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倾心》 第一章 舞台四面的镁光灯不停地闪著。 这是“敦煌飞天舞”首度在香港演出,主跳者是香港舞蹈学院的高材生单颂怜,演出三天的卖座成绩全是满堂红,最后一场谢幕时,喧嚣的喝采声在席间响起,如浪潮击打岩岸般,毫不停歇。 十数位仙袂飘飘的天女舞者,将主跳者单颂怜推向舞台的最前方,接受观众的喝采声,她的发髻稍嫌凌乱,脸上的妆也褪了一些,但整个脸庞透著光采,象牙白的肌肤漾著淡淡的红晕,手中捧著花束,益显得娇弱动人。 她张开双臂,缓缓蹲身行礼,在如潮水般的掌声中,她知道这个舞台是属于她的,她尽情享受著舞台上的绚烂与光华。 当她注意到舞台边的布幔旁有人拚了命地朝她挥手,她面带笑容地偷望了一眼,那是她的学妹,万分惊恐地向她比手画脚,听见学妹焦灼的话语从她耳朵贯穿了进去,她的笑容凝在脸上── “你父亲出车祸了!很危急!” 所有的声音和影像倏地消失了,她忽然听不见也看不见,胸前的花束颓然摔落在地面,连同她的世界一起支离破碎了…… 美国芝加哥──北卡大学 曾经孕育出nba职篮超级明星球员──麦可乔登的北卡大学,正为即将毕业的篮球队员举行一场空前的国际友谊赛,台湾t大和日本、英国、韩国、加拿大等各一流学府均受邀参加比赛。 台湾t大篮球队严新,带著队长周凌与六名球员上场应战。 上场前,周凌发现北卡大学的球员中竟然有一名东方人,不禁惊讶地问严新。“教练,那个东方人是华裔吗?还是日本人?” 严新低头看著手中的球员资料,慢条斯理地念著:“秦舞阳,美国芝加哥北卡大学篮球队的中锋球员,身高一九六公分,体重七十八公斤,呃!原来他就是秦舞阳──” “秦舞阳……”周凌笑说。“这名字听起来像自己人!” “你可要小心他啊!”严新警告说,“昨天和日本那一场比赛,最出锋头的人就是秦舞阳了,听说秦舞阳的球技惊人,具有nba的职业水准,麦可乔登的空中滑翔灌篮绝活他也办得到,可见他的弹跃能力极佳,对他需要多加防备。” 周凌撇了撇嘴角,不以为然。 开赛前五分钟,北卡大学的体育馆内挤得几乎爆满,周凌不敢相信北卡大学所举办的篮球毕业赛竟会如此轰动! 一开赛,场边的观众将西方人的热情发挥得淋漓尽致,连周凌都感染到那种热烈发烧的气氛,当双方球员握手时,突然有个女孩子尖声叫出三个字,这三个字像传染病一样,瞬间传染给了每个人,最后,几乎所有的观众都在大喊这三个字,他听了很久,才听出观众喊的不是英文,而是单音节的中文,一字一顿地喊著:“秦、舞、阳、秦、舞、阳──” 周凌这辈子不曾见过几千个外国人同时讲中文的场面,瞪目结舌地打量著场中的秦舞阳,秦舞阳有一身小麦色的皮肤,短短的头发,外型明明是东方人,眉眼间却有著西方人的气质,远远看上去颇有点“基诺李维”的味道,他发现秦舞阳也正挑著眉回望他,嘴角微微勾扬著,眼神很友善,并没有敌意。 上半场,北卡队连连快攻,尤其是秦舞阳犀利的球技,与北卡队的队员搭配得天衣无缝,把台湾t大打得措手不及,上半场终了,台湾t大以极大的差距输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球赛结束,严新相中了秦舞阳惊人绝妙的球技,他兴奋地对周凌说:“如果把这样的人才签下来,到台湾和你一起进军职篮,你认为会怎么样?” “所向披靡!”周凌不假思索,两眼放光。 “太好了!”严新笑得几乎看不见眼睛,兴高采烈地说:“走,快陪我去找秦舞阳!” 体育馆正在散场,人潮汹涌,严新和周凌费力的穿过人群障碍,好不容易在北卡球队的休息区旁找到秦舞阳,他们正要上前,却愕然看见一个金发、高大的女孩子踮起脚尖吻秦舞阳,整个人几乎悬挂在他身上。 “哇!西方的女孩子真大胆!”周凌看了严新一眼,挤眉弄眼地说。 严新窘迫地等著秦舞阳热吻完毕,秦舞阳注意到了他们两个人,随即放开金发美女,奇怪地看著他们。 “你好!”严新朝秦舞阳走近,用中文自我介绍。“我叫严新,是台湾t大的篮球教练,他叫周凌,是台湾t大的队长,你……应该能说中文吧!” “当然,我在家里都说中文的。”秦舞阳微微一笑,接著说:“我刚想去邀请你们,没想到你们先找上我了。” “邀请我们?”严新和周凌颇感意外。 “嗯!”秦舞阳仍维持著礼貌的笑容。“我家移民美国十多年了,我爷爷的思乡病很严重,一听说有台湾的球队到芝加哥来,叫我无论如何都要请你们到家里吃个便饭,想和你们聊一聊台湾的近况,不知道方便吗?” “当然方便!”严新毫不迟疑立刻抓住这个好机会。“正好我也有事想找你谈。” 秦舞阳抬了抬眉,有些诧异,他低声对金发美女说:“佩姬苏,我有事先走,不送你回去了!” 叫佩姬苏的金发美女不太情愿地点点头,仰起脸,在秦舞阳脸上印下一个吻,然后踩著优雅的步伐离开。 秦舞阳挥别队友,将车子从停车场开出来,接严新和周凌上车。 “喂!秦舞阳,你的女朋友好漂亮。”一上车,周凌就恭维他。 秦舞阳笑了笑,答得漫不经心。 “我还不准备把佩姬苏当成女朋友。” “啊?”周凌愣了愣,打著哈哈。“你们刚刚……不是……” “主动的人不是我。”秦舞阳平淡地解释。“我非常努力想打入nba,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练球上,根本不想浪费心力去交女朋友,对于那些投怀送抱的女同学我也一向敬谢不敏,想不到却因此贴上我是同性恋的标签,这种谣传弄得我很头痛,所以干脆公开和佩姬苏交往,免掉不必要的麻烦。” “真不错,居然还有女同学投怀送抱!”周凌看著严新,坏坏地笑。 严新瞪了周凌一眼,嘲弄地说:“的确很不错哦!这种既能享受又不必负责任的事最适合你了。” “教练,别这么损人嘛!”周凌大声地抗议著。“我喜欢女人的程度只不过比一般男人多一点而已呀!” “的确,只要是女孩子,你多半来者不拒!”严新继续吐槽。 周凌发出抗议的呼声,秦舞阳忍不住大笑起来。 车子转进了第五街,停在美丽雅致、高贵得恍若一座博物馆的大门前,严新和周凌不禁倒怞一口气,异口同声问:“你家?” “对呀!”秦舞阳停好车,将他们带进透著优雅古典气氛的客厅里。“坐一下,我去请家人出来。” 严新和周凌木头人似的坐在浪漫华丽的沙发上,努力平稳呼吸,当他们听见长廊中传出轻快的脚步声,不由自主地跳起来。 从长廊里走出一个满头白发却红光满面的老先生,笑容可掬,神采奕奕,一看见他们就热情地招呼。“你们好、你们好,我是秦舞阳的爷爷、两位还没吃饭吧!来、来,不用客气,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招待两位用顿便饭,请进──” 严新和周凌紧紧张张地跟著舞阳和秦爷爷,穿过一道中国镶玉的大屏风,接著看见一个他们几乎只在杂志上看过的美丽厨房和餐厅,长形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两个人被引到位子上坐下,一脸的不自在。 秦爷爷压低声音问严新和周凌:“你们今天赢球还是输球啦?” “输得可惨了!”周凌哈哈一笑,自嘲地说。“秦舞阳的球技惊人,想赢他可不容易。” “哈!”秦爷爷拍了一下桌子,不以为然地说:“他那颗脑袋里除了篮球还有那个什么nba以外,什么都装不下了,最近听说他交了一个金头发的洋鬼子女朋友,把我气了个半死!” 秦舞阳和他的父母亲正巧走进饭厅,听见爷爷数落的那几句话,没好气的顶回去。“又来了,爷爷老是念这个,不烦吗?”秦舞阳的父母无奈地对严新和周凌笑笑。 秦爷爷仍兀自叨念著:“我百分之两百不许舞阳娶一个洋鬼子,严教练,我们秦家的祖先可是战国末年燕国太子丹身边的武将,挑选出来与荆轲同赴秦国刺杀秦王的大将之一,名字就叫秦舞阳,我给他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能拥有先人的智慧和勇气,可不是让他想法子破坏秦家两千年来的优良血统呀!” 秦舞阳撑著头,一脸痛苦的表情,看样子,这些话他少说也听上好几百遍了! “爷爷,我求求您,我不一定会娶佩姬苏,别那么紧张好不好?”秦舞阳忍耐地说。 “你不娶她,成天和人家搂搂抱抱,像什么话!”秦爷爷继续数落个不停。“叫你在学校里找个华裔女孩子交往,你偏偏听不进去,还存心找一个金头发的来气我!” 秦舞阳一手压著太阳袕,用求救的眼神望著他父亲秦子推,秦子推无奈地笑说:“爸,北卡大学里的华裔女孩不多,才三、四个而已,要舞阳硬是从中间挑选一个,好像太为难他一点了。” “为难什么?”秦爷爷板著脸,万般固执地说。“又不是皇帝选嫔妃,要多少个来选哪!三、四个就很多了,只要是中国女孩子都很好,我不要我的重孙长得像外国人。” “爷爷,今天有客人在,别这样好不好?”秦舞阳开始求饶。 周凌逮到机会,有意无意地插口:“要找中国女孩子当老婆,这种机会台湾多得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秦爷爷古怪地瞧著周凌,小小声地说:“你的话带著玄机哟!” 秦舞阳和他父母亲全都回过头来看看周凌,周凌吐了吐舌头,不愧是活了六、七十岁的老爷爷,两三句话就读出他的心思了。 严新清了清喉咙,郑重地说明来意。“秦爷爷,不瞒您说,我今天前来有一个主要的目的,秦舞阳和周凌正巧都在今年毕业,我有意撮合他们两个人成为搭档,一起进军台湾职篮,不知道舞阳的意愿如何?” 秦舞阳慢慢喝著酒,思考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 “很抱歉,我对台湾的职篮环境不熟悉,没什么特别的兴趣,还是全心全意朝nba发展好了!” 严新和周凌露出失望的表情,反倒是秦爷爷兴奋不已地对秦舞阳说道:“什么有兴趣没兴趣,打篮球这种事到台湾也能打呀!环境不熟悉,去了以后不就熟悉了吗?爷爷我赞成你去台湾打篮球,顺便带个台湾的孙媳妇回来,我已经决定了,就这么办吧!” 秦舞阳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大叫著:“爷爷,这种事您不能替我做决定──” “就是啊!爸,这关系到舞阳日后的前程和发展,不可儿戏!”秦子推也不禁紧张地替儿子说话。 “爸,舞阳才二十二岁,婚姻大事并不急在一时啊!他目前的重心应该放在奠定事业基础上才对!”秦舞阳的母亲何描月一同帮腔。 秦爷爷定定地看著秦子推和何描月,冷哼了一声说:“你们只顾著念博士学位,拖到快四十岁才生一个舞阳,生了舞阳以后又怕台湾的教育环境不适合他,也不管我这个老头子愿不愿意,就自作主张移民美国,以前你们的决定我都可以让步,但是这一次不行,秦氏两千年的血脉就只剩下舞阳这一支,为了维护秦氏的血统,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要舞阳肯完成我临终前的心愿,他想在什么地方打球我都不干涉,只要──完成我临终前的心愿。” 秦子推和何描月俱默不作声,悄悄望著舞阳,舞阳若有所思地盯著酒杯,默默晃动著酒杯中殷红色的葡萄酒。 周凌和严新对望了一眼,相视一笑,结果显然已经出炉了! 秦舞阳已经有十三年没有回过台湾了! 上飞机前,爷爷还笑咪咪地对他说:“舞阳啊!到台湾打球只有一年的契约,你可要把握机会,有空就多去认识一些台湾的女孩子,切记切记!” 秦舞阳的表情冻得有如千年寒霜,任凭他爷爷如何软语哄骗,他一概来个相应不理,爷爷却还把握住他上机前的最后机会,对著他的背影远远高喊著:“记得哟!我要的是一个黑头发、黑眼睛、会说中国话的孙媳妇,这可是我‘临终前的心愿’喔!” “临终前的心愿”这几个字相当够力,不得不使他屈服! 秦舞阳人高马大,即使坐在头等舱,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仍然让他痛苦万分,身上的各部位关节元气大伤,当飞机终于在晚上十点顺利降落于桃园中正国际机场后,他不禁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出海关。 一踏进喧闹嘈杂的大厅,秦舞阳不由得停下步伐,四下一望,还没看见来接机的周凌,眼角余光却瞥见一名外型相当“艳丽”的女孩子,拖著行李,正缓缓跟著人群走出机场海关。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著她走,她穿著短短的黑色t恤和紧身的黑色低腰小喇叭裤,高挑纤瘦的身材比例均匀修长,走路的姿态优雅飘逸,令人不难猜出她也许是名模特儿,或者是名舞者的身分。小小的瓜子脸,直直亮亮的长发,眼睛很大很美,带著点忧郁地左顾右盼,似乎也在等人。 令秦舞阳感到“绝艳”的原因,出自于她脸上略嫌浓艳的妆,完全破坏了她眉眼间那份深邃神秘的美── 很可惜!秦舞阳在心里做出评论,那个女孩子就像一尊精心烘焙出来的白瓷,却抹上了不适合她的颜色,可惜了! 女孩子忽然转向他,他飞快地掉开视线,交抱双臂,继续努力要从人群中找出周凌。 单颂怜初次来到台湾,心情交杂著惶惑与不安,她不知道方姊把她安排到台湾来,真的能够得到她所想要的一切吗? 她呆站在大厅,发现每一个经过她的行人,都带著异样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她,她不明白,难道是她的打扮令人感到奇怪吗? 哎!单颂怜叹了口气,在香港的地下酒吧待了整整半年,接触的多半是古怪的客人,穿著打扮也都十足十具有震撼视觉的效果。 酒吧老板方姊也规定她和其他三个女孩子,不论衣著或脸上的妆,都必须要有足够刺激客人感官的那种“超劲爆”装扮,日子久了,她几乎忘记平常女孩子所应该有的穿著了,其实这样的自己,她是一点也不喜欢…… 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看著手中方姊给她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圆圆胖胖,微秃,看起来精明干练的样子,方姊说照片中的男子叫石雄,是她的前夫,将会到机场接她并且安排她住的地方。 她抬头不停搜寻出关大厅中熙来攘往的人潮,并没有看见任何神似的影子,却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男人,鹤立鸡群般的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从小到大,她不曾见过像他那种类型的男人,醒目又惊人的身高、意气风发的姿态、傲慢的浓眉俊目、以及小麦色的健康皮肤,他的站姿、不耐烦的眼神、冷冷的薄唇、还有乱中有序的短发,十足像块大磁铁,不仅吸住她的眼神,就连大厅中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几乎被他吸住了! 秦舞阳并不知道单颂怜正看他看得出神,周凌的迟到已经让他等得极为不耐。 由于他惊人的身高,起码引起三百双好奇的眼光停留在他身上,在美国住久了,几乎令他忘记东方人普遍不高的身材,所以正当他急著想找位子坐下来,免得自己成为群众注目的焦点时,周凌突然在大门口出现了! 他交抱著双臂站起来,远远看见周凌朝著他的方向一路狂奔过来,正准备对周凌开骂时,突然之间,看见周凌身后奔杀出大批人马,清一色全是少女,追著周凌狂呼他的名字,他不由得当场惊呆了。 周凌狂奔到他面前,连停也没有停一下,对他大吼一声:“快跑!车子就停在前面!” 秦舞阳没空多想,立刻跟著周凌莫名其妙的跑起来,他们两个人的身材都十分高大,步伐也跨得大,很快就与那批少女拉开了距离。 单颂怜怔怔地看著大厅突如其来的蚤动,没有察觉一名穿著白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她眼前,待他热情地叫著她的名字,她这才回过神来。 “你就是小怜嘛!本人比照片漂亮多了!”石雄的第一句开场白,让颂怜露出淡淡的、疲累的笑容。 颂怜刚想寒暄几句,方才那个“磁铁般的男人”像风一样地从她身前奔过,男人的行李不小心撞上她的手臂,把她手中的护照撞得飞落了出去,她痛得抱住手蹲下来,隐约看见那个男人捡起她的护照看了一眼── 秦舞阳不知道自己撞上了谁,他急忙弯腰捡起来,瞥见护照上的照片,微微一呆,好细致典雅的少女,眼睛大得出奇,眉眼之间有股深邃迷人的神秘魅力,他飞快看了一眼名字──单颂怜,照片上的女孩有点眼熟,好像先前看到的那名浓妆女孩,不过气质差太多了…… 他抬起头搜寻著护照的主人时,一个矮矮胖胖、穿著白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刷”地一下就把他手中的护照夺了过去,一面怒骂:“搞什么东西!想撞死人哪!” 秦舞阳来不及从人群中找出那张细致典雅的脸庞,就被周凌拖上了车,周凌还没等他关好门就猛踩油门往前冲了。 一大群小女孩尖叫著,跟在车后猛追,一场激烈的追逐战在车子驶到公路尽头时宣告结束。 石雄笑著对颂怜说:“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个我看过,是银虎队的周凌,打职篮的,难怪有那么多小女生在追。” “噢!”她应付地笑了笑。 石雄一双手冷不防地碰上她光裸的手臂,眼神不怀好意地。“你的手刚刚有没有被撞伤呢?” 她不著痕迹地躲开他,尴尬地笑了笑。“没有!” “那……走吧!车子在前面。” 石雄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在前面带路。 颂怜有些怅然,这个陌生的地方和一脸色迷迷的“石大哥”,实在让她感到不安极了,她很想回头,可是又不能,前途茫茫,感觉很孤单。 她坐上石雄豪华的宾士车,踏上未来不可预知的新生活。 第二章 深夜,高速公路── 秦舞阳苦笑著对周凌说:“你这种接机方式未免太隆重盛大了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才进银虎队打过几场球,居然就有那么多球迷,而且都是女球迷,奇怪吧!”周凌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追逐的场面,语气显得很稀松平常。 秦舞阳观察著他,笑说:“才两个月不见,你的神情完全不同,充满了自信,看来这些女球迷的尖叫对你很管用。” 周凌耸耸肩,笑得挺得意。“每天都要跑这么一下子,就当是百米冲刺一样,也没什么,要是有一天没有人想追著我跑的时候,我的篮球生命大概也要宣告结束了。” 秦舞阳抬了抬眉,笑了两声,不以为然地说:“你打篮球的目的就为了被小女生追逐吗?这种心态太虚荣了!” “拜托!”周凌瞪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角说:“你说话一定要这么直接吗?将来说不定就轮到你被女球迷追著跑了!” 秦舞阳仔细看了周凌一眼,周凌有运动员难得的白皮肤,很干净很斯文,看上去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书生型少爷,难怪会讨女孩子喜欢。 “我和你是不同类型的人,喜欢追著你跑的女孩子未必喜欢我!”他一面说,一面望著窗外高速公路上没什么特色的风景。 “喂!秦舞阳,”周凌突然叫了一声,诡异地笑说。“你爷爷交代我要多帮你物色一些女朋友,你说说你喜欢的类型吧,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这种话题最让秦舞阳感到不耐烦,所以连答腔的意愿都没有,不过,单颂怜那张气质独特的照片却意外地在他脑中浮现出来。 “喂!快点说说嘛!”周凌催促著。“每个男人都有喜欢的类型,你不可能没有吧!最近我认识了不少女孩子,你的机会很大喔!” 秦舞阳仍然望著车窗,表情木然,头也不回。 这时,一辆黑色的宾士车从旁边的车道疾驶上来,驾车的是一个留著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微胖,额头高,头发很稀疏,眼睛细小却不显得呆板,穿著一身可笑的白色西装,而这一身白色西装,让秦舞阳陡然之间认出他来了,原来他就是刚刚在大厅里从自己手中拿走“单颂怜”护照的那个男人! 男人身旁还坐著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子,当秦舞阳一看见女孩脸上银紫色的妆和身上穿的黑色紧身短t恤,立即发现她竟然就是他在机场大厅看见的那个“绝艳”美女。 从秦舞阳这个角度,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她修长的腿和裸露的平坦小腹,依他的目测,那个女孩子的腰细得不会超过二十二吋,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是一副相当标准的模特儿身材。 那个女孩子有一头又直又细的黑色长发,在她裸露的、纤细的、洁白的双肩上柔柔拂动时,让秦舞阳觉得相当飘逸灵秀,只可惜,把她摆在“那种男人”的车上,他无法不去作其他的联想,实在令他倒足胃口。 “哇!辣妹耶!”周凌也瞥见了那个女孩子,眼睛有点发亮,甚至说:“如果那个女孩子是我的球迷,我一定不会跑给她追!” 秦舞阳转过头来看他,对他的品味感到惊讶,马上声明立场。“如果你认识这种女孩子,请不要介绍给我,ok?” “拜托,我不会留给自己用吗?还介绍给你?”周凌鼻哼一声。 趁宾士车加速离开之际,周凌又瞄了那个女孩子一眼,兴致颇高昂地说:“要不要猜猜辣妹的身分?” 秦舞阳兴趣缺缺地说:“情妇吧!” “嗳,你可以猜他们是父女关系呀!” “怎么可能!”秦舞阳斩钉截铁的道。“依我看,他们之间多半只是金钱交易,有哪个父亲会对自己的女儿露出色迷迷的眼光,除非不正常。” “那倒也是,真正的美女就懂得利用自己的本钱,一点也不浪费。”周凌赞同他的说法,慨叹地说。 白色西装的男人眯著眼,带著邪气的笑,猛地一踩油门,宾士车立刻疾驰而去,将他们远远甩在后面。 秦舞阳转过头来看了周凌一眼,直接地问:“你的长相也算是你的本钱啊!难道没有利用过?” “当然有啊!光是广告就拍了五、六支,赚了不少钱,将来你也会有这个机会。”周凌回答得很坦率,接著转开话题说:“明天早上十点有一场记者会,最重要的主角就是你,明早我会去接你到会场,记得态度要好一点,别老是冷著一张脸,尤其是对记者说话可别太直接了,否则在报纸上给你乱写一通,你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秦舞阳呆了呆,这可有些难了,他自知性格孤傲冷漠,从小到大,同样的一件事,他向来都习惯捡不太好听的话来说,常常让人觉得太尖锐也太直接,他不习惯伪装、做作、耍帅,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个性直来直往,如果要他大费周章去哄女孩子,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所以,明知不够圆滑的嘴还有太直太硬的脾气常会得罪人,他还是无意去改变,不得不对周凌有言在先。“应付人群对我来说有点困难,最多记者会上不说话好了,反正都已成定局,开记者会也只是多此一举而已!” “什么多此一举?”周凌像瞪著怪物那样瞪了秦舞阳一眼,大叫著。“我和教练费尽三寸不烂之舌,才让球队点头花下大笔钞票签下你,契约期限只有一年而已,不乘机炒作一番,打开你在台湾的知名度,球队怎么把钱赚回来呀!” 秦舞阳把双腿伸直,放松全身的肌肉,淡淡地说:“我只知道帮球队打败对手,其他一概不过问。” 周凌翻了翻白眼,把车开下高架桥后道:“球队很礼遇你,安排你住进前面那幢唐风大楼,是附近相当高级的住宅区,离练习场只有五分钟的路程而已。” “谢谢!”秦舞阳打量著大厦白色的外观,看上去的确相当高级。 周凌把车子停在大门口,怞出口袋中的一纸信封袋交给他,说:“信封里有一把钥匙,你的房间在d栋八楼,里面的设备都很齐全,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明天见!”秦舞阳把行李提下车,扛在肩膀上慢慢走进大厦,周凌边朝他挥手,边把车开走了。 他穿过中庭花园,走进d栋,这栋十二层楼的建筑只有一部电梯,电梯的灯讯在上了八楼后停了下来,继而才回到一楼。 原来刚刚上去的人就住在八楼,当他开始想像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时,电梯门已打开,他立刻被扑鼻而来的浓浓香水味吓得后退一大步。 天哪!刚刚上去的究竟是什么人?不小心打翻香水了吗? 他捏著鼻子,等香水味散去了一点才敢走进电梯,门一关上,密闭的空气让香水味更浓,其中甚至还夹杂著烟味,他的太阳袕忍不住隐隐发痛,到八楼的短短时间就已经让他经历了一场酷刑! 走出电梯,才发现这栋建筑的格局从电梯开始分成左右两边,他住的是右边的a户,想必打翻香水的那个人就住在左边的b户了! 他刚把门打开,b户的门正巧也同时打开了,他听见一男一女的对话。 “这是你方姊和我的房子,前一任房客刚搬走不久,你只管住没关系,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石大哥,谢谢你,我明天就会去上班了!” 呃!那个男人的声音── 秦舞阳皱了皱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真的是他们?这也未免太巧了吧!高速公路上遇见的那一对宾士老男少女,竟然就住在b户,他的对面? 他们也同时看见了秦舞阳,石雄个子很矮,面露惊讶的表情仰头看著他,看样子也认出秦舞阳来了,单颂怜吃惊的程度恐怕比石雄要强上好几倍,她的心跳在看见秦舞阳的那一刻瞬间失控,她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算是和秦舞阳打招呼。 秦舞阳面无表情,冷淡地转头背对他们,完全没有一点理会的意思,反手就把门关上,那一对古怪的老男少女,让他看了就浑身不舒服。 单颂怜的笑容黯然褪去,想不到a户的那个“大磁铁”男人,竟然连一个应付的笑容都吝惜给她,实在可恶透顶了。 石雄握住她的手,眼神暧昧飘忽,压低声音对她说:“小怜,千万别跟这幢楼的住户打交道,最好连话都别多说,对面住的那个男人也别理他,当心他对你有企图,知道吗?石大哥不能二十四小时照顾你,你自己凡事都要当心。” 颂怜苦笑了笑,看那个磁铁男人一脸鄙视的样子,绝不会对她有什么企图的,她心里很清楚,对她有企图的恐怕是眼前这个男子。 石雄握住单颂怜的那双手既湿热又黏腻,不停捏著她的掌心,她不由得毛骨悚然,不著痕迹的怞回手,笑著说:“石大哥,快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石雄故意忽视她的逐客令,自顾自地说著:“我真喜欢听你那种带著广东腔的国语,真好听,像唱歌一样,我的骨头都快融掉了……” 单颂怜僵笑著,他的话让她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想再和他磨下去,委婉地说:“石大哥,我刚下飞机,真的很累了,想早点休息,你快回去吧!”颂怜按住电梯的门,迫不及待想送走他。 石雄拖拖拉拉的走进电梯,一脸欲罢不能的表情,颂怜急忙朝他挥手道再见,转身进屋去了。 一进屋子,颂怜就把全部的灯都打开来,静静环视了四周一遍,这屋子对她来说太豪华了,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几乎不缺,就连浴室,都比她在香港所住的房间要来得大多了,房间内的衣柜里挂满了衣服,她一件一件挑出来比试,每一件衣服几乎都是清一色紧紧、短短、小小的款式。 她不禁皱了皱眉,以这样的打扮走在街上,必定引人侧目! 她换上宽松的睡衣走出房间,发现小小的厨房后有个阳台,和隔壁a户的阳台正好紧紧相连。 单颂怜莫名其妙的想起隔壁那个男人,心口不禁躁热起来。 想起家,她才想到必须打个电话给两个双胞胎弟弟,告诉他们她的情况。 拨了国际电话,接电话的是老大颂恩,一听见她的声音,就兴奋地嚷起来。 “姊,你到台湾了吗?” “我才刚到,家里怎么样?” “老样子,爸已经睡了,颂慈在作功课。” “我不在家,你们都要辛苦一点,知道吗?不出半年,我就可以回去了。” “台湾怎么样?漂亮吗?”颂恩仍然兴奋不已。 “傻瓜,我可不是来玩的,电话费很贵,不多说了,这里的电话是二三九八──九九一二,有急事再打来,没事别打著玩,电话费贵得很,听见了吗?” “好。爸醒了,他好像想跟你说──” 颂怜的心口紧了紧,等了一会儿,电话筒传来父亲微弱的声音,吃力地说著:“小怜,爸也曾经听说过,在台湾赚钱很容易,可是,爸不准你出卖身体,如果你到台湾是为了赚这种钱来养我,我宁可不活了,知道吗?” 颂怜的声音哽住,说不出话来。 “别为了我这个废人糟蹋自己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父亲带著浓浓的鼻音说。 颂怜应了声,挂上电话,茫然的感觉让她心烦意乱极了,她走到前面阳台吹吹风,看见隔壁的客厅亮了灯,a户那个高傲的邻居,现在不知道在干什么?他的落地窗紧闭著,窗帘也遮掩得密不透风。 那个磁铁般的男人为什么看她的眼神中透著冰冷与不屑?她苦笑著,难道第一眼,他就能看出她的身分背景了吗?她是否无意间透露出什么样的讯息给他?否则为什么一脸瞧不起她的表情? 她不知道自己明天将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工作,方姊和石大哥究竟打算安排她做些什么?她很茫然,很担心,不知道飘洋过海来这里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她原是香港舞蹈学院的高材生,曾由学校出资,送她到北京的舞蹈学院深造一年,回香港后,许多大型仿唐舞、宫廷舞、敦煌舞等等高难度的舞蹈,都由她担任主跳。 她有灿烂辉煌的前景,然而父亲出车祸之后,她所最需要的就是钱,请特别护士和医药费的支出已经庞大得令她无法喘息,再加上请保母照顾一对十二岁的双胞胎弟弟,让她无论兼几份差都有入不敷出的痛苦,现下的她连“大哭一场”都嫌浪费时间,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拚了命的就是想办法赚钱。 半夜到凌晨,颂怜在酒吧里调酒、端盘子,白天只要有机会拍平面广告、婚纱广告或汽车展示小姐等等靠脸蛋和身材赚钱的工作,她一概都不放过,体力消耗殆尽了半年后,所拿到的钱连家里的基本开支都不够! 颂怜开始向酒吧老板娘方姊借钱应急,从一开始的港币一千、两千,借到一万、两万,旧债还不清,新债又不断,终于,在一个半夜三点的夜里,颂怜体力不支昏倒在酒吧。 借了近六万港币给颂怜的方姊,担心借出去的钱收不回来,于是“建议”颂怜到台湾找她的前夫另谋生路。 到了陌生的台湾,她知道以前那段光鲜亮丽的舞台生涯离她愈来愈远了,她跌进一个难以填补的无底洞里,不知何时才能翻得了身? 颂怜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和父亲所给她取的名字一模一样,颂怜!颂怜!歌颂可怜!唉!她可怜的人生,已经被歌颂了整整二十年了,生命中的那一道曙光,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秦舞阳在屋子里绕了一圈,这屋子大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电视、冷气、冰箱、厨房一应俱全,尤其是量身订做的大双人床,解决了他可能睡不好的忧虑,这个屋子让他感到相当满意,几乎是无可挑剔的──只除了对面的那个芳邻。 唉!这种巧合有点可怕,尤其是他最讨厌的那种类型,居然就住在他的正对面,严重影响他的情绪。 他几乎可以肯定,就算她不是那个叫“石大哥”的男人的情妇,也绝对是个夜生活女郎,对这种沉沦在花花世界中的女孩子,他一向是厌恶至极的。 明明可以不加理会,可是心里却不由自主,一直想起厌恶她的这件事,令他感到烦躁不堪,他只希望大家能各过各的,就做个“无缘”的邻居就好…… 第三章 秦舞阳的记者会,在周凌风趣幽默的带动下很愉快的结束了! 在台湾,一大群篮球球员同时行动是相当惊人的焦点,不论走到哪里,都有热情的球迷紧跟在后,所有的球员们都不停忙著替热情的球迷签上大名,尤其是周凌,向他索取亲笔签名的少女们大排长龙,就算他有十只手恐怕也签不完。 秦舞阳对台湾的球迷来说是张生面孔,没有人认识他,所以当每个球员都在忙著签名的时候,只有他的面前冷冷清清,除了少数几个女孩子特别发挥她们的同情心,“顺便”请他签名之外,并没有太多的眼光投注在他身上。 为了欢迎秦舞阳加入银虎球队,整队球员包下一间卡拉ok酒吧狂欢,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十几个女孩子,每个都长得相当漂亮,身材一个比一个还火辣。 周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停把那些女孩子推到秦舞阳身边,私下还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这些女孩子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如果秦舞阳看上哪一个,他绝对义不容辞帮忙撮合到底。 这种场合,再加上一群衣著暴露、散发浓烈香水味,然而言谈却索然无味的女孩子们,最让精神上有极度洁癖的秦舞阳感到难以忍受,以他往常的个性,说不定早就夺门而出了,但是今天不同,今天的主角是他,就算他有再多的厌恶,也不能转头就走。 在这个疯狂的欢迎会里,一堆球员和一群美女正在大玩爱情的游戏,这种场合对秦舞阳来说,就好像掉进了人间炼狱里一样,饱受折磨! 单颂怜站在震耳欲聋的豪华酒店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著石雄,重复地问著:“你刚刚说什么?再说清楚一点?” “不要这种表情嘛!”石雄咧嘴一笑,盯著她的表情就像盯著一块可口的鲜奶油蛋糕一样。“在这里跳脱衣舞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不是每个想跳的人都能进来的,你方姊跟我说你的模样好、身材好、舞跳得好,我才肯帮你先还钱,安排你进来赚还给我,刚开始,我可以破例让你不必全部脱光,一件一件脱,脱到剩下内衣就行了。” 单颂怜反应强烈,她圆睁著双眼,惊慌地喊:“不,我不要,我死也不跳脱衣舞!” 石雄耐著性子,慢慢说:“这里可不是国家剧院,你以为我费那么大的工夫把你弄来这里,是为了跳什么艺术舞蹈的吗?笑死人了,有谁看哪!在这里跳一场脱衣舞所赚的钱,比你在酒吧里调了一个礼拜的酒还多得多,不就是脱个衣服而已嘛,又不是要你跟人上床,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你,跳个半年,不只欠我的六万港币能还清,还能赚饱荷包回香港,以后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行了呀!” “我不要!”她一脸苍白,态度坚持。“一旦堕落下去,这辈子就别想干净了,我不要这样,我想回香港,欠你的钱我再想办法还!” 石雄歪著嘴大笑起来。“你以为这里是可以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我替你还的六万港币换算起来就已经将近二十四万台币了,还没替我赚回一毛就想走?你要想清楚,缺钱用的人是你,可不是我,要不是因为我前妻的关系,我才懒得蹚这趟浑水。” 单颂怜心焦地望著石雄,茫然不知所措。 “这样吧──”石雄点燃一根烟,慢吞吞地说:“你先在店里当服务小姐好了,起码日薪也比酒吧多出三倍,如果你的交际手腕强,小费要赚多少就有多少,你考虑一下。”石雄盯著她娇俏的脸蛋,笑容像块油腻腻的猪油一样,突然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三倍的日薪实在很诱人,单颂怜认真地考虑著,却又担心眼前是一个她看不见的陷阱,万一掉了进去,这辈子恐怕难以翻身! “还没考虑好吗?”石雄吸著烟,在烟雾里看著她。“我再给你一个选择,当我的女人,每个月给你三十万,我包养你。” 颂怜昏了昏,她强自镇定,极力想从混乱丑陋的梦魇中挣脱出来,她真想破口大骂,可是努力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你……简直无耻。” 石雄噗哧一声,大笑出来,笑得停也停不住,仿佛他刚刚听见的是一个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 “什么年头了,怎么还有女人会这样守身如玉,别笑死我了,两百万买你半年还不划算吗?”石雄顿了顿,眼睛陡地一亮。“你该不会是处女吧?如果你是处女,我再加五十万,怎么样?” 颂怜气得浑身发抖,这个男人竟然把她的身体当成商品叫价? 她大口吸气,不住喘息著,如今的她是一头困兽,只身一人,身处陌生的地方,身边的钱凑不到三万台币,欠的债又没还清,根本没有本事与狡诈的石雄缠斗,当他的女人是万万不可能的,但独自一人出去租屋找工作,身上仅有的三万台币根本不够用,看来只好选择另一条路了…… “我选择当服务小姐!”她平心静气地说,打算在这里先赚上一笔钱,再另外想办法跳脱。 石雄扬了扬眉,仍不放弃地说:“你要想清楚,当我的女人比跳脱衣舞轻松多了喔,月入三十万,住豪宅,开百万名车,什么事都不用做,专心应付我一个人就行了,可是当服务小姐就累多了,一个晚上要应付一大堆低俗讨厌的客人……” “别说了!”颂怜急忙打断他,他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听得恶心欲呕。“这是我的决定,能赚多少钱是我的事,用不著你假好心,只要赚够了钱还你,我立刻就走。” “这么臭的脾气──”石雄的笑容敛去,板下脸说。“要不是我前妻可怜你,脾气这么臭我才不要,真是自找麻烦,先跟你说清楚,不准得罪我的客人,如果客人想摸摸你,你可以要小费,可是不能拒绝,听见了吗?” 摸她? “我不准任何人摸我,太恶心了!”颂怜又是一阵难忍的反胃,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和下流的男人。 石雄拿著烟头指著她。“你最好别把我惹火,如果得罪了我,对你没好处。” “那……”颂怜咬了咬唇。“当服务小姐一个晚上多少钱?” “三千块。” “跳一场舞呢?”她抿著唇。 “冲著你是舞蹈学校的学生,我还可以多付你一点,跳一场一万块怎么样?” “能不脱衣服、不陪酒、不出场,纯粹只是跳舞吗?”颂怜缓缓垂下头,半带央求的语气。 石雄瞪视著她半晌,缓缓怞了口烟才道:“好,后天有几个有头有脸的大企业家会来,我试著排你跳一场,看看效果好不好再说。” “谢谢你,石大哥。”颂怜喘了口气,放下心来,如果一场舞一万块,她只要跳上一个月,就有逃出去的本钱了。 颂怜不敢多待一下,立刻转身离开,逃离那个黑暗污秽的地方。 她站在霓虹闪烁的台北市中心,心慌慌的,恐惧加上狼狈,让她有股欲哭的冲动,她都想不到,方姊介绍给自己的新工作居然是──“脱衣舞娘”!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公车的,也不知道搭上的公车路线对不对,开不开得到她住的地方,对自己的未来,她只觉得异常焦虑,第一次,觉得自己为何要活得这么辛苦! 晚上十点,一大群球员加美女仍在卡拉ok里抓著麦克风唱得声嘶力竭,秦舞阳却已经处于崩溃的极限了! 他被那些女孩子的香水味和粉味刺激得头痛,简直就像要炸开了一样,他匆匆告诉周凌要先离开,不等周凌回应,就迫不及待夺门而出。 秦舞阳随手招了一辆计程车回去,指尖拚命按压著太阳袕,希望头痛的症状可以因此减轻一点,从小,他就对人工香精过敏,只要不是自然的香味,一律会引发他剧烈的偏头痛。 秦舞阳忍著痛楚回到大厦,跨进电梯,正要按下关门的钮,远远望见一个人影朝电梯的方向跑来,他猜大概是这栋楼的住户吧!而这栋楼只有这部电梯,他不能不等。 他闭上眼睛靠在墙上,当感觉有人跑进了电梯之后,立刻按下关门钮,突然间,一阵香味扑鼻而来,然后,他听见有个柔软略带著鼻音的声音轻轻地飘了出来。 “先生,谢谢你等我。” 他猛然回头一看,竟然是住在b户的那个女孩子!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让他的头一瞬间痛得天旋地转起来。 剧烈的头痛让他的脸看起来就像结了一层寒霜,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注意到,她竟然在将近深夜的此时,穿著超短的迷你裙出现,一副存心勾引男人上床的标准打扮,如果是一双萝卜腿也就算了,偏偏她的腿既修长又匀称,凡是男人,都很难不流口水的。 秦舞阳却看得忍不住冒火,对她不客气地说:“小姐,你难道是用香水洗澡的吗?香水应该不是用来倒的吧?味道浓得快呛死人了,简直跟臭水沟里捞出来的味道没什么两样。” 秦舞阳看见她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现在瞪得更大了,他从来不曾细看过她的眼睛,很意外她的眼瞳竟如此盈亮透著智慧。 他一定是被头痛弄昏了头,“智慧”两个字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他连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也不管她会不会生气、反击,反正这种夜生活女郎,他是老死也不可能往来的。 颂怜已经受了一整晚的气,没想到回家前还得接受他的奚落,早已经气得脸色发青了。 八楼一到,秦舞阳立刻跨出去,拿出钥匙准备开门,颂怜气得情绪失控,对著他愤怒地大喊:“你凭什么教训我,你……你的味道才像刚从化粪池里头爬出来的一样,有什么了不起,哼!” 秦舞阳深吸一口气,忍耐著有如针刺般的头痛,他知道再和她对骂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直接进门后就反手把门关上,把她隔离在他的世界以外。 第一次和她交手,突然发现她和他想像中的有点距离,本来还以为,像她这类型的女孩子,就算骂人恐怕也不会文雅到哪里去,想不到她用的不是较粗俗的“粪坑”两个字,居然会用“化粪池”来表达,倒是有些创意,而且,她骂人的音调听起来并不刺耳,反而十分柔软甜腻、悦耳动听。 这个插曲并没有在秦舞阳的心里停留多久的时间,可是,如果他早知道骂她的那一句话会引发日后一连串的事件,他当时一定会隐忍下来,如果── 也许命运中的巧合就是这样吧! 单颂怜简直快气疯了! 这里是台湾吗?她所遇见的男人为什么都那么让人讨厌! 一个晚上所受的气已经让她的理智崩溃决堤了,她哭著卸妆,哭著对镜中花花的脸哭诉著:“我该怎么办才好?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为什么男人都那么可恶?什么臭水沟,实在太过分了,方姊送给我的是很高级的香奈儿香水耶,太过分了,真是欺人太甚……” 一想起自己就要在脱衣酒吧工作,未来的前途一片晦暗惨澹,说不定,她这一生也不会有机会嫁一个好男人了,有哪个男人会愿意要一个家境清贫,又曾在脱衣酒吧上过班的女孩子当老婆?她愈想愈觉得凄惨,愈想愈觉得悲哀,泪,终于遏止不住,单颂怜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著趴倒在床上,哭得歇斯底里、声嘶力竭,直到哭得乏力了,这才昏昏沉沈地睡去。 一觉睡醒,阳光细碎、明亮地洒满一地,单颂怜翻身起床,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早上十点了。 哎,她想不管怎么样,还是必须面对现实,哭得死去活来,自怨自艾,对她一点帮助都没有,日子仍然得过。 于是,她换上一身粉黄色的休闲服,神清气爽地出了门,顺便到住家附近走走看看,多了解一下地理环境。 在街上晃荡了两个小时之后,她慢吞吞地走进唐风大楼,拎著牛肉面和几份报纸等电梯。 电梯到了,门一打开,她看见秦舞阳抱著一颗篮球站在电梯里,脸上不禁一热,心中暗叫──倒楣! 秦舞阳乍见她,几乎认不出来了,今天的她,脸上脂粉未施,双颊有著最自然的红润,穿著一身清爽的休闲服,像个邻家小女孩一样,尤其是那双深邃明亮的大眼睛,无辜地瞅著他,仿佛在对他哀哀祈求著──能不能多怜惜我一点…… 他炯炯有神的双目,在颂怜脸上停留了将近三十秒,颂怜觉得耳朵都发热起来,生怕他又会开口说出什么损她的话,于是先发制人── “先生,你还没睡醒吗?你不出来,我怎么进去!” 秦舞阳呆了呆,自嘲著,天使的脸孔在白天不过是种幻象罢了,骨子里还不就是个俗艳的夜生活女郎。 他面无表情的走出电梯,连和她对话都觉得没必要。 颂怜很气自己在面对他的时候,就像小孩子一样笨拙。 回到屋里,她边看电视边把哪碗泡糊了的面条吃掉,她很惊讶台湾的电视台居然那么多,她用一种最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正准备挑个频道时,无意间看见萤幕上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她震惊得跳了起来,急忙倒回来看,果然没错,a户的邻居竟然出现在体育台接受访问。 单颂怜瞪大眼睛盯著电视萤幕,不敢相信“他”居然还是个打篮球的名人,其实从他惊人的身高,早就该猜出来了,她听见主持人滔滔不绝地说:“秦舞阳先生,你才刚回国打球,第一场比赛就面临亚洲豹这支超级强队,心理上会不会感觉到压力很大呢?”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许不曾交手过吧。”他简短地回答。 “银虎队这一次重金网罗你,你是不是银虎队的秘密武器呢?”主持人紧追不舍。 “应该不是吧!也许只是巧合而已。”秦舞阳抬了抬眼,不以为然地说。 “但是银虎队的教练会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特殊的用意吧!” “是吗?”秦舞阳淡淡一笑。 “请问你现在有女朋友吗?”主持人转移话题。 “这个问题应该和打篮球没有直接的关系吧。”秦舞阳冷淡地回答。 主持人碰了钉子,不甘示弱地说:“当然有直接的关系,如果你有女朋友,却和女朋友两地相思,这里和芝加哥距离那么遥远,一旦情海生波,当然会影响你打球的情绪,不能说没有关系呀。” “你想怎么说都可以,不过,打篮球是我生活的重心,除了家人以外,没有什么人能影响我打球的情绪,我希望每个人能把焦点放在我的球技上,至于我有没有女朋友,应该不是那么重要。”秦舞阳无聊地笑了笑。 主持人大概觉得秦舞阳太不合作了,随即中止访问,和他握了握手,皮笑肉不笑地说:“祝你初赛一鸣惊人,顺利打败亚洲豹,谢谢你接受访问。” 看完整场访问,她才知道他的名字原来叫秦舞阳,而且还是个刚从美国回台湾打职篮的篮球选手。电视上的他,态度仍是那么孤傲,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 单颂怜嗤之以鼻,名字居然叫舞阳哩,就凭他,也配用秦朝大将的名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和谁呕气,烦闷地关掉电视,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里洗,然后拎了一张椅子,拿起全部的报纸坐在前面的小阳台上,认真的把每个版面都仔仔细细、一字不漏地读完。 既陌生又混乱的新闻,读得她昏头转向,翻到体育版,又看见秦舞阳的大篇幅报导,她像触了电一样丢开报纸,下意识望了隔壁的阳台一眼── 她猛然呆了呆,发现秦舞阳的落地窗竟然忘了关! 大门敞开的落地窗让她突生邪念,她吃吃一笑,飞快地奔回房间,拿出那瓶香奈儿香水,接著怞出一堆面纸,把香水全部倒在那堆面纸上,然后柔成一小团一小团,从那扇开启的落地窗笔直地投射进去。 想到秦舞阳今天将会睡在“臭水沟”里,她就噗哧一声笑出来,这一笑,就无法自抑,她笑得倒在沙发上,停也停不住。 她满心得意的看完电视频道播出的“西雅图夜未眠”,这种缘分式的浪漫爱情电影令她感动得久久无法自已,缘分真的那么奇妙吗?不论距离多么遥远,仍会把命运中的伴侣牵引到身边来吗? 唯美浪漫的情节让她有好长的一刻时间忘记现实,她幽幽叹口气,脑中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秦舞阳那张高傲的脸来,她的脸蓦然一热,暗骂自己不要脸,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想到他。 这时,一阵猛然的门铃声催魂似的疾响,把她吓得直跳了起来! “该不会是秦舞阳吧!”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膝盖也开始发软,门铃声没有间断地响了快一分钟,不让她有点喘息的余地,她硬著头皮,怯怯地把门打开。 按铃的人果然是秦舞阳,他的嘴唇紧抿,眼神愤怒像一头猎不到食物的饿鹰,高大魁梧的身材矗立在她的门前,她眼前的世界全被他遮盖了。 “为什么整我?”秦舞阳怒骂,咬牙切齿。 她蹙起眉头,明知道整他是自己不对,可是想到他昨天的怒目相向,和对她不礼貌的批评,再加上现在这副恶狠狠的模样,就气得牙根发痒,恨不得咬他一口。 “谁让你得罪我!”她尽量抬高下巴,很辛苦的瞪著他,理直气壮地喊著。“是你先对我不礼貌的,谁叫你说我的香水像臭水沟,我洒光一瓶香奈儿的香水,最吃亏的人还是我耶,你的屋子现在这么香,应该感激我吧。” “什么感激?那种人工香精的味道会引发我剧烈的头痛你知不知道?太无理取闹了!”秦舞阳气得脸色发青。 颂怜呆了呆,她真的不知道还有人会害怕香水的,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秦舞阳还穿著被汗水湿透的运动服,浑身脏兮兮的,看样子才刚练完球回来,似乎真的非常害怕香水味,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夺门而出了。 她有点懊恼自己不假思索的行为,耳朵微微发热,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秦舞阳仍然怒气冲天,没好气地说:“我明天有一场很重要的比赛,被你这么一搞,我根本连睡都别想睡了,你最好想办法收拾残局,否则明天我的球赛要是失常,你就要负起全部的责任。” 颂怜吓呆了,什么责任?她突然想起今天节目上访问他的主持人曾说,银虎队重金网罗他回国打球── 她一颗心差点跳出来,惊喊:“别要我赔钱!” “你说对了──”秦舞阳盯著她受惊的表情,一丝快意冲淡了他的怒气,他故意冷冷地一笑。“我在银虎队的年薪是五十万美金,如果第一场球赛就搞砸,说不定我未来的职篮生命就要告吹,别说赔五十万美金了,我这辈子有多少个五十万美金,你能赔得起吗?” 颂怜的双腿软得快支撑不住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我连五十万日币都没有,更别说五十万美金了……” 秦舞阳愕然,想不到会把她的真心话吓出来了。 他绷著脸,不打算同情她,只想赶快结束这场闹剧。 “你现在什么话都别多说了,今天晚上跟我换房间睡,为了明天的球赛,我不能没睡好。” “呃──”她怔了怔。 “快点!”他动手拉她,不耐烦地说。“我还没洗澡,现在难过得很。” 他的力量很大,两、三下的拉扯,就把她扯进他的屋子里了。 “等等──”她来不及反应,刚踏进他的屋子,立刻一阵浓烈的香味猛扑上来,她大叫著:“哇──不行啦!太香了──” “你也会觉得香吗?”秦舞阳讽刺地说著,略带强迫的把她推进客厅坐下,然后迅速冲回房间拿出一套衣服,再冲进浴室拿出浴巾、毛巾和牙刷出来,带著警告的语气对她说:“你最好想办法把香味弄掉,每天这样换房睡很麻烦,今天晚上最好别来吵我,否则明天的比赛若有什么闪失,全由你负责!” 她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呆呆地看著他走出大门,然后走进她的屋子里。“砰”地一声,用力把门关上。 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倒在沙发上,浓浓的香水味扑鼻而来,她万万想不到,这场恶作剧没整到秦舞阳,却反而整倒了自己,她实在有点悔不当初了! 第四章 秦舞阳呆望著那张单人床,气得火冒三丈,这张小小的床,最多只能让他在床上躺平而已,如果想翻个身,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试著平稳情绪,既然不能睡床,也只能考虑睡地板了。 这间屋子的格局正好和他的屋子相反,他找到浴室,迫不及待想洗个热水澡,他站在莲蓬头下,任热水尽情冲刷,才洗了一半,就听见门铃声响了── 大概是单颂怜吧! 他不予理会,继续洗澡。 门铃仍然持续不停的响著,他任由它去响,迳自不慌不忙地洗完澡,擦干身体,吹干头发,穿上裤子,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把门打开。 单颂怜一脸紧绷地站在门口,没料到他会光著上身出来开门,顿时间脸红耳热起来,心慌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你到底在干什么呀!我按了将近二十分钟的门铃了,你难道都没有听见吗?” 他抬了抬下颚,冷淡地说:“当然听见了,你总得让我洗完澡吧,难道要我光著身体出来开门吗?” 她哑然,很生气自己和他对话总是占不了上风。 “讨厌,让我进去拿衣服!”她不自然地垂下头,闪避著他热烘烘的身体,他身上散发出清爽的肥皂香,更让她觉得不安,她飞快地拿了睡衣和毛巾牙刷走出来,顺便也把钥匙带走,不放心地对他说:“我警告你,千万别弄乱我的东西,也别偷看我的东西。” “你最好也一样,还有,睡觉时把门关好,明天早上我会回去拿球袋。”秦舞阳交抱著双臂说。 颂怜咬著唇,不情不愿地回到他的屋子里。 秦舞阳感到奇怪,明明是个夜生活女郎,为什么看见他光著上身就脸红,眼光回避著不敢直视他? 他冷哼一声,明明不知道经验过多少男人,还在装清纯,想骗他还早咧! 他把棉被搬到地毯上,想办法让自己尽快入睡,明天和亚洲豹的比赛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他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颂怜洗完澡,在那张大得惊人的双人床上躺下,这张床实在太大了,大到可以让她连续翻滚三次都不会掉下床,小时候,她曾梦想拥有一张大床,想不到真有实现的一天! 躺在豪华的大床上,闻著存在对她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前途一片光明的职篮球员,与她灰黯的世界实在是不能拿来相提并论,如果真的喜欢上一个瞧不起自己的人,岂不是在自己悲哀的命运中再加上一件吗? 她的人生已经够悲哀了,千万不能再自找麻烦…… 一连串的胡思乱想,更让她睡不著,索性开了大灯,把床头的一叠杂志搬到床上看,那堆杂志清一色谈的全是篮球和nba,而且都是英文! 她无聊地翻看著,一个接著一个黑人从她眼前跳过去、跳过去,她总算开始打呵欠,睡意悄悄袭来,她闭上眼睛,在香水的味道中,她似乎嗅到一丝男人的气息,特殊、好闻,渐渐催眠了她。 天刚刚亮,秦舞阳背著运动背袋,站在床前看著颂怜毫无防备的睡姿。 她看起来那么干净、无瑕,柔细的发丝披在颊边,显得十分稚气,小小的身躯像只虾子一般蜷曲著,让薄被紧紧捆绑住,一截小腿露在被外,细致、洁白,像刚烘焙出来的白瓷,光洁莹亮,仿佛一捏就会碎裂。 他本来只浓烈的香奈儿香水味入睡,简直是一场想都不敢想的美梦,太奢侈了。 她有点兴奋,眼睛瞪著天花板老半天了也睡不著,突然想起自己那张小床,够秦舞阳睡吗? 一想到秦舞阳半裸著身体睡在她的床上,她的心脏便剧烈地跳起来,除了他那双鄙视的眼睛和冷傲的表情以外,他其实是一个相当令人著迷的男人,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他,都足以教她怦然心动。 只可惜,他的是想进来多带一套运动服装备用的,没想到会让她的睡姿吸引,移不开眼睛。 这个夜生活女郎,光凭这副粉雕玉琢、青涩可人的模样,就足够骗倒一卡车的笨男人了。 他自嘲,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差点把他整倒,面对这种一肚子坏水的女孩子,绝对不能太客气,否则,难保不会再吃她一次亏。 他用力踢了几下床沿,颂怜被他粗鲁的动作吵醒,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 “你昨天晚上在干什么,客厅那些沾满香水的面纸为什么不清理掉?”他故意扯高音量说。 颂怜眨了眨眼睛,还没完全醒过来,叽叽咕咕地。“噢,香水面纸,我忘了,等会儿再丢。” “你是故意的吗?”他咬牙切齿地说。“昨天睡了一夜的地板,睡得我浑身酸痛,你倒是睡得很舒服嘛,我告诉你,今天打完球赛,我一定要睡这张床,你最好想办法把香水味去掉,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清楚了……” 她喃喃地说著,翻过身还想再睡,没想到一翻身,她上身的睡衣掀起一角,露出一片雪白的小肚子来,秦舞阳倒怞一口气,有股难以言喻的焦躁感充塞在胸臆间,不管有多看不起她,她曲线玲珑的身体仍然对他造成极大的冲击,这是第一次,对女人浮现了明显的欲望,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他立刻夺门而出,明明十分讨厌她,可是身体为什么却做出相反的回应,简直是太荒谬了! 他硬把尴尬的情绪从胸口挤出来,试著不去在意,他今天必须集中精神和注意力,不能再让单颂怜扰乱他了。 本球季最有看头的一场赛就是银虎对亚洲豹,所有的球迷也都知道,银虎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战胜亚洲豹的。 但是今天的对决,银虎队先前已加入一个周凌,现在再加上一个秦舞阳,让气氛显得诡谲莫测。 当两队球员一上场,球迷立刻发出疯狂的尖叫,很多女球迷更是大叫著周凌的名字。 比赛才开始四十秒,球到了秦舞阳手上,场上的两队球员几乎同时屏息,紧张地看著秦舞阳如何投出他在职篮赛中的第一球。 秦舞阳很清楚自己是场中的焦点,许多人都等著看他的表现,他准备一上场就让亚洲豹措手不及,先打击对手的士气。 他连续以两个漂亮的假动作晃过两名对手球员,闪电般的迅速惊人,直接在三分线边上跳起来,球投了过去,一道弧线优美的划过半空,笔直地射入篮框里。 球迷发出惊人的尖叫,他的第一球彻底攻占球迷的心! 秦舞阳漂亮的第一球带动了银虎的士气,也吓住了亚洲豹。 接下来的上半场,秦舞阳华丽的技巧、惊人的爆发力、快速的进攻,让整场的球迷看得鸦雀无声、浑然忘我,上半场终了,银虎队以五十二比四十六赢了亚洲豹,秦舞阳一个人独得三十七分,约六千人左右的体育馆爆出狂热的掌声长达三分钟,场内狂叫著「秦舞阳”的名字,不绝于耳。 更衣室内,每个银虎队球员听著场内传来几乎没有停歇的喊声,恍若梦中,即使在争夺总冠军赛时,也不曾出现过这种失控的场面。 每个人都清楚,造成球迷疯狂的人是秦舞阳,每个人也都很清楚,他们是在跟一个具有nba顶尖水准的球员打球,只有这样的超高水准,才能创造出一连串的高xdx潮,才能打动球迷的心。 严新太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他只知道自己的五十万美金没有白花,签下一个超级球员太值得了,兴奋得浑身都在发颤。 周凌的兴奋程度就没有严新那么强烈,他对秦舞阳的球场魅力感到恐惧不安,一种沉重的威胁压在他的心口,那感觉就像搬个大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样,痛在心里,怪不了任何人。 “看来今天是赢定了!”严新拿来一瓶矿泉水给秦舞阳,难掩兴奋之情。 秦舞阳换下湿透的球衣,接过矿泉水喝了口,疲倦地说:“教练,上半场你并没有把我换下来休息,我的体力有点透支了,下半场让我多休息一下再上场好吗?” “好、好,上半场我没有考虑到你的体力,是因为球迷的反应太激烈了。” “会吗?”秦舞阳扬了扬眉,觉得奇怪。“我在美国比赛,场上的球迷比这里疯狂好几倍,这里的球迷已经很保守了。” “东方人和西方人毕竟不同,你能引发球迷的情绪已经很不得了了!”周凌由衷地说。 “对呀!”控球后卫陆淮辛接口说。“今天的观众还算多的了,有时候观众席上冷冷清清的,打起球来都没什么劲。” 这话让秦舞阳听了很不能苟同,不客气地说:“今天观众不少,每个人还不是打得懒懒散散、有气无力,说实话,这种软弱的打法也难怪没人要看。” “你说什么?”陆淮辛恼羞成怒,跳起来直指著秦舞阳。 “干嘛干嘛!”严新把陆淮辛用力扯回来,大骂。“秦舞阳说得没错,球迷花钱想看的是精采的球赛,不是你们的花拳绣腿,为什么nba球赛让球迷狂热不已,就是因为每个球员打起球来都是卯足全力,拚命往前冲的,秦舞阳一向和黑人打球惯了,他的打法很明显就火辣得多,而你们呢?打起球来温温吞吞、绊手绊脚的,老是施展不开来,现在你们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秦舞阳的队友,还不抓紧机会多学些东西,告诉你缺点就该虚心学习,还敢脸红脖子粗,想找他打架吗?” 陆淮辛硬生生的把怒气都吞下来,秦舞阳的球技的确超乎想像,上半场的赛程由秦舞阳打起来,有如行云流水,轻松自在,彻底把场上每个球员都给比下去,他有绝对的资格批评自己,教练说的没错,自己连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周凌冷眼旁观,发觉有些气氛已经开始发酵了…… 下半场一开始,秦舞阳并没有上场,他坐在场边休息,看著队友打球。 当银虎队的积分渐渐被亚洲豹追平时,观众于是鼓噪起来,开始有人大喊“秦舞阳上场”! 严新不得不叫暂停,把秦舞阳换上去。 当秦舞阳24号的球衣号码再度出现在场上时,观众拚命鼓掌叫好,欢声雷动,所有的球迷都被秦舞阳精湛的球技感动了,迫切地想再一睹风采。 已经被亚洲豹追平的比数,在秦舞阳上场之后又逐渐拉开,从一连串的快攻、绝妙的假动作、精准的外线跳投,都让观众看得为之惊叹不已,球赛结束前三十秒,秦舞阳抓到球,以一个强力灌篮完美的结束这场球赛。 银虎队以一○七比九十二,首次击败了对手亚洲豹队,秦舞阳个人就独得了四十八分。 这一夜,秦舞阳成了篮球场上的超级巨星! 整整一天,单颂怜就窝在秦舞阳家中的客厅里看电视。 她把浓浓香水味的面纸丢进马桶冲掉以后,就把屋子中所有的窗户打开,拿出电风扇,三百六十度的朝窗外猛吹,试著把香味吹散。 这么做的效果很好,吹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香味就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她突发奇想,到超市买来十个橘子,把每一个橘子的皮都剥下来,平均放在屋中的各个角落里,不到一个钟头,屋子里渐渐散发出自然清淡的橘子香来。 她甚感满意,这下子,秦舞阳不会再啰嗦了吧!她不只收拾了残局,还附赠他一个礼物哩! 天黑以前,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梳洗打扮,换上一张她不喜欢的脸孔,紧张地准备出门上班。白天的她是真实的自己,看电视时可以很放松地跟著剧情大笑大哭,走在台北的街头,有时会兴奋好奇得忘记自己来此的真正目的;然而一到夜晚,她的情绪便有了极大的起伏,变得沮丧莫名、陰暗消沉。 她忐忑不安地走进“繁花酒店”,亲眼目睹身材惹火的女郎正在台上大跳著艳舞,场下坐著的男人起码超过一百个,许多穿著薄纱的少女穿梭在客人之间点餐、送酒,偶尔还得应付几个动手动脚的男客人,她的心一沉,属于白天的、快乐的单颂怜在这一刻彻底死去了。 石雄将她安排在角落的位子上坐下。 “今天你什么都不必做,就只负责看这些服务小姐做些什么事,顺便把今天的舞从头看到完,我要你多学学人家是怎么让客人的情绪到达沸点的,像个木头人可不行喔!”他盯著她,讪笑著。 颂怜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点点头。 严格说起来,台上的舞者几乎没有什么舞技可言,纯粹只是卖弄肉体而已,可是她们卖弄肉体的本领十分高强,晃动身体的节奏和媚态,足令台下的男人把口水都流干。 一整晚,三个蛇腰女郎极尽挑逗之能事,一脱掉胸衣,台下开始拚命鼓掌大叫,最后脱掉内裤时,台下立刻陷入一片疯狂的口哨声中。 颂怜看得有点头晕想吐,手指冰凉得不能弯曲! 舞跳完了,三个脱衣舞娘分别被男人包围著,看来,继续进行的是另外一种交易,价钱谈妥后,三个脱衣舞娘被男人带著出场了。 颂怜面色苍白,正打算离开这个道德沦丧之地,石雄叼著烟走过来,眼神直勾地盯著她看,声音带著暧昧的笑意。 “看完以后有什么心得?你是舞蹈学院的学生,还是选择当脱衣舞舞娘比较得心应手吧!刚刚台上那三个女孩子,一开始还不是和你一样装得像圣女贞德,现在尝到了在男人身上赚大钱的甜头,还欲罢不能哩!” “恶心!”颂怜气得手指头都在发抖。“我是我,别把我拿来和那些不知羞耻的女人相提并论,我绝不会拿自己的贞躁来卖钱,说好只跳舞不脱衣服的,别对我动其他的念头。” “说得那么好听,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石雄忿忿地说著,指尖用力将手中的烟蒂弹出去,火星几乎弹到她的脸上。 她转身快步走出“繁花酒店”,咬得下唇都快出血,石雄讥讽的笑声仿佛还萦绕在她的耳际,无止无休! 颂怜拚命安慰自己,最多忍耐一个月,只要赚上一笔钱就能解脱了── 她心绪纷乱地回到大楼,一跨出电梯,震耳欲聋的喧嚷声轰地一下盖上来,她在没有防备的情形下被吓了一大跳。 热闹的喧哗原来是从秦舞阳的屋子里传出来的,看来,他家今天可来了不少客人。 她疲累地回房,卸了妆、洗了澡,正准备上床好好睡一觉,偏偏隔壁更变本加厉起来,哄笑吵闹的声音在深夜里听起来就像打雷一样,吵得她快神经衰弱了。 “隔壁究竟在搞什么?开party吗?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啊!”她再也忍不住,把枕头压在耳朵上,低低抱怨著。 又一阵笑声像火山似的爆发出来,她终于忍无可忍,跳起来换上衣服,直接冲到秦舞阳家按电铃。 来开门的不是秦舞阳,也是一个高大得像巨人般的男人,长得十分斯文清秀,瞥见她时,表情愣了愣,燃烧般的眼神停留在她的脸上,好半天也不移开。 颂怜觉得这男人有点奇怪,清了清喉咙说:“秦舞阳在家吗?” “我觉得你很面熟……”那男人似乎喝了不少酒,一开口就酒气冲天。 屋内又传出一阵欢声雷动,她皱了皱眉,没好气地说:“我是来找秦舞阳的,他到底在不在家?” “在呀!进来找吧!”男人把门打得大开,撇了撇嘴角笑说。 颂怜探头看了一眼客厅,十几个人横七竖八的躺著、坐著,啤酒瓶散得到处都是,一眼望去,没看见秦舞阳,她迟疑著,不敢进去。 “周凌,是谁按电铃?” 颂怜听见秦舞阳的声音,这才看见他斜躺在沙发上,她正想说话,就被周凌在背上推了一把,推进了客厅。 “进来吧!一起加入我们的庆功宴,我们正在看今晚比赛的实况录影,这是我们银虎第一次打赢亚洲豹,太值得庆祝了。”周凌兴致高昂,接著问:“你想不想看我们今天精采的比赛?” 颂怜一点兴趣也没,她想开口拒绝,又被周凌给打断。“淮辛,把录影带重放一次。” “好哇!亚洲豹输球的德行,真是看他千遍也不厌倦。”陆淮辛兴冲冲地重新倒带。 “唷呵──”十几个半醉的男人发出亢奋的怪叫声。“以前被他们打得头都抬不起来,今天把所有的怨气全还给他们。” 情绪沸腾高涨的气氛中,颂怜感觉一道道好奇的视线朝她投射过来,似乎都在揣测著她的身分,或者揣测著她和秦舞阳的关系? 她浑身感到不自在,本来是准备来警告秦舞阳的,想不到会变成这样,倒像专程赶来看这支球赛录影带一样。 周凌一直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不由分说,就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自己也跟著坐下来。 颂怜的心跳了跳,发现自己正尴尬地坐在秦舞阳和周凌之间,她看到秦舞阳眼中的不满,似乎非常不高兴她突然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的朋友面前。果然,他冷淡地开口问:“你来干嘛?” “我是想来告诉你,现在已经半夜两点了,你们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吵得我根本不能睡,你知道吗?”她扬高声音说,试图掩饰自己的紧张。 “噢──”周凌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问:“你就是那个放橘子皮的女孩子呀,是怎么想到的,真可爱。” 颂怜脸上一热,窘得不知如何应对,周凌又接下去说:“你说话的语调很特别喔!听起来很好听,你是哪里人?香港人吗?” 颂怜敷衍地笑了笑,这个叫周凌的男子比秦舞阳敏锐多了,她低头不语,不想与周凌周旋,更有点后悔走进这个屋子里来。 周凌眼神微醺,率直地看著她,见她不回答,又继续说:“我曾经在机场见过你,难怪觉得眼熟。” 颂怜带著笑容思索著,在机场那天,她只注意到秦舞阳,完全没有见过周凌的记忆,她绝想不到,自己曾经被这两个男人评头论足过一番。 秦舞阳看了周凌一眼,很奇怪他对颂怜为什么那么感兴趣,难道他真的对她有好感?对于周凌的热切关注,秦舞阳心底油然升起一股不悦。 颂怜悄悄留意到秦舞阳冷漠的表情,一脸不欢迎的态度,她深觉如果再继续待下去,只有自取其辱了。 “不打扰了……”她低声说,才刚站起身来,录影带正巧开始播放,周凌扯住她的袖子,顺势又将她带回沙发上。 “球赛开始了,看完再走嘛!”周凌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女朋友。 颂怜不懂自己为什么又莫名其妙地坐下来,随著球赛的进行,一群高大的男人情绪又逐渐亢奋鼓噪起来。 香港不流行职篮,比较流行的是足球赛,所以她很少有机会看篮球,也看不懂篮球,可是,她的视线却不由自主盯在秦舞阳挥汗投篮的身上,球场上战得相当激烈,只要秦舞阳一投篮,场边的观众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她从不知道,盛气凌人的秦舞阳竟然是如此受欢迎的球员,特别是他在场中运球驰骋、空心入篮的优美姿态,让她看得不禁呼吸困难、心脏狂跳。 篮球场上的秦舞阳英姿勃发,每个动作都那么有力、强劲,他每投进一个球,都像投在她的心上。 秦舞阳感到很意外,单颂怜竟会看得那么专注投入,眼睛眨也不眨,小巧丰润的唇忘情的微启著,他的心紧紧一缩,有种莫名的感动,在北卡大学时,为他的球技疯狂的女同学不少,他从不曾因此感动过,而现在看见单颂怜如此专注的眼神,他竟感到一阵难以理解的心动,他突然很想知道,什么样子的她才是她本来的真正面目? 球赛正战到最高xdx潮,就在看到秦舞阳飞身灌篮那一刹那,突然间停电了,整栋大楼陷入一片漆黑! 颂怜倒怞一口气,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幸亏这里人多,还可以壮壮胆,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一定会吓得魂飞魄散。 一堆醉醺醺的男人七嘴八舌地说著:“喂,怎么停电了?” “秦舞阳,你是不是忘了缴电费呀?” “鬼扯什么!三分钟以后,大楼的发电机就会自动启用了。”周凌插口说。 “唉,看来要准备散会了,说不定是我们太吵了,大楼的管理委员会想出这个断电的法子赶我们走喽!” “太扫兴了吧,我还想多看几次亚洲豹输球的鸟样咧!” “就是,根本还没过瘾──” 黑暗中,颂怜听著一群男人嘀嘀咕咕的说著醉言醉语,不时传来啤酒瓶碰撞的声音,她静静坐著不敢出声,不知道电会停多久? 突然有只手碰了碰她的手臂,她吓一跳,听见周凌温柔的声音在对她说:“会不会害怕?有这么多人在这里,你应该不会怕了吧,我想电一下就会来了,你不用担心。” 颂怜有点心慌,周凌对她的态度好像太温柔了一点── 来不及多想,一只结实的手臂在黑暗中搭上她的肩,她呆了呆,这种过分亲匿的举动让她正要发火,想不到更意外的事发生了,一双温热的手掌捧住她的脸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有张火热的嘴唇突然吻住她,她的脑子顿时昏了昏,正要挣扎,侵犯她的人似乎不准备给她这个机会,试探的浅吻一下,舌头便强硬地分开她的唇,长驱直入── 一阵强烈的晕眩袭向她,接吻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几乎停止,甚至忘记该怎么呼吸,连想抬起手推开侵犯她的男人都没有力气,她昏昏沉沈、迷迷糊糊地接受这个吻,不自禁地软软瘫倒在沙发里──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吻了她多久,当她恢复意识,完全清醒过来时,电也在这时候来了,轰地一下,客厅瞬间灯火通明,录影带又继续未完的画面,电视机传出惊天动地的喝采声,一群男人也跟著狂叫个不停,刚刚所经历的事仿佛不曾发生过…… 颂怜看不见自己现在的表情,她瑟瑟颤抖著── 到底是谁偷吻了她? 她的思绪仍然是凝固混乱的,到底偷吻她的人是右边的秦舞阳?还是左边的周凌? 她斜睨著身边的两个人,秦舞阳一脸无聊的看著电视萤幕,周凌则是带著古怪的眼神频频望著她。 这是恶作剧吗? 她心慌意乱地站起来想走,一个踉跄,不小心摔倒在周凌身上,周凌扶住她,轻声问:“你没事吧?” 一群男人发出怪声怪笑来,她紧张得红了脸,从周凌身上挣扎著站起来,狼狈地逃了出去。 她惊慌地想──到底是谁偷吻了她? 第五章 单颂怜失眠了! 整个晚上,她总不由自主回想起那个霸道的强吻,还有那种独特的、属于男人的气息,弄得她心烦意乱极了,老是在床上焦躁地翻来覆去,一会儿因为太热把被子踢开,一会儿又拉回被子,觉得太冷,闹了一个晚上,就是没有一点睡意。 她的思绪仿佛迷路般的转来转去,绕来绕去,理不出一个条理来,怎么猜,都觉得最有可能偷吻她的人是周凌,她能感觉到周凌盯著她的眼神那么热烈坦白,对她的好感一直是表露无遗的。 而最不可能的人就是秦舞阳了,他看著她的眼神总是冰冷淡漠,打从心底就瞧不起她似的,又怎么可能偷吻她? 可是,万一是秦舞阳的恶作剧呢?颂怜的视线盯在天花板上的一角怔怔停住,对呀!说不定他是故意的,故意和他的朋友联合起来整她,故意弄个停电,故意让她分不清是谁搞的鬼,因为她整过他,所以故意报复── 仔细一想,这也不太可能呀!从一开始,就没有人知道她会去,更何况停电之前,在场的人没有一个离开过,怎么可能有机会去关掉电源。 她愈想愈烦,抱著棉被唉声叹气著,只要想起那个让她神魂俱醉、天旋地转的吻,就情不自禁抚著心口,脸颊发烧起来,虽然莫名其妙被夺去初吻,但她却不觉得讨厌,而且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似乎还没褪去,仍然沉浸在触电般的窒息里,痒痒麻麻的。 唉!她烦躁地翻了个身,如果吻她的是周凌,或许会让她有点失望,可是如果吻她的是秦舞阳,那该怎么办才好? 她的心好乱,乱得不得了! 当秦舞阳把队友全部赶回去时,已是半夜三点了。 周凌临走前,在电梯门口神秘兮兮地问他:“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你对她很有兴趣?”秦舞阳注视著周凌,淡淡地问。 “的确很有好感,你曾经说过不喜欢她这类型的女孩子,不如介绍给我。” 秦舞阳笑了笑说:“她叫单颂怜,单一的单,歌颂的颂,可怜的怜。” 周凌皱了皱眉,做出个奇怪的表情。“颂──怜──这名字听起来怪怪的。” “你对她一无所知,就想行动了吗?” “看她的模样,也不至于复杂到哪里去吧!” “我劝你还是调查清楚以后再决定,免得后悔莫及。”秦舞阳的语意含糊。 周凌默默看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说:“既然你这么说,我会想办法调查她,不过,真没想到她会住在你的隔壁,这种巧合挺有趣的。” “有趣吗?我倒不认为。”秦舞阳不以为然地说。 周凌跨进电梯,冷不防地问了句:“停电的时候,你对单颂怜做了什么吗?她的反应变得很奇怪。” “是你太敏感了吧!”秦舞阳看著周凌,飘忽一笑。 “是吗?”周凌耸了耸肩。“我回去了,明天练习场上见。” 电梯门在周凌面前阖上,秦舞阳不由自主地望了隔壁一眼,周凌的感觉很敏锐,竟然能从那点蛛丝马迹,察觉到他对单颂怜做了什么── 他的确对她做了什么,现在回想起来,连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趁她不备,偷吻了她…… 他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有这种冲动,想出这种卑劣的方式欺负单颂怜,也许是她的一脸无邪勾引了周凌,也或许在潜意识里,自己早已经想吻她了吧! 他回屋,跨过一堆空酒瓶,直接回卧房躺下,想到单颂怜红著脸,神色仓皇的表情,心里就有点不安,甚至有点自责,但更多的恐怕是恐惧! 他本来是抱著恶作剧的心理偷吻单颂怜,结果没想到情况竟然失控了,吻她的感觉和吻佩姬苏不一样,没有任何勉强、不悦,有的是相当刺激的感官反应,他第一次尝到理智被欲望吞噬的感觉,如果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说不定会不可收拾地上床了。 这种失控的感觉给他极强烈的震撼,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自制力也能丧失殆尽到这种地步,他试著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许是因为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见,才会把感觉全部集中在两个人接触的舌尖上,所以导致欲望失控── 否则,不可能有更好的理由了,从头到尾,主动攻击的人是他,单颂怜是被动的,然而,攻击的人却让被动的人轻易摧毁理智,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觉得烦闷异常,姑且不管单颂怜的生活背景,她本身就具有一股吸引他的魔力,如果再不与她保持距离,他很担心,下次又将会发生什么失控的场面。 秋阳高照的下午一点。 秦舞阳背著运动袋,准备到练习场练球,才一走出大楼,就看见单颂怜迎面走来,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恍惚地看著地面,并没有注意到他。 他本来打算干脆就这样和她错身而过,假装没看见她就算了,偏巧就在两人快要走近的时候,颂怜忽然抬起头来,视线不偏不倚落在他的身上。 他微微一惊,诧异地见到颂怜的眼中漾起了奇异的波光,灿亮的双眸中隐隐透著一种期待,一种若有所指;他一咬牙,难道她已经知道是他了吗? 不会吧!她不可能知道的──秦舞阳暗暗告诉自己。 他不打招呼,刻意漠然地从她身边走过,他不想看见她眼中有所期待,从头到尾,他都不曾打算与她有何牵扯,更不想因为一个恶作剧的吻改变一切。 看见秦舞阳像陌生人一样飘然走过,颂怜自嘲地一笑,她究竟在期待什么呀!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平白让傲慢的秦舞阳看她的笑话。 她深吸一口气,本来还天真地以为吻她的人或许就是秦舞阳,现在看他连跟自己打招呼都嫌浪费力气,看来“犯人”肯定是周凌不会错了。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能再去想这些事了,今晚最让她头大的“重头戏”,还不知道该怎么去演呢! 下午六点的篮球练习场── 严教练召集所有的球员开总检讨会,顺便讨论下一场比赛的战略。 会一开完,周凌立刻凑到秦舞阳身边来,低声问他。 “今天早上,你给我的警告让我想了很久很久、为什么会这样提醒我,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关于单颂怜吗?”秦舞阳不耐地反问。 “当然是她呀,你住在她的隔壁,是不是知道了一些她的私事?” “我只知道她不像一般的上班族……” “当然不像──”周凌打断他,自顾自地说。“这么美的女孩子摆到一般的公司行号,男人都别想上班了,她的职业应该更特别才对。” “不只特别,应该说……问题很大才对。”才刚说完,秦舞阳就觉得自己好像出卖了她。 “难道……”周凌愕然,随即猜到了八九分,恍然大悟。“她的口音听起来很像香港人,你说问题很大,难道她是到台湾上班的酒店小姐?” “酒店小姐”这个字眼让秦舞阳觉得刺耳,他瞪了周凌一眼,连自己都不理解的愤怒起来。“既然害怕就别惹她!” “谈不上害怕,只是觉得可惜了。”周凌的语气倒真有几分惋惜。 秦舞阳冷哼一声。“你身边不乏女朋友,不缺她这一个吧?” “应该说我身边的女朋友都不及她美。” 周凌肤浅的论调令秦舞阳反感。“难道你想把天下的美女都一网打尽吗?” “这不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吗?”周凌反问,理直气壮地说。“我只是比一般男人更有机会去做而已,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秦舞阳不想和周凌争辩,天底下的男人不论东方、西方,都像被女人施了魔咒一样,谈论的主题永远围绕在女人身上。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少了某部份的神经,为什么就不像一般的男人那样,穷其一生,都对女人保持高度的兴趣? 他不想在这种无解的问题上浪费脑力,无聊地抓起背袋,准备回去。 “嗳!你要去哪里?”周凌大叫著。 “回家睡觉。”秦舞阳简短地答。 “我送你。”周凌跟著站起来。 秦舞阳看了周凌一眼。“如果你的目的是单颂怜,我可以告诉你,她现在应该正准备去上班了。” “是吗?”周凌无所谓地说。“没关系,我要弄清楚事实真相才死心。” “你还真是锲而不舍。”秦舞阳带著笑说。 周凌不以为意地跟著秦舞阳走出练习场,用一种研究外星人的眼神盯著他看,嬉皮笑脸地说:“我觉得你才是真的奇怪,对面住著那么漂亮的妹妹,你怎么能无动于衷的?你的‘小弟弟’不会也无动于衷吧?” 秦舞阳蹙紧了眉头,有种被周凌揭穿秘密的窘迫。 周凌没看出来,还在口无遮拦,自顾自地说著:“你呀──难怪连交个女朋友都要爷爷来替你躁心,喂,千万别告诉我你是同性恋哦,我可受不了这种打击,你爷爷恐怕也会伤心死了……” “你有完没完哪!”秦舞阳的火气骤升,有点压不住了。“我想不想交女朋友是我的事,我将来会不会结婚也是我的事,一定要这样劳师动众,让每个人来替我决定吗?谁规定没有女朋友就是同性恋,我不想跟你们一样大玩爱情游戏,这样也不对吗?” 周凌没想到会惹火他,有点尴尬懊恼,只好扮演插科打诨的角色。 “对不起喽,随便说说的啦!美国同性恋的现象那么普遍,很难不做这种联想嘛,你不是同性恋更好哇,我不必担心你会爱上我,哈哈!” 秦舞阳懒得接口,大踏步地走进停车场。 周凌钻进三菱的银色跑车里,朝秦舞阳住的大楼飞驰而去,经过十字路口,周凌突然看见单颂怜正在对面马路等红灯,他用力一转方向盘,车身旋即来个急转弯,立刻驰上对面车道。 “你在干嘛──”秦舞阳大叫著。 “看前面,是单颂怜!” 周凌朝前一指,秦舞阳看见穿著连身短裙的单颂怜正在过马路。 “我不是告诉过你,现在是她的上班时间,这下信了吧!”秦舞阳讪讪地说。 “或许她只是在一般的酒吧上班呐,我们跟上去,看她准备到哪里?” “拜托,太无聊了,你要发神经我可不奉陪,我要走了。” 秦舞阳正要打开车门,周凌立刻按下车门的安全锁,一手拉住他,又急又快地说:“别这样,陪我去嘛!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好不好?啊──”他突然指著前面的巷子大叫著:“她走进巷子里了!” 秦舞阳被他分散注意力,也好奇地看著那条巷子,一面提醒他。“巷子太窄了,你的车根本进不去。” 周凌不多加考虑,就把车停在画红线的大马路旁,把秦舞阳硬拉下车,一路拖著他走进巷子里。 “别这样拉我好不好,”秦舞阳甩开周凌的手,绷著脸说。“一个大男人强拉著另一个大男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关系有多暧昧!” 周凌失声一笑,远远看见单颂怜走在前面,紧张兮兮地说:“帮我注意一下,别跟丢了。” “我不担心把她跟丢,倒比较担心我们两个人高马大,就算跟的距离再远,也很容易被她发现我们在跟踪她。” 秦舞阳的话提醒了周凌,他反问:“那怎么办?” “采目测法。”秦舞阳把周凌推到一幢公寓的角落里,指著单颂怜走的方向说:“她走的方向接下去每隔一百公尺有个大目标,你看,便利商店、岚精品店、美而美早餐店、美发店,只要利用这种方法推测就可以了,傻傻的跟著不是太笨了吗?” “喂──”周凌笑著说。“你倒很有跟踪人的经验嘛!” “这不用经验,用点脑子就可以了。” 秦舞阳刚说完,就看见单颂怜在一幢漆著红柱子的屋子前停下来,呆呆地站了很久才走进去。 “走吧!”周凌催促著。 秦舞阳略一迟疑,便跟著周凌走上去,他也十分好奇,单颂怜究竟在什么样的地方上班? 两个人走过一家卖著夸张服饰的“岚精品店”,继续走约三十公尺,看见那幢漆著红柱子的房子,两个人抬头一看,小小的霓虹灯闪烁著,上面写了“繁花酒店”几个字。 “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秦舞阳冷冷嘲讽道。 “进去看看,说不定她只是会计小姐而已。”周凌仍不死心,把他往里面拉。 两个人一走进大门,愕然发现还有个卖票的柜台,一看票价,秦舞阳大叫一声:“全票两千元?这是什么黑店啊──” 周凌的表情反倒露出一丝曙光,连忙说:“一般有坐台小姐的酒店不是这样收费的,两千块我帮你出,你陪我进去看看再说。” 这一次,秦舞阳没有推拒,跟著周凌走进窄窄的通道,通道尽头站著两个身穿高校旗袍的美艳少女,一见到他们就热情地迎上来,姿态撩人,声音又甜又腻地招呼道:“两位先生来得真早,请走这边──” 短发少女领著他们坐下,另一名长发少女送上两杯柠檬汁,轻声问他们。 “两位先生是第一次来吗?” 周凌点了点头,短发少女接著问:“两位先生应该不了解我们这里的消费吧,这里的餐饮不包含在票价里,所以,两位先生若要另点餐饮,或者另外给跳舞小姐小费,甚至带小姐出场,都必须另外计费哦!” 秦舞阳和周凌对望一眼,两人都感到错愕不巳,周凌胡乱点了两份义大利面和两杯啤酒,没空细看价格,服务小姐才刚离开,就迫不及待地问秦舞阳。“所谓的跳舞小姐……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你没看见上面长方形的舞台吗?如果我没猜错,等一下我们欣赏的应该就是脱衣舞了。”秦舞阳朝前面抬了抬下颚,绷著脸说。 “脱衣舞!”周凌脸色一变,喃喃地说。“单颂怜不会是跳脱衣舞的吧……” 秦舞阳沉默不语,迅速地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发现围著长方形舞台的边上坐著十几桌的客人,清一色全是中年男人,放眼望去,他们两个人的年龄和身高,在这个空间里显得十分突兀。 当客人陆陆续续坐满了之后,秦舞阳突然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仔细一想,是那个曾经和单颂怜一起出现过,穿白西装的“宾士男子”! “宾士男子”拿著麦克风走上舞台,一道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他露出职业的笑容,扯开嗓门说:“各位观众大家好,今天非常的幸运,第一场是‘繁花酒店’开幕以来最特别的一场,请来了香港舞蹈学院的小美人,很幼齿、很干净,还没人摸过咧!要看她脱到什么程度,就看各位大爷的本事啦──” “香港舞蹈学院?”两人互望一眼,已经可以肯定是单颂怜没错了。 悠扬的乐音响起,灯光渐渐柔和,在粉橙色的光晕中,站著一个盘著飞天髻,身上穿著透明纱衫,半罩半露,肩披飘带、展臂舞动欲飞的女子,随著悦耳的鼓声柔软的舞动起来。 随著身姿手态的玲珑舞动,她身上半透明的薄纱像朵涟漪般舒展开来,里面不穿内衣,仅用一层绣著紫色碎花的窄袖纱罗紧紧缠在胸部和腰部,突显她纤巧轻盈的体态,当飘带随著她的身体旋转时,益发显得飘然若仙。 秦舞阳受到了极大的撼动,他不曾看过如此奇特的中国舞蹈,呼吸一点一点的怞紧,心跳一点一点的加剧,他拚命稳住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一向很少有“过大”的情绪反应,但是现在,他却为了单颂怜的一场舞,情绪波动得如此厉害。 全场的观众显然被属于西域的奇怪乐声吸引住,也或许是从不曾欣赏过这种风格迥异的“脱衣舞”,全都看得目瞪口呆,出奇的安静,似乎都忘记来此的真正目的了。 台上的单颂怜脱下罩在身上的薄衫,仅存裹住胸部和腰部的那件小小的绣花纱罗,正在回旋狂舞之间,突然瞥见台下两个突出的人影,黝黯中,看得并不真切,但却像极了秦舞阳和周凌。 她的心一凉,怎么把舞跳完的都不知道,当台上灯光大亮,清清楚楚看见他们两个人时,她有一刻昏眩,思绪混乱空虚地站在台上,自知无法遁逃了。 台下某个角落突然有人大叫:“快脱啊!怎么不脱!” 这句话像病毒一样传染了开来,本来已被单颂怜的舞姿著迷的男人们,开始记起他们来此的真正目的了,没看到脱衣服怎能轻易罢休! 于是,男人们露出本性,乱哄哄地叫嚷起来。 “快脱啊!想骗钱哪!快脱──” “快脱──” 混乱中,一杯水突然往单颂怜身上泼过来,她身上那件薄纱罗一吃到水,立刻变得更加透明,台下猛然传来邪邪的笑声,她从来不曾遭遇过这样的场面,整个人吓得呆立当场,很想逃,两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力不从心。 秦舞阳第一个跳起来,冲向泼水的中年男人,想也没想,一拳就挥过去,把那个中年男人打得翻跌在地,周凌没料到秦舞阳会动手打人,先是呆了呆,接著才反应过来,马上冲向单颂怜准备支援,但是更快冲过来的是店里的两个保镳,保镳勉强架住整整高他们一个头的秦舞阳,制止他再继续动手。 那个中年男人在地上挣扎了半天爬不起来,他的两个朋友本想替他出一口气,抬头看见秦舞阳和周凌高大魁梧的身材,气就先缩了一半,样子猥琐地开骂── “干嘛打人哪!泼她一杯水又会怎么样,是你的女朋友就把她顾好啊!不脱衣服来跳什么脱衣舞──” 一堆人纷纷挤过来看热闹,颂怜浑身紧张地捡起薄纱披在身上,勉强遮住重要部位,战战兢兢地走下台,靠在墙角边不敢吭声,尤其秦舞阳为她打人的那一幕,更让她为之战栗。 石雄从人群中挤出来,一看见秦舞阳,脸色微变,马上转身对被揍的客人道歉陪笑道:“很抱歉,一开始我没有说清楚,这个跳舞小姐因为舞技精湛,所以有不脱光的底线,接下来的两位跳舞小姐一定会脱光,绝对让各位满意,三位今天的花费都由本店招待,真的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石雄以付钱的方式息事宁人,朝两个保镳一挥手,保镳放开秦舞阳,台上灯光一变,继续有个穿著皮衣皮裤的艳丽女郎登场了。 石雄不客气地盯著秦舞阳的脸,咬牙切齿地说:“两位先生,我们店里不欢迎你们这样的客人,请回吧!” 周凌看了秦舞阳一眼,发现秦舞阳的表情无动于衷,眼睛望著某个方向,他顺著他的视线望过去,脸色顿时一沉,原来他正凝视靠在角落的单颂怜,而她,也正回望著秦舞阳。 石雄瞟了他们一眼,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你们和单颂怜是什么关系?依我看,你们会来这里,多半是冲著她来的吧!两名职篮选手出现在这样的酒店中,不怕传扬出去吗?” 秦舞阳不答腔,瞥见舞台上的女郎已脱得只剩一条小小的内裤,正配合著热情的音乐舞出风蚤的舞姿,观众看得兴不可抑,他转头对周凌说:“我们走吧!” 周凌回头望了颂怜一眼,颂怜一接触到他的视线,立刻垂下头来。 石雄带著警告的语气,朝他们撂下狠话。“别惹单颂怜,否则我不会像今天这样,那么简单就放过你们。” 秦舞阳和周凌对望一眼,两个保镳朝他们走近一步,伸出手,比了一个“请出去”的手势。 他们在保镳的“护送”下走出酒店,一出酒店大门,周凌叹了口气说:“我们在这里等单颂怜吧!然后把你们一起送回去。” 秦舞阳没有反对,迳自在阶梯上坐下来。 周凌在他身边坐下,忍不住说:“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动手打人。” “当时太生气了。”秦舞阳撑著下颚,简单地回答。 周凌愕然,当然他也很生气,可是却没有秦舞阳那股豁出去的气势,不免开始怀疑起他的动机。 “你不是讨厌单颂怜的吗?怎么会为她出头?” “那只是本能而已,看一堆色老头那样欺负她,你难道不会想替她出头吗?”他为自己的行为解释。 “──”周凌有些心虚,他其实一开始并没有这么说,听秦舞阳说出“本能”两个字,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秦舞阳的目光投向远方,过了很久后才说:“看了她跳的舞,发现她与我想像中的有点距离,美国的脱衣舞秀纯粹就是卖弄肉体,所展现出来的美与她完全不同,她的胸部虽然不大,身材也过分纤瘦,可是整体看起来十分匀称、修长,而她跳的舞真的很美、很东方、很令我惊艳。” 听完秦舞阳一连串的赞美,周凌不由自主地张大口,讪讪地问:“你喜欢上她了吗?” 秦舞阳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不至于讨厌了,不过,应该也没有像你喜欢她那么的喜欢吧!” 周凌仍觉得不放心,却又说不出那份怪异之感,他低低地说:“单颂怜今天跳的舞,就是敦煌壁画上难度相当高的飞天舞,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她是个非常优秀的舞者,为什么会沦落到在这里跳脱衣舞,一定有她的苦衷,你猜猜看,她飞到台湾来赚这种钱,是为了什么?” “我发现你很喜欢玩猜谜的游戏。”秦舞阳意兴阑珊地说。“据我所知,香港自一九九七回归以后,经济衰退了不少,香港人多少会对中共的统治感到恐慌,单颂怜会选择到台湾,多半是希望钓个金龟婿,好直接嫁到台湾来吧!我都能大老远从美国回台湾找中国老婆,她也一样能──” 秦舞阳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们两个人同时回头,看见泪眼婆娑的单颂怜,穿著来时的那一身连身短裙,低头走了出来。 周凌率先迎了上去,颂怜没料到他们两个人竟会在门口等她,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的滚下来。 “被那个男人骂了吗?”周凌弯下身看她,轻轻地问。“是不是因为我们的关系?” 颂怜的头垂得更低,她迅速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哑著声音反问:“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们也喜欢看脱衣舞吗?” 周凌大笑著说:“谁喜欢看那种老头子的玩意儿!” “他是为了你来的。”秦舞阳并不笑,双手插在裤袋里,回答的语气像不干他的事一样。 周凌感激的看了秦舞阳一眼,颂怜却在心里反问秦舞阳:那么,你呢? “走吧,我送你回去。”周凌温柔地对她说,表情没有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 秦舞阳走在前面,刻意不与他们并排走在一起。 “颂怜──”周凌低头看她,小心翼翼地说。“你的舞艺是属于国家级的水准,怎么会选在那种地方跳舞呢?” 颂怜恬了恬下唇,她怎么可能对半生不熟的他们说出真相,她不想用自己的身家背景来博取他们的同情。 “我有我的苦衷,请你别多问了。”她怯怯地说。 “这种舞不跳行吗?”周凌锲而不舍。“我想办法替你安排到别的地方跳舞好不好?” 她无奈地摇头,周凌不懂她的苦恼和难处,当一个纯粹的艺术舞者,是很难养活她一家人的,不过,周凌主动的关怀仍令她倍感温馨。 “非常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有很多事,恐怕不是你能帮得上忙的。”她的唇边挂著衰弱的微笑。 周凌立即接口:“如果你肯接受我,我就能帮得了忙。” 周凌的坦率让颂怜一时呆住,分不清是怎样的心情,莫名其妙望了秦舞阳的背影一眼,秦舞阳应该也听见周凌说的话,他忽然加快步伐,不一会儿,就与他们拉开了距离,她感到一阵无来由的失落。 见秦舞阳走远,周凌更积极大胆地说:“我真的很喜欢你,不知道肯不肯给我机会请你吃顿饭?” 颂怜微微一惊。 “还是不要吧,我是个很麻烦的人,接近我没有什么好处,而且,我最多在这里待半年而已,半年以后,我一离开台湾,一切就会烟消云散了,彼此浪费感情似乎没有意义。”她小心翼翼地说。 “我了解你的顾虑,如果你不算太讨厌我,你所说的理由都不成理由,现在的世界已经称为地球村了,距离应该不会是太大的问题,也许我们可以试著交往看看哪!除非你对我完全没有好感,那我当然不便勉强了。” 周凌的话让颂怜几乎招架不住,她有点发急。“你是个很好的人,又高、又帅、条件又好,我当然不至于讨厌你,可是,比我更适合你的女孩子太多了,又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呢?” “没关系、没关系──”周凌不敢逼她太紧,有点让步。“不急在这时候听你的答覆,我会让你慢慢接受我。” 颂怜抬头看他,第一次这么仔细打量他,他和秦舞阳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他斯文、白净、温和,像个没脾气的好好先生,懂得怎么安慰人;而秦舞阳的五官深刻分明,浑身充满力量,似乎随时都能一触即发,个性却像个刺猬一样,动不动刺得人遍体鳞伤。 偏偏,她对周凌少了一份动心的感觉,听见他吐露爱意,心情并没有出现多大的起伏,也没有多大的惊喜,只觉得有些担心,可是为了什么而担心,她却说不上来,反而冷淡的秦舞阳今晚为了她动手打人的那一幕,十足教她心魂俱醉,如果对她吐露爱意的人是秦舞阳,她或许会什么都不顾,直接飞奔到他怀里。 可惜,想听秦舞阳对她说什么动心的话,是太痴心妄想了。 难得周凌会喜欢上她,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一个钓金龟婿的大好机会,如果能嫁给周凌,她的未来便会充满希望。 想到能摆脱贫困痛苦的生活,她的眼前就像露出一线曙光,她到底该不该抓住周凌,该不该抓住这个机会呢? 她陷入挣扎…… 周凌看著沉思中的颂怜,以为她正认真思考他所说的话,不敢惊扰她,默默陪著她走到停车处。 秦舞阳正靠在车门上等著他们走过来,周凌远远笑著对他说:“幸好车子没被吊走,挺幸运的喔!” 秦舞阳笑了笑,看了颂怜一眼,研究她脸上迷惘的表情代表著什么涵意。 在回家的路上,颂怜静静地不出声,只有周凌有一句没一句的和秦舞阳说话,秦舞阳第一次感到心情飘忽不定,就像有些东西,明明摆在他的眼前,他却似乎怎么也抓不住。 第六章 当秦舞阳再度以领队的姿态,带领银虎队打败武神队时,秦舞阳终于登上了体育版的头条新闻── 秦舞阳拥有十足美国nba的华丽技巧,以及火爆惊人的气势,很轻易就能将球迷的情绪带到最高xdx潮,在与武神队比赛的下半场,秦舞阳抓到一个机会,秀出麦可乔丹的绝活──空中滑翔式灌篮时,那一刻,整个体育馆的屋顶几乎被疯狂的尖叫声掀翻了。 他的名字像一颗威力惊人的炸弹,在篮坛上引爆开来,没有人能逃得过他强劲的威力,几乎所有著迷篮球的人,全都醉倒在他难以抵挡的篮球魅力之下。网路上的讨论更是进行得如火如荼,异常热烈,甚至还成立秦舞阳后援会。 他的人气指数节节攀升,所引发的高度话题明显压下了周凌的名气,周凌感到压力很大,因而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单颂怜身上。 至于单颂怜自那天的泼水事件之后,一连两个晚上也都遭到了同样的羞辱,这一天晚上更惨,有客人连面条都扔到她身上来。 石雄一直冷眼旁观,没有伸出援手,颂怜心里很清楚,他是故意让她难堪的,想藉此逼她屈服。 她咬著牙,带著一身油污,从石雄手中拿走一万块的酬劳,狼狈地走出“繁花酒店”。 一连三晚,她已拿到了三万块,她咬紧牙关说服自己,总算可以先寄三万块回家应应急,只要再忍耐一个月就好了,再一个月就好了── 她站在“繁花酒店”门口发著呆,躺在手心的钱是几乎丧失自尊才赚来的,她连自己都瞧不起。 在晕黄的路灯下,她忽然看见周凌远远地朝她奔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幸好赶上了,我送你回去吧!” 颂怜有点恍惚,脚步缓慢地跟著周凌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被动地听著他说话。 “前两天很忙,每天都忙到十一、二点才回到家,很多时间都被采访的记者占据,所以没机会来接你,这两天你还好吗?” “还是一样。”她无力地说。 周凌注意到了她身上的油渍,惊愕地问:“怎么回事?为什么油腻腻的?” “有人把义大利肉酱面丢上来,真奇怪,一盘两百块的面,怎么舍得乱丢,真是浪费食物。”她露出叹气似的笑容。 “没弄伤你吧?” “没有。”颂怜垂下眼睑,轻轻回答,周凌过分温柔的语调让她莫名地紧张起来。 “你可以把你的困难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呀,何必受那种侮辱。”他说得真心诚意。 “再说吧,你只是我刚认识的朋友,我无法平白地接受你的帮助,请你别再提这件事了好吗?我不希望你来施舍我,也不要你的怜悯,如果你有足够的爱心,去施舍那些更需要施舍的人吧。” 颂怜的话让周凌感到难堪,他原先以为先解决她经济上的困难,说不定会成为一条捷径,追求她也能更轻松一点,没想到她的自尊心会那么强,出乎他的意料。 为了掩饰尴尬,他只好自我调侃。“你说话的方式和秦舞阳真像,有什么说什么,直截了当。” 周凌忽然提到秦舞阳,扰乱了她的思绪,她又想起那个已经困扰了她许多天的吻来了,忍不住偷偷观察起周凌的嘴唇,他的嘴角微翘,嘴唇比秦舞阳的还厚一点,她思索起那种感觉,偷吻她的那张嘴唇,是比较厚还是比较薄的呢? “你看我的样子,很令我想入非非──”周凌大笑著说。 颂怜的脸色微红,窘得无地自容。 周凌突然牵住她的手,害她吓了一跳,想挣脱,周凌却握得更紧,询问她道:“明天球队休息,能陪我一天吗?” 她迟疑著,抬高下颚看他,接触到他温柔热烈的目光──而她仰著脸和带著迷惑的表情,让周凌大为心动。 颂怜根本不知道自己无意间诱惑了他,当她发现周凌正缓缓低下头,缓缓靠近她的脸时,才猛然惊觉了他的企图,在这短短的瞬间,她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试试吧,试试吧!如果偷吻她的人真的是周凌,便接受他了吧……她一定要知道,能让她惊心动魄的人究竟是谁? 她合上眼,丝毫没有闪避,周凌的气息吹到她的脸上,她屏住呼吸,感觉凉凉的唇碰上了她的,她浑身紧张,把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吻她的那张嘴唇上── 不对!太不对了! 她非但一点也不意乱情迷,恼中的思绪甚至还条理明晰,感觉也清清楚楚,那天的吻绝不是今天这种带著小心翼翼、柔软无力的吻,她的背脊僵硬,匆促地推开周凌,微红的脸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苍白。 “对不起,吓住你了吗?”周凌急著道歉。 颂怜几乎听不见他说些什么,只觉得有个声音在她耳畔响著── 是秦舞阳! “我太心急了,你别生气好吗?”周凌忙不迭地说。 颂怜恍若未闻,一迳住前走。 周凌懊恼极了,很气自己那么快就进入状况,可是颂怜却完全没有准备好。 “颂怜,车子在这里──” 周凌跟在她身边轻唤,她闷不吭声、安安静静地上了车。送她回家的路上,空气紧张得几乎要冻结住。 周凌不知道还有其他的原因,只单纯地以为是自己贸然的吻触怒了她,所以才会搞砸了一切。 当车子停在大厦门口时,颂怜礼貌地道谢下车,周凌抓住机会问她:“明天的事……还有希望吗?” 她微笑著摇头,机械般地说:“我想休息,再说吧!” 她朝周凌挥挥手,转身走进大厦里,此刻,她的脑子里一片紊乱,有股闷气无处发泄,知道了真相,只有一种感觉──果然被秦舞阳耍了! 愈走近大厦,她的怒气就愈往上升,愤怒化成了一股力量,她一踏出电梯,想都没有多想,就直接去按秦舞阳的门铃。 门一打开,秦舞阳一脸愕然地看著她,她气得真想打他一耳光,可惜他太高了,凭她的个子根本办不到,她喘一口气,费力地压抑满腔怒火。 “你太卑鄙了,就算想整我,也不必选那种方式啊!侵犯一个没有戒心的女孩子,能让你得到块感吗?”她怒喊。 秦舞阳呆了呆,停顿了好几秒才听懂她的话,他倒怞一口气,想不到她居然知道了!他抿了抿嘴,哑口无言。 一看见秦舞阳抿嘴的动作,颂怜无来由的感到脸红耳热起来,她气自己控制不了遐想,怕又在他面前失态,匆匆往回走,生气地丢下一句话。“你们台湾没一个好男人!” 秦舞阳笑了笑,对著她的背影说:“别牵累台湾的男人,我是美国公民哦!” 颂怜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揭发了他的“罪行”,他还有脸跟她抬杠,气得进屋后砰地一声,用力把门甩上。 秦舞阳倚在门上轻笑著,为什么她会突然发现是他?他很有兴趣想知道。 他刚把门关上,客厅的电话就狂鸣起来,他看了一眼时钟,已经快十一点了,会是谁打来的电话?他接起来── “哥!我是舞云。”话筒那边传来娇滴滴的声音。 “嗯。”秦舞阳轻笑著,舞云是他的妹妹,也是个iq一八○的天才。 “爸爸妈妈要我问你现在好不好?” “还不错。” “爷爷说想回台湾看看你,顺便看看老朋友。” “不好吧,爷爷年纪那么大了,不适合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你难道不会劝劝他吗?”秦舞阳心不在焉,顺手打开电视。 电话那端的舞云夸张地笑著,幸灾乐祸地。“来不及了,爷爷订了机票才告诉我们的,你等著去接机吧!” “什么!”秦舞阳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别闹了,我才刚来一个礼拜,很多事都还没进入状况,根本无法分神照顾他。” “那你得自己想办法了,我也没办法帮你,记得喔──爷爷坐后天下午两点的飞机,到台湾的时间你自己算一算,别忘记去接他,不多说了,国际电话费很贵,我要去交报告了。” “等等,你不帮我阻止,干脆我自己来说,你叫爷爷来听电话。” 舞云嗤笑一声,说:“很抱歉,爷爷出去晨跑还没回来,顺便告诉你,爸妈已经上班去了,我看你就死心吧。对了,你还是弄一台电脑好了,有什么事发e-mail比较快,也比较省钱,拜拜!” 话筒那边断了线,秦舞阳茫然的挂上电话,紧张得如临大敌,他正想拨电话父亲的公司时,电话铃又骤然响起,他反射地接起来,没想到打来的居然是周凌── “秦舞阳,”周凌的声音有气无力。“我完蛋了!” “什么事完蛋了?”秦舞阳一愣,脑子还没转过来,下意识地问。 “今天,我去接单颂怜下班,一开始感觉还不错,可是……”周凌长长叹了气,欲言又止。 提到单颂怜,秦舞阳的脑子忽然清醒了许多,他紧张地问:“可是什么?” 周凌又叹一次气,无奈地说:“我今天吻了她……” 秦舞阳一听,心底著实不快,原来周凌打这通电话是为了耀武扬威的。 “恭喜你大有进展了,可惜我没空听你叙述始末……” 秦舞阳冷冷地说完,正想挂电话,周凌急著大叫起来。“喂,喂──你先听我说完嘛!”他顿了顿,语气十分懊恼地继续说:“也许是我太心急、太贸然了,我冲动地吻了她,一开始她并没有拒绝我,甚至闭上眼睛,带著羞涩的表情在等我吻她,没想到吻了之后,她居然非常生气,前后简直判若两人,这不是很奇怪吗?” 秦舞阳的心口猛地一震,原来单颂怜是用这种方式分辨出来的!他迷糊的想著,但她是怎么分辨两个人的差异呢?难道她也有著与他相同的感觉吗?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周凌不耐地催促著。 “我想……”秦舞阳清了清喉咙,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你别想得太严重了,或许她……有她自己的想法。” “你说得对,她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喜欢我,难道是我的吻让她讨厌?”周凌故作轻松地问。 “你该不会在吻她之前吃了起士或是大蒜吧?”秦舞阳故意开玩笑。 “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周凌大声抗议著。“我现在真的很苦恼,你认真一点不行吗?老实说,只要我想追的女孩子,顶多搭讪两三句就能搞定,一旦上了我的车之后,九成九都跑不掉,单颂怜是第一个不领我情的,简直弄得我一个头两个大了。” 秦舞阳边听边皱起眉,忍不住问:“我很想知道,你到底喜欢她哪一点?” 周凌并没有思索太久,说:“她非常美,也许是香港人的缘故,给我的感觉很神秘、特别,和我曾经认识过的女孩子都不太一样。” “噢!”秦舞阳冷笑说:“我觉得她给你的感觉充其量只是新鲜感很够而已,一旦这种新鲜感过了以后,你或许又会想去找一个更新鲜的女孩子,如果你只是抱著这种态度追求她,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她可不像你以前的女朋友,能禁得起你的伤害。” 周凌突然发出奇怪的笑声。“你的态度很怪,感觉像为自己的妹妹维护正义一样。” “如果是我妹妹,你这种整天穿梭花丛的男人,根本连碰都别想碰她。” “喂,也不必这样正义凛然吧!” “我只是替那些单纯的小女子维护正义罢了,免得又有人被你这种不专情的男人欺骗了感情。” “拜托──”周凌大声嚷著。“我是打电话来寻求安慰,可不是来找骂挨的,你不帮忙出点意见也就算了,何必出口伤人,算了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你还不准备放弃吗?”秦舞阳不禁冒起无名火。 “放弃什么,只要是我喜欢女孩子,不到最后关头我绝不放弃。” “哼!”秦舞阳发出一声冷哼。“你知道你是什么心态吗?让我告诉你好了,我不相信你有多么真心想拥有单颂怜,你只是因为不曾有人像她一样让你吃闭门羹,心态上输不起,所以,在自尊上就更想征服她不可──” “你凭什么这样说!”周凌愤然打断他,已经被他激得恼羞成怒了。“你才认识我几天而已,凭什么来分析我的心态,你别自以为了不起,把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在球场上我的确比不上你,但是在情场上的经验你比起我来却差多了,有什么资格批评我……” “征服那么多人有什么用?征服一个有用的就够了!”秦舞阳语带嘲讽。 周凌听得怒不可遏,气得挂他电话。 秦舞阳愣了愣,就算吵架也要有点风度,挂电话算什么! 他放下话筒,柔了柔太阳袕,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为了单颂怜的事和周凌翻脸,自己真的那么关心单颂怜?为什么和周凌对话时就那么忍不住。 他已经够谨慎小心了,却还是让单颂怜闯进他的生活里,不只影响他的生活,还严重影响他的情绪。 他不想去正视愈来愈在意单颂怜的心情,一直强迫自己、说服自己去相信那只是一种错觉而已。 他不曾对任何女孩子动心过,真的不知道,他所以为的“错觉”,会不会就是动心?如果是,他可遇上大麻烦了! 颂怜突然惊醒过来,似乎听见了什么细碎的碰撞声,她凝神细听,客厅安安静静的,她看了一眼时钟,才清晨五点而已,是错觉吧…… 她打了个呵欠,翻身下床,想到客厅喝杯水,打开房门那一刹那间,她整个人吓住了── 昏黑的客厅中竟有一个陌生人! 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双腿发软,想大叫,可是张大了口,喉咙却偏偏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那个陌生人,他直接冲向她,手掌一把就朝她的脸抓过来,她尖叫一声,飞快地想把门关上,那个陌生人来势汹汹,用力把门撞开,力道大得把她也撞倒在地。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颂怜惊叫著。 陌生人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扭,转到她身后,她痛得叫出声,陌生人的另一手立刻捂住她的嘴,喝令:“再叫,你就没命了!” 她痛得冷汗涔涔,就算想叫也叫不出来了,陌生人顺手抓来一条丝巾,塞进她嘴里,她绊倒在地上,看见陌生人从他的迷你“工具箱”中怞出一条电线来,把她的两手两脚绑得密密麻麻。 她浑身不住颤抖著,看著陌生人翻箱倒柜,找出她放在怞屉里的钱,连她最重要的香港身分证和护照也一并取走,她的眼泪滚下来,全身的血液都直往下沉,她拚命摇头,拚命想大叫:不要拿走啊!不要那么残忍! 可是,她只除了“呜呜”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陌生人靠近她,怞出一柄亮熠熠的刀来,他用刀尖抬起她的下巴,陰沈地一笑说:“你长得真漂亮,是混血儿吗?住这么豪华的地方,有人包养吧……” 颂怜看著横眉竖目的陌生人,两眼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梭巡,她被迫地、绝望地看著他,知道自己已经掉进地狱里,被神遗弃了。 她忽然觉得活著真累,所有的钱都被抢了,再加上没有身分证和护照,她肯定回不了家了──她的脑筋疯狂地在挣扎,不如死了算了!死了算了! 陌生人还带著诡异的笑盯著她看,她屏住呼吸,把头用力一扬,脖子飞快地在尖利的小刀刃面上划过去! 陌生人大吃一惊,陡然收回手,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孩子竟然想自杀,他被她脖子上那道细细的刀伤吓住,他只是个小偷,可不想因为这样而变成了杀人犯,他手忙脚乱地收拾抢到的钱财,不敢多看单颂怜一眼,趁天还没太亮前溜掉了。 她倒在冰凉的地上,泪水无意识地流著,她绝望地想著自己的一生,为什么总是这么倒楣?为什么刚满二十岁的青春,要在拚命赚钱中度过,为什么── 脖子上的伤口有点刺痛,她不知道伤口有多大,只知道应该有血流了出来,一丝奇异的笑意泛起,就让它流吧!反正是不活了!不活了! 父亲还在家等她回去吧!她狂乱地想著。 颂恩和颂慈也还在盼她回去吧!想到这里,她的泪泛得更凶,呵!只怕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的手腕、手臂痛得失去知觉,昏昏沉沈、朦朦胧胧的感觉中,不知道时间过了有多久,她以为自己这样就要死了── 她渐渐觉得冷,感觉四周愈来愈亮,就像踩在云端上一样,身子轻飘飘的,她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怎么连一个人都看不见? 电话铃声突然间狂响起来,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屋子里亮得刺眼,她转动著眼珠,发现屋子里的景象清楚明晰,她动了动身体,浑身麻木难受,被绑住的地方仍感到一些痛楚。 原来,原来她还活著! 突然之间,她像从天堂回到了人间,一切都跟著回到现实,她想起瘫痪在床的父亲、还有两个年纪还小的弟弟,她不能死,不管命运有多倒楣,她都得活下来面对! 电话还在响,她挣扎著从房间用尽全力挪著、爬著到了客厅,电话声停了,她吃力地爬到大门口,然后用力踹门,门被她踹得发出震天巨响,她在心中无声大喊著:秦舞阳,如果你听见了,快来救我! 第七章 秦舞阳正在刷牙,突然间停下动作,听著一声接著一声的撞门声,怀疑这个不寻常的声音,应该是从单颂怜那里传过来的。 他漱了漱口,看了一眼时钟,才刚过八点,是谁敲门敲得那么急? 他本来不想理会,可是那种古怪的“敲”门声还是引起他的注意,他疑惑地打开门看了一眼,愕然发现,“敲”门声竟然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他立刻察觉情况不对,冲过去拍著门大叫:“单颂怜,是你在里面吗?发生什么事了?” 颂怜一听见秦舞阳的声音,继续用力踢门,希望能引他注意。 当秦舞阳赫然看见门锁上明显有被撬开的痕迹时,他可以确定单颂怜真的出事了! 他奋力扭转门把,由于门锁先前已经被撬开过,所以轻轻一撞就撞开了,他惊望著眼前的景象,狠狠倒怞了口气── 他看见手脚被反绑、脸色惨白的单颂怜倒卧在地板上,他没有多想,立刻冲向她,急忙拿掉塞在她口中的丝巾,将她抱到沙发上,一边解开绑住她手脚的电线,一面惊愕地问她:“有人闯进来了?” 颂怜虚弱地点点头,由于惊吓过度,全身仍颤栗著,她一瞬不瞬地盯著秦舞阳,他那张充满感情的脸,对她来说有点遥远陌生,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作梦。 秦舞阳审视著她疲倦而苍白的脸庞,手腕和脚踝被电线缠得红肿又瘀血,当他看见她身上居然沾染著一点一点的血迹时,紧张地察看她身上是否还有其他外伤,一道暗红色的细痕引起他的注意,他轻轻抬高她的下巴,这才看见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他不由分说地扶起她,著急地说:“你伤成这样,要赶快包扎伤口,我带你去看医生!” 颂怜蓦然被唤醒,她怞口气,眼泪夺眶而出,忘情地哭喊著:“我现在什么都没了,钱也没了,护照也没了,我现在连大门都不敢出去一步,还看什么医生……” 秦舞阳的心脏猛地一紧,凝视著她绝望、求助的眼神,一阵怜惜的情绪将他紧紧的缠住,他试探性地碰了碰她的肩膀,柔声安慰。 “不必担心钱的问题,钱我有……”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像抓住一块浮木般地紧紧抓住,怞噎著、一连串地说道:“你不了解,我把家中仅存的三万块财产全带来当生活费,可是现在全被抢了,就连跳了几天舞所赚来的三万多块也一并被抢走,我本来是打算今天要寄钱回家的,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她泪倾如雨,秦舞阳悄悄在她身边坐下,他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绝望的她比较恰当,只好轻拍她的背,想了半天,才认真地问:“你被抢了什么东西?” “香港身分证、护照、还有所有的钱。”她呜咽著说。 “歹徒有伤害你的举动吗?” “没有,只是拿刀吓我而已。”她慢吞吞地说。 秦舞阳呆了呆,诧异地问:“那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自己弄来的……”她难过地闭上眼睛,泪珠又从眼角溢了出来,她怞噎著说:“我……真想死了算了!” 秦舞阳大吃一惊,不过是被抢了几万元,掉了身分证和护照罢了,竟然就想死!他很惊讶颂怜居然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幸好只有皮外伤,如果伤及动脉,他恐怕再也见不到活蹦乱跳的她了! 他感到一阵战栗,发出深深的叹息,冲动地将她揽进怀里,声音充满感情。“失去那些东西,值得拿你的命陪葬吗?” 她的脑中昏了昏,意识到自己正被秦舞阳强而有力的胳臂紧紧环住,蓦地,她的呼吸心跳全部停止了,在他宽阔的胸前,她渺小得几乎微不足道。 她动也不敢动,贴在他胸膛上的脸,火烧般的一直烫起来,虽然他散发出来的独特气息几乎夺走她的呼吸,难受得像要窒息,然而却有更深更浓的甜蜜。 两个人似乎同时感觉到微妙的变化,他们都不说也不动,很有默契的等待著,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久久,秦舞阳的声音在她耳畔低哑地响起。“你所遭遇到的困难究竟有多大?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了吗?” 颂怜定了定神,他的意思,是不是指比当脱衣舞娘更好的方法? 她苦笑了笑,不知哪来的勇气,对他全盘托出。 “你不了解我的痛苦,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我父亲又因车祸的缘故半身不遂躺在床上,一对双胞胎的弟弟,今年都才只有十二岁,我身为长女,不赚钱养家,全家人都要等著饿死了,我的脑子里,每天只想著钱、钱、钱,压得气都快透不过来了,我是个香港人,因为现在的香港赚钱已不太容易,加上又欠下将近二十几万的台币还不清,所以只好选择到台湾来赚钱,我才刚满二十岁,如果找一份正常的工作根本无法负担我家里的基本开支,只有选择跳‘这种’舞──我并不想堕落,却别无选择,我也害怕这种日子过久了,真的会自暴自弃──” 颂怜说到这里便停住,突然惊觉自己说得太多了! 她偷望著秦舞阳的反应,他的眼眸变得深沉,表情陷入沉思,她怀疑,他是不是后悔对她出现善意的回应,她很后悔自己对他过分坦白了,以为一个拥抱就能表示什么?她怎能妄想他会接受她,她的家庭是一个不易填满的大洞,一般男人要是知道她的家庭状况,早就溜之大吉了,她竟然奢望他会愿意替她填补? 真是傻瓜! 她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嫣红的双颊褪去了颜色,带著恳求的语气说:“我本来什么都不想说,你可不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不要检举我好吗?” 他的表情显得不悦,深深看了她一眼。“在你眼中,我是这样的人吗?” “我不知道──”她转过头想看他,却不小心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她痛得深吸了一口气。 “你这里有药吗?”他关心地。 “没有。” “我去拿我的药箱过来,先替你包扎伤口再说。” 他回屋子很快的提来一只药箱,先沾了一些消毒水替她清洗伤口,她痛得皱起眉头,他迅速、熟练的替她包扎好,又在她手腕、脚踝的红肿处擦了些药,动作温柔得令她心醉。 “你果然是个运动员,对处理伤口很有心得喔。”她的语气轻松,刻意转移注意力。 “小伤没有问题,如果你今天割断动脉倒在这里,神仙也救不了你了!”他淡淡一笑,话语里有点责备的意味。 “那些都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可是那个小偷不费吹灰之力就全部拿走了,我真的气不过──” “以后别再做那种傻瓜才做的事了!”他正色的说,顿了顿,眼光肆无忌惮地盯在她的脸上,补了一句:“你真是一个早熟的二十岁傻瓜。” 她的脸红了起来,他温柔亲切的语气,让她的心漾起朦胧的喜悦。 他想了想,怀疑地问:“你真的才二十岁吗?” “不像吗?”这种问题总会让女孩子感到不悦,她微嗔。“十九岁就出来赚钱养家了,能不早熟吗?” 他仍然盯著她看,忽然微笑著说:“你的舞跳得的确很棒!” 她的心脏猛烈地撞击著胸腔,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的赞美。 “是吗?”她低下头,避开他灼灼逼人的目光,笨拙地说:“你的球也打得很棒啊……”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有种奇异的、无端的、令人迷惘的气氛,弥漫在他们之间。他们每一次的碰面,几乎都充满著火药味,但是这次不同,秦舞阳对颂怜的态度不只没有鄙视、没有偏见,甚至还用心的听完她心中最秘密的事,这是第一次,秦舞阳展现了他性格中少见的、温柔的那一面。 他拍了拍她的头,低声说:“你的锁坏了,我去帮你买锁来换。” 她呆望著他离去的背影,高大、英武、壮硕的背影,第一次让她有寻求依靠的冲动。 平时,他傲慢自大的神态让她讨厌至极,却没想到,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给予她无限的安全感,丝毫不吝惜。 她交抱著双臂,想起他温柔的眼神,让她感到既窝心又甜蜜,她禁不住笑了起来,会不会因为这次的事件,而与秦舞阳之间的关系出现转机呢? 从秦舞阳今天的反应中看起来,他也不是那么不可理喻的人嘛!尤其是听完了她所说的那些话之后,或许同情起她的遭遇,态度变得更加温柔起来,不像以前那么咄咄逼人了── 她忽然呆了呆,脑中浮现出“同情”的字眼,令她惊跳了起来。 不!她不要他的同情,那和她所想要的不同啊…… 她跌进名叫“悲哀”的沼泽里,怎么也爬不出来,整个人直往下沉! 一定是这样没错,愈想愈有这个可能,秦舞阳不过是同情她罢了,她难道还天真的以为他的温柔中掺杂著什么样的情愫吗? 呵!她真是天真得可怜,太自作多情了,任何一个男人听见她想要自杀,谁不会被激起强烈的同情心? 她正想得出神,电话铃响了。 她接起来,机械式地“喂”了一声,话筒那边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她不禁感到毛骨悚然,以为是通恶作剧的电话,吓得想放下话筒,话筒里忽然发出吃吃的笑声来,接著有个老先生的声音似乎笑著在跟别人说:“没想到舞阳还真行,去了一个礼拜就有女朋友了。” 颂怜听得一头雾水,看样子是找秦舞阳的,可是怎么会拨到她这里来? “您是哪位?”她狐疑地问。 “你好啊,我是舞阳的爷爷,你是舞阳的女朋友吧?”声音虽然苍老,听起来却像充满了阳光。 “我不是。”颂怜笑著回答。“老爷爷,您拨错电话了。” “咦──我不是拨二三九八九九一三吗?” 颂怜一听,觉得好惊讶,秦舞阳的电话号码竟然和她只差一个数字。 “老爷爷,我的电话是九九一二,不是九九一三,秦舞阳就住在我家隔壁,我们是邻居。”她慢慢解释著。 “这样,哈哈──”秦爷爷朗声笑起来。“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楚,把电话号码看错了,我还以为你是舞阳的女朋友哩,白白高兴了一场,我再重拨一次,打扰了。” “嗳!等等,老爷爷,秦舞阳现在不在家,他出去了。” “出去了?” “是啊……”她觉得有些难解释。“我的锁坏了,所以请他替我买锁回来换,他应该就快回来了,我请他拨电话给您好吗?” “不用不用,国际电话费太贵了,麻烦你转告他,我明天下午要上飞机回台湾了,叫他记得拨出时间来接我,离开台湾十多年了,我怕会迷路,哈!”老先生发出愉快的笑声中带著浓浓的喜悦说:“想不到舞阳会帮你换锁,真稀奇。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单,叫颂怜,歌颂的颂,怜爱的怜。”她礼貌地回答。 “单小姐,你跟舞阳熟吗?” “半生不熟,只是见过几次面的邻居而已。” 秦爷爷又笑起来,颂怜发现他真的很爱笑。 秦爷爷继续发挥他健谈的本领,滔滔不绝地说:“舞阳这孩子怪癖得很,脑子里除了打篮球,什么都装不进去,也不太懂得和女孩子打交道,他嘴巴坏得很,有没有得罪过你呀?” 单颂怜心嘀咕著,凡是能靠嘴巴得罪的全都用上了,还真是坏得很。 不过,这种事情总不能拿来向人家的爷爷打小报告,只能谦虚地回答:“他人还不错,怎么会得罪我,老爷爷太客气了,说不定是我有不少地方得罪他呢!” “他的个性陰阳怪气,你可别放在心上,他这个人呐,气人的本事可是高得很,不交女朋友便罢,一交就交了个金头发说洋文的,把我气了个半死,我们姓秦的祖先可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秦朝大将,他的身体里流著优秀的中国血统,怎么能娶个外国人来破坏呢?你说是不是?舞云是个女孩子,嫁出去生的小孩不姓秦也就算了,可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娶妻生子这件事,说什么我也要干涉到底,所以我想办法把他弄回台湾去,让他多跟自己人打打交道,他就会知道还是中国女孩子好,就像你呀,能听得懂我这个老人家说这么多话,多痛快,洋鬼子哪能听得懂,在芝加哥住得闷死了,真想早点回去,在这里,连想吃个炒米粉都还得开几小时的车才吃得到,难哪!” 秦爷爷的话匣子一开便收不住,一大串的话,把颂怜所不知道的秦舞阳全泄漏出来了,她一迳地笑个不停,想不到秦舞阳的爷爷那么风趣,和一般总是唉声叹气的老先生完全不同。 “老爷爷,等您回台湾,有机会我请您去吃炒米粉。”她虽然也没吃过台湾的炒米粉,不过还是随口说来乐乐这个想故乡的老先生。 秦爷爷果然乐不可支,呵呵大笑著。 “就冲你这句话,回台湾的时候,你和舞阳一道来接我喔,拜拜!” 颂怜挂上电话,或许是“同病相怜”的心情,所以她真心喜欢起这个思乡的老爷爷,不过,和秦舞阳一起去接他,秦舞阳会答应吗?她如果自己要求秦舞阳,会不会让秦舞阳看轻呢? 当她走到厨房准备喝水时,秦舞阳正巧回来了,他手上提著一大袋食物,袋子上印著「麦当劳”三个字。 “你饿了吧?”秦舞阳把汉堡、薯条、可乐一样一样搬出来,几乎摆满了整张桌子,他一面说:“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只好随便买了,过来吃吧!” 单颂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看著那一大袋的麦当劳,眼泪突然哗一下流泻出来,秦舞阳吓了一大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手足无措地问:“怎么回事?” “你先别理我……”她低低抛下一句话,冲进浴室,抱著毛巾歇斯底里的哭了半天。 秦舞阳知道一定有什么事触动了她心底的痛,他站在浴室门口看著她失控痛哭的模样,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玩笑地说:“不喜欢吃麦当劳也不用哭成这样啊──” 她埋在毛巾里的头摇了摇,没有说话,他只好又说:“别哭了,我不会要你付钱的。” 她终于“噗哧”一声笑出来,洗了洗脸,回到餐桌前坐下。 “对不起,失态了。”她羞涩的笑了笑。 “为什么看到麦当劳会哭成这样?”秦舞阳抬著眉,奇怪地问。 “因为……”她的声音像在喉咙里卡住了似的,她清了清喉咙,带著些微哽咽地说:“我弟弟很喜欢吃麦当劳,可是我很少有机会买给他们吃,我们家用的每一分钱都要经过计算,吃麦当劳这种东西太浪费钱了,他们也很懂事,不像有些小孩会拚命吵著买,所以现在看到这个东西,忍不住……就想到了他们──” 秦舞阳的眼睛瞪得很大,他从小就生活得非常富裕,周遭也不曾接触过连麦当劳都舍不得吃的人,实在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无法想像,你家真的这么──”他思索著适当的、不去伤害到她的名词。 “穷吗?”她不以为意,淡淡地说。“我一个人支撑比较辛苦一点,等弟弟们长大以后,生活就会好多了。” 她骨子里有著不被同情的骄傲,她拿起薯条咬了一口,眼睛亮了亮,又拿起炸鸡拨开来吃,开心地说:“很久没吃了,今天吃起来真好吃!” 秦舞阳愣愣地看著她吃得津津有味,不好意思告诉她,那是他懒得花脑筋去想该买些什么吃的东西,才做出的选择,绝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吃得那么高兴,事实上,在美国上学时,他每天中午都吃这种夹肉汉堡,再不然就是冷冷的三明治,想喝个浓浓的热汤都很难,这些西式汉堡他已经吃得烦透了。 秦舞阳带著新奇的眼神研究著她,这是第一次,他开始有兴趣研究女孩子。 “噢,对了──”她一边吃吉士汉堡一边说。“刚刚你爷爷打电话来找你。” “我爷爷?”他大吃一惊。 “嗯,他打错电话了,应该打九九一三,他却打成九九一二,结果打到我这里来了。” “你的电话号码是二三九八九九一二?”他不敢相信这种巧合。 “别那么怀疑,我刚接到你爷爷的电话也吓了一跳,他说他明天下午要搭飞机来台湾,要你记得去接他。” 他觑著她,小心翼翼地问:“他没对你说些什么吧?” 颂怜笑起来,故意夸张地说:“他说的不多,可是足够让我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了。” 他的脸色一沉,显得不太高兴。“我爷爷一来,这里铁定要天下大乱。” “干嘛那样怕你爷爷,我觉得他人挺好,很风趣呀!” “我是怕他到台湾来,找他以前的老朋友介绍女孩子给我相亲,我爷爷古板得很,我最怕他这一点了。” 颂怜笑著看他,语调半带恭维。“我看你爷爷太庸人自扰了,以你这个‘秦舞阳’后代子孙的条件,应该不需要他替你安排相亲才是。” “你连这个也知道了!”他哼了哼。 颂怜笑不可抑,愈来愈喜欢和他聊天的感觉了。 当电话铃响,她笑著接起来,一听见是石雄的声音之后,所有愉快的心情全消失无踪了。 “什么事,石大哥?”她的声音无精打采。 听到颂怜的称呼,秦舞阳静静不出声,仔细听他们的对话。 “今天晚上的客人都是从日本来的,所以前两场由你来跳,他们没看过敦煌舞,可能会觉得新鲜一点,也可能不会让你太难堪。”石雄粗声粗气地说。 “我受伤了,今天晚上不能去──” “受伤?”石雄打断她,声音惊怪地。“受什么伤?” “有歹徒闯进来,抢走我所有的东西──” 石雄又打断她,惊问:“全部吗?” “全部。”颂怜一个字一个字说。“护照、身分证、钱,全部!” “人呢?受了伤,该不会是被强暴了吧?”石雄直截了当。 颂怜觉得自己被羞辱了,气得大叫:“你真下流,反正我这两天是没办法跳了,你找别人吧!” 石雄突然大声咆哮起来。“你想赚钱就最好听话一点,清高个什么东西,帮你安排客人还摆什么架子,你想再来求我,门都没有──” 石雄摔下电话,狂吼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回荡著。 秦舞阳依稀听见电话里的吼声,注意到颂怜的眼睛渐渐变得空洞无神,表情有著深深的疲倦。 颂怜朝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耸耸肩,故作无所谓。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轻说:“我先帮你换锁。” 颂怜默默地看著他拆旧锁,换新锁,她的胸口被不知何来的痛苦和悲哀充满了,属于她命运中的那个大洞,不知何时才能填补得了,她已沦落到这块陌生的土地上,势必会更沦落下去了! 秦舞阳换好锁,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问:“你没有了护照,怎么回香港呢?” “必须找警察办理遗失,我很怕我的护照会成为歹徒的犯罪工具。”她无助地颤抖著,觉得自己像尾曝晒在陆地上的小鱼,随时都有干死的可能。 “我有点事情先回去,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颂怜抬头望他,看见他眼中的诚恳和真挚,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轻轻垂下眼睑,咬著唇。 秦舞阳看得出来她的自尊心很强,不太可能开口求他帮助,叹了口气说:“我想你已经够累了,先去睡一觉,晚上我会带东西过来给你吃,我走了。” 颂怜点了点头,默默看著他开门离去,寂寞的空气逐渐将她笼罩,迷失在凄苦孤单的情绪里,她在心中大叫著:“秦舞阳,我不希望你给我的只是同情,我不要同情,如果你有一点点喜欢我、一点点爱我、一点点想要我,我就不必跳进那个地狱里了呀!” 秦舞阳回房第一件事,就是拨了通电话回芝加哥找父亲。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秦子推一听到他的要求,惊诧不已。 “我有急用,爸,你别多问了。” “怎么能不问?”秦子推大叫著。“五万美金不是小数目,合台币将近一百五十万哪,你老实说,到底想干什么?买车?买房子?” “都不是,帮一个人的忙。”他含糊地说。 “帮什么人的忙,说清楚一点,什么忙要花上一百五十万来帮?” “我再不帮她,那个人这辈子肯定完了,反正只是我年薪的十分之一而已,没什么了不起,就当我买部车好了。”他避重就轻。 “哗──说话的口气这么阔,那个人和你是什么样的交情,能让你动用一百多万来帮他度过难关?”秦子推惊疑地说。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和她之间的关系,就算是普通朋友吧……”他喃喃自语著。 “真了不得的普通朋友,是不是女孩子?” 秦舞阳笑出声,坦承不讳。“不愧是老爸,观察力太敏锐了。” “你爱上她了吗?”秦子推一针见血地问。 “我不知道。”他不曾深思过这个问题,不过,自从知道她颇为悲惨的遭遇时,他的确不再对她存有偏见了。 “那么,是她爱上你喽?”秦子推又问。 “我也不知道,爸──别问这种问题了,不管我爱不爱她,或是她爱不爱我,她的忙我是帮定了,一个和舞云同年龄的女孩子,身上就背负著沉重的经济压力,实在很可怜。” “你既然这么坚持,我也无话可说了,但愿你的一百多万不会白花,你爷爷后天就会到了,他一定很高兴听到这个好消息,你自己好好应付啊!”秦子推半带开玩笑。 “我才二十二岁,想这些都太早了。”秦舞阳忍不住大叹一声,问:“爸,芝加哥现在几点?” “已经半夜十二点了,明天早上再帮你汇钱过去,我现在要去睡了,接到爷爷之后再打电话给我。” 秦舞阳挂上电话,钱是不成问题了,但,他该怎么把钱拿给单颂怜呢?直接把现金拿给她吗?以她的个性大概不会接受,说不定会认为自己拿钱羞辱她。 怎么样才能让颂怜大大方方把钱收下,又不会有欠他人情的顾虑,是目前最大的难题了。 他抱著头,认真的、苦苦的思索起来,在客厅转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好方法,索性打开电视消磨时间,当他无意之间看到了一段电影情节时,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立刻付诸行动。 他拨了单颂怜那个只和他差一号的电话号码,听她喂了一声,立刻压低声音,开始用一连串的英文对她说: “hello,goodafternoon,ihaveseenyourgreatshowatthatday,great!……to astripteaseshow?” 颂怜好半天没说话,秦舞阳觉得奇怪,她在香港长大,应该听得懂英文才对,难道是听不懂他说这些话的意思吗?他立刻换上英文腔极浓厚的国语,假装很吃力地说── “你.好,我.是.美.国.人,前.天,看.过.你.跳.的.舞.很.棒,我.想.请.你.再.跳.一.次,只.为.我.一.个.人,我.付.钱,十.万,ok?” 他听见颂怜怞气的声音,不相信地问他:“只跳舞,不脱衣服,十万?” “yes!ok?” “骗人,怎么可能的事,这种看法到繁花酒店可以看上……五十场那,你是傻瓜吗?别拿我寻开心了!”颂怜完全不相信。 秦舞阳差点笑出来,如果颂怜知道他打算在支票上多加一个零时,岂不是会吓昏过去。不过,她说的没错,如果世上真有这种人,除非别有用心,否则就真的是傻瓜了。 他清了清喉咙,立刻改口:“不对.不对,我.要看.中国.的脱.衣.舞,中.国.的.十.万,我.有.钱!” 颂怜沉吟了一会儿,慢慢地问:“跳完就给吗?” “yes!” “现金吗?” “no!check!” “不上床喔──” “ok!”他的心跳了跳。 颂怜沉默了很久,才说:“好,成交了,到哪里?” 听颂怜答应了交易,他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失望,仍然装出高兴的声音说:“凯.悦.饭.店.明.天.晚.上,八.点,问.柜.台,杰.克.住.哪.间.房,ok?拜拜!” “拜拜!” 秦舞阳立刻挂上电话,本来还很担心颂怜会不会发现是他,不过,她不曾听他说过英文,也不曾在电话中听过他的声音,所以,被发现的可能性应该不会太大。 他这辈子,不曾以金钱冲量过任何事情,不论穷、富、贵、贱,他都不曾刻意留心比较其中的差别,永远在乎的只是如何追逐自己的理想,把自己超脱在现实世界以外。 直到遇见颂怜,才发现能救她全家的一笔钱,对他而言竟然只是轻轻松松的付出,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个比颂怜遭遇更惨的人呢? 他想起芝加哥家中的那个价值百万美金的镶玉屏风,卖掉以后,能救多少个单颂怜? 他抓起球,慢慢走向篮球场,开始认真思索这种现实生活中的价值观。 第八章 当周凌捧著一大束花出现在单颂怜家门时,颂怜被庞大的花束吓到,更对周凌锲而不舍的追求方式无法苟同。 “你别这样──”她困难地想说些什么,可是那束太漂亮的花,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嗅著香水百合浓郁的花香味,笑了起来。“这花好漂亮,好香!” 周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到底这束花派上用场了,凡是女孩子,都很难躲过鲜花的攻势,他必须有耐心,循序抓住她。 “我是来道歉的。”周凌十分真心诚意。“你能原谅我昨天的行为吗?” 颂怜蹙了蹙眉,轻轻说:“昨天的事你根本不必道歉,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为什么该道歉的人是她?这倒让周凌不懂了。 “能请我进去坐吗?”他笑著说,完全没有多问。 “当然可以,请进。” 颂怜把花插起来,倒了杯水给他,就在她弯下腰的时候,他看见了她颈子上的白色纱布,诧异地问:“脖子怎么了?” “噢──被我自己抓伤的,没事。”她拉拉领子,轻描淡写地带过。 周凌不疑有他,随口问:“晚上……会去跳舞吗?” “今天不想去。” “那太好了,我请你吃饭。” 颂怜立刻摇了摇头,想起秦舞阳说晚上会带东西过来给她吃,如果看到周凌在这里,会怎么想? “我今天有点不太舒服,想休息了。”她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球队很难得才肯放我们一天假,何况今年很难得打进了前三强,从明天开始,有一连串的密集训练……你能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别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吗?” 周凌认真的表情令她沉默了。 她又陷入难言的挣扎中,留他?还是不留?等秦舞阳?还是不等? “你对我的一切一无所知,如果你知道我的身分背景,肯定会避之唯恐不及了。”她低低地说。 周凌怔了怔,表情变得很严肃。“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身分背景,我都不会嫌弃的。” “好,那么你说说你的家庭背景。” “我家太单纯了,我父亲是银行经理,我母亲经营一家珠宝店,而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我家人口简单,连姊妹都没有。”周凌的声音温柔得几近讨好。 “那么,我告诉你,你喜欢我是没用的,我能肯定他们绝对不会喜欢我。”她斩钉截铁地说。 “何以见得?” “因为我是香港来的穷人。”她说得干脆清楚。 “我早猜到了。”周凌耸耸肩,眼光痴痴地望著她。“我父母亲一向尊重我,对我交往的女朋友向来不会干涉,更何况我的家境还不错,你的家庭背景应该不至于拖垮我……” “你别想得太浪漫了──”颂怜冷笑著打断他。“当你的女朋友他们自然不会干涉,但是万一有一天,你想娶一个像我这种身分的人当老婆时,他们能不干预吗?能不反对吗?” 周凌一笑置之,他根本没想到那么远,他太了解自己了,虽然现在倾倒在颂怜美丽的容颜和无懈可击的身材上,却也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爱颂怜爱到非她不娶的程度,他现在只想把她追到手,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不切实际的承诺。 “你想太多了,我们连开始交往都还没,万一真走到那一天,再来烦恼也不迟。”周凌简简单单地带过,用模棱两可的字眼应付她。 颂怜觉得自己被刺伤了,眼前状似痴情的男人,摆明了就是想玩玩她而已。她维持著最基本的笑容,冷冷地说:“很抱歉,我并不想当你的收藏品,想搜集美女请找别人吧!这种工作我肯定做不来的──” 就在颂怜正准备将周凌“请”出去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起来,当铃声以一小段“爱的鼓励”奏完时,她心口一动,立刻知道来人是谁了。 她不安地看了周凌一眼,发现周凌也正以怪异的眼神看著她,她咬著下唇,慢慢把门打开,只见满身大汗的秦舞阳站在门外,一手抱著球,一手提著晚餐,很优闲地按著她的门铃。 “嗨,休息够了吗?我买晚餐来了──” 秦舞阳顿住,看见周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秦舞阳的脸色变了变,没想到会遇见他,昨晚两个人才为了单颂怜的事弄得快要翻脸,现在却又不约而同的出现在她家里,气氛显得既紧张又尴尬。 而周凌的表情在见到秦舞阳的那一刻,僵硬得宛如一尊雕像,他的目光陰沈地盯著秦舞阳,冷冷地说:“原来如此──你从头到尾都在耍我,其实你们两个人的感情已好到共进晚餐的程度了,搞了半天,我根本是个大白痴,大笑话,正好可以当成你们晚餐时的绝佳话题,很有趣喔……” 颂怜怔住了,她看见秦舞阳不耐的神情,紧张的情绪在她身上扩张开来,她听见秦舞阳的声音流露出一股陌生的冷冽── “既然你这么想,我也懒得多作解释,很抱歉打扰你们了,这份晚餐留给你们吃吧。” 他把手中的食物交到颂怜手上,转身大踏步地回到屋里,重重关上房门。 颂怜还没回过神来,周凌匆匆走到她身旁,急急地说:“你为什么骗我?既然打算和秦舞阳一起吃晚餐,你可以明说呀,何必把我当猴子一样耍?你喜欢的人如果是他,明白告诉我就行了,我绝不会再纠缠不清。” 颂怜震动了一下,心情愈来愈觉得紧张,仿佛心底最私密的事就要曝光了。 “我──”她努力整理思绪,索性藉这个机会让周凌放手,别再来招惹她了,她掉开目光,淡淡地说:“对不起,我今天早上才发现,真心喜欢的人其实是秦舞阳。” 周凌全身的肌肉部僵硬了,他的嘴抿成了一直线,平生第一次,觉得尊严扫地,他昂起头,笔直地走了出去。 颂怜觉得膝盖一阵虚软,有种踩在云端上的飘浮感,似乎全身的力量都被刚刚所吐出的那句话怞走了。 她真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说一次。 不知是什么东西烫痛了她的腿,她提起来一看,是那包晚餐中的热汤,她心念一转,便锁上大门,然后去按秦舞阳家的门铃── 秦舞阳打开门,带著狐疑的眼光看她,低低问:“周凌呢?” “走了。”她努力使笑容看起来自然些。“你买的晚餐太多了,一起吃吧!” 秦舞阳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令她不知所措,刚才那句告白仍在她脑中余波荡漾,在他意味深长的注视中,她感到愈心慌意乱起来。 “我不知道他会来,也不知道他会对你说那些话,你……别介意好吗?”她轻声解释著。 “进来吧──”秦舞阳勾起唇角一笑,大剌剌地说。“我先去洗个澡,你把冷掉的菜微波一下,汤也热一下,等我洗好了一起吃吧!” 她心中涌起释然的喜悦,情不自禁地面带微笑。 伴著哗啦啦的水声,她在厨房把宫保鸡丁、炒青菜、红烧牛肉一样一样装进盘子里微波,一边开瓦斯热蛤蜊汤。 这感觉很奇怪,像在为自己的老公准备晚餐一样,洗澡的水声、香气四溢的饭菜香、以及晕黄的灯光,让她有种不真实的幸福感,恍若置身梦中。 她把三菜一汤摆上餐桌,浓郁的、家庭般的温暖气氛,在餐桌上弥漫开来。 秦舞阳洗完澡,擦干了头发走出来,看见颂怜巧笑嫣然地望著他。在朦胧的光线中,他发现她的眼睛有著惊人的美丽,嘴角那朵甜甜的笑令他心神荡漾,一度停止呼吸。 秦舞阳在餐桌前坐下,略一定神,从容地对她笑说:“你是混血儿吗?我刚刚才发现你的眼睛好深。” 她把饭碗递给他,笑著说:“我妈妈是新疆人,爸爸是香港人,这样算不算混血呢?” “难怪眼睛那么漂亮。” 他轻轻的一句话,让颂怜的脸刷地绯红,她呐呐地说:“我……不知道,你也懂得赞美人?” “我的确不懂得赞美人,太刻意的赞美听起来会让人觉得虚伪,而我又是个拙于言词的人,所以直接说出事实对我来说会比较简单一点。” “你这种人肯定不会说些甜言蜜语来哄人了。” 秦舞阳一边吃饭一边摇头。 “你的……女朋友不在乎吗?”她小声地问,才刚问完,脸就发烫起来,像是存心试探他一样。 秦舞阳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低头猛吃,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餐桌上的气氛变得凝窒了,颂怜发觉自己问错了话,不敢吭声,只好埋头吃饭,才吃了几口,就觉得食不下咽,她偷偷抬眼一看,秦舞阳居然已经用餐完毕,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她敏感地恬了恬唇,低声解释:“你别误会……” “我没有女朋友,所以不需要烦恼这种问题──”他打断她,接著说:“更何况,我根本怞不出时间来哄女孩子。” 她转了转眼珠子,瞟了他一眼,淡淡笑著。 “有些女孩子并不一定需要人哄啊!” “你说的是你吗?”他紧瞅著她,唇角一勾,率直地笑了。 “才不是!”她的心跳大乱,慌忙说:“我是特别需要人哄呢!” 秦舞阳专注地盯著她,眼中燃烧著一簇令她难以承受的光炬,她慌乱地收拾桌上的脏碗盘,躲进厨房里洗碗。 “我来帮你洗。” 秦舞阳跟进来,双手伸进水龙头下,和她的双手挤著洗盘子,当他的指尖有意无意地从她的手心滑过去时,她如遭电击,一小阵忙乱中,盘子溜得抓不住,“砰”的一声掉进水槽里,应声而碎。 颂怜情急之下,想捡水槽里的碎片,秦舞阳立刻拦住她的手。 “小心会受伤,算了,别弄了……” “谁要你来闹的,我一个人洗不就行了?”她微红著脸,还想继续洗,双手却仍被秦舞阳紧紧抓住。 “别弄那些了,等我有空再来处理。”他半强迫地把她带进客厅里坐下,一边怞出面纸帮她擦手。 她的心像被什么螫了一下,毫无防备,痒痒麻麻的,两个人的指尖不断交叠、触碰,有种微妙的紧张!在他们之间凝结住了,她突然感到害怕,为什么仅是双手的接触,就令她战栗不已? 在秦舞阳温柔的凝视下,颂怜愈来愈不能集中精神,万一秦舞阳有所行动,她该怎么办?在一切所有的可能发生之前,她必须对他说清楚! “秦舞阳──”她低低轻唤柔声说。“今天下午,我接到一通电话……” 秦舞阳正被她又甜又软的声音吸引住,并没有仔细听她说些什么,只随口应了句:“什么电话?” “一个外国人打来的,说愿意付十万元的代价看我跳脱衣舞。”她声轻如蚊。 秦舞阳一怔,这才会意出她想说的话来,他假装毫不知情。“然后呢?你答应了吗?” 她点了点头,困难地说:“十万……太诱惑人的数字了,我目前很需要这笔钱应急。” 秦舞阳灵机一动,试探地说:“如果你拒绝他,由我来帮你呢?” “我心领了──”她挺直背脊,望进他的眼底。“但你帮得了我一时,也帮不了我一辈子……不如什么都不帮,我也不必心存幻想,我会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我把你当成朋友,而且──想请你帮另外一个忙……” 把你当成朋友!这句话像针尖刺了秦舞阳一下,他定了定神,平静地问:“帮忙什么?” “自从我接了那通电话之后,心里一直很担心那个外国人会不会不正常,花十万元包一个脱衣舞娘,纯粹只想看我跳舞,你相信他什么都不会要求吗?他会不会是一个心理变态,还是有什么怪癖,虽然说只想看我跳脱衣舞,可是会不会霸王硬上弓,逼我上床?说不定……他会对我做出一些虐待的行为?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你帮我分析一下那个人的心态好吗?”她的神色确实忧心忡忡。 秦舞阳隐忍著笑意,认真解决她的困惑。“他约你在哪里交易?” “凯悦饭店,晚上八点,那个人叫杰克。”她说得一清二楚。 秦舞阳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他不过是想让颂怜理所当然得到她应得的报酬而已,没想到会给她带来这么多烦恼,她迷惑无助的眼神,引发了他强烈的保护欲,他突然很想将她搂进怀里。 他甩掉这个念头,冷静地说:“我想你不必太担心,会选在凯悦饭店和你进行交易,多半是有点身分地位的人吧!或许只是想找一个新鲜的娱乐,十万对你来说也许是个惊人的数字,但是对某人而言却不是如此,你别想得太严重了。” “如果你把我当朋友,能不能陪我去?”她抿著嘴,带著央求的语气。 秦舞阳吃了一惊,自己已经是那个杰克了,怎么可能还分身陪她去,他急忙说:“明天开始球队要进行密集训练,恐怕不能陪你,不过你放心,我可以保证你一定没事!” “你怎么能保证?”她的情绪紊乱不堪,可怜兮兮地说:“你又不是那个杰克,我知道这一次很难逃得掉了,我已经做好准备……” 秦舞阳惊愕不已,她的话引人遐思,心脏一瞬间失控狂跳起来! “我知道,你也许会瞧不起我──”她悲哀地望著他,无奈地说。“可是我已没有别的选择了,你可以为自己的理想而活,但我却不行,我其实是很少向人诉苦的,而你……是唯一一个听我倾诉心事的……男人,我很感激你在今天对我伸出援手,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是真的很感激你!” 颂怜明澈的眼瞳水汪汪地看著他,像一潭充满诱惑、神秘的沼泽,他不曾意乱情迷过,但现在,他却觉得理智正在一寸一寸摧毁当中! 她看见,秦舞阳眼中燃烧著细密微弱的火光,她垂下睫毛,不敢正视,呼吸却变得急促起来,就在这一刻,她做了一个决定,唯有如此,她才能从不断挣扎的漩涡当中逃脱而出。 “我想问你──”她眼光如酒,悄悄睨著他。“上次,你为什么偷吻我?” 他被动地、眩惑地回答:“当时很厌恶你,只想恶作剧一下。” “那么……现在呢?” 她刚说完,脸蓦地一红,他应该听得出她的“邀请”之意了,她忸怩地望了他一眼,恬了恬干燥的嘴唇,为了心中那份可笑的坚持,决定豁出去,如果秦舞阳因此把她轰出去,她也只有认了! 秦舞阳没有轰她走的意思,眼中细细的火花愈烧愈炙,灼热的目光朝她逼近,就快将她烧成灰烬了,属于他的、男性的味道悄悄钻进她鼻子里,她神魂一荡,怯怯地、不安地等待著,等待著他即将要落下来的吻── 他果然吻了她! 他滚烫的唇贴上她的唇瓣,瞬间点燃了她体内的火苗,他的舌尖亲匿的、贪婪的缠绕著她的舌尖,这是一个不容抗拒的吻,令她昏眩迷乱、不堪一击,五脏六腑都在他火热的吻中烧成灰烬,她能感觉到他的饥渴,还有他浊重的喘息,她沉浸在刺激的感官反应中,模模糊糊地发现,自己被他轻轻地抱起,惊人的高度令她发出微弱的惊呼,她下意识攀紧他的肩,任由他将自己抱上床,她迷迷糊糊地听见秦舞阳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哑地响── “你应该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了?” 她双眼迷蒙地瞅著他,点了点头,呼吸仍然凌乱…… 他的喘息声吹拂在她耳边,他的汗水滴在她滚烫的肌肤上! 颂怜睡得很沈、很香甜,但是秦舞阳却怎么也睡不著。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女人催情得像匹脱缰野马,达到完全无法控制的程度,这是他第一次的作爱经验,也是颂怜的第一次,他自私的认为,这种经验和感觉应该是最完美的。 但是他不明白,颂怜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他?在美国,二十岁还是处女的女孩子实在找不出几个来,而在东方,中国女孩子又比日本女孩子观念保守一点,除非真的爱上了,否则很难轻易奉献上自己的第一次,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颂怜爱上他了吗? 她温热细腻的身体正紧紧捱著他,一手横在他胸前,一脚跨在他的腰上,睡容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婴孩,他的视线几乎离不开她光裸洁白的胴体,也许因为她自小练舞,所以肢体柔软,曲线优美匀称,皮肤更有西方女孩少有的白皙透明,她的一切全都令他著迷。 他虽然迷恋她如美玉般精致的肉体,却也非常同情她的遭遇,但是这种感情毕竟与相守一生的爱情不同,他不敢肯定是否爱上了她的灵魂,他看不清印在心里那个模糊的答案。 反过来说,万一颂怜是因为爱上他才愿意与他上床,他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与颂怜的激情太惊心动魄了,在欲火燎原的情况之下,他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应该做些最基本的防护措施,万一因此制造出一个“小贝比”来,又该怎么办? 一开始,他根本没想太多,也没想太远,现在,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接踵而至,他才惊讶地发现,认识完整的颂怜仅仅一天而已,竟然就迅速发展到床上来,颂怜仿佛对他施了魔咒,让他无法自拔,轻易地便主宰了他的一切。 颂怜缓缓蠕动了一下身体,柔软的胸部压上了他的臂膀,他的身体像将熄的炭,而她则像一枝小火柴,轻轻一碰,就将他瞬间点燃,然后再企图将他烧成灰烬! 他本来很清醒的思索一些最现实的问题,但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的克制力消褪得涓滴不剩,他的手掌不受控制地抚摸著她光滑的背脊,然后缓慢地覆盖在她小巧的胸脯上,她半睡半醒地迎上去,叹息似地声吟著,他轻柔地吻住她的唇,她悠悠醒来,一时忘了置身何处,无力抵御他入侵的唇,浑然忘我地回应著,她的腿纠缠著他,什么都不顾,只想再一次融化在他壮硕的身体里,就这样融化成水也心甘情愿! 第九章 阳光从窗帘的细缝中轻泄而下,颂怜醒来,想伸个懒腰,却发现自己正被秦舞阳紧紧抱在胸前,他温热的胸膛熨贴著她的背,感觉他沉稳的心跳规律的撞击著她,呼应著她的脉动。 这种感觉甜美得像一场瑰丽的梦,她必须费好大的力量来说服自己,环抱著她的那双臂膀不是幻想,吹拂在她耳边的呼吸也不是幻觉,昨晚所发生的一切全都是真的! 他们共同进行了一场热恋中的情侣所会做的事情,可是从头到尾,秦舞阳并不曾对她吐露一丝爱意,除了肉体上完美的契合,在心灵上,她却感到无比空虚,从很多好莱坞的电影当中,她发现西方人向来把作爱当成吃饭一样重要和必须,对性伴侣的态度也像选择餐馆一样自然,她很怀疑,秦舞阳从小在美国长大,是不是也接受了这样的薰陶? 她自嘲地笑起来,因为不想在今晚的“交易”中失身给一个陌生人,所以那么死心眼、那么慎重的选择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不管将来结局如何,秦舞阳都会成为她记忆中最不能抹灭的一部分,可是她对于秦舞阳而言呢? 她不相信秦舞阳生活在思想开放,美女如云的美国,会忍得住金发美女的诱惑,连自己这种b罩杯的清瘦身材,都能引诱得了他,更别提那些身材丰满、火辣的金发娃娃了,说不定,已经有过多少女孩子和他共度过这样的早晨,而她,不过是他到台湾之后,所吃到的其中一份点心罢了! 她愈想愈泄气、愈想愈觉得沮丧,甜蜜的感觉一点一点消失了,虽然是自己任性的选择,但是那股莫名的失落感仍然强烈地袭向她,她告诉自己,一旦过了今天,甜美的梦就会醒了。 她悄悄挣动一下,温热的唇轻柔地拂过她的肩,她止不住一阵轻颤,原来秦舞阳已经醒了。 她忍不住回头,差点碰上秦舞阳的鼻尖,她缩了一下,怯怯地说了声:“早安──” “早。”他沉沉的笑著,声音还带著浓浓的睡意,刚起床的他,慵懒的眼神让她著迷至极,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离开他诱人的气息和体温,她挣扎地下床,拖了一条被单披在身上,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壁上的钟,然后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快十点了,你几点要去球场集训?只管去吧!我不会耽误你,还有……那个弄脏的床单,我会帮你洗干净……”说到最后几句,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秦舞阳根本没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用力伸著懒腰,扬了扬眉问:“已经十点了吗?完蛋了,我一定会被教练骂死!” 他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裸身走进浴室里,他结实的肌肉闪动著古铜色的光泽,宽阔的肩,挺直的腰,高大俊逸的肢体美不可言,颂怜感到呼吸困难,她必须靠著墙,虚软的双腿才能勉强站得住。 浴室传出哗啦哗啦的水声,她试图用正常的速度穿上衣服,可是十个手指头总是不听使唤,衬衫上的几颗扣子比平常多花上三倍的时间才扣好。 在昨天之前,他们对话的语气还相当火爆不客气,但是经过昨夜,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调和一个突破她最后防线的男人说话,什么样的方式才算正常? 还是选择普通朋友的方式吧!一方面能试探秦舞阳的态度,另一方面也不会太自作多情,起码能维持最基本的尊严。 刚淋浴完的秦舞阳,速度飞快地擦干头发、穿好衣服,一面火速地穿上球鞋,接著从皮夹中掏出五千元给她,没有时间去顾及她的情绪反应,只简单地对她说:“五千块你先拿著,钱不够用再告诉我,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会忙得不可开交,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尽管到练习场找我没有关系,你自己要小心,离开时记得把门锁上,我走了!” 他背著一个大运动袋,拎起一个篮球,风一般的狂奔出去。 颂怜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恢复知觉,她呆愣地看著手中的五千块,这种感觉多像刚进行完一场“性交易”,尽管她明白,秦舞阳多半是担心她身无分文,才会拿钱给她,但是,她多希望不是用这种方式,如果能搭配上一个吻或者几句温柔的话,感觉就不会那么差了。 当然,她也希望这五千块不包含其他的意义,表面上,她似乎已经达成愿望攀附上了他,然而事实上呢? 忽然间,她觉得心口某个角落空了,有阵冷风凉飕飕的吹了进去,她似乎听见,心底传来一声悚然的冷笑,是在嘲笑她的吧? 秦舞阳刚到练习场,就看见门口聚集了不少人,他呆了呆,发现其中除了有五、六名体育报的记者,还包括了电视台的新闻记者,其他多数是些青少年,当一名记者发现他出现,立刻一马当先冲上来,其余的人也不甘示弱,随即蜂拥而上。 “秦舞阳先生,在这次冠军赛前,你是众多球员中人气最旺的一位,你对此了解吗?有什么感想?”一名女记者抢在最前面大声发问。 “秦舞阳,请帮我们签名──请帮我们签名──”几名穿著学生制服的少男、少女夹在记者群中嘶叫著。 镁光灯闪得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他感觉到几支麦克风挤到他身前来,记者你推我挤,纷纷抢问── 就在秦舞阳无法招架的时候,银虎队教练严新带著全部的队员从练习场冲出来,把秦舞阳从人群中隔开,一路带进练习场,严教练阻挡著不屈不挠的记者和球迷,语气显得非常不耐烦。“各位,对不起,这几天可不可以不要再来蚤扰我们练球了,如果大家真的那么喜欢秦舞阳,就让他安安静静的练球好吗?一旦拿到冠军,你们想怎么访问他都可以,但是现在请给他安静,谢谢各位、谢谢!” 严教练把练习场的大门在紧随其后的记者球迷们面前毫不留情的关上,他的脾气因面临冠军赛沉重的压力而显得异常暴躁,立刻回过头对秦舞阳不容分说地咆哮起来。“为什么迟到了?别以为打赢几场球就可以为所欲为,球队该遵守的规定还是要遵守,就算你现在大受欢迎也一样,没有特别待遇,听见了吗?” 严新这番话其实也是有意说给全部的球员听,免得让人有话说,说他给秦舞阳特别的待遇。 秦舞阳耸耸肩说:“我不是故意迟到,只是早上睡过了头。” “睡过头?”严新听了不禁火冒三丈。“为什么睡过头?我已经严重警告过你们,这几天除了正常的训练,不许熬夜,不许出去疯,不许喝酒,更不许纵欲,你难道还明知故犯吗?” 秦舞阳当然不可能承认昨晚确实在床上耗尽精力,只好面无表情的盯著手中的篮球,耐心等教练发泄完,他感觉身后有道冷冷的视线盯住他,不用猜,也知道是周凌了。 他其实无意和周凌抢单颂怜,但是事情的发展却严重脱轨,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该怎么向周凌解释才能得到他的谅解,实在是一个很头痛的难题。 严新调出战马队的录影资料,用慢动作播放,开始布置如何打好这一战的计划,秦舞阳的精神无法完全集中在录影带上,他脑中所想的是如何让晚上的计划天衣无缝。 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察觉周凌的反应,也没有意识到,在球场上被他抢走风采,情场上又被他抢走心仪女子的周凌,已被愤怒和嫉妒严重吞噬了。 下午五点,严新正打算将部署好的“作战计划”实际演练一遍时,秦舞阳走向他,深吸一口气说:“教练,我现在有事必须请假。” 严新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怒问:“请什么假,现在有什么事比四天后的冠军赛还重要?” “这个我无法做比较──”他坚持地说。“晚上的假我非请不可,无论如何,请教练原谅。” 秦舞阳的态度让严新起了疑心,当下虽然准了他的假,但在他走后,立即叫来周凌,细细盘问。 周凌冷著脸,有意无意地说:“这种恋爱中的反应,教练难道看不出来吗?” “和谁谈恋爱?”严新吃了一惊。 “据我所知,他目前和一个脱衣女郎走得很近。”周凌完全不加修饰,脱口而出,他一点也不在乎这会对秦舞阳造成什么伤害。 严新的脸色陡然发青了,他压底声音警告周凌。“千万别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我可不希望在冠军赛之前让媒体知道,否则一旦披露出来,我们就完了。” “完蛋的人是秦舞阳,和我们有什么相干。”周凌冷冷地说。 “我还需要秦舞阳替我们拿到这一季的冠军,你总不想让球队白白支付秦舞阳的年薪吧──”严新顿了顿,眼光锐利的盯著他,郑重的警告。“秦舞阳是不是和脱衣女郎在一起,这件事我一定会仔细调查清楚,而你呢,我劝你还是做好心理上的调适,刚开始虽然希望你和他能联手打下一片江山,但是不能否认的,他的实力高出你太多了,所有的焦点都会集中在他身上,你必须坦然接受这个事实,也要有容人的肚量,千万别想揭他疮疤或对他做人身攻击,否则,你不只害了他,也会害了你自己,这个道理不必我明说你也应该清楚吧?” 周凌木然的点点头,严新只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却没有看见他的痛苦,秦舞阳的存在,对他的威胁日益巨大,属于他的优越和强势,似乎都在秦舞阳出现的那一刻起拱手让出了,他万分后悔自己引狼入室! 原来已经和他谈妥,正准备拍摄的一支运动饮料广告,厂商居然紧急叫停,传言厂商高层正酝酿换下他,高价签下秦舞阳来拍摄。他甚至还听说,几家知名的运动鞋厂商,已有找秦舞阳拍摄广告的计划和行动。 如果这些传言一旦成真,才窜红两个月的明星球员梦就会正式宣告结束了。 在周凌心里,秦舞阳就像只毒蝎,已在他身上狠狠咬了几大口,他要是再不反击,岂不是只能等死? 这不是周凌的性格,他在单颂怜手中惨跌了一次,怎么能又在秦舞阳身边称臣,当秦舞阳和单颂怜两人联手起来,他怎能不自卫,不去想办法保护自己的地位! 他才二十三岁,手中又握有攻退敌人的优越条件,再不挥兵巩固自己的江山,难道还等敌人攻城略地? 得不到想要的女人,不能连江山也一并奉送了! 秦舞阳确定父亲已汇进五万美金之后,立刻买了一套铁灰色的西装和一瓶金色的染发剂,六点半左右就进了凯悦饭店,为了给颂怜一个有钱人的错觉,所以他以杰克丹尼尔的名字订了一间总统套房。 五星级饭店的总统套房的确非常豪华宽敞,他进浴室将头发染成金色,然后努力吹到使每根头发都立起来,再换上西装、戴上墨镜,站在镜子前上下左右打量一番,直到确定能唬住颂怜为止。 他点了一套丰盛的法国菜,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单颂怜。 颂怜在八点整准时到了。 他坐在床沿,看著略显紧张的她,穿著一件密不透风的长外套,黑缎似的长发直泄而下,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他以低沉的、硬装出来的国语腔调说── “你.随时.可.以.开.始。” 颂怜紧张得拚命吸气,她没想到,想看她跳脱衣舞的“有钱人”竟会这么年轻,看起来像男性时尚杂志中的模特儿,她本来还以为,会是一个顶著啤酒肚的怪怪中年老外。 她又深吸口气,轻轻问:“需要音乐吗?” “如果.你.有.准.备.更好,我.要.看.最.不一样.的.中国舞。” 颂怜直到现在才完完全全松懈下来,眼前这个高大金发的男人,从头到尾似乎就真的只想看她跳舞,什么话都不多说,或许,他真的对中国舞蹈有相当浓厚的兴趣。 如果他的意图真的这么单纯,那么,她将会竭尽所能,跳一场别开生面的歌舞,满足他视觉上的享受。 她拿出一片cd,远远的递给他,微笑著说:“这是我自备的音乐片,到目前为止还没派上用场过,你是第一个听,也是第一个看我跳仿唐舞的。” 秦舞阳慢慢的接过来,转身放进音响,再回头,颂怜已脱下长外套,露出色彩缤纷的长袖纱云衣,罩在半透明的紧身绣花衣外,她独特的舞衣令他惊艳,看上去轻盈、柔曼、飘逸极了。 她一扬手,高高翘起小指头,随著柔美的笙乐曳袖而起,她的舞姿柔曼婉畅,将长袖轻纱舞得低回翻飞,令人目眩,柔软的腰肢恍若无骨,转了又转,旋转出如朵朵娇媚的莲花,有种虚无缥缈之感,美得夺魂摄魄。 沉浸在歌舞中的颂怜,十分浑然忘我,眼波动人的流转著,随著清越的琵琶声悠然停止,她缓缓放下扬在空中的脚尖,眼神梦幻惘然,久久,才回过神来看他一眼,突然变得有些羞涩,柔柔地说:“这是我最喜欢跳的仿唐舞,不知道你看完之后满意吗?” 秦舞阳神为之夺,为她曼妙的舞姿倾倒,听见她开口说话,这才回到现实来。 “太棒了!”他忘了修饰语气,猛然发出原音来,当他看见颂怜脸色微变,立刻发现自己的失误,略显慌乱的站了起来,拿出一张支票丢在床上,生硬地说了句:“再见──” 他谨慎地、僵硬地从发呆的颂怜身旁走过去,正要开门的时候,颂怜忽然间冲到他面前,高高抬起手,刷地一下,用力摘下他的墨镜,仰头看他,面容冰封,眼神如冰。 “果然是你!”她的声音掺柔著酸甜苦辣,分不清的滋味。“你这么做,什么意思?” “不这样,你会平白无故拿我的钱吗?”秦舞阳苦涩地笑了笑,她的表情好像他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错事。 “但是我不想和你交易,我不要你变成我的客人。”她冷漠地、坚持地说。 颂怜不领情的反应令他有些恼怒。 “早知道,我也不用费那么大的力气去想这个办法了,简直是自讨没趣。” 颂怜圆睁了大眼,他会这么做,会付她那么多钱,就是为了帮她度过难关,她应该是要感激他才对的,但是,强烈的自卑感在作祟,因为心里太在乎他、太爱他,所以不要他的同情和怜悯。 这是她必须坚持的,一定要坚持的! “就算你很有钱,也不要来同情我。”她咬咬嘴唇,倔强地说。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秦舞阳死死的盯著她的眼睛,忍耐地说。“就算我有钱,也要看人花的吧!因为是你,我才肯花这笔钱,如果把钱平白无故送给你,你会怎么想?” “无功不受禄,怎么能白白拿你的钱。” “那么用这种方式给你,又有什么不对?这是你正正当当赚到的。”他说得理直气壮。 颂怜觉得心灰意冷,她会觉得自卑,就是因为秦舞阳说不出那句话。“我是因为爱你才帮你!” 她要的不是单纯的怜悯呀! 她用力咬住下唇,转过身穿上长外套,拾起床上的那张支票收进皮包里,高高仰起头,努力忍住澎湃的情绪,脸上装饰出一朵虚伪的笑容来,很职业地说:“你是我接的第一个客人,谢谢你,你人真好,一点也不为难我,下次有机会,请再找我为你服务,再见。” 秦舞阳愤怒地大喊:“你到底有什么不满?” 她高高地抬著头走出去,看也不看他。 秦舞阳浑身都僵了,怎么会弄成这样?明明他的一番好意,为什么会弄到里外不是人的地步? 他真的不了解她,不了解她为什么钻牛角尖,非要曲解他的用心,非要和他玩猜心的游戏不可。 他感到异常烦躁,倒了一杯香槟一口气喝光它,焦渴的感觉仍然存在,他脱下西装外套,把自己狠狠抛在巨大的双人床上,心情简直烦透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把他的情绪搅得这么乱过。 他才刚刚躺下没多久,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在床前停下,他抬头一望,发现颂怜亭亭地站著,她扬起手中的支票,轻轻对他说:“支票开错了,你多写一个零。” 他猛地跳起来,忍耐且压抑地。“我愿意写几个零都随我高兴。” “你都是这样挥霍你的钱吗?”颂怜冷静地看著他,意味深长地说。“现在才知道你的同情心这么强烈,我何其有幸,能遇见你这位百年难得一见的大贵人,你平时都这样接济落难的人吗?” 她不愠不火,冷冷淡淡的语气,让秦舞阳怒气陡生。 “我不是从事慈善事业的人,就算再有钱也不会是这种花法。” “既然如此,为什么肯花大钱帮我?”她的语气挑战似的。“还有比我更可怜的人哪……” 秦舞阳迅速抬起头,爆发的喊:“为什么、为什么,你老是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钻牛角尖呢?”他愈来愈激动,声音愈来愈高昂。“那是因为在乎你,才想帮你呀!” 她的睫毛闪了闪,心中的迷障似乎就要冲破了,她心跳加快,颤抖地听见他声嘶力竭的喊出来── “我从来没有这么在乎过一个女孩子的一切,这么在乎她过得好不好,你来告诉我为什么好了,为什么我会这么在乎你?处心积虑想帮你度过难关,却惹来你的诸多不悦?为什么?” “因为你爱我──”她飞快地投进他怀里,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腰,踮起脚尖,频频吻著他的胸膛、脖子、下巴,急切、热烈地低喊。“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真心话──” 颂怜热情的反应令他错愕,一时之间,还无法从激愤的情绪中回复过来,他注视著那双充满光采的眼睛,心动得无以复加,她蜻蜒点水般的细吻对他产生了莫名的撩拨和挑逗,他血脉贲张,情不自禁地亢奋起来,他疯狂地梭巡她的唇,疯狂的卸下她那一身让他惊艳的五色云纱衣── “那个是我爷爷!” 秦舞阳指了指海关的出口,颂怜一看见脸色红润,眉笑眼开的秦爷爷从海关神采奕奕地走出来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的表情像要下地狱,可是你爷爷的表情却像要上天堂。”颂怜戳了戳他的手臂笑说。 “你形容得真贴切。” 秦舞阳拉著她的手跑过去,她跟著他羞涩地唤了声:“爷爷!” 秦爷爷盯著秦舞阳那头金发,差点认不出他来,瞪著眼睛骂道:“把头发染成金色的干什么?难看死了!我看你是打从心眼里就想当洋鬼子了──” “停一下、停一下……”秦舞阳截断爷爷的轰炸,忙把颂怜往前一推。“她叫单颂怜。” “哇──”秦爷爷大叫一声,表情一百八十度转变,颂怜的模样比他想像的还漂亮,不禁笑逐颜开。“你就是单颂怜吗?我逼舞阳来台湾还真是对呀!” 颂怜笑出声,笑容既甜蜜又羞怯。 秦舞阳接过秦爷爷手中的行李,故意说:“爷爷,别把她捧太高了,当心她得意忘形。” “你的嘴巴还是这么坏!”秦爷爷瞪了秦舞阳一眼,然后指了指颂怜颈子上的鲜红印记,邪邪笑说:“这颗草莓是不是你的杰作呀?依我看,得意忘形的人是你吧……” 颂怜一惊,急忙捂住颈子,脸颊火辣辣的烧起来。 秦爷爷促狭地一笑,小声地对秦舞阳说:“别费事做什么安全措施了,我急著想要一个重孙呐。” 颂怜听了,脸更加辣得发烫。 “爷爷,拜托你好不好,你把颂怜吓跑了,我不一定有力气再找一个。”秦舞阳拧起眉头,虽然他一向懒得把爷爷的话当一回事,却仍情不自禁的反击。 “真小器,开个玩笑也不行。”秦爷爷委屈地望著颂怜,小声地说。“小怜哪,他是不是也对你这么凶?别怕他,他这个人是刀子嘴豆腐心,本性很善良,除了打篮球以外,所有的事情他都没什么神经──” “爷爷!”秦舞阳忍不住大声抗议。 颂怜格格笑起来,听这对爷孙两人的对话,十足有趣极了。 三个人坐上计程车,秦爷爷一路上不停地问些颂怜的私事,颂怜并不打算隐瞒,秦爷爷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当秦爷爷完全了解她的家庭背景之后,并不因而嫌恶,反而怜悯地说:“你很辛苦吧,这么小就得赚钱养家,你现在在哪里上班呢?” 提到“上班”就敏感多了,她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是学跳舞的,所以现在以跳舞为职业……” “爷爷,别问得那么详细好不好?”秦舞阳岔开话题,若有所思地望了颂怜一眼,说:“刚见面就进行身家调查,这样不太好吧!” 秦爷爷忙不迭地解释著。“小怜,别误会,爷爷没有别的意思,老人家啰嗦惯了,不是存心打探你的隐私,你别放在心上啊──” “不会,怎么会呢?”颂怜的心沉了沈,悄悄望著秦舞阳,她从他眼中看见了顾虑,她知道,她目前的职业无论如何都见不得光。 “对了,”秦爷爷拍掌一笑,露出顽童般的表情。“你说要请我吃炒米粉的,我可没忘记哦!” 颂怜被秦爷爷的表情逗笑了,她笑嘻嘻地说:“有什么问题,爷爷喜欢吃哪一家的?我们现在就去吃吧!” 秦爷爷兴高采烈地带他们到一家旧旧的炒米粉店,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小怜,你说你是学跳舞的呀!”秦爷爷的话匣子又打开了。“都学些什么舞呢?” “几乎都学。”颂怜绽开笑靥,扳著手指一个一个地数著。“现代舞、芭蕾舞、爵士舞、民族舞,去年学校还免费送我到北京学了敦煌舞和仿唐舞,我跳得还不错喔。” “真厉害,怪不得身材这么棒,舞阳的运气真是好得没话说。”秦爷爷朝著舞阳鬼鬼一笑。 “爷爷,别老不羞了好不好。”秦舞阳不耐地,浓眉蹙成了一直线。 秦爷爷转过头不理他,迳自对颂怜问道:“什么时候会有表演?有表演要记得给我票,让我好好欣赏欣赏孙媳妇的表演。” 孙媳妇!颂怜愣住了,略微惊慌地瞥了秦舞阳一眼。 秦舞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说话。 “别看他。”秦爷爷轻拍著颂怜的肩,既霸道又亲切地说:“我喜欢你当我的孙媳妇,我可是很挑剔的,只要我不喜欢,谁都别想嫁进来,可是只要我挑上的,舞阳不敢说不。” “对呀,你是秦始皇嘛──”秦舞阳哼了哼。“说得那么霸气,如果你喜欢我不喜欢又有什么用,也要我喜欢才算数。”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抬杠,惹得颂怜笑不可抑。 吃完炒米粉,秦爷爷坚持到松江路去找一个老朋友,当他们把秦爷爷送到那个老朋友家,他的老朋友无论如何都不放他走,硬是要留他住下叙叙旧,秦舞阳正好把爷爷这个轰炸机送走,乐个轻松。 在回家的路上,秦舞阳认真而且郑重地对颂怜说:“我爷爷比起一般的老先生随兴很多,但还是有他那个年代古板的坚持,就像不许我娶个外国人当妻子一样,这是他非常坚持的事。” “很好的坚持呀──”颂怜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笑意盈盈。“你爷爷好像你专用的月下老人,知道你‘情牵何处’。” “我有点担心……”他看著颂怜,严肃地说。“万一爷爷发现你当过脱衣舞娘,不知道能不能接受。” 颂怜脸色微变,自我辩解道:“我没有脱衣服,我只是跳了几天的舞,你应该清楚我什么都没做!” “我当然知道。”秦舞阳将她拥进怀里,轻声说:“可是在爷爷发现异状之前,先搬到我这里来,你把钱拿去还给石雄,‘繁花酒店’就别再去了,明天想办法去办理护照补发,把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全部洗掉,你家多穷我爷爷都不会介意,但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能接受你曾经当过脱衣舞娘这件事,所以能瞒天过海最好了。” “但是万一被他发现了,不是更糟吗?”她不安地说。 “我爷爷这么喜欢你,大概也不至于多糟吧,只是要多费口舌来解释,有点麻烦而已。” 颂怜咬紧唇,仓皇地望著秦舞阳,思绪和感觉变得清晰了,她明白,自己就像一件沾上污点的雪白色衬衫,让秦舞阳穿在身上,就必须彻底漂白干净。 自怜和辛酸占据了她全部的情绪,她开始怀疑,自己能否有能力面对激情过后的现实,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来比较,她都太太太太高攀秦舞阳了。 她觉得一阵冷意,不安而且焦虑。 车子经过忠孝东路,秦舞阳一时兴起,拉著颂怜下计程车,雀跃地说:“走,去看电影。” 秦舞阳愉悦的表情分散了她的焦虑感,她的双手与他交握,两个人一起排队买票,由于秦舞阳的个子太高,为了不挡住别人的视线,所以他买了最后一排。 他们专注地看著电影看板,在等待进场前的这段时间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只要一看见秦舞阳,多半会再盯上几眼,然后认出他的人会出现惊喜交加的表情,目光、食指不约而同往他身上汇集过来。 颂怜敏感地发现了,她拉了拉秦舞阳,小小声地说:“你是不是被球迷认出来了?” 秦舞阳望了望四周,根本浑然不觉,无所谓地说:“认出来就认出来,我们一样看我们的电影,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你跟我在一起……”她叽咕地说。 “这有关系吗?”秦舞阳奇怪地看她。 “我想我是中了香港媒体的八卦毒了。”颂怜不禁苦笑了笑。“跟一个名人在一起好敏感喔。” “傻瓜!”秦舞阳俯下头,旁若无人的吻了吻她的脸,笑著说。“我只是一个球员,又不是偶像明星,就算你上了报,对我也不具杀伤力。” “可是……那么多人在看著你,你难道不觉得头皮发麻吗?”颂怜浑身不自在地说。 “你不去看他们就行了,”秦舞阳将她拉近自己,温柔地说。“不必在乎别人的眼光,也不要压抑自己,更不要把自己弄得太敏感了。” 秦舞阳的话有著催眠的力量,把颂怜的焦躁全怞空了,她缓缓吁了口气,漾著柔光的眼眸凝视著他,和他在一起,她的确很快乐,前所未有的快乐,一种魂不守舍的快乐── 幽暗的电影院里,只坐著他们两个人的最后一排座位,仿佛是特意开辟出来的情人特别座,电影的情节究竟如何发展,对颂怜来说并不重要,因为她沉溺在秦舞阳恣意的、煽情的热吻里,像魔鬼诱惑著灵魂,将她的灵魂带进一个迷乱缤纷的世界。 第十章 当秦舞阳正忙于赛前的密集训练时,颂怜也忙著办理护照补发和清偿石雄的债务,当她把钱还给石雄时,他的表情像一块还没干透的石膏像,半僵、半湿、半冷的盯著她看。 “怎么,钓上哪一个凯子大少了?一下就帮你把钱还清,可真豪爽。” 石雄把“凯子大少”这四个字咬得特别用力,让颂怜感到极不舒服。 “我是来找你解决问题的,不必出口伤人。”她冷静地应付。 “呵呵──”石雄干笑了两声,半眯著眼说。“你欠我的钱连本带利就算五十万好了,我这家酒店也白白让你赔掉不少生意,这笔钱可不好算──” 颂怜万分痛恨与这种面目可憎的人交手,只想快快付钱了事,她不客气地说:“别狮子大开口,我还你五十万,不和你讨价还价,你如果再为难我,我会向警方检举你的非法勾当。” “就凭你?”石雄纵声狂笑,笑声充满轻视。“我要是这么容易被人扳倒,早就不必混了,倒是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人家要你吗?说不定只想玩玩你喔……” “那是我的事,用不著你来躁心。”她语气平板的反击。“钱已经付给你了,希望你别耍花样。” “干这行,要有基本的职业道德,否则还能混得下去吗?”石雄咧著嘴,森森笑著。 颂怜心事重重地走出昏暗的“繁花酒店”,一踏进充满阳光的巷弄中,霎时,强光照得她睁不开眼,意识一片混沌,在灿烂的阳光底下,她缓缓露出了简单明亮的笑容,却有一股不真实感,未来的一切,她都希望不只是一场浪漫的美梦。 接连三天,颂怜每天至少都超过晚上十点以后,才能看见秦舞阳拖著疲惫的身躯回家,然后匆匆洗完澡立刻倒头就睡。 而秦爷爷则勤快地走访他的老朋友,忙碌的程度也不亚于秦舞阳。 似乎只有颂怜一个人无所事事,每天枯守著四堵墙,枯守著她的希望,秦舞阳忙于训练,免不了会忽略她、冷落她,白天的枯燥和寂寞、喜悦和期盼,总在他回家之后扑了个空,他不抱她、不吻她、不碰她,累得连和她说话都没有力气,才三天,两人之间所燃烧出来的热情竟已经急速冷却了,陌生的感觉一天强似一天,她拚命要自己不能胡思乱想,不能因为寂寞而想些消极的事情来折磨自己── 再等一天,比赛就会结束了,她极需要秦舞阳来处理她分崩离析的情绪,即使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承诺都好! 好不容易,这一晚秦舞阳在十点之前回来,她欣喜地想跟他说些什么,他却因疲累不堪而显得语无轮次,直到撑不下去了,才轻哄著她说:“什么都别说,先让我睡,明天八点就要到练习场,再不睡会累死了!” 颂怜的理性一点一点的消失,眼泪软弱地滑下来了。 “你听我说──”她拉著被睡意包围的秦舞阳,哑著声音问:“我是不是应该回香港了?” 秦舞阳的睡意被她驱走了一点,他被动地反问:“为什么要回香港?” “我的家人都在香港,我当然要回去照顾他们。” “一定要这么快回去吗?”沉默了很久,秦舞阳才挤出这句话。 “他们是我的家人,我有照顾他们的责任,所以……我想知道你有什么想法?”她带著试探的语气问。 “等我比赛结束之后,会有一段时间休假,我再陪你回香港好吗?如果可以,把他们接来这里,由我来帮你照顾他们,ok?”秦舞阳慎重地承认。 颂怜滑靠进他的胸膛,手臂圈抱住他,她想听的就是这样的承诺,她知道他从不说甜言蜜语,只要说出来的就是他的真心话。 这个男人,是她孤寂世界里唯一的凭借,她温柔地吻他的须角,恬吻他的耳垂,将脸埋进他的肩窝厮磨著,她听见他微弱的声吟声,情不自禁地说:“今晚抱著我睡好吗?” “嗯……”秦舞阳语意不清的回应,颂怜期待著他狂野的热吻,不料他却毫无动静,她仰起脸,才发现他早已经沉沉睡著了。 颂怜懊恼地捏了捏他的鼻子,看他睡得又熟又沈,有点心疼,也有点不忍心,赢得冠军,真的这么重要吗?她不是球员,体会不出那种感受。 她发出微微的叹息,像猫咪一样轻悄地腻进他怀里,倾听著他规律的心跳和呼吸,她不敢太贪心,悄悄祈求著上帝,让自己活在世上的每一天,都能在这种幸福的韵律中醒来。 比赛前一天上午,秦舞阳一走进练习场,发现气氛异于往常,每个人都带著古怪的、不屑的表情看他,每一道目光也都像箭在弦上,随时都能万箭齐飞,将他乱箭射穿。 秦舞阳最不擅长处理这种人际关系,只能摊了摊手,无声地询问。 周凌和他已冷战很多天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迳自暖身去了,陆淮辛踌躇了许久,没头没脑的对秦舞阳丢出一句话:“看今天的体育版。” 秦舞阳呆了呆,正待反应,突然刷地一声,一份报纸朝他丢过来,他反射地接住,随即听见严新气急败坏地说:“搞什么东西?立刻给我解释清楚!” 秦舞阳疑惑地翻开报纸,不需太费力去找,就看到偌大的标题弹跳了出来,标题下出现了他的名字,内容叙述著── “冠军争夺赛战马队宣布退出,球团超级头大,无法向赞助厂商交代,战马队不出赛的主要原因出在银虎队的超人气主将秦舞阳身上,战马队宣称不与私生活不检的秦舞阳交手,战马队的教练表示,银虎队分明已经成为秦舞阳的一人球队,又根据可靠的消息来源指出,秦舞阳来台不久就开始包养了一名脱衣女郎……” 看到这里,秦舞阳不由得脸色铁青了。 严新激动地大嚷著:“树大招风,被排斥、被诬陷都是免不了的事,可是你所做的事情也未免太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了一点吧,你老实说这篇报导的真实成分有多少?” 愤怒像只野兽,咬痛了秦舞阳的五脏六腑,他彻底被激怒了。 “到底是谁那么龌龊?我根本谁都没有包养!那个女孩子的确跳过几场舞,但是绝不是脱衣舞,记者简直乱写一通。”秦舞阳大声咆哮著,每句话中顺道夹杂著美国“国骂”。 “既然身为名人,私生活就应该要检点,何必跟来历不明的女孩子来往?”严新气得双手乱挥,怒吼声一点也不亚于秦舞阳。“明天就要比赛了,我现在得去找战马队的教练解决这件事情,能顺利开赛最好,否则银虎队的名声就会毁在你的手里了。” 严新气急败坏的离开练习场。 秦舞阳眼中燃著怒火,视线找到正在角落热身的周凌,怀疑今天所发生的事与他有关? 周凌的眼光不经意的掠过他,然后落在遥远的地方。 当记者闻风赶到“唐风大楼”时,警察比记者早一步找到单颂怜了。 在两名警察和大批媒体记者的簇拥下,颂怜已吓得面色苍白,耳边万声轰鸣,眼神呆滞的看著乱成一团的场面,惊惶得咬紧牙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名警察突破重围,好不容易将颂怜带上警车,她不知道警察要带她到什么样的地方,克制不了身体的颤抖,一路上拚命抖个不停。 体型稍胖的警察打量著颂怜,或许是她既漂亮又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同情,所以问话的语调温和得多。“你是哪里人?” “香港人。”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真的是香港人吗?”黝黑细瘦的警员眯著眼质问。“证明文件呢?有没有香港身分证?护照?” “都被偷了……”她闭上眼睛,轻轻说。 “被偷了?”瘦警员纵声大笑。“说谎也要打打草稿啊!别以为说被偷了就没事,说不定是从大陆偷渡来的吧……” “不是、不是,我真的是香港人!”颂怜本能的辩白,激动地说。“我家住在九龙城寨的一栋公寓里,我父亲和两个弟弟都还住在那里,你们不相信,我可以把地址抄给你们,而且,我的护照也已经在补发当中了。” “来多久了?”胖胖的警员有点同情她,轻声问。 “十……多天。” “怎么认识秦舞阳的?”胖警员又问。 “他是我的邻居。”她答得战战兢兢。 “邻居而已吗?”胖警员边笑边摇头说。“你也真奇怪,像你们这种没有身分的女孩子,躲都来不及了,还敢找上公众人物,这不是大张旗鼓,引我们来拜访你吗?怎么不学聪明点……” “不是、不是这样……”颂怜笨拙地辩解。“秦舞阳真的只是我的邻居,和我一点瓜葛都没有,是石雄安排我到台北来赚钱的。” 听到石雄的名字,两名警员迅速交换了目光,黝黑细瘦的警员又问:“你说的话我们会调查清楚,不过,你必须先和我们到警局一趟。” 颂怜咬著嘴唇,脑中一片空白。 胖胖的警察忽然怪笑了两声,带著玩笑的口气说:“算你倒楣啦,不过,就算你的证件多齐全,谁让你不小心沾上秦舞阳的边,被八卦记者逮个正著,在报纸上大作文章,注定是要倒楣的啦!” 她惊疑地看了胖警察一眼,恐怖兮兮地说:“我是自找的,被你们抓无话可说,可是秦舞阳很无辜,我不想拖他下水,我真的跟他不熟。” “谁相信你呀──”黑黑瘦瘦的警员打著呵欠说。“现在的人哪,相信报纸的多,相信事实真相的人少,你就算说破嘴也不会有人信的。” 颂怜不安地扭著手指头,秦舞阳眼前有大好的前程等著,绝不能因为她的关系受到阻碍,她避开胖警察的怪异凝视,心脏绞痛著,她很清楚知道瑰丽的梦境已然幻灭了。 她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后问道:“你们……将会怎么处置我” “等做完笔录以后,也确定你所说的全部属实,自然不会深究,但是希望你别再从事不当的行业,否则一样会触犯台湾的法律。”瘦警员硬邦邦地说。 颂怜低头不语,默默和他们到警局,刚一下车,就有几家电视台的新闻记者等在门口准备采访了。 两名警员挥开记者,胖警员忽然附在颂怜耳边低低说:“等会儿做完笔录以后,我给你时间接受采访,想说什么就说清楚吧!” 颂怜大吃一惊,感激地点点头,她其实并不知道报上的那篇报导带给球队和球迷多大的震撼和影响,她只是单纯的想,在离开台湾之前,能留给秦舞阳一个无污染的空间,算是对他的一种报答吧…… 她与秦舞阳之间,有个相隔遥远的世界,不论在任何条件上,她都远远配不上他,知道他对自己的在乎,她认为已很足够了,再多的奢望只会变成一场空想,由不得她,也由不得他。 每个银虎队的球员都意兴阑珊的坐在气压超低的练习场中,捱到了中午,严新还没回到练习场来,于是球员纷纷成群结队,到餐厅去解决民生问题了。 秦舞阳仍然一动不动的坐著,拚命绞尽脑汁,努力想一个可以解决目前这种混乱局面的办法,但是,任凭他怎么想,就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完美处理他和颂怜之间关系的办法来。 陆淮辛突然间惊天动地的跑进球场,对著他狂喊:“秦舞阳,快来看午间新闻──” 他的心一沉,直觉想到应该又是不利于他和颂怜的报导了。 他忐忑不安的走进餐厅,听见新闻台的记者刚问完:“你真的不认识秦舞阳吗?” “我真的不认识他,我只知道他住在我的对面,我们彼此都看不顺眼对方,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他!” 他赫然发现回答的人竟是颂怜本人,头发披在她苍白的脸上,而她的身边居然还有──警察! 这一刻,他陷入了真空状态,体内的血液凝住不动,肌肉一寸一寸僵化成了石块。 电视画面接著跳到女主播的脸上,以她一贯犀利的风格报导著。“警方查获这名没有任何证明文件的脱衣舞娘,是经由中间人的安排,在某酒店跳脱衣舞,因护照被抢,又与人气正旺的职篮明星秦舞阳正好住在同一层楼,可能因此被有心人士误传,传出被秦舞阳包养的风波,战马队因此拒绝出赛,这名单姓女子澄清了谣传,而警方也取得她所补发的香港护照,身分比对无误后会将她释放,秦舞阳的包养风波应该会就此停息,至于明天精采的冠军争霸战,很有可能会顺利进行了。” 秦舞阳转身狂奔出餐厅,狂奔出练习场,一直奔到马路边才停下来,凝固的思想渐渐转动了,他现在该到哪里去找她? 台北的警局那么多,他该上哪里去找她? 如果找到了她,又能怎么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必须冷静下来,从紊乱之中理出头绪,然后才能知道,该如何循序去做每一件事。 当他找到拘留颂怜的警局时,才发现颂怜已经被释放了,他勿匆忙忙的赶回“唐风大楼”,却遍寻不著她的踪影,他伫立在衣柜前,蓦地有些神经紧张,他哗地一下打开衣柜的门,属于她的衣物果然不见了……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颂怜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次日,冠军赛正常开打。 体育场人满为患,观众几乎爆满,狂热的球迷并不因前一天的“乌龙新闻”而对秦舞阳丧失信心,反而都冲著他绝妙的球技而来。 然而在这一场冠军赛中,秦舞阳的打法却一反常态,不但中规中矩,更带著一点懒散的味道,有股无形的、不知什么样的力量,影响了他对打球的热情,不管场边的观众如何嘶吼他的名字,如何大喊著要看他精采的灌篮,他都无动于衷,严新不断在他耳边谆谆告诫,他仍意兴阑珊,直到终场,他只投进了三球。 秦舞阳的失常演出打乱了战马队的计划,一开始,战马队就把目标和重心都放在秦舞阳身上,对他采取紧迫盯人,没想到却因此忽略了其他球员,也忽略了周凌和陆淮辛的长射能力,增加了他们得分的机会。 比赛结束,战马队竟以一分败北,银虎队以一分险胜了! 虽然银虎队赢得了季冠军,但观众的反应却不如预期般热情疯狂,网路上出现一片挞伐声,全都针对秦舞阳而来── 秦舞阳太让人失望了 秦舞阳骗了大家! 秦舞阳水土不服了吗? 尽管体育版对秦舞阳的表现也有不佳的评论,甚至猜测,这是不是秦舞阳对媒体的一种报复? 当秦爷爷辗转得知颂怜失踪的前因后果,劈头就大骂秦舞阳。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她这个傻丫头一定钻牛角尖,以为我会因此反对你们交往了,嗳呀,有什么事应该大家好好商量,何必走呢?真是傻丫头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也很讶异警察为什么会找上门来。”秦舞阳头痛欲裂,无论如何也想不透。 “我看是树大招风,多半是妒嫉你的人搞出来的。”秦爷爷说。 秦舞阳蹙著眉头,想不出会有谁故意整他,难道是周凌? “现在想这些都没有用了,快去香港找小怜,去告诉她,叫她别在意,我不会因为她跳过几次脱衣舞就嫌弃她,快去快去──” 不必爷爷催促,秦舞阳早就决定动身到香港找颂怜了,她的自尊心那么强,哪能受得了这种屈辱,他不能让她走远,不能让她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他向严新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动身飞往香港了。 当秦舞阳决定找颂怜时,才发现他对她的了解竟然那么少,除了她曾向他提起过的酒吧和方姊这个人以外,其他的全部一无所知。 他找遍香港所有的酒吧,终于在九龙半岛上找到颂怜曾经提起过的方姊,方姊却表示从她送颂怜上飞机以后,就再也没有颂怜的消息,不过,她给了秦舞阳一个电话号码。 秦舞阳一回饭店就开始打电话,但电话一直都无人接听,一连七天,颂怜的消息就像烟云迷雾,模模糊糊看得见,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到。 直到第八天,他所打的电话号码终于有人接听了,接电话的人是个老太太,用浓厚的广东腔对他说:“喔,你找单家的人哪,单家的人都搬走了,没说,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秦舞阳脑中轰然,怔怔地,全然不知所措,本来勉强得见的云雾,如今已经随风飘散了…… 颂怜回到香港,秦舞阳给她的一百万还剩下五十万没有用完,她带著父亲和弟弟搬到山边的公寓住下,然后给自己办了复学,白天到舞蹈学院上课,晚上到舞蹈教室兼差。 她的样子在台湾的媒体曝光,她相信秦舞阳的爷爷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知道了她曾经当过脱衣舞娘却瞒骗他的事实,经过这次的事件,她怎么还能再面对秦爷爷?秦爷爷也一定认为她不配当秦家的孙媳妇了。 因为太爱秦舞阳,愈觉得自己怯懦和自卑,她相信秦舞阳是要她的,不管用什么方式和他爷爷抗争,他也绝不会放弃她。 但是用那种方式留在他身边,对她而言却太难堪了。 她既然爱他,就要爱得趾高气昂,并不想畏畏缩缩的得到他仿佛像怜悯般的爱,那不是她想要的! 她试著给自己一年的时间,重新找回自己,重新将自己漂白,那些曾经带给她和秦舞阳不愉快的记忆,她都想全部清洗干净,然后以最完美的面貌呈现给他,她也很想知道,秦舞阳对她的真心能维持多久? 一年之后,秦舞阳是不是还能以同样的热情对她? 一年后,秦舞阳回到了芝加哥。 他在台湾浑浑噩噩地打了一年球,上半年几乎处于蛰伏状态,直到下半年,才回复初到台湾时的球技水准,合约一结束,他不再与银虎队续约,即收拾行李返回芝加哥。 这一年中,他去过香港三次,每一次都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寻找颂怜,只要有点蛛丝马迹他都不放过,但是却再也没有见过、没有听过她的消息,颂怜躲他躲得非常明显,他迷惑,却找不出原因来── 她情愿当一只把头埋进沙堆里的鸵鸟,也不愿意当一只开屏的骄傲孔雀。 一年了,颂怜带给他的记忆犹新,深刻动人,他下意识地等,等著这个真正相爱不到五天的情人,什么时候才能从他的记忆中淡去? 刚回芝加哥,佩姬苏对秦舞阳的热情不减,秦爷爷担心老是投怀送抱的佩姬苏总有一天会得逞,紧张得每天逼问秦舞阳搜寻颂怜的结果,秦舞阳已经被爷爷催得烦不胜烦了。 直到有一天,爷爷的疲劳轰炸突然停止,秦舞阳正庆幸自己的耳朵可以安静一段时间了。 一个星期六的傍晚,秦舞阳刚打球回来,看见爷爷盛装打扮坐在客厅里,他打完招呼,随口问:“晚上有事吗?穿得这么隆重。” “今晚唐人街有一场华人舞蹈团的表演,听说很精采,跳的是敦煌舞……”秦爷爷兴高采烈地说。 听见“敦煌舞”三个字,秦舞阳的心震动了一下,又想起单颂怜来,所有和她的记忆全部鲜活了起来。 他呆了许久,才意识到爷爷怪异的注视,他笑了笑说:“我开车送你去吧。” 他拿起车钥匙,到车库把车子倒出来。 平时,爷爷的话很多,总会东拉西扯地和他聊天,但是,爷爷今天一路上都出奇的安静,他没想得太多,只专心回想著颂怜可爱灿烂的笑脸,即使过了一年,她美丽的笑容在他记忆中始终明晰。 到了唐人街艺术厅门口,秦舞阳停好车,有意无意瞟了一眼橱窗,陡然间怔住了,橱窗前贴著的一个人名映入他眼中──单颂怜! 他浑身蒸腾、两眼发亮,猛然回头,看见爷爷笑嘻嘻地望著他,谐谑地说:“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去呀?” “你……早就知道了?”他惊疑地。 爷爷呵呵一笑,气定神闲地说:“我可是到处托人打听,没有我的帮忙,你这个没神经的人看要怎么找得到她?自己看著办吧,我可要进去了。” 秦舞阳眼看著爷爷走进艺术厅,立刻回过神来,焦急地到处找停车场,终于把车停好之后,飞也似地朝艺术厅拔足狂奔。 他紧张得听见自己的心脏狂跳,奔得胸口因为喘气而几乎炸开来,他直接冲进后台,四处梭巡著,企图从数十名衣袂飘飘的美丽舞者中找出颂怜。 一个美少年走向他,带著笑意问他:“你找哪一位?” 秦舞阳仔细看著这张画著浓妆的脸,急著问:“请问单颂怜在哪里?” “噢,她正准备上场,我带你进去找她。”美少年意态闲闲地领著他,转过一个弯道,朝前一指。“她在帘幕旁边,看见了吗?” 秦舞阳看见身穿一袭雪白纱衣的颂怜,偏绾著一个松松的发髻,涓尘不染,纯雅得像朵亭亭的雪白荷花,他迟疑地不敢相信── 才一年的时间,颂怜竟变得如此光采焕发,鲜丽夺目。 颂怜偏过头,看见了他,眼中霎时闪露出光采来,她像从天降下的仙女,飞扑进他的怀里,惊喜地叫出声。“你终于来了──” 秦舞阳如坠五里雾中,原想责怪她的逃避,现在反倒被她责怪自己姗姗来迟。 “为什么躲我?为什么不通知一声就搬家?”他用尽全力拥住她,哑声说。 她抬头看他,唇边露出一抹可爱的笑容。“我要让你认识一个全新的我呀,不能老靠你的资助过日子,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我怕带给你不好的影响,也怕你爷爷及家人不能接受,所以我用一年的时间来漂白自己,你看看现在的我,是不是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了呢?” “你的确变了,变得很亮丽,也很有自信。”他深深望著她,微笑著说。 “过了一年的时间,你是不是还一样爱我?”她仰头,认真地问。 “当然!”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目光深情地缠绕著她,低声说:“可是想你一年的感觉未免太辛苦了,如果这是你给我的考验,我应该是以一百分通过的吧!” 颂怜逐渐绽开笑颜,傻笑著说:“我已经来芝加哥五次了,你却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我,我本来已经愈来愈担心你是不是根本把我忘了,还是已经交上新女朋友,所以就算知道我在芝加哥,也不来找我,想不到是秦爷爷先发现了我,我才从他口中知道你的近况,秦爷爷说的没错,你这个人果然除了对篮球狂热以外,对其他的事都缺少神经,如果我没有勇气见你,你是不是准备放弃我了?” 秦舞阳叹气似的笑起来,忘情地吻了吻她,在她耳边低语:“见我需要什么勇气,我早就想把你们全家人接到芝加哥来,是你不让我有这个机会,其实我对你的狂热早已经超越篮球了,只是你不明白而已。” “真的吗?”颂怜抿嘴笑著,听见自己浓浓的鼻音说著:“现在机会来了,你可要把握住喔。” “你以为我还会放你走吗?我如果没看住你,第一个有生命危险的人就是我了,我爷爷绝不会饶了我,他最近已经快被佩姬苏搞疯了……”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快,急忙顿住。 “谁是佩姬苏?”她抓住他的话,敏感地问。“你的新女朋友吗?” “不是,对我和爷爷来说,她只是个洋鬼子。” 颂怜怀疑地蹙起眉,秦舞阳不给她追问的机会,热烈地吻住她的唇,阻绝了她的疑虑。 在他们身后响起轻轻细细的笑声来,两个人同时放开,这才发现“众仙女”们已经欣赏很久,都在掩嘴偷笑著。 颂怜脸上热得发烫,窘迫地对秦舞阳低低说:“我要上场了,等你看完这场舞,我们再好好讨论‘佩姬苏’哦!” 秦舞阳呆了呆,看见颂怜邪邪的笑容,他知道麻烦大了。 当灯光一亮,颂怜手执莲蕾,在薄薄的烟雾中飞天而起,仿佛飘浮于云海── 这一刻,她微笑著的脸庞明亮得令人眩目,美得就像敦煌石窟中栩栩如生的壁画。 秦舞阳终于能体会,颂怜为何执意选择新生,她像颗钻石,愈琢磨就愈显得光华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