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小娘》 楔子 江边雾重,仅水声、船桨声依稀可辨。 船只缓缓而来,在岸边停下,摇桨老者一身素灰衣,身形佝偻,外罩着一件斗篷,全身裹得密不透风,让人瞧不着他的模样。 岸边的人引颈而望,瞧见船已行至,不禁露出宽心的笑容。 摇桨老者从不吆喝人上船,也从不和船客交谈,今日却破例开了口。 “摆渡人是不挑船客的,但今日——”岸边人似乎先一步知道老者想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 “我非上船不可,谁也拦不住我!” “非奉天帝之命坐上轮回之船,后果你应当知道。”老者正声说道,希望她因此退却。 但看她仍是一脸的坚决,丝毫不为所动。 老者接着口气一转,诱之以利。“更何况天地重新排序,或许天帝会重命你司掌更重大的神职也说不定。” “不!我才不稀罕做什么神,我一定要下凡做人!”她的语气坚定,不容转圜。 寒风吹来,浓雾稍散,这才瞧见了站在岸边的人,是名绝色女子。她长袖轻舒,裙带飘飘,婉丽之姿有如流风拂起的樱雪。 摇桨老者微抬起头,目露精光。“转世为人又如何?你不一定找得到他。更何况,转世之后,没有了现今的记忆,你要如何寻他?” “我是他的守护,我一定会找到他的。轮回一世找不到,还有第二世、第三世……”她的声音清脆明亮,似乎充满期待。 她想着他的身影、他的容貌,她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能找到他。 因为他是水神浩泱,她是守护玄滟。 二话不说,她跃上船。船身因此摇晃了下。 “你……” “你是不能选择船客的,不是吗?”她反问他.语气坚定意味着她不容撼动的决心。 老者沉默了,她说的没错。坐上轮回之船者都是因为天命,从来没有人逆天而行,甘愿投人轮回,故他无需选择。因为,逆天命者,转世为人后,命运多半乖舛。 但如今,她却执意逆天而行。他自知是说服不了她了。不,应该说,打从一开始,她就心意已决。 他叹了口气。“做人有什么好?那是去受苦的。” 是呀,人世间尽是七情六欲的煎熬。 玄滟充耳不闻。 老者旋即用桨将船推离岸边,准备上路。 “你真傻!”成神是要多大的福分,怎么她连这也不要了? 听到老者口中说出这三个字,她的眼神黯淡下来。 “他也是这么说……玄滟沉人自己的思绪中。 那夜,月色溶溶,微风习习,些许乌云飘来,稍掩住了月色,天界难得地透出冷异的一面。 “主子,您真的要放弃神职,转世为人?”玄滟喘嘘嘘地说。这是她从东方守护苍龙那边听来的消息,四方之神将转世为人,天界重新排序。 她一路飞奔回来.心里着急得不得了。 为什么?为什么主子没和她提这件事?她心里有千百个疑问,她不懂、真的不懂! 她找到他了!这时水神浩泱竟像个无事之人,在一旁仰首独赏天上明月。 “天上人间不都是一样吗?人间也是同样的月色吧!”他没转向她,径自说着。浩泱大老远就察觉玄滟慌张的气息,大抵也知道她是为何事而来。 “我在说什么,您又在说什么呀?”浩泱答非所间,让玄滟一张俏脸气鼓鼓的。即便如此,她的声音仍似娇嗔,虽着急却不带一丝怒气。 背对着她的浩泱,似乎知她会有何神情,不禁轻勾起了嘴角转向她。“那是我们四神的劫数,我甘愿承受。” “才不是,您是想救东方之神,所以才愿意接受天命,转世为人,对不对?”她的心好乱,理不出个头绪。 浩泱走到她身前,抬起手轻搭在她肩上,无限温柔地望着她那张光滑莹润的绝艳脸庞。 “天界将重新排序,或许,天帝会赋予你新的神职。甚至-” “我不要!”玄滟挣开肩上的手,反握住他的手肘。“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做您的守护。” 忽地,玄滟眼神一亮。“不然,我和您一起转世为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永远守护您。” 听到她这么说,浩泱哑然失笑,但他仍是好言相劝:“成神是要多大的福分,怎可说放弃就放弃。” “您不也是吗?”她反间。 “那是不一样的。” “一样、一样!那是一样的!因为我也……” 浩泱伸出一只手堵住她的嘴,她最后一句话几乎模糊不可闻。 她的眼眸因激动而氤氲,他仍是一径的温柔。 四目相对,谁也没再开口。 这是他们主仆之间的游戏。 每回玄滟闹起脾气,或是决心和他争到底时,性情温和的浩泱,不爱以主人的姿态斥责她,因此总以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多半时候,玄滟也就收起脾气。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浩泱这么做的时候,她心里总会浮出一种无以名之的亲密感。因为他从不用这种方式对待其他人-只对她。 玄滟抬起手,握住覆在她唇上的掌,将它轻轻移开,却没放开她的手。 她一双圆眸,泛起一层雾气。她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没得说的事了。 “我只是想永远、永远的守护你而已。”她的声音细若蚊纳,而他听到了。 眼中的泪扑簌簌掉落下来,斗大的泪珠滴在他的掌、她的手上。 看着她泪光盈盈的面容,他抬起另一手,疼惜地轻抚她的右颊,为她拭去颊上的泪。 “你真傻!” 船依旧前进。 她下意识地轻抚自己的右颊。 这是傻吗?她间自己。 玄滟陷于自己的思绪中,没留意前方已出现耀眼光源。穿过那光源,便开始轮回的旅程。 “我——不悔。”在失去意识前,她对自己这么说。 第一章 正月刚过,遍地是一片白皑景致。雪花如雾般轻飘着,地上已积雪盈尺。 平日大街上行人如织,但在这样的雪天里,全都窝在屋内烤火取暖,没什么人在街上游荡。 一辆单马拖着的车,缓缓行来。驾车的看来不过二十出头,身穿一件黑色羊皮袍,头脸都紧包着,只露出一双莹然晶亮的眼睛。 车在一间打铁铺子前停了下来。 “爷,咱们到了。”驭车夫掀起后面车舆的前帘,告知车内的人。 “符刚,外面风雪大,和我一同进去吧。”车内男子说话声音温和,只闻其声,会误以为他是个读书人或是哪家的王公贵族。 男子下了车现身,这才看清他浓眉深眼,大约有七尺之躯,身形伟岸,却有着一张令女人怦然心跳、令男人心生妒忌的俊逸脸庞。 主仆二人一同走进打铁铺子。 “泱师傅,您来了。”铺子老板瞧清是何人进门,赶紧迎上前,热络地招呼着。 “外头可冷呐,来、来,先坐下喝杯热茶、取取暖。”老板忙着奉茶,贵客临门,轻忽不得呀! 男子先坐下,亦招呼随从坐定。 “老板,我托你的东西,可做好了?” “几天前就好啦,就等您来拿。您拿来的那块黑铁,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铸剑良铁,用来铸两把剑也正行呢!” 男子笑了笑,脸上浮现的是一贯的温和面容。 “老板,铺子生意可好?” “托您的福。现在可是周天子的天下,咱们小老百姓好不容易,终于有太平日子可过咯!更多亏邢国公的德政,让咱们这种市井小民,可以在这北方邢国安稳的做生意过活,不用怕那蛮狄子!”老板说得眉飞色舞,黝黑的肌肤泛出阵阵红潮。 男子不语,仍是带笑听他说得兴奋。 “哎呀,瞧我自个儿说得开心,倒忘了正事。”老板惊呼一声。“涣师傅,您先坐会儿,我去把您铸好的剑拿来。” 男子仍仅是颔首、微笑。 少了铺子老板的大嗓门,四下安静了许多。这打铁铺子前头是店铺,面对店铺的左侧,是打铁师父做工的地方,右侧则是家眷的住处。 主仆二人这才发现,右侧布帘后,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不时夹杂着女人细琐的声音。 “那是哪家的公子呀?怎生得这么俊?”布帘后,一名看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少妇,正偷偷掀起布帘一角,诧异连连地说着。 其实,早在主仆二人进门坐定时,这三、四名妇人就躲在布帘后偷看了好一会儿,等到老板离开,这才不禁品头论足了起来。 “瞧你思春的样子!”另一名长她几岁的少妇故意嘲弄她。“他是太宰府王公贵族们的师傅,大伙儿呢,都称他一声泱师傅。而且呀——”年长少妇吊了吊大家的胃口。 “而且什么,你快说呀!” 瞧这些女人的焦急样,年长少妇掩嘴偷笑,有了恶作剧的满足感之后,手才指了指她们,缓缓说道:“你们这些刚从外地来的,我告诉你们,在咱们邢国,没人不知道鼎鼎大名的泱师傅。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通晓阴阳。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身好武艺呢!” 众妇一听,莫不惊呼,真有如此全能之人?! “你们以为蛮狄子不敢欺负咱们邢国,是为什么?几年前,那蛮狄子在咱们邢国边界打家劫舍,闹得鸡犬不宁。好在泱师傅向邢国公献上计策,一仗就把那蛮狄子打得屁滚尿流,让他们全滚回老家去喂牛啦!” 众妇闻言,皆掩口咯咯轻笑了起来。 “这泱师傅是哪里人啊?怎么这么厉害?” “呃,这个嘛……听我家那死鬼说,没人知道这泱师傅是打哪来的。他也是听人说的,说这泱师傅一出生就是个弃儿,有个高人在易水河边捡了他,发现他胎布上写着‘泱’字,就称他做易泱咯。” 是的,外头的男子便是邢国人人敬重的太宰府师傅-易泱。 听到易泱传奇的身世,众妇们的闲话扯得更远了。 “他婚配了没呀?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有这好福气呢!” 说到女人一生最大的指望,她们更是热烈地讨论起来。 “咳!咳!”忽来的咳嗽声,让布帘内众妇的七嘴八舌嘎然而止。这才想起,讨论过头了,都忘了主角还在门帘外。 众妇惊呼一声,个个羞赧地赶紧散去。 听见妇人散去的声音,随从符刚嗤之以鼻地哼道。方才的咳声就是他刻意发出来的。 坐在一旁的易泱,却仍若无其事的饮着热茶,似乎司空见惯了。 只是,不知怎地,易泱下意识地望向门外。门半掩着,只见漫天飞雪,既银白又苍茫。他有点失神。 符刚察觉到他的视线。“爷,怎么了?” “哦,没事。” 这时,老板正好从里头抱着近两手长、两掌宽的锦盒走出来,一脸的得意与骄傲。因为,这锦盒里的两把剑,是他铸剑四十年来最得意的作品。 “泱师傅,请您瞧瞧。”老板将锦盒放在桌上,好让他仔细鉴赏。 ===== 打铁铺子对街是一间茶肆,雪天里也没什么生意,仅茶客一、二名。 “咳、咳、咳……”阵阵苍老的咳嗽声,几乎让风雪给吞没了。 “老爹,前头有间茶肆,我们进去歇会儿再赶路。”老人驼着背,似乎受了点风寒,咳个不停。搀扶他的女孩儿看来不过十五、六岁,二人应是已走了一段路了,头发及衣服上覆着一层霜雪。 “客观,里头坐!”店小二在门口热络地招呼这一老一少。女孩儿一进茶肆,便忙不迭地替老爹拍掉身上的沾雪。 热情的店小二看到女孩儿的容貌,原本叽喳不停的嘴忽然停了,半合半开的,敢情是看傻了! 是啊,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见过什么世面呢?顿时,他一张脸红得像猴屁股似的。 打出娘胎,他就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 她生得一张瓜子脸,两颊因天寒而更显白皙,几近透明。黑如泼墨的秀发结成双髻儿,任它自肩上垂下。略为卷曲的睫毛,衬得一双美目流转灵俏。 老爹竖起横眉,重咳一声,将店小二的魂魄给唤了回来。 “店小二,给我们爷儿俩来壶热茶好吗?” “哦,好、好,我这就去,你们坐会儿。”店小二还是一愣一愣的,眼神不时瞟向女孩儿。 女孩除了老爹,旁的似乎全没看见。而老爹却把店小二的行径全看在眼里。 他看向女孩,不禁叹了口气。打从和这孩子相处,这种情形早已屡见不鲜。 哎!有道是——红颜多难啊! 女孩儿轻拍老爹的背。“老爹,怎么叹气了?我们已经到了邢国,他们应该追不上了。” “嘘——”老爹用食指在唇上比画,两眼斜瞟周围的反应。 “滟儿,说话要当心点!邢国地处北方,还不够安全,我们要再往南走!” 她听话的点了点头,明白自己要更小心才行。她好不容易从北狄皇宫逃了出来,说什么都不愿再回去! 那是她的梦魇,每晚揪蚀着她…… “茶来了,请用。”店小二端上一壶茶来,顺便再为桌下的暖炉添些炭火。 “店小二,外面风雪正大,咱们爷儿俩想在这里住一宿,不知方不方便?” “没问题啦!这儿的客房空着很,正月才刚过,大伙儿都回乡去了,所以没什么人住。我去帮你们打扫打扫,待会儿就可以进去休息了。” “那就麻烦你了。”老爹颔首示意。 这时的滟儿,不知怎地,下意识地往外头望去。 雪仍在下着,时被风吹起,卷成一圈、一圈地,一片白茫,恍若琉璃世界。 她看得人神了…… “滟儿,你在看什么?”老爹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什么都没有,除了雪,还是雪! “没、没什么……”滟儿拿起茶杯,握在手心。她耸了耸肩,也不明白方才自己在想什么。 她抿了口茶。“好温暖哦!” 她觉得茶的热度好似暖进身子里了,不禁朝老爹嫣然一笑,全然忘了刚才发生的事。爷儿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 雪稍霁。 “泱师傅,难得来,再坐会儿嘛!”铺子老板极力慰留。 “不了,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得走了。”易泱主仆起身,向老板告辞。 “严老板,你忙吧,别送了。” 老板仍是执意送二人至门前。门房将马车带来。 “老板,你进去忙吧。”易泱再次谢辞老板,老板这才进了铺子。 “符刚,你先回去,顺便帮我把这剑带回去。”易泱将手上的锦盒交给符刚。 “哦,回去时记得把剑藏好,别让她瞧见这东西。” “是。”主仆两人颇有默契,彼此都心知肚明话里那个“她”是谁。 话才说完,易泱不自觉地看向对街的茶肆。不为什么,就只是看着而已,但他却看得出神了,心思远扬,不知飞到哪里。 “爷,您想喝茶吗?” 符刚跟着他那么多年,心思全跟着他走。看易泱直盯着对面茶肆,以为他想喝茶。 啊?易泱愣了下才回神过来,也发觉自己突兀的行径。 “不……”他今天是怎么了? 想到这儿不禁哑然失笑,对自己不寻常的举止感到不解。他轻摇着头,想甩掉心底浮上来的一股莫名情绪。 “爷?”符刚总觉得爷儿今天-怪怪的? “哦。”易泱察觉到符刚正以不解的表情看着他,赶紧收了收心神,交待他:“你回去吧,有事你知道上哪儿可以找到我。” “嗯。” 符刚答应一声,主仆二人便各自分道扬镳。 第二章 每年正月刚过,易泱一定会来到这里,而且总会住上几天才离开。 一早,易泱便在师父墓前上了香,并征征地看着墓碑上的题字——方居老人之墓。思绪任飞,时光落在十五岁那年- “徒儿,准备好了吗?” “嗯。” “若觉得不舒服,就停下来。” “嗯。” 从小,老人就告诉他,他拥有一双能通晓过去未来的通天眼。只是,他的修持不够,通天眼不是说开就开的。 而老人不愿教他这项修持。 “既跳入十丈红尘为人,必是要在这火宅人间历劫一番。知晓过去未来又如何?不如把心思用在自己的修为上。修为深,一切事必然有其迎解之道。” 这是老人的教诲。 易泱懂的。可是,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却容易再钻回自己的想法中。 他只是想知道……想知道……来这世上,就是这样孤孤单单的么? 老人待他极好,收养他、教养他。他们的关系不太像父子,反像是师徒,一个授、一个收。他和老人之间的相处不像父子般亲腻,而是像徒弟对师父那般的敬重。 十五年来,易泱和老人走遍五湖四海,历练是有的,但他们待在一个地方从不会太久,也就没和任何人特别交往过。 甚至,老人闭关修持时,就留他一人读书、习字、练武。 就他一人。 若他长年待在深山野谷也就罢了,却偏偏游历四处,看了太多悲欢离合、生离死别……都在人与人之间发生。 而他,就一人。 一个人,是体会不出那些感受的。所以,他想知道。 他自个儿偷偷修练,想打开自己的通天眼,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过那种感受。岂料,通天眼连缝都还没开,他就出事了。 他走火人魔。 好在老人即时发现,将易泱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 “一个人不知道会经过几世的轮回,寄身在无穷流转的岁月里,你是找不到自己生命的发源的,就算找到了,初始的因缘也早就失落了,不如现世多加修持,为来世做好准备。” 他谆谆告诫,希望易泱断了念头,好好地跟着他修持。 自从发生走火人魔那使之后,易泱嘴上再也没提过开通天眼的事,但心里却仍记挂着。一天,老人竟主动提出,要帮他一圆多年的心愿。 “你心念未断,对吧?”老人问。 易泱默认。 “我就帮你开一次天眼,仅此一次。” 他目光灼灼,跪地拜谢老人。 “也罢,或许你能从中领悟出什么也说不定。” 易泱与老人相对盘腿而坐,他合上眼,感觉印堂一片灼热。眼前由一片合黑,渐渐地成灰、转白,似一片浓雾被风轻轻吹散…… 一缕晨曦穿透过浓雾,忽地豁然开朗。缕缕光影流动,满眼翠绿鲜红的草绿花荣。 一串清越的话声从一旁传来,三名……不,是四名身着白衣、青衫者,行云流水般飘然现身。四人笑吟吟地交谈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四个人似乎相依、相伴了好久、好久,他感应到他们之间的特殊情谊。蓦然,他惊觉自己竟身在其中,即使容貌和现下的他不同,但他就是知道,那就是他自己。 他们相处时的氛围让他好眷恋,让他舍不得离去。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相依的感觉吗?因为相依,所以不舍…… 那是易泱第一次打开天眼,也是最后一次。 几年后老人过世了,没老人的助力,再也没人能够帮他打开通天眼。 易泱来回抚触着墓碑上的镂刻,脸上表情极为平静。 “师父,您的教诲,徒儿现在才开始慢慢体会。” 这会儿又开始飘雪了,雪如绵絮似飘洒,雪絮霏霏。他伸出手,雪细细地落在掌心。 他沉思起来,然心思却不在掌心、不在空中飘散的如絮飞雪,他的心思落在无以名之的情绪里。 “下雪了……”他喃喃自语。 ===== “下雪了。” 滟儿停下脚步,望着漫天飞雪。她好奇地伸出手,想沾些雪絮。雪花飘飘,落在她如脂似玉的小手上。她的肌肤似雪白暂,雪一落,就像被吸人手心,无声无息。 她也被这景象吸引住了,凝望着不知是自己的手心、还是雪、还是不知所以的情绪…… “滟儿!”走在前头几步的老爹回头唤她。 “哦。”滟儿回过神来,赶紧拍掉手上的雪追上老爹。 她跟上了,搀着老爹,朝他灿然一笑。 “别贪玩,咱们要赶路呢!” 她摇首。“滟儿才不贪玩呢!只是……”她垂首想了下。“雪花儿好像在说话呢!” 老爹疼惜地瞧着她。“雪花儿说了什么啦?” “嗯……”她仰起小脸想了想。“雪花儿说-下雪了!” 她的声音甜甜腻腻的,好似在撒娇。 “胡扯!”老爹噗哧笑了出来。 “说了您又不信!”她娇嗔,整个脸庞如春阳融融。 连老爹这上了年纪、有些历练的人,瞧着她也忍不住惊艳。 “滟儿,老爹有些话想和你说,你可要听进去啊。” “老爹要和我说什么?” 两人的脚步未停,一边说话,一边赶路。 “滟儿,这世上人心虽难测,但大抵只要相处过了,大概就知道对方是怎样一个人,再深人相处,就知道这人值不值得信任……” 她听到这里便沉默了下来,心里明白老爹要和她说什么。 老爹会同她说这些话,都是因为她不爱和人亲近。打从老爹带着她从北狄皇宫逃出来后,她们爹儿俩一路往南走,路上也遇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但她从没和任何人说过任何一句话。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她瞧都不瞧别人一眼! 一路上,老爹逮到机会就劝说她。 “滟儿,你有没有在听啊?”老爹叨絮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径自沉默着。 “这世上只有老爹是好人。”她斩钉截铁地说。她忘不了自有记忆以来所受到的折磨。那都是因为人的贪、人的欲! “我年纪大了,要是有一天走了,那你……” “老爹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而且滟儿会孝顺您、照顾您一辈子的。” “女孩子家总是得嫁人的。” 看她亟欲反驳,他赶紧接着说:“连孙子都没得让我抱,还说要孝顺我。” “老爹——”她撒起娇来。“您扯远了!一会儿要人家多和人亲近,一会儿又要人家生孙子给您抱,这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事,人家哪能同时做啊?” “好啦、好啦!瞧你这张小嘴噘得跟天比高似的,听老爹的话,可别再不理人了。” “哦。”她敷衍了声。 “哎!女孩子家是要让人疼的。”他语重心长了起来。 让人疼?滟儿心想,那是什么感觉?就像老爹对她这般好吗? 咻—— 一支长箭划空而过,与老爹错身而过,直直地插人雪地,箭翎仍不住颤动着。 爷儿俩心头一惊,转过身想看清楚是谁放箭伤人。 但四下无人,不见任何风吹草动。 咻—— 第二支长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射人老爹的胸膛。 “啊-” “老爹!”滟儿惊呼。 老爹跪倒在地,只手扶着箭插人的心口,重喘嘘嘘,霎时,整个胸膛、整只手都染满鲜血。 “孙总管,真有你的,竟然敢放走王妃的奴才!”埋伏的人现身,是四名身形高大的武人。这四人个个面露凶光、表情狰狞,浑身杀气腾腾。 “你们是王妃派来的?”老爹喘嘘嘘地说。 “废话少说,我们是来带走那奴才的。” 说话的男子左眼下方有一道约寸长的刀疤,他用下巴指了指滟儿,随即怒喝一声,上前揽腰抓起她。 “放开我!放开我!”滟儿奋力挣扎,却无法挣脱。 她急中生智,狠狠地从刀疤男子的手臂上咬下去。 “啊——”刀疤男子受不了疼,将她甩了出去。 “哼!真没用,连一个小娘儿们都搞不定。”另一名武人冷哼一声,颇不以为然。其余二名武人认定眼前两人已是笼中之兽,随时可以手到擒来,不想出手,双手横抱在脚前,等着刀疤男子将事情解决。 摔倒在地的滟儿顾不得浑身疼痛,急急起身,将藏在怀中的匕首掏了出来。她双手紧紧握着匕首,决心和他们对抗到底。 “不许碰我!”她恨恨地说,手不住地颤抖。 她用眼尾余光瞟了瞟老爹,老爹似乎不行了。 “老爹,您要撑着……” “滟儿——”老爹气弱如丝,整个身子倒了下去。 “老爹!” 分了心的滟儿,手上的匕首被颅了空的刀疤男子打落,整个人被他只手揽腰抱起。 “放开我!”她双手死命地推开他,双脚不住地乱踢。 “贱人!看我怎么治你!等我玩够你再押你回去!”刀疤男子将手上的刀箭丢给同伴,随即整个人将滟儿压在雪地上。 “我还是头一回在雪地里干这种事,别怕,待会儿你就暖起来了。”刀疤男子满脸横肉,眼眶因欲望而泛红。 滟儿死命地挣扎,她心里很清楚男人想对她做什么,那兽欲是如此地赤裸逼人。 “喂,温柔一点,可别玩死她,我们三个可不想跟死人干那档子事。” 另一个人的话让滟儿双瞳膛大,脸上布满惊惧。 “不!”她更加激烈挣扎。 “啊——”尖锐几近失心的嘶嚎,在无人的旷野阵阵回荡,更显凄厉。 刀疤男子因她不断地挣扎,愤而折断她的右手骨。她痛得几乎快要昏过去了。 她紧蹙眉心,两眼紧闭,睫毛因忍痛而剧烈抖动。 “美、真是美极了。”刀疤男子残酷地欣赏着她脸上的痛楚,一手则贪婪地伸向裙内,触及她那滑腻如脂的大腿,顺其而上…… “不——不要——碰我——”她挣扎扭身,想避开他令人作呕的碰触。 “快、快上、快上呀!”其余三名同伙象在一旁看好戏般叫嚣,让他的欲念如火上加油,烧得更炙了! “啊——”,刀疤男子突然惨叫一声。 一根细长竹签,牢实地插人他的股沟间。他疼得从滟儿身上滚开,却牵动到竹签,这下叫得更惨烈了。 “谁?”三人警觉地看向竹签射出的方向,心想出手之人一定不是个简单人物,因为他们竟对他的接近毫无感觉。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做出如此败德之事!”男子的声音极为冷静,冷静到似乎有一股蓄势待发的怒气。 竹签再发,三人以刀剑挡过了。 男子旋即现身。 “去!竟敢来坏老子的事!”其中一人二话不说,一柄青剑倏地刺向他,另二人接着出手。 一阵刀风刮起地面的雪,雪雾中只见刀光剑影。 滟儿半合着眼,看着那三名武人和救她的人打斗起来。三名武人叫骂着些什么,她听不清楚,手上的痛楚让她的意识愈来愈模糊。 她看向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老爹,在失去意识前,她不断吃语着—— 救老爹、我要救老爹…… ===== 雪愈下愈大了。屋内的炭火发出轻微爆裂的声响。 茅屋的隔间十分简单,进门是小厅,帘幕里头是一张床、一套桌椅。小室空间本来就不大,这下挤进三个人,显得略为拥挤。 只是,这三个人中只有一个人是清醒的。 一个躺在床上,连动都不动,脸上毫无血色。另一个趴在桌上,骨折的手横在上头,仍不时吃语着。 适才在雪地里出手救了滟儿和老爹的人,正是易泱。而那四名武人全被他断了手筋,以后再也不能拿刀剑伤害人了。 他正专注地处理老爹的伤。斗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也无暇拭净,眼前最重要的是替老爹止住血、并拔除胸口上的箭。 莫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易涣轻吁了口气。老爹的伤总算处理好了,虽然连他都没把握,老爹能不能熬得过? 但时间紧迫,他无法多想,他还有另外一个人急待救治。 滟儿整张脸苍.白如纸,额前沁出几颗汗珠,顺而淌下,滑过细如垂柳的眉、眼睑,停在卷翘的睫毛上。 易泱扶起她,在她嘴里塞人一颗白色小丸,再让她侧趴在桌上。接着卷起她的袖口,在她手肘抹上一种透明的药膏。那药膏浸入肌理,冰冰凉凉地,很是舒服。 他轻柔地抬起她的手,拿捏准度,一个扳手…… “啊——”接回骨头的痛楚,让滟儿痛喊出声,整个人弓了起来。她一只手支在桌上,眉头锁得死紧,皓齿抿咬着樱唇,半掩的明眸噙着泪水,被汗沾湿的秀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 她痛醒了。 “忍着点,一会儿就不那么痛了。”易泱柔声安慰她,顺势将两块木片固定在她手肘上,接着用布条包扎起来。 滟儿的意识渐渐回来,她在哪里? 她想起老爹,眼角余光也正好察觉到躺在床上的他。 “老爹!”即便现下虚弱的很,她仍急起身,丝毫没注意到有人正在为她包扎。 一只手从她肩上将她按下。“小心!别牵动到接合的骨头。” 滟儿这才看向说话的人。她一脸疑惑……是他救了我和老爹? 不行,她得先看看老爹的情况。 她空出一手挥开按在她肩上的手,却旋即被粗厚的手掌反握住。 “我已经处理好老人家的伤口,就等他醒过来。”他看穿她的心思,仍是好声好气地说。只是,他实在不确定老人家能不能醒过来。看滟儿那心急如焚的模样,他不忍现在就告诉她。 滟儿似想起什么,两腿一软,跪在他跟前。 好在易泱眼快、手快,赶紧扶住她刚接合的手肘,生怕她牵动到伤口,却仍来不及拉住上头的布条,松了开来,木片应声而落。 “滟儿谢谢公子救命大恩,求求您,请您一定要救老爹,滟儿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您,我-咳……” 她愈说愈急,说到一口气接不上来,呛咳了几声。 “咳……公子……咳……您的大恩大德,咳……滟儿一定会报答您。” 她一双盈盈若水的双眸,急切地想从他的神情中找到允诺。 “滟儿?你叫滟儿?" 她点了点头。 “你先起来。”易涣欲将她扶起。 但她却摇着头,执意不肯起身,固执地要亲耳听到他的保证。 “我一定会尽力救你老爹,你起来吧!” 听到这话,她原本深蹙的眉,才稍微舒展开来。由于方才过于激动,让原本已虚弱的她,又失了一些气力,她有点吃力地起身坐定。易泱一手扶着她,一手仍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肘。 “这次你可别再乱动了。”易涣重新为她包扎骨折的伤口。 “嗯。”滟儿虚应一声。她不在乎自己的伤,只在乎床榻上的老爹是否能够安然地度过这一关。 易泱仔细将布条缠好,再用另一块布条从手肘绕过肩上固定。 “好了,只要不牵动伤口,大概十来天就会痊愈了。” “多谢公子。” 语毕,滟儿念头才一转,整个人就被横抱起来。 她征住了,一双美目凝着他。是易泱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他走向距离二步之遥的床,另一脚勾起椅凳,往前一挪,轻巧地将它放在床旁。然后,再将滟儿放下,让她坐在床前。 “伤口才刚包扎好,你别随意起身,牵动到可不好。”两人四目相对,他的话中有提醒的意味。 滟儿听了,低眼垂睫。方才伤口一扎好,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起身看看老爹的情况。他怎么会知道她心里想的事? “我去外头煎药,你如果累了,就靠着墙休息一下。” “嗯。”滟儿没看他,仅是答应着。这是不惯与生人交谈的滟儿最常回应别人的方式。 只是,她心里有个声音慢慢浮起,和救她的男子有关,那声音好像在提醒她什么…… 但她挂心着老爹的伤势,无暇分心思索。 第三章 不! 她甩头,想甩开渐渐盘踞而上的浓密黑雾,那是梦魔的序幕。她想逃开,整个身子却被不知名的力量钳制住,动弹不得。黑雾愈来愈迫近,终将她整个人吸入…… 进入黑雾里,伸手不见五指,她想放声尖叫,却叫不出来。 一蓦地,黑雾散去,眼前的景象是那么地熟悉,不经意间就会从记忆里被唤出来。 一片黑压压的楼阁,其中因灯笼和烛光闪耀着,望之竟似与天上繁星争光般。景象由远而近,定在一间厅房。一具龙凤形的香炉,燃着某种异香。香烟袅袅,更添绣被罗帐内的冶艳春光。 床榻上两具身躯赤裸地交缠着,女人白暂的手臂紧紧缠绕在男人的颈项上,修长结实的腿环住男人的腰。她的唇微启,头往后仰起,臀部规律、有节奏地往上直挺,她婉转娇吟,不能自制。男人驾驭着她,双手肆意地在她细致地娇躯上游走,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身子兴奋、忘情地恣意摆动,背上的肌肉不时起伏纠结。 空气中欢爱的气味既黏稠又带着檀腥味。那情欲如野火,一发燎原,整夜不休。 她就跪在门边,等待一切平息,等着服侍床榻上激情过后的两人。 她想吐、好想吐…… 女人放浪地淫叫,愈来愈兴奋忘情,愈来愈急剧,终在高潮来临时完全释放出来。 她知道自己再也受不了那股浓烈的淫秽气味,在她还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了时,被人一脚端开,接着“啪”的一声,鞭答直落,打在她身上,毫不留情。 “啊!”鞭子不断地落下,她细致的肌肤如被火烙,痛楚难当。 女人残佞的笑声在房间四周回荡,不时掺杂些鼓励的话语,让鞭挞的手停不下。 “她还是个处子呢!” 女人为什么说这话?语毕,鞭挞歇止,紧接着,一副热烫的身躯压向她,一双长满粗茧的手肆意地在她身上挤弄。 “不要!” 她奋力挣扎。那双手移至她膝盖间,强行撑开。 “不——啊——啊——” 她竭声嘶叫,不容身子被人侵犯。 “救我——谁来救我…… 压着她的身体蓦然被人拉起,像是被随意抛掷般,消失于一隅。 有人轻柔地将她拥人怀里。 是谁?她睁不开眼,只感觉到他身上有着一股暖意,以及一股熟悉的气息。 是老爹吗?她想起来了,是老爹救了她。带着她逃离淫乱的北狄后宫,逃离王妃残酷的对待。 老爹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不当她是奴,反待她犹如亲生女儿。 是的,往后她要和老爹相依为命,她要好好孝顺老爹。 易涣看着怀里的人气息逐渐平顺下来。 方才从外头拿着煎好的药进来,发现倚在墙上小寐的滟儿,似在呜咽,那声音充满痛苦。 她在做恶梦吗? 他就近一看,发现她抿咬着樱唇,唇间仍不住地抖颤。她眉头深皱,原本凝艳的脸庞,因恐惧而扭曲,更布上一层绝望。 易泱眼中流露出怜惜的神情,看着滟儿那张秀脸,他心底浮出一种迷幻的感觉。 他将手上的药碗放在桌上,然后无声地走向床边坐定,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思忖着要不要唤醒她。 她娇躯轻颤,断断续续地说着梦吃。 “滟儿。”他柔声轻唤。 她仍陷于无尽的梦魔中。 “救我——”她痛苦地低喃。 易泱轻揽她的肩,打算摇醒她,她却朝他温暖的胸膛偎去。他愣了一下,做不出任何反应。二十五年来,他第一次与人如此亲密,而且,还是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子。 他有点尴尬,放下在她肩上的手,却又不知置于何地。最后,只好将手摆在身后,怔怔地看着怀里的人沉寂下来。而他一动也不动。 他的眼神温和宁定,静默中,只剩彼此的心跳声,无碍地交融…… ===== 清晨,寒气袭人。 滟儿缓缓睁开眼,似想起什么,急坐起身,身上覆盖的毛毯从她肩上滑落。 她看向床榻上的老爹。他仍昏迷不醒。她将手从毯子里伸了出来,握住老爹的手。 “老爹,您一定要没事哦。我们说好要一起到南方生活的,滟儿以后一定会听您的话,老爹,您快点醒来。” 床榻上的老爹仍是一动也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你醒啦?”泱映端着药碗进房。 他大抵知道滟儿会有什么反应。她没答话,心思全在老爹身上。 “来,把药喝了吧!”他将碗端至她面前。 “老爹什么时候会醒来?”她抬起头来直盯着他问。 “……”他不知如何回答。 “你先把药喝了,嗯?”他再把药碗递上。“昨晚看你睡着了,所以没叫你起来服药,可你今天一定要喝,不然骨头没法快点愈合。” 滟儿不理会他的劝说,她想听的不是这个。 易泱看她不为所动的神态,心念一转,便说:“如果你不赶快把自己的伤养好,等老爹醒过来、需要你照顾的时候,说不定你就倒下了。到时候,恐怕还得让老爹担心你、照顾你呢!” 听到易泱这么说,滟儿乖乖地接过他手上的碗,一口一口地喝起药来。 她的决定让易涣露出宽慰的笑容。 滟儿喝着药,一边下意识地看向膝上毛绒绒的布料。这是他咋晚为她盖上的吗? 一抹彤云稍上滟儿清丽的双颊,她想到自己的失礼之处,喝药的动作停了下来,碗搁在唇边。 “怎么啦?” 她的一举一动,全看在易涣的眼里。 “滟儿真是太失礼了。公子对滟儿和老爹有救命之恩,我……我太挂心老爹的伤,居然没请教恩人尊姓大名。” 他轻勾嘴角。“易泱。可别唤我什么公子、恩人的,如果你不介意,叫我一声泱师傅也行。” 她微微点头。 “快把药喝了。” “嗯。” 他的声音好好听,好像在哄人似的,滟儿心想。她喝了几口药,抬起眼睫瞟向他,又赶紧垂下。 因他,也在看着她。那眼神好温柔,和老爹看她时的样子有点像,又不太像…… 她的心不自主地乱跳了起来,脸上晕起的红霞泄露了她的心思。 这时,床上的人似乎有了动静。滟儿察觉到了。“老爹!” 老爹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双眼。“滟儿?” “老爹,我在这儿。”滟儿喜出望外,紧握住老爹的手。 “这是哪里?” “老爹,是这位泱师傅救了咱们。” 老爹看向滟儿所指的人。 易泱朝他颔首。“鄙人易涣。” “多谢恩人救了滟儿……”他有气无力地说。 “请您别这么说。老爹,您才刚醒来,别耗费太多力气,要多休息才好。” “是啊,您别说话了,赶紧再歇会儿。”滟儿跟着劝他。 老爹却摇首以对。 “我……”他喘了口气,继续说:“我可是在鬼门前千求万托,央求那些鬼差让我回来,让我回来见我的小滟儿最后一面……咳、咳……” “老爹,您别胡说,您没事了!”滟儿轻拍他的胸膛,帮他顺顺气。 老爹握住她的手,眼中充满了不舍,这才看见她一只手用布条悬吊着,那是手骨折最常见的包扎方式。 “你的手怎么了?折断了?怎么弄的?”老爹话说得太急,又呛咳了起来。 滟儿又赶忙安抚他。“您别担心,我没事了,泱师说这伤只要十来天就会好的。” 老爹眼中闪烁的情绪除了不舍,还有心疼及担心。 “滟儿,老爹若走了,留下你一个人,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不、不会的!”她的声音已有些哽咽。“咱们还有好多日子要一起过、好多事要一起做呢!” “老爹恐怕……” “您不可以丢下滟儿!”她终于忍不住,泪水如珍珠般滚滚而下。 站在一旁不发一语的易涣,也察觉到些许不对劲。老爹的脸色泛出异常的红晕,那是回光反照的征兆。 “滟儿,我想先帮老爹换药,你到外头看看我煎的药好了没,好吗?” 滟儿仍有不舍地看着老爹。老爹朝她点了点头。她随即意会,连忙拭去粉颊上的泪,然后起身离开房间。 易泱在床沿坐定,手指轻点老爹手腕为他把脉。 他的脸色凝重了起来。 “恩人,您知道老朽的时间不多了……” 易泱老爹这么说,无法答上话。 “那孩子……”老爹想到滟儿,不禁重叹了一口气。“那孩子从小就孤苦零丁,八岁的时候,被她养父卖给人做奴,十二岁又被主人卖到北狄皇宫,从来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老爹看着陷人沉思的易涣,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特别的情绪。他急切地握住他的手。 “恩人,老朽知道这么做不应该……咳、咳……”老爹情绪过于激动,一时喘不过气来。 “老爹,别叫我恩人了。” 老爹仍固执地摇着头。 “您想和我说什么?” “我担心那孩子……恩人,我求求您,我走了之后,替滟儿找个安身的地方,好吗?我求求您。” 老爹恳求的眼神让易泱难以拒绝。他的个性就是如此和善,只要能做得到的事,他从不拒绝别人。 “嗯,我答应你。”他领首答应。 看来这场死别,是在所难免了。 ===== 日将西沉,夕阳将整个雪地映照得金光照照。 一天下来,老爹时醒时昏迷,滟儿守在床榻旁,寸步不离地照料着他。 “滟儿?”老爹悠悠醒来。 “我在这儿。” 老爹看向坐在床边的她。“我刚做了一个梦,梦到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天。” 她朝老爹凄然一笑,忆起当时的情形。“我被打得浑身是伤,躲在总管房,所有的人都找不着我。” 老爹想起那张稚气却姣美的脸庞。她躲在总管房的桌子底下,身为皇宫杂役总管的他,回到房里处理一些事时,才发现到她。她微蹙着眉、紧抿着唇,浑身疼痛,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他记得她那双饱受惊吓却又故作坚强的眼眸,小小的身子不住地抖颤,任谁看了都心疼。 “如果事后没老爹护着我,我早就被打死了。”她说得极平淡,仿佛那伤痛不自发生过般。那是她习惯压抑的结果。表面上看来愈平淡的事,愈是沉重的伤病。 “老爹以后恐怕不能再护着你了。” “老爹,您怎么又说这话!”她不禁皱起眉。 “那恩人……”老爹一说话又咳了起来。 滟儿轻拍他的胸脯,接着他的话:“您是说泱师傅吗?” 老爹吞了口气,说:“嗯。你瞧,这世上除了老爹以外,还是有好人的。我们和他萍水相逢,可他却救了咱们。” 滟儿沉默了下来,似在思索什么。 是啊,那人出手救了她和老爹,而且他似乎只关心他们爷儿俩的伤势,其余的,他连问都没间! 真有人和老爹一样,不在意人的身份贵贱吗?如果他知道她是…… 思及至此,滟儿下意识地伸手抚着自己的右胸口,面色凝重起来。她想,如果他知道了,或许就不会如此对待他们了。 “滟儿……”老爹伸手握住她的手。“我拜托恩人,在我走了之后……咳、咳、咳……” “老爹,您别说话了,好好休息,等病好了,再跟滟儿说,好不好?”滟儿看着老爹重咳不止的样子,实在着急。 “下辈子……”老爹重喘起来。“下辈子做我的女儿,让我好好疼你,不再让人欺负……” 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滟儿早把您当亲爹看,要不然在皇宫里,人人喊您总管,只有滟儿不乖,叫您老爹……” 这时,老爹眼前浮现的,都是她亲腻地喊他的窝心模样。 “我不会忘记你的模样,永远都不会忘……” 老爹脸色突变,声音逐渐嘶哑,胸前伤口进发,鲜血大量渗了出来。 a “老爹、老爹!”滟儿惊喊。 “泱师傅!快来!泱师傅!”她向着门外狂唤。 易涣冲进房里,惊见老爹胸口上的伤正汩汩流出鲜血。他赶紧为他止血,而老爹似乎用尽气力,抬起手握住他,示意他别白废力气了。 “恩人,您……答应……老朽的事,就拜托了……” 夕阳没入地平线里,天地陷人一片暗沉。 ===== 又下雪了。冬风呼啸,卷起漫天飞雪。 , 二人怔怔地站在雪地里,不发一语。雪花如雾般的飘着,哀伤的气氛在四周弥漫,久久不散。 她整个人看来薄弱而坚毅,身上有一股难以捉摸的气息。 “走吧,我们回去了。”易泱看向身旁的她。 她动也不动。 老爹已经不在、长眠于这地底下了。她凝视着墓碑,眼眶浮上一层水气。她仰视着白皑无垠的四周,极力压制住呼之欲出的泪水。 “滟儿。”他再唤她。 . “我没有地方可以‘回去’。”她哀戚地说。 “老爹走之前把你交付给我,我会照顾你的。” 听到这话,她的眼神更显凄楚。原来,老爹早就想到…… 她想起老爹好像曾经想交待她这事…… 滟儿看着她,一脸不解。“我和你不过是萍水相逢……”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人?救了她、还要照顾她? “也许是因我们同病相怜吧,我也是无父无母。”他能体会那种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孤单感,老人过世的时候,那种感受让他刻骨铭心。直到……直到他遇见了自己的同伴。 “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他的语气笃定而温柔,就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滟儿这才察觉到,她根本不了解这个人的背景,对他一无所知。可是,为什么他能对她如此温柔?那感觉就好像——就好像和他相处了好久? “你对人都这么好吗?”她轻声地问。 他笑着摇头。“我也有伤人的时候,像是那四个狄族人就被我断了手筋。” 她知道他所指何事。 看着易泱那温柔的眼神,温暖的笑容,她心底原本冰封的一角,像是被慢慢融化般,即便风雪漫飞,她的心却渐渐暖了起来。 她回忆起老爹曾对她说过的话…… 老爹走了,她又成为一个孤苦零丁的人了。想起小时候被卖为奴的日子,忆起那种啃噬着她幼小心灵的孤寂,她好害怕,她好怕那种感觉。她真的需要有个让她依靠的地方。即使是暂时的也好,就让她逃避一下吧! “回去吧。”他说。 ===== 寅夜,残月从窗棱照进房里,黑雾般的梦魔再度降临。 “把她绑好!”声音粗嘎的老妇斥喝道。 “不——放开我!放开我!”她极力挣脱,但全身赤裸的她,双手双脚全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接着她的脸上倏地浮出几条指印,鲜血从她嘴角汩汩流下。 坐在一旁冷眼看待这一切的女子,一身华冠锦服,起身走向床前。 “臭丫头,凭这张戏脸,就想去迷惑大王?看我怎么治你!” 她的心骤然一冷,半天说不出话,牙齿紧咬着唇,等待着接下来的酷刑。 女子不屑地哼了声:“嬷嬷,动手吧!” 老妇拿起一旁烧得通红的烙铁,面部肌肉因嗜血的快感而显狰狞。 她走向床榻。“等你烙上奴隶的印记,这身子就没人要啦!只能任人践踏!”她狠狠地说。 看着那因高热而泛起阵阵白烟的烙铁,她又开始挣扎。奈何绳结绑得太紧、更因她的挣扎,绳结陷入她柔弱无骨的手腕、脚踝里。 热铁渐渐逼近,终究毫不留情地直烙在她的胸口上。 “不——啊——啊——”她失声地狂叫,厉声回荡在房里。 热铁烙在她的右胸上,凝若玉脂的肌肤,像被撕裂开般。 那是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痛啊! 在她凄厉的叫声中,杂混着女人的仙笑声。“滟奴儿!滟奴儿!以后就叫你滟奴儿吧!” 不!别叫我奴儿!不!不——” “滟儿!滟儿!” 谁在唤我? 她倏然睁开眼,整个身子弹了起来。她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胸膛因惊惧而起伏不已,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滟儿?” 她这才看向说话的人。他就坐在床沿。 “泱师傅……”她的口气像是在询问,眼神仍是迷蒙。 “做恶梦了?” 这句话让她想起,自老爹带她从北狄皇宫逃出来后,她每晚都做恶梦,每晚都在那骇人的梦魔中惊醒,而老爹总会在她身边安慰她。 如今,想到老爹再也不会这么做,再也听不到老爹在床榻边安慰她的话,她的眼氤氲起来。她咬着樱唇强忍着,娇小的身躯不住地颤抖。 易涣看在眼里,一股莫名的情绪油然升起。 “你想哭就哭吧!” 他话一说完,泪水就从她迷离的眼眸中涌出,如断线的珠子般不断落下。 旋即,她扑倒在他怀里,嘤嘤地痛哭起来,好似想把多年来的委屈,一次哭完。 易涣轻拥着她,任她在怀里宣泄。这也是他第一次主动拥着别人。适才那股莫名的情绪,仍在他心上盘旋…… 她觉得自己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察觉到环住她的那股温暖,激动的心情才稍稍缓和了下来。她抬起头来,正好和他四目相对。那双看着她眼眸,仍是一贯地温柔,如今,好像又多了点深邃。 她离开他的怀抱,仍不时因哽咽而抽搐着。 “好点了吗?”他关心地问。 滟儿点点头,抬起双手轻抚着她的衣襟。随即低下眼,然后双手缓缓地将衣襟拉开。 “你……”明白她的动作,他赶紧别开脸。 “你这是做什么?”易泱不得已,只好硬起了口气。 敞开的衣襟下,是一对嫩白如玉、粉嫩如脂的酥胸,以及…… 滟儿困难地吞了吞口水。“我……必须让你知道……”她不知如何向他说明。 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你……看……” 她必须让他明白,她是没资格和他平起平坐的。 易泱那张俊逸的脸庞上,难得地透出一抹红晕。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尴尬,彼此的呼吸声清楚可闻。 滟儿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碰上他的脸,让他回过脸来。 他二话不说,,一回过脸便立即伸手为她拉上衣服,却在同时看到了-看到那终生为奴的印记! “我……是奴……”她几乎是用尽全身的气力说出这句话。她不敢看他,因为她怕会在他眼里看到她不愿见到的东西。 从她被烙上印记那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资格被称为“人”了。凡是看到这印记的人,都明白她的身子是可以被随意践踏的。那是最下等的奴隶才会有的印记,所以,老爹才会在她被烙印的那一天,急忙带着她逃亡。 “你不是奴,你是滟儿。”他说。 滟儿听到这话,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的眼神笃定,没有一丝虚假。 “你……你说什么?”她直觉是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奴,你是滟儿。”他再说一次。 “你……是说真的?”他真不当她是奴? 易涣朝她点了点头。这使她原本已哭肿的眼眶,再度泛起一层水雾。 “我所认识的那个滟儿,是因为老爹过世而十分伤的滟儿。而那个为人所奴的滟儿,早就被老爹带走,和他一起长埋地底下了。” 易泱话还没说完,她的泪水早已不听使唤,扑簌而下。 滟儿再次扑倒在他怀里,这会儿更是放声痛哭。那一直盘踞在她心头的黑雾,突地透出了一丝光亮。即便仅是丝微亮光,她却知道,那亮光将会驱尽黑雾。 滟儿紧紧抱着他,渴望汲取更多的温暖。而她真的感觉到他胸膛的暖意,正慢慢地渗人她心底…… 第四章 二月底,整个天地仍是一片冰封雪藏的世界。 老爹过世后,易泱允诺照顾滟儿,两人朝夕相处也有月余。如今,两人之间巳由原本的生疏,渐渐熟捻起来。 二人的生活是极为平静、单纯的。自从滟儿的手伤好了之后,白天,只要不下雪的日子,易泱便带着滟儿到屋后的梅林里,教她基本剑术,好让她日后能够保护自己。晚膳后,便和她聊聊邢国的人文地志,谈谈太宰府里的趣闻。这些日子,他已慢慢了解滟儿的性子,告诉她这些事,是为往后的离开做准备。 等春临时,他就会带她离开这里。而太宰府对她来说,应是最好的安身之处。这是他对老爹的承诺。 另一方面,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也让两人产生一些奇妙的变化。只是,彼此都还察觉不到,那变化究竟是什么。 这天,在屋后梅林里,两人有说有笑,天南地北地聊着。 “滟儿,别再偷懒了,快点去练剑。”易泱刻意板起脸孔,但那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一贯地温柔,让他所说的话显得好突兀。 滟儿闻言嘟起小嘴,一张瓜子脸,水水亮亮。 “滟儿听话。”这会儿他说话是用哄的,让滟儿心里,有股暖流在流窜。 “人家不爱这些刀刀剑剑的东西嘛!”她撒起娇来了。 “这是为你好,让你可以保护自己。” “有泱师傅在,没人敢欺负我的。”她朝他灿烂一笑,这笑颜足以融雪。 除了老爹之外,滟儿是头一回和人如此亲近,相处得如此怡然自若。因为她明白,他是真心待她好的人。 看滟儿如此信赖他的模样,让他感觉到心中有一丝特殊的情绪在酝酿,同时还有一声警讯响起。这两种感觉交杂,他一时之间理不清。 “你生气啦?”滟儿看他不说话的样子,以为他在生她的气。 他轻扬嘴角,摇头否认。 她还是不放心。“好嘛、好嘛,我练剑就是了。” 她转身拿起放在一旁的铜剑,一提气,倏地剑尖往上挑,一套剑式于焉开展。她比划了三、四招,在一剑刺出时,手连同剑柄被握住了。 易泱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 “这个地方招式错了,应该是这样。”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比划。 她娇小的身子几乎整个被圈在他怀里,想到如此亲密的举动,她一张俏脸顿时染上一片彤晕。 “你有没有注意看呀?”他低头问她。 “有、有!”她忙不迭地点头,生怕自己羞赧的心思被看穿。而一旁傲立枝头的新梅,似乎在嘲弄着她的痴傻。 夕阳西下,天光疾退,薄雾弥漫。 “累不累?” 滟儿轻摇螓首,几个时辰练习下来,她的额间尽是汗水,整张脸红通通的,看来更显娇媚。 他伸手以袖为她拭去额前的香汗,那动作极轻柔,又极自然。 “回去吧。” “嗯。” 易泱顺手接过她手上的剑,这种贴心,总在无意间。 “肚子饿不饿?”他问。 “嗯!”滟儿扬起小脸思忖着,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看着她认真思考的模样,他轻笑出声。“肚子饿不饿这种事,需要想这么久吗?” “饿呀!就是因为饿了嘛,所以顺便想想待会儿要吃什么。”她清朗的眸子,焕发着烂漫天真的神采。 易泱顺手折了一剪梅枝,递给她。滟儿接了过来,却是一脸的迷惑。 “你不是肚子饿了吗?” 滟儿意会过来,拿着梅枝轻打他,娇嗔道: “你开人家玩笑啊?” “这可是珍品、人间美味!”易泱说得一脸的认真。 “骗人!” “你不信?那我吃给你看。”语毕,他随即摘下一瓣梅花入口,细细地咀嚼,好似在品尝什么难得一见的珍肴。 “嗯,好吃、真好吃!”他神情笃定地说,一脸意犹未尽。 “真的?”滟儿好奇地摘下梅瓣送入口里,不太确定地咀嚼着。 “嗯!”她咂了咂舌,一张俏脸皱成一团。“好苦,好涩哦!” “你诓人!”她娇声斥责他。 “吃这个是有技巧的。得先把花瓣含在舌尖一会儿,然后再轻轻地将它咬碎。来,你再试试看。”’ “真的吗?”滟儿一脸狐疑。 “试试看嘛!”易映怂恿她。 她依言摘下花瓣含在舌尖,仔细地感受那味道。一双美瞳不经意地眨动,眼波流转间,尽现雅艳之色。 “唉?”她倏然睁大眼。 “怎样?” 她扬起嘴角,朝易泱柔媚一笑。.“好吃!” “所言不差吧?”易泱爱溺地以食指轻点她鼻尖,两人四目相对,脸上满是笑意…… 须臾间,他心底闪过一丝念头,好似有另一个易泱在一旁观察、窥何着他的一举一动。不,应该说是在一旁称奇这从未在他人面前流露出来的神色。 不过,滟儿的笑颜打断了他内心的思绪。林间小径上,只剩他们两人的笑语。 ===== 天方破晓,风雪凄凄。这应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一大早滟儿就不见人影,易泱屋里屋外皆寻不着人。 小厅里的炉上热着一壶茶,还是刚烧好的,易泱知道这是她早起后习惯做的第一件事。 她上哪儿去了呢?易涣挂心着。 蓦地,他看到火炉旁有块竹简,他上前拿起来一看 茶烧好了,天冷趁早喝,我去摘花。 他轻吁了口气,这才露出宽心的笑容。他拿起炉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一杯茶。茶水倒人杯子里,他忽然一怔。 茶里有花!一股花香直扑鼻前。滟儿把昨天他摘下的梅花加进茶里,煮成花茶了。 易泱看着茶里浮起的花瓣,小小的瓣膜浮荡一会儿,就静止不动了。他凝视着瓣叶,征怔出神—— ===== 梅林里的滟儿,也正瞧着手心上的梅花,瞧得失神了。 今早天色刚蒙蒙亮,她就醒了。 看见外头正下着雪,心想,梅林的梅花应该开得更盛了吧?不如趁这个机会将梅花摘下,即便这个冬天过去了,往后还是可以泡茶来喝。因为吃梅花瓣得新鲜,喝茶就不必了。 她采了满竹篓的梅花,随意地从竹篓里楼了一把,有些花瓣柔顺地从指间滑落了下来。 手心里的梅花瓣透着粉红色泽。在这么冷的天候里,它却能开出这么温暖的花儿,让滟儿不禁喷喷称奇。 她凝视着手心上的梅花,想起昨天在这儿发生的一切,脸上顿时浮现少女的娇羞。那是她十七年来最快乐的一天! 她细细回忆昨天的点点滴滴-却没察觉愈来愈接近、异样的脚步声。 几声低嗥将滟儿唤回现实中来。’她看向四周,忽然睁大了眼,惊呼一声,樱唇微启,讶异的轻声低呼。 她周围大约围了十几匹狼,只只馋着口水,似乎等着饱餐一顿。 她身上没有任何东西足以吓退它们,她开始往后退。 忽地,一匹狼首当其冲地扑向她,她闪避不及,白嫩的小手被抓破,渗出几滴血。那血珠滴在雪地上,显得休目惊心。 狼群似乎嗅到了血腥味,低嗥不已。 她深吸了一口气,旋即转身,拔腿就跑。不稍几十步,一匹狼扑了上来,咬住她的脚踝。 她整个身子往前倾,趴了下去。 “走开!”滟儿顾不了脚疼,用另一只脚踹着狼,眼角余光瞟见其余的狼只已将她团团围住,她几乎已成狼群的嘴上肉了。 一匹狼率先向她扑来。 “啊——”她无法反应,只能惊叫出声。 那只在半空中扑向她的狼,突然被一根木棒击中,惨叫一声飞出狼群之外。另一声惨叫随之而起,是咬着她脚踝的那匹。 滟儿转过头,想知道是谁救了她? “泱师傅!”知道是谁救了她,让她喜出望外。 易泱冷静地观察狼群的动静。 两匹狼受击让狼群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再侵犯躺在地上的滟儿。其中一匹较大胆的狼,又前进了几步,随即木棒飞去,打中它的腹侧,将它击倒在一旁。易泱顺势再击出一根木棒,另一匹跟着遭殃。易泱不想赶尽杀绝,只想趋散它们。 “啊呜——”狼群哀嗥着,似乎察觉情势已去,“眼前肉”是吃不着了。见同伴想趋前扑杀,一个个都挨了“闷棍”,遂摇尾散去。 “滟儿,你要不要紧?”易泱急着察看滟儿的伤势。 滟儿咬着樱唇,微摇螓首,额间已沁出一层薄汗了。 易泱瞧见她脚边晕开的一滩血渍,连忙掀开她的裙摆,却惊见她的脚踝血淋淋地被咬下一块肉来。 二话不说,他撕开一块衣角,赶紧帮她绑住止血。 旋即横抱起她,奔回小室。 ===== “呢——呜——”她咬着牙低泣,一只手紧紧抓着易涣的肩,另一只手支在床榻上,白暂匀称的小腿,横在易涣的大腿上,整个身子疼得弓了起来。 易泱转过头来。“忍着点,伤口若不清干净,就算愈合了也没用,里头化了脓更不好处理。” “嗯。”滟儿点了点头,艳容因疼痛而显苍白,樱唇因紧咬着而泛出殷红泽光。两道柳叶眉不时蹙起,整个脸庞有如梨花带雨。 第一次,易泱看着她姣美的脸蛋儿怔怔出神,像是想要将那素颜烙进心坎里。 但不过须臾,他便回过头,专注地处理滟儿的脚伤,想藉此掩盖自己的心慌意乱。他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不可思议,然疗伤时的专注,让他无暇多加思索自己适才是怎么一回事。 伤口弄干净之后,他接着替她上了伤药,然后小心翼翼地包扎她的伤口。 滟儿侧卧在床榻上,脸蛋儿依在手腕上。她微合上眼,感觉易泱的大手在她脚踝肌肤上的轻柔触感。他的动作极轻,好似捧着一件易碎的珍物。但不知怎地,她感到一阵微热,从脚踝传递上来,直达心头。那轻柔抚触的热度渐渐由温转炙,搅得她心头一阵乱。 “泱师傅……”她的呼唤如春风呢喃。 “嗯?”他没回头。 “你怎么会到梅林找我?” 如果不仔细看,看不出他的手曾停顿了下。但他只是淡淡地说:“凑巧吧。” 一如两人初遇的雪天。 “哦。”她若有所思。 有些事,只能放在心中,那是怎么说也说不明白的。在易泱心底,总会不时浮现无以名之的情绪,那情绪会凝聚成一种心语,但只有他的心懂,人,未必懂得。 “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她的语气软软哝哝的。 他包扎好,轻轻地将她的脚放回床上。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再转头看向她…… 伊人却已沉人梦乡。 等到滟儿悠然醒来时,夕阳已悬在地平线上,一抹深黄色的光亮,从窗牌涌进屋内。 她想喝水。 起身时却看到坐在窗边椅上小寐的易泱。他头靠着窗棂,夕阳掩映在他那张俊美的脸上,使他整个人透溢出一股祥和之气。 滟儿觉得自己脚踝的伤没那么疼了,便试着下床,并顺手拿起一条小毛毯,蹑手蹑脚地走向易泱。 她的心怦怦地跳,愈来愈靠近他,轻轻地为他盖上毯子。 她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仔细打量他的容貌。从额头、到眉、眼、鼻,眼光最后停留在他那两片唇瓣上。 她像是下定决心般地咬了咬唇,随即屏住呼吸,慢慢地、缓缓地移向他,最后在他唇前停住。 她觉得自己的心快跳出来了,她缓缓俯下…… 她的唇如微风,轻拂他的唇间。他的唇好温暖,一如他的人。 他的身子轻轻地动了下。 滟儿作贼心虚地赶紧抽回身子,旋即转身想逃开,却忘了脚上还有伤口。一时牵动脚踝伤处,让她踉跄了下,身子往前扑,眼看就要跌倒在地时,一只手将她揽腰抱住了! 她回眸一看,心跳漏了一拍! 是易泱抱住了她! 滟儿顿时玉颊霞烧,连耳根子都炙红了。她方才的行径被发现了吗? 他放开她腰上的手。 “怎么下床了?小心牵动伤口。”易涣的声音平静依旧,似乎不知刚才她做了什么事。 “我……我……我想喝水。”她嗫嚅着,话差点就说不出来,根本不敢正眼瞧他。 “你别动,我去倒杯水给你。” 滟儿瞟了瞟易泱,他脸上仍是一贯地温和,她的心这才稍稍放宽了一点儿。 但那是因为她不敢仔细看他,不然她便会发觉,他眼底有种异样的烁光在闪耀着。而那其中的意思,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情。 第五章 春临,雪融。原本一片白皑的景致,已换上点点红艳、茵绿的新裳。林梢上蹦出了绿芽,在阳光下熠闪,晨间清露,也闪耀着晶莹彩光。 瀚儿倚在窗前,却无心欣赏这一片春意盎然。她还惦记着昨晚发生的事,那两件事让她一早起来连话都不想和他说。 “我不要离开这里!”滟儿嘟起嘴,美目凝视着他。 易泱和她提及太宰府的事。 “我答应老爹替你找个安身的地方,而且……” “我不听!”滟儿掩住耳朵,打断了他的话。 “滟儿,你听我说。” 她拗起脾气,转过身背对着他。 “你想离开,你就走吧!”她气嚷嚷地说,语气里有着委屈。 她听到他轻叹了一口气。 “我……”易泱没说下去。一股情绪堵在他的喉间,不知道如何将它化为言语。 “里头有人吗?”外头有人大声朗叫,中断了他们之间僵持又暖昧的气氛。 易泱转身去开门。 “爷儿,真不好意思,我第一次来这野地打猎,却迷了路。‘这天也黑了,不知道方不方便借住一宿?” 原来是山野里打猎的猎人。他一身皮裘、皮衣、皮帽,加上一头浓黑、未整理的发端,更显他出身莽林的味道。 “住一宿是没问题,不过屋子小,恐怕得委屈你打个地铺。”易泱婉转地说。 “没问题!没问题!有得住就好!” 初春时节,山野里的猛兽全出外觅食,露宿野外,若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就成了它们的腹中物。这下管它是睡哪儿,有地方安身就好。 猎人一进门便看到了滟儿,他的反应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都是由第一眼的诧异、惊艳、转而投注欣慕的眼光。 滟儿看到进门的生人,却连招呼也不打,转头就走。猎人的眼神随着她,转进旁侧的小房间里。 “她和人总是较生疏些。”易泱赶紧解释她突兀且失礼的举止。 猎人没在意他所说的话,只一径地想找到贴适的词句,以形容滟儿的绝色容颜。但除了美,还是美! “嫂子可——可生得真美啊!”他由衷地说。 “你误会了,”易泱思索了下说:“她是我妹子。” “哦?”猎人傻笑了几声。“真是失礼了、失礼了!” 易泱轻勾嘴角,摇首不介意。 房里的人却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妹子?这两个宇如针般刺在她的心口上。 难怪他要她离开这里,难怪要替她找个安身的地方,这一切都是身为兄长替妹妹所做的设想! 顿时,胸口猛冲上一股酸涩。她强压了下来,但心口上的灼痛,却难以抑遏。 她抚着右胸上的印记,眼里打转的水气,终凝聚成泪,铮地落下…… 小厅里,易泱和猎人话叙整夜。房里,滟儿辗转反侧,彻夜不成眠。直到天透曙色,她听见猎人离去的声音,才朦胧睡去。 她侧身睡着,不一会儿,听见有人站在床侧唤她。 “滟儿? 她未予理会,闭着眼假寐。 “滟儿?”他仍是柔声唤她。 她一把抓起被子,蒙住整个身子。这动作的意味,昭然若揭。 易泱早就知道她醒着。“外头开了好多花儿,我陪你去摘花,好不好?” 那是她平日最爱做的事,但她仍躲在被子里,静默不语。 “你身体不舒服吗?”他的语气中满是关心之意,滟儿一听便知。 但她却想起,在这关心的背后,是对她的兄妹之情。想到这儿,她的胸口又抽疼了起来。 “别理我!”她闷着头说。 “怎么啦?”他不解她为何闹起脾气。伸出手,想掀开被子,却在被子上停住了。他手握成拳,拧了一下便将手收回。 “你……”他轻轻叹息。“你再休息一下好了。” 这会儿换在被窝里的滟儿叹气。天都亮了,他还叫人家休息? 当她掀开被子时,易泱早已离开房里。 滟儿一手支着下巴,凝望着水清蓝垠的穹苍。她的眼神和伫足于林子里的那个人同落在一处——同一个水蓝天光。 她征望着出神了,没注意到有人进门的声响。“你是谁?”低沉的声音唤回她的心思。 滟儿看向声音的来源。 说话的男子身形魁梧,几乎掩住整个门,低沉的嗓音中有一丝警告的意味。 滟儿以为他是想阿路的猎人,但她不爱见生人,更不爱和生人说话,本想离开,教他知难而退。但旋即想到一件事:她才是住在这里的人,怎么会有人这样问人的? “喂!你哑了呀?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男子因她的沉默而感到不耐。他一进门时,还以为是自己走错地方了,爷的屋子里怎么会有个女人在? 他是易泱的贴身随从——符刚。 可是,眼下是千真万确,真有个女人在爷的屋子里。 他脑海里飞快地思索运转,对这来路不明的女子有着明显的敌意。因为他知道,爷是不爱近女色的。 而且,滟儿的沉默让他厌烦! “我是住在这里的人。”她难得地对生人回应。 然而她的回答却让符刚瞠大眼,在心里大骂:这是什么鸟答案! “我是问你这里的屋主呢?”他老大不客气地问。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是住在这里的人!”她冷冷地道。 符刚思绪飞转…… 爷可能离开这里,去办些事。那这娘儿们又是打哪来的呢?瞧她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八成和那些三不五时出现、死命“倒贴”爷的女人一样。说不定,爷就是为了躲开她的纠缠,而离开这里的。 想到这儿,符刚瞧她的眼神又更不屑一分。 “哼!我符刚不爱跟女人打交道,所以劝你赶紧走人,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滟儿真不敢相信世上有这么无理取闹的人,莫名其妙地闯人别人家里,吼着要别人滚,真是没道理! 她也对他板起脸来。“你这人未免太过分了!请你马上出去!” 两人怒目相向,空气中弥漫着冲突的因子。 “你才是应该离开的人!”他沉声说道,随即一扬手,往她探去。 滟儿与他错手,一个转身,刀影乍现,让符刚急收回手。 “你?”符刚讶异地嘴巴都张大了。不仅是因为那无从理解何时现身的剑器,更为了滟儿那一招剑式-是爷的独门! 滟儿手里握着一把短剑,一双美眸紧紧瞅着他。 “符刚!” 符刚一转身,就看见他要找的人,而易泱也正好着到滟儿和符刚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 “爷,您回来得正好,她……” “她是滟儿。” “滟儿,他是符刚。” 易泱赶紧为两人介绍,从他说话的方式可以看出,他和两人都熟捻。 原本怒目相向的两人,皆征忡住了。怎么……都认识啊? 易泱上前,伸手拿开滟儿手上的剑,顺势递给她一个小竹篮。滟儿低头一看,原本冷冷的面容,忽而露出了绝美灿烂的笑颜,连一早的闷闷不乐都一扫而空了。 那竹篮里满是花儿,有红、有白、有黄,各种颜色掺杂其中。 “我去煮茶给你喝。”她窝心极了,甜甜地对他说。 “嗯。” 滟儿似乎忘了还有符刚这个人、忘了方才所发生的事。她与他错身,直接到屋外汲水去。 符刚看傻了!怎么会有性子这么怪的女人? 方才和他刀剑相向时,整个人冷若冰霜,这下笑逐颜开,相较之下简直是判若两人! “她是?”符刚用姆指往外比了比,满脸不解。 “说来话长,我再慢慢告诉你。你来找我有事吗?” “哦。”符刚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因为爷很少来这儿个把月都还没回府,所以小姐要我来找您。” “她可好?” “府里大大小小都在忙着小姐和将军的婚事,小姐要我提醒您,别忘了回去参加她的婚礼。” 易泱闻言,轻笑了出来。 “那丫头,还有两个月才成亲,现在就急成那样!” 他不禁想起,当年初遇时,她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如今转眼间,她已要嫁为人妇了。 时间,真的是飞逝如梭! 因为她,他才会留在邢国,不再四处漂泊;因为她,他才开始了解天地间万物相伴的道理。 她是周朝国姓贵族,邢国太宰之女,姬-嫣。 早在相遇之前,他就见过她了。那是在通晓过去的旅程中,老人为他打开天眼的那一次。 那是发生在远古的因缘,一段四个人相依为伴的日子。但他无法洞悉过去种种,只能察觉、感应彼此曾有的相伴、相依。 老人曾说,那应是他最深的眷恋。因他宁错过探知几世因缘的机会,而去窥知那早已遥不可知的初始轮回。 “爷,那您什么时候回去?”符刚直接问他。 易泱沉默下来,他一时之间还无法决定。 ===== 春阳融融,云气缱绻。 一个娇小的身子蹲在如茵的草地上,就只为了一朵小花儿。 嫣儿整张小脸蛋儿莹然有光。她第一次瞧见这种小花儿,淡淡的紫罗兰色,在整片绿地里更显得卓然群芳,让她舍不得将它摘下。 她在草地上蹲了好一会儿,当她煮好茶回屋子里时,看泱师傅和那人聊得正尽兴。她不想打扰他们,更不想和生人共处一室。于是,她备好茶之后,一就一直待在屋外。 “喂!” 滟儿惊跳了不,听那声音就知道是谁在唤她。 但她不想理会。 “喂!”他又唤她一声。 她依然故我。 “你没听见我在叫你吗?”符刚被她的态度给惹恼了,压根儿没想到自己叫人的方式很没礼貌! 滟儿撇了撇嘴,决定起身走开。 才一转身,他已横在她身前。她再转身,又被他堵住了。 她嘟起嘴,定身不动。反正他是决心不让她走」了。她低垂眼睫,斜睨地上,看都不看他。 “你这种怪性子,除了爷,大概没人能受得了。” 提到易泱,滟儿的眼神闪烁了下,这才抬起眼睫看他。 她有一双清澈如水的双眸,眉目间散发出一股宁静感。符刚真是大感不解:一个不爱搭理人的人,是不会出现这种眼神的! 他随即想起自己何以来找她,收了收心神,强迫自己将心思放在正事上。但这要从何说起呢?他思索着。 还是直切重点吧!拐弯抹角的事他符刚可做不来。 “你什么时候才愿意离开这里?”他问。 滟儿摇头以对。 这是什么意思?符刚又开始不耐烦了。 “你不离开,爷是不会走的。”这样应该够“白”了吧? “是他说的?”滟儿总算开口了。 符刚点了点头。“爷跟我解释了一堆,我整理出来就是这个‘重点’!” 她美目流转,心底觉得暖暖的。“我不想离开这里,我对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没兴趣。” 这是什么鸟话啊?符刚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正隐隐抽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那令他发疼的地方。 蓦地,他的动作顿了下,心思一转,该不会……该不会…… 这小妮子是想和爷在此长相厮守吧? 他想到早先在小屋里的情形,她看爷的眼神、提到爷时的表情…… 他揣测心底所想的应是八九不离十。这下,非得和她把话说开了。符刚心想。 “你知道咱们爷是太宰府师傅吗?” 她凝了他一眼,她当然知道! “所以咯,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呢!”符刚说着、说着,突然灵机一动。“而且,我们家小姐还在等着他回去。” 符刚特定加重“小姐”、“等”这个词儿,语气间充满暖昧,任谁听了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滟儿一双美眸瞠大。有人在等着他?他怎么从来没提过呢? “你骗人!”她的声音紧绷。 “我干嘛骗你?”符刚因心虚而不自觉地扯开嗓门。 滟儿又斜睨着地上,噘起嘴,故意不瞧他。 她怎么又来了?!符刚看着她故作冷淡的神态,心底嘀咕着。 “我说的是事实,信不信由你!”符刚心底想,要不要查证,她自个儿决定,他可不会好心地催她去向爷问明白。 “我跟了爷五、六年,很明白他的性子。他这个人就是容易心软!别人开口的事,只要他能做到,是不会拒绝的。更何况——”他顿了下。“是像你这样的情况。” 她的眉心轻轻地颤了下。 “我懂你的意思。”她淡淡地说。那平淡的语调中,似乎有刻意压抑的情绪。 、 语毕,她转身离去。 符刚看着她走远了的背影。隐约中,那娇小的身躯仿佛巍巍地在颤动,他发觉心底竟浮现一股莫名的罪恶感。 ===== “你走吧。”她面无表情地说。这是她四处寻他,最后在屋后林子里找到他时,开口的第一句话。 可是,却让易泱一头雾水。 “你回去吧!你是太宰府师傅,有很多事在等着你回去处理。” 这下他才有点明白,但误解了她话里的意思,以为她愿意和他一起回去。 “你不必担心,太宰府里会有人和你做伴的。”他想到-嫣和她年龄相仿,出嫁前还可以和-儿做伴,好让她快点适应那里的生活。 滟儿摇了摇头。“我不离开。而你,随时……可以走。” 语毕,她慌张地转身想离开,却被易泱一把抓住。握在他掌心里的柔荑,热热烫烫的。 “和我一起回去,好吗?”他柔声央求着,让她一时心神荡漾,却又旋即忆起符刚和她说的话。 “不好吧。”那个等待他的人,若看到他带着一名女子回去,岂不……她不想让他感到困扰。 “哪里不好了?”他嘴角轻扬,察觉到滟儿的态度不像之前那么坚决了。 她低着头,看着仍被他握在手里的柔荑,粉颊不禁透出彤色。他是不是忘了放开她了? “不是有人在等着你回去吗?”她的声音很小,刚好是他可以听到的声量。 “是呀,符刚都和你说了吗?”他说得理所当然,没想到符刚把实情做了点“变化”。 亲耳听到他证实符刚所说的,她的心忽然抽疼了起来。她紧咬着唇,忍住想哭的冲动。 “你怎么啦?”看到滟儿的脸色忽然刷白,他以为她身子不舒服,举起手在她额前探了探。 “她……她……”滟儿支支吾吾,不知从何问起。 易泱似乎明白她想说什么。“她叫-嫣,和你差不多年纪,再过两个月就要嫁人了。” 嫁人?他要和人成亲?滟儿眼眶霎时染上水雾,她真的快哭了。 “你……你都要和人成亲了,还要我和你一起回去?”她的声音哽咽,斗大的泪珠淌了下来。 啊?她怎么哭了?看着滟儿梨花带泪的模样,易泱一时之间摸不着头绪。顷尔,他再仔细思索她所说的话,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以为-嫣在等他回去成亲? 看着她泪汪汪的小脸,那股无名的情绪又涌上心头。近来,这种感觉愈来愈明显,他无法理解,但总是刻意将它强压下来。因为那情绪来时,会让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悸。 他温柔地为她拭去颊上的泪。 “符刚没和你说我和-嫣的关系?” 她想.了想,摇首以对。 易泱思索了下,觉得一时之间,恐怕也无法将他和姬-嫣的关系说明白。所以他改个方式说:“-嫣要嫁的人,和她可是青梅竹马,所以我呢,绝对不是她要嫁的那个“人!” 易泱解释着,不明白自己为何满脸笑意。他直觉有股酸酸甜甜的暖流,在心底窜动。 滟儿闻言,这才破涕为笑,赶忙拭去颊上的泪珠,脸上不时透露着小女孩似的娇羞。 “这下,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去了吧?” 滟儿这才想起即将要面对的陌生环境,她又开始退缩了。 “我……我不爱跟人……”她嗫嚅着。 “那里的人会对你很好的。” 滟儿凝望着他,眼眸中尽是千言万语。她深吸了一口气。 “好,我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易泱听她这么说,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她一双美眸,闪烁着某种神采,直视着他,接着又说:“我要你知道,我是因.为你才愿意离开这里,因为你,我才愿意改变我的心意到那么陌生的环境。” 两人对视着,一股异样的情愫悄然而起。 “因为,我对你……” 滟儿最后一句话没入易泱的掌心里,因为他伸出手捂住她的嘴。他的动作极轻柔,像是拒绝、又不太像。 她凝视着他闪动不已的双瞳,方才告白的勇气全没了。 谁都没再开口。 起风了……风扬起他们的裙袖,衣带飘飘…… 滟儿的长发被风吹起而略散了开,几绺乌丝轻拂着他放在唇上的手掌。 风中飘散的花瓣儿轻轻地落在他俩的身上,再飘到地上,然后又随着风而起舞…… 两人深情对望,全然不知情愫已流溢在眼底。 第六章 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长袖曳地裙装,秀发挽成云髻,髻上插着两根玉笄。她撩起裙摆,飞快地跑着,身上的玉佩不断地发出叮叮铛铛的声音。 “小姐,您别用跑的,小心被人瞧见呀!”在她身后的小婢女急急地喊着。 她闻言,顿时停下脚步,大而妩媚的双瞳左顾右盼,轻吁了口气。“好险,没人瞧见我刚才的模样。”她自言自语着。 周朝以礼享天下,上自天子下至平民百姓,人人奉礼自持不逾越。若是被人瞧见她方才失礼的模样她准会挨一顿好骂。 小婢女这才追上她。 “小姐!您别急嘛!符刚不是先回来禀报过了吗?泱师傅待会就到了。” 是啊,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泱师傅了,不知这几个月他在外头有没有遇到什么新鲜事儿?她心想。 她就是邢国太宰之女,姬-嫣。 小婢女帮她理了理衣服,顺口叮咛她:“小姐,别再用跑的啦!” 方才她可吓死了,要是被长辈看到,她也一定跟着遭殃。 “好啦,瞧你紧张的。小小年龄就跟嬷嬷一样,念个不停!”她娇声斥她,声音甜甜的,没有半点责备人的意味。 “小姐我遵命,听您的话,慢、慢、走。”语毕,她还真是慢步走了起来。 “小姐,您想折煞奴婢啊?”小婢女急忙叫着。 她朝小婢女灿烂一笑。“开你玩笑啦,别认真。” 这就是姬-嫣,和任何人相处都是那么的怡然自得。 同一时间,易泱和滟儿也刚好到了太宰府。 一路上和易泱有说有笑的她,一进了太宰府,便嘴不作声。 她一时之间还调适不过来。 尤其当她看到气势宏伟的太宰府时,脑海里就浮现出和北狄皇宫有关的回忆。几个月来,她没再做过那种恶梦了,但如今置身在这里,不禁让她忆起从前那种窒息的感觉。 不过,这里和北狄皇宫最大的不同,是没有那种令人作恶的荒淫味儿。只要有他在,应该没问题…… 滟儿心想,或许就如泱师傅所说的,她可以习惯这里的生活也说不定。 滟儿跟着易泱走过弯弯折折的曲廊。这里真的是大到超乎想像! “泱师傅!”银铃般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 他们转过头看向来人。 “-嫣,我正好要去找你。”易泱说。 “哦!泱师傅也贪玩唷,在外头玩到都不知要回来了呢!” “胡说!”易泱的眼神充满了爱溺。“都要做新嫁娘的人了,还这么调皮!” 而她真的对他做了个调皮的表情。 “唉?你带了谁回来?”-嫣这才发现有个人一直躲在易泱背后。 易泱转向背后的人。“滟儿,她就是我和你提过的-嫣。” “-嫣,她是滟儿。” “你就是滟儿?”-嫣倾身瞧了瞧她。先前已听符刚禀报过这事,知道她要来住在府里。这下见到了本人,更是开心。 “哇!你生得真美耶——你几岁?我该叫你姐姐还是妹妹?” 滟儿不知如何和她搭上话。她原以为只有泱师傅在的地方,才会让人有一股温暖的感觉,想不到,眼前的女孩也给人同样的感受。 “你怎么不说话呢?”溶嫣满脸疑惑。 “我——十七了。”滟儿有些吞吐。 “小我一岁啊,那我就称你做妹妹咯!” 其实,-嫣从小就被人呵护倍至,不像滟儿经历那么多人生波折,所以从外表看来,年纪反而要比滟儿来得小些。 她亲切地上前牵起滟儿的手,这动作让滟儿瑟缩了不,-嫣注意到了,却只朝她柔柔一笑。 “几天前,我就知道你要来住这儿,所以什么都替你准备好了。走!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嫣拉着她就走,但她却动也不动。 滟儿不知所措地看着易泱。 “没关系,和她去吧。”他说。 “走嘛——”-嫣催促着她,然后朝易泱甜甜一笑。“人我先带走啦,待会再还你。” 一路上,-嫣都在逗她开心,滟儿不习惯和生人如此亲近,可是,她却执意握着她的手不放。 “到了,这里就是你的房间。”她将门推开进去。 滟儿随着她人内,却怔住了。这……这真是要给她住的房间? 这房间除了格局大之外,布置亦十分精巧。一入内先是小厅,往里走拾阶而上,将锦幕一拉开,才是床榻。 “还喜欢吗?”-嫣问她。 “嗯!好大的房间。”她怯怯地说- 嫣扬起嘴角。“你就安心地在这儿住下吧!”语毕又朝她笑了笑。“你一定很特别,除了我,泱师傅很少和女人亲近的。” 滟儿思索着她话中的意思。 “唉?你可别误会哦,我可是快嫁人了!”-嫣说到这里,不禁露出娇羞模样。 “那人和泱师傅一样好吗?”滟儿好奇地问。不然他们朝夕相处,怎么不是和他…… “当然不一样好!”-嫣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我和泱师傅就像是亲人一样,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比我的亲哥哥还亲呢!可是他呢……”-嫣想着未婚夫婿的模样,心底泛出一丝甜蜜感。 “我和他一起长大,我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他在身边的时候,我整颗心满满都是他,他不在的时候,一颗心就好像被人挖开一半似的。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滟儿点了点头,那.感觉似曾相识。 “哎呀!瞧我一直拉着你说个不停,都忘了你赶了一天路,需要休息呢!” 滟儿朝她轻摇首,表示不介意。 “你先休息一下,待会儿侍女会来帮你更衣,我可是准备了晚宴要接待你和泱师傅呢!” 滟儿一时语塞,不知从何拒绝她。 “那我先出去了。”-嫣对她的反应没多留意,语毕,便转身离去。 现下,房里只剩她一个人,而滟儿心里只想到易泱。 她有点后悔。来到这里,万一不能时时见到他,怎么办? 门外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请进。” 一名小侍女开门进来。 “小姐,请您更衣准备沐浴。”小侍女说。 啊?滟儿看着小侍女卑躬的模样,傻住了。她不是很习惯。 “小姐?”小侍女满脸不解,何以眼前的女子默不作声。 “哦。”滟儿回过神来,伸手要拿起小侍女捧在手上的浴衣。 小侍女见状,将手移了开。“唉,小姐,我是来侍候您更衣的。” “我……我自个儿来就行了。”滟儿怯怯地说。 “这怎么成?服侍您是奴婢应该做的。” 滟儿不想和她争辩,一伸手,急忙拿过她的衣服,快步走到屏风后,并抛下一句:“我很快就换好,你可别过来。” 小侍女见她飞快地跑进屏风内,赶紧趋前。滟儿察觉到她的举动,难得硬起了口吻道: “不许过来!不然……不然……”她努力思索可以要胁小侍女的话。“不然…….我要生气了!” 小侍女倒不觉得滟儿会真的生气,反倒觉得她似乎很慌呢! “好、好,我不进去就是了。”小侍女一脸疑惑。怎么会有不要人服侍的小姐啊? 余需余 两名侍女一前一后地领着滟儿往浴池走去。她换上一身素白衣裙,长发如云地披在肩头,脸上未施脂粉,整个人宛若芙蓉出水。 绕了几个回廊后,领头侍女在一扇紫檀木门前停下。她推开门,领着滟儿人内。 浴室中间围着两片屏风,屏风里升起袅袅白烟。几名侍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见滟儿皆微微躬身行礼。 “-嫣小姐要我们来服侍您沐浴。”一名较年长的侍女开口说道。而里头的女婢,全是-嫣的贴身侍女,是她差遣来服侍滟儿的。 滟儿闻言,心头一惊。好不容易才过了一关,怎么又来一关? “我……我自己洗就行了,你们出去,好吗?” “不成!这是-嫣小姐交代下来的,您叫奴婢怎可轻忽?”年长侍女一边说,一边觉得奇怪。贵族仕女都是由奴婢服侍沐浴的,怎么眼前的她竟显得如此别扭? 她向一旁的侍女使个眼色,几名女婢趋前,二个一左一右地抓着她,另一个拉开系在她腰间的带子。 “不要!”滟儿惊呼,出手甩开侍女们,两手紧紧抓着衣襟。她是如此的惊慌,因为,衣襟里有着她不为人知的秘密! 年长侍女却误以为滟儿嫌她们生疏。“小姐您放心,-嫣小姐都是咱们在侍候的,不会让您……”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滟儿打断她的话,她真的慌了! 年长侍女却一厢情愿地认为滟儿是不信赖她们,但她也不以为意,反正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她见多了。她思忖着,恐怕得现真功夫,才能让滟儿觉得她们服侍人的功力没话说。 “小姐,您就别让奴婢为难了。”她一边卑躬地说,一边趋前拉开滟儿的手,欲为她脱去长衣。 “走开!”滟儿闪躲着她,而其余侍女见状,也上前帮忙,加人脱去她浴衣的“战局”。 “不要!”滟儿大叫,一手忙着抓紧衣襟,一手忙着挥开七、八只伸向她的手。一时之间,浴池一片混乱,只见四、五名侍女围着滟儿一人。 “别碰我!”滟儿哭喊出来,所有的人忽然停下手,愕然不动。 滟儿跪在地上,两手支着地,浴衣已敞开滑落至腰间,发丝因挣扎而显零乱,几绺发丝散落在她裸捏的酥胸上,略略掩住了那令人惊心的印记! 整座浴池顿时鸦雀无声。 室内所有的人都瞧见了,也全部诧异地说不出话来。这些人全是为人所奴,当然明白那印记所代表的! “呜……”滟儿俯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 她想起易泱,却不知要上哪儿找他,她觉得自己逃不开这里了。 侍女们则呆立着,全然不知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 “滟儿!”姬-嫣一进门便急急唤她。一名较机灵的侍女,在方才大伙儿们全然不知如何是好时,赶紧跑去向她禀报浴池里所发生的事。 侍女们见她一到,全都跪下来。 “你们全起来吧!”语毕,姬-嫣蹲下身子,为滟儿拉上衣服。 滟儿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她,哽咽说着:“对不起……” “你在说什么傻话!”-嫣轻斥。“不是说好要称你一声妹妹的吗?咱们既是姐妹,需要说什么对不起?” “滟儿的身份不配!”她哀哀地说。 “什么配不配?是姐妹就是姐妹!”-嫣争着说。 滟儿仍一径地摇着头- 嫣看她一脸固执,思索着要如何安慰及说服她。突然灵光一现,她闪动着慧黠的眼眸,想到该怎么对她说了。 “滟儿,我和你说个故事。”滟儿闻言,却是一脸的迷惘,她不明白她的用意- 嫣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便接着说道:“在咱们周朝之前,天下是殷商天子的。前朝商汤执政的时候,有个名相叫做伊尹。而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伊尹,你们可知道他是什么出身吗?”-嫣用“你们”而不是“你”,这个故事她是打算说给所有的奴婢听的。 她看着所有的人,继续说道:“他是一名奴役。成汤见他颇有识见,提拔他为右相。成汤不计较他出身卑微,封他为官,他可以以一介奴役,成为商朝名相。所以,识一个人,不是看他的身份的。今天,我姬-嫣和滟儿以姐妹相称,就是和身份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明白吗?”- 嫣自小接受贵族教育,这番话将她知书达礼的一面表露无遗。 其他的人听了她这一番话,更在心中多敬佩她一分,尤其是滟儿。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将滟儿扶了起来。 “你们先下去吧!”-嫣想和滟儿说说体己话,心想婢女们在,她可能会不自在。 侍女们这才全退下了。 “好点了吗?”-嫣一脸关心地问她。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啊!她如何能对她如此推心置腹? “傻妹妹,人家就是想对你好,你怎么会这么反间人家呢?”-嫣嗲声嗲气地说,又回复到她平时调皮的模样,和适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她的回答让滟儿蹙起眉,因为这一点逻辑也没有嘛! “哎呀,我说得明白点好了。”-嫣瞧她的表情,大抵也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 “有时候,不管你和某个人相处、还是见面的时候,会觉得有股莫名其妙的东西,在心里跑呀跑的。然后你再仔细回想一下,会发觉这种心情好像在什么时候出现过,可是又想不起来。这就是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感觉。那就好像、好像……”-嫣以纤纤食指支着下巴,思索着要怎么形容。 “啊!就好像我第一次见到泱师傅的时候!”-嫣因为自己的新发现而雀跃不已,她兴奋地接着说:“说不定,咱们上辈子是好姐妹呢!所以这辈子还要再聚在一起。” 触儿听到她这么说,不禁露出了笑容。 “你懂我的意思了吧?所以我怎么能不对你好呢?”-嫣觉得自己这么说,正好为那一套解释划下了完美的句点。 滟儿看着-嫣娇美的容颜,觉得窝心极了。这种感觉,之前只有在易泱身上感受过。她咀嚼着-嫣刚才的话,思索着那种感觉。 这却使她想起了雪景、雪天、和他…… ===== 滟儿坐在梳妆镜前,怔征地看着铜镜里那张绝艳容颜。她抚着自己的脸,感觉好陌生,好像从没见过这个人。 大半天折腾下来,滟儿在-嫣的陪伴下,整个人做了精心打扮。她穿上一件翠绿色束腰长裙,脸上略施了一点脂粉,肌肤在烛光下显得光润白暂。 “滟儿。”有人在门外唤她。 是泱师傅?滟儿赶紧起身为他开门,几乎是用跑的! 她打开门,脸上露出无比兴奋的笑颜。易泱一看到她,却当场愣住了。 滟儿瞧着易泱看她的模样,才想起刚才从铜镜里看到自己时,也差不多是这种神情。 她抬起一双纤纤小手,捧着自己娇嫩的脸庞,红着脸说:“我的脸很吓人吗?”因为,方才她就被自己的样子给吓到了! 易泱稍回过神来,看着她香腮绯红,素手捧着自己的小脸蛋,一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模样,一时之间心猿意马,一股情绪在胸中沸腾。 “不……不是的。”易泱不知道如何形容他的感觉。看她一脸困窘,他脱口说:“你真的……好美,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最后一句话他才说得比较轻松些。 滟儿听到易泱这么说,整张俏脸更是涨得飞红,羞得低下眼睫,不敢抬头看他。. “你不请我进去吗?”易泱柔声问着。 “啊?”滟儿微启朱唇,这才想起自己打开门之后,顾着和他说话,竟忘了这件事。 “嗯,请进。” “你还好吗?”易泱一进门,便关心地问。 滟儿一脸茫然,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嫣已经告诉我今天在浴池所发生的事。”易泱向她解释。 “哦,我没事了。”她小声地说,回想起来,还是有点难过。 易泱看着她轻蹙着眉,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帮她理了理额前的发,一如在小屋相处时的情形。 “刚开始,总会有许多事情是需要去适应的。” “可是,我看不到你,好慌!” 易泱的手顿了下,发觉那股强抑的情绪,快要溃散了。 忽然间,滟儿的身子微颤了一下。因为,易泱正以指背摩娑着她的脸颊。他的动作极轻柔,犹如春风轻拂,在她的心湖荡起了一波波的涟漪。 滟儿凝视着他那双深如黑潭的眼,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要被吸了进去,竟连呼吸也有些困难起来。 他们之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亲密感。 易泱的手指由脸颊滑向她闪着润腻光泽的樱唇。他的拇指在她唇瓣前来回轻抚。滟儿不自觉微启朱唇,让他的拇指探人,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易泱抬起她的下巴,缓缓俯下,覆上她柔软的唇…… 第七章 滟儿觉得胸口仿佛被抽光了空气。一双小手凝在半空中,动也不敢动。她的脸好热、好热!她怀疑自己的脸蛋儿是不是烧起来了?! 泱师傅……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他唇上传来的热度,在她的心口扩散开来,直达四肢百骸。那股暖意将她整个人包围着,让她原来的骇然慢慢化开…… 打从滟儿开门那一刹那,那股如涌的情绪、那种心悸又难受的感觉,让他再也抑止不住,溃堤的紧绷感似一触即发。易泱需要出口宣泄他的感情,他俯身攫取她的唇…… 他轻轻吻着她,她的唇凉凉的,有一股甜美的馨香,撩拨起属于男人的欲望。他猿臂一伸,楼往她的细腰,察觉到滟儿不自主地踮起了脚尖,双臂攀上了他的肩。男人的直觉告诉他,她融化了…… 他的吻渐渐炙热起来,舌轻舔她的唇心,一个不留意,他将舌头伸了起去。他在她的小嘴里喘息,舌尖往前探索,汲取着她的味道。怀里纤细的身躯因如此亲密的接触而颤抖着,不时发出嘤嘤的娇吟。 那呻吟声加强了男人占有的欲望,他直觉需要更多…… 他的手隔着衣服爱抚着她娇嫩的身子,手像是有意识般往挺俏的胸脯移去。就在他的大手覆上圆润的酥胸时,她一下僵直了。这个明显的举动,唤回了他一丝的理智。 但那也足够了! 他挪开他的唇,喘着气,看着滟儿朱唇微启、星眸半合,脸上半是羞涩、半是激情难掩的神情。现实将他唤了回来,他像是被烫到似地急抽回环在她腰上的手。 少了他的支撑,整个人又被适才的激情汲光全身的力气,滟儿柔若无骨地滑了下去。 易涣见状,又赶紧将她抱起。 “对不起……”他说。 滟儿柔顺地偎在他怀里,食指轻抚着红肿的樱唇,羞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力地摇着头。 “对不起……”他又说,仿佛那是他唯一说得出口的话。 激情的氛围稍解。 易泱扶开她的肩,脸色十分沉重,滟儿注意到了。 泱师傅是怎么了?她心想。 “你……你……”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对不起!”易泱说完,瞬而从她身旁错身,开门离去。 滟儿踉跄了下,支着旁边的桌子,整个人愣傻了! 对不起?他为什么要一直这么对她说?只有做错事才需要向人道歉啊?! 她有点意会出那个意思了,眼眶随之氲起雾气,视线变得模糊…… 稍后的晚宴,滟儿以疲累为由,推托掉了。来太宰府的第一夜,她彻夜未眠。 寅夜,春雷一声响,整夜雨未歇。尔后连着好几夜,春雨总在夜里骤然而至,更惹人愁丝结。 ===== 暖暖春风,穿梭芳翠枝叶间,花叶上还留有前夜的雨露,在春阳照映下,闪动着晶透。 滟儿无精打采地倚在回廊圆柱上,整个人看起来茫然若失。她已经好几天没见着他了!心底藏着满满的、说不出的思念。 沉稳的脚步声唤回她的心思,她站直了身子,往步履声响的方向快步跑去。 待看清是何人,她猛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又只有他而已?另一个人.呢?滟儿脸上难掩失望的情绪。 来的人不是她所想的人,而是符刚!滟儿面露难色,思索着要不要开口跟他说话,然符刚却早她一步做了决定。 “你在这里做什么?”符刚的口气很不耐烦。一连几天,都看到她站在这里,有时候,这女人甚至还突然跑向他,却又忽然停下脚步,等他走近时,她还是那种不搭理人的样子。 以他符刚的性子,女人不理他才好,省得麻烦。但几天下来,他已经受不住滟儿的“怪”行径,决定向她问个清楚。 滟儿咬了咬唇,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问他:“泱……泱师傅人呢?” 她心底有股隐隐的情绪,似针断断续续地扎在她的心口上。为什么?不管她什候时候去找他,他都不在?她只好在他回房必经的回廊上等,可是,还是等不着! 符刚脾气直,哪察觉得出女孩家的心思,加上他老觉得全世界的女人,除了姬-嫣之外,全都想“倒贴”他的主子。于是,他很是不客气的说:“爷最近为了春狩的事可忙得很,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别去烦他了!” 春狩为周朝礼制中,四季固定的畋猎活动之一,身为太宰师傅的易泱,理当有诸多事宜待他安排。 可符刚却也只知爷大概是在忙这事儿,连他都好几天没见着他人了。符刚平日大咧咧地,但对易泱,却极尽职守随侍在侧时,他心思放得特别细。其实,他心底也觉得奇怪:爷很少没交代一声,就像这般整日不见人影啊?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符刚看滟儿心不在焉的模样,加重了语气。 “我只是想……看到他就好……”滟儿的声音细若蚊纳,符刚根本没听进去。 “真是够了!我还有一堆事要忙,干嘛和你在这里穷磨蹭啊?!”符刚直觉懊恼,本想问她整天呆站在这里做啥,可这小妮子却完全不理他,自个儿在一旁自说自话。 她不就一直都是这个怪样儿吗?符刚心想。 他摇摇头,哼了声,径自走开。滟儿仍愣在原地,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 “这是送我的吗?里头是什么?”-姆看着桌上的锦盒,像是收到礼物的孩子般,有着说不出的兴奋。 “打开看不就知道了?”易泱说。 她将锦盒打了开来。“是剑?” 锦盒里的两把剑上,分别铸上“-嫣”、“引天”的字样- 嫣拿起了“引天”那把剑,那是她未婚夫婿的名字。她抚着剑上的铸字,脸上的表情,犹如春风绕指柔。 易泱望着她,想起另一个人似曾相识的神情。 他回过神来,清了清喉咙说:“当做是你成亲的贺礼。” “谢谢泱师傅!”-嫣朝他盈盈一笑。忽地,像是察觉出什么,收住了笑容。 她察觉到易泱清逸俊秀的脸上,似乎透出一股异于往常的神色。即便他已刻意抑止住,眼眶底下,仍有他连夜未成眠的证据。 “你……怎么了?”她的思绪飞快运旋,想悟透那神色的含意。 “啊?”易泱不明白她的问题。 “你看来好……”-嫣话到嘴边停住了,她觉得泱师傅看来——好憔悴!她决定换个方式说:“几天不见你,还忙吗?” 易泱只是勉力勾起嘴角,点了点头。 “哦,对了,滟儿前几天来找我,问我知不知道你人在哪?你这几天都没见着她吗?” 易泱听到-嫣提及的名字,不禁紧抿了下唇,似在克制什么,没有作声。 他的沉默让-嫣更是怀疑。“我本想带她出去走走玩玩的,不过,你也知道滟儿的性子,她能够和我说话就已经很不错了。她是宁可闷在房里,也不愿到人多热闹的地方去!而且啊……”- 嫣欲言又止,垂着头,像是在思索着要怎么讲下去。她刻意用眼角余光瞄了瞄易泱的反应。 那眼神底下满是担心-嫣心里大抵有谱了。 “我那傻妹妹不知道又是怎么了,这一、二天愣傻傻的,叫她也不理人,问她什么也不说,我以为她还没能适应这里呢!”-嫣佯装着不解的语气。想到滟儿那模样,不禁也心疼了起来。 原本还摘不清楚滟儿为何又闷声不响,这下她可全部明白了! 易泱脑海里浮现的是每天在回廊上等他的柔弱身影。他早就知道她每天都在那儿等他,可他却刻意避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慌! “泱师傅,-嫣和你相处了这么多年,知道你待人宽厚,对任何人、任何事总是心平气和地看待。那样的个性就像水,恁地在你心湖投下什么东西,就算起了波漪,但最后总是会趋于平静。而这回……投下的……那波漪恐怕一直不停……” “-嫣,你——”易泱明白她的意有所指,一时因被看穿心思而发窘。 他旋即赶紧换个话题。“我向太宰请辞师傅一职了。” “请辞?什么意思?”-嫣听到这事,接不下方才的话题。她急着想知道易泱为何做出如此决定。 “记得我曾和你提过我拥有通天眼的事吗?”易泱问她。 “嗯,你还说你死去的师父帮你打开过一次,你看到了我——” “因为你,我才会留在邢国,不再四处飘泊。而今,你找到了好归宿,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可是,我嫁人和你离开是两回事啊?你留在太宰府,我还可以回来看你。”-嫣的语气充满不舍。 易泱摇了摇头。“或许当我浪迹天涯的时候,会遇到其他的同伴也说不定,如果真的遇到了,我一定带他们回来这里和你相聚。” “那滟儿呢?你打算带她走吗?”-嫣忆起了刚才未完的话题。 “不,她留在这里,我答应老爹,要替她找个安身之处,太宰府对她来说,是最好的。” “最好?什么叫最好?”-嫣不解地看着他。“你明明知道滟儿的性子,太宰府的人再怎么好,她也不会主动去和人亲近!”- 嫣说得有点气了,这泱师傅的脑袋是坏了是不是?!他怎么可能不懂滟儿的脾气! 看易滟沉默不语,-嫣心念一转,便说:“这样好了,滟儿至少还愿意和我亲近,我才不会放她一个人在太宰府,就让她做我的陪嫁好了!” 她的决定让易泱瞠大眼。“你……你要她去做妾?” 那等于是将滟儿嫁了过去,只不过,非正妻而已。 “没错!我和引天都会好好疼爱她的。你觉得呢?”- 嫣等着易泱最后的回应。殊不知,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的人,已悄然离去。 ===== 她听到了! 滟儿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可她亲耳听到了! 泪水不听使唤地骤然而下,淹没了她的双眼、双颊。她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自己已跑出太宰府,跑到大街上。 他要留她一个人在太宰府、要她去做人妾、要替她找到一个安身的地方,就是不愿和她在一起! 不要!她不要离开他!离开他,她会受不了! 她跑得好喘,可是她不敢停下,怕停下来时,她所听到的一切会成为事实,她会承受不了! “唉?那不是滟儿小姐吗?”未脱稚气的声音说道。她是-嫣的贴身侍女。 而在侍女身旁的符刚也瞧见她了。 滟儿就从他们俩身边跑过,还不时拭着颊上的泪。 “她在哭耶?要不要上前去追她呀?”小侍女有点担心地问符刚。 平常滟儿和人就生疏,有事的时候,旁人也不知该不该介人。府里的婢女,全都尝过滟儿那不搭理人的脾气。生怕自己热和着,结果贴上别人的冷屁股。 “我最怕女人哭,别叫我去追她!”符刚冷冷地说。他莫名其妙地被差遣去护送侍女上街买胭脂,心里已经老大不舒服了,现下还要他去追一个哭得唏哩哗拉的女人,这事儿他绝对不干! 小侍女睨了符刚一眼,心想,还是回去禀报小姐好了,这个符刚一脸烦躁相,多拜托他一声,简直就是存心要气死自己! ===== “不行!”易映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不行?你不相信我们会照顾她、疼她吗?”-嫣反问。 “因为……因为引天爱你至深,他心里绝对放不下第二个女人,滟儿陪嫁过去,只是得个‘腆人’的名号而已!” “我也是给她一个容身的地方啊?”-嫣直视着易泱已显慌张的眼眸。 她轻叹了口气。“泱师傅,你懂不懂我的意思啊?” 语毕,她上前将他抱个满怀。 “-嫣,你这是做什么?”易泱的身体震了下,随即将她推开至一肘的距离- 嫣朝他露出慧黯一笑。“你瞧,其实你和滟儿一样,都不爱亲近人,连我这个被你视为亲人的人,你都急着把我推开呢!你能主动对人好。是因为你的个性不会拒绝人,那是表面的;而滟儿不爱理睬人,是因为她不相信人,那也是表面的。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你带滟儿回来时,我第一眼就觉得,你们俩真是像!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而已。” 易泱眸中的闪烁变幻挪移,终于说出了心中话。“是啊,我总是在她眼里看到自己……” 他看着-嫣,莞尔一笑。“我现在真是替你那未婚夫婿担心,娶到像你这样绝顶聪明的女子,将来想‘为非做歹’,一举一动绝对逃不过你这双眼睛。”- 嫣摇了摇头。“不是我绝顶聪明,而是我知道真心爱着一个人是怎么样的心情。”她想着正戌守边疆的未婚夫婿。每当这个时候,她整个脸庞就会泛着雅逸动人的红晕。 “只有在对一个人情真意切的时候,才会想把他拥在怀里。”-嫣话中有话、意有所指。 “-嫣,你实在是……”他的心思又被看穿了。 不过,进厅的侍女和符刚,化解了他的窘境。 “爷,您回来啦!”符刚一看到易泱,热切地上前招呼。他心想,以后几天一定要好好地随侍在爷身旁。他再也受不了被派去陪女人买东西这种事了! “小姐,我刚刚在街上看到滟儿小姐,她不知道怎么了,一边跑一边哭的。” 小侍女话一说完,易泱心底浮上一层不祥的预感。 “她人呢?”易泱急忙上前问侍女。 侍女茫然地摇着头,易泱转而问符刚。“她人呢?” 这是符刚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主子露出惊惶的神情,他诧异到仅能耸肩以对。他是真的不知道!- 嫣看他们没说到重点的样子,也急了。“你们看她往哪儿跑去?” “呃,好像是东大街那个方向。”小侍女想了想说。 易泱二话不说,冲了出去。 “泱师傅!”-嫣急着唤他,跑到门口已不见他人影。她转身对符刚说:“符刚,快点,我们也去找滟儿!”他们二人也跟着跑出去。 ===== 滟儿喘着气,看着崖下数百丈的波涛汹涌。碧绿江水从山际滚滚而来、湍急无比。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这峭崖边才停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站在这里多久了。 停顿之后,那锥心的痛又涌上心头,她泪如雨下。 为什么?她什么都不求,只想待在他身边而已啊?难道这样也算是奢求吗?老天爷难道连这样的心愿都不成全她?! .她紧闭着眼,双手紧握成拳,崖边山风强劲,飒飒吹起,她轻盈的身子在强风中抖颤着,裙也飘飘、发也飘飘、泪亦随风飘…… “滟儿?”背后有人气喘吁吁地唤她。_ 她悠悠地转过身,看向唤她的人,顺手拂开散在颊上的发。 “-嫣……”她怎么会来这里?滟儿心想。 “滟儿,大家都在找你,泱师傅他好着急啊!”-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和她解释。她和符刚追上泱师傅时,他那心急如焚的模样,任谁看了也会跟着急的!最后他们决定各自分开找,可能会快些。 “泱师傅……泱师傅……”滟儿吃语似地叫着他的名字。 “滟儿,和我回去吧!”-嫣柔声劝慰着。生怕刺激了她,滟儿就站在崖边。一个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 滟儿凄然地摇着头。“我听见你们说的话,我听见了!我不要离开他、我不要!”说到最后,又放声痛哭起来。 “滟儿,你误会了,泱师傅没有那个意思。”-嫣一边解释着,一边注意到她脚边有些石子松动,滚落下崖- 嫣有些着急了,她根本无法过去拉住她,崖壁的土石似乎在松动,滟儿站的位置,又正好是崖壁突出的地方,如果土石再松动,很可能……- 嫣顾不得了,缓缓地走向她。 “你别过来!”滟儿大叫,使得-嫣的脚步停了下来。 “如果不能待在他身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滟儿的脸色绝望而惨白,那一字、一句说明了她的决心。 “滟儿!”她急叫出来。“你千万别做傻事!” 可是,突出的岩石却松动了! 滟儿的脚随着松开的土石往下滑去。她惊叫出声! 一双手及时抓往了她- 嫣在崖石松动的那一刻,不顾一切地冲向她,在滟儿滑落的那一刹那往前一跃,及时抓了住她。 “滟儿,撑着点,我拉你上来。”-嫣使尽力气,但土石仍在松落,连她都危在旦夕。 “-嫣,你快放手,不然你也会跟着掉下来。”滟儿悬吊在半空,除了一只手被抓着,另一只根本找不到支撑物。 “不行!你这个傻瓜,如果你有什么万一,泱师傅一定会……”-嫣有点说不上话了,她的手渐渐地失了力气,紧握的手缓缓滑下。 啊—— 两人一起发出惊叫,连同-嫣俯卧处的土石也松动了!她滑了下去。 一双手及时拉住她们俩! “泱师傅!”-嫣看到是谁拉住了他们,兴奋地大叫“快!你先把滟儿拉上去。” 一连几个雨夜,土石里饱含水气,崖上承受着三人的重量,更显随时松动的危机。易泱到崖边时,险见这一幕,如果再晚一步,他真不敢想像那情景! “不,先拉-嫣上去!”滟儿争着说。 “你们俩撑着,我一起拉你们上来。”易泱使上全力。奈何白天为春狩操练,加上几夜未合眼,他的体力早已大失,无法同时拉起两个人! “爷!”这时符刚也赶到了,看到他们三人垂在悬崖上,急忙趋前欲助易泱一臂之力。 “你别过来!”易泱大喊。“这里的土石松了,危险!” 易泱右手拉着-嫣,左手紧抓着滟儿,内心在天人交战着。因为,他只能救一个! 土石又松开了一些,几块小石滚下崖。他必须即刻做出决定,不然,他谁也救不了! “滟儿……”他的声音是如此地温柔,温柔到令人心痛。 滟儿抬头凝望着他,原本已经十分苍白的小脸,刷地变得更是惨白。她读出他眼底所透出的讯息。 易泱松开了左手。 此时,山际、崖壁、强风里,尽是狂飙呐喊的声音。 “符刚,接住-嫣!”易泱一提气,双手拉起她,将她抛向符刚。 符刚赶紧趋前接住-嫣,作用力使他接住她便往后倒去。 被抛上悬崖的-嫣,顾不得浑身疼痛,挣扎起身,转头看向悬崖处。 没有任何人影?! “泱师傅!”她大喊,欲再往悬崖奔去时,却被符刚拉住了。 “符刚,泱师傅呢?”她抓着符刚,惊惶地喊叫。 符刚说不出话来,不轻弹的男儿泪,竟涌了出来。 易泱在拉起-嫣、将她抛向符刚的同时,朝符刚会意地看了一眼,便纵身跳下崖底! 第八章 “我只是想永远、永远守护着你……” 这是她堕入轮回唯一的执念。即便世世命运乖舛,也改变不了她执意追寻他的意念。 易泱拧了布条,细心地为她拭净额间的汗。床榻上的人儿说着梦吃,断断续续地,连贯不起来。 当易泱纵身跳下悬崖时,滟儿早已坠人浪涛滚腾的江水里。但他只有一个念头,他只想随着她往下跳! 湍急的江水将他往下游冲去,他一会儿浮在江面上,一会儿没人水里。他的神智是清醒的,从数百丈的悬崖上跳下来,他没死吗? 他又被推人江水里,江水浊浊,他闭着气,奋力往水面游去。可江涛一波波涌来,才方要露出水面,又被推人水底。几回下来,他已快要失了力气。 易泱仍旧力挣扎着,这时,混浊的水底,竟浮现一片白蒙。是他眼花了吗? 一片白蒙中似乎有影像渐次显见,逐渐清晰。 是滟儿!他在心底惊呼。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多个滟儿? 他察觉到眉心在发热,那热度好熟悉,好像曾经在他身上发生过?! 他想起来了,是老人为他打开通天眼那一次! 易泱感应到了,那是轮回好几世的滟儿!看着那影像,他的心底突然袭上一股噬心的痛楚。 那痛楚的源头,是滟儿世世堕人轮回的执念! 那白蒙的影像飞快地运转,映照出她轮回几世以来乖舛的命运。他看到了滟儿和他在不同的时空、不同的场景下相遇,但却在有意、或无意间和他错身了。何以她仍执着不悔?!不断地转世,就为了寻他!她为的是什么? 只是想守在他身边而已!如此简单、又如此痴傻的意念! 影像蓦地消失了,他又被江涛推出水面。这会儿他极力让自己保持在水面上,同时搜寻着可以让他顺利浮在江面上的东西。 不远处,一块巨石正好矗立在江边。当他渐渐靠近时,眼前所见让他心头一惊! 滟儿就伏在巨石上!易泱奋力往巨石的方向游去。好不容易爬上了巨石,顾不得自己还重喘连连,赶紧扳过滟儿的身子。 “滟儿!”易泱急唤她。她的嘴角正流出鲜血,整张脸毫无血色,额际的伤口也沁出血水。 易泱探了探她的鼻息,弱如游丝,几乎不可闻。他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要救她!他一定要救她! ===== “不悔……永远……热……好热……”滟儿的吃语不断,脸庞泛出异常的潮红。易泱守在床边,忙不迭地为她净身,她全身不断地沁出汗。 好在当时他抱着她跃上岸,急往树林里奔去,因他知道林里可能会有洞穴之类的容身处。好在没多久他就找到这间可能是猎人狩猎时临时住宿的小屋,否则,滟儿一定熬不过今晚。 拭完汗,他伸手探了探她额头,仍是高烧不退! 易泱伸手握住她柔弱无骨的纤手,凝望着她那苍白如纸的脸,同时忆起了混浊水底曾浮现的容颜。 “你一直在寻我吗?初始的因缘不是会随着轮回而失落、改变吗?为什么你……始终……” 易泱的声音哽咽了。想到若非老人为他打开通天眼,他也不会知晓天地间曾有过那段相伴的因缘。可是她……她为何仍记得那执念? “你真傻!真的好傻!”易泱握着她的手,在唇间来回摩婆着,再覆上他的双眼。顷刻,那素手已晕染一片湿濡 “别……别……放手……” “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他的声音已嘶哑。 ===== 澄湛的晨光,透进小屋里来。 易泱伏在她身边睡着了,手里却仍握着她的柔荑。那素手似乎极轻微地颤动了下,他察觉到,醒了过来。 易泱伸手摸了摸她的额际,她退烧了!易泱宽心地轻吁了口气。 床榻上的人儿轻轻抖动如扇般的卷睫,先是微开一丝眼缝,然后半开眼,再悠悠地睁开一双水眸。 “滟儿。”易泱轻声唤她,语气里难掩兴奋。 “水……我……水……”她气若游丝地说。 “你要喝水吗?你等等,我去倒给你。”易泱急忙为她倒了一杯水来,然后极细心地喂她喝水。 滟儿略偏头,看着易泱,眼神却茫然没有焦距,随即又合上眼,沉沉睡去。 “能醒来就好、能醒来就好!”易泱紧闭双眼,整个人因激动而颤动不已。 之后,滟儿时昏、时醒,整个人的意识似乎尚未回复。 等到滟儿完全清醒,已是五天后的事了。 滟儿看着伏在她身边的人,伸手为他理了理略显杂乱的发,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收回了手。 这几天,即使是极轻微的动作,都可以唤起他的注意力。他醒了过来。 “滟儿。”看到滟儿再度醒来,易泱整个人像是又活了过来般。 滟儿怔怔地看着他,眼神尽是茫然。 “你……你是谁?”她问,语气充满陌生。 “滟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滟儿的神态让他有些慌张起来。 “滟儿?你在叫我吗?”滟儿说出这句话,却让易泱愣住了。 他心底闪过一丝念头,他希望那不是真的!“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滟儿茫然地摇头。 “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她还是摇头。 他的恐惧成真,滟儿居然失去记忆了! “你叫滟儿,你再努力想想看。”易泱极力劝说,希望她可以藉此唤回一些记忆。 ===== 但滟儿紧锁眉头。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她一径地摇头。 倏地,脑海浮现吉光片羽……是她在水里挣扎的样子,她好痛苦、好痛苦! “不,不,救我、救我!救……”躺在床上的滟儿,挥舞着双手,好像快溺毙的人,在垂死挣扎中渴求一片浮木。 易泱抓住她挥舞的双手,急切地看着她。“你想起来了吗?” 滟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的眼神布满了惊惧。“不、不——”她惊叫着,整个身子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却牵动到伤口,让她的眉心锁得更紧。 易泱覆住她不安的身子,双肘支在她头上安慰怀里的人。“好了,好了,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 怀里的人似乎听见他的安慰,安静了下来,却因此扯开覆在身上被子,被子底下是一具全裸的娇躯。易泱贴着她,曲线一览无遗。 滟儿察觉到自己的赤裸,惊惶的神色又起。“你……你……”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她居然在陌生男子面前裸露身体?! “嘘……”易泱温柔地安慰怀里的人,止住她的躁动。“你落水,全身都湿了,又发烧,不脱掉衣服你会病得更重。” “你……你起来……”她小手贴在他胸上,想推开他,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如此亲密的举动,让她苍白的脸染上一片红晕。 易泱起身,替她拉好被子,然后坐在床侧看着她。两人之间有种突兀的陌生感,却也因刚才的事而产生了一丝微妙的亲密。 “你是谁?而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刚刚看到自己在水里。”滟儿记得他也提到她落水的事。 “你救了我?”滟儿知道自己多此一间,以她现在模样,八成是被人救了。 “你真的不记得我?”他问得好无奈。 滟儿仅能摇头,她的脑袋一片空白,除了那吉光片羽的影像。 “我叫易泱。” “易泱?泱?”滟儿唤着他名字,似在思索着什么。 方才的挣扎,再加上情绪过于激动,倦意在这时候袭来了。她的眼皮重了起来。“泱,我好累……” 在沉沉睡去前,她不自觉地唤了他的名字。 “滟儿听话,快把药喝了。”易泱舀了一汤匙药递在她的唇前,可是她说什么都不张口喝下。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才喝!”滟儿坚持着,她今天一定要把事情问清楚。 滟儿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但还没有办法起身下床走动。之前,易泱都是哄她先喝药,这药一喝,人就变得昏昏沉沉的,想问什么也问不清楚。所以,今天她坚持非先把事情问清楚不可。 易泱看她不为所动的样子,心软了下来。“好吧,你想间什么。” “为什么我会落水?”滟儿记得他好像和她提过。 易泱将汤匙放回药碗里和了和,思索着该怎么回答。 “不小心的。”他说得好淡然。 就只是这样?滟儿狐疑地看着他。 “来,先喝一口。”他舀了一汤匙,送到她嘴边。滟儿顺从地张口饮下。 “那……”她一张俏脸倏地飞红,下意识摸着右边胸口。那是她昨天更衣时所发现的印记。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那印记所代表的意思,可是,思及她可能是他的…… 当时胸口涌上的酸涩,竟被一种奇特的感觉化开了。 “那……我是你的奴吗?”她支吾着,脸上的潮红更是明显。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救起落水的她!她揣想着。 滟儿又被喂了一口药,想到易泱尚未回答他的问题。 易泱伸手握住她抚着心口的小手,她觉得自己的心突然怦怦地跳得好快。“你不是奴,不是任何人的奴。” 他的声音温和笃定,好似缠上她的心,将心温暖地包了起来。 “那我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你会救我?”她的声音好轻、好轻。他不是说她的亲人都不在了吗?他既不是她的亲人,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他已经十来天寸步不离地在旁照顾她了。 易泱放开她的手,又舀了匙药送到她嘴边,说:“先把药喝了,嗯?”他一连喂了她好几口,药几乎快喝完了。 最后一口到嘴边,她别开了脸。易泱明白她的意思:他还没回答她的问题。 “滟儿,我希望你能自己想起过去,而不是由我来告诉你。只有你自己记起来的回忆,才是你自己的。至于我为什么会救你、在这里照顾你,那是因为……我们曾朝夕相处过,我答应你死去的老爹照顾你。” 易泱只愿意讲这么多,其他的,等滟儿回复记忆,她就明白了。 滟儿却默然不语,他们之间就只是这样吗?可她想不起来啊!她愈努力回想,头疼得愈遽。 忽然间,她脑海里浮出断崖、劲风的片段画面,她站在崖边哭得好伤心、好伤心!滟儿猛然扶着头。“好疼,我的头好疼!” 易泱赶紧放下碗,将她揽在怀里。“你又看到什么了?别想、别去想了!” 这几天来,她常在夜里被梦魔惊醒。他知道滟儿忆及什么,从前在北狄的梦魔已不再困扰着她,如今困扰着她…的,是和他有关的回忆! 怀里的她安稳下来,偎在他怀里,伸出手环住他的.背。这个看来极轻柔的动作,却让他心如攀云,隐约有股波潮朝他胸臆涌来。 “嗯……”她的脸皮好重,她想睡了。 细细的呼吸声,易泱知道滟儿睡着了。他让她躺下,为她拉上被子。那清丽脱俗的脸庞上,,还有着坠崖时所留下的瘀痕,泛着淡淡的青紫色。 他缓缓俯下,一处、一处地轻吻着那斑斑青痕。 滟儿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但易泱觉得她身子虚,非让她在床上多躺几天不可。一大早,她原想趁着易泱还伏在床沿睡时,偷偷下床出去走走,但还是被他发现了。 “人家想出去走走嘛!一直躺着,好闷呐!”滟儿不禁对他撒起娇来。 易泱看她嗽着小嘴的模样,只好心疼地对她说:“你若是觉得不舒服的话,就回来躺着休息,不要勉强,知道吗?” “嗯。”滟儿朝他嫣然一笑,点了点头。 即便滟儿没有想起任何关于他的事,但易泱对她近一个月的细心照料,彼此的相处早似回到从前在山林小屋那段日子般。 滟儿心里明白,即使没有对他的记忆,但易泱一定是对她很重要的人,从他看她的眼神、和她的相处,总不时会让她产生莫名的心悸。 只是,真的如他所说,他只是受她老爹所托而照顾她吗? “在想什么?”易泱牵着她的手走到屋外,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脱口问她。 想你——她在心底说着,嘴巴却没说出来,仅是轻摇臻首。 暖风徐徐吹来,滟儿闭上眼,仰首感受春风拂脸的舒畅。她听着周遭虫鸣卿卿,枝叶飘摇飞舞的声音。 “好舒服哦。”她似吃语般地说着。张开眼,对上易泱深情的黑眸。 扬扬春风吹拂,枝叶婆娑起舞,虫声好似婉转歌吟。滟儿想起好像曾在哪儿这样看着他,两人对望不语,只有轻风送来时,交换着他们彼此之间心曲。 到底是在哪儿呢?滟儿的脑海里不断盘旋着这个问题。 “啊。”滟儿惊呼一声,打断了脑中的思绪。 “怎么了?” 滟儿揉着眼睛。“有东西跑进眼里了。” “我看看。”易泱拿开她的手,俯下身,轻轻翻开她的眼,对着她的眼睛吹气。 易泱的脸离她好近、好近,她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味道,和着轻风,好好闻! 忽尔,她踮起脚,往他的下巴轻啄了一下。 “你……”易泱整个人震住了,眼前的滟儿却像是个调皮的少女,脸上流露着捉弄人、得了逞的喜色。 被撩拨的心湖再也止不住,他猛然低头攫取她的唇。 第九章 滟儿的小脑袋儿轰地一声,像是被夺去所有的意识。他的唇热烫着她的,让她喘不过气。她微启双唇想吸口气,却让他的舌头趁机窜人她的小嘴里舔吮。 滟儿的小手贴着他的胸膛,一股热浪朝她袭来,她抓紧衣布,一双手抖颤着。她觉得自己快沉溺了。易泱舌尖的动作是如此的亲密,滟儿觉得自己若不是溺毙、就是要融在他怀里。 易泱的手从她腰侧移至那.圆润双臀,将她更紧贴自己。他的舌找到她的,在她嘴里舔弄、品尝。他在绵绵不绝的深吻中,断断续续地低喃呻吟……………… 春尽夏至,枝梗间的新绿,已透出一抹成熟的墨郁,蝶儿在花间舒徐飞舞,朝阳将整个蓝邃的天空,染成一层金黄的锦幕。 ===== 微风轻扬,花瓣儿缓缓随风飘升。滟儿好奇地伸出手,等着花瓣儿落人她手里。花瓣儿落下了,停在她手心,她瞧着出神。 “在想什么?”易泱温柔地问着怀里的人。他们两人就坐在树荫底下,滟儿背向着他,侧卧在他怀里,头枕靠在他的手臂上。 “你瞧,是花瓣儿。”她将手心里的小花瓣递给他看。一个轻轻翻身,成了仰卧在他怀里的姿势。 “好像曾经有人和我说,花瓣儿是可以吃的。”滟儿朝他甜腻地说着。 “是谁告诉你的?”易泱眼底闪出一抹异样的情绪。或许,滟儿快恢复记忆了。 “嗯……”她想了想,又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怎么吃它哦!”’ 滟儿仍是腻在易泱的怀里。她觉得他怀里好舒服,让她连动都不想动。 “你瞧,就是把花瓣儿先放在舌前含一会儿,”她一边说,一边照做。“然后,再慢慢咀嚼,花儿的味道就会出来了。” “好吃吗?”他柔声问,语调里却掺杂了些令人难以分辨的情绪。 “嗯……”滟儿咀嚼着那滋味,美目流转、似水柔情。“还不错,不过,跟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你要不要尝尝?我拿一片给你。”滟儿伸出纤纤小手,等着下一个花瓣儿掉落手心。 “不了!”易泱一翻身,压住她的身子,筱上他的唇。他猛然探人她的檀口,寻到她的舌,将她含在嘴里辗转吸吮。 怀里的人被他的激情震慑住了,一时之间只能由他在她嘴里肆虐。当意识渐渐收拢时,她双手已揽上他的背。 易泱略移开唇,抵着她被吸吮得红肿的唇,声音嘶哑地说:“我尝到花儿的味道了。” 滟儿握着粉拳捶打他的肩,娇嗔道:“你吓到人家了啦!” “对不起、对不起……”易泱在她耳畔喃喃道歉。方才滟儿无意说出的话,几乎快让他完全失控。‘他这才发觉,即便滟儿失去了记忆,有些事还是深埋在她心底的一隅。知道那和他有关,几乎让他对滟儿满腔的感情溃堤,想要一股脑儿地将他的爱意倾泄而出,让她知道! 他爱怜地将她小巧的耳垂含在嘴里,这个举动让滟儿全身激起一连串的反应,她娇躯轻颤,双颊酡红,吐气如兰,星眸里泛出激情的神韵。他来到她樱红的唇间,由浅吻而至深吮,他渐渐热了起来…… 他抬起头,轻点她的唇心,声音暗哑地说:“你还疼不疼?” ===== 陷入无尽情波的滟儿,这才稍回过神来。不过,她一脸茫然,不明白易泱的意思。 易泱知道她的纯真,莞尔一笑,便附在她耳边循循善诱,让她明白他的需要。 他的耳语让滟儿的娇躯荡了不,旋即羞怯地钻人他怀中,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不……不……那么疼了……”她闷着头说。 他们以绿荫为幕、蓝天为屏,耳龚厮磨,交欢至蓦霭深临方歇。“爷?” 易泱回过头来,看向唤他的人。 “符刚?”易泱不敢相信,符刚怎么会找到这里。 “爷,我总算找你了!”外表粗犷的符刚,声音竟有些哽咽。 自易泱和滟儿坠崖之后,太宰府派出各路人马,循着崖底找人。但他们心底都明白,就算找到了,恐怕也是尸首一具。 江边打捞、岸上搜寻都毫无所获,他们大抵知道是没希望了。殊不知,救起滟儿的易泱,是带着滟儿往山里去。 可符刚却不死心。他跟随易泱这么多年,忠心耿耿,没见着易泱的尸首,绝不相信他已死的事实! 他和易泱虽名为主仆,但易泱待他如兄弟般,他跳崖前,朝他意味深长的一眼,就是要他往后为自己打算,要他拉住溶嫣,别让她再往危险的悬崖边靠近。 至今符刚仍不敢相信,那一眼竟是要和他诀别! 他一个人沿着谷底河道一路寻下来,每到一处都仔仔细细的寻遍。说真的,每寻一处,他的失望就多一分,他已经快要不抱任何希望,只冀望能找到易泱的尸骨就好,他不希望易泱埋身在荒郊野外。 符刚走进山林里,发现了一间升起炊烟的小屋。他心想,这可能是来暂住的猎人,不如趋前去探问,看看他有没听说几个月前有人坠崖的事。 小屋的门半掩着,他从半开的门看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易泱!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心里既惊讶又不信,想了一想,决定直接推开门叫他。 两人久别重逢,尤其是符刚,难掩激动情绪。 “爷,我……”符刚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男儿泪不轻弹,符刚这辈子唯一掉过的两次泪’,都是因为他的主人。… 易泱趋前拍了拍他的肩。“没事了!” 符刚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才开口道:“您为什么不回太宰府呢?大家都好担心您,溶嫣小姐更是难过。” “因为……滟儿在这里。”这是他现在心底唯一挂念的人。 易泱的回答让符刚愣了下。“她……她和你一直在这里?”原来那丫头也没事! “她人呢?”符刚正好想到,怎么没看到她?. “她就在外头,你进来时没瞧见她吗?”易泱心里想的是滟儿现下在屋外摘花的模样,他记得这是她最爱做的事。 “没,我没见着她!” 易泱心想,她大概又走远了。他提醒自己,待会得去找她。‘ “爷——”符刚直觉易泱好像和以前有点不太一样,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 “爷,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符刚间的目的,是想先他一步回去,为易泱打点一些事。可易泱的回答却让他傻住了! “我不会回太宰府了。” “爷,您说什么?怎么不回去?”符刚顿了下,又说:“若您不回去,也好,我就在这儿侍候您。” 易泱闻言,对他摇了摇头。“符刚,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的随从,你回太宰府去吧!” “这怎么成?”符刚叫了出来。他大感不解,主子是怎么了,为何说出这么奇怪的话! “我已经下、定决心。而且,我早就请辞师傅‘职了’。你回去帮我跟溶嫣转达一声,说我很抱歉没能去参加她的婚宴。” 符刚这下可真是百思不解。“爷,你为什么一要待在这种地方?”他压根儿没想到这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 “现在,我只想和滟儿好好地在这里生活而已,或许,过一阵子……”易泱想带她回他们曾住过的山林小屋。但他没把话说完,因为他想起该去找她了。 符刚咀嚼着易泱话里的意思。“爷,您和她……” 易泱知道他想问什么,他点了点头。二 “您该不会是觉得对不起她吧?因为……”符刚停顿下,思索着该怎么说得婉转,但这对他来说,难度太高了!他干脆直说:“因为你没救着她吗?” 符刚又发挥了想像力,他心想,该不会是那丫头断了手、断了腿,要爷对她负责一辈子吧? “爷,那不是你的错!”符刚自行推演,径自做出结论。 “我永远也忘不了,我放开她手的那一刹那。”每当想起那一幕,他总会揪起一阵噬心的痛楚。 “符刚,我一时之间也无法和你说明白,;我得先去找滟儿了,你就留下吃个便饭,明天再离开吧!” 易泱的话里,已经有很明显和他话别的意味了。符刚听得很明白,也察觉主子对滟儿不平常的态度。‘他想劝说,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我不能……再侍候爷了吗?”符刚决心再问一次。 易泱摇首,语气还是一贯地和缓。“滟儿她不爱跟生人接近的。”他设想到的,还是她! “你先在这儿坐会儿吧。”语毕,易泱走了出去。才一出门口,他整个人突然征着不动。 屋外不见任何人影,地上却斜摆着一个小竹篓,竹篓里的花朵儿散成一地,有些被风吹散开了。 ‘刚才滟儿在门外?!她听到什么了?易泱心头浮上一层似当日的不祥预感。 “滟儿!滟儿!”他嘶吼着,下意识地狂奔入林。 滟儿一直走着,可是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她听到了!听到易泱和陌生人的对话——,“您该不会是觉得对不起她吧?因为……” “爷,那不是你的错!” “我永远也忘不了,我放开她手的那一刹那。” 她的头好重,脑中飞闪而逝的是似曾相识的画面。她觉得自己好像也曾经在哪儿听到不想听到的话。她努力地回想着,可是,她的头好重、好痛! 她一直走,愈走愈快,想赶走那愈来愈清晰的影像。她跑了起来,愈跑愈快,记忆却愈来愈清明。 直到奔腾的江水声冲人她的脑海,才让她的脚步停了下来。不自觉地,她跑到江边来了。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胸膛起伏不已。那影像慢慢地串接,像地图般,寻回她原已失落的经纬。 悬崖、落足、腾妾、太宰府…………一切相关的事物,在顷刻间全接合成一幅画面。 滟儿忆起那原本不愿再想起的一切、那充满心伤的一切。她掩着脸,抽抽咽咽地哭了起来。让泪水任意地淌下,好似藉此可以洗涤她的悲伤般。她该怎么办?她不要和易泱分开!她不要! 滟儿觉得自己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听见背后有人唤她。 “滟儿!”那唤她的声音由远而近。 “滟儿!” 易泱一路狂奔急喊,想到可能失去滟儿,心头涌上的恐惧几乎将他吞噬。他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寻她,他只能在心底不断告诉自己、安慰自己:滟儿会没事、滟儿一定会没事!突来的念头让他决定往江边跑去。 果不其然,她真的就在哪里! 滟儿抬起泪脸,望向那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她看到易泱飞也似的向她奔来,紧紧地将她一把抱住。 “滟儿!”他的声音好紧绷,不断地唤她:“滟儿、滟儿!”好像想藉此确定自己怀里的人是真实的,确定她平安无事、确定她如实地落在他怀里…… “我听到你和……符刚的对话。”滟儿被牢牢实实地锁在他怀里,贴着他仍喘息不已的胸腔说。 易泱注意到她提到了“符刚”。“你全都想起来了吗?” 滟儿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我好伤心、好伤心!”原本止住泪的脸庞,又淌下泪水来。 易泱一双大手极轻柔地捧着她泪汪汪的小脸蛋儿,姆指来回摩要,为她拭去遏止不住的泪水。 滟儿哭到抽搐了起来。“我……好害怕,以为……再也不能待在你身边,我一直走…………一直跑……”滟儿娇小的身子因抽搐而不住地抖颤了起来。 易泱看了好心疼,俯身轻吻她颊上的泪。“不会了,我再也不会放开你,永远不放手。”他说得情深意挚。 “我刚刚……好害怕……害怕你……又……”滟儿泪水稍歇,但因过于激动,哽咽地说得断断续续。 易泱的吻点点落在她唇上。“我刚才更害怕,以为你就要消失在我面前!”看着她坠崖的那种痛楚,他无法再承受一遍。 滟儿深吸了口气,汲取他唇上的气味。知道他也会为她心慌,让她心头漾起一股甜甜地暖流。 他的唇娜开了些,仍依在她的唇畔。“滟儿,这次换我来守护着你,这是我唯一的执念,生生世世都不会改变。” 滟儿勾住他的,脖颈,深深印上她的樱唇。易泱的话,她听得有点明白,又不太明白。 她无法多做思考,整个人被他的气息暧烘烘地包围着。她几乎快要融化在他一的怀里,那是他们欢爱前的序曲 尾声 暮春时节,向晚的夕阳余晖,将整座山林染斌一片玫瑰色的氤氲。凉风拂来,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芳醉的花香。这香气是从林间小屋飘散出来的。 他勺了勺碗,舀了一汤匙,朝它吹了吹气,然后递在她唇前。“来,张嘴。” “嗯!”她别了开脸。 “滟儿听话,来,吃一口嘛。”易泱爱怜地哄着她。 “不要啦,吃了会吐出来。”她现在是吃什么吐什么,、有时候甚至连看着食物也会吐! “这可是用好几种花儿熬的粥,一点也不油腻,你吃吃看。” 滟儿看他好说歹说的样子,即使百般不情愿,还是张开嘴,让他喂了一口。 “不错吧?” “嗯。”滟儿振动着两片卷翘的美睫,朝他娇腻地一笑,两手环上他的颈项。 “你忙了一天,就是为了做这粥给我吃吗?”从她的语气到她的眼神,尽是无限深情。 易泱仅是点头以对,因滟儿亲密的举动,让他手边的动作显得有点困难。他小心拿着碗,再舀起一汤匙,吹了吹气。 “来,再吃一口。” 滟儿顺从地张口就食。就在她吞下粥时,突然一把拉下他的脖子,轻啄他的唇“你……”易泱愣看着她,她一双大眼闪动着狡黠。“别胡闹了,还不乖乖地把粥吃完。”易泱脸上出现难得的红晕,本想训她的声音变得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滟儿察觉到他的羞赧,忍不住发出银铃似的笑声。易泱在她张嘴笑时,又喂了她一口。 看着滟儿满是笑意的脸,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在这山居岁月里,生活中俯拾皆是这种两心契合的时刻。 “里头有人吗?”外头有人大声叫嚷着,中断了他们之间既温馨又甜蜜的气氛。 易泱将碗放在桌上,转身去开门。“爷儿,真不好意思,今年来这野地打猎,又给迷了路,这……这天也黑了,不知道方不方便借住一宿?” 这不是去年也来此借宿过的猎人吗?易泱认出他来了。 “住一宿是没问题,不过恐怕——” “要打地铺是吧?当然没问题!”猎人替他把话说了。 管它是睡哪儿,有地方安身就好,这是他一向的原则。 滟儿看到进门的生人,即便去年见过他,还是连招呼也不打,转头就走。猎人的眼神跟着她,看她走进旁侧的小房间里。 滟儿这种行径,总是会让气氛变得很尴尬。 “不好意思。”易泱为她突兀且失礼的举止道歉。 “没关系,妹子害羞嘛!”猎人替他圆个场。 “不,她是我娘子。”他由衷地说。 ===== “是啊,娘子。”猎人傻笑了几声。“你说什么?娘子?”他抬高声音问。 易泱轻勾嘴角,点了点头。 猎人搔了搔头,记得去年他不是说那是他“妹子”吗? 他瞠大眼,一脸诡异地看着易泱。 易泱却不想多做解释,他的心思全在房里的人身上。 “你有什么需要,就自个儿来,别客气。我先进房去了。”易泱招呼他一声,便转身进房里。 猎人还是一脸诧异,记得去年来的时候,气氛没这么……这么…… 哎呀,要怎么形容呢?猎人又搔了搔头,他莽林大老粗一个,想不到什么可以形容的词儿。 这到底是给它发生了什么事? 猎人终于忍不住好奇心,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边,附耳听着里头的动静。 易泱一进门便瞧见滟儿背对着他坐在床上。他上前,从背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滟儿?”他附在她耳边轻声唤她。 滟儿仍是沉默不语,易泱明白是什么原因。见着生人的她,总是会闷闷不说话好一会儿。 易泱下巴抵着她的粉肩,一双大手在她仍是扁平的小腹上游移。他叹了口气,看着她的小腹说:“小滟儿,你娘不理爹呢,这可怎么办才好?” 滟儿握住他的手贴在小腹上,侧脸瞟了瞟他,嗲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女的?” “我就是知道。”他学着她孩子气的口吻。 “胡说…………”易泱以吻封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这是让她没得辩驳的最好方法。 他微微感受到她的舌尖,正轻拂着他的双唇。渐渐地,他温柔的吻变质了,他探向她的舌,将它衔含在嘴里、深吮。 他的吻顺而其下,来到她敏感的耳后,含住那小巧的耳垂。粗厚的手掌正摩娑着她挺翘的酥脚。 “嗯……”她弓起身子,渴求他的爱抚。 “你变得好敏感。”他在她的颈间低语,一手忙不迭地解开她的外衣,随即将手伸向那已然硬立的蓓蕾。 “啊——”她舒服地呻吟出声,心底仅存的理智在提醒着她。“不行……有宝宝……” “别怕,‘我会轻一点。”他的声音喑哑,眼底溢满欲望。 此刻,满室的春光,正无尽地流泄…… 咦?这会儿贴在门上偷听的猎人怎么不见了? 仔细一瞧,原来…… 在门上附耳偷听房里一切动静的他,早就鼻血直流,昏了过去啦! 编注:关于四方之神——勾芒与赤炼的爱情故事,请看《赤焰红妆》 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