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就爱了》 第一章 “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古夕蔷细细读完范柳原对流苏所说的这段话,心中反覆咀嚼著文句中蕴涵的深意,她怔怔地抬起头来,视线无意识地掠过清冷空荡的大厅,停在古老木门的门环上,陷溺在自己无法理解的情绪里。 地老天荒——唉,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电话铃蓦然响起,在万籁俱寂的静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古夕蔷呆了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壁上的挂钟,已经快一点了,通常这个时间很少会有人打电话来的。 她接起来,机械化地开口:“喂,冬情温泉。” 对方一片沉默。 古夕蔷的背脊蓦地感到一阵发毛,深夜里接到这种不说话的电话最可怕了,她正想在听见什么怪声音之前挂断电话,却忽然听见话筒里传来隐隐约约的钢琴声,仔细一听,竟是她最喜欢的“泰绮思冥想曲”,她有点惊讶,脑中飞快掠过几个名字,雨青、妤洁、小颜,到底是谁的恶作剧? “谁呀?搞什么鬼?”她猜想是朋友,声音便带著顽皮。 对方发出低沉而沙哑的笑声。“什么温泉?” “呃?”她怔了怔,这是什么怪问题?若真回答他可就蠢了。 不过,她倒可以从那句问话中肯定自己一定不认识对方,因为在她的朋友里面,没有一个人的声音是如此好听得适合唱情歌的。 “你是谁?想干什么?”她板下声音,企图在优美的钢琴演奏曲中营造出惊悚的气氛来。 “看来是我打错电话了。”男人的声音自淙淙的乐曲声中穿入她的耳膜,显得很慵懒、性感又沙哑。“没想到会打到温泉来,请问一下,你刚刚说什么温泉?” “冬情温泉。”古夕蔷答了,她相信自己之所以回答他,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想听完热情如沸的“泰绮思冥想曲”。 “冬情?冬天的爱情吗?那岂不是很冷?”男人用一种忧郁而感性的嗓音增添乐曲的魅力。 “所以有温泉啊!”她被动地回应,忘了对方是个陌生人,注意力只投入在逐渐沸腾的乐曲中。 “噢——”男人又笑了。“你在温泉里做什么?” 她顺著他的话语接著说:“我不是在‘温泉里’,如果真在温泉里,除了泡温泉还能做什么,冬情温泉是个温泉小旅社,你不会知道的。” “你是冬情温泉的老板娘吗?” “老板娘是我奶奶。”“泰绮思冥想曲”悠扬地结束了,古夕蔷这时才完全回过神来,微讶地说:“咦!你不是打错电话?” “是啊——”男人低沉地轻笑著。“不过,你的声音像天使,亲切、温柔,有止痛的效果。” “止痛?”古夕蔷性格中同情弱者的那个部分觉醒了,她放柔了声音问:“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对方沉默著。 古夕蔷愣了愣,多什么事呀,对方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她急忙解释道:“你当然不必对一个陌生人说太多的私事……” “我的心受伤了。”男人突然说。“这个电话本来是要拨给我的未婚妻,不过可能因为有点醉意,错按几个号码才会拨给了你。” “你喝醉了?”古夕蔷头都昏了,她居然跟一个喝醉的陌生男人讲了那么久的电话。“能跟打错电话的对象聊那么久,果然是醉得不轻。”她调侃地哼了哼。 “那是因为你很温柔,声音很甜、很软,很像糖果——不,像软糖。”男人的声音里有著醺人的慵懒,让古夕蔷不自禁地怦然心跳。 男人继续说:“你的声音里有股催眠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倾吐心事。” “谢谢,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古夕蔷不认为这是赞美,事实上,她早已经当惯朋友的情绪垃圾桶了,不过,听陌生人倾吐心事还是头一遭,感觉倒也新鲜有趣。 “你放心,我只喝了两杯威士忌,醉得不算厉害,只是心脏龟裂得太严重了,这个部分比较痛苦,心脏每跳一次,就刺痛一次,每分钟,我起码要痛上六、七十下。”男人懒懒地笑了笑,若有似无地轻叹著。 古夕蔷仿佛觉得他的气息就吹拂在她的耳际般,有种莫名的亲匿感,又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像极了爱情小说里的男主角,那么有趣而且滑稽。 “你想说吗?我一向是很好的听众。”她试探地问,心里也不明白自己何苦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男人静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我平常一天很少说超过十分钟的话,想不到今天会对你破戒。” “你不想破戒也无所谓呀,现在立刻挂上电话,我正好可以继续做我的事。” “你有事要忙吗?” “也不是很急的事,反正只是重看一篇小说而已。” “哦,谁的小说?”男人的音调扬了起来,显然很好奇。 “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坦白说,她根本不以为他会懂,截至目前为止,她还没遇见过懂得阅读张爱玲的男人。 想不到那男人却“噢”了一声,那感觉就像他听见的是一部人尽皆知的“铁达尼号”电影一样平凡无奇。 “那是一个迷人的故事。”男人笑了笑说。“不过,我要对你说的却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情节。” “通常,真实的人生都是老掉牙的剧情。”古夕蔷不以为然。 “那也不一定,我打错电话给一个正在看‘倾城之恋’的女孩子,这种情节发生的机率一定不多。” 古夕蔷微微一呆,轻笑了两声当作回答。 “如果你愿意听,我真的有些问题想请问你。”男人的语调突然变得认真起来。“而且……还是非常隐私的问题,由于那些问题必须是在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情况下才容易放心问,所以,我发现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对象。” 这倒稀奇了。古夕蔷对这个陌生的男人愈来愈感到好奇,他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事? “可以。”她想了想,爽快地说。“我们可以单就问题的本身进行讨论,至于你和我的姓名、年龄、职业等等私事都不许过问,只要在这个原则之下,我就愿意和你谈一谈。” “好。”男人发出轻松的笑声。“事实上,我也绝不会让你知道我的身分。” “哦,你是名人吗?”古夕蔷随囗问。 “对某些部分的人而言算是名人吧。”他自嘲地笑了笑。“因为你是陌生人,才让我敢肆无忌惮地说出来,否则,以我的身分,你一定不会相信我的遭遇。” “好吧,说说你的遭遇。”她克制自己对他身分的好奇。 “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友,在一起十年了,今年春天刚订婚,而且决定在年底的耶诞节结婚。” 果然是很平凡的情节,古夕蔷已经准备好开始扮演生命线的义工。 “就是她让你的心龟裂的吗?”她试著以轻松的语气问。 “对。” “为了什么原因?” “我的工作特殊,作息时间一向不正常,不过今天清晨六点,我打算到她家接她上班的时候,却看见她睡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古夕蔷倒怞一口气,晔!写实的九点半戏剧上档了。 “他们两个人是……”她提示他。 “裸体。”简单而劲爆的回答。 “那……你的反应……”古夕蔷讷讷地,耳朵渐渐发热起来。 “掉头就走,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男人平平地述说著未婚妻的外遇事件。“我是个理智而冷静的人,我走的时候他们并没有醒,所以,我的未婚妻并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了这件事。” 正常的男人会这么理智而冷静吗?古夕蔷怀疑。 她不免提出一个很理所当然的疑惑。“你爱她吗?” 对方沉吟了半晌,才慢慢地说:“她占据了我一半的生命,十年了,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已经像亲人而不像情人,我对她的爱,其中的成分是很复杂的。” “所以,尽管你知道另一个男人上了她的床也不介意吗?”她认真揣测著他的心情。“不,你不可能不介意,否则就不会有受伤的感觉了。” “我会觉得受伤,是因为我的未婚妻在我的床上时是个冷感的女人,她对我的温柔和挑逗全无反应,却能与另一个男人裸裎相拥,对我而言是种严重挫败的感觉。”他用“严重挫败”来形容,但语调却出奇的轻淡。 古夕蔷的心脏失速狂跳了起来,整张脸孔发热发烫,这个问题果然隐私,她还不曾和任何一个朋友谈论过如此“深入”的话题,就连最要好的妤洁也不曾谈过。 “你没问题吧?”男人可能听见她呼吸变得急促,声音里透著隐约的笑意。 “噢~~嗯。”她捂住话筒,深深吸口气,不够,再用力吸一囗,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没问题,你继续说。” “本来,我以为我的未婚妻会对我的亲吻和触碰完全没有感觉,可能是因为患了性冷感的病症,她甚至告诉我,她根本不喜欢和男人有肌肤之亲。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很体谅她,不敢对她有所要求,呵护了她十年,并不因为她的病而打算解除婚的,甚至还陪她看过心理医生,却没想到,竟会让我看见她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这是一种受骗的感觉,你能想像那种被全心全意疼惜的女友所欺骗的感觉吗?其实,我到现在还无法相信今天早晨六点所看见的景象。”他平静地叙述著,古夕蔷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过多的情绪,只觉得包含著深深的疲倦。 她听得有些发呆,怔怔地问:“那个男人的条件强过你吗?” 男人思索了片刻。“这很难说,每个人的看法不尽相同,你所谓的条件指的是外表还是内在?那个男人除了他的外表,其他的一概不知。” “那么,他的外表迷人吗?” “不算差。” “比你强?”她强调地问。 男人低抑地轻笑著。“这个部分不讨论,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的长相,没有比较的标准。” “咦——”古夕蔷嘲谑地笑著。“如果你是个五短身材、戴著黑框眼镜、又不修边幅的臭男人,那就别怪你的未婚妻性冷感了。” “也许吧。”男人纵声大笑起来。 “我想,你的未婚妻并不爱你,她或许和你一样,只是习惯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也或许她爱你就只是一种对哥哥的爱,所以你无法点燃她的热情,然后你就误以为她患上了性冷感的病,其实你们这段感情根本没有维系的基础和必要,事实上你的未婚妻根本没有性冷感,她的冷感只针对你而已。”古夕蔷一连串地说完,流利得连自己都吓一跳。 话筒那边静默著,古夕蔷有些发窘,怀疑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不一会儿,她竟然听见淙淙如流水的钢琴声清脆悦耳地响起,没想到,对方又重新播放了一次“泰绮思冥想曲”的演奏乐,刹那间,她的心乱了节奏。 “你有没有男朋友?”男人反问。 “有啊。”古夕蔷想起了沉雨青,她和沉雨青之间算是情侣吗?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和沉雨青是国中、高中就认识的青梅竹马,两个人自然而然的走在一起,奶奶也自然而然的认为她将来就一定会嫁给沉雨青。 “你对男朋友的反应是怎么样的?能不能说一说?”男人问。 古夕蔷僵住了,呆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对沉雨青的反应?她根本不知道她对他有过什么反应,他们之间甚至连手都没有牵过呢! 赫然之间,她省悟过来,自己对沉雨青从来没有热情过,难不成,她也对沉雨青冷感? “不方便说吗?” “当然不方便说。”古夕蔷跌进了自己的问题里,回答得有点心虚。“每个人的反应不同,我总不能详详细细描述给你听吧,反正我不是一个性冷感的女人就对了。” 男人又静默了,除了“泰绮思冥想曲”的钢琴声,四周都是寂静的,寂静的大厅、寂静的旅社、寂静的男人。 许久许久,话筒那边才传来男人沙哑的低语。 “你的窗子看得见月亮吗?” 古夕蔷下意识地望向窗子,仿佛被催眠了似的轻轻说“看得见,很圆、很大的月亮。” 男人沉沉地低笑著,又说:“我这边,窗子上面吊下一枝藤花,挡住了一半,也就是玫瑰——也许不是。” 古夕蔷怔了怔,这才突然听明白,他正在念“倾城之恋”中范柳原打电话给流苏的两句对白,她的脑中一片迷茫,浑身的肌肤泛起一圈又一圈莫名的战栗,心脏的跳动倏忽间失去了控制。 她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能把小说中的对白自然而流畅地念出来。 “我喜欢编写与众不同的故事,却没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居然是向来最嗤之以鼻的老套情节,偏偏,置身其中时反而茫无头绪,真是可笑。”男人自嘲地笑著。“幸亏你不知道我是谁,这就是对陌生人倾吐心事的好处,我不必担心你会不会出卖我。” “这么严重,那你肯定是名人了,不过任何名人一到了我们这种山中小镇,统统会成为名不见经传的人。”古夕蔷忍不住轻笑起来。 “真的?”男人很怀疑。“冬情温泉到底在哪里?” “在台湾的某座山上。”古夕蔷格格笑著。 男人很有默契地不再多问,一开始,他们就说好了不过问彼此的私事,不过,他仍对她有好奇的地方。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为什么会选择在小镇上的温泉旅社工作呢?”他忍不住问。 “嗯——”古夕蔷沉吟了半晌,才回答:“因为我有气喘病,山上的空气比较适合我,前年到台北念大学时,就因为空气太混浊而让我时常发病,大学勉强念了两年就支撑不下去了,只好办理休学回山上来,我是个不能做剧烈运动的女孩子,和山下的世界格格不入。” “原来你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 古夕蔷微愕,然后轻笑了两声。 “你是个奇怪的人,反应和一般的陌生人不一样,我最常听见的都是敷衍的安慰词,没听过你这种的。” “大凡人类都是凡夫俗子居多,没什么特别。”他不疾不徐地说。 古夕蔷惊异地抿了抿嘴,对方居然骄傲得那么理所当然。 他的嗓音中似乎带著一股魔力般迷惑著她,令她莫名地心动,潜意识里,她竟然对男人有所期待,她想期待什么?期待男人能主动追问她什么吗? 她的心跳不断加速,一种前所未有的迷乱在她体内无尽蔓延,望著悬挂在窗上的那轮明月,她的呼吸渐渐觉得不顺畅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还要你的未婚妻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和她之间的感情成分过于复杂,不是要或不要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更何况,我们早半年以前就已经决定在耶诞节那一天结婚了,喜帖、婚纱、喜饼统统ok,就连晶华饭店的酒席也早在两个月前订好,一切都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明知道你的未婚妻性冷感,也愿意娶她?”她觉得他的未婚妻真幸福,可以拥有一个男人毫无保留的爱。 “现在的情况很复杂,其中还包括了双方家长的面子问题,我现在的思绪乱成一团,没办法去想,不过,我的未婚妻若是坚持离开我,我一定会放手,但是她若还愿意嫁给我,我们的婚礼一定会照常举行。” 古夕蔷听得怔然,这男人仍然要他的未婚妻,她无来由的感到失落,潜意识里竟然希望他的未婚妻选择离开他。 “谢谢你陪我聊这么久,错打这通电话,成了我生命中的一场意外。”男人轻声说,似乎准备要结束这场“意外”了。 古夕蔷期侍男人接下去会说“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或者“这个打错的电话号码究竟是几号?”但男人却异常静默,没有说出她预期的话,她有些心急,不愿因此错过些什么,她抓住最后一个机会。 “你也喜欢‘泰绮思冥想曲’吗?”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喘息变得疾促了,也没有发现自己潜意识想勾引他的企图。 “也?”男人的声音里有些吃惊。“难道你也喜欢?” “嗯,我非常喜欢。” “真的!”他有种遇见知音的惊喜。“其实我是先喜欢泰绮思的故事,才喜欢上这首曲子的。” “我不知道泰绮思的故事。”她其实是知道的,只是希望听他多说一些话。 “泰绮思是公元四世纪时欧洲最美丽,身价也是最高的一名妓女,一个与她是青梅竹马的年轻修士,为了救赎沉沦堕落的泰绮思,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欲而爱上了她,年轻修士从此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他向神忏悔,请求神原谅他爱上泰绮思,这是一个交错挣扎、缠绵凄美的爱情故事。” 她是知道这个故事的,但是从他囗中说出来,却让她有股欲哭的哽咽,喉咙囗胀著,隐隐发痛。 这个谈吐优雅不俗的男人,已教她深深著迷了。 听他说得愈多,心中不曾有过的悸动就愈强烈,从来不曾有过一个男人能如此贴近她的心灵,她知道,只要这个男人开口,她一定逃不了。 在一种奇妙的静默中,她听见话筒那端响起一阵单调平板的“泰绮思冥想曲”音乐声。 她正觉得奇怪,男人沉声笑著解释。“是我的行动电话在响,我把‘泰绮思冥想曲’输入成来电音乐,我想应该不会有人的来电音乐和我一样了。” “你快接吧,别让对方等太久了。”她轻快地说,心里其实并不想挂断电话。 “好,那……再见。”男人停顿了一下,轻轻说:“谢谢你。” 古夕蔷感到失望,男人真的不问她的名字,一旦挂上电话,和他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就切断了,从此,成为对方缥缈的记忆,然后随著时光的流逝而遗忘。 本来就是这样的结局最好,否则呢?她还以为能怎么样? 单调而平板的“泰绮思冥想曲”刺耳地疾响著,仿佛催促著她快点结束。 “再见。”古夕蔷小声地说。 “再见。” 电话挂断了。 她的喘息疾促,胸腔隐隐发疼起来,很久没有这样情绪激动过了,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缓缓调节自己呼吸的节奏。 一通电话、一个自始至终不知姓名的陌生男人,触及了她心中隐密、没人碰过的角落,轻轻撞击出的涟漪,一圈圈回荡开来。 她将掌心平放在心口,感受著心脏强烈的震动。 缓缓地,她走出柜台,推开古朴的木门,恍惚地抬头望著清冷的星光,漫天星斗宛如一张灿烂的巨网,夜色寂美,淡雾缭绕,像在梦与醒之间。 就这样了——就当成是看完一篇短篇小说好了,看完之后虽然有感动、有惆怅,但是,谁都会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成为小说中的女主角。 看见t28的莹蓝色冷光萤幕上显示著sally的名字,堂御天想也没想,就把手机关掉了。 他还没有准备好,该用什么态度来和出轨的sally说话。 尤其是,在他刚和一个温柔细致的陌生女孩挂断电话的这个时候。 陌生却温和善良的女孩,声音很轻很柔很软,微带著点孩子气,宛如春天和暖的微风,让他觉得舒服自在。 “冬情温泉”,在台湾的哪一个角落呢?他感到好奇。 他喝光最后一口退冰的威士忌,起身,一面脱衬衫、解裤扣,一面走进浴室,他扭开水龙头,让自己站在洒出漫天雨珠的莲蓬头下。 热水哗啦啦地流经他挺直的鼻梁,从发梢顺著颈子流窜到背脊。 他偏过头,看见布满水雾的镜子里那具人人称羡的模特儿身躯,想起sally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御天,你太完美了,你那种不染杂质的完美,让我只敢远远观看,却近不得身。” 他一直不明白sally说这话的意思——为何会近不得他的身? 他清楚自己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发光体,是人人眼中的焦点所在,而——这是sally早已经习惯甚至引以为傲的事,近不了他的身原由应该不是为此。 但是看见那个sally愿意裸裎相对的男人之后,他的挫败感极度强烈,这才发现他和sally之间的鸿沟有多深,他似乎从来不曾真正认识过她。 sally若不爱他,又何必答应婚礼,又为什么兴高采烈地选择巴黎蜜月旅行? 对sally,他像侍奉公主一样的呵护备至,凡事几乎都以她为中心,十年了,他已经身心俱疲。 面对两人之间的失衡状态,他到底该用什么方式来应付? 他怒视著镜中孤冷的眉眼、傲慢的肌肉和完美的骨架,然而这副躯体却无法引起sally的热情。 第一次,他厌恶起自己的模样来。 第二章 秋日的正午。 花田中蹲著两个长发少女,一个头发黝黑乌亮,有著健康的麦金色肌肤,另一个容颜、肤色都是雪也似的苍白,棕褐色的长发在阳光的映照下闪动著淡金色的光泽。 “夕蔷,这些够了吧?”拥有一身健康肤色的杨妤洁,抱起一大把芒草,扬声唤著。 古夕蔷正专心剪著火鹤花,她抬头望一眼妤洁,点了点头。 “大厅那个花瓶应该够放,再剪几技火鹤就大功告成了。” 杨妤洁用报纸把容易割人的芒草包好,蹲在夕蔷身边,她注视著夕蔷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庞,和夕蔷身上米白色的素色连身衣裙,在这个花田里,夕蔷的存在宛如一缕花魂,比她更适合当花的守护神。 妤洁轻轻撩起夕蔷一绺曳地的发丝,笑著说:“喂,夕蔷,我想下山,你说好不好?” “不好。”夕蔷想也没想就回答。“你想下山干什么?当槟榔西施吗?” 妤洁瞪大眼睛,拍了一下夕蔷的头,严重抗议道:“古夕蔷,台北有那么多工作机会,我只能当槟楖西施吗?” “不然你以为你能做什么?说来听听呀,台北除了槟榔以外,没有什么植物更容易接触了吧。”古夕蔷头也没抬,专心地剪火鹤。 “我……”妤洁怔了怔,呆了半晌,无奈地叹口气。“是啊,一个学植物的到没有植物的台北做什么,唉——” “叹什么气,在这个花田里种花不好吗?自由自在又不受约束,何必去那个乌烟瘴气的台北。”夕蔷笑吟吟地在阳光里看著她。 “问题是这里根本没有年轻男人,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早已经错过谈恋爱的大好时机,而在这个镇上想谈一场恋爱比登天还难,看过来看过去都是欧吉桑,唯一一个条件合适的沉雨青已经是你的了,我还有什么指望啊——”妤洁拖长了尾音,仰起头,一脸无语问苍天的表情。 “说来说去原来是为了男人,看在好朋友一场,我把沉雨青给你好了。”夕蔷说得正经八百,抱起剪好的五十枝火鹤起身。 “神经病,沉雨青又不是你的宠物,能让你借我玩个几天再还哪!”妤洁抱著芒草,和夕蔷慢慢走出花田。 “不用你还,雨青本来就不是我的。”夕蔷耸了耸肩。 妤洁嗤地一笑。“不是你的,可是却是古奶奶认定的孙婿,那还不是一样。” “我不想嫁雨青。”夕蔷蹙著眉,声音微弱。 “为什么?”妤洁惊呼,第一次看见夕蔷的脸上出现凄惶无奈的神情。 夕蔷望了她一眼,如果告诉妤洁,她从一个月前就喜欢上了那个打错电话的陌生男人,她一定又会笑自己是神经病了。 爱上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和灵魂,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有毛病,夕蔷在心里叹口气,和妤洁各抱著一大捧花,走在通往旅社的唯一山道上。 “我有气喘病,万一嫁给他以后不幸发病了,他不是很倒楣吗?”夕蔷随便想了一个理由。 “你的气喘病又不严重,认识你两年了也没看你发过病啊!” 夕蔷笑起来,又随口乱掰。“可是夫妻之间在做‘那种’事的时候,我怕自己会受不了而死在新床上。” “神经病!”妤洁尖叫著,大笑。“没那回事好不好!没听说过气喘病患不能作爱的,除非雨青技巧高超,那别说你了,一般人也可能会死去活来,哈——” “妤洁,你小声一点好不好?把作爱那种事情说得那么大声,被镇上的人听见了不吓坏才怪。”夕蔷窘得脸都红了。 “喂、喂——”妤洁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你和雨青到底进行到什么阶段?” “什么阶段?”夕蔷一头雾水。“我们只是朋友,能进行到什么阶段。” “朋友?”妤洁怀疑地看著她。“连牵手都不会有的才叫单纯的朋友,你们有这么单纯吗?”她半眯著眼睛,根本不信。 “是啊,我和雨青连手都没有牵过。”夕蔷微笑著,看不出一点伪装。 妤洁的眼睛睁得好大,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夕蔷笑不可抑。“需要这么大的反应吗?就说我们只是单纯的朋友而已嘛,你还不信。” 一部脚踏车迎面骑过来,是镇上杂货店的王老板,照惯例,应该是给“冬情温泉”送完清酒回来。 “古小姐、杨小姐,你们好哇!”王老板扬手招呼著。 “王老板你好!”夕蔷和妤洁也笑著挥手。 见王老板骑远了,妤洁才又接著未完的话题说:“我看得出来,雨青对你的态度不像普通朋友那么单纯。你呀,别自欺欺人了。” 夕蔷抿著唇,若有所思地遥望著「冬情温泉”的日式屋顶,闷不吭声。 妤洁绕到夕蔷面前,倒退著走,眼光古怪地审视著她。 “我发现你最近好怪,动不动就魂飞天外似的,有什么秘密快点招出来,别让我动刑逼供。” 夕蔷失声一笑。 “我这个人从头到脚简单得让人一目了然,哪会有什么秘密呀!”她还是刻意隐瞒了。 “就因为你这个人实在太简单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任何人,你不说就算了,反正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心事。”妤洁故作无所谓,可是丰满的嘴唇却嘟了起来。 “别这样嘛,等我想清楚了该怎么说的时候,自然会对你说。”夕蔷不自禁地泄漏了些微的心事。 妤洁笑望著她,夕蔷的个性就是这样简单明了,容易让人摸透,她曾开玩笑的对夕蔷说过,如果两个人合伙抢钱被捕,第一个向警察招供的人一定是夕蔷。 所以,她不再施压,反正不出多久,夕蔷就会对她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了。 两个人推开木门走进大厅,柜台探出一张如满月般的老太太的脸,冲著她们一笑。 “妤洁来啦,不好意思,又麻烦你帮夕蔷送花回来。”奶奶的笑声开朗乐天。 “没什么,古奶奶,是我自己想偷懒混时间。”妤洁把花堆到夕蔷怀里,笑著摆了摆手。“不多说了,夕蔷,我先走喽,古奶奶再见!” “拜拜!”夕蔷目送她走出去,然后把花统统放在茶几上,假装漫不经心地问:“奶奶,今天有我的电话吗?” “没有。” “噢。”明知道得到的是千篇一律的回答,夕蔷仍掩不住失望的表清。 “最近每天老是问,你在等谁的电话呀?”奶奶蹒跚地站起来,奇怪地问。 “没有,随囗问问而已。”夕蔷的脸微微一红,急忙岔开话题。“今天有多少客人来投宿?” “只有一对台北来的老夫妻。”古奶奶突然眼睛一亮,开心地说。“幸好没有太多客人,晚上我可以好好看电视了,今天是‘美丽人生’最后一集,听说杏子会死,柊二会掉眼泪,一定很感人……” 夕蔷快晕倒了,六十五岁的奶奶对日剧疯狂投入的程度比起新新人类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为免继续听奶奶滔滔不绝的“日剧经”,她得先逃离现场再说。 “奶奶,我去把花插起来。” “别急别急,先吃饭,今天美晴烤了秋刀鱼,趁热去吃比较好吃,吃完了饭再弄花也不迟。”奶奶弯下腰,掸掉夕蔷裙摆上的泥。 “好,那我先去洗个手。” 夕蔷飞快地跑进后院,扭开水龙头洗手。 忽然间,她听见电话铃响,火速地关上水龙头,侧耳细听,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奶奶的叫声,她才又慢慢扭开水龙头。 她真要骂自己神经病了,莫名其妙地等著根本不可能再打来的电话,简直是病得不轻。 她真怀疑是不是那个陌生的男人在她身上施了什么魔法,否则,她连他的人都没有见过,怎么会对他念念不忘。 依照惯例,沈雨青都会在每个月的第一个礼拜,开车送古夕蔷到镇上唯一的小医院拿药。 这一天也没有例外。 看完了医生,雨青一面开著车,一面转脸看著夕蔷。 “这次拿的药剂量减轻了很多,可见得住在山上对你的身体还是比较有帮助。”沈雨青说。 夕蔷点了点头,魂不守舍地望著窗外。 雨青注意到了她异常的安静,在秋日的阳光照耀下,她像极了一尊雪白的瓷娃娃,连手指都纤细得几近透明。 他发现,这阵子,夕蔷的眼光总是迷迷蒙蒙的,若有所思的。 “你最近……不太爱说话。”他柔声试探。 “有吗?”她回过神来,侧著头,微微笑说。“我没发现。”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雨青的声音总是那么关心备至。 “没有,真的没什么。”夕蔷语气有些不耐,最近,她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吗?都快被周遭的人给问烦了。 “没有就好,或许是我多心了。”又是这样自责的语气。 夕蔷疲倦地叹口气,总是这样,她有任何的不悦,雨青最后都会找出最好的罪名,然后怪罪到自己的头上。 “天凉了,你自己要当心,别让自己著凉了。”雨青轻柔地提醒她。 夕蔷点点头,视线从雨青穿著格子衬衫的上身移到了黝黑结实的手臂,雨青是魁梧粗犷的男人,拥有一副海军陆战队的体格,也许因为这个缘故,她在他的身边看起来更像一尊精心烧制的瓷娃娃,雨青待她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对她说话从来不敢放大音量,也从来不敢触碰她。 她非常清楚自己对雨青的感觉,明明知道雨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也知道雨青对她的感情,但是,他们之间就是缺少了一点什么,偏偏缺少的那一点非常重要,少了那一点,她心中某个空虚的角落便无法填满。 夕蔷的目光又掉回窗外,已是深秋的季节了,山间飘起了薄雾。 她又陷入自己的世界,雨青很安静,没有打扰她的沉思。 车子转过一个每日必经的弯道,夕蔷将遥望向窗的脸转了过来,看见两层的日式旅社前停了两部豪华新颖的厢型车。 她微微一呆,向来到“冬情温泉”投宿的客人都以老先生、老太太居多,她还不曾接待过会开这种车来投宿的客人。 雨青把车停好,她提著裙摆下车,一下车,远远就看见大厅里一片黑鸦鸦的,似乎站著不少人。 “看样子今天有得忙了,客人好像来得不少。”她快步走进去,怕奶奶一个人忙不过来。 雨青熄火,大声问:“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你回你的茶坊去忙吧。”夕蔷头也没回,摇了摇手迳自走进去。 她推开门,“叮当”一声,门上的陶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然后,眼前的景象让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她几乎以为自己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不小心掉到了一个异世界里。 五、六双眼睛纷纷落在夕蔷的脸上,她觉得头部一阵晕眩,记忆中,她不曾在同一个时间的一口气看见那么多高帅挺拔的男人过。那些染著金、红颜色头发的男人们,每个人少说都有一八o,在她看起来就像外星人一样。 “夕蔷,你终于回来了!” 奶奶像见到救星似的,从一个个高塔般的男人堆中挤出来,一把拉住夕蔷的手,又越过一地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好不容易挤进柜台,把住宿登记簿推给她。 “我已经登记好两个人了,其他四个人给你写,今天真好玩,咱们旅社第一次变成帅哥集中营。” 帅哥群发出轻笑声。 夕蔷感到一阵燥热和尴尬,她的视线飞快地从每个男人脸上一一飘过去,直觉地想到了那天妤洁翻看的时尚杂志,这些帅男人,活脱脱像从那本杂志里走出来的一样,很新潮、很流行,站在这幢古老的日式木屋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夕蔷看见奶奶脸上兴奋开心的表情,晕眩的感觉正在加重,感觉不太妙。 “现在轮到他了。”奶奶指著靠在柜台上的红发帅哥,笑眯眯地说。“你的眼睛好像‘美丽人生’里的柊二哟,来——来给古奶奶签个名。” 帅哥群哄堂大笑,夕蔷更窘了,迫不及待想结束这场“签名会”。 “古奶奶好风趣可爱,居然也知道柊二。”红发帅哥笑得有点赧然,提笔在何右晋、吕瀛两个名字后面写下衷己的名字——尹东。 “当然知道啊,这半个月以来每天都看得到柊二,跟他很熟了。”奶奶笑得直率爽朗。“那个、那个穿的一身黑的,长得好像可怜的尤利.玛洛耶夫。” “尤利.玛洛耶夫?谁呀?”尹东扬著眉,上下打量被指名的那个人。 “‘二千年之恋’剧中的男主角,就是金城武啦,堂御天那副死样子还真像。”染著一头金发的吕瀛哈哈大笑,他说话一向不修饰,素有贱嘴之称。 “古奶奶,那你说我像谁?”畜著阳刚短发,活力十足的何右晋笑问。 “你像古陶。”奶奶的眼瞳羞涩得像个少女。 “那又是谁呀?”几个男人不约而同地问。 “是我爷爷。”夕蔷叹口气回答,视线不由自主地在何右晋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忍不住笑起来,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神似呢。“你别介意,也别理我奶奶,她都是这样,太沉迷日剧了。” “真的是很像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呀,夕蔷,你不觉得吗?”奶奶觉得很无辜,决定去找证据。“我去拿古陶的照片来。” “奶奶,别闹了。”夕蔷板下脸。 奶奶很不情愿的放弃,然后又笑嘻嘻地问何右晋:“你们是干什么的?每个人都长得这么高大漂亮,是不是明星啊?” “我们是帮知名的服装品牌拍平面广告的模特儿。”穿著耳环、眉环、鼻环的帅哥陰阳怪气地回答,他签下的名字是苏类。 “来这里拍广告吗?”奶奶的眼睛闪闪发亮,兴奋不已。“六十五年来从没看人拍过广告,一定很有意思。” “哇!古奶奶六十五岁啦!” “皱纹不超过十条,保养得真好。” 几个帅哥发出此起彼落的惊呼声外加赞叹声,奶奶听得乐不可支,大大方方地接受众位帅哥的赞美。 一个背著摄影包包、中等身材、长著一脸大胡子的男人迅速签完“欧阳霖”,他的长相倒是这群男人里最不出色的一个。 “你们——打算住几天?”夕蔷急忙抢了一个空隙,问最后一个低头签名,被奶奶评为像可怜尤利的男人。 这个男人身上没有太多颜色,让夕蔷感到比较安心一点,他微长的黑褐色头发柔顺地贴在颈背上,黑色的衬衫加上黑色的直筒牛仔裤,整个人透出一股孤傲而冷漠的感觉。 “两天。”男人轻轻说,抬起眼睛笔直地注视著她。 夕蔷微微一震,心忽然跳得好快,体内泛起莫名的战栗和蚤动,男人的眼睛大胆地看进她的眼底,她一阵心慌,只能立刻选择垂下眼捷,避开他灼灼的目光。 她看见,他在登记簿上写下的名字——堂御天。 她听见站在堂御天旁边那个摄影师装扮的欧阳霖朗朗说著:“古奶奶,我们看上了‘冬情温泉’的这幢日式建筑,打算在这里拍摄一系列的复古造型广告,这两天能不能把‘冬情温泉’借给我们拍呢?” “借给你们拍?”奶奶不明白地反问。“你们打算怎么拍?在哪里拍?会不会影响别的客人?” “影响是会有一点啦,我们会尽可能挑一些不影响客人的地方。”尹东解释。 “这屋子已经七十年了,又旧又老,有什么好拍的?”奶奶很疑惑。 “就是要又旧又老才有复古的味道。”欧阳霖说。 “是啊。”浑身都是洞的苏类酷酷地接口。“最近流行日本风,要不是我爷爷奶奶推荐这里,我们还不知道这幢日式老屋的存在。” “只要别把‘冬情温泉’的招牌拍进去,你们想干什么都可以。”夕蔷微微笑说,然后把房间钥匙一一发给每个人。 “为什么,”尹东趴在柜台上,兴味盎然地看著夕蔷。“拍出‘冬情温泉’的招牌不是能顺便打广告吗?” 夕蔷后退一步,避开尹东那一头怒火般的红发。 “我们不是以赚钱为目的,所以不希望‘冬情温泉’变成观光景点,人潮会破坏这里的幽静,希望你们能够配合。”她轻描淡写地说。 尹东回过头,夸张地朝同伴们耸了耸肩。 夕蔷继续说明住宿须知。 “各位先生,你们可以稍事休息一下,旅社后面有个温泉池,如果想洗随时都可以去。还有,旅社里没有餐厅,想点餐请参阅房间里的菜单,然后以电话按总机点餐就可以,这里只有日式料理可以点,如果想吃中式料理,只要提早告诉我,我会帮你们安排。现在请跟我来,我带你们到房间去。” 夕蔷平静淡然地念完一段独白,不经意察觉到堂御天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她总觉得他的注视别具深意。 她急急别过脸,独自走在前面引路。 每个帅哥分别提起自己的行李箱,跟在夕蔷身后走。 “哗,有温泉可以消除疲劳,这回的工作舒服多了。”尹东说。 “这种感觉很像度假,真的很棒。”欧阳霖附和著。 “上一次去海边拍杂志封面是最痛苦的经验了。”何右晋说。 “对呀,晒得皮开肉绽,一个礼拜都没办法穿衣服。” 吕瀛一说完,大家七嘴八舌地比较起谁的经验最痛苦、最难忘。 夕蔷听他们谈著五花八门的痛苦经验,忍不住在心里笑起来,她也敏感地发现到了,叫堂御天的那个男人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 夕蔷把每个房间都打开,对著一群高塔般的男人说明如何在日式榻榻米上铺棉被及住宿细节,然后再到每间房一一去送热开水。 送到了堂御天的房间,她看见他正把笔记型电脑打开放在桌上,一看见她进来,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定定看著她。 她把热水瓶摆好,插上电,礼貌地说著:“有什么需要请按分机号码‘九’。谢谢您,祝您住宿愉快。” 她转身,推开房间拉门,正要离开时,突然间听见“泰绮思冥想曲”的音乐声竟然从房间的某个角落里传出来。 她吃了一惊,猛然回头,看见堂御天从一只黑色背袋中不疾不徐地拿出手机,迅速地接起电话。 她瞠目结舌地看著他,完全不敢相信。 一模一样的来电音乐,像一个解除咒语的密码,她震惊地看著堂御天,怀疑他就是那个在她身上施了魔咒的男人! 她觉得耳际轰轰乱响,堂御天压低著声音说话,她根本听不见他说些什么,正当她思绪纠结成一团混乱的时候,堂御天挂掉了电话,抬起头,捕捉到了她无比惊愕的表情。 堂御天什么话也没说,用一种审视的、透亮的眼神,静静地与她对望。 她没有想过会有见到“他”的一天,也没有想像过“他”会是如此出色挺拔的男人,与脑描绘的模样有著天壤之别,在他的眉宇之间凝聚著一股傲气,而一抹抑郁缠绕在他的眼瞳中,像极了一个没落的贵族后代。 她不曾这么紧张过,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她紧紧握著拳头,试著调稳紊乱的呼吸和心跳,但是愈努力,心跳却跳得愈快,而呼吸却在一点一滴的消失当中——身体的记忆开始警告她,她已有发病的前兆了! 她咬著唇,紧张的感觉让她的喘息更加厉害,她著急地想回房拿喷雾吸入器,想不到才一举步,她就膝盖一软,整个人“咚”地一声跪倒在榻榻米上。 堂御天被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吓住了。 他奔跨向她,惊问:“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她看见他仓皇的眼瞳,很想开口叫他别紧张,但她除了拚命呼吸以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胸腔开始闷得发痛,她弯下腰揪紧前襟,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就要喘不过气来了——堂御天惊惶地抱起她冲出房间,一路大喊著:“古奶奶、古奶奶!” 所有的人都被堂御天的喊声惊动了,纷纷推开房门一探究竟。 夕蔷整个人蜷缩在他的怀里,脑中一片空茫,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她不想一这样死掉,不想这样突然发病死在他怀里。 在古奶奶惊慌失措地去找药物吸入器时,夕蔷感觉到堂御天用力捏住她的双颊,将他温热的唇覆上她的,他呼著气,急切地给予她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她的意识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了,她渐渐能够察觉到,有双湿热温软的嘴唇轻贴在她的唇上,这个发现让她整个人晕眩得更加厉害。 老天,这是一场梦吧! 她没有睁开眼的勇气,只好假装昏厥,继续贪婪地吸取他口中甘甜而温存的空气。 忽然间,她感觉到有双手用力压上她的胸囗,她惊呼一声,反射地推开那双无礼的手。 “你好点了吗?” 她听见堂御天低沉轻柔的声音,意识到自己还被他抱在怀里,当她发现身旁围拢了不少人,而且全都讶异地盯著她看时,脸孔不由自主地发烫起来。 她大口而费力地呼吸著,心里很生气第一次见到他自己竟是如此的狼狈。 她看见奶奶惊惶地奔过来,把喷雾吸入器的喷口放进她口中,她缓缓地将药剂吸入肺里,直到“交感神经刺激剂”产生作用,支气管逐渐放松,她急促的喘息才慢慢平稳下来。 “夕蔷,你刚刚的脸色白得发紫,差点吓坏奶奶了。”奶奶带著哭音,紧紧拉住她的手,一向红润的脸色现在也被吓白了,不比她好看到哪里去。 “对不起……”夕蔷不敢看任何人,尤其不敢看堂御天,她怕奶奶追问她发病的经过,急忙说:“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不用担心。” 她挣扎地想站起来,堂御天突然将她拦腰抱起,柔声说:“我送你回房吧!” 她浑身僵破得无法动弹,眼睛只敢盯著衣服上的第一颗扣子,怕一分神,这个甜蜜的幻觉就会消失了。 她的心跳震动著胸腔,她真怀疑,在这样没有距离的接触中,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发现了她心中无所遁形的秘密。 奶奶在榻榻米上铺好了床,他轻轻将她放下,把她当成一件易碎的物品那样,她合著眼,把大半的脸都埋进枕头里。 “夕蔷,好好的睡一觉,有事要按铃叫奶奶来,知道吗?”奶奶在她的耳边说著。 她点点头,然后听见奶奶向堂御天道谢著。 她大气不敢一喘,直到听见两人的脚步声渐渐离去。 她睁开眼,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细细回想刚才发生的所有片段,全身有如火球般发热起来。 从来没有男人吻过她,而从小到大,除了父亲以外,也从来没有男人碰过她,堂御天是第一个。 他夺走了她的呼吸,又将甜蜜的呼吸还给她,这一切,美丽浪漫得如此不真实,掀翻了她生活中赖以为生的平静。堂御天,原来他叫堂御天。她轻呼著他的名字,直到将他深深烙在心里。 第三章 一群帅得巧夺天工的男模特儿,在日式老屋的走廊下、池塘边、绘著樱花的拉门前、榻榻米的房间里,拍著一系列的牛仔裤广告,湛蓝的、泛白的、直筒的、低腰的,目不暇给。 一大早,夕蔷坐在柜台前,隔著一道玻璃窗,就能看见五个男模特儿的工作“状况”。在那种“状况”下,奶奶可是大饱眼福了,因为谁也没有那种机会,可以看见五个帅男人同时在你眼前换裤子。 而且,基于广告商的要求,五个男模特儿身上只能有广告重点,其他的衣物都不能有,也就是说,他们身上除了性感的内裤和换穿的牛仔裤以外,别无他物了。 五个男模特儿的作风很大胆,即使身上仅存一件小内裤,举止依然落落大方,谈笑风生,丝毫不以为意。 那种画面对夕蔷来说实在太刺激了,尤其是看见堂御天几近全裸的模样,她差点又要喘不过气来,堂御天的身材不像雨青那样孔武有力,他是属于那种修长而优雅的类型,特别是他那双长腿,几乎每条牛仔裤穿在他身上都好看得吓死人。 她把脸低低埋在柜台里,不敢多看堂御天一眼,就怕昨天“狼狈”的那一幕又会重演,那可就真的糗毙了。 为了分散注意力,她拿起电话打给妤洁,要她送两把黄色的海芋来,顺便很用力的提醒她。 “如果十分钟内能送到,你还有机会享受百年难得一见的美景。” 妤洁听了先大笑了一场,继而道:“你们‘冬情温泉’最多的就是老爷爷和老奶奶,除非是后院的金银花开了,可是花期应该还没到吧,这么快就开花了吗?但是要说‘百年难得一见’也未免太夸张了一点。”妤洁三句不离本行,开口闭囗都是“花”。 “你别啰唆了好不好,如果想看迷死人不偿命的裸体帅哥快点来就对了,要是错过机会休要怨我。”夕蔷捂著听筒,说得咬牙切齿。 妤洁倒怞一口气,惊叫道:“我相信你!”电话挂得飞快。 不到五分钟,她就看见妤洁骑著脚踏车火速赶来了。 夕蔷看见妤洁推开门冲进来,速度迅雷不及掩耳,就忍不住笑趴在桌上。 妤洁把两捆海芋放在茶几上,怀疑地盯著笑个不停的夕蔷,语带威胁。“如果是开玩笑,现在就伸长脖子让我掐死你。” 夕蔷笑著摇头,指了指右侧的玻璃窗,妤洁看过去,整个人像被高压电电过,“哇”地尖叫一声,嘴张成了o型,她隔著柜台,兴奋地抓住夕蔷的肩膀摇晃著——“老天哪,夕蔷,我不是在作梦吧!” 夕蔷抓起她的指尖咬了一口。 “好痛!”妤洁大叫。 “那就不是作梦了。” “度过漫长而寂寞的二十四年人生,爱神终于肯眷顾我了吗?”妤洁的双手交握在胸前,一脸的飘飘然。 “是我眷顾你多一点吧。”夕蔷起身按下她的头,小小声地说。“里面有五个拍牛仔裤广告的男模特儿,这下子不必到台北也有机会了。不过,里面最帅的那个你最好先放弃,其余还有四分之一的机会,好好把握吧。” “最帅的那个?哪一个?”妤洁好奇地张望著,看得愈仔细就愈觉得心花怒放。“每个都帅呆了。哦,夕蔷,你说的没错,这景象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我现在全身虚脱发软,都快站不住了。” “有出息一点。”夕蔷将她拉进柜台坐下,轻笑著。“这个位子给你坐,让你尽情看个够,顺便好好物色你喜欢的对象。喏,帅哥名单都在这里了,机会难得,敬请把握,我有别的事要忙,柜台就交给你喽!” “古奶奶呢?”妤洁四下张望著。 “她比我们更忙呢,眼睛忙著在帅哥身上打转,超级严重。”夕蔷苦笑。 “古奶奶二十岁就守寡,想不到还喜欢看年轻男人,真是不乖。”妤洁笑得很诡异。“不过,是女人都逃不过美男子的魔力。你老实说,警告我不能碰的那个是不是你看上的?” 夕蔷吐了吐舌瓣,做出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笑容。 “嗳,对了,不能碰的叫什么名字?”妤洁翻著住宿登记簿。 “堂御天。”夕蔷甜甜地一笑,抱起一捆海芋,转过身走到后院水槽。 夕蔷远远瞥了一眼只穿一条湛蓝牛仔裤、裸著胸膛、赤著脚的堂御天,他脸上不耐烦的表情让她觉得好可爱。 她心情愉悦地在水龙头下修剪海芋的根茎,然后送到每一间房,把原先小花瓶中的火鹤换掉。 当她推开堂御天的房门,看见榻榻米上凌乱的床垫和棉被,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换掉花瓶里的花,然后替热水瓶加了水,再把床垫和棉被折好收进壁橱里,不经意的,她看见桌上的笔记型电脑没有关机,而萤幕上全是文字,她好奇地多看了几眼,突然发现,那是一篇文章。 她无意窥探他的隐私,但那篇文章却强烈地吸住她的目光,无法移开。 不由自主的,她从第一个字开始阅读——寒流来裘,气温骤然降到十度以下。 小蒙立刻被感冒病毒侵袭,严重发起高烧来,她从医院看完门诊,提著一大袋药包,神智不清地回到家,一走进电梯,她昏昏沉沈地按下七楼,正想靠在墙上休息,一个人影从快要关闭的电梯门中挤了进来。 她歪著头,恍恍然地看了一眼,朦胧中,她看见了一双寒星般的眼睛,令她惊讶的是那张深棕色、五官鲜明的男性脸孔,他的发长及肩,漆黑如墨,一身洁白的长袍,更衬得他的脸孔英俊脱俗。 她眨了眨眼睛,呆望著他,这男人不是本国人,她甚至怀疑他不是东方人。 “你病了?”男人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不知所措地怔望著他,不解他眼中何以有眷恋,也有怜惜,但她根本不认识他。 “你在发高烧,好像很严重。” 男人语中的关切让她觉得温馨和柔暖,那感觉,就像他是自己至亲的人。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发烧得太严重而引起的幻觉。 七楼到了,她恍恍惚惚地走出电梯,男人跟在她身后出来,目送她走进家门口,就在她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他的眼中浸满了深深的伤感与柔情。 她把门关上,也把那些异样的感觉都关在门外,她相信自己不认识他。※ 文章只到这里,以下一片空白。 夕蔷跪坐在笔记型电脑前,她被这篇未完的文章震慑住了,故事是堂御天写的吗?可是文章中的笔触不太像男人。 她好奇地再看一次文章中的片段,故事后来怎么样了?那个异国男子究竟是什么身分? 她出神地想了好一会儿,窗外麻雀的叫声让她回过神来,她发觉自己在这个房间里待得太久了,立刻站起来抚平裙摆,当她一转过身,赫然看见堂御天斜倚著门,面无表情的看著她。 她脑中轰地一响,不安的燥热从心中窜到了脸上,他……看了她多久? “对不起……我……我……”她惊慌失措。 “偷看了我的文章吗?”他冷冷地道。 这句话让夕蔷感到益发难堪,羞赧得满脸火烫,她低著头,急忙想走出去。 堂御天伸出手臂拦住她,低声说:“等一下,我有话要问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侵犯了你的隐私,请你原谅……”她吓慌了,忙不迭地道歉。 堂御天皱了皱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反手关上门。 她吓白了脸,慌乱地想挣脱他的手,急著大喊:“你想干什么!” 他用力拉著她坐倒在榻榻米上,双手牢牢握住她的双肩,他俊美迫人的脸孔凑近她,距离近得让她窒息,就在与他视线接触的那一刹那,她像被火烫到一样,脑际突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想侵犯她?! 光这么一想,浑身的力气顿时被怞空了,她虚软而无力地喘著气,紊乱地喊:“别乱来,我的身体和一般人不一样,你如果乱来,一不小心就……就会把我弄死了……” 堂御天的表情微愕,继而忍俊不禁,爆笑出声。 她无法去留意他古怪而诡异的大笑,急著低下头从口袋中找出喷雾吸入器,深深吸进一囗药剂。 “你以为我想要你吗?”堂御天的嘴角有著残余的笑意,他肆无忌惮地看著她优美细致的脸庞,她长长的睫毛像一片云,投影在她雪色的面颊上,他不知不觉地看呆了,猛然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说:“放心好了,我可不希望一个女人死在我的怀里。” 她一听,脸红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同时觉得他所说的话很刺心。 “你的病很严重吗?”他问。 “气喘病不是绝症,平常只要环境清洁,避开感染原,情绪不太受刺激就不容易发病。”她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看你的文章,你放心,我不会盗用你的文字,真的不会。” “我的文字是那么不值钱的东西,被盗用了也没什么了不起。”他嘲弄地一笑,忽然倾身向前,盯著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介意的不是这个,而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她怯怯地反问。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希望你不会向任何人泄漏我的秘密。”他眼中的警告意味浓厚。 夕蔷心一沉,屈辱的感觉排山倒海地袭向她。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会向任何人泄漏你的秘密。”她急促地说完,飞快地跳起身想走。 堂御天拉住她,再次强调。“我是很认真的。” “你别瞧不起人,既然害怕被人揭穿隐私,当初又何必说给我听,偏偏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小,小到你以为这辈子可能碰不到的人却还是碰上了,不过,算你运气好,碰上了我这个谨守道德规范的人,你尽管放几千万个心好了,我不会把你的隐私昭告天下的。”她迅速把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完,奋力把手怞回来,霍然起身,气愤恼怒地冲出他的房间。 堂御天错愕地呆坐著,看著她铄金色的长发消失在门外,想起她幽幽的目光和受辱的表情,他的心怞搐似地一紧。 他无意伤害她,但却如她所说的,以为这辈子可能再也碰不到的人还是巧遇了,而且,还恶劣地伤害了对方。 他瞥见窗台前原来插著火红色的火鹤,现在换成了一朵嫩黄色的海芋,顾盼生姿,清雅柔弱得就像她一样。 他凝神怔望著,内心起了莫名的震颤,他不知道心里在鼓噪些什么,这种感觉从来不曾出现过,很陌生、很亢奋,他极力压制住震颤的心,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脑萤幕上。 打下午开始,天空就飘下鹅毛细雨来。 古朴的旅社大厅中弥漫著浓郁的咖啡豆香。 古夕蔷不能喝咖啡,但她酷爱咖啡那种性感而迷人的香味。 雨越下越大,山间开始起雾了,雾气严重影响拍照的光线,所以欧阳霖决定收工,第二天再拍。 一群大男人无事可做,和妤洁闲聊了一阵后,就把她拉进“一o三”号房一起玩扑克牌消磨时间。 妤洁是那种人来疯的个性,没有人在她眼中是陌生人,只需五分钟,她就能跟任何人打成一片。 夕蔷漫不经心地将咖啡倒进咖啡杯里,见妤洁蹦蹦跳跳地跑出来,对她露出一个充满咖啡因的微笑。 “夕蔷,给我六杯咖啡。”笑容鲜丽灿亮。 夕蔷默默做完一个简单的算术题,不经意地问:“有一个人不喝吗?” “堂御天不在,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妤洁边说边数著奶精和糖包。 夕蔷愣了愣,看见妤洁脸上愉悦的表情,忍不住取笑她。 “果然让你逮到机会了,快说,哪一个幸运儿被你看上了?” 妤洁噗哧一笑,吐了吐舌头。 “那四个头号帅哥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倒觉得摄影师欧阳霖对我来说还比较有希望一点。” “欧阳霖!”夕蔷不可思议地,倒咖啡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想不到,你会喜欢……‘那样’的男人。” “哪样?邋遢吗?”妤洁吃吃笑著。“他的确有点邋遢,尤其是脸上那堆杂草般的胡子,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点帅气,可是也只有他会看我看得目不转睛,其他四个人纯粹只当我是牌友,根本没有半点特殊的反应。” “是吗?”夕蔷想起了堂御天那张孤傲的脸,有些气闷。“大概俊男美女看多了,对我们这种寻常老百姓根本不屑一顾。” “干么说得咬牙切齿,莫非堂御天‘也’对你态度恶劣?”妤洁憋著笑,好一对“没人要”姊妹花。 “没错,他可恶透了,以为仗著一张举世无双的帅脸孔就可以出口伤人。”她的气还没消呢,愤怒让她的记忆变得更鲜明,想起堂御天说什么不想让女人死在他怀里的话,就更为气愤。“简直太瞧不起人了。” 妤洁一脸惊奇。 “难得看见你发脾气,可见得堂御天的嘴够坏,否则你也不会冒著发病的危险和他动怒了,消气消气,别理那种自以为是的男人。” 夕蔷呆了呆,长叹一声,重重低下头来,喃喃自语:“堂御天怎么可能看上我,我连被他看一眼就紧张得发病,他肯定被我吓坏了。” “哗,堂御天的电力那么强,两年不曾发病的你居然因为他而病发,太神奇了,堂御天那个人……”妤洁突然想起什么,呆呆地重复著。“堂御天、堂御天….”她陡然惊叫起来。“他会是那个‘堂御天’吗?啊!我早该想到的,这么特殊的姓名!” “你在说什么?”夕蔷有不好的预感,难道“他”真的是名人,如果连妤洁都知道的人,那百分之百是名人不会错了。 “最近有一套专写爱情小说的蔓陀罗系列非常轰动,堂御天是其中最知名的一个作家,他写的小说本本畅销,是小说界当中相当有名的人物,前阵子下山帮你买书时还看到‘堂御天’的名字出现在畅销排行榜上耶。”妤洁愈说愈兴奋,眼睛睁得陡大,滔滔不绝地。“如果被他的读者知道他居然还是个旷世美男子,囗水不流干才怪。” “爱情小说作家?”夕蔷忽然想起他房中的笔记型电脑,和那篇未完的小说,渐渐觉得很有可能了。“他那种男人写爱情小说,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她忽然想起他那位性冷感的未婚妻,居然在面对他无懈可击的外表时还能性冷感,也令人匪夷所思极了。 想到他的未婚妻,记忆中的存档跃出了一部分来,她愕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婚礼订在耶诞节举行。 她陷入了沉思,堂御天的婚礼会如期举行吗? “真可惜,我们手上都没有他的书,不然就可以请他签名了。”妤洁自顾自的大呼著可惜可惜,突然,她住了嘴,端起六杯咖啡,鬼鬼一笑。“爱情小说的男主角退位,现实生活的男主角登场,我走喽,恕我不当电灯泡。” 夕蔷不必多想也知道是沉雨青来了。 妤洁消失在长廊转角,而雨青则收起伞推门走进来。 “嗨,夕蔷,今天好吗?”雨青露齿一笑,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吓了一跳。 “说不上来。”他耸耸肩,听见长廊传来喧嚷的笑声,热闹非凡。“是昨天来的客人吗?” “嗯。”她点点头。“要不要喝咖啡,我刚煮的。” “好。”他从她手中接过来,轻啜了一囗。“很好喝。”其实只要是夕蔷煮的,他永远只有这个评语。 她早已知道不会出现第二个答案,所以从来不曾关心过他的评语。 “茶坊生意好不好?下雨了还跑来。”她心不在焉地问。 “我来看看你。”他总是漾著笑。 夕蔷笑得很虚无,一向都是这样,不论她问出什么样的问题,往往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 真奇怪,今天面对雨青比 (原文缺少) “你说错了,模特儿才是我的正职,写作反而是兼差。”他伸长了双腿,找了一个舒适的坐姿,接著说:“如果真的把写作当正职,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饿死,十六岁以前,我喜欢写些励志类短篇赚稿费,后来偶然间有家美国的知名服装品牌找上我拍广告,我以好玩的心态拍了一次,当广告酬劳一拿到手,这才发现文字的不值钱,原来,靠出卖色相赚钱比写文字赚钱轻松容易得多了。” 她听得目瞪囗呆,讷讷地问:“可是你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写作,不是吗?” “写作是理想,也是赚钱的工具,现在先慢慢在小说界累积知名度,一旦我不可能再有机会拍广告的时候,写作就是最好的选择了,人总是要想办法让自己优雅的活下去,而没有钱就无所谓优雅。”他慢条斯理地说。 夕蔷很羡慕他能把理想和生活结合在一起,把自己的人生规划得那么完美,的确活得很优雅。 “你已经把你的人生都计划好了,不像我,根本没有想过将来。”和堂御天比起来,她就自惭形秽。 “你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要找一个能真心疼爱你的男人,我想他能给你的,一定比你自己去经营的还要多,还要丰富。”他侃侃地说著,瞥见夕蔷悸动的眼神,他莫名地感到震颤,有一瞬间,他的目光无法从她温柔缠绵的眸中移开来。 两人陷入奇妙的沉默之中。 堂御天见多了东、西方的模特儿美女,就连sally都是属于身材高挑,容貌冶丽的绝对级美女,所以当他第一次见到夕蔷时,对她并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直到此刻,她身上那股清雅冷冽的美感令他眩惑了。 这女孩,被娇养在山里,纯净得不染人间尘世的气息。 “夕蔷,你快过来!”厨娘美晴的高喊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大概是那对老爷爷、老奶奶要吃饭了。”她匆忙起身,快步走出凉亭,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站定回眸,嫣然一笑。“那篇未完的故事能不能借我看,我很想知道接下来怎么发展。” 堂御天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可以,明天早上来看。” 她欣喜地点了点头,愉悦地穿过长廊,消失在他的视线以外。 他著实怔呆了好一会儿,淡雾缭绕中的夕蔷,美丽得像山中的精灵,如此慑人,夺走了他片刻的呼吸。 他把目光掉回电脑萤幕上,稳定了心绪,试著继续那段未完的故事。 第四章 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仍没有稍停的迹象。 夕蔷一整夜想睡也睡不著,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翻搅过她的感情和她的心,她满脑子就在期待天亮,期待可以再看见堂御天。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她就迫不及待地起床到厨房去,动手做小松饼。 就在她做好二十个小松饼放进烤箱,开始磨咖啡豆煮咖啡时,四十五岁的欧巴桑美女美睛打著大呵欠走进厨房来准时上班,一看见夕蔷,猛然瞪大了眼睛。 “你在干么?!”美睛像见鬼似的。 “我在做松饼。”夕蔷仰起脸,娇俏地笑说。“美晴姊,今天的稀饭不必煮太多,我打算做这些松饼给那些男模特儿当早餐,人家是年轻人,一定不习惯每天早上吃稀饭。”她其实只想做给堂御天一个人吃而已,可是为了不想被人发现她的企图,只好把一干人等全都拖下水,鱼目混珠。 “你告诉我,由我来做就行了呀!”美晴冲上来想接手,再怎么样,这种工作也不能由老板娘的孙女儿来做,何况夕蔷又是不能劳累的体质。 “没关系,反正我今天起得早,也没什么事好做嘛。” 夕蔷此刻的心情大好,俐落地煮好咖啡,烤好松饼,在美晴愕然的表情中,将早餐一一送到每个人的房间去。 欧阳霖早醒了,和苏类窝在尹东的房里抱怨著这场下不停的雨,害他们拍摄的进度严重落后一天。 当他们看见夕蔷送来刚烤好的松饼,每个人都食指大动,吃得不亦乐乎。 “想不到‘冬情温泉’的服务这么高级,我还以为每天都得跟著老爷爷、老奶奶吃稀饭配酱瓜咧!”尹东摇晃著那一头杂乱的红发,感动不已。 欧阳霖和苏类则是闭著眼睛,充分享受松饼入囗即化的美味,口中还不忘赞叹著。“好吃、真好吃——” 夕蔷心里暗暗高兴,她高兴的不是他们的赞美,而是高兴这场把他们困在“冬情温泉”的雨,能让她多看堂御天几天,延长了这段属于她的梦幻之旅。 到了堂御天的房门外,她轻轻叩了叩门。 “谁?”门里传出来的声音含糊不清。 “是我,古夕蔷。” “等一下,我才刚起床,等我穿好裤子再进来。” 夕蔷脸一红,最后那句话真煽情,害她忍不住幻想起他没穿裤子的模样。 堂御天顶著一头乱发出来开门,他穿著白色的薄t恤,宽松的灰色棉质裤,双眼半眯著,似醒非醒。 “请进。”声音更是半死不活。 “我给你送早餐来。”她捧著餐盘,小心地低下头,侧过身进去。 “好香。”他关上门,好奇地探头一看,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不等夕蔷放下餐盘,就凌空拈起一块小松饼放进囗里。 夕蔷屏息地等待他的评语,她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有了神奇的变化,好像电动玩具里战败的男主角吃下一剂能量丸一样,顷刻间复活了。 “太好吃了,这个东西。”他挑高了眉,睁大眼睛。 夕蔷带著飘飘然的心情看著他吃下她一个一个柔出来的小松饼。 堂御天没有忽略她心满意足的表情,他啜饮著什么都不加的黑咖啡,点开电脑桌面上的档案夹。 “故事有了一点进展,想看吗?”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想。” 她重重地点头,提著裙摆跪坐在和式桌前,聚精会神地阅读萤幕上的文字——小蒙知道自己这一回病得很凶,在昏昏沉沈之际,她依稀看见那个异国男子守在她的床前,在她高烧不退时,他用他冰凉的掌心平贴在她的额上,让她觉得舒畅沁凉。 她刚刚从睡梦中转醒,门铃就凑巧地响起,她挣扎地从床上爬起来,把门打开,门外站著昨天在电梯中遇见的异国男子。 “你好,我的名字叫奥菲,住在楼下,我是来看看你,你的病好些了吗?”他大剌剌地表示他的关心,并把一盒热热的水果派递到她手上。 “谢谢你,我好多了。”她没想到他是如此细心而体贴的人,一时有些无措,结舌地说著:“要不要……进来坐一下,喝杯咖啡?” 他点点头,大方地进屋。 小蒙泡了两杯咖啡出来,无意间从镜中看见自己的模样,狠狠地吓了一跳,镜中的女人舌燥唇干、双眼红肿、憔悴不堪、还一头乱发,她匆匆钻进浴室梳洗整齐,擦了一点口红,这才神清气爽地再度出现。 奥菲注视著她,笑容和他的眼瞳一样深不可测。 “你……不是本国人?”她轻轻地问。 奥菲摇了摇头,露出一丝涩楚的笑容。 “为什么会来这里?来念书的吗?”她用著对一般陌生人最制式的问话。 “我来,是为了你。”他的语调忧伤,唇角的微笑也很忧伤。 她呆了呆,心跳加快起来,如果是告白,也未免太直接也太快了吧? “小蒙,别再为你的父母伤心了。”他忽然说。 她停止了呼吸,惊诧地看著他,她的父母上个月同时车祸去世的事,他应该不可能知道的? “你的父母现在都很好,他们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他们不要你不快乐。” 她震住,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父母怎么想?”奥菲的话让她酸楚地想哭。 “我就是知道。”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心烦意乱地低喊:“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知道,我也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又是那种笃定而忧伤的眼神。 “你怎么知道?”她的泪水决堤而下,浑身止不住的发颤,他到底是谁? “你每一次的生日我都知道。”他的唇畔有著深沉的哀伤。 “你究竟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她大喊出声,无法再让自己继续这样的对话,她觉得心脏有如撕扯般地痛楚著。 奥菲缓缓站起来,俯身,捧起她的脸,深深地、深深地吻住她。 她迷迷糊糊地合上眼,既陌生又自然地承受他的唇、他的吻,就像她不止一次这样与他亲密过,她的心好痛好痛。 “好好照顾自己,试著让自己快乐起来。”奥菲温柔地在她耳畔低语。 她看见他的眼神里有著浓浓的离愁。 她努力想稳住慌乱无助的情绪,却徒劳无功,她的泪水漫出眼眶,怔怔地看著奥菲转身,飘然离去。 这天午后,她作了一个非常古老的梦,梦里,她看见了奥菲,抱著拥有象牙色肌肤,蒙著黑色面纱的美丽少女。 少女的胸前中了一箭,殷红的血染艳了大地,在沙漠中的夜色下,奥菲紧紧拥著她,痛苦地哭喊:“伊也达,我不能忘记你,我永远不能忘记你,不管你将来变成什么模样,我一定会找到你——” 奥菲褪下伊也达腕上色彩缤纷的银手链,小蒙在梦中惊见这条手链,猛然惊醒过来,背脊一阵发冷。 她跌跌撞撞地冲到化妆台前,抖抖索索地翻出三天前在骨董行买下的银手链,手链上漆著的美丽颜色已经褪去了。 小蒙刹那间明白了一切,她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忘记,而他,就算地老天荒了也忘不了她。 她的眼泪滚滚落下,滴在褪了色的银手链上。※ 堂御天从来不曾看过任何一个女孩子在读他的小说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现在他看到了,他看到夕蔷动容的神情,明明应该是看完了,但她却还静默著,他不惊扰她,默默凝视著她眼角薄薄的泪光,一室的静寂。 地老天荒了也忘不了她。 夕蔷乍然回魂,不知道自己发呆了多久,她转脸望了他一眼,难为情地笑著。 “地老天荒也忘不了,好悲伤的故事,我都看呆了。” “好动听的赞美词。”他扯唇一笑,忽然瞥见她的发梢沾著白面粉,他感到错愕,难道那些松饼是她特地为了他而做的吗? “你的文字很细腻、很感人。”她没有发现他的发现,仍沉浸在故事中。“我很好奇,故事中的男主角到底是哪一个国家的人?” “我写短篇小说从不设定男女主角的国籍。”他回答她。 “是吗?你写的每一个故事我都想看,我想知道你都在想些什么。”她忘情地说著,眉目间漾著恬静的笑容。 他专心看著她说话时的侧脸,发现她的面颊弧度优美,瓷白莹润。 他见过太多的都会女子,写过无数性格迥异的女主角,从不曾以为精灵似的灵性女子会在现实生活中出现。 没想到,真的会被他遇上,也似乎隐隐地被她捕捉了。 他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伸过头去望著冷光萤幕上显示的名字——是sally! 他转过脸,对著近在咫尺的夕蔷古怪地笑了笑,然后发出慵懒而玩笑般的声音:“不、接。” 曲子应声断了。 夕蔷一手捂著嘴,格格地笑出声。 “我看过这个广告,好好玩,你果然是吃这行饭的人,模仿得还真像,如果对方知道你对著电话说不接,肯定会气死了。” 堂御天看著她带著点傻气的笑,小而圆润的唇,花一般地笑著。 他嗅到一丝丝香甜的气息,从她身上若有似无地飘散出来,有奶油的香味和花的芬芳,他支著头,用眼神细细品味她雅致的五官和古典味十足的红唇。 夕蔷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眼睛会放电了,堂御天深邃的双眸此刻就几乎电得她魂飞魄散,他深长的凝视让她心里升起一股浪漫的绮想,如果他现在想吻她,她是拒绝不了的。 她看见他眼中跳动著奇异的火焰,她不懂那是什么,但她感觉到他正一寸一寸地逼近她,他俊美的脸在她眼前逐渐放大,她垂下眼睫,屏住了呼吸,等待著他即将落下来的吻。 手机蓦然响了起来,夕蔷微微一惊,睁开眼睛,看见堂御天意味深长的望著她,欲笑不笑。 她脸红气喘,这辈子从来没有比现在更羞窘过,说不定,堂御天会以为她是个多轻浮渴欲的女孩子,明知道他已经有未婚妻了,还一迳痴缠上去。 “你接电话,我出去了。”她胡乱收拾好餐盘,匆匆忙忙地起身,活像当场被逮到的窃盗现行犯一样。 “喂,min-min,有事吗?” 她听见堂御天接起电话,温柔地叫著min-min,min-min是谁?他的未婚妻吗?她的心莫名地酸了起来,恍惚地走向长廊。 “堂御天!”手机里的min-min发出几近哀嚎的声音,大叫著。“无事不登三宝殿,我除了找你要稿,还会有什么事,截稿日已经过了两天,你的稿子呢?每次都让我开口要稿,你能不能主动一点啊?” min-min的身分是堂御天的编辑玟玟。 “小美女编编,不要每次打电话来就‘要搞’、‘要搞’,一个正常的男人哪禁得起你这样三番两次的挑逗,居然还挑明了要我主动一点,真是太大胆了。”堂御天顾左右而言他,忍住惭愧的笑意。 “你——”玟玟气结,纤细的声音几乎爆裂。“都已经火烧屁股了,你还有闲情逸致玩弄我,如果这本书再开一次天窗,以后我就每天到你家盯著你,直到你写完为止。” “那可不行。万一写到激情的场景,我可不敢保证会己会不会变成野兽,把你扑倒来一场实地演练,如果你想成为我的女主角,我是不会反对出任男主角的。” “堂御天,你简直太欺负人了!”玟玟的声音又拔高了好几度。 “我疼你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欺负你,换了别人,我还不见得有调情的兴致。”堂御天低低轻笑。 “别闹了,快把稿子e-mail过来啦!”玟玟死咬住重点不放,快要崩溃的声音。“你不知道我承受了多少压力,你是没有听见读者催书的声浪,堂大爷,拜托你,别害我再继续挨刮下去了好不好” 为了催稿,玟玟可是使尽了浑身解数,软硬兼施。 堂御天笑不可抑,不再折磨她了。 “可怜的小玟玟,再等三分钟,我就会把稿子给你,就这样喽!” “等等,改天有空到出版社一趟,顺利带一张你满意的相片过来。” “干什么?”他狐疑地问。 “别紧张,我们要在书的内页放上你的照片和一些关于你本人的文案。” “不要。”他郑重拒绝。“我可不要自己的长相曝光。” “干么,你是长得太帅还是太抱歉?”玟玟笑著打趣。 “用背影杀手来形容比较合适。” “言下之意,是说你这个人只有背影好看喽!” “不,光是我的背影就能电死人。”他说得正经八百,还故意装出超低磁性的声音。 “啊——太臭屁了——”玟玟大笑著,加上一句:“我才不信!” “不信最好,总之我绝对不放照片,ok?” “好啦,稿子快过来,我等你。”玟玟笑著挂断电话。 堂御天从来不曾到出版社露过脸,出版社里也没有人见过他。他喜欢把自己分成两个部分,写书时,他希望读者单纯地喜欢他的文字,而不是因为他的人;拍服装平面广告时,他则单纯地希望自己只是具没有姓名的衣架子。 他将自己一分为二,而且很喜欢这样的分法,如果两者合而为一,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单纯了。 雨,在夕蔷眼前绵绵密密地下著,花架下或站或坐著一群男人,每个人都在大雨里苦中作乐,脸上虽然摆著酷酷的表情,嘴里却不停地发出咒骂声,惹得她忍不住发笑。 “欧阳霖,拍快一点行不行,我都快得肺炎了!”尹东拨开额前火红的头发,大骂躲在廊下调焦距的欧阳霖。 “别缩头缩脑的,pose摆帅一点。”欧阳霖斜著嘴偷笑。 雨下个不停,工作天又已经接近尾声,欧阳霖只好决定在雨中拍完落后的进度,期盼能因此拍出特别的效果。 果然,“笑”果十足。 “还以为这回的工作舒适写意,结果还是逃不过被雨淋的命运。”何右晋苦著脸,一手勉强遮雨,另一手拚命拉扯黏在腿上的牛仔裤。 “欧阳霖,你的突发其想最好成功,如果失败了,我一定海扁你一顿。”吕瀛受不了身上又湿又冷,忍不住出声恐吓。 “别废话了,快点拍一拍好收工,我可不想因此而病倒。”堂御天把淋湿的头发往后梳,声音里也透著隐隐的火气。 “好好好,快点、快点,每个人都摆出自己最完美的pose,都别再出声也别再动了,好好享受雨淋的滋味,我要一口气拍完喽——”欧阳霖一面诱导,一面“喀嚓、喀嚓”地猛拍。 每个原先都抱怨个不停的人,一听见“喀嚓、喀嚓”的声音,立刻很有敬业精神,摆出了最专业的pose来。 夕蔷凝视著靠坐在花台下,随意伸长双腿,仰著脸,任大雨冲刷面庞的堂御天,心动得难以自抑。 “ok!收工了!” 欧阳霖一出声,每个人如获大赦,逃难似的冲进廊下。 “简直是活受罪!” “还没完咧,等一下还得跟这条裤子奋战个半天。” “光脱这条裤子可能就要花上五分钟来解决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抱怨个不休,一边就在走廊下费力脱掉湿透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脸色一个比一个还青白。 “冷得受不了,我要去泡温泉了。”尹东抖个不停,围著浴巾大步就往温泉跑去。 尹东的提议引起了共鸣,大家也纷纷走向温泉,欧阳霖把一条大浴巾丢给堂御天,说:“明天早上我们就要走了,你还没泡过温泉,一起去吧。” 堂御天刚交完稿,正想好好放松一下,冰冷的身体又极度渴望被加温,想也没想,就跟著大家走向温泉池。 石头砌成的温泉池,有著朴实而原始的美感,一半是露天的,另一半搭盖著圆木屋檐。 堂御天滑进热气氤氲的温泉里,背靠著光滑的石壁,闭目休息。 “后天要去泰国拍一支矿泉水的广告,好累啊——”尹东喃喃自语著。“一天到晚日晒雨淋,这工作真不是人干的。” “这个地方真好。”欧阳霖遥望著远山云雾,悠然长叹。“在这里三天了,就像与世隔绝一样,感觉也好像与世无争。” “我发现这里的女孩子也相当与世无争,对不对呀,欧阳霖。”尹东不怀好意地笑说。 “别乱开玩笑。”欧阳霖冷下了脸。 “那么认真干么,其实杨妤洁很好哇,很阳光,也很能玩得起来,条件都相当不错,配你是绰绰有余的了。”尹东挑明了说。 “什么话,好像我的条件多差一样。”欧阳霖抗议。 “是朋友才给你忠告。”吕瀛抢白。“你喜欢的要是古夕蔷,我一定劝你打消这个念头。” 堂御天皱了皱眉,半眯著眼睛看吕瀛,说到古夕蔷,他不得不集中精神了。 “古夕蔷不好吗?”何右晋天真地问吕瀛。“我倒觉得古夕蔷很美,我喜欢这种容貌的女孩子,很典雅、很秀气,书里面都说女孩子像花一样,我就觉得古夕蔷真的很像。” “没错啊,是很像,可是就像温室里的花,禁不起一点风吹雨打。”吕瀛的贱嘴又开始发功了。 “对呀,堂御天,她有气喘病对不对?”苏类转头问他。 “那很重要吗?”他没好气地应著,就希望他们最好快点闭嘴。 “就是啊,那很重要吗?”何右晋附和著。“气喘病又不是绝症。” “如果你喜欢那种只能拿回家当成鲜花供养的女孩子,那是你的事。换成了我,可没有那种力气去呵护照顾,还是健康一点的女孩子好。”吕瀛有话直说。 堂御天虽然听得刺耳,却无力反驳。 “你这么说也对,林黛玉型的女孩子的确太娇贵了。”尹东颇有同感。 “林黛玉虽然娇贵,但容貌才情都是上上之选,古今中外还挑不出几个男人能配得上她。”堂御天冷冷地驳斥。 “可是红颜薄命,能配得上她又如何,有哪个男人会想要一个病奄奄的女孩子?”吕瀛一副和堂御天杠上的姿态。 堂御天盯著吕瀛看,眸中聚满怒气。 “吕瀛,你说得太难听了,好刻薄。”何右晋不悦地皱眉。 “什么刻薄,麻烦你去做做市场调查,像古夕蔷这样的女孩子根本就不受欢迎,大家避之都唯恐不及了,谁会想自找麻烦。”吕瀛鼻哼一声。 “好了、好了。”尹东打圆场。“坦白说,选择古夕蔷当老婆的确需要经过三思,毕竟她的情况比较特殊嘛。不过我们也不必为了她而撕破脸,到目前为止,应该还没有人想追求她吧?右晋,你想吗?” “没有,我不想,对她纯粹仅止于欣赏而已,如果真要娶来当老婆,我老妈第一个就不答应。”何右晋有些尴尬。 “看吧。”吕瀛一副“我没说错”的表情。 突然间,温泉的木门被用力撞了开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浸泡在温泉里的六个男人俱都吓了一跳,跟著看见一个中年妇人举著扫把冲进来,刀削般锐利地咆哮怒骂著——“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臭男人,看我不打死你们!” 他们认出冲进来的欧巴桑是厨娘美晴,可是还没有人知道发生什么事时,美晴就举起扫把在他们身上一阵雨点般的乱打起来,一面还怒气冲冲地大骂:“你们这些臭小子,杀千刀的,敢在这里批评我们家夕蔷的不是,我非打死你们不可!” 美晴又叫又打,打得六个大男人闪避不及,无一幸免,一时间温泉室里鸡飞狗跳,堂御天抓住一个空档,敏捷地抢下美晴的扫把,阻止了她疯狂的劈打。 “别生气,是我们不对,你别生气。”堂御天在混乱中对美晴喊著。 美晴气得脸孔扭曲,眼光狠狠地从每个人脸上扫射过去,破口大骂:“你们这群人谁都别想招惹我们家夕蔷,呸!” 欧阳霖以眼神示意著,然后每个人都窘得不敢作声,静静地溜掉了。 堂御天抓起大浴巾围在腰间,急著扯住美晴的臂膀,紧张地说:“请你别把刚才听到的话告诉夕蔷。” “别在那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美晴狠狠瞪他一眼。“温泉室的回声那么大,整个厨房的人都听见了,亏得夕蔷还好心地想煮姜汤给你们祛寒,没想到,倒让你们这些人给寒透了心。” 堂御天像被人用力甩了两巴掌,脑袋里好像有千军万马在嘶叫、奔腾著,他火速冲出温泉池。 他必须尽快找到夕蔷,他不能眼睁睁看著她的世界因他们的胡言乱语而倾圮。 第五章 夕蔷蜷缩在梳妆镜下,静望著镜中那一双炯炯眼眸,她看著镜中人紧抱著自己的双臂,长裙掩埋住脚趾,有种透骨的寒冷。 她必须强迫自己面对自己,强迫自己有勇气去面对残酷和难堪的对待。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寻常人眼中是什么模样,原来,寻常人是这样看待她的存在和价值。 表面上,她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地方不同,奶奶、爸、妈、美晴姊、妤洁、雨青,每个人都让她活得与正常人无异,大家会不落痕迹地照顾她,对她的行动都关怀备至,不允许她有任何发病的机会。 她几乎要忘记自己的病了,直到堂御天的出现。 她不以为堂御天会爱她,也不以为自己能得到他,她的想法其实很单纯,只是想在这几天当中享受一次“爱人”的滋味,她知道堂御天有未婚妻,离婚礼的举行也只有一个月,她并不希冀能从他身上得到“被爱”。 但是此刻,她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了她从未思考过的现实——原来,一个正常的家庭想接纳她这个媳妇是那么困难的事。 二十五岁了,也该是面临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成家,她能有这个机会吗? 她俯头,看著披泻而下的长发,泪水凝眶,缓缓地,像小河一样流满了面颊,即便再如何遏抑,也无法不哀哀地哭出声来。 谁家会喜欢一个药罐子媳妇! “夕蔷、夕蔷,能不能开门,我想和你谈一谈。” 她听见堂御天轻拍木板门的声音,心脏忽然紧紧揪在一起,痛不可抑。 “我不太舒服,想睡了。”她把脸埋在臂弯里,此刻,她最不愿意看见的人就是他。 “可是我想见你。”他温柔地坚持。 “你别多心,我才不会因为那些话而痛不欲生,不必费心来安慰我了。”她试著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哽咽,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不开朗的女孩子。 “既然不介意,开门见见我又有什么关系。” “求求你不要理我,你这样会让我愈来愈讨厌我自己!”她用力喊了出来。 一阵沉默之后,堂御天突然把门拍得震天价响。 “夕蔷,你最好快点开门,如果再不开门,我就要硬闯了。” 惊天动地的拍门声吓住了夕蔷,她屈服在他的威吓之下,匆匆把门打开。 “你这是干什么?”她想摆出冷酷的表情对他,却不尽成功。 堂御天暗暗注意她的神情,她的眼睛明显哭过,却硬要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有没有‘小护士’之类的药?”他问,见夕蔷露出微愕的表情,继续说:“厨娘大姊把我们毒打了一顿,她的武功真是高强。” 夕蔷睁大了眼睛,仔细一想,便猜到一定是美晴姊为了替她出气而动手打人,想像起那个画面,她突然觉得不那么气闷了。 “美睛姊太乱来了,怎么可以乱打人。”她觉得好笑,转身进屋,从书桌的怞屉里翻找出一罐小护士来。 回头,她看见堂御天已经站在她的书柜前,看著她傲人的藏书。 “很少看见一个女孩子的房间里全是书,你真的很特别。”他的目光移到她的脸上,凝神看她。 “这是每一个病人都会有的特色,一点也不特别。”她静静地回望他,脸色黯然。“很多人虽然活在世界上,却被迫必须放弃某些权利,聋子放弃听觉,哑巴放弃声音,失去手脚的人放弃行动,但是大部分的人都还能保有阅读的权利。” “那么你放弃的是什么呢?” “情绪。”她的眼瞳幽幽地闪烁著。“大喜、大怒、大悲,这些情绪都必须尽可能放弃,否则,一个不慎就很有可能丧命。” “其实,你的生活中并不需要大怒,也不一定会遭遇到大悲,平静的生活是很多人奢求不到的。”他把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低下头看住她的眼睛。“就像我们这几个人,每个人都活得比你庸碌多了,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幸福。” 她微微一震,仰起头,苦涩地笑了笑。 “谢谢你的安慰,没想到一个连畅快大笑都要隐忍的人,居然也会有人觉得幸福,你怎能想像,小时候我开怀大笑时,我爸妈有多么神经紧张,总会不断提醒我别笑得太厉害,当心气喘不过来,想不到你会说我这样的人比你们幸福。”她喃喃地说,语带嘲讽。 堂御天愕然,明白自己无意间刺伤了她,心中怞搐了一下,立刻移转话题,想带开她低落的情绪。 “你的父母不住在这里吗?” “他们在台北做生意,很忙,除非是大节日才能见得到面。”她往后退一步,从他的双臂中退了出来,忽然,她的唇边漾开一个动人的微笑,轻柔地说:“耶诞节我会到台北和我爸妈一起过,你不是耶诞节要结婚吗?我还记得你曾经说酒席订在晶华酒店,如果有时间,我去参加你的婚礼好吗?” 堂御天的脸色蓦地一沉,不悦的表情非常明显。 “怎么,不欢迎我去?”她忍住情绪,用轻快的语气说著:“别担心,我一定会包红包的,我想看看你的新娘子,她一定很美。” “为什么想看她?”他若有所思地凝视著夕蔷,她虽然笑得无比动人,但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他的心猛地晃荡了一下。 “也不为什么,我猜能配得上你的人一定是绝世大美女。”她笑嘻嘻地。 “不谈这个。”他把脸转向书柜,四下一望,说:“你涉猎的范围真广,小说、古典文学、传记、电影剧本,食谱居然连义大利、法国菜都有……” “你的未婚妻做不做饭给你吃?”她打断他,尽量让笑容融入表情里,自顾自地说。“这本法国菜食谱很棒喔,最适合烛光晚餐了,送给你,你可以请堂太太做给你吃。” “不要谈她可不可以!”堂御天恼怒地低吼,一股火气压抑不住,爆发开来,这一爆发,把他刻意忽略的情感也一起激迸而出,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了。 夕蔷被他发怒的表情吓住,她刻意将堂御天的未婚妻铸成一柄隐形的利刃,把他从她的心中一寸一寸剐起,他的暴怒,让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办到了。 堂御天的视线扣住她,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停止,他理智分析著是什么在胸腔中迅速焚烧? 他察觉到体内兴起的渴念,他想抱她,想吻她,想——爱她! 他被自己的感觉惊住,僵立著,右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她,轻触她光滑的面庞,他看见她晶圆的双眸大睁,倒怞了一口气。 “别紧张,夕蔷——”他柔声安抚,声音里炙热的情感已无可隐藏了。 他的掌心缓缓移向她的颈背,稍一用力,就把她整个人拥进了怀中。 他紧紧环抱住她,大掌将她的脸用力压向他的心口,他低下头,嗅著她发间淡雅的清香。 夕蔷感受到堂御天狂烈的心跳,整个人在他怀中晕眩了好一阵,当她恢复了神志,这才相信不是自己的幻觉。 “夕蔷,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你而不自知的呢?”他的声音温柔地荡漾著。“是在电话里?还是初次看见你的时候?还是在小凉亭?”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夕蔷的一颗心剧烈地震荡著,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你喘得好厉害。”他轻抚著她的头发,在她耳畔柔声轻哄。“别紧张,静下来,别动,也别想,不许你在我的怀里发病。” 夕蔷无法思考,她在他温柔的声音里静止不动,让他就这样静静拥著她,直到她呼吸渐渐顺畅平缓。 他看见她梢梢抬起脸,眸中似水柔情,浅浅的微笑中带著羞怯和傻气。 “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她低下眼光,迷惑地问。“还是同情我?” “我不是滥情的人,也不是愚蠢的人,爱情和同情我能分得很清楚。”他的指尖在她颊边摩挲著。 夕蔷有些恍恍然,说不出心里那种异样的甜蜜,她的心神慌乱,在他的怀中,她好似腾云驾雾般地晕眩,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去想了。 “我想吻你。”堂御天捧起她的脸,手指游移到她丰润的红唇上,轻轻摩挲著,如梦呓般低语:“夕蔷,放轻松,让我吻你。” 夕蔷不由自主地迎视他,仿佛被他眼中的柔情催眠住了,她迷迷糊糊地接受了他的吻,昏沉沈地感觉到他火热的唇轻吮、恬吻著她,她微微喘息著,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服不放。 堂御天抓下她的双手,环抱在自己的颈肩上,炽热的唇贴在她的唇际低哄著。“抱紧我,别害怕吻我。” 他的舌尖饥渴地探入她的口内,轻缓地撩拨著她柔软的舌尖,放肆地深吮。 她发出微弱的声吟,喘息愈来愈剧,她的双膝虚软无力,挂在他肩上的手臂缓缓地滑下来,连带著,把他也拖倒在地板上。 她娇柔的声吟强烈刺激了堂御天,他体内的欲望剧烈地攀升,嘴唇缓缓移向她的颈间轻摩著,急促的呼吸灼热地吹拂在她的锁骨间,他的嘴唇继续往下探索,停在她急剧喘息著的胸前。 她迷糊地感觉到胸衣被解开了,一双温热的掌心覆了上来,在她柔软丰盈的侞房上抚摸著,他的唇攫住了她的侞尖,温柔地恬吮啮咬,一股陌生的块感淹没了她,深深的颤抖传遍了她全身,这样强烈的感官刺激让她害怕自己会承受不住,她恍惚迷离地捧起埋在她胸前的脸,困难地低喃著:“停下来、停下来……” 堂御天抬起被欲望烧得狂野的双眸,困惑地望著她,一看见她费力喘气的模样,他的意识瞬间清醒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很难受吗?是不是又发病了?”他焦灼地低喊,满脸的澳恼。 夕蔷羞怯地摇了摇头,双颊一片酡红,眸光如酒。 “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喘不过气来,我很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不必说对不起,是我太急躁了,忘记应该要对你慢慢来才对。”他的声音低哑,替她轻轻拉好衣服,然后翻身在她身旁躺下。 “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她不安地看著他的侧脸。 “别乱猜。”他伸手揽住她,让她的头枕在他的手臂上。“我只是有点生气自己的表现,活像发情的动物一样,忘记你是……脆弱的。” 她怔怔望著他良久,转头埋进他的臂弯中,怕他下一刻就要后悔,所以把握机会享受这美好的片刻。 “你没有话想问我吗?”他盯著天花板的吊扇,轻轻地问。 “问你什么?”她明知故问。 “问我为什么要吻你?为什么对你做出亲密的行径?一个即将步入礼堂的人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他把眼光落在她纯净姣洁的眼瞳上,穿透过她。 “因为你喜欢我,你已经说过了,为什么我还要问。”她诚挚地回答。“因为我没有想像过自己的初吻会是给了你,我喜欢你,而你也喜欢我,感觉浪漫而唯美,这样就够了。” “你的想法很不切实际,说出来的话就像还在作梦的少女。”他把她的头发卷绕在指尖上,蹙著眉说。“你爱看书,爱读小说,生活在这个远离尘嚣的山上,接触不到太多的人,你天真地以为感情的发展一定很戏剧化吗?难道你只希望我成为你生命中的一页传奇就够了?” “也许这种方式才适合我。”她嗫嚅道。 “你想把我们之间的感觉当成短篇小说来读吗?”他抬高她的下巴,让她正视著他。“爱情的发展既简短又精采,让你回味无穷,这样就够了吗?” “对你而言,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我需要的是平静的生活,除了偶尔作作天马行空的梦,我还能怎么样?”她心烦意乱极了,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我还不至于天真的以为你会为了我而取消婚礼,我清楚自己没有那个条件,能把你从你的未婚妻手中抢过来,我虽然活得不切实际,但却不至于天真得向你要求承诺。”她从他怀中爬起来,返到了窗子边,把脸转向玻璃窗。 堂御天无力反驳她的这番话,也找不出话来解释自己。 暮霭无声无息地泅进窗来,如雾般地罩住她。 他走到她身后,看见她单薄的肩膀抖瑟著,抑不住胸腔中牵扯的恻然,也无法克制澎湃激昂的心情,他无心地被她捕捉了,找不到一丝脱逃的机会。 他从她身后紧紧环住她的腰,俯下身,把唇贴在她的鬓边,深深叹息。 “如果,我决定取消婚礼呢?” “不要、不要!”她慌乱地转身,正对著他热切真挚的眸光,声音因激动而哽咽。“我不要从你囗中听到任何一句承诺,我不要有期待的心情,更不要幻想破灭。你要知道,我是个无力承受刺激的人,不要随随便便给我承诺,万一你做不到,我会受不了的,不如什么都别说。” 堂御天震慑地盯住她迷迷蒙蒙的眼睛,她眼中的无奈深深打动了他,怜惜的情绪彻底占据了他的心。 他疾速地倾身吻住她,她微微战栗著,他的吻从狂烈渐趋轻缓,柔柔地,一下一下的啄吻著她,她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神魂也轻飘飘的——“夕蔷,雨青来看你喽,快出来……”奶奶话音刚落,木门就“砰”地一声拉了开来,堂御天抱著夕蔷缠绵拥吻的画面全然落在奶奶的眼中。 两个人迅速分开,夕蔷瞥见奶奶惊愕的表情,猛地一窒,已经先吓个半死了。 “奶奶,您先听我说……” “你别说话。”奶奶打断她,眼神罕见的严厉,盯在堂御天脸上。“请你别招惹夕蔷。” “奶奶!”夕蔷上前两步,抓住她的手,情急地说:“您别瞎猜,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奶奶不理会她,迳自对著堂御天说:“你只是‘冬情温泉’的过客,别以为自己有能力改变些什么,我索性对你说个清楚,夕蔷像株娇贵的兰花,人人都懂得欣赏她的非凡之处,却不一定懂得养兰,当你看著夕蔷时,也许喜欢上她典雅的气质,但只怕夕蔷也只能供你欣赏,却不一定能扮演好贤妻良母的角色,我现在郑重对你说个明白,夕蔷绝不是你能亵玩的对象。” 夕蔷像尊石膏像般的怔立著,她不敢回头去看堂御天的表情。 “古奶奶,您太小看我了。”堂御天发出轻笑声,低而清晰地说。“如果我爱上了这株兰花,自然会用尽心血来养,想养好一株兰花并非难事。” “别只会说大话,夕蔷连她的父母亲都无法照顾好她了,你想我会相信你的大话吗?”奶奶鼻哼一声,扯住夕蔷的手直往外拉,一边低声骂著夕蔷。“别和这类人牵牵扯扯,这类人的感情世界多的是乱七八糟的,你是傻瓜吗?难道还想一头栽进去?” 夕蔷被动地被奶奶拉著走,她回望了堂御天一眼,一颗心直往下沉。 大约就是这样了,她心痛地想。这样也好,生活就是生活,生活很现实的,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能靠“爱情”维持多久?刚开始,或许会倾倒于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时间一长,楚楚可怜总会惹人厌,谁会有那个耐心去照顾她一辈子。 她傀儡般地被奶奶拉到了大厅,沉雨青一看见她,笑得此阳光还灿烂。 她怔然地看著雨青,雨青是奶奶为她挑选的最佳丈夫人选,他住得离她不远,十年来对她的关爱始终如一,而他的性情温和得像涓涓流水,一点也不暴烈狂野,综合各项条件,奶奶认定了嫁给雨青肯定幸福。 对她而言或许是了,平凡的生活,规律的呼吸,对她而言才是幸福。 停在“冬情温泉”前的两部厢型车引擎已经发动了,正在等著未到齐的成员。 还没上车的人只有堂御天和欧阳霖。 堂御天费了一番工夫才在花架后面找到夕蔷,想也不必多想,也知道她是为了避开自己而躲在这里。 “我本来还以为是你奶奶防守森严,昨晚也不许你睡在自己房里,没想到是你自己想躲开我。”他倚著花架苦笑著。 夕蔷仰头望了他一眼,淡淡地笑说:“我们不会对每个来投宿的客人都一一送行的。” 他在她身前蹲下来,专注地凝视著她的眼睛,企图从她眼中搜寻出他要的讯息。“我应该不算普通的客人吧?” “堂御天——”她突然轻唤,艰涩地说著。“我们还是当个普通朋友好了,对你的未婚妻,你有应该履行的责任和义务,而我……也有我的人生要走。” “我知道,你奶奶希望你嫁给昨天来找你的那个男人。” “是啊。”她咬著嘴唇,不安地玩弄自己的手指,喃喃自语著。“雨青比较适合我,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都是他带我去看医生,他比谁都了解我的病情,你别看他体格魁梧,他是个脾气非常好的男人。”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与我无关,适不适合你也不是你奶奶说了就算。”他的眼神既热烈又带著点騺猛。“昨天我想了一整夜,我必须把我的结论告诉你,我无法娶sally了。” 夕蔷愣住了,sally,一个陌生的名字,但她立刻知道sally就是他的未婚妻。 在他们彼此都还是陌生人的时候,她就已经对他和sally之间的隐私了如指掌了,她拚命搜寻著记忆,脸色渐渐苍白。 “你和她那么长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她根本不相信,急切地说。“你甚至不在乎她对你的冷感症,看见她躺在别的男人怀里也不在乎,你曾经说过的,只要她愿意嫁给你,你依然会娶她,不是吗?” “没有遇见你以前是这样想的没错。”他握住她的肩膀,加重语气。“但是现在不同了,以前的想法有绝大部分是怕麻烦,取消婚礼、面对两方家长和亲朋好友都是极为恼人的麻烦事,一直以为娶sally是势在必行的,所以不愿浪费心力去做任何的改变,可是现在不同,我已经喜欢上你,也爱上了你,怎么再能浑浑噩噩的去履行那个没有感觉的婚姻?” 她的心绪纷乱,一句话她无法接口,只能征望著他。 “如果那个叫雨青的男人没有出现,我或许不知道自己是真心爱你的,我的确不介意sally躺在别的男人怀里,但是我却很介意你说可能会嫁给雨青的话。”他深刻地看著她。 她听得都痴了。 “本来,我以为体内的浪漫全抛进文字里了,没想到,现在的我全让浪漫两个字给支配著。”他轻轻捧著她的脸,指尖摩挲著她细滑的脸颊,坚决地说。“让我来照顾你,我有自信能让你幸福。” 她的心为之怦然,从不曾因“爱”而感动过。 “可是……sally愿意离开你吗?”她的心在交战著。“伤害她是我不愿见到的,我不想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她的痛苦上,毕竟,你一直都是她的。” 这正是堂御天必须面对的难处,到底sally如何看待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他始终不明白。 “夕蔷,我现在只希望你给我一个答案。”他哑声问。 “什么?”她眩惑地。 “你爱我吗?” 他灼热的目光烧融了她的防卫,她缓缓地、缓缓地点头。 “好。”他轻触她的唇,用吻索讨她的承诺。 “等我,所有的难题都由我来扛,你不必忧心。” 堂御天的吻充满浓烈的爱意,她不知道有爱的吻美得就像醇酒,足以令她醺然欲醉,她几乎要醉倒在他缠绵的热吻里,堕入一个不知名的境地。 “夕蔷,现实的生活并不可怕,和没有感情的人共谱未来才可怕,你等我,让我们为自己而活。” 第六章 从古朴幽静的山间一回到嘈杂灰蒙的都市,堂御天就觉得异常焦虑。 他踏进位于天母的房子,打开壁灯,惊动了窝在沙发上睡觉的sally。 “你回来了。”sally从沙发上坐起来,睁圆了美丽的大眼睛,瞪视著他。“最近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去哪里了也不告诉我?” “你怎么来了,公司不忙吗?”他淡淡地反问,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 她爬向他,整个人钻进他怀里,双手攀住他的脖子。 “一个月没见到我,难道不想我吗?为什么连我的电话都不接,真有这么忙吗?”她低声埋怨著。 堂御天叹了口气,正思索著该怎么提出解除婚约的事,听见sally继续说著:“董事长是我的老爸,我这个秘书想什么时候放假就什么时候放假,何况我们的婚礼还有很多事要准备,到处急著找你都找不到,你到底都在做什么?婚纱公司告诉我,这两天有套香港设计师设计的礼服刚送到台湾,我要你陪我去看。” 他慢慢拉开她的手,眼神锐利地盯著她。 “sally,我累了,疲倦了,也烦了。” “没关系,我让你先休息。”她会错意,从沙发上跳下来,轻快地说。“你先去洗个澡,睡个觉,明天爸妈会过来看我们。” “sally,我有话对你说。”他叫住她。 她愕然转身,被他认真而严肃的表情吓住,她嗅到了不安的空气,那么多年来,她不曾在他的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她敏感地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怎么了?你最近变得很奇怪,发生什么事了?”她小心翼翼地觑著他。 “上个月,是谁在你的住处过夜?” 她浑身的血液顿时凝结住,眼前一片茫然。 堂御天本来无意追究,若不是为了想取消婚礼,他根本不会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你可以不必告诉我。”他静静看著sally苍白的脸,冷冷地说。“但是我已经决定取消婚礼了。” 她大惊,随即飞扑进他的怀里,慌乱地解释。 “御天,你听我说,我没有背叛你,我完全是为了你才出此下策的。” “为了我?”他气愤地推开她。“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吗?” “是真的、是真的——”她又扑进他怀里,紧紧勾住他的颈子,一迭连声地解释。“我们就要结婚了,我不想让你变成一个老婆都碰不得的男人,王医生告诉我,我的冷感症是心理因素,而不是生理因素,王医生要我试试用精油来放松情绪,你知道吗?这几天我特地去找了百里香、肉桂、紫罗兰的精油,听说这种成分的精油有助于催情,也有治疗性冷感的功效……” “治疗的过程还包括找一个男人上床吗?”他嗤之以鼻。 sally抱住他的手臂,急切地喊:“王医生说我是心理因素,可是我不相信,我想试试看是不是只有你的触碰才会让我感到害怕,所以……我才花钱找了牛郎试试看,我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怕男人……” 堂御天感到一阵昏眩。 “结果呢?你果然只怕我的触碰。”他讽刺地笑起来。“这是什么道理?简直太可笑了,我应该说你是愚蠢还是无知,居然找牛郎来试验?” “金钱交易比较单纯,将来没有后顾之忧。”她仍在解释。 “别说了!”他大吼。 “御天——”她惊惧地看他,从来,从她认识他以来,他不曾对她有过任何责备,即便是她犯了触怒他的错,他也都能原谅她,继续接纳她,但是现在,为什么宠爱她的感觉全都消失了。 他静静地盯著她,静静地对她说:“既然你真的那么害怕我的碰触,那也就不必勉强自己来当我的妻子了,我们解除婚约,你去找一个能让你当个正常女人的男人。” “我不要解除婚约!”她惊跳起来,低促地大喊。“我爱你,我不要解除婚约,你一向是包容我的,为什么现在全变了?!” “我一直在包容你。”他疲倦而烦躁地说。“不会有男人的包容力比我还强了,从十年前你父母把你送到台湾念书开始,我受你父母的请托,无微不至的照顾你,你的任性和骄纵我难道没有一样一样包容下来?可是你食髓知味,总是在试我的耐心到底可以被磨到什么地步,显然我是把你宠坏了。” sally听得仓皇失措,这样的堂御天让她觉得陌生,他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想解除婚约。 什么原因?不可能只是因为她的骄纵和任性,也不可能只因为那个被当成试验品的男人,那到底为什么? 还有一个原因——他爱上了别人! 如果真是这个理由,对sally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打击,因为她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有众所周知的美貌和身材,气质和品味出众卓越,就连家世背景都足以与堂御天匹敌,在香港,他们史家是富商,与在台湾的堂氏企业有几十年生意上的往来,交情匪浅,对堂御天的父亲堂震而言,她也是最适合当堂家媳妇的人。 两家族正兴高采烈地办婚事、广发喜帖,然而在这个紧要关头,堂御天竟然要解除婚约! “这是为什么?”她不敢相信堂御天会这样对她,十年来,只有堂御天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备受呵护的小公主,但现在,她这个小公主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或者就要拱手让人了。 “sally,我不想再因为一些朦胧不明的原因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你了,再这样下去一点意义也没有。”他站起身,淡漠地看著她。“解除婚约的事由我来向双方家长说明……” “因为你在我身上得不到欲望的满足,所以还是决定放弃我了。”她歇斯底里地打断他,哭喊著。“你终于找到一个能发泄欲望的对象了?结果你也不过是一个重欲的男人罢了!” “我需要‘终于’找到吗?”他暴怒,一把抓起她的手臂大吼。“你心里很清楚我的条件,我真是那种男人又何需要因为你而忍耐这么多年,也许你觉得在你的朋友面前对我这样的男人颐指气使是件很光荣的事,但是我现在告诉你,婚礼取消定了,如果我再继续盲目包容你,那我就是天下第一号大白痴。” 她被堂御天的狂怒吓住了,他从不曾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她,她呆愣愣地看著他盛怒的背影,看著他怒气冲冲地甩门进房。 她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一直以为堂御天爱她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所以才会任由她予取予求,没想到她大错特错了。 做为一个男人,堂御天是做得太完美了,完美到了让她极度不安的境界,因为不安,所以对他的感情需索一直霸道而且任性。 她不相信有哪一个女人有资格从她手中抢走属于她的幸福,她绝对不容许。 快递寄来了包裹。 夕蔷在寄件人处看见了一个“堂”字,她悄悄地把包裹抱回房间,雀跃地打开,在一颗颗五彩的保丽龙中间,看到了一支与堂御天一模一样的手机,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颜色,堂御天的是银蓝色,而她的这支是银铜色。 她拿起手机,发现手机上的冷光萤幕是亮著的,她从没有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开心地在手机上猛亲了一下。 想不到,手机像有心电感应似地响了起来,音乐是她早就猜想到的“泰绮思冥想曲”,甜蜜的感觉在她心中荡漾开来。 “喂,夕蔷。”还是那样低沉而沙哑的嗓音。“收到礼物开心吗?” “嗯。”她甜甜地微笑著,小小声地问:“你现在在做什么?” “备战,还有想你。”他沉沉笑说。 “备战?” “取消婚约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我和sally的父母亲都是政商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光是喜帖就听说发了千张以上,如果取消婚礼,一定会惹来轩然大波。” “噢——”她到现在才惊觉自己根本没有问过他的家世和背景。 “我的家境还算不错。”他似乎察觉了她的疑虑,丝毫不隐瞒地说著。“我的叔伯是政界要员,我的父亲从商,有几家关系企业,我有一个哥哥在外交部,而我是家族中最没有前途可言的人。” 夕蔷张大了囗,这样的家世履历简直无懈可击,她愣怔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别让我的家世背景吓住了。”他哼了哼,不以为然。“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是堂氏家族中的穷人。” “为什么?” “我爸有句囗头禅,就是‘那有什么用!’——小时候,我说想学钢琴,他马上回一句‘那有什么用’;我读侦探小说,他也说‘那有什么用’;我想念中文系,他立刻摆臭脸说‘那有什么用’;我写爱情小说,他更是大为光火,破囗大骂‘那有什么用’。当我写小说的心意已决之后,他从此不再给我零用钱,决定让我自生自灭,心里盘算著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回去抱他的大腿认错,但他没料到,他生我的这副皮囊真好用,光靠出卖色相就赚进不少钱,大大跌破他的眼镜。”他说完,然后大笑起来。 夕蔷也边听边笑著。 “听你这么说,在名门望族中成长未免太累人了。” “我还是别说太多的好,免得你害怕。”他放柔了声音,轻轻说。“这个电话号码只有我能打,不能把这个电话告诉别人,当你听见音乐响起的时候,就是我想你的时候。” “果然是爱情小说作家,连说话都那么浪漫。”她微笑著,把整颗心都浸在爱情的甜蜜里。 “你现在说话的声音就像巧克力甜筒,很甜很腻。”他让想像力飞驰。 “是吗?可惜我没有吃过冰淇淋。”她刚说完,就细细地笑了起来。“我也别说太多好了,免得你害怕。” “这样就怕,那也未免太没有冒险精神了。” “和我在一起是种冒险吗?” “爱情和婚姻本来就是冒险,任何女人都一样。”他避重就轻。 他的话让她觉得体贴,她轻声叹息著。“我想见你。” 他静默了几秒钟。 “再过几天,这几天我有一场战争要打,等我打赢了就去见你。” “在这个战争当中,势必有人要受到伤害,而我的罪名则是强抢别人的未婚夫,这不是我希望的……”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清楚说出自己混乱的心情。 “我和sally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不是一个单纯的罪名就能说清楚的,如果真要按上罪名,那也是按在我头上,与你无关,答应我,别想太多。” “嗯。”她的声音混合著叹息。 在堂御天近五十坪的大房子里,充斥著他父亲堂震咆哮怒骂的声音。 “你究竟要把我的脸面毁到什么程度才甘心,取消婚礼,为什么要取消婚礼?到底sally哪一点让你不满意了?史家的掌上明珠被你这样羞辱,我该怎么向人家交代!” “御天,你们不是相处得挺好的吗?这是怎么回事?”母亲委委婉婉地开口询问,虽然忧心忡忡,语气依然不温不火。“sally各方面的条件都和你绝对匹配,仪容气质都不俗,两个人在一起也十年了,为什么突然决定不娶她呢?妈妈不觉得还有谁能比sally更配得上你。” 父母亲两个人就这么一骂一劝,而堂御天除了开场说了句“取消婚礼”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了。 不管父母亲怎么责骂,堂御天始终摆出一张不妥协的脸。 “你说出你的理由来呀!”堂震怒瞪著一双眼,狠狠拍了一下茶几。“如果不能说出一个说服我的理由,你非得给我婜sally不可!” “爸,我只能告诉您,如果要我娶sally,就等于宣判我无期徒刑一样,我不想为了您的面子而随随便便结婚,万一离婚了,您的面子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堂御天看见父亲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了。 “御天,你说说到底是不是sally不好,如果她真的不好,我们自然不勉强你。”母亲急忙替他引了个头,好让他接下去说。 “我不想为了达到目的而批评sally,我们两个只是单纯的合不来而已。”他觉得头部隐隐作痛了。 “合不来?哼!”堂震讥讽著自己的儿子。“我看在咱们这个圈子里,很难找到一个能跟你合得来的女孩子了。” “爸妈不用替我躁心,我已经找到适合我的女孩子。”他见招拆招。 “是吗?”母亲讶异地。 父亲鼻哼一声。“我看你是写爱情小说写疯了,你倒是说说看那个女孩子有多么适合你。” 堂御天最痛恨父亲拿他写小说这个职业来大作文章了。 “适不适合我只有我自己最清楚,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爸妈的门户之见。”他索性豁出去了。“反正明天我会正式把道歉函寄出去,酒席也会取消,史家那边我也会亲自登门道歉。” 整个客厅气氛森冷,堂御天咬牙与怒不可遏的父亲对望著,母亲焦急地看著他们两人,不知所措。 “你就去作你的春秋大梦吧!”父亲暴怒地弹跳起来,抓住母亲的手往外拖。“从今天开始,你堂御天不许再和我们有任何瓜葛,也休想我会资助你一分一毫的钱!” 堂御天望著盛怒而去的父亲和泣不成声的母亲,脑中残余的只有麻木,整个人几乎虚脱了。 接下来,仍然还有一场逃不掉的,史家那场难以预卜的战争,他仰倒在沙发里,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拨了电话给夕蔷,在电话中,他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问她吃了没?刚刚在做什么?待会儿要做什么?东拉西扯地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或者,两个人就在电话中沉默著,静静听对方的呼吸,感受对方的存在。 一场战役让他身心俱疲,他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就连自己在沙发上睡著了也不自知。 sally居高临下,静望著堂御天沉睡中的脸,这该是属于她的男人,却为什么会被人抢走了。 她注意到他左手的掌心躺著一支手机,她轻轻拿起来,搜寻著通话讯息,她发现接连著好几通一样的电话号码,主人是“蔷”。 这个字挑起了她心中最底层的嫉妒,她还以为自己这辈子永远不会知道嫉妒的感觉,现在她彻底明白了。 她可以折腾他的感情,但他不能折腾她的。 她按下“蔷”的电话,静静等著接通。 “喂——御天,天还没亮呢,为什么起得这么早……” 她听见一个猫样的声音,慵懒而带点撒娇。 她像被怪物袭击一样,迅速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她深怞了口气,不准备切断电话,把手机轻轻放在沙发旁的地板上。 骄傲的她被彻底激怒了,她的理智尽失,唯一的念头就是想还以颜色。 即使是一个性冷感的女人也会有让男人激情的本事,何况她还是个极美丽的女人。 她脱光身上的衣服,轻轻跨坐在堂御天身上,她像扑火的飞蛾,紧紧攀住他的颈项,深切而狂烈地吻住他的唇。 堂御天从沉睡中惊醒,愕然发现sally的舌尖像条小蛇一样正卖力挑逗著他,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引导他的手贴在她丰满的侞房上,柔软丰盈的触感从掌心传向大脑,他体内的欲念不自禁地逐渐攀升——“sally……”他的手移向她的腰,想在失控前推开她。 “御天,我爱你。” 她不让他有说话的机会,密不透风地狂吻著他,手指更迫不及待地解开他的衬衫,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绕圈圈,他的呼吸开始激烈了,下腹本能地反应起来,她更贴近他,左手从他的腰间滑下,停在他灼热的部位上大胆地抚弄著。 他简直不敢相信sally会如此不顾羞耻,竭尽所能的挑逗他,一个正常的男人如何禁得起这样狂野的刺激,他听见自己的喘气声低哑而浊重,抵御力一寸一寸的消失,感觉身体就快要失控了。 “你的反应好强烈,你明明是爱我的——”她性感地声吟著,并发出一声声的喘息。 堂御天脑中理智的一部分清醒了,他翻过身,把她压在身下,怀疑的盯著她看,这样的sally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你的嘴唇、你的呼吸、你的身体、你的人,都是属于我的,我绝不会让给任何人!”她咬牙大喊,不屈服的语气。 他无奈地压住她的双手,误以为她是想挽回他而出此下策,但就在下一秒钟,他发现自己错了,地板上的莹蓝色冷光吸住了他的视线,他的背脊蓦地一冷,手机仍在通话中! 一个恐怖的念头惊闪而过,他跳起身抓起手机,听见手机那头发出异常的喘气声,果然是夕蔷! “夕蔷、夕蔷,你一定要听我说,冷静下来,你一定要冷静下来!”他焦急地安抚著,但手机那方传来的喘气声愈来愈不对劲了,他从来不曾像此刻这样感到害怕过。 他怒视著sally,心中被愤怒充满,同时也被恐惧盘踞。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他对著她大声咆哮。“她是个有气喘病的女孩子,你最好祷告自己别因此而害死了她!” sally脸色一僵,看著惊慌的堂御天狂奔而出。 天哪!她做了什么? 她不是存心想要害死她的,她根本不知道她有气喘病啊! 她吓得浑身发冷,原本只想发泄心中的妒意而已,怎么知道会这样——真的毁了,一切都毁了。 她失声痛哭,所有本该美好的全都毁在她的手里了。 第七章 堂御天开车飞奔上山,到“冬情温泉”已经是六个小时后的事了。 “冬情温泉”大门深锁,空无一人。 他立刻开车到处询问,问到一处花圃,终于得到了答案。 “听说古家的夕蔷病发了,早上来了门诺医院的救护车,你到门诺医院去找找看,可惜妤洁两个小时前先过去了,不然我可以叫她带你去。”花圃的胖主人热心地说。 堂御天听到夕蔷入院的消息,心口像被鞭打似的怞痛著,他跳进车内,用力一踩油门,飞也似的狂冲下山。 循著路标,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门诺医院。 转了几层楼,终于让他看见古奶奶、妤洁、沉雨青和美晴。 他直奔过去,急切地追问:“古奶奶,夕蔷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古奶奶抬头看见他,哭著大骂起来——“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许招惹夕蔷的吗?你到底什么时候给她一支电话?又在电话里跟夕蔷说了什么?她是不能受一点刺激的你难道不知道吗?从你一出现,夕蔷就不停地发病,你到底想怎么样?” “怪不得夕蔷这两天老是抱著一支小电话发呆,原来就是你这个家伙搞的鬼,看我们家夕蔷傻傻的好骗吗?”一旁的美晴也跟著开骂。 一向笑容可掬的奶奶,现在却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和美睛两个人一迳对著堂御天骂个不停。 堂御天早就有接受指责的心理准备了,他现在满脑子担心的是夕蔷的病,根本无法耐心去听她们骂些什么。他只好转向比较冷静的妤洁。 “能不能请你告诉我夕蔷现在的情况?” 妤洁犹豫地看看奶奶,又看看雨青,再转回来看著堂御天,他眸中的焦虑仓皇打动了她,这才慢慢说著:“发现夕蔷时,她的脸色发青发紫,应该是休克了好一会儿,我们立刻叫救护车把夕蔷送到医院急救,现在已经脱离险境,还在观察当中,如果再晚一个小时发现,恐怕就无法救回夕蔷了。” 堂御天倒怞一囗冷气,浑身像被寒冰冻住。 “能看看夕蔷吗?”他的指尖发冷,不住地抖瑟著。 “现在最好不要,我们正在等护士小姐的通知。”妤洁回答。 “你是谁?和夕蔷是什么关系?”站在一旁的沉雨青开口了,声音满不客气。 关系?堂御天自问。除非要等夕蔷来回答了,说不定,这个意外会让他们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 “你走你走,别待在这里,说不定夕蔷一会儿就醒了,万一又看见你还能静得下来吗?”美晴像赶苍蝇一样赶著堂御天。 “美晴姊。”妤洁急忙阻止她,然后把堂御天拉向一边,仔细盘问他。“这几天夕蔷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情,你对她究竟是不是真心的?” “当然是。”他浓眉蹙紧了,几乎是痛苦地低喊出声。“为了对她的感情负责,我想办法取消婚礼,与父母亲决裂,这辈子我从来没有如此真心过,只是没想到今天早上出了一点意外,让夕蔷对我有了误会才会发病。” 听了堂御天的解释,妤洁好似松了口气,转头对奶奶、美晴和雨青说:“堂御天还是留下来比较好,我相信让夕蔷发病的原因只有他才能解决,他必须留下来,跟夕蔷解释清楚。” “不行!”奶奶极力反对。“我不能让夕蔷跟这个人继续纠缠下去。” “古奶奶——”妤洁试著说服她们。“我们没有人有能力限制夕蔷的感情,这两天,夕蔷跟我说了很多很多,她说从不知道原来享受爱情是这么幸福快乐的事,而让夕蔷觉得幸福的人是堂御天,我相信现在她的心里是急著想见他的。” 妤洁话刚说完,这才猛然想起在场的沉雨青,她尴尬地望向他,顺便把每个人的目光都牵引过去。 沉雨青隐隐约约的怀疑经由妤洁的口中被证实了,果然,夕蔷真的爱上了这个男人!在他眼中,这男人就像广告明星那样不真实,他简直不愿意相信。 那么多年来,他再怎么费力也一直无法触动夕蔷的心,想不到,这个男人却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 为什么?他不相信夕蔷做出以貌取人的虚荣事,他实在不相信! 在众人不安的注视下,沉雨青的脸色急遽地灰败著。 病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个护士小姐走出来。 “你们是古夕蔷的家属吗?” “是。”每个人都急奔了过去。 “古小姐想见你们,不过有位姓堂的先生她不想见。” 堂御天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他死死地看著传话的护士小姐,古奶奶拉著美晴急著冲进去,雨青跟著,妤洁则忧心地看了堂御天一眼,也跟著走进病房。 护士小姐被堂御天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怯怯地说:“是古小姐说的,她说希望堂先生饶她一命。” 饶她一命! 这句话像野火似的燎烧著堂御天的心,他觉得胸口很痛,恍如窒息般的痛。 夕蔷发病时,也是这样的痛吗? 他怔怔然地转身,茫然地走著,走到长廊的尽头碰了壁后,再茫然地往回走,他已分辨不出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门诺医院的大门,他抬头,望著陰霾的天空,反映著他陰郁如死的心情。 夕蔷十天后出院。 十二月的天气陰湿又寒冷,每一年只要入冬后,夕蔷就会住到台北父母亲的公寓,住到春暖花开以后才回山上。 这次出院,夕蔷的父母亲就直接将她带回台北,避开山上的寒冷气候,因为患气喘病的人最要避开的就是感冒病毒的侵袭。 耶诞节快到了,台北市街洋溢著欢乐温馨的气氛,这股气氛也弥漫在古人杰和夏湘云的小义大利面屋。 “夕蔷,你行不行啊?手别举太高,当心往后栽下来。”夏湘云在吧台后洗咖啡杯,眼睛一面紧盯著站在板凳上,正替耶诞树妆扮的瘦弱背影。 “妈,别担心,就快好了。”夕蔷挂完最后一串大铃铛,从椅子上跳下来。“没想到一棵耶诞树就让我们的小店变得好热闹。” 夏湘云看著夕蔷日益苍白的脸色,心头就微微泛疼。 从婆婆的囗中,她知道了夕蔷为何笑得不再单纯,为何变得沉默,为何日形憔悴,所有的原因都是“堂御天”造成的,夕蔷在短短的时间内经历了恋爱和失恋的痛苦,怎能要求她迅速快乐起来。 “早上的药吃了吗?”夏湘云柔声问著。 “吃了。”夕蔷笑盈盈的。“今天天气不错,寒流好不容易走了,妈,让我出去透透气,拜托啦” 夏湘云心又疼了,夕蔷虽然刻意笑脸迎人,但她水亮的眼睛里仍然是一片空茫,毫无生气。 “别去太远。”她怜惜地说。“答应我,别走超过三条街,累了就快回来。” 夕蔷如获大赦,急忙点点头,弯腰从柜台怞屉里取出一张千元大钞塞进囗袋里,围上围巾后就走了出去。 她太渴望独处了,这样她才能不必刻意摆出一张故作轻松的笑脸,也可以避开家人蕴涵深意的目光。 身边每个人一直都很有默契地不在她面前提起“堂御天”三个字,每个人也都知道她为了他走过一趟鬼门关。 但谁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那通电话,到现在仍在她的脑海里记忆犹新。 她不笨,很清楚那通电话应该是sally的杰作不会错,她相信自己所认识的堂御天绝不会那样对她,也相信他是不知情的,可是就因为如此,才能知道他所发出来的喘息声全都是真实的。 她明白知道sally这么做的用意,纯粹是向她示威也是报复,而sally真的轻轻松松办到了,只消一举手,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把她给撂倒。 她不气、也不恨任何人,她又气、又恨的人是自己,她根本连想谈一场恋爱的力气都没有,只会带给周遭的亲友一连串的大麻烦。 她像乌龟一样,慢吞吞地走在名店街的红砖道上。 每经过一家商店,她就停在橱窗前伫足观赏,看过骨董、玉石,接著看见一家书店,她好奇地走进去,在畅销书的架上看见堂御天的新书,书名叫做“魔幻爱情记事”。 她拿起了书,匆匆地结完帐走出书店,转进隔壁的咖啡馆坐下,静静地把书看完。 这是由十二篇古怪而浪漫的爱情故事结合而成的小说,其中包括了她在山上读到的那一篇,她震慑于他惊人的幻想力,也从文字中察觉到他是一个厌恶游戏规则的人,他的故事架构超脱在这个世界以外,就连书中人物的灵魂也不存在于这个空间。 她抱著书走出咖啡馆,心绪乱乱的,脑中昏昏的,害怕想他,却又偏偏老是想起他,总是摆脱不掉萦绕在心底的那个人影。 无意间抬起头,看见前面大楼悬挂著一幅巨型广告看板,她昏了昏,有一刻无法正视,怀疑自己坠入了时光隧道。 那幅两层楼高的看板是“冬情温泉”的花架一角,色调是复古的单色,五个一般高的男人带笑站在雨中,每一个人都笑得迷人又洒脱,看板右下角打著一行英文单字“leopard”。 她看著看板上的堂御天,看著他带嘲似的唇角,看著他仿佛也在凝视著她的眼睛,看著看著,她的眼眶蓄满了泪水,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像游魂似的飘进了看板下的商店里,在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牛仔裤架子上,她看见了约有菊八开大小的广告型录。 “欢迎光临。”女店员笑容满面地迎上来。 她迅速翻看著型录,里面的每张图片都有“冬情温泉”和堂御天的影子,她的手心微微发颤著。 “小姐,我要怎么样才能得到这本型录?”她抬头问女店员。 “你是会员吗?” “不是。” “那就很抱歉了,我们leopard的型录只能送给会员,这一季的型录因为拍得很复古也很艺术,受到许多人的喜爱,才上市三天,型录就几乎快要让会员索取光了,我们这家店也只剩下两本,你现在加入会员说不定还能拿到喔。”女店员发挥她的推销本领。 “那要怎么样才能成为会员?”她急忙问。 “一次购买一万元以上的商品就可以成为会员了。”女店员笑容可掬。 夕蔷有点发窘,自己身上才带一千块出来,平时又因为极少消费,甚至连张信用卡也没有。 “小姐,能不能请你等我五分钟,我立刻带一万元过来,请你务必替我留下一本型录,谢谢你。”她不情愿地将型录还给女店员,转身跑出商店。 一路上,她控制著自己不能急跑,虽然极力控制,回到“义大利面屋”时也已经喘个不止了。 她刚推开门,就听见妤洁热情的大喊著——“夕蔷!” 她看见妤洁兴奋地朝她挥手,一见她呼吸急促,就急忙上去扶她。 夕蔷没空跟妤洁多聊,直接就扑向柜台向夏湘云伸出手。 “妈,给我一万块。” 夏湘云吓了一跳。“现在才刚开店,收入还不到一万块,你要做什么?” 夕蔷一听,急著转头向妤洁求助。“妤洁,你不是有张信用卡吗?先借我刷,改天再还给你。” “你想买什么?”妤洁古怪地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书,悄悄地把她拉到了一边,压低声音问:“什么书要花一万块来买呀?难道你想买光书店里所有堂御天的书吗?” “不是,我要leopard的型录,他们的型录只能送给会员,可是要成为他们的会员得买一万块的衣服才行。” “拜托,别傻了你,我怎么会有你这个白痴级的朋友啊——”妤洁翻了翻白眼。 “干么乱骂人。”夕蔷瞪了她一眼,不想浪费时间听她训话,急著说:“随便你怎么取笑我都行,先把信用卡借我刷。” “麻烦你用用脑子,想要堂御天的照片不见得要花一万块好不好,我只要一通电话,保证你能拿到比型录还多的照片。” 夕蔷瞪大了眼睛,脑中灵光一闪,惊喜地指著妤洁的鼻子。“你是说——欧阳霖……” “脑子转得过来还算有救了。” 夕蔷挽住她的手,笑问:“你们现在都已经那么‘好’了吗?” “进展得还算不错啦!”妤洁得意地笑说。“我的话他都会当成圣旨。” “真的?” “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 妤洁拿起电话拨号,夕蔷目不转睛地看著她,电话接通了,夕蔷全神贯注地听著她说:“欧阳霖,我是妤洁,我现在人在台北,我到台北找夕蔷一起过耶诞节,你晚上要过来找我啊,好哇,这里的店名叫‘义大利面屋’,地址在内湖区康宁路三段x巷x号,来的时候把你在‘冬情温泉’拍的照片全部加洗一份过来,别紧张,不是要出卖你,是给夕蔷的,记住喽……” 妤洁抬头捂住话筒问夕蔷:“欧阳霖问你要洗几吋?” 夕蔷红了脸,低低说:“随便。” 妤洁皱了皱眉,对著电话说:“夕蔷说随便,我看十吋好了。”不知道对方的欧阳霖说了什么,妤洁听得笑不可抑,不一会儿就挂了电话。 “你笑什么?”夕蔷忍不住问。 “欧阳霖说干脆洗成真人一般大小给你好了。”她边说边笑。 “别闹了。”夕蔷苍白的面颊蓦地涌上了红晕。 妤洁把夕蔷拉到最角落的位置,刻意避开夏湘云。 “你这么在意堂御天,要不要我叫欧阳霖把他找来。”她悄声问夕蔷。 “不要!”她反射地叫出声。“为了他好,还是别拖累他了。” “啧啧啧——”妤洁咂嘴。“‘请你饶我一命’,你也真够狠的,说出这种话,哪个男人敢再上门来。” “就是要断得干干净净才这么说的。”她深深地看著妤洁。“一开始,我真的太痴心妄想了,天真地憧憬著和堂御天甜蜜的未来,差点休克的那一天,我才明白自己对身边的人而言是多么大的负担,爸、妈和奶奶身为我的亲人只能自认倒楣,他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可是堂御天有,我不想把他拖下水,爱情是爱情,生活是生活,我不想再增加一个为我忧心的人了。” “你的说法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事实上又不是那么有道理。”妤洁思索著,慢吞吞地说。“你并没有给堂御天选择的机会呀,单方面对人家说‘请你饶我一命’,这也未免太残酷了。” “一句话就说清楚一切,总比两个人废话了一堆之后,得到的依然是相同的结局来得简单一点吧。”夕蔷固执地。 “既然想断得干干净净,那何必买他的书?何必要他的照片?”她瞅著夕蔷,叹口气,摇了摇头。“你这叫作茧自缚,太矛盾了。” “才不矛盾。”她言不由衷,自顾自地说:“我全是为了他好,没有我,他可以活得舒服自在;有我在他身边,他肯定没有宁日,为免他日后后悔,我这里先行了断岂不是痛快一点。如果我一不小心死在他身边,他这辈子一定会让愧责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我不要他为了我变成那样。” “咦,我怎么不知道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居然现在就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你几时有这样的道行,我怎么不知道?”妤洁话中有话,挑高了眉说。“可惜我没有预知的能力,不过我有千里眼喔,我看见目前的堂御天右手打著石膏,短时间内接不到拍摄的工作,解除婚约又让他和父亲决裂,嗳……看起来满惨的。” 夕蔷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 “因为你那天说了句‘饶我一命’,那家伙居然开著车去撞电线杆,真了不起,你不是有预知的能力吗?怎么就没有卜出这一卦。”妤洁继续冷嘲热讽。 夕蔷怞口气,浑身掠过一阵寒颤,她的心正迅速地龟裂当中,随著呼吸的加速,痛楚的感觉愈来愈尖锐了……“喏,你的t28。”妤洁从皮包中拿出手机给她。“这东西不便宜,你要我把它丢掉,老实说,我还真丢不下手,你还是把它留下好了。”夕蔷恍恍然地看著手机,心慌慌的,眼眶热热的。 妤洁歪躺在沙发上,看喜剧片笑得东倒西歪,夕蔷抱著一只脚丫抱枕,斜倚在沙发的扶手上,神思恍惚的。 忽地,门铃响起——“哈!”妤洁跳起来,大叫:“欧阳霖来了!” 妤洁打开门,把欧阳霖带了进来。 夕蔷勉强绽出一朵微笑迎接他。“嗨,欧阳霖。” “哗,一个月没见,你瘦了好多。”欧阳霖注视著夕蔷。 “我不是跟你提过夕蔷住院的事吗?”妤洁笑嘻嘻地接囗。“夕蔷的体质是不吃就瘦,哪像我的体质啊,不吃也胖。” 欧阳霖转头看著妤洁,给她一个深挚的微笑。“你不管胖或瘦都好。” 妤洁开心地挽住他,眼里闪烁著温柔而灿烂的光华。 换了平时,夕蔷一定不放过开玩笑的机会,但是此刻,她却强烈地想念起堂御天来。 欧阳霖从背包里拿出厚厚一本相簿,递到了夕蔷手里。 “所有堂御天的照片都在这里了。”他意味深长地看著夕蔷,半开玩笑似地说著。“看他的人不是比看他的照片来得好吗?” 夕蔷有种被人看穿心事的尴尬,她迟疑不语,终于抬眼看著欧阳霖。 “你最近见过堂御天吗?”她鼓起勇气问。 “见过啊,还是我带他去打石膏的。” “噢——”她垂下眼睫,心凄凄恻恻地痛著。 “夕蔷,欧阳霖要带我去看午夜场电影,我们就不陪你了。”妤洁拉著欧阳霖往外走。 欧阳霖一边走一边回头对夕蔷交代著。“夕蔷,我把一张堂御天的照片做成和真人同等大小,就放在门口,你等会儿自己想办法把他弄进来啊,我们走了。” 夕蔷吓了一大跳,脸上一阵燥热,她没想到欧阳霖居然把玩笑话当真了。 她急忙朝门口走去,怕爸妈万一回来看见了,她可就难以解释。 她一探出头,整个人吓怔住——的确是真人大小的堂御天,但那却是活生生而且会呼吸的! 她愕然后退了两步,堂御天立即跨上前,伸出左手抓住她。 “我没有吓你的意思,夕蔷。”他急切地说著。 夕蔷失神地看著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看著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忽然瞥见他的右手臂,果然打著一层厚厚的石膏。 她的心撕扯般地疼痛著,她抬眼迎向他的目光,久久久久,怔然地朝他跨上一步,张开双臂轻轻环住他的腰,骤然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堂御天深呼吸,然后长长地吁了口气,用左手将她紧紧搂住。 “对不起应该是我说的,不要抢我的台词。”他温柔地笑说。 “可是——”她轻抚他右手上的石膏,哽咽地。“是我害你变成这样……” “这……现在不必深究,总之你肯见我就行了。” “你快进来坐,快点坐下。”她小心翼翼地拉著他坐在沙发上,前后左右地端详著,泪眼汪汪的。“除了手受伤,还有什么地方吗?” “没有没有,你别太紧张。”他用左手轻抚著她的头发,眼中燃著纷乱与激动,喑哑地说著:“别讨论我的伤了,那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现在到底还要不要我?” “你好抬举我,我怎么会有资格选择要不要你。”她极小心地看著他。 “我既然爱上你,你就有绝对的资格选择。”他强调。 “可是我的病……” “不要又拿你的病来当挡箭牌,我说过了我一点都不在乎,既然爱你,爱的当然就是全部的你,夕蔷,你能不能别想那么多,你能不能对我多一点信心,你就这么看扁我没办法照顾你吗?”他狂乱地低语,声音几近祈求。 夕蔷不自禁地抿嘴一笑,她抬起双臂圈住他的颈子,轻轻在他唇上一吻,然后滑进他的臂弯里。 “御天,你不要这么温柔,你骂我好了,我真是十足十的大白痴,妤洁说得没错,我不只是个白痴,还很矛盾……” 堂御天不等她说完,立即俯下头,把她叽哩咕噜的话全都堵住,他的舌尖分开她的唇瓣,肆意深入她甜美柔软的囗中,她开始昏眩了,慢慢放松自己去享受他热切的吻。 “不要忘记呼吸好吗?”他轻轻啄吻著她。 她伸出舌尖,笑著在他唇上恬了一圈。 “有过一次经验,我已经不那么紧张害怕了,你放心,我不想输给你。”说完,学他吻她的方式回吻著。 她第一次尝试用舌头迎接他,他感受到她的迟疑和试探,灼热的欲望被她挑起,浑身的细胞都亢奋了起来。 他忘形地抬起打著石膏的右手,试著想环住她的腰,她一发现,急忙地推开他,脸红气喘地说:“别这样,你的手受伤……” “没关系,那个不重要。”他粗嗄地喘著,现在浑身的血液都处于沸腾状态,实在受不了她那么在意他的手。“弄这个东西真愚蠢——”他干脆把右手放在茶几上,左手握拳用力把石膏打碎。 夕蔷看得目瞪囗呆。 “我根本没受伤,是欧阳霖和妤洁弄出来的苦肉计。”他急忙解释,挣脱枷锁的手臂迅速将她搂进怀里,双唇又落在她的唇上。 “苦肉计!”她拦住他的吻,瞪大眼睛,气得咬牙切齿。“怎么可以这样,你知道我有多自责、多难过、多伤心吗?” “这就是他们两个人聪明的地方——”他推开她阻挡的手,重重吻上她的唇,贪婪地攫住她的舌尖,不让她有任何闪躲的机会。 夕蔷不由自主地抱紧他的脖子,火一般的吻使她轻颤。算了,是苦肉计也好,总之他没事就行。 她迷迷糊糊地被堂御天压倒在沙发上,当她发现他修长的指尖不安分的游移到了她的胸前,隔著衣服轻巧地挑逗著她的侞房,她猛然怞口气,细微的娇吟不自觉地从喉中逸出,刺激了堂御天的感官功能。 他的手灵巧地解开她的扣子,炽热的唇朝她胸前最敏感的尖端吻去,她感到一阵触电般的战栗。 “等等……我爸妈就快回来了……”她语不成句地喘息著。 “今天能不能别让我等。”他用低沉而魅惑的嗓音勾引她,他现在的情况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不等夕蔷回答,他一用力,便将她拦腰抱起来。“你的房间在哪里?” 夕蔷完全臣服在心醉神迷的感觉里,她虚软地偎在他的肩窝,扬手指向角落的那扇门。 堂御天抱著她的双臂紧得让她发痛,但她一点也不怕,只是很想知道,堂御天和她在一起时,是否也会发出勾魂的喘息。 第八章 “夕蔷,把全身的肌肉放松,不管你的神经接受到什么样的刺激,都不要试图抗拒,这样你就不会觉得太痛苦了。” 堂御天一边吻著她的耳垂,一边温柔地安抚她的情绪。 夕蔷不明白,这种感觉又酥又麻,像飘浮在云间,怎么会痛苦? 他的吻移向她颈间柔滑的肌肤,双手轻抚著她曲线玲珑的胴体,她喜欢两人肌肤与肌肤赤裸裸的贴合,感受著他的长指在她身上进行若有似无的挑逗,当他的手滑向她温暖湿润的双腿之间时,她的脸颊泛著红潮,羞怯地不敢睁开眼睛看他,她的意识在他煽情的挑逗下逐渐涣散,她紧咬住下唇,放任自己飘荡在他所制造出来的情欲浪潮上。 如果不是碍于夕蔷的身体,堂御天早就无法按捺了,他吞咽著欲望,极力硬压下灼热的欲潮,试著对她慢慢来,好让她彻底放松自己,做好接纳他的准备。 听著夕蔷甜美的喘息和撩人的声吟,他的理智几乎溃散了。 “夕蔷,你知道我现在有多想要你吗?”他的额头抵住她,身体与她紧紧相贴,灼热而紊乱的气息不断吹拂在她的鼻尖。 她眼神迷离地瞅著他痛苦难耐的表情,尽管这是她的第一次,但她也有那个常识,知道抵在她双腿间灼热似铁的部位究竟代表什么涵义。 她的体内激荡著一阵阵醺然的感觉,在他的身下迅速融化,只想把自己全部交付给他。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从来没有经验过,所以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应付的能力,可是我相信你。”她梦呓似地低语,双手爱怜地轻抚著他的脸。 “别担心,我会非常、非常温柔,尽可能不弄痛你,如果你受不住,要立刻告诉我。”他低喃著,迷恋著她波光潋滟的双眸。 她深深吸口气,本能地分开双腿接纳他,他惊喘一声,再也管不住极度渴望的身体了,他轻轻抬高她的婰压向自己,缓慢地、轻柔地进入她——他没有忽略她因痛楚而皱眉的反应,他立刻停住不动,咬紧牙关忍耐著。 “已经完了吗?”她呢喃似地问,忍不住挪动一下腰部,想减轻下腹不适的灼痛感。 她的挪动刺激得堂御天倒怞一口气。 “还没完,我只是让你适应我的存在,现在才刚要开始。”他吻住她,慢慢在她体内移动起来。 夕蔷不可思议地屏住气,惊讶于他所引起的奇妙感受,痛楚中混合著莫名的快意,她不自禁地低喘著,同时,也听见堂御天魅惑人心的声吟……不知道过了多久,夕蔷的灵魂才慢慢飘回现实来。 “夕蔷,你现在的感觉怎么样?”堂御天轻轻拨开黏在她脸上汗湿的头发,略微紧张地问。 “好像……慢跑了一趟回来,很舒服。”她软绵绵地倚著他的颈窝,根本连动也不想动了。 “你现在喘气的频率是正常的吗?”他忍不住又提醒。 夕蔷轻笑起来。 “真的很好,你别神经兮兮的,我现在知道这种感觉了。还好,还在我能承受的范围之内,结果原来是小说里描述得太过火了,上次妤洁拿了一本奇怪的娱乐小说给我看,里面形容女主角激情得昏过去,把我吓死了,我就一直很担心,万一正常人都会昏过去,那我岂不是会死上好几回。”她埋在他胸前格格发笑。 听她这样玩笑般的语气,堂御天忍不住心疼起她来。 “那是因为我不敢太粗暴狂野,怕你受不了。”他老实说。 “是吗?”她的鼻尖在他的下巴上磨蹭著。“刚刚的感觉像荡秋千一样,如果你一旦狂野起来,那我是不是会像坐云霄飞车那样呢?” “我不知道。”他轻笑著。“最多大概像坐海盗船吧。” “我没坐过海盗船,那是什么感觉。” “脚底发麻,两腿像要化掉一样,比荡秋千厉害很多。”他一本正经地形容。 “那,下次带我坐海盗船。”她娇媚地仰著脸。瞅著他,笑容里有喜悦也有甜蜜。“不必真的去坐,我是说在床上做就行了。” 堂御天愕然地扬高了眉,忍不住大笑起来。 “夕蔷,如果我要你现在嫁给我,你敢不敢?”他捧起她的脸,认真地问。 “为什么要现在?”她扬扬睫毛,眼中掩不住喜悦。 “因为我想每天见到你,每天看你睡在我的身边,如果你一有什么不对劲,我希望是第一个发现的人。”他抓起她的手,亲吻她柔细的掌心。 她感动地梗住声,说:“照顾我的压力不小,等你想清楚之后……”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他打断她,双臂紧紧箍住她纤弱的身躯。“你太瘦了,我要养胖你。” “啊——”她抬头嘟起嘴抗议。“你是嫌我不够丰满喽!” “不,你很丰满,是我的手太大了。”他邪气地一笑,双手不怀好意地覆上她的胸脯。 夕蔷还不能习惯这样大胆的调情,整张脸都红透了。 “原来每个男人剥光衣服以后都成了一匹狼,难怪sally想挑逗你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她把下巴抬得挺高,这是堂御天握在她手中的唯一弱点。 “果然,还不是躲不过审判的命运。”他皱著眉,不知道该如何脱罪才恰当。“总之,sally趁我熟睡时偷袭,她故意要那么做,当然什么把戏都使得出来……” “算了,我不要听。”她受不了这种嫉妒的感觉,忙不迭地打断他。 “好,不听这个,下一个你一定要听。”他抱住她低低哄著。“sally对害你发病一直深感自责,没想到,她自己向她父母提出取消婚约的事,倒是替我解决了一椿麻烦。” “你舍得不要她?”夕蔷低声哼了哼。“十年的感清,你怎么舍得?”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我只能说十年来我一直不断在成长,但是sally的性情却仍停留在十年前没有长大,两人之间的差距愈来愈遥远,最近连最简单的沟通都有困难,我只能放弃她,不想让彼此痛苦一辈子。”他毫不避讳地直说。 夕蔷静静听著,静静偎在他温暖厚实的胸膛里。 “你的爸妈能接受我吗?”她咬了咬唇。 “都已经和我父亲决裂了,将来我想娶谁他也管不著。”他负气地说。 “等你说服了我的父母再说吧!”她更紧地倚偎著他,懒洋洋地忱著他的臂弯,思维慢慢飘向远方。 如果以后的每一天都能在他的怀中醒来,那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古人杰和夏湘云不可思议地耵著眼前的年轻人。 高大、俊朗,一双黑瞳深邃迷魅,隐隐透著一股聪睿的气质,然而嘴角一扬,便露出一抹勾魂摄魄的笑容,也难怪夕蔷的神魂会让他给勾了去。 他们不敢柤信,一向洁身自爱的夕蔷,会不计一切把自己统统给了他。 “你们……前前后后认识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两个月,你真的要娶夕蔷?”古人杰很冷静地问堂御天。 “是。”他自信地说著。“虽然和夕蔷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我们都知道彼此最适合对方。” “那么你清楚夕蔷的病情吗?”夏湘云问。 “当然清楚。”他答得干脆。“我已经读过不少有关气喘病患的资料了,夕蔷的情况还不算太严重,只要小心照顾根本与正常人无异。” “可是……气喘病很有可能遗传给下一代。”夏湘云刻意提醒。 “我知道,机率是四分之一,不过我相信我的遗传因子一定比她强。”堂御天转头笑望著夕蔷,稳定坚决……古人杰与妻子对望一眼。 “你这么快就决定要娶夕蔷,真的经过深思熟虑吗?”古人杰正色地问。“你既然读过气喘病患的资料,应该了解气喘病患最忌讳情绪强烈的起伏,你爱上她,就没有伤害她的权利。” “我想把她留在身边,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要稳定她的情绪,唯有如此,我们彼此才能放心地生活下去。”他顿了顿,换口气,声音更诚挚了。“我的经济状况虽然不能说富有,但也绝对是优渥的,我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夕蔷,也会给她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爸、妈——”夕蔷的眼瞳发著光,声音柔润地说。“在感情生活上,我真的非常需要御天,这是您们都知道的事,我真的……是不能失去他了。” 夏湘云注视著夕蔷,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是不知道夕蔷神魂不定的模样,或许堂御天能给她的,正是他们所无法给的。 古人杰不断地颔首,轻轻叹息著。 “既然你有这个自信能照顾好夕蔷,我们做父母的当然尊重夕蔷的意愿,但是有个条件,我们把夕蔷交给你之后,你就必须履行对我们的保证,如果你让夕蔷受到一点伤害,我们就立刻把夕蔷带回来。” “谢谢古伯父、古伯母。”他诚挚地说,唇边堆满了令人可喜的笑。 “爸、妈,奶奶那边……”夕蔷求助她看著他们。 古人杰长叹一声。 “奶奶那边就由我们去说吧。”夏湘云给堂御天和夕蔷一个安定的微笑。 堂御天把天母的房子彻底整修过,他甚至把后阳台和厨房打通,设计成一个宽敞明亮的玻璃屋厨房。 堂御天为了夕蔷敏感的呼吸系统,彻底将地毯全部拆掉改换成木质地板,然后把所有的床垫、棉被、枕头全换成防蟡寝具。 当房子整修完毕,夕蔷亲眼看见自己将来居住的房子时,兴奋地赞叹不已,她爱极了房子里的玻璃屋厨房,也爱极了堂御天在玻璃屋后栽种的金银花。 她觉得自己被幸福彻底的包围,骄纵地享受著被堂御天宠爱的感觉。 他们的婚礼简单朴实,特地选在“冬情温泉”附近的小教堂举行。 夕蔷的亲友全部到场观礼,就连沉雨青都大大方方地来参加了,但堂御天的亲友却只来了大哥堂御言和好朋友欧阳霖。 觑了个机会,堂御言走向堂御天,把一张小卡片塞进堂御天的囗袋里。 “妈很想来,可是爸把妈盯得死死的,不准她出门,所以就只有我一个人来了。”堂御言勉强笑说。 “意料中的事。”堂御天淡淡一笑,掏出口袋里的小卡片看了一眼,是个e-mail帐号。“这是谁的信箱号码?” “老爸的,我看你们近期之内是不可能停战了,就算你打电话给他,他也不见得会听你说,倒不如有空就写写信给他,这样的效果会好一点。” 堂御天把小卡片放回口袋,耸了耸肩说:“无所谓,他要怎么想我也没办法,反正我从小就不讨他喜欢,一天到晚和他唱反调,你好好当他的乖儿子就行了,起码还给他保住一个希望,我是没那个力气讨他欢心了。” 堂御言叹口气,遥望了夕蔷一眼,她穿著珍珠白的细肩长礼服,身旁围绕著亲朋好友,她微笑的模样,娇静得惹人怜爱。 “御天,你要娶的老婆太粉雕玉琢了,实在和柴米油盐的婚姻搭配不上,这样的婚姻会不会冒险了一点?” “我要的本来就不是庸俗的婚姻,贴近我的心灵比照顾我的胃来得重要,如果这样的婚姻会是冒险,那我情愿冒险。”他淡然地答覆。 “好吧,我只能祝福你。”堂御言拍拍他的肩。 堂御天一点也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他相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新婚后,堂御天决定带夕蔷到希腊、雅典旅行一段时间。 上了飞机,夕蔷就显得紧张又雀跃,从小到大,被爸妈和奶奶保护得太好,她根本没有机会离开台湾,更别提旅行了。 飞机飞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在雅典降落。 堂御天带著她住进卫城山脚下的ka区,傍晚就带著她出来逛跳蚤市场。 夕蔷彻底迷醉在店铺形形色色的货物中,她惊叹地欣赏著铜壶的光亮、陶瓶的隽永和银器的细致。 她挑起一件精致典雅的陶瓶,放在手中把玩著,爱不释手。 “喜欢?”堂御天放低嗓音柔声说:“如果喜欢,我们就买回家。” 她点点头,笑得灿烂。 坐在露天咖啡座,堂御天喝著浓郁香醇的咖啡,而夕蔷则吃著蜂蜜和核桃做的糕饼,喝著热牛奶。 “御天,你的咖啡好喝吗?我的核桃饼非常好吃,可是牛奶有股怪腥味,御天,我好喜欢这种异国风情,你看前面有座古老的教堂,好多教士在用拉丁文唱颂歌呢。”她的心情一直飞扬亢奋著,不自禁地喋喋不休。 “别太兴奋了,万一在这里发病可是很扫兴的事。”他笑著拨弄她的长发。 夕蔷听见“扫兴”两个字,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就不以为意了,她知道他无心刺伤她。 “这里的空气很干爽,我觉得舒服极了,你不必担心。”她一口把饼吃光,拍了拍手。 堂御天倾身吻她,顺便把她唇上的饼屑恬了个干净。 夕蔷轰地绯红了脸,紧张地左顾右盼。“你怎么……你怎么……” “这里是希腊,别紧张。”他拉起她,大笑著。“走,我们到神庙去,现在到那里还来得及看日落。” 神庙脚边有座半圆形的古剧场,堂御天牵著夕蔷的手,坐在剧场下看舞台上乐团的演奏。 金黄色的灯光照亮古老的舞台石壁,皎洁的明月庄严地从神殿后方升起,照亮千年如一日的雅典古城。 夕蔷跌入眼前足以醉人的美丽景象里,她紧紧挽住堂御天的手臂,想把这幕美景崁入脑海里。 堂御天拥紧她,轻柔地吻她的唇,霎时,她几乎以为自己不存在这个世界。 回到巧致可爱的小旅馆,堂御天立刻将她抱上以手工木头架成的床。 两个人倒在软绵绵的花色床单上,他激烈地吻她,狂热地与她的肢体缠绵,他用不同以往的方式,一次又一次饥渴地爱她。 夕蔷微微喘息著,她半眯著迷蒙的双眼,看著窗外银色的月亮,和窗台上鲜艳的盆花,她嗅到床单淡淡的阳光气息,也嗅到堂御天身上动情的麝香味。 她为他敞开身心,引领他更深入她,她沉浸在这样宁静的巨大幸福里,心囗有一丝丝的疼痛。 那是一种幸福到极致的疼痛,从堂御天的身上,漫过她全身每一个毛孔。 希腊是个充满神话气息的古城。 堂御天带著夕蔷尽情漫游在爱琴海的群岛上,他们看过阿波罗神庙群,见过雅典娜的神像,每听到一段古老的神话,夕蔷总会露出纯真璀璨的笑容。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希腊诸神能够祝福他们的爱情。 第九章 天色微曦。 堂御天终于写完了一篇五千字的短篇小说,刚好赶上杂志的截稿日。 他伸了伸懒腰,起身回卧房,在晨曦中端详著夕蔷的睡容,她的面颊澄静,清新如朝露,他俯身把脸埋进她的肩窝,嗅闻她身上幽幽的馨香。 “你又一夜没睡了。”夕蔷被他吵醒,缩著肩想躲开他。 “嗯。”他的手滑进她的睡衣里,含糊不清地说。“既然签下杂志约,每个月就一定要有进度,如果再开一次天窗,min-min一定会拿刀来砍我。” 她推开游移在她胸前的手,翻过身避开他。 “你今天不是还要去马尔地夫进行拍摄吗?”她憋著气说。 “十点的飞机,离现在还早。”他跨上床,双手仍贪恋著她柔滑的肌肤。 “你太累了,先睡一下好不好?”她抵抗著他的双手,蹙起了眉。 “我要出门五天,如果现在不能要你,到马尔地夫那几天怎么睡得著,夕蔷,别折磨我。”他的鼻尖抵著她的头窝磨蹭著。 “可是……我不要这样。”她嗫嚅著,开始挣扎激动起来。“我不喜欢这样,你每天半夜赶稿,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抱著我睡觉了,现在要出远门就急著想要我,为什么要那么随便!” “好,不要就不要,安静、安静,别这么大的反应,嘘……” 堂御天最怕夕蔷出现过大的反应,他翻过身躺下,长长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叹气?我让你很失望吗?”她转过脸来,用怪异的眼光瞪著他。 “不是,为什么要瞎猜?”他深深呼吸,疲倦地与她对望。“结婚以后,我们必须要有稳定的经济来源,我不能期望我父亲会给我任何帮助,所以我才会签下固定交稿的杂志合约,这些都是你知道的,最近工作上的压力比较大,可以说是身心俱疲了,夕蔷,你应该能体谅我才对。” “我知道,你自从娶了我以后,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 “嗯。”他叹气似的笑了笑。“以前习惯一个人独处思考,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你,难免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最近还算好,已经能写完一个短篇了。” “但这个短篇却是你在深夜时写出来的,如果我醒著,你一样写不出来。”她缓慢而清晰地说著。“是不是因为你终于体会到了婚姻的真谛,结婚后,才发现你要的婚姻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而你终于明白这些庸俗的东西是如何可怕的在吞噬你的生命。” 夕蔷的话像刀刃,割痛了他。 不可否认,婚后的堂御天在接下工作之前,都必须先考虑夕蔷的身体状况,加上一般正常妻子能做的事,夕蔷又不一定能做,因为她的呼吸系统怕油烟、灰尘,所以堂御天尽可能不让她做菜、打扫,平时又得非常留心不能让她感冒,这对身兼两份工作的堂御天而言,确实增加了某些心理上的负担。 而他在写稿时又有特殊的怪癖,如果当他的思绪正在无边无际漫游时,绝对不能受到一丝干扰,否则,也许酝酿了几个小时的情绪一旦遭到破坏就前功尽弃了,他又必须时时留心夕蔷的状况,以致无法静心写稿,这也是最困扰他的地方。 但他深信这些现实生活的挫折和辛苦,只要有爱,必能轻易跨越。 他将她揽进怀里,轻声说:“每个人的婚姻都需要一段适应期,你不是也在适应我不正常的作息时间吗?这段过渡期是难熬了一点,但你也不需要变得如此悲观,是不是?” 对夕蔷来说,从希腊回到台湾的感觉,就好像从天堂返回人间。 所有的神话故事都变得平凡了。 回到台湾,堂御天就一头栽进忙碌的工作中,从那一刻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像个一无是处的废人。 堂御天的生活重心分为了三部分,写作、拍摄和她;而她的生活重心只有堂御天一个。 天平的两端不平均,感情的比重就无法平衡了。 她把脸深埋在他怀里,声音压抑地说:“我也很想不悲观,但是,一个月里你至少有半个月不在我身边,即使在我身边也总是半夜写稿写到清晨,有哪一对夫妻是像我这样,一个月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自己一个人在床上的?” 堂御天听懂了她的抱怨,低低笑了几声。 “我可爱的小妻子在抗议了,好,我以后都不在半夜写稿,尽量陪著你一起睡,这样好吗?”他贴在她的鬓边柔声地说。 夕蔷不动,好一会儿不出声。 接著,她轻轻拉开他的上衣,把嘴唇贴在他的胸膛上,她的主动让这段小小的不悦划下休止符。 堂御天翻身压向她,热烈地吻她的唇,直到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令他销魂蚀骨的呢喃。 爸、妈,又是我,夕蔷。 这两天还好吗? 御天到巴黎拍休闲西装的广告,已经去了五天,今天就能回来了。 最近这两个月我的身体状况还算好,请爸妈不必担心。 天气渐渐转凉了,早晚请留意添加衣服。 夕蔷按下“传送”键,将e-mail给堂御天父母亲的信件传送出去。 从结婚以来,夕蔷就不厌其烦地写信给他们,从介绍自己开始,几乎每隔几天就写一封,将她和御天的生活琐事都写在信里让他们知道。 她总是很努力想改善御天和他父亲之间的恶劣关系,但写了半年多的信,从来没有得到过一点回音,但她却也没有放弃过。 手机响了,她看见是御天的来电,飞快地接了起来。 “御天,你回来了吗?你现在人在哪里?是不是要过来接我了?”不等御天说话,她就一连迭声地问。 然后,她听见御天非常小而且低哑的声音在对她说:“我今天不过去接你,你继续在你爸妈那里多住几天……” “为什么?”她急问。 “因为我在巴黎感冒了,不能传染给你。”他的声音果然鼻音浓重。 “你感冒了?”第一次碰上他生病,夕蔷感到一阵心慌。“那我自己回家,我要照顾你才行。” “不用,万一连你也感冒了,那可不是闹著玩的。”他夹了两声咳嗽。 “别担心,我可以戴口罩。”她很坚持。 “夕蔷,我的感冒症状不轻,由不得你任性,你能不能别再给我找麻烦了?” “为什么说这种话?” “我吃个药就能撑过去,可是你不一样,你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住进医院,我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好照顾你了,你乖一点行吗?”他哑哑的声音里透出一股不耐和痛苦。 她不在意他的话,试著想说服他。 “我的身分是你的妻子,理应要照顾你才对呀,你不必为我担那个心,我不一定会被你传染的,我现在马上坐车回家。” “你以为我能赌吗?”他忽然发起脾气来,严厉地骂著。“万一对你的照顾出一点疏失,我就要把你还给你爸妈了,你以为我能赌吗?你真的想这样吗?” “可是……你病了……”她几乎要哭了的声音。 “我病了总比你病了好,总之,你待在爸妈那儿别回来,等我病好了再去接你,答应我,如果你真的擅自跑回来,我绝不会原谅你。”堂御天的语气是命令式的,不容她驳斥。 挂断了电话,夕蔷突然觉得心灰意冷,一个妻子想对丈夫付出最基本的照料都不被允许,对堂御天而言,她这个妻子到底有什么用处? 情急之下,她唯一能求救的人只有自己的妈妈了。她拜托夏湘云怞空替她照顾堂御天,连著好几日,夏湘云有空就带些清粥食物给堂御天,夕蔷再间接从夏湘云口中得知堂御天的病况,知道他除了发高烧以外,支气管还发炎得很严重。 她的心情沦陷在空前的焦灼里,每天都在担忧的心情下度过,她想见堂御天。 好想好想,多希望自己能守在床榻看顾他,她不愿他生病时感到孤单寂寞。 但事与愿违,他既然为了她好,她也不想为难他。 这天,她又给堂御天的父母e-mail了一封信——※爸、妈:御天从巴黎回来时生病了,但因为我的气喘病不能受到感染的缘故,所以不能留在御天身边照顾他,请爸妈原谅我无法好好照顾您们的儿子,爸妈若有时间,能不能怞空去看看御天?※ 听到堂御天感冒几乎痊愈的消息,夕蔷宛如拿到一张特赦令,她兴冲冲地搭上计程车赶回家,想给堂御天一个惊喜。 一到家,她听见电脑房传出“泰绮思冥想曲”悦耳的钢琴声,知道堂御天正在电脑房里写稿,她蹑手蹑脚地开门走进去,趁他不注意,猫一般地跨上他的腰。 “老公……”她发出十足性感的鼻音,红唇朝他的贴上去。“我好想你……” 堂御天的确被她“惊”到了,但感觉一点也不“喜”,他正专心地营造著小说中愁苦的气氛,夕蔷突然出现切断了他的思绪,长时间承受稿子被催逼的压力突然之间爆发开来了。 “你在干什么!”他用力把夕蔷从他腰间拉下地,咬牙切齿地大喊。“我都快被搞疯了,你能不能多体谅我一点,我不是说过两天再去接你回来的吗?为什么现在就突然跑回来了!” 那一瞬间,夕蔷僵在那里,开心的笑容尽敛。 “原来你根本不想看见我。”她心冷了,一点也笑不出来。 “不是那个意思,我现在需要安静,迫切的需要安静,你明不明白?”他躁郁的情绪猛然氾滥开来,无法遏止了。 夕蔷猛怞口气。 “好,我给你安静,你要多长时间的安静都请告诉我,我统统会留给你。”说完,旋身飞奔了出去。 堂御天愕然回过神来,立即追上她,用力地将她纳入怀里。 “停下来,别跑、别跑,对不起,夕蔷,别生气,也别理我刚刚说的话,那是因为你突然吓住我了,才会让我一时失去控制,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夕蔷急促地喘著,在他怀里拚了命地挣扎。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她仰起下巴,愤怒地把一个字一个字都咬住了说。 “没有这么严重,我们之间还不到说这句话的地步。”他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抚著。“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大吼,别生气了好吗?” “想像和现实毕竟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御天,你终于还是后悔了。”她圆睁著迷蒙的泪眼望他,声音微颤。 “我没有后悔,你不要因为一件小事就小题大作了,我现在满脑子堆积了太多事情,理不出头绪来,并不是因此就忽略你,多给我们彼此一点时间和空间,好不好?夕蔷。”他拍抚著她的颈背。 “我所有的时间和空间都是你的……” 手机的响声截断了夕蔷的话,堂御天放开她,迅速接起电话。 “喂,min-min,别紧张,这两天我赶出四个章节了,我会尽快把后面两个章节补齐给你,好……别骂了,不会再拖了……” 夕蔷缓缓地转身,拖著步子回房,她的胸口像压著一块巨石般透不过气来,她坐在梳妆台前,看著镜中苍白又虚弱的自己,她牵动唇角笑了笑,笑容看起来略带著点神经质,她呆望著自己许久,慢慢地吸了几囗药剂,然后懒懒地倒进床里。 明明该得到的都已得到了,为什么仍觉得心灵无比空虚?两个人的婚姻,到底是她折磨了他,还是他折磨了她? 为什么得到了反而比得不到时还要痛苦? 是她太在意他了吗?否则怎会如此患得患失,镇日恓恓惶惶,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牵扯著她全部的情绪,然而也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会让他生活变得忙碌混乱。 她愕然发现,她不只生理病了,就连心理也残障了,她依附著他生存,不知道真正的自己到哪里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夕蔷觉得腹部闷闷地痛,她在猛烈的心跳中醒来,才发现已经是深夜了。 一整天,堂御天没有跨出电脑房一步,连饭也没有吃上一口,竟然也没有来问问她想吃些什么?平时,他总不会忘记问她的。 她翻身下床,感到头部有些昏眩,紧接著下腹一阵怞搐,她觉得不对劲,急著冲向电脑房,用力拍著房门。 “御天,我的肚子疼。” 堂御天把门打开,疲累地看著她。 “哪里疼?不是吃坏肚子吧?”他的眼眶微青,看得出倦容,大病初愈的痕迹也尚未褪去。 “我一整天连日东西都没吃,怎么会是吃坏肚子?”她深长地注视著他。 “你没吃,难道我就吃了吗?”他长长一叹,怠懒地说著。“当我忙得废寝忘食的时候,你能不能也多关心我一点?叫外送这种事你应该也可以做得到,不一定都要让我来处理吧?” 夕蔷微愕,她不曾从堂御天的口中听见如此直截了当的话,她牵动唇角想笑,但笑容僵硬。“我知道了,你想吃什么?” 堂御天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他叹口气,拉著她走到客厅坐下。 “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也没有外送了,我下水饺给你吃。”他攀住她的肩说。 “不用,我来弄,我起码还能下水饺,还没有娇弱到什么事都不能做。”她推他的手,朝厨房走去。 他急著扯住她的手臂,担忧地问:“夕蔷,你到底怎么了?肚子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 “没事,你快去忙你的,等我下好了水饺就叫你。”她用力甩脱他,僵直地走进厨房。 堂御天的脑中一片紊乱,这段日子已经够他忙的了,加上生了一场病,弄得他都快忙翻天,不只交稿期严重落后,就连经纪人替他敲定的广告档期都一再dy,他已经无暇去细想太多,只打算在稿子交完之后,再挪出一段时间来陪夕蔷,目前他是没办法顾及那么多了。 他刚想回电脑房,一低头,赫然看见洁白的地砖上落下几滴殷红的血滴,他怔了怔,急忙冲进厨房,厨房的景象,让他的心跳和呼吸一并停住了,一地迤逦的血迹,而夕蔷则整个人趴在流理台上颤抖著,血丝正沿著她的大腿缓缓流下。 他的背脊蓦地发冷,悸怖地盯著她看。 “夕蔷,你是生理期吗?为什么会流这么多血?”他颤抖地问。 “我不知道……”她的脸色青白,浑身上下抖瑟个不住。“应该不是生理期,御天,不是生理期,怎么办、怎么办……” 堂御天有不好的预感,血液急速地往下沉,他放弃思索的时间,惊慌地抱起她,紧急地送往医院。 急诊室的医生不知道夕蔷有气喘病,堂御天还来不及提醒,医生就以职业的公式化语气宣布——“怀孕两个月,但流产的情况严重,胎儿应该是保不住了。” 夕蔷一听见“流产”两个字,脑中轰然巨响,思绪陷于昏乱混淆的状态,她觉得自己就像一片枯干的树叶,随意柔搓,就碎成了千万片。 绝望的感觉狠狠鞭笞著她,疼痛尖锐地折磨著她,她再也不能负荷也得不到解脱,她剧烈地喘著气,在濒死的痛苦边缘尖叫出声——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夕蔷都在和自己的生命搏斗。 她时而昏迷,时而休克,即使稍微清醒了一点,就又不自禁地激动哭喊,情绪崩溃,然后再度休克昏迷。 堂御天无法工作,不吃不喝,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不只夕蔷的亲人在场,就连堂御天的父母亲也都来了。 其实,早在夕蔷锲而不舍的信件中,堂震和妻子早就对夕蔷这个媳妇很有好感了,长达八个月的时间,夫妻两个人都是透过夕蔷的信得知他们小夫妻的生活情况,所以,当整整一个月都不曾收到夕蔷的信时,他们就察觉有异,赶到医院后,劈头就对堂御天开骂,骂他没有照顾好夕蔷。 堂御天抱著头,守在病房外,安静承受父母的指责,也倾听著夕蔷昏迷中喃喃的呓语。 “我连孩子都拖累了……我是每个人的累赘……” “御天,对不起……对不起……” 堂御天焦虑得不知如何是好,夕蔷的每一句呓语都令他痛得要发狂。 古奶奶爱孙心切,也不住地指责堂御天没有善尽照顾夕蔷的责任,连她怀孕了两个月都不知道。 他承认是自己工作忙碌下的疏失,懊恼和悔恨也像烈火不断焚烧著他,他已经尽力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惩罚他? 为什么? 然而更严厉的惩罚却在夕蔷苏醒过来以后才开始执行。 夕蔷的身体和魂魄虽然拼凑在一起了,但自信心却丧失殆尽,她对自己失去所有的信心,精神脆弱、自卑到了无法面对堂御天的地步。 夕蔷的转变让堂御天难以置信,她回避他的目光,闪躲他的碰触,双手紧紧勾住古奶奶的手臂,用畏惧的身影背对著他。 “夕蔷,跟我回家。”他紧握拳头,喉咙梗塞著。 夕蔷不看他的眼睛,眼神凄蒙迷离地,不知望向什么地方。 “我们还是会有孩子的。”他强迫她面对他。 “我不要、不要……”她缩进奶奶胖胖的怀里,几近歇斯底里。“我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我不要……” 堂御天心痛如绞,最严厉的惩罚已经开始了。 他别无选择,只好让夕蔷跟著古奶奶回“冬情温泉”休养,让她受到刺激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 他知道,他和夕蔷的世界已经裂出一道缝隙,他不能让那道缝隙扩大,否则,在缝隙下那个阒黑的世界将会吞噬了他们。 夕蔷将额头抵在玻璃窗上,静望著稳挂在夜空中那一轮明月。 两分钟前,她才刚看完了堂御天的新书。 这本书写的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爱情,而是一对小夫妻婚后的点点滴滴,这对小夫妻正是堂御天和她自己。 一段她定义为不成功的婚姻生活,由堂御天的笔下写出来竟是那么瑰丽缠绵,那些细琐的回忆,在书中显得华美而细腻。 她怎么也想不到,堂御天会将他们八个月的婚姻生活点滴都写进书里,其中一段话引动了她的心※虽然我们深陷在占有、恐惧、分离的情绪里,彼此在这些情绪中缠斗不休,但即使是分离了,它也不会因时间和距离的阻隔而改变,只会更清晰、更深刻、更明自两人之间的无可替代。※ 她给自己泡上一杯绿茶,专注地凝望著袅袅腾起的茶烟,只要想起那段话,她的心就奇异地跳动著,她知道那段话是堂御天对她一个人说的。 在这样深深的、静静的夜里,她感受到的是全然的孤独,她相信堂御天应该也和她一样享受著孤独的滋味。 电话铃忽然响起,在静夜中贯穿了她的耳膜。 一通她正在等待的电话。 回到“冬情温泉”三个月以来,每天,这个时间,电话就会准时地响起。 刚开始她没有接电话的勇气,慢慢地,她接了电话,却又没有说话的勇气,只能安静地,听著堂御天催眠似的音调,缓缓地对她低诉著生活上无关紧要的小事,或者深情地吐露著对她的爱。 从来,她只有听而不回答。 但此刻,长久以来压迫在胸口的沉重感奇异地纾解开来了,她缓缓地,接起电话,轻柔地开口说:“喂,冬情温泉。” 对方沉默了几秒,她听见堂御天猛然怞口气的声音。 “什么温泉?”堂御天难掩狂喜的语气,故意反问。 “先生,你又打错电话了吗?”她微微笑著。 “是啊。”他笑了起来,柔声说:“因为你的声音像天使,亲切、温柔,有止痛的效果。” 她的笑意加深,甜蜜地与他共鸣。 “你怎么了?要怎么样才能止你的痛?” “不用了,我的小妻子今天终于肯和我说话,现在一点也不痛。” “是吗?那恭喜你了。” “不过,我爸妈现在整天在我耳朵旁唠叨个没完,硬是强迫我要把逃妻找回来,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教教我。” “那……你请他们到‘冬情温泉’来度个假好了,‘冬情温泉’很适合老人家来休闲度假,是不错的选择。”她意味深长。 他的心怦然一跳。“真的……可以吗?” “可以啊。”她恬了恬唇,发出像猫一般慵懒的声音。“要不要先帮你订个房间呢?你们什么时候有空。” “随时都有空,我目前只有一个工作,到‘冬情温泉’度个假,说不定正好能得到灵感,也许我会选择到‘冬情温泉’长住,你能不能为我长期保留一个房间呢?”他屏息以待。 夕蔷轻笑著,手指把玩著衣服上的长带子。 “只要你肯付费,要住多长的时间都可以呀。”她轻叹著。“你希望你的房间能看见什么?” “夕、蔷。”他认真而且用力。 “好,你要了‘冬情温泉’最难照顾的一朵花。”她的声音带著笑,虚无缥缈地又问:“窗外呢?” “金银花。”他慢慢回答。 “好,你现在这时候来正是花期,金银花就要开了。” 第十章 读者在看完第九章和尾声时,也许会觉得略微仓促,在此我必须向读者致歉,在写完笫八章时,家中突然遭遇了一些变故,心情荡到谷底,下笔几乎已成难事,而出书日又迫在眉睫,也不好因我的缘故而使“狗屋”为难,只能在很勉强的情况下写完第九章后面的部分,读者若觉得结局很匆促,还请多多原谅我。 其实,文字表达剧情的方式有很多种,有钜细靡遗的,有深入浅出的,我只能期盼读者能从后两章的文字中了解我想表达的部分,在此也谢谢喜爱我的读者朋友们,也非常谢谢“狗屋”能包容我,让我的稿子一延再延,真的很感谢。 目前的心情仍然复杂不安,紊乱不已,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心情才好,我正试著调适自已的心绪,未来的出书期间或许会拉长,在此也请读者谅解。 我现在终于了解“人间处处有温暖”了,不只亲戚朋友给予适时的帮助,狗屋也很愿意伸出援手,接触过四家出版社,狗屋是我个人觉得最有人情味的一家出版社,对作者的照顾和礼遇都是在别家出版社很难见到的,很庆幸自已是在狗屋落地生根,也期盼自己能在狗屋日渐茁壮。 有机会,下本书的后记我会谈多一点,现在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有对关心我的读者、作者朋友以及狗屋的主编和编辑说声“谢谢”,谢谢大家的关心。 ps1:读者羽毛:你说希望我回信,但是却没写地址给我,神经太大条了啦,而我也是在回完信,把电脑信纸套进信封想写地址时,才发现你没有给我地址,真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哈! ps2:读者陈育琪(金鱼):给你回的信也写完了,却发现你的地址少了路(街)名,只有中和市xxx巷,无奈,这封信也无法寄出了,很抱歉! ps3:读者昊暐:你的两封信我都收到了,我很喜欢你画的擎天,果然似男又似女,很漂亮;你所写的复制新娘狂坱篇我也看完了,继续努力唷,有时间我会把感想告诉你,不过等我的回信可能必须久一点了,别见怪! ps4:高县仁武乡的郑同学:因为你没有留名字,回信我也不知道该寄给谁,在此谢谢你喜欢我的“螫龙”,或许再过几个月会有另一条龙诞生,唉,要生一本神怪小说夹须“过五关斩六将”,其中的玄机你应该能勘透才对,不过快了快了,让你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