着杨琴问道,“那人家说得对吗?” 杨琴愣住了,“什么叫说得对吗……哎,王二,我自打嫁给你以后,连工作都辞了,天天搁家里待着,扫地拖地,做饭洗衣服,收拾院子,腌咸菜,做酱肉……我从早忙到晚,你是一点儿也不心疼,竟然还听信外边的闲言碎语!再一个,人家还说你养小三呢,是真的吗?” 王二爷说不出话了,因为他确实跟烧酒作坊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这怎么接茬儿啊。 杨琴见他不言不语,以为这是一种无声的反驳,就跟翻白眼一样,都是懒得搭理的意思,所以也就没往深处挖,轻叹道,“我当时气得快背过气去了,街坊邻居全看着呢……” 她一说这话,王二爷迅即垮下脸来,“是啊,街坊邻居都看着呢,大中午站在胡同里骂街,还扯什么偷情,我以后还有什么脸出门!” 杨琴蹙眉问道,“那你想怎么着啊?” 王二爷满脸潮红道,“这事儿也简单,我给你一样东西……” 说着,他就从床炕边上摸出一把杀猪刀,塞到杨琴手里,“你拿着这把刀过去找王小龙他爸,让他当着街坊的面儿说清楚你跟谁偷情了,如果他说不出来,那就是他胡说八道……要是他说出一两个名字,甭管是真是假,你直接拿刀抹脖子,回头我拉着他去警局,自然有人替你沉冤昭雪!” 杨琴听完懵了,“王二,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哪有让自个儿媳妇去死的?” “你去不去?”王二爷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目圆睁,瞪着杨琴说道,“你要是不去,我现在就帮你抹脖子,回头就说你是自杀的,带着你的尸体去找王小龙他爸!想好了啊,你应该知道我在抹脖子这方面可是专业的!” 杨琴脸面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她深知这会儿王二爷喝醉了,头脑不清醒,真有可能干出那种混账事情,哆哆嗦嗦地拿着杀猪刀走出主卧,扭头看了看次卧里面趴在书桌上睡着的王明,心道儿啊儿,不是妈妈不爱你,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妈妈已经没活路了,往后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吧。 她握着杀猪刀离开七号大院,正要往王小龙家走去,却遇到了刚从好景胡同那边回来的王强,慌忙躲避之间,不慎把杀猪刀掉在了地上。 王强立马帮忙捡起杀猪刀,一抬头看到杨琴脸色不对,遂询问了一番,得知详情之后,嘬了嘬牙花子,“嫂子,这多大点事儿,至于打生打死的吗?你要是真杀了我堂哥,或者当街自杀,咱们两家都毁了,往后这俩小孩该怎么办?你听我的,先回去把刀藏到院子里,带着孩子回你爸妈那儿住两天,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吧!” 杨琴苦着脸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王强缓缓说道,“整件事就是俩小孩打架引起的,我堂哥有不对的地方,您也有做得不妥之处,但都是小纠纷。等您带着孩子走了,二爷见不到人,也不能怎么着,我再劝一劝我哥,让他跟二爷当着所有街坊的面儿聊一聊,把话掰扯清楚,为那些胡言乱语向二爷道个歉,街坊看见了,往后也不会拿这些议论。” 杨琴细细想了想,觉得王强的主意不错,于是诚恳地感谢几句,擦了擦眼泪,轻手轻脚回到院子里,把杀猪刀放在客厅房门后面,来到次卧里面,抱起还在熟睡的王明,也顾不得收拾什么行李,只拿了手机和钱包,便快步走出了院子,乘车回自己父母家去了。 她走以后,王强回到堂哥住所这边,详细地讲了一遍方才在胡同里碰见杨琴的情景。 王小龙他爸听完以后,紧皱眉头,摇头叹道,“王强,你出了个馊主意啊!那杨琴就这样回家,她父母会怎么看?另外,你才来这儿没多久,不知道她还有个哥哥,脾气非常火爆,早些年差点因为口角纷争杀人,那杀材要是知道了这事儿,恐怕真会闹出人命呐!” 第十九章 一个钢蹦子(4) 王强听了堂哥的分析,拍拍脑袋,懊悔道,“嗐,我真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今儿在外面丢了钱包,脑子里乱糟糟的,当时也没心情仔细考量……哥,那咱现在该怎么办呢?” 王小龙他爸略一沉吟,站了起来,“不要紧的,杨琴嫂子才走没多久,这会儿还在路上,我先去一趟他们家,跟二爷好好聊一下,让他给大嫂子打个电话,温言软语地赔礼道歉,大嫂子也就回来了。” 王强点点头,“那你赶紧去吧,孩子有我看着。” 王小龙他爸轻轻嗯了一声,速即赶往七号大院,瞧着大门没锁,就直接进去了,径直来到客厅房门跟前,隔着帘子瞄了一下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王二爷,喊了一声,“二爷!您起来一下,我有事跟您商量!” 王二爷睡得正香,仿佛没听见一样,翻了个身,继续打着电钻旋律的呼噜。 “嗬,睡得可真沉……”王小龙他爸啧啧两声,抬步迈进主卧,俯身凑在王二爷耳边,又喊了一遍,“二爷!麻烦您起来一下!” 王二爷被他这么一吵,顿时惊醒,恼恼地坐了起来,满脸怒气,“干嘛啊……哎,你怎么来了?” 王小龙微微笑着说道,“二爷,中午那事儿是我不对,您可别怄气,咱俩可是本家,不要因为这点小事,闹得跟个仇人似的,更不值得您和嫂子吵架。” 王二爷搓了搓自己的脸,哼哼半天,酒醒了大半,这才想起先前的事情,斜眼瞥了王小龙他爸一下,“知道怕了?早先要是有这态度,我也不用让你嫂子拎着刀上你家去了……坏了!你嫂子呢,不会真在大街上抹脖子了吧?我跟你说,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俩没完!” 王小龙他爸瘪了瘪嘴,“嫂子如果出了什么事,那也是被你逼的,跟我们家没半毛钱关系!嗐,也不用说这些,您放心吧,她没再去我们家闹,被我弟弟劝回来了,眼下已经带着孩子坐车回父母家了。” “哦,那就好……”王二爷刚说了半截,面色陡然一变,“不对!她这么回去了可不成,我那舅子是个暴脾气啊,比我还狠!谁让她回去的……噢噢,我想起来了,你刚才说是你弟弟把她劝住的,那就指定是他了!好家伙,你们哥俩这是成心不想让我好过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腾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揪着王小龙他爸的衣领子道,“你个狗驴养的,就会挑拨是非,弄得我们家鸡飞狗跳,还敢上门看我笑话,我、我饶不了你!” 王小龙他爸还来不及解释,哐哐就挨了王二爷两拳,只觉得眼冒金星,立时怒火攻心,也忘了自己来这儿是干嘛的,一脚就踹在王二爷身上,“哎哎,你怎么打人啊,难怪你儿子那么好斗,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去你的吧!” 王二爷块头比王小龙他爸高大一些,再加上又是杀猪刀,力气惊人,即便是醉酒状态,也逐渐占到了上风,直打得王小龙他爸口鼻流血。 王小龙他爸只能仓皇逃出,站在院门口骂了两句,返身回家。 王强看到堂哥鼻青脸肿地回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小龙他爸气哼哼地把自己怎么跟王二爷打起来的讲了一遍,咬牙道,“信球!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混账东西以为我是去看他笑话的,竟然问都不问一句就动手!” 王强皱眉道,“这下该咋整,王二爷办事冲动,真要是跟你说的那火爆舅子干架,打红了眼,不小心闹出人命,咱们也算有点责任……” 王小龙想了一想,长出一口气道,“传出去是不好听,别人问起怎么回事,嘴碎的一说是因为咱们挑拨,往后都没人敢跟小龙在一起玩了。干脆这样吧,我开车去一趟杨琴父母家,要是能中途拦下最好,不行的话,就到她家里去,尽量劝一劝,能拦下一边也就行了。” 王强疑惑道,“你知道大嫂子父母住在哪儿?” “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好像在南海子附近……嗐,到了那边找人问一下就行,路在嘴巴底下!”王小龙他爸看了看身上被扯坏的衣服,顺手拿起沙发上王强早前脱下的那件外套换上,又摸出手机,扫了一眼碎裂的屏幕,愤然道,“鳖孙儿,给我手机都弄坏了!” 他转头看向桌上前几天收的二手手机,挑了个电池电量最多的,把自己的电话卡装进去,戴上手表,捏着车钥匙,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王强送他到了胡同口,轻声嘱咐道,“路上小心点,从这儿到南海子可不近,开车别动气,你一摸方向盘就爱摁喇叭,多些平和谦让……” 王小龙他爸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有事儿打电话,我劝完那边顺道去一趟大兴,看看小龙他外公外婆,没两天就回来,好好看着小龙,记得让他做作业!” 撂下这句,王小龙他爸就升起车窗,调转车头,旋风般地飞驰而去,从这之后再没回来…… 警局小会议室里,常安三人听完王强的讲述,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番,老杨率先开口:“你堂哥到现在都没回家,你中间不打个电话问问?” 王强解释道,“打过了,关机……我还给小龙外公外婆打了通电话,他们说我哥确实去过那边,但是当天晚上就走了,好像是跟什么人约好的。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他在西直门那边有几个朋友,时不时聚在一块儿喝酒,孩子也不管,打电话打不通,隔个一两天才回来。当时他坐在车里说差不多两天回来,我就猜到可能是要去找朋友喝酒解闷,所以没放在心上……警官,我哥现在什么情况,是死是活啊?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常安咳了两声,“现在不太好看,等一等再说……” 停顿了一下,他忽然掏出手机,翻到之前在银行截取下来的监控画面,指着自助银行玻璃门边上的手表,“对了,你仔细瞧瞧,照片上的这块手表是不是你哥出门时戴着的那块?” 王强惴惴不安地接过手机,眯着眼睛瞅了好一会儿,摇头道,“不是,颜色款式确实很像,但我哥那块手表的表带裂开了小缺口,照片上这个很完整。而且我哥那个是高仿,这块表一看就是真货!” 第二十章 插队 常安愣住了,心道这对不上啊,莫非那晚跟踪李万的另有其人,转念又一想,死者大概是两天前遇害的,确实不太可能凌晨跟着李万去自助银行。 那么,死在莲花河的人会是谁呢?到底是不是王强堂哥? 王强丢失的钱包为什么会在死者身上?跟踪李万的又会是谁? 正想着,法医突然出现在小会议室门口,叠指轻叩几下门板,对着常安扬了扬眉,“常队,麻烦出来一下,有点情况。” 常安和老杨对视一眼,立刻起身出去,顺手关上会议室的房门,跟着法医来到走道尽头,小声问道,“是尸体有什么问题吗?” 法医点点头,语速飞快地讲着,“死者年龄应该是在25到30岁之间,后脑勺遭遇过重击,肺部无水肿,死亡原因是颅内出血,并非机械性窒息。” 常安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所以是他杀吗?” 法医斟酌了片刻,说道,“这个不好说,后脑勺遭受重击可能是被人敲闷棍、拍板砖等等,也有可能是自己不小心滑倒,正巧磕在硬物上面,什么可能都有。你知道的,我是法医,尸体是什么样,就给出什么结果,不会添加自己的主观想象。” 常安嘬了嘬牙花子,低声道,“王强堂哥是88年出生的,倒也跟死者的年龄符合……你给尸体美容了吗?” 法医叹了口气,“我已经尽力了,但是脸面砸得太平,五官特征毁坏严重,电脑还原出来的面部模型就有七种,只能勉强恢复个大概,拿着与王强堂哥的照片比对了一下,说像也像,说不像也不太像。” 正当常安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王强突然从会议室里冲了出来,面色发白地看着常安,“警官,带我去看看吧!我们哥俩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指定能认出来……” 旁边跟着一起出来的老杨耸耸肩膀,指了指后面的实习刑警,无奈地说道,“他嘴太快,我没拦住,也不知哪个蠢蛋教他的不用顾忌,想什么说什么,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常安面皮一抖,尴尬地咳嗽两声,没有顺着老杨的话说那个蠢蛋就是我呀,转而侧脸看向王强,“既然你准备好了,那就去看一看吧……最好别一直盯着脸看,多瞧瞧其他部位。” 王强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总算明白刚才常安说的不好看是什么意思了,双腿发软地跟着常安等人来到停尸房,低垂着脑袋,站在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只觉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呼吸困难。 常安见状叹息一声,伸手揭开白布,“总该是要面对的,勇敢点儿。” 王强闻言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拿眼往尸体这边一瞧,登时怔住了,“这不是我哥……哎哎,怎么是他啊!” 常安见他认出尸体身份,急忙追问,“他是谁?” 王强指着尸体说道,“我不清楚他叫什么,但上上周跟他在烧酒作坊那边吵过架,还差点打起来,所以记忆非常深刻!” 旁边的老杨听了这话,立即从衣服兜里摸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寻人启事,快速展开,“你瞅瞅,是不是照片上面的这个人?” 王强瞟了一眼寻人启事,点头答道,“没错,就是他!这孙子就算化成灰,我都能认得!” 常安白了他一眼,表情严肃道,“放尊重点儿,人家就搁这儿躺着呢!这死者面部是经过美化的,连我都没瞧出是孙浩,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王强抬手指了指死者脖子上的一颗黑痣,“那天我薅他脖子,看到了这个标记,肯定错不了!” 老杨歪歪脑袋,适时地插了一句,“你薅他脖子干嘛?是想掐死他?” “哎哎,您可别瞎猜疑,我就是再怎么生气,也没胆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啊!”王强连忙辩解道,“打架嘛,自然会有一点点过火的肢体接触,但我很快就松开了。本来就是件小事儿,没必要升级矛盾。” 常安问道,“你俩到底因为什么事情闹起来的?” 王强苦笑道,“起因就是一个二手手机……我堂哥不是在网上售卖二手手机吗,前几天他在莲花河那边收了一个淘汰手机,拿回来捣鼓了一阵,就挂在网上售卖。其实,这个手机也赚不了多少钱,他收的时候看对方是个女孩儿,所以没怎么压价,翻新又用了些零件,刨开成本最多也就赚个二百五。” 老杨实在受不了他这啰唆的毛病,额头跳起第一根青筋,冷着脸道,“别扯什么二百五,捡重点说!” 王强悻悻地撇了撇嘴,“是是是,马上就讲到重点了。我哥把那个手机挂在网上,本来以为怎么着也要一俩礼拜才能卖出去,结果第二天就有人礼貌问价了。往常谈好以后,买手机的就在网上下单,我哥再把手机用快递寄出去,双方压根不用见面。但这回不一样,对方坚持要当面交易,不愿意承担快递费用。” 老杨咬了咬牙,额头跳起第二根青筋,“挑紧要的讲!” 王强赔笑道,“这就讲到紧要关键之处了……我哥没空,所以约好见面地点之后,就让我去跑一趟。那天是周四,开封菜有优惠活动,我路过和平门的时候,想着钱包里是整三百,万一待会儿买手机的没零钱,人家又不用支付软件,那就尴尬了。于是,我就去了附近的开封菜,打算花五十块钱,排队买个吮指原味鸡、脆皮炸鸡、奥尔良烤鸡……” 第三根青筋终究还是在老杨的额头暴露。 谁关心你丫买什么烤鸡炸鸡啊,而且这几样加起来……也超过五十了吧! 老杨正要开口呵斥,常安却忽然歪头看向王强,缓缓说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最后什么也没买,所以改了交易地点,选了个方便找零的烧酒作坊。” 王强像小鸡啄米一样点了点头,“对对对,当时我好不容易快要排到了,结果前面那两个信球是帮别人排队的,而且不是一两个,是一大群学生,小票都拉得有一米五那么长,气得我火冒三丈,所以就直接走了……警官,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那天你刚巧也在场?” “我不爱吃那些个油炸食品,不健康。”常安摇了摇头道,“这事儿只要稍稍推理一下就知道了,你去开封菜一是为了解馋,二是为了找零。如果你真买了那么多东西,根本没必要和孙浩约在烧酒作坊,那边环境嘈杂,反而没有在胡同口交易方便。从结果倒推过程,是一个刑警的基本素养。” 王强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哎,我当时本来就心气不顺,结果去了烧酒作坊,那孙子还跟我扯皮,说什么手机本来就是他的,前阵子被人偷了,诬陷我们网店是跟小毛贼合作的黑店,还想把手机抢回去,这怎么能忍得了……” 常安听到此处,忽地想到了什么,摸出手机,找到之前在好景胡同那边抓捕贼偷时拍的证物照片,“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们当时争抢的那个手机?” 第二十一章 案发(1) 王强只扫了一眼,就认出了毛头小伙子偷走的那个二手手机,“哎,就是这个手机!那天我哥离开的时候,拿走的也是这个手机!” 老杨凑过来瞧了瞧,好奇地看着常安问道,“你这是在哪儿拍的照片?” 常安把早上帮手机店维修师傅捉贼事情讲了一遍,“本来是要交给派出所那边处理的,我当时以为死者是王强,想着既然手机在那贼偷身上,那他肯定知道一点什么,就让派出所的同志帮忙送到了咱警局这边,眼下应该还在局里。” 老杨余光瞟了王强一下,压低声音对常安说道,“有点奇怪啊,王强堂哥的手机怎么会在贼偷身上?咱假设一下,如果王强堂哥发现手机被偷了,肯定会回家重新拿一个二手手机备用,但现在一直没消息,会不会……” 常安也是一脸凝重,“可能性比较大,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什么事情被绊住了,还是先审问一下那个贼偷,咱俩搁这儿瞎猜没有用。” 老杨嘬了嘬牙花子,叹道,“这点儿事,也太乱了,刚找着一个杳无音讯的,又冒出一个几天没回家的。” “别感慨了,你赶紧去审审那个小毛贼,我这边把王强送回去,别个家里还有小孩儿呢。顺道我再去一趟王二爷家,本来之前就打算过去询问有没有见过孙浩的,现在王强堂哥失踪了,更该去那院子里瞧一瞧……哦,对了,你回头通知一下孙浩家人,务必要让他女朋友也来一趟。”常安轻声交代了两句,转过身来,带着王强离开警局,回到胭脂胡同。 王强经过此番,心情极为复杂,一方面既庆幸死尸不是自己堂哥,另一方面又有些不安。先前他只以为是堂哥想要放松一下,所以关了手机,但现在得知堂哥身上的手机已经被偷了,不由地担心起来,又不敢多嘴询问,坐在车上胡思乱想着,就连到了胭脂胡同都不知道。 常安见他迟迟不下车,轻咳两声,“瞎琢磨什么呢,赶紧下车回去看看你侄子,小孩儿一个人在家指不定把屋子闹腾成什么样子呢。” 王强欲言又止,下车以后往前走了两步,又忽地转头看向常安,终究还是没忍住,“警官,我哥该不会是出啥事了吧?” “嗐,人要往好处想,别那么悲观,兴许你哥就是因为丢了手机,身上也没钱了,又遇到点什么急事,所以无法跟你们联系,等他忙完了可能就回来了。”常安跨步过去拍拍王强的肩膀,安抚了几句。 目送对方离开之后,他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翻到画圈标记的7号院子那一页,叹了口气,正要依照小本子上的简易地图找寻过去,忽地瞧见胡同口的饺子馆开门了,想了一想,又转向饺子馆那边。 饺子馆老板刚在后厨用绞肉机碎了一大盆肉馅,又教导新来的服务员调拌馅料,满头大汗地出来,还没来得及在柜台边上坐下,一抬眼就瞧见常安走进饺子馆,慌忙站直身子,“警官,您又来吃饺子啦?馅料才拌好,估摸着要等一会儿呢!” 常安摆摆手道,“我这回不是来吃饺子的,有点事儿想问你一下……” 他伸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翻出女孩儿发送的那张照片,“这照片的背景是你家饺子馆吧?” 饺子馆老板粗粗扫了一眼,点头道,“是我们这儿!” 常安指着照片上的孙浩和女孩儿,问道,“你对他俩有没有印象?这小情侣应该是前阵子来你们店里吃过饺子的,仔细想一想,能记起多少算多少。” 饺子馆老板盯着手机上的照片看了许久,摇头道,“这个还真没印象了……不过,我瞧着他俩也不像什么小情侣啊。” 常安愣了愣,皱眉道,“哪里不像了?他俩这不是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吃饺子吗,女孩儿还比了个二呢!” 饺子馆老板心说这警官措辞真是独特,确实是个二,砸吧一下嘴巴,解释道,“警官您查案子肯定挺厉害的,但平常很少在馆子里面观察小情侣吧……我开这饺子馆也有些年头了,见过不少男男女女,哪个是真爱,哪个只是虚情假意,打眼一瞧就知道。在我看来,照片上的这俩人根本不是情侣,更像是拼桌的。其一,这桌上摆着两个号牌,说明他俩是分开点单的。其二,照片上的小伙子虽然面向镜头,但身子是远离这闺女的,有点难为情的意思,就像是别人拍照的时候,自个儿不小心闯进镜头一样。” 常安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照片,发现确如饺子馆老板所说,昨晚他心思在别处,没注意这两点,此时听这饺子馆老板分析了一番,也觉得这照片有点不对劲,“您说的很有道理,但也可能是俩人闹别扭了。” 饺子馆老板乐了,“警官,如果他俩闹矛盾了,这女孩儿又怎么可能开心得比了个耶呢?以现在小女孩儿的个性,还能跟这男孩儿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吃饺子?恐怕早就气鼓鼓地摔门出去,追个八条街都哄不好那种。” 常安长长地嗯了一声,沉默了一小会儿,忽然指着照片边角那只带着烫伤疤痕的手,又问了一句,“老板,你再瞧瞧这个,手上有烫伤疤痕的客人可不常见,应该会有点印象吧?” 饺子馆老板拧着眉毛,仔细观瞧了片刻,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好像是见过……但这人肯定不在胭脂胡同附近居住,否则我肯定知道是谁。唔,我想起来了,这人好像是王二爷的朋友。” 他这话三分真,七分假。其实,他压根就没想起照片上那只带着烫伤疤痕的手是谁的,之所以抛出王二爷朋友这一点,是想让常安前去七号大院。 只要常安到了那边,一定可以发现院子里出了命案,届时警方就能找到那俩木雕核桃,顺着往下一查,超市老板上海小赤佬必然在劫难逃,省得他时时刻刻记挂着这事儿,心里总不踏实。 但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恰恰是这一句话,引起了常安的怀疑。 常安在听到王二爷三个字的时候,眉头微微一皱,却也没有立刻揭穿,冷冷地瞥了饺子馆老板一下,转身离开,径直朝着胭脂胡同七号大院走去…… 第二十二章 案发(2)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常安迈向七号大院的时候,李万缩头缩脑地从胭脂胡同西口走了出来,他自打前天晚上去了王二爷家以后,心里悬吊吊的,看谁都觉得是要逮自己,却又想瞧瞧七号大院这边的情况。 早上他险之又险地躲过一劫,鬼使神差乘坐公交到了胭脂胡同,但他也不敢靠近七号大院,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发现周边并没有警察的踪影,在附近溜达了几圈,转去超市买了些吃的填饱肚子,又待了一会儿,确认风平浪静,这才离开胭脂胡同回家。 中途李万去游戏厅玩了几把,直到身上的零钱都花光了,只剩下一张红票子方才起身。等他返回西直门公寓,已经是傍晚时分。 彼时正值下班高峰期,电梯上上下下忙碌着,依旧载不完那挨挨挤挤的疲惫身躯。 李万不想跟太多人接触,故而踱步来到小区外面的理发店,打算剪个头发消磨时光,换个发型,也换个心情。 另外,他也想再跟理发店的托尼老师交流一下,让其晚上动静小一点儿,不要扰民。 这理发店的托尼老师就是住在李万楼上的男人,名叫谢彬。他老婆是某个创业公司的行政,因为经常来谢斌这儿做头发,日久生情,俩人就结婚扯证了。 刚开始一切都挺好的,只是他老婆还有个弟弟,毕业以后就来了暖阳市,与他们住在一起。 起初,谢斌挺热情的,带着小舅子把暖阳市游览了一遍,各类美食也都挨个尝过了,什么便宜坊烤鸭、东来顺饭店、都一处、茶汤李、同和居……他以为只要等对方找到工作,也就搬出去了。 但这小舅子却是好吃懒做,眼高手低,不是嫌工资太低,就是觉得活儿太累,没一份工作熬过三天的,而且还有个不切实际的梦想,整天捧着本书咬文嚼字,总觉得自个儿能成为作家。 久而久之,谢斌自然心生厌恶,跟老婆说过几次,可人家毕竟是当姐姐的,肯定是向着自己弟弟说话。 为了这个,他和老婆的关系越来越差,吵架拌嘴常有的事儿,好几次还动了手。 后来小舅子可能是觉得过意不去,终于在外面找了份民宿服务员的工作,干得挺不错的,拿了工资还会买些个吃的带回家。只不过就是不肯搬出去住,价格低的,这位爷嫌弃人家房间光线不好,价格高点的,做服务员那微薄的薪资又支付不起。 谢彬气得不行了,有时候懒得回去,索性睡在理发店里,省得回去看不惯又和老婆闹起来。 不曾想,因此生出许多流言蜚语。 上上个周末,他去菜市场买菜,看到几个小区的大妈在那儿叽叽咕咕,有说有笑的,于是好奇凑近听了一耳朵,登时气炸了。 其中一个大妈是做婚姻中介的,也就是过去的媒婆,另外几个大妈则是想帮着自己儿女找个好对象的。 她们说着说着就聊到了谢彬这一家子上面: 某个想帮女儿找个好归宿的大婶子忽然叹了口气,“哎哟喂,都快愁死我了,我那闺女今年就25了,往后年纪越来越大,恐怕更不好找对象。主要咱们这一带也没几个年龄合适的,长相还要过得去,我那闺女可是个颜控!” 旁边另外一名大妈笑着说道,“也不是完全没有,谢彬那小舅子好像跟你闺女年龄差不多,也是刚刚大学毕业没两年的,长得也挺帅,唯一的缺点就是工作不太行,薪资比较低。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家也不缺钱,就算那小伙子不工作也没问题吧!” 大婶子点了点头道,“挣不挣钱都不打紧,只要对我闺女好就成,我家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做生意还算可以,攒了些家底,再加上前两年我们家在安定门那套老宅子拆迁了,赔偿款也有一点。” “嚯!你们家安定门那套宅子可不小,估计赔了不少钱吧……”那位大妈羡慕地惊叹一声,转头看向做婚姻中介的大妈,说道,“你还不赶紧给张罗起来,只要能帮忙撮合成功,感谢费必然很丰厚啊!” 做婚姻中介的这位瘪了瘪嘴,“嗐,你快别提了,旁的人兴许我还可以努力尝试一下,唯独谢彬那小舅子不好弄……其实我前几天已经找过他们了,想着加个联系方式,要是有合适的,就帮忙给介绍介绍,你们猜怎么着?人家姐姐不同意,砰地一下就关了门,差点没把我鼻子撞坏!” 其他大妈面面相觑,想帮女儿找对象的大婶子撅着嘴问了一句,“为什么啊?虽说男的不用太着急,但她弟弟迟早也是要找对象的嘛。” 做婚姻中介的这位哼哼两声,冷笑着说道,“也许人家想留着给自个儿备用呢。” 那几个大妈一听这话,立刻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忙追问道,“什么意思?” 做婚姻中介这位把手挡在嘴边,音量却是并未减弱半分,“这事儿我只跟你们说啊,别往外传……我听居委会的老陈说,他们姐弟俩压根就没血缘关系。谢彬的媳妇不是山里的吗,她原来的父母一连生了仨都是女儿,就把这老大送人了。收养的这边其实也不是什么富裕家庭,只不过是想着将来如果儿子没什么本事,至少家里还有个现成的媳妇儿。” 其他几人听完以后,拉长声调噢了一声,已经在心里盘算这小秘密可以跟谁絮叨了。 帮女儿找对象的大婶子突地想到什么,啧啧叹道,“谢彬也是心大,不守着媳妇儿,居然还睡在理发店里,这不是在替别人养媳妇么?” 做婚姻中介的那位阴阳怪气地说着,“你也是瞎操心,保不齐谢彬就喜欢三个人一起呢!” 几个大妈闻言立时哄堂大笑,只有那位帮女儿找对象的大婶子羞臊地转过脸去。 不远处的谢彬听了这些,哪里还能忍得住,速即回到家中,气势汹汹地质问老婆,说话特别难听。 他小舅子刚巧从外面回来,实在受不了,阴沉着脸收拾好东西,摔门出去了,打那以后再也没回来。 谢彬老婆最近就是为了这事儿,天天在家里大闹,又是摔盆子,又是摔碗的。 前天夜里,他俩再次吵吵起来,惹得李万上门警告,对方还吼了几句煽风点火的话。 当时谢彬正在气头上,被李万一激,冲动之下犯了个错,此刻瞧着李万走进理发店,脸面登时变得不好看了,“你来这儿做什么?” 第二十三章 案发(3) 李万眉毛一横,偏着脑袋说道,“你这不废话么,我来理发店当然是剃头了,难不成是来吃饭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大咧咧拉了个椅子坐下,把兜里的那张红票子摸了出来,拍在镜子跟前的矮柜上面,“给我换个精神点儿的发型,二十五块精剪那种!” 谢斌皱了皱眉,“我要关门休息了,你到别处剪去。” 李万斜眼看他,挖了挖鼻孔,笑着说道,“你给我剪完再收拾呗,剪一个头发也要不了多长时间,我又不是爱漂亮的小女孩,做个头发需要好几个小时。都是邻居,我就是想照顾一下你的买卖,你怎么还不领情呢?” 谢斌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沉思片刻,知道自己要是不给李万剪头,对方指定耍浑不肯走,与其在这儿僵着,不如草草打发了,更何况人家是好言好语的,同样要付钱,跟什么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啊。 他叹了口气,拿了围布,轻轻一抖,给李万围上,“行吧,你想剪个什么样的发型?” 李万瞟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潦草头发,“这方面你是专业的,看着整吧,瞧上去精神点儿的就行!” 谢斌轻轻嗯了一声,拿起剪刀梳子,咔擦咔擦开始忙活起来。 李万瞧着镜子里沉默不语的谢斌,忽然道,“昨晚上你们家倒是挺安静的,继续保持啊,别跟前几天似的,乒乒乓乓又吵又闹……那晚我说话有点冲,也是因为夜里要出去办事,想眯瞪一会儿,平常我都忍着的。” 他一说这个,谢斌捏着剪子的手抖了抖,剪了个大坑,登时眼皮一跳,连忙补救:“哎哎,平常我也是忍着的,这段时间确实火气大了些,以后不会了……你别跟我说话,待会儿剪劈叉咯!” 李万满不在乎道,“短点也没事,省得隔几天又要来剪。对了,我听说你们家还有个小舅子,也没打过照面,是做什么的啊?” 谢斌听到小舅子三个字,脸面立刻垮了下来,“以前是坐家……现在是什么民宿的服务员,已经搬出去了。” 李万啧啧两声,“居然还是个人才,他写过什么书?你是知道的,我也算半只脚在出版圈儿里,说不定可以跟他交流一下,互帮互助嘛!” 谢斌撇了撇嘴道,“你一个搞盗版的,可别侮辱人家出版圈儿了。话说到这儿,虽然你是租户,我是买了房的业主,但都算是邻居,奉劝你一句,少搞点歪门邪道,眼下打击盗版侵权,好些你的同行都被逮起来了。” 李万不以为然地耸耸鼻子,“那是他们运气不好,做事又不小心……再说了,卖个盗版书而已,也没杀人放火,就算被逮了,能怎么着啊!” 谢斌白了他一眼,“前阵子附近有个卖盗版的书店老板都被抓了,判了三年呢,还不当回事儿!” 李万强辩道,“他那是拿盗版当正版卖高价,我是明着告诉别人,也就挣点饭钱,完全不一样。” 谢斌瘪了瘪嘴,懒得再跟他掰扯,麻利地剪完头发,又给他洗了头,拿吹风机吹干头发,解了围布,收走那张红票子,找了零钱,“齐活,赶紧走吧,我这收拾收拾,就要关门了。” 李万照了照镜子,当即皱起眉头,“你怎么给我剪得这么短,跟牢里的犯人一样……” 他再低头一瞧手里的零钱,面色一沉,“哎!这数目不对啊!我给了你一百呢,怎么这儿只剩下五十五了?” 谢斌不耐烦地说道,“没错啊,一百减四十五,不就是五十五吗?这小学生基础算数问题,我能算错?” “什么四十五……”李万指了指理发店门口的牌子,瞪着眼睛说道,“你那牌子上面不是写着精剪二十五吗,怎么还坐地起价?” 谢斌闻言也不高兴了,黑着脸道,“什么坐地起价!你可别瞎造谣,我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精剪二十五,洗头二十,你刚才是不是洗头了?加起来总共四十五,不对吗?” 李万仔细瞧了瞧那块牌子,发现底下确实有一行小字写着洗头二十,瞬时睁大了眼睛,“嚯!好家伙,洗个头二十,你用的水是香水啊?大伙都一个小区的,你搁这儿玩套路,臊不臊?” 谢斌立时怒了,揪着李万衣领子道,“什么套路?洗发水不要钱啊,护发精油不要钱呐?你别张嘴就来,当心老子告你诽谤!” 李万梗着脖子道,“怎么着,你还想打人?来,来,朝这儿打!有本事甭只揪衣领子,把你跟自个儿媳妇干仗的气势拿出来,让我瞧瞧你有多威风!” 谢斌一听这话,眼睛都红了,举起拳头就要给李万两下,却忽地听到自个儿手机响了起来,摸出来一瞧,看到手机屏幕上的老婆两个字,深吸一口气,随即松手,厉声喝道,“滚蛋!再敢跟老子叽叽歪歪,当心我打电话举报你贩卖盗版!” 李万往地上轻啐一下,骂了句“孬种”,悻悻地转身出去,怒气冲冲地回到家中,灌了一大壶碎茶叶沫儿,这才平复了心情,转头看向床底,走了过去,把那个行李包从床底拿了出来,拧着眉毛盘算起来。 那天上午他带着行李包回来以后,没敢再拎出去,搁家里想了一夜,才琢磨出个办法,本打算先去烧酒作坊讨要点封口费,谁知道碰到了常安,只得作罢。 如今烧酒作坊是没法去了,万一再碰上在好景胡同办失踪案的常安,自个儿恐怕不能像之前那般幸运逃脱。 怎么办呢? 这包里的东西该如何处理呢? 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可不行,那天早上已经有很多人看到自己拎着这个行李包了,其中包括刑警常安…… 一直藏在床底下也不成,膈应不膈应的先不说,包里的东西已经有点味道了,放着不管的话,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儿。 李万拍拍脑袋,忽地想起莲花河那具死尸,当下有了计较,等到天黑之后,站起身来,拎着行李包出门,在电梯里凑巧碰到同一层楼的美女邻居,强装镇定地打了个招呼,逃也似的离开小区。 他脚步匆匆地往前走着,也没注意到有个两只手戴满各种手表的人跟在自己屁股后面。 行至南蜂窝路时,这人突然加快脚步,猛地拍了一下李万的肩膀,喊了一声,“李万!” 李万顿时大惊,差点把手里的行李包抡过去,转头看清来人以后,长舒一口气,“嗬,吓我一大跳,还以为遇到劫道儿的了,没想到是郭发达你小子啊!你不是住在朝阳门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两只手戴满了手表的郭发达撩起袖子,摸了摸脑袋,笑着解释道,“我是来找人算账的,正好看见你,就上来打个招呼。” “找人算账?”李万好奇道,“谁欠了你钱?” 郭发达摇了摇头,叹道,“倒不是谁欠了我钱,是骗走了我一块珍藏名表,这事儿说来话长……” 李万心道说来话长就别说了吧,无奈眼前这人又是多年不见的旧相识,不好开口打断,只能尽量遮掩着行李包,表情苦涩地听着对方絮叨: 这郭发达是李万孩提时代的朋友,住在李万家隔壁胡同里面,以前也是个富裕人家,只不过跟张千一样,是个败家爷们儿。他倒不爱去什么洗浴中心,而是喜欢收藏手表。 但他又不懂得鉴别,更没定力认真研究,所以就算别人卖的是假货,他也不知道,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单纯的钟表收藏爱好者。 再加上郭发达性格有点古怪,你如果好心提醒他收藏的手表是假的,他立马翻脸,拿着扫帚把你撵出去,这辈子都不再跟你打交道。相反呢,要是谁夸赞那些个收来的假表,就能蹭他一个月的酒肉饭菜。 有一次,某个二手贩子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实在没有办法,就拿着一块从垃圾桶捡来的破烂电子表找到郭发达,笑呵呵说道,“郭爷,您瞧瞧这个……” 郭发达瞟了眼电子手表,皱眉道,“这不就是一块破烂电子表吗?” 二手贩子啧了一声,说道,“要是块破烂电子手表,我能来找您吗?您是谁,整个暖阳市谁不知道您慧眼如炬,眼光毒辣,要说暖阳市最懂钟表的,您称第二,谁敢说自个儿是第一!” 郭发达瞬即眉开眼笑,“坐坐坐!喝什么,咖啡还是铁观音,就铁观音吧,支持国产……我瞅着这块表也不像破烂手表那么简单,快跟我说说,有什么非凡的来历。” 二手贩子端起郭发达刚刚沏好的毛峰,灌了一大口,缓缓说着,“当然不简单了!郭爷,你应该听过詹姆斯邦德吧?” 郭发达点点头,“007嘛!这块表是他的?” 二手贩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一本正经地胡诌道,“这事儿要从我前些年在中东收售手表说起,那会儿正值石油大战,但是当地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我一出现,他们就必须休战,谁要是敢开火,我就不卖给他们手表,让他们搞不清楚时间,所以有人给我的行进路线取了个名字,叫和平之路。”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有一回我去难民营那边送手表,还没走到门口,忽然有人发射了一枚导弹,正在执行秘密任务的詹姆斯一看,呀……这可不中!他立马跳起来,抱住那个导弹,咕噜钻到水里,把那导弹捂灭咯。我当时都气坏了,走到他跟前,用英语骂他,鳖孙儿,弄你个信球,不会等我把手上的十渠点着了再捂灭么?詹姆斯连连道歉,说对不住啊老哥,没什么给你的,就拿这块表赔罪吧!” 郭发达听完之后,满脸震惊道,“哦!这是经历过石油大战的手表!哥哥,这块表能不能让给我?” 二手贩子乐了,“郭爷,我就是来给你送表的,正所谓宝剑配英雄,放眼整个暖阳市,这块表也只有您才配得上!” 郭发达哈哈大笑道,“那是必须的!兄弟,我不能白要你的手表,你开个价吧!” 二手贩子犯难了,他以前也没卖过二手手表,不知道行情,“郭爷,钱都是其次,我就想跟您交个朋友,您看着给吧!” 郭发达拿着破烂电子表鉴赏了一番,“看着给也行,以这成色,这做工,超过两万块钱就别谈了。” 二手贩子双眼一亮,握着郭发达的手道,“成交!” 郭发达见他这么爽快,立马就把钱转了过去,还请对方吃了一顿海鲜大餐。 这种事一旦传开,骗子们就跟闻着味儿的苍蝇一样,全都涌到郭发达家,什么全球限量一支的,什么英国女皇戴过的,还有晚清时期的智能闹钟,各式各样的破烂玩意儿成堆地送来。 郭发达则是来者不拒,一股脑都收了,家里的钱也就挥霍殆尽,最后甚至把大院卖了出去,只留了间十来平米的小房子栖身。 前天他在西直门这边跟别人发生了点小摩擦,起因就是对方不小心把酒水洒在了他的手表上,导致手表不走字了。 郭发达把手表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当即怒了,与那人拉拉扯扯许久,直到对方朋友赔了自己一块款式差不多的手表才罢休。 只不过,今天他细细一瞧,发现表带子有个裂口,于是戴着那块手表去了专卖店,想换个新的表带。结果专柜售卖员告诉他那支手表是高仿货,没必要换个真货的表带,不值当。 郭发达气坏了,噔噔噔来到西直门,四处寻找那人身影,却无意间看到了李万神色慌张地拎着个行李包,暗想包里肯定是有什么好宝贝,遂冲上来打了个招呼。 李万听他讲完,敷衍地说道,“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其实你身上的手表也没几个是真的,找不到那人就算了,回去歇着吧。” 郭发达闻言眼皮往上一翻,“胡说八道!以我这毒辣的眼光,能收藏假表?你不懂别瞎说,讨嫌!” 李万眨眨眼睛道,“行行行,你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吧……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郭发达一把拉住李万,朝那个行李包瞟了瞟,“别着急走啊!瞧你这遮遮掩掩的模样,包里肯定装着好宝贝吧?” 李万愣了一愣,表情紧张道,“呃……算是宝贝吧!” 郭发达又道,“打开让我瞧瞧呗!” 李万摇摇头,很干脆地拒绝了他的请求,“不行……你不是也有吗?” 郭发达以为李万说的是自己的手表,撅了撅嘴道,“我这都是手表,没什么稀奇的,给我看看你包里是什么宝贝嘛!要是合适的话,干脆就让给我……” 李万咽了咽口水,“不合适!这里面的宝贝不是我的!” 郭发达歪着脑袋问道,“少来,咱俩一块儿长大的,我能不知道你的个性,这里面肯定也有你一份,其他人的不论,你的多少钱啊?” “我的不卖!”李万甩开郭发达的手,正欲转身离开,余光忽然瞥了郭发达手上的某块手表,又立刻停住了,抓起对方的手,直勾勾盯着郭发达问道,“这手表哪来的?” 第二十四章 案发(4) 郭发达用力挣脱李万的手,呲牙咧嘴道,“哎,你弄疼我了!好家伙,劲儿可真大,最近没少吃牛肉吧……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是别个赔我的假货。” 李万目光依然钉在那块手表上面,追问道,“那人长什么模样?” “模样嘛,不好描述……”郭发达回想了一下,嘟嘟囔囔着,“但是听口音,好像是河南的。我家里第一块珍藏电子表就是河南兄弟送来的,所以对他们的方言很敏感。” 李万想起莲花河尸体身上的证件户籍地址,又问,“我记得你刚刚说是前天跟那人闹了点小纠纷的,对吧?” 郭发达点点头,“没错,前天夜里十一点二十分,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我原来那表就是停在了那一刻……你怎么突然问这些,莫不是认识那人?” 李万连忙摇头,“不认识,我又不喜欢手表,哪儿去认识这人,总不能是在河边溜达偶遇吧……对了,你原先那块表是什么样的?” 郭发达狐疑地看了李万一眼,总觉得对方好像是在隐瞒什么,但又说不上来,叹了口气道,“我原本那块手表也是这个款式的,只不过表带保护得很好,不像这个都裂开口子了。我就说当时那人怎么那般痛快,二话不说就摘下来赔给我,敢情这根本就是个局,先是假装不小心弄坏我的真货,然后让旁边的人赔我一块假表,回头再把我那块修好,拿去卖个高价……这就是个连环套,可惜郭爷我慧眼如炬,轻易就识破了!” 李万心说这下算是破案了,自己从尸体上摘下来的手表应该就是郭发达那块不走字的坏表,由此推断,死在河里的,就是把手表赔给郭发达的河南男子。 但他细细琢磨了一下,又觉得不对,时间好像对不上,自个儿从河里捞起死尸是在8号傍晚,具体时间不清楚,但当时天还没黑,而郭发达明确地说了是在8号晚上十一点二十分跟人发生争执。 如果自己从尸体上摘下来的那块手表真是郭发达的,前后根本合不上。而且后来那块手表不翼而飞,诡异地又回到了尸体身上……难不成诈尸了? 可即便诈尸也说不通,郭发达的手表怎么可能在下午就跑到了尸体身上呢? 郭发达愣了愣,讷讷道,“我说什么谎了……” 李万瞪大眼睛看着他,恶狠狠地说着,“那块表压根就不是你的,早先是我从河里捞上来的!跟我说实话,8号晚上搁我家装神弄鬼的是不是你小子?” 郭发达被他这么一吓,说话都不利索了,“不是,我、我连你现在住哪儿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装神弄鬼啊?” 李万上前半步,目露凶光,“郭发达,你是知道我的,惹急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趁早从实招来,不然的话……” “哎哟喂!万哥儿,我真没去你家装神弄鬼,你千万别冲动,我跟您说实话吧!” 郭发达立马怂了,苦着脸道,“8号那天晚上,大约九点左右,我都快睡觉了,突然收到张千的消息,说是有块名表想卖给我,价格好商量。我看了他发的图片,还真是个好东西,心里痒痒,就带着钱到了西直门这边……” “等等!”李万忽地出声打断他的讲述,皱眉问道,“张千住在百顺胡同,你为什么带着钱到西直门呢?” 郭发达忙解释道,“是张千定的交易地点,当时我也纳闷,可他说正好跟朋友在西直门附近喝酒,身上的钱不够,所以着急变现,让我想要就赶紧过去,迟了就卖给别人了。谁知道我过去一瞧,那块手表进过水,已经不走字了。但大晚上跑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于是我就低价买下了那块手表,凑巧看到有几个醉汉在喝酒,便想着讹一笔维修费,越是名贵的手表,维修费越贵,我最近也挺拮据的……不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居然换了个假货,这事儿挺丢人,刚才就稍微改编了一下!要是早知道那块表是您的,我指定给您送回来!” 李万上下打量了郭发达一番,瞧着对方不像是在说谎,暗想该不会是那天张千没从自个儿身上讨到好处,遂一路跟踪伺机报复吧? 他沉吟片刻,冷冷地盯着郭发达说道,“你不是有张千的联系方式吗,问问他在哪儿,咱们当面对质,是谁装神弄鬼,很快水落石出。” 郭发达不敢拒绝,立刻摸出手机,翻到张千的联系方式,拨了过去,只是等了半晌,也未接通,转头看向李万,嘴巴苦涩地说着,“关机了……不过,我先前给他打过电话,本想着如果实在找不到那几个人,就把这块表退给他,这小子不答应,还说自己没空来西直门,要去什么胭脂胡同发大财。” 李万听到胭脂胡同四个字,登时一激灵,急声问道,“你什么时候给他打电话的?” 郭发达翻出通话记录,答道,“喏,就是半个小时前,估摸着他这会儿已经到那边了吧。” 李万面色陡然一变,不再跟郭发达废话,当即转身,快步朝着胭脂胡同跑去。 他刚来到胭脂胡同口,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警笛声,回头一看,瞧见几辆警车笔直朝着胡同口飞驰而来,干脆利落地停在了自己周围。 李万顿时大惊,迅速蹲了下去,把行李包放在地上,抱着脑袋道,“冤枉啊,我也是被逼的……” 话音刚落,十几名刑警脚步匆匆打他身边路过,径直冲进胡同里去了。 李万等了许久,见没人给自己拷上手铐,又站了起来,伸长脖子望了望胭脂胡同里面,犹豫着要不要凑过去看看,忽然又听见背后炸开一声厉喝: “把这胡同四周都围起来,看到任何可疑的人立刻逮起来,凶手犯案以后大多都会返回现场,尤其是在案发之时……” 紧接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李万心里咯噔一下,余光瞟了瞟方才高声下令的那人,发现对方正是常安的搭档老杨,不禁哆嗦了一下,慌忙溜到边上,心说这地儿不能待了,就是叫个喜欢绕路的出租车也得走,越快越好。 正想着,突地有只大手落到了李万肩膀上,耳边传来一道冰寒的声音,“李万?你小子怎么在这儿?” 第二十五章 案发(5) 李万只觉得心脏骤然停止跳动,艰难地扭动脖子,转过头来,看向冷面霜眉的老杨,勉强挤出一张笑脸,“杨警官,您好啊……我就是看着这边挺热闹的,想瞧瞧出什么事儿了。” 老杨哼了一声,“别瞎凑热闹,当心惹祸上身!对了,你那包里装的什么,打开让我检查一下。” 李万脸上的笑容瞬时僵住,支支吾吾着,“没什么东西,就是一点儿腌货……” 老杨眉头一皱,语气生硬地吐出两个字,“打开!” 李万的额头瞬时冒出颗颗冷汗,知道自己再推辞下去,对方必然会采取更严厉的措施,只得硬着头皮回了个好字,右手慢慢地摸向行李包拉链,口干舌燥地说道,“真没什么好看的……” 他磨磨蹭蹭的,半天才拉开一点儿缝隙。 就在老杨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忽然有名刑警走了过来,在老杨身边站定,轻声道,“老杨,常队让你赶紧过去,那边情况有点复杂!” 老杨一听这话,知道肯定是案情重大,不敢再耽搁,瞥了李万一下,警告对方两句,随即转身跟着那名刑警往胭脂胡同里面走去。 李万见状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重新拉上拉链,仓皇逃跑。 暂且撂下他这边不提,且说老杨跟着刑警同事来到胭脂胡同七号大院门口,扫视四周围观的街坊邻居,紧皱眉头问道,“怎么把附近的人都惊动了,不是常安第一个发现的吗?” 那名刑警摇摇头,低声答道,“不是常队发现的,下午他本来想过来看看,但是途中遇到了这胡同超市的老板,瞧着对方鬼鬼祟祟的,就转去了超市那边……法医痕检也是先到了那边,后来听到外面有人嗷嗷乱叫,这才发现七号大院里面更精彩。” 老杨闻言怔了怔,满脸震惊道,“两处案发现场?” 那名刑警点了点头,叹道,“你先进去瞧瞧吧,咱们接下来恐怕要加好几天班了。” 老杨砸吧一下嘴巴,举步迈进七号大院,还没走出几步便呆住了。 只见这院子中央躺着一具无头尸体,满地血污。 警局的法医和痕检正蹲在尸体边上,一面收集证据,一面叽叽咕咕说着什么。 而刑侦队长常安则是站在不远处,表情凝重地看着一口大缸。 老杨凑到常安旁侧,好奇地问道,“你在瞅啥呢?” 常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身上有袋子吗?” 老杨伸手摸了摸衣兜,掏出来一个食品袋,“今早剩下的,你要袋子干嘛……” 不等他说完,常安一把夺走食品袋,跨步来到墙角,俯下身子,朝着食品袋里哇哇大吐。 老杨啧啧两声,“好歹也是刑警队长,这么不淡定,终究还是太年轻,缺乏锻炼。” 这时候,法医走了过来,举着手电筒照了照大缸,侧脸看向老杨,眨了眨眼睛,“瞧瞧,像不像你们中午吃的卤煮?” 老杨扭头看去,脸面刷地一下变得寡白,“这、这是什么?” 法医弯腰从大缸里捞起来一个湿哒哒的圆球物体,呵呵笑道,“人头啊!” 老杨不禁往后退了两步,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到底什么情况?怎么酱肉缸子里面泡着人头?” 另一边的常安已经吐完了,深呼吸几下,回到酱肉缸子跟前,指了指失魂落魄坐在客厅门口的张千和超市老板,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事儿挺迂回的,让我给你捋一捋啊,先从超市老板这边说起吧……” 今天上午,超市老板从烧酒作坊那儿回来以后,刚走到自家门口,就看见超市卷帘门前的废纸箱里有个黑色塑料袋,顿时心里一紧,他分明记得自己出门之前废纸箱是空的,怎么会突然多出个黑色塑料袋呢? 而且,看这黑色塑料袋鼓鼓囊囊的,里面肯定装着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看了看黑色塑料袋上的活扣儿,暗道这手法很熟悉啊! 超市老板左看看,右瞧瞧,确认胡同两边都没人,这才解开了黑色塑料袋的活扣儿,低头瞄了一眼里面的东西,登时咕噔坐在了地上。 这黑色塑料袋里装着的,果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他也没细看这人头的面目,重新把黑色塑料袋绑好,铁青着脸嘀咕道,“今年吾这运气不错,人头大丰收啊……戆卵!莫教吾知道侬是谁,否则必定让侬尝尝吾的厉害!” 低低骂了几句,超市老板强自镇定下来,拎起黑色塑料袋,踏进自家超市里面,钻到最里面的小隔间,盯着放在地上的黑色塑料袋,暗暗盘算。 再把人头送去烧酒作坊是不行了,一则现在的时机不好,二则警察就在好景胡同那边调查失踪案,自己拎着这袋子过去,算是真正的送人头了。 留在自己超市里面也不成,这人来人往的,很容易被发现。 扔哪儿呢? 对了,刚才瞧着这人头好像有点面熟,也没仔细辨认,先看看是谁吧,知道正主身份,说不定就有送货地址了…… 想到此处,超市老板再次打开了黑色塑料袋,大着胆子观察了一下人头的脸面,差点叫了出来,“哎哎,这人吾认识啊!” 他连忙捂住自己嘴巴,眼珠子一转,立时有了主意,快速又将黑色塑料袋系紧,找了个大小差不多的纸箱子,把那个黑色塑料袋放进纸箱里面,随后抱着纸箱子来到七号大院,左右横扫一眼,推门进去。 那天杨琴带着孩子离开胭脂胡同的时候,超市老板是瞧见了的,先前回来路过七号大院,又看到房门没锁,心想自己只要小心一点,就算王二爷在家,也能避开。 岂料他一跨进七号大院,便瞧见了院子中央的无头尸体,霎时浑身的血都凉了,慌里慌张跑到墙边的酱肉缸子前,也没看里面有什么,双手颤抖着把黑色塑料袋里的人头倒了进去,而后拿着纸箱和黑色塑料袋快速逃离。 之所以没有将黑色塑料袋连同人头一起扔进缸子里面,是因为他觉得上面留着自己指纹,打算拿回来处理掉。 而先前用纸箱子装黑色塑料袋,也是经过考量的,当时他在心里做了两个方案:如果一切顺利,那就溜进院子里藏人头;如果情况不对,干脆就把这个纸箱放在七号大院门口。往后案发警察问起来,便说那是王二爷的快递,箱子和袋子上面有他的指纹很正常,毕竟超市也是快递临时存放点。 他想的是挺好,只不过从七号大院出来以后,还没走出多远,就迎面遇上了常安。 超市老板心里发虚,速即侧了侧身子,脸面偏向墙壁,觉着只要避开就行了,在心底不停默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俗话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种事就像老师选学生回答问题一样,越是埋头躲避的,越容易被选中。 常安瞧他侧着身子走路,当即停下了脚步,轻轻抽动几下鼻子,半眯着眼睛看向超市老板手里的箱子和黑色塑料袋,忽然道,“哎哎,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怎么一股血腥味儿啊?” 第二十六章 案发(7) 超市老板呃地一下,当即僵在原处,扭脸看向常安,笑得比哭还难看:“警官,您又来这边找人呐……” “别打岔!”常安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纸箱和黑色塑料袋上面,不曾挪移半分,冷冷道,“我不是来这边找人,难道是来找人头的,甭跟耗子磨牙似的,没话找话。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超市老板心理素质太差,听到人头两个字,又呃了一声,“没、没什么稀奇的,就是纸箱子和塑料袋而已。” 常安靠了过去,直视着超市老板的眼睛说道,“我又不瞎,知道你手里的是箱子和袋子……我是问你那箱子和袋子里装的是什么,或者说之前装过什么东西?” 超市老板一脸紧张地主动扯开黑色塑料袋,强装镇定地答道,“您瞧,里头什么都没有……刚才确实装了点东西,不过是一些臭掉的烂肉,已经扔了。” 常安突地伸手夺走箱子和袋子,认真嗅了嗅,斜眼看向超市老板,特别是瞧见对方拿着袋子的手轻轻颤抖,其他人可能注意不到,但他可是常年与罪犯打交道的刑警,自然都看在了眼里,不由地冷笑两声,“你扔臭肉还把这垃圾袋捡回来?” “这不提倡环保节约吗,吾想着拿回来洗一洗晾干还能再用……”超市老板眼神躲躲闪闪,信口胡说着。 常安并未就此放过,继续追问道,“扔的是牛肉还是猪肉,在哪儿买的,老板是谁,你花了多少钱,总共几斤几两,有没有小票,放了多长时间变臭的?” 超市老板登时慌了,他就是随口编了个瞎话,压根就没考虑到这些细节,此时被常安一逼问,吞吞吐吐老半天也答不出来。 常安立刻觉察出不对劲儿了,起初也只是看着超市老板行色慌张,顺嘴问了一句。如若对方坦坦荡荡的,哪怕就说纸箱和塑料袋是捡来的,他也不会揪着不放,但偏偏这超市老板遮遮掩掩,编个谎话都不全乎,自然引起了他的怀疑:“一下子问了你这么多问题,是有点不好回答……要不这样吧,既然你说刚才把臭掉的烂肉扔了,那便带我去你扔肉的地方看看,这总不算为难你吧?” 超市老板涨红了脸,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心说要不我还是试试能不能回答那些问题吧,你让我现在到哪儿变块臭肉出来,这不要了命吗? 他偷偷瞟瞟左边,又悄悄看看右边,一咬牙,暗道我还是跑吧! 心意一动,身体随即做出行动。 只是超市老板还没跑出两步,手臂刚刚摆开,就被常安撂倒,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也不想想,常安在逮人这方面可是专业的,怎么可能让他从眼皮子底下跑掉。 常安哼哼两声,一边摘下悬在后腰处的手铐,干脆利落地给超市老板拷上,一边板着面孔说道,“还想跑?你小子不老实啊,心里有鬼吧?你丫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赶紧如实招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超市老板感受着手铐的冰凉,心也凉了半截,但还存着一点侥幸,苦着脸道,“哎哎,警官,吾刚才是说谎了,可绝对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不过朝别人家里扔了一坨烂肉、几个臭鸡蛋而已……邻里之间难免有点小矛盾嘛,稍稍报复一下也是人之常情。我知道这么做不道德,再也不敢了,您就饶过我这一回吧!” 常安眉毛一扬,问道,“打击报复领居?那你说说是哪一家啊?” “我不说!我跟您讲了,您肯定得去询问……要是别人知道是我干的,往后我这超市还怎么在胡同里开下去!”超市老板梗着脖子,一副拒绝配合的样子。 常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邻里之间因为纠纷矛盾,私下打击报复确实是常有的事情,他沉吟片刻,并未放了超市老板,而是带着对方来到超市里面,给法医打了个电话,让其带着检测工具赶来胭脂胡同,随后抱着膀子守在超市老板旁边,寒声道,“到底袋子里装过什么,很快就有答案了……在法医来这之前,你还有机会主动交代,想清楚了,别误了你自个儿!” 超市老板低垂着脑袋,紧紧咬着嘴唇,在心中飞快地盘算起来,现在主动交代会是什么结果,假如死不招认又该如何应对。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选择一言不发,保持沉默。 不多时,法医带着检验工具来到了超市,通过细致的化验过后,确认黑色塑料袋里残存的红色物质是人血。 不仅如此,跟着法医一起赶来的痕检还用鲁米诺设备查出了点别的。 当那一块块黑色厚布遮住超市门窗以后,淡蓝色的光陡然在屋内显露,在地板上,卷帘门上,小隔间里,废纸箱里,溅洒得到处都是,简直触目惊心。 常安循着这些淡蓝色的光,穿过小隔间,跨进后院里,扫视四周,瞧见边角落有个废弃的菜窖,遂迈步过去,搬开压在废弃菜窖上面的石板,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应用,往下照了照,登时大惊。 这废弃菜窖底下污糟糟一片,各种垃圾腐烂发臭,就在这腐坏之间,躺着一具无头尸体! 常安急忙叫来法医和痕检,把这无头尸体捞了上来,简单检验了一番,便用尸袋装了起来,准备带回警局再做进一步查验。 当尸体被捞上来那一刻,超市老板的心彻底凉了,所有侥幸幻想尽数破灭,懊恼自己方才为什么不主动交代,竟天真地以为这些警察发现不了,实在愚蠢至极! 常安斜瞥了面色惨白的超市老板一眼,忽然厉声质问:“混账东西,看不出来你胆子挺大呀,竟然敢杀人!赶快从实招来,你把脑袋藏哪儿了?” 超市老板咕噔一下跌坐在地上,哭着喊着,“哎哟,警官,我冤枉呐,这不是我干的……” 常安皱了皱眉,怒视着超市老板,“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都到这一步了,居然还在狡辩!” 超市老板正想解释,忽然听到外面胡同里突地炸开一声无比凄惨的嚎叫: “杀人啦!快来人啊,七号大院死人啦……” 第二十七章 腔子 原本安静的胭脂胡同骤然沸腾! 住在胡同里的大爷大妈,叔叔婶婶全出来了,慢慢地围聚在七号大院门口,尽皆伸长脖子往里面观瞧,一看这院子里躺着个无头尸体,顿时都吓了一大跳,再往里望了望,发现客厅门口的地上还坐着一个人,随即开始叽里呱啦地议论。 最先鬼哭狼嚎的这位已经被闻讯赶来的常安拦下,又带回了七号大院里面。 这人是8号那天规劝杨琴回家吃饭的妇女,就住在王二爷家斜对面,先前回家的时候,余光瞥见门边上有枚硬币,于是捡了起来,等到回到家里,这才想起前两天杨琴与王小龙他爸骂架的事情,越琢磨越觉得这就是王明丢失的硬币。 当天俩小孩就在王二爷家门口玩抛硬币,之后王小龙他爸来了,俩小孩打了一架,硬币也撒了一地,多半就是其中一枚滚到了自己家门口这边,怎么也找不着,才有了后面的纠纷。 她不由地叹了口气,心想大伙都是街坊邻居,可别因为这事儿成了仇人,只不过杨琴带着孩子回娘家了,她一个女人去找王二爷不方便,遂跟自家男人商量,想让其拿着硬币去王二爷家解释,把误会澄清了。 岂料自家男人不知是因为最近与隔壁争地心气不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怎么都不肯过去。 没办法,这妇女只能自己捏着硬币来到王二爷家门口,拍了拍门板,“有人吗?二爷,您在家没?”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回答。 她瘪了瘪嘴,正要转身回去,却瞧见院门没上锁,暗想肯定是二爷喝醉了在睡觉,自个儿先进去把硬币放下,回头等杨琴回家了,再详细解释一下,于是又返过身子,推开院门,迈了进去。 这妇女一边往客厅走着,一边昂首朝着里屋高声喊道,“二爷,在家吗?我今儿在门口捡到一个硬币,肯定就是王明那天丢的,你说这事儿闹得……”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被院子里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定睛一看,瞬时吓傻了。 就在她的脚边,躺着一具尸体,还是没有脑袋的腔子。 恰巧这时候有人从院子角落里走了出来,而且脸面很陌生,不像是住在附近的邻居。 她浑身一激灵,连忙跑了出去,嗷嗷喊了一嗓子,“杀人啦!” 从院子角落里走出来的那人也傻眼了,瞧见街坊四邻都往院门口聚集,慌不择路,转身往客厅这边逃窜,哪知道刚到客厅门口,就被吓住了,双腿一软,瘫坐了下去。 等到常安带着妇女返回院子,看清坐在客厅门口那人的面目,发现对方居然是自己的小学同学,不禁愣住了,“张千,怎么是你小子?” 张千此时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说不出一句话来。 旁边的妇女指着张千,哆哆嗦嗦地说道,“警官,肯定就是这个人杀了王二爷,你快把他抓起来吧!” 常安摇了摇头,并不认为是张千杀了人,一则对方身上没有血迹,手上没有凶器,二则看这神态举止也不像是杀了人的。 他把自己的推断简短地说明了一下,而后歪着脑袋看向地上的无头尸体,“你刚才的意思是……这地上的腔子是王二爷?” 妇女点点头,“没错,这就是王二爷!我们都住在一个胡同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彼此非常熟悉。警官,你瞧这衣服,这鞋子,就是二爷平常穿的那些,而且二爷是出了名的脑袋大脖子粗,你看他的脑袋……哦,脑袋没有了。不要紧的,你看他的脖子,是不是比你的要粗上几分?” 常安嘬了嘬牙花子,心说没有这么比较的,轻咳一声,粗粗检查了一下无头尸体,扭脸对着围观的街坊喊了一句,“麻烦你们派个人去超市一趟,把我的同事们叫过来……” “不用麻烦了!”法医拨开人群,领着超市老板和几名痕检走了进来,扫了一眼院子里的无头尸体,拿了一条黄色警戒胶带,横在院子门口,“来,来,往后退一退,死尸不离寸地儿,别破坏现场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几名痕检忙活起来。 常安见状也立马进入工作状态,把超市老板拉到客厅这边,拷在张千旁侧,知道这会儿也问不出来什么,索性转向客厅,正要迈步进去,一抬眼又呆住了。 这客厅里血红一片,桌子边上还躺着一具尸体,也是没有脑袋的腔子。 常安倒吸一口凉气,侧脸看向站在院子里的妇女,招了招手道,“婶儿,你来这边一下。” 那妇女并未立刻过去,懵懵地问道,“干什么?” 常安砸吧两下嘴巴,“您先过来嘛,我是警察,又不是坏人,指定不会害您呐!” 妇女轻轻地哦了一声,抬步来到常安跟前,“警官,你让我过来做什么?” 常安眨了眨眼睛,“您搁这儿住着应该挺长时间了吧?” 妇女一点头,“那可不,我原本就是这一片的,土生土长的老暖阳人儿,千禧年嫁给我们家那口子,住了十几年啦!” 常安又道,“这么说来,只要是住在胭脂胡同附近的,您都认识?” 妇女又点了点头,“瞧您说的,这不是裤裆里点炮仗,当然啦!” “那就好……”常安微微一笑,侧了侧身子,退到旁边,指了指客厅里的腔子,“您帮我瞅一瞅,这地上躺着的是谁?” 方才他是挡在门口的,因而妇女也没瞧见里面的情况,此刻他往旁边一让,立时显露出客厅内的场景。 这妇女只觉得一阵血腥味儿迎面扑来,再往里面瞧了瞧,登时两眼一翻,作势就要栽倒在地。 常安早有准备,立刻将其扶住了,毕竟在警局让受害者家属认领尸体时经常干这事儿,算是驾轻就熟,他温言细语地安抚了妇女两句,低声问道,“婶子,您认得这人是谁吗?” 妇女软塌塌地靠着常安,哀叹连连,“怎么不认识……这是王小龙他爸呀!哎哟喂,多大点事儿啊,为了一个钢蹦子,怎么你跟王二爷两个的脑袋都掉了呢!” 她以为是王二爷和王小龙他爸因为那天的纠纷互相残杀,酿成如此惨祸。 但常安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这两具无头尸体一个在客厅里,一个在院子里,并没有挨着,显然不可能是互相残杀,哪有那么长的砍刀啊! 再说了,两个腔子都没脑袋,如果是二人互相残杀,谁先谁后,不可能咔擦一起把对方脑袋砍下来吧,那画面……啧啧。 常安把妇女扶到边上,沉沉叹息一声,表情凝重地进入客厅,环视左右,看了看争斗的痕迹、尸体倒下去的朝向,以及血液喷溅的状态,在脑中模拟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转向主卧这边,撩开帘子一瞧,当即愣住了。 主卧的床坑上还躺着两具尸体,一男一女,都没有脑袋! 第二十八章 口味太怪 常安看罢叹了口气,心说这个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真是够乱的,他回转身子,朝着站在客厅门口的妇女抬了抬眉毛,“婶子,麻烦再来这边一趟!” 那位妇女有了先前的经验,当即摇头回绝,“不不不,我就站在这外边挺好的,别个主人家也不在,直接往卧室闯多不礼貌啊!” “没关系的,你来嘛,王二爷都躺在院子里了,也不能生气……”常安返回客厅门口这边,轻声劝说着。 妇女见他走了过来,不禁后退几步,“不是,你让我过去干什么,不说清楚,这回我肯定不会过去的!” 常安追出客厅,伸手拉住妇女的胳膊,“来嘛,我给你看个新鲜的,平常你也瞧不见,反正今天都看了两个,也不差再多两个,帮我认一认,瞧瞧里面躺的是谁……” 妇女一听这个,脸色刷地一下变白,哪还敢再过去,奋力拖拽常安往院子里倒退,“我不去!我真的不去,你找别人吧,其实额老家是陕西的,对这一片不熟!” 常安白了她一眼,“你刚才不是说你是老暖阳人儿吗?嗐,老家是哪儿的不重要,咱们同住地球村,都是乡亲……你在这儿住十几年了,怎么可能不熟!我这会儿要是再找别人,那就得加一个人晚上睡不着,这多不划算呐!婶儿你受受累,再帮我瞧两眼呗!” “我不去……”妇女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爆发,使劲挣脱常安的手,却未及时稳住身形,噔噔噔又退了几步,凑巧来到墙边的大缸跟前,身子往后一仰,险些栽进这酱肉大缸子里面,刚刚松了口气,还在暗自庆幸,低头一瞧,差点当场吓死。 这酱肉大缸里黑不溜秋,乌红色的酱肉上面挨挨挤挤垒着几个人头。 她颤抖地抬起手来,数了一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额滴个亲娘勒,这是个什么秘制配方,拿人头当佐料?王二爷家口味也太怪了吧!” 说完这句,妇人又仔细瞧了瞧那些人头的面目,发现人头的五官都被划烂了,顿时只觉得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晕倒下去。 常安连忙扶住,叫来两名痕检同事把妇人抬出院子送往医院,自个儿踱步来到酱肉缸子前面,一边走着,一边嘴里念叨着,“女同志的胆子就是小了一点,这种时候还是大老爷们儿稳得住……嗬!好家伙,什么情况!” 也就在这时候,一大队刑警赶到了现场。 常安努力压下呕吐的冲动,转头吩咐一名刑警把老杨叫来,而后认真地观察这五颗人头的面目特征、切口形状等等…… 老杨听完常安的叙述,嘬了嘬牙花子,“四个腔子,五个脑袋,多出来一个啊!” 常安朝着超市老板那边努了努嘴,“这不他超市里边还有一个腔子吗?五个脑袋,五个腔子,合得上。” 正在检验酱肉缸里人头的法医咳了一声,忽然道,“不一定合得上,这里面有四个脑袋味道不对,多半先前并不是在酱肉缸子垒着,而是在其他地方泡过的。” 老杨偏偏脑袋,“味道不对?你尝过了?” 法医翻了个白眼,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其中四个人头有一股酒味儿,刚才我也取样检测过了,确认含有c2h5oh,浓度还不低,应该是38度以上。” “什么渠?我只知道石景山和四平山有个车箱渠,离这儿挺远的……”老杨摸着下巴,满脸疑惑道。 常安撇了撇嘴道,“不是那个渠,是英文的h,其实就是乙醇。” 老杨点点头,“以纯啊,这我知道,昨儿我刚给闺女买了一件以纯的小棉袄,挺暖和的……噢,我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是这人头先前在服装店里?” 常安眉头一皱,懒得跟他掰扯,索性把话挑明了:“什么服装店,我们说的是酒,c2h5oh是酒精化学式,你初中没学过啊?” 老杨揉了揉鼻子,“嗐,我初中那会儿光顾着谈恋爱了,没认真学,毕竟花季少男嘛!哎哎,我跟你说,我和闺女她妈就是在初中的操场上认识的,那年我十六,她也十六……” 常安听了直摇头,转身就走,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了主卧这边,检查了柜子箱子,又翻了翻抽屉,趴在地上瞧了一眼床底下,都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起身之际,他忽地瞧见女尸那一双黑丝美腿旁边有个白色帽子,遂拿了起来,细细一看,顿时乐了。 这白色帽子不是什么护士帽、空姐帽,而是一个厨师帽。 常安立刻把老杨叫到近前,低声说道,“瞧见这个了吧?” 老杨点了点头。 常安将帽子递给老杨,“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了吧?” 老杨又点了点头。 常安呵呵笑道,“到底咱俩搭档了这么些年,还是有默契的,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时间不早了,赶紧去吧!” 老杨立马扭转身子,一边朝着外面走去,一边高声喊道,“来几个人,跟我一起搜查附近的帽子店铺!” 常安闻言脸色一变,速即过去拦住,“你怎么想的,我刚才白夸你了……” 老杨怔怔道,“不是心有灵犀吗?” 常安指了指老杨手里的帽子,“我就问问你,这是什么?” 老杨眨了眨眼睛答道,“帽子啊,不应该搜查帽子店铺吗?” 常安呼出一口浊气,“那怎么搜查得过来,现在网购流行,照你这个思路,还得查一遍各个网店,你带这几个人够用吗……没那么复杂,帽子跟帽子又有不同,护士是护士帽,环卫工是环卫帽子,这一顶可是个厨师帽子!你带人到附近餐馆饭店问一遍,看看有没有哪个厨师丢了顶帽子,只要找到帽子是谁的,案子也就破了。” 老杨长长地噢了一声,正要跨步出去,一转头,看到这院子边上有俩木雕核桃,俯身捡了起来,递给常安,意味深长地瞥了超市老板一下,“这东西我有点印象,好像是那小上海的。” 常安接了过来,放进证物袋里,表示自己心里有数,挥挥手让其抓紧时间搜查盘问,随即移步客厅,转了两圈,目光最后停在桌上的那盒饺子上面,沉思片刻,拿着饺子追上刚刚离开大院的老杨,喘了口粗气道,“等一等,先跟我去一趟胡同口的饺子馆吧!” 第二十九章 露馅 几分钟后,常安和老杨带着几名刑警来到了胡同口的东北饺子馆。 彼时饺子馆老板也是才从七号大院看完热闹回来,一个人坐在柜台边上,乐呵呵地嘀咕着,“小赤佬,这回你可摊上大事了吧……” 正说着,他一抬头,就瞧见常安和老杨带着几名刑警推门而入,脸上的笑容瞬时冻结。 常安让几名刑警同事暂且先在店内四处瞧瞧,自己则是和老杨径直来到柜台这边,淡淡说道,“老板,聊两句呗?” 饺子馆老板咽了咽口水问道,“两位警官想聊点什么?” 老杨把手里的白色厨师帽扔在柜台上面,斜眼看他,开门见山,“这帽子是你的吗?” 饺子馆老板看都没看那顶帽子一眼,很干脆地摇了摇头,“不是!” 常安笑了,把饺子馆老板脸上的微表情尽皆收归眼底,“你看都没看,就着急否认,是不是有点欲盖弥彰啊?” 饺子馆老板心里咯噔一下,额头冷汗直冒。 常安砸吧两下嘴巴,“我跟你开玩笑呢,瞧把你吓的……咱别这么站着说话,实在太累,随便找张桌子坐下来慢慢聊吧。” “对对对,是我疏忽了,早该请您二位坐下来喝杯茶水!”饺子馆老板连忙引着常安和老杨来到一个偏僻角落坐下,倒了两杯茉莉花茶递过去,自己在对面危坐着,小心翼翼捧着杯热水。 常安看了看饺子馆老板不停抖动着的大腿,呷了一口茶水道,“老板,我再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他把先前老杨在七号大院捡到的那俩木雕核桃摸了出来,摆在桌上,“您帮我瞅瞅,这是谁家的东西?” 其实常安和老杨都知道木雕核桃是超市老板的,只是故意试探一番,哪知道饺子馆老板贼人胆虚,一看见这俩木雕核桃,更加紧张了,端着热水的双手也开始轻微抖动,“啊呀,这是狮子头核桃,有些历史了……” 老杨挑了挑眉毛,“哟,你还挺有研究的,居然能认出是狮子头核桃,现在懂这些的可不多啊!” 饺子馆老板干咳两声,“我在这胡同里开店好些年了,老听别人讲四大名核,自然也就懂那么一丢丢。哎哟,我们这一片玩虎头和鸡心的比较多,盘狮子头的不多见呐!” 常安立刻追问了一句,“那你知道谁家里有这玩意儿吗?” 饺子馆老板迅速答道,“好像开超市的那个上海小赤佬就有一对狮子头,你们不是已经把他逮着了吗,狠狠审问一顿必定水落石出,他这个人不老实,你们要使劲收拾才行,我以前看过一个古装剧,里面审问犯人是……” “打住!”老杨当即出声打断饺子馆老板的话,瘪着嘴道,“你小子拿我们当什么人了,现在不是以前封建时期,刑讯逼供是犯法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你撺掇我俩对超市老板下狠手,是不是想害我们?” 饺子馆老板慌忙解释说,“哎哟喂,我哪知道这些,您千万别误会,我就是瞎说八道,绝对没想陷害您二位!” 常安抬了抬手,“行啦,老杨就是逗你玩,甭那么紧张……你这茶水是挺不错的,难怪生意这么红火。对了,胭脂胡同里的人都爱来你这儿吃饺子吗?” “是啊!”饺子馆老板一点头,抿了抿发干的嘴唇道,“这一片的老少爷们儿只要是想吃饺子了,都会来我这儿。” 老杨接过话头儿,直视着饺子馆老板问道,“王二爷想吃饺子了,也是来你这儿?” “对啊!”饺子馆老板又点了点头,双手颤抖得越发厉害。 常安微微笑道,“这么说来,他也算是老主顾了?” 饺子馆老板陡然升高音调,答道,“对啊!” 常安喝了一口茶水,又问,“8号那天他有没有让你送个外卖什么的?” 饺子馆老板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答道,“有啊,他8号中午搁我这店里吃了一盘,没吃够,晚上又打电话点了一盘外卖。” 老杨紧接着问道,“是谁送过去的?” 饺子馆老板咽了咽口水,“是我们这儿的一个服务员……他已经走了,没在店里。” 常安双眼微微一眯,表情严肃地问道,“你还记得他是哪天走的吗?” “应该是王二爷家出事的前一天吧……”饺子馆老板之前没想到警察会这么快找到自己,所以这些细节并未编排完整,只能心虚地随口应付。 他这一句话,当即露出了马脚: 现在法医都还没确定王二爷是哪天遇害的,你一个饺子馆老板怎么知道七号大院是哪天出事的? 再一个,如果那个服务员在王二爷家出事的前一天就走了,那么又怎么能在八号晚上给王二爷送饺子呢? 常安冷笑一声,也不揭穿,“这么说来,那就是7号了……现在店里的服务员是谁,能不能让他出来一下?” 不等饺子馆老板开口回应,旁边的老杨乐了,心说这还问个什么劲儿,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服务员,买单!” 下一刻,新招的服务员撩开后厨的帘子,蔫蔫地走了过来,扫了一眼干干净净的桌子,“你这也没点菜呐!哟,老板你怎么跟客人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待会儿结账怎么算啊……” 饺子馆老板面色铁青地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着,“这二位是警官!” 常安适时地拿出证件,轻笑道,“哎哎,服务员,我问你个事儿,刚才你们老板说前一个服务员是7号离职的,是这样吗?” 这服务员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我是昨儿才来的,之前那哥们儿8号还在呢!老板,你记错了啊!” 常安和老杨立时都侧脸看向饺子馆老板,微微一笑,笑而不语。 饺子馆老板汗如雨下,狡辩道,“这刚招来的服务员不是我们暖阳人儿,根本不清楚状况,瞎说八道……” 服务员梗着脖子道,“嘿,我就在这胡同长大的,前面那哥们儿小铁蛋才不是暖阳人,跟老板你一样都是东北的……我来给你打个工,怎么还改了祖籍,莫名其妙。” 常安哈哈大笑几声,转头看向服务员问道,“你就是这胭脂胡同里的?” 服务员耷拉着眼皮答道,“是啊,原本那宅子是我二舅姥姥的,后来转赠给我妈了。其实我不压根不想在这儿干活,但是又不想上学……” 常安继续问道,“你又不上学,又不想干活,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服务员撅了撅嘴,“待着呗。” 老杨皱眉插了一句,“那你吃什么啊?” 服务员没精打采地答道,“饭!也吃饺子面条,包子馒头。” 常安扭脸看着饺子馆老板,笑道,“瞧见没,这才是暖阳人儿的……老板,你请我喝了茶,咱换个地方,我也请你喝一杯吧!” 第三十章 深夜追捕(1) 饺子馆老板一听这话,顿时慌了神,手里的杯子没稳住,啪的一下摔落地面,“哎哟,我的妈呀!两位警官,我不喜欢喝茶,要不算了吧!” 常安看了看地上四分五裂的玻璃杯,哼哼两声,“不喝茶也行,还有其他的,跟我去尝尝呗……不过,在这之前,你要不要先把地上的碎碴子收拾了?” 饺子馆战战兢兢道,“不着急,回头再让这服务员打扫也成。” 老杨与常安对视一眼,当即心领神会,侧脸看向服务员,“哎哎,你怎么没点眼力劲儿,赶紧拿拖把出来收拾一下!” 服务员轻轻地噢了一声,转过身子,嘟嘟囔囔地返回后厨,拿来拖把、扫帚和撮子,正要弯腰打扫,却又被常安拦住。 常安伸手夺走拖把,叫来一名刑警同事,让其用工具检查一下。 这刑警同事接过拖把,取出鲁米诺试剂,在拖把上面喷了一遍,而后关灯察看,果然瞧见拖把的布条泛着淡蓝色光,速即带着其他刑警转去饺子馆后厨,开始细致搜查,最后循着蓝光进入了小隔间。 不多时,几名刑警把小隔间的菜刀,送外卖的保温箱,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全拿了出来。 常安看着那些东西上面的蓝光,面色陡然一寒,盯着饺子馆老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不是喜欢看破案的电视剧吗,应该知道鲁米诺是什么吧?” 饺子馆老板声音颤抖地强辩道,“警官,我这儿是饺子店铺,难免要剁肉什么的,有点血迹很正常……” 老杨板着面孔,故作凶厉的模样,“扯淡!你剁肉不在厨房里,跑去后面的小隔间?” 饺子馆老板依旧坚持着,“我这店铺招收服务员都是包吃包住的,有些不爱吃饺子的,就会自己在小隔间里做点别的。” 常安从小隔间的证物里拿起一个水杯,歪着脑袋道,“剁肉还能让水杯沾上血渍,溅得挺高啊!老板,你不用搁这儿狡辩,等我们把这些东西拿回去检验一下,到底是什么血,很快会有个确切的答案。” 饺子馆老板闻言满头大汗地说道,“先前那个小铁蛋儿邋里邋遢的,每次剁完肉都不洗手,那些东西上面沾上血渍不算稀奇……警官,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小隔间里的东西有问题,也与我无关啊!您应该去把小铁蛋逮起来,之前是他住在小隔间里面。” 便在这时,一名在饺子馆杂物间里搜查的刑警忽然高声喊了一句,“常队,有发现!” 常安冷笑着瞥了饺子馆老板一眼,让老杨盯着对方,自个儿循声来到杂物间里,问道,“什么情况?” 那名刑警举着电筒照向头顶上方的天花板,指了指湿哒哒的某处,“您瞧,那上面有点古怪,血腥味很重。” 常安立即拉了个凳子过来,抬腿踏了上去,捅开天花板,将手伸到里面四下摸索一阵,而后奋力拖拽,竟从天花板上扯下一具无头尸体! 他打量了一番尸体的身材、穿着,断定就是那晚讥讽老杨的服务员小铁蛋儿,随即让两名刑警把尸体抬到外面,斜眼看向饺子馆老板,“这就是小铁蛋儿吧?藏得挺深啊,难怪你让我先去逮小铁蛋儿,是不是觉得我们一定发现不了?” 饺子馆老板咕噔一下跌坐在地上,面色煞白道,“警官,我错了……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跟小铁蛋儿闹着玩。” 旁边新招的服务员蔫坏蔫坏地说了一句,“嗬!好家伙,我们这老板爱好独特,没事杀人玩!” 老杨瞪了他一眼,“别瞎起哄,待会儿你也跟我走一趟吧!” 服务员撅着嘴道,“我去干嘛啊?人不是我杀的,死的也不是我……大晚上的,外面多冷呐,我不想东跑西跑的,到时候出一身汗,冷风一吹,回头指定感冒!” 老杨嘬了嘬牙花子,“你是这儿的服务员,现在店里出了命案,肯定需要你去警局录份口供啊!别推三阻四的,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说完这句,老杨立刻转头招来几名刑警同事,吩咐这俩带着饺子馆老板和服务员回警局,指挥那俩留在现场等待法医痕检,剩下的仨继续在胭脂胡同附近搜查盘问,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他才和常安走出饺子馆,坐进警车里面,轻声叹道,“不好弄啊,数目对不上了……六个腔子,五个脑袋,说明还有一个人头没找着!” 常安想了一想,皱眉道,“恐怕不止一个,七号大院酱肉缸里有五个人头,其中两个切口平整,但是眼下发现的这六具腔子里面,只有一具脖子处的切口比较平整,也就说还有一具腔子没找着,加起来大概是七个。” 老杨不禁叹了口气,“咱暖阳市好些年没发生这种大案了,没想到突然一下子冒出七个……哎哎,对了,你怎么猜到饺子馆这边有猫腻的?” 常安解释说,“我在王二爷家看到那盘饺子,猜测可能是胡同口这饺子馆送来的,然后想起8号那天晚上咱们来胭脂胡同调查失踪案,途中遇到那个小铁蛋儿骑着电动车送外卖,想着过来饺子馆找小铁蛋问一问。结果来了这边,饺子馆老板却说小铁蛋走了,还说小铁蛋是七号离开的,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老杨撇了撇嘴,“他这就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估计也是吓懵了,一双手抖个不停,杯子都端不稳,心理素质这么差,自然错漏百出。你说,就他这笨呆脑瓜子,怎么敢杀人的呢?” “生活中,大部分都是一怒之下犯罪,没那么多盘算设计。特别是现在人们压力大,大伙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如果这时候遇到个故意挑衅的,就像那天小铁蛋讽刺你一样,保不齐就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常安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满脸沉重地说着,“眼下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咱还是先回局里,跟局长汇报一下,毕竟是重大刑事案件啊!” 正当他发动汽车,准备开往警局的时候,不远处街边忽然出现两道人影,鬼鬼祟祟地站在阴暗处商量着什么,其中一人还抬手指了指胡同口的饺子馆这边。 常安瞧见那道人影的右手之后,面色突地一变,迅即调转车头,驾车朝着对方所在之处疾驶而去。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老杨毫无准备,被甩了个两眼发昏,“哎哎,你这是看见谁了,也太激动了点吧!” 常安死死地盯着那抬手遥指饺子馆的人,缓缓吐出一句,“等我把他逮着,你就知道了!” 第三十一章 深夜追捕(2) 那两道人影一见警车笔直冲了过来,立刻分头逃跑,各自蹿进一条小巷子里。 常安当机立断,拉起手刹,急停下来,径直朝着那个先前抬手遥指饺子馆的人追去,转头对老杨吼了一声,“你去追另外一个,赶紧的,别磨蹭!” 老杨不敢耽搁,迅速下车,吭哧吭哧地追向另外一边。 夜里寒风凛冽,跟刀子一般剐得人脸面生疼。 老杨毕竟年岁比较大了,没跑几步就喘得不行,但他还是没有放弃追捕,在脑中不停地调整自己的路线,总能抄近路赶上去,甚至隐隐有把对方拦截下来的趋势。 由于两者距离渐渐缩短,他也大约瞧出了点轮廓,从这人背影判断,应该是个女人,而且自己肯定见过对方,感觉有点熟悉。 这人用余光瞟了老杨一下,微微蹙起眉头,急急拐了个弯,转入旁侧一条胡同里面,趁着老杨还没追过来,躲到一个大号垃圾桶背后。 约莫过了十几秒,老杨噔噔噔跑进了胡同里,看了看胡同尽头的墙壁,四下扫视一番,逐渐放慢脚步,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说道,“姑娘,别躲了,我又不是坏人,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赶紧出来吧!” 胡同里一片沉寂,只有老杨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在回荡。 躲在垃圾桶后面的女人屏息凝气,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半点声音,悄悄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捏在手中,伺机而动。 老杨缓步前行,左看看,右瞧瞧,因为想着对方是个女人,也就没有拔枪,只是不停地规劝着,“我相信你也不是什么坏人,所以咱俩肯定没冲突……我来追你,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询问点事情,不麻烦的,简单聊两句就行!” 他走到垃圾桶这边的时候,忽地停住了脚步,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观瞧垃圾桶背后的情况。 也就在此时,女人绕到了老杨身后,突地举起木棍,狠狠砸向老杨的后脑勺。 老杨听到身后有些细微响动,登时大惊,慌忙扭转身子,瞧见女人举棍砸来,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只得抬起手臂格挡。 女人一击不中,又接连乱敲了一阵,整个过程都紧紧闭着嘴巴,仿佛担心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都会被老杨认出。 老杨怎么也是受过专业训练,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在木棍落下的瞬间,猛然探出右手,抓住木棍的另一端,瞪大眼睛看着站在对面的女人,“咱俩肯定在哪儿见过,你靠近一点,让我好好瞧一瞧!” 女人听到这话,瞬即松开握着木棍的手,拔腿就走。 老杨刚刚一直使劲地拉拽着,此刻对方遽然松开,猝不及防之下,险些摔了个屁股墩,好在身后三两步就是墙壁,这才稳住了。 他来不及查看手臂上的伤势,立刻又追了过去。 女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顺手捡起某个石墩子上面的砖头,奋力往后一扔。 老杨惊了一跳,匆匆躲闪之间,不慎扭伤了腰,速度也就更慢了,没过多久,便跟丢了对方,只得哎哟哎哟地原路返回。 不一会儿,常安也鼻青脸肿地回到了警车这边,瞥了老杨一眼,又扭头看了看空空的后排座位,“你没逮着?” 老杨啊了一声,揉了揉腰道,“你不也没逮着嘛。” 常安对着后视镜照了照,看着镜子里鼻青脸肿的自己,哼哼道,“我追的这个是男人,而且很强壮,再加上半道还有人偷袭我,这才让那小子溜了……你追一个女人,怎么能失手呢?” 老杨白了他一眼,“瞧你这话说的,不要轻视任何一个女人,有些女的比男人还要刚强呢!跟丢了就跟丢了,谁都有大意的时候,咱俩不往外说,没人知道。对了,这俩人到底是谁啊?” “我早晚会把这家伙逮着,到时候你就知道是谁了。”常安敷衍地回了一句,注意到老杨手上的伤痕,砸吧两下嘴巴,“先去药店买点药吧,你这老胳膊老腰,不及时处理一下,回头得难受死……” 老杨不以为意地瘪了瘪嘴,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目圆睁道,“哎哎,这个方向不对啊,警局旁边就有药店,何必绕远路!常安,我可跟你说,我绝对不会去那女人的店,就算你开车载我过去,到了她店门口,我也不会下车的!” 常安呵呵一笑,并不言语。 十多分钟后,西直门某家跌打药馆内。 老杨趴在沙发床上,余光瞟了一下正在倒跌打药酒的美妇,哼哼唧唧着,“可不是我要来的,是常安把我拖进来的……” 这美妇年龄大约在四十岁左右,脸上虽有些岁月的痕迹,但风采依旧,麻利地给老杨后腰抹了药酒,双手轻轻地揉捏着,笑盈盈地说道,“知道了,你最有骨气!” 老杨原本闭目享受着,突地感受到后腰一阵剧痛,惊叫起来:“哎哎,你下手轻点啊!好家伙,差点没把我骨头摁断!” 美妇立马收了些许力道,但嘴里却是说着,“我手劲儿就是这么大,轻不了一点儿……通则不痛,通则不痛,等我给你按得畅通,自然就不痛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还受不了这点疼痛?” 老杨龇牙咧嘴地说道,“什么大老爷们儿扭了腰,也禁不住你这么按啊!沈翠儿,咱俩可没仇没恨,前阵子是吵了两句,但不至于一见面下死手吧?千禧年,你家遭遇变故,还是我帮你忙前忙后地把事情办了……” 这沈翠以前是在医院上班的,但是后来家里男人因为医闹事件自杀了,她也从医院辞职,自己在西直门开了个跌打药馆,生意不好不坏,勉强能够支撑生活开支。其实,经过这么多年她早就放下了,而且对老杨心生爱慕,总是无事献殷勤。 但老杨觉着自己还带个生病的闺女,不想拖累对方,所以一直没答应跟沈翠在一起。前两天,他俩还为此吵了一架,当时老杨赌咒发誓说自己再也不会到沈翠的药馆这边来,要是反悔,自己就是小狗。 沈翠自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此刻听老杨又谈起过往,忙转移话题,“我一个娘们儿都没翻旧账,你搁这儿叭叭叭个没完!不说这些,你今儿怎么搞的,手臂乌青一大块,还把腰给扭了,跟人打架啦?” 老杨叹道,“这不是帮常安逮个人吗,只怪敌人太狡猾!关键常安这小子还给我卖关子,始终不肯说那人是谁,整得我心里怪不踏实的……旁观者清,你帮我寻思寻思,那人会是谁呢?” 沈翠听他完整地讲述了一遍事情经过,拧着眉毛想了一小会儿,嘀咕着,“该不会跟那件事有关吧?” 老杨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仿佛忘记自己扭伤了腰一般,侧脸看向沈翠,惊声道,“不会吧?” 第三十二章 姐弟 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 常安回到警局,并没有审问饺子馆老板、超市老板、张千等人,也没有查看老杨审问小毛贼的笔录,而是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把抽屉最底下的一个卷宗拿了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着。 人的一生看似漫长,但落到纸上,不过寥寥数行,随意扫上一眼,可能就是数年时光。 常安看得入神,忘记了时间的流淌,哪怕外面月落日升,也是浑然不觉,始终保持着翻看卷宗的姿势。直到有人来敲门,他方才惊醒,当即从繁杂的思绪里退了出来,迅速将卷宗又放回了抽屉最底下,抬眼望向来人,“什么事?” 来人是实习刑警,他也熬了一夜,双眼通红,嘴唇干裂,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常队,局长找您!” 常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马上过去。昨晚他回警局的路上,就给局长赵利民发了信息,知道今早对方必然会找自己问话,所以并不意外。 实习刑警刚要转身离开,又回过头来,问了一句,“常队,咱什么时候正式审问那几个人?” 常安想了一想,答道,“再晾几个小时,等到他们心理防线快要崩溃的时候过去审问,效果更好一些。” 实习刑警轻轻噢了一声,忽地想到什么,压低音量提醒道,“您最好从左边的楼梯步行上去,别坐电梯……那边过道椅子上坐着个女人,很麻烦。” 常安皱眉道,“什么女人?” 常安沉吟片刻,叹道,“躲避不是办法,我去跟她聊两句吧!” 说着,他立刻起身,跟着实习刑警来到电梯口这边,看了看坐在椅子上垂头咬着指甲的孙浩姐姐,轻咳两声,“您好,我是刑侦队长常安。” 孙浩姐姐惊了一下,慌张地站了起来,“你好,我叫孙颖,是孙浩的姐姐……” 她才说了半句,又抽抽噎噎地掉起眼泪,“常队长,我弟弟死得太惨了,他今年刚满二十五,连女朋友都没谈一个!” 常安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递到孙颖手里,轻声宽慰道,“放心吧,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会让孙浩死不瞑目的……但是办案子有个过程,你得给我们一点时间,这么守在警局也不像话,你先回去吧,有消息会通知的。” 孙颖摇摇头,“我不回去,等我回去了,你们又拖拖拉拉,最后不了了之。” 常安砸吧两下嘴巴,“只要出了案子,甭管大小,我们都会调查到底,怎么可能不了了之,别听网上那些人乱带节奏。你踏踏实实回去,把自己身子照顾好了,不要这边案子还没破,你的身体先垮了,到时候谁来帮你弟弟料理后边的事情?” 孙颖咬了咬指甲,狐疑地看了常安一眼,“你没忽悠我?” 常安啧了一声,“我一个刑侦队长,怎么可能欺骗老百姓?你真要想让我们早点破案,就别在这儿裹乱,回去好好想一想有没有什么线索,比如之前谁和孙浩结过仇怨,或者跟谁吵过架之类的。” 孙颖闻言面色忽地一变,把脑袋垂得更低了一些,“吵架……应该不是他吧,不可能啊,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杀人呐。” 常安双眼一眯,急忙追问,“你说的是谁?” 孙颖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将孙浩和谢斌俩人的矛盾讲了一遍,“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而且孙浩已经搬出去了。再一个,我最近为这事跟谢斌吵架,他也没表现出什么心虚的样子,8号晚上还对我动手了,真要是他干的,肯定不敢这么嚣张啊!您瞧,伤口还没好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抬起手臂,显露出几道乌青伤痕。 常安见了,紧皱眉头道,“这是家暴!你老公在哪儿,我必须好好教育他一下,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打女人呐!” 孙颖连忙把伤痕遮住,“不要紧的,我有时候打他打得更狠……我昨天就想让他跟我一块儿过来,但是店里有点事儿,一拖两拖的,不是这个大妈找他做头发,就是楼下邻居让他剃头,搞得很晚才收拾妥当,就只能改在今天让他过来接我了。” 旁边的实习刑警瘪着嘴说了一句,“你一晚上没回去,他也不着急,真是心大。” 孙颖叹道,“你快别说这个了,就是因为这句心大,整得我们两口子大闹了一场,这手臂上的伤也是那天弄的。自打我们结婚以来,虽然经常吵架拌嘴,但他一直都克制得很好,从来没有跟我动过手,哪怕我把家里的东西摔个粉碎的,也是忍着的。” 常安顺嘴问了一句,“那他怎么又忍不住了呢?” 孙颖把那天几个大妈传闲话的事情说了一遍,表情苦涩道,“都是这些长舌头害的,把我们好好的一家人,搞得七零八落的!想来也是报应,我就说让谢彬别给楼下的小姑娘造黄谣,他还不放在心上,作了什么孽,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啊!” “这个别扯什么报应,就是祸从口出罢了。”常安叹息一声,也没太当回事儿,毕竟这种情况很普遍,每个小区都有那么几个喜欢传闲话的,人的劣根性就是爱听这些个谣言,真实善良的故事反倒不怎么有吸引力,一定是这种奸情人命流传起来特别迅猛。 正说着,从警局大厅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人不由地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理发店老板谢彬火急火燎地跑到孙颖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什么情况,我听说你在这儿待了一晚上……昨天你也不讲清楚,孙浩到底怎么了?” 孙颖一看到自己老公来了,又哭了起来,“阿彬,我弟弟他……他死了!” 谢彬愣了一愣,满脸震惊道,“那天中午我只是随口说了句你怎么不去死啊,这就应验了?不是,平常你弟弟也没这么听话呐!” 孙颖气得脸都白了,呼哧呼哧地喘着,说不出话来。 实习刑警瞪了谢彬一眼,啧啧两声,“好家伙,都这时候了,你还耍贫嘴开玩笑,赶紧安慰一下你老婆吧,懂不懂事啊!” 常安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直视着谢彬的眼睛说道,“孙浩离家出走是在早上,但听你刚才那话的意思,你跟他中午还见过面?” 第三十三章 龌龊(1) 谢彬突然被这么一问,有些惊慌地往后缩了缩,连连摆手否认道,“不不不,我中午没见过他,刚才只不过一时嘴快说错了。” 常安冷哼两声,“谢彬,这可是凶案,恰巧你跟你小舅子又不对付,眼下你非但不配合,反而遮遮掩掩……如此看来,你的嫌疑很大啊!” 他刻意加重了一下最后几个字的语气,说完以后还把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机灵。 谢彬立时悚然,忙解释道,“我不是,我没有……” 站在边上的孙颖拿着粉拳捶了他几下,红着眼睛道,“哎哟喂,你个缺德冒烟儿的!那是我弟弟啊,你如果还有点良心,赶紧一五一十说出来,8号中午你到底见过孙浩没有?” 谢彬立刻举手投降,表情难堪地说着,“哎哎,我说我说,你别打了,这儿可是警局,把我捶死了,你也得陪葬,那多不划算啊!” 孙颖眼泪花花地看着他,“别跟我东拉西扯些没用的,赶紧说!” 谢彬苦着脸道,“你莫动气,气大伤肝,事情是这样的……” 8号上午,自打孙浩气冲冲搬出去以后,谢彬一个人待在理发店里,越想越后悔,觉得自己挺浑蛋的。 媳妇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自己与其朝夕相处了这么些年,难道心里还没点数吗?怎么能够听了外面几句闲言碎语,就回家跟媳妇撒气呢! 要不去跟小舅子道个歉吧? 家和才能万事兴,没必要把一家人处得跟仇敌一样,道个歉也不丢人,幼儿园小朋友做错事了,还知道说对不起呢…… 他正想着,忽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毫不客气地把脚往矮柜一放,懒懒道,“麻溜的,给我剃个头,晚上爷要去干大事。” 如果是别人用这种姿态跟谢彬说话,早就被轰出去了。 但这位爷不一样,有如此说话的底气。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皮裤胡同财务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兼业务员,姓胡名来,人称胡老大。 也是谢彬这家理发店的房东兼股东。 最近理发店的生意不太好,谢彬又不搞办卡充值那一套,所以经营困难,别说给胡老大分红了,就连房租都是一拖再拖。 胡老大催了几次,见谢彬实在没钱,也懒得催了,直接按天计算利息,日利率百分之五,打算滚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收了谢彬的房子抵债。 谢彬尽管知道胡老大的盘算,却也是毫无办法,整天愁得不行了,心情极糟,所以才会回家跟老婆吵架。 如果一个人在外面顺顺利利,什么都好,绝不会在意小舅子蹭吃蹭喝蹭住的,巴不得亲戚都知道自己混得好,扬眉吐气。但要是一个人工作不顺心,欠了一屁股债,那他看谁都不顺眼,又不敢跟别人撒气,便只能回家伤害最亲近的人。 谢彬就是后者,他刚刚反省了,结果这胡老大一来,登时又是满腔窝囊气。 胡老大见他脸色不好看,轻轻哼了两声,“今时今日,你这个服务态度是不行的,干服务业一定要时刻保持微笑,客人心情好,你的生意才能好,你的生意好了,才有钱还我……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谢彬强压下怒气,挤出一张笑脸道,“胡爷,您今儿想剪个什么发型?” 胡老大闭着眼睛,淡淡地说道,“随便吧,只要换个跟以前不一样的就行。好家伙,天天一群人堆在我公司里,不换个发型,就算藏在厕所,也会被人发现的。” 谢彬嘴角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但很快敛去,一本正经地开始给胡老大修剪头发。 胡老大瞥了一下镜子里的谢彬,语气傲慢地说着,“托尼谢啊,你这手艺其实还是不错的,只不过没什么生意头脑,现在这时代,你得学会变通,不能还是老一套,待会儿去把门口的牌子改了,精剪二十五怎么赚钱呐!” 谢彬皱眉道,“来我这的都是老主顾,突然涨价不合适吧。” “说你蠢,真是一点没冤枉你!”胡老大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别直接加价啊,搁那牌子最底下再添一行小字,洗头二十。这样一来,你给人剪个头就是四十五,利润翻倍!” 谢彬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这不是坑人吗?就算是用香水,洗一次头也要不了二十啊!” 胡老大嗤笑一声,“用香水洗头可就不止二十了,一看就知道你没给你媳妇买过这些东西,连行情都不了解……托尼呀,你要改变,这社会一直都在变,跟不上的人会被淘汰的。想要发家致富,脑子就得灵光,要有想法……” 谢彬咳了一声,忽然道,“胡爷,其实我也是有想法的,最近我一直在做市场调研,发现大部分男士剪头都不怎么讲究,越便宜越好……我打算把这店面改一下,做成类似快餐那种,多弄几面镜子,添些椅子,再雇俩学徒,十五分钟剪一个头,单价十二块,不洗头,不办卡,无套路,主打一个快捷便宜,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谢谢快剪!您要不再给我投个三百万,咱做成连锁,往后光收加盟费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三百万?你咋不说两亿呢,我也要有啊!”胡老大白了他一眼,冷冷说道,“别人都是提高单价,控制成本,努力把利润做得最高,你这倒好,不涨价就算了,反而往下猛降,不亏钱才怪!什么狗屁快剪,这种屌丝店要能成功,我当街表演吃屎!” 谢彬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攥着剃须刀的右手陡然一紧,眼神冰寒地盯着胡老大的咽喉部位。 便在这时,理发店的玻璃门又被推开了。 王二爷嬉皮笑脸地走了进来,径直来到胡老大跟前,“胡爷,我上午在屠宰场忙活,才看到消息,半道上立马拐了个弯,总算赶在十一点前到了。” 胡老大转头瞥了王二爷一下,嘬了嘬牙花子,阴恻恻笑道,“王二,我昨儿给你的钱花完了吗?” 第三十四章 龌龊(2) 王二爷搓了搓手,嘿嘿笑着,“花完了,挣钱我虽然不在行,但花钱不用教啊!多亏您给的两千块,昨儿个我领着媳妇和孩子狠狠搓了一顿海鲜,娘俩开心极了,对我的态度都好了许多。” “嗯,花完了就好……”胡老大抬手让谢斌暂停一下,而后从兜里掏出钱包,把事先准备好的两沓红票子拿了出来,递给王二爷,斜着眼睛说道,“来,我再给你两千!” 王二爷顿时喜笑颜开,接过红票子,一边数着,一边乐呵呵道,“胡爷,您这是发财啦?好家伙,昨儿给我两千,今天又给我两千,整得兄弟我怪不好意思的,毕竟我还欠着您钱呢。” 胡老大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投资的那些个项目都得等到纳斯达克上市以后,才能连本带利拿回来,上哪儿发财,好几个干不下去都已经跑路了!我光是在银行那边就贷了一个亿,眼下连利息都付不上,更别说杂七杂八其他投资者的钱了……我现在也是罗锅上山,钱紧呐!” 王二爷怔住了,歪着脑袋问道,“那您还给我钱?” 胡老大摆摆手道,“不要紧的,也不缺这点渣渣了。你们欠几万,几十万,几百万的,还不上了,是挺愁的,但我欠一个亿,该发愁的就是别人了。不说这些扫兴的,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啦!” 王二爷点点头,竖起大拇指道,“要不说您能干大事呢,单凭这份淡定,这宽广的心胸,就够咱学好些年的!” 胡老大白了他一眼,挥挥手让谢斌接着剪头,懒懒地躺在椅子上,闭目对着王二爷说道,“兄弟,哥哥我对你够好了吧?” 王二爷满脸谄媚道,“哥哥,您对我何止是好,简直就是我的义父啊!” 胡老大哼哼两声,“少来,我也是读过书的,知道义父都是些什么下场……兄弟,我对你这么好,你是不是该回报我一点儿啊?” 王二爷嘴巴发苦地说着,“胡爷,我现在真没办法还账,五十万不是个小数目,您再给我宽限个一两年行不行?” 胡老大冷笑道,“宽限一两年?你也真好意思说得出口,一两年之后,可就不是五十万了!瞧把你紧张的,我也没说让你现在还钱呐!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你要是实在还不上钱,也可以用其他方式抵债嘛!” 王二爷好奇地问道,“什么方式?” 旁边的谢彬也竖起了耳朵。 胡老大睁开眼睛,转头看向王二爷,“哎哎,我听说你跟烧酒作坊那女人有一腿,兄弟你可真是福气不浅啊,家里的是个漂亮脸蛋,外面还有个玲珑身材,真是羡慕死哥哥我了!” 王二爷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只觉得手里的两千块滚烫非常,咽了咽口水道,“胡爷,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胡老大拍开谢彬捏着剃须刀的手,坐直了身子,盯着王二爷说道,“兄弟,你是知道我的,这么些年一直都是单身……” 王二爷不等他说完,立马把两千块钱还了回去,“胡爷,您这四千块钱就想让我把人家老板娘卖了啊,也太丧良心了!” 胡老大瞪了他一眼,“兄弟,你拿我当什么人了,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哪有买卖妻妾的,你这心可真脏!” 王二爷闻言长舒一口气,擦擦额头的冷汗,笑着说道,“您也不说清楚,吓我一大跳,还以为您打人家老板娘的主意呢!” 胡老大乐了,点点头道,“没错,就是!” 王二爷不由地呆在原处,“胡爷,您这……” 胡老大舔了舔嘴唇道,“最近哥哥我心里烦,需要找个人好好抚慰一下。我见过那烧酒作坊的老板娘,长得真的没话说,那身材,那脸蛋……只要你让我跟她睡一觉,你欠我的钱好商量,回头要是拮据了,我还给你匀一点,怎么样?” 王二爷表情僵硬道,“这、这怎么能成啊!先不提我觉得如何,烧酒作坊老板娘肯定不会答应的,我也不能强迫人家跟您睡觉呐!” 胡老大啧了一声,“兄弟,这个很简单,你找个机会,趁着你老婆不在家,约她过去……等到半夜差不多的时候,你假装起来上厕所,我悄悄溜进去,黑灯瞎火的,她也不知道是谁呀!” 王二爷瞬时面色大变,迅速摇头道,“不行不行,这事儿太浑蛋了!” 胡老大收起笑容,阴沉着脸道,“不答应也可以,你要做君子,咱们就按君子协定来办,年初你借了我五十万,现在十二月了,差不多一年,利息大概是二十万,加上昨天的两千,总共七十万两千,只要你把钱都还清了,就当我刚才放了个屁……但有一点,就今天一天,超过十二点,又是另外的算法!” 王二爷面色一白,“胡爷,我现在上哪儿给你凑七十万啊!别说是七十万了,就是七万,我也拿不出来!” 胡老大把两千塞到王二爷手里,寒声道,“那你还做个屁的君子!拿着钱回去跟你老婆孩子好好吃一顿,想办法把他们娘俩支走……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就去你家!” 王二爷顿时如遭雷击,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捏着两千块,低垂着脑袋离开了理发店。 胡老大鄙夷地看了看王二爷的背影,转头瞧了瞧镜子里自己的发型,撅了撅嘴,“行啦,差不多凑合就可以……哎哎,托尼,你那媳妇长得也挺漂亮的,要不要考虑一下也换个还债的方式?” 谢彬身子一僵,捏着剃须刀的手微微颤抖。 胡老大笑了笑,缓缓起身,对着镜子又照了照,“逗你玩呢!你媳妇那性子太泼辣,我可受不了!” 说完这句,他在矮柜的抽屉里翻了一下,找了支马克笔,踱步走出理发店,俯身在牌子上添了一行字,满意地点了点头,扭头朝着谢彬吹了个口哨,而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谢彬双目喷火地望着渐行渐远的胡老大,冷冷道,“这个玩笑可一点不好笑……另外,我是理发师,剃没剃完头,我说了算!” 第三十五章 他要留下来 警局里,常安听完谢彬的讲述,摸着下巴,不禁陷入了沉思,心中的疑惑堆成了山。 胭脂胡同七号大院里总共四具腔子,有两个已经被辨认出来,分别是王小龙他爸和王二爷,而床坑上的那两具至今没能核实身份。 按照谢彬的描述,其中的男尸应该是胡老大,但另外一具女尸明显不可能是烧酒作坊老板娘,毕竟他和老杨在8号之后见过对方……那么床坑上的无头女尸会是谁呢? 8号晚上王二爷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小龙他爸为什么会出现在王二爷家里? 王强的钱包为什么会在孙浩尸体身上? 还有那一块表…… 他这边正想着,实习刑警忽然开口问道,“这里面也没有孙浩啊,你讲了这么一大堆,都是些没用的废话,能不能直接点,你什么时候碰见孙浩的,他当时在干什么,或者准备干什么?” 谢彬面色尴尬地说道,“我回忆过去的习惯是这样的,必须要从头说起,中间不能断开,否则就讲不明白。” 实习刑警瘪了瘪嘴,“现在可没那么多时候等你慢慢回忆了,挨个回答我刚才的提问就行,先说说你是什么时间遇见孙浩的吧!” 谢彬仔细回想了一下,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应该是中午十二点左右,那会儿今日说法还没播出……” 常安此刻已经从沉思里退了出来,轻咳一声,接过话茬儿,“那就是中午十二点三十五分之前。” 实习刑警连忙拿起小本子,唰唰记下。 常安紧接着问道,“地点?” 谢彬立刻答道,“在烧酒作坊那边的胡同口。” 常安偏着脑袋看他,又问,“你去了烧酒作坊?” 谢彬点点头,“那胡老大太恶心,太龌龊了!我实在看不过眼,打算去跟烧酒作坊老板娘通风报信!” 常安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呢?” 谢彬缓缓说道,“我到了那边的胡同口,就看到孙浩气呼呼走了过来,然后就跟他打了个招呼,本想好言好语地聊两句,把心结解开,结果他以为我是要去数落他的,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 说到此处,他侧脸看向孙颖,无奈地叹了口气,“哎,老婆,你是没瞧见,孙浩他指着我的鼻子,恶狠狠地说我就是个癞蛤蟆,早晚要让你这白天鹅跟我离婚……我一气之下才回怼了两句,口气是重了点儿,但没有真要让他去死啊,只是发泄一下而已。如果我知道他这么听话,肯定不会说那么些的。” 孙颖又拿粉拳捶了他两下,骂道,“我平常让你嘴上积点德,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现在浩子死了,往后我还怎么跟你好好过日子……” 实习刑警见状叹了口气,劝道,“死者已矣,你们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相信孙浩也不希望看着你俩因为他真的闹掰。” 常安认真观瞧着谢彬脸上的表情,忽地问了一句,“那些都暂且放在一边,后来你跟烧酒作坊老板娘通风报信了没?” 谢彬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答道,“没有,我到烧酒作坊的时候,老板娘并不在店里,好像是出去了。” 常安嘴角微微上翘,继续问道,“8号晚上,你去过七号大院吗?” 这一次谢彬非常干脆地摇了摇头,“没有!8号晚上我在家里,跟我媳妇儿还吵了一架呢,怎么可能跑到胭脂胡同那边去呢?” 常安转头看向孙颖,“你们吵架是几点?” 孙颖想了一想,答道,“好像是十点左右,那会儿楼下的邻居还跑上来敲门拱火,说什么有本事别吵吵,直接动手……警官,你说这是什么人啊,哪有在人家小两口吵架的时候火上浇油的!” 常安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接,而是立刻追问了一句,“你们吵架之后,谢彬有没有出去?” 不等孙颖回应,谢彬抢先开口道,“没有,我一直搁家里待着,对吧……老婆?” 常安转头看向孙颖,后者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实习刑警此刻终于明白了常安这番询问的用意,盯着孙颖说道,“你昨天下午可不是这样说的,我没记错的话,你当时说的是自从8号晚上跟丈夫吵架以后,你就去了闺蜜家里住着,所以不知道孙浩有没有在8号上午之后去过你家……那么,到底是昨天你给了假口供,还是今天有意帮你老公做假证呢?妨碍司法公正,三年起步哦!” 孙颖被他一吓,面色立时白了几分,哆哆嗦嗦道,“没有……我没给假口供,也没做假证。” 常安突地转头瞪着谢彬,板着面孔道,“谢彬,你要是个爷们儿,就别拿老婆做挡箭牌,主动交代清楚!” 谢彬一咬牙,垂头说道,“警官,我确实在那天晚上去过胭脂胡同……但我什么都没干,当时想着如果王二爷真的和胡老大做出那等龌蹉事,我就立马上去揭穿,拍照留作证据,到时候不怕胡老大事后算账,说不定还真能让他给我免除一部分利息。” 常安冷笑道,“王二爷是杀猪的,力气很大,你就不担心当场揭穿以后,他俩揍你吗?” 谢彬也没细想,干脆地答了一句,“担心啊,所以我带了把剃须刀。我想的是,只要我到了那边,等着王二出来上厕所,胡老大一个人进了卧室,我就悄摸贴着墙边过去,把剃须刀架在胡老大脖子上,问他知错了没有,胡老大一害怕,肯定就跪下来说他错了,下次不敢了,然后我就能回家睡觉……” 常安砸吧两下嘴巴,看出对方这是在避重就轻,哼了一声,“事实上呢,你揭穿他俩的龌蹉勾当了吗?” 谢彬又一次摇了摇头,“没有,等我到了七号大院,却发现里面没人,心想肯定是王二幡然醒悟,并未按照胡老大说的去做,那会儿我跟媳妇儿吵架的怒气也消了,于是就回家睡觉,还做了个美梦呢!” 常安冷笑两声,并没有当场揭穿,而是侧脸看向孙颖,说道,“你可以先回去了,孙浩的案子如果有进展,我会立刻联系你的……至于你老公嘛,他要留下来,好好的配合我们调查!” 第三十六章 谁吐了 孙颖闻言眼泪嗒嗒,这回更不愿意离开了,坐在地上又哭又喊。 最后还是谢彬瞧着常安脸色不太好看,急忙出言规劝,谎称自己出门忘记了关火,这才把孙颖骗走了。 没了裹乱的,实习刑警和常安都松了一口气。 扣留谢彬的事情自然由实习刑警来办,常安还得到局长办公室汇报案情。 而这实习刑警毕竟是新人,以前在派出所的时候,也没怎么接触凶杀案,所以当他发现审讯室不够用了,顿时不知道该把谢彬羁押在哪里,彷徨无措。 案件相关人员肯定不能凑到一起,以免彼此串供,导致警方无法迅速查清事实。 平常凶案调查审讯,一般也就是锁定两三个嫌疑人,然后分时段把一些跟案件相关的人叫到警局,挨个挨个地审讯。但这起案件不一样,胭脂胡同那边有五个人头,六具腔子,还有一个完整的尸体。 最为关键的是,这起案件并非什么变态的连环凶杀案,虽然看上去大部分都是身首异处,但作案手法和工具略有不同。 就像同样是切水果,刀与刀又有不同,指甲刀就是没有菜刀好使。 这就导致案件相关的人员特别复杂,超市老板、饺子馆老板、谢彬三人都有重大嫌疑,那个现在还浑浑噩噩的张千也有可疑之处,再加上常安昨天在好景胡同附近逮着的贼偷,拢共五个人,需要五间审讯室。这还是昨晚他通宵给饺子馆服务员做了笔录,迅速将其打发走的结果,否则还需要再添一间。 警局不可能只办这一起案件,别的组还要审问案犯,一番磋商下来,昨晚实习刑警也就争取到了三间审讯室和一个小会议室,但眼下还需要一间用来安置谢彬。 他正犯难,凑巧老杨按着后腰迈步过来,瞥了实习刑警和谢彬一眼,打着呵欠问道,“怎么了?” 实习刑警把情况说了一遍,苦着脸道,“本来就够热闹的了,扫黄组今早又端了一个窝点,搞得现在上个厕所都要排队,更别说给谢彬找个单独的小房间了。” 老杨嘬了嘬牙花子,笑道,“这事儿好办啊,直接把他拷在常安办公室不就行了,等回头正式审过一遍,再决定后面怎么处置呗!” 实习刑警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立马伸手摸了摸后腰,却发现空落落的,这才想起之前已经把手铐用在了张千身上,侧脸看向老杨,眨了眨眼睛道,“我的手铐已经用了,要不您帮我把人送去常队办公室吧,我一个实习的,不打招呼就把人带进常队办公室有点不礼貌,您跟常队是老搭档,方便一些。” 老杨瘪了瘪嘴,“瞧你那怂样儿,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又没让你进去翻常安的日记……行吧,交给我了!” 说着,他很干脆地带着谢彬来到常安办公室里,将其拷在办公桌边上,正要转身离开,忽地瞥见最底下那个抽屉没关,低声吐槽了两句,而后俯下身子,想帮常安关上抽屉,却看到里面有个卷宗,仔细瞧了瞧上面的编号和日期,登时眼皮一跳。 老杨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合上了抽屉,表情严肃地警告了谢彬几句,随后紧皱眉头走出常安的办公室,快步上了二楼,来到局长赵利民的办公室门口,轻叩几下门板。 局长赵利民正一边喝着茉莉花茶,一边听着常安汇报,瞧见老杨来了,当即招了招手,让其赶紧进来。 常安扭头看了看老杨,然后回头继续对赵利民说道,“法医那边暂时还没把尸体带回来,就是想等您先去瞅一眼,毕竟这算是特别重大的刑事案件,肯定需要您到现场走一遍的。” 赵利民吐出两片茶叶,砸吧着嘴巴问道,“现场是不是很血腥?” 常安点了点头,答道,“七号大院是四具腔子,五个脑袋,饺子馆和超市则是各有一具腔子,可以说尸山血海,老杨都吓吐了。” 刚走到近旁的老杨不由地愣在原处,抠了抠脑门道,“我被吓吐了?” 常安耸耸鼻子道,“你就说你昨天吐没吐吧?” 老杨懵懵地说着,“吐是吐了,但我是在……” 他刚说了半句,常安立刻出言打断,“您瞧,他自己也承认了,反正您有个心理准备吧,场面确实不怎么好看!对了,您今早没吃卤煮吧?” 赵利民摇摇头,“那倒是没有,我早上不喜欢吃得太油腻……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常安呵呵笑着,“没吃卤煮就行,您办案经验丰富,什么大场面都见过,心理素质甩老杨十八条街,肯定不会吐的。” 赵利民闻言眉毛一扬,“那是必须的!老杨,不是我说你,遇事要淡定,你也是老刑警了,怎么还能被吓吐了,多影响咱警局的形象!应该像我这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二十多分钟后,局长赵利民面色发白地冲出七号大院,扶着警车哇哇呕吐。 老杨靠在院门外的墙壁边上,呵呵笑着,“原来这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学习了啊!” 局长赵利民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咬着牙,跺着脚,“在暖阳市居然敢犯下如此凶案,我一定要帮死者雪恨!” 其实他是因为在底下人面前丢了脸,所以才会这般咬牙切齿。 常安追了出来,看了看警车边上的污秽,故作惊讶地说道,“局长,您这是……” 赵利民摆摆手,“我没事,刚才是老杨吐了,我搁这儿教育他呢,也太不稳重了!” 老杨呆了呆,怔怔道,“我又吐了?” 常安啧了一声,“不要紧的,我们不会往外瞎传,没人笑话你……对了,局长,里头床炕上还有两具腔子,您要不要进去瞅一眼?” 赵利民很迅速地摇了摇头,“不用了,让法医赶紧把尸体弄回警局吧,尽快核实死者身份,查明真相!” 常安叹了口气,“我们也想尽快确定死者的身份,只是现在还有很多人没有更换过证件,系统里没有指纹,无法配对……局长,我需要更大的权限,最好可以调取全国的犯罪记录和指纹信息。” 老杨听到这里,眉尖微微一皱,忽然明白了常安为什么要一大早带着局长来到案发现场。 局长赵利民却是丝毫不知,点头应允道,“可以,我马上回去帮你申请,只要能尽快破案,什么都好说!” 就在常安想要感谢两句的时候,裤兜里的手机突地响了起来。 他摸出手机,瞟了一下来电号码,立刻接通,嗯嗯啊啊地回应了几句,而后挂断电话,抬眼看着老杨和局长赵利民说道,“交警那边打来的,说是已经帮我们找到王小龙他爸出事之前驾驶的汽车了……” 第三十七章 路怒(1) 四十多分钟以后,暖阳市南三环外某个修理厂内。 常安和老杨跟在一个招风耳交警屁股后面,跨步穿过前面的停车坝,来到一辆被千斤顶撑在半空的黑色轿车前面。 交警指着黑色轿车右后方凹陷下去的小坑,不紧不慢说道,“这是追尾造成的,瞧这碰撞痕迹,当时的车速应该是五十多码……因为市区监控系统升级,道路监控无法正常工作,所以我们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最初我是在西直门附近搜寻,毕竟当时能确定的就是受害人去过西直门,挨个查了一遍附近路边车辆的行车记录仪之后,总算找到了点线索。” 常安拍拍他的肩膀,一面检查黑色轿车,一面缓缓说道,“辛苦了,回头案子破了请你吃涮锅……跟这车相撞的是谁?” 交警摸出一个小本子,递给常安,轻声道,“那位车主叫陈述,住在好景胡同,职业是互联网企业软件工程师,那天加班到十二点,路过西直门的时候与受害人王刚的车辆发生了追尾事故,但两人都没有报警,看样子是选择私了。” 老杨歪歪脑袋,忽然插嘴问了一句,“车子是在西直门发生的车祸,为什么拉到这边的修理厂?” 不等交警开口回答,刚刚翻看完小本子的常安抢先说道,“这修理厂的老板跟王小龙他爸王刚是朋友,当天他们还一起喝过酒,车子也是这修理厂师傅开过来的……有一点很奇怪,当时王刚应该是酒驾了,否则不会拉到他朋友这边修理,而是由追尾的后车负责,那么问题来了,追尾的车主为什么不报警,最后选择私了呢?” 老杨撇了撇嘴道,“肯定是王刚给钱了呗,那什么追尾车主觉得报警太麻烦,还不如拿点赔偿,早点回家睡觉,所以就没报警嘛!” 旁边的招风耳交警一点头,“陈述就是这么说的。” 常安盯着车身凹陷处的些许白漆,不以为然道,“通常情况,大部分都会这么选择……但陈述不一样,他刚买了新车,还是攒了两三年工资买的豪华品牌,必然十分珍惜,剐蹭掉一点儿车漆都心疼得不行那种……” 老杨撅着嘴道,“问题是他追尾在先啊,能够拿点赔偿息事宁人,已经很不错了!” 常安摇了摇头,“如果王刚没有酒驾,陈述必定优先选择私了,但假设他知道了对方酒后开车,多半会得理不饶人,是要狠狠宰一刀的。然而,当时王刚身上没有太多现金,手机也是一个备用机……对了,老杨,昨天你不是审问了那个小毛贼吗,他有没有交代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作案的?” 常安沉吟片刻,皱眉道,“王刚那会儿应该还没喝酒,他去莲花河干什么?” 老杨摇头道,“不知道,那小毛贼只看到王刚在跟别人吵架,并没有听清说的是什么,也没看清那人的样子。就是一个擦肩而过的间隙,他便偷走了王刚的手机,得手后也不敢停留。” 常安琢磨了一下,双眼微眯道,“也就是说,追尾事故发生的时候,王刚没有手机,钱包里也没太多现金,那他怎么破财消灾呢?拿不到足够的钱,陈述怎么可能同意私了?” 老杨和招风耳交警不禁都愣住了。 是啊,私了的前提就是王刚有钱,否则根本没商量。 “刚才我是有点想当然了……这么说来,陈述有问题啊!”老杨感叹一声,随后转头看向还在检查车辆的常安,好奇道,“哎哎,你是怎么猜到的?” 常安轻笑道,“我只是假设了一下,如果我珍视的宝贝被人损坏了,我会是什么状态,然后根据王强之前讲的那些,推断出王刚身上没什么钱,两相结合,很自然就得出这桩交通事故私了可能性不大的结论。” 老杨拉长声调噢了一声,转向招风耳交警这边,正色问道,“陈述在哪儿?” 招风耳交警面色尴尬地答道,“当然是爱在哪里就在哪里……本来也只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再加上他们都已经私了,我们交警即便要追责,最多也是追究王刚酒驾,但这王刚……” 后半截的意思不言而喻,交警没办法去追究一个死人酒驾的过错,能让陈述配合调查已经很不容易了。 常安若有所思地盯着黑色轿车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今天是周末,肯定没有在公司,像陈述这种互联网精英,一般都是996,每周就这么一天时间休息。车子坏了需要修,修理需要时间,所以他只能今天去修车。新车肯定不会在王刚朋友汽修厂这种地方修理,联系一下4s店,立马就能知道陈述在哪儿了!” “还是你脑子转得快!”老杨朝着常安竖了个大拇指,随即向招风耳交警使了个眼色。 招风耳交警心领神会,迅速摸出手机,与局里的同事沟通了一下,很快便获取到了陈述轿车对应4s店的信息。 老杨粗粗扫了一眼4s店售后经理的手机号码,快速记下,而后用自己的手机拨了过去,简单交流了几句,确认陈述就在4s店的修理厂之后,让其拖住陈述,尽管没有说明具体案件,但也隐晦地表达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招风耳交警这边也联络了同事,迅猛展开布局,封锁4s店修理厂周边道路。 等一切都规划安排妥当了,常安和老杨快步返回警车里,发动汽车,朝着十公里以外的4s店修理厂极速驶去。 途中某个路口,常安瞧见红灯即将变绿,正要放下手刹,却被老杨拦住,不由地皱起眉头,“干什么?马上就要变绿了,别耽误我开车!” 老杨咳嗽两声,“这不还有几秒吗?开车切忌着急,宁等三分钟,不抢一秒……我就想问你个事儿,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常安斜眼看了看倒计时,焦急地说道,“那你快问啊!” 老杨又咳了一声,悠悠地问道,“常安,你这些天一见到李万就发疯了般地追捕,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三十八章 路怒(2) 常安愣了片刻,微微皱起眉头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老杨叹了口气,“常安,咱俩搭档快十年了吧,人生短暂,可没多少个十年,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 “行啦,怎么还念起歌词来了!”常安看了看后视镜里的其他车辆,语速飞快地说着,“我抓李万主要有两个原因,一则我跟他算是旧相识,不想这小子游走在法律边缘,最终酿成大错。二则我有一种直觉,李万与我们调查的案件有所关联,8号那晚他去过胭脂胡同,隔天早上又在烧酒作坊跟咱们碰面,一路逃跑,最后跳进了莲花河,还有我帮手机店维修师傅抓贼那天,他居然也在好景胡同附近……你琢磨一下,这是不是有点太巧合了?” 老杨不置可否,抽了抽鼻子道,“我猜还有一个原因。” 常安斜眼看他,面无表情道,“什么原因?” 老杨轻笑一声,直视着常安的眼睛说道,“你想翻旧账……常安,我刚才都说了,咱俩搭档十年,比好多夫妻的婚姻还要长,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甭跟我绕圈子,没那必要!” 常安听到翻旧账几个字的时候,面色陡然一变,也没在意老杨后面那半截话,有些不太高兴地说道,“你翻过我办公室了?” 老杨也不遮掩,坦坦荡荡地答道,“是你早上忘记把抽屉关上了。” 常安闻言沉默良久,直到后方车辆开始疯狂按喇叭,方才说了一句,“这事儿等有机会咱俩一起喝酒的时候再聊,先办案子吧!” 言罢,他也不等老杨回应,立刻放下手刹,一脚踩下油门,在一阵短促的喇叭声中,疾速蹿出,驶向另一条街道。 强烈的推背感陡然传来,老杨身子猛地晃了晃,好不容易稳住了,对着常安翻了个白眼,“安全驾驶懂不懂?你平常都挺稳重的,怎么一摸方向盘就这般急躁!” 常安觉着这话有点耳熟,当即踩了踩刹车,降了些许车速,余光瞟了老杨一下,“哎哎,王强是不是说过,他堂哥一摸方向盘就特别暴躁,喜欢狂按喇叭?” 老杨细细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好像有这么一回事,怎么了?” 常安微微一笑,“我大概猜到他俩是怎么追尾的了……坐好咯,我要加速啦!” 老杨还来不及开口追问,下一秒钟那推背感再度袭来,甩得他头晕目眩,胸口发闷,只得紧紧闭着嘴巴。 正当他俩赶往4s店售后维修厂的时候,原本坐在贵宾休息区玩手机的陈述突然起身,扫视四周。 距离他十几步之外的售后经理立刻紧张起来,慌忙避开对方的视线,假装忙碌着,刷刷填写表单。 陈述观察了一圈儿,瘪了瘪嘴,径直走到售后经理跟前,咳嗽两声,问道,“您好,请问厕所在哪儿?” 售后经理不敢抬头与之对视,用大拇指往旁边一指,也不言语,继续握笔填写表单。 陈述面色不悦地嘀咕一句,“什么态度,我花了几十万买你们家的车,就这服务啊,真是飘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进厕所里面,选了居中的小隔间,关上门板,哼哼唧唧地坐在马桶上,玩着手机,奋力挤出食物在肠道里跑完马拉松之后的崭新形态。 厕所外边,售后经理急忙叫来藏在贵宾室旁侧的两名保安,低声说道,“你俩守在这里,隔两三分钟进去一个人查看,瞧瞧那人还在不在里边,免得对方借尿遁了,咱们不好跟警方交代……我现在就到楼下,悄悄跟警方那边打个电话,让他们赶紧过来,正好趁着这人上厕所,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两名保安点头应下,还显露了一番自己的疙瘩肉,表示定会完成任务,不辱使命。 厕所里的陈述对此毫不知情,他正不停地刷着暖阳市热点新闻,目光在法治相关词条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他看得很入神,也没注意到隔一会儿就有人进来溜达,只是专心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等到翻看完所有这几天的新闻以后,陈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嘟嘟囔囔着,“怎么没有呢,不应该啊,交警都跑来问我了,肯定是发现了啊……管他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随即,陈述把手机揣进兜里,活动了两下酸麻的双腿,伸手从纸盒里扯出两格纸巾,瞧着前面那节边上有点不齐,不由地皱起眉头。 他这人有点强迫症,不论什么东西,都必须是整整齐齐的。如果哪件物品坑坑洼洼的,他就会难受得不行,必须要裁剪成方方正正的样子,否则情愿把东西扔进垃圾桶,也绝不将就。 陈述看着那格缺了边角的卫生纸,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嘬了嘬牙花子,当即沿着缺角处折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撕着。 嗞啦。 撕歪了。 陈述叹了口气,索性不打算再用前面那格纸巾,沿着两格纸巾之间的虚线,一点点撕着。 嗞啦,又撕歪了。 后面这一格纸巾也缺了个边角。 陈述不禁有些焦躁起来,将缺了角的那一边折了折,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撕了起来。 最后这一格纸巾倒也撕得四四方方,但只有指甲盖大小。 陈述闷闷地叹息一声,把手伸向纸巾盒,本打算再扯两格纸巾,却发现纸巾盒里空空如也,登时懵了。 他低头看了看那些被自己撕成碎条的纸巾,咬了咬嘴唇,又转而看向那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正方形纸巾…… 两分钟后,陈述打开小隔间门板,一抬头,就瞧见常安和老杨笑嘻嘻地站在小隔间门口,愣了一愣,讷讷道,“你们是?” 老杨伸出右手,用力地握了握陈述的手,哈哈笑道,“我们是警察,想找你了解点情况,现在方便吗?” 陈述眨了眨眼睛,“我刚方便完,就是忘了洗手。” 老杨歪头望了望陈述身后小隔间里满地的碎条,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瞧这状况,似乎你有强迫症啊……”常安啧啧两声,而后侧跨一步,远离了老杨和陈述些许,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冷冷说着,“洗手,搓干净了跟我走。这儿闲人太多,咱们换个清净的地方聊两句!别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附近五公里的街道都被临时管控了!” 第三十九章 路怒(3) 这4s店维修厂所在之处距离警局约莫二十多公里,不堵车的情况下,开车大概需要半个钟头的时间,倒也不算太远。 但常安并没有选择直接回警局,途中他拐了个弯儿,转到了好景胡同隔壁的烧酒作坊这边。 陈述看着人来人往的胡同,疑惑道,“这里清净?” 常安砸吧两下嘴巴,“真正的安静就是在闹市之中……” 陈述又问,“不都说警察问话是请人喝茶吗,那边明明有个咖啡与茶,怎么来这酒坊?” 常安白了他一眼,板着面孔道,“我喝腻了,换个口味不行啊!叨叨叨,废话这么多,是我找你问话,还是你找我问话呐?” 陈述立时不敢再多嘴,老实地跟个鹌鹑一样。 旁边的老杨咳了一声,猜出了常安转到酒坊这边的用意,压低音量问了一句,“你觉得七号大院酱肉缸子里那四个酒味人头跟这儿有关?” 常安点了点头,“我仔细想了一遍,发现那天老板娘的行为有些不对劲,似乎在遮掩什么,而且那天李万也来过酒坊,当天下午老板娘又把小工支走了……将这些细枝末节拼凑在一起,很难不对酒坊起疑啊!反正我们都出来了,找一个是找,找俩也不耽误,免得之后还要多跑一趟。另外,我不是说要请你喝酒吗,干脆就今天了,省得一直记挂着。刚才我已经给实习生发了短信,稍后他过来负责开车,咱俩可以敞开喝!” 老杨听他说完,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嗬,好家伙,你这一趟就把三件事都办了,效率挺高啊!” 常安一面举步迈进烧酒作坊,一面淡淡地说道,“不一定只是三件事,这隔壁就是好景胡同,说不得我待会儿还要去那边一趟,瞧瞧孙浩之前上班的地方……不着急,一件一件来,咱们把这追尾事故捋清楚了再说!” 说完这句,常安自顾自在酒坊门店的角落里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陈述赶紧过来。 他们三个刚刚落座,老板娘端着一大盆腌菜,撩帘而出,瞧见常安和老杨来了,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在围裙上面擦了擦手,勉强挤出一张笑脸,三两步来到三人跟前,微微躬身看着常安和老杨说道,“警官,你们又来调查失踪案了啊?” 常安摆摆手,“不是,之前给你的那张寻人启事也可以扔了,用不着啦。” 老板娘怔了怔,“人已经找着了?” 常安轻咳一声,“差不多吧……哎哎,老板娘,你这儿的特色酒是什么?” 老板娘笑了,指着柜台上方悬挂的几块小木牌,“这不挂着牌儿么,白干儿,山西黄,茵陈,莲花白都有,不过来我这儿买得最多的,还是烧刀子。” 常安一拍桌子,“那就给我们整几个烧刀子,再来几碟小菜,你自己看着搭配,尽快端上来便好。” 老杨舔了舔嘴唇,补充了一句,“酒从后院缸子里舀,味儿厚重一些!” 坐在常安和老杨对面的陈述也开口说了一句,“我不喝酒,把我那份换成格瓦斯吧!” 老板娘表情尴尬地看着陈述,“我这儿是大酒缸,没有饮料……” 常安曲指轻叩桌面,一锤定音,“给他的换成度数小一点的茵陈吧,大男人喝什么格瓦斯,招笑!” 陈述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老杨见他还想推辞,似笑非笑地添了一句,“老话讲,酒后吐真言,我们想听你说真话。” 陈述顿时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低垂着脑袋,不停地抠着指甲。 老板娘能把酒坊生意做得这般红火,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不弱的。她一眼就瞧出这里边有事儿,也不敢多问,很识趣地转身去了后院,给常安三人腾出空间叙话。 等她走了,常安重重咳嗽一声,盯着陈述问道,“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陈述抬头看向常安,努力压下慌乱的心绪,“不是因为追尾事故吗?” 呷了一口茶水的老杨乐了,笑着说道,“我们是刑警。” 陈述惊讶地啊了一声,张大嘴巴道,“现在刑警也管交通事故了?” 常安懒得跟他兜圈子,索性挑明了,“王刚死了。” 陈述咽了咽口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追尾了他的车,又没追尾他这个人……” 常安和老杨对视一眼,都看出陈述是在装糊涂,当即冷笑两声,“你紧张什么,我们只是来调查王刚生前行动轨迹,又没说人是你杀的。” 陈述顿时松了口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只是调查行动轨迹啊,吓我一跳……哎,其实交警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那家伙肯定出事了。” 老杨偏偏脑袋,问道,“为什么?他当时身体状况有问题?” 陈述摇头答道,“那家伙喝醉了劲儿都很大,龙精虎猛的,身体状况比我这加班狗强多了。我之所以觉得他迟早要出事,是因为他开车的习惯很不好!” 常安忽然插了一句,“酒驾是挺危险的,但应该不是这一点……他别你的车了?而且在那之前,他还狂按喇叭,不停地催促你快一点,对吧?” 陈述惊奇地看向常安,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警官,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别我车的时候还没到西直门,那条街道挺荒芜的,也没监控啊!” 常安眯着眼睛瞥了陈述一眼,记下对方知道街道没有监控这一点,哼了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换做科学一点的说法,就是物质守恒,但凡存在过的,肯定有迹可循!说实话,我们警方已经掌握了大量的证据,眼下来找你问话,只是走个过程而已。你说与不说,说多说少,影响都不大!” 陈述一听这话,登时冷汗直冒,眼帘低垂地盘算着,到底是立马和盘托出,还是再试探一番,看看警方究竟掌握了多少再做决定。 思来想去,他终究没有直接摊牌,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稳定心神,缓缓地说道,“警官,我不知道你们查到了些什么,但我一定尽量配合,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希望能够帮助警方查明真相吧!仔细想来,8号晚上真是有点曲折离奇,事情要从我下班那会儿说起……” 第四十章 路怒(4) 2014年12月8日,晚上九点一十五分三十二秒。 陈述低头看了看手表,轻轻叹了口气,今儿老板又拖延了十五分三十二秒,意味着自己回家又要少玩十五分三十二秒手机,差不多是一集动漫的时间。 他伸长脖子望了望四周,等到有人已经挎包离开公司,方才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时候,前台行政晚晚忽然拎着包走了过来,在陈述工位旁边站定,歪歪脑袋道,“述哥,听说你买车了,捎我一段呗!” 陈述愣了愣,疑惑道,“你住在海淀,我住在东城好景胡同,咱俩也不顺路啊?你平常不是跟颖姐一块儿走吗,怎么今天让我载你回去?” 行政晚晚撅了撅嘴,“你可真耿直……嗐,今儿下午颖姐就走了,好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这不我就落单了吗?” 陈述皱眉道,“下午就走了?出什么事了啊,这么着急?” “那谁知道……”行政晚晚撩了撩头发,压低声音说着,“不过我听说啊,好像是她弟弟出了什么事情,人在警局扣着呢,警察打来电话让她赶紧过去一趟,所以老板也不好不批假。” 陈述摇头叹道,“她也是拎不清,疼爱弟弟是没错,但不要影响到夫妻俩的感情嘛!” 陈述震惊地看了她一眼,啧啧两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晚晚扑闪两下大眼睛,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陈述的胳膊,“放心吧,我没有小弟弟,是独生子女。哎,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这会儿已经很晚了,也不好打车,你就捎我一程呗,拜托拜托!” 陈述看着晚晚娇俏的面庞,实在不好意思拒绝,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他俩这一番闲聊之后,公司已经没几个人了,电梯相对宽松许多,不用挤得一身臭汗。 下到负一楼停车场,陈述摸出车钥匙,轻轻摁了一下解锁按键。 哔哔。 十几步之外的一辆白色豪华轿车响了两声,车头大灯闪烁几下,像是一位娇滴滴的美女眨着眼睛。 行政晚晚登时双眼一亮,快步走了过去,看着白色豪华轿车洁净明亮的车身,赞叹道,“不错呀!比上不足,但比下绝对绰绰有余。这车可不便宜,你攒了很久吧?” 陈述摸了摸日渐稀疏的头发,笑着说道,“也还行吧,攒了两年而已……不算年终奖哦!” 晚晚满脸羡慕道,“还是你们做技术的赚得多,像我这种小前台,不知道要攒多少年才能买得了这车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微微蹲着身子,伸手抚摸车身。 陈述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拍开晚晚的手,歪斜着嘴巴道,“看到这车标了吗,别摸我……再一个,你那指甲太长了,跟练过九阴白骨爪似的,待会儿给我车子刮花了可该咋整?上车吧,丑话先说在前头啊,不许在车里面放屁,不许脱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今晚的油费按照公里数计算,回头记得微信转给我啊!” 行政晚晚听完这话,脸都绿了,气鼓鼓地瞪着陈述,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愤愤地踢了踢白色豪华轿车的轮胎,抡起自己的手提包,砸了引擎盖一下,而后昂首挺胸离去。 “哎哎,你这是干什么呀……”陈述根本来不及阻止,顾不得去追晚晚,急忙检查车子有没有哪里掉漆或者凹陷。 所幸设计这款轿车的人似乎已经考虑过这种情况,行政晚晚的暴躁攻击并未在车身上留下半点痕迹,轮胎也是毫发无伤。 陈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嘀嘀咕咕几句,随后拉开车门,坐进驾驶舱里,摁了一下点火键,轻踩油门,缓缓驶出停车场,开往好景胡同。 他因为是新手,又特别爱惜自己的车子,所以开得很小心,速度自然也是极慢。 其实这也是陈述有意为之,开得太快,别人就看不清他开的是什么车了,好比锦衣夜行。速度适当地慢一些,他便能收获许多路人艳羡的目光,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往常他都是直接回家,今天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绕了一截远路,来到了海淀这边。 陈述看了看车子的油量剩余和公里数,在心中快速计算出这一趟花了多少油钱,认真记录下来。 他觉着晚晚刚才生气,多半是因为自己不够专业,居然没有直接报价,所以想着测算一次,等到下回晚晚要是再让自己捎带一程,就能好好表现一番了。 想到此处,陈述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眼前浮现出晚晚崇拜自己的情景。 只是这美好情景很快就被一声喇叭打碎。 陈述顿时惊醒,看了看后视镜里的黑色轿车,微微皱起眉头,腹诽几句,抬眼看了一下前面的蓝色路牌,知道此处距离西直门不远,心说自己怎么开到这边的荒凉小道上来了,以后必须警醒一点,开车切忌不能分神……想着,他又转而回忆起考驾照时看过的那些事故教训案例,不停地在心中叮咛自个儿。 大脑转动得飞快,手脚自然就慢了。 跟在后面的黑色轿车再度疯狂地摁着喇叭,催促陈述赶快让开。 陈述被后车这么一激,反而生出叛逆心理,故意踩了一脚刹车,把速度又降下几分。 黑色轿车里的王刚打了个酒嗝儿,低低骂了一句“鳖孙”,强压下满腔怒火,耐着性子跟在白色轿车后面。他这会儿虽然喝了酒,但还保持着些许理智,头脑也算清醒,深知如果挑起事端,最后肯定是酒驾的自己吃亏,所以尽量忍着让着。 好不容易熬过单行道,王刚当即打了转向灯,猛踩油门,越过陈述驾驶的白色豪华轿车,打开车窗,伸出去一根手指,随即险之又险地从白色豪华轿车的车头处斜插过去,同时踩了一脚刹车,稳稳地停在路口的白线前面。 陈述吓了一大跳,急忙猛踩刹车,这才避免了两车相撞,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愤愤地盯着黑色轿车,咬牙道,“王八蛋,你给我等着,下一个路口必定给你个好瞧的……敢别我的车,真真是活腻歪了!” 第四十一章 路怒(5) 很多时候,只要消消气,也没什么大事儿,怕就怕两个人较劲,非要争一个输赢。 陈述就是如此,平常他也很和蔼可欺,无论甲方提出什么样的无理要求,他都是回复“行行好”三个字,卑微得如同街头乞儿。 可能是他今晚加班又被拖了十五分钟三十二秒,可能是行政晚晚暴躁地攻击了他的新车,也可能是被一辆破烂杂牌车挑衅……总之,陈述的怒火在这一刻猛然爆发,烧得他双眼通红,就像一头生气的凶兽,誓要将眼前的仇敌撕碎。 前边的王刚心情也不是很畅快,尽管他别了陈述的车,但积压了一路的窝囊气并没有完全发泄出来,盘算着如果后面的白色轿车胆敢报复,自己又该怎么漂亮回击,把今天忍受的所有一股脑全撒在对方身上。 凭什么总是自己忍气吞声啊! 此刻他俩心里都是如是想着,脸上的表情都很狰狞。 几秒之后,绿灯亮起。 陈述率先作出反击,他学着先前王刚那版狂按喇叭,还附赠了闪烁远光灯套餐。 王刚被后视镜晃了一下,火气腾地蹿上了头,哼哼着,“行行行……恁个信球,想跟我玩是吧?恁个哈巴狗也敢咬月亮,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今儿就让恁瞧瞧九莲山车神的厉害!” 他一面说着,一面快速松开手刹,猛踩一脚油门,驾驶着黑色轿车疾速蹿出,飞驰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陈述冷哼一声,“秋名山ae八六再快,也追不上坐在豪车里的夏树……呸,这好像反派的台词,蛮横别车的才是下流反派,我应该是为民除害的正义使者!” 言罢,他立刻把档位调到运动模式,随后用力踩下油门,迅速追上前面的黑色轿车,再度狂按喇叭,闪烁远光灯。 王刚瞥了一下后视镜,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些许,轻啐一口,将油门踩到底,待到速度提到一百以上之后,瞧了瞧后视镜里紧追不舍的白色轿车,又看了看前面西直门路口处的红绿灯,嘿嘿笑了两声,突地踩下刹车,转瞬之间就把车速降到了五十码左右。 跟在后面的陈述见此情景,登时大惊,慌张地踩下刹车,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再加上他平常也没用过运动模式,不清楚安全制动的距离是多少,结局自然可想而知。 嘭!一声巨响在西直门路口炸开。 王刚到底是老司机,迅速稳住车子,猛打一圈方向盘,急停路边。 而后面的陈述却是懵懵地又往前冲了十几米,方才反应过来,呼吸急促地把车子停在路边,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王刚推门下车,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白色轿车旁边,瞄了一眼坐在驾驶舱的陈述,啪啪拍打几下车窗,冷着脸吼了一句,“下来!” 陈述一激灵,慢慢摇下车窗,本来他此时已经怂了,但转头一瞧,发现王刚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再细细一闻,果然嗅到了一股酒臭,心中立马有了计较,大大咧咧地走下车来,斜眼看着王刚,“怎么啦?” 王刚一听这个,更加来气,“怎么了……你自己瞧瞧,把我的车撞成什么样子了!你会不会开车啊,考的是碰碰车驾照吗?” 陈述淡定地正了正衣领,不疾不徐道,“崩扯那些个没用的,你就说怎么办吧?” “嗬!好家伙,你这口气好像追尾的人是我一样……这事儿其实也简单,看你想怎么解决了,通常来说,要么选择公了,要么选择私了。选择公了的话,咱就在这儿等着交警过来,然后一起到事故快速处理中心定责,交警那边怎么判定,咱就怎么处理。” 王刚刻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咱们这起事故是谁的责任已经非常清晰了,我以为没必要再把交警叫过来。其实我是无所谓的,反正明天又不用上班……但瞧你这打扮,应该是办公室白领吧?如果你因为这事儿,耽误了工作,最后被辞退,那才是损失惨重,你觉得呢?” 按照他的想法,这时候陈述就该立马服软,低头认错,接着诚恳请求私了,赔偿一大笔费用息事宁人。 可出乎意料的是,陈述非但没有怯懦道歉,反而笑了起来,“那你觉得应该赔偿多少比较合适?” 王刚皱了皱眉,“怎么着也得两千块吧……” “少了!”陈述摇了摇头,冷笑道,“两千块只够去修理厂钣金补漆的,暂且不提误工费什么的,这车辆折损费用必须加上去,毕竟出过事故的与没有出过事故的二手车是两个价格!” 王刚瘪了瘪嘴,“那倒是也不用,我这车本来也是买的二手……” “但我这可是新车啊!”陈述嗤笑道,“你可能是误会了,我说的赔偿是你给我,而不是我要帮你支付维修费用。” 王刚怔了一下,惊奇地看着陈述道,“什么?你脑子没病吧,是你追尾了我的车,不是我撞了你那车子的屁股……呐呐呐,别想颠倒黑白啊,我车上可是有行车记录仪的!” 陈述咳嗽两声,语速缓慢地说着,“我车里也有行车记录仪,这不重要……其一,我并没有否认追尾了你的车。其二,在这起交通事故里,判定责任的主要依据也不是谁追尾了谁。” 王刚听得一头雾水,抓了抓脑袋道,“你东拉西扯些什么,判定事故责任不按照行车记录仪里的证据划分,难不成全凭你一张嘴?” 陈述摇了摇头,指着王刚的嘴巴道,“当然不是全凭我一张嘴,而是全凭你一张嘴……兄弟,你开车之前喝酒了吧?” 王刚身子一僵,连忙否认道,“没、没喝酒,我就只是喝了几瓶格瓦斯!” 陈述嘁了一声,“如果我不是经常喝格瓦斯,说不定还真被蒙骗了……那就是个饮料,根本不算酒类!干脆这样吧,咱们在这儿掰扯也没用,直接把交警叫过来吧!” 王刚听到对方要打电话报警,急声阻止道,“别别别!这点儿小事,咱们就不要在大晚上麻烦警察叔叔了,还是自己协商解决吧!兄弟,咱也别绕来绕去的,干脆一点……你到底想怎么着啊?” 第四十二章 银行卡流水证明 烧酒作坊内,陈述讲到此处,略作停顿,捧着茶杯浅浅舔了一小口,咂摸几下。 常安见他这般动作,猜测这前半截兴许是真的,还没讲的后半截可能含有编造的成分,他轻咳一声,不打算给对方太多时间思考,“所以你和王刚最后是怎么协商的呢?” 陈述草草结束盘算,慌忙答了一句,“还能怎么着啊,肯定是谈钱呗……警官,我也没讹诈他,毕竟我那是名车,还是今年的新款,原厂喷漆差不多两三千一个面儿,车辆折损也没真加进去,毕竟短时间之内我并不打算转卖,只是象征性地要了一点赔偿。” 老杨早就腻烦他这啰里啰唆的讲述方式,撇了撇嘴道,“扯一堆废话干啥,你这一点赔偿究竟是多少钱呐?” 陈述竖起一根手指道,“他之前对我竖了个小指头,轮到我反击的时候,自然也是向他竖了根手指。” 老杨皱眉道,“一万?要的是有点多了……” “不是一万,”陈述出声打断老杨的话,呵呵笑道,“通常赔偿都是物品原价的三到五倍,我那车子前脸撞了那么大一个坑,里面的零件什么的都有碎裂,在4s店维修更换的话,如果不算保险,零件全部原厂更换,加上钣金补漆,肯定是需要两三万块才行的。所以,我向他讨要的一点赔偿是十万块,已经打过折扣的,好说好商量嘛!” 老杨噗地一下喷出刚刚喝进嘴里的茶水,震惊地看向陈述,“好说好商量?你这一个追尾事故就要十万块赔偿,还是好说好商量?太离谱了,你咋不要一百万呢!” “那不行,我这车也就几十万,假如向他索要一百万赔偿就有敲诈勒索的嫌疑了……”陈述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当时王刚也像警官您这般,反问我为什么不要一百万,不断地出言讥讽,但我始终保持理智,没有跟他大吵大闹,最终以德服人,协商调解成功!虽然赔偿金额往下降了百分之二十,但总体结果还算满意。” 常安听完嗤笑一声,盯着陈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王刚同意给你八万块赔偿?” 陈述眼神躲躲闪闪,点了点头,“八万块,换得免于吊销驾照,算是便宜他了!” “便宜?”常安嘬了嘬牙花子道,“你们搞互联网的都这么大口气吗?你知不知道很多人一年的薪资加起来也不够八万呐?” 陈述不以为然道,“小地方的确有可能年薪达不到八万,但在暖阳工作的,一年的薪资加起来至少也该有十万块,否则就该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足够努力,为什么辛苦一年连十万都挣不到……” 老杨一听这话,实在按捺不住了,“胡说八道!薪资多少,与个人是否足够努力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你不过是因为比较幸运,能够得到还算不错的教育,找到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拿到一份还算不错的薪水,所以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你看看大街上的清洁工,他们每天起早贪黑,累得腰酸背痛,薪资却只有你的十分之一,是他们不够努力吗?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任凭你如何努力,也是没办法做成的。” 常安觉着这话太过消极,咳嗽两声,插了一句,“当然了,努力还是必须的,因为不努力,就连一点改变的机会都没有……努力过了,但不是抱着必须要成功的想法,平和地接受事与愿违,这才是大部分人的生活常态。幸运地能够富足一点点,就要懂得感恩,并且尽量多做些回报社会的事情,而不是以为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轻视别人的努力。扯得有些远了,咱还是回归正题吧……所以,最后王刚给你八万赔偿金了吗?” 陈述强装镇定地嗯了一声,“那家伙还算比较耿直,当场就给我转了八万,跨行转账手续费都没计较。我一看这么诚恳,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也就没有打电话报警了。” 常安表情玩味地看着他,追问道,“他用的是哪张银行卡给你转账的,是工商银行,还是建设银行?” 陈述迟疑了片刻,有些心虚地答道,“好像是建设银行吧,我的银行卡就是工商的……” 常安冷笑一声,也不着急揭穿,又问了一句,“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转入通知短信?” 陈述咽了咽口水,“我前两天清理手机存储垃圾,已经把那些短信都删掉了。” 常安没有就此作罢,而是坚持着,“即便删了短信,手机银行软件里应该也有流水明细吧,方便展示一下吗?” 陈述没有想到对方这么难缠,本以为只要编个逻辑通顺的说法就行了,此刻瞧见常安死咬着不放,汗都下来了,“哎哎,我手机里没有银行软件,网购都是在电脑上用u盾完成的,安全一些。” 陈述尴尬地笑了笑,“那什么……我才想起来,前些天测试公司软件不小心弄坏了手机系统,现在我这手机安装不了任何软件。” 常安把自己的手机往桌上一放,戏谑地看着陈述,不紧不慢吐出几个字,“用我的!” 陈述知道自己无法拒绝,磨磨蹭蹭地拿起常安的手机,悬在半空好一会儿,忽然道,“哎!我那个工商银行卡号是多少来着,最近忘性真大,连19个阿拉伯数字都记不住,身上又没带着钱包……” 老杨当即摸出手机,找到先前警局同事发送过来的陈述个人资料,划到银行卡号一栏,看着中间某串数字说道,“还好我们的同事心细,整理的资料比较详尽,我这儿不只有你的工商银行卡号,还有招商、农业、邮政……如果你说先前只是一时紧张讲错了,不是工商银行,咱也可以一个一个地查询,只要他给你转过钱,不管是八万,还是八千,总能查得到的。” 陈述脸上的表情瞬时僵住,似乎下一刻就要痛苦悔过,但他却是突然笑了起来,从兜里摸出一张折叠得四四方方的账单明细,轻轻放在桌上,“不用那么麻烦了,我才想起昨天去办理贷款,多打印了一份银行卡流水证明……” 第四十三章 打个赌 这不应该啊! 常安和老杨对视一眼,尽皆内心震动,不由地都皱起了眉头。 老杨一把抓起账单明细,认真地查看了一遍,确认上面的银行红章不是假冒的,又看了看流水明细,瞧见8号晚上果然有一笔金额为八万的入账款项,备注的是赔偿二字。 唯一比较可疑的是,转账方不是王刚的银行卡号,而是王强的银行卡号。 老杨砸吧两下嘴巴,怎么也琢磨不透,遂把账单放到常安面前,悄悄递过去一个眼神。 常安当即会意,仔细浏览了一遍账单,他又发现好几处疑点: 第一,这张账单明细只有十三条记录,瞧着像是最近刚刚办理的新卡,而事发当晚情况复杂,为了求稳,常人一般都会选择经常使用的银行卡,确保能够及时收到赔偿入账的短信。 可陈述却反其道行之,选择了一张不怎么使用的新卡……当然了,也可能凑巧他在事故发生时身上只带着那张银行卡,或者就是喜新厌旧,或者单纯就是顺手把那张卡拿了出来。 第二,转账方是王强的卡号,但当时王刚身上没有手机,他是怎么跟王强联系的? 第三,账单明细打印时间是昨天上午九点零三分,按照银行电脑开机速度推算,大概银行工作人员一上班,就给他打印账单了……这可能吗? 陈述似乎洞穿了常安的心思,笑着说道,“警官,你们应该去过王刚朋友的修理厂了,那么也就该知道他是用我的手机给他朋友打电话叫拖车的……等等,瞧你们的表情,不是漏掉了这一点吧?” 常安和老杨面面相觑。 他俩确实漏掉了这一点,不管是经验老道的老杨,还是思维缜密的常安,都因为急匆匆赶去修理厂,不小心漏掉了查询王刚求助朋友时所用的手机号机主是谁。 可能最初调查的招风耳交警也没想到这一点,只以为王刚随便找人借了一部手机,抑或干脆觉得那部手机就是王刚的。 毕竟交警询问王刚朋友时,对方也只是说确定是王刚打来的电话,并不会刻意提起那个号码是不是王刚本人的。 陈述悄悄扫了一眼常安和老杨脸上的表情,嘴角微微上翘道,“漏掉也是正常的,就像我经常也会敲出一些非常低级的程序错误,是人都有疏忽的时候嘛。” 常安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是啊,这家伙可是个软件工程师,数理逻辑比较强,怎么会没想到银行卡流水这些东西呢! 很可能对方早就有所准备,此时此刻的情景已经在脑中演练无数遍了,先前的怯弱心虚只是表演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后面的问话估计也不会顺利…… 一念及此,常安立刻决定暂停下来,微微笑着说道,“我先前都跟你讲过的,我们警方现在掌握的东西比你想象的更多,既然你不相信,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陈述愣了愣,愕然道,“赌什么?” “自然不可能是赌钱……”常安自信地说道,“今儿我不再问你什么问题了,也不要求你跟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现在就放你离开,但你很快还是会去警局,敢赌吗?” 陈述十分严谨地问道,“这个很快到底是多快?” 常安淡淡地答了一句,“今天之内。” 陈述顿时笑了,心说我待会儿立马回家,把门反锁,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出去,你丫绝对输定了! 他想也不想,立即应了下来,“没问题,但你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以配合调查为由,强行带我去警局。” 常安哼哼两声,“放心吧,我这人从不耍赖……你现在就可以走了,趁着老板娘还没把酒端上来,赶紧麻溜地滚蛋,不然一会儿真让你喝几个茵陈,恐怕你就要在这儿丢人了。” 陈述看了看常安,又侧脸瞄了一眼老杨,狐疑道,“我真可以现在就回家了?” 老杨耸耸肩膀,不言不语。 常安也是低着头,自顾自剥着花生,仿佛根本不在意陈述一般。 陈述见此情景,反而心里有些没底,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起身离开。 待他走后,老杨余光瞥了常安一下,低声问道,“费这么多功夫才把他逮着,怎么又放了?” 常安叹道,“之前也确实是我们有所疏漏,如果继续盘问下去,只是浪费时间,与其陷入被动节奏,不如另辟蹊径,打破僵局……你猜他回去之后,会先跟谁联系呢?又或者,他从这儿离开之后,会去什么地方呢?” 老杨拧着眉毛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忽地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看向常安,“你让实习生过来,不只是为了帮咱开车的吧?” 常安抿着茶水笑了笑,并不回答。 距离烧酒作坊五十米之外的奶茶店,实习刑警一边啜饮着柠檬水,一边望着烧酒作坊门口,瞧见陈述出来以后,迅速跟了上去。 陈述因为方才常安那番话,心里乱糟糟的,也没注意到身后跟着个尾巴。 他租的房子就在好景胡同,所以并不需要改用其他交通工具,腿着就能回家。 但陈述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乘坐公交车,远离了好景胡同,七拐八绕地来到了胭脂胡同附近的银行外面,偷偷瞄了一眼大厅,缓步走了进去,接连取了两三个号,坐在大厅角落里,焦灼地等待着。 不多时,一号柜台叫号轮到了陈述取的第一个号码。 陈述并没有起身,好似不曾听见一样。 紧接着,二号柜台开始呼叫陈述取的第二个号码。 陈述还是没有行动。 直到三号柜台那边广播响起,他才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三号柜台前坐下。 三号女柜员瞟了陈述一眼,随后快速收回目光,轻声问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三号女柜员保持着标准式微笑,“好的,这就帮您办理注销……请问,这里面的1378块是取出来,还是转入新卡账号?” 陈述似乎早就想到了对方会这般询问,迅速答道,“全部都取出来吧!” 三号女柜员笑着说了句“好的”,然后麻利地点出1378块,特意又用一个小纸条将钱捆好,放到柜台的凹槽里,温和地笑道,“这边已经全都给您办好,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办理的吗?” 陈述摇头说了个“谢谢”,把钱拿了过来,速即起身走出银行,拐进旁边的胡同里,扯开那个小纸条,缩头缩脑地环顾四周一番,而后看向纸条上面的数字——65。 第四十四章 密码 他以为查看纸条上数字做得很隐秘,殊不知自己已经暴露,一切都在警方的监视当中。 旁侧居民小区二楼上方,实习刑警举着新买的拍照手机,把镜头倍数调至最高,咔擦咔擦拍了好几张照片,模模糊糊能够瞧得见那张纸条上面的数字,随即传送给了常安,紧接着还发了条微信消息,“常队,要不要让同事去把那个柜员控制住,他俩肯定有事儿!” 烧酒作坊内,常安拿起手机一看,皱了皱眉,快速回了一句,“不用,单单是纸条上的数字,并不足以证明他俩之间有什么联系,女柜员完全可以说是自己平常习惯在纸条上标注数字……对了,他取了多少钱?” 实习刑警快步下了居民楼,不远不近地跟着陈述来到出租车站,低头回复着,“总共取了1378块,整个过程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对话很平常,就跟其他柜员跟客户交流一样。常队,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出租车站,再往下可能不太方便跟踪了,要收网吗?” 常安沉思片刻,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面跳动着,“不着急,等下他上车之后就不用跟了,你直接回来这边,反正他家就在隔壁好景胡同,腿着就能过去。” 实习刑警又问,“万一他不回家呢?而且我猜测纸条上的数字肯定是个暗号,搞不好是什么酒店房间号码,就这么让他自由行动,多少有点不稳当。” 常安立刻回道:“现在这种情况,他为了规避其他因素的意外,绝对会回家的,至于纸条上的数字嘛,的确可能是房间号,但不一定是酒店的……你先别管了,有些鱼就是要放了逮!” 实习刑警似懂非懂地发了个哦哦的表情,随即不再跟踪陈述,毫不停顿地路过出租车站台,绕到另外一条胡同口,驾车返回烧酒作坊。 常安则是退出聊天软件,点开手机应用商店,偏着脑袋看向老杨,低声问道,“资料上有没有关于陈述平常爱好的内容?” 老杨与他搭档多年,登时恍然,“你是觉得纸条上的65并非酒店房间号,而是游戏房间号?” 常安一点头,“抛开眼下根本不适合节外生枝跑去酒店这一点之外,陈述平常生活很规律,基本上就是两点一线,几乎不可能有时间跑去酒店跟别人幽会。而从他离开银行之后直接就扯开了纸条来看,以这种方式约定交流地点不是第一次了,再结合陈述的职业,在游戏里面开房间交流的可能性比较大一点,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喜欢玩哪种游戏。” 老杨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立刻给出了答案,“是三国杀……刚才咱们在这里谈话的时候,他曾摸出过手机,我看到那个手机壳上的图案就是三国杀里面的郭嘉,还有他扯谎说手机不能安装软件那会儿,不小心摁亮了屏幕,上面的屏保图案也是三国杀里面的人物。由此看来,他应该是很喜欢玩三国杀这个游戏,已经是爱不释手的程度。” 此时这加密房间里已经有两个玩家了,一个名叫陈述不成熟,另一个的昵称是南山南。 显然,那位叫陈述不成熟的玩家必定就是陈述本人,而另外那个南山南很可能是银行三号女柜员。 俩人一见有陌生人加入进来,迅即闭麦,不再多说半句。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诡异。 隔了约莫一分钟,名叫陈述不成熟的玩家在加密房间里发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房间密码的?” 常安嘴角向上一翘,转头对老杨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对方赶快联系警局里的同事联系游戏平台,锁定两个玩家的身份,而后慢腾腾地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不知道,猜的。” 这时候,昵称是南山南的玩家突然下线,连886都没发一个。 名叫陈述不成熟的玩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发了一句,“你是常安警官?” 常安眨了眨眼睛,回复道,“哟呵,你也挺会猜的啊!” “这还用猜……”名叫陈述不成熟的玩家索性打开了麦克风,气急败坏地说着,“看看您的昵称,平常的常,安全的安,太不像话了吧,哪儿有把自我介绍作为昵称的!” 常安本来很不喜欢跟人发语音,但此情此景只是打字已经无法准确地表达情绪,于是也把麦克风打开了,咳嗽两声,语气森森:“陈述,我早就说过,你的一切都在警方掌控之中,不要心存侥幸,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二十分钟之内,出现在我的面前,老老实实坦白,兴许还能争取宽大处理!听着刚才司机师傅的妙语连珠,你现在应该已经在半道上了,算算路程,最多还有十五分钟就可以到好景胡同,跑快点五分钟能赶过来的。好好想一想,机会就这一次了!” 其实这话只是诈一诈对方,他并无把握警局技术部门能够通过玩家账号找到实质性证据,也不清楚追尾事故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陈述极可能与王刚的死有关。 处理完陈述这边,常安看了看端着烧刀子和下酒菜缓步而来的老板娘,轻笑道,“您这速度够慢的啊!” 老板娘把烧刀子和下酒菜放在桌上,抬手擦了擦脸上的香汗,娇声说着,“我怕太快了影响你们聊天的心情,所以特意现炒了几盘小菜……您趁热尝一尝,给我点建议,回头卖得好了,我给您二位分红!” “分红就不必了,你敢给,我们也不敢收啊!”常安捏起筷子,夹了些许小菜放进口中,吧唧两下嘴巴,又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味道还不错,配着烧刀子正好合适!只不过,你这菜能不能卖得好,不仅要看酒菜怎么样,还得看老板娘你这人怎么样。” 老板娘愣了一下,她刚才那话就是在试探常安和老杨,如果对方认真提出建议,那就说明自己暂时还没被警方重点关注。 如果常安和老杨嗤之以鼻,不屑于提出建议,或者懒得与她搭话,那就说明事情已经到非常糟糕的地步,必须要尽快想办法应对。 但此时常安给出的答案很暧昧,既是认真给出了评价,又点出了酒菜和人完全切割态度,甚至还稍微警告了一番,意思是说我们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只不过没有戳破罢了,别再作死的边缘来回试探。 老板娘听懂了这些意思,呵呵笑着说了句“多谢提醒”,而后转过身子,很识趣地又退回了后院。 老杨目送她撩帘而去,举杯灌了一大口烧刀子,嘶哈嘶哈几下,斜眼看着常安说道,“现在没其他人,咱可以聊几句心里话了……” 第四十五章 照片 常安很清楚老杨这话的言外之意,他也没必要跟老搭档装糊涂,速即摸出手机,翻到孙浩女朋友发送的那张照片,递到老杨面前,“你先瞅瞅这个!” 老杨接过手机,低头一瞧,皱眉道,“这不是胭脂胡同口的饺子馆吗?” “拍照背景不重要,你再认真瞧瞧!” “哦……我知道了,这照片是有点问题,孙浩跟那女孩儿不太亲密啊,他俩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吗,怎么还分开点菜?” “也不是这个,孙浩和那女孩儿是不是男女朋友还有待查证……你仔细看看照片边角,有没有发现什么比较眼熟的东西?” 老杨闻言不由地在心底叹了口气,目光缓慢地移向照片边角处那只带着烫伤疤痕的手。其实,他拿到手机的那一刻就瞧见了,只是刻意回避,装作没看见罢了。 常安见他半晌没有反应,以为指点的不够明显,干脆用筷子戳了戳照片边角某处,“这下该看到了吧?” 老杨瞧他这般兴奋激动,莫名有些烦躁,“看到了,我又不是瞎子,使劲儿戳啥啊!待会儿你把屏幕戳破了,至少要吃半个月泡面,才能匀出闲钱更换屏幕,作孽啊!” 常安也没在意老杨说的作孽二字到底指的是什么,嘿嘿笑道,“先不提什么泡面了,你就说凭这照片,咱值不值得喝一个?” 老杨把手机还给常安,面色平静地抿了一口烧刀子,不紧不慢道,“这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一张情侣合照而已,又不是凶手犯案的证据……” 常安看他情绪一点都不高涨,也有些不开心了,指着照片叫嚷起来,“什么叫一张情侣合照而已,你看清楚了吗,这边角上的手,这手上的伤疤……那个人又出现了!” 老杨拧着眉毛道,“有话好好说,你喊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你是刑侦队长,稳重点行不行?” 常安也知道自己此刻有点失态了,深呼吸一下,压低声音说道,“老杨,我是刑侦队长,但我也是丈夫、儿子、父亲,这种时候……你叫我怎么能稳得住!” 老杨一边吃着小菜,喝着小酒,一边语气平缓地说着,“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当中,公是公,私是私,绝对不能因为私事滥用职权!” 常安没听明白,紧皱眉头道,“我什么时候滥用职权了?” 老杨哼哼两声,“最近你发疯一样追捕李万,不就是因为这事儿吗?还有昨天晚上……胭脂胡同出了那么大的案子,莲花河也有命案,局里的同事都忙得没时间睡觉,你在干什么呢?” 常安辩解道,“我已经讲过几次了,追捕李万是因为我觉得他跟最近的案子相关……昨晚局里同事忙了个通宵,我也没闲着,安排统筹很是详尽,不曾有半点纰漏,难道做得还不够吗?” “你要是全副心思都在案子上面,会漏掉调查王刚求助朋友所用手机是谁的吗?”老杨板着面孔说道,“另外,你觉得李万与这些案子有牵扯,那只是推测,你有证据吗?我们办案子讲的是证据,不是你觉得!” 他这话说得很严厉,常安不禁有些恼火,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怎么没有证据?你也看过自助银行监控拍下的画面,那小子8号晚上躲开我们以后,并没有离开胭脂胡同,凌晨还在自助银行里手舞足蹈,你敢说这里面没问题吗?” 老杨嗤笑一声,“深夜在自助银行蹭空调的绝对不止他一个,好多穷困潦倒的都干过这事儿,你要不要把那些人都逮起来?自助银行监控拍下的画面只能证明李万当天晚上在胭脂胡同,根本不能作为与命案有关的直接证据!办案子一定不能添加自己的主观想象,这话可是你说的!” “主观想象?”常安猛然灌了一杯烧刀子,重重地将杯子放在桌上,“按你的意思,我刚才给你看的这张照片也是我的主观想象呗。” 老杨也喝了一大口酒,满脸潮红道,“难道不是吗?上面就一只手,连张正脸都没有,能说明什么?” 常安听了这话,气极反笑,“老杨,你现在越来越古板了,不是非要拍到正脸才算证据,只要有独一无二的特征就可以证明身份……哎哎,你能给我再找出第二个这样式的烫伤疤痕吗?” 老杨黑着脸道,“好!就当你说得对,这张照片里的人就是那个人,那又怎么样呢?你能证明那个人犯案了吗?常安,事情都过去一年了,你怎么还学不会接受现实呢?” “接受现实……”常安怒视着老杨,沉声道,“来,你告诉我,什么是现实?一年前我就说过那人绝对有问题,你们都不相信,到了现在,他又出现了,你还是不相信!到底是我不肯接受现实,还是你们不肯承认自己之前错了!” “我错了?”老杨一拍桌子,愤愤道,“我昨晚为了帮你逮人,深夜冒险扭伤了腰,你居然说我错了……常安,你为了那件事已经魔怔了,私人的情绪影响了你的判断,所以昨晚才会那么莽撞,做出分头追捕的错误决定!如果你稍微理智一点,就应该知道先跟总台汇报一下,调来附近派出所的民警,或者从胭脂胡同那边抽调几人,冷静布局,而不是像个愣头青一样横冲直撞!” “当时情况那么紧急,哪有时间慢慢布局……”常安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双眼通红,“再说了,如果你觉得我做的决定是错的,当时就该提出来,而不是现在翻旧账!” 老杨按着因为刚才拍桌子而被牵扯得隐隐作痛的后腰,语气生硬道,“现在不是我想翻旧账,而是你放不下过去!” 常安又灌了一杯烧刀子,“我当然放不下了……老杨,我媳妇死了,我妈死了,我那还没跟我见面的孩子也死了!要是你换做是我,你能放得下?” 第四十六章 分歧 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老杨在心底叹息一声,沉默地盯着满脸愠怒的常安看了一会儿,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是人都会死,我媳妇儿也死了,沈翠的老公也死了,哪家没点儿糟心事……” 常安冷着脸道,“那不一样,你媳妇儿和沈翠的老公死因很清楚,但我媳妇儿和我妈死得不明不白,他们是被人害死的!” 老杨又皱起了眉头,“什么不明不白,去年法医已经给出了非常详尽的检验报告,你媳妇儿自杀一尸两命,你妈也是因为愧疚才从窗户跳了下去……常安,你要学会接受,别沉浸在悲痛的过去,这样只会害了你自己!” “不是!我媳妇儿我了解,她手上划个小口子都怕疼,怎么可能自杀!就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也不会选择自杀,当时肯定有人去了我家!” “别扯淡了,痕检来来回回搜查了十几遍,门窗都没有被撬的痕迹,现场也没有其他人的指纹……是你自己说的,证据守恒定律!如果真有人去过你家,怎么可能没留下一点证据?” “有证据啊,电梯监控都拍到那个人手上的伤疤了,是你们不相信而已!” “我去年就帮你查过了,那个人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你媳妇和你妈死的时候,那人已经上飞机了,你家距离机场二三十公里,怎么可能是那个人犯案!常安,你醒醒吧,不要成天都想着这事儿,把自己整得疯疯癫癫的……家属院闲话满天飞,就连局长都找我问过几次话了,要不是我一直帮你解释,你早就被调离岗位了!哎,你没发现邻居一见到你都特别沉默吗?” 话说到这份上,老杨索性不再遮掩,“你天天下班拎着一袋橘子回去,装作你媳妇儿和你妈都还活着的样子,谁看了不膈应?谁敢跟你说话?局里安排的心理咨询,你也敷衍应付,有病就要治!” 常安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谁有病?我很正常,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要是觉得我心理有问题,大可以申请换个搭档,别委屈自己!” 老杨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咋咋呼呼的干啥,我是在跟你谈事实,不是跟你比谁声音高、嗓门大,就你对,别人都是错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还跟我急眼了!” 常安冷笑道,“就你这窝囊劲儿,也就我愿意跟你搭档,还教训起我来了……” 老杨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当即转身离开,只不过没走几步,又退了回来,闷闷地坐下,灌了一口酒,“就算要换搭档,也得办完案子走流程,现在想把我气走,一个人独断专行,门都没有!” 常安撇了撇嘴,也没再出言讥讽,其实刚才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了,窝囊二字太伤感情。而且他也知道老杨说那些话,出发点是为了他好,只不过面子思想作祟,让他道歉认错绝无可能。 老杨也觉着自己没错,顶多就是措辞稍微不太温和,更不可能热脸贴冷屁股。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面色阴郁地喝了一会儿酒。直到桌上的碟子和酒杯都空了,老杨才问了一句,“还喝吗?” 常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喝个屁,差不多就行了,咱到这儿来又不是真为了喝酒,把人家晾在后院这么久,是该叫出来聊一聊了!” “就这么聊,她肯定不老实,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看你们绕来绕去地试探……”老杨嘟囔了一句,突然伸出右手,从常安脑袋上薅下来几根头发。 常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怒道,“你干嘛啊?” 老杨把常安的那几根头发放进自己的酒杯里,低声解释说,“七号大院不是有四个酒味人头吗,我诈一诈她,就说喝酒喝出了头发,她一心虚,也就都招了。” 常安皱了皱眉,“太缺德了吧……还有,你怎么不用自己的头发?” “这有什么缺德的,如果不是她做的,到时候咱跟她说对不起啊!”老杨揉了揉红糟糟的鼻子,“我这的头发比较珍贵,你脑袋上毛多,薅几根不打紧。” 常安一时竟无法反驳。 老杨见他不反对,当即一拍桌子,高声喊了一句,“老板娘,出来一下!” 原本缩在后院的老板娘听闻过后,立马钻了出来,满脸堆笑道,“二位警官,可还满意?” 老杨哼哼两声,阴阳怪气道,“那可太满意了,喝酒喝出了赠品,老板娘你挺会做生意的啊!” 老板娘愣了一下,疑惑道,“什么赠品?” 常安指了指老杨酒杯里的头发,板着面孔道,“你这酒里怎么会有头发呢?食品安全不合格啊,正好今天我们在这里,就彻底给你来个大检查吧,看看你这酒坊还有什么地方不干净,酒缸里到底掺杂了些什么东西!” 说完这句,他也不等老板娘回应,立刻站起身来,作势就要往后院走去。 老板娘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拦下,“哎哎,警官,检查院子没问题,但你要有正当的理由啊!” 老杨嗤笑道,“都喝出头发来了,这理由还不够正当吗?” 老板娘笑了,歪着脑袋问道,“头发在哪儿呢?” “嘿,你这忘性真大,属鱼的吗……”老杨啧了一声,拿起自己的酒杯递给老板娘,“你自己瞅瞅,这里面的是什么?” 老板娘接过酒杯,呵呵一笑,“两位警官看岔了,这不是什么头发,而是几根粮食根须,你瞧……” 说着,她竟用手指拈起那几根头发,直接喂进自己嘴里,“这是能吃的东西,没什么影响。” 老杨和常安都呆住了,实在没想到老板娘会如此应对。 常安咳嗽一声,“即便是能吃的,但也说明你这酒没处理干净……” 老板娘自打开办这家酒坊以来,遇到过不少类似的事情,好些无赖为了不给酒钱,往盘子和杯子扔虫子都有,故而并不慌张,面色镇定道,“敢问两位警官,什么算是干净?” 老杨斜眼看她,答道,“自然是没有什么杂质污垢,就算整洁干净。” 老板娘摇摇头,“每个人对于杂质污垢的定义都不一样,你们觉得刚才那几根粮食根须是杂质污垢,但在有些顾客眼里,那就是酒的一部位,喝的就是这么一个自然风味!” 老杨嘬了嘬牙花子,明知对方是在狡辩,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证据都没了,到底是毛发,还是根须,无法验证,只得拧着眉毛问了一句,“那你觉得什么算是干净?” 老板娘娇笑着答道,“要我说嘛,当然是眼不见为净!” 老杨顿时语噎,本来还准备以查验是否干净为借口搜查,结果被老板娘这一句完全堵住了。 旁边的常安却是忽然笑了起来,目光钉在老板娘的鞋子上面,“说得好,没看见就算干净,那么看见了就可以说不干净吧……来,来,老板娘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这鞋子为什么如此不干净呢?” 第四十七章 绣花鞋 老板娘闻言低头一瞧,登时僵住了,额头直冒冷汗。 她脚上这一双是老暖阳绣花布鞋,颜色鲜红,做工精细,面上也挺洁净的,没什么尘土,但就是鞋子边沿处沾上了些许污糟糟的酱料。 老杨循着常安的目光看去,也瞧见了老板娘鞋子上的酱料,立时抬了抬眉毛,轻笑一声,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有本事你把鞋子也吃了啊。 老板娘咽了咽口水,尴尬地说道,“哟,这鞋怎么弄脏了,我都没注意到,还是警官您眼尖心细……” 常安冷笑一声,“别跟我扯这些,你就说鞋子上的酱料是怎么来的吧?” 老板娘勉强挤出一张笑脸,“嗐,这还能是怎么来的,不就是我做酱肉的时候不小心蹭上的呗。” 老杨紧接着问了一句,“你还做了酱肉?在哪儿搁着呢,能不能带我们去瞧瞧啊?” 老板娘吞吞吐吐地答道,“那什么……都送人了,没法带您二位去瞧。” 老杨追问道,“送谁了啊?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 老板娘憋了半天,实在编不下去了,咬了咬嘴唇道,“不是,就这鞋子上面沾了一点酱料,至于这般刨根问底的吗?我把酱肉送给谁了,那是我的个人私隐,就算您二位是警察,也管不着吧!” 常安哼了一声,冷冷道,“如果真是送酱肉,那我们确实管不着,但你送的可是人头啊!老板娘,你最近去过王二爷家了吧?” 老板娘听到人头两个字,惊了一跳,迅即摇头答道,“没有,我跟他不熟,没去过他家……” “不熟?”老杨直视着老板娘眼睛,干脆摊牌了,“可据我们调查所知,你跟王二爷很是亲密,关系不一般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你俩会一起去酒店开房,别告诉我,你们只是在里面交流怎么做酱肉啊!” 实际上,警方还没查到王二爷和老板娘的开房记录,准确地说,应该是还没来得及调查王二爷的社会关系。 警方是昨天发现七号大院里出了命案的,今天早上理发店老板谢彬才透露出王二爷和酒坊老板娘的关系,相隔时间太短,很多工作还没正式展开。 老板娘却是对此毫不知情,她听到警方已经查到了开房记录,心里防线瞬时崩溃,“哎哟喂,瞧您说得多不好听啊,什么叫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我和他去酒店约会拢共就三次!” 老杨偷偷朝常安飞了飞眉毛,满脸得意。 常安白了他一眼,而后侧脸看向老板娘,声音冰寒地又问了一遍,“所以,最近你去过他家吗?” 老板娘知道再也瞒不住了,只得老实交代:“我是9号晚上去的,也就是您二位第一次来酒坊这儿寻人那天晚上……” 常安打开手机录音软件,继续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老板娘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开口说道,“您二位既然提到酱肉,肯定已经发现了缸子里的人头,而且多半也是查出了那几个人头在酒里泡过,所以才找到这儿来的……没错,酱肉缸子里的四个人头确实是我扔进去的。” 老杨歪歪脑袋,皱眉道,“哎哎,不对啊,酱肉缸子里总共有五个人头,你少说了一个!” 老板娘面色一变,声调陡然提高了两分,“你们不能这样啊,我就往里面扔了四个,可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脑袋上扣!” 常安咳嗽两下,“我们从来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多余的不管,你就先说说那四个人头是怎么回事!” 老板娘叹了口气,轻声说道,“9号早上,我刚起床洗漱完,催着小工饭盆子赶紧给附近超市、饭店送来的酒缸子装酒,谁知他打开酒缸盖子一看,里面居然漂着几个人头……我担心这事儿会影响酒坊生意,没敢报警,并且吩咐饭盆子暂时不要声张。为了安全起见,还给了饭盆子一笔钱,让他提前返回老家。” 她刻意把人头数量说得笼统一些,转而重点描述之后发生的事情:“下午送走了饭盆子,我一个人待在酒坊里盘算,觉得人头一直留在我这儿风险太大,必须想办法送出去……思来想去,最后我选择把人头扔到七号大院里,栽赃嫁祸王二那个畜生!” 常安想起谢彬说过的话,眯着眼睛问道,“你知道王二和胡老大之间的龌龊勾当了?” 老板娘惊奇地看着常安,“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是了,什么都瞒不过你们!哎,也怪我有眼无珠,竟然跟了王二这个畜生!” 老杨顿时来了兴趣,抓了把炒豆子,一边吃着,一边侧身看向老板娘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从哪儿听说他俩之间有龌龊交易的?” 老板娘苦着脸说道,“要是有人给我通风报信,那还好了,至少我还能有个准备,也不会大晚上担惊受怕的!” 老杨一听就知道这里面有故事,砸吧两下嘴巴道,“展开说说!” 老板娘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8号下午,王二给我发消息,说是他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了,让我过去陪陪他……我听完气坏了,拿老娘当什么人啊,要我跟他睡在他和他老婆睡过的床上,怎么可能!我当时就跟他说,要么他过来找我,要么咱们一起去酒店,别想着老娘送菜上门!” 老杨眨了眨眼睛问道,“那你们最后是去了酒店,还是选择在这酒坊里面约会?” 老板娘又叹了口气,“王二最近很拮据,去酒店消费不起,所以最后选择晚上到酒坊这边找我……为此我还特意放了饭盆子半天假,让他晚点回来。如果早知道王二没安好心,我怎么着也要把饭盆子留在酒坊,好好教训一下那两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常安听到此处,忽地插了一句,“既然你事先不知情,那又是如何逃过王二爷和胡老大算计的呢?” 老板娘抿了抿嘴唇,一脸羞愤地说道,“都是侥幸,也可能是老天看不过眼,不想让我被那俩畜生糟蹋,所以才让我发现了他们的龌龊勾当。回想起来真是惊险,事情要从那晚关了灯之后说起……” 第四十八章 下套 2014年12月8日,晚上九点。 寒风阵阵,夜色凄迷。 老板娘把酒坊前后收拾妥当,回到屋中,瞧了眼坐在床炕边上唉声叹气的王二,一边解开发绳,一边扭臀走了过去,“怎么了?你今儿自打来到我这儿,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王二爷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怎么开口啊,总不能说我欠人家钱了,你能不能将就一下,跟别人睡一觉,帮我偿债吧……这也太浑蛋了! 他又叹了口气,伸手关了灯,往床上一躺,“甭瞎想,歇着吧,挺累的。” 老板娘撅了撅嘴,也没再追问,她知道王二爷的屠宰场最近生意不好,亏了许多钱,心情糟糕也是正常的,于是爬上了床,紧靠着王二爷躺下,柔声道,“你是不是又欠了新债?” 王二爷摇头道,“没有,现在都是别人送我钱花,不用借……” 老板娘白了他一眼,“一天天就知道吹牛,实在不行你就把屠宰场关了,之前欠的债慢慢还,省得旧窟窿没补上又添新坑,咱一起想办法,总能熬过去的。” 王二爷翻了个身,哼哼着,“说得轻巧,关了屠宰场,我往后吃什么啊!我欠的债,我自己想办法偿还,你别管了。” “行吧,但愿等到别人追债往你身上泼油漆的时候,你还能这么硬气。这欠了的债,总归是要还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老板娘轻声嘀咕两句,心说都这节骨眼儿了,还这么大男子主义,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忙活了一天,也很疲惫,所以没有继续跟王二爷掰扯,侧卧着闭目休息。 王二爷感受到背后温热均匀的气息,以为老板娘已经睡着,又把身子翻了过来,看着老板娘娇俏的面庞、玲珑的曲线,暗自叹息。 王二啊王二,你本来已经对不起自己的媳妇儿了,现在还要对不起另外一个女人,真是作孽呐!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缓缓地坐了起来,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一咬牙,下了床,轻手轻脚地往外挪步。 老板娘其实压根就没睡着,听到王二爷下床,忽然出声问了一句,“你干嘛去啊?” 王二爷惊了一下,心虚地答道,“白天喝酒喝多了,肚子不舒服,我去一趟厕所,你自己先睡吧……” 说完这句,他就快步跨出屋子,来到院子角落里,摁亮手机屏幕,打开短信,犹豫着要不要跟胡老大联系。 直到这会儿,王二爷还没有把自己和老板娘改在酒坊约会的事情告诉胡老大,他原本想的是反正现在家里没人,胡老大去了那边扑个空,也就回去了,这事儿自然拉倒。 但刚才老板娘那一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提醒了他,就算今晚应付过去了,可这胡老大没有得逞,也不会罢休的,一味躲避确实不是办法,故而他才从床上爬了起来,一个人溜到院子里来。 只不过真到了要下决心的时候,王二爷又有些惴惴,万一被老板娘发现了该怎么办呢? 他这边踌躇不决,却没注意到老板娘也下了床,还顺手从桌上果盘里拿了把小刀,蹑手蹑脚地藏在了客厅房门背后,屏息静气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约莫过了几分钟之后,王二爷把心一横,正打算给胡老大发条短信,却先一步收到了对方的讯息。 短信的内容只有短短几个字,“开门!我就在酒坊外边!” 王二爷怔了怔,凑到院门近前,透过门缝瞄了一眼外面,果然瞧见胡老大缩着脖子等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打开院门,探出脑袋问道,“胡爷,你怎么来这儿了?” 胡老大冷笑道,“早就料到你小子要耍滑头,我提前留了一手,在你手机里装了个高科技,精准掌握你小子的行踪轨迹。” 王二爷闻言瞬时瞪大眼睛,“你在我手机里安了定位器?什么时候做的手脚?” 说到此处,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神狠厉地盯着王二爷,“你最好乖乖听话,不要有其他不该有的想法,否则有你好瞧的!” 王二爷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发抖,“胡老大,你竟然敢给我下套!” 胡老大戏谑道,“你以为老子的钱是那么好借的,不用抵押车子,也不用抵押房子,直接就给你几十万?你要觉得我坑了你,这事儿很好办,现在立马还钱,只要你偿清欠款,你让我滚着回去都行!” 王二爷陡然攥紧了拳头,满脸愤怒地与胡老大对视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又松开了拳头,垂头叹气。 胡老大见他这般窝囊,讥笑两声,“闪开!外面太冷了,我得赶紧进去躺着暖和一下……” 王二爷苦着脸道,“你进去躺着,那我上哪儿去啊?” 胡老大瞥了他一下,“你回家躺着去啊,反正你媳妇儿也已经回去了,待会儿指定要给你打电话查岗……” 王二爷懵了,紧皱眉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媳妇儿回家了?” 胡老大嗤笑道,“别瞎想,我可没机会给你媳妇儿的手机安装高科技,只是先前去胭脂胡同找你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进了你家院门,除了你媳妇儿,还能是谁?” 王二爷听完砸吧一下嘴巴,暗道莫非是王刚已经劝好了,但为什么媳妇儿是一个人回来的,没把孩子也带上呢? 胡老大看他呆在原地,瘪了瘪嘴,伸手推开院门,抬腿迈了进来,“杵着干嘛,赶紧让开,别耽误老子的正事儿!” 王二爷被挤到了旁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速即抬头望着胡老大的背影,有些难堪地说道,“胡爷,待会儿她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你是我啊!” 胡老大一面喜滋滋地跨进客厅,一面转头对王二回了句,“知道,废什么话……我就进去躺一会儿,早上天不亮就走!” 言毕,他正欲扭转脖子,回过头来,却瞟见客厅房门背后一道寒光乍现! 第四十九章 一个小问题 噗! 一泓血红飘起! 胡老大惨叫一声,捂着胳膊仓皇退出客厅,面色发白地看着手握小刀的老板娘,声音颤抖道,“你、你要干什么?” 老板娘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渍,怒极反笑,“你不是想进来躺一下吗?老娘让你躺个够,干脆别起来了!” 说着,她捏着小刀,追出客厅,作势又要朝着胡老大挥刀。 胡老大登时大惊,慌忙冲出院子,丝毫不敢停留,捂着胳膊狼狈逃走。 虽然论武力,十个老板娘也不是胡老大的对手,但眼下形势不同,老板娘突然袭击那一下,已经让胡老大吓破了胆,再加上做贼心虚,胡老大担心老板娘嚷嚷起来,将附近的街坊邻居惊动,到时候自己就很难脱身了。因此,他才没有作出一丁点反击,果断选择迅速离开。 老板娘见胡老大跑了,顿时松了口气,她毕竟是个女人,这种时候不可能不害怕,刚才做出那般狠辣姿态,已经很不容易。 王二爷傻愣愣地看着老板娘,实在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此刻肠子都悔青了,勉强地挤出一张笑脸,凑到老板娘面前,结结巴巴地说着,“那什么……你听我解释……” 老板娘不等他说完,举起小刀,面色铁青地看向王二爷,泪水不由自主地盈满了眼眶,“王二!你是个畜生啊!” 王二爷深知老板娘的性格,此时自己若是不解释清楚,以后就没机会了,他不退反进,伸手抓住那把小刀的刀身,顾不得手掌鲜血淋漓,拽着老板娘进了客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压根就没答应那浑蛋,是他在我手机里装了定位器,自个儿跑来的!” 他一五一十把之前在理发店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只不过略去了自己曾经动摇过的那部分,“我说的都是真的,要是有一句谎话,就叫我人头落地,死无全尸!” 老板娘早先藏在客厅房门背后,也听了一耳朵,清清楚楚地记得王二爷最后那一句话,怎么会轻易相信对方的花言巧语,当即冷哼一声,“如果发誓灵验的话,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渣男天打雷劈,这种鬼话骗骗小姑娘也就得了,少拿来糊弄我!” 王二爷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划到短信界面,“你瞧,我没给他发过一条消息,之前想的是不跟他说我在哪儿,让那浑蛋扑个空……” 老板娘扫了一眼手机屏幕,蛾眉微蹙道,“那你刚才下床是想做什么?” 王二爷抿了抿嘴唇,随口编了个瞎话,“今儿我跟老婆大吵了一架,她一气之下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我就想给她打个电话,说几句软话,省得回头她哥哥找我麻烦。” 老板娘一听这个,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刚想怒骂两句,忽然听到前面门店传来一阵开门的响动,知道肯定是饭盆子回来了,立马关上客厅房门,把小刀收了起来,一边擦着房间里的血迹,一边冷冷说道,“王二,我不管你有没有跟胡老大串通,这已经不重要了……从今往后,咱俩没关系了,你滚回去陪你的老婆吧!” 王二爷还想挽回,死缠烂打着,“怎么就没关系了呢?老话讲,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咱俩可是在一个炕上睡过的,我对你是真爱呐!” 老板娘听到睡过两个字,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房门外面,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真个炊饼的爱……滚!现在立刻马上滚出去!否则老娘真会把你的脑袋剁下来!” 王二爷畏畏缩缩地瞧了瞧老板娘的脸色,不敢再说什么,随即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老板娘见他这般偷偷摸摸,愈发恼火,乒乒乓乓地在屋子里撒气…… 常安和老杨听完老板娘的讲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点点头,另一个则是摇了摇头。 老板娘见状一头雾水道,“您二位这是啥意思?怎么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我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绝对没有半个字虚假。” 老杨与常安眼神交流了一下,撇了撇嘴道,“我们这意思很简单,你刚才说的既对,也不对。” 老板娘纳闷了,“哪儿不对了?” 老杨不紧不慢地说着,“主要有两点不对,一则你刚才讲述的内容里面提到了王二爷的老婆,你说的是他老婆8号晚上回到了胭脂胡同,但据我们所知,他老婆自打8号回娘家以后,就一直待在那边,根本没有再返回七号大院。” 他顿了顿,继续道,“二则也没说清楚你这酒缸子里的人头是怎么来的,还有你为什么要在9号晚上把人头扔到王二爷家里呢?既然你已经决定跟他断绝关系,没必要再去他家了吧?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你气不过,想要栽赃嫁祸,难道就不怕遇到王二爷老婆吗?我没记错的话,8号晚上你就已经知晓王二爷老婆回家了,不管去他家的那个女人实际上是不是他老婆,至少站在你的角度应该是觉得那就是他老婆吧。” 老板娘没想到自己反复琢磨过的说辞居然还有这么多漏洞,不禁有些紧张起来,“我当时确实只是听到胡老大说有个女人进了七号大院,可能是被他误导了,所以下意识也觉得那个女人就是王二老婆。我九号去七号大院丢人头是在深夜,就算王二老婆在家,那会儿也该睡觉了,只要小心一点,也不会碰见的。至于酒缸里的人头是怎么来的,我当真不知道,不过也有一点猜测……” 常安仔细观察着老板娘的表情变化,眯着眼睛问道,“什么猜测?” 老板娘沉吟片刻,把自己与超市老板的矛盾讲了一通,又详细叙说了常安捉贼那天超市老板来到酒坊的各种表现,“我觉着酒缸里的人头很可能就是那上海小赤佬悄悄送过来的……两位警官,丢人头这事儿我认,但杀人的罪过可不敢担!像我这样的弱女子,也不可能杀死那么多人呐!” 常安思忖片刻,忽然道,“姑且算你说的这些勉强合理,但我还有最后一个小问题……9号晚上你去七号大院的时候,里面是什么情况呢?” 第五十章 突破口 这个问题很关键。 七号大院出了命案是众所周知的,但一般人并不清楚命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只知道警方昨天在胭脂胡同王二爷家发现了人头和腔子。 假如命案是8号晚上发生的,老板娘9号晚上去王二爷家扔人头就应该都看见了,那么她为什么不报警呢? 假如老板娘说自己没看见院子里的腔子,那么整个案子时间线就有问题,与饺子馆老板说的王二爷家八号那天就出事了完全对不上。 所以,老板娘要么选择解释不报警的原因,要么就得为撒谎没看见尸体,找个合理的借口。无论她怎么抉择,都会露出破绽。 常安表情玩味地看着老板娘,等待对方落入彀中。 老板娘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个陷阱,但自己又不可能不回答,盘算了半晌,满头大汗道,“我……我那天晚上去胭脂胡同的时候没仔细看,不太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旁边的老杨闻言乐了,“好家伙,你可真马虎,一进院子就有个腔子,你就算再怎么不仔细,也能瞧得见吧?酱肉缸子就在尸体不远处,你打院门进去,除非贴着墙边绕圈子,否则必定要经过那具腔子……” 老板娘手心里捏着一把汗,“对对对,我就是贴着墙边溜过去的,当时担心惊动里面的人,所以也不敢东瞟西看的,丢了人头,立马就走了。” 常安瞪了老杨一眼,心说让你多嘴,这回可该怎么往下接? 老杨咳嗽两声,不急不忙地说着,“好,我就当你是贴着墙边溜进去的,没有看清里面的情况,但为什么墙边没有你留下的脚印呢?” 老板娘刚松了口气,一颗心又悬了起来,支支吾吾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人只要撒了一个谎,后面便需要圆无数个谎,直到再也编不下去为止。 老板娘现在就有点编不下去了,总不能说自己是飘过去的吧。 老杨见她如此窘迫,得意地朝常安飞了飞眉毛。 常安翻了个白眼,脸上的表情虽然有些不屑,但心底还是佩服老杨的,看似给了对方一个出口,其实只是关门打狗的口袋策略。 他眼珠子一转,觉得再逼一下效果会更好,冷笑着说道,“老板娘,别紧张嘛,瞧你这满头大汗的,就跟9号夜里下的雨一样,稀里哗啦……” 老板娘听了这话,眼睛一亮,立时笑了,“没错,9号晚上下过雨,兴许是雨水把我的脚印冲刷干净了。” 常安不禁呆住了。 原本已经气定神闲喝茶的老杨噗嗤喷出茶水,黑着脸地瞥了常安一下,用口型骂了一句,“画蛇添足!” 常安干咳两声,知道没法再追问下去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行吧,我没什么问题了……等下我们的同事会过来搜查酒坊,还请你配合。” 老板娘蹙起眉头,“为什么要搜查酒坊?这要是传出去了,我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老杨哼了一声,“先不论其他的,你刚才自己也承认了那几个人头是你丢到王二爷家的,警方自然要搜查一下人头的来源处,谁知道你这儿还有没有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老板娘咬了咬嘴唇,“那能不能请他们低调一点,别影响我做买卖?” 常安嘬了嘬牙花子,“我觉得你这几天最好别做生意了,闭店歇着吧,指不定哪天我们又会来找你问话,或者叫你到局里配合调查。老板娘,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没杀人,但把人头丢进酱肉缸子属于毁坏尸体,也是犯罪,以后还能不能继续开办酒坊,这得看法庭怎么判!” 老板娘听完眼泪都下来了,“哎呦喂,这叫什么事儿啊!眼看酒坊生意刚有点起色,日子也有了盼头,怎么摊上了这些麻烦!” 老杨冷哼着说了一句,“可不是有判头了……毁坏尸体,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呢!” 常安适时地接过话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你有自首情节,能够减轻量刑,可惜是我们找上你的……现在你想要继续开办酒坊,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有重大立功表现,将功赎罪,也能减轻量刑。” 说完这句,他站起身来,对老杨使了个眼色,两人趁着老板娘愣神之际,快步来到后院,简单地搜查了一遍,等到法医和痕检赶来,方才离开酒坊,缓步朝着胡同口走去。 半道上,老杨侧脸看向常安,忽然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要帮她解围?” 常安砸吧两下嘴巴,“现在围起来并没有用,即便我不提9号晚上下雨的事情,等到了法庭上,她聘请的辩护律师也不会漏掉这一点,那些人是专业找茬儿的,不好糊弄。” 老杨撅着嘴道,“吓一吓她也好,保不齐她一害怕就全招了呢!” 常安摇了摇头,“老杨,你没瞧出来吗,这老板娘是在演戏……她早就做好了一切应对,包括那双沾着酱料的鞋也是提前准备好的。” 老杨愣了一下,惊奇地看着常安问道,“不会吧?你的意思是,她刻意穿着那双沾了酱料的鞋子,等着咱们发现?” 常安点了点头,“那双鞋子表面很干净,说明她清洗过了,但鞋子边沿却沾着酱料,不可能是没瞧见,多半就是刻意保留下来的……另外,你仔细回想一下,她刚才承认自己丢弃人头是不是有点太快?假如她真是一时疏忽,必然咬定自己不知道在哪儿沾上的酱料,给咱来个查无可查。毕竟,咱暖阳市里做酱肉的不少,配料大差不差,没法通过比对酱料成分来确认她有没有去过胭脂胡同。” 老杨轻轻哦了一声,“是啊,那几个带酒味的人头也不能说明什么,但她很干脆就承认人头确实曾经泡在酒坊的缸子里面……如果说是心理素质差,但她后面否认自己与命案有关的时候又很坚决,也没慌乱,知道从你的话里寻找出口,智商是在线的。” 常安长叹一口气,“我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改了主意,暂且先放一放,找找其他的突破口,没必要在一堆别人编造圆满的谎话上面浪费精力。” 老杨皱了皱眉,“这案子太乱,被羁押在审讯室里的那几个现在又问不出什么,王二爷死了,王刚死了,8号晚上去过七号大院的服务员死了,床炕上那两具尸体的身份也不清楚,哪还有什么其他的突破口……” 常安摇头笑了笑,指着前方胡同口的一道人影,轻声说道,“那可不一定,这还有个突破口呢!” 第五十一章 事故的真相(1) 老杨循着常安的手指,转头看去,不由地笑了起来,“原来是他呀!” 站在胡同口的正是陈述,他本来满心欢喜地走了,结果绕了一大圈,又乖乖回到了酒坊这边,恼恼地等在实习刑警驾驶的警车旁侧。 此刻瞧见常安和老杨怪笑着走了过来,陈述郁闷地伸出双手,垂头叹道,“果然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我输了!” 常安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问道,“你这是认罪了?” 陈述嘴巴苦涩地说着,“警官你不是说了吗,一切都在警方的掌控之中,我哪还敢心存侥幸,主动自首还能争取减轻刑罚,等你们上门抓捕,只会加重罪责。我是软件算法工程师,这两者之间的差别,还是能算明白的。” 老杨啧啧两声,“不错,还算拎得清,不像有些人,总觉得我们警察都是些酒囊饭袋……” 他说这话的时候,刻意回头瞟了眼躲在酒坊门口偷瞄的老板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陈述不知道他是在警告老板娘,耷拉着眼皮道,“你们都能推断出游戏房间的密码了,谁敢说你们是酒囊饭袋?我向来就佩服那些善于解密的,比如福尔摩斯,老波罗,柯南,屁屁侦探……愿赌服输,我坦白,我认罪!王刚确实是我杀的,但我不是故意的!” 常安立刻打开手机录音软件,正色问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我之前说的那些九成都是真的,只不过最后的结尾部分稍微修饰了一下,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 8号晚上,追尾事故发生以后,陈述看到王刚脸色不太正常,猜测对方肯定是酒驾,于是放心大胆地下了车,还提出了十万赔偿金的要求。 但他忘记一件事,王刚既然是酒驾,那么必定是喝醉了,头脑哪有正常时候清醒,一听到赔偿金高达十万,登时怒了,“十万?你咋不说要俩亿呢,我瞅着像冤大头么……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气怎么这么大啊!” 陈述打定主意要让对方出血,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哎,你要想清楚了,如果我现在报警,你的驾照就会被吊销,还可能被拘留几天,看你这年纪应该有孩子了吧?要是你被拘留了,你孩子怎么办?酒驾没有造成伤亡,确实不会留刑事案底,但也有行政处罚记录,万一以后影响你孩子升学什么的,那可就追悔莫及了!十万块,买你孩子一个不受限制的未来,很划算的!” 此言一出,王刚脸上的怒色更甚,他最讨厌别人拿他的孩子说事儿,呼哧呼哧地喘了几下,猛然伸手揪住陈述的衣领子,“鳖孙儿!大人之间的恩怨,扯什么小娃娃!” 陈述平常很少锻炼,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很少跟人起冲突,陡然被王刚拎起来,吓了一大跳,面色发白道,“你要干什么……文明社会,可不能打人啊!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得讲道理啊!” 王刚冷笑一声,“讲道理……好啊,咱们就来讲一讲道理!我问你,刚才追尾的是哪个?” 陈述哆哆嗦嗦地说道,“是我……但是你酒驾了……” “酒驾归酒驾,追尾归追尾,这是两码事!我只问你,到底是你的车子撞了我的车,还是我的车撞了你的车?” “是我的车撞了你的车……” “这不就得了,事实很清楚嘛!既然是你的车子撞了我的车,该不该你负责?凭什么要我给你钱?” “话是这么说,可也是你先别我车,而且你还酒驾,如果我打电话把交警叫来,肯定也要处罚你的。” “都跟你说了一码归一码,还在跟我扯什么酒驾……信球!”王刚攥起拳头,瞪大眼睛道,“再敢跟我胡搅蛮缠,揍你丫的信不信?” 陈述看他面目狰狞,急忙缩着脖子求饶道,“哎哎,有话好好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也不要你赔偿了,咱们都有错,各修各的,反正也有保险,花不了几个钱!” 王刚打了个酒嗝儿,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手,嗤笑道,“这还差不多!你们这种怂蛋,就是欺软怕硬……还敢跟我讲道理,你那小鸡仔的身板经得住我几拳?呸,怂蛋!” 陈述满脸愠怒,但也不敢还嘴,只是整理了一下衣领子,准备返回自己车上,快些离开。 王刚却是忽然出声把他叫住了,“信球!等一下!各修各的是没毛病,但是我这车子现在被你撞得打不着火了,拖车费是不是该你出?” 陈述转过身来,皱眉道,“我就是撞了一下你车子的车屁股,怎么可能打不着火?” “一看你就是新手,不懂也正常!”王刚摇摇晃晃来到自己车子旁边,指着油箱说道,“刚才那一下很可能撞坏了油箱或者什么零件,导致不供油,所以车子打不着火……” 陈述确实不懂这些门道,狐疑地看了看王刚,“真是这样?” 王刚翻了个白眼,“我车子被你撞了之前是不是还好好的?现在是不是点不着火了?事实摆在眼前,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陈述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真是倒霉,遇着你这破车,轻轻撞一下就点不着火……快点叫拖车吧,我明天还要上班,没精力陪你在这儿慢慢耗。” “别着急,我朋友就是开汽修厂的……”王刚嘿嘿笑了两声,一摸口袋,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拍了拍脑袋,“信球!肯定是那个王八蛋趁我上厕所,偷偷把我的手机拿走了……哎,借你的手机用一下!” 陈述皱了皱眉,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王刚接过手机,慢吞吞地摁了一串号码拨通电话,让朋友安排拖车过来,而后又把手机还给陈述,讥笑道,“开豪车,用水货手机……猪鼻子插葱,装什么象!像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很多,打肿脸充胖子,表面光鲜,实际上欠了一屁债,最后鸡飞蛋打,害人害己!” 他这一句话,等于揭开了陈述的伤疤。 陈述为了买这车子,确实欠了不少钱,他对外是说自己攒的工资,实则透支了各种消费贷。 虽然他的工资挺高的,但平常消费更高,这些年根本没攒几个钱,每次过年回老家看别人开豪车,又很心痒,也想给父母长长脸,故而贷款按揭买了一辆。 只不过父母似乎不太领情,知道他买了豪车以后,并不是很高兴,还叽里呱啦地数落了他一顿。 而王刚说的那些话,又与父母的话极为相似,像一根根铁针般插在陈述的玻璃心上,终于在某一刻骤然爆发! 第五十二章 事故的真相(2) 这边王刚却是毫无察觉,仍旧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蠹虫、巨婴啦,只会啃老的吸血鬼呀,全是些不好听的。 陈述双眼通红地转过身来,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王刚见他生气了,冷笑道,“哟,怎么还破防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如果你觉得我在毁谤你,那就拿出证据来,我立马给你道歉认错!” 陈述攥紧了拳头,怒声道,“我是不是打肿脸充胖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叨叨叨个没完,烦死了!” 王刚斜睥他一眼,“那嘴巴长在我身上,说与不说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吗?像你这样的窝囊废,年轻的时候拖累生你的人,将来老了也只会拖累你生的人,就该好好地拉去批评教育,让所有人都引以为戒!嗬,居然还握起了小拳头……来,来,有本事打我一下试试!” “批评教育?”陈述气极反笑,当即又把手机掏了出来,“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看看一会儿警察来了,谁是那个被批评教育的人!” 王刚见状急忙上去争抢手机,“哎哎,咱都说好了的,你怎么反悔啊?说话不算数,是不是男人!不行,你不能报警……” “干嘛!你还想抢劫?”陈述一边退后躲避,伸手推开王刚,一边摁亮屏幕,解锁手机。 王刚被他一推,火气上来了,一掌拍掉陈述手里的手机,还抬腿踩了一脚。 陈述看着碎裂的手机屏幕,勃然大怒,猛地挥出一拳,砸在王刚的鼻梁上。 王刚挨了打,自然要还击,抬腿便将陈述踹倒在地。 他俩就这么扭打在一处,你给我一拳,我还你一巴掌。 渐渐地,陈述落到了下风,被王刚揍得缩成一团,慌乱之间他摸到了一块石头,速即抓了起来,狠狠砸在王刚脸上。 嘭!一朵血花溅起。 王刚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直挺挺栽倒下去。 陈述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本想乘胜追击,却瞧见王刚躺在地上不动弹了,惊了一跳,捏着石头警惕地靠了过去,轻轻踢了王刚两脚,“喂……别装死啊!跟我玩三十六计示敌以弱是不是,我可不会上当!” 王刚还是没有一点儿反应。 陈述咽了咽口水,急忙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王刚的鼻息,顿时大惊失色,慌张丢掉石头,“哎呀妈呀,我杀人了……” 他环视四周,发现整条道路都没人经过,抬头望了望红绿灯上方,没看到有什么监控,深呼吸几下,嘀咕着,“还好还好,不是最糟糕的情况……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说的不报警,那就不报了啊,我向来听劝!再见!” 陈述立马捡起手机,返回自己的白色轿车里面,发动汽车,只是刚行驶了十几米,他又觉着就这么走了不太妥当,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之后事情会怎么发展。 这条道虽然偏僻,但肯定还是会有人经过的。即便现在时间很晚了,没什么人路过,可先前王刚已经打电话叫了拖车,到时候拖车师傅来了,必然也会发现王刚的尸体,紧接着就是打电话报警…… 警察到了现场,看到车子和尸体,定会将排查重点放在交通事故上面,很快就能找到自己,届时肇事逃逸加上杀人,两罪并罚,最后会是什么结局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知道。 怎么办呢? 不行,绝对不能让警察在这儿发现尸体! 只要现在把王刚的尸体挪走,等到拖车来了,将王刚的车子拖到汽修厂,警察就没法顺藤摸瓜查到自己了…… 想到此处,陈述立刻调转车头,又返回案发地。 他先是找到那块染血的石头,将其扔到路边的草丛里,而后快速打开白色轿车的后备箱,把王刚挪了进去,关上后备箱,驾车疾驶而去。 一路上,陈述不停地琢磨着,到底该把尸体扔到哪儿,恍恍惚惚间竟然已经来到了好景胡同附近。 尸体必须要尽快处理,不能一直藏在后备箱,否则等到尸体开始发臭,自己就暴露了。 扔到荒郊野外吗? 万一出城的时候遇到交警查酒驾怎么办? 而且自己平常都是两点一线,今天却突然深夜出城,以后案发警察过来询问,该怎么解释呢? 不行,不能弃尸荒野,很多刑侦电视剧的案发地点都是荒郊野外,太没想象力了。 要不把这尸体送回家?可自己也不知道对方住哪儿啊,现在唯一清楚的就是这货叫王刚,听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像是从河南那边来的。 总不能开车去河南吧,自己明天还要上班呢! 怎么办呢,扔哪儿啊…… 正想着,他忽然瞥见了距离胡同口没多远的早餐店铺,记起上周自己买早餐时明明没有要豆汁,却被强制消费,为此还和对方大吵了一架,闹得很不愉快。原本他就计划着什么时候报复一下,此刻眼珠子一转,立时有了计较。 陈述趁着夜黑风高,四下无人之际,把王刚搬到早餐店铺门口,随后绕了半圈,将车子停得远远的,装作若无其事地步行回到好景胡同。 到了家里,已经是十点多了,陈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越想越觉得自己还有很多破绽。 王刚死前跟朋友打过电话,大概讲了一下事故,如果警方调查发现双方没有厘清责任,并无实际上的金钱往来,必定露馅。 他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拿起手机,想着要不干脆报警自首算了,但看到碎裂的屏幕以后,双眼忽然又亮了起来。 怎么把她忘了! 陈述迅即拨通了一个女孩儿的电话,谎称自己在做一款推理游戏,其中有个情节就是交通事故之后抛尸,他想验证一下逻辑有没有漏洞,故而希望女孩儿配合自己演练一番。 这女孩儿是在银行工作的,前几天在好景胡同维修手机屏幕时,跟手机店的维修师傅起了争执,而陈述凑巧就在旁边,帮着女孩儿说了几句公道话,两人就认识了。 再加上,他俩都喜欢玩同一款游戏,最近联络得很是频繁,有些暧昧的味道。 眼下陈述发愁如何制造一笔虚假交易,很自然就想到了这个女孩儿,打算利用对方银行柜员的身份补上漏洞。 女孩儿听完以后,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下来,还给了好几条非常不错的建议,比如不能用王刚的银行卡转账,因为他当时没有手机,只能利用王刚亲友的账号做一份银行流水证明。 俩人又盘算了一下案发以后警方会如何推进调查,商定了演练的各种细节,包括在银行里取钱传递游戏房间密码这一点。 陈述本以为一切都做得滴水不漏,可以高枕无忧了,就等着警方把早餐店铺老板逮起来。谁曾想,他第二天只看到常安和老杨在酒坊这边追捕拎包的李万,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把早餐店铺老板拷走,不禁有些迷惑了。 后来常安帮手机店抓贼,陈述也在现场,当时他就站在胡同口,看着常安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以为警方已经看穿了一切,登时慌了神,和李万一样迅速抱头蹲了下去,结果发现常安只是在抓小毛贼,虚惊一场而已。 这几天他密切关注着早餐店铺,越是风平浪静,越是让他惴惴不安,整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难受极了。待到交警找上门来,他几乎已经临近崩溃了,按照之前跟女孩儿商议的演练了一遍,却被常安轻易识破,瞬间没了继续隐瞒的心思,只想着快些结束这一切,哪怕是蹲一辈子大牢,也比成天在家提心吊胆好过,这才主动赶来自首。 常安和老杨听完他的讲述,不由地面面相觑。 老杨打开法医早上发送的王刚尸检报告,眨了眨眼睛,“你看……” 常安嘬了嘬牙花子,“我比你先收到,已经看过了。” 老杨努力憋着笑,“你不说这家伙是个突破口吗?” 常安咳了一声,脸色就像吃饭时看到餐盒里有只死苍蝇一样难看,“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起码有了早餐店铺这条线索。” 老杨翻了个白眼,“我以为的突破口,是马上就能破案了,所有谜团都能解开。” 常安满脸郁闷,也不辩驳。 旁边的陈述听得一头雾水,表情紧张地问道,“警官,你们是在哪儿发现的尸体,是不是早餐店铺老板主动报警的?” 常安阴沉着脸道,“尸体不是在好景胡同附近发现的,而是在胭脂胡同七号大院里。” 陈述顿时愣住了,“啊?怎么跑到那边去了?这是怎么回事呀?” “我也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常安砸吧两下嘴巴,拍拍车窗,把实习刑警叫了下来,而后转身朝着陈述说的早餐店铺走去。 陈述懵懵地看了看拔腿就走的常安,对着跟前的老杨举起双手,“哎哎,警官,你们还没把我拷上呢……” 老杨轻笑道,“我的手铐已经用掉了,而且你也不需要戴手铐。” 说完这句,他也转过身子,快步追上常安,一起赶往早餐店铺。 陈述见他俩都走了,瞪大眼睛道,“警官,这不妥吧!我是杀人犯呐,你们怎么能放着我不管呢,快逮我呀!” 站在车门边上的实习刑警瞥了他一下,板着面孔道,“喊什么!好家伙,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想当杀人犯的,真是个棒槌!” 陈述转头看向实习刑警,讷讷道,“警官,这是什么情况啊?” 实习刑警哼了一声,解释道,“法医的尸检报告写明了王刚的致命伤是在后背上,被刀子捅穿了肺部,跟你拿石头砸他脸没关系……” 陈述震惊道,“怎么会啊?我当时探过他的鼻息,确实没有呼吸了。” 实习刑警不紧不慢地说着,“尸检报告上也写了,死者遇害前有过短暂性休克,应该是酗酒加上你拿石头砸他那一下造成的……别那么多问题,等下我给你录个口供,你签了字就可以先回去了,近期不要离开暖阳市,电话二十四小时保持畅通!” 陈述立时长舒一口气,歪歪脑袋,“那我是不是没事儿了?” 实习刑警冷笑道,“没事儿了?想什么呢,你跟王刚打架也是违法的,而且你还和那什么银行柜员伪造证据,欺骗警方,严重妨碍司法公正。现在不逮你,只是局里装不下了,你现在算是监外候审,回家等着收法院传票吧!” 陈述一听这话,咕噔坐在了地上,嘴巴发苦道,“哎呦喂,早知道是这样,我当时就不该跟他吵吵,赔点钱的事儿,闹到了这一步……” 实习刑警撇了撇嘴,“现在才知道后悔,已经晚了!少废话,赶紧过来录口供,我还想到早餐店铺那边看看呢!” 撂下他们这边不谈,且说常安和老杨来到早餐店铺,瞧见店门紧闭,遂敲了几下门板。 不一会儿,店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一个身上系着塑料围裙的青年探出脑袋,看了看常安和老杨,皱眉道,“已经过了卖早餐的时候,我们不营业了,去别家吧!” 常安摸出证件,笑着说道,“我们不是来吃早餐,只是想找这店铺的老板了解点情况。” 塑料围裙青年怔了怔,连忙换了副颜色,“原来是两位警官啊,不好意思,刚才态度有点不好,您二位别往心里去了……” 老杨摆摆手,“不要紧的,你是这儿的老板吗?” 塑料围裙青年摇摇头,“老板是我大爷,但这儿一般都是我在忙前忙后,你们有什么想了解的,问我更好一些。我大爷早年得了怪病,身体不好,大部分时间都是躺着的,只有吃饭上厕所才起来走动一下。” 常安望了一眼乱糟糟的店铺,忽然想起捉贼那天收钱的并不是眼前这青年,疑惑道,“我前天过来吃早饭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啊?” 围裙青年笑着解释了一句,“前两天我去帮二舅拉砖,所以就让别人顶了两天。警官,我们这店铺开了十几年,什么手续都齐全,消防卫生也没问题,不信的话,您自己进去检查!” 老杨见他如此坦荡,瞄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心急回家照看孩子,懒得再绕圈子,索性直接说明来意,“我们不是来检查消防卫生的,其实就是想问问你8号晚上或者9号早上有没有在门口发现什么特别的?” 围裙青年抓了抓脑袋,“什么叫特别的?” 常安抿了抿嘴唇答道,“例如醉汉、流浪汉那些。” 围裙青年努力回想了一番,摇头道,“没有,现在社会这么好,很少有什么流浪汉了……至于醉汉嘛,酒坊那边倒是经常有,我们这早餐铺子门口很少见到。” 常安轻轻哦了一声,总觉得这围裙青年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得简单询问几句,便带着老杨离开了。 他俩走后,早餐店铺里面突然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