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讨债人》 第一章 阴阳讨债令 “嘶,头好疼!” 阴暗潮湿的石室内,陆离幽幽睁眼,脑海中两段记忆纷杂相融…… 陆离,大虞朝宁安县万达钱庄的一个讨债伙计,今日被谭掌柜指派到西关张大户家收债。 张大户本名张三,开着一家猪肉铺子,这两年生意是愈发红火。 老话说,穷生诡计,富长良心。 张大户买卖虽大,但为人谦逊,性情温和,每年年关,附近六十岁以上老人,他都会送上二斤过年肉。 老人们听到他名字就竖大拇指,直夸好人。 翻盖宅院时,张大户曾借了万达钱庄的银子周转,见到陆离前来收账,丝毫不端老板架子,客客气气请他到偏厅奉茶。 明明是上好大红袍,下肚却如同烈酒,陆离只喝了一口,人就断片了。 …… 陆离坐起身,打量着整个房间。 石头砌成的墙壁上长满了苔藓,冰冷地面上还躺着七八个人,身上飘出一阵阵的恶臭。 陆离推了推旁边的人:“喂,醒醒!” 没有回应,睡得真沉。 凑近一瞧,呵,这不是喝醉酒掉河里淹死的铁匠老唐吗,自己那天还去他家吃席来着。 呃,一阵寒意从脚后跟直窜头顶! 唐铁匠,刘大爷,七奶奶…… 地上躺着的,全是刚去世不久的死人! 陆离深吸一口气,快速梳理着思路。 原主死了,所以才会被当成尸体放在死人堆里,但这挖坟掘墓的又是图个啥? 正准备想办法破门出去,却听到外面有人进来,陆离不敢贸然出声,小心躲在门后,从门缝向外张望。 门外,两个围裙上全是血污的伙计正抬着一个丫鬟走进来,丫鬟嘴里塞着布条,手脚被捆住,身子扭得像条大豆虫。 “兰花,你别害怕,就一刀的事,哥哥下手尽量利落点。” 俩人将丫鬟架到桌案上,胖伙计拿出一柄大号杀猪刀在磨石上唰唰唰来回剐蹭,声音让人牙酸。 另外的一个瘦高个也没闲着,手里扯着一张血糊糊的猪皮正往丫鬟身上盖。 他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符箓,贴在蒙好的猪皮上,口中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丫鬟就没了动静。 接着,一声凄厉的猪叫从猪皮下发出,两个伙计十分满意。 “呵,好一头香肥人猪!” 门后偷看的陆离睁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一个活生生的大姑娘怎么就在自己的眼前变成了一只待宰牲畜。 胖伙计嚯嚯笑着,抄起了寒光森森的杀猪刀…… 陆离不忍再看,他转过身,听着门外刀剁骨头的声音,心乱如麻。 万分绝望中,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眼前的尸体们竟然一个个僵硬起身,然后猛地齐齐转头,朝陆离看来。 他们明明闭着嘴,却能发出咯咯怪笑,诡异笑声汇聚成一句话,断断续续传入陆离耳中: “债因账果,生死难逃。三十八号,还不归位?” …… 恍惚之间,陆离回过神来,原先的诡异场景已然烟消云散,死尸们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在陆离面前,悬浮着一块青铜腰牌,正面一个阴森森的篆体“债”字,反面则雕刻着一书一笔,在边角处还有“三十八”字样的编号。 这难道是,阴阳讨债令? 陆离听一位行业前辈提起过,讨债人的行当里有这么一个古老分支,他们手持阴阳讨债令,上天入地,专为死人讨阳债,被称为阴阳讨债人。 据说,人死灯灭,生前若是债务未清,死后则心有牵挂,无法安生投胎,更有甚者,会心生怨气,化为阴魂厉鬼,跑回人间作妖。 为了安抚亡魂,阴阳讨债人会帮他们登门讨债,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一样都少不了。 这生死关头,哪里还有得选,他一把将令牌抓在手中,这令牌内竟然有一丈见方的储物空间,里头正躺着一颗黑乎乎的药丸。 强筋壮骨丸,二品丹药,有强健经络、增强力量之功效,食之等于苦练体魄十年。 陆离惊喜不已,丹药在这个世界上可是极为难得的好东西,分一到九品,哪怕是最低级的一品丹药,也是有价无市,百金难求。 陆离伸手把强筋壮骨丸掏出,直接丢入口中,口感还行,苦中带甜。 一股热流从胃里扩散到四肢,身上肌肉先是酸疼后是酥麻,陆离瞬间汗如雨下。 没有一步一个脚印的打熬锤炼,就有十年功力到手,欠下的苦头这下子全给补回来了。 一阵煎熬之后,陆离明显感觉到体质增强不少,身上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挥了下拳头,拳风呼呼作响,掀开上衣,搓衣板腹肌,三十六d大胸,人鱼线,一样不少全部到位。 不愧是入品丹药,一粒秒变真男人! 陆离正高兴呢,脑海中“叮咚”一声,腰牌上的“债”字亮起,第一笔讨债业务来了。 …… 刚被两个伙计杀害的丫鬟,名叫马兰花,宁安县七里乡人氏,自幼丧父,母亲在今年开春时病死在榻。 家有久病人,千金也难存。 为了给母亲治病,家中早已债台高筑,再无分文,无奈之下,马兰花头插稻草,街头陈尸,卖身葬母。 张大户打此路过,丢下二十两银子,马兰花千恩万谢,安葬亡母后,进张府为婢。 后院作为张府禁地,平日里不准任何下人靠近,上一个负责打扫的丫鬟离府后,便由一向老实听话的马兰花负责收拾。 今日,她早早忙完手中杂事,提前了半个时辰去后院干活。 尚不到进膳时辰,张大户的房间内却传出大块朵颐的声音,好奇心驱使下,她小心推开窗缝偷看。 这一看,差点惊出声来。 一只肥头大耳的獠牙大野猪,正穿着张大户的衣服,坐在书桌前画纸符! 每画好一张符箓,这野猪就从身旁木盆里抓起一只白生生的大腿啃上一口,嚼得有滋有味。 那只大腿的根部有一颗红痣,马兰花看着有些眼熟。 她猛然想起,之前打扫这里的丫鬟翠芝,不就是私密之处有这么一颗鲜亮红痣? 一起沐浴之时,自己还开玩笑说,这叫丹凤眼,未来夫君怕是要直不起腰了。 之后不久,管家说翠芝赎身出府了,嫁到了外地。 只是没想到…… 马兰花心惊肉跳,正想悄悄退走。 “呵,你都看见了?” 她猛然回头。 身后,张大户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嘴角还沾着斑斑血迹和卷曲毛发。 ……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杀人偿命理所应当: 债主:马兰花。 欠债人:王二,李四,张三。 债务:大好性命一条。 讨债人:三十八号。 …… 第二章 夜半惊魂 此时,外面的剁肉声停下了,陆离听见两个伙计在说话: “这些日子,东家正愁着人猪不够,都带着咱们挖墓掘坟了,钱庄小伙计偏偏赶这个节骨眼儿上门讨债,这不是来送死吗,你去把他拖过来,趁着新鲜下刀,还能省把子力气。” “说不定,明天他家里人就把肉买回去了,这就叫从哪里到哪里去,讲究个落叶归根。” “嘿,真是巧了,今天晌午孙寡妇来买肘子,我特地把她死鬼老公的肘子卖给她,还饶给她一个眼珠,说这叫高抬一眼,她还风骚地叫我去她家喝糖水呢。” …… 陆离听着外面两人的对话,心说缺了大德的玩意儿,就不怕遭报应吗? 门外脚步声靠近,王二吹着口哨窸窸窣窣地开锁。 陆离站在门后,屏住呼吸,手刀高高抬起,报应来了。 王二打开门,拿烛火照着床榻上的尸体。 “咦,上门讨债那小子呢?” 正纳闷时,王二只觉得脖子上有凉风吹来,紧接着两眼一黑。 陆离将王二托住,轻轻放在冷塌上。 这一记手刀,陆离没留半点力气,王二的脑袋软塌塌耷拉着,他伸手探了探鼻息,人没了。 开玩笑,苦练十年的功夫,别说脖子,就是一摞红砖,也该断了。 如果是以前,出了人命陆离肯定慌得不行,如今心里倒没什么压力。 瞧他们干的这些缺德事儿,千刀万剐都算便宜了,咱占着理。 外面李四等不及了,扯着嗓子催喊:“你磨蹭什么呢,早干完,早下班,别耽误我俩去孙寡妇家快活。” 陆离捏着鼻子,嘴里含糊不清:“太沉了,来搭把手。” 李四骂骂咧咧,碎着嘴来送人头了。 陆离如法炮制,手刀高抬,好比那青天大老爷的雪亮铡刀,对着李四脖子狠狠落下。 咔嚓一声脆响。 李四脑袋耷拉下来,死尸倒地。 陆离走出来,把门重新上锁,对着案板上已经掏出下货的猪身拜了三拜,图个心安。 陆离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义感爆棚的江湖大侠,三尺青锋在手,可抚平天下不平事。 今天这事说到底是为了活命,要不是那强筋壮骨丸,估计陆离这会就和小丫鬟作伴去了。 角落里有一道铁门,铁门外是一溜儿往上的台阶,陆离摸着黑,贴着湿漉漉的墙壁走了半柱香,终于闻到了新鲜的青草气息。 活着真好。 天色漆黑,远远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 咚~~~咚!咚! 一慢两快,三更天。 …… 陆离溜墙根、翻墙头,总算有惊无险地逃到街上。 一口气跑回自家祖宅小院,从怀里掏出令牌,然后使劲拧了下自己大腿。 嘶,真疼! 骗不了自个儿,都是真的。 陆离心说要不把祖宅卖了跑路吧,那张大户明显已经不是人了,自己一个钱庄催债伙计,细胳膊哪能拧得过大粗腿。 先不算张家肉铺那几十口子的蛮横喽啰,单看张大户的人际圈子,县太爷都与他称兄道弟,自己几斤几两真得好好拎算清楚,要不然很可能被蒙上猪皮,抬上屠夫桌案。 床板像个摊饼的鏊子,烙得陆离翻来覆去,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有点睡意,却听屋外传来索命敲门声。 谁知它是人还是鬼? 陆离菜刀拿在手,胆子凭白大三分。 “谁啊?大半夜不睡觉,隔壁不远就是县衙邢捕头的家,不走我可要喊人了!” 门外寂静无声,听不见有活人喘气。 半晌,沙哑声音悠悠传来: “陆小哥,我是张府管家崔明,白日里小哥走得急切,包好的账银都忘了拿,张老爷特让老朽送到府上。” 陆离脊背生凉,头脑转得极快。 “你记错了吧?我何时去过你们张府,快滚,别耽误老子睡觉。” 话说完,整个后背湿透透的。 “对,陆小哥说的是,老朽年纪大,犯糊涂了,今日确实未见小哥来府。张府所欠贵庄银钱已包好放在门口,额外十两,权当小哥的茶水钱,老朽告辞。” 脚步声渐远,而院门未动。 陆离再无丝毫睡意,抱着菜刀惊坐到天明。 …… 陆离前世在一家讨债公司上班,出差时遭遇了车祸,迷迷瞪瞪穿越过来,依然没能逃脱讨债人的宿命,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如今负责的业务范围更广了,还加上阴间。 这讨债行当在陆离前世时,那是相当红火。 这人啊,借钱时巴不得叫你亲爹,要钱时正好反过来,你恨不得跪着管他叫爷爷。 有些人明明有钱,欠着呗不着急,反正钱在自己兜里,用着宽绰,傻子才会还出去。 真逼到份上,这才施舍似的,把钱甩你脸上,反倒一副你欠他钱的德行: “拿去,老子像缺钱的人吗,手指缝里抠点就够你的,整天跟个吊丧鬼一样跟爷屁股后面催催催,瞧你那出息!” 得嘞,借给他钱,反倒被骂得狗血淋头。 这还是好的,那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欠债人,海了去了。 通缉令上的老赖就像地里韭菜,割一茬又一茶,背后都是债主的血泪史。 打赢了官司又怎样,一句话没钱。 反正名下没车没房没资产,早不知道转移到哪里去了,看着办吧。 你暴力催债? 现在是法治社会,还反了你了? 报警抓你蹲号子,视频剪辑一下,把你曝光到网上,不知真相的网友看热闹不嫌事大,墙头草随风摇,分分钟送你上头条。 到最后,债主失了钱财,丢了脸面,寒了良心。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情分仁至义尽,债主拿欠债的实在没了辙,逼不得已就请讨债人帮忙催讨债务。 脸皮薄没狠劲儿,根本干不了这一行,讨债人挣得就是得罪人的钱。 当然,也不排除一些真没钱的,被债主上门催要,最后走投无路急眼了,割腕跳楼,一了百了。 所以,大家对这职业敬而远之,还夹带着颇多偏见误解。 女朋友跑了一个又一个,托人介绍对象相个亲,陆离都不敢说自己是干嘛的,否则指定没戏。 原主记忆里,这大虞朝和前世可不一样,刀兵四起,命如草芥,走着走着,大街上见个死人,都不算稀罕。 在前世讨债,催烦了顶多挨骂,在大虞讨债,急眼了下毒捅刀子敲闷棍,再把你挖坑埋了,都是有可能的事。 张大户家的断片茶,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陆离为了活命,接了讨债令,成了一位阴阳讨债人,第一单业务就是帮助丫鬟马兰花向张大户和两个伙计讨要命债。 说白了,就是宰了张三他们替小丫鬟报仇。 要知道在这社会,丫鬟下人和骡马田宅一个样,都属于东家的私有家产,饶是犯了错,东家一句杖毙,打杀了也就打杀了。 哪怕是有其他下人鸣不平,将东家暴行告到官府,官府也只是象征性的过问过问,最多不轻不重训斥几句,搪塞一下百姓的悠悠之口,可告发之人的下场,就不得而知了。 这张大户在宁安县的口碑立得稳当,大好人一个,别说陆离上门讨命债,就是敢去张府门前骂个街,光那些个受过恩惠的老头老太太,拄着拐棍就能把他给撕吧了。 难不成,夜里上门给张大户捅上几刀? 一想起那几寸长的野猪獠牙,陆离就泛起一股子尿意。 这张大户,特么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 第三章 唐大美人 金鸡报晓,晨光熹微。 陆离打开门,看着门槛上的一个钱袋和一粒银子,心里五味杂陈。 这十两碎银,说的好听是茶水钱,直白讲就是封口费。 自己既然能逃出生天,想必张大户也一时有点摸不清深浅底细,就先拿银子来趟趟道。 做生意讲究的和气生财,仇家能少一个是一个。 十两银子不多不少正合适,多了会被认为是心里有鬼的冤大头,少了拿不出手,反倒有点随便打发的意思。 哼,无良奸商,想我陆离铮铮铁骨…… 顺手把银子揣进兜里,陆离出门上街,挑了个摊儿吃过早饭,慢慢悠悠来到钱庄应卯。 吧嗒。 沉甸甸的钱袋往谭掌柜脸上一扔,有业绩就是豪气。 谭掌柜巴不得有人天天拿银子砸他,老脸笑得褶子都开了,把银子上秤一称,分毫不差。 掌柜的翻开账本,研磨执笔:张大户账款两清,过往债务一笔勾销。 柜上有伙计和掌柜的盯着,陆离交了差,领了赏钱,就没什么事了。 满脑子都是昨天的事儿,张大户折了两个手下,这命债算是收了点利息,但本金还在。 不知这张大户是练了什么邪术,还是野猪成精变成了人,反正这茬哪哪都透着古怪,能把活生生的人变成嗷嗷叫的牲畜,更别提挖坟掘墓卖死人肉,陆离想起来就反胃。 不论是戏法还是巫术,陆离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没听说过。 边琢磨边溜达,正好走到陈家剃头铺子这儿,便抬脚进去。 剃头匠名叫陈钊,与陆离一起光屁股长大,俩人打小没少祸祸了街坊邻里,大家伙给这对组合起了个外号,福禄街双煞。 别以为街坊邻居嘴里能出来什么好话,听着威风霸气,实际上骂人不带脏字。 意思是说,俩人都无父无母,有人生没人教,天降的灾星,谁挨着谁倒霉。 说起来,陈钊要好上一些,最起码有个八十多岁的爷爷在世,陈老爷子可是这宁安县的传奇人物,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提起来就没有不知道的。 孩子任姓哭闹,说一句“再哭把你送老陈家去”,立马变得乖巧懂事,比狠狠揍一顿都好使。 为啥? 老爷子年轻那会儿是刑门中人,啥叫刑门?就是挥刀砍人脑袋的刽子手。 这行当也在下九流之中,和娼妓、戏子、乞丐一样没什么好名声,可就是干的这事遭人嫌,因为端的是阴门碗,吃的是死人饭。 许是砍的脑袋太多了,造了孽,在陈钊三岁时,他爹赶马车无缘无故侧翻躺沟里了,五岁时,她娘也得了急病,两腿一蹬找他爹去了。 小陈钊打此汤水不下,一到晚上就哭,大夫也看了,药也吃了,菩萨也拜了,可就是不见好转,小孩子身子弱,哪经得住这个罪,眼看着就活不成了。 也合着他命不该绝。 这天,一位走江湖的算命先生路过老陈家,大街上打眼一瞧,说老爷子你得金盆洗手,让小孙子喊那把断魂刀一声干爹,再找个有香火的地儿供起来,不然老陈家可真要绝了后了。 刽子手的鬼头刀,砍下一百个脑袋之后才配叫断魂,老陈家顺着族谱往上扒拉,几代人都是干这个的,刀下亡魂往那一排,报个数都得小半天。 陈老爷子一听,那还得了,寻了个黄道吉日,把刀请到太师椅上,让陈钊三拜九叩,认了干爹,大半夜的,偷摸把刀埋在城隍爷神案下了。 还别说,真神了,杨钊从此吃得香睡得香,个头蹭蹭蹭一个劲蹿。 老爷子封了刀,但爷孙俩也得吃饭啊,除了砍头也不会别的,一琢磨,跑到关老爷像前陪了个不是,说弟子不得不改行,祖师爷给指点指点呗。 老爷子睡醒一觉,说关老爷托梦告诉他,往后不砍头,改剃头了。 都是用刀,一个脖子下刀,一个头顶下刀,不算改行,还是在祖师爷门下混饭吃。 于是,陈家的剃头铺子,就这么敲锣打鼓地开张了。 半个月过去了,老爷子纳闷,这一天天咋没个生意啊,不要钱都没人来。 一打听才明白,陈老爷子给剃头,头不凉,脖子凉,客人害怕陈老爷子剃着头再犯了职业病…… 爷俩寻思,也对,于是老爷子指挥,陈钊操刀,配合挺默契,没过多久,陈钊就出师了。 这会儿,剃头铺子也没客人,两个青年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拉呱。 见四下无人,陆离话头一转,说昨天做了个梦。 梦见城隍庙来了一个变戏法的,能把人变成猪羊,大家都在看热闹,铁匠老唐非得不信,说要试试…… 陈钊哈哈一乐,唐铁匠刚走没几天,还让你给梦见了,你俩感情比我还铁。 陆离煞有其事,说的很玄乎,死去的老唐在大家眼皮底下就这么变成猪跑了,你猜跑到哪去了? 嘿,这不是作死吗,跑到屠夫张三他家里去了,被人给杀了卖肉,惨得狠…… 陈钊脸上微微一变,陆离你可别瞎说,老唐刚死了,唐大美人身上还带着孝呢,叫她听见了,又得拎着锤满街追你。 陆离一脸担心模样,听说梦见刚死之人不吉利,要么有事相求,要么有仇未报,不可不信,兄弟我胆小,你得护着我。 陈钊腾一下站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关了铺子拉着陆离就去了老唐坟头。 陆离心说有这么实心眼的兄弟就是好,多省事,这不一转眼就到现场了。 尽管大白天,站在满是坟包的岗子上,脊背还是难免发凉。 傻大胆陈钊蹲在老唐坟头上,摸了把湿乎乎的坟土,嘴里嘟囔着:“老丈人,你真变成猪了?” 两人围着坟岗子转了一圈,发现几个坟头上的草皮都是故意掩盖上去的,草皮下面隐约能看到翻土的痕迹,要是来上一场雨,这痕迹可就真就看不出来了。 陈钊看着陆离,脸色难看。 事大了,有团伙盗墓! 哥俩一合计,先给家属说说吧,一溜烟先跑到铁匠铺去了。 别看陈钊天不怕地不怕,见了唐大美人就怂了,半个身子躲在陆离身后,伸着脖子一脸谄媚。 没法,乌龟怕铁锤,一物降一物,这叫食物链的血脉压制。 唐大美人挽着半截袖子,手中正拎着一柄大铁锤,拿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声音阴沉。 “两个混蛋,有屁快放,想死早说。” 陆离摇着手,不敢直说,唐大美人天生神力,又有职业buff加持,惹毛了她,可不是小拳拳锤你胸口,得加个烂字才行。 要不然陈钊见了她能是这个熊德性? 陆离壮着胆子,把自己瞎编的梦和坟头的事告诉了唐大美人,陈钊在一旁敲边鼓,举起手掌对天发誓,我兄弟说的都是真的。 唐大美人听完,把锤放下,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她披了件外套,从里间掂了一把宣花斧,轻轻松松单手平举,往俩人胸口一怼。 “你俩要是敢说瞎话,哼哼……” 第四章 这是你爹的头 三人来到老唐坟前,大美人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眼泪簌簌就下来了。 陆离拿起宣花斧,二话不说,呼哧呼哧几下就把松软坟头给掘了个大洞。 陈钊傻眼了,自己这兄弟不会给老唐附身了吧,几十斤的大斧子拿手里跟铲子似的。 唐大美人直直从地上弹起,沙包大的拳头举过头顶。 “掘我爹坟,你想下去陪他吗?” 陆离往里一指说,这可陪不了,你爹他不在这儿。 唐大美人伸头一看,可不咋滴,棺材盖咧着缝,子孙钉都折了。 “我爹不会诈尸了吧?” 陆离蹲下身子,随口说道:“不是诈尸,我说是被人给变成猪了,你信吗?” 死了没几天的亲爹没了,唐大美人心里也慌。 她和陈钊两人的心眼都紧紧巴巴的,大眼瞪小眼齐齐盯着陆离,全指望他给拿主意。 陆离一拍大腿,得嘞,陈钊你去通知那几个坟头的家属,我和大美人去一趟张记生肉铺。 腿脚快点,兴许还能见老唐一面。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咱们单独说说陆离和唐大美人这边。 俩人一路风驰电掣,来到张记肉铺。 正值早午时分,不少人在铺子前选肉,陆离看着案桌上的肉块,胃里直泛酸水。 报官吧,说不定张三已经连夜把尸体全变成猪了,无凭无据,硬闯吧,还会被倒打一耙,落一个私闯民宅的罪名。 凡事讲究个证据。 这边陆离正想着对策,那边唐大美人莫名其妙地眼泪直流。 她指着桌案上的一个猪头,告诉陆离,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就想哭,真是奇了怪了。 陆离一看,心中明了。 “大美人,我记得老唐少了一颗门牙吧。” 大美人点点头,可不,有一次喝多了直接撞门上,把左边那颗门牙给磕没了。 陆离来到摊子前,掰开猪嘴一看。 嚯!左边门牙是个缺儿。 陆离拿手一比划:“伙计,这猪头,给小爷我包起来。” 伙计眉开眼笑,伺候祖宗一样,手脚一阵忙乎。 大美人看着猪头觉得眼熟,心尖上给人捅了一刀似的,捂着胸口疼得厉害。 走半道儿,实在憋不住了,问道: “这猪头是?” 陆离狠狠心,把话说透了: “你爹的头。” …… 坟地里,父老乡亲一个个全傻眼了,都是平常百姓人家,没什么值钱的陪葬物件,盗尸这是拥护啥? 总不能就好这一口,图一乐吧。 事不小,有人报了官。 这不,邢捕头带着满身酒气,领着几个衙役来了。 邢捕头摇摇晃晃,站在坟边上伸长脖子往里瞅,乡亲们都捏把汗,真怕他一头扎进去,瞎了人家祖坟风水。 尸体本身不值钱,但没个态度肯定不行,家属一个个都红着眼要吃人一样,看得邢捕头心烦。 挖坟掘墓,在大虞是死罪,用不着秋后问斩,直接斩立决。 除了天大的死仇,一般人可干不出这缺德事来。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讲究个祸不及先人后辈,下手都留上一线。 “这事立案,打明天起,衙门里全部的捕快、街吏统统归位,都给本捕头忙乎起来!” 邢捕头咋咋呼呼,一脸的愤慨神色,实际上心里一点眉目都没有,尸体现在早不知运到哪去了,就是找,也总得有个线索吧。 等这帮子刁民熬上一段时日,过了这上头劲儿,死了心,往空棺材里扔上个牌位,做个衣冠冢就完事了。 …… 宁安县这屁大点的地界出了盗尸案这么个事,自然而然就吹到了张大户的耳朵里。 张大户面色阴沉,跟自家祖坟被挖了一样。 晚上出去溜弯,走到哪都是谈论这盗尸案的。 说得可难听了: “挨千刀的,掘人家的坟,就该活活剐了。” “按说我,该搭个架子,整一铁钩,裤子一扒,勾住大肠头,两个大老爷们这么往外慢慢扯,大小肠都给他拉出来……” “你们说得不靠谱,这损阴德的就该断子绝孙,看吧,天理昭招跑不了。” “依我说,就得请陈老爷子出山,听说他老人家的手艺好,可以砍半拉留半拉,吊着气活一个时辰再闭眼。” …… 街坊邻居这么胡扯着,看到张大户走来,起身笑脸相迎。 张大户到底是生意人,这时候还不忘做客户回访: “大家伙儿,我那铺子的肉吃着咋样?” 邻居们一个个伸着大拇指:“好吃的紧,肥而不腻,筋道有嚼头,口齿留香还顶饿,吃了你家的肉,再也吃不下其他家的了。” “那就好,那就好,记得常来啊,各位忙着,张某回了。” 呼,张大户心里痛快多了…… 回到后院,房门一关,张大户瞪着大红眼,呲呲啦啦一阵变,大猪头就这么亮出来了。 赶紧从屏风后的木盘里拿出一只胳膊嚼了两口,这才不至于整个变成猪。 一只胳膊下肚,张大户恢复人样,他咧嘴一笑: “崔管家,去订一副上好棺材送给咱们小兄弟,另外叫马瘸子回来,人猪买卖先放放,咱们陪小兄弟耍耍。” 空空荡荡的房间,也看不见个人影,却听见有人说话。 “收到。” …… 夜沉似水,铁匠铺。 一颗猪头放在中堂,前面是瓜果梨桃和三炷香,跟过年上贡似的。 唐大美人跪在堂下,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泪珠子砸身前火盆里头,叮当直响。 陆离也不会劝人,想来一句节哀顺变,又觉得这词前几天刚说过,眼前再说也不大合适,只好在一旁站着,时不时往火盆里添上一把纸钱,再给大美人递上水瓢,喂口水。 大美人其实长得不赖,就是皮肤黑了些,整天拎把铁锤围着灶膛转,自然也不懂什么叫千娇百媚、温柔似水,陆离也从没把她当过女的。 陆离和陈钊小时候就是俩贱皮子,来铁匠铺玩,偷偷往人家淬铁的水池子里撒尿,被大美人看见了,拎着铁锤一口气追到城隍庙,愣是当街把俩人裤子给扒了,撕吧稀碎。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俩大小子加一块都打不过她自个儿,只能改变作战策略,在陆离的带领下,挖陷阱,下套子,反正损招没少用,好歹争回几分“福禄街双煞”的江湖颜面。 打着闹着,仨孩子就这么一茬长起来了。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同辈人,再加上如今都成了无父无母的可怜娃,出了事不用吱声,自然而然伸把手。 铁匠铺有人敲门,是陈钊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子。 陈老爷子大步流星来到堂屋,手上龙头拐棍重重一落,扎土里一寸。 “这造了孽的!老子当年就是少砍你们脑袋了!” …… 第五章 暗八门 云深月浅,夜寂无言。 火盆里的纸灰起起落落,飘了半个堂屋。 老爷子到哪儿都跟在自个家里一样,自带主场气势,嗓门一开,房顶直落灰。 “孩子,别哭了,这些都是给死人看的,没用,咱们得找活人算账。” 唐大美人拿袖口一抹眼泪,起身回里屋拎了把斧子就要出门砍人。 “丫头你回来!你知道他们这帮人是哪条道儿上的吗?” 听到老爷子说话,大美人停下脚,气性大得压不住,鼻孔呼哧呼哧跟风箱似的,一斧子把身旁花盆给劈了。 陆离悄摸走上前,从大美人手里接过家伙什,扯着袖子把她摁回椅子上,说报仇这事急不来,咱们得听老爷子先说道说道,把猪肉铺的底子给摸透了,再想辙。 陈老爷子看着陆离满意点头,再转头一瞧自家孙子,气不打一处来,但凡大美人在跟前,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缩着脖子靠在墙角,咧嘴傻笑,没一点老陈家的爷们气魄。 陈钊长这么大,就怕俩人,一是大美人,二是老爷子。 陆离说他,他也不生气,一个是自家媳妇儿,一个是自家爷爷,这辈子就指着他俩活了,心疼还来不及呢,哪舍得气他们。 对了,再算上陆离你这个狐朋狗友,我心眼小,一共就能装仨人。 唐大美人这边气也按下了,就问老爷子,这张大户用的什么法子,才能把人变成猪。 老爷子叹了口气,直骂造孽。 …… 人分好坏,事分阴阳,天下营生何止三百六十行,江湖三教九流,传下内外八门,祖祖辈辈以此糊口。 除此之外,还有鲜为人知的暗八门,这张大户用的造畜术就是其中之一…… 造畜术原本是南疆的一种巫术,经由外八门中盗门的“拍花子”流传江湖,多以美味、酒水作诱饵,人一旦吃下,便会神志不清,任由摆布。 行里高手,更是了得,拿手一拍人肩膀,那人眼就花了,左悬崖右虎狼,没得选,只能跟着眼前人走,这就是“拍花子”称呼的由来。 幼童无知,妇人易信,常常受骗上当,深受其害,再蒙以畜生皮囊,念动咒语,就能把人变成牲畜,方便拐带。 女孩儿卖进兰花门,也就是青楼勾栏,男孩更惨,大多被硬生生折断手脚,或是塞进缸瓮养成畸形,博取同情行乞赚钱。 还有一些耍猴戏的,会算数能写字,大家都夸这猴儿神了,比人还精,说不准皮囊之下就是个孩子。 干这一行,可真是缺了大德,老天爷整天打瞌睡,都看不下去,降下诅咒,叫这些人都五弊三缺不得善终,横死的横死,变畜生的变畜生,这就叫报应不爽。 唐大美人听得咬牙切齿,问老爷子,那张大户咋没事? 老爷子哼哼冷笑,这一行也有不少能人,琢磨出自救的道道儿,有替身术,有请神术,有厌胜术,能让自己暂时逃脱报应,但也是指标不治本,搁这儿糊弄老天爷呢,迟早一并还上。 陆离总算有点明白了,怪不得张大户生意越做越大,感情没啥成本,找个拍花子去外面溜达一圈,带几个晕头转向的人回来,猪皮一蒙,这肉就上了案,换成白花花的银子。 不按套路出牌,业内哪个竞争对手能干过他老张? 老爷子说,先帝那会儿,宁安县就来过这么一拨人,四五个人赶着一群山羊出城,巧了,路边一个宰狗的,桌案子被羊群给挤翻了。 人家当然不乐意,与赶羊的推搡起来,结果打翻了半盆黑狗血,淌了一地。 一阵青烟飘散,周边百姓全傻眼了,这哪是羊群,这分明是一个个的人! 小羊羔是孩子,母山羊是妇人,公羊角子是大老爷们,全都一个个趴在地下,手脚并用往前爬呢。 几个赶羊人见情形不对,撒腿就跑,被老少爷们在城里好一阵堵,当场用棍棒打死一个,其他的送到了县衙,后来全成了陈老爷子的刀下之鬼。 陆离一听,心说有门,黑狗血能破这邪术,赶明个直接去猪肉铺子泼狗血去,看看你张大户这下怎么解释。 唐大美人是个急性子,摸了把尖刀就要出门,吓得陆离赶忙拦住。 咋啦,又要到猪肉铺子干架去,你咋那么愣呢。 唐大美人一推陆离,没推动,有点不可思议,四目相对,不一会便软下来。 “于大爷家养着一条黑狗,我去弄点黑狗血,先把我爹变回来。” 陈老爷子说话了,大晚上拿把刀,还不得把你于大爷吓个好歹,用其他的法子也行。 比如童子尿。 唐大美人一皱眉,童女尿管用不? 老爷子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解释道,女子属阴,白搭,破不了邪,再说了,用你的泼你爹也不合适。 大美人愁着了,这会儿上哪弄童子尿去,要不,我还是去找黑狗放点血吧。 这时候,陈钊红着脸走上来,站在大美人跟前,怯生生的举起了手。 “我可以……” 不一会儿,去而复返的陈钊端着满满一瓢黄汤回来了,走到猪头前,告一声老丈人得罪,最近有点上火,将就着用吧。 噗呲。 劈头盖脸就是一瓢。 陆离捏着鼻子躲远远的,这个味儿实在有点冲头。 陈老爷子板着脸,憋着气骂道:“你个完蛋玩意儿,一点儿就行,这一瓢下去,屋子还叫不叫人住了?” 眼见着一道青烟散去,猪头就这么在眼巴前变成了老唐的脑袋。 要多邪乎,有多邪乎。 老唐的眼睛睁得溜圆,死不瞑目。 “爹啊!” 唐大美人哇哇地就哭起来了,听得人寒心。 桌子上放着猪头还不觉得吓人,这会儿变成人头,怎么看都觉得惊悚,尽管认识老唐,陆离也不敢一直盯着看。 陈老爷子不愧是十里八乡的响当当人物,面不改色走到老唐跟前,说道: “唐家侄子,你的两件心事叔都知道,放心吧,那帮杂碎一个都跑不了,另外,我会把美妮当成亲孙女待,到时候一准儿给她找个好人家。” 奇了怪了,老唐竟慢慢闭上了眼皮。 陈钊啪叽一声,跪尿里就邦邦磕头,嘴里还念叨:“老丈人你就安心去吧,我以后就是你亲儿子,和大美生的孩子都姓唐。” 这一阵骚操作,差点没把陈老爷子和大美人给当场活活气死。 好在,老唐没再睁开眼。 陈老爷子坐在一旁,把陆离招呼到眼前。 自己孙子是块什么材料,老头心里比谁都清楚,这猪肉铺子的事只能跟陆离商量。 这小子心眼活泛,有眼力劲,讲义气,下手黑,比陈钊更像自己亲孙子,老爷子看着顺眼,打心眼里喜欢。 猪肉铺子卖死人肉,这造孽事不能不管,但又不能鲁莽,万一打草惊蛇,张大户做了防备,可就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一老一小,两脑袋凑一块嘀嘀咕咕,密谋到深夜。 …… 第六章 升官发财 坟岗子上,七八条刚死不久的尸体就这么说没就没了,大家伙儿报了案,捕头衙役叮当四五来了一帮人,又是盘问又是采样儿,看着还挺是那么回事儿,一直折腾到了掌灯时分。 最后,人证、物证、线索、作案动机,一个也没整明白。 眼看着到了饭点,邢捕头一挥手,走,咱们去刘大爷家的酒馆看看,说不定这刘大爷是想喝酒了,自个儿掀开盖溜达着回家了,兴许一会还能碰上。 听听,这是人话吗? 坟包子里没了睡觉的主儿,你跑人家里开的酒馆去寻尸,真是绝了,一般人他就是想破脑袋瓜儿也寻思不到这点子上。 这脑回路真心牛逼,不服不行。 要不凭啥人家邢捕头能当上捕头呢,咱得把话说明白喽,这跟他姐姐是县太爷夫人没丁点关系。 手下衙役一脸的阿谀谄媚,马屁拍得震天响,直呼大人英明。 其实,邢捕头心里压根就没半点破案的念想,在坟地里借着酒劲一通喊,说白了,就是大孝子哭丧---唱给大家伙儿看。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这帮差爷又吃又喝,直到了二更天。 刘大爷的儿子刘海柱,身上没啥手艺,就靠着老爹留下的微薄酒馆养家糊口,明明气得直嘬后槽牙,却还得在一旁装笑脸陪着。 没办法,民不与官斗,这是老辈传下来的金玉良言,你今儿得罪了不要紧,得嘞,往后营生就别想干了。 今儿说你肉不新鲜,明儿说你酒里边兑水,过两天再说你卫生、防火不到位,可不要觉得我们故意找茬,专门针对你,一句话,有群众举报来着。 一帮人来就来吧,还专挑饭点,酒足饭饱后拍拍屁股一抹嘴,也不欺负你,撂下一句“挂衙门账上”,到头来,你找谁讨这钱去? 一年到头,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辛苦挣点血汗钱,最后净落这些空头债,白忙乎。 送走了这帮子好差爷,刘海柱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凑性!真该叫你们的祖坟一起给掘喽。” 骂归骂,日子还得过,这就是咱们老百姓的真实生活。 收拾好满地狼藉,封了门板,刘海柱打烊回家。 走到门前,咦?有东西,凑近一瞧,门缝里夹着一封信。 海柱往两边街口左看右看,皆不见人影。 心想,莫不是这盗尸团伙绑票了老爹尸身,来勒索银子?还是老爹怕家里担心,特地托人写了书信? 进屋掌灯,拆信一看,血淋淋几行字: “儿啊,爹的尸身在西关张府的后院地窖藏着哩,他们要剁了你爹当猪肉卖呀。” …… 月黑风高,梆敲四更。 一直忙乎到了后半夜,陆离这才打着哈欠从铁匠铺出来。 陈老爷子呆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毕竟明天还有一台戏要唱,得养足了精神。 剩下那些见不得光的活儿,自然就落到了福禄街双煞的身上,这一套俩人干起来溜得很。 干完活,陈钊一脸大孝子模样,非赖在铁匠铺不走,吵吵着说要给老丈人守灵,唐大美人也拿他没撤,索性你爱咋咋地,不管了。 陆离回到自家小院,推门一瞧,哎呦呵,家里今天来客了,还留下了厚礼。 正门上,白底黑字,奠字当头,地上撒满了阴宝冥钱,一口鲜亮鲜亮的大红棺材就这么大咧咧摆在院子正中,周边儿堆着花圈纸人,小风这么一吹,一个个精神抖擞地给陆离摆手打招呼。 升官发财,白天见吉,晚上撞凶,这是有人给添堵来了。 也得亏陆离最近邪乎事见多了,要是换作旁人,凑着这排场,当场就给送走了。 花花绿绿的纸人一脸渗人诡笑,每个纸人的嘴上都缝着粗劣的针脚,陆离明白了,瞧这意思,是叫自己闭紧嘴呀。 先是十两银子趟个道,再是升官发财上门威胁,先礼后兵,软硬兼施,这手段,这气度,陆离差点对张大户黑转粉了。 不过,陆离一点也不生气,真心实意对着空气一抱拳,张三哥,真是太客气了。 这礼,小爷我收下了。 …… 朝暾初露,金乌破晓。 房顶的鸽群叽叽咕咕,俩俩一双地摩颈擦肩,夜香郎还在走街过巷地挨家倒夜香。 张大户刚睁开眼,就听见伙计在门外大喊: “不好了,老爷!死了!死了!” 张大户沉着脸,开门照着来人当胸就是狠狠一脚。 “狗东西,一大早喊什么丧,不会说话就把嘴老实闭上!” 店里伙计苦着脸,捂着被踹了一脚的胸口,委屈道:“老爷,有人买了咱铺子的肉吃下后死了,棺材都抬到铺子门口了。” 张大户一脸恶相,只觉得怒火难压,心头有什么东西眼看眼就要破开皮囊拱出来。 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眼睛通红一片,神志越来越模糊。 “滚!” 伙计不知道老爷为啥对他发那么大脾气,不敢再留,着急忙慌先回肉铺子应付了。 张大户关了门,连滚带爬来到床边,从床下木盆里摸出一块带血肉,急不可耐的往嘴里塞。 自从碰了这门巫术,生意是越来越好,但是诅咒也前后脚的跟来了。 刚开始那会儿,强忍着恶心,一天吃上一片人肉,就能压住心头邪气,现在恨不得一个时辰就得吃上一块才能安稳。 而且,这人药还有个大忌,不能动怒,心境不稳就会失效,接着就现出诅咒原身。 要不然,一个杀猪的蛮横屠夫,怎么不到两年时间就变得温文儒雅,比那学塾夫子还彬彬有礼? 真当是赚了钱,长了良心? 强压下心头火气,张大户更衣出门,真是反了天了,动土动到太岁头上,我张三放下刀,你们都忘了爷爷本行是屠夫了! 刚走没两步,只见家院又慌里慌张地迎到跟前。 “老爷,不好了!” 听到这熟悉的台词,张大户脸色一黑,忍了忍,把抬到一半的脚放下,他深吸一口气,默念了一遍静心咒。 “何事惊慌?” “乡亲们手里拿着家伙什,把咱们府门都堵了!” …… 第七章 扛棺维权 宁安县衙。 邢捕头点完卯,坐在太师椅上,茶叶加着枸杞一泡,小日子那叫一个舒坦。 可就是外面有人吵吵,煞了心情。 周了周身上官服官帽,迈开四方步,邢捕头来到堂前,耷拉着眼皮,声音拖得老长。 “何事喧哗……” 衙役弯着腰上跟前来,凑近说,是这么回事。 那几个丢了尸体的家属来到县衙,手里拿着血呼啦的信,说尸身正在张大户家地窖里藏着,还要剁开了当猪肉卖。 死人会写信,这不是胡扯么,两边就这么吵吵起来了。 邢捕头皱着眉,来到刘海柱等人面前,扶着腰间大虞朝制式差刀,拿眼神在众人脸上一扫,颇有几分威严。 “你们这群愚民,此等离奇鬼怪之事也信,赶紧散了,再胡闹统统抓起来。” 众人被他这么一看,有些心虚,本身血书来历就比较蹊跷,万一再惹恼了衙门,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刘海柱仗着邢捕头等人刚在自家酒馆祸祸过,腰杆子里尚有三分硬气,他挤过人群,来到邢捕头当面。 “邢捕头,老话说无风不起浪,万一这事儿它是真的,您可就破了大案了,就算是真有人造谣,您也能还张大户一个清白,让他承您个人情,怎么都不亏,您说是不?” 邢捕头瞥了一眼满脸谄笑的刘海柱,心说这小子可以啊,小嘴啪啪的,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边衙役们慢条斯理的整队准备出发,那边一个街吏小跑而来,看见邢捕头,打老远就开始咋呼。 “头儿,大喜事啊,西关出命案啦!” 把邢捕头气得哟,恨不得抽出刀给这家伙来个痛快的。 虽然自己平时做梦都想破个命案,好向上头伸手要赏钱,可这么多百姓在场,你小子就没带眼珠子吗? 邢捕头自然不给他好脸色。 “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街吏立刻明白过来,喘了口气:“头儿,西关张家肉铺卖的肉有问题,把人给吃死了,大红棺材正岔着街呢。” 街坊邻居在旁边支棱着耳朵,心里顿时有底气了。 单说这血书,可信度不那么高,但加上这么一出,事就不简单了。 就连邢捕头这会儿也抬起了眼皮,心道有门。 可刘海柱这群人还等着他去张府搜查呢,分身乏术啊,只能先紧着一头。 不用想,肯定是命案要紧。 邢捕头大手一挥,连称呼都变了,“柱子兄弟,你带着乡亲们先去张府,邢某立完案就去搜查。” 于是乎,刘海柱带着街坊邻居浩浩荡荡到张大户家去了。 …… 西关,张家肉铺。 老百姓们围成半个圈,拉开场子离远远地瞧热闹。 铺子正当门一口大红棺材,花圈堵着路,纸人两边站,满街撒得都是纸钱。 嘶,这些白事物件看着咋那么眼熟呢? 没错,正是陆离院子里的那一套现成的。 不愧是县里有名的大好人呐,张大户给陆离着实省下了不少银子,但是陆离这人不愿占人便宜,于是原封不动给还回来了。 还附送免费表演“消费者扛棺维权黑心肉铺”,诚意满满。 …… “额滴个苦命兄弟唉,你咋就这么走啦,可怜你年纪轻轻到死还是个雏儿……” “都怪我啊,想着买个猪头给你下酒,没成想害了兄弟你,让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呜呼哀哉,黄泉路上你莫害怕,兄弟我这就下去陪你啊……” 陆离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棺材盖子拍得震天响,哭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陈钊在棺材里听得感动不已,觉得自己要是不真死上一回,都对不起陆离这顿哭。 陈老爷子正倚在棺材上,颤颤巍巍地捂着心口,一边挤眼泪,一边偷偷对着陆离竖大拇指。 没看出来,陆离这小子哭丧这么有一套,这下子老爷子心里有底了,等自己将来出殡,不愁没人给哭丧。 铺子里的伙计们被这爷仨都整不会了,昨天,这比哭丧夫还专业的小子是来买过一个猪头,但这么多人都买肉吃,为啥偏偏把他兄弟吃死了? 张家肉铺的老主顾们也没人敢上前问事。 开玩笑,没看见陈老爷子那模样么,闹不好就跟着孙子一起走了,沾着谁,就等于谁家里白捡一祖宗。 如果只是陆离一个人来闹,伙计们早就连人带棺材抬到后院晾着去了,可有陈老爷子亲自压阵,这事就不好办了。 大家伙儿都是听着陈老爷子故事长大的,爹妈小时候为了吓唬孩子,说陈老爷子用砍下来的脑壳当酒盅,拿天灵盖喝粥,用心头血漆自家大门,心里早就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童年阴影,平日里路过福禄街,都是绕着老陈家走的。 五大三粗的伙计们现在一个个跟小媳妇似的,还担心把老爷子给累着,特地搬了个马扎,时不时的上盘水果续续茶水,服务忒讲究。 伙计们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看着街口,心想今天东家这是咋啦,铺子出那么大事,到现在也不见露面。 不愧是东家,养气功夫又升级了这是。 只是他们不知道,此时他们敬爱的张大东家,心态快爆炸了。 …… 张府门外。 手持血书的家属们召集着七大姑八大姨们,把张府大门给堵得严严实实。 毕竟张大户的人设搁在那儿,众人也不好直接闯进府去,更何况还有那些住在附近的干爹干妈出来替这个干儿子站街,局面就这么僵持着。 张大户站在自家大门口,看似一脸淡然,实际上暗暗嘬着后槽牙呢。 当初在地窖里发现王二李四两人的尸体时,管家老崔就说了。 陆离那小子不简单,喝了鹤顶红不死,还能干净利落地手刀断颈,没想到这小小的宁安县之中,还有如此外家大圆满高手。 啥叫外家大圆满? 单掌可劈开十块大虞制式城砖,提膝可断寸厚花岗石板,身体素质达到人类极限,这么滴吧,我说个人你就明白了。 断水流大师兄,说“在座都是垃圾”的那位。 …… 第八章 大黑狗立功 张府管家老崔,可不是简单人物。 三百斤的大肥猪耍起横来,几个大小伙子按不下,人家过去轻轻一个脑瓜崩,这猪就跟吃了两斤安眠药似的,老老实实任人宰割。 最后打开猪头,嚯,一脑壳子的豆花浆子。 崔管家说,这个名叫陆离的小伙子背后应该有一位宗师级的高人。 要知道,一般人想练到外家大圆满境界,至少要下三十年的苦功,陆离才多大,就算打娘胎里开始练体,一落地就天天五公里越野,能达到七八段境界就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 除非打小就有宗师级高手以化劲为其疏通经脉,强化筋骨,再辅以丹药养身,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外家大圆满倒也不足为惧,可一旦跟这种宗门子弟结下梁子,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打了老的,还有老不死的,戳了马蜂窝似的,没完没了。 既然是有跟脚的,那就按照江湖规矩来。 崔管家放低姿态,送上十两纹银,这叫“拜山桩子”,如果陆离收了,那就代表着会守口如瓶,大家两好结一好,见面还是朋友。 没成想,这小子他不讲道义,收了银子后,还是把坟岗子的事给抖了出来,崔管家这才又送上一套升官发财,敲山震虎。 提醒这小子,大家都是混江湖的,做事留一线,玩得别太绝,咱这边也有高手,不至于怕了你和你师父。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这小子的路子野得很,根本不理会江湖规矩这一套,活脱脱就是个泼皮无赖,带着棺材就直奔张大户的买卖营生闹事去了。 话说,这棺材还是张大户出钱买的,这个气啊。 张大户此时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就杀到铺子,掀开棺材盖看看人到底死没死,当众揭穿这个泼皮的阴谋诡计。 他不敢奢望铺子里的那帮沙雕伙计能是陆离的对手,单看那位喊着“老爷死了”的报信伙计,就能知道他们的平均智商水平了。 那哥们挨了东家一脚,回到铺子时还在纳闷自己错在哪了。 只是,刘海柱这么一帮人堵着门,让张大户分身乏术。 虽然地窖里的尸体已经连夜全部变成了猪,但还有两头留在案子上,万一被有心人看出点什么东西来,这基地可就爆炸了。 张大户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正在返程中的马瘸子以及管家老崔。 …… 猪肉铺子这儿,看热闹的群众是越来越多,脑瓜灵活的小贩早就推着摊车做起了生意。 “花生瓜子爆米花,凉茶点心小马扎…… “这位大哥,麻烦腿收一下。” …… 忽然间人群一阵骚动,只听见有人中气十足的吆喝开道:“都起开,县衙办案,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陆离侧目一瞧,哎哟,这不是邢捕头吗,哭丧声顿时声调拔高一倍,隔着三条街估计都能听到。 陈老爷子不愧是老艺术家,演技更是了得,腿一伸,眼一翻,手指颤颤巍巍指着邢捕头。 “大外甥,你可来了……” 邢捕头的老母亲也姓陈,和陈老爷子是不出五服的堂兄妹,按辈分邢捕头得管老爷子叫一声堂舅,小县城就那么大,捋吧捋吧都沾亲带故的。 邢捕头自然也逃不脱陈老爷子的故事熏陶,听到老爷子点名,官架子立马就拉垮了,紧跑两步来到老爷子跟前,关切问道: “老爷子,这是咋啦?” 老爷子有气无力的喘了一阵子,这才慢悠悠开口:“大外甥啊,你侄子陈钊被这卖肉的奸商给害死了!” 邢捕头心说,您老这么大年纪了,倒一点也不糊涂,辈分论得比我还明白,您不说,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八竿子打不到边的表表侄子呢。 “老爷子,您没弄错吧,这张大户做了那么多年生意,一直很本分,他铺子的肉我常年吃,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啊。” 陆离听了一阵反酸,原来你邢捕头是张家铺子的vip会员啊,失敬失敬! 见县衙来人了,铺子里的伙计们仿佛有了主心骨一样,委屈巴巴的告状。 太欺负人了,把棺材横人家店门口,还诬赖我们卖的肉有问题,凭啥人家都吃了没事,就他陈钊死了呢,这指定是讹钱来了。 看在以往东家见天给您免费送肉的份上,邢捕头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邢捕头皱着眉头,叫两个衙役搬开棺材盖,伸头往里看。 我了个去,这死相忒惨了! 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满脸青紫,七窍流血,跟吃了一斤砒霜似的,邢捕头看了一眼,赶紧缩回脖子。 一摆手,逝者为大,盖上盖上。 这个年代可没有什么医学检测手段,无凭无据,谁知道到底吃啥死的,陆离和铺子伙计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一来二去推搡起来,肉案被挤得东倒西歪,猪头肘子七零八落,现场乱成了一锅粥。 衙役们一边维持围观群众秩序,一边忙着拉架…… 人群身后,唐大美人左手拎着宣花斧,右手拖着一条大黑狗。 这狗是福禄街于大爷家的,名叫黑蛋儿。 此时,它夹着尾巴,浑身抖个不停,没办法,唐大美人忒虎了。 一大早,狗还没起呢,这娘们在于大爷院墙外喊了一嗓子: “大爷,黑蛋儿借我使使。” 说着就翻墙入院,胳膊一圈,夹起狗就又出来了。 人和狗都走远了,屋里的于大爷这才迷迷糊糊的应了句: “谁啊?” 按照陆离的安排,大美人借来黑蛋儿,趁着铺子里乱起来,洒点狗血到肉上,破了障眼邪术,就完事。 至于陈钊的童子尿,大美人一口给拒绝了,通风一整宿了,那味儿还没散呢,都有心理阴影了。 唐大美人摸出牛耳尖刀,对着黑蛋儿的屁股就要攮下去放血,谁知这大黑狗腾楞一下,窜进人群中,没影了。 这可把唐大美人急坏了,正要挤进人群去抓它,只听见有人肝胆俱裂地大喊了一声: “我嘞天,人头!” …… 第九章 张三伏法 陆离正和伙计们扭打得火热,一只大黑狗探头探脑地来到滚落在地的猪头旁,翘起后腿,撒了一泡黄汤。 青烟飘散,原来的猪头变成了刘海柱他爹的脑袋。 伙计、衙役都停了手,围观群众们也都一个个呆若木鸡,现场一片寂静。 欧~欧~ 不知道哪一个开的头,所有人纷纷奔向墙角嘎啦,低头呕吐起来。 陆离看着钻出人群的黑狗,心说,回头得对黑蛋儿好点,别管血还是尿,总归目的达到了。 陆离蹲在狂吐胆汁的邢捕头身旁: “邢捕头,您可都看见了,这铺子他卖死人肉,您得给我们老百姓做主啊。” 听到死人肉三个字,刚缓了一缓的邢捕头又蹲下身子吐了一通。 好一阵子折腾后,邢捕头对脸色蜡黄的衙役们下令道: “把这狗日的张记肉铺给我封了!” 七手八脚封了铺子,驱散人群,带上证物,陆离跟着县衙大队直奔张府。 等都没人了,唐大美人掀开棺材盖子,把撅着嘴的陈钊放出来。 “多热闹的一场戏,愣是没看着,真是败兴。” 老爷子手也不抖了,腿也不颤了,围着大红棺材直转圈,越看越喜欢。 “乖孙子,一会把这棺材拉咱家去留着给爷爷用,别浪费喽。” …… 张府门前。 张大户看到邢捕头带着衙役怒气冲冲地赶来,心里生起不祥预感。 他强颜欢笑,上前打招呼道: “邢捕头,你来得正巧,街坊乡亲对张某好像有什么误会,非要进府搜查,您给说道说道?” 邢捕头冷冷看了张大户一眼,一挥手,身后跟上两人,拿出枷锁往张大户脖子上一合,咔嚓上锁。 邢捕头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张三,铺子里卖人肉,今天本捕头要为民除害!” 原先时候,这张三时不时就送上一块肉,本来邢捕头还觉得倍有面儿,可如今一想到全家老小吃的都人肉,就恨不得把张三给当场宰了。 拦在张府前的老头老太太们耳力不好,又问了邢捕头一句:“邢捕头,您刚才说张记铺子卖啥肉了?” 邢捕头不愿再说,怕这些老人家听了,小心脏受不了,摆了摆手让衙役一个个全给请走。 刘海柱抱着老爹的脑袋,在一边哭地死去活来。 要不是衙役们拦着,这些个丢了尸体的家属当场就把张三给活活撕吧了。 陆离来到张三跟前,阴阳怪气道: “张三哥,谢谢你送的升官发财,小弟不愿意占你便宜,已经原封不动送到铺子那边了。可惜啊,你没看到,那鲜亮的大红棺材,可漂亮着呢!” 张三一脸风轻云淡,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有点突然,这人猪买卖安安稳稳干了几年都没事,最后却栽在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毛头小子手上,张三心中略有不甘。 他带着枷锁,反而仰天长笑,没有一点惊慌失措的样子,豪横地跟主角似的。 “陆离是吧,不管你师父是哪位宗师,背后宗门是哪个山头,这梁子,咱们结下了。” 都成为阶下囚了,还不忘搁这儿料狠话呢。 陆离才不会闲得蛋疼,跟一个要死的人打嘴仗,擦身而过,飘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张三桀桀怪笑,身体开始剧烈颤抖,骨骼咯咯作响,一名衙役走上前,对他横踹一脚: “抖什么抖,敢卖人肉,呕……等进了大牢有你好受的,呕……” 没等衙役的第二脚踹出,只听刺啦啦一阵衣服撕裂声,张三竟变成了一个猪头人身的怪物! 套在张三脖子上的枷锁早就变成了零件散落在地,他一把抓住那名衙役,将一条胳膊硬生生扯下,连皮带骨咔嚓咔嚓啃起来。 周边人全被这血腥场面吓傻了,连滚带爬一阵狼烟,转眼间只留下了陆离一个人。 好家伙,这造型不去演猪刚鬣真是可惜了。 陆离挽了挽袖子,对着躲在胡同口的邢捕头喊道:“邢捕头,我刚正面,你们轮着上,耗死这畜生,到时候上交朝廷,一起分赏银。” 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钱财动人心,邢捕头挺身而出,苍啷啷抽出腰间官刀: “我们要向陆离小兄弟看齐,迎难而上,要相信邪不胜正,一切妖魔鬼怪都是纸老虎,兄弟们,抄家伙!” 头儿都发话了,这帮衙役也只好抽刀的抽刀,拿铁链的拿铁链,硬着头皮向张三和陆离靠过去。 陆离和张三的体型,一个是轻量级,一个是重量级,但叮当四五交上手,却是旗鼓相当。 陆离用的都是从小打架练出来的野路子,没什么观赏性但胜在实用,一通王八拳抡起来照样吓人。 也不讲究什么技巧,靠着强化后的身体力量和这猪头拉开架势,拳拳到肉,几十个回合下来,陆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子淌着血,眼圈也黑了。 再看张三,嘿,比刚才更像猪头了。 陆离用手背擦了下鼻血,往地上啐了一口血吐沫:“真他娘的痛快!” 邢捕快看向陆离的眼神都变了。 这小子就是个讨债的混混,平时滑溜的很,虽然没犯过什么事,但是为了讨债,腌臜手段也会不少。 赖在债主家里不走,往人家大门上泼大粪,半夜趁人家两口子办正事时突然揭开房瓦喊加油…… 只是没想到,他竟是一个深藏不漏的高手,看样子至少有个外家七八段的火候。 整个县城除了武馆洪师傅和走镖的邓总镖头,也就属这小子厉害了,关键是年轻潜力大,以后说什么也得好好亲近亲近。 趁着两人喘息换气的机会,衙役们甩出特制的活扣铁链,还真凑巧套住了张三,四五个衙役死死拽住另一头,两边跟拔河似的,把铁索挣得笔直。 在邢捕头指挥下,二十几个衙役街吏齐上阵,把剩下几根铁链都套上。 刚和陆离打了一架,又被二十几个人五马分尸一样拽着,张三挣扎了一会儿,重新变成了人样儿,趴在地上半死不活。 邢捕头心里暗暗盘算,要是把张三交给朝天阙,怎么也有一百两的赏银,摸着良心讲,我邢某人又操心又指挥的,至少得分六十两。 正在这个时候,街口出现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张府管家老崔,而另一位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架着单拐,左腿的裤管空空荡荡。 “吆喝,没想到,这宁安县也有高手啊,可惜这么年轻就要没了。” …… 第十章 快去请你干爹 邢捕头迈着官步走到两人身前,将腰间明晃晃的官刀抽出来。 “老崔,咱们也算是熟人,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说说你东家张三卖人肉这事,你知道多少?” 他本想吓唬下这个老管家,套套话儿,张三犯得事越大,他结案好处也就越多。 老崔点点头,捋着胡须,咋摸道:“不多不多,也就是三四百人吧。” 一旁的独腿老头笑着看向邢捕头:“官爷,这个我清楚,你得问我啊,这三年来我老马一共送来三百六十六个人。” 两人一唱一和,就像拉呱聊天一样,可邢捕头瞧出这事不对劲来了。 人家不是看不清眼前局面,而是根本没把他们这一帮子衙役官差放在眼里。 邢捕头后背上的汗唰唰直流。 他冷哼一声:“你们两个在这别动,等我回去拿纸笔给您们录口供。” 说完,转身就走。 “官爷,我还没交待完呢……” 邢捕头哪还有心思听他俩搁那儿胡罗罗,直接跑起来。 跑到陆离跟前,邢捕头压低声音:“陆兄弟,这俩老头有古怪,小心点!” 一个张三都费这么大劲,再来俩看不清底细的老家伙,今天这事肯定办不成了。 陆离心里暗暗猜测着这俩老头的本事。 单说这崔管家就够玄乎的,自己刚从地窖逃出来那一夜,崔管家悄无声息的追到家门口。 不动院门,落地无声,呼吸绵长,试问陆离自己肯定做不到。 至于崔管家身边那个一条腿的老头,从气息上来看,只强不弱。 硬茬子,扎手。 邢捕头来到陆离身边,递了一个眼神,真不行先撤,好汉不吃眼前亏。 众人脚下刚退了两步,就听见身后崔管家说话了。 “别人可以走,但姓陆那小子,你得留下。” 得嘞,想走都走不了。 还算这邢捕头有点良心,竟然没有带着衙役跑路。 他低声问道:“陆兄弟,能打得过吗?” 现在场上最能打的就是陆离,他要是说不行,自己这帮人肯定白瞎。 “打不打得过,得打过才知道。” 陆离对着俩老头一抱拳,“天儿不好,要动手就赶紧的,别耽误小爷我回家收衣服!” “好小子,尿性!” 崔管家背着手,走到陆离身前: “拜山桩子你坏规矩,升官发财你不收手,今天我崔某人就教教你小子什么叫做江湖……” 还没等他说完,陆离一拳就到眼前了。 崔管家不屑一笑,偷袭? 他身形后仰,不合常理的斜着身子一转,让过拳头,轻飘飘一掌按在陆离胸口上。 这一掌看着没半点力气,却把陆离拍得踉踉跄跄,连退数步。 内劲。 陆离脸色紫红,一口血水涌到到喉咙,被他硬硬咽下。 崔管家拍了拍袍子上的土,轻描淡写道:“年纪不大就有一副横练的筋骨,着实难得,但不迈过内劲这道坎,你也就只是一个力气大点的莽夫而已。” “呸!打架就打架,哪来这么大道理。” 陆离欺身上前,半路脚下一踏,后鞭腿横踢。 崔管家抬手挡住这一脚,前走半步,又是一掌,拍在陆离肩头。 这一掌的内劲更大,陆离直接飞出一丈开外。 吐出嘴里混着泥的血沫子,陆离咬着牙爬起来。 “再来!” “好小子!” 陆离虚晃一拳,猛地抖手一扬,把顺手抓起的土灰撒过去。 崔管家下意识一挡脸,忽然明白过来,坏了,中计了…… 这一脚势大力沉,陆离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正踹在崔管家的小腹丹田上。 气门被断,崔管家捂着肚子弯成了大虾米。 陆离自然知道乱拳打死老师傅的道理,雨点般的拳头照着崔管家乒乓四五地砸落下来。 他知道,一旦崔管家气劲提上来,自己就再也没机会了。 独腿老头看着陆离暴打崔管家,竟是一脸的欣赏。 “这后生,好,好得很。” 衙役们看到这老头一瘸一拐的走过来,齐齐往后退。 邢捕头看到自己手下这怂样,气不打一出来,虽然他自知上梁不正下梁歪,但这个节骨眼,还得站出来做个表率。 刚硬着头皮把刀杵在老头身上,就见这老头屈指一弹,邢捕头手中的大虞制式钢刀就稀里哗啦断成了好几截。 邢捕头把刀把子一扔,恭恭敬敬让开路,二话不说,带着衙役们就走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陆离,心说,小兄弟你别怪我,这老头他不是人啊,等我去朝天阙搬救兵,回来再给你报仇。 独腿老头来到张三跟前,哗啦呼啦一阵扯,铁链子跟塑料似的全断了。 一帮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张三拿下,这老头不费吹灰之力就给救了。 这边崔管家被陆离用土扬了脸,挨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气劲一震,把陆离逼开,管家老崔摸了摸被打肿的脸,再也没了原来的风轻云淡。 陆离被内劲入身,浑身火辣辣的疼。 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反击机会,乱拳砸了半天,结果这老崔就受了点轻伤,再加上旁边那个独腿老头,今天是真悬了。 “姓陆的,你先歇歇,让我来。” 陆离转头一看,唐大美人拎着宣花斧来了,后面还跟着陈家爷俩。 唐大美人撸起袖子,指着张三说道:“把他留下,本姑娘不打老头,你俩赶紧走。” 陆离赶紧拉拉她衣角:“这俩老头是高手,打不过!” “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好好呆着吧。” 唐大美人虎劲一上来,啥也听不进去,拖着斧子就冲上去开磕。 乒乓一顿。 斧子断了,她也捂着胸口回来了,老实了。 崔管家活动着手腕子,这小娘们力气咋那么大,一不留神硬接了一斧子,吃了点小亏。 “留手到现在,也算给足了你背后那位宗师的面子,接下来,就别怪老夫心狠手辣了。” 陈老爷子不愧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这崔管家是内家大师级别的高手,眼下也只有一个办法能破开气劲,不然今天都得玩完。 “陈钊,快去城隍庙请你干爹!” …… 第十一章 一刀破敌 刽子手这门行当,属于吃官家饭的散吏,讲究师徒、父子之间的薪火相传,除了零不星的斩立决之外,每年的大活就是秋后问斩了。 宁安县地界小,正儿八经的刽子手就老陈家这么一支,虽然祖上也有过转行的念头,但一个脑袋一两银子,夸嚓夸嚓,这么半天功夫就能赚够家里一年的开销。 正所谓,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最终老陈家还是没舍得丢下这条门路。 与二皮匠、赶尸人这些沾阴气的职业不同,刽子手身染血煞之气,年轻时血气方刚,大小伙子仗着三把阳火天不怕地不怕,但一过三十五,自身气血亏虚,煞气爆发,身子骨很快就垮了。 刽子手这行当里有个老辈传下来的规矩,一辈子最多只能砍下九十九个脑袋,绝不能过百。 一代人来一代刀,刽子手使用的鬼头刀也是如此,等人死的时候放棺材当镇物一起埋土里带走。 没办法,下面仇家太多,得拿着防身。 记不清是陈老爷子的太爷爷还是祖爷爷那一辈,就有个糊涂儿子,办完亲爹丧事,回到家一看,嘿,刀忘带上了。 正好赶上县衙问斩,寻思着省点钱,也就没买新的,拎着老爹的刀就上了刑场。 结果,当天夜里就出事了。 先是梦见一个浑身通红的鬼脸小孩倒吊在房梁上咯咯狞笑,再就是去世的老爹对自己又骂又打,还说陈家迟早要被害的断子绝孙。 闹腾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老爹才叹了一口气说,既然煞灵已成,只能先好生供养着,利弊得失就看煞灵脸色和老天爷的心情了。 说来也怪,从此这把刀砍起脑袋来跟割韭菜似的,就连号称刀枪不入的内家宗师高手,也是一刀搞定。 老陈家的人也打破了刽子手都是短命鬼的桎梏,六十岁以上的寿星大有人在。 一直到了陈老爷子这一辈,儿子儿媳相继横死,孙子也差点夭折,最后被迫认刀为干亲,再用城隍爷的香火镇住,自此改行开始剃头,才算保住了陈钊这棵独苗苗。 今天情形危机,不得以把这“断魂刀”重新请了出来。 陈钊一路脚下生风来到城隍庙,救人如救火,当着香客的面一头钻到城隍爷的神案下,揭开地砖,把一个油纸包裹的长条给挖出来了。 香客直接看傻眼,还以为城隍爷显灵了,啪啪啪猛磕头。 等陈钊抱着油纸包裹回来,就看到陆离和唐大美人都在地上趴着,剩下半条命。 陈钊看着唐大美人嘴角挂着血道子,一颗心碎成八瓣。 “两个老杂毛,敢打我兄弟和未来媳妇,让我干爹砍死你们!” 管家老崔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态,这老陈家小子说的“干爹”莫不就是他们背后的宗师高手? 他面色恭敬,对着空气拱手朗声道:“在下暗八门崔明,恳请宗师大人现身一见!” 趁着他们误会的这个空档,陈老爷子把陆离和唐大美人叫到眼前。 “我陈家的断魂刀能破内劲罡气,当年砍过十一个武道内家高手的脑袋,但使用者必受其煞气侵蚀,陆离,美妮,你们俩试试,看能不能使得动。” 唐大美人自恃整天与铁器打交道,上前信手一抓,只觉得煞气冲天,一股刺痛钻进了脑子,接着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陆离深吸一口气,握住刀柄,猛然一抽,一股血煞之气铺天盖地袭来! 此时陆离的眼中,天地间只剩下黑白两色,阴风怒号,鬼物横生,远处的张三、崔管家、马瘸子三人,变成了三团深浅不一的黑影,其中以马瘸子的颜色最深,张三最浅。 这把断魂刀与常见的鬼头刀不同,通体黝黑,宽身厚背,没有丝毫弧度,刀柄可容两手横握,护手处一个狰狞鬼头,双目猩红,犹如活物。 刀头处坐着一个血衣婴孩,瞪着苍白双目对陆离张口嘶吼,漆黑的口中长满了细密尖牙。 就在这时,陆离怀中的阴阳追债令轻微震动,一道乌光射出,化作一个黑色项圈套在了鬼婴的脖子上。 鬼婴惊恐万分,拼了命的撕扯,可这项圈越扯越紧,勒得它双目凸出,两耳往外直呲黑血。 它再也不敢挣扎,一头钻进刀身,消失不见。 接着一股阴寒的力量从刀身倒灌进陆离身上,他恍恍惚惚,跟喝了二斤似的。 刀壮人胆,陆离心中凭空生出一股豪气,他上前提刀一指:“老杂碎,刚才打老子打得挺爽啊。” 崔名冷哼一声:“闹半天你的倚仗就是这把砍柴刀?老夫今天就叫你知道知道,外家高手和内家大师的差距不是靠什么破铜烂铁就能弥补的!” 一直没怎么出手的马瘸子面色凝重,这把造型有些怪异的厚重朴刀看似平平无奇,却给他带来一股压抑的错觉,那小子自从抽出这把刀来,气息就变得隐晦难明,看不出深浅。 “老崔,小心点,这把刀有古怪!” 听到马瘸子的提醒,崔管家点点头。 作为一个老江湖,轻敌吃亏这事,他相当有经验。 气沉丹田,衣袍鼓荡,崔明内劲外放,一步一步向陆离走去,每迈出一步,就在地上踏出一个寸深脚印。 身后的张三这会也清醒了,笑得那叫一个嘚瑟: “陆离,说实话,我真的很欣赏你,可惜你非得与我为敌,自寻死路……” 话音未落,张三就看见陆离抬手一刀,离着好几丈呢,一道黑色刀芒从处于巅峰状态的崔管家身上轻轻划过,接着就朝自己劈过来了。 唰。 张三自觉得胸腔里一片暖洋洋,极为舒坦,而自己两边身子却越离越远…… 马瘸子捂着右手断臂,一脸惊恐:“大,大宗师?怎么可能?” 一刀。 内家大师高手崔明当场身死,张三从眉心处被直直劈成两半,唯一站着的马瘸子,右臂被齐齐削下。 身后,张府大门轰然倒塌。 马瘸子捡起自己的断臂,哪还敢在此停留,几个起落间,不见踪影。 陆离脑中眩晕感猛烈袭来,接着眼前一黑,直直倒地…… 第十二章 内劲大师 张三和管家老崔,死了。 张记肉铺卖人肉的事成了宁安县百姓的禁忌,谁也不愿意再提。而那些往日的老主顾们都约好一般,概不承认自己买过张记的肉,从来没有。 也对,谁会承认自己吃过死尸肉呢? 邢捕头从芙蓉郡朝天阙分堂请来了两个阙使,把张三和老崔的尸首给打包带走了。 临走前,两名阙使一直催问是谁出手杀了这两个人,邢捕头摇头三不知,说有可能是路过的哪位大侠顺手而为。 张府被翻了个底朝天,在后院床底下的木盆里,衙役们找到了原先失踪丫鬟的骸骨。 地窖被直接填埋,邢捕头请来乌龙寺的和尚与德云观的道士,一起做了场超度法事。 至于那些丢了尸体的家属,有的运气好,还找回了一星半点,得以重新盖棺入土,实在没有的,就做了衣冠冢。 陆离还是一如既往的打卡上班。 那天,他被断魂刀一下抽光了所有精气神,昏迷了三天三夜。 断魂刀封刀镇煞十几年,一刀劈出,威力自然不同凡响,不过从那一刀之后,断魂刀煞气锐减,看起来与平常鬼头刀一般无二。 如今老陈家已经改行,陈老爷子索性就把这不详之刃留给了陆离,这古怪玩意当年差点把老陈家整得断子绝孙,也就陆离这个天煞星君能镇得住。 陆离昏迷之中,隐约听到阴阳追债令发来任务完成的提示。 在令牌的空间里,多出了几样东西,其中有两段记忆,分别是张三和崔管家的,陆离闲来无事随手翻看了下。 不知道大家伙还有没有印象,先帝那会,宁安县来过一帮拍花子,赶着羊群出门时和一个宰狗的闹起了矛盾,狗血撒地,破了邪术,这几个人被抓起来,判了斩立决。 张三的祖父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当日他因为拉肚子没在现场而幸免于难。 茅厕出来一打听,自己同伙被抓了,当场还打死一个了,哪还敢出声。 他对拍花子和造畜术打心底里就有些抵触,出了这事后索性就隐姓埋名在宁安县定居下来。 一晃几十年,张三整理祖父遗物时发现了这造畜术的方法,一个邪恶的念头就此产生了。 按照暗八门特定的联系方法,张三找到了马瘸子,两人一拍即合,一人负责带人,一个负责销售,做起了一本万利的人猪生意。 后来,马瘸子的结拜兄弟崔明也入了伙,成了张府管家。 至于崔明的生平,其实挺跌宕的。 他本是青州一个小镖局的镖头,换做现在来说就是物流老板,手里头握着几条固定的路线,再加上武功底子硬,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这不,买了宅院,娶了房漂亮媳妇儿,等再生个大胖小子,人生就圆满了。 走镖人出门,少则七天,多则一个月都有,媳妇体贴懂事,总是叮嘱他路上慢点,千万别累着。 这天,校尉府上送来一笔单子,路途不近但赚钱不多,官家生意,不好拒绝,崔明带着人马出发了。 家有娇妻,崔明一路日夜兼程,只盼着早去早回。 此行顺利,比原计划提前两天赶回家中,他还特地带了一只簪子给自己媳妇当礼物,想着给她一个惊喜。 现在人都懂,出差提前回家,很容易惊喜变惊吓。 崔明到家一看,有好心人把自己床上的活儿给帮忙干了,媳妇好像还认错了人,嘴里边正喊着官人我来了这那的。 这还得了! 崔明掏出簪子当飞镖,隔着窗纸,咻,那男人应声熄火。 崔明是个体面人,当即就在外面说话了。 媳妇你把自己收拾好了再出来,咱们夫妻一场,相互留点颜面,以后回娘家再也不用回来了,这事儿我也不会对外面说,咱们好聚好散。 婆娘吓傻了,哭哭啼啼穿好了衣物走出门,当场跪下说, 她只不过是犯了天底下女人都会犯的错,求崔明原谅。 崔明没理她,进屋一看,当场魂飞魄散,床上躺着的,正是校尉大人的独子。 他明白了,这校尉儿子不知何时勾搭上了自己媳妇,然后前来托镖,好让自己给他腾床位。 出去黑着脸一问,人家郎情妻意都好了几年光景了,崔明才是后来者,只不过校尉大人看不上女方家世,不让进门,这才成全了崔备胎。 杀了校尉独子,消息绝不能透漏,崔明看着自己媳妇,想要杀人灭口。 但一日夫妻百日恩呐,崔明还是没能下去手,最后让她发了个誓,滚蛋了。 誓言这玩意,哼哼。 第二天,县衙官差、校尉府兵浩浩荡荡来了几十口子,缉拿杀人凶手崔明。 崔明当时已经是外家九段高手,硬是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之后只能隐姓埋名,浪迹江湖。 再后来就遇见了马瘸子。 马瘸子名叫马洪武,当时还是两条腿,见崔明身手不错,便把他引荐给了暗八门分舵。 舵主带着黑铁面具,声音听不出男女,赏赐给崔明一枚黑色药丸“引气丹”,崔明吃了以后短短一月功夫就练出了内劲,成为一个内家大师。 从此,崔明开始为暗八门卖命敛财,跟着马瘸子一起负责宁安县人猪业务。 …… 陆离翻看完两人记忆,觉得真是可惜,那一刀咋就没把马瘸子也给劈了。 自己现在砍断了暗八门的一条敛财业务线,又留下马瘸子这个活口,心里猜着暗八门会不会就此罢休。 可怜崔明练武练了一辈子,头发都白了,好不容易到了内家大师的境界,被陆离呼哧一刀噶了韭菜,随手翻吧翻吧,就融会贯通照单全收,像极了辛苦勤劳的打工人,退休时最后双手一举,将一生积蓄上缴给陆大老板。 武道之上,由外家炼体迈进内家炼气,是一个天堑大坎,普通人在这道坎上一停就是好几年,甚至一辈子都没法突破。 陆老板能是普通人吗? 沉心凝气,缓缓调动体内力量,由外转内厚积薄发,陆离抬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按,只听哗啦一声,得嘞,明天又得花钱。 …… 阴阳追债令里面还奖励了一颗二品易筋再造丹,这玩意的介绍陆离看都没看,直接吃了,接着就来了回二次发育,三腿两臂更加颀长精壮,体内经络两车道变四车道,骨密度高了一倍,力量、反应以及柔韧性都比之前上了一个台阶,整体素质提升明显。 再说说那把断魂刀。 …… 第十三章 新的讨债单子 原先在老陈家,每砍一个脑袋就等于给断魂刀和煞灵上了一个贡品,积攒了那么多年的煞气,被陆离这个新手不知节制地一秒泄身,威势确实不凡,但身体被掏空的后遗症也出来了。 原先那个张牙舞爪的鬼脸小孩现在萎靡不振,整天不是打瞌睡就是打哈哈,陆离有时好奇地拿手指头戳戳他,它也就一脸嫌弃地翻个白眼,没什么太大反应。 好在那一刀劈了外家大圆满的张三和内家大师的崔明,两人的阴魂煞气全部成了断魂刀的养料,不至于血本无归。 陈老爷子把这刀送给陆离的时候,陆离是拒绝的,但陈老爷子说了,那位指点他的算命先生告诉他,这刀将来一旦解封就是认主之时,也唯有此人能压得住煞灵。 陆离也就没再推辞,把刀直接丢进令牌里去了。 这天,陆离拎着只烧鸡溜达在福禄街上。 一条大黑狗正在南墙根懒洋洋地躺着晒太阳,闻到有香味立马一个打挺站起来,下一秒就摇着尾巴来到陆离身前。 陆离咧嘴一笑,也不小气,扯下一个鸡腿往空中一丢。 大黑狗直接窜起两米多高,把鸡腿叼在嘴里,颠颠地回南墙根上享口福。 陆离来到黑狗身边,在屁股下垫了块砖头,倚着南墙伸了个懒腰。 “还是黑蛋儿你日子舒服啊,凡事不用操心,也不用为了几两碎银子奔波劳累,看上那只小母狗就摇着尾巴上了,事后没人骂你,生孩子也不用负责,这就叫活得不如狗。” 大黑狗低头啃着鸡腿,根本不搭理他。 “我知道你听不懂,但我陆离是个讨债的,最忌讳因果,不至于欠一条狗的人情债,那天你一泡尿帮了大忙,陆某人在此谢过。” 说着,还拱手对着大黑狗郑重作了一揖。 陆离晒着太阳,在南墙根眯了个小觉。 醒来后,摸了摸脚边还在舔骨头的黑蛋儿狗头,开怀一笑,接着起身拍了拍屁股,溜达回钱庄了。 大黑狗看着陆离远去的身影,两条腿直直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诡异笑声…… 这天,陆离正在钱庄的柜台上趴着算业绩,看看这个月大概能领多少月钱,够不够自己花的。 “陆兄弟,忙着呐?” 陆离抬眼一瞧,又是邢捕头。 这家伙自从上次那事以后,就跟思春的大姑娘似的,三天两头就往钱庄上跑,也不借钱也不换银票,就为了找陆离来拉呱唠嗑。 这朝廷部门就是闲在,不是在衙门喝茶就是满大街胡溜达。 邢捕头常来倒是好事,万达钱庄最近欠钱不还的人都少了。 刚开始,谭掌柜还殷勤伺候着,后来也慢慢不管他了,邢捕头自己熟络的很,好茶叶在哪里放着都门清,坐在谭掌柜的功夫茶桌上,摆弄的那叫一个花里花哨。 终于等到了陆离下班,邢捕头搂住他肩膀,勾勾搭搭地就往刘海柱新开的酒楼去了。 张记肉铺的事过去没两天,邢捕头就带着人来到刘记小酒馆,把以前打的白条七七八八算了算,一次清了帐,可把刘海柱乐坏了。 邢捕头悄悄拉着刘海柱说,在天华街他有个两层门面,想以房租入股,跟海柱一起合伙开个酒楼,不为别的,就看海柱兄弟两样东西,一是刘家的十八里香,好喝不上头,二就是柱子兄弟,人实在。 那房子无论位置还是开间都是宁安县一等一的好铺面,刘海柱想都不敢想,这等好事怎么就轮到自己头上。 后来,邢捕头说这酒楼有陆离两成股份,刘海柱这才踏踏实实地答应下来,谁都知道,邢捕头对陆离现在那叫一个热乎,原因大家自然心知肚明,感情这邢捕头是想用酒楼的两成红利拉拢一个有前途的武学大师。 至于怎么拉陆离入的股,这事跟朝天阙那笔赏银有关。 朝天阙来人,带走了张三和崔明两人的尸身,回去之后经过核察验尸,发现崔明是在逃多年的杀人犯,而张三是身上缠绕诅咒和邪气的半人半尸,具有很大的研究价值,于是大大方方赏赐了宁安县衙二百两银子。 县太爷正在后堂打盹呢,小舅子邢捕头吧唧扔给他一百两银子,差点乐晕过去。 这宁安县又不是什么江南道上的富饶县城,就靠着一点微薄田地的税收,当个县太爷也捞不到什么油水,一百两银子可是不少了。 余下的一百两,邢捕头给底下人每人分了一两,又去刘海柱酒馆结了陈年老账,剩下两人对半开,凑整分给陆离三十两。 不过这钱,邢捕头可没给现银,而是折成了新酒楼的股份。 陆离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笑着答应了。 这宁安县一直没有什么像样的酒楼饭店,平时家里来个贵客都找不到有牌面的好去处,餐饮市场有潜力,但没银子没门路,酒楼可不是你想开就能开的。 黑白两道,你都得混的开才行,再不济,你也得抓住一头。 酒水里边,刘记的十八里香,地道醇厚,口碑最好,但碍着原来的刘记小酒馆面积小,上座少,菜品单一,刘海柱只能赚点辛苦钱,发大财遥遥无期。 铺面位置好,市场潜力大,又有核心产品,再加上邢捕头这个背后的官面大旗,这事能干。 至于怎么干,陆离极为难得的发表了下意见。 其实也没啥,就是把前世餐饮服务业的几个例子拿出来讲了一下,什么海底捞、全聚德啥的,把两人听得是一愣一愣,最后刘海柱满含激动的泪花,还认认真真做起了笔记。 邢捕头在心里暗暗打算盘,如果能实施下来,半年左右就能回本,一年后就可以再开一家分店,两年干到芙蓉郡…… 酒楼已经开始动工装修,陆离一点也不上心,每次都是邢捕头硬拉着来看看进度。 刘海柱又是监工又是上手干,忙得脚打后脑勺,根本顾不上搭理他们两个,两人转悠一圈见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就不在这里添乱了。 邢捕头和陆离随便找了面馆,要了两碗牛杂面,等面的功夫,邢捕头从口袋路掏出一串菩提念珠在手上盘玩。 忽然,陆离怀里的阴阳讨债令微微震动,脑海中叮咚一声轻响,有新的讨债单子来了。 …… 第十四章 诡异的九号当铺 陆离看着邢捕头手中把玩的菩提念珠揶揄一笑。 邢大哥,这是做什么亏心事还是准备改邪归正啦,怎么抱起佛脚来了。 邢捕头笑骂,这念珠是九号当铺的小沈掌柜送的,人家可是芙蓉郡正儿八经的富家少爷,年纪倒是和你差不多,但比你这个泥腿子会玩多了,改天介绍你俩认识认识。 陆离把念珠拿过来,把玩了一阵,顺手揣自己兜里。 邢捕头自然不会心疼,两成的酒楼股份都送出去了,不差这小玩意儿。 两人吃完面,又侃了会大山,各自回家。 别看这邢捕头风评不咋的,可就是有一样优点,人家不讨小老婆,也从不去青楼。 膝下一女,只守着一房正妻,他的姐姐,也就是县太爷夫人,天天念叨他纳妾生子,可就是没用。 在大虞,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只要你娶得起,养得起。 纳妾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传宗接代,这个时代的医学不发达,女人生孩子真就是鬼门关上走一遭,但凡年龄大点,连怀孕都不敢。 像刑捕头这种家境,没有儿子又不纳妾的,整个宁安县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和邢捕头一样,陆离也没有晚上去勾栏找乐子的习惯,原因很简单。 一个字,穷逼。 不过陆离今天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吹着口哨在街面上慢悠悠地溜达,不多时就来到了一个门头不大的当铺前。 天色已黑,周围店铺都封板打烊,唯独这九号当铺还亮着灯光。 九号当铺,算是典当界的一个奇葩,同属大金融行业,陆离对这块招牌也略有耳闻。 与寻常当铺不同,这九号当铺没有高到离谱的柜台,也没有立在主顾之间的遮羞板,更没有隐晦难明的行话切口以及乱七八糟的行业规矩。 来者都是客,无论你拿什么东西典当换钱,九号当铺一律来者不拒。 而且,九号当铺还有夜当一说。 这夜当也称为阴当,当得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土耗子”从地底下带出来的陪葬阴器,或是一些沾了邪性的镜子、字画什么的,传说还可以典当自己的阴德、寿命,反正邪乎的很。 陈老爷子说过,这宁安县有三个和他齐名的老头,其中之一就是这个九号当铺的沈老爷子。 家里明明在芙蓉郡有着铺面营生,却偏偏立下死规矩,要求每一个嫡出子孙成人后,都得来这宁安县九号当铺干满三年,少一天都不行。 沈老爷子年岁大了,自然不会再出面掌柜,搬回芙蓉郡颐养天年去了,九号当铺目前当家的正是他的嫡长孙,沈腾。 陆离抬手叩门,听得里面喊了一声“请进”,他也不客气,直接推门而入。 嚯,这夜当生意红火着呢。 半腰高的柜台前,有五六个人在排队,陆离看着眼生的紧,应该全都是外乡人。 见到有人前来,这些人明显有些神经紧张,各个眼神不善的看着陆离,把手放在了怀中藏着的家伙什上,瞧着形状,应该是刀剑一类的玩意。 掌柜的是一个年轻人,长得剑眉星目,俊逸不凡,单论颜值来说,经过两次淬体的陆离已经罕逢敌手,这掌柜的却能稳胜他一线。 “诸位客人不必紧张,此人是在下的一个朋友。” 沈腾这么一说,这些个歪瓜裂枣的客人才算安下心,把手从衣服下的兵器上挪开。 陆离冲着众人抱拳一笑,到一旁找了个座,大咧咧坐下。 说起来,陆离和沈腾可算不上什么朋友,两人总共有过两次交集。 第一次是在八九岁的时候,那时候福禄街双煞正在搭人梯偷街坊家的梨子吃,被这个从芙蓉郡来看望爷爷的富家公子给撞见了,过去就把俩人的阵型踹倒了。 你说这不是闲的蛋疼么,又没偷你家东西,你非得扒拉这一道子干啥,当即仨孩子就干起来了。 好家伙,别看这货斯斯文文的,还是个童子功的练家子,以一挑二,没出几个回合,就把双煞打得鼻青脸肿。 好在陆离虚晃一招,一把土灰扬沈腾脸上,陈钊接着一个滑铲把他撂倒,俩小子骑在一个人身上,哐哐哐一顿揍,好好出了把恶气。 唐大美人她是个娘们,我俩不好意思下黑手,但你这个郡城富家少爷也敢触福禄街双煞的霉头,不是找揍吗? 后来,九号当铺的沈老爷子带着沈腾找上门,陈钊和陆离被陈老爷子往屁股上好一顿招呼。 单打独斗输赢都没关系,但两个打一个,还耍赖,那就得挨揍。 第二次打交道就是一年前了,当时九号当铺有一笔债务一直要不回来,沈腾刚刚接手这一摊子,人生地不熟,只好找一向有合作往来的万达钱庄帮忙催讨。 这事自然就落到了陆离手上,金牌讨债人出马,不出三天银子就讨回来了,沈大少爷自此对陆离刮目相看,当场示好。 不过,陆离才懒得搭理他,人家是郡城大户人家的接班人,自己只是一个社会底层的不良少年,犯不上舔着脸攀交情。 有句话,圈子不同,何必硬融。 至于今晚陆离为什么要来这九号当铺? 说到底,是因为阴阳讨债令发布的任务与这家当铺有关。 陆离和邢捕头在一起吃面的时候,那串菩提一拿出来,讨债令就感应到了一桩命债,而这串菩提,正是九号当铺流出来的东西。 陆离翻看了脑海里的任务卷宗,但主视角一片漆黑,就写着“债主刘明远,欠债人武君候”干巴巴两个名字,再无其他资料。 这些让陆离有些摸不清头绪,所以才来这九号当铺打听打听。 这几个排队夜当的人身上,都带着一股血煞味道,有的重有的轻,说明身上都背着命债。 只要是有阴阳债在身,那十有八九已经上了其他的阴阳讨债人的任务清单,说不好哪天就死在不为人知的山沟沟了。 陆离自从拔出断魂刀之后,对煞气有了感应和了解。 一般来说,煞气分血煞、阴煞和凶煞三种。 杀生沾染的煞气为血煞,阴魂恶鬼凝聚的煞气为阴煞,天地山河、家宅布局以及风水阵法等滋生出的为凶煞。 断魂刀的煞灵就是以这些煞气为滋补养料,在充能与释放的过程中提升自身威势上限,从而打破瓶颈,不断进阶,犹如蟒蛟蜕皮,步步迈向真龙之列。 陆离今晚算是开了眼界了,因为夜当的这些东西,都是他前所未见的古怪玩意儿。 例如,第一位秃顶大汉的手中之物,正是一颗活生生的眼珠。 …… 第十五章 看事儿先生 这颗眼珠子,连带着肌肉与神经,正躺在一个寒玉盒子中,咕噜噜地转动。 陆离不禁咂舌,单说这玉盒,没有个百十两银子绝不拿不下来。 至于那诡异的眼珠子,隔行如隔山,陆离不懂行情。 “不错,保存完好的阴阳眼,可惜不是一对。” 沈腾带着一双黑丝手套,拿着玉盒看了看,问道:“寒玉盒子当不当?” 秃顶大汉有些着急:“不当……不当……” 沈腾点点头,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稍大点的寒玉盒,论品相比大汉这个要好上不少。 秃顶大汉急得满脸通红:“不当……留着干啥!” 沈腾深吸一口气,平和说道:“大哥,以后你点个头就可以了。” 至于价格多少,旁人都不知道,沈腾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众人视线,两人在底下一阵划拉,最终成交。 看着秃顶大汉的高兴劲,应该是对价格比较满意。 接下来的东西也够少见的,一面鬼脸一面美人的双面铜镜,会动的画,没有字的天书,还有会说话的泥人。 沈腾来之不拒,照单全收,客人皆大欢喜。 最后一位客人,是个衣衫褴褛的落魄汉子,他的右手应该是被利器砍下,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腕子。 他左手往柜台上重重一拍,声音如夜半孤魂。 “再当十年阳寿。” 沈腾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劝你句好,十赌九诈,回头是岸。” “别废话,老子要翻盘!” 沈腾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一年前,你发誓戒赌自断一手,却依旧不改,卖掉妻女后又来我这里典当阳寿,如今又输的一干二净,我好言相劝,也只是看你可怜而已。” 落魄汉子面目狰狞:“我不需要你可怜,我就问你当不当?” 沈腾脸色渐渐阴沉,拿出一个绿色的小瓶子丢过去: “我是个生意人,自然会与你做这笔买卖,十年阳寿,还是老价格。” 落魄汉子生怕对方反悔一般,连忙接住小绿瓶,放在自己鼻子下,只见一个漆黑大蜈蚣从瓶口试探爬出,钻进了他的鼻孔内。 而后,落魄汉子的身子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头发一根接一根的变白,皱纹也越来越多。 约莫一盏茶功夫,那蜈蚣从鼻孔中爬出,通身莹绿,个头也大了一圈,它回到瓶子后,瓶体开始发出淡淡的光亮来。 沈腾随手丢了一锭银子过去,那人高兴不已,顾不上脚步虚浮,抱住银子就跑了。 只是不知,这银子能否让他在赌桌上大杀四方,过上他想象中的日子…… 等所有人都走了,沈腾摘下黑丝手套,来到茶桌前,给陆离沏茶。 “陆兄见谅,有些忙,真是怠慢了,陆兄,你不知道啊,这一年多来,我等你等得花儿都谢了。” 陆离两耳不闻,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不跟沈掌柜兜圈子,今天是来打听个事。” “陆兄不必见外,直说无妨。” 陆离把兜里的菩提手串拿出来,放在茶桌上。 沈腾拿起手串看了看道:“这不是鄙人送给邢捕头的手串吗,感情已经转手陆兄了,要是陆兄喜欢这类的小玩意,我这里多的是,看上什么直接拿去即可。” “别误会,我只是借来玩两天。” 陆离不愿意跟这位看不出深浅的沈大少爷攀交情套近乎,要说耍个无赖,玩个滑头,自己在行,但要是斗心眼玩计谋,自己跟眼前这位出身富贵的大少爷比起来,顶多算是一盘好菜。 “我想知道这个手串的来历。” 沈腾喝了一口茶,皱眉看着陆离。 “陆兄,你这让我很为难啊,九号当铺的第一条规矩,对客户要保密……” “那打扰了。” 没等沈腾说完,陆离收起东西,起身告辞。 “哎哎哎哎哎,陆兄,请留步。” 沈腾拉住陆离的胳膊,一脸笑意。 “为了陆兄,我沈腾甘愿破坏规矩,这死规矩哪有你我兄弟二人的感情重要。” 陆离心中冷哼一声,狗屁。 沈腾喝了一杯茶,语气平缓,娓娓道来: “这串珠子,其实是一个小女孩的当物……” …… 前天过晌,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来到九号当铺,脏兮兮的脸庞上沾有一些泥土,像是刚刚跌倒过,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不堪的包袱,声称要典当东西。 沈腾将桌子上的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件红色的半旧小皮袄和一串品相还凑和的菩提手串。 手串的三通佛头被轻轻磨了三处,说明这件东西已经在典当朝奉中过了三手,衣服的扣子上被人系上了一根半寸长的白线,代表第一家当铺给这两件东西出价半吊钱,提醒后面的同行不要超过这个出价。 这些都是典当行业的下作勾当。 沈腾还算有点良心,确认小姑娘是死当之后,便取出二两碎银,装进一个小钱袋,交到小姑娘手上。 小姑娘抿着嘴,朝沈腾做了一个生涩的福身,转身走了。 …… 沈腾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 “后来我才得知,这小姑娘名叫婉君,家住东关柳叶巷子,父亲刘乐远,是一个泥瓦匠,上个月在芙蓉郡做工时出了意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妻子宋氏独自前往芙蓉郡讨要说法,结果连监工的面都没见着,返回家中后便陷入昏迷……” 沈腾说得正起劲,陆离起身打断他道:“谢谢沈掌柜将此事告知,天也不早了,早点休息,陆某告辞。” 说完,利落转身出了铺子。 身后,沈腾追到门口,意犹未尽挥着手大喊“陆兄,常来玩”。 …… 夜幕中,陆离披月疾行。 来到东关柳叶巷子的一处低矮院墙外,正看到院里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说话。 “杨大夫,你救救我妈妈吧,求你了……” 小女孩哭着,就要往下跪,被杨大夫一把拉住。 “孩子,不是我不救你妈妈,而是……而是我实在无能为力啊,药方都换了七八副了,就是不见效,烧一点也没退,反而开始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依我看,孩子你明天去找个看事的先生,看看是不是惹了什么脏东西……” 杨大夫走了,小婉君捂着嘴巴蹲在地上抽泣。 陆离走到小姑娘身前,蹲下身子,笑着说道: “听说你要找看事的先生,你看看我行不?” …… 第十六章 讨债芙蓉郡 烛火昏黑,曳影似鬼。 床上的女子脸色黑青,嘴唇灰白,双眼深陷,呼吸急促。 婉君取下娘亲额头的毛巾,浸入冰凉的井水中,重新洗过之后,叠好放回额头。 近一个月来,宋氏高烧不退,每日昏昏沉沉。 陆离会看事儿吗?当然不会。 老百姓口中所说的看事先生,是指请神上身的巫神巫婆,属于外八门中的神调门。 请神之后,大仙儿附身与邪物交流,盘下道来解决问题,要是客比主凶,那看事的也可能跟着一块玩完。 陆离哪里会介技术活儿,但他有个帮手。 哪一个? 就是陈钊的“干爹”。 陆离像模像样的端坐在床前,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听就是: “断魂你出来,看看这女人身上咋回事,我感觉到了一股阴煞之气,正堵在她的窍门上。” …… “我靠,你装什么大头蒜,请你帮忙是我看得起你,你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 “你不出来是不是?我倒数三个数!三,二,二,二。” …… “小屁孩你尿性,别后悔!” 陆离往后腰的讨债令上一摸,一柄黑漆漆的大刀出现在手上! 一旁的小婉君直接愣住了,现在的看事先生都这么暴躁的吗? 陆离拿着青铜令牌,狠狠的往刀身上磕。 当…… 当…… 才两下,陈钊他“干爹”就抱着脑袋出来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煞灵的气色不错,见到陆离后,龇牙咧嘴一脸的不开心,死烦死烦的。 煞灵鬼娃从刀身跳到床上,看着宋氏的样子直流哈喇子,然后一个猛子扎进了宋氏的胸口中。 半柱香功夫,鬼娃剔着牙出来了。 它告诉陆离,这股子煞气只是一道分身,主体是个阴煞,而且是受了香火的难缠角色。 陆离摆摆手,意思没你事了,滚蛋吧。 鬼娃骂骂咧咧地回到了刀里。 小婉君只看到这陆半仙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大砍刀,当当敲了两下,娘亲的脸色就好看多了,又过了一会,一摸额头,竟然不烫了,这看事先生不愧是半仙,真的有大本事! 陆离收了刀,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姿势,和小婉君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唠嗑。 陆离正套着小女孩的话,只听一声微弱的生意传来:“婉君。” 宋氏醒了,小婉君扑到她身上好一阵哭。 “这位公子是?” “娘亲,这位是看事儿的先生陆半仙,就是他治好了娘的病。” 陆离:“……” 宋氏挣扎着坐起上半身,在床上给陆离施了一礼:“先生救命之恩,宋氏无以为报,唯有以……” “大可不必!” 陆离闻言惊座而起,赶紧打断了宋氏的表达,这点小事,真得犯不上。 看着陆离的反应,宋氏不禁感慨,这位看事先生的素质就是高,本想着以后有了钱再报答今天的大恩,没想到人家一口拒绝了。 陆离重新坐下,拿出那手串来,闭着眼瞎编一通。 “本半仙做事一向讲究个缘法,这手串我看着顺眼,就从当铺的沈掌柜哪里讨了来,不知此物的原主人他如今身在何处呀?” 宋氏看着手串,梨花带雨道:“这手串是先夫身前的东西,如今他已经阴阳两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缓了好一阵,宋氏才断断续续的继续说道。 刘明远今年跟着几个同乡一起去芙蓉郡做工,听说要在芙蓉湖心处建一座楼阁。 可就在上个月,刘明远并未给家中来信,宋氏左等右等,最后等急了,收拾了行囊,去芙蓉郡寻夫。 一个没出过门的妇道人家孤身到外地,其中艰难自不必多说,好不容易找到了建造大桥的地方,她根本毫无头绪。 工程管事以女人不能进工地为由,将其驱赶,此时宋氏身上的盘缠已经花光,又没有任何门路,只好折返。 宋氏刚回到家中,头脑就开始迷糊,恍惚中,她听见刘明远在黑暗中大喊,让她千万不要再来,带着婉君好生过日子,赶紧再寻个好人家改嫁。 说着说着,宋氏就听到有野兽叫声传来,接着刘明远一声惨叫,再也没了动静。 从当晚开始,宋氏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自己身上,她在黑暗中越陷越深,一直没有尽头,就在刚才,那压着自己的东西被一只大手给抓走,自己才渐渐苏醒过来。 陆半仙听得云里雾里,心道这阴阳讨债人的活儿真他娘的不好干啊,第一票单子,最起码冤有头债有主,干死张大户,奖励一拿就完事了,这第二单倒好,就写着“债主刘明远,欠债人武城君”,刘明远我是知道了,但这武城君又是哪冒出来的? 问了问宋氏,她也不知道武城君是谁,没撤,看来只有亲自去芙蓉郡走一遭了。 陆离握着追债令,疯狂发问: 这往返的差旅费和请假的误工费怎么算?谁能给报销了? …… 第二天,陆离到钱庄找谭掌柜请了假,当下也没有什么棘手的债务需要催讨,谭掌柜就痛快批准了。 接着,陆离又来剃头铺子跟陈钊打了声招呼,说要出门几天,陈钊不放心兄弟一个人出门,马上封了铺子,一溜烟跑回家给老爷子说了声,打了个包袱就跟着陆离一起出发了。 若是换成以前的陆离,是绝对不会去外地讨债的,干这行就怕摸生,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现在的陆离已经是半吊子内家大师的高手,再加上一柄断魂在手,即使刀内煞气所剩无几,算算综合实力,也不是谁都能随便拿捏的。 钱庄那边除了每月一两的固定月钱之外,每讨来一笔债务,都有额外赏钱,总的来说,陆离的收入在小县城中还算可以,陈钊剃一个脑袋才几个铜板,累死累活一个月,最后一算还不如陆离挣得多。 至于讨阴阳债,这个收入就有些不好计算了。 两颗二品丹药,本身价值无法具体用银子来估量,还有额外收获的记忆和感悟,更是一份无形的宝藏。 通过张三和崔明的记忆,陆离对这个世界的武道系统也有新的认知,外家境界分为一到九段,练到大圆满之后就是内家高手,先是内劲大师,再是化劲宗师,最后打通全身经脉窍穴后,真气游走贯通,成就大宗师。 至于大宗师之上,陆离暂时不得而知。 …… 第十七章 路遇恶女 芙蓉郡,因盛产醉芙蓉而得名。 此花清晨初开时花冠洁白,中午变为粉红色,傍晚凋谢时为深红色,因颜色一日三变,故又名“三醉芙蓉“。 每年夏秋之交,芙蓉郡都会举行芙蓉赏花大会,届时全城张灯结彩,芙蓉满街,上至富庶豪门下至贩夫走卒,皆会汇聚而来,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芙蓉大会分为好几个项目,其中以诗词大会和花魁大会人气最高,原因无他,这种带着评委和评审团的选秀节目,是所谓才子佳人们一夜爆红的最佳途径。 当然,这种节目都有黑幕,前三甲的名额早在大会开始之前就已经全部内定了。 每年的芙蓉大会,都会有京城里面的王公贵族前来,一是图个乐子,二是给挑选一些有真才实学的门生,培养党羽,再就是看看有没有想攀高枝的花魁美人,极品货色自己收房,上品货色则孝敬给自己的靠山,比送些金银俗物来的更划算。 为了这届的芙蓉大会,芙蓉郡守特地请来了鲁班门巨子慕容城,计划在芙蓉湖心上建一座芙蓉阁,到时候千灯万盏,湖水倒映,宛如仙境。 …… 此时,距离芙蓉郡的三十里处,一身风尘福禄街双煞正在路边的茅草亭子内歇脚。 陆离现在有些后悔带陈钊出来了。 原来的时候,两人的体力相当,一起走一起歇,到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陆离开了外挂,可就不一样了。 刚甩开步子走了一个时辰,陆离汗都没出呢,陈钊就气喘吁吁地岔气了,又不能把这家伙丢下,兵荒马乱的,老陈家绝了后咋办。 “你说你,年纪轻轻的还没媳妇,怎么如此不知节制,走个路身子就虚成这个样子了。” 陈钊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气:“你那叫走吗?我得小跑着才能勉强跟着。” 没办法,歇着吧。 正在这时,打旁边的树林中呜呜泱泱跳出五六个彪形大汉,手持刀剑,冲着陆离和陈钊两人跑来。 陆离和陈钊赶紧起身,背靠背贴在一起,陆离把手放在怀里的阴阳追债令上,随时准备把“陈钊干爹”掏出来。 结果,这帮人对他俩视若不见,直接错身而过,慌里慌张就像身后有狼群撵着似的。 一道矫健黑影从众人头顶翻身而过,拦住了这帮人的去路,来人也不说话,抽出剑回身就是一通乱砍。 剑光凛冽,这些彪形大汉根本毫无还手之力,鲜血四溅,胳膊大腿的被砍落一地,不到一分钟全部横死当场。 太残暴了,陈钊紧紧抱着陆离,瑟瑟发抖,这世界如此凶残,办完事还是赶紧回宁安县窝着吧。 那人转过身看着福禄街双煞,声音冰冷沙哑: “有酒吗?” 陈钊赶紧从身后解下酒葫芦,小心翼翼丢过去。 那人解下面罩,拔下塞子隔空往嘴里猛灌。 陆离和陈钊两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狠人竟然是个女人,五官长相精致,只是一道横贯脸颊的刀疤破坏了美感,生出几分阴狠戾气。 女子将酒葫芦丢给陈钊,弯腰从地上的死人身上摸出几个带血钱袋,放手里掂了掂,随手收进怀中。 陈钊拉了拉陆离的袖子,轻声道:“咱俩可是目击证人,而且还看到了她的脸,你说她会不会也把咱们也给咔嚓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 好的不灵坏的灵,陈钊的嘴真是开过光。 黑衣女子抽出长剑对着两人森寒一笑: “为了报答你们的赠酒之恩,我决定也给你们吃点好东西,守口忘忧散,一旦你们将此事泄露出去,就会肠穿肚烂而死,好在最起码能留个全尸……” 陆离和陈钊对视一眼,不愧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完全不讲道理啊,还给留个全尸,真是谢谢你哦。 “姑娘这样做就有些不地道了吧。”陆离依然一副没察觉到危险的模样。 “这些江湖败类,死有无辜,但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得让你们的嘴巴严实点。” 陈钊在一旁连忙接话道:“严实,严实,女侠不需要动手,我们哥俩从现在开始就是哑巴。” “看来得让本姑娘亲手喂给你们吃了。” 黑衣女子面色一凝,一掌对着陈钊的脑门拍去。 当时那女子的手离陈钊的额头只有零点零一公分,就在这一刻,这一掌却快速倒退回去,一起退回的还有那偷袭陈钊的女魔头。 陆离拍了拍手,骂道:“真是给你脸了。” 那黑衣女子被陆离扯着后颈,丢了七八丈远,摔在地上懵圈了。 陈钊一脸惊愕,看着陆离好像不认识一样,这小子,越来越厉害了,那天一刀劈死两个半的高手,外带一扇大门,他就问过自家老爷子,陆离是不是被什么玩意给附身了。 陈老爷子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际遇,你若是拿陆离当朋友,就不要问,还是像往常一样就好。 陆离拍了拍陈钊肩膀,轻笑道:“没事吧?” 两人搂着肩膀往前走,隐隐约约传来陈钊的话。 “我他娘的刚才快吓死,都走尿了,还好我给一把夹住,以后遇见这事你早下手,别再玩这么刺激的,出门在外换裤子实在太麻烦……” 半晌后,那名黑衣女子从草从里爬起身来,看向陆离陈钊两人消失的方向,脸上却浮起一丝笑意。 “内家大师,终于遇见一个了。” …… 两人终于赶在关闭城门之前赶到了芙蓉郡。 怪不得芙蓉郡的人都瞧不上下面县城来的外乡人,总是翻着白眼骂一句乡巴佬、土鳖,着实是因为这芙蓉郡太繁华了,让他们生出了自以为是的优越感。 芙蓉湖上,画舫船舶首尾衔接,莺莺燕燕的歌伎,拂袖凭栏,俏笑招邀,两岸酒楼茶肆林立,旗招迎风,更有灯会、说书、唱曲,戏法等杂耍路演,引得游人三两顿足围观。 街道上千门万户,人来人往,大虞民风开化,姑娘少妇亦可上街赶夜,偶尔传来一阵阵浪荡子的口哨戏笑。 陈钊的眼睛根本不够使的,左顾右盼,应接不暇。 “嘿,这个小腰还没我大腿粗,一扭一扭的,摇得我快酥了。” “还有这个,走路时大腿偶现,胜似那刚出水的白莲藕。” “哇,天生的狐狸眼,坏了,她给我了一个媚眼,哎呀我要死了。” …… 第十八章 湖心阁怪事 陆离看着陈钊没出息的样子,摇头叹息。 前世时候,多亏了那些德艺双馨岛国老师们的敦敦教诲,陪伴了整个青春的日日夜夜,使得陆离达到了“心中无码”的纯净境界,一眼看去,皆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的红粉骷髅。 殊不知,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中无一,只图美色者皆是庸俗之辈。 在芙蓉湖边上找了一家客栈住下,陆离点了些吃食。 片刻后,有人敲门。 “客官,您点的东西来了。” 小二来提着食盒走进房间中,陆离对陈钊使了个眼神,示意把房门关上。 吧嗒,一粒碎银子丢在桌面上。 小二眼中一亮,并没有直接去拿,而是一脸笑意的站在一旁。 “听说芙蓉湖要建一座湖心阁?” “是的客官,这是全城尽知的事情,为这事,郡守府还请来了墨家的建造大师。” 小二并没有伸手去拿银子,他知道客人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好,我就问一句,这芙蓉阁建造至今,已经死了几人了? 听到陆离问这句话,小二脸色突变。 “客官,这话小的就当没听到,有事您再招呼。” 吧嗒,又是一两银子。 小二脚步一缓,咬了咬牙,又迈出一步。 吧嗒,陆离面无表情地再次丢出一粒银子。 “客官,您赢了。” 小二将三粒碎银子拿在手中,压低声音道:“这件事情,郡守府已经下了封口令,让我们附近的商户皆不能提起,还请客官不要对外提及是小人所说。” “那是自然。”陆离淡淡答道。 小二表情肃穆,说起芙蓉阁的怪事来…… 为了在芙蓉湖心建造一座阁楼,郡守大人特地请来了墨家巨子慕容城,听说这慕容城曾参与建造过中州大元国的镇国重器白玉楼,业内颇有盛名。 刚开始建造栈桥之时,工程如常,可就在往湖心处扎下第一根基桩之时,整个湖面波涛汹涌,天上阴云密布,闪电齐鸣,有说不上来的野兽叫声从水下传出。 工匠们吓得惊慌失措,哪里还顾得上做活,掉头没命的往岸上跑。 这负责督造的慕容城,也不是简单人物,竟然当场设坛作法,可惜没一会就被湖中巨浪冲倒了法坛,人也当场昏迷。 又过了几天,慕容城带着几个黄袍道人来到了湖边,又是撒符箓又是泼鸡血,引得湖水腾空十几丈,一个浪头将几人全给拍在了湖滩上。 慕容城再次出现的时候,头上缠着纱布,胳膊打着夹板,这回竟然带来了一位万分罕见的玄门修士。 那修士,可牛了个逼了,身后长剑苍啷啷飞到半空,变的跟小船似的,一个猛子扎进湖里,只见湖面又是一阵子折腾,竟然出来了一个黑影。 这黑影有数十丈高,两只眼珠子跟红灯笼一样,操纵水浪与那个修士斗起法来,这一仗打了足足一个时辰,到最后也不知谁赢谁输,黑影入湖,修士走人,就这么散伙休战了。 第二天,楼阁正常复工,基桩也能砸下了,只是每一天就有一个工匠凭白失踪。 工匠们人心惶惶,监工却不以为然,说那些工匠很可能是私下逃走了,若是发现有人妖言惑众,立即打入大牢。 郡守府还特地派人给沿途商户下了封口令,湖中异象不可对外人提起,并发公告称,芙蓉湖神显灵,即日开始建造湖神庙,侍奉香火以保城中百姓安居乐业。 …… 客栈小二说完,揣起银子,对陆离说了句吉祥话,就噔噔下楼去了。 陆离琢磨着还是得去湖边走一遭,瞅瞅这事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 是夜。 湖边依旧热闹非凡,百姓们对官方的公示总是无条件的信服,并没有因为湖心阁的事情而影响正常生活。 陆离这次并没有带上陈钊,那家伙跟小二讨来热水,刚把脚伸进木盆里就打起惊天动地的呼噜来。 陆离顺着湖岸散步,暗暗探查湖中的煞气。 芙蓉湖周边的温度确实要比街道上低很多,这种凉爽之中带有一丝阴冷,刚开始会觉得凉爽惬意,但时间一长,则会觉得有些寒意刺骨。 就像前世盛夏时,一些冷气十足的大商场,进去直接起鸡皮疙瘩。 煞气。 湖边的煞气很稀薄,稀薄到几乎难以察觉,陆离溜达了一会,就看到了那座正在施工当中的阁楼,连接阁楼的栈桥已经被封闭。 陆离脚下一点,伸手抓住栅栏,一个转身就来到了围挡内的栈桥上,越往湖心走,煞气越重,等来到那建了一半的湖心阁前,着是陆离这身体,也觉得有些凉意。 取出刘明远的手串信物,陆离把断魂煞灵叫了出来。 “你看看这刘明远是死在这里吗?” 煞灵小鬼这次很配合,拿起手串一个猛子就钻进了湖中,过了一盏茶功夫,它跃出水面,回到了陆离肩膀上。 “有一道与这手串同源的气息,确实是在这里消失的,应该是被这湖里的东西给吃掉了。” 煞灵舔了舔舌头有些意犹未尽:“这地方好啊,天然的聚煞阵法,我要是在这里呆上几天,差不多就能把你胡乱挥霍的煞气给补回来了。” 陆离点点头,断魂刀充满电才能发挥最大威力,对于自己也等于是有了张保命底牌。 “你能感知到这湖中怪物是什么东西吗?” 煞灵小鬼摇摇头,“气遇水则止,湖水很深,我只能隐约感觉到这家伙体型很大,这个湖对它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风水道场,借助水脉聚全城凶煞之气帮它修炼,实在让人羡慕。” 陆离听完陷入了思考,在柳叶巷子时,煞灵小鬼吃掉了附在宋氏身上的一个煞气分身,说本体可能有香火之力加持,要是这么个庞然大物再加上香火之力,自己单独对上的话简直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安全起见,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陆离返回到客栈,迎面撞上一个人,谁呀?就是来时路上碰见的那位,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 第十九章 女魔头的意图 好家伙,深夜女人找上门,还是大凶之辈。 女魔头戴着面巾,眯着一双眼睛,声音嗲的都得打马赛克了: “小哥~哥~,这就叫千里有缘来相会,咱们有大缘分啊。” “别硬装,还是你原来的样子看得顺眼。”陆离恶寒,一脸嫌弃,转身就要上楼:“真是流年不利,走哪都撞邪。” 女魔头伸开手臂拦住陆离道:“公子,这世上哪有什么一日忘忧散,人家就是想着吓唬你们,不去告官而已,不知公子可否给个赔罪的机会?” 陆离看了她一眼道:“没必要,有话快说” “可我觉得有必要,实话说吧,我是乾云山主的女儿宫心荑,有事想请公子帮忙。” 陆离停下脚步,没想到,这娘们是乾云山的人。 陆离在崔明的记忆中了解,这乾云山是大虞齐州境内的一座江湖门派,在下品宗门中排名比较靠前。 江湖上把门派分为上中下三品,每一品再分十八个排位,称之为“一品十八门”。 在每年的宗门排位大比时,可以按照宗门武力重新排名,但最多只有三次挑战机会,获得品阶排位前三名的宗门,可以越阶挑战晋级赛,胜利后则可以晋级。 排名越靠前,宗门的威望也就越高,有名才有利,不管是招收弟子还是资源分配,都会占得极大的优势。 自从成了讨债人之后,陆离也想着对江湖之上的事情多了解一些,毕竟将来少不了马走江湖。 没办法,业务需要。 “就一炷香时间。”陆离面色不善道。 宫心荑眨着眼睛道:“公子你那么着急的吗?时间太短不尽兴啊。” “少扯有的没的,赶紧说。” 陆离坐到角落里的桌子前,要了一壶酒,一盘牛肉,一盘花生米。反正这女的请客,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宫心荑倒也不啰嗦,直接就开门见山。 乾云山近十年来,一直在下品宗门四到六的位置晃悠,当代宗主宫成仁心心念念要将宗门晋升到中品,哪怕只是垫底的第十八位,也算是完成了乾云山数代人的心愿。 但挑战晋级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中品宗门排名最后一位的霸刀门,大师级的高手有十几个,更有三位宗师级的高手坐阵,再加上十二路霸刀刀法,几乎可以碾压下品宗门中的前三甲总和。 乾云山这些年一直在养精蓄锐苟发育,实力突飞猛进,冲刺前三甲获得晋级赛的资格倒是有七八成的把握,但顶尖高手层次上却差强人意。 自家培养效率太慢,就只能请外援了,现在乾云山除了宗主坐阵山门外,其余的长老与嫡传弟子全部下山,满江湖找高人来自家做客卿。 而陆离这么年轻的武学大师,潜力要远远胜过白发苍苍的宗师们,作为乾云山主的女儿,自然能看到这一点。 陆离听这娘们说完,也不搭腔,直到把桌上的菜吃光、酒喝完,这才缓缓起身,拍了拍屁股。 “我吃饱了。” 宫心荑皱着眉头,感情我在这里说半天,你一句没听进去,还白嫖了我一顿夜宵呗。 换别人,她早就一剑扎过去了。 看着陆离上楼的背影,宫心荑手拍胸口,自我安慰道:“莫生气,高手一般都是有傲气的,为了山门大计,心态放低,好事多磨,从明天开始我就跟着他,就不相信他不答应。” …… 次日一早,陆离和陈钊两人下楼正准备出门。 “两位公子,早啊。” 宫心荑戴着面纱出现在两人身前,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摇着打招呼。 陈钊见状赶紧藏在陆离身后,“这女魔头阴魂不散又追来了,但今天的风格有点不对劲啊?” 陆离直接错身出门,倒是陈钊摆手跟宫心荑打了个招呼,化解了一下这尴尬局面。 来到湖心阁的督造司前,陆离被两名持戟兵卒拦下。 “两名差爷,俺兄弟俩打宁安县来,吃的少干的多,力气还大,听说湖心阁这里要人,想在这里熬口饭吃。” 说着,陆离把一旁的大石块给抱了起来。 俩兵卒眼前一亮,痛快放行,司署的执事先是看了看两人牙口,又拍了拍胸脯、肩膀、屁股,满意点点头,最后拿出两张纸,按了手印就算完事了。 执事带着两人去工地找把头,出门正好撞见宫心荑被两个兵卒拦住,正在推推搡搡。 执事自然懒得管这等破事,带着两个新人径自来到了湖心阁前。 在工地上,木匠有木匠的把头,泥瓦匠有泥瓦匠的把头,算是带着大家干活的大师傅,也起到半个监工的作用。 陆离两人都是空有一把子力气的白工,没有木匠和画工的手艺,被执事分到了泥瓦匠这边。 大把头姓岳,家中排行老三,工匠们都称呼一声岳三爷,见到陆离和陈钊后,似乎很满意。 “你们两个先从下工开始干,眼里要有活儿,少说话,多做事,有什么不懂的先问其他人,不行再问我,今天先从和泥开始,去吧。” 岳三爷安排了几句,陆离和陈钊把袖子一撸,就下场子找活了。 俩人身子皮实,干活不惜力气,嘴甜眼活,一天下来,就和几个泥瓦匠混成了哥们。 夜幕降临,一条条画舫船舶摇曳在湖面上,满身泥水臭汗的工匠们蹲在岸边,排成一排,乐呵呵地看着穿着清凉的好姑娘们,大家伙儿左一个段子,右一句荤话,时不时哈哈一笑,胜过最解乏的烈酒。 陆离这一天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事,这工地外松内紧,想出入必须要向督造司申请,由兵卒陪同,晚上不允许出工地,也只有一个时辰的自由活动时间,其实跟前世的劳改差不离。 包吃包住,这一点还算不错,虽然菜里见不到什么荤腥,但好在量大管饱,陆离自小吃百家饭长大,对这个不挑。 白天时候,凑了个空隙,陆离把断魂刀栓了条绳子,扔进了湖心阁的一条基桩下,煞灵小鬼在水里玩的那叫一个欢实。 陆离特地交代了,这芙蓉湖就是个能量库,你小子别客气,敞开了吃,别撑死就行! 这会儿,陆离坐到沉默寡言的老郑身边,老郑是谁?同样来自宁安县的老乡,与刘明远俩人一起上的岗。 陆离谎称是刘明远的堂弟,听家里人说堂哥在这里做工,特来投奔,结果也没找见。 老郑知道两人来自宁安县福禄街后,亲近了很多,私下里让他们俩赶紧走,如果走不了,晚上睡觉就别盖被子,争取让自己得个风寒什么的。 陆离问这是为啥? 老郑摇头不说,陆离左一个亲哥又一个亲哥,最后实在拗不过,老郑才说出原因来。 小子,生人桩,知道吗? …… 第二十章 还是门外语 话说,这修桥铺路建阁,都属于改动风水,会冲了当地太岁和凶煞,一旦出现无法定基下桩的情况,这时候往往要下生人桩,也称活人祭。 人乃万物之灵,可以消弭太岁灾祸,这样工程才能照常开工。 前些阵子,芙蓉湖闹腾出这么大动静来,甚至连玄门的修士都请来了,还是干不成活,可就从有人失踪那天开始,一切就恢复了正常。 宁安县柳叶巷子刘明远,就是失踪工匠之一。 不少老工匠都在私底下猜测,督造官慕容大人斗法没斗过那太岁凶煞,只好用了鲁班门中的禁忌之法,与凶煞签了血契,下了生人桩。 有一拨工匠担心步了失踪者的后尘,深夜组团逃走,没想到暗哨森严,全被抓了回来,带头的那人当晚就失踪了,打那以后,再也没人敢逃跑,也没人提起生人桩一事。 失踪的工匠以身强力壮的健康小伙居多,同乡老郑叫陆离和陈钊两人半夜别盖被子,尽量把自己整感冒了,这样兴许能逃过一劫。 殊不知,以陆离现在的体质就是在雪窝里睡一宿,打个喷嚏都难。 陆离问老郑知不知道有谁叫武城君,老郑摇头,一听是个有身份的主儿,咱们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哪能认识这样的大人物。 没撤,陆离只能慢慢寻摸。 放风时间过了,督造司有梆鼓声传出,工匠们陆陆续续回去休息。 与陆离前世工地上的工棚不同,这大虞的工匠宿舍有点类似行军帐篷,十几个人亲密无间地挤在一起。 汗腥味、脚臭味、狐臭味,磨牙、呼噜、说梦话,整个帐篷里真是够够的。 陈钊这个没心没肺的,倒头就睡,胳膊大腿搭在陆离身上,嘴里还嘟囔着唐大美人这那的。 陆离心烦意乱,再加上身边高低起伏的伴奏,没有丝毫睡意,他闭着眼睛,心神冥想,远远感受着正在湖中疯狂充能的断魂刀。 不愧是天然的养煞之地,这才大半天功夫,断魂刀中的煞气已经蓄满,煞灵小鬼正在盘膝打坐,周身黑气萦绕,貌似正在冲击瓶颈。 陆离从崔明的记忆中了解到,这天下武器也有强弱之分,按照材质与打造工艺来说,以珍稀灵铁打造而成的神兵利器较为难得,可以灌注气劲灵力,至少能增加使用者三成以上战力。 境界相当的两人,若是一人使用凡铁,一人使用灵兵,胜负自然毫无悬念的属于后者。 这断魂刀算是兵器中的异类,材质仅以上等精铁铸成,却因为沾染杀业诞生出煞灵,这个概率有多低?就好比你走街上看见彩票站,心血来潮,决定给命运一个机会,随即打了一注双色球,结果还独揽头奖一个样。 煞灵这玩意,十个里面有九个会立马反噬主家,而陈家这只煞灵恰好是个苟发育的猥琐性子,经过老陈家一代代的小心奉养,最终长大成形,正待破开刀身,从此过上逍遥自在的日子,结果被埋在城隍爷脚下,用香火镇压了十八年。 终于熬到重见天日之时,却被套上了项圈,成了一个憋屈的工具人。 被陆离这个天杀星君给糟蹋空了身子后,煞灵小鬼饿了这么多天,终于吃了顿饱饭,一口气吸光了湖水中一成多的煞气。 经过这么一放一收,煞灵小鬼反而察觉到当年境界的瓶颈终于新气抽芽,生出了一丝突破契机。 煞灵小鬼想借着这个机会突破一把,万一成功了,说不定就可以挣脱那个项圈,从此天大地大,无拘无束。 陆离当然不知道煞灵的真实想法,只想着断魂刀越厉害,对自己越有利,巴不得它赶紧晋级。 而在此时,陆离感觉到无数股的阴煞之气朝工匠们的帐篷袭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陆离所住的帐篷自然也不例外,一条条阴煞黑蛇分别钻入熟睡工匠的鼻口,陆离凑着翻身用脚使劲踹这些工友,也不见有一点反应,跟昏死过去一样。 一条黑蛇来到了陆离跟前,与其他人的顺利进洞不同,这家伙冥冥之中,对陆离有一种天生的恐惧。 刚想逃走,却被陆离一把抓住:“小样,来了还想走?” 陆离把这条煞气黑蛇卷吧一团,巴掌一合,拍了个稀碎。 这个时候,陈钊忽然起身,犹如牵线木偶般闭着眼睛僵硬往前走去,陆离眉头一皱,学着陈钊的样子跟在身后。 两人来到湖心阁前,只见湖面上露出了半个黑乎乎的怪物脑袋,两只眼珠像极了庙门上的灯笼。 怪物周身鼓荡着黑雾,只听它一声低吼,陈钊就像听到发令枪响,低头就要朝水里扎去。 紧接着换鬼物愣住了,这个祭品竟然被身后的青年直接拎回了地面,寄生在他以内的煞气分身也直接被这个青年一掌拍碎。 陈钊摇了摇脑袋,清醒过来,看到水面上的鬼物,显然被下来一跳。 “哥们,下次我要是再跟你出来办事,我就是你孙子。” “还不快滚!” “好嘞!兄弟你加油!” 陈钊自知留下只能给陆离添乱,撒丫子跑回了帐篷。 陆离在心里默默与断魂刀发消息,可惜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能隐隐感觉到煞灵小鬼正在突破的关键时刻。 湖面上的鬼物已经探出了半个身子,居高临下看着陆离,发出一声低吼。 “呜……” 当初面对猪刚鬣造型的张三,陆离一点也没怂,贴身肉搏,拳拳到肉,可如今见到这团黑乎乎的雾气,让陆离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必须得给煞灵争取点突破时间。 陆离下巴一扬,单手插兜,指着鬼物的鼻子诈道:“武城君,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 听到武城君三个字,鬼物明显愣了一愣,连汹涌的湖水都渐渐平息下来。 它伸出手挠了挠后脑勺,那模样,就像迎面来了一个人跟你打招呼,而你却怎么也想不来对方的名字一样。 鬼物摇了摇头,开口说话:“呜……呜……” 好家伙,还是门外语。 …… 第二十一章 精神分裂武城君 鬼物回话了,可惜陆离的翻译官还在湖底闭关突破。 正愁着怎么交流,怀中青铜令牌微微一震,陆离惊奇发现,鬼物的话被翻译成大虞官话传进了自己的耳朵。 没想到这阴阳追债令不仅是个信息终端,还是个即时翻译器。 “武城君这名字好熟悉,不过原来的事情我已经记不起来,你我真的是旧识?” 陆离心中一松,只要对方愿意交流就是好事,总好过一上来就打生打死的。 “一位圣贤曾经说过,关系如果足够好,就是化成灰也能认得,你虽然外形上变了,可你的气息里还带着武城君的味道,让我怀念起你我二人阳光下的奔跑,那时我们逝去的青春……” 鬼物彻底平静下来,就像一个车库里思考人生的中年男人。 陆离瞎话编的溜,其实心里慌得一批,万一哪句话惹着这货,暴起发难可就麻烦了。 鬼物的表情看不出来,但从周身的翻滚煞气来看,它当前正处于脑海里两个小人打架的情况。 这鬼物身体里竟然有两个声音对话,一个平和安定,一个狂躁愤怒。 “我是谁?” “你是武城君。” “我不是武城君,我是我自己!” “你就是!” “呜……” “呜……” 鬼物说着说着,两只胳膊哐哐哐打起来了。 好家伙,这左右互搏术练的真是炉火纯青的,招招下死手,抠嘴,戳眼珠子,砸鼻梁,掏心窝子,撩阴…… 陆离看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打吧,打死了我就可以直接交差回家了。 过了大概一炷香时间,水下的断魂刀终于有了回应,陆离默默走到水边把断魂刀扯了出来。 乌黑发亮的刀身如今多了一抹血色,重量也有所增加,一缕黑蛇一样的煞气绕着刀身缓缓游动,陆离握在手中,那种豪气云天的感觉再次回归。 煞灵小鬼仗着实力大涨,正在和脖子上的项圈较劲,边扯边骂:“陆离你个王八蛋,老子如今突破了一个大境界,现在就扯断这破项圈,然后狠狠揍你一顿……” 折腾了一阵子,项圈反而越勒越紧,它被憋得脸红脖子粗,最后只得认命。 陆离打趣道:“小伙子,你可以下个境界再试试,反正我不急,但眼下咱们该干活了。” 煞灵噘着嘴,钻进断魂刀内,一股强横的能力充斥陆离体内,若不是经过二次增强,怕是会直接撑破经脉窍穴。 看着还在左右互博的鬼物,陆离脚下一点高高跃起,朗声道:“武城君,我来助你!” 唰! 一道黝黑刀芒,直接震开水面对着鬼物劈过去,激起两道数丈高的水浪。 鬼物刚转过头,就看到凛冽刀气透体而过,冰冰凉凉,还有点小舒服。 黑乎乎的鬼物被一分为二。 “死了吗?” 陆离不敢奢望一刀就能将这个不知底细的鬼物斩杀,他双目微凝紧紧盯着湖面。 吸取了上次的经验,一刀之后,陆离还保留了一半的煞气,即便如此,这一刀的威势也远远超出了斩杀张三的那次。 “呜呜……” “呜……” 两头的鬼物从湖水中齐齐钻出头来,只不过个头小了一半。 “我淦!” 陆离傻眼了,自己一刀反而帮他分了个身,这下可咋整? 正当陆离准备跑路的时候,两头鬼物嘶吼一声,狠狠的撞在了一起,又是连抓带挠,又是隔空斗法。 陆离明白了,搞半天这鬼物是个精神分裂症的患者啊,自己这一刀,给做了个分离手术,把它变成了它们,而且两人还是死对头,太嘚了。 煞灵小鬼爬出刀身,坐到了陆离的肩头上看戏,它抄着手问道:“哎,干侄子,咱们帮哪个?” “别急,等他们两败俱伤再说。”陆离说完,逮住煞灵的后颈从肩头上扯下来,使劲扭着它的脸蛋子。 “小子,敢占老子便宜!” 煞灵龇牙咧嘴道:“你和陈钊是兄弟,而我是你兄弟的干爹,叫你一声干侄子还不是理所应当?” “咱们各论各的!”陆离冷哼一声。 打了半天,两只鬼物明显虚弱了许多,原本漆黑如墨的煞气已经淡薄如雾。 没有煞气的遮掩,两只鬼物身上的气息也有了明显区别。 处于上风的那只鬼物身上有着浓浓的血煞气息,那就说明收了生人桩祭品,吃掉刘明远魂魄的多半就是它了。 “你奶奶的,叫我找的好苦啊!” 趁着这个空档,陆离双目微凝,手中乌黑断魂高高举起,狠狠一划! 所剩煞气,皆注于这一刀之中! 唰! 鬼物从肩头道大腿被齐齐斩断,它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分解的身躯,不甘心的吼叫着: “我是凶煞之体,怎么可能会死,你这刀……” 鬼物消散,漫天煞气被断魂刀吸收一空,湖面上只留下一颗黑乎乎的珠子。 “煞珠?!” 不知何时,煞灵小鬼已经将这珠子抢在手中,重新飞回陆离眼前,对他伸出一个大拇指。 “没想到这大家伙已经结出煞丹了,最后却还是死在了你的手上,不得不说一句,陆离你确实有点东西。” 陆离呵呵一笑,赏了它一个脑瓜崩,小样,知道我厉害了吧。 阴阳追债令传来了任务完成的消息,稀里哗啦出现了好些东西,陆离顾不上去看,先暂时存在令牌空间内。 陆离提着刀,对着剩下的那头鬼物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才是真正的武城君,对吧?” 鬼物点点头,巨大的黑影渐渐缩小,变成了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男人。 他踏着水面来到岸上,对陆离抱拳道:“多谢小哥帮在下除去心魔邪灵,使得在下破开封印得以解脱。” 陆离抱刀还礼,不解问道:“你身上有香火气息,却为何是阴煞之身?” “说来惭愧,在下本是前朝郡守,死后被敕封为当地水神,掌管方圆百里的水域,只是后来王朝更迭,兵荒马乱中被推翻庙宇,打碎金身,失了根基,水神也降为水伯,一路游弋才来到了这芙蓉湖定居,在湖底发现一只刚开启灵智的凶煞,一时贪心,想将其吞噬用来提升境界,结果却遭其反噬衍生成心魔,几乎忘却本心。若不是小哥当面呼出本名,恐怕在下会一直浑浑噩噩下去。” 陆离总算明白精神分裂的原因,拱手问道: “武城君,我想问一下,那些做了祭品的尸体在哪里?” “尸身沉在湖底,因为煞气充足,尚未腐朽。” 陆离点了点头,虽然刘明远已经魂飞魄散,但能找到尸身,也算占着一样。 两人又聊了几句,作揖分别,武城君一挥手,撤去了先前布置的阵法结界,又将煞气黑蛇尽数召回,缓缓沉入湖中。 陆离把刀往右肩膀上一扛,一招手,煞灵跳到他左肩之上。 “接下来,咱们该跟活人算算账了。” …… 第二十二章 昨晚的加班费,谁给结一下 陆离并没有回帐篷,而是来到了建成一半的湖心阁上。 云深月浅,万籁无声,阵阵凉风拂面,陆离唏嘘不已。 在陆离原主的记忆中,大多是寻常老百姓的生活琐事,听说过的奇异见闻,莫过于关于老陈家的传说了。 如今,自己穿越来还不到一月时间,就经历了变畜巫术、煞灵小鬼,活人祭以及水伯凶煞这些光怪鬼神之事,陆离心中不免有些焦虑。 自从得了这阴阳追债令,说是替死人讨债也好,替天行道也罢,这些名头在陆离眼里,都不重要,真正让陆离动心的,是能够让他不断变强,靠着实力在这个异世安身立命。 现在的陆离与以前比起来,虽已是天壤之别,但跟暗八门的那些高手比起来又如何?跟那乾云山主比起来又有多少差距?更别说什么上品宗门的一流高手了。 自己能解决这个武城君,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在其中。 先是阴煞小鬼临阵晋阶,实力比起当初提升了数倍不止,再就是武城君一分为二,水伯与凶煞两个阴体打得两败俱伤,被陆离渔翁得利,捡了个大漏,这才得以一刀破敌。 就像当初,若是没有老陈家的断魂刀,自己根本不可能是内家大师崔明的对手,可是运气这中虚无缥缈的东西,下回还会站在陆离这边吗? 陆离长舒一口气,盘膝而坐,把断魂刀横放双腿,意念浸入阴阳追债令之中。 空间里漂浮着一团黑乎乎雾气,是那凶煞的记忆感悟,陆离吸纳入脑海中翻看,发现有价值的内容并不多。 这凶煞一生大半时间都是在沉睡当中,有一天被武城君惊醒,一番惨烈争夺,最终还是占了上风,融合了武城君的水伯之身。 后来,湖心阁的基桩从上面砸下来,正好怼在它脑袋上。 睡着觉没招谁没惹谁,自己房顶塌了,还莫名挨了一板砖,这能谁忍得了,于是你砸一根,我就破坏一根,权当解闷,给枯燥的鬼生寻点乐子。 督造官慕容城自然知道有太岁凶煞在此,遇见这事,只有两种办法,一是直接除去,二是服软祭生人桩。 这凶煞仗着芙蓉湖,立于不败之地,几番交手皆以失败告终,无奈之下慕容城与它谈起了合同,只要对建阁一事不横加阻挠,许诺它每七天在工匠中挑选一个人作为祭品,直到建成湖心阁为止。 从未吃过人魂的凶煞,一旦开了荤,就控制不住食欲,胃口越来越大,慕容城也没办法,打又打不过,为了整体工期,只好忍着它。 再后来,就遇到了陆离这个讨债人…… 比起这凶煞的短暂记忆来,它留下的两个修炼法门更让陆离感兴趣。 控水术,虽然只是一个基础的玄修法门,但对于陆离这个除了王八拳就是一刀流的人来说,已经很知足了。 另外一门是炼煞术,吸收煞气与灵气来淬炼自身经络窍穴,凝结煞珠,对敌之时可释放煞气慑人心魄,一旦对手被煞气入体,经脉阻滞,气劲上下不通,后果可想而知。 陆离看到这里,差点笑出声来,炼煞术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如今已经有一颗煞珠在手,平时以炼煞术蕴养在窍穴之内储备煞气,用时再以断魂刀催发。 等于身上背着一块充电宝,终于告别了还没尽兴就把身体掏空的尴尬局面。 人体有十二正经和任督二脉,共衍生出三百六十一个窍穴和四十八经外奇穴,若是每个窍穴都凝结出一个煞珠,啧啧,到时候身上背着四百多块充电宝,一刀解决不了,那就四百刀,到时候横刀立马,大喊一声“还有谁”,想着就来劲。 毫不例外,这此任务也奖励了一枚丹药,龙筋虎骨丹,属于二品中最顶尖的存在,陆离也没细看就吃了下去,药力分化后,身上骨骼经络咔咔咔一阵乱响,疼得他死去活来。 强行淬筋炼骨,相当于用铁锤将全身筋骨一点点敲碎,再让其重新愈合生长,现在的增高手术里就有这么一个打断腿骨促发育的作死技术,只不过陆离可没有什么麻醉手段,只能硬挨。 折腾了一个时辰,陆离才堪堪直起身子来,以他现在的身体强度来说,称之为铜头铁骨,一点也不夸张,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奖励个三品的丹药尝尝。 令牌里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应该是凶煞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一些家当,大部分为刀剑兵刃、金银制品以及珠宝瓷器,总之辛苦一辈子,全部上缴给陆大老板了。 其中有一块黑乎乎的铁块,陆离看不出根底,正拿在手里研究,结果那煞灵小鬼毫无征兆的出现,一把抱住再也不撒手。 “这是黑纹银母,可以让断魂刀提升品质,我一直梦寐以求的好东西!大侄子你可别弄丢了!” 陆离一脚丫子把煞灵踢飞,管谁叫大侄子呢。 拿出令牌将黑纹银母收进去,陆离发现这青铜令牌上隐隐出现了一丝银白,难道这玩意也会晋级? 操不了那么多心,陆离收起令牌,开始试着练习控水术以及炼煞术…… 凉风阵阵,晨光熹微。 陆离睁开眼睛,把围绕在身边的两个水球震散,他并没有去找把头领活,而是直接来到督造司,把刀往桌子上哐啷一扔,滔天的煞气把执事吓得两腿直打摆子。 至于两个把门的士卒,在一边老实躺着呢。 “去把督造官慕容城叫来。” 小半个时辰后,执事去而复返,在其身旁的是一位头束金冠、身穿锦缎长袍的中年男人,两人身后,跟着一位后负长剑的青衫剑修以及一队大虞执戟兵卒。 远远看到那名执事正弓着身子,比比划划对中年男人说着什么。 陆离拖出一把太师椅,大咧咧坐在督造司署的大门前,断魂刀放在一旁,见这队人马前来,懒洋洋说道: “昨晚的加班费,谁给结一下?” …… 第二十三章 千剑堡裴千山 这会儿,执事大人骨子里的狗仗人势就表现出来了。 “大胆刁民,见到慕容大人,还不快快跪下。” 陆离嗤嗤一笑,拿手轻轻拍着断魂刀身,对着那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道:“你就是慕容城吧,叫你的狗别乱叫唤,今天小爷心情不太好,怕打了狗落了你慕容大人的面子,大家都下不了台。” 执事气得手发抖,“你一个庶民敢直呼督造大人的名讳,我看你是活腻了,来人啊,给我拿下。” 身后大虞兵士听令整齐上前,卜字铁戟往陆离身上重重压去。 陆离轻笑,手中断魂野蛮一搅,十几把铁戟应声折断。 他稳稳坐在椅子上,朝着有些愣神的士卒勾了勾手:“来。” 十余兵卒齐齐低喝,向前踏步,分别抓向眼前年轻人的肩、肘、膝等关节处,陆离迎面连续数掌拍出,兵卒顿时一阵东倒西歪,各个捂着腕子倒吸凉气,皆是一脸惊骇之意。 慕容城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无赖小混混闹事,根本没放在心上,眼下见到陆离屁股未动就能斩断十余把铁器,又见其以内劲震退十余名士卒,这年轻人竟然是一位内劲大师高手,心中这才正视起来,这种人才不会闲的蛋疼来督造司撒野。 他上前两步语气平和:“还请这位小哥进司署奉茶。” 陆离是来谈事的,自己一没名声二没背景,不漏两下子根本进不了别的眼,见目的达到,也就没再摆架子,拎着刀走进司署等着喝茶去了。 陆离也不兜圈子,就问慕容城,我帮你除去这湖里的东西,你能给多少钱,痛快的,实诚点,少了本小爷扭头就走。 慕容城与那位装逼剑修俩人对视一眼,脸上写着两个字“不信”,陆离嘿嘿一笑,把刀对着正在泡茶的执事隔空一挥。 “呲!” 执事的大红裤衩就这么露出来了,这哥们还不自知的双腿摆动两下,心说这天儿不错,真凉快。 慕容城脸上的“不信”两个字撤下,换成了“牛逼”,那个装逼的剑修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生怕这小子也给自己来一刀,万一手一抖,就可以直接改修辟邪剑法了。 真气外放,隔空伤人,大宗师的身份象征,错不了,慕容城态度一下子就恭敬起来了。 “不知大宗师架到!慕容城有失远迎!” 当世的大宗师一共才多少人?别的王朝国家咱不知道,大虞朝九州之内,明面上的一共才十八人! 最年轻的那位铁浮屠,四十八岁,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看着也就二十岁出头,这天赋简直逆天! 慕容城攥紧了拳头,心说高手在民间啊,一定要和这个年轻人打好关系,抱紧这条大腿,最好将他绑在大虞这条战船上。 装逼剑修心里纳闷,这货到底是什么来路,身上没有一丝灵气,肯定不是玄门弟子,血气旺盛的不像话,又能真气外放,确实有些像大宗师的境界,但也太年轻了吧。 玄门中近几年天才辈出,二十几岁筑基成功的天纵之才出了一个又一个,可跟这货比起来简直都是渣渣。 “在下千剑堡裴千山,目前炼气九境,想向这位兄弟讨教一两招。” 陆离斜眼看了他一眼,“玄门剑修,讲真的,我还是第一次遇见,那就比划比划。” 这世界,分武道与玄修,虽然都能踏足大道巅峰,但武道是一步一个脚印泥泞前行,而玄修更像是开车上高速,一路汲取天地灵气资源,跑得快不假,少不了要向老天交过路费,渡天劫遭雷劈。 慕容城提醒道:“两位点到为止就好,切莫伤到!” 裴千山谨慎起身,虚手一引,背后长剑凌空飞起,剑身发出耀眼金光,在空中耍着剑花,光这一手,就算在市井卖艺也能混得飞起。 “此剑名金花,乃我千剑堡灵剑之一……” 话还没说完,慕容城只看见一道凛冽刀芒从眼前掠过,地面被犁出一道尺深沟壑,墙壁上一个人形大洞,裴千山人已经不见了。 这一刀用了煞珠一半的能量储备,有充电宝就是好,陆离心里稳得一批。 啥叫安全感,兜里有钱,车里有油,刀里有煞气。 陆离“不好意思”地说道:“耶,不好意思,没把握住,把你墙给打坏了。” 慕容城哪里还在乎这个,连连说没关系,那个执事更是吓傻了,茶水都满了,还在那里倒着呢。 等了好一阵子,这剑修裴千山才一瘸一拐的跑回来,抱着一把灵光尽失的铁剑哭成了泪人。 被断魂刀的煞气把刚刚生出的剑灵给抹杀了,能不心疼吗。 陆离扛起刀,走,干正事,在下是实在人,先干活,再收钱。 一行人跟在陆离身上,浩浩荡荡来到了湖心阁旁边。 “这不是昨天的那个新来的泥瓦匠吗?” “连督造官大人都一副很尊敬的样子。” “执事大人的红裤衩上面还绣着一日一天四个字,夫人的愿望好直白啊。” …… 陈钊正干着活呢,看到陆离后,把手里家伙什一丢,颠颠的就跑到自己兄弟身边了蹭热度了。 陆离对着湖水一刀炸起巨浪,不一会,一个黑衣人从湖水中探出头来。 若不是大白天,众人早就吓跑了。 “武城君见过恩公。” 陆离回了一礼道:“我身边这位是督造官慕容城,我刚才已经跟他商量过了,待这湖心阁建成之后,为你武城君重塑水神金身,享全城百姓香火,你以后就在这里安心潜修,庇佑此方百姓,两全其美,如何?” 武城君面露喜色,连连感谢,一旁的慕容城也神色轻松,压在心头这么多天的石头终于落地。 但是一旁的裴千山看出异样来了,“陆兄,这水伯怕不是当初凶煞吧?” 陆离淡然回应:“对,那凶煞昨天被我砍了。” 裴千山:“……” 晌午时分,慕容城在城内最好的酒楼宴请陆离,当然陈钊也沾光成了座上宾。 所有人都一脸欢笑,唯有陆离面色平淡。 “慕容大人,你为了能顺利建阁,祭祀活人,这帐怎么算?” 此话一出,全场都寂静下来。 慕容城满脸苦涩,这是建造行业内不公开的秘密,但又实在没法放在台面上说,一时竟无法回答。 “我也不为难你,第一,你安排人将工匠尸身打捞上来,不管是专人送回还是找赶尸匠,人死讲究个落叶归根,不过分。” 慕容城起身道:“此事,在下承诺必然做好。” 陆离接着说道:“抚恤金,工钱全部算清,少一个铜钱都不行,否则我上门讨债,这事就不好办了。” “此事,慕容城记下了。” …… 第二十四章 回宁安 饭后,慕容城安排了一队水夫子,下湖打捞尸体。 捞尸人,也算是阴门之一,靠着捞水漂子为生,其中以黄河捞尸人最凶险,也最出名。 这人啊,时运背了,体内阴气滋生,三灯动摇,就容易往极端了琢磨,这时候走到水边,一时想不开,噗通往水里一扎,图个解脱。 等尸体浮上来,就算是会水的也不敢下去捞人,捞不好,自己小命就搭上了,这时候就得找捞尸人。 这活也不是谁都能干的,第一水性得好,一猛子下去你得能出来,再次就得是命煞,其中以属龙的最好,不属龙那就搁身上纹一条龙来凑数,当是图腾什么的,结果后来成了年轻人追求的时尚了。 湖中煞气足,尸体一个个就像昨天刚死了,也没有什么巨人观和水肿。 陆离向慕容城要了个棺材和平板马车,多少钱从酬劳里扣除,刘明远的尸身自己顺道带回去。 慕容城一切准备妥当,抱着两个箱子,来到陆离身前,大箱子是陆离出手的酬金,小箱子是刘明远的抚恤金和工钱。 这个时代,人命不值钱,慕容城给的不少,诚意十足。 “慕容大人,我和我兄弟在工地上干了一天的泥瓦活,这钱你得给。” 慕容城神色一凛,想笑不敢笑的拿出一粒碎银子道:“在下实在没带贯钱。” 陆离接过掂量了一下重量,从包袱里摸出钱袋,稀里哗啦倒出一堆铜钱,数了半天,交到慕容城手上。 “一码归一码,账得算清楚,慕容大人,咱们江湖再见。” 陈钊鞭子一挥,马车缓缓离去…… 两人驾着马车,拉着棺材刚出城门不久,一道黑影从路边树林中一闪而来,稳稳落在棺材顶上。 噔的一声,把陈钊吓了个够呛,还以为棺材里的主儿诈尸了呢。 陆离说道:“没事,是那个女魔头跟来了。” 宫心荑显然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一副不把陆离请上山誓不罢休的模样。 “陆大高手,你到底是内劲大师还是大宗师啊,我可一直盯着你呢,连千剑堡的剑修裴千山都被你一刀给劈飞了,你要是大宗师,我立马叫我爹退位让贤,咋样?” “你可真孝顺。” “我爹肯定愿意,你考虑一下。” 陆离不再搭话,闭上眼睛休息。 …… 直到看到了宁安县的低矮城门,陈钊才觉得还是小县城好。 芙蓉郡虽然繁华,姑娘也好看,但陈钊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乡人,宁安县就不同了,又破又小,可就是亲切,出去一趟再回来,看着一砖一瓦一棵树都顺眼了许多。 马车直接来到了柳叶巷子,陆离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宋氏。 宋氏看到陆离身后的棺材,眼泪唰一下就流下来了,她紧紧咬着嘴唇,两腿微微发软,靠在门框上才不至于跌倒。 大哀无声,不外如是。 将棺材抬在院子里,陈钊跑去请白事先生,剩下的事情,白事先生会替主家安排妥当。 婉君虽然小,但也知道棺材进门代表什么,钻进宋氏怀里哇哇大哭。 陆离拿出手串和装着银钱的箱子,交到宋氏手上。 “嫂子,这是刘大哥拿命换的银子,你且收好,我就不打扰了,还请节哀顺变。” 宋氏接过箱子,双手抖得厉害。 “宋氏替亡夫谢过陆叔叔,婉君,给叔叔叩头。” 陆离将这对母女扶起,摸了摸婉君的脑袋,转身离去。 …… “你怎么还跟着我?”陆离边走边问。 身后,宫心荑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好奇问道:“这就是你去芙蓉郡的原因?” “对。” “你与死者有亲戚?” “不。” “非亲非故,你会前去百里之外帮宋氏母子寻回夫家尸身,你图个什么?” 陆离停下脚步想,如果不是图讨债令的好处,自己会去帮芙蓉郡吗?肯定不会,那结果怎样呢? 刘明远会客死他乡,宋氏会病死在榻,小婉君说不定会被人买去做了童养媳或者丫鬟,甚至被牙婆卖去勾栏青楼。 那自己重生一世,到底图什么? 陆离转身看着宫心荑,冰冷的眼神让她心惊不已。 “我陆离原本就是一个自私自利之人,又何曾说过所做之事没有所图。” 他转过身,背影萧瑟。 “我见过富商落魄后亲友躲避,见过小人投机一夜暴富被人歌功颂德。” “我见过债主病危,而欠债人拒不还钱依然花天酒地,见过有人为了满足虚荣心活生生逼死自己亲生父母。” “我见过最黑暗的人心,见过丑陋的嘴脸。我想拨开黑云,看看这世间该有的草长莺飞,可惜……” 陆离碎碎叨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哪个人听,身周的煞气浓郁无比,吓得宫心荑不敢上前。 宫心荑看不见的是,在陆离肩头,正坐着一只红衣鬼脸的小孩。 …… 次日拂晓,万物苏醒。 陆离照常来到钱庄应卯,和伙计们有说有笑侃了会大山,见谭掌柜进门,陆离笑着迎上,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个玉扳指。 这玩意是湖里凶煞收集来的,品质应该不俗,反正陆离用不着,索性送给这位待自己不薄的谭掌柜。 谭掌柜悄悄一看,碧绿通透,哎呀,这玩意可是好东西,赶紧把陆离叫到跟前,叫他拿走,虽然不知道这玩意值多少钱,但看着种头,比咱们少东家的那只还好。 陆离嘿嘿一笑,这东西是死物,哪有咱爷俩关系贵重,当年要不是谭叔收留我,早饿死八遍了,这破玩意还能比我一条命贵重? 好说歹说,谭掌柜收下了,没人的时候就拿出来偷偷把玩,看样子真喜欢。 陆离上午去北城给钱庄讨了一趟债,开赌场的哥们说手头困难,咱有钱肯定还,没钱想还也还不了丫。 还叫了十几个小弟,客客气气的和陆离讲道理。 最后钱还是给了,赌场老板还很大方地多给了几两的茶水钱,只不过那些个小弟一个月之内是上不了班了。 交了差,日子闲下来。 陆离先去了一趟剃头铺子,哐当,丢下一包银子,陈钊一哆嗦差点给客人在脑袋瓜上开个口。 陈钊顿了顿,说了句谢谢。 陆离摆摆手,骂了一句矫情,当年说好的,有福一起享,大老爷们得说话算话。 …… 第二十五章 噬魂刀灵 出了剃头铺子,陆离溜达到铁匠铺,唐大美人正炉灶前忙着,陆离找了个马扎,坐在一旁。 “看什么看,眼珠子给你戳瞎。” 唐大美人灌下一瓢凉水,用袖子一抹嘴:“有事说,有屁放。” 看陆离从身后摸出断魂刀,把唐大美人着实吓一跳,她反复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陆离背后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下这大家伙。 再见到陆离手中的黑色铁块,唐大美人瞪大了眼睛。 “这是黑纹银母,你从哪里弄的?” “捡来的。” 唐大美人撇撇嘴,根本不相信陆离的话,解释道:“这东西有个别名,叫灵母石,可以点化凡铁,使之成为可以灌注气劲的灵兵,我爹生前就遇到过一块。” 说完,唐大美人开始往炉灶里加炭添煤,手脚忙乎起来。 “别傻站着,给我搭把手,去踩风箱。” 陆离赶紧应着,跑去干活。 直到深夜,这黑纹银母才算熔炼完成,唐大美人将赤汁均匀浇在赤红的断魂刀身上。 陆离啧啧称奇道:“黑纹银母不亏是灵铁,就这么全部融进去了,而且整个刀身的材质都发生了质变,就像重新锻造的一样。” 唐大美人不搭理他,双眼紧紧盯着断魂刀,陆续又加进去几样东西,有五彩斑斓的晶石,有各种各样的铁块。 这些东西遇到黑纹银母的铁汁,就像蜡块一样自行融化。 等到这些材质全部融合完毕,唐大美人拉过陆离的胳膊,从旁边拿过一把小刀,在他胳膊上划了个口子,鲜血滴在了断魂刀身上。 “干嘛这是?” 陆离心疼的吹着,还没等吹几下,伤口出就已经愈合如初了。 “灵兵与铁器的炼制方法不同,滴血之后可以增加你与兵刃之间的感应,让你的气劲传输损耗降到最低。” 唐大美人用火钳夹起刀身准备淬水,她回头看着陆离,有些吞吞吐吐:“你还是童子吗?” 陆离一愣,只好如实回答:“要是我没记错,应该是。” “快对着刀尿尿,别墨迹。” “啥?不是吧!”陆离有些懵圈。 “别废话,又不是没见过,不行就去叫陈钊过来,婆婆妈妈的。”唐大美人催促道。 最终陆离还是去了茅厕,端着黄汤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社死当场。 唐大美人后来又把断魂刀分别放在井水、河水、无根水中反复淬了数次,一直到了三更天。 刀成,一股煞气迸发而出。 原本乌黑的刀身镀上了一层暗银色,暗银色之中带着一抹血红,陆离抓在手中,一种血脉相通的感觉油然而生。 刀有灵,名曰噬魂,天赋吞噬。 煞灵小鬼坐在陆离的左肩上,哭笑不得:“大……大哥,我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刀身里面有了竞争对手了。” “它很弱小,还没有灵体,对你造不成威胁,再说了,我现在还不得倚仗你吗?” 经过煞气的蕴养与二次锻造,断魂刀的材质终于晋升到了灵兵的级别。 错,以后得叫噬魂刀才对。 陆离真心感谢唐大美人,一般人可不会这么给你下功夫,从中午一直忙乎到大半夜,一气呵成。 陆离拿出一小包银子,放在工具架子上,对着唐大美人像模像样的躬身行礼。 “小生谢谢姑娘锻刀之恩。” 唐大美人被他这酸样子给逗笑了:“银子我不要,你还得娶媳妇,自个留着吧。” “这哪行,一码归一码,费这么半天劲,不能叫你白忙乎。” 陆离说完,把刀一收,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唐大美人收拾东西准备休息,半晌了,忽然笑骂了一句:“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没个正形。” …… 柳叶巷子今天出殡,陆离和陈钊两人带着纸钱去给刘明远送行,孤儿寡母哭得让人揪心。 陆离站在墙外,半晌怔怔无语,陈钊则安静陪在一旁。 从柳叶巷子出来,陆离到新酒楼找刘海柱,正好撞见邢捕头,赶上晌午,索性三人一起坐下喝了点小酒。 再有十来天,酒楼就要开业了,刘海柱摩拳擦掌,喊着要大干一番。 邢捕头拍着胸脯,开业那天排场放心,本捕头给安排敞亮的。 陆离问了一句话,柱子哥,你这儿缺人手不? 刘海柱一愣,缺是缺,但兄弟你要来干这些伺候人的活,有点屈才。 陆离一笑,我有个嫂子,到时候你先给安排个活,干得不好,你再跟我说,刘海柱点头应承,小事而已。 三人下午都有事,酒局一会也就散了,陆离顺道买了一只烧鸡,来到福禄街南墙根,找了个舒服姿势躺下,把烧鸡丢给一旁的大黑狗。 “黑蛋啊,我眯会儿,半个时辰叫我。” 大黑狗汪汪叫了两声,低头撕吧开来。 还别说,这大黑狗当真是尽职尽责,半个时辰后,就咬着陆离的袖子把他给摇醒了。 陆离伸着懒腰摸了摸狗头,起身回走。 钱庄里,谭掌柜一手托着紫砂壶,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盘玩着拇指上的翠绿大扳指,嘴里里个啷地哼着小曲,乐呵的很。 此时,有人进门。 “谭掌柜的,生意兴隆啊。” 谭掌柜放下茶壶,满脸带笑迎上前,高高一扬手,再缓缓落下,抱手作揖晃了三晃。 “稀客啊稀客,什么风把九号当铺的沈大掌柜的给吹来了。” 沈腾抱拳回礼,心说,我不瞎,你谭掌柜都快把你的大扳指怼我脸上了,过分了哈。 “唉吆喂,谭掌柜你这大扳指可了不得,瞅着这个翠生劲儿,就是在芙蓉郡也见不着几个。” 沈腾顺水来上几句不要钱的漂亮话,花花轿子人抬人,商业过场老套路。 两个掌柜没营养的寒暄完,沈腾来到陆离跟前,压低声音道: “陆兄弟真人不露相啊,在芙蓉郡搞出了这么大动静,要不是那慕容城故意封了口,现在来巴结你的马车得从钱庄排到我当铺那了。” 陆离对他依旧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封了口你还是知道了,可见沈掌柜也不是什么平庸之辈。” 沈腾长吁短叹道:“陆兄对别人总是嘻嘻哈哈,唯独见了沈某却是正儿八经,在下则恰恰相反,对其他人一本正经,唯独对你陆兄,可是真心实意的掏心窝子赔笑脸。陆兄,你真得就忍心让在下单相思么。” “行了,别整这些有的没的,有事就说。” 沈腾一脸苦笑:“沈某这回是真他娘的摊上大事了,还请陆兄出手救命。” …… 第二十六章 养魂棺 九号当铺,号称无不可当。 别人不敢收的当物,九号当铺敢收,别人不能收的,九号当铺能收。 其实,看似百无禁忌的九号当铺也有三条规矩。 第一:日当,见血不收; 第二:夜当,见女不收; 第三:正午,天晴打伞入门者,不收。 这三条规矩乃沈家祖辈口口相传,沈老爷子曾再三嘱咐沈腾,尤其是第三条,更要牢记。 这天晌午,沈腾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忽然觉得周身一凉,睁开眼时,看见柜台前站着一个年轻妇人。 这妇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姿色中上,皮肤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既然是白天,沈腾就没往心里去,照常开展典当业务。 女人所当之物,是一个巴掌大小的乌木棺材,这东西沈腾认得, 养魂棺。 此物属于阴门十大奇物之一,可养魂魄于内,这类物件对常人来说毫无用处,对有需求的人来说,却是千金散尽也觉得物超所值。 沈腾深知此物价值,赶上有缘的主儿,说是价值连城来不过分,妇人也不说话,交流之中只是点头或摇头,一番磋商,从百两纹银一直到黄金千两,价格依旧未谈妥。 沈腾后咂舌不已,出价已到自己底线,沈家这些年来,明里暗里的生意加起来,能凑出千两黄金已是不易。 无奈之下,沈腾一耸肩,得嘞,这屋里您看上啥,别客气,自己拿吧。 那妇人好像一直在等这句话,伸手遥遥一点,沈腾身上一轻,好像少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妇人嘴角一抿,对着沈腾做了个福身,从柜台前拿起一把黑色油布伞撑开,再一晃眼,便不见踪影。 沈腾如遭雷击! 刚才正在打瞌睡,沈腾没有注意到这女子是撑伞而来,眼下交易已成,却是肝胆俱裂。 眼见犯了大忌讳,沈腾二话不说,直接关了铺子,快马赶往芙蓉郡本家,跪在老爷子面前将此事原原本本说出。 老爷子听完,手里的茶杯都捏成了石粉,也顾不上打孩子出气,领着沈腾一口气跑到天一观,见观门紧闭,爷俩直接翻墙而入,把正在给女香客摸肉算命的天一真人吓了个够呛。 天一真人穿好衣服,恢复了高人姿态。 沈老爷子直接扔出一锭银子,叫这个号称一卦入命的大真人给自家孙子算算最近的运道。 天一真人掐指不停,口中念念有词,只是算着算着,眉头皱起,然后鼻孔开始流血。 沈腾善意提醒道:“真人,您流鼻血了。” 大真人把头扬起,道:“不打紧,最近火气大了些。” 手已开始发抖,这天一真人仍在继续。 再一瞅,七窍流血开了。 天一真人喷血狂笑:“我算到了,我算到了。” 说完,直直背过气去。 爷俩又是掐人中,又是锤胸口,终于把天一真人给救了回来。 老道士嘿嘿一笑,嘴里往外喷着血沫子: “沈家气运被夺,你孙子沈腾必死,沈家不出两年也会完蛋,放心我算得很准,不准不要钱。” 爷俩恨不得当场弄死这老道士。 “张天一,咱们也是老交情了,别兜圈子,你看这事可有破解之法?” 天一真人捋了捋血呼啦的胡子道:“九死一生之局,一线生机在东南。” 说着,他夹起一张朱砂黄符,屈指一弹,黄符自燃化作纸灰纷纷落地,竟是一个“陆”字。 天一真人刚想说话,只见门外阴暗天空骤然一闪,一道天雷击穿房顶,直直劈了下来…… 回到沈家,老爷子看着养魂棺,愁眉苦脸。 这玩意是值钱,可来路不吉利,正午打伞而入,那女子绝非人哉。 一天之中,阴气最重的时辰并不是子时,而是正午时分,所谓盛极必衰,阴阳交替之时阴气最重,正如日出之时阳气最重,是同一个道理。 这女子既然来到九号当铺,就肯定知道这养魂棺的价值,这么说来这玩意儿极有可能是个烫手山芋,女子出手相当于祸水东引,能认出此物者不多,九号当铺则成了最好的接盘侠。 沈老爷子长长叹了口气,介娘们儿不是好人呐。 …… 陆离看着沈腾的苦瓜脸,皮笑肉不笑道:“这宁安县是在芙蓉郡的东南方向不假,但仅凭那狗屁真人烧纸成灰的一个陆字,沈掌柜就确定是我?” “刚开始沈某还嘀咕来着,但昨天听说了陆兄在芙蓉湖的事迹后,就再无半点怀疑。” 陆离挠了挠头道:“你沈家受灾,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总不能强行把在下绑在沈掌柜身边吧。” “天一真人说了,此番生死劫就应在七日之内,若是陆兄弟愿意相助,不管结局与否,沈某愿每天奉上一百两的茶水钱,不知道陆兄弟意下如何?” 陆离一脸平静地看着沈腾,心里则在寻思,每天一百两,七天则是七百两。嘶,我滴乖乖,这可是一笔巨款。 其实陆离并不想和这位看不透的同龄人搭上关系,奈何,他给的太多了。 见陆离久久没有表态,沈腾急的脚指头差点抠出三室一厅来,“这样吧,如果陆兄能帮我沈家能度过这次劫难,我给凑个整,一千两,如何?” 一千两,陆离有些蒙了。 他暗骂自己真没出息,一点身外之物竟然让自己激动成这副德行,不免感叹,还是“自古财帛动人心”这句话最贴切。 一夜暴富,陆离现在也体会到了王多鱼的感受。 拒绝了沈腾一起吃晚饭的邀请,陆离来到了柳叶巷子,宋氏脸上挂着泪痕,声音沙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将陆离请到堂屋椅子上,拉着小婉君一起给陆离磕头。 陆离那受得了这个,赶紧把母女两人扶起来。 “嫂子,这几日你先处理着刘大哥的后事,十天之后,我兄弟的一个酒楼就要开业了,他哪里缺人,我已经打过招呼,你到时候可以去试试。” 宋氏眼泪唰唰就下来了。 在这个信息不流通的时代,想找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全靠着牙人推荐,而牙人的佣金高的离谱,往往比得过好几个月的月钱。 男人没了,就等于屋子没了梁,院子没了门,愚昧的街坊邻居还会闲言碎语的在背后指指点点。 什么克夫女、扫把星,吐沫星子淹死人的事可真是不稀罕,你跟着男人后面上吊走了,反而会被大受赞扬,族里还会给你立个牌坊,夸一声贞洁烈女,娘家门上都有光。 宋氏颇有姿色,以后肯定少不了心存觊觎的小混混半夜踹门,就是欺负你家里没男人,怎么着? 这种情况,一般寡妇都是好言相劝,委曲求全的息事宁人,短短不敢大声叱骂呼救。 第一怕热恼了这些泼皮,以后的日子就别想安生了,第二就是那些看热闹的长舌妇肯定瞎胡猜,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准是这寡妇屁股扭的骚,不然为啥单独上她的门呢? 陆离明面上给宋氏介绍个活,其实是给宋氏安排一个往后日子里的后路,在酒楼做活,等于有了新的倚仗。 陆离最苦的时候,谭掌柜把他收留下来,这个少年才觉得心里有了底儿,就连那些平日里欺负他的高门子弟也收敛了不少,看的就是万达钱庄的三分薄面。 回到家中,陆离坐在院子里盘膝打坐。 体内气劲奔流如江河,隐隐有波涛之声响在身侧,体内的窍穴已经打通七个,其内全部存满煞气,虽然比不上煞珠储量的百分之一,但总算是摸清了这存煞于窍的道道。 这一坐,就是一整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