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绮罗》 楔子 中天冰冷的残月,似一把玉钩,若明若暗,将「魏宫」屋瓦、檐角镀上了一层银光,偌大一幢宅院都笼罩在影影绰绰、恍恍惚惚、似真似假、似有似无的灵气之中。 深夜里,「魏宫」的边墙翻进十几名黑衣刀手,静悄悄地潜入府中。 不多时,一声凄厉的叫声撕裂了天空,剎那间,喊声、杀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刀光剑影交错,火光和烛光狂舞乱摇! 「魏宫」上下百余口人,一个时辰之间便历经了一场彻底的血腥屠杀,杀人者不疾不徐地没入黑魅越的夜色中,一阵凉风轻轻拂过,带着浓稠的血的气味,在空气中微微飘散。 第一章 夕阳斜斜照着一幢华丽轩昂的宫殿,屋瓦上染血般的殷红。 房庆绪自领兵替齐国攻下魏国都城之后,迅即带着十几名侍卫,连夜灭了魏王一家百余口人的性命,亲手杀了魏王。 魏王的宠妾魏姬,是房庆绪唯一深爱过的女人,自十年前被魏王横刀夺爱后,便始终对魏王怀恨在心,原想藉此战役掳走魏姬一偿宿愿,却不料,魏姬是个性情刚烈的女人,宁死不屈。 房庆绪因得不到魏姬而怒发如狂,亲自指派房扬古前来察看已遭血洗的魏宫,并下令一旦发现活口,立刻格杀勿论。 他——房扬古,齐国大将军房庆绪的独子,双目灵俊,眉似刀裁,身下的坐骑是匹黝黑晶亮的大宛宝马,一身乌黑色的甲冑及黑色的斗蓬,他的出现,恍若在凄艳的霞光中溅上一滴浓墨般,更增添一股莫测神秘的氛围。 房扬古勒住马头,静静立在这幢惨遭灭门的魏宫前,天,不知什么时候陰了。 秋云漠漠,凉风飒飒,房扬古瞥一眼殷红的屋瓦,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本性凶残的爹,生性深沉冷酷且工于心计,一心地想把他磨练成另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房庆绪,这一次将他派到魏宫,不过是想让他了解,想与列强争夺江山,杀戮是避免不了的,尤其是战场上的对手,更必须杀得片甲不留,免除春风吹又生的后患。 他幽幽叹了口气,翻身下马,将大宛宝马拴在宅前的榕树旁,领着十二名侍卫,进入「魏宫」清整尸骸与财物。 这幢宫殿楼阁亭榭,雕梁画栋,树木成荫,郁茂葱笼,可惜如今血迹斑斑,尸骸四散,陰森可怖至极,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房扬古倒怞一口冷气,回头吩咐侍卫。 「把尸体收拾了,有手脚不全的,都得凑完整了再入棺,听清楚了吗?」 「是!」侍卫们应声,径自办事去了。 房扬古眉心微拧,慢慢地绕过花园,朝魏宫正殿走去。 一踏入魏王的寝房,看见魏王及魏王后相拥惨死的景象,他别开脸,转到另一间偏殿去,偏殿里有个年轻少妇,面朝下,以跪倒的姿势趴在青石地板上,在她身下,流着一摊暗红色的血。 少妇微微露出半边脸,细致的脸庞淡淡昼过一道柳烟眉。 房扬古愣了愣,早就听说魏王有个艳名远播的姬妾,想不到容貌真的这般绝美,能让残暴的爹念念不忘的魏姬,一定就是她了。 可惜红颜薄命。 他的目光幽地一暗,正想转身离开,赫然发现魏姬窈窕纤瘦的身体竟微微颤动着,这个发现令他大吃一惊——莫非魏姬还没死?! 他撩开斗蓬,蹲下身来探了探魏姬的鼻息,她没有呼吸,浑身也早已冰冷僵硬了,但身体却何以颤抖个不停? 他疑惑地将半跪着的魏姬放倒,惊见魏姬怀中竟藏匿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浑身沾满了魏姬的血,虽然因魏姬的庇护而逃过一劫,但似乎受了过度的惊吓,满脸惊惧之色,拚命颤抖个不停,他几乎可以听见小女孩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房扬古感到既震惊又意外,他盯着这个侥幸存活下来的小女孩,小女孩正抬着闇黑的眼瞳惊惶地瞅着他,小小的脸上沾染着干掉的褐色血迹,模样可怜兮兮。 能让魏姬拚死保护的小女孩,身分必然是魏国的小公主了。 他缓缓伸出右手,捏住小女孩的咽喉,只消一用力,这个小女孩必死无疑—— 小女孩不知道他的意图,突然间哭出声来,小手紧紧攀住他的手腕,惊恐地哭喊着:「救我娘……救我娘……」 房扬古心口一震,手掌不由自主地转向她小巧的脸庞,轻轻抚了抚,低低地说道:「你娘死了。」 小女孩又圆又大的漂亮眼睛毫无神采地看着他,泪水静静地滑下面庞,她已经大到能了解死所代表的意思了。 她扑到魏姬身上,小手捧着魏姬雪白娇美的脸,哽咽地、哀哀地哭叫着:「娘——别死啊!娘……」 房扬古担心她的哭声引来侍卫,急忙摀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警告:「别哭,外面还有人,千万不能让人发现你还活着!」 小女孩的眼泪渗入他的掌心,她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怞怞噎噎地:「你是好人……是来救我的吗?我娘说……只要我逃得了……就会有贵人相助……你……便是那个贵人吗?」 房扬古怔住了,他哪里是她的贵人,他可是灭了她的国家,而且还是杀她全家的仇人的儿子。 他咬咬牙,本不该让她活命的,却因一时的恻隐之心而不忍杀她,现在听了她的一番话,更加下不了手了。 珠玉般的眼泪自她眼眶中滚滚落下,他凝视着她无邪清亮的双眼,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他在心底发出轻轻的叹息,若当真要救她,只能悄悄留在府中教养,万万不能让爹发现她的真实身分。 他自腰间怞出汗巾,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柔声轻问:「你今年几岁?」 「八岁。」 「叫什么名字?」他淡淡一笑。 「魏婴。」 「魏婴……」他沉吟着,低声对她说:「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姓魏,今后若有人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就答姓楼,名婴,切莫再提起旧姓,听明白了吗?」 魏婴吸了吸鼻子,乖巧顺从地点点头。 房扬古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抱了起来。 「现在。我必须把你藏在斗篷内偷偷带出去。你要紧紧抱住我,没有我的命令,不能松手也不能出声,否则会有危险,懂吗?」 「懂。」她极认真地应了声,然后乖乖地张开双手抱住房扬古壮硕的胸膛,两腿环跨在他的腰上。 房扬古一手稳住她,一手拉着斗篷将她遮盖住,一路快步走了出去。 他若无其事地穿过花园,经过两名侍卫,沈声地吩吋:「我先回府,一切打理完毕后向我回报!」 「是,少将军!」 房扬古大踏步地走出「魏宫」大门,纵身上马,飞驰而去。 魏婴将脸贴在温热坚硬的胸膛上,听着房扬古大如擂鼓的心跳声,咚咚地震着她的耳膜,这种坚实的感觉与娘柔软的怀抱截然不同,但却一样令她感到安心和放心,她十分相信,这个被称为少将军的人,一定是娘召唤来保护她的人。 她会牢记娘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定要活下来! 一路上的疾驰狂奔,颠得魏婴头昏目眩,当房扬古抱着她下马时,她几乎无法站稳,摇晃了一下便跌倒在地。 房扬古扶住她,忙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魏婴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声细如蚊。「我……有点饿……」 房扬古一笑,摸摸她的头说:「先把你洗干净以后再吃饭好吗?」 魏婴点点头,跟着房扬古走进一个窄小的矮门,里面有个院落,晾晒着一排又一排的衣服,房扬古牵着她的手避开洗衣服的丫鬟,悄悄带进一间小小的暗室里。 「你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去命人烧热水来,别到处乱跑。」房扬古说完,转身便走了出去。 魏婴躲在窗户边,看着房扬古对洗衣服的丫鬟说了几句话,丫鬟赶忙钻进冒着热气的小屋子里,舀了一大桶热水提出来,回头又去打了一桶井水。 魏婴悄悄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感觉上和自己家的下人房很像。 房扬古两手各提一桶水走回小屋,看了魏婴一眼,又走出去扛进一个大木桶,然后把冷水、热水倒进大木桶里,调出合适的温度来。 「自己能洗吗?」他笑问着。 魏婴虽然才年仅八岁,但娘已教过她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她想了想,轻声说:「我还不会自己洗头发,让那丫头帮我可好?」 「你沾了一身的血,万一传出去,让人知道我带回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你的身分很容易就会暴露了,反正也只是洗头发而已,不如由我帮你洗吧。」他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 魏婴还是个不解人事的孩子,天真地回答他:「我听见有人喊你少将军,将军不是只会打仗吗?怎会替人洗头发?」 「我就是唯一会的那一个,试试不就知道了。」房扬古扬了扬眉,动手拆下魏婴的发饰,魏婴蹲下来,乖乖地低着头让他洗。 他一开始洗,魏婴就直嚷嚷起来。「哎,眼睛进水了……少将军经一点,你扯痛我的头发了……唉呀!耳朵进水了,好难受……」 房扬古边洗边笑个不停,一阵混乱,好不容易终于洗好了,他拿起毛巾替她洗了洗脸,当他将魏婴脸上的血污擦干净了以后,不由得怔住了—— 魏婴白净的双颊上染着玫瑰般的粉红,小巧玲珑的鼻尖配上丰满可爱的红唇,一双圆溜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动着慧黠的神采,或许承袭了母亲的绝色容颜,天生下来就是个活脱脱的美人胚子,说不定长大之后,会较她的母亲更美了! 魏婴见房扬古紧盯着自己的脸,不安地问:「少将军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怪东西吗?」 「没有。」他失声一笑,由衷称赞着。「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是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魏婴乌黑的眼珠溜溜的转了转,噗哧一笑。「任谁见了我都会这么说,连少将军也不例外,不过,我觉得最美的人是我娘……」 她忽地顿住,不再往下说,雪白的牙齿紧咬着下唇,眼圈微微地红了起来。 房扬古感到惊诧,她竟能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他发现魏婴是个敏感心细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已有王室闺女的风范,加上经历了这场重大的变故,让她比同龄孩子多了一分沉着与坚强。 他不免有些担心和顾虑,救了魏婴,会不会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凝望着魏婴粉嫩细致的容颜,泪水盈于眼睫,她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却被自己的父亲夺走滋养她的雨露和泥土,未绽放便要枯萎? 如今,能养活她的,只有他了。 「洗澡吧,水快冷了。」他放轻了声音,显得格外温柔。「我去叫丫头拿衣服来给你换上,还有,记住我说的话,不管是谁问起你的身世,都别说出你爹娘的身分来,就说你爹娘死于战火,我见你可怜,所以将你带回府里来,这样就行了,其它什么话都不必多说。」 魏婴仍然咬着唇,忙不迭地点头,幼小的心里虽然不懂身为魏王的女儿有什么地方不对,但隐约也能感觉得出自己目前处境的危险,眼前她无人可靠,只有依赖少将军了,少将军说什么,她都只能从命。 房扬古拍了拍她的脸颊,低叹一声,转身走出小屋,顺手拉上房门。 魏婴发呆了好一会儿,茫然地动手脱衣服,当她瞥见衣服上沾染着娘的血,心狠狠地一揪,剎那间,眼泪夺眶而出,她抱着衣服战栗地蹲下来,昨夜所经历过的恐怖与惊悸全一涌而上,她开始思念起温柔慈爱的娘,泪水崩溃了,不能遏止地痛哭出声,她细细地、闷闷地低位着—— 「娘——你现在在哪儿啊——娘——」 十五岁的小丫头阿乔捧来了自己小时候穿的衣装,交给了房扬古。 「少将军,府里没这么小的孩子,给谁穿的呀?」她好奇地问。 阿乔自六岁起,就进了房府为奴,乖巧懂事,聪明伶俐,有点傻大姊的个性,从来也不懂得与其它丫头争宠,房扬古因此挑上她照顾魏婴。 「阿乔,下午我从街上捡回来一个小女孩,叫『楼婴』,父母亲都死了,我瞧她十分可怜,所以把她带进府里来,往后,她就跟着你了,该做些什么全交给你来调教,行吗?」房扬古淡然说道。 「少将军太见外了。」阿乔在与英武俊朗的肩台古对话时,一向是胀红着脸的。「既是少将军的吩咐,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说调教可就不敢当了。」 房扬古点点头,瞥了一眼小屋,接着说:「你先进去帮她换好衣服,我回去了,有什么需要再来见我。」 「是。」阿乔点点头,回身朝小屋走去。 房扬古若有所思地看着阿乔走进小屋内,心里不禁暗暗苦笑,爹要他前去魏宫永绝后患,想不到自己却擅自留下魏王的女儿,若被爹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 他很了解自己容易感情用事的性格,与贪婪暴虐的父亲大不相同,父亲以陰险狡诈的手段谋得齐王驾下大将军之职,他虽然一向不屑于父亲的作为,但却摆脱不了被他躁控的命运。 「少将军,原来你在这里,我总算找到你了。」他的贴身护卫房云奔进下人房。一看见他,便舒了口气。 「什么事?」房扬古说道。 「侍卫从魏宫中运回许多珠宝玉器,大将军请你到大厅过目,挑选合适的珍宝敬献给齐王。」房云说。 房扬古听了有些反感,冷冷地应了声。「知道了,走吧。」 阿乔跨进小屋,看见魏婴正泡在大木桶里,她仔细看了一眼魏婴,情不自禁地低呼出声:「你长得可真漂亮!」 魏婴冲着阿乔微微一笑,从大木桶中站出来,态度落落大方。「我叫『楼婴』,你是替我送衣服来的吗?」 「是啊。」阿乔抖开一块干布,替魏婴擦干身体,她看见魏婴腹部有颗血红色的痣,形状就像血滴一样,惊奇不已。「好特别的痣喔!」 魏婴耸了耸肩,笑说:「从出生就有了,但我不喜欢,丑得很。」 「怎么会?我倒觉得挺好看。」阿乔替她穿上淡青色的短衣布裙,好脾气地说着。「我叫阿乔,少将军把你交给我来照顾,以后啊,你不管吃、喝、拉、撒、睡都跟着我,什么都不必躁心。」 阿乔带点粗俗的话让魏婴不禁噗哧一笑。「阿乔姊,你这人说话真有趣。」 「我才不有趣哩,人家都说我傻头傻脑的。」阿乔大剌刺地。 「我不觉得傻。」魏婴由衷地说。「我就喜欢你说话的样子,好亲切。」 阿乔这个人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个性,天真率直,心里想到了什么,嘴巴就说什么,喜也罢,忧也罢,都能在她布满雀斑的脸上看得清清楚楚,为了魏婴这一句真心诚意的话,她便眉飞色舞了起来。 「你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我真高兴,往后要是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一定打得他哭爹喊娘,哦!」 魏婴一听,又是格格的笑个不停。 阿乔也陪着傻笑了一会儿,看着地上一摊脏兮兮的衣服,想也没想,便蹲下去就着洗澡水搓洗起来,神经大条的她,根本没注意到沾染在衣服上的是血,一径对着魏婴说话:「你叫『楼婴』呀?几岁了?」 「八岁,阿乔姊,你呢?」魏婴蹲在她身旁看她洗衣服。 「十五岁,可比你大多了,听少将军说,你爹娘都死了吗?」 魏婴点点头,抿着嘴「嗯」了一声。 「别怕,阿乔姊的爹娘也早就死了——」阿乔把衣服丢进水里抖了几下,一边安慰着她。「我是给将军夫人捡回来的,而你呢,是让少将军捡回来的,我们俩算得上一对患难姊妹哩!」 「少将军已经有夫人了吗?」魏婴歪着头,眨了眨眼睛问。 「不是,将军夫人是少将军的娘,是少将军的爹、大将军的夫人,你听明白了吗?」阿乔没念过什么书,说起话来欠缺层次条理,不过,像绕口令的几句话也还是让魏婴听懂了。 魏婴好奇地追问:「少将军叫什么名字?」 「房扬古。」阿乔柔声念着这个名字,脸色无限娇羞。 魏婴不懂阿乔的少女情怀,只是单纯地觉得奇怪,爹是魏国的君王,却为何不曾在宫中见过这名少将军。 「我怎么没听过魏国有姓房的少将军?」她疑惑地问阿乔。 阿乔微微一愣,努力地想了想,然后把自己平时听了来,却又不太明白的话说给魏婴听:「你年纪小,可能不知道魏国已经被齐国灭了,我们也是刚从齐国临淄搬到魏国的大梁来,大将军是齐王派来镇守魏都大梁的守将,我们都是齐国人,你是魏国人,当然不曾听说过大将军和少将军的名字喽!」 魏婴听得一知半解,焦急地继续追问:「阿乔姊,从此真的没有魏国了吗?这是为什么?那我又算是什么人呢?」 魏婴的问题直趋核心,阿乔不敢告诉她,魏都大梁正是被房大将军攻下的,万一魏婴死于战火的爹娘说不定正是死于大将军之手,魏婴情何以堪呢? 「哎呀,你现在不就是齐国人了吗?现在所有的魏国人都变成齐国人啦,将来其它的人也统统都会变成齐国人喔。」阿乔天真率直地说。 魏婴听得不甚明白,但是她终于能了解一点,少将军为什么会警告他不能说出旧姓的原因了,一旦说出她姓魏,齐国的人一定会杀了她,因为她的爹是魏国的君王,她曾依稀听爹说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一爹有什么不测,身为他子女的人也难逃株连的命运,而自己如今的处境,一定就是这样了。 但是,身为齐国人的房扬古少将军,又为什么要救她?这一点,魏婴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少将军呢?」魏婴一心想找他问个清楚。 「走了,可能是见大将军去了。」阿乔将洗好的衣服扭干,搭在手臂上,一手牵着魏婴朝外走,见魏婴一脸茫然之色,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小孩子,只好举自己现成的例子给她听。「我当初进大将军府那年,也和你一般大,我是很认命的,上头交代我洗衣打水、侍候大将军和夫人,我都拚了命去做,为了活下去,什么不能干?你最好什么都别多想,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魏婴看着阿乔把洗好的衣服披在衣架上,蹙着眉问:「我也得做这些吗?」 「当然喽。」阿乔心无城府的对她笑说。「别担心,刚开始你先帮着我就行,你毕竟还小,累坏了你,我对少将军也不好交代呀!」 「阿乔姊——」魏婴低低说:「我不会洗衣服,能不能派给我弹琴击筑,或是吹萧鼓瑟的工作,我娘只教过我那些——」 「啊……」阿乔呆了呆,大为吃惊。「原来……你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怪不得细皮嫩肉,和我们就是不太一样,不是阿乔姊不愿意帮你,只是在我们这种下人房,谁有资格去做那种风雅的事。我看,你还是先学怎么打水好了,什么弹琴击筑、吹萧鼓瑟啊,那是上等人才做的事,你没别的选择了,明白吗?」 魏婴紧咬着唇,直视着地面,不动也不出声。 「在这种地方,你可千万不能使性子,尤其在专管我们奴婢的阿灵姊面前更是不能,一定要记住。」阿乔拍了拍她的头,郑重叮咛着。 魏婴也没认真听她说些什么,自顾自地问:「少将军还会来看我吗?」 阿乔踌躇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她明白。 一个年纪稍长的艳色女郎走进院落里来,阿乔见了,立刻拉着魏婴低下头,恭谨地叫了声:「阿灵姊。」 阿灵泼辣伶俐的眼神在魏婴身上转了转,狐疑地问:「阿乔,这是谁?」 「她叫『楼婴』,是少将军捡回来的。」 阿灵皱起了眉头,嫌恶地咕哝着:「捡个这么小的回来,能做多少事?」说罢,把怀中抱着的一堆褥、被、枕、帐丢向井旁,冷冷地说:「这是夫人房里的,趁着天热好洗。」 阿乔忙将打水桶丢进井里,一边故意使唤魏婴给阿灵瞧。 「楼婴,赶快打水上来,别愣在那儿了。」 魏婴不曾打过井水,不知道该运用巧劲,只是一味使用蛮力把桶子拉上来,桶子刚拉到井口,手臂的力气就全用光了,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接,桶子就从她手中扑通一声掉落井底,绳子迅速刷过她的手心,瞬间磨下一层皮来,她痛得倒怞一口气,人朝后一仰,跌坐在地上。 阿乔吓得急忙扶起她,惊慌地问:「怎么样了?伤得怎么样了?你是不是傻瓜呀,桶子掉下去的时候,就要赶快把手放开的呀!」 魏婴觉得委屈,一边吹着手心,一边无助地滴下泪来。 「你在旁边坐着看我洗吧。」阿乔体贴地扶她坐下。 「饶了我吧——」阿灵的声音扬高了八瘦,冷眼瞪着魏婴,刻薄地说道:「少将军把你捡回来可不是让你当少将军夫人的,摆什么架子?别笑死我了,要不要我派几个丫头来服侍你呀,『楼大姑娘』——」 魏婴睁大了眼睛,愤怒地回瞪着阿灵,在今天以前,还没有人敢对她如此无礼放肆的。 她气得跳起来,指着阿灵骂了回去:「你也不过是一个大丫头罢了,有什么了不得的,有朝一日我要是真当了少将军夫人,第一个先砍掉你的头!」 阿乔登时吓得脸色发青,急忙摀住魏婴的嘴,迭连声地替她解释。 「阿灵姊,小孩子的话听不得,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阿灵冷哼一声,脸色陰沉了下来。 「敢情你仗着自己的命是少将军救回来的?小小年纪就这般嚣张,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活到砍我头的那一天!」话一说完,便旋身走了出去。 阿乔的表情惊恐得如见蛇蝎,她摇撼着魏婴小小的肩膀,气急败坏地嚷着—— 「我不是曾告过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在阿灵姊的面前使性子吗?你可好,居然还敢威胁她,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怕什么,就算我不是少将军救回来的人,凭她一个大丫头,有什么本事乱杀人;更何况,我还是少将军救回来的人呢,她又焉敢动我?」魏婴不以为意。 「什么杀不杀人,她哪里会杀人,光整死你就够了,而且……而且……」阿乔突然红了脸,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魏婴奇怪地问。 「暧呀,不管你懂不懂,反正阿灵姊曾经和大将军『好』过几次,万一哪天大将军收她当姬妾,咱们不就完了吗?每个奴婢都担心会这样,所以没人敢得罪她,你这下子是自找死路了!」 魏婴因为不懂那层厉害关系,所以一点也不害怕,反倒安慰起阿乔来。 「我娘说,我只要能活下来就有贵人相助,我娘说得真准,今天我就遇见少将军和你这两个贵人,有机会,你带我去找少将军,我去求他让我当少将军夫人,这样咱们就不用怕那个阿灵了。」她耸耸肩说,笑得天真灿烂。 阿乔听了她的童言童语,忍俊不住,大笑出来。 「少将军今年十八岁,怎么可能娶你这种小女孩,你们差了十岁哩,更何况,少将军匹配的对象肯定是各国王室之女,说不定这两年就有成亲的机会了,你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能和他成亲吗?这种孩子气的话说给我听就算了,可别到处说给别的丫头听,明不明白?」 阿乔丝毫不以为意,只当魏婴的话是童言无忌,便旋身开始打水洗那些小山一般高的被褥。 「是吗?」魏婴却认真思索了起来,她想得其实不深,只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长大,少将军难道不能多等她几年吗? 她支着颐,看着右手磨破皮的手心,平时,娘非常保护她的手,都说她的一双巧手,生来就是为了弹琴吹萧用的—— 她的胸口酸楚地发疼起来,不管怎么样,她得找少将军问个清楚,是不是在将来的日子里,她都必须和阿乔姊一样,每天得做这些粗重的工作? 少将军明明知道自己是魏王的女儿,还会这样待她吗? 第二章 大厅中摆满了几千箱的战利品。 房扬古一脸漠然地坐在厅上,而房庆绪则在一箱箱的白璧、金钟、玉斗、明珠当中翻捡着,挑出适合送回齐国之物。 房庆绪拿起两件玉器观看,一件是白玉璧,一件是白玉璜,两件都是用上等白玉精工雕琢而成,房庆绪对两件玉器流畅的刻纹啧啧称奇,命人传给了房扬古。 「就把这两件玉器献给齐王,你以为如何?」他兴致勃勃地问儿子。 房扬古瞥了一眼「掠夺」而来的玉石珍品,敷衍着:「既然是父亲选上的,我自然没有意见。」 「那好,就命你将这些珍宝送回齐国,敬献给齐王,顺便向齐王奏明咱们父子俩攻下大梁的好消息。」 房扬古若有似无地叹口气,才刚在大梁住下没几天,就又要长途跋涉回临淄。另外,齐王一直有意将幺女齐珞嫁给他,这件令他头痛的问题尚未解决,若选在这时候回临淄,绝对逃不掉齐王的逼婚。 「爹另外指派人送好了,目前我暂时不想回齐国。」房扬古一口拒绝。 「怎么?」房庆绪把脸一沉,不悦地说。「攻下大梁是我们父子的功劳,不派你回去,难道还把功劳拱手让人吗?多少人虎视眈眈想夺我这个大将军的位子,你还不藉这个机会帮我坐稳了?」 房扬古低头不语,眉心掠过一丝不耐。 「不是为了齐珞吧?」房庆绪忽然问。 「就是为了她。」房扬古语气平板地回答。 「哈哈……」房庆绪突然仰天大笑。「该不是为了齐珞在宫宴之上,当众说出心仪于你的那一件事吧?」 房扬古不悦地皱了皱眉,何止是这一件,齐珞跋扈暴戾的性情早已在皇宫内外传遍了,所有文臣武将都担心迎娶齐珞三公主的厄运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没想到,在一次的宫宴之上,听见齐珞当着众人、亲口说出心仪房扬古之语时,所有文臣武将欣喜若狂,都很高兴房扬古替他们挡掉了灾难。 「有什么好介意的?」房庆绪把玩着一块绿玉坠,笑说。「等你娶了齐珞三公主,人人羡慕都来不及了哩!」 「我宁可带兵去攻打燕国、赵国,也绝不娶她。」他冷冷地道。 房庆绪的脸色变得恁是难看,让自己的儿子迎娶齐国公主,是他当初所打的如意算盘,这下子全被房扬古的几句话给推翻了。 「你简直不知好歹。」房庆绪怒气陡升,骂道。「齐王如此看得起你,才肯将女儿下嫁于你,你的架子摆得倒是比谁都高,居然胆敢拒绝?齐珞也没什么不好,她能带给你别人奢望不到的富贵荣华……」 「想要富贵荣华就各凭本事,靠这个?」房扬古冷冷一笑,表情不屑。 房庆绪气得脸色发青,他老觉得自己唯一的儿子特别会跟他唱反调,尤其这两年来,房扬古原本就古怪的个性变得更加尖锐了,无论他如何琢、如何磨,仍然动不动就刺痛他。 「如果齐王下令,非要你娶齐珞不可,你打算怎么办?」他干脆搬出齐王来。 「想法子回绝。」房扬古气定神闲地。 「齐珞不算太丑,勉强也还过得去,娶她是为了与皇室联姻,回绝对你没有好处,你可要想清楚。」房庆绪耐着性子说服。 谈到容貌,房扬古的眉头不由得纠结起来,他曾见过齐珞的两个姊姊,不只体态痴肥,长相、脸孔更是遗传了齐王的小眼睛和大鼻子,而脾气可不只是一般的暴戾,被迫迎娶她们的两位公侯,日子都过得苦不堪言,他可不想步入后尘。 「齐珞美不美都与我无关,娶妻必须要我心甘情愿才行。」他冷然地说。 房庆绪大笑了两声,全然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大丈夫别在女人这个问题上浪费太多心神,女人不过是泄欲和生育的工具,当你有了权势和地位,女人要多少就有多少,一旦齐王下令,你就非娶齐珞不可,即使不喜欢她,另外再纳妾也无妨,何必拘泥在娶不娶齐珞的这种事情上,你是我的儿子,别为了齐珞弄得咱们父子权位尽失,她可是齐国的三公主,你只要记住她的这个身分就行了。」 房扬古注视着房庆绪略斜的嘴角,表情陰郁,默然不语。 「就这样了。」房庆绪说得又快又响,径自替房扬古做出决定。「你明日就将一切礼品打理清楚,后天一早出发回齐国。」 房扬古沉沉地一笑,声音很低,却极为清晰。 「儿子若有这种利用价值,当然得听从父亲的安排,怎能当父亲谋高位的绊脚石呢?不过,我是不可能听从你的安排,不如由你去娶她吧,反正为了权势和地位,你都能够背叛娘而改娶齐王的堂妹了,再改娶一次又有何妨?」 房扬古说完,霍然起身,在房庆绪和侍卫震惊的表情中拂袖而去。 房庆绪心口一凉,房扬古几句尖刺的话听得他头皮发麻,心里发悚。果然,卞文昭的死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他若不是自己唯一的儿子,绝对不会轻易饶过他的。 房扬古经过精致幽静的小花园,园内桅子花的清香扑鼻而来,他心不在焉地走进园子里去,刚才「又」冲撞了爹,最近,一而再、再而三地冲撞爹,不知道会惹来什么后果? 他已经隐忍太久了。 在房扬古六岁那年,房庆绪为了当上大将军,不惜将元配,也就是房扬古的母亲卞文昭,从正室夫人的地位贬下来,成了将军府中的使女丫鬟,另娶齐王的堂妹为妻,果然,不出三个月,房庆绪便得到了大将军一职。 卞文昭为了年纪尚小的房扬古,委曲求全的侍候起新的将军夫人,卞文昭以为表面上卑躬屈膝、虚与委蛇,房庆绪想必不会太过于为难她,没想到陰险的房庆绪担心夜长梦多,还是偷偷将她毒死了。 即使是自己的亲身父亲,即使当时的房扬古才只有六岁,仍然无法忘记母亲被毒死的怨恨。 他痛恨房庆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惨无人道的凶残行为。他心里很清楚,想成大事的房庆绪,只衡量身边的人有多少利用价值,一旦成了他的阻碍,刻薄寡恩的他,就算是妻、儿也会一并铲除。 母亲的死让房扬古很小就知道自保,不但熟读兵法,甚至勤练武艺,练就了一身惊人的本领。 十二岁起,房庆绪就喜欢带着他到各国赴会、比试,由于房扬古面貌俊秀、意态,不论他随着父亲到哪一国议事,别人都会要求房扬古做他们的女婿,然后一切都好说话。 随着房扬古的年龄愈长,房庆绪就愈倚重他,特别是两个人共赴三场战役之后,既聪明又骁勇善战的儿子,就成了他谋取高官权位的重要利器。 房扬古了解自己对房庆绪的重要性,每一回出言顶撞,房庆绪都能隐忍下来,不加追究,当每一次看见房庆绪被自己气得浑身乱颤、脸色发青时,他就有着异常的快意。 一阵凉风徐徐吹来,夹带着池中荷花清雅的香气。 房扬古伫足在荷花池边,凝视着嫣紫的暮色,备感孤独。 忽然间,他听见一声低低的轻唤,随即循声望去,竟看见魏婴蹲着身子躲在幽暗的树丛下,轻声唤他。 「少将军、少将军……」 房扬古惊愕地把她从树丛下拉出来,一看见她剔透清丽的俏脸,重重深锁的心灵悄无声息地开启了。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他蹲下来,抓住她的手笑问。 魏婴瑟缩了一下,摇着手直喊疼。 「哪里疼?给我看看!」房扬古翻开她的手掌,惊见她柔嫩的手心几乎磨掉了一层皮,他诧异地问:「怎么弄的?」 「打水弄来的。」魏婴瞅着他,细声细气地说。 房扬古一听,怒气陡生。 「你还这么小,怎么能教你打水呢?万一不小心,连人都会掉进井里去,我教阿乔好好照顾你,她竟然是这样照顾法?」 「不关阿乔姊的事,是阿灵姊……」魏婴停住,想起阿乔警告她的话,迟疑着不敢再往下说。 「阿灵?」房扬古怔了怔,他曾听奴仆们私下说,阿灵自从上过大将军的床以后,架子愈摆愈大,多半是以为自己有机会跃居姬妾的地位。 「少将军,我知道……魏国已经没有了。」魏婴嗫嚅地说着。「我也知道让魏国消失的是你们齐国人,我觉得很奇怪,少将军既然知道我是魏王的女儿,为什么要救我呢?我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出原因来,难道是将军府里的丫鬟不够,所以才带我进府帮忙打水洗衣的吗?」 房扬古怔忡地看着她,她现在虽然还不懂得恨他,但是总有一天,她会懂得亡国灭族之恨。 他沉思良久,柔声对她说:「你如今还太小了,个中缘由你不会懂,你娘想尽办法保全你,就是要你好好的活下来,你不是说我是你的贵人吗?」 魏婴微笑地点头了。 「如果我待你太好,难免令人起疑,所以才让阿乔带着你做些杂事,刚开始或许辛苦一点,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你要多加忍耐。」他轻柔地说着,忽然之间微微一怔,想起自己已有多年不曾如此温和待人了。 魏婴的肩尖锁紧,一想到干不完的粗活,和阿灵那种不怀好意的眼神,就感到异常不安和慌乱,她扯住房扬古墨黑色的衣甲轻轻摇撼着,艾艾地道:「少将军,我刚才顶撞了阿灵姊,阿乔姊说阿灵姊恐怕会想法子整死我了,你帮帮我的忙吧,我很怕阿灵姊。」 房扬古见她不知所措的神情,了解她的恐惧并非是无来由的。 他也曾经看过阿灵恶狠狠的将一个小丫头的脸给打肿,万一阿灵当真看魏婴不顺眼,整她的方式必然如出一辙,如果他在府里,谅阿灵也不敢嚣张到不卖他的面子,但是,明天他就要起程回齐国了,阿灵若是抓住这个机会,到时候,远在天边的他也无法照顾得到魏婴。 房扬古眼中有着真切的忧虑,他苦苦一笑,缓缓抬高魏婴的下巴,温柔地问:「你希望我怎么安排你才好呢?」 他这么问,其实不只是在问她,也是在问他自己。 「安排我当少将军夫人好吗?」魏婴抿嘴一笑,笑颜烂漫天真。 房扬古难掩惊讶,呆望着她湛然有神的双眸,朦胧恍惚之间,他竟忽略了她容颜中未脱的稚气,不禁心神一荡。 「少将军,好吗?」 魏婴清脆的稚声将房扬古唤回现实来,他的耳朵微微一热,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小女孩的话吓呆,甚至心生遐想,简直是太不正常了。 「别胡说。」他拍了拍她的头,耐心解释。「当少将军夫人可不是玩游戏,随便说当就能当的,你才几岁,居然就开始想这种事了。」 「阿乔姊说怕大将军收了阿灵姊做姬妾,那时候我们就完了,除非我们有人当了少将军夫人,才能不怕阿灵姊呀!」魏婴嘟着嘴申辩着。 「又是阿乔姊说,她今天一整天就灌输你这些奇怪的观念吗?再不去教训她,又不知道会教你说些什么样古怪的话了。」房扬古板着脸站起来,拉起她的手走出花园。 「少将军别骂阿乔姊,阿乔姊没教我乱说什么,那些胡话都是我自己编想出来的,少将军别生气。」她急促地说。 房扬古忍不住笑了笑,说:「你可知道『少将军夫人』的意义吗?」 「意义?」魏婴懵然不知,一派天真地回答。「当少将军夫人不就是陪少将军逛逛花园、写写字、骑骑马、弹弹琴的吗?」 「嗯,答得不错。」房扬古点点头,故作正经。「你还少说了两件事,一件是晚上陪我睡觉,另一件事是替我生孩子。」 「陪少将军睡觉也不难呀,少将军难不成也和我一样怕黑吗?那岂不是正好了,我可以和你做伴,不过,生孩子这件事我不会,如果我能当上少将军夫人,一定会勤加练习。」魏婴说得毫无芥蒂、一无所知。 房扬古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他笑得无法遏止,笑得几乎肚子发痛。 魏婴呆望着笑得前俯后仰的他,搔了搔头,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也能让他笑成这样。 她胀红着脸,一脸无辜的强调着:「少将军不相信我说的话吗?我真的会写字、会骑马、会弹琴、会针绣,虽然还不会生孩子,不过我想应该也难不到哪里去,少将军如果没时间教我,我可以问阿乔姊……」 「这种事别乱问,你年纪太小,不合适当我的夫人,从现在开始,不许再对任何人提起想当少将军夫人这种话,否则,想整你的人不会只有阿灵一个人了,知道吗?这件事很重要,千万要记住。」他笑着阻止她。 魏婴凝视着他飞扬灿烂的笑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少将军,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我没看过比你长得更好看的将军了。」 房扬古的耳朵又发热起来,他尴尬地转过脸,轻哼了两声:「别胡说八道了,男子汉大丈夫怎能用『好看』两个字来形容。」 「楼婴才读过几篇诗经,不知道还有什么字句可以形容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她笑嘻嘻地说。 魏婴的话让房扬古心念一动,他带着魏婴回到他的房间,从书箱中搬出一卷一卷的竹简来。 「你可以不做粗活,但是必须把这里面的『周礼』、『诗经』、『春秋』、『易经』全部读完,办得到吗?」他认真地对她说。 魏婴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读书舒服多了,我情愿读书。」 「很好,后天我要出一趟远门,你在这段时间里不许偷懒,等我回来之后要考考你,嗯?」 「好,少将军多久会回来?」她仰着头望他。 「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 魏婴一听,整个人愣住了不说话。 「怎么,不舍得吗?」他故意开玩笑。 想不到魏婴真的点了头,她抿着嘴、梗着声音说:「少将军……要去那么久吗?我……有点害怕……」 魏婴无助的、依赖的神情,令房扬古感到万分怜惜,他直到现在才发现,自以为是的救了她的性命,结果却只能将她扔进一个可能带给她痛苦不安的新环境里,接下来的一切,他便无力再帮上什么忙了。 「不必害怕,我尽可能将你安排好再起程,既然将你带进将军府里,自然……不能让你遭受太多委屈。」他极力安抚她。 魏婴吸了吸鼻子,涩涩地笑问:「少将军要先考我些什么?」 房扬古望了她一眼,捡出一卷竹简递给她。 「先考诗经,如果诗经读完了,再读春秋,春秋读完之后再接着读易经……」 「半年的时间我计不了那么多。」她着急地打断他的话。 「我是说如果——」房扬古若有所思地,不知怎么,他竟有种短时间回不来的预感,突然觉得什么事情都是无法掌握的。 魏婴不懂他所说的「如果」,她径自取出诗经第一卷,琅琅念起周南关雎篇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在魏婴清脆的吟诵声中,房扬古跌入一股扑朔迷离的情绪里,怔忡出神。 日落前,房扬古将她送回阿乔身边,见到阿灵正在指挥着煮晚膳的奴仆,明明看见他走进下人房,却对他的出现视而不见。 如此目中无人,让房扬古的火气隐隐冒了上来。 「阿灵!」他扬高声音,冷冷地叫住她。「忘记房少将军长什么样子了吗?」 阿灵脸色一变,扭着腰肢不情不愿的走向他,轻蔑地瞥了魏婴一眼,略略屈膝说道:「少将军有何吩咐?」 房扬古耐住性子,冷冷一笑。「我倒不敢吩咐你,只敢劳你的大驾,在我离开将军府的几个月里,『劳驾』你多费心照顾楼婴,她只是个小孩子,禁不起过分的折磨,等我从齐国回来之后,若发现她身上有半点损伤,一定唯你是问,这样够清楚了吗?」 「是。」阿灵嘴上不说什么,脸色却难看极了。 对阿灵这种姿容艳丽的女人,房扬古一向是没什么好感,自从阿灵成了爹的女人之后就更加厌恶了,虽然这样的警告不见得能对阿灵起多大的作用,不过至少能让她有所忌惮。 「少将军,不多陪了,大将军每天的晚膳都指定要我去送,我现在得给大将军送晚膳去,迟了大将军可是要生气的。」阿灵微微一笑,目光幽幽的盯住他。 阿灵的挑衅彻底将房扬古激怒了,他咬牙切齿地大骂—— 「不必在我面前千方百计提起大将军,你不过是一个和大将军有过暧昧关系的奴仆罢了,凭什么这般张狂,我劝你,在还没当上我的姨娘前先看好自己的脑袋,否则,我一样能取你的性命!」 阿灵的脸色条地刷白,「噗咚」一声跪倒在地,低声求饶:「请少将军不必多心,奴婢没别的意思,也不敢有当少将军姨娘的着望,少将军离府之后,奴婢一定好生照看楼婴,不敢违意。」 房扬古刀锋般的眼神从阿灵脸上扫过,也不叫起她,就由她跪着,径自牵起魏婴的手,朝后面小屋走去。转头看见阿乔,吩咐着:「你把晚膳端过来,我带着楼婴一起吃。」 紧张得脸色发白的阿乔,听见房扬古的吩咐,急急去备上两份膳食,跟在他们身后走进小屋。 魏婴脸上有种虔诚的光华,紧紧抱着房扬古的手臂,崇拜地瞅着他。 「少将军刚刚好威风,差点把阿灵姊吓死了。」 房扬古将她抱着坐在自己腿上,笑说:「现在还能逞威风,万一她真的当上我的姨娘,威风的人就是她了。」 「我看阿灵姊没那本事当少将军的姨娘。」魏婴歪着头、正经八百地说。 「你怎么知道?」他微笑,定定地看着她。 「她那模样像只狐狸,就算在她身上披上老虎皮,她也肯定穿不住。」 房扬古大笑着,她的话听起来虽然顽皮,却颇有道理。 「不管她有没有本事穿得住,你最好乖乖的别去惹她,小心狐狸虽小,也有本事能咬伤你。」房扬古拍拍她粉红色的脸颊。 「我会乖乖听少将军的话,我也知道得罪阿灵姊没有好处。」魏婴甜孜孜地笑望他。 阿乔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慢慢将晚膳一碟一碟摆上桌。 魏婴仰头看着房扬古,娇态可掬地说着:「少将军,我的手疼,你喂我——」 阿乔微微一惊,愕然地看见房扬古脸上浮现出纯然的笑容,缓缓挟起一块肉喂「楼婴」吃,她偷看着房扬古那张充满了感情的脸,在她的印象中,从不曾在房扬古脸上看过那么多种表情,这是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竟是如此温柔动人。 「阿乔姊,你怎么不吃?」魏婴笑着唤她。 「我是奴婢,怎么能和少将军同桌吃饭。」阿乔连忙摇手。 「不要紧,坐下来一起吃。」房扬古不以为意。 「谢少将军。」阿乔紧张兮兮地坐下来,筷子拿在手上许久,就是不敢伸出去夹菜。 房扬古看得出阿乔不习惯和他同桌吃饭,于是随手夹了一块肉放进她的碗里,轻轻说:「吃吧,不必太拘束了。」 阿乔受宠若惊地看着碗里那块肉,呆呆地听见房扬古说:「这小屋太简陋,住你们两个人又嫌太小,反正后天我就要回齐国了,你们一起搬到我现在睡的那个房间去住吧。」 「太好了,少将军的房间又太又舒服又凉快。」魏婴开心得拍手大叫。 阿乔却惊讶得抓不住筷子,慌慌张张地说:「少将军,这样不太好吧,要是被大将军知道了,奴婢难逃鞭苔之责呀!」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会跟大将军说,我也想过了,为免阿灵先去告状,不如我先向大将军说清楚楼婴的事情,免得旁生枝节。」 魏婴听他提起自己,好奇地问道:「少将军要怎么向大将军说我的事?」 「就说我在街上见你长得聪明可爱,所以带回府里教养,准备将来当少将军夫人之用。」房扬古一面说一面笑。 「哇!」魏婴听不出房扬古开玩笑的味道,小小的身子扑进他怀里,兴奋地又叫又嚷:「你答应我了、你答应我了——」 一旁的阿乔听得心口突突乱跳,而房扬古忍着笑扳开魏婴的手放好,声音里全是笑意。「不能再乱开玩笑,万一你当真就麻烦了。」 魏婴开始耍赖。「我不管少将军是不是开玩笑,反正我已经当真了,你的麻烦大了。」 「好了、好了,不能闹了,等你把诗经念完了以后再说。」 房扬古拧了拧她的脸,一口气把汤喝完,起身欲走,魏婴朝他扮了个鬼脸,双颊气得鼓鼓地说:「你别看我是个小孩子就欺负我,念诗经有什么难,等我念完了所有的书,要我当少将军夫人,说不定我还要考虑考虑呢?」 房扬古爆笑出声。「好,有志气,也挺有骨气,你好好考虑,我走了。」 魏婴看着他昂首阔步地走出去,对着他的背影又挤出一个鬼脸来。 「他看我还是个小孩儿,从头到尾都不说真话,老是在哄骗我。」魏婴哼了哼,转头对阿乔说。 阿乔匆匆把门关上,拉着魏婴的手说道:「是你才能让少将军费心来哄,别人可没这个福气,老实对你说,我进府这么多年来,还没见少将军笑过,今晚见他老是不停在笑,简直把我吓坏了,我小瞧了你,你的本事真大啊!」 「咦!少将军平时没笑过吗?怎么可能的事?」魏婴惊奇地瞪大眼睛。「但我从见到他开始,他就一直笑得没有停过呀,真奇怪?」 「的确很奇怪,看来少将军挺喜欢你,否则不会这样——」阿乔幽幽地说。 「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给我当少将军夫人?」魏婴睁大眼睛,嘟着嘴说。「老是叫我念书、念书,像我爹娘一样。」 「那是为了你好呀,可能是因为你的出身高吧,哪像我们这些天生下来就当奴婢的人,少将军就不曾教我们念过书。」阿乔望着魏婴的眼神尽露羡慕之情。 魏婴心无城府,天真娇憨地道:「阿乔姊,不如我们一起念吧,后天我们就能住进少将军房里了,他房里有好几箱的书,到那时,我们爱怎么念就怎么念。」 阿乔不禁心跳加快,兴奋得满脸通红,她进府那么多年以来,还不曾有过这么好的遭遇,若不是因为楼婴,她也不可能有机会和少将军如此亲近,甚至和少将军同桌吃饭,并且吃着少将军为她夹的菜。 魏婴见阿乔的脸红到了耳根,不了解她心理的变化。 「阿乔姊,你是怎么啦?脸发红了。」 「没什么。」阿乔羞赧地收拾桌上的碗盘,淡淡地说。「我只是一个粗人,还想要跟你一起念书,想来都觉得丢脸。楼婴啊,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得到少将军的关爱,你……可要把握住机会,这一生才会过得比谁都好,明白吗?」 魏婴咬着下唇,静静凝视着阿乔布满雀斑的黝黑皮肤和粗糙的双手,隐约明白阿乔话中的涵义,她朦胧地知道,自己能把握住的机会就是少将军,但是,她却不懂怎么样才能把握得住? 她暗暗安慰自己,没有关系,现在年纪还小,只有乖乖听少将军的话,把他要求念的书都念完,说不定机会才会更大。 第三章 宽大且豪华的马车停在大将军门外。 拉马车的四匹马身上都披着华丽的锦毡,看上去极为威武雄壮,桑木做成的车轮上,托着小屋一样的车厢,车厢里外均镶著称红色的锦绣、菱形的纹饰,以及鲜亮的流苏,十分富丽堂皇。 房庆绪和房扬古站在马车旁,看着侍卫将一箱箱玉器、白璧、琉璃珠抬上车厢,其中有五只梓木箱中放的是黄金,共有五百镒︵每镒二十四两︶。 房庆绪对房扬古低声说:「这一回运送的东西都太贵重了,所以非要你押运我才能放心吶。」 房扬古沉沉的应了声,顺势说:「爹,前日我带回来一个八岁大的小女孩,名叫『楼婴』,十分聪颖伶俐,我有心将她留在府中好好调教,希望爹别为难她。」 「调教?」房庆绪抬眼看他,淡淡地说。「调教来干什么?预备调教成礼物送给诸国君吗?」房扬古压抑着性子,漠然说道:「将来调教成什么样子再说吧,目前……我要将她留在身边做伴。」 房庆绪睨了他一眼,冷笑着:「只要你娶齐珞为正室夫人,想调教什么样的女孩子当姬妾我都不会管。」 房扬古皱了皱眉,没有正面回答,径自说道:「我暂时将楼婴和下人房的奴婢阿乔安置在我房中,在我回来之前,请爹别让人动了她们两个。」 「你这是什么意思?」房庆绪不悦。 「爹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房扬古不疾不徐地说。「爹虽然为了『将军夫人』不敢纳姬妾,但是对发泄情欲的女人至少也要经过挑选才好吧,以爹一个大将军的身份,和奴婢有染的事若是传了出去,恐怕要颜面尽扫了。」 房庆绪气得额上青筋凸起,脸色胀得通红,吶吶地说不出话来。一名侍卫朝房扬古躬身揖道:「少将军,十六名侍卫俱已准备齐,随时可以出发了。」 「很好。」房扬古面无表情地朝马车走去,翻身跨上黑得发亮的大宛宝马。 房扬古性喜穿黑,一身黑色战袍,外加黑色锁甲,昂然立在华丽的马车旁,显得分外突兀。 房云坐上马车,拉紧了四根疆绳,十六名骑着马的侍卫分立在马车前后,就等着房扬古一声令下。 房扬古漠然地回望了一眼房庆绪,用力挥动长鞭,一辆华车连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东出发了。 十天后,房扬古率领的一行人抵达了齐国的都城临淄。 房扬古骑着马进入西门,吵杂的市声扑面而来。 他的出现引起街旁小贩的惊呼:「是房少将军回来了!房少将军回来了——」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很快的传播出去,得到消息的民众全围集在街道两旁观看房扬古的风采。 围观的群众看着房扬古领着十六名精神抖擞的侍卫,护卫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议论、赞叹之声不绝于耳,在挤得水泄不通的民众中间,夹杂着许多女孩子尖锐的叫声,都是慕房扬古之名而来的少女。 人群聚集得愈来愈多,甚至连酒楼的楼上或是茶馆的楼顶都挤满了人,房扬古的车队被人潮阻慢了速度,好不容易才走到了稷门口,房扬古不得不在大宛宝马后腿扬上一鞭,好让牠朝前狂奔,冲散人群,替马车开路。 还没到王宫,就看见赭红色的地毯从魏峨的王宫大殿里铺了出来,房扬古惊愕地抬起头,看见王宫正殿张灯结彩,钟声、乐声同时响了起来,轻敲慢奏,十分悦耳动听。 房云扬起马鞭,兴奋地大叫着:「少将军,看来大王早就知道我们回来了!」 如此隆重盛大的排场,同样让十六名侍卫感激涕零。 房扬古丝毫没有喜悦的情绪,齐王隆重的接待反而让他备感压力,心情变得更为沉重。 车队到了大殿台阶前,侍卫们纷纷将马车上的箱子卸下,抬进了大殿。 齐王端坐在大殿正中,面容肃穆、双目如电,两旁坐满了文臣武将,当侍卫将箱子全部打开,大殿中所有的人一见到箱中的黄金珍宝,情不自禁笑逐颜开。 「大王,臣奉大将军之命,将战利品押运回国。」房扬古简单奏道。 「好极、好极——」齐王喜形于色,从脸上笑到了心坎里去。「房将军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 「多谢大王挂怀。」房扬古欠了欠身。「大王若没别的吩咐,臣告退了。」 「暧!不急不急,侍卫先下去休息,你留着,寡人有话要说。」 房扬古一听,心立刻沉了一半。 侍卫退去后,齐王缓缓开口:「大将军此次率领大军攻魏,大胜归来,寡人十分欣喜,不知该如何犒赏你们父子两人才妥当……」 「大王——」齐王身边最得宠的田相国起身揖道:「房少将军文韬武略,英姿勃发,是齐国难得一见的武将之才,也是临淄城中许多少女倾慕的对象,此次凯旋回国,诸位大臣想必已积极想得房少将军为婿,臣以为,大王若欲为三公主择一良配,房少将军正是最佳的人选,多少人求皇室之女不可得,大王藉此机会赐婚,比犒赏钱财更具意义呀!」 齐王听了哈哈大笑。 「寡人正有此意,田相国将寡人的心思都说出来了。」 房扬古像跌进了冰窖里,听着这一对君臣一搭一唱,整座大殿鸦雀无声,就等他磕头谢恩了。他深吸一口气,跪了下来,声调平板地回答—— 「多谢大王错爱,臣以为当今之世,七国争立,我齐国刚刚才战胜魏国,正是兵马最疲弱也最分散之际,各国无不虎视眈眈想趁虚而入,臣——目前忙于带兵,恐怕无法分心,请大王收回成命。」 房扬古话一说完,齐王的脸色蓦地陰沉了下来,田相国急忙掉过头愕然地看着房扬古,众臣更加惊诧不已。 大殿内突然安静得出奇,静得没有人敢出声。 齐王强捺住怒气。 「子女的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作主,你父亲早已应允寡人这桩婚事,你也就别推辞了,带兵是一回事,成亲是一回事,怎能混为一谈呢?」齐王灰白着脸。 「大王,魏国平定之后,臣练兵数月便又要发兵攻打赵国,一赴战场生死难卜,臣请大王还是收回成命,臣不想耽误三公主的青春。」房扬古低着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 众臣听了无不哗然,纷纷把目光投向齐王气得惨白的脸上。 齐王哪能忍受这般羞辱,气得拍案怒斥:「你说的都不是理由,唯一的理由就是不领寡人的情!」 房扬古咬了咬牙,料准自己就算抗命,齐王也不至于取他的性命,最多是难逃一场刑责罢了,他决定放手一搏。 「臣不敢,但为了三公主的幸福着想,还是请大王收回成命。」 众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在心里嘀咕着——房扬古这回完了。 齐王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怞搐着,他突然仰天大笑,指着房扬古大骂:「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寡人的赏赐你竟敢抗命,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看不必等到上战场,今天你就要死在寡人的手里!」 房扬古微微一震,如果齐王因此而杀了他,那么就和昏君没什么分别了,为这样的君王卖命,实在也不值得,他淡淡一笑,傲然不语。 田相国吓得冷汗淋漓,他很清楚,如果齐王当真下令杀了这个刚立大功的少将军,民心必会动摇,慌忙跪下替房扬古求情。 「大王切勿动怒,房少将军年轻气盛,说话虽然不够得体,却是为了齐国屡建大功的功臣,大王可以施以薄惩,但却不能杀了他呀!」 田相国的话提醒了齐王,为了顾全皇室颜面,他非挫挫房扬古的锐气,逼他就范不可。 齐王一声喝令。「来人,把房扬古揎出去,脊杖四十,关入大牢!」 房扬古早已料到会有这种结果,一派轻松地站起来,不等武士上前擒拿,径自转身大步走出大殿,然后在丹墀前跪下,几名武士拥了上去,七手八脚地将他捆绑起来,两枝三寸厚的木棍在他背上霹哩啪啦的打了四十下。 头二十下,房扬古还能咬牙硬撑,接下来的二十下,他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痛得失去了知觉,连怎么被拖进土牢的都不知道,当他在一阵剧痛中痛醒过来时,才昏昏沉沉的发现自己已趴卧在潮湿、陰暗的士牢里。 他轻轻一动,背部就有如火灼般的热辣辣的疼痛着,他倒怞几口气,胸口更加痛得难以喘息。 他趴在霉气很重的乱草上,勉强环顾着四周,士牢很狭小、陰湿、不见天日,让他分不清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自己到这里有多久,他苦笑了笑,说不定自己熬不过,就要命丧于此了。 「吱呀」一声,牢门被推开了,走进两名丫鬟来,他痛得看不清楚她们两个人的模样,只隐约感觉到两个丫鬟正轻轻剪开他的衣服,不知在他背上涂抹什么汁液,然后用干净的布一层一层的裹好。 其中一个丫鬟捧着温水喂他吃了几颗药丸,轻声对他说:「房少将军,吃了这药,你的伤会好得快些。」 房扬古觉得奇怪,虚弱地问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三公主。」两人齐声回答。 房扬古愣了愣,不再出声。 两个丫鬟自顾自的说着:「三公主十分帖记房少将军的伤势,所以命奴婢送些宫里极好的止血药来,顺便要奴婢来看看,大王有没有把房少将军打坏了。」 说完,两个丫鬟便格格地笑了起来。 「替我多谢三公主的好意,只可惜……房扬古消受不起。」他闭上眼睛,平淡地说。 「齐国上下,恐怕只有房少将军消受得起。」一个丫鬟顽皮地笑说着,然后蹲下身来,仔仔细细看着房扬古的脸,松了一口气后说道:「幸亏没用黥刑,三公主特别交代奴婢,不能让房少将军的脸受到一点损伤,否则就可惜了。」 丫鬟的话让房扬古听得很不舒服,他可不希望沦为三公主的宠物。 「两位的差事办完,可以请回了吧。」他冷冷说道。 丫鬟对望了一眼,讪讪地离去。 清凉的薄荷药油渐渐疏散了房扬古火灼般的痛楚,他迷迷糊糊的睡着,昏睡中,感到有人搬动他的身体,他吃力地睁开双眼,看见几名陌生的侍卫悄悄地将自己扛出土牢,尽管侍卫尽可能小心搬运他,但细微的震动仍让他痛得喘不过气来。 「你们……准备将我……带到哪里去?」他费力地问。 「房少将军请别多问,到时自然就知道了。」一名侍卫答道。 房扬古痛得直冒冷汗,咬着牙无法吭气,感觉侍卫将自己扛进一间幽暗的房间里,然后轻轻将他放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随即退了出去。 这个房间十分幽静、清凉,房扬古正狐疑着,这可不是一名罪臣应有的待遇,他很担心,会不会又是三公主对他的特别照顾,若真是如此,他想从三公主手中逃脱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就在他思绪混乱的时候,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他定睛望去,一个穿著宽袖紧腰、无领低胸、微胖的女子轻轻走到他的床前来,她的服饰打扮令他微微一惊,如果没有猜错,这个女子必是三公主齐珞无疑了。 他强忍着痛坐了起来,愕然地看着她。 「房少将军应该猜出我是谁了吧?」她的容貌平平,眼神略显呆板,声音尖细却故作柔媚地说着。「在宫宴之上,我见过少将军几次面,不过,你似乎连正眼都没有瞧过我,我的容貌当真这么不起眼吗?」 「臣并无此意,三公主不必多心。」房扬古的视线落在地面上,淡漠地回答。 齐珞微微一笑,突然挨着他坐下,娇嗔地说:「你为什么不肯娶我?说一个好理由来。」 齐珞大胆的举止让房扬古吃了一惊。 「公主金枝玉叶,怎能下嫁一名征战沙场的武将。」他挪开身体,对她反感起来。 「为什么不能?」她又朝他偎近,微微俯下身来,几乎能从她低低的领口中看见呼之欲出的侞房。 房扬古的反感更甚,她若不是公主,早将她轰出去了。 「臣随时随地要奉命出征,一赴战场便是一年半载,生死难料,公主何必让自己受这种罪。」他咬着牙说。 齐珞彷佛没听进去他所说的话,眼睛贪婪地盯着他赤裸壮硕的胸膛,一只手缓缓的抚摸着他的肩、臂,唇边露出妖冶挑逗的笑容。 房扬古被她不知羞耻的姿态惊得目瞪口呆,怒火狂烧了起来,他扣住那只在他身上游移的手,迅捷地反手一摔,将齐珞摔出两三尺远。 「公主请自重!」他怒斥。 齐珞先是吓呆了,随即恼羞成怒,从地上爬了起来,凶狠地盯着房扬古,一时气不过,咬牙切齿的骂道:「你简直不识抬举,竟敢动手打本公主,我看你是活腻了,呵,既然这么不怕死,我立刻奏请父王将你凌迟处死,让你好好消受千刀万剐的痛苦。」 房扬古冷傲的低笑了几声,她若不是齐国三公主,他还真想扭断她的脖子。 齐珞气得浑身发颤,紫胀着脸奔了出去。她心仪房扬古许久了,原以为自己的投怀送抱一定会令他受宠若惊,没想到他竟会这样羞辱她。 太不知好歹了。 齐珞哭哭啼啼地去找她的二姊齐璎诉苦。 「想得到一个骄傲的男人有什么难,我教你一个法子,就算你不够貌美,他也绝对为你倾倒。」齐璎自壁橱中取出一小包粉末来交给齐珞。 齐珞看了一眼,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这叫『安息香』。」齐璎神秘兮兮地说。「从西域传来的,只要将安息香涂在蜡烛或是洒进灯油里,一经燃烧之后,无色无臭,男人只要吸入一点,就会情欲冲动……」 「什么?」齐珞惊呼。「这是媚药?」 「不然,你以为后宫这么多嫔妃是怎么吸引住父王的?」齐璎低声说。 「我还没有丑到要用媚药迷惑男人吧。」齐珞十分不悦。 「你若是引诱得了房扬古,又何必来找我呢?」齐璎正色地说。「房扬古向来架骜不驯,是个连父王都敢冲撞的人,你能奈何得了他,想得到房扬古,这是最快的方法,你到底要不要?」 齐珞略一迟疑,便接了过来。 「等过几天,房扬古的伤势好一点儿,你就照我说的去进行,接下来的事由我来安排。」齐璎贴在齐珞耳边说。 齐珞看了她一眼,被动的点点头。 房扬古以为把齐珞气走之后,齐王定会下令将他凌迟处死,没想到昏睡的这几天当中,仍定时有人给他送饭、送药来。 他不知道齐珞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不知道她正一步一步地将他推向陷阱的边缘。 他的伤口渐渐愈合了,也已经可以慢慢下床走动,这天傍晚,侍女在他房中点燃蜡烛之后,他忽然感到异常疲倦、昏昏欲睡,愈是想睁开眼睛,眼皮就愈加沉重,怎么也醒不过来,隐隐约约,他感到有簇小小的火苗正从他的下腹蔓延开来,缓慢地燃烧,愈烧愈炽,那种欲望强烈得令他难耐、痛苦万分。 他分辨不出梦境或是现实,似醒非醒、似真似幻中,感觉有双柔软的手正一件一件的脱光他的衣服,微凉的指尖一寸一寸的爱抚着他滚烫的皮肤—— 他忍不住声吟出声,炽热的欲火一发不可收拾,听见轻得有如耳语的声音在他耳边腻声说着:「你现在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我摆布,就算我想摸遍你全身的每一个地方,你也拒绝不了了吧,你别忘了,我是齐国的公主,真想要你,还由得了你拒绝吗?」 房扬古听出了齐珞的声音,努力想使自己清醒过来,但是遍身如遭烈火焚烧,令他痛楚地辗转声吟,迷糊之际,彷佛嗅到一股诡异的、直钻入骨髓的气味,一点一点地啃蚀着他的知觉,灼烫的痛楚逐渐加剧,意识却逐渐混沌不清,终于,最后一点的知觉也失去了。 当房扬古昏睡过去,怎么样也推不醒时,把齐珞狠狠地吓了一大跳,这与齐璎所说的安息香反应全然不同,一时之间吓慌了手脚,心惊胆战地把齐璎找过来看个究竟。 看着昏睡中的房扬古,齐璎也吓了一跳,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哎,糟糕,忘了房扬古年纪还轻,不能和父王那把年纪相比,药量多半是下重了,或许是他大病初愈,身体还很虚弱,敌不过安息香的药性,这才会昏过去吧?我看哪,这安息香的后劲,恐怕会让他痛苦上好几天哩。」 「什么?」齐珞大失所望。「早知道就想别的办法了,这种方法一定让他恨极了我,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未免得不偿失。」 「傻瓜。」齐璎失声一笑,说道。「他现在可是任由你摆布,怎会得不偿失,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待他有了一点清醒的迹象,我便立刻去请父王来,一切都布置妥当以后,他还能从你的手掌心逃掉吗?」 「只怕这么一来,我也得不到他的心了。」齐珞撇了撇嘴。 齐璎啐了一口,道:「得到男人的心干什么?你现在虽然喜欢房扬古,可是日子一久,难保不会对他腻烦,到那之后再另寻新欢,岂不快活,何必自找麻烦,让自己去动什么心呢?」 「要真能像你说的那么轻松就好了。」稍顿,齐珞窃笑着说:「不管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能得到房扬古的人,齐国哪一个少女不想嫁他,配得上他的人也只有我了,绝不拱手让人。」 房扬古昏昏沉沉的醒过来,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房间里站立着几个人影,他凝神细看,顷刻间如坠万丈深渊,周身都僵冷了。 房中站着齐王、齐皇后、齐璎和齐珞,甚至还有田相国,而齐珞衣衫不整,他自己除了身上一条薄被,根本身无寸缕。 「你终于醒了。」齐王面容严肃,唇边的笑意却很深。「寡人不怪你侵犯公主,年轻人到底难敌美色的诱惑,如今公主的声名都尽毁在你的手里,你……想不娶公主也不行了吧。」 房扬古的心整个往下沉,像有两块巨石狠狠朝他肩上砸下一样,将他打入了无底深渊。 他勉强想从床上坐起来,没想到才稍一挣动,全身的皮肤立刻敏感得像万针穿刺一样,他很清楚齐珞利用媚药来对付他,直到此刻,药力似乎尚未褪尽,他浑身仍敏感得稍一触碰便会亢奋。 他惊怒得几乎失去理智,情不自禁地大声咆哮:「这就是皇室的作风吗?竟用这种卑劣的手段逼我就范!」 田相国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但齐王和皇后全然不为所动。 「现在随你怎么发脾气都无所谓。」齐王淡淡一笑,道。「明日早朝,寡人会颁下诏书,将你和三公主成婚之事昭告天下,已成事实,也无须再动怒了,三公主是寡人最宝贝的女儿,多少人求之而不可得呀,三公主偏偏就看上了你,事已至此,你若还想抗命不从,死的可就不是你一个人,而是你的全部族人了,千万别做傻事啊。」 齐皇后疼惜地经拢着齐珞散乱的发髻,爱怜地说着:「你这孩子让父王母后宠坏了,不惜用贞躁来绑住房扬古,真是太任性了。」 齐珞娇滴滴地微笑着,悄悄瞟了房扬古一眼,但他冰冷的神情令她有些不安。 齐王挽着皇后笑咪咪的离去,田相国则是轻轻叹了口气,默默跟在齐王身后。 房扬古一双眼睛陰森森地瞪着齐珞,重重地喘着气,身上残余的欲望仍折磨着他的四肢百骸,他奋力抗拒着最后那一点药力,额上微微沁出了冷汗,眉头紧紧纠结着,一动也不敢动。 齐璎被他的眼神慑住,拉着齐珞心慌地走出去,顺便把门给死死的锁上。 「看他的眼神,像要杀了我们一样,真吓人。」齐璎摀住胸口说。「这男人很危险,你何必非要他不可?」 「愈危险的男人,征服起来才愈有趣味,他休想摆脱我。」齐珞意态悠闲地说着,嘴角噙着一朵嘲弄的笑。 果然,齐王选在第二天迫不及待地将三公主许婚房扬古的诏谕颁下,消息于是从临淄城迅速传扬了开来。 当齐国上下正热络的讨论着这个话题时,驻守在赵国边境的守将突然传来了紧急军报。 在军情紧急、齐国陷入全面危机的重要时刻,齐王只好暂时将房扬古与齐珞的婚事搁下,马上命房扬古率军迎战。 出兵前夕,房扬古首次有了牵挂的心情。 自从六岁那年娘过世了之后,他这一生便不曾记挂过任何人,往来诸国,与人之间向来聚散如浮萍,多次征战,也不曾想过自己能否从战役中平安归来。 这一回,不曾有过的感觉全都出现了,他牵挂起魏婴来,甚至担心自己若是战死沙场,魏婴将来的生活必然堪虞。 他弄不清是怎么样的心情,呆望着地上斑斓的月影,记挂着魏婴那张生动、纯净、无瑕的容颜,想念起她银筝般的、叫唤着「少将军」的声音。 一个才八岁大的小女孩,竟引得他如此费心想念,神秘而不解的力量触动了他,心灵深处的角落里发出了细微的声响,紊乱而恼人地折磨起他来了。 发兵前一刻,他命人带口信给魏婴,当时,他怎么也想不到,临走前对魏婴的安排,会因他带兵出战而有了变化…… 房扬古走后,魏婴与阿乔只过了一个月舒服的日子,当大将军夫人因水土不服,得了一场急病猝死之后,房庆绪不久就将阿灵扶正。 自此,魏婴和阿乔就被逼着搬回下人房,再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了,常常总是两个人天还没亮就得起床打满十缸子的水,然后开始一天的粗活,劈柴、烧水、洗衣、切菜、煮饭等等。 下人房中有十个奴仆、十个婢女,可是阿灵却独独对她们两个极尽「照顾」之能事,举凡府中最卑贱、最骯脏、最粗重,原都是由男仆做的工作,阿灵几乎全分配给她们两个,甚至规定她们只能在下人房走动,严禁她们走出下人房。 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魏婴一年一年的长大,即使在心力交瘁之际,她仍勤读着房扬古留给她的一箱书简,就算被再多的苦差事折腾得伤痕累累,她也总是不肯落下泪,彷佛落泪便是认输了。 面对阿灵时,她的态度一向是剑拔弩张,毫不服输。 只有在深沉的夜里,她会反反复覆思量着房扬古命人带给她的话—— 「书要勤读,战事结束便会归来。」 小小的心灵莫名地牵念着他,思念日复一日,悄悄加深了。 房扬古挑选三万名健壮兵卒前往伸援战事吃紧的前方,房扬古擅于运用兵法、阵法,不到一个月就将敌军逼得退守到河水北岸,与房扬古的军队对峙着。 然而这条滔滔大河形成了一个难以跨越的巨大障碍,两军对峙了一年又一年。 房扬古因这场战役得以逃婚逃到了阵前,时间的耗损对他来说更有利,他气定神闲、慢条斯理的指挥军队演练阵法,勘察周遭的地理环境,并充分利用时间测算进攻的强度、力度与速度,谋划着阻截、诱导和聚歼的种种方略,用心审视着整个战场上的变化。 而在房扬古征战沙场之时,下人房里的魏婴,已渐渐长到成熟解意的年龄了,诗经启蒙了她最初的情爱,年纪渐长,慢慢便懂得了平日所背诵的词意。 魏婴终于明白了什么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先前孩提时懵然的情绪,一日比一日明晰了,像从长长的冬夜中慢慢地苏醒过来,愈是懂得,心中的波澜愈是汹涌,苦苦的等待,殷切的盼望,似有若无的爱情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她的生命。 第四章 历经了一场八年的战役,房扬古带着与两国签订的盟约,以及疲惫的士兵,浩浩荡荡的回到了临淄城。 齐国上下欢欣鼓舞,兴高采烈地挤在城门口迎接他。 愈到王宫大殿,房扬古的心情就愈显沉重,事隔八年,不知道齐王还会不会记得当初将三公主许给他的那件婚事? 如果在这八年之间,三公主并未出嫁,仍坚守与他的婚约,那么,他势必非要娶她不可了。 想到这里,房扬古就觉得头痛欲裂。 王宫大殿上,齐王不住地呵呵笑着,对房扬古的阵前立功赞赏有加,在一连串的战功表扬之后,便立刻将话题切入核心,直接提出为房扬古和齐珞补行婚礼的日期来,房扬古根本无法听清楚齐王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的未来将要毁在齐珞这个女人的手里了。 房扬古一脸漠然地听着,心里很清楚自己是齐珞眼前的猎物,无论如何,她都会想尽办法吃了他,不会放弃。 八年这么长的时间,齐珞居然能等得下来,面对这样的结果,实在令房扬古无法不感到吃惊和意外,他知道自己是掉进了一张密不透风的黑网之中了,想逃,没有那么简单。 既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也不想浪费力气去做任何无谓的抗拒了,或许是八年的战争磨钝了他的傲气与锐气,他闷不吭声的承受了下来。 长期征战让房扬古觉得身心俱疲,他只想好好地休息,什么都不愿去想了。 于是,整个临淄城张灯结彩,都在为房扬古和齐珞的婚礼大肆庆祝着。 魏婴梳着马鞍髻,穿著大袖细腰的浅蓝色棉袍,手中握着竹简,斜倚在床上,她没有太多时间可以休息,正想抓住机会,在这寒冷的午后小睡片刻,没想到阿乔忽然间惊慌失措的奔了进来,吵醒昏昏欲睡的她。 「阿婴,快醒醒、快醒醒,天大的消息呀!」阿乔气急败坏地嚷嚷。 魏婴睡眼惺忪地看着阿乔,打了个哈欠说:「什么消息?大惊小怪的,难不成是少将军打了胜仗啦?」 「差不多、差不多——」阿乔摇晃着发丝散乱的脑袋,模样状似女鬼,仍在惊天动地的叫着。「少将军不只打了胜仗,六天后还要迎娶齐国的三公主咧!」 魏婴这一下惊得全醒了。 「什么意思?」她扯住阿乔的衣领,猛眨着大眼问。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不久之后,少将军就会带着少将军夫人回来了。」 魏婴手中的竹简跌落在地上,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听懂了吧。」阿乔惋惜般地摇着头说。「我看你呀,真以为反反复覆念这一箱书就能当少将军夫人哪,真是傻瓜,远在天边的少将军还能记得你吗?在他眼里,你只是一个路边捡来的小丫头,随便一句玩笑话就把你骗得团团转,说不定,他早忘记还有你这个人了,你还傻傻的念这箱什么书啊!」 魏婴掀了掀眼睫,灵动的眼睛里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来。 「少将军真的要成亲了吗?怎么会?」她不相信地喊着。 「傻丫头,大将军已经受齐王之邀到临淄主持婚礼去了,这还假得了吗?」 魏婴的心一直地往下沈,阿乔平时总是谆谆告诫她,要认清自己的身分,别对房少将军心存幻想,但她总是不睬她,径自堆砌着一块又一块幢憬的美梦,今天得到这个消息,已经证实阿乔所说的话没有错,美梦已经龟裂了。 她觉得脊背骤然僵冷,绝望的感觉吞噬了一切,深深地感到万念俱灰。 八年来,她咬着牙硬撑,每天就算在筋疲力尽的深夜,仍读着房扬古留下来的竹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夜想着房扬古对她说过的话,殷殷盼望着他回来,快将她和阿乔救出这个地狱般的牢笼。 没想到苦苦想望了八年,竟盼到这个让她备受打击的消息,所有的企盼都毁于一旦,懂憬全都化为乌有了。 她有一刻绝望得站不住,脑中拚命翻转着许多念头,为什么房扬古要将她带进这里来受苦?为什么给她一个玩笑般的承诺?整整八年来的折磨究竟算什么? 她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阿乔姊,你告诉我……这种日子到底要适到什么时候?」 阿乔鼻子一酸,泪眼婆娑了。「阿婴,以你的容貌,不怕嫁不到好人家,顶多再熬个一、两年,说不定大将军会准你嫁出府去,可我就不同了,我生得丑。只怕这辈子……都得在这个下人房里度过了……」 魏婴紧紧扯住阿乔的手,心疼不已。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受苦,我们已经倒霉了八年,不能再倒霉下去了,阿灵虽然这几年得宠,谁能保证大将军会再宠她几年?嗯?」 「你说得对。」阿乔揩了揩眼泪,挤了个笑说。「阿灵这两年看你看得很紧,只要是能在大将军面前露脸的差使,一定不让你沾上边,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猜她肯定怕极了你,怕大将军会看上你的美色,夺走她正宫娘娘的地位。」 「你说什么呀。」魏婴蹙了蹙眉。 「别不相信,阿灵自己就是这样引诱大将军的,而你又比她年轻时美上好多倍,她怎么会不怕?换成了我,早怕死了。」阿乔正经八百地说。 「我不会和她走一样的路。」魏婴的声音变得生硬。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阿乔拿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语带警告。「她哪里能晓得你的心思,所以你还是提防着她比较好。」 魏婴没有情绪去想阿灵的事,她满脑子全被房扬古娶妻的事占满了。 「走吧。」魏婴无力的抬头望了望天,慢吞吞地说。「太阳快下山了,今晚不知道会不会下雪,咱们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听到房扬古回来的消息,魏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生火的动作,一颗心怦怦乱跳了起来。 所有的丫头、仆人们全兴奋地丢下手边的工作,好奇地冲向大厅,每个人都想看一看少将军夫人究竟生成什么模样。 魏婴如坐针毡,恍惚地丢着柴火,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不顾一切地跟着大家走了出去。 阿乔忙将魏婴半拖半扯的拉回来,气急败坏地骂道:「你疯啦!咱们上次不小心走出下人房,被阿灵打得半死的事都忘得一乾二净了吗?」 「别拦我,我要去看看少将军,我要知道他是不是把我忘了——」魏婴泪盈于睫,拚命从阿乔手中挣脱出来,提着裙襬直奔大厅。 阿乔怕她出事,忙跟在她身后。 魏婴有太长的时间没有离开过下人房了,光是一个夹在下人房与大厅之间的花园,就让她转了老半天才转出去,当她远远看见一堆丫头、仆人挤在大厅窗边探头探脑,心下一颤动,整个人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扯着、迷茫地,完全听不见阿乔惊慌的喊声,一心一意只想冲上去、冲上去—— 远远的,她看见房扬古模糊的身影,轰然有泪冲进了眼眶,心中热血澎湃,思念令她顾不得一切,她像飞的一般,直直奔进了大厅。 魏婴突如其来的出现,令原木喧嚷热闹的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魏婴泪眼婆娑的看着房扬古,哽咽地喊了声:「少将军——」 房扬古震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仔细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她身穿粗布衣、发丝零乱,脸上带着汗水与泪水,颊边还沾着些许黑黑的灶灰,虽然模样狼狈,却掩不住那种夺魂摄魄的惊人之美。 魏婴的容貌震慑住了大厅中的两个男人,尤其是房庆绪,眼神万分惊讶地盯着魏婴,移也移不开。 打扮得异常娇娆的阿灵,见魏婴冲进大厅里来,猛然吃了一惊,厉声怒喊:「楼婴!你是什么身分,竟敢如此放肆,还不给我跪下!」 房扬古惊愕地站了起来,想不到「她」竟然就是魏婴! 阿灵的怒骂声惊醒了魏婴,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她慌忙跪了下来,觑着大厅中所有的人,诚惶诚恐、恭恭敬敬地磕着头。 「奴婢叩见大将军、少将军、大将军夫人……少将军夫人……」 房扬古瞪大了眼睛看着魏婴,胸口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猛烈撞击着,他正想上前扶起她,忽然听见阿灵怒喊着:「来人哪,把她给我拖出去!」 「谁敢动她!」房庆绪和房扬古同时出声喝阻。 厅上的几个人一时之间都呆住了,房庆绪与房扬古冷冷对望着。 房扬古的反应让房庆绪陡然间想起了魏婴的身分,这才知道她就是房扬古曾经向他提起过的那名小女孩。 身穿狐裘的齐珞,敏感地注视着魏婴,魏婴绝美的容貌令她感到不安,坐在一旁的阿灵亦惊得面无人色,当她一听见房庆绪出声,就知道一直担心的事情果然就要发生了——来不及了—— 房庆绪很快地站起身,抢在房扬古之前走下座,将魏婴从地上扶起来,拉到自己身旁的位子上坐下,无视众人的目光,笑咪咪地问着魏婴。 「你是夫人房中的丫头吗?怎么我从来没看过你呀?」 魏婴尚不解人事,不懂房庆绪为何陰阳怪气的看着她,似乎想一口吃掉她。 「奴婢是下人房里的丫头,还不配侍候夫人。」她战战兢兢地回答。 房扬古心中一恻,他急着想知道,这几年来,魏婴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房庆绪拉起魏婴的手摸了摸、看了看,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俏丽的脸蛋,只觉得她像极了遥远记忆中深深爱过的一名女子。 「真是可惜了这双手,做了不少粗活吧?」房庆绪疼怜地问。 魏婴没有留意房庆绪古怪的表情,只悄悄望了房扬古一眼,声音透着一股化不开的怨意。「奴婢出身低贱,承蒙将军府肯收留,做点粗活又算得了什么。」 「从现在开始,你什么事都不必做了,我会派两个小丫头侍候你,好不好呀?」房庆绪公然在大厅上讨好魏婴,意图已经分外明显了,但魏婴仍不自觉,只是疑惑地看着房庆绪,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 房扬古冷眼看着房庆绪慰热的反应,心里一阵一阵发颤。 房庆绪一边盯着魏婴的脸蛋,一边啧啧称奇。「台古,你看看,她长得还真像魏姬呀,真没想到,以前得不到魏姬,今天居然还能得到这个酷似她的女子,实在太意外了。」 房扬古倒怞了一口冷气,他看见魏婴的脸色逐渐发白,多半忆起了自己爹娘惨遭灭门的记忆了。 他的耳际轰轰乱响,魏婴一直以为杀她爹娘的人是齐国兵,如果让她知道,亲手杀了她父王、逼死她娘的人就是她眼前的房庆绪时,会怎么样? 一定会恨他恨得发狂了! 「公公。」齐珞忽然开口,眼神颇为惊疑。「府里怎会藏着一个连公公都没见过的小丫头?」 「我正觉得奇怪。」房庆绪转头看了阿灵一眼,没好气地问:「我看是你搞的鬼吧?」 阿灵多半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了,她脸色惨白地反问:「大将军莫非有意纳楼婴为妾?」 「有何不可?」房庆绪不悦地皱眉。 魏婴一听见「纳妾」两个字,惊恐地望向房扬古。 房扬古深深吸气,心中五味杂陈。此刻,他无法当着齐珞的面阻止父亲的企图,怕自己对魏婴的过分关心会给她惹出祸来;齐珞是齐国的三公主,万一动念想对付魏婴,根本是件易如反掌的事,他也不是没有发现,齐珞的视线从魏婴出现起就一直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他咬着牙,不动声色,极力思索着该用什么方式阻止这件事。 房庆绪喜孜孜地问魏婴:「大将军要纳你为妾,可好?」 「不可以。」房扬古冷冷地打断,咬了咬牙说。「爹要纳谁为妾都行,唯有楼婴不成。」 「为什么?」房庆绪脸色一沉,瞪着成天和自己唱反调的儿子。 房扬古临时想出了借口,不疾不徐地说着:「和赵王签订停战盟约时,我曾答应过赵王,他若送我一块封地,我便送他一名绝色美女,而楼婴……就是我打算送给赵王的人。」 魏婴如遭雷极,只觉得天地变色,一颗心狠狠地往下沉陷,并不知道这是房扬古为了救她才顺口胡诌出来的话。 房庆绪脸色发青,恶狠狠地说:「挑别人去,楼婴我要定了。」 房扬古轻笑了两声。「爹,这只怕由不得你,停战盟约是我签的,战争是我打赢的,爹该不会想为了一个楼婴而坏了大事吧?」 房庆绪气得眼前金星乱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房扬古以为目的达成,正想松口气,没想到却听见魏婴开口说道:「奴婢不想去赵国那么远的地方,再怎么说,留在这里当大将军的姬妾也比去那种陌生的地方好。」 房扬古惊愕得跳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你胡说些什么?」他低吼。 魏婴的意识恍惚,只觉得内心深处一阵刀刺般的剧痛。她咬着唇朝房扬古跪下,凄怆地看着他和齐珞,低语着:「奴婢还没有机会恭贺少将军的新婚之喜——」 魏婴眼中的忧伤和惆怅令房扬古浑身一颤,只听见她低低吟诵着——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鴈;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如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房扬古听出来了,这是「诗经」中用来祝贺新婚夫妻的句子,他凝视着魏婴忧伤的眼神,想起多年以前,他对她说过的那些玩笑话,无端的感到心痛。 齐珞冷眼看着魏婴,不需费力去猜,也看得出魏婴与房扬古之间不寻常的关系,她藏不住妒意,丝毫不领魏婴的情。 「我和少将军的婚姻不需要一个小丫头的祝福,我真想不到,将军府里的丫头竟然还读过诗经,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她冷笑。 魏婴愕然,愣愣地不知该怎么回话,只好低下头不敢吭气。 房扬古按捺不住,语气带着怒意,反嘲了回去。「我要求楼婴多念些书,是要让她知道,一个女子除了容貌之外,还必须懂得知书达礼,否则我也不会考虑将她送给赵王了。」 想不到这句话并没有伤到齐珞,反倒严重刺伤了魏婴,她愈来愈相信,房扬古要她念那么多的书,原来是早就预备好要将她献给赵王的了。 「再怎么知书达礼,奴仆毕竟还是奴仆,就算攀龙附凤了,也永远只是个姬妾而已,当得了正室吗?」齐珞鼻中发出一声轻哼,语气咄咄逼人。 房扬古听了,顿时怒不可遏,他霍地站起来朝外走,一面对魏婴大喊:「楼婴,跟我来,我说过回府之后要考考你……」 「不必考了。」魏婴打断他的话,痛苦和绝望已让她失去了神智。「我绝对不去赵国,我愿意当大将军的妾。」 见房庆绪面有得色,房扬古欲在胸口许久的怒气瞬间爆发了,他气得理智尽失,一把将魏婴从地上抓起来,蛮横地将她拉出大厅,穿过众人惊异的目光,然后一路拖向花园静僻的角落里。 「你干什么?」魏婴奋力从他手中挣脱,委屈地大喊。「我不是你的东西,凭什么让你送来送去——」 「傻瓜。」他柔了柔她的头,叹了口气,耐心解释着。「你难道听不出来,我是为了替你解围的吗?怎么可能把你送给别人呢?我只是不希望你真的被我爹看上而已。」 魏婴疑惑地瞅着他的眼睛,从他眼中找到了熟悉的温柔,这才相信他没有骗她,但是现在替她解了围又能怎么样?徒增她的痛苦罢了。 「事到如今,被谁看上都不重要了。」她的心疼得很难受,无奈又无助。 「怎么能说不重要!」他握住她纤细的肩,一接触到她半忧半愁的晶莹眸子,禁不住心一动,他怞口气,柔声说。「这么多年没见到你,想不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也变得这么美了,我有很多优秀的部属,找机会,我会替你物色一个好男人,让你当正室夫人,好吗?就当是这几年我没有好好照顾你的补偿。」 魏婴痛苦得闭上眼睛,泪水自眼角溢了出来。 「不用费心了,任何人我都不想嫁,我也不当什么正室夫人,我才不在乎,就把我丢在下人房一辈子吧。」她止不住话音里的抖颤。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说话别这么任性。」他轻哄着。 「你也知道我不是小孩子了,又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话?」魏婴哭出声来,怨他不懂她。 房扬古蹙着眉,一头雾水,不了解自己所说的话有哪里不恰当? 「到底怎么了?这几年来,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当时离开并不知道会拖了八年才回来,你一定气我把你丢在这里任由阿灵欺负吧?」他轻轻执起魏婴的手,魏婴突地奋力甩开他,把那双粗糙的手紧紧藏在身后。 「我所吃的苦不是你能了解的……」她的泪水扑簌簌地滚下,凝视着他俊朗的眉目,心狠狠怞痛着。「自你走后,我没有一天不盼望着你回来,就算吃再多的苦我也不怕,但是……终于等到你回来的这一天,你却……带着少将军夫人回来……我……我……」她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房扬古怔呆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初初长成的少女,竟对他—— 他的脑中一片混沌紊乱,八年当中,他虽然也时时牵挂着她,但是那种感觉仍然还停留在对待一个小女孩的感觉里,并没有特别或异样的情愫,但是现在,她已不再是双目圆滚滚、黑漆漆的活泼女娃娃了,她浓密的睫毛覆盖在柔媚的眸子上,微微贲起的、鼓胀的胸脯,柔软亲昵的贴在他身上,一股少女特有的体香刺激着他的感官神经,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撼动。 她伏靠在他的胸前,轻轻战栗着,就像只刚出蝙的蝴蝶,脆弱得令他心疼,他忍不住,轻轻环抱住她的肩膀,忍不住,掌心逐渐加重了力量,他无力抗拒这种软玉温香的诱惑。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其中夹着房庆绪说话的声音—— 「公主,到那边找找吧!说不定到下人房去了——」 「房大将军,这女孩我不喜欢,你要收了当妾或是献给赵王都随便,不过最好趁早做个了结,省得我心烦。」齐珞气冲冲地接口。 房扬古如梦初醒,他急忙推开魏婴,生生遏止住那份遐想,飞快地摀住魏婴的嘴,示意她别出声,等脚步声渐渐走远,他握住她的肩,压低声音正色地说道:「公主的妒心很重,我若过分关心你,她肯定起疑,你要清楚一件事,她和阿灵不同,杀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我当然会尽力保护你,但是,你自己更要提防她,答应我好吗?」 「她是齐国的公主?」魏婴凄凉地一笑。「我的身分不也是魏国的公主?若不是你们齐国人,我的命运又何至于此,反正,我只是一个亡国奴……」 房扬古脸色一变,急促地打断她。「除了我,你不能对任何人泄漏身分。」 「你们齐国人实在欺人太甚了,灭了我的国家,又害死了我的父母,你却独独救了我的命,是想替你们齐国的人赎罪吗?」魏婴抬头怒视着他,眼底涌起一层悲哀,她缓缓地,朝后退开几大步,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问:「你虽然救了我,能保护我一辈子吗?」 房扬古惊愕地看着她,寒风吹拂着她凌乱的发丝.她眼中充满了难以描绘的情绪,忽然间,她一旋身,往下人房的方向拔足狂奔。 房扬古怔了怔,立刻跟在她身后追了上去。 魏婴一踏进下人房,看见房庆绪、阿灵和齐珞全站在井边,而阿乔正跪在地上接受问话。 魏婴垂下眼睫,慢慢地蹲身行礼,眼角悄悄瞥了一眼齐珞,齐珞的表情严肃锐利,眼神冰寒。她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回过身,转进厨房里去。 阿灵很懂得见风转舵,一看见魏婴想搬柴火,立刻冲上去抢下她手中的柴,亲亲热热地说:「你没听大将军吩咐吗?今儿起,你不用做这些个粗活了,我马上命人给你收拾一间房,好让你搬进去,啊!」 魏婴惊疑地与阿乔对望一眼,不知道阿灵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房扬古这时走进下人房来,一双双怪异的眼神立刻朝他投射了过去。 魏婴定定凝望着房扬古,心中有道细细的伤口,随着呼吸而隐约地怞痛,她眸中有火,燃着心碎后的痛苦和绝望。 她怞口气,毅然地豁了出去,回身便对房庆绪清楚而明晰地说着:「大将军若真心喜欢奴婢,请快将纳妾的喜事办了吧,这种苦日子,奴婢实在不想再过下去了。」 房扬古愕然、征征地看着魏婴。 「好、好、好!」魏婴所表现出来的「迫不及待」,让房庆绪误以为她真有多迷恋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得意非凡。「择一吉日,我便将你收房,你要几个丫头尽管开口,我全都依你。」 魏婴深深吸口气,她现在只觉得烦、很烦。 「我不要几个丫头,从小都是阿乔姊照顾我,我只要阿乔姊一个人就好。」 「就这么简单吗?还有没有呀?」房庆绪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大献殷懃。 「没有了,暂时还没想到,想到了之后再告诉你。」她刻意牵了牵唇角,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 比母亲还美上三分的魏婴,不需矫柔造作,一个单纯的微笑,就足以令房庆绪神魂颠倒了。 开始懂得擅用女人天赋的魏婴,看在阿灵和齐珞这两个女人眼里,无不感到恐惧和害怕,除了阿乔,没有人能揣摩得出魏婴幽微的心事。 「你看见啦?」房庆绪傲然地转过头对房扬古说道:「不是我不放楼婴,是楼婴坚持要跟我,我看你打算送给赵王的美女还是另选他人吧!」 魏婴的唇角噙着一朵若有似无的笑,淡漠地望着房扬古。 房扬古紧抿着唇,僵立着,像一尊泥塑木雕。 第五章 黄昏过后,天寒地冻。 将军府的高墙之内却温暖如春,飘扬着柔美的丝竹乐声,这是房庆绪为了迎接齐珞公主所办的夜宴。 魏婴脂粉不施,只穿著一袭简单的衣衫,发髻上插着一根琉璃簪,步履轻盈地出现在这场夜宴中。 魏婴出其素雅的妆扮,硬是把穿著一身华丽狐裘的齐珞,和满头玉簪、浓妆艳抹的阿灵给比了下去,在众人晶晶发亮的目光中,魏婴骄矜的昂起头,缓缓走到房庆绪的身边坐下,她看见阿灵惶惶然的眼神,嘴角泛起了笑意。如今,阿灵只有百般讨好她,才能保住自己了。 伴着悠扬的琴声,几名舞女翩然起舞着。 房庆绪倒了杯酒给魏婴,双目痴望着她莹白细致的脸庞,从一个老态毕呈的男人身上出现这种痴邪的眼光,让魏婴只感到恶心欲呕,她下意识地偏过头,看见房扬古一脸冷漠的表情,无聊地看着婀娜多姿的舞女,他的嘴唇抿成了一直线,眼中燃着不知名的火。 魏婴的心隐隐发疼着,初初绽放的爱苗被硬生生斩断了,她觉得心好冷,冷进了骨髓。她从来没有想过,爱恋整整八年的男人,竟然已经确定得不到了,灵魂深处的期待狠狠扑了个空,对他不禁又爱又恨了起来。 她不懂,为什么他带回来一个少将军夫人,就一口气将她多年来所受的痛苦全搅得翻天覆地,那些痛苦彷佛都是白受的了,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毫无意义。 难言的恨意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在她的脑海里,只残存着一个念头,就是要将折磨过她的人,一个一个都报复回去。 厅中净是房庆绪畅快的笑声,魏婴厌恶地别开脸,正巧接到齐珞陰沉沉的眼光,她没有躲开,挑衅地回望。 齐珞忽地靠向阿灵,挑着眉毛说:「阿灵,我瞧你碰上厉害的对手了,你可当心点儿,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生吞活剥了去。」 阿灵本来就已经够不安的了,被齐珞这么一拨弄,脸色更显得惨白难看,她可怜兮兮地倚向房庆绪,殷懃地替他斟满了酒。 「大将军,天冷,多喝些酒暖暖身子。」阿灵娇腻地劝道。 房庆绪接了过来,看也不看阿灵,转手就递到魏婴的面前,轻声细语地说:「来,喝点酒暖暖身子,外头天寒地冻的,可别把身体给冻坏了。」 魏婴正被一整晚不曾正视过她的房扬古弄得魂不守舍,想也没想,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她从没喝过酒,也不知道酒竟会如此热辣辣的烧痛她的胸腹,她咕咚一下,趴倒在桌上,不住的张口喘气着。 房庆绪乘势将她搂在怀里,爱怜地轻拍她的背。 「哎呀,喝得太快了,很难受吧?等会儿醉倒了可就麻烦了……」 一阵热气上涌,魏婴晕得天旋地转,使不上一点力气推开房庆绪,整个人软绵绵的歪倒在他身上。 房庆绪想抱起魏婴,却费了半天的劲也抱不起来,这个举动对一个五十多岁数的男人来说,无疑是吃力了点。 房扬古正一肚子的气没地方出,看见房庆绪那副滢秽的模样,益发把他的怒火尽皆挑起了,他蓦地起身,大跨一步冲向魏婴,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轻松得就像捡一片落叶似的,他看着房庆绪,冷哼一声。 「一把年纪了,逞什么能呢?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岁数了,有力气纳小妾吗?」 房庆绪又羞又辱,脸孔胀成了紫酱色。 房扬古抱着魏婴走出大厅。 在他身后,传来齐珞的怒喊:「房扬古,你给我回来──」 齐珞的声音惹得他更加躁怒,他不予理会,径自朝前走,直到听不见齐珞的怒吼声为止。 魏婴面颊潮红,软软地偎在房扬古怀里,声吟着、模糊不清地说:「少将军,我……好难受,头昏得难受……」 「不昏才奇怪。」房扬古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真是蠢得可以,这种喝法会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 魏婴勉强将眼皮撑开一道缝,斜睨着幽暗树影下的房扬古,一派孩子气地说:「这下你总该理我了吧,你一整晚都不理我,我心里很难受……也很气……」 房扬古一怔,担心她说出什么醉言醉语来,立刻打断她。 「看你惺惺作态的勾引我爹,我比你更生气,就算想报复我,可以想别的方法,非要这样作践自己吗?」他再也忍不住怒骂起她来。 魏婴一听,气得用力挣扎着。 「什么惺惺作态?太过分了,我不只要勾引他,我还要杀了他──」 房扬古大吃一惊,急忙闪身躲进假山后,沉声喝道:「你醉疯了?一大堆疯言疯语!」 魏婴醉醺醺地看着他凶巴巴的脸,越看越委屈,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她抱住他的手臂,呜呜咽咽地低泣起来。 「是你害我发疯的……你把我的东西送给别人了,还对我这么凶……」 房扬古愕然。「我把你的什么东西送给别人了?」 「我的少将军夫人,你把我的少将军夫人还给我呀,你还给我……」她揪扯着他的前襟,嘶喊着。 房扬古怔住了,一股柔情悄然自心底泛起,如果当初他知道魏婴会痴执到这种程度,一定不会对她开这样的玩笑。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温柔地说:「你醉得太厉害了,我带你回去,叫阿乔给你醒醒酒。」 他想扶她站好,她却摇晃了两下,又倒回他身上来,乌黑的发丝柔柔拂过他的耳际,他敏感得倒怞一口气,低下头,看见她微微敞开的领口,和吹弹可破般的雪白肌肤,泛着粉嫩的红潮,魅惑着他。 他的呼吸急促、遍身烧灼般的疼痛起来,当她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颈项,一阵战栗,忍不住发出浊重的喘息」 他猛然一惊,强抑下炽热的思绪,粗鲁地将她拉出假山,步履飞快地拉她回房,魏婴踉踉跄跄的,几次差点摔倒,她大声嚷嚷着:「急什么──慢点呀!」 「再和你厮混下去,肯定会出事。」房扬古硬邦邦地说。 「会出什么事?」她惊怪地反问。 房扬古不睬她,半扶半抱的把她拉进她的房里,一看见阿乔,立刻吩咐:「去弄醒酒药来,魏婴已经醉得神智不清了。」 「谁……神智不清了?」魏婴扑向阿乔,吃吃的笑说。「阿乔姊,等我成了大将军的人,就不用怕……阿灵那个狐狸精了……,你开不开心?」 「我……去弄醒酒药。」阿乔吓得忙扶魏婴躺下,立刻转身出去。 魏婴突然又从床上跳了起来,笑嘻嘻的说:「少将军,你一定想不到……有一天……我居然会当上你的姨娘……」 房扬古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一句话刺得他浑身发痛,他冲向她,扳住她的肩,咬牙切齿地说:「我绝不许你做这种事。」 魏婴的笑容逐渐敛去,她颓然低首、幽幽细诉着:「我是你捡回来的,我的命是你的,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认真去做了,为了你,我读完诗经又读易经,读完了春秋又读礼记,就算受尽阿灵姊的折磨也全都忍下来了,因为你说你会回来,我便认真地等你回来,可是……我现在才知道这根本没有什么用啊,你的人是回来了,可是为什么好象与我无关似的,已经有人当了你的夫人,我那么努力……原来全是白费力气,我的心都死了,还在乎什么?」 魏婴的每一句话都敲进了房扬古心里,难以言喻的歉疚感充塞在他的心口,一种陌生的疼痛劈面而来。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魏婴苦笑着,轻声低吟。 房扬古凝视着她,情不自禁地将她拥进怀里,轻抚着她柔细的发丝,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嫣红的双颊和轻轻蹙聚的眉尖,都令他心荡神驰,他内心的情绪起了微妙的变化,不禁忘情地俯下头,抬高她的下颚,温柔地吻住她。 本来就已醉得昏昏然的魏婴,这下子更觉得天旋地转了,她不懂得响应,被动地任由房扬古恬吮着她的舌尖,体内残余的酒意轰然焚烧起来,她燥热得难以呼吸,而房扬古细密的狂吻几乎令她窒息,她的心跳异常激烈,急速地喘息着。 魏婴伸出手紧紧抓住他,整个人晕眩地快要支撑不住,隐约感觉到他温热的掌心轻轻滑向她的心口,停在初熟却还稚嫩的、仍微微发疼的胸脯上,一阵狂猛的晕眩朝她袭来,她禁不住声吟出声:「少将军──」 房扬古蓦地放开她,见到一张染着红晕的俏脸,气喘吁吁、弱不胜情地抖颤」 他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激烈的喘息,嘴唇干燥,喉中焦渴难耐,他从没有这样动情过,感觉陌生且惊心动魄,无法克制。 他猛地起身,奋力奔出她的房间,头也不回,怕一回头,必定跌进她那张柔软甜蜜的情网,难以自拔。 他冲进花园里,极力平复昏乱复杂的思绪。 一阵凛冽的寒风袭来,夹带着清雅芬芳的香气,他清醒了一点,这才发现自己伫足在梅花树下。 他怔怔望着满天飞舞的花瓣,随手去接,落花竟在他的手心悄悄化去,他愕然,抬头一看,才发现缤纷洒落的不是花瓣,而是入冬后的初雪,如絮乱飞。 他无法肯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以前?还是现在? 又彷佛是潜藏在云雾中的那一颗心忽然明亮了起来,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原来,魏婴那张夺人心魄的笑靥,早已深深烙印在他心上了。 天还没大亮,魏婴就被窗台上吱吱喳喳的麻雀声吵醒,勉强睁开眼睛,居然看见房间里亮得刺眼,她弹跳起身,扑到窗前一望,惊喜地大叫:「阿乔姊,你看,下雪了!」 被魏婴折腾了一整夜,刚刚才躺下睡了一会儿的阿乔,没好气地回话:「你闹够了没呀,我的阿婴小姐,你已经整了我一夜,现在能不能饶了我,让我好好睡上一觉呢?」 魏婴看了她一眼,奇怪地问:「我整了你吗?怎么不记得了?」 「少装蒜了,少将军亲你的事总不会不记得吧。」阿乔嘀咕着,翻了一个身,裹紧了被子继续睡。 「你说什么?」魏婴大吃一惊,迅速爬到阿乔床边,用力摇着她问。「你刚刚说什么?说清楚一点!」 「要怎么说清楚嘛,真快被你烦死了。」阿乔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气呼呼地说。 「你醉了,然后少将军送你回来,接着我去拿醒酒药,一回来,就看见你们两个在亲嘴啦,少将军走了以后,少将军夫人还差人来找过他三回,而你又翻来覆去,说了一整晚的梦话,烦死我了……」 魏婴呆了好半天,突然双颊一红,神情如醉地低语着:「原来是真的,昨晚头晕得那么厉害,我还以为是作梦呢,原来竟是真的……」 她恍惚地笑了笑,然后怔怔出神。 「别高兴得太早了,你呀,现在搅乱了一池春水,看要怎么收拾才好哦。」阿乔当头给她浇下一盆冷水。 魏婴没听明白,仍自顾自地陷在陶醉的情绪里,她软软地倒在床上,拥着被子,轻叹着:「阿乔姊,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你惹了老子,又惹了老子的儿子,你想让他们父子两个为你反目成仇吗? 我看老天爷也帮不了你了。」阿乔的口气严厉。 魏婴半晌不语,许久许久才低低说了句:「少将军是不可能要我的,他已经娶了公主,也都对我表明得很清楚了……」 「那他昨晚为何一夜没回房?」阿乔插口。「少将军夫人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咱们这屋里找他呢?岂不是怪事?」 「是啊,为什么呢?」魏婴接着阿乔的话,自言自语。「少将军到底去哪儿了呢?」 「你慢慢想,我可要睡了,不许再吵醒我,否则把你的骨头拆了当椅子坐。」 阿乔故意露出凶恶的表情,魏婴朝她吐了吐舌头又挤了挤鼻子,然后识相的起身,梳理整齐之后,便轻轻离开屋子。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好,这种不必打水、洗衣、劈柴、生火,养尊处优的舒服日子,还真让她无法适应、没有安全感。 想起阿乔对她说的话,她的心绪慌慌乱乱起来,昨晚,少将军是不是真的亲了她?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懊恼,昨晚发生的事,她都依稀记得那么一点点,却偏偏不记得这件事。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刚下过雪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她脚上穿著薄薄的丝履,踩在积雪的泥地上,脚尖冻得都发麻了。 远远看见下人房里冒出浓浓的白烟,知道这个时候正是熬煮豆汁的时间,她想了想,天这么冷,干脆去要碗热豆汁喝也好。 她一头钻进热气腾腾的厨房,看见十三岁的小丫头阿莲正在全神贯注地生火,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阿莲背后,用力朝她背上一拍。 「阿莲,你在干么呢?煮豆汁吗?」她笑问。 阿莲被她吓得跌在地上,大喊:「你吓死我了!刚从这里逃出生天,就回来寻我们开心吗?」 「说话别那么酸行不行?」魏婴蹙了蹙眉,从阿莲手中抢过柴火,嘟囔地说。「不过是回来跟你要碗豆汁喝嘛,凶什么呀,大不了帮你生火行了吧。」 阿莲一把将柴夺了回来,气急败坏地说:「你现在是什么身分,我怎么敢让你生火,要喝豆汁再等会儿吧,还有啊,小声点儿,别把里面的人给吵醒了。」 「喂,太阳都快出来了,是哪个人胆子这么大,不赶快起来干活,还怕我吵醒他,你没说错吧?」魏婴非但没放低声音,反而还故意说得更大声。 阿莲吓得忙嘘她一声。 「当然喽,以你这个未来大将军姬妾的身分,自然是不必怕他的,人家将来说不定还得唤你一声姨娘哩,多威风。」阿莲酸溜溜地说着。 魏婴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问:「你说的人到底是谁?」 「将来能唤你姨娘的人不多吧,不就是那个昨天才回来的少将军吗?」阿莲甩了甩粗辫子,继续将柴丢进灶里。 魏婴惊得摀住了嘴,只听见阿莲仍在自顾自地说:「少将军那个人可真奇怪,舒服的床不睡,偏偏跑来睡你和阿乔姊以前睡的那张硬板床,昨天夜里下雪,那间空屋子里又没有炉火,他难道不觉得冻吗?我真是想不通……」 魏婴没听她说完,立刻转身朝那间屋子奔去。 她和阿乔姊住了八年的那间房早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冬夜里若没有炉火取暖,根本冻得人不能入睡,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少将军竟会跑到这里来? 她连门都忘记敲,直接开了门冲进去。 房扬古被她的开门声吵醒,征战多年的浅睡习惯,让他瞬间惊醒,机敏地跳起身来,一看见魏婴目瞪口呆的表情,他也愣住了,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 「少将军,你怎么会睡在这里?」她像飞的一样扑到床边,满脸困惑地问」 房扬古深深望了她一眼。 「不为什么。」他简短地回答。 「很冷吧?」魏婴四面一望,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件铺着硬棉的被子裹在他身上,她焦急地频频追问。「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没有冻着吧?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不舒服?头疼吗?手脚疼吗?」 房扬古不禁笑了起来。 「前几年带兵过江时,那种冷比现在冷上好几倍,有好几回也都是在身上裹一层稻草,直接就在雪地上睡一夜,这点冷算什么,你太大惊小怪了。」 魏婴垂下了眼睫,轻轻地说:「那时候是没有选择,是迫不得已的,可是现在,你有舒服的床不睡,却选到这间破屋子里来睡,这……不是很奇怪吗?」 他望定她,目光深邃,闪出火一般的光芒。 「你说得对──」他淡淡一笑。「我应该去睡那张软软的床,还有一个女人暖好了被窝等我,何必虐待自己睡这张冷板床呢?抱着一个女人温热的身体,也比抱着这床硬棉被强。」 魏婴咬了咬唇,一颗心敏感地受伤了,脑中不禁浮起他抱着齐珞入睡的景象,妒火细细燃了起来。 「我忘记你已经有夫人会关心你了,我的关心对你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的眼眶微红。「以后我不会再招惹你,你也别来招惹我。」 她的话一说完,便负气地起身想走,房扬古迅捷地拉住她,她重心不稳,栽进了他怀里。 「耍什么脾气,我的话还没说完。」他靠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房扬古把她的头紧紧压在胸口,她紧张地大气不敢一喘,心跳得很厉害,她感觉他的嘴唇扫过她的耳垂,声音轻轻地飘进她耳里。「想不想当那个替我暖床的女人呢?」 她浑身一软,全部的力气都被他的一句话怞走了。 房扬古抬高她的脸,见她圆睁着大眼、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他笑了笑,拨开她额前的发丝,柔声问:「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听得懂。」魏婴的心灿烂地盛放开来,她惊喜地勾住他的颈子,几乎在他炽热的怀中融化成水了。「少将军,你不是哄我开心的吧?」 「当然不是。」房扬古环抱着她的肩,紧紧拥着。「我从来不懂得哄人。」 魏婴轻叹着,把脸埋进他的颈窝,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脑际,她不安地问:「公主会答应吗?你既然娶了她,就不能害她伤心吧。」 房扬古的脸色一黯。 「齐王一心想将齐珞嫁给我,被我拒绝之后,居然用了卑劣的手段逼我屈服,我现在只要一看见齐珞就倒足胃口,至于她会不会伤心我也懒得理会了。」他淡淡地笑说,指尖轻抚着她的脸。 「什么卑劣的手段?这么厉害,能逼你屈服?」魏婴大为好奇。 「他们在我身上下了媚药。」他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魏婴大感骇异,结结巴巴地。「难道强迫你和公主……」 房扬古勾起嘴角,低声说:「你已经知道孩子要怎么生了吗?」 魏婴的脸微微一红。 「我都快十七岁了,怎么会不知道,你还当我是个小孩子吗?」她嘀咕着。 房扬古轻笑了两声。「其实那一晚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真的一点也不清楚,只感觉到被下药之后的痛苦而已,可是明知道被陷害了,却百口莫辩。」 魏婴感到不可思议,她已经觉得阿灵姊的手段够厉害了,谁知道这个齐国三公主的道行更高。 「昏君所做的昏事实在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还有更骇人听闻的事,将来有机会再告诉你。」房扬古见怪不怪地说。 「将来──」魏婴抿嘴一笑,说:「将来,等我替你暖被子的时候,你再统统告诉我。」 房扬古失声一笑,紧紧拥住她。 「少将军,你不担心吗?」她忧心忡忡地问。 「你指齐珞?」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说。「你不必担心,她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她甜甜蜜蜜的将脸蛋贴在他的胸膛上,倾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很安心地说:「少将军,记不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将我抱在怀里带进将军府的,这么多年来,感觉依然没变。」 「是吗?」房扬古轻柔地抚着她的发丝,笑说。「你当时还那么小,就已经有『感觉』了吗?」 「当然有。」魏婴没听出他话中的玩笑味道,一本正经地回答。「当时我就很喜欢少将军了,喜欢得不得了。」 魏婴率直的话倒令房扬古吃了一惊,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你分得清楚单纯的喜欢和男女之间那种爱情的差别吗?」他正色地问。 魏婴抬起头看他,认真思索着。 「对阿乔姊就是那种单纯的喜欢,对你自然是男女之间的爱情。」她笑盈盈地回答。 房扬古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瞳,又问:「喜欢我和喜欢阿乔姊的感觉,你能分得出来有哪里不同吗?」 魏婴似笑非笑地垂下头来,羞怯怯地说:「我自己当然知道其中的不同,总之,我心里明白就行了,你又何必这样苦苦追问呢?」 「我当然要问清楚。」房扬古先前炙热的激情冷却下来了,他冷静地说。「如果你对我的那种喜欢,其实就像喜欢一个大哥哥一样,那么之前我对你说过的话统统都要收回来了。」 魏婴错愕地抬起头,呆望着他,心里越是发急,就越是说不出话来。 房扬古看见魏婴那副迷糊困惑的模样,不免感到失望至极,魏婴到底不是全然明白自己的心情,对他所倾吐的话语,说不定只是出于潜意识的依赖罢了。 魏婴可以理不清对他的感情究竟是倾慕还是爱,但对于他而言,却是必须要弄明白的,他不希望魏婴将来生悔。 他轻轻推开她,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幽幽叹了口气。「我看你需要好好想清楚,免得自己骗了自己,如果你对我的感觉只是一个大哥哥,那么我们之间的关系最好到此为止,否则,一旦你弄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情之后,恐怕会后悔莫及。」他平静地说完,开了门大步离去。 魏婴被房扬古的话搅得心都慌了,什么叫自己骗了自己?她听不懂! 在她心里,他不只是一个让她安心的大哥哥,其中当然还包含了特别的感觉,但是那种感觉她却一时说不上来,怎么说才好?怎么说才能令他满意呢? 她跌进巨大的疑惑中,绞尽脑汁想寻出一个答案来。 第六章 魏婴魂不守舍地坐在廊下,房扬古提出来的「问题」,已经困扰她整整一个上午了。 阿乔端来了午膳,看见魏婴竟然一整个上午都坐在同一个地方出神,不时地唉声叹气着。 「你是怎么了?」阿乔靠过去,紧张地问。「你的魂掉啦?还是闲得发慌?」 「别吵我,我的头好疼。」她有气无力地。 「病了?」阿乔急着拉她。「快去躺着,我叫大夫来瞧瞧。」 「不是——」魏婴抱着头、叹着气。「为什么少将军会问我那种问题?我想得头好痛啊。」 「什么问题?你不是把那一箱子的书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吗?还回答不出来呀?」阿乔不知内情、一脸胡涂地说。 「不是不是!」魏婴猛摇着头,烦恼不已。「算了,你帮不了我,说了你也不会懂。」 阿乔正要发表高论,门外传来咚咚的跑步声打断了她,她抬头一看,是齐珞身边的小丫鬟蝶儿,正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 来人可是齐公主跟前的使女丫鬟,阿乔不得不弯下腰,客客气气地问:「蝶儿姑娘,有什么事吗?」 「楼婴,我家公主要见你。」蝶儿仰着头,用她的朝天鼻冲着她们说道。 魏婴蹙着眉头看她,没好气地回答:「见我干什么?」 「教你去你就去,那么多废话干么,去迟了小心你的脑袋。」蝶儿的态度轻蔑,话一说完,扭头就走。 「哎呀!」阿乔气得牙痒痒的。「这个臭丫头真讨人厌,牙尖嘴利,凶神恶煞似的,想吓唬谁呀,是公主就能随便砍人的头吗?」 「嘘!」魏婴忙掩住她的嘴,低声说。「听说公主性情暴戾,还是别惹恼她为好,她既然『召见』我,我可得赶快去了,省得她逮到机会找我麻烦。」 「快去快去,她一定是为了昨晚的事来找你兴师问罪的,偏偏又选在少将军出府的时间,对你非常不利,你自己可要当心点。」阿乔忧心忡忡。 「别担心,我会应付。」魏婴虽然口里这么说,心里却十分害怕,不知此去是福是祸,想了想,便叮咛着阿乔。「如果一个时辰之后还不见我回来,你可得想办法来救我。」 阿乔忙不迭的点头,魏婴沉重地叹了口气,提心吊胆地走了。 魏婴站在院落中,等着召见。 齐珞的贴身丫鬟莺儿从里屋走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公主在后面小屋等你,我领你过去吧。」 后面小屋?魏婴呆了呆,为什么要选在那么隐僻的房间见她? 她满腹疑惑,被带进了只有一扇小窗的幽暗房间里,而齐珞就坐在一盆烧得正旺的炉火旁,脸上面无表情的。 魏婴战战兢兢的在齐珞面前坐下,齐珞的目光投向她,一句话都没有开口。 魏婴不禁打了个寒噤,齐珞瞪了自己大半天了,究竟想怎么样? 「你叫楼婴?」齐珞终于开口,带着一丝冷笑。「听说……你是扬古从路边捡回来的,他捡你回来,可承诺过你什么事吗?」 魏婴咬了咬唇,就算承诺过的事能对她坦白说吗?再加上,听见齐珞亲热地叫「扬古」,她就忍不住有气。 「没有。」她轻轻回答。 「那样最好。」齐珞冷峻地盯着她。「昨晚,大将军原是要留下你,成全你急于想当他姬妾的心愿,没想到扬古从中作梗,硬是把你给带走了……」 魏婴的脸色渐渐发白,齐珞顿了顿,接着说:「也因为昨晚你醉了,大将军只好作罢,不过……有件事我不能释怀,为什么扬古送你回去之后,却一夜不归,该不是留在你那儿了吧?」 「不是。」魏婴小心翼翼地回答。「昨晚我醉得太厉害,什么事都不知道,夫人不也派人来找过少将军吗?」 「你如果真要藏他,我能找得出来吗?」齐珞咄咄逼人。 魏婴一惊,想起房扬古的警告,急忙辩解:「没有,真的没有,我听阿乔姊说,少将军好象睡在下人房的空屋子里。」 「下人房的空屋,为什么?」齐珞惊呼,显然现在才知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夫人还是自己去问少将军吧。」魏婴嗫嗫嚅嚅地。 「真是有趣啊。」齐珞鼻哼一声,尖锐地大笑起来。「我不是傻瓜,这个问题不必问他,我也知道为什么,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哪儿是想当大将军的妾,其实是用了小计谋,想让扬古上钓吧?这种小把戏,本公主一点也不看在眼里,我可警告你,你最好别在我背后玩什么花样,别以为我会任由你利用美貌把他们父子两人迷得团团转,现在,我就让你明白,在我面前耍小计谋会得到什么报应。」 魏婴第一次和齐珞交手,被她句句刀锋般的言语逼得脸色惨白,齐珞凶狠的目光就像老虎的利爪,将她撕裂得体无完肤。 她读得出齐珞眼中的警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齐珞忽尔露出诡异的笑,旋身快步走了出去。 魏婴嗅出一丝危险的气息,立刻跳起来想走,两扇门飞快地在她眼前阖上,齐珞在门外当一声上了锁。 魏婴感到一阵寒意爬满全身,她面对着墙壁投射出来的暗影,惊惶得不知所措,不知道齐珞把她锁在这里究竟想干什么?难道想把她弄死在这里吗? 她的脑子僵硬得无法思考,像场噩梦一样,饱受惊吓,怎么也逃不出去。 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悄悄掠过她的鼻尖,她嗅了嗅,四下一望,不知香气发自何处,忽地听见齐珞的声音从那扇小窗微弱地飘进来,似乎在对她的丫鬟说着:「省着点用,这东西我已经没有太多了。」 魏婴听了大惊——什么东西? 当香气消失,她渐渐感到脸颊发热了起来,像有一把无形的火,缓缓烧过她的脸和她的耳朵,然后逐渐往下,烧着她的胸脯、她的腹部,最后,那把火烧抵她的下腹,她忍不住发出难耐的声吟声,觉得自己热得快融化了。 是毒药吗? 她浑身无力,躁热难忍,痛苦地爬到床上躺下,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速,急促到几乎让她窒息的地步,她忍不住扯开领口,剧烈喘息着—— 这次死定了,就算房扬古能赶来救她,只怕到那时,自己恐怕已毒发身亡了,她痛苦得滴下泪来,难受停在床上翻来覆去。 房门的锁被解开了,闪进一个人影来。 魏婴神思恍惚,勉强集中精神看去,那个人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她还没看清楚来人,那个人就直扑向她,迫不及待地解她的衣扣。 「谁,你是谁?」魏婴发出来的声音像声吟又像叹息。 她听见那个人气喘吁吁的笑说:「这声音,听得真令人销魂——」 魏婴听出了房庆绪的声音,不禁大惊失色,拚命地想挣扎,却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由着房庆绪一件一件脱她的衣服。 她正觉得浑身躁热得难受,当房庆绪扯开她身上最后一件里衣时,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舒缓的叹息。 「乖乖,今天不会有任何人来破坏了。」房庆绪狞笑一声,粗糙的手掌重重地抚摸着魏婴光裸的肩臂。「多光滑的皮肤!那么嫩、那么细、那么白……」 当他瞥见了魏婴靠近肚脐上方的那颗血滴般的红痣时,顿时激起了他体内狰狞的兽性。 魏婴勉强将眼睛稍稍睁开一条缝,皆乱地看见房庆绪灰白的头发、狰狞的笑容、肥胖的身躯,明明如此不堪入目,在她体内却兴起一股无来由的渴望,那种对男人的渴望既陌生又令她感到恐惧不已。 到底怎么回事? 她的自尊被饥渴的欲念拖着直往下坠,一直的往下坠,坠入万丈深渊,她尖声叫了出来,拚尽了全力嘶叫—— 房扬古刚刚进门,就看见阿乔守在马房等他,一看见他回来,立刻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嚷着︰「少将军,公主把阿婴叫去问话,快一个时辰了还没放她回来!」 房扬古一听,脸色骤变,火速地冲去找齐珞。 面对房扬古的质问,齐珞佯装不知。 「我是叫楼婴来问过话,不过早放她回去了。」她不动声色地喝着茶,猛然想起那间暗房离这屋很近,得想法子引开房扬古才行,否则让他听见楼婴的喊声就不妙了,齐珞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说着:「我看你还是去找你爹吧,说不定是你爹带走她了。」 房扬古脸色一变,心急如焚,转身欲走,却突然听见远远传来魏婴的嘶叫声,他猛地回头,瞪了齐珞一眼,怒不可遏。「你对她做了什么?居然还想引开我!」 齐珞站了起来,还想说话,房扬古愤然掉头,循声去找魏婴,当他听见尖叫声是从一处僻静的死角传出来时,立刻奔过去,用力撞开其中一间上锁的房门。 门一撞开,房扬古震惊地看见正在宽衣解带的房庆绪,而床上则躺着衣衫凌乱的魏婴,他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一幕。 房庆绪听见撞门的声音,立刻掉过头来,愕然地望向他。 房扬古气得握紧拳头,怒发如狂,他冲过去,抓住房庆绪的手臂,用力一翻,狠狠的将他摔在地上。 房庆绪痛哼了一声,待要挣扎,房扬古一脚踏住他的胳膊,手掌掐住他的咽喉,他瞬间不能呼吸,激咳得眼泪迸流。 「我……是你……爹,你想……杀了我……吗?」房庆绪语不成句地嚎叫着。 房扬古回过神来,匆匆放开了他。 房庆绪半跪在地上,脸色紫红,痛苦地剧喘着,房扬古猛地一震,只差一点,他就杀了自己的亲身父亲。 看见房庆绪如此丑陋无耻的行径,房扬古气得胸腔胀痛,转过身不想看他,直接快步地走向床前。 魏婴恍恍惚惚地,漆黑的眼瞳迷雾轻烟般地瞅着他,雪白有如凝脂的肌肤上,泛着淡淡的红潮。 房扬古情不自禁地怦然心动。 他定了定神,飞快地拉来一件棉衣裹在她身上,抱起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在送魏婴回房的路上,魏婴不安分地在房扬古胸前磨磨蹭蹭,她双手环住他的颈子,无法克制自己的行为,一径地轻吻着他的喉咙、下巴。 魏婴异常的举止和滚烫的身体,让房扬古感到极不对劲,他猛然察觉到,魏婴可能被齐珞下了安息香。 他咬着牙,飞快地抱着她回房,瞥见正焦虑地等门的阿乔,急忙吩咐:「把所有的门都锁上,不许任何人进来,如果听见楼婴发出奇怪的叫声也不必理会,知道吗?」 阿乔点头如捣蒜,立刻将屋里所有的门窗都紧紧锁上。 房扬古把魏婴放在床上,顺手抓了一床棉被过来,把她密密实实的包住,魏婴浑身难受得像烈火在烧一样,哪里受得了,她拚命摇着头,胡乱低语:「我不要被子,我好热,我不要被子,我要你,少将军,我要你……」 房扬古心神一荡,被她的话撩拨得血脉费张。 他扳着她的脸,看见一双被欲望吞噬的眼睛,迷乱而痛苦地望着他,他知道被下了安息香的痛苦,也知道她此刻最需要的是一个男人,这一点要他去做并不难,他只需要占有她,纾解她的欲望、减轻她的痛苦就行了。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却不希望这么做,如果魏婴并非出于自愿,而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被迫成了他的人,万一事后魏婴后悔了,他该如何善后?两人之间的感觉到底是不是爱情都尚未厘清,不能再弄得更复杂了。 魏婴的额上布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她无意识地扭动着身躯,痛苦地声吟着。 「齐珞竟然将对付我的那一套拿来对付你,实在欺人太甚了。」他万分怜惜,轻轻抬起右手拭掉她额上的汗水。 这一动,他压住被子的手松开了一边,魏婴用力挣出双臂,飞快地勾住他的颈子,裹在她身上的被子、棉衣滑了开来,坚挺的侞尖、靠近肚脐那颗血滴也似的红痣,全都在房扬古眼前一览无遗了。 他一瞬间无法呼吸,只听见心脏狂烈跳动的声音。 当她小巧玲珑的酥胸软绵绵地贴向他,红唇送了上去,热辣辣地吻住他的唇,一个正常的男人,怎禁得起这般逃逗与诱惑,他再也按捺不住了,疯狂地响应。 在安息香的催情之下,魏婴做了一辈子也不敢做的事。 她贪婪地吻他,抚摸他厚实的胸膛,甚至饥渴地剥光他身上的衣服,看见他赤裸慓悍的身体,她体内的欲火更加强烈了。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摸索到了他的腰下,停在火热悸动着的地方,然后,她听见他发出低吼般的喘息,似乎是再也受不了了,他轻轻分开她的腿,温柔地探了进去。 一瞬间的痛楚让魏婴屏住了呼吸,难以形容的焦渴悄然渐褪,彷佛有股沁凉的水,缓缓地从她全身每一寸肌肤渗入她的体内,奇异地纾解了火烧般的热。 初解人事的魏婴,痛楚的感觉一直没有停止过,只是在痛楚之间,她也尝到了无法言喻的块感,她无助地攀附着他,不知道自己将被带领到什么样的境界。 她浑身的肌肤敏感地发疼,即使是他无比温柔的触摸都让她发出难以自抑地声吟,她迷失在陌生的欲海里,挣扎着,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害怕地搂紧他,无意识地声吟—— 狂野的激情让房扬古无力自控,他攫住她火热的舌,将她呢喃声吟的声音全部吞没,极尽欢愉之际,阵阵舒适放恣的块感烧融了他,他乏力地瘫倒在她身上。 魏婴以为自己就要死在他怀里了,但那苦热终于熬过去,四肢百骸乍然松散,依稀间,彷佛嗅到幽兰般的清香,她吁了口气,伏在他怀里,轻绿地呼吸着。 当魏婴完全清醒过来时,房扬古正俯视着她,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她眨了眨眼,一瞬间,记忆全都回来了。 她猛然想起自己是如何不知羞耻地逃逗他,疯狂地做出现在令她一回想就脸红不已的事。 天哪!这下子,他会把她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魏婴又惊又羞,仓皇地蒙住脸想爬起来,没料到四肢还带着麻痹的刺痛,她低呼一声,房扬古立即抓住她的手,柔声问:「怎么了?还难受吗?」 魏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把自己的脸拚命藏到没地方好藏。 「你现在一定瞧不起我了,我居然对你做了……那种事……」她的声音尴尬又无措。 「那是因为你被齐珞下了媚药,我不介意。」房扬古低笑着。 「我以为中了毒,原来是媚药……」她悄悄望了他一眼,忙不迭地低下头来,心剧烈地狂跳,脸热得发烫。「就算是媚药,也还是太丢脸了。」 「你是身不由己,没什么好丢脸的——」他扳住她的脸,正视着她。「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后悔吗?或是悔恨吗?」 「怎么会!」魏婴急忙摇头,虔诚地低语:「我开心都来不及了,怎么也不会去想悔不悔恨,我早就认定自己总有一天会是你的人,只是……只是……被这个意外吓住了。」 房扬古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俯身吻了吻她。 「齐珞自以为聪明,想设计你失身给我爹,除掉她心头之患,没想到会有这样意外的发展。」他忍不住轻笑起来。 魏婴抬眼望他,悄悄地、悄悄地挨进他的怀里,他的气息与体温亲密地穿透她的肌肤毛孔,渗入了四肢百骸,这一刻,她什么都不能想,觉得自己软弱得像根藤蔓,只想紧紧依附在他身上。 房扬古深深凝视着她,她的眼神与今早以前都不同了,没有了迷悯和无助,从羞涩与惶惑,到深情和炙热,少女情怀有着奇异的蜕变,像只初次展开双翅的蝴蝶,娇嫩鲜妍。 「接下来怎么办?」她乌黑闪烁的眼瞳紧瞅着他,询问着。 「正式将你收房。」他柔声说。「但是……公主的存在对我们而言是一大阻碍,也许暂时无法给你名分。」 「不要紧。」她摇摇头,沉静而稳妥地微笑着。「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只要你是真心待我,即使没有名分都不要紧,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房扬古心口一热,紧拥住她,叹息地说:「你回答了早上的问题,我现在终于才肯定你对我的心意。」 「这么简单?」魏婴错愕,然后噗哧一笑。「少将军真坏,害我绞尽脑汁想了一个早上,饭都吃不下,原来只是这么简单,下回别再问我这种拐弯抹角的问题了,累死人。」 「感情的事情当然要弄清楚,盲目是不可以的。」他认真地、温柔地看着她。 「我知道。」她咬了咬唇,低低地说。「你和公主便是盲目的,但我不是,我对你的感情从来都不盲目,一日不见,如三日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我对少将军的感情便是这样。」 房扬古的心灵被她温柔的触动了,他轻轻捧起她的脸,专注地看进她眼底,在她眼眸中,他看见了深笃的柔情。 他终于领悟,爱情竟是如此瑰丽缠绵、如此喜悦甜美。 突然间,一阵惊天动地的拍门声惊动了他们,屋外传来房庆绪财狼嚎叫般的怒吼,震天价响地踢着门。 房扬古惊跳起来,抓起衣服随意披上,冷静地对魏婴说:「穿好衣服,千万别出来,我爹发起狂来很可怕,最好躲远一点。」 魏婴惊慌失措地穿上衣服,忽然听见阿乔的惨叫声,她吓得急忙就要冲出去,房扬古迅捷地压住她,安抚着:「我去看看,你待在这里,千万别轻举妄动。」 魏婴惊惧地点了点头。 房扬古立刻拔足奔了出去,赫然看见阿乔倒在地上,脸肿了大半边,而房庆绪则挥着青铜剑正要朝她砍下。 房扬古奔窜上前,抓住阿乔的肩往后一拉,避开了房庆绪那一剑。 「爹,你疯了不成?」他怒吼。 房庆绪几乎是在半疯狂的状态下,当他抬头看见房扬古半裸着上身,胸肌结实且充满了力量,裸露的胸膛闪射出铜一般的年轻光泽,这么一比,更显出他的老态,逼得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是一个白发衰翁。 「看这样子,你是已经得到她了?」房庆绪陰沉沉的说。 房扬古冷冷地看着他,不出声。 无以名之的怒火,烧得房庆绪理智尽失,他扬起青铜剑,目光凶狠地瞪视着房扬古,怒声逼问:「为什么连我的女人都要抢?那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你为什么要跟我抢?」 房扬古惊诧万分,看样子,他把魏婴当成魏姬了。 「爹,你清醒一点,楼婴不是魏姬,魏姬已经死了。」他冷冷地提醒。 「废话!」房庆绪哈哈大笑,粗暴地咆哮着。「我亲手杀了魏王,亲眼看着魏姬自杀,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我吗?我还没老到记不住——」 房庆绪挥剑朝房扬古砍来,房扬古的速度更快,侧身躲了过去,房庆绪毕竟老了,青铜剑在他手中舞得愈来愈沉、愈来愈重。 他气喘肝叮地骂道:「我知道你自小就恨我,恨我杀了你娘,所以处处和我作对,想不到现在居然连我的女人也胆敢来抢,别以为我怕你,我既然能杀了你娘,当然也能杀了你!」 一提到卞文昭,房扬古不禁脸色苍白。 「如果你不是我的亲爹,我早就杀了你!」他的眼神惊猛地盯住房庆绪。 一句话刺激了房庆绪,他嘶吼着,双目尽露杀机,剑尖笔直地朝房扬古胸前刺去,房扬古一闪身,劈手夺下房庆绪的剑,招式又狠又疾,猛一反手,剑尖对准房庆绪的咽喉直刺过去。 房庆绪闪避不及,眼睁睁看着剑尖直抵他喉咙口,陡然停住。 房扬古目光冰冷,斜睨着房庆绪,他最爱看房庆绪败在自己手里,脸色尸白、冷汗淋漓的样子,他真希望娘也能看见,多痛快。 冷然对峙了半晌,房扬古丢下剑,漠然一笑。 「如果你不是我爹,我早把你杀了。」他清清楚楚地说。 接连两次的警告,让房庆绪忽地瘫软,坐倒在地,兀自喘个不停。 房扬古正待要转身,一个人影飞扑上来,拾起地上的青铜剑,迅雷不及掩耳,朝房庆绪胸口狠狠刺下—— 浓稠的血喷出来,溅了她一身! 是魏婴! 房庆绪双目圆睁、不敢置信的看着她,痛苦的表情一闪而过,然后僵住了。 魏婴无限伤痛,泪如雨下,嘶声哭喊:「原来就是你杀了我的爹娘,我要杀了你偿命!」 房扬古大惊失色,飞快地将魏婴扯到自己身后,蹲下身察看房庆绪的伤势,他发现魏婴并没有刺中要害,如果及时抢救,还能活命。 「你爹娘……」房庆绪陷入痛苦的漩涡中,脸孔扭曲着。 「我就是魏姬的女儿。」魏婴声泪俱下,像头张牙舞爪的猫,愤怒地猛扑上去,发狂地攻击房庆绪,剎那间,房庆绪的脸上又多了五道血痕。 房扬古急忙拦住魏婴,将她搂紧在双臂中。 房庆绪的嘴角冒出血沫,眼中布满血丝,惊恐地瞪视着房扬古和魏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神志不清地、尖寒地叫着:「魏姬……文昭……你们都来找我报仇了吗?你们是来杀我的吗?你们来呀!来呀!……」 房扬古不忍看下去,心情有着理不清的复杂,他骤下决定,急唤惊魂未定的阿乔,命令她:「阿乔,快去找人来救大将军,快去。」 「不许去!」魏婴激动地狂喊。「阿乔姊,如果你站在我这边,就不许救我的仇人!」 阿乔怔住,双腿钉在地上似的动弹不得。 房扬古大吼:「阿乔,你身为将军府的人,还敢犹豫?」 魏婴意外地看着房扬古,她眼中燃着仇恨的人,令他头皮发麻。 他所害怕的这一刻终于来了。 魏婴奋力想从房扬古的手臂中挣脱,房扬古抱紧她,蛮横地扛在肩上,他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大宛宝马立即朝他们狂奔而来。 阿乔远远看见齐珞和阿灵一行人缓缓朝这里是来。 「糟了,公主来了!」她惊慌失措地大喊。 房扬古抬头一望,眼神陰郁地叮嘱着阿乔:「想法子救大将军,楼婴若不走,一定难逃死罪,我现在带她走,今晚子时,你教房云带着钱到东城外十里虚的小酒楼来找我,记清楚了?」 阿乔无助地点头,凄怆地与魏婴对望一眼。 魏婴朝她伸出手,哀哀地唤了声:「阿乔姊——」 房扬古带着魏婴跨上他乌黑的大宛宝马,决绝地策马离去。 事情的发展出乎房扬古的意料之外,此刻的他昏乱得没有一点头绪,脑中只清清楚楚地知道一个事实,他必须尽快带魏婴逃走,才有活路。 第七章 大宛宝马一直的狂奔,房扬古策骑东驰,毫不停歇地疾驰了十里地。 申牌时分,红日厌厌地坠落。 远远望见小酒馆的招旗,房扬古轻轻一勒马头,放慢了速度。 魏婴靠在他身上,一路激烈的颠簸也没听她发出一点声音来,她无力的倚着他,紧咬着唇,神情黯然。 房扬古忐忑不安,尽管魏婴依偎在他怀里。他却感受得到她下意识的抗拒。 到了小酒馆,房扬古扶着魏婴下马,店家笑脸迎上来,招呼小伙计把马拉进了马房。 「客官,吃酒还是住店?」店家扯着嗓门问。 「住店。」房扬古说。 「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一间房,她是我的夫人。」房扬古低头望了魏婴一眼,她不看他,脸上木无表情。 「两位客官请这边走。」 店家走在前面带路,将他们两人带上二楼,店家虽觉得这模样姣好的一男一女,看起来挺古古怪怪的,却以为是小夫妻闹瞥扭,也不以为意。 店家斟满了热茶,殷懃地询问:「客官还需要些什么?小的就去准备。」 房扬古又望了魏婴一眼,说:「一壶酒、几盘热菜。」 「马上来、马上来。」店家笑盈盈地退下。 魏婴背对着房扬古,缓缓走到窗边坐下。 房扬古深深叹了口气,所有的深情缱绻,竟在条然之间变了颜色。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他柔声说。「只是没有料到,会是在我们的关系变得如此复杂的时候。」 魏婴转过头来,怒视着他。「你救我,原来是替你爹赎罪。」 「不是,他不值得我替他赎罪。」他冷冷地说。 魏婴根本不在乎他说些什么,愤怒之下,记忆竟变得特别鲜明起来,她不曾仔细想过与他初见面时的情景,现在一件一件地回想,便心如刀割。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你一见到我,便掐住我的咽喉,那个时候,你原是要置我于死地,目的是要灭我全家的,对不对?」她抖抖瑟瑟地追问。 房扬古心一沉,她已将矛头指向他了,这么一来,杀她父母的仇也会一并算在他的头上,他耐心解释着:「你冷静听我说,魏宫的血案与我无关,我一开始就不赞成这么做,但事发之后,我立刻派人安葬魏宫百余口人,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父母亲恐怕曝尸荒野,哪能得以厚葬,你知道吗?」 「没有血案,又何需厚葬?」她冷冷地回答。 房扬古打了个冷颤。 「国与国之间的争战,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他僵硬地说。 魏婴漠然地望了他一眼。 「当时若是杀了我,现在就不会有人找你兴师问罪了,你何必救我,然后自讨苦吃?」她的语气里不带一点感情。 「因为我动了侧隐之心,因为你无辜,因为你可怜。」他平静地回答。 她不看他,嗤之以鼻。「我为什么需要你的可怜,要不是你爹杀光了我全家,我会需要你的可怜吗?你以为我被杀父仇人的儿子所救,心里会多开心?难道因为你的侧隐之心,我便该感激你们全家吗?」 魏婴的每句话都像利刃,在房扬古的心上来回切割,他努力压制怒气,试着用最平稳的语调安抚她。「为什么不能认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娘不是说,你会遇上你命中的贵人,而我就是……」 「不是,不是!」魏婴打断他,歇斯底里地大叫。「你们房家的人没有资格提起我娘……」 房扬古怒气陡生,他扳正她的肩膀、瞪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要讲理,你不能把我爹的全部罪行都算在我的头上。」 「父债子还,我爹娘在天有灵,也不会原谅我和杀他们的仇人的儿子在一起。」她的脸色苍白,淡漠地望着他。 房扬古大震。「但是你爱我。」 「我现在无法再爱你了……」魏婴浑身轻颤,眼泪扑簌簌落下,她哭喊。「我身为魏王的女儿,杀父灭国之仇如何能不理会、如何能释怀……」 魏婴的哭喊被几下敲门声给打断了,她别过头,把脸压在衣袖上,无声啜泣。 房扬古脸色僵硬地开了门,店家捧着一盘子的酒菜,面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客官,酒菜来了。」 房扬古正被魏婴的一番话弄得五内俱焚,不曾留意店家偷瞧魏婴的怪异眼神,把酒菜一接过来,便急急关上房门。 他把酒菜放在桌上,伸手去拉魏婴。 「饿了吗?过来吃点东西。」他柔声轻哄。 魏婴甩开他的手,语气冷淡:「别理我,饿了我自己会动手。」 「你现在一时受了刺激,正在气头上,我们现在什么都先别谈,等过几天再说,你先吃点东西好吗?」房扬古放轻声音、温柔地说。 「再过几天也是一样,你最好都别理我。」魏婴仍旧冷淡。 心高气傲的房扬古,从来也没这样对人低声下气过,所有的忍耐力全被魏婴磨光了,不由自主地就把少将军的架子给摆出来。 「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再也不是什么魏国的公主,你心里最好要清楚这一点,坐过来!」他板起脸,厉声喝道。 魏婴惊望着他,气得声音发抖,残忍地反击回去。 「我是因为被下了药,所以才变成了你的人,如果不是你,也一样会失身在房庆绪手里,你们齐国人所做出来的全是一些下三滥的事。」 「你现在果然后悔了?」房扬古凝视着她,表情陰郁。 魏婴望定他,目光冰冷,漠然不语。 「我所担心过的事,竟然都一一发生了。」房扬古陰沉地一笑,说:「不管下不下药,你成为我的人只是迟早的事而已,你爱我,这是不容置疑的。」 「我爱房扬古,但我不爱房庆绪的儿子。」她低哑地强调。 「难道要我和他脱离父子关系吗?」房扬古恼怒地大吼。「如果你希望这样这也不是办不到的事,反正自小我就恨他,有没有他这个父亲也无所谓。」 魏婴咬了咬唇,轻轻说:「脱离父子关系能代表什么?你体内仍然流着他的血,你看见他中了我一剑,仍会不忍心、仍会想救他。」 房扬古向来引以为傲的冷静与镇定,全被魏婴的三言两语焚毁了。他跳起身,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地:「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放我走。」她平静地说。 房扬古嗤之以鼻。「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能到哪里去?」 「天无绝人之路,我的将来与你无关。」她倔强地反驳。 「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边。」他眼中怒火炽炽,气得想捏碎她。「你已经是我的人,哪里也不准去。」 「从现在开始就不是了。」魏婴冷哼一声。 「是这样吗?」 房扬古抬高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她轻蔑的眼神令他愤怒、令他心灰意冷,他的手指有意无意触碰着她的嘴唇,她的眼神微变,掠过一丝迷乱,他抓住这一刻,倾身吻住她—— 魏婴措手不及,半个身子一软,连抵挡他的力气也使不上来。 房扬古横抱起她,走到床边,轻轻将她放下,他没有停止热辣辣的吻,一手压制住她,一手缓缓解开她的领扣,然后顺势拉扯开来。 「不行——」魏婴抬起手推他,软弱地躲避他的吻,他抓住她的手臂,啃咬着她柔软的耳珠,一路恬吻向她的锁骨,然后停在她的侞尖。 他用她无法抵挡的舌缓缓滑向血滴一般的红痣上,贪婪地吭吻,她只觉得浑身都酥软了,思绪荡漾,难以招架,她已迷失在恨与爱交织的情海,茫然漂流,无处停靠。 房扬古紧紧覆在她身上,眸子因欲望而蒙眬,他狂炙的吻教她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地在他身下挣扎蠕动着,更将他的渴望撩起,他在她耳边喘息着:「我现在就要你。」 魏婴感觉到他的亢奋与激动,他已如箭在弦上,停业停不住了。 「不要——」她狂乱地摇着头,房扬古无法理会,一心急欲征服,动作粗野了一点、蛮横了一点,她分不清是痛楚还是块感,身体不由自主挺贴向他、不由自主地接纳了他。 雪崩海啸般的欲潮猛烈袭来,魏婴用力抓住他肌肉贲张的臂膀,两人的喘息声尽被淹没。 魏婴发出了低吟,像闷闷的呜咽声。 房扬古撑起上身,震动地看着她,汗水滴在她胸前,与她细细的汗水交融在一起,他看见她急遽滚下的眼泪,心紧紧一怞。 「你羞辱我。」魏婴哭着控诉。 房扬古动也不动,低声说:「我没有羞辱你,你和我不过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之间只有相互吸引、没有憎恨。」 「有,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恨你!」魏婴嘶喊,双拳极打着他的胸膛,奋力扭动腰肢想推开他。 他仍在她体内,她的扭动刺激了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喘,他压住她的腰,屏息地、艰辛地说:「别动,你这样只会让我想再来一次。」 魏婴条地绯红了脸,侧过头去不予理会。 房扬古吻了吻她的颊畔,挺身离开她。 魏婴飞快地跳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然后冲向房门,房扬古敏捷地扯住她的手,惊问:「你干什么?」 「离开你。」魏婴冷冷地说,她费尽力气也挣脱不开他铁箍似的手腕,不禁大叫起来。「放开我,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你跟野兽没什么两样,不管我要不要就剥光我的衣服,我不要跟你这种人在一起。」 房扬古气得拉近她,逼视着她的眼睛。 「你的身体明明要我,何必自欺欺人,就算你不幸爱上了仇人的儿子,也不必这样不遗余力来撇清……」 魏婴的心思被他说中,惊惶而紊乱地打断他。 「别再说了,我求你放我走,再和你在一起,我怎么对得起我的爹娘,你能不能别那么自私,为我想一想?」她声嘶力歇地喊,掩饰着心中想要逃离的情绪。 房扬古的脸色微变,眼神痛楚,声音低沉。 「只要我离开你,你就能对得起你的爹娘?你就能安心了吗?如果你非要这样才能觉得不愧疚,那么我就答应离开你。」 她失神地注视他,脑中有一刻空白了。 她这才确信,自己真的那么深爱他,一听见他答应离开她,就觉得心好痛,痛楚的感觉穿肤透骨,痛到了指尖,然后,一片片碎裂了。 她颤抖着,发不出声音来,开始恐惧他真的会从她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房门响了三声,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 「谁?」房扬古整理好身上凌乱的衣服,走到门边去。 「少将军,是我,房云。」 房扬古一听,立刻把门打开,门外站着房云,面色灰白,眼睛睁得斗大,怪异地看着他,低唤了声:「少将军——」 房扬古的情绪正极度恶劣,并没有留意房云恐慌的眼神,径自把门打得大开,随口说:「进来吧,我要你带的东西都带了吗?」 房云身后突然窜出四五名大汉,刀剑交加,快如闪电,直朝房扬古袭来。 房扬古大吃一惊,矫捷地闪避开来,由于出府时太仓卒,没带兵器防身,这下子手无寸铁,就连最基本的反击能力都丧失了,他瞥了一眼房云,这才发现他早被反捆了双手,无能为力地看着他。 几名大汉杀气腾腾,每一刀每一剑都对准房扬古的要害,一个不慎,剑锋朝他胸前刺去,他就势闪身倒退,撞倒了身后惊惧万状的魏婴,这一撞,房扬古分了神,剑尖朝他胸前一削,他躲避不及,胸腹立刻划出一道血痕。 房扬古下意识护住魏婴,另一方袭击又来,剑气直冲,他自知必死无疑,不想不明不白走向绝路,急速暴喝着:「你们是什么人?奉谁之命杀我?」 刀剑纷纷抵住房扬古的咽喉,魏婴惊骇地扑进他怀里,吓得面色惨白。 持着刀、五短身材的领头微微一笑。「你是齐国的房扬古少将军吗?」 房扬古默然不语,望了一眼惊恐的魏婴,若要他死倒地无所谓,他怕的是这些粗汉会怎样对待魏婴? 「你不开口我们也知道。」另一个人说道。「马房中的大宛宝马,再加上房少将军最忠心的御者房云,就已能肯定你的身分了。没想到,逼退赵国、卫国的房扬古少将军,也有落在我们手里的一天。」 「不管你们奉谁之命杀我,只要放了这位姑娘和房云,不为难他们,我悉听尊便。」房扬古昂首说道。 魏婴一听见房扬古的话,泪水顷刻滴落,她哭着摇头,一径抱着他不放。 「我们当然不会为难魏国的公主,但只要是齐国姓房的人都该死。」 五短身材的领头忿然喝斥,手中的刀光影一晃,划伤了房扬古的颈项。 魏婴惊跳而起,不加思索,便扬手挡开那刀,当血花喷洒出来,魏婴痛楚地颤抖了一下,房扬古倒怞一口凉气,狂喊:「魏婴——」 「公主!」事出突然,五名大汉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惊慌失措地大喊。 魏婴痛得脸色发白,抱着手臂呆望着趴了一地的大男人,不解他们是何用意,愣愣地与房扬古对望一眼。 「你们……你们……」魏婴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们。 五名大汉一脸悲愤,领头的率先说:「我叫周邈。」然后一个一个指过去说:「张馥、伍德瑜、刘裕、陈青虎,我们都是郑澜大将军的部属、都是魏国人,等复国已等了八年了。」 房扬古正审视着魏婴的伤,一听见「郑澜大将军」,脸色僵了僵,在发兵攻进魏城大梁时,与郑澜正面交锋,郑澜不敌,死在他的剑下。 难怪这些大汉一来便想置他于死地。 魏婴却不记得郑澜,但听见是自己人,便心门大敞。 「你们怎么知道我是公主?」 「你们刚进酒店,我们就认出房扬古,于是盯上了你们,而店家无意间偷听到你们的谈话,所以敢肯定你就是失踪八年的魏婴公主,再加上公主长得实在太像你的母亲魏姬了。」周邈一面恭敬地答,眼神则戒备地盯着房扬古。 斯文有如书生的张馥,紧张地问:「公主,你的伤势怎么样?我叫店家来给公主上药。」 魏婴斜靠在房扬古身上,她抬头看了房扬古一眼,房扬古深深望着她苍白似雪的脸庞,冷静地开口。「魏婴的伤并未伤及筋骨,拿些止血的刀伤药来就行了。」 店家显然已经得知魏婴的身分,一上来即恭恭谨谨地为她上药、包扎。 「公主的伤不碍事,血止了,过几天自会痊愈。」店家包扎完后说。 魏婴关心房扬古胸前和颈脖上的刀伤,慌忙对店家说:「麻烦你也替他上上药吧。」 店家面有难色,与周邈对望一眼,动也不动。 「公主——」周邈目光凶狠、无情地说。「房扬古是所有魏国人的仇敌,没有人不想杀了他以泄恨,请公主别让我们为难。」 房扬古不动,不作反应。 魏婴挺身护在房扬古身前,焦灼地说:「八年前,是他救了我,我才能活到现在,再怎么说,他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放了他。」 张馥从魏婴眉宇之间的焦虑看出了端倪,他冷冷地说:「公主,请你要牢记自己的身分,你是魏国王室仅存的血脉,是咱们魏国子民的唯一希望,不能因为他而毁了我们的计划,更不能……感情用事。」 「如果不是房扬古对我动了侧隐之心,魏国王室血脉早就断了,他善待过我,我不能恩将仇报。」魏婴凛然说道,心情却被说不出的矛盾侵扰。 房扬古心中一阵绞痛,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魏婴还是对他流露出了真心。 面目黝黑、纠髦如草的陈青虎哼地一声。 「当年房庆绪和房扬古父子两人攻城之时,也没见他们心慈手软啊,他们可曾善待过大梁城的百姓?」 「你们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伍德瑜陰森森地接口。 「我也和伍兄一样。」压制着房云的刘裕,晃动着手中的利刃说。「等了八年,等的就是这一天,我不能让郑将军死不瞑目。」 五名大汉交换了眼神,杀机陡生。 房扬古再如何勇猛,他无法徒手抵挡五把兵刃,既然虎落平阳,难以活命,他干脆仰起头,咬牙承受。 魏婴心中大骇,她挡在房扬古身前,义无反顾地。 「公主,请别教我们为难。」周邈皱着眉头。 「我不想为难你们,也请你们别为难我,我实向你们说了吧。」魏婴把心一横,豁了出去。「我和房扬古已经成为夫妻,他若死了,我也一样活不成。」 说完,反手抱住房扬古,仰起头,坚定地凝视着他。 房扬古用尽全力紧紧地拥她入怀,她的不顾一切,震动了他的心灵,他不知该如何偿报她千丝万缕的深情,以他这样亡国灭族的仇人之子,怎堪她如此全心全意的对待? 陈青虎最怕见到的就是这种儿女情长了,粗暴地喝道:「周兄,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周邈沉吟不语,张馥缓缓地开口问魏婴:「公主,你想成就复国大业吗?」 魏婴傲然地点头,但有条件。「我要复国,我也要房扬古活着。」 「公主,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毕竟是个齐国人,你难道不怕他出卖了我们?」张馥讥刺地说。 房扬古纵声大笑,语气轻蔑。「疑心病这么重的人恐怕难成大事,我看你们的复国之路是遥遥无期了。」 「你说什么?」陈青虎雷吼一声,气得青筋凸起。 房扬古淡淡一笑,满不在乎地说:「想复国需要的是智能及手段,杀了我除了能发泄心头之恨,并没有多大的助益,我虽然是替齐国屡建大功的少将军,但是这一次私自带着魏婴逃走,齐王一样会设下圈套对付我,我这条命在齐王眼中已经毫不起眼了,如今的我是亡命之徒,如果……由我帮你们复国,你们或许还有较大的胜算。」 「三言两语就想哄骗我们吗?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周邈鄙夷地说。 「就是。」陈青虎嘲笑。「更何况,你有那本事吗?」 房扬古不以为意,扬着眉淡淡一笑。 「我既能逼退卫国、赵国,想要匡复魏国又有何难?论本事,我比你们可强得多了,你们五个人所读的兵书全加起来,恐怕还不及我十五岁前读得多。」 房扬古轻而易举就激怒了眼前的鲁莽大汉,他再接再厉。「你们只是武夫,脑筋挤不出几两聪明才智,只能相信我……」 话未说完,陈青虎早已勃然大怒,扬手杀向房扬古了,这一招正中下怀,房扬古侧身躲开,抓住机会,反手将他大刀夺过,张馥大叫一声:「不好!」 房扬古握着刀指向陈青虎,微微一笑。 「当我手无寸铁时,你们以五击一,我自然不是对手,但是现在,我手中有了兵器,就凭你们这五块料,绝对当得起我的刀下亡魂了,想试试吗?」 五个人无不骇然,脸上血色尽失。 房扬古并未立即袭击陈青虎,他看了一眼怔呆的魏婴,将夺到手的刀顺手向陈青虎掷去,陈青虎伸手去接,骇异地瞪着他。 「你们几个一身蛮力,就算侥幸杀了我,可知道我所带出来的齐国精兵,少说也有成千上万,你们都能杀得光吗?」 几个男子汉大丈夫,被房扬古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逼得哑口无言,气得发抖,却迸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房扬古揽住魏婴,目光灼灼,与她交缠。 「魏婴年纪还小,除了能把书倒背如流以外,也没有太大的本事了,若是把她交给你们这群有勇无谋的莽夫,更加让我不放心,复国这两字也许永远只能成为纸上谈兵罢了。」房扬古毅然、平静、诚恳地说。「为了魏婴,也为了我自己,我愿意帮你们匡复魏国。」 魏婴欣喜地笑了,满心欢喜地笑望着他,双手紧紧与他交握。 谁知张馥却毫不领情,脸上像挂着寒霜、陰沉沉地说:「房扬古少将军替咱们匡复魏国,这种事传了出去,岂不是让诸国耻笑吗?还当咱们魏国的能人全都死绝了哩。」 「张兄说得是。」周邈煽动地说。「咱们兄弟几个,就算才智比不上房少将军,可骨气还是有的,何况,咱们已在安邑城招募了一支新军,正加紧训练当中,一旦时机成熟,就会和齐兵决一死战,无论成败,也不曾让房少将军插手。」 房扬古的目光寒凛凛地望着他们,魏婴的笑靥也渐渐褪去。 张馥转向魏婴,冷冰冰地说:「公主,请随我们到安邑城去,安邑城中集结着大批魏国士兵,大家若知道公主仍活着,必能稳固军心、振奋士气。」 「好,我跟你们去。」魏婴不逃避自己的使命,但,忧虑地问:「房少将军能与我们同行吗?」 陈青虎无赖地大笑。「他不怕死尽管跟哪。」 刘裕也不怀好意地笑说:「现在我们五个人敌不过他,可是到了安邑城,他面对的就是成千上万的敌人了,不好冒这个险吧?」 面对魏婴的儿女情长,张馥显得不耐极了,忍不住对她分析利害关系。 「公主,你如今身负重任,不能被儿女私情牵绊住,房少将军最好能离我们多远就多远,否则,一旦面临仇杀的场面时,你要如何护他,魏国士兵若得知你与亡魏的房少将军已形同夫妻时,你又如何赢回民心?我只希望公主答应我,先以复国为重,复国之后,你想怎么样都行。」 魏婴一听,不由得胆怯了,那么多年来,她不曾走出过将军府,身分一直朴实卑微,不管发生什么事,身边都有她所爱的人相伴,以前是阿乔姊,现在是房扬古。没想到突然之间都变了,一副重担硬生生压在她的身上,而房扬古则成了她不共戴天的仇敌。 她悲哀地瞅着房扬古,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势在必行了。 房扬古从她痛楚无奈的目光中,明白她所做出的决定。 彷佛空气凝结了。 房扬古背转过身,缓缓地走向窗边,呆呆望着窗外雪花纷飞的夜色。 魏婴凝望着他孤清寂寞的背影,心口一阵一阵怞痛着。 「少将军——」她哽咽地出声,泪水滔滔落下。「一旦复国之后,你……一定要来寻我。」 房扬古没有回头,双拳紧握,仍注视着窗外静静飘落的雪花。 这样的分离是多痛苦的煎熬,她的眼泪不能遏止地倾流,依依恋恋地、别无选择地,孤身一人与一群出身迥异,却命运相同的人一起上路了。 第八章 房庆绪的一条命虽然捡了回来,却严重伤及右肺,命在旦夕。 当齐珞得知房扬古带着魏婴逃走,而且魏婴又是魏国公主的身分时,顿时大为震怒,急派快马回临淄,向齐王要兵追捕他们。 突如其来的消息一传回临淄城,如同一块巨石丢进平静的湖面,顿时腾起滔天大浪。 凭空冒出来的魏国公主,竟让镇守大梁的齐国大将军房庆绪性命垂危,又使少将军房扬古失踪,这些消息弄得齐国上下人心惶惶、臆测纷纷。 齐王为了安抚民心,立即卸下房扬古的兵权,特地派了重兵进驻大梁,大肆搜捕房扬古和魏国公主,下令非要找出他们,处以极刑不可。 重兵忽然进驻大梁,日夜挨家挨户的搜寻房扬古和魏婴,使得城中风声鹤唳,人人惶恐不安。 漫天飘雪。 魏婴与周邈、张馥等一行人,天还末亮就从小酒店出发。 路经一处驿馆前,张馥看见了贴在门外缉捕房扬古和魏婴的告示,立即提议改走山径,避人耳目。 一行人在荒凉的山径行走了近五天。 朔风阵阵从身后吹来;鹅毛般的雪花越下越密,到了傍晚,雪深近尺,一行人的坐骑再也支持不住了。 陈青虎勒住马头,四下眺望,扬声说道:「雪越下越大了,再继续赶路,别说牲口挨不起,恐怕公主这样的柔弱女子,也抵受不住这等严寒啊。」 「若没有这场雪,咱们早已经赶到小城镇了。」周邈皱着眉说。 行了几日,魏婴极少和这五个大男人交谈,总是一言不发地纵马前行。 她无法忘记,当自己决定与这群人离去时,房扬古凭窗而立的背影,是那么悲凉却清明。 他们彼此都了解,他们需要的是时间。 魏婴缓缓抬起头,见灰云越压越低,飞雪扑面,她轻轻问:「这里离小城镇还有多远?」 「大约还有五里路。」张馥估量着,踌躇地说。「不能再走下去了,人和马都会受不了,不如先到前面的小破屋避避风雪,等明早天一亮再继续赶路。」 大伙儿早已饥寒交迫、疲累不堪了,对张馥的提议都没有意见。 小破屋并不很远,一行人十分庆幸小破屋里还有张颇为干净的小床,可以让魏婴勉强睡上一晚。 就在大伙儿忙着打野味、生火时,忽然听见远处隐隐传来马蹄之声,张馥一惊,急忙灭了刚生起来的火苗,侧耳倾听。 「不好!」张馥悚然而惊。「少说也有七、八匹马往咱们这儿来了!」 「冒雪赶路,定有非常要事,来人身分非比寻常,大家要当心,说不定是缉拿公主和房扬古的齐兵。」周邈警告。 魏婴怔了怔,畏惧地看着他们。 蹄声渐近了,张馥跳起来,急忙说:「青虎、刘裕、德瑜,你们快想办法把公主藏起来。」 陈青虎忙将魏婴拉到床角边,伍德瑜迅速脱下身上的貂裘外衣,把魏婴盖得密密实实,严阵以待。 马蹄声停在破屋前,不一会儿,坐骑上的人纷纷下马,踏着雪地朝破屋走来。 进门前,听见来人对话的声音:「幸亏这里有地方可以歇歇脚……」 张馥抢在来人进门前,拦门而立,高声说:「对不住,这里已让我们几个兄弟占先了。」 「什么?居然已有人了?」一个陰侧侧的声音响起。 张馥一瞥之下,唬了一跳,来人高高矮矮、胖胖瘦瘦共是十二个人,由于背着光,看不清面貌,但从衣饰上可以断定,他们全都是齐兵。 「你们是什么人?」粗眉巨眼的齐兵大喝。 「我们是魏国人,小老百姓。」周邈走到张馥身后,镇定地回答。 「有姑娘家吗?」一脸横肉的齐兵问道。 「没有,只有我们兄弟五个人。」张馥冷静地说。 「既然没有姑娘家,大伙儿挤挤不妨事吧。」齐兵一众推开张馥和周邈,哈哈笑着走进破屋里来。 陈青虎体型较胖,立刻以身体挡住魏婴,和刘裕、伍德瑜交换了眼神,不动声色地坐着。 粗眉巨眼的齐兵打着了怀中的烛火,从他们五个人的脸上一一照过去,然后对身后的齐兵说:「没有房少将军。」 这话句让藏匿在貂裘里的魏婴惊了惊。 一名齐兵发现了陈青虎身后的鼓胀之物,指着向他问:「那是什么东西?」 周邈、张馥、刘裕、伍德瑜紧张得彼此互视、蓄势待发。 陈青虎哈哈一笑,一脸无奈地说:「不瞒各位大爷,这是我的女人,见到生人就害羞,自己躲了起来。」 「刚刚不是说没有姑娘吗?」一名齐兵嘿嘿冷笑道。「会撒这个谎,其中定有蹊跷——」边说边伸出手要掀貂裘。 陈青虎见情势紧急,一不做二不休,扬起单刀挥去,将那齐兵的手硬生生给砍了下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齐兵猝不及防,呆愣了一瞬,周邈、张馥、刘裕、伍德瑜抓住这个机会,开始攻击。 两方人马立刻陷入激战。 一场混战中,人数较周邈等人多出一倍的齐兵,猛烈地胡乱劈斩,陈青虎背部、前胸中了三刀,血花迸射,立时死在血泊中。 刘裕大惊,稍稍分神,右腿便遭砍伤,他痛得倒在地上,刀剑不留情地直剖入他的心口,连喊痛都来不及,便圆睁着眼死了。张馥疯狂地挥舞利刃,寡不敌众,终于发出凄厉的惨叫—— 狂风扫过,卷起地下大片积雪。 房扬古取来了房云的佩刀和铜钱,便命他同将军府去。 他刻意将乌黑的大宛宝马染上珠砂色,以免大宛宝马独树一帜的毛色暴露他的身分,然后独自一人骑着马,远远地跟着魏婴之后。 见魏婴和张馥一行人走进小破屋避寒,他便藏身在山拗下的大松树下躲雪。 狂风挟着雪片,呜呜狂号,房扬古就着大宛宝马的体温取暖,昏然欲睡,并没有听见小破屋里吶喊厮杀的刀剑声,当凄惨的嚎叫破空传来,他惊跳而起,心口猛地一凛,急忙跨上宝马赶了过去。 当他看见小破屋前立着十几匹马,浑身一凉,知道绝对出事了。 他拔出腰间的佩刀,直冲了进去,赫然看见一地横七竖八的尸骸,陈青虎、刘裕、伍德瑜、周邈与齐兵的尸体掺杂在一起,仅存的数名齐兵正在对付已断了右臂的张馥。 房扬古飞身上去,格开齐兵几欲刺中张馥的刀锋,「铮」地一声,手腕翻转之际,刀尖刺进了那名齐兵的肚子。 那名齐兵瞪大了眼睛,临死前,不敢相信地低喊:「少……将……军……」 藏在貂裘下、受惊过度的魏婴,条地抬起头来,看见挡在身前的人真的就是房扬古,惊喜莫名。 房扬古举刀指着相互残杀后仅存的四名齐国士兵,眼角望见卷缩在床角的魏婴一脸苍白、瑟瑟发抖,他忧急地问:「你没事吧?」 魏婴僵硬地摇了摇头,仍惊恐得无法动弹。 带伤的齐兵一脸错愕地盯着房扬古,愣怔怔地无法反应。 房扬古咬了咬牙,冷冷地说:「我不想杀你们,想逃命的就快走。」 齐国士兵,无人不震慑于房扬古的威名,这四个残兵一样不例外,房扬古的突然出现,早已吓得他们魂飞天外了,眼下他们四个伤的伤、残的残,谁都知道无人是房扬古的敌手,正在担心就要死路一条了,一听见房扬古要放了他们,无不争先恐后的抢出门去。 房扬古立刻扶起伤重的张馥,将他放到床上。 张馥气息奄奄、无力地说:「你……说得不错,我们……几个兄弟是……过分自负了,才……十二个齐兵……就杀光了我们……」 魏婴摀住嘴,看着张馥断臂处泊泊流出的鲜血,不禁潸然泪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不能置信,自己为何会坠入这个杀戮的世界,难道真的躲不过吗? 房扬古撕下衣襟,替张馥裹住伤处:轻轻说:「你伤得太重,先别说话。」 「别……费心了……」张馥凄凉地苦笑。「我身上的血……都快……流尽了,还能……活得成吗?我……死不足惜,但有……一事相托……」 房扬古心念一动,低声问:「复国之事吗?」 「正是。」张馥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交给房扬古,说道:「匕首……是魏王……赐予……我的,求你……带……公主……到……安邑……找……魏士离大夫……他……」 话末说完,张馥便已气绝身亡了。 魏婴呆了半晌,脑中轰轰乱响,历经一场杀戮,又让她回想起「魏宫」血腥的那一夜,她猛闭上眼,几乎昏厥,止不住凄然地悲声。 房扬古将她揽进怀里,温柔地搂紧。 「别怕,从现在起,你千万不许离开我的身边,我不会让你再受此惊吓。」他柔声抚慰。 魏婴伏靠在他温热的怀中,哽咽地哭道:「我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永远也见不到你了。」 「逃出将军府以后,你的性命就已和我的性命系在一起了,你不是孤单一个人,你还有我陪着,如果你遭遇不测,我也一样会陪你。」房扬古轻叹着。 魏婴仰头凝望他,五内翻腾起伏,她将自己深深埋进他怀里,眼泪滔滔倾流,浸湿了他的衣襟。 「你真要和我去安邑吗?」她梦呓般地问。 「当然,我怎能拋下你一个人不管。」他的手指绕着她的发梢,轻轻说。 「可是……」她不安地望着他。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他捧起她的脸,微微一笑。「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我想张馥这把匕首应该会保我性命无虑。」 魏婴拿起匕首看了一眼,由于剑稍乃是由纯金打造而成,所以入手十分沉重,鞘上两面共嵌了二十四颗明珠,光华耀眼。 「这把匕首果然名贵。」房扬古惊叹。 他怞开匕首一看,不禁大为心动,原来这把匕首不似一般匕首都作短剑状,却是稍作椭圆而头尖,剑身比一般匕首薄,容易贴身而藏,匕首剑身毫无光芒,呈暗蓝色,以房扬古对兵器的了解,一看就知道这把匕首曾以毒药淬炼过,他立即警告魏婴:「你要小心,这把匕首曾经以剧毒淬炼过,一见血即封喉。」 「这么厉害!」魏婴缩了缩身体,远远避开。「奇怪,我爹怎么会将这把匕首赐给张馥呢?」 「这把匕首应该是张馥后来才喂毒的,他多半想用这把匕首替魏王报仇,至于他想复仇的对象,大概就是我爹了。」房扬古淡淡地说。 魏婴咬着唇,不知为什么,烦躁不安的感觉一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我们别去安邑了。」她脱口而出。「我很怕,去了安邑之后,魏国人一定不会饶了你,万一他们想杀了你报仇怎么办?我们还是别去了,我也不想复国了,我们躲到别国去,躲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吗?」 「别孩子气。」房扬古经抚着她的脸,冷静地说。「你以为我不想这样吗?但是,如果我们真的这么做了,总有一天你会后悔,所以,安邑非去不可,你不必太担心,到时候我懂得随机应变。」 魏婴震了震,他说得没错,若不去安邑,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后悔,但是,她又害怕那种因为爱而带来的负担。 她惶惶不安地凝望着他,眼瞳迷迷蒙蒙、缥缥纱纱、痴痴切切,她如烟似雾般的眼眸令房扬古心动得克制不住,不禁俯首深深地吻住她。 她柔软温香的身躯懒懒地偎靠在他的身上,他的思绪紊乱,觉得焦渴,舌尖深深地在她口中吸吮、探索,他的吻带给她强烈悦人的块感,她轻微的喘息声令他意乱情迷,几乎忘了两个人正置身在死人堆里。 他的手若有似无的在她胸前经抚、试探,魏婴娇喘细细,好不容易才推开他的手.模糊不清地脱:「不行……不要……不要在这里……」 房扬古恋恋不舍地放开魏婴,她红着脸,把头靠在他肩上,细声说:「有那么多人在看着呢。」 「那……我把他们的头全转过去。」他半开玩笑。 「别胡闹了。」魏婴双颊绯红,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胸口,似嗔似怒。 房扬古笑拥着魏婴躺下,把貂裘披盖在两个人身上。 「睡觉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魏婴枕在他的臂上,闻到了他身上男性的、干草般的味道,她心满意足地微仰起脸望他,八年来耐心的守候,终于得到了他的软语温存、得到了他的真情挚爱。 她不自觉地朝他偎近了一点,蚊子般嘤嘤似地唤了声:「少将军——」 「别叫我少将军,我已经不是齐国的少将军了。」他撑起上身看她。 「那——」 「叫我的名字吧。」他轻轻说,嘴唇几乎触到她的唇瓣。 「扬古。」魏婴轻唤,一颗心怦怦乱跳。 房扬古深邃的眸子锁住她,叹息似地问:「你要说什么?」 「齐珞……」她抿着唇、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表情。「你打算将她怎么办?」 「不知道,没想过这个问题。」提起齐珞,他就忍不住皱起眉。 「你和她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她都已经是你的人了……」 「别提起那件事!」房扬古愤怒地打断她,浓眉打了结。 「不管你是不是心甘情愿,总是和她做过一夜夫妻,这层关系是不能否认的,她既然已是你的人,你对她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情分吗?」她坦白地抱怨。 「什么情分?」房扬古嫌恶地说。「若说是我主动侵犯,也还有情分可言,但是那一夜所受的羞辱毕生难忘,尤其是……」 说到这里,房扬古突然顿住,不再往下说。 「尤其是什么?」他古怪的表情引发了她的好奇心。 「没什么。」他闭上眼睛,不打算回答。 「说呀、说呀。」她急得拚命催促。 房扬古单眉扬起,斜睨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说:「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她的折磨让我非常痛苦。」 「折磨?」魏婴的好奇心全来了,忍不住频频追问。「她是怎么折磨你的?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我不想说。」房扬古板下了脸,表情僵硬。 「为什么不想说?」魏婴嘟起了嘴,大发娇嗔。「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你和她之间的事就这么私密吗?」 房扬古眉头紧结,只要一回想起齐珞那双手是如何一件一件脱光他的衣服,如何一遍一遍地抚摸他的身体,他就觉得尊严扫地,他更无法想象,在自己昏厥之后所发生的事。 尤其是那种欲火焚身的痛苦,如火舌般强烈烧痛着他的血脉筋络,他只差没有开口哀求齐珞停止对他的折磨,男性的自尊全都彻底摧毁在她的手里,而他甚至还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对他而言,这当然是一件极度私密的事,严重关系着他的尊严,他也没有把握若是让魏婴知道全部的过程,会不会大吃飞醋? 「你到底说不说?房扬古。」魏婴已经没了耐性,气得直呼他的全名。 「我说过了不想说。」房扬古没好气地。「你也被齐珞下过媚药,自然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何必非要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 魏婴想起自己被下药之后是如何极尽所能地挑逗他,而他,竟然也如她一样那般地挑逗过齐珞?一想到这里,忍不住醋意冒涌了。 「你……居然那样对过她?」明知道房扬古是不得已,但她那一颗初解爱情的少女的心,脆弱得禁不起一点触犯,忍不住便胡思乱想了起来。 房扬古根本不知道她想偏了,仍自顾自地说着:「反正不管你怎么追问,我是绝对不会说的,你就别浪费力气了。」 酸涩的妒意远超过魏婴所能接受的程度,不禁孩子气地任性了起来。 「你既然这么不想说,最好从现在开始都别和我说话。」她条地离开他的臂弯,一个人靠向墙边躺下。 「我不喜欢无理取闹的女人。」房扬古语调冷峻,夹带着警告的意味。 魏婴一阵委屈,眼泪扑簌簌地直流下来,一滴滴跌落在床板上。 房扬古听见她怞怞噎噎的微弱哭声,看见她小小的肩膀可怜兮兮的轻颤着,心便软了。他伸出手抱她,她挣动着,恼怒地喊:别碰我!」 「天很冷,你贴着墙睡,就算不冻死也会冻病的,别耍性子。」房扬古不容她挣脱,双臂紧箍住她。 「你不是什么话都不想说的吗?现在又何必对我说这么多?」魏婴赌气地不睬他。 「女人真是麻烦,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房扬古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哄着。「你最好乖乖的睡觉,别再闹了,否则一旦等我的耐性用光,我就真的不再哄你了,我绝对不会费力去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女人。」 魏婴一动也不动,不吭声地由他抱在怀里,他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她要是再不知道分寸,结果只是自取其辱。 任性也要适可而止,她可不想让他厌烦。 她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只一会儿,便在他温暖的怀中沉沉睡去了。 第九章 漫天大雪中,房扬古放火烧了小破屋,烈焰和灰烟在寒风中狂卷乱舞,燃烧出奇诡的颜色。 房扬古将魏婴紧紧裹在貂裘里,带着她上马,冒着风雪继续赶路。 一路上,魏婴说起话来总是有气无力,房扬古知道她还在为了昨晚的事情不悦,从这里到安邑城起码还有两天的时间,一直这样冷冷淡淡的他可受不了。 「在这种荒山之上不会有客店,等会儿你若是饿了,打些野味来吃好吗?」房扬古软语问道。 魏婴连头也没有抬起来,淡淡地回答:「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见魏婴仍是这样爱理不睬,他便有意捉弄。 「你想吃什么?这种酷寒的天气里,野味不太好找,不过有样野味却在这个时候最容易生擒,你猜是什么?」 「什么?」魏婴表现得不感兴趣,但好奇心其实已被挑起。 「冬眠的蛇。」 魏婴猛地抬头看他,眼睛瞪得老大。「我死也不吃蛇肉!」 「你不吃蛇肉?这可麻烦了。」房扬古故作沉思状,接着说:「还有一种野味可以吃,烤刺猬,味道很不错。」 魏婴的眉头、鼻尖全皱了起来,房扬古忍着笑,又说:「你如果不喜欢刺猬,就烤野猫好了,要不然貂鼠肉也还可以吃……」 魏婴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你故意整我。」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嚷嚷着。「那些东西怎么能吃?你吃吗?分明是故意整我的。」 房扬古大笑。 「你总算有反应了,不过,我真的吃过刺猬的肉。」 「骗人!」魏婴露出恐怖的表情。 「真的,没有骗你,当年和赵国陷入苦战时,军队的粮草坐吃山空,士兵到处打野味吃,有一天房云抓到了一只刺猬,把刺猬拋进热灰中烫掉牠的刺,然后把皮剥掉放进滚水里烫熟,能吃的肉不多,大概只有一口而已,当时我很好奇,要了一小口来吃看看,味道有点像山鸡,很有趣吧。」 房扬古正经八百地叙述着,魏婴听得入神,眼睛发光,早已经把心里的不快忘得一乾二净了,反而兴致高昂地追问他。 「你还吃过什么古怪的东西,再说给我听听。」 这个话题引发了魏婴浓厚的兴趣,房扬古暗自一笑,他拥紧她,继续说:「其它也没什么特别的了,后来最常吃到的是山猪肉,不过肉质又老又韧又腥,很难吃,可是为了活命,也无从选择了。」 「好可怜……」魏婴听得心疼不已。 突然「忽喇」一声响,一只小鹿从积满雪的树丛中窜了出来,朝前奔去,房扬古一踢马肚,有意追赶,魏婴急忙扯住他,连声阻止。 「不要,不要猎那只鹿,我不要吃鹿肉。」 「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天这么冷,你再不吃些东西会受不了的。」 「我们吃那个就行了。」魏婴往前面一棵大树指了指,那棵树上结着零零星星的野果,又小又绿。 房扬古痛苦得皱起眉头。 「那种野果很酸很涩,根本不能入口,你饶了我。」 「可是……」魏婴咬了咬嘴唇,嘀咕着。「那只鹿的眼睛看起来那么无辜、那么惹人怜爱,长相又和我们平常吃的家禽不一样,就算你猎了来,我也实在吃不下去。」 房扬古拍拍她的头,妥协了。 「好,没有关系,我们不找长得可爱的,也不找长得丑怪的,专找那些长得又蠢又笨的来吃,好不好?我的小公主。」他叹了一口长气。 魏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女人真是麻烦。」房扬古托起她的下巴,亲了亲她的冰凉的脸蛋,无可奈何地说:「堂堂一个少将军,所有男子汉大丈夫的骨气全在你的手里磨光了。」 魏婴笑着抱紧他,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尽管在这种风雪交加的荒山野岭,她也希望能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一辈子也觉得幸福。 雪停的那一天午后,房扬古和魏婴踏进了魏国的旧首都——安邑城。 由于房扬古整整三天都末剃须,脸上冒出一大片青青的胡渣,守城的齐兵冷得躲在墙角缩头缩脑地看了他一眼,便放行了,竟没有认出他的身分来。 房扬古挑了一家老旧的酒馆,问出魏士离大夫的宅第,便和魏婴直接找上门。 魏士离的头顶光溜溜的,只有四周所剩无几的头发,在脑袋周围围了大半个圆圈,一眼望过去,活像打破在地上的一圈蛋黄。 魏士离的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但却有尊者风范,他先是仰着头,狐疑地将房扬古从上打量到下,当一见到偎在房扬古怀中的魏婴时,脸色忽然大变。 「你……你是……」他惊喊。 魏婴朝他嫣然一笑,轻声软语地说:「魏大夫,我叫魏婴,是张馥张大哥让我们来投奔您的。」 「魏婴……魏婴……」魏士离激动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语不成句地说。「你是……那个……那个……魏婴吗?」 魏婴只觉得魏士离滑稽的模样很亲切,忍不住想取笑他。 「魏大夫,还有别的魏婴吗?如果您还认识别的魏婴,介绍给我吧,行吗?」 房扬古也忍不住唇边的笑意。 魏士离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张馥他们已经找到你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呀!」他红光满面、兴奋异常地说。「张馥他们现在人呢?没有陪你们一道来吗?」 房扬古和魏婴对望了一眼,脸色暗淡了下来,魏婴垂首不语,房扬古沉吟了半晌,自怀中取出匕首递给魏士离,平静地说:「张馥他们都死了,张馥交给我这把匕首当信物。」 「什么?」魏士离不相信的看着他们,讷讷地说。「五个人……都死了?怎么可能……他们是怎么死的?」 房扬古觉得内疚,实在说不出他们是死于齐兵之手。 魏婴怕房扬古为难,急忙替他说:「魏大夫,在我的身分暴露之后,大梁城的齐兵到处搜捕我们,张大哥原是要亲自带我到安邑来的,但途中为了保护我,不得已与齐兵交上手,齐兵人数众多,张大哥他们寡不敌众,所以……全都丧生了。」 魏士离脸上的血色尽失,苍白得发青,他看看魏婴,又转头看看房扬古,又惊又疑。 「我如何能信你们的话?」他茫然地摇着那颗半秃的头。「一个容貌与魏姬酷似的女子,自称是魏王和魏姬的女儿魏婴,然后……你、你又长得颇像那个齐国的少将军,叫什么来着,房扬古,对了,魏国的公主和齐国的少将军一起拿着张馥的匕首,前来投靠我,告诉我他们全都死了,这种事,你们说我如何能相信?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朋友,或者你们其实才是杀了张馥的敌人呢?」 魏婴愣住了,她从来没想过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身分,魏士离有充分的理由提出他的质疑。 房扬古焦急地开口。「魏大夫,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不能不相信她,她真的是魏婴,是魏王唯一留下来的一条血脉。」 魏士离注视着魏婴,良久良久,眼前酷似魏姬的少女,使他陷入了回忆中。 他叹气似地说着:「魏婴刚出生时,魏王曾邀我到魏宫赴宴,当时魏姬曾提及,公主的腹部腰间有颗血红色的痣,你……可有吗?」 「当然有。」魏婴大大松了口气,要这个证明实在太简单了。从小她就不喜欢那颗血滴般的红痣,没想到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见魏婴回答得如此干脆,魏士离心中的疑虑立时消去了大半。 「不介意我叫侍女验证一下吧?」魏士离的面色和缓了不少。 「当然不介意。」魏婴点了点头。 魏士离挥手唤来一名侍女,侍女将魏婴领到屏风后,不一会儿,便又带了出来,侍女恭谨地回复:「禀大夫,这位姑娘的腹上真的有一颗红色的痣。」 一经确定,魏士离的戒心彻底去除了,他露出不像哭又不像笑的表情,用力握佳魏婴的手,眼中射出异样的光彩来。 「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哪!」 魏大夫的府第,大厅中,炉火烧得正旺。 几案上摆满了许多热腾腾的酒菜,魏士离、魏婴、房扬古分坐在案旁。 魏士离朝房扬古举杯。客气地说:「有劳这位小将护送公主前来,敢问小将尊姓何名?」「在下……」房扬古迟疑着,怕道出姓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好冠上母亲的姓氏。「在下姓卞,单字古,在鬼谷山拜师学习兵法多年,很少下山。」 魏婴深深望了房扬古一眼,顺着他的话说:「『卞古』救了我的命,从血案发生至今,一路上都是他照顾我。」 「卞先生,你可算得上是魏国的大恩人了。」魏士离露出钦敬之情,急忙站起身一揖到地。 「不敢当、不敢当,别喊我卞先生,叫我全名就行了。」房扬古请他坐下,面色微僵,身分一下子从魏国的大仇人变成了大恩人,自己听了都觉得惭愧。 魏婴抚弄酒杯,浅笑不语。 「卞先生,刚才真是冒昧,将你误认为是齐国的肩台古少将军,请多多包涵。」魏士离谦笑着,拱了拱手。 「魏先生忒谦了。」 魏婴的手指悄悄移向几案下面,在房扬古的腿上轻捏了一下,房扬古立刻按住她的手,尴尬地朝魏士离一笑。 魏士离没发现两人怪异的举止,兴致勃勃地说:「卞先生在鬼谷山学习兵法,必然精通战略,目前我们魏国很需要卞先生这样懂得运筹帷幄的人,不知卞先生肯否帮忙? 「我——早有此意。」房扬古望着魏婴,黑眸深邃悠远,缓缓说道。「想将齐兵逐出大梁、振兴魏国,其实并非难事。」 魏士离听了惊喜万分,忙替房扬古斟满酒,谦虚地问:「卞先生有何良策?」 「魏大夫曾出使何国?又与哪一国国君的交情较深呢?」房扬古反问。 魏士离思索着,然后说:「自从魏国被齐国攻占以后,燕国太子对魏国的大夫颇为礼遇,我也曾亲赴燕国向太子致谢。」 「太好了,燕国与齐国相邻,素来不睦,而目前齐国为保住魏国这块领地,将三成兵力移到魏国来,再加上与赵卫联军打了八年的仗,兵力削减不少,魏大夫可以前往燕国游说,引诱燕国太子『趁虚而入』,借机夺取齐国边境几个大城,我敢保证,以齐国目前的兵力,绝无反抗的能力。」 房扬古一席话振奋了魏士离,但他仍有疑虑。 「卞先生此计虽妙,但齐国的房扬古是极为难缠的人物,赵卫联军当初也想趁齐国大败魏国、兵力分散时好趁火打劫,没想到非但没捡到便宜,倒让房扬古吞并了不少领地,房扬古战胜赵卫联军之后,大出锋头,喧噪寰宇,此人恐怕是复国的一大隐忧呀。」 听魏士离如此评论自己,房扬古微微地一笑,暗暗思索着该怎么回答,魏婴反而抢在他之前,笑盈盈地说:「魏大夫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我瞧那个房扬古也算不了什么,又非三头六臂,凭我一个小女子就能摆平他。」 魏士离不知其中缘由,听不出魏婴打情骂俏的语气,径自呵呵大笑起来,对魏婴赞赏有加。「果然是王室之女,说出来的话就是气势不凡,如果使出美人计,任凭房扬古如何骁勇,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哪。」 房扬古一脸尴尬再加上咬牙切齿的表情,惹得魏婴笑不可抑。 房扬古清了清喉咙,不去理她,只对魏士离正色说道:「据我所知,房庆绪受了重伤,带兵迎战是不可能的事,而房扬古已经失踪了,短期间内不可能会出现,所以房家父子根本不足为惧。」 「这个消息可靠吗?」魏士离半信半疑。 「魏大夫尽管放心,这个消息千真万确、百分之百可靠。」魏婴插口说,仍兀自笑个不停。 房扬古生怕魏士离起疑,随即转开话题。「魏大夫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呢?」 「自然是愈快愈好,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动身。」 房扬古交抱双臂、若有所思。「听张馥张大哥提起过,安邑城正加紧训练一支新军,我想与这支新军切磋征战攻伐之术,不知魏大夫以为如何?」 「甚好,甚好!」魏士离拍手笑道。「有卞先生相助,魏军定将如虎添翼,待复国之后,定封你为魏国大司马将军。」 「不,不。」房扬古犹豫了一下,深吸口气才说:「我并不要任何权位,我是为了魏婴才这么做。」 魏士离其实早看出他们两人之间非比寻常的感情了,他了解地点了点头。 房扬古握住魏婴的手,轻轻说:「就请求魏大夫答应我一件事,复国之后,我不要任何禄位,只要求魏婴能嫁给我。」 魏婴垂下了头,柔情万斜,娇羞不已。 魏士离呆望着眼前一对俊美璧人,心中一直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公主若与卞先生两情相悦,臣民等自然有成人之美,如此郑重其事的要求,似乎太过严重了些,哈……」魏士离笑说。 房扬古忧心忡忡地望着魏婴,若魏士离知道了真相,他就会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如此「郑重其事」了。 魏婴深吸口气,很怕将来魏士离得知房扬古的身分之后,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谈笑,说不定也会和张馥他们一样反对他们到底,与其将来遭受阻挠,倒不如「先声夺人」,一旦生米煮成熟饭,谁想反对都没有用了。 「魏先生,实不相瞒,我和……『卞古』已经成亲了。」魏婴正色地说。 「真的吗?恭喜两位啊!」魏士离朗声大笑,取笑道。「怪不得看起来亲热得很,像蜜里调油似的。」 魏婴羞得两腮晕红,房扬古则若有似无的笑了笑。 「公主、卞先生,天已晚了,你们早点安歇吧。」魏士离站起身,说道。「待我明日亲赴燕国之后,回来再作商议,练军的校场就在城后的山麓旁,由魏密大司马带着躁练,明天我会亲自带你们前去,至于以后该如何强化作战技巧,就多多劳烦卞先生了。」 房扬古沉稳地点点头。 训练军队对房扬古而言是件轻而易举的小事,根本不足为虑,他心中所担心的,是将来自己的身分曝光之后,所必须面临的难题了。 第十章 魏士离将房扬古和魏婴安排住进一间宽敞、舒适、干净的房间。 绣被罗帐、绢丝屏风、金盆红炭,屋外依然朔风怒吼,室内却温暖如春。 魏士离很细心地命人烧水,让房扬古和魏婴净身。 女侍将一大浴盆的热水都装满了,屋内水气氤氲,热雾朦胧。 摇曳的烛光,将枭枭升起的热雾映成了晕黄色的烟儿,飘飘摇摇。 魏婴局促羞赧地背着房扬古,颈背上的肌肤莹白胜玉,细细的发丝蓬松的落了几撮在肩上,令人迷魅的剎那,惹得房扬古心猿意马。 他自魏婴身后抱住她,忍不住吻了吻她颈项滑腻的肌肤,藏不住饥渴的声音沙哑地问:「一起洗吗?」 魏婴闪躲着他的吻,有意无意的推掉移向她胸前的手,没有回眸,声音轻如蚊:「我还没释怀呢!」 房扬古愣了愣,想起她昨晚的「逼供」,难道还在为了逼供不成而生气? 「不要破坏我的情绪。」房扬古强硬的将她转过身来命令道。 魏婴骄傲地回望他。 「现在只要你碰我,我自然而然就会想起齐珞。」她淡淡地说。 「不要提到她好吗?」他盯着她,眼神微愠。「你为什么非要惹我发怒?」 「为什么一提到她你就会发怒?」魏婴咄咄逼人。「我不要让她这么容易就牵动你的情绪,我要你摆脱她带给你的陰晦记忆。」 「你只要不提起她就行了。」房扬古不耐烦地。「为什么要让她那种女人横在我们之间呢?」 「你别忘记她仍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而我什么都不是。」魏婴酸酸地说。 这就是房扬古对她最感到愧疚的地方了。 他蹙着浓眉,叹了口气,终于妥协。他压低声音,贴在她的耳边,将那晚齐珞如何折磨他的经过全盘托出。 魏婴听得目瞪口呆,脸红得像火烧一样,她吶吶地说:「你就这样……任由她……欺负?」 「嗯,昏迷之前。」他松了口气,慢慢解开她的领扣,低哑地说。「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别折磨我。」 「我的折磨比起齐珞来,差上十万八千里……」 房扬古迅速封住她的唇,舌尖甜美地缠绕着她,他不想再听见齐珞的名字,他要让齐珞的影子从他们之间彻底消失。 魏婴感觉上衣被他撕扯开来,温暖的侞房感到一阵凉意,她战栗着,当他把脸埋进她的胸前,恬吮着她柔嫩而敏感的侞尖时,她不禁抖颤喘气—— 房扬古拉开她的裙子,然后卸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裤子,两个人赤裸裸地滑进浴盆里,水的温度还很热,水波荡击着他们的皮肤,暖意融融。 他的指尖在她的肌肤上轻抚游走,像蝴蝶亲吻花瓣似的轻柔,甜美的感觉贯穿她的全身,像要将她引沸、融穿一般。 房扬古暖烘烘的鼻息吹拂着她的头背,手指在她柔滑的侞房上捏着、柔着、抚着,她无助地合上眼,急促地喘息。 「把眼睛睁开,看着我。」房扬古吻着她的脸庞、耳根,暗哑地说。 魏婴被动地睁开眼睛,他魁伟的身躯在雾气迷蒙的水波中,看起来更觉得煽情,她着迷地抚摸他肌肉纠结的臂膀,恬了恬唇,忍不住,俯首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房扬古发出模糊的声吟,他轻轻抬高她,让她的腿分跨在他的两边,水似乎变得更热了,一股热流在他们身体之间疾速奔窜,她无力攀附,虚软地不住下滑,直到他滚烫地进入她的体内,彷佛将她蚀穿—— 房扬古的呼吸开始紊乱,他在她的体内缓缓摇动,水波有节奏的晃动起来,魏婴的喘息融入水气里,随着水波一波波摆动—— 魏婴止不住狂乱的怞搐,一阵强烈的块感淹没了她,整个人几乎化成了水,被高xdx潮的游涡席卷而去。 魏婴悠悠回过神来,吃力捡拾意识的碎片,她发现房扬古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她抱上了床,正细心地替她擦干身上的水滴。 她伸出舌头恬了恬干燥的唇边,不敢置信刚才所经历的那种块感。 房扬古把被子拉过来,盖在两人身上,轻轻拥住她。 「舒服吗?」他沙哑地问。 魏婴情不自禁的点点头,仔细一看,他浓墨般的黑发已经放了下来,脸上坚毅的线条柔和了不少,看上去更显得俊美,她感到一阵脸热,避开了他的凝视。 「你呢?你觉得舒服吗?」她小小声地反问。 房扬古低沉地笑了笑。「你的身体不论何时何地都会让我感到舒服。」 魏婴慵懒地笑起来,她偎进他的臂弯里,带着浓浓的睡意问他:「你打算不穿衣服睡觉吗?」 「这样会比较温暖。」 魏婴闭上眼睛,肌肤与肌肤触碰的感觉的确是比较温暖,舒适得如沐春风,她放松自己,沉沉地睡去。 晨曦透过窗,微微地照了进来。 魏婴下意识地埋进被子里,当她听见「咚咚、咚咚」的心跳声,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趴睡在房扬古的胸膛上,他沉稳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好大声的敲进她耳里。 她悄悄抬起头,房扬古仍熟睡着,凌乱的头发遮住他大半边的脸,任意的睡姿野邪得令她着迷,她一下子看呆了,不禁暗想,这样的男人,难怪齐珞不择手段想得到他。 一想到齐珞,她的心口紧了紧,有种混杂着奇妙、兴奋、羞赧的昏眩感袭来,她把被子轻轻掀开一角,微弱的光线钻进被子里,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下腹,和明显挺立的男性象征。 霎时,她的魂魄彷佛游出躯壳般,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碰…… 她停住呼吸,看见房扬古的眉头皱了皱,却没有醒来,但她手中碰到的地方却迅速胀大、悸动。 她抑遏住急乱的呼吸,只听见自己「抨抨」的心跳声拚命催促着,催促她悄悄悄悄滑进被子里,伸出舌尖,朝他最敏感也最脆弱的地方侵袭—— 房扬古发出难忍的声吟声,半睡半醒之间,只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包围住他,一双柔软的手拂过他的大腿内侧,几乎就要失控的感觉令他完全清醒了,当他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整个人惊跳了起来,错愕地大喊:「魏婴!你在干什么?」 魏婴一手按在他的胸膛上,一手覆在他鼓胀的地方,嫣红着脸说:「我要把齐珞从你心里连根拔除,这一辈子,都不许你再想起她——」 房扬古震慑住了,汗水自他胸前沁出、凝结、滑落! 一个清晨的、正常的男人怎禁得起如此的撩拨,每根神经都失控得颤抖,魏婴放肆的挑逗逼得他要发狂,他再也按捺不住那啃吮他的欲望,用尽全力将她从他身下拉上来,翻身压住她,迅疾地长驱直入,爆发在她体内! 他重重地喘息不止,懊恼地低语:「你用这种方式叫我起床,怎么赶得及去校场。」 魏婴抿起微翘的唇,笑盈盈地搂住他汗湿的背。 「你那种忍耐到受不了的表情真有趣,饶勇善战的房扬古算得了什么,一样难逃我的美人关。」她娇慵地说着。 房扬古勾起唇角,耳语:「我从来没想要过你这关——」 无雪,天晴朗。 房扬古与魏婴共骑一匹马,由魏士离在前面带着,穿过安邑城最热闹的一条街道,朝后方的山麓奔驰而去。 山麓边果然有一支还算庞大的军队,魏密正在带兵躁练,当他由魏士离口中得知房扬古和魏婴的身分时,顿时惊喜交加,立即向士兵传布这个消息。 魏婴总不能体会自己的身分究竟有多么重要,直到她站在「点将台」上,居高临下,看着二、三万的魏国士兵热烈地朝她吶喊、欢声雷动时,她忍不住眼眶湿濡,被深深打动了。 魏士离动身前往燕国之后,魏密大司马便将魏婴和房扬古请进军帐。 「『卞先生』。」魏密谦逊地问道。「我训练这支士兵已将近一年,总有力不从心之感,魏士离大夫几日前对我说,必须加紧躁练,因为不出三个月必有仗打,但是,以目前的情况而言,这支军队要作战还不够成熟。」 「军队的躁练其实与时间的长久没有关系。」房扬古微倾着头、用心思索着,然后问:「目前士兵有多少人?」 「将近三万人。」魏密答。 「依我看,三万人必须分成三部分进行。」房扬古提起笔,一面在布帛上写着,一面说。「一万人为步卒,专门训练耐力与行军速度,最好要求步卒从清晨出发,午前就能走出百里以外,然后另一万人为骑兵,专门训练骑术与臂力,要在乘车急驰中能张弓射箭,前后左右都能进退自如,敢于冲击敌阵,再一万名为弩兵,则要练就熟练的射击技巧,能快速装填、准确发射箭矢,如此集中练习,不出三个月便是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 赵密听得目瞪口呆,房扬古笑了笑,接着说:「先将士兵份配好,照我说的去进行训练,然后派一名士兵混进大梁的齐军中,将齐国的军情一一传报回来,过几日,我会把如何逼退齐兵的布阵法写出来给你,你只要照着去做,复国绝对不成问题。」 房扬古的话听得魏密激情澎湃。 「从卞先生口中说出来,好象比吃饭还简单。」魏密崇敬地。 房扬古大笑。「也没那么简单,如果燕国按兵不动,这场仗恐怕会辛苦一点,我们就等魏大夫的好消息。」 「这样也好,公主和卞先生先在帐中住下好吗?说不到遇到难题,我还是得请教卞先生。」魏密试问。 「好,就在这里住下吧,往来奔波也挺麻烦。」房扬古没有异议。 魏密随即出帐,命伙兵置备酒菜去了。 魏密一离开,魏婴立即扑进房扬古怀里,虔敬地说:「你是如此难得的天生将才,我们魏国有救了。」 房扬古捧起她的脸,黑眸中闪过一丝忧虑。「等魏大夫回来,事情也许会有变化——」 「什么变化?」魏婴惊了惊。 「魏大夫从走出安邑城到燕国的这段路上,或许会间接听到些什么消息,说不定会怀疑起我的身分,再加上派去大梁的探子,也很有可能把得到的消息传回来让魏密知道,当一切都曝光之后,这里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他平静地说。 魏婴慌乱地看他,不安地问:「那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如我所说,我会先离开……」 魏婴大惊。「不行,你不能丢下我。」 「你听我说,你是魏王的女儿、是魏国的公主,有责任必须陪魏大夫、魏密,还有你魏国的子民一起努力复国大事,以现在的局势,魏国人肯定恨透了我,但是一旦复国之后,喜悦或许会冲淡仇恨,到那时候,魏国人才有接纳我的可能,我们才有机会在一起,你明白吗?」他冷静地分析,只期望魏婴能了解。 「有可能吗?那要多久的时间?」魏婴拚命摇着头,一想到必须和他分开,便心如刀绞。 「我不知道需要多久,但是只要时机成熟,不管我在多远的地方都会回来找你。」房扬古柔声抚慰。 「你会到哪里去?」她揪着他衣襟,眼泪断线般地滚下来。「我没有办法……离开你……我没有办法……我们一起去求魏大夫。」 房扬古紧紧抱住她,自嘲地一笑。 「我还有一身的傲骨,替他们做了这么多事还得苦苦哀求,我可办不到,如果我想投奔哪一个国家,谁不奉我为上宾。」 「为了我,你也办不到吗?」她摇撼着他。 「魏婴,我从不求人,为了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够低声下气的了。」他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我已经想清楚该怎么做,在我离开前,我会把行军布阵之法留给魏密,如何攻、如何守,我都会详细记载在上头,等将来安定以后,说不定会是魏大夫反过来求我,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只有孤注一掷。」 魏婴心灰意冷、绝望地离开他的怀抱,冷冷地说:「你去维护你的傲骨吧。」 「魏婴,我会这么做有我的用意,你要了解。」他抬起她的下巴、正视她。 「房少将军,我的聪明才智还不及你的十分之一,我怎么会了解你心里的想法?」魏婴拨开他的手,苍白着脸,怒火扬升。「你要离开我就离开我,反正上一回的八年都等了,还在乎再等八年吗?」 「你要我怎么说你才懂?」他的目光灰蒙蒙的、纠缠着她,隐忍着怒意。「上一次的八年是逼不得已,这一次绝不会超过八个月,你耐心等我好吗?」 八个月! 这个数字让魏婴倔强地擦干眼泪,起身坐得离房扬古很远很远,她咬牙挑衅。 「你不求人,我也不求你。」 房扬古气得头都发昏。这样也好,一旦到他非走不可的时候,起码不会被她的眼泪绊住了。 房扬古知道魏密总有一天会知道他的身份,但不知道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才只有两天,消息就已传到安邑的军校场。 当他察觉到这天深夜里,魏密的军帐中灯火彻夜不灭、气氛诡谲时,立刻当机立断,悄悄牵着大宛宝马离开军校场。 魏婴正在床上躺了大半夜也睡不着,整整两天,她不与房扬古说话,房扬古竟也不理她、不碰她,整日伏在几案上画着战略舆图。 就在她迷迷糊糊将要睡去之际,一阵莫名的心悸惊醒了她,她猛然回头,竟发现房扬古不在帐里。 她三两步奔出帐外,远远看见房扬古牵着大宛宝马往山径走去,他走得如此决绝,连与她道别都不愿,她的失落加倍,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嘴唇动着,无声地唤他的名字,目送他黑点般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 她回到帐里,迷茫跌坐,好一会儿,才发现几案上留着一幅舆图,旁边的布帛上写了一段字—— 依此计发兵,不伤半卒便可复国。 就这么简短的两句话,连个只字词组也没有留给她。 魏婴只觉得胸中有股气窒闷难出,胀得胸口疼痛不已。她就这么呆坐着,直到炉火烧成了灰烬,东方出现鱼肚白。 天才刚刚亮,魏密便在帐外求见,一进军帐,四下巡着,劈口便问:「公主,房扬古人呢?」 「已经走了。」魏婴若无其事地抬起头,脸上淡淡的。「你既已知道他的身分,打算怎么处置他?」 「当然是交给魏国所有的子民发落,他隐瞒身分,混进咱们军队里,分明居心叵测。」魏密声色俱厉。 魏婴斜睨着他,冷笑一声。 「何谓居心叵测?他是我的丈夫,为了帮我匡复国家,你竟敢说他居心叵测,只因为他曾是齐国的少将军,你们便容不得他吗?难道你们想杀了他吗?」 魏密的脸色一阵青白、死死咬定:「公主情愿下嫁咱们魏国的仇人,我无话可说,但只希望公主别引狼入室,绝了魏国的后路。」 魏婴被他的话气得双手发抖,她抓起案上的舆图,狠狠丢到魏密的脸上,怒斥着:「你把这个拿去看清楚,你是带兵的大司马,一定可以看出这个东西究竟会不会断了魏国的后路。」 魏密满脸狐疑,打开舆图怔怔看了半晌,陡地,整个人都发僵了! 「如何?」魏婴逼迫似地问。 「这……这……」魏密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愣愣地说。「利用紫山巧妙的地形,确实对我们大大有利,但是……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无所谓,我心里明白就行了。」魏婴轻喟,稍怔,骤下决定。「等魏大夫回来之后,即刻出兵。」 魏密呆了呆。 「我的命令。」魏婴坚定的补充。 紫山拔地而起,独立寒冬,傲视苍芎。 紫山的南、北、西三面,如刀削斧劈一般,十分陡峭,山的东面坡度较缓,有一条山道,通到半山腰,穿过一线天,才能到达山顶,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惊险之地。 房扬古骑着大宛宝马,先来到紫山,躲进半山腰一处洞袕中,如果他预测得不错,魏密将会派一队骑兵,将齐兵引到紫山来,魏军只要守住东面,就能将齐兵打得焦头烂额、溃不成军。 他静静地等待,白天遥望山顶郁郁葱葱的松柏,夜晚欣赏冰柱奇幻的异彩,饿时便打些果子野味来吃,原以为这一等可能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想不到,第十天就有了动静。 他看见魏密率领一万弩兵上山来,并照着他所说的方式布阵,将大型弩机、拋石机,朝东南方的山谷瞄准,另一万骑兵暗守在紫山两侧,一万步卒分散朝大梁方向前进,静伏在大梁城外。 一切部署妥善后的第三天傍晚,齐兵有如潮水般朝紫山铺天盖地卷来。 半山上的魏密抓紧时机击鼓下令,弩车、转射机、拋石机一起发动,剎那间,千石万矢掠空飞过,齐军纷纷被射中,一个一个倒地,暗守在山麓两侧的魏国骑兵猛攻上来,绝了齐军的后路,齐军顿时抱头鼠窜、无处躲藏,惨叫声不绝于耳,殷红的鲜血四处流淌…… 房扬古整颗心彷佛被掏空了似的,不敢去想,这些齐军之中是否会有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兵。 他突然想起大梁城的将军府,魏军若是攻进大梁,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房庆绪,他的心头大乱,急忙从南面的一条石头小道下山,趁黑夜朝大梁城狂奔。 天刚破晓时,他远远望见大梁的城门大开,魏军的伏兵显然已经攻进城了。他隐约见到城里的激战,一夹马肚,人宛宝马四蹄齐飞,疾如闪电的狂奔进城,当他看见齐军遍地死伤,犹如坐在滚烫的锅炉之内,烫得头昏脑胀,他试着救下每一个齐兵活口,但所有积怨已深的魏国人杀得兴起,齐兵疯狂逃命,惊惶地逃出大梁城。 房扬古策马驰进将军府,见房云和侍卫浑身浴血,死命守在房庆绪的房门前,抵挡魏军势如破竹的攻势,他冲上去,竭力救下他的亲信,奋力将大门扣上,围杀府里的魏兵。 房云一见到房扬古,惊喊出声:「少将军,你还活着!」 房扬古心一痛,望着房庆绪的房间,冷静地问:「将军府如今怎样?」 「三公主早已逃回临淄了,所有的仆役也都逃得精光,剩下我们几个人保护大将军……」房云急切地述说。 「我去看他。」房扬古冲进房间,一阵腥臭扑鼻而来,他下意识抬手遮挡了一下,凝神看去,不由得心惊,仅仅离开一个月的时间,房庆绪竟瘦了好大一圈,他几乎认不出来了。 房扬古屏息着,慢慢走近,看着房庆绪病奄奄的、布满褐斑的脸,愈走近他,那股与尸臭无异的味道就更重了,他怔怔站着、无法动弹。 房庆绪突然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灰浊的眼珠盯着房扬古看,他勉强抬了抬那双瘦骨如柴的手,无力支撑又颓然放下,房扬古的视线不由自主的望向那双手,瘦得像秃鹰的爪子,彷佛抓住他便会透骨入肉。 「你……来了……」房庆绪连说话都备感吃力,抖抖颤颤地说。「齐王……要抓你……用……鼎镂……烹煮你……快走……」 房扬古的心突然感到撕裂般的痛楚,从前残暴凶狠的房庆绪大将军,如今瘫痪在床,任由肉体一寸一寸腐败。 门外又再度传出混乱的厮杀声,房庆绪艰涩地对他说:「我……就快……死了,别管我……」 房扬古不等他说完,忙冲出去要救房云,但已来不及了,房云一声惨叫,倒在血泊中,死了! 魏兵潮水般地涌进将军府来,房扬古被重重包围住,十几把刀剑架在他的脖子上,绳索一层层的将他捆绑了起来。 屋内传出一个魏兵的喊声,叫着:「房庆绪已经死了!」 房扬古默然,僵立着。 他听见有人高声说道:「房庆绪父子俱已寻获,立刻将房扬古押进土牢,等候发落。」 房扬古仰首望天,所有的思绪已被吞噬。 尾声 房扬古被囚在大梁城的土宇中,他慵懒地靠着陰湿的墙壁。 过了好几天,他涣散的神经才终于聚拢起来,脑子也才开始转动,他猜想,魏士离他该有动静了。 有士兵送来了一个木盘子,上面放着饭食、酒菜,他满不在乎地吃起来,手铐和脚镣被他的动作引出一阵声响。 牢门突然被推开,吱呀一声,闪进了一个人影。 房扬古根本还没看清楚,那个人影就飞扑向他,也不管他正在喝酒,忽地一下就飞进他怀里,酒马上泼了两个人一身。当熟悉的香气袭来,他立刻抬高手臂,将魏婴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这几天好吗?」他柔声问。 「不好。」魏婴伏在他胸前,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她一径嗔怨着:「我很想你,不像你那么无情。」 「我也很想你啊。」他轻轻一笑,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我被关在这种陰暗潮湿的地方,遭遇比你惨多了。」 魏婴看见他的手铐和脚镣,心疼得不得了,眼中泪花乱转。 「我拚命求他们放了你,可是他们不肯……」她止不住疯狂的泪水。 「『他们』是谁?」房扬古轻轻擦着她的眼泪。 「很多人。」魏婴吸了吸鼻子,怞噎地说:「魏大夫现在已是相国,他和魏密大司马虽然赞成放了你,可是朝中其它的大夫、司徒都不答应,他们都认为现在朝中无王,应该先以择贤立王为重,把你的事情暂搁一旁,我拜托了魏密好久,他才偷偷放我来见你。」 「噢?那么,魏士离的心意如何?」房扬古气定神闲地。 「魏相国认为魏国能顺利匡复,你有最大的功劳,所以一直积极说服朝中大臣放了你。」 「这就行了。」房扬古信心十足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被关太久。」 房扬古自信笃定的神情,更让魏婴感到惶惑不安极了,她犹豫不决地瞅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出什么事吗?」房扬古好奇地问。 魏婴搂住他,附在他耳边近乎低吟她说:「我……好象有你的孩子了。」 房扬古惊愕地望着她,眼瞳深沉似潭,涌流着一股巨大的喜悦。 他紧紧抱住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喃喃地反问:「真的吗?」 「我说『好象』,因为……那个……呃……你知道吗?」她的脸胀得通红,双手绞着他的衣服,嗫嚅地、语无轮次。 房扬古轻笑起来,他边笑边吻她,怜宠地:「不必说那么清楚,我知道。」 「现在只有你知道而已,我害怕让他们知道以后,他们会怎么对你?」魏婴埋首在他颈肩,心慌意乱。 「别怕。」他的眼睛像黑夜中的星辰,隐隐闪动幽光,他在她耳畔低语:「这是一个好机会,你回去偷偷把怀孕的消息告诉魏士离,我们的孩子会带来转机,说不定……他们都会前来恭迎我出土牢。」 魏婴不解地,突然间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我们的孩子是王室的血脉,如果是儿子,说不定有机会成为将来魏国的储君,碍于这层关系,他们自然不敢动你了,是不是?」 「没错。」房扬古抚着她的脸蛋,轻轻地说。「魏士离将会知道,我现在的地位远比任何人都重要。」 魏婴欣喜若狂,她几乎要感激涕零,感谢上苍给了他们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房扬古绝没有想到,傲视群雄的他,最后竟要靠自己的儿子来保命。 房扬古继续在土牢里等了两天。 直到第三天,他听见一阵人声杂沓、朝地牢而来,他缓缓地坐起身,支着颐,从容不迫地等着。 魏士离相国为首,身后还有魏密及众多朝臣,全都步下了土牢,恭恭谨谨地立在牢门前,魏士离一使眼色,所有的人全都跪了下来,高喊—— 「臣恭迎大王。」 房扬古整个人惊跳了起来,这太出乎意料了,不禁反问:「为何称我大王?为何自称臣?」 魏士离抬起头来,从容地一笑,不疾不缓地说着:「魏国群龙无首,不能一日无主,匡复魏国、才智超群,又是公主夫婿、未来储君之父的您,是目前魏王最合适的人选,请大王随臣民等同赴太庙议事。」 这样的结果远远超出房扬古的预料之外。 「这么做……没有不妥吗?」他暗示着自己曾是齐国人的身分。 「并无不妥。」魏士离笑答。「若非是您,今日想匡复魏国谈何容易,臣民等商议了两日,俱认为应该择贤而立,推举您当魏王最合适不过了。」 房扬古朗声一笑。 「也好,等我梳洗完后,再赴太庙。」 「是!」众文臣武将应声如雷。 魏国首都大梁。 重新修葺的「魏宫」太庙殿上,挤满了邻近各国的使者,都是前来道贺新魏王与魏婴的新婚之喜。 魏婴梳着坠马髻,身穿凤纹细腰的红色锦袍,依偎在高大壮硕的房扬古身边,更加显得娇俏盈盈。 他们周旋在各国宾客使者之间,魏婴总亲密地挽着他,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有没有看见齐国来的使者?」房扬古轻声问魏婴。 魏婴嘟了嘟嘴,没好气地:「你以为齐珞会来吗?」 「怎么可能。」房扬古促狭地说。「除了你,什么女人我都不记得。」 魏婴脸一红,转过头去不睬他。 房扬古趁没人看见,俯身亲了亲她的耳朵,叹息似地说着:「这里我一刻都待不住了——」 魏婴双膝一软,脸色熏得桃红。 房扬古拥紧她,笑不可抑。 「前几日派去齐国的使者回报了一个消息,齐珞在大梁一战后,听说我被魏军抓入地牢,生死未卜,居然立刻改嫁即墨大夫孟子期了。」他笑说。 「是吗?」魏婴睁大了眼睛。「改嫁得倒也真快。」 「我猜齐珞现在一定悔不当初了。」他轻笑。「否则,以她的性情,肯定会想尽办法纠缠我,好捞个王妃当当。」 揣想着齐珞恨不当初的模样,魏婴就忍不住发笑。 「现在能纠缠你的只有我,我绝不允许任何女人来纠缠你。」她微仰头,凝睇着他,盈盈浅笑。 房扬古缓缓地将她的心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她在他眼中看见了刻骨深情。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房扬古温柔的话语点亮了魏婴的生命,多少的等待,为的就是想在今生与相爱的人紧紧厮守在一起。 她眼中扶起薄薄的泪光,带着浓浓的鼻音说: 「共偕白头,死生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