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祸国?我死了,女帝你江山呢》 第1章 臣退了,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作者有信心,也抗揍,可以带脑子读』 『另外小剧透:主角最后会称帝,但前期得有铺垫和节奏,一步步来~大概在200章左右』 『正文起』 …… …… 【奉天承运女帝诏,诏曰: 【岐王路苍澜,排除异己,结党营私,身在其位却有负皇恩,罪该万死,然念其昔日功劳,特赐祸不及九族,本人即刻斩首示众。 【钦此!】 大周锦业十七年,一旨浩荡的文书伴随着岁初雨水降临在白玉京内。 走在街上的京中百姓闻旨无不露出悲悯的表情。 只因那个人人敬畏的岐王...... 要被杀了! 曾几何时,大周还是偏居一隅的西周,是岐王带领他们这些军国臣民走入了中原,成为如今乱世七国人人敬畏的大周。 又是什么时候,国家法度无常,布衣命贱如豚犬,是岐王三令五申,执法不怠,方才有今日国家的蒸蒸日上,锦业盛世! 如今,眼看着大周就要雄霸乱世,一统天下,可这时却突然颁下圣旨,告诉他们岐王涉嫌谋反? 这让这些忠于岐王的百姓如何能接受? “陛下,岐王殿下他不是二心的佞臣,是千古第一忠臣呐陛下!” “杀了岐王,您一定会后悔的。” “天呐,难道我大周,又要再度沦为当初西边那个弱小的蛮荒之国了吗?” “......” 白玉京内,百姓人人仰天怒吼,为岐王诉不平。 只可惜众生的声音,终究传不进那高高的金銮殿上...... ———— 大周皇宫,金銮殿内。 一袭金纹龙袍的女帝高坐在龙椅之上,凤眸威严,容颜倾城,眉心之间一点凤尾花甚是夺目。 三千青丝被那株耀眼的玉龙凤钗束着,自然垂落至腰间臀胯,与略显紧身的龙袍配合,相得益彰,凸显出傲人的曲线。 再加上身为帝王那举手投足之间无不充斥着的高贵气息,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跪倒在其裙下,顶礼膜拜。 此刻,女帝正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下方那身穿囚服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虽沦为阶下囚,却依然风姿出尘,剑眉星目,身姿挺拔,看向女帝的漆黑双瞳不再有一丝感情。 殿门紧闭,殿内只有二人,空气中的气氛可谓是冷到了极点。 最终,还是女帝低垂着眼帘,率先问道: “岐王路苍澜,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路苍澜笑了笑,眼中讥讽意味十足的说道: “当然,臣要感谢陛下,赐臣祸不及九族。 “毕竟......臣孤身一人已经二十年了,哪有九族可言?” 见他如此,女帝忍不住抬起头来,袖袍一挥,呵斥道: “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吗?” “认罪?” 路苍澜脸上笑意不减,当着女帝的面就这么缓缓盘腿坐下,轻声道: “先皇驾崩之时,并未立储,膝下只有陛下姐妹二人,那时朝臣纷纷觉得还是从旁支过继一男儿为帝的好,是臣力排众议,扶陛下登基。 “陛下登基不久后,朝局动荡,邻国北凉发兵十万陈列边境,是臣率军苦战一年才打退了北凉军,逼迫他们签订和约之盟。 “当年的大周,还只是苦居西隅的西周,是臣这二十年来厉兵秣马,整顿法制,这才带着军国臣民走向了中原,成就了今日的锦业之治。 “还有......” “够了!” 话音未落,女帝便忍不住喝止,站起身来,神色阴晴不定的看着路苍澜,银牙紧咬道: “事到如今,你还说这些干什么?想要朕不杀你吗?” 路苍澜哈哈大笑: “陛下不是想要臣认罪吗?臣这就在一桩桩一件件的列举啊。 “看看到底是哪件事办的不合陛下心意?让陛下竟忍不住想要杀臣,以泄人神之愤的。” 女帝凤眸微眯,冷冷的说道: “哼,你当真不记得了? “这些年你在外私自建军,不听号令,在朝更是结党营私,让朕举步维艰。 “这些,难不成都是朕冤枉你的吗?” 路苍澜自嘲的笑了笑: “陛下不愿听臣之言,却愿意相信那些搬弄是非的小人。 “陛下不愿要一统天下的大周,反倒希望自己的江山不稳。 “如此,臣还能说什么?” “你......狂妄!” 女帝勃然大怒,胸口上下起伏不定: “你以为大周能有如今的繁荣,是因为你岐王吗? “不,是因为朕! “收起你的傲气吧! “朕告诉你,就算当初没有你路苍澜,换了其他人,也一样可以助朕成就一番锦业!” 说到最后,女帝玉手紧攥成拳,近乎咆哮了出来。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就要降到最低点。 这时,紧闭的殿门外传来太监通报的声音: “陛下,东齐国使臣求见。” “何事?” 女帝抬头喝道,美眸冷漠又愤怒。 “东齐使臣奉我王命,告知陛下,若陛下不愿再用岐王殿下,还请免其一死,我王愿用黄金十万两,骏马五万匹,换岐王入我东齐......” “放肆!” 话音未落,女帝便一拍案桌,站了起来,怒叱道: “岐王一事乃我大周内政,是死是活,还轮不到他国来指手画脚。” 话音刚落,殿门外再次传来一道声音: “北燕使臣,奉我朝太后之令,求见陛下,昔年岐王曾有恩于我朝太后,所以太后愿用周燕两国边境十二城,换岐王一条生路。” 见又有一国使臣前来求情,女帝看向路苍澜的眼神瞬间冷到了极致,几乎咬牙切齿的说道: “真不愧是朕的忠臣良将啊! “为了你,东齐、北燕这些个蕞尔小国竟然也敢跟朕做起生意了?当他们都是昔日的霸主大宁不成? “可就是大宁,如今我大周也不怕了!” 就在女帝怒发冲冠之时,殿门外,再次响起了微弱的颤抖声音: “陛、陛下......” 女帝不耐烦的怒喝道: “还有什么事?” “陛下,是大宁国使臣来了,说是奉了大宁长公主之令,愿用大宁至宝‘万兵纵横图’换岐王入宁。” 闻言,女帝呆在了原地,瞪大了眼睛,娇颜上尽是错愕与震惊,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万兵纵横图是什么? 是记载着兵阵大成的书籍,是大宁的至宝! 昔年大宁铁军为何能在乱世之中战无不胜,助大宁称霸百年之久? 就是因为代代都有这万兵纵横图的传承。 若非如今大周半路崛起,恐怕今日的大宁,凭借着这万兵纵横图,还牢牢占据着中原富庶之地。 当年大周初入中原,女帝心中便一直惦记着这大宁至宝。 为了它,甚至不惜发兵四十余万,与大宁开战五年之久,但最终,却还是以双方损失惨重而告终,并无所获。 如今,那宁国的皇姑竟然肯为了一个岐王,而将此至宝甘愿交出? 这可是四十万大军都取不下来的东西啊! 女帝看向阶下的路苍澜,玉手攥紧了龙椅把手,神色阴沉的说道: “连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 路苍澜摇了摇头,没有开口,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女帝。 女帝深吸一口气,胸口处波澜起伏,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强忍着声音不带有一丝温度的说道: “那朕告诉你,今日就算其他六国使臣都来了,也保不了你! “朕要杀你,莫说这大周之内,就是放眼天下,也无人能阻! “来人!” 殿门很快被推开,昏暗的大殿内透进一抹久违的光亮。 “传朕旨意,岐王路苍澜,结党营私,通敌卖国,即刻推出午门斩首!” 侍卫们得令,就要将路苍澜押下去。 但却惊疑的发现,无论他们如何用力,都无法推动路苍澜半分。 深知路苍澜的女帝见状,黛眉微蹙,问道: “你还有何话要说?” 路苍澜抬起头来看着龙椅前的女帝,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与厌恶,但还是一字一句的说道: “二十年前,陛下还是大公主时,曾给了臣这个落魄的乞儿一碗饭救命。 “二十年后,陛下已是世人敬畏的女帝,臣也还给陛下一座锦绣河山作为报答。 “至此,一饭之恩,臣已还完。 “你我之间,恩怨两清。 “臣......告退!” 说完,路苍澜起身,毅然决然的离开,不再有一丝留恋。 眼看着就要踏出金銮殿,路苍澜身后再次传来女帝强势的喝声: “路苍澜! “你自诩国士无双,认为大周没了你便岌岌可危,朕偏不信。 “朕告诉你,没了你岐王,我大周依旧是天下的霸主,无人可撼动! “你等着吧!有朝一日,朕不仅是大周的女帝,更是天下的女帝!” 殿门缓缓关闭。 昏暗的大殿内。 女帝也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倒在了龙椅上,脸色难看极了,捂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大口的喘息着。 大周锦业十七年,岐王路苍澜伏诛。 消息顷刻间传遍了整个大周。 一时间,天下风云涌动...... 第2章 殿下可愿为燕帝? “我......又没死!?” 路苍澜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有些不可思议。 二十年前,他就因为撞了大运,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 结果不仅没死,反而意外来到这方世界,返老还童,成了一名落魄乞儿。 因一饭之恩而辅佐女帝入主中原定鼎江山。 二十年后,明明他已经被女帝下令斩首,只需推到午门外了,套上黑色麻袋即可。 但他,竟又莫名其妙的活了下来!? 路苍澜仔细的检查了全身上下。 毫发无伤。 而且连衣服都换了,不是囚服,是平日里自己最常穿的那件蓝衣。 再看向四周,是一片狭小的空间,身下晃晃悠悠,明显是在一辆马车上。 路苍澜掀开马车窗帘,只见马车正悠悠的行走在山间。 刚下过大雨,山谷间都是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 路苍澜皱起了眉头,没搞懂眼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这时,马车悠悠的停了下来。 紧接着,车帘被掀开,一名穿着粉色衣裳的年轻美妇端着汤药走了进来,身段摇曳,姿容绝貌,皮肤白皙,韵味十足。 就像是炎热的夏天里熟透了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一番。 看着已经苏醒过来的路苍澜,粉裳少妇惊喜的说道: “你醒了?” 路苍澜扫了一眼美妇上下,疑惑道: “你是......” “妾身华玥溪,见过岐王殿下。” “华玥溪?” 路苍澜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思索之色,片刻后抬起头说道: “可是北燕太后的那个义妹,封号‘溪水夫人’的华玥溪?” 华玥溪莞尔一笑: “劳岐王殿下记着,妾身封号的确是溪水夫人。” “是北燕太后让你救下的我?” “是。” 华玥溪言简意赅的话语却让路苍澜不自觉地眯起了双眼,说道: “北燕国土接壤大周东北境,一向对大周俯首称臣。 “这光天化日的劫法场,就算北燕太后垂帘听政,她敢,可北燕朝臣们能同意? “这件事若是被女帝知道了,北燕就不怕招来灭顶之灾吗?” 华玥溪随意一笑,不甚在意: “不,女帝不会知道的。” “为什么?” “我燕国国小民弱,岐王真的以为,只凭我们就能救出您?” 路苍澜恍然。 是啊。 能在大周女帝的眼皮子底下救人,还救的是女帝必杀之人,这样的事...... 真的是一个小小的燕国能做到的吗? 就在路苍澜恍惚之时,只见这位溪水夫人把玩着发梢青丝,淡笑一声继续说道: “岐王对大周的功绩,天下皆知,就算女帝要装糊涂,可周廷上下不愿您死的人,照样一抓一大把。” 闻言,路苍澜不置可否。 因为无论是从军还是从政,他麾下的亲信皆是不少,若是这些人瞒着女帝执意要保下他,再加上北燕助力,赌一赌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若真是这些亲信所为,为何事先竟无一人告知他? 见路苍澜百思不得其解,华玥溪也没有要解惑的意思。 素手掀起窗帘,目光望向马车外,笑着说道: “春雨刚过,天色正好。 “岐王重获新生,不知接下来要去哪里?” 路苍澜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怅然道: “在成为岐王之前,我本就是一介乞儿,二十年风雨皆在大周,如今重获自由,你要问我去哪,一时间我还真答不上来。” 华玥溪似乎并不意外,眉眼间眸波流转,笑吟吟的说道: “若殿下实在没地方去,不如来我北燕可好?” “燕国?” 路苍澜眉毛一挑,瞥了一眼华玥溪后,缓缓摇头道: “北燕此番救下我,已是触怒了女帝的逆鳞,若是我入燕消息传出去,恐怕灭国之灾顷刻而至...... “还是算了吧。” 听路苍澜拒绝,华玥溪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 毕竟她此番冒险进入大周境内,本就是为了路苍澜而来。 若此事被大周朝堂知晓,堂堂北燕一品诰命夫人,不奉国书就私入他国境内,与间谍何异? 哪怕她是奉了自己义姐,北燕太后的懿旨,可真到了那时候大周兴师问罪的时候,燕国又将何以自处? 恐怕就是垂帘听政的北燕太后也保不住她。 想到这,华玥溪虽然心中甚急,但表面还是从容笑道: “殿下有经天纬地之才,且正值风华之年,难道真的甘心后半生隐入山林,遁世不出吗?” 路苍澜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这位溪水夫人还是在变相劝说自己入燕,但神色依旧没有丝毫动容,而是平静的说道: “此番救命之恩,在下铭记于心,但......燕国是保不住我的。” 路苍澜直言不讳的话语让华玥溪一阵哑言沉默,嘴唇微张想反驳什么,可终究还是未曾说出口。 是啊,北燕弱小,天下皆知。 乱世诸国,政权交替,先后都曾有辉煌之时,唯有燕国,百年来始终偏安一隅,毫无存在感。 可正因为如此,燕国上下才想要一雪前耻,让天下侧目。 尤其是如今当权的北燕太后,垂帘听政,是个骄傲的女子,不忍国辱,想要富国强兵,否则断不会冒得罪大周的风险来救下路苍澜,并请他入燕。 毕竟,在这位太后看来,路苍澜可是真正的天下奇才! 西周能在短短二十年间就击败大宁入主中原,一跃成为天下诸国皆敬畏的大周,跟这位岐王可脱不了关系。 想到这,华玥溪咬了咬牙,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再请道: “正因为燕国弱小,君臣受辱,才想请殿下入国相燕,助我燕地臣民强大起来。” 路苍澜没有开口,只是缓缓的闭上眼。 见他如此,华玥溪咬了咬牙,只得祭出最后的底限,抬头直言道: “殿下既不愿入燕出将入相,那......如果我们燕国邀请殿下做皇帝呢?” 此话一出,路苍澜紧闭的眼眸瞬间睁开,转过头来目光惊愕的看着这位溪水夫人。 只见华玥溪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张绢布,一边递给路苍澜,一边跪倒在他面前低头说道: “这是我朝太后的亲笔文书。 “当年岐王带领蛮荒落后的西周入主中原,成为今日人人敬畏的大周,天下皆知。 “如今我北燕就算再贫弱,怎么也比当年的西周强吧? “只要殿下能助我北燕攻克中原,我燕国上下,将奉殿下为主! “殿下......就是燕帝!” 第3章 女帝亲军都来了? 说到最后,华玥溪越说越激动,美眸亮起雄光,就差没站起身来。 毕竟,在这位“溪水夫人”看来,燕国就算再贫弱,可好歹也是一国之君。 荣华富贵,权势地位,没有人能拒绝。 但路苍澜却一脸平静的合起了手中的书信。 奉他为主? 这话倒是听着耳熟。 二十年前,他还曾是乞儿的时候,耳边就曾响起过“只要你能助我西周强盛,我的天下,允你占有一半”这样的话。 可结果呢? 有负皇恩,卖国通敌,午门斩首...... 还没有想要更进一步的路苍澜就已经落到个这样的下场,若是有这个想法的他,岂不是会死得更早? 再者,就连二十年日夜相伴的情谊都抵不过的权力诱惑,又岂是区区一个救命之恩能抵挡的? 路苍澜将书信还给了华玥溪,没有开口。 华玥溪一呆,以为路苍澜不信,赶忙解释道: “这真的是我朝太后的亲笔,上面还加盖着太后玺印和燕国玉玺,不会有假......” 话还没说完,路苍澜便抬手打断了: “我相信这是真的。 “不过当皇帝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华玥溪贝齿轻咬红唇,惨笑一声说道: “殿下还是觉得我燕国弱小,不愿入燕吗?” 路苍澜摇了摇头,看向车外说道: “并非如此,只是我刚刚死而复生,心有些乱,竟看不清这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到底是为谁而战...... “也罢。 “我本不愿打扰北燕的安宁,但奈何贵国太后先有救命之恩,后有如此礼遇,于情于理,我总该亲自去道声谢才是。” 见路苍澜终于松口,华玥溪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岐王愿不愿意为燕国出谋划策,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松口了。 肯入燕,便已足够! 一念至此。 华玥溪再度站起身来,恭敬的对着路苍澜施礼万福: “有殿下此话,我燕国上下,定不负殿下。” 路苍澜表面洒然一笑,心中却低叹一声。 负不负的...... 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 就在两人交谈之间,马车外,负责驾车的婢女不知何时跑到了车帘外,对着车内的华玥溪低声说道: “夫人,前方出事了。” 华玥溪呆了一下,随后朝着路苍澜歉意的一笑,起身走下马车。 婢女小心翼翼的搀扶着。 华玥溪拢起衣袖,瞥了他一眼,柳眉微蹙道: “前面怎么了?” 婢女低着头,小声说道: “夫人,此次咱们是奉太后旨意私下入周的,事先并没有禀明女帝,来回也走的都是周燕之间的蜿蜒小道,并非城防关卡......” 华玥溪有些没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婢女苦笑一声: “夫人,奴婢想说,咱们来时私下入境,走的小道本该无人注意到才是,可回去的路上,奴婢却发现前方尘土四起,像是有军队在把守了。” “军队?怎么可能?” 华玥溪大吃一惊: “不是说此路乃是我燕国开掘的秘密小道吗?大周的人怎么会知道?” 婢女苦笑着摇了摇头: “奴婢也是觉得事关重大,所以不敢贸然动身,这才禀明夫人,看看我们如何是好?” 华玥溪在马车前踱步,抬头看着面前扬起的尘土,神情不定。 虽然不知道大周的军队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但不管如何,车上坐着岐王这件事绝不能让女帝的人知道! 否则他们请岐王入燕一计不成,恐怕就要先引来周国的报复了...... 可问题是,如何才能保住岐王不被周军知晓? 不表明身份,驻守军队按律会严查马车内外,岐王根本无处可躲。 表明身份,她堂堂燕国的一品夫人,北燕太后的义妹,没有国书就敢入周? 只怕更会被人当作谍者给扣押下来,到时候用作对付燕国的借口了。 这两难的抉择,一时间倒是让华玥溪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看着华玥溪陷入思索的样子,婢女忍不住低声说道: “夫人,咱们此行带来的燕国珠宝还剩下一些,要不......试试?” 华玥溪看了一眼越来越逼近的尘土,只能轻叹着点了点头: “也只好如此了,希望天佑我燕国。” 说完,她便转身重新走到了马车另一侧,取下一包沉甸甸的包裹,交到了婢女手中。 很快,一众数十骑的甲士策马来到了马车前,将整辆马车团团围住。 “希律律——” 为首一骑的骏马打了个响鼻,慢悠悠的走上前来。 马背上,是一名膀大腰圆的大个子,手提大刀,一身锃亮的铠甲仅仅只是靠近就给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那大个子扫了一眼装饰华丽的马车,沉声道: “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此?” 婢女站了出来,笑呵呵的行礼道: “这位军爷,我们是北燕的人,都说这中原繁华兴盛,此次来大周,也是我家小姐想来见见这世面罢了,省的成日待在闺阁孤陋寡闻。” 那大个子显然不信,眯起双眼说道: “既然是来见世面的,那为何不走边关大道?偏寻这狭小道路?” 婢女看了一眼身后的华玥溪。 直到后者对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这才又笑着说道: “这位军爷,您有所不知。 “倘若走大道,马车就必须先后经过周燕两国边境才行,可我们燕国边境又不似周境一般法律严明,那里时常都会有山贼出没。 “呵呵,您说,我们就这一辆马车,身上又带着些财物,若是从那儿过......难保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说完,婢女便顺手接过华玥溪手中的包裹,尽数打开。 只见里面,塞斥着各种金银珠宝,钻石美玉,视线夺目。 一时间,就连原本被华玥溪美貌所吸引的众甲士,也将视线纷纷移向了那袋珠宝上,目光深处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婢女像是没看到这些视线一样,柔笑着上前一步,对着马背上的大个子说道: “这位军爷,我们并非不懂规矩的人。 “军爷们日夜巡哨,甚是辛苦,这袋子里的东西不算多,就当我们家小姐孝敬各位军爷的,还望行行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们过去吧?” 说着,婢女顺手将手中的包裹递了上去。 大个子见状,手中大刀伸出,刀尖将包裹轻轻挑起。 婢女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就在她以为计划成功之时。 下一刻,却听到“哗啦——”的声响传出。 满袋的金银珠宝尽数散落在地,那大个子却是看都不看一眼,反倒咧嘴一笑,说道: “你把我铁鸣当成什么人了? “老子若是喜欢这些粪土,会甘愿放着一地将军不当,跑到鹿鸣军当一介小小的校尉? “告诉你们,想贿赂找错人了,老子铁面将军的绰号不是白来的! “按律,给我搜——” 第4章 末将铁鸣,拜见大帅! 话音落罢。 周遭一众甲士纵有不舍,也都纷纷下马,一步步的逼近着马车。 马车前的华玥溪脸色瞬间惨白,红唇轻抿,玉手死死的攥住衣角。 其实早在她听见那大个子铁鸣自曝是“鹿鸣军”时,就已经沉不住气了。 鹿鸣军是什么? 那是女帝亲军,也是整个大周最精锐的军队! 无数次从正面挫败了曾经号称战无不胜的“大宁铁军”的强大存在! 凡是军中之人,说是以一当百不可能,但若说一骑当十,却绝不是虚言。 更何况统领之人还是那个有着“铁面将军”绰号的铁鸣。 此人之威名,即使是身在燕宫的华玥溪也知晓一二。 为人每战必当先,且骁勇善战不怕死,屡立战功! 本来凭他的功劳,就是调到别处当一方四征四镇的正牌将军都绰绰有余了,可他却偏偏对鹿鸣军忠心耿耿,甘愿在军中当一介小小的校尉。 这样的人,显然是软硬不吃。 怎么办? 华玥溪一步步的后退,竟然毫无发觉的撞上了马车,引来车内路苍澜低声一叹。 马背上的铁鸣常年沙场奋战,心思何等敏锐,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瞳孔猛缩,连忙喝道: “不对,车上还有人,戒备!” 周围一众鹿鸣军也各个都是骁勇之士,瞬间警惕了起来,以最短的时间演练成阵,冷漠的对上了马车。 铁鸣握紧大刀,冷笑道: “马车上躲藏的那位,下来吧。” 话音落罢,车帘便被掀了开来。 只见一袭蓝衣的路苍澜慢悠悠的走下车来,抖了抖自己的袖口,抬头看着铁鸣,神色复杂的说道: “大块头,好久不见了。” “当啷——” 铁鸣手中握紧的大刀掉在了地上,呆呆的看着面前的路苍澜,嘴唇翁动: “大、大帅!?” “您、您不是被女帝下旨,给赐死了吗?怎么会......” 路苍澜耸了耸肩,轻笑一声道: “这不有贵人相助,没死成嘛。” “您没死?您真的没死!” 铁鸣兴奋了喊了出来,仓皇的跳下了马背,连站都没站稳就迫不及待的跑向了路苍澜,厚重的盔甲连带壮硕的身材,像个小山一样,单膝跪在他面前。 “末将铁鸣,见过大帅!” 华玥溪见状,惊愕的嘴都合不拢。 路苍澜转过头来,歉意的笑了笑: “抱歉,忘了告诉你,鹿鸣军虽是名义上是女帝亲军,但私下里却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军中将领大多也都是我亲自提拔的。 “就像眼前这个大块头,当年也只是我手下的一个兵,后来看他敢战不怕死,就给了他个校尉当当。” 听着路苍澜的夸赞,铁鸣这五大三粗的西北汉子竟然脸红了起来,扭捏的说道: “都是大帅培养的好。” 路苍澜拍了铁鸣脑袋一巴掌,笑骂道: “我培养你什么?培养你放着将军不当,偏偏来当一个小小的校尉?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别人做梦都想要的镇南将军,你却偏偏连瞧都不瞧一眼,圣旨都不接,就这么缩在鹿鸣军里。” 铁鸣嘿嘿一笑: “谁让大帅的鹿鸣军让末将待的舒服呢? “在您这儿从来不用顾及什么一箩筐的俗礼规矩,只要靠军功说话就好。 “军功高,腰杆硬。所以别看末将只是军中一介校尉,可就是军中其他那些副将,见了末将也得低头哈腰。” 听着铁鸣这半真半假的吹嘘,路苍澜笑着摇了摇头。 身侧,一直不曾开口的华玥溪见到两人竟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时,顿时松下心来,笑着说道: “原来殿下早已成竹在胸,先前倒是显得妾身临危慌乱,小家子气了。” “没什么,运气好罢了。” 路苍澜随口回了一句。 铁鸣则是信心满满的说道: “那就更说明大帅您命不该绝了。 “您知道吗大帅?当初听说您被女帝下狱,昭告天下要斩首,军中弟兄们都按耐不住,想要回京为您讨一个说法。 “要不是最后军师劝我们,说是我们去了不仅帮不上忙,反而更会被诬陷为您结党营私的证据,弟兄们怎么着也得好好跟那娘们儿理论理论不可。 “什么玩意儿?我呸。” 说到最后,铁鸣鄙夷的吐了吐口水。 身为军营的悍将,他从来玩不明白什么权谋斗争。 只知道是强如大宁,他们的刀兵都没能取了自家大帅的头颅,但现在却要被一个妇人的刀给砍了? 这天下可从没有过这样的道理。 只见铁鸣目露凶光,冷厉的说道: “大帅,您既然没死,不如就跟末将回南境吧?咱们鹿鸣军的根基就在那儿。 “只要您到了,振臂一呼,定能号令四方,推翻那个目光短浅的娘们儿。 “到时候不用您说,弟兄们一定提前准备好龙袍,将您架到那个位置上......” “够了!” 话音未落,便听路苍澜呵斥一声。 铁鸣话音戛然而止,神色茫然的看着路苍澜。 只见路苍澜抬起头,冷冷的说道: “是不是平时在军中我将你惯坏了?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铁鸣从未见过自家大将军发这么大的火,赶忙单膝跪地,咬牙道: “末将认罪。” 路苍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女帝自执政以来,一无暴行,二无凶名,我们若是贸然起兵,且不说粮草供应如何解决。 “到时就算能将她推翻,那也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世人,只要兵强马壮者,即可为天子? “真要这样,那天下以后还有太平的日子吗?” 听着路苍澜的训诫,铁鸣这才明白了自家大将军的苦心,当下脑袋又低了几分,语气也更诚恳了些: “末将知罪,请大帅责罚!” 路苍澜这才弯腰扶起了铁鸣,轻叹着拍了拍他的肩: “行了,跟你说这么多也只是希望你记得,此话以后断不可再讲了。 “以前有我在,还能拦得住你,而如今我已是死人,也就没有权力再责罚你了......” 话音未落,便只见铁鸣行着军礼,坚定地摇了摇头,沉声道: “当年是大帅带着末将进了军营,得以混口饭吃活了下来,在末将心里,您永远是大帅。” 路苍澜一愣,也没再说什么。 毕竟回想起当初自己建立鹿鸣军最初的意愿,也并非是战无不胜的强大军队,而想将这些流落在各地的西周遗民聚集起来,给他们饭吃,不让他们如野狗豚豸一般屈辱的活着。 铁鸣将头转向一旁的华玥溪,盯着她看了许久,方才说道: “大帅下一步是打算去北燕吗?” 路苍澜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北燕太后冒着搭上整个北燕的风险也要救下我,这份恩情怎么说也要亲自去道声谢。” 铁鸣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到了华玥溪面前。 望着对方那膀大腰圆的体型,华玥溪心里也是忍不住有些发怵,强忍着不让自己露怯。 却见铁鸣先将大刀插在了一旁,对着她抱拳躬身,郑重的说道: “铁鸣是个鲁莽之人,不会说话,先前若是有所得罪,还望夫人见谅。” 华玥溪一愣,也反应了过来,赶忙做了个凭空托起的手势: “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铁鸣没有理会,而是摇头继续说道: “北燕此番救下大帅,这份情,铁鸣不会忘,我鹿鸣军的弟兄们更不会忘。 “大帅远去北燕,铁鸣无能,暂时不能跟随左右,所以还请贵国善待大帅,来日若有机会,我鹿鸣军上下定会报答。” 说完,铁鸣一甩将袍,径直跪地磕头,拜了下去。 华玥溪本想阻止,却听到耳边传来路苍澜的声音,也没解释,只是说了一句“受着吧”。 等到铁鸣拜完,不再犹豫,起身上马,临行前再次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路苍澜,方才不舍的带人离去。 原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马车转眼间又空旷了下来。 华玥溪还愣在原地,一时间像是没回过神来。 路苍澜走上前去,看着铁鸣离去的方向,朗笑道: “这些家伙都是当年跟我从西北一路杀到中原来的,不会讲官场那些客套话,只会用最笨拙的方式表达他们的感谢,你若是拒绝,反倒会让他们难受不安,与其这样,倒不如坦然接受。” 华玥溪偏过头来看着路苍澜,轻笑一声: “武将嘛,本该如此。 “若是如文人一般练的巧舌如簧,那又如何上阵杀敌?” 路苍澜笑而不语。 华玥溪伸了个懒腰,在阳光照射下露出那曼妙的曲线,继而调笑道: “那,殿下,咱们是不是也该继续启程回燕国了?” 路苍澜莞尔一笑,目光望向远方,点头说道: “走吧。” 第5章 曾经的盟约 大周白玉京,金銮殿内。 女帝卫九歌此刻正倚靠在那方尊贵的至尊王座之上,素手撑着脑袋,闭目不语,像是在安静的等待着什么。 距离路苍澜伏诛已有十天了。 这十天里,她没有别的政令发出,只一条,那就是查封岐王府邸。 世人皆知大周境内,岐王路苍澜一手遮天,功高震主,而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有传言称其身家之富堪比一国,麾下田庄更是数不胜数。 今日,正是验证这些的时候。 就在女帝养神之际,殿外匆匆小跑来一道佝偻的身影,来到阶前扑倒在地,高声道: “臣大理寺卿郭信,拜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卫九歌睁开眼眸,黑漆漆的不带有一丝情感,语气淡漠的说道: “都查清楚了?” “是,陛下。” 郭信脑袋又低了几分,从袖中掏出一卷书简恭敬的放在了身前。 伺候在女帝身侧的女官很有眼色的走下阶来,拾起书简,双手奉上至御前。 卫九歌仅仅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闭上眼说道: “说说看。” 郭信思索了片刻后,井井有条的答道: “回陛下,经大理寺盘查,共在岐王府内发现纹银五十余万两,土地庄稼约八百里,珠宝七十余箱,各地奇珍三百余件,名贵药材大概百余株......” 说到最后,汇报的声音越来越小。 似有所感的女帝卫九歌再次睁开了眼眸,黛眉微蹙着问道: “仅仅只有这些?” 郭信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连连应声,但心中却是苦笑不已。 此行查封岐王府,身为大理寺卿的他本以为会是个美差。毕竟岐王生前权势滔天,麾下应该会有不少的孝敬。 但谁曾想去了之后他心里那个后悔啊。 别看岐王府表面装修的是那么的富丽堂皇,可内地里却基本都是空屋子居多,架上生尘。 他也是让手下人里里外外翻了十几遍啊,连墙角缝隙都不放过的那种,最终才勉强凑够了其中一部分。 另一部分,还是他自己咬牙忍痛从自家掏出来塞进去的。 为的就是怕女帝不相信,认为是自己偷偷给扣下来的,到时候再查了自己,那可真就是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岐王干净,他可不干净! 龙椅之上,卫九歌对这个结果显然不是很满意。 原以为抄了岐王府邸,就会有大批资金流入国库,充盈国力,也算是路苍澜死前对大周最后的一些贡献,可没想到竟然仅仅只是抄出来这么一些?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这些钱当然花几辈子都花不完,但对于一个王侯来说,尤其是一人之下的王侯,却显得是那么的杯水车薪。 不过卫九歌也没再这个问题过多纠结,深吸一口气后又问道: “朕让你在岐王府找的卷宗你都找到了吗?” 郭信点了点头,出声回道: “回陛下,此行臣在岐王府内先后找到了有关鹿鸣军的军务以及六部之间一些往来的联系书信,还有......” 话还没说完,卫九歌便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说重点。” 郭信不敢迟疑,赶忙答道: “陛下重点让臣查有关‘烛影’的消息,臣无能,只找到一卷花名册,未曾有其他发现。” 说完,便再次让女官将他手中之物呈递到了御前。 这次卫九歌没有拒绝,而是接过花名册后打开,仔细的翻阅着。 所谓“烛影”,顾名思义“烛火下的光影”,乃是当初路苍澜所创立的秘密谍报机构。 当年大周击败大宁后,虽入主中原,成为新一任霸主,但过程却并不是那么顺利。 毕竟中原之地向来富庶,乱世诸国皆是窥视已久,虽国力限制不能有所进,但却时刻野心暗藏。 而为了彻底让大周坐稳中原,路苍澜不惜卸甲回朝,用两年多的时间来打造了这“烛影”,潜藏在更深处。直到时机到来,这才一举将各国的暗桩一一拔除。 自此,大周霸主地位方才无人能动摇。 曾贴切感受过“烛影”好处的卫九歌自然不会因为路苍澜已死,而将这样优秀的谍报机构空置下来。 对于她来说,这样的机构进可探诸国,退可监百官,无疑是再好不过的。 卫九歌把玩着手中的花名册,心中不禁冷笑一声。 路苍澜,你自以为没了你,整个大周就无法运转,那朕就会用实际行动来告知你的在天之灵。 你能用鹿鸣军来打通中原,朕就能用它来打通天下! 你能通过“烛影”让大周掌控中原,那朕也一样做得到! 只要朕还在,这大周......就乱不了! 合起“烛影”的名单后,女帝脸上这才有了一抹轻松,满意的说道: “此事办的不错。” 郭信不敢开口,只是干笑了两声,将脑袋趴的更低了。 就在卫九歌打算降下些金银赏赐之时,突然,一道尖锐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报—— “启禀陛下,大宁国使臣求见。” 卫九歌黛眉微蹙: “岐王已死,他们还来干什么? “宣。” 女帝诏令传出,很快,一道身穿铠甲的魁梧身影走入殿中,中气十足的说道: “大宁征北将军雷淮,见过大周女帝。” 卫九歌眼睛微眯,没有吭声。 台下这家伙虽然嘴上说着参见,可行为举止却没有丝毫恭敬,看着就像是专门来找麻烦的。 见女帝不说话,雷淮也不恼,咧嘴一笑道: “外臣此来是奉我朝长公主之命,前来讨要襄樊之地的。” “嗯?讨要?” 卫九歌眼眸微垂,锋芒内敛,淡声的说道: “雷将军此话,朕怎么有些听不懂? “这襄樊之地乃是当年我大周入主中原时,将士们辛苦厮杀来的,为此,我大军还折损了近七万之众,怎么到了雷将军这,就成了讨要了?” 雷淮撇了撇嘴,眼神中一闪而过一抹不屑,出声道: “陛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当年这襄樊之地是如何落入大周手上的,你我两国皆知,实是因为有岐王在,是贵国的岐王与我朝长公主签订了金石盟约,我大宁这才罢兵言和。 “否则,作为我大宁北上中原的必要之路,长公主又岂会让这样的重镇落入他国手中? “如今岐王既然身死,那这所谓的金石盟约自然是不复存在的,你说,这地该不该还?” 闻言,卫九歌黛眉微蹙。 毕竟,这所谓的金石盟约,早年间她也确实有所耳闻。 第6章 从西周走到大周,难道不是因为岐王? 当年大周虽然取代了大宁入主中原,迫使大宁变成了南宁。 但两国之间的襄樊要道一日不归周,大宁便一日还有北上卷土重来的机会,大周也就算不得彻底坐稳了中原。 这一点,不仅大周明白,大宁同样明白。 一旦失去了襄樊屏障,那么大宁北面的门户就要彻底暴露在大周的视野下,随时面对鹿鸣军的俯冲,根本没有一丝阻挡之力。 所以两国为了此地,甚至还攻伐了一年之久。 直到双方士气都低落了下来,这才渐渐明白无论是新晋的大周鹿鸣军,还是老牌劲旅大宁铁军,都是当世少有能抗衡的强大存在! 想要速战速决根本不可能。 而这天下又不是只有周宁两国,一旦他们僵持在南境两败俱伤,恐怕最后都免不了做为鹬蚌的命运。 所以为了两国着想,时任大将军的岐王路苍澜与把持着大宁朝政的长公主在金石城会面,签订了那所谓的“金石盟约”。 虽然盟约的具体内容卫九歌不知道,但根据她在路苍澜身边的眼线得知,那段时间,两人是形影不离,吃住行都在一起,好的就跟一个人似的。 也是自那之后,大宁皇姑退却了,答应路苍澜将襄樊之地让了出来。 她自然知道路苍澜这么做是为了大周好,可当她得知是以这种方式收下襄樊时,心中总还是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如今,算起来襄樊之地归于大周境内也是有了三四年的时间,正是安居乐业,百姓归心之时,大宁却派人跑来讨要襄樊之地? 身为大周女帝的卫九歌自然不会同意。 不说襄樊之地作为两国间重镇的重要性,光是给了,传出去说大周没了路苍澜就怕了大宁,以她心高气傲的性子也接受不了。 毕竟,她卫九歌才是大周女帝,是大周唯一不可缺失的主宰! 当下,只听卫九歌声音冷了下来,毫不客气的说道: “当年的岐王一手遮天,背着朕擅自签订所谓的盟约,朕自然不会认。 “朕只知道,这襄樊,乃是我大周将士一刀一剑,辛辛苦苦打下来的,贵国唇齿一碰就想让朕交出?绝不可能!” 阶下,雷淮对于女帝如此态度似乎并不意外,依旧淡笑着说道: “陛下还是想清楚的好,我两国已有数年未动过干戈,陛下如今难道真要为了区区一地襄樊,就与我大宁再起刀兵吗?” 卫九歌冷笑一声: “自古帝王功绩,莫大于开疆拓土,失地即失国,此等屈辱,朕绝不会承受。 “尔等要战,那便战! “朕会告诉你,我大周为何会从西隅蛮荒走入中原,成为如今这乱世诸国人人忌惮的大周!” “从西周走到大周?” 雷淮上下打量了女帝一眼,神色古怪的说了一句: “难道不是因为岐王?” “你!放肆!” 卫九歌站起身来,袖袍一挥,近乎咆哮着低吼了出来。 她为什么执意要诛杀路苍澜? 就是因为只要有岐王在,无论是大周还是他国,永远都看不到她这个真正的女帝。 如今这雷淮竟敢当面说出大周能有今日之盛是因为岐王而不是因为她,无异于当面抽她一巴掌,这让她如何不怒? 对于女帝的盛怒,一旁的趴在地上的郭信早就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但雷淮却依旧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掏了掏耳朵,神色没有丝毫惧意的说道: “我大宁人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一向最敬佩强者。 “即使岐王与我们是敌对关系,因为他,我大宁才不得不偏居南隅,可我大宁上下对他的恨意与对他的崇拜却是一样的。 “只凭借一支乞丐队伍起家的鹿鸣军,就能与我大宁传承百年的铁军相抗衡,放眼天下,也是当之无愧的国士无双。 “而如今,岐王身死,被陛下您亲自给诛杀了,所以外臣斗胆问一句...... “陛下可还有其他能率领鹿鸣军挡我大宁铁军之将?” 卫九歌银牙紧咬,冷哼一声道: “我大周人才济济,尔等若敢来犯,必叫你大败而归!” 雷淮哈哈大笑: “如此,那外臣可就恭请陛下的好消息了。 “陛下不愿让出襄樊做失国之君,那就可要万分小心,不要一不留神,连中原都丢了,哈哈哈哈。” 说完,雷淮便转身离开,大笑着走出了金銮殿。 卫九歌脸色铁青,玉手用力的攥紧着龙椅的把手,咬牙冷声道: “来人! “传朕旨意,即刻起,防守在大周境内鹿鸣军全部调至南境,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诺。” ———— 大宁与大周如火如荼的关系不胫而走,随着鹿鸣军整军备战于南境,很快便在各国间传的沸沸扬扬。 有人欢喜有人忧: “哈哈哈,大宁与大周终于又要开战了吗?老夫苦等了这么久,功夫总算没有白费啊。” “岐王已死,大周境内再无人能挡住大宁铁军的步伐,这安稳了不到十年的天下,终是又要乱了吗?唉——” “蛰伏了这么久,本将终于逮住了这个机会,岐王死了,大宁来了,哈哈哈哈,去,告诉他国那些使者,天下将乱,本将要待价而沽。”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 ———— 就在天下各方势力奔相走动之时,另一边,北燕一条崎岖的小道上,一辆马车正悠哉悠哉的驶向北燕都城,燕京。 马车之上,华玥溪将刚接手的情报递给了身边的路苍澜,轻叹一声说道: “马上又要有一场大战来临了。” 路苍澜接过情报,目光飞快扫过其上,丝毫不意外的说道: “大周与大宁就算重启战火,也只会蔓延在南境,该担心的是东齐、南吴他们,燕国坐落九州东北,怎么也烧不到你们头上来,不必担心。” 华玥溪扶额,又叹一声: “话虽如此,可每当这时候,总会有些想要浑水摸鱼的家伙在,我燕国也断不可能坐得安稳。” 路苍澜耸了耸肩,揭开车帘望向车外说道: “夫人指的可是燕国西边的魏国?” 华玥溪幽幽一叹: “正是。 “这西魏虽说算不上什么强国,可也要比我燕国底子强,平日里那西魏皇帝便素来爱找我燕国麻烦,如今没了大周的注意,恐怕更要变本加厉了。” 路苍澜莞尔一笑: “车到山前必有路,燕国底子弱,就更适合后发制人,而不是先声夺人。 “乱世之中,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当出头鸟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华玥溪点了点头,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却只听路苍澜轻声一句: “到了。” 第7章 北燕太后,特于此恭迎先生大驾! 马车悠悠的停了下来,华玥溪这才注意到已经到了燕京城下,拢袖起身,与路苍澜并肩走下了马车。 一眼望去,附近没有什么重兵等候,也没有什么朝臣相迎,只有来来往往的北燕百姓。 而他们处在其中,看起来也不过像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富商车马罢了。 对此,华玥溪开口解释道: “岐王一事,如今算是我北燕的最高机密,除了太后外,也只有部分心腹大臣知晓,所以迎接您,太后也不能亲自到场,以免闹得满城风雨,还望岐王见谅。” 路苍澜自是不会在这些小细节上挑剔,温和一笑道: “北燕毕竟生活在大周的爪牙之下,虽说如今宁周不和,但北燕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 华玥溪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就在路苍澜准备与她入城之时,却只见城内突起一阵尘烟,一队铁骑由远及近匆匆赶来。 “希律律——” 为首的一匹骏马抬起双蹄,停在路苍澜身前,打了个响鼻,随后的队伍也慢慢停了下来,将马车附近的几人团团围住。 “你就是太后口中所请的那个贵客?” 领头的校尉出声质问,声音异常清脆嘹亮,竟是一名女子? 路苍澜心中有些讶异,对方戴着面甲头盔,他也看不清样子,只能听声辨认了。 而路苍澜身旁的华玥溪在听到那女校尉的声音后,更是无奈的扶额,柔声呵斥着: “赵校尉,此乃我燕国贵客,不得无礼!” 那女校尉没有理会,只是骑马绕着路苍澜走了一圈后,方才继续说道: “太后懿旨,今日有名士入我燕京,我等奉命护送名士入宫。” “护送入宫?” 路苍澜瞥了一眼周身兵戈傍身的甲士队伍,淡笑着说道: “赵将军这架势可不单单像是护送啊。” “答对了。” 女校尉甩动手中红缨枪,而后刺出,泛着锋芒的枪尖直指路苍澜,平静的说道: “我燕国弱小,所以太后求贤若渴,想要强国富民。 “为此,以前也是请了不少所谓的‘名士’入朝为官,可结果你也看到了,我燕国上下弱小依旧,邻国的西魏可没少笑话我们。 “今日既又有‘名士’入燕,可若要本将军以礼相待,也得先拿出你的本事来证明自己才行。” “如何证明?” “时间。” 女校尉声音淡漠如旧: “假以时日,若我燕国还是今日之处境,天下卑之,我自会亲手将你丢出这燕京大门......” 话音未落,身后一袭桃裙的华玥溪终于忍不住,出声怒喝道: “赵鹿泉!注意你的言辞。 “先生乃是本夫人亲自从迎接回来的,是太后的贵客!若你再这般出言不逊,就算你是抚远将军之女,本夫人也定要在太后面前参你一本!” 见华玥溪发怒,赵鹿泉撇了撇嘴,眼神没有丝毫惧色,反倒是将手中红缨枪扛在肩上,依旧用那副混不吝的态度,直看着路苍澜。 路苍澜嘴角微翘,抬手挡下了愤愤不平的华玥溪,看向赵鹿泉说道: “虽然不清楚你家太后究竟是怎么形容我的,但对我来说,此番入燕本就是为了回报个善意和恩情而已。 “也许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 赵鹿泉安静的听完路苍澜的话,没有开口,只是扭头看向华玥溪,将手中红缨枪抬起,让出一条路来,说道: “要告状去便去告吧,反正我家那老头拿我没辙。 “走,为咱们的‘先生’开路。”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身边众甲士说的。 随着马蹄声再起,路苍澜望着远处的尘烟,轻声问道: “这姑娘到底什么来历?” 华玥溪轻叹一声,似乎对于她毫无顾忌的来去自如也很是头疼,开口说道: “她是我燕国抚远将军的独女,赵鹿泉。 “与其他待字闺阁的女子不同,这妮子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的,他爹抚远将军为了让她安静下来,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就想着把她丢到军营历练历练,等知道疼了就不练了。 “可谁知道她入了军营反而混的风生水起,整日挨打却都是笑嘻嘻的,最重要的是,到最后竟然真的在军中混出了点名头,在一次击退魏军的过程中立了功,被封了校尉,现在主要就是负责燕京的安全。” 听着赵鹿泉的来历,路苍澜错愕之余不由得摇了摇头,觉得甚为有趣。 见路苍澜似乎并没有恼怒的意思,华玥溪继而笑道: “先前她的态度,岐王倒也不必在意。 “太后宠她,所以这妮子向来没规没距的,不管对谁都是如此,等你将来与她熟络之后,就会发现,这妮子只是活泼了些,没什么坏心的。” 路苍澜倒也没有过多理会,话题一转道: “走吧,既然太后还在等着,那就先入宫吧。” 华玥溪笑着点了点头。 马车再次悠悠的向城内驶去。 一路上,路苍澜虽然坐在车内,却时常能听到车外传来的喧嚣闹市声,纵使比不上白玉京的繁华,却也独有它的特色。 路苍澜闭目安静的等待着。 而身旁的华玥溪同样因为无聊,只能玉手托香腮,安静的看着身边这个眉清目秀的男人。 算不上多帅,至少,在这位溪水夫人眼中是如此。 别说放眼天下了,就是燕京之内找出比他帅的戏伶,都是一抓一大把,可不知为何,这一路上她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会聚焦在对方的身上。 或许是因为这世人口口相传,国士无双的岐王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华玥溪这般想着,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了几分。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驶入了皇城之内。 如果说燕京城外的礼仪是平常如旧,那这内城之外,就可谓是重之又重了。 两边仪仗尽数排列开来。 早已在内宫皇城外等候多时的北燕太后率先走上前去,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 “燕国太后慕容世嬿,携我北燕朝臣,特在此恭请先生大驾。” 第8章 岚儿,快叫仲父! 听着车外的动静,车内的路苍澜揭开了车帘,迎面就看见身前这位眼含笑意的美妇。 美妇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却拥有一头雪白的长发,高高束起,盘成发髻,被那支华贵的金羽凤簪轻插着。 皮肤水嫩,看起来保养的很好,五官精致立体,容貌绝色天成,却拥有一双异于常人的双瞳。 一只碧绿,一只苍蓝,显得颇为奇特。 一身锦衣华服尽数的勾勒出那曲线下的动人身材,衬得她气质颇为高贵的同时,却又有一种别样的诱惑力。 这就是北燕的太后,慕容世嬿。 一个来自塞外游牧贵族的女儿,她的那双异瞳与白发,便是最好的证明。 即使时隔多年未见,她的容貌气质也还是让路苍澜一眼就认了出来,同样作揖行礼: “路苍澜见过北燕太后。” 他并没有刻意大声,所以差不多只有近距离的两人能听见。 而跟在太后身边的那一众大臣们,虽然不晓得路苍澜的身份,但见太后竟用如此亲昵的态度来对待,也是一时都感到十分讶异。 慕容世嬿连忙上前,扶着路苍澜的手臂,嫣然一笑道: “路先生,你我二人也算是老朋友了,就别再如此客套了。 “当年若不是有先生,慕容怕是早在联姻远嫁的路上,就被那些贼人抛尸野外了,焉能有今日?” 路苍澜一呆,似是回想起了十年前的光景。 那时候大周还只是西周,鹿鸣军也尚未完全成型,仍需磨砺铁骑战阵。 大宁虽虎踞中原,已有铁军,但铁军擅长的乃是步兵冲锋而非骑军冲阵。 所以为了让鹿鸣军彻底强大起来,路苍澜将视线转到了塞外那些游牧民族的身上。 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也是训练骑军最好的磨刀石。 而正是在野外草原一次训练追击的途中,路苍澜遇到了那时远嫁入燕国皇室的慕容世嬿。 当时她的处境并不好,遇到了规模不小的流寇袭击,负责护送联姻的百人队伍被杀了个一干二净,连喜庆的花轿上都分不清那究竟是红色还是血色。 眼看着贼人步步逼近,就连花轿内的慕容世嬿也要无法幸免。 路苍澜率军及时赶到,犹如神兵天降一般将她解救了下来,之后更是一路冲阵护送,将她送到了燕国境内。 这份情,或许路苍澜已经没什么深刻的记忆了,但却深深的烙印进了慕容世嬿的脑海中。 少女情怀总是春嘛。 那时候远嫁的她心怀忐忑,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可就在遇到危机时,却遇到了一位少年将军。 身姿挺拔又意气风发,身上的银色铠甲在阳光的闪耀下显得是那么熠熠生辉,光彩夺目,自然很容易就赢得了慕容世嬿少女时候的青睐。 即使转眼间她已入了深宫这么多年,可也还是无法释怀,否则也不会愿意赌上整个燕国,来搭救他了。 想到这,慕容世嬿转过头来,对着身后那个身穿龙袍的小孩子说道: “岚儿,快过来,这位就是母后常常跟你提起的那位路先生。” 那孩童应声跑了过来,瞪大着眼睛看着路苍澜,随后又看了一眼慕容世嬿。 直到自己的母后对着自己微微点了点头,小孩子这才有模有样的作了一揖道: “司岚见过仲父。” “仲、仲父?” 路苍澜惊愕的嘴都合不拢。 就连一旁的华玥溪也是轻掩嘴唇,看着自己义姐的眸光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她知道自己这位义姐看重岐王,却也未曾料到竟然如此看重? 仅仅只是第一次见面,就要让小皇帝尊为仲父,这是要将整个燕国都托付到岐王手中啊? 眼看着司岚就要对着自己行跪拜大礼,路苍澜赶忙一把扶住她,还不待开口,便听身边的慕容世嬿微笑着说道: “先生受着吧。 “我虽不是这孩子的生身之母,但先帝将她托付于我手,我就得肩负起这份责任。 “您于我有恩,便是与这孩子有恩。 “如今我们这孤儿寡母的,您也当的起这声尊称。” 路苍澜苦笑一声。 今日他不过刚入燕国,就当了燕国小皇帝的第二个爹? 怎么听都觉得荒唐...... 但慕容世嬿显然不这么觉得,反而转过头来,郑重的对着跪倒在地的小皇帝说道: “岚儿,你记住,从今日起,你须得以事父之礼对待路先生,不可有丝毫怠慢,见他如见我,明白吗?” 小皇帝点了点头: “孩儿明白。” “这......” 见这母子二人一唱一和,倒是让路苍澜一阵猝不及防。 本来他就是想入宫道个谢,怎么道着道着,就道成皇帝的爹了? 当他抬起头看向站在北燕太后身后寥寥几位大臣时,这些大臣的目光或有艳羡的,或有漠然的,或有审视的......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不曾出声反对,看着就像是铁杆的太后党。 见路苍澜愣在了原地,慕容世嬿倒也有眼色,赶忙让出一条路来,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今日天色已晚,先生还是尽早入宫歇息吧,寝殿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嘶。” 北燕太后的过于热情倒让路苍澜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拒绝道: “这......不太好吧?我一个外臣,如何能入燕宫,还是......” 话还没说完,便见慕容世嬿黛眉微蹙,拒绝道: “不行,燕京城里鱼龙混杂,诸国探子混迹不少,若是稍有不慎,先生您都会有危险,慕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路苍澜苦笑一声,摊开双手说道: “可我若是就这么入住了燕宫,不是更加引人注目吗? “名士入燕拜见太后,却不曾出宫,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我这位‘名士’不一般吗? “而且如此恐对太后您的声誉也会有影响。” 慕容世嬿眼中闪过一抹犹豫,摇了摇头道: “慕容的声誉倒是不打紧,只是经先生您这么一说,确实点醒了我,到时候诸国探子若有意追查......怕是又少不了一些麻烦。” 想到这,慕容世嬿不禁扶额轻叹一声,显然也很是犹豫。 望着空气中有些沉默的气氛,华玥溪神色动了动,上前一步,抿着嘴唇迟疑的说道: “义......太后,不如就让岐王住在妾身的府邸吧?” “你?” 此言一出,慕容世嬿和路苍澜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这位身穿粉色桃花裙的美少妇。 第9章 那就让她保护我吧,换了别人我不干的! 只见华玥溪此刻俏脸涨得通红,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鬼使神差的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轻咳着说道: “臣妾是这般想的,若让岐王入住妾身府邸,好处有三。 “这一来,是妾身的身份。 “妾身原为一品诰命夫人,虽然荣耀,但由于夫君死的早,所以与朝政并无太大关联,寡妇门前,寻常探子也不会注意到这里。 “这二来,是要方便许多。 “世人皆知妾身与太后您是结义姐妹,素来亲近,所以不管是妾身坐着马车入宫探望,还是您出宫来我府上,都不会太引起他人的注意。 “这三来嘛,则是省去了额外建造府邸的时间和费用。 “如今我燕国国小民弱,钱财能省一些是一些吧。反正妾身府邸早年间盖的大了些,几间多余的空房子还是有的......” 说到最后,华玥溪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不自觉的低下头来。 这实在不像一个守妇道的人家能说出来的话。 华玥溪心中不由得在心中暗骂自己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涉及到岐王,脑子怎么就莫名犯了浑呢? 慕容世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看向路苍澜,问道: “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额......” 路苍澜挠了挠脸。 虽说他有些不明白华玥溪此举有何意思,但这一路上跟她相处,路苍澜也知道对方不是什么事儿多麻烦爱挑毛病的女人,反倒很是温婉和顺。 便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既然这样,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就是要再多麻烦一阵溪水夫人了。” 华玥溪摇了摇头,红着脸没多说什么,也不敢去跟路苍澜对视。 嗯,这么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岐王和燕国的安危着想! 对,一定是这样! “不过......” 慕容世嬿红唇微抿,看着路苍澜说道: “先生如今毕竟孤身一人,妹妹的府邸虽说安全些,但也并不是绝对的,在燕京,还得有人时刻保护才是。” 说到这,慕容世嬿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四周身后,最终停在了远处宫门口,那穿着铠甲的女校尉身上。 随后会心一笑,对着身边的贴身婢女说道: “去,将小鹿儿给哀家叫进来。” 婢女闻声而动,很快,便带着赵鹿泉赶了过来。 “太后。” 赵鹿泉弯腰行礼。 慕容世嬿双手叠放在身前,温婉着笑道: “先生今日入燕,哀家本打算让先生下榻宫中,但先生不愿,哀家也不好强迫。 “燕京守卫向来是由你负责的,虽说素日里无大事发生,但先生的安危实在是不能有任何马虎。 “所以哀家打算让你随侍身侧,好保全先生,不知你意下如何?” 听着又是入宫居住,又是贴身护卫的,赵鹿泉心中显然十分诧异,扭头看向身边的路苍澜。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眼前这大不过她七八岁的男人到底有什么魅力,竟然值得太后这般郑重对待? 要知道以前那些名士,别说让男人入宫居住这种荒诞之事了,就是太后专门派人保护都不可能,最多也就是修建府邸而已,可今日竟然能有如此礼遇? 瞧着赵鹿泉迟迟不曾开口,路苍澜微笑着说道: “赵校尉可是打心底有些不愿意?” 赵鹿泉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毕竟之前在城外,她便说过,若要让自己心悦臣服,就必须拿出本事来,若是伺候空有名气的“庸人”,她做不到。 路苍澜点了点头,呢喃道: “不愿意就不愿意吧......” 赵鹿泉松了一口气,以为他要替自己回绝太后时,却只见路苍澜扭头就说道: “那太后,就让赵校尉当我的贴身侍卫吧,换了别人我不干的。” “???” 这猝不及防的转场让赵鹿泉瞬间就愣在了原地,等到反应过来时却只见慕容世嬿欣然的点了点头,高兴的说道: “既然先生都开口了,那小鹿儿,从今天起,你就卸下燕京执金吾一职,安心的保护先生吧。” “我......” 赵鹿泉还想说什么,却只听路苍澜已然高声说道: “那就谢过太后了。” 嗯,让你小子当众在城门前怼我。 见就这么一锤敲定了自己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军旅前途,赵鹿泉整个人都崩溃了,看着路苍澜的眼神也愈发阴沉,恨得牙痒痒。 而慕容世嬿身后,为数不多的几位大臣中,长相较老实的一位上前一步,有些迟疑的说道: “太后,这......” 慕容世嬿瞥了一眼身后那大臣,淡声道: “抚远将军有什么意见吗?” “额......” 看着自家女儿朝自己投来希冀的目光,抚远将军赵业只权衡了片刻便低头行礼: “太后英明。” “......” 赵鹿泉彻底放弃了,走到路苍澜身后,目光恶狠狠的盯着他的后背,重重的将手中长枪蹲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以此来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但路苍澜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是嘴角微翘起一抹弧度,继续说道: “太后,今日时辰不早了,在下就先告退了。” 慕容世嬿笑着点了点头,亲自上前,扶着路苍澜的手臂说道: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慕容必亲自登府拜访。” 路苍澜莞尔一笑: “那在下就恭候了。” “先生请。” 马车悠悠的驶向了宫门外,慕容世嬿那双异瞳中,也涌现出一抹难言的怅然。 ———— 直到路苍澜来到华府前,才发现华玥溪在宫门前所说确实不假。 眼前这座华府,虽说规模比不上自己曾经的岐王府,但若说多两个人住,也是绰绰有余的。 在让自己的婢女们收拾好一个整洁的房间后,华玥溪便行礼告退,不管怎么说,双方孤男寡女,该保持的距离还是要保持的。 看着站在不远处还不肯走的赵鹿泉,路苍澜笑着说道: “怎么?赵校尉还真打算‘贴身’保护我?” 赵鹿泉愤愤的磨了磨牙,最终还是一个闪身,消失在了路苍澜门前。 路苍澜这才推门而入。 很快就吹灭了房间的蜡烛,偌大的华府,整个夜晚显得静悄悄的。 躺在床上的路苍澜紧闭双目,微鼾声起,像是陷入了熟睡的梦境中。 直到一道黑影从窗前闪过,路苍澜几乎条件反射的睁开了眼,迅速的坐起身来。 下一刻,只见一道削瘦的影子落到了路苍澜面前,对着他单膝跪地道: “烛影八剑之一,代号却邪,见过王爷。” 路苍澜淡淡的嗯了一声,开口问道: “如今白玉京内状况如何?” 那代号却邪的影子如是答道: “自从王爷您死后,女帝诏令大理寺抄了岐王府,找到了您留在府内的花名册,想来下一步就是要代替您接管烛影了。 “不过王爷放心,烛影八剑都是王爷您一手栽培,必效死力。” 路苍澜不置可否,望向窗外说道: “我未死的消息,大周境内还有谁知道?” “自从铁鸣统领传出消息后,在军中,除了‘鹿鸣五虎’和军师外,便再无其他人了,而京中,也仅仅只有我们八剑知晓。 “烛影八剑,一剑一国,属下本就是负责燕国事务,在接到铁鸣统领传来消息说您未死入燕一事后,便第一时间赶来向您报道。” 路苍澜点了点头,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不过......” 就在路苍澜打算让却邪退下时,却只听他又迟疑的说道: “不过王爷,最近我们在大周宫中的情报收到,女帝的妹妹,小公主殿下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 “她素日里最不喜的就是政务,但最近,却总是往军机处偷跑,而且翻看的都是与燕国有关的情报。” “小公主?燕国?” 路苍澜眯起了双眼,若有所思的说道: “你的意思是,小公主可能知道些什么?” 第10章 刑场之下的真相? 却邪不敢武断,只是低着头说道: “这个......属下也不知。 “只是当初王爷您被斩首之后却未死之事确实过于离奇了些,就像那溪水夫人所说,仅凭燕国一方,可没这么大的能量能从女帝手中救下您。 “大周之内,应该也有内应。” 路苍澜似是想到了什么,呢喃道: “可如果连军师、‘五虎’和‘八剑’都不知道此事,那......就只剩下我那乖徒了?” 他口中的乖徒,自然就是大周女帝卫九歌之妹,小公主卫挽歌了。 作为先帝膝下一对并蒂莲,身为妹妹的卫挽歌比起姐姐的霸道来说,无疑要懦弱的多。 从小到大,那位小公主素来喜欢的只有诗琴书雅,不喜政务繁琐,平时胆小的甚至连只鸡都不敢杀。 最怕的就是自家女帝姐姐发怒,也最不敢跟自家女帝姐姐作对。 要说是她私下出手救了自己,以她的性子...... 路苍澜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 苦思无果后,他也只能暂时将之抛在脑后,嘱托道: “总之,这段时间就多注意一下宫里,若小公主真的知道些什么,立刻来信汇报。” “诺。” 却邪应了一声,继续问道: “对了王爷,来的时候,军中各位将军们要我问问王爷,对于大宁即将来犯一事如何看?” “嗯?” 路苍澜回过头来,看着却邪说道: “什么意思?” 却邪低着头说道: “女帝杀您一事,别说军中各位将军了,就连烛影中,也有许多人为您鸣不平,认为女帝这是在自毁长城。 “若是您心中也有所怨气......” 却邪没往下再说,但意思很明显了。 路苍澜目光紧紧的盯着却邪,却邪始终低着头不与他对视。 直到良久,路苍澜才轻叹一声,有些心累的摆了摆手: “当年咱们从西周筚路蓝缕的一路闯出来,你还记得其中经过了多少艰难险阻吗? “定鼎江山岂能如此儿戏?” 却邪沉默许久,才答道: “属下知错。” “去吧,走的时候小心些,我能感觉到,燕京之内也藏了不少能人。” “诺。” 随着黑影再度一闪而逝,路苍澜低叹一声,抬起头看着窗外明亮的月色,双臂抱着后脑勺,重新躺回了床上。 一夜无话。 ———— 第二天清晨,当路苍澜洗漱好之后刚推开门,迎面就撞见了跑来的赵鹿泉。 依旧是那般风风火火的样子,只是今日的赵校尉虽然持枪披甲,却也没有再穿头盔,反而露出了其下的真容。 那是一名相貌秀气的女子,虽然不比华玥溪那般有韵味,不比太后那般有华贵气场,但却胜在有一股毛头小子的冲劲,总给人一种自信的感觉。 皮肤也不是其他大家闺秀那种白皙水嫩的,而是一种很健康的小麦色,想来也是常年混迹军旅,风吹日晒的结果。 就像是野外的小花豹。 一见路苍澜,赵鹿泉目光便炯炯有神的盯着他,直接问道: “昨天晚上你可见过一道黑影?” 路苍澜眉毛一挑,问道: “什么黑影?” “你没见到?”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路苍澜准备绕过赵鹿泉走开,但赵鹿泉却又横挡在了路苍澜面前,直言不讳的说道: “可我昨天见到那黑影时,明明是从你房间那个方向离开的。” 路苍澜掏了掏耳朵,百无聊赖的说道: “我又没见过,那就说明是刺客咯? “既然有刺客,赵校尉负责保护我不是应该负首要责任吗?怎么不跑去抓刺客,还有时间在这质问我?” 闻言,赵鹿泉近乎咬牙道: “谁说我没抓?本来都快要追上了,却被那家伙偷袭一手,之后才跟丢了......” “哦?” 路苍澜眉毛一挑,围着赵鹿泉转了一圈,饶有兴趣的说道: “那这么说来赵校尉的实力也不过如此啊?刺客都能跟丢了?这还只是保护我就这样了,要是保护燕京,半夜被人摸到皇宫里......啧啧。” 赵鹿泉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路苍澜,银牙紧咬道: “用不着挤兑我,我会抓到那个刺客。” 说完,便转身离开。 望着赵鹿泉离去的身影,路苍澜不禁一阵咂舌: “却邪虽然只是武道二品,但隐匿行迹的本事可是连一品高手都少有能发现的,这妮子同样不过二品,竟然能追踪到他的踪迹?果然不简单啊。” 没过多理会赵鹿泉的事情,路苍澜很快就凭借着昨日的记忆摸到了华府的大堂。 此刻的华玥溪正一边摆弄着餐盘,一边调整着早饭食物的位置。 看着路苍澜走来,华玥溪温婉一笑道: “殿下昨晚休息的如何?” 路苍澜伸了伸懒腰,笑着回道: “还不错,比起我在白玉京内住着的,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华玥溪掩嘴轻笑: “殿下说笑了,华府小地方,怎敢与岐王府相比?” 路苍澜摆了摆手: “都过去了,往事不必再提。也别叫我殿下了,直呼我名字就好。” 华玥溪一呆,随后点了点头。 看着桌上的食物,路苍澜笑着说道: “这些摆弄食物的事,叫婢女来就好,怎么亲自动手了?” 华玥溪抿嘴轻笑一声: “不管怎么说,这总归是先生来我府上第一顿饭,妾身怎么也得亲自来才是,而且今儿一早宫里就传了话,说下了早朝,太后也会来陪先生用膳,马虎不得。” 虽说路苍澜说了可以直接叫他名字,但华玥溪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便跟自己的义姐一般,称他先生。 路苍澜也没过多计较,抬头看了眼天色,估计着时辰,想来也就再等一会儿的功夫,便起身到庭院活动着筋骨。 一套五禽戏还没打完,路苍澜便看见一袭华服的慕容世嬿不复往日雍容,从大门处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身后只跟着些许侍女,直奔着大堂而去。 “太后。” 路苍澜主动叫住了她。 慕容世嬿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见是路苍澜走了过来,这才赶忙收起心中不忿,强笑着说道: “路先生。” 路苍澜莞尔一笑: “刚才行走之间,看太后似是有些不悦?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慕容世嬿银牙紧咬,说道: “既然先生都开口问了,慕容也就不瞒先生了,实在是因为今日早朝之时,那西魏来的使臣欺人太甚!” 第11章 乱世之中岂能用王道?需霸道! “哦?” 路苍澜轻笑一声: “这魏国地处中原以北,西靠北凉,东临燕国,在大周坐拥中原的前提下,也只是能堪堪自保而已,这魏国使臣又如何能给太后气受?” 慕容世嬿轻叹一声: “路先生有所不知,这魏国在乱世七国之中虽算不得强大,但也绝非可以随意忽视的。 “就拿我燕国来说,这些年没少跟魏国交战,可始终是败多胜少,只能眼看着一步步被他们蚕食着祖宗留下的土地。” 说到这,慕容世嬿不禁攥紧了拳头,语气充满了不甘: “这一次,那西魏皇帝更是过分,派使臣说是要与我燕国联姻,让我燕国择一公主嫁于他们魏国。 “可我燕国宗室血脉向来单薄,哪里还有适龄的公主能用作联姻? “那使臣见状,便口出秽语,竟然、竟然说要让我代替公主嫁为西魏帝妃,侍奉在侧。” 慕容世嬿气的脸都红了,连那鼓囊囊的胸脯都是一颤一颤的。 这也难怪,堂堂一国太后,竟然要被一个小小的使臣公开折辱,这让她如何不气? 路苍澜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也没有过多安慰什么,只是平静的说道: “乱世之中,所谓富国强民,说到底都只不过是为了强军做铺垫而已,若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作为保障,国再富,也是无用的。” 慕容世嬿抬起头来,知道路苍澜是在点醒自己不要急病乱投医。 燕国国小民弱是事实,想要发展也是好事,可也要找准方向才行。 像她往日那般不顾能力,只闻名气就请所谓的“名士”入朝辅佐,那是断断不行的。 而且,凡是那些名声远扬的名士,几乎无不是习儒术,尊王道的,可乱世之中能用王道吗? 不能。 得用霸道才行! 慕容世嬿也是拿得起放得下,深吸一口气,当即就对着路苍澜拜去,沉声道: “燕国弱小已是事实,正因谋求发展,所以才恳请先生出山,助我燕国强大。” 路苍澜却摇了摇头: “要我在暗地里出谋划策还行,出山什么的还是算了吧,以燕国现在的国力,对付魏国都够呛,又如何能承受大周的怒火?” 慕容世嬿语气不变,恭敬的施礼万福,开口说道: “请先生教我。” 路苍澜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先前也说了,若要强大,就必须要有军队,对于弱小的国家来说,哪怕穷兵黩武,哪怕以战养战,也比一味发展民生要好。 “只有让他国知道自己不好欺负,不抱着鱼死网破的想法就无法灭掉燕国,燕国才可能会有强大的一天。” 闻言,慕容世嬿贝齿轻咬红唇,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自她垂帘听政以来,一直诉求的便是平稳发展,认为如今的燕国太过弱小,能赢,但是输不起。 所以对外才会忍让一些,无论是对中原的大周,南面的东齐,还是西边的魏国,都是尽量能和谈就绝不调用军队。 怕的就是一味孤勇致使燕国身陷险境,江山倾覆,让列祖列宗的江山基业断送在她们这孤儿寡母手中。 真若如此,那要她如何去见临死前将司岚和燕国交在她手上的先帝? 可今日听着路先生之言,难道说自己以往的策略都错了吗? 看着低垂下眼帘的慕容世嬿,路苍澜轻拍着手掌上的尘土,缓缓走上前去,抬头望天说道: “昔年天机崖一战,鹿鸣军大败大宁铁军,也正是那一战过后,大周代替大宁入主了中原。 “虽然看似荣耀,可这时候的大周,实际上还面对着一个关键问题。 “那就是该不该继续追击? “若是不追,大宁虽败,但仍据守着襄樊重镇,等到喘过气来随时可以挥师北上,中原将永无宁日。 “可若是追击,尽数占据中原已经耗费了大周太多的国力,若是途中稍有差池,怕是顷刻间就会将现有的一切颠覆,再度沦为那个西隅的蛮荒小国。” 慕容世嬿一呆,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安静的聆听着路苍澜的话。 “当年为了追或不追这件事,大周朝堂几乎都吵的不可开交。 “有人认为中原来之不易,应当先经营国力为主,徐图发展。 “也有人认为应该孤注一掷,先拿下襄樊再说。 “而恰逢这个时候,大宁又派人送来和约之盟,说是愿意将中原让出来,大宁甘愿偏居南隅,不再争锋。 “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说到这儿,路苍澜将视线转到了这位北燕太后的身上。 慕容世嬿虽然不明白路苍澜话语中的深意,但还是下意识的答道: “既然大宁愿意将中原让出来,那两国毗邻,大周一时国力跟不上,自然还是求稳,止息刀兵要好一些......” 话音未落,路苍澜便撇了撇嘴,毫不客气的骂道: “都是屁话。 “大宁独霸中原百年之久,那地方的富庶别人不知,他们自己能不知? “什么甘愿将中原让出来?要是肯让,又岂能独占百年? “你信不信,若是真让大周安稳占据中原三十年,不,二十年,届时大宁面对大周将再无任何还手之力。 “大宁此举,无非就是称霸太久,一时间被鹿鸣军打懵了而已,刚醒过来,自然要暂时示弱,以求调整军心。” 慕容世嬿红唇微张,一阵哑言。 路苍澜理所当然的说道: “所以自始至终,不管对于大宁来说如何,对于大周,从来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追击。 “哪怕国力跟不上,也要打! “否则假以时日,以大宁的底蕴,随时都可能会北上反攻,大周能凭借鹿鸣军一次打大宁个措手不及,难道还能打第二次吗? “不趁机强势点将襄樊拿到手,恐怕中原至今都还在陷入混战。” 言罢,路苍澜停顿了一下,重新看着慕容世嬿说道: “今日跟太后说这么多,不是说为了什么炫耀我曾经身为岐王的功绩,而是想要告诉太后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国与国之间,可以适当让步,但那是建立在两国国力差距悬殊的前提下,不得已而为之。 “但若是两个国家之间势均力敌或者差距不大,那么今日你让一寸,明日就得退百丈! “你的每一步退却,都会让别人认为你可欺,而后步步紧逼,直到将你打到毫无还手之力,任人宰割!” 第12章 昔日的女帝,今日的太后 路苍澜的话音不高,但却犹如一柄重锤狠狠的敲击在慕容世嬿的心里。 让这位来自塞外的太后不禁玉手紧握成拳,暗地下定决心,抬起头来认真的说道: “先生今日之话,如雷贯耳,慕容当谨记于心。 “既然先生直言相告,那我也就不瞒先生了,其实这么多年来,燕国对外委曲求全并不仅仅是为了发展民生,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目前除了我和一些心腹大臣之外,无人知晓,那就是......” 话还没说完,便知听路苍澜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 “我知道,藏兵谷是吧?” 慕容世嬿瞳孔震惊,红唇微张,惊愕的说不出话。 路苍澜不在意的笑笑: “倾北燕全国之力,练兵五万甲,历时四年,初有小成,名曰玄甲军。 “这应该就是太后口中的秘密了吧?” 慕容世嬿缓缓回过神来,眼中震惊犹在,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原来先生早已成竹在胸,先前诱导之语,也只是希望我如实说出吧?” 路苍澜不置可否的说道: “太后练兵之秘,若要欺瞒西魏这样的小国还行,可若是妄图瞒过大周的眼睛,那我只能说,霸主国的底蕴远不是现在北燕能够窥探的......” 慕容世嬿沉默许久,方才说道: “既然大周都知道,那女帝为何不......” “不什么?不派兵责问燕国?” 路苍澜摆了摆手: “女帝并不知道此事,负责监视藏兵谷的‘烛影’此前一直在我手上,所以我才会对玄甲军有一个概念。 “不过那时候的玄甲军尚对大周构不成什么威胁,所以我才没有理会。” 听着路苍澜的解释,慕容世嬿这才松了一口气,施礼万福笑着说道: “如此,那慕容还要多谢先生手下留情了。” 路苍澜摆了摆手: “你也别松气的太早,如今我已身死,女帝下令查抄岐王府,烛影机构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落入女帝手中,她若有意探查诸国,你这玄甲军的秘密,也保不住。” 慕容世嬿心中一惊,连忙请教道: “那依先生之见,该如何是好?” 路苍澜沉声道: “很简单,在女帝发现玄甲军之前,将其公之于众,并隐藏掉它的强大,让女帝知道即使练兵已久的燕国军队,也对大周毫无威胁。” “这......” 慕容世嬿有些迟疑。 将玄甲军公之于众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要隐藏掉它的强大...... 老实说,她在军事方面并不是很擅长,所以对于如今小成的玄甲军战力究竟如何也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 万一展现的还是太强或者本身就太弱不需要隐藏,那可如何是好? 太强了,就需要额外多牺牲一些将士的性命来平衡战力,她总不可能下令让那些玄甲军士卒白白去送死吧? 燕国本就人丁稀少,矿铁资源稀缺,否则也不会练了四年兵,只练出五万可用之士。 况且一旦下了这样的命令,恐怕只会让燕国现有的环境更加雪上加霜。 可太弱了,练兵四年就练出这么一群废物军队?她怕连好不容易才请来的路苍澜都因此要对燕国失望了,那时候燕国就真的再也没有崛起的可能了。 所以路苍澜轻飘飘的一句话,慕容世嬿就要费尽心思的去把握好那个度,无论是展现的太强还是太弱,都不行。 似是看出了慕容世嬿的为难,路苍澜莞尔一笑道: “太后也不必忧虑,既然眼下燕国的主要敌人是西魏,那在两国战场上,我自有办法妥善处理玄甲军战力的问题。” 闻言,慕容世嬿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她不知道路苍澜究竟有什么办法,但对于后者那种莫名的信任还是让她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开口道: “有先生在,慕容自然是放心的。” 路苍澜见状,也没有多解释什么,继续笑道: “不过办法虽然有了,可我也得先见过真实的玄甲军后,才能再做定夺。 “太后若是信得过我,不如回头带我去趟藏兵谷,观摩观摩新军如何?” 慕容世嬿愣了一下,旋即脸上涌现出一抹喜色,毫不迟疑的说道: “先生若要,那自然可以的。” 她不是不知道路苍澜在军事上的天赋,毕竟,这位年纪轻轻的岐王可是只用了短短二十年时间,就向天下人证明了他的强大。 大周如今的霸主地位,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一手缔造的。 而且,他今年不过二十六七岁,自己也才二十九岁,时间还有,就算再等上一个二十年,也等得起。 慕容世嬿因此还奢望着,有路苍澜相助,北燕能成为第二个西周。 图霸中原,天下共主! 慕容世嬿娇媚容颜上的眉飞色舞丝毫不加掩饰,异瞳闪烁着炯炯有神的光芒,让一直关注她的路苍澜不由得心中一叹。 掌管周国戎马半生,他自然知道此刻这位太后心中在想些什么,因为她的表情,跟二十年前的女帝是一模一样的。 喜悦、坚定、野心勃勃。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自己终究还是又做出了一次决定吗? 帮助北燕成为第二个西周,那这一次,功高震主之后又有谁再来营救自己? 路苍澜不知道。 可退一步讲,若是真的余生就这么让他碌碌无为下去,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或许作为国士无双的代价,他自知这辈子都不可能落得个善终。 没有察觉到路苍澜怅然的神色,慕容世嬿强按住心头的兴奋,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对着他说道: “时间紧迫,路先生,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说着,慕容世嬿转身就要给路苍澜带路。 但路苍澜却摇了摇头,神色恢复到之前的泰若自然,语气有些无奈的说道: “太后,就算要去,咱们好歹也吃完饭再去吧,为了等你,我可是连早饭都还没吃呢。” 恰逢这时,华玥溪从大堂内走了进来,看着交谈甚欢的二人,双手叠放在小腹前,温婉的笑了笑。 慕容世嬿轻拍额头,无奈一笑: “倒是我心急了,先生请。” “太后请。” 就在燕京尽显一片和睦景象之时。 另一边,作为大周与大宁交接的襄樊之地,局势却是愈发如火如荼...... 第13章 将军岂能给太监赔命? 襄阳城。 作为大周南境的边城,更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重镇。 襄樊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不仅是因为它控制着来往汉水中枢,更是因为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它都是最佳的通道。 所以不管是占据了中原的大周,还是退守南隅的大宁,都对此地虎视眈眈,异常看重。 襄阳军营中。 此刻,主营之内已经挤满了人,有五道身材魁梧的铠甲身影分列站在两侧。 而曾经在周燕边境拦截住路苍澜马车的铁鸣也在其中。 这五人,不是别人,正是这鹿鸣军中赫赫有名的五位“大将”,尊号“鹿鸣五虎”。 冲锋陷阵,攻营拔寨,皆是有万夫不挡之勇。 而能同时将这五虎聚在一处的,除了岐王的将令之外,便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 “圣旨到!” 随着一道尖锐的嗓音从帐外传来,帐帘很快便被掀开,从外面走来三位太监。 其中,为首的那名穿着深紫色的飞鱼纹赐服,大摇大摆的模样很是傲慢,显然是在宫里做首领太监做久了。 一进来便先用审视的目光扫了众人一眼,而后吊起嗓子,慢悠悠的说道: “明陵军师呢?怎么不见他过来接旨啊?” 营内五位大将闻声,皆是不约而同的挑起眉头,相互对视一眼,似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还不等他们开口,便听那首领太监又没好气的呵斥道: “咱家问你们话呢?难不成都是哑巴吗?” 话音刚落,五虎之中位置靠前的一位,看起来虎背熊腰的将军便皱眉说道: “明先生有事不在......还有,你他妈谁啊?跑军营来耍威风?” “嗯?放肆!” 首领太监捏起嗓子呵斥一声: “咱家可是陛下亲任的总管太监,统领大内,你们这是什么态度? “我告诉你们,陛下可是有圣旨在此的,赶快将你们军师叫出来,否则晚了你们这群粗鄙武夫可担待不起!” 说完,那首领太监便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嫌弃的在鼻子前扇了扇。 这一举动,无疑引起了在场众将的怒火。 先前开口的那位虎背熊腰的将军更是眯起眼,冷厉的说道: “你若是来传旨的,就将圣旨留下,然后尽早团成团滚出去。 “你若是来故意耍威风的,那本将告诉你,军营不是白玉京,更不是那舒舒服服的大内,没人会因为你是陛下的近臣而惯着你。” 话音落罢,周围众将便是先后冷哼一声,活动着筋骨,眼神越来越不善。 首领太监见状,当即脸色变了变。 他混迹大内那么久,服侍女帝的日子也不算短,平日里最受女帝的信任,所以不管走在哪,朝中各位大臣都要陪笑三分,可还从未有人敢跟他如此说话。 哪怕是昔年如日中天的岐王,也不会跟他面子上过不去。 可今日,这些个粗鄙武夫竟敢当面让他下不来台?这让他这位首领太监如何能忍? 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捏起兰花指指着那将军的鼻子骂道: “放肆!哪怕是你们曾经的主子岐王,也得对咱家礼敬三分,你们算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们,得罪了我,你们就等着......” 话还没说完,首领太监的眼睛便突然瞪的浑大,而后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缓缓低下头,看着不知何时插在他胸前的那柄长刀。 “啰啰嗦嗦的真是烦死了,大帅也就是脾气太好,对你这种货都要笑着说话,要是换了我,你早他妈被剁成八块了。” 位置在五人中仅是敬陪末席的铁鸣骂骂咧咧的抽出战刀,那首领太监应声倒地。 铁鸣似乎还是觉得有些不过瘾,干脆俯下身,将沾了血的战刀在那首领太监的衣服上擦干净。 之后,铁鸣并没有趁势将战刀收回腰间,而是又扫视了面前那两名小太监,扭着脖子头也不回的说道: “大哥,要杀就杀干净点吧?不然他们回去说些什么,等回头跟大宁那伙打起仗来,大后方怕是又要给我们使绊子了。” 闻言,那俩小太监连忙跪倒在地,颤抖的说道: “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啊。” 那虎背熊腰的将军没吭声,只是淡漠的扫了一眼那俩小太监。 铁鸣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咧嘴一笑,一步步走上前去。 然而就在他准备抬起屠刀挥向那俩小太监时,帐外却突然传来一道无奈的声音: “住手。” 很快,帐帘被掀开,走进一名相貌俊美,气质儒雅的青衣男子。 原本营内的五虎在见到青衣男子后,皆是一改之前的桀骜,纷纷起身,抱拳恭敬道: “明先生。” 那名为明陵的青衣男子目光大致的扫视一圈营内,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走到铁鸣面前,无奈的用手中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说道: “铁将军啊,我让你改改你的暴脾气,你就是这么给我改的? “杀一个意思意思就行了,你倒好,还想一刀杀个干脆?好歹也是白玉京来的,就不想想回头怎么跟上面交代?” 铁鸣揉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大不了、大不了等女帝问责,我赔他们一条命就是了。” “荒谬!” 明陵皱眉,训斥道: “哪有将军给太监赔命的?这像是堂堂一员虎将说出的话吗?” 铁鸣嘿嘿一笑,默不作声。 他就知道这位明先生是最护短的了,甚至连大帅都比不上。 明陵转过身来,看着跪倒在地颤抖的两位小太监,温声的笑道: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明军师,将圣旨给我吧。” 那俩小太监还哪敢搭话,匆忙爬到了那首领太监面前,从他袖中掏出圣旨,随后颤抖的双手呈上。 明陵一把接过圣旨,随后舒展开来。 片刻后,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眉头却紧皱了起来。 一旁的众将见状,连忙问道: “明先生,圣旨上......” 明陵没有答话,只是脸色难看的将圣旨递给就近的一位将军,让他们轮番阅览。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营中便传出了惊怒的声音: “什么?女帝下令,让我们主动出击大宁?这不是胡闹嘛!” 第14章 女帝的政治手腕 “自古作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让我们主动出击?那粮草呢?” 铁鸣一把拽过圣旨,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骂骂咧咧的说道: “将鹿鸣军从大周各境内全部调出集结南境,都这么多天了,为毛我们一粒粮食都不曾见过? “现在又要我们主动出击大宁,这他妈到底是要打仗还是要送死啊!?” 铁鸣的话音并没有刻意压制,嗓门嘹亮到甚至传出了帐外。 也不怪他如此恼怒,毕竟主动出击跟被迫防守完全是两个概念。 被迫防守那是只要守住自家的城池就行,粮道在自家境内,哪怕一时上不来,也根本无需担心补给问题。 可一旦主动出击,深陷敌境,万一后勤不给力,被人劫了粮道,包了饺子,那他们可就是彻底孤立无援,只能白白等死了。 在场众将都是身经百战之人,不是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所以才会表现的如此愤怒。 就连一向儒雅温和的军师明陵,脸上都涌现出一抹阴沉的愠怒。 自从岐王死后,鹿鸣军群龙无首,他这军中第二把交椅虽然名义上被女帝任命,暂管鹿鸣军,但实际上他很清楚,女帝这也只是在忌惮他们的军威而已。 毕竟,鹿鸣军虽是女帝亲军,可实际却是岐王一手创办的,军中所有心腹将领基本也都是岐王一手提拔的。 岐王现下既已身死,那这支军队自然就成了她的心腹大患。 如果鹿鸣军仅仅只是普通军队,倒也罢了,女帝大可以将鹿鸣军拆解开来,分割于众军队中,慢慢消磨掉他们的士气,让他们由效忠岐王改为效忠自己。 可问题就在于她没法这么做,即使她是女帝! 因为鹿鸣军自成立以来,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无数,从无一次败绩,已然在诸国中形成了一定影响力,成为了大周的王旗代言人。 不说北燕、西魏这些弹丸小国见到鹿鸣军旗就闻风丧胆,就连大宁铁军碰见鹿鸣,也得庄严以待。 就是这样一支精锐的军队,若是平白无故的解散了,她要如何对大周百姓交代? 大宁铁军来犯之时,谁又能主动出击,挡下他们的步伐? 所以女帝自己也很矛盾。 解散吧,解散不了。 让军中将校直接效忠自己吧?又不太现实。 毕竟这些人里没一个是她自己提拔的。 而且她还要时时刻刻的提防着,生怕这些人一个脑袋发热就起兵造反,逼宫白玉京,为岐王声讨公道。 索性这时候,大宁又派人来讨要襄樊,那女帝自然是乐的顺水推舟,刚好调集全国境内的鹿鸣军集结于南境,准备与大宁铁军开战。 如此,不仅能消耗掉鹿鸣军的战力,又能打击大宁的士气,何乐而不为? 只可惜这些算盘打到现在都没能实现,因为大军集结襄阳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至今连大宁的人影都没见着。 女帝没办法,只好下道诏令让鹿鸣军主动出击大宁。 而不给粮食的原因也很简单,没了粮草,鹿鸣军就算能掀起波浪,也会后续乏力。 可一旦给了粮草,谁知道有兵有粮,战力又强的鹿鸣军是南下大宁还是北上白玉京呢?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帝王,女帝的政治手腕还是很是厉害的。 如果生在和平年代,未必不能成为千古女帝。 只可惜乱世之中,用这些政治手腕来对付自家人,只会让臣下更加离心离德。 明陵深吸一口气,知道事已至此诏令无可挽回,只能头疼的叹气一声。 铁鸣见状,眼中狠厉再度泛上,手中战刀轻挥,看着面前两个小太监说道: “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只要宰了他们,嫁祸给路上山贼,就说我们根本没收到圣旨,如何?” 此话一出,原本跪在地上颤抖的两个小太监瞬间将头埋的更低了,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毕竟,先前首领太监的例子还历历在目,这群人才不管你是不是身负皇命,他们真敢动手。 明陵只思索了片刻就摇头道: “不行。 “这么做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就算杀了他们,女帝也还是会派其他人来,你还能接着杀不成? “因为大帅的缘故,她本就不放心我们,如此做,不就正好给了她把柄吗?” 铁鸣一阵不忿,嘟囔道: “那,军师,你说该怎么办?这杀不是,不杀也不是,难不成真要我们弟兄去送死吗?” 明陵没有开口,只是转过头来,望着身后的五虎,若有所思的说道: “祁鸿将军,此事或许由你出面会好一点。” 被点名祁鸿的那位将军,正是先前开口,被铁鸣等人称为大哥的那位。 鹿鸣五虎之首,万人敌祁鸿。 见明陵提起自己,祁鸿主动站出一步,恭敬的沉声道: “先生尽管吩咐。” 明陵走到他跟前,开口说道: “女帝将此圣旨传给我,是因为知道我只是一介文人,无法推脱,但将军不一样。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大帅不在,你是五虎之首,又为我大周立下了赫赫战功,由你出面推辞,自是最适合的解法。” 祁鸿点了点头,走到两个小太监面前,厉声说道: “刚才先生之话,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俩小太监连忙点头。 “记住,你们来传旨,明先生因为有要事在身不在军营,所以圣旨是老子接的。 “回去告诉女帝,前方战况瞬息万变,粮草不到,不可贸然进军,都听明白了吗?” 俩小太监跪在地上就差没把头磕烂,连连应声。 祁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 “对了,你们说说,这家伙是怎么死的?” 说着,祁鸿用脚踩了踩倒在地上的首领太监。 其中一个小太监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 还是另一个稍微机灵点,连忙说道: “是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山贼作乱,公公他、他为了保护我们,自己与山贼搏斗,不慎跌落悬崖,死无全尸。” “不错。” 见那小太监如此上道,祁鸿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们成功为自己捡了条命回来,去吧,记得回白玉京也这么说,要是敢阳奉阴违......哼。” 俩小太监连连磕头说不敢,颤抖着起身向帐外走去。 直到大帐内只剩下鹿鸣军自己人,众将这才纷纷又将视线移到了军师明陵身上。 对于他们来说,大帅不在,军师就是能够继承他意志的男人。 祁鸿忍不住问道: “明先生,就算我们这次暂时打发了女帝,可时间一久,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倘若白玉京下次再来人,我们又该用什么借口?” 明陵微微一笑: “放心吧,也就这一次而已,女帝很快就顾不上我们了。” “嗯?为什么?” “刚刚收到烛影传来的情报,大周境内......发现了黄巾贼的迹象。” 第15章 世人总知三千越甲可吞吴,却不知卧薪尝胆何其苦也 燕京郊外,藏兵谷。 这里地靠辽东,罕有人烟,从外界看,偌大的山谷连绵起伏,若非登上山顶,很难发现山谷内竟然空旷至此,竟可藏纳数以万计的甲士。 此刻,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悠悠的朝着山顶赶去。 车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北燕当朝的太后,与前不久才被她请入燕国的路苍澜。 看着身侧闭目沉思的路苍澜,慕容世嬿怀着忐忑的心情,红唇微启,问道: “路先生,先前所见玄甲军,您......以为如何?” 路苍澜睁开眼睛,转过头来微笑着看向慕容世嬿,说道: “太后苦心多年练就的兵甲自然是极好的,即使比起当年的鹿鸣军,也不遑多让。” 听着路苍澜这么说,慕容世嬿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 “先生过誉了,鹿鸣镇天下,玄甲军如何比得?还须磨练。” 她是真怕多年所练兵甲入不了路苍澜的眼,到时候一切又要推倒重来,对燕国那点薄弱的财政来说,可是真正的雪上加霜啊。 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这个隐患了。 弱是不弱,现在就只剩下隐藏强大了...... 想到这,慕容世嬿措了措词,再次开口道: “之前在华府,先生说有办法能隐藏掉玄甲军的强大,不知是什么办法?” 路苍澜微微一笑,答道: “很简单,与国结盟。借他国兵威隐藏自家兵锋。” “结盟?” 慕容世嬿愣了一下,异瞳中闪烁一抹思索地光芒,呢喃道: “燕国地处东北,邻国只有东南向的齐国、西边的魏国以及中原的大周,可这三国......” “这三国怎么了?” “这三国......恐怕都无法与燕国缔盟啊。” “为什么?” 慕容世嬿轻叹一声,解释着: “大周自不必说,占据中原,雄霸乱世,就算我们肯结盟,女帝也未必看得上我们这弱小的燕国。 “西魏也是如此,两国世仇,根本无法化解,况且当初我主张练兵也是为了对付他们。 “至于东齐,国境之内矿产丰富,兵甲已足,纵使国力一时追不上大周与大宁,可屈身乱世第三国,想必也无人敢有异议。” 慕容世嬿说到这儿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言语间的意思却很明显。 作为仅落后于大周和大宁的第三强国,东齐显然也不是一个贫弱的北燕能打动的。 就算他们一时比不过周宁两国,也断不会屈身与燕结盟。 对此,路苍澜却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 “那如果,我说要结盟的国家就是齐国呢?” 慕容世嬿摇了摇头,扶额轻叹一声: “不瞒先生,以往西魏来犯时,我燕国不是没派人求援过齐国,可结果都一样。” 路苍澜不为所动,双手拢袖,继续说道: “结盟嘛,要看为什么而结,也要看盟礼给的重不重。 “你送些金银财宝给人家,就想让人家帮你出兵退敌,但凡有点见识的人主都会拒绝。” 慕容世嬿眼中闪过一抹迟疑: “那,先生的意思是......” “我记得在燕齐边境附近应该有三座孤城,划在了北燕麾下吧?” “先生说的可是沧阳、长庐、阆束三城?” “不错,这三城太后以为对于燕国来说如何?” “呃......既是燕国历代先祖打下的疆土,好与坏,慕容也不敢有所置喙。” 听着慕容世嬿犹豫的话语,路苍澜不禁淡笑一声: “既然太后不敢说,那我来说。 “早在入燕的途中,我就曾查阅过燕国周围的地势图。 “燕国,背靠辽东千里冰原,面朝中原无险可依,围困两国左右之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真正的危地。 “燕国若想强大,就须得先摆脱这种困境才行。” 慕容世嬿连忙问道: “如何摆脱?” 路苍澜缓缓伸出三根手指头: “亲周、盟齐、攻魏。” 慕容世嬿在心中默念一遍,请教道: “敢问先生,此六字何解?” 路苍澜神色不变,缓缓说道: “亲周以图存,盟齐以攻魏。” 慕容世嬿反复念叨着路苍澜的十字箴言,片刻后,异瞳大放光彩,兴奋的说道: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路苍澜微微一笑,摇晃着身子说道: “太后别高兴的太早,这六个字虽然听起来简单,但要真正意义上的实施起来,却是艰难无比。 “自古国家因为贫弱而想要奋发图强的君主数不胜数,可最终成功的能有几个? “就像翻开史书,人们总知道三千越甲可吞吴,可在此之前,勾践所受的卧薪尝胆之苦,又有几人能真正感同身受?” 慕容世嬿知道路苍澜是在点醒自己切勿得意忘形。 只见这位北燕太后低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后,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时,眸光中却涌现出一抹难以质疑的坚定之色,开口道: “先生放心,慕容虽是一介女儿郎,但出自草原,同样也有不输男儿的气魄。 “越王如何慕容不知,但有先生在,有大周的例子在,慕容便相信,自己绝不会逊色于那卫家女帝!” 见北燕太后说的如此慷慨激昂,路苍澜倒也没有打击她的积极性,只是耸了耸肩,笑着说道: “那么作为证明,第一步,便是要面对朝臣的质疑。” “如何面对?” “割让边境三座孤城于齐,换得燕齐结盟。” “什么!?” 此话一出,慕容世嬿当即就呆在了原地,惊愕的连下巴都合不拢。 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要做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割让自家的国土与邻国? 路苍澜对于她这个表情似乎并不意外,依旧面带笑容的说道: “怎么?办不到?” 慕容世嬿贝齿轻咬红唇,摇了摇头,异瞳中的坚定犹在: “不会。 “只要能让燕国强大,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路苍澜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抬头望天,怅然道: “就算太后答应,可朝臣们也会不理解的。 “他们会质疑,燕国本就国小民弱,太后为何又要再割让一部分土地给齐国?只是为了换一卷那乱世之中连草芥都不如的和约盟书。 “到时候,太后的权威受损,又当如何?” 慕容世嬿银牙紧咬,玉手紧握成拳: “我会告诉他们,这是哀家定下的燕国国策。 “虽然暂时无法向他们解释什么,但等到日后,若是燕国处境不如现在,我自当于宗庙前请罪自裁!” 第16章 你的不满,难道是要示威给哀家吗? “好!” 路苍澜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抹赞许: “有太后此话,在下就放心了许多。 “自古强国之策无数,可大多都是面对质疑声坚持不下来,行百里者半九十,最终功亏一篑。 “如果太后今日面对朝臣的质疑,面对群众的怨声还能坚持下来,那北燕何愁不会强大?” 慕容世嬿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中包含着极其复杂的担忧。 就像路苍澜所说那样,改变国策之后第一步就是割让国土给邻国,这种丧权辱国的条约,面对着朝臣的质疑,她真的能坚持下来吗? 就在两人交流之间,马车已经不知不觉的来到了山顶上。 在这里,有穿着铠甲的四人早已等候多时,二老一幼,还有一位中壮年。 看见马车驶来,四人同时对着马车单膝跪地,拜道: “臣等,恭迎太后大驾。” 车帘微微掀起,慕容世嬿并没有急着走下来,马车内再次传来她柔和的声音: “先生请。” “太后请。” 慕容世嬿微微一笑,毫无顾忌,就这么主动拉起路苍澜的手臂,与他一同走下了马车,来到了群臣面前。 看着单膝跪地的四人,轻声说道: “诸位将军免礼,快起来吧。” “谢太后。” 四人先后起身。 慕容世嬿扭过头来,笑着朝路苍澜介绍道: “路先生,这四位将军皆是我北燕的肱骨大将,其中两位老将军都是三朝老臣,身经百战,就连先帝在时也很是倚重。 “而这位虽然年纪较小的,看着年轻了些,却也是实打实的少年将军。” 说到“少年将军”这几个字时,慕容世嬿有意无意的加重了语气,看着路苍澜脸颊的瞳孔中,也涌现出一抹难以言说的雀跃星光。 仿佛透过那阳光照射,她便又回到了草原上的少女时期,遇到了那时策马长枪的少年将军。 “至于最后一位,您已经见过了,正是我北燕的抚远将军,赵业。” 路苍澜望着那个面相老实的中年将军,曾经在燕国宫门前有过一面之缘,而后者同样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主动说道: “赵业见过路先生。” 路苍澜微微一笑,抱拳算是还礼了。 毕竟对方唯一的女儿都当了自己的护卫随从,自己总归还是要客气一些的。 在给路苍澜介绍完四人的来历后,慕容世嬿又转而望向了四人,轻声说道: “这位是路先生,虽然无官无职,但却是哀家的座上宾。 “从今日开始,便全面接手玄甲军日后的训练,你们四人须得尽职尽责的辅佐,见他如见我,不可有任何怠慢,都听明白了吗?” “这......” 听北燕太后如此说,那少年将军和赵业倒还好,情绪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反倒是两位老将相视一眼,皆是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他们可不知道路苍澜的来历。 岐王之名虽然威震天下,但昔日的燕国毕竟太过弱小,还不足以起大周的重视。 无论是军事还是政治,他们都无法与大周如日中天的岐王打上交道。 对于他们来说,岐王就像是活在传说中的人物一般。 只听过,不曾见过。 再加上慕容世嬿也没有刻意介绍,只是说了一句路先生,他们便下意识的认定这又是从哪儿请来的山野名士。 以往也不是没有过,那些所谓的“名士”一个个趾高气昂的,一入朝堂便开始指手画脚,烦不胜烦。 但以前仅仅只是在朝堂倒也罢了,他们这些征战沙场的老将倒也懒得管,可今日太后却要出言让这“名士”插手他们苦心经营多年的玄甲军? 这让两位老将如何能不质疑? 好不容易玄甲军才有点现在的规模,若是再被这些“名士”随意指手画脚,插足嚯嚯一番,那还得了? 不过,两位老将虽然看起来有些不赞同,但场上有人赞同啊。 抚远将军赵业就在此列。 他是太后的心腹大将,那日在宫门前所发生的一切他也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以太后亲呢的态度来看,这位路先生...... 绝不是一般人! 当下,赵业率先上前一步,行军礼道: “末将赵业,负责训练玄甲军西阵白虎营,先生若对西阵有所指示,便可由末将代为领命。” 见有人率先站出来肯做表率,慕容世嬿娇媚的容颜上也是涌现出一抹笑意,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的路苍澜,等着他开口。 路苍澜也不客气,微微一笑道: “好,有将军此话在,若是西阵有事,在下也定会先行反馈。” 看着一旁的赵业主动低下头了,不远处的那少年将军虽然疑惑,不知其中究竟有什么秘密,但少年聪慧,论起察言观色,他也是一把好手。 要知道昔日他们这位太后同样没少请“名士”入朝,可从未有一人能让太后如此体贴对待。 吃穿同住,车马同行。 这可不像是平日里那个对大臣们态度冷淡至极的太后能干出来的事情。 所以这位路先生,一定不简单! 想到这,那少年将军也是上前一步,低下头说道: “末将袁禄,负责北阵玄武营,愿听从路先生调遣。” 听着又有一人肯俯首,慕容世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而后又将目光转到了仅剩的两位老将身上。 其中一位犹豫了片刻后,同样抱拳说道: “末将全恒虎,负责东阵青龙营。” 最后一位胡子发白,面色红润如婴儿般的老将军却迟迟不愿开口,只是上下打量了路苍澜一眼,而后别过头去冷哼一声。 慕容世嬿凤眸微眯,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却只见路苍澜伸臂将她拦了下来,率先开口笑道: “老将军这是何意?” 那老人也不客气,丝毫没有要顾及慕容世嬿面子的意思,直接说道: “哼,你既是太后请入朝的名士,那就乖乖处理好你该处理好的政事就行了,军事方面,还轮不到你插手,尤其是涉及老夫苦心经营多年的玄甲军!” 话音刚落,慕容世嬿便忍不住怒喝道: “拓跋熊!哀家敬你是三朝老臣,方才客客气气的说话。 “素日里你跋扈一些哀家也权可以为燕国忍让,可今日当着哀家座上宾就敢如此,你是真当哀家好脾气不成? “玄甲军是我燕国的玄甲军,不是你拓跋熊的! “路先生担任玄甲军新任指挥使,也是哀家的意思,你的不满,难道是要示威给哀家吗!?” 第17章 她要将燕国,毫无掣肘的交付他手 见眼前这位太后发怒,拓跋熊这才抱拳,草草行了一礼,但态度依旧如刚才那般,随意的说道: “老臣不敢,太后您掌管燕国上下,谁敢不从? “您只需要下一道敕令,免了老臣的职务,老臣便二话不说,这就卸甲回家种地去,也省得大家都眼见心烦的。” “你......” 慕容世嬿气急,胸脯一颤一颤的。 拓跋熊却只是冷笑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向这位尊贵至极的太后。 路苍澜见状,刚欲开口劝和,下一刻,却只听慕容世嬿银牙紧咬,竟一口答应了下来: “好,既然你执意要卸甲归田,那哀家就成全你,准了你的告老还乡,自今日起,你便将玄甲军的一营指挥权交出来吧。” 此言一出,莫说拓跋熊本人了,就连身旁三将也皆是惊愕的嘴都合不拢。 合作许久,他们自然知道拓跋熊的脾气。 说是跋扈有些过,大多时候都是那种属于老人一板一眼的倔强,所以总是出言与慕容世嬿较真。 但双方从根本出发也都是为了燕国好,所以最后往往都是慕容世嬿肯退一步。 像今日这般当即就罢免了拓跋熊的职位,也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惊愕之余,拓跋熊瞪大着眼睛,满眼的不可思议,身体不断的颤抖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 不远处的赵业紧低下头,像是没听到一般。 而少年将军袁禄面面相觑之余则有些庆幸。 看来先前做的决定是对的,仅仅只是因为一言顶撞就罢免了久经沙场的老将,他们这位年轻太后,很是看重这位新来的路先生啊。 至于同为老将的全恒虎,也只是闭上了眼,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一直站在慕容世嬿身后不曾发一言的路苍澜见事情闹到如此地步,也只得在心中轻叹一声。 他自然清楚今日慕容世嬿要罢免拓跋熊是盛怒之下的气话。 毕竟玄甲军训练这么久,一营指挥权都在这位老将手中,兀然罢免,换了别人,莫说难免会有军心不稳之风险,光是要重新跟上玄甲军的训练进度,怕也要浪费更多的时间。 可没办法,君无戏言。 尤其是面对臣下,哪怕错了,主上的威严也绝不允许有任何质疑。 慕容世嬿此刻也已经平静了下来,缩在袖袍之内的玉手紧握,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中,目光毫无波动的看着拓跋熊。 扪心自问。 若是换做平日,她断然不会如此冲动。 可为了路苍澜,为了玄甲军,为了日后的燕国.......她,不得不如此。 她要将北燕毫无掣肘的交到路苍澜手中! 拓跋熊眼睛都红了。 目光死死的紧盯着慕容世嬿,咬着牙,一步一步的将自己的佩刀与铠甲卸下,随后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冷哼一声后,没有丝毫停留的朝着山下走去。 慕容世嬿长吸一口气,也不去管他,只是目光淡漠的扫过其余三将身上: “自今日起,有关玄甲军的一切军务都不必再呈向宫中,全权交由路先生即可。 “至于朱雀营的指挥权......等哀家与路先生商议之后再做决定,你们去吧。” 三将也不敢多停留,赶忙抱拳附声道: “末将等告退。” 随着三将渐行渐远,山顶之上只剩下二人时,慕容世嬿这才转过身来,对着路苍澜有些无奈的说道: “今日之事,让先生看笑话了。” 路苍澜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慕容世嬿看向路苍澜,开口说道: “先生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说什么?” 路苍澜转过头来,同样看向慕容世嬿,与她对视一笑道: “说太后今日冲动了?不该罢免那拓跋熊?这种唠唠叨叨的废话,我想太后并不需要,因为您知道自己做错了,不需要别人来指正。” 慕容世嬿玉手扶额,轻叹一声: “是啊,错了,可没办法,君无戏言啊。” 路苍澜望向身后山谷,开口道: “太后既然已经罢免了那拓跋熊,无论如何也就不该再考虑他了,当务之急,还是得从燕国朝堂中找出能接替一营指挥的人选才是。” 慕容世嬿苦笑一声,没有开口。 路苍澜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有些惊诧的转过头来,说道: “不会吧?我记得燕国之前不是应该还有不少可用之将吗?难道一位都找不出来能替代拓跋熊的吗?” 慕容世嬿尴尬一笑道: “若是有,慕容也不会如此容忍那偏执的老家伙了。” 路苍澜眉头微皱: “什么意思?” 慕容世嬿看向他,轻叹一声道: “先生可知我北燕的先帝是如何死的?” 路苍澜眼中闪过一抹思索,自说道: “对外宣称是病逝,可据我所知,上一任燕帝在位时身强体壮,也从未有过任何隐疾,突然暴毙,想必有什么皇室秘史?” 慕容世嬿点了点头,神色复杂的说道: “不错,先帝并不是病死的,而是战死的。” “战死?” 路苍澜心中有些吃惊,旋即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道: “燕历八十六年,北燕举全国之力发动十万大军,拜大将拓跋横为主将,讨伐魏国,但却于含光谷遇伏,十万兵马连同主将一同覆灭。 “莫非,是与此有关?” 慕容世嬿扶额道: “不错,正是因为三年前那一战。 “那一战,虽然名义上拓跋横是主将,但却是北燕先帝御驾亲征的一战。 “在先帝的带领下,满朝武将皆随侍身侧,正是我燕军士气高昂之际,兵锋之盛,甚至一度要打入魏国境内。 “可就在关键时期,我军踪迹不知为何竟被魏国知晓,这才导致被伏兵败。 “虽然最后只用来守城的援军还是在人堆中拼死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先帝,但我燕国的损失无疑还是惨重的。 “失去了皇帝不说,十万甲士尽数覆灭也间接导致了我北燕民生一蹶不振,更重要的是,我燕国武将出现了严重的断代!” 说到这,慕容世嬿停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沉重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说道: “这也是为何我燕国无人可用的原因,如今的北燕朝堂,除了老将便是小将,青黄不接。 “就连唯一的中年将领赵业,也只是因为在那一战中要负责守住本方城池而得以幸免。” 路苍澜默默的将这些话记在心中,他也没想到那一战看似简单的背后,竟然还有如此曲折的经历,要知道,这些消息就连在烛影都没有留档。 难怪这些年燕国对外软弱了些,若是换了其他人来接手那一战过后的北燕,恐怕未必能比今日的慕容世嬿处理的更好啊...... 第18章 自古只有求君的臣子,岂有求臣的天子? 就在路苍澜在心中感慨之时,慕容世嬿似乎已经重新平静了下来,转眼看向路苍澜,继续说道: “所以,此前我万分容忍那拓跋熊,不止是因为他是为了燕国,更是因为那主将拓跋横是他唯一的子嗣。 “老年丧子之痛,若要报仇,就只能凭借这这苦练的兵甲,所以他才万分执着,容不得他人染指。” 路苍澜微微一笑,接口道: “可今日太后当众驳斥了这位老将,无疑是断了他最后的念想,如此一来,恐怕要不好收场啊。” 慕容世嬿摇了摇头,异色的眸光中闪过一抹坚定: “我先前便说过,只要燕国能强大,我便甘愿付出一切! “而先生才是那唯一能让燕国强大起来的人,这一点,慕容从未有过怀疑,所以为了您,我也不惜代价。” 见慕容世嬿竟有如此决心,路苍澜不禁又为之侧目了几分,但还是有些无奈的挠了挠脸,笑道: “此前我还以为燕国武将林立,所以觉得这拓跋熊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可今现在看来,还得将其请回来才行啊。” “请回来?” 慕容世嬿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慕容明白先生之意,等这趟回去后,我便亲自登府......” 话还没说完,路苍澜便打断了慕容世嬿的,转过头来看着她说道: “太后误会了,不是你去,是我去。” “您去?” 慕容世嬿连忙说道: “如此岂不是太让先生折面子了,还是我......” 话还没说完,便被路苍澜抬手打断: “太后也要有太后的尊严,自古只有求君的臣子,可有求臣的天子?” “可是......” “放心吧,如今我已非岐王,只是太后幕下的一介谋士,由我出面,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若是连一个小小的拓跋熊都收服不了,日后又如何协助太后调动这五万玄甲军?” 听着路苍澜如此说,慕容世嬿也只好作罢,对着他郑重其事的说道: “先生好意,慕容铭记于心,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我自诩多少还是有些了解那老家伙的。 “若是那老家伙真的给先生难受的屈辱,先生便回来,大不了......大不了,我再昭告天下,再从他国募集一位虎将便是。” 听着慕容世嬿银牙紧咬放出的豪言,路苍澜也只是笑笑,没有放在心上。 这话虽然听着暖心,可深谙兵法军队多年的他又岂会不知盲目从他国招将会留下何种隐患? 在又出言安慰了慕容世嬿一会儿后,路苍澜便与她并肩下山。 慕容世嬿本想继续与路苍澜同车离去,却被后者出言婉拒。 原因很简单,他得去拓跋府一趟,若是乘着太后马车去,难免招摇了一些,而且对外也会觉得是太后先示弱的,显然不合适。 慕容世嬿也没有强求,只是又叮嘱了路苍澜几句,这才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一步三回头,渐渐远去。 直到马车完全消失在面前,一直不曾露面的赵鹿泉这才从树上跳了下来,目光直勾勾的看着路苍澜说道: “先前拓跋老将军气愤下山之事与你有关?” “是。” 路苍澜也不避讳。 就在他以为对方会用责问的语气怪自己为何会气走拓跋熊时,却没想到这位女校尉也只是黛眉一蹙,问道: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拓跋老将军向来固执,这也并非第一次跟太后闹别扭了,以往太后都会为了燕国而选择忍让,可今日竟然会为了你要真的罢免他?我实在不明白。” 赵鹿泉虽然嘴上说着不明白,可双目却如同鹰隼一般紧紧的盯着路苍澜,似乎想要从他的一举一动中发现出些什么端倪来。 “以前你说你只是来报答太后的恩情,并非是我所想的那般单纯为了名利而选择入燕的名士,我信了。 “可直到今日,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太后竟然先后为你做出了这么多本不可能做出的决定,你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路苍澜耸了耸肩,莞尔一笑道: “想知道答案的话,不如亲自去问问太后?正好听说你小子在太后面前还挺得宠,你去问问,说不定她真会告诉你。” 言罢,路苍澜便不再理会,抬腿向前走去。 赵鹿泉一呆,下意识的问道: “喂,你要去哪儿?” “拓跋府。” ———— 与此同时,拓跋府内。 拓跋熊正坐在桌边,一脸醉醺的抱着酒坛,大口豪饮着。 直到坛底见光,拓跋熊这才不解气的用胳膊肘擦着嘴,随后重重的将酒坛砸在了地上。 “啪嗒——” 清脆的声音响起,拓跋熊瞧着桌子对外吼道: “上酒上酒,快给老夫拿酒来!” 下人们不敢大意,一边忙着收拾地面碎罐子,一边再次搬上来一大坛酒。 正在拓跋熊去掉塞口的红布,准备接着畅饮时,门外管家突然大步来报: “老爷,门外有人求见。” “是我那些老伙计吗?” 拓跋熊本能的以为是自己人来安慰了。 但管家却摇了摇头,迟疑道: “不是老爷的朋友,而是一个岁数不大的年轻人,穿着蓝色衣裳。” “蓝衣?是他......” 拓跋熊很快就联想到了今日藏兵谷中所见的路苍澜,不由得皱起眉来,摆手骂道: “不见,让他滚!” “哎。” 管家得令,刚准备去回话。 但下一刻,却听门外一道淡笑声响起: “老将军好歹也是征战沙场的虎将,战场之上,连死都不曾畏惧,怎么还会怕见路某人呢?” 拓跋熊闻声望去。 只见路苍澜一手负后,已然大步走来。 而他身边跟着的赵鹿泉,正手持红缨枪,将那些拦路的下人们全都赶在了一旁。 管家见状,还想再拦。 但拓跋熊却淡淡的说道: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目送着下人们离开,路苍澜这才大步走入堂内,也不客气,就坐在了拓跋熊的对面。 “你来干什么?” 拓跋熊目光紧紧的盯着他,语气不善。 路苍澜见桌上的酒都喝光了,也不嫌弃,自顾自的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轻笑道: “我来,当然是想请老将军重新出山了。” “嗯??” 此话一出,别说面前的拓跋熊了,就连一旁的赵鹿泉都懵了,眼神费解的看着身前的路苍澜。 就算大家都知道你此行来的目的,但谈判嘛,你好歹矜持一点啊! 哪有一上来就这么直白的? 这不是由着对方抬价吗? 第19章 那就且看看,咱俩谁更需要谁? 果然。 回过神来的拓跋熊咧嘴一笑,喝道: “是太后让你来的?” 路苍澜摇头,饮着茶,平静的说道: “不,只是我自己。” “你自己?那老子凭什么要听你的?” 拓跋熊臂膀一甩,吼道: “老子卸甲是太后亲口说的,如今想要我重新带甲,也得她亲自来下旨!” “呵呵。” 路苍澜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拓跋熊皱眉喝道: “你笑什么?” 路苍澜看着他,认真的说道: “我笑这世人都赞拓跋将军是老英雄,可今日在我看来,竟也不过尔尔。” “你说什么!?” 本就有些醉酒的拓跋熊闻听此言,勃然大怒,“嘭”的一声,拍着桌子就摇晃着站起身来。 “难道不是吗?” 路苍澜饮着茶,不卑不亢的淡声道: “一个连杀子之仇都可弃而不顾之人,我实在想不通,究竟有何颜面能立足于朝堂之上,被赞为英雄?” “你、你......” 拓跋熊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路苍澜骂道: “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知道什么? “当年老夫在战场上,杀的魏狗丢盔卸甲,何其快哉?就连先帝都赞老夫是万夫不当之勇,特赐下金甲以作褒扬,如今......” “如今竟连杀子之仇也不报了?” 路苍澜淡笑一声,依旧选择了讥讽。 “放屁!” 拓跋熊捶着桌子,红眼说道: “老夫这些年恨不得生扑在西面的战场上,为我儿多送几副白骨过去伺候,只是、只是......” “只是燕国贫弱,这么多年来对外一直主张的是求和政策。” 路苍澜看向他,接口道: “就连好不容易等来希望的玄甲军,也要沦落到他人手中,被用以高谈阔论,所以心中愤愤不平,对吗?” 拓跋熊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竟然能将他心思揣摩的如此透彻? 但路苍澜接下来的话却是毫不客气的撕碎着这位老人的自尊心: “所以我先前说你不过尔尔有毛病吗? “你若有本事,大可直接带兵杀入西魏皇都,将那魏帝斩于马下。 “你若没本事也无妨,只需委曲求全,静待时机,听令而行,亦有可能等到血海深仇得报的那一天。 “可你现在两样都办不到。 “从你身上,我只看到了一位老将的自负,觉得征战沙场多年,经验丰富,心高气傲,不愿被我这样看似年轻的后生随意指使,觉得我只会纸上谈兵,对吗?” “哼,难道不是?” 拓跋熊恼羞成怒,低声咆哮。 路苍澜指间敲打着桌面,轻叹一声说道: “也罢...... “今日前来贵府,本是念及你有杀子之仇,且训练玄甲军时间已久,宝刀虽老,犹有刃锋。 “可现在看来,一位自以为是的将军,绝不是玄甲军所需要的。 “毕竟,一将无能,累及三军啊......” 路苍澜锋芒毕露的话语就像是一根针一样,不断的刺扎在这位老将军的心中。 让他忍不住抬头,怒目喝道: “那你呢?你又有什么法子能证明是老夫看走了眼?” 路苍澜耸了耸肩,随意的说道: “没法子,而且我也不想去证明什么。 “头顶杀子之仇的又不是我,我就是死了,好歹也能合上眼睛,但你不行。” “你他妈......” 一向好脾气的拓跋熊忍不住就要爆粗口。 但路苍澜却瞥了他一眼,冷冷的喝道: “我能来找你,本就是抱着和则两利的打算,但你似乎误会了,以为我非你不可? “那就且看看,到底咱俩谁更需要谁? “没了你这一营指挥的将军,我还可以从燕境范围内再提拔一位。 “但你没了玄甲军,后半生还有机会能报这杀子之仇吗?” 拓跋熊哑口无言。 是啊。 任谁都能看的出来,燕国未来军政的大方向,必定是以玄甲军为主。 如果自己这时候退了,无疑就是主动宣布离开军政权力中枢,那自己后半生还能有机会再报仇吗? 答案似乎是不言而喻的...... 拓跋熊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眼底深处涌现出的是不甘心。 难、难道自己真的就要向眼前这个比自己儿子年纪还小的年轻人低头吗? 不答应他,此生报仇无望。 可答应他,虽能博得一线希望,但这样一来,自己身为三朝老将的面子往哪儿放? 拓跋熊很是纠结。 而这副犹犹豫豫的样子,也是让路苍澜决定最后再加一把火。 只见他当即起身,看向一旁的赵鹿泉说道: “走吧,我们进宫去向太后请旨。 “我还就不信了,偌大的燕境,找不出来一位能带兵的将军。” 说完,便大步朝着府门外走去。 赵鹿泉虽心有迟疑,但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就在两人即将迈出大堂的那一刻,一道粗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站住!” 路苍澜嘴角扬起一抹弧度,但面上还是装作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头也不回的说道: “还有何事?” 拓跋熊大步走了上来,拦在他面前,沉声道: “老夫跟你一同进宫......去见太后。” 说完,也不待后者回话,拓跋熊便已然转身,先让下人们先去备马备轿了。 路苍澜终是松了一口气,呢喃道: “总算是搞定这个倔老头了。” 赵鹿泉在一旁撇了撇嘴: “激将法?亏你想得出来...... “拓跋老将军征战沙场多年,你就不怕他识破了你的诡计?” 路苍澜摆了摆手,淡笑着说道: “识破又如何?此招关键又不在于一个‘激’字,而在于阳谋! “他只要一天想报杀子之仇,哪怕明知道是计,也得一天入局为我所用。” 赵鹿泉一怔,细想之下好像确实如此。 难怪这家伙一上来就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为的,怕就是将这唯一的路清晰的摆在这位老人的面前吧? 赵鹿泉用诧异的目光看向路苍澜,说道: “你思考问题的方式,好像跟我以前见过的那些山野名士都不一样。” “呵呵,要是一样了,那不还得跟那些人一样,被你丢出燕京城外吗?” 路苍澜不甚在意的一笑。 赵鹿泉想起自己初见他时所说的话,不禁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脸,但也没反驳什么,只是傲娇的哼了一声。 路苍澜从远处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说道: “既然这老头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那接下来就该处理你这边的事了。” “我这边?什么事儿?” 赵鹿泉有些没听明白。 路苍澜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小声的嘱咐着什么...... 第20章 老将老矣,尚能饭否? 次日一早,燕国朝堂上。 文武百官站立两侧,小皇帝司岚高坐于阶上那金碧辉煌的龙椅。 虽是孩童,但她显然已经习惯了严肃沉默的氛围,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并没有乱动之类的。 而在她身后,则是一片珠帘。 隐约能看见一位端庄的倩影正坐在其中,虽一言不发,但手握权杖,威仪万千。 这是北燕太后在垂帘听政。 如果按照往日惯例,这珠帘后,自当只有一人。 但今日不同。 群臣们纷纷在讶异,因为他们赫然看见,这位年轻的太后身旁,竟然还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太后,这样真的好吗?” 路苍澜略显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声说道: “这毕竟是燕国内政,我这儿又没个一官半职的,传出去影响也不好啊......” “呵呵,先生不必在意。” 慕容世嬿莞尔一笑,伸手轻拍着他的手腕,宽慰道: “隔着这道珠帘,就连我的容貌都无人能看清,更遑论先生了? “而且,有先生在侧,慕容说话也能多分底气。” 路苍澜闻言不再开口,只是挠了挠脸,随后便双手拢袖,安静的站在她身边。 慕容世嬿重新调整好状态,这才面向群臣,朗声道: “诸位爱卿,今日要讨论的,还是有关西魏的问题。 “前段时间西魏来使,要求两国联姻,将我燕国公主嫁于她魏国,遭到了哀家拒绝。 “结果那小小使臣竟敢当堂放肆,言语辱及哀家,这实是对我燕国的凌辱! “诸位爱卿都说说吧,此事该如何解决啊?” 话音落罢,朝臣们你看我我看你,纷纷议论了起来。 本是三朝老将的拓跋熊率先站出,抱拳沉声道: “回太后,那魏狗猖狂本就不是一日两日了,无非是觉得岐王已死,中原的大周和南边的大宁开战在即,想要浑水摸鱼,觉得我燕国可欺罢了。 “臣以为,应当调兵遣将,命我燕国骁锐之士前往西边战场进行阻击......” 话音未落,文臣中便已有人站出来反对: “老将军此言差矣,如今我燕国的军事力量别人不清楚,您难道还不清楚吗? “自三年前含光谷一战过后,如今我燕国境内,甲不足三万,且哪还有可带兵之人啊?” 拓跋熊横目,冷哼一声: “你这是何话?难道老夫不能带兵吗?” 那人撇了撇嘴,不以为意的说道: “老将老矣,尚能饭否?” “你......” 拓跋熊气急。 然而这时,文臣中很快又响起一阵议论: “是啊,老将军毕竟年岁已高,如何能跨马提刀,上阵杀敌?” “要是拓跋将军还在世,倒是尚可,如今只有老将军,难免力弱了些啊。” “正是如此,依我看,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 正讨论着。 百官中,很快又有一人站出,向阶前作揖行礼道: “启禀太后,臣也以为,老将军此举未免是有些私心的。” “哦,私心何来?” 慕容世嬿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回太后,自从含光谷一战后,我燕国国力大损,青壮年武将几乎断绝,而其中,就包括了老将军的独子,拓跋横。 “所以臣以为老将军此举想为我燕国争脸是假,想报仇的私心才是真! “此举,实是置我燕国于险境,望太后明察啊。” 闻言,慕容世嬿淡淡的说道: “那依张爱卿所言,是觉得哀家和燕国,理应受到如此屈辱?” “这......臣不敢!” 张姓文官额头冷汗直流,连忙回道: “臣只是觉得,如今时刻我们当以休养生息,发展国力为主,不应再起刀兵,让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了......” “食不果腹?哼,就连先帝在时,也常常有百姓饿死,张爱卿此话,未免有些虚张声势了吧?” 慕容世嬿冷冷的看向他。 张姓文官赶忙低头,不断用袖袍擦着汗,不敢再多言。 慕容世嬿美眸扫过在场群臣一眼,缓缓说道: “发展国力,哀家也想。 “可我燕国不过边境一小国尔,不似大周雄据中原,物产丰富,也不如大宁称霸乱世百年之久,国富民足。 “我们有的,只是千里冰原,孤苦无依。 “但即便是这样,邻国的虎豹还是不肯安稳的放过我们,他们誓要将我们的土地吞并,将我们的妻女掳掠,将我们的子孙当作奴隶。 “这些,卿等都能忍受吗!?” 慕容世嬿的话语并没有刻意拉低,而是中气十足,再配上权杖敲地,可谓是震得整个朝堂作响。 文武百官们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想不明白。 这个素日里一向主张求和,平稳发展的年轻太后,如何就突然强势了起来? 但好在武将中,早有人有所预料。 只见中年将领赵业,率先反应过来,开口道: “臣不能! “我燕山男儿,有死无降!臣既身为燕民,安肯受他国之辱?” 赵业开口,无疑惊醒了这朝堂上很大一部分人。 拓跋熊、袁禄、全恒虎等人也都先后反应了过来,纷纷开口道: “太后,魏狗猖狂,末将请战!” “请太后下旨,老臣愿为先锋。” “臣,附议。” “......” 一旁不曾开口的官员们,看着这些开口之人各个义愤填膺,也不由得有些侧目。 因为这些人平日里大多都是铁杆的太后党。 有他们开口,未尝不是代表太后的某种意思。 只是...... 空有愤怒又有何用? 凭燕国如今的国力,当真能与魏国撄锋吗? 万一战败,割地赔款,岂不是让燕国的财政更加雪上加霜? 官员中,也有人理智的想通了这一点,开口道: “启禀太后,臣还是觉得此仗不能打。 “若是西魏犯境也就罢了,我燕国自然可以适当还击。 “可如今,那魏帝不过派一使臣挑衅两句,我燕国若是主动出兵,难保不会落人口舌。 “胜则罢了。 “若是败,只怕我燕国今日的安宁都要不复存在了啊......” 第21章 我们君臣之所愿,当真是百姓之所愿吗? 慕容世嬿目光扫向他,淡淡的说道: “何爱卿的话,哀家听明白了。 “你是觉得,那西魏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不会真的来犯我燕境?” 何姓官员不卑不亢,沉声道: “回太后,不论那西魏有没有虎狼之心,我燕国都不该主动出击,因为我们能赢,但输不起。” “如何输不起?” 慕容世嬿这次没有再像往日那般被随意说动,反而语气很是坚定的说道: “这民间素有传闻,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于国而言,我燕已是乱世诸国之末,再输又能输到哪里去?无非就是个身陨国灭而已。 “但即便是灭国,也好过今日所受之屈辱,不是吗?” 那何姓官员闻言一愣。 很想反驳,但一时又找不到反驳的点在哪儿。 是啊。 酣畅赴死总比受尽屈辱的活着要好,这不正是前人所颂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嘛...... 嗯! 不、不对!? 这国与国之间的较量,又岂能如人与人之间一样? 何姓官员幡然醒悟,连忙道: “太后,您此举实是将国家社稷置于儿戏啊,恕臣不能苟同。” 慕容世嬿并没有动怒,反而语气很是怅然的说道: “是啊,祖宗之法不可废,江山社稷大于天,这也是哀家以前的看法。 “可近日来,哀家有感,也不禁想问问列位臣工。 “我们君臣之所愿,当真是百姓之所愿吗?” 群臣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都哑言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 反倒是慕容世嬿语气平静的继续说道: “乱世流离,百姓食不果腹,连生存都是个问题,又谈何对国家寄有情怀呢? “如果一个国家连它的子民都对它都没有情感,那它又如何能被称之为国家呢?” 闻听此言,朝臣们皆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像是赞同太后这番话。 “所以,诸位爱卿先前口中所言,要休养生息是为了燕国好,这点哀家理解。 “但那也要根据时势来定,不是吗? “如今邻有虎狼,他们不愿让我们安稳的发展,只是觉得我们随手可欺,百姓又在我们这积弱的国家看不到任何希望。 “这种情况下,若是我们一味的软弱,恐怕换不来所谓的平稳发展,只能率先迎来应有的灭亡!” 慕容世嬿话音深沉,如同一道重音深深的烙印在了在场百官的耳中。 而就在百官们细细品味其中道理时,孰不知,他们这位年轻的太后,此刻袖袍下的玉手已经紧张的攥出汗来了。 直到身边的路苍澜向她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慕容世嬿美眸深处这才飞过一抹喜色,微微松了口气。 因为刚才所说的这些都不是她的原话,而是她“借鉴”来的。 至于借鉴的人选嘛...... 自然便是路苍澜了。 路苍澜曾私下里以西周为例,用这番话说服了她。 如今她也希望同样可以用这番话来警醒这燕国朝堂上的文武百官。 伴随着一阵沉默。 终于,朝臣们陆陆续续的跪倒在地,俯首赞道: “太后深思熟虑,臣等不及,愿为太后马首是瞻。” 慕容世嬿紧悬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 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接下来该讨论的,只有如何伐魏的问题了。 而这,也正是目前大部分朝臣所担心的状况。 因为如今的燕国,说句不好听的,明面上是要兵没兵,要将没将,总不可能光凭一张嘴,就从他国借吧? 朝堂上有人发愁,但也有人心中跟明镜一样。 赵业就在此列。 回想起昨晚赵鹿泉匆匆回府,赵业不禁在心中暗暗感慨: “还好小妮子提前跑回来透了个信,不然今天指定是接不上太后的话了...... “不过,这到底是她老人家的意思,还是那位路先生的意思? “算了算了,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该我出场了!” 一念至此。 赵业松了松官袍领口,干咳一声,站了出来,作揖行礼道: “启禀太后,臣等将领多年前曾奉您的懿旨,于藏兵谷处秘密练兵,如今时过境迁,兵甲已有小成,特向您禀报。” “什么!?” 此话一出,原本寂静没多久的朝堂上再一次炸开了锅: “原来太后这些年竟然私下筹备兵甲?我燕国竟还有可用之士?当真是深谋远虑。” “难怪先前能有如此底气,有太后远见,实乃我燕国之福啊。” “太后英明,我等做臣子的,如何能比?” “没错!这一下,且看那群魏狗要如何嚣张?” “......” 百官中,有人愕然,有人惊喜,有人不信,也有人庆幸。 慕容世嬿看着阶下众臣的表情,听着他们的吹捧,发自内心的一笑。 心中愈发觉得自己请这位岐王殿下入国,是请对人了! 若无他在,恐怕自己至今还无法下定决心。 想到此处,慕容世嬿再次开口道: “赵将军可将练兵成果一事细细说来,供列位臣工们定夺。” “诺。” 赵业抱拳,转身直起腰来,面向众人说道: “奉太后懿旨,此军番号名曰玄甲军,是由我、拓跋老将军还有同朝的其余各位将军们一同训练而成的精锐之师,历时四年,共得甲五万余。” 五万? 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朝臣们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的喜色,反而先后思索了起来: “五万人?会不会太少了点?” “对啊,我记得如今魏国光是陈列在东边边境的兵马,就足有七八万嘞。” “不不不,依我看,有这五万兵马作保障,再从全国范围内勉强凑一凑,应该还是能拉出两万人队伍的。” “只是,如此一来,不还是要赌上我燕国的国运吗?” “......” 兴许是为了不再让这些瞻前顾后的大臣们犹豫,赵业再次底气十足的开口道: “诸位大人,玄甲军虽只有五万人,但我可以保证,他的战力,绝非如今西魏境内任何一支军队可挡! “不为其他,只因为这支军队,是承继了我燕国所有武将的荣耀!” “没错!” 话音刚落,拓跋熊便站了出来,拍着自己的胸膛保证道: “这支军队倾注了我们太多的心血,老夫可以用自己的项上人头做担保,绝对所言非虚! “毕竟,我还指望他,能多替我儿子送几只魏狗下去伺候呢!” 第22章 庙堂再小,亦有可用之士 如此深沉的话题却用如此欢快的话语说出,这才让朝上原本还有的一些质疑声,渐渐消停了下来。 毕竟,拓跋熊乃三朝老将,他的独子拓跋横更是为国捐躯而死,其中的苦涩,只有他自己知晓。 于情于理,朝臣们都万不该去质疑这么一位老人。 所以,在他开口后,众臣也是都沉默了下来,选择相信他所说。 而先前曾劝诫太后的那位何姓官员再次站了出来,开口道: “太后,虽然您此前准备的十分周全,让臣为先前所言感到汗颜。 “但臣还是要说,伐魏之事不可马虎,三年前便有含光谷一战,我燕国国力大损,如今......” “何文献,你放肆!” 话音未落,朝臣中便有人先声喝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指责先帝吗?” “你竟敢诅咒太后伐魏一事会落的跟三年前一样的下场,简直其心可诛!” “为人臣子,竟有如此歹毒心肠,妄图坐看君王功败?” “太后,臣请重罚何文献,以儆效尤!” “......” 吵杂的声音一时不绝于耳。 慕容世嬿黛眉微蹙,手中权杖抬起,重重的墩在了地上。 “嘭——” 沉闷的撞地声瞬间打断了所有人的话语,朝臣们纷纷安静了下来。 “都吵什么?” 慕容世嬿呵斥一声,随后眸光扫过下方的何文献,淡淡的说道: “何爱卿,你先前所言......到底何意啊?” 何文献作揖,沉声道: “回太后,臣只是觉得,既要伐魏,那须得准备万全才行。 “如果仅凭我燕国的甲士,虽有气势,但我军常年面对西魏,败多胜少,难免底气不足,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依臣拙见,或许还得联盟他国声威,以壮我之胆魄。” 慕容世嬿美眸一闪而过一抹讶异,下意识的看向了身边的路苍澜。 路苍澜同样隔着珠帘,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位姓何的官员。 对方之所言,竟大体与他的想法类似? 唯一不同的点,可能就在于何文献所求,不过是散些金银珠宝,然后借助他国之大义来用兵。 而自己,则是想直接与他国合兵一处,借此隐藏自身实力。 双方观点无关对错。 只是所处的位置不同,所看到的风景局势也不同罢了。 何文献眼中的燕国,只要能打败西魏,能安稳维持便足矣。 而路苍澜所算计的,是让今日之北燕,成为来日之大周! 甚至于...... 比大周更强大的存在! 天下归一。 所以,弱小的北燕所走的每一步,都需要谨小慎微,以免招致列国之仇视。 不过话虽如此,但何文献能想到这一步,还是不由得让路苍澜有些刮目的。 “看来即便庙堂再小,亦有可用之士啊......” 路苍澜心中感慨,暗暗将此人记下,随后冲着慕容世嬿点了点头。 这位北燕太后方才重新开口,微笑道: “那依何爱卿所言,这乱世诸国中,此次我燕国应当盟好哪一国啊?” 何文献毫不犹豫的说道: “大周。 “即便如今岐王身死,任谁都能看出女帝是在自毁长城,可大国衰败是有时效性的,不会一蹴而就。 “截止到目前,大周依旧是雄据中原的霸主国! “我燕国与其领土有所接壤,更为亲近些,若是能借下他们的大势,想必即便是魏帝,也会心有畏惧!” “哦?那何爱卿可有把握能让女帝点头同意?” 慕容世嬿似是不为所动,语气随意的询问着。 何文献咬牙,沉声道: “回太后,臣没把握,但为了燕国,臣愿拼死一试,入大周当说客,面见女帝。” “呵呵,何爱卿果真忠心,只是,如此不嫌麻烦吗?” 慕容世嬿莞尔一笑,开口说道: “诚如你先前所言,即便岐王不在,可大周一时间还是大周,不会那么快就倒台衰败。 “而女帝也有她的傲气,就算我们肯俯首称臣,在她看来,那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怕此去换不来我们想要的结果。” 何文献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先前太后开口询问时,他也只说会尽力一试,而非保证促成此事。 乱世诸国,强则强,弱则亡。 外交时,哪有什么所谓的平等权可言? 弱国有所求,强国能看你一眼,就已是不易了。 所以在听到这番话后,何文献也是顿时明白了过来,应当是他们这位年轻太后的心中已有决断了...... 当下,他很配合的开口道: “那不知太后心中的理想盟国是?” “与其说是盟国,倒不如说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燕国的国策。” 慕容世嬿扫向在场众人一眼,缓缓吐出了六个字: “亲周、盟齐、攻魏。” 此话一出,朝臣们再度议论了起来,讨论这六字的可行性: “嘶,这六字细数起来,倒是颇妙啊。” “只是,这亲周和攻魏还能理解,这盟齐......人家齐国能看上我们吗?” “谁说不是呢,作为屈居乱世的第三国,除了大周和南宁,他们可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啊。” “没错,东齐境内矿产丰富,且临海而建,捕鱼业发达,无论是于兵还是于民,都足以自给自足,想要结盟他们,怕是很难啊。” “......” 何文献同样也想不通该用什么方法来结盟齐国。 如果说示好大周,只需照例用些金银珠宝,剩下的全凭口才即可,有一定几率能成功。 那么想要结盟齐国,就得完全看双方所需了...... 可问题是,齐国有的,燕国没有,齐国没有的,燕国还是拿不出来! 那人家凭什么跟你结盟呢? 就在众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慕容世嬿红唇微启,再度说道: “为了能成功与齐结盟,哀家决议,割让沧阳、长庐、阆束边境三城于齐,以换得燕齐盟书。” “什么!?” 此话一出,朝臣们纷纷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但直到许久,慕容世嬿都不曾开口解释什么,众臣这才意识到,他们这位太后并非是在开玩笑...... 第23章 要做直臣?哀家成全你! 这一下,别说是何文献等人了,就连标榜铁杆太后党的赵业、拓跋熊等人,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割让城池于他国? 开什么玩笑! 失地即失国! 乱世数百年,无论放在哪一时代,哪一国,这可都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他们这位太后是疯了吗?竟然要出卖祖宗留下的疆土! 有些性格耿直的老臣顿时便坐不住了,“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咆哮道: “太后,您可知此举带来的后果吗? “我燕国疆土皆是各位列祖列宗一刀一枪拼出来的结果,是滴着血的啊!哪有就这么拱手白白送人的道理? “老臣冒死,求太后收回成命!” “求太后收回成命——” 先后又有很多人效仿,跪倒在地。 一旁的赵业等人看了着实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跪还是不该跪。 他们心中当然知道此举影响不好。 可问题是,这话是由太后提出来的啊! 若是连他们这些太后党都跟着跪了,那不是诚心让太后难堪吗? 可若是不跪,此时此刻,如此气氛,又显的好像是卖国贼的佞臣一般...... 就在他们感到进退两难之际。 珠帘后,握着权柄的慕容世嬿黛眉紧蹙,再次开口道: “割城是为了盟齐,若是列位臣工有谁空口就能说服齐帝,哀家自然乐见其成,可你们行吗?” “这......”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纷纷露出苦笑。 这一项的任务真说起来,难度甚至比上一项还要高。 进贡金银珠宝给大周,只是为了能让女帝在关键时刻站出来说几句公道的话而已。 虽然最后说不说还得全看人家心情,但这说句话的事儿,无论是对大周还是对女帝,都没什么实际性的损失。 但与齐国结盟不同。 一旦结盟,那就是政治上和军事上的的攻守同盟,绑到了同一艘大船上。 意义完全不一样啊! 人家齐国好端端的放着乱世第三国不当,凭啥要给自己找一个累赘呢? 所以须得重礼! 但即便这个道理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可真要做起来,还是觉得憋屈。 自古城池归属,上战伐谋,下战伐兵,岂有白白送人的道理? 本就固执己见的一些老臣心中还是感觉接受不了。 尤其是先前公然咆哮的那位。 此刻更是一甩衣袖,愤然站起身来,指着珠帘后,慕容世嬿今天身边多出的那道挺拔身影,吼道: “太后,您今日是受了奸人蒙蔽吗?何故作此荒唐之举? “老臣斗胆,还请太后为了燕国计,诛杀此僚......” “住口!” 慕容世嬿手中权杖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怒喝一声: “哀家要如何做,还轮不到你来教?” “老臣不敢,老臣只是不愿有生之年看到我燕国竟还有灭亡的那一天啊!” 慕容世嬿眼神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说道: “哀家敬你是朝堂老人了,方才一度忍让,你最好现在就向路先生道歉,否则......” “否则如何?太后还要杀了老臣吗?” 官袍老人摇晃着身子,似是滚刀肉一般,毫无畏惧,接着喊道: “可就算杀了老臣,老臣还是要说! “乱世几百载,如今诸国,哪一个不曾弱小过?可即便再弱小,他们也不曾卖过祖宗的疆土!! “您这样,是要被史书记载,千古骂名啊太后!!!” “放肆!!” 慕容世嬿同样甩袖起身,动作幅度之大,甚至引得胸前一阵波澜起伏,愤而冷喝道: “来人——” 只见十数名带甲握刀侍卫大步走入朝堂内,对着主位跪地行礼。 “将他拖出去,廷杖八十!” 此话一出,朝臣皆惊。 有不少跟官袍老人关系不错的大臣纷纷跪地,求情道: “太后,李大人也是为了咱们燕国着想,还请太后宽恕啊。” “对啊太后,李大人今年已经七十有三了,若是再廷杖八十,只怕顷刻就得没命了啊。” “李大人也是无心之语,他绝对没有要反对太后您的意思。” “太后,还请饶了李大人这一回吧。” “......” 慕容世嬿眼神冰冷的掠过那些求情之人的身上,沉声说道: “他若只是言语辱及哀家,便也罢了,哀家权当为了燕国,不是不能容忍。 “但他先前竟敢对路先生不敬,哀家便饶他不得! “想做忠谏的直臣是吗?好,那哀家便索性成全了。 “拖下去!” 侍卫们领命,拖拽着官袍老人走出了朝堂。 “太后......” “若是再敢有求情者,一并廷杖!” “......” 大臣们只好咬牙闭嘴。 而即便已经被拖走,那官袍老人还是忍不住仰天吼道: “太后,忠言逆耳,您就算不愿听,老臣也要如实相禀! “太后,在您身边的不是名士,而是奸佞啊! “太后,您这样,老臣心中不服啊!” “太后、太后......” 慕容世嬿全然不曾理会,只是目光扫过朝下众臣,而后声音极尽冷漠的开口道: “哀家今日再说一遍,路先生是哀家为燕国请下的座上宾。 “你们之中,若是再有谁胆敢对他言语不敬,今日此人......便是下场!” 朝臣们皆是苦笑,说不出话来。 以往太后也不是未曾请过所谓的“名士”入燕,可无论是哪一个,何曾有过今日这般待遇? 太后为了他,甚至不惜当众斥责朝上老臣。 这位路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难不成是路苍澜? 怎么可能! 且不说岐王如今已经被女帝杀了,就算还活着,以人家的本事,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就是大宁,那大宁长公主也必当亲自扫榻相迎。 何苦来他们这一个弱小的燕国? 一时间,朝臣们都开始对珠帘后那道身姿挺拔的身影起了猜测。 但慕容世嬿显然没有给他们解答的意思,袖袍一甩,转身便拉着路苍澜,与他并肩离开,只留下淡淡的一句: “退朝。” 第24章 太后的心上人? 直到来到宫内庭院。 见四下无人,慕容世嬿这才扭头看向身边的路苍澜,语气略显无奈的说道: “先前的事,让先生看笑话了。” 路苍澜莞尔一笑,摇了摇头: “恰恰相反,是我看到了太后您为燕国的决心。” 慕容世嬿长叹一声: “我与先帝虽无夫妻间的情分,但却有多年合作的信任,他临危所托,我不敢不尽力啊......” “合作?” 路苍澜有些好奇的看向她。 慕容世嬿手指轻轻掠过身边深红亭台,微微一笑,解释道: “这事儿细说起来,倒也不足为外人道,但既然是先生问起...... “呵呵,燕国地处的位置先生应该清楚,与当年的西周一般,都是临靠关外草原,常年受到草原各部的骚扰。 “若是举兵征伐,难免大费周章,且还不一定能有所收获。 “因为草原嘛,本就广袤。军队来了,我们跑便是了,军队走了,我们再接着回来,反正你们也没法像攻城略地一样常年侵占草原。 “可若是不理不管,难免会任由草原各部南下,肆意劫掠边关百姓。 “所以对待这类问题,向来是边关各国最头疼的。 “尤其是对于燕国这种国小民弱的来说,每一次决策都更需谨慎,因为国库耗不起。 “当年先帝也是犹豫许久,才最终选择了联姻这一条路。 “通过姻亲,将燕国的利益与草原紧紧的捆绑在一起,这样一来,草原各部便不会成为掣肘,甚至还有可能为燕所用。” 听到这里,路苍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牺牲女子来换取和平。 这是不是一个好办法不知道,但却绝对简单有效。 否则自古以来,便不会有那么多大一统的王朝,肯下嫁公主来与草原和亲了。 就连当年的西周也是如此。 若非皇室的直系血脉太过单薄,只有女帝和小公主这一对并蒂莲在,恐怕面对草原的侵扰,朝堂之上的声音,也多会选择姻亲这一条路。 因为征伐草原,放在和平年代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更遑论乱世? 当然。 任何决策也都是需要根据国情来论的。 今日的北燕虽与当年的西周一样弱小,但具体情况也要具体分析嘛。 当年的西周皇室单薄,且因为有路苍澜这个近乎外挂般的存在,自然可以不用过于弯膝求和。 但北燕不同。 路苍澜只有一个啊。 北燕既没有能纵横天下,出将入相的王佐之才,也没有能称霸乱世,鲸吞天下的绝对实力。 那面对草原的骚扰,能做的,自然就是挨打立正了。 这时候选择结姻...... 未尝不是上上策。 慕容世嬿继续说道: “先帝当年在出嫁完自己的妹妹,燕国的瑞阳公主后,也是沉思许久,最终才选择迎我为后。 “其原因嘛..... “自然是因为我慕容氏,乃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大姓!” 慕容世嬿扭头看向路苍澜,那双明亮的异瞳中,闪烁着一抹难言的骄傲: “我父汗慕容观,只用了半生时间,便得以一统草原十六部,拥有最大的话语权和最广的影响力! “只可惜,作为拥有这种地位的代价,那便是我失去了掌握自己命运的自由......” 慕容世嬿言语又有些郁闷: “本来在没踏入中原之前还好,我没有心上人,所以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没什么好在意的,联姻就联姻吧,无非就是要学一些繁琐的规矩,以后不能再骑着骏马,驰骋草原,豪饮美酒而已。 “可在踏入中原之后,我却后悔了。 “因为就在那天,我遇到了我所爱慕之人。 “我甚至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那日午后的阳光是那么的刺眼,照在脸上时,那种心跳的悸动......” 说到此处,慕容世嬿微微低头,那张绝美的容颜上,涌现出一抹少有的绯红。 没了身为北燕太后的凤仪威严,反而多了一抹属于女儿家的娇羞。 但不过片刻。 这种情绪便在慕容世嬿的咳嗽中被掩盖过去,袖袍轻甩,笑吟吟的看向前方,朗声说道: “我们草原女儿不似你们中原,必须得知书达理,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们草原女儿向来敢爱敢恨,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人可以强迫! “所以自那日之后,我心有不甘,不愿再委屈自己,舍身去侍奉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男人。 “而先帝这人吧,怎么说呢?一生好武成痴,恰好又是对男女之事不是那么感兴趣。 “所以在我的强势逼迫下,我们两人也算一拍即合,约定以后只逢场作戏,不亲近。 “甚至就连大婚当日,他为了避嫌,也都连夜搬了出去,住在了军营中,之后更是常年不回宫。 “那,既然他办事儿仗义,我也不能无情不是? “所以从此之后,我总觉得自己欠他一个人情。 “直到后来含光谷遇伏,他吊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宫中,留下遗命让岚儿登基,由我摄政,照顾好燕国。” “原来如此......” 路苍澜恍然,微笑道: “燕帝此举,我想也正是看中了太后背后的影响力。 “只要有您在,皇位更替之际,草原才不会乱,而只要草原不动,那些有异心的贼子,便不会有机会去浑水摸鱼。” 慕容世嬿莞尔一笑,微微颔首,算是肯定了他的话。 “不过说起来,我倒也真是好奇,太后心中所爱慕之人,到底是谁呢?” 八卦作为人类的第四大本能,即便是路苍澜也不能例外。 即便他也知道此举可能有些冒犯,但还是按耐不住心中熊熊燃起的好奇之心,问道: “您既然说了,是来到中原才有的,那想必绝非是草原之人,而是燕国人吧?” 慕容世嬿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如今算是吧。” 路苍澜兴趣更大了,接着问道: “那以太后您的身份,何不直接邀他入宫,收作面首呢?” “......这个嘛,只怕他不会同意的。” “哦?” 路苍澜有些讶异。 论容貌,慕容世嬿雪发垂腰,一双异瞳分外明亮,已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论地位,她更是这北燕的太后,垂帘听政! 他实在想不通,这燕国之内,究竟有何人能拒绝呢? 所以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这人到底是谁啊?” 慕容世嬿却只是眨了眨眼,笑吟吟的说道: “你猜?” “......” 第25章 女帝怀孕了? 大周白玉京。 皇宫书房内。 褪去繁琐龙袍,只穿着宽松素衣的女帝卫九歌正坐在书桌前,不断用朱批批阅着这些琐碎的奏折。 那双蕴含风情的眉目,此刻却尽现疲倦之色。 “最近呈上来的奏折,好像分外多了些......” 卫九歌看向一旁未曾批阅的奏折,堆积起来,竟还有小山高时,不免有些头疼。 为何以前处理朝政奏章的时候,从未有过近日这种劳累感? 是了。 看着手中兵部呈递上来的奏折,她突然想起,以前这些政务上的事情,好像从来不需要她来费神。 全都是经过路苍澜之手,处理好后,她只需要画上朱批即可。 不仅简单省事,而且往往还能拿出最有效的解决办法,哪还用像现在这般,费力不讨好...... 不、不对。 自己怎么会这么想? 卫九歌一拍脑门,黛眉微蹙。 自己之所以杀了路苍澜,不就是因为他的手伸得太长了吗? 以至于上到各国,下到臣民,都看不到她这个女帝,只知岐王。 如今他死了,不正是自己大展身手,向天下证明的时候吗? 证明她这个女帝一定会比岐王更强! 想到此处,卫九歌的目光重新坚定了起来。 人人都道没了岐王的大周,将不再是天下霸主。 那她偏偏不信这个邪,她会用自己的实力告诉天下,是他岐王离不开大周,而非大周离不开岐王! 日后的大周......只会是天下! 一念至此。 卫九歌又像是久违的热血了起来,原本俏脸上的疲倦一扫而空,有的只是坚定。 但就在她拿起御笔,再改手中奏折之时。 “吱呀——” 一道推门声响起。 身为女帝身边的随侍女官,身穿云纹白袍的李秀衣迈步走入殿中,恭敬的对着卫九歌行了一礼: “陛下,该上早朝了。” “哦,天已经亮了吗?” 看着殿外刺来的破晓曙光,卫九歌怔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又熬了一个通宵? “罢了,替朕更衣吧。” “诺。” 李秀衣走向一旁,取下悬挂的龙袍。 卫九歌站起身来,疲倦的伸了个懒腰,那曼妙的身材,即便是在宽松的素衣下,也被衬托的一览无遗,不禁让人大饱眼福。 但就在她即将接过那李秀衣递上来的龙袍之时。 突然。 卫九歌脸色一变,竟匆忙的跑到一旁,扶着柱子不断干呕了起来。 “陛下......” 李秀衣着急的放下手中龙袍,赶忙跑到女帝身边,不断用手拍着她的背。 “朕没事。” 卫九歌像是缓过来了,摆了摆手。 李秀衣有些担忧的说道: “您最近的反应是越来越强烈了,不行、不行还是让太医院开点药吧......” “开什么药?安胎药吗?” 卫九歌接过丝帕擦了擦嘴,淡淡的说道: “如今岐王新死,朝局动荡,外有祸乱,若是这时候将我有孕的消息公布出去,只怕更会让那些狼子野心之人,认为我大周可欺! “朕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您......” “再等等吧。” 卫九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走到一旁衣架,将束腰带重新捆在了腰上,让她的小腹看起来尽量与平常无异。 而后在女官的伺候下,重新换上了龙袍。 看着那强装出来的坚韧,李秀衣未免有些心疼的说道: “陛下,您何故如此逼迫自己?只是孩子而已,若是觉得不合时宜,咱们拿掉就是了,以后还会再有的,您......” “不会有的。” 卫九歌打断了她的话,伸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呢喃道: “这个孩子......不会再有了...... “他将会是朕余生的希望,朕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到他!” 女帝那坚定的模样,终究是让李秀衣说不出什么,只能叹声作罢。 两人一前一后,先后步入了那高高的金銮殿内。 随着女帝袖袍一甩,倚靠在龙椅上,李秀衣也是走到台前,哄声道: “各位大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便有一位大臣站了出来,声音颤抖的说道: “回、回陛下,臣兵部尚书方韦有事启奏。” “说。” 女帝侧身倚坐,玉手撑着脑袋,双目轻闭,红唇微启,声音很是平淡。 方韦犹豫了一下,看向身后某处人影。 直到人影冲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方韦这才犹犹豫豫的说道: “回陛下,臣接到急报,说一个月前,岐州境内,发现、发现有黄巾贼作乱......” “嗯!?” 女帝睁眼,柳眉轻蹙,淡声问道: “岐州?那不是曾经岐王的封地吗?亦是我大周的龙兴之地,向来安居乐业,臣民归服,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叛贼作乱?” 方韦咬牙,硬着头皮说道: “臣斗胆猜测,恐与今年西境的旱灾有关。” “旱灾?” “对,大旱许久,未曾有一滴雨,百姓们没收成,饿死了不少人,自然就......” 卫九歌恍惚间记起了,今年春收之际,好像确实有奏折上报说是有天灾发生。 当时好像还是时任岐王的路苍澜亲自处理的。 既然是经他之手,又怎么会再出现什么问题呢? 惯性思维让女帝本能的产生了依赖。 等到反应过来时,卫九歌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到底有多荒谬! 当下赶忙摇了摇头,清着嗓子问道: “朕记得,关于西境旱灾,不是曾让户部拨款四百万两白银,以作赈济吗? “既如此,又怎么会让百姓被饿到造反呢?” 方韦苦笑一声,没有吭声。 女帝毕竟执政多年,虽然岐王在时,没握住什么权力,但经历了多年的政治朝堂,还是让她一下子就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 所以刚才的平淡不再,转而冷酷严肃了起来,喝道: “户部尚书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户部尚书赶忙站出一步,跪在地上: “回陛下,您是曾御批了四百万两白银以作赈济,可、可问题,国库根本拿不出来那么多钱啊!” 第26章 坏了,朕成穷鬼了? “荒唐!” 女帝勃然大怒,“蹭”的一声站起身来,冰冷的目光扫视下方,喝道: “我大周近些年不说繁荣昌盛,但也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国库充盈,又怎么会连区区四百万都拿不出来? “难不成朕成了穷光蛋吗? “还是说,是你这个户部尚书,都将国家的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啊?冤枉啊陛下!” 户部尚书被吓的面如惨色,连连磕头: “臣对大周的忠心天地可鉴,断不会做出此等逆臣之举啊!” “既然没有,那你倒是说说,朕的钱都去哪儿了??” 女帝不为所动,眼神冷漠的像是要杀人。 户部尚书为了保命,只好咬牙说道: “回陛下,我大周虽每年税收近亿,但每次税收钱还没入国库之前,各项花销的计划报表便已经先行呈递上来。 “若是按照提前拟好的花销来算,每年确实所剩不多,实在是拿不出来那么钱啊!” 女帝听懂了,但也正因如此,才愈发感到荒谬,顿时冷声道: “都有哪些花销?竟能一年花掉近亿两白银? “说出来与朕听听!朕倒要看看,这么多年来,钱究竟去哪儿了?” 户部尚书用袖口擦了擦汗,赶忙答道: “回陛下,这每年税收,其中大半花销多是在鹿鸣军的身上。” “鹿鸣军?” 女帝闻声沉默。 哟哟鹿鸣镇天下! 作为大周的王牌军队,虽是岐王一手创立,但那名义上好歹也是女帝直属的亲军! 所拥有的待遇,自然不是境内寻常军队可比。 再加上,鹿鸣军这些年来在岐王手中,所展现出的战力确实也是有目共睹。 就连曾称霸乱世百年之久的“大宁铁军”都奈何不得。 旌旗所到之处,攻无不克,列国无不臣服! 俨然已经成了大周的代言人,它自然配得上倾注如此多的心血。 只是...... 即便如今岐王已死,可她竟还是不能将鹿鸣军如臂使指,这实在不是一件什么善事啊。 女帝眼神微眯。 想起自己曾派人到南境,让鹿鸣军主动出击打退来犯的大宁军队。 可那“代帅”明陵,竟假意回避,不接圣旨。 甚至还让军中虎将之一的祁鸿出面,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理由推脱掉了? 简直岂有此理! 若非大宁来犯在即,不宜阵前斩将,她非得治这些人一个大不敬才行! 心中似乎有些郁闷,女帝连带语气也不是那么善了,冷冷的说道: “那还有呢?” 户部尚书连忙回答: “剩下的钱,一部分用于发放官员俸禄,一部分拨调到各州府县,用于日常开销调度,一部分用于修缮道路,改良路况,还有一部分......” “等一会儿。” 女帝抬手打断了他的汇报,疑惑道: “修路?修什么路?” 户部尚书一愣,答道: “修、修通商的路啊...... “这是岐王,啊不,这是路贼,当年所拟定的策略,说什么要想富,先修路? “中原四通八达,只有将路修好了,愿意来往通商的人才会多,这样,我大周的经济才能被快速带动起来。” 女帝闻言皱眉,呵斥道: “路苍澜这是将国库当成他私人的钱袋了吗?有钱时,不想着储备不时之需,竟如此挥霍!?” 户部尚书见状,也是赶忙想撇清关系,就说道: “陛下,臣当时听到这话也觉得很扯淡,这大宁占据了中原那么久,也不曾听过修什么路啊。 “所以臣当时是想反驳来着,但奈何彼时的路贼权势滔天,臣实在是......” 女帝脸色不悦,但终究没有出声斥责。 没人比她更了解昔日岐王手中的权力,他若是开口,这整座朝堂自然难以拒绝。 所以重新稳定了一下情绪后,女帝再次出声问道: “修路花了多少钱?” 户部尚书犹豫了一下,试探性的说道: “每、每年三千万两?” “什么!?” 一听这话,女帝顿时坐不住了,瞪大眼睛问道: “光是修个路,一年就能花三千万两?? “路苍澜这是疯了吗?他为什么事先一点都不向朕禀报?” 一见女帝这反应,户部尚书瞬间就知道自己赌对了,连忙附和道: “是这样的陛下,因为修路是技术活,再加上中原占地广袤,四通八达,全修缮的话,所雇佣工匠的数量动辄就要高达数万人。 “这些人的雇钱加起来算,差不多每年是需要这些钱的......” 卫九歌自幼在深宫中长大,不是那么了解民生经济,只觉得听户部尚书这么粗略一盘算,是有些道理的。 毕竟她一顿饭就要花掉几百两银子,这还是刻意节俭的结果。 这动辄数万人...... 想必花销定不小! 女帝不禁攥紧了拳头,银牙轻咬,心中不断冷笑。 她说怎么在岐王府查抄不到多少钱呢,合着钱全都被用来以这种形式给“铺张浪费”掉,摆气场了啊...... 不愧是岐王,出手还真是阔气啊!! 若非今日她突然查账,只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呢! 女帝脸色愈发冷漠。 每年三千万两,就被用来修个路? 这路到底是用来通商的,还是用来便于宁军车马北上,征伐中原的!? 路苍澜啊路苍澜。 朕许你以岐王,没想到你到头来竟然还与那个宁国皇姑有所勾搭? 哼,你当真是死的不冤! 女帝也不知是因为钱花的太多,还是觉得路苍澜这般“为宁国着想”而感到不爽,只在心中又将路苍澜咒骂了一遍。 但骂归骂,事情还是要解决的啊。 既然没钱赈济灾民了,那就先镇压叛乱吧...... 女帝将目光重新凝聚在兵部尚书方韦身上,开口道: “你,即刻调兵,剑指岐州。 “朕要在十日内,听到逆贼全都被斩首,岐州恢复往日安宁的消息。” 方韦愣了一下,并没有马上跪地接旨,而是问道: “陛下,如今鹿鸣军全都聚在南境,以防宁军偷袭,若是这时候调遣他们,难保......” “朕何时说要调遣鹿鸣军了?” 女帝神情不悦,呵斥道: “我大周难道就只有鹿鸣军这一支军队吗? “岐州附近的其他府兵呢?朕养着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兵部尚书一愣,脸上涌现出一抹为难之色: “陛下,军队不像其他机构,每调动一次,就是一笔巨大的支出。 “如今国库空虚,若是再贸然调动府兵,只怕更会让我国财政,雪上加霜啊......” 第27章 没钱了?开炉铸钱! 女帝一怔,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又回到了原点。 兜兜转转,到头来竟还是绕不开这一个“钱”字? 抱着疑惑的心态,卫九歌又问道: “那鹿鸣军呢? “既然调动军队花销甚大,那你先前又为何提起鹿鸣军?难道他们就不用花钱吗?” 方韦赶忙答道: “启禀陛下,鹿鸣军作为我大周的王师,从以前开始,它的运转方式就与其他军队不同。 “其他军队是每动一次,计算一次消耗与战损,然后结算成金银。 “但鹿鸣军不同,他们因为常年在外辗转征战,若是一次一结,未免太繁琐了些。 “所以以前岐......路贼在的时候,就有过规定,都是每年年初拨款,持续一年所用,然后年末再将新一年的计划报表呈上,以此循环。” 女帝黛眉蹙起: “每年税收一半都要拨给他们,这年年如此,每次都能花的完吗?” 方韦眼珠一转,答道: “这臣便不知了,因为鹿鸣军名义上毕竟是陛下的直属亲军,所以不归兵部调用。 “他们行伍内的事情......呵呵,臣每次过问,无论是以前的路贼,还是如今的代帅明陵,都在刻意回避臣,臣也插不进去手啊。” 女帝眼神微眯,纤细的指间轻轻的敲打着身下座椅的龙首,神色不善的扫视着下方的方韦。 她只是不了解民生经济,觉得一枚鸡蛋十两银子无可厚非。 但并非是不了解朝堂政治! 如何能听不出方韦此话是在跟她抱怨鹿鸣军的独立性太强? 或者说,他就是在等着自己下旨,想将鹿鸣军这只独立在外的“鹿”,重新束缚在兵部的“项圈”之下。 确实。 没了路苍澜,如今的鹿鸣军确实跳脱了些,竟然连圣旨都敢拒之门外。 若是找到时机,倒是可以加以束缚...... 不过,绝不是现在! 因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天地万物,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你不能抢! 更不能开口向朕索要! 即便要给这只鹿套上项圈,那项圈也应该在自己手中,而不是什么兵部。 否则,谁能保证不会出现下一个路苍澜? 女帝重新坐回龙椅,倚靠着身子,玉手撑着脑袋,淡淡的说道: “如今宁国在外,虎视眈眈,鹿鸣军齐聚南境是奉了朕的旨意,暂时不能调动。” “那岐州的黄巾贼......” “让西境附近屯居的府兵去吧。” “是,陛下,只是这粮草耗资该如何解决?” 卫九歌目光淡漠的扫视着下方一众朝臣,出声道: “诸位爱卿,这大周是朕的,也是你们的。 “如今国库空虚,外有邻国虎视眈眈,内有逆贼犯上作乱,值此危机时分,你们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能站在朝堂之上的,哪一个不是人精? 他们自然听得出,女帝此话是想让他们出钱来帮府兵们平叛的。 呵呵,天真。 钱都进了我们的口袋了,还想再往外掏? 闹呢!? 所以,场上一众大臣们皆是很有默契的全都选择了闭嘴,只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而看着他们这副样子,卫九歌也是不禁在心中暗骂全都是老狐狸。 既然无人开口,那她只好先行点将。 当即看向站在百官之首位置的那名老人,开口道: “老太傅,如今国难当头,不知你可愿为我大周挺身而出啊?” 女帝的声音并不小,传遍整个朝堂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不知为何,那老太傅却像是没听到一般。 直到阶前李秀衣上前几步,再次呼喊着老太傅。 老太傅这才像是猛然惊醒一般,松开手中拐杖,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 “哎呀,臣老迈昏聩,竟一时间没听到陛下在呼喊臣,臣实再是罪该万死,求陛下恕罪。” “无妨。” 女帝摆了摆手,直接问道: “不知老太傅对朕先前的提议,觉得如何啊?” 老太傅还像是装糊涂一般,哼唧着说道: “陛下,嗯,不是老臣不愿,实在是因为臣这把老骨头动不了啊。 “若是老臣再年轻个二十岁,一定甘愿披甲提枪,作阵前卒,为我大周建功立业......” “谁要你披甲提枪了?我大周不缺将军,更不缺士兵!” 对于老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装糊涂,卫九歌也是瞬间没了好脾气,语气愠怒的问道: “朕现在是说,我大周国库空虚,没钱调动府兵了,你可愿拿出部分家产,资助一些? “所欠之额,秋收之际,朕都会一并补给你。” “哦哦,原来是要钱啊,老臣还以为陛下是要老臣上阵杀敌呢......” 老太傅像是松了一口气,笑呵呵的说道: “既然陛下都开口了,那老臣肯定得支持啊。” 此话一出,还不待女帝娇颜露出喜色。 下一刻,便听老太傅继续说道: “这样,老臣便自作主张,勒紧裤腰带,将下半年府上的伙食费全都拿出来,以供陛下使用。” “能有多少?” “大概纹银三百......” “三百万?” “呃,三百两。” “......” 女帝沉默了,淡淡的说道: “老太傅还是把钱拿着吃点好的吧,省的没几年可吃了。” 随后又将目光转移到在场众人的身上: “那你们呢?” “臣等惶恐——” 官员们纷纷跪地,就一个劲打着官腔,也不接话。 女帝冷冷的说道: “朕算是看出来了,各位卿家是都不愿意外掏钱啊? “也罢,既然你们不掏,那朕来掏! “秀衣,传朕旨意,即日起,朝廷上下,开炉铸钱!” 此言一出。 莫说底下朝臣了,就连李秀衣都愣住了,连忙说道: “陛下,若真如此,只怕会让民间市面出现动荡啊......” “出现动荡总好过纵容逆贼作乱。” 女帝起身,瞥了一眼李秀衣而后说道: “市面等到秋收之后,还可以加以控制,可若是任由逆贼行乱,我大周子民得死伤多少? “不讨论了,执行!” “......诺。” 见女帝下定了决心,李秀衣沉默片刻,终是答应了下来。 第28章 既然你守不住这天下,不如让我来取 燕京内,华府。 路苍澜正坐在后院湖庭之中发呆,赏着面前金鲤纵跃之景,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这时,一只六年凤的海东青呼啸而来,在空中不断盘旋,尖锐的啼鸣打断了他的思路。 路苍澜抬手一招。 只见海东青温顺的降落在他的臂膀上,任由他取下一张信条。 路苍澜仔细阅读完后,也是心情复杂,呢喃道: “我在时,你说我处处把持朝政,觉得自己像个傀儡皇帝。 “可现在,我既还你自由,你就是这么处理天下大事的吗? “岐州旱灾,先后拨款四百余万两,竟没有一分钱到达灾民手中,你就不曾怀疑过吗? “修路是为了通商,计划总共持续十年,共耗资三千万两,结果到了这帮人口中,变成每年三千万两,这其中有多少贪墨,你竟也没有察觉? “还有每年拨款到各州府的税银,这其中本就包含了临时动用府兵的费用,哪还有再需要额外耗资的道理? “手上握着烛影,便是握住了这些大臣们的把柄,随意找个理由,便能抄家灭族,以充国库,可你却偏偏选择了开炉铸钱? “一旦大面积的金银铜钱流入货币,会扰乱多少市场?这么做的后果你就没想过吗?” 路苍澜只感觉一阵心累。 如果说自己这段时间在燕国,还曾反思过,是不是曾经身为岐王的自己,当真是有点不知收敛了? 可今日当这封密报送到手中时,他才万般确信,自己从来都没有做错! 由自己来当权臣。 上,可保住女帝皇位。 下,能震慑不轨群臣。 即便会惹来非议,也总好过让大周衰颓。 可若是换成女帝自己来执政...... 她或许会有所谓的“政治嗅觉”。 但自幼在宫廷中长大的卫九歌被束缚在那高高的金銮殿上太久了,已经无形间与底层百姓产生了脱离,很容易受到这帮朝臣的蒙蔽。 何不食肉糜? 这就是对她最好的评价。 只是,自己不知啊...... 路苍澜揉碎了手中密信,扔进了湖里,呢喃道: “既然这大周你早晚都保不住,那倒不如......换我来取吧! “就从此刻起。” 路苍澜不复踌躇,而是坚定了决心。 这时,身着一袭桃花粉裙的华玥溪,从远处施施然而来。 那等风情,在这炎热夏季,就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忍不住想让人采撷一番。 “先生怎么一人坐在这儿?” 华玥溪含笑嫣嫣的坐在石桌前,玉手托香腮,轻摇丝扇,看着路苍澜。 路苍澜回过神来,抿嘴轻笑: “今日无事,特在此处避暑,图个清静。” “是吗?” 华玥溪美眸中闪过一抹狡黠。 随着路苍澜居住在她府上时日一多,两人逐渐熟络起来,彼此说话间也就并无太多顾忌,当即调笑道: “可我怎么觉得,先生躲在此处,像是在思念某人啊?” “我?思念?” 路苍澜有些好笑的说道: “我能思念谁啊?” “没有吗?” 华玥溪莞尔一笑: “可我怎么听说从前在大周,岐王与女帝不一般的关系,几乎人人皆知呢?” 路苍澜一怔,自嘲的笑了笑,随后目光看向庭外蓝天白云,呢喃道: “或许吧。 “曾有青鸟衔枝来,但......终究也只是曾经罢了。” 华玥溪不置可否,笑吟吟的说道: “女帝不懂得欣赏,自然会有其他人欣赏。 “以先生之才能,难道还怕明珠蒙尘不成?” 路苍澜目光打量着华玥溪上下,下巴微抬,似笑非笑的打趣道: “夫人莫不说的是自己?” 华玥溪闻言,俏脸上顿时涌现出一抹绯红。 但也出奇的没有反驳什么,而是乘着兴致眨了眨眼,笑吟吟的追问道: “那先生以为妾身如何呢?” 路苍澜顿感有些无奈头疼。 自从两人混熟之后,这位溪水夫人的小嘴是越发刁钻难缠了,往往就连他也讨不得什么便宜了。 而见自己“大获全胜”,华玥溪也是用丝扇轻掩,咯咯的笑了起来。 连带着桃裙下那丰腴动人的曲线都跟着花枝乱颤,显的十分妩媚妖娆。 “你这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见闲聊讨不得便宜,路苍澜只好装模做样的认真起来。 华玥溪依旧是那副莞尔轻笑的样子,抿着红唇说道: “没什么大事,只是近日我燕国朝堂上,总会传出一些莫名的风言风语传出来,怕先生多想,所以来安慰安慰。” 听到“燕国朝堂”几个字后,路苍澜本能的以为是慕容世嬿在担心自己。 毕竟那日朝会过后,对于燕国要拱手送出三城于齐这件事,燕国上下可谓是无不震惊。 他们自然懂得君王没有错这个道理。 所以怪不到太后头上。 就只能顺着那位被廷杖的老臣话来说,将矛头指向太后身边的自己,定义自己为祸国的乱臣。 虽然他自己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但这些话在外人听来,也着实凌厉了些。 路苍澜当下笑道: “那就烦请夫人回禀太后,都说了是一些风言风语而已,以前我在大周的时候,不是没听过比这些还难听的话,没什么好在意的。” 华玥溪闻言并没有开心,反而美眸幽幽的望着他,连带语气都有些幽怨了几分: “先生怎么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义姐是让我来的? “难道就不能是妾身自己来吗?” 路苍澜闻言一愣,挠着脸,讪讪的说道: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华玥溪“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打趣道: “先生堂堂岐王,即便曾于两军阵前面对百万大军都不曾畏惧,怎么今日反而还扭捏了起来呢?” 路苍澜扶额,有些无奈的说道: “以夫人之国色,世间有哪个男子可以抵挡得住?” 华玥溪娇哼一声,嗔道: “先生还真是会说话,以前倒也不知道哄骗过多少姑娘。” 路苍澜一怔。 华玥溪这才意识到此话有些失态了,赶忙住口,遮掩似的将头的扭到一旁。 但那娇颜上的红润却愈发滚烫了。 路苍澜抿嘴轻笑,扭头看向庭外白云,平静的说道: “夫人的意思我都明白。 “放心吧,今日燕国给出的三城,来日我会从西魏那边数倍的再拿回来!” 华玥溪红唇微抿,眼神迷离的看着他的背影。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总算是明白这个长相清秀的男人,为何总能有意无意的吸引她了。 不正是这举手投足间的自信吗? 简直...... 迷人! 第29章 老规矩,东西收下,人打发走 齐国。 作为地处中原东部,临海而建的国家,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齐国境内向来矿产丰富,所铸之甲皆为精良,被冠以诸国之最的名号。 再加上渔业发达,足以自给自足。 所以这些年来,齐国无论是对外贸易还是对内发展,都是格外平稳。 且在历代齐帝的治理下,虽算不上海晏河清,但也能称作是井井有条。 数代齐人积累下来的国力,足以使他们屈于乱世第三国。 与大周与大宁的差距,也仅仅是在国土面积较少,人口方面有所不及而已。 这,也是历代齐帝的心病。 但凡能坐在至尊位,哪个不想开疆拓土,名垂青史? 只可惜...... 自从大周入主中原以来,便很是对这个强大的邻居不放心。 以前岐王在时,但凡齐国敢有一点兵马异动,鹿鸣军便会朝发夕至,让路字王旗率先插在齐境国土上。 齐帝心里那个憋屈啊。 打又打不过。 讲道理吧,自己又理亏。 毕竟好端端的,齐国又没受什么威胁,调集兵马干什么? 说谎话糊弄小孩呢? 至于说跟大宁联手对付大周...... 算了吧。 若是齐帝换人了还好。 偏偏这一任齐帝年轻时初登大宝,因为威望不足,便想着亲征中原,打下一两座城池要个面子。 但没想到却被彼时的大宁铁军狠狠的按在地上给摩擦了一番。 十万大军啊! 被人家用八百人生生给冲阵冲散了。 还是反复来回的那种! 就连齐帝自己也是被杀的丢盔卸甲,仓皇而逃才得以保住性命...... 从那之后,脸都丢尽了的齐帝彻底老实了。 也可能是实再没脸去谈结盟的事。 总之,齐国不再对中原动一些不该有的心思,而是踏踏实实的关起门来当自己的大国皇帝。 虽然大周和大宁他都打不过。 但他们若是想犯境,同样也得付出血一般的代价。 所以,一时间三方便维持住了这诡异的平衡。 直到今日。 早已陷入平静的齐国,再次迎来了久违的波澜...... 齐宫内。 齐帝正一脸享受的躺在妃嫔怀中,张嘴让人喂着颗粒饱满的葡萄。 “嗯~陛下,臣妾喂的甜吗?” 妃嫔用手轻抚着齐帝的面庞,咯咯娇笑着。 齐帝伸手,捏着自家爱妃的脸蛋,仿佛要出水一样,笑道: “甜,当然甜。 “朕最喜欢爱妃喂的葡萄了......” “嗯哼,陛下喜欢,便是臣妾和这葡萄的福气了。” 妃嫔一笑,将被吃净的葡萄枝放下,很是懂事将齐帝放在自己软嫩的大腿上,伸手轻轻的做着按摩。 齐帝闭上眼,专心的享受着。 “陛下。” “嗯?” “臣妾前段时间跟您说的那件事,不知陛下考虑的怎么样了?” “......还是再等等吧。” 齐帝似乎也有些无奈: “虽然我也想立咱们的昌儿为太子,但朝臣反对的声音太大了,急不得。” “哼,什么反对?要我说,就是陛下您一句话的事儿,您就是不想立咱们家昌儿。” 妃嫔一恼,索性丢下了正在按摩的手,将头扭到一旁。 见爱妃恼了,齐帝也是赶忙起身,拍着肩膀,笑着宽慰道: “哎呀,那帮朝臣们各个固执己见,且有不少都是侍奉过先帝的老臣,朕一时间也不好驳了他们的面子。 “再等等,再等等吧,啊?朕答应你,肯定立咱们昌儿当太子,好不好?” 妃嫔也知道撒娇有度,当下转过身来,委屈着脸说道: “陛下是君王,可要说话算话?” “当然,朕何时骗过你?” “哼哼,就知道陛下最疼妾身了。” “哈哈哈。” “哎呀陛下,您这手往哪儿摸呢?” “......” 就在殿内二人调情之时。 突然,一声“吱呀”的推门声,打破了这略显暧昧的气氛。 站在殿外等候召见的那名官袍中年看着殿内衣衫不整的二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赶忙将头扭到一旁,假装看不见。 而齐帝虽然被人打扰了好事感觉一阵不爽,但他了解这个官袍中年的性格。 知道他若无要紧事,是绝不会这时候亲自来的。 所以就算再不愿,也只能松开自己的手,重新整理了与喜爱衣袍,拍着妃嫔的屁股说道: “你先下去吧。” 妃嫔媚眼一笑,抱着齐帝的脑袋,在他额头一吻,这才摇晃着身子离开了。 齐帝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还真是妖精啊,连朕的魂儿都能勾了去......” “陛下!” 直到殿外官袍中年再次尴尬的出声。 齐帝这才连忙回过神来,对他招了招手: “进来吧。” 官袍中年快步走入殿内,对着齐帝跪拜道: “陛下,燕国使臣到了,想要求见陛下。” “燕国使臣又来了?” 齐帝眉毛一挑,似乎没有任何诧异,摇摇头问道: “又是想让我们出兵帮他们对付魏帝那老儿?” “......是。” 官袍中年也没掩饰什么。 齐帝感觉一阵匪夷所思: “到底是草原来的蛮子,一点脑子都没有,老想着用些金银珠宝,就让我们替他们打仗。 “老规矩,东西收下,然后人找个理由打发走就行了。” 齐帝打着哈欠,显得很不在意: “没什么事的话,你就退下吧,朕这里还有些事,你......” “陛下!” 话音未落,官袍中年便大喝一声,随即抬起头来,脸色古怪的说道: “燕国这次来的使臣,上贡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 齐帝愣住了,一时间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扯着袖子说道: “怎么、怎么个事儿啊?求人帮忙空手来的? “现在燕国办事儿都这么嚣张了吗?” “不、不是的陛下......” 官袍中年颤颤巍巍的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了上去。 齐帝疑惑的接过,打开书信后扫了一眼,随后“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连带手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朕、朕没看花眼吧?” “应当没有陛下。” 官袍中年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燕国这次,是真的打算割让边境三城,于我大齐国啊!” 第30章 啊?还要伐魏啊? 齐国朝堂上,百官林列,恭敬的等候着他们的皇帝前来上朝。 人未至,便先听到一阵朗笑声传来: “哈哈哈哈。” 只见齐帝从一侧大步走出,一坐在主位龙椅上,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哪位是燕国来的使臣啊?” 只见人群中,一人站出,恭敬而不自卑的拜道: “燕国使臣何文献,参见齐国皇帝陛下。” 此人,正是当初在朝堂之上,公然反对北燕太后伐魏之人。 即便慕容世嬿当时已经搬出了玄甲军,但他还是先后数次从燕国的角度出发,感到担忧,于是提出了要联名发声的意见。 也正是那时候。 同样躲在珠帘后的路苍澜注意到了他,并最终选定了他作为出使齐国的人选。 太后下旨。 本来对于此等“卖国求荣”之举,何文献内心是拒绝的。 但直到后来,路苍澜又亲自找他谈了一次。 没人清楚两人之间到底聊了什么,只知道自路苍澜离府之后,何文献便主动上书,请奏太后要出使齐国。 这才有了今日之堂对。 而对于齐帝来说,他显然不会关心一个小小的使臣人选,尤其这人还是天下皆卑之的燕国。 他关心的只有自己·齐国的利益。 所以当即便急不可耐的摆了摆手: “免礼免礼。 “朕听说,贵国太后打算割让边境三城于齐,可有此事?” 何文献点了点头,不急不缓的答道: “回陛下,确有此事。 “外臣此来,正是为了奉了我朝太后旨意,先前所呈之文书,想必陛下也已经看过了吧?” “嗯,朕看过了,手续齐全,并无问题。” 齐帝点了点头,冷静下来后,倒也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激动,只是抱着疑惑问道: “只是朕想不通的是,贵国太后不向来视燕地为祖宗留下的疆土,不肯丢失一寸吗? “怎么今日这般大方,竟肯拱手想让三城于我齐国?” 何文献摩梭指间,淡笑着答道: “回陛下。 “齐乃大国,我朝敬仰,齐民温顺,世人皆知,陛下您更是万世圣君,齐境在陛下的治理下,可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我朝太后常常对我等做臣子的说,陛下您是她应效仿和学习的对象,只有学习您的品德,我燕国才有会强大的那一天。 “因此,若是予城于您,能换得燕齐两国盟好如一家,那太后她老人家,也是甘之如饴的......” “哈哈哈哈。” 齐帝开怀大笑: “早就听闻贵国太后出身草原,是女中豪杰,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姿,今日一见,果真大气。 “既然文书已到,不知这城池,何日能交割啊?” 对于齐帝的迫不及待,何文献却只是笑呵呵的作揖道: “伐魏功成之日,便是三城交割之时。” 齐帝明显愣了一下,说道: “啊?还、还要伐魏啊?” 何文献脸上笑意不减: “陛下您这就是说笑了。 “伐魏一事已经事先拟好在了文书中,不是我朝太后借此提出条件,实是因为那魏国欺人太甚。” “哦,是嘛......” 齐帝挠了挠脸,扭头看向了之前觐见他的那名官袍中年,问道: “文书上写了吗?” 官袍中年脸上涌现出一抹尴尬,小声说道: “是写了的呀,陛下。” 本来以为自家陛下是匆忙之间就同意了此事,他还想再跟着劝劝来着,抬抬价什么的...... 但合着忙了半天,您是连看到人家条件都没看到啊? 何文献也是趁机笑道: “若是齐国此次肯施以援手,那想来等回头交割三城之时,才能更名正言顺一些,您说呢陛下?” 齐帝虽然一时得意忘形,但显然也不是什么傻子,摸了摸鼻子开口问道: “那不知贵国太后,想要将魏国讨伐到何种地步就停手啊?” “呵呵,这个嘛,我朝太后的意思,是想让魏国在天下人面前,承认对我燕国子民所展开的暴行,为我燕国讨一个面子和公道,仅此而已。” 何文献双臂张开,显的很是大方。 但齐帝却撇了撇嘴,说道: “你们太后还真是够狠啊...... “如此,不就等于是让魏帝那老东西,亲口承认自己是无德暴君吗? “都是要上史书的人,谁愿意这么干啊?” 何文献不甚在意,继续吹捧道: “哎,陛下此言差矣。 “若只是我燕国,以西魏的本性,他们当然不愿。 “可若是我们有强齐在侧,以陛下之天威,那区区魏帝敢不同意吗?” 这明里暗里将齐国和齐帝吹上天的话,无疑让齐帝很是受用,当即捋着胡须笑道: “那倒也是。 “若魏帝那老儿识趣些也就罢了,他若是不识好歹,我大齐翻手灭他,又有何难?” 既不曾雄踞过中原,也不曾称霸于乱世,就敢公然称呼为大齐,足以见这齐帝内心此刻究竟是有多么膨胀了...... 而偏偏对于这种称呼,齐国朝臣上下竟无一人有异议。 反而纷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由此,便足以见这齐国是沉溺于乱世第三国的美梦中太久太久了。 “不过......” 齐帝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眼珠一转说道: “虽说我齐军不惧于他一个小小的西魏,但毕竟联军之事兹事体大,我军将士也是要流血牺牲的。 “所以,只是边境三城的话,未免有点太......” “陛下!” 齐帝话还没说完,何文献脸色就变了。 不再似刚才那般嬉笑阿谀,反而严肃了起来,有理有据的拱手作揖道: “我燕国国小民弱,这是天下皆知的。 “此次我朝太后为了能拿出边境三城,已是顶着朝野上下莫大的压力。 “为此,甚至有不少忠心的老臣都对太后有了意见...... “而且,外臣希望陛下您能明白,此次联军,不仅是为了我燕国讨一个公道,更是陛下您和齐国的机会!” “哦?” 齐帝像是来了兴趣,双手拢袖,身体前倾,努着嘴问道: “说说,对我大齐来说,怎么就是个机会了?” 第31章 大宁最最尊贵的女人 “呵呵,齐国如今的困境,不在明面,而在暗处。” 何文献在朝堂踱步,解释道: “无论是从前的大宁,还是如今的大周,都对齐国可谓是戒备森严。 “陛下自有鲸吞天下之志,可奈何在两国携手的压迫下,也只能算作是龙困浅滩,胸中抱负难以施展。 “但如今,有我燕国求援在前,这时候若是陛下肯出兵调集,那即便是另外两国也说不出来什么。 “反而天下人会因此称赞陛下是仁德之君,愿意为了弱小之国而出头。” 言至于此时,齐帝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似乎很是认可其中道理。 何文献伸手,继续说道: “此还只是其一。 “其二,一旦伐魏功成之日,齐国大军班师回朝,那将军队屯在何处,不还是由陛下一句话说了算吗? “届时剑锋所指,无论是大周还是大宁,他们敢有任何异议吗? “陛下不仅不用忌惮他们,反而可以伺机先发制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一来,陛下既能收获天下名望在前,又能不受制于两国在后,难道还能不算是机会吗?” 齐帝闻言,哈哈大笑: “真是好一张伶牙利嘴啊。 “看来即便是小小的燕国,也是有能臣的嘛,啊?” 何文献摇摇头,谦卑的作揖道: “外臣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我燕国能臣,自有他人。” 这倒不是假话。 因为此番道理,本就是那位路先生曾在出发前特意叮嘱他的,虽然话语不尽相同,但大体意思却是大差不差。 他所做的,也不过是转述出来而已。 若非受人引导,恐怕他也想不到用大周和大宁来诱使齐帝同意。 但齐帝显然对他的话也没放在心上,权且以为是他们这些做文人故作谦虚的通病罢了。 燕国要真是有能人,又岂会有今日的割城之举? 又岂会让天下诸国卑之百年? 不过心里清楚,面上齐帝还是不禁有些感慨的说道: “哎呀,我大齐历代先帝无不以开疆拓土,攻城略地为荣耀,但奈何有周宁两国在,始终不能如愿。 “如今,朕却做到了。 “不动一兵一枪,便能轻而易举入手三座城池,也算是没给祖宗丢脸吧?啊?哈哈哈哈。” 齐帝放声大笑。 官袍中年很有眼色,率先跪道: “陛下乃明德圣君,远超先皇,我大齐国祚,更是万世永昌啊!” 底下朝臣们一时间纷纷跪地,齐声喝道: “陛下明德圣君,大齐万世永昌——” 齐帝袖袍一甩,指着何文献说道: “你,回去告诉北燕太后,就说文书之事,朕同意了。 “我大齐即刻整兵于两国边境,随时可助尔等,讨伐西魏!” “谢,陛下!!” 何文献高声作揖。 ...... 这一日,燕国割让边境三城于齐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一日,齐国上下整军于东北边陲。 也是这一日,燕齐结盟......令天下震惊! ———— 是夜。 大周皇宫,书房内。 一袭素袍的女帝坐在灯火通明的金銮殿内,正一脸憔悴的批阅着身前奏折。 直到一旁的女官李秀衣将手中密报读完许久。 卫九歌这才像是回过神来,恍然道: “哦,朕听明白了,就是说这次东齐决定帮北燕出头,一同去讨伐魏帝那老儿是吧?” “是这样的,陛下。” 李秀衣将手中密报整理了一下,放在了女帝身前。 卫九歌轻轻转动着手中朱笔,柳眉微蹙道: “朕虽然掌控‘烛影’的时间不长,但也记得前段时间曾查看过燕国的情况。 “北燕太后这老女人不是一直在密谋练兵吗?叫什么......玄甲军? “既然有兵,为何还要求助于齐国?” 李秀衣站在一旁推测道: “或许,是没什么信心吧? “毕竟这些年来,北燕对西魏的战绩,向来都是败多胜少。 “这一次北燕太后力主讨伐西魏,胜则罢了,若是败,她这个当太后,脸怕是都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 女帝冷笑一声: “无论胜败,朕都瞧不起她。 “既做主上,失地即失国,城池之间,刀兵掠夺都不够,哪有拱手相让的道理?” 李秀衣会心一笑: “这是自然。 “那北燕太后不过是出身草原的一粗鄙女子,如何能与陛下相比?” 女帝美眸深处闪过一抹深深的自傲。 不过两人到底没有得意忘形。 李秀衣试探性的问道: “陛下,一个小小的北燕就敢秘密练兵,不知意欲何为,保险起见,您看要不要......防患于未然啊?” 李秀衣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女帝沉吟片刻后,摇摇头: “先不急,如今朝局动荡,我们不宜主动起刀兵。 “还是让西魏替咱们试试水吧,如果棘手了,再问责也不迟。” “陛下英明。” “......” ———— 同一时间。 大宁帝都,云中城,郊外。 一座占地极广,装修低调奢华的古宅内。 有一名年轻女子正躺在飘有鲜红花瓣的水池中,一脸享受的沐浴着。 虽然眼睛部分被浴巾遮挡,看不清具体面容,但仅仅是偶露出的下半边红唇,便足以称得上是娇艳欲滴,引人垂涎了。 “哗啦——” 女子素手轻轻划过水面,带动清脆的声响。 突然。 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动静,只见她红唇微启,淡淡的说道: “什么事?” 话音刚落,一道纤细的倩影便落在屏风外,单膝跪地,低着脑袋恭敬的说道: “回公主,锦衣卫接到消息,说近日北燕与东齐公开结盟了。” “北燕?跟东齐结盟?” 女子显然也有些诧异,出于好奇的问了一句: “那齐国皇帝虽说有些好大喜功,但也不是什么没脑子的昏君吧? “跟北燕结盟,他们图什么?” 那女卫官迟疑道: “或许,是因为北燕太后割让了边境三城于齐的缘故。” “嗯?” 浴池中的女子愣了一下,连带脸上的浴巾掉落在池中都未曾察觉。 露出一张不施粉黛的秀丽容颜,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如蝴蝶般轻盈,鼻梁挺直而优雅,眼角一点泪痣,更像是画师手中的神来之笔! 任谁看了都不禁赞一句,佳人再难得。 而她,自然便是这大宁最为殊胜,最为尊贵的女人。 被世人誉为“影子皇帝”的大宁长公主...... 姜沉吟! 第32章 这乱世,终究是起风了啊 “割让边境三城?好大方啊...... “那个从草原来的太后,竟能有这般魄力?” 姜沉吟缓缓从浴池中起身,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随意从旁边的衣架上,取下一件宽松的紫色丝袍。 那紫袍虽然看着样式简单了些,但实则极为不凡。 不仅原料来自于蜀锦,冬暖夏凉,其上更是游走着缕缕金线,在烛火下映衬的熠熠生辉,最终织就成凤凰长鸣的图案。 紫金搭配,显得内敛奢华,十分尊贵。 而仅是这一件衣服,便价值百金! 由此,足以见这位大宁长公主,素日里是有多么华贵了...... 随着丝带束腰,身量纤纤的姜沉吟这才走出了屏风,玉足赤裸来到庭院,坐在石凳前。 这时,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一脸亲昵的拱着她的小腿。 姜沉吟莞尔轻笑,弯下腰来将小狐狸抱在怀中,抚顺着它的毛发。 小狐狸很是享受的哼唧着,摇晃着尾巴。 而从始至终,那位前来汇报的女卫官都不敢抬头看一眼,只弯着腰紧紧的跟在五步之外,显得很懂事。 姜沉吟一边撸着怀中的白狐,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对了,北燕最近的情报有吗?” 女卫官自然知晓自家长公主的习惯,当即从怀中取出一个密封的卷筒,双手呈递了上去。 姜沉吟接过后打开,眼眸随意的扫过其上,翻阅着近日来北燕的情报。 直到一刻钟后。 姜沉吟这才重新抬头,扶着下巴,面露思索的喃喃道: “一位神秘名士入燕...... “这应该就是那北燕太后前后态度发生巨大转变的原因了吧? “只是,为何我总觉得这位名士的做事方法,很是熟悉呢? “是......他吗?” 姜沉吟指间敲打着桌面,心中已有了些许猜测。 但一时间也不能十分笃定。 毕竟,前段时间有关他的消息,可谓是满天飞...... 有人说,他是真的死于女帝刀下了。 也有人说,他已假死脱身,去往别处。 更有人说,这只是他和女帝上演的一出苦肉计,为的就是让大宁放松警惕,好趁其不备一举南下灭国! ...... 真真假假,无从得知。 这也是姜沉吟这段时间之所以踌躇的原因所在。 肩负着整个大宁国,她自然不允许自己出一丝差错。 否则上次失的是中原,这一次失的,可能就是国了...... 正在姜沉吟思索之际。 下方,跪地的那名女卫迟官疑着开口道: “对了公主,前线......又来信在催了。” 姜沉吟一怔,缓缓放下手中情报,淡声道: “这也正常,大军集结毕竟有一段时间了,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罢了,是真是假,姑且交一下手就知道了。 “传令吧,让大军向前拔营五十里,若是鹿鸣军敢有异动,尽管跟他们交锋。” “诺。” 女卫官得令,转身离开。 独留姜沉吟一人坐于月色之下,松开白狐,来到石桌上的古琴前,入神弹奏。 琴声悠扬,曲艺婉转,有高山流水之意,又像是在诉说中心中某种难言的思念,苦涩不堪...... ———— 与此同时。 燕京之内,华府。 路苍澜倚坐在湖前庭柱边,看着手中由海东青送来的密信,不禁轻笑一声,说道: “燕齐结盟,大事已定! “这个何文献倒真没辜负我对他的期待,是个好苗子。” 身旁,坐在石桌前正百无聊赖的华玥溪玉手托香腮,见他这般欣喜的样子,嘴角也是不自觉的扬起一抹弧度。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这时,一道清脆欢喜的女声从庭外传来: “先生,齐国已经同意结盟了!” 华玥溪回头望去。 只见仪态雍容的慕容世嬿正急步而来,娇媚的脸上是按耐不住的喜色。 华玥溪起身施礼万福,笑吟吟的打趣道: “义姐倒是来迟了一步,先生刚才已经收到消息了。” 慕容世嬿一怔,旋即笑道: “看来先生之能,似乎还远在慕容预料之外啊。” 她并没有问路苍澜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只是这种莫名被信任的感觉,还是让路苍澜感到心中一暖: “侥幸罢了。” 路苍澜也没在这上面多纠缠什么,而是直接出声问道: “既然消息已经确认了,那不知太后下一步打算如何呢?” 慕容世嬿毫不犹豫的答道: “整军、备战! “我来之前,就已经命人到诸位将军府上去传话了,想必他们此刻也已经收拾起来了。 “等到大军集结完毕,便可随时出京,迎战西魏!” “如此最好。” 路苍澜满意的点了点头,出于本能的又嘱咐了两句: “两军交战,粮草调动是至关重要的,太后切莫因为心急而忘了这一茬。” 慕容世嬿会心一笑,答道: “这是自然。 “近些年来,我燕国还算是风调雨顺,国库充盈,所得之粮草,尽可让前线战士无后顾之忧。” 见她都考虑的如此周全,路苍澜这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还有一件事,这段时间也需要太后多多费心了。” 或许是临出征前,路苍澜总感觉事情想起来就跟没完了一样,忍不住就想再多交代两句。 而他这般憨态的样子,倒是不禁让慕容世嬿一阵莞尔,说道: “先生还有何事?尽管吩咐。” 路苍澜看向她,缓缓说道: “交割给齐国的那三城,你得趁我们出征之际,尽快迁离其中人口。” 冷兵器时代,人口往往是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资源。 就像汉末三国时期。 天下总共十三州,从地图上来看,三家的地盘是一样大的,甚至吴国比魏国的地盘还要大。 但为什么偏偏国力就是追不上魏国呢? 原因就在于人口密度! 吴国占地面积大,但多数都是未曾开发的山越之地,打起仗来没人啊! 没有人,你占再多的地又有什么用? 所以。 城可以给,但人口不行! 慕容世嬿显然也是明白了路苍澜话语中的意思,但还是未免有些担忧的说道: “只是这样一来,齐国能干吗?” 路苍澜淡笑道: “有什么不能干的? “咱们只答应给他们割让三城,又没说连带三城百姓一块儿给出去。 “况且齐帝此人本就好大喜功,只要面上能让他过得去,内不内在的,他其实并不在意......” 慕容世嬿无奈一笑: “这倒也是。 “行,这段时间我会督促户部竭力协办此事。” 路苍澜笑笑,取下腰间玉箫,和音吹奏了起来。 直到一曲落罢。 晚间凉风吹过,带动着他的发丝和衣衫沙沙作响。 路苍澜抬头看向头顶明月,喃喃道: “终是起风了啊......” 第33章 何须马革裹尸还? 魏都。 作为乱世诸国之一,魏国坐落于中原北部,虽实力算不上诸国中拔尖的那一批,但也能称得上是中流层次。 因此,以往的魏国也还算太平。 只要不是不开眼,在哪里得罪了大周,惹来问罪,那他们也能在自己的地盘逍遥快活。 甚至没事的时候,还能欺负欺负邻国弱小的北燕来撒撒气。 但今日不同了。 今日的魏国朝堂,俨然已经吵翻了天。 不为其他,只因为燕齐结盟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下! 虽然没有明说,但谁知道,燕国此举是为了什么...... 魏国朝堂上。 已经上了年纪的魏国老皇帝看着下方吵的不可开交的一帮人,很是头疼,但偏偏又无可奈何。 直到视角转到一旁,看着站在百官之首的那名中年官员,笑着问道: “丞相啊,不知道此事你怎么看?” 时任魏国丞相的邓狄站出一步,手捧玉圭行礼道: “陛下不必担心,就算那弱燕靠上了齐国这座大山,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老魏帝闻言刚要开口。 却听站在一旁的年轻太子不禁冷哼一声: “丞相此话,未免有些托大了吧?” 邓狄也不恼,扭头看向这位向来与自己政见不合的太子,问道: “哦?那不知殿下有何高见?” 太子单手负后,看向台上的老魏帝,说道: “父皇,儿臣以为,我魏国之所以能有今日之祸,全都是因为丞相邓狄的缘故!” 邓狄挠了挠额头,笑呵呵的说道: “殿下此话,臣怎么有些听不懂呢?” 太子冷笑,扭头看向他说道: “若非你执意遣使入燕,言语羞辱那北燕太后,我看,燕国也未必能狠得下心来,舍弃三座城池来换得燕齐结盟,伐我魏国!” “呵呵。” 邓狄只是笑笑,不说话。 太子再次对着老魏帝开口道: “父皇,儿臣此祸皆因丞相一人而起,若非他贪图那北燕太后的美色,将我魏国公器私用,我魏国,何至于此? “儿臣以为,不如裁撤丞相,以谢两国,儿臣愿亲自......” “你给我住口!!” 话音未落,老魏帝便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但还是大声斥责道, “裁撤丞相?这魏国还轮不到你来当家做主呢!” 太子一愣,不明白自家父皇平白无故为何会动如此大的怒? 自己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怎么就...... 一旁的邓狄见状,心中不禁冷笑一声,暗暗吐槽这太子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 他不会真以为这遣使入燕是自己的主意吧? 也不看看自己这个丞相是替谁办事儿的! 都说那北燕太后是从草原来的大美人儿,雪发垂腰,一双异瞳明亮夺目,可谓异域风情十足。 你爹这好色成性的老东西知道了能不心痒痒吗? 哦,你面上是在说我觊觎人家北燕太后。 但不同人听不同话。 在你爹这个老东西听来,你此话不就是在骂他吗? 那他能高兴才怪呢! 其实说到底,就连邓狄自己都有些想不明白。 这老东西明明年纪都这么大了,竟然还能整天把心思放在这些男女之欢上? 也不知道这太医院的药材,能不能经得住这么消耗...... 腹诽归腹诽。 邓狄到底没有将这情绪摆到明面上,而是等到拱手行礼,劝道: “陛下,值此时机,动怒已是无用,不如先思索如何退敌?” “对对对,这才是正事!” 瞧着话题总算是回到了正轨上,老魏帝这才赶忙点头,指着邓狄对太子说道: “好好跟着学学!” 太子咬牙攥拳,沉默不吭声。 老魏帝又看向邓狄,言语温和的问道: “那不知丞相以为我们该如何?是战啊,还是谈啊?” “当然是战!” 邓狄大义凛然的说道: “若是不战,传出去,岂不是让世人笑话,说我魏国怕了他齐国?” 老魏帝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担忧: “可这打......能打过吗?” “打不过也要打,无非就是损失一些兵力而已。” 邓狄毫不犹豫的答道: “但这样一来,却能给我魏国多少打出来一些能和谈的空间啊!” “对对对。” 老魏帝深以为意的点了点头: “不然回头燕国狗仗人势,提出一些让朕难以答应的条件,那不就是割朕的肉吗? “那不知丞相心中可有此次带兵将军的人选?” “这个嘛......” 邓狄捋着胡须,即刻答道: “臣举荐,钱子陵钱将军领兵。” 此话一出,朝臣们纷纷议论了起来: “钱子陵?他以往似乎并没有什么太亮眼的战绩吧?” “就是就是,此战事关重大,岂能交给这种中庸的将领?” “我还以为丞相会举荐张将军呢,毕竟他早已投效丞相门下多年了。” “哎哎哎,慎言!这是能放到朝上说的吗?你不要命了?” “难道不是......” “滚滚滚,你死远点,当心血别溅我身上了。” “......” 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质疑议论,邓狄不禁撇了撇嘴。 他是喜欢任人唯亲不假。 但那也得分时候! 碰到以往那种活轻松,油水高的职务,自然可以让亲信顶上去。 但如今,燕齐结盟犯境在即,又岂能儿戏? 魏国吃了败仗对他有什么好处? 之所以举荐这钱子陵,就是因为他为将虽说中庸了些,但于守城而言,循规蹈矩未尝不是什么坏事。 以前没有亮眼战绩,不过是因为他不是自己门下的,好事功劳当然轮不到他头上。 但这并不代表对方没有能力! 值此危急时刻,自然是谁行谁上了...... 见邓狄都开口了,那对他向来信任有加的老魏帝自然不会拒绝,当即点兵道: “钱将军何在啊?” “末将在。” 一个相貌平平,满腹狐疑的中年大步走了出来,对着老魏帝跪地叩拜。 老魏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来啊,传朕旨意。 “即刻起,命钱将军率军七万,赶赴东境,迎战燕齐!” “末将,领命!” 虽然钱子陵也不明白丞相为何会点将自己,但既身穿铠甲,又岂能避战? 岂会畏战?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第34章 妾身于此,静候将军凯旋! “哎,听说了吗?咱们燕国又要跟那帮魏狗打仗了。” “知道知道,据说太后她老人家为此还不惜割让边境三城给齐国,换得燕齐结盟,一同发兵嘞。” “哎,也不知道咱太后是咋想的,这从古至今,哪有弃城换兵的道理?” “啧啧,我倒觉得不尽然,太后此举,不正是说明自己要铁了心的收拾那帮魏狗吗?” “算球,管他弃不弃城,反正我儿子前些年就死在那帮魏狗手里,只要他能打魏狗,老子就支持朝廷!” “说的没错,我夫君的仇到现在还没报,希望这次能杀尽那帮魏狗!” “哎,我记得应该今天出征吧?” “对,应该是。” “......” 燕京百姓们站在长街两侧,翘首以盼,纷纷议论了起来。 原因无他,只因为一个月前,朝廷便已下了旨意,在四处张贴告示,宣布要和齐国联军,共同讨伐魏国! 而在得知这份联军的结果竟是割让边境三城换来的,百姓们一时心中都很是复杂。 有人抗议,觉得朝廷此举是出卖祖宗留下的疆土,不忠不孝。 有人无所谓,觉得明明是这些年魏国欺人太甚,所以只要能多杀魏狗,为亲人报仇雪恨便足矣。 也有人深思熟虑,觉得朝廷似是在下一局大棋! ...... 众说纷纭,没人能知道他们这位年轻太后心中在想些什么。 但出于对朝廷的信任,大多数人都是选择了默认,且看后续结果将如何。 而今天,正是大军出征的日子。 好儿郎,上阵杀敌。 那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些燕京的百姓,总是要出来送行的。 “哒哒——” 不知何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突然响彻在街边。 人们纷纷探头望去。 只见一支黑漆漆的队伍从远处而来,为首一人,身着重甲,骑高头大马,气场稳重,沉默肃杀。 不正是如今燕国朝堂上唯一的壮年将领,赵业吗? 而跟在赵业之后,还有拓跋熊、全恒虎、袁禄等一众将领,此次可谓是将燕国仅存的战力倾巢而出了...... “将军,还请为我们多杀魏狗啊!” 人群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句,顿时激起了昂扬的民众斗志: “将军,俺们等你凯旋啊!” “魏国这些年太欺负人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他们!” “将军,这些胡饼不值什么钱,但也是俺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你们带着,路上吃!吃饱了,好替俺们多杀些魏狗!” “......” 说话间,一个篮筐已然投向了军伍中。 赵业一愣,几乎下意识的将那篮筐接住。 打眼看去,只见里面放着满满当当刚出炉的胡饼,甚至还飘着香气。 “哎......” 赵业刚想劝阻。 但下一刻,见他“没有拒绝”的燕京百姓们,竟纷纷投出了自己手中的东西。 “将军,这是俺刚杀的猪肉,你们带着。” “还有俺的菜哩,都是自家种的,新鲜!” “还有我的,还有我的!” “......” 一时间,无数干粮如同箭雨一般,纷纷砸向了那一行出征的队伍中。 赵业等人很想呵斥什么,但毕竟也都是自家百姓的一片好意。 可不阻止吧...... 他们总不可能提着胡饼,背着猪肉出征吧? 众将相互对视一眼,皆很是无奈。 孰不知。 当这一幕传到燕京内,某处阁楼前时。 正站在窗前眺望的路苍澜会心一笑,口中呢喃道: “民心可用啊......” 恰逢此时,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了。 手提长枪,着一袭红甲的赵鹿泉大步走入其中,比起往日来说,尤为显得年少意气,英姿飒爽。 “都准备好了?” 路苍澜头也不回的笑道。 虽然此次燕军出征,面上以赵业为主帅,拓跋熊为副将,袁禄为先锋官...... 但实则,调兵的虎符却在他路苍澜手中。 这是北燕太后的意思。 因为以他如今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明面上,否则伐魏不成,便会先引来女帝和大周的报复。 所以慕容世嬿才想了这么一出“暗度陈仓”之计。 要说唯一不好的点。 可能就在于功成之日,却没法向民众彰显他的功劳了...... 不过好在路苍澜为人洒脱,也不会去计较这些。 至于赵鹿泉,此次连带出征,则是奉了慕容世嬿的懿旨。 毕竟战场凶险。 慕容世嬿要求她替自己,务必贴身保护好路苍澜。 而赵鹿泉只想上阵杀敌,什么身份不重要,自然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如今出征在即,路苍澜既不能与大军随行,那她自然得紧跟着来找他才行。 但就在路苍澜准备启程之际。 赵鹿泉却看向他,迟疑的开口道: “那个,太后喊你进宫一趟。” 路苍澜愣了一下: “现在?” “对。” “什么事?” “不知。” “......” 路苍澜虽然心生诧异,但念起慕容世嬿的性子,想必又是有什么要紧事忘了交代。 所以出于谨慎,他点了点头,道: “行吧,你先去城外十里的那处密林等我,我随后便来。” “好。” 赵鹿泉提着枪,转身离开。 路苍澜也紧跟着朝着宫门而去。 直到一炷香后。 路苍澜步入慕容世嬿的寝宫,见到了这位一如往日般雍容的北燕太后。 “不知太后紧急喊我来,是有何事?” 路苍澜疑惑的看向她。 慕容世嬿双手交叠在身前,大大方方的笑道: “我记得先生彼时离开大周匆忙,应该并未随身带上自己的甲胄兵器吧?” 路苍澜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 “呵呵,这出征在即,将军岂能无甲无兵?” 慕容世嬿笑吟吟的说道: “正好,我为先生提前备下了,先生且随我来。” 说罢,也不顾路苍澜阻拦,便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引着他来到殿前的衣架前。 只见一副亮银甲胄悬挂其上,熠熠生辉。 “这......” 路苍澜愕然的看着这副银甲,竟与他曾经所穿的那副十分类似? “先生试试,看是否合身?” 慕容世嬿眼含笑意的催促着。 路苍澜本想着男女有别,将甲带上,在随行路上换。 但慕容世嬿却执意让他在自己的寝殿换甲。 拗不过的路苍澜只好照办。 直到银甲上身,衬得路苍澜身姿愈发挺拔,配上腰间长剑,被束起的黑发随风轻舞。 那一刻,慕容世嬿神情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二人初遇时草原。 那日的阳光一如今日正好。 那时的银甲也如现在这般璀璨耀眼。 慕容世嬿怔神许久,方才明媚轻笑,退后半步,双手于身前交叠,施礼万福: “妾身于此,静候将军凯旋!” 第35章 难道他真是岐王?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一身银甲的路苍澜立于山巅之上,眺望着下方那座坚固的城池,不禁有感而发。 大军驻守在魏燕边境之地已经足有半月时间了。 这半月以来,路苍澜每日都会骑马来到四周探查地形,以便有机可寻。 但无奈的是,这魏军此次统兵之人似乎格外稳重。 不仅城防无懈可击,甚至就连安营扎寨也都是依据兵法排列,稳步进行。 让左右先行营与主将大营之间相序建成,共成犄角之势,以便可以随时照应。 而这样的局面阵势一旦摆出,似乎就只有仰仗兵力优势,从正面强攻进去这一条出路了...... 但,偏偏这种打法是路苍澜向来所不喜的。 因为死伤人数太多! 士卒的命也是命,绝非将帅手中随时可丢弃的玩物。 所以如无必要,否则他绝不会轻易选择这种打法。 身后,与他一同前来,负责保护他安全的赵鹿泉跳下马来,忍不住嘀咕道: “哎,你以前真的带过兵吗?” 路苍澜头也不回的答道: “这已经是你第二十三次这么问我了,我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回答,你才能满意。” 赵鹿泉很是无语的说道: “真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让你来当这次的主帅,你很有经验吗?” 路苍澜从远处收回目光,转身看着她,淡笑道: “不算很有吧,也就大大小小打过几百场仗,侥幸全胜而已。” 赵鹿泉怔了一下,只当他是在吹牛,压根没放在心上,只撇了撇嘴道: “几百场仗?还全胜?你当你是岐王殿下呢!” 路苍澜玩味一笑: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呢?” 赵鹿泉被怼的哑口无言。 这才想起,好像自从认识这家伙以来,无论是太后还是那溪水夫人,都只称他为先生。 而她到现在也还不知道这家伙的名字呢。 只知道他似乎姓路....... 等等。 路? 岐王也姓路! 难不成...... 他真是岐王!? 这样荒诞的想法出现在赵鹿泉脑海中,但不过片刻,就被她摇头甩去。 “不对不对,岐王早已死在了女帝的刀下,绝不可能是你!” 赵鹿泉身披红甲,抬起手中长枪直指路苍澜,语气凛冽道: “我不管你是谁,若是再敢对我恩师不敬,当心我教训你!” “恩师!?” 路苍澜眉毛一挑,抓住了赵鹿泉话语中的重点,有些好笑的说道: “你何时成了路苍澜的弟子了?” 赵鹿泉俏脸涨得通红,吐着舌头,色厉内荏的说道: “我崇拜他,自封的,不行吗?” “行,当然行,你是女将军,你说了算。” 路苍澜失笑,就像是逗弄小孩一般顺从着她的话。 赵鹿泉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不禁烦躁的说道: “哎呀行了,我们快回去吧,再晚点,天都要黑了。” 路苍澜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也没反对,上马与她一同返回了营帐之中。 卸完甲,重新换上蓝衣的路苍澜刚来到大帐前,还未掀开帐帘,便先听到一阵不满的声音传出: “哼,驻守驻守,天天都在此驻守,都多久了?再等下去,黄花菜都要凉了。” “老将军慎言呐,这要是让主帅听到如何了得?” “哼,他听到又如何?咱们大军都已经在此停驻多久了?要我说,分明就是他畏战在先!” “也不知道太后是怎么想的,竟然真的让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来领兵,他会带兵吗?” “......” 不满的声音先后从帐内传出。 路苍澜还好,袖袍下的手掌不断摩挲,脸上的表情并无太大的变化。 显然已是将“喜怒不形于色”臻至化境了...... 但身后的赵鹿泉却忍不住了。 虽然她也不清楚太后究竟为何会用路苍澜,但既身为主帅,又岂能让麾下将士肆意议论? 传出去,帅无威严,这仗还怎么打? 但就在赵鹿泉要冲进去与他们理论之时,路苍澜却伸手将她拦了下来,而后换上笑容,推开了帐帘。 “各位,晚上好啊。” 路苍澜扫了一眼帐内众将,笑眯眯的打着招呼。 而见他来了,众将先前的议论声这才作罢。 赵业等人赶忙起身,面有尴尬的行着礼: “见过大帅。” 但也有拓跋熊等人自恃老将身份,依旧坐在原地,只是冷哼一声,随意的拱了拱手,便将脑袋转到了一旁。 路苍澜也不在意,大大方方的坐在了主位上,用手撑着脑袋,翘着二郎腿,淡笑道: “先前我听各位似乎是在讨论什么?不妨说与我听听?” “只是一些小事而已,倒也不足为大帅道......” 赵业脸色尴尬的打着圆场。 但拓跋熊等人却是个急性子,“蹭”的一声站起来,瞪着眼珠子说道: “说就说,有什么不能说的? “大帅,您承蒙太后信任,贵为我玄甲军此次统帅,应当思虑早日报国于沙场,何故停滞在此,半月不前?” 路苍澜故作关心的问道: “将军此话,可是太后派人来催促了?” 拓跋熊一愣,将头扭到一旁: “没有。” “那可是齐军那边,觉得路途遥远,有所不耐,特来请战?” “......也没有。” “哦,那我懂了,必然是老将军已有成竹在胸,觉得此战定能大破敌军,故而想要迎战?” 拓跋熊一噎,彻底说不出话来。 他好歹也是征战沙场的老将了,一看对面摆出的阵型就知道此仗定是一场硬仗。 双方胜负全然只看各自兵力而已,如何能有绝对破敌的自信? 所以,心有不满的拓跋熊嘴上辩不过,就只能胡搅蛮缠的吼道: “你少在这里给我设套。 “我告诉你,太后命你带兵,是让你破敌的,不是让你整日驻守于此逍遥快活的! “你若再不有所决断,即便你是主帅......老夫、老夫也要到太后面前参你一本不可!!” 这般不留情面的话语让在场众将面色纷纷一变。 而路苍澜脸上的笑容也是在此刻彻底被消磨殆尽,只扫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 “既然都不是,那就好说了...... “仗打不打,如何打,姑且不论。 “但你既身为统兵将军,公然挑衅主帅威严,我若不处罚你,如何能让麾下其余将士信服? “来人! “将拓跋熊拖出去,杖责四十,以儆效尤!” 第36章 就凭我是大帅,你是将军 “松开、松开我!” 拓跋熊挣脱了刑令兵的束缚,怒目而视着路苍澜: “你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就凭我是大帅,你是将军。” 路苍澜淡漠的回了一句: “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就拖下去打吧。” “老夫不服!” 拓跋熊再次挣脱了刑令兵,怒气冲冲的吼道。 路苍澜冷冷的看着他: “我作为大帅,只需调兵遣将,需要你服吗? “拖下去,杖责一百!” 此话一出,就连一旁的众将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纷纷跪地求情道: “大帅,拓跋老将军毕竟年岁已高,当不起这一百军棍啊。” “是啊大帅,念在老将军以往为我燕国立过功的份上,还请饶他这一回吧。” “老将军只是心急了一些,绝非是要冒犯您的意思。” “......” “哼,你们不用求他!” 拓跋熊冷哼一声: “他没本事,就算是将老夫活活打死,老夫也不会服他!” 闻言,路苍澜终于起身,单手负后来到他面前,言语平静的说道: “我说了,作为大帅,我只需要调兵遣将,不需要你服。 “今日这一百棍你本是跑不了的。 “但奈何众将为你求情,我若执意,恐伤了他们的心...... “也罢,既然你心有不满,觉得我没本事破敌于阵前,那倒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拓跋熊冷哼一声: “什么赌?” 路苍澜伸出手指,缓缓说道: “赌我七日之内,就能拿下此城!” 此话一出,众将皆惊。 七日? 这怎么可能! 对面这魏将显然是吃透了兵书的,所摆出的阵型进可攻,退可守,浑然一体,攻守有型,为的就是牢牢拒敌于国门之外。 想要破敌就只能硬攻! 可短短七日时间,怎么可能能攻得下来? 而且退一万步讲。 就算攻下来了,以燕国如今的兵力,必然损失惨重,那之后的仗又要怎么打? 鸣金收兵? 那他大张旗鼓的跑来,就为了这一座城池的得失吗? 拓跋熊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冷声道: “不赌。 “你若只是为了短时间内拿下这区区一座城,就将我燕国将士损失个七七八八,老夫岂不成了整个燕国的罪人?” 路苍澜不置可否,依旧淡声道: “那就再加个条件,此次攻城,玄甲军损失兵力不超过三成,如何?” 众将纷纷愕然。 尤其是跟在他身后的赵鹿泉,更是急忙的拽着他的衣衫,小声说道: “喂,你知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啊? “对面可是足足有七八万人呢!你就想用这么点战损比拿下此城?你当人家魏国将军是吃干饭的啊? “就是岐王再世也不能这么打啊!” 但路苍澜却不做理会,只是看着拓跋熊说道: “利好的条件我都给你了,你还是不肯赌吗?” 拓跋熊气急反笑道: “赌!如何不赌? “只不过,既是打赌,总该有赌注才是!” 路苍澜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 “要是我办不到,我自己交出虎符,灰溜溜的滚回去,从此对玄甲军所言所行,再不指手画脚。” “好!” 拓跋熊底气十足的喝道: “若是你办到了,这一百军棍老夫便甘愿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受罚,而且还大喊,打得好!” “不够!” 路苍澜摇了摇头,显然不是很满意。 拓跋熊咬牙,继续说道: “那老夫便自行负荆请罪,让你来打这一百军棍,如何?” “不够。” “那鞭刑三百?” “还是不够。” “.......”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拓跋熊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路苍澜话语平静的答道: “你还是不懂。 “你在我眼里,从来都不重要,明白吗? “我是统帅,看的是战场布局,要的是令行禁止,而非什么自视甚高的将军! “否则这次你能因为心急质疑我,那么下次,一样也可以! “区区一百棍,我觉得让你长不了什么记性!” 如此直白的话语,也是让拓跋熊这位老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好半天才憋出那么一句: “那你说怎么办?” 路苍澜看着他,语气毫无波澜的说道: “很简单,我拿不下此城,我走。 “我拿下了此城,你走。 “为兵为将,首先要学会服从! “太后若没命我带兵也就罢了,如今我既为帅,那我的手下,就不需要充满问题的将军。” “你!” 拓跋熊气急。 路苍澜冷声说道: “怎么?办不到?那我再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现在就乖乖去当着全军将士的面,杖责一百,然后从今以后闭上嘴。 “要么,你现在就滚回燕京,这玄甲军从今以后都不需要你来带了。” 拓跋熊犹豫挣扎许久,才重重的哼了一声: “赌就赌!老夫还真不信,你有这通天之能!” “一言为定!” “吐口唾沫就是钉!” 随着两人约定而成,帐内众将皆是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行,既然没别的事儿了,那各位就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大帐议事!” 路苍澜语气平静的下了将令。 “诺。” 众将领命,先后离开。 但唯有赵鹿泉还留在原地,迟迟不肯转身。 “你还不走啊?” 路苍澜看了一眼赵鹿泉。 赵鹿泉贝齿轻咬红唇,开口道: “你、你真有把握能七日破城?” “这似乎也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儿吧?” “你!” 赵鹿泉气急,骂道: “好心当作驴肝肺,懒得管你。” 说完,便转身离开。 独留路苍澜一人在原地沉默许久,方才淡淡的开口道: “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阴影便从帐内燃起的烛火中显形而出: “烛影八剑之一,代号断水,见过岐王殿下!” 路苍澜淡淡的说道: “你是负责调查齐国事务的吧?我要的齐国资料都准备好了吗?” “都在此了。” 断水从袖中取出一枚竹筒,双手恭敬的递给了他。 路苍澜接过后便摆了摆手。 只见断水的身影渐渐隐去在烛火的照耀之下。 路苍澜打开竹筒,翻看着他特意命人调查后送来的资料。 “哼,齐国这次统兵之人果然是他......” 路苍澜毫无意外的看着密信上的人员,心中顿时冷笑一声。 起身走到烛火旁,将密信轻轻点燃。 看着那逐渐焦黑的密信,路苍澜却已有成竹在胸...... 第37章 这是做戏给人看的 第二日清晨。 天色刚刚破晓,主帅帐前便响起了集结号角。 众将皆是没有一丝停顿,纷纷朝着这边赶来。 而一入帐,便看见路苍澜站在沙盘前,思索着什么。 “大帅。” 众将到齐后,先后对着路苍澜行礼,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 显然昨天的对峙让这些将军们都不禁心中一凛,不敢再小瞧这位身穿蓝衣的年轻人了。 路苍澜淡淡的“嗯”了一声,也不迟疑,当即号令道: “袁将军何在?” “末将在!” 袁禄上前一步,抱拳行礼。 这些人中,本就属他年少,资历最浅,也最没资格摆谱,所以对于太后钦定的这位大帅,他可谓是毕恭毕敬。 路苍澜抬头,温和一笑道: “睡醒了吗?” “啊、啊?” 袁禄一愣,一时间还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 “睡醒了吗?” 路苍澜又问了一遍。 回过神来的袁禄这才赶忙答道: “回大帅,睡醒了。” “睡醒了就好,那便由你来打头阵。” 路苍澜拿出帅案前的令牌,丢给了他: “即刻起,带领麾下的玄武营,进攻敌方左营,敌军若有援兵,不得恋战,顷刻撤回。” “得令。” 袁禄接令,退到一旁。 “全将军何在?” 路苍澜紧接着又拿起第二道令牌。 全恒虎上前一步,大喝道: “末将在。” “命你率领麾下青龙营随时待命,但见袁将军退下,你便即刻带兵杀向敌方右营,同样的,敌军若回援,不得恋战,顷刻撤回。” “得令。” 全恒虎领命,退到一旁。 路苍澜看着二人,沉声嘱咐道: “此役的关键便在于二位将军,一个退下,另一个就要及时补上,不求杀敌多少,但求要不停歇的轮转,明白吗?” 二人虽心有疑惑,不明白这么平白无故的消耗意义在哪儿,但却都不敢提出质疑。 因为昨日的赌约今还音犹在耳。 他们这位大帅别看平日里跟谁都和和气气的,但真到了用兵的时候,那是绝不会给面子的。 所以当下只能点头以示明确。 之后,路苍澜又对帐内其他将领大多数都做了安排。 但无一例外全都是不痛不痒的小活,类似于骚扰的那种。 甚至就连赵鹿泉也不例外。 路苍澜让她自己去看着接替全恒虎的活。 毕竟这老头年纪大了,不是像袁禄这样的年轻人可以随意使唤,昼夜不停的折腾。 真要阵前出闹出点好歹来,那对军心也是大不利的。 而整个帐中,路苍澜只对两个人没安排活。 其中一个,是明面上的主帅赵业。 毕竟“大帅”向来都是坐镇中枢,哪有亲自上阵杀敌的道理? 而另一个,自然便是拓跋熊了...... 也不知道路苍澜是不是故意想向这老家伙证明,即便没有他这个自视甚高的老将,自己也一样能大破敌军。 拓跋熊自己似乎也是憋着劲。 路苍澜没给他安排活,他就当真不曾想过开口。 直到营帐众将先后散去,这才冷哼一声,气愤离去。 见帐内四下无人,赵业这才犹豫的看向路苍澜,说道: “大帅,末将这......” 路苍澜微微一笑: “赵将军想问什么?但说无妨。” 赵业苦笑一声: “恕末将愚钝,您这么排兵是为了什么呢? “若只是疲敌之计,那我军将士也会感到劳累,只怕效果甚微啊......” “呵呵,难道在赵将军眼中,本帅便只会耍点这种微末的小伎俩吗?” 路苍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赵业脸上一阵尴尬,连忙回道: “不敢不敢......” 路苍澜摇摇头,低头看着面前沙盘,缓缓说道: “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 “经过我这些天的观察,这魏军守将用兵中庸,稳扎稳打,想要破城,除了正面强攻以外,应当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赵业迟疑道: “那您还......” 路苍澜呵呵一笑: “我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攻城,而是给人看的。” “给人看的?给谁看?” 赵业满腹狐疑。 路苍澜沉吟了片刻后,看向他问道: “魏国这次来了多少人?” 赵业不懂路苍澜为何突然这么问,但还是本能的答道: “对外号称二十万,但大概一算,也就七八万左右吧。” “那咱们呢?” “咱燕国的玄甲军有五万,齐国还来了三万,加起来也应有八九万。” “这不就对了。” 路苍澜淡笑一声: “齐国来了三万人,总不可能光让这三万人只看戏,不干活吧? “攻城这等累活,还是让他们上吧,咱们看着就好......” 赵业愣了一下,这才恍然道: “原来您是将攻城的主力打在了齐国身上,可这齐国......会上当吗?” 路苍澜挠了挠额头: “我且问你,如今天下各国如今对燕国的评价是什么?” “这......” 赵业搓了搓手掌,还有些不好明说。 “弱小、平庸,对吗?” 路苍澜不甚在意的揭开了这块遮羞布,理所当然的说道: “那为什么不好好利用一下这项优势呢? “就让齐国好好看看,哎,我们就是菜,就是打不过魏国,所以才攻了这么久,连个小小的营寨都拿不下来。” 赵业听了一愣一愣的,琢磨半天才反应过来: “哦,懂了,就是示敌......啊不,示友以弱,对吗?” “这只是其一。” 路苍澜会心一笑,又走到一旁的地图上,指着燕齐两国的国境说道: “其二,燕境多苦寒,八月飞雪都是常有的事,即便是常年住在这里的人,都会有些受不了,更何况是远道而来的齐国? “环境使然,再加上异国他乡作战,只会更想念家乡。 “而这时候,我们战况拖得越久,齐国的将士就会越烦躁,越心急,到最后会忍不住替我们上场,好早点打完仗,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听到这里,赵业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连他事先都没想到此处,还打算从魏军那里找出破绽,入手破局来着。 可没想到路苍澜竟已经算到了让齐军去替他们攻城? 当真是深谋远虑啊...... “其三。” 路苍澜刚要开口。 赵业却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道: “竟然还有第三条?” 路苍澜抿嘴轻笑,看向他问道: “其三,便是齐军这次的统兵主将了......” 第38章 这一次,我要一战成名! “齐国的主将?我记得......好像是叫屠正阳吧?他怎么了?” 赵业赶忙问道。 路苍澜看向帐外齐军的驻地,缓缓说道: “此人虽善战骁勇,但却往往喜欢鲁莽行事,喜爱金银珠宝。 “若为先锋官,以利当头,他定能以一作百。 “可若为将帅...... “呵呵,将帅之间,最忌讳的便是意气用事。” 听到此处,赵业已经全都明白了,眼神直发亮的总结着: “如此一来,先有齐军思乡心切,后有燕军久战不利。 “再加上本就鲁莽的齐国主将便更会架不住手下人的撺掇,忍不住代替我们上场,去攻城拔寨,讨伐魏国? “妙哉、妙哉! “原来大帅早已算计好了一切,难怪会定下那七日之约,倒是末将先前紧张,显得短视了。” 路苍澜温和一笑: “打仗嘛,就是要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 “而且咱们这次可是承诺,要给齐国整整三座城! “那到手的东西总得值回这价吧?” 赵业神色兴奋,用力的点了点头。 但旋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的说道: “只是大帅,咳咳,恕末将直言,您......此次当真不打算用拓跋老将军了? “他虽然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但本性是不坏的,而且打起架来也不显得老,您不妨......” 路苍澜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毫无波澜的说道: “放心,本帅绝不会因私废公。 “如今你只是看着没用他,但实则已经用上了。” “已经用上了?这......” 赵业还有疑虑。 但路苍澜却不再解释,只是双手环抱,抿嘴说道: “若我所料不错,这段时间不止是魏国和齐国,天下各方都会关注我们燕军的战力。 “值此时刻,还不到摊牌的时候,仍需藏拙。” 赵业以为他是将拓跋熊另有安排,索性抱拳道: “末将明白,定会时时告诫诸位将军不可露出马脚。” “那便辛苦赵将军了。” “哪里哪里。” “......” ———— 就在燕军这边终于下定决心,“如火如荼”的进攻魏国之际。 另一边,齐军主营内。 褪去铠甲的齐国主将屠正阳,此刻正坐在火炉旁,一阵哆嗦的烤着火,忍不住抱怨道: “难怪这些年燕国竟然还能存国呢,就这破天气,昨儿个天晴今儿个暴雨的,鬼才愿意来占这儿地呢。 “哎,你们说说,燕军主帅,那个叫......赵什么业的?他到底想干嘛啊? “整日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扭扭捏捏,却做何故?” 帐内诸将也是心有腹诽,先后附和道: “就是说啊,连带我们每天都得跟着待在这儿受苦。” “哎,还是咱们齐国好啊,风和日丽的,以往这时候,应当正是夏日炎热,畅饮冰酒的时候,那滋味......啧啧,想想就流口水。” “得了吧,还冰酒呢!这儿就冰雹你要不要?” “行啦,今年算咱们倒霉,碰上这么个鬼差事。” “哎,将军,要不您去问问,那燕军到底什么准备时候打啊?咱们弟兄总在这儿待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 就在众将闲聊抱怨之际。 营帐外的斥候却匆忙赶来: “报—— “启禀各位将军,探子来报,燕军于今早调动了,直攻魏军左营而去。” 闻言,在场诸将当即就坐不住了,问道: “嗯?情况当真?” “他娘的,拖了这么久,总算是动了,他要再不动,这仗老子都想替他们去打了。” “哎呀,早点干完早点回家,老子是真不想在这块儿多待哪怕一天了!” “再探再报。” “诺。” “......” 随着斥候应声离去。 屠正阳一拍手掌,脸上总算是有了那么点笑容: “燕国这帮菜鸟总算是动了啊? “再等下去,我怕明年开春都不一定能回齐国。” 众将哈哈大笑。 屠正阳拍了拍胸脯,义正言辞的说道: “诸位兄弟放心。 “等回头他们跟魏国拼个两败俱伤的时候,本帅再带你们进场,然后一举拿下城池,借此,再跟燕国替各位弟兄们要点好处!” 此话一出,诸将皆是起哄附和: “哈哈哈,还是将军想着我们。” “我就说跟着屠将军有肉吃吧!” “当初还真没跟错人!” “我等,以水代酒,特敬将军一杯。” “喝!” “......” ———— 魏城主营内。 正在地图前仔细观摩的钱子陵还在推测,此次燕齐联军会从何处攻入。 这时,从前线而来的传令兵迅速推门闯入,大喊道: “报—— “启禀将军,我军左营遭到燕军偷袭,请求支援。” “左营?” 钱子陵愣了一下,赶忙问道: “领头的是燕国哪位老东西?拓跋熊还是全恒虎?” “都不是,是一位少年将军,看着岁数不大,但突进而来的角度却十分刁钻,已经将左营防线撕开一个口子了。” 传令兵如实说道。 “少年将军?” 钱子陵心中暗自揣摩,恍然道: “莫不是那个叫袁禄的毛头小子? “呵呵,出身布衣没有家学,不过是仗着练了几年武,就敢跑到两军阵前来杀人? “传令,让主军的骁骑营即刻回援左营,务必将这小子给我留下!” “诺。” 传令兵得令,转身策马狂奔。 钱子陵看着地图上攻守兼备的三大营,心中不禁冷笑一声: “哼,燕国也当真是没人了,竟然让赵业这样的人来当主帅...... “他难道不知道三大营攻防一体,进退有据的道理? “除非是抱着即刻决战的心理,让燕齐大军压境,三营同破,否则单攻任何一营都是没有作用的...... “不过这样也好。 “等你们一无所获,倍感绝望之际,便是本将军率军反击之时! “这一次,我要一战成名! “我要让‘钱子陵’三个字,彻底在魏国,乃至整个天下响彻!” 第39章 哪有这样的疲敌策略啊! “报—— “将军,燕军又来攻我们左营了!” “报—— “将军,我军右营再度遭到袭击,请求支援!” “报—— “......” 短短数日,此起彼伏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在钱子陵耳边响起,可谓昼夜不停! 就像现在。 他才刚眯一会儿,便又被前来通报的传令兵吵醒。 钱子陵一脸憔悴的打着哈欠,看着下方跪着的那名传令兵,有气无力的骂道: “他妈的,燕国这帮人到底想干什么?都不困的吗?” 传令兵也是苦笑一声,不敢答话。 其实别说他们将军了,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了。 以前好几天都不见得能往主营跑一趟,现在一天恨不得跑八百回! 就连马都跑死好几匹了! 实在遭不住啊! 但奈何,燕军的进攻不停,他们就没办法停。 而且,更要命的是。 每次他们援军一到,燕军闻着味就提前跑路了。 而每次援军一撤,他们就会再度黏上来。 就是,也不跟你打,但就非得缠着你! 燕军这近日来古怪的举动无疑是引起了钱子陵的注意。 他虽然疲惫不堪,但还是负荷着大脑高速运转,在想这会不会是燕军的计谋啊? 疲敌之计? 可问题是,这跑一趟疲的也不光是他们魏军啊! 你们燕军也是人,也会累啊! 这打仗哪有这么打的? 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二? 钱子陵很是无语,但还是抬了抬手,对着那传令兵说道: “去吧,老规矩,你懂的。” “是。” 传令兵腿软的站起身来,跳到马背上,扬长而去。 就在钱子陵准备再度阖眼小睡一会儿的时候,身穿铠甲的副将掀开帐帘走入其中。 “将军。” 副将小声的呼唤着。 钱子陵转过身来,很想骂人,但看着副将那一脸认真的样子,终究还是将话给咽了回去。 只是坐起身来,无力的摆了摆手: “何事?难道燕军这次又去偷袭右营了?现在偷袭都已经这么嚣张了吗?都有规律了? “实在不行咱们给他设个伏吧......” 副将苦笑一声: “就怕设伏不成,反被伏啊。 “如今齐军那边可还没动呢,谁知道是不是就抱着这样的打算。” 钱子陵沉默了下来。 这不正是他迟迟未动的原因吗? 如今还只是燕军在骚扰,谁知道下一刻齐军就会出现在哪里? 万一出营埋伏的路上反被人家伏击了一波那怎么办? 他用兵的风格素来便是稳扎稳打。 除非有绝对的把握,否则绝不轻易涉险! 而且,既身居守城要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又岂能因为一时情绪而被左右战场大局? 如今战端刚启,双方还在试探阶段,又不是他们陷入绝对劣势了,那么孤注一掷的干嘛? 要知道如今魏国东境的精锐尽在他手。 一旦他失误了,那燕齐联军便会乘虚而入,魏国东境借此门户大开啊! 到那时,魏国才是真正的危矣...... 跟那样惨重的代价比起来,显然还是现在更好。 疲一点就疲一点吧。 那就耗着呗,看谁先顶不住! 钱子陵已经打定了主意。 但身边的副将似乎有不同的想法,犹豫着说道: “将军,你说,这会不会是燕军的计啊?” 钱子陵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副将解释道: “据我所知,燕国此次出动的军队中,号称有四大营,分别是传闻中的四大神兽,玄武青龙白虎朱雀。 “但如今,无论是偷袭我军左营还是右营的燕军,都似乎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啊......” 钱子陵虽然脑子很沉,但还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副将的意思,说道: “你的意思是,赵业那家伙故意在藏一半露一半? “看似我们两边都在消耗,实则他已经偷偷藏起了一部分,在养精蓄锐。 “等到我们彻底疲惫不堪的时候,他再用这部分军队当作尖刀,一举突破我们的防线?” 副将点了点头: “您难道没注意到吗? “无论是偷袭左营还是右营的燕将,大部分都是些熟悉的面孔,袁禄、全恒虎、赵鹿泉...... “可这些人中,唯独缺了一人。” “拓跋熊!” 钱子陵眼睛眯了起来,淡淡的说道: “这老东西的独子可是死在咱们魏国手里的,按理来说这次燕军出征,不可能没他啊。 “那就只剩下一个解释了...... “这老东西,就是赵业藏起来的牌! “赵业是想利用他对我们魏国的愤怒,好到时候率兵冲锋,一击而成!” 见钱子陵已经完全悟透了自己的意思,副将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末将就是这么想的。” 钱子陵站起身来,冷笑一声: “哼,亏我先前还小看了赵业这家伙,以为他过往没有万人以上军团作战的经验,不足以为帅...... “但现在看来,这家伙这几年也不是在固步自封啊。 “好手段!” 钱子陵又将脑袋转过来,看着自己身边这位副将欣慰一笑: “不错。 “到底是跟了本将十几年的,有这般细腻稳妥的眼力和想法,换了别人,是断断注意不到的。 副将嘿嘿一笑,主动请命道: “那,将军,您看咱们用不用从现在开始,也试着保存一部分有生力量,用于养精蓄锐?以免到时候手足无措。” 钱子陵拍了拍自己这位副将的脸,笑道: “那就按你说的去办! “从现在起,让主军麾下的其他营尽数备战,只留下骁骑营一支队伍左右奔赴便可。” “诺。” 副将点头领命。 钱子陵舔了舔嘴唇,说道: “告诉手底下的兄弟们,这段日子苦是苦了点,可熬过去,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副将闻言,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将军,是不是京师那边......” 钱子陵也没明说,只是看着他会心一笑。 副将顿时明白了过来,咧嘴一笑,抱拳道: “末将这就去办!” 钱子陵目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扭头看向烛火旁的地图,呢喃道: “赵业啊赵业...... “本将这次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猴戏可耍!” 第40章 两日之内,必破此城! “哦,原来大帅一直不让拓跋老将军现身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啊,我还以为......” 赵业挠了挠后脑勺,哂笑两声,没再说下去。 路苍澜却是盯着面前沙盘,不甚在意的笑道: “以为本帅是记恨上了拓跋熊,故意让他不出战? “这话也对也不对。 “如今诱敌之际,正是藏拙之时,拓跋熊身负血仇,若让他去,难保不会被愤怒冲昏头脑,误了大事。 “与其这样,倒不如先压一压他的情绪,先抑后扬嘛......” “了然了然。” 赵业脸上闪过一抹尴尬,连忙打着圆场。 路苍澜抬起头,淡淡的说道: “算算日子,也该差不多了。” “差不多什么?” 赵业此话刚问出口。 下一刻,便听帅帐前的传令兵来报: “报—— “启禀大帅,齐国来人,想要求见大帅。” 路苍澜转过头来,笑道: “差不多就到了齐国该找上门的日子了。 “你来见吧。” “记得,核心思路就一条,多跟他们卖惨,屠正阳此人喜爱金银珠宝,必要时,也可以激将,以利诱之。” “得令。” 赵业点头,答应了下来。 路苍澜看了一眼帐外,转身就躲在了营帐后方。 赵业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确保不会露出任何破绽后,这才对着传令兵说道: “快请。” 不过片刻,便见身材魁梧,披着重甲的屠正阳大步迈入营帐。 刚一进门,便是忍不住用责怪的语气说道: “赵帅,你们燕军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为何打了几天,竟然连一处小小的营寨都不无法攻破?” 赵业连忙用委婉的语气回道: “哎呀屠将军,你是不知道,那魏军的防守是有多严密,我们、我们实在是无从下手啊......” 屠正阳冷哼一声: “哼,这西魏向来是出了名的欺软怕硬,他们的防守能有何难? “要我看,就是你燕军废物罢了。” 闻听此言,赵业脸色不自觉地阴沉下来。 即便路苍澜事先早已交代他要忍,可真被人指着鼻子骂是废物,赵业还是感觉心中一阵憋屈。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脸上强挤着笑容说道: “是是是,我燕国实属于乱世诸国之末,自然无法与将军所在的齐国这样的强国相提并论了。 “若是将军肯相助,这破营拔寨之日,想必自不在话下......” 屠正阳怪笑一声: “呵呵,你这是想让我齐国的将士,去替你们送死啊?” “哎,将军这是说的哪里话?” 赵业赶忙摆了摆手,正色道: “燕齐盟约,天下皆知。 “今日能率兵来此,便足以说明齐帝陛下肯相助我弱燕的决心,将军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谈何送死啊? “要说死人,我燕军每日也是死伤惨烈啊......” 说到此处,赵业还故作悲痛的捶胸顿足。 屠正阳撇了撇嘴,也没戳破这家伙的戏,只是眼珠一转,淡淡的说道: “我家陛下是说了让我们襄助燕国,但如何襄,怎样襄,陛下却不曾交代,只是下令由本将军代为掌管前线事务。 “如今,你燕军既有余力,本将又为何要出手?” 赵业搓了搓手,轻叹一声,语气真诚的说道: “可我燕国如今的情况,将军也是看到了。 “纵有余力,可始终无法突破魏军防线。 “我怕再这么耽搁下去,只怕要打半年甚至一年都有可能啊...... “我燕军将士倒还好说,毕竟是本地人,或多或少也能适应此地环境气候。 “可贵军却是远道而来,万一水土不服,耽误了将军,岂不是......” “嗯!?” 话音未落,屠正阳便瞪了他一眼,沉声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咒我齐军将士吗?” “不敢不敢。” 赵业连忙解释道: “只是燕境多苦寒,八月飞雪都是常有的事,不比齐境四季如春,我怕贵军将士们待不习惯。 “莫不以此为契机,咱们同上阵? “功成之日,也好让将军荣耀回国!” 屠正阳回想起,自己来时麾下的副将们好像确实各个都有向他抱怨。 说是这燕境的鬼天气实在呆够了,期盼着何时能再回齐国,继续搂着美人儿,听着红楼小曲儿,畅饮冰酒...... 其实说实话,连屠正阳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了。 若非他为主将,面对麾下将士不宜说一些丧气的话,以免军心不振,不然他是真的很想抱怨。 明明刚才天气还炎热的恨不得卸甲松快,但没一会儿便又开始冷风刺骨,让人恨不得躲进被窝里。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身体抱恙三四次了。 这还在他是将军,有随军大夫细心照料下的结果。 都不敢想底下士卒没有这么仔细的照顾,得病成什么样...... 早点结束也好! 只是,话头可不能被燕国这帮人轻易牵着走。 屠正阳咳嗽了两声。 他是武将,不善言辞,索性也就不搞文官那套绕来绕去的打哑谜的形式了。 当下斜视着赵业,直言道: “赵帅,实话说吧。 “燕国此次为了换得我们齐军襄助,肯拿出三城作为报酬,确实算得上是丰厚。 “只是,那城池终究是属于我家陛下的,与我们这帮兄弟没什么关系。 “你想让我们替你去攻城拔寨,那总不可能一点粮草都不给,让我们兄弟空着手,饿着肚子去吧?” 赵业听到此话,也是不由得在心中再次佩服起路苍澜算计人心的本事。 他们这位大帅早就预料到,即便齐军已经按捺不住,可这屠正阳还是会张口要些好处,当真是依利而行啊...... 所以没有任何犹豫,笑容谄媚的答道: “只要能攻下此城,赵某便做主,将城中一半宝物赠于将军,以便犒劳齐军骁勇的将士们,如何?” 一听这话,屠正阳脸上这才泛出笑容,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来赵帅很会做人嘛。 “也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兄弟岂能不尽力? “就从今夜开始,发起总攻,两日之内,必破此城!” 说罢,屠正阳便转身离去。 赵业有模有样的作揖道: “恭送将军。” 见主营大帐重新安静下来,路苍澜这才从幕后逐渐走出。 赵业转身,笑着感慨道: “大帅果真神机妙算啊。” 路苍澜不为所动,只是舔了舔嘴唇,下令道: “传令吧,让拓跋熊过来见我。” “诺!” “......” 第41章 连下魏境十余城! 燕军,某座营帐内。 此刻拓跋熊正卸去甲胄躺在床板上,望着帐顶,心中止不住的懊悔。 后悔那日为何要与身为大帅的路苍澜顶嘴,公然“闹掰”。 不然现在自己肯定也能上阵杀将,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帮魏狗就在自己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替子报仇。 “不过,这小子既然就这点度量,那说明为帅也不过如此...... “再有两天就是七日之约的期限了,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还有什么神通!” 拓跋熊撇了撇嘴,心中充满了对路苍澜的不屑。 至今不明白太后为何会将统领一国的军权交到这么一个年轻人手里? 等这次七日期限一到,他攻不下来城,颜面扫地,看还有什么资格再继续发号施令! 拓跋熊暗暗下定了决心。 然后就在这时,一声朗笑从帐外传来: “老将军、老将军......” “嗯?” 拓跋熊轻咦一声,坐起身来。 只见帐外,身穿铠甲的赵业大步走来,满面笑容的说道: “老将军近日休息的可好啊?” 拓跋熊一愣,以为他是来故意挖苦的,冷哼一声道: “赵帅莫不是来看老朽的笑话的?” 赵业笑呵呵的说道: “瞧老将军您说的,赵业素来敬重老将军,又怎会有所谓的看笑话一说呢? “我此次前来,正是奉了大帅之命。” “大帅?” 拓跋熊面露疑惑,旋即冷声道: “那小子叫你来干什么?” 赵业脸上笑容不减: “当然是来请老将军上阵破敌的啊。” “此话当真?” 拓跋熊两眼放光,“噌”的一声就站起身来。 但很快,他似乎又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过激了,掩饰的咳嗽两声,故作冷面的说道: “他真是打算让老夫上场的?” 赵业耸了耸肩,对于这死要面子的倔老头也很是无奈,说道: “反正大帅诏你去前去,是与不是,你自己问问他不就清楚了?” 拓跋熊点了点头: “那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说动就动,拓跋熊当即穿好鞋子,大步朝着帅帐而去。 赵业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直到瞅到一旁悬挂的铠甲,这才连忙追了出去,着急道: “带甲、带甲呀,老将军......” “......” 直到拓跋熊再次来到帅帐。 看着站在沙盘前,吃的正香的路苍澜,犹豫了一下,还是拱手行礼道: “大帅。” “嗯,来了。” 路苍澜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情绪同样没有太大的变化,就像是上次两人之间的“间隙”根本不存在一般。 “赵将军已经跟齐军商量好了,今晚就攻城,他们为主力,咱们从旁捡漏辅助,事成之后,拿出城中一半金银财宝犒劳他们。” 路苍澜咬着手中胡饼,含糊不清的说道: “至于攻城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全恒虎、袁禄他们这几天几乎昼夜不停,太累了,需要休息。 “此次任务,我不需要你杀敌多少,只要求你给我尽量减少人员伤亡数。 “这五万玄甲军每一人的战力都很宝贵,我不想浪费在攻城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上,听明白了吗?” 拓跋熊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沉默片刻后,点头答道: “得令。” “去吧。” 路苍澜摆了摆手。 拓跋熊抱拳,转身就走。 “别让我失望。” 路苍澜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平淡传来。 拓跋熊身体停顿了一下,不曾回头,只是大步离开。 ———— 与此同时,魏军城内。 正在养精蓄锐的钱子陵突然被一阵急报吵醒。 抬眼看去,只见自己的副将正一脸着急的走了过来,说道: “将军,探子来报,沉寂许久的齐军......动了。” 钱子陵愣了一下,瞬间困意全无,“蹭”的一身坐起身来,揉搓着脸,缓了好半晌后,才走到沙盘前,问道: “齐军挪动的方向是哪里?左营还是右营?” 副将苦笑道: “都不是,似乎是朝着我们主营来的。” “主营?” 钱子陵神色一凝,沉声道: “燕军呢?燕军有何动向?” “燕军也动了,不过他们的行动看情况,似乎......是在配合着齐军?” “燕齐同出......这是终于下定决心想要决战了吗?” 钱子陵很快便猜到了这次行动的想法,但还是很费解的说道: “只是,如今我三大营并无确切的破绽露出,无非就是疲惫一点,但还藏有后手。 “齐军若是此时强攻,定会死伤无数。 “赵业这家伙......究竟是怎么说动齐国那伙人帮忙的?” 副将也不懂。 但他知道此次齐军来势汹汹,显然不是之前燕军那般骚扰式的试探可比的。 弄不好,首战即决战,一战定乾坤啊...... 钱子陵看着面前的沙盘,也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当即沉声道: “你,即刻带上自己的亲信,务必给我守住左右两道先锋营。 “至于主营......我亲自来!” 副将闻言一惊: “您亲自来?这怎么行? “齐军这次明显是奔着一锤定音来的,攻势必然很猛。 “您是我魏军此次的主将,万不能有失啊!” 钱子陵脸色毫无畏惧,平静的说道: “军人当马革裹尸,死战沙场,岂能畏战避战?” “行了,少废话,依令行事。” 副将咬牙,只好抱拳道: “人在营在。” “......” 这一日,魏国大将钱子陵,曾披甲持矛,亲自登楼督战。 发现夜晚的魏城平原比以往的时候来的要更昏暗一些。 不止是暮色渐沉的缘故,更是因为在城前,多了无数带甲士卒,如黑色浪潮一般,吞没了那落日最后的余晖...... 据后世记载: 燕历八十九年,夏。 燕齐联军于西魏边境大破魏军,敌将钱子陵受俘之后宁死不降,于两军阵前被杀。 其余魏寇四散溃逃,燕军乘胜追击,连下魏国东境十余城! 至此...... 天下皆惊! 第42章 只有岐王,方能配得上大宁长公主之尊! 大周白玉京,皇宫书房内。 今日的女帝并未如往日一般勤勉朝政,而是闭目侧卧于榻上,任由侍女为自己轻轻按摩着全身。 “吱呀——” 伴随着一道推门声响起。 身为贴身女官的李秀衣快步走入其中,将手中情报呈递于卫九歌面前: “陛下,魏燕之间的战争结束了。” “结果如何?” 女帝似乎兴致乏乏,也不睁眼,只是语气平淡的随口一问。 李秀衣迟疑片刻,答道: “燕军......连下西魏东境十余城!” “哦?” 女帝睁眼,明亮的眼眸充满了疑惑: “就算是北燕借助了东齐的力量,可那齐帝一次能给燕国多少兵马?竟能一连攻克十余城?” 李秀衣熟能生巧的答道: “齐帝给的兵马倒是不多,只有区区三万。 “只是,魏国东境的力量彼时全都聚集在钱子陵一人手中,他被杀后,魏军溃逃,趁着残兵还没收拢之际,燕帅决议乘胜追击,这才造就了这般不可思议之举。” 女帝闻言,若有所思: “那照这么说来,这北燕的元帅倒是有几分将才啊...... “是何人统兵?” 李秀衣想了想,答道: “好像是叫,赵业? “自从三年前含光谷一战,燕国遇袭后,朝堂上下就剩下这么一位壮年将领了。” “难怪会被委以重任......” 女帝微微颔首,低垂着眼帘,淡声说道: “若是这样的人才,能为我大周所用就好了。 “这样一来,朕,也便不会因为朝中无良将,而被区区一个鹿鸣军所左右。” 李秀衣毕竟跟在女帝身边多年,岂能不懂她的心思? 当即小心翼翼的说道: “陛下,北燕不过一蕞尔小国,您若想让此等大才入国,只需一道诏令即可。 “那北燕太后但闻旨意,安敢不从?” 女帝不置可否,只是犹豫了半晌后,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 “算了,如今南境战端已开,不宜生变。 “还是等到日后太平之时再说吧......” “诺。” ———— 大宁帝都,云中城。 长公主府。 姜沉吟坐于庭院中,安抚着怀中那只名为“知否”的白玉狐,一袭紫金凰袍束身,凸显窈窕身材之余,亦如往日那般华贵。 此刻的她,虽看似是在逗弄着白狐,但实则却将身后女卫官的汇报一一听入耳中。 “没想到,这小小的北燕有东齐相助,竟能如此生猛?” 姜沉吟感慨一声,双手架起知否,朝向太阳。 虽是素颜朝天,但却难掩倾城之意。 沐浴的阳光洒在脸上,更衬得笑容明媚开朗,总能有意无意的吸引人的目光。 “不过依本宫看,那魏帝也是老了,一时被打蒙愣在原地也就算了,之后竟完全忘了还手......” 姜沉吟淡笑一声: “他若是能及早反应过来,想必燕军就算能再克城,数量也绝不会如此之多,损失也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小。” 女卫官点了点头,笑道: “也亏得那燕军统帅也是个人才,短时间内竟也知晓兵贵神速这个道理......” “燕帅?那个叫......赵什么业的?” 姜沉吟嗤笑,不甚在意的摇了摇头: “跟他关系不大。 “此人的资料我研究过,过往在燕国的履历很是平庸,直到三年前,燕国朝堂动荡,才被提拔上来委以重任。 “可即便如此,这三年来他也依旧没什么亮眼的地方。 “这样的人,或许知兵,但不足以为帅。 “燕军能闹出如此动静,想必是身后另有其人在出谋划策。” 女卫官闻言,好奇问道: “那会是谁?” 姜沉吟安抚白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缓缓吐出了一个字: “路。” “路?” 女卫官愣了一下,一时间还没明白自家长公主的意思。 姜沉吟将手中白狐放下,拿起石桌上的一份资料递给了她,起身说道: “不久前,北燕太后曾以国礼聘请一位神秘名士入燕。 “而他的具体身份,除了北燕太后等寥寥数人外,至今还未有一人能得知。 “这其中,就包括了很多燕国的重臣。 “他们只知道自家太后似乎对这位名士颇为信赖,不仅让他小皇帝认他作仲父,同自己一并垂帘听政,甚至还时常称呼他为‘路先生’......” “路先生?” 女卫官神情感到一阵恍惚,作为大宁人,几乎本能反应的抬起头来,脱口而出: “是路苍澜?大周的岐王?” 姜沉吟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未答话。 女卫官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赶忙重新低下头去,银牙紧咬道: “可,公主,岐王殿下不是已经被女帝给杀了吗?又怎么会再出现在燕国......” 姜沉吟淡淡的说道: “有时候你眼见都未必为实,更何况只是纸面上传来的消息? “是不是路苍澜,本宫还无法完全确定。 “但就这般战绩而言,确实很像是他的手笔......” 女卫官闻言,眼神也是一喜,说道: “若岐王殿下真的死而复生出现在燕国......公主,这样的机会我们可不能放过啊! “只要能迎他入宁,以我朝如今的底蕴,有生之年,定能看到乱世一统!” “当然。” 姜沉吟红唇微抿,恬淡一笑: “朝中那帮心怀不轨的老东西们,不一直想要逼迫本宫婚嫁,然后找借口让本宫交权吗? “那正好,本宫便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 “只有岐王这样的大才,方能配得上大宁长公主之尊! “我姜沉吟的夫君,唯路苍澜一人尔。” 听着姜沉吟这般格外霸道话语,下跪的女卫官脸色显得异常激动。 大有一副“磕到了、磕到了”的样子...... 毕竟,有关于岐王殿下与大宁长公主之间绯闻,整个大宁可谓是无人不知。 据说早在以前立下“金石盟约”的时候,两人之间便有种种迹象表露而出。 如今听到自家长公主亲口提起,也算是从某种方面彻底证实了? 谣言......或许并非谣言! 第43章 尔等若只会摇唇鼓舌,倒不如闭嘴 魏都。 不同于大周的安逸,大宁的淡然。 此刻的魏国朝堂一片沉寂,人人自危,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惹恼了那位坐在龙椅上的老人。 “知道吗?钱子陵死了!” 老魏帝声音沙哑,但却饱含怒气的吼道: “他死了!死在我魏国东境的战场上!被那弱小的燕国所斩杀! “区区弱燕,仗着齐国之威,竟能连下我东境十余城!! “周遭这些府兵都是干什么吃的!?难道我堂堂魏国,竟只有钱子陵这一位将军不成!?” 众臣皆是鸦雀无声。 老魏帝怒气撒不出,只好将视线调转到丞相邓狄身上,喝道: “丞相,钱子陵是你举荐的,你说此事该怎么办?” 邓狄站了出来,感觉颇为头疼。 他之所举荐钱子陵,就是看中了此人为将中庸,进取或许不足,但守城绝对有余。 只是没想到那燕齐联军竟能铁了心,不惜用人砸也要砸开他们魏国东境的大门。 钱子陵能死战不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对得起他的举荐,并未失去身为武将的体面。 但现在,魏帝这老东西明显是要找个背锅的出来。 那自己这个丞相做什么用? 不就是现在用的吗? 心知肚明的邓狄当即跪倒在地,拜道: “启禀陛下,臣识人不明,险些误国,请陛下降罪!” 见自己的丞相如此识趣,给足了自己面子,老魏帝还能说什么呢? 当即拍着桌子,冷哼道: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朕要的是办法,解决办法! “朕不管,无论如何,你必须尽快将东境丢失的这十余城给朕收回来!” 邓狄似是早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对策,当即答道: “回陛下,臣有一计,或可退敌收城,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此计或许于我魏国有损,陛下应当做好心理准备。” 邓狄恭敬的作揖。 老魏帝满目愁容,叹道: “就算再有损,又岂会损过今日? “但说无妨。” 邓狄思虑片刻后,缓缓说道: “臣以为,那区区北燕之所以能有今日之兵威,原因全都在于齐国。 “既然北燕能割让三城,换得燕齐结盟,那我魏国......是不是也可同样效仿此法?” 此话一出,顿时惹来朝上众臣的非议: “啊?效仿北燕割城?这如何使得?” “不错,想我堂堂魏国,辉煌时也曾向四方开疆拓土,如何,如何就落得跟个弱燕一样,作此卑贱行径?” “不错,出卖祖宗土地这种事情,有燕国一个就够了,我朝万万不可行此等悖逆之举,否则是要遭后人唾骂的!” “那草原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王岂能与她一样?” “......” 邓狄转过头来,脸色难看的扫视了一眼那些先前开口的那些官员,阴沉沉的说道: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今日我魏国之处境,又岂能与往年同日而语?” 一旁,自始至终未曾开口的太子淡笑着说道: “丞相此言倒是不差。 “昨日我魏国还能坐拥东境数十城,今日便全都丢了,确实不能同日而语......” “殿下,你......” 邓狄气急,还想要说什么。 但太子却先瞥了他一眼,道: “昨日才丢弃我魏国东境十余城,今日便又开始要割城求盟了?既如此......早干什么去了?” 大概是受不了如此冷言冷语,邓狄干脆也摆烂了,甩袖冷笑道: “反正如今我就这一个办法,行则行矣,不行......干脆殿下来说说怎么办?” “我......” 太子刚要开口。 便见台上的老魏帝已是神色不耐,喝道: “都吵什么吵?吵翻天就能保我东境无忧吗? “丞相既能提出此法,就说明是用过心的,你们呢? “若只会摇唇鼓舌,倒不如闭嘴!” 太子虽不忿,但只是甩了甩袖,终究没再说什么。 老魏帝又将视线转移到邓狄身上,问道: “那依丞相看,我魏国该盟好哪一国啊?是西边的北凉,还是南边的大周? “这次割城,又该割几座城啊?” 邓狄想了想,答道: “回陛下。 “臣以为......北凉毕竟是在我魏国之西境,刨开谈判盟约需要的时间,就算即刻敲定,等到他们大军开拔赶到,我东境怕也早都被燕齐联军占实固守了。” 老魏帝闻言,似是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毕竟调兵遣将也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轻松办到的,都是需要时间的。 而他们魏国,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 老魏帝又问道: “那大周呢?可否求那女帝出兵?” 邓狄挠了挠额头,终究还是不认同的说道: “大周虽雄踞中原,但岐王新死,朝局动荡。 “再加上南边还有大宁卷土重来,试图再次北伐,所以臣觉得,即便我们去求,但此时女帝分身乏术,未必顾得上我们......” 老魏帝知道邓狄说的有道理,可还是一阵心急如焚的说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我魏国边境总共就挨了这么几个国家,总不可能让朕去求北边那帮草原蛮子吧?” 邓狄笑呵呵的说道: “陛下别着急啊。 “虽然咱们没法直接向他国借兵,但却可以断了燕国的后路啊!” 老魏帝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大喜道: “你是说......” “臣以为,或许派人出使齐国,拿出条件来,让齐帝退兵!” 邓狄信心满满的说道: “臣还真不信,这短短时间内,燕齐当真能结成共进退的铁盟不成!” 老魏帝眼神发亮: “好、好! “还是丞相有主意啊,哈哈哈哈。” 邓狄得意一笑,继续说道: “一旦齐国退兵,那燕国不就任由我们拿捏了吗? “到时候打服他们,不仅能收回东境十余城,而且更能借势跟燕国谈判,答应割给齐国的城,也可以从燕国那边划,不必从我自家领土出!” 老魏帝喜笑颜开,当即大手一挥道: “丞相既已有决断,那谈判之事,便全权交由你来! “这一次,朕定要让那年轻的北燕太后好看!” “臣,领旨。” “......” 第44章 会赢吗? 燕京朝堂。 今日的慕容世嬿虽依旧垂帘于幕后,但举手投足,以及语气间的惊喜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 不为其他,只因为前线的捷报已经正式传了回来。 燕军神勇,连破魏国东境十余城! 这是近百年未曾有过的大捷! 在上朝之前,慕容世嬿甚至还特意命人将这份捷报抄录百份,张贴在燕京城内各处,以供国民同乐! 而前线争气,换来的,自然便是慕容世嬿坐在这朝堂上,腰杆梆硬! 当她凤眸扫过朝下诸臣时,连带嘴角都忍不住翘起几分弧度,淡笑着说道: “我记得,之前哀家曾言割城盟齐之时,可是有不少人要死要活,嚷嚷着反对的。 “但如今,以区区边境三城,就能换得魏国东边十余城尽归我燕国麾下。 “诸卿,哀家且问你们,这盟约......值否?” 众臣相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尤其是曾出言反对的那几位老臣,皆是苦笑一声,纷纷跪地俯首,齐声道: “太后英明远见,臣等不及!” 慕容世嬿手握权杖,笑吟吟的说道: “哀家告诉你们,不是哀家英明,而是路先生有远见! “无论是之前的弃城盟兵,还是如今连克魏城,皆是路先生一人之功劳! “哀家不过是在幕后推波助澜罢了......不足为道。” 闻听此话,朝臣皆惊。 有老臣站出来,迟疑道: “启禀太后,此番挂帅之人......不是赵业赵将军吗?怎么会是那位先生?” 慕容世嬿娇颜之上,笑意不减: “赵将军只是明面挂帅出征而已,虎符自一开始,哀家便交到了路先生手中。 “难道你们没发现,近日上朝以来,哀家身边都少了一人吗?” 老臣看向珠帘后,这才恍然: “若真如太后所言,那这位路先生,当真是不世出的奇才也。” “那是自然!” 慕容世嬿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仿佛夸路苍澜比夸她自己还要值得高兴。 老臣呵呵一笑,又作揖问道: “老臣一时糊涂,倒是忘了问太后,这位路先生......究竟是何许人也?竟值得太后您这般信赖?” “这个嘛......” 慕容世嬿停顿了片刻,语气无奈的笑道: “先生屡屡告知,不让哀家将他的身份讲述出来,所以有关先生的事,哀家也不便多言。 “日后若有机会,还是让他亲自来宣布吧。” 见对于路先生之事太后竟如此上心,朝臣们对视一眼,神色皆古怪。 为什么总觉得他们这位年轻的太后,与那位路先生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啊...... 不过,这毕竟是在朝堂之上。 一时跑神也不能跑的太远。 很快,便又有朝臣站了出来,手捧玉圭作揖道: “启禀太后,此番我军出征,连破西魏十余城,实乃天大的喜事。 “臣提议,应当举国同庆,以慰将士们征战之辛劳。” 话音刚落,便有大批朝臣先后附和道: “嗯,尚书大人所言极是。” “不错,理应如此。” “是啊,将士们辛劳,是该用酒肉好好犒赏一番才是。” “臣等附议。” “......” 就在众臣纷纷请旨以贺军功之时,却有这么一道突兀的声音突然响起: “臣,反对!” 慕容世嬿柳眉轻挑。 顺着话音看去,只见站出来的那人,昂首挺胸,面色坚毅。 正是曾经出使齐国,说服齐帝与燕结盟的何文献。 慕容世嬿倒并未动怒,只是看向他语气温和的问道: “哦,何卿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何文献躬身行礼,一脸严肃的说道: “启禀太后,臣以为,值此欢庆时刻,我们要做的,并非与民同乐,而是未雨绸缪,严阵以待!” 慕容世嬿微微一怔,问道: “此话怎讲?” 何文献沉默片刻后,缓缓答道: “回太后,虽然这次我军连下西魏十余城,但这其中......恕臣直言,恐怕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吧?” 此话一出,有不少朝臣顿时坐不住了,纷纷开始指责了起来: “姓何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大人,你为什么要长他国志气,灭自家威风?什么叫有很大的运气成分?” “太后,何文献殿前失言,臣肯定责罚,以儆效尤!” “......” 身后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禁让何文献皱起眉来,撇了撇嘴,懒得跟他们辩解反驳。 慕容世嬿缓缓抬手,打断了那帮想要继续告状的大臣。 目光依旧选择停留在何文献的身上,淡笑着的问道: “何卿不妨说说,我军此胜,怎么就是运气成分了?” 何文献这才作揖,继续答道: “回太后,虽然此战我军大获全胜,但毕竟我燕国与魏国之间尚有国力差距,能赢,不是运气成分是什么? “那魏国老皇帝可能因为一时畏惧齐国国威,而奈何我们不得,但他们终会反应过来。 “假以时日,一旦魏国选择私下联系齐国,许下更重的利益,那,因利而来的齐国会不会再次因利而离我们远去呢? “真到了那时候,我燕国,可就又将要再次一人面对魏国了。 “那时......会赢吗?” 何文献的话声音不大,但却将整个朝堂都震的沉默下来。 就连身为太后的慕容世嬿都不禁凝神,仔细思索着其中的可能性。 而何文献则是趁机,继续说道: “所以臣以为,庆祝是必须的,毕竟前线将士辛苦杀敌,该有所犒劳。 “但如今我军新克十余城,还当先以稳住城中民心为主。 “否则一旦齐国撤兵,我燕军孤身面对魏国,那很难保证这刚打下的十余座魏城,不会再起什么波澜。” “嗯......何大人的意思,哀家听明白了,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慕容世嬿深以为意的点了点头,神色未免有些担忧的说道: “既如此,哀家这便遣人去往前线,告知路先生个中危机,让他尽快从中撤离,免得伤着自己。” “太后英明!” 何文献躬身行礼。 第45章 这丫头要跟太后抢男人?愁死爹了 青石城。 作为曾经魏国东境内,为数不多的大城,此地的商业往来,贸易发展,总是格外兴盛,因而魏国朝廷没少往这里投资发展。 只是,自从钱子陵于魏燕边境战死后,东境被燕军一路势如破竹的攻克,连下了不少城。 而这其中,就包括了青石城。 换句话说。 这曾经被魏国斥巨资发展的大城,如今姓了燕...... 青石城府衙内。 屠正阳此刻看着面前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眼中止不住的贪婪,连带语气都激动了起来: “赵帅,这些......全都是给我的吗?” 站在旁边的赵业一边尝试褪去身上甲胄,一边头也不回的笑道: “当然。 “虽然咱们早有约定,屠将军只要边城内一半的金银珠宝,但赵某这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啊。 “你说,这一路上,贵国的兄弟们跟着我们打了多少硬仗?攻城拔寨,死了多少人? “区区一座边城的珠宝,就算全赠与屠将军,也难以聊表赵某心中的谢意。 “所以今日,赵某便自作主张,将这魏国东境最大、最繁华的青石城,里里外外从上到下将全都搜刮了一遍,所得金银珠宝的一半,送给将军!” 屠正阳脸上横肉都快堆积在一块儿了,笑容灿烂的答道: “倒是难为赵帅心中还这般惦记着我们兄弟了......” 如果说来之前,他还是因为齐军伤亡过半的问题,而脸色阴沉,怒气冲冲的想要跑来兴师问罪。 那么在见到赵业为他准备的这些金银珠宝后,他脸上哪还有半点怒气啊? 恨不得笑的跟朵花似的! 饶是他在齐国为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金银珠宝。 毕竟以往的齐国可是堂堂的乱世第三国! 宁周不出,谁与争锋? 这没人敢招惹,自然就没仗可打。 这没仗打,那他们这些当将军的,又上哪儿发财去? 说不定抄家一看,油水还没有普通的文官朝臣多呢! 赵业送出这青石城的半数金银珠宝,显然是送到屠正阳心里去了。 至于说齐军伤亡过半? 那关他什么事! 又不是他的私军...... 再说了,这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你就是换个别的将军来,那攻城拔寨,该死人还是得死人啊,对不对? 只要钱能落兜里就行了! 毕竟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命,到头来不就是为了这东西吗? 赵业看着屠正阳那握着珠宝,脸上那久久不曾散去的笑容,心中却是感觉一阵在滴血...... 这可都是燕军未来的军费啊!! 换算下来,规模都够再武装一万玄甲军的了! 若非路苍澜下令,他是断然不可能将这么多钱交出来的! 屠正阳既收了财宝,心中自然欢喜的紧,当即大大咧咧的说道: “还请赵帅帮我照看一下这些宝贝,我这就命人搬回军营,好分发给手下的兄弟们。” “将军慢走。” 赵业笑呵呵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屠正阳摆了摆手,大步离开。 直到整个大堂寂静许久。 路苍澜这才吃着糕点,慢慢悠悠的从内室走了出来。 “大帅。” 赵业抱拳行礼。 路苍澜点了点头,朝着屠正阳离去的方向努了努嘴: “哎,他走的时候,脸上表情怎么样?” 赵业挠了挠脸: “高兴的就差哈喇子没留下来了。” 路苍澜笑呵呵的说道: “有那么夸张吗?” 赵业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么多钱,给谁,谁不流哈喇子啊......” 路苍澜斜视了他一眼: “这是在怪我呢?” “岂敢岂敢。” 赵业连忙打着哈哈。 如果说之前,他对路苍澜的尊敬还多是出于太后的看重。 那么如今,他对路苍澜的尊敬,则更多是发自于内心,刻在骨子的。 原因无他,战绩说话。 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能带领弱小的燕军,在最终战损比不超过三成的前提下,兵贵神速,一连攻克魏境大小十余城! 即便是昔日大周的岐王在世,也不见得能有如此神威吧? 而且,也不单是他赵业。 如今整个燕军上到将军,下到士卒,几乎无人不都对他们这位年轻的大帅发自内心的感到崇拜! 因为战功,往往是一个男人最好的魅力体现! “行了,别愁了,来点?” 路苍澜将手中糕点递了上去: “这可是青石城特产,味道还不错,挺甜的。” 赵业满面愁容的接过,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 路苍澜笑了笑,道: “舍不着孩子套不住狼。 “这一路奔袭,大多数时候都是齐军在替我们赴死,可能战时还看不出什么,但冷静下来后,他们一定会察觉到不对的! “如今我们新克魏城,还需要时间去消化,不宜跟齐国立即翻脸。 “所以,与其到时面对齐帝的指责,倒不如此刻先将齐帅贿赂好,绑到我们船上,由他替我们去找理由遮掩。” 赵业也不是傻子。 路苍澜将话都解释的如此明白了,他又如何不明白? 但一想到那么多钱,总还是觉得心痒痒。 毕竟,他这辈子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啊! 就在赵业内心还有些小纠结之时。 身披红甲,手提长枪的赵鹿泉从府外大步走了进来,整个人除了英气外,看起来还有些风风火火的。 “爹。” 赵鹿泉跟赵业打着招呼。 赵业愣了一下: “小鹿儿? “你不是在负责巡视城内安全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赵鹿泉挠了挠脸,指着面前的路苍澜说道: “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事要找他......哦不,大帅的。” “找我?” 路苍澜一怔,下意识的问道: “可是买到刚出炉的糕点了?” “那倒没有......” 想起路苍澜之前对自己的嘱托,赵鹿泉摇了摇头: “是一些别的事情。” “什么事?” “嘶,要不你跟我出来呗?咱俩单独聊?” 路苍澜闻言,目光疑惑的看向身边的赵业,发现他竟用同样的目光在看自己。 赵业扭头,对着赵鹿泉呵斥道: “你这疯丫头,大帅一天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没工夫跟你瞎闹,你最好......” “哎呀哎呀,知道了,老头子你真啰嗦。” 赵鹿泉冲着赵业吐着舌头,旋即拉起路苍澜的胳膊就要往外跑: “大帅就先借我一会儿,回头还你。” “嘿,你个死丫头......” 赵业瞪眼,但终究没有把到嘴边的话骂出口。 只是看着二人年轻的背影,脑海中竟然鬼使神差的产生了一个想法? 路帅......应该还不到而立之年吧? 自家这闺女今年也正值桃李年华,却一直觅不到良配。 若是这俩人能走在一起...... 倒也算是郎才女貌吧? “嘿嘿。” 赵业捋着胡须,突然笑出声来。 但不过片刻,笑容便僵住了。 因为他又记起。 燕宫中,有位年轻的太后似乎也对这位路帅怀有某种特殊的感情吧...... 赵业扶额,难免一阵头疼的嘟囔道: “要跟太后抢男人吗?这丫头,可愁死我了......” 第46章 或许曾有青鸟衔枝来 “哎哎哎,喊我来到底干啥啊?” 路苍澜被一路拽着来到空旷的前院,忍不住挣脱开来,无奈道: “又不是新鲜糕点出炉的,有必要这么急吗?”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赵鹿泉翻了翻白眼,伸手不断点着他的脑袋,忍不住嘟囔道。 虽说如今路苍澜攻克了魏国大小十余城,充分的证明了自己身为统帅的能力,赢得了整个燕军上下的尊重。 但好像,唯有赵鹿泉是个例外。 公开场合还好,她总能记得以大帅之礼对待路苍澜,不让他丢份。 但私下里,这位“赵校尉”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一如之前在燕京城贴身保护时那般随意,该上手时就上手,该出言相怼时就出言相怼。 略显和谐的氛围不像是军中严格的上下级,倒像是两个年纪相仿,志趣相同的朋友。 而对此,路苍澜除了有些无奈外,倒也没太大意见。 究其原因,无论是以前在大周,还是如今在北燕,他都太累了...... 倒不是说身体层次的累,而是精神层次。 身负岐王之名,他需要算计的从来都只有家国天下,甚少能有心神完全放松的时候。 上一次能感到轻松,大概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他与女帝关系还远没有今日这般僵裂。 两人之间,与其说是所谓的君臣,倒不如说更像是热恋中的小情侣。 少年在外打拼,少女在内扶持。 即便是两人常年分居沙场庙堂,相隔甚远,但心,却总能惦念着在一起...... 有时累了,他便会找借口溜达到女帝寝宫,可怜兮兮的求安慰。 而女帝呢,虽然每次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小把戏,但总是乐得配合,嬉笑着将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为他疏解着一天的疲惫。 那时大周还只是贫弱的西周。 明明一无所有,却饱含着对明天的期待! 可直到后来。 不知怎的,一切突然就变了。 明明国家已经逐渐强大起来,两人无需再四处奔波,可以常年厮守在一起。 但关系......却是渐行渐远。 彼此对立,总是相顾无言。 能说的话除了国事还是国事,仿佛再无其他可聊。 而那种感觉...... 很累! 累到路苍澜直到现在都不愿再去回想。 这也是为何,当华玥溪无意间问起他与女帝的关系时,他只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曾有青鸟衔枝来。 青鸟衔枝,以寄相思。 可惜的是,终究只在一个“曾”字。 或许,自女帝下令,以叛国罪诛杀他的那一刻起,两人今生便已注定是缘尽了...... 非黄泉路上,此生王不见王。 看着神情似有恍惚的路苍澜,赵鹿泉也是连忙将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喂、喂......” 路苍澜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 “怎么了?” 赵鹿泉气鼓鼓的说道: “好端端发什么呆啊?我刚才跟你说的都白说了?” 路苍澜揉了揉眉心,歉意一笑道: “抱歉,走神了,你再说一遍吧。” 赵鹿泉气的牙痒痒,很想伸手把这货掐死,但又怕真这样做了,家里的老头子能先把自己活埋了! 毕竟她也不蠢,怎么会看不出路苍澜是有真本事在身呢? 如今他可算是整个北燕的香饽饽了。 谁出事,他都不能出事! 所以十分崩溃的赵鹿泉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 “我说,燕京来人了,说是奉太后秘旨,要见你。” “太后秘旨?见我?” 路苍澜眉毛一挑。 脑子逐渐清醒过来的他很快便猜到这位使臣的来意,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道: “不见。” “不见?” 赵鹿泉一怔,脸色顿时古怪了起来: “我大兄现在说话都这么嚣张了吗?太后派来的人说不见就不见?” 路苍澜眨了眨眼,故作神秘的说道: “哎,那要不你猜猜,太后派人来是干什么的?”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 “猜猜呗。” “嗯......怕你功高震主,特意换帅来分你功劳的?” “你给我滚!” 路苍澜翻着白眼,没好气的骂道。 赵鹿泉悻悻的说道: “你看你,怎么还玩不起呢...... “那你说说,太后她老人家派人来是干啥的?” 路苍澜淡笑一声,指了指东边的方向。 赵鹿泉神色一动,讶异答道: “齐国?” “不错。” 路苍澜点头,平静的答道: “但凡能坐上龙椅的,可能会有缺点,但没一个人是傻子。 “如今我燕齐联军就停驻在魏国境内,那老魏帝虽然一时拿我们无法,但等到冷静下来后,肯定也能想到退敌之策。 “那就是以利诱齐帝,迫使齐国退兵。 “如此一来,魏军再面对燕国时,便不会再有之前的压迫感。 “太后这时候来信,应该就是想告诉我们,趁齐国未退兵之前,先行撤军,加固城池,守好这十余城。 “如此,就算齐军退了,魏军也不见得马上就能再攻下如此多的城池。 “而我们有了收获,便不算辜负这大军开拔一次所耗之资了......” 赵鹿泉这才恍然,但旋即又疑惑道: “那既然你都知道,咱们就赶快撤兵啊? “我现在就去传令通知各营。” 说干就干,赵鹿泉转身就要走。 但却被路苍澜一把抓住皓腕,语气无奈的说道: “你给我回来。 “谁说我要撤兵了?” 赵鹿泉瞪大了眼睛: “你不撤兵?可你刚才不都说了,情况危急......” 路苍澜却做了噤声的手势,只淡淡的说道: “你只需告诉来使,说太后旨意本帅已知晓,本帅自有决断。” “哎......” 赵鹿泉还想说什么。 但看着路苍澜那般自信的模样,终究还是没问出口,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好,我去办。” 就在赵鹿泉转身的那一刻,路苍澜的声音再次从她身后响起: “哎,这次回来的时候,可千万别再忘了,看城里哪里有糕点,带一份回来给我。” 赵鹿泉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吃吃吃,你堂堂一个大帅,怎么天天就想吃呢?” 路苍澜耸了耸肩,笑道: “这不是日子太苦了,所以想吃点甜的舒缓一下心情嘛...... “千万别忘了啊。” “知道啦,烦死了!” “......” 第47章 同样都是习武的女子,为何差距这么大呢? 数日后,燕宫内。 今日天气正好,阳光明媚,御花园内,百花齐绽,甚是娇艳,就连人走在宫阶上,都被晒得懒洋洋的。 慕容世嬿难得没有换上往日那身略显深沉的褐色凤袍,而是一袭明黄衣衫束身,在阳光的照耀下,尽显傲人的曲线。 较之以往,少了些许凤仪威严,倒是多了几分独属于女人的成熟韵味。 “阿姐,该你了。” 坐在慕容世嬿对面,身着粉色桃裙的溪水夫人轻声呼唤着。 慕容世嬿这才如梦初醒,歉意一笑,同样捻起一枚棋子,缓缓落下。 “啪嗒——” 清脆的声音敲打着棋盘。 华玥溪同样拾子,抬眼扫过自己这位义姐,有意无意的问道: “对了阿姐,近日可有前线的奏报传来?” 慕容世嬿一怔,嘴角微翘,打趣道: “哎呀,我说你这妮子最近是怎么了,平日里半个月都不见得能将进宫看望哀家一次,可近日来却天天往宫里跑,恨不得与哀家同住。 “原来,是惦记着前线啊......” 华玥溪娇颜飞起一抹红晕,但还是嘴硬道: “如今燕魏开战,妾身为燕国子民,关心我燕国战况,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阿姐可莫要取笑我。” “嗯,是是是,你是惦记我燕国胜负,绝不是因为牵挂身处前线的某人......” 慕容世嬿美眸戏谑,拉长音调。 华玥溪眨了眨眼,虽然羞涩,倒也没有退却,反而狡黠的反问道: “难道阿姐不是吗? “我可是听说了,将军出征无甲,阿姐特将先生请到宫中,赋以银甲云袍,当面换上。 “啧啧,这份情谊......妾身可比不上哩。” 慕容世嬿瞪了她一眼,嗔道: “属你多嘴。” 华玥溪笑吟吟的耸了耸肩,不曾作声。 就在二人相互打趣之时。 守在庭外的一名侍婢快步走来,施礼万福道: “启禀太后,艺心大人回来了。” “哦?” 慕容世嬿眉眼闪过一抹惊喜: “快喊她进来。” 华玥溪略显疑惑的问道: “这位艺心是......” “是我身边的一名武婢,我瞧着她机灵,就让她代为去前线,给先生送消息了。” 慕容世嬿笑着解释道。 华玥溪这才恍然。 所谓“武婢”,顾名思义便是专门习武的侍婢。 虽然如今身处乱世,风气是开放了些,但毕竟男女有别。 对于一些大户人家的贵夫人、大小姐来说,若是安排护卫,难免需得时刻注意避嫌,太麻烦了些。 可若没了护卫,一旦遇到危险,她们这些人的安全又无法保障。 所以便有了“武婢”这种两全其美的存在。 只是...... 武婢一般价格昂贵,若非权贵,还真是用不起。 当然,这跟慕容世嬿和华玥溪没什么关系...... 毕竟俩人一个是权倾朝野的一国太后,一个是一品诰命夫人加身。 谁缺钱,她俩都不可能缺钱。 正说着。 那位名唤艺心的武婢便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了两人面前。 “奴婢艺心,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艺心跪地膜拜。 慕容世嬿一笑,抬手道: “快起来吧。 “可将情况都尽数告知先生了?先生怎么说?” 艺心迟疑了片刻,答道: “回太后,奴婢并未见到大帅本人。” “嗯?” 慕容世嬿黛眉微蹙,与华玥溪对视一眼,而后又问道: “哀家不是告诉过你,务必亲口将消息告知于先生吗?你是怎么办事的?” “太后恕罪!” 艺心将脑袋垂的更低了,赶忙辩解道: “奴婢是想要求见大帅来着,但大帅却只是遣了赵校尉来应付奴婢......” “小鹿儿?” 慕容世嬿想起,自己是曾让赵业之女,赵鹿泉随军出征,替自己照顾好路苍澜来着。 若是由她出面,想必也是代表了路苍澜的想法? 索性便问道: “她怎么说?” 艺心早已想好,井井有序的答道: “回太后,赵校尉说大帅自有决断,无需太后挂心。” 闻听此话,慕容世嬿与华玥溪倒还好,两人都觉得没什么。 毕竟她们是知道路苍澜身份的。 这位昔日名震天下的岐王殿下无疑是打仗的好手,如何排兵布阵也确实不需要她们去置喙。 但有人不这么想啊! 回想起自己去时,赵鹿泉那般漠然作答的神态,艺心便恨不得牙都要咬碎了。 同样都是习武的女子。 为何她就能上阵杀敌,跟着连破魏境十余城,成为被人津津乐道的女将军? 自己偏偏就要低人一等,只作为随时可以被倒卖的武婢? 就因为那个男人的赏识吗? 强烈的妒恨心里让艺心逐渐扭曲了起来,忍不住说道: “启禀太后,奴婢以为,此行去往行营,发现大帅他......” “他什么?” “发现大帅他,或有反心!” “嗯?” 此话一出,莫说慕容世嬿手中捻子的动作一顿。 就连带对座的华玥溪都忍不住抬起头来,目光冷冷的扫视着她。 艺心赶忙将头更低了,但话语不改,仍硬着头皮说道: “太后,大帅毕竟只是个外人,骤立战功,又手握大军,难保不会横生什么异心。 “这次就是个例子,奴婢是太后您派去的,他却......” “你跟在哀家身边多久了?” 话音未落,慕容世嬿便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艺心一怔,不知道太后为何要这般问,但还是下意识的答道: “回太后,自您入住燕宫后,奴婢便一直在旁侍奉。” “是嘛......” 慕容世嬿也不去看她,只是轻轻落下一子,语气听不出喜怒的说道: “既然都这么久了,那哀家竟不知,你何时也学会搬弄口舌是非了?” 艺心一听这话,瞬间如坠冰窟,赶忙俯首在地: “太后息怒。 “奴婢只是,只是......” “你只是什么不重要,哀家也不关心。” 慕容世嬿一甩袖袍,淡淡的说道: “来人啊。” 身后数名武婢闻声上前: “太后。” “既然不会说话,那便将她拖下去,把舌头割了吧。” “是。” “太后、太后......” 还不待艺心求饶,武婢们便一步上前,合力将她捂嘴擒下,拖了下去。 慕容世嬿又转过头来,缓缓起身,凤眸淡漠的扫过在场所有宫人,气场十足。 宫人们纷纷将脑袋垂的更低,根本不敢大声呼吸。 慕容世嬿这才淡淡的开口道: “晓喻各宫,日后若是再敢有背后议论先生不是者,先让她好好想想自己有几个舌头。” “是。” “......” 第48章 你着急?那我可就不急了 齐国,皇宫。 今日的齐帝正一人躺在寝殿内,难得没有叫妃嫔来侍奉。 只是看着手中战报,眉宇间愁容不少,显然很是费解。 他想不通。 就算沾了齐国的光,可区区一个北燕,就能连下东境西魏十余城!? 这西魏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吗? 已经弱到要亡国的地步了? 齐帝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只是看着左手战报上那显眼的十余城,再看看右手上那份燕齐盟约中到提到的三座边城。 心里瞬间感觉一阵不平衡。 尤其是,当他派出军队去接收这三座城时,竟然发现城中百姓十室九空。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人口全都被北燕朝廷给迁走了? 挺贼啊! 仅用三座空城就能赚的盆满钵满,看来这北燕太后也不如传闻中的那般,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主啊。 齐帝有些头疼的将战报和盟书掺杂在一起,盖在自己脸上。 在想着看,能不能用什么办法,让北燕再吐出点什么东西来...... 毕竟燕齐联军、燕齐联军,这好处,总不可能全让它燕国一个人给占了吧? 倒不是说他不想要这十余城的掌控权。 他想要啊! 自古帝王最大的功业莫过于开疆拓土,怎会不想? 都快想疯了! 可问题是,光想也没用啊...... 因为齐魏国境不接壤! 他总不可能横跨一整个燕国,去在魏燕两国中间的一座孤城上,去插上齐国的旗子吧? 所以,这十余城的主权问题他没法插手。 可就这么轻松的全让给燕国,他又有些不甘心...... 毕竟那可是十多座城啊! 他们齐国本就国土面积不大,这十多座城意味着多少人口?多少赋税?多少资源? 区区北燕,如何配得之? 所以他总惦记着再从燕国那边索取点什么好处。 只是...... 若用强,先行撕毁盟约,只怕天下人都会指责他是个贪图功利的小人,见不得人家弱小的燕国好。 可若是来软的,北燕那边又未必听得进去,能买账。 怎么办呢? 就在齐帝倍感发愁之际。 只听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嘹亮的声音: “臣,枢密院副使谢括,求见陛下。” 齐帝一愣。 枢密院乃是齐国朝堂专门用于掌管军务的机构,这副使谢括,更是自己身边得以信赖的近臣。 他这突然来找自己,莫不又是前线有军报送来了? 齐帝本想起身,整理一下仪容就喊他进来。 但奈何看着掉在地上的战报与盟书,实在烦躁的没有什么心情。 只好有气无力的的喊了一句: “进来吧。” 谢括应声,大步迈入了殿中,对着床榻之上的齐帝拜道: “臣,参见陛下,愿陛下......” “行了行了谢爱卿,这儿又没外人,就别搞那套虚的了,自己随便找地儿坐吧。” “诺。” “......” 齐帝躺在床上,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问道: “你这时候来见朕,可是前线又传来什么消息了?” “这个,倒没有。” 谢括笑着摇了摇头: “臣此来,是特意为陛下解忧的。” “为朕解忧?朕能有什么忧......” 齐帝不置可否,故作坚强的一笑。 但谢括却不在意,只是捋着胡须笑道: “此次那小小的北燕借助我国军威,竟能一连攻克西魏十余城,且还没有太大的损失,这是事先谁也不曾料到的。 “我想,陛下的心结便在于此吧?” 见他都点的如此明白了,齐帝干脆也不演了,低叹道: “有心结又如何?毕竟齐燕有盟在先,就连燕国给的城池,朕也收了,不好反悔啊......” 谢括却突然严肃了起来,正色道: “陛下此言差矣。 “我齐国从未想过反悔盟约,且恰恰相反,既是有盟约在身,才更应要求按劳分配! “此次攻魏,我大军伤亡人数过半,反观那弱小的燕国,却是将有生力量保存的几乎完好无损,将所得城池尽数收入麾下。 “试问天下,哪有这般取巧的道理?” 要不说谢括能是齐帝的心腹呢。 就这番话,可谓是实打实的说到齐帝的心里去了,让齐帝忍不住想给他鼓掌点赞! 一个,在旁边演演戏,就能毫不费力的拿到大小十余城。 一个,损失惨重,却只得了区区三座空城。 这公平吗? 不公平。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谁让他这贱手,签了那该死的盟约呢...... 每每想到此处,齐帝总是分外惆怅。 而谢括见他这般样子,也是突然一笑,凑近他的耳边小声说道: “陛下若是顾忌颜面,大可不必咱们亲自开口,直接让燕国那边再求咱们就好了啊。” 齐帝神色一动,瞬间坐起身来,明白了谢括刚才话语中的意思: “你是说,派人去暗示一下那魏国老皇帝,让他加大一下兵力部署,然后我们好再借此机会,多从燕国那里讨到一些好处?” 谢括呵呵一笑,道: “陛下何故如此麻烦?想要让魏国听话,还用咱亲自去吗? “如今他们东境的国土,就沦陷在我齐国的兵锋之下,该是魏帝那老儿派人来求咱们的!” “哦?” 齐帝会心一笑,问道: “如此说来,那魏使已经到了齐都了?” 谢括指了指身后,刻意露出半个身位说道: “何止。 “如今就跪在门外,等候陛下的召见呢。” 齐帝眼神愈发讶异。 没想到魏帝那老儿竟然如此急不可耐? 好好好。 既然你着急,那我可就不急了。 齐帝瞬间感觉像是满血复活了一样,在铜镜前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仪表,确保恢复了状态后,这才重新坐在御案前,假模假样的批阅着奏折。 而一旁的谢括见他如此,也是会心一笑,很是配合的退出殿外,前去喊人了。 前后不过片刻的功夫。 谢括便再次带着魏使步入了殿中。 只见魏使当即跪地,高声拜道: “外臣奉我王之命,特来求见齐国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49章 狮虎岂可与牛羊同行? 齐帝闻声,并没有立即答话。 而是慢慢悠悠的将手中奏折批完,拿捏好架子后,这才淡淡的问道: “贵使是从魏国而来啊?” 魏使连忙答道: “是。” “来干什么啊?” 齐帝明知故问。 魏使一阵狂汗,心想我来干什么的你能不知道? 你倒是把我们家门口的兵给撤掉啊! 但表面上,他还是得乐呵呵的说道: “回陛下,外臣此来,是奉了我家陛下的旨意,想要与贵国永结万世盟好。” “哦?你魏国也想跟我们齐国结盟?” 齐帝扫了他一眼,淡笑道: “难道你不知,如今我齐国的盟友,乃是燕国吗?” 魏使作揖,笑答道: “这个,外臣自然有所耳闻。 “只是强大如齐国,英明如陛下,放眼天下,即便是周宁两国都不敢有任何小觑,您又何苦要将自己跟一个小小的燕国牢牢绑定在一块儿呢? “恕外臣直言,这狮虎......岂能与牛羊同行?” “哦?” 闻听此言,齐帝像是来了兴趣,笑问道: “这么说来,你魏国倒是也自诩为狮虎一流了?” 那魏使傲然答道: “虽算不得狮虎,却也是狼豹一类的凶兽。” “那燕国呢?便是贵使口中的牛羊?” “燕国?呵呵,牛羊体型稍大,若以命相搏,即便是狼豹都尚有惧意,但燕国......充其量不过一草雉狡兔尔。” 齐帝闻言不置可否,反而嘴角扬起一抹弧度,问道: “既将贵国比作狼豹,又将燕国比作稚兔,那如何狼窝被兔子踹翻了呢?” 魏使一愣。 他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如何听不出齐帝此话是在有意贬损他们? 哦,你们魏国都自诩狼豹,视燕国为雉鸡狡兔了......那又如何能被人家接连攻陷东境十余城呢? 魏使脑袋飞快转动,很快便又有了对策,从容答道: “陛下可听过‘狐假虎威’一词? “狐狸站在老虎身前,游走森林,百兽们纷纷被吓得溃逃,可那真是因为狐狸的缘故吗? “不,是因为老虎! “今日也是同样的道理,看似狼豹之地被狡兔所占,可那不过是因为老虎与它同来此地的缘故罢了...... “假若老虎肯就此退去,那狡兔,怕是顷刻间便会化作狼豹口中之食,被用以果腹!” 齐帝淡然一笑,说道: “可老虎因为狡兔之礼,不想就此退去,那怎么办呢?” 来了。 终于来到正题上了。 魏使当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郑重答道: “狡兔本就是小兽,所送之礼,不过一些草药瓜果,于老虎而言能有何贵重? “不若同为凶兽的狼豹,可献出所猎之物,与虎王共享。” 齐帝哈哈大笑: “不错,相较于草药瓜果,确实还是肉对老虎更有吸引力一些。” 见齐帝如此开心,魏使这才放下心来,大胆的将老魏帝的意思转述出来: “燕齐结盟,天下皆知。 “按理来说,这既有盟约,应当共进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可如今,燕国既攻陷我国东境十余城,可有一座,交由陛下处置?” 齐帝摇摇头: “没有。” 魏使又问道: “燕齐联军,攻营拔寨,齐军伤亡过半,燕军可同样损失惨重乎?” 齐帝看向他,再答道: “未曾。” 魏使一笑,拱手作揖: “既不曾同享福,也不曾共患难,那便做不得数,算不得铁盟。 “陛下不若弃了这贪婪的燕国,改与我魏国盟好? “我魏国定当竭力侍奉陛下,以求万世盟好!” “呵呵。” 齐帝笑了,挠了挠额头,将胳膊枕在面前的御案上,看向下方的魏使,缓缓说道: “燕国就算再不堪,可到底是给了我齐国边境三城,我齐国此次也并非是一无所获。 “倒是贵使,就空口白话,只凭一张嘴就想让我齐国弃燕盟魏?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大周和大宁都不见得有这面子,你一个小小的西魏,又凭什么?” 魏使咬牙,终是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齐帝,答道: “若是陛下肯弃燕盟魏,我家陛下也说了,不仅愿意十倍赔付贵军此次开拔之资,之后更是会将从燕国打下的领土,分一半赠予齐国!” 齐帝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 连带着隐藏在案桌下的手,都忍不住激动,颤抖了起来! 对话这么久,总算是能听到自己想听到的东西了! 且不说十倍军资到底有多少钱。 光是许诺会将所打下的领土分一半给齐国这一条,便足以让齐帝动心了...... 毕竟,魏齐领土虽不接壤,但是燕齐接壤啊! 不管魏国是用什么办法逼迫燕国,但只要能让齐国从中得到好处,便足够了! 不过,心中狂喜归狂喜。 齐帝毕竟当了这么久的皇帝,自然也知道上位者要学会隐藏自己,不能轻易被人看穿了心思。 所以,当下他也只是咳嗽了两声,随后便淡然说道: “贵国肯付出这般代价,看来这次也是铁了心的想要教训燕国啊......” 魏使咬牙切齿的答道: “回陛下,因为狐假虎威,我魏国不仅战死了一员大将,更是间接损失了数万兵甲。 “连带我家陛下都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颜面,如何能不怒?” 齐帝不置可否,起身缓缓说道: “盟约之事,事关重大,先容朕想想吧。 “贵使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来人啊。” 很快,便有宫人应声,推门而入。 “带贵客去驿馆休息,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齐帝摆了摆手。 魏使也没过多纠缠,只是躬身行礼后,便主动离去。 偌大的房间内,再次只剩下了齐帝与谢括两人。 谢括看着魏使离去的背影,凑上前来小声问道: “陛下,这魏国给的条件倒也大方,不失为一种选择啊。” 齐帝点了点头: “这我自然知道。” 谢括试探道: “那咱们......” 齐帝迟疑了片刻后,摇头道: “先等等吧,值此时刻,若不待价而沽,岂不浪费? “若是燕国肯拿出像样的条件出来,那朕,倒是也不愿背上弃盟的名声......” 谢括笑道: “陛下英明。” “......” 第50章 区区十余城,就能让你们满意了吗? 青石城,府衙内。 因为战争的缘故,导致城池的归属问题发生了变动。 自燕军入城后,原先被派往此地的魏国官员如今已尽数被羁押在牢狱内。 而时局未稳,燕国朝堂暂时也不宜直接派遣官员入驻此地,以免横生什么变故。 所以这里的一切,目前都是交于军队自主管辖的。 这偌大的府衙,因此便也就成了如今燕军诸将议事的地方...... ———— 今日无事。 路苍澜便躲在府衙西厅内。 本意是想偷个懒来着,但奈何,麾下那些将军们还是闻着味就找了过来。 “大帅——” 遥远的呼声不断响在路苍澜耳边。 路苍澜被吵的头疼,便也就不想躲了,出门迎见。 “大帅。” 一见路苍澜出来,众将齐行军礼。 路苍澜略显无奈的问道: “各位将军,今天莫不又是来劝本帅退兵的?” “呃......”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虽然都没有出声,但脸上那尴尬的神情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显然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毕竟武将私下齐聚,本就抗兵的嫌疑。 这时候若是再出声责问,那很容易就演变成另一种逼宫的结果。 按军法,可是要重罚的! 他们此来,只是想问清楚路苍澜之所以不退兵的缘由,又不是想推翻他下野。 自然得注意一下情绪...... 见众将都不开口,路苍澜只好摇了摇头,叹道: “本帅说了,现在还不到撤兵时机,让大军驻扎在城外,自有其用处。” 听着又是这般近乎含糊的官话,赵业忍不住苦笑一声: “大帅,太后遣人来传话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其实她老人家说的不无道理啊。 “如今我们攻克了魏国东境大小十余城,却只分给了齐国区区边境三城,他们肯定不会满意的! “与其等着他们到时候漫天要价,倒不如现在就将军队撤回城里,这样还能给我们留有时间加固......” 路苍澜望着众将脸上的表情,突然一笑: “各位将军,你们这是怕了吗?” 众将皆是一愣,一时还有些不明所以。 路苍澜视线扫过他们每一个人身上,再次开口道: “以前未曾跟东齐联盟时,若是遇到魏国犯境,难道诸位将军也会像今日这般瞻前顾后,只一个劲儿的加防固守吗?” 众将哑口无言,脸上一阵尴尬。 赵业硬着头皮答道: “不、不一样的大帅,以前毕竟......” “毕竟没有攻克过魏国这么多城池?” 路苍澜笑了: “所以这就是你们畏首畏尾的原因吗? “以前燕国贫弱,一无所有,所以面对魏国的侵犯,都敢抱着视死如归的心里。 “如今骤然拿下魏国十余城,反而变的患得患失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众将闻言,皆是羞愧的低下头。 路苍澜单手负后,指间摩挲,走在他们每一人身前,看着他们缓缓说道: “以往燕魏之间的战报本帅不是没翻过。 “虽然从总体来看,败多胜少,可胜场数加起来,却也足有几十场! “难道那几十场里,都是借由他国出兵帮忙的吗?” 此话一出,皆是激起在场诸将的好胜心。 尤其是袁禄,少年意气,更是忍不住说道: “当然不是! “以往每一次魏狗犯境,都是我们燕军自己将他们击退的!” “哦?既是如此,那为何这次就没有再击退他们的决心呢?” 路苍澜的话,犹如恶魔耳边的低语,不断响彻在众将脑海中。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纷纷陷入了沉思。 对啊。 以往他们都可以,那为什么这次就不行呢? 以前燕军贫弱,尚可靠人力堆积,将魏狗驱逐出去。 如今燕军已有新兵精锐,玄甲军所得数万,又怎么没有了再次驱敌的决心呢?? 一时间,诸将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抬起头来,目光重新变的火热坚定。 路苍澜脸上这才重新涌现出笑意,继续给他们吃着定心丸: “我知道,各位将军可能是在想,我们此次作战,毕竟是在以前从未深入过的魏国领土内。 “若是打起仗来,齐军一旦撤退,我们独木难支。 “且这时候,后方所占的城池一旦再定而复反,那我们的处境便会瞬间扭转,变成被人包了饺子,对吗?” 赵业咬牙,硬着头皮答道: “诚如大帅所料,这正是我等的顾虑。” “呵呵。” 路苍澜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军机谋略,赵将军可别光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要学会换位思考啊。 “你在害怕的同时,要知道魏国那帮人肯定也在害怕啊! “他们会想,以往弱小的燕国这次为何会突然这么生猛?齐军撤了他们竟然还敢打,是不是暗地里还藏着什么底牌啊? “若是我们从正面攻不下来城可怎么办?若是我们在后方策应时被发现了,又该怎么办?”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在场所有将军的认同,纷纷附和道: “对呀,以那帮魏狗狡猾的性子,他们肯定会心生猜疑的!” “我玄甲军如今粗略算来,仍有三四万之众,不算太多,但那魏国东境此刻又还能有多少兵力?” “倾国而出?别忘了他们西境还有个北凉,南边还有个大周呢!魏帝那老东西敢赌吗?” “是这个理,就算齐国这时候撤了,我们也定还有一战之力。” “......” 听着众将逐渐自信了起来,路苍澜总算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但面上,他还是往日那副温和的笑容,淡然说道: “各位将军,后方安定与否,其实不在于城防高低,而在于人心所向。 “若是齐军撤了,我们还能击破魏军,那就算这城墙一尺不修,也不会有任何反事发生。 “相反,若是此刻心虚,连我们自己都觉得,此战能打赢是靠了齐国的功劳,那我们才算是真的守城无望了! “就算将这城池修成万丈高楼,可军队无了必胜的斗志,又如何能战?” 众将这才接连恍然,纷纷抱拳行礼道: “末将等先行糊涂,多谢大帅点拨!” “无碍。” 路苍澜摆了摆手,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既然各位将军多次问起本帅不退兵的缘由,那本帅今日也想反问你们一句。 “难道区区十余城,就能让诸位将军满意了吗? “那各位的胃口,也未免太小了些吧......” 众将皆哑然。 路苍澜望向东方,淡笑道: “我现在,可就是在等着齐国退兵呢。” “......” 第51章 所谓富贵险中求 “哎,今日有没有燕国使臣想要进宫求见的消息啊?” 齐宫内。 齐帝躺在宠爱妃嫔的怀中,扭头看向坐在边上的谢括,打着哈欠问道。 谢括迟疑的摇了摇头: “这个,还没有......” 齐帝一阵无语: “你到底有没有把魏使入齐的事情给宣扬出去啊?” 谢括苦笑道: “陛下,臣发誓,臣这些天就差没把人直接安排到那燕国驿馆的门前喊话了,” “那你说,这燕国到底在想什么呢?他们就不着急吗?” 齐帝也是纳了闷了,骤然想到: “哎,你说那燕使会不会突然暴毙在驿馆了?所以才没收到消息?” “......陛下慎言,这容易引起外交事件。” “朕就说说。” 齐帝讪笑一声。 谢括沉默片刻后,说道: “陛下若是心急,不如咱就召见一下燕使?” 齐帝舔了舔嘴唇,问道: “这样好吗?会不会显得不没有城府了一些?” 谢括无奈的摇了摇头: “陛下若要城府,大可以直接答应西魏的请求,他们开出的条件也不差啊。” “那朕的名声不就没了吗?” “陛下,恕臣直言,您总不能既要又要吧?” “......” 齐帝惆怅一叹,终是下定了决心: “那好吧,就按照爱卿所言,喊那燕使过来吧,朕直接跟他挑明了吧。” “诺。” 谢括应声离开。 ———— 一个时辰后。 齐帝坐在御书房御案前,看着跪在下方的燕使,开口问道: “燕使近来在我齐都休息的可好?” 燕使谄笑,拱手道: “齐都温暖,四季如春,是外臣在燕国不曾享受到的。” 齐帝哈哈大笑: “这话倒不假,因为在燕使之前,也曾有人这么说过。” 燕使心中明白,齐帝这么说,肯定是故意的,想让自己追问是何人所说。 但早已收到北燕传来密信的他偏偏不上这个当,只是一笑了之,连附和都不曾附和。 齐帝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搭话,顿感一阵牙疼。 但好在一旁的谢括有眼色啊! 他知道不能把自家陛下一个人撇在台上唱独角戏,所以当即上前搭台,作揖行礼道: “哦,陛下,臣突然想起。 “今日在入宫觐见的路途上,碰见了从西魏来的使臣,他让臣带句话,说想要求见陛下。” 齐帝虽心中狂喜,暗赞谢括太懂事儿了! 但面上,他还是得装出一副不悦的样子,呵斥道: “谢爱卿,如今北燕使臣在前,你说这些干什么?” 还不待谢括答话。 便见燕使先一步谄笑着说道: “不妨事的,不妨事的。 “齐国乃是大国,陛下又是贤明的君主,那这天下慕名而来之人,自然要多一些...... “我燕国虽不过寒苦小国,但也能体会到东方大国的不易。” “哦、哦......能体会啊?” 齐帝挠了挠鼻子,有些语塞。 一旁的谢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他知道这燕使是摆明了在装糊涂,就算再谈下去,也不见得能有什么进展。 所以他只好站出一步,主动扮演起了恶人的角色,跪地拜道: “启禀陛下,今日臣与那西魏使臣相见时,他除了说想要见陛下一面外,还将一物托臣交予您。” 齐帝故作好奇的问道: “哦?是何物啊?” “魏与齐想要盟好的文书!” 谢括高声答道,从袖中取出信笺筒,双手呈递给了齐帝。 齐帝接过,一边打开,一边似是随意的问道: “爱卿可看过?上面写的什么啊?” 谢括瞥了一眼身侧的燕使。 燕使口观鼻,眼观心,很是坦然的一笑。 谢括一甩袖袍,冷哼一声,答道: “回陛下,西魏想要劝谏您,弃掉与北燕结盟的想法,改由与他们结盟。” “嗯?” 齐帝手中动作一顿,面色不悦的抬起头来,呵斥道: “混账! “既知燕齐同盟,那魏使此举,是想坏了朕千古的名声吗?” 谢括赶忙答道: “陛下此言差矣,自古帝王声名莫高于开疆拓土,富国强民。 “就如那北燕。 “当初与我齐国结盟,不也是为了借助我大齐兵威,剑指西魏,开疆拓土吗? “如今,西魏既同样开出丰厚的条件,欲使我国袖手在旁,臣以为,这倒并无不可......” 话音刚落,北燕便忍不住开口,辩解道: “谢大人这话就未免有失偏颇了吧? “我朝太后当初之所以力排众议,主张伐魏,实是因为魏国这些年来欺人太甚,屡屡视我燕国子民为猪狗,肆意杀之戮之。 “我燕山男儿,纵使贫寒,可亦有傲骨在身,不愿被人这般凌辱压迫,所以才奋起反抗之心。 “怎么到了谢大人这里,就成了我们暗藏野心,那西魏反倒成了受害者?” 谢括瞥了他一眼,冷哼道: “你北燕怎样都好,与本大人有何关系? “本大人既是齐臣,那自当事事为我齐国所考虑。 “与你北燕是有盟约在先不假,拿了你们边境三城,但我齐国却也因此损兵折将,帮你们打下了魏境大小十余城,不算亏了你们。 “如今,西魏来使,想要求我王高抬贵手,我家陛下常有一念之仁,又有何不可?” “你......” 燕使佯怒,就要反驳。 但齐帝却先打断了他的话,笑呵呵的说道: “好了好了。 “燕使啊,这魏国送来的盟书,朕刚刚也瞧见了,条件开的确实诱人了些。 “如果说是出于私人角度,或许朕会继续选择与你们燕国结盟。 “但可惜的是,朕是这大齐国的皇帝,要为朕的江山子民所考虑啊......” 齐帝这般语重心长的话语,也是不禁让燕使“心中一凉”,声音颤抖的说道: “陛下,这西魏使的乃是离间计,切不可信啊陛下!” 齐帝故作为难的一叹,说道: “朕也清楚,这西魏国境其实并不与齐国接壤,所说之事,或许只是子虚乌有。 “但,燕使你要明白,所谓富贵险中求。 “这魏使给出的条件十分丰厚,是值得朕冒一回风险的啊......” 第52章 当一件事情中有十成的利润时 “况且,那魏国老皇帝既有心解围,便不会吝啬消息散布。 “只怕如今魏使携重礼入齐的消息,我齐国朝堂上下是无人不知啊。 “朕若在此刻私下答应你,那明日面对我朝臣的质问,朕又该作何回答啊?” 齐帝循循诱导,好像真的很是为难一样。 但燕使心中却是冷笑一声。 素闻这齐帝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明明就是眼红他们燕国此次所攻占的十多座城池,却偏偏扯什么西魏送来的盟书? 既想要面子,又要想里子。 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所以燕使脸上一时也是没了笑意,故作悲怆的问道: “那不知陛下究竟是何决断?难不成真要去弃燕盟魏吗?” 齐帝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案前,笑呵呵的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燕使莫急,朕不是现在正与你打着商量吗? “就像朕刚才所言,比起魏国这种遥远的盟友,朕肯定还是更倾向于咱们这种近邻,关系更可靠一些,不是吗? “可倾向归倾向,朕总不能拿这一点来去说服我齐国的朝臣们吧? “说句不好听的,这帮人可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啊......” 燕使闻言一愣: “可,可我燕国此次连祖宗之土都让了出来,这难道还不够吗?” “呵呵。” 齐帝笑笑,背过身去,不曾说话。 一旁的谢括借机冷笑一声,插话道: “我齐国此次可是帮你们打下了十多座城,你们才给了区区三座,也好意思叫? “你知道人家魏国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吗?” 燕使咬牙,悲愤道: “不知道。 “外臣只知道,我燕国弱小,此次我朝太后冒着被骂祖宗的风险,将边境三城交由贵国陛下,就是看重了齐国乃东方大国,齐帝陛下的圣君人品。 “可今日、今日...... “说句该杀头的话,陛下您实在令人失望!” 燕使这般义愤填膺的话语,倒一时还真让齐帝心中有些于心不忍。 回想一下。 好像确实,当初燕国送来盟书,求到自己的时候,这天下乱世百年,可还从未有过割城和盟的先例。 北燕太后区区一介女流,得下定多大的决心才能开了这先例? 若是没有燕国在前,今日的西魏就算能弯下腰来送出盟书,怕是也不会背上这么大的代价吧? 十倍军资! 一半占城! 这要是放在以前,可是连齐帝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现在,就因为北燕太后开了先例,导致魏帝这老东西也得跟着被迫“卷”起来。 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有点小愧疚哈...... 不过! 作为一个帝王,愧疚之心不是最无用的东西吗?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况且,朕这么做,也是为了开疆拓土,发扬祖宗留下来的江山基业! 没什么好有心理负担的! 齐帝这么想着,很快便恢复了状态,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 “燕使如何误会朕不要紧,但朕的肩上,既担着整个齐国,那所作所为,自然要为齐国考虑。 “如今西魏大方,燕使总不能阻止朕奔赴更好的盟友吧? “或者...... “燕使如果肯回奏贵国太后,再割让三五城于齐,朕便有把握能说服这满殿朝臣,继续与燕结盟。” 燕使苦笑道: “燕境贫弱,哪还再有三五城能割让于齐?” 齐帝扫了他一眼,没接话。 谢括瞪眼骂道: “你成心装混是不是? “明明两军才打下了十多座城,你们燕国怎么可能没城了?” 燕使愤愤不平的说道: “乱世之中,城池更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虽然我军新下十余城,但尚未有所根基,随时可能会被魏国再夺回去,这样的城,又怎么能立刻就算做是我燕国的?” “你......” “好了。” 谢括还想说什么,但却被齐帝出声打断。 齐帝抬头看了一眼燕使,似乎耐心也被耗完了,只淡淡的说道: “反正朕已经将意思表达的很清楚了,至于成交与否......贵国再考虑考虑?” 燕使咬牙,没有吭声。 “来人啊,送贵使回驿馆歇息吧。” 齐帝下了逐客令。 燕使转身离开。 直到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谢括这才忍不住嘟囔道: “陛下,您说这燕国到底是怎么想的? “您都暗示的这么明显了,他就是不松口,这不典型的要钱不要命吗?” 齐帝冷笑一声: “倒也未必。 “或许,北燕这帮蝼蚁就是在心存侥幸,认为朕肯定会为了名声,而不肯真做那毁盟之事......” 谢括闻言,心中一喜: “这么说,陛下您终于肯下定决心了?” 齐帝揉捏着眉心,略显惆怅的说道: “昔年大周的那位岐王殿下在时,不是说过这样一句话吗? “当一件事情中有五成的利润时,就会有人为了它铤而走险。 “如果能达到十成的利润,就会使人罔顾世间一切律法。 “如果能达到三十成的利润,那么,即便是冒着被诛九族的风险,也会有人欣然一试!” 谢括会心一笑,附和道: “魏国这次确实给的太多了一些......” 齐帝缓缓起身,下令道: “去传旨吧,将停驻在魏燕边境的齐军尽数撤回! “北燕太后那女人不是不着急吗?那朕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不急!” “诺!” 谢括转身去办。 第53章 值此国难,你竟然还有心思玩乐?快送宫里来! “什么?齐军撤了?” 魏国皇宫内。 老魏帝一听到这消息,“蹭”的一下就站起身来。 连身下刚褪去衣裳的貌美嫔妃都顾不得宠幸了,连忙跑到那名宦官身前,神色激动的问道: “齐军当真撤了?消息不会有误?” 那宦官笑着行礼道: “陛下,消息是丞相派人传来的,肯定是真儿真儿的呀。” “好、好、好!” 老魏帝十分高兴,拍手说道: “丞相倒真无愧于朕之所托啊。 “他现在在哪儿呢?朕要即刻见他!” “回陛下,奴才来时,丞相已经在尚书房候着了。” “是吗?摆驾尚书房!” “诺。” “......” 老魏帝刚要抬腿离开。 但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幽怨声: “陛下~” 老魏帝这才想起,自己本来是唤美人儿前来侍寝的,但如今有事突然离开,将她一个人撇下,是不是不太好? 看了一眼门外不远处的尚书房,又看了一眼在床上娇滴滴的美人儿。 老魏帝只犹豫了片刻,便转身朝着床榻走来,语重心长的说道: “爱妃啊,朕这边突然有点事,所以......” “妾身明白,妾身不会给陛下添乱的。” “所以咱们尽量快点,兵贵神速!” “???” 在妃嫔一脸懵逼的抬起头时,那老魏帝已然将身子压了上去,将床晃的“吱呀吱呀”作响。 “......” 短短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在妃嫔愈发怨念的目光下,老魏帝则是心满意足的走出了寝殿,来到尚书房接见了丞相邓狄。 “丞相啊,齐国当真决定要撤军了?” 邓狄一笑,从怀中取出那封由齐帝亲自加盖的玺绶印信的密函,双手递给了他。 老魏帝迫不及待的接过,仔细一看后,却脸色骤变: “什么!? “十倍军资?还要让出一半所占之地?条件哪有这么谈的? “丞相,朕将跟齐国和谈的事物全权交由你处置,你、你这不是要朕的命嘛......” 老魏帝将密函扔在了桌上,表情看着很是不悦。 但邓狄却并无觉得不妥。 首先,他就是一个丞相,能把事情办妥帖就算完了,这魏国又不是他的,轮不到他来心疼。 其次,燕齐联军一日停驻在魏国,那他这个丞相就一天睡不得安稳,这谁能受得了? 所以不求花多大的代价,只求能让齐军即刻退兵,让他这个丞相能继续安稳的享受一人之下,就够了。 所以,他当下也是措了措辞,谄笑答道: “回陛下,臣是以为,条件即便给的再高,可只要不用我魏国出......或者,我魏国只用承担其中一小部分,就好了呀。” 老魏帝闻言一愣,若有所思: “你是说,燕国?” 邓狄笑着点了点头: “不错。 “燕齐联军看似威风,可只要齐军退了,燕国独木难支,到时候,我军反攻岂不是易如反掌? “咱们承诺给齐国的东西,都可以反过来向燕国索取啊! “十倍军资?咱们就向他们要二十倍! “所占领土?只要能收复东境失地,大不了咱们这次就吃点亏,不打进燕境不就行了? “没占下土地,齐国又能问我们要什么呢?” 听到这般分析,老魏帝脸上这才重新涌现出笑容: “哎,你别说,还真是这个理哈......” “那是!臣是陛下提拔的丞相,自然要忠君于国,岂能置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地?” 邓狄姿态极低的作揖行礼。 老魏帝欣慰的看着他,感慨道: “要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能有你一半会办事,朕也就心满意足咯......” 邓狄圆滑的打着官腔道: “太子只是尚且年少,假以时日,会明白陛下的苦心的。” “要真有那么一天就好了。” 老魏帝低叹一声,倒也没在这上面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 “传旨吧,尽数聚拢东境所剩残兵,然后再从西境和南境各抽调一万兵马赶赴东境。 “只要齐军撤了,就给我蜂拥而上! “这一次,朕一定要让燕国那帮弱小的蝼蚁,付出血一般的代价!” 邓狄领旨,随后眼珠一转,又问道: “那不知陛下这次属意谁领兵啊?” 老魏帝面有犹豫,抬头看向丞相说道: “还是由丞相自己看着举荐吧。 “上次的钱子陵虽说将我东境失守了,但宁死不降,到底没有辱没我魏国的威严! “朕很欣赏这样的将军。” “臣,领旨。” 邓狄舔了舔嘴唇,心中已有了主意。 上次是燕齐联军,为保国门无失,所以他才思前想后,决定任贤不任亲。 但这次不同。 齐军一旦撤了,便只剩下往日那个弱小的燕国。 那这滔天的功劳还不是手到擒来? 是时候再让自己的人顶上了! 等回头打退燕军,尽收失地,那他不仅可以洗刷上次任用钱子陵所带来的负面影响,甚至还有可能让他的威望更进一步! 到时候,就算是在朝上常常与他作对的太子...... 也奈何不得他了! 甚至,再进一步。 就算废立储君,也不无可能! 皇帝老逝,幼嗣继位...... 这魏国,便真正就是他一人说了算! 邓狄眼中的火热已经掩盖不住,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一日的到来。 但也许是太过得意忘形,他的表情很快就被老魏帝注意到了。 老魏帝似有疑惑的问道: “丞相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高兴?” 邓狄这才赶忙回过神来,答道: “回陛下,臣刚刚是想到了一件开心的事。” “哦?什么事这么开心?” “臣想起,今早臣在入宫的路途中,又寻到一位美妇,那姿色......啧啧,正适合送进宫来服侍陛下啊。” “放肆!” 老魏帝板起脸来呵斥一声: “值此国家危难之际,你竟然、你竟然还有心思在这上面?” “是,臣该死。” 邓狄心神一凛,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 但谁知,下一刻老魏帝便又问道: “那舞跳的如何啊?” 邓狄一愣, 赶忙笑着答道: “身轻如燕,可作掌上舞!” “曲儿唱的如何啊?” “音妙绝伦,堪比黄鹂鸟!” “......那还不赶快送进宫里来?” “臣,领旨!” 第54章 三万燕军伏含谷,七万魏骑尽折蹄! 青石城,府衙内。 路苍澜缓缓放下手中战报,笑着看向面前众将,说道: “各位,今早刚传回来的消息,齐军退兵了。” 此话一出,众将皆是没有一丝意外,只是忍不住先后骂道: “哼,这帮齐人还真是各个见利眼开,一点都不带掩饰的!” “靠山山倒,靠人人走,果然还是大帅说的好,我燕国想自强,就只能靠自己!” “亏我们先前还将这青石城半数金银给了他们,早知道就是扔了,也好过给他们。”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 路苍澜抬手敲了敲案桌。 众将这才纷纷住口,不约而同的看向他。 路苍澜视线扫过,轻声说道: “之所以送给齐将金银,是为了燕国日后的打算,这一点我早已向太后请示过,也得到了她的允准......” 话音未落,下手边的赵业便忍不住插嘴道: “大帅,您有您的谋划,这点我们当然相信。 “先前各位将军说这些,也并非是在埋怨您,只是想说那群齐人太不是东西了。 “事先收了我们三座城,如今竟还反悔?” 路苍澜淡笑一声: “宁周不出,谁与争锋?谁让人家有这个资本呢......” 众将心中默然。 即便他们心里也清楚这个道理,但就是感觉一阵憋屈。 原来弱,天生就要被别人欺负嘛...... 燕国何时能图强? 压抑的气氛很快就遍布了整个大堂。 赵业只好先行开口,打破这低沉的氛围: “我记得,先前大帅曾言,将大军驻扎在城外,就是在等齐国撤军? “不知如今......大帅有何打算?” 路苍澜摩梭着指间,抬眼淡笑一声: “当然是跟魏国接着打了。” “打到何时算完?” “打到......逍遥关!” 在听到“逍遥关”三个字时,众将皆是神色一凛,忍不住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逍遥关是什么? 那曾是北燕在西境的边关重镇,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只要能牢牢把住关口,就能轻松拒十倍之敌于国门外。 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 只可惜...... 这乱世百年间,燕国曾有庸主迭出,这才让西魏找到了时机,将逍遥关给占了下来。 自此,北燕西境无防,便屡屡受到魏国侵扰,再无安宁。 而逍遥关的丢失,可谓是整个燕国从上到下的耻辱! 百年来,但为燕山男儿,无不想将逍遥关收回。 但无奈的是,想法终究也只是想法。 这些年来,想要收复失地的燕国,不仅寸土未进,反被魏军打的节节败退,逐渐沦落到如今残弱的地步。 最近一次,还可追溯到三年前,燕帝率军亲征的那一战。 本来那一战燕国筹备许久,安定后方,整顿吏治,整个朝堂从上到下无不信心满满。 而战况,最初也确实如预料般,一路高涨。 眼看着逍遥关在即。 可这时,却在含光谷遇伏。 辛辛苦苦休养生息数年才有的十万燕军,不仅一夜覆灭,甚至就连燕国能带兵的武将都出现了严重的断代! 那燕帝更是留着最后一口气,逃回了燕国。 在钦命慕容世嬿摄政,唯一子嗣司岚为储,继帝位后,便撒手人寰了。 因此,这逍遥关已经几乎快成了整个燕国的执念! 百年来,终是求不得。 如今,路苍澜再次提出,要打到逍遥关,这让众将如何不瞩目激动? 许多老将更是激动的老泪纵横,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到再战逍遥关的那一天? 下手边,赵业心绪久久难以平静下来,话音颤抖的问道: “大、大帅,逍遥关毕竟事关重大,是不是可以从长计议?” 路苍澜淡然一笑: “对诸位将军来说,或许逍遥关是才想到的。 “但于本帅而言,自出燕京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惦记上它了。 “如何还要再从长计议?” 赵业一呆: “可、可咱们的兵力......” 路苍澜抬手打断,沉声说道: “在此之前,我已经命赵校尉统计过所剩兵力了。 “如今玄甲军可用之士,还有三万八千六百七十五人,不算多,但也足够了!” 众将一阵哑然。 三万八千多人,听着是不少。 可这几乎已经是燕国全部的兵力了啊! 反观魏国。 虽然东境初败,主将钱子陵被杀,七八万魏军四散溃逃,但若是重整旗鼓,想必也是能再聚拢起三四万的人马的! 再加上魏国西境和南境,同样有兵马停驻。 哪怕只是抽调出来一部分,这加起来,转眼怕又是有六七万人了...... 对比他们不到四万人,如何还觉得多? 更何况,魏军此刻还有地理优势! 就算他们相信自家大帅腹有谋略,可众将总还是觉得看不到什么希望。 双方差距实在太大了啊...... 但路苍澜为帅就是这个性子。 既已下定决心,便不会再做出任何讨论,对待将下只有“执行”二字。 当下扫视众人一眼,沉声道: “就按照本帅之前交代你们的,各司其职。 “此战事关重大,若是任何环节出现纰漏,休怪路某不留情面,军法处置。” 众将一凛,先后郑重行军礼: “末将领命。” 赵业看向路苍澜,犹豫着开口问道: “那不知,大帅此战打算选择哪里,作为最终决战地?” 路苍澜缓缓吐出三个字: “含光谷。” “......” ———— 半个月后。 当匆匆赶来的魏军看到早已在含光谷严阵以待的燕军时,魏军主将不禁咧嘴,嗤笑一声: “嘿,看来燕国这帮小崽子是真忘了疼了...... “三年前,就是在这里被本将军打的落花流水,三年后,竟然还敢再回来? “这是上天注定要将这莫大的功劳赐予我啊! “此战定不负丞相所托! “来啊,传我将令,全军冲杀!! “我要一天之内,此地再无燕旗!!!” “杀——” 一时间,铁骑如林的军队纷纷冲向了那黑压压的一片浪潮中。 一如猛虎入阵。 一如不动如山。 ...... 具体战况无人得知,只知据后世记载: 燕历八十九年,夏末。 燕魏决战于含光谷,此战,在那位神秘大帅的操持下,燕国军威大显。 不仅得以收复百年失地逍遥关,洗刷燕国多年所受之辱。 更是以区区三万甲,阵斩魏军七万人! 第55章 你知道吗?将帅之间亦有等级差距 大周,白玉京。 女帝目光呆呆的看着手中一早送来的那份奏报,满脸的费解与不可思议,甚至一度怀疑起了这战报的真实性。 区区燕兵三万甲,就能屠了魏国整整七万军!? 闹呢? 不是说燕国天下皆卑之吗? 这卑到哪儿了? 卑到燕军上了战场各个能一打二?? 如果说之前女帝对于燕国所练新兵还有所蔑视,对那位年轻的北燕太后还割地盟国的行为还有些瞧不上眼。 那么如今,她才方算是如梦初醒! 毕竟...... 她只是自傲,不是蠢! 这燕国明明有能力对付魏国,先前却仍选择与齐国结盟,只怕就是为了“藏拙”。 怕弱小的燕国一下锋芒太甚! 怕被自己立刻注意到! 毕竟这些年,大周雄踞中原,虽然看似一时风头无两,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自己越来越重的猜忌心。 天下各国但凡有一点异动,她便会怀疑是不是要在背后企图对大周不利? 从而即刻调遣鹿鸣军上门问罪! 若非这些年岐王从中多加阻拦,只怕大周能将天下各国从里到外全都揍一遍,彻底丧失了路人缘。 嗯? 怎么好端端的,又想起那个名字了...... 女帝有些怅然的扶着额。 等到回过神来,美眸不断扫过那张战报上,重新审视了起来。 三万打七万。 这战绩,别说区区一个北燕了,就是鹿鸣军近些年也甚少能打出来。 看来北燕太后垂帘听政的这些年,也并非是一事无成啊...... 玄甲军? 有点意思。 若非此刻大周内忧外患,鹿鸣军尽陷南境与大宁对峙,恐怕她还真忍不住想会会这燕国新军了。 不过...... 这背后的神秘大帅是什么意思? 难道燕军此次挂帅之人,并非是那个叫赵业的吗? 亏自己先前还真以为是他有点东西呢...... 盯着战报许久。 女帝突然蹙眉,感觉一阵熟悉。 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抬头,玉手微微颤抖,呢喃道: “不、不可能! “他已经被朕杀了,怎么可能还......” 女帝的异动很快便引来了旁桌李秀衣的注意。 她虽然只是卫九歌的贴身女官,但却深受卫九歌的信赖,被特许以从旁协助,处理朝政的权力。 因此,外面的那些大臣们,都私下里称她为“女子宰相”。 如今女帝在批阅奏章,她自然得侍奉在侧。 “陛下,您怎么了?” 李秀衣赶忙放下手中朱笔,快步走上前来,关切的问道。 女帝一下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攥着李秀衣的胳膊,说道: “阿、阿衣,当初岐王问斩的时候,是谁负责监斩的?” 李秀衣一怔,不明白女帝为何会这么问,但还是答道: “当初您特意下令,说要让奴婢好好送岐王最后一程,所以监斩一事,奴婢不敢交给旁人,自然是亲自到场的。” 女帝这才松了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扶着额,美眸涌现出一抹复杂神色,看着手中战报久久不能平静。 李秀衣跟在女帝身边许久,自然知道她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劝慰道: “陛下,别想太多了。 “虽然北燕此次出乎了天下人的意料,但仔细想想,这世间应是能人不少的...... “完全是巧合罢了。” 女帝“嗯”了一声,缓缓放下手中战报,仰起头来,望着金碧辉煌的屋顶,呢喃道: “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像他......” ———— “是路苍澜!一定是他!!” 大宁,云中城,长公主府。 姜沉吟看着手中新鲜出炉的战报,不禁激动的站起身来。 “嗷呜——” 原本正安逸躺在她腿上,摇着尾巴的白玉狐“知否”,也因此被甩了下来,委屈巴巴的呜咽了一声。 姜沉吟似是很开心,嫣然一笑的放下手中战报,将知否重新抱起,转圈儿似的甩了起来。 身后的女卫官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自家长公主这般开心的模样了,不由得发自内心一笑,问道: “不过,公主,您只看了一眼,就能断定这战报上所描述的北燕神秘挂帅之人,就是那位岐王殿下吗?” “当然是他。” 姜沉吟毫不犹豫的答道: “三万打七万,还大获全胜,除了他,我想不到任何其他人。” 女卫官犹豫了一下,辩解道: “可这天下英雄毕竟如过江之鲫......” 姜沉吟淡笑一声,转过头来,问道: “你知道,史书上是怎么给那些将帅们划分等级的吗?” 女卫官一愣,摇了摇头: “不知。” 姜沉吟一边捋着怀中知否的雪白毛发,一边嘴角噙着笑说道: “打仗,绝大多数时候打的都是兵力差距。 “所以自古带兵之将,能以多数围少数,取而胜之,是为大将。 “能以平数对平数,战而取胜,是为良将。 “至于那以少胜多者......则可拜为上将!” 那女卫官也是心思机敏,听到长公主说到底此处,也是顿时明白了过来,接口道: “而翻遍史书,自古大将良将常有,但上将却不常有? “能打出以少胜多战绩的人,往往就是一个时代,都未必能出一人!” “不错。” 姜沉吟笑吟吟的点了点头: “北燕若真是早有这么一位能人在侧,又岂会被区区一个西魏,横压这么多年? “大周的岐王死了,北燕就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位神秘大帅,这天下哪有这般巧的事情? “而且......他竟然也姓路?” 女卫官恍然,语气惊喜道: “奴婢恭喜殿下,多年来的夙愿终有达成的那一天了!” 姜沉吟抿嘴,倒也没有附和,只是轻捏着知否的小脑袋,说道: “先不急。 “北燕跟咱们大宁毕竟没有直接的领土接壤,中间还隔了大周跟东齐。 “就算咱们开口问北燕太后要人,她也未必真的肯买账...... “还是先等跟大周的仗打完吧!” 姜沉吟心中已有决断,深吸一口气,抬头望月,仅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补充了一句: “更何况,他应该也不会喜欢我用这种方式胁迫他入宁的......” 第56章 你就是七万头猪,那也得抓上十天半个月吧? 魏都。 如果说前段时间的魏国朝堂还只是气氛压抑,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么近日的魏国朝堂,就是正儿八经的跟“灵堂”无异了...... 来到这儿的每一个人,都莫名的想哭,但却偏偏又不敢大声哭。 生怕哭声太大惹来注意,一不小心就给下狱,乃至问斩了。 可不哭吧,又总感觉对不起自己。 毕竟,谁家好人一天天的上朝跟上刑一样,哭丧着脸啊? 究其原因。 其实还要缘于不久前那一场魏燕决战。 本以为齐国退兵了,那个软弱的燕国便会如往日那般任他们随意拿捏。 但结果却是出乎他们所有人的预料。 不过三万燕甲,就能阵斩他们魏国七万军!? 消息传出来的那一刻,老魏帝还一度以为是传错了战报,气的他还将头两个斥候全都给杀了。 可直到第三个斥候回来,依旧是同样的消息时。 那一刻,老魏帝才感觉天塌了。 七万啊! 那可是整整七万魏国男儿的尸骨啊!! 大好头颅竟全都埋在了这含光谷? 无一人生还。 这份血仇,让老魏帝怒气冲冠之余,更多的却还是一阵后怕...... 这么多年来,他们魏国凭什么能压着燕国打? 就是因为这重镇“逍遥关”在他们手中啊! 他们既可以借助地利优势,进退有余,也可以用逍遥关作为转折点,从而一步步向东扩大领土版图。 可如今,伴随着逍遥关再度易手。 那岂不是说明,燕国西境的防线已经可以靠着逍遥关为中心点,将周围城池全都被连成一片,形成绝对堡垒,从此再无任何破绽吗? 这么一来。 别说他们魏国没法再像从前那般轻易入侵。 甚至一旦被燕军久占逍遥关,搞不好,他们还得反受其害,被燕国扼住命运咽喉,从此东境门户大开,再无能守之地! 而想要不受燕军侵扰,便只能拿出比以前多三倍,多五倍的兵力,来时刻防守东境。 这对魏国来说,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不仅一次性要承担七万青壮男儿全部阵亡的代价,后续还得持续投入更多的兵力,更多时间来固守。 毫不客气的说。 失去逍遥关的魏国,已经彻底丧失了争霸天下的可能。 以前即便机会再渺茫,可总还有一线生机在...... 但如今,却只能看着自己日渐唱衰,而再无任何回天之力! 老魏帝毕竟当了一辈子的皇帝。 他能不清楚这个道理吗? 所以他看着平静愠怒的外表下,却更多隐藏的是恐慌。 怕祖宗之地丢在自己手里。 怕朝臣子民都骂他是庸主。 也怕那曾经视为猪狗的燕国,反过来展开疯狂的报复。 更怕有一天魏国真能亡在自己手里...... 你说,他都这个岁数了,还能再活几年? 怎么辛辛苦苦一辈子,老了老了反而还会出现这种差池呢? 老魏帝的目光阴翳的扫过那些朝臣身上,一言不发。 丞相邓狄只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主动开口道: “陛下,当务之急,应当是立刻调遣兵力,继续防守东境,以免燕军趁着军威,再度西进啊。” “调兵调兵,如今我魏国境内,哪里还有兵?” 老魏帝拍着桌子吼道: “此次为了收复失城,本就已经将南境和西境的兵全都调来一部分了。 “要是再调,西境的北凉还防不防?南边的大周还防不防?” 邓狄被劈头盖脸的骂一顿,心中也很委屈。 他自问此次举荐的时候肯定是有私心的,但也不至于误国啊! 就朝中这些统兵将军,不管你派哪一个出去,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以往按着燕国打的啊。 鬼知道他们这次为什么能这么生猛...... 三万打七万。 你就是七万头猪,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全都给杀完吧? 但战报是不会骗人的。 事实就是如此。 所以邓狄即便心里再委屈,但也不好不明面上说什么。 一来,这人是他举荐的,他有连带责任。 二来,也是因为他本身干的就是丞相的活,替皇帝这个唯一上级背锅,不是很合理的事情吗? 邓狄当下只斟酌了片刻,便果断说道: “陛下,兵还是要调的,否则被燕国找到机会,只怕会更麻烦。 “只是这兵力的来源嘛...... “西境的兵不能动,这些年北凉虽然一直主张休养生息的政策,但依臣所见,那凉帝显然也是狼子野心之人,不会安分的。 “不如就调动南境的兵吧? “大周与大宁争夺襄樊之战,天下皆知,此刻大周精锐所属鹿鸣军,已经尽数调往周土南境,短时间内应是无暇顾忌我们了。 “因此,借助南境的兵或可缓解一时之急。” 老魏帝不置可否,老脸阴沉,皱巴巴的像张纸一样,说道: “如此做法,不就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吗? “大周跟大宁的仗早晚有打完的那一天,而没了逍遥关,我东境也不可能再一劳永逸。 “到了那时,东境和南境选哪个?” 邓狄早已想好对答,回道: “这就需要陛下更改国策了。 “从今日起,将全国范围内,征兵年龄放低至十四岁,并将田赋再提高三成,皮革铜铁一律不得私用,只可用于军备。 “如此,休养生息个三五年,或可就能缓过这口气了啊......” 此话一出,还不待老魏帝答话。 便先听到一旁的太子单手负后,冷嘲热讽道: “如此刻薄的策略,丞相竟也敢言‘休养生息’四个字? “你就不怕魏国子民得知后,刨了你的祖坟吗?” 邓狄故作哀叹一声: “臣知道殿下您一直与臣政见不合,但,值此国难之际,一切权当是为了我魏国,还望殿下先放过臣吧......” “???” 太子一阵懵逼,忍不住怒道: “明明就是因为你,方才有我魏国今日之祸,别说的好像孤委屈了你似的。 “你......” “好了!” 老魏帝板着脸呵斥道: “太子若是有主意,说出来便是,若是没有,就要学会该闭嘴时闭嘴。” 太子虽心中愤愤不平,但也知道此令一旦颁布,究竟会给魏国造成多大的动荡,所以忍不住再劝道: “父皇.....” “朕乏了。” 老魏帝起身,瞥了太子一眼,缓缓说道: “一切就按丞相说的办。 “退朝。” 第57章 陛下或可借机,反客为主 “魏国败了...... “魏国竟然败了!?” 齐帝握着手中战报,很是怅然的看向身边的枢密院副使谢括,问道: “哎,你说,这么一来,那老东西答应给咱们的东西,还能作数吗?” 谢括苦笑一声,摇头道: “如今西魏被燕军都打的自顾不暇了,只怕很难再兑现当初所给出的承诺了。” 齐帝皱眉,骂道: “那不行啊。 “西魏被北燕打趴下了关咱们什么事? “当初他们跟朕谈的可是,只需退兵作壁上观,其他什么都不需管,便双手奉上十倍军资以及所占一半之地。 “如今朕也做到了,为此还不惜跟北燕撕破脸,他却想要赖账?” 谢括挠了挠脸,倒也没反驳什么。 毕竟仗打赢了,那怎么都好说,就是魏帝跟齐帝称兄道弟,也无不可。 但打输了,那就只能落得个相互埋怨的下场了...... 魏国这时候就是想赖账,齐国一时之间,还真未必能拿他们有什么办法。 毕竟魏齐国境可不接壤。 齐军想要再去魏境,只有两条路。 要么得途径大周。 要么延老路,借道燕国。 大周自不必多说,人家雄踞中原,四通八达,哪儿去不得? 只是,堂堂称霸中原的女帝,凭什么要借道给你区区一个东齐的皇帝啊? 就算目前鹿鸣军被大宁铁军缠在了襄阳,可你就能保证仗没有打完的那一天? 到了日后,女帝清算的时候,鹿鸣军登门,他齐国真就能挡得住吗? 他们敢挺直腰板跟北燕、西魏之类的弱小之流大声讲话,可不代表同样就有胆魄敢正面撄锋霸主国! 东齐是乱世第三国不假。 可在强如大周或是大宁的眼中,也就仅仅只是第三国罢了...... 跟北燕、西魏、北凉之流,没有任何区别! 若是借道燕国...... 齐帝忍不住想捂脸。 明明自己前段时间才将燕使喊进宫来,近乎当面撕破了脸,此时再开口,就算他脸皮再厚,也还是感觉会有些不好意思啊。 哦,当初燕齐盟约盟的好好的,你齐国为了一点点的利益,扭头就把我们燕国给踹了,弃之如敝屣。 现在被魏国骗了,又想着回来找我们燕国和好? 闹呢? 我们燕国只是弱,又不是好说话到没脾气! 一旁的谢括似乎是看出了自家陛下的心思,斟酌着说道: “陛下若真是心有不甘,或许咱们可以试着在战报上做做文章?” “嗯?何意?” 齐帝扭头看向谢括,一脸不解。 谢括接过齐帝手中那份战报,指着上面的伤亡情况说道: “以前咱们都只当是北燕太弱,所以跟魏国打仗的时候,将士们骁勇,纷纷冲在了前面。 “可如今,北燕既然能用区区三万人就打魏国七万?那他先前为什么还故意示弱?这不是故意坑害我齐国将士的性命吗? “陛下可借此机会,问罪于燕!” 一听这话,齐帝的眼神顿时就亮了,饶有兴趣的怂恿道: “有点意思啊......接着说。” 谢括咧嘴一笑: “如果说之前陛下毁约是陛下不占理,那么一旦问罪于燕,就是他燕国不占理了! “这时候,北燕若是识趣些也就罢了,陛下还可大发慈悲,继续施舍与他们结盟,共同伐魏,让燕军替我们去冲锋陷阵。 “北燕若是不识趣,那陛下便可以坑害齐国为由,直接发兵讨燕。 “谅他区区一个弱小之国,也难挡我军天威! “到时候,陛下无论是从魏国取利,还是从燕国取地,于我齐国而言,都是一桩美事啊。” 齐帝哈哈大笑: “是这个理! “反正现在大周跟大宁打得正欢,估计也都没空管我们。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谢括笑着随声附和,但旋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一滞,继续说道: “对了陛下,臣倒觉得,这燕国还有一人需留意一下。” “你说的是那个燕国统兵的神秘大帅?” 齐帝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摆了摆手道: “消息一传回来,朕就派人去燕国打探过,可结果却是不尽如人意啊......” 谢括心念一动: “此话怎讲?” “别说普通的民众了,就是朝上一些大臣,也都未曾亲眼见过这位大帅。” 齐帝轻叹一声。 但谢括却显得十分讶异: “这怎么可能?能被北燕太后私下任命为帅,想必定是陪在她身边许久,深受信赖才对。 “既然这么久,怎么可能还没人亲眼见过?” 齐帝摆了摆手: “深受信赖是肯定的,但陪伴许久......倒也不见得? “我派的人回报,说前不久,才有一位神秘名士被北燕太后聘请入燕,想必,应该就是此人了。” 谢括若有所思,表情逐渐变的严肃起来,郑重说道: “陛下,这件事或许咱们可以深挖一下? “那北燕太后以往也不是没有请过名士入燕,可何曾有过这般装神弄鬼的举动? “依臣拙见,其中必有蹊跷!” “哦?能有什么蹊跷?” 齐帝笑了笑,显然不放在心上: “这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带兵将军罢了,我大齐国人才辈出,又不缺。” 谢括摇摇头,认真说道: “陛下可别忘了,他可不是普通的将军,而是用区区三万人,就阵斩了数倍之敌的上将啊! “如此战绩,就是昔年大周的岐王也......” “岐王只有一个。” 齐帝满不在乎的打断了他的话语,笑着说道: “爱卿是不是多虑了? “像岐王那样的雄才大略,别说当世了,古来少有! “这所谓的神秘名士,若真是‘岐王第二’,那朕不妨先等等看? “等到他真有将燕国图强的那一天,朕再邀他入齐,也并无不可啊......” 见齐帝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谢括也只好无奈一叹: “陛下心中有数就好。” 齐帝起身就要离去。 路过谢括身边时,不禁拍了拍他的肩膀: “遣使一事,就有劳爱卿这段时间多费心了,趁着大周和大宁还在打仗,趁着咱们还有时间。” “诺。” “......” 第58章 妾身于此,恭贺将军凯旋! 燕京。 今日的燕京城外可谓是锣鼓喧天,鞭炮齐声,旌旗招展,人山人海的...... 总之,就是一句话。 人多,热闹! 上到各级官员依次排列等候,下到燕京民众聚集一块儿,无不抬头翘首以盼。 不为其他,只因为大军班师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此次燕国大胜而归,几乎是让整个燕国的百姓都感到心中振奋。 多少年了? 连他们自己都不记得多少年了。 只知道这其中有许多垂垂病矣的老者,自他们少年起,便饱受那帮魏狗的欺凌...... 致使他们有家不能回,有地不敢种,每天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生怕某一天那帮魏狗就找上门来,随意的屠戮他们,以杀人取乐! 这下好了。 报应总算是来了。 含光谷阵斩七万魏军。 当燕民们听到这则消息时,对这些魏国人没有任何的同情悲悯,有的只是冷笑以及庆幸。 多死些魏狗,他们便能少死些亲人。 所以,当大军要班师的消息传回来时。 根本不待那位年轻太后下诏,他们这些民众便已经开始自发的在城外盼望了起来。 就是想看看,那位一战洗刷燕国百年耻辱,阵斩七万魏军,收复重镇逍遥关的神秘大帅,到底长啥样? 日渐晌午。 百姓们头顶炎炎烈日,不仅没有一丝不耐,反而愈发期待了起来。 直到视线远方。 那儿的地平线上,突然多出了一道密密麻麻的黑线。 人群中,有人发现后,率先惊呼了起来: “是大帅!是将军们回来了!” “啊?真的,快让我看看,那位大帅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般英俊非凡,一表人才!” “行了,收起你的花痴吧?人家可是堂堂大帅,能看得上你个村姑吗?” “你才村姑!你全都是村姑!姑奶奶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不好不好?” “哎哎哎,你是归是,别挤啊,我都看不到了!” “快、快给老头子我瞧瞧,咱们这位燕国战神长什么样?” “......” 民众们先后迭出的话语无疑诉说着他们此刻内心的激动。 其实不光是他们,就连各级官员们,在看见那由远及近,整齐有序的军队时,也都是乐呵呵的相互议论着。 燕军此次长脸,他们这些当官的怎能不高兴? 城门中央。 端坐在凤鸾内的慕容世嬿此刻内心同样激动无比,袖袍下的玉手紧攥成拳,一双醒目异瞳紧紧的盯着远方! 不断深呼吸,连带凤袍下鼓囊囊的胸脯都紧跟着一阵波澜起伏的。 若非城门前人太多,她需得时刻注意在百姓面前端着属于太后的架子,注意皇室的威严。 否则她早就忍不住要再下诏,再上前十里等候相迎了...... 但好在。 大军的行军速度并不慢。 自出现在视线远处的那一刻起,前后大约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军前诸将的面庞便已然清晰了起来。 赵业、拓跋熊、袁禄、全恒虎、赵鹿泉...... 几乎能叫得上来名字的将军们几乎都活着回来,凯旋而归! 两侧民众们纷纷开始了欢呼。 慕容世嬿也站起身来。 伴随着面前两道珠帘掀开,她仪态雍容的走了出来,站到了凤鸾阶前,面带微笑的看着面前众将,鼓励似的点了点头。 但当她目光扫过一圈,却始终未曾发现路苍澜的身影时,目光不禁一滞。 而赵业见状,也是赶忙翻身下马,跪倒在地,高声道: “启禀太后。 “大帅说,他知道太后向来礼贤下士,故此次大捷而归,必会命文武百官出城相迎。 “但大帅却觉得,此战能胜,功在我全体燕军上下,而非他一人,他万万不可承受太后如此之礼遇。 “所以,特让末将代他向太后您请罪!” 慕容世嬿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没能立刻见到他无恙出现在自己面前,但既知他已平安...... 便足矣! 而赵业的这番话也是立刻引起了周围一众民众的崇拜: “哇哇哇,不愧是大帅,居功而不自傲,谦逊有礼,我燕国,真要出一位英雄啦!” “不错,老儿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贪功的将军不少,可像大帅这样,反而将功劳给让出来的,还是头一个。” “哎哟,大帅也真是的,这不是诚心吊人家胃口吗?人家还真是更喜欢大帅了呢......” “咦,你好恶心啊......不过没能见到确实有点小遗憾啊。” “太、太后,不知大帅究竟长什么样子啊?” “喂,你疯了!?哪有这么问太后她老人家的啊?” “......” 慕容世嬿回头,看向先前那群想要发声,却被官兵维持秩序拦在身外的人群,莞尔笑道: “大帅是哀家请来的座上宾。 “假以时日,我想各位在燕京,定有机会能见到大帅的......” 此话一出,民众们果然惊喜万分。 而没看到路苍澜的慕容世嬿顿时也就没了兴致,虽然脸上笑容还在,但却不做停留。 正在她准备转身返回凤鸾车之际。 却听身后的赵业再次笑道: “太后,虽然大帅说了,此战乃全军将士之功,而非他一人之功,当不起如此大礼。 “但末将等,总觉得如此重要时刻,他若不在,便少了些氛围。 “所以我等思前想后,拿了个折中的办法。 “那便是让随大帅出征的战马,代大帅归来!” 慕容世嬿怔神,一时间还有些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但下一刻,却听赵业对着身后大喊一声: “来啊,将大帅的战马牵上来。” 话音落罢,将军们便各自策马退开,将中间一条宽敞大道让了出来。 只见一小卒牵着空旷战马,缓步走来。 慕容世嬿呆在了原地。 不是因为那马,而是因为牵马那小卒。 虽然褪去了银甲,未曾穿上那象征性的蓝衣,但慕容世嬿还是一眼就将他给认了出来。 这一刻,慕容世嬿眼中欢喜再度涌上,是怎么挡也挡不住的。 只见她明媚轻笑,退后半步,双手齐平至身前,施礼万福,也不知是对那战马,还是对那牵马之人,扬声道: “妾身于此,恭贺将军凯旋!” 第59章 虽是夫君,但于我而言却是陌生人 虽然大军出征是在夏季,但归来已是转秋。 再加上此番班师,留驻兵甲、安抚城镇、派遣官员......前前后后要忙碌的事情不少。 所以本来说要随即举行的庆功宴,也是一拖再拖。 直到中秋佳节临近。 太后这才亲下懿旨,邀文武百官齐聚奉天殿,大宴群臣,同时下旨,全国上下休憩三天,以作君民同乐。 傍晚,华府之内。 已经卸甲的路沧澜独坐于亭湖边上,于月色下闭目,吹奏着那支随身携带的清风玉笛。 袅袅余音传出,宛若流淌在山间的溪泉,让人不禁沉醉在这美妙的韵律之中。 后方,华玥溪将手捧的精美菜肴轻轻放在石桌上,看着满桌可口的饭菜,又抬头看了一眼吹笛的路沧澜。 似是不忍打扰到他。 华玥溪没有出声,只是独自一人静悄悄的坐在了石凳上,玉手托香腮,美眸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时不时也会闭目,专注倾听那美妙的笛音。 一曲落罢。 路沧澜重新睁眼,似是嗅到了香气,扭过头来笑道: “饭好了怎么不喊我?” 华玥溪笑吟吟的说道: “见先生如此沉迷音律,妾身岂敢贸然打扰?” 路沧澜摆了摆手,跳下了庭院栏杆,将玉笛别在腰后,坐在了华玥溪对面,颇为无奈道: “我这算什么沉迷?顶多就是无聊用来打发时间,闹着玩的。” 华玥溪不置可否,依旧笑道: “我观先生这支玉笛不似凡物,像是有些年头的。 “若非精通音律,又岂能相配如此贵重之物?” “你说这个啊?” 路沧澜拿出玉笛,指间轻轻摩挲着笛身,摇头道: “这是一个朋友送我的,并非是我自己挑的。” “哦?” 华玥溪略显讶异的接过那支玉笛,细细打量片刻后,似是有意无意的问起: “先生这支玉笛是哪位姑娘相赠的啊?” 路沧澜一怔: “你怎么知道是姑娘?” 华玥溪嘴角微翘,玉指同样划过这每一寸笛身,介绍道: “此笛名唤‘长相思’,乃是千年前的古物,而与它配套的还有一张古琴,名唤‘长相忆’。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若非女儿家所赠,一个大男人选择这支赠给先生?这相思之情未免有些耐人寻味了吧......” 华玥溪把玩着手中玉笛,也没有要将它还出去的意思,反而下巴微抬,美眸审视的打量着路沧澜上下。 路沧澜挠了挠脸,摊手说道: “是吗?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呢? “她当初把这笛子给我的时候,也没说这么多啊。 “我还寻思单纯只是因为我送了她一只白狐狸,她给我的谢礼呢......” 华玥溪“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女儿家心思婉约,先生如此直撞,不知这些年得错过多少暗示之好啊?” “婉约......有吗?” 路沧澜耸了耸肩。 无论是从前的女帝还是如今的太后、华玥溪,他好像都没有感觉到对方性子中有那种所谓的“婉约”? 女帝素来骄傲。 太后温婉爽朗。 而这位溪水夫人嘛...... 则是娇媚,爱取笑人。 实在都跟“婉约”沾不上边啊! 见他还是如此“朽木不可雕”,华玥溪懊恼的哼了一声,重新将玉笛递给了他,幽幽的说道: “女儿家花期可是很短的,先生若是再不开窍,只怕是会孤独终老的啊......” 路沧澜讪笑几声: “我也没有那般迟钝吧......难道你夫君以前对这种事很在行吗?” “嗯?” 华玥溪轻咦一声,旋即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只见她双手撑着石桌,缓缓站起身来,身体前倾,骤然靠向路沧澜之时,连带胸前都无意间露出大片雪白。 在他耳边吹着热风,轻声调笑道: “先生这是在探妾身的口风吗?” “......” 路沧澜目光无意间扫过“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只感觉鼻尖一热,似是又回到了年少之时,血气方刚。 当下赶忙将头扭到一旁,故作掩饰的咳嗽两声。 在华玥溪看来,这般“憨态”的样子,实在可爱,惹得她娇笑连连,这才放过了路沧澜,重新坐回了原位。 华玥溪拿起面前的汤匙,慢悠悠的呈上了一碗热羹,递到了他面前,似是随意的说道: “其实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那夫君的性子如何,因为我甚至都不曾见过他......” 路沧澜愣住,疑惑道: “没见过?没见过你们就结姻了?” 华玥溪耸了耸肩,用银筷抄起一片青菜送进口中,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很稀奇吗? “华家在这燕国,也算是高门大户了,这高门与高门之间政治联姻,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路沧澜一阵哑言。 这倒也是。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两情相悦啊,尤其对于世家大族来说,往往相互联姻,保持家族繁荣昌盛才是重中之重! 个人,永远是可以为了家族利益而牺牲的。 路沧澜斟酌片刻后,又问道: “那他后来......” “死了。” 华玥溪语气平淡,像是在诉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三年前含光谷一战,他随先帝出征,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 路沧澜张口。 想要说些什么劝慰的话,但又觉得好像说什么都有些不太合适。 华玥溪突然一笑,说道: “先生这是想安慰我吗? “其实也没什么啊,他虽然名义上是我的夫君,但我甚至都没见过他,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有什么好惋惜的? “就连如今这府邸写的都是华府,是我的府邸。 “更何况,能借此机会逃脱家里的掌控,也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要说遗憾,可能就是我燕国又少了一位能带兵的将军,仅此而已......” 见她想的如此透彻,路沧澜也是一笑。 而就在两人交谈之际。 府内侍女从庭外匆匆赶来,施礼万福道: “夫人,府外有人求见。” 华玥溪黛眉微蹙,不满道: “没看见我正与先生就宴吗?不见。” 侍女苦笑一声: “可、可来的是那位拓跋老将军啊......” “拓跋熊?” 华玥溪一愣,下意识的扭头看向路沧澜。 路沧澜咳嗽两声,摆手道: “那个,喊他进来吧......我大概知道他找我是为点什么事儿了。” 第60章 既已见到为将之光明,又岂能忍受碌碌无为的黑暗? 见路沧澜点头,华玥溪这才不情不愿的开口道: “那好吧,去请拓跋老将军入府。” 侍女得令,转身就去办了。 “不过......” 华玥溪扭过头来,再次看向路沧澜,满脸疑惑道: “今日正值中秋佳节,又逢大军凯旋,阿姐不是在宫中大宴群臣吗? “这老头这时候偷溜出来找你,能有什么事儿?” 路沧澜抿嘴一笑: “之前出征的时候,因为太后私下授我虎符一事,军中将领多有不满,他就是其中之一。 “彼时魏国大将钱子陵守关,难以攻克,所以我俩之间便立下赌约。 “若我能七日破城,他就离开军营。 “若是不能,我就上交虎符,自请离开。 “之后......” “之后你便连克十余城,让那老家伙震惊的无话可说了?” 华玥溪柳眉轻挑,显然是对于路沧澜这次的战绩“了然于胸”了...... 路沧澜耸了耸肩,算是默认: “本来攻克完城池后,就该实行赌约的。 “但那会儿大军在外,忙着对付魏国,哪来的空理他?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今日来找我,想必也是为了此事......” 华玥溪恍然,微微颔首。 正说着,侍女已然引着拓跋熊来到了亭湖边。 看着路沧澜正坐在亭中,拓跋熊当即单膝跪地,赶忙拜道: “拓跋熊见过大帅。” 路沧澜赶忙起身将他扶起,笑道: “既不在军营,老将军不必如此客气,坐。” 拓跋熊勉强一笑。 整个人似乎没有了往日身为老将的跋扈,反而变的有些束手束脚起来。 即便华玥溪已经起身,站在了路沧澜身畔,将原先位置让出给了他。 但坐在路沧澜面前,他的手还是反复的在大腿上摩挲着,看着很是紧张。 “老将军吃了吗?一块儿用点啊?” 路沧澜指着面前的饭菜,就要喊人再加双筷子。 拓跋熊连连摆手道: “哦,不了。 “太后今日在奉天殿大宴群臣,老朽是吃过才来的......” 路沧澜显然是知道这回事的,点了点头,也不再劝。 拓跋熊干笑两声,开口道: “本以为今日在奉天殿上能见着大帅来着......大帅怎么没去啊?” 路沧澜笑笑,不甚在意的说道: “人太多,我不喜欢吵杂的地方。 “而且殿上说来说去也全都是些客套吹捧的官话,没什么意思,有太后一人应付就够了。 “倒不如在府里乐得自在。” “哦,这样啊......” 拓跋熊应了一声,愈发显得紧张,手足无措。 路沧澜见状,笑着问道: “老将军此番前来找我,可是有事?” 拓跋熊只犹豫了一下,便“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路沧澜连连拜去: “老朽此来,特向大帅请罪!” “哎哎哎,这是干什么?” 路沧澜赶忙放下手中筷子,就要去扶他起来。 只见拓跋熊老泪纵横的说道: “此次西征,大帅先是连下魏境十余城,大破敌军威风;后又于含光谷阵战七万魏军,为我儿报仇;再是夺回了百年失地逍遥关,洗刷了我燕国百年来的耻辱。 “这些战绩中任何一件,放在以前是我等为将想都不敢想的,但大帅如今却一人全都做到了。 “实乃千古奇才也! “可笑老朽先前......先前竟然还那般对大帅不敬,真是该死啊!” 说着,拓跋熊就要再对着路沧澜拜去。 路沧澜赶忙将他拉住,无奈道: “老将军这话就言过了。 “你以前有不了解我,所以会有质疑很正常,倒也不必太往心里去。” 拓跋熊眼神激动: “这么说,大帅您肯原谅老朽了?老朽可还能再随您出征?” 路沧澜手中动作一顿,缓缓放开了拓跋熊。 拓跋熊大急。 路沧澜叹气道: “不是我不愿收老将军,而是老将军的个性......实乃与我带兵之初衷有所违背,老将军若强入我麾下,只怕会适得其反啊。” “末将可以改!” 拓跋熊仿佛再回到了军营中,连称呼都不自觉地变了。 路沧澜苦笑一声: “老将军脾气火爆了一辈子,贸然更改,只怕带兵之时更会适得其反。 “更何况,人之本性,哪有那般容易说改就改的?” 拓跋熊态度诚恳,语气坚定的说道: “老朽以前虽为老将,也自诩立过寸功,可对比今日大帅的功绩,才知过往竟如此碌碌无为?枉称为将! “此番征战在侧,实是老朽最为酣畅的一次。 “既已知晓为将之光明,老朽便不愿再如往日那般陷入碌碌无为的黑暗! “还望大帅......成全!” 见他之态度如此真挚,路沧澜也是沉默了下来。 直到许久。 他才再次开口道: “为将是不可能为将了......” 闻言,拓跋熊不禁目光黯淡。 终究还是不行嘛...... 曾经机会在自己眼前,自己却没有珍惜,直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罢了,此生为将,能有如此荣耀一战,便也够了。 正当拓跋失魂落魄,打算离开时。 却听路沧澜又说道: “老将军若是还想入我帐下,不如从行伍小兵做起?” 拓跋熊一愣,猛然抬头。 路沧澜微微一笑道: “只是,如此一来就未免有些委屈老将军了......不知老将军可愿否?” “愿意!当然愿意!” 拓跋熊大喜,连忙一口答应了下来: “只要大帅能再许老朽跟随在侧,老朽,甘愿为大帅马前卒!” 路沧澜会心一笑。 之后,两人又聊了几句。 拓跋熊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目送着他的背影,华玥溪重新坐在石凳上,打趣道: “能让一个朝中老将甘愿当小卒?先生还真是有办法啊......” 路沧澜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 “他的性子是得改改。 “虽然老了,但只要一日为将,便一日不得马虎,否则便是枉害全军将士的性命了......” 华玥溪仿佛听天书一样。 行军打仗的事她又不懂,自然不好置喙什么。 路沧澜说是,那就是咯。 但就在她暗自庆幸,那老顽固总算是走了,又可以剩下她与路沧澜二人谈心畅聊之时。 却见先前通报的那名婢女又走了回来,施礼道: “夫人,又有人登门了。” “嗯?” 华玥溪好不容易才舒缓的眉头又紧蹙起来,不悦道: “素日里大半年都未必有一人上门,今儿个是怎么了?刚送走一个就又来一个? “这次又是谁啊?” “是、是太后......” “嗯!??” 第61章 太后,你好香啊 当华玥溪匆匆赶到府门前时,发现宫中的马车果然正在缓缓停靠。 而一袭暗沉凤袍的慕容世嬿则在贴身老婢的搀扶下,仪态雍容的从车上走了下来。 “阿姐。” 华玥溪赶忙迎了上去,施礼万福,疑惑道: “阿姐今日不是在宫中大宴群臣吗?您怎么......也偷跑出来了?” 慕容世嬿轻揉着太阳穴,有些头疼的说道: “这喝酒喝的哀家有些头疼,左右都是些逢源的话,索性就推辞身体不适,先歇下了,让那群百官们自己喝去吧。” 华玥溪看向慕容世嬿。 见她娇颜粉红,似有微醺,但一双异瞳却是愈发明亮,哪有半点醉意? 更何况她这位阿姐还是从草原来的,最擅饮酒,怎么可能喝不过那帮官员? 但她到底也没拆穿慕容世嬿的心思,只是笑吟吟的说道: “阿姐怎么知道我府里刚命人备好了醒酒汤? “快请吧。” 慕容世嬿莞尔轻笑,牵着她的手,问道: “先生可在?” “在的、在的。” “......” 当二女并肩穿过前院,一路来到亭湖,却见路沧澜正独坐于月色之下,一人饮酒。 慕容世嬿与华玥溪相视一笑,走上前去,坐在他的对面,打趣道: “我道先生今日为何不去宫中赴宴,原来是妹妹府中的美酒比宫里的要好啊......” 路沧澜无奈的摇摇头: “只是这一方小小庭院能乐得逍遥自在罢了。 “更何况,眼下还不到时机,我不能真的出现在台前。” 慕容世嬿点了点头。 她自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虽然此战燕军大胜,但那并不代表就能借机在女帝面前蹦跶。 因为西魏跟大周本就不是一个体量的。 否则班师回朝那一日,他又何苦伪装成牵马的小卒呢? 路沧澜笑问道: “倒是太后,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不怕朝臣们有意见吗?” 慕容世嬿耸了耸肩,笑眯眯的说道: “有就有呗,反正宴席之上无先生,这酒喝的又有什么意思?” 路沧澜一怔,出声揶揄道: “太后不知道路某今日饮酒了吗?这话可实在说的是路某心中痒痒的啊......” 慕容世嬿眨了眨眼,也没作声,而是扭头,笑着冲身后的老妪们招了招手。 只见数名老妪合力抱起一个大坛,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三人面前。 “这是......” 路沧澜好奇的看着打开的坛口,轻嗅里面飘出来的香味后,神色略显诧异: “酒?可为何这种酒的香气我以前好像从未闻过?” 华玥溪嫣然一笑,解释道: “先生当然未闻过,因为这酒本就不是中原特产,而是我阿姐从草原上带回来的。” “不错。” 慕容世嬿微微颔首,接口道: “此酒名为马奶酒,乃是草原上独有的酿酒手法,往往在每年夏季牛肥马壮之时,选取马乳、乳清等为原料所制成的美酒。 “虽然不似你们中原酒那般进口如刀,穿腹似火来的痛快,但却胜在性温绵长,品高味正。 “而且......而且还有驱寒活血的功效......” 不知为何,说到“驱寒活血”这几个字时,慕容世嬿娇颜的粉红好像更深了一些。 而路沧澜被这么一勾引,还真有些心痒难耐。 他虽不是嗜酒如命,但行军打仗之人,又怎会不好酒呢? 况且这所谓的马奶酒,即便是他以前在大周,身为岐王时就听说过。 据说还有什么“草原八珍”的名号? 他一直想找机会畅饮一番,但却苦于没什么机会。 没想到如今却是能够得偿所愿了...... 路沧澜当即将面前的碗递了上去。 慕容世嬿接过后,站起身来,亲自为路沧澜盛酒。 路沧澜轻嗅碗中酒香,迫不及待的仰头,一饮而尽。 感受着奶酒穿喉而过的畅快,仿佛真的置身草原一样,任由耳边啸风吹过,清冽绵长,回味无穷啊。 路沧澜眼神一亮,赞道: “好酒!” 慕容世嬿莞尔,再次接过碗来,为他盛酒。 华玥溪坐在一旁,看着慕容世嬿那副“贤妻良母”样,也是忍不住调笑道: “先生还真是好福气哩。 “这马奶酒我自从以前喝过一次后,便一直求阿姐为我酿造,但阿姐却素来推辞。 “没想到如今无需先生开口,阿姐便已经为先生酿好了......” 慕容世嬿瞥了她一眼,嗔道: “属你多嘴。” 路沧澜笑笑,将手中刚盛满的马奶酒递到了华玥溪面前: “你若喜欢,这杯你先喝?” “哎......” 还不待慕容世嬿出声反对,华玥溪便抢先接过路沧澜递来的酒碗,也不嫌弃,红唇微张,同样一饮而尽。 慕容世嬿又好气又好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就知道你馋,今天特意酿了这满满一大坛,还怕不够你喝的?跟先生抢什么呢?” “嘻嘻。” 华玥溪眨了眨眼,嘻笑一声。 因为屏退了左右的缘故,偌大的庭院中只有三人对饮,并没有婢女在旁负责伺候。 所以聊起天来,也是逐渐毫无顾忌,交心而论。 直到酒过三巡。 路沧澜将最后一碗酒下肚,已是打起酒嗝,倍感头晕目眩,忍不住嘟囔道: “这酒、这酒......” 慕容世嬿撑着脑袋看向路沧澜,妩媚一笑,同样醉醺醺的说道: “先生,这酒如何?” 路沧澜没有答话,只是感觉腹下一阵火热窜腾,目光怔怔的看着面前的慕容世嬿。 慕容世嬿玉手托香腮,同样抿嘴与他对视着。 一双异瞳分外明亮,诱人沉醉其中,红唇饱满,让人忍不住想要品尝,甚至晚风吹动之际,雪发随风而舞,带起阵阵香气入鼻,沁人心脾。 路沧澜忍不住凑近了些,呢喃道: “太后,你好香啊......” 借着醉酒,慕容世嬿同样大胆了起来,伸手轻抚着路沧澜的脸颊,眼神迷离的问道: “路郎,哪里香了?” 一声“路郎”唤得路沧澜仿佛骨头都要酥了。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有所动作时,却听旁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喝声: “慢!” 只见同样醉酒的华玥溪笑嘻嘻的凑上前来,近距离的看着两人,嬉笑道: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啊......嘿嘿。” 路沧澜却不管不顾,直接低头,霸道的将慕容世嬿那一抹红润含在口中。 “唔......” 慕容世嬿呜咽一声,但终究没反抗,反而热情的搂着路沧澜的脖颈,回应起来。 良久,唇分。 路沧澜一把抱起北燕太后,北燕太后娇羞的将头埋在路沧澜怀中。 就在二人即将踏出庭院,回到房中那一刻。 路沧澜突然回头。 看着一个人趴在石桌上,正醉酒傻乐的华玥溪,他再次转身,同样将她抱起,一同扛回了房中。 这一日,正逢中秋佳节,秋风微起。 这一夜,华府月色正好,春意正浓。 ...... 第62章 哀家现在就是要骑马 第二天中午,日上三竿。 路沧澜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感觉头有些晕,身体有些无力,腰有些发酸...... 对了,还有胳膊! 我怎么感觉不到我胳膊了呢? 路沧澜下意识的朝两边看去。 只见左边胳膊上,慕容世嬿正一脸安逸的小憩着。 而右边胳膊上,华玥溪早已醒来,正趴在那儿,一脸戏谑的看着路沧澜,睫毛扑闪扑闪的。 “......” 路沧澜沉默片刻后,干咳一声,有些尴尬的说道: “早、早啊。” 华玥溪笑眯眯的凑近些,在他耳边吹着香风,调笑道: “本以为路郎只是会在战阵之间抓住时机,没想到趁人酒醉的功夫,竟也不差啊......” 说着,她还将小手缓缓向下伸去,精准的找到了路沧澜腰上最软的那一块儿肉,指间一拧。 路沧澜顿时疼的龇牙咧嘴的,忍不住就要叫出声来。 但华玥溪好像先一步有所察觉,竟直接将檀口微张,对准了路沧澜的嘴唇,吻了上去。 “唔......” 路沧澜瞬间就懵在了原地。 直到良久,唇分。 华玥溪这才重新将下巴抵在路沧澜的胸口上,眨眼嬉笑道: “我依稀记得,路郎昨晚好像就是这般欺负阿姐的吧?” “......” 路沧澜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华玥溪。 很想翻身教训教训她,但又怕动静太大吵醒了另一侧慕容世嬿。 就在这位溪水夫人正一脸得意的看着路沧澜,觉得他此刻拿自己没办法时。 却听慕容世嬿的声音淡笑着传来: “路郎要是想要教训妹妹,尽管去好了。 “妾身昨晚服侍路郎实在太过劳累,现在身子还有些发酸,不想动弹了......” 路沧澜一顿。 这才发现原来慕容世嬿早就醒了,只是先前一直没睁眼而已。 此刻正微微仰头,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 那嫩如葱白般的纤指略过他的脸庞,最终,将他的下巴微微挑起,红唇轻含。 路沧澜像是意犹未尽,又在她光洁的额头落吻。 这才再次扭头,不怀好意的看向了华玥溪,将胳膊抽了出来。 华玥溪刚才还得意洋洋的表情,瞬间变的委屈起来: “阿姐,我替你报仇,你还帮他欺负我......” 说着,华玥溪就要四处逃窜。 但却被路沧澜眼疾手快,一把拦腰抱了回来,重新将她按在了身下: “欺负我是吧? “还欺负不欺负了? “嗯?说话? “还欺不欺负了? “雌小鬼是吧?喜欢调戏人是吧? “......” 直到两三个时辰之后。 一直在“吱呀吱呀”晃悠的床板这才停了下来。 路沧澜酣畅的张开双臂,长出一口气。 而后起身下床,腿脚有些发软的朝着浴池方向走去。 又在热水中泡了一个多时辰。 路沧澜这才感觉瞬间满血复活,换好早已备好的蓝衣,走到了庭院的躺椅上,晒起了太阳。 就在这时。 府门外,一名宫人匆匆赶来,神色焦急的就要去找太后。 被路沧澜看见后,伸手拦了下来。 “哦,先生。” 那宫人显然是认识路沧澜的,也明白自家太后究竟对他多么倚重。 所以即便再急,他还是恭恭敬敬的行礼请安。 路沧澜好奇的问道: “这是宫里啊还是朝堂啊?又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急?” 宫人苦笑道: “不瞒先生,今儿个一早,东齐国就来了使臣,想要求见太后,有要事相商。” “哦?齐国总算来人了?” 路沧澜倒像是并不意外,微笑问道: “使臣可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宫人低叹: “可不是嘛,所以奴才这哪敢耽搁啊?一接到信就赶忙来找太后了,不知太后可在溪水夫人的府里?” 路沧澜摸了摸鼻子,扭头看了一眼刚才的房间,有些心虚的说道: “在是在。 “但是吧......她现在可能有点忙? “这样,你先领着东齐使臣去住驿馆,等回头上朝的时候太后再召见吧。” “这......能行吗?” 宫人还有些迟疑。 东齐毕竟是大国,他们北燕哪敢怠慢人家使臣啊? 但路沧澜却索性连借口都给他找好了: “你就说我燕国此番举国同庆,三日连休,辍朝不上,太后她......去宫外骑马了?找不到人了。” 宫人苦笑,但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行礼道: “奴才领旨。” 宫人转身就去办了。 路沧澜望着他的背影,原地思索了片刻,转身就朝着屋子走去,打算再跟慕容世嬿交代些什么细节。 而一推开门。 路沧澜便发现华玥溪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 慕容世嬿则正侧卧着身子,玉体横陈,笑吟吟的看着他,冲他勾了勾手。 路沧澜走上前去,蹲下身来,柔声说道: “这次齐国来使估计是要......” 话还没说完,慕容世嬿便用纤细的手指挡在了他的唇前,摇了摇头。 只见她嫣然一笑道: “路郎,妾身现在不想听齐国的事,好吗?” 路沧澜有些无奈: “可齐国来人,总不能不见啊。” 慕容世嬿眨了眨眼,凑近在他耳畔轻声说道: “路郎刚才不是都已经找好借口了吗? “此番举国同休三日,本太后要去宫外骑马了啊......” 那耳畔不断传来的痒痒仿佛又让路沧澜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邪火又再度覆上,低沉说道: “我才刚洗漱完,换好衣服,你别搞......” 慕容世嬿娇笑一声,如银铃般清脆: “再洗不就好了,妾身不管,妾身现在就是要骑马!” 路沧澜挠了挠脸,扭头看向一旁昏睡沉沉的华玥溪道: “会吵醒她的吧?” 慕容世嬿眼珠一转,指着一旁空闲的桌椅板凳说道: “那我们......去那边?” 路沧澜眉毛一挑: “你还能下地走路吗?” 慕容世嬿媚眼如丝,竟一个翻身,直接滚下床来。 好在路沧澜眼疾手快,一把将她公主抱起。 慕容世嬿轻咬着路沧澜的耳垂,呻吟道: “现在这样不就好了?” 路沧澜目光火热,轻拍手边柔软的浑圆,惹得慕容世嬿不禁惊呼一声。 脖颈处好不容易才涌下去的淡粉色再度覆上,与垂落的雪发简直相得益彰。 那娇羞的模样更是让路沧澜心生怜惜,忍不住抱起她就朝着旁边走去。 ...... 第63章 齐国又要与燕国结盟? 三天后。 没人知道这三天华府到底经历了什么。 只知道三天后,当太后仪态雍容的从华府走出时,整个人似乎更有韵味了,也变的比以往更迷人了些,容光焕发。 要说唯一的怪异之处? 可能就是太后走起路来姿势总是很古怪,时不时的还需要身旁的路先生搀扶一下...... 不过好在。 既上朝堂,垂帘听政,那是有珠帘相隔的,再加上距离过远,文武百官也难以发现什么异样。 今日的路沧澜依旧站在了慕容世嬿身边,目光平静的扫视着下方那前来面圣的东齐使臣。 “启禀太后,外臣此来,是特奉了我家陛下的旨意,邀太后您共同出兵,讨伐魏国的。” 东齐使臣一脸谄媚的作揖行礼。 但慕容世嬿却显然不吃这一套,只冷笑道: “邀我们出兵伐魏?贵使是不是搞错了? “如今西魏与东齐结盟天下皆知,魏国可是足足许给你们十倍军资,和一半占城呢。 “而贵国为了魏国,也是不惜与我燕国决裂,在魏燕决战的关头,公然撤兵。 “这昨日盟约还历历在目,今日便又要与我们再谈合兵伐魏? “贵使这大白天的,怎么还说起梦话来了呢......” 闻言,那齐使脸上也是一阵火辣辣的疼,感觉臊得慌。 因为这事说到底,本就是他们齐国理亏...... 你说,本来燕齐结盟结的好好的,人家燕国事先还给了你们边境三座城。 结果你齐国见利眼开,觉得人魏国开的价更高,于是转头就把燕国给扔一边,跟魏国好去了。 后来被魏国蒙骗后,又想起燕国来,想要合力出兵伐魏? 闹呢? 是不是不发火就把别人当傻子啊? 脾气就是再好,也受不了被当“备胎”啊! 不过,那齐使就算是想到了这一点,脸上的羞愧也并未持续太久。 因为他突然记起,东齐可是堂堂乱世第三国,是大国啊! 反观北燕呢? 百年来从来都是排在诸国之末。 就是这次侥幸打赢了西魏,那也不代表就可以反过来骑在他们头顶上啊! 跟你再结盟是看得起你,你还敢挑三拣四的?? 够不着西魏,还够不着你吗? 想通这一点后,连带齐使的腰杆都挺直了几分,重新睥睨着说道: “太后此话就未免有失公允了吧? “燕齐结盟,共同伐魏,这本来没什么问题,可问题是,燕军竟然能以区区三万甲,阵斩魏军七万人? “有这般强的战力,那事先竟然还让我齐国替你们去攻城拔寨,去死人?这,就有些不对了吧? “还是说......太后这是当我们齐国好欺负吗?” 慕容世嬿柳眉轻蹙,一时竟还真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话。 好在身边的路沧澜及时圆场,双手拢袖,淡淡的说道: “首先,攻城拔寨,本身就会死人,不光是你们齐军死了,我燕山男儿同样死伤无数。 “贵国既事先收下我们边境三城,那心里本就该有所准备才是...... “其次,若我们燕国真是在利用你们齐军,那你们齐军领兵的将领难道是猪不成?就真的心甘情愿为我们所用? “既然连你们领兵的齐将都没意见,那贵使将此话放在我燕国朝堂上讲出来,又是何意?碰瓷吗? “最后,以三万人阵斩七万魏军,的确是我燕国打出的战绩,但那只是代表我燕国足够幸运。 “毕竟,此战运气成分占比很大,能赢,是因为魏军一如既往的轻视我们燕国,这才会有此次的含光谷尽数覆灭。 “说句不好听的。 “若无你齐国此次临时退兵,逼得我们燕国只能背水一战,我燕军......还未必真就能胜了这数倍魏军!” 路沧澜的话并没有刻意掩饰,所以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朝堂。 不光是怼的那齐使一阵哑言。 就连朝上的众臣们思来想去,也觉得颇有道理,先后附后道: “不错,我燕军此次能大获全胜,说起来还全是你齐国逼的,你齐国也有脸拿这事来问责我们?” “哼哼,被魏国那皇帝老儿骗了才想起我们燕国来?贵使真是好算计。” “还给城呢?堂堂乱世第三国,竟然连一点信用都不讲,盟约说背弃就背弃,早知道这城就是给狗都不给你们。” “当初将我们弃之如敝屣,如今竟也好意思再找上门来?” “......” 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让那齐使很是气愤,转过头来忍不住就说道: “你们!” 但朝臣们纷纷冷笑,无一人理会他。 齐使这才愤然甩袖,扭头看向珠帘后的北燕太后,作揖说道: “好好好,贵国的心意我已然明白。 “外臣这就回国上奏我王,让他派大军来亲自与你们交涉!” 说罢,齐使转身就要离去。 但这时,路沧澜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齐使且慢!” 齐使冷冷的转过头来: “不知贵国还有什么吩咐?” 路沧澜淡笑一声: “你看你,怎么还急了呢?我们也没说不与贵国合作啊......” 此话一出,别说朝臣们个个惊疑了。 就连身边的慕容世嬿都不禁有些诧异的望着他。 但出于对路沧澜的信任,她并没有出声阻止。 而见北燕太后似乎都没有“反对”,齐使这才重新转过身来,神态间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傲慢,说道: “这么说来,贵国是肯与我齐国合作了? “那不如就请太后定下发兵期限,我齐军也好从旁策应。” “这......” “这个先不急。” 就在慕容世嬿还有些迟疑之时,只听路沧澜再次说道: “既是盟约,便讲究互有好处。 “此番伐魏,是你齐国主张,你们的好处你们肯定心里知道,那我燕国能有什么好处呢?” 齐使微眯起眼,淡声说道: “这天下人皆知,魏国向来欺压燕国百姓,视燕民为猪狗,随意屠之。 “如今我齐国一同出兵替你们燕国讨公道,这难道还不够吗?” 路沧澜摇了摇头,语气平静但认真的说道: “不够。” 第64章 北凉的马,东齐的甲 “此战过后,逍遥关已经被我燕国重新拿回,至此,我燕国西境无忧矣...... “换句话说,从今往后,区区西魏,已经对我们构成不了什么威胁了,我们燕国只要稍加休养生息,随时能再起兵,独自伐魏!” 路沧澜话语平淡,但却蕴含着极强的自信: “所以,贵使想要替天行道,为我们燕国主持正义,未免太晚了点吧......” 齐使脸色很难看,问道: “那不知贵国想要什么好处呢?” 路沧澜淡笑道: “这得看你们能给出什么好处啊? “想当初,我燕国为了跟你们齐国结盟,可是割让了整整三座城池啊...... “如今贵使欲再与我们结盟,总得拿出点对应的好处吧?” 齐使闻言,已经彻底没了好脸色,沉声道: “当初你燕国与我们相盟,是因为看重了我国的实力,我齐军出征,值这三座城,可你们燕国呢?你们值吗?” “值啊,肯定值!” 路沧澜毫不犹豫的说道: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没必要玩一些小孩子的文字游戏。 “就冲你们齐国肯来与我们结盟,就足以说明我们身上一定有你们所看重的东西。 “或许这东西不体现在具体战力上,但一定会体现在别处! “否则齐国乃是堂堂当世第三国,要讨伐除宁周以外的国家,还需要结盟吗?” 见对方竟然将自家情况摸得透透的,齐使也是一阵哑言。 因为这话真不假。 他们堂堂东齐,之所以肯再跟这个弱小的北燕结盟,不就是看中了他们的领土能直通魏境吗? 想讨伐魏国,要么从大周境内走,要么从北燕境内走。 换做是你,你选哪个? 但本以为此事会在齐国国力的压迫下,轻易促成。 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难缠? 齐使索性绕过他,直接看向一旁的北燕太后,问道: “难道太后也是这般意思?” 慕容世嬿语气平静的回道: “先生之话,便是哀家之意。” 齐使笑了,目光扫过珠帘后的二人,缓缓说道: “以前还从未有人敢开口索要我齐国的城池,就连宁周......也没那个资格! “贵国是第一个! “我们敢给,你们敢拿吗?” 路沧澜淡笑道: “有什么不敢的?天下城池归属本就无有定数,就连雄踞中原的大周和称霸乱世百年的大宁,也不曾像贵国这般自信呐......” 齐使冷笑一声,心想你就装吧,索性开口道: “既如此,那倒不如依旧以那边境三城为盟? “只要伐魏功成,我齐国便将那三城交予你,如何?” 闻言,朝臣皆是你看我,我看你,顿时议论纷纷。 虽然盟约的内容是与初次相同,都是边境三城,都是事后交割。 但双方的位置换了啊! 北燕弱小,东齐强大。 所以即便是事后给城,北燕也不敢表现出一丝抗拒不满,因为那会惹怒东齐。 但现在,虽然依旧是事后给城,但给城的一方换成了东齐啊! 那即便他们事后赖账,燕国又能如何呢? 打? 打得过吗? 但珠帘后的路沧澜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笑着说道: “齐使能做齐国皇帝的主吗?不如回去请示一番? “等得到具体的答复后,我们再谈合盟之事也不迟......” 齐使心中不屑更足,作揖道: “不必了,我家陛下素有放眼天下之决心,又岂会在意这种小城得失?” 言外之意,就是在说你燕国曾经给我们的城池,我们看不上眼,还给你们就还给你们呗。 这番话无疑惹恼了在场的文武百官。 但路沧澜却只是淡笑一声: “既如此,那便请贵使回去请贵国陛下的盟书吧。 “盟书入燕那一日,便是燕齐重新合盟之时。” 齐使目光紧紧的盯着路沧澜,作揖道: “那不知贵国何时肯发兵?外臣好回去回复我王。” 路沧澜想了想,约定道: “我军毕竟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需要休养生息......所以,不若来年开春,我们再行举兵伐魏?” “来年开春......” 齐使皱眉,有些不悦。 但又转念思索了一下如今燕国的国力,好像确实也需要缓缓,便点头应了下来: “既如此,那外臣便告退了。” 说完,转身就走,丝毫未将慕容世嬿这个北燕太后放在眼里。 但慕容世嬿此刻也没心思理他。 只是扭过头来,目光有些担忧的看向路沧澜。 直到路沧澜冲她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慕容世嬿这才松了一口气,冲着面前的文武百官说道: “诸位爱卿,今日无事,便先退朝吧。” “臣等,恭送太后——” “......” ———— 下朝之后。 慕容世嬿一直拉着路沧澜来到宫苑禁处,屏退左右后,这才问道: “路郎,你刚刚在朝上答应那齐使的结盟,可知那齐帝万一事后反悔,我们该怎么办?” 路沧澜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 “不是万一,是一定! “那齐国在大宁和大周的压迫下,已经多少年未曾开疆拓土了?如今好不容易有城池进账,以那齐帝贪婪的性子,又岂会松口?” 慕容世嬿一怔: “路郎既已知晓,为何又......” “又什么?答应齐使的请求?” 路沧澜微微一笑,伸手将慕容世嬿额前散落的碎发轻轻捋至耳后。 而这般亲昵的动作,也是让慕容世嬿脸颊再次变的滚烫起来,白皙修长的脖颈虽有雪发垂落加以掩饰,但那一抹淡粉色还是清晰可见的…… 当下赶忙将头扭到一旁,略显羞涩的问道: “你、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路沧澜莞尔,缓缓放下手,望向远方,呢喃道: “如今伴随着逍遥关易手,燕国西境已无忧,你想没想过下一步该如何走?” 慕容世嬿怔怔的望着路沧澜,贝齿轻咬红唇,缓缓摇头。 路沧澜突然一笑: “这坊间都传闻,说当世有两样绝品,被誉为罕见瑰宝。 “只要得之……就可得天下!” 慕容世嬿讶异一声,很捧场的问道: “哦?哪两件宝贝?” 路沧澜看向她,缓缓伸出两根手指: “一曰,北凉的马,一曰,东齐的甲......” 第65章 姻缘嘛,上天安排的最大啦! 路沧澜踱步而行,负手解释道: “北凉,地处西北,靠近草原,由他们那儿出产的马匹向来是诸国之最。 “不说每匹都日行千里,但无论是速度还是耐力,都是其他国的马所难以比拟的。 “昔年大周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就靠鹿鸣军能纵横诸国,让呦呦鹿鸣镇天下,就与这北凉常年贸易和进贡的马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东齐,背临大海,牧鱼而业,境内几座重城铜矿产料丰富,所铸出的精甲兵器,冠绝天下。 “这也是为何他们人口不多,占地不广,却能屈居于宁周之下,成为第三国的原因。 “因为一副好甲,往往就是将士们于沙场之上的第二条性命。” 说到此处,路沧澜停顿了一下: “如今,北燕的处境虽与彼时的西周一样,都尚属弱小,但国策制度当因国情而产生不同。 “当年西周之所以选择发展骑兵,是因为背靠北凉,无需担心马匹供给问题,且大宁铁军乃是步卒,按照兵种克制来说,骑军更好冲阵。 “但现在,北燕既不占地利,也无需面对中原的压迫,那这北凉的马,咱们应是惦记不到了......” 慕容世嬿也是聪慧之人,一听这话瞬间就明白过来,讶异道: “所以,路郎是将主意打到了东齐的身上?想拿东齐的甲? “可、可那齐帝虽好大喜功了些,但齐国的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咱们能打得过吗?” “打不过。” 路沧澜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所以得按照老办法,继续与他国结盟。” 慕容世嬿伸手扶着下巴,黛眉微蹙道: “且不说我幽燕之地,四周已再无他国。 “就算能找来盟友,可齐国毕竟是堂堂乱世第三国,除了大周和大宁,恐怕无人再敢与我们搭肩,去对付他们吧?” 路沧澜淡然一笑: “若我所说的盟友,就是这两国其中之一呢?” 慕容世嬿一怔。 他们北燕虽然此番大破西魏,国力大涨,但按照常理来说,是仍没有资格能与大周、大宁这等霸主国相结盟的...... 不过,路沧澜此刻既然提出,想必定是有一定的把握才对! 那这把握从何而来? 难道是凭借过往的人情,来为如今的北燕开道吗? 慕容世嬿本能的想到了大周。 想起了女帝...... 毕竟,那里可曾是身为岐王的路沧澜,最为熟悉的地方! 风风雨雨二十载。 有些事,不是说能不去想就不去想的。 有些人,也不是说能忘记就能忘记的。 再加上,此番既要动用人情来与霸主国联盟,那路沧澜必定得是要亲自去办的,不能假手于人! 你说,这万一他要是去了大周,睹物思情,不愿再回燕国...... 或者。 女帝发现自从失去岐王后,徒生懊悔之心,日日以泪洗面。 恰逢此时又得知他还没死,反而再次出现在了白玉京,一狠下心来,再度将他强行留下,接着重用,然后两人之间的感情顺势死灰复燃...... 不行! 自己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慕容世嬿都不敢往下继续想,“噌”的一声就警惕了起来。 明亮的异瞳紧紧的盯着路沧澜,好似下一刻他就会逃脱一般。 双臂也不自觉的搂上了他的胳膊,整个人半推半就,俨然已经被拥入到了他的怀中。 不管! 曾经自己来晚了,已经错过了一次路沧澜。 如今,他既已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那必是长生天的旨意! 姻缘嘛,上天安排的最大啦! 自己是绝不可能再将他放回去,还给女帝的。 无论是为了燕国,还是为了...... 自己! 见慕容世嬿如此怪异的举动,路沧澜也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 “虽说入秋了,但今天这么大的太阳,你贴这么近,不热吗?” 慕容世嬿幽幽的说道: “路郎还真是好生无情~ “明明前几天陪人家看月亮的时候,还恨不得时时跟妾身贴在一起,如今只是换了地方,就说太热?” “咳咳。” 路沧澜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这毕竟是宫里,你又是太后,这万一被人看见......” 慕容世嬿松开路沧澜的手臂,继而一个转身,雪发轻舞,带起一阵香风之时,正撞入了他的怀中。 而后微微抬眸,伸出嫩如葱白般的纤指轻轻在他脸颊划过。 最终,食指抬起,勾着路沧澜的下巴,露出妩媚动人的笑容,红唇微启,在他耳畔轻声道: “不怕! “谁敢看见,妾身就割了谁的眼睛......” 路沧澜嘴角噙笑,连忙举双手投降道: “那我这看见了,是不是也得割我的啊?” 慕容世嬿轻捏着他的鼻子,娇声道: “你这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可都看见了,仅仅只是割了眼睛,未免太便宜你了吧?” 路沧澜终伸手,搂着那柔弱无骨的腰肢,低头道: “那不知太后想要如何处罚呢?” 慕容世嬿想了想,嘴角似是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路郎当马倒是不错,常常能让妾身想起曾经骑着骏马,驰骋草原的日子...... “那就罚你,后半生都当妾身的御用之马吧?” 路沧澜耸了耸肩,玩味道: “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当牛做马?” 慕容世嬿娇笑连连,双手环抱,搂住他的脖颈,轻声道: “那路郎可愿啊?” 路沧澜从纤腰处顺手下摸,拍了拍她那凤袍下挺翘的浑圆,无奈的说道: “别闹了,还是先说正事吧。 “刚才在朝堂上之所以答应齐使,就是想借口拖住他们。 “这段时间,咱们两条腿走路,你在燕京继续募兵,扩充玄甲军的规模,而我得去一趟云中,联合大宁。 “我......唔......” 话还没说完,路沧澜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只见慕容世嬿已然将红唇印了上来,将他要说的话全都给堵了回去。 路沧澜只反抗了刹那,便火热的回应了起来。 直到良久,唇分。 慕容世嬿眼神迷离的看着路沧澜,神态妩媚的轻抚着他的脸庞,一举一动皆是勾人心魄。 路沧澜喘着粗气,缓缓说道: “太后再这样,臣怕是顷刻就要忍不住了啊,最近的房间离这还远呢......” 慕容世嬿红唇微抿,突然一笑道: “妾身记得,先前路郎不是说过,嫌妾身贴上来时太热了吗? “既然这样,那妾身索性从路郎身上起来好了......” 说着,慕容世嬿那柔软丰满的娇躯仿佛真要离开路沧澜一样。 但好在路沧澜眼疾手快,一把又将她按了回来,凑近前来,霸道的轻咬着她的耳垂,说道: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臣可是听说,这庭院平日里很少有宫女来此,更别提其他太监了......” 慕容世嬿双手扶着路沧澜的脸庞,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笑眯眯的嗔道: “你个臣下还真是放肆啊,难道是想在这里对哀家做些什么吗?” “......” 路沧澜没有解释的习惯,而是地地道道的行动派! 于是乎,在慕容世嬿不断传来的娇笑声中。 整个御花园可谓阳光明媚,春意正浓...... 第66章 府兵失利,岐州动乱 大周,白玉京。 今日的朝堂之上,气氛显得异常沉默,下方文武百官纷纷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而龙椅前,倚坐的女帝则是一脸愠怒,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因为就在不久前,身边的李秀衣将西境接到的战报已经呈递给她了。 上面只有短短的八个字: 府兵失利,岐州大乱。 回想起不久前。 就在大周和大宁即将为争夺襄樊而开战之际,便有战报传来,说是因为西境大旱的缘故,在岐州发现了黄巾贼的迹象。 岐州是哪里? 是旧日西周的都城,亦是如今大周的龙兴之地! 岐州骤然遭乱,落在有心人眼中,岂不是说明大周国将不稳? 这让才除去岐王这个“心头大患”的女帝如何能忍? 当即点兵就要派人去平乱。 但因为国库空虚,军队实是难以调动。 这时,便有人曾建言说让大周的王牌,鹿鸣军前去平叛。 但女帝又不傻,怎么可能分不清轻重缓急? 岐州动乱,只是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但一旦襄樊丢了,那她脚下的中原可就再无宁日了! 所以,对付大宁的优先级明显是要高于对付区区黄巾叛贼的...... 至于说没钱调兵? 好办! 直接开炉铸钱不就完了? 哎呀,本以为这银子发下去了,调令也到了,这岐州的危机就该解了。 毕竟堂堂官府正规军,对付一帮流氓土匪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结果传回来时,却让女帝大跌眼镜。 府兵失利,岐州动乱? 要知道,她此次为了平叛,可是足足调动了两万府兵啊!! 竟然连区区三四千的黄巾贼都拿不下来? 闹呢?? 即便女帝知道,以前岐王在时,或许于大周的军队而言,是某种必胜的图腾。 他死了,军队的战斗力或多或少会受到些许影响。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帮府兵的战斗力竟然能拉跨到这种地步啊!! 两万人打三千人! 还是官军对土匪!! 在装备占优的情况下,被人家打了个落花流水?? 这下可好。 原本的岐州还只是一城一地有所乱而已。 但自从府兵战败的消息一经传出,那可是连带着整个岐州都彻底乱了起来...... 怀疑其中有猫腻的女帝,在事后还特意命手中掌握的谍报机构“烛影”,去秘密的探查了一番。 结果这不查不知道。 一查却是结结实实的吓了她一大跳。 那烛影回信之上,详详细细的写明了这些年岐州附近的府兵究竟是如何的腐朽与堕落...... 用简单的话来说,大概就是: 大周这些年,但凡是军队出征,几乎都是鹿鸣军来,且逢战必胜,实在是太能干了。 这就导致其他军队,包括各地府兵在内,都以为再无自己用武之地了,所以整天怠于训练。 外加上,这些年朝廷里外里贪污实在严重,很多府兵的军饷都已经拖欠许久,还未发出。 所以,那些官兵就开始打起了鬼主意,竟将各自的军械铠甲全都给卖了?? 而卖给的那批人,恰好是如今那群黄巾叛贼...... 世事总是如此巧合。 那群官兵恐怕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曾经卖出的箭支能在日后有朝一日正中他们的眉心! 这也就是为什么,两万多官军,却连区区三四千的叛贼都拿不下的原因所在了...... 不是因为那叛军将领多么强大,多么有统帅能力,能以少打多。 只是因为双方之间的装备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你想想。 一方,各个里面穿着软和的皮甲,外面套着几十斤的重甲,手上握的是精锐长矛,腰上别的是锋芒战刀,背上背的是几石大弓。 而另一方,手上却只是手持木棍、锄头之类的农具,身上穿的也只是单薄的衣衫,无任何防具。 那仗能打吗? 能赢吗?? 人家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着,就算站那儿让你砍,砍半天,你能破人家防吗?? 这样的装备差距,别说两万人了,就是五万、八万...... 那不还是一群乌合之众吗? 一甲顶三弩,三弩下地府。 人臣私蓄甲胄三副,便已是死罪了...... 可这帮叛贼手里都多少副了? 三十副? 三百副? 是三千副了! 若是再当这帮黄巾贼只是简单的吃不起饭的农民作乱。 只怕乱的......就不仅仅会是一个岐州了! 女帝缓缓坐起身来,袖袍一甩,美眸冷冷的扫过朝上众臣,开口问道: “兵部尚书何在?” 兵部尚书见被点名,心中苦笑一声,赶忙站了出来,跪倒在地: “臣在。” 显然,他也是接到了为何府兵们会战败的消息了。 自岐王死后,兵部已经是除了鹿鸣军外,总督天下军务了...... 此时出现这样的岔子,那他这个兵部尚书,自然难辞其咎。 女帝伸手,接过李秀衣双手呈递上来的密信,将它扔了下去。 同时,冰冷的声音在这座广阔的大殿内响起: “你自己看看吧。 “想好了!便给朕一个交代......” 听到此话,兵部尚书心中一沉,也不去接那密信,只是一个劲儿的跪地磕头,试图将自己撇干净: “陛下,臣虽是兵部尚书,但府兵一事,确实不关臣的事啊.......” 女帝简直都要气笑了: “你是兵部尚书,我大周军队内部出了问题,不关你的事,难道还要赖在朕的头上吗?” “是岐王!哦不,是路贼啊陛下......” 兵部尚书连忙抬头,推脱道: “昔年路贼在时,大周的军务全在他一人手中掌握,兵部虽在,但却要被束之高阁。 “臣这个兵部尚书不仅没有一点对鹿鸣军的指挥权,甚至就连各地官兵都调动不了,实是个摆设啊陛下。” 闻言,女帝眯起了眼,淡声道: “路沧澜? “哼,又是路沧澜...... “路沧澜都死了多久了?你竟然还能将罪名推到他头上? “难道朕这段时间没有赋予你兵部应有的权力吗!?” 第67章 他到底是岐王,还是平账王? 女帝的冷喝瞬间让那兵部尚书感到汗流浃背。 他自是知晓先前将罪责全都甩到那位岐王身上,不过是想借机让他替自己背锅而已。 毕竟,岐王死都死了,总不能白死吧? 不若就借机会,将那些被翻出来的脏事儿烂事儿全都推到他身上! 反正女帝也是看他“不顺眼”,再加上昔年岐王本就权势滔天,没什么不可能的。 所以当下,他赶忙答道: “陛下待臣,自然是极信任的。 “只是,臣毕竟实际掌握兵部的时间较短,如今又恰逢我大周与南宁开战,臣这一心都关注在襄樊之上,对于岐州等地难免有所疏忽...... “臣以为,此事说到底,还是要怪那路贼! “昔年他掌握大周军务时,竟未曾发现留有这种祸患?实在是德不配位啊陛下!” 兵部尚书言辞颇为诚恳。 但女帝似乎不吃他这一套,冷笑道: “朕在是质问你,你倒好,竟然反过来参了死人一本?” “臣惶恐!” 兵部尚书作揖答道。 女帝站起身来,走到阶前,目光冷冷的扫过下方一众群臣,沉声道: “朕算是发现了,这段时间你们一有什么事儿就往路沧澜头上推,一有什么事儿就往路沧澜头上推...... “他到底是岐王,还是平账王!?” 女帝的喝声传遍了整个朝堂。 但这并没有那些朝臣们流露出过多的担忧,依旧齐刷刷的选择跪地: “臣等惶恐——” 这进退齐声的敷衍回答,何尝不是一种示威呢? 女帝只感觉自己身为皇帝的威严遭到了挑衅! 明明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啊...... 不管是在朝外还是在朝内,不说政由己出,但自己所发号的施令也大多数都能得到有效回应? 哪像现在? 不仅岐州莫名其妙乱了,就连这帮大臣竟也开始试着合起伙来敷衍自己了? 这朝堂,怎么一下子就感觉变了呢...... 女帝黛眉紧蹙,袖袍下的玉手紧攥成拳。 是了。 一定是因为如今鹿鸣军不听自己指挥的缘故! 只要手中握有大军,这帮人又岂敢像现在这般敷衍自己? 对! 一定是这样! 看来与大宁的仗打完后,自己就要试着彻底接手这支独属于大周的王牌之师了...... 女帝暗暗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现在嘛......自己要做的,就只是立威而已! 如何立? 杀人! 女帝的目光扫视一圈后,很快就锁定在了朝臣中,那刚刚出列的兵部尚书身上。 杀鸡儆猴! 既然如今府兵新败,那自己倒是正好可以拿此事来做做文章! 想到此处。 女帝袖袍一甩,重新坐回了龙椅上,玉手撑着脑袋,斜倚着身子,娇颜冷若冰霜,低垂着眼帘,缓缓说道: “既然你作为堂堂兵部尚书,都给不出朕一个答案......那倒不如,朕自己给自己一个吧? “来人啊——” 话音落下,很快便有十数名殿前侍卫推门而入,单膝跪地。 “革去兵部尚书的官袍,于殿门口......杖毙!” 此话一出,朝野皆惊。 甚至顾不得礼仪,纷纷抬起头来,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女帝,惊愕的说不出话。 而女帝似乎是重新感受到了这群朝臣们敬畏的目光,心中很是满意的冷笑着: “哼,看来这帮人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多砍他两个脑袋,就不会学着糊弄朕了。” 那兵部尚书自己甚至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被拖出去了。 或者说,他反应过来了,但还是不敢相信? 他可是兵部尚书啊! 堂堂二品大员! 不是什么六七品的小杂官! 就算一时难免疏漏,可何至于被当廷杖毙啊! 女帝这操作是认真的吗? 如此暴虐的手段,她就不怕臣下因此会跟她离心离德吗?? 但这些话,兵部尚书终是没机会说出口了。 因为他此刻已经被按在了行刑板上,惨叫了起来...... 那凄厉的声音可谓是传遍了整个朝堂,惊的那些朝臣们纷纷低下了头,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 丝毫不敢对上女帝扫视而来的目光。 直到一个时辰后。 当兵部尚书真的被活活打死在殿前的消息传出时,朝臣们......只是显得愈发沉默了。 站在龙椅旁边的李秀衣,见众臣都不再开口,只好神色迟疑,小声问道: “陛下,虽然兵部尚书有所失职,但处死他,也并不能即刻就解决岐州的动乱啊...... “还是得尽早派兵镇压才是!” 女帝微微颔首,淡声道: “传旨吧。 “让鹿鸣军的代帅明陵,即刻起,调出部分兵力,前往岐州平叛,朕要在十五日内,听到岐州再无逆贼的消息!” “诺。” “......” ———— 而就在女帝这边如火如荼的打算平叛之际。 她于殿前杖杀二品大员的消息,也是顷刻传遍了天下...... 燕宫内。 路沧澜一边吃着慕容世嬿喂进口中的水果,一边看着手中战报,忍不住感慨道: “当廷仗杀朝中二品大员?她是真能干的出来啊...... “君与臣,并非是主与仆! “更何况这还是堂堂二品大员,国之重臣,朝堂领袖! “你说,你要说真看不惯,大可以直接革去他的官职,或者找个由头贬出京去,路上再找人私下处理了不就行了? “直接当廷仗杀?呵呵,她是真不怕吓到那帮朝臣,从而跟她离心离德啊?” 慕容世嬿将刚剥好的葡萄喂进他的口中,好奇的问道: “不过,这密报上写明的岐州府兵是怎么回事儿?你该不会真没注意到吧?” 路沧澜摆了摆手: “怎么可能?岐州府兵的事儿本来就是当时我间接纵容的......” “你纵容的?” 慕容世嬿愈发疑惑了起来。 路沧澜淡笑道: “中原既定,那大周接下来总要找点事儿做吧? “纵容府兵,就能间接导致黄巾之乱,而这群黄巾贼的背后,我早已摸清楚了,是大周西边的北凉在后面撑着。 “本来我是打算再将这群黄巾贼好好养起来的,等到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就可以此为借口,再对北凉用兵,彻底定鼎灭国之战! “但谁曾想......” “谁曾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慕容世嬿“扑哧”一声就笑出声来: “细心筹划还未来得及施展,就先被女帝‘处死’了,然后白白让妾身捡了这么大个便宜?” 路沧澜耸了耸肩,目光眺望向远方,言语间尽是无奈: “真是时也,命也......” 第68章 土匪?哪有什么土匪? “你说什么?” 襄樊军营中。 坐在帅台之上,那身穿一袭青袍,面相儒雅温和的年轻人不禁皱起眉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抬头看向面前那位宫人,喝道: “如今襄樊战况紧急,大宁最精锐的那伙人就驻军在三十里外,随时有可能再攻上来! “这时候你跟我说,让我抽调一部分主力部队去岐州平叛?? “闹呢!?” 那位宫人闻言苦笑一声。 要知道,他平时可是在宫里当差的! 如果换做别的地界儿,谁敢跟他这么说话,恐怕他早就发火了! 但奈何。 在这军营中,他却不敢啊...... 因为上一个来这军营里传话的太监,就是因为还拿捏着平时在宫里的架子,结果人都没回去! 虽然对外号称是遇到了土匪,那老太监为了保护俩小太监,不得已光荣牺牲了自己。 但大家平时都是在一块儿做事儿的,谁还不了解谁的尿性啊? 真遇到了土匪,那老东西不把这俩小的扔了,自己跑路活命都算够仗义的了,还光荣牺牲? 骗鬼呢? 为了谨慎起见,临出发前,他还曾特意私下找那俩小太监打听了一番。 果然,哪有什么土匪? 就是这帮当兵的嫌他们这帮宫里出来的架子太大,直接一刀给抹了脖子...... 所以如今,换他来这军营里,却是万万不敢再摆什么大内管事的阔气了。 将军们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那谄媚的样子就是比起平日在宫里也不遑多让。 而在听到眼前这名青衣人的问询时,那宫人也是赶忙行礼,答道: “哎哟,明军师,啊不,明帅! “这都是陛下的意思啊,老奴实在不清楚,您说,咱就是个传话的,什么朝堂政治,战争军务的......也不懂啊。 “那上面怎么安排,老奴就怎么照做呗。” 身为“五虎之首”的大将祁鸿,在一旁闻声冷笑: “哼,这宫里那位拿我们当什么了? “平日里,就因为我们都是大帅的手下,所以看我们各种不顺眼,总想除之而后快。 “如今出了乱子了,就又想起我们来了,想拿我们四处去填窟窿?” 宫人闻言脸色一变,有些尴尬的说道: “祁将军,这话可不兴乱说哈,万一被上面听到......” 还不待祁鸿答话。 下手位的铁鸣却是冷哼一声,目光紧紧的锁着他,握着腰间佩刀,沉声回道: “这儿就我们兄弟几个还有你,你觉得会是我们这帮兄弟们出卖大哥吗?” 宫人赶忙低头住嘴,陪笑道: “是,老奴什么也没听见......” 这乖巧的模样倒是让营中诸将很是满意。 而站在铁鸣身旁,一名身材健硕,相貌庄重的中年人,不禁皱眉道: “不过,这次西边的仗打的确实没眼看。 “两万人,被人家三四千人追的落荒而逃......难怪大宁那伙人整日背地里乱嚼我们舌根。” 宫人听到这话,也是一阵汗颜,不敢反驳。 因为他赫然认出了,这开口之人,竟也是那响当当的“五虎”之一。 这谁都知道,鹿鸣军中,向来以岐王马首是瞻,军师次之。 再然后,便是这所谓的“鹿鸣五虎将”了。 只是...... 他们虽对外号称是“五虎”,但是具体分类所代表的动物,却是以“五兽”为先。 义狮、恶蛟、骁狼、飞鹰、莽熊。 合称“五虎将”。 祁鸿作为“虎将之首”,且为人处世,又向来以忠义当先,傲上而不辱下。 所以,他自当被尊为“义狮”。 而铁鸣是冲阵之将,每逢大战必“先登”,只靠挥动手中狼牙铁棒,便能碎甲断兵,杀得无人敢上前。 因此,他有着“莽熊”的绰号。 至于先前开口的那名健硕中年? 他名黄邪,是这鹿鸣军中最擅长“闪电战”的一位,曾一连多次奔袭千里,只为破关斩将,赢下了“飞鹰”的美誉。 剩下的两位,则分别是“恶蛟”池纪与“骁狼”贺游。 虽同为虎将,但“恶蛟”池纪的身形,明显不似祁鸿、铁鸣等人虎背熊腰,一看就不好惹。 反而很是瘦弱,跟个读书人差不多。 当然,这倒不是说“恶蛟”的名号有水分,而是因为他本身走的就是儒将路线。 擅长的是排兵布阵,而非并非战阵冲杀。 之所以会有“恶”的名号,只是因为,他的手中从无降卒! 每逢大战,往往死在他手中的敌军是最多的...... 而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叫“古有毒士,今有毒将”。 至于“骁狼”贺游...... 他或许并没有其他四虎将那般明显的特点,但却胜在均衡发展,自身并无任何明显短板,进可攻,退可守。 是和路沧澜一样的“六边形战士”。 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比起那位岐王来说,他在“数值”上有所欠缺,经验和谋略稍显不足。 但即便如此,也常常被其他四将戏称为“小将帅”。 足以见这位“骁狼”,并非是什么寻常之辈了...... 帅案后。 自岐王死后,如今已是代为执掌帅印的军师明陵,看着面前诚惶诚恐的宫人,思索着说道: “不管怎么说,既是女帝下令,那我等前线就算再艰难,也得挤出些人手来。 “更何况,岐州还曾是我们大帅的封地,即便如今他不在了,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些乱臣贼子欺凌到头上来...... “黄将军。” 听到明陵在点自己的名字,“飞鹰”黄邪也是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 “末将在。” 明陵拿起帅案上的一道令牌,递给了他: “即刻起,命你率领八百骑,前往岐州平叛,十五日内,务必归营。” “诺。” 黄邪领命,转身就走,毫不磨蹭。 一旁的宫人不由得急道: “这,明帅,只让黄将军带领八百人会不会太少了点? “那叛军可是足足有三四千呢,就连之前去了足足两万府兵都没能拿下他们,您只给这么点人,还十五天......” 话音未落,便听身旁的“恶蛟”池纪笑眯眯的说道: “中贵人,您这是在质疑我们鹿鸣军的战力吗?拿我们跟那帮废物军队相比?” 宫人神色一凛,赶忙低头道: “不敢不敢......” “骁狼”贺游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我鹿鸣骁锐,自大帅创立的那一日起,便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之兵! “去了八百人?那已经是因为前线战事吃紧的缘故,否则五百人便足矣!” 见这帮人各个都极有自信,那宫人还能说什么呢? 唯有苦笑...... 第69章 不过是黄粱一梦尔 岐州。 这里曾是西周的都城,也是大周的旧都,亦是那位已故岐王的封地! 在如此多的“殊荣”加持下,岐州本该是一片祥和安乐之景象。 但自从年初那一场大旱过后,这里就“乱”了起来。 流民四散,百姓食不果腹纷纷逃离,早就该由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也在各级官员的层层剥削之下,迟迟未见。 民众们为了活下去,只能吃观音土,找脆皮树根......甚至是易子而食! 但结果还是无用。 因为这只能救一时,却救不了长久。 朝廷的赈灾款、救济粮,始终都没有落实到他们面前。 于是乎。 在某天夜里,有一些有心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们不惜花高价买回来各种品类的鱼,不吃,而是偷偷剖开腹部,塞上丹书纸条,再跑到山上假借暗影学起了狐狸叫。 直到将这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彻底传开。 然后,便有了这所谓的“黄巾起义”...... 本来刚开始加入的人很少,大部分只是想填饱肚子,没什么太大的野心,所以起义军只有寥寥的几百多号人。 这时候官府只要多加注意一下,随时就能缴械。 可问题就在于,调兵是需要上级文书的。 但这帮官员却谁都不敢将具体事情呈报上去。 因为辖下发生造反这样的恶劣事件,甚至比在官场贪污腐败还严重! 轻则,从此仕途止步,今后郁郁而终。 重则,甚至造反的锅都要你来背,质问你为什么会有人造反? 所以就这么一拖再拖。 眼看着叛军规模日益壮大,终于是瞒不下去了,这才不得已,让岐州的上下官员联合署名,斟酌用词给报了上去。 本以为等来朝廷的密令,两万余府兵足够镇压这些在岐州作乱的刁民了。 可没想到,仅仅就几天的功夫,这两万府兵就被人家给杀的溃不成军,灰溜溜的跑了回去。 而且这一跑,连带民心慌乱,让他们紧跟着在屁股后头就把刺史府给丢了。 至此,叛军算是彻底站住了脚跟...... 岐州城内。 刺史府。 一名身形胖大的中年大汉,此时正宿醉在大堂内,睡的正香。 作为起义黄巾军的“贼首”,张武此前其实是个屠户,以杀猪卖酒为生,有把子力气。 本来他的家境还算富裕,就算天灾大旱,也不至于立刻沦落到就要饿肚子的地步。 直到他遇到了一位“军师”。 “军师”听口音不像是大周人,但具体是哪儿的,他也从没详细说过。 只知道那军师以苦口婆心的姿态,要劝他起兵反周。 张武虽然看着个大,但其实心里挺胆小的。 所以一听要造反,内心当然是拒绝的。 但架不住,那军师实在是巧舌如簧,太能说了啊! 又是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又是什么“男儿当手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又是什么“昔年岐王剑刃锋利,但如今你的剑也未尝不利”...... 就这样,张武终于被说动了。 颤颤巍巍的拿出家财,在“军师”的一些小诡计下,招来了几百号人为自己所用。 只是,这光有人没有装备也不行啊! 难道这些人将来都拎着锄头跟他上战场吗? 而且,如今旱灾之年也不比头些年风调雨顺的时候,他招了人可是要管饭的啊! 但现在,就连他自己都散尽家财,吃不饱饭了,怎么还管这些人? 眼看着头疼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这时,那“军师”索性再度发力,竟然不知从何处变来了许多兵器和甲胄,将他们这些人一一都武装了起来...... 这一下,有甲有兵,还愁没粮吗? 一个字。 抢! 尝到了甜头的流民们终于不用再饿肚子了,纷纷称赞起了张武的贤德,也愈发有更多的人前来投奔,愿意死心塌地的跟他干起来。 眼瞅着规模越来越壮大,这让张武心中第一次有了极大的满足。 连带着,一些本不该属于这小小的屠户的野望,竟也开始慢慢滋长了起来...... 遥想当年岐王。 一路北上南下,东征西讨,将那贫弱的西周硬生生的打到了如今天下诸国无不敬畏的大周,何等英雄?何其快哉? 他不就是在岐州起的家吗? 如今,岐州落到自己手里,自己也全然可以再复制一遍当年的过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岐王第二”啊! 嘿嘿、嘿嘿嘿...... 沉溺在好梦中的张武不自觉的笑出声来。 至于说他有没有怀疑过那位神秘的“军师”,为何总是这么竭尽全力的帮助自己...... 当然有! 他虽然是杀猪的,但这不代表他是什么都不懂的蠢货! 军师说了,他是因为夜观星象,发现紫微星飘摇,向西运转而来,正对岐州上空......也就是他的头顶。 所以才选择了这么尽心尽力的帮他。 而他也曾私下问过村里的那名教书的老秀才,这紫微星到底是啥东西? 那老秀才告诉他,说紫微星可是传说中的帝星嘞! 张武这才恍然,咧嘴一笑。 连帝星都在他的头顶上晃悠,那不就是代表着他是天命之主吗? 既如此,那军师帮助他,不就是顺天而为吗?有什么问题? 没有! 不仅没有,甚至以如今的事态发展的角度来看,军师一点也没说错! 因为他都已经住进刺史府了啊! 就算再拿下整个岐州,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等岐州一到手,便按照当年岐王的路线走,他未必不能创造一个属于他们老张家的王朝! 嘿嘿、嘿嘿嘿...... 就在张武尽情幻想的时候,一名脸上有疤的年轻人破门而入。 在扫视了周围一圈后,立刻将视线锁定在了还在昏睡的张武身上,一把将他推起,着急的说道: “醒醒、快醒醒...... “艹,你他妈的......别睡了!快起来!出大事了!!” 第70章 起义前跟起义后一样?那我不白起义了吗? 张武被一阵晃悠,终是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 看着面前这个脸上有疤的年轻人,咧嘴笑道: “军师,你来了...... “喝,我们......嗝,我们接着喝......嘿嘿。” 说着,张武竟然又趴到了桌上。 看他这醉酒误事的样子,疤脸青年再也忍不了,一脚踹了上去。 骤然跌倒在地的张武先是懵了一下,随后才一脸茫然的重新抬起头,看向疤脸青年,问道: “军、军师,你刚才是不是踹了我一下?” 疤脸青年赶忙打着圆场说道: “怎么会?是张将军您睡糊涂了吧?” “有、有吗?” “当然了。” 疤脸青年毫不犹豫的说着违心话,拉开凳子冲他招了招手: “正好,醒了就别睡了,我有事儿跟张将军你说。” 因为成功攻占了刺史府,所以张武总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张屠户”了,而是大人物! 那大人物都得有自己的尊号啊! 就像曾经路沧澜贵为岐王。 当然。 张武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知道如今自己只能算是勉强占了半个岐州,还没那么大的势力和脸面去自号王侯。 至于皇帝? 那更不可能了...... 哎呀,这加尊号吧,加不到王侯头上。 这不加尊号吧,又显示不出他的尊贵,岂不是说明他还跟外面那群草民一样? 自己没起义之前是草民,起义之后了还是草民。 那他妈不是白起义了吗? 所以思前想后,张武最终决定任命自己为“镇安将军”。 即便疤脸青年已经不止一次告诫过他,有所谓的“镇将军”,但人家只是镇东、镇西、镇北、镇南,还从未过什么镇安? 但张武不管,只觉得是因为有自己在,所以才镇得岐州安宁,故执意自号“镇安”。 甚至还让手底下的人从今往后都喊他为“镇安将军”。 那疤脸青年能怎么办呢? 只好照办了啊对吧...... 反正就是一个称呼而已,最多被人骂没见识,丢点人而已。 听见疤脸青年在招呼自己。 张武这才“哦”了一声,迷迷糊糊的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凳上,捂着脑袋嘟囔道: “可能昨天晚上酒喝的确实有点多了吧...... “他妈的,外面百姓都饿死一大片了,这刺史府里竟然还能酿出这么好的酒?” 他愈发觉得自己当初在军师的引导下,起兵反周是多么正确的选择了。 就朝廷里有这帮蛀虫在,那能好得了吗? 疤脸青年摆了摆手: “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我刚刚派出去的人接到密报,朝廷又派军队来岐州了,应该最近两天就能到。” “嗯?又来?” 张武愣了一下,旋即咧嘴笑道: “那就让他们来呗,正好,上次爷爷我还没杀痛快呢! “两万多人,竟然连咱们这三千多号兄弟都拿不下来?要我看,这大周的军队也就这回事儿了......” 看他这般自信又自负的样子,疤痕青年又忍不住想抬脚踹他了。 他妈的。 当初要不是自己转了一圈,到最后发现只有这货被自己说动了,他怎么可能选择这样的蠢货来当作“棋子”? 疤脸青年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让自己发作出来,依旧和颜悦色的说道: “张将军啊,你要知道,人家女帝不是傻子啊。 “这第一回派了人没成功打倒您,这第二次肯定就要动真格,下死手了啊。 “就算来的是鹿鸣军,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鹿鸣军?” 听到这三个字,张武“噌”的一下就精神了起来。 作为一个大周人,怎么可能不清楚鹿鸣军代表着什么? 哟哟鹿鸣镇天下! 那可是大周向来战无不胜的王牌啊! 就连称霸乱世百年之久的“大宁铁军”都难以与其撄锋的强大存在! 女帝真的会派他们来围剿自己吗? 张武心中难免泛起担忧。 但面上,他还自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所以色厉内荏的掩饰道: “哼,就算是鹿鸣军来了又如何? “据我所知,他们当年也不过就是一群乞丐而已,是靠岐王发的家。 “如今岐王既死,他们还能保存下多少战力?估计也就跟之前那帮府兵们差不多...... “看看咱们,如今人员齐备,又有军师你搞来的这些军械,可谓兵强马壮。 “来一个,咱杀一个!” “......” 听到这话,疤痕青年彻底沉默了。 无数次想要张口回怼。 却又觉得,他既然都这么想了,为什么不顺从他呢? 反正自己也只是奉了北凉皇帝的命令,答应帮他找个机会,打开大周西境的门户而已。 是谁并不重要啊! 想到这儿,疤痕青年瞬间就释然了。 恰好此时。 手底下有人骑马匆匆来报: “镇安将军、军师!不好了,出大事了!!” 两人相对视一眼,皆是“噌”的一声站起身来。 疤脸青年沉声问道: “出什么事儿了?” 那来报的小卒累的气喘吁吁,结巴的说道: “刚刚、刚刚咱们巡逻的兄弟回来了,说、说又有军队靠近咱们了......” “是哪支军队?” “军旗是鹿鸣军的军旗......哦,对了,为首的旗帜上还有一只大鸟!” “大鸟?” 张武面露狐疑。 反倒是疤脸青年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咬牙说道: “是鹿鸣军中的那位‘飞鹰’! “没想到,这次竟然连鹿鸣五虎将都给惊动了......” 一听到“鹿鸣五虎将”,张武也是腿吓得直打哆嗦,又问道: “来、来了多少人?” “好像就几百人吧......” “几百?” 张武愣了一下,瞬间感觉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连讲话都有力气了,信心满满的说道: “嘿,竟然只有区区几百人?那有什么好怕的? “咱们弟兄可是足足有三四千,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 “传本将军将令,登楼,迎敌!” 说罢,大手一挥,就要跟着那传令人员一起离开。 “哎......” 疤脸青年还想说什么,但张武已经走远了。 气的他只能咬牙,独自骂道: “他妈的,这个蠢货! “鹿鸣军可是当年那姓路的一手创立起来的,要真是那么容易对付,大周又岂能安稳坐住中原这么多年? “这王八蛋我看指定是得折了......在此之前,计划不能再耽搁了。” 疤脸青年仿佛下定了决心,并没有跟着张武的脚步一起离开,而是转身朝着屋内更深处走去...... 第71章 你见过什么是真正的死人堆吗? “张将军,您看,就在那儿!” 岐州城头上。 先前跑去传令的那小卒,此刻正指着远方地平线上那渐渐涌现出的“浪潮”,对着身边的张武说道。 张武眺望而去。 发现来军果真阵容齐整,黑压压的一片甲胄傍身,当铁蹄落下时,尘土飞扬,甚至惊得整个地面都有微微的颤动感。 “不愧是大周最精锐的王师啊......” 张武一阵感慨。 他虽然是外行,却也能看得出来,这些人绝不是以前来的那伙儿杂牌府兵可以相媲美的。 “但幸好,人数不多......” 张武松了一口气。 若真是再来两万鹿鸣军,他恐怕也只能落荒而逃了。 但现在嘛...... 区区几百人,何惧之有? 张武当即大手一挥,吩咐道: “来啊,传我将令,整军备战,出城迎敌!” 一旁,被他这个“镇安将军”提拔为“副将”的男人,忍不住提醒道: “将军,咱要不要先问问军师的意见啊?” 张武摆了摆手,大大咧咧的说道: “如果来的人多,倒是可以问问,但现在,下面就几百人,咱还用得着怕吗?” 那副将想了想,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这倒也是。” 张武搓了搓手掌,信心满满的说道: “等这次挫败了鹿鸣军,我张武的名声可就正儿八经的要响彻在这天下了!” 副将嘿嘿一笑: “小的一眼就看出来,将军是能成大事的人。 “到时候不光是您,就连跟在您身后的小的,也一定能名扬天下!” 张武笑眯眯的拍了拍副将的面庞,很是满意的说道: “以后你就跟着我,保证有你小子吃香喝辣的时候!” “嘿嘿,是。” 副将拱手,谄媚一笑。 二人仿佛已经置身到了那风光的时候,全然没将下方这些即将到场的鹿鸣军当回事儿。 等到城内数千人绑着黄巾,慢慢悠悠的走出完城时,鹿鸣军也恰好赶到。 “希律律——” 为首的正是“飞鹰”黄邪。 只见他勒停了胯下骏马,抬手一招,身后八百轻骑便皆是井然有序的停了下来,沉默肃杀。 黄邪缓缓策马上前。 在扫视这一圈所谓的“叛军”后,头盔下,紧皱的眉头不禁更甚了,呢喃道: “就这般散漫的军纪,竟然还能打跑两万府兵? “这些当官的......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心有怒气归怒气,但黄邪也知道自己是来奉旨平事儿的。 所以当下抬头,对着面前数千人吼道: “奉朝廷旨意,鹿鸣军黄邪,特来平叛! “此战,只追究首贼之责,余者放下武器投降,可既往不咎!” 他本就是将军,虽星夜兼程的赶路,但仍中气十足,所以声音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战场。 而那数千人闻言惶恐,纷纷窃窃私语了起来: “鹿鸣军?这次来的竟然是鹿鸣军?咱们大周那个向来战无不胜的王师?” “战无不胜?那是在岐王殿下手中!如今岐王都死了,他们哪还称得上战无不胜?” “不过这个叫黄邪的,我记得他好像是绰号飞鹰吧?也是鹿鸣军里赫赫有名的虎将,咱们能打过吗?” “要不,投了算了?他刚刚不也说了吗?只追究首贼,咱们会没事儿的吧?” “嗯,我觉得也是。” “......” 尚未战,但身后的气势眼看着就要先泄了。 副将扭头,跳下马来,举着手中朴刀,当即来到就近一名打起退堂鼓的兵卒面前。 手起刀落,一刀将他捅死。 这一下,大战未起,却先死了人,身后这数千人显得更加慌乱了。 副将大吼道: “你们吃的饭,都是镇安将军给的!这吃了饭,就要干事! “谁要是敢这时候在后面扰乱军心,我就先杀了谁!” 众人纷纷哑口无言。 但脸上忌惮与犹豫,却仍是显而易见的。 战前杀人是大忌,这会让本就不振的军心更加散乱。 但偏偏张武好像觉得没什么,反而很是欣赏副将这种“杀伐果断”的性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只见他同样策马上前,手握一对宣花板斧,冲着黄邪喊道: “朝廷不作为,他们饿的都快要活不下去了! “是我,镇安将军张武,带他们吃饱了饭,让他们活了下去。 “如今你一句话,就想让我们缴械?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啊!” 黄邪眯眼,沉声道: “如果你所谓的吃饱饭,就是带领这帮土匪军,去抢人家别地儿的粮食,拆了东墙补西墙,那本将军告诉你,今日......你们唯有死路一条!” 张武嗤笑一声: “话别说的这么满,之前也这般口出狂言的,如今已经不知道灰溜溜的滚到哪儿去了?” 黄邪冷哼一声,也不废话。 只见他当即接过身后甲士递来的大弓,从马背上的箭壶取出一枚利箭。 搭弓引弦,对准了远处的张武。 “咻——” 下一刻,破空声已然袭来,带起一阵劲风。 张武瞪大了眼睛,赶忙挥动手中宣花板斧。 但那支箭的力度明显大的出乎他的意料。 即便他已经用板斧挡了下来,可上面残留的劲力还是硬生生的将他推下马去。 “啊?将军!” 看到张武落马,副将赶忙想要上前。 但这时,黄邪射出的第二支箭已然到来。 “咻——” 隔着百余步,却能一箭将副将的马射倒在地。 两箭。 两中! 且力道还都是如此之大。 这让张武瞬间就意识到了双方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当下连头盔都顾不得拾了,赶忙往自家军队方向跑。 黄邪踏空,一个翻身,竟直接站在了马背上。 而后重新将手中弓弦拉至满月状,冷喝道: “杀了区区几个人,就狂的无法无天了是吗? “一帮连战场都没去过的废物,见过什么是真正的死人堆吗?知道面前尸山血海,白骨累累是什么样子吗? “他妈的,老子的兄弟们正在前线保家卫国,老子却得在这时候赶回来浪费时间收拾你们! “好言劝不听,那就都死吧!” 话音落罢,一支利箭瞬间脱险而出! “咻——” 如天降正义,径直的从张武头顶落下。 张武死了。 看着那鲜血流出的场面,这些所谓的“黄巾贼寇”纷纷乱了起来,匆忙逃命。 黄邪重新坐在马背上,对着身后一众轻骑沉声吼道: “肯放下兵器的,给老子关进大牢。 “不肯放下的,全都给老子杀了!” “诺。” 将士得令,纷纷举矛,策马冲阵。 一时间,岐州城外,血流成河...... 第72章 不是,谁家皇帝三宫六院就一个女人啊? 北凉,姑臧城。 作为北凉的国都,此地虽位于西北,但却不复其他城池一般黄沙漫天,穷困落后,反而有一种别样的繁华。 因此,过往来客往往愿意将它与江南的金陵城并称在一起。 取自“北有姑臧,南有金陵”之意。 而今日的姑臧城也一如往日那般热闹! 无论是从更西边沙漠中来的旅人,还是从中原繁华之地到此经商的客人,都愿意在这里稍作停驻,以便赏阅这难得的西北之景。 城中,一条热闹繁华的巷口处。 有一名穿着宽松且单薄衣袍,半敞着胸口露出其下健硕身材的年轻人,此刻正在摆摊。 不过,虽说是商贩,但摊口的位置却不往人多处挤,反而是选择在了树荫之下。 摆好之后,年轻男子也是直接将扇子遮脸,往身后摇椅上一靠,悠哉悠哉的晃悠了起来。 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乘凉,还是为了赚钱...... “老板,你这个卖的是什么啊?” 一道脆生生的呼唤在摊前响起。 年轻男子像是猛然惊醒,坐起身来,看着面前的姑娘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介绍道: “此物名为酥山。” “酥山?” 姑娘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冰冰凉凉的美食,以前好像从未在中原见过? 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问道: “好吃吗?” “当然,因为西北四季炎热,所以这可是我北凉独有的美食,就连皇室享用了都赞不绝口。” 说着,年轻男子就要拿出食盒来包装。 而像是被本地人宰怕了的姑娘瞪大眼睛,连忙摆手制止道: “哎哎哎,我还没问价格,没说要呢!” 但年轻男子却仿若未闻。 直到将一盒满满当当的酥山装好,又撒上各种秘制酱料,点缀好新鲜的水果后,这才递给了那姑娘,继续笑着说道: “既来北凉,若不品尝一番这冰凉的酥山,实在说不过去。 “更何况,姑娘生得如此貌美,今日有幸一见,实是在下荣幸。 “这一碗,就当是我请姑娘的了!” 先后夸赞的甜言蜜语不禁让姑娘脸蛋一红。 这才在道了声谢后,伸手接过了那酥山和汤匙,小心翼翼的品尝了起来。 “嗯......好冰、好凉啊!” 只一口下去,姑娘便忍不住眼前一亮,好似头顶炎热的酷暑都要消散了一样,又拿起汤匙挖起了第二口。 而看她吃的这般香甜,男子脸上也是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直到一碗酥山下肚。 姑娘这才红着脸,将碗和汤匙还了回去,顺带抬起头来,打量着这位年轻摊主。 大概是本地人的缘故,一年四季都在晒太阳。 所以他的皮肤不似中原人那般白皙,反而呈现很健康的古铜色,再配上挺拔健壮的身材,看起来倒是颇有男人味。 而且,他的头发也不似中原人那般是蓄发长束,反而是简练的短发,绑着发髻。 嘴角常常挂起的笑容,细品之下也更像是一抹充满阳光的痞笑。 一瞬间,姑娘不禁看呆了,连脸蛋上的红润都加深了不少。 但就在这时,年轻男子却是干咳一声,一句话就瞬间将这姑娘又拉回到了现实: “那个姑娘,虽然你长得挺美,但咱这儿毕竟是做生意的,送了第一碗,就不能再送第二碗了哟。” 姑娘这才恍然回神,连忙害羞的低下头,从腰间取下鼓囊囊的荷包,拿出一锭银放在了桌上: “那个、那个...... “这些是一些酥山钱,我想再多要两碗,喊我的一些姐妹们来吃,可以吗?” 年轻男子挑了挑眉,温和笑道: “当然可以,随时恭候。” “那你、那你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喊她们过来......” 也不知是因为姑娘实在是脸红的说不下去了,还是什么,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落荒而逃。 而看着她的背影,年轻男子也是莞尔一笑,伸手将那银子接过,掂了掂,感慨道: “还挺有钱啊,是个小富婆啊......” 但就在他打算将银锭塞进怀里的时候,手中动作却突然一顿。 而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扭头朝着人流处看去。 只见那里,赫然正有一名面貌阴柔的男子缓步走了过来,神色温和的对他行礼,提醒道: “陛下,您该回宫了。” 没错,眼前这个年轻男子表面上看去,只是个卖酥山的小商贩。 但背地里,却是这偌大北凉名副其实的皇帝。 凉帝,徐炽。 而看着自己的大伴前来找自己,徐炽也是一拍脑门,很是无奈的说道: “又是那个母老虎让你来找我的?” 大伴笑了笑: “皇后娘娘也是为了陛下您好啊。” “为我好?得了吧......” 徐炽撇了撇嘴: “你见过谁家皇帝,三宫六院里就一个女人啊! “她为了防止我纳妾收嫔妃,连他妈自己身边都不留一个宫女,全是太监! “这每天逼得我都只能出来看姑娘,我容易嘛我。” 大伴闻声一笑。 作为自幼陪伴凉帝长大的他,怎么可能不清楚宫里皇上和皇后那点事儿? 皇后乃是本朝大将军的嫡女。 因为北凉早些年以武立国,素来有“崇武抑文”之风,所以皇后出身于这北凉而言,也算是豪门。 再加上,昔年先帝在时,便每每喜欢前往大将军府,与大将军谈论国事。 那身为太子,北凉未来的接班人,自当得常常跟随在身边不是? 也就是那会儿,皇帝就认识了皇后。 哎呀,这掐着时间一算...... 一来二去的,两人竟也能算是青梅竹马了。 娘家有实力。 自己又了解皇帝脾性,有底气。 那皇后自然不会怕皇帝啊! 相反。 不知是不是从小就被欺负到大的缘故,这皇帝甚至还有些怕皇后,常常背地里称她为母老虎...... 当然,这些话心里知道就行了。 自幼在宫中长大的大伴当然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 也自然分得清,在这宫里谁才是大小王! 那皇后让他来找皇帝回宫,他能不来吗? 第73章 这世间比雷声更大的,唯有我北凉的马蹄声! 似是感受到了自家大伴那无助的眼神,徐炽也是最终心软了下来,摆了摆手道: “罢了罢了,收拾摊子吧,回家! “就是苦了那姑娘了,给了朕两碗的钱,就吃了一碗酥山。” 大伴摇了摇头,苦笑道: “陛下,您这话在奴才耳边说说就得了,这要是让皇后听到,恐怕又要跟您好好掰扯了......” “昂?你也知道啊?” 徐炽瞥了一眼自家大伴,没好气的说道: “那她让你来找朕,你还真就来找啊?叛徒!” 大伴挠了挠脸,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奴才这也是没办法啊。 “找到您了,您最多骂奴才两句,但要是找不到,皇后娘娘可是要打奴才板子的啊......” 徐炽点了点头: “那我懂了,回去我就专门让人打你板子。” “陛下,奴才这就是说着完的,您可千万不能当真啊......” “哎,陛下、陛下。” “......” 徐炽似乎常常跑出宫来,所以对于回去的路很是熟悉。 只用了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就轻车熟路的回到了自己的养心殿中。 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 皇后,竟然也在? 年轻凉后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徐炽面前,抬头看他,语气淡淡的问道: “陛下,您这又是上哪儿去玩了?” 徐炽心神一凛,赶忙答道: “咳,没去哪儿,就去街上转了转。” “街上转了转?” 年轻凉后柳眉轻挑,冷笑道: “别不是又去了什么寻花问柳之地吧?” 徐炽舔了舔嘴唇,走到凉后身后,为她捏着肩膀,谄笑道: “瞧皇后你说的,朕是那样的人嘛!” 凉后轻叹一声,转过身来,素手捧着徐炽的脸庞,说道: “陛下,臣妾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如今国家尚未富强,怎能儿女情长? “这些年来,我北凉所得之骏马,十有七八都进贡给了大周,以至于我们军中将士,自己都没什么战马可更换了...... “而造就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当年那一仗,您败给了岐王。” 在听到“岐王”二字时,徐炽脸上原本的嬉笑之色渐渐淡去。 有的,只是沉默。 凉后将徐炽的头颅缓缓低下,同时自己踮起脚尖,以确保两人的额头能紧紧的贴在一起。 就像是在说着夫妻之间的体己话一样,凉后温声细语的安慰着: “我知道,那一仗败了,您或许至今都留有心结。 “但臣妾想说的是,岐王已经死了,被女帝亲手给杀了! “这大周,已经无人再能挡住您的神威了! “我北凉也不用再像这些年似的,给大周跪在地上,当狗一样的俯首称臣了! “我们完全可以站起来啊!” 徐炽有些沉默,又像是面有犹豫,呢喃道: “可、可还有鹿鸣军......” “鹿鸣军?哼!” 凉后冷笑一声: “呦呦鹿鸣镇天下,这称号他们已经叫了十年了! “也是时候......该还给我北凉铁骑了!” 凉后不愧是将门虎女。 虽袭凤袍,但明眸深处却尽是野望之色,袖袍一甩,望着大殿外蔚蓝的天空,冷声道: “这些年来,提起骑军,人人都只会想到大周鹿鸣军,却忘了,我北凉铁骑才应是甲天下的存在! “这世间比雷声更大的,也唯有我北凉的马蹄声!” 徐炽神色复杂的看着那道略显削瘦的背影。 他仿佛间,好似又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那曾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年少轻狂? 只凭手中长枪,胯下骏马,就能轻松扫平那骚扰了北凉边境几十年的关外羌族。 被那些人共尊为“神威天将军”! 可就是这样的“神威将军”,却在举国伐周的那一战中,被一个同样年轻的家伙给轻易拦住。 并,一战打碎了他的中原梦。 那个家伙,后来被大周女帝晓谕天下,封为王侯,天下人称其为...... 岐王! 也正是那一战过后,北凉耗尽了国力,再也无法抵抗大周的军队。 就连他这个皇帝,都迫不得已的跟大周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臣服条约,承诺将每年北凉所产出的骏马十之七八上贡给他们...... 如果说最开始的那几年,他仍抱着跃跃欲试的态度,想要跟那位岐王再较量一番。 那么直到后来,伴随着西周一路东出,北上伐魏,南下击吴,东征讨齐,扩疆西域...... 捷报频频传来。 当他得知,就连不可一世的“大宁铁军”都败在了这位岐王的手中的那一刻起。 他的信心!年少时的志向! 终究只能化为无可奈何...... 你不带兵,见岐王如井中蛙观天上月。 你若带兵,见岐王如一粒蜉蝣见青天! 深深的差距让他感受到了绝望,以至于只能寄希望于山水美人。 这其中酸楚,或许别人不知,但这位陪自己青梅竹马长大的皇后却是一定能体会到的。 就像他其实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位皇后出身将门,骨子里是多么要强! 可即便如此,这么多年来,她也从未怨怼过自己一句,反而日日陪在身边勉励他。 回想起自己这些年的亏欠,徐炽低叹一声。 缓步走上前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他的皇后,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轻声道: “是啊,他已经死了。 “大周空有鹿鸣军又如何?不在他的手上,终究也只是宝刀无主! “这大周......当无人再能挡我北凉铁骑了!” 凉后温婉一笑,同样闭上眼,身体后仰,与他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就在二人相互依偎的时候。 突然,殿门一阵“吱呀——”声传来。 紧接着,一名穿着素袍的老人拄着拐迈步走入其中。 两人慌乱之下,赶忙重新拉开距离。 老人缓步走入殿中,看着四下无人伺候,又看着神色似有尴尬的两人,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 只见他当即板起脸来,看向皇后,指责道: “你这丫头,是不是又给炽儿骂了?” 第74章 老娘今晚能让你上床,跟你姓! “哪有啊爹!你能不能盼你闺女点好啊?你闺女是那样的人吗?” 凉后有些不满的瞪了老人一眼。 老人却是撇了撇嘴: “得了吧,你自小什么性子我能不知道? “不是我说,炽儿毕竟年纪大了,还是皇帝,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都追着他,看着他?啊?” “我......” 凉后气的牙痒痒,只好扭头恶狠狠的看着徐炽: “皇帝,你自己说! “本宫到底有没有像外界传言那般,肆意欺负你,不给你面子!?” 徐炽愣了一下,旋即幽幽的说道: “哪有的事?怎么会!朕的皇后自然待朕是相敬如宾啊......” 凉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但还不待她开口继续说些什么,却又瞪大了眼睛。 只见徐炽竟然又将自己的袖口缓缓掀起,露出里面被拧的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胳膊,以及胳膊上那极深的牙印。 “朕做错事了,皇后从不打骂,她只会心疼朕。 “就算每次朕出门回宫晚了,她也都会贴心的等着朕,直到看着朕被关在房门外,她才肯安心的继续睡下。 “夏季炎热,没有胃口时,她还会主动将所有酥山抬到自己宫里,生怕朕能吃到。 “还有还有......” “贱人!我杀了你!!” 话音未落,凉后便忍不住磨着银牙扑了上来,掐着徐炽的喉咙,要将他的话语打断。 而看到自家闺女如今竟然还敢当着自己的面对皇帝动手,一旁的老人也是气急败坏。 左瞅右瞅,都没瞅到个顺手的武器。 只好将手中拐杖一扔,将鞋脱下来,气势汹汹的就要冲上前来揍她。 凉后赶忙松开徐炽,被老人撵的四处逃窜。 “逆女!你给老夫站住!” “哎呀,爹,他骗你的!我哪有那么过分的对他!” 凉后急的一边逃窜,一边连忙解释。 但奈何老人根本不信。 “当着老夫的面,你都敢对炽儿动手,可见私下里到底是有多么苛待了! “今日老夫要不好好教训教训你,都对不起我那已经龙驭上宾的大哥!” 凉后梗着脖子回了一句: “他本来就是因为小毛病太多,先帝知道,所以才让我代为管教的! “先帝要是还在,他肯定信我! “而且你自己看看,你那好女婿都已经憋不住笑出声了!!” 闻听此言,嘴角止不住上扬的徐炽赶忙收敛心神,故作悲怆的斜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而忧郁的样子,恰好被老人看见。 于是他更加坚定是自家女儿在撒谎...... 气的凉后忍不住就要撸起袖子上去干他。 但奈何有老人守着,她也只能作罢,指着徐炽恶狠狠的说道: “你给老娘等着。 “今晚老娘能让你上床,我跟你姓!!” “嗯?你还敢威胁!?” 老人气的将手中鞋撒棱给扔了出去。 凉后惊呼一声,赶忙跑出了殿外。 那鞋“啪嗒——”一声就砸在了殿门上。 老人这才气喘吁吁的走上前去,重新拾起鞋穿上,而后拿起拐杖走到徐炽面前,行礼道: “臣,教女无方,让陛下受罪了......” 徐炽干咳一声,赶忙笑道: “岳丈快快请起,这是说的哪里话?咱都是一家人。” 老人轻叹一声: “臣年轻时候忙都在忙着军伍,老来得女,心中高兴,所以平日里难免宠坏了她些,让她没什么规矩。 “但臣知道,她心中是喜爱陛下的。 “平日里提起陛下时,脸上总是会挂着笑,还有......” 徐炽上前,扶着老人的手臂,打断了他的话: “朕与皇后自幼青梅竹马,又岂能不知她的性子? “岳丈且宽心,朕与她必定恩爱两不疑。” 老人呵呵一笑,这才放下心来。 徐炽在安排好老人入座后,这才重新走回御案后,问道: “对了,岳丈此次入宫,可是有什么事?” 老人一愣,连忙拍着脑门: “瞧臣这上了年纪都糊涂了,差点忘了正事。 “之前陛下安排的事,臣这边已经收到回信了。” 徐炽心念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 “是大周那边......” 老人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 “咱们派出去的人,本来是打算先私下聚拢那些大周反民,一步步扩大规模。 “等到时机成熟后,再打着为岐王复仇的名号而举兵,借此来扰乱大周国运。 “但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今年西境一场大旱,逼得大周百姓是怨声载道,饿殍遍野。 “以至于最后肯聚拢在咱们手底下吃饭的人越来越大,规模也越来越大,到了不得不反的地步...... “女帝派兵来围剿,两万人,却连咱们三四千人都拿不下来。 “直到现在,甚至已经逼得鹿鸣军亲自下场了。” 听着自家老丈人的汇报,徐炽自然不会有任何怀疑。 只是他到底还是想不通。 大周军队的战力何时就拉垮到这种地步了? 两万多人打不过人家三四千人? 当年还没有建制鹿鸣军时,自家的北凉铁骑到底是输给了一群什么玩意儿...... 长出一口气后,徐炽重新整理思绪,问道: “你觉得鹿鸣军会长久的留在岐州吗?” 老人缓缓摇头,想都不想的答道: “不会。 “对于鹿鸣军来说,他们首要的敌人永远只有大宁铁军。 “此次若非是女帝下令让鹿鸣军前来擦屁股,恐怕就算是岐州彻底沦陷,他们也看都不会看一眼。” 徐炽点了点头: “这倒也是...... “那按您的意思,咱们反周抗贡的时机已到?” 老人抬起头来,沉声道: “可以试试。 “就以这帮黄巾军要被我们收编为由,借机试探一下女帝的态度和大周除鹿鸣军以外其他军队的真正战力!” 徐炽闻声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指间敲打案桌。 沉默许久。 他方才重新抬头,眼底深处是那抹久久不曾升起的野望,下定决心道: “传朕旨意,将北凉铁骑尽数调往东境,整军备战! “这一次......咱们就再试试!” “老臣,遵旨。” 第75章 女帝跟大宁长公主的私怨? 大周,白玉京。 侧身躺在卧榻之上的女帝轻合眼眸,一边任由殿内的婢女为自己做着头部按摩,一边安静的聆听着身旁女官李秀衣汇报着前线最新的战报。 “十五日前,大宁曾谴精兵七千,欲偷袭襄樊左翼,被驻守的‘骁狼’,贺游将军察觉后,率军击退。” “十三日前,大宁聚兵十万,欲正面攻破襄樊大门,但被明帅成功阻止,战况共持续了三天两夜,双方兵力皆损失惨重。” “七日前,大宁再派兵两万,欲偷袭我军粮道,却中了‘恶蛟’池纪将军的埋伏,大败而归。” “三日前,‘义狮’祁鸿将军与‘莽熊’铁鸣将军联手,亲自率兵出击,将大宁再度逼退二十里。” “昨日,大宁选择沉寂,未有动静。” “......” 战报念完,李秀衣缓缓合起了手中的奏章。 女帝眼也不睁,只是淡淡的问道: “这就完了?” 李秀衣迟疑了一会儿,点头道: “最新的战报已然截至了,剩下的,估计还在八百里加急赶来的路上。” 女帝不置可否,又问道: “襄樊的战,打了多久了?” 李秀衣算算时间,回道: “约莫一月有余了吧。” “是嘛......已经一个多月了?” 女帝缓缓睁眼,那双琉璃曈依旧如往日那般的清澈明亮。 在伸出玉手接过战报后,只是粗略的扫过一眼,便随意的扔到了一旁,红唇微启道: “以前我大周对外的战争中,除了抢夺中原那一战外,何曾有过如此胶着的时候?” 李秀衣常年跟在女帝身边,怎么会听不出她这话里蕴含的不满? 但她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试着为前线拼杀的将士辩解道: “想来,是大宁此次有备而来的缘故? “他们自从退居南隅后,这些年来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但好在,我大周将士勇猛,依旧能将宁军拒之于门外。 “迄今为止,还是我军占优,他们未曾讨得一丝便宜。” 女帝缓缓摇头,淡声道: “敌寇入侵,保家卫国这些本来就是他们该做的! “什么时候竟反倒成了能借以炫耀的资本?” “......” 李秀衣张口哑言,一阵沉默。 女帝起身,玉足赤裸的踩在冰凉整洁的地板上,一路拖着裙摆来到御案前,拿起朱笔递给了李秀衣: “大敌当前,民心不安,如此内忧外患之际,不思索尽快退敌之策,反而为打赢了几场仗而沾沾自喜? “这样的军队,如何配称为我大周的王师? “你来帮朕起草诏书,问责鹿鸣军。” “问责?” 一听这话,连李秀衣都不禁慌了,赶忙跪地行礼道: “陛下,如今前线将士们正在浴血厮杀,连战连胜,理应是士气最盛的时候。 “倘若您这时候降下圣旨问责,难保会让将士们心有不满啊......” 女帝冷笑一声: “怎么?难道他们还真想造反不成?” 李秀衣银牙轻咬: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好了,阿衣!” 女帝用喝叱打断了她的话,随即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 “自从路......他死后,这鹿鸣军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鹿鸣军了! “那些领兵的,平日里屡屡对朕的旨意阳奉阴违也就罢了,为了大周,朕不是不能忍。 “可如今,他们竟然还敢在对抗大宁的这件事上公然留手? “他们难道不知道朕素日里最是厌烦那个宁国皇姑吗? “这么做,不是诚心让那女人看朕的笑话吗!?” 女帝先后一阵“妙语连弹”的输出,倒是让李秀衣不禁有些听懵了。 自家陛下跟那位大宁长公主素来不和,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两人虽说曾有过一面之缘,但那会儿,还是在大周刚刚占据中原,与大宁休战的时候...... 彼时大周的岐王,出于对两国安全的考虑,曾亲自前往金石城,约见了那位大宁背地里的实际掌权者。 也就是大宁长公主。 据说,两人刚见面的时候,气氛也是剑拔弩张的,都恨不得生擒了对方。 但没过多久,关系便又迅速升温。 没人知道这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可谓是吃住同行,形影不离。 好的就跟一个人似的! 而那位素来温婉高贵的大宁长公主,也不再似从前那般清冷,反而变的爱笑起来。 如那明媚的阳光一般耀眼。 本就出尘的她,这下更显得愈发吸引人的目光了。 这还没完! 很快,便又有人注意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就是这位大宁长公主的怀中,竟常常多了一只白玉狐相随! 白玉狐啊! 狐狸中的极品! 虽说以大宁长公主的权势地位,未必搞不到这么一只狐狸。 可问题是,以往这位长公主可都是有极其严重的洁癖心理啊! 什么小动物啊、花花草草啊之类的...... 于她而言,不仅饲养起来很是麻烦麻烦,而且一旦清洗不及时,就会显得很脏,根本受不了。 所以不仅仅是她自己,甚至包括整个公主府上上下下,都谢绝一切豢养小动物的行为。 可这次之后,她却自己抱着一只小狐狸回来了? 虽然那白玉狐毛茸茸的,看着确实很可爱就是了...... 但这还是不由得让人怀疑!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伴随着岐王与长公主的会面结束,于是便有了这人尽皆知的“金石盟约”。 也正是在盟约立成的那一日。 女帝曾不顾朝臣反对,亲自前往金石城,打算迎岐王归国。 但在城门前。 当女帝见到了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时,心中却不由得生出一股无名怒火。 尤其是,当她见到那位长公主,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竟都不输自己时,这股怒气却是掩盖不住,愈来愈强烈! 所以之后,在对大宁长公主的态度中,女帝就不算很友好。 而那大宁长公主呢? 当然也不是个肯吃亏的性子。 见女帝出言针锋相对,她自然毫不客气的选择回怼。 就这一来二去的,两人便结下了这所谓的“仇怨”。 说起来,这其中或许与那位岐王,也不无关系...... 第76章 一定是鹿鸣军在演朕! 只是,两人之间的“私怨”归“私怨”。 女帝是如何看出鹿鸣军打仗不卖力的? 要知道,这最近一段日子传回来的战报中,描述的可都是鹿鸣军屡战屡胜啊! 这还叫没卖力? 似是感受到了李秀衣那困惑的目光。 女帝袖袍一甩,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御案前,取出一封奏折递给了她。 李秀衣小心翼翼的接过后,翻看阅读着。 而这时,女帝的声音也适时响起: “这上面记录着,自鹿鸣军成立以来,所打过的大大小小一切战役。 “除却当年攻入中原那一战耗时颇久以外,其余大小战役,何曾有超过数月之久的?” “这......” 李秀衣目光迟疑,不敢苟同的说道: “可陛下您也说了,鹿鸣军征战无有数月,但如今毕竟才过去了一个多月啊。 “况且大宁此次有备而来,战况胶着也合乎常理......” “哼,都是借口。” 女帝嗤笑一声,琉璃眸子不带有一丝感情的说道: “就算战况再如何胶灼,岂能一点优势都打不出来?” 李秀衣怔住了,转身就拾起先前被女帝随手扔在地上的战报,反复观看。 在确定不是自己看走眼之后,这才重新抬头,指着战报上近几日来所描绘出的光辉战绩,说道: “陛下,这、这些难道不算打出优势吗?” 女帝摇摇头,语气淡漠且坚定: “不算! “大宁虽然屡屡败退,然,说到底,还是未伤及元气......如何能算优势?” 李秀衣只感觉一阵头皮发麻,连声音都不禁提高了几个音调: “不是啊,陛下,这代帅明陵从正面打退了十万宁军,这还不算伤及元气吗? “整整十万大军啊! “别说对周宁两国了,换做是西魏、北燕这种蕞尔小国,怕是国库掏空了都攒不出十万兵力吧?” 女帝不置可否,淡淡的说道: “打退又不是歼灭! “假以时日,这些人重整旗鼓,便又是可以作战的力量,这样如何能算伤及元气? “况且,你难道只看见对面伤亡,看不见我军同样损失惨重吗?” “......” 李秀衣彻底哑口无言了。 她很想问,陛下您是不是对鹿鸣军的要求有些过于苛责了? 这自古能有一支百战百胜的大军,是多少君王梦寐以求都求之不得的? 如今您有了,却还是嫌它胜的不够快,不够狠!? 女帝似乎话还没说完,仍有余力的继续冷笑吐槽道: “他们之中,大多都是早年从西周就开始带兵打仗的将军,又岂会不明白打仗先杀人这个道理? “你不杀人,让敌军反反复复的溃逃、聚拢。 “长此以往打下去,就是再打个一百年!都未必会有结果。” “......” 李秀衣沉默许久,还是忍不住想辩解道: “或许,将军们也只是没有机会。” “没有机会?这话阿衣你自己信吗?” 女帝拉起袖袍,纤手游走其上,淡声说道: “据我所知,鹿鸣军中有个‘恶蛟’? “叫、叫池什么什么池来着?” “恶蛟池纪。” “对,就是他。” 女帝点了点头。 明明是领兵的将军,国之重臣,但她却似乎偏偏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 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愿意动脑去记。 只是在李秀衣的提醒下,这才继续说道: “朕记得,他不是素有人屠恶名吗?打起仗来,往往死在他手里的人最多,从无降卒。 “可这次呢? “他的人屠恶名为什么就不作用在宁军的身上呢?” 李秀衣看了看手中的战报,指着恶蛟那一行回道: “宁军偷袭我军粮道,他伏杀了......” “偷袭不过两万人,他又不是全歼,再伏杀能伏杀多少?” 女帝摆了摆手,很是不在意的说道: “都是借口。 “依朕看,他们分明就是心有怨言,觉得朕杀了......他,所以如今不肯为我大周继续卖力罢了。” 李秀衣再次沉默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劝女帝不要固执己见。 您觉得鹿鸣军战力不似从前那般勇猛,就觉得他们是心有怨言不肯卖力。 那难道就不曾想过是人的原因吗? 以前鹿鸣军是在谁手里啊? 现在在谁手里啊? 代帅明陵,那以前曾是岐王的军师,他跟在岐王身边最久,尚且不能将鹿鸣军发挥到应有的水平。 那这大周,还有谁人可以? 只是这些话,李秀衣不敢说。 因为她一说,必定会遭女帝冷眼质问,觉得自己这是在阐述大周离了路沧澜,便再无能人了。 这样素来心高气傲的女帝如何能忍? 臣子万万死,君王万万年! 知错、改错、不认错。 这才是一个合格君王该有的心理! 更何况,如今的女帝也从未觉得是自己做错了。 自从岐王死后,她只感受到了“自由”。 前所未有的自由! 要说唯一的遗憾? 也有...... 女帝不自觉地低垂着眼帘,伸手轻抚着自己已经日渐隆起的小腹,神色复杂。 而李秀衣见她这般样子,也是下意识的以为到时间了。 当即打算动身前往太医院,将今日煎好的坐胎药取回来。 但就在她推门的那一刻,一道黑色倩影缓缓落下,双手举起一个密信,递到了李秀衣面前。 等到李秀衣接过后,那倩影便再度消失了。 李秀衣望着密信上加盖的印信,只犹豫了一下,便转身再度进了女帝寝殿中。 “怎么了?” 见她去而复返,刚因为久坐腰累,想再去床上躺一会儿的女帝脚下动作一顿,眸子疑惑的望着她。 李秀衣将手中密信呈递上来,说道: “是烛影。 “刚刚送来关于西境的战报,想来是岐州那边安定了吧?” “哦?” 女帝柳眉轻挑,对着她缓缓招了招手。 李秀衣将密报呈上。 等到女帝打开扫视一眼后,便又迅速合上。 而后冰冷的娇颜上似乎泛起愠怒,银牙轻咬道: “哼,朕说的果然没错! “鹿鸣军这帮人,如今是各个只出工不出力了!” 第77章 她想拥有整座天下,又不想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一听到这话,李秀衣心里“咯噔”一下。 本能的以为是岐州那边又出了什么岔子,赶忙伸手接过女帝手中的战报,扫视一番。 但片刻后,当她抬起头时,却是一脸茫然: “由‘飞鹰’黄邪将军领兵,区区八百人,就能大破贼寇三四千,当众射杀匪首,生擒匪寇要员十余人...... “陛下,这传回来的不是捷报吗?打的还挺好的啊,您这是怎么了?” 女帝阴沉着脸,缓缓说道: “朕当初给鹿鸣军下的旨意,可是全歼这帮乱国的叛贼! “但如今,他们既然有本事射杀贼首,生擒贼寇要员十余人,那又为何无端放纵其他匪寇逃离?” 李秀衣懵了。 一时间还有些没听出来这“无端”二字从何而来? 这打仗打仗,你把对面将军杀了不算,难道还一定要把对面小兵也全杀了才算完? 没这个道理啊! 况且,在她的印象里,女帝也从来不是一个什么嗜杀成性的人啊! 怎么会就因为没把匪寇全杀干净这点小事动这么大怒呢? 要知道,就连每次各国间打了败仗之后,所溃逃的士兵到最后都只能躲去山里,再不成气候。 更何况如今这些贼寇还只是一群临时聚集在一起的散兵游勇! 他们只是因为意外有了装备,故而才形成了一定的战力...... 但本质上这帮人还只是种地的农民,而不是专业的兵啊! 这一群农民聚在一起闹事,将领头的杀也杀了,该抓的也抓了,剩下的还能有什么威胁? 运气好的,接着回去种地。 运气不好的,后半辈子也只能躲进山里,再不敢问世。 所以她实在想不通,女帝动怒的点在哪儿...... 哎。 等等! 李秀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重新拿出战报扫了一眼,沉默片刻后,抬起头来,幽幽的说道: “这鹿鸣军此次确实过分了些,竟然敢不将陛下的旨意完完全全的遵循,而是放任其余贼寇逃亡凉州。 “他们难道不知道会有养虎为患这个后果吗?” “是吧?简直是放肆!” 见自己的女官能明白自己的心思,女帝也是表露出一阵不忿。 李秀衣还能说什么呢? 唯有苦笑。 因为她已经完全搞明白女帝发怒的点在哪儿了。 不是因为匪寇没杀干净。 而是因为鹿鸣军! 在如今的女帝眼中,鹿鸣军俨然已经成了“叛逆”的代名词。 当刻板印象深深的烙印在脑海时,那再小、再无关紧要的细节也都会被无限放大...... 如果换做正常情况下,是府兵前去平叛的,那能打出这样的战绩,女帝不仅不会恼怒,反而会很高兴的降下金银绸缎之类的各种赏赐。 但很可惜,这份战绩是鹿鸣军打出来的。 连正面击退十万宁军,自家陛下都尚且不能满意,觉得他们还留有余力。 那如今平叛了区区三四千的黄巾贼寇,又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只会觉得他们没有把自己的圣旨放在心上,是在阳奉阴违。 一切,仿佛间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刻...... 已经完全摸清楚女帝此刻心里的李秀衣,也是思量着说道: “要不,趁现在还来得及,臣再派人去半道上截住鹿鸣军,让他们再返回一趟,务必将贼寇全部杀干净?” 女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摆了摆手: “还是算了。 “这样一来,岂不是更显得朕事事都离不开他们了?让他们日后再生骄纵之心?” 李秀衣摸了摸鼻子,又问道: “那陛下,您的意思是......” 女帝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走向了卧榻,头也不回的说道: “朕累了,你去将太医院煎好的药取来吧。” “诺。” 李秀衣拱手行礼,脸上并没有任何意外。 因为她早就猜到女帝说这话应该只是单纯想抱怨一番,真要再为此事再大动干戈,实在犯不上啊! 毕竟,如今的大周朝堂已经经不起任何动荡了。 先有大宁入侵南境,虎视眈眈,后又有国库空虚,府兵们倒戈卖甲。 好不容易才平定了岐州之乱,若是此刻再节外生枝,引起什么更大的麻烦,那大周可就真要地震了...... 而这,也绝不是女帝所愿意看到的! 她就算再不爽,也只能先按照形势走。 来日方长。 ......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 李秀衣去而复返,将滚烫的安胎药亲自端了回来,服侍女帝喝下。 直到女帝将药仰头饮尽后,这才长出一口气,娇颜上露出一抹深深的疲惫。 站起身来,女帝自然而然的张开双臂。 李秀衣很是懂事的绕到她身后,开始为她宽衣解带。 直到褪下龙袍,露出里面真丝薄柔的宽松内衣,女帝的姣好身材已然暴露无遗。 即便已经怀孕,挺着孕肚,可这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反而在卸下发簪之后,披散着如瀑秀发,有一种别样的成熟韵味。 李秀衣蹲下身,小心翼翼的将最后捆在腰上的束带松下,看着女帝已然挺起的肚子,不免有些担忧的说道: “陛下,您的月份已经越来越大了,不能再像平日里那样伪装了,会伤到胎儿的。” 女帝轻抚着自己直挺挺的肚子,漆黑明亮的琉璃眸中虽尽是少有的母爱之色,但她还是忍不住惋叹一声。 值此国家内忧外患之际,这个孩子来的实在不是时候。 但偏偏,她又没法将她打掉。 不止是因为作为一个母亲,舍不得伤害自己的孩子。 更是因为,这个孩子......只会有一个! 她的父亲已经死了。 而自己的余生,也注定是要与那至高的王座紧紧的捆绑在一起! 她想拥有整个天下。 但也不想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因此,这个孩子,将会是她后半生唯一的依靠! 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她! 谁也不行! 女帝脸上的表情逐渐变的坚定起来,就像是护犊的母亲一样,抬眼看向李秀衣,沉默片刻后说道: “既然瞒不住,那就不瞒了。 “等跟大宁的仗打完,找个机会......便公开此事吧!” 第78章 国与国之间,争的不就是个面子吗? “报——” “启奏陛下,烛影密报,原先岐州的黄巾逆贼在败亡后,逃往凉州的过程中遭遇北凉军,现已被北凉军正式收编!” “......” 一大清早,天还未亮。 迷迷糊糊尚在睡梦中的女帝便接收到了这样一条消息。 那些曾在岐州作乱,将大周西境扰的不得安宁的逆贼,竟然全都被北凉给收编了? 这是什么意思? 相当于我家的仇人好不容易被我整惨了,给撵出去了,结果一转眼,又被我的邻居给收留了?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些逆贼是我大周点名要收拾对象的吗? 嗷,我话都放出去了,结果你这边反手给我来一个公开收编为军? 那这不是诚心给我上眼药吗!? 尤其是,这邻居还是北凉! 北凉是什么? 是很早之前便已经臣服在大周脚下,每年上缴大量骏马作为朝贡,以乞求苟活的附属国! 如果这公开整编为军的消息是大宁发出来的也就罢了。 毕竟大宁这些年虽显颓势,不如大周如日中天,但毕竟人家祖上阔过啊。 大周一时还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但北凉? 你凭什么给我上眼药啊?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的女帝气的奈子疼,瞬间就睡不着了。 虽然理性告诉她,这时候选择忽视北凉是最好的。 因为这事儿说到底,无非就是面子上过不去,大周实际上的利益并没有受到任何损失的,不值当为此大发雷霆。 况且如今南境之战如火如荼。 这时候一旦公然声讨北凉,弄不好会让那位年轻的凉帝再生出反心来。 到那时,大周的情况只怕会愈发棘手。 但感性却告诉她...... 去他妈的理性!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 国与国之间,争的不就是一个面子吗? 为什么以前那些大一统的王朝,都热衷于让草原部族向他们朝贡? 要知道,每年草原朝贡的,不过是三四千头牛羊,但朝廷却要为此降下十倍乃至数十倍的金银绸缎赏赐。 从根本利益上来讲,这并不划算。 但那些帝王们还是做了。 为什么? 就是因为这是“面子”问题啊! 是将来能写到史书上的“功绩”! 你自己想想,是万国来朝的“天可汗”好听,还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中庸之主”好听? 不言而喻...... 北凉之于大周,犹如南吴之于大宁。 区区一个附属国还想翻了天了? 那还得了? 女帝睡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喊来殿内侍女们更衣,并让李秀衣赶忙去催人敲响晨钟,准备早朝。 “当当当——” 宫廷内,当青铜古钟缓缓敲响,沉重的钟声已然开始蔓延在了整个白玉京了。 而那些原本还在睡梦中的大臣们听到钟声后,也都是苦笑一声,不敢有任何耽搁,赶忙更衣备马,迎接今日的早朝...... 金銮殿上。 姗姗来迟的女帝并未直接就坐龙椅,而是在龙椅前来回踱步,美眸冷冷的扫视着下方一众头也不敢抬的朝臣。 沉寂许久,最终红唇微启,缓缓开口道: “各位!知道吗? “今日一早,北凉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原先作乱于我西境岐州的那帮黄巾逆贼,如今被北凉正式收编成军了......” 这是烛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情报,是第一手的消息。 所以底下那帮朝臣们自然不知。 只是听到女帝如此说出后,皆是面露愕然,一时还有些不太相信,纷纷议论了起来: “北凉?不会吧?他们早些年不就已经臣服我大周了吗?怎么突然会如此行事?” “素有传闻,说是那凉帝野心勃勃,即便常年寄情山水,但也难掩其鲸吞天下之志......想来,也是有些道理的。” “据我所知,早些年那凉帝便是败在岐......那路贼手中,这才不得已对我大周俯首称臣。” “如今他们应该是见那位死了,所以不该有的妄念便再度死灰复燃了。” “不错,否则此举该做何论?确实有些逾矩了,或可派人入凉,询问那凉帝缘由。” “......” 众臣的议论声时不时传入女帝耳中。 这让她的娇颜愈发冰冷,嘴角扬起一抹刻薄的弧度: “派人入凉,询问缘由?这还有什么可问的!? “朕有烛影在手,情报方面断断不会出错! “分明是那北凉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否则何以行此荒唐之举?是在公然挑衅我大周的威严吗!?” 说到最后,女帝袖袍一甩,话语中的怒气俨然已经压制不住,迸发而出了。 而朝臣们直到此刻,也是大概心中能猜到他们这位陛下的想法了。 一些老人虽面有犹豫,但还是忍不住站了出来,出声劝道: “臣闻陛下之意,莫非是想起兵讨凉吗?” 女帝下巴微抬,神色傲然道: “不错。 “此等野心,朕以为,当用雷霆手段镇压之!” “不可!” 话音未落,便有老臣颤颤巍巍的站出来,反对道: “陛下,如今南境正值大战,比起一个小小的北凉来说,显然还是襄樊的主权更加至关重要! “因为那决定了我大周能不能继续再稳坐中原,还望陛下三思啊。” 女帝柳眉轻挑,有些诧异的问道: “南境大战跟起兵讨凉之间有什么关联吗?朕何时说过襄樊不重要了?” 那老臣明显一愣: “可如今随着周宁大战,南境战场已经将我鹿鸣精锐尽数拖住了啊。” 坏了! 一听老人说这话,站在女帝身边的李秀衣心中顿时紧张了起来。 联想起昨夜陛下对鹿鸣军的抱怨偏见,今早再一主动提起非鹿鸣军不可,那不是摆明了要往枪口上撞吗? 果然。 女帝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似有愠怒: “跟鹿鸣军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大周沃野千里,就只有区区一个鹿鸣军吗? “朕的百万雄师何在?” “这......” 老臣苦笑一声,解释道: “陛下,恕臣直言。 “此次岐州平叛,事实已经说明了,我大周军队早已内外腐朽。 “除却鹿鸣军这一支常年征战的精锐外,其他府兵一旦调动,都充满着极大的未知性,值此内忧外患之际,实在不易轻易涉险,以至江山动荡啊。” 第79章 何人可领兵讨凉? 老人既有肺腑之言,也有小心措辞。 就差没明着说这帮府兵内外贪污严重,不好好彻查一番,怕是打不了仗了。 但在女帝听来,这话却无疑是在暗讽她。 暗讽她离了鹿鸣军,便什么都做不了了...... 好似她这个皇位,全是在靠鹿鸣军撑着一样? 简直岂有此理! 所以,本就对鹿鸣军心怀不满的卫九歌一听这话,瞬间就炸了,冷冰冰的指着他,呵斥道: “放肆! “朝堂之上,竟敢公然诅咒我大周根基动荡,你是何居心?” 老人一愣,赶忙解释道: “陛下,老臣冤枉啊,老臣没有诅咒,老臣只是......” “来人啊!” 还不待那老人话说完,便见女帝袖袍一甩,毫不留情的说道: “将他拖下去,杖责四十,然后脱下官袍,永不再用!” 殿前侍卫得令。 在老人一阵喊冤的话语中,合力将他给架了出去。 有不少跟老人私交甚好的官员想要求情,但当他们迎上女帝那冷漠的目光时,却全都只能将话又憋回心中,默默苦笑。 女帝骤然动怒,似乎有些腹痛,额头不由得冒出冷汗,脚下不自觉跌坐回了龙椅。 一旁的李秀衣见状,瞳孔微微扩大,本能的着急,想要上前询问她的情况。 但却被女帝一个眼神,默默的给阻止了下来。 直到女帝接连数次深呼吸,这才渐渐平定了下来。 而后重新抬起头,目光在这些朝臣身上一一扫而过。 “你们觉得,朕此次决意讨凉,是在意气用事,对吗?” 女帝声音再度响彻在整个朝堂,缓缓说道: “那朕不妨告诉你们,朕这段时间早已命烛影调查清楚了。 “我大周的军队,不是各个都如岐州府兵那般胆大妄为,敢公然倒卖兵戈于贼寇。 “依旧还是有不少人,他们日日勤勉训练,军械优良,只为有朝一日能报效朝廷! “所以...... “我大周既富有中原,便从来不是区区一个鹿鸣军就可以代表的! “除了朕,这大周也断然没有谁离不开谁的道理! “以前的岐王是,今后的鹿鸣军更是! “都听明白了吗?” 朝臣们皆是沉默了下来。 没有答话,有的只是先后跪地俯首。 女帝这才像是气消了一些,一甩袖袍,淡声问道: “既然都听明白了,那便说说吧,此次西进讨凉,该由何人领兵啊?” 无人敢开口。 生怕一个说错话,又葬送了自己的仕途乃至性命。 而望着下方一阵沉默寡言,卫九歌黛眉微蹙,只好主动喊人: “兵部尚书何在?” 没人回应。 一旁的李秀衣赶忙小声提醒道: “陛下,兵部尚书前段时间不是已经被您给......” 李秀衣做了个抹脖的手势: “这新的尚书还没有提拔上来呢。” 女帝微微一怔,这才想起了还有这一茬。 明明自己都已经忘了...... 罢了。 反正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女帝揉捏着眉心,略感疲惫的轻叹一声,扫视了朝下一圈: “兵部侍郎何在?” 兵部是名义上掌管军务的部门。 侍郎作为整个兵部的二把手,尚书这个一把没了,自然就得他这个二把顶上了...... 只见兵部侍郎身体颤抖的站了出来,跪倒在地: “臣在。” 女帝眼皮连抬也不抬的问道: “说说吧,如今朝中,你觉得谁更适合领兵讨凉?” 兵部侍郎闻声苦笑。 他能举荐谁? 这些年来,朝中能打仗的将领几乎都被集中在了鹿鸣军手里。 剩下的一些,虽也能被称为“武将”,但他们大多数却都是连战场都没去过的,如何能带兵? 更何况,人家北凉虽弱,但也不是一点战力都没有啊! 北凉铁骑甲天下。 这可是在没有建制鹿鸣军前,整个天下对北凉铁骑的称谓。 又岂会平凡? 兵部侍郎仿佛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你说,这女帝都开口了,他堂堂一个兵部侍郎,若是举荐不出来,岂不是说明是他的失职? 那以女帝今时今日的暴脾气,他还能落得个好吗? 可你说举荐吧,他又实在想不起还能举荐谁...... 毕竟刚才那老臣的下场还是历历在目的,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女帝这是对鹿鸣军有意见了。 这时候,若是举荐鹿鸣军只会死的更快! 至于说,从朝中随便选一人? 可拉倒吧。 万一真打了败仗,那他不也得跟着承受连带责任? 下场真未必就比上一条要好。 左右都是死路,怎么选? 眼看着朝堂上的气氛是越来越沉默了。 兵部侍郎即便不抬头,似乎都能隐约感受到女帝落在自己身上那锐利的目光...... 就在他忍不住咬牙,想要硬着头皮举荐一人时。 突然,一道嘹亮的声音响起: “启禀陛下,臣,宋青舟,愿领兵出征,讨伐北凉!” 恩人! 恩人啊!! 这是兵部侍郎此刻脑海中唯一涌现出的想法。 当他猛地转过头来,看向身后那名在他生死危机时刻,毅然决然站出来的年轻人,不禁有些想要泪流满面的冲动。 那是一个相貌俊秀的青年,一身官袍在身,更衬年少有为,而世家子弟出身,则是让他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远超同龄人的优秀气质。 但就在女帝看向他时,却不禁皱起眉来: “宋青舟......朕记得,你是宋老将军的儿子吧?” 宋青舟闻声,眼底闪过一抹傲然: “回陛下,家父正是宋鸣!” 在听到“宋鸣”二字后,整个朝堂顿时传来一阵唏嘘。 只因为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响了! 响到甚至可以与当年如日中天的岐王相媲美...... 第80章 只可惜虎父犬子 那是发生在先帝时期的事了。 彼时大周也还只是西周,因为周国贫弱,无贡可纳,周人傲骨,不肯弯腰,所以平日里没少受到他国欺负。 而这年年打仗,年年败退。 眼看着就要被逼到了亡国灭种的地步,这时,一个男人站了出来,值此危急时刻,力挽狂澜。 他,就是宋鸣。 也是被所有周廷子民奉为“西周战神”的男人。 如果说,路沧澜的出现,是让西周走到了大周,给予了周廷子民前所未有的大国尊严。 那么宋鸣的出现,就是保全了那个西隅落魄小国最后的体面。 谥号“武宁”,武将中的最高殊荣。 配享太庙,作为臣子的最高礼节。 为臣为将,这位“西周战神”都可称得上是完美无瑕。 要说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他寿终之时,只有短短的四十七岁,甚至连“知天命”的年纪都尚未到达,更没有见识过如今大周的辉煌。 不过人生嘛,总是一枚硬币。 有遗憾,就会有幸运。 唯一能让这位宋老将军闭上眼的原因,大概就是临死前,见到了路沧澜。 能将这守护的旗帜成功交付到他的手上。 而路沧澜之后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所望,带领弱小的西周先后讨凉、征魏、胁赵、击齐、灭代..... 最终,中原伐宁! 一步步东出,一步步不曾停留。 直到二十年过后。 方才成就了今日的霸主大周。 有了这无数百姓为之向往的“锦业盛世”! 只可惜...... 这一世的岐王,终究是没能躲得过帝王猜忌,落得个跟上一世武宁公一样的好下场。 这不免让人有些惋惜。 而当女帝回想起曾经那位宋老将军的风骨时。 即便是高傲如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所作出的贡献。 若是没有宋鸣,西周早些年亡也便亡了,哪还有她今日的女帝之尊? 所以,当她看向这位宋老将军唯一留下的血脉子嗣时,眼神也不禁缓和了几分,不似刚才那般凌厉。 只是,对于宋青舟先前想要请战的意愿,她到底还是没有直接点头答应。 这无关乎什么“武宁公唯一留下的血脉”、“不舍得宋老将军因此绝后”之类的问题...... 只是因为她有那么一瞬,突然就想起,曾经在和路沧澜交谈时,后者对宋青舟的点评。 “宋青舟嘛,不可否认是有些才干的,但为人恃才傲物,更多时候只会纸上谈兵,而不似其父,武宁公一般脚踏实地。 “我曾私下里不止一次劝诫过他,要他改掉自己身上这些毛病,以免来日为将为帅之时,累及三军。 “但他总是不听,依旧选择特立独行,张口就是兵法有云,闭嘴就是书上说......但拜托,真正上了战场,哪有那么循规蹈矩的时候? “反正我是劝不动了,在他与武宁公的身上,我大概只看到了一个词,虎父犬子。 “与其让他投身军伍,来日犯下军法,倒不如从此刻就远离沙场,讨个安安稳稳的闲职。 “这样,武宁公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 萦绕在耳畔的话语将女帝的思绪缓缓拉远,不禁有些怔神。 直到宋青舟不断的出声呼唤: “陛下?陛下......” “嗯?” 女帝这才如梦惊醒,轻应了一声。 宋青舟壮着胆子,抬头看着女帝。 只见女帝此刻正倚卧在龙椅之上,玉手撑着脑袋。 虽然隔着殿阶,且冕冠前有冕旒,遮挡了视线,让人难以清晰的看到其下那冰冷绝色的娇颜。 但,这不也正应了那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吗? 更何况,女帝因为倚卧的缘故,备显慵懒之余,风韵十足,窈窕傲人的身段尽数收裹在那一袭红袍金衣的龙袍之下。 眼眸流转之间,红唇微抿,一举一动都能展现出那的上位者的高贵气质。 想征服......或者想被征服的宋青舟不禁看呆了,内心一阵火热难耐。 而似乎是感受到了僭越的目光,女帝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眼神又像是回到了最初那般凌厉。 回宋青舟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赶忙低下头,再次请命道: “臣愿领兵讨凉,望陛下成全!” 女帝不置可否,只是语气平淡的说道: “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我大周不甚太平,朝局产生了些许动荡,所以让一些阿猫阿狗都误认为有机可乘,觉得我大周可欺,生起了一些本不该有的心思......” 话音未落,宋青舟便再度高声答道: “那么臣,会替陛下告诉他们,我大周依旧还是大周。 “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衰落。 “整个大周只会离不开陛下,而不会离不开其他任何人!” 女帝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点了点头,但还是事先叮咛道: “既然你都知道,那想必也该清楚,讨凉一事事关重大,此战决定了我大周是否能震慑宵小,一如往日那般被各国敬畏。 “所以,许胜不许败! “若败了......” 宋青舟沉声答道: “臣,愿立下军令状!” “哦?宋将军如此有自信?” 女帝似是随意的说道: “你可想清楚了? “军令一出,若完不成,届时即便你是武宁公的后人,朕也断断不会有任何留情!” 这般冷淡的话语不仅没激起宋青舟的后怕,反而像是让他更加坚定了某种决心。 抬起头来,直视着女帝说道: “回陛下,以前曾有臣的父亲愿意为了先帝撑起西周,今后也当由臣愿意为了陛下而撑起大周。 “虽死......无怨!” “哦?” 女帝柳眉轻挑,嘴角似乎扬起一抹刻薄的弧度,淡笑道: “宋将军这是自比武宁公啊?倒是不曾辱没先祖风采...... “也罢。 “既然你执意,那此次便由你来领兵吧。” 说完,也不待宋青舟答话,女帝便先行起身,朝着阶侧走去。 李秀衣见状,也是喊道: “退朝——” 宋青书一撩衣袍,猛然跪地,高声道: “臣,当誓死扞卫大周,以护陛下威严!” 第81章 臣,绝不会输给路沧澜! “陛下,您真的决定任命那个姓宋的了吗?” 下朝之后,后宫御花园中。 李秀衣坐在女帝对面,一边与她手谈对弈,一边不免有些担忧的说道: “臣记得,以前曾有人说过,宋青书此人颇为恃才傲物,战场情况屡屡瞬息万变,他却空会纸上谈兵,难免会误了大事啊......” 女帝轻笑一声,没在宋青舟身上多纠结,反而像是随意的问起: “这话是谁说的?姓路的?” 李秀衣一怔。 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光顾着考虑宋青舟是否可用,倒是忘了这话出自何处。 当下连忙半跪在地,咬牙道: “臣知罪,望陛下责罚。” “呵呵,起来吧。” 女帝倒也并没有过多为难自己这位贴身女官,只是低垂着眼帘,把玩着手中棋子: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 “但正是因为这话是他说的,所以朕才偏要用这个宋青舟。” 李秀衣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道: “既然您都清楚,为什么还......” “不为什么。” 女帝缓缓摇头,淡声说道: “朕只是想证明是他错了。” 停顿片刻后,女帝语气似有落寞的又补充了一句: “哪怕一次也好......” 李秀衣沉默了。 她知道,女帝如今的心结,恐怕归根结底还是在那位已故的岐王殿下身上。 杀他,是因为他挡了自己的路。 但这并不能否认二人之间风风雨雨二十年所存在的情感。 所以为了要“赢”他一次,甚至不惜用大周将士的性命做赌注。 她不好评价这么做是否值得。 但,既然是女帝下定的决心,那么她也会跟注! 李秀衣重新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银牙轻咬道: “臣明白了。 “这段时间臣会让烛影时刻关注北凉那边的动静,将一切有用的情报,及时转交给那姓宋的。” 女帝温婉一笑,伸出手来,轻握着李秀衣的素手: “辛苦你了阿衣。” 李秀衣摇了摇头,神色复杂的说道: “臣这条命,都是陛下给的。 “只要陛下愿意,阿衣随时都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女帝莞尔轻笑。 就在两人交心之时。 一名武婢匆匆赶来,施礼万福道: “陛下,宫外宋青舟宋将军,想要求见陛下。” 女帝黛眉微蹙: “他来干什么?” 李秀衣想了想: “或许,是临出征前,有些具体事宜想要请教陛下?” 女帝闻言,脸上这才有些些许认真的神色。 只要事关军务,那便没有小事, 所以当下也没有犹豫,红唇微启道: “宣。” 武婢得令,很快便领着宋青舟一路前往御花园中。 而宋青舟一见到女帝,便是连忙下跪: “臣,宋青舟,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起来吧。” 女帝看也不看他一眼,依旧专注于眼前的棋局,淡声问道: “宋将军此次进宫,可是有何要事?” 宋青舟迟疑着未曾开口,只是抬头看向了坐在女帝对面的李秀衣。 李秀衣略有诧异,但还是起身,莞尔笑道: “陛下,算算时间,太医院应该将您的药也给煎好了,臣去替陛下取来吧?” 女帝微微颔首。 直到李秀衣身影逐渐远去。 宋青舟这才急忙开口问道: “陛下,您病了?” 女帝缓缓摇头: “没有。” 宋青舟一愣,指着李秀衣离去的方向: “那这药......” “这似乎不关宋将军的事吧?” 女帝瞥了他一眼,逐渐有些不耐烦: “难道宋将军此次入宫,就只是想说一些废话不成?” 宋青舟心神一紧,赶忙低头答道: “当然不是。 “臣求见陛下,只是想告诉陛下,臣这次定会为陛下赢得此仗,凯旋而归的!” 女帝摆了摆手,不置可否的说道: “这些话你已经在朝堂上说过了......” “不,不一样!” 宋青舟咬牙,重新抬起头来,目光复杂的看着女帝: “朝堂上是为了大周,而在这里,臣是为了...... “陛下!” 女帝握子的动作一顿,似乎听出了此话中所蕴含的不同意味。 但她并没表现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情绪,依旧落下一子,语气一如刚才那般平静的说道: “大周便是朕,朕便是大周,二者是一样的......” “不,不一样!” 约莫是宋青舟上了头,竟目光火热的看着女帝,迷离道: “陛下之于臣,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臣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先帝领着陛下来到臣父府上时的场景。 “因为先帝要与家父谈论国事,所以便将陛下一人留在庭院中玩耍,那是臣第一次见到陛下,臣至今还记得......” “看来宋将军今日是喝多了。” 女帝闻言,终是皱起眉来: “临行出征,不思考如何行军布阵,反倒净想一些莫须有的小事? “朕现在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用错人了......” 一听这话,宋青舟赶忙将脑袋叩在地上,表态道: “当然不是! “陛下,臣一定会将胜利带回给您,用事实向您证明,臣,绝不会输给那叛贼路沧澜!” 女帝冷冷的说道: “你输不输给他跟我没关系。 “若没事了......便跪安吧。” 宋青舟虽心有不舍,但奈何女帝已经下了逐客令。 他只好缓缓起身,一步三回头的望向女帝。 但女帝......却始终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直到宋青舟黯然离去。 李秀衣这才缓缓走了回来,微笑说道: “说起来,这姓宋的作为名门之后,却至今还未娶妻,朝中可是有不少老臣,都想将自己闺女嫁于他,换来联姻的。” “那是他的事,于朕何干?” 女帝似乎没什么兴趣,只是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布局,说道: “该你了。” 李秀衣无奈摇头。 她知道,以自家陛下那素来高傲的性子,这些年里,能走进心中的,也不过匆匆唯二。 一个,是大周。 另一个,便是那位已故的岐王...... 哦,不对。 现在应该再加一样。 那就是腹中的胎儿? 李秀衣莞尔一笑,正要落子,手中动作却突然一顿。 “......陛下,您刚才是不是趁着臣不在,偷偷换子了?” “哪有!朕是那样的人吗?” “可臣明明记得,这白子刚刚是在这儿的啊......” “那一定是你记错了!” “......” 第82章 朕是皇帝,值此国难,我不上谁上? 北凉,皇宫中。 今日的凉帝徐炽,并没有再如往常那般偷溜宫去,支个小摊接着卖酥山,而是一脸发愁的看着手中刚刚送来的情报。 “大周当真决意要起兵了?” 虽然事先早就有所心理准备,但真当这一刻来临时,徐炽还是有些无奈。 毕竟有时候说是一回事,但真到了做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 毕竟那可是雄据中原的大周啊! 虽然岐王死了,但他二十年间打下的国力却不可能一蹴而就的消失。 衰败也是要经过种种事件的推动,有时效的啊! 如今他们北凉先跳出来,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利润嘛,肯定是有的。 但风险同样很高! 所以身为皇帝,肩负着整个北凉,祖宗基业的徐炽,难免有些踟蹰了起来。 但一旁的凉后却不惯着他,直接上手拧着他的耳朵,忍不住骂道: “嘿,我说你现在怎么变的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看看你年轻的时候,啧啧,骏马长枪,英姿飒爽,也算是我北凉的好儿郎了,怎么如今......咦......” 凉后一脸嫌弃的扇了扇鼻子,嘟囔了一句: “昏君!” 敢当面如此嫌弃皇帝,还骂皇帝是昏君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位凉后一人了。 偏偏徐炽也不恼,只是伸手一揽,生生的将自己的皇后拽入怀中,凶巴巴的问道: “卧槽,你给我说明白,我现在哪不如年轻的时候了?” 凉后鄙夷的用目光扫过他上下,撇了撇嘴,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那屑气的样子,气的徐炽当即就坐不住了,转过头来对守在殿前的侍女宫人说道: “你们都先下去,朕现在与皇后要有大事商议。” 凉后一听这话,顿时羞恼的用拳头砸了他一下: “要死啊你!” 徐炽一阵吃痛,但还是不肯松开皇后的纤腰,霸道的说道: “不管!那不是你说的嘛,朕今天非要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朕到底是不是不如年轻的时候。” 凉后被徐炽上下其手,摸得一阵娇笑连连。 就在二人肆意调情的时候,却见殿外响起一道嘹亮的声音: “陛下,宫门外大将军求见!” “不见,朕正忙着呢,让他等着......” “嘿!” 话音未落,原本还坐在徐炽怀中与他打打闹闹的凉后瞬间瞪眼,双手捧起徐炽的脸庞,威胁道: “皮痒了是不?连你老丈人都敢关门外面了?” 徐炽顺着纤腰向下摸去,一拍那挺翘的圆润,悻悻的说道: “我、我也没说不见啊...... “真是的,这一天天说翻脸就翻脸的暴脾气到底是跟谁学的?就不能学学人家大家闺秀那温婉的样子吗?” “学不了!老娘还不伺候了!” 凉后傲娇的哼了一声,转身就挣脱了徐炽的怀抱,向殿外走去。 徐炽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喂,你去哪儿?” “去御膳房,晚上给你做点好吃的!” 凉后摆了摆手,嘴硬心软的回了一句。 徐炽会心一笑: “不见你爹了?” “见他干啥?又等着你告状让他揍我啊?” 凉后扭过头来,凶巴巴的回了一句: “我就应该直接做碗毒鸡汤毒死你!” 徐炽笑眯眯的没有答话。 直到凉后的身影完全消失,徐炽这才抹了抹脸,扭头对着殿外的大伴喊道: “让大将军进宫吧。” “诺。” “......” 不肖多时,年迈的老人便拄着拐杖走进殿中。 就在他打算弯腰行礼之时,徐炽赶忙上前,将他扶起,笑道: “行了,爹,这儿又没外人,咱家没那么多规矩。” 老人笑呵呵的也没拒绝,在徐炽的搀扶下,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直到徐炽也坐回御案之后,老人这才开口道: “时间紧迫,老臣便不绕弯子了......如今大周决意起兵的消息,想必陛下也都收到了吧?不知您打算如何对待啊?” 徐炽抬头望着头顶天花板,若有所思的说道: “自从岐王死后,大周已经很久没有双线开战过了,而女帝这人又素来高傲,不肯承认大周能有今日是因为岐王。 “所以此战于她而言,即便没有鹿鸣军在,也肯定会倾尽全力,向天下人证明自己。 “至于我们......” 徐炽扭过头来,看着自己这位老丈人,笑道: “我们同样输不起。 “此战赢了,我北凉今后便不用再跪在地上当狗,可以大大方方的站起来。 “但若是输了......” 徐炽没有说下去。 老人微微一笑,感慨道: “输了,北凉也就名存实亡了吧?” 徐炽沉默之余,“嗯”了一声: “百年前,这世上还曾有过不少国家,赵、代、晋、楚......他们之中,有的也都先后强大过。 “可那又如何呢? “随着时间推移,而今只剩下七国鼎立,他们这些昔年的‘强国’无一例外都沦为了这七国的垫脚石。 “如今,该我北凉了。 “我北凉是因此重新崛起,还是成为这七国中首先出局的人......一切全看此战了!” 听见徐炽如此分析,老人也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此战至关重要,不知陛下打算让何人挂帅?” 徐炽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我。” “陛下打算御驾亲征?” 老人心中一惊。 徐炽笑笑: “我是皇帝,值此国难,我不上谁上? “我北凉既是马背上打来的天下,就算亡,也不该亡在这深宫中!” 老人闻言沉默,片刻后,缓缓摇头: “不行。” “不行?” 徐炽一愣,一时还有些没明白自己这位老丈人的意思。 却见老人颤颤巍巍的起身,跪在了地上,沉声道: “陛下已经不是年轻时候的太子了,有先帝在,可以肆意驰骋沙场。 “如今您是君,太子又尚在襁褓,您岂能轻易涉险? “不错,我北凉是到了关键时刻,但还没那么快就生死存亡。 “若陛下信得过,此战...... “臣愿为陛下领兵!” 第83章 你是我男人,但也是我儿子的父亲 一听这话,徐炽瞬间就呆住了。 他这位老丈人年纪都多大了? 古稀? 耄耋? 年轻时征战沙场,落得一身伤痛,老了老了,本该到了颐养天年,享清福之时,却又要披甲挂帅,为国征战? 徐炽怎么忍心啊! 正当他打算开口拒绝。 但话还没说出口,却见老人笑呵呵的抬起头来: “臣知道,陛下该心疼老臣了,但就像陛下说的,值此国难,我凉人谁都该尽力而为! “更何况,臣还是先帝亲封的大将军,镇国公! “比起陛下出征,万一遭逢什么变故意外,以至朝局动荡,江山不稳。 “倒不如就让臣这把老骨头来吧? “臣老来得女,却又早早见到了外孙儿,此生已经没什么遗憾了,不算枉活这七十有六。 “能为国死战沙场,是为将之幸事。” 徐炽面有犹豫。 无数次想要开口,但看着老人那副行将朽木的样子,却始终还是狠不下心来。 老人只好笑着,继续说道: “老臣,说句该杀头的话。 “这世人都言‘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陛下既是臣的女婿,那怎么着也算臣的半个儿子吧? “既然这样,那老子替儿子上阵杀敌,又有何不可?” “不是,您这......账不是这么算的啊......” 徐炽无奈,想要反驳。 但却被老人摆了摆手打断: “我大哥......也就是先帝,当年龙驭上宾之时,在病榻前再三嘱托,要臣好好照顾陛下。 “如今出了国难,陛下难道还想要臣躲在您的后面吗? “这样,您让臣将来如何去见死去的先帝?” 徐炽彻底沉默了。 对上老人那愈发坚定的眼神,神色挣扎许久,最终才轻叹一声: “罢了,那便依大将军所言吧......” 老人激动的抱拳,重新跪地道: “臣,谢过陛下!” 徐炽赶忙起身将他扶起。 直到老人重新坐回椅子后,他这才就近坐在了身旁,怅然道: “此次大周领兵之人,名叫宋青舟,以前从未有过带兵履历......又或者说,是被大周那边给刻意隐瞒了起来? “总之,咱这边是查不到他过往战绩的。 “不过有一点,此人是宋鸣的后人。 “对,就是那位被誉为西周战神的男人,大周的武宁公。” “哦?武宁公的后人啊......” 老人眼中闪过一抹严肃认真。 作为同一时代的将军,他早些年也是有幸见过那位武宁公的。 只能说,确实不凡,无愧“武宁”之谥号。 这宋青舟既作为他的后人,想必无论是家学还是履历,都是出类拔萃,领先同辈的才对...... 看来,以往的大周应是有意将他的战绩给压了下来,用作底牌才对。 哼,女帝倒是好算计。 明面上有个岐王,私底下还培养了这个武宁公后人? 大周还真是人才济济啊...... 而徐炽,显然也是知道这其中的事关重大,所以便又问道: “此次接到战报,由宋青舟出征,率领大周府兵五万余,来伐我北凉,不知大将军您想要多少兵马,方能拒敌?” 事关军务,所以他连称呼都变了,不再像刚才那般嬉闹,私底下叫爹,而是尊称大将军。 老人也是犹豫了片刻,答道: “便给臣两万兵马吧。” “两万?够吗?” 徐炽不免有些担忧。 老人摇了摇头: “臣话还没说完呢......除了这两万兵马,臣还要所有的银甲铁浮屠。” 徐炽闻声一顿。 银甲铁浮屠是什么? 那是即便放在北凉军中,也足以被称为真正“铁骑”的重骑兵! 其他骑军中,一人配有两马便已算顶尖。 但铁浮屠军中,却是一人配三马......起! 除了普遍的乘马和战马外,铁浮屠还有特意的“驮马”。 专门用于悬挂平日里士卒身上那百斤有余的重甲! 想想看。 一旦战争冲锋之间,战马提起速度后,这些人各个身披重甲,手持锐矛组成一道道前赴后继长线,直愣愣的冲你撞过来,你如何能挡? 所以,这些银甲铁浮屠向来被称为战场上的“大杀器”。 号称“不满万则矣,满万则无可敌!” 五百银甲铁浮屠,便足以大破几千的精锐军队了! 由此可见一般。 只是...... 凡事有利就有弊。 作为代价,银甲铁浮屠的培养成本极高,基本每年北凉军务中的大半预算都是花在了他们身上。 什么维护铠甲、保养战马、矛刀更换...... 这么些年来,徐炽呕心沥血的培养,也不过堪堪打造了七千余的银甲铁浮屠。 如今老人要一下子全部带走...... 倒不是说他舍不得。 军队嘛,养着就是要用的,否则跟摆设有什么两样? 只是,他在犹豫现在就把铁浮屠军露出来会不会太快了点? 毕竟,大周此次派来统兵的宋青舟,无论是底细打法都尚且不明,这时候若是过早暴露底牌,难免会被后发制人吧? 但看着老人那坚定的样子,徐炽咬牙,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下来: “也好,既然大将军心中有数,那朕便不再多言了。 “此次我北凉军马,尽由你点兵点将!” 老人抱拳行礼: “臣,遵旨!” 大事敲定,剩下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翁婿二人又在养心殿内交谈许久,直到彻底敲定好整个战争的进度后,老人这才起身离开。 徐炽送至殿门外,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天色,神色不禁有些复杂。 这时,凉后再次从一侧走来,命随行的宫人将煮好的鸡汤先送进殿内。 自己则走到徐炽身旁,拉起了他的手。 徐炽转过头来,面有犹豫的说道: “那个,老丈人他......” “他要替你挂帅?” 凉后像是没有一丝意外,接口答道。 徐炽迟疑了片刻后,缓缓点头: “我劝过他,但他执意如此。” 凉后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笑吟吟的说道: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怕我骂你啊?” 见她似乎心情不错,徐炽挠了挠脸,胆子也大了起来: “毕竟老人年纪大了,我怕......” 话还没说完,凉后便将手指轻放在徐炽嘴边,缓缓摇头。 而后张开双臂,紧紧的抱着他,将脑袋贴在他的胸膛,声音很轻很复杂: “我不是不通事理的女人,知道此战事关重大。 “爹要不挂帅,就得你亲自去。 “你们两个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男人,无论是哪个,我都舍不得。 “如果非要执意从中选一个......” 凉后缓缓抬起头来,捧着徐炽的脸庞,柔声说道: “你是我男人,但更是我儿子的父亲!” 徐炽怅然一笑,紧紧的将她拥入怀中。 漫漫长夜,月光皎洁。 北凉的夜风,是冷了些...... 第84章 是路沧澜,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陇右。 作为地处凉州与关中的交接关卡,此地位处河西走廊的东南部,虽山谷众多,地广人稀,却是当之无愧的“咽喉要道”。 单论重要性,是完全不输于汉中之于川蜀的。 所以以往的陇右,作为要地,向来为北凉所控。 而又因为北凉与大周常年附属的关系,所以此地也是一连沉寂多年。 直到近日,大周伐凉一事可谓是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这许久从未曾起过战火的硝烟之地,也是久违的迎来了属于它的“热闹”。 “宋将军,穿过前面这片风沙山谷,应该就能看见天水城了。” 一处山崖之上。 副将将水囊递到了宋青舟面前,指着前方那黄沙漫天的山谷,略喘粗气的说了一句。 宋青舟抬头眺望着山谷地势,呢喃了一句: “赶了这么久的路,总算是到凉州境内了。” 副将笑道: “是啊,赶了这么久的路,总算是到了能建功立业的时候。 “以宋将军您的才能,想必将来功业定不会逊色于武宁公!” 闻听此言,宋青舟脸上也是涌现出一抹傲然,但还是摆了摆手,言语间仍有谦词: “父亲是何等雄才大略,我岂能及他? “此生惟愿得陛下赏识,能有幸报之朝廷之一二,便足矣。” 副将连连谄笑,拍着马屁说道: “将军既有经天纬地之才,又能如此忠君报国,真乃我等为将之典范呐。 “想来陛下也定能瞧见将军如此之忠骨的......” 宋青舟闻声没有接话,只是目光眺望向远方。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女帝那冰冷的娇颜,妖娆的身材,还有高高在上看垃圾般的淡漠眼神...... 宋青舟只感觉心中一阵火热,连呼吸都不禁有些急促了起来。 她...... 本就该属于自己! 当年先帝膝下只有一对并蒂莲,而他宋家,因为父亲宋鸣的缘故,可谓是当时整个西周唯一的“高门大户”。 不少朝臣都建议他们两家进行联姻,甚至连先帝自己都有些心动,曾不止一次明里暗里的问过他父亲的感受。 只可惜,父亲虽然带兵勇猛,但为人却实在过于木讷,始终不曾理解先帝的意思。 这才让他白白与女帝错失了一段情缘...... 等到后来再想主动提起时,却意外发现时任大公主的女帝身边,竟莫名多了一名少年? 据先帝所说,那少年本是一名乞儿,是大公主偷溜出宫玩耍时,意外在街边遇到的。 因为大公主看他衣着单薄,小脸脏兮兮的实在可怜。 又得知他恰好会一点拳脚功夫后,便将他带在身边,当个随身侍从,专门负责保护她的安全。 宋青舟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明明是个落魄的乞丐少年,却在先帝跟自己父亲谈论军事时,双目有神,语出惊人。 那一天。 不止是先帝惊讶于他的才干,就连父亲都对他赞不绝口! 那可是他的父亲啊! 甚至以前从来都没这么夸过自己,如今却对一个小小的乞丐称赞有加!? 而有了先帝和父亲的欣赏,那落魄的乞儿混迹在军伍中,没几年便开始在崭露头角。 初战时,时任校尉,以快马破敌,连下他国六城,因功获封为侯。 次年,担任帐中军师,出奇兵,生擒他国王侯将相十余人,再增食邑。 之后,更是被先帝屡屡看重,委以重任,辅佐父亲挡下了前来正面攻城的十万大军,官拜上卿。 ...... 至此,那落魄的乞儿的名字已经开始逐渐响在各国之间。 路沧澜! 人人都道西周国运不绝,武宁公百年之后,尚有这么一位少年天骄来接他的班。 却全然忘了,他才是武宁公之子! 该借父亲班的,应该是他才对! 他才是最应该被关注的那一个啊! 若是没有路沧澜,那如今坐拥这些功劳,该享受这些声名的,全都是他宋青舟才对! 宋青舟的眼神逐渐怨毒了起来,拳头不自觉地攥紧,甚至指甲掐进肉里,攥出血来都未曾察觉。 在他看来,本就是那路沧澜夺走了自己的一切! 父亲的赞誉,先帝的赏识,他国的艳羡,甚至是......幼时大公主的崇拜与爱慕! 这些,本该全都属于自己才对! 若是没有路沧澜,自己又岂会像今日这般默默无闻,全靠着一个“武宁公后人”的头衔立足于朝堂? 二十年了。 他“被迫”韬光养晦了整整二十年。 这二十年间,他曾不止一次的感到屈辱的向那姓路的低头,求他给自己个机会领兵出征。 但那姓路的从来都是婉言拒绝。 说什么自己一旦为将为帅,便会累及三军? 哼,这怎么可能! 他可是武宁公的后人!! 他身上流着的是“西周战神”的血!!! 分明就是那姓路的怕自己锋芒毕露,抢了他的风头才对! 他在理所当然的享受着父亲留下的“果实”之余,还要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训斥自己,说自己恃才傲物? 荒谬! 天骄本就不是凡人可比拟的! 他宋青舟有家世,有胆识,有谋略,难道还要他像一个乞儿一样,去四处讨好所有人吗? 他不是说自己为将为帅,会累及三军吗? 那好。 此战,他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世人和天下各国。 他宋青舟...... 绝不会比路沧澜差! 一念至此。 宋青舟深吸一口气,转头对着身边的副将说道: “传令,大军就在此处扎营,静候凉军。” 副将显然有些讶异: “啊?将军,眼看着咱们已经穿过一半山谷,天水城近在眼前了......咱们不往前走了吗?” 宋青舟摇头,指着面前山谷说道: “不用,这里的地形,本将军已经前前后后仔细的探察过了。 “此处山谷如葫芦,首尾宽敞,中间紧小,乃天赐之险。 “兵法有云:下寨要道,扼制咽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如今,咱们就守在在紧小处,以盾阵开道,弓弩射杀,定能将那群北凉骑兵悉数斩杀于此。 “等破了凉骑,再取天水城!” 副将不是很懂这些兵书,他是从基层拼出来的,以前打仗也只是上头怎么吩咐,他怎么做。 所以在听见这宋青舟说的头头是道的后,他就莫名觉得对方很厉害,也不再迟疑,转身就去下令了。 第85章 等你多读点书就知道了 而就在宋青舟这边打算当道下寨,以逸待劳之时。 另一边,天水凉营中。 一位老人正立足于沙盘前,不断的摩挲着下巴,思索着此次周军该从何处进兵。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铠甲的中年掀开营帐走了进来,对着老人抱拳道: “禀大将军,我军探子已于今早发现了周军的踪迹。” 老人闻言算算时间,似乎并不意外,头也不抬的问道: “既如此,那我们也该准备起来了...... “他们大概还要多久能到城前?” 中年将领面有迟疑道: “他们......他们仿佛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啊。” “嗯?” 老人疑惑的抬起头来: “什么意思?他们越过天水城了? “不应该啊......作为陇右重镇的第一道关卡,天水城可是个战略要地啊,他们入凉不占天水城,难道不怕将来腹背受敌吗?” 中年将领苦笑一声: “那倒不是,探子来报,说他们就在天水城前。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大军驻扎在了不远处的那座风沙山谷中。” 老人愣了一下,很是费解的说道: “他们驻扎在那儿干嘛?” 中年将领像是知道些什么,迟疑着答道: “那风沙山谷地势如葫芦,首尾开阔,中间紧促,想来他们是想扼制于此,将我军堵死吧......” “瞎扯。” 话话没说完,老人便忍不住骂了一句: “且不说铁骑一旦冲阵,他们能不能挡得住。 “单说这个遏制,我们背靠天水城,粮草军械随时都能补充的上来,他们上哪扼制去? “而且,我们这又不是被关起门来打狗了,而是在自己家里关上门,他们扼制的意义又在哪儿?” “这个......末将也就不知了。” 中年将领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老人重新低头,看着面前的沙盘,皱眉苦思: “那可是武宁公的后人,又岂会行如此蠢笨之举? “再想想......周军此举肯定另有深意,我们不能因为一时大意就中计了。” 中年将领犹豫了一下,主动请命道: “将军,要不,末将带人去试试水?先摸一下他们的想法?” 老人没有立刻点头答应,而是反复思索其中利弊。 直到确实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这才低叹一声: “那就去试试吧,带上轻骑,简装上阵,一旦摸清情况就往回撤。” “领命。” 中年将领沉声应答,转身就去点了两千余轻骑,随自己一同奔赴风沙山谷。 而山谷前。 等待他们的,是大周军队早已严阵以待的坚固盾阵。 无数高大的精铁盾牌横置成多排,将窄小的峡谷通道堵的水泄不通,而那些甲士则老老实实的躲在盾牌后,手持长矛,耐心以待。 从远处看去,仿佛面前是一座铁墙。 “盾阵?那这后面应该就是弓兵了吧?专门用于克制骑军冲阵的手段......看来这叫宋青舟的,应该是研究过我北凉军以往的打法。” 中年将领不禁皱眉。 对方这种有备而来的打法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但他没有犹豫,还是决定更进一步试探,以带回更多的情报。 当下胯下猛地一夹,战马再次提速,朝着那盾阵奔袭而去。 眼看着双方距离越拉越近。 那盾阵之内,终于传来了一道喝声: “放!!” 下一刻,万箭齐发。 无数箭支从盾阵之后冲天而起,以倾斜四十五度的方向,垂直落向了那即将冲来的骑军队伍中。 中年将领头也不回,当即大喝一声: “举盾。” 身后甲士们纷纷将背在身后的圆形盾牌取下,挡在头顶之上。 “当当当——” 利箭和圆盾的碰撞,不断的发出沉闷的声响,就像雨水落在铁盆之中,砸的让人感到压抑。 那不过是穿在手臂上的一个小小盾牌,自然不可能挡下所有箭雨。 更多的利箭还是冲着身上的铠甲去了,箭头碰撞之间,不断将铠甲砸瘪,溅射出火花来。 直到双方接近到大约几百步的位置。 举着盾牌迎着箭雨咬牙凑近的中年将领终于看清了对面所摆出的具体盾阵类型,然后没有丝毫犹豫,扭头对着身后吼道: “后军变前军,撤!” 一声令下,跟在身后来的那群北凉甲士们也都算是精兵,当即便做出了反应。 原先还气势汹汹冲着盾阵而来的轻骑队伍,眨眼间便又逐渐远去。 虽然未曾有一人坠落下马,但伴随着那无数箭支的,同样还有满地的鲜血,早已染红这片山谷。 而见这一招竟然真的能打退那赫赫有名的北凉骑军时,在场众将士无不欢呼雀跃。 副将更是一脸激动的对着宋青舟行礼道: “还是宋将军有办法啊,那北凉蛮子果真在咱们的盾阵下退却了!” 宋青舟摆了摆手,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笑道: “这没什么,不过是兵书上最基础的兵种克制罢了。 “但遇骑军冲阵,只需要用盾墙拒之阵外,辅以利箭射杀之即可。 “而效果嘛......也确实不错。” 副将恍然,继续拍着马屁道: “还是将军懂得多!换做末将,是断断不会晓得这么多的。” 宋青舟瞥了他一眼,神色自傲的说道: “等你有机会多读点书就明白了。 “这古人可是有云: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副将嘿嘿一笑,随即眼珠一转,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凑上前来小声说道: “对了将军,此次战况,虽然只是先头部队,但毕竟是胜了北凉骑军啊!您看......这要不要写到奏报上,传回朝廷啊?” 宋青舟眼前一亮,但还是故作矜持的咳嗽了一声,没有明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去看着办。 副将传来一个“我懂”的眼神,转身就去办了。 宋青舟望着头顶天空,畅快的深吸一口气,喃喃道: “这还只是第一仗...... “你等着吧,我会用此次讨凉大捷来告诉你,整个大周,谁才是最能配的上你的男人!” 第86章 就让这位武宁公后人见识见识,何谓铁骑? “大将军!” 凉军营中,刚刚卸甲,浑身浴血的中年将领已经来不及先去包扎伤口,而是径直来到主营中,面见了老人。 “末将已经探查清楚了,那周军此次采用的是打法乃是盾阵,且还是最为笨重的阵地打法,固守成墙,想来应该是专门为了克制咱们的骑军冲锋。” 老人闻言一愣。 他是北凉的大将军,而北凉最擅长的便是骑军作战,所以他自然知晓有关于骑军打法的一切利弊。 就比如这盾阵。 前排以盾兵为墙,辅以弓兵射杀,一旦骑军敢冲阵,那还未撞到身前,便得先经历万箭齐发。 而就算侥幸能在箭雨中活下来,来到身前,那也得被那一层厚厚的盾牌铁墙给拦在阵外。 就是专门用来克制骑兵的。 可问题是,这种打法只记载在兵书上,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被淘汰了啊! 原因就是因为“重骑兵”的出现。 不同于轻骑简装上阵,快马杀将破敌。 重骑兵则更倾向于“破坏”。 连人带马身上挂的都是几百斤重的重甲! 那叫捂的一个严严实实! 任由箭雨落在身上,不闪不避,只能听见“啪嗒啪嗒”的声响,却看不见一点伤痕。 甚至就连铠甲上,也激不起任何褶皱,只有那些许铁器之间碰撞所留下的白斑。 而一旦胯下战马提起速来,便像是面对猛虎入阵,摧枯拉朽! 根本就不是区区架起几个盾牌就能抵挡的。 要说唯一破局的方法嘛...... 也有。 那就是“钩廉枪”了。 毕竟,你用重甲能武装战马能头和身子,总不可能连马腿也武装了吧? 那还能冲锋的起来吗? 只要用钩廉枪将马腿钩断,那身上几百斤的重甲不仅不会起到任何有利性作用,反而会成为一种束缚。 摔倒在地,很难再爬起来。 所以一般来说,阵战之间,骑兵都是不会轻易进场的,为的就是防止对方提前准备了钩廉枪,让骑兵发挥不出什么作用来。 但现在。 当老人听到这位武宁公的后人不用钩廉枪拒敌,反而用盾阵弓兵这种最古老且原始打法时,不由得心生纳闷。 “莫非是在故意示敌以弱,将钩廉枪全都藏起来,好引诱我们上钩?” 老人面露思索,望着沙盘久久没有吭声。 中年将领忍不住说道: “大将军,会不会是咱们都有些高看那个武宁公后人了? “因为大周今日雄踞中原,人才济济,再加上武宁公名头很响,以及有岐王这个先例在,所以咱们本能的以为这个姓宋的很厉害。 “但他毕竟不是当年那位武宁公,也并非岐王,所以实际上没那么大的本事?” 老人有些沉默。 他其实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 但总觉得,女帝应该不会蠢到这种地步吧? 派一个不会带兵的将军来领兵伐凉? 什么意思? 瞧不起人啊? 就算大周一时国力强盛,他们北凉拍马难及,但也不至于如此侮辱人吧? 好歹之前他们北凉铁骑的名声也是响当当的啊! 抱着怀疑的态度,老人索性将手中的铁印一扔,看着面前沙盘沉声道: “传令诸将,帐中议事。 “接下来几天,咱们再好好试试这位武宁公后人的水深水浅。” “得令。” “......” 一声令下,在接下来的数天时间里,凉军帐中可谓是兴师动众。 先后曾有无数战马出营,有无数大将调动,争先恐后的前往那处风沙漫天的山谷之中。 虽然最终结果都是屡屡被周军“击退”,但于凉军自己而言,本就是试探虚实的攻击罢了。 “报——” “启禀大将军,我军已探的敌将虚实。” “大将军,周军布军虽严,然固守之余难以善变,或可加以利用。” “没错!只要您给末将三千银甲铁浮屠,末将定将这什么狗屁的盾阵一举攻破。” “哎,话不能这么说,那好歹也是大周的军队,应该严肃以待。” “那你说怎么办?” “再加五百银甲铁浮屠吧,稳妥一点。” “......”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的先后表态,不禁让老人神色更加复杂了。 经过这几天的先后试探,他现在已经完全能够确定,对方并非是在有意“藏拙”,而是真拙! 不光是打骑兵却没有装备钩廉枪的问题。 甚至是他们应对骑兵的方法,所排列出的盾阵弓兵,也全都是按照兵书上一板一眼的来搬用。 只有其形,无有其神! 要知道,兵书虽是古人所写,可时代在发展啊! 你应当学习兵书里的原理,以应对战场上的万变形势,而不是只会背书! 不是。 女帝竟然真的肯派这么一个蠢货来领兵? 而且这么一个蠢货竟然还是那位武宁公的后人?? 那可是武宁公啊! 西周战神啊!! 一世英名怕都是要毁在此子手中了。 “当真是天不亡我北凉啊......” 老人感慨一声,当下不再磨蹭,起身扫视一眼营中诸将,沉声道: “各位,此战便是你们建功立业之时。 “传令下去,所有银甲铁浮屠尽数出战,我要用重骑开路,轻骑破敌,一战定胜负! “用你们的实力,好好告诉告诉那位年轻的武宁公后人,什么......才叫做铁骑!” 众将纷纷起身,严肃以待。 ...... 而当凉军出营的那一刻,整个山谷的地面都为之剧烈的颤动着。 周营中。 本来还在思索今日该吃什么宋青舟,当感到营帐传来震动时,不免得有些心惊,怀疑道: “莫非是地龙翻身了?” 这时,他的副将急匆匆的闯进营中,慌忙说道: “不好了将军,凉军又来了。” 宋青舟一愣,旋即有些不满的说道: “来就来呗,按照往常一日,将他们用弓箭再射杀回去不就行了?” 副将苦笑: “没用啊将军,您、您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宋青舟心中顿时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当下赶忙推开营帐,来到阵前。 只见无数铁骑接连而至,撞入阵中,高大的盾牌被连人带甲一起撞飞,生生的将防守阵型撕开了一道巨大口子。 阳光照银甲,血气遍地生。 那一刻,宋青舟只感觉头皮发麻,看着眼前近乎单方面的屠杀,好似整个人都陷入了修罗场...... 据后世记载: 大周锦业十七年,秋。 武宁公后人举兵伐凉,却于天水城前遭遇北凉铁骑拦路,兵甲尽折,大败而归。 天下震惊! 第87章 大周败了?大宁的机会来了! 大宁,云中城。 今日的长公主似乎格外开心。 偌大的府邸内,不再似往日那般沉默清冷,反而因为长公主的欢愉,而让整个府内上下都充斥着松快的氛围。 甚至就连一向被主人要求严格控制食量,以免身材“走样”的小白玉狐知否。 今日都因为额外多吃了两碗饭,而高兴的摇起尾巴,哼唧了起来。 庭院之中。 公主府从属的锦衣卫女卫官,单膝跪地,看着面前那道高挑的倩影,不禁好奇道: “公主,您自从接到今日送来的密报后,脸上的笑容便一直没停过,奴婢可是很久都没看见您这般开心了...... “奴婢斗胆,是因为襄樊战线传回大捷了?” 锦衣卫虽是大宁的情报机构,但密报一事,向来都是只由长公主亲启。 即便她是卫官,能做的,也只是来回传信而已。 所以,在看到自家长公主查看密报,那喜不胜收的表情时,她不禁跟着好奇起了上面的内容。 而姜沉吟也没答话,只是缓缓摇头,淡笑着将手中信函递给了她。 女卫官接过,扫视一眼,按照密报内容念了出来: “大周伐凉失败,损兵折将,凉军趁机南下萧关,进驻大周西境。 “这怎么可能!?” 女卫官骤然抬头,目光中充满了愕然。 显然,这封密报对于她的冲击性还是不小的。 毕竟,那可是大周装备齐全的正规军队啊! 而不是像几个月前那些手无寸甲的府兵! 大周和大宁单论国力,相差不多,若是连大周都摆弄不了一个小小的北凉,那岂不是说她们大宁也...... 女卫官脸色逐渐古怪了起来,赶忙一哆嗦,摇了摇头,不敢再细想下去了。 而姜沉吟瞥了她一眼,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素手轻抚着知否的毛发,淡笑道: “大周此战能输,不是因为北凉有多强,而是因为派出去的主将太蠢,只会照搬兵书而已。” 女卫官闻言,看了一眼密报上此次大周的领兵之人,更加困惑了: “大周此次伐凉的主将,不是号称是那位武宁公的后人吗?此等人才,怎么会连一个小小的北凉都摆弄不了?” 姜沉吟不置可否,抱起知否,仔细的端详着,随意说道: “武宁公是武宁公,他后人是他后人,两码事。 “虎父尚且仍有犬子,更何况人呢?” 女卫官哑言。 脸不过片刻后还是忍不住,脸色有些古怪的说道: “难道那大周的女帝事先就未曾察觉吗?竟然敢任用这样的庸才为将帅......” 姜沉吟手中动作一顿。 回想起那日在金石城前所见到的赤袍女子,虽娇颜绝色,高傲的如同凤凰一般,但却始终给她一种狐假虎威的任性感觉...... 当时她还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但现在想来,不就是因为彼时路沧澜正站在她的身边吗? 岐王之于大周,犹如镇狱明王之于锁妖宝塔。 是因为有明王在,宝塔方才能镇杀封锁一切妖魔鬼怪。 若是没有明王,区区一塔,又凭什么能挡住群魔乱舞? 正如同今日。 岐王一死,整个大周明里暗里的全是祸乱。 先有朝中官员贪墨严重,以至国库空虚,连赈灾款都发不出来,只能开炉铸钱扰乱市场。 紧接着又是黄巾贼乱,府兵们因为倒卖兵戈,堂堂两万人,却被区区三四千逆贼打的弃城而逃? 之后,更是因为迁怒,当廷杖杀了一名二品大员,引得朝中人人自危,君臣离心。 而今,伐凉新败,损兵折将,反被人家北凉铁骑趁机叩关,打到了自家西境之内。 让区区一个附属国,彻底脱离了掌控。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团乱麻。 剪不断,理还乱。 就这,还不算他们大宁在襄樊施压的结果! 今时今日的大周,虽还占据着中原,但似乎全然没了往日身为霸主的威风。 究其原因,只是因为如今的大周少了一个人。 一个,让她身为大宁长公主,都忍不住想要朝思暮想的人! 女帝曾经得到了,却不珍惜,反而弃之如敝屣? 那落得此等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姜沉吟渐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轻声呢喃: “不过这样也好,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机会。” 女卫官一愣,一时间还有些没明白自家长公主的意思。 却见姜沉吟扭头看她,平静的说道: “伐凉新败,大周西境面对的压力将会是空前绝后的,而非往日那区区三四千的黄巾逆贼可比拟。 “对于女帝来说,大周西境之重要,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周廷的老家关中在那里,更是因为关中与蜀地的川府地势连成一片,十分密切! “一旦关中丢了,中原与川府的联系也将被拦腰切断。 “到那时,西有北凉,北有西魏,东有东齐,南有我大宁......大周空占一个中原又有何用?还不是列国砧板上的肉? “女帝一生自视甚高,她是绝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的。” 女卫官这才反应了过来,顺着自家长公主的话端尝试往下顺: “所以,为了避免西境彻底沦陷在北凉铁骑之下,女帝肯定会急调鹿鸣军前去镇压。 “而一旦鹿鸣军分出去部分,我们大宁在襄樊所面对的压力便会骤减,可以趁机再度谋取? “殿下英明!!” 说到最后,女卫官的眼睛已经完全亮了起来。 该怎么说呢...... 不愧是长公主殿下! 竟然能从大周的败仗中看出对自家局势有利的一面。 这要是换做自己,只怕嘲笑一番也就过去了。 但姜沉吟似乎对这类阿谀奉承的话不是很感兴趣,依旧如刚才那般恬淡安静。 怀中松开知否,将它轻放在地上,而后神态慵懒的伸着腰,尽显那窈窕动人的曲线。 “明白了就让锦衣卫去传令吧。 “本宫现在要去沐浴了,你,跪安吧。” “......” “诺。” 第88章 你只是你,于陛下而言,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臣有愧于陛下的期望!万死不赦,求陛下责罚!!” 大周,白玉京。 早朝的钟声刚过,便有一道悲怆的喊声传入了整个金銮殿。 那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 正是此次讨凉的主将,武宁公后人。 宋青舟。 讨凉一战,五万大周将士悉丧于北凉铁骑之下,只有包括他在内的匆匆十余骑得以逃脱。 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想起自己临行前曾跟女帝夸下的海口,以及那随自己出征的五万儿郎。 宋青舟就只感觉心中一阵羞愧难当。 这才有了今日的“负荆请罪”。 但,即便他苦跪在殿门外许久,可却始终未曾得到女帝的回应。 只有一袭白衣官袍的李秀衣缓步走了出来,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淡声说道: “陛下问你,你可知罪?” 宋青舟赶忙大声答道: “臣知罪!” “罪在何处?” “臣曾答应陛下,要凯旋归国,如今却失信于陛下,有愧陛下的赏识!” 李秀衣眼神悲悯的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 “不对。” 宋青舟看了一眼那金銮殿内,咬牙又说道: “臣让我大周国威受损,让北凉这等蕞尔小国踩在头上,让天下各国皆看了笑话,臣罪在于此。” 李秀衣还是摇头。 宋青舟像是记起了什么,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挣扎许久,最终,还是将脑袋埋在了地上,大声叩拜道: “臣曾自诩不会输于路沧澜,但如今,却大败而归,有负陛下所寄予的厚望。” 李秀衣沉默片刻,轻叹一声: “宋将军,你还不明白吗? “陛下从来不在意你到底是不是输给了岐王,因为你只是你。 “于陛下而言,跟其他朝臣没有任何不同......” 李秀衣的话,让本就难受的宋青舟更加感到心中苦涩。 “陛下说了,你的罪,不在于是否辜负了她的期待,而在于你临阵之前,却妄自尊大,以至于害我大周五万将士枉死! “本来你已立下军令状,按律当斩。 “但陛下念在昔日武宁公只有你这么一位后人的份上,特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今日你在殿前以死谢罪。 “一来,给那因你而死的五万将士一个交代,二来,也算不玷污了你父亲,武宁公生前的名声。 “要么,陛下念你父亲曾为我大周死战的份上,免你一死。 “但要流放边疆,且从此后开始,你生前不得承认自己是武宁公后人,死后不可陪葬入武宁公墓中。 “两条路,你选一个吧。” 宋青舟骤然抬起头来,嘴唇嗡动,声音颤抖: “陛下她......她当真要如此绝情?” 李秀衣双手拢袖,面无表情的说道: “绝情的前提是要有情,宋将军这话说的不太合适吧?” 宋青舟惨笑着站起身来,仰天大吼: “我是武宁公之子,即便是死,也不会辱没先祖雄风! “也罢,既然在地上不能与路沧澜一斗,那到了地下,我再与他为敌!” 说罢,宋青舟便转身,猛地朝向两侧那高大的石柱上撞去。 “嘭——” 伴随着一声闷响。 宋青舟的身体缓缓坠地,而石像上,则是多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李秀衣走上前去,伸手摸向他的脉搏喉咙。 直到确定死亡后,这才重新起身,对着两侧侍卫们摆了摆手。 侍卫们见状,纷纷将宋青舟的尸体拖走,并叫来宫人,开始迅速打扫起现场。 李秀衣则转身,重新从殿中一侧来到女帝身畔,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女帝不甚在意,随意的摆了摆手: “他是死有余辜,只是可惜了武宁公他老人家,竟因此绝了后...... “吩咐下去吧,从宋家这一代中,过继一人到武宁公名下,也算是给武宁公续上血脉。” 李秀衣颔首: “诺。” 而后重新退到一旁。 女帝不再理会她,将目光继续扫向下方一众朝臣,淡淡的说道: “咱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因为宋青舟的无用,导致如今一个小小的北凉,都敢犯我西境北关? “诸位爱卿说说吧,这一次,谁可退敌?” “这......” 朝臣们你看我我看你,纷纷苦笑哑言。 他们是看出来了,女帝这是对鹿鸣军心有不满啊,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选拔出新的将领为国所用。 可问题是。 如果说他们之前有的人还抱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郁郁不得志”,想要趁此机会毛遂自荐一番,登上历史大舞台。 那么随着宋青舟撞毙于殿前后,这份侥幸便算是彻底湮灭了...... 原因无他。 只因女帝至今为止所表现出的一面实在太过冷酷。 让他们都不自觉地感受到一阵寒心与后怕...... 要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又不是人人都能像岐王一般百战不殆。 不过一场败仗而已,连戴罪立功的机会都不给,说杀就杀? 宋青舟这个武宁公后人都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们这些背景没武宁公深厚的呢? 就为了这个把命搭上? 那不纯纯有毛病吗? 更何况,打输了会死,打赢了也不一定能活啊! 不信你就看岐王。 所以,本着不开口就不会犯错的原则,众臣纷纷选择了沉默。 而见又是这样熟悉的场景,女帝也是不禁蹙起眉来,呵斥道: “近日的朝堂是怎么了?朕莫不是招了一群哑巴当官?” 朝臣们依旧没人开口,只是将头埋的更低了。 “兵部侍郎呢?” 女帝目光扫过殿前一眼,似乎想要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李秀衣上前一步,小声说道: “陛下,兵部侍郎说他身体不适,今日抱恙在家了。” 女帝柳眉蹙起的更甚了: “昨日不是还好端端的吗?怎么今日就病了?” 李秀衣面有迟疑道: “据说,是昨夜偶感风寒......” 女帝一怔,旋即冷笑: “这么巧?这前线刚吃了败仗,紧跟着他就病了?难道他比朕还关心国事? “忠臣啊! “还不快派人去将咱们的忠臣抬到殿上来!” 第89章 强运加身的兵部侍郎 兵部侍郎万万没想到。 自己人都已经躺到家里了,竟然还能被紧急拉回来加班? 本来昨夜在收到前线吃败仗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预感到今日上朝可能会大事不妙。 所以提前告了病假,为的就是能离女帝的怒火远远的,免得波及到自己。 可没想到,这紧躲慢躲,还是没躲过去! 当御前侍卫敲响他家门的那一刻,兵部侍郎只感觉天都要塌了。 没办法,就算他再不情愿,也只能更换朝服,一脸丧气的出了家门。 临行前,他甚至还特意跟自己的妻子父母做了告别,好像此去之后,真的就回不来了一样...... 等到了朝上,感受到女帝那压迫十足的目光后,兵部侍郎也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一个滑铲,熟练的跪地磕头: “臣,罪该万死,身为兵部侍郎,竟然在国家如此危难的时候,染上风寒,不仅不能第一时间站出来替陛下分忧,反而要陛下派人来慰问臣? “臣实在惶恐啊,惶恐啊陛下,万望陛下恕罪!” 边说着,他还不断咳嗽了起来,仿佛真的病的很严重一样。 而这副戏精的做派,也是不由得让朝上众臣撇了撇嘴。 但大家也都没说什么。 毕竟如今也算是“一条战线”上的,相互砸场子的事情自然干不出来。 而女帝用审视的目光扫视着下方的兵部侍郎,冷笑道: “无妨,朕其实也不愿麻烦爱卿的,但奈何事情出的太大,我大周西境恐遭兵患,这才不得已派人去请爱卿的。 “毕竟,爱卿贵为兵部侍郎,这出了岔子,理应分忧担责不是?” 听到“担责”二字,兵部侍郎瞬间冷汗都惊出来了。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那宋青舟也不是自己举荐的啊! 当时不是他自己跳出来的吗? 这锅应该扣不到自己头上吧?? 兵部侍郎很想这样大声质问。 可他不敢。 因为就在迈入金銮殿前的那一刻,他看见了正在不断用水清理石狮子的宫人们。 结合起自己来的路上,无意间跟侍卫们的“闲聊”。 不难猜出,今天是谁死了...... 连堂堂武宁公后人都是说杀就杀,那他一个小小的侍郎,脖子有那么硬吗? 挣扎片刻后,兵部侍郎果断选择了从心,言语尽显谄媚的说道: “臣既食朝廷俸禄,理应为陛下分忧!” “好。” 女帝点了点头,朗声道: “既如此,那爱卿便说说,此次我大周西境之忧,朝中谁可退敌?” “这......” 兵部侍郎一阵汗颜,半天都答不上来。 还是那句话。 能打仗的都在鹿鸣军里。 就如今朝中剩下的这些“歪瓜裂枣”,哪一个曾经带过兵,打过仗? 就算矮个里面拔高个。 可连宋青舟这个武宁公后人都大败而归,自刎谢天了,其他人就算叫他们,他们敢出战吗? 打不了。 根本打不了。 除非是把鹿鸣军叫回来。 可问题是。 一来,如今大宁铁军尽数屯聚在襄樊,这时候若是调动鹿鸣军,万一被大宁找到空子,趁机攻下襄樊怎么办? 到时不仅中原危矣,甚至女帝暴怒之下,还会再将责任推到他头上! 毕竟,那兵部尚书和宋青舟的死,可是至今还历历在目呢...... 二来,也是因为女帝自己的缘故。 如今朝中谁都能看得出来,女帝是对鹿鸣军心有不满的。 明明三天两头襄樊便有捷报传来,可她还是觉得不够,嫌仗打的太慢,觉得鹿鸣军没尽力,有“养寇自重”的嫌疑。 为此,甚至还时不时的就派人去传旨问话,责问鹿鸣军何时能击退大宁? 真的。 外有大宁兵患,内有朝廷责问,就这样的压力下,鹿鸣军竟然还能忍住不造反? 简直神奇! 就这,女帝至今还因为岐王的缘故,怀疑他们的忠心呢...... 要换做是他当代帅,怕是早都忍不住揭竿而起,邀大宁一同进驻中原了。 可惜,这样的想法终究也只是想法。 他毕竟不是代帅。 鹿鸣军也不可能去认他。 当个老老实实的兵部侍郎都已经够累的了,哪还有那么多的闲心再去把控军队内部各种事? 见兵部侍郎犹犹豫豫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女帝的耐心似乎也逐渐耗尽了,就在她微眯起眼,打算重新开口呵斥之时。 却见一名老人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手捧玉圭,作揖行礼: “老臣,冒死启奏陛下。 “今日西境之忧实不亚于襄樊之祸啊,若是再耽搁下去,让北凉铁骑彻底攻占萧关,我关中祖地,恐将永无宁日啊! “还请陛下暂时摒弃偏见,速速调鹿鸣军前去驱逐凉蛮吧!” 恩人啊! 这又是哪位恩人呐? 兵部侍郎激动的快要哭出来了,看着那一侧的苍老身影,只想拜对方为义父,感谢对方的救命之恩! 真的。 自己运气简直不要太好。 上次有宋青舟帮自己挡刀,这次竟然又有恩人站出来替死? 果然。 当听到老人的话时,女帝柳眉轻挑,娇颜似乎更冷了,声音蕴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威严: “偏见?朕有什么偏见需要摒弃啊?爱卿不妨直说?” 老人苦笑一声,跪倒在地: “纵是没有,也万望陛下赶快下诏襄樊,否则多拖一日,我西境就有一日之危啊。” 见老人还是坚持举荐鹿鸣军,女帝沉默了,缓缓站起身来。 就在所有人神色一凛,以为他们这位陛下又该到了动怒的时候。 却见女帝竟然缓缓点头了? “好。” 女帝瞥了下方老人一眼,红唇微启,淡声道: “那便依爱卿所言。 “阿衣,传朕旨意,即刻调动半数鹿鸣军,前往萧关,务必将那些北凉军尽数赶出我大周境内。” 李秀衣赶忙回过神来,点头道: “诺。” 女帝转身就要离开。 但就在她即将走下殿阶的那一刻,却猛然回过头来,看向老人眯起眼问道: “哎,朕记得,你似乎从以前开始,就与他关系不错吧?” 老人自然知道女帝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所以不敢抬头,更没有作声,只是将身子伏的更低了。 “呵呵。” 女帝深深的看了老人一眼,随后便收回目光,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退朝。” 第90章 寒心呐 “哎,你们说,女帝这到底什么意思啊? “之前三天两头的派人来责怪咱们作战不尽力,这会儿北凉军叩门萧关了,又想让我们去平叛? “哼,她就真不怕我们打北凉的时候,也‘不尽力’吗?” “......” 襄樊,鹿鸣军营中。 向来不懂政治上那些弯弯绕绕,性格耿直的“莽熊”铁鸣,看着手上那最新送来尚还热乎的圣旨,忍不住骂骂咧咧了起来: “而且,这圣旨上还点名了只让明先生去?什么意思啊?我们兄弟去不行吗?” 一旁的“飞鹰”黄邪也是皱眉,附和道: “如今襄樊之战如火如荼,大宁铁军随时都能再攻上来。 “而我们之中,唯有明先生最擅长守城之战,这会儿把您调走,女帝是怎么想的?这襄樊还要不要了?” “骁狼”贺游扶着下巴,若有所思: “或许,女帝只是不清楚我们各将具体最擅长什么?让明先生去,是因为单纯在忌惮我们这些当将军的?” 铁鸣一愣: “忌惮?忌惮什么?我们有什么好忌惮的?” 身负“恶蛟”之名的池纪,伸手拍了一下这大块头的脑袋,将胳膊搭在他的肩上,笑眯眯的科普道: “想要从南境赶到西境,最快的方法就是途径中原。 “而平日里,就属咱们这些当将军的,常常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驳了女帝不止一次面子。 “哦这时候,你再带着大军回去,那她能放心吗? “鬼知道你到底是奔着西境之危去的,还是奔着白玉京去的?” 铁鸣张口哑言,简直都要被气笑了: “不是,平日里咱反驳她,本身就是因为她下的命令都不对啊! “明明对军事一窍不通,偏偏喜欢指手画脚? “那我们反驳她有毛病吗?” “没毛病!” 池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但人家趁机怀疑你有问题也没毛病吧? “自古帝王最薄情。 “尤其咱们这些人以前还各个都对大帅忠心耿耿的,她能放心我们才怪呢!” 铁鸣有些郁闷的说道: “可上次岐州平叛不就是......” “岐州叛乱总共才多少人?这次北凉铁骑又来了多少人?那能一样吗?” 池纪耸了耸肩,不置可否的答道: “区区黄巾贼,平乱带上八百骑足矣,可这次动辄就是几万兵马,能是一个概念吗?” 铁鸣还是有些不甘心: “那明先生呢? “他可是跟大帅时间最长的一个,按理来说,他不才是最应该被怀疑的那一个吗?” 身为五虎之首的“义狮”祁鸿淡笑一声,接话道: “所以刚才咱们的小帅不都说了吗?女帝可能就是因为摸不清楚咱们鹿鸣军中谁都擅长些什么。 “点名让先生去,估计也是因为先生以前是明面上的军师,是书生。 “所以他不敢像我们这些当将军的那么‘不听话’......” 铁鸣彻底无言了,幽幽一叹道: “咱们鹿鸣军建制都多久了?就算以往军中事务全是由大帅管控,可她也不至于连咱们一点底细都不知道吧? “寒心呐......” 军中诸将闻言皆是一阵沉默。 确实。 扪心自问,将士们常年出生入死,为你打天下,守江山,可你到头来竟然连我们擅长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还各种怀疑我们不忠心? 换做是谁,恐怕都会感到心中一阵憋屈吧? 而似乎是感受到了帐中低迷的气氛。 一直未曾开口的明陵,也是伸手敲了敲帅案: “好了,女帝要怎么想怎么做,那是她的事。 “对我们自己来说,不需要愚忠,只需要对得起身后万千的大周百姓,对得起大帅临走前的交代,便足够了。” 众将默然。 黄邪扭头看向明陵,面有犹豫着问道: “明先生,要不这次还是让我去吧?速战速决,我争取一个月内就回来。” 明陵只思虑了片刻,便果断摇了摇头: “女帝本来就对我们鹿鸣军不听号令感到不满,虽然大多时候都是事出有因,但其实我们也没必要再在这些小事上节外生枝...... “既然圣旨上都写明了让我去,那我还是亲自跑一趟吧。 “权当是去见见这些多年未见的北凉老朋友!” 池纪不免有些担忧的说道: “可您若是走了,这大宁铁军又来攻城怎么办?” 明陵想了想: “应该不会。 “毕竟,前些时日我才挫败了他们十万大军,就算要重整旗鼓,卷土再来,那也需要时间缓一缓。 “只要我趁着这段时间速去速回,应当没什么大问题。” 见他如此说,众将也只好同意。 “祁将军。” 明陵扭头看向祁鸿,拿起桌上帅印,起身走到他面前: “你是五虎之首,为将武勇,我不在的时候,襄樊一切军务暂由你来掌控,若遇宁军前来挑衅,不用理会,只需固城据守即可。” 祁鸿郑重的接过帅印,沉声道: “祁鸿领命。” 明陵又看向身旁的池纪: “池将军,自从上次宁军试图偷袭我军粮道,被将军反伏一波后,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会再来。 “所以这段时间,你需要尽可能的在两军阵前露脸。 “即便瞒不过大宁那些将军,但对于底下的士兵来说,将军的‘恶’名,还是会让他们心有余悸的。” 池纪微微一笑: “末将领命。” “至于贺将军......你素来稳重,可从侧辅佐祁将军,共守坚城,待我归来。” “贺游领命!” 见大家基本上都被安排了活计,五虎中,剩下的两位,铁鸣和黄邪,皆是不约而同的用渴望目光的看向明陵。 铁鸣更是忍不住问道: “军师,那我呢?” 明陵莞尔一笑: “黄将军马快,铁将军锐猛,此次可随我一同西行,迎战北凉。” 铁鸣这才心满意足,咧嘴一笑: “末将领命。” “末将领命。” “......” 而就在大周这边秘密调军之时。 孰不知另一边,大宁军营中,同样有动静传来...... 第91章 我之战功,即是姑母之荣耀 “长公主殿下的意思,大概就是这些了......” 前来传旨的女卫官缓缓收起手中那封密函,将它摆到了帅案上: “大周西境遭此一难,短时间内鹿鸣军必定有所异动,介时,大帅破局的时机或许就到了。” 闻言,坐在帅案后的那名青年将领看着密函内容,不禁感慨一声: “大军自囤聚襄樊以来,多日毫无进展,公主不仅不责备我等,反而还多次送上如此关键的情报,实在让我等为将有愧啊......” 女卫官微微一笑: “长公主说了,大帅既是为国效力,那无论胜败,皆应当是我大宁的功臣。 “以往若是行军打仗也就罢了,她不懂,帮不上什么忙。 “但如今,既然是情报搜集这类的小事,那自然不敢劳烦大帅费心。” 青年将领心中一暖,面上不敢有任何马虎,当即郑重的抱拳道: “还请大人回禀长公主,就说此战过后,末将姜年,定拿下襄樊,以谢殿下厚望!” 女卫官赶忙扶起姜年的胳膊: “哎,姜帅何必如此客气? “于公而言,你是我大宁少有的青年才俊,栋梁之材。 “于私,你又姓姜,袭封宣王,是我皇室后裔,该称我家长公主为一声姑母才对。” 姜年闻声愣了一下,倒也未曾反驳,只是有些汗颜的说道: “虽同为皇室,但姑母之才干,却是我等远不能及的。” 女卫官这次倒没有接话,只是表情颇为无奈的答道: “只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姜年虽然年轻,但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孩童。 结合如今他们大宁朝中的局势,自然能听得出女卫官这话在暗指什么,当下微笑道: “那就请大人转告姑母,不过是宗族中一些顽固的老家伙罢了,等我此战拿下襄樊,我之战功,即是姑母之荣耀! “介时,自会有军功让他们闭嘴......” 女卫官脸上这才重新扬起笑颜,行礼道: “如此,那便有劳姜帅了。” “不敢,大人请。” “......” 在送走女卫官后,重新回到营帐的姜年当即便让底下人吹响了集结的号角。 只见诸将陆陆续续的从各自营中走出,共赴大帐商议要事。 姜年坐在主位后,扫视诸将一眼,沉声道: “各位,刚刚接到锦衣卫传来的最新消息,大周西境遭遇北凉叩关,鹿鸣军近日恐有调动......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众将闻言,虽然都愕于这突如其来的情报,但脑子还是个顶个的迅速转了起来: “鹿鸣军调动?那岂不是说,襄樊城中的守备要空虚了?” “真乃天赐良机啊!” “哎,你们说,这次分兵走的会是谁啊?” “这还用说?肯定是明陵跟祁鸿俩人中的一个啊!” “没错,这俩一个是鹿鸣军师,一个是五虎之首,都是最早跟在路沧澜身边的,鹿鸣军建制的时候他们就在,算是元老了。” “只是,这其中会不会有诈啊?” “......” 鹿鸣军跟他们交手多年,双方都可谓是对对方的底细有所了解,本能的会怀疑这是不是又是那姓明的使的计策? 姜年摩挲着指尖,抬头看向诸将,问道: “如今我营中可战之士,还有多少?” 负责统筹的将军站了出来,想了想答道: “此番出征,我军原有步兵骑军合计十七万,对外号称三十万,经过这段时间的战损,不算重伤和战死的,大约还剩下十万左右。” “十万嘛......” 姜年若有所思: “应该够了,这段时间我们虽然损失惨重,但鹿鸣军估计也同样不好受。 “如今,他们还要再抽调出部分兵力驰援萧关,剩下的,应该勉强只够守城罢了。” 闻听此言,有人忍不住问道: “这么说,姜帅你已经有主意了?” 姜年“嗯”了一声,抬头说道: “但还得先知道留下的是谁。 “如果留下的是明陵,那没什么别的办法......依旧只能凭借兵力优势接着强攻了。 “毕竟这位明军师可是最擅长守城战的,号称‘不可逾越的天关’。 “不过,如果留下的是那位义狮......” 姜年冷笑一声: “哼,五虎虽各个骁勇,当世罕见,但却都有各自的毛病。 “如那恶蛟,虽素有恶名,但却从不打无绝对把握的仗,以至于白白放眼时机,转瞬即逝。 “再如那飞鹰,千里奔袭,斩将夺旗,何其勇也?却也败在性格急躁,诱敌之余,设伏即可擒之。 “至于莽熊?哪怕每战必登先,武勇盖世,可依旧架不住是个空有蛮力的莽夫罢了。 “唯一好点的可能就是骁狼了,不过说好听点,那叫均衡发展,说难听点,那就是为将中庸! “而这义狮嘛......为人忠义,也有才干,素来体恤下属,但却屡屡妄自尊大,可谓傲上而不辱下。 “说起来,他甚至可能是五虎将中,女帝最看不顺眼的一个了。” 听着自家大帅如此分析,众将虽神色诧异,但却都没有任何质疑,反而纷纷颔首。 毕竟,他们之中可不乏有很多人都跟鹿鸣军是老对手了,自然了解这五虎将的脾性。 而姜年此番话,虽有些“长自己志气,灭他人威风”的嫌疑,但其实也是话糙理不糙...... 年纪轻轻就能如此洞穿人性,难怪会被长公主任命为帅! 不过嘛...... 这弱点归弱点,众将还是不太明白,若留下的是义狮,该如何破敌,攻占襄樊?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们的视线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姜年索性也就不卖关子了,当即缓缓吐出两个字: “诈败。” 诈败? 众将皆露出异样的疑惑神色,你看我我看你。 要知道,他们这段时间,可没少与大周交战! 而结果嘛...... 只能算互有胜负。 可这即便是胜时,都没什么机会图取襄樊,这诈败了,又该如何取地呢? 第92章 嫂子平日里,没少教训你吧? 是夜。 襄樊军营中,一处灯火通明的小帐。 一名身穿皮甲的壮汉掀开帐帘,中气十足的对着帐内喊道: “哎,都醒醒,别睡了,今晚该咱们班守夜值巡了。” 帐内众人闻声哼唧着,虽表情多有疲惫幽怨,但身子还是纷纷动了起来。 “哈呜......真是的,也不知道咱义狮将军到底是怎么想的,以前晚上还只是两班值守,近日却不知怎的,换成三班了? “搞得咱们还要加班......真是累死了。” 帐中,有人打着哈欠,拖着疲惫的身子穿起了软甲。 作为巡营夜卒,他们要做的,除了白天必要的日常训练外,还有就是在晚上成为整个军营的“眼睛”,以防敌袭。 虽然累是累了点...... 但作为回报,他们每个月到手的例钱却也要比其他正常士卒普遍多出一大截! 这出门在外,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到头来不就是为了兜里这么点逼子儿吗? 趁着年轻,多干几年,将来也能早点退伍。 所以,巡营夜卒在这军营中,还是比较吃香的一种。 “行了,别抱怨了,咱们拿的不就是这份钱吗?” 有人虽然同样无奈,但却很想得开,劝解道: “而且鹿鸣军里的待遇别说大周了,就是放眼天下各国,那也是最好的! “每月不光有例钱,甚至还有各种训练补贴,够可以了。” “嗯......这倒也是,你看人家小乙,年纪轻轻不仅娶了媳妇,甚至还置办了房产良田,他才来咱们鹿鸣军几天啊?” “......” 众人有说有笑的将目光聚集到帐中年纪最小的那名青年身上。 那名叫小乙的青年看着相貌平平,个也不高,但因为收拾的干净,整个人浓眉大眼的,给人一种很利落的感觉。 此刻,听到帐中的前辈们都在打趣自己,他也是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哎,小乙,这次放假回去,没想着给媳妇留个种啊?” 离他最近的一名中年怼了怼他的肩膀,冲着他挤眉弄眼。 军营中尽是些糙汉,平日里一帮大老爷们处在一起,所以说起浑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小乙呲牙笑道: “想来着,家里老娘也常常催我,但这玩意儿......说白了不就是看运气吗?急不得。” 中年感慨一声: “这倒也是,想当初,俺跟俺家婆娘也是拖了好几年,又是拜菩萨,又是找土郎中看方子的,这才到最后堪堪怀上一个......别提多费劲了。” “啊?有这么久吗?那也没看是不是你的种啊?” 不远处,有人幸灾乐祸的开着玩笑。 “???” 中年一愣,随手捡起手边的鞋子扔了过去: “你他妈......我说你皮痒欠抽呢是吧?” 那人故作扭捏的说道: “果真吗大兄?人家可还是娇花,你可要轻一点蹂躏人家哦~” “呕......你赶紧给老子滚!” “哈哈哈哈。” “得了得了,老什长,人家小乙可不像你似的,人到老年身不由己,人小乙可是咱们班里有名的神箭手,肯定一箭就能中靶。” “不是,你说话我怎么那么不乐意听呢?我怎么就老了?我正值壮年,我差哪儿了我?” “这身子骨就能看出来,嫂子平日里肯定没少教训你!” “哎,你这咋净说大实话啊?咱老什长不要面子的吗?” “快给我上一边去吧,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哈哈哈哈。” “......” 就在众人闲聊扯皮之余,只听先前那道中气十足的吼声再次传了出来: “都磨蹭什么呢?迅速集合!” 众人无奈,这才纷纷住嘴,低头加快了手中的进度。 直到半炷香的时间后。 一行十余人各自换好装备,整齐有序的站在了营前。 而先前前来喊话的那名壮汉则将视线一一扫过他们身上。 不止是看他们的装备是否齐全,更是看看他们的精神状态如何。 要知道,巡逻即便是在深夜,人困马乏,但也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否则一旦浑浑噩噩,看漏了人影,那可是延误军机的重罪! 壮汉是百夫长,但也不敢有马虎。 直到再三确认这些巡营夜卒无误后,这才大手一挥: “上马,出发!” 一行十余骑陆续交接了手续,很快便出了营帐。 他们虽说是叫巡营夜卒,但实际上,负责巡视的范围也不止是整个军营。 而是以军营为中心,向外辐射大约十里的范围。 这样,即便有所变故,也能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夜风微凉,纵马驰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直到来到巡营尽头。 就在众人都以为今日也当跟往常一样,无事发生时,都不禁松了口气。 毕竟这刀尖舔血的日子平淡些是再好不过的。 因为一旦有所波澜,那就意味着他们之中的谁,可能就会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老什长勒马悬停,目光扫过面前夜色下一望无际的平原,头也不回的对着身后众人说道: “行了,这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准备回吧。” 众人闻声,掉转马头。 就在老什长也准备调马转身之时,却发现队伍中年纪最小的小乙,竟然还呆愣在原地? “喂,小乙,发啥呆呢?走啦。” 老什长又喊了一声。 但小乙却没接话,而是伸长了脖子,指着不远处一个草丛: “什、什长,您看那儿是不是有什么动静啊?” 此话一出,原本还因为准备调马离开,而有所松懈的众人瞬间紧张了起来。 那名老什长一顿,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片草丛里果真有大幅度的摆动,完全不像是风吹的痕迹。 老什长瞳孔微微扩大,当即抬手,沉声吼道: “警戒。” “唰——” 众人迅速反应过来,做出了回应。 有人抽刀,跟随老什长策马上前,有人则驻马停在远处,取下腰间弓弩,瞄准了那片草丛。 老什长站在最前端,紧紧的握着手中战刀,小心翼翼的上前,冲着那片草丛警惕的喝道: “出来! “我数三个数,再不出来,就地射杀!” 第93章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碎碎的声音,但还是未见人影。 就在老什长阴沉着脸,缓缓抬手,准备一声令下之时。 “唰哒——” 草丛中,一只大狗缓缓窜出,吐着舌头,蹲在地上,冲着众人摇着尾巴。 “呼,原来是只野狗啊......” 老什长松了口气,重新收起战刀,翻身下马,来到野狗面前,伸手轻揉着它的脑袋。 就在所有人都为之松懈的时候。 下一刻,那原本温顺的野狗瞬间变了,露出狰狞的獠牙,张开血盆大口就冲着老什长的手臂死死咬去! 这一幕简直吓懵了所有人。 还是离得最近的一名巡夜卒率先反应过来,就要抽刀砍向那野狗。 但这时。 一道干脆利落的呼啸声刮过,对准那巡夜卒扑面而来。 “咻咻——” 巡夜卒高举着手中战刀顿在在了原地,目光呆呆的低下头来,看着那不知何时射进胸口的三支短箭,“扑通”一声,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快,有敌袭!” 在场众人就算再迟钝,此刻也该反应过来了。 身后持弩的巡夜卒纷纷取下原本弓弩上的短箭,换上了特制的鸣镝箭,对空而发。 所谓鸣镝箭,那本是出自草原,一种专用于军中报信的利箭。 据说发射升空时,能摩擦引起类似于“千鸟齐鸣”的尖锐声响,以此来警戒和提醒方圆数里,乃至数十里外,人的注意。 而当鸣镝箭升空的那一刻,果真应了那句话。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本来分布于于四处的鹿鸣游骑,在听到鸣镝箭响的时候,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第一时间朝着此处赶来。 声音虽来自四面八方,很是散漫,但目标,却全都是汇聚于此! 引起地面为之一阵颤动。 而那老什长,也不愧是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战役才活下来的男人。 在一边提醒身后众人小心之余,一边干脆利落的拔出别在腰后的弓弩。 将早已填充完箭矢,上完弦的弩口对准了野狗的腹部。 紧接着,扣动扳机。 “咻咻——” 近距离的接触让那锋锐的弩箭直接穿腹而过。 随着左臂处的咬合力渐渐松缓,那野狗的尸体也是应声坠地。 老什长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胳膊处的皮甲之下,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手臂也根本不受控制的抖动着。 但时值此刻,他根本不敢因吃痛而有一丝分神。 趁着摆脱了野狗的撕咬,赶忙重新抽出腰间战刀,迎上了冲他而来的一名黑影。 “叮——” “叮——” “叮——” 短兵交接,不断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即便老什长因为只有单臂之力而被杀的节节败退,但他脚下步伐却未乱。 反而定睛一看,认出了那黑影身上的铠甲制式。 “是宁军!” 老什长咬牙,吼了一声。 众人既是所属鹿鸣军,那当然不会对这样的铠甲感到陌生,自然而然能认出来。 双方单论人数,算是旗鼓相当。 甚至还因为打了鹿鸣军一个措手不及的缘故,导致宁军这边人数略微占优。 但这里毕竟是大周的地盘,离襄樊军营不远。 所以宁军众人也都不敢有任何犹豫,相互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 而后,只见他们瞬间分成了两批。 一批人持刀嘶吼着上前,再次气势汹汹的杀向了鹿鸣军众人。 而另一批,只有一人。 那人趁着宁军拼命之际,夺马而逃,直奔远方而去。 老什长见状,瞳孔骤然扩大,正要喊出声来。 却见一位宁军率先杀到,抡起手中战刀就冲着他砍了过去。 老什长防备不及,只能匆匆架刀格挡。 谁知那宁军天生力气就大,一刀将他干翻在地,趁势手腕一翻,将他的刀挑飞了出去,完成了缴械。 眼看着第二刀又至。 一旁的小乙终于注意到了这幕,赶忙上前,拦下了那一刀,而后抬腿,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 “什长!” 小乙赶忙转身想要扶起这位老什长。 但老什长却一把将他推开,吼道: “追、快追! “那小子身上一定有鬼,务必将他追回来,快去!!” 小乙自是知道轻重缓急。 在抬头匆匆看了在场大家一眼,发现尚能应付的来之后,也不再犹豫,咬牙上马,冲着先前逃走的那宁军追了出去。 “驾——” “驾驾——” 夜色下,广阔的平原上,有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展开了追逐战。 那前方逃跑的宁军身影似乎格外紧张,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眼瞧着双方的距离是越拉越近。 宁军身影无奈的有些想骂娘: “他妈的,早知道就抢他们的马了。 “这南方的驽马跟北方的战马还真是没得比啊。 “难怪以前战场上正面冲阵的时候,我们老冲不过他们呢......” 抱怨归抱怨。 那宁军显然不想就这么束手就擒,当下一拍马背,竟然在空中一个转身,倒骑起了战马。 而后拉弓引箭,冲着追来的小乙射去。 小乙俯马躲过。 箭矢贴脸,引起的呼啸声虽让他感到一阵心惊,但他还是迅速做出了回应。 只见他同样拔出弓弩,以弩箭回应之。 虽然单论射程,弓弩不如弓箭那般远,但它的杀伤力却无疑是巨大的。 所以那宁军也不敢有任何马虎,顺势向后躺去,以此来躲避那弩箭射出的方向。 而小乙似乎也清楚这家伙并非是什么容易对付的。 所以当他再次填充好弩箭时,看似是对准了那宁军,却实则箭口微微下移。 利用此刻他倒骑战马,不易操控马匹的优势,射向了马腿。 “希律律——” 果然,驰骋中的战马骤然吃痛,发出一声嘶鸣便跌倒在了地上,将那宁军摔了出去。 小乙则趁机用迅速接近。 趁着那宁军还未起身之际,已然策马来到了身前,骤然勒停,在那宁军身前抬起了马腿。 宁军心惊,面对着那居高临下的弩口,只能苦笑一声。 连忙举起双手,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第94章 宁军没粮了? 襄樊,鹿鸣军主营中。 已经褪去铠甲的祁鸿只穿着素衣,坐在了主位上,借着烛火,继续看书。 照例来说,平日里这时他早就已经睡下了。 但今夜不同。 因为今夜“鸣镝箭”响了。 鸣镝一出,必有要事! 但因为响彻的地点尚在十里开外,所以想要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也得需要时间去打听。 祁鸿虽然心中着急,但面上也只能继续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看书。 毕竟他是主将。 要是连他也因为一点小事就坐不住,急的四处乱窜,那手底下的人该怎么想? 这就是所谓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好在。 等待的时间也没有很漫长。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底下的人便已经将事情的经过全都查清楚了。 副将进营,在祁鸿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祁鸿放下书,若有所思的抬起下巴: “让他们把人带上来吧。” “诺。” 副将应声,转身去办。 很快,便见巡夜卒小乙绑着那名宁军走进了营中。 祁鸿站起身来,走到二人面前。 先是冷冰冰的瞅了那宁军一眼,而后又将目光转移到小乙身上,态度明显和蔼了许多,笑着问道: “这是你抓的?” 小乙明显是第一次见到将军这么大的官,所以不免有些紧张兮兮的: “是......啊,不、不是!” 祁鸿无奈的笑了笑: “到底是不是?怎么话还说不明白了呢?” 小乙挠了挠后脑勺: “他是我擒下来的,但是当时事态紧急,要没有我们什长和班里的兄弟们帮忙拖住其他人,我也没办法......” 这帮仗义的举动显然也祁鸿有些讶异,但却不失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你小子倒是够义气,不愧是老子的兵。” 小乙嘿嘿一笑,犹豫着问道: “那个,将军,咱抓住这个,有、有赏吗?” 副将在旁,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嘿,我说你小子就这点出息......”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祁鸿伸手打断。 只见后者笑眯眯的说道: “有,当然有! “不止你有,你班里的每个兄弟都有! “要是能从这探子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情报,你小子就是头功!不仅能领赏,还能升官!” “真的?” 小乙闻言,脸上的笑容再也掩盖不住。 他们年纪轻轻的出来当兵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升官发财,等将来有一天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吗? 祁鸿笑骂道: “你小子,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鹿鸣军自当年大帅成立以来,何曾薄待过有功之臣? “你小子只要军功够硬,腰杆就能硬!” “嘿嘿,谢过将军!” 小乙一脸兴奋的行着军礼。 “行,先下去领赏吧。” 祁鸿摆了摆手。 小乙这才转身离开。 等到偌大的营帐中只剩下三人时,祁鸿脸上也是彻底没了刚才的温和。 重新走到那宁军面前,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似乎想要在气势上直接压制住他: “我叫祁鸿,脾气不是很好。 “所以接下来的话,我只问你一遍,你想好了再回答。” 宁军闻言,面露犹豫,没有吭声。 “你们这次来我军营附近,到底是想干什么?” “......” 宁军神色阴晴不定,保持沉默。 祁鸿也不磨叽,对着副将摆了摆手: “拖出去吧。” 副将当即拽着那宁军的脖颈就要往出走。 宁军一愣,这才知道祁鸿真的不是在开玩笑,赶忙开口道: “等一下!” 副将闻声一顿。 祁鸿抬头,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宁军犹豫了一下,这才小声说道: “我、我是此次负责送信的。” “谁的信?” “朝廷和......大帅之间往来的......” “信呢?” “在我怀里。” 祁鸿冲着副将使了个眼色。 副将当即上前,从他怀中一阵摸索,最终,取出一封烙有烫金的密函,递给了祁鸿。 祁鸿撕开,随意的扫视了一眼其上内容,而后重新折好,对着副将说道: “先将他押下去吧,好生看管。” 副将懂事儿的没问信上写了什么,只是依照军令行事,转身就将那宁军带下去了。 直到二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营帐中。 祁鸿这才忍不住再次打开了密函,里里外外又仔细的看了一遍。 等到重新抬起头时。 他的目光已然完全陷入了呆滞,脑中下意识的思索了起来。 “大哥。” 这时,声音外传来一道呼唤。 祁鸿回过神来。 见来人是贺游跟池纪二人,也是不禁面露笑意,开口说道: “哦,二位贤弟来的正好,我正要派人去找你们呢。” 池纪呵呵一笑: “听说巡夜卒发现了宁军的探子?想必大哥这是有收获了?” 祁鸿没有答话,而是将手中密函递了上去。 池纪接过后,与贺游一同扫视了起来。 片刻后。 当两人抬起头时,相视一眼,皆是看出了各自眼中的疑惑。 “宁军缺粮......” 池纪脸色古怪的说道: “这份消息怎么看也不可能是真的吧? “前段时间咱们才用粮道伏击了他们一波......还是我亲自带人去的。 “这会儿他们又缺粮?这不明显是想借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贺游也是深以为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粮道如此重要之事,岂能轻易外泄? “要我看,这里面八成是有诈才对。” 祁鸿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二位贤弟,为兄是这样想的。 “你们看,宁军此次来势汹汹,对外号称铁军三十万,一连多月驻军在襄樊城下,却始终久战不利。 “就算如今损兵折将严重,前期后后也不过七八万人吧? “那剩下的呢? “还有二十多万人,那就是二十多万张嘴啊! “就这还不算马匹的消耗。 “换做是咱们鹿鸣军,这段时间也都调动了不少城中的囤粮了,更何况是远道而来的他们? “所以,宁军粮危,完全是有这个可能的啊。” 第95章 她以为大宁铁军是什么?三十万头猪吗? 闻听此言,池纪与贺游对视一眼。 贺游忍不住说道: “大哥,你也说了此次那宁军是有备而来,他们既知襄樊城坚,又岂会不做好打持久战的心里准备? “粮草自古便是行军打仗的第一要务,如此重要的消息,又怎么会轻易外泄?还恰好经过咱们的巡营范围? “你不觉得这有些太过巧合了吗?” “是啊大哥。” 池纪也在一旁附和道: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此次大宁来的那位年轻统帅,咱们可是第一次见,以往没有任何他的作战资料可以参考,也不知他的打法和具体谋略如何。 “但就目前双方交手的这几个回合来看,就连明先生在时,应付起来都颇感棘手,到现在也只是凭借地利勉强占据上风罢了。 “以前我们鹿鸣军何曾有过如此被动的时候? “如今明先生又去了西境萧关,带走了城中半数人马,那城中守备空虚的消息,那宁帅肯定也知道,他岂会不利用这个机会?” 听到如此分析,即便祁鸿已经心中有所认同,可表面还是有些迟疑: “但如果,宁军缺粮的消息是真的,那这可能就是我们此次决战的胜机啊......” 贺游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哥,你的想法我们都能理解。 “明先生若是没走,我们或许真的可以试一下,但如今,咱们是能赢,但输不起啊。” “可是......” 祁鸿忍不住还想说些什么。 但池纪却不禁疑惑道: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以前你可断不会如此莽撞啊?” 祁鸿苦笑一声,没有接话。 二人对视一眼。 池纪脸色阴沉的问道: “是不是朝廷那边?女帝又派人来问责了?” 祁鸿低叹着,没有作声。 贺游眯起眼,冷哼道: “自从襄樊战起,女帝总是隔三岔五的派人来问责,明明捷报常有,却总觉得还是我们不够尽心尽力,有养寇自重的嫌疑。 “以前也就罢了。 “可如今,她明知道先生已经带走了城中半数人马,去往萧关给她平乱了,竟然还来催促? “要我说,干脆咱直接撤出襄樊得了,让女帝觉得谁能来守,就让谁来守。” 贺游已经算是五虎将中,脾气比较温和的一位了。 可在听到女帝如此咄咄逼人的态度时,还是忍不住恼火了起来。 正当池纪打算开口劝慰些什么。 却见先前押送宁军下去的那名副将再度返回,面色犹豫的看着祁鸿: “将、将军......” “怎么了?” “那、那个,宫里头又、又来人了......” 祁鸿先是一愣,旋即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女帝又派人来了? 来干什么? 不用说,三人已然心知肚明...... 但祁鸿还是强忍怒气,深呼吸道: “让他进来吧。” “诺。” 副将转身就去请人。 前后不过数次呼吸的时间,便见一位身着宫袍的老人快步走了进来,毕恭毕敬的对着帐内三人鞠躬行礼: “老奴见过义狮将军......哦,骁狼将军与恶蛟将军也在。” 贺游摆了摆手,冷声道: “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这次女帝又让你来干什么?” 宫袍老人没有吭声,只是陪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封圣旨,双手呈递在了三人面前。 贺游接过后,只粗略的扫了一眼。 随后便忍不住愤怒的抬起头来,上前一把揪住那宫袍老人的衣领,将他怼到了墙角。 “将、将军......” 宫袍老人显然知道鹿鸣军这帮家伙们各个不好惹,赶忙一脸惊恐的举起双手。 贺游咬着牙说道: “他妈的天天问责天天问责,到底有完没完?这仗一天有那么好打吗?她当大宁那三十万大军是三十万头猪吗!?” 宫袍老人一脸委屈: “这、这也不是老奴说的算的啊。 “老奴也只是听上面命令行事而已,您说这......” 此刻的祁鸿和池纪二人,也都已经将那封问责的圣旨全都看完了,各自脸色都很是难看。 祁鸿起身走到宫袍老人面前,将贺游拉开,平淡的说道: “好了,别为难他了,他也就是个传话的。” 贺游阴沉着脸,指着圣旨骂道: “大哥,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叫‘明可灭贼,却瞒己力’? “她难道不知道咱们如今城中半数的兵力都在西境,都在萧关吗!? “这时候让我们立下军令状,限定时间退敌,这不是摆明了要把我们往火坑里面推吗?” 池纪也走上前来,皱眉道: “你冷静一点。 “她说归她说,但咱们不还是可以跟往常一样,继续拖着她,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吗?” “我、我......我就是觉得来气!” 贺游这堂堂七尺男儿,此刻就蹲在地上,一脸委屈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人家大宁,久战不利,可后方朝廷不仅没有一句催促的话,反而要啥给啥,常常褒奖赏赐,士气高涨。 “咱们呢? “将士们天天打胜仗,问她要些赏赐她都不给,还嫌咱们打的太慢? “到最后,甚至还得咱们哥几个自掏腰包,来给手底下的将士们补贴。 “那可都是将士们拼命换来的钱! “这你要是不给,以后谁还跟你打仗? “还是说,她真当咱们鹿鸣军百战百胜的士气是大风刮来的吗?” 铿铿虎将,流血流汗不流泪。 此刻却硬生生被逼到这种地步,祁鸿心中也很是难受,同样蹲下身来,搂着他的肩膀说道: “没事,就像书生刚才说的,她催归她催,咱们完全可以不听啊,对吧? “快,眼泪擦擦,出去洗把脸,这样子让底下人看见成何体统?” 看着祁鸿那温和的笑容,贺游这才破涕为笑,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 而望着他的背影,祁鸿脸上的笑容也是渐渐被剥离,逐渐复杂了起来,手掌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身后的池纪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一叹,上前拉住他的胳膊: “大哥,别冲动......” 祁鸿神色一僵,松开拳头,扭过头来,脸上重新扬起温和的笑容: “书生,你说什么呢?什么冲动?” 第96章 所谓黔首愚民,不过如此 池纪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而是冲着一旁的副将使了个眼色。 副将当即懂事儿的点了点头,拉着那宫袍老人一同朝帐外走去。 直到军营中只剩下二人。 池纪这才有些沉默的开口道: “大哥,你说咱哥儿几个一起搭伙多少年了? “几年?十几年?连我们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怕是比家里的媳妇相处的时间还长。 “所以你想什么,难道我们这些当兄弟的能不知道吗? “刚才小帅心乱了,所以没看出来,但你觉得能瞒得过我吗? “宁军缺粮,你还是想再试试......对吗?” 见这位“文弱书生”都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全都猜透了,祁鸿索性也不再隐瞒,叹气着点了点头。 “不是,为什么啊大哥?” 池纪显然很是费解: “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女帝要催就让她催好了,咱们完全可以不用管啊......” “那以后呢?” 祁鸿抬头问道。 “什么以后?” “打仗的时候,我们可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打完仗以后呢?” 祁鸿拍了拍池纪的肩膀,指着上面轻声说道: “她毕竟代表着朝廷,是正统! “我们能跟她对着干一时,却不能跟她对着干一世。 “咱们这帮老兄弟虽说当初都是因为大帅的缘故,才聚集在了一起,但这么些年风风雨雨的走过来,拖家带口的根基也都立在了大周。 “所以当初大帅走的时候,我们才没法跟随左右。 “如今也是一样的道理。 “打仗的时候或许身板能硬一些,可这仗总有打完的那一天,到时候她若像清算大帅一样清算我们怎么办?” “她敢!?” 池纪一惊,连忙喝道。 祁鸿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池纪咬牙,不敢置信的说道: “她要真敢这么做,就不怕让天下人跟她离心离德吗?” 祁鸿沉默片刻,幽幽的说道: “当初大帅死的时候,我们不也是这样想的吗?可她还是做了...... “于女帝而言,一生凉薄,除了江山没什么不能舍弃的。 “当初大帅就是因为信任,所以在一纸诏书下来时,才会毫无防备的独自返京。 “可结果呢? “等着他的却是莫须有的罪名......入京当天直接下狱,转天就给宣布处以极刑。 “若非我们反应及时,暗中联络了朝里那些重臣来偷梁换柱,只怕今日的大帅就只能含恨九泉了吧?” 祁鸿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怒的颤抖,也带着一丝悲悯。 池纪彻底哑口无言。 是啊。 以女帝的性子,就连当初的大帅都能狠下心来斩杀,更何况是他们呢? 论起带兵打仗,朝中所有人加起来都没他们鹿鸣军一个能打! 可若论起朝堂阴谋,他们这些常年在外带兵的,又如何玩得过那帮手里握着笔杆子的政治家? 你要是敢起兵造反。 且不说后续粮草供应如何解决,身后的家眷如何安顿,后世史书如何写你。 光是如今才没过上两年安生日子的各地百姓都能用唾沫淹死你! 因为他们又不清楚具体内幕。 只看见了是你鹿鸣军在主动挑起战火。 只知道是朝廷在布告天下,宣示了你们的“种种罪行”,坐实了你们“叛贼”的身份。 所谓“黔首愚民”,不过如此...... 说又说不过。 反又反不得。 那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遵循”圣旨了啊。 所以即便知道前线战况胶着,明陵还是会派“飞鹰”带人快马去平定岐州动乱。 即便知道自己走后,襄樊城可能会有所不稳,但明陵还是义无反顾的去往了萧关退敌。 只因为那是“圣旨”。 违抗圣旨只有一时之急,岂会有一世之理? 大帅死前,尚且有他们这帮老兄弟能在身后帮衬一二。 可他们死前,又有谁能来帮衬他们呢? 若不想到头来落得跟个大帅一样的下场,便只能乖乖听话。 所以祁鸿才会在女帝接二连三派人来问责的过程中,逐渐变的愤怒,逐渐变的心急,逐渐变的无可奈何...... 他是“义狮”,是五虎之首! 明先生不在,他就是手底下这帮人心中当之无愧的大哥! 所以他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身边这些老兄弟辛辛苦苦征战一生,到头来却落不得一个好下场。 那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想要不被女帝找到机会肆意剪除,便只能速战速决。 而宁军缺粮就是个契机。 哪怕祁鸿知道,这其中或许可能会有诈,但他就是想再试试。 万一呢? 他们若是就此打退了宁军,是不是就不用再忍受女帝的问责了? 等到此战过后。 他们完全可以再找个理由慢慢隐退,或是留守朝堂,或是富贵归乡,又或是在安顿好家眷后,重新去投奔大帅...... 总之,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而见自己这位大哥终是下定决心要冒险一试,池纪也知道他这是为了自己这帮兄弟们,所以不好再多劝解什么。 只是拉着他的胳膊,神色复杂的说道: “大哥,让我替你去吧。” 祁鸿一愣,旋即欣慰一笑,拍了拍他的胳膊: “有你这句话,大哥心里暖和,但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我又岂能让你犯险? “你就跟小帅留在家里吧,等待先生回来。 “行了,夜也深了,咱哥几个儿里面就属你身体最差,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吧。” 说完,也不待池纪反驳,祁鸿便匆匆送他出了营帐。 而望着祁鸿离去的背影,池纪驻足在营帐前许久,才无奈一叹。 恰好这时,贺游也已经重新回来,看着池纪异样的表情问道: “怎么了?” 池纪幽幽一叹: “接下来这段时间,咱们还是迈两条腿走路吧。 “我派人去联络明先生,你调应城中剩余兵马,做好策应准备。” 贺游闻言,心念一动,有些惊愕的说道: “你的意思是......” 池纪闭目,缓缓点头: “大哥他,已经决定要行动了。” 第97章 十万大军都来了,你说不打了? “报—— “启禀明帅,前方不远处,已能看见萧关。” “报—— “明帅,方圆十数里内未曾发现凉军人马。” “报—— “明帅,我军后方粮道运行平稳,并无任何异样。” “......” 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前方,有一辆四驾马车缓缓奔驰着。 一袭青衣的明陵坐在战车之中,手握羽扇,闭目养神,先后听着来自四周探子的汇报,并一一作出回应。 因为此次出征所涉及人数太多,足有十万,大军一路从襄樊开拔,向西而行,那途中一切事务自然都马虎不得。 从前哨到四周,再从四周到后方粮道运输。 前前后后总共有十几班探子,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便轮流接替来报。 为的,就是要保障行军路途中的绝对安全,防止任何变故发生! 毕竟,以史为镜。 以前也不是没有大军在出征路上,就被敌军用骑兵突袭,生生冲垮了阵型的例子...... 那一战,倾尽全国之力所汇聚的五十万兵马啊! 就因为皇帝宠信太监。 结果导致行军不规范,被敌人抓住空机,只用了区区三万骑兵,就将这数十万大军给杀的人仰马翻。 损失惨重啊! 不仅随行将领全都战死,就连皇帝都被人家生生活捉,称其为“天子北狩”。 成了史书上的笑话。 明陵自然不可能去犯这样的错误。 且不说,他从多年前就跟在路苍澜身边学习,为他出谋划策。 就是更久以前,他还只是一介白衣书生的时候,也没少翻阅各种兵书,钻研其中的行伍之道。 算算时间。 差不多也有些年头了...... 明陵缓缓收拢思绪,睁开眼,看向车外一名随行的军士,问道: “方圆之内,还是没发现凉军的身影吗?” 军士摇头: “没有啊明帅。” 明陵不禁皱眉: “奇怪...... “前方就是萧关,从我军出发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了,以北凉铁骑的速度,不至于慢成这样啊? “还是说,那姓崔的老头子当真是老了?” 东函谷,西大散,南武北萧,合称四关。 作为“关中”的北关,萧关既是大周西北的门户,也是阻挡在北凉面前的一道天堑。 萧关在大周手中,大周西北无忧。 萧关落入北凉手中,凉骑从此南下一马平川。 所以至关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当女帝听到北凉趁机东出之时,会同意召集鹿鸣军的缘故。 因为一旦萧关易手,凉骑冲入关中,就如猛虎入羊群一般,再无任何重城能加以阻拦。 而这一点。 不光他们大周知道,北凉应该同样也知道! 所以按理来说,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北凉就算因为犹豫,没有再进一步,但也应该已经完全攻克了萧关才对。 他为此,甚至还特意带出了十万兵马,做好了扎硬寨,打死仗来夺城的准备。 可为什么,这都快到萧关了,他的探子还是没有发现一丁点凉军的踪迹? 明陵眼神微眯,羽扇轻拍着掌心: “难道说......” “报——” 这时,前方一骑匆匆赶来,对着战车前的明陵抱拳道: “启禀明帅,凉军来使,说要求见您。” “凉军?” 明陵一愣,站起身来沉声道: “让他过来。” “诺。” 探子转身就去传话。 前后不过片刻功夫,便见一个身着铠甲,明显不同于中原打扮的壮汉策马绝尘而来。 看着队伍正中央的那辆四驾战车,高声道: “北凉来使,奉我军大将军之命,特邀明先生一人前往叙旧!” “嗯?放肆!” 还不待明陵回话,身边的护卫军士便忍不住呵斥道: “自古两军阵前,将帅不见面,尔等蛮子,到底是何居心?” 壮汉冷笑一声,盯着明陵说道: “我也只是奉了大将军的令来传话而已,明先生若是畏惧,末将这就告辞。” 说完,那壮汉果真调转马头就要走。 “等一下!” 身后的明陵叫住了他,问道: “你家大将军现在何处?” “萧关前。” “萧关前?果然......” 明陵若有所思的呢喃着,而后点了点头,说道: “还请将军回禀崔老将军,稍等片刻,待明陵安顿好军中,便前往萧关前,与老将军一叙。” 壮汉虽有讶异,但还是拱了拱手: “那末将等,就静候明先生了。” 说完,转身离开。 身边的军士不由得大急: “明帅,您怎么答应了?这万一是那些北凉蛮子使的计......” “不会。” 明陵摇了摇头,语气平淡且自信的说道: “此次北凉铁骑的统帅名叫崔望,他不仅是北凉上一代皇帝的义弟,更是这一代北凉皇帝的岳父。 “算起来,也是颇受信赖的两朝老将了。 “当年大帅在时,我们就曾与他打过交道,知晓此人用兵素来谨慎,稳扎稳打,从不冒险。 “若我所料不错,他此次之所以邀我前去叙旧,应该是不打算与我们开战了......” “啊?不打了?” 军士一脸懵逼的挠了挠后脑勺。 他们十万大军,好不容易日夜兼程的赶过来,结果说不打了? 闹呢!? 明陵目光眺望前方,轻摇手中羽扇,突然一笑道: “其实在看见这萧关完好无损的时候我就在想,估计是他们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这么顺利的击败大周军队,从而趁机南下吧? “本来以为能将大周赶出北凉就算赢,结果却一路莫名其妙的给顺利打到了萧关? “明明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却因为事先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导致后续无论是人手还是粮草,都严重不足,跟不上补给了。 “恰逢这时又接到我们出征的消息,所以这崔老头就算心再不甘,也只能罢手。 “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们真能不顾损耗的啃下萧关,可事后等我们到了,他们一样守不住...... “与其白白浪费兵力,倒不如双方坐下来好好聊聊,顺带卖我个人情。” 第98章 老人披甲,少年系发 那军士闻言,这才恍然。 在看向明陵的眼神中,也不禁多了几分崇拜。 这种管中窥豹的自信,不正是他们底下这些将士们所崇拜和信服的原因吗? 明陵重新坐回了原位,笑着说道: “好了,让大军先行入关吧,等我收拾收拾,去见见这个崔老头。” “诺。” “......” 十万大军,说多不多,不过是史书上的寥寥一笔而已。 但说少也不少,因为足以让前后如龙的入关队伍,从清晨排到黄昏。 等到安排好城中一切事务。 明陵抬头看了一眼那即将坠于地平线的迟暮,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让侍卫安排战车。 带着区区数十人,前往了萧关前不远处的一处丘陵。 那丘陵的海拔不算高,也就一二百米的样子,但立足于顶峰俯瞰时,还是能满足人“一览众山小”的野望! 看着不远处立在丘陵下的数十凉军,明陵也是默契的摆了摆手,示意侍卫们在此等候,自己则一人踏足山巅。 黄昏暮色下,一位佝偻的背影映入明陵眼帘。 明陵走上前去,调侃道: “哎呀,刚才有那么一瞬,晚辈还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北凉堂堂两朝的大将军,到头来跟一个上山砍柴的樵夫也没什么区别?” 老人听到声音头也不回,只饮着壶中美酒,呵呵一笑道: “为什么一定要有区别呢? “将军也好,樵夫也罢,这到头来,功与名不都是一抔土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明陵摇了摇头,不禁失笑道: “崔老还真是活的通透啊。” 老人笑眯眯的不再开口,只是将手中酒壶扔给了明陵。 明陵也不嫌弃,打开后便咕咚咕咚畅饮一番。 酒液过喉,入腹清凉。 似乎连这“秋老虎”都被杀了杀威风。 老人看着眼前青衣那略显削瘦的身影,发自内心的感慨道: “时间过得可真快...... “记得老头子我初见你那会儿,你好像也是穿了这么身青衫?就跟在那个混小子身后。 “哎呀,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臭小子,明明毛都没长齐,却整天嚷嚷着要打天下,跟那哪吒闹海似的,一点也不安分。 “那时候我就在想,就这一股脑的冲劲儿,也许将来不久,你们俩还真能成点事? “嘿嘿,你看,被老头子我给说中了吧? “当初的小小少年,如今竟也都成了能肩扛一方的名将了!” 明陵摇动手中羽扇,送着微风,轻笑道: “崔老看我们是少年,可我们眼中,同样还会再有新的少年。 “这江山分分合合,终究还是他们的啊。” 老人闻言哈哈大笑: “这话倒不假。 “想我老头子年轻那会儿,不也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可到头来,却也只能坐在这枯石之上,看着你们茁壮成长......” 说到此处,老人停顿了一下,言语间既有欣慰,又有惋惜: “只可惜,你跟那个混小子,终究不是我北凉人啊。 “若生于我北凉,你们之于炽儿,定当犹如我之于先帝,又岂会落得今日被猜忌的下场?” 明陵耸了耸肩,目光望向远方,不置可否的说道: “是啊,这当初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老人心痒难耐,忍不住劝道: “哎,说真的,要不,你跟老头子我回北凉吧? “经过这次一战,老头子我算是彻底明白了,如今的大周就是空有霸主之名的虚架子,实则朝廷内外早已腐朽,全靠你们这支鹿鸣军在勉强维系着。 “可你们能撑的了一时,能撑的了一世吗? “女帝生性凉薄,那个混小子的下场是第一个,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啊。” 老人声音语重心长。 他是真的动了惜才之心。 其实这些年来,北凉对外休养生息的同时,他这个大将军也没少得空,到全国各地去转转。 他一直寄希望于能再找一个如他一般的人。 像他辅佐先帝那样,去辅佐当今陛下。 再传一段君臣佳话! 只可惜,有忠之人无甚才干,有才干的又野心博大,所以一直未能如愿...... 但如今,看着眼前青衫,他却突然心血来潮。 对啊。 谁说人才就只能从本国找了? 自古降将却忠心的案例数不胜数。 若真能拉拢到眼前这个青衫年轻人,岂不胜他过往所花费的百倍功夫? 但明陵却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吭声。 本来还想多劝两句的老人再看到他这般状态时,也是张口无言。 他好歹活了几十年,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明陵压根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再劝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只是不懂。 为什么? 明明那个混小子的下场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他为何还是不避? 是因为不怕吗? 但明陵没解释,只是扭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老人: “崔老今日特意邀我前来相叙,莫不就是想拉拢一番?” 老人一愣,旋即撇了撇嘴: “也不全是。 “还有就是想告诉你小子,这萧关我不要了,你可以放心拿去,不必担心之后还有什么埋伏。” 明陵眉毛一挑,温和笑道: “是不想设什么埋伏,还是没多余的兵力去设什么埋伏? “据晚辈所知,北凉铁骑此次行军匆忙,前后来了不过两三万人马,你们就算想要这萧关,也拿不下来吧? “既如此,崔老又何必说这些卖人情的话呢?” 老人简直都要气笑了: “我说,那好歹也是一座重城,你小子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啊?” 明陵摊手,微微一笑。 老人也不多磨蹭,一拍大腿缓缓站起身来: “行了,面儿见也见了,该唠的也唠了,走了!” 经过明陵身边时,他停顿了一下,还是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是那句话,等将来有一天你在大周真的活不下去了,就来我北凉。 “老头子当年就看你跟那混小子顺眼,只可惜那混小子没保下来......不过保下你也是一样的。 “来我北凉,老头子可以跟你保证,炽儿定会以国士之礼待之。” 明陵闻言,莞尔一笑。 他没有说自己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 但老人的挂念,还是让他站起身来,郑重的躬身行礼: “崔老慢走!” 老人摆手,一路下山,头也不回的说道: “从今以后,北凉不会再给大周进贡一匹战马了,算作你们此次伐凉战败的代价!” 明陵眉毛一挑,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99章 说了多少次,军营中称职务! 天开谷。 此地位于襄樊以南,因为谷口纵深,像是被盘古开天辟地时,用斧头所顺带劈开的一样,故名“天开”。 因为此地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缘故,就是离襄樊也有段距离,所以平日素来荒凉。 但若是步入战时,这里就会“热闹”起来。 原因无他。 只因为这天开谷是一条“捷径”。 哦,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捷径。 因为整个峡谷蜿蜒如龙,极易前行,再加上谷口纵深,适合隐蔽,所以向来是为大宁所用,作为运粮的绝佳之道。 这一点,不止是大宁知道,就连他们的死对头,大周的鹿鸣军也同样知道。 只是平日里苦于宁军运粮时间未知...... 毕竟,他们总不可能调动大批兵马,什么事儿都不干,就日夜伏击在天开谷等着宁军运粮吧? 不现实啊! 所以即便知道有这么个要地,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此地于鹿鸣军而言,更多时候还是像“鸡肋”一般。 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当然,近日不同。 近日随着鹿鸣军抓获到了一名宁军的探子,已经知晓了宁军具体运粮的时间,而有所行动起来了...... 天开谷上方。 一名身穿铠甲,面相温文尔雅的青年正瘫坐在一方大椅上,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 “殿下,您说那祁鸿真的会上当吗?” 大椅身旁,一位中年将领忍不住问道。 青年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 “说了多少次,军营中称职务!” 中年将领神色一凛,赶忙改口: “是,姜帅。” 姜年起身,扫视了一眼四周山谷皆埋伏隐蔽的宁军将士,双手叉腰,缓缓说道: “如果是明陵在,他沉得住气,或许本帅还真不敢保证...... “但祁鸿嘛,呵呵,此人成也义字,败也义字。 “自从岐王死后,大周君臣不和的消息已经是越来越掩盖不住了,女帝隔三岔五便会派人来催战,他们早晚受不了。 “这时候,我们再主动送上粮道的消息,你猜,为了手底下这帮兄弟们,祁鸿会不会甘愿以身犯险?” “这......” 中年将领目有迟疑,环顾向四周那些同样身着戎装的将军们。 好在有人上前,及时打着圆场,笑呵呵的说道: “自古上战伐谋,姜帅深谋远虑,连这战争之后的人心都算计在内了,实在是让末将等钦佩啊。” “对对对,到底是英雄出少年啊,我看姜帅比起昔日那岐王,也是不遑多让。” “此战若真能借机擒杀祁鸿,姜帅便是我大宁第一功臣啊!” “哎,此言差矣,第一功臣当是长公主殿下才对,若无她老人家举荐,又岂会有姜帅今日之功?不过,这第二功臣,就非姜帅莫属了。” “你瞧我这脑子,是这个理。” “......” 听着身边将军们先后吹捧,姜年表面微微一笑,但实则心中却不以为意,根本没往心里去。 就这帮人,那永远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你看他们面上是在夸你,但实际上心里都不一定把你骂成什么样子了。 之所以不敢当面骂。 无非就是因为自己袭封宣王,皇室身份,外加上有姑姑在背后撑腰而已...... 不过姜年也不怪他们。 毕竟自己确实年轻了些。 虽然有岐王这样的先例在前,但这样的大才,一个时代能有一人便已是幸事。 谁都不会相信再出第二个。 更何况,此战作为自己的第一战,先前还在襄樊城前久久碰壁。 若非姑姑三天两头的降下赏赐,帮着自己振奋军心,只怕连他都有些坚持不下来了...... 所以,这份看重与信任,才是让姜年备受鼓舞的原因! 他就是要用一场大胜仗,来告诉宁国朝堂上的所有人。 姑姑没有看错人! 他之战功,即是姑母之荣耀! 姜年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 这时,一名传令兵从远方迅速疾驰而来: “报—— “启禀姜帅,我军粮队即将进谷,是否继续?” “继续。” “诺。” 那传令兵接令后,连马都未下,便再次转身离开。 姜年抬头,目光扫向在场众将,沉声问道: “襄樊城前的军力布置的如何了?” 一名将领走上前来: “回姜帅,雷淮将军已经率领精锐铁军,只等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动手。” 姜年点了点头: “那就好,一旦我们这边动手,襄樊城势必会乱。 “届时无论是他们选择救援祁鸿,还是选择继续固守,都会耗费大量兵力,造成绝对空虚。 “那时,将是我们动手夺城的最佳时机!”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拱手,沉声答道: “末将等,谨遵姜帅号令!” 姜年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扭头便将目光固定在了下方的山谷深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不知过了多久。 声势浩荡的粮队终于进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中。 此次护送粮队的将士数量很少,只有区区的几千人,但也足以将这山谷塞得满满当当,前后如龙的排成长长一条。 连姜年的心都不禁跟着粮队提到嗓子眼里了。 鹿鸣军会来吗? 姜年不知道。 他虽然面上说的斩钉截铁,但实际上,心中也并无任何把握。 因为战况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不提史书上那些名将,就连昔日那位声名远扬的岐王,一生怕是也打过许多并无把握的仗。 说绝对胸有成竹,那才是哄人的话! 但即便如此,姜年还是义无反顾的押上了自己的一切! 好在...... 他没有赌错! 因为就在宁军粮队进入山谷后不久,下方便传来了声势漫天的喊杀声。 这鹿鸣军...... 终究还是来了! 第100章 岐王的小迷弟 下方传来的喊杀声,不光是姜年听到了,身旁的一众将军们同样听到了。 各自脸上都露出喜色,忍不住赞道: “是鹿鸣军!他们果真来了!?” “姜帅神机妙算,我等钦佩!” “姜帅,动手吧?咱们居高临下,用早已备好的滚石和横木,定能全歼这帮远道而来家伙!” “是啊,请姜帅下令,我等必将竭尽全力,助您拿下这滔天之功!” “......”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 比起之前来说,多了几分真情,少了几分假意。 毕竟地位虽重要,但往往实力才是一个人最大话语权的体现! 但面对恭维的话语,姜年这次脸上却连喜色都未曾露出,只是缓缓摇头,眯眼说道: “不,再等等。” 等? 还等什么?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纷纷不解。 这下方“祁”字军旗已入阵,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便能居高临下,擒杀这鹿鸣军中的“五虎之首”。 还有什么好等的? 但姜年没开口,他们也不好多问,只能住嘴。 两军阵前,各司其职。 他们既为将,那只需要遵循帅令行事即可。 不需要有太多的问题。 大家都是为将十几年,几十年的老人了,这点道理自然再清楚不过...... 而因为早有命令的缘故。 所以即便下方负责运粮的队伍足有几千宁军,但这些人还是“不堪一击”。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纷纷溃不成军,扔下满满当当的粮车给跑了。 望着下方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鹿鸣军,周围将军们这才渐渐急躁了起来。 他们很想开口问姜年到底在等什么。 这眼看着鹿鸣军下一步就要把粮车给拉走了...... 虽说他们军中还有存粮,暂时不缺粮,但粮这种东西,打起仗来,谁会嫌多呢? 更何况,这损失的粮还是“给”了敌军。 这里外里加起来,损失又是翻倍的数量! 姜年虽然表面十分镇定,没有吭声,但紧攥的拳头,拇指不断摩挲着其余手指,还是透露出了他有些心慌。 他还在赌。 之前赌鹿鸣军是否会来断粮劫道,他赌成功了。 但现在,他在赌身为五虎之首,堂堂的义狮将军不会这么蠢! 一个明知道可能会是计的陷阱,他就算是为了手底下的这帮兄弟们,甘愿主动跳下去试试深浅,但也不可能事先一点防备措施都没有! 他在赌祁鸿肯定还有后手! 他要后发制人! 见姜年还是不曾开口,身边的将军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急道: “姜帅,赶快下令吧!不然鹿鸣军就要推着咱们的粮车回去了!” 姜年缓缓摇头,神色阴晴不定。 那将军见状,到底也不知道自家这位年轻大帅在等什么,急的恨不能一脚将他踹下去,自己取而代之,然后下令进攻。 但这终究也只敢想想而已...... 眼看着下方的鹿鸣军已然开始伸手去碰粮车了。 姜年不禁皱眉,呢喃道: “是我想错了吗?堂堂虎将之首,竟然就只有这点谋划?” 低叹一声,姜年既有庆幸,也有失望。 庆幸的是,岐王死后,他们大宁的对手竟然只有这么点水平? 失望的是,他这么多年的孜孜不倦,到底是为了什么...... 皇室领兵,本就身份敏感。 想当初,他为了能入仕为将,是顶住了多大的压力才学习到兵法的? 为此,家里老头子甚至鞭子都抽断了几根,险些气出好歹来,都没改变他的想法。 就是因为他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常常听到姑姑提起这位岐王,讲述岐王的传闻过往,令他心生向往,为之崇拜。 就像是小孩子渴望成为童话故事中的英雄一样。 他也想成为一个如岐王一般的人! 而如今,祁鸿曾作为岐王手下第一猛将,跟随多年,到头来竟然只有这么点水平? 那以小见大,他还真是未免对那位岐王有些提不起兴趣了啊...... 就在姜年失望之余,准备举手号令埋伏的宁军行动时,下方却再次传来一阵动静。 众将闻声望去。 只见谷中鸣镝箭升起,声音迅速传遍四方。 紧接着,谷口处方向便传来一阵颤动。 大批的鹿鸣骑军正迅速接近。 而为首一人,虽穿着与身后其他将士无异的铠甲,但那熟悉的身形,还是让在场所有大宁的将军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祁鸿!他怎么会在后面?” “不、不对!你们看,下方那穿着狮子铠甲的人已经卸下头盔了,不是祁鸿,是祁鸿身边那位姓周的副将!” “该死,原来祁鸿竟然还打着这样的主意?” “幸好幸好,刚才没有动手,否则我们冲杀完后,一定会被祁鸿从外围反包了饺子的!” “......” 众将纷纷感到一阵后怕,同时目光也愈发钦佩的看向面前那道年轻的身影。 先前若非自家大帅出声阻止,只怕他们此刻已然冲进了谷中,埋伏不成,反被伏杀。 从今以后被鹿鸣军笑掉大牙了...... 而姜年自己,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好像他比身边这些将军还要庆幸。 庆幸自己赌对了。 也庆幸自己这么多年努力学习的榜样没有白费。 当下,只见他回过头来,对着身边众将一一下令: “传我将令,令四周埋伏的将士纷纷行动起来,以滚石横木扫之,箭矢压制,务必全面斩杀鹿鸣军......哦,对了,别忘了围师必阙。 “等到消息传回襄樊后,便让雷淮将军率军攻城。 “这一战,我要双管齐下!” 众将抱拳沉声: “末将,得令!” 这一日,天开谷喊杀漫天。 这一日,自创立以来便战无不胜的鹿鸣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 …… 第101章 啊小事,我去解决 萧关。 明陵立足于城墙之上,面北而立,轻摇手中羽扇,眺望着眼前辽阔的黄沙平原。 自从凉军退走后,这些天以来他并没有下令,让大军整装待发,立刻返回襄樊。 一来,是因为手底下这些将士是人,路途遥远,不间歇的来回奔波是很容易出大事儿的。 来之前,是因为没办法,萧关危急,所以只能马不停蹄。 但现在,既然无甚要事,走之前也安排好了襄樊事务,那自不必急于一时。 二来,也是因为这萧关毕竟事关重大。 就算要走,也得安排好之后的一切详尽事务才行,否则去而复返没有任何意义...... “明先生。” 正想着,一道呼唤打断了明陵的思路。 明陵扭头望去,只见是“飞鹰”黄邪跟“莽熊”铁鸣。 “先生,您让我们做的事情,我们都安排完了。” 黄邪看向明陵,目光有些犹豫: “只是,这样真的行吗?” 明陵莞尔一笑: “女帝生性凉薄,类似于当初苍澜之事,不是没可能再发生。 “那一次,因为事发突然,苍澜虽毫无防备,但因为事后有我们兄弟在撑腰,尚能侥幸活命,远走他国。 “但这一次,轮到我们兄弟,又该让谁来撑腰呢? “与其到时候走投无路,捶胸骂天,倒不如就从此刻算起,提前埋下后手,留好退路...... “况且,萧关如此重镇,为了防止我们走后,再落入北凉之手,我们抽调一部分人手留下来驻防,不是很合理吗?” 说着,他还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黄邪不禁无奈的摇了摇头。 身旁的铁鸣更是哈哈大笑: “先生说的不错! “要我说,老黄你就是想的太多,当初女帝都能狠得下来杀大帅,难道就狠不下心来杀我们吗? “她能做初一,咱们凭什么不能十五? “大帅给她打天下,她不要,咱们帮她守江山,她还对咱们有意见? “那倒不如就让她好好看看,没了鹿鸣军,大周何以镇压这乱世各国!” 黄邪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经的说道: “真到了那时候,大周应该都不只是退回关中那么简单......会亡的吧?” 铁鸣撇了撇嘴: “亡就亡了呗,关咱们什么事儿? “说不定那会儿咱们早都去投奔大帅了呢......嘿嘿,我可是听烛影那边说,大帅在北燕的日子那是过的极其潇洒! “北燕太后不仅待他亲如一家,甚至还让小皇帝拜了仲父呢!” “真的?” 黄邪像是来了兴趣,有些讶异的搓了搓手: “仔细说说。” 八卦作为人类的第四大本能,即便是将军也不能免俗。 而当两人聚在一块傻笑时,明陵也是咳嗽了一声,随后用手中羽扇敲打了一下铁鸣的脑袋: “憨货! “什么时候连大帅的私事你都敢打听了?” 铁鸣揉着脑袋,嘿嘿笑道: “那不是看着大帅过的好,我也能放下心了嘛...... “要是那个北燕太后敢像女帝一样苛待大帅,我当即就提兵北上了!” 黄邪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你当天提兵,女帝就第二天能以谋反的罪名派人抓你下大狱。” 铁鸣愣了一下: “是嘛?那就让她来呗,我还真不信,在鹿鸣军里,敢有人抓我们哥几个儿?” “行了行了,你快拉倒吧,少说两句,言多必失!” 黄邪瞪眼制止了他的话: “本来女帝就对我们心有不满,你说这话,不更是坐实了鹿鸣军上下抱成一团的事实了吗?这不是挑事儿嘛!” “有吗?” 铁鸣挠了挠后脑勺,扭头看向明陵。 只见这位明先生羽扇遮面,目光若有所思: “有没有的,暂且不提。 “只是,刚才你俩的话倒是提醒我了......为什么咱们会一直这么没安全感呢? “在大周的时候,担心女帝,在北燕的时候,又担心那位年轻太后? “这归根结底,不就是自身根基太弱,没有话语权吗? “若是我们能跟着苍澜自立一国的话......” “什么?” 明陵的话音到最后越说越小,以至于身边的两人都没听清最后一句,疑惑的看向他。 “哦,没什么。” 明陵恍然,摇了摇头,微笑道: “只是一些小事罢了......” 小事? 听到这话,黄邪跟铁鸣对视一眼,各自脸上都浮现出一抹古怪。 在没担任军师之前,明先生只是一介书生。 可担任了军师之后,明先生便有了一个绰号。 叫毒士! 军中缺粮了? 啊小事,我去解决。 然后方圆十里所有村子的人都变成了口粮...... 敌军只剩下一些老弱,大帅说下次见面绝不留情? 啊小事,我去解决。 然后就按着大帅的脑袋回头了...... 攻城之时,敌国以满城无辜百姓的性命要挟退兵? 啊小事,我去解决。 然后整座城池的人都被换上了敌军的衣服...... 总之,怎么下限低怎么来。 用明先生自己的话来说,那叫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但用大帅的话来说,那叫宁愿心怀愧疚的过着,也不愿胆颤心惊的活着。 这也是为什么大帅跟明先生之前关系一直很好的原因...... 大帅说,养着明先生不费什么钱,但要是让明先生跑了,那大周以后可就遭老罪咯! 如今,再听到明先生口中提起说一些“小事”。 这二人是怎么听怎么觉得怪! 但好在,这样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 一名传令兵便急匆匆的跑上城前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报、报告明帅,大、大事不好了......” 明陵转过头来,轻声说道: “不要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传令兵扶了扶脑袋上的头盔,气喘吁吁的说道: “襄樊、襄樊出大事了! “祁鸿将军率兵出击,被宁军给围了,此刻大宁铁军已经在攻城了......” “嗯?” 明陵手中动作一顿,呆在了原地。 第102章 只学习不玩耍,聪明皇帝也变傻 “路先生。” “路先生。” “......” 路苍澜走在燕宫中,时不时都能听到身旁的宫人侍女向他问安,而他也都一一微笑点头回应。 自从逍遥关易手,如今的路苍澜以一位“神秘大帅”的身份,声名可谓是响彻了整个燕国上下。 可能外界不清楚这位神秘大帅具体是谁,但整个宫里,却无人不知是这位“路先生”。 原因无他。 只因为他们年轻的太后三天两头的就要将这话挂在嘴边。 他们耳朵听的几乎都快要起茧子了。 太后看重,再加上路先生本身就很有才干,所以平日里后宫中,这些宫人遇到他时,也都不敢有任何怠慢之心。 只有一些年龄不大,却异常害羞的小婢女。 每次见到他时,行完礼,耳根处总会不自觉泛起一片红晕,忍不住想要多瞧上两眼。 想必是深宫寂寞,再加上路苍澜身姿挺拔,气质飒然的缘故...... 路苍澜自己也全装作不知道。 今日他进宫,本是有大事想跟年轻太后商量,但途经御花园时,园中传来的嬉笑声却让他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抬眼望去,只见一堆宫人侍女正陪着一个小孩子在御花园里欢快的捉着蝴蝶。 路苍澜莞尔一笑,走上前去: “岚儿。” 原本正在兴高采烈捉蝴蝶的小孩子,在听到呼唤后也是一愣,随即扭头顺着声音源头看去。 直到看清是路苍澜的样子,这才赶忙扔下手中粘杆,快步走上前来,奶声奶气的作揖行礼道: “司岚见过仲父。” 这小孩子,可不正是如今北燕的小皇帝吗? 路苍澜蹲下身来,揉了揉司岚的小脑袋,微笑着问道: “怎么今日就一人在此玩耍?你母后呢?” 司岚手指放在嘴角想了想: “华姨娘进宫来找母后,她们说有事要商量,母后就先让我出来了。” 华姨娘? 是华玥溪吗? 难怪自己今天一早醒来没看见她,原来是进宫了...... 路苍澜恍然,又捏了捏司岚那肉嘟嘟的可爱小脸: “那你呢?今日功课都做完了吗?” 司岚眨了眨大眼睛,扭捏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路苍澜失笑。 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肯定又是小孩子贪玩偷跑出来的...... 当下正要开口,却见司岚先一步拉着路苍澜的胳膊,晃呀晃的说道: “岚儿这就回去做功课,仲父不要告诉母后好不好?” 路苍澜想了想: “那你平日里功课做的如何啊?” 司岚扬起小脸,神情骄傲的说道: “岚儿做的可好了!先生常常夸岚儿,说岚儿将来定能成为有道明君!” “是嘛?岚儿这么棒?” 路苍澜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那今日仲父就做主啦,放你一天假,让你好好玩一天!” 司岚闻言,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但旋即就又黯淡了下去,语气纠结的说道: “可、可母后说,我将来要背负起整个燕国,不让我玩......” 路苍澜双臂架在她的腋下,将她抱起在怀中,柔声说道: “只学习不玩耍,聪明孩童也变傻。 “不怕,等回头仲父亲自跟你母后说说,你母后肯定会同意的。” “真的!?” 司岚小脸喜色掩盖不住,“吧唧”一声就亲在了路苍澜脸上,嬉笑道: “岚儿谢谢仲父。” 路苍澜将她缓缓放下,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示意她可以去玩了。 司岚这才重新捡起丢在地上的粘杆,欢快的跑开。 而见着孩童快乐奔跑在御花园中的身影,路苍澜心中也是不禁感慨一声: “这就是养女儿的快乐吗?” 是的。 女儿。 虽然在慕容世嬿的刻意掩盖下,司岚整日以男童身份示人。 但在大周曾与女帝朝夕相处二十年的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司岚的异样呢? 说句不好听的。 如今司岚乔装打扮的这一套,都是当初女帝玩剩下的。 所以早在当初宫门前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路苍澜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真相。 但他没有选择揭穿,而是帮着隐瞒了下来。 因为他明白慕容世嬿这么做的意义。 倒不是说女子不能为帝。 乱世百年,天下各国间不是没出过女帝......远的不说,如今大周皇位上坐的那个不就是吗? 可问题是,就算女帝要登基,那也要看是对哪个国家而言啊! 大周可以。 因为他们雄踞中原,是天下霸主! 大宁也可以。 因为他们称霸乱世百年,底蕴深不可测! 但唯独北燕不可以。 因为他们太弱了! 乱世之中,弱小之国,孤儿寡母的尚且都遭人觊觎,更何况孤女寡母呢? 只怕会被人欺负的更惨吧...... 就如那豺狼般的西魏。 若非此次有自己出面,一战打垮了他们,让他们不敢再向东望,只怕今日的燕国在那老魏帝的色心之下,依旧会陷入苦战,有亡国城破之危吧? 所以这事儿说到底,也不怪慕容世嬿多留了个心眼。 因为就连当初西周时期,女帝要登基也没少经历一番波折...... 彼时天下皆知,先帝膝下只有一对并蒂莲,要论正统,只能从二女中择一人,立嫡立长。 可那会儿西周国弱啊! 朝臣都觉得女子登基,不能主持大局,所以纷纷商讨着,看是否要从皇室择出一青壮年男儿过继为帝? 最后关头,要不是自己站出来,凭借手中军队强行拥护女帝上位,只怕今日大周的至尊位就要换人坐了...... 但即便如此,登基之初那几年,女帝也没少以男装示人。 虽然朝中大臣心中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但对外还是得宣称,这是从宗室“过继”来的。 直到后来西周慢慢强大了起来。 女帝这才重新露出真容,引得天下震惊。 所以这种事儿论起来,自己也算是比较有经验的吧? 路苍澜这样想着。 但就在这时。 只见原先还在御花园玩的正欢的司岚正一脸惊恐的朝着他跑过来,口中还大喊道: “仲父救我!!” 第103章 太后有了? “嗯?” 听到求救,路苍澜身体本能的紧绷了起来。 但下一刻,当他目光扫过身边那些无动于衷,甚至脸上还有些尴尬的宫人们时,他就瞬间意识到了不对。 果然。 一道怒气冲冲的高挑倩影映入了他的眼帘,伴随着清脆的怒喝声: “皇帝!你给哀家站过来! “哀家平日里都是怎么教导你的?你要翻了天吗??” 司岚没有答话,只是“扑通”一声钻进了路苍澜的怀里,撅起小嘴,抬起头,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 那副委屈的小表情,几乎都要将路苍澜的心都看化了。 路苍澜只好将她重新抱起。 看着雪发垂腰,异瞳愤怒的慕容世嬿匆匆而来,无奈的打着圆场: “这又是怎么了?” 慕容世嬿指着他怀里的司岚,娇颜冷若冰霜: “你自己问问她,看她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路苍澜扭头看着怀里的司岚。 司岚嘟着小嘴,委屈巴巴的说道: “我没有......” “你还敢说没有!?” 慕容世嬿简直都要气疯了: “日日逃课,日日逃课,先生都在学堂找不到人了! “而且给你布置的功课作业,你也一个字都不动,先生要责罚你,你还反过来趁先生睡着,把他的头发给剃了个精光? “你说,这些都是不是你干的!!” 一听这话,就连路苍澜都惊愕的有些合不拢嘴,斜睨了怀中的司岚一眼: “咋回事儿啊?你不是跟我说先生天天夸你吗?就是这么夸的啊?” 司岚有些郁闷: “我、我......” “我什么我?你给哀家站过来,哀家今日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说罢,慕容世嬿伸手就要去拽司岚。 但司岚却害怕的将脑袋埋在路苍澜怀中,死死的拽紧他的衣角,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路苍澜只好用眼神暂时制止慕容世嬿,而后将她轻轻放下来,蹲下身来安抚道: “你跟仲父说说,为什么要逃课啊?” 司岚这才低下小脑袋,犹犹豫豫的说道: “讨厌学堂,先生每天都要板着脸,然后摇头晃脑,讲一些我听都听不懂的大道理,我、我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路苍澜一怔。 厌学是孩子的天性,尤其是这个年纪的,换做是寻常富贵人家,只怕正是疯玩的时候。 但问题是,司岚也不是富贵人家啊! 她是皇帝! 未来要肩负起整个燕国的啊!! 她或许年纪还小,尚且意识不到自己的责任。 但身边包括太后和自己在内的这帮大臣,又岂会不明白? 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对她寄予厚望,以至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却全让忘了这也只是个孩子。 所以出于童心,路苍澜没有跟她接着讲什么大道理,而是看着她,语重心长的问道: “你告诉仲父,你是讨厌先生,还是讨厌学习?” 司岚连忙摇头: “岚儿不讨厌学习,每每读起书中那些诗词歌赋时,总会觉得很有意思。 “但先生、先生却说岚儿不该读这些没用的书,他只让岚儿看那些毫无趣味可言的典籍政史......” 慕容世嬿沉声道: “你是皇帝,你不读书,将来如何参政?你想做昏君吗?” 或许是因为依靠着路苍澜,司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底气,大吼道: “岚儿不想参政,也不想为君! “岚儿只想读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书!” “你......” 慕容世嬿气的就要扬手。 但却被路苍澜轻轻拉住皓腕,语气温柔且无奈的说道: “好啦。” 随后又扭头,冲着司岚使了使眼色。 司岚眨巴眨巴眼睛,小脸这才重新露出喜色,匆忙跑开。 嘿嘿,她就知道,只要有仲父在,总是能劝住她那个暴脾气母后的! 而见有路苍澜纵容,慕容世嬿就算再恼,也只能袖袍一甩,就此作罢。 那双异瞳风情万种的瞪了他一眼,随后回过头来,对着身边侍女宫人没好气的喝道: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还不快去追?皇帝要出了什么意外,哀家要你们全都陪葬!” 宫人侍女面面相觑,这才在默默施礼后,连忙追了上去。 等到偌大的御花园只剩下二人时。 慕容世嬿这才双手抱臂,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路苍澜无奈伸手,就要将那纤纤细腰揽入怀中。 “别碰我。” 慕容世嬿虽然表面生气,但也只是象征性的抗拒了两下,便不再挣扎。 只是娇颜依旧偏向一旁,不去看路苍澜,算是最后的倔强。 “还生气呢?” 路苍澜笑眯眯的从背后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轻嗅着那动人的体香,感受着温软在怀,呢喃道: “岚儿毕竟年纪还小,贪玩不是所有孩子的天性吗? “再说了,她也不是不喜欢读书,只是不喜欢那些古板乏趣的而已......说不定就是先生本身教的有问题呢? “咱们遇事儿要从两面考虑,不能光责怪孩子啊!” 慕容世嬿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我给她请的,已经是燕国名望最高的大儒了,若是连他也不行,那谁还可以? “她是燕国的皇帝,现在不学史,将来如何处理朝政?” 路苍澜耸了耸肩: “那不是还有我吗?” “你?” “怎么?瞧不起人啊?” 路苍澜下巴微抬,斜睨了她一眼。 慕容世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转过身来,拥入他的怀中,捧着他的脸,四目相对,含情脉脉的说道: “知道路郎厉害...... “但不管是你还是我,总不可能陪她一辈子吧?” 路苍澜满不在乎的说道: “那就等孩子大点再学呗,也不急于这一时。 “岚儿既然既然叫我一声仲父,总不能不管吧?” 慕容世嬿有些羞恼的瞪了他一眼: “她现在只是喊你一声仲父,你就这么宠她,万一以后再有了自己的孩子,当了亲爹,你还想将那孩子宠上天吗?” 路苍澜闻言一愣,旋即渐渐瞪大了眼睛,看向慕容世嬿那凤袍之下,平坦到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结结巴巴的说道: “你、你是说,你......你有了?” 第104章 路郎,这叫龙凤呈祥! 看着路苍澜那呆呆的模样,慕容世嬿愈发觉得好玩,但出于实情,还是摇摇头,沉吟道: “那倒没有......” “哦,我就说呢,吓我一跳。” 路苍澜低垂着眼帘,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有些惋惜。 遥想自己这么多年在外漂泊,要能有个孩子作为牵挂,那感觉似乎也不错吧? 慕容世嬿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突然一笑。 明亮的异瞳中一闪而过一抹光芒,火热红唇勾起一抹弧度,伸出藕臂,伴随着微微抬起,露出雪白一截,环绕在了路苍澜的脖颈上。 整个人微微前倾,连带着两团厚重的峰峦一齐压在了他的身上,一道略显妩媚的声音贴近在耳畔: “不过,路郎就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吗? “妾身可是想当娘亲,已经想了许久呢......” 路苍澜怎么会不懂慕容世嬿此话中的意思呢? 只见他脸上当即涌现出一抹兴奋,一手搂腰,一手伸手轻勾起这位异域美人儿的下巴,邪魅一笑道: “娘亲!” “???” 慕容世嬿懵了。 直到看清路苍澜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才明白这家伙完全是故意的,当即又好气又好笑的捶了一下他的胸口,瞋道: “要死啊你!” 路苍澜讪讪一笑,一脸无辜: “这不是你自己说想当娘亲吗?我满足你的愿望还有错了?” 慕容世嬿下巴微抬,伸手捏着路苍澜的鼻子,眉眼挑衅的说道: “哦?路郎这会儿倒是听话......那怎么以前晚上让你喊的时候,你的小嘴儿倒是闭的很紧呢?” 路苍澜微微低头,与她对额紧贴,无奈的说道: “我就说吧,你平日不能老跟你妹妹待在一块儿,都被教坏了......” 在他的认知中。 女帝素来骄傲。 太后端庄大气。 长公主清冷喜静。 唯有这位溪水夫人,妩媚妖娆,且常常带有一些腹黑属性的恶趣味。 类似于刚刚这种调戏的话,平日里哪是太后能说的出来的?不都是跟着溪水夫人一句一句学的台词吗? 慕容世嬿闻言,柳眉轻挑,笑吟吟的说道: “路郎刚刚这是在埋怨阿妹吗?不妨回头看看?” “......” 路苍澜一听这话,暗道不好。 果然! 一股瘆人的寒意随之而来,让他顿感如芒在背。 机械般的回过头来,只见一袭桃粉衣裙的华玥溪正站在不远处,用幽幽的目光望着他。 “咳咳,那个,我的意思是......” 路苍澜尴尬的正想要解释。 却见华玥溪笑眯眯的走上前来,探出玉手,缓缓向下,找准了路苍澜大腿根处最软的一块肉,轻轻拧动。 “嘶......” 路苍澜只感觉人都麻了。 华玥溪却依偎在他的怀中,故作楚楚可怜的说道: “哎,妾身此次进宫,本意是想找阿姐好好商量一下,有关路郎快乐幸福之事。 “但没想到路郎竟然背着妾身,在跟阿姐说坏话,还真是让妾身感到伤心啊......” 说着,她的指间不禁又加大了几分力道。 疼的路苍澜是龇牙咧嘴的。 而这副憨态的样子,也是惹得身旁的慕容世嬿红唇微抿,娇笑连连。 路苍澜无奈的摊开手掌: “掐吧掐吧,反正要不了几天,我就打算离开燕国了。” “嗯?” 此话一出,原本嬉笑的二女瞬间就愣住了。 慕容世嬿更像是慌了神,下意识的抓住路苍澜的衣角,美眸紧张的看着他: “离开?你要去哪儿?” “哦,这就是我这次进宫想跟你说的事,之后这段时间,我应该会去大宁一趟。 “对,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件事。” 路苍澜抬头望天,呢喃道: “这襄樊的仗打了这么久,也该落下帷幕了,是时候轮到我们登场,去拿一些好处了......嗯?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路苍澜这才注意到两人的异样,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们。 只见二女皆是松了一口气。 慕容世嬿赶忙咳嗽了两声,袖袍轻甩,掩饰道: “没什么,只是感慨路郎去大宁的行程怎么如此匆忙?事先竟然一点准备都没有。” 路苍澜笑笑: “我这也是根据变化改计划。 “自从拿下逍遥关后,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厉兵秣马休养生息,但别忘了,旁边还有个齐国一直在虎视眈眈呢! “魏帝那老儿骗了齐国,以齐帝好大喜功的个性,肯定不会轻易罢手。 “邀请我们出兵伐魏,若我们同意,就是齐军出征取利的炮灰,若我们不同意,他正好乐得以此为借口,出兵夺我们的地。 “这种情况下,我们能用借口暂时拖到来年开春,已是不易,肯定要珍惜当下的每一刻啊! “之前是因为时机未到,现如今,襄樊决战在即,肯定不能再拖了啊。” 见路苍澜到头来竟然还是为了燕国...... 或者说,是为了她! 慕容世嬿的那双眼眸瞬间软了下来,仿佛柔情汪洋一般,要将他淹没其中。 一旁的华玥溪虽然不是很懂这些国家大事,但路苍澜的离开还是让她心中有些小沮丧。 索性扭头看向慕容世嬿,纤指轻划过红唇,与她耳语几句。 路苍澜没听清两人到底在说什么悄悄话。 但他却是很清晰的看见了慕容世嬿从耳根处泛起一抹羞红,一直蔓延到修长白皙的脖颈。 其间,还几次三番的不断抬眼,看向路苍澜,而后又飞快的移到一旁。 这倒是让路苍澜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等到二人商量好后。 华玥溪便重新凑上前来,伸手轻勾着路苍澜的下巴,笑吟吟的说道: “路郎此去大宁路途遥远,怕是没几个月都回不来,可是让我与阿姐要空守闺房许久嘞......” 路苍澜眉毛一挑: “所以呢?” “所以,接下来几天准备时间,路郎不打算好好补偿一下我们吗?” 华玥溪轻吹一口香气,媚眼如丝。 路苍澜挠了挠额头,倒也没拒绝,点头叹气道: “也行,那我正好试试,看看能不能借机给岚儿多找几个玩伴!” 这番调情的话,不仅没让华玥溪退缩,反而红着脸眨了眨眼睛: “是嘛......那路郎可要加把劲儿了!正巧,我们也有礼物给你。” “给我?” “跟我来!” 说完,也不待路苍澜回话,华玥溪便拉着慕容世嬿朝着寝殿跑去。 边跑还不忘边回头嘱咐道: “等到了地方,你就先在门口等着,没我们开口,你不许进来!” 说着,她还不忘举起粉嫩的拳头威胁一下。 路苍澜莞尔,也没拒绝,只是看着两女奔跑在前,自己则慢慢悠悠的走在后面,就当赏景了。 等到磨磨蹭蹭的来到大殿门前时,时机刚好。 听到里面一声清脆的回应后,路苍澜推门而入。 但下一刻,面前之景却完全惊呆了他。 只见二女相扶坐在床榻上,含笑嫣嫣的看着他。 华玥溪褪去了往日那身粉嫩的桃裙,转而换上了一袭金灿灿的龙袍。 龙袍之下,是那空无一物的美丽光景,尤其是在那妖娆妩媚的潮韵表情下,更显得别样诱惑。 而慕容世嬿虽照旧着一袭凤袍,但凤袍的颜色却完全不复往日那般暗沉色,反而异常明亮,端庄却不威严。 再加上那本就傲人的身材有意衬托,一时间,犹比龙袍更夺目! 见路苍澜进来,二女相视一笑,一左一右的走上前去搂住了他的胳膊,在他耳畔同时说道: “路郎,这就是给你的礼物,叫龙凤呈祥哦......” 路苍澜沉默许久,方才伸手双揽,十指微微用力,仰天一叹: “好,我冲!” 第105章 劝降义狮,放眼中原 “姜帅,我等奉命一路追踪到此,片刻不歇,那祁鸿,如今就在这山上了!” 南境战场。 匆匆赶来的宁帅姜年刚一下马,早已侯在此地的将军便连忙走上前来,汇报着战况。 三天前,天开谷一战,宁军大破不可一世的鹿鸣军。 此战,大宁占尽了天时地利,本可全歼敌军,但出于围师必阙的打法,且要借机扰乱襄樊内的军心,以利好守在城前的宁军伺机夺城。 所以姜年便下令,在最后关头打开了一条缺口。 不过,缺口打开归打开,但他显然还不会做出那种放虎归山的蠢事! 看似是让鹿鸣军包括祁鸿在内,逃出了一部分,但实则身后的宁军一直死死的咬在他们身后。 就如同鬣犬一般,丝毫不松口。 最终,将这素来狂傲的义狮将军逼上了此山,彻底陷入了绝境。 姜年深吸一口气,想要眺望搜寻祁鸿的身影,但奈何山中树林太密,根本看不清,只好低叹一声。 身边的将军不禁劝道: “姜帅,下令吧,只要我们此次能带着祁鸿的脑袋回到襄樊,襄樊城中必定彻底军心大乱! “到那时,我们夺城易如反掌!滔天之功就在眼前!” 将军话语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刻的到来。 毕竟他们大宁铁军跟大周鹿鸣军打了一辈子,还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占尽优势的情况! 飞龙骑脸。 他实在是想不通,这场襄樊之战还能怎么输啊! 姜年摩梭着手掌,倒是没有立刻开口答话,而是目光中涌现出一抹若有所思。 “姜帅?” 将军一愣,抬头看向面前的年轻身影。 只见姜年思索着问道: “哎,你说,我们能不能趁机收降,招揽一下这个义狮啊?” “嗯??” 此话一出,周围一群将军全都愣住了。 招揽? 为什么要招揽? 他们此战的目的就是拿下襄樊,只要提着祁鸿的脑袋回去,无论死活,襄樊都必定会产生动荡,进而城破。 根本没必要浪费时间去招揽啊! 但姜年显然想的更远,摇摇头说道: “若只是为了襄樊,那现在当然可以随时攻上去,剿灭他。 “可我们若是为了重新拿回中原,恢复昔日大宁的荣光,那就得多考虑考虑了...... “毕竟,鹿鸣军为大周辛苦征战十数年,于民心而言,威望是极高的。 “而祁鸿作为鹿鸣军中的虎将之首,又是仅次于岐王和毒士的第三席,那无疑是很有代表性的! “若是能招揽他为我宁军所用,哪怕只是当个吉祥物,那也足以向世人宣称,是女帝失德! “这都整个大周朝堂而已,无疑是一记难以抗拒的重锤。 “甚至说句实在的,祁鸿一人的代表意义,要比十万大军还要好用!” “这......” 听着姜年的想法,周围一众将军皆是面面相觑。 有人犹豫着说道: “姜帅,这恐怕很难吧? “祁鸿义狮之名天下皆知,义字当头,最是重情重义,你让他转降我大宁,无疑是想让肉食动物改吃素啊......” 姜年摆了摆手: “本帅又不是让他去背叛自己的兄弟,只是换个朝廷,换个立场而已。 “毕竟,女帝生性凉薄,人尽皆知。 “从斩杀岐王那一刻开始,鹿鸣军的结局就已经注定,出事也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否则也不会被我们找到机会,借题发挥。 “既然迟早必死,那这干嘛还忠心耿耿的?愚忠啊?” 将军们你看我我看你,都苦笑一番。 虽然他们一时都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姜年的话语,但也许是为敌十数年的默契? 他们总觉得让这位狮子低头,不是什么易事...... 姜年扫视周围一圈,拍了拍手掌说道: “好了,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不如咱们就试试? “本帅从未见过那位义狮,所以跟他也谈不上什么交情,不太适合上山。 “不知道有哪位将军愿代为前往啊?” 众将沉默许久。 最终,一名正值中年,人高马大的将军站出来了,深吸一口气道: “姜帅,就让末将去吧。” “秦开将军。” 姜年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笑问道: “此去可有把握?” 秦开迟疑,摇头道: “绝对的把握没有。 “但末将与他在沙场交锋足有十余年,每一场仗都不曾落下,也算是打出了一些交情,可以试试。” “好!” 姜年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副将说道: “命人备马上酒,我亲自送将军上山。” “诺。” 副将得令,转身就去办了。 军营中本是禁酒的。 但因为前段时间,他们宁军屡屡被挫败,云中那边,长公主为了振奋士气,故而没少赏赐金银绸缎,美酒佳肴。 虽然大多数都被姜年分给了底下将士,但其实他还是留下了一部分。 为的就是功成之日,当作庆功酒! 所以副将,很快就提了两个酒葫芦走了回来。 姜年给秦开牵来战马,亲自送他上马背,递上酒葫芦说道: “若能劝降这头狮子,本帅定上奏朝廷,为将军记上头功!” 秦开沉默没答话,只是拱了拱手,便策马上山而去...... 第106章 这世上能让我祁鸿低头的,只有一个半! 山巅之上。 约莫百人左右的鹿鸣军将士纷纷丢盔卸甲,各有负伤,疲惫的坐在四处,时不时能传出一阵唉声叹气...... 虽不刻意,但在如此低沉气氛的衬托下下,却还是显得格外揪心压抑。 祁鸿将手中青龙刀蹲在一旁,沉默的坐在一块巨石之上,全然没了往日身为雄狮的傲气,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将军。” 跟随在他身边多年的周姓副将走上前来,取下腰间水壶递给了他: “渴了吧?末将这里还有水囊。” 祁鸿摆了摆手,低声道: “还是分给将士们吧......他们跟我跑了一夜,该累坏了。” 周副将见他如此低迷,也是忍不住打气道: “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如今消息应该都已经传回襄樊了,其他两位将军定会闻讯赶来! “这时候您可千万不能泄气啊,我们大家都还在等您带着我们杀出去呢。” 祁鸿看着他。 良久,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 他没明说的是。 在临出发前,他曾特意叮嘱过池纪与贺游二人,让他们在听到自己危机时,需事事以襄樊为重。 因为襄樊是鹿鸣军立足的根基。 襄樊还在,他们就还有望能撑到明先生赶回来的那一天。 可襄樊若丢了,鹿鸣军会有覆灭之危不提,女帝的屠刀怕是也会顷刻落到他们这帮老伙计的头上。 到了那时,为救他一人而让一众兄弟身陷险境? 他于心不安呐! 此战若胜,功在大家。 此战若败,舍他一人。 这是祁鸿早已下定的决心。 只是,唯独苦了这帮誓死追随他的将士了...... 祁鸿扭头,面色平静的扫视在场众人一圈,略显沉默。 罢了。 此等大恩,来世再报吧! 祁鸿闭目深吸一口气,而后重新睁眼,双目坚定,心中决断。 冲锋突围之日,就在一个时辰之后。 若能活,便活。 若死了,便多杀几个宁贼,权当为自己殉葬了! 想到此处。 祁鸿猛然站起身来,开始整理自己的戎装。 能担任鹿鸣军的将军,是他这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事,他就算死,也绝不辱没“虎将”之名! 而就在他整理的时候,却听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吵闹: “秦开!这时候你上山来是想干什么?羞辱我家将军吗!? “我周奉绝不答应!” 周副将说着,就要拔出腰间剑刃相向。 但祁鸿却在身后淡淡的叫住了他: “住手。” “将军!” 周副将大急。 但祁鸿却走上前来,伸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胳膊,将剑刃重新推了回去。 秦开见状,翻身下马,提着手中两个酒葫芦: “我们聊聊?” 祁鸿没有答话,扭头朝着山崖处走去。 周副将见状,只好硬着头皮让出一个身位来。 秦开这才跟了上去。 两人对坐于巨石之上。 秦开将手中一个酒葫芦扔给了祁鸿。 祁鸿也不客气,仰头就灌了起来。 秦开同样奉陪。 直到畅饮一口后,秦开这才长出一口气,望向身旁山巅之景,单刀直入道: “我说,降了我们吧。” 祁鸿晃了晃手中酒葫芦,淡淡的说道: “你们宁国的酒,劲儿也不大啊,怎么刚喝了一口就开始说起胡话了呢?” “胡话吗?” 秦开扭头看他,笑呵呵的说道: “就当是胡话吧,但这胡话也是为你好啊。” 祁鸿嗤笑一声,接着饮酒。 秦开也不恼,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女帝凉薄,天下皆知。 “今日有此一败,无论你杀不杀的出去,你的结局都早已注定,若想活下去,就只能降了我们!” 祁鸿撇了撇嘴: “岂不闻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顶天立地,又岂会侍奉二主?” 秦开无奈的回道: “愚忠!你这不就是愚忠吗? “女帝都要杀你了,你竟然还甘愿为她效力?你如何对得起身后誓死追随你的这些鹿鸣将士?” 祁鸿闻言,哈哈大笑: “谁告诉你,本将军是为女帝效力的? “这世上何止万万人,但能让我祁鸿低头的人,却只有一个半!” 秦开沉默了。 他与祁鸿为敌十数年,如何能不知他口中这一个半人是谁? 一个,是那已故的岐王,鹿鸣军大帅,路苍澜! 至于那半个,则是鹿鸣毒士,明陵! 但他还是百般不解,苦口婆心的劝道: “祁兄高义,在下敬佩。 “倘若岐王还活着,我自不必多说半句,扭头就走。 “可如今,岐王既死,毒士又远在天边而不得救,你又如何这般不知变通? “若是担心,就此降了我大宁,日后会让你与襄樊城中的那帮兄弟对上,那我可以替你去向姜帅求旨,定不会让你为难,如何? “甚至再多退几步,若你鹿鸣军的那帮兄弟们都愿倒戈来降,我家姜帅乃至整个大宁朝堂,都必会扫榻相迎!” 秦开自诩已经说的够仗义了。 但奈何祁鸿还只是淡淡摇头,似笑非笑的说道: “你大宁凭什么觉得能招揽我们呢?” 秦开沉声道: “就凭我大宁铁军三十万,就凭我大宁君臣贤明,就凭我家长公主各个方面都长于那卫家女帝,一旦用人,绝不猜忌!” 秦开的话,说的祁鸿彻底沉默了。 只一口接一口的饮酒。 直到许久,酒喝干了。 祁鸿这才抹了抹嘴,咧嘴一笑,望向天边说道: “不错,大宁的长公主是比大周的女帝强多了! “只可惜,我不是在大宁遇到的我家大帅,而是在大周......” 话已至此,秦开愤愤然的站起身来,无数次想要开口呵斥,却又无数次的只能无奈闭嘴。 来回踱步半天,最终只能冷哼一声,转身就要下山。 “哎。” 祁鸿在背后叫住了他。 秦开顿足,扭过头来。 却见祁鸿摆了摆手中酒葫芦,示意笑道: “这酒不错,谢谢啦。” 秦开沉默片刻后,大步离开...... 而祁鸿也缓缓撑腿站起身来,长出一口气: “传令! “一个时辰后,死战突围!” 第107章 你若为将,见岐王如一粒蜉蝣见青天! “是,姜帅,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秦开将祁鸿在山上跟他的对话,一一转述了出来。 谁知姜年闻言,不但没恼,反而眼前一亮,愈发感慨: “这就是岐王嘛...... “即便已经身死,到头来竟然还能让如此虎将为他效死力? “现在我终于明白,当初姑姑为何会在朝堂力排众议,主张将襄樊让出给大周了。 “也幸亏苍天有眼,让大周女帝这个不识货的,竟将他给杀了? “否则有他活着一日,我大宁便一日不得安宁,甚至于有亡国之危啊!” 姜年的话,不仅没有引起在场所有宁将的反感,反而让不少人都深以为意的点了点头。 他们大多都是曾经跟岐王打过交道的,自然知晓后者为将为帅的可怕之处。 你不为将,见岐王如井中蛙观天上月。 你若为将,见岐王如一粒蜉蝣见青天! 这几乎是与他同一时代,所有武将的共鸣...... 唯有姜年,略感遗憾。 他出仕太晚,领兵时已错过了岐王的巅峰期。 如此对手,如此榜样,若是活着,哪怕败于他手,未尝不能甘之如饴啊! “罢了......既然狮子不愿乖乖当宠物,那就杀了吧,免得野兽暴起伤人。” 姜年摆了摆手。 身边一众将军会意,各自操练起麾下的将士演练成阵,数万人的队伍将山脚四周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确保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静候着那头义狮突围......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不知过了多久。 躺在军阵帅椅之上,正在闭目养神的姜年突然睁开眼,看着扶手上那因微微颤动而四散坠地的散沙,淡声道: “来了......” 下一刻,喊杀声从山林之中响起。 只见祁鸿手握青龙刀,一马当先,入阵而来,身后只跟着包括周副将在内的寥寥百骑。 但在这股气势的冲锋下,却生生打出了万人敌的架势! 缰绳紧勒,胯下战马猛然抬起前蹄,犹如马踏飞燕一般,率先重重的踩在了那挡在最前方的厚盾之上。 “当——” 只听一声闷响。 那顶在最前方,手持巨盾的宁卒便因力有不逮,而被顷刻压垮在地,根骨齐断,吐血而亡! 而马背上的祁鸿,则是丝毫不停留,趁机挥起手中青龙刀,如入无人之境。 刀锋所过之处,宁军将士兵器尽断,铠甲破裂,无人能挡! 即便远处有弓弩射杀而来,这位雄狮也依旧不曾退缩。 只是用刀尖猛地挑起地上碎盾,摇晃挥动之余,便足以将那身前箭矢一一别开! 而前后就这么短短十数次呼吸时间,便已有数人而亡,十余人被重创! 这等可怖的杀伤力,让战阵中央的姜年不自觉的皱起眉来。 纵观史书。 “万人敌”或许是假的。 但“百人斩”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过! 祁鸿表现出的勇猛,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这鹿鸣虎将中,人皆言莽熊冲阵无人可挡,孰不知,这狮子咆哮,亦有凶威啊。” 姜年深吸一口气,扭头对着身边的副将说道: “传令吧,弓弩撤下,换钩廉枪。” “诺。” 副将点头,转身就让传令兵去安排了。 很快,阵前景象骤变。 原本还被冲杀的有些慌乱的宁卒纷纷回过神来,再度咬牙,持盾顶上,而跟在他们身后的,不再是弓兵,而是一个个手持钩廉枪的长兵。 祁鸿似乎也看出了他们的打算,瞳孔骤然收缩。 于战阵中,若是马腿被钩断,以至自己坠地,只怕顷刻就会被缴械活捉! 所以他不敢有任何迟疑,当即一个翻身,弃马落地。 任由战马冲入阵中消失不见,祁鸿则以自身为圆心,腰腿同时发力,青龙刀大开大合之间,饮血无数。 姜年站起身来,眺望着远方阵前扬起的尘沙,笑道: “哪位将军,愿替本帅拿下此贼?” “秦开来也!” 作为祁鸿十数年的死对头,他们之间互有胜负,若是劝降不成,让他死于自己手中,或许也不算失了他的面子吧? 秦开这样想着,当即握紧手中的盘龙棍,策马杀进阵中,对着祁鸿当头一棒袭来。 祁鸿像是早有所料,杀退一名就近宁卒后,转身架起青龙刀,将那重棍给挡了下来。 “叮——” “叮——” “叮——” 盘龙棍与青龙刀不断碰撞在一起,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溅射出火花。 按理来说,秦开骑马,祁鸿落地,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应该很容易压制。 但今日的祁鸿不知怎的,与秦开鏖战十数回合,不仅没让后者讨到一丝便宜,反而还隐约有了压制的意味? “秦将军,俺来助你!” “祁贼勿退,吃我一枪!” “......” 宁军中,很快又有两位将军策马杀出,襄助秦开,直奔祁鸿而来。 以一敌三。 饶是以义狮的凶猛,也只能咬牙落入下风,处处被压制。 而姜年则是瞅准了时机,冲着副将勾了勾手。 副将很懂事的将一张金灿灿的大弓给抬了上来,利箭交予他手。 姜年接箭握弓,一个转身便将弓弦拉至满月,遥遥对准了远处尘沙中的祁鸿。 “杀!” 姜年低喝一声。 利箭脱弦而出,犹如怒吼蛟龙,撕裂残风,贯穿而来。 “咻——” 听着耳边骤然传来的呼啸,祁鸿瞳孔骤缩,本就被压制的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利箭便已贯穿胸膛。 “噗。” 一口鲜血不自觉的从口中喷出。 祁鸿被那利箭上的余力惯性带的连连后退。 即便眼前传来一阵模糊,但他还是咬牙,用青龙刀停住了自己的身体,强迫着不让自己倒在地上。 祁鸿额头冷汗直流,低头看了一眼贯穿铠甲,没入自己胸口的利箭。 他并没有贸然伸手去拔箭。 因为箭矢之上皆有“倒钩”。 若是随意拔箭,只怕倒钩会将他底下的皮肉瞬间撕裂开来,而他也将因失血过多而瞬间陷入昏迷。 祁鸿脸皮抽了抽,低喝一声,用力徒手将那硕长的箭矢折断,以确保待会儿发力的时候不会触碰到伤口。 “祁鸿,现在弃刀投降,尚还来得及!” 秦开忍不住高声大喊。 第108章 战死的义狮 不知是因为惜才不舍,还是因为对敌十数年所产生的惺惺相惜,他实在不忍这头狮子就此落幕。 但祁鸿却是扯了扯嘴角。 回应他的,自始至终只有那抹蔑笑。 秦开一愣。 不知为何,在那抹蔑笑中,他的耳边仿佛再次回荡起了祁鸿曾在山上时,与他说的那几句话。 “岂不闻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顶天立地,又岂会侍奉二主?” “......” 秦开神色复杂,低叹一声。 他知道。 今日哪怕面对如此杀局,这头雄狮心中也还是没生出任何降心,惟求速死! 索性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坚定,握紧手中盘龙棍,与其余二人一起冲杀上来。 同时面对宁军三位大将。 本就因为连夜征战,而力有不逮的祁鸿,如今更是负了伤,所以这一次,仅仅只是刚交手,便立刻显出颓势,被压制的节节败退。 “唰——” 直到一道寒光划过。 宁将手中长枪直取祁鸿头颅。 虽被祁鸿侥幸躲过,但因为反应迟钝了片刻,还是被那宁将用枪头勾住了头盔,一击挑飞! 祁鸿头型因此散乱,发丝狂舞,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了许多。 秦开伺机,再度一棍,横向甩出。 祁鸿终于招架不住了。 口喷鲜血,整个人连连向后倒退出去。 眼前愈来愈模糊,脑袋愈来愈昏沉,身体愈来愈沉重,豆大的汗珠不间歇的往外冒...... 祁鸿只感觉自己好像到极限了。 整个人到现在之所以还不倒,只是因为全靠手中的青龙刀作倚仗,强撑着罢了。 毫不夸张的说,若是此刻撤去他的刀,他只怕顷刻就会摔倒在地。 但即便是如此绝境,他还只是一笑,眼底深处没有任何畏惧,只有洒然! 一位宁将见状,想要趁机取下他的头颅。 但秦开却伸手拦了下他。 只见他翻身下马,握着盘龙棍一步步的朝着祁鸿走去,脸上表情坚毅,沉默肃杀。 祁鸿咧嘴一笑,双手抡刀,大吼着就要劈向秦开。 但秦开却只是手臂微抬,便轻松的挡下了青龙刀。 毕竟...... 这般状态下的祁鸿早已不是刚才的雄狮了。 所以秦开根本不需要再费什么力气,只是一棍探出,便轻而易举的将其缴械,青龙刀击飞到一旁。 而后用盘龙棍远远的抵着祁鸿的胸口。 秦开低垂着眼帘,沉默说道: “你身边的鹿鸣军只剩下你一人了,不要再负隅顽抗了。” 祁鸿没有吭声,而是用目光飞快扫过周围一圈。 除了入目而来,是宁军那特有的一片白甲外,他还从地上找到了包括周副将在内,近百名鹿鸣军战士的尸体...... 最后关头,哪怕形势危急,他们也从未向自家将军求救过。 只求追随他的身边,光荣战死! 祁鸿沉默片刻,突然仰天哈哈大笑。 踉跄着步伐,晃悠着身形走到周副将身边,弯腰捡起他的刀刃,看着地上周副将那死不能瞑目的神情,缓缓说道: “也罢...... “也罢! “兄弟们,黄泉路上且慢行,为兄这就来了!” 说完,祁鸿便将手中刀刃在脖子一横。 自刎于此! “......” 直到秦开看着他的身形重重的砸在了地上,还是久久没反应过来,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与他为敌十数年的死对头,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了? 秦开握着盘龙棍的手掌微微用力,不禁又攥紧了几分。 姜年缓步从身后阵中走了出来,老远瞧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义狮,淡声说道: “死了?” “死了。” “行,命人收拾收拾,下令厚葬吧。” 姜年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伸手拍了拍秦开的肩膀,语气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打仗嘛! 哪有不死人的? 更何况还是敌人。 见惯鲜血,看遍离别。 这是为将为帅的第一课...... 姜年揉捏着有些发酸的脖子,重新走回战车之中,扭头看向身边的副将: “对了,襄樊那边有情况传回来吗?” 副将想了想,摇头道: “雷淮将军那边还没信,想必正在抢的激烈吧?” 姜年深吸一口气: “既然激烈,那咱就去帮帮场子。 “传令大军,调转方向,直奔襄樊。” “诺。” 副将正要去传令。 但姜年却突然喝住了他: “慢!” 副将勒绳,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还不待开口,远处一阵强烈的动静便立刻引起了在场所有宁军的注意。 “是马蹄声?有大批人马在靠近!” 副将迅速反应了过来,看向姜年: “是雷将军他们吗?攻下了襄樊,所以特意来找我们? 姜年皱眉,思索片刻后缓缓摇头: “不是雷淮。 “我军战马多产自南方,蹄声滞重。 “而阵外这马,嘶鸣高亢,蹄声轻跃,显然是北方战马。” “北方战马?” 副将闻言大惊: “那岂不是说......” “是鹿鸣军!” 姜年眼神凝重,向北眺望而去: “要么,是襄樊那边突破我军重围了。 “要么,就是明陵从西境那边已经赶回来了......” 副将只想了片刻,便果断排除了第一个选项。 鹿鸣军兵力原本是与他们大宁铁军旗鼓相当的。 但自从被明陵带走一部分去了西境后,襄樊城内防守本身就偏向薄弱。 在这样的前提下,又让祁鸿带出来一部分用于偷袭他们的粮道,反被他们设伏围剿。 如今襄樊城内,哪还能再有多余的兵力用于救援? 那既然不是城中的鹿鸣军,那就只剩下一个结果了...... 副将咬牙,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 “没想到那毒士竟然跑回来的这么快?以前也没听说他竟然还擅长日夜兼行,奔袭千里啊......” 姜年摇了摇头,重新坐回了战车上,用手撑着脑袋,淡淡的说道: “毕竟是第一次与他交手,藏些手段很正常。 “记下就行了,以后别再在这上面栽跟头就是了...... “行了,回吧!” 副将一愣: “我们不去襄樊了?” 姜年皱眉: “他既然都已经回来了,怎么可能还让襄樊再有机可乘? “撤军吧。 “斩了祁鸿,此战也不算没有收获,不要因小失大。” 副将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咬牙遵令: “诺。” 第109章 哎嘿,吴国的米真好吃! 大宁此次的作战计划,大体是兵分两路。 一路,由姜年带领,负责擒杀上钩的鹿鸣军。 另一路,则负责率军,正面进攻拿下襄樊。 而担下这攻城重任的,不是别人。 正是当初在岐王出事后,奉命前往大周,向女帝讨要襄樊之地的宁将雷淮。 说起这雷淮,虽然整个人看着跟个大老粗似的,但每每打起仗来,却是粗中有细。 你若只当他是个莽夫,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想当初,大宁最开始退居南隅的时候,可谓是受尽了天下人的嘲笑。 人人都道那个昔日的霸主不在,竟被一个西边的蛮夷小国给占去了肥硕中原? 搞得列国都以为大宁变的好欺负起来,纷纷跃跃欲试。 而本来大宁的“影子皇帝”,长公主姜沉吟是不愿意去理会这些跳梁小丑的。 因为费力不讨好,实在无趣。 但架不住蚂蚱越跳越欢...... 又恰逢这一日,她老人家的心情不是很好。 所以便揉了几个纸团,写上名字,小公鸡点到谁我就选谁。 然后。 东南边的吴国就遭殃了...... 在跟大宁交战之前。 吴越乃鱼米之乡,江南盛地,向来富庶,虽无争霸天下之雄心,却也绝不是能被人随意蹂躏的小国! 可在跟大宁交战之后。 宁国子民就突然惊奇的发现,哎嘿,吴国的米真好吃! 再然后。 吴国就被打成了大宁的附属国,成了专门给大宁种粮的了...... 而那一战。 就是这雷淮奉旨领兵,率铁军南下过江的! 直到看着吴国皇帝亲自远赴云中城,颤颤巍巍的跪地俯首称臣,天下列国这才恍惚间明白了过来。 原来大宁只是败给了大周,不是败给了他们! 若无雷淮一战打醒列国,只怕到今天为止,大宁身上的闲话依然不会少...... 当然。 雷淮的战绩肯定也远不止平吴这一场。 说起来,他这戎马征战半生,有亮眼,有污点,但综合来看,也能算作是名将了。 故而才被姜年委以分兵重任。 在他们全面擒杀祁鸿的同时,负责构成绝对防线阻拦鹿鸣军救援,并伺机夺城! 而单从任务完成的角度来看,雷淮执行帅令执行的无疑是挺好。 自始至终,他们围剿祁鸿的这一条道上都没有出现任何岔子。 除了最后关头,有鹿鸣军及时赶到...... 但那也是毒士明陵从西境带回来的,不是从襄樊里跑出来的啊! 那雷淮事先也不知道啊! 所以实在怪不到他头上...... 更何况,在阻拦鹿鸣军救援的同时,雷淮将攻城的任务也是执行的极好的。 看着眼前这座昔日高城,如今却四处破损的样子,身在阵中的雷淮不禁咧了咧嘴,解下腰间酒壶,豪饮了起来。 身旁的副将见状,不由得无奈道: “将军,您怎么、怎么又饮酒了......明明来之前姜帅就已经叮嘱过,您也答应了的啊。” 雷淮瞪了他一眼,扬起手中马鞭就抽了过去: “嘿,我说你小子到底是哪头的?话怎么那么多呢? “你别忘了,你的军饷可是老子发的! “你要是敢在大帅面前乱说话,当心老子拔了你的舌头!” 那副将愣了一下,揉了揉胳膊处的甲胄,像是也清楚自家将军的脾气,最终也没吭声。 这就是雷淮的“污点”了。 好饮酒。 饮完酒后,还常常喜欢辱骂底下军士。 为此,无论是以前的长公主,还是如今新挂帅的姜年,都没少呵斥他。 而他每次都说要改。 但喝完酒后一上头,该是啥样又是啥样。 久而久之,说的多了,也就烦了...... 若非此次攻襄事大,姜年还真未必就肯管。 只是临出来前,曾特意命人将酒全都藏了起来,但没想到还是被这家伙闻着味给找了出来,并私下装进葫芦里,带到了前线。 身边人只感觉一阵荒诞。 但这哪敢管啊! 一来,是因为雷淮虽然常常阵前饮酒,但饮酒之余误事儿的事情却是少有发生。 二来,也是因为他们一旦管了,就会遭到如同刚才副将一般的呵斥打骂...... 不! 甚至比副将还重! 因为副将一般都是为将为帅的副手,非心腹不可担任。 连心腹都遭到了如此对待,更何况他们这些外人呢? 只能默默的在一旁看着就好了,并祈祷不会真的醉酒误事! 雷淮喝酒喝爽了,不禁打了个酒嗝,眯眼看向襄樊城头,咧嘴笑道: “哎呀,看这架势,最多再有两三个时辰,我军将士就能彻底攻入城内了! “到那时,定要全歼那鹿鸣军,以扬我大宁国威!” 正说着。 身后突然有一名传令兵,快马而来,急切道: “报—— “雷将军,我军身后发现大批鹿鸣军的身影,请求指令!” “嗯?你说什么!?” 雷淮愣了一下,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但直到传令兵又一字无误的重复了一遍,雷淮这才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 “鹿鸣军?这时候哪儿他妈又能凭空多出来大批鹿鸣军?” 雷淮扭头回望,看着那尘沙漫天的景象,不禁咬牙切齿。 正如先前所说。 他不是莽夫,而是粗中有细,脑子并不笨。 所以不难想通这其中猫腻。 知道肯定是那位毒士率军从西境赶回来了...... 那么现在。 他将面临两个选择。 要么,顶着身后鹿鸣军救援袭来的压力,加大攻城力度,与那位毒士拼拼“速度”。 看看是他们先进城,还是那位毒士先杀到。 要么,不跟毒士赌,直接就此撤军。 选一条呢? 雷淮看着面前高耸的坚城,脸皮不禁抽了抽,神色愈发阴沉。 第110章 城池没有感情,但人有! 雷淮敢确定。 这绝对是他们大宁近十年以来,距离襄樊城最近的一次! 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再想靠近,只怕又要白白耗费数倍兵力才行。 退,舍不得...... 可不退,谁又能料到那位毒士究竟还有多少暗招没使? 若是因为愤怒,这些招一股脑全用在了他们军队身上,那自己作为主将,将来真能顶得住上面问责的压力吗? 退,或不退,这是一个问题。 雷淮看着面前坚城,只犹豫了片刻,便咬牙说道: “传令,鸣金收兵!后队变前队,有序撤出战场!” 副将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是生怕雷淮一个酒劲儿上头,嚷嚷着就要强攻了...... 因为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最少还得两三个时辰,襄樊这座坚城才会露出破绽。 但在此之前,鹿鸣军肯定能率先杀到。 届时一旦被包成饺子,那他们才是真的退都退不下来了。 幸好...... 他们将军没犯糊涂。 一声令下,宁军瞬间便停下了攻城的趋势,缓缓收缩阵型。 而这一幕,自然被城墙上的骁狼贺游跟恶蛟池纪收入眼中。 二人相对视一眼,皆愣在了原地。 “是大哥?还是......明先生?” 池纪目有迟疑。 他知道,宁军突然不攻城了,肯定事出有因。 只是这变故出于何处,他尚不能确定...... 倒是身边的贺游,扶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我觉得不像是大哥。 “大哥此行若顺利,这些宁军又岂能围城?估计是明先生带人回来了。” 池纪点了点头,眼角疲惫,但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管如何,宁军既退,这襄樊我们就算是守住了。 “等回头女帝问责起来,我们弟兄也能有所交代,不用辜负大哥临走前的再三嘱托了。” 贺游扯了扯嘴,嘴角扬起一抹讥笑: “还真是累啊。” 也不知道他这话语中的“累”字,到底是针对守城而言,还是针对要应付上头的女帝而言...... 池纪拍了拍他的肩膀: “再等等吧,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贺游抿了抿嘴,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 “不过,咱们这边虽然安稳了,但大哥那边......” 池纪一愣,虽然心中同样担忧,但面上还是笑着安慰道: “别担心,大哥的实力你还不了解吗? “更何况,当初我们本就推断可能是计,大哥就算出去了,怎么可能会不多留个心眼呢? “一击没得手,他若想走,宁军营中,有谁能拦? “我估计救是宁军追的太紧,他正在绕路摆脱追兵吧。” 贺游低叹一声: “话是这么说,可宁军这次的反应着实有些出乎我们意料了。 “当初本来还想从旁跟大哥策应一二,但没想到求援的信没接到,宁军就先一步打上门来了? “这新挂帅的年轻小子,倒还真是有点东西啊......” 池纪耸了耸肩: “谁说不是呢?” ———— 就在襄樊危机解除之际。 另一边,山脚下。 奉命前来救援的莽熊铁鸣,此刻就坐在一块儿树荫下,有些烦躁的拨弄着头发。 “报——” 铁鸣瞬间站起身来,目光激动的看着那名传令兵。 只见传令兵摇了摇头,苦笑道: “禀告将军,我们还是未曾找到祁鸿将军的身影......” 铁鸣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本能的想要破口大骂。 但话到嘴边那一刻,看着传令兵那一脸无辜的样子,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摆了摆手,烦躁的说道: “再探再报! “就算将此处掘地三尺,也要将我大哥给找出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诺。” 传令兵不敢停歇,调马就去传话了。 只留下铁鸣一人,脸色阴沉的叉腰站在原地。 自从得知襄樊城危的消息后,明先生便带着他们昼夜不停的往回赶。 直到两个时辰以前。 他才与明先生兵分两路。 明先生和老黄率大军回援襄樊,自己则领着轻骑来救大哥祁鸿! 沿着一路线索,追击几十里,才总算看到了宁军的身影。 就在他终于以为能见到大哥时,却见宁军竟然已经开始慢慢撤了? 留下的只有满地的尸体,以及无穷蔓延的血色...... 铁鸣从这些尸体中,发现了不少他们鹿鸣将士的身影。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大哥手底下的亲兵。 其中就包括那位周副将! 如果连他也战死在此处,那岂不是说大哥他...... 铁鸣摇了摇头,强忍着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以大哥在鹿鸣军中的地位,大宁定会活捉,用来跟他们谈条件才对,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给杀了? 对。 没错! 就算大哥一时大意,落入了他们手中,也定然不会有性命之忧! 一想到这儿,铁鸣顿时像是松了一口气。 于他而言。 只要祁鸿能活着,他其实并不介意跟大宁谈谈条件。 哪怕他们会以此索要襄樊! 因为脚下的城或许没有感情,但人一定有! 都是风风雨雨一路同行十几年的老兄弟了,岂能轻易割舍? 正想着。 先前那名传令兵再度返回,脸色古怪的说道: “报、报告将军,襄樊派人来传话,命将军即刻归城!” 铁鸣闻言皱眉,呵斥道: “如今大哥人影都没找到,我急着回去干什么?” “是、是祁鸿将军,他已经到襄樊了......” “嗯?真的?” 此话一出,铁鸣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大哥已经回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 口中一连道出两个好字,足以见他此刻心中到底有多激动了。 虽然已经事先做好了割肉跟大宁谈判的思想准备,但能不割肉,不是更好吗? 就在铁鸣打算翻身上马,下令回城的时候。 他的眼角余光终是于瞧见了那传令兵脸上的异样,当下手中动作一顿,表情疑惑道: “你这是怎么了?大哥到底是不是回去了?” “是、是回去了,但、但是......” “但是什么?有话就说!” “但是祁鸿将军他、他的尸体是被人抬回去的!” “尸体?” 铁鸣瞬间懵在了原地。 “......” 第111章 从宫中送来的谥号 等到这位莽熊匆匆赶回襄樊之时。 还未进城,便先看到城中四处已经挂满了白绫,飘洒着漫天的纸钱。 铁鸣心中一惊,慌神之间再度抓紧缰绳,加快速度直奔着中枢府前去。 果然。 还未进入府内,便能看到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先传出了无数哀嚎痛哭的声音。 铁鸣翻身下马。 不知是昼夜兼程的急行赶路导致脑子有些模糊昏沉,还是脚下没站稳,险些跌倒在地。 好在随行的副将反应迅速,先将他撑了起来,胳膊绕了一圈,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快、快带我进去......” 铁鸣表情痛苦,对着副将说道。 副将咬牙遵令,带着他一步步往前迈。 直到来至大堂处,看见那口正摆放在中央的灵棺。 灵棺前书“上将军祁鸿”几个字。 铁鸣呆愣许久,终是没忍住,“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嘴皮子紧跟着颤动了起来: “大、大哥......” 这位五大三粗,向来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刻竟然连眼眶都跟着湿润了起来。 嚎啕大哭。 而场上其余几人,本来都已经渐渐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但在大哭的渲染下,竟忍不住再度痛苦落泪。 铁鸣头靠灵棺,手掌不断的拍着棺椁,坐在地上就像是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嘴里含糊不清,不断念叨着大哥、大哥。 脑海中也一一浮现出他们之间的过往旧事。 他想起。 自己曾经因犯了军法,而被大帅当众打板子,十几天下不了床的时候,是这位大哥在日夜不倦的照顾自己。 冲锋之时,哪怕他深陷敌酋阵中,连自身都感觉这把危矣了,但大哥还是不远千里,亲自背着他杀出了重围。 又是什么时候,他们被困孤城,四下无援,是大哥搂着他的肩膀,告诉他,只要大哥活着,就没人伤得了你这个大块头。 ...... 一桩桩,一件件。 往事都如旋转木马一般浮现在铁鸣脑海。 都说军旅之人,兄弟情最重,那是因为他们曾一同经历过生死! 而尤其对于这个最是重情重义的莽熊来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甚至不单是铁鸣。 作为五虎之首,祁鸿无论是照顾其他四将,还是照顾麾下的将士们,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今日的灵堂也并非是他们身为虎将刻意召集,而全是底下将士自发来的。 都想亲自送送这位以义气立世的雄狮。 悲痛良久。 铁鸣茫茫然的抬起头来,像是缓过劲儿了,声音颤抖的说道: “谁?到底是谁杀了我大哥?” 最先收到消息的贺游抿了抿嘴,略显沉默的说道: “尸体是大宁那边送回来的,也检验过伤口。 “有棍伤有箭伤,但都不是最致命的,致命伤口在脖子,大哥他......是拔剑自刎的。” 听到“自刎”二字,铁鸣心中咯噔了一下。 那岂不是说,他们想为大哥报仇,想为大哥泄愤,却连个具体的人都没有? 只能粗略的将账算在大宁头上? 这如何使得! 这些年以来,大周与大宁历经战场无数,双方之间可谓是早已结下了血海深仇。 如今再将账算到他们头上,也不过就表明多添了一笔而已。 跟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如何能表达出他们心中愤怒? 那可是他们整个鹿鸣军的大哥啊! 不是手底下随意的某名士卒!! 堂堂虎将之首。 就这么说死就死了? 铁鸣脸皮颤动,扭头看向身边的灵棺,眼眶再度红肿了起来,无数次张口,却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只能重新沉默,失声痛哭。 不远处,明陵羽扇遮容,同样面有悲意。 这时,一名甲士突然从府外匆匆而来,在他身边小声耳语几句。 明陵顿时一愣。 身边的众人全都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离他最近的池纪不禁问道: “明先生,怎么了?” 明陵沉默许久,方才深吸一口气: “宫里,又来人了......” 此话一出。 在场众人几乎“蹭”的一声都站了起来,纷纷面露出怒容: “女帝这是什么意思?又派人来催战吗?” “大哥就是因为她不停的催战,才会导致兵败自刎,她如今竟然还来?” “他妈的,这是逼我们造反是吗??” “......” 众将本就对女帝不断催战的行为颇为反感。 如今正值祁鸿新死,又听到宫中来人,心情能好才怪! 倒是明陵,虽然心头也很无力,但出于为帅的冷静,还是劝道: “都先平静一下吧! “我估计,只是宫中听闻此等噩耗,派人来追谥的。” 武将战死沙场,一般都会有“追谥”的环节,以表明其功绩,以寄托哀思。 祁鸿生前作为虎将之首,鹿鸣军堂堂第三席,自然不会例外。 铁鸣擦着红肿的眼睛,恨恨的说道: “哼,她若给个美谥便也罢了。 “若是敢给平谥或者恶谥,休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见众将基本也都默许了。 明陵也就不再多说,扭头对着那名甲士说道: “让那宫人进来吧。” “诺。” 甲士不敢磨蹭,转身去请。 很快,一名身穿锦衣华服的宫人快步走了进来,作揖行礼: “老奴见过各位将......” “不必了!” 话还没说完,明陵便一抬羽扇,打断了他的话,很有分寸的缓缓让出半个身位来: “祁鸿将军棺椁在此,你先来参拜!” “这......” 宫人面有迟疑。 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是携带圣旨来的的事情说出来。 毕竟宣旨事大! 但见周围一众虎将纷纷传来不善的目光,浑身杀意暴涨。 宫人最终还是没坚持住,跪地叩拜。 直到郑重行礼完后。 铁鸣这才抬头,迫不及待的说道: “好了。 “圣旨我们就看了,你就直接说吧,女帝这次打算追封给我大哥一个什么谥号? “可是武宁?” “......” “不是武宁,那武毅?武敏?” “......” 宫人还是没有作答。 就在铁鸣急的以为对方是个哑巴的时候。 明陵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眯起眼,走上前去,目光紧紧的盯着宫人,缓缓伸出手掌: “把圣旨给我!” 宫人颤抖的照做。 明陵接过后打开一看。 少顷,便又猛然合上!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最后一丝笑容也终于挂不住了,逐渐变成面无表情,将圣旨扔到宫人怀里: “你回去告诉女帝,照这么玩下去......大周上下,将没人会再与她是一条心!” 第112章 大苦无声 “没人会与朕是一条心? “哼,可笑!” 白玉京,皇宫中。 身着素衣的女帝坐在御案之后,素颜朝天,分外明艳,此刻正玉手撑着脑袋,娇躯倚坐,显得十分慵懒。 而在听到面前匍匐在地的宫人一身颤抖的复述着当时灵堂前的对话,女帝不禁嗤笑一声。 素手轻抬,取下案上的朱笔,缓缓的在那价值极其昂贵的宣纸上涂抹绘制着什么,语气随意的问道: “阿衣,你说说,这大周......当真无人与朕是一条心吗?” 身边的女官李秀衣低垂着眼帘,双手交叠小腹,平静的摇头道: “当然不! “无论何时,陛下回头,阿衣都在身后。” 女帝笑了。 娇颜动人,明媚灿烂,如天上那轮太阳一般耀眼。 “你可都听到了?” 女帝扫视了一眼先前开口那宫人。 而宫人只将身子伏的更低了,根本不敢作声。 女帝倒也懒得为难这么个传话的,袖袍随意轻摆: “行了,下去吧。” “诺。” 宫人如蒙大赦,慌不迭的赶忙起身离开。 直到空旷的大殿重新剩下君臣二人。 女帝这才重新专注起了手中朱笔绘制。 李秀衣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上前小心翼翼的磨墨伺候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卫九歌终于放下了笔,不再紧绷娇躯,整个人像是完全松泛了起来,向后倚靠而去,眉眼间尽是疲惫之色。 李秀衣看着那跃然出现在宣纸上的画像。 虽然没有人脸,但已然有了其独特的气质神韵。 正如画龙点睛一般。 即便墙壁上的龙未曾点睛,却也一样能让人认出那就是龙。 一如这张画像。 即便没有人脸,也一样能让人认出那是谁! 只可惜...... 女帝不开口,她终究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会心一笑,赞道: “陛下的墨宝真是越来越惟妙惟肖了。” “惟妙惟肖吗?可朕只觉得好累啊......” 女帝低垂着眼帘,轻声呢喃了一句。 也不知说的是作画累,还是别的什么...... 李秀衣一怔。 等到片刻后回过神来,一边收拾起面前御案,一边微笑安慰着: “武定虽不如武宁、武毅,却也是上谥,他们不会不满的。” 女帝柳眉轻挑,不置可否。 谥号排列,向来是文臣用“文”,武将用“武”,而文武双全则用“忠”这个通谥。 而以武排谥,先后为宁、毅、敏、惠、襄、顺、肃、靖、定...... “武定”虽是上谥不假,但“定”之一字,乃定国,定邦之解。 大周虽雄踞中原,然并未真正一统天下。 用“定”字作为武将之谥,难免有些讥讽的味道...... 女帝心中当然知道这一点。 但她并不在意。 作为上位者,她要看的不止是能力,更是“忠心”。 既然你们鹿鸣军从始至终也没有跟朕“一条心”过,那朕讽刺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造反? 正好啊! 借机肃清鹿鸣军上下,让这支精锐军队真正的“为国所用”! 李秀衣起身走到一旁,将晾好的安胎药端来,微微吹着热气,喂到女帝嘴边: “陛下如今毕竟有着身孕,快足月了,还是尽量不要去想这些小事了。” 女帝红唇微抿,任由汤药入喉,伸手轻抚着已经完全鼓起来的小腹,美眸深处这才涌现出一抹宠溺与满足。 不过旋即,她手中动作一顿,又像是记起了什么,扭头问道: “对了,一连半月辍朝不上,那些朝臣们私底下可有什么意见?” 因为孕肚越来越大,已经不是靠束腰能遮掩的了。 而女帝又没打算现在就公开自己怀孕的消息,所以从半个月前开始,便勒令起了辍朝。 虽然对外宣称是凤体抱恙,但实则一直是在宫中安心养胎罢了。 而李秀衣不仅是女帝身边的近侍女官,更是承蒙女帝信任,将“烛影”交到她手中,以作耳目。 所以如今的对外情况,都是她来主张呈上。 只是稍作思考,这位女官便答道: “他们都还好,虽然多有诧异,但还是照往常一样上着折子。 “臣也都替陛下事先筛选过了,无非就是什么请安,问候之类的......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便全都搁置在上书房了。” 女帝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为什么不公布怀孕的消息? 就是因为如今时局动荡! 她是生怕自己一旦露出破绽,类似于大宁、北凉甚至是黄巾贼寇这种隐藏“祸患”便会叠出不穷...... 奇怪。 明明以前江山很太平啊,怎么就感觉好似一夜之间突然乱了起来呢? 女帝玉手轻揉捏着眉心,想不通。 一时间难免有些心烦意乱...... ———— 而就在大周这边君臣愈发离心之际。 另一边。 一条山间小路上,有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正在缓缓行驶。 已经褪去火红战甲的赵鹿泉只着一袭素衣,秀发随意束在脑后,背着枪囊,策马在旁。 黑黝黝的眸子狐疑的打量着身边马车。 因为路苍澜说要私下出使大宁,所以太后特意下令,命她一同前往,陪侍在侧,保护他的安全。 可这路上前半段有说有笑,还好好的。 怎么眼看着就要到大宁了,反而还钻进马车,整日一言不发了呢? 赵鹿泉想了想。 好像这样的日子就是从他接到一只六年凤海东青送来密信的时候开始的...... 是因为那密信内容的缘故吗? 赵鹿泉无数次抬手,想要敲着车窗询问一下。 却又无数次把手放下。 万般话语到了嘴边只能化作一声轻叹,摇了摇头,继续警戒着四周。 而马车内。 此刻的路苍澜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瘫坐成一团。 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只是能在黑暗中,偶尔发现会有泪珠滑落,反射出晶莹...... 第113章 人总是会美化自己没有走过的那条路 后悔。 当事人现在的心情就是十分后悔! 宁帅姜年卸去甲胄,躺在自家大营的床板上,呆呆望着眼前天花板,此刻脑海中就只有一个想法。 自己当时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就放弃了襄樊,选择去追祁鸿了呢? 虽然这头狮子是死了,单从结果来看是有利于他们的,不算空手而归。 但如果,自己当时没去追祁鸿,而是选择去打襄樊呢? 那同样的节奏下,是不是襄樊已经被顺利的拿下来了? 再退一步。 就算没全打下来,那襄阳和樊城两座重镇,是不是至少得有一个能落到他们手里? 总比现在依旧要被拒之城外强啊! 虽然暂时来看。 祁鸿死了,或许对鹿鸣军的打击会很大,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将无力再主动出击。 而宁军频繁聚兵所留下的“后遗症”,也能得到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喘息。 但从长远角度出发。 此战过后,他们依旧还是没有一点实质性的进展啊! 坚城还是那座坚城。 无非就是帮忙守城的少了一个而已。 可在几十万大军的对垒下,这守城之人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这些天来,姜年没少自责和反省,要是当时让雷淮率军去埋伏祁鸿,自己去攻打襄樊就好了...... 但事实上。 人总是会美化自己从未选择过的那条路,认为如果怎么怎么样,就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这无疑是错误的。 且不提攻城之战本就不似双方对垒的战阵之间,根本没有谋略捷径可言,依靠的只能是绝对的兵力差距,就算主将换人来,那也是同样的效率! 雷淮督战拿不下来,他姜年督战就一定能拿下来吗? 也不一定吧...... 更何况,两条路一旦真的换了人,那那日的天开谷下,鹿鸣军自现身的那一刻起,他们还能像今天这般大获全胜吗? 要知道,当时的祁鸿可是留了个心眼,同样是先派出的探子入谷劫粮。 一旦宁军提前异动,那很容易形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面,被祁鸿再度从后方率军包围,堵死在谷中。 到时候,襄樊攻不下来,他们这边又损兵折将,那才真是完了! 鱼和熊掌既然不可兼得,那便取其中之一就好了。 不能因为熊掌贵,就嫌弃到手的鱼啊,对吧? 姜年虽然有能力,但毕竟是初次挂帅,阅历经验还是稍有不足,心态一时难以调整过来,这很正常。 所以麾下这些将军隔三岔五的才会来劝导劝导。 这不,今日他们又来了...... “姜帅。” 人还未至,一道洪亮的喊声便先从帐外响起。 姜年无奈,下意识就想用枕头捂住脑袋。 但随着先后一阵整齐的踏步声,他脑袋上的枕头还是被掀开了。 “哈哈哈哈,我说今天怎么一直没瞧见姜帅,原来是还睡着呢?” 雷淮率先开口,笑声如雷。 吵得姜年只好一脸无奈的坐起身来: “我说诸位将军,你们......你们怎么又来了?就不能让我静静吗?” 秦开微微一笑: “姜帅这是哪里话?您是一军主帅,我们这些当将军的找您商议要事不是很正常吗?” 姜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鹿鸣军死了祁鸿,正忙着奔丧。 “我们这边又因为前段时间不停召集人马,导致军容从上到下都十分疲倦,急需要好好休整一番。 “就这双方默契休战的时候,能有什么要事?” 雷淮挠了挠脸: “也不能这么想啊...... “您看,虽然咱们双方现在是暂时休战了,但是未雨绸缪还是要得啊! “正好,今日阳光明媚,咱们就出去赛马吧?就当探查一下襄樊那边的情况。” 姜年听到这话顿感头疼不已。 他们为了安慰自己,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哈...... 两军阵前,将军跑出去赛马?? 这成何体统! 万一被敌方探子发现,直接调先遣部队围过来,那不直接玩完? 闹呢! 姜年扶额,一阵心累,再三说道: “诸位将军们放心,我这边真的没什么事,只是太累了,想好好休息几天。 “你们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儿,还请回吧,啊?” 说着,姜年起身,就要推着一众将军往外走。 众将纷纷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转眼已经被推到帐门口了。 恰逢这时,一名甲士匆匆来报: “启禀姜帅,云都锦衣卫来了。” 云都? 姜年一愣,知道应该又是自己那位姑姑有事找自己,所以当下不敢怠慢,连忙道: “快请进来。” “诺。” 甲士转身。 很快,一名身穿锦衣鱼龙服的女卫官腰间持刀走了过来,对着姜年躬身行礼: “下官郑怡,参见殿下。” 姜年摆了摆手: “军中没有什么殿下,喊我姜帅就好。 “不知郑大人此次前来,可是姑姑有什么事要吩咐?” 郑怡微微颔首,取出一封密函: “长公主殿下有令,命您安排好后续军中事宜后,极速回京。” “回京?现在?” 姜年有些惊愕,接过密函后飞快扫视一眼。 竟然真的是自家姑姑的笔迹? “如今我军虽占优,但毕竟还没拿下襄樊战场,这时候姑姑急调我回去,可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 匆忙合起密函后,姜年忍不住问道。 但郑怡却只是摇摇头,很有分寸的说道: “殿下没交代,下官也不敢多言,姜帅只要照令行事即可。” 一听这话,在场众将皆是心生纳闷。 尤其是雷淮这个憨货,更是忍不住说道: “咋回事儿啊?难道是因为杀了祁鸿,功劳太大,所以殿下她不放心了?” 秦开一脚踹了过去,皱眉道: “别胡说!” 雷淮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在心里嘟囔了一句。 本来就是啊。 鹿鸣军是大宁的宿敌,他们常年没少在对方身上吃亏。 如今,姜年初次挂帅,就能阵斩祁鸿这个鹿鸣军第三席,如何不算大功一件? 更何况。 姜年还姓姜! 乃大宁皇室血脉,离皇位如此之近,又如此年轻,如何不让长公主忌惮? 所以也不止是雷淮。 其他将军心中皆有此忧虑。 毕竟,功高震主从古至今都不是什么好事...... 远的不提。 不信你就看大周! 看岐王! 姜年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好,那就烦请郑大人稍等几日,待我安排好后续军中事宜,便与你一同回京。” “诺。” “......” 第114章 大宁的影皇帝,宗室的孩子王 云中城。 又称云梦城。 作为大宁都城,这里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一个绵延千里的大湖群,放眼望去,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小舟泛上,如诗如画,美的像梦境一般。 故得此名。 而今日的云中城比起往日来说,似乎热闹依旧,街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已经褪去军装,换上一身锦衣华袍的姜年打着哈欠走在街上,目光百无聊赖的扫过街上一众小摊店铺。 而他身边跟着的,自然就是那位去军营中传话的锦衣卫指挥使。 长公主府直属女卫官。 郑怡。 “哎,你说姑姑找我回来,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姜年双手拢袖,似是随意的问道。 虽然回来的时候,那些军营里的将军们都猜测,是长公主忌惮,怕他此战军功过高,威胁到自己的地位,这才匆匆临阵撤将。 但只有姜年自己知道,这种说法完全就是在扯淡! 因为长公主是先先帝,哦,也就是他皇爷爷,膝下最小的一个孩子,同时也是唯一一位公主,所以从小就备受宠爱。 再加上,长公主虽是女儿郎,但自幼就展现出过人的聪慧,常常能对一些政令语出惊人,发出独特的见解,令人惊叹。 所以皇爷爷在时,便已经有意无意的默许她接触政务了。 甚至后来一高兴,还特意聘请了当朝大儒为她辩经,讲史,明理,正德...... 事实证明,他这位姑姑也确实没白白辜负皇爷爷的期待。 身在深宫,就能根据纸上奏折就能判断出一个大臣的好恶忠奸。 走访民间,就能根据百姓疾苦,因地制宜推行政令,为人称赞。 若非彼时的太子,哦,也就是长公主一奶同胞的大兄,后来的先帝。 他老人家占据了年龄优势,地位实在稳固了些,否则姜年真会怀疑,他皇爷爷会不会曾在某个深夜,心中有过易储的打算...... 毕竟他这位姑姑,可是他这活了近二十年,见过最优秀的女人了。 没有之一! 甚至于,当年先帝因意外驾崩时,第一个想到的,首先也是将他们的姜家的皇位传给自己的这位小妹,而不是自己唯一的儿子。 原因嘛...... 就是因为当今圣上,也就是他的堂兄,大宁的皇帝,其实是个傻子。 对。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傻子。 甚至比起史书上那位“何不食肉糜”的皇帝,还要再傻一些。 明明正值青壮年,智力却跟个三岁孩童一般。 所以当年先帝实在不放心,怕将来有奸佞祸国,就打算将皇位同代传下去。 但是,姑姑拒绝了。 姜年也不知道她当时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明自己就有着过人的能力、朝臣的支持、皇爷爷的宠爱和先帝的遗愿...... 只要姑姑她愿意,随时可以取代他那个傻子堂兄,登基称帝。 成为当今天下第二位名副其实的女帝! 如果换作常人。 一个乱世霸主国的皇位骤然砸在头顶上,只怕晚上做梦都要笑醒了吧? 可偏偏姑姑没有。 姜年甚至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宗室成员齐聚病榻前,当先帝说出遗命之后,姑姑低垂着眼帘,脸上那副平静如水的表情。 根本没有一丝波动! 仿佛在说,皇位于我何加焉? 若非先帝一退再退,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用最后一口气下令让长公主摄政。 只怕今日的大宁朝堂早就乱了! 而这,也是为何姑姑她会被称为大宁“影子皇帝”的原因所在。 毕竟,有谁会将一个傻子当成真正的皇帝呢? 无非是有人在身后撑腰罢了...... 不过。 这也并不是姜年丝毫不担心自身安危的真正原因。 真正原因在于。 长公主虽然按辈分来算,是他们的姑姑,但因为出生较晚,如果只按年龄来算,其实是与他们的姐姐无异...... 所以小时候进学堂,她是与他们这些宗室的同龄孩子一起的。 而这位小姑姑嘛。 小时候性格又比较皮了一些,好斗了一些,完全不似如今这般清冷若仙,而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 不夸张的说。 甚至比他们各自家里的老头子还要有威慑力! 毕竟,小时候犯贱,家里的老头子说揍你,可能只是开开玩笑,不舍得真打你。 但姑姑可不管啊! 那好家伙,你敢比她还皮,那她抡起鞭子就是个抽! 不打到你怂了,向她求饶,就不算完。 不服不行啊...... 当然,揍人归揍人。 一有什么好东西,姑姑也总是会想着给他们留着...... 就比如一些藩国进贡的好吃的。 那是皇爷爷特意赏赐,平日里就是在各家王府都见不到! 但她都会当着大家的面,毫不吝啬的全拿出来,并且十分仗义的分给他们这帮“土狗”,用来见见世面。 所以论起来。 他们这些宗室孩子跟这位姑姑之间的感情,名义上是“子侄外甥”,但相处的模式,却完全就像是平头百姓家中的“姐弟”。 你不听话我就收拾你。 你听话我就给你好吃的。 慢慢的。 他们这些宗室子弟也就逐渐屈服在这种“淫威”之下,承认了“大姐头”的地位,奠定了姑姑身为“孩子王”的基础。 因此,在他们这一代皇室子弟中,姑姑可谓威望极高! 再加上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让他们无一例外都与这位姑姑的感情极为深厚,基本上那是说东不敢往西...... 毕竟,以普遍理性而论。 有哪个弟弟会怀疑自己的姐姐要害自己呢? 所以姜年心中自然不会有任何担心。 也并不觉得他这个“孩子”,能威胁到姑姑这个“孩子王”的地位...... 当然。 这些皇家私事都是不足以对军中将领这些外人道的。 所以众将担心归担心。 但姜年是太知道自己这位姑姑是什么性子了。 她能这么着急叫自己回来,肯定是有要紧事的。 至于说什么事儿? 他这一路上也没少问身边这位公主府的直属女官。 但女官显然是懂事儿的。 一问三不知。 有的,只是点头微笑沉默嗯。 一键三连。 所以姜年走了一路,也郁闷了一路。 不过好在。 接下来他不用郁闷了。 因为长公主府,已经到了...... 第115章 没有特殊癖好,谁会喜欢挨鞭子抽啊? 姜年看着低调奢华的府邸前,那高高悬挂的匾额,就要上前敲门。 但腿刚迈出一步,就忍不住有些打弯,苦笑出声。 堂堂战场上的姜帅,面对鹿鸣军五虎之首,“万人敌”祁鸿这样的猛将时,都未曾有过畏惧,敢于拉弓射箭。 但如今,反倒在一个公主府前踌躇不前...... 丝毫不理会身后女卫官郑怡投来的古怪目光,姜年咳嗽了一声,甩了甩衣袖: “那个,你先进去替我通报一声吧。” 在军营中,他是宁军大帅。 在云都,他是年纪轻轻就袭封爵位的宣王。 所以无论是哪个身份,都要比郑怡高。 郑怡自然不敢有任何怠慢,当即轻车熟路的上前敲门。 而开门的婢女一见是她来,也都默契的让开路,并差人一路小跑的去通传长公主。 姜年就这么默默的跟在身后。 明明他也姓姜,可此刻,却手足无措,拘束的像个外人。 也难怪...... 毕竟一想起小时候姑姑那手持鞭子的恐怖样子,姜年就忍不住一阵发抖苦笑。 阴影! 心理阴影你懂吗? 又没有什么特殊癖好,谁会没事就喜欢被鞭子抽啊! “长公主正在花园里弹琴,请宣王殿下移步。” 侍女恭敬的冲着姜年施礼万福。 姜年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步三回头的看了一眼身旁的郑怡: “那我去了?” “好。” “我真去了?” “殿下请。” “......你不跟我一块儿吗?” “长公主没说。” “......” 姜年只好咬牙,做出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样子,大步迈入了庭前花园中。 正在姜年犹豫着自家见到姑姑时,是先光速滑跪在地,还是先谄媚的讨好一番时...... 却听悠悠的古琴声传入耳中。 姜年恍然。 他倒是忘了,自己这位姑姑还是一位“古琴圣手”。 若非为国事所拖累,恐怕在追求艺术这一条路上,姑姑也能达到青史留名的地步吧? 而姑姑弹琴时,又向来不喜被人打扰。 所以当姜年看见坐在庭中那一抹清冷倩影时,他本能的选择了驻足在旁,安静聆听。 直到一曲落罢。 姜沉吟从琴音中缓缓回过神来,睁开眼眸,素手整理着琴弦。 姜年这才搓了搓手,一脸谄笑的走上前来,恭敬的行礼道: “侄儿姜年,见过姑姑!” “嗯,来了?” 姜沉吟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头也不抬的依旧整理着琴弦: “随便坐吧。” 姜年点了点头,找了个不远不近的空处坐下。 姜沉吟也没再出声。 眼看着气氛似乎又要逐渐陷入沉默。 姜年只好硬着头皮找着话题,笑道: “刚才姑姑弹的是什么曲子?侄儿听着倒是有些欢快?” 姜沉吟瞥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淡淡的说道: “我姜家子弟,文韬武略,诗词歌赋,音律斡旋,品茗煎茶......不说样样精通,但也都得大体知晓一二。 “可你现在,竟然连这么简单的《春江花月夜》都听不出来了?” 得。 又被训了。 姜年只感觉一阵头大,但还是耐着性子陪笑道: “前线军营繁杂事多,最近是懈怠了些......” 听到这话。 姜沉吟手中动作难得停顿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嗯,前线的事儿本宫都听说了,阵斩祁鸿,重创鹿鸣精锐......做的不错。” 姜年闻声沉默,微微惊愕。 此刻他只想给自己一巴掌,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二十年了。 他整整活了二十年! 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听到自家姑姑在夸人!? 虽然仅仅只是一句“不错”,脸上连笑容也没有...... 但在姜年看来,这也足以称得上是活久见了啊! 毕竟他这位姑姑自长大后,便对谁都是一个样了。 素来平静如水,跟小时候的顽劣一对比,完全就像是两个人,好像生性就不爱笑! 能听到夸人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已经极为不易了...... 还笑? 笑什么! 人心不足蛇吞象。 所以姜年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内在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认可”吧? 本来因为没选择攻下襄樊而心有郁气,此刻在听到来自姑姑的夸赞后,瞬间全消! 嘿嘿,他甚至还能再打一场! 但姜沉吟显然也是知道“棍棒加胡萝卜”这个道理的。 还不待姜年尾巴翘上天。 她便再次语气平淡的说道: “不过,此战也只是堪堪拉平了之前我军被鹿鸣军打出的损耗而已。 “论起来,如今襄樊两座重镇,襄阳和樊城,还是一座都没拿下来吧? “大军开拔两三个月,至今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北上之路仍然不通......” 姜沉吟的话音越展开,姜年的嘴角便越往下倒。 到最后,竟然完全不复刚才的小开心,反而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她。 姜沉吟柳眉轻挑,倒也没忘记适可而止。 毕竟说到底,姜年还年轻,且这又是第一次挂帅出征。 她的本意就是想着趁岐王不在,好试试如今鹿鸣军的深浅而已,没指望他真能一下打出什么耀眼的战绩...... 能阵斩祁鸿,趁机重创鹿鸣军,就已经让她感到意外了。 假以时日多加培养,未尝不能成为国之柱石! 而见自己姑姑终于闭口不言了。 姜年心中可算是松了口气,赶忙转移话题道: “对了,不知姑姑此番叫我回来所为何事?可是朝中......” 姜沉吟先是缓缓摇头,旋即一怔,又点了点头。 姜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不解的问道: “这到底是跟朝中有关系还是没关系啊?” 姜沉吟微微沉吟: “现在还没有,但估计之后会有。” “什么意思?” 姜年还是没懂。 而姜沉吟此刻明媚的娇颜上终于涌现出一抹笑意,看向他说道: “你心里不是一直都有个想见的人吗? “他马上要来了,就在云都!” 第116章 姑姑,你看我要叫他姑父吗? “我想见的人? “我想见谁啊? “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我还惦记着哪家姑娘?” 姜年本能的撇了撇嘴。 以为姑姑又是跟家里的那些长辈一样,来“催婚”的。 明明自己才刚行冠礼,但在那群老头子眼里,好像自己明天就要土埋半截子一样? 恨不得天天打听朝上哪家大臣的孙女还在待字闺阁,又或是云都谁家女儿品貌端正,大家闺秀,以为良配...... 烦都烦死了! 但当他又瞧见姑姑脸上那抹认真的轻笑时,又下意识的愣住了。 不过片刻。 他便“蹭”的一声就站了起来,神情激动,语气结巴的说道: “你你你你你......你是说,岐、岐王?” 姜沉吟莞尔一笑: “怎么?难道你心里想见的还是哪家姑娘不成?” “那倒不是......” 姜年赶忙摇头,面有疑惑: “只是岐王他不是已经被女帝给咔嚓了吗?我怎么见? “还是说,你是要送我下去吗姑姑? “啊?我可是你亲侄儿啊! “从来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啊!!” “......” 姜沉吟略显沉默的拿起晾在一旁微微冒起的热茶,轻抿一口,用宛如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姜年挠了挠后脑勺,反应过来后,似乎也觉得有些荒谬了,尴尬的笑了笑: “不、不对哈...... “哦,我懂了! “一定是你请了大师到府里,要给死人做法事招魂!” “嘭——” 话音未落,姜沉吟便将手边的茶杯冲他砸了过去,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才是死人!你才要招魂! “你要不会说话就闭嘴,别逼我抽你......” 匆忙之间躲过攻击的姜年有些悻悻,神色古怪的又苦恼的看着她: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说,我到底要怎么见到他啊姑姑?” “就正常见。” “可、可他不是已经......” 姜年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把那个“死”字说出来。 因为他眼角余光已经打量到,姑姑似乎又将那套价值百金的温玉茶杯给攥在了手里一个。 姜沉吟抬眼,语气平静的问道: “谁跟你说他死了?” 姜年愣了一下,指了指身后: “这还用说吗?前段时间大周女帝不是昭告天...... “等一下!! “你的意思是,他没死?? “这怎么可能!?” 姜年终于反应了过来,瞪大眼珠子满脸的不可置信。 毕竟,前段时间岐王身死的消息一经传出来,可谓是闹得整个天下沸沸扬扬的。 无数人都替岐王打抱不平,暗骂女帝无情。 这其中就包括他自己! 亏他那段时间还以为自己的榜样没了,天天晚上躲被窝里偷偷抹眼泪呢...... 结果到现在,哭都哭了,你说人还活着? 这不是白白浪费感情吗? 闹呢!? 但姜沉吟只是红唇微抿,淡淡的说道: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有时候就连眼见都未必为实,更何况还是道听途说来的......” “不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姜年连连摆手,神色激动的坐到了石桌前,忍不住打断道: “他真活着?那为什么这次我在襄樊没见到他人呢?” 姜沉吟缓缓摇头,盯着手中茶杯映现的倒影: “他没留在鹿鸣军......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只知道他没死之后,就离开了大周,去了燕国。” “燕国?” 姜年想了想: “就是那个坐落在九州东北角的北燕?前段时间以区区三万卒,大破西魏七万甲的那个?” 作为皇室新晋的宠儿,姜年自然也有自己的傲气。 他从来不会对无用的人,无用的事,去白白浪费脑力。 他能记住的,只有自己和敌人。 而大宁的敌人从来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大周! 连东齐这个堂堂乱世第三国,在他看来也不过尔尔,根本没什么兴趣去俯身了解,更何况北燕这种没什么名气的蕞尔小国? 若非前段时间,含光谷一战实在是声名响彻,连他都感到震惊,恐怕他都快想不起来这乱世之中,还有这么一个国家了...... 嗯? 等等! 姜年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若有所思的呢喃道: “锦衣卫情报,含光谷一战,明面上是由抚远将军赵业统兵,但实则私底下,被那北燕太后拜帅的另有其人。 “而这神秘大帅的身份至今全程保密,无人可知......难道就是他?” 姜沉吟嘴角微翘,轻轻点头。 “真是他?” 姜年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含光谷一役,那可是足以记载在史书上的辉煌战绩啊! 连他都不敢保证一定能办到! 当时他就好奇,那个天下皆卑之的燕国什么时候有这等大才了? 但如果是辣个男人...... 似乎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嘿嘿,真不愧是自己的偶像! 姜年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毕竟自己当初入仕为将,本就是奔着岐王去的。 如今岐王不仅还活着,而且他马上就能见到了,心中怎能不欢喜? “真不愧是我姑姑,仗义!以后有事儿您说话!” 姜年大大咧咧的拍着胸脯。 姜沉吟瞥了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 但终究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出声呵斥什么。 “啊呜~” 恰好这时,一声轻轻的呼唤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姜沉吟感觉到自己衣裙下的小腿,似乎正在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给摩擦着? 低头看去。 发现果真是那只小巧精致的白玉狐,知否。 姜沉吟莞尔一笑,弯下腰,将它轻轻抱起在怀中,用手为它抚顺着毛发。 那副温柔的样子,倒是让一旁的姜年神情恍惚。 这真的是自己小时候那个暴脾气的姑姑? 她不是素来因为洁癖,从不喜欢这些小动物的吗? 连当年皇爷爷特意将域外藩国进贡的那只波斯猫赐给她,她都看不上,如今却偏偏喜欢这么一只白毛狐狸? 难道就因为这只狐狸是别人送的? 姜年想起曾经流传在云都的一些流言蜚语,脸色顿时古怪了起来: “姑姑。” “嗯?”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 “若是岐王真来了,我该把他叫什么呢?” 姜沉吟手中动作一顿,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 “你想叫什么?” 姜年措了措词,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啥,叫姑父?” “......” 第117章 说不定你已经与好几个锦衣暗卫擦肩而过了 “喂,别睡了,我们到云都了!” 身着蓝衣的路苍澜迈步走下舒适的马车,伸着懒腰活动着筋骨。 一边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感慨和平的日子真美好,一边忍不住回头,对着马车内那名昏昏欲睡的墨衣少女连连催促着。 赵鹿泉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掀开车帘,抱怨道: “真是的...... “明明知道我昨天晚上搞到很晚,今天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吗?” 路苍澜闻言淡笑: “我昨天都跟你说了,咱们露营的地方离云都城门就剩十里路了,抬个腿的功夫就到,压根不用布置那么多陷阱,你偏不听,这能怪谁?” “没事,我活该的。” 赵鹿泉瞥了一眼路苍澜,面无表情的呵呵笑道: “谁让太后她老人家出门前特意叮嘱,说你是咱们燕国的宝贝,谁出事儿你都不能出事儿...... “那我不谨慎点能行吗? “这你回去要是擦破点皮,那岂不是连带着我后半生的仕途都得直接跟着一起埋了?” “哪有那么严重?” 路苍澜不以为意。 但赵鹿泉却是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 搞得路苍澜只好哑然失笑,挠了挠额头: “行行行,回去我就跟太后好好说说,赵校尉这一路究竟是如何含辛茹苦的好吧? “让太后好好表扬表扬你!” 赵鹿泉甩了甩脑后的马尾辫,这才露出虎牙一笑。 但面上还是虚情假意的故作推辞: “哎,你看你这是干什么?不要把我们好好的上下级关系搞得这么庸俗嘛......” 路苍澜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行了,赶紧走吧,这一路风餐露宿的,确实没怎么休息好。” 说完,便不管她,抬腿径直进了城。 作为大宁的帝都。 云中城自然每日都是热闹非凡的,来来往往商贩不少,无论是域外各国的美食,还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只要有心,都能碰上。 路苍澜还好。 毕竟以前贵为岐王,什么场面没见过? 对于这等繁华之景也只是偶然恍惚,仿佛又想起了曾经在白玉京的日子,有所感慨。 但赵鹿泉就不同了。 即便她自幼就长在燕京,但以北燕的国力又如何能与大宁相比? 燕京所谓的繁华,与云都相较,恐怕也是小巫见大巫。 再加上,她从出生之后,其实就没怎么出过远门,所以对于云都新鲜的一切,自然都感到十分好奇。 而路苍澜也不着急,就这么乐呵呵的跟在她身后。 反正自己入云都的信已经放出去了,接下来只需要等着姜沉吟派人来联络自己就好。 这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刚好体验一下不同地区的风土人情...... 就这样。 二人一直转到晌午,日上三竿。 终于坚持不住的路苍澜这才扭头看向前方依旧在小摊前兴致勃勃的墨衣少女,忍不住说道: “哎,差不多了吧?好歹吃口饭啊!” 赵鹿泉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手中的小玩意儿,转而蹦蹦跳跳的走了回来,饶有兴致的问道: “好呀好呀,吃什么?” 路苍澜四下环顾了一眼,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隔壁街上那条高大的酒楼: “就去那儿吧,看着还行。” “走!” 赵鹿泉下巴微抬,也没反对,只回了一个字。 二人随后便一同朝着目的地走去。 直到一座金碧辉煌的酒楼映入眼帘。 赵鹿泉这才仔细的打量着酒楼内外陈设,呢喃道: “天下第一楼? “名字起的倒是挺响,装修看着也还可以,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前来迎客的跑堂店小二便谄媚的笑道: “哎哟这位姑娘,不是小的吹,就在咱们天下楼,从来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吃不到的! “就是你想吃各国宫里的美食,我们也有专门聘请的御厨,保管让你们满意!” “是嘛......” 赵鹿泉扭头看向路苍澜: “怎么说?” 路苍澜眉毛一挑,笑呵呵的说道: “那就这儿吧,也不想再跑了。” 小二拍手,笑着招呼道: “哎,得嘞,客官您里面请,想吃点什么,尽管吩咐,小的这就让后厨去做。” “那就把你们大宁各式各样的美食,统统都上一遍!” 赵鹿泉解下腰间荷包,取出一枚金饼扔给了他: “速度要快!” 小二接过金饼,顿时喜不胜收,连忙领着二人上了包间雅座: “您稍等,保证菜品一刻钟之内全部上齐。” 伴随着一道关门声响起。 赵鹿泉这才大大咧咧的解下背后的枪囊,放在桌子上,同时拿起茶壶,给自己倒着上好的凉茶,头也不回的说道: “哎,你不用联系那个什么长公主吗?告诉她咱们在这天下楼落脚了。” 路苍澜摇了摇头,走到窗边,推开窗,平静的说道: “不用,这里可是她的地盘。 “咱们进了云都,就相当于已经浑身赤裸的暴露在她眼皮子底下了,根本不用开口,会有人直接替咱们将具体情况转告给她的......” 赵鹿泉有些不忿的摸了摸鼻子: “真有这么厉害?” 路苍澜莞尔一笑,转过身来: “当然,说不定你刚才经过楼下的时候,身边就已经有好几个锦衣暗卫跟你擦边而过了,只是你自己没意识到而已。” “娘耶,那还真是恐怖。” 赵鹿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作为武将,她有时候宁愿直接面对沙场的刀枪,也不愿面对这些躲在暗处的影子。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会窜出来,给你一刀。 “总之,接下来我们只需要等信就好......” 第118章 近身半步则为武 虽然路苍澜早有预料,锦衣卫可能已经将自己这边的情况实时呈递给了姜沉吟。 但他还是没料到长公主的人竟然会来的这么快? 这菜才刚上,还没吃两口呢,房门就已经被敲响了...... “来了!” 赵鹿泉抄起一大块鱼肉扔进嘴里,起身就去开门了。 “吱呀——” 伴随着木门响动。 映入眼帘的,是一帮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各个看起来精神抖擞。 大约十几人的样子。 赵鹿泉透过他们之间的缝隙朝下望去。 只见刚才还人满为患的一楼大堂,瞬间全都被清空了,显然也是这些锦衣卫的手笔。 还不待她开口。 便见一名相貌英俊的青年伸手拨了拨,从锦衣卫堆里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赵鹿泉: “燕国来的?” 语气谈不上多么狂傲。 但不知为何,在赵鹿泉听来却是格外刺耳。 所以她本能的皱了皱眉,鼻音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那青年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 “跟我们走吧,有人要见你。” 说完,也不待赵鹿泉回话,青年转身就要走。 赵鹿泉脚下没有动弹,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我们在吃饭,麻烦先等一会儿吧。” “嗯?” 那青年脚下顿住了,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嘴角咧了咧,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但见赵鹿泉久久还是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那青年这才重新转过身,走上前来笑道: “哎,小姑娘,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赵鹿泉点了点头: “知道。” “呵呵,知道你还敢让我们等着?” 青年嗤笑一声: “别说你区区一个北燕了,就是放眼整个大宁,你看有谁敢让我们等着?” 赵鹿泉神色平静的说道: “凡事得有先来后到,就吃个饭的功夫,耽误不了你们多长时间......” 青年眯起眼,手掌搭在腰间绣春刀上,拇指摩挲着刀把: “如果我说,非要你现在就跟我们走呢?” 赵鹿泉没有吭声,而是扭头看了一眼房间内的路苍澜。 路苍澜头也不抬,淡淡的说道: “脚长在我们自己身上,什么时候走,能轮到别人说了算了?” 赵鹿泉会心一笑。 当下也不再跟青年扯皮,转身重新坐回了原处,继续拿起筷子,不紧不慢的吃起饭来。 门口站着的那青年脸皮抽了抽,深吸一口气,对着身边众人说道: “殿下有令,即刻请客人们入公主府,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 身后一众锦衣卫得令,纷纷踏步上前,就要将两人围起来。 赵鹿泉抬头看了一眼路苍澜。 路苍澜抿了一口凉茶漱口,随后用丝帕擦嘴,淡淡的说道: “学武之前,师傅告诉弟子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赵鹿泉一怔,嘴角微扬起一抹弧度: “近身半步则为武。” “嗯,那就动起来吧,出了事儿我替你兜着。” 路苍澜给吃了定心丸,那赵鹿泉自然不会再有任何客气。 只见她当即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枪囊,露出里面三截钢枪,随后一截一截的飞快拼接好。 站起身来,裙摆飘荡,手持长枪,定身而立,枪尖直指面前众人。 青年扫了一眼赵鹿泉的架势,似乎有些意外,看着不像是练家子。 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缓缓摆了摆手,吩咐道: “都仔细着点,别伤着了殿下的客人!” 锦衣卫们纷纷抽刀紧握,对准了赵鹿泉。 眼看着双方战况就要一触即发。 这时,一道喝声从房间外突然响起: “都给我住手!” 姜年匆忙之间赶到现场。 看着双方剑拔弩张的气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真动起手来...... 但即便如此。 缓过神来的姜年脸色还是瞬间就阴沉了下来,扭头看向锦衣卫中领头的那名青年,一步步走上前去。 “年哥,你......” 青年显然是认识姜年的,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但姜年却先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上。 青年忙不迭的连连后退,倒在地上。 身边一众锦衣卫见状,纷纷将刀头调转,对准了姜年。 而姜年也丝毫不畏惧,只是目光冷冽的扫过这些人身上,喝道: “怎么?要造反啊?” 锦衣卫们你看我我看你,皆是面有犹豫。 他们虽然只是手底下干活的,都不认识姜年,但最起码的眼力见还是有的。 仅仅只是看对方这架势,就知道明显是有来头的,否则也不敢当面去踹他们的头儿啊! 要知道他们头儿可不仅仅是锦衣卫所属尉官,位高权重。 更是皇室旁支! 姓姜! 但就是这样,对方还是敢踹? 而且,头儿受挫后竟然也不发飙? 惹不起惹不起...... 锦衣卫们虽然没立刻收刀,但俨然也已经没了下一步的动作,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在原地。 青年吃痛的捂着胸口,就要站起身来。 “嘭——” 姜年又是一脚给他踹倒在地,随后俯身拽着他的衣领,冷声说道: “我问你,姑姑出来的时候是怎么跟你交代的?” “我......” 青年哑口无言。 “是因为平日在锦衣卫跋扈惯了,还是姓姜让你产生了优越感?” 姜年猛地松开他的衣领,指着他的鼻子: “姑姑的话你也敢阳奉阴违?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来人!” 随着一声令下,只见无数身穿铠甲的亲卫军先后从楼外冲了进来,对着姜年行着军礼。 姜年摆了摆手: “将他押回自己府里,等候发落。” 亲军得令。 丝毫不顾这位也是什么郡王世子,只一个劲儿的将他拖了下去。 而在姜年扫视的目光下,原本留在房内的锦衣卫们也都纷纷懂事了起来,收刀迅速离开。 直到偌大的房间重新变的空旷起来。 姜年这才深吸一口气,重新换上和善的笑容走上前来,作揖行礼道: “敢问,可是路先生当面?” 路苍澜眉梢轻挑: “你哪位啊?” “大宁长公主之侄,姜年。” 一听到“姜年”二字,路苍澜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第119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姜年看他这副表情,心中也是不禁苦笑一声。 他当然知道这位岐王为什么对他没有好脸色。 因为他不仅仅是大宁长公主之侄。 更是襄樊前线,铁军三十万的最高统帅! 天开谷一战。 鹿鸣军五虎之首,被称为“义狮”的祁鸿,就是间接死在自己手里的! 哪怕不是自己直接动手杀的,但以岐王跟义狮的交情,能这么轻易的善罢甘休吗? 所以早在当初知道岐王要来云都后,激动过也冷静过的姜年就很快意识到了这个尖锐的问题。 他当时也在纠结,自己到底需不需要“隐姓埋名”一阵,只当是个普通的皇室子弟跟偶像见面? 但姑姑却告诉他,路苍澜这一生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骗! 你直接跟他实话实说。 那两军对垒,战场上死人是很正常的,就算岐王对你心有怨气,但大概率也还是会接受这个结果,不会真的连一点肚量也没有,去为难你一个后辈。 但你若是骗他,被他知道了。 那日后你们要是再相见,是绝不会再有任何和谐的氛围可谈的...... 毕竟是自己的偶像。 自己这二十年来,都是以他为目标在追逐! 为此,家里老头子甚至连藤条棍棒都不知道打折多少根了,可依旧还是没改变要自己要入仕为将的想法。 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成为”他吗? 以前只当他死了也就罢了。 但如今既知岐王还活着,若不与他见面,恐怕自己后半生都要在懊悔中度过了...... 所以思前想后,姜年最终还是接受了姑姑的建议。 打算在路苍澜入公主府前,自己先行前来迎接,以作坦白。 这才有了现在的碰面。 姜年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岐王表情的变化。 有愤怒,有无力,有怨恨,也有自责...... 但最终。 万般情绪皆是化作轻轻一叹,路苍澜神色复杂的望着他,轻声道: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姜年闻言,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岐王就算对他还有心结,但至少,不会无端将这份怨气全都归咎于他一人了,而是会从战争的多面性角度出发! 路苍澜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筷子,平静的说道: “现在我们可以吃饭了吗?” 姜年赶忙答道: “当然,若是路先生觉得这里的饭菜不合胃口,姑姑府中,也会有宴席准备。” 路苍澜摇了摇头,没再开口,只是安静的吃着饭。 赵鹿泉虽然心有狐疑,但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好多问,只能坐回原处,同样飞快的动起筷子。 姜年就站在旁边,安静的等着,脸上没有任何不耐。 约莫一刻钟之后。 路苍澜这才缓缓起身,对着姜年说道: “走吧,头前带路。” “您请。” 姜年姿态放的很低,脸上始终有温和的微笑,身为皇室的修养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主打的就是一个伸手不打笑脸人。 而路苍澜一路上也都保持沉默,并没有任何要开口交流的意思。 直到来到公主府。 早已在府前等候多时的锦衣卫女官郑怡快步迎了上来,微笑道: “是路先生吧?里面请,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路苍澜点了点头,抬腿进府。 就在赵鹿泉也打算跟上的时候。 郑怡却身子一横,挡在了她的面前,笑容和善的拱手作揖: “殿下有令,只见路先生一人,还请姑娘跟我们在府中别处稍等。” 赵鹿泉眉梢轻挑,看向路苍澜。 路苍澜下巴微抬: “没事,跟她们去吧,等回头我这边完事儿了去找你。” 赵鹿泉目光迟疑,但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跟着郑怡等人离开了。 路苍澜则在侍女的带领下,一路来到庭院之中。 入目而来的,是有佳人独坐庭前,头戴星簪,青丝垂落,眼眸低垂,一袭紫金玉袍尽显尊贵,素手轻抚白狐,宛如遗世独立。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旁传来的动静。 那佳人蓦然回首,视线落在那道修长挺拔的蓝衣之上,眼眸复杂,贝齿轻咬红唇。 原本准备好想要诉说的万千话语,到此刻也只化作一道轻声: “来了?” “嗯,来了。” 路苍澜抿嘴,走上前去。 或是两人许久未见有些生疏,又或是彼此心中都不再像最初那般纯粹。 在只简单的对完话后,便又各自哑言。 以至于气氛很快又陷入了沉默...... 路苍澜看着她。 她却只是低垂眼帘,不敢对视。 还是一道呜咽声,率先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 “嗷呜~” 本来躺在怀中懒洋洋的知否,在看见路苍澜后,黝黑的瞳孔仿佛瞬间就充满了灵性! 摇着尾巴就跳脱了姜沉吟的怀抱,来到路苍澜脚边,用小脑袋亲昵的拱着他的小腿。 “哎......” 姜沉吟看着这一幕,又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 “真是个白眼狐,养了你这么久,人家一来就摇着尾巴跟着走了!” 路苍澜莞尔一笑,俯身掐着知否的小猪腰,将它抱了起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 “毕竟当初可是我将它从山上抱下来的,它当然得记得我啊。” 姜沉吟翻了翻白眼,红唇微抿,倒也未曾反驳。 路苍澜感受着双臂的吃劲,有些无奈的拍了拍知否的小脑袋: “不过......你这家伙吃的一直这么好吗?都快沉的跟猪一样了!” 知否似乎能听懂路苍澜的话,很有灵性的微微偏头,眨了眨眼,看起来颇为“委屈”。 姜沉吟轻哼一声,凶巴巴的说道: “听到没有?你个吃里爬外的家伙,人家都嫌弃你了,还不快回来?” 知否这才用力的挣脱了路苍澜的拥抱,转而一脸“谄媚”的重新回到姜沉吟的怀中。 姜沉吟哼唧着,尽情揉捏它的小脸,态度似乎也不似刚才那般和善,像是在报复它。 惹得知否顿时传来一阵委屈巴巴的呜咽...... 第120章 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对了,你这次入宁,到底是有什么事儿找我?” 玩弄了一会儿知否后,姜沉吟似乎也感觉到有些无趣了,抬起头来,重新看向面前蓝衣。 路苍澜摊开手掌,洒然一笑: “来找你谈合作。” “合作?” 姜沉吟狭长的眸子泛起一抹涟漪,轻笑着: “好啊。” 路苍澜一怔,有些好奇的问道: “你就先不问问是什么合作?” 姜沉吟耸了耸肩,随意的答道: “什么合作都好,反正我这边的条件是固定的。” 路苍澜摸了摸鼻子,苦笑道: “该不会是让我入仕大宁吧?” 姜沉吟嘴角翘起一抹弧度,也没否认: “不愧是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 “......” 路苍澜有些无奈的摸了摸后脑勺: “可我现在已经在燕国啦。” “嗯,我知道。” “所以,咱们条件是不是可以变一下?” “不变。” 姜沉吟语气平淡,毫无波澜,根本没有一丝要商量的余地。 路苍澜一阵无奈: “你为什么一定非要让我入宁呢?” 姜沉吟抬眼看他: “那以你的才干,为什么一定要留在燕国呢?” 路苍澜长出一口气,向后靠去,揉捏着眉心,喃喃道: “当初我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人家北燕太后不惜冒着得罪女帝,搭上整个燕国的风险来救我。 “这是恩情,不能不报啊......” 姜沉吟有些沉默,低着头,嘴角泛起一抹苦涩: “你是在怪我吗? “怪我当初没有像燕国那样尽力救你?” 路苍澜一愣,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 “我知道大宁内部的具体情况。 “作为称霸乱世百年的大国,内部的党争远不是其他小国可比的。 “即便是你这位时常被外人尊称‘影子皇帝’的长公主,实际上也只是掌控了朝堂上最大一部分的话语权而已,甚至还远远达不到‘独裁’的地步。 “宗室、大臣、藩国、天下...... “这些潜在的威胁,都需要你尽力去维护,各党派之间的利益,也都需要你出面来重新平衡,这不是一件易事。” 说到这里,路苍澜停顿了一下: “所以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真的。 “能以一介女儿身,将这偌大帝国苦苦支撑着运转,不至于让它顷刻崩塌,即便是我,也相形见绌......” 姜沉吟睫毛微颤,虽然表面依旧平静如水,但内心却一阵被触动。 多少年了? 世人都只看到了她这个影子皇帝权势的一面,却从看不见她肩上的担子到底有多重。 只有他! 只有他路苍澜! 能轻易的看破自己的伪装。 一如当年金石城初次相遇。 那马背上的蓝衣少年对她莞尔轻笑,开口第一句便是: “哟,没想到大宁的掌权人竟然是个女子?那你这么多年一定过的很苦吧?” “......” 她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平静。 当年大兄临终前,将整个宁国交到她手上,她本是想拒绝来着。 因为她怕辜负大兄的期待,没法像他做的那么好。 但看着大兄躺在病榻上那无助的目光,她最终还是没忍下心来。 因为大兄是为了救她才死的! 如果没有自己,大兄或许现在仍然坐在皇位上,享誉着朝臣的称赞,成为被世人津津乐道的贤明之君吧? 哪会像今日这般,只能空留遗憾,撒手人寰...... 所以,即便是顶着朝臣非议,她还是要力推那个傻子侄儿登基做皇帝。 不为其他。 只因为这皇位本就是她大兄的! 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觊觎抢走! 她能做的,只是努力去学着大兄的样子,替他守好这份江山。 但是。 她好累啊...... 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王,竟然也会在无数个深夜,望着头顶月亮,难以入眠。 她好想把心里这份苦水倒出来,找人倾诉。 但她却不找到人。 因为她是大宁的长公主! 是世人眼中名副其实的“影子皇帝”! 皇帝怎么会累呢? 不会的。 皇帝只会让底下人发自内心的感到敬畏,仅此而已...... 所以姜沉吟想将这份重担分出去。 或者说。 是想找个能依靠的肩膀。 她选中了路苍澜。 但可惜。 当初的路苍澜身在大周,如今的路苍澜心系北燕。 从来都不在她身上。 姜沉吟嘴角泛起一抹苦涩。 她在想,当初若是自己真的能顶住朝上的压力,一意孤行的去救下路苍澜。 那他会不会心甘情愿的跟自己来到大宁? 今日的自己是否也就不用这么累了? 她好后悔。 她曾嘲笑女帝抓不住机会,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姜沉吟低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玉手不自觉地攥紧手中知否的柔顺毛发。 直到知否吃痛的呜咽一声。 骤然传来的动静这才打断了她的思绪,赶忙将手松开。 姜沉吟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来,神色不复之前的踌躇懊悔,而是涌现出一抹坚定。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不可追。 “来我大宁吧。” 姜沉吟站起身来,袖袍一甩,仿佛又重新恢复了那个属于长公主的气势: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路苍澜面色无奈: “我不是都说了嘛,我欠了人家燕国太后人情......” “北燕是吧?” 姜沉吟不甚在意的打断了他的话: “这个人情我可以替你去还。 “你问问他们太后,究竟想要什么?国土?铜矿?皮革?兵甲? “只要本宫能办到,她要什么,本宫便给她什么!” 路苍澜有些沉默的笑了笑: “你这是铁了心的要逼我当三姓家奴啊?” 姜沉吟不以为意,走到他的身边,重新坐下,双手交叠在小腹,气场十足的说道: “若是你担心名声,不愿再倒戈,我这儿倒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路苍澜扭头看她。 姜沉吟眸中闪烁着精光: “灭了燕国! “只要燕国亡了,那燕国的一切都将被我大宁所继承! “到时候......你自然可以再入我府中!” 第121章 思路转换,打法调整 这份几近痴狂,让路苍澜脸上的笑容终是趋于平静。 望着那动人的娇颜,沉默许久,方才轻声说道: “一定要这样吗?我们是朋友,你不要......” “既然是朋友,那就来帮我!” 姜沉吟打断了他的话,想要伸手轻抚他的脸庞。 但却被路苍澜侧脸躲过。 姜沉吟手中动作一顿,苦口婆心的劝道: “为什么? “结束乱世,一统天下,还百姓之安宁,不一直都是你我的夙愿吗? “区区一个燕国帮不了你,那年轻的太后甚至需要你隐姓埋名,以免为她们惹来祸端。 “但我大宁无惧啊! “你能做得了大周的王,我就能让你做大宁的王!甚至是日后全天下的王! “只要你来我这里......好吗?” 路苍澜缓缓摇头,露出一个不知是否真心的笑容: “此番入宁,本是想着有一桩两全其美的合作要与你商量。 “但现在...... “罢了,能看到老朋友安好,也算没白来一趟。” 说着,路苍澜起身就要离开。 姜沉吟娇躯颤抖,无数次抬手,想要将他留下。 但直到路苍澜与她擦肩而过。 她的手,终究都还是没有伸出...... 直至身影渐行渐远,彻底消失不见。 一滴晶莹的泪珠才终于从那明媚的脸颊滑落。 “嗷呜~” 小小白狐似乎是能感受到主人的悲戚,跳到她的腿上,小脑袋亲昵的拱着她的脸颊。 姜沉吟紧紧搂住知否,将整个脑袋都埋在它的身上。 大苦无声...... “姑姑。” 姜年的声音突然从远方响起,打破了这略显低沉的气氛。 他此来,本是想问问自己姑姑,刚刚两人之间到底都聊了些什么?为什么他看见路苍澜一脸沉重的离开府里了? 但直到他步入庭院中。 看到那个向来清冷宁静的姑姑将整个头埋在知否身上时,姜年顿时意识到自己来的时机可能不太对...... 果然。 片刻后,当姜沉吟重新抬起脑袋时,也不回头,只是的冷淡的吐出了一个字: “滚。” 姜年挠了挠脸。 理性告诉他,姑姑一般这么说话,还是照办的好。 但感性却告诉他,姑姑现在应该很伤心。 虽然不知道为的是什么,但一定是跟岐王有关。 既然跟岐王有关,那自己就有经验啊! 毕竟从小到大,他可没少研究过这位爷的过往事迹...... 所以当下,姜年壮着胆子走上前来。 他知道,自己那个素来对外强硬的姑姑应该不喜欢被人看到这副脆弱的样子,所以一时也没敢靠的太近。 只驻足在了她身后不远处,试探性的问道: “姑姑可是因为刚刚跟岐王聊的不愉快?” 姜沉吟没有作声,只是伸手轻抚着怀中知否刚刚被自己用泪水打湿的那片雪白毛发。 那就是是咯...... 姜年摸了摸后脑勺,有些无奈。 他又不是自己堂兄那个傻子,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自家姑姑对那位岐王的异样情感呢? 可问题是,他现在分不清姑姑到底想要什么啊...... 是想要岐王帮助大宁夺得天下? 还是将他留在自己身边,作为一生一世相伴之人? 又或是...... 二者皆有之? 姜年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应该将彼此的关系搞得这么僵才对! 温水煮青蛙,总好过一下子降到极度冰点吧? 所以他想了想,认真措辞道: “姑姑,我倒觉得,有关岐王的事,或许您不应该着急的......” “嗯?” 姜沉吟微微偏头,瞥了他一眼。 姜年摸了摸鼻子,将自己的分析一一说出来: “岐王的个性您应该比我还了解。 “虽然表面上对谁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骨子里却是十分重情的一个人。 “当年的他因为受了一饭之恩,就能为女帝打下半壁江山作为回报,更何况如今的北燕太后对他还是救命之恩呢? “若是他今日三言两语的就能被您说动,那明日是不是也可同样被其他国家给说动? “我大宁虽强,但也还没到能以一敌多,傲视列国的地步。 “届时其他国家若是联合起来,许他以重位,佩六国相印,到那时,他又会不会再次临阵倒戈呢?” 姜沉吟眼眸闪过一抹精光: “说下去。” 姜年心中暗喜,知道姑姑这是将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了,赶忙继续说道: “所以啊,侄儿觉得他今日拒绝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他今日能为燕国拒绝了你,那等到明日真正归心大宁之时,我们也就无需担心他再被人撬墙角了,不是吗?” 姜沉吟指间轻轻敲打着知否的小脑袋,若有所思: “那你的意思呢?” “攻心为上,过犹不及。” 姜年毫不犹豫的按照兵书上的谋略答道: “既然北燕太后于岐王有恩,那我们也于他有恩不就行了? “甚至再退一步,我们不仅要对他有恩,甚至还要对北燕太后,乃至整个燕国都要有恩!” 姜沉吟听明白了姜年话语中的意思: “你是说,答应他此番入宁的一切请求,然后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在外交上,都尽量照拂燕国一二?”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姜年打了个响指: “这俗话不是说的好吗?最难消受美人恩! “我姑姑是天下第一美人儿,那岐王又不是木头,多多照顾,长此以往,还怕将来有一天打动不了他吗?” 姜沉吟没有作声,只是眸光神采奕奕,觉得自己的思路豁然开朗。 从前她只光顾着自己的心累,却从未仔细的站在路苍澜的立场,去思考他的处境。 难免心急了些。 但如果自己从现在起调整一下思路,真心换真心,凡事以他为先考虑...... 哼哼。 姜沉吟突然笑了。 一如往日那般明媚,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红唇微启道: “去安排吧,我要跟他再见一面。” “哎得嘞!请好吧您。” “......” 第122章 路郎,你也不想宁燕两国结盟失败吧? “哎,我们真的要离开了?” 看着自从昨日离开公主府后,脸色就一直不太好的路苍澜,赵鹿泉忍不住问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这么着急? “是不是那个什么长公主给你脸色看了?” 路苍澜摇了摇头,趴在窗边没说话。 赵鹿泉银牙轻咬: “没事,不行就不行,大不了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我就不信了,天下各国,除了大宁就没别人了......” 路苍澜笑笑,也没将这安慰的话也没放在心上。 虽然燕国可结盟的人选是不止大宁一个,但谁让大宁是各方各面都最适合的那个呢? 一来,他们有足够的实力可以充当燕国靠山。 二来,双方有着共同利益。 三来,宁燕之间没有领土纠葛。 仅这三条,便已是非宁不可了。 所以当初他才会将盟好的目标第一时间锁定在这个昔日宿敌身上。 只可惜...... 计划终究还是赶不上变化啊! 想起昨日公主府的对话,路苍澜不禁一叹。 正当他转身打算继续收拾行李时。 突然,窗外一阵动静传来。 两人驻足,下意识的顺着声源处看去。 只见下方整条街都已经被净了个干净,无数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整齐有序的站位在各处,确保四面八方皆没有任何破绽可寻。 而后,一辆内敛奢华的四驾马车缓缓出现,逐渐停在了楼下。 姜沉吟在随侍女官的搀扶下,施施然从车内走了下来。 今日的她,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穿着华贵锦袍,而是换上了一袭黛紫劲装,高挑身材展现的淋漓尽致。 秀发如瀑被高高束起,不施粉黛的脸颊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分外明媚。 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干练。 似乎像是注意到了头顶传来的目光,姜沉吟抬起头来,冲着窗户边的二人嫣然一笑。 “她怎么来了?” 赵鹿泉忍不住蹙起眉来。 路苍澜表面若有所思,实则心中同样泛起了嘀咕。 这女人...... 该不会是因为自己昨天拒绝了她,所以今天特意带人前来,打算把自己强行留下吧? 嘶。 她以前做起事来,有这么疯狂吗? 路苍澜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见见再说。 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不好怠慢。 推开门,一路来到楼下大堂。 看着早已等候多时的姜沉吟,路苍澜故作轻松的走上前去,坐在她对面,语气玩味的说道: “哟,这才一天不见,长公主殿下就想我了?” 随意的玩笑话,好似昨天府中那般沉重的气氛根本没发生过一般。 而姜沉吟也像是适应了他的节奏,同样端着面前茶杯轻笑一声: “今日天气正好,我在府中待的有些闷了,便又想起曾经在金石城山林中涉猎的那段日子...... “正巧,云都东郊也有一片密林,不妨陪我去玩玩?” 路苍澜正要开口。 却又听姜沉吟缓缓说道: “哦,对了,你昨天来府里,说是要谈商谈宁燕合作的事? “我仔细想了想,可为可不为吧?全在一念之间。 “你今天若是把我陪高兴了......兴许我就同意了呢?” 阴谋! 绝对是赤裸裸的阴谋! 望着姜沉吟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腹黑笑容,简直一点也不像平日里所表现出的那般清冷! 路苍澜只感觉一阵头大。 这女人前后能转变的如此之快,背后必有妖人指点! 就是不知道她心中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 用宁燕合作之事来威胁自己,这是生怕自己找理由拒绝啊? 身后的赵鹿泉似乎也感觉出来有些不对,不动声色的拉了拉路苍澜的衣袖,小声说道: “哎,不行拒掉算了?” “要是拒绝的话,本宫可是会很失落的......” 姜沉吟听到了她的话,把玩着手中茶杯,嘴角扬起一抹随意的弧度: “而本宫心情若是不好,脾气控制不住,那可就很难保证身后这帮鹰犬,会不会干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话音一落。 身后众锦衣卫果真齐刷刷的投来目光,各自手掌不自觉的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似乎随时可以出鞘! 这般饱含威胁的话语让赵鹿泉顿时被气笑了。 只见她松开背后的枪囊,冷冷的扫视一圈: “怎么?长公主还要将我们全杀了不成?” “全杀了?那我可舍不得。” 姜沉吟不置可否的扭过头来,玉手托香腮,看着路苍澜笑眯眯的说道: “不过,去掉一些无关的人,那倒是不打紧的......” “你可以试试!” 赵鹿泉沉声,握紧了手中长枪,身体紧绷起来,像个小花豹。 身后锦衣卫们见状,纷纷拔刀。 眼瞧着双方战况就要一触即发。 路苍澜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姜沉吟: “行了,你说你好好的,吓人家孩子干啥?” 姜沉吟柳眉轻挑: “你心疼了?” 路苍澜翻了翻白眼: “先说好,涉猎可以,但我可没带什么装备。” “无妨,我都按照你的习惯,全都给你准备了最好的......若是没什么别的问题了,那我们就走吧?” 姜沉吟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面前,微微俯身,在他耳畔细声说道: “毕竟......路郎你也不想宁燕两国的结盟失败吧?” 路苍澜倍感头疼的搓了搓脸蛋,轻叹一声: “到底是谁教你这么唠嗑的?” “什么唠嗑?” 姜沉吟有些没听懂这辽东方言。 “没什么。” 路苍澜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 “我的意思是,既然殿下有备而来,那我只能舍命陪君子了呗?” “聪明。” 姜沉吟红唇微抿,眉眼含笑,转身就朝着楼外走去。 赵鹿泉连忙在身后拽住路苍澜的衣角,瞪大了眼睛: “喂,你该不会真的要去出卖色相吧? “不行不行! “你去了我回头怎么跟太后她老人家交代啊!!” 路苍澜拍了拍她的手臂,露出一口白牙: “放心,我只卖艺不卖身,而且,随行这么多人,你还怕她对我做些什么不成? “等着,我去去就回!” “......真的?” 赵鹿泉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第123章 她可真是我亲姑姑啊! “假的!” 东郊密林,山脚下。 路苍澜一脸匪夷所思的看着姜沉吟: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只有我们两个人上山? “你认真的??” 姜沉吟耸了耸肩: “这有什么认真不认真的? “咱们是去打猎,又不是去赛马,人一多,惊得猎物全都躲起来,咱们上哪儿打去? “倒不如就让他们这些人留在山下,光咱们俩上山就好了。” 路苍澜一拍额头,还是有些费解: “我说,你好歹也是大宁的长公主啊,身份尊贵! “这不让一个人跟着,你就不怕路上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吗?” 姜沉吟甩了甩脑后的马尾,笑容明媚灿烂: “怕什么?这不是还有你吗? “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呵呵,我还真是谢谢你这么信任我哈。” 路苍澜一阵无语。 身旁的姜年温和一笑,解释道: “放心吧路先生。 “因为姑姑要打猎,所以早在昨天的时候,这密林外的方圆十里,就已经全都被清干净了。 “外围有禁军把守,内里还有锦衣卫随时待命,是绝对不会出现任何所谓的‘意外’。” 路苍澜低叹道: “行吧。 “既然你们都安排好了,那就客随主便吧...... “不过,你不跟着一起来吗?” 路苍澜扭头看向姜年。 虽然不知道姜沉吟这女人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但他总觉得保险起见,还是多叫上点人好! “我?” 而对于偶像突如其来发出的邀请,姜年先是一愣,随即激动了起来。 就当他忍不住要点头时,眼角余光却意外对上了身后姑姑那仿佛要杀人似的幽幽目光...... 瞬间。 姜年冷静了。 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求生欲很强的说道: “那啥......我就算了。 “你知道的,我这人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打猎了,没什么意思。” 路苍澜又将视线转移到身旁一众锦衣卫属官身上。 众人也都是很有默契的纷纷摇头。 “......” 路苍澜扭头看向姜沉吟。 姜沉吟一脸人畜无害的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还真是安排到位了哈?” 路苍澜一语双关的翻了翻白眼: “那咱就走吧。” 说着,就要扬鞭策马。 但姜沉吟却再次叫住了他,笑吟吟的说道: “哎,上次金石城涉猎,你赢了我,这次要不要再比比?” 路苍澜想了想,倒也没拒绝: “彩头呢?” 姜沉吟像是早就准备好了,有条不紊的答道: “你若是赢了,此次代表燕国和盟开出的一切条件,我都答应!” “玩这么大?” 路苍澜略显讶异,笑了笑: “你就不怕输了吗?” 姜沉吟虽面色平静,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抹傲然: “我姜家子弟,君子六艺无一不精! “上次只是你运气好,才侥幸赢了一局,这次我肯定不会再输!” 路苍澜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试试?” “那你若是输了呢?” 姜沉吟不依不饶,目光挑衅的望着他。 路苍澜舔了舔嘴唇,望向面前山林: “这林中应该还有珍兽吧? “我若是输了,便再打一只类似于白玉狐这样的珍兽送给你,如何?” 姜沉吟撇了撇嘴,一脸鄙夷的看着他: “嘁,一只宠物换一国盟约?你傻还是我傻?” “那你说怎么办?” 路苍澜也很无奈。 这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到能用什么来做赌约...... 姜沉吟眼珠一转,试探道: “这样吧,你若是输了,便答应我一个条件?” 还不待路苍澜开口。 姜沉吟便又急忙补充道: “当然,这个条件肯定不会让你违心就是了。 “可能是让你在我无聊时,陪我好好逛逛云都,也有可能是让你给我买一包新出炉的糕点,亦或者,是让你在天冷时,亲手给知否织件衣服......” 路苍澜苦笑一声: “可我不会织衣服啊,尤其还是狐狸的。” 姜沉吟瞪了他一眼,娇嗔道: “要是都让你那么轻易的做到,我还要你这条件干什么?” “行行行。” 路苍澜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提这么怪的要求。 但既然她开口了,反正也没什么难度,那就答应了呗? 见他终于点头,姜沉吟嘴角这才翘起一抹弧度: “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路苍澜拍着胸脯。 姜沉吟不再多言,当即策马朝着山林席卷而去。 “喂,这就开始了吗?能不能说一声?怎么还带耍赖的?” 路苍澜匆忙之间跟了上去。 看着二人这打打闹闹的和谐景象,驻足在山下的姜年不自觉地露出了姨母笑: “真是我亲姑姑啊! “我在前线打了胜仗,她连嘴角都不愿扯一下,可自从见了路先生,那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哎呀,都说嫁出去的姑姑,泼出去的水,我今天才算是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 身旁,同样所属公主府的锦衣卫女官郑怡闻言,会心一笑: “殿下与路先生,倒的确像是天生的一对璧人......” “是吧?有眼光!我也这么觉得。” 姜年抱臂,一脸欣慰。 “不过先前姜帅的话,下官也都会一五一十的转告给殿下。” 郑怡先礼后兵,脸上笑容不减: “毕竟,向殿下汇报身边的一切风吹草动,本就是我等身为公主府属官的职责所在,还望姜帅见谅。” “......” “你还挺尽责呗?” 姜年幽幽的瞪了她一眼: “那还不赶快派人暗中跟上去?哦,我姑姑说不要护卫了,你们就真不跟了? “不知道这林中还有黑瞎子吗?要是碰上了怎么办?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 第124章 你想让我放弃中原?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夜幕降临。 姜沉吟数完面前的猎物,脸上表情不由得有些雀跃,扭头看向一旁篝火前的路苍澜,问道: “哎,你那边多少啊?” “嗯......应该是二十二个?” “什么叫应该啊!数都不会数了吗?起开起开。” 姜沉吟一脸嫌弃的推开路苍澜,仔细的清点着他面前的猎物: “......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嘶,还真是二十二个?” 姜沉吟明媚的娇颜有些愁容。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貌似又是这家伙赢了? 上次打赌,自己就将那件配套珍藏的千年古物,玉笛“长相思”输给了他,难道这次又要将一国盟约也输了? 姜沉吟看着他的猎物堆,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猎物堆,旋即眼珠一转,说道: “哎,我突然发现个事儿啊。” “什么?” “你看哈,虽然论猎物数量来看,你是占了那么一丢丢的小小优势......但若是论猎物质量来看,完全没法比啊!” 姜沉吟井井有条的说道: “你这边,大多都是什么雉鸡飞隼,身无二两肉的。 “你再看看我那边,全都是什么香獐野鹿......哦,还有个熊瞎子呢!” 路苍澜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是想耍赖了。 当即瞥了她一眼,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咱当初说好的是按猎物数量吧?明明遇到很多一箭就能射杀的小猎物,你非要给自己加大难度,这能怪谁? “再说了,那熊瞎子是你一个人打下来的吗? “那不是因为我一直在旁边吸引它的注意,你才趁机得手的吗?” 姜沉吟嘴硬道: “别管吸不吸引注意力,你就说是不是我射杀的吧?” “???”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路苍澜抬头,正要跟她好好理论理论。 但当两人视线汇聚的那一刻,却都“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姜沉吟大大方方的坐在他的身边,看着面前的火堆: “这样吧,算咱们双赢?” “嗯......就还是想赖皮呗?” “没错!” 姜沉吟这次干脆连装都不装了,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 这份厚颜无耻的样子,倒是让路苍澜有些猝不及防,哑然失笑: “哎,你说你们大宁的百姓,知道他们的长公主背地里竟然是个无赖吗?” “别夸了别夸了,再夸我就该骄傲了!” 姜沉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仿佛只有在路苍澜面前,她才不是那个清冷的长公主,而依旧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王。 取下绑在小腿上的“压衣刀”,姜沉吟随手拽过一只獐子,轻车熟路的处理之后,架在火堆上炙烤。 等待时间,约莫是气氛有些沉默。 姜沉吟主动开口道: “话说,由北燕主动提起跟我们大宁结盟......你想干什么啊?” 路苍澜一怔,撇了撇嘴: “什么叫我想干什么? “燕宁结盟,那是来给你大宁分忧的好吗?” “哟哟哟,还给我们大宁分忧?” 姜沉吟阴阳怪气的说道: “谢谢啊,我还真不知道我大宁什么时候衰败到需要北燕这样的小国来分忧了......” “你看,怎么还不信呢?” 路苍澜摊开手掌,给她分析着: “我问你,你们大宁现在的困境在哪儿?” “在......” 姜沉吟下意识的就要开口。 但话到嘴边,却又停了下来,一脸警惕的看着路苍澜: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你又不是我的人!” “啧,这有什么好隐瞒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好吧!” 路苍澜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如今大宁的困境不就在襄樊吗? “当年你们败于我手,丢了中原,被迫退居南隅,这么些年来肯定无时无刻不想着北伐,一雪前耻。 “以前因为有我在,所以没机会,现在我好不容易死了,以你这刚烈的性子,能轻易善罢甘休吗? “肯定得卷土重来啊!” 姜沉吟撇了撇嘴: “你还骄傲上了是吧?” 路苍澜故作谦逊的说道: “那倒没有,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然后等你们北伐之后就会发现,哎,怎么即便我死了,鹿鸣军依然还有那么强横的战力? “像一道天堑一样,挡在你们面前,让你们根本无法逾越半步,对吗?” 姜沉吟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自从前线开战以来,每日所呈递的战报,确实大多都是败多胜少。 若非天开谷一战,姜年阵斩祁鸿,一扫颓势,振奋了军心,只怕今日她都忍不住要下令撤军了...... 因为她怕再这么打下去,大宁铁军都要彻底没了往日的锐气,彻底成为一盘散沙了。 路苍澜这才继续说道: “我了解我那帮老兄弟们,真的。 “如果说有以前有我在的鹿鸣军,是矛盾兼备,攻防一体。 “那么我死后,鹿鸣军也只是丧失了最尖锐的‘矛’而已,‘盾’依旧还在...... “或者说,除非将整个鹿鸣军从上到下的将领结构全都清洗一遍,否则‘盾’永远都会在。 “因为搭档了十几年的默契,足以让小明将他们每一人都做到扬长避短。 “而这样的‘盾’,才是最坚不可摧的!” 姜沉吟哑然失声: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想让我再夸夸你吗?” “不,我是想让你放弃。” “放弃?放弃什么?中原?然后让给那无德的女帝,让她继续安安稳稳的坐着?” 姜沉吟柳眉轻挑,嗤笑一声。 路苍澜摇摇头: “不,你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 “我不是想让你放弃中原,而是想让你放弃襄樊! “绕过鹿鸣军,另择他路。” 姜沉吟黛眉微蹙,若有所思。 路苍澜莞尔一笑: “你忘了?北上中原的路可从来不止襄樊一条啊,只是因为襄樊是要道,所以更广为人知一些罢了...... “但真要论起来,想进入中原,一样还有别的路。 “当年他们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姜沉吟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动: “你是说......” 路苍澜点了点头,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没错,齐国。” 第125章 世人都说岐王奸诈,你倒真不负这恶名 “当年你们大宁曾雄踞中原之时,恰逢东齐改朝换代,新帝登基。 “为了尽快坐稳身下的位子,齐帝决意对外用兵,想用开疆拓土来展现自己的功绩。 “而用兵的对象嘛...... “自然就是彼时正与西周混战,全境兵力皆陷于一隅的你们了。” 想起昔日旧事,姜沉吟娇颜上也是浮现出一抹冷笑: “不错。 “那会儿整个天下都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有你在的西周,还只是昔日那个弱小的蛮国。 “大宁作为天下霸主,却久战不下,难免让人心生轻视? “所以那齐帝一时间,竟也觉得自己行了......” 路苍澜微微一笑,接口道: “然后就被你们朝中那位秦开将军,用区区八百人,生生冲散了他们十万大军! “甚至险些还生擒了那齐帝...... “若非两人没见过面,让他匆忙之间伪装跑掉,只怕如今连东齐都要成为你们的附属国了。” 听话听音。 姜沉吟本就聪慧,如今听路苍澜这么一点拨,自然就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你是说,当年的东齐能从他们境内攻入中原,如今我们也可效仿其法?” “不错!” 路苍澜点了点头: “跟东齐交手,总好过跟鹿鸣军为敌吧?” 姜沉吟闻声皱眉,思索着说道: “这一点,以前我不是没考虑过。 “只是这齐国向来中立,本身实力也还不容小觑。 “若是我们不与大周交恶还好,区区齐国,伐就伐了......可如今这处境,贸然伐齐,只怕会将齐国推到大周那边啊。 “到时两国一旦联手,我大宁面对的压力将是空前绝后的。” “所以啊!你才需要盟友!” 路苍澜一拍手掌,像极了推销贩子,循循善诱: “如今又不是一家独大的时候,合纵连横才是长久之计啊! “周齐联手,你也可以找帮手啊!” 姜沉吟眉梢轻挑,似笑非笑道: “就算要找盟友,可燕国未免也太弱了些吧......” “刻板印象!你这绝对就是刻板印象了!” 路苍澜掰着手指头跟她细数着: “原先的燕国是弱,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啊。 “自从含光谷一战,三万燕甲屠尽七万魏军,一举收复重镇逍遥关,确保了国土西境无忧...... “燕国,就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天下皆可卑之的弱小之国了! “更何况,那北燕太后还同你一样,都是个生性要强的性格,不忍国辱。 “所以自打她垂帘听政那日开始,便一直在暗中招兵买马,磨砺新军。 “如今的燕国,在北燕太后的操持下,早已强身,只是需要一场合适的战役和身份,来在天下人面前,为自己正名而已!” 姜沉吟抬眸,神色略显诧异的看着他: “你这话说的......好像很了解那个年轻的太后?” “???” 路苍澜听懵了,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 “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我前面叭叭叭跟你说了一大堆,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姜沉吟眨了眨眼,莞尔道: “开个玩笑...... “只是我想不通,我大宁讨伐齐国尚且可以说是为了北上之路,那燕国要主动伐齐,又是为了什么?” 路苍澜耸了耸肩: “我不是说了吗?燕国需要在天下人面前正名!”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嘁。” 姜沉吟嗤笑一声,撇了撇嘴: “这世人都说岐王奸诈,你倒果真不负这恶名...... “用兵不为实利,反得虚名,这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路苍澜哂笑两声: “兵不厌诈嘛。 “其实是因为齐国曾派人去往燕京以作威胁,明里共邀燕国伐魏,实则是想让燕军替齐国赴死取利。 “北燕太后不愿。 “便想着与其到时候被齐国问罪,倒不如此刻先发制人! “但又担心东齐势大,燕军战而不胜,所以才来找盟友。” 路苍澜说这番话时,已经自诩是饱含情感了。 但谁知姜沉吟还是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你要这么说,那我们就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了......” 说着,她似乎就要起身离开。 但路苍澜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皓腕,无奈道: “不是,我都说实话了,你怎么还不信啊?” “因为你说的都不是我想听到的呀。” 姜沉吟微微偏过头来,笑容明媚。 路苍澜挠了挠额头,只好一五一十的说道: “行行行,其实是因为我看上了齐国境内,那几座富产铜矿铁器的重镇,眼馋了,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姜沉吟这才重新坐回了原处,眼眸狡黠的打量着身边的路苍澜: “我就说嘛,你这家伙向来是无利不起早。 “齐国今天是想将主意打在燕国身上不假,但你恐怕早在昨天,就已经先盯上他们了,单在等一个借口而已!” 见被人戳穿了心思,路苍澜脸上也全无尴尬之意,只是哈哈大笑: “没办法啊,就像你之前说的,燕国毕竟还是太弱了点...... “想要短时间强大,就只能另辟蹊径了啊。” 姜沉吟玉手托香腮,笑眯眯的看着他: “嗯......这世人常言,天下有四样绝品。 “北凉的马,东齐的甲,南宁劲卒,西周王侯。 “而这北凉说到底,离燕国太远,主意打不到他们身上,所以你这位‘西周王侯’便只能将视线放在他们东齐和我们大宁身上了,对吗?” 路苍澜也没否认,飒然道: “这也是抱着合则两利的态度嘛...... “你想想,宁燕结盟夹击齐国,你们从中能收获北上中原的通道,而我们能收获境内几座矿产重镇,用来铸兵造甲,何乐而不为呢?” 姜沉吟红唇微抿: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实际上,我们两国所面对的风险压力却是不一样的吧? “不说其他。 “单是今日我帮了你,来日我大宁就有可能要再多一个如大周一般强劲的对手? “这种养虎为患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做呢?” 第126章 山林中,溪泉边,月下美人独饮酒 “呵呵,说养虎为患,就有些言过其实了吧?” 路苍澜哑然失笑: “这未来的事情有谁能说的准呢? “即便是有大周这个珠玉在前,可那也不一定就能保证我能再完整的复刻一遍其中的过程啊! “想当初,西周走到大周,一路上赌上了多少国运? “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今的北燕也是一样...... “说到底,还是运气成分更高罢了。 “由弱变强,哪是那么容易就办到的?” “......或许吧。” 姜沉吟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身子后仰,双手撑地,抬眸望月: “但我总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办到!” 路苍澜摸了摸鼻子,嬉笑着: “是吗?看来这有时候太过优秀,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姜沉吟嘴角噙笑,微微闭目: “不过你先前有句话倒是说的不假......” “哪句?” “未来之事,有谁能说得准呢?” 姜沉吟睁开眼眸,故作轻松: “万一将来有个什么天灾人祸,导致北燕顷刻覆灭,你的一切努力都化作白费,那是不是就有可能重新来到我大宁呢?” 路苍澜一愣,额头顿时一阵黑线冒出: “你还真是会举一反三哈? “到底是谁教你这么聊天的?” 姜沉吟微微一笑,任由晚风吹动她的发丝,散发出缕缕沁人心脾的香气,轻声呢喃: “届时我大宁富有中原,实力雄霸四方,再有你襄助,想来定能结束这百年乱世吧? “所以,你的合作......我答应了!” 还不待路苍澜开口答话。 便又听姜沉吟继续说道: “不过,调兵一事毕竟事关重大,须得从长计议。 “况且襄樊的情况你也了解,有你的鹿鸣军在日夜盯着,万一因撤军心急导致出现了什么差错,被抓住空隙,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路苍澜一怔,缓缓摇头: “不会。 “如果你不主动去招惹鹿鸣军,他们是不会理你的......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嗯?” 姜沉吟轻咦一声: “你怎么知道?你们私下书信联络了?” 路苍澜低垂着眼帘,捡起用手边树枝,随意的拨弄着火堆,平静的说道: “人都是有感情的。 “或许于女帝而言,鹿鸣军只是她用来镇压天下各国的工具。 “但于军中那些将领而已,鹿鸣军则更像是一帮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家人死了,短时间内,人只会哀恸,而不会陷入任何其他情绪。” 姜沉吟闻声沉默。 她知道路苍澜想表达的意思。 天开谷一战,祁鸿战死,许于女帝而言,或许只是没了个将军,不算什么大事。 但对于鹿鸣军其他人来说,却更像是失去了一位好大哥! 双方之间十几年的交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姜沉吟看向他的侧颜。 她知道,祁鸿之死肯定对路苍澜肯定也有影响。 所以她很想安慰些什么。 但又说不出口。 因为祁鸿是死在周宁战场上的...... 双方立场不同,她怎么辩解都是无用。 好在。 路苍澜似乎也并不需要安慰,只长舒一口气,便故作轻松的说道: “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既然当得了将军,享受了这份荣耀,那就要受得起这份业果。 “不光是老祁,甚至就连我自己也一样。 “若是未来某天我真死在了哪处战场上,也绝不会有任何怨言,全当是解脱了。” 姜沉吟将额前散落的发丝捋向耳后,轻声呢喃道: “你若真死了,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就像此次大宁铁军三十万,尽围襄樊。 世人皆知是她这个长公主想趁着岐王新死,北上重新夺回中原。 却不知她心中同样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私心。 只是这份私心,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路苍澜略感疲惫,伸着懒腰向后躺去,望着眼前漫天星辰,叹气道: “可惜无酒啊! “否则如此良辰美景,也不算辜负。” 姜沉吟缓缓起身: “想喝酒还不简单?等着。” 说罢,她朝着安扎在一旁的行营走去。 没一会儿,便见两坛好酒被她抱了出来,扔给了路苍澜其中一坛: “尝尝,这可是我父皇当年在我出生时,就藏在公主府的......他还以为我不知道来着。” 路苍澜轻嗅着酒香,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啧,这么好的酒,就是皇室也不多见吧?真舍得分给我?” 姜沉吟抿嘴轻笑: “于你,我没什么舍不得的......” “什么?” 路苍澜光顾着闻酒香,有些没听清她的话。 姜沉吟也没重复,只是重新坐回他的身边。 比起路苍澜直接抱着酒坛仰头就灌的豪放,姜沉吟则显得婉约的多。 素手拿起一个温玉酒壶,将酒坛里的美酒倒进壶中,而后加入冰块,颗粒鲜果,轻轻摇晃。 待到酒香与果香充分混合均匀,在冰块的渗透下,散发出淡淡香气后,这才仰头,将美酒顺着壶嘴倒入那未染丹珠的檀口之中。 路苍澜怔怔的望着这一幕。 直到姜沉吟将酒壶重新放下,纤指抹过诱人红唇,将溅洒在外面的点点酒液全都擦拭干净,这才扭头看向他: “怎么了?” 路苍澜撑着脑袋,晃着手中酒坛: “山林中,溪泉边,月下美人独饮酒。 “此番美景,当真是世间少有......” 姜沉吟一呆,突然笑道: “其实不止这些。” “嗯?那还有什么?” “还有烧焦的烤肉。” 姜沉吟纤指轻点架在火堆上的香獐,语气幽幽的说道: “光顾着跟你聊天,我的肉都要烤糊了!” “嘶,今晚不能饿肚子吧?” “难说。” “......那现在下山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 一夜打闹。 直到第二天晌午,日上三竿之时。 这才有两骑缓缓从山上而下。 早已等候多时的姜年刚想用最佳状态,满面笑容的迎上去。 却见姜沉吟率先于身前勒马,居高临下的说道: “小年,收拾收拾的东西,即刻准备去金陵一趟。” “金陵?吴国?” 姜年一愣: “这好端端的去他们那里干什么?” “借道。” “......” 第127章 公主殿下,您就可怜可怜奴婢吧 南吴,金陵城。 作为赫赫有名的“鱼米之乡”,金陵城向来富庶,素有“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的说法。 因此,早在南吴建国之初,此地便被选作都城。 算下来,至今约莫已有超过百年的历史了。 只不过...... 这百年底蕴换下来的并非是金陵的富甲天下,而是那些王公贵族的纸醉金迷! 于底层百姓们而言,这所谓的南吴都城,似乎与其他郡城,并无太大的区别。 甚至,还时不时的充满了危险? 金陵大街上。 粗犷的喝声从老远便传了出来: “闪开,都闪开! “驾——” 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当街狂奔了起来。 驾车的马夫时不时的甩动着手中马鞭,只管加速,丝毫不顾及路上还有其他行人。 而那些险些被马车所波及的民众刚想抬头骂两句,但当他们看清那马车的装饰后,却无一例外又都沉默了。 只因这驾马车乃是当今陛下所赐,整个金陵城无人不识。 而马车内。 一名仪态妖娆的女子正侧躺在其中,香肩滑落,衣衫半裸,任由大片大片雪白春光乍泄,她却毫不在意。 只是素手轻捻起一枚水果,放在火热的唇前,轻咬出汁。 “嗯......” 甘甜的汁水顺着嘴角留下,女子香舌轻卷,便全都舔了个干净。 一颦一笑间,尽显媚态。 终于。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只听车外的马夫颤抖着声音说道: “公、公主殿下,皇宫到了......” 那封号为“淮阴公主”的妖娆女子这才打着哈欠坐起身来,慵懒的收拾好自己后,掀开车帘。 马夫赶忙将轿凳备好,放在淮阴公主赤裸的玉足下。 那等小心翼翼的作态,倒是让淮阴公主突然来了兴趣。 她并没有急着下车,而是伸出脚尖,轻轻勾起那马夫的下巴。 马夫根本不敢有任何异动,只能一脸谄媚的抬起头来,尴尬的笑了笑。 淮阴公主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眼: “嗯,不错。 “模样虽然差了点,但是这副身子骨倒是挺强壮的嘛......以前我还真没注意到。” 马夫赶忙跪倒在地,根本不敢说一句话。 淮阴公主轻笑一声,缓步走下了马车。 在路过马夫身边时,她还特意俯下身子,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今天晚上,就你来伺候吧。 “若是将本宫伺候的舒服了,以后你就不用赶马了......” 马夫苦笑,只能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若是换做旁人,对于这等求之不得的“机会”,只怕早就忍不住要磕头谢恩了。 但他不同。 他在这公主府已经前前后后干了好几年,实在太了解这位淮阴公主的脾性了...... 说好听点,那叫好养男宠。 说难听点,那就是生性银乱! 他有时半夜起来喂马,都不止一次看见那闺房中倒映着好几道身影。 可谓夜夜笙歌! 也不知道那位驸马都尉,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 关键是这位淮阴公主口味极其还极其刁钻! 那美其名曰的伺候舒服,可他这么多年到底也没见府中有谁能把她伺候舒服的! 除了常年养的那几个面相阴柔的小白脸,绝大多数跟她有染的男人,基本都没几天就彻底销声匿迹了。 马夫不想落得跟后者们一样的下场。 但公主的命令又是绝对的。 反抗只会死的更快! 所以一时间,他只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如丧考妣。 淮阴公主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大步朝着宫廷深处走去。 而当来来往往无数的宫人婢女们,从很远就注意到她之后,便不敢有任何大意,纷纷匍匐在地,生怕被注意到。 他们都是宫中的老人了,自然清楚这位姑奶奶的脾性。 但也有新来的宫人,不是很理解,对着身边的姑姑窃窃私语了起来: “哎,姑姑,这是宫中哪位贵人啊?看着好生漂亮。” “别多嘴!那位不是贵人,是公主。” “公主?咱们皇上年纪轻轻,膝下无子,哪来的公主?” “啊?莫非、莫非是那位淮阴......” “嘘,快趴下!” “......” 似乎是听到了身边传来的小声议论,淮阴公主淡淡的扫来目光,随后又偏过头看了一眼身边跟着的武婢。 武婢瞬间心领神会。 缓步脱离队伍后,来到那名小宫女面前,从袖中取出一柄锋利的匕首: “公主殿下说了,既然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管不住嘴,那就多余生出这些东西......” 随着手起刀落,一道弧光划过,那小宫女瞬间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哀嚎。 只是。 这份哀嚎终究传不到已经走远的淮阴公主耳中...... 不用通传,便已经步入皇帝寝殿的淮阴公主左顾右盼,似乎想要找到谁的身影。 也就是在这时。 一双大手从她身后探出,将她紧紧搂入怀中,一顿上下其手,忍不住大摸特摸了起来...... 淮阴公主精致的脸蛋瞬间泛起一抹潮红,微微侧过头来娇笑道: “死鬼!你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你就不怕被我弟弟发现,他砍你的脑袋啊?” 那出现在皇宫中,却并非皇帝的陌生男人邪笑一声,咬着淮阴公主的耳垂轻声说道: “不怕。 “皇帝如今有公事在身,应该是顾不上我们这边了。” 淮阴公主有些诧异: “哦?他能有什么公事?” “不知道,但好像听说是大宁那边来人了,说要商量什么借道要事?” 男人摇了摇头,显得不是很在意,重新回过神来,已经将手慢慢的伸进淮阴公主的衣衫之下,指尖微微用力: “不过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啦,奴婢最近可是想公主想的紧呢。 “公主殿下,您就可怜可怜奴婢吧......” 淮阴公主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虽然她也被摸得浑身火热,但还是转过身来,掐着男人的脖子,眯眼笑道: “你这狗奴才还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呢...... “不过,看在我弟弟喜欢你的份上,本宫就先不杀你了。 “等本宫回来,再好好调教调教你!”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只剩下陌生男人一人留在原地,目光火热又无奈。 第128章 美人红颜如枯骨 “姑姑的意思,孤王先前已经阐述的够明白了吧? “不知陛下作何感想啊?” 吴宫,尚书房内。 一身蟒袍的姜年坐在下首位上,翘着二郎腿,品着香茗。 平淡的言语夹杂着随意的目光,时不时的扫向坐在龙椅上那名唯唯诺诺的青年时,连带心中都升起一阵无语。 遥想当年。 上一代吴帝虽入云都称臣,可于殿前膜拜时所展现出的痛苦与不甘,至今让他记忆犹新。 回国后更是礼贤下士,励精图治。 一生虽算不得雄主,但也是知耻而后勇,能屈能伸了...... 怎么如今轮到他儿子上位,偏偏就生得这副懦弱的样子呢? 姜年越想越气,不自觉地皱起眉来。 虽然两人仅仅只是第一次见面,谈不上什么恩怨。 但后者作为一个皇帝,举手投足间所表现出的女儿态和小家子气,实在姜年打心眼里瞧不起。 毕竟为将为帅,最烦的就是这种唯唯诺诺,娘们唧唧的样子。 堂堂一个大男人,连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 像什么话! 若非是顾及对方好歹是个皇帝的身份,自己此番又是公开代表大宁前来的,恐怕早就忍不住想发火了! 而那龙椅上,年轻的吴帝似乎也能感受到姜年话语中的不满,赶忙摆手,怯懦的说道: “贵、贵国长公主的意思,朕已经全都知晓了。 “只是召集兵马合力伐齐,是需要时间准备的,这匆忙之间怕是不成......” 声音越到最后越小,以至于姜年都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还以为他是想找什么借口推辞? 当下毫不留情的喝道: “自从当年贵国臣服我大宁后,军队便一直闲置了下来,这么多年也不曾动过。 “如今要用,也不过是再下一道调令的事,何需什么准备?” 吴帝嘴角苦涩的说道: “宣王千岁有所不知。 “正是因为当年败给了贵国,所以父皇才不得已解散了国内大批军队,以示臣服之心。 “如今要再聚拢兵马,自然是需要时间的......” 姜年皱眉: “难道吴国现在连一点可用之兵都拿不出来吗?” “我......” 吴帝刚想开口说话。 却听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妖娆妩媚的女声: “哟,这位就是大宁来的使臣吧?不知怎么称呼啊?” 姜年扭头看去。 只见来人是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虽着一袭黑紫相间的抹胸宫裙,但却并不能完全遮掩那欲壑深沟。 再加上身姿摇曳之间,时不时裸露出修长玉腿以及大腿边上更深处,那乍现的春光,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都为之血脉喷张。 “你是......” 姜年自然是不认识她的。 而吴帝看着女子,却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赶忙起身走到台前: “哦,朕为你们介绍一下。 “这位大宁来的使臣,襄樊战场三十万铁军的统帅,宣王千岁。 “而这位是......” “奴家封号淮阴,是当今陛下的胞姐。” 早在看见姜年那俊俏的模样时,淮阴公主便忍不住眼前一亮。 她自诩也算是阅男无数,可好像也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能跟他一样气质独特的? 明明年轻的不行,却在那一身蟒袍的衬托下,显得异常沉稳,有一股与之年龄不相符的成熟魅力。 再加上那蟒袍下,隐约间似乎还能看清那强壮的肌肉轮廓...... 摸上去,手感定然不错吧? 回头再在自己身上一用力,嗯,,,,,, 淮阴公主贝齿轻咬红唇,娇媚的脸蛋似乎泛起一抹潮韵,整个人都跟着容光焕发了起来! 尤其是。 这年轻人还是大宁的宣王千岁,那襄樊战场上赫赫有名的三十万铁军最高统帅! 这般优秀,这般尊贵,又这般好看,这般强壮...... 这样的“尤物”,若是能拜倒在自己的裙下,收入房中,仔细调教,想必更是别有一番乐趣吧? 简直胜过自己从前那些“庸脂俗粉”十倍! 想到这儿。 淮阴公主眼眸逐渐变的火热起来,香舌轻卷,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娇笑一声,施礼万福: “算起来,奴家与宣王殿下那位姑母一样,倒也可称一声‘长公主’哩。” 这莞尔调笑的话语并没有姜年脸上浮现任何喜色,反而紧皱的眉头更甚,嗤笑一声: “你也配叫长公主?” 自见面的那一刻起,姜年便能深深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浓浓的风尘气。 那搔首弄姿的打扮,倒是与勾栏处的女人相似,哪里有半分身为公主之尊? 更别提自家姑姑还是自己心中最优秀的存在! 也只有岐王前辈这样的大才,才能与之相匹! 哪里是这样的随意货色就可比拟的? 而听出姜年话语中的不屑,那淮阴公主也不恼,反而一副娇笑连连的样子。 这就是像是男人心中的征服欲。 女人也有。 这小狼狗现在叫唤的越凶,等回头收拾起来才更有味道不是? 淮阴公主眉眼含笑,摇曳着身子走上前去,一个转身,发丝带起阵阵香气之余,竟直接坐倒在了姜年怀中? 手掌抬起间,袖口微微滑落,露出半截藕臂,轻轻勾起姜年的下巴,娇笑着说道: “呵呵,殿下您这是说的哪里话? “奴家可是陛下的胞姐,如何就称不得长公主了? “这要是去掉公主前面的‘长’字,那我不得喊我家陛下为父亲了? “我看殿下您跟我家陛下年纪也差不多大,怎么会有这般奇怪的想法? “还是说...... “您其实是想让我这么称呼您啊?” 酥酥麻麻的话语传入到耳中,连带着一些温热香气,简直听的人骨头都要软了! 如果换做是常人,在淮阴公主这一套轻车熟路的引诱下,只怕顷刻就要沦陷进去了。 但姜年不一样。 同样出身皇室,淮阴公主可以自幼阅男无数,难道他不行吗? 美人红颜如枯骨。 早在百八十年前都吃腻了...... 更何况到了他这个阶层,以他的身份地位,做起事来,比起色相,他还是更看重的是一件事情背后所能带来的价值! 一如这淮阴公主。 第129章 淮阴公主的谋算 虽然表面上,她仅仅只是一位公主。 但姜年自幼在朝堂长大,又岂能闻不出里面所蕴含的政治意味? 哪怕当今天下各国都没有明令禁止“后宫不得干政”。 但区区一位公主,不经通传就能随意出入皇帝洽谈大事的尚书房,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再结合之前吴帝所表现出的唯唯诺诺...... 呵呵。 懦弱的弟弟。 强势的姐姐。 姜年基本可以断定,这淮阴公主在吴国的权势,即便不如自家姑姑,怕是也相差不了多少了。 或许从她身上拿到自己此行想要的东西,会更容易些? 姜年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邪魅弧度。 仿佛突然间,他就放弃了那个“姜帅”的身份,转而又恢复成了云都城中那位纨绔的“宣王”。 对于淮阴公主的调戏,他不仅不退,反而更加熟练的捏起淮阴公主的下颚,指间微微用力,配上霸道的口吻: “依孤王看,就是将这公主殿下前的这个‘长’字去掉,又有何妨? “毕竟殿下之美貌,孤王见之尤怜,殿下之肌肤,嫩如婴儿,哪里像是与孤王同辈之人啊?” 淮阴公主顿时咯咯笑出声来。 愈发觉得眼前这个小狼狗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明明刚刚还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可自己如今不过稍稍勾搭,他便又迅速换了一副做派? 看来大家都是同类人啊...... 正好。 反正比起雏儿来说,她还是更喜欢有经验的老手! 既能舒服,也不用费什么劲儿。 淮阴公主像是一点都没将自家弟弟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面对姜年的霸道,她竟靠的愈发近了,眼神迷离的凑上前去,伸出舌头轻舔着那略显稚嫩的脸庞。 同时纤纤玉手一寸一寸的滑过姜年健硕的胸膛,仔细的品味着其中所蕴含的力量感...... 也就是在这时。 淮阴公主似乎像是感受到了身下这头小狼狗的强烈回应。 就在她忍不住哼唧着,要扭动腰肢附和时。 姜年却突然伸出手,死死的掐住她的喉咙,浓浓的窒息感将她瞬间从那迷离的状态中解放了出来。 只见姜年邪笑道: “公主殿下何必如此心急? “等正事办完了,咱们再放松也不迟啊......” 大脑的瞬间缺氧让淮阴公主整个人都呆住了。 再配上姜年那帅气的脸庞和命令的口吻,竟让她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等到反应过来后。 久违的脸红竟然泛在了她那妖冶的脸颊上。 淮阴公主目光愈发火热。 她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这个男人简直就像是她天生的“对手”。 征服! 或者,被他征服? 浓烈的战意已经让她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般渴望了。 她现在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尽快解决掉所有无关紧要的“杂事”,然后好好享受一番! 淮阴公主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自家弟弟,当今的吴国皇帝,语气慵懒的问道: “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吴帝目光似乎有些迟疑,但看着姜年怀中的姐姐,还是小声说道: “大、大宁想让我们筹备兵马,然后借道,一同北上伐齐......” “就这点事儿?” 淮阴公主眉眼一挑,似乎有些诧异: “那就伐咯。” 说着,她又将视线重新转到姜年身上,纤纤玉手爱意满满的抚摸着他的脸庞,媚笑着: “反正当年父皇入云都朝贡之时不是说的很清楚吗?要我们吴国世代臣服大宁。 “他们怎么说,我们怎么办不就好了?” 吴帝苦笑一声: “可问题是,我们国内现在没有那么多的兵力能够支持伐齐啊。” 淮阴公主手中动作一顿,思索片刻后说道: “我记得这金陵城中不是还有一支禁军吗?派他们上不就好了?” 吴帝一愣: “可、可那是用来拱卫京师的啊,万一、万一......” “没有那么多万一!” 淮阴公主摆了摆手,随意说道: “如今我吴国正当盛世,你还怕底下那些刁民会造反不成? “更何况......就算他们真要造反,难道大宁的各位,还能眼睁睁的放着我们不管不成?” 如此儿戏国家大事,姜年眼底不由得闪过一抹深深的厌恶。 但面上,他还是得淡笑一声,扶着淮阴公主的下巴玩味道: “当然不会。 “公主殿下如此忠于我们,我们又岂会舍得换人啊?” “咯咯咯,还是殿下知道心疼人......” 淮阴公主娇笑连连,轻捶了一下姜年胸口: “那就这么定了,让禁军随着贵国军队一同出征,北上伐齐。 “殿下,您可还满意?” 姜年不置可否,笑呵呵的说道: “仅仅一支禁军,也就才万把人? “少了点吧...... “不如这段时间再加紧筹措筹措可好?” 淮阴公主一愣,旋即笑道: “好~一切全依殿下就是了...... “那现在,正事儿既然都谈好了,是不是可以放松放松了?嗯?” 她的手缓缓伸进蟒袍之下,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好好享用眼前这道“美食”了。 但姜年却骤然站起身来。 任由淮阴公主失重跌落在地丝毫不管,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淡笑道: “急什么? “正事儿不办完不放松,孤王的原则向来如此。 “公主殿下若是想放松,倒不如这段时间加紧督促一下手底下人?”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大殿。 徒留着淮阴公主一人在原地,目光火热幽怨,哼唧呢喃道: “欲擒故纵?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本宫越来越想得到他了!” 吴帝在一旁,忍不住小声说道: “阿姊,你答应的会不会太快了些? “毕竟、毕竟伐齐一事事关重大......” 他很想责怪淮阴公主为了男人是不是有些太过儿戏了? 但那毕竟又是自己的阿姊...... 话到嘴边,终究还是说不出来。 而淮阴公主深吸一口气,像是回过神来,转而摸着吴帝阴柔的面庞,语气温柔的说道: “我的好弟弟呀,你当真以为姐姐只是为了男人吗? “你错了! “这个男人,可跟其他人不同啊......” 第130章 狗当多了,也是想翻身做主人的 吴帝一愣,一时间还有些没明白自家阿姊的意思。 却见淮阴公主袖袍一甩,竟然转身直接走向了龙椅,拿起御案上那枚玉玺,怔怔的说道: “当年父皇败给了大宁,迫不得已解散了全国兵力,以示俯首称臣的决心。 “如今多少年过去了......难道你就这么忍心一直给别人当奴仆吗?” 吴帝面色纠结,低头说道: “可、可我们打不过大宁。” 淮阴公主突然一笑: “正因为正面不是对手,所以我们才更需要从别侧出发,另辟蹊径啊。 “弟弟,我问你,如今你对大宁的局势了解多少?” 吴帝呆呆的愣在原地,结结巴巴半天没有接话。 淮阴公主扶额轻叹。 也不知道当年父皇到底怎么想的。 宁愿扶持自己这个生性怯懦,对朝局没有一丝见解的弟弟当太子,也不愿改立她来当皇太女? 由她上位当女帝,不比现在的情况强多了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 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 他上位后也从未苛待过自己,反而自己但有所求,他必有所应。 自己嫌弃府邸太小,他就命人占地扩充,将公主府规模改造的跟皇宫差不多。 自己觉得马车坐起来摇摇晃晃不舒服,他就特意选取金銮造车,任由车外颠簸,车内始终如履平地。 自己想养些面首男宠,他便又下令整个金陵进行选美。 ...... 谁当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 淮阴公主只好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出: “如今天下皆知,大宁是个傻子在当皇帝,背地里其实全靠长公主姜沉吟一人在撑着...... “而她毕竟也只是个女人,说到底,早晚会有出嫁交权的那天。 “等到了那时候,没了她做背景靠山,你觉得底下的朝臣们还会乐意继续支持一个傻子当皇帝吗? “届时,改朝换代是必然的! “不过大宁嘛,好歹曾经称霸这乱世百年之久,皇室还是很有影响力的。 “所以双方最后妥协的结果,肯定是那些朝臣会逼着这傻子皇帝下野,然后再从宗室中另择一年轻有为之人,继位为帝。 “你猜......这人会是谁?” 吴帝听到这儿,已经明白了阿姊话语中的意思,连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起来: “是、是宣王?” 淮阴公主红唇勾起一抹弧度: “既是皇室近脉宗亲,自身又有能力统帅号令铁军三十万,更是曾在襄樊战场上,阵斩鹿鸣军第三把交椅,大将祁鸿! “这般优秀之人,放眼大宁宗室年轻一代,除了姜沉吟那女人,又有谁能胜过他? “难道不可为新帝吗?” 吴帝犹豫道: “可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大宁换了人,我们不是更没希望了嘛......” 淮阴公主笑的花枝乱颤,连带胸前两道峰峦都跟着一颤一颤的,随后轻轻擦拭着眼角的笑泪,语气柔媚的说道: “我的傻弟弟啊,怎么没关系? “你现在先顺着他,等回头阿姊再找机会给他降伏咯,放置在闺房中好好调教一番...... “那等他当上大宁皇帝,阿姊不就是大宁皇后了吗? “届时大宁一切,不都是由阿姊说了算吗? “这又何尝不算是报了我吴国之辱呢?” 吴帝这才恍然。 他竟没想到阿姊已经考虑到如此地步了? 亏自己先前竟然还...... 吴帝心有愧疚。 淮阴公主大大方方的落座在龙椅上,伸手轻抚着那金光灿灿的龙头把手,眼神火热的说道: “就跟闺房之事一样...... “这狗当多了,也是想翻身做回主人的嘛!” ———— 而就在南吴这边的事情逐渐推进时。 大宁云都,公主府。 刚刚接到密信的长公主姜沉吟摆了摆手,示意女卫官可以下去了,自己则撕开信函,重新坐回了原位。 “怎么了?” 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坐在她对面的路苍澜一边给倒着茶水,一边饶有兴趣的问道。 姜沉吟将手中密信递给了他,轻叹道: “小年那边事情办的差不多了...... “南吴应求,调禁军北上,同时在国内召集四方兵马,以作后续补充,只等我们这边策应了。” 路苍澜一怔,笑道: “这不是好事吗?” 姜沉吟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只是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似是随意的说道: “事情办完......你也就该回燕京了吧?” 语气里的落寞让路苍澜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手中动作一顿,缓缓说道: “书上说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姜沉吟沉默,“嗯”了一声。 “但是别怕,书上还说了,人生何处不相逢?” 姜沉吟抬眸。 当她视线对上青年那清秀的面庞时,兀的笑了,明媚灿烂。 “......” “哎,话说,你其实早就知道南吴那边,那个叫什么什么淮阴公主的情况了吧?那你还让你侄儿去?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推就推吧,想要南吴那边老实就范,就必须得拿出足够的威压,震慑住他们! 小年是襄樊战场三十万铁军统帅,由他去,最合适不过。” “嘶,那照你这么说,我当初说要跟他一块儿去,你为什么拦着?我去不是更能给他增加权重吗?” “不需要,他一个人去是好过你去的。” “哦,我明白了,你这是担心我的身份暴露是吧?” “不是。” “啊?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淮阴公主是个不安分的性子,万一你此去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眼睛,那我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你就让你侄儿去了?你可真是亲姑姑啊!” “为了他姑姑,他会理解的。” “......” 第131章 咱们什么时候跟吴国有这么大仇了? 东齐国都,临淄城。 天刚朦朦亮,一阵沉闷的钟声便响彻整个齐宫内外。 吵吵闹闹的声音让还在睡梦中的齐帝不禁烦闷的摇着头,恨不得将脖下的枕头盖在脑袋上,以此隔绝噪音。 但奈何,身边睡着的人儿还是轻轻的推着他的胳膊,呼唤着: “陛下,陛下? “该起床上朝了......” 齐帝这才一脸无奈的睁开眼,几近崩溃的说道: “上朝上朝,上什么朝? “每天上朝也都是些无关轻重的小事儿,无非就是今儿个哪家大臣纳了个妾,明儿个又是谁家儿子惹了祸...... “翻来覆去翻来覆去,他们念叨的不烦,朕都要听烦了!” 身边的妃嫔婉约一笑: “这不更说明是陛下治国有方,我齐国从上到下,皆是一片国泰民安的祥和之景吗?” 这话无疑是吹捧到齐帝心里去了。 当下转过头来,轻轻捏了捏那妃嫔的鼻子,感慨道: “不管多少次,还是你总能想法逗朕开心,将这苦累尽甘之如饴啊......” 妃嫔笑笑: “那臣妾伺候陛下更衣吧?” “好。” 齐帝这才不情不愿的起身,走下床,在妃嫔和宫人的服侍下,穿衣洗漱。 即便肚子饿的咕咕叫,也只能先吃两口糕点垫吧垫吧。 因为早膳得等到下朝后才能享用...... 就这样。 抱着极大的起床气,齐帝拖沓着步伐这才朝着上朝的大殿走去。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伴随着身边大伴拉长音调,齐帝坐在龙椅上,止不住的打着哈欠。 正当他以为今日也得跟平常一样无聊时。 却见自己的心腹,枢密院副使捧着玉圭,一脸严肃的站了出来: “启奏陛下,臣有本奏。” 齐帝随意的扫了他两眼。 枢密院虽说是齐国调动兵马的权力机构,一旦他们有所上奏,就代表着齐国境内恐有兵祸之危! 但齐帝显然不是很将此事放在心上...... 拜托。 他们可是强大的齐国哎! 谁敢对他们用兵? 大周? 大宁? 他们两家自己都在襄樊战线打的不消停,哪有空这时候来搭理他们齐国啊? 而除却这两国,剩下的又有谁敢招惹他们齐国? 但,齐帝能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不代表那枢密院副使也能不放在心上! 枢密院既掌管齐国兵马,那有关齐国的一切战事,他们自然都要警惕...... 只见那枢密院副使当即高声道: “启奏陛下,枢密院接到南境传来战报,称最近一段时间,发现吴国兵马常常有所异动,疑似想要北上而来,伐我齐国。” “嗯?吴国?” 齐帝皱眉,似乎有些诧异: “早些年他们败给大宁铁军之后,不是就将国内大部分军队尽数卸甲归田,彻底沦为附属国了吗? “这会儿又哪儿来的兵力北上?” 那副使有条不紊的答道: “回陛下,此番前来的,正是那吴国最后一支军队,负责拱卫京师的禁军。” “禁军?不会吧......” 齐帝挠了挠脸,显得更诧异了: “朕怎么不记得,我们何时跟吴国结下了这么大仇啊? “让他们恨到为了攻伐我们,甚至不惜连自家大本营的安危都不顾了?” 副使摇了摇头: “陛下,我们与吴国近些年来是没什么交集,也谈不上仇恨。 “但正如陛下先前所说,如今的吴国已经沦为了大宁的附属啊......” 齐帝若有所思,皱眉道: “你是说,吴国此次伐齐,是奉了大宁的意思?” 副使点头,沉声道: “也唯有宗主国有令,附属国才不敢推辞。” 齐帝纳了闷了: “可我们跟大宁也没什么恩怨啊? “那大宁长公主这时候唆使吴国来打我们......是脑子犯抽了吗? “她难道不知道襄樊战场胜负未分,这时候把我们惹急眼了,会跟大周抱一块儿啊? “一旦我们跟大周联手,那就算他们是大宁,也吃不消啊!” 副使也是皱眉: “这一点,臣其实也有些想不通......” 齐帝将视线扫过在场一众朝臣的身上: “诸位爱卿,此事你们怎么看啊?” 朝臣们你看我我看你。 有位老人站了出来,迟疑的说道: “回陛下,臣倒觉得此事颇为蹊跷。 “且不提吴国此时聚兵,到底是不是为了冲我齐国而来,就算是,也不知道是否是真奉了那大宁的意思...... “这世人皆传,说那大宁长公主冰雪聪慧,才德兼备,怎么可能会想不到此时激怒我齐国的后果呢? “若他们不是为了我齐国而来,我齐国却率先做出敌视之举,难免会引起两国乃至三国之间的误解。 “到了那时,便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所以臣觉得,此事在尚未查清之前,不宜妄下定论。” 此话一出,身后那帮本就不愿打仗的文臣纷纷出言附和: “不错不错,此时大宁的注意全都在襄樊身上,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应该根本没空搭理我们齐国才对。” “嘶,虽说如今我齐国兵强马壮,不怕两国之中有谁来犯,但大周和大宁,能不招惹,还是尽量不招惹的好。” “要我说,会不会是大宁根本不知道此事?只是吴国的擅作主张?” “嗯,也有道理......毕竟都是各国之主,谁也不想平白无故的矮人半截儿,如果只是那吴帝为了反抗大宁才聚的兵,倒也也有可能。” “看来此事还是需得从长计议,先搞清楚吴国聚兵的目的为好。” “......” 文臣先后议论着,压根不给那些武将发言的机会,便逐渐对此事定下了大体的框架。 而就在齐帝想要开口之时。 却听先前那名枢密院副使再度站了出来,郑重说道: “陛下,各位大人们所言,臣不敢苟同。 “因为吴国此番聚兵是冲我齐国而来,这点是肯定毋庸置疑的!” 齐帝一愣,疑惑道: “爱卿何以如此绝对啊?” 那副使从袖中掏出一个密卷,双手呈递,沉声道: “因为我方探子在吴军中......发现了‘姜’字大纛!” 第132章 这帮文官老爷们比谁都懂 所谓大纛,本质上就是军队前方最大的战旗。 又称“旗头”。 一般是用来表明此支军队所属的领兵将军或统帅是谁。 姜? 那不是大宁国姓吗? 吴军中出现“姜”字大纛,那就代表着领兵之人必定出自大宁皇室。 那大宁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啊...... 而排除了是吴国要对大宁用兵的说法。 吴国地处东南,与他们齐国一般,都是沿海建国。 临边的两国只有西边的大宁和北边齐国。 既然聚兵不是为了大宁,那肯定就是为了他们齐国啊! ......总不可能是因为那吴帝闲着没事儿,聚兵瞎玩吧? 果然。 在听到“姜字大纛”后,那齐帝脸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脸皮抽了抽,忍不住低喝道: “姜沉吟那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朕不趁着他们和大周僵持之际有所动作,他们反倒还先对朕有想法了? “当真以为我齐国软弱可欺吗?” 见皇帝震怒,底下那帮大臣皆有迟疑。 最终还是先前那位老人站了出来,再次劝道: “陛下,臣还是觉得,会不会是这其中存在什么误会啊? “您想想,自从您当年登基之后,除了曾在中原与大宁有过一战之外,两国之间可是再无别的交集啊! “要说报仇?那也谈不上。 “毕竟当年虽是您先统兵,可十万兵马还没出家门就被人家用了八百铁军给破了,大败而归......” 齐帝额头一阵黑线冒出,压根没眼看,忍不住甩了甩袖子,小声嘟囔着: “你好好的提这些干什么?” 那老臣不紧不慢的说道: “回陛下,臣是觉得,那大宁长公主虽是女子,但既然能掌握大宁朝政这么多年,想必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 “她既然能知道此刻对我们用兵之危害,但还是义无反顾的照做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或许是真的被我们给惹恼了! “而往前数,我们昔日又与她并无仇怨。 “所以,与其贸然就作出刀兵回应,不如先遣使臣入云都,询问其中一二缘由? “看看是不是我们曾经哪里没注意到,让这位公主殿下给心生了嫌隙,故才有了今日发兵之举呢? “毕竟.......我齐国虽强,但面对大宁这样的强敌,还是需要慎重、慎重、再慎重才行!” 此话一出,那些文官便又立即开始议论附和了起来: “嗯,老大人这话倒是不假,就算大宁唆使南吴要对我们齐国用兵,可总得有个由头吧?否则师出无名啊。” “就是说啊,万一只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我们说开不就行了?何必白白动用大军,耗力又费钱的。” “对对对,还是谈判好,只要谈开了,也就不用再死人了。” “哎呀,即便是大宁一个,我齐国应付起来都尚有些费力,更何况这次旁边还有个吴国在策应?我齐国能招架的住吗?” “......” 文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暗示齐帝。 听的一旁的枢密院副使简直都要气笑了。 人家那边正集结大军,快要气势汹汹的打到家门口了,你这边还想派人过去商量一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闹呢!? 你当是村子里街坊邻里调解矛盾吗?? 这是国与国之间的冲突! 是战争!! 哪有这般儿戏的态度啊? 当务之急要做的,就是尽快调大军奔赴南线战场,随时应对敌袭才对! 就算要谈,那也得打完之后再谈! 这时候,谁先低头谁就要矮人一截。 人家提出什么条件你都得答应。 这三岁孩童都知晓的道理,难道这帮朝中为官多年的大臣们会不懂吗? 不,他们可太懂了...... 甚至比谁都懂! 只是这帮文官老爷们不在乎罢了。 不为其他。 只为“权利”二字。 齐国平日贵为乱世第三国,鲜有人敢直接招惹,因此国内外已经太平很多年了。 而朝中的权力也基本都在这段太平的日子里,被这些文官给伸手垄断完了...... 哪儿还有半点武将说话的份儿? 好不容易经过这么多年,才将大权一点一滴的聚焦到自己手里,哦,这时候你却说要打仗了?? 一夜之间要将权力再从文官手中过递还到武将手中? 那他们能愿意嘛! 这仗要是打了,以前他们文官是怎么欺负这帮武将的,现在武将不都得一一跟着还回来? 谁愿意啊...... 之前燕国前来割地结盟,那是没办法。 毕竟送上门的土地城池不要,可是要被写上史书骂祖宗的! 但现在不同啊。 只是区区一个“疑似用兵”,就想让这帮武将再次从朝中抬起头来? 可能吗? 他们宁愿揣着明白装糊涂,也绝对不愿做出有损自己利益的事! 毕竟齐国吃点亏,他们这帮卿大夫可能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但武将要是抬起头来,他们想再压下去,拿回权利,那可就不知道要费多少力气了...... 所以根本不用刻意多说什么,这帮文官们便全都默契的把劲儿往一处使了。 副使急得连忙劝道: “陛下,若大宁真欲对我齐国图谋不轨,那等到询问完后,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当务之急,是必须调兵去往南境,阻止宁吴联军,攻入我齐土啊!” 话音刚落,还不待齐帝开口,便又听那帮文臣忍不住高声道: “陛下,此言谬矣,我们与大宁如今本就有所误会,慢慢解开就好,若真刀兵相向,那岂不是更会加深彼此之间的误会?” “陛下、陛下......” 吵吵闹闹的声音让齐帝一阵头大。 只听他当即忍不住大喝道: “好了,都吵什么?朕的脑袋都要被你们吵大了!” 朝下众人这才悻悻的都住了嘴。 齐帝目光扫过一圈,沉声道: “传旨,即日便派使臣快马入宁,询问那长公主到底是何意图?” “陛下......” 副使着急,还想说什么。 却见齐帝先投来目光,打断了他的话: “朕还没说完呢。 “同时,让你的枢密也动起来,拟好此次出征大将的人选,拿给朕过目。 “朕不是昏君,分得清如今局势。 “不管这其中是不是误会,我们都要做好两手准备!” 副使这才大喜,连忙跪地叩首: “陛下英明。” 文官们见事已至此,也只好在心中一叹,犹豫着纷纷下跪: “陛下英明——” 第133章 姑姑,咱就是说你啥时候能找个姑父啊? “你说什么?齐国使臣想要见本宫?” 大宁云都,公主府。 正在专心致志撸着狐狸的姜沉吟目光诧异的抬起头来,看向前来汇报的锦衣卫女官郑怡。 后者点了点头,如实说道: “那齐使是今早刚入云都的,连驿馆都没去,便直接上门拜访了,如今就在府外等着。 “殿下,您要不要见见?” 姜沉吟黛眉微蹙,干脆利落的摇了摇头,继续蹂躏着知否的小脑袋: “不见。 “如今襄樊的军队已经有一部分暗中调往了吴国,这时候齐使登门,必是来询问其中缘由的。 “难不成还想让本宫当着他的面,跟他承认说要我大宁就是打你齐国了?” 郑怡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哈...... 但旋即面色又有些无语: “不过那齐帝也真是的,明摆着的事儿还非要再凑上来,等咱们亲口承认,您说他这是图啥呢? “图个公义?图个占理? “可借口那玩意儿咱们随随便便找找,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嘛......” 姜沉吟淡笑一声: “这跟那齐国皇帝关系倒是不大。 “只是因为齐国这些年过的实在太安逸了些,以至于内斗严重,文官跟武将之间关系势同水火。 “这不打仗还好,文官靠着能说会道,用嘴皮子压着武将,也不怕他们惹出什么祸端来...... “可一打仗,武将身上有了兵权,就连皇帝也得听他们说话。 “你说,那帮文官们能不怕吗?” 郑怡这才恍然: “因为怕,所以他们才宁愿干这种掩耳盗铃的事儿,以为是哪里得罪了您,也不愿意相信您只是单纯为了伐齐,而干脆利落的将权力交出来?” 姜沉吟摸着知否的手突然一顿,笑道: “人不就是这样奇怪吗? “有时候明明知道一件事做下去,对自己只会有害处没什么好处,可偏偏就是忍不住要去做,只是因为心中存有贪婪。” 郑怡点了点头: “那奴婢这就去赶走那上门的齐使?” 姜沉吟沉吟片刻后,缓缓摇头: “不用。 “你不表态,他们还有可能会顺着自己的心思和意思演下去。 “但你若是表态了,那不就相当于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吗? “就这么拖着就好......权当为我军多拖延一些准备的时间了。” “奴婢明白。” 郑怡点了点头。 “姑姑。” 就在二人交谈间,一道嘹亮的声音从庭外传来。 姜沉吟扭头看向郑怡: “你先下去吧。” “诺。” 郑怡逐渐在庭中隐去身形。 而姜年则从庭外大步赶来,跃跃欲试的说道: “姑姑,襄樊那边后续事宜我已经全都安排妥当,来就是跟你说一声,我今儿个就准备动身去吴国了。” 姜沉吟微微颔首,习惯性的叮嘱道: “此去务必小心,虽说齐军懈怠,远不如鹿鸣军那般有威慑力,但也不可大意。” “好。” 姜年并没有说什么“放宽心”之类的大话,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烦的叛逆状,只是再正常不过的应了一声。 他知道对于家人的关心,该做出怎样的回应。 “不过姑姑,此次出征,我倒是有一事不明。” “什么?” 姜沉吟也不去看他,只是轻声问了一句。 姜年挠了挠脸,将自己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调兵襄樊的事。 “明明齐国那边咱们已经大张旗鼓的亮出了姜字大纛,为什么襄樊这边还要再偷偷摸摸的调兵? “直接将军队大规模撤回宁境,再全速奔袭吴国不是更快吗? “还是说,您觉得这么做能瞒过鹿鸣军那边的情报?” 姜沉吟莞尔一笑: “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而是那只小鹿的想法。” “小鹿?路苍澜?岐王?” 姜年神色有些古怪。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个印象中威风凛凛,战无不克的偶像,到了自家姑姑口中,竟然还有这么一个“温和”的绰号? 姜沉吟却好像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只是低头素手轻抚着知否柔顺的毛发,嘴角噙笑道: “在齐国那边大张旗鼓,是为了震慑齐帝,告诉他们,我大宁既然来了,就不是那么好打发走的。 “想要退敌,就得拿出足够多的兵力来牵制我们! “而在襄樊这边偷偷摸摸调兵,则是为了不捅破双方之间这层明面上窗户纸...... “哪怕女帝知道这里的真实情况又如何? “只要面上我大宁铁军还驻扎在襄樊城外一日,鹿鸣军便一日有借口不挪动地方。 “他们本就因为祁鸿之死而对女帝心有不满,如今正好借这个机会,远在襄樊跟大周朝廷进行无声的分庭抗礼。” 姜年这才恍然,不禁咂了咂舌头。 若是他们跟齐国突然开战,最怕的不就是身后的鹿鸣军突然搞偷袭吗? 但如今,鹿鸣军正好借机趴在襄樊按兵不动,那对双方来说,不都是一件好事吗? 鹿鸣军发泄了心中的不满。 而己方则不用分出太多心神来防备他们搞偷袭。 嗯,完美! 看来他不光是战阵谋略之间要跟那位岐王学习,就连把握人心的本事,也还差的远呢...... 姜年有些愁眉苦脸,低叹一声。 慢慢学吧。 学到手里全是活。 “......” “不过姑姑,咱就是说你到底啥时候能把那位爷给我拐来当姑父啊?我想拜师已经不是想的一天两天了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 “不是,你年纪也不小了啊!你看人家家里的闺女,到你这个年纪,孩子都会撒丫子跑了,你再看看你,能不能抓点紧?” “......你怎么跟家里那帮老头一样烦人呢?” “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啊?本宫突然想起,自打你回来后,那位吴国皇帝就上了一封奏表,说是请求两国联姻,想将他们的淮阴公主,嫁到我大宁宗室来,此事你怎么看?” “呃......” 第134章 这话骗骗别人可以,千万别把自己骗了 而就在宁吴齐三家之间的火药味愈演愈烈之时。 另一边。 一辆马车已经低调的返回了燕京...... 路苍澜在下车后,并没有直接去皇宫或是华府,而是先到了城外的军营巡视。 直到看见新甲正在整齐有序的训练,战力逐渐蒸蒸日上时,这才欣慰一笑。 想要国家变的强大,远交近攻,合纵连横是少不了。 但最根本的,还需得是自身强大才行! 否则早晚都会面临靠山山倒,靠水水流的那一天...... 到那时,就是心中再如何追悔莫及,也是无用的。 路苍澜放心的回到了宫中。 而早已接到传信的慕容世嬿像是等候多时,眉眼含笑的走上前来,握住路苍澜的手掌: “回来了? “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饭菜,全是你爱吃的......哦,对了,这身衣服也得换换,穿了这么久都臭烘烘的,顺便洗个热水澡,去去乏气。” 言语间的仔细,不像是太后,反倒像是寻常百姓家中的小媳妇。 看着男人外出辛辛苦苦工作一天,自己等候在家翘首以盼。 不问他工作情况如何,只安心在能看见他归来的那一刻。 路苍澜抿嘴笑笑。 这份温馨又何尝不是他所求呢? 比起脑海中时刻要算计着诸国天下,他也需要片刻属于自己的放松时间...... 顺着手掌,将慕容世嬿顺势带入怀中,搂着那盈盈一握的柳腰,将整个脑袋都埋在那散发微微清香的如瀑雪发中: “不急,不急......” 路苍澜像是累极了,闭上眼,将下巴抵在慕容世嬿的香肩上,口中只反复不断呢喃着这两个字。 整个人也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一样,将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 慕容世嬿有些心疼的反手抱住他,好像只能以这种笨拙的方式告诉他,有自己在。 二人就这么拥抱缠绵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 路苍澜便再次像是满血复活一样,“蹭”的重新直起身来,笑道: “好了,去吃饭吧。” “不急。” 慕容世嬿红唇微抿,这次轮到她这么说了。 伸出手来爱意满满的抚摸着路苍澜的脸颊,而后十指相扣,紧紧的拉着他的手掌,转身朝着殿内那张软床走去。 慕容世嬿松开手掌,坐在床边,冲着一旁的空隙床榻拍了拍。 路苍澜站在原地,有些无奈的挠了挠脸颊: “嘶,能不能让我歇一会儿?我才刚回来就让我做功课啊?你是不是真拿我当地里的老牛使呢?” “???” 这猝不及防的昏话,让慕容世嬿白皙的脖颈瞬间映得一片粉红,连带精致的娇颜都红润了起来。 一双明亮异瞳略显羞恼的瞪了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 “你想什么呢?我是让你坐过来。” “哦哦。” 这才意识到自己会错意的路苍澜有些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忙坐在床边。 “躺下。” 慕容世嬿柔声命令着。 路苍澜也不问为什么,闭目之后,双手抱臂,直直的朝后躺去。 慕容世嬿像是刻意在把握着距离,让路苍澜的脑袋刚好能以最舒服的角度,枕落在自己的大腿上。 而即便是隔着一层衣服,路苍澜似乎也依旧能感受到其下软绵绵的,弹性十足。 再加上这位来自草原异域的年轻太后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体香,闻久了沁人心脾。 所以一时间,路苍澜难免眉头舒缓,心神荡漾,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而看着自家男人那乖巧的样子,慕容世嬿也是轻笑出声,伸出玉手,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按摩在他太阳穴上。 路苍澜顿时舒服的一阵哼唧。 像是闲聊着家常,慕容世嬿语气轻柔缠绵: “这次去大宁,路上很累吧?” 路苍澜懒洋洋的答道: “这就要看你问的是哪方面啦。 “衣食住行还行,毕竟各个方面你都安排好了,野外露宿也只是偶然,大多时候都是吃得好,穿的暖,能有什么累的? “但如果说是说服那冷妞,确实有些麻烦......” “哦?睡服?” 像是抓住了重点,慕容世嬿语气微微抬高了几个音调,略显玩味。 路苍澜睁开眼,伸手用力捏了捏她的脸颊,有些无奈的说道: “喂喂喂,你不要给我下绊子啊!” 慕容世嬿轻哼一声,低下头,双手捧着他的脸庞,故意凑得很近的质问着: “是下绊子还是确有其事啊? “我怎么听说某人跟大宁那位长公主山上寻猎,一打就是一天一夜,期间身边还不要人陪,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下山来着?” 路苍澜愣了一下,语气幽幽的说道: “倒是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个眼线了...... “你放心,等这次回军营,我就把她的职位一撸到底,让她明白明白,什么叫我上级的上级不是我的上级!” 慕容世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双手也搞怪的捏起了路苍澜的面庞,轻柔道: “好啦,你就别为难人家小鹿儿了...... “小鹿儿其实也不光是向我告密,她还说了你许多好话来着。” 路苍澜撇了撇嘴: “她?她不呛我就算谢天谢地了,还能说我好话?” “怎么?你不信?” 慕容世嬿笑眯眯的看着他。 路苍澜没有接话,只是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诱人红唇,突然一笑,抬头吻了上去。 “唔~” 猝不及防被偷袭的慕容世嬿一呆。 等到反应过来后,脸颊好不容易才下去的淡淡粉红再度泛上,娇嗔的白了怀中那个狡猾的男人一眼,可谓风情万种。 “现在信了。” 路苍澜咂吧咂吧嘴巴,嘿嘿一笑。 慕容世嬿没有理会他的玩笑,反而像是透过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看透了其下一双疲惫的眉眼。 有些心疼的说道: “我们还有时间,很多很多时间,没必要非把自己活的那么累......” 路苍澜笑笑,闭目感慨道: “哪儿还有那么多时间啊? “这话骗骗别人可以,千万别把自己给骗了。” 第135章 是的,他们有一个孩子 “当今天下,强大如周,霸主如宁,他们可都不会等你慢慢发展起来,才跟你对垒互打。 “而是会选择在你露出足够的潜力之后,将你尽早扼杀于摇篮之中,这才是国与国之间的正确做法!” 路苍澜重新睁开眼,坐起身来,有些沉默的低声说道: “而且,让燕国早日强大起来,其实也不单单是为了你我,更是为了......” 话还没说完,慕容世嬿便选择从身后轻轻抱住他,呢喃道: “明白的...... “我一直都明白。” 路苍澜身体轻微颤抖着。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他每每到深夜之时,都会感到一阵惶恐。 只因为前不久那封送来密函上的四个大字。 祁鸿战死! 虽然他表面上很看得开,总是念叨着,身为将军,既受得起这份荣耀,便要接受的了这份业果...... 但他是人啊! 活生生的人! 也有血有肉有感情!! 祁鸿是谁? 那是早在当年建制鹿鸣军之前,便跟在自己身边打天下的第一大将! 是十几年的老兄弟啊!! 路苍澜甚至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当初第一面见他时的场景。 那时他还不是什么名震天下的岐王。 祁鸿也不是什么勇冠三军的义狮。 他们只是岐州街头,普普通通的一个乞儿少年和一个以卖布为营生的腼腆青年! 因为战乱,街上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散户。 本来像这样的乞儿少年已经多到数不胜数,压根不用管,也管不过来。 但兴许是因为看对眼了? 又或许是因为作为人的一念仁慈? 那卖布的腼腆青年即便饿着肚子,也还是将店里最后仅剩的几个馒头拿了出来,分给了乞儿少年一半。 乞儿少年接过后答应他,日后必定会以金银富贵相报。 但卖布的腼腆青年却摆了摆手,没放在心上。 再之后。 两人分开,已是许久未见。 可再相见之时。 依旧是在那条街上。 依旧是那个破落的布料店铺门前...... 青年还是那个青年,仍以贩布为生。 而少年虽也还是少年,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乞儿! 他一身锦衣,脸蛋干净,活生生的像个出身富贵人家的少爷。 而他的身边,还多了一个不管是气质还是模样都看起来更高贵的绝色少女。 再相见时,青年已经认不出少年来了。 但少年却站在阳光下,一脸微笑的对着店铺内的青年伸出手,大声说道: “喂,这世道太乱了,要不要一起跟我去闹他个天翻地覆?” 青年发誓。 自己以前从没想过会有一天要舍弃,并离开这个从小生活到大的布店。 可就是在那一日。 面对少年的邀请,他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再然后。 随着一路南征北战,二人的名声也是渐渐响彻在整个天下。 岐王路苍澜。 义狮祁鸿。 那段时光,无疑是他们最逍遥快活的日子。 即便后来随着鹿鸣军发展,围在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两人都交下了更多的朋友,但却始终都记得那初见时的友情...... 甚至不单单是祁鸿! 于路苍澜而言,鹿鸣军中的每一个将领,那都是跟着自己打了半辈子江山的老伙计。 那些老伙计们能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的安危,自己又何尝不是牵挂着他们呢? 可牵挂才是世上最无用之物。 与其白白陷入内耗,倒不如尽快帮助燕国强大起来。 这样,自己将来有一天,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将鹿鸣军众人接过来,重新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毕竟,祁鸿死了。 死在襄樊战场上。 堂堂正正。 路苍澜挑不出任何毛病,只能陷入自责之中。 每时每刻不在想,如果自己还在,能压住祁鸿不让他异动,是不是他就可以不用死了? 可惜没如果。 祁鸿死了,自己无能为力。 那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呢? 小明? 书生? 大块头? ...... 路苍澜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燕国再不强大起来,自己的悲剧,祁鸿的悲剧,早晚有一天也都会一一落在那帮老伙计头上。 那是他绝不允许看到的! 所以他才会拼了命的筹算谋划,一步接一步的不断往前走。 仿佛只要休息一下,心中就会产生极大的罪恶感,觉得自己这是在虚度光阴。 他要与时间赛跑。 跑过女帝。 跑过大周。 跑过天下各国! 他要让燕国,成为这天下第一!! 或许只有这样,他才会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他所想保护的每一个人。 这些话,路苍澜以前从未对人说过。 因为北燕太后可以依靠路先生。 大宁长公主可以合作岐王。 鹿鸣军众将可以信赖大帅。 ....., 但他又能去试问谁呢? 没有人! 他只能将这些想法深深的埋在心中,不足为外人道...... 可今日。 慕容世嬿却打破了他的禁锢,看透了他的一切伪装,紧紧将他抱在怀中。 路苍澜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睡吧,好好休息一下,等醒了,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慕容世嬿轻柔的语气响在耳畔,像是魔音入脑,让路苍澜渐渐松懈下来。 这段时间积压的疲惫瞬间泛上,让他闭上了眼,微鼾声响起。 慕容世嬿轻轻的将他放在床上,脱下衣服盖上被子。 看着睡梦中的人儿,她会心一笑,就这么凑上前去,红唇在他额前落吻。 而后站起身来,熄了烛火,朝着殿外走去。 不知坐在殿门前的栏杆处,等候多久的华玥溪,在听到殿门声“吱呀吱呀”响起时,下意识的扭过头来,笑着问道: “怎么样?跟他说了吗?” 慕容世嬿美眸略显迟疑,走上前来缓缓摇头: “他这段时间太累了...... “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吧,我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 华玥溪耸了耸肩,无奈的摊开手掌: “行吧行吧,反正你运气好,你当娘,那就你说了算呗。” 慕容世嬿笑笑,低下头,素手轻抚着自己凤袍下那平坦到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娇颜之上尽是满足。 是的。 他们有一个孩子了! 第136章 所谓强国,那是相对而言的 路苍澜不记得自己昨夜是什么时辰睡下的,只知道当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的舒服了。 似乎是慕容世嬿特意下令不许人来打扰,所以偌大的寝殿只有他一人。 当他扶着昏沉的脑袋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时,并没有立刻下床,而是先缓了半天。 等到思绪渐渐收拢后,这才弯腰穿好鞋子。 肚子饿的咕咕叫,让他本能有了觅食反应。 正好。 屏风之外的桌上,放着满满当当的饭菜。 虽是昨夜备好的,今早有些凉了,但路苍澜还是在简单的洗漱之后,就大快朵颐了起来。 “吱呀——” 这时,殿门被缓缓推开。 “呀,醒了?” 看着路苍澜已经坐在了饭桌前,慕容世嬿笑吟吟的走上前来,但旋即柳眉一拧,嗔道: “怎么吃凉的啊?快快,放下,我让人给你重换一桌。” 慕容世嬿转身就要去传唤侍女。 但却被路苍澜拉住胳膊,笑了笑: “行了,哪有那么金贵啊......以前饿极了什么没吃过? “坐下,陪我一起吃点。” 慕容世嬿像是了解他的过去,当下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脑袋,神色颇为无奈心疼: “你呀你...... “毕竟不是从前了,该注意的时候须得注意才行!” 话虽唠叨着,慕容世嬿还是弯腰坐在了他对面,玉手托香腮,含笑嫣嫣的看着路苍澜,幸福而又满足。 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二人中间也没有过多交流。 直到一顿饭过罢。 路苍澜这才接过慕容世嬿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应该会住在军营里,你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派人去找我。” “你才刚回来,这么快就又要走?” 慕容世嬿有些讶异,目光不舍的看着他。 路苍澜用丝帕擦了擦嘴,感慨道: “没办法啊,我回来的时候,大宁那边就已经动了,铁军东移,想必如今宁吴联军都陈列在齐国边境了。 “只要等齐国的兵马尽数调动至南境,我这边就得快马杀将,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所以拖不得啊。” 慕容世嬿目光有些犹豫: “那齐国当真会将全境兵马都调至南境?” 路苍澜莞尔一笑: “当然,那可是大宁! “就连大周都得郑重以待,更别提他们一个齐国了。 “所谓强国,那是相对而言的......” 慕容世嬿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就去给他收拾行李和换洗衣服。 临出发前,也是再三叮嘱和不舍。 路苍澜不想沉溺温柔乡,只捏了捏她的小脸,便转身离开。 随着燕国重新收复逍遥关,如今的版图相较原先,可谓扩大了近四成不止。 虽然并不能短时间内就将这些地利优势全都消化掉,彻底变成自身国力,但有些好处也还是显而易见的。 就比如人口。 原先的燕国,举全国之力征兵,才堪堪得甲五万。 但如今,有了逍遥关这十余城在手,根本不用费多大力气,便又再次募得了几万兵马! 毕竟,这十余城可不是什么空城。 而是经过魏国辛辛苦苦几十年发展,才得来的偌大规模! 其中不乏还有一两座大城,本是魏国重镇,苦心发展多年,不管是人口还是经济,放眼天下,都名列前茅的那种! 但如今却全都白白为燕国做了嫁衣...... 而这种持续性的损失,才是最可怕的。 毕竟此消彼长,可是双倍损失。 路苍澜在心中默算了一下。 如今燕国的兵力经过补充,再加上原先战损之后所剩余的玄甲军,加起来,大约能有八万可用之士。 这八万兵马即便因为时间缘故,没法像玄甲军那样反复仔细打磨,称不上绝对的精兵,但也绝不是什么老弱病残。 至少,拉出去就能用,基本素质还是可以的。 而他心中现在暂时的大体框架,是想将这伙人马分成两批。 第一批还是以绝对的精锐为主,贵精不贵多,骑兵优先,是负责此次攻齐的“尖刀”。 第二批则以大部队为主,主要体现人数优势。 毕竟...... 在尖刀打下城后,总得有足够的人手来守城吧? 路苍澜从怀中拿出燕齐边境的地图。 自从打定主意要对齐国动手后,这玩意儿对他来说就可谓是片刻不离身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地图不仅能帮助主帅规划出最优的行军路线,更能利好时刻查探各城之间的具体路况,以便打起仗来,能借用地理优势。 路苍澜将目光扫过,最终停放在了齐国境内,北边的六城之上。 这六城仅论规模,算不得大,甚至最小的两城加起来,还不如逍遥关这一座重镇看着阔气。 但凡事不能只看表面,更要看内在! 这六城大多数可都是富产铜矿铁器的“要地”,齐国每年的甲胄兵器,多半数皆是出自于此。 除了一座名为“庆州”的城池。 但庆州此城乃是深入齐地腹部,可用作“防线”的存在。 若是对这六城不想得而复失,那庆州就是必须要拿下的要道! 路苍澜并不担心这庆州会拿不下来。 因为庆州虽紧要,但那也是对于即将入齐的燕军而言。 对于齐国本身。 这庆州一不在边境,二不是如其他五城一般重要的战略要地。 空有个交通便利,根本不值得派重兵来把守。 论重视程度,甚至还不如其他五城呢...... 它们好歹还占了个“地处边境”呢是吧? 所以,一旦这次能拿下北方五城,自然而言也就能拿下这庆州了。 路苍澜深吸一口气,重新合上地图收入怀中,心中已经大致拟好了方向。 当即双腿用力一夹,胯下骏马朝着出城方向疾驰而去...... 第137章 军心不振的玄甲军? 随着如今玄甲军扩军,规模俨然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燕京城可以容纳完的了。 所以除却必要留下一小部分用于城中戒备,随时待命,其余大多数兵马则都驻扎在城外十里的大营中,有序的训练着。 当路苍澜匆匆赶到时,正巧碰到了刚巡视完附近,回到营中的赵鹿泉。 “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在城里多呆几天呢?” 赵鹿泉策马上前,将手中红缨长枪扛在肩上,笑着打趣道。 路苍澜嘴角扯了扯,随口胡诌道: “那没办法啊,我是想多待几天来着,但架不住某人嘴碎,把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都说了一遍,那我能不被人赶出来吗?” 赵鹿泉笑眯眯的说道: “啧,是被人赶出来的啊?那可真是辛苦我路大兄了哈。” 路苍澜瞥了她一眼,顿时阴阳了起来: “不辛苦,谁让我摊上了这么个护卫将军呢?命苦。” “哎哎哎,你要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啊!” 赵鹿泉大大咧咧的说道: “堂堂岐王,怎么还挟私报复呢?” 如果说之前,她对于路苍澜这位“路先生”的身份还有所怀疑。 那此去一趟大宁,她就算是彻底明白,这位路先生的“路”跟那位岐王的“路”,绝壁就是一个路! 不说其他。 单是从那大宁长公主的亲昵态度中就能看出一二。 虽说路苍澜本来也没想刻意瞒着,毕竟一起经历了这么多。 但当赵鹿泉真的确认眼前这个相貌清秀的男人就是大周昔日那位威名赫赫的岐王时,心情还是忍不住忐忑了好一阵。 毕竟那可是岐王啊! 换了谁都没法镇定的吧? 再想想曾经岐王入燕京时,自己竟然还言语放肆的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赵鹿泉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好勇啊...... 不过好在,路苍澜似乎还是那个路苍澜。 并没有因为自己戳破了他的身份而有所傲慢或是轻狂。 反而依旧还是平日里那个温和的“大兄”模样,会不厌其烦的跟她拌两句嘴,或是互怼两句闲话? 挺好! 赵鹿泉很满意这样的状态。 路苍澜翻了翻白眼,也懒得理她给自己戴高帽,翻身下马后,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问道: “对了,你爹呢?” 赵鹿泉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 “这会儿应该还在练兵吧?怎么?你找他有事儿?” 路苍澜点了点头: “不光是他,喊所有将军都过来吧,传令升帐了。” “好。” 赵鹿泉也没问为什么,转身就去办了。 直到半个时辰后。 众将这才先后策马赶了回来,气喘吁吁的像路苍澜报道。 路苍澜也不着急,只是下巴微抬,示意面前桌上有倒好的茶水,先让众将缓一缓。 等差不多了,这才开口扫视了帐中一眼,问道: “各位将军,不知如今兵甲具体训练情况如何了?” 赵业抱拳,先说道: “启禀大帅,自从前些日子军队扩备以来,这段时间我等不停歇的加紧训练。 “如今已有些许成效,虽不敢说一定能形成绝对的战力,但差不多也能保证每位兵员的基本素质。” 路苍澜点了点头。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倒并不意外,毕竟时间紧迫,能有这样的成效已是不易。 总好过今日募兵,明日就上战场吧? 那连刀都拿不稳的一群兵,就算人再多,又怎么打仗? 但还不待他开口说些什么。 便又听赵业声音迟疑的说道: “只是......” “只是什么?” 路苍澜看向他。 赵业苦笑一声: “只是,近日军营中,似乎军心有些不振......” 军心不振? 路苍澜愣了一下,顿时皱起眉头。 为帅十余年的他可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意味着尚未战,气势已泄! 而没了士气的军队还能打胜仗吗? 不能。 明知必败还要上,那就不是去打仗了,那就是去纯送了! 眼看着如今跟齐国大战在即,军中竟然先出现了这等大事? 这让路苍澜如何不怒?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军心不振呢?是有人刻意散播了什么吗?人抓到了吗?” 路苍澜手指敲着桌子,强压着心中怒火,冷静的询问着。 众将相互对视一眼。 还是全恒虎这位老将硬着头皮答道: “大帅,不是有人在军中刻意散播了什么,而是因为这事儿说到底,其实还跟我燕国自身有关......” “嗯?” 路苍澜紧皱的眉头更甚,追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全恒虎咳嗽了一声,解释着: “当初募兵之时,虽然朝廷方面开出了丰厚的待遇,引来了不少人自愿报名,但这些人投兵之后,大多都是抱有悲观态度。 “毕竟,我燕国周边总共就三个国家。 “西魏、大周、东齐...... “这帮人就是再笨,也肯定知道,将来要打,肯定也是跟这三个国家之中的某一个打。 “而我燕国与这三国相比,无疑是最弱小的那个。 “唯一能抗衡的,或许也就只有西魏了...... “但自逍遥关之后,西魏又元气大伤,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来。 “那如此,在这帮人的心中,剩下的敌人可不就是只有那大周跟东齐了吗? “而这两家,一个是雄据中原的霸主,还有一个屈居乱世第三国,国富民强。 “反观我燕国,虽有逍遥关大捷,但毕竟国力本质还跟以上两国有所差距。 “面对这样的对手,这帮人心中肯定会有畏惧的......” 路苍澜沉默了。 想要张口,但话到嘴边却又哑言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帅,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怂的一帮兵? 不是,你怕死你当什么兵啊? 为什么明明之前燕国那么弱小落后,尚还能募得五万悍卒,如今情况好起来了,却又开始怕了? 是因为光脚穿上鞋子了吗? 路苍澜很费解。 但他也知道,遇到这种情况,根本不能来硬的。 因为一旦大发脾气,不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愈发会让底下这帮兵卒生出厌烦心理。 事到如今,趁着还有时间,只能抓紧整改了。 路苍澜深吸一口气,正要说出自己的解决方案。 但这时。 帐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啼鸣。 熟悉的声音让路苍澜下意识的一顿,起身就朝着帐外走去。 而身边的那些将军,虽然各个面有疑惑,但还是都跟了上去。 只见帐外的空中,不知何时飞来一只“六年凤”品种的海东青,正不断盘旋鸣叫着。 直到看到路苍澜后,它这才俯冲而下,带起一阵破空声。 路苍澜抬起手臂。 海东青用锋锐的爪子牢牢的抓住他的胳膊,停顿后,乖巧的用鸟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路苍澜伸出手指摸了摸它的脑袋,这才取下绑在它腿上的密信,而后振飞。 等打开密函后,大概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路苍澜便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大帅,怎么了?” 众将看着面有愁容的路苍澜,都不禁出声询问着。 路苍澜缓缓合起手中的密信,也没多说,只是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嘱咐道: “各位将军,还请各自归营,整备大军吧。” 见路苍澜脸上的凝重之色,众将也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下不敢有任何耽搁,抱拳之后便纷纷上马离开。 直到营帐前只剩下赵鹿泉一人。 她这才上前,迟疑着问道: “现在就急着整备大军,那军心问题怎么解决?” 路苍澜舔了舔嘴唇: “我来想办法吧。”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赵鹿泉却偏偏感觉好像被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分外心安...... 第138章 本帅,路苍澜! 军营中。 训练一天疲惫而归的燕军士卒们,此刻各自回到自己的帐中。 或打水洗脸洗脚,或捶着自己发酸的肩膀,或干脆直接躺在床上,疲倦的哼唧了起来...... “哎,你们说,这当兵怎么这么累啊?天天训练天天训练,连个假也没有。” “嗨,这不在哪儿都一样吗?” “谁说的!我表兄,人家以前就在魏国当兵来着,那日子过的可潇洒啦,隔三岔五就出去花天酒地,给我们炫耀!” “这么好?那他现在人呢?” “死了啊,就在含光谷那一战。” “......草,那你说鸡毛啊!现在不好好训练,难道将来你也想死在战场上?” “你急什么,我这不就嘟囔两句嘛......” “不过就算是训练,这每日的强度也确实太大了些,不像是正常该有的啊。” “哎,我听说,这之所以训练的这么急,其实是因为马上要打仗了!” “打仗?跟谁啊?大周还是齐国啊?” “不知道,但不管是哪一个,也不是现在的燕国能惹得起啊。” “谁说不是啊,虽说咱们当兵本来就是要去玩命的,但你说要是跟魏国这类差距不大的的小国打打,那还行。” “但这要是换了周齐,咱们能打得过吗?那不就是纯纯上去送的吗?这跟玩命完全是两个概念啊!” “嘶,说纯送就过了吧?我可是听说这燕国不是新来了个神秘大帅吗?含光谷那战就是他打的,有他在,不至于说送吧......” “切,那你懂不懂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厨子再好,那也得有食材新鲜才行!就燕国这条件......啧啧。” “当初本来就是奔着燕国当兵待遇好才来的,谁承想会有这种事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 就在帐中几人闲聊扯淡的时候,却听帐外突然一阵人影攒动。 紧接着,集结的号角便吹醒,迅速传遍了各个营帐。 众人虽然都面有不解,难道这大半夜还要加训不成? 但刚来没几天就学会的令行禁止还是让他们本能的迅速穿好甲胄,带好各自装备,朝着集结处跑去。 只见高高的帅台之上,四周灯火通明,将这满天繁星的黑夜映照的犹如白天。 一名身姿挺拔,相貌清秀的蓝衣青年负手而立,目光平静的扫视着下方漆黑一片的人影。 赫然正是路苍澜! 而在路苍澜身后,还站着底下这些士兵无比熟悉的将军们。 直到全军集结完毕。 路苍澜这才清了清嗓子,走上前来,底气十足的喝道: “将士们,你们虽入军营已久,但过去我却一直未有时间,能跟你们绝大多数人见见面。 “正好,借着今天这个机会,咱们认识认识。 “你们当中可能会有玄甲军的老人,知道我是谁,但也有新来的生兵蛋子不认识我。 “无妨,那我再自我介绍一下。 “本帅路苍澜。 “正是这燕国玄甲军的最高统帅!” 此话一出。 后半段倒还好,毕竟谁也不是傻子,能让这帮将军们老老实实的敬陪末席,猜都能猜到这个蓝衣青年身份肯定不低。 但重点是前半句。 他刚刚说他叫什么? 路苍澜? 那个,大名鼎鼎的岐王路苍澜? 这一下,别说底下的将士们纷纷将信将疑,窃窃私语了起来。 就连身旁的那些将军们都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看我我看你,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有太后的看重,又有逍遥关大捷...... 他们事先可能或多或少都猜到了这位“路先生”肯定来头不小。 但真听到“路苍澜”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时,还是让这些人忍不住心中一颤。 他真是路苍澜? 赵业咽了咽唾沫,扭过头来,求证似的看向身旁的赵鹿泉。 毕竟平日里,就属她跟这位路先生待的时间最长! 但当他看到就连自己女儿脸上都毫无波澜时,他这才明白,眼前这青年并没有在撒谎。 再回想一下那段时间。 岐王刚死,他们燕国就迎来了一位路先生...... 这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申事情吗? 他真是路苍澜! 我去。 太后她老人家可藏得真深呐! 难怪平日里一个两个那保密工作都做得极好。 这要是让那位大周女帝知道,她处心积虑想杀死的岐王不仅没死,反而来到了他们燕国,只怕燕国顷刻就会有覆灭之危吧? 赵业擦了擦额头不自觉的冒出的冷汗,在看向路苍澜的目光中,不禁又尊崇了几分...... 路苍澜既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自然能感受得到周围传来的异样目光,心中一叹。 其实若非到了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这么快就摊牌的...... 但奈何军心不振是大事,他想再慢慢调整,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就在刚刚,他接到的那封密信中,已经提及如今齐国北境空虚,正是进攻的大好时机。 若是再拖沓下去,难免会发生变故。 与其坐视机会白白溜走,倒不如放手一搏! 此战若能一举拿下齐国北境六城,那燕国就算是真正有了强国的资本! 哪怕国力一时间追不上大周,但若是执意缩居一隅,那届时面对大周袭来的威压,也是能够勉强自保的。 更何况。 强国之路上本就没有真正的一帆风顺,能有机会一试,就已是不易。 路苍澜自诩从不是个什么犹犹豫豫的性子。 既然做了决定,那就会押上自己的一切筹码。 以昔年岐王的威望,来振奋不济的军心。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快的解决办法了! 而慢慢的。 人群中传来的质疑声音逐渐消散。 他们似乎达成了统一的意见,不约而同朝着路苍澜投来敬畏的目光。 哪怕他们不知道这位岐王殿下当初到底是怎么在女帝的屠刀下活下来的,但至少,逍遥关大捷他向天下人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尤其是原先玄甲军中的那帮老人。 他们更愿意去相信,这位当初带领他们一战洗刷燕国百年耻辱的神秘大帅,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岐王殿下! 第139章 誓死追随岐王 而在感受到下方传来的一片灼热目光时。 路苍澜沉吟片刻,这才继续说道: “我知道,这段时间军中可能有不少传言,说我们马上要打仗了,对手不是大周就是东齐。 “而这两国,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燕国现在拍马能及的,所以你们心生畏惧。 “但本帅想说的是,衡量国力强大与否,那是在政治局面上而言的。 “于战场上,强弱的定义只有一条。 “那就是你手中的刀!” 路苍澜声音沉稳,目光扫过底下一众将士: “无论是大周的兵,还是东齐的甲,他们归根结底跟你们一样,都是人!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 “难道战场之上,就因为大周战力强,东齐国家富,就能给他们的士兵多生出两三个脑袋不成?” 众将士闻声沉默,反复思索着其中的道理。 对啊! 你国家强大又如何? 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啊?他们就是一群臭当兵的...... 国力差距,有庙堂那些当官的老爷们去操心就好了。 他们要做的,无非就是用刀保护自己在战场上活下来而已。 那大家都是当兵的,打起仗来,不都是一条命吗? 还是说,你还能拿钱自己把给自己复活了? 这不是开玩笑嘛! 果然,在想通了这一点后,在场众将士的神色都不禁松弛了下来,表情似乎也没有先前那般紧张慌乱了。 而路苍澜则在帅台前踱步,继续说道: “各位的顾虑本帅都懂。 “因为早在跟魏国开战之前,军中也有类似的想法产生。 “那时候大家都在想,那可是魏国啊!欺压我们长达百年,就连先帝亲率十万大军都不曾战胜他们,我们这只有寥寥几万人,出征真的能赢吗? “可结果呢? “各位都看到了,我们还真赢了,甚至是前所未有的大捷! “打的魏国毫无还手之力,不敢再向东望! “但在此战之前,有谁会料到这个结果?” 众人再次沉默。 别说逍遥关易手了,就连当初魏国七万大军气势汹汹来袭的时候,他们都没料到这些人最终全都会折个人仰马翻。 毕竟,以往双方的战役也不是没有过。 大多都是败多胜少。 要说七万燕甲能大败三万魏军还差不多...... 好歹还占了人数优势。 但要说三万燕甲将七万魏军屠了个干干净净? 那任谁都会当个笑话来看! 但往往结果就是这么戏剧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正预了先前所说的那句话。 战场之上,国力不重要,因为那并不能让你多出一条命来。 能左右胜负的,只有主帅的才能! 而你再看。 他们的主帅是谁? 是路苍澜! 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岐王殿下! 整个天下还能找出来第二个比他更会打仗的吗?? 如果连路苍澜都不能带他们活命,那还有谁可以? 众将的思绪似乎又放松了一些。 而见时机差不多了,路苍澜这才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本帅今日也不瞒你们,大军是即将出征了,而讨伐的对象就是那齐国! “为什么是他们? “是因为那齐帝不把我们燕国百姓当人看! “当初明明就是他们经不住魏国的诱惑,背弃燕齐盟约在先,可当魏国出尔反尔之后,那齐帝却想让我们燕军替他们赴死,为齐国取利。 “你说,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不能!不能!!” 山呼海啸的声音瞬间蔓延出来。 数万燕军将士的情绪此刻全都被路苍澜调动着,激动万分。 路苍澜伸出手来,指着东边,沉声喝道: “当初,就是因为魏国不把我们当人看,所以我们才要讨伐他们。 “今日,齐国也不拿我们当人看,你说,我们该不该用自己手中的刀去告诉他们,我们是人!不是可以随意被拿捏的牲畜!?” “杀——” “杀——” “杀——” 一叠叠音浪此起彼伏,响彻这片天地。 路苍澜咧嘴一笑,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只有交手之后,才会发现,所谓强国,都不过是纸糊的老虎罢了! “诸君焉能保证来日之周齐,不会成为今日之魏国呢?” 在场众将士听的一阵热血沸腾,不自觉单膝跪地,齐声怒吼道: “誓死追随岐王——” “誓死追随岐王——” “誓死追随岐王——” “......” 路苍澜舔了舔嘴唇,袖袍一甩,转身喝道: “出发!” 这一夜,曾有八万兵马同出燕京,剑指齐国北境! 第140章 等击败大宁,一切就会回到正轨上 齐都临淄,皇宫中。 齐帝此刻身穿内衣正躺在床上,虽有美人在侧,时不时的喂着可口的水果,可他脸上却还是愁眉不展。 “陛下,您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是见到臣妾不高兴吗?” 妃嫔摇晃着齐帝的胳膊,有些娇嗔的看向他。 齐帝深吸一口气,这才逐渐收敛起心神,坐起身来,勉强一笑道: “爱妃这是说的哪里话?朕见到你怎么会不高兴呢?只是刚刚在思考一些事情罢了......” 妃嫔依偎在怀中,娇哼一声: “陛下总是拿前朝的事来推脱,臣妾怎么知道陛下说的是不是真的?” “哦?那爱妃究竟要朕怎么说你才肯信?不如朕把心掏出来让你听听如何?” “哎呀陛下你真讨厌~” “嘿嘿,来听听嘛。” “......” 就在床上二人不断调情之时,却见一名太监快步走了上来: “启禀陛下,枢密院副使,潘大人求见。” 齐帝身上动作一顿,而后猛地坐起身来,搓了搓脸: “快请......啊不对,领他去尚书房等着,朕这就来。” 说着,便开始慌忙的穿起了衣服。 自从派去云都的人许久未有回信之后,这段时间他心中便一直有一股强烈的不安。 果然。 没过多久,宁吴联军公开陈列齐国边境的消息就放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信上的内容,他知道,姜沉吟这女人是真疯了! 明明昨天还跟大周对峙在襄樊,今天就又不管不顾的跑来攻打自己? 她是为了什么呢? 自己应该没得罪大宁吧?上来连句话也没有就直接开打? 这也太欺负人了! 就算你是大宁,也不能这般蛮横吧? 气不过的齐帝只好在心中暗下决心。 等这次击退宁军之后,定要派人去白玉京,与大周女帝联手,一同伐宁!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 此战宁吴联军的战意似乎格外高昂。 在那个名叫姜年的毛头小子带领下,竟于前线屡屡挫败他们齐军,转眼就已经攻下了边境好几座城。 齐帝彻底慌了。 他知道,就算后续有再多谋算,那也是后续的事。 就目前来看,只要击不退大宁,站不稳脚跟,一切都是白搭! 所以他一怒之下,下令彻底调动了整个齐境的兵马,共赴东南战线,誓要收复失地,打退宁兵。 今天这潘副使来找自己,应该就是为的此事。 齐帝想着,脚下已然毫不拖沓的走进了尚书房。 “微臣参见......” “行了行了,免礼。” 看着就要下跪的潘副使,齐帝不耐的摆了摆手,连忙问道: “前线战况如何?” 潘副起身使作揖,如实答道: “回陛下,自从您又调遣十万兵马奔赴前线后,如今前线战况已经稳住。 “虽不敢说固若金汤,但宁吴联军短时间内想再跨过防线,也绝非易事!” 齐帝这才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就是有这十万大军加入,前线局势还是稳不住,到那时,他才是真的要崩溃了。 潘副使神色迟疑,似乎还想说什么。 齐帝见他这样子,也是皱眉道: “想说就说,你何时也学会这般磨叽了?” 潘副使只好将心中想法讲了出来: “臣是觉得,既然提及联军,那大宁能和吴国结盟,我们其实也没必要单打独斗啊......” 齐帝紧皱的眉头更甚: “你是说......我们也与他国结盟? “这点朕不是没想过,可我齐国周围就那么几个国家,除了吴国就是大周和北燕了。 “燕国就算了,他们跟吴国并无直接接壤,要让他们出战,还得经过我齐国国土。 “如果是以前,朕倒也不介意让他们顶在前面,为我齐军挡挡兵锋。 “但自从跟西魏一战,他们表现出的战斗力着实有些出乎朕的意料...... “朕不放心将这帮人毫无防备的就放进我齐境,以免假途灭虢,趁我齐国空虚生出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至于大周...... “他们虽然可以直接袭击大宁后方,令他们首尾不能兼顾,以此减轻我齐国的压力,但以女帝的性子,让她发兵,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就算要谈,现在谈是一个价,可等击退了宁军之后再谈,就又是另外一个价。 “这其中的差距不必朕多说,你也应该明白。 “还是再等等吧......” 潘副使仍有些担心: “那宁军统帅姜年,虽然年轻,但却有不亚于当年岐王之才,只怕我国并无良将能胜他半子啊。” “打不过那就拖!” 齐帝皱眉,言语间因烦躁而已有些不耐: “我就不信,他这十几万大军粮草就没有吃完的那一天! “此战在我齐土上,我齐国的粮草随时可以补充上来,难道他们也可以吗? “就算是宗主国和附属国,那说到底那也是两国! “他们还真能好的跟一家似的??” 潘副使不置可否,似乎还有些言犹未尽: “话虽如此,可是......” “可是什么?” 齐帝看向他。 潘副使表情犹豫: “可是陛下,虽说如今东南战线是稳住了,但我齐国举国上下的兵力却全都聚在了一处,就连北边几座重城都没了防备...... “时间一长,值此国力空虚,难保不会有人心生觊觎啊。” 齐帝一愣,旋即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不屑: “你是说燕国? “得了吧,朕虽然感慨他们军队的战斗力,可也没觉得那个草原来的女人能有那么大的魄力敢对我齐国出手。 “不错,我齐国目前是被缠住了,没法腾出手来,可东南战线的仗早晚都有打完的那一天,她就不怕到时候我齐国再跟她好好清算这笔帐? “魏国敢赖账,是因为我们齐国够不着他,区区燕国近在眼前,他们凭什么?” 见齐帝如此自信,潘副使便不再多言,躬身作揖,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齐帝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潘副使说道: “放心吧,也就这几个月而已...... “等打退了宁军,一切就都会回到正轨上!” 第141章 失意的城主 这世人皆知,当世有四样绝品: 东齐的甲,北凉的马,南宁劲卒,西周王侯。 除却最后一项,是特指大周曾经那位国士无双的岐王之外,其他三样,则大多都是统称。 例如这东齐甲胄。 就是因为由齐国出品,所锻造出的的铠甲甚是精良,冠绝天下,故得此名。 毕竟,一副好的铠甲在战场上往往就意味着会多出半条命! 没有哪位将士会不喜欢。 而齐国之所以能锻造出如此精良的甲胄,则与境内几座富产铜矿的重镇分不开关系...... 这“安昌城”便是其中之一。 此地地处齐国北境,临近燕国,因富产铜矿而闻名,乃是齐国少有的几座重城之一,历来被齐国皇帝视为命脉。 昔年无论是大周还是大宁,都曾打过此处的主意。 只可惜,因为齐境戒备森严,贸然进攻,恐会两败俱伤,这才都无奈作罢。 但即便如此,依旧不影响这两国常有的觊觎之心...... 安昌城府衙内。 今日两名公务人员照例将所需审批的事务案章搬到堂前来,打算拿给知府大人奏阅。 但环顾一圈,却未见人影。 “嗯?高大人今日还是不在吗?” “呵呵,咱们早该想到的,这个点他何时在过啊?准是又跑去喝酒了!咱们呐,就不该将东西搬过来!白费力气......” “不是,你说这高大人怎么这么喜欢喝酒呢?天天府衙内找不到人,这都下午了啊!” “哎,我听说,高大人其实是被贬到这里来的。” “被贬?为啥呀?他咋得罪陛下了?” “不是得罪陛下,是因为......过来,耳朵凑过来,是因为打了败仗,所以才被发配过来的。” “啊?真的假的?” “嘘,小点声,反正我也是听说,你别跟别人提起啊!” “嗨,我的嘴你还不放心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 两名公务人员闲聊,笑着离开。 殊不知,他们的对话,全都被倒坐在堂后的那名邋遢中年给听到了。 邋遢中年将酒壶仰头一灌,自嘲的笑了笑: “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想我高腾一生,也算是为国征战无数,却没想到一切荣耀皆因一场败仗给毁了......” 一城之主,对于寻常人来说,或许是做梦都不敢想的顶天荣耀,但对他高腾来说,却与屈辱无异。 他高家,在这齐国也算是有名有姓。 即便称不上世家,却也是少有的高门大户。 家族几代入仕,或为官,或列将,无一不是国之栋梁,何曾做过知府这等芝麻大小的官? 做也就罢了。 可为何偏偏要让自己背上一个“左迁”的名头? 就因为那场败仗? 如果当年那场败仗是他自己打的,他高腾认! 不是输不起。 可问题是,那场仗压根就不是他的手笔啊! 他在上阵之前,就已经显露颓势了,根本无力回天。 就算战后要追责,他也不是首位吧? 可为何只有他一个被贬到这北方边城做了知府,而那最应该追责的首战之人,却高升到枢密院做了副使? 就因为他高家不是皇帝的心腹家族吗? 高腾不懂。 只是打心眼里觉得不公平。 所以在来到这座安昌城后,他就开始了“无为而治”,企图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本以为这样或多或少会引起皇帝的注意,从而让自己能有机会再辩解一二。 可他错了。 大错特错。 来了这边城之后,皇帝便再没有询问过自己。 仿佛像是根本忘了还有他这个人一样。 也是自那之后,高腾彻底放飞自我了,怎么舒服怎么来。 奏章繁忙? 那干脆就翘班,即便案卷挤压如山,也不管不顾。 酒好喝? 那就天天喝!翘班喝! 反正在这小小的安昌城,自己就是知府,是老大,没人能管得着自己。 而这么做,除了让高腾感觉心情舒畅之外,还有就是舒畅之后内心涌来的深深空虚感。 难道自己后半生当真要如此虚度光阴了吗? 高腾眼神迷茫,又拿起手边的酒坛灌了一口。 “不好了!” 这时,一道急忙喝声从堂外响起。 只见一名公务人员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高大人,大事不好了!” 但环顾四周一圈,依旧未见高腾的身影。 那公务人员急的团团转,但还是咬牙,选择将信放在了案桌上,希望高腾回来后能尽快看到这个消息。 自己则重新跑出去,想要按照惯例在各大酒楼找寻他的身影。 直到堂前重新安静。 高腾依旧自顾自的喝着酒,并没有关心到底是怎样的大事不好了。 而似乎是酒坛空了? 他这才跌跌撞撞的重新站起身来,摇晃着身子想要去找酒。 经过案桌前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其上的信件。 出于好奇,他打开看了看。 但旋即面色一变,连握着信件的手都忍不住轻微颤抖了起来。 猛地抬头,连酒都清醒了几分。 “燕军来了?” 高腾一度以为是自己醉酒看错了,但直到再三扫视,确认无误后,他这才意识到是真的出事儿了。 因为宁吴联军陈列齐国边境的缘故,朝廷如今已经将境内所有兵马都调至了南境。 所以城中没兵的消息他是知道的。 但现在,燕国竟然趁机来犯? 那岂不是说他们现在根本无力抵挡! 高腾只感觉一阵头皮发麻。 懈怠政务是一回事儿,丢城失地就是另外一回事儿! 区区一个战败就能让他被贬至此,若是连城都丢了...... 高腾简直不敢往下想!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撒腿就朝着府衙外跑去。 一路登上城头,向城外眺望而去。 他看见了黑压压的一片大军,正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而那军队最前方的大纛上还高书着一个大字。 路! 第142章 齐将降燕,拱手相让安昌城! “路?是燕国那位神秘大帅的姓吗?” 高腾攥紧拳头,望着军前的大纛,若有所思的呢喃着: “倒是跟那位岐王一个姓.......” 当年那一战,自己不就是败在那个男人和他手下的鹿鸣军手中的吗?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战带给他的恐惧与耻辱! 那个男人一袭蓝衣坐于骏马之上,于尸山血海中,缓行而来。 身旁跟着的五员大将,好似五头凶猛的恶兽,显露原形,扑面而来,噬人心魄。 那种无与伦比的压迫感,令他至今都记忆犹新...... 若非那一战败了,他又怎么会被贬至此处!? 多少年了? 高腾做梦都想再跟那位岐王在战场上再一决雌雄! 不想承认当年的他是堂堂正正战胜了自己,而是因为自己接手时本就是一盘残局。 可醒来后,却又打心眼里觉得能不碰见还是不碰见的好...... 因为高腾知道,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也得发自内心的认同岐王的能力。 当世无人能出其右! 就算彼时自己接手的不是残局,而换做是正常对垒,自己也不见得真能胜了他...... 所谓残局,只是自己安慰自己的一个借口罢了。 他为将几十载,还是第一次这么恐惧一名年轻人。 “高大人,我们......要守吗?” 一名身穿甲胄的男人握着佩刀走了过来,苦笑着对他行礼。 此番敌军来势汹汹,反观自己这边,城中守备空虚,不足千人,如何能挡? 高腾闭目深吸一口气,旋即睁开眼,喝道: “守! “为国为民,岂能弃城而逃?哪怕城破战死于此,也是将军之荣耀!” “诺。” 见他已下定决心,男人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去筹备城中所剩兵力和弓箭,誓要与自家将军共进退。 然而,就在城中一切防备有序进行,弓驽兵纷纷架好了手中利箭,整装待发,对准了那即将到来的燕军时。 却见远方的军队竟然缓缓停了下来? 随后,有一骑身影绝尘而来,并未披甲持枪,只是一袭蓝衣独坐于骏马之上,飒沓风流。 在即将来到城下百步之时,骤然勒紧缰绳,骏马前蹄抬起,长啸嘶鸣。 马背上的蓝衣男人看向城头的高腾,放声笑道: “高将军,好久不见啊。” 高腾瞳孔骤然收缩。 早在见到那袭熟悉的蓝衣时,他心中便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直到他越来越近,做梦都无比熟悉的声音传入自己耳中时,高腾这才确信。 原来自己并没有看错! 他、他真是...... 那致命的两个字透过脑海,猛击在高腾的心中,让他整个人都险些站不稳。 还是身边的副将眼疾手快,将他扶住,这才不至于让他跌倒在地。 等到高腾晃了晃脑袋,再向下望去时,却见蓝衣依旧,于骏马之上微笑回应。 “你、你是人是鬼啊?” 高腾忍不住喝了一声,头皮发麻。 路苍澜策马打转,脸上笑意不减的回道: “呵呵,是曾去了地府一趟,可阎王爷他老人家不收我,说我阳间使命未完,就又打发我回来了...... “这不,如今正好生生的站在高将军面前。” 高腾即便知道眼下不是闲聊的时候,可内心的震惊还是让他忍不住好奇路苍澜为什么不仅没死,反而还会出现在了燕国? 再联想起前段时间燕国那令天下侧目的战绩,当即出声问道: “逍遥关大捷,是你的手笔功劳?” 路苍澜也不隐瞒: “是我的手笔不假,但功劳我却不敢一人独占,那是属于燕军全体将士的。” 果然。 他就说那个向来弱小的燕国,怎么会打出如此耀人的战绩? 若是有这位大佬在背后撑腰,那就不足为奇了...... 高腾深吸一口气。 直到此刻,他才缓缓接受了岐王还活着的真相。 虽然许久未曾出现的恐惧再度萦绕在他心头,但为将的本能,还是让他忍不住大喝道: “那你现在出现在这里干嘛?我们可是对手! “就算你岐王,也不见得当真铜头铁臂,刀枪不入,敢单枪匹马的来此,你以为我会放过这么好杀你的时机吗? “弓弩手准备!” 随着最后一声话音落下,城头上的士兵闻声将手中利箭瞄准了那战场之上的一袭蓝衣。 路苍澜却神色毫无畏惧,只是有些无奈的挠了挠额头: “高将军,路某此来可不是有意要跟你为敌的......” 高腾冷哼一声: “这种哄骗三岁小孩子的话,岐王还是收一收吧。 “若是不与我为敌,又何故兴此无名之师犯我疆界? “若是识趣,便尽早退去,否则要不了多久,我城中大军集结,便是尔等丧命之时!” 路苍澜淡笑一声: “说我哄骗三岁孩童,高将军又何尝不是呢? “别说你这小小的一个安昌城了,就是放眼整个齐国北境,还有可战之兵吗?” 见己方的底细被勘破,高腾心情彻底沉到了谷底。 是啊。 他早该想到的,以岐王的手段,又怎么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呢? 即便调兵之令是私下进行的,可瞒得过别人,能瞒得过他吗? 弄不好,北境能有今日之空虚,还是他的手笔...... 高腾低叹一声,神色复杂的吼道: “既然你都知道,还来此干什么?妄想羞辱我等吗?做梦! “若要攻城,尽管来战! “即便你是岐王,想啃下此城,也得先崩碎你的牙!” “呵呵,高将军这又是何必呢?” 路苍澜遥望城头,真诚的发出邀请: “齐帝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不识大才,任人唯亲,这样的君上,何得高将军效此死力? “不若倒戈来降,燕国上下必以礼相待!” 高腾几乎下意识的反驳道: “放肆!我高家世代忠烈,只有断头之将军,岂有弯骨之将军?” 路苍澜表情平静的问道: “一定要愚忠吗?” 高腾哑言。 之后二人具体又聊了些什么,无人得知。 只知据后世记载: 这一日,曾有齐将降燕......拱手相让安昌城! 第143章 朕要将高家满门,尽数抄斩! “你说什么!?” 齐宫内。 本来正在安逸品酒的齐帝“蹭”的一声站起身来,眼睛瞪得浑圆,冲着下方的潘副使喝道: “北境发现燕军踪迹?你确定没跟朕开玩笑!?” 潘副使早已匍匐在地,身体颤抖的苦笑着: “回陛下,此事千真万确啊。 “枢密院今日接到的战报已经是三天前发生的事了,那时奏报上便已经写明,燕军入齐,连克三城。 “如今战报虽未更新,但想必他们应该继续在深入我齐境,奔我齐都临淄而来啊......” “哇呀!” 齐帝气的将手中酒杯愤然摔在地上,吼道: “放肆!燕国放肆!北燕太后那女人放肆!! “当初、当初魏国欺凌他们之时,是朕、是朕派兵帮他们讨伐魏国! “如今,他们竟然恩将仇报,趁我齐国之危,行此小人之径?? “去,你快去! “将大军全都给朕调回北境,朕要灭了这卑鄙的燕国!!” 齐帝显然已经被气的神志不清了,捶胸顿足,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而潘副使虽然同样心急,但旁观者清,自然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当下劝道: “陛下,如今北境虽急,却急不过东南呐。 “那燕国就算倾巢而出,兵力又有几何? “反观宁吴联军,却足有十数万之众,孰轻孰重,望陛下三思啊!” 齐帝脸色铁青,咬牙道: “可我北境六城之重要性,岂是东南可比? “那里有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潘副使苦口婆心: “陛下,纵使北境六城再重要,可对手不过是燕军而已。 “只要我们能击退宁吴联军,兵马回锋,还怕赶不走区区一个燕国吗?” 齐帝因为强压怒火,脸皮此刻已经不自觉的抽动起来,低喝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让朕坐视北境沦陷而不管不顾吗?” 潘副使苦笑。 他知道此刻齐帝在怒火上,自己再劝,大概率是引火上身而已。 可不劝,如何对得起齐帝这么多年来的信任呢? 所以,即便齐帝再怒,他也得硬着头皮回道: “陛下,臣是觉得,两权相害取其轻,虽然北境城池重要,但宁吴联军的威胁显然更大。 “若是此刻调大军北上回防,只怕东南战线顷刻就要崩溃,介时我们才是真的无力回天啊......” 齐帝此刻显然也是冷静了下来,阴沉着脸坐回了原位,冷冷的说道: “故意的! “他们一定是故意的! “这卑鄙的燕国一定是早就跟大宁商量好了,要两面夹击我齐国。” 潘副使低眉顺眼,和顺的回道: “陛下,还是那句话。 “既然宁吴燕三国可以私下联合,为何我齐国不可呢? “以眼下我齐国之困境,唯有尽快请他国入场,方才是破局之道啊。” 齐帝也不是傻子,这个道理他如何不懂? 只是...... 不知为何,他始终对于求援大周一事心有抵触。 想他齐国,立国时间超过百年! 这百年来,虽然始终未能如愿称霸中原,但在历代先帝的治理下,国民也算是安居乐业。 不管中原纷争再乱,可战火始终未曾波及到齐境来。 百年积累下的底蕴,以至于多年来,有谁敢轻视他们齐国? 可今日,承蒙了先祖余荫,他却不仅没有守好齐国,反而还要拉下面子去求别人? 想到此处,齐帝就一阵心烦意乱。 当下随口问道: “不过话说回来,北境三地守城之人是谁来着?” 潘副使挠了挠脸: “回陛下,是......高腾。” “高腾?” 齐帝皱眉,显然是知道他的,表情不悦的说道: “朕记得,高家这一代主事人就是他吧? “当年好歹也是武将出身,到了如今怎么这般颓败? “纵使城中守备不足,可以他的能力,怎么会短短几日,就被燕军连克三城呢? “这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齐国跟魏国一般,快走到头了呢......” 潘副使咳嗽了一声,如实说道: “陛下,臣以为我军之所以能短时间内连丢三城,其原因有二。” “哪二条?” “一则,是因为此次燕军此次挂帅之人,依旧是那位神秘的大帅。” 齐帝一愣,下意识的眯起了眼: “就是被北燕太后亲自接进燕国,在与魏一战的过程中,连下魏境十余城,直至逍遥关大捷的那个神秘大帅?” 潘副使点了点头: “不错,正是他。 “自他入燕之后,那位年轻太后便一直对他的身份进行严格保密,导致我们根本没有一丝机会了解他的具体情况。 “无论是对他的信息,还是对他为帅的底细打法皆是一无所知。 “但毫无疑问,他的能力是有的,而且很出色,逍遥关一战便足以证明! “再加上,如今我在明,敌在暗,燕军又是奔袭而来,猝不及防之间,自然会有如此惨败。” 齐帝像是认同了他的话,点了点头: “不错,倒是朕一直小瞧了这家伙...... “第二条呢?” 潘副使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第二条,则是因为我军守城之将,高腾,于两军阵前畏死,公开投诚燕国,造成极其恶劣影响,开了个坏的开端......” “你说什么!?” 此话一出,齐帝瞬间就坐不住了,喝道: “高腾投降燕国了??” 潘副使眼眉低垂,不紧不慢的说道: “今日上奏的战报上已有表明,陛下或可细观。” “战报......战报呢?” 齐帝着急的转身,走到御案前,一通乱翻。 也不怪他如此心急。 毕竟临阵投降的影响实在太过恶劣。 若守城之将是战死,迫不得已丢的城,他虽然会愤怒,但也绝不至于失去理智。 但如果守城之将是投降的...... 齐帝目光飞快扫过战报上的内容。 片刻后,彻底陷入了癫狂,双目通红,一把将御案上的所有物品一扫而落,愤怒的咆哮道: “放肆! “放肆!! “去,传令,下旨! “将高家满门上下,无论老幼,全都给朕抓起来,尽数抄斩!!!” “......” 第144章 岐王这是有意要培养你啊 “哎,你确定直接将你投诚的消息散布出去没问题?” 一袭蓝衣的路苍澜骑在骏马之上,缓步走进刚刚攻克的新的齐城,扭头看向身边的高腾: “你就不怕那齐帝一怒之下,将你高家满门尽数抄斩?” 高腾一脸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抄就抄呗。 “反正近些年我高家血脉凋零,到了我这一代,除了几个直系成员外,大多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连我自己都认不全。 “那齐帝若有本事能找出他们,我也算他用心了!” 路苍澜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那你的妻女呢?” 高腾撇了撇嘴,不屑的说道: “当年他将我贬至此处,我赌气之余,就将她们娘俩全都带出来了。 “本以为他至少会过问两句,但谁曾想连提都没提起过,估计也是没想着将我再调回去...... “如今正好,倒也算是成全了我。” 路苍澜笑笑: “难怪。 “我说你这一路上怎么如此有恃无恐的,又是主动帮我处理齐城后续事宜,又是毫不避讳的出面帮我劝降其他齐将...... “吓得我还以为你这是在诈降,心里不知道又在憋着什么别的主意。” 高腾低叹,摊开手掌说道: “没办法,这古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如今我既沦为岐王的阶下囚,那行事自该识趣一些,只求我们一家日后在燕国日子能好过一些......” 路苍澜揶揄道: “高将军这是将本帅当成你们齐国皇帝,怕本帅刻薄寡恩啊?” 高腾也没掩饰,只是摆了摆手: “倒没有贬低岐王的意思。 “只是这降将嘛,自然要该有做降将的觉悟,哪有资格一天天讨东要西的?” 路苍澜哈哈大笑,也没附和解释什么,只是一路策马,带着他来到城主府。 早已安顿好城中一切的燕军诸将此刻齐聚府内。 直到看到路苍澜踏步而来,诸将脸上这才各自洋溢着热情的笑容,纷纷对路苍澜抱拳行礼: “大帅。” “大帅。” “......” 路苍澜摆了摆手,微笑示意众人无需多礼,随后开口道: “城中事宜都安排好了?” 赵业笑道: “大体都差不多了,但后续还有安抚城中百姓以及其他一些散活,得慢慢来。” 路苍澜点了点头: “那就按老规矩,大军继续向前,留下一人镇城。” 自从高腾降燕,安昌城落入他们手中后,攻齐的任务无疑算是开了个好头。 但路苍澜不想为此沾沾自喜。 他知道,只要这六城中有一城没拿下来,那此次大军征伐便算不得圆满。 况且,即便这城攻下来了,可后续还有包括安抚城中百姓、剔除敌国探子扮作难民出逃报信等等一系列事情要做。 而为了不拖沓后续继续攻城的节奏,所以路苍澜每下一座城,便会勒令一名有威望的将领,领着一支兵马镇守此地。 算一算,如今已经先后派出去包括全恒虎、拓跋熊、袁禄等等数人了。 路苍澜身边留着的,还能报的出名号的,也就只剩下赵业、赵鹿泉这对父女了。 而当他目光扫过这二人,最终伸出手,指了指赵鹿泉: “就你了。” “我?” 赵鹿泉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 “你是说我吗?” 路苍澜笑了笑: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不。” 赵鹿泉连连摆手,迟疑道: “只是,你怎么会突然想到我?” 她虽然一直随军出发,但大多时候,都是充当护卫路苍澜安全的工作,并没有什么单独领兵的机会。 就算如今帅前没剩下什么人了,但自家老爹应该排在自己前头吧? 为什么会把镇守城池这种重任交给自己? 但路苍澜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不是一直嚷嚷着我不给你机会吗? “这次就你留着,老规矩,跟其他人一样,五千兵马,看看你能不能给我管好此处。” “真的?” 看着他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赵鹿泉顿时惊喜的连语气也提高了几分。 “没问题! “你给本将军一个机会,本将军还你一个太平!” 路苍澜揶揄道: “是吗赵校尉? “那你可得抓点紧了,争取早点立功,让我能喊你小赵将军。” 赵鹿泉嬉笑一声,眉飞色舞,冲着一旁的老爹赵业扬了扬下巴。 赵业忍不住转过头来看向路苍澜,犹豫问道: “大帅,小鹿儿毕竟年纪还小,是不是换成末将来,更稳妥一些?” 还不待路苍澜答话。 赵鹿泉却先不干了,言语不满的说道: “不是,我说老头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我大兄好不容易用我一次,你怎么还跟我抢功劳呢?我到底是不是你亲闺女啊?” “嘿,我说你这丫头......” 赵业瞪了她一眼,就要好好教训教训。 但路苍澜却笑着打着圆场: “行了,让她留下有她的道理,这段时间你得跟在我身边。” 说完,也不等赵业问为什么,路苍澜便起身离开了。 徒留下赵业一人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高腾看着他实在不解的表情,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我说,你们燕国的将军都这么呆瓜吗?岐王的弦外之音你还没听明白?” 赵业回过神来,疑惑的看着他,抱拳道: “还请高将军指点一二?” 高腾一拍脑门: “如果我没记错,如今你们燕国朝堂的武将大多青黄不接,除了岐王本人外,应该没什么可用之将了吧?” 赵业挠了挠脸。 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高腾摊了摊手: “所以啊,以前也就算了。 “但如今,随着燕国版图几近扩张,逐渐强大,岐王将来总有分身乏术的那一天吧? “到那时,敌军从四面八方来袭,那除了岐王,又有谁可挂上第二支大军的元帅,领兵出征呢?” 经过这么一点拨,赵业瞬间就懂了,连带眼神都亮了起来: “你是说......” 高腾点了点头,笑道: “你这家伙运气不错。 “岐王执意留你在身边,应该是想培养培养你,将来成为能够真正独当一面的将帅。” 第145章 与岐王抢时间赛跑 齐境东南战线。 宁吴军营中。 此刻身为三军统帅的姜年已经褪去铠甲,以一种舒适的姿态倒躺在座椅上,正打着哈欠,挑灯夜读。 “姜帅。” 这时,帐外先后传来一道道喊声。 姜年扭头看去,只见以秦开、雷淮为首的宁军诸将纷纷走入帐中。 姜年揉捏着眉心,坐起身来,将手中书卷放在桌上,深呼吸问道: “各位将军,今日前线战况如何?” 众将相视一笑。 秦开抱拳,率先说道: “回姜帅,还是老样子。 “自从那齐军支援到位后,便一直龟缩在城里,无论我们怎么叫阵,他们都不出来,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跟我们耗到底了......” 姜年莞尔一笑,叹道: “看来对面的齐将也不蠢哈? “知道我们是远道而来,大军十几万开拔至此,每日粮草耗费巨大,所以想凭借地利将我们拖死在这儿。” 秦开咧嘴一笑: “但他却不知,拖时间同样也是我们的打法! “现在看似我们双方都在养精蓄锐,可只要北境祸端不停,他们后方早晚会有军心大乱的那一天。 “到时候我们再全力攻城,便是易如反掌!” 姜年笑了笑: “是这个道理。 “用姑姑的话来讲,多损失点钱粮,总好过多死些我大宁儿郎...... “况且,照那位的速度,估计钱粮也耗不了多少。” 秦开疑惑道: “姜帅说的可是燕国那位神秘大帅?他到底是谁啊?” 因为路苍澜入宁一事是保密的,所以除了姜沉吟和姜年以外,只有极个别心腹知道内情。 这些将军常年驻扎军营,自然不了解。 姜年也没过多解释,只是会心一笑: “等此战结束,你们应该就都知晓了。” 一旁的雷淮摸了摸鼻子,嘟囔道: “也不知道燕国究竟从哪找来这么一个宝贝疙瘩。 “不仅打仗是一把好手,就连当说客也这么出色,连长公主都能被说动,让咱们大宁心甘情愿的为他们打起了先锋......” 秦开乐呵呵的说道: “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我们打齐军可比打鹿鸣军轻松多了,不是吗?” 雷淮撇了撇嘴: “这不才正是他厉害的地方吗? “比起拿人情说事儿,明显利益更能打动人,以利换利,看似我们占了便宜,可他们同样也能落到不少好处。 “而且真论起来,我们还承担了不少粮草军械的损失呢......” 秦开哑然,无言以对。 姜年打着圆场,笑呵呵的说道: “行了,这点姑姑心里自有谋算,不需要我们来操心。 “既然都占利了,也就别计较谁拿大头,谁拿小头了,重要的是合作关系。 “燕国就目前来看,信誉还是有保证的。 “当初的齐国怎么说也是切切实实拿到了利益的,若非后来齐帝实在太过贪心,背燕盟魏,倒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么个狼狈的下场......” 众将闻声,点头附和。 这倒也是。 他们大宁虽强,但还不至于一国称霸。 这燕国既有本事能说服他们大宁的长公主,焉知没本事说服那大周的女帝呢? 前人之鉴后人之师啊! 若只是觉得己方国力强,就可以肆意妄为,那跟昨日之齐国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强任你强,今天不照样得被打的狼狈不堪,顾头不顾腚? 要知道,国力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因人才的出现与否,时刻呈现动态变化的...... 就如那大周,失去岐王后,虽然面上还依旧稳坐中原,不至于一下子就跌落神坛。 但今日的大周还是昔日那个如日中天的霸主吗? 从最开始的黄巾贼乱,到后来的府兵战败。 再从北凉罢贡,到铁骑打穿西北叩门萧关。 还有今日,鹿鸣军上下跟周廷的离心离德...... 这些,无一不在揭露着大周的颓势! 原形毕露,也不过早晚的问题罢了。 再如那燕国,自从来了位神秘大帅后,虽然明面上依旧是那个弱小之国。 可时至今日,不也在一步步变强吗? 远交近攻,纵横捭阖。 借助齐国之威,先是连下魏境十余城,一战打垮西魏,夺回逍遥关,巩固西境无忧,彻底洗刷燕国百年来的耻辱。 之后又调过头来,联合大宁南下,夹击东齐,尽收齐地北境六座重城! 这般手段! 这般果决! 有谁还敢再擅自卑之? 而整顿装备,扩充兵力之后的燕国,假以时日再论起来,又岂是一个小小的西魏,乃至东齐可以压制的了的? 这也是当初姜沉吟为什么最终会答应路苍澜联盟的最终原因! 除了彼此的交情。 她太清楚后者的能量了! 哪怕今日燕国依旧弱小,可明日呢? 后日呢? 有他相助,燕国强大起来几乎是必然的! 而大宁若是不想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就只能跟他抢时间赛跑! 若是在大宁重新入主中原之后,燕国才“站”起来。 那未来他们还有可能凭借百年底蕴,辅以大势相压,拖垮这个刚成型的燕国,最终完成一统。 可若是在大宁重新入主中原之前,燕国就已经“站”了起来...... 那未来十年的局势不用说。 必定是天下三分! 大周、大宁以及...... 大燕! 看似天下三分,实则楚汉争霸。 看似楚汉争霸,实则秦扫六合。 姜沉吟自幼在庙堂长大,又岂会不知江山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 这天下已经乱了百年,一统几乎就在眼前。 她已经能看见了。 只等一个变数! 而这个变数,大周曾经有过。 但却被女帝自己亲手给毁了。 如今,变数流失,可能会再出现在燕国,也有可能会回归到他们大宁身上。 这才是她看重的! 比起眼前这点盟国之间这点小小的利益,她更需要看清的是大宁之后的路要怎么走。 入主中原几乎是迫在眉睫,所以她不介意多付出一些成本,以此来谋求未来更多的利润。 直至...... 江山一统! 第146章 你怎么突然对兵书感兴趣了? 大周白玉京,皇宫中。 空旷的大殿内,熏香缭绕,淡淡香气犹如仙境。 身着云纹内袍的女帝凤眸微合,倚坐在床边,玉手撑着脑袋。 虽是素颜朝天,但却难掩其下绝色,如瀑秀发随意散落,本就霸道强势的气质,如今在那愈发明显的孕肚衬托下,倒是别有一番成熟韵味。 她已经许久未上朝了。 虽然对外宣称是凤体抱恙,但实际上只是在安心养胎而已。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她还不想透露太多的信息给外界,从而惹得流言蜚语满天飞。 这是她的孩子。 唯一的孩子。 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对他的“凭空出现”而有所诟病和质疑。 反正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都将是继自己之后,毫无争议的下一任储君...... 女帝缓缓睁开眼,轻声唤道: “阿衣。” 许久,无人回应。 女帝还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了,当即又唤了一遍: “阿衣。” 还是无人回应。 “嗯?” 女帝蹙眉轻咦。 奇怪,作为自己的近身女官,阿衣平日向来是随叫随到,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人呢? 女帝似乎也躺的乏了,干脆懒得再喊。 当即仪态慵懒的站起身来,素手扶着柳腰,挺着大肚子,赤裸着玉足走在整洁的地板上,眸光四扫,想要找寻李秀衣的身影。 直到穿过整个寝殿。 她这才在屏风之后,看到了那坐在案桌前,映照在烛火下的一抹白衣。 “阿衣。” 女帝素手扶着屏风,再唤了一声。 李秀衣这才像是骤然惊醒,猛地抬起头来。 看着出现在面前女帝,她赶忙放下手中的案卷,站起身跑了过来,惊呼道: “陛下,您如今怎么还下床了?有什么事直接传唤奴婢一声不就行了? “快、快坐下。” 说着,李秀衣小心翼翼的就要搀扶着卫九歌重新坐回软椅。 但女帝却摆了摆手,神色颇显无奈的说道: “自从辍朝之后,朕是天天躺着天天躺着,再这么下去,骨头都要退化了...... “而且,朕刚才就是喊你,你没搭话,朕才过来找你的。 “你在干什么呢?” 女帝下意识的看向御案,缓步走去。 李秀衣眼神明显有些慌乱,正要解释些什么。 但女帝却先一步拾起了那刚刚才被合上的案卷,粗略扫视一眼后,疑惑道: “这是......我大周过往的兵书战报? “阿衣,你何时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李秀衣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脸,打着含糊说道: “这不是近来闲着没事儿嘛。 “研究研究我大周过往所取得的胜仗,奴婢也好能从中学习一二兵法......” 女帝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将这些案卷随手放下: “你若是突然对兵法有兴趣,内宫珍阁不是共藏有兵书七十二卷吗?随时取来翻翻就是了。” 李秀衣抿嘴轻笑,也不再接话,只是扶着女帝的胳膊说道: “是是是,陛下。 “但现在,奴婢还是得先扶您坐下,毕竟就算您不累,您肚子里的小殿下也该累了。” 女帝莞尔一笑,也没抗拒。 只是在坐下后,低头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若有所思的问道: “哎,朕记得,应该是快到日子了吧?” 李秀衣点了点头: “算算时间,陛下已足月,临盆之期应该就在眼前了。” 女帝像是舒了一口气: “如此最好,也不枉我怀这个小家伙这么久。 “这么长时间不上朝,想必那帮大臣都不知道在背后嚼舌根都嚼成什么样子了......” 李秀衣温婉一笑: “不会,陛下是君,您的威严,岂是臣子可以随意置喙的?” 女帝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对了,最近朝廷内外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李秀衣想了想: “朝廷内好像没什么大事,不过朝廷外倒是有一件......” “哦?” 女帝闻言,柳眉轻挑,并没有急着去询问什么事,反而表情诧异的看着她: “朝廷内当真如此太平? “襄樊那边,鹿鸣军就没再闹出什么动静出来?他们竟能如此老实?” 李秀衣沉吟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自从陛下您下诏追封祁鸿‘武定’谥号之后,他们确实安静许久,未曾出声。” 女帝皱眉,又问道: “那大宁呢?可有再攻城的迹象?” 李秀衣摇了摇头: “没有。 “自从祁鸿战死后,大宁也未再攻城。” 女帝冷笑一声: “哼,这就对了...... “大宁不攻城,他们就不动,这说到底还是在给朕示威呢,非要朕求着他们主动出击不可。” 李秀衣迟疑道: “应该不会吧,鹿鸣军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应该不至于......” 话还没说完,女帝便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以前的鹿鸣军确实不至于,因为那说到底还是我大周的军队。 “但如今的鹿鸣军,还能称得上是归朝廷管控吗?” “这......” 李秀衣闻声哑言。 女帝深吸一口气,淡淡的说道: “他们在等着朕下旨求人,朕偏偏还就不下。 “朕倒要看看,他们是否真能跟大宁长久对峙在襄樊!” “呃......这个,应该不会......” 李秀衣咳嗽了一声,赶忙说道: “陛下,这就是奴婢刚才要跟您说的朝廷外发生的大事了。 “宁吴联军,共发兵十几万陈列齐国东南,期间,齐军节节败退,直到齐帝调动全境兵马,这才堪堪稳住脚步。 “如今,双方战况已于齐境内,彻底陷入了胶着......” “嗯?” 听到这则消息,女帝刚刚舒缓的眉头忍不住又蹙上心来: “大宁的主力如今不是都在襄樊吗?他们哪儿还能再掏出来十几万兵马?” 李秀衣仔细观察着女帝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 “大宁一时间是再凑不出来这么多兵马了,所以,他们便将襄樊战场的铁军,向东移了一些......” 此话一出,女帝脸上的表情果然彻底阴沉了下来。 第147章 我齐国随时愿为大周解忧! “你是说,驻扎在襄樊门口的宁军,其实已经私下撤了?” 女帝眼神微眯,银牙轻咬。 这是什么意思? 大宁原本停驻在襄樊城外的主力私下撤退,这么大的事情,连朝廷这边都收到消息了,那近在襄樊城中的鹿鸣军能不知道? 既然知道,那鹿鸣军还在等什么呢? 不抓紧时间趁着大宁徙军之际赶快出击,反而依旧龟缩在襄樊城中当鸵鸟? “哼,看来朕这些年还是待鹿鸣军太好了些,让他们愈发肆无忌惮,不将朕放在眼里了。” 女帝冷哼一声,玉手紧攥成拳,连带那鼓囊囊的酥胸也因为愤怒而一颤一颤的。 李秀衣见状,赶忙劝道: “陛下息怒。 “毕竟咱们都是纸面上得来的消息,万一这里面还有什么别的隐情呢? “将军们毕竟身在战场中心,其中或许存在一二变数,是我们所不知的......” 女帝闻言蹙眉,不满的说道: “阿衣,你就是太心善,老将他们往好处想。 “就这帮大臣,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千年的狐狸? “有心者不用教,无心者教不会。” 李秀衣沉默,正要回话。 但这时,屋外一抹黑影突然闪过。 二人几乎同时一愣。 李秀衣看向女帝。 后者冲她点了点头。 李秀衣这才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没过多久,便又折返回来,手中还多了一封被拆开的密信。 “是烛影。” 李秀衣将密信打开,双手呈递在女帝面前: “说东齐遣使已入白玉京,现等候在宫门外,有要事急于求见陛下。” 女帝也没看,只是冷笑道: “他们能有什么要事?无非就是顶不住大宁的压力了,想找咱们求援而已......” 李秀衣会心一笑: “那陛下要见吗?” 女帝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慵懒的站起身来,挺着大肚子说道: “不见。 “朕现在这个样子,连自家大臣都要避着,何故再去见一个外人? “你替朕去就行了。” 见女帝发话,李秀衣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又问道: “那陛下......谈判的尺寸呢?” 女帝一怔,淡淡的回道: “现在是他们求咱们,该吃肉的时候,就要狠咬一口!” “奴婢遵旨。” 李秀衣微笑拱手。 上前在搀扶着女帝小心翼翼的回床休息后,这才转身,安静的离开。 因为提前吩咐下去的缘故,所以也无需刻意等待。 李秀衣当即便走出了后宫,来到前朝,那专门用于私下接待外臣的大殿前,推门而入。 早已在殿内等候多时的齐使听到动静,正要一脸笑容的回应。 但却发现来人虽是女子,但一袭白袍,似乎并非女帝? 还不待齐使开口询问。 李秀衣却先瞥了他一眼,随后气场十足的摆了摆手,随意说道: “坐吧。 “来人,看茶。” 很快,便有宫人端着两杯香气四溢的热茶放在了二人面前。 齐使目光期待的看着落座主位的李秀衣,希望她能先开口。 但李秀衣却只是拿起热茶轻抿一口,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齐使暗骂一声老狐狸。 虽然心中极不情愿,但也只好再度调整情绪,脸上重新洋溢起热情的笑容,谄媚道: “哎呀,外臣早就听闻大周女帝素来治国有方,身边跟着的一位近身女官,更是聪慧曼妙。 “想必,就是大人当面了吧?” 李秀衣不置可否,清秀的脸颊看不出任何喜怒,只是平静的问道: “贵使此来,所为何事?” 齐使低眉顺眼,拱手作揖道: “哦,是有件利于你我两国的好事,要与贵国陛下商议,不知......” “我家陛下最近凤体抱恙,已经许久不曾接触朝事了。” 话还没说完,李秀衣便抬手打断, “你有什么事直接与我说,由我转达是一样的。” 那齐使愣了一下,呵呵笑道: “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外臣自然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此番前来,正是为大周解忧的。 “我家陛下......” “等一下!” 李秀衣再次打断了他的话,目光随意扫过他身上: “贵使觐见之前,这是喝了多少啊?怎么竟说起胡话来? “为我大周解忧?我大周现有何忧啊?竟然连自己都解决不了,还要去求你们小小的一个东齐?” 齐使咳嗽了一声,赶忙说道: “还请大人允许外臣把话说完。 “如果是和平时期,那以大周霸主之地位,天下各国有目共睹,号令一出,谁敢不从? “自然没什么忧愁...... “但而今不同! “自贵国岐王死后,大宁在南便一直虎视眈眈,直到前些日子,不惜兴兵三十万,齐聚襄樊,也要北上而来,窥伺中原。 “贵国虽有鹿鸣军,兵锋强劲,将那大宁铁军暂时击退,但想必也是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吧? “说到底,大周与大宁这对新老霸主交手,难免势均力敌了些......若换做正常情况,怕是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来。 “而这段时间,一些夹缝生存的小国,难免会摇摆不定,影响贵国的威望,动摇霸主地位。 “这,难道不是贵国之忧吗?” 李秀衣指尖敲打着身下座椅扶手,目光淡然的扫了他一眼: “说下去。” 齐使还以为她是被自己说动了。 当即不仅语气有了几分底气,就连声音都更洪亮了: “贵国之忧,我齐国或可解!” “如何解?” “呵呵,于我齐国而言,纵使国力一时追不上大周,比不过大宁,但同样拥有百年底蕴,也不是寻常小国可轻视的吧? “若是连我家陛下都愿与大周盟好,甘愿在天下各国面前,遵奉大周的霸主地位,唯女帝之令是从,那剩下的小国还敢有其他想法吗?” 李秀衣没有吭声。 齐使脸上涌现出一抹洋洋得意,抖了抖袖袍,继续说着: “如今我王愿与大周盟好的盟书就在外臣身上揣着。 “只要贵国点头,我齐国随时愿为大周解忧!” 第148章 谈判嘛,讲究一个后发制人 “呵呵。” 李秀衣低垂着眼帘,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难怪齐帝会派你来出使我大周,贵使还真是好一副伶牙俐齿啊。 “先前这番看似掏心窝子的话,是不是说着说着......连你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齐使一愣,张口却有些哑言。 李秀衣嗤笑一声,从袖中掏出先前烛影所呈递上的情报,轻轻扔到了他面前。 任由纸张缓缓飘落在地,只声音平淡的说道: “先是宁吴十数万联军陈列在齐国东南边境,你们齐军被打得节节败退,后又是燕国快马轻骑,连克北境六座重城。 “如此南北夹击,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却还有脸来说是为我大周考虑? “我看,齐国这不是为我大周解忧来的,倒像是来试探我大周深浅的...... “也罢,既然齐帝还有如此余心余力,那我也只好请奏我家陛下,调动鹿鸣军共讨齐国,一起凑凑热闹了。” 此话一出,齐使瞬间被吓的跌倒在地。 他来此,本来是奉了齐帝的意思,想求援的,但要是再意外惹来大周的敌视...... 乖乖,大周、大宁、南吴、北燕。 天下总共就七国,四个都来围攻他们,这谁顶得住? 齐使额头冷汗一阵冒出,不敢再玩那些小心思了,慌忙道: “大人明察。 “我家陛下确实想与贵国盟好,绝无其他欺瞒之意啊!” 李秀衣端起茶杯,茶盖轻晃,淡淡的说道: “想盟好,就得拿出盟好的诚意来,不然单凭一张嘴,可换不来贵国想要的东西......” 齐使声音颤抖的说道: “那不知,贵国陛下究竟想要什么?” “我们想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的齐国能给什么?” 李秀衣不动声色的将皮球又踢了回去。 “这......” 齐使果然面露苦色。 两国谈判,本身就是有技巧的,都讲究一个“后发制人”。 毕竟,筹码价格给的太低,直接不用谈了。 给的太高,自己又肉疼的不行。 这时候,谁先提出条件,谁先不讨好! 因为你先提出条件,对方心里就有一个大概的摸底了。 如果能接受,就会在这条件上再讨价还价。 如果接受不了,干脆就骂你没诚意,好歹还能占个理先。 这也是齐使为什么会感到头疼的原因了...... 他毕竟只是个使者,虽然齐帝给了他一定的权限,但他也不可能真的答应对方太离谱的要求吧? 不然回头万一自家皇帝不高兴了,觉得是自己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一口气将“丧权辱国”的骂名全都推到自己头上,以泄民愤怎么办? 齐使思虑良久,试探性的问道: “我王愿献出金银十万,骏马千匹,以求大周庇佑。” 李秀衣黛眉蹙起: “若是这样的条件,贵使便可以打道回府了...... “论财力,我大周雄踞中原,富有万物;比骏马,呦呦鹿鸣镇天下,哪一国不畏惧? “我们缺你东齐献上来的那点东西吗?” 齐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继续说道: “那,让我齐国归顺大周,往后世代臣服,年年纳贡?” “约束力不强......” 李秀衣瞥了他一眼: “北凉也曾这样乞国,可事后却在我大周关键时刻,从背后捅刀子? “哼,这笔账,早晚还要跟他们算!” 齐使语塞,又想到一出: “这古来记载,我齐国素有美男。 “不若就由我王亲自挑选百人,献与贵国女帝,以振皇室?” 李秀衣眼眸微眯,神色不善: “我家陛下不好美色。 “否则怎么可能登基二十载,至今膝下未有所出?” “......”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齐使实在想不通该拿出什么样的条件了,目光委婉的看着李秀衣。 李秀衣深吸一口气,干脆点明了心中的想法: “我记得北燕也曾与你们东齐合盟吧? “他们当时开出的合盟条件是什么来着?” 一听这话,齐使心中“咯噔”一声,顿时暗叫不妙。 但在李秀衣审视的目光下,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是、是燕齐边境三城......” “既然这都有先例了,那就按先例走呗?” 李秀衣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指尖轻敲着扶手,轻声说道: “正巧,北燕与东齐有交接,我大周与东齐也有交接......” 齐使知道。 今天齐国应该是免不了被宰的命运了,只能在心中默默祈求,这女帝身边的“白衣宰相”胃口能小点。 别上来就将他们齐国啃得骨头都不剩了才好...... “那不知,贵国陛下是看上了我齐国哪些城啊?” 李秀衣顿了一下,缓缓吐出几个字: “安昌、回廊、天阁......” “什么!?” 听着这些耳熟能详的城池名字,几乎让齐使瞬间警惕了起来。 但李秀衣只是瞥了他一眼,显然还没念完: “禹水、曲风、庆州。 “贵国若是想与我大周盟好,不若就献上这北境六城吧!” 齐使脸色彻底难看了起来。 他还是天真了。 早该想到,当年西周能用短短二十年就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本身又岂是什么善茬? 值此国危,不趁机狮子大开口,那还能叫大周吗? 这北境六城无一例外都是他们齐国富产铜矿的重城,每年齐国半数兵甲的材料皆出于此! 这其中得蕴含多少利润? 以前大周也不是没打过这六城的主意,可最终都被他们齐国给打退了。 如今,难道还要让他们齐国再拱手相让吗? “大人,您看这......” 齐使还想再商量商量。 但李秀衣却已经缓缓站起身来,摇头平静的说道: “我先前所言,便已是底线条件。 “贵国若能答应,我便试着去说服我家陛下。 “若是不能...... “反正襄樊久战,我鹿鸣军上下将士是有些疲倦了,正好借机休养一下。 “等回头东南的仗打完了,大宁就是铁打的军队也该累了,我大周正好坐收渔利! “贵使不妨好好考虑一下? “送客!” 第149章 下棋第一步走错了,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抢劫! “她这就是明晃晃的抢劫!” 齐都临淄,皇宫内。 齐帝将手中酒杯砸在地上,任由里面的琼浆玉液倒出不顾,脸上只有写不尽的愤怒。 而他之所以如此生气,只是因为不久前,从白玉京传回来的那则消息...... 大周竟向自己讨要北境六城? 那可是齐国的重镇!! 经过百年的发展,所出之甲,所铸之兵早已不限于齐国自用,更是有一批被用于私下贩于他国,以求谋利。 所以,这六城的价值不单单是战略性的可以衡量的,背后更是有着复杂的利益链条! 燕国打这六城主意的时候,他不急。 因为他知道,区区一个燕国而已,就算暂时占了,以他们齐国的实力,早晚也能再拿回来,他们坐不安稳。 可大周要打这六城的主意,他急了。 因为他也知道,大周是真的有能接住这六城实力的! 这要是给出去了,那他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城池再收回来的那一天吗? 感受着自家陛下深深的愤怒。 那安坐在一旁的枢密院潘副使,扶着下巴,思索着劝道: “陛下,臣倒以为,这城......或许可以给。” “嗯?” 齐帝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看着潘副使那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禁喝道: “你睡糊涂了?” 潘副使像是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微笑道: “陛下,且听臣言。 “臣以为,这城可以给大周,但至于女帝能不能拿走,可就不干咱们的事情了......” 齐帝皱眉,一时间还有些没理解他的意思。 却听潘副使继续说道: “陛下,您仔细琢磨琢磨,为何以前我东齐,能让小国畏惧,连大周和大宁都要争相拉拢。 “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却各个都想着趁人之危,咬上一口?” 齐帝眼神微眯,冷哼道: “还能为什么? “无非就是因为我齐国的主力被大宁牵制在东南,一时腾不出手而已......” “没错!” 潘副使点了点头: “以往我齐国之所以能屈居乱世第三国,就是因为大周和大宁之间的不和谐。 “他们之间打起来,我们却在养精蓄锐。 “他们自然得试着去讨好我们,以免我们加入另一方,让天平一角发生倾斜。 “但如今,大宁却先翻脸了。 “联合吴国陈兵十数万于我东南边境,有备而来。 “本来只要我们能撑住,也不是什么大事。 “因为大周女帝也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到我们之后的价值,向我齐国伸出援手。 “可问题出就出在我们没撑住! “前线军队被打的节节败退,这时候,我们再向大周求援,主动权肯定在人家手里。 “这就好比是双方下棋。 ”既然第一步走错了,被对面抢到了先机,那接下来我们自然得付出一定的代价才行......” 齐帝紧皱的眉头更甚,不满的喝道: “你啰啰嗦嗦这些干什么?马后炮吗? “难道朕不知道其中的道理? “还是说,你其实是打算让朕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拱手让城?” “不不不。” 听着齐帝话语中的愤怒,潘副使却不紧不慢的笑道: “陛下,臣的意思是,既是下棋,那最终的目的肯定就只有一个...... “赢! “只要能赢,于对局的过程中,短暂的让出几子,又有何妨?” 齐帝愣在原地,半晌没说话。 潘副使只好将话全盘拖出: “陛下,如今宁吴联军虎踞我国东南,北边又有燕国趁人之危。 “值此关键时刻,相较这短时间内一城一地的损失,臣以为,还是先让我齐国从当局脱身出来,置于事外更重要! “只要我齐国重新‘闲’下来,那其他各国自然得接着看我们的脸色...... “陛下莫不真以为这大周和大宁能是事先商量好针对我齐国不成?” 齐帝下巴微抬,若有所思: “那倒不是...... “以他们两国的恩怨,倒更像是事赶事赶到这儿的。” 他丝毫不怀疑,如果女帝早就知道大宁要对他们齐国动手,一定会趁机勒令大军南下伐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悠哉悠哉的在襄樊看热闹...... “这就对了。” 潘副使点了点头: “只要大周能助我齐国击退大宁,让我东齐的大军重新腾出手来,那届时我齐国又有何惧?” 一番话,让齐帝几乎茅塞顿开,脸上重新泛起一抹笑容: “善! “暂时答应女帝的要求,等宁吴联军退了,我们再找借口反悔,她也拿我们没有任何办法!” 正如女帝知道大宁有机可寻时,不会轻易放过,难道那长公主就能坐视大周用兵,而无动于衷吗? 不会的...... 暂时答应下来。 就算到时候他们齐国反悔,可大军尽数齐备,他们又有何惧? 纵是女帝,怕是也只能在一旁干瞪眼,恼羞成怒了吧? 用兵? 他们襄樊不想要了? 解决了这一大块“心病”,齐帝只感觉内心阴郁一扫而空,心情大好。 潘副使微笑劝道: “不仅如此,我们或许还可以接着借力打力。 “那燕国此次不是窥伺占据了我北境六城吗? “到时候腾出手来,甚至不用我们急着动手,大周自会替我们再拿回来的......” “妙、妙、妙!” 齐帝哈哈大笑: “不过借力打力还是算了吧。” “陛下......” 潘副使还想再仔细详尽其中利弊。 但齐帝却一甩袖袍,脸色阴沉的咬牙道: “朕知道,让大周替我们动手,会让我们减少必要的损伤,但朕就是想派兵亲自镇压他们,出口恶气!” 潘副使抬手的动作一顿,有些哑言的挠了挠额头。 他知道。 那卑贱的燕国,这一次应该是彻底惹怒他们陛下了...... 索性不再多言,拱手作揖道: “臣明白了。” 齐帝深吸一口气,神色像是缓和了几分,点了点头: “去吧,派人去告诉白玉京那边,就说女帝的条件朕都答应了,望她尽快发兵,解我东南危机。” “诺。” “......” 第150章 阿衣,你是在骗朕吗? “不是,你真这么跟那齐使说的?他答应了?” 躺卧在床榻上的女帝看着面前的一脸笑容的李秀衣,不免有些惊愕。 她是授意过李秀衣可以适当的狮子大开口。 但她没想到李秀衣的口竟然开的这么大? 北境六城? 那可是她曾经期盼了多少年都没到手的重镇啊! 如今这么水灵灵的要落到大周手里了? 女帝只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好的消息了。 即便是在孕期,也还是笑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的,丝毫不顾形象。 李秀衣赶忙扶住她,无奈的说道: “陛下,您当心凤体啊。 “那齐使虽然答应了咱的条件,但后续两国还有很多具体事宜需要展开安排,现在也还只是在洽谈阶段,没正式确定呢......” 女帝连连摆手,娇颜上掩盖不住的兴奋: “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就一条。 “那就是这六城的交割事宜,必须要尽快落实!” 李秀衣点了点头: “这一点奴婢自然明白,已经在竭力催促了。 “只是......” “只是什么?” 女帝抬头看向她。 李秀衣目光迟疑: “只是就算这六城要交割,怕是也得等到战后了......” 女帝柳眉蹙起,神色有些不悦: “等到战后?万一战后他们赖账怎么办? “不行! “必须在发兵之前,就将此事定下来,六城不到手,不发兵!” 李秀衣挠了挠脸,摊手道: “可是陛下,这六城虽然如今名义上归齐国所有,但实际上他的掌控权已经落到燕军手里了...... “他们就算想给,也拿不出来啊。” “燕国?” 女帝怔了一下,疑惑道: “怎么这里面还有燕国的事情呢?他们不是才跟魏国打完仗没多久吗?” 李秀衣想了想: “奴婢听说,好像就是因为当初齐帝为了魏国许下的重利,与燕背盟,之后又被魏帝那老儿给骗了,恼羞成怒之下,要再讨伐魏国。 “但又因为魏国跟齐国没有交界,便想着借道燕国,顺便让燕军去替他们齐国火中取栗。 “燕国虽然表面上迫于齐国淫威,无奈答应,但实际上还是心有不满。 “所以便趁着宁吴联军讨伐齐国之际,伺机入齐,攻城掠地......” 女帝闻言冷笑: “那这齐帝还真是自作自受哈。 “本来朕都有些瞧不起那北燕的年轻太后,觉得她割地和盟是在卖祖宗疆土,但现在看来,她似乎也还有几分血性...... “罢了,既然是燕国在拿着,那就让他们先拿着吧。 “反正区区弱燕,我大周随手可灭之。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得让齐国将割让的盟书送上来,当着天下人的面,承认这六城得归我大周所有才行!” 李秀衣温和一笑: “这点奴婢已经向那齐使表明过了,他说择日盟书就会送来。” 女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其实此次东齐向大周求援,她不仅仅看重的是这六城的利润,更看重的是这背后所带来的价值! 什么价值? 霸主价值! 想当初,大周为何能被天下各国承认其地位? 不就是因为占据中原,且有一国甘愿沦为附属吗? 可如今呢? 虽然脚下中原依旧在,可北凉却因为武宁公后人那个蠢货,彻底抗贡,宣布独立了。 虽然短时间内还看不出什么,但长此以往下去,大周的霸主地位肯定会产生一定的动摇。 这是女帝绝不允许的! 所以,重新收一国为附属,已经成了大周的当务之急。 只是,彼时因为大军仍与大宁对峙襄樊的缘故,所以腾不出手来。 但如今,既然连大宁都跑了,那她自然该考虑考虑,将此事重新提上日程了。 正好,这时候东齐送上门来...... 论国力,东齐显然要比北凉更厉害。 论重要程度,北凉有马,东齐有甲,不见得就能差到哪里去。 简直完美! 女帝心中不禁升起一抹小得意。 想当年,他不过是打的北凉俯首称臣,年年进贡而已,就这北凉还时常生出反心,不甘为臣。 但如今,自己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尽得东齐北境六座重城,就这齐帝还得笑着双手将城奉上,言语姿态极尽卑微。 试问,谁更胜一筹啊? 果然。 霸主就是霸主。 纵使国力一时动荡,可动荡过后,依旧会有雄霸天下的气魄! 女帝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心情大好的她打算再睡个回笼觉,好好养养身体。 在李秀衣的伺候下,就在她即将躺下时,又随口问了一句: “不过那燕国动作还真是快啊...... “又是那位神秘名士挂帅出征的吧?” 不知为何,在听到“神秘名士”四个字的时候,李秀衣愣了一下。 但还是很快就点了点头: “是。” 女帝已经躺下了,眼眸微合,轻声呢喃着: “当初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能连下魏境十余城,致使逍遥关大捷。 “如今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反应过来,攻克齐国北境六城。 “也不知道北燕太后究竟是从哪儿挖来的这么一个人才......他的资料都查到了吗?” 李秀衣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 “没有。” “嗯?” 女帝重新睁开眼,看向李秀衣,皱眉道: “不应该啊。 “以烛影的情报能力,就算北燕太后藏得再好,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一点动静?” 李秀衣勉强一笑: “可能确实是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山野之人,以前没有履历,所以即便是烛影查起来也费力了一些...... “好了,陛下,您快休息吧,奴婢去督促给您煎药了。” 说完,李秀衣迫不及待的就要转身离开。 但女帝却淡淡的喝了一声: “站住!” 李秀衣背对女帝,苦笑一声。 女帝也不去看她,只是望着床顶天花板,喃喃道: “早在当初逍遥关大捷的时候,朕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命你去查。 “可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不管朕怎么问,你都只有一句没查到。 “朕就纳了闷了,以烛影的能力,就算那神秘名士真是天上的仙人,这么久了,也该或多或少找到点线索了吧? “还是说...... “阿衣你其实是在骗朕?” 第151章 这一日,白玉京内,有婴孩啼哭 李秀衣身子一僵。 内心活动复杂,但面上还是深吸一口气,重新转过身来,笑道: “瞧陛下您说的,奴婢怎么会骗您呢? “只不过太医吩咐了,您现在需要静养,不宜为这些小事操心罢了。 “奴婢还是给您......” “朕是身子有孕,不是有脑子有疾!” 女帝侧过头来,目光淡淡的看着她: “况且,区区一个燕国之帅而已,能操什么心? “说!” 最后一个字,显然充满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李秀衣苦笑一声,只好缓缓吐出一个字: “路。” “什么?” 女帝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 李秀衣深吸一口气,直视着女帝的双眸说道: “奴婢查到,燕国那位神秘名士......姓路。” 路? “路苍澜!” 女帝玉手攥紧了床单,银牙轻咬。 这个刻在她脑海最深处中的名字,几乎被她下意识的喊了出来! 李秀衣心中轻叹。 从始至终。 这天下怕是也只有那位岐王,才能一如既往的让自家陛下内心起到如此大的波澜了吧...... 但面上,她还是得一如既往的柔声劝道: “陛下,或许只是同姓而已,不一定就是岐王。” 她没有像朝臣那般称呼路苍澜为“路贼”,因为她知道这三个字在女帝心中的分量...... 很奇怪。 这种心理明明就很矛盾,但却偏偏真实存在。 饶是以她的悟性,都没法参透原因。 而女帝也因为骤然的情绪波动,让她腹中传来一阵剧痛,光洁的额头冷汗直流。 李秀衣见状,有些慌神,赶忙扶着她的胳膊说道: “陛下、陛下! “您千万别动气,您忘了吗?岐王已经死了!他已经死在大半年前了啊! “所以绝对只是同姓而已! “只是同姓......” 女帝没接话。 只是忍着痛甩了甩胳膊,咬牙说道: “去。 “去将逍遥关一役,还有此次燕军攻克齐国北境六城的全部作战资料,给朕拿过来!” “陛下......” 李秀衣有些心疼她这个样子。 但女帝却推搡着她,近乎咆哮道: “快去啊。” 李秀衣无奈,只得咬牙转身,轻跑着去取那些情报。 女帝脸色一阵阴晴不定,伸手扶额,躺在床上,大口的喘着气,娇躯传来剧烈的颤抖。 没过多久。 当李秀衣将那些资料全都拿来时,女帝迫不及待的一把抢过,眸光飞快的扫过其上。 “哼......” 女帝低垂着眼帘,嘴角似翘非翘,口中发出一声轻哼。 “陛下?” 李秀衣试探的望着她。 “哼哈哈......” 女帝仰天笑出声来。 明明那么大声,却听着更像是歇斯底里的疯狂。 “陛下,您怎么了陛下?” 李秀衣也有些慌神了,摸不准女帝现在的状态。 女帝不曾理会,只是猛地又低头,攥紧手中战报,娇躯不断颤抖着,口中呢喃有词: “该想到的...... “我早该想到的! “他死了,燕国就多了一名神秘大帅,一样的指挥能力,一样的作战方式! “是他! “一定是他! “路苍澜!” 最后三个字,女帝卫九歌几乎是用吼出来的。 而李秀衣在听到后神色不免也有些震惊。 要知道,她自从查到燕国那位神秘名士姓路之后,也曾无数次生过怀疑,可却始终无法确定。 究其原因。 还是因为当初奉命监斩岐王一事是由她自己负责到底的。 虽然其中也有于心不忍,但自诩绝没有私下枉法的念头。 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而且为何自家陛下一眼就能确认这燕国幕后就是他在当推手? 女帝抬眼,像是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惨笑道: “天子也是人。 “朕与他朝夕相处二十载,了解他甚至胜过了解自己,怎么可能会对他的打法谋略产生不确定呢?” 李秀衣哑言。 是啊。 虽然当初自家陛下执意要杀岐王,可说到底两人之间是有着二十年复杂情感纠葛。 怎么会不了解彼此呢? 只是,她还是有些没想通,岐王当初到底是怎么从自己手中活下来的? 望着李秀衣那若有所思的疑惑目光,女帝眼中透出杀意的锋芒这才渐渐收敛,逐步确信,应该并不是她背叛了自己...... 当即冷声道: “好好回想一下,你当天监斩之时,到底发生过什么异样?” 李秀衣冥思苦想,但还是想不通,只能费解的说道: “当天并无异样啊,只有小公主来找了奴婢一次,但那也是因为......” “因为他是挽歌的老师!” 女帝深吸一口气,漆黑的瞳孔中迸发出锐利的光芒,几乎可以确定那所谓的“凶手”了。 “您是说......小公主?不会吧!” 李秀衣内心仿佛遭到了一记重锤,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那可是小公主啊! 不仅是昔年先帝膝下唯二的子嗣,更是当今女帝的唯一胞妹! 如今大周皇室凋零,二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 她到底有什么理由去背叛自己的亲姐姐呢? 李秀衣想不通。 女帝显然也想不通。 只是表情痛苦,玉手死死的攥紧着身下床单,额头冷汗直流,猛地朝床上倒去。 李秀衣一愣,慌忙之间,本想上前搀扶。 但当她的手向床上伸去时,却骤然感到一湿。 等反应过来后,下意识的看去,却瞬间慌了神: “血...... “是血! “陛下,陛下...... “太医! “快去传太医啊!!” 李秀衣急忙跑出殿外,连声对着门口的小宫女们吼着。 小宫女们不敢耽搁,赶忙照办。 ...... 这一日,女帝卫九歌彻底知晓了燕国神秘名士的身份。 也正是这一日,白玉京内,传出一声婴儿啼哭。 时隔多年,大周皇室终是再添一名新的成员! 第152章 女帝的病娇属性 卫九歌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自己不是什么权倾天下的女帝,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师。 依靠自己的丹青之术,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却胜在安逸自在。 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迫不得已。 有的,只是与心爱的郎君一起,晚间立黄昏,笑问粥可温? 而梦中的他们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 一个年纪大些,是姐姐。 一个年纪小些,是弟弟。 姐姐的性格更像他,成熟温和。 弟弟的性格则像自己,骄傲轻狂。 很幸福。 很温馨。 就在卫九歌以为这样快乐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时候...... 她醒了。 一滴泪珠流淌过她眼角的泪痣。 她不是什么画师。 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周女帝。 被牢牢束缚于王座之上。 孤家寡人,举目无亲...... 那一刻的卫九歌只觉得自己好无助,好孤独。 想用被子将脑袋盖住,整个人暂时找个地方藏起来。 可就在她伸手去拉被子的时候,一只素手从旁探过,轻轻的制止了她的动作。 “陛下,刚生产完,殿内血腥气重,太医院那边特意嘱咐,还是要多通风才好......” 温柔的话语响在卫九歌耳边。 她扭过头来。 只见一袭白袍的李秀衣安坐在她的身旁床榻,素手纤纤,笑吟吟的为她整理着被汗水打湿的秀发。 “我......没死吗?” 女帝怔神许久,第一句话竟是询问自己是否还活着。 李秀衣连忙将手指搭在那苍白的唇前,嗔道: “呸呸呸,陛下福运深厚,怎么可能会死呢?” 女帝轻轻摇头,没有吭声。 只是记起当年她的母后,就是在诞下妹妹之后,血崩而死的...... 听父皇说提起。 其实母亲早在当初在孕有她时,就曾大出血,导致难产,之后虽然靠药物勉强救了回来,可却也彻底伤了身子,本不适合再生育。 但奈何父皇身边唯有母后一人。 若除她之外再无所出,岂不是表明将来要立女帝? 倒不是说他们对女儿家有偏见。 只是因为彼时西周国弱,倘立下女帝,只怕更会遭他国欺凌! 而为人父母,又有哪个乐见子女受苦受难的? 所以不顾父皇万般反对,母后还是坚持孕下第二子。 也就是她的妹妹。 卫挽歌。 挽字,挽留。 歌者,情之声也。 只可惜,父皇终究还是没挽留住母后。 只能将所剩之情与哀思,寄托在她们这对姐妹身上。 卫九歌也曾以为母后之死只是意外。 可直到她后来一次无意间,翻阅了大周的宗室典籍,才发现,这似乎不单单是意外? 自她之上,历代大周皇室几乎都是血脉凋零。 也包括她的父皇在内! 不是母生子时,母遭遇各种意外,就是子出生后不久,莫名其妙的出现夭折。 就好像...... 就好像无形之间有一种诅咒,流传在她卫家的血脉中,代代相传! 直到蔓延在她身上! 本来卫九歌对于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也不是很信。 她宁愿相信这是一种偶然。 但奈何。 所有事物都架不住时间来催化...... 那恐怖的想法竟逐渐在她脑海中扎根,疯狂生长,抹都抹不掉。 以至于到最后她不得不信! 这也是为什么卫九歌醒来后,第一句话不是询问自己的孩子,而是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活着? 也是为什么她会说这个孩子不会再有了的原因所在...... 不止是因为孩子的父亲已经“死”了。 更是因为连她自己都已经做好了殉位的准备! 甚至连遗嘱都立好了。 等自己死后,会命妹妹卫挽歌继位。 哪怕她生性善良软弱,但李秀衣是自己的心腹,也有才干,由她辅佐,自己没什么不放心的。 而等妹妹这一世安稳过后,便再将皇位还给自己的孩子。 是儿郎,那就是她大周当之无愧的帝王! 是女儿,那便如她们姐妹一般,再用过继者,传位后世即可...... 卫九歌早已在暗中规划好了一切。 可千算万算,却万万没算到,自己竟然在产后还活着? 为什么? 她明明早已计划好了一切。 皇位富贵留于子孙后人,自己则与郎君共赴黄泉。 哪怕他死在了自己的前头,可只肖稍等一会儿,自己随后就会来啊! 等到了地下再与他解释内情,他一定会理解自己的! 但现在...... 但现在怎么好像一切都跟她计划的不一样? 不仅郎君没死,就连她也莫名其妙的活了下来? 难道是因为父皇和母后在地下心疼自己,不愿自己跟郎君在没看到孩子前就先赴黄泉? 卫九歌不知道。 但是她那双漆黑的瞳孔中,似乎泛起了久违的兴奋与疯狂。 她没死! 他也没死! 太好了! 他们都还活着!! 哪怕他现在不在自己的身边,可自己已经知道他在哪儿了啊! 早晚都能再把他抓回来! 嘿嘿...... 嘿嘿嘿...... 这一次,自己绝不会再杀了他,而是会将他囚禁在自己这座金殿之中。 什么北燕太后。 什么大宁长公主。 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将永远只属于自己! 陪在自己和孩子身边! 卫九歌似乎已经能看到那一天的到来了。 以前大脑中从未有过的新奇想法此刻尽数涌现而出,那隐藏在被窝下的玉手也不禁攥紧了床单,眸子深处有的只是歇斯底里的疯狂。 而这一幕,也不由得让一旁的李秀衣看的有些心惊。 她知道,自家陛下这应该是在......笑? 可为何笑的如此意味深长? 李秀衣打了个寒颤,也没多想,只当是第一次当母亲,才出现的笑容吧? 所以当下转身,亲自从宫中奶娘那边抱来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而后小心翼翼的放在卫九歌身边。 笑吟吟的抱拳作揖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母女平安。 “从今日起,挽歌殿下该从小公主改叫长公主了。 “因为我大周...... “又添了一位小公主!” 第153章 这水字何解? “呼!” 卫九歌长出一口气,这才渐渐收敛自己的思绪。 而后转过头来,看着自己与他的爱情结晶。 嗯,脸蛋肉嘟嘟的,小手粉嫩嫩的,真好看! 也幸好长相随娘不随爹,否则就他那个丑样子...... 哎,其实也不能算是丑吧? 模样挺清秀的。 卫九歌自己都要被自己的这种想法逗笑了。 明亮的眼眸在看向身边那酣睡的婴儿时,只有说不出的宠溺,伸出食指来,轻轻的戳着婴儿肉嘟嘟的脸蛋。 婴儿似乎睡的很轻,被戳之后,还是会下意识的摇晃着自己的小手。 卫九歌笑了。 许久未有的幸福感,再度涌上她的心头,弥足珍贵。 李秀衣见状,素喜白衣厌脏的她,此刻却毫不嫌弃的坐在床下,笑眯眯的看着女帝: “哎,陛下,咱家小公主还没有名字和封号呢,您给起一个?” 女帝一怔: “礼部那边不是有现成的吗?” “哎呀,礼部那边安排的,都是按皇室规矩提前排好的,难免俗了些,他们甚至都还不知道有小殿下,这怎么能算数呢?” 李秀衣催促道: “所以,奴婢还是觉得由陛下您来起一个比较好。” 卫九歌想了想,也没反对。 只是望着身边的婴儿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封号就算了。 “毕竟她不似寻常皇室家的公主,而是我大周未来的储君! “就算要封,便也只能封为皇太女!而不是什么公主。 “不过名字嘛......” 卫九歌薄唇轻抿,看着熟睡的婴儿许久,才说道: “阿水。 “她的名字,就叫阿水吧。” 阿水? 李秀衣愣了一下。 一般来说,孩子的姓名都寄托着父母的某种意愿,来作为孩子的第一份礼物。 而她也本能的在想,这“水”字该做何解? 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无不是云”的水? 还是意指“沧澜”为水? 李秀衣不知道。 舔了舔嘴唇,终究没敢问出来。 有时候饶是以她的悟性,也摸不透自家陛下到底在想些什么。 明明喜欢的要死,自己跟随在她身边二十年,从始至终都没见过她身边再出现第二个男人...... 可到最后却偏偏又能狠下心来杀了他? 还是以“莫须有”这种罪名? 实话实说。 当初那一条条罪状全都列出来的时候,她愣是没找出来一条能与之相关的条例。 这种矛盾的心理真的存在吗? 也太病态了吧...... 但李秀衣不敢说。 同样身为女帝的身边人,同样跟在女帝身边二十载。 甚至她自幼就陪在女帝身边当伴读,时间还比那位岐王还长! 可为什么岐王死了,她却还活的好好的? 不就是因为凡事少问多做吗? 既然陛下都说了,这位粉嘟嘟的小殿下叫阿水,那她也这么称呼不就得了? 嘿嘿嘿...... 阿水殿下真可爱。 李秀衣大着胆子,也伸手戳了戳婴儿的肉嘟嘟的小脸。 仿佛这一幕,母爱泛滥的不止是刚刚生产完的女帝卫九歌,更是她自己! 沉溺在这欢愉许久。 这时,殿外一名婢女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于屏风外,轻声汇报道: “启禀陛下,二殿下于殿门前,想要求见。” 二殿下? 是那位小公,啊不,如今应该是叫长公主了...... 是那位长公主来了? 李秀衣心中顿时暗叫不妙,目光下意识的打量了卧在床上的卫九歌一眼。 她自诩是了解女帝脾气的。 女帝这一生最喜忠诚,最厌恶的就是背叛。 纵是姐妹。 可二殿下先前之举无疑是从背后捅了自己姐姐一刀,以女帝的性子,安能罢休? 所以,就在她本能的思考该用些什么话来劝解自家陛下时。 却意外发现,卫九歌脸上的表情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 嗯? 奇怪。 这生个孩子还能把脾气给改掉? 李秀衣有些发懵。 从刚才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再到现在遭到“背叛”后,出乎意料的平静...... 怎么感觉从刚才开始,自己就好像一直没看懂自家陛下呢? 卫九歌像是没感受到她的目光,只是对着屏风外的婢女,有气无力的说道: “让她进来。” 而后又扭头看向李秀衣: “阿衣,你先下去吧。” 李秀衣目光迟疑的望着她,神色有些犹豫。 卫九歌似乎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淡淡的说道: “放心,朕不会为难她的,只是一些姐妹间的私话。” 李秀衣沉默许久,这才重新起身,恭敬作揖行礼: “诺。” 随后转身离开,将偌大空间尽留给她们。 不肖多时。 一位身穿青色宫裙的少女怯生生的便走入了殿中。 论模样,她与卫九歌有七八分相似,一样的绝色动人。 可若论气质,二者就差远了...... 或许是当女帝的缘故。 卫九歌不管何时看,都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张扬感,生性骄傲的她就像是一只小老虎,天生的上位者! 眼眸扫视,霸道威压,强势到让人喘不过气来,不敢靠近。 而眼前的少女则脆生生的如同夏天荷叶,被雨露打湿,蔫蔫的不由得让人心生惹人怜惜。 神态间的怯懦也更像是一只小白兔,被捉弄之后红着脸,偶然露出的憨态可掬。 哪怕在外人看来,“老虎”怎么会跟“白兔”有血缘关系呢? 但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即便惹来外界质疑,她们也仍是一对毫无争议的亲姐妹。 姐姐卫九歌。 妹妹卫挽歌。 同为先帝膝下的一对“并蒂莲”。 看着刚生产完,躺在床上安然无恙的姐姐,卫挽歌面露喜色,刚想上前恭喜。 可当她目光无意间与姐姐那霸道凌厉的眼神对上时,却又生生住了口,停步在原地。 因为她能感觉到。 即便是卧在床上休养的姐姐,似乎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强势,让自己不敢靠近...... 卫挽歌就站在床下不远处,也不开口,就耷拉着脑袋,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时不时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看一眼大人。 卫九歌心中低叹一声。 她实在太清楚自己这个妹妹的性子了。 也正因如此。 她很难相信,这妮子竟然真的会在某一天,敢出手背叛自己...... 第154章 不愧是大侄女,刚出生就知道为小姑姑分忧了 大殿的气氛随之沉默许久。 最终,还是卫九歌神色复杂的打量了她一眼,开口道: “我还以为你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主动见我呢,” 少女微微低头,有些沉闷的回道: “毕、毕竟是姐姐你的大事......” 卫九歌就这么看着她。 仿佛突然记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自己刚刚被父皇确定为皇太女。 因为要入东宫开始学习处理朝政,所以每天劳累之余,也没法再抽出时间,像小时候一样,陪在妹妹身边,与她玩耍。 而妹妹虽然也很懂事的没有多要求什么。 可卫九歌至今还记得当时她那落寞孤独的眼神...... 她还是于心不忍。 因为偌大的皇宫中,只有自己姐妹二人相依为命了。 倘若连她都不理妹妹了,那挽歌一个人在这深宫中,得该有多孤独啊? 一边是国事。 一边是姐妹情深。 如何取舍? 思前想后,卫九歌最终琢磨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那就是让妹妹拜冠军侯......也就是后来的岐王路苍澜为师。 哪怕彼时的路苍澜已经展现出他极高的军事天赋和政治才能,被先帝和武宁公看重。 但那时的他毕竟还只是个后辈。 不到生死危机的时刻,还轮不到他上场。 更多时候是被父皇用来储才,以便今后辅佐自己的。 所以即便有时他也很忙,但大多时候,还是能抽出来一定的空闲时间来代替自己,陪着妹妹的。 哪怕这样的空闲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少。 但卫九歌本就不指望妹妹能跟在他身边学习到什么兵法谋略,战争智慧啊! 她太清楚自己这位妹妹的性子了! 平时胆小的连只鸡都不敢杀,又如何上战场杀敌呢? 根本就不适合这些。 她只是希望,妹妹拜师有了玩伴之后,能顺带好好学习一下这位“师父”身上的品性。 无论何时都极其稳定的情绪。 待人温和有礼的态度。 腹有良谋的自信。 ...... 这些,才是值得让妹妹拜师的初衷! 而不得不说,路苍澜那家伙也确实教的不错。 教到最后,甚至让她这个从小就懦弱的妹妹,竟也有一天会学着试图反抗自己了? 卫九歌心中冷笑一声。 想当初,自己执意要杀路苍澜时,多少人从中劝阻? 这其中自然就包括了她这位好妹妹。 可就当她始终因为无法忍受黄泉路上,无他相伴,执意让他提前伏诛,去等着自己之后。 她这位妹妹,就再也没有理会过这个当姐姐的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怨恨自己杀了她的老师。 还是说因为心虚,根本不敢见自己? ......也罢。 反正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而且若真论起来,自己还得好好感谢一下她。 毕竟,如果当初没有妹妹的“背叛”,自己又怎么可能再有机会去“纠正”这一切呢? 既然活了下来。 那这一次,自己便也不会想着再去杀他了! 而是会用一座高高的金殿,将他囚禁束缚起来。 让他真正的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想到此处,卫九歌脸上重新露出了一抹看似和善的笑容。 卫挽歌怔在了原地。 一度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 因为早在进入殿中的那一刻,从李秀衣交汇给她那无奈的眼神时,她就猜到,自己这位姐姐可能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而卫挽歌也自诩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姐姐的事情。 当然。 除了那一件! 所以卫挽歌在踏入殿中之后,就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 姐姐不仅没有任何责问自己的意思,反而还笑了? 嗯?? 这还是她那个素来强势霸道的姐姐吗? 是因为生了孩子,所以母爱泛滥,连带性格也潜移默化的影响了一些? 卫挽歌心中有些庆幸。 不愧是自己的大侄女! 刚一出生,就知道为她小姑姑分忧了。 “过来看看她吧。” 卫九歌躺在床榻上,微微侧过头来,向自己的妹妹发出了邀请。 卫挽歌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住好奇与期盼,走了上来。 看着那躺在襁褓中粉粉嫩嫩的熟睡婴儿。 卫挽歌小心翼翼的靠近着,将她抱起,俏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惊喜: “她叫什么名字啊?” 卫九歌看着她,轻声答道: “阿水。” 水? 卫挽歌娇躯微震,贝齿轻咬红唇。 显然也是明白这个字背后所蕴含的深意的。 而面对她的异样,卫九歌终于不再掩饰了,而是话语锋芒的直接问道: “他没死,对吗?” 神态间,她仿佛又恢复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帝。 卫挽歌银牙轻咬,勉强一笑道: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当着孩子的面,什么死不死的......” 女帝打断了她的话,双目直视着她: “朕问的就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也是你的老师,更是我大周曾经的岐王...... “路苍澜! “他还活着,是吗?甚至现在就在燕国!” 卫挽歌低垂着眼帘,小声说道: “姐、姐姐,你在说什么? “老师他、他不是早就已经被你杀了嘛......” 女帝就这么看着她。 而卫挽歌怀抱婴儿,始终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直到良久。 女帝轻叹一声,神色复杂的说道: “你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只要说谎,就不敢与人对视。” “我、我......” 卫挽歌有些小纠结,本能的想要出声辩解。 但就在她即将开口的那一刻,却突然记起,眼前这个人是她的姐姐啊! 从小看着自己长大,自己又怎么可能骗得过她呢? 卫挽歌终究还是把话没有说出来。 只是低着脑袋,蔫蔫的问道: “姐姐,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老师呢? “他明明没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啊......” 女帝沉默片刻,随即语气平淡的说道: “放心,朕不会再杀他了。” 卫挽歌骤然抬头,神色愕然。 第155章 谁会想着没苦硬吃啊? 路苍澜当下有些忧愁。 不是因为燕军的行军路线不顺利。 恰恰相反。 很顺利。 或阵斩、或纳降、或急袭...... 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就已经先后彻底攻克了东齐北境六座重镇。 如今大军就驻扎在庆州,严阵以待。 只要齐军敢来犯境,必叫他们大败而归! 而人无近虑,则必有远忧。 路苍澜愁的恰好就是将来的燕国...... 先有逍遥关大捷,保证了燕国西境无忧。 后有北境六城的易手,强化了军队的甲胄和战力。 可以说,伴随着一步步战略的展开,如今燕国走向强大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而在这种情况下,必定会惹来他国的注意! 毕竟...... 将敌人扼杀于摇篮之中可谓是基本常识。 无论是哪一国,都不会坐视下一个“大周”的诞生。 燕国必定会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也正是基于这种情况下,路苍澜基本已经能预想到将来可能会有分兵作战的那一天。 两线? 甚至三线! 到时就算自己再怎么全能,也不能真的一个人给劈成两半用吧? 所以这时候,再培养一个未来能独当一面的将领就显得非常重要! 可选谁呢? 众所周知,如今燕国朝堂武将那是青黄不接。 不是老的快入土。 就是年轻到毛还没长开。 好不容易有一个稍微正值壮年的吧......路苍澜选了。 可选了之后,当事人现在的感受就是后悔。 非常后悔! 在选之前,他本以为赵业可能只是为将天赋平庸一点,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自己多费点心,好好培养一番,怎么着也能把他带出师来。 可就是这跟在身边没几天的功夫。 路苍澜却惊奇的发现,赵业的情况似乎与当初自己所料的还有些出入? 他不是没有悟性。 恰恰相反。 每次自己的想法,只要稍加点拨,他都能很快悟透,并且举一反三。 自己以城池为例,向他询问齐军的布阵情况,他能很快就给出破敌之法。 自己以粮草兵马调动为由,向他询问行军路线,他也往往能给出最佳的答案。 看似一切都很正常。 可问题偏偏就隐藏在其中! 路苍澜总觉得如今的赵业从骨子里似乎就透露着一股名为“傲慢”的情绪。 经常会对敌人产生一种莫名“轻视”心理。 那种感觉,就好像...... 就好像“我跟在丞相身边学习多年,每每遇到困惑,就连丞相也要再三询问于我,你算什么东西?” 路苍澜时常怀疑。 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透露岐王身份的缘故,这才让好生生的一名憨厚将领膨胀到如此地步? 竟为功名所累。 要知道,为将为帅,最大的忌讳便是轻视敌军! 那不仅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更是对三军将士的性命不负责! 到头来与自取灭亡有何异? 路苍澜有些惆怅的倒在帅椅上,将手臂搭在额头,表情犹豫。 感性告诉他,也许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毕竟这才短短几天的时间,怎么就能迅速确定一名将领的秉性呢? 可理智告诉他,要防患于未然! 既然赵业已经显露出这样的苗头,那不管是真是假,当趁着自己还没投入过多精力之前,将他尽快彻底舍弃掉,然后另择他将加以培养才好。 可问题是。 舍弃之后,应该再选谁呢? 如今燕国除了赵业,还有一个能打的吗? 拓跋熊? 全恒虎? 这俩老头儿的年龄加起来都要超过燕国存国的年龄了! 他就怕自己还没把他俩带出师,他俩就先棺材板盖盖,给埋进去了。 袁禄? 终究还是年轻了些...... 以他的观察,这小子更适合成为战场之上的先锋,用以冲阵破敌,而不是统兵调度的将帅。 赵鹿泉? 他倒不是轻视女子为将。 只是她以前毕竟没有万人以上的兵团作战经验,就算要培养,也得真正意义上的从头开始。 而且这途中,还有可能遭受各种类似于赵业之类的“风险”。 成本难免有些高。 ...... 思来想去。 路苍澜到头来还是只能将目光放在赵业身上。 可他也深知,如果这种“傲慢”、“轻视”真的是从骨子里滋生而出的,那绝不是简单说教两句就能改掉的。 必定得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才有可能大彻大悟! 但...... 谁会想着没苦硬吃啊? 如今燕国虽有了强国的基础,可那也是需要时间来过渡的。 在没彻底壮实起来,本就羸弱的身体哪能经得起随意摧残? “要是鹿鸣军那帮家伙还在就好了,我也就不用如此纠结了......” 路苍澜有些惆怅。 要是他身边还有那帮老伙计们帮忙,自然不愁无人可用。 无论是毒士明陵,还是其他五虎,都有其擅长的方向,发挥的好,各个都可以用来独挡一面。 只是...... “终究还不到时候啊。” 路苍澜望着天花板,喃喃道: “再等等。 “等此战过后,燕国就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之后再安稳发展几年,等面对大周有了自保之力。 “到那时,我就有底气能将你们全都接出来! “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他自然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倘若燕国还没有发展出绝对的实力,自己就先贸然联系鹿鸣军众人,那只会引来女帝的仇视与怒火。 到那时,不光是害了他自己和信任他的那群老伙计。 更是害了整个燕国! 那是路苍澜绝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他只能忍。 哪怕祁鸿因此战死,他也绝不能允许自己被某种情绪冲昏头脑。 能做的只是默默加快自己的节奏步伐。 仅此而已...... 路苍澜思绪缓缓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坐直了身子,捂脸一叹: “罢了,便用一场小仗试试吧。 “如果他能扛得住,纵使还有些小缺陷,依旧证明还有培养的价值。 “如果不能......” 路苍澜没再说下去,但神色之间,已然有了决绝。 第156章 不可不胜,不可贪胜! “大帅,您找我?” 赵业推开帅帐,一脸兴奋的走了进来。 自从被齐将高腾意外点拨,知道路苍澜执意将他带他在身边的意图后,如今的赵业可谓是满面春风。 走在军营中,逢人便挺直腰杆,倍儿有精气神。 毕竟看重他的那位可是岐王啊! 论才能,当世何人能出其右? 若是能受他指点一二,为将前途那将是一片光明啊! 哪怕岐王年龄比他小,那又如何? 达者为师! 就连昔日那位学生三千的“至圣先师”都能拜小儿为师,他赵业又有何不可呢? 况且,他不是先师,岐王也不是小儿。 以后者的才干,那是真真切切有资格做他老师的! 赵业心中自然不会有任何不满。 如今在听到路苍澜召见自己,以为又是要自己跟在他身边学习什么,兴冲冲的便赶了过来。 而路苍澜也是将一份文件递交到他手上,低头看着面前的沙盘说道: “刚刚收到探子传回来的消息,齐军即将抵达庆州战场,我们该有所准备了。” “齐军?” 赵业愣了一下,一边接过文件低头扫视,一边忍不住疑惑道: “如今他们大军不都集结在东南战场了吗?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 路苍澜摇了摇头: “不是常规的野战军,是府兵。” 无论是乱世天下,还是太平江山,所谓军队永远都是两种规制。 就以大周为例。 一种,是随时调动,用以开拔攻城,克敌制胜的野战军。 如鹿鸣军。 还有一种,就是平日里只固定驻扎在一处,确保所守之地万无一失的“城防军”。 如府兵。 比起精锐的野战军,身为“城防军”的府兵一般来说不怎么直接上战场。 他们要确保的,仅仅只是一些“刁民”或官员,不会因为“山高皇帝远”而出现直接造反、不听号令等情况。 所以人数论起来,自然也就比不上野战军的规模。 什么动辄就几万人、十万人这种...... 一座城的府兵,满打满算下来大概只有五百到八百人不等。 具体多少,还要依据此城的重要程度再行定夺。 但少有能直接超过千人的。 可以说是最后的“排面”了。 如果一座城连最后的府兵都给撒出去了,那就说明这座城就是彻彻底底的“空城”了。 甚至不夸张的说。 只要他们能将此次来犯的府兵全部歼灭,那之后的南下路途将会是畅通无阻! 甚至一路打进齐都,彻底灭了齐国也不是没可能! 齐帝此次连府兵都派上了,显然也是被逼到了绝境。 “府兵规模大概一万五千人,相较我们如今驻守在庆州的一万燕军来说,还多了五千人...... “那齐帝应该是刻意计算过,我军在攻克北境六城之后,除了要安定的其余五城外,剩余驻扎在庆州的军队人数。 “这才恰好凑出了能稳吃下我们的兵力。” 路苍澜头也不抬,目光不断扫视在面前的沙盘上。 那上面呈现的是以庆州为原点,方圆二百里内所有的地形。 其中,安插着的不少兵旗,足以供他进行战争推演,提前模拟出一切可能...... “虽说当初出征之时,我军将士足有八万之众。 “但因为其中大部分都是步卒,脚力跟不上马匹,所以只能让他们跟在后面,我们用先行军先来攻城掠地了。 “如今齐帝如此果断,显然也是不想坐看我们支援赶来,让我们彻底坐稳这六城啊。” 路苍澜语重心长。 对于齐帝这种敢押上国运一战的疯狂行为,让他思想本能的产生了一些警惕,下意识的谨慎起来。 毕竟,但凡能坐上龙椅的,就没有一个蠢货! 此战齐国赢了,也不过是拿回失去的北境六城。 可若是输了,那等待他们的就只有“亡国”这一种结果了。 孰重孰轻? 一看便知...... 赵业听明白了他的话语,也知晓了其中的轻重,看向路苍澜问道: “那不知这统兵的齐将是何人?” 路苍澜微微一笑: “这人你认识。 “就是当初被齐帝借兵给我们,与我们一同合力伐魏的那位齐国主将。” “齐国主将?” 赵业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答道: “屠正阳!?” “没错。” “嗨,我当是谁,原来是他啊......” 赵业像是松了一口气,大大咧咧的说道: “一个贪财的将军,连大帅您的激将法都看不出,就是给他一万五千兵马,又有何用?能发挥出什么水平? “他们想来,那就让他们来呗。 “大帅您只管吩咐,末将定率兵将他杀个片甲不留!” 如此轻狂的话语不禁让路苍澜抬头多看了他两眼。 赵业还以为是自己为将这般自信又得到了大帅的赏识,顿时又抬头挺胸了起来。 路苍澜也没多话,只是问道: “此战我若给你七千兵马,你打算怎么打?” 赵业想了想,答道: “敌军远道而来,必然兵困马乏,当料敌之行,伏兵灭之。” 路苍澜点了点头。 他先前就知道,赵业并非没有悟性。 能跟在自己身边这么短的时间,就给出这样的最佳答案,他并意外。 因为问题本身不出在这里。 他只是尽好为帅本分,下意识的嘱咐道: “你切记,不可不胜,但也不可贪胜! “此战的关键在于敌急我不急。 “时间拖得越久,越对我们有利,所以只需要将他们击退即可,不必追求大获全胜,斩敌多少......” “末将领命!” 话还没说完,赵业便迫不及待的打断了路苍澜的话,言语间尽是跃跃欲试的神态。 路苍澜有些沉默。 无数次张口,却无数次哑言。 最终还是转身,从帅案上取来令牌递给了他。 赵业接过后,抱拳离开。 仿佛已有成竹在胸。 而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路苍澜思想挣扎了片刻,还是对着门口的守卫士卒喊道: “去,将高腾将军请入帅帐议事。” “诺。” “......” 第157章 为将者,谁能抗拒灭国之功? “将军,越过前面的枫林坡,就能看到庆州城了,但尚还未发现燕军踪迹。” 一名齐军探子快马而来,对着领兵将领屠正阳汇报着。 屠正阳点了点头: “再探再报。” “诺。” 齐探转身离开。 身边的副将不禁疑惑道: “将军,您说那位燕帅,该不会就在前方枫林坡后埋伏我们吧?” 不怪他如此谨慎。 实在是因为燕国横空出世的那位神秘大帅,如今名声已经响彻天下了。 谁都不知道那年轻的北燕太后,到底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一个宝贝疙瘩...... 先是连下西魏十余城,打的逍遥关大捷,一雪燕国百年耻辱。 后又兵贵神速,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拿下了他们齐国北境六座重城。 这样的对手,谁遇上不心慌? 而且关键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他们到头来竟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只知那是一位神秘大帅? 仅此而已...... 闹呢?? 这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哦,对面已经将他们齐国的底细给摸了个底朝天,上来就明白先打六座重城,并且清楚的知道每一个守城将领的资料。 反观他们呢? 只知道一个神秘...... 该死。 你说这高腾这帮家伙,降了也就降了,但怎么降之前连一点信也不知道透呢? 好歹让他们知道对手是谁也行啊! 这怎么打? 要知道人这一生,最大的恐惧就是未知。 比如鬼怪。 比如这位神秘燕帅...... 愁啊! 所以根据过往的履历战绩,他们只能将这位对手想的越厉害越好。 因为如今的齐国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呼风唤雨的齐国了,经不起波澜...... 屠正阳也没接话,只是望着前方冷笑一声: “伏兵好啊,本将军就怕他不伏呢。 “传令下去,只要燕军敢从中杀出,我军便随即前队变后队,诈败而逃,引诱敌军上钩。” 他此行所带兵马不多,只有区区万余人。 而这么点数量,野战尚可分兵围之,但要是用于攻城,难免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但偏偏齐帝出来前,给他下了死命令。 此战若是败了,就要割下他的脑袋! 本来他就在发愁难道真要进行攻城战了? 可就在来的路上,他依据此地地形,想出了解决办法。 那就是诈败! 然后诱敌深入到早已埋伏好的地点,一举歼灭! 如果燕军能趁机偷袭,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也省去了他还要费脑子思考如何诈败才不会太过显眼,被人知道是故意的...... 不过副将闻言,还是有些担忧的说道: “那燕帅真的会上当吗?” 屠正阳撇了撇嘴: “为什么不会? “我问你,咱们身后这帮兵都是从哪来的?” 副将愣了一下,答道: “是从各城之间调的府兵,合至一处的啊......” “那不就得了!” 屠正阳理所当然的说道: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要击垮了咱们,身后就是畅通无阻的齐都! “管他什么帅,我就问你,为将者,有谁能抵挡得住灭国之功!! “有吗?” 副将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 是哦。 换做是自己,一份滔天功劳摆在自己面前,怕是也忍不住会伸手去拿吧? 见副将也想通了,屠正阳咧了咧嘴,正要再说些什么。 但这时,先前那名汇报的探子突然策马跑回,慌忙道: “不好了—— “将、将军,不好了,左右两侧发现大量燕军,我们中埋伏了!!” 副将闻言大喜,扭头看向屠正阳: “恭喜将军......啊不是,末将的意思是......” “行了行了,你还给我解释起来了?” 屠正阳笑骂一声,扭头看向传令兵,喝道: “告诉他们,佯攻燕军,许败不许胜,后队变前队,有序撤出战场。” “诺。” 齐探得令,转身离开。 随后,在一片惊天彻地的喊杀声中,大批身穿黑色甲胄的军队从侧杀出。 从远处望去,本是远道而来的齐军顿时乱作一片。 该扔大纛的扔大纛,该四散而逃的四散而逃,一时间溃不成军...... “将军,齐军退了!” 燕军阵前,副将看着赵业,忍不住有些惊喜。 齐军退了。 就意味着大帅交给他们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他们可以顺利的回去交差了! 但赵业却瞥了他一眼: “且慢!” “将军?” 刚想去传令的副将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家将军还有何吩咐。 却见赵业舔了舔嘴唇,缓缓说道: “这姓屠的齐将果真如本将所料,是个只好钱财的废物。 “只要稍作伏击,麾下军队便立刻做鸟兽散,这不正是天赐我燕国的良机? “传令下去,本将要追击!” “追、追击?” 副将摸着后脑勺: “可大帅交代了,咱们只需要击退齐军就好,用不着追击啊......” 赵业摆了摆手: “大帅用兵素来谨慎,这点本将跟在他身边甚久,自然知晓。 “可大帅就算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这屠正阳会是如此的废物? “我等为将,当待机而动。 “只要趁势追击,定能一举剿灭此次来的齐国府兵! “到那时,南下之路畅通无阻,大帅将会是我燕国定鼎灭国之战的第一人! “连带本将也会封王封侯,名垂青史。” 赵业眼中尽是火热之色。 如果换做是以前,他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等灭国的滔天之功,竟会有一天落到自己头上?? 不过他倒也没有得意忘形。 他知道,今天能有此等功劳,这一切还得多亏了自家大帅。 若无他的栽培,自己也没有机会这般大放异彩! 看着仿佛已经下定决心的赵业,副将还是忍不住一阵无奈,想劝道: “将军,要不咱还是按大帅说的走吧? “无过便是功嘛......” “无过便是功?哼!” 赵业瞥了他一眼,冷声道: “为将者,岂能抱着如此庸碌的想法?亏你还跟在本将身边多年! “罢了,你若不愿去,本将自己去就好! “只是到时候一旦歼灭敌军,大帅面前,你可分不得半点功劳!” 说完,赵业便策马前驱。 徒留副将一人在纠结许久,最后也只能咬牙转身,朝着反方向而去...... 第158章 一个叛将还真打算死心塌地的为燕国效力了? “他真是这么跟你说的?” 帅帐中,路苍澜淡定的喝着热水,抬头看向面前匆匆跑回的赵业副将。 副将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告密这活似乎有些不太好,但基于自家将军确实“做错了事”,那他只能尽量帮忙圆着一些好话...... “赵将军说,等歼灭了敌军,就能让大帅立下灭国这等滔天大功,只有凭此,才能不负大帅的知遇之恩。” 副将的态度很是诚恳。 但路苍澜为帅十几年,又岂会被这种奉承话所打动的? 当即摆了摆手,脸上看不出喜怒的淡声说道: “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副将一愣,指了指身后: “那赵将军那边......” “放心,他会没事的。” 路苍澜也没细说,只是含糊着回了一句。 而一听这话,副将就知道稳了! 虽然他跟这位大帅接触时间不长,但也知道后者对于战事那算无遗策的强大能力。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对。 有他保证,胜过十万雄兵! 放下心来的副将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担心,向路苍澜行礼后,转身就离开了。 等到偌大的帅帐重新安静下来时。 路苍澜这才低叹一声,喃喃道: “到底还是劝不住啊......” 如果说以前,他还只是抱有怀疑,在想会不会是自己一时看错,过于武断了呢? 可此战过后,他便是彻底确定了...... 赵业是真的不适合为帅! 要知道,身为三军统帅,最重要的往往并不是其能力有多强,而是要有谨慎而行的性格。 不可不胜,不可贪胜! 否则,你的贪念不仅不会利于打胜仗,甚至还可能反过来害了全军将士的性命! 就拿此次战役来说。 看似齐军被燕军杀退,可事实上,他们真的就败了吗? 屠正阳这人路苍澜还是了解的。 正如赵业所说,为人是贪财了些,可那并不代表他是个没有能力的蠢货! 否则何以被齐帝委以如此重任? 可赵业却像是看不到这一点。 或者说,自诩跟在“岐王”身边许久的他,已经慢慢产生了骄横心理。 我观世间再无良将。 这才是最致命的! ......既然赵业不能用了,那就必须得另择其他人带在身边培养了。 可选谁呢? 路苍澜仰头轻叹。 一时间,像是陷入了迷茫...... ———— 而就在他这边产生纠结时。 另一边。 一片深山老林之中。 早已率军有序撤退,静在此处等候多时的齐军主将屠正阳,扭头看向身边的副将,问道: “燕军还没追上来吗?” 副将摇了摇头: “没有啊。” 屠正阳纳了闷了: “不对啊,照理来说应该没人能抵的住这种诱惑啊...... “难道是因为我们刚才败的太刻意了?” 副将闻言,想了想: “会不会是他们马的脚力不行?” 屠正阳正要答话。 却听身后飞快有探子策马而来: “来了来了—— “将军,燕军追上来了!” 副将大喜: “将军,我们可要接战?” 屠正阳环顾四周,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再撤十里吧。 “若在此地直接反打,难免没法将缺口完全合上,会让燕军跑掉一部分的......” 副将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只是嘟囔道: “不过现在看来这位燕帅似乎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厉害啊?到头来竟也会中计?” 屠正阳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瞪眼道: “好你个狗日的,就这么瞧不起你家将军是吧? “宁愿觉得是那燕帅水平不行,也不愿意觉得是你家将军太厉害?” 副将显然跟屠正阳关系不错,讪讪笑道: “嘿嘿,得了吧将军,就您的能力,末将怎么可能不清楚? “您要是有本事能在短短一个月内,就连克敌境十余城,怎么可能不被咱家陛下重用? “末将可是到现在都还记得。 “想当初大周那位岐王亲率鹿鸣军兵临我齐国城下时,陛下本意想让您领兵退敌,但您却借病推辞了...... “别人不知道,难道末将能不知道吗? “您其实哪有什么病啊,压根就是不愿与已经名震天下的鹿鸣军撄锋,更不愿与那时早已威名传遍四海的岐王为敌罢了。” 听着副将毫不客气的揭短,那屠正阳不仅没有任何恼怒,反而理所当然的低叹一声: “就那个妖孽,谁他妈愿意跟他对上啊? “年少成名,短短二十年就能威加四海,打遍天下无敌手,让西周那个几乎快要亡了的蛮荒之国摇身一变,又成了称霸中原的大国...... “我等将者何其不幸,才能与他生在同一时代?” 副将倒是没见过那位岐王,只是好奇的问道: “那位岐王,当真能有传闻中的那般强? “那他跟这位神秘燕帅比起来,谁更厉害?” 屠正阳瞥了他一眼,幽幽的问道: “这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那位燕帅......” 副将想了想,好像也是哦。 毕竟当初齐国跟燕国联军之时,明面上还是赵业那家伙挂的帅,也是等到战后那位北燕太后公开宣布,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背后另有推手来着。 “不过要让我说,怕还是那位岐王更厉害些吧?毕竟我仗打了这么久,可还从没听说过谁能给岐王设套的呢。” 屠正阳摆了摆手,随意的说着。 显然是觉得那位燕帅能上如此当,并非是岐王的对手。 而副将刚想答话。 却见前方又有一名探子策马前来,慌忙的说道: “报—— “将军,不好了,我军原定的伏击地点突然遭到了燕军突袭,事先准备的埋伏全都失效了!” “什么??” 一听这话,屠正阳瞬间就瞪大了眼睛,顿时急道: “燕军不是在我们身后跟着吗?他们怎么又会出现在我们前面?” 话音刚落,屠正阳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身后,咬牙道: “该死,身后追来的那人不是燕帅!” “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副将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免有些慌神。 “还能怎么办?赶紧想办法突围啊! “不然诈败可就成了真败了!” 屠正阳转过头来,喝道: “前方率兵突袭我军埋伏的燕将是谁?” 探子有些迟疑: “好、好像是......” “是谁!?” “是高腾将军。” “啥??” 屠正阳愣住了,不由得咬牙骂道: “他妈的,这个叛将还真打算死心塌地的为燕国效力了??” 第159章 准备接受夸奖 “嘿嘿,将军,此番大举杀退齐军乃是大功一件,若大帅知道,定然会很欣慰的。” 正在缓缓撤回庆州路上的燕军中,一名近卫甲士对着身边的将军赵业谄笑奉承着。 赵业却摆了摆手,故作大方的说道: “本将对立不立功的不在意,只是承蒙大帅提携和看重,必当以死效力罢了......” 那甲士显然也是会说话的,眨了眨眼回道: “大帅眼光素来无人能及,将军既能得大帅看重,假以时日,定是我燕国得栋梁之材啊!封王封侯,指日可待! “小的便先在此恭贺将军了。” 赵业哈哈大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先前那些突然从齐军后方杀出的燕军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甲士挠了挠头,有些无语: “将军您明明已经将他们杀的溃不成军了......这时候跳出来,不是摆明了要来抢功吗?” 想起刚刚他们追击齐军的场景。 本来都已经快要追上了,结果不知道又从哪儿杀出一支燕军,看样子似乎是想再堵截一下溃败的齐军? 可没想到不仅没堵到,反而像是惊到了那些窜逃的齐军,让他们更加卖力的逃亡了,直到与他们彻底拉开了距离...... 没有歼灭,只有重创。 虽然就结果而言,已经算是大胜了。 但心底出现的落差还是让赵业心中有些不爽。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只是故作严肃的呵斥道: “什么抢功?分明都是我燕军将士的功劳! “对方此举,也不过是出于担心本将罢了,休要胡言!” 甲士神色一紧,赶忙恭敬的回道: “是,小的明白。” 赵业也不再多说什么。 直到大军一路班师回到庆州军营中。 他这才马不停蹄的想向路苍澜汇报此战的战果。 而来到帅帐前,还未等通报,他便先听到帐内传来的一阵对话声: “哈哈哈,此战当真是辛苦高将军了。” “岐王,啊不,我现在应该跟他们一样,称呼您为大帅了...... “如今高某既已身作降将,不求大帅信赖有加,只求将来高某一家在燕国的日子能好过一些也就是了。” “哈哈哈哈,高将军何故悲观?你虽是降将,却于燕国有大功,本帅又岂是公私不分之人? “正好,算算日子,眼下年关将至,等这次打退了齐军,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你若放心不下,这次就与我一同回京,由我向太后请命,给你加官进爵,封侯拜将!” “嘶,大帅您这该不会是在故意说好话哄我呢吧?” “哄什么?将士有功就要赏!这向来是我路苍澜的行事准则!什么都能欠,唯独这用命拼出来的东西不能!” “哈哈哈,若如此,那高某可就先行谢过大帅了啊。” “......” 就在帐内二人尽情谈论之时。 殊不知,此刻帐外的赵业也是听的一阵跃跃欲试,目光火热。 如果连高腾这个降将都能封侯拜相,那他呢? 是不是也可以? 想他赵业入仕半生,虽为武将,有机会领兵出征,可却至今没有打下什么爵位功名,只空有一个“将军”的头衔。 这几乎快成了他心中长久以来的痛了...... 但如今,封侯的战功就摆在他面前。 他重创了来犯的齐军,保住了庆州! 是不是也有机会可以封爵了? 哪怕不用像曾经的大帅那般因功获封异姓王,但只要能步入一个小小的公侯行列,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想到此处,赵业下意识的整理了一下铠甲,咳嗽了一声,神采奕奕的走进了帐中: “大帅!” 见有人呼唤,帐内聊天的路苍澜和高腾这才停止了对话,不约而同的扭过头来。 只见赵业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兴奋,高声道: “启禀大帅,末将奉命将齐军重创,特来复命。” 路苍澜没有开口,只是目光平静的扫视了他一眼。 高腾见气氛不对,也是很识趣的拱了拱手: “那大帅,末将就先去忙了。” “嗯,你去吧。” 路苍澜点了点头。 直到高腾离开,空荡荡的帅帐中只剩下二人时,路苍澜这才转身,重新坐回了帅椅上,一言不发。 而原本还准备接受夸奖的赵业也是愣住了。 不知为何,他似乎从自家大帅身上感觉到一些......不高兴? 可自己明明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啊! 但路苍澜不开口,他也不好直接询问,只能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 知道沉默良久良久。 路苍澜这才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 “你走之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赵业挠了挠后脑勺: “大帅说,只要将来犯的齐军击退就好。” “那你呢?你是怎么做的?” 路苍澜的话,让赵业下意识的一噎。 他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曾令军队追击来着...... 难道大帅不高兴的原因在此? 可自己的命令是正确的啊! 齐军败了! 而且是前所未有的重创! 他们可以安心的过个好年了啊! 所以当下,他像是很无奈的笑了笑: “大帅,末将以为为将者,当临机而断。 “那齐军远比您预料的还要弱,所以末将便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这才下令追击的。” 路苍澜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比预料之中的要弱? 难道你就不曾怀疑这是敌军的诈败之计吗? 若非自己事先留了个后手,命高腾率两千精兵快马突袭齐军后方,只怕今日这七千燕军就要中了陷阱,尽数覆灭了! 到时候,空城一座的庆州还守得住吗? 而没了庆州这个“门户”,剩下的五城还能安逸吗? 但这些显而易见的“隐患”,似乎都没在这位赵将军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只看到了面前被杀的“大败”的齐军。 路苍澜知道。 此刻自己再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因为短暂的“胜利”已经让赵业失去了为将的理智,压根就听不进去劝。 所以他只能沉默许久,才摆了摆手: “行了你下去吧。” “......” “诺。” 第160章 她叫阿水,将是你们下一任的皇! 大周,白玉京,皇宫内。 看着娇颜憔悴,却坚持在婢女们的伺候下换上龙袍的女帝,身边的李秀衣难免有些担忧。 “陛下,距离您如今孕育阿水小殿下也不过才十多天的时间,太医特意叮嘱,最少要您坐满足月才能下床。 “您现在就坚持上朝,这身子骨如何能受得了?” 女帝仿若未闻,只是双手放在脑后,轻轻一甩,如瀑的秀发顿时飞扬起来,连带空气中都夹杂着淡淡的香气。 自从诞下一女后,如今的卫九歌,比起从前来说,无疑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显得更女人了些。 但不改的,还是她一如既往那强势到不容置疑的气场。 龙袍束柳腰,她转过身来,凤眸扫过,瞥了一眼李秀衣,红唇微抿道: “无妨。 “平日里朕就一直在娇养着,身子强壮的很,提前下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退一步讲,就算朕真的感到什么不适,到那时再让太医院配药调节也来得及,不必担心。” 话虽然这么说,但李秀衣还是忍不住一叹。 她跟在女帝身边多年,又岂会不了解自家陛下的性子? 这哪里是不愿意安心静养? 分明就是国事当头,压的她不得不下床啊! 如果说怀孕期间,还能尽力隐瞒,那自婴孩诞生那刻起,宫中整日传来的啼哭声,又该如何瞒? 皇帝久不上朝,再结合这个婴孩的出现,那傻子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与其让那些流言蜚语去质疑这个孩子的来历,倒不如为母则刚。 由女帝亲自出面,将传言压下去的好...... 再一个,就是齐国求援这件大事了。 如今宁吴联军十数万陈列东南,齐国应付起来已是棘手,偏偏还被北边的燕国给找到机会,伺机报复。 那齐国顶不住压力,自然只能向她们大周许下重利,用以求援。 而来往的条件也都在这段时间谈好了,只剩下大周随时发兵,伸手去解围了。 但调兵一事,旁人又做不得主,只能等女帝自己点头才行...... 更别提,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 岐王。 如果大周要拿下北境六座重城,就避免不了要援齐。 可一旦援齐,又要跟燕军对上。 如今经过二殿下的佐证,几乎已经能明确燕国这段时间以来种种的“可疑”行为,背后都是岐王在操刀。 那要动燕国,不就代表着要与岐王针锋相对吗? 女帝她......当真能下第二次决心吗? 李秀衣不知道。 只是小心翼翼的打量了她一眼。 但女帝像是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只大步的朝着那座恢弘的金銮殿走去......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许久未见的那帮朝臣们纷纷跪倒在地,齐刷刷的冲着那位倒躺在龙椅上的高挑倩影恭贺着。 李秀衣看了女帝一眼。 女帝冲她微微颔首。 李秀衣这才上前一步,一袭白衣而立,双手交叠至小腹,喊道: “诸位大人平身。 “今日陛下虽能坚持来上朝,但身子仍有不爽,还望各位大人莫要耽搁。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底下那帮朝臣们你看我,我看你。 很想说些什么,但又想起前段时间女帝那喜怒无常的性格,终究只能苦笑一声。 “怎么?许久未上朝,各位大人这是已经哑巴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女帝玉手撑着脑袋,低垂着眼帘,声音平淡的说道: “还是说,朕安心休养身子这段时间,我大周已经四海升平,国泰民安,让各位大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众臣仍是沉默。 “嗯?” 就在女帝蹙眉,忍不住又想出声呵斥之时。 却见一名身穿礼部袍纹的老人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语气尽量恭敬小心的问道: “启、启奏陛下。 “老臣最近听闻、听闻陛下您已经孕下后人,我大周皇室将后继有人,不知、不知可有此事?” 女帝瞥了他一眼,红唇微启,淡淡的说道: “不错。 “她叫阿水,将是大周的皇太女,也是继朕之后,你们下一任的皇!” 众臣闻言,心中暗叹果然如此。 这段时间久不上朝,哪里是去养病的? 分明就是去生娃的! 可问题是。 这么多年他们也没听谁能跟女帝亲近一二的啊? 连那位武宁公后人,女帝都看不上眼,这大周还有哪位青年俊杰能出其右? 等等!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有一位? 那位死去的...... 岐王?? 众臣懵了。 明明都想到了那个正确答案,可却又偏偏都不敢相信。 不是,如果这孩子真是岐王的,那当初女帝为啥还要杀岐王啊? 觉得他权力过高,怕他篡位? 可他篡到最后,不还是得那把这位子给传出去吗? 这你俩都有孩子了,那你传还是我传又有啥区别啊? 闹呢?? 众臣显然很是疑惑,搞不懂女帝的脑回路。 你说你把岐王杀了也就罢了。 毕竟你是皇帝。 把和他的孩子生下来也行。 毕竟你是母亲。 可问题出就出在,你不仅把岐王杀了,把和他的孩子生了,现在还要立这个孩子为皇太女?? 那你将来打算让这个“新皇”如何面对自己有一个罪人父亲? 这不是瞎胡闹嘛! 现在国家大事这么儿戏的吗? 那礼部尚书无数次张口,无数次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又只能默默的将嘴给闭上。 其实仔细想想,这到头来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都一大把年纪了。 犯得着这临老临老把自己给搭进去? 女帝要作就让她作呗。 反正真有新皇登基的那一天,他老也老死了。 而见底下众臣似乎都“没有任何异议”,女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凤眸轻扫,语气平淡且强势的说道: “朕知道,你们或许都好奇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 “但朕想说的是,无论是谁,她都是朕的孩子!你们只需要明白这一点即可...... “以前也就罢了,但若是今后再让我听到任何不利于这孩子的话,那就休怪朕这个当娘的不留情面!” 众臣神色凛然,先后伏地: “臣等遵旨。” 第161章 齐国反复,岂能轻信? “行了,闲话聊完了,接下来咱们也该聊聊正事了。” 女帝袖袍轻甩,坐直了身子,缓缓说道: “前段时间,东齐来使一事,你们可都知道? “先有宁吴联军十数万,陈列齐国东南,后有北燕快马加鞭,南下势如破竹..... “齐帝撑不住了,所以向我大周求援,表示齐国从今往后愿意臣服我大周,并献上北境六座重城作为礼物。 “此事,诸位卿家如何看啊?” 众臣寡言。 如今齐国之事可谓闹得沸沸扬扬,东南那边天天有难民往外逃,他们就算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所以对于那边遣使求援这件事,他们一点也不意外。 但你要问他们怎么看...... 这说到底毕竟是他国事宜。 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还能怎么看? 当然是买点瓜子花生坐那儿看呗! 而女帝见下方这群人又近乎哑巴似的不开口,也不惯着,沉声继续说道: “朕的意思,是想出手帮齐国一把。 “一来,自从宋青舟那蠢货败于北凉之手后,导致北凉罢贡,一度让我大周在天下各国的面前威望受损,这口气,朕一直咽不下。 “如今,若有东齐愿意如往日北凉一般臣服我大周,岂不是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世人,我大周还是大周,依旧是那个无可撼动的天下霸主? “二来,也是因为北凉罢贡后,后续我军战马的补充或将跟不上。 “虽然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破绽,但长此以往,肯定会显出颓势,所以及时补充军队战力已经成了当务之急。 “若是失去了北凉的马,能换来东齐的甲,里外里琢磨一下,倒也不算亏? “你们觉得呢?” “这......” 朝臣们纷纷苦笑一声。 最终,还是有臣子于心不忍,心中轻叹着站了出来,抱着必死的决心,出言道: “启禀陛下,臣倒不是信不过陛下的谋算。 “只是,那东齐素来自诩乱世第三国,齐帝又正值壮年,野心勃大,只怕不会甘心只作我大周的附属国啊...... “依臣看,这齐国要拿出如此重礼臣服我大周是假,缓兵之计才是真! “只要我大周出兵解围,来日等宁吴联军和燕军一退,他们必定出尔反尔,将齐矛掉头,再对准我大周。 “到那时,我大周才是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还望陛下三思......”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身后那帮大臣一阵窃窃私语的附和: “不错,连一个小小的北凉都不愿沦为他国附庸,更何况是东齐呢?怕不真是缓兵之计哟?” “据我所知,那齐国北境的六座重镇因为每年出产甲胄众多,其中不单单是用于武装齐军自己,甚至还有很多都是销往国外的!” “对啊,这么一算,这北境六城中,得掺杂多少利润?就算齐帝肯放手,底下那帮大臣哪里舍得真将这么块儿肥肉拱手相让啊?” “万一他们事后反悔,我们上哪儿说理去?难不成跟大宁那帮人再谈谈,再合力打一次齐国?不现实啊!” “还是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 此消彼长的声音不断响起。 女帝自然能听到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是持有的反对态度,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扭头看了站在身边的李秀衣一眼。 李秀衣顿时心领神会。 默默的从一侧阶下退走,待取回一封“圣旨”后,这才又赶了回来,站在阶上高声道: “诸位大人,肃静!” 朝堂下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大臣们纷纷将目光转移到了面前白衣的身上。 只见李秀衣将手中“圣旨”对着众人打开,声音清晰,缓缓说道: “诸位大人先前的顾虑,陛下早已想到。 “故,早在开朝会之前,便已经先让本官与那东齐使臣签订了合盟条约。 “条约上已经表明,自我大周发兵之日起,北境六座重城便将归属我大周所有,并且上面还有齐帝亲自加盖的玺印。 “大人们若是不信,尽可以亲自查验......” 说着,李秀衣便将手中合约重新合起,拿到阶下,传给了众人。 朝臣们轮流看过后。 有的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但也有人,不免还是有些担忧暗叹。 “陛下,依臣看,就算有这份合约在,怕也还是难保大用啊......” 有朝臣再度站出,对准龙椅匍匐拜去: “毕竟,乱世百年,先后各国之间也都有过不少盟约,但到最后全都不过是化作一只空文,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依臣看,除非是那齐国先将这六城交予我大周,否则我大周断不可发兵啊!” 女帝不置可否,淡声道: “那齐帝也说了,他想给。 “但如今六城都已经落到燕国手里,他拿不回来,我大周想要,只能先帮齐国摆脱困境才行......” “若是如此,那臣还是建议,不要相信齐国。” 那臣子果断抬起头来,用坚定不移的口吻说道: “那齐帝素来喜欢出尔反尔,昔日,燕国曾割城与齐,才换得的齐燕结盟,天下皆知。 “可等转过头来,他们却因为魏国开价高,又果断抛弃了燕国? “如此反复之国,我大周岂能轻信?” 臣下接二连三的阻挠,让女帝不由得蹙起眉来,质问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东南那边现在打的这么热闹,遍机可寻!难道我大周就只站在一旁瞪眼干看着?” 那臣子咬牙,劝道: “回陛下,自我大周入主中原以来,这么多年连连征战,将士们的斗志怕是早已产生了疲倦。 “若是能、若是能趁机休养一段时间,自然是极好的......” 眼瞧着女帝脸色似乎越来越阴沉,臣子见状,赶忙改口: “当然,若陛下您执意不愿放过这个机会,还要用兵。 “那臣建议,与其卷入东南那片水深火热的复杂战场,倒不如我们向南进发......” “南边?你是说大宁的老家?” 第162章 鹿鸣军,川府卒 女帝嗤笑一声: “朕且问你,这时候我大军若南下,大宁那边,那冷面婆会有什么反应?” 臣子不知女帝为何这么问,但还是下意识的答道: “大宁长公主?她自然会派兵抵挡。” “那兵从何来?” “从......东南往回调?” “宁吴联军、宁吴联军,一旦大宁的军队撤了,你猜吴国还会接着打下去吗?” 那臣子哑言。 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那吴国此次分明是被大宁给裹挟的。 若是连大宁都因为大本营被偷袭而撤了,那吴国自然不会再打下去! 而一旦宁吴联军撤了,那齐国之危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既然我大周但有所动,齐国之危就能立刻解除,那为何不要他们双手送上来的盟约呢?反正也是顺手的事......” 女帝玉手撑着脑袋,冷笑着: “况且,你当真以为朕是傻子不成? “既然无论南下大宁,还是东出援齐,齐国之危都能解除,那朕为何不拿着这一纸盟书,直接去往北境六城呢? “反正朕只答应援齐,也没说一定要帮他们打大宁。 “这六城难道就不是齐国的领土吗? “等击退了燕国,六城到了朕的手上,齐国再想说话反悔,还好使吗?” “这......” 臣子倒吸一口凉气,苦笑一声,只能作揖: “陛下深谋远虑,臣目光短浅,远远不及。” “起来吧。” 女帝似乎心情不错,难得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打着哈欠,懒洋洋的继续倒躺在龙椅上。 而这一幕,被一旁的李秀衣尽收眼底,心中不禁轻叹。 自家陛下如此高兴,到底是因为那即将到手的六座重城? 还是因为那人本身现在就在六城中? “......” 女帝眼眸轻合,继续说道: “行了,既然大事敲定了,那就且说说后续细节吧。 “如今我大周境内,到底有哪支军队能担下这东出重任啊? “兵部?兵部?” 女帝一声声的呼唤,简直让那曾任兵部侍郎,如今升做兵部尚书的中年男人把心都要揪到嗓子眼里了。 难怪他今日出门前右眼皮一直在跳? 果然没什么好事...... 但女帝传唤,他又不可能久不理会,只能咬牙,抱着必死的决心站了出来: “回陛下,臣在。” “嗯。” 女帝点了点头,凤眸扫视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 “你认为,此次哪支军队可以担当如此重任啊?” 兵部尚书闻言,面上装作一副思索的样子,可实则心中已经来来回回将女帝给骂了八百遍了! 娘的。 哪支军队你不知道啊? 先有黄巾贼败,后有北凉骑脸,现在大周内部的府兵机构都已经腐败拉垮成啥了? 我敢推荐,你敢用吗? 想赢除了喊鹿鸣军,还能喊谁? 哎...... 等等! 我怎么把它给忘了呢? 兵部尚书眼珠一转,顿时有了主意,当下跪在地上高声说道: “陛下若求力战而胜,臣以为,或有两种选择。” “哦?哪两种?” 女帝柳眉轻挑,语气听不出喜怒。 “其一,鹿鸣军。” 兵部尚书目光一直盯着女帝的脸色,只要稍有不对,他就立马改口: “作为我大周的王牌野战军,只要鹿鸣军出马,自然不愁拿不下区区六座齐城......” 女帝微眯起眼,不置可否的淡声说道: “那其二呢?” 兵部尚书沉默片刻,缓缓答道: “陛下若不愿用鹿鸣军,或许,可以调动川府步卒入场。” “川府步卒?” 女帝一怔。 如今大周虽是天下霸主,但论起来,脚下的基本盘也不过三块。 中原、关中、川府。 以关中为根基,川府为粮仓,才能望中原之广阔! 想当年。 岐王在战退北凉之后,之所以未趁势追击,而是接受了他们臣服的盟约,就是因为彼时的西周看上了时值大乱的蜀地! 并将其定为了下一步的战略目标。 虽然那时的关中,也因为八百里秦川的缘故,而被誉为最初的“天府之国”。 但粮这玩意儿...... 有谁会嫌多呢? 如果说据有关中,不用未来发愁十年的粮草。 那么打下川府,就不用发愁未来四五十年的粮草了! 那地方,可是名副其实的“粮仓”...... 甚至说不光是粮! 征战的过程中,岐王还发现,就连那川府士卒的战斗力,也都超乎他的想象? 只凭借一些民间的散兵游勇,就能与官府的正规军僵持一二。 这份战力...... 足以让他动心了! 反正有了关中这个根基,以及川府这个粮仓,再多的军队,国家也养得起。 招! 招大个的! 然后,大周便有了继“鹿鸣军”之后的第二个特殊野战军...... 川府步卒! 以“川府”为番号,既是蜀地男儿的认可,也是因为他们的战力确实强横。 鹿鸣铁骑。 川府步卒。 那时候,可谓是帮助大周威震天下的一对“双子星”。 直到后来大周入主中原,该考虑的不光是征战问题,更是外交和政治问题! 用不上那么多军队了,这才让川府步卒重新回到了蜀地,负责维稳。 毕竟。 天下未乱,蜀先乱。 天下大乱,蜀不乱。 有这么一支强有力的军队镇着,他们远在白玉京才好放心不是? 哎呀,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被兵部尚书重新提起,女帝自然而然也就有了记忆。 不过...... 只思索了片刻,她便皱眉,指尖敲打着龙椅扶手,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行,川府步卒不能动。 “蜀地辽阔,若川府没有这支军队镇压,朕何以放心?” 兵部尚书一愣,问道: “陛下,请恕臣直言。 “川府入我大周版图疆域,算算时间,已有十余年,如今可谓臣民归顺,百姓安居......臣不知,陛下这担心从何而来?” 女帝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 “你难道忘了,当年我大周是如何拿下川府的吗?” 第163章 待春暖花开之时,拿下六座重城! “这......” 兵部尚书挠了挠后脑勺,没吭声。 他入仕时间不短,算算日子,也是这朝堂老人了。 况且,当年入蜀之战略,本就是朝堂上少有争议的几件大事! 他自然不会不清楚...... 那是早发生在西周时期的事了。 彼时,被誉为“西周战神”、“定海神针”的武宁公已经离世许久。 而先帝也在悲痛落寞之余,最终遗命,将皇位传给了女帝,自己撒手人寰。 纵观先帝之一生,虽也能称得上勤勉朝政,历经朝政。 但因为能力有限,终究是没能让西周变得强大起来,只是堪堪保住了这个弱小之国,最后作为一国的主权尊严...... 之后新帝登基。 虽是女儿,却生来强势骄傲。 对于他国任何想要趁机欺凌折辱的行为,都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想法,一一进行了强有力的回击。 而领兵的,自然就是那一直跟在她身侧,曾被先帝和武宁公寄予厚望的少年。 路苍澜! 那时的路苍澜还远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名气。 虽然曾在武宁公和先帝的授意下,有过几场胜仗。 但因为太年轻,终究还是没让天下各国真的意识到,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妖孽? 不过路苍澜也不急......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西魏想要聚兵犯境? 那就打退它。 北凉伸手染指疆土? 那就打疼它。 代国放纵士卒肆意屠戮百姓? 那就灭了它! ...... 等到各国反应过来,慢慢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的时候,西周已然走上了正轨,隐隐有了焕然一新的势头。 虽然依旧称不上强国,但也不是谁都可以小觑,随意伸手拿捏的。 只是,凡事有利就有弊。 作为国家走向正轨的代价,两人都不自觉进入了“瓶颈期”。 心中在发愁国家未来方向该朝向何处发展? 恰逢此时,一封求援信送入了岐山...... 那是“川府王”家的小公子发来的。 信中提到,说他想要借助西周的力量,打败他的兄长,成为新一代的“川府王”。 本来对于这种“杂事”,女帝是不愿意理会的。 因为自家门前雪都没扫干净,哪有心思管别人家的? 但路苍澜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因为他从中看到了战机! 一个或许可以关乎到西周下一步发展的重要战机!! 入蜀。 这世人皆知,上一代川府王虽一统蜀地,可称枭雄,但老了老了却昏庸无比。 肆意纵容膝下两个儿子争权夺利而不顾,只安心的贪图享乐。 所以直到死后,也一直未曾立储。 这两个儿子在他生前关系都已经如此剑拔弩张了,可想而知,在他死后自然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川府理所当然的被东西割裂,一分为二。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 面对这等复杂混乱的局面,最佳选择还是作壁上观的好。 但现在不同。 他们手上有这封求援信在,就等同于有了入蜀的内应。 此番鹿鸣军若要进军西南,虽穷山恶水,道阻且长,又有何惧? 但女帝还是有些不放心。 路苍澜却告诉她。 川府未曾建国,师出有名,故虽取其地,天下不会指责西周之暴! 两位公子相争,劳民伤财,故尽取其利,列国不会呵斥西周之贪! 可谓名利双收! 最终,女帝被说服了。 而鹿鸣军在那小公子的接应下,果真很快就打败了大公子。 就在那小公子已经忍不住幻想着自己要坐上川府王的宝座之时。 路苍澜挥挥手,将鹿鸣军锋矛调转,顺带将他也给灭了...... 至此,蜀地重新一统。 但它的主人却换了姓。 这已经是发生在很多年前的事了。 但女帝却至今记忆犹新。 因为她知道,如果没有那封求援信做内应,以当时川府混乱的情况,即便是那时占据中原的大宁都不敢轻易入场,何况他们? 所以说到底,他们能拿下川府,也得感谢那封求援信。 而女帝也曾在路苍澜凯旋之后,私下问过他。 这封信当真是那小公子写的?他怎么会如此蠢?连引狼入室这个概念都不懂吗? 但路苍澜却摇摇头。 告诉她,写这封信并不是那小公子的本意,而是他麾下一名谋臣出的主意。 那谋臣估计本来也是想着驱虎吞狼,但没想到虎在吃完狼后,竟然还有余力吃掉他们? 不过也无所谓了...... 反正谋臣也只是“臣”,家族在当地又有一些声望,给谁跪下不是跪下呢? 女帝听后,虽然表面上没多说什么。 但从此心中就对那些川府的家族心中有了深深的抗拒。 所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你今日能用这样的方式,请我大周占据川府。 那么来日,是不是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来请其他国家入主蜀地呢? 作为当世最大的“粮仓”,亦是大周后续粮草的储备,她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的放任这等宝地被其他国家占有。 所以才会让“川府步卒”奉命镇守此地。 为的,就是碾碎那些当地士卒的不臣之心! 如今,若只是为了拿到北境六城,就重新调遣川府步卒出山...... 女帝总觉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毕竟,如今的大周能赢! 但输不起了啊...... 下方的兵部尚书见状,也是很有眼色的不再吭声。 反正你要我提的建议我都提了,你不愿意用鹿鸣军,那我就只能想到川府卒了。 爱用不用! 而随着女帝陷入沉默。 整个大殿的似乎都跟着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李秀衣见状,也是上前一步小声劝道: “陛下,要不此事再考虑考虑? “反正眼下年关将至,就算发兵,也得等到来年开春了,我们时间还很充裕......” 女帝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袖袍轻甩,缓缓站起身,扫了底下群臣一眼: “不考虑了。 “秀衣,替朕拟旨吧,命......鹿鸣军即刻准备。 “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便奔赴齐国北境,拿下这六座重城!” 第164章 女帝这是打算道德绑架吗? 襄樊军营。 自从鹿鸣军中,五虎之首的义狮祁鸿死后,鹿鸣军上下可谓是陷入了一段前所未有的“低谷期”。 哪怕当初是岐王殒命,鹿鸣军中也并未出现过如此悲恸的场景...... 因为岐王毕竟没有真的死。 就算底下的这帮兵卒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上头知道啊! 人与人之间的情绪是会传染的。 岐王死了,士卒悲痛,但看着上头领导一个个装作没事人一样,还积极备战,那他们的情绪也会被调动。 相反。 义狮死了,本来士卒们悲痛一阵也就过去了,但看着上头领导一个个整天脸上没个笑的,那久而久之,他们也会感到压抑。 不过好在...... 随着时间的流逝,众人也都慢慢开始接受了这一点。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就算心中再怎么不舍,可活着的人也总要继续,不是吗? 就以莽熊铁鸣为例。 当初义狮死时,就属他这个大块头哭的最伤心。 因为他本就五虎中最憨厚,最朴实的一个。 当初祁鸿死后,他整日伤心到连饭也吃不下。 但现在,也已经可以重新振作起来,照例承担起日常巡视襄樊四周的重任。 虽不敢说完全恢复好,但至少也不是像当初那般,完全缓不过劲儿来。 而今日的铁鸣依旧出现在演武场,打算照例率领手下亲兵去巡视。 但就在他即将翻身上马的时刻。 一匹快马从军营外赶来,对着他抱拳喊道: “报—— “启禀铁将军,明帅有令,命您迅速前往帅帐议事。” “嗯?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军师这么着急找自己到底所为何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告诉明帅,本将这就来。” “诺。” 传话的甲士随即离开。 而铁鸣也在转身交代了几句后,纵马前往帅帐。 “铁将军。” “铁将军。” “......” 帅帐前的甲士似乎都能认得他,也并没有阻拦,只是在行礼后,纷纷躬身让路。 而铁鸣也都一一回应,来到帐前。 正当他打算掀开帐帘走入其中。 却听到帐内突然传来一阵对话: “嗯,陛下的旨意大概就是这些了......明帅若无疑问,就可以先让麾下将士准备起来,来年开春,即刻起营拔寨。” “好,那就劳烦回禀陛下,就说鹿鸣军领旨。” “呵呵,老奴遵命。” “......” 帐内先后传来的声音,让铁鸣顿时听的心中一阵火大。 什么意思? 女帝这是又打算要他们干什么? 她已经间接的逼死了大哥,难道还想将他们这帮老兄弟全都逼死才肯罢休吗? 铁鸣本就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脸上怒容藏不住,忍不住就想要冲进去跟那宫中来人理论一番。 但这时,却听帐内又传来一阵声音: “哦,对了,最近宫中还有一件大喜事,女官大人特意命老奴务必告知到各位将军。” “什么喜事?” “陛下最近孕下一女,为我大周皇室血脉,已被陛下正式确定为我大周的皇太女了......” 仅一句话。 铁鸣手中的动作瞬间戛然而止。 女帝有了? 可从没听说过她与谁有过亲近啊! 除了...... 自家大帅? 那孩子,是大帅的?? 铁鸣脑子“嗡”的一下就懵了。 如遭雷击一样的伫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耳边喧嚣声不停,却什么也听不清,只一个劲儿的呆愣在原地。 直到面前帐帘被从内部打开。 一袭青衣的明陵与一名宫袍老人笑着走了出来。 那宫袍老人看见铁鸣后,也是不敢怠慢,赶忙道: “哦,老奴见过莽熊将军。” 铁鸣没有理他,只是呆呆的愣在原地。 “这......” 宫袍老人疑惑的转过头来,看向明陵。 明陵用羽扇戳了戳额头,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无妨,他许是又在想什么了,等回过神来就好了。 “请。” 宫袍老人也不知道是真懂还是假懂,会心一笑,大步离开。 直到送走宫中来人后,明陵这才转身回营,看着站在门口的铁鸣,轻声说道: “都听到了?那就进来吧......” 说完,便推开帐帘走了进去。 铁鸣犹豫了一下,咬牙跟了上去。 走进帐中,发现其他三人均已到场,显然对于刚才的对话全都听的一清二楚,神色各不相一,但无一例外都是难写的复杂...... 还是铁鸣率先发问道: “宫里那边......” 明陵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圣旨扔给了他,缓缓说道: “大宁跟南吴步步紧逼,东齐撑不住了,打算割让北境六城于我们,女帝答应了,让我们准备准备,来年开春发兵。” 铁鸣扫视着圣旨上的内容。 片刻后,抬起头来,目光迟疑的问道: “那,孩子?” 明陵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烛影先后都已经确认过......是大帅的。” 一旁的飞鹰黄邪强忍着怒气,骂道: “你说女帝这是什么意思? “她分明猜出我们因为大哥的死,对她心有怨言,所以如今干脆连安抚都懒得安抚,直接改用大帅的孩子来明着道德绑架我们了??” 骁狼贺游勉强一笑,打着圆场道: “也不一定是女帝吧,那太监不也说了,是李秀衣......” “得了吧,是李秀衣跟是她本人有区别吗?” 恶蛟池纪冷笑一声: “整个大周谁不知道,李秀衣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她的想法? “她要是不点头,以那白衣女人的性子,会如此多嘴吗?” 贺游不再吭声。 其实他也不是看不出来。 就是打心底里不愿意去相信而已...... 毕竟这事儿说到底,干的实在太恶心了! 你既然知道我们心有不满,那你就干脆利落的点出来,大家有什么想法,坐下来好好聊聊,对不对? 你把我们想要的拿出来,然后再好言安抚一下,难道我们还能不给你面子吗? 毕竟说到底,我们现在还都是在你手底下混饭吃。 就算想着要跳槽,那也都是将来的事! 但现在,你要我们伸手帮忙,却连句好话都不愿意说? 只是“间接”表明自己的孩子也是大帅的种? 什么意思? 这是吃定了我们跟大帅之间的感情,不会袖手旁观吗?? 第165章 难道就只准她恶心我们,不能我们恶心她吗? 一时间,在场的气氛重新冷淡了下来,简直安静的可怕。 “那现在怎么办?” 铁鸣回过神后,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打还是不打? “打,要怎么打? “不打,又怎么跟她回话?” 在场众人纷纷无言以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帮,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祁鸿? 可若不帮,那毕竟是大帅的孩子啊...... 大帅待他们有知遇之恩。 当年若不是遇到大帅,他们如今好点的,还能种田读书,不好的,怕是早都不知道饿死在什么地方了...... 哪还会有今天之战功荣耀? 最终,还是青衣明陵有些惆怅的抬起头来,揉捏着眉心,叹气道: “你们说,如果那头狮子知道大帅有后了,他会开心吗?” 贺游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一定会。 “以前大哥就时常在我们耳边念叨,说大帅怎么还没个后,要是有了孩子,最好是个男孩......这样将来就能跟他家闺女联姻了。” 黄邪闻言,咧嘴一笑: “哎,我记得当时大帅知道后,好像还一脸嫌弃的把大哥臭骂了一顿吧? “说想联姻,除非让大侄女长的随嫂子,否则要是长的跟大哥似的,他可不敢把儿子往火坑里推......” “哈哈哈哈,没错!” 池纪笑着接话: “也就是那时候,大哥天天逮着我们就问,他长的真的很丑吗? “谁能想到,鹿鸣军响当当的五虎之首,竟然会被大帅一句话给说破防了......” 铁鸣摸了摸后脑勺,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 “说起来,大哥到最后之所以能重新找回自信,还是因为我来着。 “我当时就随口说了一句,就算再丑,那也比我强吧?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当真了? “之后无论干啥,都老喜欢跟我一块儿,说是什么能找回自信?? “哎......” 明陵会心一笑。 恍惚间,大家好像又回到最初那段纵马饮酒,征战四方的快活日子。 只可惜,这样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啊! 明陵感慨着站起身来,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场四人,开口问道: “这么说来,大家的想法应该都是一致的吧?” 四人相视,先后说道: “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是大帅的孩子,我们这帮当叔伯的,总该给孩子一个面子吧?” “不过,既然女帝能狠下心来,用这孩子道德绑架我们,那就说明我们跟大周的缘分......是真的尽了!” “怎么还觉得有些轻松呢?这样似乎也不错,等以后走的时候,我们也不用觉得亏欠什么,反正该还的都还完了。” “话虽如此,可总觉得就这么老老实实的按照她的想法走,心中还是会有些不爽啊。” “......” 感受着大家心中的不忿。 明陵微微一笑,轻声道: “放心,这民间有句俗语,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女帝既然让我们来年发兵,那我们发就是了。 “只是这仗要怎么打,如何打?呵呵,那可就不是她说了算的...... “而且,谁也没有规定,这世上当真得有百战不殆之兵吧?” 闻听此言,四人皆是目光有些诧异的望着他。 贺游迟疑道: “明先生,您的意思......莫不是让我军故意吃败仗?” 明陵摇了摇头: “何必如此麻烦? “吃了败仗,就意味着要白死很多人。 “而我鹿鸣将士虽众,却断然没有谁必须枉死的道理。” 铁鸣不解: “那您的意思是?” 只见明陵拿起桌上的圣旨,打开之后,缓缓说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 “女帝想要什么,我们就偏偏避开什么! “以此次发兵为例。 “东齐虽事先承诺割让北境六座重城于大周,但难保事后不会反悔。 “所以女帝的想法很简单。 “与其击退大宁之后,看齐帝的脸色,赌齐国的人品,倒不如趁着现在他们三家纠缠之际,让我们直接从背后绕过去,替她北上,将这六城拿到手,没错吧?” 四将点头认可。 毕竟,女帝既然下了这样的命令,那她背后所隐瞒的想法,自然不难猜。 “那这样一来也就简单了。” 明陵轻摇羽扇,淡笑着说道: “我们若不想轻易遂了她的愿,那就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小小的意思一下不就行了?” 众将若有所思。 还是池纪最先反应过来,思索着说道: “您是说,我们出兵,但不北上。 “而是选择将大军直接开往东南战线,入场跟他们三方形成三角对立之势?” 明陵点了点头: “不错。 “如此用于推脱的理由也很简单,就说我们本来想北上的,但途中却意外发现了大宁的破绽,本想要趁机击溃他们,一劳永逸。 “但奈何那位年轻的宁帅反应速度惊人,还不待我们有所动作,就先让军队阵型收缩,我们无机可寻,反被间接留下了,根本走不掉......” “妙啊!” 明陵一番话语,简直让在场众人茅塞顿开,纷纷露出笑容。 唯有黄邪,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道: “只是,这样能行吗? “会不会被女帝看出来我们是故意的......” “嘁,她要看不出来,那我们不白演了吗?” 铁鸣理所当然的扯了扯嘴角: “难道就准她恶心我们,不能让我们恶心恶心她? “要我说就该这么办! “还是说......难不成你还真想北上去那六城? “如今那里可是燕军在占着,而燕军背后有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黄邪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燕军背后站着谁,他自然清楚。 而见众人也都没有异议了,明陵这才敲了板子: “行,那就这么定了,年后发兵,去东南! “而关于出兵后续的具体事宜,就由小帅你来安排吧。” 闻言,贺游一愣,下意识的问道: “那您呢?” “我?” 明陵微微一笑: “我当然是得北上,去燕京一趟了......” 第166章 雪中静待伊人归 北国的寒冬,似乎要比南方更冷一些...... 路苍澜总能听到人们这么提起。 说来惭愧。 真与假,他一直未能有幸得知。 因为纵观他戎马半生。 无论是以前在西周,还是如今在北燕,绝大多数时候,步伐都停留在北方,未曾有什么机会能南下。 也不知这蹉跎岁月之后,后半生能否有机会看到那天下一统? 路苍澜伸手接过空中飘落的一片雪花,任由它融化在手心,神色不免落寞。 “喂、喂......” 这时,阵阵清脆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将他从回忆中唤醒。 路苍澜扭过头来。 只见身边一袭火甲的赵鹿泉正美眸疑惑的望着他: “好好的,发什么呆啊?我刚才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路苍澜收手,歉意一笑: “抱歉,刚刚走神了,你有说什么吗?” 赵鹿泉扶额轻叹,摇了摇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我说,咱们就这么回燕京没问题吗? “庆州那边不用留个将军待命,万一齐军趁机偷袭怎么办?” 路苍澜一怔,摇了摇头,轻笑道: “不会的。 “齐军新败,短时间内他们肯定不敢再来试探,因为军队士气承受不住又一轮的打击。 “更何况,眼下时值寒冬,年岁将至,如此恶劣的天气,如此喜庆的节日,又有谁会愿意在这时候大兴刀兵呢?” 赵鹿泉似乎觉得也有些道理,但心中还是徒生担忧: “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那齐帝真能坐视国土沦陷而无所动,一直忍到年后吗?” 路苍澜微微一笑: “他忍不住又如何?难道还能亲自上阵,去攻城掠地不成? “欲速则不达! “齐国说到底是他一个人的,又不是手底下那些当兵的。 “他想的是要留名青史,血洗耻辱,可那些当兵的只想回家过年,与家人团聚。 “如此大势下,他还真能按着每一个齐兵的脑袋去攻城不成?” 赵鹿泉哑言,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这比喻......够贴切哈。” “事实而已。” 路苍澜不以为意: “况且,就算齐军真打来了又如何? “后续的数万玄甲军已经到场,临行前,我也有所布置,如今的庆州可谓铁城一座。 “我还真不信,攻城之战,他们能用区区万余人,就撬动我五万大军防守的坚城?” 见他俨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赵鹿泉出于信任,便也放下心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 “就算是要回燕京,但你也不用特意绕道我所驻守的那座城池,然后用我爹把我换下来吧? “这可是我第一次独立作战啊喂! “我到底是哪儿做的不好啊?你就这么把我撤换了?我改还不行吗!” 赵鹿泉想起,路苍澜曾领着她爹赵业,亲自来到她所镇守的那座曲风城下,将她撤换的场景。 眼神再看向那袭蓝衣时,不免有些幽怨。 要知道,这可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有机会单独领兵啊! 还没做够征战沙场,守镇一方太平的美梦呢,就先被这家伙给无情击碎了...... 但路苍澜也没多解释,只是笑了笑: “不是你的问题。” 赵鹿泉撇了撇嘴: “得了吧......不是我的问题,难不成还能是我爹的问题?” 路苍澜没搭话。 赵鹿泉怔了一下,这才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神色有些惊愕: “真是我爹的问题? “不是,他能有什么问题啊?这都一大把年纪了......” 路苍澜有些哭笑不得: “有你这么埋怨自己亲爹的吗?” 赵鹿泉不置可否,耸了耸肩: “本来就是啊! “喂,你还没告诉我,他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路苍澜没吭声,只是目光突然望向前方。 赵鹿泉顿了一下,目光下意识的顺着他所看的方向扫去。 原来......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到了燕京脚下。 大雪纷飞,寒风吹过。 城门前来来往往只有寥寥数人,大家似乎在这严冬天气都懒得出门,就连守城的将士也都打着哈欠,跟着懈怠了几分。 不过,吸引二人的并不是这副场景。 而是站在场景前,那手捧暖炉,宛如遗世而立的高挑倩影! 那女子略施粉黛,俏颜如画,长得极美,如瀑青丝被一支梅花簪轻扣,自然垂落。 不知是不是久立雪下的缘故,青丝倒像被雪色沁染而成,时而随风轻舞。 而除却雪发,女子一双眼瞳也是颇具异色,仿佛与这雪景产生交融,映如星辰,甚是明亮。 即便身披的褐色狐裘,易显老气,可在她那丰盈傲人的身段衬托下,却反而有一股别样的成熟韵味! 任谁看了都不禁失神片刻,赞一声人间绝色。 而当女子看见那从远方策马而来的蓝衣时,许久未有表情变化的娇颜终是涌现出一抹喜色,红唇不自觉地抿起一抹弧度,施施然走上前来。 赵鹿泉一惊,当下不敢有任何怠慢,赶忙翻身下马,快步恭敬的走上前去,对着那手持红炉的女子躬身作揖,行礼道: “赵鹿泉见过太后。” 女子只是随意的“嗯”了一声,便越过她的身边,来到路苍澜马下,抬起头来,含笑嫣嫣的看着他。 “这大冷天的,怎么不在宫里待着?” 路苍澜有些无奈的看着她。 女子眨了眨眼,莞尔一笑,毫不掩饰的说道: “想你了,知道你今天回来,想早点见到你。” 如果换成寻常闺阁家的女子,即便心中再欢喜,也是断断不会在外人面前,如此直白的吐露自己的心意的。 但她不同。 她来自草原! 草原女儿,敢爱敢恨,哪有那么多规矩束着? 喜欢就是喜欢。 不会因为人多或人少而有所羞涩。 路苍澜对着她伸出手。 女子红唇微抿,伸出原本握着小火炉的手,改握住他的手,纵身轻跃,被他带到马背上。 路苍澜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感受着怀中人儿的温度,眉毛微挑,俯身在她耳边小声取笑道: “似乎......圆润了些?” 她没有开口,只是娇嗔的白了一眼,风情万种。 路苍澜哈哈大笑,策马大步冲向了燕京深宫中。 第167章 其将这个国家交给岚儿,倒不如把它交给仲父 “仲父!母后!” 燕宫御花园中。 本在侍女宫人陪伴下,肆意堆着雪人的小皇帝司岚,在看见自己的仲父路苍澜和母后慕容世嬿携手而来时,当即丢下了手中的雪球,惊喜的跑了上来。 路苍澜松开握着慕容世嬿的手,蹲下身来对着司岚张开了双臂: “来,岚儿,让仲父抱抱!” 司岚娇笑一声,撞进了路苍澜怀里,被他轻松抱起。 路苍澜颠了颠,感慨道: “还是瘦了些......” 慕容世嬿闻言,有些好笑的看着他: “岚儿最近一段时间可是吃胖了不少,你还觉得她瘦? “我只不过胖了几斤,你就感觉出来我圆润了? “是不是有点太偏心了?” 路苍澜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跟孩子比什么?她正长身体呢...... “哎哎哎,说话归说话,别掐我腰啊!疼!” 瞧着仲父和母后那打闹有趣的样子,怀中的司岚顿时咯咯的笑出声来。 而似乎不想让这小家伙这么得意? 慕容世嬿扭过头来看着她,双手叉腰,娇躯前倾,凶巴巴的问道: “你笑什么?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吗?该上手学习的政务都处理了吗?” 仅一句话,让小家伙脸上顿时笑意全无,目光求助的看向路苍澜。 路苍澜耸了耸肩: “得,你母后发脾气了,咱爷俩儿还是好好受着吧......” “哦。” 小家伙委屈巴巴的应了一声,竟真的乖乖低下脑袋,一副等待挨训的样子。 慕容世嬿伸手锤了一下路苍澜,在他耳边小声嗔道: “都怪你!我现在在这孩子面前,就真跟那话本里的后娘似的!” “是吗?” 路苍澜凑到她的耳边,笑眯眯的说道: “那我倒是有个能快速拉近你们娘俩关系的法子,你要不要听?” “什么法子?” 慕容世嬿美眸疑惑的盯着他。 路苍澜小声耳语几句。 慕容世嬿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等到重新看向小司岚时,不禁和颜悦色的问道: “岚儿,告诉母后,你是不是不想做功课啊?” 司岚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小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慕容世嬿又好气又好笑,捏着她的小脸说道: “可你是燕国的皇帝,未来要承担起肩负整个燕国的重任啊! “现在不学习怎么行呢?” 小家伙眨了眨眼,扭头看向路苍澜: “可岚儿不是还有仲父吗?” 回想一下,好像自从仲父来了燕国之后,她的日子就莫名好过了许多? 虽然每日仍需完成功课,但无论是作业还是要学习的时间,都比从前只有母后在时,少了一大截! 每天还能剩下不少时间用来玩耍,可谓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了...... 而且! 最关键的是,有了仲父之后,她再也不用每天晚上临睡前,都听到母后唠唠叨叨,却美其名曰的“谆谆教诲”啦! 因为母后晚上要去找仲父“论政”,根本没空搭理她。 虽然也不知道两人究竟讨论了什么。 但当她偶尔起夜路过母后寝殿时,总能听到母后说什么“错啦”、“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之类的话语...... 想必讨论的一定很激烈! 嗯! 是这样的! 这些埋藏在司岚小脑袋里的想法,慕容世嬿自然不可能知道。 她只是看着小家伙那一脸有恃无恐的样子,不禁柳眉微挑。 神态间,似乎又回到了刚才那凶巴巴的姿态,问道: “怎么?听你说这话的意思,你还打算靠你仲父一辈子吗?” 司岚抱紧了怀中的路苍澜,疑惑的反问道: “为什么不行呢? “母后你总说这个国家将来要交给岚儿,可却从没问过岚儿到底想不想要啊? “岚儿觉得,仲父干的比岚儿好多了! “与其将这个国家交给岚儿,倒不如把它交给仲父,这样既能让国家走向更好,也能让岚儿轻松......” 小孩子无意间的话语,却是让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路苍澜更是忍不住喝道: “岚儿,这些话到底是谁教你说的?” 司岚不明白仲父为何会发怒,但看着仲父脸上从未出现过的严肃表情,她只好委屈巴巴的说道: “没人教岚儿说啊,这些都是岚儿的心里话......” 路苍澜就这么看着她。 司岚像是做错事了一般,低着头不敢跟仲父对视。 慕容世嬿赶忙在旁打着圆场: “好了好了,天色也不早了。 “岚儿,你今日功课不是还没做完吗?快去养心殿,今天不做完,不许睡觉!” “啊......” 司岚低着脑袋,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的。 慕容世嬿于心不忍,想起刚才路苍澜小声耳语的话,索性柔声说道: “听话。 “你今天的功课要是做的快,母后还有奖励给你哦!” “嗯?真的?” 小家伙将信将疑的抬起头来。 慕容世嬿莞尔一笑: “当然,你以为你仲父这次是空手回来的吗? “他可是带回来很多齐国特产,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看岚儿能不能努力拿到啦!” “嘿嘿!都是岚儿的!岚儿这就去做功课。” 小孩子玩性来的快,去的也快。 挣扎着落地,就要跑回养心殿。 可刚迈出两步,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拉着路苍澜的手,欢快的说道: “仲父要跟岚儿一起!” “哎......” “走啦走啦。” 路苍澜无奈,回头看了一眼慕容世嬿。 慕容世嬿轻抚着他的脸庞,笑了笑: “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路苍澜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被司岚拽着一起离开。 直到二人身影渐渐远去。 慕容世嬿娇颜上的笑容这才如抽丝剥茧般,一丝丝被剥离,逐渐化为面无表情。 微微偏过头来,眸光平淡的扫视过身后那群宫人侍女身上。 “你们......刚才都听到了吧?” 慕容世嬿红唇微启,轻声道。 一众宫人侍女吓得连忙惶恐的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喘。 慕容世嬿扶额轻叹: “虽说这种事哀家是不怎么在意的......但毕竟流言也能杀人! “为了他的声誉,这些话还是别传出去了吧? “都杀了!” 三个字无情吐露而出,慕容世嬿袖袍一甩,转身离开。 徒留身后一片惨叫与血色袭来...... 那是一直隐藏在暗处,负责保护的影卫武婢! 第168章 路郎,你要不要考虑自己当皇帝啊? “哈呜——” 偌大的养心殿内,路苍澜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目光百无聊赖的批阅着面前的奏折。 其实这些本该都是小司岚的任务。 但现在...... 望着一旁早已抱着新玩具,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小家伙,路苍澜无奈的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没忍心叫醒她。 “吱呀——” 这时,一道推门声响起。 只见慕容世嬿领着侍女走了进来,抖了抖狐裘上的落雪,接过刚熬煮好的鲜汤,缓步走上前来。 “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吧。” 慕容世嬿将汤放在路苍澜面前,不免有些心疼的说道: “从白天回来到现在,你就没怎么停过,再这么下去,身子该受不了了......” 路苍澜向后仰了仰,活动着筋骨,扭头看向一旁的司岚,无奈叹道: “没办法呀。 “这小家伙玩不转这些,你平日里又要事无巨细的忙碌整个燕国的事务。 “类似奏折这种小事,我若是不得空也就罢了,如今有空,自然该顺手帮忙清清了。” 慕容世嬿一怔,面露欣慰。 她知道,路苍澜这是在心疼自己。 司岚虽是皇帝,但毕竟年纪还小,总不可能真的指望这么一个小孩子去处理燕国民生的问题吧? 所以平日里奏折一事,向来都是她在背后愁的焦头烂额。 如今路苍澜帮着多干一些,那她将来自然就能少做点了...... 嘿,真不愧是自己看中的男人! 以前在草原的时候,就经常听说,有的中原男人会十分会疼自家婆姨。 如今一看,还真是哈。 自家的男人不就是这样吗? 慕容世嬿倚坐在案边,玉手托香腮,看着路苍澜那副认真的样子,不自觉地眯眼笑出声来。 “傻乐什么呢?” 路苍澜像是感觉到了慕容世嬿的异样,也不抬头,只是有些好笑的随意问道。 慕容世嬿红唇微抿,正要开口接话。 但这时,身旁一直酣睡的小司岚却皱眉,嘤咛了一声。 路苍澜一愣,扭头看向她。 却见小家伙很快眉头舒展,又呼呼了起来。 路苍澜哭笑不得,抬头与慕容世嬿对视一眼。 后者同样神色无奈。 路苍澜指了指殿门外。 慕容世嬿心领神会,缓缓起身,握着他的手,并肩一同走向了殿门外。 “呼——” 殿门打开,二人踏步走出,一股寒风瞬间迎面吹来。 骤然的刺骨感让路苍澜头脑都清醒了几分,整个人的精神为之一振,仿佛刚才在暖殿中的疲惫一扫而空。 “又下雪了啊!” 路苍澜伸手接过夜色中飘落的一片雪花,呢喃道: “这燕水的雪,似乎要比中原还多一些?” 慕容世嬿双手交叠在小腹,仪态举止优雅温和: “那是自然,毕竟燕水背靠辽东,千里冰原,比不得中原那般气候如常,温暖适宜......” 说到此话,她的话音停顿了一下,旋即又笑道: “不过凡事有弊就有利。 “作为回报,这燕水的雪景同样也是天下闻名的! “为此,每年甚至还会有不少各国的王公贵族,书生小姐,专门入燕来赏雪的。” “是吗?” 路苍澜笑笑,随意说道: “那倒是可以趁机大力发展一下燕国的商旅巡游行业啊! “如此不仅能带动本地的民生经济,减缓国库压力,更能在天下各国面前宣扬一下燕国的正面形象,一定程度上吸引人口往燕迁移。 “可谓一举两得。” 慕容世嬿怔神。 这一点她以前倒从未仔细想过...... 毕竟那时候燕国弱小落后,几近蛮荒,有谁会愿意放弃安稳的生活,来一个随时可能大起战火的破落小国定居呢?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的燕国有路苍澜相助,正在一步步肉眼可见的变强! 早已不是彼时那个天下皆卑之的“弱燕”了。 打下逍遥关,燕国有了初步自保的能力。 拿到齐国北境六座重镇,燕国就有了成为备甲强国的基础。 ...... 虽然这些都并不能保证效果立竿见影,一蹴而就,但那也仅仅只是需要时间来沉淀而已。 燕国现在已经不缺什么了! 她对自己有信心。 更对路苍澜有信心! 所以,她或许真的可以试着去琢磨一下这个提议的可行性了? 慕容世嬿若有所思的扶着下巴。 无意间抬起头来,看着那袭蓝衣的清秀的侧脸,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路郎。” “什么?” “你要不要考虑自己当皇帝啊?” “嗯!?” “......” 第169章 当,三辞三让! 起初在听到这番话时,路苍澜一度以为慕容世嬿这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但直到他转过身来,目光对上慕容世嬿那认真的表情时,才知道她到底有多严肃...... 路苍澜张口无言,有些沉默。 而慕容世嬿也没再开口,美眸就这么一直盯着他。 直到许久。 路苍澜才收回目光,双手拢袖,轻声问道: “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慕容世嬿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突兀了。 但她依旧还是没有要改口的意思,只是双手扶撑着面前栏杆,贝齿轻咬红唇,神色复杂一叹。 随后抬起头来,望着头顶月色,喃喃道: “因为岚儿。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你应该能明白她到底是个什么性子吧? “开朗活泼,马虎贪玩,顽皮任性...... “这些特质如果放在寻常人家的孩子身上,并无不可,反而会让长辈们欣慰,因为这正是代表着孩子在茁壮成长。 “但问题是,放在她身上不行啊! “她是燕国的皇帝,未来要肩负起万千燕民安危的王啊! “类似于‘年纪还小’、‘等长大就好了’、‘她早晚会明白的’......这种借口,还能再用多久? “她可以一时任性,但不能一辈子任性! “以前也就罢了。 “燕国本就弱小,这江山分分合合,亡了也是命中注定之事,谁也无力回天。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燕国的有我们的心血倾注,已经完全有能力了啊!为什么要再甘心认命呢?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它本就可以成为下一个大周,甚至比大周更强! “只是需要时间...... “岚儿今日的话倒是点醒我了。 “以她性子,本就注定此生只能成为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而不是威服四方的女帝! “所以,与其我们拼搏到最后,半生心血都还要衰颓于岚儿之手。 “倒不如就从此刻起,由你走向台前......镇压四方!” 当说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慕容世嬿心底已经燃升起了久违的野望。 在她们草原上,素来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那就是只要谁能让草原强大,谁就是当之无愧的“头羊”! 相较中原所约束下的“某姓天下”、“一家王庭”这些迂腐的规矩。 虽然这并不能让草原理所当然的传承万代,但却毫无疑问是能在短时间内就形成凝聚力,走向更强的唯一方法! 不是吗? 百年前的草原,尚无一处可战之兵,尚无一人敢起征伐之心。 但百年后呢? 如今的草原,以她们慕容为首,早已统率散落的一十六部! 若非是有自己在镇着,只怕今日的中原,不敢说彻底沦陷在草原铁骑之下,但也绝不会是这种只顾着内战的“安逸”局面。 所以真论起来。 在慕容世嬿心里,其实并无太多对于所谓世代传承的敬畏...... 她的想法很简单。 “头羊”之位,能者居之。 一如她最初发出的邀请。 只要路苍澜能入燕,她愿意携文武百官,奉其为燕帝! 但或许,这就是文化的差异? 年轻太后不愿看到他们二人半生的心血白白付诸东流,所以想推这袭蓝衣走到台前。 但对路苍澜而言,却面临着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你这不是想让我当皇帝,是想让天下人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啊......” 路苍澜耸了耸肩,语气无奈,故作揶揄。 慕容世嬿怔神,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理解? 但还是想着急忙去解释: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 “好啦,你的想法我都明白。” 路苍澜闭目一笑: “你是想着,与其让燕国因为一时兴衰,将来走向穷途末路......倒不如试着由我出面,将它带上一个新的高度,对吗? “可问题是,这燕国不止你我啊。 “它还有文武百官,有万千燕民......更有天下人! “你愿意,可曾想过他们也愿意? “人性本恶! “他们不会照你的思路去考虑,而是只会阴暗的想着,是不是我用了什么卑鄙的方法,才得以窃国? “更有甚者,甚至不光是我,还有你! “民间流传的野史到时候会极尽辱骂你,说你为了野汉子,到头来竟能连祖宗江山都拱手予人?” 慕容世嬿银牙轻咬,袖袍一甩喝道: “他们要说尽管去说,哀家不在乎......” “可我在乎!” 路苍澜转过身来,双手轻捧起她的娇颜,神态温柔的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 “一个男人,如果到头来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无疑是他一生最大的耻辱! “流言我于我何加焉? “自古帝王将相只看功绩,无论对错! “只要我能结束这百年乱世,一统天下,那些所谓的狗屁野史自然伤不到我...... “可你不同。 “我能用江山定鼎来证明自己,你又怎么来证明你呢?” 慕容世嬿语塞失言,有些手足无措。 她如何能听不出来,路苍澜这话其实是在心疼自己? 否则他完全可以不用跟自己说这番话,而是当自己要力推他登基,改朝换代之时,选择答应下来。 哪怕她出身草原,敢爱敢恨,对于自己的声名看的不是那么重要。 但能得自己的心爱之人如此珍重和照顾自己的情绪,又如何让慕容世嬿心中不喜呢? “我明白了......路郎。” 慕容世嬿双臂搂上路苍澜的脖颈,娇颜滚烫红润,用以前从未有过的柔情,细声说道: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一定会!” 路苍澜刚要说话。 但一阵冷风突然冷不吝的刮过,吹的他身体一抖,忍不住别过头去,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路苍澜吸了吸鼻子,嘟囔道: “这是谁啊?在背地里念叨我呢......” “念叨什么?” 慕容世嬿白了他一眼,娇嗔道: “分明就是你穿的太单薄,冻感冒了而已。 “出来的时候都跟你说了,让你多穿点,你非不听!” 路苍澜挠了挠后脑勺,正要回殿去取自己的大氅。 但却见慕容世嬿竟然先一步卸下了身上的狐裘,紧紧的披在了他的身上。 “嗯?你不冷吗?” 路苍澜一愣,感受着加持在身上的温度,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冷啊。” 慕容世嬿回答的理所当然。 “那你还......” 话音未落,慕容世嬿便先一步张开双臂,大方的与他贴了上去。 感受着温暖娇躯入怀,藕臂环腰,路苍澜还没反应过来,厚厚的狐裘竟先一步顺势滑落,恰好将两人紧紧的包裹在内,暖意四起。 慕容世嬿抬起头,俏皮的冲他眨了眨眼。 路苍澜抿嘴轻笑,在她额头轻吻。 夜色下,雪夜中,二人相拥,诉说衷肠。 “......” “对了,路郎,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对我而言的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什么叫对你而言的坏消息?对你是坏消息,难道对我还能是好消息吗?” “啧,就现在来看,还真不一定!” “是吗?那我倒要听听是什么消息了。” “是大周,那位女帝给你诞下了一个女儿,取名阿水。” “......” “路郎?路郎?” “......我在,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嘛,呵呵。” “嗯?你说话啊,干嘛把我手往你肚子上放啊!是在炫耀你即便吃胖了也没赘肉是吗?” “嘶,要死啊你!我是胖了,可谁告诉你我是吃胖的?” “那你是......” “知道我听到女帝给你生下女儿后为什么不生气吗?因为......我们也有个孩子啦。” “!!!” 第170章 静不下心的大宁长公主 或许是临近年关的缘故。 最近天下各地都呈现出了久违的太平。 无论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东南战线,还是久被世人关注的襄樊战场,近日来都意外的和谐。 只是。 在这份看似“太平”的表象下,却也有那么一处“不太平”的地方...... 大宁云中,长公主府。 依旧着一袭紫金华袍的姜沉吟安坐于庭院之中,燃香品茗,抚琴静心,看起来格外的恬淡,宛若遗世独立的画中仙。 但只有站在不远处的锦衣女卫官郑怡知道。 自家长公主这哪里是在抚琴? 明明就是在“斧琴”!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换了整整十几架古琴了! 每一张琴连半刻钟都撑不过,琴弦就得断。 虽然长公主说了,这是“年久失修”导致的,但以她在锦衣卫多年的底子来看...... 这琴弦分明就是被故意绷断的吧? 也难怪。 都说这抚琴奏曲乃是件雅事,心急不得。 可偏偏这段时间以来,长公主的心什么时候静过? 看着整日面无表情,好像世上已经没什么能打动她,要遁升飞仙似的。 但那也仅仅只是因为出于皇室的修养! 自小养成的习惯,让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罢了。 实则内心什么样? 呵呵,看那下场凄惨的十几张古琴就知道了...... 甚至不光是古琴! 这段时间,连带她们这些从属于公主府的属官、侍女都可谓是过的胆颤心惊的。 每每想到这儿,郑怡心中那个悔啊...... 早知道,当初就是打死她,她也不说那则来自大周白玉京的消息了! 连当初三十万大军久攻不下襄樊的消息都没让长公主如此心乱如麻。 可为何偏偏女帝生下一女,就让自家长公主迟迟静不下心来? 这都多少天了? 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郑怡心中一叹,只能默默祈祷府里这样紧张的气氛早点过去吧。 现在“孩子”这两个字都快成了禁忌了! 谁提谁倒霉。 “姑姑。” 这时,一声嘹亮的喊声从庭院外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姜沉吟柳眉轻蹙,抬起头来。 只见一名年轻人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抛甩着手中的水果,整个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小年?你怎么来了?” 姜沉吟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有过多在意,仅仅只是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语气很是随意。 姜年坐在她的对面,咬了一口水果,含糊不清的说道: “我来是向姑姑辞行的。 “虽然说眼下时值年关,齐国大概率不会在这时候动兵,回来过年也没什么。 “但我后来又仔细想了想。 “这毕竟是我第一次领兵出征,一切还是谨慎些好......年嘛,什么时候都能过,但我能为帅的机会可不多。 “所以今年我就不打算留在云都了。” 姜沉吟闻言略显讶异,旋即点了点头,微笑道: “也好。 “你能有这份心,足以说明本宫并没有看错人。 “去吧,注意安全就好。” 姜年“嗯”了一声,正要起身离开。 但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扭过头来问道: “哦,对了姑姑,我在军营消息不怎么灵通,但近来好像都听外面说,女帝诞下了一女,说是岐王的?” 此话一出。 站在不远处,原本神情已经慢慢有所松懈郑怡瞬间又紧张了起来,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 全完了! 这倒霉孩子...... 果然,只见原本还态度温和的姜沉吟瞬间低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但姜年似乎还没察觉到不对,依旧一个劲儿的追问道: “姑姑,这是真的吗?岐王真的要有后了? “我还听说那女帝还给孩子取名叫阿水? “啧,阿水阿水......曾经沧海难为水? “哎你别说,这女帝还挺文艺,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啊......” 姜年咬着水果,旁若无人的嘟囔着。 而姜沉吟也终于重新抬起头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怎么?你好像很关心这个孩子?” 姑姑突如其来变幻的语调终于让姜年心头一跳,下意识的回了一句: “倒、倒也不是。 “虽然不清楚他跟女帝之间到底是发生了怎样狗血的故事,但这又是要杀他,又是要给他生娃的......总觉得两人之间爱恨情仇不简单。 “侄儿是想着,咱们如今毕竟跟岐王是合作关系。 “类似于有后这种大事,于情于理,总该派人送份礼,恭喜一声吧?” 姜沉吟揉捏着眉心,有些头疼的呵斥道: “你要是实在闲的胃疼,就去你们军营里,把那马夫换下来,自己坐上去去喂马! “等忙起来了,自然也就不用操心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呃......” 姜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朝着一旁的郑怡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但郑怡这会儿哪敢搭理他啊? 只能眼观鼻,口观心的装成木头人。 而一看到郑怡这副表情,姜年这才彻底意识到问题真的大了。 妈的! 现在仔细想想,刚才自己到底都在说些什么猪话? 怎么光顾着问消息是不是真的,倒忘了这个问题问自家姑姑合不合适了? 草! 本来因为大宁和大周的关系,姑姑就跟女帝不对付。 偏偏俩人后来还都喜欢上了同一个男人? 喜欢也就算了...... 当年因为先后出场顺序的问题,姑姑输在起跑线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让一切“归零”,可以重新开始了。 然后女帝那边就又有“神兵天降”了?? 就这种情况下,自己这个没眼色的刚才还一直问...... 现在想来,姜年自己都想给自己两巴掌了。 似乎是感受到姑姑周身的杀气越来越重。 姜年没有一丝迟疑,果断起身,躬身行礼,做出了内心最正确的选择: “姑姑您忙,侄儿告退!” 转身就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郑怡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虽然面上没有吭声,但实则心中早已崩溃...... 你是走了。 可我们呢? 我们呢?? 就在刚刚,她可是清楚的看见,自家长公主的纤手再次抚上了面前的古琴。 然后。 琴弦就又断了...... 第171章 若报燕仇,须盟以魏 “哎,最近大周那边有什么消息吗?女帝怎么说?” 齐都临淄,皇宫围场。 刚刚赛完马的齐帝翻身而下,一边接过身边太监递来的手帕,一边扭头看向那早已躬身等候多时的枢密院潘副使。 潘副使走上前来,刻意落后半步,小心的回答着: “回陛下,我们与大周的盟约已经签订,女帝承诺,年后开春就会发兵,让鹿鸣军驰援我军。” “鹿鸣军?那倒还行......” 齐帝点了点头,旋即又皱起眉: “只是,有必要拖这么晚才发兵?他们就不能再早点吗?” 潘副使摸了摸鼻子,略显无奈: “陛下,时值寒冬,又临近年关,这种时候,即便是鹿鸣军,只怕也无心恋战啊......” 齐帝低叹一声。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呢? 可就是不死心的想再问问...... 毕竟如今齐国无论是东南还是北境,情况都可谓是每况愈下。 这种时候,他作为皇帝,自然期盼援军能快点还是快点的好。 早日打退宁吴联军,齐国的危机才能早日解除。 而齐国危机解除,才有机会再恢复成那个乱世第三国的强大身份! 到那时,又何须再沦为他国之附庸? 想到此次自己所受到的屈辱...... 又是割地。 又是称臣。 齐帝心中就升起一阵浓浓的不甘,眼神闪着凶光说道: “哼,说起来,朕之所以能有今日之狼狈,除了拜大宁那女人所赐之外,还有就是燕国在背后捅刀子! “等这次东南之危解除,朕一定好好好收拾收拾这个燕国,谁来了也保不住!朕说的!” 潘副使自是知道自家陛下心中的憋屈,当下也是和颜悦色的劝道: “这是自然。 “区区弱燕而已,就连当年一个小小的魏国都能把他们打的跟狗一样,他们又如何能挡我齐国兵锋? “即便陛下不说,等这次过后,臣也会想着替陛下出了这口恶气!” 齐帝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冷笑道: “本来若是北燕太后那女人识趣,让燕军替我齐国取些利也就罢了...... “但如今她既不识好歹,那就干脆给她长长记性,让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敢跟朕耍心眼?下场就是你万千燕民的惨死!” 潘副使不置可否,会心一笑道: “陛下若只是想报复北燕太后那女人,那攻打燕国一事,又何需事事都让我们亲力亲为呢?” “嗯?” 齐帝扭头看了他一眼,面露疑惑: “什么意思?” 潘副使躬身作揖: “臣这儿倒是有一计......既可减缓我齐国现有压力和未来伤亡,也可保证陛下一定能出口恶气。” “哦?” 齐帝像是来了兴趣,连忙问道: “爱卿有何妙计?” 潘副使故作迟缓: “呵呵,此计论起来,或许会稍微折损陛下的颜面,还望陛下先行恕罪。” “行了,别卖关子了,快点说。” 齐帝摆了摆手,神色显得颇为不耐。 潘副使微微一笑,如是说道: “陛下想寻燕国报仇,但别忘了,与燕国结怨的可不止是我齐国啊......” 齐帝眼睛微眯,若有所思: “你是说,魏国?” 潘副使点了点头: “不错,魏燕之间乃是世仇,这些年来死在各自手中的无辜军民何止百万? “双方之间,早已不是一场简单的胜负就能平息的...... “如此利刃,若借之以报燕仇,可谓省时省力啊!” “这......” 齐帝目光迟疑,没有吭声。 潘副使赶忙说道: “我知道,陛下还可能因为当初魏国欺骗赖账一事而有所恼怒。 “但臣想说的是,我齐国毕竟还不是大宁或大周这种霸主式的存在,尚还做不到随心所欲啊! “就算要报仇,也得分先后,也得分缓急。 “燕国临近,触之可及,此为先。 “收复燕国,图谋魏国,此为后。 “先后不乱,一步一步慢慢来啊......” 齐帝面色犹豫,神色挣扎。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这么做的好处? 明面上与大周结盟。 背地里再唆使魏国用兵。 如此一来,燕国定能陷入与他们齐国一样被夹击的状态。 而他们齐国尚能因为百年底蕴有所支撑,但区区燕国,又凭何自处? 到时一旦国内大乱,甚至不用他们再发兵,北境六城之危也自当解。 只是...... 说一千道一万。 齐帝终究还是有些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啊! 一来,是因为那魏帝老儿曾经欺骗过他,让他在天下人面前坐实了“背信弃义”的名头,丢尽了颜面。 二来,也是因为魏国国力实在不如齐国啊! 你说这两国结盟,听过弱小之国向强大之国卑躬屈膝示好的,何曾听过强大之国处处求着弱小之国的? 遣使入白玉京,他虽然感到屈辱,但也没办法。 毕竟人家大周的实力摆在那儿,不服不行。 可你魏国...... 说句不好听的,明明不久之前还是你们派人入齐都来求盟的,怎么如今这是,啊,风水轮流转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 就好像,你被一个不如自己的仇人给当众抽了一巴掌,结果还得反过来乐呵呵的对人家笑脸相迎说抽的好? 憋屈啊! 齐帝有些心烦意乱的甩了甩袖子。 潘副使见状,也没再吭声。 因为他知道,这种时候,如果陛下自己想不通,那旁人说再多也是无用的...... 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齐帝终是长叹一声,筋疲力尽的摆了摆手: “也罢也罢。 “昔日就连北燕太后那女人都能蒙受割城之辱,朕又何尝不如一个女人? “一切就按你说的做吧,即日起便遣使入魏,来年与大周一同发兵吧......” 潘副使恭敬作揖: “陛下英明。” 第172章 魏国:啊?我打大宁? “爱妃,你快点,朕已经迫不及待了。” “咯咯咯,陛下,那您的身子能受得了吗?” “能、能!” “......” “陛下?陛下?” “您、您这就完了陛下?” “那个,爱妃啊,朕今日可能不在状态,你、你让朕歇一会儿哈......” 魏国深宫中。 年老力竭的老魏帝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扭头一脸歉意的看着身旁貌美妃嫔,伸手拍了拍她那白皙的大腿。 貌美妃嫔一脸幽怨。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歇一会儿是什么意思? 哎,这事儿其实说起来也怪她。 这都多少次了? 明明早就知道这个老家伙的实力,偏偏还擅自期待了起来? 早知道自己也该像其他姐妹一样,称病不出,自己在宫里一个人解决的。 总好过现在,被这老家伙弄得不上不下,简直难受死了...... 偏偏自己还说不得什么。 谁让人家是皇帝,自己只是妃子呢? 所以,那貌美妃嫔也只能勉强一笑,故作体谅的说道: “没关系,能伺候陛下是妾身的荣幸,妾身可以等等陛下的。” 老魏帝欣慰一笑,苍老的大手开始游走上下: “还是惠妃最得朕心呐。” “嗯~” 惠妃嘤咛一声,浑身像是火烧一样。 该死,被这老家伙一摸又难受了不少,也不知道回去后,侍女有没有准备好自己想要的玉龙啊......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就在老魏帝觉得自己雄风仍在,打算翻身提枪再战之时,殊不知惠妃早已是一脸惊恐。 原来这老家伙真不是说说啊? 那岂不是说自己还得跟着应付他? 完了完了,这下回去,没个半天时间,自己应该是缓不过来了...... 下次自己一定也要跟她们一样,装病推辞! 就在惠妃闭上眼,做好慨然“就义”的打算时,却听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陛下现在还在里面吗?” “在是在,不过丞相,老奴劝您别在这时候找陛下啊,陛下正忙着呢......” “哎呀,起开起开,本官这里的事情更忙。” “大人,您不该这样啊。” “陛下?陛下?” “......” 门外吵吵闹闹的动静让老魏帝面露不悦,只能再次歉意的冲惠妃一笑: “那什么,爱妃你等会儿哈,朕去去就来。” 惠妃心中大喜,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只能故作为难的说道: “那好吧,陛下若有国事,尽管去忙就好了......” “真懂事儿。” 老魏帝满意的掐了掐她那水灵的小脸,穿好衣服后,转身就离开了。 等推开殿门。 看着在门口嚷嚷不停的丞相邓狄,老魏帝忍不住呵斥道: “丞相这是干什么?在朕宫门前吵吵嚷嚷的,传出去成何体统?” 邓狄也很无奈,赶忙说道: “陛下,臣是真有要事找您相商啊,还请陛下与臣一同同移驾尚书房详谈!” 老魏帝虽然心中不悦,但也知道国事为重,只好点点头: “带路吧。” 邓狄忙不迭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直到二人重新回到尚书房。 老魏帝宽了宽腰带,有些松泛的问道: “丞相到底有何要事啊?这还搞得神神秘秘的......” 邓狄咳嗽了一声,作揖道: “那个陛下,齐国来人了。” “嗯?就这点事儿?” 老魏帝皱眉,摆了摆手: “不用问,肯定又是追着朕要账的。 “你去告诉告诉他,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朕还真就不信,现在齐国乱成这个样子,他竟然还能抽出心神来找我魏国的麻烦......” 邓狄赶忙解释道: “不,陛下,您误会了。 “此番齐国来人倒不是向我们催债的,而是向我们示好的。” “啊?” 老魏帝愣了一下,还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 “示好?向我们?齐帝疯了?” 却见邓狄温和一笑,娓娓道来: “没疯,陛下。 “此番那齐国之所以遣使入魏示好,是有事要求我魏国。” “求我们?” 老魏帝面露疑惑: “他求我们什么?总不可能是让我魏国去打大宁吧?” 虽说如今他因为留恋床帏之事,花在床上的时间比床下还多,已经甚少过问朝事了...... 但最基本的天下大事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就比如这宁吴联军十五万,陈列东南,打的齐国节节败退。 这时候,齐国遣使入魏示好,总不可能是真要他们魏国也出兵吧? 不可能! 绝不可能! 自从当初逍遥关一战,七万魏军尽数折损在燕国手中后。 如今的魏国兵甲就连堪堪自保都十分困难,哪儿还再有多余的兵力去管他国? 尤其这一国还是大宁! 连大周都甚少在他们手里讨得便宜,更何况他们魏国? 这点自知之明老魏帝还是有的...... 邓狄笑了笑,答道: “回陛下,齐国是想求我魏国发兵。 “但发兵的对象却不是大宁,而是燕国。 “陛下您不是一直想找机会,向燕国复仇吗?如今机会来了啊!” 老魏帝挠了挠额头,语重心长的说道: “那个丞相啊,朕是觉得,向燕国复仇没问题,可此事也得从长计议不是? “逍遥关一战,我魏国损兵折将,士气低迷,但燕国却多了个神秘大帅,战意高昂。 “就这种情况下,此消彼长,朕是觉得没必要贸然再得罪燕国了啊......” 邓狄会心一笑: “陛下的忧虑臣全都明白。 “但如果,我们攻伐燕国之时,那位神秘大帅不在呢?” “不在了?什么意思?” “就是明面上的意思。” 邓狄单手负后,自信说道: “此番那齐使已经承诺,待我魏国举兵伐燕之际,他们齐军也会从旁侧应,到时候,以燕国的国力,必定分身乏术! “而没了那位神秘大帅相佐,这不正是我们报复燕国的最佳时机吗?” 老魏帝闻言,撇了撇嘴: “你信齐国?你信他们,倒不如信朕是千古一帝呢! “想当初,他们连割城之盟都能背弃,如今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第173章 所有,或一无所有! 邓狄脸上顿时一阵尴尬。 这话是没错。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从他们口中说出有点怪怪的...... 当初力主唆使齐国跟燕国背盟的,不正是魏国吗? 如今他们反倒还嫌弃起来了? 看来老祖宗传下来的话果然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人无信不立。 国无信不兴啊...... 不过即便如此,邓狄还是尽量说着齐国好话: “陛下,依臣拙见,此一时彼一时啊。 “那时的主动权是在齐国手上,且我魏国本身也没想赖账,只是后来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才渐渐导致了两国结怨...... “但如今不同。 “现在的齐国可谓是火烧眉毛,臣觉得那齐帝就算再狂妄,也不会选择在这时候欺骗我魏国啊! “否则他们如今已经得罪了宁、吴、燕三国,再多我一个魏国,有什么好处呢?” “嗯......这倒也是。” 老魏帝深以为意的点了点头。 “甚至不光如此!” 见老魏帝有被说动的迹象,邓狄赶忙趁热打铁: “臣还觉得,这齐使入魏,或许正是一个解决我魏国隐患的好时机啊! “那齐使之前与臣交谈的时候也说了。 “只要陛下您愿意这时候出兵合击燕国,那此前魏国欺瞒齐国一事,齐帝可以既往不咎!” 老魏帝闻言,撇了撇嘴: “他既往不咎?他想咎,咎得着吗?” 邓狄呵呵一笑: “陛下,虽然我魏土与他齐境并无直接牵连,齐国皇帝的怒火也基本撒不到我魏国头上来...... “但将来之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以如今这天下紧张的局势来看,就连大宁都会冷不丁的冲齐国这个乱世第三国用兵,更何况我们呢? “与其一直留着这么个隐患,倒不如趁机和解。 “这样将来即便他们想再拿这事儿来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似乎觉得有道理,老魏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但很快,他像是又察觉到了哪里不对,斜睨了邓狄一眼,说道: “不对啊丞相...... “怎么你今日老是帮着那齐国说话?你收他们钱了?” 既是自己提拔上来的丞相,那他什么秉性,自己能不清楚吗? 不过他也还行啦。 除了贪财以外,也没什么别的缺点。 既不结党营私,也不擅权欺上......反而自己每次交代下去的事儿,他都能给办的顺顺利利的! 甚至该背锅的时候也绝不含糊,挺身而出。 总得来说,老魏帝对他还是挺满意的...... 而邓狄自己也像是知道这一点,只是脸色有些尴尬,但并没有欺瞒的意思,如是说道: “那倒不是。 “只是臣的妻妹嫁到了齐都,此前曾来信,问候过我妻......” 老魏帝一听这话就懂了,知道肯定是这货又受不住枕边风。 当即撇了撇嘴: “你倒是疼老婆。” 邓狄低下头,语气难得温柔的说道: “毕竟她曾是在臣落魄时便跟在身边的糟糠妻,这么多年不离不弃,臣负谁也不能负她啊......” 老魏帝顿时板起脸: “怎么?听你这话她比朕还重要?比我魏国更重要?” 邓狄面色挣扎了一下,心中怎么想的不知,但面上却是笑容和善的说道: “陛下您这就是故意打趣臣了。 “臣能有今日之殊荣,全是陛下提携的结果,臣万死不敢违抗陛下之旨意啊!” 老魏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将话题扯了回来: “不过,你真觉得我们这时候能发兵燕国?” 邓狄点了点头,抬手果断说道: “自然可以。 “其实臣这段时间也仔细反思过当初逍遥关一战,我魏军之所以会败的原因...... “总得来说,有两条。 “其一,是因为我魏国以往对战燕军之时,大多都是胜多败少,以至于过度轻敌,忽视了燕国近些年的变化和发展。 “其二,就是因为那北燕太后不知从哪里请来的神秘大帅。 “而这两条,说好改也都挺好改的...... “既然轻敌,那就严阵以待。 “既然有能人,那就不跟能人对垒。 “而没了此二条相助,燕国还能嚣张的起来吗? “他们依旧会像昔日一般,压根不会是我魏国的对手!” 瞧着这家伙井井有条的说出这么多,完全不像是仅仅被人吹动枕边风那么简单......看着也确确实实的站在魏国的角度考虑过? 老魏帝脸上这才终于重新泛起了笑容: “不错,这才是身为我魏国丞相该说的话! “只是...... “朕刚刚也都说了,凡事不能只看燕国,也要看看我魏国嘛。 “当初逍遥关一战,我魏国先后损失了近十万兵力,就算如今将征兵年龄放宽至十四岁,可新兵未练成,全国各地的兵甲之数又严重不足,甚至连换防的兵都没了! “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打?” 邓狄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既然顾不得全局,那便只能孤注一掷了陛下! “新兵暂且不动,将原本用于防守南境大周和西境北凉的兵马全部调至东出,与那燕国一决雌雄!” 此话一出,老魏帝顿时惊掉了下巴,结结巴巴的说道: “玩、玩这么大吗? “万一他们两国趁虚而入,或是军队再战败被屠殆尽了可怎么办呐? “到时我魏国上下举目无兵,可就名存实亡了啊!” 邓狄摇摇头,认真的说道: “陛下,富贵险中求啊。 “若是拿不回逍遥关,久而久之我魏国在燕军的兵锋之下日渐衰落,最终还是难逃灭亡的命运! “本来臣也想着先休养生息几年,但既然齐国相邀,契机来的如此之快,那就只能乘上时代的巨浪。 “是一飞冲天,还是坠海覆灭,就看天意了......” 老魏帝面色犹豫。 且不说他本身就老了,魄力不如年轻人。 就是年轻的时候,也何曾下过如此大的赌注? 犹豫许久,老魏帝也没说答不答应,只是问道: “那领兵之人,丞心中可有人选?” 邓狄会心一笑: “臣这儿......倒还真有一个!” 第174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诚如北燕太后所说,这燕水的雪景很美。 美到至少在路苍澜的阅历中,也唯有曾经在岐山所见的那场大雪才能与之相媲美? 但即便是岐山那场雪,其实也不光是有雪...... 更有人。 那是他曾与女帝初次相遇的场景。 那时候,战火离乱,大雪覆山,他一个初来乍到的乞儿,因为整日食不果腹,便只能想着上山去碰碰运气。 常听人说,岐山之中常有红狐出没。 所以他便设好陷阱,想诱捕一只宰了吃肉。 但后来,红狐没遇到,却在雪地中遇到了一袭红衣。 她是那么的美。 眉眼弯弯,含笑嫣嫣。 就好像是穷书生看见话本里走出了仙女一样......径直触动了路苍澜心中最深处的那丝心弦! 甚至他曾一度认为,那就是老天爷为了弥补自己来到这个陌生世界,所赠与自己的礼物! 但可惜的是...... 他终究还是错了。 是礼物? 还是惩罚? 路苍澜已经分不清了,只记得后来发生的种种一切,让人渐渐心生畏惧,踟蹰不前。 没错,那场雪在他脑海中留下的记忆是很深很深。 深到即便时隔二十年后再想起,他依旧还是能清晰的记得那时所发生的一切! 但同样深的,其实也不光是那场雪。 还有后来所发生的一切...... 也对。 人生若只如初见啊! 路苍澜长叹一声,思绪翻涌,略显复杂,裹着大氅站在院门前,安静看着落雪。 “吱呀——” 一道推门声从身后响起。 只穿着单薄粉色内衣,散落着如瀑青丝的华玥溪走了上来,赤裸着玉足,张开双臂从身后搂住路苍澜的虎腰。 精致的脸颊轻轻贴在她的背上,闭着眼,一脸满足。 路苍澜嘴角微抿,握着腰间华玥溪的素手,柔声说道: “怎么不多睡会儿?” 华玥溪眼眸也不睁,只是红唇微扬,语气略显慵懒的说道: “起床的时候发现你不在,就想着出来找找你......” 路苍澜莞尔: “怎么?你还害怕我跑了不成?” 华玥溪莲步微移,旋转之间已然来到他身前,眼眸幽怨的看着他: “可不是?我明显能感觉到路郎对阿姐的关心可比妾身多多了...... “要不是阿姐有孕在身,你不能与她多亲近,怕是也不会想着回来华府住吧?” 话音刚落,一阵冷风便适时吹过。 掀起她略显单薄的衣裳微微作摆,连带青丝散落,整个人都凭添一份破碎感,不由得惹人怜爱。 路苍澜张开双臂,将纤瘦的华玥溪一把搂入怀中,让自己肩上温暖的大氅能尽量将她覆盖住。 而后伸出手来,掐着她那小脸不知是被冻的通红,还是因为突然感受到了面前雄性的霸道温度而泛起的潮红,有些好笑的说道: “一天天的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你们对我都是一样重要,哪儿会存在什么多与少的关心呢?” “是吗?” 华玥溪红着脸,下巴微扬,伸出洁白的纤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娇俏明媚的说道: “那路郎倒是解释解释,为什么阿姐怀孕了,妾身却没有呢?” 路苍澜眼珠一转,故意凑到她耳畔,轻咬着她亮晶晶的耳垂说道: “想要孩子?那要不,回头我再加把劲,多耕几亩田?” 若是换做其他女子,怕是早都被自己情郎这番话给说的一阵羞涩了...... 但华玥溪是谁? 她可是不管在床上还是在床下,都能明着调戏路苍澜,还不落下风的人! 哪怕早已从耳根处泛起一抹晶莹的粉红,但她嘴上依旧还是得理不饶人,眸光挑衅的看着他,玩味道: “路郎若真有心耕田,又何苦回头呢?现在晨起也合适啊!” 路苍澜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说道: “现在不行,待会儿我还要去见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还是等回来...... “唔!” 话还没说完,路苍澜后半句就已然被红唇给堵了回去。 只见华玥溪踮起脚,双臂搂着他的脖颈,肆无忌惮的发起着进攻,俨然一副打定主意要吃定他的样子...... 直到良久,唇分。 华玥溪这才舔了舔嘴唇,一双桃花眸火热的看着他,娇笑着呢喃道: “既是许久未见,想必不住在燕京? “那正好,如今时辰尚早,算起来城门还未开,就算路郎的那位老友到了怕是也进不来。 “与其白白等候浪费这大好时光,倒不如与妾身一起,珍惜裆下?” 路苍澜神情无奈: “你这......” 华玥溪旋即又恢复成了刚才那般楚楚可怜的作态: “路郎要拒绝吗? “妾身就知道,什么一样重要?先前不过都是说些好听的话,来哄妾身开心罢了。 “倒是妾身的不是,竟不知轻重,妄想与阿姐比心意了......” 那副百变的妖精模样让本来还算镇定的路苍澜瞬间不淡定了。 再加上怀中那袭紧紧贴着的单薄纱衣还时不时的在华玥溪的挑逗下,故意摩擦着...... 路苍澜只感觉腹下一阵欲火横生。 当下只能恶狠狠的瞪了这个小妖精一眼,对着她那修长白皙的天鹅颈嘶咬而去,由上到下,近乎疯狂的索取着。 “嗯......路郎?!” 华玥溪一边热情的回应着,一边素手轻捧起他的脸庞,眼神有些迷离。 路苍澜却喘着粗气,像是有使不完的牛劲,一把将她抱起,转身重新回到房中。 而没过多久。 那本来还算结实的床板,瞬间便又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响。 好半天未停...... 一时间,不由得让人想起那句古话。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第175章 可笑我曾经最不信命 直到两个时辰后。 天上的飞雪似乎小了些,屋内的动静这才渐渐平息了一点。 路苍澜重新扶着老腰走了出来,无奈摇头,嘴里嘟囔着“妖精”。 若非自己是有点“道行”在身上的,恐怕还真降伏不了这只“千年狐狸”。 不过好在。 暂时大捷! 嗯,是时候出门了...... 随后,路苍澜便在武婢侍女异样的眼光中,接过马绳,疲惫的翻身上马,径直朝着燕京的南门而去。 “安客茶馆、安客茶馆......” 路苍澜一路走,一路停,目光不断的扫过周边的商铺。 说起来还真是惭愧。 他虽然来了燕国许久,可从头到尾也没有好好逛过一回燕京,以至于如今找个地方还得慢慢来。 不过也幸好,没有浪费很多时间。 路苍澜很快就在靠近南城门的一条街上,找到了地方。 在下马喊来店小二,将马绳交给他后,路苍澜便大步走入其中,目光扫视着其内环境。 这“安可茶馆”虽是叫个茶馆,但单论规模来看,却完全与客栈食肆无异。 外面天寒地冻飘着大雪,里面倒是火盆架起,暖洋洋的。 南来北往的脚夫走卒,泼皮食客完全混在一堆,谈笑天地,看着好生热闹。 路苍澜目光掠过,发现没有自己要找的人后,便来到一个就近靠窗的空闲位置,坐了下来。 “老板,一碗汤面,一坛热酒。” 路苍澜取出几枚碎银放在桌子上。 很快,便有小二端着吃食招呼了上来: “哎,这位客官,您的汤面,热酒来啦,请慢用!” 路苍澜也没多说什么,看着竹窗外的飞雪,取过桌上的胡椒粉往汤面里撒了撒。 正要大快朵颐。 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哟?怎么这么久不见,你小子还是这么抠啊?” 路苍澜抬头。 只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名长相儒雅,却略带眯眯眼的青年,肩上所披的厚重大氅上仍有未消的落雪,显然也是刚来不久...... 那青年好似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也不待路苍澜答话,便自顾自的坐在他的面前,目光随意扫过桌上还散发着热气的汤面与热酒,调侃道: “这不管是面还是酒,都只点了一人份的......怎么?我大老远跑过来一趟,你连饭都不带管的啊?” 路苍澜一怔,也不恼,旋即笑着回道: “怎么会? “以前我就说过,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我这里都有你的一碗饭...... “小二,上好酒!上好菜!” 面前青年闻声哈哈大笑: “这才对嘛。 “当老大就要有当老大的气魄,别老是抠抠嗖嗖的,以前家里那帮人就时常在我耳边念叨来着。” 路苍澜撇了撇嘴: “你们懂个屁,爷这叫居安思危! “现在少吃点,免得将来没饭吃,又得挨饿......” “嘁,歪理。” 青年显然像是知道路苍澜的过去,也没与他争辩,只是撇了撇嘴,而后随意的问道: “怎么样?如今在这燕国待的可还舒服?” 路苍澜吃了一口汤面,含糊不清的说道: “还行,反正比当初预想的要好一些。” “那就行,也不枉当初兄弟们用力了......能有个落脚的地方比什么都好。” 青年点了点头,看着刚端上来的汤面,也撒上胡椒粉,大口吃了起来。 期间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再开口。 直到一碗面下肚后。 路苍澜这才一边拿出两个碗倒酒,一边问道: “家里现在情况还好?” 青年抬头,长哈出一口热气,也不知是被辣的,还是太烫,缓缓说道: “尚能对付。 “但你走了之后,白玉京看我们不顺眼也是常有的事儿......” 路苍澜有些沉默,将面前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后,只沉重的说了两个字: “等我。” 青年像是无所谓,耸了耸肩: “不急,先把你这边安顿好。” 路苍澜没有吭声,只是一碗接一碗的饮着酒,有些苦闷。 青年抬起头,随意的扫了他一眼: “狮子的死,不用自责,那是他的命数。” “命数?呵呵。” 路苍澜摇了摇头,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可笑我曾经最不信的就是命啊......” 青年用筷子戳了戳额头,淡淡的说道: “虽然你是老大,但那并不代表着你就有义务照顾好所有人! “别忘了,当初你把我们聚集在一块儿时,跟我们说了什么? “你说我们这帮人可能从前没有家,但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彼此的家人...... “可什么是家人? “相濡以沫,相互扶持! “这世上本就没有万能的神,你能在自己最大范围内做到最好,那就已经足够了! “无论是死去的狮子,还是活着的我们,都从未怪过你......从来没有! “所以,此情此景千万别去想着打什么煽情落泪的场面,那不是你的性格,也不是我明陵所熟知的那个路苍澜! “我们能再相见,难道还不值得庆贺吗?” 说着,明陵已然认真的举起了手中的酒碗。 路苍澜红着眼眶,终究破涕一笑。 “当啷——” 酒碗碰撞。 一切仿佛尽在不言中...... 直到重新调整好情绪。 路苍澜这才重新看着他,感慨道: “说说吧,你这次甘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见我,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 明陵淡然一笑: “也不多,就三件。 “第一件,是兄弟们想你了,所以我便带着他们的念想,来看看你。” 路苍澜耸耸肩,笑道: “嗯,那现在看着我生龙活虎的,你们也能放心了?” “是放心了,还是那么会耍嘴皮子......” 明陵闭眼轻笑,也不拖沓,继续说道: “这第二件事,是女帝有后了。 “虽然大家事先早就心里有所准备,可真当那份滴血认亲的资料摆在面前时,还是忍不住感到震惊…… “恭喜啊,从今往后你也有个女儿了。 “所以我想顺带问问你,从今往后,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份父女情呢? “或者说。 “以你现在的身份,打算如何面对今后的女帝呢?” 明陵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 因为路苍澜接下来的回答,关乎着他到底要不要将此行的第三条目的给说出来...... 哪怕他并不清楚如今的女帝是否知晓这一切隐瞒在背后的真相。 但就目前来看,怕是想继续瞒下去,也瞒不了多久了吧? 既然事情终有浮出水面的那一天,那倒不如先做好摊牌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 而对女帝接下来的态度,无疑是最至关重要的一环! 第176章 非黄泉路上,此生王不见王 路苍澜没有立即开口。 而是一如刚才那般,一碗接一碗的喝着酒。 明陵也没有再出声催促。 因为他知道,以二者之间那极其复杂的感情纠葛,压根就不是那么快就能做出判断的...... 要是能短短几息之间就立刻给出答案,那明陵或许反倒会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是这个男人之前隐藏的太好,自己竟从未看到他身上的凉薄? 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路苍澜似乎也明白这么逃避下去不是办法,最终他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所以,当他再次抬起头时,深呼吸间,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放下手中酒碗,路苍澜扭头看向竹窗外的飞雪,呢喃道: “青鸟衔枝,以寄相思,多么美好的回忆啊! “可惜,这些却终究只能败在一个‘曾’字身上。 “曾有青鸟衔枝来。 “哪怕这二十年的回忆于我而言弥足珍贵,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割舍,但毕竟都过去了...... “回忆归回忆。 “非黄泉路上,此生王不见王。” 当听到“王不见王”四个字的时候,明陵终是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以路苍澜那重情重义的性格,能说出来这四个字,已是极其不易。 二十年的风风雨雨,朝夕相处。 就是换了一头畜生在身边,也都得有感情了,更何况是人与人呢? 再说了。 跟一个自己曾经最爱的人反目成仇,往往愤怒并不是最大的报复表现...... 失望才是! 因为愤怒表示你还在乎对方的背叛。 但失望了,无论是眼中和心中,也就都容不得对方半分了...... 本来明陵此番前来,还担心对女帝留存感情的路苍澜会因为这个孩子而再心有回转。 但现在看来,他完全是多虑了。 两人好歹也是十几年的交情,他自然能感觉出这话所蕴含的真情实感。 “行,听到你这么说,我也就安心了,不然我还真不好说这第三条。” 明陵有些松泛的笑了笑。 路苍澜不以为意,笑道: “小样,这还搞得神神秘秘的。” 明陵看着路苍澜的眼睛,舔了舔嘴唇,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第三条就是我想代表身后那些兄弟们问问你...... “想不想当皇帝啊?” 路苍澜一怔,故作揶揄道: “怎么?你还想将大军调锋北上,踏平燕京,奉我为帝啊?” 明陵稍作思索后,啧了一声,也没拒绝,反倒顺着他的话玩味道: “也不是不行。 “虽然跟我最初的计划有点出入,但有你这个内奸在,咱们里应外合,应该会很顺利吧?” “你快给我滚。” 路苍澜翻了翻白眼,笑骂道: “人家太后待我宾至如归,小皇帝更是对我信赖有加,你非要扑着上来给我头上安一个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骂名是吧?” 明陵一脸淡然,打趣道: “这话说的......趁你活着的时候赶紧多享受享受,死了再背点骂名不也是应该的吗?” 路苍澜一脸无语,索性懒得跟他扯皮。 明陵把玩着桌上的酒碗,这才缓缓说道: “其实我本来的计划是关中啦。 “你还记得当初北凉犯境一事吗?” 路苍澜想了想: “就是宋青舟率领大周府兵征讨北凉,却被北凉那位崔老将军一路反杀到萧关的那次?” 明陵点头: “不错,就是那次。 “那次因为宋青舟惹的祸,导致女帝最后只能让我们鹿鸣军去擦屁股。 “而我去的时候带了十万人,但回来身边却只跟了八万......” 路苍澜耸了耸肩,随意问道: “我听说那北凉铁骑在听到是你率兵驰援后,就果断退走了? “既然没开战,那你把两万兵马都留在萧关,女帝就没发现什么不对?” 明陵摇了摇头: “对外号称是协助换防,但具体怎么安排,我估计她也懒得过问。 “毕竟以前有你在,军事上她从来不需要费什么心,自然也就没下过什么功夫钻研。” 路苍澜感慨一声: “心真大啊,两万精锐的兵马说丢就给丢了。 “关中距离白玉京前后疾驰,大概也就两日的路程?她是真不怕出点什么差错,让江山昼夜之间发生倾覆啊......” 明陵微微一笑: “所以啊,我这不是来找你了? “跟我回去吧。 “有这两万兵马在,再有我们兄弟从旁辅佐,关中之地几乎唾手可得! “而等拿下关中,再有过往二十年的经验履历相佐,我们必定能在短时间内,再次复刻一遍你走过的路。 “而这一次,没有女帝再从中阻碍,我们完全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抱负,实现心中的理想。 “让天下归一,让太平重现!” 这般真诚的邀约,如果换做其他人,恐怕当场就会热血沸腾! 毕竟这世间众生争斗了几千年,到头来不就是为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字吗? 但偏偏路苍澜只是面带笑容的饮酒,神色没有丝毫所动。 仿佛这个邀约压根不是对他说的一样...... 明陵有些不解,问道: “你不想当皇帝吗?” 路苍澜眨了眨眼,矜持的摇了摇头: “不想。” “真不想?” “真不想。” “......” 明陵有些沉默。 看着路苍澜脸上那自始至终都悬挂的温和笑容,他总觉得这孙子哪里有些不对劲? 可偏偏又说不上来。 不死心的他只好继续追问。 可不管他如何引诱,路苍澜始终都是拒绝式的回答。 搞得这位战场上的毒士,到最后也只能急得抓耳挠腮,最终恨恨的骂了一句: “没出息! “你就不能有点志气?” 路苍澜不为所动,笑眯眯的反问道: “你想让我有什么志气?” 明陵毫不犹豫的答道: “我想让你从今往后都不用再看他人的脸色,能够安安稳稳的活着,你行吗?” 路苍澜挑了挑眉: “我行啊。 “我现在在燕京不就是过的好好的吗?人家太后对我也挺好的啊......” 明陵冷笑一声: “哼,你这是一点记性都不长啊? “女帝曾经对你也挺好的,可现在呢?还不是流落到燕国来了? “别看你现在跟那太后如胶似漆的,可你怎么就能保证,今日之太后,不会是来日的女帝呢?” 第177章 太后就是太后,不会成为下一个女帝! “你瞧你,那么激动干什么?喝酒喝酒。” 路苍澜无奈的摇了摇头,重新倒满两碗酒,这才继续说道: “或许如你所说,我是没法保证今后的她会怎么样。 “但至少,我能保证现在的自己啊!” “保证你自己?” 明陵皱了皱眉,不由得嗤笑道: “连绝对的权力都不在你手中,你能保证自己什么?” 路苍澜抿了一口酒,认真的说道: “至少能保证我自己不会真的陷入无休止的猜忌......然后沦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明陵愣住了,一时间还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 却见路苍澜深吸一口气,试着用最轻松的语气说道: “如今因为我曾经受到过背叛,就开始没有安全感,无理由的怀疑起身边的一切。 “那我今日会怀疑她,明日是不是也会同样怀疑你呢?” “怀疑我?你怀疑我干什么?我可是......” 话还未说完,明陵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对上路苍澜那双漆黑的眼瞳那一刻,他突然就明白了后者话语中的更深层含义...... 他本来是想说,我跟你都认识了十几年了,以咱俩的交情,你还有什么可怀疑我的? 可又转念一想。 是啊。 如果连十几年的交情都没有理由去怀疑......那更何况二十年的呢? 路苍澜与女帝可以说是曾相互携手,一路伴随着对方走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光。 可即便如此,到头来两人最终还都不是落得个悲剧结尾? 人生有几个二十年? 既然连二十年都尚且如此,那他们才区区十几年,又有什么好提起的呢? 人这种生物就是这般神奇...... 一旦猜忌心大起,那可真是终其一生都难以再磨灭! 尤其是对于帝王将相来说。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如果路苍澜因为一次背叛,就开始没理由的怀疑起身边的一切人或事...... 那今日会去猜忌枕边人,来日是不是更有理由去怀疑他们这些曾经跟着“打天下”的功臣呢? 到那时。 江山安稳,大肆屠戮,众叛亲离,孤家寡人...... 几乎避无可避,免无可免! 明陵仿佛都能看到那一幕的发生,背后不由得惊起了一阵冷汗。 而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路苍澜也就不再多言,只是笑着感慨道: “所以啊,我现在的感觉挺好。 “有三五知己,有佳人相伴,有美酒佳肴,有人间理想...... “如此多的美妙事物都等着我去一一体验,又何苦揪着一次错不放,将自己白白陷入内耗呢? “抬头看月,侧耳听风,壶中有酒,我心太平。 “足矣!” 明陵有些沉默,扶着额头轻叹一声。 或许正是他在鹿鸣军里待的太久,所以思想发生了一些潜移默化的转变。 相较起曾经身为“读书人”渴望的那种“大风流”,他如今方方面面更计较的是权谋? 一将功成万骨枯! 所以,他没想到路苍澜竟会抱有这样的想法。 但打心眼里也能理解。 毕竟他现在这般重情重义,那他们这帮跟在身边打天下的老兄弟将来也才能放心不是? 明陵终是释然一笑,语气多了几分轻松,也多了几分无奈: “看来我是劝不动你了......” 路苍澜哈哈大笑: “不用劝,人各有命,上天注定,与其每日猜东想西,倒不如陪我畅饮美酒!” “干!” 明陵举起酒碗,与他相碰,仰头一饮而尽。 待酒过三巡之后。 明陵似乎有了些许醉意,含糊不清的说道: “行啦,该见的面见了,该谈的也都跟你都谈了...... “走啦!” 明陵摆了摆手,摇摇晃晃的就要站起身来。 路苍澜赶忙一拍桌子,瞪眼骂道: “这么快?你小子就不能多留两天陪陪我?” 明陵哼哧一笑: “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吧。 “我这次本来就是偷跑出来的,多留几天,就多几分出事的可能。 “虽说我在襄樊,也不怕白玉京那边直接找麻烦......但其实我打心底里也懒得应付那位爷。” 路苍澜搓了搓脸蛋,叹道: “行吧,我送送你。” 明陵倒也没拒绝,只是搂着他的肩膀说道: “对了,临行前,还有两件小事我得提醒你一下。” “你说。” “这第一件嘛......如今燕军占着齐国北境六城,实力愈发强大,想来会引来更多人的觊觎?” 明陵眯眯眼难得睁开了一些,透露着意味深长的光芒,沉声道: “而那齐帝虽说好大喜功了些,但也不是不分轻重之人。 “此番除了求援大周,想必还会有其他后手……比如那魏国? “你还须得多多提防!” 路苍澜莞尔: “这个我懂。” 明陵咧了咧嘴,扭头看向他: “至于第二件,这段时间,鹿鸣军里那帮兄弟们远在白玉京的家人,会陆续撤到燕国,你派人帮着接一下。” “呵呵,决定了?” “可不是?那不就等你一声令下呢!” “哈哈哈哈。” “......” 两人相视一笑。 明陵拍了拍路苍澜的肩膀,翻身上马: “走啦!” “一路平安。” “嗯。” “再给我一点时间,就一点。” “好。”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更何况男人之间的离别本就不需要太多的煽情...... 望着那抹渐渐消失在风雪中的身影。 路苍澜感到怅然,同样打算离去。 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刻。 他突然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高挑的雪色倩影,正眉眼含笑的望着他。 路苍澜轻声一笑,走上前去,拉起她的手,柔声问道: “如今怀着孕,怎么又偷跑出来了?” 慕容世嬿美眸温柔: “岚儿一大早的就想找你玩,但我去了华府,没见到你,一打听才知道你来了这儿。” 路苍澜看着停驻在一旁的马车,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伸出手来,笑道: “那正好,我累了,你带我回去吧。” “好,我们回家。” 慕容世嬿牵着他的手,回到了马车。 一路上,路苍澜像是醉了,坐在慕容世嬿的身边,将脑袋枕在她的香肩上,眼眸微合,有气无力的问道: “对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嗯......大概在你们交谈的时候?” “哦。” 路苍澜应了一声,而后不再开口,像是睡熟了。 慕容世嬿轻轻抱着他,素手拂过他凌乱的发丝,自顾自的呢喃道: “安心睡吧,我就是我,绝不会成为下一个女帝!” 路苍澜没有吭声,只是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 第178章 你若是想,我可以让你再做王侯!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作为元庆佳节,年关几乎可以说是所有中原人最喜爱的节日了。 于孩童而言,一般这时候除了能吃到平日里甚少吃到的美食佳肴外,还能额外再拿到一笔放在枕边的“压祟钱”。 而对大人来说,则会因为“国休三日”,拥有难得的放松机会,去与家里人团聚。 所以,无论老幼,每逢此刻几乎无一不欢! 这一点,其实不光是在民间。 甚至就连皇宫中也是一样的...... 因为“守岁”之日来临,最近的燕宫里里外外都可谓是格外热闹。 在宫女们灵巧的手下,红纸所剪的窗花几乎四处可见,用于祈愿的灯笼也全都高高悬挂,从远处望去与房檐相衬,甚是喜庆。 再加上有瑞雪兆丰,寒梅傲立,激起芳香四溢,更是为这沉闷的宫廷添了些许“年味”。 当路苍澜走在石子路上,就连心情都感觉莫名好了许多。 一路来到养心殿前。 尚未推开门,便能听到里面先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 “岚儿,快点过来!” “哎呀母后,岚儿不想穿这件,您就不要再为难孩儿了......” “听话!今日的守岁国宴极其重要,来觐见的不光是我燕国群臣,甚至还有他们各自的夫人家眷。 “你是燕国的皇帝,岂能殿前失仪,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 “可是......” “岚儿,告诉华姨娘,你今年多大了呀?咱是小大人了对不对?怎么还能像小孩子一样不懂事儿呢?” “姨娘,您又来这套!” “哈哈哈哈,那岚儿到底是不是小大人嘛?” “......” 欢快的声音让路苍澜嘴角不自觉的抿起。 推开门。 果然发现慕容世嬿和华玥溪正围着小司岚团团转。 慕容世嬿手臂上正搭着一件小小的龙袍,像是织造司刚赶工出来的新衣,甚是精贵华美。 但奈何新衣穿着不舒服,小司岚不愿换上。 而华玥溪正蹲着身子,眼含笑意的做着她的思想工作。 见路苍澜从殿外走来。 原本苦兮兮的司岚一下子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张开双臂就跑了过来,口中还大喊道: “仲父,救我!” 路苍澜蹲下身,笑呵呵的将小司岚抱起,问道: “怎么了呀这是?” 还不待小司岚答话。 却见慕容世嬿也走了过来,微微躬身,双手叉腰,凶巴巴的盯着司岚说道: “别以为你搬来救兵就没事了啊! “哀家今日还就告诉你了,就算是有你仲父护着你,你也得把这件衣服给哀家换上!” 司岚不开口,只是撅着小嘴,目光可怜兮兮的望着路苍澜。 路苍澜看了看慕容世嬿手臂上的新衣服,又看了看怀中的小家伙,旋即笑道: “母后也是为了你好,岚儿要听话!” 见连一向宠爱自己的仲父都这么说了...... 那这大殿内总共就四个人。 三对一。 司岚最后也只能低下头,委屈巴巴的“哦”了一声。 瞧着小家伙可爱的模样,路苍澜一阵忍俊不禁,又补充了一句: “这样吧。 “岚儿要是乖乖把这件衣服换上,仲父就做主了,等今夜守岁之时,一定在你枕边放一个大大的压祟红包,你看怎么样?” 虽说小司岚身为燕帝,不缺钱,本身可能对钱可能也没什么概念。 但小孩子嘛,总是喜欢这些新鲜事物的。 一听路苍澜要给自己包一个大大的红包,那双黝黑的眼睛瞬间就明亮了起来,惊喜的说道: “真的?”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小司岚雀跃的接了下半句,随后“吧唧”一口亲在了路苍澜脸上,这才咯咯的挣脱怀抱,落在地上。 随后纵身一跃,接过慕容世嬿搭在手臂上的龙袍,朝着屏扇后欢快的跑去。 见总算是搞定了这个小祖宗,慕容世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华玥溪更是扶着下巴走上前来,笑容意味莫名的打量着路苍澜上下,肩膀怼了怼,最终侧身倚靠在他身上,说道: “啧啧,我跟阿姐可是缠了这个小祖宗半天了,她都没松口。 “你一来,她就答应了? “看来你这个仲父当的,比我阿姐这个母后还要称职啊!” 路苍澜瞪了她一眼,扬起巴掌,轻拍裹在那粉衣之下的挺翘玉臀,没好气的说道: “又挑事儿是不?” 华玥溪猝不及防,发出一阵娇呼,连带娇躯颤抖,俏脸泛起一抹羞恼,轻啐一口。 两人打情骂俏的亲昵样子让慕容世嬿忍不住扶额摇了摇头,面露无奈: “好了好了,别闹了。 “一会儿的国宴,路郎你就与我们一同前去吧?” 路苍澜摸了摸鼻子: “所谓国宴,那是由朝廷出面,宴请在职朝臣和他们的家眷,以赏赐他们这一年来所受辛苦的重要聚会...... “我这无官无职的去干什么?” 华玥溪轻哼一声: “让你去当然是喊你吃席啊! “难不成你以为是喊你在旁边看着吗?” “嘿,我......” 路苍澜扬起手来,作势又要教训这个无法无天的妮子。 华玥溪也不怕,冲着他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随后又赶忙跑到慕容世嬿身后,拉起她的皓腕,藏在她的身后,娇声委屈的说道: “阿姐,你看啊,这坏家伙又打算欺负人!” 慕容世嬿宠溺的伸出手来,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 “你呀你,少呛他两句不就行了?” 随后又转过头来,眼神温柔的看着路苍澜,笑道: “难道路郎如今还觉得的自己对燕国不重要吗? “无官无职又如何? “你若是想,我现在就可以下一道懿旨,让你再做王侯!” 第179章 小小的王侯之位,怎配得上他? 再做王侯? 上次是岐王。 那这次又该是什么王呢? 路苍澜挠了挠额头,笑笑,终是摇头拒绝: “算啦。 “如今的燕国备受瞩目,凡事能低调,还是尽量低调点好。” 慕容世嬿自然明白他的顾虑,当下也没多劝。 因为刚才就是话赶话,赶到这儿了而已。 本来在她心中,一个小小的王侯之位,也配不上路苍澜...... 哎,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不做则已。 做,就要做那世间最大的尊位! 慕容世嬿近前一步,拉着路苍澜的手柔声道: “这场国宴要开许久,从半晌午的觐见朝拜开始,一直持续到深夜。 “我是太后,玥儿又有诰命在身,我们都是必须要到场之人。 “你若不去,独留一人在宫中,岂非太寂寞了些? “况且,以岚儿的性子,她也离不开你啊!” 路苍澜正要开口。 却见屏扇后,司岚探出一个小脑袋说道: “就是啊仲父,你就听母后的吧! “一会儿你跟岚儿一块儿走,岚儿知道宴席上哪儿有好吃的,保证让你满意!” 小孩子情真意切的话语让路苍澜哭笑不得。 最终犹豫许久,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耶!” 已经换好崭新龙袍的司岚忍不住蹦了起来,从屏扇后钻出,拉着路苍澜手,就要往外跑。 “哎,你们慢点,小心别摔了!” 慕容世嬿忍不住在身后嘱咐着。 与身旁的华玥溪相视一眼,皆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结伴一同跟着走出了大殿。 国宴召开的地点在紫禁城西侧的章华台。 因为“台高十丈,基广十五丈”,曲栏拾级而上,中途得休息三次才能到达顶点。 所以又故名“三休台”。 论装修,乃是当之无愧的世间第一。 论阔气,天下列国也无有出其右者。 说来惭愧...... 本来以燕国孱弱的国力,是万万不该如此奢靡,铺张浪费来修筑此高台的。 但奈何燕国国祚传承百年。 历代燕帝中有过圣明之主,就有过昏聩之君。 这高台......就是在那时筑成的。 哪怕后世依旧有警醒者。 可高台已经筑成,总不能再白白浪费民力物力去拆除吧? 只能留着了。 所以论起来,也勉强能算作是历史遗留的范畴。 而国宴举办的地点在章华台,举办的形式则是引用“曲水流觞”。 以一条清澈的河流为导向,将一盘盘精美的食物从源头处缓缓流下,官员们按照官品层级从上源到下源依次分布。 看上哪盘食物了,则命身边伺候的侍女宫人去打捞。 上源取完了,没看上的,才会留到下源接着取用。 而如果下源也取完了,还有多余的,最终才会轮到末源那些早已等候多时的宫人侍女身上...... 时值此刻,宴席尚还未正式开始,只在预备阶段。 路苍澜本以为自己在司岚这个小家伙的拉拢下,已经来的够早了。 但当他真的拾级而上,到章华台半腰时,却发现此地早已密密麻麻等候着一群人。 官员们各个大腹便便,觥筹交错之间,尽是和谐。 而女眷们则看起来光鲜亮丽,三五成堆,有说有笑。 俨然一副上流阶层聚会的景象。 ......也对。 仔细想想,但凡能入朝为官的,哪个不是人精? 怎么可能连“臣可以等君,君不能等臣”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呢? 果然。 一见到司岚引着路苍澜而来,无论是大臣还是女眷,几乎都在第一时间收声,纷纷跪拜在地,齐声喝道: “臣等参见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 然而司岚却并没有理会在场先行跪拜的众人,反而兴致冲冲的走到溪流前,目光扫过其上银盘。 最终,锁定在一处看起来十分精美的鱼糕上,卷起袖子,伸手将它打捞了上来,带回到路苍澜面前。 “仲父,你尝尝!” 司岚最终筛选,取出里面最好的一块儿鱼糕,一脸期待的递给了路苍澜。 路苍澜接过后并没有立刻放进嘴里,而是冲着司岚挑了挑眉,又对着旁边跪地的大臣们努了努嘴。 司岚这才反应了过来,转过身来,有模有样的说道: “众卿家都平身吧。” “谢陛下!” 大臣们这才纷纷起身。 但比起刚才来说,无疑还是多了几分拘束,目光有意无意的都落在了司岚身上。 司岚像是也是受不了这种感觉,忍不住蹙眉。 正想要发脾气。 但路苍澜却轻揉着她的脑袋,不动声色的冲着她摇了摇头。 司岚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只能作罢...... 那撅起的小嘴,都快能挂上一个酱油瓶了! 路苍澜有些好笑。 但也知道,以这小家伙现在的道行,显然是不可能应付这帮人精的。 索性端起酒来,替她站出,应付着这虚伪的场景,同时在暗处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先离开。 司岚眼睛眯的跟个月牙儿似的,这才心满意足的抱着怀中鱼糕,继续朝着章台最顶处走去。 “路先生。” “路先生。” 哪怕小皇帝走了,可在场众人对路苍澜的恭敬却没有丝毫减免,显然都是认识他的。 毕竟,这位爷可是曾经名震天下的岐王啊! 虽然不知道为何,明明他都已经被女帝给“杀”了,却又偏偏“死而复生”的来到燕国,反成为太后的座上宾? 但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曾当众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且已经通过短短两场大战充分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是龙到哪儿都浮水。 是虎到哪儿都镇山。 行的人到哪儿都行! 以岐王之尊,以西周王侯之名,他自然配得上这些声誉...... 听着耳畔传来的嘈杂声音。 路苍澜虽然也都面带笑容,一一热情回应,但骨子里却并没有要继续跟他们深聊下去的意思。 而是干脆利落的走到了一片自己熟悉的面孔前。 赵鹿泉、赵业、拓跋熊、全恒虎、袁禄、高腾...... 这些原本应该驻守在北境六城之地的玄甲军将领,此刻几乎全都汇聚于此。 毫无疑问,是路苍澜特意叫他们回来的。 为的就是值此欢庆时节,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毕竟,北境六城虽重要,但一切基础和城池,说到底都是为人服务的,不是吗? 第180章 与皇帝并肩而坐 直到悠悠的三声钟起,传遍紫禁城每一个角落。 这也意味着宴席将正式开始。 朝臣们纷纷携带女眷,鱼涌而上,登临章华台最顶点,俯瞰整座燕京。 而路苍澜也在众人的陪同下,率先走入了台内最高处那座空旷的大殿。 殿内原定的席位是按照官员品级来进行排序,对号入座的,但路苍澜以前因为身份的问题,没法出现在燕国明面...... 所以论起来,他确实也是“无官无职”。 在进入大殿之前,他本来还发愁自己该坐哪儿。 可直到走入殿中。 才发现原来最前方早有一袭霓裳倩影等候多时,那略施粉黛,看起来甚是妩媚的娇颜,此刻正一脸戏谑的打量着他。 路苍澜笑着走上前去。 却见座上倩影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小声说道: “哎哎哎,这是你的座吗?你就坐?” 路苍澜闲来无事,同样笑着调侃道: “我观夫人无人相伴,在下又恰好没携带女眷。 “正好,咱俩搭个伙。” 华玥溪“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得了吧你,还是那么会耍嘴皮子...... “不过,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如果是其他时候也就罢了,但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你可真不能坐在这儿。” 路苍澜打眼望去: “那我坐那儿啊? “我看这后面也没我的位置了啊......还是说我得排到殿门外了?” 华玥溪狡黠一笑,也没正面回答,只是含糊不清的说道: “放心,很快你就知道了。” 还不待路苍澜仔细询问。 殿门处,一大一小两道倩影已然缓步走了进来。 “陛下与太后驾到——” 在场众人闻言,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喝道: “臣等参见陛下、太后。 “愿陛下万福,太后万福。” 那整齐划一的模样不禁让路苍澜挠了挠脸,犹豫着自己也要不要跪下去? 说实话。 他已经很久没有向谁正式行过跪拜大礼了...... 以前在大周就不说了,贵为岐王。 虽是一人之下,但却也享有“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等等一系列特权。 再加上他跟女帝曾经的特殊关系,自然也就不用刻意去迎合。 之后虽来了北燕,没了以前的殊荣。 但从见到的第一面开始,慕容世嬿便从未要求过他什么。 而他这个人吧......怎么说呢? 一向又野惯了,对那些陈腐的规矩没什么看重,自然也就没将这些全都当回事。 直到今日如此公开重要的场合,他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私交归私交。 但明面上,小司岚还是燕帝,慕容世嬿仍是垂帘听政的年轻太后,总得让面子上过得去吧? 路苍澜正要起身。 却见慕容世嬿先一步冲他俏皮的眨了眨眼,红唇微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而后俯下身去,不知道在小司岚的耳边都说了些什么。 司岚顿时心领神会,竟然匆匆的朝他跑了过来。 “哎呀,仲父,你怎么坐这儿啊?快跟岚儿来!” 司岚不由分说的拉起路苍澜的手,就要朝着前方走去。 路苍澜心中一凛。 要知道,华玥溪身为一品诰命夫人,虽无任何实权,但论起地位,却也是正儿八经的“一品”。 所以今日国宴,她所处的位置已经是最前列了! 但即便如此,司岚竟然还要拉着他往前跑? 比一品更前...... 一品之上,是什么? 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眼睛便已经先看到了答案。 是皇帝的龙椅。 是太后的凤銮。 司岚就这么在慕容世嬿的授意下,当着整个燕国群臣的面,拉着他一起坐在了皇位上?? 这是什么意思? 别说路苍澜呆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连下方那帮平时鬼精鬼精的朝臣们也都纷纷露出惊愕之色。 女眷们更是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唯有华玥溪。 此刻正玉手托香腮,笑眯眯的看待这一切的发生,安静的像是早就知道一般...... 而慕容世嬿也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只是凤眸随意的扫过在场那些女眷与官员身上,显得十分淡漠。 在那充满威压的注视下,大殿终究还是又安静了下来。 直到慕容世嬿袖袍一甩,轻轻落座,这才开口道: “众爱卿平身吧,都坐。” “谢太后——” 官员们纷纷起身,这才坐回了原处。 路苍澜忍不住扭过头来,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喂,你们娘俩到底在搞什么鬼?” “你猜?” 慕容世嬿嘴角微翘,随后不再理会,不动神色的端起桌上金盏,站起身来,高声道: “诸位爱卿,今日乃守岁之日,亦是与国同庆之节。 “在宴会正式开始前,哀家需得按照惯例,对过去一年我燕国的发展有所总结,并对将来一年得有所展望...... “毫无疑问,过去一年是我燕国脱胎换骨的一年。 “原本在世人眼中,那个天下皆卑之的燕国,如今也上可讨伐强齐,夺其北境六座重城,下可镇压西魏,洗刷过去我燕民百年所受之耻辱。 “你们说,对不对?” 朝臣们纷纷齐喝道: “太后圣明,乃燕国之福也。” “呵呵。” 慕容世嬿摆了摆手,淡笑道: “哀家虽忝居高位,却也断然不会做什么抢功之事。 “我燕国之所以能有如此盛况,一度超过历代所有先帝打下的基业......说实话,与哀家其实并无太大关系。 “那全是因为路先生的功劳。” 言语间,这位太后已然将视线转移到了路苍澜身上。 看样子,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将他推到台前来? 而路苍澜虽然不清楚慕容世嬿到底要干什么,但也总不可能在这时候拆她的台吧? 只能同样端起酒杯,站起身来,作揖道: “太后谬赞。 “若无太后赏识信任,只凭路某一人,也断然不能做到如此地步......” 慕容世嬿笑着走上前来: “先生这就是说笑了,是慕容离不开先生,而绝非先生离不开慕容。 “毕竟,北燕太后可以有很多,但岐王却只有一个,不是吗?” 第181章 君子应处木雁之间,当有龙蛇之变 岐王? 是啊,岐王! 如果说,之前朝臣们对于小皇帝那看似过线的举动还有所迟疑。 那么当听到“岐王”二字从太后口中说出时,他们这才又都纷纷释然...... 先前倒是忘了。 以岐王之尊,想必就是以前在大周的时候,那也是一人之下,被女帝格外看重吧? 如今别说他们一个小小的燕国了。 就是去转身投往大宁,那大宁长公主也必当扫榻相迎! 照这么看,与小皇帝并肩而坐,似乎也并无不可,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众臣纷纷对着路苍澜作揖行礼。 虽未曾说些什么,但各个神色恭敬,显然不像是装出来的。 路苍澜举杯回应。 慕容世嬿这才继续面向众人,笑道: “过去既已成定局,来年当继续勉励。 “接下来,不如就由路先生讲两句?” 路苍澜眼神无奈的嗔了她一眼。 直到此刻,他要是再反应不过来这位北燕太后想干什么,他也就不是路苍澜了...... 慕容世嬿分明是想为他“造势”啊! 先以绝对的功劳铺垫。 然后再当众承认他岐王的身份。 如此,那不管接下来她说什么,或是做出什么有关他的决策,群臣都不会反驳,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哪怕路苍澜也明白慕容世嬿这是为他好,但这种突然就被架上去的感觉还是让他感到一阵不自在...... 不过,他毕竟也不是什么怯场之人。 慕容世嬿既然将身位让出给他,他自当大步上前,面向群臣。 “列位臣工,燕国弱小,天下卑之,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实。 “过去一年,虽然在我燕军将士和文武百官的努力下,让这种情况有所改善,但......毫无疑问,还是远远不够的! “如今的国家依旧面临危机,我们的百姓仍然在受苦。 “这种情况下,我们要做的不应是为过去所取得的成就沾沾自喜,而是仍需以国小民弱来自处。 “路某不才,今承蒙太后不弃,委以重任,愿与诸君共携手,将燕国再次推向最高峰!” 话音落罢,阶下顿时传来一阵如雷般的喝彩与掌声。 正当路苍澜以为应付完,可以坐回原位时。 却见一名老臣站了出来,先是作揖,随后神色迟疑的说道: “岐王殿下,老夫愚钝,有一事不明。” 路苍澜微微一怔,重新回过身来,微笑道: “大周的岐王已死,大人直呼路某名讳便可,但问无妨。” “岂敢岂敢。” 那老臣姿态放的很低,恭敬的说道: “路先生,老夫请问,您曾经贵为大周的岐王,一人之下,即便连不可一世的女帝也需得以礼相待。 “如今却沦落到我燕国,只能隐姓埋名,这骤然间的身份跌落,不知心中可有不甘? “若有不甘......呵呵,那今后在面对国事之时,路先生又如何能保证自己一定不感情用事,做出理性下的最佳决断呢?” 此话一出,朝臣哗然。 这话明里说的委婉,是在询问,可实际上不就是在质问吗? 质问路苍澜从岐王尊位骤然跌落成一名无名氏,心中会不会有些不甘? 若是心有不甘,那帮助燕国变强,到底是为了口中的燕国万民? 还是为了将来能借助燕国的力量去报复大周,报复女帝? ...... 慕容世嬿忍不住眯起眼,袖袍下的玉手紧攥成拳。 她记得,这老东西好像是所谓的“保皇党”吧? 呵,还是这么讨人厌。 从以前开始,就极其反对自己摄政,觉得应该将权力交由相互制衡的辅政大臣手中,等到小司岚长大,再将权力归还。 毕竟他们认为。 若是将一国大权分配到辅臣手中,尚可相互制衡,谁也不能擅自废嗣,保社稷宗庙昌盛。 但若将权力集中到太后手中,那可就说不准了...... 往前数,并非没有太后乱国的实例。 扶持外戚,把持朝政就先不提了。 更有甚者,为了将自己与情夫的孩子立为帝国新王,竟然甘愿与情夫合谋,杀掉自己的亲儿子?? 连亲娘都尚且如此。 更何况整个燕国上下谁不知道,当今小皇帝并非自己亲生所出? 这些愚忠的“保皇党”们,自然得时刻提防着点...... 哼,也不好好想想,自古以来,到底是太后乱政的案例多,还是辅臣窃国的可能更大? 自己出身草原,哪里来的外戚? 心仪之人不在身边,又凭什么甘愿与他人亲近产子? 以前提防自己。 如今提防苍澜? 这帮老东西! 为官几十年,富国强兵不行,到头来身上也就剩下这么点相互算计的本事了! 慕容世嬿面若冷霜,脑海中不断盘算着。 看来苍澜说得对,曾经的自己是有那么些想当然了。 以为凭借太后这个身份,便可令燕国朝廷成为“一言堂”。 但却忘了,燕国好歹也是传承百年的国祚,朝臣中自然还会有不少忠于皇室之人。 若要再向前迈出一步,只凭自己,还远远不够...... 得先踢掉这些腐朽的绊脚石才行! 请客。 斩首。 收下当狗! 一个清晰的计划逐渐浮现在慕容世嬿的心中...... 路苍澜像是并未注意到身边人的异样,对于那老臣话语中的恶意神色之间也并无任何动容,依旧微笑道: “大人多虑了。 “路某平生虽读书不多,却也懂得这么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老臣追问着。 路苍澜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缓缓说道: “君子应处木雁之间,当有龙蛇之变! “无论是以前贵为岐王,还是如今需得隐姓埋名,于我而言,都是我。 “我不会因为曾经是一名乞儿而有所自卑,也不会因为曾经作为王侯将相而有所狂傲。 “因为世间风云变幻,谁都不会猜到明天将发生什么。 “时刻保持谦卑,才是为人处世之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却能清晰的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震撼无言! 龙蛇之变? 好一个龙蛇之变! 慕容世嬿更扭过头来,雪发轻舞之间,眼眸异彩连连。 这份气魄...... 真不愧是自己的男人! 第182章 喜欢种花养草的皇帝 “至于说,路某此刻帮助燕国,到底是真出于本意,还是因为某些不可言喻的私心?” 路苍澜莞尔一笑: “呵呵,列位尽可放心。 “路某身为岐王时,不敢妄言天下大势,但作为乞儿,却也曾遍历苍生苦楚! “尤其是,时至今日,乱世已有百年,百姓先后离乱,致使民不聊生。 “这种情况下,我辈更应以身作则,挺身而出。 “虽不敢说一定能为百姓谋得什么太平盛世......但穷则独善其身,达,也当兼济天下!” 下方那老臣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又问道: “那先生心中,难道就没有些许怨恨之念?” 路苍澜平淡一笑: “那敢问大人,是否会对身边的路人起什么杀心呢?” “这......” 老臣一噎,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慕容世嬿见时机也差不多了,虽然心中不爽,但娇颜还是重新换上笑容,打断道: “好了,今日哀家本是想向诸位爱卿正式介绍一下路先生,怎么你却反倒让路先生自辩起来了? “回头先生若是不高兴,改道去往他国......那哀家可是要拿你试问的啊!” 看似一句调侃,却让那老臣一阵汗颜,连忙道: “臣知错。” 慕容世嬿收回目光,袖袍一甩,面向群臣,温和说道: “今日乃是国宴,普天同庆,诸位爱卿不必拘礼,当开怀畅饮!” “太后万福,陛下万福——” 伴随着朝臣们阵阵恭贺,代表着守岁国宴也将正式开始。 莺歌燕舞,钟吕大音,粉墨登场。 朝臣们纷纷听的摇头晃脑,女眷们轮番窃窃私语,有说有笑,俨然一副歌舞升平的太平之景。 路苍澜坐在阶上龙椅,一边饮着杯中葡萄酒,一边百无聊赖的用手撑着脑袋。 从以前身为岐王的时候,他就对这些东西不是很感兴趣。 如今也是一样。 但没办法,谁让这是宴会场合必备的曲目呢? 应酬的多了。 即便心中再不喜,他也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用来打发时间的手段。 正当路苍澜心不在焉的扫视着面前大殿时,眼角余光,却无意间发现身边同样在坐立不安的司岚。 路苍澜轻笑,弯下腰来在她耳畔轻声道: “怎么?小家伙也不喜欢这些东西吗?” “也?” 司岚抓住了话语中的重点,抬起头来,有些诧异: “难道仲父也不喜欢?” 路苍澜耸了耸肩,没有正面回答。 毕竟,成年人的世界哪有什么喜欢与否? 只看有没有需要。 即便是曾经身为岐王也一样不例外...... 小司岚低垂着脑袋,苦兮兮的说道: “岚儿只是觉得这种场合很无聊,明明大家可以将时间花在更多有意思的事情上,又何苦非要坐在一起呢? “到头来,底下的大人们感到拘束,岚儿也觉得不自在......” 路苍澜一怔,伸手轻揉着小司岚的脑袋,柔声问道: “那岚儿觉得什么事情有意思呢?” “种花!养草!” 司岚毫不犹豫的回答着,但旋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垂下眼帘,有些落寞的说道: “只是平日里母后不让岚儿弄这些,说这些东西会消磨岚儿的意志。” 路苍澜挠了挠脸。 他倒是能明白慕容世嬿的苦心。 毕竟以前的燕国只有她们这对孤儿寡母的在撑着,若是传出去说,堂堂一个皇帝,竟喜欢花花草草? 这成何体统啊! 正当路苍澜想着该如何安慰安慰这个小家伙。 却见她竟然又鬼头鬼脑的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身旁不远处的凤銮。 见慕容世嬿并没有注意到她这里,这才又趴在路苍澜耳边小声说道: “不过偷偷告诉仲父,虽然母后不允许岚儿在自己的寝殿中养花,但岚儿还是私底下在御花园中过几株...... “其中有一株梅花,现在长的可好了!” 路苍澜为了满足着孩童的虚荣心,故作讶异的说道: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司岚骄傲的拍着小胸脯,兴致冲冲的说道: “岚儿现在就带仲父去看看?” “好啊。” “那母后那边......” 小司岚指了指身旁的凤銮,捎着脑袋,嘿嘿一笑。 路苍澜笑骂道: “小鬼头还挺贼! “我们从旁边走吧,若是你母后问起,就往仲父身上推吧。” “好耶!” 司岚忍不住惊呼一声。 路苍澜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也幸亏歌舞声音庞大,二人的声音不是那么起眼。 司岚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跳下龙椅,拉着路苍澜就要从一旁的阶梯走下。 路过凤銮时,慕容世嬿注意到了这鬼鬼祟祟的父女二人,小声问道: “哎,你们干什么去?” 路苍澜笑道: “酒喝的乏了,陪这小家伙出去转转。” 慕容世嬿低头看向司岚。 司岚却将整个人都掩在路苍澜身后,只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个小脑袋。 慕容世嬿伸出纤指,没好气的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呀你,就天天琢磨着怎么拉你仲父当挡箭牌吧!” “哪有?” 小家伙委屈巴巴的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母后。 慕容世嬿有些好笑的摆了摆手: “行了,别垮着小脸了,要去就快去吧。 “也省得你们爷俩儿老是一直在旁边坐立不安的......” 显然,她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司岚抬起头与路苍澜对视一眼,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这才欢天喜地的朝着阶下跑去。 路苍澜望着她的背影,并没有着急追上去,而是看着慕容世嬿,仔细叮嘱道: “对了,别喝酒!你如今有孕在身,太医院应该特意嘱咐过这一点? “要是实在避不开了,你就派人传个话,我回来替你挡酒!” 话语中的关心让慕容世嬿心中一暖,端起手中金盏,笑吟吟的说道: “放心吧,这些玥儿事先都已经吩咐过御膳房了。 “这酒壶里面全是鲜榨的果汁,还有兑的白水,不是酒!” “那就好,难得她如此细心。” 路苍澜一笑,这才放心离开。 而直到望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 慕容世嬿脸上的笑容这才渐渐化为平静,若有所思的喊来自己的侍女,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侍女得令,转身就去办了。 而慕容世嬿也伸了个懒腰,起身朝殿外走去...... 第183章 哀家打算,推岐王为帝! 皇帝和太后的先后离开,虽然让朝臣们心中不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这无疑也是件好事。 因为他们的精神终于可以完全放松下来,不用再像刚才那般拘谨,时不时还要担心殿前失仪的问题了...... 而就当殿上众人有说有笑的聊着天。 却见太后身边的侍女匆匆走了过来,先后对着拓跋熊、赵业等一众铁杆太后党施礼万福: “几位将军,太后召见,还请随奴婢来。” 几人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各自眼中的疑惑。 赵鹿泉忍不住问道: “现在吗?” “对。” “那就烦劳嬷嬷带路。” “请。” 侍女领着几人,转身离开。 大殿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大殿外,漫天星辰,夜风微凉。 一袭凤袍的慕容世嬿双手拢袖,站在栏杆之前,眺望着整座燕京城,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后,几位将军到了。” 一声轻唤,让慕容世嬿重新拉回思绪,转过身来。 只见几人齐刷刷的对着她跪地行礼: “臣等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慕容世嬿微微一笑: “几位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谢,太后。” “赐座。” 慕容世嬿坐在那张搬来的太师椅上,对着身边的侍女们摆了摆手。 侍女们很快又搬来几张凳子,放到了众人身边。 待落座后,赵业率先抱拳开口: “不知太后诏我等前来,可是有事?” 慕容世嬿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点了点头,扶着额说道: “是有件事想问问大家的意见......里面太吵,索性咱们就到外面来谈。” 这副认真的模样倒是让众人都跟着严肃了起来。 拓跋熊下意识的问道: “可是前线,齐军那帮崽子有什么动静了?” 慕容世嬿一怔,摇摇头: “跟那个无关,是我燕国内部之事。” “内部之事?” “没错。” 慕容世嬿指尖轻轻敲打着扶手,沉吟片刻道: “我想问问大家,你们对于今后的燕国,如何看待?” 嗯? 这是个什么问题?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还都有些没理解这话的含义。 但慕容世嬿也没有要再解释一遍的意思,只是目光先后扫过众人身上,等着他们的回答。 全恒虎迟疑片刻后,说道: “太后,臣以为,未来燕国的方向,应当以内外区分为主。 “对内,照旧由您主持朝政,审批国事,对外,则由岐王合纵连横,扩张版图。” 慕容世嬿没有吭声,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 袁禄见状,试探性的接口: “如今我燕国既有岐王这样的大才,那无论是军还是政,都当以他为核心,向外延展,逐渐建立一套新的发展体系。” 慕容世嬿仍不为所动。 剩下的几人也都先后开口。 可始终没有一个能让这位太后舒展眉头的。 直到一圈轮罢。 慕容世嬿异瞳中闪烁着精光,这才轻叹一声: “各位将军还是没有理解哀家的意思。 “你们说的都是未来几年燕国该如何发展,可有路先生在,这点根本无需哀家操心。 “哀家想问的,仅仅只是发展完后的燕国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交权给小皇帝啊! 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嘶...... 好像还真有? 只见慕容世嬿扫视众人一圈,随后不紧不慢的说道: “实不相瞒,岚儿这些年养在哀家膝下,哀家也仔细观察过。 “除却能力问题外,以她的性子,其实也根本不适合当皇帝......” 嗯?!!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全都惊了。 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要废帝吧? 也没听说太后跟皇帝之间有什么矛盾啊......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且不说那帮“保皇党”会不会支持这么干。 就算能废! 可、可问题是,先帝死得早,膝下可就这么一个子嗣啊...... 废了小皇帝,龙椅谁来坐啊? 从宗室中再挑一人吗? 完全没必要啊! 这不是白白削减自己手中的话语权吗? 赵业忍不住劝道: “太后三思啊。 “陛下毕竟还年幼,性子顽劣些也是小孩子的常态,她、她本质上还是聪慧的啊!” “不错。” 拓跋熊也点头附和着: “陛下仍在成长中,尚还不能有如此定论。 “太后若实在放心不下,其实大可多请几位大儒入京教导,想必耳濡目染之下,陛下当有所改善的。” “臣,附议。” “臣,附议。” “......” 众人连忙急着表态,似乎生怕太后决意要废帝一样。 但慕容世嬿偏偏还就下定了决心,低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平淡的话音: “以前在我们草原上,有句流传很广的话,说牧场浩瀚,绝非一马一羊。 “如今,换成你们中原也是一样的。 “燕国,并非仅仅是皇室一家的燕国,更是万千燕民的燕国! “若变强之后的燕国,本能为百姓赢得一席安枕之地,却又将因为后世之君能力不行,导致国力衰颓,百姓重新陷入离乱。 “那我们今日所苦心经营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苦笑无言。 他们其实还想再劝,如今司岚毕竟年纪还小,万一长大点就好了呢? 但慕容世嬿语气淡漠,先一步堵死了他们的话: “哀家其实也曾不止一次问过岚儿,她究竟想不想当皇帝,你们猜,她是怎么跟哀家说的?” 众人沉默。 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那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吧? 只是,今日突然要废帝一事毕竟对他们的冲击还是太大了些。 众人一时间还是有些没缓过神来。 赵鹿泉银牙轻咬,下意识的问道: “那不知,太后打算另立宗室哪家子嗣为帝?” 慕容世嬿红唇微抿,缓缓摇头: “不从宗室选。” 啊?!! 众人再次懵住。 只见慕容世嬿侧向,抬头望月,呢喃道: “哀家打算......推岐王为帝!” 第184章 关关难过关关过 推? 这玩意儿是能推的吗?!! 太后你今日席间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在场众人真的很想很想这么吐槽。 有的惊愕到合不拢嘴,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有的因为激动,“蹭”的一下就站起身来。 还有的甚至连坐都没坐稳,“扑通”一下就跌倒在了地上...... 乖乖。 这也太疯狂了吧? 慕容世嬿像是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 只见她一脸淡定的拿起身旁的金盏,慢悠悠的让侍女给自己倒上一杯果汁,轻抿一小口,给足了他们震惊的时间...... 终于。 众人先后回过神来,重新安稳坐回了原地,场上的气氛都随之重新沉默了下来。 全恒虎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太后,您、您到底是不是什么把柄落在了岐王手上?” 慕容世嬿抬眼,平静的望着他。 明明一句话没说,却噎的全恒虎半天愣在原地,只能频频苦笑。 也是...... 仔细想想,这君臣之间相处这么多年,他这位老将又怎么可能不清楚主上的性子呢? 虽说看着是年轻了些。 但却因为出身草原的缘故,无论是手腕还是气魄,她从来都不输男儿! 敢作敢当。 宁折不弯。 这世上,只怕是还没什么人,什么事能威胁到她,让她屈服的...... 即便是那位国士无双的岐王也不例外! 那问题就来了。 既然不是岐王从中相挟,那就只能是她发自内心,心甘情愿了? 可,这是为什么呢? 就算两人之间的“感情深厚”,他们这些朝臣平时心里都门清......只是秉持看破不说破的原则。 但到头来,他们竟也不知二人感情何时厚到了这种程度?? 竟然要将一国大权拱手相让?? 不是。 这点账算不明白吗? 你当太后,权力在你手上,你无论何时何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挑不出理来。 可你若是废帝,且不说他将来念不念你的恩,能不能让你在“新朝”当上皇后...... 就算能当上。 可皇后的权力能跟太后相比吗?? 自古以来有哪个成年皇帝能坐视后宫干政的?? 他们怎么以前没看出来这太后还是个恋爱脑呢...... 看着众人脸上那各不相一的表情,却都异常默契的沉默着。 慕容世嬿轻笑一声,缓缓放下手中金盏: “怎么?各位跟了哀家这么久,难道真以为哀家是那种留恋权势的人吗?” 袁禄挠了挠脸,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 “太后,说句实在话,其实我们大家心中也都能明白您的顾虑。 “我们好歹跟在岐王身边打了大大小小十几场仗了,怎么可能不了解他的能力呢? “但一码归一码。 “说到底,岐王他,毕竟还只是个外人啊...... “就算您再怎么放心不下,将未来燕国江山交到陛下手中,可宗室还有那么多适龄的子嗣,完全可以从中再过继一位啊! “您、您要是直接想改朝换代,那将来到了地下,如何去面对临终托孤的先帝?” 慕容世嬿袖袍收拢,低垂着眼帘,把玩着玉手,淡淡的说道: “那你倒是告诉哀家,所谓的外人、自家人究竟是怎么界定的呢? “是按身心吗? “那如今的岐王,下,可领兵连克魏境十余城,收复失地,洗刷燕国百年耻辱。 “上,亦可征伐强齐,夺其北境六座重城,为燕国开疆拓土,为燕国子民带来前所未有的荣耀...... “这些,难道都还不足以证明吗? “还是说,你觉得一定要按国籍来界定? “可就算是国籍,那你就能保证,岐王一定是大周人氏吗? “别忘了,他在二十年前,可只是一介流浪的乞儿! “乞儿哪有国籍概念? “为了一口饭吃,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说不定那时候他恰好就是因为关中太平些,所以才去了大周混口饭吃......但本质上,他户籍还是我燕国的呢!” 袁禄瞬间被怼的哑口无言,张嘴半天说不出话。 他本来就是想借个由头劝太后再三思三思,但没想到她竟然还真的解释起来了? 而且还解释的如此认真? 看来这是铁了心的要捧岐王啊! 一个看似隐藏的信号,被在场众人全都毫无遗漏的接收了。 “至于,你后来口中所说的先帝?” 慕容世嬿抬起头来,表情并无任何动容,一如既往的平静回道: “他临终前,只是交代让哀家替他照顾好岚儿,守好这燕国万民,又没说一定要顾好燕国...... “只要岚儿能毫无负重的快乐长大,这燕水的百姓能得以安居,那哀家便问心无愧! “真到了地下,又何惧见他?” 说到此处,慕容世嬿话音停顿了一下,低头不动声色的摩挲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轻声说道: “而且,无论此前有没有这个想法,做不做这个决定,哀家都从未想过将来要与他合葬一处...... “连埋都不埋在一块儿,他又上哪儿见我去?” 看似无情的话语,却无疑让在场众人更明白了这位年轻太后的决心。 他们都知道。 太后这是视他们为心腹,所以才将选择的权力交到了他们的手中。 是就此退出,今夜只当什么都没听到,继续做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燕臣? 还是说......赌一把? 赌一个改朝换代! 赌一个从龙之功! 一时间,众人纷纷都沉默了下来。 慕容世嬿这一次没再催促,只是端起金盏,赏着月色,安静的等候着他们的答案。 而不知过了多久。 赵鹿泉银牙轻咬,率先蹦起身来,裙袍撩起,对着慕容世嬿单膝跪地。 赵业紧随其后。 拓跋熊、全恒虎、袁禄...... 所有人都跟着朝拜。 没有什么恭贺,也没放什么狠话。 有的,只是无声却异常坚决的表态! 慕容世嬿终是松了一口气,疲惫的娇颜上久违的浮现出一抹轻松的微笑。 她知道,自己今夜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接下来......只剩下谋划具体事宜了! “不过太后,就算我们愿意为您开路,可只怕接下来,您还是会遭到巨大的阻力啊。” 赵鹿泉脸色担忧,迟疑道: “保皇党,燕国宗室......这帮人本来就或多或少对您心有不满,一直苦于找不到由头。 “这次,只怕会借机发难啊。” 慕容世嬿冷笑一声: “一帮蝼蚁而已。 “军权在手,哀家又有什么好怕的? “关关难过......关关过!” 第185章 我这算不算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啊? 日上三竿。 路苍澜打着哈欠,从慈宁宫的软床上缓缓苏醒,精神涣散的坐起身子,搓了搓脸,呆愣半天才缓过劲来。 算算日子。 如今距离年关过去已经十来天了。 不论是民间百姓,还是朝廷机构,这段时间都已经慢慢开始恢复了运作。 那自己是不是差不多也该打声招呼离开了? 毕竟,前线如今还有八万大军在等着呢,随时要注意戒备齐军进攻。 不能再拖了啊...... 路苍澜深吸一口气。 换做是以前,他这会儿说不定早就已经继续坐镇在庆州了。 但而今不同,他有了一丢丢的小小私心。 那就是想多陪陪慕容世嬿。 或者说,是想顺便多照顾照顾她腹中的孩子。 那可是他老路家的种啊! 他要当爹了!! 即便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当爹......但对于女帝诞下的那个孩子,他毕竟也没法动身去见不是? 所以只能将全部的感情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这段时间都陪在慕容世嬿身边,寸步不离,直到孩子出生为止! 只可惜终究不行......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个人感情,就枉顾前线八万将士的生死。 路苍澜摇晃着站起身来,想找寻慕容世嬿,跟她临走前再嘱托几句。 但环顾一圈,却并没有发现记忆中那道高挑倩影? “她又忙去了?” 路苍澜有些诧异的挑挑眉。 不知为何,好像自从过了年关之后,她就格外忙碌? 每次自己问起,她也不说自己究竟在忙什么,只是狡黠一笑,试图蒙混过关...... 路苍澜也没放在心上。 只当是因为年关缘故,让政务奏折多堆积了一些? 嗯,看来走之前,还有必要再跟她交代交代。 不能这么过度忙碌! 自己在时,尚能帮衬着点,让她知道每天傍晚时分就要回来。 自己倘若走了,只怕她这个工作狂,更能没日没夜的待在养心殿? 路苍澜摇摇头,转身就走出大殿去洗漱了。 随后也没有吩咐御膳房准备什么早膳,而是直接来到案桌前,提笔将自己这些天的所思所虑一一写下。 前后大约一刻钟的时间。 殿外先后响起一阵恭迎声: “太后。” “太后。” 声音由远及近,没多久,殿门就被推开了。 慕容世嬿双手交叠至小腹,雪发垂腰,仪态优雅端庄的走了进来。 “回来了?” 路苍澜伸手,用笔尖蘸了蘸墨水,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 慕容世嬿柔笑着“嗯”了一声,莲步微移到他身边,问道: “在写什么呢?” 路苍澜让出半个身子给她,活动着筋骨说道: “我要走啦! “除却这次要带走的人以外,剩下留在燕京的,我也都提前帮你安排安排,他们该干些什么......” 慕容世嬿伸手轻捏了一下他的鼻子,笑吟吟的说道: “这么贴心?” 路苍澜张臂揽过她的纤腰,将她带入怀中,放在自己腿上,轻嗅着那淡淡的体香,笑道: “可不是? “你如今身子金贵,谁累着你都不能累着啊!” 慕容世嬿撇了撇嘴,目光幽怨的看着他: “我怎么感觉你对孩子,比对我还上心呢? “那我这算不算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啊?” 路苍澜有些哭笑不得: “说的我以前好像没帮过你一样......你怎么连孩子的醋也要吃啊?” 慕容世嬿娇哼一声,索性别过头去,不理他。 路苍澜眼珠一转,伸手径直向慕容世嬿的腋下挠去。 “啊哈哈哈,哎哟,你干嘛,哈哈哈哈......” 慕容世嬿痒痒的实在受不了,连忙左闪右躲,下意识的想要起身。 但奈何路苍澜眼疾手快,竟先一步将她牢牢抱紧在怀中,任由她不断发笑,始终不能挣脱。 “错了没?” “没、没错!” “......” “哎呦,哈哈哈哈。” “错了没?” “错、错了。” 路苍澜这才满意的罢手,眼神戏谑的看着“狼狈”的慕容世嬿。 但谁知下一刻。 这位北燕太后竟然磨着银牙,就扑了上来,将他按在宽敞的椅子上,玉手肆无忌惮发力,狠狠的揉捏着他的脸蛋。 “喂,你......” 路苍澜被捏的连话都说不清,正要抬手制止。 却听慕容世嬿竟然恶狠狠的威胁道: “不许反抗! “你要是敢反抗,将来我就找各种借口,有事儿没事儿揍你儿子!” 路苍澜听的是目瞪口呆,又好气又好笑。 哪儿有这么当娘的啊? 但为了家里崽子的未来,他终究还是没有反抗。 直到慕容世嬿出了心中的恶气后,这才满意的坐起身来,拍了拍手。 “爽了?” 路苍澜将手臂枕在脑后,笑着问道。 慕容世嬿瞥了他一眼,又俯下身去,掐了掐他的脸,满意的笑道: “勉勉强强吧......” “那你揍了我,可就不能揍我儿子了哟。” 路苍澜故作惊恐的揶揄着。 慕容世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傲娇的说道: “那还真不一定。 “既然有‘天子’在手,那可不得好好号令一下你这个不听话的‘诸侯’嘛?!” 路苍澜无奈的摇了摇头: “瞧你那小人得志的样子......” 慕容世嬿此刻心情大好,也就懒得跟他计较。 目光无意间扫过面前正在书写的御册,不禁轻咦道: “嗯?你这次不打算带赵业走吗?” 路苍澜迟疑了片刻,点头道: “接下来我会让高腾暂时顶替他的位置......这段时间,他就先留在燕京沉沉气吧。” 慕容世嬿也没追问为什么。 她知道路苍澜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哪怕没说。 可对枕边人,她又有什么信不过呢? 慕容世嬿重新弯下腰来,趴在路苍澜那厚重的胸膛上,闭目轻声道: “领兵在外,安全第一。 “如今你不是一个人了......我和孩子都会等你回来的。” 路苍澜抿嘴,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 第186章 你这是在质疑朕吗? 刚过完年,往往就意味着新的开始。 这时候,人总是会格外充满干劲,信心十足的对新的一年有所展望。 齐帝也不例外! 因为去年齐国临了临了,莫名遭受了有史以来的巨大危机,所以导致他这一整个年其实都没怎么过好...... 哎呀,那是愁的吃不下,睡不着的,夜夜掉头发。 一天天心思全都用来放在复盘齐国困境身上,就琢磨着到底该如何一雪前耻?! 这不。 年关刚过,见民心和军心都差不多开始收拢了,他当即就迫不及待的召开了朝会。 目的就一个。 击退燕军,收回北境六座重镇! 他怕再拖下去,今年开春该照例由六城上贡的铜矿兵甲,会被燕国顺理成章的收归手中...... 那损失可就大了。 齐帝咳嗽一声,目光扫向在场一言不发的众人,直接开口问道: “屠正阳呢?” “回陛下,臣在。” 下方,屠正阳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苦笑一声。 他心中大概也能知道陛下此刻点名,到底所为何事。 毕竟,年前那一战,由他所率领的那支府兵,奉命去收复北境失地,结果却是大败而归啊...... 虽然最终因为群臣求情,再加上齐军虽败,但人数却并无太大伤亡的原因,让他免于一死。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安全了。 他依旧在皇帝那张看不顺眼的名单里! 若是以后能顺带将功折罪的话也就罢了...... 若是不能,只怕下次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他! 想到此处,屠正阳心中不由得有些悲悯。 但高坐在龙椅上的齐帝好像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淡淡说道: “虽然你年前曾在吃过一次败仗,但朕也说了,会宽恕你的罪过。 “如今恰逢新年伊始,当开个好头。 “你可愿再领兵出征啊?” 屠正阳当然知道能回答的话只有一个! 若是敢回答不能? 呵呵,话是早上说出口的,大狱是中午下的,断头饭是晚上吃的,第二天是见不到太阳的...... 可若是回答能? 屠正阳又面有愁容。 说句心里话,他实在实在是不想再跟那位神秘的燕帅交手了! 打了这么多次交道,他已经完全能明白这位燕帅的水平至少是名将打底。 以自己的实力,就算是正常情况下,提前有所准备,都不见得一定能赢。 更何况如今双方无论是兵力还是信息差,都还如此之大? 哦,人家那边兵源充足,还将自己查了个底掉儿。 自己这边却带着一帮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老爷兵”,且到现在连对方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这怎么打! 摆明了不是去送死吗? 这眼看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屠正阳只好耍着滑头,回道: “回陛下,臣愿领兵东南,击退宁吴联军,为陛下解忧!” 是的。 他宁愿跟那东南十几万的宁吴联军交手,也不愿再去北境。 至少,有关那位年轻姜帅的履历和资料,他心里都清楚一些。 就算这位他也打不过,但起码还能尽量避着点...... 总好过北境那边两眼一抹黑吧? 但齐帝显然对于他这种刻意逃避的话很是不满,冷声道: “朕说的可不是东南,而是北境! “再拖下去,这每年赋税占我齐国税收大头的六座重城,可就真要姓了燕了! “朕就问你,这仗,你今天还能不能打?” 那咄咄逼人的态势,终究让屠正阳彻底死心了。 他知道,现在点头,将来可能会死。 但现在不点头,现在就一定得死。 权衡利弊之下,他只能做出心中最正确的决定: “臣......愿往。” 齐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你放心,朕并非什么无情之人。 “正值如此国难,且你还是国家大将,你败了对朕能有什么好处? “所以该给你准备的条件,朕都会给你! “算一算,如今那庆州大概有五万余的燕军在驻守?那朕便给你七万兵马,可够用?” 屠正阳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道: “如今咱们哪儿还有这么多的兵马能调用?” 齐帝摇摇头: “单论府兵肯定是不够的...... “所以朕打算再从东南抽调四万兵马,补充给你。” 此话一出,朝臣皆惊。 要知道,就算如今将齐国全部军队放置在东南,也只能够勉勉强强的挡住大宁的步伐。 这时候,若是再抽调出来四万兵马,那东南怎么办? 潘副使连忙站了出来,想要出声劝解: “陛下......” 但话还没说出口,齐帝便冷漠的扫了他一眼: “朝堂之上,潘爱卿是想要质疑朕吗?” “臣、臣不敢。” 潘副使咬牙,只能又重新站回队伍中。 齐帝再次看向屠正阳,出声问道: “上次你借口说兵力不足,那这次朕便卯足了劲,勒紧裤腰带也要给你筹措兵马! “不知将军可有把握能赢啊?” 屠正阳硬着头皮答道: “末将、末将愿尽力一试!” “朕要的不是你尽力,而是我齐军的凯旋!” 齐帝声音淡漠,不带有一丝感情: “这次你若是再败......那就真的提头来见吧!” 说完,齐帝转身,已然大步离开。 ———— 等退了朝...... 齐帝也并未立刻着急离开,而是重新在偏殿召见了潘副使: “你刚刚在朝上想说什么?” 潘副使面色犹豫,作揖答道: “回陛下,臣是想着,虽然如今北境危急,但若是匆匆就调用东南兵马,会不会还是太草率了一些? “万一给了那宁吴联军以可乘之机......” 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齐帝声音很是平淡: “怕什么?咱们不是已经向大周求援了吗?鹿鸣军不日即到,跟咱们也就是前后脚的事儿。” “但万一......” “没什么好万一的,你总不能指望让他们去救援北境吧?” 齐帝随意的说道: “一旦北境再度易手,那女帝再根据事先谈好的合约说事......假的也得变成真的!” 潘副使哑言,只能默认了自家陛下这个决定。 “对了,那位燕帅的身份查清了没有?到底什么来历?” 齐帝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问道。 潘副使迟疑了一下: “有了一些眉目,但更具体的情况还有待商榷。” 齐帝点了点头,也没放在心上,打着哈欠说道: “让底下人试着加把劲,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行了,你跪安吧。” “.,....是。” 潘副使神色复杂,终究没将袖口中的纸条拿出来,只是望着齐帝渐渐远去的背影,拱手应了下来。 第187章 我们动动手指,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魏都安邑。 作为整个天下最繁华的七座城池之一,安邑纵使论战略性,比不得关中、川府、金陵、襄樊......这些要地。 但却亦来也有“河东首邑”之称。 每日街头人流往来,商旅客居众多,倒也不负其下盛名。 就像今日。 即便刚过完年关不久,大多数人都还想在家中多赖几天,但安邑的街头却已然重新热闹起来,有了早集。 而就在早集处的某个街角。 亦有这么一位穿着粗布衣裳,模样却甚是俊俏的小娘摆着小摊,叉腰叫卖着: “哎,南来的北往的,瞧一瞧看一看嘞,昨天才采摘的新鲜瓜果蔬菜,今天全都便宜卖啦!” 虽说正逢乱世,并没有那种什么“女儿家就必须待在深闺中不外出”之类的陈腐规矩。 但女子当街吆喝,声音又如此清脆,还是很快就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咦,这不是魏家那小娘吗?才刚过完年就又出来卖菜了?” “可不是?到底是年轻人,就是这么有干劲!” “嘁,这跟干劲不干劲的有什么关系?就是单纯的生活所迫。” “你这少爷今天不做买卖,明天家里就能紧跟着帮衬一二,但她今天要是不卖菜,明天就得跟她弟弟一块儿喝西北风去!” “嘶,说起魏家那小子,我记得今年也得二十好几了吧?怎么没见跟着一块儿来搭把手呢?” “来什么?这会儿人家估计又在家里读书呢吧?” “读书?这都读了多少年了?也没见能考出个什么富贵功名啊!” “要我说,这魏家祖坟上分明就没冒这个青烟!这小子也该醒醒了。” “嘘嘘嘘,小点声,这话自己知道就行了,可别让人阿姐听见了,不然她又该跟你闹了。” “......” 虽然场上众人的议论声已经渐渐压低了音调。 但毫无疑问,还是有一部分流传到了那吆喝的俊俏的魏小娘耳中。 只见她一边笑眯眯的挽起袖子,一边弯腰,将藏在菜篮里面的镰刀拿了出来,晃呀晃的: “各位,要是来买菜的,小女子大力欢迎,多买多优惠。 “但要是不买......那还请麻烦让开点,给后面有需要的人哈。” 声音很轻柔,但在那晃眼镰刀的加持下,却显得格外有威慑力。 原本围起来的众人纷纷讪笑,先后散去。 魏小娘这才撇了撇嘴,重新蹲下身去,收拾着面前摆放的瓜果蔬菜。 “哟,这不是魏家那小娘子吗?今儿个又出来摆摊了啊?” 这时,一道略显轻薄的调笑声响起。 只见一名锦衣华服的青年不知何时来到摊前。 而他身边还跟着一大帮的地痞流氓,各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不是什么善茬。 魏小娘轻叹一声。 这讨厌的声音......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一定又是那位纨绔的范少爷! 仗着自己老爹在朝中当了个官,整日游手好闲的,结识了一大帮混混给他卖命。 简直都快成了这安邑城的一霸了! 也不知道那“眼瞎”的官府,到底什么时候能看见...... 看来小弟说的真没错。 官官相护呀! 魏小娘才收起来的镰刀转而又重新拔出,放在手间,笑眯眯看着青年问道: “哟,范少爷今儿个光顾民女这卖菜的小摊,莫不是想吃素了? “正好,民女到现在都还没开张。 “少爷要是需要,二两银子,这些统统都可以拿走!” “哦?” 范少爷眉毛挑了挑,摸着下巴,目光银秽的扫过魏小娘那凹凸有致的身段,邪笑道: “二两银子?这么便宜? “那人是不是也可以拿走呢?嗯?” 说着,他身体竟然还前倾,想要伸手去摸魏小娘那沉甸甸的胸脯。 魏小娘脸色一寒,彻底没了笑意。 侧身躲过后,当即就扬起手中的镰刀,骂道: “我呸!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整天就想着占姑奶奶便宜,姑奶奶都说了对你这种渣滓没兴趣!没兴趣! “你若再敢上前,我认识你......我手里的刀都不认识你!” 范少爷嗤笑一声,看着近在咫尺的镰刀,不仅没有任何害怕躲闪,反而上前一步,让它抵在自己的胸口: “瞧把你威风的! “你不是想剁了我吗?来啊,本少爷就站在这儿!你现在只要手掌稍稍用力,我就再也不会打扰到你了!” 范少爷步步紧逼。 魏小娘却逐渐后退。 眼看着就要退无可退。 魏小娘只好银牙轻咬,收起镰刀转身就要走。 但这时,跟在范少爷身后的一帮流氓地痞却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将她彻底拦住。 “哎,小娘子这是打算上哪儿去啊?” 范少爷混不吝的一笑。 魏小娘转过身来,冷冷的说道: “姓范的!光天化日之下,你还真打算强抢民女吗? “你就不怕我回头告到官府,治你的罪吗??” “哈哈哈哈,你们听到了吗?他说要将少爷我告到官府?” 范少爷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捧腹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慢慢说道: “哎呀,我该说你是天真呢?还是蠢呢? “治罪的前提是要有罪! “可我是我爹的独子,我爹又是朝廷命官。 “六部,三法司,各处衙门,遍地都是我们的人......我们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又哪儿来的什么罪呢?” 第188章 在这乱世之中,当个平民真的好可悲啊 魏小娘美眸骤然紧缩,死死握着手中镰刀,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小孩子。 她是个成年人。 因为爹娘死得早,所以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懂得一个道理。 这个世界其实远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人之初,性本恶! 之所以表面上会呈现出一片美好祥和,无非是因为有规矩和律法在奋力约束着。 实际上背地里,官官相护会存在,恃强凌弱更是常态! 以前她心想。 这帮人就算再怎么作恶,也总该有个度,知道知道王法吧?? 可现在。 当这些肆无忌惮的话语从那位范少爷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连王法也没有了啊...... 难怪小弟宁愿每日在山林里躲着,也不愿入仕。 就他妈朝廷里养了这么一帮蛀虫,能好得了吗?? 魏小娘哼哧一声,笑出声来。 她突然觉得在这乱世之中,当个平民真的好可悲啊。 每天不仅需要用力的活着,甚至还需要随时担心会被人欺负? 她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来受这份罪?! 魏小娘不知道。 只是看着身旁的菜摊,心头却涌出一抹深深的无力,转身就要离开。 但范少爷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依旧像刚才那般嘴边挂着邪笑拦在面前,摸着下巴说道: “哎,小娘子急什么?咱们再聊会儿嘛...... “我看你这整日都来摆摊卖菜,连刚过完年都不得空闲,想必是极其缺钱吧? “这样,你陪少爷一晚上,少爷我保准让你赚的盆满钵满! “不比现在你每日要起早贪黑,出来卖菜强?嗯?” 说着,他伸出手来,就要对着那魏小娘动手动脚。 就在魏小娘忍不住真想拿手中镰刀把这人渣给剁了的时候。 却听身旁突然传来一声饱含愤怒的冷喝: “姓范的!你他妈今天敢动我姐一下试试!” 范少爷刚转过身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胸口中一阵大力便率先传了过来,一脚将他踹的连连后退。 好在身边跟着的那帮混混有眼力见,急忙将他从后面接住,这才不至于让他跌倒在地,出尽洋相。 而等范少爷稳住身形后,一边吃痛的揉着胸口,一边在看清来人后,忍不住气急跳脚: “魏翎,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竟然敢对本少爷动手!!” 那身形削瘦,长相却与魏小娘有六七分相似的青年冷哼一声,活动着手腕上前一步: “以前的时候我警没警告过你? “要是好端端的再敢来招惹我姐,我就废了你!” “你、你......” 见自己竟然被一个低贱的平民威胁,范少爷顿时气的咬牙切齿,转过身来推搡着众人的脑袋,骂道: “你们都看什么?还不快给本少爷上!” 身边一帮地痞混混闻言并没有动手,只是眼神忌惮的看着魏翎,在范少爷耳边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 “爷,您忘了? “这小子只是看着瘦,但是身上却实实在在是有把子力气的,都敢一个人进山打那熊瞎子呢......咱哥几个不是对手啊!” 范少爷气的破口大骂: “饭桶,饭桶! “本少爷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啊?” 地痞混混被骂也没吭声,只是低着脑袋,依旧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毕竟,他们只是混混,读的书少而已。 又不是白痴! 挨打跟挨骂,哪个轻哪个重能分不出来吗? 见身边这好歹七八个人,却没一个敢跟自己动手,魏翎心中也是冷笑一声。 就在他打算上前再给这废物少爷长长记性时。 胳膊却被自己的姐姐给拉住了。 只见魏小娘冲着他摇了摇头,而后便弯下腰去,收拾起了菜篮,打算离开。 而见使唤不动身边这帮混混,范少爷又不甘心亲自上去挨揍,只好在一旁出声嘲讽着: “哼,就这还说是读书人呢?到头来浑身上下也就这么点力气,跟个莽夫似的...... “我呸,丢人! “哎,我说姓魏的,你要不行来本少爷府上当个护院如何? “我这儿还就缺一条像你这样只会咬人的狗!” 谩骂的话语传入魏翎耳中,却并没有让他脸上有任何怒色,只是回过头来,淡淡的瞥了一眼,拉着魏小娘就要离开。 范少爷见状,不仅没有任何收敛,反倒愈发得寸进尺: “少爷我这儿可是真心施舍给你一份工作啊! “省的你现在老大不小了,却还整天躲在破茅屋里,用读书这等拙劣的借口来拖累你姐姐...... “我可是听说,你们家三天两头的托人家媒婆说亲,但结果人家男方一听还要再养你这么个弟弟的时候,都被吓跑了?啊? “哈哈哈哈,你说,这外人知道的,权当是姐姐为自己弟弟考虑了。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姐姐是哪儿的破鞋,没人肯要呢......” “我去你妈的!” 骂自己的时候,魏翎尚且还能做到无视。 但这人渣现在竟然还敢骂自己的姐姐? 那魏翎就忍不了了。 当即一把夺过自己姐姐才收起的镰刀,朝着这边就扔了过来,双目通红,忍不住要扑上来揍他。 但好在魏小娘眼疾手快,紧紧的将魏翎从身后抱住,将他制止。 眼看着这小子是真急眼了,那范少爷心里也没底。 只好一边嘴上不饶人的继续嘟囔着,一边在混混的拉扯簇拥下离开。 魏翎见状,只能恨恨的咬了咬牙,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魏小娘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重新拾起先前扔在地上的菜篮,快步跟了上去...... 第189章 谁不想成为有钱人呢? “小弟、小弟,你听姐说! “姐知道你生气是因为心疼姐,可那人渣他爹毕竟是当官的啊! “你今天要是把他给揍了,回头他爹派人来拿你,要抓你下大狱可怎么办呐,啊?” 本来大步走在郊外小路上的魏翎,一听这话,顿时就停在了原地。 魏小娘趁机加快步伐,拉着他的胳膊,苦口婆心的继续劝道: “爹娘死的早,这么些年咱姐弟俩相依为命,姐如今好不容易才将你拉扯成人,你要这时候进去了,你让姐可怎么活?啊?” 魏翎低着头,有些沉默的摇了摇头: “姐,我没在生你气......” “还说没有?我追你追的腿都快断了!” “真没有。” 魏翎急忙道: “我恨的是自己不争气。 “堂堂一个大男人,书读了这么多年,也没读出来个什么名堂......到头来竟然还需要你卖菜来继续养活我? “我今天也是碰巧赶上了能搭把手,要是放在平日里,我、我都不敢想你在外头到底还受了多少委屈。” 说着,他声音竟然还有些哽咽。 魏小娘心头一软,赶忙放下挎在胳膊上的菜篮,伸出袖子来擦着他脸上的眼泪,安慰着: “谁说我家小弟不争气了? “外人以为你读书读不出名堂,那也只是他们以为! “但姐却知道,你早就有才学傍身,只是在等一个机会而已! “哎,你们读书人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什么什么池中物,啥啥就化龙的?”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对对对。” 魏小娘眼睛眯的跟个月牙儿似的,连连点头: “姐想说的就是这个!” 魏翎破涕为笑。 瞧着这个个头没自己大,却肩膀撑起整个家的姐姐,认真的说道: “姐,你放心,小弟答应你,将来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什么狗屁范少爷,到时候让他连在你面前大声说话都不敢!!” 魏小娘发自内心的笑了笑,也没打击他的自信心,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好,那姐就等着那一天。 “现在,咱们回家?” “嗯。” “今儿个收摊早,你中午想吃什么呀,姐给你做!” “都行。” “那吃荠菜馅儿的饺子?正好,你年前上山打的那只香獐还有些肉没吃完,家里又剩着些鸡蛋,咱们就荤素搭配了?” “好。” “......” 姐弟二人聊着天,脚下也溜溜达达的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因为城中商铺房价太贵,所以他们选择在京郊外一处山野下,盖了一座茅草屋。 虽然整体规模不算大,但风吹雨打的也淋不着,勉强算是有个窝铺。 平日里倒也有些田园乐趣。 只是,待姐弟二人回到山脚下时,却意外发现今日的家门口竟然多了一个中年男人? “你是......邓叔?” 魏翎根据那模糊的背影,依稀辨认着来人。 时任魏国丞相的邓狄闻声转过身来,笑道: “哟,小翎啊,你们可算是回来了,简直让老夫好等啊。” “快快,进屋说。” 魏翎看着跟邓狄十分熟络的样子,当即伸手跟他勾肩搭背,一同兴奋朝着屋里走去。 “坐、坐。” 魏翎一边招呼着邓狄,一边拿起架在火炉上烧开的水壶,给他倒着热水: “怎么样?邓叔,雪刚融,来的山路也不好走吧?快暖暖身子。” 邓狄呵呵一笑: “难不难走的不知道,反正也是车夫在赶路......不过冷倒是还挺冷的。” 魏翎笑骂道: “行了行了,知道你家里有点小钱,不然也不可能隔三岔五的就来我这儿,花大价钱买我从山上打下来的猎物。 “哎呀,真不知道你们这些有钱人到底怎么想的? “天天放着城里那山珍海味的酒楼不吃,就喜欢吃这些整日在林子里乱窜,浑身上下都没二两肉的东西......” 邓狄捋着胡须,哈哈大笑道: “你小子少来! “你觉得这些野味比不过城里的山珍海味,只是因为你从小吃他们而已,咱们要是换换,你小子指不定比我还渴望这些新鲜东西呢!” 魏翎一怔,随即揶揄道: “是吗?叔你这说的我都还有点心动了...... “要不咱们换换?你让我也体验体验有钱人的感受?” “哦?” 邓狄倒也没立刻反驳,只是捻着胡须眉毛一挑,试探性的说道: “你想成为有钱人?” “废话,谁不想?” “呵呵,别人我不好说,但以你小子的才能,要是肯入仕朝廷,还怕没钱花?” 魏翎摸了摸鼻子,也没吭声,只是略显无奈的笑了笑。 邓狄趁热打铁,追问道: “说起来,咱爷俩认识多长时间了? “从第一次我意外在这山上迷路,被你带下来,再到后来,我一直花钱在你这儿买打猎回来的野味......这一晃,都过去好几年了吧?” “可不是。” “哎呀,这么多年,你小子就天天憋在这座茅草屋里,就不觉得闷得慌?” “闷啊!所以我这不上山打猎去了嘛。” 魏翎乐呵呵的调侃着。 邓狄翻着白眼,笑骂道: “你小子知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说真的,老夫这么些年,也算是阅人无数......同龄人中,论才学,论能力,还从没有一个能超过你的! “如此大才,天天就缩居在这破茅屋中,就不觉得委屈?” 魏翎自嘲的笑了笑: “委屈又有什么用? “我就是一介布衣,平头百姓,这上无关系,下无门路的,能去哪儿啊?” “呵呵,愁关系啊?” 邓狄笑眯眯的看着他,得意的拍着胸脯说道: “老夫有啊! “你若是想入仕,老夫可以动用自己的人脉,介绍点儿人给你认识认识啊。” 魏翎闻言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随意的笑了笑: “算了吧。 “知道邓叔你有钱......但有钱跟有权是两码事! “你要真是为了给我砸个道儿出来就花大价钱,将来这份人情让我怎么还啊?” “花钱?” 邓狄目光错愕,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一拍脑门,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还从来没跟他说过自己的身份? 当即咳嗽了一声,抖了抖衣袍,眼底深处闪过一抹自傲: “那个,小翎啊。 “以前咱爷俩认识的仓促,所以到底也没好好认识一下? “咳咳,现在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正式自我介绍一下。 “老夫邓狄,乃当今魏国朝堂的丞相! “你觉得我要将你举荐入仕,还需要花什么钱吗?” 本以为自己这番话说出时,就能立刻迎来这个年轻人火热崇拜的目光。 但出乎意料的是...... 魏翎的表情,竟然平静的可怕? 第190章 许你一个谋主之位 “你、你怎么不感到意外?” 邓狄有些讶异: “难不成你早就知晓老夫的身份了?” 魏翎摇了摇头: “那倒没有,就是你刚才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那你......” 邓狄很想问他为什么不吃惊呢? 毕竟,莫说平头百姓了,就是其他地方官员,骤然见了当朝丞相,怕是也得惊慌失色吧? 哪里会像这小子似的,竟能如此平静? 但魏翎脸色不变,只是低头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淡淡的说道: “无论是邓叔也好,邓丞相也罢,说到底,那也都是你自己的身份,与我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我为什么一定要因为别人的贵贱与否,来让自己的情绪陷入紧张呢?” 邓狄咂了咂嘴,心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这八个字说来容易,也好理解,可古往今来真正能做到的人又有几个? 这小子如此年轻,就能有如此心态,现在若是引入朝堂,将来定能成为国之栋梁! 一念至此,邓狄的眼神也不禁火热了几分,朗笑道: “既然如今你都已经知道老夫的身份了,那你可要随老夫一同进京面圣,在陛下面前,替自己谋个一官半职的啊?” 本以为这小子就算再怎么强装淡定,可当天大的馅儿饼落到自己头上时,也总该哆嗦哆嗦,给点反应吧? 但魏翎没有。 他依旧如刚才那般平静,摇头拒绝: “不要。” “嗯??” 邓狄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但眼见着魏翎竟然真的没有改口的意思,他不禁慌了神,连忙又问道: “不是,我刚才说的你都听清楚了没啊?” 魏翎掏了掏耳朵,神色有些不耐: “听清楚了,不就是叔你喊我去当官吗? “我不去。” 邓狄愣住了。 正如魏小娘以前万万没想过人性竟能恶到如此程度..... 他以前也没想过这世上竟然还能有人拒绝当官的?! 那可是官啊! 什么是官? 权力。 什么是权力? 无所不能!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 魏翎刚刚不是想说成为有钱人吗? 只要他现在就点头,答应进入官场,那不到晚上,就会有成批的人,将大把大把的雪花银,以各种“合理”的方式送到他的口袋! 不出一月,他下半辈子就能锦衣玉食,吃穿无忧。 不出一年,他就能成为远近驰名的富家翁,积累下足够后世三代子孙可用的财富...... 什么什么? 你问邓狄为什么会这么熟? 因为当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啊! 就这,还仅仅是“权力”所带来魅力的“冰山一角”。 不进入官场,就算旁人再怎么妙语连珠,你也永远也无法体会到那个种美妙的滋味...... 而也正是在这种美妙的陶醉下,他才断然想不通魏翎为什么会拒绝? 这好好的孩子......莫不是读书是读傻了?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现在有捷径,将帝王家门口的位置都告诉你了,结果你还不去?? 眼瞅着邓狄就要上火了似的,魏翎笑呵呵的为他续上了一杯热水,不紧不慢的说道: “邓叔,咱们都是自己人,晚辈也就不跟你整那些虚的了。 “我就问您一个问题。 “这好端端的......您是怎么突然想着要举荐我入朝为官的呢?” 邓狄眨了眨眼,故作严肃的说道: “你这是什么话? “老夫乃是陛下钦点的丞相,为国家选拔人才不是分内之事吗? “也就是看你小子有点才干,老夫才愿意舍下这张老脸,帮你在陛下面前走个后门...... “若是换做旁人,老夫还懒得搭理呢! “都给我老老实实的上后面排队去!” 魏翎闻言,嘴角勾笑: “是吗?那为啥早不举荐晚不举荐,偏偏要在军队准备出征的时候举荐呢?” 邓狄一愣,旋即脱口而出道: “你怎么知道最近在整备大军?” 话刚说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军队调动一事,不管在何时,在哪个国家,都属于绝对的机密! 这事儿除了皇帝丞相和兵部几位官员以外,根本无人得知。 就连太子也不例外! 这小子是怎么发现的呢? 魏翎并不介意在这时候抬抬自己的身价,适时的开口道: “简单,看粮呗。 “如今年关才刚过,还没到收粮纳税的时候,可我今天进城了一趟,却随处可见都是苛政杂税的小吏? “百姓们畏之如虎,纷纷避之不及,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邓狄好奇,顺着他的话问道: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魏翎轻笑道: “说明我魏国内部的情况,本质上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粮乃民之根本,而民乃国之根本。 “过度取之于民却不用之于民,只会让百姓不安,让国家动荡,这点无论是邓叔你还是陛下,想来应该都心知肚明吗? “可即便如此,天子脚下,依然还是有这些小吏在横行霸道......若说这背后没你们的默许,我可不信! “既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若非魏国内部出了大问题,你们又怎么如此兵行险招呢? “而急需大量粮食的地方,除了军队调动这一巨大空缺以外,我着实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别的地方了......” 邓狄闻言,哑口无声。 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人才! 能管中窥豹,这小子绝对是个人才! 看来自己今天果然来对了啊...... 邓狄深吸一口气,抬头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他,沉默片刻后,说道: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老夫也就不瞒你了。 “不错,如今国家私下是在筹备兵马。 “因为陛下已经决意,不日就要发兵北燕,夺回逍遥关,一雪前耻! “今日老夫来找你,也正是因为咱们相知多年,我知道你的才能底细,所以想让你出山,为国家尽一份力!” 魏翎耸了耸肩,莞尔笑道: “我能尽什么力? “军队又不像其他职位机构,只要上头开口,就能畅通无阻...... “身为将帅,若无功无名,何以号令三军?” 邓狄点了点头: “这点我自然清楚,所以来的时候也都想过了。 “此行让你出山,也并非是想让你亲自带兵上阵,因为主将另有他人。 “你能做的,只是以‘谋主’的身份随军出征,以备万一。” “谋主?” “对,就像是大周鹿鸣军里,那位毒士一样。” 第191章 这就是家人! 邓狄显然已经想好了魏翎的位置。 魏翎也没反对,只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也行啊。” 邓狄略显诧异,笑呵呵的问道: “嗯?你这刚才还借口推辞呢......怎么这会儿又答应的这么痛快了?” 魏翎微微一笑,毫不介意的说道: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先前拒绝也不过是想抬抬价而已。 “但既然邓叔你都已经替晚辈将价格想好了,晚辈也满意,那自然就是一拍即合咯。” 邓狄听的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哈哈大笑道: “你这小子,倒是有点意思! “难道你就不想问问,老夫到底为什么想要给你讨得这么一个职位?” 魏翎表面上低下头,装作很是不自信的样子,但实则早已有成竹在胸,缓缓说道: “我猜猜? “既然邓叔你先前都说了是以备万一,那显然是准是打算拿我当压轴的后手来使? “而燕国如今那帮武将,虽然各个都身经百战,但也都优劣分明,凭我魏国将军如今的本事......尚还能有所应对,不值得如此警惕。 “唯一有可能构成威胁的,就只有那位身份神秘的燕帅了吧? “恰好燕国的大军现在就驻扎在齐国的北境六城! “如此战略要地,那位燕帅必会亲自镇守。 “这时候,我魏军再趁机出兵逍遥关,与齐国约定合击,两线开战,定能打燕国一个措手不及! “到时候那位燕帅分身乏术之下,必然得从中做出抉择。 “若是继续坐镇六城,无视我魏国进军,便也就罢了。 “但倘若他选择迅速带兵回援,就让我一个没什么名气的来顶上,故意示敌以弱,以便心急的燕帅认为有机可寻......对吗?” 邓狄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沉默良久,方才感慨道: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仅能凭借一些细微线索,就将自己心中的想法猜出个七七八八,而且还大差不差? 当真是后生可畏。 “不过,邓叔,既然你的想法我都猜的差不多了,那我这边也有些事儿得先提前跟你交代交代。” 魏翎决定先将丑话说在前头,声音平静的解释着: “现在你手上可有那神秘燕帅的资料?” 邓狄一愣,摇了摇头,迟疑道: “那位北燕太后保密功夫做的不错,如今还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一切仍在调查......” 魏翎不为所动,淡淡的说道: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虽说如今我的对手并不知道我的情况,但同样的,我也对他的资料也是一无所知。 “我们双方都是基于‘白板’来判断的。 “即便我能从前两场战役中,对他的用兵风格推测出一二,但不经过大量的战役校正,根本无法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这种情况下,我若真对上那位燕帅,也不一定保证就能赢......” 邓狄挠了挠脸: “这还没开战你就如此泄气,是不是不太妥当?” 魏翎耸了耸肩: “我也是有话直说而已。 “省的战败后,我这个没什么背景的平民,被那帮将军老爷们给拉出来背锅赔命......” “呸呸呸,你这叫扰乱军心知道吗?老夫现在就可以拿你问罪!” 邓狄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魏翎脸上却并无畏惧,只是看着他没有吭声。 直到良久。 邓狄方才无奈一叹: “罢了罢了,我知你小子向来谨慎。 “既然连敌国的情况都能了解的一清二楚,想必自家也不会马虎吧? “是,扪心自问,如今朝中那些当将军的,应该没一个人再是那位神秘燕帅的对手了。 “这种情况下,更需要注入新鲜血液来刺激。 “行不行的......你且先试试吧! “只要不是蓄意战败,事后老夫替你兜着!” 魏翎闻言,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举起手中水杯示意。 邓狄撇了撇嘴: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老夫现在就进宫面见陛下,你也赶快收拾收拾,等候召见。” 魏翎眉毛一挑,想要挽留: “也不急于这一会儿吧?我姐刚包了肉馅儿的饺子,中午一块儿留下吃点呗?” 但邓狄却摆了摆手,叹道: “什么事都能慢,但只有大军出征的事慢不得啊......” “行,那我送送你。” 魏翎也没再劝,只是相送他离开。 直到重新回到院中后。 恰好发现自己的阿姐掀开厨帘,从中走了出来: “邓叔走了?” “走了。” 魏小娘望着门口方向,不禁有些疑惑: “说起来,这大雪封山,你最近不是也没上山打猎吗?他怎么还来找你买野味?而且一聊还聊这么久......” 魏翎摇了摇头,淡笑道: “他不是来找我买东西的,而是来跟我做生意的。” “生意?什么生意?” “他答应给我一个谋主的重要官位,我答应帮他试试看能否凯旋。” 在听到“重要官位”四字时,魏小娘脸上并无任何喜色,只是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家小弟: “可你、可你以前不是说过,从来不想当咱们魏国的官吗? “你说如今朝堂崩坏,官场腐朽,早已是日薄西山,再加上这天下乱了这么久,迟早要统一。 “到时候魏国灭亡,你身为魏国的重要官员,能落得个好吗?” 魏翎抿嘴,轻轻拉起阿姐的胳膊,安慰道: “我是想等一个如大周那位岐王一般的明主,可这不是天不遂人愿吗? “岐王死了。 “我这后半生,与其都保持着傲气,白白蹉跎浪费掉,倒不如试着放下身段,去走向那个我曾经最不想踏入的地方。 “未来如何且先不论,但至少,现在我就可以好好的保护你了。 “让你不用再向现在这样,每日得早贪黑的辛苦卖菜,还要忍受像姓范那样人渣的欺负......” 魏小娘没有开口,只是红润着眼眶,摸着魏翎的脸庞,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什么是家人? 姐姐为了养活弟弟,可以忍受艰苦与骚扰,起早贪黑的去卖菜,毫无怨言。 而弟弟为了保护姐姐,亦可主动走向一个随时可能毁灭,将自己埋葬进去的坟墓...... 这就是家人! 第192章 人活着就是为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一、二。” “一、二。” “......”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挺直腰杆子,握紧你们手里的兵器!” “平时训练不玩命,将来上了战场厮杀,就是命玩你!” “鹿鸣军里从来只有骁锐之士,若是软趴趴的,还是趁早滚回家去种地!” 黄沙滚滚的演武场上。 身材魁梧的铁鸣扫视向眼前这群带甲在身的兵士,双手负后,底气十足的吼着。 身材魁梧,肌肉分明,目光戾气...... 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便活脱脱的像一只暴熊,让人感到头皮发麻。 而底气的兵士也不知道到底是畏惧这家伙的莽撞脾气,还是真被先前他所说的鹿鸣军荣耀给感染了? 一个个竟然真的都格外用力,挥动手中兵器的每一下,都能听到沉闷的声响。 不远处,演武楼上。 当一袭青衫的明陵看见这一幕时,眯眯眼狭长,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大块头虽说平日里行事是莽撞了一些,但不得不说,每次让他来练兵,效果总是格外的好。” 身边的恶蛟池纪同样莞尔: “他本就是先登之将,每逢战起,冲杀的身影总是能最先落入身后士卒的眼中。 “有他做榜样,底下这帮人自然会信服......” 明陵点了点头,随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对了,这次扩充的新兵数大概能有多少?” 池纪大概在心中算了算: “除了前段时间刷掉的,现在大概还能剩下三万七千多人吧?” 三万七千余人? 听起来是不太多的样子。 毕竟连弱小的燕国都能在短时间内募得五万兵马,更何况鹿鸣军雄踞襄樊,这么久才揽到这么点人? 但事实上,账并不是这么算的...... 北燕因为目前还处于起步阶段,短时间内无论是条件还是设施,都跟不上强国的节奏。 所以征兵时,只能通过放宽入伍条件等,尽可能的去吸纳更多人口。 通过依仗人数优势去弥补缩小与他国兵源素质方面的差距,从而达到量变引起质变的效果。 但鹿鸣军不需要啊! 人家从最初建制开始,至今已经磨砺了十几年,早已是威震天下的强军了! 人家更重“质”,而不重“量”! 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 就拿征兵年龄来说。 如果你入伍的是其他军队,那只要面上看着不是病怏怏的,且在真实年龄已满十六岁,不超过三十岁的前提下,就都能办理入伍手续。 但这些,却在鹿鸣军这里行不通...... 因为人家只要十八岁到二十五岁的绝对青壮年! 且入伍之后,还会对身体方面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考核。 没过的,会被刷掉。 只有通过考核,才能算是真正的入伍! 虽说听起来是麻烦了些,但在这份麻烦的背后,带来的却也是独属于鹿鸣军的荣耀与骄傲。 呦呦鹿鸣镇天下! 这份刻在骨子里的信念,早已深深烙印在了每一位将士的心中。 他们相信。 鹿鸣军就是战无不胜的! 三万七千人的鹿鸣军很少吗? 足够多了。 “只可惜,与他们的缘分,终究也只剩下这最后一段时光了啊......” 池纪望着下方那些喊杀震天的士卒们,心中纵然有些不舍。 他在鹿鸣军中打拼了十几年,可以说是早已跟这个名字骨血交融。 如今突然要走,就意味着将要放弃这十几年来所拥有的一切,又怎会甘心? 一旁的明陵同样能够感同身受,只不过比起池纪的纠结,他则显得释然的多,声音平淡的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如今我们跟女帝之间的矛盾已经愈发不可调和......与其将来让她主动将屠刀架到我们脖子上,倒不如趁现在还有时间,早点离开。 “燕国那边,大帅已经为我们打点好了一切。 “现在,只需等北境的仗打完,让燕军彻底坐稳齐国六城,这样将来在面对大周施压时,我们兄弟才能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池纪点了点头,洒然一笑: “也对,只要我们哥几个儿能在一块,天下之大,又有哪里去不得呢?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先生这次去燕京,大帅果真说了他不想当皇帝吗?” 池纪扭过头来,有些不解。 要知道人这一生,活着的最高追求是什么? 不就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字嘛! 但现在。 怎么会有人不想放着唾手可得的皇位,却置若罔闻啊? 明陵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 “想不想的......听听也就得了。 “那家伙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吗? “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从来都是那副微笑和善的样子,完美的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池纪有些惊喜: “你是说......” 明陵会心一笑,没有开口。 池纪也懂事的岔开了话题,耸了耸肩,笑叹道: “就是可惜,我们埋在萧关的那两万精锐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毕竟底下这些兄弟们也都各个拖家带口的,我们总不能拐着他们抛弃家里人,跟我们一块儿跑吧?” 明陵不置可否,若有所思的呢喃道: “士卒太多,我们顾不上,但中层以上的将校也就几百人,带上他们还是可以的? “等将来去了燕国,军队架构什么的都得重新调整......有这些老人帮把手,总好过我们浪费时间重新选拔? “而且还不用担心最后会不会适应的问题。” 池纪挠了挠脸,嘿嘿一笑: “先生放心,这件事小帅跟大黄已经在办了。 “家里人少的,他们自然愿意接着跟我们一块干,家里人实在太多的,咱也能理解...... “大家都是袍泽,十几年的交情,咱们好聚好散嘛。” 明陵点了点头,抬头望向天空,突然笑道: “我在想,如果女帝将来某一天睡醒发现,大周所引以为傲的鹿鸣军,却在一夜之间全都人去楼空了,她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第193章 那咱们就把它交给仲父好不好? 燕宫之内,阳光正好。 虽说如今七九已过,御花园内百花隐隐有了重新绽放的趋势,但初来的春风还是冷不防的让人有些发抖。 慕容世嬿本想卸下肩上那略显厚重的狐裘。 但身边的华玥溪却先一步制止了她的动作,重新为她系好巾带,言语嗔道: “哎,才从暖殿出来,一会儿着凉了可怎么办?” 慕容世嬿神色有些无奈: “哪儿就这般金贵了? “以前在草原,就是从烈马上摔下来,也不过就是拍拍屁股的事儿......”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能一样吗?” 华玥溪瞪眼,没好气的说道: “以前在草原骏马驰骋的少女,如今转眼也都是要当娘的人了! “能不能稳重一点?” 慕容世嬿歉意一笑,低下头,玉手轻抚着自己愈发隆起的小腹,雪色娇颜上尽是幸福与满足。 华玥溪也不禁好奇的问道: “对了,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没?太医那边没说是男胎还是女婴啊?” 慕容世嬿笑了笑,凑近前来小声耳语几句。 谁知下一刻,华玥溪就瞪大了眼睛,一脸惊喜的看着她: “真的假的?你......” “嘘,秘密。” 慕容世嬿食指放在唇前,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但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华玥溪神秘兮兮的讲下巴抵在她的香肩上,又问道: “哎,那他知道吗?” 慕容世嬿笑吟吟的摇了摇头: “我没跟他说。 “一来近日前线征战,事务繁忙,不想让他分心,二来,我也是想着给他一个惊喜。” “是挺惊喜的......” 华玥溪咂了咂嘴,有些愁眉苦脸的: “唉,为什么偏偏我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慕容世嬿眨了眨眼,打趣道: “那等他回来了,我替你教训教训他? “真不像话! “瞧给我家小美人儿都冷落幽怨成什么样儿了......” 闻言,华玥溪脸上不仅没有任何羞涩,反而笑嘻嘻的拉起慕容世嬿的胳膊: “行啊,那阿姐你可得替我好好训训他! “反正你现在也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不敢不从的。” 慕容世嬿红着脸轻啐一声。 就在姐妹二人旁若无人的诉说着闺阁秘事之时,脚下也已经不自觉地来到了御花园中。 相隔很远,便瞧见一道鬼鬼祟祟的小身影...... “咦?那不是岚儿吗?” 华玥溪率先察觉到情况,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眼天色: “她这会儿不在学堂,怎么又偷跑出来了?” 慕容世嬿黛眉微蹙,走上前去轻喝一声: “岚儿!” 原本蹲在那里的小家伙瞬间一个激灵,“噌”的一声,本能的站起身来,转过身后,慌慌张张的将小手藏起来。 慕容世嬿居高临下,脸色阴沉的探出手: “拿出来!” “母后......” “拿出来!!” 慕容世嬿的语气不容置疑。 小司岚只好耷拉着小脑袋,乖乖的将脏兮兮的手掌伸出。 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一枚小巧的种子。 “这孩子......” 身边的华玥溪瞧见种子,又看着身后才被刨开没多久的泥土,瞬间就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了,连忙打着圆场: “怎么又在弄这些玩意儿啊? “不是都跟你说了,功课不做完不许跑出来吗? “还不快去做功课!” 华玥溪不断冲着小司岚使着眼色。 小司岚只好情绪低落的作揖行礼: “是,岚儿告退。” “等一下!” 慕容世嬿淡淡的叫住了她。 华玥溪赶忙上前,笑劝道: “阿姐,孩子嘛,就是贪玩了些,没必要......” 慕容世嬿没有理会她。 只是停步在小司岚面前,缓缓蹲下身来。 约莫是知道自己理亏? 小司岚不敢与自己的母后对视,只是小手不断攥紧着衣角。 身体轻微的颤抖说明着她其实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慕容世嬿伸出手来。 小司岚下意识的闭上了眼,以为记忆中的狂风暴雨将要来临。 但直到许久。 她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动静。 重新睁开眼。 却见慕容世嬿竟然将先前她手中那枚小巧的种子接过,埋进了那已经刨好的土坑中。 而后专心致志的按照种花步骤,一步步的有序进行着。 “母后......” 察觉到母后不同于往日的异样,小司岚不免怔在了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慕容世嬿头也不回,只是随意问起: “岚儿为什么喜欢种花呢?” 小司岚沉默片刻后,有些苦恼的答道: “因为、因为待在这里,会让岚儿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是嘛......” 慕容世嬿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百花齐放的娇艳,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让岚儿叫了这么多年的母后,母后到现在却连岚儿心中诉求什么都不知道? “还真是不称职啊......” 小司岚连忙摆手: “不、不是的! “母后很好!岚儿也都知道母后是为了岚儿好! “岚儿只是、岚儿只是......” 话还没说完。 慕容世嬿便转过身来,抚摸着她的小脸蛋,柔声说道: “不用解释,岚儿并没有做错什么。 “以前都是母后不好,总想着让你承继祖业,挑起重担,到头来却忘了,你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也罢,从今往后,母后不会再管你了! “你不想进学堂,学那些繁文缛节,咱就不学了。 “你想种花养草,那母后就陪你一起种......” “母后!” 听到这些,小司岚脸上不仅没有任何喜色,反而眼眶瞬间就红润了,一把扑进慕容世嬿怀中,紧紧的抱住她,呜咽不清的说道: “你今天突然跟岚儿说这些,是不是不要岚儿了? “岚儿知错了,岚儿真的知道错了! “母后不要走好不好?” 慕容世嬿宠溺的为她擦拭着眼泪: “傻瓜!谁跟你说母后要走了? “母后只是想告诉你,以前母后那般严厉的要求你,是因为你将来要成为万千百姓心中的王! “但现在,岚儿既然自己都不喜欢,那母后也就不会再去逼你了。” 小司岚呆呆的抬起头来: “真、真的?” 慕容世嬿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那岚儿的位置......” 慕容世嬿沉默片刻后,轻声道: “岚儿以前不是想将它交给仲父吗? “那咱们就交给他好不好?” 第194章 臣虽不才,却也愿为国效力 司岚想了想,用力的点了点头: “仲父很厉害,岚儿愿意将它交给仲父!” 慕容世嬿轻叹一声: “你现在还小,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将来可能会后悔的......” 司岚坚定的摇了摇头,笑嘻嘻的说道: “不会! “岚儿相信母后!难道母后还会害岚儿吗?” 慕容世嬿神色动容。 她与司岚并不是亲生母女,但司岚从骨子里所表现出的这份信赖,却让她心中流淌起一阵暖流。 当下,同样紧紧的抱住司岚,轻声道: “当然不会! “岚儿是母后的孩子,母后只会心疼岚儿。” “嗯,岚儿也是。” 怀中的小司岚用力的点了点头。 母女二人终诉心结。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急匆匆的身影却打破了这美好的氛围: “太后,西境送来八百里急报,请您速阅!” 慕容世嬿赶忙收敛情绪,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拿来吧。” 那武婢将手中密函递上。 慕容世嬿接过后扫视一眼,旋即冷笑道: “哼,果然如苍澜所料......” 华玥溪问道: “怎么了?” 慕容世嬿将手中密函递给她: “魏帝那老狗不甘心,想趁我燕军如今远征齐境之际,再夺逍遥关。” 华玥溪阅毕后,表情吃惊: “那岂不是说,我们接下来有可能会面临双线开战的风险?” 自乱世百年以来,列国之间对外大大小小的伐战次数,可以说是不下千百场。 但这千百场里,却基本都是单线作战。 甚少听说过双线开战的情况发生...... 为什么? 就是因为当今天下,无论是哪个国家,都负荷不起双线开战的压力! 一旦双线开战,就意味着将要在战场上投入大量兵力。 而大量兵力就意味着大量的粮草消耗! 源源不断。 只出不进。 这可就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能概括的了...... 要知道,即便是富有川府这个巨大“粮仓”的大周,历史上也仅仅只是发动屈指可数的几次双线战争而已。 且那几次战争下来,结果其实都还不太明朗。 最近的一次,就在年前。 彼时的襄樊战场,鹿鸣军正与大宁三十万铁军对峙,危急关头,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这种情况下,女帝却仍是执意要讨伐冒犯的北凉。 结果到最后。 不仅被北凉铁骑反攻到萧关之下,就此罢贡,甚至就连义狮也战死在了沙场...... 由此可见。 双线开战其实并不是像嘴上说着那般简单。 连大周都能紧跟着栽了跟头,更何况只是“弱小”的北燕呢? 慕容世嬿神色凝重,显然也是明白其中的道理。 但她身为摄政太后,总领一国朝政,又岂会如此动摇,被区区一封密函给吓的露出恐慌? 只见她当即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的说道: “无妨。 “苍澜早就料到了魏国可能会在背后搞鬼,所以走之前曾特意叮嘱,让我将燕京以西的府兵全都调至逍遥关,以备不虞。 “如今算起来,西境也有两三万的兵马? “不算多,但倚仗关隘天险防守,短时间内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话虽如此,但华玥溪不免还是有些担忧: “那统兵的大将呢? “仅仅只是有兵无将,怕是难免还会出现什么纰漏啊......” 慕容世嬿摇了摇头: “这个,苍澜没有特意交代,他只是告诉我,若是魏国有所动静,就让我派人快马去庆州传信,他那边自然会有所决断。” 华玥溪美眸思索,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哎,赵业如今是不是还在燕京? “我记得,苍澜此次出征,好像并没有带上他?” 慕容世嬿一怔,微微颔首: “是没带上。” “那既然西境有此危机,倒不如就先让他顶上?” “他?不行不行。” 慕容世嬿赶忙拒绝。 “为什么?” 华玥溪似有不解: “他不是还挺能打的吗?我曾听苍澜提起过,说赵业跟在他身边,也算是立下过不少功劳。” 慕容世嬿扶额轻叹,没有解释。 只是想起了路苍澜曾临走前特意跟她嘱咐过的话。 ...... “对了,我走之后,会将赵业留下来。 “他最近有点心浮,已经不太适合带兵了,我打算先晾一晾,磨磨他的性子再说。 “这段时间,你也切记别对他委以什么重任,更别让他再去军营,否则很容易出大问题的!” ...... 见慕容世嬿迟迟没有开口的意思,华玥溪这才明白里面的事情可能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 罢了罢了。 反正自己本就不擅长什么政事军务。 先前开口,也只是想给阿姐提个醒,让她记得有这么个人而已。 既然阿姐不打算用,那想来应该是路郎之前曾跟她特意叮嘱过什么? 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直接按路郎的意思来就好了呀! 华玥溪懂事儿的没再开口。 也正是在这时。 一名侍女再次匆匆的走了过来,对慕容世嬿二人施礼万福: “太后,赵业赵将军求见。” “嗯?” 慕容世嬿轻咦一声,下意识的与身边的华玥溪对视一眼。 “想来,也应是为了西境之事吧?” 华玥溪耸了耸肩,出言提醒着。 慕容世嬿黛眉微蹙,喃喃道: “那他的消息倒是真够快的...... “传吧!” “诺。” 侍女领命,转身离开。 华玥溪蹲下身来,轻捏着小司岚的脸蛋说道: “小家伙,你母后现在有件大事要处理,华姨娘带着你去别处玩儿好不好?” 司岚虽然年纪小,但也能感觉的出来气氛跟刚才有些不一样。 当即对着慕容世嬿作揖行礼: “母后,岚儿告退。” 慕容世嬿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嗯,去吧,不许惹华姨娘生气!” “孩儿谨记。” 华玥溪牵着小司岚缓缓离开。 而赵业也在侍女的带领下,大步走了进来。 一见慕容世嬿,便先行跪地行礼: “臣赵业,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呵呵,起来吧。” 慕容世嬿笑着摆了摆手,直接问道: “将军此番入宫,可是有事啊?” 赵业也并没有隐瞒,而是沉声道: “回太后,臣听闻,此番那魏狗贼心不死,又打算聚兵犯我国境。 “臣虽不才,却也愿为国效力,特向太后请战!” 果然。 慕容世嬿心中一叹。 她最头疼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啊...... 第195章 此战若胜,荣耀功勋尽归太后与岐王所有 于国难之际,敢为国请战,这无疑是个很好的行为。 说明国有忠臣。 可问题是。 也不能“撩到碗里就是菜”啊! 虽说她是没看出来赵业有什么“心浮”之类的表现...... 但有关带兵之事她又不懂。 路苍澜既然提起了,那就说明肯定有他的道理! 她好端端的自然不会去质疑什么。 所以,对于赵业的请战,慕容世嬿心中也显得很犹豫。 你说直接拒绝吧。 人家好歹也是为国请战,危急时刻挺身而出,不说能力怎么样,单是这份忠心是不是就不能否认?! 不然以后再发生同样的事情,谁还会替你站出来? 可若是不拒绝...... 枕边人的话音犹在耳啊! 二者相对比,她毫无疑问,肯定是更信路苍澜啊。 所以不可能单单只是为了这份忠心,就去罔顾整个西境的安危。 不现实! 犹豫再三,慕容世嬿最终还是决定婉拒赵业,当即笑道: “赵将军真不愧是国家栋梁,这份忠心,哀家看到了! “只是,有关西境一事,苍澜走之前曾特意交代过,会有专人前去应对,这点小事就无需劳烦将军亲自出马了......” 本以为这番推辞的话会让赵业识趣。 但谁曾想,赵业竟然还较着死理,又问道: “那臣斗胆,敢问太后,这统兵征西的,将是何人?” 慕容世嬿一怔: “这个嘛...... “苍澜知兵,约莫会从身边遣一员大将前往吧?” 赵业沉声回禀: “太后,从燕京出发到逍遥关,就尚需一些时日,若是换做庆州,只怕会更远! “如今西境危机,刻不容缓。 “与其书信来往,让岐王再调兵遣将的前去救援,倒不如就请太后现在下旨,让臣出征,替国家尽一份绵薄之力!” 慕容世嬿有些头疼的揉捏着眉心: “赵将军,你急于为国分忧的心情哀家能理解。 “但逍遥关毕竟事关重大。 “当年就是因为逍遥关的易手,这才导致我燕国西境无防,到头来竟被区区一个魏国折辱多年。 “如今,在苍澜的带领下,我们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能扳回局面,血洗耻辱。 “为了不重蹈覆辙,一兵一卒的调动,还是需更谨慎才行啊......” 赵业不置可否,反问道: “臣听出来了,太后这是不信臣啊?”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哀家的意思是......” “太后!” 话还没说完,赵业声音便突然抬高了几度,神色激动的跪在地上,打断了她的话: “正因为知晓逍遥关的重要性,所以臣才主动请战。 “臣知道,以前的臣或许并不成什么才。 “但现在,臣既跟随岐王身边许久,自诩也学到了一些本领,脱胎换骨,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赵业了! “更何况,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现今,臣知魏国那些庸兵俗将,但那些庸兵俗将却不知晓今日之臣,他们又如何会是臣的对手? “既然太后不信臣有退兵之力,那臣......甘愿立下军令状! “此战若胜,荣耀功勋尽归太后与岐王所有。 “此战若败,臣愿与逍遥关共赴死!” 见赵业将话竟说的如此决绝,甚至愿当堂立下军令状。 饶是以慕容世嬿的定性,都难免有些动容...... 毕竟,军令状一出,有死无悔! 若无绝对的把握,又有谁会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押上去呢? 慕容世嬿本能想要答应下来。 一方面,是因为赵业所展现出异常坚定的决心,给了她一些底气。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逍遥关之危,确实迫在眉睫。 正如先前赵业所说。 若是传信给路苍澜,再由路苍澜调兵遣将至逍遥关,难免太浪费时间了一些...... 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啊! 但就在话到嘴边的那一刻,慕容世嬿却又停了下来。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路苍澜的身影,她终究还是又清醒了几分,转而叹道: “将军这又是何必呢? “经过前面几场战役,如今你已然是我燕国的功臣,就算后半生罢手,不再征战,也可享有一世富贵! “又何苦拿自己的性命做赌,立军令状呢?” 赵业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回太后,臣是一名将军。 “为将者,当浴血沙场,快意恩仇,又岂能因为贪生怕死而畏缩不前? “况且,如今就连臣的女儿都能领兵在外,随军出征,臣这个当父亲的却只能窝窝囊囊的留在府里?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太后今日若是准了臣领兵要求也就罢了。 “若是不准,臣、臣......” 赵业左顾右盼。 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了一旁的庭柱上,“蹬蹬蹬”的跑了过去: “臣倒不如就一头碰死在这儿,也不算辱没将军之名!” 见这家伙竟然不惜用死来威胁自己,也要领兵出征。 慕容世嬿又好气又好笑,板着脸,故作严厉的呵斥道: “赵将军这是将哀家的皇宫当作菜市场了吗?” 赵业梗着脖子回道: “臣不敢,只求太后看在臣往日忠心耿耿的份上,答应让臣出征!” 慕容世嬿就这么盯着他。 赵业似乎也打定主意了,目光不避不让。 直到良久。 慕容世嬿这才低叹一声,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 “既然你如此信心,那哀家便给你一个机会。 “但丑话说在前头,此战无功便是过! “你若守好逍遥关,那是你应尽的本分,但若是逍遥关丢了,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赵业大喜,连忙磕头谢恩: “臣,领旨! “臣这就回去准备。” 说完,也顾不上答话,便匆匆朝着宫外跑去。 而望着他的背影。 慕容世嬿若有所思,沉寂片刻后,最终还是轻唤一声: “茹心。” 一道身形矫捷的倩影不知从何处一闪而逝,落在了她的身后,对着她单膝跪地。 “去将这封信带给岐王,就说赵业以死相逼,哀家实在拖不过,只能暂时答应......但具体情况,还请他速做决断。” “诺。” 第196章 你这年纪轻轻的就喝上枸杞了? 庆州军营中。 此刻身为三军统帅的路苍澜,只着一身朴素干练的蓝衣,坐在帅位上。 一边看着面前沙盘上的地图,脑海中思索着破敌之策,一边小口的抿着手中的热水。 也不知那齐将屠正阳到底是因为畏惧,还是别的什么? 反正自齐军临阵以来,已经过去许久,可燕齐两国至今还没交过一次手! 双方就这么在各自的阵营里静静的趴着。 齐军不来叫阵。 燕军也在路苍澜的命令下,关上门严阵以待。 简直和平的出奇! 若非两边那股弥漫的火药味实在是太大,恐怕任谁都会觉得,如今燕齐是盟好的友邦...... “大兄!”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帐外响起。 只见身穿红甲的赵鹿泉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脸蛋通红,不断用手扇着风,叉腰大口的喘着气: “你吩咐我布置在齐军方圆的东西我都已经布置好了,只要咱们人到了,随时能用!” “行。” 路苍澜笑笑,也没问具体过程,只是将一旁早已晾好的水杯推了过去,关心的问道: “累坏了吧?赶快坐下,喝口水。” 赵鹿泉虽在燕京也算出身豪门,是大小姐,但军营中,哪来那般娇贵? 当即接过水杯,不嫌弃的就要饮下。 但才喝没几口,她就又放下水杯,眼睛向上看,仰起头来,嘴里还不断咀嚼着什么,像是在细品? 随后“噗”的一声将口中的水全都吐了出来。 看着地上那些颜色鲜艳的红色颗粒,赵鹿泉一脸惊愕的看向路苍澜: “这是什么?枸杞?!” “嗯......怎么了?” 路苍澜一脸疑惑的挠了挠脸,还以为她是忌口这个。 但谁知下一刻,赵鹿泉眼神就古怪了起来,打量着他上下: “不是吧大兄,你这个年纪就已经喝上枸杞了?? “我爹在家都不喝这玩应儿啊!” 路苍澜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后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怎、怎么?水里放枸杞很丢人吗?” 赵鹿泉有些沉默的挠了挠额头: “丢人倒是不丢人...... “但我觉得,少往宫里跑几次,或者干脆直接从华府搬出来?应该都比喝这玩意儿有用!” 路苍澜怔住,旋即就明白了她话语中的意思,额头一阵黑线涌出: “你脑子里一天再想什么呢!! “我喝枸杞是因为身子顶不住......不是,哎呀,不是那个顶不住,而是这几天经常熬夜,熬不住了,懂吗?!!” “懂懂懂。” 赵鹿泉非常幽默的回了一句: “你看你,我就随口说说,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路苍澜被这句话气的当场血压飙升,不断磨着牙。 但赵鹿泉却笑嘻嘻的将杯子又还了回来,开口问道: “不过话说回来。 “自从这齐军来了庆州,这都在门口趴了多长时间了?就算是狗也总该叫唤一声吧! “但他们到现在还没动静,那姓屠的心里到底在琢磨着什么呢?” 路苍澜冷笑一声。 赵鹿泉眨了眨眼,试探性的问道: “真生气了?” 路苍澜还是没有吭声。 赵鹿泉索性厚着脸皮走上前来,不断推搡摇晃着路苍澜的胳膊。 言语间完全不复刚才的怼人气势,反而很是活泼的撒着娇: “哎呀,大兄。 “我叫你一声大兄,那咱俩就是亲兄妹啊! “这哪儿有当哥的跟自己亲妹妹置气的道理,你说是不? “你就告诉我呗,我也好跟在你身边,学点真东西!” 路苍澜瞥了她一眼: “想知道啊?” “想想想!” 赵鹿泉连忙点着头,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路苍澜拉了拉衣袖,拿捏着架子: “想知道那你就说点好听的!” 赵鹿泉挠了挠额头。 其实她并不觉得自己能扮演好“狗腿子”这个身份...... 因为比起这种谄媚的话,她还是更擅长怼人一些! 就像刚才那样。 所以思来想去,到最后也只能憋出一句: “那要不,等这次回去之后,我就让人在燕京散布传闻,就说您虽夜夜笙歌,却雄风常在?” 话音刚落,路苍澜抬腿一脚便踹了过去。 好在赵鹿泉反应够快。 一个华丽丽的转身,发丝飞舞之间,便已完全闪避。 “嘿嘿。” 闪身之后的赵鹿泉也没走远,反而又嬉皮笑脸的凑了上来。 路苍澜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理所当然的说道: “那是传闻吗?那不是事实嘛!!” “嗯嗯嗯,事实,事实......” 赵鹿泉也不知到底将他的话听进去没有,反正就是一个劲儿敷衍的点着头。 那微妙的小表情,让路苍澜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血压仿佛又要飙升了上来。 他知道。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否则自己迟早得让这妮子给气进太医院不可! 路苍澜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索性轻叹道: “其实也不难猜。 “屠正阳之所以不跟我们打,其原因大抵有二。 “一来,是因为我们双方目前兵力差距不是很大,而攻城战又是最难的,他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眼下的齐国东南未定,风波不息,能赢,但输不起!” 赵鹿泉似乎觉得有道理,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又问道: “那第二呢?” “二来,也是因为他在等......” “等?等什么?” “等魏国兵至,等燕国西境遭难!” 路苍澜声音很平淡,却又蕴含着极强的自信: “既然我们都能私底下联系大宁,共同夹击齐国,那齐国为什么不可以反过来效仿我们呢? “那齐帝又不蠢! “第一回合被我们打蒙了,第二回合肯定是有备而来的。 “面上联盟大周牵制大宁,背地里再教唆西魏,东进燕国逍遥关。 “一旦两边烽火同起,那顶不住双线开战压力的我们自然只能做出相应的选择...... “到那时,蛰伏在庆州门前虎视眈眈的齐军,自然能不费吹灰之力的轻易收回北境六城!” 第197章 生意做一次就完了是吧? 见路苍澜竟将其中谋算一步步都给盘清了。 心中倍感钦佩的赵鹿泉又忍不住问道: “既然你都知道,那咱们为什么还要跟他们耗着啊? “一旦真如你所料,齐国背后还勾结了魏国,那这会儿魏军说不定都已经到逍遥关城下了啊!” 路苍澜撇了撇嘴,俨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急什么? “早在来之前,我就已经让嬿儿将燕京以西的府兵全都调至逍遥关了。 “如果路上不耽搁,现在那里差不多算起来也能有两万左右的兵力? “不一定能杀退魏军,但倚仗关隘天险,短时间内防守也是绝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赵鹿泉闻声,似有所悟,但很快又皱起眉来: “那,不对啊! “有兵无将,纵是倚仗关隘天险,又能撑多久? “还是说...... “哦,我懂了! ”难怪你会将老头子留在燕京,为的就是防着魏国这一手吧?” 路苍澜一怔,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 “留你爹在燕京,只是单纯想磨磨他的性子,他最近有些太过浮躁,实在不适合带兵......” “浮躁?就那老头儿?” 赵鹿泉有些诧异,不是很信的撇了撇嘴: “这些年我好不容易在他耳边天天念叨,才让他逐渐接受了自己上了年纪的事实。 “结果你可倒好。 “这么一句话下去,让他听到,指定又得以为自己还是那种热血沸腾的青年了!” 路苍澜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所以只能尽量打着含糊: “总之,我这边已经确定好了驰援人选。 “一旦逍遥关真的有变,那他随时可以动身支援。 “至于胜负...... “自年前那几场战役之后,如今魏国在面对燕军时,其实心里应该也没什么底。 “只要我们能固守逍遥关不出,再拖他两三个月。 “到时候,没粮草没士气的魏军自然会退,危机自解!” 赵鹿泉好奇的问道: “那你打算让谁支援?” 路苍澜指尖敲打着案桌,缓缓吐出两个字: “高腾。” 赵鹿泉愣住了,忍不住提醒道: “逍遥关事关我燕国西境防守,你真打算将如此艰巨的任务交给他? “他可是降将啊!” 路苍澜摇摇头,不甚在意: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高腾的此人并非没有忠心,只是原先因为齐帝的偏颇,一直在齐国备受打压,郁郁不得志而已。 “况且,如今他既已投效燕国,一家老小又全都生活在燕京,他没有理由不尽心竭力......” 赵鹿泉贝齿轻咬红唇,本能的还想再劝些什么。 但看着路苍澜那坚定的模样,终究还是没把话说出口,转而叹道: “既然都知道齐国此刻趴在庆州门前是为了拖住我们,那我们何不主动出击? “以最快的速度杀退齐军,然后直接回援逍遥关不就得了? “总好过现在要将刀主动递给别人,还要担心他会不会伤到自己......” 路苍澜微微一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齐军眼下想拖住我们,我又何尝不想拖住他们呢?” 赵鹿泉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路苍澜走到那场沙盘前,将两个颜色相同的旗帜分别插在齐国东南和北境,抱臂审视道: “别忘了,如今我们跟大宁可是同盟。 “什么是同盟? “共同利益,共同进退! “在盟友的间接帮助下,我们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总不能反过头来,直接把盟友给卖了吧? “那这样一来,我们跟曾经的齐国又有什么区别呢? “将来若有需要,再盟好时,又有哪一国会信我们呢? “生意做一次就完了是吧?” 赵鹿泉似乎有些听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意思: “你是说......只要我们现在能拖住这北境的数万齐军,那大宁在东南线的压力就会骤减,从而再次发力,继续北上?” “不错!” 路苍澜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看着她: “我们是为了北境六城扩充军备,而大宁则是为了占据合肥,绕过襄樊,从侧面进军中原。 “你先前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宁吴联军打到一半突然不打了吗? “看着是被齐国拦住了,但实际上,也是在等我们分担压力,他们好一鼓作气。” 赵鹿泉目光深沉的看着路苍澜,忍不住揉捏着眉心,轻叹道: “北凉的马,东齐的甲,南宁劲卒,西周王侯。 “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当年那个西隅的落魄小国,为何会转眼一跃成为天下霸主! “这就是所谓的纵横捭阖,国士无双吧? “也难怪太后会......” “会什么?” “没什么。” 赵鹿泉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而路苍澜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调侃道: “不过,还真不容易啊。 “没想到我竟然有一天还能从你口中听出夸人的话?” 赵鹿泉撅起嘴,眼神幽怨到好似能杀人。 路苍澜哂笑一声。 赵鹿泉随即双臂伸展,慵懒的伸着纤腰,火甲贴合之下,尽显少女那曼妙的曲线。 “行啦!既然你心里都有数,那我也就放心了。” 赵鹿泉摆了摆手: “回去睡觉啦,这几天可累死我了......” 然而就在她转身,刚掀开帐帘之时。 门口的传令兵却匆匆闯了进来,汇报道: “报—— “启禀大帅,宫中来人,说是太后有密信要交予您!” 路苍澜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道: “快请。” 传令兵转身离开。 赵鹿泉刚抬起的步伐只好又重新放下,走了回来问道: “太后这时候来信,可是事关逍遥关?” 路苍澜没有开口。 因为那名宫中来的武婢已然走进了帐中。 还不待她行礼。 路苍澜便先一步走上前来,迫不及待。 那武婢常年跟在太后身边,充当影侍,显然还是很有眼力见儿的,当即掏出怀中密信,递了上去。 而仅仅只是扫了扫,路苍澜脸色便随即凝重了起来。 身边的赵鹿泉会心,赶忙道: “我现在就去通知高腾?” 说罢,就要转身。 但路苍澜却喝住了她: “回来!” 第198章 大兄,我愿做你的利刃,所向披靡! 赵鹿泉驻足在了原地,转过身来。 路苍澜轻叹一声,有些头疼: “如果只是有兵无将,那可以让高腾去。 “但现在,既然你爹去了,那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赵鹿泉呆愣在原地。 一时间还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叫老头子去了,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怎么听起来老头子就像是个坑货一样...... 赵鹿泉虽然平日总喜欢怼人,但也知道,眼下这副场景并不适合吐槽。 她跟在路苍澜身边这么长时间,也自诩或多或少了解一些后者的性子。 平日里你再怎么小打小闹都没关系,他只会跟你乐呵呵的。 但真涉及军务紧急,是绝不允许有任何质疑的声音发出的! 所以当下,赵鹿泉也只是面有迟疑的询问道: “现在该怎么办?” 路苍澜深吸一口气,将手中密函揉成一团: “我们不是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吗? “传令吧! “就按照我事先交代的那样,今夜就跟齐军动手,速战速决!” 赵鹿泉心中一惊: “不拖了?” “不拖了!” “那、那宁吴联军那边怎么交代?” 赵鹿泉似有犹豫。 其实她本来也觉得没什么,但一听路苍澜刚才的分析,心中本能的就生出一些担忧。 万一他们半道撤了,齐军压力一下又全回到了东南,大宁那边不满意怎么办? 那日后又有谁会愿意再跟他们联合呢? 但路苍澜眼中却闪过一抹精光,眯起眼望着面前沙盘,淡淡的说道: “无妨。 “大宁满不满意,无非取决于我们能不能拖住这些齐军。 “但,活拖是拖,死拖也是拖! “只要能将这些齐军全都埋在此处,自然也就不用担心他们会去回援东南了......” 赵鹿泉闻言顿时惊愕的合不拢嘴。 这是又要打歼灭战了吗? 上一次,他们在含光谷时,是凭借地理优势,居高临下,且利用了那魏将的轻敌心理,这才能一举尽屠七万甲! 但这一次,双方同处于平原,且那齐军上下明显在忌惮着他们燕军,根本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啊! 这种情况下,双方兵力差距又不大,怎么打? 赵鹿泉玉手紧攥成拳,目光死死的盯着面前沙盘。 路苍澜看出了她心中的顾虑,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故作轻松的宽慰道: “放心,齐国跟燕国之间,往日并无任何深仇大恨,所以用不着像当初含光谷那般把事儿做绝,下死手。 “除却震慑所需的杀戮之外,剩下的齐军只要可降,本帅可以试着答应,放他们一条活路。 “往后只将他们收编军中,为燕国所用!” 赵鹿泉一怔,挠了挠脸: “我倒并不是担心这个,只是......” “只是在担心,在齐军严防的情况下,到底能不能打赢这场歼灭战?” 路苍澜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你之前不也都说了?我是岐王,国士无双! “虽然我个人对此持有保留态度,但我的目光若仅仅只停留在这尺寸之间,又如何能承担得起世人如此赞誉呢?” 赵鹿泉脑子一时间还有些没转过弯来,下意识的问道: “什、什么意思?” “你真以为......我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仅仅只是为了击退这些齐军吗?” 赵鹿泉有些诧异: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路苍澜摇了摇头: “拖住这些齐军,一方面是为了大宁考虑,另一方面也是我想看看,那齐军之后会不会还有别的支援? “如果没有,就说明齐帝他是真的已经黔驴技穷了。 “那么介时,一旦尽数打垮面前这些齐兵,那后续我军南下之路将会是畅通无阻! “就算不能一举攻克齐都,亡了齐国,也可尽收这北境数十城! “这,才是本帅的考量!” 话音至此,赵鹿泉已然明白了过来,恍惚震惊道: “所以,这场仗其实打从一开始,你就是奔着打歼灭战去的......你的胃口,也从来不仅仅只是这铜矿六城,对吗?!” 路苍澜莞尔一笑,轻叹道: “只可惜,现在为了西境安危,都只能暂时放弃了......” 赵鹿泉没有吭声,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跟在他身边许久,她曾无数次以为自己快要看清他了。 但屡屡快到极限时,她就又会转头发觉,原来这竟然还只是这个男人所展露出的冰山一角? 你以为他在第一层,实际上他在第二层。 你以为他在第二层,实际上他已经跳脱三界之外,到大气层了! 这般优秀。 这般深不可测。 难怪世人常言:大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有这匹鹿在,那头鹿还会远吗? 不是。 女帝到底是怎么想的? 竟然真舍得把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给放出来?? 路苍澜越是稳定发挥,赵鹿泉便愈发觉得匪夷所思。 这还仅仅只是在她们这个弱小的燕国,就能步步为营,所谋所思,令人毛孔张开,冷汗直流。 这若是还在大周...... 怕是用不了十年,这乱了百年的天下就能彻底结束,江山一统了吧? 真是天佑燕国啊! 嗯? 不对。 已经不能算是天佑燕国吧?毕竟太后那边...... 想起年关国宴那一夜。 赵鹿泉虽然至今都震惊于年轻太后所作出的决定,但若是换成眼前这个男人......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吧? 赵鹿泉仔细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侧颜。 说不上多么帅,只是模样清秀,但却偏偏引得人移不开目光,仿佛从上到下总有一股别样的魅力? “想什么呢?” 路苍澜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疑惑的看向她。 赵鹿泉恍惚之间回过神来,连忙摇头: “没什么。 “我只是在想,既然你已经决定今夜动手,那我燕国剩下的将领又基本都镇守在其他五城,赶不过来。 “身边既无可用之将,那...... “大兄,我愿做你手中利刃,所向披靡!” 路苍澜一怔,抿嘴轻笑,双手抱臂,摇了摇头: “不用,这一仗,我自己上阵,你从旁策应就好。” “你自己?” “怎么?你以为我这个大帅难道只会躲在军营之中,玩弄嘴皮子吗?” 路苍澜扭头看向一旁悬挂的银甲,淡淡的说道: “以前在鹿鸣军的时候,我若不是军中最能打的,麾下五虎又如何会信服于我? “连百万之军,善算谋略,我可。 “纵马提枪,上阵杀敌,我亦可!” 赵鹿泉闻言,兀地一笑,美眸异彩连连,抱拳郑重道: “诺。” “......” 这一夜,曾有三千铁衣披霜出庆州,万籁绝响,喊杀震天! 具体战况不知如何,只知据后世记载: 有燕军夜袭齐营,齐将匆忙之间,有所迎战。 然关键时刻,大军后方骤起燕旗,将士皆以为燕军已经趁机攻占了身后之城,陷入包围,故军心大乱。 此战,齐军损失惨重。 死伤两万,被俘三万,余者溃逃无影踪...... 直到许久之后。 消息才缓缓传出,连带整座天下皆为之震动! 第199章 这才是我说的照猫画虎! “真是好一座雄关啊!” 逍遥关前,一处山丘之上。 坐在马背上的魏翎仰望着眼前这座如同绝天之城般的险重要塞,不由得发出了心中的感慨: “若是屯兵于此,千人之防,怕是万人也无力攻克吧?” 身边,一名带甲的中年男人听到此话,不免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魏先生,咱们来这儿,可不是为了感慨这逍遥关的城有多厚,墙有多高的啊! “这都过去多久了,您到底想没想好该怎么破敌取城?” 魏翎淡笑一声: “呵呵,仝将军何必如此心急? “走,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聊。” 说罢,便策马回营。 身后的魏将仝超望着他的背影,神色一阵阴晴不定,不禁有些无语的嘟囔着: “丞相也真是饭吃多了闲的胃疼。 “你说这好端端的,派这么一个书生来随军算怎么回事儿?他连战场都没去过,到这儿来捣什么乱呢......” 想起此番出征前,邓狄对他的再三嘱托。 凡事须以礼相待,但遇军务,须多多与魏翎协商。 二人若意见一致,你说了算。 二人意见不一致,则他说了算。 娘的。 这知道的,以为自己是统兵将军,他是随军参谋。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将军,自己是副将呢! 到底在搞什么? 仝超虽心中多有不满,但长叹一声,终究还是没敢表现出来。 因为说到底......谁让他还在丞相手底下做事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呗。 其实这样也好。 反正此次出征,陛下给的目标是要至少收复逍遥关。 但就眼前这座雄关摆在这儿,那燕将只要不是傻子,固守不出城,谁来能收?! 要知道,现在的燕国可不是早几年那会儿...... 如今他们可是就连齐军都敢打,连齐境都敢占! 战力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更何况,他们魏国自年前那几场仗后,就一直处于元气大伤的状态。 此次聚兵,虽然对外号称十万之众,但实际上也就四万余人。 比起逍遥关内的两万燕军也就多了两万。 就这,还是在拉上了原本用于防备南边大周和西边北凉的军事力量下,计算得出的结果...... 真打起攻城之战,而且还是逍遥关这种易守难攻的重城! 就靠这四万之众? 闹呢?? 打不了。 谁能打谁打。 反正事后陛下要是怪罪,那就把这小子推到前面好了。 这小子是个寒士,家族没势力,自己又在朝堂没人脉,没根基。 不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吗? 哎? 说起来,丞相是不是本来就是这个意思来着? 因为知道陛下已经下定决心,要趁燕军出征之际用兵,自己又阻止不了,所以为了避免自己在朝堂的势力受损......也就是把自己折进去。 这才提前派出这么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毛头小子顶在前面? 要照这么讲,丞相待自己还是不错的哈? 正想着。 两匹骏马已然先后回营。 在翻身下马,将手中马鞭交给士兵后,仝超掀帘走入了帐中。 却发现此刻的魏翎早已守在沙盘前,扶着下巴,双目炯炯有神的仔细端详着什么。 仝超也不在意。 反正这小子来了这么久,每天不是到逍遥关附近转悠,就是在这沙盘前发呆。 谁知道他心里究竟在琢磨些什么...... 然而就在仝超以为今日的魏翎还会像往常一样,一看就看大半天的时候。 却见魏翎抬起头来,笑着说道: “之前仝将军不是问在下,可有破敌取城之策吗? “下官现在倒还真有一计。” “哦?” 仝超愣了一下。 本以为就是随便说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来真的? 仝超顿时来了兴趣,连忙问道: “不知先生打算如何取城?” “很简单,照猫画虎。” 魏翎微微一笑: “当初燕军是如何收回逍遥关的,如今我们反过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就行了?” 仝超脸色一僵。 果然。 自己就不能对这个连战场都没去过的毛头小子擅自抱有什么期待! 还以为你有什么锦囊妙计呢。 结果憋了半天就这? 就这?? 还照猫画虎呢! 当初他们之所以能丢了逍遥关,就是因为觉得燕齐联军虽然势头很猛,一路连克逍遥关以东十余城,看着锐不可当的。 但其实就是仰仗齐国兵锋才有的结果! 一旦齐国退兵,剩下的燕军也就不足为惧了。 故而调兵遣将,下令主动出击。 可谁曾想到,后来的燕军中,竟会又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位用兵如神的神秘大帅? 含光谷阵斩七万魏军! 相当于直接砍断了他们魏国一条胳膊。 元气大伤之下,逍遥关的防守这才无力抵抗,趁机被燕军给重新夺了回去...... 所以本质上。 他们魏国当初能丢了逍遥关,就是因为太大意了! 若非如此。 等齐军退却之后,他们完全可以凭借这七万人固守城防。 别说当时燕军只有区区数万人了。 就是再给他十万! 也不见得就真能打下逍遥关...... 同样的道理。 如今人家燕军在逍遥关守的好好的,又知道大军远在齐国。 这种情况下,那燕将但凡不是个傻子,都不会主动出城跟你打吧? 既没有损兵折将,你又凭什么照猫画虎呢? 看着仝超那想骂人却只能克制,仿佛便秘一样的表情。 魏翎脸上笑容不减,温和的说道: “如果守城的燕将换做是别人,或许我还真没这个把握。 “但现在,守城的可是燕将赵业啊......” “赵业?赵业怎么了?” 仝超还有些没明白魏翎的意思。 虽然以前的赵业是没什么名气。 可近来跟在那位神秘燕帅身边,几场仗打下来,俨然也已经有了一定的威望。 这种情况下,单独带个兵,守个城,那不还是手拿把掐的吗? 魏翎却拿起手边一枚棋子,轻轻落在沙盘上,淡笑道: “人这种生物,若是在没有铺垫的情况下,骤然名声鹊起,那可是很容易生出骄纵心理的啊......” 仝超愣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 魏翎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没错,这才是我要说的,真正的......照猫画虎!” 第200章 要打的他们以后面向东时,就浑身发抖! “报——” “启禀将军,西面来犯的魏军已经全被击退。” “报——” “赵将军,北面的魏军已经后撤十里,与我军防守相距甚远。” “报——” “......” 接二连三的捷报频频传回。 身穿铠甲的赵业站在城楼之上,虽然面上表情说不出的严肃,但指尖时不时的敲打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无疑还是诉说着他心中的得意。 不用亲自上阵。 只需站在那里,指点江山,就能镇退百万大军! 何等风流? 这才是一个将军该干的事情啊! 不比整日躺在府里,混吃等死强多了? 看着城下先后退去的魏兵,尽管尸骸遍野,可赵业还是觉得自己来对了。 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 所谓将军功业白骨建。 不死点人,又怎么能体现出将军的辛苦与功绩呢? 赵业心生无限感慨。 就是可惜,这样的日子终究来的还是来迟了些...... 要是能像自家大帅那般,年少得志,军功封王,想必又会是另外一番风景吧? 正在赵业肆意畅想之时。 一名军士匆匆跑了过来,单膝跪地道: “报—— “启禀将军,此次魏国领兵的将军已经查明清楚,是一个叫魏翎的年轻人。” “魏翎?” 赵业愣了一下,旋即扭头看向身边的副将,询问道: “以往那些魏将之中,有叫这个的吗?” 副将摸了摸后脑勺: “没有吧......应该是最近才被提拔上来的?” 赵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道: “那魏国那些资历颇深,家学渊源的门阀中,可有姓魏的?” “好像也没有。” “......既没有过往带兵的履历,也不是什么出身名门的世家子弟,那不就是纯来凑数的吗?” 赵业顿时起了轻慢之心,嗤笑道: “我看这魏帝还真是老糊涂了。 “因为年前输给我燕国,所以总不服气,以为随便上哪儿找个年轻人,就能跟大帅一样战无不胜了?” “哈哈哈哈。” 他的话瞬间引起身旁一众随将的哄堂大笑。 这也难怪。 毕竟,这世上不是谁都能像岐王那般年少成名,享誉天下的。 哪怕是大宁那位姜帅。 也是因为出身皇室,自幼饱读兵书,以天下之学,方才养成的结果! 大多数时候,年轻人到底还是年轻人,无论是经验还是阅历,都尚无法与老将相比...... 而那魏帝此次竟派出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为统帅,看来应该就是打算象征性的走个过场了? 赵业心中已隐约有了决断。 恰逢这时,又有一名军士匆匆跑来,再次汇报道: “报—— “启禀将军,我军探子回报,发现敌营最近灶火痕迹减少,已经原来两营一灶,现在改为五营一灶了,且似乎还有继续减少的痕迹。” 赵业捋着胡须,哈哈大笑: “军营生灶是为了让士兵们吃饱饭,灶火数越多就代表士兵越多。 “像我们燕军,目前都是三营一灶。 “但现在魏国却已经由原先的两营一灶,改为五营共用一灶,岂不是说明这段时间他们人都已经跑完了? “果然不出本将所料! “那魏帝老儿根本就没信心能拿下逍遥关,此次派出这么个毛头小子,就是来逢场过戏的嘛,啊?哈哈哈哈。” 副将微笑,附和道: “毕竟有逍遥天险在此,可以轻松抵挡数倍之军。 “以魏国如今的情况,除非魏帝那老狗肯押上境内全部兵力,放手一搏。 “否则即便如今我燕国大军远征在外,防守薄弱,他们也根本奈何不得我们。” 赵业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后,沉声喝道: “传令。 “今夜三更造饭,四更整军,五更出兵,天明时分,必要破敌营,不得有误!” 副将愣了一下,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但眼看着那传令兵就要应声离开,这才反应了过来,急忙叫停: “等一下!” “嗯?” 赵业扭头看向身边的副将,脸色有些不悦。 副将虽也知道不能公开质疑自家将军的命令,但事关重大,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抱拳说道: “将军,恕末将愚钝,我们为何要出兵啊?” 赵业挺直胸膛,不紧不慢的说道: “如今魏军之中,逃亡人数已经超出预计太多,估计内部军心早已涣散,难道我们不应该趁势追击吗?” 副将虽不理解,但是大受震撼: “不是啊将军。 “因为国内的主力大军目前都远在齐境,所以这时候,咱们的首要任务是要保证逍遥关的安全就好了呀! “魏军既然要退,那让他们退呗,咱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又何必要行那画蛇添足之事呢?” “嗯?放肆!” 赵业低喝一声,脸色看起来很是阴沉: “什么叫画蛇添足?你是在质疑本将军吗?” 副将神色一凛,赶忙抱拳低头: “末将失言,末将不敢。 “可是将军......” “没什么好可是的!” 赵业抬手,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 “你既然知道大帅现在正领着大军镇压齐国,那就应该想着去替他分忧! “仅仅只是让魏国退兵够吗? “不够! “万一他们此次退去之后,将来又趁着我们前线危机,重整旗鼓,再次来攻怎么办? “与其养虎为患,倒不如趁着现在军心涣散,一劳永逸的解决这帮烦人的魏狗,打的他们以后面向东时,就要浑身发抖!” 副将急得满头大汗: “将军,你且听我说......” “唰——” 话音未落,赵业便先一步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锋直指副将,怒喝道: “说什么? “你到底是想违抗军令,还是想扰乱军心!” 副将愣在原地,张口无言,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业这才冷冷的哼了一声,收剑转身,大步离开。 徒留副将一人在原地,神色焦急却又无能为力...... 这一夜,曾有万数燕骑,深夜出逍遥。 这一夜,亦有血战横生,厮杀于关前。 第201章 欲擒故纵最大的特点,就是无限放大人心中的贪念 “报——” “仝将军,魏先生,燕军已经逐渐在向我军后方逼近,距此不到十里,是否予以回击?” 一座道路狭窄的山坡上。 匆匆而来的传令兵翻身下马,一五一十的向面前的主将仝超和谋士魏翎汇报着前线的战况。 仝超刚要开口。 但话到嘴边,却又停了下来,随后扭头看向一旁魏翎所在的方向,无声的询问着他的意思。 如果是大军刚来那会儿,仝超自问肯定不会如此顾忌这小子的意见。 但现在不一样了。 自从魏翎说要设计引诱赵业领兵出城,结果赵业还真上钩了之后,他就知道...... 这小子身上肯定是有点歪才的! 要知道,以如今赵业的水平,哪怕称不上什么“名将”,但好歹随军征战多年,也绝不会是什么“糊涂将军”。 这小子第一次出征,就能着手诱捕赵业上钩? 有水平! 有城府! 多问问,总没错的...... 但对于仝超无言的恭敬,魏翎却显得不甚在意。 连头也不抬,依旧自顾自的摆弄着面前的棋盘,一人分执黑白二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魏先生?” 仝超倒也没有动怒,只是轻唤了一声。 魏翎这才像是恍然间回过神来,掂量着手中棋子,抬头微笑问道: “如今大军距离天羊道还有多远?” 传令兵想了想: “大概还得傍晚时分才能到。” “那就传令,继续有序撤离。” “不是,还撤啊?” 不待传令兵回话,仝超便已经先按耐不住性子,颇为无奈的说道: “魏先生,咱们都已经跑了三天了,再这么继续跑下去,都该跑回老家了! “到底什么时候准备反打啊?” 魏翎微微一笑: “将军何必如此心急? “逍遥关外,地势一马平川,本就不适合伏兵,这时候若轻易动手,只怕会让燕军打草惊蛇,重新退回关内。 “所以,必须得将他们围堵到一个好进不好出的地点才行...... “也就是我们此刻脚下所处的天羊道。” 仝超愣了一下,走到坡前,俯瞰着下方光景。 只见整个地势倾斜,犹如倒悬壶口,前窄后粗,周围山林茂密,弯拐曲折。 现下仅仅只是俯视便已觉得复杂,若是身处其中,想必更是极易迷路。 仝超自然明白魏翎的想法,但心中难免还是有些顾虑的说道: “可我担心时间一长,赵业那家伙可能会察觉到不对啊......” “呵呵,不会的。” 魏翎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却带有十足的自信: “他要真是能察觉到不对,就不应该出关来。 “欲擒故纵最大的特点,就是无限放大人心中的贪念。” 仝超似乎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 “只需等待。” 魏翎缓缓落下一子。 仝超扭头看向身边的传令兵。 后者顿时会意,转身上马离开。 仝超虽然心急。 但看着悠哉悠哉摆弄棋子的魏翎,终究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继续闭目等候。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眼看着最后一缕光晕将落下地平线,平静许久的下方,终于传来一阵通天的喊杀声! “来了。” 仝超睁眼,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赶忙向下方看去。 只见密密麻麻的人影窜动,火把四起,却根本分不清哪边是敌军,哪边是友军。 仝超回头看向魏翎。 直到后者对他点了点头,仝超这才取下腰间的鸣镝箭,对空射去。 清脆响亮的声音瞬间传遍了四面八方。 各关道口应声,皆挥动起了颜色分明的红绿旗帜。 而在旗帜的指引下。 没一会儿,下方原本混杂的人流就不自觉地分成了两拨。 一拨犹如龙入大海,很快消失了踪迹。 而另一拨则像是个无头的苍蝇,围在一块儿四处乱转。 仝超见状,摩拳擦掌,顿时咧嘴笑出声来: “嘿,这些就是燕国那帮崽子了吧? “等大爷我这就好好招待招待你们。” 说罢,又一声鸣镝箭射空。 只是这一次,不再有什么色彩分明的旗帜,而是无所保留的箭雨齐发! 无数泛着寒光的锋锐箭矢从天而落,惨叫声不绝于耳,浓浓的血腥气息弥漫而出,不肖多时,便已传遍四方。 “拿弓来。” 燕军惨叫的声音,让仝超嘴角止不住的兴奋,当下头也不回的对着身后吼了一句。 身侧的亲兵很快就将一张大弓抬了上来。 仝超接过后,掂了掂,旋即咧嘴一笑,目光继续扫向下方,似乎想要找寻一个身影。 然而就在这时。 魏翎却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制止了他的动作: “别想了。 “就算赵业身为将军,要冲锋在前,可下方如此混乱,天色又暗,你是不可能准确的找到他所在的位置的。” 仝超不以为意: “试试嘛,反正关于两军阵前,取敌将首级这种事情,我可还从来没有尝试过呢。” 魏翎摇了摇头,将手中棋子揣入怀中,随后翻身上马: “赵业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眼下当务之急是逍遥关! “如今燕军兵力尽出,正是攻城的好时机......我让你提前准备好的轻骑你准备好了吗?” 仝超拍了拍胸脯: “放心,早就准备好了。 “并按照你的要求,卸掉辎重,轻装前袭,保证日出破晓就能到达城下。” 魏翎点了点头,正要开口。 但这时,下方的动静,却突然传来一阵异样...... 原本独属于燕军的惨叫声已经渐渐停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劈里啪啦的铁器碰撞声。 “嗯?” 古怪的变化让面前两人皆是一愣。 视之而去。 只见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又冒出来一伙儿燕军,竟然手持巨盾,生生的闯了进来,将原先落入陷阱的燕军全都荫蔽在厚重的盾牌之下。 “怎么可能?!” 仝超忍不住惊呼出声: “如今的燕军不是都已经捂在里面了吗?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这么多人?!” 魏翎同样表情呆滞的看着这一幕,同样也想不通。 “小心。” 一道急切的声音突然响起。 紧接着,魏翎整个人都被仝超扑倒在地。 而也正是在倒下前的那一刻,一支利箭贴耳,呼啸而过! “咻——” 仝超晃了晃脑袋,看着身下的魏翎连忙问道: “没事吧?” 魏翎没有答话,只是目光死死的望着一个方向。 仝超顺势看去。 那是在相隔百米的对峰上,有一袭银甲,安坐于白马上,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霸王弓,眼神冷漠的看着他们。 “那就是燕国的援将?奇怪,我怎么以前好像从没见过他......” 仝超大口的喘着气,有些不甘心: “看来我们有必要加快速度,赶在他前面了。” 但魏翎却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目光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 “不用了! “是他的话,这一仗,我们已经没法再打逍遥关的主意了,他是不会给我们机会的。” 仝超一愣: “怎么?你认识他?” 魏翎自嘲的笑了笑: “应该说,整座天下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他是谁?” “岐王......路苍澜!” 第202章 中原自古不就是这么个人情社会嘛 逍遥关,军营中。 此刻的路苍澜正一脸疲倦的坐在案桌前,尽管时不时的打着哈欠,但还是得硬挺着精神,继续处理后续有关城中各处的军务部署和调动。 千钧一发啊! 回想起那夜危险的场景,路苍澜心中大抵只有这四个字了。 若非自己在击退齐军之后,星夜率领七千轻骑往逍遥关这边赶,在最后一刻成功率军入场,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只怕现在逍遥关城头上,插的就不是燕旗了! 就这,燕军的损失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截止到目前为止,粗略计算得出的结果。 原本驻守在逍遥关的燕军足有两万余,再加上自己带来的七千轻骑,人数应该勉强能上四万? 但现在,关内守军已经不足五千人了。 而且在魏军近日不分昼夜的攻城骚扰下,这种情况还有进一步的损失...... 路苍澜有些头疼的看着最后的战报汇总。 如果仅仅只是如此,倒也罢了。 虽然西境的燕军损伤惨重,但北境那边,由于自己此前还俘获了数万齐军,这一进一出之下,倒也还算不亏。 让他打心眼里觉得麻烦的,其实是另外一件。 那就是后续该如何对领兵的赵业进行处理? 他可是战前立下过军令状的! 出现如此重大失误,若是不杀,如何对底下士卒有个交代? 可若是杀了...... 路苍澜又有些于心不忍。 赵业此人单论忠心和能力,其实都没话说。 唯一能用来诟病的点,可能就在于,得知自己的身份后,跟在自己身边时有些轻飘飘的。 但这也仅仅只是缺点,而非缺陷。 赵业此前入仕朝堂已有数十载,征战无数,用老生常谈的话来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更何况,他膝下唯一的女儿赵鹿泉,现在又时刻跟在自己身边,毫无怨言的保护着自己的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真把赵业按军法行事了,你让人姑娘心中怎么想? 哪怕她明事理。 知道这事儿怨不得旁人,只能怪她爹自己不争气。 但她毕竟是个当女儿的啊! 真到了杀父之仇这一步,又有哪个当儿女的能轻易释怀呢? 心中肯定会或多或少的生出嫌隙与隔阂啊...... 轻则,赵鹿泉从此退隐军营,安居燕京。 重则,可能两人今后再也没法对立而坐,谈笑风生了。 而对于如今的燕国朝堂来说,一下损失两员大将,这份打击无疑也是巨大的。 于公于私,都有杀与不杀的理由。 所以,即便是路苍澜,一时间也只能陷入纠结,有些拿不定主意...... 也正是这时。 一名传令兵匆匆跑了进来: “报—— “启禀大帅,高腾高将军来了,现已在帐外等候求见。” 路苍澜怔了一下,苦闷许久的脸上终于涌现出了一抹久违的笑容: “快请。” 话音刚落,一道爽朗的笑声便从帐外响起: “哎呀,早在来之前我就跟家里头说,自己这次投靠燕国,准没看错人! “你瞧瞧,这才过了多久,大帅竟然就将换防逍遥关的重任交给高某? “真是何其有幸啊,啊哈哈哈哈。” 路苍澜起身走上前来,看着身穿铠甲,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的高腾,也是笑道: “那齐国皇帝不识将军之材,但本帅眼睛可亮着呢。 “别说区区一个换防逍遥关了,就是将来委以三军统帅,又有何妨?” 高腾愣在了原地,好半响才回过神来,神色顿时古怪了起来: “啧,要不怎么说你小子能当王侯呢......还真是会说话哈。 “别管最后能不能做到,但至少现在画的这饼看的人心里是真舒服啊!” 路苍澜厚着脸皮,佯装不懂: “哪有画饼,都是弟弟的心里话。” 高腾一阵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拉倒吧,这个兄长我可担当不起...... “行了,不跟你闹了。 “来的路上我都听说了,眼下逍遥关情况是危急了些,但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保证燕国西境无忧!” 路苍澜点了点头,转身将案桌上的图纸拿了过来,递交到他手上: “具体情况我都已经做好安排了,你只需按照上面布局,坚持上个把月,魏军必退!” 高腾有些惊讶的看着手中图纸,笑道: “行,那我正好省事了呗。” 二人相视一笑。 “哎,对了,正好你在,问你个事儿。” “什么?” 高腾四下环顾一眼,确保营帐中只有二人后,这才凑上前来,神神秘秘的问道: “之前那位,你现在打算怎么处置啊?” 显然对于赵业之前立下军令状一事,他也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路苍澜闻声,有些沉默的摇了摇头: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高腾挑了挑眉,刚要开口 但旋即转念一想。 也对。 不管他私底下如何受北燕那位年轻太后的信任,但面上,他依旧只是一位有职无官的散人罢了...... 他是大周的岐王。 又不是北燕的岐王。 既非燕国王侯,又凭什么对燕国内部的政务指手画脚呢? 再说了,赵业的军令状又不是在他面前立的,他就算身为大帅,有心想要对手底下的将军进行包庇,也包庇不了吧? 本以为单纯倚仗天险,守好关口就是大功一件。 这下子,算是把自己给玩砸了...... 高腾心中顿时涌现出一抹兔死狐悲的情绪。 赵业的经历也算是给他无声提了个醒。 他本就是降将,身份敏感。 路苍澜走之后,他若是能守好逍遥关,那无疑是为过往的履历添上了浓厚一笔,将来不愁没有重用。 可若是守不好...... 啧啧,只怕他的下场只会比赵业更惨! 毕竟赵业尚有“劳苦功高”、“女儿为将”等等这样的护身符,但他有什么? 他什么也没有。 所以绝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第203章 鹿鸣军这帮人阳奉阴违,朕早就受够了 大周,白玉京。 由于今日没有早朝,所以起了个大早之后的女帝,难得有空隙来到重华宫,看望自己的阿水。 婴儿熟睡的稚嫩脸庞,让女帝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弧度,伸手触碰,香香软软的手感,仿佛唤起了心中那抹母性光辉。 只可惜,这样快乐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 伴随着一道“吱呀”的推门声响起。 一袭云纹白袍的李秀衣走了进来,轻轻在背后作揖行礼: “陛下。” 女帝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的阿水身上,头也不回的问道: “何事?” 李秀衣低垂着眼帘,从袖中取出一份军报双手呈递: “齐国那边,战况已经结束了。” “哦?” 女帝扫了一眼,也没去接,语气很是随意: “齐国输了?” 李秀衣一怔,抬起头略显讶异,微笑点头: “陛下真是神机妙算,此战,确实是北燕赢了......” 女帝手中动作一顿,旋即袖袍轻甩,冷笑道: “这跟神机妙算没什么关系。 “北燕太后那个贱人既然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将他偷去,又岂会不委以重任? “有他在,区区一个齐国,又如何能与北燕抗衡?” 感受着自家陛下话语中的戾气,李秀衣大抵也能明白陛下口中“他”,指的是谁...... 所以懂事的没有置喙什么,只是如实汇报道: “自庆州一战,齐军死伤两万,被俘三万,余者皆溃逃......至此,齐国北境门户大开,再无任何抵抗势力。” “那燕国呢?” “目前还没有明确统计,但单论伤亡情况,肯定是没有齐国多的。” 回想起战报汇总,李秀衣美眸流露出一抹若有所思: “再加上有俘获的齐军以作补充,这一进一出之下,估计损失不会很大。” 女帝微微颔首,神情像是并不意外,轻声呢喃道: “你说,等鹿鸣军真到了齐国北境,却意外察觉到他们的对手竟然是昔日的大帅,那他们还会动手吗?” 李秀衣怔了一下,表情似乎有些犹豫。 “怎么了?” 女帝瞥了她一眼,似乎看出了她的异样。 李秀衣沉默片刻后,还是拱手说道: “回陛下,近日由中原通往齐国北境的各个关口处谍报皆有回信,都称并没有发现鹿鸣军的踪迹......” “嗯?” 女帝柳眉轻蹙,一时间还有些明白话语中的意思: “什么叫没发现? “那姓明的不是早就已经上了奏章回话,说大军从襄樊开拔了吗? “数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怎么可能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秀衣没有吭声,只是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 女帝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反应过来后,狭长的凤眸不自觉的眯起,原本平静淡漠的脸庞像是包含了一抹阴沉如水的愠怒,银牙轻咬,低喝道: “这几万大军究竟去哪儿了?!” 李秀衣赶忙俯首在地,回道: “陛下切莫动气。 “虽然通往齐国北境的路上,没有发现大军踪迹,但却有消息称,鹿鸣军的军旗近日出现在了东南的战场上......” “东南?他们去东南干什么?!” 女帝似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猛地站起身来,近乎咆哮道: “如今宁吴联军跟齐国主力皆伏在那里,他们就这么闯进去,还能再轻松脱身出来吗?? “都是征战沙场数十年的老将,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么点端倪? “就算、就算他们真的看不出来,可朕记得,朕当初给他们的圣旨,也是让他们北上取城吧? “如今他们公然违抗圣旨是想干什么?造反吗?!!” 大约是因为实在太过愤怒,所以声音一下没收住,很快就吵醒了身后尚还在襁褓中熟睡中的阿水。 “嘤嘤嘤。” 婴儿哭泣的声音很快就传遍了整座大殿。 而听着那喧闹的啼哭,女帝虽然心绪复杂之下,倍感头痛欲裂。 但还是强忍着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转身动作轻柔的抱起阿水,嘴角强行扯起一抹笑容,哄唱着歌谣: “哦哦哦,小水乖,不哭不哭,娘亲在呢,娘亲在呢......” 看着似乎被孩子牵制回一些理性的女帝,匍匐在地的李秀衣贝齿轻咬红唇,壮着胆子回道: “陛下,前线战况瞬息万变,想必应该是鹿鸣军中的各位将军,察觉到了什么战机,来不及提前上奏,所以才擅自带兵去了东南。” 女帝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没有答话,依旧选择先哄着自己的孩子。 直到许久。 当婴儿的哭声渐渐小了一些,仿佛重新陷入了酣睡,女帝这才又将她缓缓放下。 随后喊来宫中的老嬷嬷守在身边,自己则带着李秀衣重新走了出大殿。 殿外春风微凉。 偶然吹在脸上,连带着整个人都跟着精神了几分。 女帝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李秀衣。 这位平日里,在大周文武百官记忆中的“女子宰相”,此刻却压根不敢抬起头来,像是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阿衣,你老实告诉朕,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替鹿鸣军说话,是不是担心朕会对他们下手?” 女帝态度一如既往的强势,咄咄逼人。 李秀衣本能的就想矢口否认。 但不知为何,在那抹充满威压的目光注视下,她迟疑许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 女帝看向她,满眼的疑惑与不解,倍感心寒的问道: “你身为朕的人,为什么心却要向着他们呢?” 李秀衣赶忙摇头: “不是的陛下,臣没有心向他们......” “你还敢说没有?” “臣真的没有啊陛下!” 李秀衣再次匍匐在地,情真意切,一字一句的说道: “臣之所以百般维护鹿鸣军,就是因为出于对陛下的考虑! “鹿鸣军诸将虽说是轻狂了一些,但毕竟还是有实力在身,能让他国投鼠忌器。 “如今国无良将,这时候您若执意将鹿鸣军自上而下一网打尽,那等来日他国入侵之际,又该由谁来领兵拒敌? “再没有找到合适的替补人选之前,臣,万望陛下三思啊!” 身为帝王,最忌讳的就是被背叛。 而眼瞧着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被亲手提拔上来的“白袍女官”心还在自己这里,而不像某个臭男人一样...... 女帝脸上总算是泛起了一抹笑颜。 微微弯腰,将李秀衣轻轻扶起,拍着她的手臂说道: “阿衣,你的苦心朕明白了。 “但朕想告诉你的是,替朕做事,能力往往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忠心! “否则任你才能冠绝古今,却不能为朕所使,又有何用? “鹿鸣军这帮人阳奉阴违,朕早就受够了,也不想再忍了! “至于你的担心...... “呵呵,我大周富有中原,还怕找不到能够接替之人吗?” 见女帝决心已下,李秀衣明白,就算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也罢、也罢。 既然改变不了陛下,那就改变自己吧。 反正早在很久以前开始,自己不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吗? 李秀衣美眸深处随之闪过一抹异样的色彩...... 第204章 齐帝若是不识趣,本宫也不介意打残齐国 “小狐狸?” “小狐狸你在哪里呢?” “嘿嘿嘿,找到你啦!” “......” 本躲在御花园某处角落瑟瑟发抖的白玉狐知否,看着眼前突然涌现的胖乎乎人脸,一时间毛发倒立,仿佛受到了惊吓,慌乱之间就要逃窜。 “哎,小狐狸等等我,不要跑!” 胖青年拔腿,苦恼的追了上去。 不远处。 当身为大宁长公主的姜沉吟看见自己的爱宠被人追逐嬉闹时,神色却没有任何波澜。 只是拿起手边的茶杯,吹去热气,轻抿一口,一如往日那般恬淡宁静。 今日的她身袭紫金衣袍,银冠高束起长发,整个人自内而外散发着一股高贵典雅的气质。 “呵呵,还是姑姑有办法呀。” 一名身着宫衣的年轻美妇施施然走了过来,坐在姜沉吟的身旁,眼角含笑的望着她: “妾身可是已经许久未曾看见陛下像今日这般有活力了。 “平日里不管是放纸鸢还是捉迷藏,陛下总是一副兴趣乏乏的样子,妾身都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幸亏今日有姑姑入宫来。” 姜沉吟缓缓放下手中茶杯,淡笑一声: “皇帝虽愚钝,终究也只是小孩子脾性,小把戏玩腻了,自该换换口味。 “这宫里平日虽说限制颇多,但若仔细钻研,可玩的游戏也并不少......皇后须得上心才是。” 宫衣美妇愣了一下,旋即颔首: “姑姑教训的是,妾身记下了。” 姜沉吟不置可否。 然而就在此时,身为锦衣卫的女卫官郑怡,匆匆前来,于姜沉吟身后单膝跪地: “殿下,前线送来军报。” “念。” “庆州的战事已经结束,齐军大败,燕国兵势已成。” 姜沉吟依旧着手煮茶,闻听此言,娇颜上的表情并无太大变化,像是毫不意外。 反倒是一旁的宁后,对于此等捷报,顿时倍感惊喜的看向郑怡: “齐军败了,那岂不是说明我军在东南面对的压力将会小很多? “真是天佑我大宁啊! “想当初就因为要结盟弱燕一事,朝中从上到下都对姑姑此举颇具非议。 “如今燕军胜了,我军大捷也将近在眉睫,不就恰恰说明了姑姑才是真正的高瞻远瞩吗?” 姜沉吟不为所动,摇了摇头道: “燕军能胜,跟本宫高不高瞻远瞩没太大关系......” 宁后愣住了。 心想自己先前这话不是在夸她吗?怎么姑姑反而还拆起自己的台了呢? 一旁的郑怡倒像是看出了些许端倪。 她知道,皇后这属于有心想要夸赞,但却完全没夸对地方! 长公主就是这样。 你若是直接夸她,她神态可能不会有任何变化。 因为作为天之骄女,大宁皇室的宠儿,她自幼所受到的追捧还少吗? 早就听腻了! 但你若是改一下。 不夸她,而是直接夸她的心上人...... 郑怡会心一笑,适时开口道: “殿下是想说岐王吧? “他确实了不得,那从前人人鄙夷的弱小燕军,如今在他的手上,竟也能压制的齐国抬不起头来? “真不愧是世人赞誉的国士无双啊!” 果然。 此话一出,只见原本还平静饮茶的姜沉吟,嘴角瞬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妙弧度。 而当这一幕被宁后尽收眼底时,她这才有些无奈的恍然。 旋即眼珠一转,似有所指的说道: “那岐王若真是如此人才,姑姑何不将他请入大宁,委以重任? “这样也省得国事全被姑姑一人操持,到头来累坏了自己......” 看似关心的话语,却让姜沉吟下意识的转过头来。 但宁后脸上的笑容依旧淳朴和善,仿佛像是真的在为自己的姑姑考虑一样。 姜沉吟有些沉默。 她如何听不出,皇后此话的重点并不在后半句,而是在前半句! 什么叫国事全被自己一人操持? 这是在责怪自己没有归权于皇帝,连带着她这个名义上的皇后都跟着成了摆设吗? 可若是没有自己镇着,她当真以为自己还能坐稳这个母仪天下的凤位? 外有列国朝臣群魔乱舞。 内有诸王叔伯虎视眈眈。 这种情况下,别说自己这个傻子侄儿了,就连她自己都倍感心力交瘁! 姜沉吟曾无数次想要逃开。 可却又无数次想起,自己兄长临终前卧在病榻上,拉着她的手,苦苦哀求她,让她代替自己守好他们姜家江山的可怜样子...... 她根本躲不掉啊! 或许,早从一开始,冥冥之中的宿命便已注定好了一切吧? 眼瞧着姜沉吟久久不说话。 宁后恍然间,这才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即歉意的笑了笑。 姜沉吟并不在意,只是将视线重新转到郑怡身上,吩咐道: “告诉小年,既然齐国北境危急,那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在东南所受到的阻力都会很小。 “让他抓紧点时间,争取早日拿下合肥。” 郑怡挠了挠脸: “呃,有关这个......殿下,其实姜帅还托我带句话给您。” “什么?” “他说他不想再跟齐国打下去了,觉得接下来可以适当跟他们谈谈。” “嗯?” 姜沉吟黛眉微蹙: “什么意思?” 回想起临走前姜年交代的话,郑怡有条不紊的回答道: “姜帅是觉得,我们眼下虽然跟燕国有合作,立场暂时一致,但本质上我们双方还是两处势力。 “所谓在满足合作前提的基础上,也当多为己方考虑考虑。 “如今既然燕国已经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了,而这段时间我们带给齐国的压力又足够多,那就没必要再打下去了! “若是书信一封送往齐都,那齐帝识趣,自会乖乖奉上合肥之地。 “如此,既可减少一些我军的损失,也可不必将日后齐国的怒火全都吸引到我们自己身上。” 姜沉吟听完略感讶异,欣慰一笑道: “没想到他如今竟然还有这份眼界?倒是越来越有些将帅的样子了...... “那就按他说的办,送信一封去往齐都。 “若是齐帝识趣也就罢了。 “若是不识趣......本宫倒不介意彻底打残他们。” “诺。” “......” 第205章 回绝了,东南线上那十几万大军你去退吗? “有谁,能告诉朕? “为什么、为什么从前铁甲如林,强大无畏的齐国军队,如今竟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败在一个小小的燕国手上? “为什么,啊?!!” 齐国朝堂之上。 齐帝已经在强压着心中的怒气了,可还是克制不住歇斯底里,肆意的咆哮着。 而他之所以如此愤怒,只是因为前段时间北境送来的最新战报。 庆州一战,齐军大败。 死亡两万,被俘三万,余者溃逃...... 这是他们齐国自开国以来,多少年未曾经历过的惨败? 以往北境六城被夺的时候他不在意。 因为他知道,那只是燕国在趁人之危而已,北境无甚兵力防守,败了也正常。 再到后来屠正阳领兵出征。 输了也就输了,他也可以假装大度些,反正就是一两万人的队伍在小打小闹而已,没什么要紧的,下次再赢回来就好了。 可直到今日,他却是彻底坐不住了。 整整七八万的齐军啊! 就这么血淋淋的败的一塌糊涂?? 不是,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呢?? 以前他还嘲笑魏军战斗力不行,竟能让区区一个燕国一战斩首七万甲。 但如今再看看他们齐军,又能强到哪儿呢? 就、就很奇妙。 原本弱小的燕军,在那位神秘燕帅的加持下,怎么就感觉好像一下子站起来了呢?? 上次给他这种恍惚感觉的,还是以前大周的那位岐王。 但人家那是真有本事啊! 即便是齐帝不承认也不行。 但现在,燕国这位装神弄鬼的神秘大帅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哦,先是西周,后是北燕。 怎么这种强国这种好事就落不到他们齐国头上呢...... 难道就因为他们齐国没有面临国破绝境,没有落魄过吗? 齐帝顿感一阵头疼。 眼下最要命的,还得是北境败了之后,后续将可能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你以为北境光败了就完了? 错! 北境败了,就意味着后续将会有一大堆杂事发生! 什么阵亡抚恤,什么清点户口...... 这些姑且先不论。 单是一条。 他又得再从东南抽调足够多的兵力用来拒敌了......总不可能真的眼睁睁的看着燕军一路南下,打到齐都来吧? 而一旦北境这边再抽调些兵马,那东南留存的齐军只会更少! 哪怕如今大周的鹿鸣军已经加入了战场,让他们所受到的压力小了很多。 但这也不代表他们真能一个兵都不留在东南,将防守全权交给外面的军队吧? 不现实。 再说了,人家凭什么这么帮你啊? 面对如此多的纷乱杂事。 齐帝总感觉自己胸口处有一股无名火,以至于看着下方这帮唯唯诺诺的朝臣们就来气。 他娘的! 怎么他们齐国就出不了一个这样的人才呢?! “潘达!” 齐帝将目光移到了自己向来宠信的那位潘副使身上,冷冷的说道: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朕让你调查的事,你到底查的怎么样了? “那位燕帅到底什么来头? “存不存在被收买,为朕所用的可能?!” 潘副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苦笑道: “回陛下,人,臣已经查清楚了...... “但收买一事,只怕悬啊!” 齐帝眯起眼,冷声问道: “此人到底是谁?” “您、您认识......” “朕认识?” “或者说,整座天下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齐帝愣了一下,脑海中本能的闪过一抹身影,有些慌乱的喝道: “他到底是谁?” “岐王......路苍澜!” “不可能!绝不可能!” 齐帝站起身来,大笑道: “岐王早就死在女帝的屠刀之下,他怎么可能好端端的又出现在了燕国? “不可能!不可能!!” 潘副使唯有沉默。 他起初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跟齐帝一样,也直呼不可能。 甚至还一度还怀疑是不是底下人出了错? 但能错一次两次,那三次四次呢? 不管这段时间送回来的消息到底有多少,可结果始终就只有那两个字。 岐王。 他不信也不行啊...... 所以当下只能深吸一口气,好言相劝道: “陛下,您仔细想想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 “若非岐王,区区一个燕国,怎么可能攀附的上大宁这等霸主之国? “若非岐王,这世上又能有谁能将军队如臂使指,真正的做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若非岐王......” “够了!!” 齐帝怒吼着抬起头来: “你既然早就知道是他,为何不提前告诉朕? “朕若早知道对面是岐王,又怎么可能如此儿戏,轻视燕国!!” 潘副使没有吭声。 他知道,陛下这只是需要一个甩锅的借口而已。 好将战败之责完全推脱出去。 不是自己昏聩无能,也不是自己打不过对面,而是因为自己先前不了解对手,过于轻视才导致的...... 但问题是。 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啊! 岐王还在。 北境的危机还在。 现在他们该思考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而不是为了顾及百年之后的名声,甩锅推责任啊! 难道靠甩锅,就能把东南十数万的宁吴联军全都甩出去吗? 哎...... 你别说,还真能! 只见潘副使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封奏折,双手呈递: “回陛下,近日我军前线送来一封密信。 “是那位大宁的姜帅,代表她姑姑,也就是大宁长公主送来的。 “信上说,他很清楚的知晓齐国目前的困境,也明白其实宁齐两国从根源上来讲,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 “此番他们之所以大举伐齐,只是因为要借用我齐国的合肥,通往中原而已。 “若是陛下肯将合肥要地交予大宁,宁吴联军即刻便可退去。” 齐帝闻言,脸色瞬间很是难看,近乎咬牙切齿道: “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是在威胁朕吗?” “那,陛下,可要臣写信回绝?” “回绝什么?!” 齐帝仿佛心头的怒火又被兜起来了,拿起手边的奏折就扔了过去: “回绝了,东南线上那十几万大军你去退吗?啊?!” “那我们......” “给他!” 齐帝脸色阴仄仄的说道: “不给他我们往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臣......明白了。” 第206章 哀家曾闻,有凤鸣于岐山 燕京,昏暗的诏狱中。 若试问此地以往所关押的是何种人?那无疑都是为祸一方的穷凶极恶之徒。 但近日。 诏狱中却也迎来了这么一位不似寻常犯人的存在...... 他本是燕国危难之际,被寄予希望,能扛起大梁的将军,但如今却因为一场战役的败北而满身罪业。 其实若只是单纯的败了,倒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毕竟打仗嘛,谁能保证自己一定就百战百胜呢? 若因为一场败仗就要让将军下狱,那日后国家征战,谁还肯为将? 之所以拉他下狱,是因为他此前曾立下过“军令状”。 军令一出,有死无悔啊...... 身在狱中的赵业微微抬头。 看着那从铁窗缝隙洒落进来的刺眼阳光,心中也知道,或许这就将是自己最后的时光了。 遥想自己这一生,也算过的快哉! 临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可能也就是自己女儿了。 明明回想起来,好像就在昨天。 她还那么小,从摇篮里刚抱出来的时候因为怕生,呜呜大哭,等好不容易哄睡着了,又反过头来尿了自己一身。 嘿,从小就是个调皮鬼,难怪长大了愿意跑到军营撒野,当将军呢。 赵业摇了摇头,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笑容。 尽管这些年他总是板起脸呵斥这丫头,做起事来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 但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到底有多为自己姑娘骄傲的! 他赵业的女儿,注定将是天上地下独一份! 哎呀,就是可惜,虽然姑娘已经长大成人,可自己却没机会再亲眼看着她凤冠霞披,风风光光的出阁嫁人了...... 哪怕已经提前托了大帅,日后替自己好好照顾她。 可他、可他总还是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万一她上了战场受伤怎么办? 万一她生病的时候身边没人照顾怎么办? 万一她将来嫁了人,夫家那边却仗着娘家没人欺负她怎么办? 万一...... 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不断涌现在赵业脑海。 让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却也只能躲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偷偷的抹眼泪,干着急。 他好后悔。 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听大帅的话。 明明大帅已经屡次告诫过他,让他在战场上对敌人不得起任何轻视之心,方方面面的可能都要考虑到。 可自己、可自己为什么就能被这些小小的胜利给冲昏头脑了呢? 饶是岐王本人都尚不敢如此傲慢。 可自己不过跟在岐王身边,短短学习了一段时间,就敢断定天下再无英杰? 真是何等的愚蠢啊。 要是能重来,自己一定一定不会再如此了! 只可惜。 这世上终究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就像他,早已注定要在此刻踏上黄泉路了一样...... “当啷——”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铁链坠地。 赵业赶忙将眼泪擦干净,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外人看出任何异样。 就算是赴死,他也要挺胸抬头,绝不能丢了身为将军的尊严!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 来的并非是狱卒或是官员,而是一袭凤袍加身,雍容华贵的年轻太后。 赵业呆愣住了。 不明白太后为何会出现在此? 但出于本能,他还是立马跪地俯首,声音悲戚惶恐: “罪臣赵业,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慕容世嬿扫视了他一眼,并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在左右侍女搬来一张太师椅后,安坐在椅子上,这才缓缓出声道: “起来吧。” “谢,太后。” 赵业只是抬起脑袋,却并没有起身,依旧长跪在地上。 慕容世嬿沉默片刻后,率先开口,语气平淡: “你犯的是死罪。” 赵业羞愧的低下头: “臣,是愧对太后的信赖。” 慕容世嬿仰头,轻叹一声: “老实说,早在当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哀家心中其实很纠结。 “这么些年你跟着哀家也算忠心,哀家并非看不到。 “杀你,可惜。 “但不杀你,岂非说明军法儿戏?” 赵业嘴唇嗡动,苦笑着正要回话。 却听慕容世嬿继续说道: “而就在哀家为杀不杀你而纠结之时,岐王却为了你,主动求到了哀家这里...... “他说想让哀家看在你以往为国立功的份上,让哀家从宽处理。 “朝中,军中。 “但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他都愿意站出来,替你承担。” 赵业一怔,心中瞬间流淌着一股暖流,眼眶紧接着就湿润了,将脑袋重重的叩在地上,高声道: “大帅如此厚恩,是臣,辜负了大帅的期待。” 慕容世嬿嗯了一声,淡淡的说道: “起来吧。 “既然连岐王都为你求情了,那哀家便念在为国储才的的份上,许你戴罪立功,你可愿啊?” 赵业激动的抬起头来: “臣愿意,臣当然愿意。 “谢太后,谢大帅!!” 慕容世嬿点了点头: “那你收拾收拾,今天就可以出狱了。 “正好,哀家这里还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赵业赶忙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不管太后有何吩咐,臣,定当万死不辞!” 慕容世嬿似乎很满意赵业这种态度,稍作思索后,不紧不慢的说道: “哀家近日听闻,曾有凤凰出没于岐山,尖锐之鸣,如铃悦耳,所过之处,祥云遍生。 “哀家很好奇,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副光景?” 赵业闻声愣住。 凤凰? 这世上真的有这种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生物吗? 岐山? 那地方远在关中,离他们燕国的势力范围尚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就算真的有凤凰鸣叫于岐山,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这太后好端端的怎么会偏信这样离奇的事情? 这也不是她的性子啊...... 哎。 等一下! 凤凰、岐山。 狐狸、赤蛇。 太后该不会是想...... 赵业幡然醒悟,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咚”的一声将脑袋磕在了地上: “恭喜太后,贺喜太后。 “凤鸣岐山,乃上上之吉兆啊。” “哦?” 慕容世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佯装不懂: “凤凰之景尚不得见,岐山之境尚不属燕,这所谓吉兆,于我何干?” 赵业不慌不忙的回道: “太后容禀。 “凤翼天翔乃世间之景,人人皆可得见。 “而岐山之境虽不属燕,但岐山之人,却在我燕国啊。” “你的意思是......” “凤鸣岐山,天数有变,神器更易,乃归有德!” 第207章 是谓,一辞一让 “你们看,那里好热闹啊,好多穿着官袍的大人物啊!” “哦,华府呀,嗨,见怪不怪,这都多少天了,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哎,你们说,这么多大人物聚在一块儿想干啥呀?这华府也不是皇宫啊。” “这谁知道呢,说到底,跟咱小老百姓有啥关系啊?操的那份闲心。” “嘘嘘嘘,小点声,大人物们都要看过来了。” “......” 听着耳边民众纷纷传来的议论声。 以赵业为首的一众武将先后朝去扫视一眼,脸上表情各不相一。 有犹豫,有坚定,有坦然,也有一点做贼心虚...... “几位大人,你说咱们这么做能行吗?” 开口的是袁禄。 或许是因为他在这帮武将中年龄最小的缘故,阅历与经验都稍显不足,所以总感觉心底有些不踏实。 但一旁的拓跋熊却很是洒脱,大大咧咧的说道: “怕什么?咱们这么做,可不仅仅是太后的意思。 “你没瞧见赵将军手里捧着禅让的诏书吗?陛下若是不点头,太后还能强按着她的脑袋不成? “既然连陛下都同意了,那咱们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同样身为老将的全恒虎点了点头,附和道: “若是换做别人,老夫或许还要担心太后与陛下是否受到了奸人蒙蔽。 “但若是换成岐王殿下...... “他已经无数次证明了,自己确实能带领国家和子民走向更强,所以老夫认可。” 袁禄犹豫再三,心中还是有些顾虑: “可一旦真的改朝换代,燕室基业尽毁,我们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先帝啊?” 赵鹿泉闻声撇了撇嘴: “哎,我问你,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荣誉啊、高官厚禄啊......都是先帝给你的吗?” 袁禄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先帝在时,我还尚未入仕......” “那不就得了!” 赵鹿泉没好气的说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既然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太后给你的,那你管什么先帝啊! “再说了,我大兄他待你不好吗? “他是克扣过你的粮饷军械,还是贪过属于你的功劳?” 袁禄摸了摸后脑勺,有些无奈: “你看你,急什么,咱们这不是在商量嘛。” “嘿,我......” “好了,别吵了!” 就在赵鹿泉忍不住瞪眼之时,站在最前方的赵业却骤然喝断了她的话语。 因为面前的华府大门,已经缓缓打开了。 一名穿着光鲜亮丽的侍女从中走出,对着众人施礼万福: “各位大人,我家夫人托奴婢前来询问,不知今日登门前来,有何贵干?” 赵业笑呵呵的走上前去,将手中的圣旨恭敬的交给婢女,抱拳说道: “还请姑娘务必将圣旨亲手交给路先生,就说我等就恭候在府门外,随时等待他的回复。” 侍女双手接过圣旨,态度恭敬的说道: “还请几位大人稍等。” 说罢,转身离开,大门缓缓闭合。 随后一路来到庭院间。 看到了正躺在藤椅上慵懒的晒着太阳的路苍澜,以及坐在他身旁,专心剥着盘中水果的华玥溪。 “夫人,门外几位大人让奴婢将这封圣旨转交给路先生。” “嗯,拿来吧。” 华玥溪用丝帕擦了擦沾满水渍的纤指,伸手接过圣旨,目光扫过,仔细的端详着。 路苍澜慵懒的打着哈欠,随手捻起一枚剥好的葡萄扔进嘴里,双臂枕在脑后,含糊不清的问道: “又是禅让诏书啊?” 华玥溪嗯了一声,将手中圣旨重新卷起,如是说道: “语气诚恳,辞藻华丽......总之,我看了都动心不已。” 路苍澜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你动心有什么用?” “是呗,我动心有什么用啊?谁让咱这圣旨上的新帝不动心呢?” 华玥溪玉手托香腮,笑吟吟的看向他: “那,还是像往常一样,找借口继续拖着,就说你不在?” 路苍澜想了想: “他们这样持续多久了?” “记不太清,但应该也有一段时间了吧?” “这样啊......那今天就不拖了,干脆直接拒绝掉吧。” “拒绝?” 华玥溪柳眉轻挑,神色狐疑: “真的假的? “不是我说,你拖着的时候,还可以借口考虑考虑,但真拒绝,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 “嗯,我知道。” “知道你还......” “没事,就按我说的办吧。” 路苍澜语气十分笃定,喊来先前那名侍女,嘱咐道: “麻烦你去告诉门外那些大人,就说陛下的意思,路苍澜已经知晓。 “路苍澜虽感念陛下天恩,但万万承受不住如此礼遇,实在是受之有愧,请陛下切莫再提。” “这......” 侍女不是很能拿得定主意,只好又转过头来看了自家夫人一眼。 而华玥溪看着路苍澜那副认真的表情,虽然也有些吃不准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还是摆了摆手: “就按先生的意思去办吧。” “诺。” 侍女得令,转身离开。 偌大的庭院中,又只重新剩下二人。 华玥溪好奇的转过头来,咬着水果问道: “哎,你这到底是在摆架子呢......还是说真不想做皇帝啊?” 路苍澜眨了眨眼,语气诚恳的说道: “我真不想啊。” “骗人!” 华玥溪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 “你要真不想,我阿姐何必如此尽心竭力的帮你造势? “这又是与岚儿交心,又是将自己的心腹势力全都过渡给你......就差没亲自把你给扶上去了!” 路苍澜伸着懒腰闭上眼,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似是梦呓道: “所以我说,嬿儿真是害苦了我啊......” 第208章 岂能因为讳疾而忌医? “......先生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 华府门前。 侍女将先前路苍澜交代给她的话一五一十的转达给了面前众人,并将那封圣旨双手奉还,同时施礼万福: “各位大人若无其他事,奴婢告退。” 说罢,大门重新闭合。 徒留众人面面相觑。 “大帅这是......拒绝了?” 反应过来后的赵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是。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拒绝当皇帝啊? 登基坐殿,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人争一辈子,到头来不就是为了这几个字吗? 现在龙椅都送到你眼前了,你只要点个头就能坐上去,这怎么还给拒绝了呢? 搞得现在这一大帮老爷们全都都跟丈二和尚一样,摸不着头脑。 倒是赵鹿泉,可能是出于女儿家心细,隐约间察觉到一丝不对,似是而非的说道: “哎,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大兄顾忌名声啊? “你们想,如今陛下年幼,太后又是一介妇人,若是贸然禅让,我们能知晓其中缘由,但外人肯定不知啊! “这将来要是史书上落得个欺负孤儿寡母的名声......我想大兄他也受不了吧?” 拓跋熊眼前一亮,顿时附和道: “嘿,你别说,这孩子想的还真是有点道理哈。 “大帅若是出于爱惜羽毛,那我们这帮人像现在这样围在这儿,倒还真有点夺势逼宫的意思了?” 赵业点了点头,扭头看向自家姑娘,笑着问道: “那你的意思呢?” 赵鹿泉看着父亲手中的那封圣旨,想了想: “孩儿是觉得,既然我们现在手握圣旨、懿旨,光明正大,那就没必要行这些偷偷摸摸之事...... “大兄虽无我燕国官身,但作为太后幕僚,每逢朝会,不也得跟在身边帮忙出谋划策吗? “那等改日大朝之时,我们直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此事重新提起就好了呀。 “届时,有文武百官作证,既能体现出我们的诚意,也能避免后世史书徒添一些莫须有的话柄,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赵业低叹一声: “你说的这些,我们何曾没想过? “只是你可还记得,当初年关夜里,太后对我们说出禅让一事时,我们心中的有多震惊吗? “连我们这些素日里忠于太后的人都尚且觉得匪夷所思,更遑论其他那些中立或是更偏向燕室的朝臣呢? “说不出口啊......” “说不出口也要说!” 赵鹿泉正色道: “若要经历改朝换代,获得文武百官认可就是必须要迈过去那道坎! “否则到头来莫说岐王,连带我们都得跟着成什么了?” 赵业脸上涌现出一抹为难: “话虽如此,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赵鹿泉再次打断话语: “老,咳,父亲,您总不能因为讳疾而忌医吧?” 全恒虎目光略显讶异的打量了她一眼,很是欣赏的点了点头: “到底是年轻人,脑子转就是的快! “仔细想想,我们这帮人平时身在行伍,手中又都握有一定的军权,所以行事起来难免无所顾忌了一些...... “就像现在。 “总以为凡事只需我们点头就能办成,却完全忘了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这战时可能还看不出来什么,但等将来打完了仗,四海升平,终究还是那帮玩弄笔杆子的天下。 “现在我们不试着说服他们,而是选择以势相压,那等将来他们手里的笔刀能饶过大帅跟我们吗? “天道好轮回啊各位......” 全恒虎不愧是纵横沙场多年的老将。 仅一番话,便让在场众人意识到了里面问题的严重性,不得不重视起来,庄严以待。 拓跋熊更是忍不住问道: “那依各位看,咱们应该先从哪儿入手呢?” 众人先后默契的将目光全都转移到了赵鹿泉身上。 赵鹿泉不免有些无奈的挠了挠脸。 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还能充当起团队的智囊角色? 但思虑过后,不管对错,她还是将心中的人选说了出来: “御史中丞,何文献,何大人。” 说起何文献。 此人早年间其实也就是混居于燕国朝堂之上的一名普通官员而已,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名气。 一直到后来北燕太后在路苍澜的授意与支持下,开始下定决心要讨伐魏国。 他这才算是第一次站了出来,有机会开始崭露头角。 而当时的情况是,几乎所有秉着“傲骨”的文臣都在反对伐魏这件事。 即便北燕太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们也依然觉得彼时的燕国尚属弱小,能赢,但输不起。 但唯有何文献不一样。 他不似其他文臣那般“刻板”。 既然北燕太后能用自己的理由让他信服,那他就会摒弃原先的观点,试着重新站在燕国的角度出发去考虑问题。 而他当时提出的建议,就是动用财帛献于大周,换得出兵大义。 与路苍澜的割城盟齐的想法简直不谋而合...... 这也是居于幕后的路苍澜第一次注意到他。 所以后来,当路苍澜私底下找到他时,想要他出使齐国,割让燕国边境三城换得与齐盟书。 这趟任务若是换成别的朝臣来看,肯定会觉得割地失城,有辱自己的名声,打死都不肯干。 但何文献却在知晓此举对燕国有利,能减少燕军的损失后,欣然前往。 哪怕面对当时坐拥乱世第三国的齐帝威压,也依旧能不卑不亢,进退有据,圆满完成任务。 这让路苍澜不由得对他产生了更大的兴趣。 紧接着,大军出征。 当燕军在路苍澜的手中,果真能借用齐国势力,不费吹灰之力的一连攻克了魏境十余城时,这无疑让整座朝堂从上到下都陷入了备受鼓舞的狂欢状态。 也正是这时,何文献又站了出来,公开泼着众人冷水,提醒他们要居安思危,时刻警惕身后的齐国是否会临阵变卦。 不因国小而自卑,不因胜场而骄横。 这样的人才,不正是国家所需的吗? 第209章 今日我要帮了你们,那来日我才真成了燕国的罪人! 所以后来,在路苍澜的授意下,北燕太后接连将其提拔,一路坐到了御史中丞的位置上。 御史中丞,正四品。 职位虽不是什么上三品,权倾朝野的大员,但却有监察之责,弹劾之权。 也算是位高权重。 再加上本人曾经出使齐国,确实于国有功,赢得了其他官员的一众好感。 所以今日的何文献,单论地位,也可谓是一路高歌猛涨。 隐约间,甚至已经有了未来文臣领袖的风范...... 他们此时若是能说服这位何大人,那无疑就代表着获得了绝大多数文臣的认可。 这一文一武加持之下。 就算朝中还有些其他的“愚忠”之臣,怕是也只能少数服从多数了吧? 这其中的道理并不难想。 经过赵鹿泉这么一点拨,在场众人自然而然的也就能明白何文献当下所代表的的意义。 所以都不再磨蹭,又纷纷调转目标,离开华府,奔着何府前去。 只是,不比在华府门前的那份恭敬。 众人在何府之时,显然就没那么多的忌讳了。 在小厮前去通禀之后,众人也并没有干等候,而是被安排在了客厅上位,静坐品茗。 直到一盏茶的功夫后。 何文献这才慢慢悠悠的走了出来,神色对于众人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 “我说老何呀,你这一直在里面磨叽什么呢?” 赵业似乎往日里跟他关系不错,放下茶杯,咧嘴打趣道: “你再不来,我们这茶可都要三泡了,有你这么待客的吗?” 何文献撇了撇嘴,干脆利落的说道: “不可能。” 赵业愣了一下: “什么不可能?” “你们今天来找我的事儿不可能。” 何文献态度十分笃定。 众人心生纳闷。 袁禄更是忍不住问道: “何大人,您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登门?” 何文献斜睨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 “这燕京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全都能知道。 “就你们这几天在华府门前闹出的动静,我是想装瞎子来着......但现在你们都找上门来了,我还能装成吗?” 见对方将话都挑的如此明白了,拓跋熊点了点头,索性直言道: “成,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咱们就快人快语? “这个,是陛下的禅让诏书。 “这个,是太后拟定的懿旨。 “上面该有的玺,该加的印都挺齐全,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何文献看着两份圣旨、懿旨,也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品了口茶,表情不为所动。 好似在说,这些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鹿泉很有眼色,意识到气氛有些尬住,干脆站起身来,接过圣旨懿旨,递放到何文献面前,认真的说道: “何大人,我知道您在顾虑什么。 “但我们既然能拿出来这两份东西,就足以说明,我们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上头授意的,是合乎正统的! “并不存在什么以势逼人的想法,全都是自愿的,所以......” “自愿的?” 何文献打断了她的话,毫不客气的喝道: “小皇帝今年才多大? “七岁?八岁? “他能知道什么?还不是被宫里那位年轻太后以及你们底下这帮将军给教唆架上去的? “今日我要帮了你们,那来日我才真成了燕国的罪人!” 拓跋熊是个急脾气,一听这话顿时就忍不住瞪眼,喝骂道: “嘿,我说你他娘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 何文献淡然的回了一句,又低头品着茶。 拓跋熊压不住怒火,“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就要上前跟他好好理论理论。 好在赵鹿泉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拦了下来,同时眼神示意身旁的袁禄,让他赶忙替自己拉着点。 而坐在椅子上,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全恒虎在见到如此场面后,不禁有些沉默。 随即转过头来看着何文献,一字一句的说道: “何大人,老夫说句心里话,你今日误会我们不要紧,但不该误会陛下,更不该误会太后! “太后虽然比我们都年轻,但这么多年来的为国之心,何时比你我少过? “在场所有人,包括你何大人,能有今日之地位,不全都是太后一手提携的结果吗? “你如此攻讦她老人家,不怕她得知后心寒吗?” 何文献目光平静的打量着这位老将,语气不改的继续说道: “怎么?老将军这是打算用恩情来裹挟何某吗? “行啊,那就烦请你转告太后,何某随时等候她老人家的懿旨,随便将何某贬往哪里,何某都欣然接受。” “你......” 眼瞧着这家伙油盐不进,全恒虎也算是彻底没辙了。 来之前,他们都想过此事可能并不会太顺利,但也万万没想到这家伙的脾气简直就跟茅厕的石头一样。 又臭又硬。 怎么说也说不通。 赵业缓缓放下手中茶杯,笑呵呵的说道: “要我说,老何,你们这帮文人墨客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有一个臭毛病。 “那就是将自己身后的名声看的比什么都重! “总感觉好像这辈子没了名声,就活的没希望一样......” 何文献冷笑一声: “错! “我要真看重名声,当初又为何背着割城失地的骂名,要出使齐国?” 赵业点了点头,故作好奇的询问道: “对啊,我也奇怪。 “你说既然当初你都能听岐王的话,出使齐国,怎么如今就这么反对岐王登基坐殿呢?” 何文献一怔: “那是两码事......” “两码事?不对吧,要我说,这根本就是一回事儿啊。” 赵业呵呵笑道: “当初你之所以肯出使齐国,是因为听了岐王的话,觉得那样能减少我军的损失和伤亡,有利于国,有利于百姓。 “而你现在之所以这么反对他上位,也是怕燕国百年基业根深蒂固,贸然改朝换代,会引起不必要的动荡与恐慌。 “而一旦权力交接处理不好,将事情闹大...... “届时自损国力事小,只怕更会伤及底下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安稳日子的民众,对吗?” 第210章 你真以为我们回来只是因功受封的啊? 何文献没有吭声,只是目光有些讶异的打量了他一眼。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老匹夫的竟然还有如此缜密的心思? 但出于矜持,他总不可能真的点头就说是吧? 所以只能故作沉默。 赵业很是自来熟的推了他一下,打趣调笑道: “哎哎哎,你要是不搭腔我可就当你是默认了啊! “你说说你,平日里也还算机灵,怎么这会儿脑子就转不过弯来了呢?” 何文献顿时不乐意了: “我脑子怎么就转不过弯了?” “你能转过来吗?” “我能啊。” “能你就听我好好跟你盘盘里面的道!” 赵业拉了拉袖子,似乎真打算跟他好好理论一番: “当今陛下虽然年幼,但无心政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平日里我们大家只是不说,但看应该都能看出来吧?” 何文献点了点头: “是,但他毕竟年纪还小......” “三岁看老!年纪从来不应该是借口。” 赵业打断了他的话: “且不提当年岐王少时就能展现出足够的才智,令天下列国为之侧目。 “就是换做一个正常的孩子,耳濡目染的教化这么多年,也该明白自己身上的担子了吧? “可咱家陛下呢? “在该读书的年纪每日却还只是沉迷花花草草......再这样下去,将来如何能承担起一国之重任? “难道我们今日殚精竭虑的想要将燕国变得富强,就是为了来日供陛下挥霍无度的吗?” 何文献被这话怼的一愣一愣的,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等到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摸着鼻子回道: “你今日就算说破天也没用! “你刚刚讲的这些只是有可能会发生,里面还会充斥着很多变数......” 赵业冷笑: “比如呢?” “比如陛下有朝一日突然醒悟,发奋读书,成为一代明君? “又或是机缘巧合,让他能如太后一般,又觅得一位跟岐王一样的大才辅佐朝政?” 何文献不知道这话能不能打心眼里说服自己,但还是硬着头皮讲了出来: “总之,时间还很长,一切都尚未可知...... “但若是改朝换代就不同了。 “朝中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们一样,是铁杆的太后党,只忠于太后! “他们之中也有不少人曾受过燕室恩惠,甘愿沦为其鹰犬耳目。 “真改朝换代了,太后能入新宫,陛下能降级为王,他们呢? “他们能落得个什么下场? “从皇室贵胄一夜间沦为平民? “换你,你能干吗! “心有不满,必生反意。 “届时,甚至都用不着等到陛下成长起来,他们顷刻间就能将今日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燕国撕的粉碎!” 何文献怒目狰狞,言辞凿凿。 所以比起因为内斗而立刻崩塌的太平山河,他宁愿选择去赌未来那一抹虚无缥缈的可能...... 哪怕他小到连自己都不相信! 赵业有些沉默的挠了挠额头。 话既已说到此处,那在场众人自然就能明白他的心意。 不是不同意岐王登基坐殿。 而是绝不允许有人趁乱动摇国本! 毕竟...... 权力交接,自古就是最敏感的问题。 有人欢喜有人愁。 永远不可能有双方都满意的平衡。 赵鹿泉见场上气氛有些沉默,所以深吸一口气,站了出来: “何叔?您跟我家老头儿一般大,所以晚辈今日就姑且厚着脸皮喊您一声叔? “我觉得您刚才说的不对。 “您因为担心皇权过度不稳,所以便拒绝同意权力交接,以为这样就能维持现有的稳固与平衡?” “不错。” 何文献这次倒也没否认,而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赵鹿泉笑了: “您刚才的话,其实单从理论上确实可行,但也仅仅只是理论...... “因为您在这过程中忽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变量。 “一个足以打破您理论,让先前这些话都成为空中楼阁的变量!” 何文献看了一眼这个连毛还没长齐的年轻女娃娃,不由得气笑道: “哦?那你倒说说老夫忽略了哪一处变量?” 赵鹿泉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伸手指了指天: “上面要交接权力的决心! “您以为拒绝跟我们一起,就能让太后忌惮,让燕室退让,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却全然不清楚,太后迈步向前的决心究竟有多么坚定!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 “你以为我们这次回来,仅仅只是击退齐军有功,因功受赏吗?”“ 何文献眉毛一挑: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赵鹿泉微微侧身,让出一个身位,指着堂外淡淡着说道: “就在城外十里,现屯驻着两万精锐玄甲军! “那是太后此次特意命我们从前线带回来的......您猜猜,这支军队是用来干什么的?” 何文献呆愣在了原地。 不知是不是茶水太烫,导致他连杯子都有些拿不稳,“咔嚓”一声就碎在了地上。 目光扫过周边其他人身上,想要从中察觉到一些端倪。 但可惜的是。 这些人的表情大多都十分平淡且漠然,并无任何意外。 “你们,真的、真的已经到这一步了嘛......” 何文献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鹿泉语重心长的继续说道: “这是太后严令的机密,晚辈本不该说出来的。 “但今日既然提起,就只是想单纯告诉您,权力的交接,利益的斗争,从来没有什么和平可言。 “它注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这种情况下,想要保护国家不被动摇,百姓不受波及,那把头埋在土里当鸵鸟是断然没有用的...... “只有择定一方,尽一切手段打断对面,方才是上上之策!” 赵鹿泉的话音无疑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了何文献心里。 让这位可能极有可能成为未来文臣领袖的御史大夫不由得低下了头,口中一直喃喃着自己真的错了嘛...... 他本以为用自己的方法就能保护好这个国家,保护好那些对他信任的百姓。 可到来,却还是小瞧了权力所带来的野心? 罢了。 罢了。 既然这场争斗注定要引起波澜,那倒不如就如这个女娃娃所言...... 择定一方! 第211章 要我看,那女人分明就是为了救自己的情夫! 乱世百年,天下终分七国。 虽说这七国之间,因国力不同,朝中所具体施行的各项制度也不尽相同...... 但也有这么一项,却是在各国都普遍存在的。 那就是“朝房”。 所谓朝房,本质上也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就是平日上朝之前,官员们所休息和小憩的地方。 在皇帝驾临之前,官员们三三两两的都可待在这里。 或说说等会儿上朝之后该奏明什么,或聊聊昨儿个燕京城内又有哪些好玩的...... 而今日的朝房依旧也如平日那般热闹,讨论声不绝于耳。 而最热的一个话题,还要当属...... “哎,听说了吗?昨儿个,赵业那些人又去华府了。” “啊?真的假的?” “不是,去华府怎么了?我听说如今岐王他老人家不就为了掩人耳目,住在华府里吗?” “对啊,赵业那些人都是当将军的,回来一趟拜访自家大帅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个屁呀!你们知道什么?我听说他们是带着圣旨登门的......” “圣旨?什么意思?” “就是说,传闻中的那件事可能是真的!” “哪件事?” “嘿,我说你......” “嘘嘘嘘,小点声,津海王来了。” 人群旁,突然传来一声轻喝提醒。 众人纷纷住嘴,抬头下意识的朝着门槛处看去。 只见那里,正有一名身穿蟒袍的中年人冷冷的扫视着他们,随后袖袍一甩,哼着气朝前走去。 身为一国王爷,他的地位自然极为尊崇。 即便是在朝房,他也不是与寻常官员为伍,而是坐在最前端的。 而他身旁,还有一位白须臃肿的老人,正仰天酣睡。 兴许是这位津海王负气,坐下的声音实在大了些,竟一下吵得那臃肿老人从梦中惊醒过来,有些慌忙的看着四周,下意识的问道: “嗯?怎么了怎么了?” 津海王看着老人,顿时又气又无奈: “我说老哥哥呀,这都什么时候,你怎么、怎么还睡得着啊......” 同为一国王侯,封号为安阳王的老人笑呵呵的坐起身来: “这又是哪个不开眼的惹了我老弟啊?啊? “说出来,哥哥给你撑腰!” 津海王冷笑一声: “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个从草原来的蛮夷女人。” “太后啊......” 安阳王愣了一下,恍然的摸了摸脸: “你看她不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偏偏就今天这么火大呢?” 津海王有些惊诧的看了他一眼: “不会吧老哥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知道......” 津海王下意识的住口,环顾四周一眼,确定官员们都相距自己甚远后,这才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交谈着: “当然是知道那蛮夷女人想要挟持陛下禅位的消息啊!” “嗨,我当什么呢。” 安阳王摆了摆手,乐呵呵的一笑,像是不甚在意: “传闻而已,听听就得了。” 津海王顿时急道: “这可不是空穴来风老哥哥! “别说旁边这些当官的了,就连我都不止一次瞧见,赵业他们拿着圣旨站在华府门口! “你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想干什么?啊?!” 安阳王挑了挑眉,晃着脑袋打着哈哈: “兴许,就只是降了些赏赐?那岐王不想要,找理由躲着不见呗......” “哼,什么赏赐需要圣旨跟懿旨同出?” 津海王简直都要被气笑了: “而且偏偏还是在坊间传闻最盛的时候? “说什么岐山之巅,竟有凤凰驾云而来,于空长鸣...... “这世上哪来的什么凤凰! “岐山跟踏马我们有什么关系!!” 瞧着自家小老弟越说越激动,安阳王不禁无奈的伸手按住他: “小点声,小点声,没得叫外人看了笑话。” 津海王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转过头来冷漠的扫了一眼身旁那些官员。 吓得这些人纷纷扭头,不敢与之对视。 津海王这才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哼,以前本以为她是为了燕国,才冒着得罪女帝风险救下岐王。 “但现在看来,那女人分明就是为了救自己的情夫! “凤鸣岐山? “我呸! “私通有孕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想将我司家的江山基业拱手予人? “这我们要是答应了,将来如何到地下去见那些列祖列宗?” 安阳王似乎也意识到问题有些不太对,但终究也只能摇了摇头: “那能有什么办法? “当初先帝驾崩之时,可是明确将摄政大权交到她手上的。 “这些年,因为皇帝年幼,我们这些宗室老人所受到的打压还少吗? “哦,这说好听点,我们叫王爷,说得不好听,我们不就是帮富贵散人嘛...... “就我们养的那帮人,平时壮壮声势也就罢了。 “真跟太后的势力碰起来,有一个能打的吗?可不就是鸡蛋撞石头。” 津海王瞪眼低喝: “那我们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女人胡作非为?” “不然嘞?你还想怎样?” 平阳王撇了撇嘴: “起兵吗?你有人吗?那些手里握着兵权的,有一个支持你,支持咱们宗室的吗?” 津海王咬牙,心中很是不甘。 他知道,自己老哥哥的话虽然刺耳了些,但确实也都是些实话...... 那个草原来的蛮夷女人自上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军队各处都安插上人,将兵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而他们这些燕室封王因为身份敏感,想动也动不了,所以只能眼睁睁的在一旁干看着。 就算拼命往朝堂里安插再多自己的人,但就像安阳王刚才说的,平日里壮壮声势还行。 真到了决断的时候,人家手里握着兵才是硬道理。 谁跟你商量啊? 但即便知道事实如此,津海王还是忍不住扭动着脖子,脸色阴郁的说道: “我不管! “反正她若是没这个意思也就罢了,要是有...... “就算是鸡蛋碰石头,我也非得跟她碰一碰!” 第212章 山狐唤名,鱼肚藏白,真龙入梦,凤鸣岐山 安阳王还想劝些什么。 但这时,一阵阵清脆的鞭声却在殿外响起...... 这叫“净鞭”。 意味着接下来要正式上朝了。 官员们纷纷动身,朝殿外走去。 安阳王也站了起来,伸手拉了拉津海王的胳膊。 这位王爷虽有些不情不愿,但也还是跟在后头,一同朝着金銮殿方向走去。 而朝房虽说是大臣们专门用来等候皇帝上朝的地方。 但其实等进了金銮殿,他们还得再等一会儿。 不过,也就一小会儿...... “陛下与太后驾到——”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声响。 只见两大一小三道身影从大殿一侧走出,途中手牵手,有说有笑,活脱脱的像一家三口。 如果是以前,对于这一幕朝臣们虽然会暗暗咂舌,但也不会多想。 毕竟太后与岐王关系非同一般的消息也不是什么秘闻,二人都没有想着要刻意隐藏。 再加上岐王跟小皇帝关系也还算不错。 连小皇帝也没说什么,那无论是宗室还是大臣,也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外面凤鸣岐山的传闻都快要传疯了! 傻子都知道里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所以岐王如今跟太后母子的关系越显暧昧,就越发让人觉得外面那传闻不像是空穴来风...... 太后她,该不会真决定裹挟小皇帝禅位了吧? 站在朝臣最前端的津海王和平阳王等一众宗室之人,脸上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 尤其是津海王,那藏在袖袍下的拳头都快攥出血来了! 而,虽说是垂帘听政。 但太后与皇帝也并不是一同出现在群臣面前的。 仅有一张龙椅在前。 龙椅之后,有珠帘相隔,只能模糊看清人影,是为“垂帘”。 以往因为要保密身份的缘故,所以岐王都是跟太后站在珠帘之后的。 但自从年关之后,路苍澜的身份公开了,慕容世嬿便也就不愿再委屈他了。 虽并未直接授予什么官职,但还是以一介客卿的身份,许他赐坐于龙椅之下,诸臣之上。 见王不拜。 这种感觉路苍澜自问也挺熟悉的,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大周的时候? 所以也不用担心有任何不适...... 而今日,就在路苍澜安顿好太后跟小皇帝后,打算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时,却见小司岚正紧紧的拉着他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嗯?” 路苍澜下意识的回过头来。 却见小司岚冲他招了招手,趴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 “母后特意交代,说让仲父今天跟岚儿坐在一块儿。” 路苍澜一怔,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珠帘后那道高挑曼妙的倩影。 慕容世嬿红唇微抿,未曾开口,只是冲他柔和的眨了眨眼,意味不言而喻。 路苍澜又扭头,将目光扫向在场群臣。 却见众臣神态各不相一...... 沉默片刻后。 路苍澜最终还是收回锦袖,轻轻揉着她的脑袋,柔声呵斥: “不许跟着你母后胡闹。” 随后便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眼瞧着一切终于“尘埃落定”,站在最前端的平阳王等人这才算是无形间松了口气。 虽说以前在年关的守岁国宴上,小皇帝不是没拉过这位岐王共坐尊位。 但那时毕竟也只是宴席场合。 他们这些燕室贵胄还可以安慰自己,场合算不得太正式,不能当真,完全可以看成小孩子的胡闹。 但这会儿可是正儿八经的上朝! 这要是真让皇帝拉着一个外人坐在龙椅上,那成什么了? 唯有津海王。 当他看见路苍澜竟然拒绝了小皇帝的邀请时,神色竟然还略带一抹惋惜? 其实刚刚若岐王真的坐了上去,那他反倒还真乐见其成。 因为那样一来,自己可就完全就有理由站在大义的立场上,痛斥他欺压幼主,野心昭然若揭了...... 甚至还能连带那草原来的女人一起责备! 届时,就算不能赢得所有大臣的支持,间接收回权势,但好歹也能恶心恶心他们。 顺带拖延他们想要禅让的节奏,为他们燕国宗室赢得一定的准备时间。 但现在看来。 这小子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谨慎啊。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至少面上做的还是无懈可击,让人挑不出什么出格的毛病来。 这种时候自己若是贸然发起进攻,只怕不仅不会起到任何效果,反而还会惹来什么“嫉贤妒能”的名声? 毕竟,如今岐王于国有功,有目共睹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又一声尖锐声响起。 只见下方朝臣中,有几人先后眼神交换。 紧接着赵业便站了出来,手捧玉圭,高声道: “启禀太后,臣有本奏。” “讲。” “太后,臣此番回京途中,听到近来素有传闻,说这岐山之巅,有凤凰出没,云翔高空,长鸣啸天,乃世间罕见之绝景!” 原本还在心中谋算的津海王一听这话,心中“咯噔”一声,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油然而生...... 果然。 珠帘后的慕容世嬿闻声淡笑,很是配合的出声问道: “哦?那倒还真是怪了。 “这世上真有凤凰这等神物吗?” 赵业正色道: “当然有! “山狐唤名,鱼肚藏白,真龙入梦,凤鸣岐山...... “臣以为,这等神物自古不绝,只是俗世之人常常难以窥见,便觉得不存在。 “但当它们每次被人看见时,都常常意味着某种吉兆。” “吉兆?” 慕容世嬿眸光扫视了朝臣一圈,点明了话语中的重点,再次问道: “那爱卿以为,这凤鸣岐山于我燕国而言,是何吉兆? “要知道,这岐山乃是大周的国土,并不属燕啊...... “就算有吉兆,那也应该落在女帝的头上,跟我燕国有什么关系?” 看似在质疑,其实却也是在引言。 赵业呵呵一笑,一如那日在牢狱般,坦然答道: “回太后,岐山之境虽不属燕,但岐山之人,却在我燕啊!” 此话一出。 在场众人皆是默契的将目光全都移向了那方王座之下。 而那里,正有一名身穿锦衣蓝袍的青年微微挑眉,略显无奈的挠了挠脸。 第213章 当成尧舜禅让之佳话 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路苍澜不是不知道慕容世嬿心中的想法。 但能扯出“凤鸣岐山”这么大的幌子他是真没想到! 看来有机会也不能老宅在家里,也得找机会出门转转才行...... 路苍澜轻叹一声。 慕容世嬿虽出身草原,但就现在来看,似乎也没少研究中原这些故弄玄虚的玩意儿啊? “哀家记得,路先生昔年的封地,便在岐山吧?” 一句话。 就再次将群臣的注意力提高了一个档次。 路苍澜只好拱手回道: “岐王之岐,确实因岐山而名。” 慕容世嬿温和一笑,正要接口。 却见下方的津海王站了出来,抢先将话头引过: “岐山之境在于周,但岐山之魂却在我燕......如此看来,这凤鸣岐山,还真是上上之吉兆? “因为恰好对应了我燕国此刻有岐王相助,当有天下啊! “啊?哈哈哈哈。” 说到“相助”之时,他甚至还刻意加强了音调。 想要试图将这吉兆所拟定的“禅让”,强行更改为替燕国打天下的“良臣”形象...... 你不是说凤鸣岐山吗? 行,那就凤鸣岐山。 反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古往今来也是有不少贤臣良将亦有异相横生,又不是非得牢牢锁定在帝王身上。 实在不行,你就在燕国,继续做你的岐王呗! 在场众人几乎就没有傻子,自然能听得出来津海王那放声大笑下的针锋相对。 慕容世嬿一双异瞳微眯,看向津海王的眼神已经不是那么和善了。 但津海王却浑然不惧。 只要能保证祖宗留下来的这份基业,他倒也不怕得罪人...... 眼瞧着气氛有些沉默。 身为老将的拓跋熊却站了出来,横眼相对,大声说道: “王爷此言差矣。 “凤,乃百鸟之王也,是王者。 “凤鸣岐山,代表圣主出世,福泽天下,岂可与助力他人而混为一谈?” “嗯?放肆!” 津海王斜睨了他一眼,低喝道: “当着陛下的面,你竟敢称岐王为圣主?岂非在说岐王蒙受国恩,却不思报国,反倒觊觎天家神器? “这若是传出去,你要将他置于何地?” 此话一出,朝野沸腾,引得大臣们争相窃窃私语。 就连安坐在位子上的路苍澜都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话明着是在替自己维护,但实则就差没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人了。 看来这位燕室王爷对自己的意见不是一般的大啊...... 路苍澜很想应声说些什么。 但偏偏自己身为当事人,这种场合下没法直接开口辩解。 不过好在。 自己虽然不能出声,但身边的队友一个比一个给力! 只见赵鹿泉紧接着站了出来,冷笑道: “王爷既说岐王蒙受国恩,那末将倒还真想问问王爷,岐王是受了我燕国哪一恩? “现官居何要职?是谁亲手提拔上来的?年俸多少?赏赐几何?” “这......” 津海王语塞。 这才想起,好像从最初现身在燕国开始,这位岐王就始终是以太后幕僚的身份出入的? 要论官位赏赐,还真没当过他燕国的官,没受过他燕国的赏。 反倒是他们燕国,这些日子以来常常借助岐王之手,先后洗刷耻辱,讨伐邻敌,征服四方...... 让天下列国纷纷为之侧目,一改往日所鄙夷的目光。 是燕国欠岐王的。 而非岐王欠燕国的。 这里面的逻辑理清之后,津海王一阵哑口无言。 倒是平阳王趁机也站了出来,目光迟疑道: “如今我燕国上下精锐之师皆在岐王一人手中,委以燕帅,难道这不是恩吗?” “对!难道这还不算恩嘛!” 有人相助,津海王也是渐渐回过神来,赶忙点头附和: “将一国之军尽交一人之手,就连昔日的女帝也未曾有如此看重吧?这还不算厚恩吗?” 还不待赵鹿泉答话。 却听一旁的全恒虎悠哉悠哉的紧闭双目,淡淡的说道: “挂帅出征,挂帅出征...... “只有在大军出征之时,方才为帅。 “换句话说,帅位是职责,而非官位,并不固定,调兵只凭虎符。 “而今,两位王爷就能保证虎符一定在岐王手中吗?” 津海王脸色很是难看。 还我能保证吗? 我拿什么保证! 兵权又不在我们这些宗室之人手上!! 要是在,还能让你们这帮人像现在这般猖獗篡位吗?!! 见双方剑拔弩张,慕容世嬿索性再次出言道: “好了好了,不是正说着吉兆吗?怎么又突然扯到了路先生身上? “路先生于国有功,天下有目共睹,不管如何,哀家都绝不允许有任何人对他进行诽谤污蔑......” 赵业等人先后跪地,言之凿凿,语气十分诚恳: “回太后,正是因为岐王有大功于国,初显圣主之相。 “再加上今又有凤鸣岐山作为吉兆,所以正是让佳话流传后世的最好时机啊!” 慕容世嬿佯装不懂,故作好奇的询问道: “什么佳话?” “尧舜禅让之佳话!” “放肆!” 见那层窗户纸终被捅破,津海王再也压抑不住胸中怒火,怒喝道: “就算岐王不曾受我过燕国之恩,可尔等既为燕将,先帝厚恩,到头来又何敢卖主求荣?!!” 赵业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嘴唇嗡动,仅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咧嘴笑道: “王爷您此言又谬矣。 “末将能有今日,可并非是先帝提拔啊...... “忠于该忠之人,末将又谈何卖主求荣呢?” “你!” 津海王气的眼睛瞪得浑圆,忍不住就要上前揍他。 好在身边的平阳王反应及时,一把将他拦了下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津海王气的连话都说不全了,挣不脱平阳王的束缚,便只能将手中玉圭砸了过去。 第214章 臣司岚,参见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 而赵业似乎也无意躲闪,任由玉圭擦过额头,溅起一片殷红之色。 金銮殿是厚德载物,象征皇权神圣的大殿。 见血乃大忌。 更何况还是当着小皇帝的面? 成何体统啊?! 本就对这些燕国宗室之人多有不满的慕容世嬿看见这一幕,当即便忍不住站起身来,厉声喝道: “津海王,你是将哀家对你的宽容当成你放肆的资本了吗? “朝堂之上竟敢公然动手,你当这金銮殿是什么?菜市场吗?!!” 津海王猛地转过头来,怒目而视慕容世嬿,伸手指着她,捶胸顿足的喝骂道: “是你!都是你!! “先帝眼拙啊!先帝眼拙啊!! “到头来竟然将我司家的江山基业交到你这么个毒妇手中! “我等燕室子孙,将来有何颜面去地下面见各位列祖列宗?! “先帝啊!先帝您糊涂啊......” 慕容世嬿凤眸冷冽。 见他对先帝情谊竟然这般深重,很想直接下令,干脆就送他去见先帝好了。 但她知道,她不能。 因为在这权力交接的关键时刻,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会导致未来皇权的合法性遭到质疑。 这是她绝不允许的! 要么不做。 做,就要做到无可挑剔。 所以,津海王还不能死...... 至少暂时还不能! 还得好好养起来才行...... 慕容世嬿深吸一口气,显然已经重新冷静了下来。 可这时她心中又犯起了难。 若是不杀他,自己又该拿他怎么办呢? 且不提今日朝堂上公然的胡言乱语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自己的威严。 就算轻易的饶过他,可以他今日的表现来看,将来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万一又在私底下谋划一些什么不利因素,那不就相当于自己给自己挖坑了吗? 养虎为患啊...... 就在慕容世嬿略感两难之际。 却见小皇帝司岚扭过头来,询问道: “母后,岚儿能说几句吗?” 慕容世嬿一怔。 因为皇帝年纪还小,朝会又是个很严肃的场合,所以她很怕皇帝因为说错话,而在这帮大臣面前威严不存。 故而每次上朝之前,她都会再三告诫小司岚,只需要安静的坐在龙椅上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而小司岚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母后这是为她好,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都很乖,谨慎的遵守着这母女间独有的默契。 今日,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要求在朝会上开口。 慕容世嬿美眸闪过一抹犹豫。 但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 小司岚这才笑了笑,又将视线转向阶下那悲痛哭泣的津海王等人,唤道: “叔公,伯公。” 一听小皇帝在叫自己。 那以津海王和平阳王为首的一众燕室之人纷纷跪倒在地。 津海王更是赶忙擦了擦眼泪,目光希冀的看着小司岚,神情激动的说道: “哎,陛下,臣在呢,陛下。 “陛下,只要您说句话,只要您说句话,叔公今天就算身死于这大殿之上,也绝不允许有任何人欺辱您! “只要您开口,陛下。” 小司岚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自己这位语无伦次的叔公。 直到沉默许久,方才淡淡的开口说道: “所以我才说,我讨厌你啊叔公......” 津海王脸上的笑容一僵。 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连忙往前爬行几步,苦口婆心的抱拳道: “怎么会......陛下,臣是您的叔公!臣是不会害您的啊! “要害您的,是您身后这个毒妇,还有她豢养的这群帮凶! “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好,为了咱们司家的江山基业啊陛下。” 小司岚不置可否。 从高高的龙椅上跳了下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叔公,你口口声声说为岚儿好,却从没问过岚儿自己愿不愿意,这不就是强行的道德绑架吗? “你们总把岚儿当小孩子看,可岚儿只是顽劣,并非不知事。 “就拿这个皇帝来说。 “书上常言:王者,当威服四方。 “可如今莫说四方,就是在场的各位,你们中有一个会服岚儿,会怕岚儿的吗?” 迎着小皇帝询问似的目光,众臣却都先后低下头,神色尴尬,一言不发。 津海王更是愣在原地,张口却半天哑言。 “所以,岚儿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也不想去承担你们口中那些以所谓的皇帝职责,强行压在岚儿肩上的重担。 “岚儿已经倦了,真的真的好累啊......” 小司岚重新转身,走到龙椅旁,将那方早已准备好的浑圆玉玺双手捧起,来到路苍澜面前,认真的说道: “所以,禅位于仲父从来都不是母后的意思,而是岚儿自己的想法。 “岚儿没法做一个好皇帝,但是仲父却可以。 “你们近来不是常说燕国已经洗刷了百年耻辱,正逐渐走向强大吗? “难道这些都是因为岚儿的功劳? “可岚儿什么也没做啊...... “燕国之所以能强大起来,只是因为有仲父在,不是吗? “而且,在你们看向仲父时,岚儿也总能从中觉到一丝恭敬......那是一种,以前从来没有在岚儿面前体现过的恭敬! “既然这样,那与其我们都被束缚,倒不如就如赵将军先前所言? “让岚儿与仲父......今日共成尧舜禅让之佳话!” 说罢,便丝毫不顾群臣反对,一把将玉玺塞到路苍澜怀中。 而后抖动衣袍,有模有样的学着臣子礼仪,在路苍澜面前缓缓跪下,高声道: “臣司岚,参见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 这一幕,几乎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路苍澜自己。 他们以前从没想过,原来这个小孩子,在关键时刻竟也能如此果断? 津海王更是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口中不断喃喃道: “不,不是的陛下! “您一定会后悔的呀陛下! “陛下......” 还不待他再次说些什么。 却见以赵业竟然同样叩首,高声道: “臣赵业,参见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 第215章 是谓,二辞二让 官员之中,突然就有人跟着响应。 这让本就有些没缓过神来的众人一时间更愕然了。 然而这还没完。 有人起头,无数朝臣纷纷愕然。 然而这还没完! 只见赵业身边,又有无数人跟着跪了下来: “臣赵鹿泉,参见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 “臣拓跋熊。” “臣全恒虎。” “臣袁禄。” “......” 一帮武将先后跪地,山呼万寿无疆。 气的身前的津海王等人勃然大怒,却又无可奈何。 只能寄希望于还站着的这帮文臣,希望他们能跟着自己劝劝皇帝。 然而,下一幕的骤变,却让这位宗室王爷心中一阵拔凉拔凉的...... “臣,何文献,参见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 皇帝同意。 武将同意。 现在就连文臣也有人跟风? 原本还处于中立的一帮官员眼瞧着这一幕发生,便知道今天大势已定。 “从龙之功”已经没了。 倘若再不识趣,只怕未来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所以陆陆续续,无数官员也都乞伏跪地,山呼万岁。 片刻后。 还能站直身体的,也就只剩下几位燕国宗室之人了。 津海王目光悲怆的看着这一幕,仰天自嘲大笑。 也正是这时。 一直安静的看着场上变化,自始至终未曾开口过的路苍澜站起身来,目光平淡的扫过在场所有人身上。 而当最终目光落在津海王身上时,却见这位燕室王爷同样饱含怒意的在看着自己。 仿佛在说,如果没有你,就根本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幕的发生! 路苍澜没有丝毫要为自己的辩解的意思,只是收回目光,握着玉玺,转身将司岚缓缓扶起: “遥想当初,路某入燕之因,是因为带罪之身,走投无路。 “然,太后却不以路某卑鄙,猥自枉屈,于宫门前亲请路某入燕,并咨路某以当世之事。 “路某由是感激,遂许太后以驱驰。 “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太后之明,故征战之际,不敢不尽心竭力。 “本以为此番热忱之心,能报之太后厚恩一二。 “但谁曾想,这一系列的阴差阳错,却让各位生出如此误会? “这实在是路某的不对。 “路某感念太后厚恩,也谢过陛下信赖。 “但,今日之事,请恕路某拒绝。 “这至尊之位,请陛下还坐。 “路苍澜绝无任何觊觎之心,惟愿辅佐陛下,江山安宁,海晏河清,便足矣。” 说罢,路苍澜便在众臣愕然的目光中,再次将司岚扶回了龙椅之上。 “路郎......” 望着这一幕,珠帘之后的慕容世嬿急得连连小声呼唤。 她不懂,自己的路郎为什么会拒绝? 明明小司岚已经主动提出,百官也已经同意,他只需要按照接下来的步骤,顺理成章的坐上去,接受朝拜就好了啊! 为什么还要拒绝呢? 就连这位枕边人都没搞懂路苍澜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更别提下方那一帮大臣了...... 各个目瞪口呆。 尤其是津海王、平阳王等人。 更是觉得事情发展有些出奇的诡异,远超乎他们的意料。 他们先前还曾指责慕容世嬿是毒妇,路苍澜狼子野心,妄图将他们司家的神器据为己有。 但转头,路苍澜就给直接拒绝了?? 那岂不是说他们先前所有的指控都不成立?? 坏了。 这下真冤枉忠臣了?! 被重新按在龙椅上的小司岚同样一脸茫然,拽着路苍澜的衣袖说道: “仲父,这个位子岚儿真的不想再坐了,还是仲父来坐吧。” 路苍澜摇摇头。 没有开口,只是当着群臣百官的面,郑重对着司岚作揖行礼,而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路......先生?路先生?” 慕容世嬿急得连忙想要叫住路苍澜。 但路苍澜却没有驻足回应,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这金銮殿上。 慕容世嬿神色涌现复杂,索性袖袍一甩,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只冷冷的留下两个字: “退朝。” 随后头也不回的带着小司岚追了出去。 徒留下一众群臣,你看我,我看你,各个面面相觑: “这,这到底上演的是哪一出戏啊?” “谁知道呢......我记得之前赵将军他们就曾私下找过岐王,商议过此事吧?” “那时候岐王就曾拒绝过,如今他竟然还拒绝?难道他真不想当皇帝?” “如此说来,先前岂非我们全都冤枉了岐王?” “嗯,我觉得有这个可能。” “而且刚才陛下不是也都说了吗?是他主动提起,想要禅让给岐王的,但岐王却感念太后之恩,不敢心生僭越。” “如此有情有义,又如此有能力?假以时日,若奉他为君,其实也未尝不可啊。” “......” 群臣熙熙攘攘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掩饰,而是清楚的传到了前端那些宗室王爷的耳中。 几位王爷愤然的转过头来,怒目而视。 扪心自问,即便路苍澜今日拒绝了皇帝的邀请,证实了实属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各位王爷还是不敢有任何懈怠。 毕竟,这一次是公然朝拜。 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就是强行的黄袍加身了? 不得不警惕啊....... 反观群臣。 比起之前与各位王爷对视时,还略带畏缩的神情,如今却各个坦然以对。 有的,甚至还略带冷笑讥讽的神色。 显然他们刚才的举动对比岐王来说,大有一副嫉贤妒能的样子。 本就是蒙祖上余荫的一帮王公贵胄,如今又行此等行径,传出去如何令人信服? 津海王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精光,还想再出言呵斥些什么。 但一旁的平阳王却很有眼色,知道今日已经得罪够多人了,再留下去,也讨不了什么好。 所以只能先一步拉着他离开。 而赵业等人目送着他们先后离去的背影,又扭头看了一眼那张空白的龙椅,相互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各自脸上的狐疑。 你说大帅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第216章 天下再大,也大不过仲父! 傍晚时分,月明星稀。 路苍澜一人独坐于亭湖边缘,任由晚风吹过,带动衣衫发丝微微作响,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闻讯赶来的慕容世嬿在远处瞧见他无恙后,这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自从下朝之后,她就一直寻不见路苍澜的身影。 还真以为是今日朝堂之上突如其来的变故给他的压力太大,让他一时想不开给跑了呢...... 行,人还在就行。 慕容世嬿转过身来,冲着身边的小司岚笑着招了招手,不知道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递给她一盘精致的糕点。 小家伙接过糕点后,欢欢喜喜的就朝着路苍澜跑了过去。 “仲父!” 欢快的声音让本来还有些愁思的路苍澜怔了一下,脸上随即涌起一抹笑容。 扭过头来,发现果然是记忆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 “你怎么来了?” 路苍澜笑眯眯的张开胳膊,将她搂了过来。 小司岚没有立刻答话,而是低着脑袋,借助月色,仔细在盘子中挑挑拣拣。 最终,选出卖相最好看的那一块儿精致糕点,塞进路苍澜嘴里: “仲父尝尝,味道可还行?” 甜蜜入口,路苍澜脸上的笑容更浓郁了,点了点头: “嗯,好吃。” “嘿嘿,母后知道仲父喜欢吃甜的,所以这盘糕点刚出炉,就特意让岚儿送过来了。” “那你母后呢?” 路苍澜四下张望,却没有找到慕容世嬿的身影。 小司岚大眼睛眨呀眨的: “母后怕仲父生气,所以先让岚儿过来,安慰安慰仲父。” 路苍澜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有些好笑: “仲父能生什么气?” “哎呀,就是,就是今天上朝之前,母后和岚儿明明都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但却都没有告诉仲父这件事......” 小家伙低着脑袋,哂笑两声,看样子有些不好意思。 路苍澜温和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就这个?” “仲父难道不生气?” 路苍澜摇了摇头: “这有什么好气的?连你这个小家伙都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仲父好,难道仲父能不知道吗?” 小司岚想了想,问道: “那仲父,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要拒绝岚儿呀? “明明母后已经答应岚儿,只要禅位给仲父,岚儿以后就不用再被那些繁杂的学业框住,可以全心全意的去养花了呀。” 路苍澜抬头看了眼夜空,怅然答道: “因为仲父也在担心啊。” “担心?担心什么?” “担心不能帮助岚儿照顾好这个国家呀。” 路苍澜笑笑: “有时候嘴上说说,跟真的动身去做是两码事。 “一旦仲父真的答应接替岚儿,却发现自己并不能让这个国家的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到那时,仲父该如何面对他们呢?” 小司岚摇了摇头,神色坚定的说道: “不会的,岚儿从未见过比仲父还厉害的人! “若是连仲父都照顾不好这个国家,那就更没人能照顾好了。” 虽是哄人的话,但路苍澜舒心之余还是忍不住笑骂了一句: “小丫头片子,你才见过几个人?这天下可大着呢......” “就算再大,也大不过仲父!” 小家伙双手叉腰,很是骄傲的回了一句: “别看这天下拢共有七个国家,可你问问其他六国,他们有仲父吗? “岚儿有仲父就够啦!” 路苍澜有些好笑的啧声道: “你这来之前吃了多少糕点啊?这小嘴甜的......” 小司岚嘿嘿一笑,主动贴在路苍澜的胳膊上,撅着小嘴,眼巴巴的望着他: “所以啊,仲父,看在岚儿这么会说话的份上,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岚儿的提议啊? “岚儿真的不想再被困在那张椅子上了,仲父就放过岚儿吧?好吗? “拜托拜托。” 娇俏的语气再配上那可爱的小脸蛋,路苍澜仿佛心都跟着要融化了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就要点头答应下来。 不过好在。 关键时刻他还是刹住了车,眼神逐渐清醒过来,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 “你这么做,你的父亲会伤心的。” “岚儿的父亲?” 小司岚努力的想要回想起他的样子,但大脑却依旧还是一片空白。 只能耷拉着脑袋坐在路苍澜身边,将下巴抵在膝盖上,略显沮丧的说道: “岚儿已经记不清了。 “自岚儿有记忆开始,一直都是母后一个人陪在岚儿身边。 “哦,对了,华姨娘也会时常入宫看望岚儿,还会给岚儿带许多外面的有趣玩意儿! “但除此之外,也就没别人了......” “没别人了?” 路苍澜闻言有些诧异: “那你的那些叔公、伯公呢?他们都不曾进宫看过你吗?” “他们?看倒是看过。” 小司岚抬起头来,看着头顶满天星辰,有些苦恼的说道: “可他们每次来,都只是想要岚儿用手里的玉玺,帮他们在提前准备好的绢布上盖章而已。 “岚儿本以为盖完章,他们就会跟岚儿玩。 “但谁知道他们却只是拿着盖了章的绢布在一旁傻笑,根本就没理会过岚儿。 “后来母后知道了这件事,很是生气,就将玉玺收到了自己的宫里。 “那些叔公、伯公知道岚儿手里没玉玺后,也就再没有谁进过宫里来了......” 路苍澜听到这儿,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虽然知道,主少国疑,是很容易引起旁人的觊觎。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帮宗室大臣竟然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竟然利用小孩子的无知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他妈的。 就是放眼以前西周那帮老顽固,也不曾如此欺负过卫家姐妹啊! 难怪。 难怪上一代燕帝最后时刻宁愿将摄政大权交给一个外人,也不愿留给这帮宗室之人。 只怕他早就料到,自己身后,这帮人不会安稳吧? 国强内斗尚且能理解。 可燕国? 一个位属天下列国之末,一度快要亡了的国家,竟然也能不顾外患,而起好斗之心? 第217章 你别管,我有自己的节奏! 路苍澜心中愈发反感,眼神中一闪而过一抹凶戾之气。 而小司岚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鬼鬼祟祟的向四处张望一眼,在确保无人后,这才又凑到路苍澜耳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岚儿偷偷告诉仲父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岚儿以前从未跟人提起过,就连母后也不知道。” 路苍澜赶忙收敛思绪,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小孩子,笑着问道: “什么秘密?” “其实......岚儿一直怀疑自己是花仙子!” “花仙子?” 路苍澜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这不过是小孩子的幻想而已。 但他并没有出言打击,而是笑了笑,柔声问道: “那可是天上的仙女啊!” “对啊!” 小家伙傲然的点了点头。 见她竟然还答应,路苍澜更乐了,又问道: “那岚儿是怎么发现自己是花仙子这件事的?” 小家伙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甩了甩脑后的小辫子: “是岚儿从话本里看到的。 “书上说,天上那些仙女每每来凡间历劫时,总会遭到一些特别的苦难。 “她们自幼丧父丧母,借宿在亲戚家却不被待见,也没有朋友,只有一些花花草草啊,小动物啊之类的陪着她们。 “仔细想想,这不就是岚儿自己吗? “没有母亲,父亲也记不得长什么样子了。 “明明没有寄宿在亲戚家里,可他们却依旧还是不喜欢岚儿,看向岚儿的眼神总是很冷漠。 “在这深宫里,岚儿也没有什么朋友,母后因为要处理朝政,所以难过时,只能自己跟种下的那些花花草草说说......” 虽然这些话是在笑着说,可路苍澜还是从她眼角处,清晰的捕捉到了一抹晶莹的泪珠。 是啊。 长久以来,人人都道她是皇帝,可又有谁真正把她当成过皇帝? 如同三岁小儿持金行于闹市。 就算有人护持,可难免还是遭人觊觎,受人冷眼...... 那种日以继夜的心理压力,当真是一个孩童能承受的吗? 无人倾诉,无人理解。 这么多年她心中得有多苦? 路苍澜心中一揪,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似是安慰的呢喃道: “错了,岚儿错了。 “岚儿从来都不是什么花仙子。 “你有母后,有仲父,不是吗?” 小司岚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破涕为笑道: “你们总说岚儿长大了,可却又总把岚儿当小孩子看。 “岚儿知道,母后是母后,仲父是仲父,你们其实都不是岚儿的亲生......” “是!当然是!” 路苍澜打断了她的话语,眼神认真的看着她: “对于仲父和母后来说,岚儿就是我们的孩子! “甚至,岚儿若是愿意,还可将仲父前面的仲字去掉,直接称呼为...... “父亲!” 当最后两个字掷地有声的从口中说出时,小司岚顿时呆愣在原地。 本以为只是随随便便的一句玩笑话。 可当她真的看见路苍澜眼中那久违的认真神光时。 下一刻,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感,眼眶红润,撅起小嘴,猛地扑进路苍澜的怀中,嚎啕大哭了起来: “想起来了...... “岚儿终于想起来父亲的样子了!” 路苍澜紧紧的将她抱入怀中,一个劲儿的说道: “好孩子,父亲在。 “父亲一直都在!” 没人知道这对父女相拥而泣了多久。 只知道当他们再分开时,小家伙已经蜷缩成一团,安静的躺在路苍澜怀中酣睡着。 并且小手紧紧的攥着路苍澜的衣角,说什么也不曾松开。 “累不累?” 一道温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路苍澜这才发觉慕容世嬿竟也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的身边,挺着日渐隆起的孕肚,笑吟吟的看着这父女和谐的一幕。 路苍澜摇了摇头,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家伙,莞尔轻笑道: “以前这丫头无依无靠,所以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能理解。 “如今既然真真切切喊我一声爹,那抱会儿又有什么累的?” 慕容世嬿将耳边散落的青丝挽起,梳至耳后,柔声问起: “对了,说到当爹,你有没有想过咱们的孩子未来是什么处境?” 路苍澜一怔,下意识的问道: “什么意思?” 慕容世嬿眼神幽怨的看着他: “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了? “我可是太后! “太后生子算怎么一回事儿?咱们的孩子将来能有名分吗?” 路苍澜挠了挠头。 对哦。 刚认了个干女儿,心中欢喜,怎么反过来把亲儿子给忘了? “所以,改朝换代是必须要进行的事!” 慕容世嬿俯下身来,纤手揪着他的耳朵,语气不容置疑的说道: “我不管! “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总得为我们娘俩考虑考虑吧?” 路苍澜吃痛。 虽然表情很是无奈,却也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你别管,我有自己的节奏!” “你有节奏?你有什么节奏?!” 到底是老夫老妻了,慕容世嬿也不复最初那般小鸟依人了,而是干脆利落的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又好气又好笑。 但眼瞧着路苍澜又不吭声了,她只好眼珠一转,继续蛊惑道: “那这样,我们来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我肚子里的,到底是个小子还是个丫头!” 慕容世嬿故意挺起孕肚来,得意洋洋的说道: “你要是猜对了,从今以后我就不管你了! “但你要是猜错了,就得老老实实按照我的意思,给咱们的孩子搏一个名分,如何?” “这......” 路苍澜挑了挑眉。 慕容世嬿故作鄙夷的瞥了他一眼: “不会吧不会吧?堂堂名震天下的岐王,到头来竟然怕跟我一介小妇人打赌?” “激将法是吧?行,赌就赌。” 路苍澜也来了脾气,趴在慕容世嬿的肚子上听了许久,索性说道: “丫头......不,小子......不不不,还是丫头!” “选定了?” “嗯,我赌是丫头。” “恭喜你,答错了。” “啊?那就是小子!” “恭喜你,还是答错了。” “???” 路苍澜急了: “这怎么还耍赖呢?” 慕容世嬿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 “谁耍赖了?” “那你说,肚子里的到底是丫头还是小子?” 路苍澜偏不信这个邪了。 却听慕容世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随即趴在自家路郎耳畔,吹着香风,一字一句的柔声道: “既有丫头,也有小子。 “是一对......龙凤胎嘞。” 第218章 凤鸣岐山岂非指的就是岐王? 时光飞逝,岁月荏苒。 转眼间,春去秋来,时间已经来到了炎热的六月。 自从年初逍遥关一战过后,这段时间天下列国竟然迎来了久违的平静? 姑且不论他国,单拿一个东齐来说。 按理,他们在着手处理好东南战线的问题后,应该立刻调兵挥师北上,想着拿回北境失地才对。 可结果却是,等到宁吴联军退兵后,他们便随之偃旗息鼓。 好似根本没发生过北境失地这类事一样...... 整个齐国从上到下,竟然意外的沉默与和谐! 这不由得让人想要审视一番,这齐帝到底私下里在谋划些什么呢? 不过。 天下虽说是安宁了一段时间,但这些日子里,燕京城内却很是不太平。 当然,这个“不太平”倒不是说真的不太平。 而是一种比较偏向褒义的词性? 准确来说,应该能算是一种另类的“热闹”吧...... 也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 这燕水之地,竟然渐渐开始流传起了岐山的传闻? 据说,有人曾在上山砍柴之时,意外发现了山间有凤凰长鸣,翱翔于空,展翅之间,还伴随着五光十色,十分炫目。 也有人说,他亲耳听见那凤凰口吐人言,说祂不忍人间战火靡乱,生灵涂炭,故早在很久以前,真身就降临过人间一趟,只为终结这场乱世。 更有人干脆说,这凤鸣岐山乃上上之吉兆,意味着圣主已出,天下将归一! ...... 是真是假,无人得知。 只道是众说纷纭。 毕竟,这个时代并没有太多的娱乐项目。 王公贵族,富甲商户尚可靠着听曲饮宴,寻欢作乐。 但寻常人家,就只能靠着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堆,用饭后闲谈来打发时间了。 而八卦趣闻无疑是他们最津津乐道的东西! 所以就这样一传二、二传三...... 短短只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传闻便已经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整个燕水,方圆百里。 人们纷纷都在猜,这“凤鸣岐山”究竟会预示着什么吉兆呢? 恰好这时,又有一则重大消息放了出来。 那就是一直以来,对外号称身份保密的那位神秘燕帅,如今有关他的信息,终于被朝廷公开出来了。 他竟是昔年大周那位名震天下的岐王!! 难怪...... 难怪连他们这个一向弱小的燕国,都能一战就将那魏国打趴在地上。 难怪连他们这支素来为天下所鄙夷的燕军,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压得那蛮横齐军抬不起头来。 神秘燕帅若是岐王。 似乎一切就都很合理了? 毕竟,这位爷可是曾经亲自证明过自己的实力。 仅用了短短二十年的时间,就能将当初那个几乎快要亡了的西隅小国,亲手推到了连大宁都无可奈何的新一代霸主地位上! 如今他们北燕也不过是重走一遍岐王当年之路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咦? 若要照这么说来,那凤鸣岐山岂非指的就是岐王了? 仔细想想。 还真不是没这个可能啊...... 难道,岐王就是预言中,那位将一统乱世的圣主? 百姓们无从验证,只能随意的猜测着。 而今日。 就在这些人晌午饭后,无聊之余又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打算一如往日那般闲聊些什么的时候。 却突然听到一阵清脆响亮的锣鼓声。 众人纷纷探出脑袋去,见到那宏大的场面后,不由得感到讶异: “嚯,好大的阵仗啊!这又是哪位官老爷奉旨出巡啊?” “官个屁,你个没见识的......人家这叫‘天子仪仗’,没看见前面既有官军开路,身后又有百官相随吗?” “嘶,天子仪仗?那这么说来,里面坐着的岂不是......” “没错!要么,你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屋里回避。要么,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出去磕个头。” “不是,真是咱家陛下呀?长什么样啊?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皇帝呢。” “这话说的,好像我见过似的?” “嘿嘿嘿,那咱们?” “走!出去瞧瞧,要能真见到皇帝,磕个头都值了!” “......” 天子仪仗一路出行,沿途闹出的动静很大,所以不止是吸引了这一家的注意。 几乎可以说是所有居住在燕京的百姓都有注意到。 人们纷纷好奇。 这大热天的,天子不在宫里舒舒服服的待着,带着百官跑出来干嘛? 虽说有龙撵相隔,所过之处,路边万民俯首。 但等龙撵过后,百姓们又都会重新站起来,跟在百官之后,追随着龙撵而行。 直到天子仪仗威风凛凛的停了下来。 人们这才注意到,龙辇落轿的地方竟然是华府? “嘿,怎么又是这儿?” “就是啊,我记得之前那些官老爷们就有事儿没事儿总喜欢站在华府门口,如今竟然连天子都来了?” “这华府里到底是谁在住着啊!” “哎哎哎,快看快看,华府门开了,有人出来了!” “那是......岐王?!!” “岐王?真的假的?快让我看看,他到底长啥样。” “......” 后面跟着的一大群百姓,早已将这狭小的街道给围得水泄不通。 都忍不住挤破了脑袋想要往前看看。 看看那位名震天下的岐王,到底是不是如同传闻中那般,三头六臂,一脸凶相,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能震退百万大军...... 然而门打开。 华府之内,走出的却仅仅只是一个身穿锦衣蓝袍,银冠束发的年轻人。 青年长相称不上多么帅气,只能算作清秀,但嘴角噙着的那抹微笑,却从上到下皆给人一种温和的气质,仿佛有一股别样的魅力。 一时间,竟还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路苍澜看着眼前这声势浩大的一幕,摸了摸后脑勺,神色不禁有些无奈。 因为早在看着从龙辇上满脸笑容,缓步走下的小司岚时,他大概就已经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了。 第219章 是谓,三辞三让! “行啊,小丫头片子,现在干脆都学会先斩后奏了是吧?” 路苍澜一边当着外人的面,有模有样的朝着小司岚作揖,一边用仅仅两人能听到的若有若无声音问道。 然而小司岚却眯起了大眼睛,同样小声回道: “怎么会......都是父亲教的好!” “我教你?我看是你母后教的吧?” 路苍澜目光扫过那人满为患的大街,轻声道: “知道光是文武百官不一定有用,所以这次就干脆当着全天下百姓的面,是吧?” “哼哼哼,既然父亲知道,那就请吧。” 小司岚微微侧身,让出一个身位,笑吟吟的说道: “毕竟,父亲也不想孩儿这个皇帝,在全天下面前没了威严吧?” 路苍澜瞪了她一眼,心中觉得这个小妮子是越来越滑头了...... 这份心智若用在政事上,何愁一国不定? 然而腹诽归腹诽。 他也确实不能当着整个燕京百姓的面驳了小皇帝的面子,所以当下高声道: “不知陛下欲使路某去往何处?” 小皇帝同样有模有样的答道: “岐王与朕来便知。” 路苍澜无法,只得答应。 而也正是在点头的时候。 只见小司岚竟然伸出手,拉着他一同朝着龙辇走去。 这一幕,无疑让身后的燕京百姓们看呆了: “我去,我记得龙辇好像向来是天子一人独坐吧?陛下这是要干什么?” “不对劲,今天这事儿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嘘,都别出声,接着往下看。” “......” 窃窃私语的声音被喝止。 龙辇重新抬起,继续朝前走去。 眼瞧着就要出了城,可却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而身后跟着燕京百姓不仅没少,反而越来越多。 众人就这么跟呀跟的。 一路来到城外燕水河畔,这才发现此处竟不知何时筑起了一方祭天高台! 四周精甲围猎,将从城内跟来的百姓阻拦在外,只允许百官进入其中,以防刺客混入。 而小司岚就这么拉着路苍澜的胳膊一直朝前走。 直到登临高台。 直到来到最顶端。 俯视着下方的燕京百姓以及文武百官,小司岚深吸一口气,高声道: “朕,承袭高祖之血脉,先帝之嫡子,燕国第八代皇帝,司岚。 “曾临危之际,受任皇帝。 “然,自上位以来,进无定国之策,退无安民之法,枉自背负皇帝之名,却不能对得起百姓之信赖。 “每每虑此,总是愧不能已...... “幸而上天有眼,使得大周之岐王入我燕来。 “而今不过短短一载有余,就已令我燕国从上到下焕发出新机! “进,可一战洗刷我燕国百年耻辱,打的魏人不敢再向东望。 “退,亦可保境安民,夺齐国重镇而使其不敢怒言。 “也正是因为有岐王在,所以那个‘天下皆卑之’的燕国才能一去不返,不复存在! “朕,屡屡对比岐王之时,总觉得自惭形愧。 “自诩既无岐王之威望,也无岐王之才德,有的,仅仅只是先帝传于朕的国祚,一个好的出身而已...... “所以这段日子以来,朕无时无刻不在反省自躬。 “难道朕真的要为了所谓的祖宗基业,一家之天下,就要抛弃万千子民的安危于不顾,继续留恋在这龙椅之上,忝居高位吗?” 司岚虽然年纪还小。 但因为是早有准备,且无任何顾忌,所以在说出这番话时,可谓是眼冒精光,中气十足。 再加上,兴许是今天的场合实在太过隆重,所以即便人很多,但气氛却格外安静。 让那本不算太大的稚童之声,都能清晰的传遍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中。 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此刻都齐刷刷的将目光全都盯紧在这位小皇帝身上,静待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却只见司岚走到一旁,双手拿出那枚早已准备的玉玺,面向众人继续说道: “朕知道,朕不能! “朕虽年幼无德,却也曾饱读诗书,尚有自知之明。 “知晓这天下并非一家之王庭,而是天下人的天下。 “若是连这万千燕民都不得存,那朕......又是谁人之王? “所以,朕思虑再三,最终决定! “今日,就于此筑高台以祭宗庙,告知地下历代先帝,并指燕水为誓,晓谕我万千燕民。 “朕,燕国第八代皇帝司岚,愿成尧舜禅让之佳话,让位于岐王! “不求岐王厚待我燕室众人,只求能庇佑这万千燕民,走向未来更远的距离!” 说罢,她便转过身来,跪在地上,同时双手捧起玉玺,高举过头顶,呈递在路苍澜面前: “还请岐王受玺!” 路苍澜见状,同样不敢有任何犹豫,匆忙之间同样跪在司岚面前,郑重其事的说道: “陛下虽有此等厚恩,然,路苍澜却自知福薄,万万不敢对此等神器生出任何觊觎。 “昔日曾受太后之恩,路苍澜便发誓,要辅佐陛下成为一代明君! “而今陛下此举,实陷路苍澜于不义。 “所以路苍澜恳求陛下......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 这话传入在场所有燕京百姓的耳中时,所带来的震撼并不比先前小皇帝所言差。 而似乎早已料想到父亲还会拒绝? 所以这一次早有准备的司岚,并没有再像当初朝会时那般被拒绝后茫然到不知所措。 反倒狡黠一笑,顿作悲戚的说道: “朕知晓岐王重情重义,故算上今日,此前曾有三度让位于你。 “然,三让之后,却迎来的是三辞。 “所以今日,面对你这第三次拒绝,朕心中尚有一问,不知岐王是否可替朕有一个解惑?” 路苍澜眉梢轻挑,赶忙说道: “陛下但问无妨,臣有所知,定知无不言!” 小司岚笑了,黑漆漆的眼眸里尽是诡计得逞的意味,高声道: “既然岐王自信,那么朕今日敢问岐王。 “朕非真龙,所以人意尚可拒。 “但若是天意加身...... “岐王,可敢还拒否?!” 第220章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天意? 这世上真的有天意吗? 反正路苍澜不信天。 若世上真有天意,这人间又岂会有这般多的苦难? 不过...... 这似乎也仅仅只能代表他个人的想法? 目光扫过。 路苍澜能清晰的感觉到,对于在场这些百姓来说,心底几乎都有一个共鸣。 那就是,人意可拒,天意不可拒! 天是神圣的,是不可名状的。 若是随随便便就质疑天,那天一定会降下责罚。 就如那洪灾。 就如那大旱。 ...... 所以,当众人听到今日禅位更有天数在其中时,不免有些担忧与好奇,左右窃窃私语了起来: “哎,陛下他老人家说的天意是什么?” “估计是占卜之类的吧?不是说每逢行大事之前,都要测测吉凶吗?想必应是今日之前,陛下曾卜到了吉卦?” “嚯,那如此说来,帝星转移,不是真应验在岐王身上了吗?!” “......” 百姓们哪里真懂这个? 只知道看双方这架势,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所以情绪都先后跟着被调动了起来。 而小司岚则手捧玉玺,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继续高声说道: “凤鸣岐山,圣主当出,乃世间少有之上上吉兆! “正如今日,岐山之景虽不在我燕境,但作为岐山之主的岐王,却就在眼前。 “这凤凰展翼,也理当为岐王而鸣! “难道这还不算天意吗?” 仅短短几句话,民众的情绪就算是彻底被点燃了。 毫无疑问。 近来几个月,他们听到最多的,就是有关“凤鸣岐山”这四个字眼。 而今,就连他们的皇帝陛下都亲口承认,那还能有假? 凤鸣岐山,圣主当出,天下大吉! 只是...... 百姓的兴奋似乎并没有影响到高台上的两人。 哪怕司岚已经当众承认了吉兆的合法性,可路苍澜依旧还只是站在原地。 手掌无数次伸出,隐约间已经都要够到那玉玺了! 却又无数次重新收回...... 最终,路苍澜还是拱手作揖,沉声拜道: “天命有常,还望陛下三思!” 兴许是来来回回的推辞实在太过磨蹭? 就连下方的百姓中,都有人看不下去了,当即大喊一声: “岐王殿下,既然天命在您,陛下又三度相让,那您干脆就接了呗!” 此话一出。 包括文武百官在内,在场无数双目光顿时齐刷刷的望了过来。 这无疑是句僭越的话。 有些事,王做得,你做不得。 有些话,只能王说,你不能说。 所以,那青年脱口而出之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当即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脸。 但谁知下一刻,人潮中竟先后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鼎沸之声: “对啊,岐王殿下,既然陛下仁德相让,那您就理应受玺登基啊!” “岐王殿下,我等布衣之所以能有今日的安宁,一切还全都仰赖您打怕了那帮贪心的魏狗啊,您就千万别再推辞了!” “岐王殿下,您不受玺,难道是想违抗天意吗?” “岐王!岐王!岐王!!” “......” 山呼海啸的声音骤然从下方响起。 百姓之中,有人敬佩小皇帝是心胸宽广的仁君,到头来竟然肯为他们这帮平头老百姓,就背弃祖宗,放掉江山基业。 也有人钦佩岐王之情义,仅以太后之恩,就能他三辞于那让无数人如梦如痴的至尊之位! 古有尧舜。 今有燕岐。 当真是一段难得的佳话啊! 而像是感受到了下方百姓的热情,路苍澜的脸上不禁涌现出一抹复杂。 小司岚见状,也是趁热打铁,赶忙大声道: “岐王违抗朕意不算什么,违抗天意亦不打紧,但如何能违抗人意?! “你若是再做推辞,怎对得起身后这万千百姓的信赖?” 此刻,原本万分嘈杂的声音,也在一阵阵浪潮中,被逐渐统一成了四个字: “岐王万岁!” “岐王万岁!” “岐王万岁!” “......” 一声声的庆贺,让踌躇许久的路苍澜,终是缓缓伸出了手。 这一次,没有再退缩。 而是握紧了那枚玉玺,当着文武百官与万千燕民的面,高高举起。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一刻,小司岚的脸蛋上总算是涌现出了一抹激动与释然。 仿佛那给出去的并非玉玺,而是积压在肩上多年的重担! 她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缓缓起身,退到阶下,只将那高台之位独留给路苍澜一人。 而后再次朝着路苍澜所在的方向遥遥拜去: “陛下,万岁。” 起身,二拜。 “万岁。” 再起身,三拜。 “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先是文武百官,紧接着又是护卫精甲,最后再到万千燕民。 伴随着玉玺缓缓抬起,此刻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匍匐在地,口中只默契的重复着这么一句话,声音贯穿天际: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这一日,沉寂许久的岐王路苍澜,在经过理所当然的“三辞三让”后,终是决定顺应民心,登基为帝。 并一步步计划起了他的改朝换代之路...... 而也许正是因为那日的场面宏大,动静喧嚣。 所以无论是谁都没有注意到。 就在那份喧嚣的背后,还有一道阴沉的目光,一直躲在暗处,紧盯着这普天同庆一幕的发生。 “王爷,您说的那件事......恐怕不好办呐。” “哼,好不好办可不是光靠嘴来说!” “是,但小人还是得提醒您一下,如今,在太后跟小皇帝的刻意操持下,这岐王继位可谓是真真顺了民心了。 “您这强行逆天而为,只怕到最后讨不得任何好处啊。” “讨不讨得到,孤王都要做!我司家的东西,岂是他这般,想拿就能拿的?” “可这件事毕竟也是小皇帝情愿的......” “哼,她情愿有什么用?到底不过一孩童尔,这件事只要孤王不点头,司家上下,就没人能情愿!” “放心去办吧,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 “诺。” 第221章 这好端端的,怎么想着换姓更名了? 皇宫之内。 此刻的路苍澜看着那跪倒在他身边的娇媚侍女,不禁涨红了脸,忍不住连忙问道: “好、好了没有,我、我有点憋不住了......” “别!陛下,您别着急。” 娇媚侍女虽然心中同样着急,但还是柔声安慰道: “奴婢知道这么长时间了您可能会很辛苦,所以奴婢就自己来了。 “但还请您再忍耐一下,奴婢马上就好。” “可、可我真的快要忍不住了啊......” 路苍澜直咬牙,仿佛真的很痛苦。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快一点,再快一点......” “好了!” 娇媚侍女惊呼一声。 路苍澜如释重负,整个人顿时松垮下来,脚下一个站不稳,连连向后跌去。 “哎,陛下!” 娇媚侍女赶忙起身,生怕路苍澜真摔到哪里。 “我、我没事.....” 路苍澜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累的满头大汗,扭头看了一眼娇媚侍女手中的线尺,忍不住苦笑道: “就是没想到这量个尺寸,竟然比带兵打仗还累?以前也没这种感觉啊......” 娇媚侍女笑吟吟的搀扶起路苍澜: “这是当然的。 “自古新帝登基,流程都是很繁琐的,尤其还是像您这样的开国皇帝,因为是头一次,所以自然要更复杂一些。 “不单是龙袍! “甚至是发冠、首饰......这由内而外,自上到下,都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尺寸什么的,自然也就得跟着再三测量,做到精准无误才行。” 路苍澜听到这些,几乎头都快要炸了。 自从那日,他当着万千百姓的面,从小司岚手中接过玉玺,无疑就代表着他已经正式成为了这个国家的新任主人。 虽然开国大典尚未举行,具体的消息也还没有告知列国。 但其实这段时间,皇宫内外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起来了,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用慕容世嬿的话来说。 因为这次的改朝换代不比往日,乃是开国大典,所以自然得办的越轰轰烈烈,越热闹才好。 光是准备仪仗、祭祀什么的,都得先准备几个月。 而路苍澜自己这段时间也确实累的够呛。 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像今天这样来来回回的各种量尺寸,试衣服。 简直烦不胜烦! 难怪当初那个小家伙会无时无刻不想着逃避呢...... 咦? 照这么说,自己岂不是又上了她的当? 路苍澜莞尔,一阵无奈。 “不过,奴婢也没想到陛下的尺寸竟然生的这般标准? “虎背蜂腰螳螂腿...... “奴婢活了这么些年,还真是从没见过比陛下更好的身材哩。” 娇媚侍女比划着手中的尺寸,从上到下,不知为何,小脸上最后竟然泛起一抹羞红。 路苍澜像是被夸的也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问道: “那接下来,还有什么要测量的吗?” 娇媚侍女这才回过神来,四下张望一圈: “今天应该是没了......陛下可以自由活动,不过明日辰时,奴婢还会在此处候着,陛下有空,还得过来。” “好,辛苦了。” “咯咯,陛下说笑了,奴婢恭送陛下。” “......” 路苍澜迈步离开。 大约是心情不错,又或许是这么长时间了,难得有一回休息时间? 所以路苍澜伸着懒腰,本想在宫里随意转转。 但脚下却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御花园中,听到了一阵嬉笑。 “阿姐,我觉得这个比较好。” “是吗?但我好像还是更属意这个啊。” “哎呀,你就选我这个嘛。” “......” 这撒娇打闹的声音让路苍澜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笑容。 打眼望去,只见于绿荫之下,果真有两位花颜月色的佳人手持丝扇对坐。 其中一人,身袭明黄薄衫,雪发垂腰,一双蓝绿异瞳甚是漂亮,充斥着诱惑十足的异域风情,让人内心忍不住想要升腾起征服的欲望。 虽挺着孕肚,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反而更有一种成熟的韵味。 而另一人,则着粉色霓裳,婉转灵眸之间虽不似异瞳般明亮,却分外狡黠,仿若天生媚骨,自带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妖娆。 一颦一笑勾人心魄,宛若夏天熟透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此二女,赫然便是慕容世嬿与华玥溪。 只是,此刻的她们相聚一处,仿佛像是在争执着什么? 路苍澜移步走上前去。 却见二女的石桌前,赫然摆着两张字条。 其中一张,写着“华”字。 另一张,则写着“林”字。 华? 林? 这是何意? 路苍澜正要开口询问。 却见华玥溪眼眸惊喜,率先说道: “哎,路郎,你来的正好,快看看,这两个姓,哪个更好?” 路苍澜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么姓?啥意思啊?” 华玥溪一拍脑门,有些恍然的笑了笑: “哦对,之前看你忙,倒是忘了告诉你,阿姐她,已经打算通过‘换姓’来更名了......” “换姓更名?” 路苍澜有些纳闷的看向慕容世嬿,问道: “这好端端,怎么就想着换姓更名了呢?” 慕容世嬿轻咳一声,脸颊飞起一抹红晕,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没什么,就是突然感觉‘慕容’这个姓,好像有些不太像你们中原人......” “干嘛要像中原人?” 路苍澜不解。 但还不待他仔细询问,却听一旁的华玥溪撇了撇嘴,毫不犹豫的戳着轮胎: “得了吧,你那哪儿是突然感觉啊?分明就是早有预谋!” 慕容世嬿闻言,顿时有些羞恼的瞪了她一眼。 但这却让路苍澜更来了兴趣。 在他的印象中,慕容世嬿向来是英气十足,敢爱敢恨,何曾有过如此模样? 其中必定有古怪! 第222章 林深见路! 当下。 只见路苍澜伸手搂过华玥溪的香肩,看着眼前的慕容世嬿,一副鬼鬼祟祟的好奇模样: “哎,展开仔细说说啊?” 华玥溪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性子。 一见路郎感兴趣,同样玩心大起,红唇微抿,凑在他的耳畔,两人就像是“狼狈”一样,娇笑密谋着: “路郎你如今既要登基为帝,那皇后肯定就是阿姐的了,这点没有疑问吧?” 路苍澜点了点头。 且不提慕容世嬿对他的一番情意。 单是如今他能登基坐殿,这其中都少不了这位曾经北燕太后的推波助澜。 美人之恩,自然万万不该辜负。 他若为帝。 皇后自然该是,也只能是慕容世嬿的。 “所以啊,问题就来了。” 华玥溪倚靠在路苍澜怀中,用手中丝扇轻拍他的胸膛,带起一阵香风: “这年轻的皇后有过,年轻的太后也有过,甚至皇后做太后的更是常见! “可偏偏翻遍史书,何曾见过太后又要做皇后的?” 路苍澜一怔。 以前他倒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如今骤然听华玥溪这么一提起,他这才意识到里面竟然还有这么个弯弯绕绕? 别说。 仔细想想还真是! 虽说皇帝的权力是大了些,理论上想要将谁纳入后宫都没问题。 可问题在于,流言可畏啊...... 若仅仅只是收入宫,当作是普通的妃子也就罢了。 但皇后。 那可是一国主母! 应当母仪天下的存在! 又岂是说皇帝称心如意,随随便便想立谁就立谁的? 不管慕容世嬿与他的感情私下如何。 但名义上,她仍是旧燕太后! 光凭这一点,若是自己执意将她立为皇后,而且还是开国皇后......只怕,会惹来诸多不满的声音吧? “所以啊,阿姐是觉得,与其到时候能让外人拿这一点来攻击你,倒不如趁着开国大典之前,换姓更名,补充一个新身份好了。” 华玥溪伸手轻挑起路苍澜的下巴,笑吟吟的说道: “华和林,路郎你觉得哪一个更合适些?” 路苍澜心中默然。 他并没有立刻吭声,而是感觉心中一阵暖流涌过。 依稀记得,从最开始来到燕国开始,慕容世嬿就无时无刻不替他在考虑。 他想要的,慕容世嬿会倾力满足。 他不想要的,慕容世嬿也绝不会勉强。 即便如今时间已久,可她对他的情谊却似乎从未变过? 如此美人恩,这让路苍澜心中如何不感动? 兴许是意气所致。 又或许是心中早有答案。 只见路苍澜缓缓摇头,紧握着慕容世嬿的素手柔荑,温柔笑道: “改姓吗?可我还是觉得‘慕容’更好听一些。 “路苍澜的皇后,就叫慕容世嬿,好吗?” 所谓爱,本就是常觉自卑。 这一点,无论是草原女子还是出身中原,其实都一样。 慕容世嬿虽一心光明,但闲暇时,却始终还是会觉得自己身为“旧燕太后”的身份有些配不上如今的路苍澜...... 所以她才会私下找华玥溪商量此事。 但见路苍澜依旧执意属她以原名,不就代表着他并不怕天下人的非议吗? 自古帝王将相,哪个不在乎自己的身后之名? 但路苍澜却肯为了她面对天下众生的口诛笔伐,这让她心中如何不欢喜? 世间最美之事,莫过于两情相悦,心心相印! 路苍澜宛然。 她亦是如此。 只是这一幕,无疑可苦了一旁的华玥溪了...... 她本意告诉路郎这些,只是想打趣一下自己阿姐的。 毕竟自己阿姐平日里无论是到哪儿,都一副英气凛然,威严十足的样子。 她真的好想见识一下,自己这位阿姐私下里娇羞的模样? 自己好歹认识她这么久,似乎也唯有在路郎面前,她才会露出一二平日里少有的异样吧? 所以,她本想趁此时机好好捉弄一番。 但谁曾想,自己的“告密”,竟意外成了两人如此互诉衷肠的时机? 没意思。 真没意思! 华玥溪撇了撇嘴。 就像是本想看一出乐子好戏,却意外没看成的一样失望。 “不过说起来,这个‘华’字我还能理解,是跟溪儿姓了,让结义姐妹变成亲姐妹...... “但这个‘林’字,又作何解? “燕水之畔,有姓林的大户人家吗?” 路苍澜看着石桌前的两幅字,不免有些好奇。 慕容世嬿正要答话。 但华玥溪却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嫌弃的轻哼一声: “笨!蛋! “燕水虽然没有姓林的,但架不住谁让你姓路呢?” 路苍澜有些懵: “这里面有什么关联吗?” “林深见鹿啊!” 华玥溪似乎有些懊恼这家伙的迟钝。 路苍澜也确实没想到,这“林”字竟然还会有这么一解? 目光看向慕容世嬿时,却发现她也同样在眼含笑意的回望自己。 虽然那冰肌玉骨上涌现出一抹明显羞涩的粉红,但却丝毫没有要否认的意思。 路苍澜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会不会有些太过明显了?” “明显吗?” 慕容世嬿笑着眨了眨眼睛: “可能是因为于你之心,我本就没有想过要藏着吧......” 赤裸裸的情话,诉说着这位来自异域人儿的心肠,让路苍澜心中不免有些荡漾与悸动。 而一旁的华玥溪看着两人如此恩爱的模样,玉手托着下巴,不免有些酸溜溜的阴阳怪气着: “哟哟哟,好一个林深见鹿,好一个没想藏着......” 二人闻声,相视一笑。 路苍澜转过头来,搂过她那盈盈一握的纤腰,有些好笑的问道: “哟呵,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这么酸?” “嗯?有吗?哪有酸味啊?” 华玥溪故作茫然,顺势凑到近前来,趴在路苍澜怀中,伸手从背后绕过他的虎腰,掐上腰间那块软肉,笑眯眯的说道: “路郎你就算如今当了皇帝,也不能乱说,凭空污蔑人哩。” 路苍澜疼的呲牙咧嘴。 但在华玥溪那凶巴巴的目光下,却也只能无奈的将搂在纤腰的手往下一些,拍了拍她那挺翘的浑圆,以示威胁。 然而就在三人之间的气氛愈发微妙升温之时。 天空之上,一道啼鸣却突然响彻。 那是一只“六年凤”品种的海东青,亦曾是路苍澜饲养许久的“谍者”。 路苍澜站起身来,指尖放于唇前,回以一声哨响。 只见那海东青迅速俯冲而下,抓住他的肩膀,为他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怎么了?” 看着路苍澜脸上突然涌出的笑意,身后的慕容世嬿不禁有些好奇的询问着。 路苍澜转过身来,扬了扬手中的纸条,笑道: “没什么,就是前不久,给大宁那边的消息有了回信......” 第223章 得加钱! 大宁,云郊密林。 今日天气正好,似是巡猎的好时候,所以这片云中城外最大的林郊就成了最佳的狩猎场地。 虽然丛林茂密,难以窥见全貌,但偶尔也还是能看见有七八散骑疾驰其中。 “咻——” 伴随着刺耳的破空声响起,一支利箭脱弦而出,正中斜边不远处一只雉鸡。 游骑队伍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依旧前行,搭弓引箭。 “咻——” “咻——” “咻——” 又是接连几箭射出,无一例外全都命中猎物。 而也正是这时。 空中一声尖锐的啼鸣声突然响起,引起了这些游骑的注意。 正当其中一名武婢打算搭弓,将它也射下来时,却听到耳边随即传来一声喝止: “慢!” 那武婢疑惑的回过头来。 只见一名身穿紫色劲装年轻女子缓缓策马走出,其身材,高挑颀长,其容貌,云鬓花颜。 高贵典雅的气质之下,却也蕴藏着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仿若绝岭之上,那千秋不化的冰雪。 “长公主殿下,您这是......” 那名随侍武婢正要出声询问。 但却见姜沉吟眼眸始终紧盯着天上那道盘旋的鹰隼。 下一刻,她兀的笑了。 只见她将指尖放于唇前,一声哨响。 鹰隼像是得到了回应,猛地俯冲而下,径直落在了姜沉吟面前,站在了马匹的脑袋上。 “这是......六年凤?” 身后,同样作为随行人员的郑怡跟了上来,在认出那鹰隼后,不免有些讶异的念叨着: “海东青者,鹰品之最贵者也,素来少见。 “而这‘六年凤’作为海东青中的极品,更是有价无市! “就连锦衣卫成立这么多年,也从未有有幸豢养过,没想到今日竟能有幸在此见到?” 话说到此处,她停顿了一下,随即抬起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自家公主殿下的脸色。 因为她明显能看出来,这只“六年凤”就是奔着长公主来的...... 可问题是。 若连锦衣卫都没有六年凤,那这只海东青的主人又是谁? 莫非...... 是岐王? 郑怡脑海中紧接着浮现出一个身影,也只能想到是他。 果然。 当姜沉吟取下绑在海东青腿上的那封密信后,视线一扫而过,红唇微抿,似笑非笑。 郑怡素来很有眼色,见状不禁问道: “让臣猜猜......殿下既如此高兴,可是因为那岐王有事相求于殿下?” 姜沉吟也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了她。 郑怡双手接过后,目光同样扫过其上,但旋即却有些愕然: “臣没看错吧? “岐王、岐王竟然是想求我们发兵大周?!” 姜沉吟抚摸着手中金弓,摇了摇头,纠正道: “准确来说,他只是想让我们将军队摆在大周门前,给女帝稍稍施个压。” “有区别吗?” 郑怡忍不住皱起眉来: “大周并非东齐这等小国......以女帝那素来强势的性子,只怕根本难以忍受此等挑衅行为吧? “到那时,她一旦认真起来,我们不还是得跟大周交手吗? “殿下,您可千万不能答应啊!” “呵呵,为什么不答应?” 姜沉吟淡笑一声,似是不解。 郑怡被她问的有些懵。 为什么? 因为对手是大周啊! 是他们大宁近二十年来的宿敌啊! 它不是类似于东齐这种随随便便就能伸手拿捏的小国。 而是同样雄踞过中原的霸主! 新老霸主的交锋,自该严阵以待才行,岂能如伐齐一般儿戏? 所以,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竟然是从长公主嘴里说出来的? 而姜沉吟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莞尔一笑道: “我们如今拿下合肥也有一段时间了......既然进入中原的门户已通,那我们跟大周再有一战也是迟早的事。 “这时候,岐王送信上门,想拿着好处求我们出兵,我们为什么要拒绝呢?” “好处?” 郑怡又扫了一眼那密信,不禁捂脸道: “这所谓的‘好处’也太笼统了吧? “既没有什么城池割让,也没有什么金银珠宝,仅仅只是说,日后会答应殿下您的任何一个要求?” 姜沉吟似笑非笑: “怎么?你还觉得不够?” 郑怡银牙轻咬,用力的点了点头: “殿下误会了。 “这次可是面对大周!雄据中原的霸主!骄傲到不可一世的女帝!” “所以呢?” “......” “得加钱!” 看着郑怡脸上那副认真的模样,姜沉吟终于被她逗笑了: “本宫怎么以前没发现,你竟然还有这般风趣的天赋?” 郑怡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 “奴婢只是觉得,就算他是岐王,也不能仅凭一句话就想号令咱们大宁铁军为他卖命吧? “他若是咱大宁的王也就罢了......可他先是大周,而后又是北燕,就是不肯来咱们大宁? “现在就拿一个所谓的‘承诺’来糊弄咱们,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姜沉吟摇了摇头,轻笑道: “事情不是那么算的...... “岐王一诺,重比千金。 “既然连他自己都说了,你可以拿这个要求让他做任何事,那无论你吩咐什么,他都会照办! “小到让他学声狗叫,大到让他替咱们打下中原,都可以。” 郑怡闻言,眼前顿时一亮: “那这么说,岂不是也能要求他入赘咱们大宁?” 姜沉吟一怔,旋即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但终究没有出声责怪,只是叹道: “如果是早几个月,那倒确实可以,不过现在嘛......” “现在怎么了?” “现在凤鸣岐山,圣主当出啊!” 姜沉吟目光望向北方,似是惋惜,似是落寞: “既然他都已经开始替自己打天下了,那本宫又何必连累他,让他再入大宁呢?” 郑怡搞不懂自家长公主这种矛盾心理。 难道所谓的爱,就是只要期盼对方过的好,哪怕不在自己身边也没关系吗? 可若是换了自己,既然你都提出来了,那我就一定是要将你留下的! 强扭的瓜不甜? 我管你甜不甜,解渴就行! “总之,带个信给小年吧。” 姜沉吟像是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 “岐王的要求本宫答应了,择日就兵发周境,向女帝施压。” 郑怡点了点头。 既然自家殿下都下令了,那她自然不会去质疑。 只是。 她不免还是有些疑惑的问道: “殿下,您说这好端端的,岐王怎么就突然想起来让咱们给女帝施压了呢?” “这个嘛......” 姜沉吟望向远方,明媚一笑: “或许,正是出于那个原因也说不准?” “嗯?那个?哪个?” “哎,殿下,殿下,您慢点!” “殿下......” 第224章 鹿鸣军中人去楼空,难觅一将! “哎,小殿下,不要乱动哦,听话,陛下马上就好了。” 白玉京内,重华宫中。 身袭云纹白袍的李秀衣,一边笑哄着怀中戴着虎头帽的可爱婴儿,一边抬起头来,看向那正坐在主位上,手绘丹青的女帝。 握着画笔,女帝仿佛就重新回到了卫九歌的身份,不再是那个骄傲强势的性子。 娇颜之上,竟然罕见般的浮现出一抹柔和,一笔一画的为自己女儿描着画像。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 宣纸上,已然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活灵活现。 “好了。” 女帝缓缓放下笔,慵懒的伸了个懒腰,龙袍之下,尽显那曼妙的曲线。 李秀衣掐着婴儿的腋下,将她轻柔的举起在空中,乐呵呵的摇晃着说道: “小殿下,你母后画好了哦,咱们去看看吧?” 说罢,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儿便来到了御案前。 而看着那张宣纸上的画像,李秀衣简直都要惊呆了,忍不住发自内心的感慨道: “陛下的丹青之术真是愈发惟妙惟肖了......只怕当世最精湛的画工也不过如此了啊。” 小阿水见着自己的描像,更是欢喜的连拍着手掌,从李秀衣怀中就要挣着伸手去够那宣纸。 不过,还是女帝的手更快一些。 将宣纸移到一旁,修长的纤指轻轻弹了弹自己闺女光洁的额头,宠溺的说道: “小调皮,这个可不能给你玩哦。” 小阿水歪着小脑袋,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只是咂吧着小嘴,吐着泡泡。 女帝笑着起身,将宣纸上的画像轻轻收起。 随后来到自己的床榻前,从床下的暗匣中取出一方漆着大红漆色的紫檀长木盒,将那张画像小心翼翼的收录在其中。 李秀衣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并没有多问。 自从陛下诞下阿水小殿下之后,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每个月都会专门腾出时间,来亲自为小殿下描张像。 虽然用陛下的话来说,是因为孩子长的很快,所以她想专门记录一下...... 但李秀衣知道。 陛下一直陪在小殿下身边,她的成长,一言一行都历历在目,又何需什么记录? 或者说,记录不假。 但到底是给谁记录的? 为人父母者,在孩子成长最快的这段时间却没法陪在孩子身边...... 答案,似乎也已经呼之欲出了吧? 也正因如此。 所以才想靠今日描绘出来的的丹青之术,来为他日多挽回一些遗憾啊! 而就在女帝宝贝似的收起这些画像之后。 屋外,却突然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这突如其来的异样让屋内二人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女帝重新走上前来,将小阿水从怀中接过,自己抱着,同时对着李秀衣微微颔首。 李秀衣顿时心领神会,作揖之后,转身来到殿外,见到了那名早已等候多时的烛影探子。 而那名烛影探子也在将密信交给李秀衣后,闪逝再度离开。 李秀衣美眸一扫而过信上内容。 下一刻,却忍不住变了脸色,骤然将密信揉成一团。 待缓神片刻后。 又重新打开,再仔细的看了一眼,而后扭过头来,目光迟疑的望着殿内正在欢快逗着孩子的女帝。 “怎么了?” 女帝似乎注意到了身旁的目光,也没去看她,视线依旧停留在自己的阿水身上。 李秀衣脚步迟缓的重新走入大殿,似乎有些纠结犹豫。 但想了想,还是银牙轻咬,开口道: “陛下,是北燕那边传来的消息。” 一听到“北燕”二字,女帝脸上的笑容瞬间一僵。 自从她知道路苍澜并没有死,而是背着自己,被那位年轻太后接去了北燕之后,她现在就莫名对这两个字有些敏感。 但似乎是不想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女儿? 女帝并没有着急询问是什么事,而是唤来左右侍女,淡淡的说道: “小殿下已经玩了好一会儿了,也该饿了......你们,带她去找乳娘,好生喂着。” “诺。” 左右侍女得令,小心的接过孩子后,转身离开。 直到偌大的宫中只剩下二人。 女帝这才深吸一口气,重新走回了御案之后,冷冷的说道: “说吧,是不是北燕太后那女人好端端的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听着自家陛下话语中那抹少有的戾气,李秀衣不禁苦笑一声。 从怀中取出那封密信,双手呈递到了她的面前。 而女帝在接过密信上,也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脸色旋即竟也难看了下来,强忍怒气,咬着银牙说道: “好一个凤鸣岐山啊! “好一个尧舜禅让啊! “当初世人都以为朕是因为功高震主才杀了他,朕虽懒得对外解释个中缘由,但如今若任由那贱人此举,不是存心在打朕的脸吗? “贱人!贱人!!” 女帝美眸通红暴戾,似乎已经被气的丧失了所有理智。 在撕碎了密信之后,扶额大口喘着气,连带着鼓囊囊的胸脯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她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未曾像今日这般起过如此杀心了...... 那贱人,先是趁着自己与路郎嫌隙之际,趁机而入。 如今又公然在天下人面前行如此举动。 对比之下,自己成了什么了? 而且。 而且一旦她的路郎称了帝,那皇后是谁? 不! 自己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女帝只感觉自己一阵头疼欲裂,忍不住喘着粗气,伸手甩袖说道: “去...... “阿衣,快去! “即刻拟旨下诏,朕要发兵,讨伐燕国!!” 李秀衣从未见过女帝如此暴怒的样子,顿时有些慌了神: “陛下......” “快去啊!!” 女帝歇斯底里的咆哮着,一袖扫过案桌上所有陈列。 李秀衣银牙轻咬,只好转身去办。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出殿门的那一刻。 却见又有一名烛影谍者恰好赶来,再次呈上一封密信。 李秀衣不知为何,看着密信心脏突然“扑通扑通”的就跳了起来。 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油然而生...... 而打开密信一看。 果真只感觉天都快要塌了。 只见密信上方记载着短短的一行字: “鹿鸣军营人去楼空,难觅一将。” 第225章 近乎疯批的女帝 难觅一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此刻的鹿鸣军就算人再多!也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 乌合之众!!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 李秀衣苦笑一声。 如今陛下本就因为燕国内部禅让,岐王即将称帝一事而正在气头上,决议大举出兵,讨伐燕国。 这时候若是告诉她,能用于征伐的军队将军们都已经跑完了,她一定会气疯掉的吧? 可若是不告诉她...... 今天这道诏谕自己该怎么下? 她早晚还是会知道的啊! 似是陷入两难的李秀衣虽然面有苦涩,却也终究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 只能重新退回殿中,面向女帝。 而女帝见她去而复返,也不禁黛眉蹙起,扶额问道: “旨意这么快就拟好了?可朕似乎还没跟你具体交代吧?” “不是的,陛下......” 李秀衣贝齿轻咬红唇,最终还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坦言道: “请陛下恕奴婢无能,今天这旨,奴婢怕是拟不成了。” 女帝闻言一怔。 本能的以为她又要像之前那般,为鹿鸣军众人求情,所以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阿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秀衣没有解释,而是选择直接将第二封密信呈上: “襄樊刚刚发来急报,鹿鸣军中,能排得上的将领已经全都人去楼空了......” “人去楼空?” 女帝一时间还有些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但直到她目光扫过其上,愣神许久,方才逐渐反应过来。 呵呵,原来这帮人是跑了啊? 也难怪。 凤鸣岐山,圣主当出。 他们这帮自诩“忠心”的家伙,自然得试着前去投奔旧主啊...... “哼哈哈。” 想通这一点的女帝低垂着眼帘,突然就笑出声来。 “陛下?” 李秀衣有些吃不准女帝现在的情绪,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但女帝却没有理会她,反而更是捂着脸仰天大笑了起来,前仰后合,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陛下,您怎么了?陛下......” 李秀衣已经开始担心起女帝现在的精神状态了。 不知为何。 她总觉得生育过后的女帝完全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就算提起岐王时,她情绪会有所波动,但终究还能克制。 但现在。 别说岐王了,哪怕是跟岐王相关的人或事,都会让自家陛下受到极大的刺激。 那种感觉就好像。 就好像是一个......疯子? 对! 就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疯子。 李秀衣有些心疼现在的女帝,跑上前去,想要紧紧的抱住她,不让她再乱动,免得她无意间伤着自己。 而大笑过后,躺在李秀衣怀中的女帝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不。 不对。 应该说,平静的仅仅只是她在竭力克制的表情? 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竟有一丝难以名状的兴奋与野望? 只见她随即红唇微抿,竟翘起一抹兴奋的弧度: “倒是我以前太蠢,总想着亡羊补牢,你说对不对啊,阿衣?” “陛下......” “哼哈哈,也罢,也罢。” 女帝望着手中的密信,淡笑着摇了摇头: “既然为时已晚,那这牢......我索性也就不补了! “哎,阿衣,你说,单是窜逃的鹿鸣军这帮人,对路郎来说重要吗?” 李秀衣银牙轻咬,没有吭声。 “说啊。” 女帝笑着看向李秀衣,伸手轻抚着她的脸: “你怕什么? “难道还怕朕会杀了你吗?” 李秀衣犹豫片刻,只好直言道: “岐王重情重义。 “鹿鸣军如今能排得上名号的将校,几乎都是早年间曾跟随过他打天下的。 “自然......重要!” “哈哈哈,对啊,这些人当然都对路郎很重要。” 女帝扬起手中的密信,“刺啦”一声,骤然撕裂,笑眯眯的说道: “可如果,这些人全都死在了去往北燕的半道上......” 李秀衣心中一惊,赶忙松开女帝,伏地劝道: “陛下,请您三思! “这些叛将出逃虽然十分可恨,但如果您真的赶尽杀绝,不留情面。 “这传出去,轻则有损我大周声望,说您容不得人。 “重!则甚至会让岐王恨透了您啊...... “届时您与岐王不管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之后都将再无任何破镜重圆的可能! “奴婢还请陛下三思!” “呵呵呵,朕当然知道这一点。” 女帝弯腰,轻轻搀扶起跪在地上的李秀衣,脸上笑容不减: “但你觉得,朕与路郎如今还有破镜重圆的可能吗? “他既然决意称帝,那这天下就注定最后只能留下一位王...... “朕此生已经不奢求他能原谅了。 “爱也罢,恨也好,不管用任何方式,朕只要他能永远的将朕记在心里便好。” 疯了。 陛下应该是彻底疯了。 李秀衣呆呆的看着眼前笑靥若花的女帝。 明明还是那么美,那么熟悉...... 可为何偏偏自己会有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 就好像。 就好像自己以前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去下令吧阿衣。” 女帝似乎笑的有些累了,重新坐回龙椅上,玉手撑着脑袋,闭眼轻声道: “路郎不是想要迎回他的那帮将校吗? “那就派人去追杀! “一百人不够就一千人!一千人不够就一万人! “去让人将他们的脑袋一一割下来!然后统统送去燕京好了? “朕已经,实在有些等不及看到路郎的那副愤怒表情了呢。 “想想就让人觉得怜爱,对吧?哼哈哈哈......” 女帝极其不稳定的精神状态让李秀衣有些沉默。 但她终是没有再出言劝阻,而是决定转身去办。 不过就在她即将去下令的那一刻。 第三封密信又送到了。 不知是不是前两次女帝的反应带给李秀衣的震撼实在太大,让她如今在看到这第三封密信时,神情竟然没有丝毫波澜。 “陛下,我军东境来报,称这段时间一直在合肥驻军的大宁,隐约间,似乎又有了西进的迹象?” “大宁?西进?” 女帝看着密信上的内容,嗤笑一声: “前有北燕太后那个贱人,如今那大宁的皇姑也要来凑热闹? “看来这让人讨厌的虫子,还真是一个接一个啊......” 第226章 路郎啊路郎,你还真是喜新厌旧,好生无情! 李秀衣望着那封密信,心中虽然有些忧虑,但还是尽量保持着镇定说道: “合肥虽不似襄樊那般,是一道能划分南北的绝对天堑,但若利用得当,也是能进入中原的。 “当年,那在位的齐帝就是凭此,才能勉强与大宁交手一二。 “可自从数月前,大宁从齐国手中抢占过合肥后,如今的他们就已经能够重新对我们造成威胁。 “所以陛下,我们万不能再大意了!” “朕知道。” 女帝甩了甩袖,闻声莞尔: “朕不光知道大宁此次来势汹汹,更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何而来......” 李秀衣愣了一下。 为何而来? 难道不是为了她们脚下的中原吗? 女帝却嗤笑着摇了摇头。 似乎只要不是关乎岐王的问题,她的情绪就能得到稳定? 而人的情绪一旦稳定,思绪和想法就又会重新回到智商的高地...... 只见她当下缓缓起身,弯腰重新捡起先前被扔在地上的那第二封密信,连带第三封一起,同时交到了李秀衣手上。 “好好看,阿衣,看看这两封信之间的先后顺序到底有什么关联?” 李秀衣能在御前伺候这么久,自然不会是傻子。 此前不过是因为身为局中,一时被迷了眼而已。 如今经过女帝点拨,骤然跳出,自然不肖多时就能看出端倪,美眸震惊的得出了一个结论: “大宁出兵是为了、为了能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好让那些鹿鸣将校顺利潜逃?!! “原来岐王他已经猜到您可能会......” 话音到此,李秀衣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的话自己已经不能再说下去了。 但女帝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失言,淡笑一声道: “我们这边的将校刚一跑路,那边的大宁就即刻领兵来攻? “这天底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你若说这背后没有那个狗男人的推波助澜,我可不信...... “到底是相伴了二十年的情谊了呀,他还真是了解我呢。” 明明是自己的计划被破坏了,但女帝脸上偏偏露出了一抹满足的微笑。 “不过这事儿真论起来......其实也有朕的责任。 “当初只顾着向那东齐讨要北境六城,倒忘了考虑,大宁那个皇姑好端端的为何要突然伐齐? “如今再想想。 “肯定是那个狗男人在背后给她出的主意! “因为知道从襄樊攻不上来,所以便想着从借道齐国,来绕这么一大圈......”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俨然又变了。 笑容不再,连带眼帘都重新低垂下来。 言语之间,显然还是有些埋怨的...... 不仅是埋怨大宁那个皇姑总是跟她作对,给她添麻烦! 更是埋怨那个曾经只属于她的路郎,如今竟也真的开始给别的女人出谋划策了? 哼,早在当初金石城的时候,自己就总觉得两人关系有些暧昧。 凭什么连几十万大军都拿不下来的襄樊坚城,却在自己路郎口中,单单三言两语就能签订一份盟约,将之给倒腾了过来? 如今看来,那大宁的皇姑应是在那时就已经觊觎上了...... 路郎啊路郎,你还真是喜新厌旧,好生无情! 女帝仰天捂脸。 阳光照射之下,指尖缝隙透露出的目光既有些凶戾怨毒,又有些落寞自嘲。 “陛下,不管大宁为何而来,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迅速起兵退敌啊。” 李秀衣已经彻底放弃揣摩女帝的精神状态了,只能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并站在国家的角度思考应对策略: “鹿鸣军人去楼空的消息肯定是捂不住的,早晚得传出去。 “这时候,一旦前线再吃败仗,那我大周......可就真的危险了! “所以这一仗,咱们必须赢! “而且还得是大捷才行! “否则一旦老虎镇不住山,底下的百兽可就要惶惶生起不臣之心了。” 女帝摆了摆手,转身重新坐回龙椅上,侧身而卧,不置可否的问道: “这么说,你心中已有了应对的方法?” 李秀衣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鹿鸣军”三个字。 但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停了下来。 忍不住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暗骂一声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能犯蠢成这样? 鹿鸣军如今人都跑完了,剩下的就算还能打,也不过是一盘游勇散沙而已。 如何还能再面对那群最精锐的大宁铁军? 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不过说来也还真是怪。 这每逢战事,推荐鹿鸣军上阵,几乎都快成了作为臣子的本能反应了! 如今骤然要遏制这种冲动,还真是有些不适应啊...... 李秀衣很快就重新调整好了状态,稍作思索后,拱手说道: “陛下,或许是时候该调动川府步卒登场了。” “川府步卒?” 女帝柳眉轻蹙。 鹿鸣铁骑。 川府步卒。 皆是由当年岐王在时,一手创立而成。 声望最鼎盛时,也曾并肩号称为大周的护国“双壁”。 令天下各国无不闻风丧胆! 只是后来由于大周迁都中原,远离蜀道,且川地实在寥廓,若不严加治理,很容易引起伤筋动骨的内乱。 所以在与岐王商议后,两人才最终决定将川府军由台前撤到幕后,永镇一方,只依靠鹿鸣军来纵横中原。 这才逐渐让鹿鸣军的声望盖过了川府军...... 但论起来。 除了兵种克制的优势,让鹿鸣军在面对川府军时略占上风之外。 两军真正对垒起来,从根本上讲,战力肯定是相差不了多少的。 若是鹿鸣军垮了,就换川府军续上...... 似乎从哪方面来看,对当下的大周来说无疑都是最佳的选择? 但偏偏女帝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色,似乎并不情愿这时候就将压箱底的川府军给拉出来。 李秀衣不免有些着急,又劝道: “陛下,不能再犹豫了。 “蜀道难行,若调大军来此,路上必定得耗去不少功夫。 “若真等到大宁犯境的那一刻您才下令调兵,那一切可就都晚了!” 女帝思虑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朕还是不太想用川府那帮人......” 第227章 朕要,御驾亲征! “为什么呀陛下?” 李秀衣眼眸茫然,很是费解。 明明川府步卒已经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了,为何陛下还是不肯动用? 难道就因为她们大周当初入蜀的原因吗? 是。 那帮软骨头是可恨。 可他们自降了大周后,毕竟这么多年了也还算安顺,不是吗? 再说了。 她现在的方案也仅仅只是将川府军拉出来拒敌而已,又不是不放回去了! 等击退合肥的宁军之后,再将他们调回去,继续镇压不就完了吗? 中间就这么短的时间,单凭那帮软骨头,还怕他们能凭空翻出什么风浪来? 但坐在女帝的位置,显然看的更远,想的更深。 只见她凤眸闪着精光,摇了摇头: “你不懂,阿衣。 “你只看到咱们眼前的困境,却没看到我们潜在的危机......” “潜在的危机?” 李秀衣一时还有些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女帝端起茶杯,声音平淡的回道: “好歹也为敌了这么多年......朕虽然言语间常常贬低那大宁皇姑,却也深知大宁背后的实力。 “鹿鸣军常年征战,爪牙锋锐,就连他们都尚不能压制的大宁毫无还手之力,更何况如今的川府军呢? “蜀地太平,他们久不上战场。 “就算战力不会一下沦落到跟当初岐州府兵一样的下场,只怕也不会好太多......” 话已至此,李秀衣算是听明白了。 自家陛下这分明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因为这些年蜀地相对外面世道而言还算太平,所以担心镇压在那里的川府兵会因为过惯了安逸的日子而拿不动刀了。 毕竟。 府兵丢脸也就丢了,毕竟他们的职责本身就是城防。 只要不是敌军打到城下,那就用不着他们上场...... 而岐州作为原先西周的旧都,自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别国能威胁到他们安逸的日子了。 所以久不经战场的府兵难免会有所生疏。 对外,她还能像这么找找借口,安慰安慰自己与世人。 但川府步卒不一样。 作为曾经与鹿鸣军齐名的精锐王牌。 他们不上战场也就罢了。 要是上了战场,最后却打出跟那时岐州府兵一样的战绩,那可真就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堂堂两万人,到最后就被人家区区三四千人给撵的灰头土脸,跟狗一般乱窜?? 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像做梦一样! 要知道,就连当初北燕最弱小时,也没被人打出来过这么惨烈的战损比啊! 但大周的府兵却做到了! 简直就是奇迹。 还真的是结结实实的给她上了生动的一课啊...... 让她清楚的明白,原来刀不磨,是会变钝的! 女帝伸手揉捏着眉心,语气听不出喜怒的继续说道: “截止到目前,我们的对手仅仅只有大宁一人。 “可一旦牵扯到川府军入场,却不能在第一时间击退大宁,打出耀眼的战绩,到那时,我们就不单单是面临来自正面战场的压力了...... “甚至连背后都很有可能再起战火!” “背后?哪个背后?” 李秀衣的眼神有些茫然。 如今的大周虽然朝局是有些动荡,但还远没到“内忧”的局面吧? 女帝目光看向她,缓缓说道: “当然是川府啊!还能是哪个背后? “别看那帮软骨头现在表现的温顺,那是因为屠刀一直架在他们脖子上! “可一旦将屠刀移开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们都有可能再起反复之心......” 李秀衣忍不住说道: “不会吧?这帮人说白了,也不过都只是一帮士大夫而已。 “就算身后的家族在本地有些声望,可毕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要有反心,也得需要时间来招兵买马啊! “这段时间闹出的动静,也足够我们反应的了。” 女帝摇了摇头,冷笑一声: “当年那盘踞在蜀地,不可一世的川府王家的大小两位公子,也都是这么想的。 “可结果就是今日的川府彻底换了姓! “对于那帮士大夫来说,反心有时未必需要自己亲自来做,只需要关键时刻当个内鬼就好。 “既然给谁当狗都是一样的,那他们自然乐意坐看是哪边开的价更高一些...... “但朕却没那么大的耐心去跟他们耗着! “索性让大山就这么继续压在他们头顶,这样挺好。” 李秀衣彻底哑言。 她当年虽然也知道整个入蜀的全过程,可毕竟不是如岐王和女帝那般亲身经历,所以难以感同身受女帝此刻心中的忌惮。 她想的是。 大宁的军队来了,既然鹿鸣军用不了了,那就只能上川府军了。 可女帝想的是。 万一川府军也打不过大宁怎么办? 现在还只是大宁这一个祸患,万一川府军上了却不行,那岂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世人,镇山的老虎迎来了衰老? 到那时乱的可就不止一个大宁了...... 其实单从可能性来分析,双方都没有错。 之所以产生分歧的点,就在于川府军如今到底到底还能不能打? 但这偏偏又是个伪命题。 就像薛定谔的猫。 你不将他真正的拉到战场上去比试一番,就永远难以得出最准确的答案。 李秀衣觉得理所当然。 但女帝却不敢赌。 就这么简单。 不过,以上一切前提都得是建立在双方对等的地位上,才能有意见分歧。 但女帝跟李秀衣的地位对等吗? 不对等。 她们是君与臣,主与仆。 所以李秀衣只能低着头,默默的又说道: “可若不用川府军,以朝中如今的情况......只怕无人敢迎战大宁啊。” 女帝深吸一口气,淡淡的说道: “无妨。 “朕早年就曾说过,失地即失国!朕此生绝不做失地天子! “既然大宁来犯,朝中无大将,那朕便御驾亲征!” 李秀衣闻言一惊,几乎本能的就要阻拦: “万万不可啊陛下,您......” 女帝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 “没错,朕以前是没打过什么仗,也没读过几本兵书,这个决定听起来实在有些荒谬。 “但朕既作为皇帝,就断不能忍受如此国辱! “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 “就算朕不知兵,可亲临战阵,总能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吧? “不能排兵布阵,总能持剑破敌吧? “鹿鸣军中没主心骨? “那朕便是主心骨! “朕剑锋所指之处,当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不容置疑的语气依旧扬明着女帝心中的骄傲。 李秀衣看着那一如既往的强势霸道,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小的时候...... 她笑了。 下一刻,只见她深吸一口气,跪伏在地,缓缓说道: “奴婢既知陛下决心,便在此请命。 “请陛下将虎符交于奴婢,由奴婢替您领兵出征!” “你?” 女帝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刚想说朕不知兵难道你就知兵吗? 可就在腰弯下去的那一刻,她脑海中好像却又突然记起。 阿衣她...... 是不是曾经有段时间,特别专注于翻阅兵书来着? 第228章 来自大宁的小岐王 合肥。 作为除却襄樊之外,北上少有能直接通向中原的大型重镇,合肥南临长江,北枕淮河,素有“江淮首郡,吴楚要冲”之称。 若用于进攻,身为淮南门户的合肥,自然可以为北上窥伺中原取得便利的运粮跳板和屯兵据点。 若用于防守,以坚城作战略缓冲,再配以利用水军优势,便可将北军的铁骑轻松阻拦在淮河一线。 所谓“守江必守淮”。 就是这个道理...... 其特殊的地理形势,注定对于南国来说,是无比重要的存在。 而以前的合肥在齐国手中。 那齐帝虽然素来都有开疆拓土的野心,但奈何周宁争霸,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他能插上话的。 强行出头的结果,就是被人家用区区八百人,生生带队冲散了十万大军...... 记忆犹新啊! 所以狼狈归国的齐帝自那之后就学聪明了。 虽然在合肥栽了个跟头,但秉着对自身实力的自信,认为大周和大宁都不敢主动招惹自己,其他各国更不敢轻视自己的原则。 老老实实的关起门来,当自己的“土皇帝”,坐看天下成败。 本来这一规划也挺好的。 养精蓄锐,静待时机。 可直到后来宁燕私下结盟,却骤然打破了齐国这份清静日子。 原因竟是因为,这两国都看上了齐国的东西? 但人齐国显然也不是什么傻子。 你要我就给? 那我成啥了? 所以宁燕两国干脆也不废话。 就两个字。 抢它! 因为有了燕国在北边帮忙分担压力,所以大宁在东南用起兵来便也就着实肆无忌惮了起来。 齐国被两面夹击,打的有些招架不住,只好放低身姿向大周求援。 本以为有了大周出手,齐国之危顷刻就会解除。 但谁知那向来在列国形象中“战无不胜”的鹿鸣军,在此刻竟然磨起了洋工? 磨磨唧唧几个月才从襄樊出发不说。 来了也只是往那一趴,啥话也不说,啥事儿也不做,就这么老老实实的瞪大着眼睛。 跟他们三方形成犄角之势,互相对峙。 东南胶着。 北边又连连吃了败仗。 眼看着那帮燕军都要打到齐都城下了,齐国都快要亡了! 齐帝心里那个愁啊。 也幸好这时。 大宁前线一封密信送来,承诺可以退兵,但代价就要齐国将他们的合肥重镇拱手让。 齐帝虽然心中多有不甘。 可真面对着东南战线上,那十几万的宁吴联军时,还是没有勇气将拒绝的话给说出口...... 就这样。 双方达成共识。 合肥正式易主,从齐国兵不血刃的来到了大宁手中。 如今驻扎在这合肥的军营,飘荡的正是来自大宁的旌旗! 帅帐之中。 身为前线几十万大军统帅的姜年,此刻正咬着饼子,趴坐在地图之上,目不转睛的研究着西进中原的路线。 虽然姑姑仅仅只是下令,让他整军备战,陈列在中原边境向大周施压即可。 但姜年知道,以周宁之间的关系,早晚还是要有一战的。 既然襄樊那边已经抢不到什么地利先机了,就只能在合肥这边多想想办法...... 而就在他仔细研究的时候。 却只见身为宁将的秦开、雷淮等人掀开帐帘,先后走了进来,各个都挂着笑脸。 秦开上前一步,抱拳率先开口道: “姜帅,现在麾下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后续粮草也将在这两日到达城中,随时可以开拔。” 姜年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回以淡淡的两个字: “待命。” 众将对他这般语气,心中自然不会升起任何不满...... 如果说此前,他们对于姜年的恭敬,还仅仅只是来自于他身为大宁皇室的身份。 那么自从年前这几场硬仗打下来,他们就对姜年可谓是心服口服了! 军队嘛。 这地方永远都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而现在的姜年,哪怕依旧还年轻,可却已经有实力让他们这帮老将发自内心的恭敬起来。 跟大周交手,能伏杀鹿鸣军中第三席大将,义狮祁鸿。 跟东齐交手,能打的东南战线的齐军一泻千里,逼得齐帝不得不捏着鼻子将合肥重镇给让出来。 这履历......何其丰富? 甚至军中近来还素有传闻,称他们这位姜帅为“小岐王”。 什么意思? 当年的岐王就是年纪轻轻,便得以驰骋疆场,扬名天下了。 如今他们这位姜帅,亦有当年岐王之资啊! 或许,就连当初他们这帮自诩阅历的老将都没想到。 本以为长公主殿下是想托着关系,来给自己这位侄儿镀个金的...... 但却意外炼出来一块真金? 那大周的女帝不懂得珍惜。 但他们可不会重蹈那愚蠢的覆辙! 于公于私,这些将军自然不该有,也不会有任何要怠慢的心思。 而直到这帐中气氛沉默良久。 姜年方才重新抬起头来,一脸茫然的咬了一口手中饼子,看着身边众将问道: “各位将军还有事?” 秦开恍惚一声,这才赶忙摇头答道: “没有,我们只是怕姜帅您还有什么吩咐。” 姜年摆了摆手,有些无奈的笑道: “有事我会传令的。 “不过现在......你们已经挡住我的光了。” 众将这才赶忙移开身子,将中间那块略显亮堂的地方腾出来。 见姜年继续低下头,还是没有要多说什么的意思。 一旁的雷淮本就是个急性子,忍不住问道: “姜帅,这兄弟们既然都准备好了,那您看,咱什么时候出发合适啊?” “出发?出什么发?” 姜年伸手拿起一旁的水杯,连头也不抬。 雷淮愣了一下,扭头看向身边的秦开,自顾自的答道: “不是说长公主殿下下令,让咱们兵发大周吗? “老雷我可还是等了好久,就想着再跟鹿鸣军那帮家伙过过手呢。 “想当初,他们在襄樊的时候,可谓是占尽了地利优势,没少欺负我们! “如今也该轮到他们头疼头疼了。” 听着雷淮语气中的跃跃欲试,姜年却摇了摇头,毫不客气的打击着他的兴奋: “那雷将军可能要失望了。 “姑姑只是吩咐让我们大军陈列在边境,可没说要让我们现在就跟大周真的交手......” 第229章 如同棋手对弈,亦如赌坊经营 “啊?不打啊?” 这一下,别说雷淮了。 就连身边的秦开等人,都忍不住发出声来。 毕竟常年被鹿鸣军压在头顶的这口气可不止是雷淮有。 他们也有! 好歹也期待等了这么久,全军上下都在摩拳擦掌。 但这时候却说没准备打? 闹呢?! 姜年见状,似乎也看出了众将心中的不甘,于是出言安慰道: “我知晓各位将军的求战之心,但从去年攻打襄樊开始,这近乎一年的时间,麾下大军奔波就没怎么停过。 “各位将军就算不累,也得为下面这群当兵的考虑考虑吧?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再这么打下去,我怕咱们大宁铁军的士气都要给打没了......”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 秦开疑惑道: “末将斗胆。 “既然无论是姜帅您,还是殿下,都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跟大周交手,那咱们现在聚兵施压此举又是为何呢?” 姜年笑呵呵的摇了摇头 “这不是我们本意,而是岐王那边来的消息。” “岐王?” 众人心中默然。 这么久了,他们自然知道,当初那位“悬”在他们头顶上的大山,其实从未搬离......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这一次的“大山”,似乎也不仅仅只是压在他们头上了? 众将对于岐王自然是打心眼里感到忌惮的。 不单单是因为后者所展现出来的那种用兵如神的军事天赋。 更是因为他那种远超世人,目光长远的大局观! 这就好比弈棋。 在别的棋手还在乎一子之间的得失,筹划于两三步之后的谋算时。 “棋王”却已经着手从整盘棋局出发了...... 当年的西周就姑且不提了。 你且看如今的北燕。 在岐王的推动下。 先是连战魏国,血洗积压在燕民心中的百年耻辱,使朝廷与民众能凝聚一心,劲往一处使。 然后克服齐国,依傍大宁的军势,一举夺其北境六座铜矿重城,得以填充军备,加强战力。 虽然只有短短的两步。 可这两步放眼如今来看,有一步是多余的吗?! 别的将军领兵之后都打的是一兵一卒间的胜仗,但岐王总军之后,打的却是燕国的“翻声仗”。 什么叫翻声仗? 就是让燕国声名,得以彻底改头换面的仗! 不信你就去问问。 当今天下,无论是哪一国,它还敢像从前那般小觑北燕吗? 就拿那齐帝来说。 素来报复心极强,可此番燕国如此“仗势欺人”,他为何在事后不采取任何报复措施? 是因为突然转了性,改吃素了吗? 不。 都不是。 只是因为现在的燕国不是当初那个“天下皆卑之”的存在了! 有岐王坐镇的北燕。 即便是强如东齐,横如齐帝,也不敢肆意而为! 仅此而已...... 先后迈出两步。 就让入局的两国都吃了亏。 如今他又再度要迈出第三步。 依旧还是想将他们大宁拉入了局中,这如何能不让众将心中警惕? 大家也都不是什么傻子。 自然不会真的天真以为天上真有什么掉馅饼的好事,岐王从头到尾都是为了他们大宁好? 就如同赌坊经营。 这懂行的人都知道,你第一次去赌坊,那坊主肯定会出老千,故意让你多赢钱,好引你上钩,让你下次再来。 可真当你下次再来的时候,可就是你倾家荡产的时候了啊...... 聪慧如长公主,睿智如姜帅,怎么会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呢? 出于尊卑。 在场众将都没有当场言明自己心中的忧患,但面上的表情却还是显而易见的。 姜年在看见后,也是笑了笑,下意识的问道: “怎么?各位将军是觉得我跟姑姑不应该答应岐王? “可你们知道岐王开出的是什么条件吗?” “什么条件?” 雷淮是个急性子,下意识的就接口了。 姜年嘴角微微上扬,淡笑道: “他给出了一个‘承诺’。” 众将之中,有人茫然,却也有人震惊。 茫然的是,就一个承诺而已,有什么好值得答应的? 震惊的是,他们都知道岐王从不许诺,可一旦许了......便重若万金! 岐王的诺言,小到你可以让他学声狗叫。 大到你可以让他为你开疆拓土,打下一整个中原! 而现在这份回报,却只需要他们挪挪身子,往大周边境靠一靠就能得到? 对岐王熟悉的一众将军第一反应并非是欣喜,而是更加的警惕戒备。 尤其是秦开! 他曾与鹿鸣军交战多年,虽然也无数次都败于岐王之手,可自诩还是或多或少了解他一些的。 所以当下发自内心的疑惑问道: “到底是什么原因,竟舍得让岐王开出如此高价?” 姜年呵呵一笑,指了指自己的案桌。 离他最近的一名将领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忙跑到案桌前,将那封才拆开不久的密信拿到众人面前进行传阅。 而当密信送到秦开手上时。 看着其上的内容,秦开只觉得大脑“嗡”的一下就懵掉了。 连握着密信的手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鹿鸣军上下,排得上号的数百名将校,竟然一夜之间......全都跑了?!!” 秦开在喃喃自语。 但话却如一阵晴天霹雳砸在了那些还没来得及看信的将领头上。 “啥?!” 雷淮更是快步上前,一把夺过信来,仔细翻看。 可结果却真如秦开刚才所说。 那跟他们作对了十几年的老对手,本以为此次会再在合肥相遇。 但却没想到他们竟然私底下全都跑了?? 难怪...... 难怪岐王会开出如此高价。 众人投奔之情谊暂且不论,单是这份忠心,便已是辜负不得啊! “那也岂不是,如今的大周已经彻底没人了?” 反应过来后的众人又迅速意识到了这个新的问题。 不同于刚才的警惕戒备。 这一次所有人脸上都再次涌现出了久违的喜色! 几乎纷纷抱拳,异口同声的向姜年荐言道: “姜帅,这些人跑了,如今的鹿鸣军就是有名无实,一盘散沙而已。 “这大周之内,已经无人再能阻挡我大宁的步伐了! “还望姜帅下令,佯攻......变实攻!” 第230章 大内总管也要领兵上阵了? 望着众将那异口同声的模样。 姜年却忍不住挠了挠额头,略显无奈的笑道: “我说各位将军,咱是不是都太乐观了些?” “啊?” 众将一愣,一时间还有些没明白自家大帅什么意思。 却见姜年拍拍屁股站起身来,一一走过众将身边,拍着他们肩上的铠甲。 最终驻足于营帐之前,看着那即将落下的夕阳,抱臂淡淡的说道: “本帅虽然入仕甚晚,但也曾翻遍过历来我大宁与大周对阵的军报。 “本帅尤记得,当年岐王打天下时,大周之所以能有今日的地位,似乎靠的不仅仅只是鹿鸣军吧......” 秦开入行伍时间算起来在这帮人里最早,所以顿时就反应姜年的意思,抱拳回道: “姜帅您说的,可是另一支曾与鹿鸣军齐名的川府军?” “呵呵,到底还是秦将军见多识广。” 姜年回头,笑呵呵的说道: “本帅指的,就是这支川府军。 “想当年,岐王远征蜀地,却见川兵骁勇,便起了爱才之心。 “所以在向女帝表明后,动身亲自前往川府进行募兵,并加以建制,组建成军,是为‘川府步卒’。 “而今,即便这支川府军已经多年不曾在人前露面,但诸位却也莫忘了,它曾是与‘鹿鸣铁骑’并作爪牙的存在啊!” 经过这么一提醒,众将这才恍惚间反应了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到底是有些小看老对手了哈? 再怎么说大周也是近些年来唯一一个能压在他们一头的存在。 要真是那般容易对付...... 岂不是说明连他们都很一般? “如今鹿鸣军算是废了,接下来大周若是不想太过被动,必定会调川府军入场接手这个烂摊子。” 姜年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将身上,拿捏着沉稳的语气: “本帅终究还是年轻了些,是晚辈。 “所以,比起在场各位将军来说,不曾有幸亲眼见识过川府军的战力,只能从过往军报中小窥一二。 “但作为两军交战的对手,这远远不够! “所以烦请各位将军,你们之中有谁如果比较了解有关川府军的一切资料,还请为本帅讲解一二? “晚辈必洗耳恭听。” 闻言,众将不禁相对视一眼,皆露出苦笑。 “这......” 他们之中,虽然不乏曾经跟川府军拼杀过的。 但正如姜年先前所说。 这支军队毕竟已经太久没有在人前露面了,具体变化谁都不清楚,哪儿敢在主帅面前擅做推断啊? 这要是将来引起主帅临机判断失误,那得白死多少人? 谁能担得起这份责任? 而见身边这帮家伙一个两个都不敢开口。 秦开只好深吸一口气,上前说道: “川府军中多以步卒为主,各个身披铁甲,能翻山越岭,善使弓弩和毒箭。 “因为时常携带兵械扎马钉和弩箭,再加上他们对山形地利感知十分敏锐,所以相比起鹿鸣军那种侵略性的进攻,他们则更精于防守一些。” 姜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世人皆知,天下劲卒,当以我大宁为首。 “那敢问将军,这川兵作战比起我宁军来说,战力相较几何?” 秦开愣了一下,犹豫片刻后,还是实话实说道: “若是平原作战,我军自当骁勇。 “可若是换成山地...... “难!” 没有多余的赘叙,只一个简单的“难”字,便足以看出秦开的底气不足了。 而姜年也未曾想到,这川兵打起仗来,竟然这般厉害? 难怪当年会被岐王看上...... 这没了鹿鸣军,又有川府军。 还真是让人头疼啊。 姜年望着脚下的地图,半天没说话。 秦开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太适合当众说出,所以赶忙找补道: “不过姜帅您也不用太担心。 “虽然单论兵员素质,川府军与我铁军互有利弊。 “但若论起统帅,那这位川府总督可就远比不上鹿鸣军中,素有声望的那几位了。” 言外之意就是。 当初你连鹿鸣军中第三席的大将都能打败,那如今这川府军要收拾起来,自然也就不在话下了...... 姜年不置可否,脑海中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恰好这时。 一名传令兵迅速赶到,掀营闯了进来: “报—— “启禀姜帅,云都锦衣卫送来密信,说是有关大周的情报,请您务必签收查阅。” 姜年愣住,顺手就接过那封密信,拆开仔细扫视着。 半晌后。 当他重新抬起头来,目光却略显呆滞,好似考生押错了题一般: “怎么回事儿? “大周正往这边赶的,竟然不是川府军??” “嗯?” 此话一出,众将也都纷纷愕然。 什么意思? 鹿鸣军垮了,不上川府军吗? 那上谁? 上府兵? 得了吧。 大周的府兵...... 呵呵,两万人拿不下三四千的山贼,五万人被区区一个北凉打的抱头鼠窜,近乎全军覆没。 凭这战力也敢来拦他们的铁军? 合着女帝是真不怕他们假戏真做,直入中原是吧? 面对着众将质疑的目光,姜年没有出声解释。 而是随手将信递给了离他最近的一名将军,随后来回在帐中踱步。 那略显稚嫩的脸庞同样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信上说,这粮道运输的地点是从襄樊上来的,也就是说,这次来的其实依旧还是鹿鸣军...... “只不过,那领兵的人却换了。 “不是以前那帮家伙,而是改成了一个白袍女人。” “白袍女人?” 雷淮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他曾奉旨出使过白玉京,觐见过女帝,所以有印象。 似乎当时在大殿的时候,他就同样见到了一个身穿白袍的女人,站在女帝身侧? “莫不就是女帝身边那位,叫李什么衣的?” “李秀衣?” “对对对,就是她!” 雷淮咧嘴一笑,拍着铠甲下的肚囊说道: “姜帅要是不提醒,末将一时还真有些记不清她的名字了...... “哎呀,这世人不都说,女帝身边有个什么什么白衣宰相? “要我说,那哪儿是什么宰相啊!分明就是跟在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嘛! “不让川府军救场,却让这大内总管领兵上阵? “女帝还真是生孩子生傻了呀?啊?” “哈哈哈哈。” 一番毫不客气的话皆是引起了场上众将的嘲笑,都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所谓的“白衣宰相”、“大内总管”。 毕竟...... 这任谁来看,都会觉得太荒谬吧? 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女人,却被骤然提拔成三军统帅? 这得多儿戏啊! 难怪这人人皆道女帝向来任性。 还真是不负其名哈! 这下子,莫说营中诸将了,就连姜年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动心了。 但他还是尽量在克制自己内心的欲望。 因为常年积累的谨慎经验告诉他,凡事三思而行,总没坏处。 难道女帝真的蠢到不知道这一战对大周的重要性? 当然不是! 可她依旧还是选择派出了这位身边的近侍女官...... 是真的藏有什么别的他们不知道的底牌吗? 姜年不知道。 所以下意识的陷入了思索。 但众将却不这么觉得。 他们之中,大多数都已经跟大周打了半辈子的仗了。 如今好不容易熬走岐王,拖垮了鹿鸣军,等到了女帝“昏庸”的时候。 拿回中原的时机就在眼前! 天佑大宁! 要是错过了这次,下次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时候了啊...... 所以众将几乎异口同声的请命道: “姜帅,时机近在眼前,万望便宜行事啊!” 姜年默然,微微闭眼。 片刻后,当他重新睁开时,目光已然坚定,喝道: “既然看不清对方的牌,那咱们就亲自上手试试? “传令。 “明日卯时,全军开拔西进,不得有误!” “诺。” 众将得令,纷纷面露兴奋。 第231章 她也没把咱们的命当命啊! 而此刻。 与合肥大宁这边,从上到下的兴奋跃跃欲试相比,襄樊的大周,士气则明显要低靡许多...... 即便女帝的诏谕已经传遍四方,命他们即日整军备战,随时东出击退强敌。 可这帮人还是该散漫的还是在散漫,丝毫没有一点紧张与危机意识。 这不。 校营中,仅剩下的几十名校尉已经全都汇聚于此,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讨论着最近传来的圣旨一事。 “哎,你们说陛下她到底是咋想的?咱鹿鸣军现在都成这样了,咋还可着我们一个嚯嚯呢?” “可不是嘛,先是治罪咱家大帅,后来又是逼走各位将军......要不是老子拖家带口几十人,实在不方便,我都想跟他们一起走了!”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可是听说,人家大宁那边都嫌弃,说咱鹿鸣军简直就是后娘养的! “平时有事就是咱们上,用不上了,就又把咱们踹在一边,开始挑咱们的刺儿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 直到这时。 一名身形精干的年轻人跳了出来,摆手打断道: “不对不对,你们刚刚说的这些呀,其实说白了都不算啥。 “眼下要命的是,她也没把咱们的命当命啊! “哎,我就问你们,你们知道咱们这次去合肥,领着咱们的人是谁吗?” “谁啊?” 众人明显知道这小子是有内幕消息的,纷纷凑了过来。 却见精干年轻人撇了撇嘴,小声说道: “是咱陛下身边那位‘白衣宰相......” “白衣宰相?那个姓李的女人?” 一名身形彪壮的大汉语气瞬间没有刚才那般和善了,不自觉地皱起眉来,喝道: “不是,她打过仗吗?她见过战场是啥样子吗? “她是不是以为打仗是上朝会呢?到了谁都得给她几分面子? “真到了战场上,乌泱泱的一大片人,谁认识谁啊! “陛下把她派过来,那咱们还得听她指挥,把她当爷给供起来,那这仗怎么打啊?” “所以我才说,人家压根就没把咱们的命当命哟。” 先前开口的那名年轻人倒躺在床板上,双臂枕在脑后,懒洋洋的说道: “这仗你们谁能打谁打。 “反正我已经提前跟我老舅说好了,让他回头就找关系把我安排回去,随便找个衙门,当个小官就行。” “嘿,我说苗子,你不仗义啊!” 身旁,一个胖子随即压了过来,瞪眼骂道: “怎么光让咱老舅记着你一个人儿呢?也给咱兄弟们想想办法啊。” “滚吧你!” 年轻人翻了翻白眼,打开他的巴掌: “还咱老舅?你先把欠老子的钱还了,然后咱们再谈其他!” 胖子顿时悻悻的闭上了嘴。 俨然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 这让那年轻人气的忍不住抬腿,就是一脚就踹了过去。 而不远处,一直有些沉默的中年人望着帐外,抽着旱烟,神色复杂的说道: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以前人人趋之若鹜的鹿鸣军,如今算是彻底完了! “哎,你说这好端端的,上头这么搞到底是图了啥呢!” 这同样面前这些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以前鹿鸣军待遇挺好,再加上有大帅和各位将军在,大家跟在他们身后,都觉得能看见前途,有干劲。 所以人人挤破了脑袋都愿意来。 可这突然之间,大帅被治罪,各位将军提桶跑路,盛舟转眼间成了破船,跳都跳不下来。 他们能不郁闷吗? 而也就在众人私下非议之时。 却见一名本应负责站岗的甲士跑了进来,慌乱的说道: “各、各位大人不好了。 “从京城来的那位新任大帅,现在已经到军营门口了。” “来就来呗,你喊什么?给她请进来不就完了吗?” 离他最近的一名校尉顿时不耐烦的喝了一句。 但那甲士却一脸委屈的回道: “不、不行啊。 “她说按大周的规矩,各位大人应该提前在军营门前等候迎接,但现在却不见你们的踪影,所以特意让标下来通知一声。 “如果半炷香内,再见不到各位大人带甲而来,她可就要按军法,对各位大人论处了......” 第232章 我给你们个机会,杀了我 “嘿,还军法论处?她算老几啊她!” 帐内,一些脾气火爆的家伙瞬间就按捺不住了。 都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早年间,他们跟在大帅和各位将军身边时,那也是快意恩仇的! 除了顶头的将军,他们怕过谁啊? 哪怕如今将军们都走了,他们出于某些原因,不能跟随在侧,但那也不代表他们的脾气就能随之收敛! 军营不是朝堂。 这地方是实打实靠军功说话的! 你一个刚来的新帅,寸功未立,就靠着用嘴皮子讨好女帝,就想到他们的地盘上撒野? 闹呢?! 所以先前聊的火热的苗校尉、孙校尉等人皆是面露不忿,想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个事儿? 等在那名甲士的带领下,众人来到营前。 果真发现了一名身穿墨甲的年轻女子,手持马鞭,负手而立,姿容冷峻,像是等候多时。 那女子单论长相,算不得多么倾国倾城,但给人的感官却是一种很大气的美。 即便是嘴角挂着一抹冷意,却也不会给人任何不适的感觉,至少看着会很舒服,很耐看。 再加上有一袭贴身的墨色甲胄相衬,更显身姿颀长,很是干练。 “哟,这位就是咱们鹿鸣军的新大帅吧? “欢迎欢迎啊。” 一帮校尉面上笑呵呵的,压根就没有丝毫因为迎驾来迟,而有所担惊惶恐。 李秀衣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 “有关军情,向来都是八百里急报。 “所以按理来说,圣旨应该早在多日前,就已经下达到各级营中了吧? “既知本帅前来,那为何不按规矩......提前列队迎接?” 一上来就是这种锋芒毕露的态度。 让原本心中就有一些抵触情绪的众校尉顿时更加不爽了。 那位身形大汉的孙校尉当即冷笑一声,出言相怼道: “新帅何出此言呐? “真要按规矩,也理应是将军们带领我们一起恭迎才对。 “可如今这营中哪还有将军? “我们本事小,可万万不敢做出那等‘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僭越之举......” 李秀衣闻言,眼神微眯。 她不傻。 当然听得出来众人这是在讥讽自己。 讥讽自己这个新帅不过是只“猴子”。 只能当“老虎”们都不在了,才有机会到他们面前来耀武扬威...... 但她并不恼。 因为早在来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知道。 对大周来说,这支曾经最引以为傲的精兵,如今对朝廷有气,对陛下有气。 所以想要轻易将之收服,为己所用,压根是不可能的! 不将他们心里这股邪火彻底压下去,他们根本不会服从管束。 哪怕自己是身怀圣旨而来也一样! 所以,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李秀衣,自然也就在来的路上提前想好了应对的方法。 只见她秀眸扫过先前开口的那名孙校尉身上,缓缓说道: “孙伯崖,鹿鸣军建制第四年入伍,初分于陷阵营麾下,跟随莽熊铁鸣一路冲锋在前,共经历大战十一,小战四十,因功累迁至果毅校尉。” 孙校尉闻言先是愣住,随即咧了咧嘴。 正要说,看来咱们新帅来之前还做了些功课嘛...... 但话还没说出口。 却又见李秀衣将视线又转到了身旁那个身形精干的年轻人身上,继续说道: “苗若蒲,鹿鸣军建制第六年入伍,因舅舅为我朝廷官员,所以初置便是义狮祁鸿麾下的细柳营,曾于猛虎山一战,火烧敌军粮草,致使我军大捷,获封为折冲校尉。” 那苗校尉同样眼神愕然,好半晌没有吭声。 李秀衣紧接着,一步步走过面前这些校尉身边,一一叫出了他们的名字,点出了他们的功绩: “乐承,同样是鹿鸣军建制第四年入伍,被分在了飞鹰黄邪麾下的虎扑营,因遵律守纪,赏罚有度,受与屯骑校尉。” “岳观海,你倒是老人了......鹿鸣军建制第二年就在,本来以你的资历,足以升任将军,但你却一直甘居恶蛟池纪麾下的青山营,只任一个小小的牙门校尉。” “付耀祖,鹿鸣军建制第九年才加入,作为一个相对而言的新人,却能拥有难言的临阵巧变,因此,也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就能跟随骁狼贺游的步伐,在他手下的天关营担典学校尉之要责。” “还有你,你也是......” 一桩桩,一件件。 伴随着李秀衣言语吞吐之间,无一例外,竟全都说对了? 甚至丝毫不差! 在场众人相对视一眼,纷纷有些沉默。 要知道,作为一个武将,能被人如数家珍的道出自己的功勋和战绩,这无疑是件很开心的事。 因为那代表着自己过往的荣耀将被人铭记。 今日所做的一切牺牲都将有意义! 可问题是。 问题是......为何偏偏说出这话的人会是朝廷派来的? 女帝不是因为大帅的缘故,素来看他们这些鹿鸣军不顺眼吗? 你要是早能如此真诚待我们,又何故会让大帅失望,让将军们远走呢?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会不会显得亡羊补牢,太晚了呢? 望着校尉们复杂的神色,李秀衣却置若罔闻,继续说道: “跟你们说这些,不是想炫耀我的记性有多好,而是想告诉你们,本帅虽是新来的,但对在座各位的情况并非两眼一抹黑。 “过去朝廷的所作所为,可能会有些伤你们的心。 “但既然各位还能留下来,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离开,那不管怎么说,想必仍是对大周存有一定的情感? “立场既一致,那我们之间,也就没什么解不开的矛盾...... “以前如何姑且翻篇。 “但现在,本帅就不妨给在坐的各位两个选择?” 众人目光齐聚一身,纷纷在看向她。 却见李秀衣缓缓伸出两根手指。 语气平淡,却异常惊人: “这第一,就是拔出你们腰间的剑,现在,立刻,杀了我!” 第233章 锋芒毕露的白衣宰相 此话一出,场上众人无不震惊。 什么意思? 什么叫杀了她? 这女人到底是在闹哪样啊?! 众人还是打心底里不愿承认这么一个“白衣宰相”、“大内总管”在接下来会成为他们的新任元帅。 只将她当作一个宫里来的女人,是皇帝的近臣。 若是杀了她,女帝震怒,那他们各自身后的一大家子还能有活路吗? 但李秀衣神色却异常平静,莲步微移,目光扫过在场众校尉身上,毫无波澜: “我知道,你们各位都是些久经沙场的老人了,所以心中肯定不服我这个连战场都没上过的女人来当你们的顶头上司,对你们指手画脚。 “所以现在,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只要握紧你们手中的刀,拿起你们腰间的剑,一下结果了我,你们自然也就不用再继续坐受如此‘奇耻大辱’了...... “谁先来?” 最后短短的三个字,却犹如镇命箴言,慑使得众人无不沉默,皆不敢擅动。 “怎么?没人敢来吗?” 李秀衣尾音上扬,略显玩味: “还是说,你们这帮大老爷们,竟然都服我这么一介女子妇人爬到你们的头顶,从今往后开始对你们发号施令?” 闻听此言,脾气最是火爆的孙校尉顿时忍不住冷哼一声,言语犀利的讥讽道: “我们不服有什么办法?谁让您老人家是女帝陛下的心头肉呢? “这要是给您磕到哪儿碰到哪儿,女帝还不得把我们给满门抄斩咯?” 谁知李秀衣不仅没恼,反而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 “本帅若是正常死于战场,倒也罢了,可若是死于自家军营,你们之中......谁都跑不掉!”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更加怒不可遏了。 什么意思?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刚才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赤裸裸的威胁吗? 李秀衣也没解释,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看来这第一条路没人敢选? “那好,这第二条路倒也简单,那就是咱们来打个赌吧。” 赌? 赌什么? “就赌在坐的各位今天能不能打倒我。” 李秀衣开始活动起了筋骨,淡淡的说道: “各位都是上过战场的军人,想必对于武力这一块儿,应该都很有信心吧? “你们轮流跟我打一场。 “若是有一个人能赢我,我二话不说,立刻调头回京,自己向陛下请旨,离开鹿鸣军。 “可你们若是全都输了...... “那从今往后,我也不需要你们真的心服于我,但对于我之帅令,也不当有任何违抗,否则军法论处,如何?”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事已至此,他们算是明白了这位新帅的意思,摆明了是要跟你玩路子啊! 要么,你们杀了我。 要么,你们从今以后乖乖听话。 没有第三的路。 众人简直都要被气笑了。 区区一个大内总管,竟然妄想凭一己之力打倒他们这群武将? 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一旁的苗校尉神色阴晴不定,更是忍不住嗤笑道: “看来咱们鹿鸣军的新帅很是自信啊。 “不过您可能不了解,我们这军营之中,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所以您说话最好也要算数才行。” 李秀衣目光扫过,很是随意的回道: “你们若是觉得自己不行,也可以一齐上,本帅接得住。” 狂妄的态度。 自大的语气。 就差没明着说你们这帮人不行了。 乐校尉顿时怒了,头也不回的朝着身后亲兵吼了一句: “把老子的钢斧抬上来。” 握着巨斧,乐校尉顿时气势大盛,脚踩在斧刃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李秀衣: “刀枪无眼,一会儿若是伤了大人,还望大人勿要见怪。” 李秀衣没有搭话,而是走到一旁的兵器堆,指尖划过其中,随意的抽出一杆长枪,掂了掂,在空中划出一个流云般的弧度。 “无妨,你们是护国军人,又不是江湖武夫,在战场上学不得花拳绣腿,练的是搏命技,尽管放手来就是。” “那便得罪了!” 乐校尉眼中闪烁着精光,当即大吼着挥动手中巨斧,双手抡圆,径直朝着李秀衣的脑袋上劈来。 李秀衣没有任何迟疑,一个转身,随后手中长枪直出如龙,轻而易举的就点在了那巨斧之上。 “滋滋——” 双方兵器碰撞之间,摩擦出了刺耳的声响。 因为李秀衣出枪的位置很巧妙,枪尖刚好卡在了那巨斧的斧柄和斧刃之间。 所以即便乐校尉双手用力,想将巨斧继续往前压制,但结果却依旧是寸进不能。 反倒被李秀衣趁机找到机会,转身又一个鞭腿横扫而出,直愣愣的踹在了乐校尉的身上,连带着巨斧,一路向后跌去。 望着这一幕,场上不止是那些校尉,就连不远处的那些小兵也都各个探着脑袋感到震惊。 这刚第一回合的交手,他们乐校尉就落了下风了? 这宫里来的女人,当真如此厉害? 乐校尉似乎也注意到了身边众人的目光,只感觉一阵臊得受不住,当即红着眼睛又吼道: “再来!” 说罢,他便又冲了上去。 这一次,比起之前来说,明显气势更足,斧头划过空中,时不时带起一阵沉闷的声响。 李秀衣一手持枪,身形左摇右晃不断闪避,似是要避其锋芒。 而见接连挥出的斧头却始终砍不到目标,乐校尉彻底急了,再次吼道: “你就只会躲吗? “上了战场上就是人挤人,哪儿有这么大的空间给你躲,你......” 话音未落。 李秀衣眸中便闪过一抹精光,再次抓住时机。 原本后退的步伐瞬间改为发力的姿态,握紧长枪猛冲而上,直挑着那硕大的钢斧。 “哗啦啦——” 猝不及防的乐校尉瞬间就被缴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巨斧被挑飞出去,砸在了地上。 等到再次转过身来,那泛着寒芒的枪尖便已经逼近到了乐校尉的喉前。 乐校尉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 却见李秀衣头也不回的收回长枪,淡淡的说道: “下一个。” 第234章 最新帅令,弃城而逃? “喂喂喂,假的吧?乐校尉竟然在咱们这位新帅手上连三个回合都没走出来?” “不是说咱们这位新帅是从宫里来的吗?宫里何时有这等猛人了?” “就是啊!想当年,乐校尉那也是从死人堆里打滚滚出来的,以前要说他在别人手里连三招都走不出来,我一定觉得是对方是在吹牛。” “真不愧是在天子身边晃悠的人,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咱们该不会从今往后真的要认这个女人为帅了吧?咱可是曾经响当当的鹿鸣军啊?!” “......” 远处,看热闹的一帮兵卒先后探着脑袋,传出了议论之声。 而被缴了械的乐校尉更像是颜面扫地,脸色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死死的攥紧拳头,看着面前的墨甲倩影,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李秀衣刚才已经留手了。 否则枪尖刺出的那一刻,他的喉咙被捅穿,命都没了! 至于说,心中起了什么轻敌的想法? 呵呵,真亏你狡辩的出来。 战场上哪有什么轻敌啊? 要么赢。 要么死。 难道等你被敌人打倒的时候,还要赶忙叫停,说自己刚才大意了没有闪,咱们重来一次? 闹呢?! 输了就是输了! 他娘的,又不是输不起。 不然不仅是丢了自己的面子,更是丢了自家将军的面子,丢了整个鹿鸣军的面子! 乐校尉咬牙,硬着头皮留下一句: “服了。” 之后头也不回的融入人群中,就像是溃逃一般。 而随着李秀衣的目光重新扫过。 一阵沉默过后。 却见孙校尉吐出一口浊气,接过手下亲兵递来的虎头大刀,扛在肩上,走了出来。 李秀衣神色没有丝毫波动,依旧单手负后,持枪而立,任由发丝随风轻舞,不动如山。 “老乐刚才小瞧你了。” 孙校尉看着李秀衣,缓缓说道: “或者准确来说,应该是我们刚刚都小瞧你了...... “没想到宫里那么个养尊处优的地方,竟然还能练出来你这么一个狠角色?” 李秀衣目光平静: “你们有你们的沙场,我也有我的战斗。 “你们只看见了我在宫中的安逸,却看不到这些年我在陛下身边时,究竟暗中替她挡下了多少灾祸。 “对于一个皇帝,尤其是疆域正在扩张的皇帝来说,每天想要她命的刺客,可并不少......” 孙校尉点了点头,咧嘴笑道: “我会重新更正我的态度,以示对你的尊重。 “现在,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李秀衣握紧长枪,不为所动: “我说了,我们不是在举行什么武林大会,而是在沙场搏命! “无需问我,你们甚至随时可以一齐上!” 孙校尉咧嘴一笑。 当即也不再废话,拖着手中沾满鲜血气息的大刀,顿时虎扑而上,毫不留手的拦腰横斩。 李秀衣连忙将手中长枪一竖,将大刀挡了下来。 可即便如此,一股无形的大力还是震得她虎口有些发麻。 “不愧是陷阵营出身......” 李秀衣似是有些惊诧,淡淡的回了一句: “你这厮杀之技,只怕是剩下这些人里最强的了吧? “但,还远远不够!” 随即眼中一道精光闪过,只见她手臂振动,荡开了虎头大刀的同时,迅速弃枪,欺近身前,握紧拳头,猛地对着孙校尉的脑袋上砸去。 一拳。 一拳。 又一拳。 孙校尉匆忙之间,连连躲过那袭来的拳头。 本想借机重新拉开距离,再横刀来压制取胜的。 但奈何,李秀衣的拳头压根就不给他这个机会,一下接一下,好似根本没有空窗期。 眼瞧着退无可退。 就在孙校尉感到一阵憋屈,想要用脑袋硬接她一拳后,再持刀反击时。 李秀衣却瞅准时机,反手扣紧他那持刀的手腕,同时往自己怀中一拉,骤然飞起,一个膝击顶在他的脸上。 “嘭——” 孙校尉被撞的有些吃不消,脚下一个没站稳。 李秀衣见状,又随即补上一脚,用力的踹在他的胸膛上。 孙校尉顿时跌倒坐在了地上,摔得人仰马翻。 等到反应过来后,还没重新拾起身,却见李秀衣又顺手拔出身边一名校尉腰间的长剑,剑锋直指在他的眼睛上。 这一幕,再度让场上无数人感到震惊。 如果说之前乐校尉败了,还有可能有大意的成分在里面。 那现在呢? 孙校尉以前可是从属陷阵营的啊!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竟然连严阵以待的他都败在了他们这位新帅的手上? 离谱啊...... 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看戏的兵卒越来越多。 校尉中,很快又有两人同时站了出来,一人执矛,一人握鞭,虽然面有愧疚,但还是同时杀向面前的李秀衣。 李秀衣神色无惧,迅速掠步后退,同时再次伸手,从兵器堆中拔出一杆大戟,舞动起来。 不肖多时。 两人便被同时杀退,相视苦笑。 紧接着,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 越来越多的校尉轮番而出,同时上阵。 他们有的是为了试探试探这新帅是否真的如表现出的那般强。 有的也只是单纯心中不服气而已。 可不管来多少人,结果都是被李秀衣生生撂倒在地。 直到半晌后。 当面前只剩下李秀衣一人拄刀而立,喘着粗气时。 校尉们彻底服了。 在他们的印象中,似乎就连自家的将军中,也没有这般能打的吧? 但眼前这个“大内总管”却做到了...... 而且还是以女儿身! 这让他们这帮大老爷们情何以堪啊。 丢人。 简直丢人。 赌约输了,实在没脸赖皮。 只见以孙校尉、乐校尉、苗校尉等人为首的一大帮人乌泱泱的站起身来,纷纷咬牙,躬身抱拳,拜道: “末将等,见过新帅! “从今往后,愿以新帅之令,唯命是从!” 李秀衣闻言,面上依旧平静,但心中却松了口气。 她明白。 自己终于短暂的压住了这帮桀骜的家伙...... 但想要真正的收心,姑且还需得一场大捷来证明自己? 所以当半个月后。 鹿鸣大军来到东边国境之时,看着城下那密密麻麻不可数的大宁铁军。 李秀衣终于发布了自己身为新帅的第一道诏令。 然而诏令的内容...... 却是让整个大军弃城而逃? 第235章 代燕为岐 “哎,你们猜猜,要是女帝知道我们竟然私底下全都给跑了,她会是一副啥表情啊?” “吐血!我觉得肯定得吐血!” “得了吧,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以为你是大帅啊?还吐血?咱们这些人对女帝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不不不,我觉得这不是重要不重要的问题。” “你想,光咱哥几个走,女帝肯定不带心疼的,但问题是,咱们后面还有这么一大帮兄弟啊。” “全走了,就意味着整个鹿鸣军都要跟着垮台,她总得心疼心疼吧?” “啧,我还是觉得以女帝那凉薄的性子,压根没可能。” “先生,你觉得呢?” “先生?先生?” “......” 听着耳边一阵叫喊,马背上的明陵这才像是骤然回神,有些歉意的笑了笑: “啊?你们刚刚说什么?” 身边的贺游不免有些讶异,微笑道: “可是少见先生走神啊,先生这是在想什么呢?” 明陵微微一笑,扭头望向身后: “我在想,你说咱们这都跑了多久了?为啥身后还是没有一个追兵呢?” 身旁的铁鸣闻言,立马点头附和道: “对啊,我也纳闷。 “你说就算是咱们刻意放慢消息,但女帝的消息也不可能慢到这种程度吧?这眼看着咱们都快到燕京了...... “我这一路上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要搏命的准备,但临了临了,也没打过一次架啊。” 黄邪出声调侃道: “女帝不派追兵,我们身后这帮兄弟就用不着什么折损,这不是好事吗? “我怎么感觉你个傻大个还有点失望呢?” “那倒没有......就是感觉有些想不通。” 铁鸣摇了摇头,稍显郁闷的回了一句: “这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她也能转性?” 黄邪正要答话。 却听身边的池纪突然惊喜的说道: “哎哎哎,你们快看,那是谁?” 众人闻声,抬眼望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燕水之畔,有一单骑身影。 虽相隔甚远,看不清具体容貌,但那白马之上,赫然穿着的是一袭锦衣蓝袍,在阳光照向燕水的反射下,泛着粼粼波光,一眼明了。 几人先后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各自眼中的惊喜。 贺游当下更是回头,放大音量,摇着胳膊,刻意喊道: “小崽子们,大帅来接咱们了!咱们到家了!!” “太好了,是大帅!” “大帅。” “......” 下一刻,骏马奔腾,数百骑纷纷朝着那源远流长的燕水冲去。 而早已等候多时的路苍澜当看到那逐渐清晰浮现在眼前的一个两个人影时,眼眶也是忍不住一红。 小明。 书生。 小帅。 大黄。 傻大个。 ...... 时隔良久,他总算是再见到了那帮老兄弟了。 也不枉他此前曾筹谋那么久。 “希律律——” 人群之中,最先冲到的是莽熊铁鸣。 作为陷阵之将,他的马本就是最快的。 所以在清晰的看到路苍澜的那一刻,他便勒紧了缰绳,跳下了马背,单膝跪在那袭蓝衣脚下,激动涕零的拜道: “大帅。” 路苍澜赶忙将他扶起,同样神色激动的拍着他的肩膀: “好、好,平安回来就好......” 而看着那先跪在地上拜去的铁鸣,等到众将赶到时,都忍不住调笑道: “哎,要不怎么喊你是傻大个呢?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儿啊? “大什么帅? “现在该叫陛下啦! “末将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陛下万寿无疆——” “陛下万寿无疆——” “......” 异口同声的齐喝先后传出,声声震燕水。 路苍澜看着眼前这帮家伙的感情还是跟以前一样,打闹起来无所顾忌,顿时乐了,袖袍一甩,喊道: “行了,不管是皇帝还是岐王,都始终是你们的大帅,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耿直的铁鸣顿时咧嘴一笑: “真的?” “你真什么?” 明陵有些好笑,一脚踢在了他的屁股上,玩笑中夹杂着认真,教训道: “陛下是陛下,大帅是大帅,记清楚咯,这是两码事! “来,跟我念。 “参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说着,他竟然还真的再次作揖,对着路苍澜执着臣礼。 路苍澜也不惯着他,当即上前搂着他的脖子,一拳砸在他的胸膛上,揶揄道: “你小子这专门拿话顶我呢是不?” “怎么会?臣可是很认真的。” 明陵嘴唇微抿,露出无辜的笑容: “如今您已是君,我们自该时刻谨记恪守臣礼,这样对陛下,对大家,都好......” 路苍澜一怔。 一时间还真不知该从何反驳这话,只能打着岔,笑骂道: “我就说你小子以前肯定是读书读傻了,腐儒的规矩最多! “行了,都快起来吧,来的时候我已命人在宫中备好了宴席,文武百官也都在城外候着,等着给大家接风洗尘呢!” “陛下万岁!” 众人欢呼一声,再度起身上马,朝着燕京而去。 而路上。 刻意策马落后路苍澜半个身位的明陵,不禁笑着问道: “说起来,如今燕帝既已禅位,那陛下登基当视为开新国,举办开国大典。 “不知这新国国号可想好了?” 路苍澜点了点头: “想好了,我既曾为岐王,便用这个‘岐’字就好了。” 明陵点了点头,倒也并未提出反对意见。 一般来说,所谓国号,基本都是与开国皇帝的个人经历息息相关的。 而用这个“岐”字,无疑能充分代表路苍澜这个人。 代燕为岐。 整体来说也还算妥当...... 当然,为什么说也呢? 因为除了路苍澜这个“岐”之外,东边还有一个“齐”。 虽是同音不同字,但还是容易让一些愚民搞混。 所以,众将中,有人也点出了这份担忧。 但路苍澜却哈哈大笑,不甚在意的说道: “无妨。 “有你们襄助,等将来灭了齐国,这天下不就只有一个岐了吗?” 第236章 所谓父母对孩子的期望 鹿鸣军众人的到来,无疑是让路苍澜发自内心感到欢喜的, 所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整个燕宫...... 哦,不。 如今应该是叫岐宫? 整个岐宫几乎可谓是日日升宴,好不热闹。 一直持续到某天深夜。 夏季炎热,伴随着一阵晚风吹过,岐宫之中,突然就“乱”了起来。 “皇后娘娘,您用力啊。” “吸气、吸气、深呼吸。” “马上就好了娘娘,您再忍忍,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 阵阵声嘶力竭的痛声传遍了整个坤宁宫内外。 宫内,灯火通明,身影攒攒。 宫外,人满为患,积极以待。 路苍澜坐在门前的太师椅上,安静的聆听着屋内慕容世嬿传来的痛苦喊声。 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但实则藏在袖袍下的指尖正死死的掐着掌心的肉,还是诉在说着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那般淡定。 直到一只温软的柔荑探入他的掌心。 路苍澜抬起头来。 却见华玥溪冲他笑了笑,安慰的说道: “放心吧,咱们事前准备那么充足,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嗯,但愿如此。” 路苍澜抬头望月。 他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对着这漫天星辰,于心中默默祈祷罢了。 时间在此刻,仿佛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也不知这样坐立不安的情绪保持了多久。 直到两道嘹亮的婴儿哭声,骤然响彻在大殿内外。 路苍澜猛然抬头。 先是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似是不敢确定,而后又与华玥溪对视一眼。 华玥溪红唇微抿,眸光惊喜的冲他点了点头。 紧接着,殿门打开。 满手是血的产婆快步跑了出来,表情激动的匍匐在地,连忙恭贺着: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后娘娘为陛下诞下了一对龙凤胎,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呐!” “赏!” 路苍澜起身,只匆匆的留下一个字,便迫不及待的走进了大殿中。 殿内血腥气味十足。 慕容世嬿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安静的躺在床榻上。 光洁的额头香汗淋漓,只微微侧过头来,扯着一个勉强的笑容,看着路苍澜唤道: “路郎......” 路苍澜快步走上前去,神情激动,难以表述万一,只能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一个劲儿的喃喃道: “辛苦了,辛苦了。” 慕容世嬿神色憔悴的笑了笑,缓缓摇头,有气无力的说道: “孩子......男孩是哥哥,女孩是妹妹。” 路苍澜这才注意到旁边躺着的两个小小襁褓。 先后打开一看。 两个小家伙都很可爱,粉嫩的跟个小团子似的。 哥哥已经安然睡着。 妹妹则瞪大着那双异色的眼睛,吐着泡泡,好奇的看着那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大人,咯咯笑着。 “嘿,这小妮子倒是不怕生。” 路苍澜乐了,伸手戳了戳那粉团子可爱的小脸蛋。 爱屋及乌。 本就初为人父的他,这下子更是又加深了心中的喜爱。 一旁的华玥溪俯下身来看着孩子,对比着二人,同样笑着说道: “哥哥的眉角下巴更像路郎......妹妹那双独特的眼睛倒是继承了阿姐的样子。 “这一下子添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小司岚应该也不会再嚷嚷着无聊了吧?” 三人闻声,皆是一笑。 “对了,这两个小家伙的名字想好了吗?” 华玥溪目光希冀的看着这对龙凤胎,喃喃道: “怎么说,这也是咱们岐国出生的第一个孩子,意义非凡呐!” 路苍澜莞尔轻笑,看向慕容世嬿,拉起她的手,柔声道: “那就按咱俩之前商量好的? “既是龙凤胎,那哥哥的名字我来起,妹妹的你来。” 慕容世嬿满眼都是幸福的点了点头。 路苍澜抱起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仔细的瞧了瞧,越看越欢喜,下意识的说道: “万物伊始是谓元,正应了如今岐国新立,所以初定时,皇子的排辈便是按‘元’字来。 “我名苍澜,同音可作蓝解。 “如果按颜色来分,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正对了我对他的期待。 “只是,单论色彩,又未免略显单薄? “所以便改这个‘青’为‘清’字,也是希望他能继我之后,让天下海晏河清! “所以,咱大岐的太子便叫元清。 “路元清!” 路苍澜将襁褓中熟睡的儿子高高举起,掷地有声,仿若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信心。 而看着他那副斗志昂扬的样子,二女皆是一笑。 慕容世嬿微微偏头,又看着安静躺在自己旁边,拥有那双跟自己同样异色眼瞳的女儿。 小团子此刻正吐着泡泡,眉眼含笑。 哪怕不知道是在具体笑些什么,可就是拍着手掌,看起来很是开心。 这让慕容世嬿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弧度,柔声说道: “臣妾没有路郎那般大的野心...... “只是希望咱们的孩子能够平安长大,一生快乐,就像今日,就同此时。 “所以,咱们的女儿就单名一个‘婴’字。 “路婴。” 路苍澜一怔,旋即面露欣慰。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严父慈母”吧...... 作为父亲,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比自己更强,肩挑起更大的责任。 但作为母亲,她却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永远保持童心的快乐,平安长大。 路婴。 路元清。 这对寄托着父母思念与期盼的孩子,当于今日,于此时正式诞生。 只可惜,路苍澜还并未享受太久的天伦之乐,一封急匆匆而来的密信就打断了这难得的氛围...... 路苍澜接过密信后,只扫了一眼,便骤然紧缩眉头。 “怎么了?” 床榻上的慕容世嬿少见路苍澜露出这副表情,不由得问了一句。 路苍澜赶忙叠起密信,整理好情绪,笑着说道: “没什么,一点小事罢了,不费什么心神......” 好歹同床共枕这么久,慕容世嬿怎么会不了解他的性子? 当即摇了摇头,轻声道: “路郎,还需以国事为重。” 路苍澜感受其贤,但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担忧: “那你这边......” “这段时间小玥儿会照顾我的,你就放心去吧!” 路苍澜抬头看向华玥溪。 却见华玥溪对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她虽然平时总喜欢玩乐,但也分得清场合,分得清轻重。 路苍澜见状,便也放下心来,又嘱咐了一句: “若是需要什么,随时派人来喊我。” “嗯。” 慕容世嬿点了点头,嘴角泛起一抹满足的弧度,而后目送他的离开。 当走出大殿的那一刻。 路苍澜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不再,只转过头来,淡淡的说道: “派人,去请明陵先生入宫一趟。” 第237章 这江山分又合间,终究归少年! 当明陵在自己府中深夜接诏的那一刻,虽是一脸茫然,但好在脑子转的够快。 立刻就明白过来这是又有大事发生了啊! 否则以路苍澜的性子,绝不可能如此紧急的诏自己前去觐见。 所以没有任何耽搁,当即起身穿衣,匆忙乘坐马车入了宫,在侍女的带领下,一路来到御书房中。 看着坐在御案后,正面露思索的路苍澜。 明陵执臣礼,拜道: “臣,参见陛下,愿陛下......” “行了行了,又没外人。” 路苍澜打断他的话,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坐。” 明陵刚坐下。 路苍澜便走上前来,将先前收到的那封密信递到了他面前,顺势坐在他的身边: “看看。” 明陵疑惑的扫过其上内容,片刻后,眉毛一挑,看起来甚是惊愕: “大宁跟大周打起来了?而且大宁还败了?? “这怎么可能?! “大宁的那位统帅我见过,虽然年轻,但是有能力,也有谋略,是难得一见的帅才! “他怎么可能会败在如今大周的手上? “难道是杨神通那家伙出来了?” 路苍澜缓缓摇头,似是回忆,呢喃着: “川府总督杨神通......呵呵,这人当初就是我打下来的,所以我了解他。 “虽说勇猛过人,善于养兵,但却倔强好斗,素有野望。 “他是一个能力与野心齐备的人。 “你若能压住他,他就是你手下最凶恶的猛虎,可你要压不住,那他就会反过来噬主。 “当初正是因为我对自己足够自信,且鹿鸣精锐尽在,所以我才可以放心的将他发往蜀地。 “但现在嘛...... “大周既成了这副样子,我倒并不觉得他还能老老实实的继续肯听女帝的吩咐。” 明陵似乎也了解那位川府军总督的过往,知道路苍澜所说不差。 但他一时间还是有些想不通,不禁皱眉问道: “可若不是他,鹿鸣军如今完整架构又基本全都被我们带出来了,那还能是谁领兵? “指望朝中那帮连仗都没打过的武将吗? “可他们怎么可能是大宁那个年轻小子的对手?” 路苍澜笑了笑: “不是那帮武将,领兵之人你认识,就是以前跟在女帝身边,老穿白衣服的那个。” “白衣服?你是说.......那个大内总管?李秀衣?!” 回想起那时常跟在女帝身边,并不太起眼的女人,明陵只觉得神色有些错愕。 别说领兵上阵了。 她以前似乎连武将都不是吧!! 第一次率军出征,竟然就能打败大宁那个年轻小子? 闹呢?! 但比起明陵的错愕与不可置信,路苍澜虽然同样有些讶异,但却并非不可接受,只是神态温和的笑道; “什么大内总管,人家不是叫白衣宰相吗? “而且天赋这种东西......有时候不显露出来,那是真的说不准。 “或许以前也只是我们都看走眼了?” 提起“天赋”二字,明陵似乎这才显得稍稍能接受了一些。 毕竟真论起来,天赋这玩意儿确实挺玄乎。 远的不提。 单说说他面前的路苍澜。 那就是典型的一个天赋怪物。 在别人家孩子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便已经年少成名。 个头还没有枪高,却俨然能入阵杀敌,与老将对垒。 人人都不信。 人人却都不得不信。 所谓天才,若以常人目光度之,自是会产生质疑,觉得不可能。 但天才就是天才。 何需什么多余的解释? 二字足矣。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这位大内总管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明陵看着手中战报,愈发觉得有点意思。 以如今这残破不缺的鹿鸣军架构,竟还能一战打破大宁铁军的架势? 她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路苍澜心领神会,又递上来一张奏折。 明陵仔细的观阅其上内容,喃喃道: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分兵断粮,迂回包抄,四面楚歌...... “打法倒是好打法,可就是这具体的战况,我怎么就是瞧着这么眼熟呢?” “眼熟吗?错觉吧。” 路苍澜端起凉茶,轻抿一口,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但明陵却神色肃穆,越往后看越觉得不对劲: “嗯?等一下! “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 “这些打仗的方法,不都是你昔年领兵上阵时用过的打法吗?! “简直就是换汤不换药啊! “你看,曹州这一战,瞒天过海,不就是当年你打代国时候的策略吗? “还有岷州!岷州之时,欲擒故纵,跟你当年击退魏国犯境时的方法也大差不差。 “...... “虽说全都是三十六计,有些相像可以理解,但也不至于几乎做到一模一样吧? “这女人真行哈,仅从过往记录的军报上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偷师了?” 明陵又好气又好笑。 怎么以前他们都没注意到,这位大内总管竟然还是此等人才?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路苍澜也很是感慨。 短短一年时间。 大宁的姜年。 魏国的魏翎。 大周的李秀衣。 先后横空出世,无一不是新一代的杰出之才。 而比起他们来说。 “岐王”明明也是同龄人,但这个名号听起来倒却更像是上一代? 这倒是让路苍澜倍感无奈。 看来这江山分分合合,终究还是归了少年啊! “不过现在大宁败了也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吧?” 明陵耸了耸肩,分析道: “大周如今这副样子,大宁再经历新败,那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天下都不会出现什么一家独大的局面? “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可以安心发展很长一段......” 话还没说完,路苍澜便摇头,无奈的打断道: “恐怕不行。 “因为说起来,我欠了那大宁长公主一个人情。 “而就在刚刚,伴随着这份战报而来的,同样还有一封她的亲书手信。” 明陵闻言,顿时愣住。 ...... 第238章 遂使竖子成名! 而就在路苍澜这边正与明陵商议后续有关出兵的具体事宜时。 另一边。 合肥。 今日的大宁军营倒不似一月前,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活力”的气息,反倒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暮年感? 而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原因就在于前不久所刚刚经历的那场败仗...... 想当初,大宁上下为应岐王所求,保证“叛逃”的鹿鸣军众人能顺利的抵达岐国,所以不惜兵发大周,大军压境。 本来他们想的,也仅仅只是给女帝造成一定的压力,让她无暇顾及北面后就收手的。 毕竟,如今的大周就算再日薄西山,可总归体量还在那儿,伐周一事当从长计议。 但不曾想。 这一次大周领兵前来阻敌的竟然只是区区一个“大内总管”? 得到消息后的营中诸将顿时都有些坐不住了,纷纷认为这是难得进取中原的时机,欲佯攻变实攻! 因为在他们这群纵横沙场多年的老将看来,带兵打仗岂能如此儿戏? 若是这位大内总管从前有过修习兵书谋略的经验,那或许他们还会多考量一番。 想着这位大内总管会不会跟他们的姜帅一样,也是此前多年苦读,然后一朝成名的那种? 但结果,大内总管就是大内总管...... 多年来一直陪在女帝身边,唯命是从,又哪来的什么时间研习兵书呢? 临时抱佛脚可对于领兵打仗起不到任何作用! 所以这下子,众将轻视,不禁都起了骄纵与怠慢之心。 有的甚至还扬言,要十五日内,打到白玉京城下! 而这之中。 唯一还能保持一定理性的......或许也就只有身为统帅的姜年了。 然而,就算他再怎么理智又有什么用呢? 刚一交战,鹿鸣军便四处溃逃,尽作鸟兽散,从而让大宁顺利的就攻下了一座城。 其轻松程度,甚至还要远比当初在东南战线上攻克齐国城池还要容易...... 这就不禁让姜年再次感到疑惑。 就算鹿鸣军中高层将领全都跑完了,也不至于战力一下子拉胯到这种地步吧? 这还是当年那个“呦呦鹿鸣镇天下”的强大军队吗?! 这他娘给他干哪儿来了?! 而如果说,仅是这一场胜利,尚还能让姜年心生克制,继续保持足够的理智。 那么之后的两场,三场,五场......十场呢? 那段时间,大宁几乎逢战就是大捷! 打曹州,曹州胜。 去岷州,岷州易旗。 ...... 转眼间,不过十来天的时间,他们就已经全面攻克了中原东部,兵临荥阳城前。 说起荥阳,或许还有人不太了解这是个什么地方。 但如果说荥阳之内,拥有一座名震天下的雄关,那你可能就知道是哪儿了。 因为那关隘的名字...... 叫虎牢关! 作为白玉京之前的最后一道屏障,可以说只要拿下虎牢关!拿下荥阳! 那他们就能一路顺利打入白玉京,重新夺回中原! 这是何等的战功? 这是何等的荣耀? 这下子,即便是姜年自己都有些把持不住了。 他毕竟还年轻,不是真的老成! 况且,就算是真的老成,面对这种诱惑也不一定能克制得住吧? 因为此前无数场的战役都已经充分证明了,那位大内总管并没有什么实才...... 完全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否则凭何让他们以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就一路打到荥阳城下,虎牢关前呢? 就在姜年望着眼前雄关,壮志酬筹的打算一鼓作气之时。 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却传了回来...... 那就是数不清的周军竟然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不仅第一时间就截断了他们的粮道,甚至后续还分别从荥阳南北两方迂回包抄了回来,要将他们生生困死在极地之下! 仿若刘项对峙于荥阳,四面楚歌。 若非最后关头,众将拼死突围,才将姜年救了出来,只怕今日的他,早已是一堆枯骨了...... 可即便如此,大宁后续相关的损失还是极其惨重。 在李秀衣的全力追击下。 他们不仅将先前打下的中原领土尽数还给了大周,甚至还损失了将近三万的精锐兵甲! 那可是整整三万大宁儿郎啊! 就这么生生的埋在了中原,再无法回到南乡。 姜年悲恸到呕血。 可他偏偏又不能再下令进军复仇,只能老老实实的缩在合肥。 因为如今粮道被断,大周又兵锋正盛。 此刻若是再战,不用想也知道结果是什么...... 他已经因为诱惑错了一次了,不能再因为愤怒错第二次了啊。 他现在能做的,只是把自己一个人关进帐中,安静的等待。 等姑姑再派人到前线来接管自己的兵权。 等自己能够回到云都后,在那些因为他指挥失误而枉死的将士灵前谢罪自裁! ...... 而当来来往往的大宁诸将看到那紧闭的帐帘时,各个心中也都无比难受。 因为比起姜年来说,他们更觉得责任是在自己。 若非他们一直在“裹挟”姜帅,要他佯攻变实攻,恐怕也不会有今日之败吧? 那大周女帝甚至在此战过后,还布谕昭告天下,赐封李秀衣为“绣衣侯”。 原先“鹿鸣军”也正式更名为“锦绣军”。 以此聊表纪念...... 呵呵,纪念? 绣衣侯。 锦绣军。 还真是枉他们此前曾征战无数,今日反倒成了竖子之名! 诸将心中都多有不甘。 可输了就是输了。 即便再认认真真打一场,那死去的三万儿郎也不会再回来! 所以,他们对于姜年心中的悲恸自然能够感同身受。 但毕竟国不可以一日无主,军不可一日无帅。 众将凑在一块儿,还是在商量着究竟该怎么才能让姜年重新振作起来? 若是再这样颓废下去,只怕不需要大周进攻,他们就能先丢了脚下的合肥...... 而就在他们纠结之时,却见一辆内敛奢华的马车缓缓停留在军营之前。 众将瞅了一眼,顿时都来了精神。 因为那赫然便是大宁长公主的座驾...... 第239章 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末将等,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按军营规矩,自古便是带甲不跪。 所以马车前,众将只是纷纷躬身行礼。 而从车上缓缓走下的姜沉吟,姿容俏若寒月,冷如冰霜。 因为是来军营,所以她并未着那身稍显冗杂的紫金裙袍。 反倒是一袭简单利落的劲装,辅以银冠束发,让原本高贵典雅的气质化作一种雷厉风行的感觉,尽显上位者风范。 待下了车。 姜沉吟的目光随即扫过现场诸将身上,冷声问道: “那小子人呢?” 众人自然知道长公主口中的“那小子”指的是谁。 但都不敢接话,唯有相形对视,回以苦笑...... 还是秦开犹豫了一下,上前答道: “姜帅他,现在还在帐中。” 姜沉吟也不废话,当即大步朝着帅帐走去。 众将不敢怠慢,赶忙跟进。 等掀开了帐帘。 刺眼的阳光骤然射进昏暗的帐中,一股浓浓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让人止不住的想咳嗽。 姜沉吟眸光明亮的环顾着大帐四周。 很快,她就注意到了那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姜年。 此刻的姜年背靠地图,目光呆滞,口中还不断喃喃着什么。 这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曾经身为将帅的风范? 分明就是个隔壁邻居家的二傻子嘛! 甚至直到眼神无意间看见姜沉吟。 他呆呆愣愣了好久,才勉强扶着墙站起身,目光躲闪的走了过来: “姑、姑姑......” 原本心中就有气的姜沉吟一看他这副窝囊样子,顿时更加火大了。 当即头也不回的对着身旁的郑怡伸出手: “拿过来。” 郑怡看了一眼恨不得将脑袋低在土里的姜年,又看了一眼身旁神色表情各异的将军们。 虽心有迟疑,但终究还是不敢违逆自家殿下的意思,只能乖乖的将手中马鞭递了过去。 姜沉吟握住马鞭,深吸一口气,淡淡的说道: “让随行军医在帐外候着。 “你们都出去吧,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来。” “殿下,姜帅他......” “出去!” 姜沉吟显然已经到了愤怒的边缘,言辞冷漠之余已经不自觉的带起了吼腔。 郑怡对她的性格最是了解,当即转身就走,离开了大帐。 而其余将军虽多有不忍,但还是相继离开。 直到空旷的大帐只剩下这姑侄二人。 姜沉吟这才重新将目光转到了姜年身上,冷冷的说道: “跪下。” 姜年低着脑袋,转身跪在了姑姑面前,背对着她。 “啪——” 一声清脆的鞭声骤然响起。 只见这位大宁长公主毫不留情,将手中马鞭用力的抽在了自己这位侄儿的背上。 力量之大,劲道之强,仅是一下,就已经让姜年后背皮开肉绽,带有血迹...... “这一鞭,是打你身为将帅,却临阵轻敌,致使我大宁数万儿郎枉死!” “啪——” “这一鞭,是打你无能,败北后整日不思进取,却累积三军都跟着丧了士气!” “啪——” “这一鞭,是打你辜负了天子的信赖,愧对万千臣民的期待!” “啪——” “这一鞭......” 一鞭又一鞭。 一下又一下。 每一鞭都有理有据,师出有名。 即便姜年早已被抽的血肉模糊,身形摇摇欲晃,额头豆大的汗珠不断滴落。 可他愣还是咬着牙,一声没吭,只默默的承受着鞭笞。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备受煎熬的心中稍稍好受一些..... 而姜沉吟也确实不惯着他。 力道从始至终的强。 但见姜年被抽的坚持不住趴倒在了地上,她也没有任何安慰的话语,只是大喝着: “你要还姓姜,就把背给本宫挺直了!” 随后继续挥动手中的鞭子。 就这样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一直到姜沉吟开始喘着粗气,这才渐渐停了下来。 随意的将那早已沾满鲜血的马鞭丢在地上,走到帅位前猛地坐下,阴沉着脸问道: “你就告诉我,这兵,你今天还能不能带? “要是带不了,就趁早给我滚回云都,后半辈子老老实实的当个闲散王爷!” “能带......” “我听不见!” “能带!我能带!!” 姜年像是被这顿鞭子给抽醒了一样,猛然抬起头来,红着眼眶,吼道: “下次我一定能赢! “我要打下中原,为那些因我而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好!这才是我姜家的子孙!” 姜沉吟娇颜上的怒气总算是消退了几分,看着下方的姜年,鼓舞道: “不就是败给了一个无名小卒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想当年岐王初出茅庐,无甚名气,不也一样有许多纵横沙场的老将折在了他手里? “若是他们输了之后,也都各个像你这般颓废窝囊,那大家还争什么?趁早都降了大周算了! “死了三万兵? “我再给你三万!三十万! “只要你能给我提起劲儿来!” 姜年赶忙用袖子擦干净湿润的眼眶,将脑袋叩在地上,吼道: “臣,不会再输了! “还望殿下能恕臣一次机会,让臣将功赎罪!” 姜沉吟语气听不出喜怒,淡淡的说道: “机会,本宫当然会给你......但能不能把握的住,还得看你自己。” 姜年愣住,一时间还有些没明白姑姑的意思。 却见姜沉吟低垂着眼帘,淡淡说道: “来之前,我已经命人送信去了岐国,之后入主中原的战争,会由他亲自来主持。 “这段时间,你就跟在他的身边好好学! “能学多少,将来都是你自己的!” 姜年万万没想到,明明是自己惹的祸,到头来竟然这么快就让姑姑用上人情,来给自己擦屁股了...... 一时间,心情感激复杂,无以言表。 “至于这次的败仗,朝中那边你也不用太担心。 “我会告诉他们,是因为本宫此前曾再三催促,这才让你一时心急打了败仗。 “错在本宫,不在你。” 姜年愣住,旋即面色着急的说道: “这怎么可以,明明是我的问题......” “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姜沉吟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揉捏着眉心,倍感头疼的说道: “此事若是由我担责,最多引来一些非议。 “可若是让你来担责,你觉得你的那些叔公伯公,他们还会继续让你领兵在外吗? “你是我姜家这一代最出色的人才,是未来的国之栋梁。 “所以姑姑寄希望于你,希望你能于我之后,再扛起这个国,撑起这个家,你明白吗?” 万千复杂的心绪汇聚口中,最终却只能化为沉默。 姜年再次郑重叩首,一字一句的说道: “侄儿......领命!” 第240章 哎,你说,女帝当初为什么要杀你啊? “你说什么?岐王来临淄了,还要见朕?” 正在读着手中奏报的齐帝一听这话,瞬间就愣住了,扭头看向下方跪拜的潘副使。 却见潘副使低眉顺眼,回以无奈点头。 “嘿,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好端端的......他见朕干嘛?” 齐帝想不通,但还是转眼又问道: “他亲自来的?身边跟了几个人啊?” “就一个。” 潘副使回想起岐王来时的样子,躬身答道: “还是个女娃娃,看着比岐王年纪还小一些,但是手上却提着枪,像是个护卫,又像是个将军。” “女护卫?女将军?” 齐帝挑了挑眉,旋即脑海中就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名字: “哦......是原先燕国那个叫、叫赵什么什么泉的吧? “名字记不太清了。 “不过朕好像是听说他们之中,有个罕见的巾帼将军来着。” 潘副使点了点头,问道: “那,陛下可要腾出时间,去见见岐王?” 齐帝稍作思索,而后干脆利落的摇了摇头,没好气的说道: “不见! “那就是个瘟神,朕见他干嘛?” “瘟神?” “可不是!从前在大周的时候,粘上他就觉得晦气,没想到如今去了北燕,还是一样讨不了好。” 齐帝显然心中一股子怨气: “一共就跟他打了两回交道,第一回让朕损兵折将,第二回就让朕丢城失地,还见他干嘛? “真见了面,朕不一刀砍死他,都算朕有修养了!” 潘副使闻言有些汗颜。 其实他也能理解齐帝的心情。 毕竟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们齐国之所以能有今日的局面,到头来好像是跟岐王分不开关系哈? 也亏得陛下想的够明白。 即便不知道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但肯定无利不起早! 我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不见! 只是...... 潘副使面露苦笑,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递交到了齐帝面前: “陛下,岐王似乎早就料定您可能不太愿意见他,所以特意让臣将这封书信转交给您。 “他说等您看了信的内容,自然会想明白的......” 齐帝愣了一下,竟然鬼使神差的将信接了过来,扫视其上内容。 但这不看不要紧。 看了之后,齐帝瞬间勃然大怒,“嘭”的一拳砸在了案桌上,咬牙切齿的说道: “这混账东西,竟然又在威胁朕?!” 因为是密信,所以潘副使此前也不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 但看着自家陛下如今那恼怒的样子...... 他还是很有眼色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直到良久。 渐渐有些气消的齐帝还是本能的拨了拨头发,不免烦躁的说道: “你去,安排岐王进宫会面。 “还有! “提前给朕准备好五百刀斧手! “既然他执意要谈,那朕便跟他好好谈一谈!” “诺。” 潘副使领命,转身就去办了。 而前后也不过一个时辰。 已经接受禅让,却还是被人习惯性称为“岐王”的路苍澜便在专人的带领下,走入了皇宫中。 而跟在身边的赵鹿泉依旧穿着火甲,手提长枪,左看看右看看,难免在心中暗暗跟他们的岐宫对比起来。 但不过片刻,她便一脸沮丧的低下了头,叹道: “到底还是人家有钱呐! “同样是皇宫,人家这儿盖的就像金屋豪宅,咱那就跟破草庐一样......” “呵呵,金屋豪宅?那是因为你还没去见过白玉京的。” 路沧澜双手抱腹,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真要跟白玉京的比起来,这儿其实差不多也是茅草屋...... “比是永远比不完的! “更何况咱们现在还在起步阶段,搞得那么铺张浪费干嘛?” 赵鹿泉想了想。 也是。 等将来岐国真正坐拥天下,到那时,再盖一座金灿灿的皇宫似乎也还来得及? 就在少女忍不住美滋滋的幻想之时。 却听路苍澜一道轻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到了。” 二人同时朝着面前紧闭的殿门看去。 只见在宫人的推动下,很快门便从两侧缓缓打开。 而里面露出来的。 除了坐在主位上早已等候多时的齐帝,以及特意准备的精美宴席之外。 赫然还有那五百名身穿精甲的刀斧手,位列两侧,林林总总。 齐帝似乎并没有要刻意隐瞒的意思,只是用筷子抄起面前的菜肴送进口中,冷笑着看向殿门前的二人。 似乎在说,你不是要见朕吗? 现在宴席给你摆好了,你敢进来吗? 赵鹿泉看着殿内情况,虽然不清楚齐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下意识握紧了手中长枪。 就像是个小花豹一样,目光警惕的环顾着四周。 但路苍澜却只是挑了挑眉,旋即大步就走入了其中,饶有兴趣的笑道: “这就是所谓的鸿门宴吗? “哎呀,以前都是从书上看到,不曾想有朝一日竟然还能亲身经历? “有意思,有意思!” 齐帝见他竟然还真敢熟若无睹的走进来,当即眯起眼,言语讥讽道: “岐王,哦,不对,如果应该也是叫岐帝了? “想当初,在得知女帝的屠刀就要落到你头顶上时,朕还心生不忍,想要派人去白玉京,将你赎回。 “但如今看来,完全是朕在自作多情啊...... “要是早知道你已经提前在暗中安排好了一切,跟那草原来的女人留有旧情,拿北燕做为后路,那朕还这么大费周章干什么? “哎呀,这以前也是没机会。 “不过现在,你既然重新出现在朕面前,那朕倒还真想问问你...... “你说,当初女帝究竟是为什么要杀你啊?” 一番看似关心的话语,却实则暗含锋芒,辞藻犀利。 想当初。 女帝为杀岐王,那可是下了诏谕,布告天下的。 光是明面上,就罗列了一系列的罪状。 包括但不限于结党营私,把持朝政,上蔽天听...... 是真是假,姑且不论。 但身为齐国皇帝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眼下既然重新提起,显而易见是想羞辱路苍澜。 哎,你曾经身为岐王的时候不是自诩忠臣吗? 那这怎么刚一跑出大周,就转眼间跟那年轻的北燕太后勾搭在了一起? 而且还当了皇帝? 那这么看,女帝说你狼子野心,要杀你也没问题啊? 对吧? 第241章 谁教你这么举一反三的! 路苍澜也是人精。 怎么可能听不出齐帝此话中的敌意? 但他并不恼,面上依旧淡笑一声,与齐帝对视而坐,自顾自的斟满美酒,说道: “去北燕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我昔年曾与北燕太后有救命之恩。 “君以国士待我,我自当以国士报之。 “所以北燕太后宁愿舍燕也要救我,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反而让我感到奇怪的是。 “这中原不是自古皆诩为礼仪之邦吗?可为何偏偏到头来,却还没人家草原蛮夷理解的透彻...... “人人都道大丈夫当一言九鼎,但为何偏偏最守信的却是一个女人?” 这话回答的很艺术。 先解释了自己之所以会躲过女帝屠刀,去往北燕,是因为北燕太后“知恩图报”,而不是因为他口中所谓的“勾搭”。 这让齐帝的质问直接化为无中生有。 而后又对北燕太后跟齐帝的品德进行了对比,继续强化这一观点,致使无懈可击。 你瞧不起人家北燕太后,认为人家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人,是从草原来的蛮夷。 可人家下到个人,能知恩图报,上到国家,可以承诺守信。 反观你呢? 整天自诩中原雄主,小嘴叭叭半天,但最后就为了魏国许下的那么点口头小利,就敢弃当初盟约于不顾。 贵为九五却连女子都不如。 出身中原枉知礼却不尊礼。 那你这又算什么? 果然。 在听到路苍澜这番话时,齐帝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僵硬平淡。 但这还没完。 只见路苍澜摇晃着手中青铜酒杯,继续说道: “至于你说的当皇帝...... “我本无意逐鹿,但奈何受任于败军之际。 “前有豺狼贪婪,兵犯国境,后有猛虎相胁,为己谋私。 “这种情况下,燕帝自认福薄,燕水男儿又不甘妥协......那我不忍苍生苦楚,自该挺身而出,报效一二。 “但谁知,就是这先后的大捷,竟让我再次扬名天下。 “而燕帝贤德,知晓我或许比她更有能力带领臣民走向更远,故,才有了今日当着整座燕京百姓的面,所行的禅让之举。 “这是顺势而行,天意所趋,并非人为可谋。 “若说其中真有人为因素,那也应是军功使然才对。” 言外之意,我能当上这个皇帝,不是靠算计,而是实打实靠的军功! 要不是你魏国跟齐国先后上赶着给我送功劳,我还真不一定能当上这个皇帝。 这也让齐帝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不过...... 这还是没完! 这一次,轮到路苍澜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淡笑着说道: “至于女帝为何要杀我? “说实话,这问题我也挺好奇的,想了这么长时间却还是没想明白。 “要不,就有劳贵国的军队替我跑一趟去问问?” 齐国的军队能是大周的对手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且不提以前鹿鸣军在时,就能压的各国纷纷抬不起头来。 就算如今鹿鸣军架构残损,更名为锦绣军,改由那位“绣衣侯”来领兵。 可他们就能见得一定胜过那位新帅吗? 开玩笑! 当初,身为大宁统帅的姜年能在东南把他们打的节节败退。 如今,身为锦绣军新帅的李秀衣一样能把大宁打到窝在合肥自闭不出。 等量换算还不会吗? 真要这时候派大军去问候女帝,只怕又是免不了被一顿胖揍...... 所以,齐帝心中是隐隐有些破防的。 我就问了你一个问题。 你还专挑三个方面来回答我?? 啊? 举一反三? 到底是谁教你这么举一反三的?! 偏偏他还不能直接动怒。 没得叫人瞧见说他小气,玩不起。 所以,齐帝只能把手伸在桌下,死力的掐着自己的腿,强撑起一个笑容,问道: “不过,朕还真是有些钦佩岐王的勇气啊? “竟敢单枪匹马入我宫中? “你就不怕朕一声令下,将你在此碎尸万段,以报我齐国丧城失地之辱吗?” “你来呗。” 路苍澜笑眯眯的拿起筷子,抄起一片鲜嫩多汁的鱼肉送入口中: “中午杀了我,下午传出消息,晚上咱就能全面开战。 “你现在就可以掰着手指头算一算,你的齐国此后总共又能撑多久?” 齐帝冷笑一声: “哼,猖狂! “就算如今我齐国国力真的有所折损,却也绝不是凭借区区一个燕水之地就能轻易覆灭的......” “不不不。” 话还没说完,路苍澜便连连摆手打断,脸上笑容不减的说道: “你说的那是从前的燕国,而不是现在的。 “前段时间,鹿鸣军上至将军,下至校尉,数百人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你猜猜,他们离了大周之后,会去往哪里? “再加上我此前虽连先征伐,但却每过一城,必以战养战,蓄足兵甲。 “你再猜猜,到如今我手上该聚有多少精卒了? “有了这些兵,有了这些将,就算不能完完全全的再复刻一个鹿鸣军出来,但想来也应该会模仿出七八分像吧? “你们齐国的军队,有一个算一个,加起来能拦得住我这七八分像的鹿鸣军吗?” 这段话看似极其自负,却蕴含着十足的信心。 齐帝不说话了。 但始终阴沉着脸。 因为他知道,路苍澜说的都是事实。 放眼天下,能在岐王手上,跟鹿鸣军交手的.......怕不是也只有那大宁铁军了? 别说现在齐国先后经历大败,国运不济。 就是以前全盛状态下的齐国,也不敢随意直面鹿鸣军的铁蹄啊。 那是真的要命...... 可问题是。 自己的话好歹都已经放出去了,要是这时候认怂,那也未免太没骨气了些吧? 怎么办? 第242章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见面前的齐帝久久不曾开口。 身边的赵鹿泉也忍不住用肩膀怼了怼他,小声又惊喜的说道: “哎,咱们现在真有这么强啊?” 虽说路苍澜如今已经接受禅让,按理来说是谓新君。 但这对于赵鹿泉而言。 好像不管是大帅还是皇帝,他都是那个可以随时被自己怼的大兄。 该没大没小,还是没大没小! 而路苍澜好像也早已是习惯了她的性子,并没有在乎她的态度。 同样嘴唇嗡动,不动声色的小声回道: “怎么可能.....我诓他的!” 虽说“以战养战”的策略一直在施行,他手里截止到目前,是蓄有大量的兵甲。 但那也仅仅只是蓄有。 要知道这些兵落在他手上时,大部分可都是降卒! 降卒怎么敢随便用呢? 不经过提前筛选,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给拉到战场上,打不打的出作用先不说。 万一他们到时临阵倒戈怎么办? 忠诚度没办法保证啊! 所以对付降卒,自古最好的办法就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什么意思? 举个例子。 先前因为一场大战的缘故,导致现在好多队伍,营级之间,人数都出现了大量的空缺。 而这时候,你手上又恰好握有大量的降卒,那么你该打算怎么办呢? 若是选择像刚才所说的那样,直接将降卒编入军中,轻松利落的填充战力...... 那么恭喜你! 你脑袋离搬家也就不远了! 因为人这种生物,一旦遇到陌生环境,那是很容易选择相互抱团取暖的。 尤其是在军营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地方。 若是直接将大量降卒编入军中,那他们就会因为出身相同,而本能的相互之间有所亲近。 这时候,一旦遇事,危机之间他们抱成团,不听号令,产生哗变,怎么办? 不杀? 军营之中,这种行为可等同于造反! 杀了? 呵呵,面对面,一对多......还指不定谁杀谁呢。 所以,这种时候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防患于未然! 提前杜绝这种可能性! 要做的,首先应该是将各营各队进行打乱重组,然后再按照多比少的比例,选出降卒中最精锐的一部分,编入自己的军中。 就以一个小队,十人为例。 一般来说,这十人之中,最起码得有七个是自己人才行! 剩下三个名额,才是留给降卒的位置...... 这样既能能保证战力补充,又能保证足够的忠诚度,不会使他们临阵造反! 而要完成以上这些事儿。 说着挺简单,但真筛选起来,还是需要大量时间的。 偏偏现在的岐国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所以,兵是有很多兵...... 但那目前严格来说还都不算他的兵! 再加上。 鹿鸣军一夜之间,上至将军,下至校尉,数百人前来投奔,看似涌入了大量人才,何等风光。 可这里面同样围绕着一个更深的问题。 那就是位置呢? 数百人不远千里前来投奔,还都有一定的才干,你总不可能就让人家重新从小兵开始干起吧? 可不从小兵干,你又准备给人安排到哪儿呢? 将军还好说。 大不了出征的时候都带在身边,需要的时候再因地制宜的派遣出去就行了。 可校尉呢? 作为一个军队里的中层架构,你总不可能也时时的将校尉们都带在身边吧? 命令下达之后,具体差事还是需要他们去办的。 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 如今“萝卜”来了这么多,坑呢? 总不见得就因为鹿鸣军旧部来了,就把人家原先的位置全都挤走吧? 那不就摆明了偏心眼吗? 谁还服你? 无论是为帅,还是为帝,都最忌讳的是一碗水端不平。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所以,路苍澜倒也没骗赵鹿泉,因为自己确实是在诓那齐国皇帝...... 兵多将广不假。 鹿鸣军也能重新复刻。 但都不是现在! 现在,就是个纸老虎,小心吓唬人罢了。 不过幸好。 那齐帝也并没有产生怀疑。 因为从他跟这位岐王打交道开始,后者就总能给他整出一些小花样。 在常人身上不太可能发生的事,在他身上却未必...... 所以,齐帝一时还真吃不准,路苍澜到底是不是真像表面这般有恃无恐? 眼瞧着两人都不再说话,场上气氛逐渐变得有些沉默。 齐帝最终一叹,还是先低头开口道: “行了,你就直说吧,这次来临淄,到底所为何事?” “来找你,肯定是好事啊!” 路苍澜从怀中掏出一张密信,冲着最近一名太监笑眯眯的招了招手,示意他将这信交给齐帝。 而看着眼前信封,齐帝还愣了一下: “这是......” “大宁那位长公主承诺的书信。” 路苍澜拿起筷子,又叨了起来,含糊不清的说道: “前段时间东南那边,大宁不是占了你们不少城吗? “现在,你可以随意从中挑选三座,大宁愿意还给你们。” 一听这话,齐帝眉毛挑了挑,瞬间就懵了。 不是。 这明明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官话,可怎么连一块儿他就有些听不懂了呢? 什么叫大宁愿意归还他们三座城池? 那长公主能有这么好心? “当然,代价就是你们得把颍州让出来。” 路苍澜图穷匕见,懒洋洋的又补充了一句。 果然! 齐帝暗暗咬牙。 他就知道那大宁皇姑怎么可能如此好心?! 还主动还城? 呸! 分明就是有所图谋! 颍州是什么地方? 那是合肥的北道,可以从中直达合肥要塞! 大宁地处南隅,好端端的要这么一座北城干嘛? 无非就是想给路苍澜搭桥嘛! 路苍澜想要率军绕过他们齐国,直达合肥,与大宁合兵一处。 那这颍州就是一条不费力的捷径! 一换三? 听起来多么划算啊! 可齐帝眼神却逐渐不善了起来...... 因为他隐约记起,当初跟燕国结盟之时,燕国是不是就曾许诺要交割给他们边境三城来着? 第243章 朕不若岐王也 呵呵,以前是三,现在也还是三? 上次让自己损兵折将。 那这次又会让自己丢点什么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齐帝完全是出于本能反应,想要拒绝。 但话还没说口。 却听路苍澜又淡笑着说道: “友情提醒一下,回答之前,切记得要三思哦。” 齐帝怒极反笑: “怎么?我不给,你还打算强攻不成?” 路苍澜摇了摇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 “怎么会?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 “你不给,大不了我就不要了呗。” 齐帝愣了一下。 心想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但谁知下一刻,路苍澜就悠哉悠哉的继续说道: “哎呀,这说句实在话,其实我也不想大老远的跑这么一趟的...... “但没办法,谁让我此前曾承了人家长公主的人情呢? “不去不合适啊。 “正好,你要是拒绝换城,那我可就有合适的理由能借口推脱掉了,乐得轻松。 “唯一麻烦的,可能就是等回头大宁那边在中原接连碰壁,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时候,得有劳贵国多替我兜着点哈。” 说着,路苍澜还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但这却让齐帝的脸色更难看了。 开什么玩笑? 他拦大宁的火气? 他怎么拦? 能拦得住吗!! 要真能拦得住,当初还能在东南战线上吃那么大的亏? 还是说。 真以为大宁吃了一场败仗就不行了? 想当初,中原丢失之时,那南吴皇帝也是这般想的。 所以直到今日,他们吴国依旧只能沦为区区一个附属国。 他可不想让齐国也步其后尘! 只是,愤怒使然的齐帝理所当然的将这视为了一种威胁,不免攥拳,冷声道: “你这是吃定了我不敢拒绝,是吗?” 路苍澜也没有隐瞒,反而耿直的点了点头: “在他国眼里,你或许曾是那个人人可畏的乱世第三国。 “但在人大宁眼中,你也仅仅只是居于东隅的一小国而已...... “弱国无外交,这么明显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言语间,说的丝毫不留情面。 意思就是给你个面子,说跟你换城。 不给你面子,我就直接自己派兵来打了。 若不是现在被大周牵住,腾不出手来,你以为我还会跟你商量吗? 别不知好歹! 齐帝就差没被气的吐出一口血来。 无数次抬手,想要喝令殿中那五百刀斧手,一拥而上将他碎尸万段。 却在路苍澜那无畏的目光中,无数次又只能将手缓缓放下。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真的这么做了,到头来可不仅仅是会遭到鹿鸣军的怒火。 那位长公主素有鲸吞山河之志,天下谁人不知? 如今合肥到手,中原一度近在眼前。 这时候,喊来岐王相助,必能事半功倍。 可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大宁丢了这绝佳的战机...... 不用想,她肯定事后会将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 到那时,大宁的怒火同样会顷刻而至。 若是再度经历一次南北夹击。 齐国,可就真的命中注定该灭国了啊! 路苍澜瞧着齐帝那副大气不顺的样子,也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差不多成了? 所以并不介意给他留下最后一点作为皇帝的尊严。 没有当面逼迫他立即答应,而是缓缓站起身来: “行,反正话已带到,该说的我也都跟你说了,具体如何选择,你再考虑考虑吧...... “时间别太长! “来之前我已经跟他们交代了,若是五天之内我回不去,那压在北境庆州的鹿鸣军可就要顺势南下了。 “算算时间,我来时一天,回去还得一天,你还有三天时间? “好好想想吧!” 说罢,路苍澜转身就要带着赵鹿泉离开。 而也就在这时,齐帝对面声音再次从身后冰冷的响起: “等一下!” 路苍澜驻足,微微回过头来,温和笑道: “还有什么事吗?” 只见齐帝脸色阴晴不定,大袖下的拳头紧握,同样站起身来,负手而立: “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在想。 “你说,要是我只将你擒下,而不杀你......是不是就能令北境的鹿鸣军和日后的大宁稍稍投鼠忌器一些?” 此话一出。 身边的赵鹿泉瞬间就警惕了起来,握紧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冷冷的看着齐帝说道: “有我在,你尽可以来试试!” 齐帝没有吭声,只是目光紧紧的盯着面前二人。 但身边的五百刀斧手却都十分默契的往前压了一步。 眼瞧着气氛愈演愈烈,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路苍澜却哑然笑了。 只见他同样拔出那柄随他征战多年,早已被血色染红的岐王剑,而后一脸平静的看向齐帝: “你是抓不住我的。” “为什么?” “因为王不可辱!” 路苍澜单手持剑,衣袂随风舞动,沙沙作响: “从我踏入临淄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这场会面到最后只能有两种结果。 “要么,我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要么,我满身是血的躺出去。 “不会再出现第三种结果!” 齐帝闻言眯起眼来,冷哼道: “你如此咄咄相逼,真不怕我一怒之下什么也顾不得,也要将你永远留在此处吗?” 路苍澜嗤笑一声: “要是怕死,这么些年我还领什么兵,打什么仗? “要是怕死,我还接受什么禅让,坐什么龙椅? “要是怕死,今日我还进这临淄城干什么?!” 一连三问。 问问掷地有声,王霸之气尽显。 即便是那五百刀斧手,此刻竟也都无一人敢再妄动。 齐帝就这么看着他。 而他也毫不畏惧的回视着凌厉目光。 直到许久。 齐帝这才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一般,疲倦的坐回椅子上,摆了摆手: “你们走吧...... “去告诉那大宁长公主,她的条件,我答应了。” 路苍澜闻言,却也并未立刻收剑。 而是平淡的眼神先后扫过围在周身的那一圈刀斧手。 等到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让出一条路后,这才冷哼一声,带着赵鹿泉大步离开。 而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齐帝也只能苦笑着,低声感慨道: “朕不若岐王也......” 第244章 我很丑吗?那我走! 半个月后。 当路苍澜率军穿过颍州,匆匆赶往合肥之时。 却见早在城外三十里处,便已有精甲开路,整齐的在列队等候,准备迎接。 “虽说是你提前吩咐过的缘故......但他们弄得这欢迎阵仗倒还真不小哈?” 白马身畔,此次随路苍澜一同前来的青衣明陵,在看到面前那军容齐整的大宁将士时,不禁饶有兴致的啧了啧声。 路苍澜嘴角微扬,淡笑着说道: “这应该也是她的意思吧? “知道我此番空降前来,作为临时统帅,可能会出现号令不动底下这群虎狼之兵的情况...... “所以就先趁着有机会,赶紧把态度摆在明面上,以此来打消我的顾虑,想让我满意。 “十分的试卷,她竟给出了十二分的答案? “挺好!” 路苍澜胯下当即用力一夹,白马骤然冲出队伍,一路疾驰到大宁列队的军阵之前。 最终,伴随着缰绳紧握,战马骤然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随即缓缓停了下来。 “哟,来了这么多人啊?” 路苍澜目光扫视之间,莞尔一笑,调转马头,在阵前开始打转。 “末将等,参见岐王殿下。” “参见岐王殿下——” 众将士纷纷单膝跪地,异口同声。 他们之中,有的消息灵通,知晓路苍澜近来状况。 但也有的消息滞塞,尚还不知道相隔千里的燕水之地曾发生过禅让一事。 不过,不管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于这帮大宁劲卒来说,岐王的名头,可远比什么皇帝的名头要响亮多了...... 所以依旧选择用岐王来称呼,不仅是下意识的习惯,更是能直接表达出内心的尊重。 路苍澜闻声笑笑。 正要开口回应。 但却先见一抹紫衣倩影策马而出,映入眼帘。 一双秋水剪瞳,眸光流转之间,满是欣喜。 “几日不见,瞧着倒像是消瘦了许多......” 姜沉吟驻马停在他身前,眼含笑意的打量着其身上下: “怎么如今当了皇帝,也不知道将伙食改善改善?” 路苍澜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 “再改善,也总不能真的一口吃成个胖子吧? “那还怎么上马打仗?” 姜沉吟柳眉轻挑,笑吟吟的点了点头: “也是。 “本来就长的不帅,要是吃胖了只怕是会变得更丑......” “???” 路苍澜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哎哎哎,行不行啊? “我这千里迢迢的好心过来帮你,你不感激也就罢了,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啊?” 姜沉吟眨了眨眼,笑而不语。 虽然言语间尽是嫌弃之色,但她的一双眸子却始终未曾离开过他的身上。 好似怎么看也看不够...... 而也正是在这时。 身后的明陵策马赶到,手中羽扇横置,微笑着拱手行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 “明先生好。” 对于这位鹿鸣军中第二席,姜沉吟显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当即点了点头,同样回以一礼: “没想到此次竟是先生陪同前来,我还以为他会将你留在燕水,防备齐国呢。” 明陵心中轻叹一声。 想当初,路苍澜在找到他,想让他随自己一同出征之时,他确实是想过要拒绝来着...... 因为战争的缘故。 鹿鸣军跟大宁铁军之间,彼此可没少留有血仇! 哪怕如今鹿鸣军已经脱离了大周麾下,但那也不代表就得去帮助大宁啊! 这两者见面得多尴尬? 但偏偏就是在那一夜,路苍澜提起了自己为何会欠长公主人情的原因。 原来,他们之所以能一路轻松的北上,畅通无阻的逃到燕水,只是因为有人在替他们负重前行...... 而这个负重之人,就是他们觉得有些尴尬的死对头。 大宁。 饶是毒士平日计谋百出,可真遇到这种情况时,思绪还是有些一言难尽的。 那种感觉就好像...... 就好像是你的仇人,突然之间就又成了你的救命恩人? 那么你该持有怎样的态度来对待他呢? 明陵选择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所以他来了。 而且表面上看起来毫无破绽,彬彬有礼的维持着路苍澜的形象,答道: “我家陛下的意思......是宰鸡何须用牛刀? “比起需要时刻戒备齐国这样一个小国来说,明显还是贵国即将所求的中原更大。 “陛下他既然应了长公主的要求,那自然会将此事视为头等大事。 “秉持着优先原则,一切,都应先为贵国服务......” 姜沉吟略显讶异的看着路苍澜。 却见路苍澜傲然的挺起胸膛,撇了撇嘴,说着风凉话: “哎呀,就是没想到,昼夜不停的赶过来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这还没打仗呢,就先上来骂我丑...... “我很丑吗?那我走!” 姜沉吟有些哭笑不得: “还挺记仇! “行,那等回头我就吩咐他们设宴,好好给你接风洗尘,算作道歉,行了吧?” 路苍澜摆了摆手: “设宴就算了,浪费时间。 “早点帮你们打完早点完事,我也好回家抱孩子去。” 孩子? 姜沉吟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但本能的以为路苍澜口中说的是女帝诞下的那个女儿。 毕竟,孩子出生这么久,当爹的却还都没见过一面,心急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哈? 所以她捋了捋耳边散落的发丝,清了清嗓子,故作大方的说道: “你若是不放心,那等回头我跟他们吩咐一声,等拿下虎牢关之后,进攻白玉京的任务就交由你的部队来?” 路苍澜一怔。 旋即就明白过来他俩说的应该不是一个孩子? 只见他摇了摇头,露出一口白牙,回头笑道: “说的不是那边的,而是这边家里的。 “一个小兔崽子,叫路元青,还有一个亲亲闺女,叫路婴。” “......” ? 不是。 什么叫不是那边的,而是这边的? 不是只有女帝诞下的那一个孩子吗? 难道那个年轻太后也给他生孩子了?? 还是俩?! 姜沉吟瞬间如遭晴天霹雳。 如果说女帝诞下一女,她苦思许久,勉强还能释怀。 毕竟俩人先认识,而且二十年了,对吧? 但这边的太后凭什么啊?? 不是。 俩人加起来一共认识有两年吗? 就抱俩了?? 姜沉吟瞬间破防了。 望着心上人的背影,目光幽幽...... 第245章 她这一生如履薄冰 “姑姑?姑姑?” “你见我放在书架上的战略图了吗?岐王问我要来着,我好像找不到了。” “姑姑?姑姑?” “......” 偏帐之中。 姜年一边翻箱倒柜的找着,一边头也不回的问着。 可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他不禁转过头来。 却发现姜沉吟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发着呆,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姑姑?姑姑? “我跟你说话呢姑姑。” 姜年好像一只鸽子,不断的咕咕咕咕的叫着。 全然没有注意到此刻的姜沉吟即将处于暴走边缘,心烦意乱的吼了一句: “滚! “没看见我这儿正烦着呢吗?你是没有手吗?不会去找吗?问什么问?东西难道还会凭空出现在我手上吗?” “......” 姜年委屈巴巴的低下头。 寻思自己不就随口问问嘛,姑姑这是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 因为岐王? 可岐王不是已经来了嘛...... 这会儿人就在北边的帅帐里啊! 嗯? 等等。 好像哪里不太对? 以姑姑对岐王的心意,想当初他来云都之时,都恨不得天天跟他粘在一块儿。 可这会儿岐王又来了合肥,她怎么又会借口躲在这偏帐之中? 闹矛盾了? 不会吧...... 岐王性子挺温和的呀! 姑姑的脾气也,嗯,额,一般情况下来说还算稳定? 俩人许久未见,应该不至于一见面就掐起来吧。 反正他好歹活了这近二十年,除了岐王,还真没见过有谁能让清冷如雪山,平静如井水的姑姑情绪起伏波动如此之大的。 所以必定是跟岐王有关! 可既然不是跟他个人的矛盾,那就只能是因为其他什么客观原因。 比如...... 女人? 姜年挠了挠脸。 他能想到让姑姑如此吃醋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可问题是。 论容貌身材,姑姑不输给那草原来的年轻太后。 论权势地位,姑姑在大宁又与那卫姓女帝无异。 对比起来,倒也不至于自卑到郁闷吧? 要说这俩人都有,而姑姑没有的...... 难道是,孩子? 回想一下。 当初在女帝诞子的消息传到云都时,公主府中,好像里里外外是透露着类似的“冷气”哈? 如今再倒果为因的推测一下。 嘿,还真是因为孩子啊? 姜年悟了。 而事实上,他猜的也确实没错。 自从得知路苍澜家里还有两个小崽,是那年轻太后所生的时候,姜沉吟就彻底绷不住了。 当初在面对女帝时,她败了,没话说。 毕竟人俩先认识的。 她能做的只是等,只有熬。 可等呀等。 熬呀熬。 好不容易等到女帝一手好牌打到稀烂,让她给逮到机会了。 结果就因为朝中那帮老不死的叔王伯王反对,让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机会从眼前溜走。 等到了那北燕太后面前,又被她死死攥在手里? 行吧。 反正她认识路郎的时间还得往自己后面排。 面对她,总比面对女帝胜率大吧? 大不了再熬呗!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这次熬着熬着,俩人竟然先后都抱上孩子了?? 都说孩子是父母之间感情的纽带。 太后有孩子了,是不是能让两人之间的感情迅速升温? 女帝有孩子了,是不是也能间接让两人冰释前嫌? 那她呢? 她有什么? 她俩这么做,不就相当于老天爷给了她们作弊的机会吗?? 这还让她怎么熬?! 姜沉吟只能在心中默默流泪。 她这一生如履薄冰,你说,她还能再熬出头吗? 熬不过了啊! 一旁的姜年在悟透姑姑郁闷的点之后,思路立刻就清晰了起来,劝解道: “姑姑,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就是想的太多。” “嗯?” 姜沉吟微微抬眸,本就心情不好的她此刻眼神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冰冷与杀气。 似乎在说,你小子接下来最好想好了再说话!不然你就完了! 而姜年在这种目光注视下,果真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后背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不管是过去的女帝,还是将来的太后,它都不是现在啊。 “现在岐王就在合肥,就在你身边! “你为什么还要去想那么多,让思想进入误区呢? “只需把握住当下的机会就好了呀。” 或许是当局者迷。 经过姜年这么一点拨,姜沉吟似乎一下就产生了顿悟? 连带眼神都逐渐清晰了起来,涌现出一抹亮光,扶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抓紧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借此来弥补掉自己的短板?” 也是。 虎牢关是天下少有的几座坚城。 真要想攻破它,进而一路打到白玉京城下,即便是以大宁的实力,也是要耗时很久很久的。 而这期间,路郎几乎都会在她身边。 难道还怕在将来在某天某夜,找不到某个机会吗? 女帝可以。 太后可以。 那为什么她这个长公主不可以呢? 想到此处,姜沉吟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娇颜霜冷不再,反而愈发明媚起来。 但身边的姜年却愣住了,一直在琢磨自家姑姑刚才的话。 短板? 是在说孩子吗? 啊,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 ......也行吧。 反正只要你能自己开导自己就好。 见姑姑似乎已经不需要自己来开解,姜年索性就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去找自己的东西了。 而心情大好的姜沉吟看着他的动作,不免笑问道: “找什么呢?” “战略规划图......也就是后续大军进驻中原的路线,岐王问我要来着。” “哦?是这个吗?” 姜沉吟在面前的案桌上随便翻了翻,便拽出一张格外大的宣纸出来。 姜年回头望去,不免惊喜的说道: “嘿,我说怎么找不到,原来藏在这儿啊......” 说着,他就要伸手接过那张图纸来。 但姜沉吟却抢先收回手,缓缓起身,莞尔笑道: “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姜年无奈的耸了耸肩。 他知道,姑姑这肯定又是恢复斗志了啊。 第246章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嗯,这个方案差不多可行,但具体实施起来还需要略微调整一下,你看啊,这块儿,还有这块儿......” 当姜家姑侄二人来到帅帐之前,还未进入帐中,便能先听到路苍澜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掀开帐帘后。 原本讨论的气氛骤然被打断。 瞧着门口的二人,在场众将纷纷抱拳行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 姜沉吟微微颔首,目光一扫而过,随即落在路苍澜身上,嫣然一笑道: “你们讨论你们的,本宫在一旁随意看看。” 说罢,便主动走到的客听席上坐了下来,似乎真的不打算对于后续用兵之事进行置喙。 而姜年则将找到的那张战略图拿了上来,尽数铺开在面前的沙盘上,用手指着地图上提前圈起来的城池,说道: “路先生,这就是我此次所拟定的进军方略。 “依旧先从曹州为切入点,然后过荣城,拿元地,等到......” “太冗杂了!” 话还没说完,路苍澜便抬手打断了,皱起眉头淡淡的说道: “作为合肥前站,你打曹州还可以理解,是为了能顺利进入中原,但为什么要奔着荣城和元地去?” 姜年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答道: “荣城跟元地与曹州互成犄角之势,若是不拿这两块地盘,恐怕曹州不稳啊......” 路苍澜看了他一眼,沉吟道: “用兵谨慎是好事,但有时候也得分清时候。 “你们大军此次是远道而来,就算有合肥作为立足点,能进行一时支撑,但也绝对跟缩在本土作战的大周耗不起。 “所以这一战关键的要点就在于四个字。 “兵贵神速。 “拿下虎牢关,打到白玉京才是第一要务! “要照你这么个打法,又是拿荣城又是取元地的......等周转完一圈,再蠢的敌人都能反应过来。 “到时候倚仗虎牢雄关,又有整个关中和川府的粮道作为背靠,你觉得你还能打的进去吗?” “......” 姜年有些沉默。 目光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坐在旁听席上的姑姑。 但姜沉吟却完全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依旧侧倚着身子,玉手撑着脑袋,低垂着眼帘,把玩着手中虎符。 态度不言而喻。 像是在说,军营之外,听我的。 但进了军营,你就是姜帅,自己做主,全权负责就好了。 姜年重新回过头来。 即便面前站着的曾经战无不胜的岐王,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咬牙质疑道: “可若是不彻底攻占荥阳以东,那等我们回头我们深入中原之际,敌军却趁机从南北两侧迂回绕后包抄,截了曹州,断了我们退路怎么办?” 路苍澜耸了耸肩,不置可否的问道: “你之前进中原的时候,拿没拿荣城跟元地?” “拿了。” “那李秀衣有没有选择绕后截你?” “......” “为了曹州,就想多拿一个荣城跟元地作保障,那等拿了荣城跟元地之后,你是不是又想再多拿几座其它城池来保障这两块儿地盘不失?” 路苍澜双手抱臂,话音十分平淡: “到最后演变演变,就会又变成拿下整个荥阳以东的局面,白白给敌人准备的时间...... “曹州虽小,但一旦背靠合肥,有了支撑,就不是一座孤城,没那么轻松拿下。 “况且,只要你在虎牢关之前,能大军压境,给足李秀衣压力,她怎么敢再分兵冒险?” 此话一出。 一旁的宁军诸将皆是不自觉的点了点头,似乎都认为岐王的话有道理。 唯有姜年。 他先前在经过一场大败后,似乎总是想的格外深远。 要在虎牢关前给足压力? 说的轻松。 如今新改版的锦绣军,虽然无论是战力还是规模都不足以跟曾经的鹿鸣军相比。 但在李秀衣的手上,同样能发挥出超常的战力。 是一块儿难啃的骨头。 万一到时候他们压力没给足,反倒先让敌军的援兵赶到...... 姜年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他可从没忘记。 大周不止是有什么鹿鸣军跟锦绣军,更有那支许久未曾登场过的川府军! 女帝就算再傻,再不情愿! 可真到了生死危机的时刻,也得抬手将这支虎狼之师给放出来。 到时候,双方合兵一处,被动的可就要变成他们了...... 路苍澜看着他这沉默的样子,似乎也能想到他在顾虑什么,当下笑了笑: “放心吧,如果我所料不错,等你们再打到虎牢关的时候,大周就只会剩下眼前这一支军队,不会再有其它援兵了。” 姜年一愣,旋即目光讶异的说道: “这怎么可能? “不是说蜀地那边还藏着一支骁勇的川府步卒吗?” 路苍澜摇了摇头。 没有多说什么,但眼神之中,却隐隐闪烁着精光,看起来已有成竹在胸。 而不远处的姜沉吟在见到他这副模样时,嘴角也是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都说自信的男人最迷人。 这一点,放在他身上似乎格外合适? 明明当初在金石城初见之时,笑眯眯的样子给人感官就是个十分臭屁的家伙...... 但不知为何,偏偏就是令人讨厌不起来。 或者说。 反而还越看越欢喜? 姜沉吟心中轻笑一声。 “对了,让你们提前准备好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路苍澜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面前众人。 姜年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钟鼓,笛箫,胡笳,金铙......都是一些很常见的乐器。 “军营之中,虽然不好找,但凑一凑也还是能挤出来的。 “就是不知先生要这些是干什么?” 路苍澜没有立刻搭话。 而是扭头,看向身边自始至终未曾开口的明陵,将胳膊搭在他的肩上,笑眯眯的说道: “哎,既然是你的主意,那就由你跟他们讲讲啊?” 明陵用手中羽扇戳了戳额头,似是有些无奈的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总结而言也就八个字。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第247章 岐王破阵曲 荥阳,虎牢关。 作为中原之内,少有的几座雄关,因地处汜水镇,所以又被称“汜水关”。 此关南接嵩岳,北濒黄河,山势交错,自成天险,所以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可谓鏖战纷繁,时闻杀声。 就如同今日。 巍峨的雄关之前,亦有铁甲林立,战马嘶鸣,长刀纷纷出鞘,弓弩一齐上弦,仿佛下一刻就会按捺不住,咆哮而出。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对峙阵势,一切还需要从十多天前说起! 那日在帅帐之中,路苍澜虽然当着众将的面否定了姜年的进攻计划,但却并非完全弃用。 而是选择在他原有的计划上进行了大规模的修改和调整。 包括但不限于去掉一些看似“冗长”的步骤,只保留了其中最关键的那一部分策略。 而新的战术结构就四个字。 兵贵神速! 拿下曹州之后,无需考虑其它城池,只需要奔袭虎牢关,只需要拿下荥阳! 在路苍澜看来,只要能拿下虎牢关,局势便可定矣。 所以早在出发前,还曾为鼓舞士气,特意下了军令。 三天之内,酒肉畅饮。 三天之后,星夜疾驰,死战中原! 结果,自然也不负众望。 前后短短十多天的时间,大宁的铁军便再次重整旗鼓,一路打到了荥阳城下。 只不过,这一次比起上次来说,“根基”似乎没有那么牢固。 只留有曹州这一条通道的代价,那就是很容易被人截断后路,堵在中原。 不过姜年本身倒也不是什么犹犹豫豫的人。 他自是知道“军令既出,有死无悔”这个道理。 与其在下定了决心之后,继续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 倒不如什么都不想,奋力一搏! 只是。 望着眼前这座雄关,他的思绪飘出,一时间不免还是有些复杂。 回想起上一次。 他就是被拦在这座关隘之前,久久不能前进一步,最终导致被侧面杀回的锦绣军包了圆,差点困死在极地。 如今“故地重游”。 可这一次......他会赢吗? 不。 一定会赢的! 因为这一次,他不单单是自己来了,更是带来了大周曾经的那个“定海神针”。 岐王! 姜年微微转过头来。 却见白马之上,路苍澜正扶着下巴,仔细的端详着城墙上井井有条,毫无疏漏的防御布置,呢喃道: “以前倒还真是小看了这女人。 “如此军事天赋,要是早点发觉,加以培养,说不定还真能在继鹿鸣军和川府军之后,真正意义上的培养出第三支雄狮军队...... “就叫锦绣军也无妨?” 路苍澜言语之间,有惋惜,也有庆幸。 惋惜的是,这么好的苗子以前自己竟然没发现? 庆幸的是,好在没发现! 不然要是真给她系统的培养和学习一段时间,只怕今日的虎牢关,可就没那么容易过了...... 而听到身边岐王如此肯定的话语,姜年竟也不自觉的跟着点了点头? 虽然川府军的那位总督杨神通他并未见过。 但试想一下,能被当年如日中天的岐王看重,并被女帝下诏委以重任的......会是什么简单货色吗? 而今日的李秀衣。 姜年自诩,上限绝对是有的! 不说比肩岐王。 但至少也是能够跟那位“川府总督”掰掰腕子的。 唯一的短板,可能就是以前从没有过带兵经验,阅历资质稍显不足。 眼下的大周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给她沉淀,让她成长。 否则假以时日,这不就是妥妥的岐王接班人吗? 就像那一战之前。 世人皆以为女帝是黔驴技穷,才会派出这么一位“大内总管”前来领兵。 可那一战之后。 类似于“大内总管”之类的蔑称统统消失不见。 有的,只是天下闻名的“白衣宰相”。 有的,也只是“绣衣侯”。 一战封侯。 多大的荣耀? 简直像极了当年的岐王! 姜年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强忍着不让自己内心去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所以当下转过头来,看向路苍澜问道: “如今雄关就在眼前,先生此前曾言有攻心之法,不知今日打算如何实施?” 路苍澜笑而不语,只是拍了拍手掌。 身边的赵鹿泉瞬间得令,取下腰间的鸣镝箭,对空射去。 只见身后乌泱泱的大军中,先后大约有数百人跑了出来。 虽然也都穿了甲胄,但手中各个持有的却不是兵戈,而是乐器! 这些人无一人是宁军,全都是跟随路苍澜远道而来的岐军。 如今算是都隶属在赵鹿泉麾下,作为路苍澜身边的“亲兵”而存在。 路苍澜闭目深吸一口气,随后睁眼,大喝道: “开道! “再奏......破阵乐!” 一令既下。 面前手持盾牌长矛的大宁甲士纷纷从两侧绕开。 数百人鱼涌而出,瞬间来到两军阵前那一处偌大空地。 兴许是此前曾排练了许久,所以他们每一个人都能迅速的找准自己的位置,将乐器放置在应有的位置处。 紧接着,一阵清晰的低鸣音律率先传出。 在场所有人都安静的聆听着。 聆听那低鸣之声逐渐在变奏中,演化成宏大的天籁交响曲! 一如猛虎入阵。 一如万马奔腾。 始终振奋着人心。 最终,在那沉重的鼓声之间,仿佛连心跳都跟着发生了合奏,变成了沙场之上,那奔腾的马蹄之声。 姜年感到无比的震撼。 作为皇室贵胄,他从小没少听曲儿。 在他看来,曲目应该从来都是柔婉绵延,犹如女子的温柔乡,让人流连忘返。 何时竟也有此等杀伐之音? 像是入阵的军歌。 又像是破阵的奏乐。 无时无刻不在调动着人心中那份激昂的情绪。 实在是太奇妙了! 这几乎是此刻回荡在所有将士心中的声音。 那种感觉就好像...... 就好像,哪怕下一刻阻拦在自己面前的是山岳,是大海! 也要生生将它挪开,填平!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姜年只感觉自己久处在这种气氛之下,仿佛连呼吸都忍不住跟着急促了起来,双目炯炯有神的目视前方。 身旁不远处,明陵摇动着羽扇,淡笑一声: “岐王破阵曲!” 第248章 当冒牌遇上正主 关于岐王破阵曲。 有人说,它是岐王于战阵之间,大破敌军,威名远扬,故鸣曲以作纪念。 也有人说,它曾是岐王入主中原之时,站在白玉京上,有感而发。 更有人说,它是西周百姓为了感念岐王功德,所以特意编下曲目,想要以此来表明颂扬之心。 ...... 是真是假。 没人能够说的清楚。 但能确定的是,这支激昂的乐曲俨然已经成为能够代表岐王本人的战歌! 于他国而言。 可能还会因为临阵之际,甚少听闻,所以不是很熟悉。 但于鹿鸣军而言。 他们曾是岐王麾下最骁锐的军队,又怎会不熟悉这支“岐王破阵曲”呢? 上到将军,下到士卒。 几乎所有人,在进入鹿鸣军之后的第一堂课,都是观赏这支曲乐! 直到一遍又一遍,铭刻进他们的骨子里...... 换句话说。 只要奏起这支曲乐,便宛如岐王亲临! 而今日。 虎牢关城前骤然响彻此等曲目,这如何能让城墙上的众人感到不惊? 莫说将军们了。 就连士卒都是你看我,我看你,端着武器纷纷愣在了原地,相互议论起来: “喂,我没听错吧?这好像是咱们大帅的破阵乐啊?” “应、应该没错吧,我听着也像。” “不是,大宁的军队怎么会咱们的战歌?难不成大帅他在对面?” “不可能!咱们双方好歹也打了这么长时间了,对面要真是大帅,上头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估计上头可能都在懵着......不信你瞧,那边那边,将军们脸上的表情。” “我去,还真是!” “嘘嘘嘘,小点声小点声,咱们新帅登城了!” “......” 说话间,一袭墨甲倩影雷厉风行,已然大步登上了城墙头。 事关军心。 也不怪李秀衣如此着急。 经过先前中原一战,她好不容易才打败了大宁,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奠定了自己新帅的地位,勉强让底下这帮骄兵悍将有所信服。 这时候告诉她,岐王这个“旧主”来了?还就在对面? 那她接下来还能号令得动这帮人吗?! 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不都成了白费了? 没人比她更清楚岐王在这帮旧部心中的影响力...... 哪怕如今番号更名,是谓“锦绣军”。 可根基不还是当初那个鹿鸣军的根基吗? 也正因如此。 当初在悔杀岐王之后,女帝才会看这帮人愈发不顺眼。 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 这支“放眼天下,都无出其右”的精锐军队,万一某天打着为岐王复仇的名号,反戈北上怎么办? 一步错。 步步错。 但没办法。 谁让王这种生物......生来便是无错的呢? 李秀衣握紧拳头,目光中闪过一抹复杂不安。 事实上。 此刻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那被动摇的是否只有底下这帮兵? 还是说...... 连带她自己内心竟都有些惊惶了? 这外人都以为,她是如岐王一般的大才,方才初战就能显威,打败那不可一世的大宁铁军!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之所以会如此顺利,只是因为她所学所思,都是依据当年岐王的军报而已...... 换句话说。 她是在偷师! 外人不仔细对比,肯定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但岐王不一样。 作为正主,此前的每一战,都是他所亲身经历过的,又怎会不熟悉呢? 如今亲身前来,何尝不像是一种“兴师问罪”呢? 再大胆点。 若是岐王趁机将此事公之于众,那她这个“冒牌”的,到时又该置于何地? 李秀衣不敢再赌下去了。 她知道。 这种时候,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否则再这样下去,尚未战,气势已泄,还是干脆拱手让城更现实一些! 恰好此时。 不知是这首岐王入阵曲达到了高潮?还是藏身在大军中的岐王看到了她...... 只见路苍澜微微一笑,缓拔出腰间那柄早已被鲜血沁染为绯红色的岐王宝剑,翻身下马。 并于两军之前,再入阵中。 伴随着起那首曲乐的韵律,孤身一人,开始剑舞。 即便相距甚远。 城墙之上,城墙之下,很多人都看不清他的具体模样。 可那道蓝衣身影是那么的瞩目! 还是一度让人心中产生了恍惚...... 李秀衣银牙轻咬。 当即一把抢过身边一名将士手中的弓箭,搭弦拉至满月状,对准了下方的蓝衣: “杀!” 一声怒喝,箭矢瞬间破空而出,带起阵阵刺耳的锐鸣之音。 “小心!” 突如其来的箭矢让身后众将皆是捏了一把冷汗。 尤其是姜年,更是急得满头大汗。 临出征前,姑姑可是再三叮嘱,要他务必在战场之上护好岐王。 这真要出点什么事儿,他回去怎么跟姑姑交代? 只见这位姜帅当即扭头吼道: “都还愣着干什么,盾兵快补上啊!” 然而就在排前的盾兵纷纷得令,打算上前时。 路苍澜却伴随着剑舞的动作,不动声色的阻止了他们。 目光紧紧的盯着那支袭杀而来的利箭。 下一刻,长剑探出,一个剑花动作舞起,轻松的将那箭矢别住,手腕翻转,顺势便带到了一旁。 “当啷——” 一声沉重的闷响。 那箭矢便被撞在了身边不远处的盾牌之上,铁器碰撞之间,泛出点点白斑。 而也正是这时。 余音袅袅,代表着这支岐王入阵曲进入了尾声。 路苍澜缓缓收起岐王剑。 却并未立刻转身,躲入军阵中,而是任由身边的护卫先行收器离开。 直到都撤离的差不多了。 他这才最后一个转身。 而临踏入军中之前,也不知道城墙上的李秀衣能否看见。 但路苍澜还是回头,冲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抹蓝衣身影方才重新消失在了城上众人的眼中...... 一切,好像看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先后的心态改变却是毋庸置疑的。 尤其是李秀衣。 如果说,此次来的依旧只有大宁那个年轻小子,那她依然有勇气,敢打下去,自信未必会输。 可若是岐王...... 呵呵,偷师之人,真能打得过人家正主吗? 李秀衣眼中闪过一抹自嘲。 她知道,即便再不愿,可今日一曲过后,她也是时候得向陛下求援了啊...... 第249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所谓秋景,在唯美之余,本就多生别离。 正如此刻。 火红的枫林中,有一名手持画笔的红衣少女端坐于枯木之上,望着眼前那渭水河畔中即将沉下的夕阳,心生无限感慨。 这幅秋景很美,她很喜欢。 但可惜再美的景象终究也只是一瞬。 哪怕她是这个国家的大公主,因父皇宠爱而无所不能! 却也做不到将时间永远都定格在这一刻。 她能做的,也只不过是以画作的形式,尽力将它留存下来而已。 但画像的虚幻,到头来又如何能比得上真实的感官呢? 所以大公主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恰好这时。 一名身姿挺拔,模样清秀的少年郎走了过来,立足在她身后。 虽仍有稚气,但穿着银甲傍身,活脱脱像个小将军。 弯下腰,在看到面前的画板景色后,不禁懒洋洋的笑了笑: “这不是画的挺好的嘛,干嘛不开心啊?” 大公主被吓了一跳。 转过头来,直到看清是那小将军后,这才拍着小胸脯,松了口气。 但还是拧着眉,嗔怪道: “要死啊你!走路怎么都没声啊?吓我一跳!” “是吗?” 小将军面容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在臣的印象中,殿下的胆子似乎向来不小啊...... “先是夜半宵禁,宫门落锁,殿下都敢偷偷翻墙出去? “急得皇后娘娘当时就差深夜没把整座皇宫给翻过来找了。 “之后陛下欲将殿下赐婚给宋家,但话还没说出口呢,你就直接先当着武宁公的面给回绝了? “甚至后来越想越气,竟还闯到人家宋府家里,撸起袖子给人宋家的那位世子当面揍了一顿?! “如今陛下震怒,要罚你禁足,可你却还敢再私下溜出来作画。 “就冲这份胆魄,谁被吓到,殿下你都不能被吓到啊......” 听着小将军一桩桩一件件的吐槽着自己的糗事。 大公主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漂亮的脸蛋上不仅没有一丝羞恼,反而异常傲娇的将头扭到一旁,抱臂哼了一声: “说的好像全都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似的! “这里面,哪件没有你的影子啊?! “首先,我能大半夜的翻墙,还不是都怪你,非要跟我讲什么元宵佳节,外面的夜市有多热闹。 “那我听了能不心动吗! “其次,那是我自己的姻缘哎,为什么不能自己做主去嫁给喜欢的人,非要去巴结那个姓宋的? “再说了,我当时揍他的时候,你不是就在旁边跟着吗?那会儿怎么不见你拦我啊! “最后的最后,我今天能偷跑出来,不也是得多亏你来给我送信,说我父皇今日政事繁忙,动身去军营了吗! “真要论起来,我能犯这些事儿,你才是当之无愧的罪魁祸首!” 小将军闻言有些好笑: “这怎么还反倒怪起我来了?” 大公主眼睛眯的跟个月牙儿似的: “总之,今日之事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一不小心被父皇知道......哼哼,我一定卖了你! “到时候跑不了我,也好不了你!” 小将军嘴角扯了扯: “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意思呗?” 大公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欣慰十足的样子: “孺子可教也。” 小将军翻了个白眼: “那还不赶紧回去? “再拖一会儿,陛下可就真要回宫了!” 大公主瞧着他似乎真急了,不由得嘴角微翘,双手负后傲然道: “那我不管,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说公主请上车。” “......” “公主请上车。” 小将军脸上强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主动拉开了马车帐帘。 大公主“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才清了清嗓子,抬腿就要上车。 也正是这时。 她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懊恼道: “瞧我这脑子,我的画忘了拿了!我得去取一趟。” “这有什么,你坐着,我替你跑一趟不就完了吗?” 小将军似乎并不在意,转身就要去拿画。 但大公主却急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脸上涌现出一抹少有的绯红,将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不行!! “我、我自己去......你先等我一下,就一下下!” 说罢,大公主转身就重新跑到水畔边。 在确保自己的画还在后,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 随即转过身来,笑道: “好了路郎,我们可以回去了!” “嗯?路郎,你去哪儿了?” “路郎?路郎?” “......” “路郎!” 睡梦中的女帝骤然苏醒,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喘着气,额头香汗淋漓。 直到环顾四周。 逐渐看清眼前那金灿灿的宫殿时,女帝的思绪这才慢慢的又恢复了镇定: “原来,又是梦啊......” 女帝扶着额头,低垂着眼帘,美眸深处涌现出一抹复杂。 不知为何。 自从生下阿水之后,这段时间她总是格外喜欢做梦。 而梦到的内容,几乎都是有关她以前的事情。 或者说,是以前有关路苍澜的事情。 她分不清。 她真的分不清啊!! 到底梦那头是真的,还是梦这头是真的? 似真似梦,若即若离。 女帝缓缓走下床,来到书架之前,找出了那枚巴掌大小,却被她从小到大皆视若珍宝的盒子。 打开之后。 只见里面塞放着琳琅满目的画卷。 那都是她曾经的手笔。 有的甚至因为太过久远,连纸张都泛起了黄色。 但女帝还是小心翼翼的将它们从中取出,一张又一张的翻过,回忆着从前。 直到看到一张秋日之景。 她的手停了下来。 画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是描绘着一片枫林边,河畔前,夕阳落日而已。 但绘画的角度却极其巧妙。 正常来看看不出什么,但若是缓缓拿起,对准阳光...... 一个清秀少年的轮廓便跃然于纸上。 女帝笑了。 眼角却流淌着泪痕。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面对着岐王与大宁合盟,率军压境。 这一日,女帝在梦醒之后,终是下了诏令去往川府,要求川府步卒入场平乱。 然而,令世人都没有想到的是。 就在圣旨抵达重都的那一刻,川府方面,身为总督的杨神通,却选择了拒不接旨...... 第250章 何谓虎行似病? 川府,重都。 这自古皆言,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未定蜀先定。 虽然不知道其中究竟有没有夸张成分,但至少在如今天下列国纷争不断的局面下,蜀地近些年确实是呈现出了少有的太平。 一些常年躲避战火的寻常百姓,若是最终无处可去,就都会选择来这里安家。 而之所以会让川府出现备受信赖,逐渐形成稳定太平局面的原因...... 细数之下,应大抵有三? 其一,蜀道难。 要知道川府自开发之后,便一直都是一处天然的粮仓。 其丰富程度,即便是比起中原的人口广袤以及关中的“八百里秦川”来说,也丝毫不遑多让。 如果不是因为最终的蜀道之难,实在难于上青天,恐怕自古那些帝王将相对它的觊觎,并不会弱于中原多少...... 其二,川府隶属于大周的势力范围。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放在国家层面,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作为大周的基本盘之一,如果有他国敢对川府露出獠牙,那无疑可以视为是对大周的一种挑衅。 昔年的鹿鸣军,倒也不介意让对方尝尝何谓“呦呦鹿鸣镇天下”! 其三,便是因为这多年前曾带兵入驻川府的总督...... 杨神通! 说起此人,如今的年轻一辈可能甚少听闻过他的名号。 或者说。 都知道有这么个人,但对他具体的过往不是很了解。 因为自从入驻川府之后,杨神通便一直就处于“半隐退”的状态。 平日里基本很少露面。 再加上蜀道之难,消息阻塞...... 所以这些年他也就顺理成章的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之中。 不过! 年轻一辈对他了解的很少,但可不代表老一辈也是如此! 熟悉他的老人,都知道他还有个绰号。 叫“病虎”。 “虎”字好理解,是因为他是枭雄,有能力。 但“病”字,却不是因为他身娇体弱...... 而是来源于“虎行似病”这个词语。 什么叫虎行似病? 老虎没有天敌,所以走起路来,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这就叫虎行似病! 因为它们自身强大,所以并不需要像其它弱小的动物野外生存时那般,还需时刻紧绷着精神,戒备着四周...... 于杨神通这个人来说,也是如此! 他不是什么名门之后,贵胄出身,而是一介草莽起家。 当年就因为在家乡活不下去了,所以便手提两把破刀,左砍右砍,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从而混得风生水起,在天下面前站稳了脚跟。 巅峰时期,虽是土匪之身,却也曾据山为王,麾下兵多将广,拥兵数以万计。 且因为其地盘夹杂在各国裂缝之间的缘故,所以就连各地的官军都奈何他不得,只能眼睁睁的坐视他日渐发展强大。 一直到后来。 他挡了昔年大周要入主中原之路...... 那或许曾是杨神通人生印象中最深刻的一天。 当他得知一个意气风发的毛头小子,竟也妄想凭借区区五千人马,就擒下他时,他怒极反笑。 当即整军备战,决意好好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上上一课。 但结果...... 嗯,脸很疼。 当杨神通看着自己麾下最得意的军队却连那五千轻骑的一轮冲阵都挡不住的时候。 那一刻,杨神通只觉得自己天都要塌了。 虽然他是土匪,买不起大量的战马,麾下士卒只能多以步卒为主。 但也不至于因为兵种克制的缘故,就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惨烈吧? 连一轮都没撑住?! 要知道骑兵以前他又不是没打过! 可也从没遇见过这么生猛的啊! 尤其是,当他目光麻木的看着手底下那群兵被战马撞的四处乱飞之时。 一声朗笑,却清晰的那从嘈杂的马蹄声中传来...... 那是个身穿银甲,腰悬佩剑,手握长枪的年轻人,在高声质问他。 可曾听闻呦呦鹿鸣镇天下? 没有? 那好,今日你就会听到了! 甚至不光是你,以后整座天下都会听到!! 再然后。 杨神通就败了。 作为敌寇之首,他本应该在被俘那刻就以身殉道的。 就算他不愿主动殉。 活捉住他的那帮人也会帮他殉! 但结果,他却仅仅只是被用绳子捆住给押入了敌军的军营之中。 而是那名已经卸去银甲,换上蓝衣的年轻人像是等候多时,瞧见他的第一眼便是在笑眯眯的看着他,问道: “哎,当土匪是没什么出路的,有没有考虑过从今往后跟我混啊?” 开什么玩笑? 这怎么可能!! 他杨神通不说人中龙凤,但也好歹算是一方豪杰。 论年龄,他都快能当这小子的爹了! 你让他现在去跟这小子低头,然后从今以后喊他老大?? 不可能! 绝不可......嗯,真香! 杨神通至今都没想明白当初自己到底是怎么一下子就想通的。 是被那年轻人脸上的诚挚笑容给生生感动到了? 还是因为他刹那间拔出腰间宝剑,将剑刃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举动? ...... 总之,他服了。 选择以后都跟着这小子混。 甚至一边混,他还一边还不忘深刻总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败来着? 思来想去,大概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自己太膨胀了! 这些年一直占山为王,无数次打退那些想要来犯或是武力逼迫招安的官军,竟就以为天下各国的实力竟也不过如此...... 殊不知可能是人家压根都没把他放在心上? 派出军队太多,难免引起邻国误会。 派出来围剿的军队太少,这才一次又一次的被打退。 反正在想通这一点后,杨神通就低调了许多。 只是,像这种低调同样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他突然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在被收编之前,他发现自己好像打不过那年轻人。 但在被收编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好像只打不过那年轻人? 世间缘分就是如此奇妙。 哪怕杨神通忍不住想捂脸,感叹自己点背。 但没办法。 那年轻人依旧就站在那里,但他却始终没了再拔刀相向的勇气。 甚至后来。 年轻人见他很适合带步卒,还特意将麾下另一支军队交给他管理。 而后来,那支军队还有个与鹿鸣铁骑并驾齐驱的名号...... 叫川府步卒! 第251章 大周眼看要完了,我们也该另寻出路了 时至今日,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这十多年里,即便因为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让杨神通忘记了很多事情。 可只有跟在那年轻人身边闯荡的日子他记得无比清晰。 因为清晰,所以感念。 因为清晰,所以引以为戒。 他们这些曾经的“老人”,几乎没人不清楚那年轻人跟女帝之间的关系。 甚至有时私下调侃,还会纷纷称呼那年轻人为“皇后娘娘”。 可那又如何呢? 到头来,这个“皇后”不也一样不被放心吗? 果然啊! 最是无情帝王家...... 杨神通此刻坐在禅院之中打坐,手捻佛珠,闭目静神。 脑海中有的没的闪过很多往事。 也正是因为往事参杂,所以才更加需要礼佛静心啊。 只可惜。 这禅院之中似乎也不是很清净? “吱呀——” 伴随着一阵推门声响起。 杨神通尚未睁眼,但眉头却已经因为吵闹的声音而紧紧锁起。 “阿弥陀佛,老衲见过杨施主。” 只见门外走来一名得道高僧,对着蒲团上的杨神通施着佛礼。 杨神通手中佛珠一顿,睁开眼来,淡淡的说道: “啊,是慧绝师父啊...... “老夫记得自己曾在入主禅院前说过,入了这佛门清净地,就是为了修心,不要因任何人,任何事前来打扰我吗?” 慧绝和尚善意一笑: “若杨施主是佛门中人,老衲自当不敢前来打扰。 “但施主乃国之柱石,即便万般俗事缠身,只要为天下生灵计,老衲就不得不前来打扰了......” 杨神通叹了口气,来回摇晃着手中佛珠,问道: “这次又是谁来了?” “是令公子杨麟,也就是小杨施主。” 闻言,杨神通愣了片刻。 如今他年纪大了,不比从前,应对很多事的时候都逐渐有些力不从心。 所以为了能省劲儿些,也为了继自己之后,杨家还能顺利发展。 很多事,如今他都已经开始放手去给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慧绝口中的杨麟去做了。 这小子也确实没怎么拖后腿。 虽说性格是狂了点,自大了些,但起码的本事还是有的。 再加上。 他虽然不算是自己的独子,但却是众多子嗣中,年纪最大的一个。 由他来接班,至少还算是合格的...... 而自己也早在出府之前,就特意跟他交代过。 除非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否则不要来打扰自己清修。 如今他能主动找上门来,想必应该是真出什么事儿了? 想到这儿。 杨神通也不敢再耽搁,只能摇头叹气道: “罢了。 “那就有劳慧绝师父,帮我将那小子叫进来吧。” “阿弥陀佛,老衲明白了。” 慧绝师父点头,转身离开。 不肖多时。 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便大步走了进来,模样与杨神通有六七分相似,手中还拿着一封圣旨。 一进门,便迫不及待的喊道: “爹,果然不出你所料,京师真的来人了!还带来了圣旨!” 看着那被儿子呈递上来的密旨,杨神通接过后却也不去端详,只是随意的丢在一旁,侧躺着身子,淡淡的问道: “圣旨上都写什么了?” 杨麟眼中中闪过一道精光,毫不犹豫的答道: “那女帝已经下令,要爹率咱们川府精兵,七日之内出蜀勤王,不得有误。” “七日?” 杨神通挠了挠额头,不置可否的又问道: “那前线的仗现在打的怎么样了?” 杨麟想了想: “大宁的军队目前还被卡在了虎牢关前......但比起上一次久攻不下来说,他们这一次,似乎也仅仅只是被卡住了?” “嗯?什么意思?” 儿子模棱两可的话,倒是不禁让杨神通皱起眉来。 杨麟赶忙解释道: “就是这一次,大宁的军队似乎并不着急攻城,他们好像也挺乐意跟大周耗着的? “就这么把军队摆在荥阳门前,不去演武练兵,而是日日曲歌奏乐。” “呵呵,是嘛......” 杨神通一笑,感慨道: “本来我还纳闷,这好端端的,虎牢关前怎么会有岐王破阵曲呢? “现在看来,那小子应该是铁了心的要用攻心之计啊。” 杨麟笑着接话道: “毕竟虎牢关城防坚固,即便是岐王,怕是也没绝对的把握能从大周手里将它抢过来吧? “虽说如今那姓李的女人被封了绣衣侯,手下的军队也更名叫锦绣军,可骨子里,不还是鹿鸣军吗? “都是跟岐王打了半辈子仗的老人了,你要让他们对付对付大宁还行。 “但要对付自己的旧主,谁愿意? “人都是有感情的啊!” 杨神通点了点头,重新捻动手中佛珠,仰天长叹道: “一个岐王再加上一个大宁? “看来大周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啊......” 杨麟眼珠一转,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谏言道: “爹,既然大周这艘战船眼看着就要沉了,那我们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出路了?” 杨神通瞥了自己儿子一眼: “你想说什么?” 杨麟咧嘴一笑,激动的说道: “随着爹入驻川府以来,近些年在本地的声望可谓是越来越高。 “如今光是握在我们手中的兵马就有十多万...... “而有这资本,咱们上哪吃不上一口热乎饭?” “糊涂!” 话音未落,杨神通便忍不住呵斥一声: “陛下与岐王当年既将如此精锐之军交到我们手上,是让我们这般朝秦暮楚的吗? “你可知三姓家奴的下场是什么?” 杨麟愣了一下: “那您的意思是......” 杨神通捻动佛珠,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我记得当年剿匪之时,南边不是还养着一些蛮子吗?” 杨麟眨了眨眼,恍然道: “您是说.....” “去回旨告诉陛下,就说南蛮入侵,等咱们这边将匪寇清剿完,确保川府本土安全之后,便第一时间出蜀勤王,还望陛下再宽限些时日。” 杨麟咧嘴一笑。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 可知道父亲的,又何尝不是儿子呢? 父亲终究还是起了异心啊! 只不过比起自己想要待价而沽。 他则更想趁乱割据川府,自立为王...... 第252章 难道仅凭一首曲子,就能断定岐王在对面吗? 荥阳,虎牢关。 李秀衣趴在自己的帅案前,双手托着昏沉沉的脑袋,眉眼间全是疲倦之色。 她已经记不清到底过去多少天了。 只记得自那日一首岐王破阵曲之后,那个男人临消失前的背影就深深的烙印在了她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此前,她也曾幻想过无数次。 如果真到了战场上,两人碰面之后,那个男人究竟会以何种表情面对自己? 是会因自己偷师的行为而感到愤怒? 还是因为自己像老鼠一样的行径而有所轻蔑? 亦或是打从骨子里的瞧不起? ...... 都不是。 那男人笑了。 尽管相距甚远,可能连脸都看得很模糊。 但李秀衣还是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男人应该是在笑。 嗯,一种带有欣赏,且意味十足的笑容...... 明明是赞许。 可不知为何,李秀衣却在那笑容中愈发感到心情沉重。 是愧疚吗? 不是。 是歉意吗? 也不是。 ......是惊惶! 自那日之后。 李秀衣诡异的发现,自己心中竟然多了一份彷徨与恐惧? 一份......即便是以前统率残破的鹿鸣军,迎战大宁铁军之时都不曾有过的恐惧! 可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恐惧? 就因为那个男人对自己露出了欣赏的笑容吗? 欣赏,就意味着对方对你产生了认可。 可那也同时代表着,他并不将你放在心上,不是吗? 都说棋逢对手。 可如果连对手都称不上,那又谈何胜负呢? 既然连胜负都没有,那这场仗再打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秀衣隐约间,似乎已经能看到那个既定结局了? 但她还是咬着牙,骨子里透出一抹不甘心。 自己此战若是败了,虎牢关就得丢。 虎牢关若丢了,身后的白玉京将是一马平川,无险可依! 届时大周可就真的危险了...... 陛下托付她如此重任,她又怎能如此辜负陛下的厚望?! 不。 自己不能败! 绝不能败!! 李秀衣重新抬起头来,玉手紧攥成拳,通红的双眸涌现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决心。 就算如今城中的士气有所动摇,可那又怎样? 他们大周又不单单只是这一支军队! 还有川府军! 同样无往不胜的川府步卒!! 一旦撑到援军到来,那她就将有足够的兵力去切断敌方的粮草路线。 到时,就算他是岐王......也一样无力回天! 一样得乖乖的退回合肥!! 李秀衣不断在心中这样说服着自己。 然而这时。 一名传令兵突然闯入,打断了她的思绪: “报—— “启禀李帅,白玉京方面,陛下传来消息!” 嗯? 陛下的消息? 难道是川府那边终于有动静了? 李秀衣大喜,赶忙起身,一把接过那传令兵递来的密信。 打开一看。 但旋即,她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恰好同一时间。 原本鹿鸣军中仅剩下的那几名校尉,以及后来于战况有功,新被提拔上来的一干中层纷纷来到了帅帐前。 “李帅?您是在休息吗?末将等有要事求见。” 李秀衣赶忙将密信收好,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重新坐回帅位,淡声说道: “进来吧。” 帐帘被掀开。 只见先后十几人带甲,走入了帐中,对着李秀衣抱拳行礼: “李帅。” 李秀衣点了点头,面容平静的问道: “何事?” “呃......”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有些迟疑。 最终,还是那位向来心直口快的孙校尉先按捺不住,问道: “末将等,就是想问问您,那天在岐王破阵曲之中剑舞的......究竟是不是大帅他老人家啊?” “嗯?” 李秀衣抬头来,面无表情的说道: “孙校尉这话是何意? “你们如今的将帅只有一人,那就是本帅! “何来其它大帅?” 孙校尉一噎。 苗校尉赶忙上前打着圆场: “不不不,李帅您误会了,老孙他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其实也不单是我们,尤其是底下那群兵,这段时间都在传。 “我们也是想着,消息赶紧确定,也好给他们个交代,不是吗? “这段时间大宁那边天天演曲奏乐,我们也是怕再这样下去,早晚要出问题。” 李秀衣看了他一眼。 苗校尉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真挚起来。 直到良久。 李秀衣这才摆了摆手: “本帅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直接告诉你们也无妨。 “根据本帅的消息,那人就是大宁方面随便找来的,压根就不是岐王本人!” 这样随意的回答显然不能让众将信服。 乐校尉更是忍不住问道: “若不是大.....岐王,他又如何会这岐王破阵曲呢?” 李秀衣冷笑一声: “什么破阵曲?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军曲罢了...... “那大宁长公主素来在音律方面有过人的天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若是由她出面,根据过往点滴,将之重新模拟出来,又有何难? “难道仅凭这一首岐王破阵曲,就能断定岐王在对面吗? “那若是现在我也命人排一首,是不是也说能明,岐王就在我们这边啊?” “这......” 众人相对视一眼,皆是苦笑。 李秀衣只好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燕帝禅位,代燕为岐。 “如今岐王既当了皇帝,那你们也不想想,他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龙椅不坐,非要大老远的跑过来一趟,掺和中原一事? “就算他肯帮大宁,那等回头一切尘埃落定,他又能落得个什么好处?” 这一下,众人隐约间似乎终于有些被说动的迹象。 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似乎确实不像是他们大帅能干的出来的? 岳校尉仔细的观察着李秀衣脸上的表情,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么说来,大帅他真不在对面?” 李秀衣摇了摇头,没再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将先前那封从白玉京发来的密信,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来,不紧不慢的说道: “陛下刚刚已经来信,川府步卒已经在驰援来的路上了。 “少则半月,多则一月,援军必到! “到时,大宁计谋落败,他们就得跟上次一样,再灰溜溜的滚回合肥! “所以这段时间,还请诸位务必代本帅,好好安抚将士,让他们切不可因为一时心急,而中了敌军的离间计!” 众人闻言,纷纷躬身抱拳: “末将,领命。” “......” 第253章 娘亲不哭 深夜,白玉京中。 已经卸去往日龙袍的女帝,只着一袭内衬素装在身。 如瀑青丝随意散落在身后,不施粉黛的容颜看起来格外精致俏丽。 尽管已经孕有一女,可身材却完全没有走样,依旧是那般的曲线玲珑,凹凸有致。 眉眼神态间,夜没了往日的霸道强势,反而有一种别样的母性韵味...... 此刻,看着眼前的拟好的诏书,女帝仿佛用尽了浑身最后一丝力气,将它缓缓放进盒中,而后仰天自嘲的笑了笑。 都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以前的她还不曾仔细品味过这句话。 如今细细想来,可不就是自己今日之处境吗? 因为一时的鬼迷心窍,信了所谓的命数,就眼睁睁的将自己最爱的人推向了深渊...... 致使两人今日非但反目,更是连曾经一起打拼下来的基业都危在旦夕。 女帝环顾着四周金碧辉煌的宫殿。 虽说阿水是他们的亲子。 可眼前这座宫殿,今日之大周,又何尝不像是他们之间努力创造出来的“孩子”呢? 风风雨雨二十年。 只可惜。 如今这一切竟也全都要被毁了...... 而毁了它的凶手。 既是他,也是自己。 女帝看着那不远处跳动的烛火,美眸深处同样闪过一抹幽幽的光芒。 而这时,一道推门声响起。 “吱呀——” 伴随着房门打开。 一个头戴虎头帽,脸蛋粉嘟嘟的小丫头踉跄着脚步闯了进来,口中含糊不清的喊道: “娘......娘亲.......抱.......” 女帝脸上的阴霾兀然消散,就像雨过天晴一般,骤然涌现出一抹明媚的笑容。 弯下腰,将这个可爱的小家伙抱在怀中,亲了亲她的脸蛋,问道: “你怎么一个人过来啦?姑姑呢?” 小家伙摇晃着小脑袋,扭头看向门外。 只见身为姑姑的卫挽歌正猫着腰,藏着半边身子在门外,只露出一个脑袋,似乎有意在跟这小家伙捉迷藏一般,眨了眨眼,欢喜的说道: “姑姑找到你咯!” 小家伙长长的睫毛频频煽动,随即咯咯的笑出声来,还不忘用手拍着巴掌,似乎格外开心。 而女帝见她如此雀跃,仿佛心底最深的那抹柔软都被触动了,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辛苦你了。” 女帝看向门外缓缓走来卫挽歌,柔声的笑了笑: “这几天手头上的事情有些多,还得劳烦你多哄哄这个调皮的小家伙了。” 卫挽歌摇了摇头,目光停留一直在小阿水身上,很是宠溺的说道: “阿姐何时这般见外了? “我是她姑姑,照顾她不是应该的吗?” 女帝笑笑,也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去跟这个小家伙在玩。 而这时,卫挽歌眼角余光似乎看见了桌上刚收起的诏书,不禁问道: “这是什么?” 女帝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慌乱,赶忙抬手,一把将盒子扣上,回道: “没什么......” 卫挽歌看着自己姐姐脸上的表情。 二人从小相依为命。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比路苍澜更了解女帝,那也便只有她了。 可即便是她,以前何时见过姐姐心中如此惊惶的时候? 卫挽歌当下低垂着眼帘,有些沉默的问道: “前线的战况......当真如此胶着吗?” 女帝没有答话。 卫挽歌忍不住又问道: “川府呢?不是说川府那边足有十数万大军吗? “难道连他们上场也不能解决眼下的困境吗?” 女帝似乎无意在自己的孩子和妹妹面前说这起些烦心事儿。 所以从头到尾,她只是摇头,而后看着小家伙奶乎乎的脸蛋,平静的回道: “放心,一切还有我呢。” 卫挽歌自然知晓她的阿姐到底是多么倔犟和骄傲的一个性子。 可正是因为清楚。 所以才能一眼看透表面上那层极其脆弱的伪装。 她很想再说些什么。 可她知道。 她不能。 因为阿姐此时已经够狼狈了,若是自己在这时候再揭开她的伤疤...... 她得多疼啊! 卫挽歌于心不忍,只能别过头去,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姐,不管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我们始终都还是一家人。 “只要有家人在,就永远还会有明天!” 女帝怔了片刻,眉眼弯弯,笑着点了点头: “好。” 卫挽歌似乎也清楚阿姐此刻心中的难受,所以不再多留,只是起身离开,打算给她足够的空间。 而直到殿门重新关闭。 空旷的大殿只剩下母女二人。 女帝脸上的泪便再也遮掩不住,晶莹的泪珠不断滴落,渐渐打湿了衣衫。 而怀中的小家伙瞧着娘亲的样子,似乎也有些慌乱,想要伸手去擦: “娘......娘亲......不......不哭......” 女帝闻言,尽量别过头去,不想让女儿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而小家伙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挣脱了娘亲的怀抱。 哒哒哒的跑出去。 哒哒哒的又跑回来。 而回来之后,小家伙手中便多了一张画像,被她高高举起: “娘亲......看爹爹......不哭......” 小家伙不知道自己的娘亲为什么会哭。 但似乎知道,只要娘亲伤心的时候,翻找出来这张画像,就能让她开心。 娘亲说,那是她的爹爹。 可她以前从没有见过爹爹长什么样,所以只能凭印象翻找出这幅画来。 而当女帝看见小家伙在一脸期待的举起画像,脸上露出那天真的笑容时,终是再也忍不住。 伸手将她一把抱紧怀中,用力的眨着眼睛,深呼吸,哽咽道: “好,娘亲不哭,阿水乖,娘亲不哭......” 第254章 奴婢斗胆,求陛下西猎 没人知道这对母女在空荡荡的大殿中依偎了多久。 只知道等安顿好小家伙,让她重新睡着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女帝推开门,离开房间后,又小心翼翼的把门关上。 走出殿外,抬头看着头顶的月亮。 今夜无云,月光很皎洁,环境也很安逸。 可她就是不知道,这样安逸的日子究竟还能持续多久...... 说来奇怪。 明明周围静的可怕。 但她似乎偏偏能听见一阵刀枪碰撞传来的战火声! 仿佛下一刻。 战火就会烧到白玉京中,将这现下所有的一切宁静全都会打破。 女帝深吸一口气,袖袍下的玉手紧攥成拳,强忍着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打算回宫好好睡上一觉。 可谁知还没走上两步,一个突如其来的黑影便骤然落在了她的面前。 女帝被吓了一跳,但稳住心神后,还是沉声喝道: “什么人?竟胆敢夜闯大内,不知这是诛九族的罪过吗?” 可当那黑影缓缓褪去头上遮的严严实实的兜帽时。 露出一张十分熟悉的容颜却让女帝瞬间愣在了原地。 “阿、阿衣?” 女帝有些呆愣的看着她。 眼前之人,可不正应在前线统兵备战的是李秀衣吗? 可这好端端的,身为三军统帅的阿衣为何会连夜赶回京来? 难道是虎牢关已经失守了? 不容女帝多想。 却见李秀衣苦笑一声,先行跪地俯首: “奴婢参见陛下。” 等女帝回过神后,赶忙上前将她扶起,打量着浑身上下,问道: “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此行可有伤到哪里了?” 李秀衣一怔,心头流淌起一抹暖流,而后缓缓摇头: “没有,臣一切平安,多谢陛下挂念。” 女帝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问道: “那你这突然之间匆忙回京,可是有什么要事?” 李秀衣贝齿轻咬红唇,低下头,似是有些羞愧: “奴婢、奴婢......” 女帝看着身边向来伶牙俐齿的侍女,此刻却犹如结巴一般,顿时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同样有些沉默。 但片刻后。 她并没有出言责怪,反而拍着肩膀安慰道: “没关系,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朕自诩若是御驾亲征,也绝对做不了你这么好。 “虎牢关丢了就丢了,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大不了......” 话还没说完,李秀衣便连忙摇头: “不,没丢! “虎牢关还没丢!至少暂时还没丢!” “嗯?” 女帝眼神茫然,一时间还有些没明白她的意思。 本以为是前线大败,虎牢关丢了,李秀衣才会如此狼狈逃回来。 可眼下这...... 李秀衣也知道女帝这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咬牙将头扭到一旁,答道: “回陛下,虎牢关虽然暂时还没丢,但、但臣只怕拼死......也守不住了啊!” 女帝闻言,不禁蹙起柳眉。 但她并不急于逼问,而是静待着李秀衣接下来的回答。 却见这位战场之上的“绣衣侯”,此刻却连身子都在颤抖,近乎绝望的闭上眼: “如今虎牢关残留的兵力,虽然对外号称仍有二十万大军,但实际上,只剩下不到五万余的老弱...... “而反观大宁,虽然经过上次大败,损兵折将,但却在那大宁皇姑的举国动员下,很快又聚下兵甲十多万。 “如今更是找来了岐王压阵! “......若只是依据虎牢地势,借口将敌军拖上数月,等待援兵到来,那奴婢自诩,就算拼死也会办到。 “可问题是,如今我们已经没有援兵了啊! “川府那边,杨氏父子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此刻他们之所以不立即反水,只不过是想等待我们彻底败北的消息传出而已。 “一旦虎牢关的兵马真的在这一仗中全打完,那随之而来的就会是川府反叛!中原危矣! “届时,我大周一切可就全完了! “奴婢可以死,但陛下跟大周不能亡! “所以奴婢此番偷跑回来,只想冒死谏言陛下...... “请陛下重新迁回关中,巡征西猎,以暂避敌寇锋芒!” 说到最后,李秀衣不禁将脑袋重重的叩在了地上。 女帝沉默了。 她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李秀衣此话的含义。 但她还是红唇微抿,轻声问道: “我若走了,那阿衣你呢?” 李秀衣依旧将脑袋俯首,沉声答道: “臣,依旧会死守在虎牢关前,为陛下争取到足够撤退的时间!” 女帝就这么静静的望着她的背影: “能守多久?” 李秀衣身子一颤,拳头紧握,但这一次,却没再答话。 因为即便是“绣衣侯”,可在面对双方之间如此大的差距时,还是不免感到绝望啊! 女帝缓缓俯身,将她重新扶起,随意的说道: “当局者迷,阿衣,你的心已经乱了......” 李秀衣低头咬牙,没有吭声。 “你怕了,对吗?” 女帝轻轻笑出声来,走到旁边,抬头看着头顶皎洁的月色,喃喃道: “不止是怕将这五万多人给打没了,更是怕跟他交手! “因为说到底,你这身本事都算是跟他学的...... “虽说青出于蓝,可毕竟你的资历还尚浅,阅历方面也略有不足。 “即便有我帮你,将鹿鸣军更名为锦绣军,想要让他们忘记过去的荣耀,只铭记此刻的辉煌。 “可时间,终究还是太短了些! “所以在面对旧主时,区区一首岐王破阵曲就能乱了他们的心。 “不是吗? “我从不怀疑,以你目前所展现出的卓绝天赋来看,将来的某一天,或许你真的会成为继他之后,这帮人心中名副其实的又一大帅...... “但至少不是现在! “阿衣,你未来的路还很长,甚至可以说才刚刚开始! “比起我这个正在走向穷途末路的无用皇帝,显然还是你的未来要更广阔一些。 “所以没道理选择将你埋在这儿。 “这一次......就换我来为你铺路吧!” 第255章 朕说过,朕之一生,绝不做失国天子! 在听到女帝如此决绝的话语之时,李秀衣瞬间就急了: “不、不行!这怎么可以? “陛下您乃万金之躯,怎能为奴婢牺牲? “奴婢斗胆,求陛下收回成命!” 说着,李秀衣就要对着女帝再拜而去。 但女帝这次却像是早有准备,一把将她扶住,笑眯眯的问道: “哎,阿衣,你说咱们之间,究竟认识有多长时间了?” 李秀衣一怔,但还是银牙轻咬,答道: “奴婢不如岐王曾陪在陛下身边的时间长......但粗略算一下,也应有近二十年了。” “是啊,近二十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女帝双手撑着栏杆,深吸一口气,嘴角挂起一抹甜甜的笑容。 仿佛回想起小时候,她就又像是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时候,她还不是什么名声显赫的女帝。 只是无忧无虑的大公主。 只是卫九歌。 每天不需要去考虑什么劳什子的国事。 只需要没心没肺的考虑第二天能不能睁眼就看到自己的小将军就好啦! 而那时的李秀衣也不是什么“绣衣侯”、“白衣宰相”...... 她只是一个因父母亡故,被亲叔叔无比嫌弃,即将卖进青楼的瘦骨嶙峋的小姑娘! 就像当初救了在雪山之中遇到的那个乞儿一样。 卫九歌也救下了她。 甚至直到今天,卫九歌仍记得当初见她时,她那副怯生生的模样。 就这么躲在角落,缩成一团,黝黑的大眼睛畏惧的盯着眼前人。 而大约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所以卫九歌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甚至到最后,还是那个乞儿想了办法。 端来干净的饮用水和简单的饭食,像喂小猫一般,将东西小心翼翼的推到了她的面前,而后又退回原处。 那时的李秀衣饿极了。 见到吃食之后,当即便扑了上去,将全部食物和水源一扫而空。 印象中,她似乎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只记得那顿饭是热的。 很热很热。 热到,暖着人心。 热到,即便后来她有幸尝遍世间珍馐,可却仍无一味能与之相比。 ...... 也是从那之后,她也像那个乞儿一般,留在了卫九歌的身边。 哪怕出身低贱,只能作为侍女,整天羞怯怯的不敢开口。 但卫九歌似乎也从不嫌弃这个与自己年龄看起来一般大的小姑娘。 言行举止间,不仅没有一丝公主的架子,反而一有什么好东西,总会想着等价分成四份。 一份留给妹妹,一个留给她。 剩下两份,则分别留给自己......以及那个明明年龄不大,却总是一副老气横秋样子的乞儿! 或许,在卫九歌的潜意识里,这应该就是当时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三个人了吧? 一个家人。 一个恋人。 一个朋友。 每一个都弥足珍贵。 可直到今日,二十年过去了,一切却全都变了...... 而亲手改变这一切的,不也还是她自己吗? 女帝意识恍惚间,仿佛又拉回到了现实,自嘲的笑了笑,转身重新走回殿中。 不多时。 只见她又抱着一个紫檀的木盒走了回来。 正是先前所封存诏书的那一个。 女帝伸手将盒子递给了李秀衣。 李秀衣接过后,并未立刻打开,而是疑惑的看向女帝: “这是......” “打开看看吧。” 女帝准许了李秀衣接下来的动作。 却见盒子打开之后,诏书取出。 李秀衣尚还未来得及看清诏书上的具体内容,但偌大的“遗诏”两个字却已经先一步,清晰的映入到了她的眼帘...... 李秀衣匆忙之间,手掌颤动,竟连盒子都有些拿不稳了。 好在女帝眼疾手快,先一步接住,眼神无奈的说道: “小心一点。” 此刻的李秀衣只感觉胸口是那么的堵塞,一时间难以喘过气来。 等到抬起头,扬起手中圣旨,竟连声音都带有一丝颤抖: “这、这是何意?” 女帝低垂着眼帘,用袖子轻轻擦拭着盒子上沾染的少许灰尘,语气平静的说道: “没什么,就像你看到的那样。 “阿水年纪太小,所以朕死之后,便由挽歌来继承皇位。 “你为摄政大臣,总揽一国朝政,将国家重新迁回关中。 “这样,大周或许没了,但西周的国祚仍能存活下来....... “哪怕不比以前,但也足以保你一世富贵。” “我去你大爷的!我稀罕你这一世富贵吗?啊!!” 李秀衣似乎真的怒了,双眸通红,第一次用如此粗暴的目光看向女帝: “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 “你明明也知道眼下迁都是最好的选择,你为什么不走?!!! “我说了,我可以帮你挡住关外的那些大军,一定给你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你平安离开。 “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走啊......” 李秀衣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压抑,蹲在地上,双手崩溃的抱着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女帝虽于心不忍,但还是俯下身来,轻轻的将她拥入怀中,安慰道: “因为我是天子啊! “既然当得起这个皇帝,那我就必须受得了这个结局。 “失地即失国。 “我说过,我此生,绝不做失国天子!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即便敌寇犯境我无力将他击退,但作为一个皇帝最后的体面......至少,我还可以选择有尊严的赴死! “我已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错过一次了,阿衣,你也不想我再默认自己错第二次吧? “那不是素来强势的女帝。 “更不是一向自诩骄傲的卫九歌!” “那孩子呢?你就不曾考虑过孩子嘛!” 李秀衣此刻早已哭的跟个泪人似的: “阿水殿下还那么小,那么可爱,你舍得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世上吗?” 女帝伸手,微笑着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呢喃道: “有你,有挽歌,交给你们,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更何况,若是临死之前,能再见他一面,解开心结,虽死......又有遗憾的呢?” 李秀衣紧紧的拽着她的衣袖,一个劲儿的摇头,神情哀求道: “你这是在刀口舔血啊!” “呵呵,那就让他捅死我。” 女帝美眸之间,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自嘲的笑了笑: “总归是我欠他的。” 这一夜,李秀衣曾无数次妄想将女帝留下来。 可她终究还是没能留住...... 也正是这一夜过后。 大周正式宣布迁都关中。 并与此同时。 虎牢关内,整军待发的数万将士,齐齐西撤,选择撤出了这座白玉京前......最后的一道屏障! 第256章 应趁着此刻,将岐王鸟尽弓藏 “撤了撤了! “虎牢关内的锦绣军全都撤完了!” 一大早,天色还未曾破晓。 吵闹而又夹杂着无比惊喜的声音便先后传遍了整个大宁军营。 很快,号角吹起。 众将第一时间穿戴好甲胄,纷纷朝着帅帐大步而来。 “姜帅。” “姜帅。” 刚踏入帐中,诸将便按捺不住性子,脸上满是笑容的呼唤起来,迫不及待的想要求证那则消息的真假。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 这虎牢关可曾经没少让众人吃尽苦头! 哪怕此次长公主还曾特意请来岐王助战。 但兵法这种东西...... 野战还行。 排兵布阵亦可。 但唯有对“攻城”来说,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因为攻城战,说白了就是砸人。 所以,众将事先其实在心里早就已经做足了准备。 即使牙崩掉,这一次,也一定要啃下这块儿难咬的骨头!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 这决心才刚下,对方转眼间就全都跑了?? 闹呢?! 还是说,这该不会又是那位绣衣侯的“诱敌”之计? 想要让他们像上次一样,待到轻敌上头之后,再一网打尽? 不对吧...... 要知道,荥阳可不似其它城池。 它可以说是整个中原以东的命脉所在! 荥阳一旦易手,虎牢关失控,那就相当于直接将整个白玉京都暴露出来了啊! 届时兵临城下,围师京城。 纵使她是绣衣侯,又拿什么来守? 面对着众人无声的询问。 姜年则不紧不慢的将手中最新送来的情报递了下去,供众人一一传阅,言语温和的笑着说道: “这是姑姑刚送来的情报。 “女帝已经下旨,要迁都回关中。 “而虎牢关这位绣衣侯虽说有能力。 “但论起来,却也算得上是女帝的家将心腹,她自然不敢违逆女帝的意思......”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 下一刻,竟不约而同的都哈哈大笑起来: “中原!中原!咱们盼了多少年了?如今可算是有机会把它再拿回来了啊!” “虎牢关中,本还有数万兵马驻防,原以为会是场硬仗,没想到最后竟然闹得这般儿戏化?” “看来果真如当初岐王所推测的一样,这攻心,是比攻城简单多了嘛!啊?哈哈哈哈。” “对啊,难怪鹿鸣军那帮人总是能对岐王心服口服,该说不说是有点东西哈。” “仅仅只是有点东西?难道你们就不觉得,这样一个不仅善于军阵谋略,更善于揣弄人心的岐王,很是令人感到害怕吗?” “......” 就在众将议论之时。 人群中,却突然有这么一道突兀的声音蹦了出来。 众将先是一愣。 随即不约而同的朝最后开口那人看去。 就连姜年都忍不住抬起头来,仔细的打量着。 只见那是个身穿精甲的青年。 论样貌,浓眉大眼,长相方正。 论年龄,似乎也与姜年差不了多少。 似乎是上阵不久的缘故,所以他身上并没有周围那帮老将一样,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常年浴血的煞气。 反而面容平静。 即便是被眼前众人盯着,他的神色也没有一丝慌乱,给人一种很沉稳的感觉。 这倒不由得让姜年来了兴趣,双臂趴在帅案上,身体前倾,努了努嘴问道: “哎,本帅记得,你好像是叶老将军家的那位小公子吧?” 那青年不卑不亢,点了点头,行着抱拳礼: “末将叶景行,家父正是叶太安。” “呵呵,难怪呢......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将气。” 姜年笑呵呵的赞了一句: “之前岐王就曾言,此战若攻心顺利,丧失斗志的,可不仅仅会是底下的兵,更是头顶的将! “到那时,我们便可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虎牢关。 “如今预言成真,大家都在称赞岐王,为岐王贺,可为什么独独你会发出像刚才那样的言论呢?” 叶景行倒也不是个露怯之人,摇了摇头,淡淡的答道: “若是身处同一立场,那末将自然也会像诸位将军一样,对岐王感到发自内心的钦佩。 “但问题是,末将时刻不敢忘记自己的立场啊......” “哦?你什么立场?” 姜年佯装不懂,笑着追问。 却见叶景行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自然是大宁的立场! “别看表面上,我们现在与岐王几乎亲如一家,但实质上,双方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共同利益和共同敌人,所存在的短暂同盟关系而已...... “但如今,眼瞧着大周已经要垮了,共同敌人都快没了,那接下来,我们之间还能像现在这般亲密吗? “为利而来,也必当为利而散! “届时双方一旦立场相悖,那岐王作为我们的对手......各位将军,你们之中可有一人有把握能胜过他啊?” 众将闻言,皆是语塞沉默。 别说他们了。 就是放眼天下豪杰,恐怕也未有一人能与岐王相争吧? 他们不是傻子,当然能听得出来这小子的言外之意! 国与国之间可以存在短暂的同盟,但压根不可能永远保持一致的步调。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既然岐王迟早都会成为我们的对手,而我们又没把握一定能战胜他,那该怎么办呢? 简单。 未雨绸缪! 什么是未雨绸缪? 也简单。 把握当下! 不管岐王如何如何国士无双,如何如何用兵如神。 可说到底......他不也就是个人吗? 是人。 就会有破绽! 就会有命不由己的时候! 正如眼下,虎牢关被破,白玉京近在眼前,收复中原版图几乎指日可待! 岐王已经没用了啊...... 带着本部来的五千兵马,就裹杂在十几万宁军的包围中。 是生是死,现在不还是他们一句话吗? 狡兔死,走狗烹。 飞鸟尽,良弓藏。 若不想放虎归山...... 此刻! 便是最好的动手机会。 姜年同样听懂了这位小叶将军的话。 也正是因为听懂了,所以才显得有些沉默,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与挣扎。 出于私人立场,他肯定是不希望岐王死的。 无论是为师,还是为姑父,都能让他受益良多。 但若是出于国家立场...... 他是宁帅! 理应替大宁扫清一切有可能阻碍一统的存在! 岐王,他已经挡路了。 怎么办? 要顺势铲掉吗? 姜年抬头看向众将的目光,第一次感到这么难以下定决心。 第257章 一纸文书,弹压不臣之心 不过好在,这样的内心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 伴随着一名传令兵迅速跑进来,很快便打破了场上的僵局: “报—— “启禀姜帅,长公主府属官,锦衣卫郑怡郑大人求见。” “姑姑?” 姜年愣了一下,但还是赶忙道: “让她进来吧。” “诺。” 传令兵转身前去回复。 很快,便见一身飞鱼服,腰配长刀的郑怡英姿飒爽,大步踏入营中: “属下见过姜帅。” 姜年摆了摆手,和颜悦色的问道: “郑大人此来,可是姑姑有什么吩咐?” 郑怡嗯了一声,也不磨蹭,随即从怀中抽出一封密信,当众打开: “长公主敕。 “此番虎牢关若破,则令大军即日停驻荥阳,无诏不得前进,钦此。” 嗯? 短短几句话,却让在场众人几乎全都愣在了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不是。 什么叫打下荥阳后,大军无诏就不得前进啊? 怎么? 打下荥阳就算完了? 后面的白玉京干脆不要了?? 面对着众将脸上的疑惑。 倒是唯有坐在帅位上的姜年若有所思,抬头问道: “姑姑此番敕令,可是只下达给我们本部兵马的?” 郑怡似是知道他想问什么,点了点头: “岐王的势力不隶属于大宁,殿下自然无权号令。” 嗯...... 那就合理了。 姜年指尖敲打着帅案。 经过这么一解释,他倒是瞬间就想明白了姑姑这一纸诏书背后的含义了。 原来,她老人家不是说不要白玉京了。 而是说,这白玉京必须由岐王亲自去取! 其他人,就给本宫老老实实的待在后头等消息就行。 哪怕路苍澜此次所带来的兵马数并不多,只有象征性的五千精骑。 但若想要拿下今日的白玉京,那也是绰绰有余了...... 而姑姑此举。 一来,明显是看出了他们这些当将军的,心中可能存在的“危险想法”。 故而才下诏,想逼着让路苍澜从他们的包围之中独立出来,借此来保他无恙。 二来,也是摆明了想给路苍澜留出足够多的空间,让他去解决自己的“私怨”啊。 毕竟论起来。 白玉京虽住着女帝,但却也曾是岐王的“家”啊。 就因为女帝此前种种,结果导致两人间接反目,只能被迫远走他乡。 即便如今因意外坐上了龙椅,可那也是因为人家年轻太后从中推波助澜的缘故。 跟你女帝有什么关系? 岐王与女帝之间,矛盾显然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若是赶的巧,说不定两人还真能碰上见一面? 届时,路苍澜又会以何种姿态面对女帝? 以及面对女帝怀中......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姜沉吟不知道。 但她并不介意借着这样难得的机会,将女帝想要“死灰复燃”的希望彻底浇灭。 毕竟她看上的男人,心中别的女人自然越少越好...... 最好除了她以外,一个都没有! 综上。 结合这两点,也就是为什么姜沉吟会匆匆下敕的原因了。 至于在场的其它将军。 他们虽然也都先后读懂了长公主的意思,但神色无奈之余,还是有些不甘心。 毕竟,经过叶景行刚才那么一点拨,每个人心中其实都还是隐隐有些后怕的。 选择让他们屯居虎牢关,却眼睁睁的看着岐王带兵去白玉京? 那不就相当于是坐视着龙出浅滩吗! 到时,一旦有了戒备之心的路苍澜,还会再乖乖回来吗? 是。 相比起他们麾下的十万大军,五千兵马是算不上多。 但这五千兵马若是仅仅用来自保逃路,那可就绰绰有余了...... 更何况,从中原回到燕水的路有那么多,你就能保证他一定会走哪条道? 放跑了今日的路苍澜,明日的岐王谁能在战场上拦得住? 或许,正是出于对未来大宁的担忧。 先前曾出言想要除掉路苍澜的叶景行顿时急了,止不住的朝姜年使着眼色。 想要让他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拒绝这份敕令。 但姜年却仿佛没看见一般。 只盯着眼前的郑怡,直到良久,方才从座椅上缓缓起身,躬身接敕: “还请郑大人回禀姑姑,就说姜年......领命。” 完了! 全完了!! 当听到“姜年领命”四个字的时候,叶景行不禁绝望的闭上了眼。 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六个字。 竖子不足与谋。 竖子不足与谋啊!! 他早该想到的。 他们这位姜帅什么都好。 出身皇室,有能力,有天赋,又年轻,还有前途...... 可唯独一点。 就一点! 实在是太“听话”了啊!! 或者再准确一点。 实在是太听长公主的话了。 甚至毫不夸张的说,简直到了奉若神明的地步!! 即便是圣旨都比不上! 他不懂。 不懂为什么堂堂三军统帅,正值大好年华,却偏偏没有一点年轻人该有的野望与贪心呢? 以今日夺取中原之功,再加上擒杀岐王。 叶景行几乎可以保证! 姜年的声望在大宁朝堂,甚至是整个大宁上下,都绝不会弱于今日的姜沉吟!! 届时,手握兵权的他,又何必再事事听取一个妇人的话? 凡事可以直接由自己做主啊! 这不好吗? 叶景行憋了一肚子的话。 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能一个人闷着头,一声不吭。 而在送走郑怡后的姜年,回营途中无意间瞥见了叶景行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 同样仅用自己一人能听到的话语,喃喃道: “这将军当的不像个将军,细细算计的样子,反倒像是个政客......” 第258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作为天下首善之城,白玉京地处中原,群山拱戴,缥缈兮如临仙境。洛水流淌,牡丹花香,仿佛兮如仙人来哉。 因此,素来是人人所向往的繁华盛地。 然而。 今日的白玉京却明显不同于往日。 虽然依旧有很大的人流量,但这些人流却统统不是奔着城内去的。 而是打包行李,拖家带口,争先恐后的往外逃。 不为其他。 只因为虎牢关被破的消息今早已经从前线传了回来...... 谁都知道,这表面上的盛世即将在敌军铁骑的践踏之下化为泡影。 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 不想死,就只能抓住机会,赶紧逃命! 可惜的是。 这中原昔日何其广袤,人口何其繁多? 即便是接踵离开,却也还是在途中遭到了不少匆匆赶来的敌军轻骑。 但幸运的是。 这些骑军的目标似乎仅仅只有白玉京,并没有想着要过多为难他们。 就连到了白玉京外,也只是选择将军队驻扎在城外十里处的空地,任由城内纷乱的百姓先行撤离。 从朝到夕。 一直如此。 其中的耐心,旁人或许看不见,但军中的将领却渐渐有些受不住了...... 就比如。 那位办起事儿来,向来风风火火,像个小花豹一般,很是冒失的年轻姑娘。 赵鹿泉。 此刻,一身火甲的她正仰头望天,面容崩溃的在路苍澜身后走来走去。 每一步都无意识的踩踏出极重的声响。 显然内心是到了倍受煎熬的边缘,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也难怪...... 毕竟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可是白玉京啊! 是大周曾经的都城! 是整个中原地区的“精神旗帜”!! 更是毫无疑问代表着天下的“正统”!!! 何谓天下正统? 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 同样都是国名。 为何诸如齐、魏、吴、凉等国,都要依据自己的地理位置,在国名之前加上特有的东西南北四处方位来代指。 但周和宁却只用一个“大”字来统称呢? 就是因为他们两国都曾先后占据过中原! 入主中原,即代表着正统! 言行之间,皆可视他国为“伪朝”。 可千万别小瞧这“正”与“伪”之间,那一丢丢的小差别。 因为两者之于民心,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所以赵鹿泉才会显得如此急不可耐。 当然...... 坐不住归坐不住。 但她倒还真不至于一下子缺心眼到主动去催促。 因为她可没忘记,这白玉京里面曾经住过谁。 女帝! 这一路走过来,她也算是或多或少了解到了一些两人之间过去的“恩怨情仇”。 也知晓,以自家大兄的性子,这事儿真处理起来恐怕也少不了一番麻烦。 将大军驻扎到这里。 除了不愿意伤害到那些无辜的百姓。 更重要的,恐怕还是没想好接下来该怎样去面对女帝吧...... 赵鹿泉耸了耸肩,心中这样腹诽着。 不然她何曾见过素来果决,腹有良谋的路苍澜这般纠结不定的样子? 但腹诽终究也只是腹诽。 当事人的想法她一个外人压根无从得知。 只见路苍澜转过头来,看着明陵问道: “都安排好了吗?” 明陵点了点头,似乎无论何时都是那么一副面带微笑,温文尔雅的样子: “虽然整军方面事先有些仓促,但大家好歹都配合了这么多年,还算是有默契,应该不至于会手忙脚乱。” 赵鹿泉闻言,还以为二人讨论的是接下来该如何拿下白玉京,不由得疑惑道: “嗯?不会吧?这城里眼看着都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大周应该不会再有诸如伏兵之类的后手了吧?” 路苍澜与明陵相视一笑。 明陵忍不住摇了摇头,无奈道: “赵姑娘,这白玉京之后,大周虽不见得有所伏兵,但是大宁却有啊!” “嗯?大宁?” 赵鹿泉脑子显然一时间还没转过弯来: “跟大宁有什么关系?他们不是咱的盟友吗?” “你都说了,那是盟友,又不是朋友。” 路苍澜满不在乎,随手捻起手边一颗小土块,手腕发劲,用力扔了出去: “齐国曾经也算是咱们的盟友,可现在呢? “盟友这种东西,为利而来,为利而散,听听就得了...... “你还打算拿人大宁当一辈子的靠山啊?” 瞧见两人如出一辙的默契。 赵鹿泉也像是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连忙问道: “你是说,等我们回头攻克了白玉京之后,大宁极有可能会对我们动手?!!” “呵呵,还回头?这孩子怎么这么实在呢......” 路苍澜扭过头来,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淡笑道: “如果我所料不错,早在李秀衣撤军之后,从大宁入驻荥阳开始,我们就已经属于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 闻言,赵鹿泉瞬间惊愕到嘴都合不拢: “不、不会吧? “这好端端的,大宁为什么要对我们动手啊? “我们哪里得罪他们了?” 明陵挠了挠额头,笑着接了一句: “要说得罪......唯一得罪的点,可能就在于帮他们拿下了虎牢关吧。” 赵鹿泉转过头来,更加困惑了: “可拿下虎牢关不是他们自己的诉求吗? “我们帮他们还帮出错了?” 明陵轻笑着: “账不是那么算的。 “昔年东吴曾有位大都督,面对敌军百万大军压境,欲火攻来犯之敌,但万事俱备,独欠东风,这可怎么办呢? “于是,他找上了盟友诸葛武侯,想要请他帮自己借一场东风出来。 “诸葛武侯答应了,东风也来了。 “这一役火烧赤壁,吴军成功杀退百万大军,就连那大都督都是一战成名,应有尽有! “可在事后,那位东吴大都督却欲令手下几位将军就地解决诸葛武侯。 “你说,这也是因为诸葛武侯得罪了那大都督的缘故吗?” 赵鹿泉不是傻子,这么一对比,思路瞬间就清晰了。 猛然回过头来,看向路苍澜,背后惊起一抹冷汗: “大宁......其实也是在心虚忌惮?” 路苍澜笑笑,没有接话。 赵鹿泉银牙轻咬,又问道: “不对啊。 “大宁那边若真有杀心,我们怎么可能现在还能顺利领兵出来? “这种事既然要做,就拖不得,应当当机立断才是啊!” 明陵莞尔一笑: “那是因为早在之前,陛下就已经命人偷偷送出去了两封信。 “一封给那大宁长公主,向她间接诉说我们目前的处境。 “另一份则送回燕水,让底下的人人着手整军备战,往边境线压,随时准备接应我们。” 赵鹿泉一怔,目光惊讶的看着路苍澜。 她万万没想到,后者竟然已经谋划到此了? 表面上是因为女帝的事,在看着白玉京发呆。 实际上却考虑的是,等拿下白玉京之后如何脱身的问题? 此等心性...... 此等谋略...... 难怪大宁军中会如此不安。 若换作是自己跟他对上,只怕有朝一日被他卖了,还得倒替他数钱吧? 赵鹿泉绝望又无奈的一拍脑门。 也万幸,自己是跟他混的! “不过,既然大兄你早就有此担忧,那咱们还等什么?干脆趁此时机直接撤吧?” 赵鹿泉忍不住开口道: “反正答应那长公主的事儿也已经办的七七八八了。 “剩下一个白玉京他们自己也能拿,没道理再让咱们冒着被咬死的风险,把饭喂到他们嘴里啊!” “现在?” 路苍澜眉毛一挑,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小鹿儿你替我跑一趟白玉京啊!” 路苍澜蓦然回头,灿烂一笑。 第259章 既已红衣相见,便以红衣结尾 因为敌军即将要打进城的消息不单单是百姓知道。 那些相对而言的“上层阶级”更是知道。 所以早在很久很久之前。 这昔日金光灿灿的皇宫便已经开始乱了...... 到处都是宫女太监吵杂的喊声,架柜被推倒,房门被破开,杂物被弃之一地的景象几乎都随处可见。 完全不复往日圣殿之威严。 而此刻。 女帝卫九歌就这么站在窗边,目光平静的扫视着眼前的纷乱,无动于衷。 甚至于,当一堆小宫女叽叽喳喳的出现在大殿一侧的角落时,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哎,你们说光拿这些能够吗?” “够不够的不也没了吗?谁让你们事先犹豫磨蹭来着。” “就是,到最后好东西都被人家先挑走了,我们只能跟在后面捡捡一些破烂了。” “行了行了,别这么悲观,就算这些东西是破烂,可到底也是从宫里出去的。 “等出去之后找个好铺子当掉,足够我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嫁个好男人了!” “哎,这好端端的你突然跪在地上干嘛?” “......” 几人正说着话。 其中一名宫女脸色却发生了骤变,随即“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 其他人见状,正要询问缘由。 可话到嘴边的那一刻,却全都哑然失声了。 因为她们赫然注意到,那站在窗边朝着她们投来视线的卫九歌。 “陛下饶命——” 几名宫女全都慌了神,再也顾不得什么,先后皆是匍匐在地。 那本被她们抱在怀中的布袋也因为一个没拿稳而骤然洒落在地。 顿时露出里面包裹的无数玉器首饰,每一件都价值不菲,看着很是耀眼夺目。 然而卫九歌仅仅只是瞥了一眼,便兴致乏乏的收回了目光,随后袖袍一甩,转身朝着大殿更深处走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远离。 宫女们这才咽了咽唾沫,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 见四下彻底无人,都不敢耽搁,赶忙收拾好东西朝着宫门外逃去。 而离开大殿的卫九歌也并没有走远,只是来到了殿后的一间偏房中。 来到了自己的衣柜前。 看着里面塞满着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好看衣裳。 卫九歌笑了。 其实她一直都很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 只是作为女帝,大多数时候都要与古板的龙袍为伍。 甚少能有机会穿这些自己喜欢的,颜色艳丽的衣裳。 如今都到了这时候,不如就再任性一次吧? 卫九歌这样想着。 可是,该穿哪件呢? 嫩如葱白般的纤指一一划过这些衣裳。 这里面的所储存的,绝大多数都是刚做好便被藏起来的新衣。 她也没有试穿过,所以不知道哪件能好看些。 但思虑片刻后,她还是从中挑出了一件勾有素银流苏,织有金线凤凰的红衣。 因为她突然记起。 当年与那家伙在岐山雪景初见之时,自己好像就是穿的一袭红吧? 嗯,这样一来,也算是有始有终了吧...... 卫九歌嘴角淡淡的勾起一抹弧度。 待挑完换好衣裳后。 莲步微移,她又来到梳妆台前。 瞧着铜镜之上倒映出的那张秀丽可亲的容颜。 已经许久不曾施起粉黛的卫九歌拿起桌上的螺子黛,便开始涂眉。 一笔一画,格外仔细认真。 仿佛要靠着胭脂,将自己最好的精神状态全都呈现出来。 甚至不光是胭脂! 还要辅以各种华贵的首饰。 三千青丝盘起,用一支钿合金丝凤钗斜插。 晶莹的耳垂之上,戴有蜃贝玉坠。 白皙的玉颈用华珠项链来衬托,更显颀长。 而似雪的皓腕之上,最终亦有玉镯散发着莹莹光芒。 ...... 一件件首饰加身。 一次次诉说着卫九歌脸上少有的认真。 到最后。 凤眸开合之间,甚至不光带有皇者的威严,更是带有容貌冠绝天下的气场! 望着铜镜里的自己。 卫九歌感觉好像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这依然还是自己。 可陌生的是,原来自己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用过心了...... 也对。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 这天下之大,除了他,却也没人再值得自己这般倾心相付了。 卫九歌自嘲的笑了笑。 明明是在赴死,可绝色的容颜之上,却没有丝毫畏惧,有的只是坦然与会心。 时隔这么久。 终于...... 又是能再见到他了啊! 第260章 那年那山那场雪 当已经盛装收拾好自己的卫九歌重新回到金銮殿中。 此刻大殿之内早已经空无一人,连带殿门都是紧闭着的。 像是个昏暗的囚笼。 卫九歌就这么坐在那高高的龙椅上。 等啊等。 奇怪。 明明以前从未感觉时间会过得如此之漫长啊? 兴许是等待的太过无聊,卫九歌的思绪也逐渐飘远。 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就比如那年岐山大雪,二人初次相见...... 卫九歌仍记得,当时的她之所以会进山,是因为曾听说山中有一味珍贵的草药。 她想采回来,给母后滋补身体。 因为那时的母后实在太过虚弱了,苍白的脸颊,神情总见憔悴。 即便是父皇有意叮嘱,太医院的人不敢存在任何马虎。 可母后的情况却总还是不见好转。 只能每日卧于床榻之上,时不时的用力咳嗽着。 听人说,母后之所以会这般病态,是因为怀孕了。 怀孕? 那时候年纪尚小的卫九歌还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但她不愿意看到母后如此难受的样子。 既然太医院那帮庸医没办法,那她就试着自己来! 所以,那段时间宫女太监几乎人人惊奇。 在他们印象中,那个素来不喜欢吟诗读书,只喜欢提笔作画的大公主......如今竟开始天天往藏书阁跑了? 而不得不说,藏书阁的书也确实不少。 即便卫九歌每天早出晚归。 一天十二个时辰中,起码有八个时辰都泡在阁楼里。 可她依旧没能找到应对母后病况的方法。 或者说。 是那些古朴的医书让她压根都读不懂,学不进去。 只能依据母后的症状,自己从旁再一本一本的重新摸索......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她找到了一本书。 里面记载着很多很多跟母后类似的症状发生。 卫九歌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起居注。 也就是记载着有关皇室秘闻的册子。 本着想找到为母后解忧的方法,所以她试着翻看里面的内容。 但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却让卫九歌愈发心惊胆颤。 原来,她们卫家的历代皇后几乎全都像是受了什么诅咒一样! 每一个女子,都将在诞下子嗣后不久,长辞人世,无一例外! 那照这么看,岂不是说明母后也...... 小小的卫九歌猛然抬起头来,合上书,不断摇头。 不。 母后绝不能死! 她一定要让母后活着!! 可问题是。 现在就连太医院那帮庸医都拿母后的病没办法,她又该怎么办呢? 那天,卫九歌曾一度陷入了绝望之中,失魂落魄朝母后的寝殿走去。 或许是路途遥远,她走的很累。 又或许是想到不久之后就要失去母后。 ...... 总之,她再也掩饰不住心底的悲伤,只能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哭啼啼的。 现在回想起来。 卫九歌其实挺感谢自己那次短暂的驻足的。 因为正是那次停留,才让她无意间听到了宫女们之间的闲聊...... 原来,这民间素有传闻。 说是每逢大雪封山之际,岐山深处便会惊现出一株珍贵的神药。 若是泡水服用,不仅可以延年益寿,更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当然,这些话在现在听来无疑很扯。 扯到跟自古皇帝都想求取长生不老药一样不切实际。 但谁让那时的卫九歌仅仅只是个小孩子呢? 所以她信了。 打算趁着大雪封山之际,一个人偷偷跑去岐山,找到并将那株神药带回来给母后。 可没想到。 刚迈入山林,神药还没找到,她就先被人给“活捉”了。 那是一个浑身上下破破烂烂,小脸脏兮兮的乞儿。 卫九歌当时很生气,想要让他快放了自己。 但那乞儿却只是撇了撇嘴。 甚至还反过来责怪是她破坏了自己辛辛苦苦制作,用以捕猎的陷阱? 卫九歌以往身为公主,父皇呵护,母后疼爱,何时受过这等气? 所以当即就不干了,抬起下巴,神情骄傲的问他,知道自己是谁吗? 自己可是这西周的大公主! 本以为说出这个身份,就足以让乞儿感到害怕,而后乖乖放了自己。 但谁知那乞儿却只是平静的打量了她一眼,便反问自己,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路苍澜! 路苍澜? 那是谁?很了不起吗? 彼时的卫九歌全然不知道,眼前这个瘦弱的乞儿,将会是改变自己一生之人...... 当时的她只觉得眼前这小子很是自大。 明明是个连饭也吃不饱的破烂乞儿,却比她还心高气傲? 卫九歌顿时气的牙痒痒,恨不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但因为眼下还“受制于人”,所以只能改为出言讥讽。 问他,难道你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乞儿还心存雄鹰之志吗? 谁知这小子摇了摇头,说出了一句更让她更上火的话。 他说,雄鹰算什么?腾空不过云下数里,展翼不过尺寸之间,凡鸟也。 自己要做,就要做凤凰! 晨游紫雾,夕饮玄霜。 资长风以举翰,戾天衢而远翔。 西翥则烟氛闭色,东飞则日月腾光。 化垂鹏于北裔,驯群鸟于南荒。 弥乱世而自降,膺明时而自彰。 ...... 叽里咕噜先后说了一大堆。 那时的卫九歌虽然不是很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不过这小子敢把自己比作凤凰她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那可是凤凰哎! 百鸟之王!! 与真龙一般,素来都是作为帝王之志的象征而存在。 就连寻常的封侯将相都用不得! 自比于凤,出于岐山。 这小子怎敢生出如此僭越之心?? 就在卫九歌打算好好跟他好好理论一番其中的道理。 孰不知危险......却已经已经先一步临近! 那是大约十数头雪狼,正愁找不到过冬的食物。 所以对于两个陌生小孩不知何时闯入到他们的领地而感到异常兴奋,正龇着獠牙,用凶恶的目光锁定着他们。 似乎下一刻,就能一拥而上,将他们两个娃娃彻底撕咬成碎片...... 第261章 喂,我养你啊! 有时候卫九歌也会想。 如果当年真的与他一同死在了狼群的追逐下,是不是也挺好的? 只可惜,终究天不遂人愿。 那个看似乞儿的家伙实际上警惕性格外的高,在狼群出没的那一刻便果断的选择了抄近道跑路。 哦,甚至逃跑的同时还没忘记捎带上她。 沿途曲折,陷阱密布。 那每年连许多山林周围的老猎户都有可能葬身其中的狼群,到最后,却被他们生生的逃了出来...... 那是卫九歌第一次对这个乞儿感到讶异。 但乞儿却不甚在意。 认为“狡兔三窟”不过是在这乱世中存活下去的基本手段罢了。 而那时的卫九歌就在想。 明明这家伙年纪跟她一样大,却满腹奸诈。 是不是这世上没人能骗得了他? 两人因缘而识,同生共死。 故而大难之后,也勉强称得上是朋友。 所以天黑之际,围坐在了火堆旁,诉说着心事。 乞儿说,他进山是为了填饱肚子。 她说,她进山是为了采到神药。 卫九歌至今还记得当时那乞儿在听到“神药”二字时,脸上那古怪的表情...... 可不是? 凡人渴求神药,就跟众生祈望长生一样可笑。 卫九歌本以为这个自大毒舌的家伙会像之前自己嘲讽他的志向一样,再嘲讽回来自己在做不切实际的梦。 可他没有。 不但没有,甚至还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说,虽然他不知道这山上到底有没有神药,但会试着将所有不同类型的草药都带一株回来。 那时候,卫九歌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仅仅以为只是一句玩笑而已。 可没想到的是...... 事后,他竟然真的办到了! 那一天,卫九歌刚睡醒,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洞外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怔神许久后才反应过来,他不在。 又是去打猎了吧...... 卫九歌这样想着,也没在意,因为相信他的本事。 可没想到,这一次从黑夜等到白昼,再从白昼等到黑夜,他还是没回来。 卫九歌急了。 想要出去找他。 但就在她刚踏出洞口的那一刻。 她看见了雪地之中,有一道瘦弱的蹒跚身影,在背着满满当当的箩筐,迎着大雪,脚步踉跄的朝她走来...... 是那个乞儿! 卫九歌以前从未见过有人竟会伤的如此之重。 不仅是脸肿得跟猪头一样,就连单薄的衣衫之下,浑身也都没剩下一块儿好肉。 不是这里被撞得发青,就是那里被冻的发紫。 甚至胳膊上还有鲜血不断滴落。 任谁受了这么重的伤,恐怕都会忍不住昏死过去吧? 可他没有。 甚至还吃痛的咧起嘴角,扯着笑容,将满是药草的箩筐小心翼翼的推到了她的面前。 轻声说了一句,抱歉,本来应该早点回来的,但路上又遇到狼群了,处理起来实在麻烦了点...... 卫九歌闻声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亦或是愧疚? 她问,为什么他要这么竭力的帮自己? 他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相信神药这种东西,但若是没有办法,又有谁会愿意跪地求神呢? 人最后的希望不该被嘲笑,更不该被他人用一句话就给轻易否定或是打破...... 卫九歌已经不记得自己那天究竟哭的有多么伤心了。 只记得自那之后,心底强烈的愿望想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乞儿笑了笑,说,自己饭量可是很大的,怕她养不起。 但她摇了摇头,同样回以明媚一笑,说,正好家里粮多到有些发愁,求你吃穷我。 ...... 哪怕事后,那些草药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将母后留下来。 但至少,它们却能让卫九歌的心,不再像最初那般彷徨。 直到后来。 一个机缘巧合的机会。 自己本是听说父皇为了与邻国的战事,整日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所以便想着督促御膳房,然后将饭食亲自送过去。 但没想到。 去了之后,那正对着沙盘正在发愁的父皇与武宁公,却因为跟在自己身边的这家伙随意一句话,而直接产生了顿悟?! 印象中,这似乎也是他第一次正式走入到上层的视线中吧? 卫九歌原以为是这家伙就是运气好,侥幸而已。 不过接下来父皇和武宁公饶有兴趣的几句垂询,却都能让他应对如流。 渐渐的,卫九歌发现父皇和武宁公的脸色都变了。 不再像刚才那般玩味有趣,反而沉默认真。 数息之后,竟下令要将他抓起来! 卫九歌慌了,挡在他面前,问父皇这是为何? 父皇说,他是敌国来的间谍。 敌国间谍? 不可能! 谁家间谍能穷的连饭都吃不起,冒着危险在雪天进山打猎? 可无论她如何辩解,父皇始终都无动于衷。 而同样面容平静的......还有他! 对于左右来人的羁押,不仅没有表现出一丝慌乱,反而还会笑着安慰她。 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那时候的卫九歌尚不明白,都大难临头了,他为什么还能这么镇定? 但最后的结果,却果真如他当时预料那般。 没多久,他就又被父皇给放了出来...... 看着这家伙完好无损,卫九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问,你怎么知道父皇还会将你再放出来? 他说,因为从被抓入狱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其实已经被自己父皇跟武宁公给看上了。 但因为事关重大,他来历不明,所以需要时间来去调查底细而已。 证明他会接近她,真的只是巧合,不是出于什么别有用心...... 别有用心? 能是什么用心? 卫九歌好奇的看向他。 但他却只是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略显狡猾的笑容。 那时的卫九歌心中就在想。 无论是什么想法,到头来都能被他轻而易举的给看破。 原来这世上真没人能骗得了他! 不过...... 也不重要啦。 重要的是,他已经成功通过了父皇的考验。 由当初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乞儿,成长为了风华正茂的小将军! 大公主,小将军...... 嘿嘿。 听起来还是蛮不错的嘛! 若是有了功名傍身,是不是也就意味着...... 自己与他,将来并非不可能呢? 第262章 再次见到那束光! 公主殿下,你的小将军连克敌境九城,已经被陛下看重,赐封为侯啦。 公主殿下,你的小将军再出奇兵,生擒他国王侯将相十余人,陛下大喜,再赐三千食邑。 公主殿下,你的小将军成功协助武宁公大人,正面抵挡住了敌军十万兵马,陛下下旨,官拜其为上卿! ...... 看着每日前线捷报频传。 卫九歌本以为这样幸福快乐的时光会永远持续下去。 即便他现在被父皇和武宁公看重,要征战沙场,两人数月都未必能见得了一面。 但没关系呀。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更何况,她还可以写信! 青鸟衔枝,以寄相思。 哪怕自己写出的十封信,有九封他都没时间去回。 但每次到最后一封,他都会顺带寄回一件精巧新鲜的小玩意儿。 有时候会是战场之上的马蹄扣。 有时候会是躲在山林中的小花。 有时候会是破城之后街边店铺的胭脂。 ...... 总之,每一件都不重复。 每一件都有表明他现在在哪里,都在干些什么。 所以关于他的一切,卫九歌都有小心翼翼的仔细收藏。 一直到后来。 父皇骤然离世。 继承人的选择成了当时的一大问题。 按理来说,父皇既留有遗命,就应当由她继位登基,成为女帝。 但奈何那帮朝臣纷纷跳出来反对。 义正言辞的认为如今国家危难,不宜立女子为帝,应从宗室之中再择一人,过继到先帝膝下。 反对之声一时如浪潮般打来。 卫九歌求助似的将目光看向昔日那帮跟随在父皇身边的老臣。 可那帮老臣都装看不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紧接着,她又将视线移到那帮叔公伯公身上。 可他们全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俨然已经等不及了。 到最后,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亲舅舅身上。 但舅舅似乎也早已跟他人达成了协议,全程闭眼,仿若未闻。 卫九歌内心升腾起一抹前所未有的绝望。 她不是傻子。 自然知道这所谓的“过继”之后,她这位先帝亲子会遭到怎样的清算...... 甚至不光是自己。 就连自己身后,那个只有豆丁大小,怯生生的妹妹也一样活不了! 她想不通。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的东西,这帮人都要跟疯狗一样来抢? 为什么在母后与父皇相继离世之后,全天下都在欺负她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卫九歌很委屈。 但她知道,自己的委屈换不来这帮人的同情。 反而会让他们得寸进尺,愈发觉得自己柔弱可欺! 所以她宁愿咬牙倔骨。 作为最后的底线......跟他们再商量一下? 自己可以死,但妹妹得活下来! 她是母后宁死也要保护的孩子,自己也答应过父皇一定要照顾好她。 过继到偏支,或者贬为庶民,都可以。 只要妹妹还能活下来! 但就在卫九歌颤抖着身体,打算开口服软的时候。 门....... 开了! 从始至终紧闭的金銮殿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力的一脚踹开! 一道耀眼的光芒照在了卫九歌的脸上。 是小将军! 那是她的小将军征战回来了! 卫九歌呆呆的看着前方。 还不待她的脸上露出欣喜之色,笑容便很快又僵住了...... 因为她注意到,她的小将军似乎并不开心? 一进入殿中,便冷着脸扫视着下方那群人。 凡是被他看到的,纷纷低头,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明明是个年轻人,却能压的整座朝堂都抬不起头来。 银甲闪耀之间,他拄剑而立,面视群臣。 略显凉薄的嘴唇扬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并大声质问众人。 谁要逼宫抗旨啊?来,先跟他说! 卫九歌就这么躲在他的背后,贝齿轻咬红唇,目光痴痴的望着他的背影。 明明那么削瘦,却偏偏又那么高大。 真好。 真帅啊...... 兴许是有人撑腰,卫九歌心中的委屈再也憋不住了,眼眶通红,“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而她的哭声,却也让小将军的脸色愈发阴沉难看。 眼神微眯,不自觉的扭动了一下脖子。 因为此行是匆忙回京,所以他的面庞上,仍沾有一丝未干的血迹。 此刻的怒意在那帮大臣看来,也简直是与杀气无异! 那帮大臣眼神纷纷躲闪。 他们不想死。 可问题是,现在光躲闪就有用吗? 这小子此次明显是带着刀回来的! 若是不将他打垮,他们在场的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谁能落个好? 所以,有人自恃身份,站了出来。 企图以大义的名头,呵斥小将军冒犯了朝廷规矩。 如今领兵征战的关键时刻,不思为国效力,却骤然带兵回京,是想造反吗? 小将军笑了。 喊来自己的亲兵,抱上来一个盒子,然后当着众臣的面掀翻在地。 一颗大好头颅随之滚落在脚下。 伴随着阵阵血腥的气息,让人止不住的想要干呕。 不过,干呕之后,还是有不少人将那颗脑袋的主人给认了出来。 那是......代国皇帝的脑袋? 那向来跟他们西周打的不分胜负的代国竟然被灭了?! 众臣只感觉一阵头皮发麻。 望着眼前的小将军,纷纷畏之如鬼神! 然后小将军却不再理会他们。 而是紧接着又命底下亲兵抱来一个盒子。 这一次,他没有再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只是仔细的抱着盒子,转身一步一步的来到自己的公主面前,单膝跪地。 盒子打开。 映衬着小将军脸上温柔笑容的,是一道无比璀璨的闪耀珠冠。 他说,代国之珠天下闻名,所以,他便灭了代国,从代国皇室的府库中,取来这尊唯一能配得上她之美艳的华冠,当做为新帝登基的贺礼。 卫九歌笑了。 即便眼角含泪,可心中却从未感觉如此开心。 原来,除了父皇与母后之外,这天下还有人在爱着自己。 她从不是孤身一人。 她还有独属于她的小将军! 那一天,金銮殿上,满是杀戮,血液横流。 但她却全然不见。 因为目光短浅,她只瞧得见自己小将军脸上,那自始至终都温柔的笑容。 ...... 第263章 原来这世上能配得上他的女子,并非只有自己 后来,卫九歌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女帝。 但她却并不开心。 因为小将军这个名号可以与大公主相配,但如何能与女帝相配? 不行不行。 可以委屈自己,但怎么能委屈自己的小将军呢? 怎么办? 封王! 就用最最尊贵的一字并肩王! 那天,躺在小将军怀中的卫九歌满心欢喜的问他,想要什么王号。 他说,只要是在你我之间,都可以。 他这般随意,卫九歌却愈发认真。 因为在她眼中,自己的小将军就是天底下最最最最好的! 断不能有半点委屈。 所以回去之后她翻遍古籍,想要试图找出一个尊贵的王号来加冕他。 秦? 晋? 卫九歌翻来覆去,始终都觉得有瑕疵,不是很满意。 甚至直到小将军再来找她时,知道她竟然还在为此事发愁,不由得有些惊愕无奈。 最终,还是他开口,为自己选定了一个“岐”字。 卫九歌想了想。 西周国都坐落于岐,若封他为岐王,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与自己这个女帝是平起平坐的? 嗯,不错! 而且,他既然时常把自己比作凤凰,那“凤鸣岐山”似乎也是个很好的兆头? 嘿嘿,真不错! 想通这两点的卫九歌顿时把眼睛眯的跟个月牙儿似的,心中说不出的满意。 但他却是温柔一笑,摇了摇头。 选岐字不是因为什么西周国都,也不是因为什么凤鸣之音。 只是因为,他们二人初次相遇的地点就在岐山。 仅以“岐”字,来纪念那段小有遗憾却无比珍贵的时光。 所以,那风华正茂的小将军,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名震天下的岐王! 嗯,就像当初她心中所设想的那样。 因为这世上没人能骗过他,所以他当然是战无不胜的! ...... 明明曾经的所有都是那么的美好。 可后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渐渐的都有些变味了的呢? 卫九歌眼神茫然的抬起头来。 好像,就是从与大宁因为襄樊归属的问题,而展开会盟的时候开始的吧? 以前,两人之间即便再忙,可总有空见面,诉说近来心事与困境。 互相劝慰,互相打趣揶揄。 可后来,平关中,退北凉,入川府,进中原...... 随着西周的版图越来越大。 杂事也越来越多。 以前最多分开几个月就能见面,但现在动辄就是按年计。 甚至见面之后,聊的也不再是体己的私话。 张口就是这里又出了灾情,闭口就是那里又需要钱粮赈济...... 很累。 累到无以复加。 可即便是这样,卫九歌依旧也没有灰心。 她总想着累就累一会儿吧。 先苦后甜。 等将来天下一统,自己不就可以永远与他不分离了吗? 可她错了。 一个陌生女子的出现,骤然打碎了她这些年来一切自我安慰的想法。 卫九歌永远忘不了那陌生女子叫什么名字。 姜沉吟! 来自大宁的长公主! 也正是因为她的出现,这才让卫九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说起来,那时候,大周刚刚击退大宁拿下整座中原,一切正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 面对着襄樊这座重镇,朝堂内部出现了两种声音。 一种是打,不趁机强势点把襄樊拿到手,恐怕他们永远都坐不稳中原。 一种是和,觉得大周连年征战,人困马乏,等借助中原之力,休养个几年,再南下也不迟。 而每每遇到这种令人纠结的问题。 卫九歌总是会下意识的将视线投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身上。 岐王说打。 那就打。 整合全国兵力,发兵四十万,也要南下襄樊。 可眼看着战况持久,多年来僵持的双方毫无进展,国库空虚。 就在卫九歌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将他叫回来时。 大宁派人请求停战合盟的书信,却先一步送进了军营之中...... 那是来自大宁长公主的邀请。 请岐王于金石城会面,商谈后续有关襄樊的问题。 金石城作为大宁的地盘,将帅一人孤身前往的危险性有多高,不言而喻...... 所以卫九歌几乎想都没想就要拒绝。 不过,她虽然拒绝了。 但岐王却答应了。 甚至真的就一个人,轻装简行的去了敌营。 对于岐王来说。 这一仗他熬了这么久,总算是熬到大宁撑不住了,想服软了。 要是这时候露怯不敢去,那一切努力可就都白费了! 所以,哪怕此行明知是九死一生,他也一定要闯上一闯! 但对于卫九歌而言。 比起区区一个襄樊,她更在乎的是他的安危! 这天下于她而言,已经没什么是比他更重要的了。 所以后来,当她得知那家伙竟然真的一个人跑去敌营时,整个人就跟疯了似的,同样连夜离开了京师,奔赴前线。 万幸...... 他并没有出事。 当卫九歌得知不久后就是会盟结束之日时,甚至不顾诸将反对,也要亲自去往金石城,接他回家。 可就在卫九歌满怀期待的把自己藏起来,打算给他一个惊喜时。 她却看到了接下来令自己终生都难忘的一幕。 那原本只属于她的王......此刻竟然跟那大宁的长公主并肩走在了一起?? 而且两人竟然还全程有说有笑的! 一种浓浓的揪心感瞬间涌上了卫九歌的心头。 她银牙轻咬,忍不住仔细的打量起那位长公主。 嗯,果然跟传闻中的一样。 论容貌,冰颜如雪。 论气质,高贵典雅。 论身材,高挑颀长。 每一样都不曾输给自己! 甚至更重要的,就连地位,她在大宁都与自己相当...... 卫九歌慌了。 以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如今是那么的清晰且强烈! 她这才意识到。 原来这世上能配得上他的女子不光是自己....... 同样还有别人! 第264章 所谓爱,就是常觉自卑 若是有一天,自己不再是女帝,给不了他想要的一切。 若是有一天,他遇见了比自己更好的人。 若是有一天,他选择离自己而去。 ...... 到那时,自己该怎么办? 卫九歌不知道。 强烈的窒息感萦绕在她心尖,娇躯忍不住的发抖,她甚至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幡然醒悟。 原来,这么多年一直是自己离不开他,而并非他离不开自己...... 都说爱是常常觉得自卑。 卫九歌神情恍惚的看着面前二人,就感觉好像他们应该才是天生的一对。 因为说起来,自己这个大周女帝,几乎全都是靠他撑起来的。 若是没有他,只怕当年自己都要被逼死在金銮殿上了,又何来今日的大周锦业? 但大宁,却是人长公主自己一力担起来的。 所以,即便此前有那么多对等的条件铺垫。 可论能力...... 终究还是自己输了啊! 大周女帝确实不如那大宁长公主。 一股浓浓的自卑感彻底占据了卫九歌所有的情绪。 原来,在那绝岭的冰雪覆盖之下,即便骄傲如太阳,也会自惭形秽啊! 卫九歌有些酸楚。 而这时,岐王也终于看见她了。 但他似乎并没有觉得任何不妥,仅仅只是愣神片刻后,便当着那位大宁长公主的面,兴奋的冲着卫九歌招起了手。 就像是见到了许久未见,朝思暮想的人儿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样惊喜。 卫九歌深吸一口气,赶忙别过头去擦了擦红润的眼眶。 即便她心中很吃醋,很生气,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来。 否则若是被人传出去善妒,小心眼。 岂不是说明连气量方面,自己都要输给那个大宁皇姑了? 对,就是大宁皇姑! 谁让她比自己年纪大来着? 即便只大了两三岁,可比起自己来说,依旧只能是老女人! 卫九歌在心中用不断用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想要以此来贬低她,抬高自己。 随后强装镇定的走上前来。 而岐王虽说在沙场上纵横捭阖,战无不胜,但在感情方面似乎却格外迟钝? 他并没有注意到她们之间那股无形的修罗场。 只是当着姜沉吟的面,兴奋的搂着卫九歌的肩膀,向她炫耀似的介绍起了自己的陛下。 而卫九歌永远也忘不了当时那女人的表情。 明明是那么的平静,犹如湖面一般波澜不惊。 但平静之下,却满是审视的意味。 最终,嘴角扬起一抹轻轻的弧度。 她笑了。 伸出纤纤玉手。 明明看似很和善,很友好的动作。 但大概是同出于女性的直觉。 卫九歌分明能从对方的举动中感觉到...... 她在看不起自己! 是啊。 大周与大宁,就好比突然暴富的商户与传承已久的世家。 自己这个大周女帝即便一朝“暴富”,可依旧不过是个没水平的商户之女。 野蛮,没文化。 而人家这个大宁长公主纵使一时“落魄”,却也依旧是出身世家的名门嫡女。 有修养,有家教。 如何比? 自己......好像又输了啊? 因为比不过。 因为自卑。 所以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向自己的对手展示所有权。 一向自诩骄傲的卫九歌打心底里不愿承认是自己输了。 所以即便是硬着头皮,也要紧紧拉起他的手,然后云淡风轻的说上一句。 嗯,这段时间辛苦大宁皇姑照顾我们家岐王了。 大宁皇姑?我们家? 姜沉吟盯着二人紧握的手,同样能敏锐的捕捉到这位来自大周女帝的敌意。 即便偶然失神,但反应过来还是很快就想到了应对办法。 一只白玉小狐狸跳了出来。 姜沉吟怀抱宠物,直接无视卫九歌,看向岐王嫣然一笑。 说,我会照顾好我们的知否的。 那一刻,卫九歌只感觉耳边传来一阵嗡鸣,仿佛天都塌了。 猛地转过头来,美眸凶狠又带着少许委屈的看着岐王。 岐王这要是再反应不过来气氛不对,那就真成傻子了。 所以当即他只是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这是合盟的条件,然后拉着卫九歌就要离开。 卫九歌虽然没有反抗,但临行之际,她还是回头望了一眼。 却见姜沉吟就这么面色平静的站在原地,一边撸着怀中小狐狸的毛发,一边同样神色平淡的回视着她。 那样的孤傲,卫九歌至今记忆犹新。 而等到回去的路上,二人同坐一辆马车。 岐王难得又像以前一样,叽叽喳喳的向她分享着近日情况,可怜兮兮的发着牢骚,吐着苦水。 甚至说累了,还会习惯性的枕在她柔软的大腿上,闭眼小憩。 而低头望着怀中那张清秀睡颜。 卫九歌的思绪也渐渐从那大宁长公主的身上走了出来,面露温柔的轻抚着他脸庞。 也对,自己何必去想那么多呢? 重要的是,此刻他仍在自己身边,不是吗? 就在卫九歌打算说服自己释怀的时候。 她的目光,却又无意间瞥到了岐王腰间。 竟别了一根以前从未有过的玉笛? 嗯? 怎么回事儿? 无论是他还是自己,不是素来都不通音律吗? 何时需要玉笛修身了? 卫九歌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一大有关批音律的信息。 最终,定格在一道前不久才分离的倩影身上。 那个大宁皇姑! 那个老女人! 卫九歌心中一股猛烈的情感在抽动。 下一刻,她颤抖的伸出手,鬼使神差的将那玉笛从腰间拔了出来。 即便她不通音律,可自幼出身皇室的见闻还是让她一眼就将这玉笛给认了出来。 长相思! 与一架名为“长相忆”的古琴并配,同样都是难得的千年古物。 呵。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卫九歌贝齿轻咬红唇,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又渐渐陷入了狂暴。 眼眶红润,泪痕流淌,不断滴落在岐王的脸上。 岐王似是从睡梦中惊醒。 坐起身来一脸茫然的问她怎么了?谁又欺负她了? 卫九歌举起手中的玉笛,美眸凶狠的瞪着他。 印象中,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对他发脾气。 即便岐王无奈之余总是解释过无数遍。 可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又怎会轻易的被消除呢? 第265章 谁说这世上无人能骗过他? 也是自那之后。 卫九歌总是会觉得心中不安。 明明岐王就好端端的在军营带兵,可她老是会觉得他营中是不是藏人了? 不然以前每次回京,他都会第一时间赶回家里来,给自己报平安。 但现在,即便是回了京,也还是三天两头的就住在军营。 他这是厌烦了吗? 不,当然不。 只是因为如今大周新据中原,四方觊觎,所以必须要以雷霆手段,镇压一切不稳定的因素才行。 可无论岐王如何苦口婆心的进行解释,卫九歌总是听不进去。 因为那次大宁长公主带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今日能有一个姜沉吟。 明日就能再有一个林沉吟、华沉吟...... 女帝常有。 但岐王不常有。 因为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在自己身边,所以总想着三天两头的去试探,去窥视。 可一次两次还行。 三次四次之后...... 岐王在烦不胜烦的同时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知道,两人之间的感情应该是出了一些问题。 可他一时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思前想后,最终只能将这其中的改变,划归到那次金石城会面。 应该是怪自己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吧? 岐王这样想着。 索性开始尝试改变自己。 看那支玉笛不顺眼? 好,那就收起来。 觉得自己整日待在军营时间过长? 好,那就尽量提高效率,多抽出时间来陪她。 ...... 渐渐的。 卫九歌在岐王这种改变下,情绪真的又稳定了许多。 二人恍惚间又回到了年少之时。 那温馨的大公主与小将军。 只可惜,这种温馨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某天清晨,卫九歌突然感到一阵难受,想要干呕。 喊来太医,太医竟诊断出她是喜脉?? 她......怀孕了? 怔神许久过后,卫九歌脸上第一反应是惊喜。 前所未有的开心。 二人自幼相识,可谓青梅竹马。 但因为那时年纪还小,且总是聚少离多,所以即便有所亲热,可算起来机会也不如想象那般多。 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才勉强算是有了第一个孩子。 而就在手下侍女忍不住撺掇,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岐王时。 但却被惊喜过后的卫九歌给强按了下来。 因为她突然记起,自己母后当年的下场。 那场......源自她们卫家血脉深处的诅咒! 即便侍女再三劝慰。 说她吉人自有天相,以前那些都不过是巧合而已...... 但只有卫九歌自己知道,自己当时的心病究竟有多么严重。 恍恍惚惚。 若是生下这个孩子。 自己难保不会跟母后一样,难产血崩而死,那样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可若是不生...... 她舍不得啊! 那是他们的孩子,也是唯一能见证他们之间感情的证明! 她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盼到了希望,又怎么舍得将这个孩子再亲手推走呢? 或许是为母则刚。 挣扎许久的卫九歌还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生! 即便自己会死,也要留下这份“证明”。 况且有他在,一定会照顾好这个孩子的! 卫九歌告知身边所有人,尘埃落定之前,绝不能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 因为她不想让他因为自己的离去而过多伤心。 趁着还有最后一段时间,就多多看看他吧。 还有关于他的一切! 从岐山雪景到渭水枫林。 再从渭水枫林到他们的“家”。 ...... 卫九歌试图在短时间内,重走一遍所有关于他们二人回忆的地点。 以免自己忘记了,导致在黄泉路上太过孤单。 走啊走。 笑啊笑。 就在卫九歌看着眼前温馨小屋,心中决心愈发坚定,打算跟他坦白之时。 她的眼角,却又无意间扫到角落里一个尘封的箱子。 那箱子看上去已经许久未动了,上面甚至落满了灰尘。 奇怪。 自己怎么以前从没注意到这儿还有个箱子? 卫九歌饶有兴趣的走上前去,好奇里面装了什么,便命左右侍女将之打开。 可打开后。 卫九歌却彻底呆在了原地。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支自己曾经看着极其刺眼的玉笛。 长相思。 而长相思之下,甚至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物件。 香囊、玉佩、锦绣、如意...... 无一例外,全都是女儿家赠给情郎的物件! 可、可自己从没送过他这些东西啊! 怎么会这样? 那一刻,强烈的不安感再次久违的席卷上卫九歌的心头。 她美眸渐雾,只感觉好像一座大山压在她头顶,让她喘不过气来。 原来,她一直以为他的身边只会有一个姜沉吟。 可没想到,他的身边竟然到处都是姜沉吟! 是啊。 他可是国士无双的岐王。 身边怎么会少美人拥趸呢? 他之所以会小心翼翼的把这些东西都背着自己藏起来,是猜到自己看到后会伤心,会难过吗? 自己若在人世,他尚且能为了自己,拒绝其他人。 可若是有一天,自己死了呢? 他会不会再...... 卫九歌大口喘着气,扶着门框的玉手紧攥成拳。 她根本无法想象有一天,会有除自己之外,别的女人躲在他怀里快乐的样子。 可即便不愿,那时候自己都已经死了,又能怎么办呢? ......对了。 既然自己留不住他,那不如干脆就让他陪自己一起走? 这样也就不怕自己死后,还会有别的贱人缠上他了,不是吗? 卫九歌眼中涌现出一抹前所未有的癫狂与野望。 至于名头...... 对外就宣称善权乱政,结党营私这些好了。 反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黄泉路上不会再孤单了。 独属于她一个人的乞儿,小将军,岐王,会永远陪着她! 他会愿意的! 他那么爱自己,一定会愿意的! 哈哈哈哈哈...... 谁说妙算如他,这世上就没人能将他骗过了? 瞧,自己这不就骗过他了? 只需随意一纸诏书,就能骗过他,乖乖的让他从襄樊单骑赶回京城! 别怕呀。 我的路郎。 你只需要黄泉路上稍等我一会儿,我随后就来! 咱们呀......生死一起走! 第266章 他就算要报复我,也该亲自来,我等着他! 呼,时间过的还真是漫长啊...... 头顶着繁重的华冠,卫九歌只感觉自己腰都要坐的酸了。 可为何路郎还不来? 明明城外现在已经是兵荒马乱了,这座白玉京当真就那么难以攻破吗? 卫九歌狐疑的望着眼前紧闭的殿门。 似乎又一次回想起了当初刚登基那会儿。 她嘴角不自觉的泛起一抹笑。 幻想着,自己的小将军会再一次踹开殿门,让那道光刺破这座昏暗的囚笼,照耀在她心上。 哪怕这一次没有逼宫的朝臣。 哪怕他这一次的愤怒是冲着自己。 可盼啊盼。 路郎还是不见来。 他人呢? 卫九歌逐渐有些坐不住了,想要起身去探明一下殿外的情况。 但这时,一阵沉重的马蹄声骤然响起。 来了! 卫九歌瞬间来了精神。 不断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角,检查着自己的妆容。 似乎要在两人再相见的第一面,就将自己最好的样子呈现出来。 “嘭——” 殿门打开。 那道光再次照射了进来! 但还不待卫九歌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下一刻,她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因为来人并非是她的路郎,而是一个身穿火甲,手提长枪的年轻姑娘。 “怎么是你?!” 卫九歌脸色阴沉,完全不复刚才的喜悦与欢愉,袖袍下的玉手紧攥成拳。 虽然以前从未谋面,但她却认识这个姑娘。 因为自从知道路郎还活着的消息,那段时间她没少调查有关北燕的动向。 这其中自然就包括这位将军之女,赵鹿泉。 而赵鹿泉此刻也在细细打量着这位坐在龙椅上,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周女帝。 心中暗暗感慨,真不愧是曾经让岐王都为之倾慕的人儿啊。 这般绝色,世间少有。 纵使是自家太后的英气与那位长公主的清冷,相较起此刻的女帝的骄傲来说,也要稍稍逊色半分。 不过感慨归感慨。 她还是一边用目光仔细打量着殿内四周,确保没有其他人在,一边随意的用言语回复道: “女帝认识我吗?可印象里,我们似乎只是第一次见面吧?” 女帝眼神淡漠,就像是在诉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只要是曾出现过在他身边的女人,朕都认识...... “他人呢?” 赵鹿泉耸了耸肩: “你是说我们陛下? “他知道白玉京被破,以您的性格,必然不会坐视此等国辱。 “即便是对外宣称迁都,您也肯定不会离开。 “所以,便遣我来了。” 闻言,卫九歌低垂着眼帘,脸上泛起一抹柔和的浅笑,喃喃道: “二十年的情谊,他果然还是那么了解我。 “不过,派遣你来算怎么一回事儿?” 话到最后,卫九歌又抬起头来,神色满是不善: “他现在在哪儿?” 赵鹿泉摇了摇头: “陛下没来...... “但他让我带句话给你。” 卫九歌一怔。 旋即心中有些恐慌,像是产生了什么不好的预感,下意识的问道: “什么话?” 赵鹿泉沉默片刻后,望着女帝那张绝色秀丽的容颜,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说,非黄泉路上,此生王不见王。” “王......不见王?” 卫九歌呆呆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旋即爆发出一阵尖啸,袖袍甩动之间,神色尽是疯狂: “不可能!不可能!! “我的路郎怎么可能舍得不来见我!! “你在撒谎,你一定是在撒谎! “路苍澜!! “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一定就在门后,你给我出来!出来啊!!” 卫九歌歇斯底里的咆哮着,试图找到那道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 可她找不见。 真的......找不见了。 卫九歌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重新跌坐回那张冰冷的龙椅上,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神色呆滞的说道: “假的!一定是假的!! “他现在应该恨透了我吧? “就算要报复我,也应该亲自来,我等着他啊! “可他为什么,为什么就派了你这么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人呢?” 或许是旁观者清。 赵鹿泉看着此刻已经完全陷入癫狂的女帝,轻声道: “你为什么觉得陛下一定会恨你呢?” 卫九歌呆呆的抬起头来: “因为......我杀了他?” 赵鹿泉低叹一声: “原来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 “为将者,岂有贪生怕死之徒? “更何况他还曾是岐王,领兵纵横沙场十余载。 “若真的只是因为你要杀他,就怀恨在心......那说句不合适的话。 “或许你可能从始至终都未曾了解过,这位日夜相伴在自己身畔的枕边人。” 卫九歌愣住了。 她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还会有人质疑自己不了解自己路郎的? 这怎么可能?! 自己可是与他相知相识相伴二十年啊! 整整二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要说这世上有谁能比她更了解自己路郎的...... 没有! 无论是曾经的那位北燕太后,还是如今的大宁长公主。 都不行! 可就连她们都不行。 眼前这个不过初来乍到,跟在路郎身边没两年的疯丫头又凭什么质疑自己?? 卫九歌美眸通红,气极反笑道: “哦,那你倒是说说,他若是不恨我,又为什么不肯来见我? “他以前明明那么爱我,断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也从不会忍心撇下我,这么长时间不理我的......” 赵鹿泉走到门前,望着殿外湛蓝的天空,呢喃道: “或许是吧。 “我曾经听陛下提起过,青鸟衔枝,以寄相思。 “只可惜,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其他无辜之人牵扯进你们的感情之中。 “若要杀他,杀就是了,可祁将军何辜?其他鹿鸣军众人又何辜? “他们多年来明明有功于大周,可你视若不见,还是坚持要逼死他们......” 卫九歌冷笑一声,甩着衣袖说道: “你懂什么? “所谓功勋之臣,到最后都不过是骄兵悍将! “他死了,我尚且镇不住这帮人,又如何能坐视,将这样的隐患再留给我们的孩子?” 第267章 只当在旧时旧日,大梦了一场 “主少国疑,难道他们死了,大周之后的江山就能坐的安稳吗?” 赵鹿泉不以为意,声音依旧平静。 卫九歌低垂着眼帘,贝齿轻咬红唇,低吼道: “那我不管! “我若是看不见也就罢了,既然见到了,又如何坐视这样潜在的威胁? “不光是鹿鸣军! “甚至还有川府军!还有朝里那些自诩资历的老家伙们!! “每一个,只要能威胁到我们孩子的,我都会一一剪除掉! “只可惜,时间终究还是太短了些,让我来不及做完这些。” 说罢,卫九歌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 如痴如狂,近乎偏执。 赵鹿泉无数次想要开口,却又无数次张口无言。 因为她突然发现。 现在就算跟女帝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了。 她已经疯了,听不进去。 或许,这也正是自家陛下不愿进京的原因吧...... 两眼相望,唯余失望。 见了面,又能再说什么呢? 不如不见。 赵鹿泉深吸一口气,重新整理好情绪,缓缓说道: “总之,陛下的意思我已经送到了。 “你本可以离开,但既然不愿走,那想必也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若是自己下不去手......这殿中无人,我可以帮你,给你一个体面,没人会知道的。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说着,赵鹿泉开始擦拭起了自己手中的红缨枪尖。 而看着她手里的动作。 卫九歌不仅没有丝毫惧意,反而用力一拍面前的案桌,吼道: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杀朕? “让路苍澜来! “这个胆小鬼! “朕昔日都能狠下心来杀他,他今日又如何不敢亲自来送我最后一程? “还是说,他怕了? “怕再见了我......就不忍再杀我了!” 赵鹿泉摇摇头,没有吭声,只是提着枪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 她虽然年轻,自有记忆以来,大部分时间也都在军营中度过,与刀枪为伍,对感情之事可谓一窍不通。 但她依旧能看得出来,二人之间那极其复杂的情感纠葛...... 压根就不是简单的仇恨能解释的。 再回想一下。 自己来之前,大兄曾特意交代过。 他说,若是女帝自己下不去手,必要之时可以帮她一把。 他还说,算了。 对。 关于第二条,大兄他到最后也没有说出口,犹犹豫豫半天,只一句“算了”。 但赵鹿泉应该也能猜到其中的想法。 若是女帝心有悔意,便姑且放她回关中吧。 可他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女帝一生骄傲,说出这话无异于是在羞辱她。 而她也确实没有求饶。 只盼着能再见他最后一面,然后亲手死在他的手上,便心满意足。 一路同行二十载。 风风雨雨。 他们都很了解彼此。 只可惜......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今日他们不得不为这份感情画上一份句号。 卫九歌笑了。 笑靥中却流淌着清澈的泪痕。 她想起了刚才那句话。 非黄泉路上,此生王不见王。 好一个王不见王! 原来这就是你的惩罚吗? 你知道刀剑伤不到我,能伤到我的只有你。 所以在最后,你才连见我一面都不肯,是吗? 路郎啊路郎。 原来你对待无情之人竟能做到如此绝情吗? 真好...... 若是早在两年前我就能明白你的心意,心中不再自卑,不再彷徨,而是坚定的选择去相信你。 那我们,也就不会再像今天一样,走到这一步了吧? 呵呵,多么可笑啊!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卫九歌自嘲的笑着,伸出袖袍,擦了擦娇颜上的泪珠。 望着步步逼近的赵鹿泉,她将压在手边的紫檀木盒往前推了推。 言语间,第一次温柔了下来: “小姑娘,烦请你帮我把这东西转交给他。” 赵鹿泉迟疑的望着木盒,并没有伸手去接。 卫九歌嫣然一笑: “放心吧,如今我的心结已解,我可舍不得害他......” 赵鹿泉沉默了片刻,这才伸出一只胳膊,将木盒抱进怀中,点了点头: “好。” “谢谢。” 卫九歌温和一笑。 “那你......” 赵鹿泉有些犹豫。 她很想问,到底还需不需要她帮忙? 但卫九歌却仿佛又回到了昔日那个骄傲的女帝,站起身来,淡笑道: “天子当有天子的死法,岂可刀剑加身? “你且出去吧,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望着女帝脸上那认真的神情。 赵鹿泉仿佛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出于对王者的尊严与信任,赵鹿泉转身离开了,重新合上了那道殿门。 一时间,整座金銮殿似乎又变成了那座昏暗的囚笼。 只是这一次,身处其中的女帝卫九歌却不再迷茫与彷徨。 她面容平静的取出火匣,点燃在早已备好的火油之上。 “轰——” 本是渺小绚丽的火花瞬间引燃成了熊熊大火,照彻了整座大殿。 卫九歌不逃不躲,转身重新坐回了龙椅上,望着那道紧闭的殿门。 不知是浓烟弥漫,模糊了眼睛。 还是太过疲惫,思绪有些不清。 恍惚间,她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小将军在朝着自己走来。 还是那么的帅。 真好。 他永远都属于自己一个人。 卫九歌闭上了眼,蜷缩成一团。 明明表情是那么的幸福,可嘴角却依然挂有说不清的苦涩。 路郎。 如果到了下辈子,你可以怨我,可以憎我,但一定不能像现在一样不理我。 好不好? ...... 这一日。 白玉京内,大火袭烧金銮殿,女帝卫九歌于殿中举火自焚。 自此,大周彻底成了过去式。 而作为送别之音。 城外山坡之上,亦有袅袅笛音传来。 那是一个身披银甲,挂着红袍的清秀男人,在吹奏笛音,浅唱歌谣。 兴许青竹早凋。 碧梧已僵,人事本难防。 只在旧时旧日,大梦了一场。 从此,天各一方。 各自怀想,不如两相忘。 非黄泉路上,此生王不见王。 ...... 直到一曲落罢。 男人望着传来浓烟的方向,嘴唇嗡动,声音颤抖的哽咽着: “此生此世,我们,就全当是一场梦吧。” 第268章 一切荣耀加之于你,万般罪孽由我来担 当赵鹿泉匆匆离开白玉京,赶回城外驻军之地时,却发现四周的军队早已整装待发,随时可以离开。 “大.......陛下呢?” 赵鹿泉来到半山腰处,四下张望却找不到路苍澜的身影,只好目光求助的看向身旁的青衣明陵。 明陵摇头,没有吭声,只是朝着山顶处努了努嘴。 赵鹿泉顿时会意。 她知道。 金銮殿上那场大火烧掉的何止是女帝,更是自己这位大兄过往二十年的心! 从今往后,只怕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岐王。 有的,只会是大岐的皇帝! 纵使心中万般悲痛,但作为帝者,天生就该无懈可击。 又怎么能被常人轻易看出破绽呢? 所以。 当许久之后,路苍澜从山顶上走下来时,神色俨然与平常无异。 清秀的面庞不仅没有一丝伤心,反而依旧挂着那抹温和的笑容。 “都处理好了?” 路苍澜伸着懒腰,故作轻松的问了一句。 赵鹿泉心中暗叹自己这位大兄的不凡。 但面上还是有条不紊的答道: “大火烧尽后,我亲自收尸,殓入棺椁的。” 路苍澜点了点头,面上依旧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左右环顾了一眼: “那棺椁呢?” “......呃,出京的途中碰到了那位绣衣侯,她带着人马让我将棺椁转交给她。” 赵鹿泉边说着,还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路苍澜的脸色: “她说,女帝生前就不喜欢待在这繁华的中原,所以死后也想迁回关中安葬。” 路苍澜闻声有些沉默: “这样啊......” 片刻后,低垂着眼帘淡声又补充了一句: “也好,既然她有这份心,那就随她去吧。 “走吧,我们也该离开了。” 说罢,路苍澜牵过缰绳,就要翻身上马。 但这时,赵鹿泉却先将一个紫檀木盒呈递了上来: “对了,女帝最后,说让我把这东西转交给您。” “嗯?” 路苍澜回头。 看着眼前那无比熟悉的紫檀木盒,下意识的伸手接过。 是了! 他认出来了。 这是女帝以前最宝贝的那个盒子。 他曾见过无数次。 可每当他好奇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的时候。 女帝总是会先一步将盒子抱紧在怀中,然后嬉笑着糊弄过去。 说什么也不给他看。 那时候路苍澜还打趣她。 说里面该不会装的都是自己过往的“犯罪证据”吧? 女帝颇为傲娇的眨了眨眼。 她说反正是能让你作为岐王“身败名裂”的东西。 身败名裂? 路苍澜看着盒子上的机关锁。 作为一种榫卯结构,若是不知道扭动的方法,破解起来可能会很难。 甚至强行破开还会损毁里面的东西。 但路苍澜与女帝曾朝夕相处二十载,破译密码这种事儿,也不过是随手而为...... 很快,机关锁掉落,盒子被打开。 只见盒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卷金灿灿的圣旨。 展开之后,里面赫然呈现出三个大字。 “罪己诏。” 路苍澜轻声呢喃。 而这般动静也很快就引来旁边的明陵与赵鹿泉的关注。 二人同时凑近前来。 一时间,神色皆不可思议的看着圣旨上的内容。 朕躬有罪,罪在万方。 首当其冲的八个字深深的烙印在几人脑海中。 而“罪己”的内容,通篇也都是围绕岐王以及鹿鸣军所展开的...... 简单来说。 就是将大周昔日的一切盛世叠加在岐王身上。 将大周今日的一切衰颓都归咎于己身。 岐王是好岐王。 但她却不是个好皇帝。 通篇之长,情感之恳切,不由得让人怀疑,这真的是那个素来骄傲的女帝吗? 赵鹿泉还好。 她虽然能从中感觉得出女帝亲自书写这篇圣旨时,心中的悲戚。 但她毕竟不是大周人,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但一旁的路苍澜和明陵思绪就有些复杂了...... 尤其是明陵。 他没有路苍澜那般,跟女帝深厚的情感基础。 甚至于,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大周人! 当初之所以能选择效忠女帝,完全是因为他是跟着主子路苍澜混的。 所以当“岐王之殇”发生之后,他们这些旧部本就多有不满。 但那时候,总归还不至于一下到翻脸的地步。 如果事后,女帝选择的是施以恩惠,慢慢感化,而非加以刑狱,逼上梁山。 恐怕届时就算他们这些感情深厚的老将想造反......底下这帮兵卒都不愿意跟随吧? 人心所在,众望所归。 大周又何苦落得个今日的下场? 原来她知道。 或者说。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 但内心的偏执还是一直让她不肯承认是自己错了。 直到如今,心结已解,坦然面对。 可会不会,又太晚了些呢? 明陵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这封诏书要往外发吗?” 他本就是运筹帷幄的谋士,自然能轻易看破女帝最后这份诏书背后的用意。 不仅是在向路苍澜承认错误。 更是想主动替他担起今日之后的一切骂名!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打仗打到最后,受苦的不都是底层的老百姓吗? 他们会怨恨战争的发生,痛恨一切挑起战争之人。 尤其岐王还曾是大周旧臣! 如今却反过来帮助死对头大宁灭掉了大周,打破了他们生活的平静,让他们有家不能回...... 事后这会让那帮西周遗民如何去想? 只怕那曾被奉为英雄的岐王转眼就会遭人唾弃吧。 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他们手中有了女帝的罪己诏,就相当于有了发动战争的借口! 表明错不在岐王,而在女帝。 是女帝无德害你们受苦,岐王只是顺天而为罢了...... 可以说,只要这封诏书公之于众,那今日弥漫在中原的战火,那些被波及到流离失所的百姓就都不会再去怪岐王。 他们只会怪那个有眼无珠的女帝! 甚至于,就像卫九歌死前最后所说的那样。 心结既解,那她便不会再去害他了。 因为舍不得...... 她的小将军天生就该完美! 生前的王霸之业她帮不到了,但死后的千古青名她却可以。 愿一切荣耀加之于你。 愿万般罪孽由我来担。 ...... 第269章 火映白玉京 面对着明陵的再三询问,路苍澜却几近沉默,没有回答。 而伴随着视线往下。 盒中除了圣旨之外,还有那一沓沓安静躺在其中的宣纸。 是画! 有的像是刚塞进其中的,仍残留有点点墨香。 有的则像是置放已久,从纸面边角处泛了黄。 路苍澜小心翼翼的将之取出,从上到下一页一页的翻阅着。 画像上的人儿也都各不相一。 有褴褛乞儿与红衣少女于雪夜中,共坐在火堆旁,炙烤野味。 也有枫林河畔,银甲小将军与锦绣大公主同坐马车上,玩笑嬉闹。 亦有蓝衣青年手捧华冠,朝着面前龙袍女子单膝下跪。 ...... 一桩桩一幕幕。 路苍澜都有认真扫过,回忆随之涌上心头。 哪怕低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具体表情,但愈发颤抖的手掌却诉说着他内心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 原来,这就是你所说让我“身败名裂”的方法吗? 是想要用这些“黑历史”告诉世人。 即便是那个遇事沉稳,战无不胜的岐王,也曾如少年一般个性张扬,天真稚嫩。 对吧? 路苍澜笑了。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划过。 然后,他的手掌停了下来。 视线随之定格在,眼前这张画风截然不同的肖像上。 这一张,描绘的不再是两人曾经的过往。 而是一个戴着虎头帽的可爱婴孩。 她在吃着小手酣睡。 模样是那么的憨态可爱。 一眼。 就一眼。 路苍澜深深喜欢上了这个小家伙。 往后翻。 每一张都是这小家伙的成长轨迹。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从最初只能躺在摇篮上蹬着小短腿,到逐渐学会站起行走。 从刚开始的呜呀嘤咛,到试着牙牙学语。 路苍澜只感觉自己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 但看不够也没法。 因为画景就到此为止了...... 路苍澜再也看不到更多有关这个小家伙的点滴了。 而用于最后落幕的。 是一张一家三口的齐入景的团圆画! 画像上。 一名身着红衣的绝色女子怀抱着那只小豆丁,抬眼满是温柔的望着身边的男子。 而那男子的长相虽并未点缀,但一袭蓝衣瞩目,气质温和洒然。 还是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谁。 “画龙不点睛,是怕我变化太快,描不出我现在的样子了吗?” 路苍澜哑然失笑。 犹如墨痕的的晶莹不断滴落,打湿在那张团圆画上。 也正是因为有晶莹浸透了宣纸。 路苍澜这才注意到画像背后似乎还有墨迹? 翻过一看。 只见笔墨划过,只留下短短悲戚的一行字。 人生若只如初见。 是啊。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当年岐山一场大雪,二人相遇。 若那时她不是什么西周大公主,只是一个天赋异禀的画师少女。 那他后来是不是也就不会顺势成为什么名震天下的岐王? 一家三口只需其乐融融的守在一起。 忙时作画,闲时取乐,不必再有像现在这般多的考虑。 那样子,是不是也挺幸福的? 只可惜...... 人生不能如初见! 人生终究不能如初见啊!! “哈哈哈哈。” 路苍澜仰天大笑,心中悲恸郁成结,一口鲜血猛喷而出。 “噗——” 身体随之不受控制,直直的朝向后倒去。 “陛下。” “大兄!” 骤然的变化简直吓坏了一旁的明陵跟赵鹿泉。 二人赶忙一把拖拽住路苍澜,这才不至于让他一下跌倒在地。 “我、我没事......” 即便郁有心结,可路苍澜脸上仍然挂着强挤出笑容,脸色苍白的喘着气: “就是没想到这来的时候马背上一路颠簸,竟然让身上的旧伤发作,有点疼......” 赵鹿泉银牙轻咬,瞪了他一眼。 这哪是什么旧伤发作,分明就是心伤! 可即便是心里已经很难受了,他还是得找出足够的借口出来。 既要说服自己,也要说服他们。 而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是皇帝。 是领袖。 身为人主,又岂能有所破绽? 明陵顺着他的话安慰道: “若是身上旧伤疼痛难忍,不如回去路上用马车吧? “我这就去让人准备。” 路苍澜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 “马车就算了,太慢了。 “如今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虎牢关离这儿朝发夕至,我们必须在大宁军队赶来之前离开,拖不得。” 明陵显然还是有些担忧: “那你......” “无碍,无碍。” 路苍澜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为了坚定信念。 即便此刻已浑身无力,但他还是硬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将那些画仔细的又放回盒中,机关落锁,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而后盯着明陵手里那封罪己诏的圣旨。 明陵顿时心领神会,赶忙将圣旨递了上去。 路苍澜沉默片刻后,接了过来,小声说了一句: “抱歉。” 明陵摇了摇头,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轻松的笑笑: “若是在乎什么名声,当初我们又何必叛逃出来找你? “而且你要真想补偿我们,那就打下这座天下,用封侯拜相来明明白白的告诉世人,洗干净我们的过往!” “这个,当然。” 路苍澜会心一笑,旋即将那封圣旨撕碎,走到陡峭的山坡前,抬手一扬。 无数零零散散的碎片随风吹落,飘忽不见。 你总是这样,遇事从不与我商量。 只觉得这么做会不会对我好,却从不问我愿不愿意。 就像曾经比起孩子,我更在乎你。 就像现在比起名声,我不忍伤你。 ...... 路苍澜低头,望向脚下这座曾经无比繁华的中原之都,呢喃道: “终究是个伤心地。 “罢了。 “我知你一生都喜奢华,那索性便成全你,让这天下首善之城做你的陪葬吧。 “传旨,火映......白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