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春迟》 第1章 楚大人,救命 大周永光六年,按照律例所有官员放春假至大年初五,所有商户农户也不事劳作,休养生息直到初五开市。因永光五年风调雨顺也无外敌滋扰,从皇帝到百姓都难得的过了一个精神饱满的好年。 京城的东西二市在锣鼓喧嚣中也开了市,一时间摩肩擦踵人满为患。 东市毗邻城东贵人云集的胜业坊,街道宽阔,门脸齐整,位于东市正中位置的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白墙朱瓦、三檐四簇,四角微微翘起,像即将展翅的大棚,正如太祖曾经亲自提的牌匾:“状元阁。”顶楼的雅间“摘星辰”更是整个京城名流趋之若鹜的待客场所。 而与状元阁隔着康平大道遥相对应的西市,也有一栋造型类似的小楼,不过与状元阁的大气雅致不同的是,此楼雕梁画栋、花鸟虫鱼尽有,二三楼甚至用上了番邦进宫的琉璃窗户,流光溢彩,贵气十足、极尽奢靡。 京城历来东贵西富,王侯将相多居于城东,挨着皇城更近,而品级次一些的官员以及富商们都居于城西,这城西可与状元阁相提并论的三层小楼也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天香楼”。虽然名字引人遐思但实际上就是一个正规酒楼,老板耗费巨资从全国各地弄来的食材,再由曾经的宫中御厨坐镇,精心烹饪出了其他食肆无法模仿的美味,打造出了全大周饕客闻名遐迩的“天香楼。” 初五开市的这天,天还未破晓就有各家小厮提着灯笼跺着脚在寒风中排着队,给自家主子排着队,要在天香阁刚开业这天,抢的一个好位置,还有他们年前就大肆宣扬的新品——春和景明糕以及水晶玲珑包。每个季节,天香楼都会推出一个新的菜品,心思巧妙也美味十足,但数量有限,再加上文人仕子诗文追捧,更是令城中名流趋之若鹜。一时间更是成了城中王孙公子拔份的标志,第一时间吃上天香阁的新品,就跟宿了头牌姑娘一样,都是虚荣的值得艳羡的事情。 初五这天也不例外,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天香阁新出的春和景明糕和水晶玲珑包已经一售而空,眼疾手快又有门路的才子甚至都已写好了诗词,正命人去粘贴。 一双纤长细白的手指托起晶莹剔透的包子,仔细的观赏着,然后轻轻的托到鼻尖,小巧的鼻翼微微动了动,闻到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随后微微的张开了未施唇蜜却自带粉色的朱唇,轻轻的咬了一口,旁边伺候的丫鬟一眨不眨的看着,不自觉的咽了口水。 然而片刻,那秀丽的眉毛微微的皱起,迟疑的将吃到口中的玲珑水晶包吐了出来,含情的双眼仔细的盯着那刚刚被咬进嘴里的肉细看。 “啊。”这姑娘声音也是极美,只不过颤颤巍巍,短促的惊呼一声便晕了过去。 站在旁边伺候的丫鬟年纪尚小,过去看了一眼,只见包子里面赫然一截手指,上面还带着指甲。 而此刻,城东最边缘的一座大宅子门被敲的山响。 “楚大人,楚大人。”来人穿着皂色的官差衣服,形容精悍,一看就是大理寺的差人。寻常人间应门的门童看到大理寺的差人都会客气有礼,但这座大宅子里,却足足一盏茶的时间都没人应门,只剩下敲门的官差和门口威武的石狮子面面相觑。小吏抬头看了看门口两个苍劲有力仿佛刀刻般的大字“楚府。”内心叹气,谁让自己今日上值来的最迟,被分配了这么个大家最避之不及的差事。 王小虎想起了之前班头的嘱咐,绕到了楚府的后门,再次敲起了门。 “谁啊?大清早的。”这次刚敲了三声,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少年人,长的浓眉大眼,身材颀长但带着少年人还未长开的清瘦。他嘴里叼着一个包子,口齿有些含糊不清,一手还拿着一根棍子。身上穿着一袭黑色的紧身单衣,衣服上有不少带着尘土的脚印,脸上有头顶还冒着热气。 “我是大理寺的衙役王小虎,前来找一下大理寺少卿楚大人。”王小虎脸上带着笑,对着这个小少年也不马虎。 “不见。”说着就转身去关门。 “实在是。”王小虎心中苦笑,自己这个上司出了名的难缠,就连府中一个小少年都敢给官差甩脸子。 “是什么是,你们又想欺负我公子” “小刀,你太没礼貌了。”另外一个只到他肩膀,也做同样打扮的少年从叫小刀的少年身后探出了头,眉眼带着笑意,一双眼睛很是机灵,但微微翘起的嘴角带着一点玩味。 “你这样说,显得衙门的人很无能一样,什么事都要来找我们公子。”小个子少年虽然笑着,但眼神里带着讥诮,嘴里的话也句句嘲讽。 “天子脚下贵人多,说吧,这次又是哪个贵人犯了事,你们大理寺和刑部都不敢接活,然后又来让我们公子当冤大头呢?”说着冷哼了一声,高大的少年也配合的哼了一声。 大冷天了,王小虎都快要冒汗了,门里这两个少年还在一唱一和。去年楚少卿上任的时候他出公差去了贺州,回来的路上又受了伤,在家养了一月,没来得及跟新上司打交道。但从同僚们的诉苦中也得知大理寺来了一个大爷,还带着一对不好伺候的小爷。 今日还未见到大爷,倒是先领教了两位小爷的风采——一个愣头愣脑,功夫很不错,只听他家公子的话,其余人在他眼里都是放屁;另一个牙尖嘴利,说话含沙射影,稍不注意就把你拐弯的骂了。 而传说中的新任大理寺少卿更是不好惹,其父乃是一品大将军,为大周朝镇守着西北边境。他与其兄长自幼在马背上沙场上长大,只是奈何去年受了重伤,皇帝特意接回京城休养。可此子桀骜难驯又仗着身家背景,根本不屑搭理官场上你来我往那一套,办起案子也直来直往,什么人都敢往牢里拿,管你是国舅爷还是尚书之子。去年连太后的娘家人都敢招惹,文德帝迫于情面敲打了几句。楚少卿才恍然大悟自己是被人当枪使,当着大理寺卿黄正启的面撂了挑子,甩着袖子称病回家了。 而现在黄大人又让他去舔着脸将人请回来,王小虎在楚府后院陪着笑,却连正主面都没见着。 正待再开口,巷口响起了脚步声,急促且仓皇。看来也是熟悉楚青钺规矩的同僚,偌大一个大将军府,里面只住了寥寥十数人,正门常年不开,要想找人,就到靠近厨房的后门来。 来人穿着一身蓝布衣服,腰上围着围裙,带上包着头巾,胸口绣着一个“香”字,身上还有多种食物大杂烩一般的香味。一贯有打量别人的职业病的大理寺衙役王小虎了然,这是天香阁的杂役。 小杂役看到王小虎的官服,有些迟疑,片刻还是强忍着对官差的恐惧,走上前来,对着霸占后门的两位门神少年喊道。 “小刀哥,小剑哥,我找楚大人,楚大人,死人啦,死人啦。救救我师父啊。”说着再也忍不住的哭着跪了下去。 第2章 水晶包 “起来说话。”一道声音自门后响起,声音不大却自带威严。 王小虎抬眼望去,一个瘦高的青年正抬步迈过门槛,膝盖抬的较常人更高,步子也迈的更大,但落下来的时候明显感觉有点后继无力,看来传言都是真的,楚少卿戎马出身,身体习惯了武人利落的动作,但奈何身体遭受了重创,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收敛着动作,看上去有种英雄迟暮的凄惶。 “男儿膝下有黄金,再跪就滚。”男人的声音变得冷冰冰的,不怒自威。 王小虎的视线随着话语从膝盖上移,青年的轮廓硬朗,鼻梁高挺,眉尾向上微微的飞起,一双眼睛微微的向下瞥着看不清形貌,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但不知怎的,王小虎就觉得这双眼睛很像是一个人。他的肤色略黑略粗糙,跟这京城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不太一样,穿着款式最简单的衣服,质地中等偏上什么云纹暗纹都没有,束着最简单的发,额,发饰倒有点特别,深褐色,看上去粗糙砥砺。 “狼皮。”许是注意到他的打量,楚青钺突然冒出了一句话。王小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楚大人是在跟他说话,慌忙行了个礼,“属下…” 楚青钺抬手打断了他:“一个一个说。”说着指了指刚刚站起来的天香阁小厮:“王胖子怎么了?” 王胖子是天香阁的一名厨师,京城的口味偏甜,楚青钺吃不惯,又恰巧王胖子妻子是西北人,因为会做一些北方菜,楚青钺常去捧场,一来二去两人较为熟识了。 小厮哭丧着脸。“我师父被抓了,下了大牢了,听人说,要被五马分尸。” “哇,五马分尸。你师父干了厉害的事。”名叫小剑的少年嘴里塞着包子,瞪大了眼睛问道。 “我也不不知道,刚刚来了好多官差,把师父抓走了,我我,他他,他说喊我来找你。”小厮急的语无伦次。 “因为什么?”楚青钺下了一步台阶,微微垂着头,双眼认真的看着小厮。 今天天香阁开市,新作的点心一售而空,师父正嘱咐他们这些小徒弟收拾东西,不料呼啦啦的进来了几十个官差,不由分说的把厨房翻的乱七八糟,拖走了师父,还踹了他一脚。 “还是我来说吧。”王小虎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这是同一件事。” “今日开市,天香阁准备了两样新点心,春和景明糕与水晶玲珑包,开市不到半个时辰就售空了。”小厮含着眼泪不停点头。 楚青钺也看向了他,眼神犀利的让王小虎有点不敢直视,心说,这就是上过沙场斩过千人的小将军的眼神吗,实在有点可怕。 王小虎向四周瞅了瞅,并不见有他人,但还是压低了些许声音说道:“这次天香阁出的都是早点,大多是派下面的人赶早买回去吃的,所以.” “有毒?”小剑插嘴。 “没毒,但是..” “有下人偷吃了?”小剑听的津津有味。 楚青钺斜了他一眼,看他眼珠一转,马上就要开口,回身从小刀手里取下包子塞到他嘴里,用眼神示意他:吃东西,闭嘴。 “安乐侯,为了讨长乐坊头牌琴心姑娘欢心,让人一大早给送了过去,长乐坊离天香阁最近,所以琴心姑娘是第一个吃到水晶玲珑包的人。” 小剑咬了一口包子,里面是鲜嫩的羊羔肉拌着葱白和胡椒,鲜香可口,但听到这里,忽然觉得口中的包子有些不香了。 王小虎压低了声音。“琴心姑娘在里头吃出了一截手指。”说着又向左右看了看。“黄大人怕引起恐慌,已经派人去将所有的包子追回了,不知道其他的里面还有没有人肉。” “冤枉啊,大人”小厮带着哭音,又想跪下去扯楚青钺的裤脚,楚青钺退后两步,嫌弃的看了他一眼。 “水晶玲珑包是用虾仁、鱼翅、还有上好的肘子肉做的馅,高汤是从昨日入夜就开始煨着的,四个时辰,都没离过人。所有的馅儿都是我们亲手和的,根本没有人肉。”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气。 楚小剑认认真真的看了下剩下的包子,确定里面有没有断指什么的。 “安平候是谁?”楚青钺虽然不喜欢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但是一下明白了过来,这件事涉及到了众多达官贵人,还有天香楼老板这样的富豪,查来查去谁知道会查到谁头上去,还不如就让厨子背锅,把这起案子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他将眼神移到惶急的天香居小厮身上,那个会做羊羔肉的胖厨子,做的饭是京城他最喜欢的,要是就这么死了也挺可惜的。“你叫什么。” “小六。”大约是没想到大人会问到他名字,愣了一下才回答。 “好,你跟我走。”说着又看了一眼王小虎,“怎么,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大人,是这样的。”王小虎心中给黄大人点了个蜡,“安平候是个闲散侯爷,但您知道天香阁幕后的老板是谁吗?” 楚青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王小虎咽了下口水“他姓颜。” 楚青钺回身看了楚小剑一眼,顺便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 “我说,你们说话能不能说的明明白白,欺负我们在边关待了几十年不认识人啊,到底是谁?怎么个厉害法?背景是谁?需要我门公子做什么?” 王小虎惯于察言观色,一下子明白了刚刚楚青钺那个眼神的含义了,楚青钺不想多说话,一般都由自己的小跟班代言。 “天香阁幕后之主是颜海鸣,被封清平侯,他本人在朝中只有爵位没有官位,但他的妻子是如今的端睿长公主,端睿长公主是韩太后的嫡长女。”王小虎小声的说道。 原来如此,虽然楚青钺不耐烦朝中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但一出生就注定了他就算是绕也绕不过去的。 大周朝有四大姓,韩吴丁林。而韩家势力最大,先皇在时,丞相姓韩,皇后姓韩,满朝臣子有三分之一都自诩为韩家门生,六年前韩家簇拥太子谋逆,按理当诛九族,但百年间韩家姻亲遍及朝野,再加上皇帝仁慈,只诛了韩丞相韩璟林一家,皇后太子皆被废,太子自缢,皇后韩氏出家,而作为当时大周朝身份最为珍贵的长公主端睿虽然没有被牵连,但从此就未在人前露面,极尽低调。 楚青钺冷哼一声,今上怕查到长姐头上,被世人扣一个刻薄亲人的名声,但又不想放过任何一个除去后患的机会,先皇对待端睿公主,态度一向暧昧不清。所以刑部和大理寺的头头,揣度不清上意,都不想接这烫手山芋。 “哦所以,你们想让我公子去找驸马爷,要是跟他没关系,得罪人的是我家公子,要是他有嫌疑,那么做恶人的还是我家公子。”楚小剑瞪着大理寺的衙役,仿佛他才是不安好心的罪魁祸首,他身后那除了应门没有发过一言的高壮少年,也愤愤的瞪着他。 “无妨。”楚青钺冷笑了一下,“小刀,备马。”说完打了个喷嚏。 “还是备车吧。”他接过从身后递来的大氅,这身体不好了,天气变觉得寒冷了。 第3章 人肉 “大人,我王大志对天发誓,这真不是我干的。”一个血葫芦般的人,还未说完就被自己咳出的血打断了。 此人体型偏胖,昔日白胖福相的脸上全是血污,眼睛嘴巴都已肿起,小六捂住了嘴巴,眼泪顺着指缝流了下来,楚青钺看了一眼呜咽但拼命忍住的他。“那几个是谁?” 小六听懂了,他问的是刑房里那几个或挂或瘫的瘦小身影。 “都是在厨房打杂的。” 楚青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向前走了几步。 “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老实交代,否则就割掉你的左耳,然后是你的右耳,然后是眼睛、鼻子、留张嘴就够了。”蹲在王胖子旁边的人体型魁梧,他轻轻的拍着他的脸,看他被吓的直哆嗦才满意的站了起来,余光看见阴暗的刑房里有人进来了,一瞥看见了楚青钺一行人,挂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说道:“哟,少卿大人来了,可是有事吩咐啊,那得劳烦您到差房等我一下,这里腌臜,可悲污了你的贵足。”说着站了起来,一团阴影笼罩在楚青钺的脸上。 “哼,是怕撞破了你的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吧。”楚小剑开口冷叱。他实在看不上谢猛这种出了名可止小儿夜啼的酷吏。 楚青钺看了他一眼,楚小剑识相的闭嘴了。 “可审出什么了?” “楚大人,楚大人救命啊。”王胖子听到了他的声音,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的往他的方向爬去。 “起开,少卿大人这种金贵人,脚底你都不配碰。”谢猛站了起来,他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出大半个头,体型壮硕,站楚青钺身边感觉都比他壮了一圈,他抬脚正待踹过去,不防被人拽住胳膊,丝毫动弹不得,出于惯性,差点一个趔趄。他稳住身形,怒意上脸,转回头来发现楚青钺依然袖手旁观,拉住自己的是他旁边那个高个子清瘦少年。 谢猛略微使劲挣了挣,少年也加大了一份力气。是了,传言楚青钺受了重伤好歹捡了条命回来,武功尽失,整个人看上去面色灰败病恹恹的,但以他的身份和出身,身边跟着几个厉害的护卫不足为奇,只是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十多呆头呆脑的少年,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他起了较量的心思,楚青钺却没有给他机会。 楚青钺向前走了几步,坐在刑房唯一的一张椅子上,但却没有像寻常人一样,坐下去就靠在椅背上,呈现出一种松弛的感觉,楚青钺就算靠在椅背上,背也是崩的笔直。王小虎咋舌,看来在马背上长大的人,这种腰背挺括的感觉已经深入骨髓了。 “问出什么了?”楚青钺轻飘飘的开口。 “马上就能问出真凶了。”谢猛带着几分狠意说道。 “出去。” “那可不行,这嫌犯吵着要见你,必定是与大人有私交,按道理…”谢猛身形大,嗓门也大。 “你说我会包庇?”楚青钺平静的说道。 “哈哈哈哈,那吃过他做饭的人可就都有私交了。”楚小剑抚掌笑道。“全京城怕是至少有一半的达官贵人都是他的至交好友了,谢寺丞不知是以己度人还是没有上下级之分呢?” 王小虎在楚小剑身后给谢猛递了个眼色,谢猛拱手退到了一边,但并未出去,他想起了之前大理寺卿黄大人的嘱咐,只怪自己头脑发热、差点惹祸。 “天香阁今日共卖出100份水晶玲珑包,全部是由王大志负责,在厨房的经手人是王大志及杂役七人,食材的采买都是有三个不同的商户供应,口碑都很好,食材的对接都有检验和记录,这是当时交接的记录以及涉及到此案人员的口供,现在人员也都在厢房等着。”谢猛从旁边一个师爷手上拿过一本册子,递给了楚青钺,双手递出但并未躬身,好在楚青钺并未计较。 “这100份分别送到了29户人家之中,来买东西和送货的都是买家自己的人。其中出现问题的水晶包有3份,每份都有些许人体部位,如手指、指甲、眼珠,分别出现在这四户人家之中。但万幸的是只有安乐候这一份,被琴心姑娘食用,其他的都刚送到主家。” “我刚刚问过了王大志,做好后的水晶包,是由厨房的杂役交到大堂的小厮手中,再由大堂的小厮亲手递给取货之人,全程不过瞬息之间,中间无可做手脚的空间。” 楚青钺此时不由得高看了谢猛一眼,他来到大理寺与谢猛打过几次交道,此人素有酷吏名声在外,善用刑、原以为是个四肢发达欠缺心思的莽夫,但刚刚一席话却显示出此人并不如外表所示般的莽撞,简单数语已经将嫌疑锁定在了天香阁的厨房众人。他看了一眼作为证物被收回的包子每一份都大小均等、皮薄的近乎透明,每一个褶皱的大小、距离都是相等的,换了外行,在技术上就很难做到。 “里面的肢体是谁的?”放在包子里都是手指、耳朵、眼珠之类的,摆明了就是想被人发现, “还未查到,这不正审着嘛。”谢猛笑了一下,带着嘲讽。 楚青钺伸手端起了笼屉,用带着薄茧的食指轻轻的在底部摸索了一下,又端起了另外一份,用同样的方法摸索了一下。 谢猛觉得他有些装模作样,并且不是很上心的掩饰了一下,直接将讥诮呈现在了脸上。 “有问题的包子,其中两屉被安乐候买走,一份送回自己府上、一份送到长乐坊琴心姑娘那;两屉被康平驿馆买走,是西厥的小王子点的,还有两份是送到外梅林的,那里是康王养的外室,还有一份是送到叶宅的。” 说到这里,谢猛迟疑了下,楚青钺望了过去,感觉叶府有些耳熟。 “是跟我们家同一条街那个叶府?”楚小剑惊道? 谢猛神情有些复杂,“正是。” 楚青钺想起来了,他们楚家的大将军府位于城西最西边,算是在一众达官贵人的宅邸最边缘了,随着军功提升,先皇曾多次提议赐给父亲大宅院,但都被父亲婉拒了,因楚家父子常年在边关,大宅里就留着一对老夫妻看门,前些年夫妻相继离世,楚青钺回来暂住,干脆连个应门的人都懒得找了。 楚大将军府上杂草长到了人高,练武场比会客场还大,是京城众所周知的荒宅,但比起自己隔壁的隔壁的邻居来说,却显得生机勃勃了许多,至少,每天还有少年飞檐走壁喊打喊杀的声音。隔壁却真正的是荒无人烟,鸟不拉屎了,不仅门口贴着大理寺的封条,里面阴气森森,就连同一条街上的另外两户人家都嫌晦气,上书搬走了,于是乎,整个西城最边缘的泰宁街,就只剩下了楚大将军府,这让楚青钺很满意。 “这叶府啊,是出了名的凶煞之地,鬼宅啊。” 第4章 鬼宅 “哦?”楚青钺不置可否的微微侧头看了眼一脸兴致勃勃急于八卦的小剑。 “叶府主人是前贵妃叶氏的娘家,主人是其兄长叶继南,曾在滇州任知府,升任京官后恰好又遇到自己宫中妹妹有身孕,本来应该飞黄腾达,但在其妻死后沉迷寻仙问道,数年后挂印辞官连儿子都不管,不知跑哪里问道去了。其子叶怀昭便被姑姑接到宫中,与四皇子做了伴读,本来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但谁知六年前参与夺嫡之争,事败之后才发现,原来前朝恶事做尽的天音阁主居然是他,皇上大怒,抄家搜查才发现,叶府花园里,埋着四十九具尸体,连三岁孩童都不曾放过。” “哦?这么厉害?”楚青钺神色淡淡,言语间也看不出情绪。 “没错,此人丧心病狂实属罕见。作为天音阁之主,专门帮前废太子铲除异己,当时曾有言官死参废太子品行不端,他便绑来其孙儿将其溺死在池中,若不是后来事发,谁也不曾料到,看上去人模狗样还被评为京城四公子之一背地里却做了如此多伤天害理之事。听说,每到半夜里面还有人喊冤啼哭呢。”王小虎对京城八卦如数家珍,接话道。 楚青钺摆摆手:“哦?一个废宅?点水晶玲珑包?跑腿的小厮呢?” 谢猛刚刚一直没有发言,听到楚青钺发问才开口:“不见了,找不到。” “天香阁卖出的东西都有登记。”他递上一个本子,上面登记的地址:“泰宁街玄字乙号。”楚宅的斜对面没错了。 “我们按照这个登记到那的时候,只看见大门口放着一屉包子一屉春和景明糕。”说着还停顿了一下,“还有一串冥纸。” “泰宁街人口稀疏,再加上有闹鬼的传闻,寻常人很少往那边走,周边住户除了”谢猛抬眼看了楚青钺一眼,“再也没有别人了。” “那叶家的人呢?”涉及到谋逆,多半是被诛的鸡犬不留了。 “叶继南十多年前就不知所终,叶怀昭死在了崇德殿的大火中,家中丫鬟家丁护院共计二十余人全部抄斩。” “一个埋着四十多个私人的宅子?居然只有二十多个下人?”楚青钺轻声说了一句。 “人多眼杂嘛,要隐藏秘密肯定家里人越少越好。”王小虎说道。 楚小剑撇嘴,那他们楚家一共就住了几个人,那不是得隐藏起天大的秘密。 “少卿大人,目前我所掌握的消息就这些,不知大人有何高见。” 楚青钺懒得搭理他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楚小剑却是忍不住的,插着腰,抬起头,正准备嘲讽回去,发现眼睛就算长到脑袋上了也只看的到谢猛的胸脯,一下子气的忘记了言语。 “这些小厮都是奉主子命令来买排队取东西的?那对叶家来的小厮没有印象?” 谢猛刚刚故意隐瞒了这个可有可无的线索没有说,没想到楚青钺还是很敏锐,一下子就发现了。 “刻意低调,普通打扮,有点咳嗽,用手捂着嘴巴,其他人自然离的远了些,身量瘦小。”他想了下,“把安乐侯的小厮叫过来。” 片刻一个少年进来了,看见一屋子血糊糊的人,吓的直哆嗦。“大人,真不关我的事,我说的是实话啊。” “楚大人想问你,排在你前面的那个小厮的事,只有你看到不是嘛。” 听闻不是追究他责任,安乐侯的小厮松了口气。“他排在我前面,有点咳嗽,一直低着头捂着嘴,我们都怕把病气过到身上,自然离他远一些。” “你们?”楚青钺重复道。 “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主子们在里面喝酒,我们在外面守着,自然是熟悉的。” “那你们都没看见叶府的那个小厮?” 安乐侯的小厮摇头。 “声音呢?” “很细小,就好像。”他挠头,“我基本上没听清,个子大概到我这儿。”他比了比自己的眉毛位置。 楚青钺点点头,想了想。 “你当时跟西阙王子的仆从、叶府小厮、还有康王家仆站一起的?” “是,他站最前面,我们三个站他后面的。” “你们的主子很熟?” 算是,他们经常一起喝酒。” 楚青钺点点头,站了起来。“乏了,我先回屋休息下。” “大人,这案子….”谢猛吃惊,这人居然来坐了半个时辰不到,就理所当然的说自己乏了,撂挑子走了。 “真难闻,小虎你整理下案卷,等下把人带到我的值房来。”说完起身施施然走了,楚小刀小剑带着小六也跟着走了,留下了一脸铁青的谢猛。 楚青钺回到自己的值房,虽然他这个月都没来过大理寺,但还是被打理的干干净净,桌子上一尘不染。 楚青钺走起路来肩背也挺的笔直,步伐极大,看上去非常器宇轩昂,这是京城里这些安乐乡里长大的公子们怎么也模仿不来的。他两步便从门槛跨到了案几边,这一刻楚小剑也刚好关上了大门,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你是现在说,还是去刑房说。”楚青钺猛的回头,用目光逼视着跟着他的小六。 小六被他的眼神吓的跪在了地上,但这次楚青钺却没有让他起来。 “大人。” 楚小刀疑惑的看了楚青钺一眼,不太明白为什么忽然怀疑到小六身上。 “切,我都能看出你不对劲了,你当大理寺其他的差人是傻的么?”楚小剑轻轻的踢了他一脚。“天香阁其他杂役都被抓了,你是怎么跑出来的?谢猛看上去莽撞,但心其实很细,若是他知道王大志的徒弟跑掉了一个,肯定会全城追捕。再说了,刚刚我仔细看过了,你身上这身衣服,比其他杂役的旧了许多。” “噗通,噗通。”小六磕着头。“楚大人,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 “说实话”楚青钺伸出手指点了点他,双眸漆黑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我是个小乞丐,王大厨觉得我可怜,经常带剩饭给我吃,还将前些年店里淘汰的旧衣服给我穿,他前些年儿子死了,就准备收我为义子,今天正准备跟掌柜的讲。”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让我在后院等着,等会忙完了就见掌柜,刚刚突然出来,让我来找大人。“其他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楚小剑伸出手指在他耳朵后面摸了摸,又嫌恶的搓了下。“洗脸的时候记得把耳朵后面洗下,脏死了。” 楚青钺点了点头,看来这次没撒谎,那么嫌疑还是在把水晶玲珑包送到鬼宅叶府的人身上。 第5章 夜探 往常回家的时候,楚青钺习惯从泰宁街穿过去,直接走后门回家。虽然他自幼便跟了父亲去边关,回到京都的时候屈指可数,但恰巧,每次都是春天,后门再往外走一点,便是环城的小河,里面常有娘子在那浣纱洗衣,河边依次栽种着柳树,春节刚过,就开始争相往外冒出丁点绿芽了。楚青钺马上功夫好,箭法更是精妙,眼力好的足以分辨出每一个层次的绿。他从不喜文人仕子描绘的美景,但唯独偏爱早春里的那一抹绿。他曾自嘲的跟大哥说过:许是在西北边境上,黄沙见的太多了吧。 今日他却没有绕到后面,而是从泰宁街一路穿了过去。 “停。”他从暖融融的马车里走出来,刚掀开帘子就是一个喷嚏。小刀动作迅疾的掀开帘子,拿起大氅,又翻身下马,刚好赶在楚青钺抬头注视大宅正门口那摇摇欲坠的刻着“叶府”牌匾的时候,一气呵成的披在了他的后背上。 “告诉忍冬,下次别给我的衣服熏香了,难受。”说着又是一个喷嚏。 春和景明糕和水晶玲珑包被当做证物收走了,那白皤却被孤零零的留在大门口,此刻紧挨着大门右边的石头狮子,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图什么呢?”楚青钺抬头看着门口牌匾上斑驳的“叶府”二字。 楚小刀自知愚笨,跟不上公子也不跟小剑的思路,通常都是闭嘴听他们说。 “许是叶家少爷的故人,或者红颜知己?” 楚青钺微微的皱着眉头不解:“在我看来,多此一举啊。不管他是跟叶家有仇或是有旧,把我们的大家的视线引到这里来,总有些牵强。” 说着又转了下头,“还有,你说他作为三皇子的表弟,为什么不帮三皇子篡位?帮太子算怎么回事?太子本来就已经是储君了,而且一个说起来让人闻风丧胆的天音阁主,居然家中只有区区二十多人?”他勾着嘴角冷笑了一下,“那些杀手呢?难道每次杀了人,自己背着回家自己埋?” 楚小剑四下打量了一下,发现周围都没人,这才战战兢兢的继续听自家公子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他本以为楚青钺会进去查看一番,没想到楚青钺在叶府门口站了有一盏茶功夫,忽然往回走。 “回吧,该吃晚饭了。” 看着楚小剑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楚青钺勾起嘴角笑了下。“既然是鬼宅,肯定是晚上来才更有意思。” 楚小剑看着自家二公子那熟悉的笑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以往他每次露出这种笑容,不出三日,肯定惹得楚将军暴跳如雷,家法处置。 叶家的宅子和楚家宅子中间隔着一个搬走了的府邸,从大门经过有一点距离,然而从后院,却离的不远。初五的夜里还很有些凉,楚小刀楚青钺不让他出门,“大公子,让你好好养病。”他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 “让开。”楚青钺推了推他,“兔崽子,欺负我现在打不过你是不是。”兔崽子一动不动,就是不让。 楚青钺磨牙。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道变通,大哥当日的嘱咐是要小刀看着他:“不准动武、不准饮酒、按时吃饭按时就寝。”这孩子听了之后就当军令般执行。 “小刀,小刀。”楚小剑从背后戳了戳他,笑嘻嘻的说。 楚小刀一双眼睛还是盯着楚青钺,生怕一眨眼他就跑掉,就如以前无数次那样。 “大公子还说了,一定要保护好二公子。” 楚小刀点点头,盯着楚青钺,心里更紧张了。 “有些地方呢,他不去看一下睡不着,睡不着呢,就会头疼,第二天就不会吃药。”楚小剑叹气。 楚小刀脸色也变了变,回头看了他一眼,用眼神问他,那怎么办。 “我们陪他去。”楚小剑一脸严肃的说道。“现在时间尚早,距离又近,你我三人去去就回,一座荒宅而已,没什么危险,再说了,以你的身手和我的机灵。” “半个时辰。”楚小刀打断了他,“回来睡觉。” 楚青钺望天,自己这混的什么日子。 好在两家中间只隔了一座废宅,用轻功走屋檐,没几步路就过去了。 “咳咳。”楚小剑走在前面,看着被翻的乱七八糟的家具,脚一踩,就扬起漫天的灰尘。。“好家伙,抄家抄的真彻底,连门都没有一扇是好的。” 叶府的格局和楚府差不多,楚青钺抬脚就往西边厢房走去。 “公子,前面都不看吗?”小剑压低声音说道。 “前面都是会客的地方,有什么看头。” 西边的小院子,被翻的尤其彻底,连院子中间的地都是被翻开的,里面留下了三尺多深的坑,院子里的树因为根被翻了起来,都已经枯死在一旁。 楚小剑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闻了闻,嫌弃的甩了甩手。 一阵风吹过,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窗户,发出刺耳的吱吱声,漆黑不见五指的屋子里仿佛有细细的呜咽声。 “谁在哭。”楚小剑头皮有些发麻,伸手想抓住小刀的衣服,奈何小刀穿的是贴身的劲装,伸手抓了个空。 楚青钺侧耳听了听,还没等吩咐,就见楚小剑如一阵风般的朝着一间屋子闪了过去,身法快成了一道残影。楚青钺暗暗称奇,这孩子一天懈怠于练功,兵器骑术都平平,唯有轻功练的炉火纯青。 “啪”“哐当”“嗵”“啊,鬼啊”“鬼”一道闷雷般的惊叫和楚小剑的声音同时响起,有些耳熟。 楚青钺快步走过去后,发现屋子后面还有个院子,非常宽大,跟他们家的练武场差不多大,但没栽种任何植物。只是此刻也被连地皮都给翻了起来,坑坑洼洼的。楚小剑占着身形灵活跟一个身形高大的人缠斗在一起。 “住手。”楚青钺出声。 “楚少卿。”身形高大的赫然是今天刚刚见过的大理寺丞谢猛。 “大黑熊。”楚小剑借着灯笼的光看清了来人。 “瘦猴子。”谢猛非常不满意这个外号。 两人正要继续争执,楚青钺打了个手势。“你怎么在这。” “查案”谢猛脸有些红,刚刚被楚青钺的小厮吓到了,自己惊呼的那声鬼看来也被他听了去。 “可有可疑之处?”楚青钺问道。 “这个算不算。”楚小剑拿出了一块白布,谢猛也从怀里拿出了一块。 两人脸都有些红,两人都穿着黑色夜行衣,但刚刚手上应该一人拿了一块白绫,黑暗中随着身形飘动,两人都以为对方是鬼,控制不住自己内心恐惧的惊叫了起来。 “噗。”楚青钺发出了一声轻笑,在黑夜中尤其清晰:“谢壮士,居然怕鬼。” 谢猛正待反驳,楚青钺却跨步向左边走去,没走两步,却一个趔趄。 “哎哟。”谢猛本来可以提醒他,那边挖了一个大坑的,谁让他出言取笑的。 还好楚小刀就站在他身后,见势不对,赶紧拉了一把,楚青钺才没摔下去。 “半个时辰到了。”高大的少年忽然开口,楚青钺望天,谢猛不解。 “谢大人,请吧,大家既然目的相同,发现了线索,一起分享吧。” 几人还是从原路返回,到了叶府的后门,楚青钺回声对楚小剑低语了一句,楚小剑点头,回到楚府后又翻身上了屋顶,折返回去。 第6章 弄鬼 楚青钺展开了手上的白绫,上面几个血字“含冤待雪”,张牙舞爪铺陈开来,写字的人似乎喊着极大的怨气,几个字一气呵成,中间连接的地方似鲜血滴落。 谢猛也展开了自己手中的那一尺长的白绫,同样的字迹写着:“天道不公。” 白绫很新,字迹也很新。 “这白绫一左一右的挂在书房内的梁上,我刚取下了这一根,就看见另外一根飘了下来,我以为…以为。”谢猛说着胀红了脸,一截白绫忽然飘了起来,以为是撞了鬼,赶紧跳窗往后院跑去,却没想到那白衣鬼还飘着追了过来。 楚青钺又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不假思索的带着一丝揶揄。 “你怎么想到晚上要去叶府?” “你怎么想到的,我也怎么想到的。”谢猛有些来气。 “那你多叫两个人嘛。”就不会给一点动静吓的心惊胆战的。 “楚大人,楚大爷,那里面的是是涉嫌谋逆封的宅子,没有公文谁敢进去,还几个人一起。”说着又想起楚青钺,似乎完全没有这层顾虑,有些来气。 “就发现了这个?”楚青钺仔细的一寸一寸的看过白绫,只有两指宽一掌长的地方有灰尘印迹,他轻轻扬了一下? “对,就发现了这个。”说着谢猛将白绫扬起来抖动了一下 “阿嚏。”楚青钺一个喷嚏,“这什么味道?” “哪有什么味道?”谢猛将鼻子凑近了闻,但没闻出个所以然。 楚小刀却明白自家公子鼻子灵的很,最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味道,尤其是经过调制后混合着两种以上的香味,哪怕一点,他都能闻的很清楚。所以他就算回京之后,宁愿跟大理寺这些糙汉子打交道也不愿跟那些芝兰玉树的公子哥儿交际,各个都跟孔雀一样,用着不同的熏香,一盏茶时间,鼻子怕是都要废掉。曾经大公子还取笑,以后娶进门的夫人是一点脂粉都不能用的。 他拿来一个木盒子,仔细的将两条白绫装进去,里面的气味也是一种证据,放外面,气味会变淡甚至散去。 “对了,书房后面那个大坝子是干什么的?”楚青钺有些好奇。 “哦,叶..”谢猛迟疑了下“叶怀昭喜欢养狗。” “哦?”楚青钺来了兴趣,“养的什么狗。” “就是普通的狗,路上捡到的、受伤的、生病的,就捡回去养起来,有真心喜欢的,他就送出去,没有人要的,就自己养起来。”谢猛看着窗外,轻声的说道。 “狗呢?”楚青钺看着他的后脑勺问道。 “他出事后,全被杀了。” “可惜。”楚青钺淡淡的一句。 “或许,是有人想为这位养狗兄翻案?”他与传说中的叶怀昭素未谋面,但不知怎的,印象却并不坏。 “都死光了,谁还会为他翻案。”谢猛的声音有些凉,“就连送出去的那些狗,主人都怕被牵连,一杀了之。” 楚青钺点了点头。“嗯,负心都是屠狗辈。” 谢猛回身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这话说的有点奇怪,但又怪有道理的。 “不是说宅子里挖出了四十九具尸体吗,埋在哪的?”楚青钺忽然换了话题。 “就在你摔下去的地方。”谢猛本以为楚青钺会被吓到甚至膈应到,没想到楚青钺抬起袖子闻了闻。 “不对!”他凝眉,眉峰显得更加的凸起,衬托的双眼愈发深邃,在烛光下分外俊美。 “土里的血腥味很淡,淡到基本没有。”他肯定的说道。“那么小的地方,要是埋了那么多的尸体,就算过了六七年,死人味也不止这么点儿。” “哦?没想到楚少卿对死人味儿也颇有研究。”谢猛还是一贯的嘲讽腔调。 “凉州城外,全是乱葬岗。”不怎么开口的楚小刀横了他一眼,“十年前,横川一役,死了三十万人,敌我不分,军民不分,胳膊和腿儿也不分,我和小剑就是少将军从尸坑里扒拉出来的。” 谢猛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对不住。” 他对楚青钺虽然不服气,但对保家卫国战死边境的军士却无半分不敬。 楚青钺却是轻笑了一下,这人知错便认,对军士有敬畏心,倒是比那些满嘴大道理的人真诚许多,于是他也多说了几句。 “那个院子里,就算挖出来了尸体,也是新埋不久的。不可能是埋了几年的。”楚青钺认真的说道。“更何况,那个院子是养狗的,把尸体埋在狗鼻子底下?呵” 谢猛猛地看向他:“你信他是冤枉的!”眼神炯炯,好似一条大狗。 “我只是说,他那院子,不像是埋了四十九具尸体好几年的样子。”说完又沉思起来,谢猛胸口起伏,看着楚青钺的影子也没有言语。 “该睡了。”楚小刀突然出声,定定的看着楚青钺。 “我正跟谢兄讨论案子。”楚青钺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并且站到了谢猛的背后。 “哐”门被拉开,风猛的灌了进来,吹的谢猛一哆嗦,楚青钺站他背后,倒是被他高大的身影遮了个严实。 “谢大人,请。”楚小刀抱着胳膊,双眼直直的看着谢大人身后的人。 谢猛告辞离去,与楚小剑打了个照面。 “公子,你把他留在这,白绫说不定就是他放上去的,不然哪有那么巧。”楚小剑看着那大熊一样的背影出了院门,开口道。 “不是他,他身上没有那种味道。” 楚小剑闭了嘴,自家公子的鼻子可灵了,上次他从街上路过,说一个卖鱼的杀了人,杀的还是一个青楼女子,大家都不信,结果真在他家后山发现了一个暗娼。他曾好奇公子是怎么发现的,公子却说他杀鱼的刀上有人血的味道,味道中还带着刺鼻的香粉味。 “东西呢?” “这。”楚小剑递上一个用方巾包着的东西,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镜子,但又不像是铜镜,镜面在灯光的辉映下,露出幽暗的带着黑色的光,他自诩平日对兵器很有研究,对各种金属也耳熟能详,但他竟然认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材质。他刚刚不慎差点摔倒,并不是他没看清,而是这个东西,当时窗台下面,在夜里忽然散发出一点昏暗的光来,他凝神细看才不小心摔下去的。 楚青钺将镜子翻了个面儿,后面刻着一种叫不出名字的怪鸟,还有一个古字,勉强看出一个“日”字。 “二公子,该睡了。” “睡。”楚青钺吹灭了蜡烛。 第7章 梦魇 一声悠长的叹息,在耳边又像是极远的地方响了起来。 多年的军旅生活让楚青钺就算在睡梦中也保持着警惕,他感觉到异样的时候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屋外有些微的月光,但足够楚青钺这种能够百步穿杨的目力将屋子里的情况看仔细,但他还是看不仔细,一个男子背对着他,站在窗边,凝神看着什么东西。背影清瘦,身形单薄,这断断不是他熟悉的人。 楚青钺摸出枕头下的匕首,轻手轻脚的准备下床,这不对劲,楚小刀就睡在外间,他现在武功尽失但都惊醒了过来,楚小刀不可能还没发现有人进入了他的房间,难不成是被下了药。到底是什么时候中了招?三餐饮食都是在家,也没任何异常之处。除了晚上去过一趟废弃的叶府,那白绫?上面带着一丝奇怪的香味?难道是这个?但那味道只是难闻了一点,不至于有迷幻作用吧,要知道他和小刀他们都是自小经过训练的,寻常的迷药迷烟作用在他们身上的时间很有限。 “哎。”又是一声叹息响起。那人伸出了手,似乎想开窗,但又停了下来。 这次楚青钺听的真切,这人声音非常陌生,但可能是他的叹息声中带着一种浓浓的哀伤,楚青钺按捺住冲动,没有发出任何的动作,但随后发生的事情,就彻底颠覆了楚青钺的认知。 他看见这个男人高高的扬起右手,对着自己左边的胸膛就扎了下去。 “唔”一声闷哼响起,他捂住心脏,佝偻着脊背,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爹。”一个少年悄无声息的从门口跑了过去,到了他的身边,脸色焦急的看着那个瘦弱的背影。 少年的呼喊声似乎蒙着一层布,听不真切。而楚青钺完全也没看到他是如何出现的,如果说这个瘦弱的背影是在他熟睡的时候出现的,那么这个少年,在楚青钺意识完全清醒的时候,出现的毫无征兆毫无逻辑。 那个人捂住胸口,对少年说着什么,少年扶住父亲,满脸的不可置疑与悲伤。 “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男人身影颤抖了一下,又是一声痛呼,楚青钺看不到他的正面但不难想象他是将插入胸口的冰刃拔了出来。 他拿着那个东西,在少年扶着他的手臂上手腕上一划,少年反射性的呼痛,将手一缩,随后又伸出手扶住了男人。 “说什么为了我好,我不要。”他挣扎开来,有血从手腕上滴落在地上。 虽然屋子里只有微弱的光亮,但楚青钺不知怎么的,还是看清了少年脸上两行清亮的泪水。 “我不要什么转机,你不要丢下我。” 楚青钺听不清那个成年的男人说话,只能听见那个少年人哽咽的声音。看上去跟楚小剑差不多身高的瘦弱少年,不顾自己满手的鲜血,苦苦的哀求着。那破碎的眼神让楚青钺很不舒服。 “我不要。”少年发着脾气。 他将男人塞到他手里的一个巴掌大的东西挥手甩了出来,就掉在了楚青钺的床前,然而两人都没有往他的方向看一眼,倒是楚青钺,有些呆愣的看着那熟悉的散发出一种幽暗的黑色的光亮的东西。再抬头时,眼前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了。他捡起了那枚奇怪的铜镜,就在他床边的不远处。 入手沉甸甸的,他拿着镜子迟疑的摸索着,这镜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在光下看着就是青黄的颜色,还是有些杂质不怎么纯的铜,但在月光下,光亮却是幽暗的带着铅华却比铅华更幽深的暗色。 不对,楚青钺开了窗,带着露气的寒风悄悄的钻了进来。 此时是正月初六,月光不怎么明亮,但刚刚出现那对父子的一幕,月色似乎亮一些,这枚铜镜上的暗光似乎也更强一些。 他细细的用带着薄茧的手指摸索着,终于在镜子的手柄处发现一处极细的缝隙,一手握住镜子一手握住手柄,轻轻一拔。 “叱”非常细小的金属摩擦声。 果然,镜子的手柄就像是一个严丝合缝的刀套,打开之后,里面是一把手指宽度,薄如蝉翼,泛着暗光的小刀,楚青钺皱了皱眉,除了血腥味,还有一种草药味。 “咚咚咚。”三声短促的敲门声响起,随后楚小刀推门走了进来。 “二公子。”他在外屋听到了一个类似于刀剑出鞘的声音,但极其细微。 “无事。”楚青钺淡淡的说道。 楚小刀走过来关上了窗户。 “对了,夜里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 楚小刀看了他一眼,摇头“没有。” 楚青钺挥挥手,让他出去,自己也走到了床上,刚刚起来没有披衣服,身上有些凉了。 这镜子到底是什么邪物?刚刚看到的异象,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见鬼吗?他刚刚走到窗边,地上并无任何血迹。若非这枚被少年甩开的铜镜,他几乎怀疑刚刚那一切都只是个梦境。 楚青钺有一丝兴奋,尸山血海他见过、千古枯骨他也见过,但活生生的见鬼,他还是第一次。他饶有兴味的看了看,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他躺到床上,兴致盎然的等着继续见鬼,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脑海里尽是那少年支离破碎的眼神。 “砰砰砰。”后门被砸的山响。 有些睡眠不足的楚青钺吊着眼睛看着后门不请自来的高大同僚,谢猛自来熟的就拿起包子往嘴里塞。 睡眠不足但习惯早起的楚青钺看他不太顺眼,“谢大人,这么早登门有何贵干啊。” 谢猛像是忽然想起,自怀中拿出一物,粉粉白白的,抛给楚青钺。但还没到楚青钺跟前,就被站在身侧的楚小刀用刀鞘截住。 “阿嚏。”楚青钺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你这个倒霉鬼,半夜吓人,一大早的又来触我们公子霉头。”楚小剑挽着袖子就要上前,抢下了谢猛口中的包子。 “住手。”楚青钺揉揉鼻子。 “是不是这个味道?”谢猛一边躲避着楚小剑,一边问道。 “是,难闻。”昨夜的白绫上有一种极淡的味道,谢猛听楚青钺提及后仔细的回想起昨日跟水晶玲珑包相关的人员,以及可能出现的气味,最终锁定了最有嫌疑的人,并且连夜去弄来了“物证。”但他没有楚青钺那么敏感的鼻子,是以一大早就来求证。 “白绫上的味道淡很多,但差不多。”楚青钺皱眉,看着放在桌上明显是女子所用之物的粉白丝绢,“是那长乐坊的妓子?” 谢猛坐在他对面。“没错,昨夜你说白绫上有特殊香味,昨日跟此案有关的人员不是厨师就是小厮,虽然我闻不到,但总不至于有特殊的味道,所以…”所以找你来试试咯。 “人呢?” “不知少卿大人,有没有兴趣一起审一审。” 第8章 契机 “琴心见过大理寺诸位大人。” 公堂下面一位身着浅绿色衫子的美貌女子对着楚少卿和谢猛行了个礼,该女子长了一双杏核眼、瓜子脸,肤白若脂,身形羸弱,一大早的脸上未施粉黛,却也有着天然的娇美,衣服首饰都很简单却看得出很精致,言谈举止间虽见怯意总的来说却落落大方,毕竟,京城最大青楼里的头牌,自然不是寻常深闺女子。 “将你昨日在水晶包中吃到人肉一事,再仔细的讲一讲。” 琴心脸色一白,捂住嘴巴道,眼眶中一层湿意涌了上去。 “大人,这实在是为难琴心。” 楚楚可怜的样子是个男人都会我见犹怜,可惜谢猛和楚青钺两人,面对这天生尤物却并不为所动,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昨日刚起,未及梳洗,就听丫鬟燕儿提了一个食盒进来,说是安平候特意在天香楼为我定的新春特制糕点,我刚起床,昨夜又饮了酒,胃口不是很好,于是先捡着看起来比较清淡的春和景明糕吃了两块,然后才动了水晶玲珑包。”说着又像是难以忍耐般用手绢捂住口鼻,干呕了两下。 “我嚼了两下,觉得口中味道有些不对,赶紧吐了出来。”琴心眼泪汪汪的又呕了两声,“然后就发现了”她恶心的说不下去,一脸期待的看着坐在上方的大人,却失望的发现大人也正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哦一截手指是吧?”还是昨天一样的是说词,谢猛颇有些失望的想着。 “哦?当时这截手指是什么味道,是像猪肉还是牛肉?颜色是何色?吃起来是新鲜的还是腐败的?”楚青钺开了口,依旧是淡淡的神色。 琴心看着坐在上首,俊美高大的年轻人,忽然忍不住的呕了出来,等她缓过来直起身子时,才发现那名那位身穿黑衣的俊美青年已经到了她的身边,并且执起了她的右手,细细的摩挲着。 她见过不少的男人,非富即贵的名流子弟慕她的艳名前来重金求见的不在少数,但这次,她居然为他红了脸,因为,他浑身都透露出不一样的气质,并且这世间居然没有雷同,此刻,他捏着她的手握在其中,他的手指关节宽大,手指颀长、掌心干燥,正细细的一寸一寸的摸着她的手,却丝毫不显得下作和唐突。 楚青钺在她的脸红中放了手,回到椅子上坐下。 “你还是直接招了吧。”他喝了一口茶,皱眉,太淡。 琴心愕然的看着他。 “你户口有茧,非积年累月难以形成,但你气息略重,功夫想来也是稀松平常,也就是个花架子,想来拿得出手的唯有轻工而已,从进来开始,你的脚尖一直向外,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谢猛了然,这女子果然有问题,但之前他们都未曾看出来,毕竟,作为此案的一个受害者又有着超乎寻常的美貌,若不是昨夜那个白绫,谢猛也不会再次审问她。 “琴心不懂大人何意。”琴心略僵,但片刻后又恢复镇定问道。 “含冤待雪、天道不公。”谢猛出声。 “难道不是吗。”琴心收起那副楚楚可怜的神色,但也不再言语。 楚青钺起身欲往外走,他还想着昨夜撞鬼之事,想再去叶府,探个究竟。 “少卿大人?你就这样走了?”谢猛在后面叫道? “难不成还要我来审问?”楚青钺奇道,“我只答应帮王胖子洗清冤屈。其他的关我何事。” “你就只在意王胖子?”谢猛有些诧异。 “当然了,王胖子要是没了,就没人做正宗的炭烤羊排了。”楚小剑理所当然的帮着自家公子回答道。 谢猛无语,不过顺着琴心这个线索,他们的重点侦查方向将从天香楼移开,本来这次按照大理寺卿的意思,请出楚青钺,就是怕事情涉及到端睿长公主府上,他们不做出头羊。现在人家主动避嫌让了出去,搞的谢猛觉得自己有些无情无义的。 另一边楚青钺大摇大摆的从叶府的后门走了进去,径直来到昨日发现那枚奇怪铜镜的书房。 他思来想去,昨夜“撞鬼”应该有两个契机:一个是这座废宅,还有个就是那枚古怪的铜镜,或者两者皆有。 书房已经被翻的七零八落,涉及到谋逆,任何有字迹的东西书本文集应该都被带走封存了起来,就连墙上的画,也被一层一层的分解开来,看看有没有在中间夹杂着罪证。楚青钺看了看那些被刀子划成几截的画作,画的不是风景也不是人物,居然画的是狗,落款“昭”。 “仔细搜搜,屋檐下、窗台下。” 楚小剑是个机灵的,但昨夜按照楚青钺所示的方位,在沿着窗沿仔细的检查中,楚小刀则去了屋顶,看看这些容易被忽略的地方,可有遗漏。 楚青钺从袖子里拿出那枚古怪的铜镜,仔细的看着,却发现在白日,居然看不见那种像是铅华的黑色光芒,难道这鬼魂精怪,真要半夜才会出来。但晚上要甩开小刀那个石头脑袋来这里,估计是很难很难。 这小块的铜镜看上去做工并不精致,应该是个古旧的玩意,镜子里的人脸都显得有些变形。楚青钺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京城春风细雨的,都快要把自己养成一个小白脸了。 正准备感叹,楚青钺脸色忽然大变,他猛地回身,之前荒废破烂连窗户都在寒风中摇曳的书房不见了踪影,眼前的书房依稀还是之前他在的书房,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书架上放满了书,墙上还上挂着数十张画作,不一而同的全是狗,有单独的有成群的、有威猛雄壮的也有憨态可掬的,而靠近后院的窗边,摆放着一张书桌,一个身着白衣头戴玉冠的身影,正在全身作画。 楚青钺眼神一黯,放轻脚步快步走到白衣人身边,匕首直取白衣人咽喉。 白衣人正全神作画,不料颈间忽然一片冰凉,大惊之下,一大团墨晕染到纸上,一只憨态可掬的幼犬身上瞬间变成了一个墨团。 “谁。”那白衣人转头,脖子被利刃划出了一道血线。 白衣如雪,眉眼如画。楚青钺第一次后悔自己读书的时候不用心,这已经是他能想象出形容此人样貌的最高级词语,但却不及心中所要表达的意境万一,就像是那年春天,一场大雪之后,他在河边,漫天风雪过后,冒出点点嫩绿的新柳。 白衣人眼中大骇,何人悄无声息闯入自己屋内,眉眼中具是杀意,但转瞬之间又变为惊讶。此人一身劲装、身形高壮,眉毛飞入鬓角,眼神锐利无双,鼻梁高挺、唇薄下颌略方,整个人气势凌厉,像是身披风霜,带着一往无前的悲凉。 “楚青钧?”白衣人略作思索出口却是大哥的名字。 第9章 男狐狸精 楚青钺没有应声也没有否认。 白衣人愣了片刻,也觉得自己直呼别人姓名有些唐突,“少将军回京述职?”忽而又想到这是自己的房间,这人不请自来,还将刀比在自己脖子上,语气不由得冷了几分。“不知少将军来此有何贵干。” 楚青钺站着,垂眸打量了一下他,没有理会他的不高兴,然后看了一眼他那被墨晕染了一大块的袖子。屋外阳光炙热,眼神中晦暗不明,这可真是离了大谱了。 这青天白日的,难不成还会撞鬼不成,他忽然想起,这次回京,身上有伤,就没有骑马而是改乘马车了,时间也拖拖沓沓的多走了一个月,他在车上无聊,小剑不知道在哪里搜罗了民间话本,绘声绘色的读给他听,其中就有不少书生夜遇美貌女子,一夕欢愉后才发现自己身处孤坟或者荒宅,这人难道也是狐仙所化,难不成是与大哥有旧?啊该不会是大哥年轻时候招惹的精怪桃花,最后又负心另娶,所以对方才找上来了自己?这可怎么办才好? “少将军?”白衣人实在有些搞不懂这人,语气变得严厉了些。 “二公子。”楚小刀从屋顶一跃而下,狐疑的看了眼楚青钺,刚刚他听见二公子好像是跟谁聊天来着。 眼前的一切如烟尘般散去,眉眼如画的白衣人,那憨态可掬的小狗丹青,都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尘埃,飘散在空中,又堆积成了一副断壁残垣的模样,只有那个案几,还摆放在窗边,只是上面积了很厚的一层灰,手指一摁,就是一个清晰的指印,这到底是个什么障眼法?他竟然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小刀?”楚青钺看着逆光站在门口的高挑少年。 “二公子。”楚小刀的嗓门有些嘶哑,大概到了少年人的发育时期,身量拔高极快,但更不爱说话了。 “你说,这世间,有没有男狐狸精?” “哈哈哈哈,公子。你问小刀有没有男刀女刀,他或许会告诉你答案,但你问他男女之事,哈哈哈哈”楚小剑笑的前仰后合,接了楚青钺一个暴栗。 “怎么啦,公子?”楚小剑贱兮兮的凑到楚青钺身边问道:“想姑娘了吗?你要是有合心意的,写信回去让人提亲,要是青楼女子也行,但是你可可别被狐狸精迷了眼,男的女的都不行。” 楚青钺好笑的看着这个十三岁的小少年,居然给他指点起人生来了。 “哦?为何。” “良家女子会图我们公子长的好,家世好,青楼女子会图你钱财,但狐狸精,谁知道会图你什么。”小家伙振振有词。 在叶家废宅搜索了一番,一无所获。除了楚青钺青天白日的见了男狐狸精。 可惜大哥离的太远,否则定要仔细问问他那个身穿白衣的男狐狸精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青钺遇到事情一定想要弄个明白,可惜此时全然没有章法,他甚至不知道从何去解开谜团。 “楚大人,楚大人,大事不好了。”门又被拍的山响,楚小刀打开门,果然又看见了一回生二回熟的王小虎。 王小虎这次却连寒暄都顾不上,直接大声朝里面喊道:“出大事了,楚大人。” 楚青钺披着大氅门口,“说。” “今日初七,是太祖皇帝的寿辰,按照惯例太后和皇后到慈恩寺祈福,然后施粥,可,刚刚,善粥变成了肉粥,里面也有人的手指”王小虎满头的汗。 “哟嚯,改善伙食了呀。”楚小剑幸灾乐祸。 王小虎顾不得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现在那边御林军和皇城卫都已过去,谢大人让我来找大人。” “那个妓子招了没?”昨日揪出了可疑的人员,楚青钺就走了,后续如何他并不知晓。 “一字未招。”王小虎摇了摇头,“安乐侯府的小厮认出了就是她假扮男装取走了送到叶府的水晶玲珑包,本以为熬不过几轮审讯自会招供,可没想到…..” 琴心先是假扮小厮买走了水晶包子,并且将其和白皤一起放到了被抄家查封的叶府门口,包子里面的内容自然是他做的手脚,随后回到长乐坊,装作从包子里吃到了手指,随后报到官府。“送到驿站和康王那的人查过了没。” “都审过了,那两个小厮一口咬定跟自己无关,并且也不认识琴心,看样子不似作假。”王小虎在马背上边向楚青钺解释案子边往城北的慈恩寺赶去。 “所以现在最大的嫌疑人在牢里,外面却又发生了了类似的案件,都是人肉进了饮食间,而且影响更大更恶劣。”楚青钺勾起嘴角笑了笑,“今日是谁在主持施粥?” “太后和皇后。” “哦?那可就厉害了。”当着御林军的面,在最具圣名的寺庙里,将人肉放入其中,这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楚青钺来了兴趣,“这倒真是个人才。”说着又想了什么:“琴心为什么要去叶府?她跟叶府有什么关系?” “长乐坊老板说琴心自称是越州人,来京城投奔亲戚,在路上与婢女走散,身份文牒、路引尽失,亲戚也举家搬迁不知所踪,所以七年前自己卖身进了长乐坊做了婢女,去年刚刚挂牌接客。” “七年前几岁?” “九岁。” “九岁?”九岁孩童应该没有那么重的心思。 “而且,琴心卖身是在春季,叶家获罪是在秋季。”所以按理说,应该不存在是遗孤报仇,但为何她非要把官府的视线引向叶府呢? “到了,楚大人,路都被围起来了,我们得下马走过去了。” 慈恩寺在城北的一个半坡上,沿途种满了枫树,到了秋季红叶似火,也是京城一景,不过此时还在正月,枝丫上还是光秃秃的一片,树下还站着甲胄加身暗红色的官兵,更显得肃杀了。 皇城卫验明几人身份,便放他们往慈恩寺走去,慈恩寺建造在一个半坡上,楚青钺爬了一会台阶,额头上出 一层薄汗,气息也有些不稳。 王小虎和周围负责戒严的官兵都不由得叹惋,想当初传言楚家二公子百步穿杨,力大无穷,十二岁就上阵杀敌,单挑北戎副将,如今身子却单薄到走几步都开始喘了。 第10章 人肉粥 大年初七是大周太祖皇帝的生辰,太祖皇帝感恩其母于初七历经磨难诞下他,从晚年开始,每逢正月初七都要去慈恩寺施粥给百姓,寓意将母亲的慈和恩与世人同享,后来一般由太后或者皇后主持施粥,从太祖皇帝开始,此习俗已经延续了五十又三年。 每年年前,内务司的就已经将各州上缴的大米、黍麦、赤豆、小米仔细的筛选晾晒,然后送到慈恩寺,放置在大殿中,主持率众僧人念经祈福,初七当日,由僧人自山顶挑下的灵泉水,慢火烹饪煮成香浓的粥,再由皇后或者太后率宫人乘给排队取粥的众人。其中每一道工序,都有三人以上同时在场,那么,究竟是在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才会让被剁的稀烂的人肉出现在了那口大锅里,甚至生怕别人认不出一样,出现了手指、指甲等标志物。 大理寺卿黄正启正在大殿挨个亲自盘查着僧人,看见他来了,彼此点了个头示意。熬粥就在僧人的伙房,从大雄宝殿穿过去,有一处偏殿现在在正被御林军把守着,想来是太后皇后以及其他的贵妇在内休憩。穿过藏经阁便是僧人日常起居和饮食的地方了,伙房后门就是菜地,种着一些时令蔬菜。谢猛带着人正在此处查看,看见楚青钺来了,用眼神跟他打了个招呼,脸上依旧是一派凶神恶煞之相。 这正月初七施的慈恩粥,虽然流程简单,但涉及到贵人众多,都是有固定的流程和负责的宫人,寺庙这边也有僧人专门配合。现在正分作两处分别盘问宫人和僧人的口供,看是否有出处。 楚青钺走到谢猛身边。“尸体可是同一人。” 谢猛脸色非常难看,这是他进入大理寺以来遇到的最棘手的境遇,凶手在牢里关着,外面又出了案子,而且一看就有所关联,还涉及到皇宫内院以及皇家寺庙。 “不知,都是一些零碎零件。”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锅。“里面大概有两根完整的手指。” 楚青钺走了过去,拿起木勺搅动了一下,大锅里有很明显的几个指节,他捞起来细细的看了下。“仵作怎么说?” 一个文生打扮的四十多岁续着美须的个头偏小的男人拱手行礼说道:“回禀楚少卿,就单凭这几个指节来看,只能看出是一个男人的食指和小指,没有过多的流血,切口不太平整,应该是死后被一把不太锋利的刃具切下,放置到锅中,并且时间尚短。” 谢猛解释了下,“是粥熬好了之后丢进去的,刘仵作说这手指只有皮熟了,里面还没熟。” 闻言,旁边跪着的几个穿着宫中内侍服装的人背部耸动,想来是想呕吐却又拼命忍着。 “和包子里的是同一人吗?” 刘仵作拱手,“大人恕罪,卑职才疏学浅,不能下定论。” 楚小剑在旁边一晒,楚青钺不喜欢跟这些官场上的人打交道,就是一句话非要绕着说,你说你看不出来就说看不出来嘛,还非得想赔罪,再贬低自己。若是看的出来,想来还要再自谦一番才说正事。 楚青钺点头,也不再言语,坐在一旁看着谢猛审案。 谢猛人高马大,横肉满脸,不怒自威,凶名在外,要是放在军中,作为叫阵的前锋,看上去还是颇有些杀伤力的,就是不知道马上功夫如何。不过战场不比平日,向前冲锋的时候不能光看外表还得有一颗一往无前誓不回头的心。 僧人和宫人都在其怒喝下战战兢兢。 “菩萨在上,小僧无半句虚言,这东西实在不知道是怎么进去的啊。”负责熬粥的小和尚以知阿弥陀佛不敢直视那几截手指。 “大人,小的一直守着,这锅粥在熬好之前,都是好好的,端出去之前,我们还打开看了的。” 旁边站着一位较为镇静的中年宫人,此刻沉声说道:“没错,当时我和小东子、还有皇后身边的福宝还有这两位师傅,在这两锅粥熬好后,亲自搅动查验了的。”这人是太后跟前的宫人,被唤做芳如姑姑。 两锅粥,从厨房被抬了出去,穿过和尚的起居室、藏经阁、偏殿,然后大雄宝殿的后门,也就是施粥点,那么走的应该就是自己刚刚进来的路,一侧是院墙一侧是佛堂,宽度刚好够两名成年男子并肩走过,但此时每五步就站有一名皇城卫卫兵,想下手也不是易事。 楚青钺抬脚往外走去,看着林立在道路两旁的着统一的暗红色服装的皇城卫,问道:“他们一直就守在这吗?” “回大人的话,从昨日开始,我们皇城卫就已经在此值守,只不过只是例行护卫,只来了四支小队共计九十六人。” 楚青钺正好从他身边走过,看了他一眼,此人身形魁梧,虽赶不上谢猛,但跟他自己也差不了多少,面貌端正、中气十足。 “在下皇城卫巡视亲察官赵崇义,见过大理寺少卿。”皇城卫隶属天子直辖,分守卫和巡视卫,巡视亲察官应该是其中没有品级的小官。 楚青钺点点头,“早上这里当值共有几人,都是何人,分别站在何处,不知赵大人可还记得。” 赵崇义挥手,唤来了三人。 “这条巷子一共有三人值守,他们三人是早上寅时换的班。分别站在巷子的头尾和中间。” 楚青钺沿着这条巷子,从僧人的起居室走到了偏殿,再右转过去,便到了大雄宝殿后面的施粥点,如果要下手,这条巷子人最少,是最好的地点。 他折返回去,问当时抬锅的僧人,”你二人从这经过的时候,可有异常的响动?” “响动倒是没有,但墙边跑过去一只耗子,我和师兄停顿了一下。” 楚青钺了然,对着小刀指了指藏经阁的屋顶,那里有几只乌鸦盘旋。 藏经阁里有一种腐旧的味道,但楚青钺并不排斥,阳光、灰尘以及在时间洪流中衰败的味道,就像边关那被风化的石碑,但他还是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对书籍的爱好仅限于兵书,这些佛教典籍于他跟废纸没有差别,如今他们被珍而重之的放置在高大的书架上,有种肃穆庄严的味道。楚青钺站在门口,只看的到高高的书架一排又一排,楚青钺循着那丝气味往里走去,一位穿着粗布僧袍的僧人背靠着书架坐在地上, “这是净空师叔,之前犯了错,主持罚他在此扫地反思。”跟在后面的小和尚解释道,“啊,师叔。”小和尚看他还在地上坐着,走到正面正准备唤他,却见净空僧衣大敞,胸前一个血洞,心脏生生被人剜了去,双眼也只剩下两个血窟窿,两行血泪从那淌下,经过面颊、浸入衣物。 小和尚吓的跌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楚青钺扶起他,“去唤主持来。” 小和尚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楚青钺拿起他有些僵硬的右手,果然三根手指已经被齐根切断。 二楼忽然传来脚步声,他轻轻了的走了上去,却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一束谢谢的从窗户洒了下来,细小的尘埃在光带中飞舞着,跳跃着,然后聚集在一个席地而坐的男子的身上,许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抬头看向了楚青钺的方向,眼睛里也满是惊讶。 “佛门重地,你居然不怕?” “你私自回京,还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这?” 第11章 剜心 两人异常震惊又异口同声的说完,又同时沉默了片刻,对方对自己好像有所误解。 白衣男子今日没有着白衣,而是穿了一身淡蓝色的儒生袍子,戴着玉冠,在阳光下更衬托的面如冠玉,但楚青钺在心里还是称呼他为白衣人。 “我怕什么?”男子说话的时候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伤风了。 “狐狸精也会伤风?”楚青钺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男子有些恼怒,挥开了他的手。 “什么狐狸精,怕佛门重地?”男子眼睛微微的眯起,仔细的看着楚青钺,“少将军现在是脑子不好使了还是眼睛坏掉了,你是回京城找人看病的吧。” 楚青钺自幼跟父兄在边关,他是没有任何官职在身的,一般人称少将军的都是指的兄长楚青钧,楚青钺有些不高兴的凝眉,“你怎么在这?” “今日施粥,我跟着四殿下一起来的啊。”此人真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家,莫名其妙的和他变得熟稔,此刻更是莫名其妙,谁不知道他是四殿下的伴读加表哥,难道真的是在边关摔坏了脑袋? 楚青钺心中冷哼,哼,还跟二爷装,当今圣上即位后膝下虽然嫔妃所出子嗣不少,但皇子都没有养过三岁的,目前膝下只有六个公主,哪里来的四殿下,楚青钺往前走了两步,正好白衣人站了起来,腿似乎麻了,皱着眉头僵在那。 此人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像是竹叶沾染上了清晨的露水,一点微凉一点涩,意外的好闻。只是此人现在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恼怒。 “你再跟我满嘴胡言,就只能请你去大理寺喝茶了。”楚青钺离他一拳的距离并排站在窗口,他只不过一个朝外,一个朝内。 白衣人闻言,更觉莫名其妙,侧脸看向他,入眼便是极其硬朗的下颌线。 “昌平街有个员外郎,其独子日益消瘦见不得光亮出不得门,就连御医也束手无策,后来幸得一游医诊治。”白衣人开口说了一段莫名的话。 “小少爷是得了妄想之症,那名游医曾言,人的心也会生病的。” 楚青钺微微的眯起眼睛看着他,眼神愈发的危险,白衣人声音低了一个度:“我和他有些交情,你可…” 话未说完,便被楚青钺一手掐住了脖子。 此人脖子怎么这么细,一手就捏住了,皮肤细腻、温软,挣扎起来很快便泛了红,他的虎口有常年使用兵器的老茧,此刻拿捏着这人的脖颈,脉搏跳动的规律很有生命力。 “咳咳。”白衣人脸胀的绯红,此人看来真的病的不轻,就像那小大夫说的,喜怒无常,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句话或者一个普通的场景就会让其失控,并且严重的讳疾忌医。这人的手就像一把铁钳一样,虎口的老茧磨的他生疼,他呼吸都不太畅快,饶是再好的脾气,此刻也上来了气性。抬脚屈膝便往少将军下身撞去。 楚青钺微微侧身,便避开了这人袭来的腿,两人的距离更近了,几乎已经胳膊贴在了一起。楚青钺手下又加重了一分力道,微微的低头,对上了比他矮半个头的男人愠怒的眼神。 “虽然我还没看清你装神弄鬼的门道,但你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我面前,绝对不是偶然。再给你一次机会,老老实实的说,到底有何图谋。”他眼神中带上了一层狠戾,“我不敬神明不信鬼神,你的算盘打错了!” 白衣人被他掐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用夹杂着愤怒的眼神盯着他,楚青钺松开了手。 “你跟这肉粥案到底有何关联?为何几次都出现在案发之地?” “楚青钧,你….”白衣人指着楚青钺却不知从而说起,他与这人本来也就不熟,更不知误会从何而起。 “啧。”楚青钺看着此人,皮肤太白也不是好事,在带着尘埃的阳光光带下,此人的左边侧脸白的近乎透明,甚至可以看见侧脸上细细的绒毛。此时这人领口凌乱,脖子上一圈红印还能看出手指的形状,喉结处还有一道红色的细线,哦,大约是昨日被自己的匕首划伤,结了一层细细的珈,刚刚又被自己用力掐住,有一处地方有细微的血珠渗出, 自己和大哥虽然是同爹同娘,但长的并不像,此人居然一直称呼自己为大哥,究竟是真的认错了还是想要引起自己的注意,但他每次出现和消失的已经够诡异了,完全没必要再画蛇添足。 “还有,我叫楚青…”钺字还未出口,就听一声粗哑的声音喊道:“二公子。”楚小刀大步流星,两三步便从藏经阁的楼梯一跃而上。“屋顶上有人经过,但很小心,只有前半个脚印。”说着递给楚青钺一张白布,上面只有前半个鞋底印迹。能在屋顶上仅前掌着地走路,看来功夫不弱。 “你看不见他?”楚青钺看见楚小刀的表情,猛地回头,看着刚刚就一步之遥站在自己后半步之人,就这样消失了。手上的余温尚在,可那么大个活人。 “谁?”楚小刀纳闷,他从上来便只看见自己公子站在那。 “没事。”楚青钺心里居然没有太大的诧异,这次起码周围的景致还未变,不似上次直接由窗明几净的书房变成了废墟,楚青钺眯着眼睛看着刚刚那人站着的地方,下次见面,先把手绑在一起再说。这人有血有肉有温度,不会武功,但偏偏每次消失的如此离奇,真是奇了怪了。 “还有这个。”楚小刀拿着一个包裹,摊开一看,是一块肉,红中带着黑,仔细一看,应该就是净空被挖去的心脏,“在屋顶,被包着。”乌鸦喜腐食,已经闻着味道来了。 带着方丈上来的小和尚看见那心脏,联想到师叔死的惨相,脸色一白,彻底的晕了过去。 楚青钺将拓着鞋印的白布交给谢猛,谢猛出去了一下,大概是去比对。 “官靴,皇城卫和大理寺的都是用的这个模子。” 不出楚青钺所料,此事看上去迷雾重重,让人无从入手,其实只要一旦有了内鬼,一切便迎刃而解。 “定是在早先负责守卫的九十六人之中,我马上禀告黄大人,缉拿审问,不过单凭这半个鞋印,怕是比对有困难。”谢猛叹息。“哎,本来咱们和皇城卫就不睦,这下更要结梁子了。” 自楚青钺到大理寺任职开始,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谢猛一直对他有成见,经常说话含沙射影,合作起来颇有难度,也是楚青钺懒得搭理他。这几天谢猛却突然太对对他转变了很多,不再阴阳怪气,看上去顺眼多了,不过好像也有些过于随便,比如此刻搭在楚青钺肩上蒲扇般的大手。 谢猛正准备再拍一下,冷不丁被一把大刀架住、挑开,并且收获了一个冷冰冰的白眼。 “小气。” 第12章 白眼 “不必如此麻烦,前日是谁协助你去追回那些送到半道的玲珑包的。”楚青钺就算入职大理寺已经快半年,但实际上依然将自己当做外人,偶尔的交谈间也是泾渭分明,这也是谢猛他们这些差人一直不喜他的原因,本来就空降来不说,家里军功显赫,你骂一声二世祖都不行,更何况楚青钺并未拿自己当做大理寺人。 “由我们负责,皇城卫配合。”皇城卫负责的是整个京城的守卫和巡查,每个城门、街道都有值守的人,甚至在不少茶肆、酒楼都有穿着便装的“哨子”,一方面是用作传递消息另一方面是监听舆情。 “他们有一套专门用来传递消息的情报,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听的懂看的懂。”这一切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差役们都是知道的,京中很少有穷凶极恶的,但轻功极好的大盗小偷还是不少,毕竟这里是整个大周最有钱的地方,普通的衙役那里是他们的对手,这个时候,通常便是利用人多势众和皇城卫的暗网进行抓捕,可若是,问题就出现在他们内部。 也只有出现在他们内部,很多事情才会迎刃而解。 “水晶玲珑包是天香阁的大厨经过了心思研究的新菜品,食材配方自然都是机密,就连厨房里的杂役都只知晓一部分,整个制作过程更是精细,我拿去其他酒楼问过了,就说那包子皮和捏包子皮的手法,全京城也很难有人模仿。”谢猛沉下脸,一边快步向大雄宝殿走去,一边说道。既然皇城军的人有问题,那么此刻断然不能依赖他们传递信息,甚至不能看他们看出端倪,是以,谢猛只能信任自己。 “所以,我们首先怀疑的还是天香阁里面的人,就算揪出了琴心姑娘,但此人肯定还有同伙,否则,琴心可以自导自演但她做不到将其他混杂着人肉的包子送到另外两家去。” 楚青钺点头,开始他也被这一点蒙蔽了,直到今天,看到那半个官靴的脚印,才豁然开朗。 谢猛看向楚青钺身后寸步不离的高大少年,问道。“矮的那个呢?” “他轻功好,在屋顶上盯着。”谢猛再次高看了楚青钺一眼,这人不仅每次事先比他提早发现蹊跷,还提前做好了防范。 “我们一直以为,问题是出在了包子上。”谢猛低声冷笑了一声。 “他们比较聪明。”但也有些画蛇添足。 如果不是琴心想将他们的视线转移,还专门到叶府去挂白绫,而楚青钺恰好又是一个比狗还灵的鼻子,至少他们没有那么快发现琴心。 而既然知晓琴心是贼喊捉贼,那么问题就很有可能出在送东西的身上,正在给小厮上大刑的时候,慈恩寺又发生了人肉粥的事情。楚青钺和谢猛都下意识的将两起案子联系在一起,将怀疑面扩大,终于窥见了一丝端倪。 “检验包子是否有问题,需要掰开。”谢猛的声音有些艰难,不管是皇城卫也好、大理寺也好、都不想怀疑自己的同僚。 楚青钺看懂了他的神情,并且感同身受,没有什么比自己交付后背的人捅了自己一刀更难受的事了。 “他只需在掰开包子的时候做些手脚,便是了。” 同样,看似守卫森严、井然有序的慈恩寺,只需在很短的时间内,做一点手脚便是了。毕竟,谁会首先怀疑检查、核验之人呢。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人肉上,又要多久才会发现本来无人的藏经阁里死了一个受罚的僧人呢。 皇城卫属皇帝直辖,所用都是亲信之人,是以京中权贵都愿意把子弟送入皇城卫,如果得皇帝青睐还可被选为近卫,这可比寒窗苦读和去边关熬军功晋升快的多,所以,在目前不知道具体嫌疑人是谁的情况,大理寺是万万不敢随意拿人的,谁知道你拿的到底是谁的拐弯亲戚呢? 皇城卫分正副二位指挥使,正指挥使叫吴少谦,是当今太后同胞兄弟,副指挥使是大太监洪恩,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也是皇城卫真正说话算话的人,一般不轻易露面,但今日恰好陪同太后前来施粥并代替皇上上香,此刻正一派祥和的站在大殿门口,与满脸严肃紧张的皇城卫及正使大理寺卿黄正启形成了鲜明对比。 谢猛性子急躁,一路行来一直领先楚青钺半个身子,快到大殿,楚青钺轻咳一声,谢猛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官场大忌,赶紧慢半拍走到楚青钺身后。 “下官楚青钺”“谢猛”“见过诸位大人。”楚青钺不紧不慢的行了个礼。 洪恩站了起来,带着一副慈眉善目,走到了楚青钺跟前,“辛苦楚大人了,可是有了眉目了。” 若是旁人见到洪恩这春风化雨的态度肯定受宠若惊,这可是太后和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但楚青钺宁愿你冷言冷语真刀真枪,最烦的便是笑里藏刀这一套,但面上依旧倨傲冷淡的说道:“有点眉目了,请谢大人说吧,他是案件的经办人。” 也就是楚青钺了,当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和头号红人,将功劳就这样轻飘飘的让出去了。 听完谢猛的分析,洪恩一贯慈祥的面目也变了颜色,这查来查去,居然查到了自己手底下。 “楚少卿果然年少有为,该怎么查,就怎么查,英雄出少年,楚少卿果然如圣上所言,年少有为放在哪里都是一颗明珠。” “大人谬赞。”楚青钺干巴巴的谦虚完,又接到了太后的召见传讯 站在楚青钺身后的谢猛,清楚的看到了楚少卿转身的刹那,那个不明显的白眼。 “这位谢寺丞,从七年前进入大理寺开始,便一直在章池手下做事,为人勤勉聪慧,是我大理寺不可多得的人才。”黄正启身形矮小,但是精悍,在洪恩和吴少谦面前给了他一个露脸的机会。章池是前大理寺少卿,破过多起大案子,明察秋毫但嫉恶如仇,帮过的人多,得罪的人更多,三年前因科举舞弊案得罪了半个朝廷的文臣一直被弹劾,后来被下放到宁州去了。然而整个大理寺,上至黄正启下到厨房大娘,都默认为章池某天会回来,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一直为他空缺着。然而,半年前,楚青钺却突然回京,然后在空缺的不甚重要的位置中,挑了大理寺少卿来做。所以,作为章池未记名的徒弟、章池的头号簇拥者,一直看楚青钺极其不顺眼。 洪恩点点头,吴少谦叫来自己的亲信,也就是巡视亲察官总卫长黄威,协助谢猛拿人。 “黄大人,这几人中有谁是越州人士。”谢猛递上了一张字条,这是他刚刚梳理的既在初五早上协助过大理寺拦截水晶玲珑包又值守慈恩寺的名单。 黄威看了看,指着其中一个说,“只他一个。”皇城卫选人是要核查背景的,大多选择身家清白的皇城本土人士。“赵崇义,是越州人,十年前跟随镖局迁入皇城,后落户,现任巡视亲察官,负责皇城巡视。” 第13章 欺人太甚 皇城卫在皇城中行走容易,在戒备森严的慈恩寺也显从容,当黄威和谢猛带人搜捕时,谢崇义已经凭借腰牌扬长而去。 大理寺皇城卫具是人心惶惶,上位的难免被追究御下不严体察失职,下面的人更是怕被当做同谋,毕竟现在谢崇义的下属以及关系交好的同僚,全都被押在牢里,一个一个的审查底细,这时候他们才猛然发现,谢崇义此人,看似交游广阔、乐观爽朗,但同僚数年,他的家人、亲眷,却无一人见过。 吴少谦出现在慈恩寺,本来是想追究大理寺一个办案不力的,却不料火烧到了自己身上,此时火气甚大,倒是洪恩公公,还是端着一副慈眉善目好说话的样子。 楚青钺摇着头,这京城之的贵人啊,看上去刚正耿直如黄正启,情绪上脸如吴少谦,或是八风不动如洪恩的,其实肚子里都装了八百个心眼子,他能一眼看清的,不过是他们伪装后的面具罢了。他看着慈恩寺里一片忙乱,也懒得去看他们打机锋,反向向后山走去,那里是僧人们自己种的田地。 “公子,刚刚太后说了些什么?”楚小剑很是好奇。 “一些场面话罢了。”楚青钺随口说道,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走着,实际上在人群中搜索着那一抹素色的身影,相较于谢崇义,他更好奇藏经阁楼上出现的“狐妖。”现在的慈恩寺到处都是人,“狐妖”怕是轻易不敢现身了吧。 一阵夹杂着男子体味的风裹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经过了楚青钺又一下折返了过来,“少卿大人。” 谢猛满脸严肃,“刚刚谢崇义到大理寺意图劫走琴心,被识破后遁走了。”他将最新的进展通报给了楚青钺,言辞间不自觉的少了些嘲讽,多了些信任。 楚青钺点点头,“看来是牵扯到前尘往事了。”嘴角带着些莫名的笑,谢猛觉得就像之前那一闪而逝的白眼一样,更像是嘲讽。 “是,现在正在查两人的交集和过往。”谢猛这才惊觉楚青钺是在向后山的方向走去,“这后山?莫非有什么玄机?” “无,只是大殿人太多了。”说着一脸病恹恹兴致缺缺的神色向后山走去。 后山除了凌冽的风便无其他风光,楚青钺带着小刀小剑大摇大摆的往山下走去,径直来到了城南最热闹的酒楼聚贤阁。 大周皇城位于北方,西贵东富,南边则是标准的市井之地、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与天香阁和状元楼齐名的京城三大酒楼聚贤阁,少了些精致多了些喧嚣,卖唱的、说书的、小偷小摸、骗人的应有尽有。 “嗨,还是我们这聚贤阁好,你看那天香楼,包子都是人肉馅儿的。”一个穿着洗的发硬留着八字胡的中年儒生一壶酒就着一叠花生米对着拼桌的人说道。 “听说吃出来白生生的一截手指。”隔壁一个行商模样的人端着酒杯凑着热闹。 “可不,听说是长乐坊里的姑娘,得罪了恩客,被老鸨活生生的打死然后零零碎碎的包在了包子里。” “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是姑娘将那负心人剁碎了。” “怎么可能,姑娘哪有那么大的力气,何况这出问题的是在天香阁。” “这传闻天香阁的厨子便是那头牌的相好,争风吃醋间将另一位恩客杀了。”一个男人说的唾沫横飞,“这可不是唐某瞎编,早前,就曾扬言要将另一人碎尸万段,此时可不是应验了嘛。” “哇,这些人说的听上去比大理寺的捕快还靠谱。”楚小剑一边笑一边拍掌,倚着二楼的栏杆往下 “哪有那么简单。”大堂中一位穿着破旧道袍的瘦小道人说道:“贫道刚从南边山上路过,途中见到数百皇城卫和大理寺衙役往慈恩寺去了。” “切,外地来的土老帽,今慈恩寺施粥,里面有贵人,自然有皇城卫去守着。”座中不少人嗤之以鼻。 “非也,行色匆匆、面色惶惶,贫道掐指一算,慈恩寺里今日血光冲天,有妖邪降世。”道士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嘴脸。 “你是哪里来的臭道士,三清观还是上阳覌,怕是记恨慈恩寺的香火好,又在这泼脏水,你可留点口德吧,慈恩寺是皇家寺庙,小心你那不值钱的脑袋。”佛道惯有高下之争,有人提点这道士,免得他为了口舌之争,得罪了上面的人。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小乞儿开始在街道上狂奔。 “慈恩寺里施的粥里,有人肉。”说着边跑边喊。“慈恩寺吃人啦,里面全是妖僧,挖心吃人啦。” 一时间,众人都一脸震惊的回头去看那瘦小的道人,道人一脸严肃。 楚青钺坐在二楼,指着混在人群里往外走的道人对楚小剑说道:“去跟着他。” 随后又指着那在人群中惊慌失措乱跑的小乞儿对小刀说道:“去跟着他,看他去了哪儿,带他回来。”楚小刀有些犹豫,没有动身。少将军交代过他,一定要保护好二公子,并且要看牢他吃饭喝药。 楚青钺用筷子点了点桌上的饭菜、又从小剑手中接过药丸一口吞下,“晚膳已用过,药也服下,小刀大人请。” 楚小刀无奈转身下楼,尾随那一路狂奔喊叫的小乞儿而去。可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今日慈恩寺内所有人都还被控制在山上,包括朝拜的信徒和乞儿。二公子明明可以阻止这小乞儿将事情喊的人尽皆知,他却任由他去将将事情闹大而且二公子眼睛里藏着坏笑,总有着一种自己被支开的感觉。 楚青钺打发走了小跟班,一个人牵着马往城西家中走去,河边的柳树刚刚冒了一点肉眼几不可见的新绿,在春寒料峭中瑟瑟发抖,楚青钺打了三个喷嚏的时候,刚好走到叶府的后门,他轻车熟路的揭过封条,踹开后门就走了进去。 叶府一如既往的破败中带着阴森,尤其是在这苍茫冷冽的暮色中。楚青钺鼻翼动了动,快要下雨了,空气变得更加湿润了,叶府书房后那传闻埋葬了四十九具尸体的院子,此刻血腥味隐约更重了些。 楚青钺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破败的房间,看着天色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在最后一点暮色消失的时候,他的气息也像是浑然隐匿了起来。 完全的黑暗中,楚青钺先是感觉到周围的气味发生了变化,带着湿润血腥气和尘土味不见了,充斥在鼻腔的是一股清新的草味,就像进入在藏经阁,他在那人身上闻到的一样。 渐渐的,周围亮了起来,楚青钺推开书房隔间的门,里面热气蒸腾,屏风后面,一个穿着中衣擦拭头发的男子,抬眼便看到了这位不速之客,温润的目光变得如天边寒星。 “你是谁。” “你站在我叶家的卧室里?问我谁?楚青钧,你欺人太甚!” 第14章 有你好看 楚青钺眯着眼睛打量着这卧房,上好的红木只上了一层清漆,款式非常简单,跟大周贵族喜欢的繁复奢华大相径庭,屋子里也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一些字画和书籍,而这人身后的屏风,倒是别有雅趣,不是山水河流也不是美女戏蝶,而是一株柳树下,躺着一个青衣男子,身边卧着雪白的一团,仔细一看,似乎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 “这是在下自己画的,楚公子若是喜欢,明日来抬走便是。”这人背对着他穿上了外衣,转过身来一脸寒霜的说道。 “你家的屋子?”楚青钺眯着眼睛说道。 “明日我让管家拿房契地契给您过目?现在天色已晚,你我虽都是男子,但不请自来便是登徒子所为。纵然楚公子你不拘小节但自然也知道不合身份的吧。” 这人满脸的不高兴,根本藏不住。但楚青钺仍是满脸新奇的打量着他和周围的一切,眼神中似乎满是不解。 “要我走可以,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可以。”楚青钺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探究。 “说。”那人坐在椅子上,眼神满是防备。 楚青钺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的头顶,刚洗过的头发还带着一丝湿润的气息,没有寺庙里的檀香味道而是淡淡的青草香。 “你也不喜欢佛香的味道?” 那人抬起了头,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楚青钺从他那瞪着大了一圈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意思:这人有病,夜闯民宅就是为了闻他不喜欢佛堂的味道。 “咳”,楚青钺脸皮再厚,也绷不住了,说道:“不是这个,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你的障眼法。” “啊?”这两人又开始自说自话了。 “我思索了两日,竟看不出任何的破绽。”所以楚青钺决定直接问清楚,若是明白其中关窍,再运用到战事中,定然可以杀北戎人一个出其不意,扳回他们在地势上的弱势。 白衣人继续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楚青钺,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说道。 “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是我家!是我的卧房!出现在慈恩寺,是因为今天是大年初七,大周每年的今日都要去慈恩寺施粥,近日皇后身子不太舒服,是由我姑母宜妃主持的施粥仪式,我跟四殿下一起去的.”说完一甩袖子“楚小将军要是不信,自可前去查证。倒是你,擅离职守回到京城,说大了可是欺君。”说完威胁般的眯着眼睛。 楚青钺心里越发觉得好笑,这人言谈间眼神清明丝毫不见闪躲,想来骗人先骗己这话诚然不假,等等,四殿下、姑母宜妃? “哦,那你是谁?”心里有个荒谬的猜想。 那人似乎被气笑了,挑起眉毛,眼神嘲讽,微微侧过了脸,指着自己左边脸颊,烛光下的肌肤莹润有光泽,可惜一道半指长的疤痕从左耳划到了下巴处,疤痕极细又有些年生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现在对方歪着头、斜着眼,满脸算账般的指给他看,才能看出一道白色的印子。 “楚青钧,你看清楚了,这可是你十年前,拿树枝戳的。”说完又想起自己脖子上的青紫和那道被匕首划过的血印,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还神勇小将军呢?你这眼神射箭不会射到自己人身上吗?”这人坐在椅子上,挑眉斜眼看着站在身侧的楚青钺,楚青钺觉得似乎这张牙舞爪气急败坏的样子比之前见到的温润如玉君子端方的姿态显得更为生动。 “哼,从小眼神就不好,现在脑子还有问题!”“哦?”楚青钧比他大五岁,一直是个稳重的兄长模样,任谁说起来都是意气风发虎父无犬子,但这人口里确实一一派嫌弃。 “我当日不过穿了一身红衣,你非得将我认做女娃。”那人一拍桌子,翻起了旧账。 “大过年的,我姑姑给我做的新衣,我穿红衣怎么了?你非要说我是女娃。”说完又指着自己的脸,自己的脖子。“你仔细看看,看。”说着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将脸杵到楚青钺跟前,他矮了半个头,也矮了一点气势,但鼻息间喷出的热气还是宣泄着他的愤怒。 “我跟小时候一点都没长变,你小时候说我是女娃,现在又觉得我是谁?”他恶狠狠的瞪着楚青钺。 “莽夫!蠢蛋!没脑子!”他语速极慢,一词一点楚青钺的鼻子。 楚青钺自小挨了不少的打,却从未被人指着鼻子骂过,此时背着兄长的名份倒也生出了几分新奇来了。 “你看清楚了,也记清楚了,下次再问老子是谁,老子还是有办法,让你绕道走。” 楚青钺一下子来了兴趣,大哥在自己面前一向摆足了兄长架子,教训起来毫不手软,明明现在不过二十有七,训起他来却仿佛父亲附身。可此时听这白衣人所言,居然能治得了自己的大哥? “你待如何?” “参你不知廉耻,不顾伦常,纠缠于我,欲行短袖分桃之事!叶某不从,便三番四次闯入我府中,以武力逼迫。”他看着楚青钺目瞪口呆的脸,冷哼了一声。“哼,左右你小时候还向我姑母提亲一事,现在还有人记得呢?” 楚青钺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自己的兄长,每天板着脸的兄长,镇北军少将军,年少时居然如此荒唐,自己的嫂子可知道? “等等。” “你说你谁?” “好,我再最后说一次。”他威胁的眯起了眼睛,丝毫不惧眼前高自己半个头的壮实青年。 “叶怀昭。”说完指了指楚青钺“你记好了,下次再出现在我面前,有你好看。” “你…”楚青钺还待开口,忽然听闻外面传来了叩门声,转头的刹那,屋子里的灯光暗了下来,他站在完全的黑暗中,青草香也瞬间消失,充斥在鼻尖的只有带着腥味的尘土味。 第15章 戈甲 “叶怀昭,其父叶继南,曾任滇州知府,其母真名不详,传闻是叶继南回京述职的途中于花船上认识的花魁,耽于美貌一意孤行的娶回家,但也断送了自己的仕途,后来其妹入宫一度受宠受封宜妃,诞下四皇子杨景和,叶怀昭出生不久,其母染病去世,叶继南悲痛难忍,辞官赋闲在家,寻仙问道,在叶怀昭七岁那年,出门云游不知生死。叶怀昭被招为四皇子伴读,从小与众皇子相交颇深,永昌二十年中秋,协助前朝废太子杨景文发动宫变,逼宫未遂,与天音阁众党羽自焚于崇德殿。” 楚青钺听完勾起嘴角笑了笑,楚小剑疑惑道:“公子你最近对这个叶怀昭特别感兴趣,戈甲,你搜集的情报是不是有误,这叶怀昭明明是四皇子的表兄,为何最后却是帮三皇子夺了位?” 他问的是站在下首的一个黑衣女子,此女眉眼明媚,未施粉黛却也异常艳丽,是镇北军安置在京中的眼线,也是情报头子。黑衣女子笑了笑,声音妩媚。“多年不被叫戈甲,都有些不习惯了。” 楚青钺看着面前一身黑衣也掩盖不了婀娜身姿的美人,也是无语,自己的父亲一生戎马,给兄弟两起名都是兵器不说,所有下人若是得他赐名,多半也是跟兵器相关,如同小刀小剑,私下组织的暗部人马,也脱离不了这个风格,负责搜集情报的叫戈部,依次为甲乙丙丁,大哥曾经就吐槽过父亲,以后要是被抓了,都不用说是谁派的探子,一报名字就知道是他楚家人。或者说谁要是想嫁祸,身上挂个腰牌胡乱编个名字,上面弓三斧四鞭五就好了。 被称为戈甲的女子笑了笑,“主上交代过,上面的阴私不能探。”手指向上指了指。镇北军一直驻守在北边边境,但并不代表对京城事务不闻不问。且看史书记载,自古良将,死在朝廷的党派之争勾心斗角之中的,远比沙场埋骨的多的多。楚家虽然是兵将世家,忠但并不愚,楚信鸿曾教导他们,山高路远一字之差,便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做出正确判断的前提便是信息的准确性。所以,他们和这京中所有的力量一样,都有自己的情报渠道。 “而且天音阁仿佛无根水一样的,从天而降,又一夕覆灭。”她神色有些凝重,“这里面,我们一点儿手也插不进去,我当年也曾着人打听过,但行事严密、手段狠辣,应该的确是里面人的手笔。”她顿了一下,“现在能听到的版本,自然是上面那位想让大家听到的。”再往下说,便是大不敬了,但道理大家都懂,成王败寇,败者是没有书写历史的资格的。 “不过,这位叶公子,我也见过几面,或许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不出来是行事手段那么狠辣的人。” 楚青钺挥挥手,正准确让其下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他和大哥可有旧?” “大公子跟其年龄相仿,年幼时郡主让其在宫中读过书,肯定是熟识的,至于关系如何,我就不知了。” “下去吧。”他挥挥手,楚小刀移动了墙上挂着的一把重弓,显露出墙后一个可容一人的密道,戈甲一闪身进入其中,若非空气中还有脂粉香味,谁也不知她曾来过。 “公子,刚刚我跟踪那算命的到了…”楚小剑开口汇报自己的跟踪结果。 “困,睡了,明早再说。”楚青钺挡住了他,也丝毫不好奇小刀那边有没有追上小乞儿。 第二天一早,楚青钺带着小刀小剑刚打了一套拳,天都没亮,门就被撞开了,谢猛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一脸怨念的看着楚青钺,昨夜大理寺上下都未合眼,这位顶头上司却睡的神清气爽。 “大人,大人,你倒好,慈恩寺派发人肉粥,天香阁的人肉包子现在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你还有心睡觉。” 楚青钺打了个哈欠,在马车上吃着包子。 “赵崇义那厮,跑到现在都没影,这人安排了后招,将人肉包子的事情传的人尽皆知,现在京城人心惶惶,酒楼肉铺生意惨淡啊。”谢猛看楚青钺包子吃的香,故意三句话不离人肉包子。 “他目的为何?你们还是一无所知?”楚青钺丝毫不受影响,越嚼越香。 “赵崇义的家里空无一人,除了日常用品什么都没搜到。邻居说此人深居简出,无亲人朋友。” “皇城卫对身份不是查的很严吗?”楚青钺淡淡的道。 “他的身份一切都是合乎规范的,本是孤儿,被一个老江湖收养,而这个老江湖就是京郊人士,早年丧妻丧子,后来一个人四处游历,以出卖自己的本事为生,曾在威远镖局任过镖师,赵崇义就是十年前跟随老镖师到京郊养老,后来凭一身武艺进入了皇城卫,从最底层城门卫做起,但去年年底这个老镖头已经去世了,赵崇义没有任何亲人。” “哦?养父如何死的?” “一身伤病,病死的,没有可疑。”所以不是为养父报仇。 第16章 净空 “慈恩寺的净空认识吗?” “噗,你问我一个娼妓,认不认识和尚?”琴心笑了,扯动了伤口,短促的吸气,停了下来。 “带下去吧,找个大夫给她看看。”黄正启挥挥手,看着衙役将曾经风华绝代女子拖了下去。 “净空和赵崇义有何过往?”楚青钺问道。 “净空是慈恩寺现任主持净圆的师弟,之前也是寺里的主事僧人,主要负责寺里的一些对外接待事宜,但七年前,刚过了正月,便自请刑罚,开始闭门思过。”黄正启拿着手里的一页纸,上面是慈恩寺住持及僧人的证词。 “至于所犯何事,主持说他也不知情,但佛主有云。”黄正启忽然放慢了语速,用一种非常慢的节奏说道:“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净空师弟有心悔改,何必执着于他到底犯了何事。今日之事,总归是他日之果,来日之因。” 楚青钺一阵牙疼,黄正启居然在模仿慈恩寺主持说话,将那充满玄妙老神在在的腔调模仿的十足十。 “挖心、剜目,这肯定有私仇。”谢猛站了起来,火急火燎的往外走。 “回来。”黄正启喝道,“昨日我们都在山上焦头烂额,幸好少卿大人反应迅速,将市井中散播谣言之人拿下。” “可惜小乞丐和算命的都是前日收到钱奉命行事,经指认,是赵崇义所为” 楚青钺但笑不语。 “少卿大人既然早就有所预料,不知大人有何高见。” “陈年旧怨、血海深仇。”楚青钺言简意赅。 “黄某实在想不出,一个和尚能与这两人有何仇恨,再且陈年旧怨为何毫不见端倪。我们审问了赵崇义和琴心身边的人,都未曾听这两人有过任何言论,除了琴心身份不可考证之外,竟是没有任何疑点。” 楚青钺笑了笑“一是这两人谋虑深远,还有一种可能性是此事背后有人遮掩。” 黄正启点头:“净空是知情人,但他不能说。” “而选择天香阁、慈恩寺,还有叶家”,“叶”字在楚青钺嘴里念的格外意味深长。“便是故意将事情闹大。” “故意闹大?”谢猛想到这几天被折腾的几宿没睡,火气大增。 黄正启叹了口气,“他不信任我们。” 楚青钺勾起嘴角说道:“或者说,不信任衙门任何人。” “所以他们要亲自动手,并且将事情闹大,闹到人尽皆知。” 谢猛还有点没转过弯来。“净空一个老好人和尚,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情来,让人如此报复。” “净恐怕只是个开始。”黄正启面露担忧,这谢崇义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肯定不是为了杀一个自罚的和尚。 “亲手报血海深仇,亲手撕开被上层盖上的遮羞布。”京城能人多,手眼通天的也多,这次不知道是哪位贵人犯了事,结果招来了杀神,还是卧薪尝胆有勇有谋的。 “七年前,七年前。”楚青钺敲击着桌子。“七年前琴心卖身到妓院,净空也自罚悔过,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死了,一个不开口、一个仗着对皇城的地势了如指掌潜逃在外。 哎呀,伤脑筋。 楚青钺在天色将晚的时候又来到了叶府,站在荒凉破败的房间里,耐心的等待着,等待着这个本该死在七年前的大逆不道的人。 这次他没有甩掉楚小刀,但好说歹说将他留在了叶府外面守门,只是忽悠他颇废了一番脑筋。 “咯吱。”在楚青钺的世界中,早已不存在的大门被推了开来,暮色中,那人披着白色的狐裘逆光而来,脸色不善的盯着屋内站着的青年,不由分说的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包粉末,尽数洒到了楚青钺身上。 “咳咳。”以楚青钺以前的身手,想要闪开不在话下,可现在他受了伤,尽管身形动了,但还是被一半的粉末盖到了脸上。 “什么味道,这么难闻。”楚青钺嫌弃的闻了闻自己右边袖子上,那种又骚又腥的味道。 那人挑眉,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昨日说过的话,莫非少将军忘记了?” 楚青钺昨夜思索了许久,对方说自己是叶怀昭,可对方有形有影有气味有体温实在不像鬼怪,更何况对方似乎并未往这方向去误导他,那么姑且就相信他是“叶怀昭”,他对此人,甚至比眼下京城的人肉案兴致高的多。 “我不是楚青钧,我是他弟弟。”他看着眼前人瞳孔一缩,然后那挑衅的眼神换做了惊讶、探究、随后又变成了恼怒。 “你当我傻吗?你弟弟今年才十五吧,就出落的比我还高了。”随后暴躁的打断了楚青钺“你别告诉我你家伙食格外好。” 楚青钺沉默了一下,开口道:“我今年二十有二。” 对方更是一脸难以置信,“算了,只要你下次别一见面就跟要杀了我一样,我不会去告状的。吓唬你的。”说完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他一眼:“令弟还小,背不动这么重的黑锅。” 楚青钺有些想笑,此人抛开了初见时的问问而言,说话的语气很有些趣。他随身拿出一块玉递了过去。 上好的白玉,上面刻着生辰八字,这是大周习俗,孩子降生时就随时携带的生辰玉,只不过根据各自身家玉的品质天差地别罢了。 那人接过去一看,上面写着“恒昌六年。”他也从身上摸出一块玉,是滇州出品的翠玉,通体翠绿,上面的年份是“恒昌元年。” 生辰玉一般从小儿周岁就一直佩戴,死后随葬,哪怕是最缺德的盗墓贼,也不会偷别人埋葬的生辰玉,因为大周人都相信,人死后阴魂不散会附在玉上,拿了别人生辰玉的会被亡灵缠上,重则家破人亡,轻则大病几年。 这人的玉是滇州产的翠玉,跟大哥同年,出生日子也的确是如档案上所记载。 虽然楚青钺内心充满了荒谬的感觉,但他为了求证还是说了下去。 “昨日我去慈恩寺,不是去看施粥,而是慈恩寺出了命案。” 楚青钺眼神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这事,我说不清楚,而且我也深觉荒谬,明日你若有时间,你去慈恩寺,找到净空大师,问他,到底做了什么孽,需要自罚思过。” 说完便转身往门外走去,“明日此时,再会。” 第17章 梅林 每个城市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莫过于酒楼茶肆,就连皇城也不例外。每日人头攒动,交头接耳传递着或真或假的消息,就连皇宫里都在此处安插着探子,掌握着民间言论的动向。而今日的谈资特别多。 首先便是前几日沸沸扬扬的人肉案,官府有意不让事件外泄,但只言片语流传到民间变成了另外的版本:就是妖邪挖心吃人,慈恩寺的大和尚都被人煮在了粥里, 第二件便是,大周第一闲王——康王,被暗杀在城郊的别苑梅林了。 第三件是,镇北将军的小儿子,现任大理寺少卿楚大人被全城的狗给追着跑。 “妖魔挖心和康王被杀我没亲自看见不敢瞎说,但楚大人被狗追这事,啧,我家大黄拉都拉不住,隔壁家的大花也一直在院子里叫,那架势,哎哟,果真是春天来了。” 而此时,话题的主人正一脸窝火满身狼狈的躲在大理寺内,听人讨论着今日刚发生的大案。 “黄大人进宫去了,这事大条了。”谢猛刚从牢房回来,琴心还是翻来覆去那几句话,只肯承认赵崇义是她姘头,年前带话给安乐候,要吃天香阁新出的包子,帮他做了个局而已,其余的自己一概不知,任凭你如何上刑,都把牙关咬的死紧。偏偏又不能真的把人给弄死了。 楚青钺看着自己黑色劲装上被狗扒拉出的印子,脸色铁青,前些年,北戎出了个女将军,北戎将其捧的跟神一样,楚青钺狗嘴吐不出象牙当着两军将士嘲笑人家脸盘子比马屁股还大,被人追着打的披头散发都不及今日狼狈。 “这次死的可是康王啊,先皇的亲弟,今上的皇叔啊。要命啊,这前面的人跑的没影,怎么又死人了,还是康王啊。”谢猛嚎丧也嚎的大气磅礴。 “大街上那么多人,为何狗就追我。”想起这事,楚青钺又是好奇又是气门你,今日天气不错,他准备步行出门的,结果大路上一过,身边一丈范围内的狗都像是疯了一般往他身上扑,而且带着一种意味不明的亢奋,而且是越跑,身后的狗越多。就连小刀小剑驾着他在屋顶上飞奔,下面的街道上依然有百余条狗一路追随着,甚至有不自量力的想往房顶上跳。 “为什么?”他忍不住纳闷。 “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谢猛在旁捶着脑袋。“全城都在搜捕赵崇义,他居然大摇大摆的去了梅林,还杀了康王。” “没理由啊,为什么这些狗都追我?”楚青钺狠狠的捶着桌子。 “狗。”谢猛此时才听到巷子外的狗叫声,出门看了一眼。 “你帮我想康王被害一事,我告诉你为什么。”楚青钺看着谢猛的笑容,总觉得他有些猥琐。 “当日出了问题的人肉包子,也有两份是送给康王的?”楚青钺想了起来,当时还审了康王府的马夫和小厮,后来因为楚青钺发现了半夜去叶府挂白绫的是琴心,再到抓出了内鬼赵崇义,知道这人肉包的出现和天香阁的厨子及各府小厮没有关系,便将人放了回去,着重追捕赵崇义去了。 “康王身边没有侍卫?”此人算是大周身份最高的王爷了,居然能被一个正在全城通缉的人杀掉,的确有些匪夷所思。“康王在城郊有一处别院,叫梅林,成片的梅花,据说里面养了一位天仙样的美人,肤如凝脂白似雪,仙子一样,很得康王喜欢。” “咳咳,大家都是自己人,谢大人你别说的这么含蓄,大家都知道,那是康王寻欢作乐的地方,里面据说养的不止一位美人,是很多美人,还有海外的,据说大周的男人都以去那住上一晚为荣。”楚小剑直接揭穿了谢猛话里的伪装。 “咳,别扯远了。” 说着拿着桌上的茶杯摆了起来“梅林里有一处水榭,夏季里全是荷花,不过现在是枯的。”他用手蘸着水画出一个圈。 “水榭四面环水,只能从梅林最西边的小码头乘小舟上去,传说是为已故的康王妃修的,所以他不带人上去,连下人都不带,自己一个人在那待着。” “一日三餐及果蔬饮水有人按时送上去,今日早上当值的送早餐才发现昨天晚上的饭菜没有动,担心康王是否身体不适便上水榭查看,发现康王已经躺在床上身亡,心脏也被挖了出来。” “下人?仵作?”楚青钺心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下人是在康王府十多年的老人了,供词言语神态不似作假。仵作也验过尸了,按照尸体僵化和血液凝结的程度,应该是死了有五六个时辰了,伤口和手法,与净空的一致。” “都这么清楚了,找我何事?” “我想借小猴”谢猛笑的一脸谄媚,“小兄弟一用。”说着指了指楚小剑。 “借他干嘛?” “小兄弟的轻功是我见过最好的。” “他不是衙役,不借,不帮你抓人。”楚青钺回绝道,休想私器公用。 谢猛长大了嘴,正准备口无遮拦的说楚青钺小气,一旁的王小虎踩了他脚一下,笑嘻嘻的对楚小剑说道:“是这样的,水榭离岸约有六丈远,岸边码头确认没有其他小船上过岸,我们想验证一下,是否有人能用轻功,从水面上岸,小公子是我等见过的轻功最好之人了,如果他都不能从水面经过,那么我想其他人更不能了。” 一席话将楚小剑捧的喜笑颜开,胸脯都挺高了不少,楚青钺没脸看了,挥挥手让他赶紧去现眼。 想了想左右无事,也乘着马车跟着去梅林瞧瞧。 康王也曾两次下帖子邀请他到梅林看雪,他都给推了,现在梅林里梅花落尽,他才下踏上这片传说中康王打造的雅致脱俗的销魂窟。 亭台楼阁、九曲回廊,雕梁画栋还有无数奇珍花草。 “啧,我这种大老粗实在看不懂,听说那里的一盆花都要我两年的俸禄了。”谢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吐槽。 “天潢贵胄哦,一块砖都够普通人家吃一月了。” “这个碗真漂亮,不过我要有着钱,还不如买头猪。” 楚青钺不认识那些花草也看不出精巧,脸色却比之前更难看了几分。 王小虎捅了捅继续口无遮拦,“小心祸从口出。” “边关将士今年该添冬衣了。”冷冰冰的声音从二人身边飘过。 第18章 水榭 湖边有冷意,楚青钺虽然伤病在身,但多年习惯,还是以一身劲装出门,此刻,就算寒气慢慢的浸润到皮肤到骨髓,他还是没吭声只管看着前方。 “二公子,忍一忍。”楚小刀给他披了一袭狐裘,纯黑色的,泛着精心打理后皮毛的光亮,他也没想到这梅林里水榭边,温度这样低。 “阿嚏。”这大周的贵族到底是有什么毛病,总是喜欢熏香,一个大男人身上都被熏的香喷喷的,以他这个敏感的鼻子,还不如去闻北戎蛮子的汗臭味。 “要掉下去了。”楚青钺看着前方,楚小剑片刻之前提起一口气,纵身跃起,翩若惊鸿,眨眼之间就到了两丈之外,楚小剑的身骨是绝佳的练轻功的苗子,可以说是万万人中挑一,只可惜,那偌大的水面上,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楚小剑再怎么天资卓绝终不是无根之萍,眼见离水榭还有一丈远,一口气却将耗尽,身子变得沉重不由自主的下坠,余光瞟到一个白色的圆形物件快速的贴着水面到了前方脚下,心下松了口气,踩着那物件借力,一跃到了水榭上。 水榭回廊上都挂着轻纱,在这料峭的寒风中飘荡,上面写着“听花阁。” “这水里没有借力的地方,我估计就算我祖师爷复活都很难一口气过来。” 楚青钺点点头,六丈的距离不算远,难就难在这水榭在水上,一点借力的地方也无。楚小剑的师父轻功天下第一,如果他不行,其他人更不行了。 “我进来的时候,王爷就躺在暖阁的床上。”那个送饭的下人叫马田,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吓的,再次回到水榭,牙齿还有些发抖。 横死在床上的康王身份尊贵,遗体已经被内侍府接走了,只留下床上的一滩血迹。 “我先在外面喊了两声,没有答应,我就走了进来,看见王爷躺在那,我不敢贸然走进,又唤了两声,走进就看见看见。”虽然已经是第三次讲这段经历了,这下人还是牙齿打颤:“看见,王爷胸口一个大洞,我一探已经没了呼吸了。” “这几天都是你在送饭?” “王爷是初六住进来的,当日我在休假,其余的时候全是我在送,前日是炳叔,他负责撑船的。他是个哑巴也不识字,是六年前来的,人老实本分,而且,昨日我来送饭,虽然未见到王爷,但饭食是动 ”纵然只是一个下人但毕竟是王府的家奴,见过太多世面了,虽然惊慌但说起话来也算有条有理。 楚青钺负手站在暖阁门口,看着水面出神, “楚大人怎么看?” “今日初九了。”他忽然冒了一句。 “初五开市,天香阁出现了人肉包子,初七慈恩寺施粥,净空被杀,被做成了人肉粥?初九康王被杀。”楚青钺目光低垂,看向脚边那精致的没有动过的两个食盒。 “可不是,我都一直没有合过眼。”谢猛想起楚青钺每天神清气爽的,心里愤愤不平,章迟当少卿的时候,可是跟下面的兄弟同吃同睡同忙的。 “初五赵崇义借着职务之便,浑水摸鱼,伙同琴心换了几处的水晶玲珑包,初七一大早慈恩寺施粥,如果我没记错,赵崇义从初六末时到初七午时都在慈恩寺,随后便被全城通缉搜捕,他还能潜入到康王别苑杀了康王,也是个人才。”说着楚青钺瞥了一眼门口放着的两个食盒,楚小剑非常有眼色的打开,一个盒子里是三菜一汤,两荤一素一小碗米饭,分量不多,菜色讲究器皿精致,只不过隔了一夜,再好的菜都失去了鲜亮的颜色,看菜色应该是昨日的晚餐。另外一个食盒则要简单一些,一屉水晶烧麦,两粒鸽子蛋,还有一个碧玉的小碗,大概是打翻了,现在只剩下一点儿白色的带着腥膻味的糊成了一道奶皮在碗底。楚青钺不用凑近也能闻出来,那是羊乳,现在的大周贵族喜食羊肉,饮羊乳也是一种风尚。 “王爷果然吃的精致。” 马田摸不准眼前这位的门道,说道:“是,我家王爷对吃食比较讲究,基本一旬的菜谱都不重样,他走哪都让带着厨房里的人,王爷每日吃的什么菜,厨房里都是有记录的。” “有意思,小剑,你等会儿去厨房,找大厨师要一份记录,我们府上也学学王爷的讲究。”马田脸上浮现出不悦,但也知晓他的身份,没有将贵府家奴的那套嘴脸用在楚青钺脸上。毕竟现在还有谁人不知晓,楚二公子混不吝,连侯府的小公子口出狂言都敢直接当街掌嘴。 楚青钺又走了几步,“王爷为何隔一段时间都要在此小住?” 马田躬身垂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主子的喜好,我们下人不知。” “嗨,别问的这么直白,来,我告诉你。”谢猛一脸暧昧的呼唤着楚青钺,压低了声音说道:“康王在梅林养了不少美人,但美人恩也不好消受,据说康王之前得到一个半仙的指点,每次消受过美人恩后要来修炼一段时间。”他斟酌的措辞,但表情还是泄露了他猥琐的内心。 马田继续垂着头说道:“嗯,王爷按照惯例,一个人在水榭住着,潜心清心养性。” 楚青钺面上神色不显,心里却暗骂荒唐,康王是先皇最小的弟弟,自年幼起便爱好女色,霸占臣子妻子妹妹的事闹的满城风雨,曾经的康王妃因丈夫的荒唐郁郁而终,最可笑的是,康王曾在外说听花水榭是思念亡妻的地方,所以禁止其他人上来,其实不过是荒淫之后,又怕纵欲早死,在此调理身心罢了。 “天香阁的水晶玲珑包?可是康王定的?” 马田点头,“是,王爷年前新收了一对美人,年前特意去天香阁定了,送给两位美人的。” “哦?就只定了两份,那么多美人还有自己都没份吗?” “王爷体质不好,吃食都是家里准备,而且,不是每位美人都有资格得到独特的赏赐的。”马田点到为止。 第19章 御赐 “少卿大人,有何见解。”谢猛无视楚小刀的眼神和楚小剑的嘴,非要挤到楚青钺的车上同坐,他个子极高,上来后整个马车都显得很局促。 “没有。”楚青钺挺直腰背端坐在马车上,谢猛觉得很神奇,他观察过,这京城的名流公子一般在马车这种非常私密的空间要么坐的懒散要么随意总之贵公子强调十足。从见楚青钺第一眼起,他不属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贵公子,长的无疑是好看的,但却不是那种男人嗤之以鼻的好看,而是一种肃然起敬心生向往。而可能是常年边关生活,将将士的铁血习惯融入到了血液里,哪怕是从阎王手上抢了一条命,伤病加身,但此人的脊梁还是宁折不弯。 “康王和王妃的感情如何,可有其他侧妃?”楚青钺尤其不喜欢跟京城这种沉迷于享乐的人打交道,更不知其八卦。 “外界传闻感情甚笃。”谢猛嘴角带着一个嘲讽的笑,“康王妃是丁家人。” 韩吴丁林,大周四大贵族,韩家因前太子谋逆已几乎被灭族,现在吴家是当今太后的娘家,皇后也出自吴家,如日中天;丁家和林家都是跟随太祖起兵的左右手,官至大将军。只可惜后代不知道怎么长的,男子孱弱,女子威猛。几代之后情况仍不得好转,只能入朝为官,现在兵部尚书丁奉元便是其主心骨。而丁家的女子,则大部分体型高大,性子刚烈, 偏偏家世又极好,娶得丁家女子的人往往让人又羡慕又嘲讽,因为娶了丁家女子,便不得纳妾,就算是康王也不例外。 “康王妃是丁奉元的胞妹,嫁到康王府十年一直无所出,传言极其善妒,康王曾酒后让一女子有孕,康王妃直接将其杖毙。”楚小剑在马车外搭言。 “这些话,在这里说说罢了,王妃已经去了,别再妄议。”楚青钺脸色严肃的叮嘱楚小剑。谢猛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怪异。 楚青钺瞥了他一眼,“恒昌十五年,天下大旱,冬日又极寒,北戎犯边,那一战打的异常艰辛。因为他们也是饿疯了,边镇进不来,便化整为零,不停的沿着边关防线骚扰。小刀小剑的家人都是在那场战争中没的。” 谢猛眼中露出歉意,楚青钺接着说道:“朝廷拨不出军饷就算了,连粮都续不上。康王妃当时刚成亲不久,她牵头京城贵女,卖了嫁妆送来了够吃十日的军粮。” “所以,你也不信她会是那种残忍弑杀的女子?”谢猛声音低了一些。 “因一件事看透一个人不可取,但我父亲,虽然是个武夫,但看人极准,他说,也就是我两个儿子年纪太小了没福气,能娶到丁家大姑娘,那就是我们楚家的福气。” 楚青钺目光望向前方,不知道到底看向哪里,语气中却有一丝感伤,就连一向活泼的楚小剑都停下了唠叨。 谢猛点点头,“我以前听过一句话,越是心思简单的人,看事情越准确,楚将军一心为国,他说的话,肯定是对的。” “谢谢。”楚青钺语气还是淡淡,谢猛挠了挠头,觉得此时需要说点什么。 “其实,我以前见过楚王妃,她人挺好的。” “哦?”楚青钺看了他一眼,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可能是每次提到楚王爷,他嘲讽不满的表情太过明显了。 “她并不是传言中的母老虎,对待过继来的孩子也很好。”谢猛想起记忆中那个骑马的女人,身型较寻常女子是高大了些,但在他心中却是最美的,笑起来也好看,爽朗的很,就像夏季里的阳光。 “停车”楚青钺突然出声,打断了谢猛的沉思,“谢大人,我要去趟宫里,不顺道了,下车吧。” 谢猛掀开帘子一看,已经到了康平大道,谢猛一跃下车,看着楚青钺那辆样式简单的马车往北皇宫方向行去。 康王手上虽无实权,但毕竟是今上唯一的皇叔,康王别苑不太光彩,下人遮遮掩掩,而且康王的死与慈恩寺天香阁都有看不见的因果联系,这几处地方像要彻查,最简单的便是去请下圣旨,否则下人一旦以天家体面为理由,隐瞒了线索,最后吃不了的还是兜着走。当今天子跟楚青钧差不多大,年幼的时候两人曾一处读过书,还是皇子的时候,就素有谦谦君子之称,性格和缓、为人良善、未语先笑。传闻即位后,还被臣子私下劝谏要时刻谨记天子威严。但此刻见到楚青钺,还是露出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笑脸,“爱卿今日进宫,肯定是有棘手的事情要麻烦朕。” 楚青钺淡淡的行礼:“臣正是来讨一封谕旨的。” 他看着德帝杨景修的笑脸,想起了大哥早年间的评价:“以后,你一看到他笑,就要把所有心眼都用起来。” “青钺,你比青钧看起来沉闷多了,可是京城不太习惯。”皇帝没有接话,还是带着和煦的笑意寒暄。 “朕听说你前段时间身子不好,等下让御医再给你调理一下。” 楚青钺摇摇头,“皇上,这是毒啊。” 德帝脸上的笑容终于收了下去,用力的捶着桌子:“放下,朕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不会寒了你们的心,欺人太甚,居然对你们下手,边关的百万英魂和我大周的子民决不答应。” 楚青钺垂目站着,杨景修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问道:“皇叔和慈恩寺的和尚,确定都是死于同一人之手。” “八九不离十。” “听洪恩说,凶手更像是复仇。” “死法惨烈,掏心剜目,死无全尸。”话未说完,门外响起了碗碟碎掉的声音,楚青钺回头,看见一着杏色宫装到女子,抚着胸口,低头行礼:“皇上恕罪,臣妾煮好了汤送过来,不想刚巧在门口听到这位大人所言,吓了一跳。”头顶发簪是一只蝴蝶,颇显俏皮。 杨景修走到门口扶了起来,转身拿出一块玉牌递给楚青钺,“楚卿负责彻查,如朕亲临。” 楚青钺揣着玉牌回家,幸好那不知名的宠妃来了,不然估计皇帝要留他吃饭,烦躁。 然而更烦躁的是,今日楚小刀就是不让他单独出门,于是只好带上了他,一起去了叶府。 那人有几分焦急,“你怎么才” “铮” 破败荒凉满是尘土的屋子瞬间变的整洁一新,楚小刀满眼震惊但已经一刀架在了白衣人的脖子上。 第20章 自罚 “住手。”看来他们楚家人需要反思一下,遇到自己想不通的事情,第一反应不是害怕不是逃跑,而是先制住他再说。 “放下,放下。”楚小刀眼都不眨的盯着眼前凭空出现的白衣人,“真没事,我都见了他几次了,没危险,不是鬼也不是狐狸精。”楚青钺将楚小刀的手臂往远离白衣人脖子的地方拉开,白衣人眼神不善的看了他一眼,他的脖子似乎又见血了。 “你这几天把我支开,就是见他?”楚青钺觉得这话感觉怪怪的,只好讪笑着。 楚小刀放下了刀,但没有回鞘,站在楚青钺身边,从头到脚都是一种进攻的姿势。 白衣人糟心的看了他们主仆二人一眼,一回生二回熟,反正这几天,基本上天天脖子都遭殃。 “首先,我去了你家,你家只有一对老仆人看门,老仆的腿是瘸的。” 楚青钺点头,楚小刀却大惊,他口中看门的老头以前是楚信鸿的亲兵队的,在战场上帮楚信鸿挡了一刀,腿瘸了,后来便在京城帮着看旧宅养老,三年前已经过世了。 “他说你们兄弟二人都在边关。”那人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就像前几日的楚青钺一样。 “其次,我去了慈恩寺。” 楚青钺不言语,听他讲述了去慈恩寺的经过。 “施主。”一个七八岁的小和尚,脸上红润润胖乎乎的,笑着对叶怀昭行礼,他认识他便是头日里宫里来的贵人之一。 “小师父,我找一下净空师父。” “请随我来。”那名小和尚年龄尚幼,虽然动作上跟其他和尚学的有板有眼,但神态太透露出一丝孩童的天真,一笑脸上便有一个梨涡。 “请你吃糖。”叶怀昭将袖子里一包粽子糖递了过去,这是答应了送给云霞公主的民间吃食,等会回去的时候路上再买就是。 小和尚吞了下口水,双手合十一本正经的说道:“施主不可,此乃佛门请假之地。” 叶怀昭看他一本正经的神色,眼神却不由自主的往糖上瞟,便笑道:“怎么,小施主以前吃过的这糖,可是荤腥做的?” “那倒不曾,净空师父告诉我们,那是麦芽熬的。”小和尚慌忙摆手。 “哈哈哈,拿去吃吧,这不犯戒。”说完眨眨眼,“我谁也不说。”“对了,你叫什么。” 小和尚双手捧着糖,脸上又红了几分,“小僧觉远。”说完不好意思的啪嗒啪嗒迈着小胖腿跑远了。 “师叔祖,有个顶顶好看,像菩萨一样好看的施主来找你了。” “师叔祖,救命啊”前方传来了小和尚的惊呼。 叶怀昭赶紧大步跑进了屋子,那前日游刃有余的和尚面如死灰悬挂在空中,脖子上的麻绳悬挂在房梁上,下边还有一个被踢倒的方凳。胖墩小和尚抱着他的双腿,使劲的向上抬起,脸胀的通红。 他赶紧上前,将人往上托起,净空强烈的挣扎起来,但最终还是被叶怀昭和觉远联手放了下来。 “阿弥陀佛,施主何必,救我这个有罪孽之人。” “你们佛祖不是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叶怀昭奇道。 “施主,佛主渡人不能自渡啊。”净空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看的小和尚目瞪口呆。虽然净空平日待人亲和,但辈分跟住持是一辈,多少都有长辈的威严,但平时,这个温和的大和尚,却哭的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哭了一会儿,他嘴里又不知道絮絮叨叨的念着什么经。叶怀昭被他抄的脑袋疼,又不知道那他以为是楚青钧却自称楚青钺的人要他来找净空,到底所为何事。 “好了好了,我有事问你。” 净空停了下来,但并未答话。 “你为什么要自尽,昨日还好好的。”叶怀昭看着他,语气和缓的问道。 “罪孽深重,罪孽深重,是我该下地狱。”那和尚又开始絮絮叨叨的念经。 “哼。”他冷哼一声。“真正罪孽深重的人一般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你不是犯错之人,但你是帮着隐瞒之人。” 净空抬头看了他一眼,昨日那个跟他们谈笑风生的和尚,今日满脸苍白,眼圈乌黑。他张了张嘴,两行眼泪从眼眶里流下,却没有出声,摇了摇头,又开始念经。 许是他父亲年少时抛弃叶家和他去寻道,他对僧道都无甚好感,此刻脸色非常不耐烦。 “还你。”小和尚将刚刚那袋粽子糖砸到他怀里。“不许欺负我师叔祖。”说完又想起自己已经吃了一颗,“吃掉的以后再还你。” “觉远,你先出去。”净空从地上坐了起来,摸了摸小和尚的头。 “不,我就在门口。看着。”小和尚站在门口,警惕的盯着叶怀昭。 “我不能说。”净空叹了口气,看了眼门口的觉远。 “有人威胁你?” “是,我一旦吐露一句,全寺都得死。我死不足惜,但他们何其无辜,所以,我死了,他们也可彻底放心,不为难寺里的人。” “慈恩寺的背后是皇家。” 净空苦笑着摇头。 “所以你是不会告诉我了?”叶怀昭问道。 “如果你觉得你罪不可赦,那千万别死,带着你说不出口的罪孽活着,那才是你的惩罚。”净空抬眼看他,只见眼前的白衣男人,眉目如画,说出的话却字字冰冷:“今时今日你不愿意说,但你活着,总有一日,会有人让罪孽大白于天下,你且活着,带着你一身的罪孽,等着。” 叶怀昭满肚子怨气骑马下山,那人让他来慈恩寺,他居然就巴巴的来了,救下了一个一心寻死的大和尚,还被凶巴巴的小胖和尚拿脚踩,却什么也没问出来。 半山上有个简陋的茶肆,老板搭了个棚子,卖一些粗茶和点心。叶怀昭嫌弃那饮食粗鄙,本不打算在那歇脚的,一个小叫花子从那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差点被他的马踩到。 叶怀昭赶紧下马,把那个脏兮兮的小孩扶了起来:“没伤到吧?” 小孩抬眼,见眼前之人一身贵气,又打量了他周身穿着,虽然款式质朴简单但用料无一不精美华贵,眉眼温和,便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这位大人,求您救命啊、” 叶怀昭皱眉看着那黑乎乎的小手“起来说吧。” 他要了一壶粗茶,还有一些点心,但那小叫花子边往嘴里塞吃的,一时顾不上说话,他倒了杯茶递过去,他抬起一张花猫样的脸看着他,眼睛又大又明亮。 叶怀昭用手巾沾水,将那孩子脸上的泥巴和血污擦干净,正待说话,忽的皱眉:“你是个女孩。”擦干净脸的女孩脸型小巧、五官明丽,皮肤有些黑,但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虽然对方年纪尚小,看上去不过就八九岁的光景,但叶怀昭还是觉得自己唐突了,“小姑娘为何独身一人在此,家人呢?”仔细看,这孩子也就是脏了些,衣物模样看上去都不差。 小孩的眼泪忽的落了下来“大人救命啊。” 第21章 玉琴 “我姐姐不见了,她见了。”小女孩张大了嘴,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眼睛里满是惊恐。 “你别急,慢慢的说。”叶怀昭拽出自己被扯住的袖子。“可是和家人走丢了,你住哪儿,我先送你回去。”看这年龄,应当还是贪玩的年纪。 谁知小姑娘的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不是。”想了想说道“我和姐姐昨日到寺里去玩。”她往山上的方向指了指,那里正是叶怀昭下来的方向,山上只有一座寺庙便是慈恩寺。每年初七慈恩寺施粥,人满为患,昨日他也在,看到人多头疼,所以才跑到藏经阁里躲清静,哪里想到在那还能碰到那奇怪的瘟神。 “施粥的时候人多,可是走散了?你住哪儿?我带你回去吧?说不定你姐姐已经在家等你了。” “不是的,姐姐是被坏人抓走了。”她带着哭腔说道,“我亲眼看见的。” “好了,好了,你先别哭。”小姑娘虽然从小就可见是个美人胚子,但哭起来叶怀昭还是受不了。 “我问你来答吧,你叫什么,几岁了,你姐姐叫什么?你家住哪儿,可还有什么亲人。” “我叫玉琴,姓于,今年九岁,我姐姐叫玉蝶,今年十六,我们是喜凤班的,唔,就是杂耍班的,年前来到京城的,住在福顺客栈,家里还有班主他们。” 叶怀昭点点头,“昨日你姐姐怎么丢的,你仔细跟我说说。” “我们喜凤班要到午时之后才有生意,我想来看慈恩寺施粥,说不定可以看到皇帝老爷。”叶怀昭哭笑不得,很多孩子都是冲着热闹跑上山去,其实从太祖之后,天子都不会亲临了,只是习俗一直延续了下来,由太后皇后主持。 “我和姐姐一大早就上山了,我贪玩,跑到了后面和尚住的地方,姐姐就被人抓走了。”玉琴哭的稀里哗啦。 施粥的场所是在前方大殿,后面都被整理出来,作为宫中来的贵客休息的地方,想来是两个女孩贪玩跑到后头,可能侍卫怕其冲撞了贵人,便将人带走了,于是便耐心的哄道“抓你姐姐的可是官兵、或者穿着深蓝色衣服,皮肤白净的男子,昨日宫里来了娘娘,可能你们乱跑,怕你们冲撞了娘娘,便将人带走了。你仔细想想,带走你姐姐的穿的是什么样子的衣服,我去帮你问问。” 谁知玉琴却哭的更厉害了,“不是的,不是官差,也不是宫里的太监,我不知道是谁,他们看我姐姐,就跟街上的登徒子一样,还想动手动脚。”玉琴看着他,脸色严肃的说道,是了,这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孩,约莫从小就在街面上打滚,对市井上的恶意看的清清楚楚。 叶怀昭也认真了些。“你仔细说说。” 玉琴脸有点微微红,“我当时想要小解,姐姐便陪我去了后面的树林。出来后,碰到一个公子,也跟你似的,唔,我是说,穿的很好看,但人没你好看。他带着几个人,穿的都是黑衣。” 叶怀昭有些后悔昨日嫌烦,陪着四皇子露了个脸,便寻着机会到藏经阁二楼躲了起来,并未仔细看当日去了哪些人。“我姐姐长的很漂亮,那个公子就上来调戏她,我姐姐会些功夫,她是耍鸳鸯刀的。” “慈恩寺是不许带兵器上山的。”叶怀昭轻声说道。 谁知玉琴咬牙切齿的说道:“可不是这破规矩,要不我姐姐能被他们抓走。我姐没有带刀,拿着两截柴火,把那公子给打到了,他很生气,就让人抓了我姐姐。” “然后呢?”想来姐妹两方便都是寻了无人处,看见这一幕的人想来极少。 “他们还想来抓我,我就跳上房背跑了。”这女孩抹着眼泪说道:“但我不敢走远,一直跟着他们。” “哦?”这还是个有勇有谋的姑娘。 “他们将我姐带进了一处偏殿,我不敢但我等了很久,也没见我姐出来。”说完大哭了起来,“随后那些人都走了,我姐就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她。” “你回过家了没?你姐是不是回去了?你家大人呢。” 玉琴缩了缩脖子:“我瞒着班主出来玩的,我要是把姐姐弄丢了,回去会被打死的。” 叶怀昭无奈叹气,“慈恩寺是皇家寺庙,里面要是藏着一个姑娘,应该早就被发现了,昨日你姐姐应该下山了。”他顿了顿,“有可能自己走的,也可能是被人带走的。” 小姑娘闻言又准备大哭,叶怀昭赶紧说到“你随我下山,先回去看看,要是你姐姐还未回来,我带你去报官。” 小姑娘从昨日早晨到现在大概是又惊又惧,在马背上抽抽搭搭的便睡着了。 “你个死丫头,跑哪里去了,我以为你被人拐去了,都跑牙市去看了几次了。”一个身材颧骨突出的四十余岁的女人揪住玉琴的耳朵,往一边扯去。 “大娘大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姐回来了没?” “你姐?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指不定又去会她那个倒贴的相好去了。”说着又恶狠狠的指着玉琴“我好好的收留你们两个,你们挣不了几个钱还老给我找事,” 叶怀昭看不下去了,下马说道:“不知玉蝶姑娘回家否。” 那大娘也是惯于察言观色的,看叶怀昭周身气度,不是寻常人家,立马变脸一般换了一张笑脸:“我们正找着呢。”说着又看了那小丫头一眼,给叶怀昭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这玉蝶阿家 里有个邻居,两人订过亲的,现在那人也跟着到了京城,这男女大了,经常在外面见面,我拿她们姐妹也是当半个女儿的,跟玉蝶那丫头也是说过的,等她那青梅竹马有个好前程了就将她嫁过去。”说着瞥了一眼玉琴,“这丫头还小,男女之事懵懵懂懂,我等会便去那相好的住的地方看一看。” 叶怀昭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对那小姑娘说道,“你知道到哪里来寻我,我先走了。” “不会的,我姐姐不会的,她是被人带走了,她不会丢下我跟人走一夜的。” “你长点心吧,死丫头。”那大娘看周围已经有不少的人出来看热闹了,戳着玉琴的脑门说道:“你姐还要嫁人呢?你再大声嚷嚷你姐一晚上都没回。” “我在衙门也认识几个人,要是有事,可以来找我。”说完便打道回府了。 第22章 天音阁 “哦?你说净空准备寻死的,但被你给救了下来。” 楚青钺走了几步,“但你也没有问出缘由。” 叶怀昭也很纳闷,“但昨日我见他,还好好的,他算是净字辈最年轻的僧人了,一般接待的便是我等青年男子,一日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转变。” “还有,为何你要让我去找净空。”叶怀昭想 很久,都想不明白这个自称楚青钺的男子的意图。 “为了证明我真的是楚青钺,不是我哥,也不是别人冒充的。”楚青钺看了看他,挥手对楚小刀说道:“出去等着。” 楚小刀纹丝不动,“他又不会功夫。”楚小刀还是不动。楚青钺无奈只好随他。 “净空身上有个秘密。”叶怀昭无语的看着他,这不废话吗? “这个秘密让净空惩罚了自己七年,但最终还是因为这个秘密丧身,而且死的极其惨烈,双眼被挖,心脏也被摘掉。” “等等。”叶怀昭皱眉“我今天早上见他,还活的好好好,什么七年?”他有些糊涂又有些清醒。 “小刀,你告诉他,我大哥今年多少岁,我今年多少岁。” “公..少将军今年二十九。”说完又想了片刻“你今年二十有二。” 叶怀昭怀疑的看着他。 “是,我知道但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所以我让你去慈恩寺找净空,因为净空在恒昌二十年正月初七还活着,并且发现了一二秘密,他将这个秘密苦苦藏在心间七年,但却还是被人发现,于永光六年将其在慈恩寺藏经阁杀害,那就是初七那日我出现在藏经阁的原因。”楚青钺前日让戈甲去查了内务府的记载,宜妃代替皇后去慈恩寺施粥,仅有一年,便是恒昌二十年。 叶怀昭难以置信的听着,又接过了楚青钺递上的一本历书。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楚青钺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白衣人,“我见到的应该是七年前的你,你看到的是七年后的我。” “等等。”叶怀昭脑子里迟钝了片刻,眼中的狐疑更甚。“你说现在是永光年间。” “你不用猜了,我没有给你设局,也没有下套。我也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在皇子身边长大,一个心眼得掰成八百个用,你的皇上我的先皇,在永光二十年年底殁的。” 叶怀昭打量着他,满脸探究,若他真是楚家人,绝不会也不敢以皇帝的生死来讹他。可是,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我也知道这很荒唐。”楚青钺在屋子里踱步。 “我想过你是鬼是精怪,是别人给我做的局,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看破,只有这最匪夷所思的,或许才是答案。” 叶怀昭深信不疑他是楚青钧,一度以为这不过是楚青钧的恶作剧,毕竟他跟楚青钧只是儿时玩伴,长大后虽然多年未见,但一眼便能看出认出,他就是楚信鸿的儿子。但仔细推敲,跟他同岁的楚青钧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少将军了,私自回京便是重罪,而他这几日也打听过,没有任何诏令让其回京。而且现在仔细看来,楚青钧右边眉毛有块小小的疤痕,这个青年没有。 楚小刀看看叶怀昭再看看楚青钺,完全懵掉了。 “我让你去看净空,便是为了确定我的猜想,宜妃只在恒昌二十年代替皇后施粥,而你,应该也只在那一年出现在慈恩寺。” 叶怀昭跌坐在椅子上,还是一脸不可置信。“太荒唐了。” “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约莫跟这个东西有关。”说着从袖子里拿出那个散发着幽光的铜镜。 “怎么在你那。”叶怀昭大惊,摸向自己怀中,随即满脸不可思议,他拿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铜镜。 楚小刀站在两人中间,他接过来,将两个铜镜翻来覆去的看了看,“一模一样,重量都是相同的。” 叶怀昭张大了嘴:“这是我爹留给我的,你怎么会有。”他看着镜子背面那个图案,心情复杂。 “我在你家捡到的。”他说着指了指隔壁,“就在你书房靠近院子的窗格外面。” “我的狗没有咬你?”书房后面的院子,便是他养狗的地方。 楚青钺摇头。 “太子殿下,哦不,应该是皇上了,可勤政爱民?”叶怀昭吃惊完,忽然有种隐隐的兴奋,他现在等于是能够洞悉未来啊。 楚青钺看了他良久,叹息说道:“前太子谋反,失败后自缢了。” “哐当。”那人手里的杯子都掉了下去,他掏了掏耳朵,满脸不可置信的说道:“谁?谁谋反?” “杨景文。”楚青钺看着他震惊的眼神,一字一顿的说道。 “他疯了吗?他是太子,等…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叶怀昭喃喃自语,忽然警惕的果断转头:“你到底是谁,骗我有何企图。” 楚青钺将他指着自己的手压了下去,“句句真实。” “他谋他自己的反?”叶怀昭刚刚听闻年号变了,知道新皇继位,但太子是嫡子,其母又是韩家人,这皇位理所应当便是他的啊,只要他自己不作死,但太子谋反,这怎么可能。 楚青钺看着眼前的人一脸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模样,“你知道他谋反背后最大的权臣是谁吗?” “韩璟林。”皇后的亲哥哥,太子的亲舅舅,当朝的丞相,这还是泰国匪夷所思了,太子的地位固若金汤啊,是吃错药了还是被迷住了。 “不,是你。”叶怀昭手上的茶杯再次掉在了地上。 “你再说一次?谁?” “你,叶怀昭!” “你有病吧,滚开,少来编故事骗我,我跟他都不熟,为什么要帮他篡位。”篡的还是本来就属于他的位。 “这要问你,反正史书上是这么写的。”楚青钺将头从头看到脚:“啧,看不出来啊,祸国殃民翻手云雨的大弄臣。” 叶怀昭糟心的看着眼前这个打也打不过的青年,“那大皇子继位了,不对。” 楚青钺笑了笑“大皇子能坐稳这个位置?”大皇子生母卑微,没有任何外戚势力,几个成年皇子中最谨慎的就是他。 叶怀昭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张大了嘴巴,他去帮太子做事,这明显不可能的。但难道,“莫非,是景和?”他张大了嘴巴,被自己的猜想震惊了。景和皇帝第四子,母亲是他的亲姑姑宜妃,若是景和想争皇位,那么他这个表哥便是最大助力,但是。 楚青钺看这人的脸色觉得着实有趣,哈哈大笑道:“不是。”然后比了个三根手指。 叶怀昭脸色变了几变,随后固定成一个“理所当然如此的神情。” “也只能是他了。”三皇子杨景修,除开太子,大周朝身份最尊贵的皇子,其身后站着偌大一个吴家,太子倒了,应当是他,只能是他。 楚青钺看着眼前人脸色变幻,突然开口:“叶公子,可否知道天音阁” 第23章 久仰久仰 “嗯?”叶怀昭转头看他,“什么?” “天音阁?” “天音阁?有些耳熟。”他皱着眉头思索,好像在哪里听过。他想的认真,没有留意到楚青钺那鹰隼般的眼神和楚小刀即将出鞘的刀。 “也跟净空的死有关吗?我去打听一下,不过这种秦楼楚馆我不去的。” 楚青钺一脸玩味的看着他的脸,却见他的脸上一脸真诚。 “你知传说中的天音阁是干什么的?天音阁主又是谁吗?” 叶怀昭一脸震惊的指着自己:“那多半是在下了,听你这口气也不是什么干好事的地方。” “好说好说,久仰久仰。”楚青钺脸上挂着揶揄的笑容。 “不敢不敢,过奖过奖。”叶怀昭脸上也带着假笑。 “那我约莫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吧。”楚青钺默认。 “四皇子他….”叶怀昭发现自己的嘴唇有些颤抖,眼睛看向屋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楚青钺此时才从叶怀昭脸上看到一丝活气,除开最初的震惊此人好像在极短的时间就接受了这一事实,并且对自己的结局都淡定接受,仿佛一切本该如此,只有此时,那微微颤抖的嘴唇和闪躲的眼神,楚青钺便知道,找到了此人的软肋,而人只要有了软肋,就有了弱点。 “他…”。叶怀昭的双手紧了紧。 “被封为滇州王,带着宜太妃去了滇州。” 叶怀昭长长的松了口气,初听那人做了皇帝,自己却因谋逆获罪,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跟他同气连枝的四皇子怕也不好过,虽然被封王,但滇州路远山险出刁民,与流放无异。但好歹还活着,还活着便好。 “听闻滇州王出发的时候是哭着鼻子走的。”楚青钺想起戈甲送上来的报告中所说,觉得有些好笑,快二十的人了,难怪一边拉着娘亲的手一边哭。不成想那人听了却摇着头,嘴角带着笑意。 楚青钺仿佛被雷劈了一下,他所认识的男儿都是流血不流泪的,有人被封王还哭着鼻子走已经够匪夷所思了,居然还有人听了后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多谢。”叶怀昭温和的笑着道谢。 楚青钺有些愣。 “我不是那什么天音阁主,似乎你并不怀疑。”叶怀昭想通 一些关窍。 “我大哥当日听闻你是天音阁主,便曾断言,此事有误,以你的品行,断不是那天音阁主,我相信我大哥的判断。” 楚小刀发现二公子入京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渐长,他还记得当日公子说这话的时候他也在场。 “天音阁主?他有那出息?天音阁是比谁脸长的好看选出的吗?还只能比脸,不比才艺。” 楚青钺大概也是想起了大哥当日的评价,再仔细一看,灯光下此人眉目如画,皮肤白皙,气质温润,长的有些像宜妃,但更具英气。而前几天从这人口中得知,大哥与其年幼时候有旧怨,所以大哥说起来对方来总有些酸。 叶怀昭听到此处,对楚青钺拱手一礼道:“二公子,先前对你,对你兄长出言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叶某的确不是天音阁主,并且对其闻所未闻。” “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你我暂且都不要对外透露。” 叶怀昭点头,目光看向楚青钺手里的那枚铜镜,“我感觉这镜子有些古怪,大概是因为它,我们才会相遇。” 楚青钺看着他手上两个一模一样的镜子,也觉得诡异。“这镜子有何来历?” “我爹以前在滇州做过知府,那边很多苗人,还有些比苗人更诡异的人,擅长巫蛊,这大概是在那边,某个祭司送给他的谢礼,这些图案应该是祝福,他叮嘱我经常戴在身上。” 楚青钺却忽然想起拿到这枚铜镜的第一夜,他看到的那似梦非梦的一幕,那父亲用这枚镜子的手柄刺入了自己心脏,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便没提。 “对了,还有一事麻烦叶兄。”楚青钺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净空所藏的秘密,应该一桩案件的关键,对了,康王,叶兄是否熟悉?” “康王?” “对。”楚青钺没有透露出康王已死的讯息。 “我与他不熟,我尽力罢。”叶怀昭坦言 “你还有什么想要知晓的事情?”关于这七年即将发生的事情。 叶怀昭摇了摇头,“小事不足挂齿,大事叶某无力回天,知晓天命并不是好事。” 楚青钺有些意外,如果是他,拥有能知晓未来的机会,都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这人却摇着头,一脸淡泊的笑意,楚青钺笑了笑,话音未出口,便是一串咳嗽声。 “二公子,该回了。”小刀在一旁提醒。 叶怀昭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包容的笑意。这一点刚才楚青钺就发现了,自从那人接受了这一事实并且知晓了并非大哥之后,看自己的眼神就带着一点笑意,好像是看一个淘气的孩子,带着一丝年长者的包容,这让楚青钺心里很不得劲,他更喜欢那个挑着眉吊着眼,一脸嘲讽看着他的人。 “二公子,你信他?”楚小刀问道。 “目前可信。”楚青钺躺在床上喝完药,正准备入睡。 “天音阁主无恶不作丧尽天良,未必会对你说真话。”楚小刀自知愚钝,但人心叵测,不可不防。 “这是一个机会,天音阁在新皇上位前被清算的干干净净,其中关窍被掩盖至深,所幸上天待我不薄,或许能通过七年前这人窥见一丝端倪。”说完笑了起来,“小刀,或许天不绝我。” 说完满脸坚毅:“我断不会让奸人得逞,让我大哥一人在边境苦撑。我要好好的活着,做他的矛也做他的盾,楚家永远都是北方的战神。” 第24章 美人 “黄总管,麻烦将这些美人和下人都带到院子里去站着。”楚青钺翻着手里的账册,冷笑了声说道。 “楚大人,这。”康王府的总管虽然陪着笑,但神情倨傲。“里面都是女眷,外面都是些官差,这不合适。” “放心,我这边的官差绝不多看美人一眼,我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就,其余的我一概不动。”楚青钺负手站在院子里。 昨夜他便安排了人手守在梅林外,果然看见总管带着家丁带着七八个女子撤离,人被他们扣下,今日一早楚青钺便上门让他交出梅林里所有人员的名册。 “大人,这册子已经在大人手上了,我等都是帮着王爷办事的下人,对于王爷的阴私知之甚少啊。” 楚青钺面上带着一丝冷笑。“知之甚少?每月梅林的开销是你在管,所需吃食、布料、香料、脂粉,都应该是按人分配的吧,还有赏赐。最重要的是,这些美人的来历,你就给我一本这个东西?” 明明还是出汗料峭,但黄总管已经一脑门的汗,康王是天潢贵胄,出了问题自然有人保他,但自己怕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何况康王现在已死。 “大人说笑了,都是勾栏里或者人市上买来的,都是有文书的,小的马上就去给您拿。”楚青钺嘲讽的笑道“昨夜送出去的那些?可也是过了明路的?” 昨日来到康王府,管家的态度一直有些傲慢有所隐瞒,晚上留了人查看,果不其然发现半夜从梅林开出两架马车,打开车厢里面是五六个豆蔻女子,楚青钺长在军营里,对这些事情知之甚少,但谢猛常年混杂市井,却是门儿精。,那些姑娘都是外地好人家的女儿,被拐来此处。历朝历代屡禁不止,但大多被卖到青楼,却不曾想堂堂一个王爷,居然豢养了如此多的来历不明的女子。 “大人,我等都是按照主子的意思行事,他的脸面也是皇家的脸面。”黄总管言语中暗含了威胁。此事要是被传扬出去,天家的脸面最难看,是以上头一定会派人遮掩,让此事体体面面的过去,说不定康王还能得个谥号,风光大葬。 楚青钺自怀里摸出一块玉牌在黄总管面前晃了晃,“所以我连夜去找了皇上,皇上圣明,让我彻查此案。”说完瞥了眼黄总管,看他面色上浮现一阵灰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说呢?” 黄总管咽了口口水,带着一丝笑容,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说道。“大人,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楚青钺盯了他一眼,觉得这人今天怪怪的,眼睛里全是惊恐,嘴角却总是勾起一抹微笑。 “梅林里一共住了十五位女子,身后是她们的侍女”黄总管指着面前娉娉婷婷站着的女子,楚青钺数了一下,在场一共二十三个女子,加上昨日连夜用马车运出去的,刚好三十位,那十五位主子高矮都有,而且有些也并不十分美丽,而且看这些美人站在一起,总觉得有一丝怪异。 这些女子一起屈膝做了个万福,环肥燕瘦行止有度,没有听到上面的吩咐都老老实实的垂着头,不言语也不四下打量。楚青钺摸着鼻子,幸好是在院子里,要是在屋子内,估计自己早就拂袖而去了。 黄总管抽抽嘴角笑了笑。“楚大人,这些姑娘都在这了。” “水榭那边呢?是谁在住。” “小的真的没有骗你,水榭都是王爷自己一个人住的,这里的姑娘都不能上去。”水榭上的房间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的确没有女子的衣物用品,而且东西非常简洁,一处静室里居然还放置着两个蒲团和几本佛经。但楚青钺却总是觉得诡异,梅林里豢养美貌女子,再加上王妃逝世后康王荒淫无度早已不是秘密,但这位于梅林深处的水榭,却清心寡欲的过了头。 “你们可跟康王上过水榭?”楚青钺对一众女子问道。 “不曾。”女子都摇头否定。“大人,你看这里。”谢猛拿着从黄总管屋子里搜出的账本,上面记载着这些女子的来处和价格,“春月戏班,”“五凤楼。”“喜满堂”,不像是寻常青楼那种绮丽曼妙的地方,听上去充满了江湖市井气息,谢猛皱着眉头道,“这几个都像是杂耍班。”楚青钺对着旁边楚小剑使了个眼色。 楚小剑在院子里穿来穿去,他个头小,年龄也不大,那些女子对他也没什么防备,只是在他离的近的时候会下意识的闪躲。 “将你们的手心朝上。”楚青钺说道。 那些女子不明就里,但还是将手心伸出,楚小剑挨个的看了过来,然后到楚青钺耳边说道:“里面有一大半虎口都有茧,都会些功夫。” 他跟谢猛对视了一眼,这十五个女子里,起码有十个都有功夫底子。谢猛摸着下巴,仔细的看着这些个姑娘,“我觉得有些奇怪,” “哦?” “美人么,一般都喜欢瘦瘦弱弱的,腰只有我胳膊粗的,这里面的美人。”他歪着脑袋。“似乎身形都有些过于高大了些。” 楚青钺一经他提醒才明白,看见这些美人站一起时觉得有些怪异的原因了,他自幼便在北疆长大,那边的人不管男女都要高壮些,是以他见了那些美人站一起,只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想来是因为,这里面大部分的女子,大都不符合时下对女子的审美,不仅体型高壮了些,似乎都还有些功夫在身,再看她们的出处,多半是从戏班杂耍班处买来的。 “看来康王的喜好还颇为独特。”楚青钺冷笑道,别说这也是因为已经过世的王妃的缘故。 站在中间的一位姑娘似有话要说,一直悄悄的抬眼看楚青钺。 “账册上一共十五人,这里一共也是十五人?这些年都没有新人进来?”楚青钺翻着账本,发现了端倪,这本还是假的。 “不是说,梅林里新来了一对姐妹花吗?在哪里?”楚青钺问道。 “这个,被送走了。”黄总管擦着脑袋上的汗“王爷的朋友,有看上的,王爷一向比较大方。” 人群中一个女子似乎有话要说,抬眼瞟了楚青钺好几眼。 黄总管眼中焦急,嘴角带笑,看上去这表情着实诡异, “哦?也是你送走的?还有,这些年,走了哪些人,去了哪里,谁是经手人,我想黄总管心里应该有个账本吧。” “哬,哬。”黄总管忽然抓着自己喉咙跪了下去,他双膝跪地,使劲的抓住自己的喉咙,半晌才想起对楚青钺求救,他跪行了两步,抓住楚青钺的衣摆,抬头看他。一双眼睛此刻满是惊恐,却从眼角鼻孔已经渗出了鲜血,但最诡异的是,他的嘴角却还上扬,僵硬的挂在那铁青的脸上。 “啊。”院中的女人尖叫了起来,楚青钺面色铁青的看着中毒倒在地上气绝身亡的人。 第25章 含笑 “这是含笑,味若桃花,服用者一刻钟内毙命,死时脸上挂着微笑,缥缈夫人”楚小剑用脚扒拉着地上脸上挂着诡异微笑的尸体。“缥缈夫人死后,解药也都没了。”楚青钺有点懊恼,这人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明明自己已经注意到了,却还是任由他死在了自己面前。一刻钟毒发,看来下毒之人就在当场,既是为了杀人灭口,同时也给其他人敲了个警钟。 楚青钺沉着脸环视了一圈,刚刚院中有几个女子分明有话要说,此刻眼见黄总管死在眼前,便都跟个鹌鹑一样,将头埋了起来。 好一出杀鸡儆猴啊。 “呵,越来越有意思了。”楚青钺拂袖而去,他心里气闷,这桩案子到目前为止毫无头绪,知情者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桩桩件件都与七年前正月初七发生的某件事情相关,可惜时隔多年,如今全无头绪。谢猛带着衙役四处搜查着,楚青钺沿着梅林一直走,梅林并不是一马平川而是缓缓的向上,楚青钺发现再往上走应该是整个梅林地势最高的地方,他约莫又走了一刻钟,便到了一处小山坡上,山坡上很平整,可以俯瞰到站在梅林院子里的密密麻麻小如蚊蝇般的人,转过身便可看见另一个方向的水榭。 “谁。”楚小刀猛地转身,对着亭子快刀出鞘。 亭子后走出一人,脸色复杂。 “你怎么在这?”楚青钺也没想到,他心念一动随意一走,走到了这小山坡上,不料却遇见了这人。 “你说让我去康王爷府上,我跟着他来到了此处。”叶怀昭的神色也有些复杂。 “昨夜我左思右想,我和你,能遇见,有三个条件,一,我们处于同一地点,比如此时,二、我们身上都带着这枚铜镜,三、我们所在的地方,既存在于我所在的恒昌二十年,也处在你所在的永光六年。”叶怀昭今日还是一身白衣,山坡上的将其衣服下摆吹的猎猎作响。 “哦?第三点是为何?”前两点楚青钺也是想到了,所以他才会选择在晚上去叶府。 “我不知道七年后,这里是什么样子。”他眼神看向前方,好像看着很远的地方。 他指着梅林小院的方向,“那里,正在大兴土木,我站在此处,可以看见数百工匠正在忙碌。”说完转身看了楚青钺一眼,又返身走到亭子里,指着水榭那边说道,“那里碧波万顷,我正想着那里如果江心建一处水榭,喝酒赏月那是极美的。”说完又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你出现了,我的眼前便一片模糊。” 楚青钺站在他的身边,和他并肩立着,微微的侧脸低头,目光刚好看到他鼻尖一颗小小的痣。“那里的确是一处水榭,康王建的。”又指了指身后,“那里是康王的梅林别院。你都看不清?” 叶怀昭点头,“忽然眼前一花,远处的东西就像隔着一层雾一般。” “对了,你怎么出现在此处。” “你昨夜说让我找机会去探访一下康王府,我跟康王不熟,正想着有何人可以引见,不成想碰到了昨日遇到的一个小姑娘,正鬼鬼祟祟的跟着康王府的下人,我担心她出事,便跟着过来了。不料那姑娘看上去年纪小小,还会轻功,我把人跟丢了,看着此处高,便上来看看。” “什么小姑娘?” 叶怀昭便把昨日去寺庙寻访净空下山来后,遇到寻找失散姐姐的玉琴一事说给楚青钺听。 谁知楚青钺越听神色越凝重,“那女孩会轻功,八九岁年纪?是跑江湖的孤女?” “是,但那女孩虽然衣服弄的脏兮兮的,但明显是过年做的新衣,而且看其气色,那班主夫人虽然言语刻薄,但实际待她不错。” “叶兄,我刚刚发现了一件怪事。”楚青钺心里诸多念头,一直纷纷乱乱没有头绪,此刻,听闻叶怀昭一席话,像是解开了关键的结。 “这梅林是康王别院,里面住着十多位美人。” “这,王妃知..”想到这里,叶怀昭猛然住嘴,丁家女人悍勇善妒名声在外,娶了丁家女子为妻便不能纳妾,何况养那么多女子,定是王妃出了变故。 “是,王妃于恒昌二十年二月暴毙,我刚刚发现,康王养在这里的女子,差不多有七成都虎口有茧,练过功夫的,根据账本,有明面记录的都是从杂耍班、戏班买来的。” “明面上没有的呢?”叶怀昭微微眯着眼睛说道。 “我还在查”楚青钺脸上的恼怒神色还未褪去:“那个总管当着我便被人杀了。” “康王也死了?谋杀?” 楚青钺有一丝心虚,他之前并未告诉叶怀昭康王的结局,但这人的眼神,似乎并未责怪于他。 “是的。死法跟净空一样,也是被人剜掉了心脏,但这凶手本事也太大了,全城都在搜捕他,康王的梅林也有不少的侍卫,他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混了进来,将康王杀死并且再次逃的无影无踪。” 他将康王被杀的关键细节讲了一下。 叶怀昭皱眉想了想“确定是同一人所为?” 楚青钺很轻了笑了下:“目前看上去是这样。” 叶怀昭了然,看来楚青钺现在也怀疑梅林里的内鬼,或者说里应外合之人。只不过现在还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或许,你可以找梅林里的女子打听打听,她们日日居于此处,多少会发现一些事情。” 楚青钺摇摇头,“有人刚刚是有话想说的,但王府的总管当面死在那,就是给她们的一个警示。”他不是没有想过再仔细的盘问一下在场的所有人,但毒药不知是何人何时所下,而且下毒之人既要保证黄总管没有说出重要的秘密,又要让他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起到恐吓他人的作用。 “康王已死,余威尚在啊。” “下的什么毒,你找到解药,对方便没了威胁的筹码。” 楚青钺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缥缈夫人?你可知道?这是她所制的一种毒药,桃花香味,无色,服用后一刻钟毙命。自她死后,此药和解药都绝迹了,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 “哦?一刻钟内,谁人接近过他。” “他跪在我脚下。” 叶怀昭指着楚青钺哈哈大笑,“楚公子啊,楚公子,你被别人使了障眼法啦。” 楚青钺一下子反应了过来,黄总管并未被他人接近,而身边之人也无中毒迹象。事后黄总管及周围的护院都被搜过身,身上并无毒药或者解药的痕迹,现在谢猛正着人搜那些现场的女子,是以他才四处走走。 “是不是含笑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在场所有人都以为他中了含笑。” 而这一切,只要黄总管事先服下毒药,再在毒药发作之时,控制面部表情,露出诡异的微笑即可,既可恐吓住在场众人,又能让人心生忌惮。 “这缥缈夫人是何人?江湖人士吗?居然能让楚公子都闻之变色。” 楚小刀在旁张了张嘴,神色有些愤然,收到楚青钺警告的眼神闭住了嘴。 楚青钺上下打量了下叶怀昭,此人站在山顶,眉眼含笑,一脸好奇。随口揶揄道:“此人便是你旗下一员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啊。” 叶怀昭愣了片刻反应过来,震惊道:“我竟然如此能耐。” “哈哈哈哈哈” 第26章 夜宴 谢猛将黄总管住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最终找到了一本账册,可惜是用他们自己知道的密语写成,还需要时间破解。 “你们这最早来梅林的姑娘是谁,什么时候来的。” 其中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走了出来,轻轻一礼,朱唇微启:“小女子素素,是梅林中最年长者,来这已经五年了。” “名册中没有你的名字。”楚青钺翻了翻。 “我是扬州蔡大人送给王爷的。”楚青钺不知蔡大人是何方神圣,回头只看到楚小刀,楚小剑被谢猛要去帮忙专门检查高处去了,没人帮他解惑。 “蔡大人是管漕运的。”那日发现康王尸首侍卫马田凑到楚青钺身边小声说道:“跟最大的盐商是一个蔡家。” 楚青钺微微点头,“这院中的女子你可都认得。” “认得。”素素点头 楚青钺看了眼这名叫做素素的女子,样貌身段皆是上品,谈吐行止也有度,最重要的是,身上也没有多少香味。 “你们十五个女子共处一处,你们中最受宠的是谁。” 素素笑了笑。“恩爱如露水,主子跟寻常男人一样,喜新厌旧,不瞒大人说,我们梅林里的姐妹相处的甚好。” “哦?”楚青钺却是不信的,他爹说过的,只要女人一超过三个,则必定会搭台唱戏,争来斗去的。 “梅园永远是梅园,但姐妹可是聚散不由人啊,我等自然万分珍惜其中的缘分。”她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大人累了吧,我给大人弹首曲子吧。” 楚青钺指了指前院小楼的二层,“那里可有琴?” “自然是有的,那里边是王爷平日宴客的地方。” 楚青钺做了个“请”的手势,素素在前方带路,经过一名穿着青衫的女时笑着说道:“楚大人是行伍出身,不知喜不喜欢看舞剑,芝林舞剑舞的极好。”。楚青钺认了出来,芝林便是之前频频望向他有话想说的女子。 “大胆,楚大人是来公干的,你们是何等身份。”马田在旁喝道。 “无妨,正巧我也乏了,上去坐坐吧。”说完转身向小楼的方向走去,两位女子连忙跟上。 谢猛在另一处紧锣密鼓的搜索中,张大了嘴:“这官大一级长的好看就是不一样,我们在这干苦力,他一箭双雕搂着美人儿进屋去了。” 他嗓门一贯极大,周围的人全都眼神复杂的看着带着两名女子进屋的楚青钺。楚小剑气的拿起手里的玉器摆件砸他。 二楼有个放着一架古琴,素素坐在旁边,嫩如春葱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院中阳光和煦,她却并没有选择春和景明的曲子弹奏,两下琴弦之后,便是铿锵急促的声音传了出来。那名青衫女子从墙上取下一把镶着宝石的剑舞了起来。“大人,这是上好的贡茶。”马田端着托盘亲自上来,“用梅花上的雪水沏的。” 楚青钺坐在一张宽大的红木椅上,无所谓的看了一看,挥挥手让他下去。“马上到午时了,不知大人喜欢吃什么。” “下去。”楚青钺专注的看着舞剑的女子,喝了口嘴里淡而无味的茶,他在边关喝的跟将士一样最劣等的茶,够浓就行,早就不习惯京中贵族这种风花雪月的喜好。 马田还待说什么,只接到楚青钺冷冰冰的眼神,他只好咽下口中的话,躬身退了几步,临走前给了芝林一个警告的眼神。 马田的脚步声在楼下消失, 楚青钺淡淡的说道:“好了停下吧,再舞担心伤口裂开。” “大人,你都知道?”素素扶着芝林跪在了楚青钺面前。 “我又不瞎。”他眼神冷淡,“动作凝滞,气息不稳,浑身药味。”楚青钺满脸嫌弃,药味不难闻,但为了掩饰药味用了这么多香粉,真是够了。 “大人,请救我等性命。”素素一双美目中全是祈求,没有之前半点的风流顾盼。 “说。”楚青钺看见女人哭就烦躁。 “我的确是梅林中待的时间最长的女子,但并不是因为什么美貌和宠爱,而是因为我父亲是一个大夫,因惹上了人命官司,我等女眷便被发配为奴,我习得一点皮毛。”说完轻轻在芝林耳边耳语了一句,芝林转过身去,褪下衣裳,背上全是鞭痕和匕首刻过的痕迹,看伤痕应该是几天前的,已经结痂了,可能随着刚刚舞剑,有些伤处裂开了,渗出了鲜红的血。 “这只是明处的伤,腿上、腰腹等处还有更多。”芝林低着头,像是极尽忍耐的轻轻颤抖。“我会些医术,这些女子私密处的伤,都是我在处理。”素素从怀中摸出一盒药膏,熟练的抹在芝林的伤处。 “都是康王?”楚青钺脸色晦暗不明。 “康王和他的朋友。”素素的声音也有些颤抖,“每隔两月,康王会邀请朋友来到梅林,进行夜宴,他的朋友会带来一名貌美的女子送他。”她顿了一下,指着芝林说,“她便是半年前被送来的。” “哦,在哪里夜宴。” “湖中水榭。” 楚青钺眯眼,水榭看上去干干净净,分外简洁,看来果然是在他们去之前就已经被打扫清理过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素素摇头,“上了水榭的姑娘,再也没有回来的。” “一个都没有?” “是,每次从院中带走两到三人,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楚青钺知道有些男子在房事上会有特殊癖好,喜欢伤害女子。 “大年初四,康王召集朋友夜宴,提前一天让要参加的姑娘做好准备,她去拦了下,虽说平时服侍康王也会受伤,但不会伤的这么重。” “哦,是谁被送走了?” “白萍和白灵,一对姐妹。姐姐十八,妹妹才十二。”素素长长的叹了口气。 一直埋着头的芝林抬起了头,直视着楚青钺。“这两姐妹和我住在一处,妹妹才十二啊,畜生、畜生啊,畜生都不如。”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康王每次”楚青钺斟酌着措辞。“都喜将你们弄伤吗?” 素素低头。“是。不仅康王,他的朋友,都是如此。” “哦。都有谁。” “虽然他们都遮掩了身份,但不难猜出,最常来的便是安乐候,我见过他腰间的玉佩,还有一个厥西人,其余的我猜不出身份。” 楚青钺点头。“我还有个疑惑。” “院中女子,大致分为两种,一种便是你这种,一种便是她这种。”说着分别指了下素素和芝林。 芝林往后缩了缩,素素想了想:“康王碰我的时候屈指可数,多半用我招待他的朋友,他似乎更喜欢芝林这种,体格好一些的女子。” 第27章 相好 叶怀昭追着玉琴到了城郊康王刚刚购置的荒地便失了她的踪影,却意外的遇到了楚青钺,他越想越不对劲,策马到了那日送玉琴姑娘回的小客栈。客栈位置偏僻但价格公道,很多外出经济拮据的人都会选择这种小巷子里的客栈。 “什么?走了。”店主一看叶怀昭的穿着,客气拘谨的跟他打着招呼。 “是的,喜凤班的人,今日一大早便走了,应该去别处讨生活去了。” 之前听玉琴提过,她们姐妹俩跟着戏班走南闯北的,哪里生意好便多待几日。 “之前走丢的姑娘可曾回来?” 店主思索了片刻,“这小的就不知了,总之今早天不亮人就走了,”说完又想了想。“应该是回来了罢,昨日来了一个衙门里的官爷找他们。” 一个抱着一大堆衣物经过的大娘杵了他一下,老板立马收了声。那大娘应该是这个小客店的老板娘,她回身打量了下叶怀昭,认出了是前日送那玉琴小姑娘回来的公子,此人风姿实在出众,见过便很难忘记。 “公子人真善,想来是惦记玉琴那丫头吧,只是我们这些人多腌臜,下次啊,使个下人来便行了。”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将那双沾满油污的手往身后藏了藏。 “不妨事,我看她一个小姑娘,那日哭的凄惨,左右无事,便来问问。”叶怀昭微微笑笑,那老板娘心里扑通扑通的跳,这谁家公子生的这样好看,还这般温和有礼,她一贯的大嗓门此刻也降低了几分。 “前日你走后,喜凤班班主夫妇便带着玉琴那小丫头去报了官。”说着瞥了眼叶怀昭,“这喜凤班在我这住了有月余,这姐妹两的身世我听班主夫妇说过的,倒是挺可怜的。” 叶怀昭将随手买的点心递过去,“既然玉琴姑娘走了,这点心大娘留着吃罢。” 那老板娘喜笑颜开,更是觉得这俊朗小哥不仅人长的俊还丝毫没有贵人那眼睛长在头顶的毛病,为人谦和的很,她在市井中开了这么多年客栈惯于察言观色,也知道这人是想打听玉琴姐妹的事,多半也是见那丫头长的好,但女人命本来就是苦,要是能投了这公子的眼缘,哪怕在府上做个妾做个外室甚至做个丫头,也比跑江湖风里来雨里去,运气不好还被纨绔子弟轻薄来的强。 “我也是听班主的老婆说的,过年那几天大家都歇着,没事我们便在后院闲聊,芸娘,便是那喜凤班的老板娘,她跟我提过那两姐妹的身世,实在也是惨啊。”客栈老板娘四十左右,嗓门粗大,看上去比叶怀昭体型还粗壮了一圈,说话利落虽然言谈间双眼一直往他身上打量有一定的算计,但叶怀昭并不十分讨厌,毕竟比起他平常接触的那些人,说话间谈吐间充满算计却伪装的事事为你着想。想起自己姑姑步步为营,在自己宫中说话都小心翼翼,生怕一句话给自己母子俩招来祸患,比起来,这市井中的妇人言谈眼神中的算计一眼便能看穿,无非是看自己穿着华贵,想为自己的生意或是人生,谋得些许便利罢了。 他喝了一口她端上的粗茶,茶汤浑浊有茶渣,茶具粗糙有茶垢,但他知道,对方一直在观察他,。对于这种和他处于不同阶层的人迅速拉近距离的最简单的做法便是接受他们所谓的好意。 她见她喝了茶,果然嘴角咧的更开了,不用他问便开口说道:“玉蝶和玉琴的娘跟芸娘以前是一起跑江湖的姐妹,都会些粗浅的功夫,后来芸娘跟喜凤堂上任班主的儿子成了亲,继承了喜凤堂,还是四处奔波。她那姐妹嫁给了越州一个生意人,本来日子过的还不错,生育了两女一子,但三年前他们夫妇二人出门,遇到山贼,夫妻二人连带襁褓中的小儿子都丧命了。玉蝶和玉琴两个孤女被族人霸占了家产,芸娘听到消息赶去越州,玉蝶正带着五六岁的玉琴街上卖场被人欺负呢,她可怜两个女孩,便将两个孩子收入喜凤班,她说,虽然也没本事给两个孩子安稳富裕的生活,但起码可以护着两个女孩不被人当街欺辱衣不遮体。” “嗯,芸娘也算有情有义。” 看贵公子附和,老板娘也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她将两姐妹带在身边三年了,也教一些功夫给她们,妹妹还小倒好,玉蝶那姑娘,十五六了,模样长的好,出门在外经常被人惦记,她们出去的时候,芸娘还经常提醒她,将脸抹黑一些。她说本来看姑娘年纪大了,他也刚好有个儿子,比玉蝶小两岁,想着娶了做媳妇,但玉蝶之前在越州,有个青梅竹马的定了亲的未婚夫。” 叶怀昭想起之前芸娘一口一个相好的,虽然言辞粗鄙,但好像并未多加阻拦。“这未婚夫也来了京城。”“可不,年前玉蝶偷偷的出去今年,芸娘发现了还骂了她,芸娘这人看着泼辣,其实心好,她也是为了玉蝶好,姑娘家没有嫁人人家捧着你,要是糊里糊涂的没名没分的给人哄着破了身子,那人家便当你不值钱了。我们可是见多了。” 叶怀昭又点头。“玉蝶被骂的哭了,我当时还劝了她几句,说你云姨是为你好,既然是有婚约的,虽然家里也没大人了,但只要人品可靠,你云姨会帮你做主的,你不要心急,女孩子要矜持文雅些。” 叶怀昭从中听到了关键:“家里也没了大人?” “是啊,那孩子本来也是越州城里的,听说跟玉蝶家是邻居,关系不错,所以两家定了亲,可是后来爹生病死了,娘亲改嫁,后来玉蝶家也出事,两人都离了家乡,年前在京城偶尔碰上的。” “哦,大娘可知其姓名。” “我没见过这个小子,玉琴管他驴蛋儿粪球儿的乱叫。” 从小锦衣玉食经论文章中打滚的叶怀昭平生从未见过如此粗鄙的名字,愕然道:“他的父母很不喜欢他吗?” 大娘噗呲一笑:“乡下人啊,觉得给小孩取个贱名才好养活,这是亲友亲朋邻里才知道的名字,为了这,芸娘还为此训过玉琴,说你姐姐迟早是要嫁人的,你现在年纪小,混叫没什么,再大点,仔细影响人家夫妻感情。 “玉琴小丫头不喜姐姐的这位竹马?”叶怀昭实在说不出相好的这词。 “嗨,小孩子嘛,会觉得人家抢了自己的宠,我以前出嫁的时候,我弟弟在后来哭了三里地呢。玉琴那小丫头每次见到人家都要生气,所以玉蝶每次跟人见面才悄悄的去。” “哦,那大娘可知这人做什么营生的?” “跑镖的,这也是芸娘现在不同意两人成亲的原因,常年在外居无定所风餐露宿的。这小子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只知道他改了姓跟养父姓赵。” 第28章 例外 “奇了怪了,我明明是跟着那玉琴去了康王的别院,但客栈老板娘说喜凤班的人一大早就走了,她姐姐似乎也回来了。” 叶怀昭一脸疑惑的将探访喜凤班的事情转述给了楚青钺,“对了,她姐姐定亲的那人姓赵。” “赵崇义,他就是被一个镖头收养的”楚青钺脸色在烛光中晦暗不明,“没错了,如果玉蝶七年前失踪跟净空、康王有关,那么赵崇义杀他们是为了玉蝶报仇。” 玉琴,琴心,楚青钺懊恼,“琴心便是玉琴。” “年龄倒是对的上。”叶怀昭皱着眉头,“喜凤班都走了,为什么玉琴一个人留了下来,还去了康王别院。 “初七去慈恩寺施粥的大多是女眷。”楚青钺说道.“我之前去内务府查过记录,康王、安乐候都未曾到慈恩寺去过。” “我知道了。”叶怀昭猛地回头,“康王妃。” 楚青钺摇头,“康王妃此人虽未谋面,但她掳走玉蝶干嘛?无动机无缘由。”他没有说出他父亲对康王妃的判断,他知道判断一件事情靠的是证据而不是感情。 叶怀昭看了楚青钺一眼,“康王妃初七当日在慈恩寺,并且,今日我跟着玉琴,去的康王别院,玉琴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最终找到了别院。” “玉琴当日说的,其姐是被几个登徒子调戏掳走的。跟着康王妃的都是女眷吧?” “康王妃是初七当日除了宜妃,身份最高的女眷了。她是跟我姑姑一样,乘坐马车到了半山腰,再乘坐的轿子上的山,其他人则是步行。”他转身看向楚青钺,“轿子就放在后山。而且,康王妃当日下山,是同我姑姑宜妃一起。” 楚青钺眼睛亮了起来。“你确定?” “当然,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她让我带着四殿下去玩罢,当日马车厢里,还有另外一名穿着紫衣的妇人,车帘掀开了一半,我只看到膝盖以下。” 紫色在大周,是非常庄重的颜色,非身份贵重和重要场合不能穿。 “今日我回来前,还特意进宫去了一趟,康王妃的确跟我姑姑回宫了,她跟我姑姑之前关系就不错。” “你是说,康王妃跟着宜妃走了,但马车里。”若是将玉蝶用康王府的马车运走,就算他连夜搜查,怕是也难以再找到玉蝶的踪迹了,但玉琴又是如何得知姐姐的失踪跟康王府有关的呢? 还有一人,应该是知晓其中所有的关窍。 “我明日再去找一下净空。”叶怀昭一下子了然他说的是谁。 “喜凤班七年前,离开了京城,是受到了威胁还是被收买了,你是没有走还是偷偷回来的?”楚青钺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注视着眼前的女人。 叶怀昭说玉琴七年前便长的很好看,大眼翘鼻子,只是皮肤有点黑,此时跪在堂下的女子,换上了粗布的囚衣,比初见之时瘦了一大圈,但一双眼睛还是乌黑有神,此刻听到楚青钺的话,抬眼看了他一下,竟然笑了,跟之前故作风情的花魁的笑容不一样,反而带着几分稚气。 “大人好本事。” “坐罢,这里没有外人。”楚小刀搬了一张凳子给她。 “谢大人,打衙役打了招呼,让我免受皮肉之苦,既然大人已经查到我真实身份,那么大人您也应该明白,琴心哦不,玉琴走上这条路,便是一心要求一个结果的。”她说话间,“我知道大人想从我这知道真相,但现在恕玉琴还不能开口。” “我现在还未把事情报上去,是因为怜悯你们姐妹的遭遇,但康王毕竟是皇族,你…” 玉琴凄然一笑。“我不会有好下场的,我知道,但,我有什么好怕的,总归就是过程痛苦一些罢了,但这些比起我姐姐遭受的,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净空一个出家人,虽有过错,但他隐瞒不过是为了保护他人,且至少最后还是告知了真相,在你们心中,居然还是和其他人一样的惩罚。” 玉琴又淡淡的笑了笑,“你怎知是惩罚呢,或许对他来说,死才是解脱。” 楚青钺有些无言以对,净空在七年前就欲以死谢罪,现在不过是求仁得仁。 他将圣上御赐的玉牌拿了出来,“皇上赐的,让我彻查此事,康王也好,其他人也罢,你姐姐必会沉冤得雪。” 玉琴想了想,又低着头笑了,楚青钺没有打断她,任她笑了片刻,抬头时,她的眼神里一片冰冷,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历来便是官官相护,人分三六九等,我等贱民命如草芥,指望你们,还我姐姐一个公道,哈哈哈哈哈,坟头草怕是已经一丈高了。”她一双美目,直视着楚青钺:“何况,我要的并不是还我姐姐一个公道,她死都死了,公道并不重要,我只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所以一个挖心、一个割头,剩下的那个?会怎么死呢?”楚青钺问道。 玉琴愣了一下,“剩下的那个,自然是煮熟了,剁碎了喂狗。” 说完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不过,楚大人,你在这些狗官中还算好的,再过三日,我便告诉你真相。”便施施然的自行回牢房去了。“” 楚青钺被玉琴给气的胸闷,但他又实在不想对一个女子用刑。再过三日,便是元宵节了。楚青钺刚刚给玉琴设置了一个陷阱,她从初六那日一直被关在牢里,外面什么消息并不知情,目前死的只有康王和净空,但两人的目的显然不止这两人。楚青钺刚刚一直留意观察她的脸色,说到一人被割头时神色微微变化,但却并不震惊,那么也就是说,还有两人在他们的计划中这点蒙对了,割头这个死法并不在他们的计划中。 他赶在酉时回了家,在叶府等了一个时辰,却没有等到叶怀昭的身影。楚小刀黑着脸将他架起回了卧房。 “二公子,你身上这毒,到了夜里便会视物不清,少将军…..”楚小刀板着脸提醒他。 “知道了知道了。”的确,他自从中毒后,夜里从不出门,因为酉时之后,他的视线会越来越模糊,但不知为何,夜里见叶怀昭,却丝毫不受影响。 第29章 丁奉元 “少卿大人,我昨日查到一事。”谢猛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的直爽。 “直接说。” 楚青钺晚上有些没睡踏实,一直在想那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皇城侍卫都是要身体康健、家世清白、大部分还是子承父业,其他的家世比较模糊的则需要作保引荐,我这两日查来查去,发现当初审查、引荐赵崇义的,背后都指向了一个人。”他顿了一下。“丁奉元,兵部尚书。” “康王妃的哥哥。” 楚青钺沉思了片刻,“黄大人叫你来告诉我的?”一边心里直骂这个老狐狸。 康王死的惨,虽然封锁了消息没有传到外面去,但康王的死跟他荒唐的生活有关,在到处都是眼线的京城并不是秘密,皇上和太后都曾递来了密旨,让其“定要还康王一个公道。”而如今查来查去,最大的嫌疑人逍遥法外不说,甚至还跟朝中另一个大员有牵连。这一旦处理不好,很容易引起丁家人的不满,到时候事情若是闹大,皇上一方面不可折了康王的颜面,另一方面也不敢随意怀疑丁家,于是这个烫手山芋又被扔到楚青钺这来了。 谢猛有些羞愧的垂着头,拿着眼睛瞟楚青钺。 “丁大人现在何处?” 外面响起一串脚步声,王小虎跑了进来,递给楚青钺一封信,苍劲有力的几个字:“楚青钺启。” 丁奉元掌管兵部,常与父亲进行公务来往,他的字迹跟信封上的字无二,除了没有火漆。他正要拆开,被楚小刀接了过去,拆开后确定无毒才交给到楚青钺手上。楚青钺拿这小子不给自己面子的做法无可奈何,谁让人家有大哥撑腰。 他按照信笺上的“状元阁摘星辰”到了状元阁的三楼,但小二并未将他领到三楼最负盛名的可容纳百余人的“摘星辰”雅间。而是去了旁边一个小茶室,楚小刀向前跨出一步,右手握在刀鞘上,警惕的将茶室的布置尽收眼底。茶室布置的极其简单,从门口直接就能看见窗户,窗边摆放着一几两位,一壶两杯,其中一杯被一位身穿蓝衣的中年人放在嘴边,看见他进来微微笑了一下,那一脸肃杀之气消失了不少。 “青钺,坐。” 楚青钺向楚小刀使了个眼色,楚小刀想起离开北疆的时候,少将军说过的“丁奉元可信,遇到难事可去找他。” 此人身量瘦小,面容狭长,眼角有点下吊,可能因为经常皱眉,眉头有两道极深的川字纹。楚青钺躬身行礼:“丁大哥。” 那人坐着没动,“没好好歇着?气色这么差?”眉头皱起。 “哎,最近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对了,丁大哥,我有事情要问你。” 丁奉元点头。“我知道,昨夜周武告诉我了。” 赵崇义进皇城卫是周武找人帮忙的,皇城卫几经查证,赵崇义的身份没有作假,但是在其身世核验上有猫腻,而猫腻最终出在了周武身上,周武皇城卫的教头,却也是曾经丁家的家奴。丁奉元看其孔武有力,一辈子做护院可惜,便为其脱了奴籍,让他参加武考,甚至还入了仕,大家都知道周武这事,背后肯定有丁家的影子。 “是我让周武给他作保,让他进入皇城卫的。”虽未明说,但两人都知道说的是赵崇义。 “为什么?”楚青钺很迷惑,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两人会认识会联系。 “你还记得奉岚吗?”丁奉元望着窗外,眼神中却没有东西。 “康王妃她…”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便是让她去做了康王妃。” 楚青钺想起之前的传闻,康王夫妇成亲六年一直没有子嗣,而康王妃又出了名的善妒。先皇为了让康王留下子嗣,曾赐给他几个美貌宫女,其中一人有孕,康王妃大怒,害的女子一尸两命,夫妻离心,被康王下令在梅林思过,在梅林的康王妃不知道是在哪儿听说康王府又进了美人儿,怒急攻心心疾发作而亡。 “说实话,奉岚姐姐性子豪爽,断不是如此拈酸吃醋之人,更不是糟践人命之人。” 丁奉元摇摇头,“我也不信,我自小长大的妹妹。”他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心脏:“我们丁家的男子自生下便有心疾,但女子往往身体强健,奉岚死后,我也不信,我去看过她,却看不出任何端倪,请了京城最有名的仵作和太医,都说是心疾发作。而跟在她身边的丫鬟,是自幼就跟着她的,她说奉岚当日接到一封信,看完之后就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忽然扶住桌子,捂住胸口,满脸煞白额头全是汗珠。” 丁奉元说到此处脸色很不好看,在他的人生中,已经看过好几个亲人因为心疾离世了。 “她赶紧跑出去叫人找大夫,但不过片刻,我妹妹就去了。” “信上写的什么?”楚青钺的重点却在那封信上。“红缨她说当时她只顾着我妹妹,没有去看那封信,那封信上的确写的是告密康王又新收了两位美人的事情,但我反复问她,她不确定这封信是奉岚病发时候看的那封。” 楚青钺正待开口,“七年前,那位姓赵的小哥找到我,跟我说奉岚的死跟康王有关,要我帮他一个忙,他帮我查清真相。” 丁奉元站了起来,“仅此而已,这几天他所做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我也没有见过他,更不知晓他的计划,我也怀疑我妹妹之死跟康王有关,但我没有证据,更不会私下报仇。” “赵崇义还在逃。”楚青钺沉吟。 “是,我对你无半句隐瞒,我知道你信我,所以我将真相告知于你,但我仅告诉你一人。”丁奉元站起身来,看向窗外屋顶上有个人给他打手势,“如果你们抓到赵崇义,记得帮我问问,我妹妹的死,他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说完起身下楼,刚巧一队人马踏进了状元阁的门槛。 为首的居然是洪恩,他一头白发,谦卑的对丁奉元行了个礼:“丁大人,如今丁大人跟嫌犯赵崇义有故,圣上怕他人怠慢了您,特意吩咐我亲自来请。” 丁奉元不发一言,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走了出去。 第30章 全死了 叶怀昭看着狗皮膏药一样缠着他,还非要睡在他床上的四殿下,一大早还睡的没心没肺也是无语。 昨日夜里,他还生怕楚青钺来了,他不知怎么像四殿下及周围的暗卫解释,但一夜都没有异动,他松了口气,四殿下昨日乔装出宫,非要在他这宿下,虽然那孩子一脸得意的告诉他,自己讲所有的尾巴都甩掉了,叶怀昭还是看见了屋顶藏头露尾的两名暗卫,看来他来此处是宜妃默许的。 “快起来了,宜妃派人来接你了。” 在叶府房顶上睡了一夜的暗卫进门就单膝跪地行礼:“四殿下恕罪,属下失职,在宫内找了殿下一夜,现在才想起到表少爷这来寻。”一脸的诚惶诚恐。“还请殿下随在下回宫,宜妃娘娘担心的紧。” “哼,退下。”杨景和一脸傲娇的挥挥衣袖,“表哥,我觉得我武功精进了不少,昨日在阿大面前都脱身了,跑到你这来,他都没发觉。” 楚青钺将中衣给他整理妥帖,又为他穿上中间夹了一层棉絮的外衣,一边哄道:“那你下次出手可记得要轻一些,免得伤了别人。” “那是自然。”小少年倨傲的将下巴往上抬了抬,这家伙自小不爱读书,子集经书大约能记得个囫囵,诗词歌赋还不如颜太傅家里四岁的孙儿记得多,唯一感兴趣的便是学功夫,偏偏身娇肉贵金枝玉叶,天赋又不怎么样,跟着练功的侍卫一边放水一边琢磨着怎么放才能放的更真实一些。 他站在门口目送四殿下离开,想着怎么才能让净空开口,昨日本来准备再探慈恩寺的,偏偏被四殿下给搅了。 “谁?”大门口的石狮子边露出半截布料,应该是有人藏在那。 一个小叫花子听到声音从狮子后面站了出来,头发蓬乱,衣服上全是泥巴都快成布条儿了,鞋子也跑掉了一只,一张小脸上有一条长长的血痂,看上去像是被树枝划过的。 “公子救命。”那小叫花子一出声,赫然便是清脆的女孩声音。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你们喜凤班不是前日全部离京了吗?”叶怀昭大惊。 玉琴这次是真饿了,一个拳头大的包子直接往嘴里塞。一时间噎住了,只好挂着眼泪摇头。看上去可怜极了。 “好了,好了,你先吃东西,吃完再仔细跟我讲。”叶怀昭惯常安抚小孩,驾轻就熟的递上一杯温度正好的茶,一边说道:“我前日去寻你,在街上看见依稀是你,跟着你去了西郊,但你实在跑的太快,我跟丢了,随后又去了那日送你回去的客栈,老板娘说你们喜凤班的人一大早的就走了。”他的声音清清润润的,说话不急不缓,玉琴这几日心中的委屈仿佛在这声音中决了堤,哭的稀里哗啦,本来就惨不忍睹的一张脸更是不忍直视。 等她哭够了,楚青钺才抽出自己皱巴巴的袖子,一脸无可奈何。“我就知道….”她打了个嗝“公子你是好人。” 叶怀昭无奈的再斟茶给她,“你且说说,到底怎么样了,你姐姐可找着了。” 好不容易停歇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但我听说,你们喜凤班的老板娘说姑娘找着了,所以就离京了。” 玉琴摇摇头说道,“那日公子你送我回去,芸姨便去找了跟我姐姐定亲的那人,结果那人不在家,跟着他爹去押镖了,初七刚刚动身,于是芸姨便去报了官。”她说到这里,眼睛里浮现出了一种很茫然的神色。 “那个官爷问了我很多,我都照实说了,然后我跟着他去了慈恩寺,他带了一队人马在寺里搜,还盘问了一些和尚,然后让我回客栈等消息。第二日天还没亮,芸姨就将我们叫醒,让我们收拾东西准备离京,我不干,我姐姐还没找到呢。” 叶怀昭却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怕是背后之人身份不简单。” 玉琴只有八九岁的年龄,似懂非懂,“芸姨哄我说姐姐已经回来了,但生了风寒,在前面的马车里不能见光见风,我便跟她一起走了。出城之后,我趁着她不注意,上了马车却发现我姐姐根本不在车上,她骗我。”说完又委屈的哭了起来。 芸娘一片苦心,但奈何玉琴年幼心思简单,更何况将心比心,换做自己也难以做到亲人生死未卜自己却独自逃生。 “于是我便跑了回来,结果在街上,我看到那日掳走我姐姐的其中一人,我便跟着他,看他走到城东一处很大很气派的宅院,我想进去看看,但看门的将我轰走了,我便在一旁等着,看他乘着马车去了郊外。” 叶怀昭算了下时辰,这玉琴定是先跟着某人到了康王府,随后又去了那片梅林。 “那人作何打扮,是何模样?” “他左脸有颗痣,挺大的。”她伸出自己的小手指头,比了比,“模样倒是长的挺好,衣服看上去就很贵,就跟你的一样。”她歪着头想了想。 “那日在慈恩寺,有两个男人跟着他的,今日,他只带了一个。去了那座宅子,出来是坐的马车。”玉琴说话虽然有点颠三倒四,但叶怀昭还是听明白了。 “你可发现了什么?”叶怀昭对脸上有痣的年轻公子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那里还是个荒地,他们好像在说怎么修房子,我也听不懂。当时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走之前芸姨很生气,她说她在出城三十里的关帝庙那等我,说要告诉我真相,赶夜路我很怕,所以我便走了。” “那你知道真相了吗?”叶怀昭轻轻的心里叹了口气,真相对于这个年龄的小孩来说,何其残忍。 谁料玉琴却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满脸惊恐的说道:“死了,都死了,全部都死了。” “什么?”叶怀昭料到他们会收买官差,让喜凤班的人离京保守秘密,但何至于杀人灭口。 “我赶到关帝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是班主他们都不在,我不敢走,便在庙里歇了。第二日一早,我正在想着追上班主他们,跟他们说一声,然后再回京找姐姐,就听一行上京的人说来的路上有座小山,山上有落石,大概是惊了马,马车掉下了山崖。” 玉琴说到这里,泣不成声。“我赶到那一看,就是喜凤班的马车啊。我都已经快忘记我娘亲的样子了,我拿芸姨当娘啊。” “他们全死了。” 第31章 闪电 “你们喜凤班那么多人?一共几架马车?”叶怀昭觉得这意外过于巧合。 “喜凤班除开我和姐姐,一共有十三人,一辆坐着女眷孩子,还有一辆拉的是东西,还有一辆骡车也是拉的东西。” 就算当日其他人都坐在马车上来不及躲避,摔下来山崖,那么赶车的车夫呢?杂耍班的人行走江湖,都会点功夫,就算事出突然马受惊了,总不至于全都死那。 “你去看了?确定都死了。” 玉琴眼中的惊恐更甚:“公子,我平日练功偷懒,唯有轻功拿的出手,那山崖看着高,但一路都有树枝可以倚靠,我下去的时候,下面有官府的人正在搜查,我看见死掉的人被摆放了一排。”玉琴摇着头,“我看见芸姨,脑子都被摔出来,死的时候还抱着小安子,就是他的小儿子。我正准备上前去,就听见有两个官差在说,只有十二人,那个八九岁的小丫头没在里面。” 叶怀昭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在找我,是我惹了祸。” 叶怀昭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十二人,除了你还有一人逃脱了,你可知是谁?” 玉琴只是一个劲儿的哭和摇头,答不上话。 “那么,你今日来找我,是想做什么。”叶怀昭轻声问道。 玉琴边哭边想,一张小脸脏兮兮可怜巴巴的。“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皇帝的亲戚,你可以帮我。” 叶怀昭从手里拿出一方手帕,递给她,申请非常温和的说道:“我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权势的皇帝的亲戚,皇上面前,一句话也说不上。劫走你姐姐,杀喜凤班众人的,敢在天子脚下如此明目张胆的,不会将我放在眼里。” 玉琴一下子呆住了,叶怀昭是她认识的最体面的“大官”了。可如果他都帮不上忙,那么姐姐她。 他拿着丝绢,轻轻的擦拭了少女的眼泪。“你姐姐和芸姨,都想让你好好活着,我这府里,还缺一个小丫鬟,你可以留下来。” 玉琴似懂非懂的,但却明白了眼前这个公子的意思,公子愿意给她提供庇护,但是不会帮她报仇,她有些失望,但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望。 “好,但是我想要个明白,我姐姐到底是被谁掳走,喜凤班到底因何被害。” 叶怀昭叹了口气,“你姐姐的下落,我或许有办法帮你找,但你自今日起,要听我的,不要再露面了。喜凤班的事,我只能私下帮你打听,那些人我也惹不起的。” 叶怀昭只能看到女孩接成团的发顶,看不到她不甘的眼神。 “吃好了吗?”叶怀昭问道:“去换件衣服。” “你怎么帮我找姐姐。”府里丫鬟的衣服她穿上都有些大,所幸找了姑姑以前小时候的给她穿。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暂且试试吧,你手上还有没有你姐姐贴身的衣物。” 玉琴毕竟是个小姑娘,点了点头:“有。” 叶怀昭从后院里牵出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狗,毛色纯黑发亮,额头有一撮白毛呈闪电形状,四肢健壮有力,高大威猛快要到玉琴的腰那么高了。 玉琴往叶怀昭身后躲了躲,有些怕这条大狗。 “闪电”来。叶怀昭摸了摸他头顶闪电型的白毛“这是玉琴姐姐,等下你帮她去找另外一个漂亮的大姐姐。” 闪电低着头,将脑袋在玉琴身上蹭了蹭,又用湿漉漉的鼻子挨了下她的手。 “乖孩子。”叶怀昭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轻松和欢快。“他是在跟你打招呼,很高兴认识你。” 但玉琴却从狗的眼神里看出了并不热情的敷衍。“闪电的鼻子很厉害,前些日子我表弟贪玩将我姑姑绣给他的香囊丢了,闪电都给找回来了。” “那你前几日怎么不将闪电借我。”玉琴急的哭起了鼻子。 “一是我朋友将闪电借去,昨日才还回来,二是我表弟香囊中混的有特别的香料,闪电特别敏感。” “糟糕。”想起特别的香料突然想起,当日他以为楚青钧故意作弄,给他身上洒了点更特别的,也不知这几日,楚青钧出门有没有被狗追着跑,还是说因着六年的时间差而无效。 “原来是你搞的鬼?”楚青钺想起这几日出门,不得不忍受浓重的熏香,否则走哪狗跟哪儿,而且一直追着跑。 “抱歉,当日你我误会颇深。”叶怀昭道歉的毫无诚意,楚青钺还待发作看见那人脖子还有一指宽的淤痕,住了嘴,哼,反正他也没讨到什么好。他将手往前一摊。 叶怀昭勾起嘴角,眼神含笑的看了他一眼。“又不是毒药,没有解药。” 楚青钺磨牙,“我换过几次衣服,每天都沐浴,也闻不到有什么气味为何一出门还是被狗追。”他一边琢磨着将这好东西弄点,打战的时候,弄到北戎人身上或者马屁股上,再逮他几千条狗,不战而屈人之兵。 叶怀昭站在正对着后院的窗户前对楚青钺招招手,指着远处假山之巅威风凌凌,眼神在夜里也可见两点幽蓝,除了额头无一丝杂色的黑狗说道:“漂亮吧。” 楚青钺点头,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品相,他今日一见就很喜欢。 “她是全城公狗的梦中情狗。”说完捂着嘴巴往门口方向退了两步。 楚青钺心里骂了句脏话,想起动物很多都是凭借气味来求偶的,一时间被膈应的不轻,他指着叶怀昭,眼神中灰暗不明,“你长的人模人样的,为何做的事情如此禽兽。” 叶怀昭看到他那脸上变了几变的神色,笑容愈发的愉悦,眼睛微微的眯着,向下弯起。“好说好说。” 楚青钺终于压抑住了自己想要揍人的冲动,“那梦中情狗今日可有发现。” 叶怀昭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我们从慈恩寺开始,路过了他们住过的客栈、城南一处民宅、然后便是康平街的一处宅子、随后便是康王城郊的别院。” “城南的民宅?” “屋子也小很简陋,是个粗汉子的家,但里面有些绣品,应该是玉蝶所做,那处应该是她那未婚的夫婿的家。” “康平街呢?” “安乐候,在那个院子里,养了两个外室。然后便是城郊,你我碰头的别院,那日玉琴也曾跟着康王的马车到了那处,马车上的人便是西厥的鲁奇王子,他这儿长了颗痣,他的母亲是去和亲的郡主,与安乐候的母亲是亲姐妹,所以更像我们大周人的长相。”叶怀昭指了指自己左脸的位置。 “然后?” “闪电的鼻子很好用,但有一点例外,就是隔着水便不行了,闪电在水边打转,然后便没了线索。 “湖中还未有水榭?” “是,一片碧波。” “可有码头船舶?” “有个小码头,未见船舶。” 楚青钺沉思着,“你觉得那姑娘还活着吗?” 叶怀昭看着门外,沉默了良久,“如果活着,玉琴他们就不会苦心报仇了。” “对了,今日丁奉元找我,承认赵崇义进皇城卫是他找人做的保,只因他们都怀疑康王妃的死并不是意外。” 第32章 康王妃 因着康王的死,皇帝下令取消了元宵的灯会,倒不是说他与康王的感情多么深厚,暂停一切民间娱乐以寄哀思,而是楚青钺去请的旨。 “你要彻查康王府?” “不,臣只是要彻查梅林。”楚青钺直视着龙案后的皇帝。 年轻的皇帝被他给气笑了,这不都是一个意思。康王府所有的人都被羁押不说,现在这小子胆大包天居然想要掘地三尺。 “丁奉元跟那个赵姓凶徒的过往,朕不做追究,算是体谅他们兄妹情深,但康王毕竟是先皇的弟弟,朕的皇叔。死的凄惨离奇也变罢了。”若是再和丁家嫡女的死扯上关系,今上怕是很难给丁家一个交代。 “圣上,赵崇义还潜逃在外,他做皇城卫多年,对皇城的防御了如指掌,留着便是祸患。” “朕已经令你们三司尽早将其抓捕归案,这都过了七日了,还抓不住一个小小的凶徒。”太没用了。 “赵崇义虽对地势熟悉但毕竟不是神仙。”楚青钺拱手。 “你说说他还有同伙。” “没错,琴心是一个,以花魁的身份放出水晶包里有人肉的消息,现在已经在大理寺牢里。” “你们大理寺不是以刑讯出名,还撬不开一个姑娘的口?” “琴心无亲无故潜伏多年,只为给至亲报仇,她承认她是帮凶,我们总不能一刀砍了她。”楚青钺语气中带着微微的嘲讽。 “而且恐怕,她并不是唯一的同伙。” “哦?”龙案后的年轻皇帝坐直了身体,“你是说康王府里。” “没错,初九那日,已经全城戒严搜捕赵崇义,他居然还能跑到康王的水榭上杀人?康王府的护院就如此无用?” “而且,根据微臣掌握的线索来看,除了康王他们还另有目标。” “你是说安乐侯。”皇帝的眼线遍布全城,他也不掩饰他知道的信息。 “安乐候是康王梅林的常客,年前也砸了重金讨琴心一笑,想做其入幕之宾。如果琴心不是早被我们识破抓了起来,安乐候怕已跟康王作伴去了。” “将安乐侯传进宫来。”皇帝对身边太监洪恩吩咐了两句。 “还有一人。” “哦?” “厥西王子鲁奇。”楚青钺对着皇帝身后的大太监拱手“微臣还想请问公公,鲁奇七年前为何突然离京。” 洪恩是宫里的老人了,很多不能言传的辛密都长在他们的心里,思索了片刻说道:“鲁奇王子的母亲,曾经的和硕公主,招他回上京。” 楚青钺冷哼了一声,“公公,我既然都查到了这,难不成还查不到七年前有人举报其强抢民女最后却不了了之。” 皇帝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洪恩讪笑了下说道:“明面上是这样的,实际上啊,当时这事闹的不太好看,哎,又涉及到诸多贵妇的名声,便只好….”涉及到朝中名门贵妇私事,一般都是不好拿上台面来说的,但一般各宫妃子,都不是无根之萍,背后都有势力或大或小的娘家,她们在宫内四方城墙之内,却对各家盘根错杂的内宅事务了如指掌甚至推波助澜,其中宦官和宫人便是其最重要的眼线。 “且说来听听。”皇帝面色淡淡,语气很很平淡。 “已故的康王妃被一个小姑娘拦住了轿子,说自己的亲姐被鲁奇王子送到了康王府上,康王夫妻情深,自然是不信的,但怜小姑娘年幼且又说的有凭有据,便帮其查探,结果。”洪恩叹了口气“结果那名女子的确被康王偷偷养着,并且有了身孕,康王妃大怒,将其杖毙,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了。” 说着瞟了一眼楚青钺,“后来,现在的太皇太后,当时的皇太妃招了康王夫妻入宫,询问得知那女子是鲁奇王子送给康王的,康王一时醉酒才致女子有孕,但碍于王妃便将人藏了起来。皇太妃是康王的亲生母亲,见不得儿子惧内,便当着王妃赐了三名美貌宫女跟康王,康王妃那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当时便顶撞了太皇太后,也记恨上了鲁奇王子。” “康王妃不像是如此锱铢必较睚眦必报之人。”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 洪恩低着头,眼睛盯着地板:“奴才只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楚青钺不语,他也不知是洪恩隐藏了什么信息,还是当时传出来的便是这个版本。他的父亲就曾说过,同一件事情,少说或者多说几个字,便是另一个故事。 “那鲁奇为何突然离京,七年后又重新返回京城。” “康王府有孕的女子,的确是鲁奇抢来的,后面似乎还牵扯了命案,但其既是西厥的王子又是和硕公主的儿子,本来在京城当个纨绔背后有人兜着,但这次实在闹的不像话,康王夫妻反目,乃至最后王妃疾病而亡,先皇许是怕丁家人记恨于他,便找了个由头将他送回了西厥国都。” “那个找康王妃伸冤的幼女呢?” “这,奴才便不得而知了。” “被掳来的女子家人呢?可有好好交代?” “这….”洪恩一滴冷汗落下。 楚青钺心中发冷,从头到尾,这些人心中只有自己家族的体面,何曾想过那无辜的女子,他现在总算是知道了,为何琴心和赵崇义谋划多年,并且将事情闹大,因为对他们而言,死的是至亲至爱,对那些贵人却只是一桩丑闻,耗费脑汁人脉、只管好好遮掩,哪怕你上达了天听,天子都未必肯为了你一介草民,去定他身后的亲戚的罪。 楚青钺因伤病回京,得皇上体恤,宫里可以乘坐步辇,这份殊荣只得他和七十六岁的老太师。 步辇在快要出角门的时候,被拦了下来,纵是楚青钺不熟悉宫中品级制度,看那年龄也便知晓,在那小道上穿着一身素白等他的便是康王的生母,如今的太皇太后。 年近花甲的太皇太后年轻时也曾艳绝后宫,年老也气度雍容,只是如今姿容憔悴、满头花白未语便泪先流。“少卿大人,请一定要还我儿一个公道。” 第33章 浑小子 楚青钺请旨停了元宵灯会,如今全城搜捕赵崇义,安乐候和鲁奇身边也安排了大量的护卫,琴心曾说,十五过了便会开口,那么极有可能赵崇义他们是想在元宵这天搞出点乱子来的。像安乐侯鲁奇王子这种活着只会浪费民脂民膏的人死了便死了,但若是在人满为患的街道出了乱子,那满城的百姓多少都会伤及无辜。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他今天在宫里被太皇太后绊住了半个时辰,现在出宫快要酉时了,他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叹了口气,所幸不想了,闭着眼睛休息,但总感觉遗漏了什么很关键的点。 康王敬重王妃,这绝对是个笑话,王妃亡故的七年时间,康王妃带到康王府的旧人在其死后已经被发卖的发卖,病故的病故,而贴身伺候的红缨也因思虑王妃过度,哑了嗓子。若非丁奉元动作快,妹妹还未发丧便将红缨接了出来,怕是连命也没了。 回到楚府后门下轿的时候,楚小刀伸出了手,楚青钺却自己跃下了车,走了两步,跨上台阶,又迈过门槛,再沿着小道,左拐,在一片断壁残垣中走过,跨入了那摇摇欲坠的门,眼神竟渐渐清明了起来。 他觉得很神奇,自从半年前他在边关中毒之后,毒性霸道入了心脉,双眼到了酉时便瞎了,大半年的时间他倒是已经习惯了,但这几日,他发现只要他能见到叶怀昭,那么他的眼睛便是清明的,这也是当初他误以为是有人专门制造的幻境的原因。 “糟糕了。”叶怀昭一看他出现,神色焦急的走到他跟前。 “何事?” “那小丫头看着听话实则是头倔驴,我今日进宫让她好好的在家待着,她却去了康王府,冲撞了康王妃,被康王妃带进府里去了。” 楚青钺的眼睛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看着眼前的人一脸焦急,满心的烦闷却意外的消散了一些。 “你莫急,我今日入宫,也听到了以耳朵的故事。” 他将今日在宫中听洪恩讲的版本说给了叶怀昭听,叶怀昭皱眉:“所以早在七年前,玉琴她们便知道幕后真凶是谁,为何却要等到七年后才报仇。” 楚青钺冷笑道:“这只是宫中之人眼中的版本,她们只知道如何保住自己的儿子、侄儿,却连那女子的姓名都未曾问过。” 叶怀昭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眉头紧皱,“康王妃的死,怕是跟这事也脱不开关系。” 楚青钺点头,“怎么,你也跟王妃认识。” 叶怀昭点头。“数年之前有过一面之交。那时候她还是丁家大小姐。” 叶怀昭还记得那年是个中秋节,年仅七岁的景和执意不让侍卫跟着,拉着十五岁的他在宫外边逛边吃,人群摩肩擦踵,看的远远坠在后面的侍卫提心吊胆。 景和一路都被各式各样的吃食吸引,拉着他东游西逛。几个小儿嘻嘻哈哈的往他们身边撞来,他担心景和受伤,赶忙将其抱起,到了第三处卖糖人的地方,才发现钱袋被那群半大的混小子给摸走了。 他正回身寻着身后侍卫的踪影,忽然一个个头跟他差不多高,但一开口便听出来年岁不大的小孩拍了拍他:“喏,还你。”少年脸上青红交加,衣服上也带着明显的脚印。 叶怀昭接过自己的钱袋,看了少年一眼,正欲说话,便看见大树后几个小孩探头探脑,正是刚刚撞他偷钱袋那几个,远远的指着那虎头虎脑高壮的少年骂道。 “敢抢我们到手的点子,等会看帮主怎么收拾你。” 少年转过身去,一脸怒容:“你们偷人东西就是不对,帮主肯定是帮我不帮你们。” 那几个孩子跟看傻子一样的看着说道,“我们飞燕帮帮主哪里找来的你这傻子。” “我娘说了,有手有脚,却行偷偷摸摸之事,非大丈夫所为。” “呸,你个傻大个,你娘病的都快死了,你连药钱都拿不出,还在这讲大道理。” 傻大个一下子吼了起来,震的景和手上的糖人都掉地上了。“我明日便上码头搬砖,给我娘。” “你才八岁,脑子又不好使,谁要你搬砖。”那些小孩看他捡起了地上的石头,转身便跑掉了。 叶怀昭看着眼前到自己眉头的八岁男童再看看手边刚刚及腰的七岁景和,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混小子,每天偷鸡摸狗仗着年纪小,大人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没少干坏事。”糖人摊旁边的馄饨铺老板说道。 “可不是,报官也没用,关几天出来,在你锅里丢个死耗子啥的,更麻烦。”另一位妇人也抱怨。 “谢谢你,小兄弟。”他从钱袋里拿出了两个小块的银锭给他。少年连忙摆手,他从未见过这么多钱,这约莫是他和娘一年的花销了。 “给你娘看病用。谢谢你,否则我钱袋丢了寸步难行。”叶怀昭一边按下了想要解自己随身玉佩的景和的手,一边说道。 小孩伸了伸手,快要触及到碎银的时候又猛地缩回,在背后的狠狠的擦了擦,本来就不干净的衣服瞬间多了两条黑手印。 “不行,娘亲说了,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穷要有志气。”叶怀昭简直不知道该拿这个一根筋的小孩怎么办。 这时一个一直坐在馄饨摊上看戏的青年走到他们身边,个头比十来岁的叶怀昭高出了半个头。 “好小子。”说完对着叶怀昭笑笑,又仔细的看了看四殿下,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孩子身强体壮心思纯净,你给他钱保不准转身就被人抢了,公子不如给他一份稳定的伙计,让他可以养活自己和娘亲,也免得小小年纪在外吃苦。” 叶怀昭一想是这么个理,左右不过多一碗饭,多份月钱,只不过他多少有点低估这孩子的食量了。 “这孩子在我府上给我喂了三年狗,然后康王大婚,我才惊觉当日街上遇到的那个男子便是康王妃,她后来还让人传信给我,说给那孩子找个师傅,让他学点本事。我也觉得在我府上喂狗屈就了他,便让他去拜师奔前程了。”说完又嫌弃又好笑。 “那小子先是抱着我哭了一场,又去抱着狗哭了一场,四殿下来了,又想抱着四殿下哭,被四殿下拿棍子抽走了。” 第34章 暴毙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何赵崇义他们要到现在才报仇。”楚青钺沉思着。 “养精蓄锐,卧薪尝胆,计划周详,等赵崇义在皇城卫中取得官职,玉琴艳名远播。”叶怀昭对这几人颇为佩服,寻常人想要接近这几人难上加难,可这两人硬是用了七年时间,走出了一条血路。 “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但玉琴早就接近了安乐侯,康王别院的人起码都是三年以上的老人了,净空更是随时都可死,却一直等到现在。”楚青钺嘴角含着一抹笑意。 叶怀昭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们在等鲁奇。” “没错,掳走玉蝶的是鲁奇,后面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但他是元凶,赵崇义他们是在等,等他再次来到京城,一网打尽。” “鲁奇现在何处?” “皇宫里住着呢,重兵守着。” “如果你是赵崇义,一环扣一环的进行到这一步,算不到这一步?” “不,他肯定算的到,玉琴提前被抓是个意外,否则安乐候已经死了,把他放在了最后,我要是鲁奇,这时候一定会吓破胆躲起来,能躲的地方就那几个,相信赵崇义早就谋划周全了。”楚青钺饶有兴味的想着赵崇义这次会用什么方法呢。 “你竟然一点都不急?”叶怀昭看着楚青钺气定神闲的样子。 “我急什么?这种败类都死了才好。” 叶怀昭无奈的摇摇头,“那鲁奇可是厥西的王子,要是死在京城,会影响两国邦交的。” “所以当年就算他强抢民女,被人告发后,没人满门,碍于两国邦交不仅不会获罪,还会被包庇,叶兄,你猜,康王、安乐候、鲁奇王子,最终会以什么方式掩盖他们的罪行。”楚青钺眼神冰冷。 叶怀昭也算是皇亲,虽然一直远离权力中心,但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却是无师自通的。他拍了拍楚青钺,以示安慰。楚青钺少年血性见不得个中腌臜也不奇怪。 “二公子,该入睡了。”楚青钺无奈的看着杵在门口的少年,翻了个白眼,不情愿的跟着楚小刀回去吞下药丸,洗漱上床。 然而睡着不到两个时辰,却被惊醒。 “杂家是来传圣旨的,皇上召楚大人进宫。”一个奸细的声音焦急的说道。 “不行,我家大人在睡觉。”楚小刀丝毫不讲人情的挡在门外。 “这可是圣旨,你这样是在抗旨。”奸细的声音陡然拔高,多了一丝威严。 “这位公公,我家公子晚上吃了药,一般喊不醒啊,等天一亮,我们立马进宫。”楚小剑在一旁笑眯眯的周旋着“我家公子的情况,圣上也知晓一些,他这身子如今的确经不起折腾。” “咯吱”卧室的门打开了,楚青钺站在门口,中衣外面披着一件纯黑色的大氅,他将目光投向不速之客的方向“玉公公,皇上传我何事。” 玉公公赶紧行礼:“大人,大事不好了,鲁奇王子和安乐候在宫里出了事。” 楚青钺面上丝毫不见惊讶,对小刀小剑吩咐,“公公等我更衣。” “公子?”楚小刀眉头紧皱。 “楚青钺喝了一杯水,压下紊乱的心跳:“无妨,你们跟紧我,切不可叫人看出端倪。” 楚青钺三人随着玉公公连夜进宫,来到了群英殿,群英殿虽在宫中,但不与后宫相连,是皇上留宿臣子的地方,安乐候和鲁奇王子被接进来便被安置在那,为了其安全起见,随从一个没带。 “两位一人住了一间厢房,晚饭是御膳房送的,跟皇上吃的一样,只不过多喝了一点薄酒。”玉公公在轿子外一路小跑喘着气给楚青钺介绍着情况。 “晚饭后鲁奇想外出逛逛,被侍卫给拦了下来,安乐候在外的情况奴才不知道,但在宫内还是很安分,他将鲁奇给劝了回去,也不知道两人具体是什么时候歇下的,子时刚过,屋子忽然闹了起来,安乐候满脸是血的跑了出来,鲁奇王子忽然变得力大无穷,好几个侍卫才把他按住,皇上被惊醒,着奴才来传大人” 楚青钺的头一阵一阵的疼,暗道这赵崇义好大的本事,网都给撒到皇宫里去了。 “美人,你别躲。”还未进院子,便听到不堪入目的言语“皇上他几百个美人儿,哪里疼的过来,不如你跟了我,等我回到西阙,封你个侧妃当当。” “哇。”楚小剑跟在楚青钺身边,“他说的美人是皇上。” “表哥,你闭嘴吧,你快闭嘴,我要被你害死了。”安乐侯捂住还在流血的耳朵,哭的满脸都是泪,这下估计全家都要被这疯魔了的表哥害死了。 楚小刀用极小的声音耳语,“双目赤红、印堂发黑、呼吸急促,看上去像是中了毒。”说着又一下瞟到了鲁奇已经敞开露出肉的上身,以及下半身顶起的一块,少年有些脸红“中的是春药。” 楚青钺深深的吸了口气,空气里面有一种类似桃花的香味,他顺着楚小刀示意的方向,对着皇帝行礼。 “平身”一贯平静温和的帝王声音中带着一丝怒气,“把他绑起来。” 按着鲁奇的侍卫听令将其双手反剪,正弯下腰准备绑住其手腕,冷不丁脸上遇到湿漉漉的一物,自下而上的舔过,还带着一股腥臊味,那名侍卫直接呆住了。 “这位公子皮肤嫩滑,你且松开我,我同你快活快活,等大爷好好的疼你一晚上,保管你明天晚上哭着脱裤子求我,以后想不了女人,只记得爷爷我的神物。”说完还下流的将下身往上一耸。 御前行走身世样貌都俱佳,那少年年不及弱冠,家风又严,哪里遇到过如此下流孟浪之人,一下子羞窘万分,呆在了当下。 “放肆!”皇上震怒,“放浪形骸成何体统。嘴给我塞起来,陈副院,你来的正好,看看他到底是中毒还是中邪。” 楚青钺闻到一股药香味自身后快速的移动到前方。 “这?王爷可是服用了床笫间助兴的药物?”是个熟悉的声音,太医院的老头子之一。 鲁奇满脸潮红,被绑在凳子上的身子不安的扭动着,眼神迷离神情难耐。 “不对啊,就算吃了过量的催情药物,神志不至于这样。”老太医上前几步,看了看其瞳孔,“这更像是中了江湖上的摄魂药啊?” 话刚刚说完,鲁奇变得就像野兽一般,站了起来,连带那黄花梨的椅子也一并拖了起来,双目圆瞪,有鲜血从眼睛鼻子里流下来,脖子和太阳穴处青筋暴起。下身处那月白的袍子,也被浸染出一丝血迹。 在场的人都有些呆了,侍卫们护着皇帝和楚青钺等人往后退了几步,眼睁睁的看着鲁奇走了三步之后一头栽倒。 “他,他死了。。。” 第35章 还施彼身 厥西王子鲁奇,在皇宫里,死在了皇帝面前,死前形壮无度,猥琐不堪。 安乐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衣衫不整倒地身亡的鲁奇,“表…表哥。”他的牙齿打着颤。 楚青钺轻轻的捏了下小剑的手,“双唇发紫颤抖,似惊吓过度。” 场中众人都被鲁奇王子突然的死亡搞的措手不及,根本没人注意到另外一个人。 “他捂住心脏,大汗淋漓,嘴里说着,说着”楚小剑艰难的辨认着他的唇形“他说,康王妃” 楚青钺心念电转,“快,护住他心脉。” 远处响起一个非常小声的声音“多事。”如果没有猜错,正是丁奉元。 在安乐侯捂住心口即将倒下去的时候,楚小刀伸出两指,将其心脉封住。陈太医把脉之后抹了抹额头冷汗,对着楚青钺拱手道:“幸好小将军反应迅速,护住了心脉,半个时辰内若是服下解药便无恙。” 侍卫在安乐候和鲁奇王子衣服中都翻了遍,并没有发现什么解药,只有几瓶用来催情助兴的药物。 “这,老夫都不知他中的什么毒,更遑论解药。”陈太医的额头的冷汗又下来了,今日就算皇帝不怪罪,安乐候的娘亲、鲁奇王子的姨,和乐郡主怕是也饶不了自己。 “臣刚刚听见安乐候毒发时嘴里说道:康王妃。” “关臣妹何事?”丁奉元越众而出。 “哦?丁大人也在。” “我与陛下在手谈。”丁奉元出身将领世家,虽然体弱上不了沙场,但谋略不差,棋艺更是精湛,只不过今天是皇上知道其与赵崇义有牵连,一是安抚,二是敲打。 “是的,安乐候当时说了这样一句,就直接倒了下去。” 陈太医面色一下凝重,突然伸手捏住安乐候的脉门,再从药箱里拿出一根银针,扎入人中,又伏在其胸口仔细的听了听,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何事?”皇帝发现了陈太医的异常。 陈太医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丁奉元,明白自己今日是骑虎难下了,安乐候和厥西王子都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的事,自己难辞其咎,倒不如赌一把。 “若不是鲁奇王子先发作,我们先入为主的便以为是中毒,刚刚听到提及康王妃,下官才惊觉,惊觉。”他跪在地上,盯着地上的砖,他被背后的阴谋给震惊了。 一双皂靴走到了他的眼前,头顶响起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我妹妹也中了和安乐候一样的毒是吗?” 一滴冷汗滴落在地上,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他的后颈,陈太医感觉如芒在背。 “噗通”视线的主人跪在了他的旁边。 “皇上,丁家自曾祖父起,便男子体弱,自幼先天不足有心疾,但女子却个个身体强健,七年前我妹妹突发心疾死亡在下虽心痛,但也不做多想,只当是她运道太差也跟臣等一样遗传了厄运,可这,谁知竟是被人所害。臣恳请皇上为臣妹丁奉岚做主,还她一个公道。” 丁奉岚是开国将军丁家嫡女,嫁给康王做正妻,身份显赫,死后更被追封为一品诰命夫人,但此刻丁奉元跪在皇上面前,神情倔强,一口一个丁奉岚,丝毫不提康王妃,皇帝知道,这人这次是铁了心,不给皇家留颜面了。他有些糟心,这都是些什么臣子,就楚青钺你耳朵好,就不能学自己身边的侍卫听见了假装没听见吗,他有些恼怒的瞪着楚青钺的方向,却发现楚青钺一直侧着身子,眼睑低垂,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视线。 “楚青钺,朕令你彻查康王妃之死。” “丁大人,你可有证据,康王妃此前从未有过心疾?” “臣等蒙圣恩,自小便是由宫中御医照顾身子,臣妹一直身体强健,但臣记得她过世前几年,因为一直没有子嗣,便每月都在太医院调理身体,她与宜妃交好,宜妃对其身体状况应比较了解,而且太医院应该都有记录,陈副院,我说的可对?”最后一句话却带着一丝冰冷。 陈鹤此刻也明白了,今日是富贵险中求,他出现在这并不是偶然。 “恒昌二十年春末,太医院曾走过一次水,诸多记录都被烧毁。”他点到为止,但皇上只要再查一下便可明白,现任太医院院正便是在两月之后升任,怕是与这场走水脱不了干系。 皇帝轻笑了一声,“去把李院正传来。” 然而传令的小太监还未走到门口,便碰到了慌慌张张进宫欲往福寿宫走的太医院院正李陶柏,福寿宫紧挨着慈宁宫,住着宫里辈分最长的皇太后,康王的生母,先皇驾鹤西去的时候,遗诏中封其为太后,大概她也没想到,既没有家世也没有特别美貌的自己,全凭活的久熬死了排在前面的多有妃嫔,成为了大周开国至今唯一一个太皇太后。 而此刻,李陶柏并未见到太皇太后,而是跪在了群英殿里,“臣,太皇太后宣臣….” “哦?谁给你传的旨?何时?李院正,宫门口进出都是有记录的,不经传召私入内宫是死罪,朕要是你,便不会编排瞎话了。” “皇上圣明,皇上圣明。”李陶柏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再抬头时,须发斑白散在脸上。哪有平日一星半点杏林高人的样子 “那歹人挟持了我的孙儿。” “谁?赵崇义?”楚青钺忽然问道:“他几时挟持了你的孙儿?” “对,就是他,前日便挟持了我孙儿。” “你为何不报官。”楚青钺问道。 “那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啊,会挖人心的,我的孙儿现在仅仅六岁啊。” “你不来找朕,找太皇太后作甚。” 李陶柏心虚的咽了咽口水,“他要一样东西,在太皇太后手里。” “什么东西是朕没有,而太皇太后有的呢?朕这个皇帝做的可真失败。”还是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皇上饶命,臣自知罪孽深重,但孙儿无辜,还请皇上可怜可怜我。”说完又是砰砰砰几个实心响头。 楚青钺轻笑了一声,“我猜他要的,是让你到宫中来自投罗网吧。”他转身对着楚小剑耳语了几句,楚小剑将鲁奇怀中的小瓷瓶打开,凑到了李陶柏面前。“这东西是你配的吧。” 李陶柏一闻那味道,便知是什么东西,老脸一红,“是康王央我配的,合欢散。” “圣上,此事看来还和太皇太后有关,臣请旨…” 皇帝摆摆手,闹心的说道:“去请太皇太后。” “这都不把朕放在眼里啊,一个两个把朕架到火上,一点余地都不给朕留啊。”他看着站在群英殿两端的丁奉元和楚青钺。 第36章 疑点 “姑姑,我想问你个事情。”叶怀昭在御花园里,扶着宜妃的胳膊问道。 “关于康王妃的。”叶怀昭斟酌着如何开口, 宜妃笑着看了他一眼,打趣他说道:“也幸好我是你姑姑,否则单凭你现在问出的这句话,你起码得去解释个半个时辰的由头。”叶怀昭笑着拱手。 “你想问她什么事。” “康王妃身体如何,为何一直未有身孕。” 宜妃站定,将身后的宫人挥手退下,眼神审视的看着他:“要不是我自小看着你长大,你现在就该被掌嘴了,事关妇人之事,你一个外男问来做什么?可是你听到了什么?” 她神情中带着关切,又隐隐透露出责备。 “我是好奇,为何丁家的心疾传男不传女。” 宜妃在叶怀昭的头上敲了一敲,“是不是外面又有人嚼舌根说什么诅咒的原因,无稽之谈。奉岚跟我聊个这个话题,她说她太太爷爷,就是定国公的儿子那辈,当时打战的时候进过一个古墓,古墓的主人是谁已经无从考证了,但自此之后,家里所有的男丁生下来便有心疾,是以便有诅咒之说。”叶怀昭点头,这个版本他在年幼的时候就听过,并且更加光怪陆离离奇志异。 “但奉岚说,他的父亲曾经遇到过一位游医,并无名气,但对医道有自己的见解,他认为此事跟诅咒无关,而是中了某种古墓中的病毒,主要附着在生殖方面,才会导致了男性后代的身体发生了改变,并且仅仅对男性有影响,只是他一时参不透这其中的奥秘。” 叶怀昭也点头:“这听上去的确比诅咒靠谱多了。” “对了,姑姑,王妃她确实没有心疾对吗?” 宜妃走到一株海棠花下站定,沉思了片刻,对侄儿说道“除了和儿,你是我最亲的亲人了,你有事不妨直说。” 叶怀昭提前预知了康王妃死于心疾,但她不知该如何向姑姑解释,只好斟酌着开口:“姑姑,我现在不知如何跟你说,但你信我,我绝无害人之心。” “半年前,奉岚也曾问过这个问题。”她看着叶怀昭。“丁家女子一向身材高大身体康健,但这半年来,她说她自己偶尔会心里闷痛、出汗多、还有半夜惊醒。跟她哥哥的心疾症状比较相信,但太医院每次请脉都说她脉象是正常的,她怀疑….”宜妃迟疑着,然后向周围看了看,只有自己的两个贴身女官守在花园出口,便快速的说道。“给她请脉的太医是皇太妃指给她的李御医,每次只说她体寒,不易受孕。”她停顿了一下,说道:“但是丁家其他女儿,生养都很好。所以她怀疑。” “怀疑太医?”叶怀昭想通了关窍,皇太妃是康王的生母,凡事自然是站儿子那边。 “所以,她经常到我宫中,坐在帘子后,然后找来其他太医号脉,陈太医说她身体康健,跟她在宫外找的大夫诊断一致。” “我知道你不会将此事乱讲,但你否告诉我,为何要打听王妃的事情。”姑姑的神色有些严肃。 叶怀昭压低了声音说道“初七那日,有人看见康王府的马车上,有位妙龄女子,外面有人传言是康王的外室,我不想着她同姑姑关系好嘛。”他撒看一个似是而非的慌。“哎。”宜妃叹了口气,“你别管那么多了,长辈的家事你操什么心。” “其实我小时候见过王妃的,我实在有些好奇,为什么她会嫁给康王?”这的确也是困扰叶怀昭数年的一个疑问,对于他这种母家身份卑微的皇子,从小到大都不出挑,长大后更是所无建树的闲王,反而活的更加长久,丁家嫡女背后站着大周四大家族之一,大可不必选择他。 “这婚姻大事,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头百姓,有几个是能自己做主的,何况还是女子之身,就说公主都不能想嫁谁。”宜妃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满是落寞,他拍了拍叶怀昭的手臂,“我倒是能理解,和儿再大些,我应该也会为他挑一个家世强大的女子,倒不求其他,只求能余生都护佑和儿。” 是了,自己的父亲好歹还是一方知府,姑姑毕竟还是官家女子,太妃当年只是行宫里的一名侍婢。“丁家与林家楚家都交好,这些都是兵权在握的,奉岚嫁给大周任意一大姓,都是树大招风的会引起猜忌的。丁家女儿又自傲,不会入宫共事一夫的。”叶怀昭明白了她的意思,丁奉岚背后的丁家是开国元勋,虽因身体原因,掌控不了兵权,但祖上的荣耀和百年的盘根错节都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在帝王的心中,康王便是最好的选择,既不会两家联姻结成更强的同盟,又控制在一个皇帝根本就看不上的兄弟手里。 “我知道外面嚼她舌根子的多,但奉岚这人不屑于解释,你们这些小孩子别以讹传讹了。”宜妃摆了摆手。“只是你须得明白,看上去威猛的并不一定是凶恶之人,看上去儒雅的也未必是君子。”宜妃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才悄声说道:“康王尚在宫中之时,伺候他的宫女都很怕他,有些经常悄悄的就没了。” 叶怀昭还未走出宫门,便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雨不大但绵绵密密,淋在头上身上很是烦人,叶府的人本来就少,车夫今日告假,他想着左右出宫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的路,谁料到黄昏时候忽然落了雨,还下起来没完没了的。正月的天光本就不长,下了雨的黄昏黑的更早了些,叶怀昭便懒得走了,递了条子留宿在群英殿,皇宫内院是不能留宿外男的,但群英殿是皇上体恤臣子,建的暖阁,常有议事太晚的肱骨重臣歇息在这。叶怀昭住进厢房里还偷着乐,幸好这几日没有重大的议事,否则这群英阁怕是还没有他住的份。 也没要宫人伺候,自己将淋湿了一半的头发打散开来,洗了之后正擦的半干,躺在西厢房的小榻上喝着小酒。常在群英殿里留宿的重臣,大半都已上了年纪,所以厢房里狄龙烧的很足,叶怀昭只着中衣都觉得有些热的慌,他拿起一本《蜀中游记》看的津津有味,窗外的绵绵细雨仿佛正应景着蜀中那锦城春雨。 他正读到笔者游历路上偶遇到一只凶猛但憨态可掬的黑白竹熊,想着以后给闪电配一个纯白的相公,然后生下来的小犬,便也是黑白花的,再养的胖墩墩的,出门他便当竹熊给抱着,可惜现在府里只有雪团一只毛色纯白的狗,年龄尚幼体型也不匹配。 美滋滋的想着,忽然一阵冷风吹了进来,那本已从别好的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了。 第37章 假装 太皇太后所在的寝宫和群英殿刚好是个对角,再加上深夜去请人而不是拿人,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给的。所以一时半会儿估计将人带不出来,楚青钺站在那,头一阵一阵的痛。 猛地一阵发黑,人便突然向后栽了过去。 “爱卿?”“楚大人?”“公子?” 楚青钺晕之前还嘲笑了自己一把,明日之后,自己怕是要得一个病西施的称号了。 陈太医把了把脉,对着一旁站着的天子说道:“楚大人旧伤颇重,现在还需好生休养,不可太过操劳忙碌。”说完又有些迟疑的看了一眼黑着一张脸站在一旁的一高一矮两少年,“楚小将军当日伤势应当极重,是有人用内力护住了其心脉。但经脉凝滞、气血不畅。” 楚小刀只皱着眉看躺在床上的二公子,楚小剑毕竟要机灵些,毕竟把谁晾着都行,但那可是当今天子,于是便担负起了从中斡旋的重责。 “陈太医医术高明,我家公子的确被人一箭射中了胸口,幸好当日里面穿了软甲,否则,否则。”他顿了一下,才心有余悸的接着说道:“可从此便伤了根本,好不容易被救回来一条命,此生,怕是….”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医治楚大人的是位高人,楚大人身强体健,好好的将息几年,身体定能恢复。” 楚青钺躺在软榻上,坚毅的轮廓,高挺的鼻梁,但闭紧的双眼却让其显得有几分脆弱。 “是啊,当日救治我们公子的大夫也这么说,他说,我们公子这次主要是伤在了心脉,如果要是能找到传说中的紫云胆,再找青云山上上隐居的真人,以内力护住心脉,他再施针,或许此事还有转机。” “紫云胆?”陈太医说起时声音竟然带了一丝激动:“这紫云胆都失传了近五十年了,而且此物药性霸道毒性也霸道,我行医四十余年,也只在书上看到过记载。”说到这,忽然瞥见眼前个子小小的少年,眼眶中似有泪意,便住了口,对于身处绝境的人来说,一丝希望也是慰藉。 “楚大人若是寻到了紫云胆,一定要传陈某来开开眼界。” 年轻的帝王脸上一派悲悯, “让太皇太后到御书房吧,这里满屋子血腥,别冲撞了她老人家,再传两个机灵点的来伺候着,让楚大人和安乐候先在群英殿修养着吧。” 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对着玉公公说道:“我记得上次高丽那边进贡了两支千年老参,去取一只送到楚卿这来吧。” “谢皇上隆恩。”连一贯冷脸的高大少年侍卫楚小刀声音中都带着一丝感动。 群英殿里的人都走了个七七八八,都已经是三更了。昏迷着的楚青钺忽然睁开了眼睛,虽然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却轻笑了一声:“以后怕是谁都不敢半夜劳动我了,还讹了皇帝的一根千年人参。” 楚小刀脸色却不太好看,刚刚这人直挺挺倒下去的时候,他背上全是冷汗,幸好他感觉到了楚青钺在他掌心轻轻的划了一下,否则就算对方是天子,他也很可能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好了好了,我知道,我要躺下休息,我不能熬夜,会掏空我的身子,到时候就算搜集齐了紫云胆月灵草神机引,别说青云山的先人了,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了。”说完闭上了眼睛,开口说道:“小剑,来都来了,你去看看到底紫云胆是不是在皇宫内。” 楚小剑脱下了外面的青色外衣,里面赫然是一套夜行衣,一脸兴致盎然的便要往外走去,一贯不喜欢说话的楚小刀忍不住开口:“紫云胆那么珍贵的东西,怎会随意放置。你别仗着轻功好,大内侍卫不是吃素的。” 但楚小剑哪里能听他的唠叨,打开窗子,一个翻身便上了房顶,与夜色彻底的融在了一处。 楚青钺既来之则安之,气息变得绵长,让楚小刀将屋子里的香炉拿出去后,在暖塌里安然的睡了过去,仿佛毫无关系呢御书房那到底审出了什么光景,大约是这春雨绵绵的天气特别容易困倦,楚青钺一直睡到了快午时才醒,皇上口谕今日雨大,让他等酉时陈太医把过脉了再走,并让王小虎来将最新的案情报告了一番,既显得温厚又显得对他的看重。 群英阁里东西各有两间厢房,西厥王子鲁奇和安乐候进来后都住在西边两间相邻的厢房。楚青钺走进鲁奇住的厢房,嗅到了一股略微熟悉的香气,安乐候的房间里也有香味。他从当值的内侍那拿到了值守记录册,果然在前一日入住群英阁的官员中,看到了意料之中的名字。 他再次来到了鲁奇住的房间,捻起香炉里的香灰闻了闻,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楚小刀知道楚青钺的鼻子比狗还灵,又想起昨夜他让端走香炉的举动,“怎么了?二公子。” 楚青钺低声嘱咐了他几句,楚小刀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他将四个屋子里的香炉灰都倒到了外面的水渠里,刚好被雨水冲了个干净,又从外间的大香炉里分了一些炉灰到四个小香炉里。 等他再次回到自己所处的东边厢房时,推开门,赫然便看见了一位身着中衣,斜靠在榻上拿着一本书看的嘴角含笑的熟悉青年。 因下雨烦闷的心情豁然明朗了起来。 “你怎么在此处。” 那人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往前走了几步快速的说道 “康王妃没有心疾,身体康健,为其请脉的太医是太妃的人。”说完眼神一沉“康王在宫中曾虐杀宫人致死。” “啧,定是被毒死的,现在有人要以牙还牙了。”楚青钺脸上浮现出一丝坏笑。 “丁奉元?”叶怀昭也猜到了。 楚青钺没有接话,“玉琴找到了没?” 叶怀昭苦笑道:“应该是在康王妃那,只是我找不到机会去见王妃。” “若是你见到了王妃,一定要让她小心日常饮食。” 第38章 账册 “启禀皇上,这本账册是从太皇太后的寝宫后面搜出来的,一位嬷嬷正欲将其焚毁,所幸今日有雨,微臣还来得及。”一名侍卫单膝跪地将一本残破的账册递交给玉公公。 “皇上,哀家毕竟是太皇太后,寝殿之内居然任由外人长驱直入。” “母妃别动气。”太后吴婉温婉贤良的递了一盏茶,“皇上也是怕你被人蒙蔽,事出从权,你看,要是再晚去片刻,你这宫里手脚不干净的嬷嬷便将东西给毁坏了。” 那嬷嬷是康王的乳母,此刻正跪在地上汗如雨下。 后宫中历经了三朝皇帝、从行宫的宫婢一步一步爬上了太皇太后的位置的女人,自然也是有一份本事的,她能活到如此岁数最主要的能耐便是会示弱,而且知道向谁示弱,以前是对韩皇后,现在是对吴婉,她从不为自己的低人一头而愤恨,因为她知道,就算她们同是后宫中的女人,但因为不同的父兄,她们的身份天生就会高贵。 所以此刻,皇宫里最尊贵最年长的女人泪眼婆娑的跪在了皇帝面前,惊的皇帝太后赶紧去扶他。 “哀家教子无方,实在无颜面对圣上,面对先皇和成祖,但求圣上看在两位圣皇的份上,保全你那不成器的皇叔最后的颜面吧,他死的凄惨,哀家相信大理寺自有人还他一个公道,可如今公道尚未等来,却是要老身的命啊。” 太皇太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地上不起身,让一贯温良的皇帝摇头苦笑。最后还是吴婉扶着她的胳膊轻言细语的说道:“今日负责彻查此事的楚少卿就在殿上,素闻楚大人断案入神、明察秋毫,去年那匪夷所思的疯马案,断的何等漂亮,他定会找到杀害王爷的真凶。” 楚青钺本来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看戏,此刻见自己被点名,便站了出来。 “启禀皇上,太皇太后,太后,杀王爷的凶手作案手法和杀害慈恩寺和尚净空的一致。俱是那皇城卫亲察官赵崇义所为。” “我儿和净空素不相识。” “但净空与康王、厥西王子鲁奇、安乐候、却是因为同一件事情而死。”楚青钺对着苍天一拱手道:“天潢贵胄的命是命,平民百姓的也是命,这几人的死于复仇,我们查案总得查出仇恨的原因,这样才不辜负皇上的一番心意。” “哼,你们大理寺,全城搜捕那凶徒已经十日,却全无线索,更荒唐的是让厥西王子和安乐候在皇宫内院一死一昏迷。” 好吧,不仅拉上了大理寺垫背,还暗指皇宫内侍守卫失职。 “回禀太皇太后,臣等并非执意要挖掘康王的私隐,只是康王死状惨烈,若非有深仇大恨不得为之。不挖掘往事,如何知晓康王到底有何因果。”楚青钺还未回话,大理寺卿黄正启答道。 “杀害康王的人,不仅与康王有深仇还是梅林里王府的下人,更何况,昨夜鲁奇王子于群英殿暴毙,若不彻查清楚,我大周的天子卧榻之下危机重重,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更是万死难辞其咎。”黄正启说的大义凛然激情澎湃,楚青钺暗道,又是一个老狐狸,太皇太后想将祸水东引,想让皇帝将此案就此揭过以保全天家颜面,但黄正启一番话却直指天子的安危,不彻查便是不可能了。 皇帝和太后一左一右的将太皇太后从地上架了起来,洪恩接过了手,扶着她往宫外走去。“娘娘且放心吧,皇上是个仁慈的性子,你看当年那一场事,不说一向无争的大殿下了,就连四殿下,都带着宜妃娘娘安然的离京,保全了性命。何况康王呢?” 送走了殿上哭闹的太皇太后,楚青钺拿到那本被焚烧过又被雨淋过墨迹混杂的账本,虽然已经残缺不全,但不难看出上面记载的俱是年月姓名女子籍贯,最开篇几行隐约可见便是恒昌二十年正月,只是被烧的看不清内容了。 这一本账册上,总共约莫记载了五六十名女子,最末几页素素她们现在居住在梅林的女子赫然在列。 “康王别院中,如今居住着十五位女子,与这账册上的不符,黄管事已经服毒自尽,其余的人都已经在大牢里,相信熬不了多久便会将真相吐出。”只要他们知道真正的账册已经在他们手中,并且太皇太后也保不了他们。 “臣有一事,想请问太后。”楚青钺看向皇帝身边一身雍容的女子。 “爱卿何事?”吴婉真当的起名字中的婉字,神态温和声音温润。“能否借一步。”黄正启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这满朝文武也只有这憨货,怼完太皇太后又叫太后借一步说话。 “楚卿有何事问我。”太后坐在偏殿里,还是温婉的样子,甚至私下里并不称自己为哀家 “康王未封王出宫建府之时,听闻曾打杀过宫娥。” 太后的手顿了顿,她怎么也想不到,楚青钺是想问这事。 “虽然死者为大,我不该再讲任何康王的是非,但现在皇后尚年轻,哀家主理后宫,本该为天下女子表率,也当为那些苦命女子讨个说法。你说的事情却有其事,而且不止一次。” 吴婉站了起来。“按理说主子打杀奴才,在这宫中不算少见。但康王,却有几分出格,我记得是在康王十四岁那年,先皇带着当时最得宠的米贵人赏花,结果撞见康王对一个宫女动用私刑,我没有眼见,只是听见传闻说,那女子赤着上身,身上全是被簪子扎出的血窟窿,米贵人当时怀胎未满三月,当时就吓的早产了。” 说完太后叹了口气,“先皇大怒,关了康王一年禁闭,后来太妃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去求得了丁家奉岚为媳,我们宫中姐妹聊起,还觉得算是一段善缘,因为丁家的女儿,应当是能降得住康王的性子吧,康王也的确收敛了很多年,可惜了康王妃,早早的去了。” 第39章 秘密 叶怀昭现在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传说中的天音阁主,想必传说中手眼通天的天音阁想要查找到玉琴那丫头的下落易如反掌。 他牵着闪电,漫无目的的走着,河边栽种的柳树嫩芽已经冒出了一大截,闪电的个头也长高了一大截,出了城门,叶怀昭索性骑上了马,跟闪电一路狂奔。 黑马黑犬白衣人,风驰电掣春风疾。 等闪电撒欢够停下来之时,叶怀昭才发现,自己跟闪电竟然又来到了康王正在修建的别院,只不过此刻所有的木料石料都堆砌在那,不见上次热火朝天的施工场面。 闪电叼着他的衣服扯了扯,随后往林子里跑去,叶怀昭识的,那便是前几日他与楚青钺白日见面的小山坡。 他骑着马跟着闪电再次上了土坡,却发现山坡上已经有一高一矮两个男子站在那,看着他来的方向。闪电显然是还记得玉琴那丫头的味道,走到她跟前绕了一圈,又避开玉琴想摸她脑袋的手,回到了叶怀昭的身边, “怀昭见过王妃。”叶怀昭对站在玉琴旁边身材高大的着男装的王妃行了一礼。 “不必如此客气。”丁奉岚看着叶怀昭,“你是来寻这丫头的吧。” 玉琴今日做小厮打扮,心虚的低下了头,那日叶怀昭说要找个好人家收养她,她放不下姐姐和喜凤班的仇,便偷偷的跑了,又误打误撞的落到了康王妃手上。 “这丫头顽皮,我怕唐突了王妃。”叶怀昭又是一礼。 丁奉岚摆摆手,“别说这些虚的了。”说着指了指玉琴,“她非要说我的人初七那日在慈恩寺将她姐姐带走了。我那日同你姑姑进宫去了。”说完看了看玉琴。“这位公子可以给我作证,我当日并未乘坐王府的马车回去,再说了,我一个女子,绑你姐姐干什么。” 叶怀昭在一旁点点头,玉琴眼中的泪快要滚下来了,她对叶怀昭有种天然的亲近和信任,她相信他绝不会骗她,此刻茫然的揪着自己的衣角,眼泪汪汪的看了看康王妃又看了看叶怀昭,“可是,那日闪电明明带我来了这儿,我姐姐到底去了哪里呢?” 叶怀昭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女孩。 “你这马可通灵性?”丁奉岚忽然说了一句。“让它找个林子藏起来,她指了指西边的水面,那边来了一艘船。” “船?”叶怀昭脑子里灵光一闪,是了,当日闪电追踪到岸边,没有了玉蝶的踪迹,前方是茫茫水面,没有道路但可以有船。 三人沿着小路躲在湖边的林子里,片刻之后那船便停泊在了岸边。 走在最前面的是为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丁奉岚不用细看也能认出那便是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跟在他身后的东倒西歪的男子,一身华服,等不及下船便开始呕吐,走在最后面的身材最为魁梧高大,也未束发,披散在身后,整理着衣袍。 “没出息的东西,就喝了那么点东西,就醉成了这样。”走在最后面的男子伸出手在华服男子背上使劲的拍了几下,嗓门极大,隔着不近距离的叶怀昭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是他,就是他,我认得出他的身音,他脸上还有颗痣。”玉琴眼看就要冲出去,丁奉岚一把捂住她的嘴,将人禁锢在怀里。叶怀昭也认了出来,一身孔雀蓝的华服男子便是安乐侯,走在最后披散着头发的便是厥西王子鲁奇。 “他哪里是醉的,分明是被你吓的。”康王摇着一把扇子,走在最前面。 “哎,我这个表弟,就嘴上功夫厉害。”鲁奇不理会在后面吐的昏天暗地的安乐侯,跟着康王一路便往叶怀昭他们藏身的树林这边走着。 “那老道士的秘药的确是上品,没想到王爷龙精虎猛,佩服佩服,只是这些小娘们身子实在太弱了,等我送信回去,让我父王将那西阙的美人送两个给王爷,让王爷尝尝。” 几人藏在树林间,随着两人的走近,可以清晰的看见那两人嘴里的荤话和令人作呕的下流神情。 “还是王爷厉害,从王妃手里把这块宝地给哄了过来,以方便我们行事,再也不愁….” “啪。”康王将扇子合上,在鲁奇手上敲了一下:“慎言,王妃喜欢在山坡上舞剑,看着湖光山色。本王便在山顶给她搭一座房子。” “然后让她在山顶看着王爷在别的女人身上大展雄风。”鲁奇一脸猥琐的大笑起来。 “妙极秒级。”康王忽然转身,指着湖中央说道,“我便在那处建一座水榭。”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非常愉悦,“实在是万分激动啊。” “你们等等我。”安乐候捂着肚子小跑了几步,脸色苍白的小跑着跟了上来。 “侯爷,你上哪儿认识的这个宝贝道士,做出的药性子这么烈。”康王拍了拍他的肩膀。 安乐侯一张脸很年轻,但二十出头的年纪,便脚步虚浮眼圈青黑,一看就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还能是哪?不是鬼市就是楼子里,药不好能把我表弟掏空的这么厉害?”鲁奇大咧咧的调笑着。 “胡说,人家是正经修道的真人,只是于丹药一事上很有天分。”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弯腰吐了起来。“这药我下次再也不敢给你们了。”说到这里四下张望了一下,“那些可都是良家女子,要是日后家里寻来可怎么办?” 鲁奇满不在乎的看着他:“你现在后悔也晚了,人玩也玩了,死也死了。家里人要是报官,左右我们有王爷罩着。” 安乐候被鲁奇压着胳膊,“以后你们两个玩,我不来了,再也不来了。”说着便又呕了出来。 三人边说边走远了,丁奉岚回过神来,仿佛不相信刚刚那人是自己的丈夫,想起之前他说的,要在这梅林风景绝佳的山顶,给她建一个演武场,还要建一个亭子。 “到时候,王妃你练剑,为夫就在亭子里为你煮茶,待你小憩时,保证温凉正好。”她知道他们夫妻一场,是对双方最好的选择,她从未奢望情爱,但夫妻一场,他从来都是温言软语,她没有子嗣他也只是劝她宽心,传闻中的阴狠大约是以讹传讹。 她没有表情的走在了最前面,一跃而上那艘小船,打开船舱,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还有女子撕裂的衣物。 她飞快的转身,捂住了跟在身后的玉琴的眼睛,“你先带她下去。”玉琴想要挣脱,将叶怀昭撞到了船舱门上,门上有一道长长的印子,是被带血的指甲给抓出来的。叶怀昭捂住玉琴的嘴将她带下了船,如果他没看错,刚刚他在门上,踩到的应当是一截手指。 第40章 下棋 “怪不得,怪不得。”丁奉岚喃喃自语,但她来不及多想,就见闪电从藏身的地方跑了出来,蹭了蹭叶怀昭的腿然后朝着刚刚康王他们离去的地方,喉咙发出了警示的呼哧呼哧声。 “有人来了。”几人赶紧躲到了树林里,随后便见小路上来了三个家丁,手里拿着刷子水桶,上了船一阵忙活,应是帮着处理善后。 “刚刚船上有什么?是不是我姐姐。”叶怀昭的手背被那小丫头给抓出了数条血印,但丝毫不敢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遇见了别人杀人放火,尤其是自己势单力薄的情况下,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先保全自己。他们三人就康王妃会点功夫,他和那小丫头,估计都只会拖后腿,更别说康王他们人都并未走远,此时若被发现自己见不得人的秘密被发现,那么他们绝对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被杀人灭口。此时他到有点羡慕楚青钺了,如果有此刻是他在这里,定然不管不顾的打了出去,再报到圣上面前,让康王等人的罪行大白于天下,他有些自嘲的想,自己这个无甚根基的皇亲,文不成武不就甚至连朋友都不能深交,生怕一句话没说对便给四殿下带来灾祸,要不然问问楚青钺,他们行伍里文职需要什么,自己从军去罢。突然又想到楚青钺说过,自己死在中秋宫变里了,大抵这便是自己的命数了。 “这事,你们别管了。”三人回城后已是黄昏,康王妃一脸凝重的说道。 “你是想包庇你的相公吗?你连船上有什么的都不让我看,你跟他是一样的坏人,什么一窝来着。叶公子,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好吧”玉琴带着哭腔,愤怒的甩开了王妃的手,又可怜巴巴的去拉叶怀昭的衣袖。 叶怀昭从怀里掏出丝绢,将她咽了擦去,温声说道。“王妃是为了你好,这几人都是皇亲,就算你告到青天老爷那,也制不了他们,反而还会连累你,你们喜凤班我马车坠入山崖,并不是意外,你明白吗?”眼见玉琴还是一脸懵懂,“王妃是想去找真正做的了主的人,或者说,她想将事情闹大,逼得上面来处置这几个人。你懂了吗?” “事情闹大?找真正能做的了主的人?”玉琴喃喃的念叨着。 “她个小丫头,你跟她解释这么多也不懂,还有你,别掺和进来了,不要牵连到四公子母子了。” 叶怀昭神色又黯了黯,是了,如果他掺和进去,别人不仅不会放过他,还会怀疑背后是宜妃搞的小动作,姑姑在宫里小心翼翼了这么多年,绞尽脑汁的护着他们二人并不容易。 “不知王妃你准备怎么办,有什么需要怀昭效劳的?” “第一,我不能空口无凭,他们口中的女子从何而来,到哪里去了,我们要找到事情的始末,才能印证我们的猜测。第二,我还需想一想,要如何才能把这事情闹大,捅到上面去。” 叶怀昭面露忧色,“这几人虽然都无实权,但实在会投胎,跟上面关系匪浅,怕是…。 “那也总的做点什么。”那位身材高大的女子望着天边,神色间确是一派慈悲。 “王妃你日常饮食、出入一定得留心。”或许就是因为此事,康王妃才被投毒,伪装做心疾发作死亡的,但他也只能言尽于此,因为他遇见了七年后的楚青钺,此事讲出去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安心吧,我背后还有丁家,他不敢妄动我。”她见叶怀昭眼里还是一片忧色,笑了笑,“我身边的侍女都会一两分功夫的,你若是看的上谁,你娶个回去做妾,但要好好待她就行。” 但叶怀昭后来万分后悔。“万万没想到,康王妃那么聪明果敢背景强大的女子,都还是被他给害了,若是我当日能多叮嘱她几句,或者,将我遇到你之事和盘托出,或许她有所警醒。” 楚青钺拍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沮丧。“琴心交待安乐候说中的毒跟王妃的一样,已经下了两年,平日里只觉得心慌气短,多梦口渴,跟心疾的症状类似,每日药量甚微,再高明的医生都难以发现端倪,天长日久服用此药之后,若遇到强烈刺激或身体虚弱,则会诱发心疾。” “是以你不必内疚,王妃她服下此毒应有段时日了。” “哎,叶某心里内疚。” 楚青钺继续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人也太瘦弱了。 “昨日事昨日了,老是纠结已经发生的事情于事无补,不如想想往后的路。” “叶某着相了,虚长你几岁,却不如你想的通透。”叶怀昭心里憋闷,但也知道楚青钺说的在理。 “叶兄你莫要忘了,现时现刻,你我可都是二十有二,同岁。 叶怀昭想了想,好像是这样,但不知为何,他先前一直将楚青钺当做一个莽撞的小少年看待,没想到,这少年如今比自己高出了大半个头,还会开导人了。 “你们找到账册了,那些女子的来历可曾清楚了?” 楚青钺铁青着脸,“梅林里的女子,除了有些是别人送的,大部分是从戏班、跑江湖的杂耍班里买来的,或者干脆掳来的,康王和鲁奇王子都喜欢身体强健一点的女子,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聚集在梅林里进行所谓的夜宴,被她们带上湖中水榭的女子,都没有下来过,第二日,黄总管亲自带着人上去接康王下来,下来的时候都换了一身衣物,但偶尔还是会发现其耳朵后等地方沾染着血迹,不过包括黄总管在内的能上水榭的人都已经死了,我猜,这些人便是你们遇到的专门善后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些女子被带上了水榭,总不会平白消失。” “搜水底,我前日跟着你说的那黄总管,他去买了很多鱼苗,其中有一种我恰好认识,叫婆娑鱼,牙齿锋利,食肉为生。赵崇义呢?抓住了没?” 楚青钺摇了摇头,“我怀疑丁奉元将他藏起来了,但没有任何缘由去搜他的家。” 叶怀昭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欲说还休。“之前那些小乞儿和算命先生,背后怕也是他的人。”叶怀昭之前就觉得此事弄的过于复杂,不像赵崇义这种莽夫和玉琴这种小儿的手笔。 “是啊,都说丁家男儿体弱,上不了战场,但棋艺谋略了得。” “这盘棋,下了足足七年啊。” 第41章 招供 “玉琴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尽数招供,但有一个请求。” “且说来听听!” “我要当今圣上在场。” “放肆,戴罪之身,居然斗胆敢见天颜。 ”谢猛猛地一喝,把旁边喝茶的公公茶盏都差点吓掉了。 “那民女总归就是一个死,各种缘由大人们便去自己猜去吧。”说完莞尔一笑, 一身囚衣却也显得风情万种。 “陛下夙兴夜寐,日理万机,杂家便是陛下派来监督审案的,姑娘有什么嘛冤屈,杂家一定会如实禀告陛下的。” “噗。”玉琴嗤笑了一声,“七年前,我姐姐被人掳走,我告到官府,结果我姐姐下落不明,还连带我全家十三口全部死于非命,玉琴谁都不信。”言语间全是坚决。玉公公看了看委顿在地直不起来腰身、十个指甲具已受刑掉落的双手,叹了口气道,转身回了皇宫。 “传旨太皇太后,和乐郡主,与朕一同摆驾大理寺,旁听审理此案。” “砰”惊堂木拍的山响,“罪妇琴心,诛杀皇亲,扰乱民心,可知罪?” 堂下妇人换了一件干净的囚衣,一双眼睛望着屏风后隐隐约约的穿着明黄服装的男子,微微的笑了笑,然后朝着那个方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民女周氏玉琴,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就不让你平身了,有何冤屈,你细细说来便好。”隔着一道帘子,声音听上去有些闷但语气中竟然听不出他的情绪。“你的冤屈,朕会替你做主,但你做的孽,朕也绝不姑息,你且从头说起” 玉琴擦了擦眼中的泪。“好,一切都要从七年前大年初七慈恩寺施粥说起,我与姐姐玉蝶到慈恩寺游玩却不幸遇到一男子,他将我姐姐抢走,我仓皇之间只觉得他口音有异,身材高大、左边脸颊有颗指甲大的痣。” “体貌相似者众,仅凭这点你怎可断定他是鲁奇王子。” 玉琴冷笑了一声,“我当时才九岁,又只是一介草民哪里会认识什么鲁奇王子,自然是以后机缘得知,不过还请老爷不要打断我,毕竟民女在大牢里关了十数天,饿肚子也就算了,还日日大刑加身,等会要是想不起来可就误了大事了。” 黄正启吃了个瘪,但又碍于皇上在场,只能忍下这口气。 “民女寻不着姐姐,便去报了官,谁料那人竟如此神通广大,将我喜凤班哄骗出城后,伪装成马车坠崖,若不是玉琴当日起了疑心返回城里,七年前玉琴便成了一缕亡魂。” “老天可怜,我在街上又见到了掳走我姐姐的贼子,我跟踪他到了西郊的梅林,那里有一片湖,一日,我见康王、安乐候、鲁奇带着女子上船,回来后,却只有他们三人,我悄悄的摸到船舱一看,船上只有血迹和一些手指、眼珠之类的器官,我当时吓坏了,我跟着他们,想找到我姐姐到底在哪里,最后遇到了康王妃,结果,没成想,居然,居然害的王妃惨死。” “住口,尔等贱民,信口雌黄,污蔑天家命妇。” 玉琴听声音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但任凭她身份如何,她今日都是不惧的。 “你急什么?是非自有皇上裁决,我话未说完你就说我污蔑,怎么,就这么急着灭口啊。” 和乐郡主握住了太皇太后的手以示安慰,她不是不想马上杀了这个女子,但皇帝在前面坐着呢。 “康王妃问清我始末,便开始着人帮我在王府里找我姐姐的下落。一日,她告诉我,我姐姐找着了,她还活着,但她腹中已经怀有身孕,身体非常虚弱,她改日会带着轿子去将人接出来。” “哦?那最终你见到你姐姐了吗?” 玉琴摇摇头,“当日有个传言,不知大家可还记得,说康王妃善妒,康王养了一个外室被她发现,她便将人活活杖毙,连带肚子里的孩子一尸两命。”她看了眼坐在黄正启下首死皮赖脸跟着来旁听的丁奉元板着一张冷厉的脸,却看不到他袖子下面青筋暴露的拳头。“那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就是我的姐姐。”玉琴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姐姐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因为肚子里有个孩子。” 一滴眼泪砸在了地上,很快的晕染开去。“赵崇义是我姐夫,本来年后便会跟我芸姨提亲,可谁知,要是我那日不是吵着要去慈恩寺看施粥就好了。” “王妃那日在安乐侯的一处宅子里找到了我姐姐,要将她带走,结果康王爷收到风声赶来了,我记得当日他跪在地上求王妃,说我姐姐有了他的骨肉,他说他是一时鬼迷心窍,又喝多了酒,将那个外族王子送的女子看做了王妃。” 听到这里,楚青钺一愣,别院里康王巧取豪夺了很多良家女子,楚青钺总觉得她们有些相似,但仔细看了看眉眼却并没有相似之处,此时听到玉琴这话,才猛然反应过来。 那些女子都是身材高大、会拳脚功夫,这些方面跟康王妃有些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王妃当日并未将我姐姐带回,她也只肚子是是王爷的孩子,笃定王爷不会伤害她。还与我说定不会亏待那个孩子,现在我姐坐胎不稳,只能卧床。可是,可是,她实在太低估那个男人的坏了。” “王妃可怜我一个孤女,就悄悄的将我养在身边,我也没有办法就等着,等姐姐过了头三月,便能和她相见呢,可谁知。” 她恨恨的抬起了头。“王妃自从发现王爷外面那些腌臜事后,就再也不许王爷进她住的院子。她一边暗地里调查那些被带到水榭去的女子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的,又是由谁送到给康王的。可能就是因为这些,王妃才会送了命。” “那查到了什么?”楚青钺问道。 玉琴摇了摇头,“有一日回来,她拿着剑差点把康王给砍了,把康王吓的跪地求饶。” “放肆,我儿乃皇家血脉,岂可跪地求饶。”屏风后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皇家血脉更是应该体察自身品性、强抢民女、虐杀民女、草菅人命,残害发妻。你的儿子连人都不配做。” “放肆!” “我为鱼肉,我哪里敢放肆,你们身份尊贵,你们天生贵姓,可是,结果呢,德行败坏,丧尽天良自有人来收拾。”玉琴盯着那道屏风,眼睛里全是疯狂的恨意,她想站起来,但沉重的镣铐和受刑过的身体根本站不起来。 “哈哈哈哈哈,看吧,最后还是一样的死无全尸。” 第42章 心疾 四十二 “砰。”惊堂木又响了起来,“肃静。” 玉琴停止了笑,但是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民女说的一切如实,安乐候便是人证。” “王妃只当我是小孩子,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并不告诉我,只说这些事情让她来解决好了。后来等我大了才知道,她的处处为难。” 楚青钺看了眼丁奉元,发现他面色不虞但并没有特别震惊,想来是早已知晓。 “后来,王妃因为善妒被罚在刚刚建好的别院里思过,这是康王的好娘亲罚的。她只带了她从小带大的丫鬟红菱姐姐以及藏在座位下偷渡进去的我。” “那日,有人为王妃送来了一碗汤,王妃喝了几口之后,忽然捂住胸口喘不上气,红菱姐姐赶紧出去找管家传医生,我则在王妃身边。”说着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王妃当时指着碗里的东西,说不出话来,我看了一眼,当时并未认出来,只见是小小的一团。接着我听着有人来了,王妃让我赶紧躲起来,不要出来,来的人就是康王。” 玉琴的脸上恨意疯狂而浓烈,“他说,王妃,你真以为本王怕了你吗?你好好的在后宅里当你的王妃就好了,你偏偏要来梅林,查本王的秘密,本王怎么忍心看你如此辛苦,本王直接便告诉你好了。” “切不可听她妖言惑众啊,皇上,我们皇家的颜面何存啊。” 皇上轻飘飘的使了个眼色,洪恩便捂住了太皇太后的嘴。 “本王恨你,但不得不依仗你们丁家。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本王,觉得我生母卑贱我也不受宠,但是你嫁给我了,便是我的人,从来只有丈夫教导妻子做事,哪有妻子教导丈夫做事。康王的表情很狰狞,我藏在床帏后面不敢吭声。” “他说,梅林里的女子是他杀的,他在床上一口一口的将肉咬下,她们哭的越惨,他越是开心,谁让她们那么像你呢。我就当她们都是你,我打你、伤你、虐待你、最后杀死你,我的心里就快活了。你也别觉得你自己无辜,刚刚喝的那碗汤好喝吗?”玉琴模仿着康王的语气和神态,面目上全是一片疯癫。 “这是刚成型的胎儿啊,你要找的那个女子的,我将他生生的从她体内抠出来的,送给你,了不起的丁家嫡女。” 在场的众人都惊呆了,就连楚青钺见惯了生死的人,默默的看着手中茶盏,却喝不下去。 “你吃啊,吃下去可是大补,鹤云天师可是说了,食肉补灵,最干净的便是这刚成型的。本王便将最补的给你了,我的王妃。” “王妃就在我眼前断的气,但是我已经被吓傻了,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那孩子是我姐姐的。”说完哽咽了一下,又接着说:“我当时吓坏了,想起王妃说的,让我藏起来,要是她出事了让我赶紧跑。” “王妃是个好人,为了帮我找姐姐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我却什么也不能帮她做。” “其他的仆人呢?她的贴身侍女呢?” 一道沉稳的男声响了起来,是一向冷厉的丁奉元。 “太医诊断我妹妹因心疾去世,但我丁家女子一向康健,是以我也曾调查过,我妹妹受了太皇太后的罚去了别院思过,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红菱,别院里下人很少,红菱当日去别院最前面的值房找管家,来回一盏茶时间,回来我妹妹已经去了,却没想到,却是如此去的。还请圣上还我妹妹一个公道。” 说完对着屏风后的皇帝跪了下来。“丁爱卿平生身,只是此事只是此女子一面之词,由此断定未免武断。” “我们丁家从小便有御医把脉,有诊脉记录,我妹妹从没有心疾,而太医院失火,将我妹妹之前的记录全部焚毁,只剩下她死前近半年的,有轻微心疾表象的诊断,李陶柏想必也是招了。” 黄正启大手一挥,一个白色囚衣染血头发凌乱的中年男人被拖行到堂下,谢猛将其丢到堂下,将一张画了押的口供呈了上去。 “啪,李陶柏,你承认是太皇太后当日指使你在康王妃诊脉记录上作伪并焚毁起以前的记录,是与不是。” “是,罪臣知罪,小的只是听命行事。小的只是以为康王夫妻一直未有子嗣,太皇太后抹不开面子,想要把缘由安放在王妃身上,其他一无所知啊。罪臣罪无可赦,但孙儿无辜,还请圣上、丁大人开恩。”说完又是一个响头。 “王妃死后,我无处可去便卖身进了青楼做丫鬟,再然后便遇到了崇义哥,我将姐姐的遭遇告知了他,我们便决心为我姐姐及喜凤班报仇。但那时我还年幼,他也还未在皇城站稳脚跟,我们只能等待时机,好在老天有眼多年谋划终于成功,玉琴死而无憾。” “天香阁的水晶包子是你们故弄玄虚是与不是。” 玉琴嘴角勾起一抹笑:“是。只是不想玉琴学艺不精,一开始便被楚大人识破了。” 楚青钺没滋没味的笑了下,“但姑娘的计划却并未终止。” “但执行起来却艰难了万分。” “楚某误打误撞而已。”谁叫你装神弄鬼到了我的隔壁。 “是的,在玉琴原本的计划中,安乐候成为了我的入幕之宾,我已经喂他喝下了康王妃中的慢性毒药。”说到这玉琴噗呲一笑,“安乐候不知打哪儿认识了一个道士,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缺德的药,比如让烈女变荡妇的,吃了失去记忆的药啊,去年我跟安乐候说,有个姐妹老是别我风头,问他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让她悄无声息的死去。他便给了我一包药粉,说每日只需一点加入饮食中,天长日久,只需一点外界刺激,便可诱发心疾,任他再厉害的仵作验尸,也看不出端倪。” “所以,你们便以此由拉倒了丁尚书这个同谋。”帘子后又一个女人出了声。 “崇义哥曾以王妃死亡的秘密换了一个进皇城卫的身份,仅此而已。”冷笑一声之后接着说道:“在你们眼中,我们女人无非是个添头。高兴的时候捧一捧,不高兴的时候扔一边,遇到利益了首先抛开的便是我们。丁家不缺女儿,为了这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与天家为敌,丁尚书那么聪明,怎么会做蠢事。” 丁奉元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第43章 虐杀 “净空和尚,一生为善,你们为何你要下如此狠心,将其挖心挖眼。” “一生为善?”玉琴笑了起来。“当日在慈恩寺,他曾亲眼见到我阿姐被抓走,但是却为了这些皇亲国戚保守秘密,他若早日开口,我姐姐不用死,王妃不用死,其他女子也不用死。他的臣默不言,便是助纣为孽,他虽未动手,但与帮凶无异。” 楚青钺心中叹了口气,佛门讲究因果,那个大和尚怕是从未料到今日之果。 “康王是怎么死的?” “自然是崇义哥杀的,但至于如何杀的,你们自去问他便是了,我被关在牢里,如何得知。” “安乐侯的毒是你下的,那厥西王子又是为何死在了皇宫内院。” 玉琴笑了笑,“大人,你领的是俸禄我领的是酷刑,你自己不动脑子什么都要问我?” 黄正启坐在上首被气的肝疼,但皇上在场,又不敢上刑。 玉琴给黄正启吃了个大瘪,又严肃的跪在地上,对着皇上所在的屏风正正经经的跪拜了下去。“皇上,草民自知罪孽在身,不求苟活,我姐姐和喜乐班的大仇已经得报,死而无憾,谢皇上垂怜,听草民讲了这个无趣的故事。” “朕还有一问,你们的原本计划是什么?” “皇上圣明。其实我们的原本计划没有那么血腥。安乐候和康王爷都不会死,安乐候知晓秘密甚多胆子又小,到时候吓一吓,估计什么都交代了。至于康王爷。”玉琴咬着牙,“死了可真是太便宜他了。” “安乐候醒了没?” “回皇上,已经醒了,陈太医说还很虚弱,受不得太大的刺激。” “醒了便抬过来吧,还有,你们在康王府搜的如何?” “回皇上,梅林据水榭三丈外的湖底有一个铁笼,约六尺见方,里面还有又两具女子白骨,一具身长约五尺,腿骨断裂、头骨凹陷,另一具约四尺,胸骨头骨断裂,根据梅林里其他女子口供及账册,这两具尸骨应当是初六被带上水榭的一对姐妹。”谢猛顿了顿,“铁笼的下面,还有大大小小的白骨数千块,仵作数了下头骨,一共六十七具。” “砰。”黄正启惊堂木一拍,“带梅林侍卫马田。” 马田被带了上来,身上已经没有了一块好肉,头发被血水糊成一缕一缕的,眼睛肿的只剩下一条缝,腿也耷拉在地上被拖在身后。 “康王梅林里被带走的女子,最后去了哪里?从何招来!” “大人,草民只是王府的一届下人,负责王爷的安全,其余的事情小的一概不知啊。”此人的嘴比想象中难撬。 楚青钺向黄正启拱了拱手,黄正启点了点头。 “马田,康王爷的尸体是你发现的,是吧?” “是。” “是。” “你跟我说康王爷独自一人待在上面,但我上去之后,上面明显已经被整理的干干净净,你说,是康王爷整理的还是谁呢?” “小的不知,那几日小的不当值,我上去的时候,王爷已经死了。” “梅林里的女子,黄管家管进,你管出,他将人从各种见不得人的渠道带进来,按照大周律例,拐卖良家女子、伪造户籍,不死也是流放,所以他宁愿一死,将这秘密带进棺材。那么你呢,更不敢开口呢?是吗?不过湖底铁笼,婆娑鱼、成千上万块的碎骨,王府的侍卫不敢指认你是将女子带上船送到水榭的人,但那里住着的女子们,却早就指认了你。” 马田一听水底的秘密都已经被发现,将头朝着堂上磕的山响,他知道所有的侥幸都已不存在了。 “小的只是一个下人,听命行事,请大人开恩。” “从实招来,梅林中到底隐藏了何事,那些被强取豪夺而来的女子最终去了何处。” “大人明鉴,王爷其实一直都是被鲁奇王子给带坏了,他以前不这样的。” “你且细细说来。” “王爷和王妃成亲以来,虽然没有子嗣,但一直相敬如宾,安乐候请王爷喝酒,给王爷不知道下 什么药,王爷宠幸一个女子时不慎把人弄死了,便留了把柄在他们手上。七年前,王妃陪着宜太妃娘娘去了慈恩寺施粥,回去的时候王妃便让我们马车自己回家,结果鲁奇王子居然在山上掳了一个美貌女子,塞到了王府的马车里带下了山。” “后来有人来寻这名女子,还惊动了王妃,两人吵的不可开交,王妃威胁王爷交出那名女子否则将直接将康王告到御前。但那名女子有孕,王爷承诺孩子生下来后,给女子一大笔银子放她走。谁知鲁奇王子一日酒醉后弄死了她,最终王妃心疾发作而死,王爷从此之后便没了顾忌,在梅林别院中豢养了大量女子,招待朋友,他也会不定期的随着兴致来了,将人带上水榭,一般第二日我便会上去,将那女子处理掉,王爷之后会一个人在上面待两天,三餐便由小船送上去。” “你如何处理那些女子的。” “将其尸首带上小船,行至湖中央,我潜水下去,再将其放入笼子里。水里养的有喜欢食尸的鱼,他们钻进笼子会将肉啃干净,只剩下骨头,沉在湖底。” “那为何那湖底的骨头有零有整?” 马田忍不住呕吐了出来。“整的是王爷杀的,零的是鲁奇王子杀的,他喜欢将人分成小块,最多的一次,他将一个女子,分成了九十九块。” 在场的大理寺众人见惯了各种匪夷所思的残忍刑罚,听到此处都还算淡定,但屏风后面的人却个个面色铁青几欲作呕。 “你说,这种丧尽天良的畜生,死了是不是都便宜他了。”玉琴咬牙切齿的骂道。 “安乐候带到。” 第44章 翻盘 安乐候想是已经知道了他们做下的事情已经兜不住了,跪在堂下的时候已经抖如筛糠。 “安乐侯,强抢民女、非法监禁、杀人害命,你可知罪。”黄正启厉声说道。 “我没有,这都…都不是我做的,我….没有…,那些女子我没有碰,也没有杀,皇上饶命啊,皇上。”他一个劲儿的对着屏风磕头。 “嗤”身边传来一个冷笑,安乐候转回身去,仔细打量了片刻才发现这便是去年将他迷的神魂颠倒的长乐坊花魁。 “琴心,你这个贱人,我对你不薄,你居然如此害我。”他指着琴心便骂了开来。“衣物首饰、钱财门面、我哪样亏了你,除了不能将你娶进侯府,啊?你居然给我下药?”他站了起来,指着琴心的鼻子大骂道。 和乐郡主在屏风后面听的这个蠢货儿子完全跑偏了重点,在皇上面上不替自己开脱,反而跟一个妓子论起了情义,连忙咳嗽一声喝道:“孽障,还不跪下。” 安乐侯一听到屏风后面母亲的声音,赶紧跪了下来,缩着脖子,心里却也有了些底气,想起之前那个小太监传来的话,“郡主让你什么都别认。” “陛下圣明,我虽然不上进,但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是一件都没做过啊。” “黄大人问话,你如实回答便是。”屏风后面响起一个年轻温和的声音。 “七年前,鲁奇在慈恩寺掳走一个女子,你可知情?”黄正启的语气比之前审问琴心和马田温和了许多。 安乐侯仔细的想了想,一脸茫然,“哪个女子?浣纱的那个还是卖豆腐的?楚青钺都快被气笑了,看来这人真没少干这种强抢民女的事情,多到一时半会儿都想不起来。 “慈恩寺,初七施粥,我姐姐穿一件桃红的袄子。”玉琴在一旁提醒道。 “哦!”安乐侯恍然大悟。“脾气很烈,还会打人的那个。” 和乐郡主没眼看的闭上了眼睛,这孩子的确被她惯坏了,坏就算了,关键是还蠢。 “你且详细说来。” “施粥没什么好看的,但鲁奇没见过世面,非要拉着我去看,结果他在后山看见一个女子,出言调戏,还起了色心,让随从直接将女子拖走,我当时劝了他很久,慈恩寺是皇家寺庙,这事做不得,而且当时宫里还有贵妃在主持施粥,事情闹大了,我们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但他还是想将女子带走,恰好,之前我们看到了康王妃的马车上了山,他便将人藏到了康王妃马车的坐凳下面。我跟他说,等会王妃发现了,不抽掉你一层皮,可我那表哥,你们也是知道的,他从小在西厥长大,想要什么女子直接抢上马背就是了,我说什么他都不听,我只能帮他擦屁股。” 楚青钺等人坐在上首看着下面跪坐在脚上的纨绔子弟,内心默默的叹气,这些人他们见了许多,哪怕是被发配被斩首,都不会觉得自己错了,只是觉得自己当时怎么那么蠢,做的事情就被发现了呢。 “你帮他做了什么?” “有个小和尚想要阻止他,我去吓了吓他。”安乐侯低声的说道:“我跟他说,要是声张出去,我会杀了寺庙里所有的和尚。” “净空好歹也是慈恩寺里专门负责接待的管事,就凭你这句话能吓到他?” 安乐候有些心虚的低着头,看着地板。“那我就不知道了。” “实话实说。”屏风后又轻飘飘的飘出了一个声音。 “我在他们水井中下了毒,三十日我不给解药,他们就会死。”安乐侯声音很小的说道。 虽不受宠但自幼在宫中长大的和乐郡主深知天家这些毒物的忌惮,咬着牙问道:“孽障,你从哪里搞来的这些东西。” 安乐侯又缩了缩脖子:“我吓他的,我只是用一点药物毒死了小鸟,井水里根本没有。那个道士的确卖给我了一些药物,但大多都只是一些助兴的让人听话的药物,除了,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那个心惊丸。”说着恶狠狠的指着跪在身后的玉琴,“就是这个贱人喂我吃的这个。” “啪。”黄正启不轻不重的拍下惊堂木,安乐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公堂之上,不许咆哮,接着说,那名名字被带走,你威胁了那个和尚,之后的事情。” “刚巧那日康王妃进了宫,鲁奇便让马车将人送到了我的一处别院里,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那女子家里人就报了官。”说着又心虚的瞟了一眼屏风后面,和乐郡主心里叹了口气,当时的京城父母官是安乐侯的堂伯朱伯仁,因着她的下嫁和扶持,官至三品,却再也没有晋升空间了,去年已经称病回乡养老了,看样子,当年这事还有自己这位大哥的影子。“总之,我和康王帮着鲁奇摆平了这事,他送了两匣珠宝给我,再将那名女子送给了康王。” “哈哈哈。”跪在后面的玉琴大笑了起来,“好一个摆平了此事,我喜凤班十几口人命,就你轻飘飘的一句话。”玉琴的咽液大滴大滴的掉在了地上。 “皇上,我喜凤班当年被迫离京,皆因受到官府胁迫,没成想离开的途中,两架马车全部坠入山崖,连带三岁小儿都无一幸免。” “安乐侯,可有此事。” 安乐侯一时呆住了,“我我我,我没有,不是我,我只是让他们离开京城,没有..没…没…” “先记上。”屏风后皇帝的声音不见喜怒的传来,“康王妃的死又是如何,她中的毒和你中的一样,可是你下的。” 安乐候再蠢也知道,欺男霸女草菅人命一事,母亲尚能保住他,但如果谋害王妃一事,却可能让其满门都获罪。赶忙分辩道。“这真不是我。” 说着直起一直软趴趴的上半身,一脸焦急的说道:“机缘巧合,我认识了一个叫鹤云的道士,他练了很多厉害的药,很有效也很贵,我给康王还有鲁奇都送过一些,都是一些助兴的药,那个心惊丸也是,床底之间让人心跳加快,增加快感,只是服用过多,可能会诱发心疾。康王妃家里有心疾一事,大家都知道,我也是那日见到鲁奇表兄惨死,惊吓之下,突然心跳如雷、呼吸急促,突然想了起来,王妃当年,可能,可能也是。” 大家都明白了,可能也是,中了一样的毒。 “王爷要走了那名女子,我很费解,那名女子姿色不错却也只极品,王爷一向怕王妃的紧。私下玩玩也就算了,这次居然将人要走了。但是鲁奇告诉我说,王爷就喜欢这一种,性子野、身材高大、会功夫的。”说着吞了一口口水,瞟了一眼坐在黄正启右下方的丁奉元。“像王妃。我起初很不理解,明明康王爷不喜王妃,那么在外面为何还要找和她一样的女子。” 说着又瞟了一眼丁奉元,“后来我看到王爷将那女子打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时候才明白鲁奇的意思。康王爷和鲁奇的癖好一致,床底之间很粗暴。”说着摇摇头,似并不赞同。“但王爷只喜欢同一类的,后来王妃死了,他索性在梅林里养了很多美人,供他消遣。” “鲁奇七年前突然离京,是为何?” 安乐侯摇了摇头,“接到我姨母的信,说他祖母病重。” 皇帝瞟了眼坐在身后被捂住嘴的太皇太后以及和乐郡主,“是因为康王妃将事情告知了你们,你们怕他捅出更大的篓子,才将人送了回去吧。” 和乐郡主沉默不语,当年的事情她知道一些,心中也没太当回事,就如之前帮子侄收拾烂摊子一样处理。但最为强势棘手的康王妃都死了,闯祸的源头也送走了,但谁想到,漏网的小鱼小虾却在七年后翻了盘。 第45章 逃逸 由天香阁的人肉包子起起头的京城谋杀案,终结在七年前的杂耍班女子被掳案中,连带康王妃被在家夫君下毒害死此等皇家辛秘也被翻了出来,皇上为了安抚丁奉元,将他数年前为杀人凶徒作假身份一事也轻轻放下,只罚俸一年了事。但赵崇义此人,还是不见踪迹,楚青钺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你既然都能猜到杀康王的是谁?还猜不到赵崇义的去向?”叶怀昭在烛光下看着他。 “你早就知晓?”楚青钺也一下就反应了过来,但还是气闷,此人之前有几次谈论到赵崇义的下落时,欲言又止的模样,看来早就是发现了端倪,但一直没有告知他。 “康王应该早在初六便死在了水榭,却一直到初九才被发现,原来却是一个障眼法,为了让我们以为赵崇义还在京城,却不想,人家早已去了建州,诛杀当时京城的父母官,安乐侯的堂伯朱伯仁去了。” 叶怀昭望着天空的一轮满月,叹道:“皇宫中,赵崇义若是都能轻而易举的毒杀鲁奇王子,那么他也用不着耗时多年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了。只是我没想到,楚大人,你竟然身为大理寺少卿,居然网开一面。” 楚青钺笑容不及眼底,“叶兄,这话可不能乱说。” 叶怀昭觉察到这人有些生气,但不知他气在何处,只是目光温润的看着他。 “若不是叶兄告诉我,七年前,喜凤班马车上一共十四人,却只有十二人的尸首,我也断然猜不到,当年的喜凤班,除了玉琴还有活口。赵崇义可以进皇城卫,那人自然可以进康王梅林别院。” “一个撑船的哑仆,康王府的人不会起疑,官府的人也自然不会起疑。”叶怀昭点头道。 “是,那人我看过,舌根是被齐跟剪断的,昨夜,我去见过玉琴,我只说了一个哑字,她便将一切都告诉我了。那人便是喜凤班的班主,芸娘向官府报案玉蝶走失的下午,便有人来驱赶他们离开京城,只说玉蝶已经被一户人家买下,给了百两黄金。他们夫妻是跟玉蝶的娘有交情的,自然不肯,那人便拿整个喜凤班的人威胁,杂耍班嘛,都有人来历不明不白,那人说了,拿钱离开京城万事大吉,否则全部下狱。他们只得离开,谁料路上遇到一队假装成商队的武人,迎面便直接用飞镖刺马,马受到惊吓坠崖,班主和长子以及另外一位马夫跳下了车,但也被打死后抛下了山崖,他当时却只是受伤逃走了,后来遇到了玉琴和赵崇义,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一直寻觅着机会为妻儿报仇。” “康王的饮食那几日由他送上水榭,他杀了康王后,只需每日将送上去的饮食动用一些,其他人便以为康王还活着,只是死亡了几日的尸体和一日的尸体僵硬情况和尸斑都有所不同,不知道他们是如何隐瞒过去的。” 叶怀昭想了想道:“气温,还有一些药物,都可延缓尸体腐化的程度,有些秘药甚至还能让已经死亡的尸体站立行走,回到家乡呢?” “哦?还有这种秘药,不知可在哪里求得,那边关战死的将士,很多都想魂归故里,可惜路途实在遥远,要是他们能自己走回来,可省事不少。” 叶怀昭看着楚青钺眼中那跃跃欲试的神采,叹了口气道:“家父曾在滇州做过知府,我也是从他的手记中看到过,他也只是听闻,做不得真的,更何况事出反常必有妖,你怎么什么都会信呢?” 楚青钺转身身来,盯着他良久,“你我遇见这么离奇的事情都发生了,这尸体自己走回家又算得了什么?” 叶怀昭想想好像也没毛病,笑了笑,眼中映着明月清辉,“至于让尸体经久不腐延缓尸僵这事,倒不是传说,我认识一人,对于尸体颇有研究,只是此人太过离经叛道,在你那边,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哦?此人是修道之人?”黄沙埋骨是很多战士的最终归宿,但大周人骨子里还是想叶落归根,如果能保证尸体不腐,再将其运回家乡,未尝不是遂了战士们的心愿。 叶怀昭的眼神却有些闪烁,最后叹了口气道:“此人是被太医院除名的学生,但他却不好岐黄,喜欢剖尸,他曾言,剖开一具尸体,你可知他患有何病,因何而死、几时亡,对于医术精进也大有进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身故后的体面也是极为重要的,还事关来世的投胎转世,所以这番言论几乎是大逆不道的,但楚青钺听闻后却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就跟我们习武的,首先要了解各种兵器一样。不过,叶兄,听上去你跟此人还有交情。” 叶怀昭指了指后院,“闪电的娘亲怀她时,生不下来,是头胎,生了一天生不下来,已经没有力气奄奄一息了,我奔着死狗当做活狗医的想发,将他叫了来。”想到这,他打了个寒战,“他活生生的将闪电娘的肚子给剖开了,将闪电和她兄弟给取了出来。” “那闪电还真可怜,生下来就没娘了。” “没,生完后,他又给涂了些药粉,止血后又给缝回去了,后来又给闪电添了两窝弟妹。”叶怀昭想起此事,还是深觉震撼,那人专注的眼神,和惊世骇俗的想法,时至今日还是令人感觉到害怕。 “人才啊。”楚青钺摸着下巴想到,“这人看来治愈外伤也很在行,弄到军营里去当个军医。这样不少人应该能捡到一条命。” 叶怀昭看到此人眼底的阴云散去了不少,提到边关提到军营,脸色就好看了不少,看来此人和他兄长一样,还是更喜欢军营的生活,只可惜被困在这京中,眼神中时不时流露出一丝伤感和怀念。 翌日,楚青钺难得的早起被传召上了早朝。康王、鲁奇王子因私事失德,被寻仇诛杀,凶手赵崇义潜逃在外,大理寺全力稽查,玉琴作为从犯被关押,但念在其身世凄苦,再则作为诱捕赵崇义的棋子,继续在牢中被收押。 前任京兆尹周伯仁受贿包庇、以权谋私,上书自陈罪状,自裁于建州。 太皇太后教子无方,自请后宫代发修行,皇上允。 鲁奇王子因涉邦交,由刑部礼部共同商议章程并赴西阙,虽然西阙和大周近年来关系不错,鲁奇又是通婚的郡主所生,但一国王子在大周被杀也算是奇耻大辱了,年轻的皇帝很是伤了一番脑筋。 康王被夺封号,虽葬于皇陵但却悄然离去,甚至连夭折的皇子礼仪都不如。 安乐候被夺爵位,贬为庶民,并且禁足三年,终身战战兢兢。 楚青钺穿着朝服,没滋没味的往外走去,洋洋洒洒的念了那么多,那些无辜死去的女子,就跟边关的将士一样,连个姓名都不配留下。 “多谢。”丁奉元走在楚青钺身边低声说道,他知道当夜楚青钺留在群英殿,换下了他在香炉里做下的手脚。 “丁家小姐,于边关将士,有赠粮之恩。” 我虽身为大理寺少卿,需明察秋毫,但,我也有恩必报,不会让恩人枉死。 第1章 云霞郡主 “大人,楚大人。”安静了几天的楚大将军府后门,又在大清早被拍的山响。楚小剑拎着自己的双剑,利落的打开门一看,果然又是王小虎那个号丧鸟。 他翻了个白眼:“又出什么事了?” 王小虎跟楚青钺等人多打了几次交道也就摸准这几人的脾气,楚青钺性子冷淡话不多,却从不会为难下面做事的人。楚小刀成日板着个脸寸步不离楚青钺左右,眼中就只有两件事:楚青钺的安危和练功。楚小剑算是几人中最好相处的了,为人虽狭促,但绝对没有哪些豪门大户里随身近从那种踩低捧高的做派。 “当然是有大事,你且让让。” 楚青钺负手走了出来,还是一身玄色的衣服,整个人身姿挺拔。王小虎想起一句说法,在京城遍地王侯,看人的时候要“先敬罗衣后敬人。”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衣服用度上都有独特的样式,煊赫一些的有自己的家徽,马车上软轿乃至下人身上腰牌上都刻着。低调一些的,穿着上也绝对不含糊,各种名贵料子巧娘素手织就,一件罗裳能抵他三年俸禄,各种云纹鸟纹,用金线织就,在阳光下呈现出显赫的家世,就连那些自诩清贵的,也会在衣领袖口发带上做做巧思文章,绣出一点别致的风景来,是以哪怕仅仅是一件白衣,也因材质、工艺、熏香的不同,白的各有千秋,却也要争个高下。 唯独楚青钺一身玄衣那便是玄衣,纯粹的玄色,没有金线没有暗纹没有刺绣,身上也没有任何仅凭一身气度便将那普普通通的衣服穿的无比英挺,便是那宫内惯会察言观色的内侍们,也不敢凭这一身装扮怠慢万分。他想,这或许就是真正上过沙场之人,自带的气势吧。 “启禀大人,云霞郡主失踪了。” “云霞郡主?又是哪家的郡主?”这也不怪楚青钺,但凡一个朝代历经过几代,有了众多子女,一代一代传下去,再加上帝王分封的爵位世袭的。侯爷和郡主多的皇帝自己都记不过来。 “是端睿公主的幼女。”端睿公主,大概是当朝身份最尴尬的公主了吧。她是先皇嫡出的长公主,外祖是当朝最为显赫的韩家,母亲是皇后,弟弟是太子。可谁能想到,这个弟弟不知道脑袋抽了什么疯,居然逼宫谋逆,连带外祖家也全家被抄,唯独剩下了这一个长公主,守着一肚子皇家辛秘,尴尬的活着。 “端睿公主的驸马是恒昌十二年的探花,文采不凡人长的更是貌比那个什么来着。”楚小剑一边驾车一边跟楚青钺这个没常识的官员普及人物关系。 “潘安。”楚青钺虽然自己不喜读书,但现在也在想着要不要给小刀小剑请个夫子,免得出门去丢人。 “啊对,总之就是骑马游街的时候,据说背都快被楼上的姑娘们用金钗砸肿了。” 王小虎听的好笑,虽然他也吟不出“满城后袖尽招展”这样的诗词来,但他还是一个孩童时也是见过长公主的驸马的,俊美的他不知用什么词语的男子,若是听到自己最光辉的时刻被人形容成背都砸肿了,怕是脸色也不会好看吧。 “他娶了长公主,但也断送了仕途,因为驸马是不能干政的。不过据说夫妻感情很好,生了一子一女,儿子叫颜如愿,今年十六,封的安定候,女儿便是颜如意,年方十三,云霞郡主,传闻出生的那个傍晚,满天云霞,非常壮观,先皇便亲自为这个外孙女拟了这个封号。” “她在何处丢失,又有何人跟随?” “在天香阁。” “哦?又是天香阁?天香阁背后的老板是她的父亲,长公主的夫婿?”楚青钺倒还是记得,之前康王的案子,他们也担心将长公主府牵扯进来,暗地里留意了一阵,后来发现幸好,人肉包子只是一个引头,跟幕后的长公主府没有多大的关系。 “是,驸马爷每月末例行到天香阁查账,昨日是在酒楼打烊后,大约酉时刚过。小郡主带着堂弟也在里面玩,就是驸马爷弟弟的儿子,刚过七岁生辰,驸马爷自己跟着掌柜上了三楼的阁楼查账,小郡主经常跟着父亲来这里,熟门熟路的领着小少爷便在天香阁里玩起来了。小郡主还亲自跑去厨房吩咐了一趟给小少爷做两个小猪造型的包子,两个孩子便在二楼最末端的一个包间里吃点心,下人们都守在门外,谁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屋子里竟然没有了人的踪影。” 说话间马车已经来到了天香阁,往日门庭若市的天香居今日大门紧闭,楚青钺随着王小虎走进了天香阁,谢猛正在问话,被询问者正是之前天香阁人肉包子案中来找楚青钺求救的小六,看他一身打扮与其他人无异,想来是已经正经拜了师。 “小的新来的,不曾见过小郡主,当时她又穿的男装,说要做两个可喜可爱的小猪包子,我只当是哪家的贵客,偏偏那时师父正在清点明日要用的食材,我便答应了为小少爷做包子。” “你仔细回想下,每一句话,当时周围还有什么人。”楚青钺淡淡的开了口,小六见是他,心里的不安少了许多。 “当时我们厨房已经下了工,只剩下师父还在等明日要用的鲍翅送来,我便留在此处等他,这时候进来了一高一矮两个穿的很漂亮长的也很漂亮的少年,高的那个说让我给他们做点吃的,矮的那个说要做成小猪形状的。然后高个儿的便笑话他。” 小六自从楚青钺进来后,心里安定了许多,他怕被打更怕官爷抓自己顶罪,但上次楚青钺却还了他们一个公道,虽然在牢里受了罪,但还是完完整整的出来了,此刻见到楚青钺,口齿条理都清楚了许多。 “小郡主说,已经立春了,你都已经七岁了,还跟小孩子一样,还吃小猪包子。” “是了,康儿便是属猪的。”一个哽咽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楚青钺回首,首先见到不是为首的端方女子,而是落后她半步,虚浮着她的中年男子,男子长身玉立,蓄着薄须,眉眼如画带着些许愁容,高挺的鼻梁下面是微薄的双唇。五官精致又不失英挺,举止风流却不失气度。果然当得起让一朝长公主一见钟情的风范,只是楚青钺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见过公主,驸马。”楚青钺淡淡一礼。 走在最前方的便是端睿公主,还有年幼时他见过的影子,此刻红着眼圈,满脸憔悴但还是沉稳的说道:“平身吧,你都长这么大了,我上次见你时,我还未出阁呢。”说完又想起现在并不是叙旧寒暄的时候,“我跟圣上请旨,我儿失踪一事由你全权负责,青钺,你一定要让她平安的回来啊。” 说完忍不住鼻子一酸,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又娇生惯养的,一想到她的处境,就怕的不得了。 第2章 捉迷藏 “请公主放心,青钺一定竭尽所能。”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的回答道,眼神却看着一个跪伏在地上的单薄的少女身影。 “她是我儿的贴身侍女,叫莺儿。”说完瞥了她一眼,那女孩背部仿佛长了眼睛一般,颤抖了一下。 “郡主失踪之时你在何处?”楚青钺声音淡淡的,却让莺儿的颤抖停了下来。“抬起头来回话。” 入眼便是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此刻血色全无,一双眼睛里全是惊惧,不管这小郡主找不找的回来,她的好日子都到头了。 “郡主和康少爷在里面坐着吃茶,让我去催一下包子好了没,当时楼里没见着其他下人,我便自己下去端了。” “侍卫呢?随从呢?楼里没有人了,端个包子还要贴身丫鬟亲自去吗?”端睿公主不怒自威。 莺儿身后并排跪着四个青年,此刻微微抬起头却也不敢看公主,“康少爷让我们出门去买糖葫芦、水晶糖、胡糕还有八宝鸭。” 端睿斜了一眼站在颜海鸣身后一个劲哭的年轻妇人一眼,心道蠢货养了个蠢儿子,一天就知道吃吃吃,但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我的康儿,都一夜过去了,也不知道吃上了早饭了没。”说完哭的凄凄哀哀的,又怨毒的看了楚青钺一眼,“肯定一夜难眠。” “楚大人见笑了。”说着走到公主身边,扶住她的肩膀,“放心吧,楚大人在,愿儿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我们先将地方让一让,免得耽误他们找线索。” 端睿公主将脸往颜海鸣的怀里侧了侧,借此机会将一滴眼泪逼了回去,转过脸来又是一副倨傲的神态。“大人费心了。”说完便由自家相公扶着施施然上了二楼。 谢猛凑到楚青钺耳边:“记恨你呢,昨晚公主就去跟宫里请旨让你来查,我们已经搜了一晚上了,皇上说了让天亮了再去叫你。”显然,皇帝叫他上次犯病给吓到了。 “没有线索?” “昨日酉时,酒楼已经打烊,一楼的大门已经关上落了锁,王大厨和他的徒弟小六在后厨,王大厨在清点货物,小六在给康少爷做包子。后门是开着的,二楼便是小郡主和小少爷带着侍卫在喝茶,三楼是驸马和掌柜的在对账。”谢猛说道这:“对,还有丫鬟,开始的时候和郡主在一起,后来下楼来拿包子,上去之后郡主便不见了踪影。” “下楼,耽搁了多久。” 莺儿牙齿颤抖着,微微的发出了磕碰的声音。 “我下楼到了厨房,他刚刚把包子取出来,我嫌烫,他就帮我端着上了楼。” 小六点头,“是,小的端上楼,小郡主所在的房间门是开着的,里面没有人,那个姐姐便四处找我,我也帮她找来着。” “将你们走过的路再走一次。”楚青钺施施然跟在两人身后,从二楼最里边的包间,走到楼梯口然后分开,一东一西的将两边包间一间一间的搜索。“我们刚走到楼梯处,有两位侍卫大哥就回来了,然后他们便一起找了起来。 莺儿带着哭腔说道:“起先我以为郡主故意逗我玩儿,拉着小少爷躲起来的,便找的慢了些。 “啪”她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当奴才的就要有当奴才的样子,照顾不好主子,玩忽职守还污蔑主子贪玩。”哭哭啼啼的妇人指着莺儿的鼻子骂道。“弟妹,大人审案呢!要教训也不是此时此地。”颜海鸣温和的劝道。“愿儿平素的确喜欢跟人玩捉迷藏,昨日他们上来禀告时,我也以为两个孩子躲起来在玩,是以错过了最佳的寻找时间。”他眉头微微皱起,一脸懊恼的神色,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 楚青钺转向小六问道:“你上了楼,楼下就你师父在?” “楚大人,当时我在库房里的冰窖,昨日下午送来的食材贵重娇气,得及时妥善安置,所以我未曾和郡主小少爷打过照面,一直在忙活。”王大厨恭敬的说道。 “后门可曾落锁?” “送货的工人走后,便锁上了。” “送货的是谁?” “是李氏水产的人,他们昨日来了一辆驴车,两名工人,还有一位管事,但他们帮我把货下了,掌柜的来对了账目,然后便走了啊。” 楚青钺看了谢猛一眼,谢猛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找人问过话了。 他走到二楼云霞郡主最后出现的那个房间,这是二楼最小的一个包间,临窗摆放着一张软塌,塌上放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着一壶茶,揭开一看是花果茶,显然已经是隔夜,败了颜色。还有一些油纸包着的点心,零零散散的摆放在桌上。 楚青钺每样都拿起来看了一下,凑到鼻端仔细的嗅了嗅,未见异常。 他又站起来,走到窗边,窗下正是后门所在的小巷子,从小巷子左拐出去,是一条小街,右拐便上了大道,如果是他,想要把人带走,还是两个半大孩子,想悄无声息显然并不容易。要么是内贼,要么就是借助了车辆。 “去询问下周边住户,酉时之后可有车辆经过。” 谢猛摇了摇头,“昨日这里便只有李氏水产的驴车经过,赵崇义没有抓到,宵禁还没取消,那之后便没有听到动静了。” “应该是用了迷药,将两个孩子迷晕。丫鬟侍卫包括父亲,第一时间都以为是孩子在玩耍,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只是到底,怎么才能将两个孩子都带走,还是只带走了一个?” 他忽然想起之前叶怀昭用自己的狗帮玉琴找姐姐,这才走丢不到一天,用狗找的话,应该还能容易。 “哎,有狗吗?”楚青钺对着谢猛问道,“让它闻着味道找找。” “狗?”谢猛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有些哭笑不得。“你当是个狗就能寻人啊,得分品种,还得经过训练才行,再说了,现在京城谁还敢养獒犬、猎犬。”低声说完,便闪了出去。 “为何?” “京城养狗养的最好的人,谁都怕和他扯上关系,懂了吧?”谢猛眼神讳莫如深,“就你家隔壁那位?” 叶怀昭养狗他知道?但那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居然是养狗养的最好的? 第3章 宠爱 “郡主,郡主?你在哪里啊,赶紧出来吧!”崇文殿里,太子、三皇子四皇子还有几个伴读读书,太傅今日告假,这些成年的皇子便各自读着自己的书,本来太子作为一国储君,是不用和他们一起上读书的,他们学的东西便不一样,储君学治国、其他皇子学修身。但每月皇帝都要考察一下皇子们的功课,今日皇上风寒便由太子代劳了,而此刻,太子看着蹲在书案下的小姑娘,语气颇为无奈:“等会儿你娘要亲自出来找你了,”小姑娘自小便喜欢穿红色,今日穿着一件白色狐裘裹边的红色披风,动起来便如她的封号“云霞”一般灿烂。只是此刻,她执意躲在太子的书案下不出来,粉雕玉砌肉乎乎的小脸蛋让人很想去摸一把,但碍于身份便只能想想。 “嘘嘘,太子舅舅你小声点,你别把小十一他们喊过来了,我这次再输掉,就只能拿我哥的零嘴儿赔给他们了。”小脸板着一脸严肃。 “没大没小,那是你十一舅舅。”太子懒洋洋曲起食指敲了敲她的额头。 “没大没小”的云霞公主经常坐在皇上膝头,让当今天子在她画的小乌龟上上加盖玉玺,区区在崇文殿里躲猫猫又算的了什么,谁让她是最受宠爱的长公主的幼女呢?就连一向刻板严肃将礼仪挂在脸上的当朝首辅见到她也是一脸慈爱,任凭她揪着自己的胡子。 崇文殿分为两处,一处是成年皇子学习的处所,隔壁便是小点的皇子学习用的,长公主深受帝后喜爱,所嫁之人又没有权柄,其所生的一对子女倒是有一半时间都在宫里长大,长子颜如意甚至和皇子们一同读书,此刻站在崇文殿门口无奈的看着自己躲在书案下的妹妹,又看了看上首风度正盛的太子,心里非常无奈,他们都知道小妹躲在这的,但太子在这,谁敢贸然你的进来。 太子看着门口八岁的小外甥,同样是粉雕玉砌的一张脸,只不过学了骑射后身量变得修长,再也不是小时候圆滚滚的了。小的时候别人尚可勉强夸一下外甥像舅,如今却是越来越不像他,他们母子三人眼睛都随了母后,温柔时像一池秋水,但一旦冷静下来,却又像秋水成了冰。他一直觉得长姐不喜欢自己,小时候还委屈的跟母后说过,母亲笑着说是因为他分走了她独一份的宠爱,所以小孩子吃醋呢。 “进来吧,不必拘礼。”他向那孩子招招手。颜如愿抿抿嘴,眼睛里带着狡黠的笑意,却是抱住门框不进来。“等会儿再来?” “哦?为何要等会儿?”太子不解。 旁边响起了一声轻笑,太子侧身,见是四弟,正侧着身跟自己的表哥伴读狭促的笑着。 “老四,笑什么。” 四殿下杨景和站了起来,笑眯眯的对着太子一礼道:“二哥,他们怕你考他们功课呢.” 老四的眼睛长的不像她娘,而是像父皇,反倒是他那表哥,眼睛长的极其像宜妃,淡淡的,看着你的时候眼里却感觉完全没有你。不过也幸好不是个女人,否则怕是又得重演君臣离心这一戏码。 “那你既然这么说了,本宫来都来了,不妨过去看看,你们有没有偷懒懈怠。”说完起身就要往外走。 门口的小孩显然是呆掉了,万万没想到出来打探情况看太子走了没,结果变成了将太子引过去的结局。 “二哥,你就别吓这些小孩子了。”三皇子杨景修站了起来,“今天好不容易太傅少师他们都不在,可以顽皮一下。” “偶尔贪玩一下可以,但学问可不能落下。”太重新坐下,对着门口招招手,“想进来便进来吧,我又不是老虎。” 颜如意扭着头,看着屋外不知说了什么,跑了进来,乖巧的跟他行了个礼,跟其余两个皇子,却像是极其熟悉,招呼也没打的就伸手去拉自己的妹妹,低声说着什么。 “我不去,不去。”小姑娘发着脾气。“我就在这玩,坤宁宫你们都不许我大声说话。” 想来是宫人想将她带到母后的宫中,但这小家伙又跑了出来。便柔声劝道:“母后那有奶枣,甜丝丝的,晚了可就没了。”这小姑娘的性子大家都知道,贪玩爱吃,哪里听得有好吃的。 小姑娘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迈着小步子跑到了门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几步跑回来,走到叶怀昭身边,瞪着一双眼睛凶巴巴的说道:“对了,上次你说给我买的宝圆斋的粽子糖呢?” 叶怀昭本以为今天会混过去,四殿下已经成年,按照惯例三日上一次书房即可,他又忙于帮玉琴查找姐姐失踪一案,买给这个小祖宗的糖早就送给了慈恩寺的觉远小和尚,此刻被小姑娘当着太子抓住衣袖,只得哄道:“我今日不知小郡主会来,没带在身上,下次我进宫,一定带给你。” 颜如愿一脸的不相信,“我上次就来找你,你就不在,四舅舅跟三舅舅说你肯定在家看姑娘,要娶媳妇呢,娶了媳妇便不会来宫里玩了。” 四殿下今年刚刚十六,素来性子跳脱,此刻也不顾太子在跟前哈哈大笑,叶怀昭抿着嘴巴,下意识的瞟了他旁边一身天湖蓝色的三殿下一眼,他也正嘴角含笑的看着他。 “你先别急着娶亲。”一身红色斗篷衬的云霞郡主异常可爱,“我还要些年才会长大呢?我嫁给你就好了。”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我等下就去让皇爷爷赐婚。”说完就要往外跑去。 叶怀昭赶紧拉住她哄道,“像你这样可爱漂亮的小郡主,我哪里有那个福气,我下次给你带粽子糖、银丝卷,还有胡人来卖的琥珀糖。” “那你说话算话。”小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我还要到你家去玩。我哥说你家挺大的,但是没什么人,可好藏人了。” 童言无忌,但大人听了可就不是滋味了,叶怀昭的父亲是宜妃的兄长,早年间沉迷修道被御史参过被皇帝叱责过,后来所幸称病辞官抛下幼子寻仙去了,虽然家中有姑姑得宠为其打点一切,但日子过的比其他的王孙公子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家里大半的宅子也都荒废了。 “是了,怀昭也已经到了年纪了,该娶亲了,不知怀昭喜欢哪种姑娘。” 三殿下温温和和的笑着,眼睛里满是真诚,叶怀昭微微笑着,心中却有一点不足外人道的苦意。以至于出了宫门,走到大街上,被一个妇人撞倒才回过神来。 第4章 特技 天香阁所在的地方是在京城西边那一片儿,那里住的都是富裕人家,街道宽阔,且几乎每家都养着家丁护院,所以治安一直很好。更何况天香楼正处在西边的主要街道上,每隔一刻钟便会有巡逻的人走过,楚青钺盘查了昨夜值守巡逻的皇城卫,觉得最大的嫌疑人还是李氏水产的人。 “大人,昨夜便是由我带着他们二人去天香阁送货的。”跪在前面的是叫刘武,今年刚刚三十,是李氏水产的二掌柜,其妻子是李氏水产掌柜的妹妹,天香阁是其长期合作的客户,一般月底的时候,便会亲自过来送货,顺便也跟掌柜的攀攀交情。 “他们二人是兄弟,牛大和牛二,有一把力气,但是胆子小。”他指了指跪在他后面的人。 “都起来吧。”楚青钺不喜欢跪别人,也不喜欢别人跪他。 “详细说说,昨日你们到天香楼送货的情况。” “昨日我们新到了一船鲍翅,是天香阁半月前就已经定好的,这些货娇气,我跟着一起过来,一是跟掌柜的核对一下上月的账,二是怕他们两个不够仔细。但是昨日到了后,掌柜的正在忙,留了话给我让我明日再去,我就在那守着将货卸了下去,又盯着他们帮着大厨放入了冰窖。在货单上按 了手印便离开了。” “你在后厨时,可曾见过两名少年?你走的时候,三人可曾一路?楼里还有何人?” “见过,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让王大厨给他们做包子,大厨正忙,他的小徒弟便去了。” “你可曾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任何细节都不要漏过。”楚青钺眼神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刘武思索了下,说道:“那个胖少爷说要吃包子,那个瘦高点的取笑他。” “已经立春了,你都已经七岁了,还跟小孩子一样,还吃小猪包子,羞不羞。”站在身后的一个高大结实的青年忽然出声,刘武回身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一丝警告和不悦。 楚青钺从堂上走了下来,走到那个青年身边。“牛大?” 那高大的汉子先是看到一双皮靴,又顺着他的腿抬头看他,看到脸后又似想起了什么,低下头去。楚青钺看出此人眼神呆滞眼距较宽嘴唇也略厚,看起来便是有些呆傻的模样。 “你这记性不错。” 牛大没有说话,旁边的牛二倒是开口了:“都说我哥傻,其实我哥记性好的很。” 两人个头差不多,但是牛二明显是正常的长相。“他听戏,听几次就能一字不漏的记下来,只是不懂意思。” 以前教楚青钺练武的师父曾说过,很多独门功夫聪明人练不成,反而适合愚笨的人,因为他们心思单纯,做事专注,想来这牛大也是一样的道理。 “大人,这牛大胆子小,你别吓着他。”刘武讨好的说道。 “无妨,你且将昨日你听到的,都说来听听。” 那牛大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跃跃欲试的喜悦,大概为数不多的体面人,却没有嫌弃叱责他。 “就从你走进天香阁开始。” “王大厨,久候了,这坛烧酒替我给您赔个不是。”这应当是刘武。 “贵人事情多,不碍事,不碍事,不过今天咱们得快点。”要是王大厨在这,说不定都很惊讶,他自己都未必能一字不漏的复述一个时辰前所说的话。“对了,今天楼里老板来了,掌柜的说让你明日下午早点来,顺便用个晚饭。” “行,那牛大牛二,卸货了,牛二,你个憨货,轻一点。” “哐当,哐。”楚青钺觉得有些好笑,他竟然连放东西的声音也学了出来。 “来,两位牛小兄弟,这些放冰窖。” “嘿,我就说厨房还有人吧,姐…哥哥,喂,你,给我做几个包子吃吧,两个肉馅两个糖馅儿,要做成小猪造型的。” “已经立春了,你都已经七岁了,还跟小孩子一样,还吃小猪包子。” “过了生辰就不能吃小猪包子了吗?” “羞,长不大。” “哈哈,能吃是福,小公子属猪,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师父,我来帮小公子做包子吧。” “行,谁来都行,动作要快点,我娘说了,立春出生的小猪,是最有福气的,哼。” “锦衣玉食的小公子,是挺有福气的” “小哥,咱们也属猪,你也给我们蒸个小猪包子吃吃呗” “没问题,没问题。”一个声音小小的说着,显然是小六。 接着便又是一阵搬运东西的声响。 “哎,弄完了,马上宵禁了,我们赶紧走了。王大厨,回见。” “回见,我也赶紧收完,这离我家还远着呢。” “我这有驴车,要不要等你一会儿。” “不用不用,咱俩又不在一个方向。” “得儿得儿,嘘” “今日有点晚了,你俩明日早点来,再来清理车子吧,你俩直接回吧。” “好的,回见,二掌柜。”“二掌柜回见。” “哇,这个包子真好吃,不愧是天香阁的,你的是甜的还是咸的。”“甜的。” “给我啃一口。” “不。” “好了好了,你俩就回家了?”楚青钺打断了他牛大一个人的口技,有些惊奇道:“你厉害啊,能一字不差的记这么多东西。” 牛大有些害羞的摸摸头,“不会的,最多三天,就忘记啦。” “不会忘的,包子好吃。” “多谢,等人找到了,我再请你吃包子。” “好。”牛大笑嘻嘻的应了,一张脸上全是痴傻。 “昨夜那辆驴车呢?” “已经核查过了,并无异常。”谢猛低声说道,“你让你身后的人去吧。”他摸了摸鼻子,好意的提醒道:“里面长期装的鱼虾,那味道,可真是别提了,你这金贵的鼻子,我怕他受不住。” 楚青钺往外走的脚步顿住了,看来等到见了叶怀昭,还是得找他要条狗。 “怎么?他们连我的狗都没放过。”叶怀昭猛的一拍桌子,质地坚硬的桌子反而让其手受了伤,此人左手握住右手手掌,疼的脸都变了色,看上去更有 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自己死了,你都没这么气!”楚青钺在一旁看的好笑。 “祸不及鸡犬懂不懂。”叶怀昭的右手青了一大块。 “不懂,我只听过,斩草除根,鸡犬不留的。”楚青钺看他生气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痛快,大概这个才是真正的他,而不是平常见到的云淡风轻温润如玉的样子。 第5章 。纸灰 “不是所有狗都能用来寻物的,一是要品种血统,还要从小训练。”叶怀昭今日心情出奇的坏,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不算是意料之外。虽然不知道八个月后的宫闱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宫变向来惨烈。他虽然和四皇子自小受到宜妃的教导,以明哲保身为上,身处宫闱权力的最边缘。然而只要权力最中心的旋涡足够大,那么边缘的风暴也足以吞噬他们这种小鱼小虾了。 但楚青钺的出现,或许是一种转机,让他在大厦将倾前还有一次矫枉过正的机会,但仔细一想,四殿下已经被封为滇州王,带着姑姑去了封地,虽然滇州民风不开化,行事野蛮,毒虫瘴气肆虐,但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出路,至于自己,本来就是无根无萍之人,死了也就死了吧,只是可惜了那些狗了,跟着他遭受着无妄之灾。 楚青钺看着眼前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莫名的有些不舒服,因为此人笼罩在一种颓唐之中,一种置身于事外,随时准备超脱而去的漠然之中。 “你们平日读些什么书?”楚青钺生硬的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 “嗯?”叶怀昭迷惘的看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不是陪皇子读书吗?他们都读些什么书?” “诗词子经都读。”叶怀昭心里还在想着自己的狗,回答的很是敷衍。 “我听我哥说,皇子读不好书,伴读是要被打被罚的,每天功课还多的做不完。所以他才不愿意留在宫里读书的。” 想起楚青钧,叶怀昭嘴角倒是挂上了一丝笑意:“你哥是坐不住的,而且你们楚家人学的是将帅的本领,这宫里的师傅些没人教的出他这些,再说了,他当时是陪太子读书的,太子一国储君管的自然要严厉些。” “哦?还有这些分别。” “自然,太子是中宫嫡出,三岁便被立储,小时候刚开蒙是和其他皇子在一起念书的,再大一点,便要学习治国、谋略、帝王之道了,课业比其他皇子繁重了许多。” “幸好我大哥当时是跟着太子读书的,课业太重逃跑了,这才有了后面的镇北小将军。” 叶怀昭好笑的看了看他,“你当这是买菜还挑挑拣拣吗,能当东宫伴读的人,哪一个不是身家煊赫,鼎食之家,这不仅是陪读,更是在给未来的大周培养肱骨重臣,再加打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便是君臣相得的佳话,就像太祖年间的林家,和前朝的相爷。”忽然想起,这对于楚青钺来说,已经是前前朝了吧。“不过幸好,你大哥没有东宫伴读,而是选择了年幼便回边关,否则。” 楚青钺明白了他的意思,前太子逼宫被废,其势力下的人都遭到了清算,其中以其外族韩家最为惨烈,全族被株连,还别提那些朝中攀附于他们的臣子,大家都盛传现在的皇帝当时的三皇子仁厚,跪在御书房门外整夜,求得先皇从轻发落。 现在的果是当日的因,楚家宁愿世代守卫边疆做一员不善权谋的武夫,所以不想将儿子送进权力的旋涡中心,但林家并没有那么幸运,大周的四大家族之一,在当年那场迄今听起来都算是荒唐的宫变中,断尾求生再加上功勋在身,才换得其子弟全须全尾的活着出来,他没有再继续“如果”这个话题,而是问道。“太子学的东西,你们都不能学?” 叶怀昭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就算他们想学,也只能装作不感兴趣,那些东西,其他的皇子根本不能碰。天家父子兄弟,最掺杂不起的便是猜忌。一个皇子,学木匠的绝对比学治国的活的长久,前者是不要脸,后者是不要命。 楚青钺一想也是,康王爷算是先皇活的最久的一个兄弟了,其德行如何有目共睹。或许正是因为他的荒唐,才可以成全先皇兄友弟恭的美名。 “楚小将军,居然会对我们读书感兴趣?”叶怀昭打趣着他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也读书的。”只不过从来不看诗词,他瘪嘴,“酸文就算了,兵书常看,史书也读一些。” 大周以武建国,但几代之后,重文轻武, 这京中的纨绔,哪怕作诗都不押韵,但经常也是一把折扇不离手,甚至还有人花钱买那些落魄文人的诗词,背下来附庸风雅的,如楚青钺这般直言自己根本不爱看书的,还算是头一个。 “那些长篇大论我也不爱看的,就像四殿下说的,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啰里吧嗦的先将古人的典故说一通,然后再讲一大通道理,听的人都晕了,还要夸他文章做的好。”叶怀昭想起四殿下,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四殿下,最爱看的应当是这江湖话本吧?”楚青钺指了指叶怀昭案头几本话本《飞天侠盗传》、《银枪少年闯西关》、《英豪传》。 他指着其中的《银枪少年闯西关》,“这本书我在去年来京的路上看过,纯粹胡扯,一把银枪,提起一声怒喝,便刺穿了十丈之外敌军主帅的喉咙,他怕是不知道我们所用的枪有多重,十丈又有多远。” 叶怀昭每次将宫外时新的话本搜罗起来,负责带给四殿下,但至于内容如何,却是没有细看过的,闻言也只是笑道:“纸上谈兵,遇到你这种行家便露怯了。” “不过这本飞天侠盗传倒还有点意思,写的是一个侠盗惩治为富不仁的贪官的故事。” 叶怀昭摇头笑笑,“这种故事,向来能骗小孩子。” 忽然一想起楚青钺的推崇,自觉失言的收声。 “你爱看游记?这本借我看看?”这大概是两人最为平和的一次交谈,以至于楚青钺居然注意到了叶怀昭书架上的书。 “《南疆风物志》,这是我父亲写的。” 楚青钺赶紧轻轻放下“抱歉,不知是令尊所作,一时唐突了。” 叶怀昭对他的举动有些好笑,“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贵重东西,我只是介绍一下,你拿去看便是了。” 楚青钺平日看书都是卷成一个卷,随意往怀里一揣,此刻却珍重的将其平平整整的放在怀中。 只是更衣就寝前,觉得怀中异样,一摸却是一手纸灰。 第6章 如意 云霞郡主和堂弟在一夜之后还是没有踪迹,楚青钺夜里被怀中的那纸灰困扰着有点没睡好觉,但并不妨碍他按照军中作息天光还未明的时候就起了床,他的身体经不起大的折腾,但在楚小刀的监督下,慢吞吞的打一套拳还是可以的。 楚家军有一套最基础的拳法,每一个新兵从入伍的时候都要练习,每日的操练也是以这套拳法开始。楚青钺打完这套拳却更加憋闷了。他一惯喜欢大开大合的打法,以往练拳也是刚劲有力虎虎生风,但在楚府的方寸小院里,却只能比个架势,力道都不敢多用,唯恐多使出一份力气,便毒气游走攻了心。 门外响起了三声敲门声,却不见熟悉的喧哗声音,若是王小虎和谢猛等人,定是将门拍的山响。 楚小刀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清贵的少年,身后几步站着几个下人,可见是这少年亲自敲的门。 楚青钺一身劲装,从门里打量了他一眼,衣着华贵,态度谦和。 “你是长公主的儿子?”那眉眼跟昨日见过的端睿公主如同复刻,只是没有那天生的倨傲神情。 那少年脾气似乎随了他的父亲,看上去很是温和,此刻对着楚青钺拱手一礼道:“见过楚大人。”楚青钺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这毕竟是长公主之子,要是换了七年之前,端睿公主最得势的时候,满朝文武怕是没几个敢受这少年一礼,可见世事无常,这少年这些年怕是也没少受磋磨。 “昨夜大理寺又寻了小妹一夜,还是一无所获。”少年十四五六,身量颀长却单薄,白皙的皮肤,眼圈却微微发黑,看来昨夜也是随着找了一夜。 “我妹妹自小贪玩,但也不是轻重不分之人。”昨日四下探访未果,有人在宫门附近疑似看到了两个孩子,父亲只说可能妹妹进宫玩去了。 “这些年。”少年颜如意开口的有些艰难,“我们很少进宫,除非躲不过。” 七年前中秋宫变,前太子因宫变被废,死在崇德殿中,端睿公主也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其母其弟连带外祖家,全部覆灭,独留了一个她,为了一双子女,对当今天子跪拜称臣,成全他仁慈的美名。易地而处,楚青钺若是她,也定不会轻易再踏入那从小长大的禁宫中一步,因为那里既是她长大的地方承载了无数美好的过往,也是她往后梦魇最深的地方。更何况,禁宫中有太多的办法让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失去踪影,试问一个从小在那长大的公主,会天真大意到会任由自己的幼女独自进宫去玩。更别提那森严的宫门守卫,如何会让她混了进去。 “宫里我会去查,但小郡主失踪的地方,尚有疑点。” “我跟你一起去!”颜如意眼神坚定的说道,怕他拒绝立马补充道:“除了父母,我是最熟悉她的人。” 楚青钺看了眼他,又看了看街口宽大的马车,“走吧。”陈记水产位于城西边缘处临近护城河的地方,鱼虾腥臭,须得避开人多的地方,后院放置着三辆运货的车,此刻都卸了下来,停在那,其中一辆稍微旧一些,另外两架则差不多。左边那架便是刘武牛大等人往天香阁送货的驴车,上面贴着大理寺的封条。 楚青钺打开车门,被这腥臭味熏的捂住口鼻。 楚小刀递给他一枚姜片,可以压一压那味道,楚青钺却摆了摆手,指了指门口方向,对吴如意说道:“你站那边去?” 吴如意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听话的走到了门边。 楚青钺打开左边的车门,在门口站了片刻,又打开了右边的车门,站了一会。对楚小剑招招手,“你进去搜一下。” 昨日刘武和牛大牛二都来确认过,左边的车才是运货的车,但此刻楚青钺却让他们搜的时候右边的车厢。 片刻之后,楚小剑捂着鼻子出来,直淬口水,指着车厢隐秘的一个角落说道:“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有个很小的蝴蝶,新刻的。” 吴如意听到后,大步奔了过来,也顾不得腌臜,直接钻了进去,在那个角落摸索着,“是我妹妹,是她!是她!” 吴如意走了出来,袍子的下摆不知沾染了什么污渍,但他浑然不在意,抓住楚青钺的胳膊说道:“小妹贪玩,自小便爱躲起来,她经常在一些隐秘的地方刻上一只蝴蝶。”他想了想,又咬牙说道:“并且,不同形状的蝴蝶还有不同的意义。” “哦?有何意义?”楚青钺听闻这个号深觉有趣,这跟军中的探子如出一辙,只有自己人才知道。 吴如意却露出了恼怒的表情,“她曾跟我说过,什么有危险、绝密之地,还有什么指示方向。但我却只当她是小孩子的玩意,没有认真的听过。” “她身边的丫鬟呢,经常陪着她玩,应该懂得这些暗语。” 吴如意却摇了摇头,“她说这是一个秘密,越少知道的人越好,当初跟她玩这个的人,也早就死了。”他讳莫如深的模样,让楚青钺想到了前朝废太子,传闻中非常喜爱自己的这一对外甥。 “将蝴蝶拓下来,去拿下刘武。”楚青钺对着楚小刀吩咐。 “楚大人,你怎么知道这人当日是换了车的。”颜如意对此很好奇,楚青钺甚至只在车门口站了一下,便确定刘武撒了谎,前日送货的车厢被他换了,两个车厢本就长的一样,牛大牛二又是粗人,没有仔细分辨便顺着刘武的话认了。 楚青钺勾起嘴角,打量了他一下。“你们家的衣服都有熏香吧。” 颜如意抬起袖子闻了闻,没有闻出什么特别:“都有吧,不过这都是丫鬟负责,不过我和妹妹的熏香应该不是同一种啊,我母亲很讲究这个的。”说完便恍然大悟,“我妹妹出门是男装,穿的我旧日的衣服。” 前日楚青钺在天香阁便闻道了这种特别的气味,像是松柏,不难闻,但天香阁味道太杂,并未引起他的注意,直到刚刚,颜如意站在了他的身边,他从他的身上,清楚的闻到了这种味道,便猜测到了一二。 “你鼻子真灵”颜如意眼睛亮晶晶的,充满的崇拜。 “嘘,保密,这是我的弱点,不能被人知道了,不然下次断案就不灵了。”或许是少年人的眼神太清澈,楚青钺难得的玩笑了一句。 第7章 刘武 但那刘武自早上出门便不见了踪影,其妻李氏病恹恹的,只说天还未亮便出了门,想来是这几日店里生意好。 刘武是李氏水产老板李奥的妹婿,李老板近期去了南方,去查验新的货源,京城这边的大小事宜都交给了刘武负责,但这人出门后却并未到店,铺子上的掌柜、学徒都没看到他。谢猛只好又跑到皇城卫,让其协助自己找人,同时心里也暗自懊恼,为何没有早点发现这一疑点,这人不太高明的偷龙转凤居然将他骗了过去, 好在楚青钺昨日便重点怀疑刘武,暗中派人盯着,这才发现这人一大早起来,在最热闹的南边市集穿梭了一圈,最终却是悄悄的出了城。 一行人又追了五里地,在那遇到了负责盯梢的大理寺衙役王小虎。 “请大人责罚,我一路跟着他到了此处,都是一路走来的,谁知路边拴着一匹马,他骑上便走了,我暗中跟着他没有备马,没有提防这一出,将人给跟丢了。” 要是谢猛在这,肯定会高声叫骂几句,楚青钺此刻却仍是淡淡的说道,“他是蓄意要跑的,怕是提前就将马拴在了此处,或者,本来便是有同党。” “小公子,你的家丁都是有功夫的吧。”楚青钺早就看了出来,这些根本不是普通的家丁,都有功夫在身,看样子也不弱。 颜如愿此刻脸上满是焦急,“我妹妹。” “我不能骑马,让你的人跟着我的护卫去追,你们的马快,我回去召集人手。”说完小声的凑到颜如愿耳边说道。“你的父亲昨日不想声张,想是怕人识破你妹妹的身份。若是绑架了寻常人家的小孩,尚且还有一条活路,但绑架皇亲国戚,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颜如意脸色一下煞白,云霞郡主是扮作男装出来的,想来绑她的人未必知晓其身份,但若他们大张旗鼓的寻找,被歹人知晓了她的身份,知晓自己死罪难逃,最怕鱼死网破,而显然,昨日在天香阁一番询问后,刘武怕是已经知道了郡主的身份,所以今日一早便出逃。 楚小刀带着颜如意的护卫及王小虎一行四人顺着大路追了出去,楚青钺却带着颜如意回了城,却没有回大理寺,而是再次去了刘武的家,刘武家恰好便在从天香阁到李氏水产中间必经的路上。他的娘子用完早饭,正在喝药,看到他们进来,漱完口后才慢吞吞行了一礼。 “官爷,不知找我相公何事。”李氏看上去约莫三十左右,一身桃红色的艳丽衣服都难掩蜡黄的脸色。 “你的相公最近可有什么异常?”楚青钺问道。 “异常?我兄长南下,他这个月早出晚归,很是忙碌,我身体不好,常年不出院门,只能答官爷,我家相公在家一切俱是和往常一样。” 楚青钺在屋子里扫了几眼,刘武家境殷实,李氏又有祖产,在京中所住的这处院子,地价不低,家中也有两个粗使婆子照顾着起居,但整个院子里看上去却没有什么生气。李氏所居住的屋子里有孩童的东西,却被整整齐齐的保管起来。他看着屋子里四处整洁的样子,终于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拿云小的时候,尽管身边有好些个侍卫乳母,大嫂也是极其爱整洁的性子,但每次去看他,桌子上、塌上、地上、到处都是零零散散的玩意。大嫂淡定的挥手说道:“晚上等他歇了再去收吧,反正收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又被他翻出来玩了。” “你们家的孩子呢?”楚青钺直接问道,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李氏。 李氏听闻他的言语,愣了片刻,没有言语、眼泪却无声的掉了下来,片刻之后便抽噎起来了。颜如意站在他旁边,都被这位大人这种直来直去的方式绝倒。 一个年轻点的妇人不悦的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里做的绣活。扶着李氏进了内屋。 年长的那个婆子大概是看这两位都未穿官服未带衙役,又长的及其俊朗,心中也没有那么怕了,此刻瞪着楚青钺说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完又压低声音,怕里面的李氏听见了伤心似的说道:“她七年前生了一胎,是个大胖小子,谁知刚出月,就被人贩子给拐走了,她整日的哭,落下了病根,这些年也没怀上。”说完叹了口气,感叹似的说道:“也就是这段时间,心情才好了点,说是出去拜了个什么佛爷,跟她说,她的孩子会回来的。毕竟两人年纪都不大,但愿老天爷开眼,再给苦命的珍娘一个孩子吧。”“你在她家做事几年了,前日刘武回来时你在不在。”楚青钺问道。 那婆子指了指隔壁的院子,“我住隔壁,刘武每月给我两吊钱,让我来陪一下珍娘,顺便帮着珍娘做一些活,再做点饭食。哎,珍娘也算运气不错,刘武这人待她不错,这些年一直劝慰着她,凡事都想到她前头,也没有在外面动什么心思,只说等珍娘好好的养好身体,再生养一个,可惜珍娘一直有点小心眼,一心想把之前丢掉的那个孩子找回来。” “前日刘武回来时,你可听到什么动静?”楚青钺听了一耳朵的家长里短,那老妇人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好再问一次。 “我晚上回我儿子家,就在隔壁,做好晚饭我便走了,前日没等刘武回来我便回家了。” 楚青钺又转头看向内屋,看来只有问一下屋里那位陪着李氏进屋的年轻妇人了。 “她是我儿媳,没事的时候过来陪珍娘做做女红,说说话,晚上我们都在自己家呢,这里就他们小两口。”那老婆子明白了他的想法,说道。 李氏在里屋半响都不出来,楚青钺站在院子,耐心的等着。 颜如意纵然心焦,很小亲自进去将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抓出来,管她病没病,孩子丢没丢,先问问她,自己的妹妹到底去哪儿了。 但此刻,楚青钺站在这一方小院中,抬头看着院中一棵古木,树枝光秃秃的,还没有新叶,却枝枝桠桠的向着天空和院外生长。 看着楚青钺笔挺的身姿,他忽然就没有那么急了。 “我相公前日回家便睡了,说是困的很了,没有任何异常。”李氏肿着一双眼睛说道。 第8章 冲撞 楚青钺带着颜如意再次来到了李氏水产的铺子上,牛大和牛二刚刚卸了一车的货,大冷天的光着膀子,看到他,嘿嘿笑着打招呼。 楚青钺也和颜悦色的点了点头,对着牛大招了招手,“来,我请你吃包子。”说着带着他来到了街对面的茶楼,点了三屉包子,就着一壶粗劣的茶叶,看牛大狼吞虎咽。 “对面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颜如愿指着街对面的李氏水产说道。 楚青钺比了个“嘘”的手势,颜如意没有见识过牛大过耳不忘的本事,他可是知道的,这人又傻又直,你问他什么,他都会直接原封不动的回答你。 牛大一口气吃掉了两屉包子,吃太快直打嗝,看的颜如意皱起了眉头。 楚青钺将直接就倒好晾着的茶推了过去,“不急,你慢点吃。” 牛大抬起了脸,一张看上去就奇怪愚笨的脸,此刻满脸讨好的笑,眼珠却像是挤在一起,蒜头鼻、厚嘴唇堆在了那张硕大油腻的脸上。吴如意有些嫌恶的转开了头,京中权贵子弟有的毛病他也都有,对于外貌丑陋身份低下的人有着法子本能的避让和嫌弃。 “你家二老板,最近可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牛大摇摇头,说道:“我拿老板的工钱,不可以说老板的是非。”随后警惕的看着楚青钺,想来再愚笨的人都有自己的考量。 “刘武失踪了,我们已经问过了他娘子,说他一早就不见了踪影,现在屋里急的哭。”楚青钺将话术换了换,若是平常的人,定不会轻易被他糊弄过去,吴如意有些知道楚青钺找这个叫牛大的青年的原因了。 果然牛大想了想,有些急切的说道。“有个道士,找他要钱。”说着低着头,认真的思索着,随后说道:“天地玄黄,七为轮回之术。”说着又小声的嘟囔了几句,“然后我没听清,天时地利人和,错过了便再等七七四十九年,你若想清楚了,便带一个同日出生的孩童到….”牛大说到这里,无辜的抬头看了一眼楚青钺,“然后他们就走远了,我没听清。” “谢谢大牛哥。”楚青钺温和的道谢。 “你一定要把二老板找到啊,我们这月的工钱还没发呢。” “放心吧,你去做活吧,你弟在喊你呢。” 牛大跑了起来,动作一如他的长相一般蠢笨,颜如意看着他,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你是想问我,为何对一个看上去如此丑陋粗鄙的人,以礼待之?”楚青钺喝了一口粗茶,开了口。 颜如意被点破了心中所想,虽是事实,但被人说破却又与往常所学的儒家学说相悖,一时间有些脸红。 “我在北疆待了二十年,你知道的吧。” 少年脸上一脸神往,风驰电掣、肆意飞扬是他们这个年龄的儿郎都会向往的。所以,吴如意其实和现在京中十多岁的少年郎一样,都对楚青钺充满了好奇和向往,但都不敢贸然接近。一是楚家掌握兵权,最忌结交朝中大臣,二是传言,楚家二公子杀人不眨眼,手起刀落便是一颗人头。 “北疆号称铁骑三十万,其实,都是吓人的。”他笑了笑。“大部分的还是步兵、民夫、杂役,他们就跟刚刚的牛大一样,是从民间征兵来的,而一场战争,死的往往都是他们。”说着也给颜如意斟了一杯他根本不想碰的劣质的瓷器茶杯乘着的粗茶,颜如意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喝了,的确难以下咽,就跟那个粗野丑陋的民夫一样,但他直觉,楚青钺在跟他讲一个他没有看到过的世界。 “在边关,将军也好、民夫也好,死了都葬在一处,一捧黄沙埋骨。”他站了起来,从二楼的茶楼可以看到鳞次栉比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的目光仿佛穿过了这些繁华,回到了黄沙漫天的边关。“你们的锦衣玉食、太平盛世,就是万万个这样连名字也没有留下的人守护的。” 楚青钺没有一句重话,却说的长公主之子,脸色发烫,抬不起头。他的窘迫并没持续多久,因为片刻之后一个高壮的汉子上了楼,大步走到他们坐前,颜如意认得这个脸上有疤的汉子,便是大理寺凶名在外的谢猛。 “少卿大人,颜公子。”他草草抱拳。 颜如意以前也是有爵位的,但七年前那场宫变,他们虽然未被牵连,但父亲却是被削了爵,他便也不是什么小侯爷了。 谢猛拿起茶壶咕嘟咕嘟的往嘴里倒,咽了几口后说到:“那刘武原本是戍卫皇宫城门的一个卫兵,七年来因为其妻子大闹宣武门,冲撞了贵人,被治了个罪,最后虽说只是小惩,但刘武升迁无望,最后便离开了戍卫队,帮着其妻兄打理生意。” “哦?冲撞了哪位贵人?因何事?”楚青钺忽然想起李氏隔壁的婆子说的话。“可是因为他们丢了孩子?” 谢猛挠挠脑袋,“是,虽然记录上只有寥寥几句,但现在的戍卫中还有刘武昔日的同僚,现在也常有走动。刘武的妻子当年刚生了一个儿子,结果她出门片刻便被人拐走,当时看护孩子的是刘武的母亲,一时愧疚难当便上了吊。刘武的妻子在他守卫的城门口大闹,结果冲撞了。” 说着看了一眼颜如意,“我母亲出宫走崇英门,那边离皇”颜如意停顿了片刻说到:“离祖母的住所更近。” “冲撞的是云霞郡主。” “啊?”楚青钺的面色也沉了下来。 “当日刘武的妻子来找刘武,本来是想让他赶紧让同僚帮忙去找孩子,谁料却将云霞郡主撞倒,导致刘武被责罚,关了三日。出来后,孩子没有音讯,母亲也上吊死了。” 颜如意的脸色刷白,“我妹妹,七年前,才五岁….” “是,若是将这一切归咎于云霞郡主,的确有失偏颇,但失去理智的人,做出的事情一向让人意外。” 颜如意说着就往楼下跑去,“我要告诉我爹娘去。” 楚青钺的脸色也出奇的沉重,若是因为七年前的事情,来报复一个小姑娘,那么,云霞郡主怕是凶多吉少了。 第9章 客人 叶怀昭刚从宣武门走出来,就看见一个疯癫的妇在撒泼,那个妇人头发凌乱,声嘶力竭的喊道,“你们快去,救救我孩子。” “疯妇,还不速速让开,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撒野。”卫队长模样的人对着女子厉声喝道,“丢出去。” “我找刘武,我找刘武,孩子不见了。” “孩子丢了,你可曾报官?” “我婆婆去报了,让我来这寻我相公,我相公在这守门。” 叶怀昭见女人堵在了宣武门的正中间,好言劝道:“你且往边上站一站,这些都是你相公的同僚,他们自会帮你去叫你相公,你别在此喧哗。” “对对,我们已经去叫刘武了,他很快就来。”戍卫队长此刻火气也小了些,更关键的是得卖叶怀昭一个面子。能在皇城守门的,除了底子干净,更重要的是要有眼力见。叶怀昭经常打这进出宫门,虽说就是一个没有权力的皇亲,但毕竟是经常得见天颜的人。 那女子抬起头,面目暗黄,但五官还算秀美,对着叶怀昭就是一礼。 叶怀昭摆摆手,往前走去,他的马车就停在宣武门外,今日天气晴好,风中带着暖意。他便打发了车夫先回去,自己慢慢的走回家。 今日真真的应了那句春和景明,阳光晒的人骨头都酥软了。这个时候泡一壶好茶,窝在阳光下的椅子上,怀里再抱着一只毛绒绒的奶狗,任他用舌头轻轻的舔舐着掌心。应当是春日里最惬意的事情了吧。 他慢悠悠的走了半个时辰,没想到家里却翻了天。家里本来就为数不多的下人此刻一边应付着这天降小祖宗,一边派人赶紧去寻叶怀昭。 “哇,好适合躲猫猫啊。” “你们怎么空了那么多屋子。” “这个是干什么的地方。” “哇,这小狗画的可真好。” “这个门为什么不能进,我知道里面有狗,我就是要进去看狗的啊。” “放肆、大胆、给我让开,我要进去。” 老管家一脸冷汗的守在后院的一道小门上,这名不请自入的女童一身穿着可能就比整个叶府还值钱,身份怕也是他得罪不起了。只能守在养狗的小院门口,不让她进去,开玩笑,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少爷怎么赔的起,以后一定要让车夫检查一下,马车里还有没有别人。 叶怀昭还有两条街就到自家门口的时候,碰到自家慌慌张张的小厮的,一听那描述就知道是云霞郡主那个小祖宗了。怕是仗着自己人小,悄悄的从宫门里溜了出来,然后上了自己的马车,恰好自己又决定不乘车,所以车夫才把这个小祖宗给载回了家。 “参见云霞郡主。”叶怀昭躬身一礼,把府里的下人都给吓坏了,谁不知道云霞郡主是现在最得宠的,连宫里的公主都要靠边站。 “哼,他们都不让我进去。”云霞郡主嘟着小嘴,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管家。 叶怀昭上前两步,抱起了她。胖乎乎的,还怪沉的。 “里面都是狗,怕伤着你,走,我带你进去看看。”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逗着怀里胖乎乎的小女孩,“我不在,不让他们进去的,里面的狗可凶了,大人有大量的郡主,原谅他们了可好。” 云霞郡主很满意他的态度,在怀里点了点头,“平身吧。”闪电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就扑了过来,后腿蹬直前腿搭到了叶怀昭的肩膀上,大概是不满叶怀昭怀里抱着别人,冲着云霞咆哮了一声。 云霞吓的把头往叶怀昭的怀里藏了藏,一双眼睛又忍不住的看了看那威风的大狗。 “闪电,退后一点,别吓到小郡主了。” 闪电闻言喉咙间发出不满意的咕哝声,但还是蹲了下来。 叶怀昭握住云霞郡主的右手,轻轻的平举着伸了出去,“来,闪电,认识一下,以后就是朋友了。” 闪电有些不情愿的将右爪伸出来和云霞郡主的手碰了一下,小郡主乐的呵呵直笑。 “呜呜汪汪”院中有一处假山,此刻那传来了几声小狗的叫声,叶怀昭的眼睛眯起,嘴角弯起,让云霞都看呆了。这个人好看她是知道的,他比所有的舅舅哥哥们都好看,平时也是一副笑模样,但此刻笑的真是好看呀。 叶怀昭嘴里发出了开心的“着着声。”只有在自己家中,面对狗和小孩,他才能笑的如此心无城府。 “过来过来,小宝贝们.” 假山后面有几个胖乎乎的狗翻腾着短小的腿,带着圆滚滚的身子就朝着他们跑了过来,有一只被自己绊倒了,又呜呜的叫了两声,憨态可掬的追了上来。 “有三只小狗,真可爱。”云霞郡主也顾不得看叶怀昭笑的好看了,完全被眼前的三只小狗吸引了。她刚要伸手去摸一下跑到闪电跟前的小狗,叶怀昭赶紧一把把她的手抓住,“别,别摸。” “为什么呀?”云霞郡主转过头来,眼睛瞪的圆圆的,跟那三只小狗如出一辙。 闪电发出了警告的声音,但是身体还是没动,果然闪电也是分人的啊,那天楚青钺来,想要摸一下闪电的孩子,被追了一盏茶时间。 “狗刚生了孩子,都护的很,不让摸的。”说完轻轻的抱起了一只小狗,放到了云霞郡主的怀里。闪电咕哝了一声,撞了叶怀昭一下,但到底没有其他的动作。 “别这么小气,你们已经是朋友了。” 云霞郡主在后院跟小狗玩了一会,又背着手来视察叶怀昭的书房。“你在宫里读书,在这里也读书,不烦吗?” 她个子矮,视角跟成年人不一样,此刻坐在一个小小的板凳上正是新奇有趣,忽然瞟到书案下好像刻着东西,索幸钻了进去,之见书案下面全是各种小刀刻的小狗,足足有上百只。 叶怀昭起先看她钻到桌子下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有些赧然。 “我小时,在父亲读书的时候,经常躲在桌案下,刻小狗。”他眼神处透露出浓浓的怀念,但身边这个年仅五岁的小女孩,应该不会懂。 “这个表示我开心、这个难过、这个表示今天不想出门。对了还有这个,这是我大一点的时候,结合兵法故事,研究出的暗号。” “暗号?” “对,这个表示对方人多,这个表示有危险。”他指着一只警惕站着耳朵竖起的狗说道:“这个表示别轻举妄动。” “太棒了,我也要自己做一套暗号。” “嘘,那你要悄悄的,别让太多人知道。” 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她好久没有跟人玩的这么开心了,他们要么怕她,要么就是哄她。 第10章 归还 叶怀昭带着颜如愿在自己府邸里玩了一会儿,小姑娘是看什么都新鲜,就连厨娘炒的饭都比自己家中的好吃,却不知外面已经翻了天了。 大周朝最受宠爱的小郡主在皇宫里失踪了,翻遍了都没找到踪影,有人说似乎看到她悄悄的往宣武门那边走去了,现在城门都关了起来,整个皇城卫正在挨家挨户的搜查。 叶怀昭正准备将人送回去的时候,看见街上那阵仗给吓了一跳,赶紧带着小郡主去了长公主府,好在叶府离的并不远。 一向温文尔雅的驸马爷气的拍了两下云霞郡主的屁股,“下次看你还要乱跑。” 云霞公主只好缩在端睿公主怀里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端睿公主狠狠的瞪了叶怀昭一眼,“愿儿给你添麻烦了。” 叶怀昭赶紧拱手,“是怀昭思虑不周,忘了给公主送个信了。” “娘啊,我下次不会了。”云霞郡主扭着小圆滚滚的小身子,在端睿公主的怀里撒着娇。 “你还想有下次!”她瞪了小郡主一眼,小郡主朝着父亲吐舌头。 “你身上这是什么?”端睿公主皱着眉,看到女儿衣服上几根白色的细毛。“你是金枝玉叶,要谨记自己的身份,怎可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这次幸好是遇到了叶伴读,而不是心怀歹意的人,记住了,今天的事情没有下次。”端睿公主是帝后的第一个孩子,自小在两人身边长大,将两人的威严学了个十成十。 “福伯,封一封赏金叶叶伴读做谢仪。”说完也不看叶怀昭一眼,就牵着女儿王内院走去。 “一身脏兮兮的,赶紧回去洗干净。”边说边在小姑娘的背上拍了拍。 “公主现在气气头上,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驸马爷颜海鸣素有美名,号称大周潘安,举止风度也令人赏心悦目。 刚刚端睿长公主,若只是对叶怀昭视而不见可以说是傲慢,但封印子这话便是有些折辱了,好歹叶怀昭的姑姑也是得宠的妃子,父亲也曾是四品官员,公主却轻飘飘的一句封赏银,却是有点冒犯了,好在叶怀昭多年来,已经习惯了皇城中的各种踩高捧低和阴阳怪气。 “小女顽劣,给你添麻烦了。”说完还微微的点头,同样的话,颜海鸣说出来,就比长公主说出来好听的多了。 叶怀昭也回了一礼,“驸马爷言重了,今日之事,的确是怀昭欠缺考虑,光顾着带小郡主玩了,忘记多找几人给你们报个信。” 颜海鸣叹了口气,“这事不怪你,我小时也曾到别家做客贪玩忘记了时辰,主人家派人到我家去知会一声,只是,哎。”只是他娶了公主,生下的女儿自然也是金枝玉叶,说到底不是寻常人家。 “你家仆人来过我府上,是我府中奴才不像话,我一定会严加管教。” 叶怀昭倒没想到驸马爷居然好脾气的跟他解释了原委,自己派来报信的家丁,被长公府的人给挡在了门外不说,还吃了一顿嘲笑。那孩子十四五的年纪,又自幼在叶府没规矩惯了,被人冷嘲热讽了一通,干脆转身就走,没有将郡主在叶府的事情告知,所以才引起了公主大惊失色,全城寻找云霞郡主。叶怀昭没有言语,默默的颔首。 “年前我偶尔到书市,淘到了一个珍品。”说完对着一边奉茶的人耳语了几句,“正愁没有好机会,将他送给叶公子。” “不敢。”虽然颜海鸣跟人相处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但叶怀昭一向不喜与宫中之人打交道,心中一直戒备着。 管家双手将一个盒子递上,叶怀昭心里还在猜想,难道真的是箱金银吗?只是驸马爷说的文雅些,但接过来却很轻。 颜海鸣伸手,示意他打开。 叶怀昭疑惑着打开了木盒,里面是一本书,深蓝色普通的书封上,却是几个非常有风格的字《南疆风物志》,叶怀昭看着那熟悉的字体,眼睛里微微的湿润。 “这本书写的极妙,我拜读过后,回味无穷。不过我想,这本书,更适合交还给叶公子。”颜海鸣淡淡的说道。 叶怀昭站了起来,郑重的行了一礼。“谢驸马爷。我曾听家父说过,他在回京的途中,遇到山匪,其中有一箱最珍爱的书籍遗失,里面就有他在南疆担任地方官时所写的手札,本以为此生无望再见到,没想到,没想到。” “一切皆有缘法,这本书回到叶公子手里,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叶怀昭难的的失态,他看似淡泊,却极其注重亲缘,父母走后,一腔孺慕之情全系在宜妃身上,宜妃虽对他疼爱有加,但到底不是父母。此刻颜海鸣送上父亲年轻时的手札,历经二十年,让这个独子长大的少年人,仿佛隔着浩瀚的时光,在与父亲相同的年龄,在字里行间,走过与父亲一样的路。 翌日,叶怀昭进宫发现宣武门上的戍卫不是往常那几个熟面孔,便随口问了一句。 “嗨,昨日午时值守的那一班,因失职,让云霞郡主偷跑出宫了都不知晓,一人被打了二十大板,关三天禁闭呢。” 大周以武立国,宫墙内不得骑马乘轿,但每朝总有几位例外,如前朝的林将军,不仅可以骑马还可佩剑,今朝的几位老臣,得到圣上的体恤,有轿撵接送。云霞郡主也老实交代过,自己是缩在到宫门接老丞相的轿子里被抬出去的,但戍卫本该盘查却忽略了。险些酿成大错,罚的倒也不冤。 “但那刘武,被关了三日,出来后,老娘上了吊,媳妇也差点疯了。”谢猛叹息道。云霞郡主身份尊贵,丢失了全城寻找;而那刘武之子丢失,只有亲人痛彻心扉。 第11章 蝴蝶密语 没想到还有这层机缘,原来教云霞郡主用蝴蝶做暗语的是你。”楚青钺弯腰看着书案底下画的各种小狗,为了防止细作和书信被截留,军中都有自己的暗语,甚至还会更换,但像叶怀昭这样用动物做暗语的却是少见,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好的画工,解读的时候也很容易引起误解。 叶怀昭有些不好意思,“我这逗孩子玩的。”说完接过了楚青钺拓下的车厢里的蝴蝶,仔细的看了起来,云霞郡主以他的小狗暗号为蓝本,自己用蝴蝶做了一套暗语。他仔细的看着,越看脸色越疑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圆圈表示的是此地安全,三角表示的是危险,再加一个横线表示的非常危险。”他看了一眼楚青钺,不太信任的问道:“你没有拓错吧?” 楚青钺翻了个白眼,又拿出了一张纸,还是一模一样图案。 “那为何左边的翅膀是个圆圈,右边的却是非常危险?”虽然是他教会了云霞郡主做密语,但小郡主自小精灵古怪,肯定有自己的思量。 “这小狗是谁刻的?”蹲了下来,看着书案朝着门的一边,刻痕较新,比起叶怀昭的笔迹丑的一眼就能区分出来,叶怀昭也绕过来看了一眼,“哦,这是我后院闪电刚生的三只小狗。” 说完像是反应了过来,“她曾问我,狗都长的一样,如何分辨男女。” “我说跟人一样,大一点一看就知道了。你看这,我这三只小狗,两公一母,这三只狗,两只上面有一点,一只上面有两点。” 楚青钺一下子反应了过来,看着拓印蝴蝶的那张纸。“左边两个小点,一个圆圈,是女的安全,是她自己安全,但是男的非常危险?” “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她是在马车上发现了什么事情?才会得出这个结论呢?” 叶怀昭很喜欢云霞郡主,刁蛮却不任性,甚至还有一些宫墙内贵人少有的善良,虽然楚青钺说的是发生在七年后的事情,但他代入的还是那个只有五岁小脸圆滚滚的,抱着小狗用下巴轻轻蹭的小姑娘。 “还有一事我始终觉得有些奇怪。”叶怀昭说道,“刘武从七年前就退出了戍卫队帮着李家做起了生意,又是天香阁长期的供货商,他不可能不知道天香阁的大老板是谁,那么也就知道云霞郡主的身份,就算是他心怀怨恨,绑走了郡主,但他们夫妻一向情深,他就忍心连累多病的妻子吗?而且当日你们首先怀疑的便是他,显然事先也并未如何筹谋、仓促行事。” 叶怀昭走了几步,“你派人跟着他的,他却今日才一个人骑马出城,那两个孩子呢?” “他出城是引开我们的注意,那两个孩子应当还在城内。只是我们将刘武的家和店里都搜过了,一无所获。” 叶怀昭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两个来回,忽然计上心头。 “你说,要是我现在教给郡主一些自保的办法,她会不会?” “万万不可!”楚青钺心下大惊,硬着头皮说道:“昨夜从你这拿出去的书,出了门就变成了纸灰。” 他虽然不知道那本《南疆风化志》是叶怀昭失而复得的珍贵之物,但叶怀昭借给他书时那珍重的眼神他还是看的懂的。叶怀昭愣了一下,也反应了过来。黯然道:“你我,本是跨越了七年的时间相见,这就像是轮回中的一个错误,但其他的终究有他固定的轨迹,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你那的结局。” 楚青钺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专注的看着他。“我不信命,却信因果,一切离奇之事都有原因,虽然我还暂时想不明白缘由,但我想总归是有契机。”他挥挥手,“你别学那些文人,想那么多,会短命的。”又想起这人的命的确不长,讪笑了一声赶紧闭嘴。 叶怀昭却有自己的成算,他或许改变不了历史的走向,但做一点小小的事情,应该是无伤大雅的。 是以在一个月后,他终于见到了云霞郡主,将一个小小的香囊送给了她。 “这个香囊可不简单,里面的药可以让你能避免蚊虫叮咬,蛇鼠虫蚁见到你都会绕道呢!”云霞郡主最怕虫子,闻言赶紧收好,但这个香囊除了这个作用,还有个更大的妙处便是醒神。南疆草药遍及山野,很多不为别人熟悉,他们有自己独特的配方和炮制方法。叶怀昭自小就不被蚊虫叮咬,这些甚至避而远之,他幼时好奇曾经问过。父亲只说是小时候刚会喝奶就喝过这些药。 而叶怀昭不知的是,正是他给了云霞郡主的这个香囊,里面那粒药丸,让云霞公主在被迷晕后,一盏茶功夫后便醒了过来,在马车上刻下了那只蝴蝶。 他七年前种下的因,到底是在七年后结成了云霞郡主被救的果。 楚青钺回到屋子中刚刚躺下,脑子里像是走马灯似的串联起这起案子,所有人的供词。 刘武劫持走云霞郡主,应当是支走了牛大牛二又折返,趁着二楼没人,将两人迷晕,再用绳子捆住,直接从二楼的窗户吊了出去,再装入驴车,大摇大摆的走了,只是到底被藏在了何处,还需进一步的寻找。 云霞郡主在车厢内醒了过来,许是听到了什么,才做出了自己无碍,但堂弟非常危险的判断,并用蝴蝶给出了信号。 蝴蝶,蝴蝶。 这小郡主也算是聪明,不过冥冥中还是很得上天眷顾,若不是他能再见到七年前的叶怀昭,谁也不知道她的蝴蝶意味着什么。 蝴蝶?还在哪里见过蝴蝶来着? 楚青钺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二公子,怎么了?” 楚小刀随着话音推门而入,看着床上两眼无神的楚青钺。 “快,让小箭去大理石调集人手,去刘武家隔壁搜查。”楚小刀虽有疑惑,但立马出门去了。 他想了起来,负责照顾李氏的婆子的儿媳,当时正坐在院中绣花,李氏被问及儿子的时候伤心落泪,她陪着进了屋,那秀样便放在了桌上,秀的应该是桃花还是海棠,总之楚青钺不认得,但那蝴蝶,却和刻在车厢内、刻在叶怀昭书桌下的如出一辙。 第12章 道观 “大人,民妇真不知情,珍娘只说是刘武家乡的一个表妹,逃婚到这来躲几天,家里要将她嫁给一个六旬员外郎做妾,她家里不安全,让在我家住几天。”婆媳两人跪在地上,头都磕烂了。 “珍娘给了一包药,夜里给这姑娘吃下去的,说姑娘夜里有夜游症,吃药了才能入睡。” 李氏匍匐在地上,已经受过一轮的刑了,但说什么也不开口,本来就病恹恹的看着就像随时都要断气似的。 “云霞郡主呢?”楚青钺一大早就被叫了过来,赶到公堂。执水火棒的衙役一夜未睡,要是换做平日,肯定对睡醒才来的楚青钺有微词。但今日却都破天荒的很服气,毕竟大家都把李氏家里搜过三次了,完全没有发现郡主的踪迹。反倒是半夜楚青钺的跟班跑来传了信,让他们去搜隔壁家里。结果在那搜到了至今还熟睡未醒的云霞郡主。 “还未醒来!”回答的声音中多了些敬畏。 “颜文康呢?”虽然他也猜到两个孩子被分开来了,但还是问了一句。 “只有郡主一人。” “我们只见到了这姑娘一人,其余的一概不知啊。”那年老的婆子对着跪在她们前方的李氏骂道:“我们娘俩待你不薄,你丧子可怜,但也不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啊,还要拉我们入水。” “肃静!”楚青钺被她嚷嚷的头疼。 “那个男孩在什么地方?” 晚上受了刑,本来就病弱的身子此刻更是虚弱,未开口便咳嗽不停。 “给杯热水吧。” 喝过水的李珍娘好些了,开口说道:“民妇不知啊,前日我相公回家来,便带了回来,让我好生将她藏到隔壁大娘家去,不能放出去。我这么多年连门都没有出过,历来便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更没见过什么小男孩,那天晚上他回家的,便只有这个女孩,起先她还穿着男装,是搬动的时候发现是个女孩,才决定交给我藏起来的呢。” 楚青钺捕捉到一个关键词,“哦?那如果她就是个少年,你们打算怎么做?” 看来绑走云霞郡主的时候,他们并未发现她的身份,那么刘武当时便不是冲着她来的,那便是冲着颜文康去的?若说七年前因为云霞郡主和刘武的儿子同天失踪,耽误了寻找时机不说,还连带刘武丢了差事,死了母亲,刘武见机报复是说的通的。但一个七岁幼童,能跟这事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七年前颜文康的弟弟尚未到京城来投靠兄长。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一切都是听我相公的。”李珍娘咳的更厉害了。 “你相公带回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你也不询问清楚?” “他就只告诉我这是家里被逼婚跑出来的一个侄女,他家是乡下的,很多亲戚我都认不完的,她只说让我好好的藏几天,他想办法。” 楚青钺直觉这个女子是在撒谎,但一时也抓不到她的破绽,“哦?那你为何要用药物让其昏睡。” “相公跟我说,这个侄女老是妄想自己是公主,还说自己不能嫁给普通人,得去招驸马。在乡下你胡说八道也就算了,但这里是京城,被人听了去,可能是会杀头的。”她抬头看了楚青钺一眼,眼一片清明,跟她口中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大相径庭。 一切都有条有理,楚青钺发现自己找不到她的错处,但那个眼神他坚信自己不会看错。 “你觉得刘武会去哪儿?” 珍娘的眼中涌上了眼泪,“我相公一定是一时糊涂才做下此等错事,他一定是知晓了那姑娘的身份自知难逃一死。”说完伏下身子开始磕头。“求青天大老爷饶他一命吧,饶他一命吧。” “糊涂啊,珍娘你们俩糊涂啊,你们绑谁不好,绑个郡主回家。我们也是让你们给害惨了。” 这时,谢猛一路小跑的进来,面上带着喜色,凑到楚青钺耳边耳语了几句。 “哦?郡主醒了?”之前太医看过珍娘给的药,都摇着头说那是药牲口的,分量极大,还不知道郡主能不能醒过来。 跪在下面的珍娘听到这句话,抬起了头,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当我是诓你?”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先把她们押回大牢,我去长公主府看看郡主。” 楚青钺刚到长公主府,门童刚进去通报,就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楚大人,我妹妹醒了。”吴如意想来是跑的很快,鼻尖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 “我知道,不知现在方不方便见一下云霞郡主。” 少年有些迟疑但看了楚青钺一眼,咬牙说道:“跟我来。” 长公主府很大,两人快步走了约莫一刻钟时间才到了云霞郡主住的后院。一位年长的嬷嬷坐在外间绣花,见状站了起来,笑着说道:“郡主刚醒,身体虚的很,公主说了,现在不方便见人,更何况这位是外男,进郡主寝室着实不方便。”“我娘呢?”吴如意问道。 “二夫人过来了,她去…” 吴如意看他娘不在,一下子来了底气。“你先下去吧。”那嬷嬷还要拦。 “人是我带进去的,你告诉娘便是。”说完拉着楚青钺直接奔了内间。“这便是救回我妹妹的楚少卿,康儿还下落不明,人命关天,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云霞郡主听到声音已经披着外衣坐了起来,喊了一声哥哥。 楚青钺轻轻一礼问道:“郡主好些了没?” “就是头晕的很,身上没力气,谢谢楚大人救了我。”云霞郡主脸色苍白,模样更像她的父亲,一双眼睛,眼睛。楚青钺恍然大悟,之前看到颜海鸣,觉得颜海鸣很是眼熟,现在才想了起来,原来颜海鸣跟叶怀昭长的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书卷气更重一些。若是叶怀昭是个女孩,年少的时候跟云霞郡主说不定很像。 “分内之事,还是郡主机警,在车壁和秀样上都留下了蝴蝶印迹,我才发现了端倪,郡主现在可否从天香阁饮茶开始,将记得的事情详细告知。” “我和康儿在楼上饮茶,等着点心,忽然上来了一个人,我以为是侍卫或者跑堂,也没在意,忽然口鼻就被捂住,再醒来时和康儿便在那辆车内,车内腥臭无比。许是那人没想到我会醒来,我们的手脚都没有被捆绑,我便拔下发钗,刻下了那枚蝴蝶。”她停顿了一下。“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我那蝴蝶的意思,但我哥哥,娘亲肯定知道我爱画蝴蝶。” “康儿还未醒,外面又没有声音,我不敢叫,之前有人教过我,遇到危险,一定要冷静,要有十成的把握再逃跑,之前装傻充楞或是假装乖巧,总之先要保全性命。车子行了一会,我听见一个男子说。” “大的,你先藏起来。他抱我下车的时候,发现了我是个女的。”云霞郡主脸色紧张了起来,眉头紧紧皱着,一把抓住了站在她身边的吴如意的手,看着楚青钺,快速说道:“快去救康儿。那个男的对他妻子说,要用康儿的血祭大仙,这样豆豆就会复生。” “他把康儿带去了哪?” “道观。” 第13章 提点 “哪个道观?”大周虽然重佛轻道,寺庙都由官家出钱,修的规模宏大,但信奉道教的也不在少数,比如叶怀昭他爹叶继南,便是典型的,抛下幼子寻仙修道去了。 云霞居住摇了摇头,“没说,但他说,这是最后的希望了,仙人说他八字命格和豆豆完全一样,不像之前的那些次货。而且,我醒过来时,身边绣花的那个姨姨, 我套过她的话,他们口中的豆豆和康儿同一天生辰。” 楚青钺听到这里神色大变,怪不得叶怀昭当时听到这里觉得很奇怪。刘武完全没有必要非要绑架颜文康,这是上下之策。定是听无意间听到了立春过后,就是七岁这句话。赶紧给身后的楚小剑打了个手势,楚小剑会意,出了门就直奔大理寺而去,从黄正启黄大人的窗户翻了进去,还未等到黄大人开口,便道:“刘武七年前丢了的儿子和颜文康同一天生辰。” 黄正启怒斥的话还没出口, “云霞郡主还说,康儿是最后一个,不像之前那些次货。”楚小剑快速的开口,着重了“最后”和“次货”两字。 “京城这段时间并没有同年龄的孩子丢失,走,我们去刑部,看看其他地方报上来的案子。”说完快步的往外走去。楚小剑追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大声喊道:“老黄大人,你自己去查吧,查到了就让人通知我家公子,我又不是你们衙门的,我只给我家公子跑腿。”说完运起轻功向反方向的长公主府跑去。 老黄大人还欲说些什么,刚张了个嘴,就只看见楚小剑的背影了。这厢楚小剑刚刚跑到长公主府,正好碰到一脸严肃从公主府里出来的楚青钺,以及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相送的吴如意。 “谢猛有没有传信回来?” “只发现了刘武的马,拴在小凤坡那,人应当是进了林子?”昨日王小虎跟踪步行出城,岂料刘武早就在城外长亭那备了一匹马扬长而去,气的王小虎在后面跳脚但已经失去了先机,幸好楚青钺跟着吴如意赶到,吴如意带着的侍卫功夫好马也好,没想到消息也比官府的快。 楚青钺转过身去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献宝一样的吴如意。 “公子,我们现在去哪?追刘武吗?” 楚青钺没有说话,转身上了马车,吴如意想要跟上去,楚小刀给挡了下来。 “郡主已经回家了,小公子可以不用在外奔走了。”楚青钺扭头说了一句。 “康儿是我堂弟,他现在下落不明,我很忧心。”少年的脸庞光洁,眼神明亮,但在对上楚青钺的视线时却下意识的闪躲了起来,他将头微微的侧向后方,露出了微微发红的耳朵尖。 “你的父母都希望你能事事如意,但现在应该更希望你小心谨慎。” 楚青钺对颜海鸣印象不错,所以多提点了一句,在京城各家都有探子眼线,遑论这国家的主人。昨日吴如意带出来的人铁定瞒不过上面那位的耳目,说起来,长公主身份贵重,府里养几个高手也没说什么,但端睿公主现在身份何等尴尬,如履薄冰生怕踏错一步。朝中文臣武将私下结交本来就是大忌,更何况一方还是国戚。 吴如意虽然年少,但并不傻,他羡慕楚青钺,仔细思索便也知道他们相交会给双方都带来很大的麻烦,于是收回了快要迈上马车的脚,一抱拳,问问而言的对楚青钺行了个礼,微微抬头说道:“多谢楚大人,康儿的事还要多多劳烦大人了。”“啧,跟个被抛弃的小狗似的,眼睛都红了。”楚小剑坐在车辕上嘲笑吴如意,“公子,你都不给人解释一下,他身边就跟着一双眼睛,你不让他跟着也是为了他好。” “无需解释。”楚青钺闭着眼睛,仔细回想着云霞公主的话,“他们从小就在权力窝里长大,一个比一个聪明。”所以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身边就有跟着别人的眼线。 “那我们先走去哪?”楚小剑歪着头。 楚青钺应付了一早上公主府的人,不想开口说话,但不说话楚小剑会一直追问。便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一旁的的楚小刀,让楚小刀代他说话。 “去刑部。” “去干吗?对了,黄老头也去刑部了。刚刚那小郡主又想起了什么吗?哎,你说刘武他老婆真的不知情吗?还有这种一听就很假的事情,用一个孩子复活另一个孩子?” “你有想复活的人吗?”楚青钺开了口,语气淡淡的却有些冰冷。 楚小剑一下子住了口,父母早在战乱中死掉了,那时还年幼,但在他听到楚青钺的这个问题的时,他脑子里浮现出了一张刚毅果决的脸庞。 他有些担心的瞟了一眼车厢,要是真能死而复生,或许不是件坏事,至少里面这位便会变得不一样。这一刻,楚小剑忽然理解了为何那些一眼就可以看穿的骗局,却能骗到那么多人,因为他们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愿意去尝试。 “走吧,我们不去刑部了,咱们去会一会这神通广大的道士。” “啊?去哪儿找。” “何窦氏。” “草民在。”想起之前在李珍娘院中,这个年轻人直接撕开了珍娘的伤疤,何窦氏态度并不友善,此刻看他高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何窦氏无比紧张。 “无需紧张,回答几个问题就好。”楚青钺淡淡的开口。 “李珍娘可有常去的寺庙道观?” “回大人,自从珍娘孩子丢了,这京城所有的寺庙和道观她几乎都去过了,她身体不好,都是我或是娘陪着她去的。” 这个在楚青钺的意料之中,人一旦有了人力不能解决的事情,总是把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 “她近半年来常去的是何处?” “这半年来?”何窦氏思索起来起来,然后面色上露出了疑后:“从去年中秋开始,对,就是中秋,我那段时间风寒严重。自那以后她便是独自去的。”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而且自那之后,她的身体好像也好了很多。”说完犹犹豫豫的看了楚青钺一眼。 “她是不是给你透露过,她的孩子要回来。” “何窦氏摆了摆头,说道:“她这些年一直这样,想起那个丢失的孩子就神神叨叨的,经常说什么菩萨托梦,让她去那棵树下接孩子之类的,也难为了刘大哥,这么多年一直顾着她顺着她。”说完停顿了一下说道:“她这几个月有点奇怪的是,平时我俩打发时间会做些秀活,她也会做一些小衣服,边做边哭。但这段时间她脸上经常带着笑的,我也只当她是又发癫了,顺着她的话说罢了。现在想起来,她做的衣服,都不是婴孩的,而是大一些的孩子的。” “她可有提过其他的地名或者人名?” “上月,刘武去运货,本来说走三日,结果湖面结冰,十日才到。晚上的时候,我便陪着她睡的,我听见她说过,仙鹤神君,无量神佛,保佑夫君和儿子平安归来。” 第14章 仙鹤神君 “那女人还是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问的急了就直接晕过去了。饿两顿都怕给饿死了,更别提上刑了,我晚上都得去看几次,生怕她自己就死牢里了,晦气。”看守的衙役拿这种嫌疑犯最没办法。看上去病恹恹的,但嘴巴却比谁都硬,关键是现在得想办法从她嘴里撬出东西来,但又怕不小心弄死了她。 “大人明察,民妇常年居于深宅之中,我相公带回来什么人,我是真的不知道。他让我藏起来我自然是藏起来了。” “被你藏起来的那个女孩醒了,你不信?她说弟弟被你们带到道观去了!” 李珍娘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看了看楚青钺再也没有开口。 “刘武在山上藏了起来,被抓到也只是迟早的事。” 李珍娘看着他笑了一下,笑容有些古怪,仿佛听到刘武还没被抓住很开心。 “道观就在那座山里吧?我们一寸一寸的搜,搜不到就烧,山火烧起来,跑不掉躲不住。” 李珍娘垂着头,不吭声。 “来人,再调三支巡查队,一起去搜山。”楚青钺气急败坏的走了出去,但一转身便收敛了神色,又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去告诉黄大人一声,让衙役撤回来,留一小队追刘武就行了。” 王小虎恍然大悟。“你刚刚在诈她!” 楚青钺点头,“刘武是个幌子,大家带着在城外跑。” 楚小剑也明白了过来,“这边是疑兵之计,说明她真正想隐藏的东西,恰好就在城里。” 楚青钺点点头,对着王小虎招招手,吩咐道:“让你的暗线去查一下,这城中可有什么奇怪的道士和道观。” 王小虎有些尴尬,大理寺有自己的暗线,其中多是一些乞丐流莺之类的,专门用于暗查地下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但楚青钺来大理寺后,受到了从上到下的排挤,明面上的文书自然都正规的交接了,但私下的小手段却都保留着没有知会,但不料楚青钺却是心知肚明。 “无妨,大家做事,目的一致即可,关键时刻不要互相掣肘便可。” 王小虎松了口气,看样子这位大人并未计较,于是赶紧告退下去办事去了。 “大人,这是黄大人让我给你的东西,他现在正在刑部大发雷霆。”黄正启打的一手好官腔,实在想不到大发雷霆是何模样,但东西肯定是很紧急的。 “永光五年九月初三,东河县六岁男童翟家宝于家中被拐。”后面画了个叉,表示至今未找到。 “永光五年十月初五,潞州百安县六岁男童李振走失。”后面还是个叉 “永光五年十一月初六,清宁县六岁男童周春生走失。”一个叉。 “永光五年十一月二十八,平津县河口镇六岁男童窦春宝外出未归,邻居看见其被一男子牵走。”一个叉。 “永光五年腊月十七,滁县枣子村一六岁男童赵平被拐,其祖母大呼,我的平儿啊,立春就七岁了。”一个叉。 楚青钺面沉如水,怪不得黄正启在那大发雷霆,这是黄正启在堆了半屋子的案卷中翻出来摘抄给他的,这时,楚青钺不得不佩服黄正启,换了是他,面对案卷怕是很难这么快就从中抓住关键信息,这六个孩子或走失或被拐走,都在刚刚过去的永光五年,当年都是六岁。 “立春便是七岁了。”这几个孩子莫非都是同一天的生辰?已经通过隔壁家何窦氏证实了刘武和李珍娘的儿子出生于亨昌二十年立春,跟颜文康是同一天,这六个孩童如果也是同一天出生,那么就跟刘武脱不开关系。但这六个孩童,丢失的地方如此分散,想要查证这一点,却也不是几天能完成的。 “我们还是先去找这个仙鹤神君吧。”楚青钺坐到了聚贤阁的雅间里,片刻之后,身后的墙壁响起了敲击声,随后严丝合缝的墙壁一分为二,竟是一道暗门,身着一身男装的戈甲走了出来。“见过二公子。” “帮我查一个人,仙鹤神君。” 戈甲沉思了片刻,“我没听过这个人。”“这人做的事情,都是伤天害理谋财害命的,定是极其隐蔽。”说着挥挥手,“尽快。” 戈甲抱拳原路退下,楚青钺对着一张图纸仔细的思索。这是一张京城的舆图,准确的说,是大理寺、刑部、工部三部合作每年更新的绝密图纸,上面不止有京城的每一处街道巷陌,每一处房屋上还标记的有住户的姓名,最要紧的是,这幅图还包含了京城所有的暗道,如地下水道。 他一寸一寸的在这张图纸上搜索着,看那座道观到底是在何处。 云霞郡主被带到刘武家从下车的时候,颜文康还是车上,那么道观肯定不是在从天香阁到刘武家这一段,可以排除,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从刘文武家到李氏水产的路上,或者就在这两者的附近,因为赵崇义至今还未被抓捕归案,京城还有宵禁。刘武得赶在宵禁前前驴车停好,再返回家中,那么他必不可少走的太远,更不可能抱着会背负颜文康行走,那样被附近的住户发现的几率太大了。 但是这一路都位于京城的南边,是人口最密集的地方,鳞次栉比的商户和小门小户的人家,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道观。 楚青钺用指尖轻轻的在舆图上抚摸过去,酒肆、布坊、茶楼、娼寮、还有林林落落的各种小店。突然他想起了安乐侯,之前通过一个道人买到了各种秘药,那人是叫什么来着。“鹤云!”名字中也有个鹤字,或许并不是巧合。 他到了安乐候府上,安乐候被圣上禁足在家,不过楚青钺相信,就算不被禁足,安乐候怕是也担心赵崇义随时会取他小命不敢外出。 他见到楚青钺就有些心慌,总觉得楚青钺会下手打他,因此有些胆颤心惊的回答着他的问话。 “我是在含笑阁外的茶楼遇到他的,我只见过他两次。” “含笑阁?”楚青钺疑惑,他并不记得京城有个这样的地方。 安乐侯笑笑,随后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我之前没说实话,我娘会打我的。” 楚青钺彻底无语,当时他就觉得安乐侯说那道人是在路上碰到的有虚假。 “城南有条街,全是私娼寮,以前有位潦倒才子,去不起长乐坊,就喜欢光顾这里,还写了首诗,好像是英雄不问出生地,美人尽在含笑阁,后来暗地里大家这条街统称为含笑阁,那里的美人,虽然出生差了些,但却狂野许多。” 楚青钺瞪了他一眼,怪不得不敢如实交代,身为王侯子弟,不图上进建功立业也就罢了,还堕落到了去私娼寮鬼混。 “那鹤云长什么样子。” “这我没有骗人,他一身破旧的道士装扮,清瘦,有胡须,吊梢眼、不过…”安乐侯迟疑了下。 “不过什么?” “我觉得他胡须是假的,他应该没那么大年龄,而且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右腿是有些瘸。” 第15章 含笑阁 叶怀昭听闻刘武因失职被关在牢中,家中幼子又失踪,心里着实难安。云霞郡主身份贵重,可以动用城中千余兵马为其奔走,但刘武与李珍娘,襁褓中的孩子丢失,却只能束手无策。 他虽然已经通过楚青钺知道了结局,但是还是过不了自己那关,于是牵着闪电,走到了李珍娘的门口。 还未进门便听到妇人的哭声,“我就是责怪了你几句,你就这样,这样寻了短见,刘武回家我该怎么跟他交待啊。”说完又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婆婆我帮你找人收殓,你赶紧去找你孩子吧。”一位年长一些的夫人劝道。 “我的孩子啊。”又是一阵哀嚎。 叶怀昭敲响了门,里面的妇人停止了啼哭,警惕的看着他。 “这位大嫂,在下经常进出宫门,常常得到刘武的照顾,现在听闻他孩子丢了,特来帮助他寻找。”叶怀昭温文尔雅的打着招呼。 屋内两位妇人只当他是谁家的下人,常在宫门口等主子,毕竟他们想象中的贵人,是不可能亲自到她们这些平民居住的地方来的,但这位男子的长相气度着实不凡,说不定是哪个王侯家的。说话间便让他进了院子。 叶怀昭看见屋内挂在梁上的老妇人,弯腰鞠躬,行了个礼,心中默默叹气。 闪电跟着他进了院子,高大的身形,吓了李珍娘一跳。 “无妨,他不咬人,就是看着高大些。你将你家孩子的贴身衣物给我一件,我这好狗对气味灵敏的很。” 李珍娘慌忙进屋,抱住了一大堆的衣物,叶怀昭挑出了贴身穿的小肚兜,伸到闪电鼻子底下,给她闻了闻,或许是上面带着奶味,闪电竟用大脑袋在上面蹭了蹭。 “告辞,有结果了我会来通知。”叶怀昭颔首告辞。 “我跟你一起去。”李珍娘套了件外裳,跟了出来。 “你在家休息,等我休息便好”,叶怀昭看她满脸苍白,身形摇摇欲坠。 “是啊,这位公子走的快,你跟着他是拖累,你在家休息一下,将婆母收殓了吧。” 闪电用脑袋蹭了蹭她,李珍娘吓的一躲。 “她上月也刚刚做了娘亲,能够理解你的焦急,定能帮你将孩子寻到。”叶怀昭不敢用寻回这个词,刚满月的婴孩,本就脆弱,何况又离了娘亲。 李珍娘含着泪跪了下来,对着叶怀昭磕了个头。 叶怀昭赶紧扶了她起来。 出了门,闪电走在前方,叶怀昭紧紧的跟着,路上的行人都有些恐惧这条体型大出寻常狗一倍的大型犬只。 城南是京城人口最多的地方,街道狭窄拥挤,却也异常的繁华,身上揣着一吊钱都能从街头吃到街尾,各色吃食让人眼花缭乱,释放出的热腾腾的香气也干扰了闪电的嗅觉。她总是这个摊子前嗅嗅那个饭店前探探,最后停在一家卖烧鸡的店前不走了,叶怀昭没好气的等他吃完了一整只烧鸡,才心满意足的开始干活。 看上去闲庭信步般,闪电带着叶怀昭不紧不慢的走着,一路往南边去了,经过了南门大桥,河边有不少妇人在洗衣,闪电没有停下,继续走着,街道渐渐的变得逼仄,房屋也渐渐的变得低矮,叶怀昭正常男子的身高,几乎可以碰到屋檐了。 “阿嚏。”闪电打了个喷嚏,叶怀昭看着每一户的屋檐下都挂着红色粉色的帘子,又闻到了这刺鼻的味道,渐渐的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他迟疑了下,还是跟着闪电往里走去。他张开双臂,就可摸到两边的墙壁,所幸这条街道,下午并没有什么人。 “哟,好俊的郎君啊,来姐姐这,不收你银子,你只管快活就行了。”一位正在上妆的女子透过红色的挂了一半的红色帘子,看到了叶怀昭,正觉得自己捡了宝,恨不得将自己的腰扭成麻花使出浑身解数将叶怀昭勾搭进屋,但又碍于脸上只上了一半的妆,一只脚在屋内,将半边脸隐藏在阴影处。 叶怀昭还未说话,闪电便转向她呲了呲牙,吓的她彻底的退了回去,眼睁睁看着这个俊俏的小郎君往前走去。 “呸,看着人模狗样还不是一样的下作胚子,嫌弃姐姐年纪大了,来这找粉帘子玩,殊不知进了这含笑阁,管你红的粉的都是一样的脏。” 闪电走到这劣质香粉味道扑鼻的小巷子尽头,对着一处挂着红色帘子的屋子,,低声叫了几声。 “哟,这小哥味道够重啊。”旁边一处屋子,一位穿着短打的中年男子,正准备挑开帘子进去,看了叶怀昭一眼,挂着粉色帘子的屋子里一位年轻的姑娘笑着说道:“等你好久了,我的好哥哥。”说完一眼看到了站在前方一看就很年轻男子,穿的这身衣服怕是都能买下这半条街了。 “你找贺大娘?”她眼神中满是不解。 叶怀昭转过身来,那年轻女子一下子惊呆了,这人的样貌如此好看,这条街上的所有女人怕都不及他,他却站在了贺大娘的门口。 “公子,你可知我们这含笑阁的规矩?”那年轻姑娘皱眉问道。 叶怀昭摇了摇头。 “二十五岁以下的姑娘挂粉色帘子,以上的挂红色帘子,而贺大娘,挂着这红色帘子至少有十五年了。” 那短打的汉子,见自己的相好被这年轻公子勾了魂,没好气的拉着她进了屋,边关门边说道“小白脸嘛,没断奶,来找娘的,有什么好奇怪。” 一贯和颜悦色的叶怀昭脸色阴沉了下来,将那挂着红色帘子屋内出来的中年女人吓的捂住了胸口。 “哎呀,公子,我们这含笑阁,可不兴这么板着脸。” 这女人身段还算婀娜,化着浓妆涂着猩红的唇泥,眼角已经看的出有了皱纹的痕迹,身上的香味更是刺鼻。 叶怀昭打量了她一眼,掀开帘子就往里面迈去。“哎,狗只能在外面。”叶怀昭拍了拍闪电,继续迈步。 那女人在后面“啧”了一声,轻轻摇头,面容英俊、身姿挺拔、可惜….. 叶怀昭“啊”的痛呼了一声。 那女人心道:“可惜,第一次来,不懂这里的规矩。” 叶怀昭这才明白为什么这里街道的屋子这么低矮,原来进门后,并不是平整的,而是有三步台阶往下,他不知道,屋子里又极暗,进屋便崴了脚。 第16章 迷药 “哎呀,公子,不要这么猴急嘛。”那贺大娘捂着嘴笑,脸上的白色的粉末刷刷的往下掉。 闪电在屋外,喉头发出了咕哝声。 “公子,想玩点什么?”半老徐娘捏着一把细嗓子,一只胳膊支撑着身体,斜斜的靠在叶怀昭的身上。 叶怀昭轻轻的笑了笑,也没有推搡她,任由她靠着。 “贺..”叶怀昭想了下,微笑着开口“贺姑娘。” “嚯嚯嚯”,那贺姑娘捂住嘴,笑的开心,干脆伏下了身子,将嘴凑近了叶怀昭的耳朵,轻轻的往里面吹了口气。 叶怀昭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扑鼻全是那劣质的脂粉味道。若是楚青钺在这,怕不是早就被熏晕了过去吧。“我比较喜欢素一点的,麻烦贺姑娘去洗一洗吧。” 何姑娘捂住嘴笑道:“奴家,怕洗了就吓跑了这么俊俏的小郎君了。” 叶怀昭轻轻的摸了下她的手,骨肉匀停,皮肤滑腻。“去吧,我在这等你。” 那贺姑娘扭着屁股走了两步,忽然一个转身,斜着倒在了叶怀昭的怀里,一双手也伸到怀中胡乱摸着。“公子身上好香啊,奴家把持不住了。”说完就要往脸上亲过来。 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姹紫嫣红的脸,叶怀昭终于是没忍住,站了起来,一个香吻落在了他的衣领上。“抱歉,我需要如厕。” “这边,请,公子。需要奴家服侍吗?”贺姑娘站在门口送着秋波。 “不用了”叶怀昭闪身进了进了帘子里面,后面有个小天井,左边有间门窗紧闭的屋子,右边应当是厨房,紧邻着的便是柴房。 “柴房后面,挂着竹帘的就是恭房了,你快点啊,奴家等你。” 柴房里柴禾剁的长短统一,码放的整整齐齐,恭房里也没有异味,意外的干净。这女的果然一直都是故意的想赶自己走呢,所作所为根本不是想接客,而是想恶心他,让他自己离开。 柴房和恭房都很小,一目了然,但闪电肯定,那孩子的味道就在这。那么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应该就是在对面那间门窗紧闭的屋子里。但那婴孩不比大人,是最讲不通道理的,饿了困了怕了都会哭,但自从他来到这里,却并没有听到哭声。 叶怀昭心下一沉,这已经三天的时间了,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出了恭房,正想去那个房子探一下,却发现贺姑娘已经斜靠在门口,抱着膀子等他了。屋子里光线昏暗,看不清楚,此刻天井里,夕阳的余晖照着她的脸,叶怀昭才发现,这人看上去有些奇怪,怎么说呢?就是感觉又年轻又老,相当的违和。 “公子,请饮一杯茶吧,这是奴家特意为公子准备的,里面有西域的草药,用了之后。”说着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叶怀昭接过杯子喝了一半,里面的确有种草药的味道。“对了,我先打发我的狗回去。” “对对,公子这狗啊,都比寻常人家的威猛雄壮,看的人好怕。” 叶怀昭出了门,蹲下身来,摸了摸闪电的耳朵,轻声说道:“你先回去吧,等下让人带着轿子来接我。” 闪电用大脑袋蹭了蹭他,又伸出舌头在他手心舔了舔,转身飞快的跑了出去。 “公子,这边请。” 叶怀昭顺从的跟着她到了里间,里间有一张床榻,但是打整的干净整齐。 叶怀昭好像是累极了,任由贺姑娘为他脱去了靴子和外面夹了棉花的袍子,倒在了床上。 “公子,公子。”贺大娘将手放在他的胸口,嘴巴贴近他的耳朵喊道,见他没有反应,便伸出了手,向着他的下身探去。 片刻之后,直起身坐了起来,“哎,这么俊的一个公子,到底是哪一处的人,跑到这里来惹麻烦。” “娘,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不安全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换吧,不过这里待了这么久了,真是舍不得啊。” “哼,有什么好舍不得,这里的女人又脏又刻薄,若是若是”男子的声音有些喘了。 “好了好了,别气了,有什么好气的。这里的女子迎来送往,身份见不得光,但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从不干涉别人的私事,所以,我们才能在这待了这么多年,可惜啊,最近不太平啊。前两天刚刚躲过那些找小郡主的官兵,今天又来了这个小郎君。”“看他身份不像官府的人。” “是不像,但就更奇怪了。” “杀了吧,我看他没有带人来。” “算了,他带了狗来的,看上去挺机灵。开始对面那小蹄子和她的客人也见过他了,杀了反而麻烦,等他在这睡一觉,再糊弄走,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这几天就走。” “嗯。” “我出去买点东西,哎,你别说,你这次用的这个药引还真不错。” “看来我们以前都找错方法了,这药引不光年纪要小,还要八字相合。” “对了,我今日做了点糕饼,你给你师父送点过去。” “好,但是这人?”男子迟疑道。 “一觉至少两三个时辰,不用管,等会儿我回来,衣服一脱,往他旁边一躺,看他给不给钱,不给就到他府上就闹。”说着摆弄了一下叶怀昭身上的玉,“姓叶。” 说话间,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叶怀昭睁开了眼睛。 再烈性的迷药,对他来说,都没有用处,他只是头昏了一会。 他确定四处都没了人,果断起身,走到后面的天井,推了推左边的屋子的门,门是锁上的,但窗户是那种木制的插销,他拔下头顶的簪子,伸到缝隙里,将插销给拨了下去,再由窗户跳了进去。 屋子里有种奇怪的香味,还有各种混杂在一起的药味,还带着一些腥味,混在一起让人非常难受。里面除了一张床就是一张桌子,以及一个木头架子,架子上摆放的全是各种罐子。叶怀昭四处看了看,并未看到任何与小孩相关的东西,但这两人话里话外,绝对跟这事脱不了关系。 机会难得,他在床上找了找一无所获,便挨个查看这那些罐子,放在最下层的罐子有粉色的带着桃花香气,也有黑乎乎的泥一样的。 他搬来了凳子,打开了最上面的罐子,打开之后,腥臭无比,叶怀昭下意识的捂住了口鼻,再往里看去,只见是猩红色的一坨,似肉非肉还在蠕动的东西。 “你干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叶怀昭还未来得及回头,就感觉凳子被踢倒了,他本来就扭到的右脚脚踝一阵剧痛,还未看清来人的脸,便感觉身下一空,整个人跌了下去。 第17章 地道 楚青钺站在被称为“含笑阁”的私娼寮一条街的路口,这条街安静极了,只偶尔见到一两个女人打着哈欠出来张望。 “客官,她们要未时才会开始做生意。”说完又打量了一下楚青钺,低声说道:“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来这地方的人,是来打听什么消息的吧。”茶楼的伙计将毛巾往肩膀上一搭,“进来坐坐罢,我们这有上好的茶。” 茶的好坏在楚青钺这没有分别,毕竟在边关,他已经习惯了和将士们一起喝那又浓又糙的茶,但这茶楼便是安乐候遇到那鹤云道士的茶楼。 小刀小剑一明一暗的跟在楚青钺身边,进了二楼的包厢。小剑机灵些,跟在楚青钺身边,摸了几个铜板放在小二的手上,“我家公子在这等一个人,你先去准些点心吧。”那小二还待再问,只见楚青钺坐在那不发一言,身边跟着的小厮一脸讳莫如深。 “明白明白。”虽然看着公子周身气度非凡,不像是到这最低等的烟花之地来的样子,不过男人的喜好,最是难说了,大周之前的王朝,末代皇帝据说还是因为花柳病死的。有些富家子弟偏偏不爱家中娇滴滴的大小姐,就喜欢这市井中的粗野娘子,就像前段时间经常来的那不加遮掩的贵公子一样。 那小二走后,楚小刀从屋顶下来,直接就从窗户翻了进来。“二公子,这条巷子,最里面那几间屋子都是新修的。屋顶的瓦片应当是这两年的。” “七年前,这里着过一场火,起火点便是巷子最深处的地方,周边相邻的几家都有被牵涉到其中,房屋便是那之后修的。” 楚青钺沉思了片刻,他记得那份舆图上,这一片几乎全是单独租赁出去的,唯有丁字巷尽头,也就是那着火后,重新修葺的挨在一起的房子,是被一个姓贺的人买下的。 那小二得了赏钱,送吃食的速度很快。 “小二哥,我跟你打听个人。” 楚小剑喂了一个点心在嘴里,说道:“我少爷的姐夫,听说在这有个相好。”他低声的说道。 小二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我就说你家少爷,看上去怎么也不像到这处的人,这男人可太不是个东西了,家里娶了亲,还到这地方鬼混。” 楚小剑点头,“可不是,我家少爷想替姐姐出头,所以悄悄的来查看一下。” 小二有些为难的说道。“实不相瞒,这里面的姑娘也都是苦命人,都是拿了银子做生意的,再说了,再说了,如果他每次都是悄悄的去,并不在我这茶楼落座,我也不知道啊。” 楚小剑往他手里又塞了一把铜钱。“之前我跟着姑爷来过,他好像在这茶楼上,跟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在说话,道士说他身上有好东西。他长的比我高一个头,三十多岁,很壮实,有些功夫。身上应当有些鱼腥味。” 那小二想了一会儿,拍了拍脑袋,“哦他啊,我见过,我想想看是在哪儿。”楚小剑又递出一把铜钱。 “是在后厨,这人是来给我们送水产河虾的。” 楚青钺和楚小剑对了一下眼神,这片儿再往南走两条街,便是李氏水产所在地,云霞郡主失踪的当晚,若是刘武驾着车从这经过,周围的人看见了也不会意外。 “哦?你们后厨的人可认得他。” “认得是认得,但这。”小二迟疑着小声说道:“我私下帮少爷打听打听,但这忙我不一定帮的上,这老板的生意,我可不敢给搞砸了。” 楚小剑点点头,表示理解。“那他到底有没有进巷子里去。”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这离的如此的近,再说了,进这含笑阁啊,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肯定都是遮遮掩掩的。”小二一改刚刚的口风,笑着搪塞道。 “哎,我们可怜的大小姐。” “可不是,要是下次这人还来,我一定帮你留意着。”说完便退了下去。 楚青钺片刻也起身往外走去。“公子,这就走了?” “这酒楼有问题,他们已经察觉到了,”楚青钺大步往含笑阁丁字巷走去,一边低声的对楚小剑说道:“你去找黄大人,让他派人来搜。” “啊?哪里有问题。”楚小剑一脸茫然,暗处的楚小刀也茫然。 “这茶楼你看看周遭都是什么环境,再想想天香阁。食客怎么吃的起河虾,就算有,也都是少量,怎么可能是李氏水产的二东家亲自来送,再者,我们刚刚提起道士,那小二一个字都没接话。要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出现和尚和道士,肯定是极其打眼的。安乐侯不敢撒谎,他在这遇到过那道士两次,小二却对此人只字不提。” 楚小剑一阵风似的跑了,楚小刀落在了楚青钺身后,两人径直朝着巷子最深处那所屋子走去,这便正是之前记载中起火的屋子。 楚小刀从屋顶落到院中,再打开了大门。楚青钺捂住口鼻进了屋子,屋子里有一股霉味,想来是很久没有住过人了,但地上桌上并没有过多的灰尘, 楚小刀拔出了刀,小心翼翼走在楚青钺前面。两人穿过了后门,来到了一方小小的天井中,天井的左边有一处房子,打开之后,倒像是一个书房,只不过架子上现在空无一物。 “这个花瓶,放在此地好奇怪。”屋子里没有多余的摆设,倒有一个木头做的花瓶。 “你上去看看架子上,可有什么线索?” 楚小刀一个起落,到了架子最顶端,“全是灰尘,没什么东西。” “这个花瓶倒是奇特。”桌子上有个木头做的花瓶,楚青钺拿了一下,发现拿不起来。便旋转了一下。 “别动,是个机关。”楚小刀站在高处心惊胆战,他已经听到了咔哒咔哒的声音。 他飞身而下,却只见楚青钺刚刚站立的地方,那地砖,刚刚翻转了过来。上面空无一人。 第18章 狭路相逢 楚青钺虽然不敢动武,但是底子还在,下落的瞬间,赶紧调整了姿势,就地一滚,安全的落地了。 他当时听到了楚小刀的惊呼,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心里冷笑,没想到这么个破屋子,里面居然还有机关。他估算了一下跌落下来的高度,起码一丈有余。里面很黑,完全透不出光系,他伸出手掌摸了摸,入手便是冰凉的石壁。他心里一惊,这地方挖出一个地道设置着机关已经很让他意外了,这下面的密室居然是整块的石头做成的,这定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感觉到左边有一阵很细微的风吹了过来,还有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既来之则安之,他便摸索着朝着左边走了过去。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的重了起来,眼前也模模糊糊的出现了一丝光线,昏昏黄黄的,却足够看清周围了,周围果然全是石壁,如墨一般黑入手又极其冰凉。转身回头看时,没有灯光的地方尤其的黑暗,就像每个夜晚如期降临的黑暗一般。 楚青钺朝着有光亮的地方继续走着,只觉得通道内越来越明亮,同时血腥味也越来越重。很快通道便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了起来,呈现在楚青钺眼前的便是一个向下的台阶,楚青钺看到的光亮和血腥味便是从台阶下方传来的。 楚青钺顺着台阶,下了七步,随后便是向前的平路,随后又是七步台阶,再往前走了三步,又下了七步,便到了底部。 楚青钺抬眼往来时的方向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眼此处的顶部,一共二十一步台阶,再加上台阶上方约丈高的高度。这个被挖到底的底部,应当是有三丈。到底是谁,在这里无声无息的建造了这个规模不小的密室,不,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小型的地宫了。 他向着这个地宫中心,类似于祭坛的地方走去。 上百个烛台绕着这祭坛摆放了一周,楚青钺拿起其中一个烛台,居然是用青铜做的,是个展翅欲飞的仙鹤造型。 楚青钺眼神暗了暗,看来这鹤云道士也好,仙鹤真人也好,跟这定是脱不了关系。只是不知道这烛台里到底烧的是什么油,闻起来让人非常不舒服。 被仙鹤烛台围在正中间的,是一座一人高的牌坊,材质便是那种像墨又像玉的石头。 饶是楚青钺不喜奢靡,也不得不承认,这雕工巧夺天工。祥云为底,上面站着数十个仙人,广袖白袍,仙气飘飘。有的骑着传闻中才有的神兽,有的拈花一笑,每一位的面容都极尽细致传神,而站在最中间的,便是一位年轻俊美身着道袍的男子,他的身后跟着一只仙鹤,高傲的仰着脖颈。 牌坊上刻着长段的文字,却不是现在流行的字体,用词也比现在深奥些许,楚青钺念了两句便头晕,他最不耐烦看这种歌功颂德辞藻华丽的骈文,但现在又不得不看,这地方的来历显然是与此有关。 他举着烛台,又看了两句,骂了一声,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烛台有问题,他倒下去的前一刻,狠狠的嘲讽了一下自己,楚青钺啊楚青钺,你越活越回头了啊,半天就翻了两次船了。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总之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连烛光都看不见了。楚青钺心里还顾得上幸灾乐祸,小刀在外面肯定急坏了,他孤身一人当着他的面落入了陷阱,还偏偏到了夜里,目盲症发作。 “啧,真是麻烦。”不远处一个声音响起,楚青钺没有动。 “你便是那边关楚家的二公子吧,你说,弄死了你,你爹会不会挥兵南下,直接反了,倒是省了我很多事了。”楚青钺还是没有答话。 “应该不会,武将都是一根肠子的愚忠之辈,就算儿子都死了也还会给皇帝卖命,只不过卖的不太舒坦罢了。” “最重要的是,皇帝心虚啊。” 楚青钺还是没有出声。 “对了,赵崇义你还没抓到是吗?”那人一拍手,“你说,我要是告诉那小皇帝,你放了丁奉元一马会怎么样?掌管兵部的尚书大人和握有四十万重兵的边关守将之子私相授受,互相包庇。” “是你,给了丁奉元药,才让鲁奇王子宫内暴毙,安乐侯病发?” “噗,我只是长期喂了他们药,再告诉了丁奉元了可以加剧他们症状的引子而已。” “哎,大周的王孙贵胄已经垮掉了,个顶个的不是东西。”那人叹了口气。 “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也不过是矮子里面拔高个,优柔寡断,全仗着吴家人撑腰。最多再过两代人,这大周便后继无人了,像你们楚家这种将帅世家,只能一代又一代的耗在边关,既打不了北戎,也动不了西阙。” 楚青钺没有说话。 “你们就没想过,换个明主会怎么样?” “换谁?雍亲王?滇州王?还是北戎王?西阙王?” “哈哈哈哈,你的思想太有局限性了。雍亲王、滇州王都是手下败将,北戎西阙不过都是不开化的野蛮人,你怎知不是我呢?” “你?藏头露尾、脚步虚浮,身体残缺,行事阴鹜,去当个公公还差不多。” “你!”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一只脚重,一只脚轻一些,每一步都还有短暂的拖沓声,看来安乐候没有看错,这人的脚的确有些跛。 楚青钺听到脑后传来了风声,将头一偏,一阵钝痛从肩膀上传来,那人一击未中,再次袭来。楚青钺虽然看不见,但多年习武听声辨位的功力还在,他再次躲了开去,只是不知道那烛火里加了什么,他腿脚有些没力气,只能坐在地上闪躲。 “看,宫内有专门给内侍学的功夫,你可以去学一下,定然事半功倍。” 那人喘着粗气,显然是气的狠了,又拿着东西狠狠的砸向楚青钺。 楚青钺寻了个空档,将他靠近自己身侧的手臂一下抓住,使劲一抓,将人拉了摔倒在地。然后一把匕首便抵在了那人的颈间。 “带我出去!”楚青钺命令道,手上的匕首也划破了那人的皮肤。 “做梦!”话音刚落,楚青钺便听到了一种细微的爬行声,随后手腕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刺痛,随后便是一阵麻痹,他赶紧握住自己的手腕,免得毒性蔓延。 “哈哈哈哈,原来你不仅武功尽失,还看不见了,你说到底谁是废人呢?” 那人笑着远去,随后“咔哒”的响了一声,楚青钺便听见了无数悉悉索索的声音。 第19章 这里也能遇到? 楚青钺听到这个声音一下子就头皮发麻了,他对这种声音不陌生,有一次他带着楚家军的飞鹰营穿过一片戈壁去伏击北戎王子的队伍,他们蛰伏在沙地的时候,便听见沙子里面传来了这样的声音,片刻之后,便涌上来了无数的红蝎子,自此之后,他再也不敢轻视任何一个老年人的劝导。 因为出发前,一位因伤上不了前线,只能做新兵的教头就劝过他,说那个野滩子很危险,北戎人敢从附近过,就是不怕他们从那截断后路。 结果那一次,楚青钺一直引以为傲的飞鹰营,一向以机动作战出其不意致胜的尖兵,吃了个闷亏,不仅没有截断北戎哈赤王子的后路,每个人但凡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被咬的又红又肿,半个月内见到人都是灰头土脸的躲着人。 而此刻,他在这个地宫里,便又听见了那悉悉索索的声音,而且越是眼睛看不见,听觉越是敏锐,他想起了那日在沙地里被成千上万的蝎子围攻的经历,真是流年不利。 他凭借记忆,往上走了几步,背靠着那牌坊,寻思着脱身之法,刚刚也不知道是被什么虫子咬的,整个右边胳膊都已经没了知觉。他从怀里摸出了一颗药丸咽了下去,又含了一颗在舌头下面。他要保持足够的清醒,才能在这陌生的黑暗中面对数不清的危机。 然后那悉悉索索的声音却在他前方几步停了下来,没有再上前。传闻毒物生长的地方,百步之内必有克星。难不成这牌坊便是他的克星。要是他能出去了,一定将这扛出去,说不定对付其他虫子也有用。 楚青钺坐了下来,这才觉得自己肚子有些饿了。他掉下来的时候刚过未时,现在已经是夜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那人知道他的身份,还敢将他困在这里,是笃定他们找不到入口吗,还是其他的原因,但他在此地失踪,官府怕是掘地三丈也会救他吧,否则该怎么给在边关在大哥一个交代呢。 他想着想着,就又有点迷糊了。那虫子不知道顾忌什么,就距离在他前方两步的距离。他不会上前,楚青钺便暂时不去管它们,那悉悉索索的声音倒很是催眠,不如索性先补个觉吧。 忽然他听到了自己的右后方,便是刚刚那人离去的方向。响起了脚步声,还是一样的一只脚重、一只脚拖着在走,只是比刚刚的更为明显了,这人居然这么快又回来了,难道是想起了这个牌坊对这些虫子有克制作用,回来找新的方法治他? 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手里却握紧了匕首。 那人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痛呼了一声,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但愿闪电机灵点,赶紧去搬救兵,我还没娶亲呢,死在这多不划算。” 楚青钺心头大震,赶忙从藏身的牌坊后面走了出来。 叶怀昭正坐在地上按摩他肿的像个馒头一样的脚踝,冷不丁前方的烛火里出现了一个人,给吓的差点蹦了起来,仔细一看,居然是楚青钺。 “你怎么在这!”叶怀昭震惊的难以言表。 楚青钺睁开了眼睛,眼前已经由一团漆黑,变得能看见一丝光亮。 “好巧。”楚青钺淡定的说道。 叶怀昭抽抽嘴角,“是好巧。”他站了起来,看见楚青钺看的地方,围了一圈的虫子,笑了笑:“原来你怕这个。” “我不怕。”楚青钺听出了他嘴里的笑意“这虫子有毒,我中毒了。” “哦?”叶怀昭应了一声,“等我。”说完站了起来,朝着楚青钺走去,“嘶。”脚一挨地,又痛呼了起来。 “你怎么了?被虫子咬了吗,你先别动,往我这走,这个牌坊他们不敢上来。” 叶怀昭闻言将视线从自己的脚上抬了起来,投向了楚青钺。楚青钺被这烛光映照的光洁如玉,脸上带着一丝担忧,眼睛看着他,却…. “你的眼睛看不见。”叶怀昭确定的问。 “是。”楚青钺点头,对着叶怀昭,他没有隐瞒的必要。 “这虫子也就是麻痹人的?居然还会影响视力。” “是之前中的毒。”楚青钺淡淡的解释了一句,“不过现在好些了,我已经能看见你在哪了,过会儿便好了。”他没有告诉叶怀昭,虽然每到夜里自己就会眼盲,但奇怪的是,见到叶怀昭的时候,眼睛却是好的。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已经能看到一丈之外有个白色的人影了。 那个人影松了口气:“那就好,否则,你我二人,一个眼瞎,一个腿瘸,怕是加起来都走不出去。” “你腿受伤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就算是七年前,被火烧前,也是含笑阁的私娼寮。叶怀昭莫非便是那种喜欢粗野的贵族公子? 叶怀昭没有理会楚青钺的肚皮官司。“云霞郡主跑我家去玩的那天,宣武门的戍卫刘武孩子也丢了,七年后,他在你那边,不是涉嫌偷走了其它的孩子吗?我便想着,看能不能用闪电帮他把孩子找回来,那么他便不会家破人亡,或许,多年后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楚青钺没有言语,“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你看到的已经是结果了,以我之力,难以改变。”叶怀昭声音有些低落。 “未必。”楚青钺低声说道:“很多事情时过境迁,我只能根据事情做一些推断,但你所在的位置,却可以窥见事情的真相。好了,你说说你的腿,还有你的发现。” “闪电一路带着我来到了这里,这是含笑阁丁字巷最里面的那间,是个四十多点的女人,姓贺。我假意是恩客,她曲意逢迎,实际上更想将我吓走。最后不成,便给我下药,让我昏睡。”叶怀昭言简意赅的讲述着:“我自幼对迷药有抵抗,很快便醒了过来,这时她的儿子出现了,两人说了几句便各自出了门,我便起身到了他儿子所住的房间查看,谁知他儿子又折返,搬动了机关,让我掉了下来,掉下来的时候便摔了腿。” 叶怀昭不像楚青钺会功夫,虽然功力尽失,但在下落的瞬间还是调整好了姿势,蜷缩着身子,抱住膝盖,落地一滚,避免了头部骨骼受伤。 “我么,也是查这刘武和鹤云道士,到了这,应当是和你同一个地方着了道。” “哎,可能是老天送你下来救我的。”叶怀昭开了个玩笑。 楚青钺的眼睛已经恢复了,他能清楚的看到叶怀昭脸上的揶揄,“可惜啊,这虫子将我拦在了这。” “等着,看我英雄救美。” 第20章 英雄救美 话音刚落,就见叶怀昭曲起了受伤的脚,单脚蹦了过来。楚青钺这才注意到他只穿了一套白色的中衣,丝质的材质在烛光下散发出光泽,但他单脚蹦的动作实在太过滑稽,与往常君子端方的模样大相径庭,他摸了摸鼻子,忍住了笑。 叶怀昭一边蹦一边不满的瞪他,今日两人都因人算计被困在了这,互相见识到了对方窘迫的一面,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成了被虫子困在中间的睁眼瞎,风光霁月的皇子伴读成了个只穿着中衣的瘸子。两人的眼神中都带着调侃,反倒没有了之前的试探和防备。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因为爬了姑娘墙,才将腿摔的呢?” “哪里哪里,楚小将军怕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眼睛才瞎掉的吧”,叶怀昭忍着疼喘着气,,嘴上却丝毫不示弱。 眼见就要蹦到楚青钺所在的祭坛附近了,“小心这虫子。”刚刚看不见还好,现在眼睛看到了,只觉头皮发麻,那虫子有一层黑色的壳,黑的发亮,跟之前看到的那黑色的石壁如出一辙,壳子下面有细小的脚,飞快的蠕动着,但都在那祭坛下面,不敢上来。 话刚说完,便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这些虫子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去,中间让开了一个通道,刚刚是叶怀昭所在的一尺以内。 “你?”楚青钺懵掉了。 “我也是今日才发现我这么天赋异禀的。”叶怀昭又往前蹦了一步,到了台阶下面,将手伸给了楚青钺。“劳驾自己下来,蹦上来太费劲了。” 楚青钺一直认为叶怀昭说的“英雄救美”,会是带着什么驱虫的药粉,还以为不可避免有一场恶战,至少要被咬的满脸包。却不料这些虫子对这人避如瘟神。 “我刚刚掉下来的地方,就是虫子坑,他们闻到我的味道就醒了,我还以为我会被咬死,结果他们都跑了。”叶怀昭也很疑惑的摊开了自己的手“它们都很怕我,仔细想来,我好像自幼便不招蚊虫,四殿下到了夏天最爱粘着我,便是因为他非常招蚊虫。” 楚青钺将他打量了一番:“你是在南疆出生的?” 叶怀昭点点头。 “南疆密林众多,蛇虫鼠蚁也多,更有很多神秘的药物。” “你是从我爹那本书上看来的吧。”叶怀昭好笑的看着他。“他上面还写着南疆有很多巫师,实际上都是些虫师呢,人们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总是用鬼神的说法去解释。” 楚青钺想起那本已经化成灰的《南疆风物志》有些心虚。“不过,再怎么能征善战的将领,最不愿意作战的战场便是南疆,地形诡异、气候成谜、还有毒瘴蛇虫。就连前朝的百胜将军都在那栽了大跟头。” “所以历代的帝王都不会去强攻南疆,而只是怀柔。” “你父亲是这些年做的最好的滇州知府了。” “谬赞了谬赞了,我猜他应当是在南疆有了什么奇遇,所以我才会有这本事,只是奈何他去世的早,没法求证。” 楚青钺也遗憾的说道:“是啊,有些战场上,你一个人便可抵千军万马啊。”想起那次不战而败铩羽而归,若是带上叶怀昭,定能杀哈赤一个措手不及。 叶怀昭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仰头看着那牌坊,惊讶道:“好巧的雕工。这不像是本朝的风格。” 楚青钺撇撇嘴,“能换多少军饷?”说完也坐了下来,一眼就瞟到叶怀昭的的身上,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还挺风流的。” 叶怀昭不解,顺着他的视线才发现自己衣领上有一个鲜红的唇印,无奈的说道:“那位贺姑娘美丽又热情,你真该见一见。” “想来定是十分美貌。”楚青钺挑眉,表情十分狭促。 叶怀昭摇了摇头,正色说道:“不及某人万一。” 楚青钺奇道,“不知何方佳丽,竟然得到叶公子如此夸赞。”宜妃他虽然没有见过,但其美貌确是被前朝大才子赞过倾国倾城的,没想到成天见到宜妃的叶怀昭,居然会如此真诚的夸奖别人。 “便是叶某刚刚,拖着半残之躯,历尽艰难前来相救的那位美人。” “去。”楚青钺伸手将其肩膀一推,叶怀昭不比他们行伍之人的体格,一推之下差点倒在了地上。 “弱不禁风。””较弱无力”。两人同时开口,又相视一眼的笑了起来。 “好了,休息好了,你去看看那墓碑上写的什么。”楚青钺用胳膊捅了捅叶怀昭。“你比我先到这吧,你居然没看?”叶怀昭惊讶道。说完举着烛火上前仔细看了起来。 “只看了那上面雕刻的图画,那字看的我头疼。”说完想了起来,盯着那烛火说道。“这烛火里也有迷药,我当时举着烛台没一会儿却晕了过去。” 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说道。“这里面不知道烧的什么油,和你身上的脂粉味道一样难闻。” 叶怀昭看了看烛台,“没事,寻常迷药对我也没什么用。”说完认真的看了起来。 楚青钺坐在地上,看着这人清瘦的背影,认真的神态,忽然好想把这人据为己有,捆绑起来,塞上马车,带回边疆去,那么,他整个飞鹰营,哦不,整个镇北军,都可以不怕虫子了,也不怕别人下药。 “这简直是,简直是。”叶怀昭看着看着,发出了震惊的声音。 “怎么了?”那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又不是现在楚青钺常见的字体,他只看了两行便没有看了。 “简直是荒唐。”叶怀昭指着墓碑上说道。 “我就奇了怪了,为何这京城中能有建造的这么完好的地宫却没有被发现。” 楚青钺也点点头,“我看过京城近三十年来的舆图和建造图纸,都没有标注这里地下有东西。”所以他才完全没有提防。 叶怀昭指了指那牌坊,“这是前朝,不,前朝的前朝,就是那个只有两代便灭国的鲁朝留下的。” 楚青钺不爱读书,唯一喜欢的便是兵书。“鲁哀帝临阵换将,召大将军回京,结果北戎军一路攻破凉州、肃州、势如破竹,半年便将京城拿下。” “没错,就是那个鲁哀帝,当时的皇宫很小,这里是城郊,是当时的妖妃鹤云的陵墓。” 第21章 妖妃 “妖妃?鹤云?”这些都是兵书上没有记载的内容。“这上面写了的?” “哎,这上面就是吹捧她的,什么仙人姿容、下凡历劫,回归天庭。”叶怀昭指了指最中间那位骑着仙鹤的男子。 “这是个男的啊?”楚青钺瞪大了眼睛,样貌虽好,但无一丝女气。 “史书上记载的鹤云,是一位修道的方外之人,被刚刚即位的鲁哀帝抢娶为妃,还屠尽鹤云的师门。对鲁哀帝充满怨恨,便在十年的时间内,占着皇帝的宠爱,结交朝臣、残害忠良、杀害皇嗣、甚至陷害边关守将,最终搞的鲁朝灭国。” “得得得。”楚青钺摇着头说道:“快别给这人贴近了,每一个朝代都要为亡国找一个红颜祸水背锅。”说着对那骑着仙鹤的广袖长袍男子行了个礼。“我不是质疑你的能力,而是觉得鲁哀帝实在是个废物,哪个朝代都有美人,更不缺手腕厉害的女人,但妄信偏信,甚至做出了临阵换将的事情的君王,本身便是昏君,没有这鹤夫人,这朝代也必亡。” 叶怀昭点头,楚青钺虽说自己读书少,但看的通透。 “但这牌坊上写的,却是另外一个故事。”叶怀昭指了指。 “鹤云是修行之人,却并不是中原人士,他”叶怀昭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他的母亲是南疆一个部族的神女,年少的时候机缘巧合遇到了一位游方的道士。两人互相爱慕,便生下了鹤云。” 楚青钺张大了嘴巴。“道士能成亲?” “和尚还能还俗呢?”叶怀昭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打岔。 “鹤云其实是作为南疆那个部族的使者,来到了鲁国。”叶怀昭看到楚青钺有些疑惑的眼神。“南疆、北戎、西阙,这些地方越是不开化的地方,越是相信自己的神明。” “嗯,北戎信狼神。” “这鹤云的父亲是道士,他自己便也自称真人,实际应当是南疆那个叫穆图的部族的大巫。鲁国的新君即位,他便代表以穆图为首的南疆十三个部族前来庆贺,谁料,在一场祭祀中,鲁哀帝见色起意,看中了鹤云,便强行占有了他。” 楚青钺张大了嘴巴:“这鹤云是个男的吧?” “是个男的,怎么?鲁哀帝就不能好男色了?”叶怀昭斜了他一眼。 楚青钺默默的消化着这一信息,比了个手势,示意楚青钺继续说。 “南疆虽然分成了无数的小部族,难以跟鲁国对抗,但那穆图部族,做主的便是鹤云的母亲,部族的神女,她听闻消息后很生气,派了不少死士前来营救自己的儿子。鹤云自己也宁死不从,最终惹怒了鲁哀帝,他从北疆调兵二十万,直接将以穆图为首的南疆十多个部族灭了族,所以鹤云才下定了决心,要鲁哀帝血债血偿。” “啧,这皇帝色令智昏死的不冤,可惜了那么多的将士和百姓了。” “没错,北戎攻破了京城,一路抢掠,民不聊生,家破人亡,最后便是江南世家出来收拾了局面,将北戎赶回了关外。十年的创伤几乎用了百年的时间去修补。”叶怀昭也叹道。 “这碑上的文字是鹤云自己所书。他承认自己是为复私仇置万民于战火,所以长埋于此,不求来世。” “哦?他有没有说,他是怎样引发的战火?”楚青钺一听到打仗就很来劲。 “北戎王的胞弟来参加鲁哀王的万寿宴,鲁哀王另鹤云着宫妃装扮相陪,他便趁机在亲王的酒里下了药,回去后,亲王便长睡不醒,但尸体不腐,他便将一个谣言传到了北戎,说的便是鲁哀帝身边有一名下凡渡劫的妃子,劫期已满,要回升天宫,但鲁哀帝不允,便用同命格的北戎亲王性命相换。” 叶怀昭停顿了一下,“鹤云当时也吃了假死的药,埋入了这个坟墓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再出来了。更是让这个传言又真实了几分。这时,另一则谣言又起,便是百人祭、三魂归、万人祭,七魄回,十万起死回生、百万寿与天齐。” “所以北戎出兵了。” “是的,只有鲁朝有百万人口,鹤云用自己做骗局,给了北戎一个大举南下的契机。” 楚青钺冷哼一声。“你太小看北戎王了。” “哦?” “他可能从头到尾都不相信这个谎言,他相信的是,自己的野心和能力。” “怎么说?” “当时的北戎王是个难得的野心与能力相匹配的君王,他们北戎与南疆一样,也是由多个部族组成的,谁的力量最强盛,便是北戎的王,在北戎王下面,还有十来个小王,要打战,大周鲁朝可以凭皇帝的一声令下,但北戎,却要说服或者打服所有部族。” 楚家已经守了边境百年,对北戎最是了解。“当年的北戎王,出身显赫,父族势力居北戎第一,母族势力居第二,第三第四的部族,为王的便是他的妻族以及同胞姐姐的夫君。”叶怀昭一下子了然,果然,就算是被他们称为蛮子的北戎,一旦进入到政治斗争,都离不开联盟。 “北戎最强盛的五个部族都以他为尊,早在进犯大周之前,他们便一路往西,将那边的一些小的部族抢掠了一遍又一遍,杀光了其十岁以上的男子,其余的全部抓回去为奴养马。鹤云的谣言,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借口。否则,你看,鹤云为何不给西阙这样的借口,因为就算给了西阙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胆子。” “鹤云最后还有一段话。他说当年北疆铁骑踏平了他的家乡,如今,他们也将死于他人马下,他们的妻儿也将忍受其他人胯下之辱。” 楚青钺脸色冷了下来,边关将士,最见不得的便是平民受辱。 “最后这人应当也是不得善终吧。” 叶怀昭注视了一眼牌坊,说道:“他说他在这地宫中养了很多南疆的虫子,以血肉为食,自己便是他们最后的食物。大仇得报,但对苍生有愧。” 楚青钺沉默了片刻,“那外面那个道士又是怎么回事,你遇到的母子又是谁?” 叶怀昭摇了摇头,这上面没有写了。 第22章 后人 “那女子姓贺。”叶怀昭说道。 “先不管了,我们先找路出去,他自己能出去,肯定是有路的,你下来多久了?”楚青钺站了起来,现在他好受多了,这些虫子守着他们但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我记不清了,我跌下来后晕了,大概半个时辰前醒来,醒来看见这边有光亮,便顺着走了过来,不过我脚太疼了,走的慢。那边前面有一个大坑,但是我看不清。” “走,我们过去看看。”楚青钺说道。 “这…”叶怀昭有些迟疑:“还有个问题,那里是我掉下来的地方,你现在在这,未必会。” 楚青钺将叶怀昭的脚放在自己腿上,轻轻的捏了捏,随后握住关节,一拉一扭。叶怀昭浑身冒汗咬着牙还是没忍住痛呼了一声。楚青钺随后从怀里摸出了一瓶药膏,用指腹轻轻的揉捏着叶怀昭的肿处。一开始皮肤感觉凉凉的,随着楚青钺手指的游走,开始开始变的又热又胀。 楚青钺将头埋的很低,叶怀昭有些不自在的向后仰了仰身子,刚好避开楚青钺的呼吸,却将楚青钺专注的神情尽收眼底。 “好了,我们先去你掉下来的地方看看。”说完就蹲了下来,“来。” 叶怀昭愣了愣,然后拒绝道:“你扶着我就可以了。” 楚青钺指了指他的脚,“你的脚伤了两次,再多走几步,不好好的养几天,就变成这里的那个瘸子样,稍微走快一点,别人就看出来了。” “他腿是好的啊。”叶怀昭想起那个年轻的男人。“我假装昏迷的时候,听到他的脚步声,与常人无异。” “难道,不是同一个人?”楚青钺想到:“走吧,别想了,我们四处去看看,来都来了。” 叶怀昭也没再扭捏,上了楚青钺的背。但还是有些担心的说道:“你身体没问题吧?上次听说你受了伤。” 楚青钺托着他的腿将他往上颠了颠,“上阵杀敌是不行了,背你走一截还是没问题。” 叶怀昭的印象中,楚青钺只是一个跟在他大哥后面膝盖高的毛孩子,就连楚青钧,上一次见面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他此刻是有些恍惚的,因为楚青钺的肩宽背阔,看上去已经很有成年男子的模样和担当。 “将这烛台拿远些,这里面烧的油有些问题。”楚青钺刚刚一直下意识的闭气,但他现在忽然意识到,刚刚不过一会儿便晕了过去,这会儿醒来和叶怀昭还说了那么久话,居然没事, 叶怀昭将右手伸到楚青钺面前,凑到了他鼻端。“你之前问我用什么熏香,我回去问了我家下人,他们说是我娘以前教她们的,洗衣的时候放了几种药物浸泡,所以提神醒脑有奇效吧。” 楚青钺只觉得一股很清新的味道自这浑浊的地宫内破空而来,但随后,他眼前便只看见一截骨肉匀停象牙般光泽如玉的手腕子,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上面一颗芝麻大小的痣,显得颇为俏皮。 “左转。”叶怀昭在他背上叹了口气,“别走神啊,对了,我这有个香囊,里面装的便有那些从南疆独有的草药。”说完便从怀里摸出一个,准备递到楚青钺手上,却在靠近楚青钺的那一刹那,那香囊变成了黑色的灰。 楚青钺见怪不怪了,“如果一个东西,你我都能看见的话。” 叶怀昭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说明这个东西至少在这七年间,都没变过。” “对,那日你在康王别院,对尚未修建的水榭,便只觉得眼前模糊,相对于人,建筑物更不易变。慈恩寺、你家的宅子,还有这里,都是未变的。” “再往前,走一点,对,我就是在这里掉下来的。” 说话间两人便到了叶怀昭跌落的地方,相较于刚刚两人碰头的地方,这里边显得简陋了许多。 “闻到没?”楚青钺的鼻子特别灵敏。“这里有很重的血腥味。” 叶怀昭点头,“我没有火折子,没有过去看,那么重的腥味,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过去看看。”楚青钺背着叶怀昭便往那处走去。 叶怀昭没有选择的权力,只好在他背上将烛台举高一些,方便照明。 两人走过叶怀昭坠落的地方,再继续往前方走去,空间越来越逼仄,空气越来越浑浊。 片刻之后,两人面前出现了一条岔路。 “左边的岔路没有血腥味,右边的重,走哪边?”楚青钺停了下来。 叶怀昭指了指左边,楚青钺勾起嘴角笑了笑,他就知道,叶怀昭这人胆子不大,而且好奇心也不强,两条例,一定会选择危险小的那一条。左边的那条岔路是个缓缓向上的斜坡,越走越低矮,尤其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还背着另外一个人。 “算了,我们回去吧。”叶怀昭的脑袋已经碰到了石洞的顶部,但前面的洞子却渐渐的更矮了下去。 “你先在这等我。”楚青钺将他放了下来,我去看看。 叶怀昭从袖子里摸着一个烛台,显然是刚刚在牌坊那拿的,他点亮之后,对楚青钺挥挥手,去吧。 楚青钺勾起嘴角,原来这人怕黑。他往前走了一段,渐渐的他也需要弯腰了。有三三两两的白骨,或是靠坐在石壁上,或是呈匍匐状态往前,双手使劲的向前伸着,挣扎着向前,他大约的数了下,约莫有十来具枯骨。他准备再向前走一段,忽然发现眼前一片漆黑。楚青钺叹了口气,看来外面天色还未明,他这个眼瞎的症状还未过去。 他便只得转身,向着叶怀昭走去,两步之后,视野果然又清新了起来。 而此时,在他们的上方,楚小刀一脸寒意,看着皇城卫将地挖开。洪恩站在楚小刀身边,他代表着皇帝,却没有得到楚小刀一丝眼神。 时间越晚,他的脸色越难看。几个时辰前,他的二公子竟然当着他的面掉了下去,他答应过公子的,一定贴身保护好他,更何况,现在已经是夜里,二公子双目失明,谁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楚少卿一定吉人天相。”洪恩在一旁说道。 一向伶牙俐齿的楚小箭也急的满嘴燎泡,他将这片都跑遍了,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也没发现哪里有机关。 “你们没吃饭吗?都过了三个时辰了,这里还没挖开?这条街都给拆开了。” 谢猛接到命令说刘武是调虎离山,便带领着大队的人回了城,刚回城就听说楚青钺在这陷入了陷阱,赶紧跑了过来。 “回大人,那石板非常坚硬,而且,而且。”他瞟了一眼拿要吃人的眼神盯着他的小刀小剑还有谢猛,吞了下口水。 “说吧。”慈恩面上不显,依然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一位三十左右的青年,走到众人跟前,灰头土脸仍不掩气度,他大步走了过来:“不能挖。” “工部右侍郎黎大人,不知为何不能挖。”洪恩知道楚青钺的侍从未必认识朝中人,便出言提点道。 “若我没有认错,这个地宫是由四百年前的赛鲁班所建,就跟宫中的揽月阁一样,你找不到一处破绽,他坚固无比,但你若要强拆,便会整个塌掉。” 洪恩的脸色也有些黑了,赛鲁班的名头,他是知晓的,这破落巷子底下,为何会藏着赛鲁班的遗作。 “那怎么办?”里面那位要是真出了事,皇上怕是觉都睡不安稳了。 “赛鲁班不仅奇思妙想,更是精通奇门遁甲,我们只能找到生门,才能安全进入,否则。。。。” 第23章 炼药 “你怎么回来了。”叶怀昭紧张的盯着楚青钺的方向,看他往回走,松了口气。 “我看不见了。” 叶怀昭有些疑惑。“刚刚不是都好了吗?” 楚青钺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相告,“我中了一种毒,虽然大部分都被逼了出去,但我不敢动用内力,而且一到入夜,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啊,还好是夜里,反正都要睡觉,但。“不对啊,之前你我相见,不正是夜里吗?还有刚刚你不是也能看见了吗。” 楚青钺往身后指了指,“很奇怪,每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的眼睛就会恢复,刚刚可能是走的离你有些远,便又看不见了。” 叶怀昭看他神色不像作为,震惊的张大了嘴巴,“那你不是平日很是不便。” “天亮了便好了。”楚青钺淡淡的说道。 “前面有什么。”叶怀昭转移了话题。 “里面全是尸骨,应当是死了很多年的,衣物都很粗糙,看上去像是工匠。” 叶怀昭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听闻帝王修建陵寝,为了保守秘密,都会将工匠赐死,这些匠人也是知晓的,所以在修建的时候,常常会私下给自己留下后路,但是看来,这条后路也。。” “走吧,右边那条路去看看。”楚青钺又背上了叶怀昭,朝着右边那条岔道走去。越是往里走,血腥味道越浓。楚青钺侧过头跟叶怀昭对视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刚转过一个转角,两人又听到了那悉悉索索的的声音,楚青钺停顿了一下,又自信的走了进去。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石室,但此刻完全看不出这个石室有多大,只看的见密密麻麻的虫子,全是之前围绕在祭台牌坊中间的虫子,地上、墙上、天花板上,全是。饶是叶怀昭从来不怕,也觉得头皮发麻,一只虫子爬行起来没有什么声音,但这数以万计的虫子一起爬动起来,这恐怖的感觉居然远超于面对北戎铁骑。 “它们为什么挤在这里不出去?”叶怀昭在楚青钺的背上,看着这满满当当一屋子的黑壳虫说。 “哎,你往里走一点,我看看。” 楚青钺硬着头皮往这个石室迈了两步,只见本来慢慢挪动的黑壳虫忽然疯了一样,疯了一般向里面涌去,或者说向里面逃去,甚至还发出了类似于惊恐的短促叫声。 “虫王。” 叶怀昭无语。“往里走,进去。” 楚青钺看着面前涌动的虫子,简直怀疑叶怀昭是为了刚刚那句“虫王”报复他。那铺天盖地的虫子不说会不会咬人了,单是压在他身上,也能将他压死了。 “那里有道门。”叶怀昭在他背后指着前方说。 楚青钺这会儿冷静下来,闻到那浓厚的血腥味,似乎是从更里面的位置传出来的。最多是被咬两口罢了。他咬着牙,迈步往里走去,那些虫子就像有思维一般向两边褪去,给他让出了一条通道,偶尔有天花板上的同同伴给挤了下来,落到叶怀昭的身上,也赶紧飞快的逃走了。 出乎楚青钺意料般的顺利,两人便走到了那扇门旁边,是一道石门,看上去很重,但轻轻一推便也开了,推开门后,那血腥味便铺天盖地而来。 里面的屋子倒是一只虫子也无,干干净净的。墙壁四周装饰着青铜做的仙鹤造型的烛台,比楚青钺他们从祭坛处拿的大了一号,照的整个石室亮堂堂的。这屋子的中间放着一张石头做的长案,跟外面石洞里都是同样的材质,看上去没有缝隙,像是一整块石头做成的,旁边有一个一人高的圆形物件,用白布盖着,看不清具体是个什么东西。 楚青钺将叶怀昭放在了石案旁边的石凳子上,绕着那石案转了一圈,指着说:“离这远点,别碰。”神情非常严肃。叶怀昭点了点头,他现在行动不便,不添乱便是最大的帮忙了。 石案的后面摆放着一排架子,架子上放着许多的小罐子,还有几本书。 “你将书拿过来给我,别碰那些罐子。”楚青钺小心翼翼的将那几本书递给了叶怀昭,又继续去查看起了其他的地方。 “这难道还是一个真道士?在这炼丹吗?” 楚青钺解开了白布,只见是一个丹炉模样的。叶怀昭转头看了一眼,仔细的端详了片刻,“不像,香炉比这个更长一些,上面有盖子,下面有孔洞,可以添置柴火,这个倒像是一口锅,扁圆扁圆的。”说罢摇了摇头,“我也没见过。” “倒有些些胡人的锅,也差不多这么大。”楚青钺双手合抱比了个大小。 “只是不会雕这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哎,这个盖子怎么揭不起来。”楚青钺嫌弃的看了看锅身周围雕刻的各种鸟兽虫鱼。 “哎,要是出去了,拿给大皇子看看,他最喜爱搜集古董,奇奇怪怪的一大堆,说不定认识。”叶怀昭想到世事无常,便闭嘴看自己手上的书了。 架子上的书不多,一共三本,书的名字都非常奇怪,就只有一个字,分别是《生》、《死》、《劫》《生》和《死》两本大概是被经常翻看,边上都已经磨出了毛边。叶怀昭打开便翻看了起来。 “骨肉发肤,生于天地而还于天地,唯独我之灵犀,九死而不灭。”开篇便是神神叨叨的一句话,叶怀昭快速的翻了两页,然后抬眼,看见楚青钺还在跟那口锅的盖子较劲,开口说道:“将那黄铜手柄,左三右四,再向上提拉两次,便可开启。” “你怎么知道?”说完看到了叶怀昭手里的书,他按照叶怀昭所说的方法,开始纹丝不动的盖子果然轻易就被打开来了。 “别。”叶怀昭一句话还没说完,楚青钺已经一脸生无可恋的扭过来头,捂住了鼻子,用眼神控诉他:“你不早说。”叶怀昭扬了扬手里的手,“我才看到。” “书上说,这叫生死鼎,是用来炼药用的,这是南疆穆图一族的秘术,炼药用的全是人的骨血。” 楚青钺看着鼎里浓稠的乌黑色血浆,眼神冷冽。 “这书应当是鹤云所着,他在下面写了一行注解,说是巫之道,贵在神秘隐晦,说是人血,实则应是动物替代。” 楚青钺不置可否,盖上了盖子。 “这本书记载的全是炼药,各种的秘药,但我仔细看了下,全是治标不治本的药,比如说吃了精神变好,力气变大,甚至变得年轻的药,还有治疗心疾、甚至起死回生的药。” 说着又扬起了另一本《死》“这本全是毒,假死、伪装成心疾发作、头疼发作而亡的、女子血崩而亡的,还有什么。” 正在说话间,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楚青钺几步站在了门边,“瘸子来了。” 他转过身,却傻了眼,那张石头椅子上空无一人。 第24章 痴儿 叶怀昭抬头,却只见眼前一花,仿佛水波荡漾,那站在门口身着玄衣身材高大的男子,转身便身量矮了一大,变成了一个身着红衣,脂粉浓重的女子。 那女子握着那仙鹤造型的烛台走了过来,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你呀,好奇心太重。” 叶怀昭笑了笑,烛光下显得异常温润。 “我本不欲伤你,让你睡一觉,迷迷糊糊的就回去的。但,你,罢了。”那女子没有故作风情,看上去倒是比之前顺眼了很多。“我看着你将那茶饮下的。” 叶怀昭又笑了笑,“家母也是南疆人。” 那个女人脸色微微变了变,站在那石桌的另一边,将烛台放在两人中间,仔细的打量着他的眉眼:“怪不得,你娘亲多半从小便喂了你些解毒的药。” 叶怀昭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的说道:“夫人也是南疆人?” 那女子摇了摇头,“我从未离开过京城,我的祖上也没有南疆血统。” 这下轮到叶怀昭奇怪了,这个地下石室里养着的黑壳虫,是南疆特产,需要以人血做的香为引,方才苏醒,沉睡的时候便将那坚硬的黑壳覆盖在身上,摸上去冰冰凉凉,便如石头一样,这桌子以及那石壁,怕都是这黑壳虫,这黑壳虫以腐肉为食,南疆那边有些部族的巫师专门养着,处理尸体用的。毕竟南疆林密潮湿,尸体腐坏奇快,所是处理草率,很容易让人畜牲口感染疫病。 “这里是鹤云,也就是仙鹤神君的地宫,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叶怀昭点了点头,“我的祖上,是一名宫女,便是照顾鹤云仙使的。”她停顿了一下,“传闻中的鹤云是个妖妃,实际上不过是个苦命的人罢了。” 叶怀昭点了点头,“看他面相中正平和,若非遇此变故,定是医者仁心。” 那个女的看了他一眼,像是没想到他会对一个其他人避而不谈谈之必骂的人,做出如此正面的评价,于是轻轻的行了一礼给叶怀昭,“没错,其实他是一个温和的人,我家祖上差点死在宫中,便是得他相救。那时她一身脓疮、浑身恶臭,是他像个仙人一般,丝毫没有嫌弃的救了她,所以后来得了自由便改了跟他姓贺。没想到这位大人倒没有像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人一样出言便是诋毁。” “未经他人苦,不劝他人善。再者,我也不是什么大人。” 那女子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衣服华贵,却气质文弱,的确不太像办案的差人。 “那你为何淌这趟浑水。”那女人皱着眉头说。 “实不相瞒,在下一位朋友,家中有刚满月的孩子丢失,我帮他寻来着。”他专注的注视着那女子。 那名中年女子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将眼神躲闪了过去,“实不相瞒,你是寻不着了。” 叶怀昭叹了口气,“哎。” “你不问我那婴儿在何处?下场如何?” 叶怀昭轻轻的摇了摇头,苦笑道:“那名小的婴儿,离了母亲这几日,在这我也没有听见任何婴孩啼哭之声,想来已经,再说了,你们怕是不会放我回去吧。我知道了,也只是徒增心理难过罢了。” 那女子笑了起来,“你这人倒是有趣,不如留下来陪姐姐解解闷。” 叶怀昭拱手,正想表示不敢,门外进来了一个少年人,皮肤苍白,身体瘦弱,目光凶狠的看着他。 “哎呀,娘亲说着玩的,你看你个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吃醋,板着脸。”说着扭着腰上前几步捏了下那少年的脸,“来笑一下。” 那年轻的男子还是恶狠狠的看着叶怀昭,“娘,我这边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有最后的一炉药,大概还有一天的时间,才能完成。” 那女子摸了摸自己的脸,柔声的说道“好,那我们再等一天,等那炉药炼好了,我们便走,哎,这人还算消停,但是他那狗就麻烦了,一直堵在门上狂吠,还精的很,我把药给下到肉包子里,它看都不看一眼。” 闪电回来了,只是不知道找到人没,还有这两人看上去阴险毒辣,不知道闪电应付得来不。 那男子走了过来,近了叶怀昭才发现,此人应当和楚青钺差不多的年龄,只不过偶身材单薄看上去小了好几岁。 他将一把匕首放在叶怀昭颈间,恶狠狠的威胁道:“不许动。”并粗暴的扯下了叶怀昭腰间挂着的玉佩。 “那畜生鼻子灵敏的很,等晚上,把药下到这上面,他肯定会上来嗅,到时候一起把他给弄下来,反正虎骨不好找,就用这狗的骨头来代替吧。” “哎呀,我的成儿真聪明。”那中年女子发出了妙龄女子一般清脆的笑声,若不是叶怀昭早就看见过她的脸,定会以为这是一位二八少女。 “不过,你这次做的这个回春丹效果真是不错呢,你看我这脸,最近都嫩了不少。”说完便用手摸着自己的脸说道。“当然,我现在是摸着规律了,年龄越小的越是极品,而且还得是男娃,身上阳气重。”那年轻的男人说起这个一扫阴霾,兴奋的接过了话头,反正他们不会让叶怀昭活着出去的,说起话来也变没有了顾忌。 “你知道一个女人最怕什么吗?”那姓贺的女人转过身来,看着叶怀昭,叶怀昭却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一条毒蛇盯着了。 “年轻貌美时,便海誓山盟,没过几年便弃之如履,我一个女人,带着成儿,只能做这最下贱的营生为生。幸好我儿聪慧,参透了鹤云仙使留下来的医术秘籍,我们娘俩才能苟延残喘至今,等我病治好了,恢复了容貌,定要那贱妇好看,要她那儿子好看。” “放心吧,娘,我们下次再寻一些还未满月的孩童试试,效果肯定更好。” 那女人笑了起来,叶怀昭皮肤瞬间发麻。 “那小小的心脏,就只有这么大一点,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 叶怀昭脸色变了几变,看着眼前这对母子,犹如恶魔。 “这位公子好像很有兴趣呢,我们不妨请他参观参观吧。”那女人说着便拿着桌上的烛台,轻轻的一扭,叶怀昭便又听到了熟悉的机关声。 第25章 血药 刚刚匍匐在楚青钺的背上上,楚青钺教了他下落时如何稳住身形,叶怀昭这次听到声音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下落的时候不仅抓住了桌子上那本崭新的《劫》,还屈膝弯腰将头埋在膝盖处,好在这次下落的高度不大,楚青钺已经正过的脚踝没有第三次受伤。 他站了起来,环顾着跌下来的小石室,这个屋子比起上面,显得逼仄了不少。只燃烧着四根蜡烛,空气混浊,血腥味浓郁。 墙角有一个大缸,叶怀昭拖着伤腿,挪过去一看,旋即闭上了眼睛,半人高的大缸里,全是密密麻麻的黑壳虫子,他将手伸了进去,那些虫子像躲避瘟神一般逃了出来,飞快的远离了叶怀昭。里面有具小小的白骨,还挂着些血肉。一旁的地上,还堆了一堆的碎骨。 他拿出一块红色的布,上面绣着两粒豆子,布料柔软,针脚细密,想是投入了很多的喜爱。却在那个女人口脸上,只是带着一丝回味的笑着说:“真是入口生香,不过片刻功夫,我感觉我周身都暖了,脸颊红润了,皮肤也有弹性了,好像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年。” “禽兽不如啊。”叶怀昭闭上了眼睛,上次玉蝶的遭遇让他愤怒,但他仍然相信天道报应,但这次,他看见缸子里那小小的一团骨头,恨不得亲手了结了这对恶魔母子。但他现在被困在此地,行动不便,难以自保,对了,楚青钺不知怎么样了。 楚青钺却比他想象中更不好过,谁让他的身份人尽皆知。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的对手强大,那么必定会用上自己最强硬的手段来对付他,如果对手势弱,那么手段便也温和了很多。 叶怀昭从刚刚遇到这对母子开始,便一直在示弱,温和的语调,胆怯回避的眼神、以及不设防的肢体动作,都昭示着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子弟,所以,那对母子都轻视他,只是将他关进了更深一层的地下。 而楚青钺就不一样了,他得到了最“隆重”的招待。世人谁不知大周北境的战神楚家人,几代人将北境守的密不透风,楚家儿郎从三岁没有刀高就开始练武,尽管京城人人皆知楚二公子战场上身负重伤捡了条命,回来养伤的,又暗算了他几次,知晓不仅传言非虚,甚至眼睛还有问题,但楚家人的名头实在太大了,那男子还是让自己的蛇咬了他一口,才放心离去。 此时楚青钺跌坐在刚刚叶怀昭坐过的椅子上,感觉那股麻意已经到了腰部。他有些无奈,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这经脉被封住了,五感、反应、行动都要打很大的折扣,再加上夜间视力受限,先是落入陷阱,再被面前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毒物偷袭,若是自己未曾中毒,哪里会这么憋屈。 下次见到他,定要逮住他,好好收拾他。 石桌上放着一个烛台,里面的灯油却是满的,楚青钺伸手,刚好能够着,果然,拿不起来,轻轻一转,便听见了机关转动的咔哒声。 果然凳子一个翻转,楚青钺跌进了下面的密室。 下半身已经麻痹了,跌下去的时候有些狼狈。也怀昭听到动静回身看的时候,正好看到楚青钺脸朝下的砸了下来,“嘶,”他看着都觉得疼。 还好楚青钺快要着地的时候,用手肘撑了下地,否则,怕是那挺拔的鼻子,会被拍平的。楚青钺看了眼正在看好戏的叶怀昭,苦笑了一下:“叶兄,还不过来帮忙!” 叶怀昭想着最初遇到此人,此人每次都仗着身形高大威胁于他,这次在地宫里遇见,却是一次比一次狼狈。“风水轮流转啊。”话音刚落就蹦到了楚青钺身边,楚青钺看着只比他高了半个头,但却壮实了不少,叶怀昭皱着眉头,使着劲。 这间密室逼仄,温度本就要高一些,将楚青钺扶着靠坐在墙边,两人都出了一层汗。 叶怀昭捏着楚青钺的手腕,神色凝重的说道:“你这脉象凝滞,气血堵塞,是又中了毒。” 楚青钺苦笑着点了点头,“被条很绿的蛇给咬了。”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肋骨,“这以下,都不能动了。” 叶怀昭看他嘴唇已经有些发乌,“你带了药没。”说着就往楚青钺怀中摸去。 “吃了两粒,压了毒性片刻。” 叶怀昭从自己怀里摸出药丸,可还未等喂到楚青钺嘴边,便指间的黑灰。他一愣,想起了和楚青钺隔着七年的时光,但此刻的楚青钺身上的毒素显然已经快要游走到心脉。他没有犹豫,从头上拔下发钗,从两端分开,里面竟然是一个薄如蝉翼的小刀。 叶怀昭在左手手腕处轻轻的划了一个口子,再一按压,血很快便流了出来。他将手腕凑到楚青钺的嘴边,楚青钺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抿紧了嘴巴。 “喝!”一滴血已经掉到了地上,叶怀昭急了,右手扶着楚青钺的后脑勺,强势的将人拉近,又将左手腕递了上去。 毒素虽然在楚青钺身上蔓延,但要推开叶怀昭还是易如反掌。他想告诉叶怀昭,他不会轻易死在这的,但他看着叶怀昭眼神中的关切,还是鬼使神差的张开了嘴,将那温热的血吸进了嘴里。他饮过狼血、马血,皆是腥臭浓郁。但叶怀昭的血,却带着一点温热,和草木香气。 “嘶,你还喝上瘾了,应当够了。”说着将手腕抽了出来,又将中衣的下摆割了一条下来,缠在了伤口上面。 不过片刻功夫,楚青钺便觉得呼吸轻快了起来,虽然身上的麻意还未散去,他奇道:“你的血原来还有这功效?” 叶怀昭将手腕上的布条打了个结,“这里很多东西都有毒,但似乎对我并不起作用,所以我用血试一试,没想到歪打正着了。” “真是多谢叶兄了。”楚青钺脸色好看了一些,已经开始调侃了。 “嗯,以后还请手下留情。”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楚青钺朗声笑道:“叶兄,这般人品,定不会这般记仇。” 叶怀昭瞪了一眼他,站了起来,伸手拉他:“能走动吗?我们赶紧找路出去。” “哦?有何不妥?”楚青钺看他神色凝重。 叶怀昭指了指那个桶,还未说话,肚子便咕咕的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楚青钺毫不留情的嘲笑了起来。 第26章 秘术 “这里的主人是一对母子,祖上曾受过鹤云的恩惠,是他的忠仆,想来是帮他守着这儿的。” 叶怀昭快速的翻着手里的那本书《劫》,一边跟楚青钺分享着刚刚两人分开后的信息,说着又指了指一旁的大桶,“他们将小儿搜罗来,便是制作成丹药,给母亲服用,听他们言语,应当是为其治疗负心人早年间留下的伤害。” 楚青钺站在那口缸边上,却没有见到所谓的小儿骨血。“七年后这里的主人,那个道士更是疯狂,他找来七个出生日期相同的孩子,便是为了复活某个人。” “复活?”叶怀昭的视线从书里抬了起来。“鹤云?” 楚青钺不太肯定的说:“我也这么猜,但鹤云都死了几百年了,骨头怕是都烂成粉末了,这样还能复活吗?” 叶怀昭指了指手上的书,“那本《生》,除了治疗各种病症,最后一章便是复生。” 楚青钺震惊的张大了嘴巴,“还真有这回事?” “我大致的翻了一下,说是人的灵魂和躯体是可以分开的,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分开后的身体经历腐烂的轮回,而灵魂则脱离我们凡人的视线,进入另一种轮回。但穆图族有一种禁术,便是让早就离体的魂魄回归身体,当年他应该就是用这个做局,起死复生的。” “你也说了是做局,那便是骗术了,更何况身体会腐烂,灵魂回来了住哪儿?”楚青钺丝毫不信这种说法。 “所以这种才是禁术,说是寻找至阳之体做为容器,将原本的魂魄驱逐出去,再将你需要复活之人的魂魄转移进去,等二者融合便成功了。” “这便是很扯淡的事情了,死了便是死了,生死往返,才是自然,再说了,虽说死去的人魂魄看不见,那古往今来死去那么多人,难道都挤在我们周围。” 叶怀昭环顾了一下四周,点点头,“说不定,你我周围现在挤的全是,反正是那本书上说的。”说着扬了扬手里的这本书,“那两本讲的是医术和毒,那么这本便是机关了。” 楚青钺几步走了过来,对于机关,他是颇有研究的,但只见书上没有他常见的机关图,也只是他看不太懂的文字。撇撇嘴,丢开了去。 “这是几百年前的南疆文字,跟现在都有细微不同,上面说的是七为轮回之数,万变不离其宗。我家中很多封存起来的旧物,很多的确都是七的倍数。道家有云,道生一,三生万物、逢七必变。人体和七相关,第一个七,乳齿更换,头发茂盛,二七女子来葵水,有了生育的能力,而到了人的七七,气血衰少,逐渐衰老,也没有了生育的能力。而胎儿,在母体内,也是每七天为一个周期,每七天便是不同的变化。而且,七是至阳之数。”他点了点那本书,“鹤云的父亲是一位道士,他应当对易经也有很深的研究,万物有始有终,七便是一个从始到终、周而复始的过程,七是终结也是新生。” “我掉落下来地方有一处台阶,七阶为一个段落。”楚青钺回想起来。 “这里有一段小字,他说这个地宫为友人所建,他从南疆秘术中得到启发修建了这座底下陵寝,蕴含了这个世界的奇妙,我想起了一个人。” 楚青钺脸色也沉了一点下来,“赛鲁班,这千年来最负盛名的机关大师,王侯都想得到并且毁灭的人。” 叶怀昭点点头,“我无权无势,并且是孤身一人坠入这地宫之中,无人来寻情有可原,但你是与你那功夫好的侍从在一起时掉下来的,身份贵重敏感。”他估算了一下时间,“快一整天了吧,上面还没动静,这太不寻常了。” “传闻赛鲁班此人,修建的建筑巧夺天工,机关也设置的极为精巧,而且此人非常傲气,做事情不接受别人的意见。” 叶怀昭点点头,“宫中以前有座揽月阁,传闻便是赛鲁班所建,宫中有位宠妃,说这座楼三楼的窗户对着自己院子,与自己的八字相冲,想要改一下方向,当时的工匠在揽月阁一颗钉子都没找到,应当确实为赛鲁班的作品,赛鲁班为人极其傲气,绝不允许你动他的建筑一个指头。当时先皇不以为意,下令将三楼的窗户换个位置,结果窗户刚刚拆下来,整座楼都塌了。” “所以,现在上面的人,是明明知道我们在下面,却不敢挖,怕将我们压死在下面。” “不是我们,是你。”叶怀昭纠正道。 “无所谓,总归我们是会一起出去的。”楚青钺淡淡的说道。 “这本书里,或许有答案,鹤云和那对母子以及那小道士能出去,肯定是有通道的。你且等我仔细看一看。”说话间,又翻了两三页。楚青钺见那满篇自己不熟悉的字体写着拗口的文字,干脆转头看着叶怀昭。叶怀昭垂目,睫毛在下眼睑打出了一层阴影,看的他手贱想去拨弄一下。 “你看的这么快,都能记住吗?” 两人离的极近,楚青钺一转头,呼吸便擦过了叶怀昭的耳朵,叶怀昭往旁边微微的躲了一下,楚青钺眼色一沉,有些不悦。 “大致记住了。”叶怀昭又翻了一页,眼都没抬的继续看着。 “过目不忘啊,你怎么不去参加科举呢,我大哥说,以前读书时,他是最顽皮的,你便是得夸奖最多的一位。” 叶怀昭笑了笑,“我爹当年便是殿试探花,年纪轻轻便担任一洲知府,满心壮志报效家国,可惜,一腔报复还来不及施展,族人便借着他的名头,将我姑姑送进宫中去选秀。我姑姑貌美,但有心上人,却无奈一生被锁深宫,后来又因官场冗弊,我爹心灰意冷,更是断了向上爬的念想。” 叶怀昭顿了顿。“我这身份更是尴尬了,当个风花雪月的皇子外戚便罢了,锋芒太露,我姑姑和四殿下还会遭受拖累。” 说着转头对着楚青钺眨了眨眼睛,狡黠的笑道:“所以,我姑姑是个无脑美貌的妃子,四殿下是个骄纵闯祸的皇子,我嘛,则是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养狗人。” 楚青钺被他那离的极近的俊美容颜,晃的眼睛一花。 第27章 出路 楚青钺一下子愣住了,叶怀昭更加疑惑的将脸再凑近了几分,“怎么了。” “臭死了。”楚青钺黑着脸,将叶怀昭一把推开了去,叶怀昭没有防备,一手撑地才没有仰面跌倒,他将手拿到面前闻了闻,“也没什么味儿啊,比闪电鼻子还灵。”他刚刚的确将手伸进了那个缸里,将那些虫子吓跑,但什么可都没碰、 楚青钺也不清楚自己突如其来的恼怒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他刚刚脸上一热,一个冲动就将杵在他面前的叶怀昭给推了出去,回过神来,看见叶怀昭撑着地的那只手便是刚刚割开放血给自己喝的那只,手腕上包扎的白布,已经有一点鲜红渗出来了。他赶紧上前,将人拉了起来。 “叶兄,没事吧。” 叶怀昭摆摆手,“没事,哎,对不住。” 楚青钺倒是愣了,“对不住什么?” “都说养狗之人,自己是闻不到狗味的,但其他人却是一下便能闻出来的,我常年与狗为伴,身上难免沾染了狗的味道。” 楚青钺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转过身蹲了下来,“上来,我们去找出路。” 叶怀昭也没有扭捏,说了句稍等,几步蹦到那缸子旁边,将那绣着两粒小豆子的红色肚兜揣在了怀里,然后趴到了楚青钺背后,心里寻思着怪不得这人数次询问自己用的什么熏香,原来是嫌自己身上有狗味提醒自己熏一熏呢,这拐弯抹角的一点也不如其兄长直接。 “我想李珍娘说的,那个寺庙便是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牌坊,那些烛台中不知加了什么,有惑人心智的成分,再加上看见的那些仙人般的雕像和道士装扮,便下意识的认为此处便是一座道观。” “我家有很多道家典籍, 我爹走后,我总是在想,他到底为何抛下我,我便将他留下的书籍都读过一次,我们碰头的那次的确是道家做法事的场所,只不过是一部分。” 楚青钺背着他,很快便走出了这家逼仄的石室,外面的空气虽然依旧浑浊,但至少没有那么浓郁的血腥味了。 出来后是一个长长的不知通向何处的走廊,每隔七步,便有一个烛台,为了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两人没有将其点亮,只是就着手里的烛火,往前走着。 通道的两边都是由一尺见方的砖砌成,砌的方方正正,整条通道也笔直,没有一个岔路口,就跟皇宫门外的康平大道一样,方方正正。 楚青钺背负着叶怀昭,放轻了脚步,一直往前走着。楚青钺更是一路留神着周遭的动静,生怕踩中什么机关,或者从哪射出一支弩箭,所幸一路上,风平浪静,安静的有些诡异。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两人还是没有看到出口,前方还是一样的走廊。 “停一下。”叶怀昭叫道。“我们好像回到原地了。” 楚青钺停了下来,只见叶怀昭从他背上伸出了手,指着墙上一个类似于叶子的痕迹说道,“这是我们刚刚从那石室出来,在石门上,我留下的记号。”他使劲的推了推,却推不开那扇门了。 “我一直走的是直路。”他很确定自己的方向、速度、甚至每一步的距离都是几乎一致的。 “赛鲁班不愧是赛鲁班,在这地道中,不设任何致命的机关,就凭这地道也能将人困死了。” 叶怀昭赞叹道:“曾经有人跟我说过,其实指挥我们做事的,并不是靠我们的心,而是在我们的脑袋里,里面在指挥我们怎么做。” 楚青钺从叶怀昭那满架子的杂书上可以看出此人兴趣广泛,涉猎颇杂,但没想到这人对医学也有研究。 “别误会,我对医术可是一窍不通,只是认识一个怪人,便是上次我跟你提到的,他算是一个医学鬼才,他跟我说的,他说,最可怕的一种骗术,便是让你清清醒醒的,却不断的怀疑自己。”这走道聚音,叶怀昭怕哪里藏着人,便将声音压得极低,楚青钺只感觉到耳边一阵温热。 “这赛鲁班,应当是用了特别的术法,蒙蔽了我们的知觉,让我们以为我们走的直路,实际上却一直在绕圈,” 楚青钺一下子懂了,“我小时候练武,师父要求我们蒙上眼睛,很多时候,我们以为笔直向前,其实却早已走偏了。每一个烛台之间的距离是七步,但中间有一段,多了半步出来。” “对,这个就是我们自己对自己的欺骗,墙上的砖定是一样的数量,所以,你会怀疑自己那一段走的过快了。” “现在怎么办?”要是赛鲁班在自己面前,自己一定狠狠的揍他一顿。 “不走了,再走也不过是在这绕圈,最后满心狂躁的累死在此。”他指着那个烛台, 楚青钺去搬动了那个烛台,但那个烛台却纹丝未动。 “再到前面第三个烛台处试试。”结果还是纹丝不动 “应当就在此处啊。”叶怀昭疑惑道。“逢七生变,此处便是那书中所说的,变数之地。” “或许,不是所有的机关都设在同一个地方。”楚青钺的目力比叶怀昭好上很多,他将这烛台的每一处都仔细查看了一遍,也没发现有何破绽,之前的几次机关,的确都设在了显眼的地方。 “烛台往下,第七块砖那,按一下试试。” 楚青钺用脚踢了那砖一下,砖是活动的,一下子凹进去一个指节的长度。随后便响起了那种悉悉索索的声音。 “啊。”叶怀昭在背上,感觉到了楚青钺的一阵僵硬。 “原来藏在这里,我明白了。” 那些虫子原本想往楚青钺身上爬,但很快便感受到了叶怀昭的气息,飞快的逃散开来。 “再往前走,到第三个烛台处。” 楚青钺依言,在相同的位置,先转动了烛台,再踢了烛台下的砖一脚,这次随着那块砖凹了进去,也传来了机关转动的声音,面前的石壁,从烛台处分开,刚巧容纳一个人进入的宽度。 第28章 枯骨 楚青钺背着叶怀昭,从那缝隙中走了进去,身后的石门便关上了。 “有风。”叶怀昭在背上更要高出一截,感觉更明显,“估计每隔一段路程,都留有通风的地方。不然我们在里面这么久,早就闷死了。” 借着手里的烛光,他们看到屋子的中间放着一口棺材,整个屋子里,也只有这具石棺。 叶怀昭上手摸了摸:“哟,就是一副普通的石棺,我还以为会是什么冰玉宝石做的呢。” “你边上去点,我打开看看。”楚青钺走到墙边,准备将叶怀昭放下,叶怀昭却抱住楚青钺的脖子不下来。“这种地方,机关重重的,万一再落下一个机关,我瘸你瞎,落单后都是死路一条的。” 楚青钺想想也觉得好笑,他们两人,分开后都是狼狈万分,聚在一起时,战斗力倍增,还能扬长避短。 “从哪边打开?”楚青钺问。 从古至今都讲究入土为安,千年来但凡有点家底的,都很重视自己的身后事,尤其是王公贵族,既要用珍品为自己陪葬,延续死后的荣光。又怕被人惦记,因此都喜欢在陵寝棺木上做些文章。毒药暗器不一而足。 “哪边是南方?”叶怀昭思索了片刻说道。 楚青钺抬头望了望天,不见星辰,只见黑漆漆的洞顶,他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无能为。 叶怀昭只得让楚青钺背着他,在石室里走了一圈,然后指着那棺材略微粗一点的一端说:“从这打开。” “你是如何判断的方向,这边便是南?有何讲究?”楚青钺奇道,他带领飞鹰营以突袭为主,自然免不得要隐藏行踪、夜里赶路。辨认方向和地形他都是一把好手,但在这地下,除了这石壁,无星辰河流草木,他实在好奇叶怀昭是以何做判断。 “风的方向,这地下也是有河流山川,有固定的走向。等出去了,我拿本书给你看,算了,回去我看一次再讲给你,我记不全了。”他怕拿给楚青钺后,看到的又是一地纸灰。 “南疆在大周的南方,鹤云应当是想回到家乡的吧。” “所以他的棺头才会朝着南方。”楚青钺点点头,将叶怀昭放了下来,就要抬起棺头。 “慢着。”叶怀昭忽然想起鹤云那本《劫》里的内容,再三强调的数字七。单脚蹦到了楚青钺的前方,仔细的看起了那口棺木。棺木的盖子是一整块的石板,非常光滑,一个字都没有刻下。 他蹲了下来,却发现了石棺靠近棺盖的地方,刻了一只小小的仙鹤,单脚而立,低垂着头。 楚青钺也看见了,他绕着棺材走了一圈,“一共有七只。” 叶怀昭点了点头,伸出手,在南边那只仙鹤上轻轻的扣了一下,又一下,直到七下。第七声刚落,那石头做的棺盖便发出了“嗤嗤”的摩擦声,缓缓的从南到北滑了开去,同时一阵黑雾也慢慢的散了出来。 楚青钺一把捂住口鼻,将叶怀昭也往后拖行了几步,警惕的背靠着墙站立着。 等黑雾散尽,两人方才又站到了那石棺旁边,石棺已经打开了三分之二。里面躺着一具枯骨,枯骨的双手交叠放于胸前,已经成为一把枯草一样的头发披散在身后,身上穿着的袍子到还是好的,纯黑色却泛着银光,上面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睥睨众生、展翅而飞,神态恣意洒脱。 “这应当便是穆图部族的祭祀服。”叶怀昭看着那华美的衣服,脑海中浮现出那除尘清隽恍然天人的年轻祭祀,他穿着这身衣物来到中原,本意是想治好当时太后的病,结两国之好吧,谁料到不仅自己永远被困在了此处,还连累部族被屠杀。 “若是贸然打开,这黑雾定然直袭口鼻而来。”楚青钺佩服叶怀昭的细心,刚刚若不是以巧劲打开了这石棺,这棺盖极重,想要打开必定要降低身体方可使力,但用蛮力破开后,那黑雾便直扑口鼻而来,若是里面有毒,怕正好中了个正着。 楚青钺拿着烛火照明,往里面探去,“你说这人是不是鹤云。” 叶怀昭盯着他黑洞洞的眼睛窟窿,摇着头说道:“谁知道呢。”说完又想起了什么。“我方才说过的那鬼医朋友,他或许能认的出来。” “哦?还有这本事。” “当然,他说人和动物都是骨立肉附,长相是由骨相决定的。” “哦,不知此人治疗外伤如何?”楚青钺对此人来了兴致。 “不错,不过你未必请的动,此人性格狂傲,而且做事特立独行,没有章法,不合世俗礼仪。”说完笑了笑,“这棺木开启之时,我本以为这被传的神乎其神的鹤云,应当还是骨肉匀停、尸骨不腐跟生前一样。” 楚青钺凑近近看了一眼,皱眉道:“奇怪,这棺木里干干净净,一点腐坏痕迹都无。” 叶怀昭看了一眼他,“北方干燥,尸体被鸟兽啃食,最后剩下一把白骨不足为奇,南方这个过程则要慢一些,但,鹤云的尸体被放置在这密闭的石棺里。” 楚青钺明白过来了,没有鸟兽虫蚁,尸体也会自行腐化,但一切都有迹可循,哪怕是自行化为血水,血水也会留下污迹,但这棺内干干净净,一丝异物都无。 “可能是变成枯骨后又被放进去了的。”这倒是合理一些,“就是穿衣服麻烦一些。” 话音刚落,便见里面响起了一个细小但尖锐的声音,就像指甲划过石头一般。 “怎么了?”叶怀昭耳力一般并未听见,但他感觉到楚青钺已经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楚青钺伸出食指,指了指棺木的尾部,棺盖在机关的作用下滑到了尸体的脚部,但还有三分之一是盖住的,他们站在尸体的头部,那里边是一片漆黑。 叶怀昭也听见了那声音,脸色一白,这封闭了近五百年的棺材里,不管出现什么,都不是好东西。 楚青钺背着 叶怀昭快步后退,那尖锐的摩擦声或许是感受到了,也逐渐的快了起来,并且朝着两人的方向而来。 第29章 冥虫 楚青钺身上带着的防身兵器,已经被那瘸腿道士趁着昏迷的时候搜走了,现在背上负着一个叶怀昭,手里拿着一个烛台,看着眼前那被封闭了快有五百年的棺木,里面传出了毛骨悚然的声音。 “你说,不会是鹤云爬出来了吧。”叶怀昭伏在他背上,将嘴唇凑近他嘴巴小声说道,“用指甲,咔嚓咔嚓。”说完还模拟了一下那个声音。 楚青钺的紧张感倒是一下子消失了,因为他感觉他浑身的血液都流向了耳朵,这人吐出的气,定是有毒,每次他这样说话,自己就开始走神了。 棺中那物爬了出来,用极快的速度爬向了两人,居然是一只浑身漆黑的虫子,看上去跟外面那满屋子的黑壳虫很像,但体型却大了不少,足足有成年男子拳头那么大,浑身被黑壳覆盖着,头顶有两只触角,身下有八条极细的腿,爬动的速度非常快。 他冲着楚青钺发出了“嘁嘁”的声音。 “他很兴奋,他把你看做他的食物了。”叶怀昭继续贴着他耳朵小声的说。 “闭嘴。”楚青钺受不了的喝道。 叶怀昭却并不怎么紧张,依言闭了嘴,饶有兴致的看着楚青钺和那虫子对峙。 楚青钺将那烛台扔了出去,烛火晃荡了两下,又重新亮了起来,可见这虫子并不是趋光而来。楚青钺手上的烛台被扔了出去,这边的光线暗了下来,叶怀昭发现那虫子背上那泛着一丝深蓝的光线,幽幽暗暗的,似乎跟父亲留给自己的那柄铜镜材质一样。 虽然看不到那虫子的眼睛,但他们都能感觉到它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俩。 “放我下来。”叶怀昭突然开口说道,“你身上有没有钱袋。”他看了看自己的中衣,真真的两袖清风。 楚青钺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虫子,微微屈膝将叶怀昭放到了地上。叶怀昭落地,大概是触到了伤处,发出了“嘶”的一声。那虫子仿佛得了信号,快速的对着楚青钺的腿弹射而出,嘴里仿佛有什么尖刺,瞬间刺破了皮肤。 “哎哟,好疼啊。”叶怀昭痛呼一声。 楚青钺赶紧从背后扶住了他,刚刚在那虫子弹射向他的一瞬,他已经往一旁移开而去。虽说他现在武功尽失,但身体的本能还在,又是刻意防备着的,躲开这虫子还是没问题,谁料这叶怀昭竟然自投罗网,蹦到了他之前站的位置,让那虫子给咬到了腿上。 楚青钺见那虫子挂在叶怀昭的腿上不动,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脚踹了过去接着从衣服上撕了一缕下来,在叶怀昭的大腿上扎紧。 叶怀昭脸色有些发白,指着自己膝盖往下一点的位置。 那虫子发出了不安的“叽叽叽叽”的声音,非常焦躁,却不像之前一样的充满攻击性,反而是有些惧怕。 叶怀昭将裤腿提起一看,红肿一片中有两个针眼大小的血洞,楚青钺凑上去看了一眼,“这么快就肿啦。”这两个红点是他干的,这肿的是你踢的。”叶怀昭咬着牙说道:“楚小将军,果然天生神力。” 楚青钺撇撇嘴,“这算什么,要是我半年前,你这条腿直接断了。”一边在怀里摸了下“臭道士,还好没把这活血化瘀的药收走。”说着还嫌弃的看了眼疼的龇牙咧嘴的叶怀昭,“京城的少爷可真娇气”。叶怀昭气的用健全的左腿蹬踢他。 “他好像动不了。”楚青钺一边发现之前迅猛的虫子此刻在地上无力的蹬腿。 叶怀昭捏起地上那个虫子,指会楚青钺:“去把烛台拿过来。” 那虫子在叶怀昭的手中,挣扎的更加厉害了,几只细小的腿不停的在空中划拉,不停的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它怕你的血?”楚青钺将烛台凑近,那虫子快跟叶怀昭的手差不多大了,此刻正在剧烈的挣扎着。 “不光是血,他好像很怕我。”叶怀昭也很纳闷,“从小我就不招蚊虫,我也没当回事,但在这里,却很明显,那些黑壳虫对我避之不及,你喝了我的血可解蛇毒,刚刚那虫子蓄势待发,我情急之下便想试试。” “没想到,我的血真的对这些毒物有克制。” “这个是个什么东西,我感觉他比之前那些虫子都厉害。”楚青钺看着那巨大的虫子,心里直犯嘀咕。 “如果我没猜错,它应该就是冥虫。” “冥虫?听上去这么邪性。” “据说南疆已经灭绝的一种虫子——百虫之王,生活在历代神女的墓穴中。”叶怀昭顿了顿,“我父亲的手札中,有记载,说南疆的某些部族,笃信神女。历代神女是带着祝福而生,死的时候自然不能沾惹尘埃。她们的遗体被送入藤蔓缠绕的洞穴,安置在石棺中。石棺中则长眠着这冥虫。冥虫将神女一身污浊的骨血净化,将其魂魄代入轮回,七年后,便作为下一任的神女诞生。” “所以,其实,就跟那鹤云的尸骨一样,其实是被这虫子给吃掉了”他忽然想起刚才棺材内干干净净的模样。“其实这样倒不失一个处理尸骨的好方法。” 叶怀昭点点头,“南方潮热,尸骨腐化会带来大量的疫病,你们在北边战场应当也如是,若不好好处理,一定会危害附近的居民。不过这虫子毒性巨大,那种巨蟒,被咬一口,也会逐渐麻痹,任其吞噬血肉。” “哦?”楚青钺又打量着这虫子,眼神中竟然有一丝欣赏。 “那他们如何控制这虫子呢?” “我那枚铜镜,你带身上没?”叶怀昭问道。 楚青钺拿了出来,叶怀昭指着那虫子背上的夹说道:“这虫子的克星,应当是一种草药。这枚铜镜,上面的光泽和他黑暗中,背上的如出一辙。”说完将那枚铜镜的手柄拔开,露出里面的利器,对着那虫子刺去。 那虫子尖利的叫了一声,便匍匐了下来,不动了。 叶怀昭抓起虫子,放入楚青钺的钱袋中,又将铜镜也放入其中。想了下不保险,又解开缠着自己手腕的布。 “你干什么。”楚青钺脸色一变。 “这个给你。”叶怀昭将带着自己血的布条塞给了楚青钺,“嘶,别捏。”说完又麻利的在自己的中衣上撕了一条下来,“帮我绑一下。” “万一我们等下分开了,这虫子你带着,这下面的毒物便会退避三舍。就算你眼睛看不见,你找个地方躲着,等到天明的时候再行动,定能出去。” 楚青钺看了看他的腿脚,“我定会带你出去。” 第30章 珍品 两人带走了鹤云棺材中的冥虫,又将鹤云的棺材复位,检查了屋内并无其他通道,便退了出来。 楚青钺摸着怀中那虫子,感叹道:“这居然已经活了五百年了。” “或许还不止。”叶怀昭叹道。“其实这不过是一种罕见的虫子,但在一代又一代的传说中,它便成了一种神秘的力量。” “古往今来,很多都是这样,别说历经百年,就是十年,你也很难知道事情的真相。” 两人说话间,又顺着通道,走到了七个烛台的距离,楚青钺依照着着之前的方法数着砖块踢了进去,里面还是一间同等大小的石室,里面放置的便是一排一排的书架,上面放置的书本都用防潮的油纸妥善的保管着,叶怀昭打开看了下。“都是珍本啊。” 楚青钺撇撇嘴,“珍本又如何,遇到战乱,连个馒头都换不到。” 叶怀昭点点头,“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宫内的藏书阁里,都只得一些残卷啊。这鹤云是爱护这些书籍的,他知道战火一起,这些珍本在野蛮人手中还不如一捧柴火,便将其藏在了此处。”说着爱惜的抚摸着书本,递了一本给楚青钺。 楚青钺接过,一看书名,呼吸都要顿住了。“《玄武兵法》” “是啊,千年之前,千古一帝旗下青龙白虎玄武朱雀,文治武功,北驱鞑虏,南收南洋,这是他手下的玄武大将军毕生心血,数次以少胜多、因地制宜、巧设陷阱的战争都在其中展现,可惜早在五百年前被付之一炬。” 楚青钺轻轻的摸着那薄薄的书册,“我父亲是个儒将,不像我这么鲁莽,他读过很多兵书,平生最大的遗憾便是北戎鞑子将玄武兵法付之一炬,成为领兵者毕生憾事啊” 叶怀昭笑道:“看来你我掉入陷阱,竟是因祸得福,楚将军很快就要得偿所愿了。” 楚青钺看了他一眼,脸上却无笑意。 “啧,这鹤云还真保留了不少珍品孤本。”叶怀昭仔细的翻看了下,“你若出去了,以后找个机会,将这屋的藏书也带出去吧。”他想了想,接着说道:“文渊阁那些大学士,还有翰林院那些,都是爱才之人。” “啰嗦,出去了再说。”楚青钺兴致不高,将那本兵书揣在怀里。 叶怀昭有些诧异,不都说那本《玄武兵法》是所有行军征战之人的宝典嘛,据说你能读通其中一半的玄妙,都够当个将军了吗,怎么楚青钺却无甚喜悦呢。 两人又花了半个时辰,将这屋子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别的出路,两人便又退了出来。继续往前走去。 “我刚刚注意看过,每间石室都比之前的大了一点,而且靠近通道这边不是直线。” 叶怀昭点点头,“走廊上看上去是直线,但屋子里却能看出,其实是一道弧线,这赛鲁班,果然玩的一手好障眼法。” 第三个石室,却让两人喜出望外,因为这里便是地下存放食物的地方,还有清水。 楚青钺先尝了尝,“没事,新换的。” 两人已经一天多的时间水米未进了,虽然也不至于毫无力气,但也不知得在此处再困上多久,两人吃喝之余还随身带了点干粮。 楚青钺大口的嚼着那噎人的面饼,看叶怀昭双眉紧皱,却仍是将又干又硬的饼掰成小块往下咽,奇道:“我在军营中,时常以干粮果腹,你在京城中好歹是个小少爷,没想到吃起东西来也是面不改色。”叶怀昭用水将口中干粮都打下去后,苦笑着说道。“我爹当年潜心修道,说要杜绝浊气,不食人间五谷,每天仅凭一颗丹药。我饿的受不了,只有晚上偷偷的去吃厨房下人们剩下的冷馒头。冬天的时候,可比这还冷还硬。” 楚青钺将脸上揶揄的笑意收了回去,“你那时几岁?” “七岁吧。” “你恨他吗?”楚青钺小声的问道。 叶怀昭摇了摇头,“我那时候虽然还小,但是好像知道他要走,他让我做什么我都照做,只希望他别走。” 叶怀昭的手轻轻的握成了拳头,又缓缓的松开。“我记得有一年我留在宫中过年,宫里有个道长,相面相的很准,他说我天生便亲缘淡泊,不用强求。”说着苦笑了一下,“当时我姑姑气的很,现在想来,那道士倒是准的很,我生下来没多久,母亲就亡故了,随后父亲便离开了。多半到我死也未娶亲,更没有子女。倒真是应了他那句亲缘淡泊。” 楚青钺本来也不善于安慰人,此时,便只得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嘿,这里还有不少的好东西。”楚青钺从里面捡了一些外伤药和匕首揣在怀里。叶怀昭从下来一直穿着一件白色中衣,幸好这地宫中不冷,但此刻也早已脏的看不出本来颜色了。他选了一件黑色的劲装穿上。 他惯常穿着都是清风明月般的文人装束,广袖长袍,再以玉器为饰,端是气质温润的风流仕子。今日着黑色劲装,干净利落,竟是有别样的风姿。 “咳。”这个不是这样扣的。楚青钺站在叶怀昭身后,将那掌宽的腰封从前面绕了过来,从后方扣好。 “啧。”你这腰可真细。叶怀昭一身劲装显得腰细腿长,看上去虽然不如他们这行伍之人孔武有力,却风姿卓然,楚青钺耳朵又有些微微的发红,转移着话题。 “你这话,太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了。”叶怀昭捡起一把匕首,也学楚青钺别在腰间。 楚青钺又拿了一把更小巧的,蹲了下去,插在楚青钺没有受伤的左脚靴子处,“一般人都习惯把匕首藏在腰间,你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叶怀昭表示受教了,也对楚青钺说道:“若是遇到毒物,你怀中揣着那冥虫,他们都不敢放肆。” “这下面的石室,我们已经进过了四间,若我没有料错,这下面的房间应当至少是七间,所以剩下的应当还有三处。其中有一处为生门,应当可以出去,另外两处大概率都会很凶险。,我们一定要小心。” 楚青钺点头:“你腿脚不便,若是遇到危险,便躲起来。” 第31章 梦魇一 两人从存放食物的石室出来后,又走了七个烛台的距离,如法炮制的进入了一个石室。这个石室里却空空如也。 是的,什么都没有,从上到下,环顾四壁,一样东西都无。楚青钺背着叶怀昭站在入口处不敢妄动。 叶怀昭也聚集了全部的精神,打量着这间屋子。 “这种石壁,在我刚掉下来的地方见过。”楚青钺看着那黑漆漆冰凉凉的墙面。 “这里可能便是你掉下来那处的下面一层。”叶怀昭也伸手摸了摸,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墙壁似乎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的动了一下。 “这个屋子里没有烛台。”楚青钺环顾了四周,所以两人所有的光源便只有手上这盏烛台了。 “你等下把我抱紧。”楚青钺一手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托着叶怀昭的腿。 两人都直觉此处诡异,但还是决定孤注一掷,因为这地宫的出路,极有可能就是在这某个石室里,当然,最大的危险也是在石室里。 “走吧。”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便觉得有些不妙了,烛光照亮的范围越来越小,好似每走一步,光亮都被周围的黑暗给吞噬了下去。 “你还看的见吗?”叶怀昭担心的问道。 楚青钺松了口气,看来不是他眼睛的问题,“只看的见周围不到一丈的位置了。” “这里墙壁的石头,有古怪。” “这鹤云,到底是从哪搞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哎,要是他还活着,我一定拜他为师。”叶怀昭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向往。 “这个屋子,给我的感觉很恐怖。” “那是因为,一切未知。” “那到是,就像领军,对方几十万大军压在城下,虽然怕,但胸中是安定的。但你若领兵走过天险峡谷,不知道对方到底会在哪里设伏,那时候的心情就跟现在一样。” 叶怀昭也点头:“宫中也好,官场也好,明面上的敌人,永远不是最可怕的,最怕的就是藏在你身边或者你身后的人。” 楚青钺脚步一顿,还待说什么,忽然发现烛火彻底的灭了,但自己眼前却是一亮,他惊讶的抬头,这里,这里,这里是北疆的将军府,父亲的卧房。 他心里一痛,像是不能呼吸一般。 “钺儿,别哭。”楚安雄抬起手,拍了拍他。 随后张嘴含住了大哥递上的参片,“这里只有我们父子三人,你哭边哭吧,记得等下开门后,一定要擦干眼泪,我楚家,没有掉眼泪的孬种。” 楚青钺将眼泪憋了回去,看着床榻上的父亲,四十有九的年龄,浑身都是边关征战带来的伤病,一张刚毅的脸上满是冷汗,同样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心口处却渗出了一摊血迹。 “爹,你别动。” “北戎近年来骚扰不断了,周边的部族频频被吞并,想来是在等待时机,可偏偏。”戎马一生的将军,狠狠的捶墙。 “前有虎狼环伺,背后有暗箭伤人啊。” 楚青钧将水喂到楚信鸿唇边。“爹,你放心,我一定找出那个奸细。” “我一生自问治军严谨,赏罚分明,这镇北军中,俱是可用的人才,没想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他用力的握着大儿子的手。“爹一身戎马,不惧刀枪,可悲的却是死在自己人手中。下毒之人易察,但他不过是枚棋子,必定是朝中之人,要我的命啊。” “一群糊涂东西,脑袋长在屁股上,整天争权夺势勾心斗角,我们楚家在这守着北戎。战时克扣军粮军饷、闲时算计忠诚良将。”楚青钧显然是气狠了,“这歹毒的计策,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楚青钺在军中位置较低,又喜欢带着他的飞鹰营剑走偏锋,很多军中重要的事务他都并没有参与,像军备军饷以及与朝中各方势力的拉锯,这些涉及到人心险恶的琐碎,他都是只知皮毛。他知道这是父兄对他的保护,让他安心的做自己的勇往直前的大将军便可, 那日他带着飞鹰营外出练兵,刚在溪边扎营的时候便收到了飞鸽传书被急招回城,看到的就是大周的定北神针,自己一直引以为榜样的父亲,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模样。 “父亲今日巡防,到了凉州北大营,在回来的途中,被人偷袭,中了暗箭。” “怎么可能?”楚青钺大惊,“凉州到镇北关,路上全是我们的人。”说完脸色一白。 “我们中有奸细。”楚青钧沉重的点头,“以父亲的身手,寻常人哪里伤的到他,此箭便是从卫队中射出,此人叫李彪,去年因调戏民女被父亲打了二十军仗,贬了一级,他说他是因私怨向父亲报复。但”大哥冷笑着说道“父亲之所以没有躲开,便是因为饮食中被人下了药,所以行动迟缓。” 楚信鸿闭上了眼睛,半晌才缓缓睁开。“他们只道是我们功高震主,却不想关外那狼子野心虎视眈眈,鼠目寸光,鼠目寸光啊。” “我们刚刚取得台儿关大捷,朝中便开始商议缩减军备、裁减冗员了。”楚青钧神色冰冷,“朝中大臣,各个争权夺利,若非兵部尚书知道轻重,朝廷早就被户部吏部还有背后那些阉人,哄的裁剪军费,自己在京师花天酒地,却想这大好男儿就仅凭能吃饱饭就为他们拼命。那些伤残士兵及家人的抚恤好似都不用银两。” “父亲接连上书三道,坦承利弊,并且痛骂了阉党,结果,结果,这些人的手也未免伸的太长了。” “咳咳,我们自己也是疏忽了。”楚信鸿脸上有悔意,总以为自己经营了北疆三十年,自认为公正严谨上下一心,却不料人心难测,他才会被这么浅显的算计。 “钺儿,你性子冲动,一定要引以为戒三思后行。”楚信鸿苍白着面色说道。 谁知,楚青钺很快便重蹈覆辙。 第32章 梦魇二 大周和北戎的矛盾,就跟千年来,所有中原王朝和游牧民族的矛盾一样。中原百姓信奉安居乐业,在同一片土地上耕种繁衍,日趋繁盛。而游牧民族则是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谁强盛便依附于谁,或者谁富裕便抢掠于谁。 虽然楚家自从百年前镇守北疆,将整个北边防线守的铁桶一般,十年前更是打败北戎,将其追出了五十里外,但每年总有小股的北戎骑兵,冲破防线的薄弱处,到附近的村庄抢掠,抢完就跑。 楚青钺的飞鹰营便是用来击破这种北戎的滋扰战术的,他知道大哥比他稳重更具大将之风,他则是其麾下一员猛将,父亲曾说他年少冲动好大喜功,现在还不能独当一面,给了他一支小队,里面全是骑术了得的青年人,专门游走在防线周边,竟也打出了小小的名声。 北边辽阔,多以狼烟为讯,楚青钺的飞鹰营在兰庭关附近巡防时,惊见二十里外狼烟燃起。 “北戎鞑子犯郭北村,约二百余人,半个时辰前已经绕过托尔山往西去了。”斥候来报。 “往西去?”楚青钺沉思,“不好,这伙人还不打算回去,还要继续去抢掠。” “西边是郭家村,怕是也讨不到好。”他的副将陈轩说道:“郭将军伤后退到那,在那养老,很多无家可归的老兵也在那安了家,那里的七十老叟都能上阵杀敌。” “走。”楚青钺翻身上马,血红的披风在风中被吹的猎猎作响。 陈轩也是军中长大的二代,对最近营中发生的事情有所耳闻,劝到:“此去郭家村路途不近,而且我们只有两百人马在此,要去也先将剩余人马召集。”说完压低声音说道“关键时期,一定要谨慎行事。” 父亲手上,楚青钺看谁都心生怀疑,但偏偏不能表露,心里憋了一肚子邪火,“郭家村的村民都是跟随我楚家军为大周出生入死的兄弟叔伯,要是明知他们有难,却畏首畏尾,岂不寒了我北疆将士的心。”说完一马当先扬长而去。 然而在奔袭郭家村的途中,有处小山丘,楚青钺带的两百余人,便在此遭遇了北戎的伏击, 伏击他的队伍足足有千人,按理说如此多人数的北戎人,聚集到了边防线附近,一定会引起守军的注意,除非他们是伪装成商户零散进入,或者,便是边防有叛军,存心包庇。楚青钺不愿怀疑自家兄弟,但这陷阱,明明白白是设给他的。 好在飞鹰营的兄弟各个好汉,二百六十余人,仅仅剩下九人,不,八人逃脱。 楚青钺被围攻,对方却不下死手,想必是知道他的身份,想要生擒他。马腿被斩断,他跌落马下, 浑身浴血,但还是如杀神一般,一把长枪所向披靡,陈轩作为他的副将,死死的护住了他的后背,让他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与陈轩共乘一骑逃回了最近的关隘,但陈轩坐在他身后,为他挡了三箭。他们飞鹰营以机动迅速驰名,自然是轻装快马,弊端便是防御太弱。 楚青钺头晕眼花,知道北戎的兵器上喂了毒,刚要开口。“给我查,谁他们妈的为了银子出卖兄弟,我让他一口一口的给我吞下去。”回答他的确是陈轩栽倒马下,已经断气的尸体。 “二公子的箭伤无碍,没有射中要害。但这毒,可是大有来头啊。” “怎么说?”楚青钧不敢将他重伤的事情告知养伤的父亲。 军医沉默了片刻,“如果我没猜错,这毒不是北戎常见的毒,这像是传说中的游丝。” “游丝?一听就不是什么见的人的东西。” “这游丝一毒,对武人非常歹毒,中了之后虽不立即致命,但毒气进入经脉,在里面游走,一旦动武,便毒气攻心。二公子比较幸运,中的这箭没有射中要害,另外一只被陈家那小子给挡住了。否则,早就….”军医摇着头说道。 “哦?”楚青钧面沉如水,这是在针对他们楚家。 “这游丝一毒,七年前出现过一次,便是天音阁用于暗杀皇城卫队长薛照。” “天音阁的密毒?”楚青钧面沉如水,“不说天音阁已经被一网打尽了吗?” “没错,但这毒,的确是。”那军医的师父刚正不阿,跟太医院正不和,处处排挤,便投了军,医术却是没的说,更有一些知晓宫内秘闻的门道。 “可有法治。” “有,但是要二公子配合,并且有几样药材,难寻。” “说。”楚青钧面沉如水。 “第一,封他经脉,让其不能动武,第二,将养身体,第三,便是三种药物,紫云胆、神机引、月灵草。紫云胆百年前便已经绝迹,但大内有珍藏,神机引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实不相瞒我也未见过,月灵草是南疆神草,应当是最容易寻得的。” “竭尽所能,一定要救他。” 然而坏事接二连三,楚青钺大闹一场,堪堪接受自己经脉被封,不能再上沙场,朝廷中一封圣旨下到了北疆,通篇废话之后,便是让楚青钧的独子,年仅四岁的楚拿云进京。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楚青钺气的青筋暴起。 “咳咳。”楚信鸿好转,但毕竟毒药伤及了肺腑。 “外戚强势、宦官擅权,上面那位怕是受了蒙蔽,觉得我们功高震主,裁军不成,便开始使阴招了。” “我楚家世代忠烈,我与父亲接连受到暗算,现在就连云儿,他们都不放过,那京城中,一个四岁幼儿如何自保,父亲和大哥便是处处制肘。” “那又如何,总不能抗旨吧。” 楚青钺满脸愤怒,“爹,我回去。” 父兄都转而看向他。“爹,你我受伤,若是朝中之人动的手,想必早已知情,我回去,去做他们的质子。反正现在,我在边关跟个废人一样,回到京城,总比云儿多些自保,还能作为你们的眼睛。” “不行。”楚青钧舍不得儿子,也舍不得弟弟。 楚信鸿却缓缓点头,“父亲!”楚青钧知道弟弟习惯了海阔天空。 “我这伤势,怕是好不起来了,往后,只有你兄弟二人,互为依仗,守卫边疆,护一国百姓平安了。” 第33章 梦魇三 “爹,你放心,爹,你放心。” 看着那巍峨的雄关逐渐被抛到了身后,楚青钺放下了马车的门帘,北疆凌冽的风也被隔绝在外。 “爹,娘。” 一个孩童坐在地上哭喊着。 那身着一身青色长衫的人,将一碗腥臭的暗红色液体放在他前面,他抗拒的往后躲,终是躲不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撑着地面不断的往后退。 “喝了吧。”那人叹了口气。 孩童却还是摇着头,满脸的眼泪,一脸恐惧的看着那小小的药碗。 那人似等的不耐烦了,一手捏住那孩童的双颊,将那暗红色的药物灌了进去。孩童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呕了出来,又被这青衣人捂住嘴巴给咽了回去。 “好了好了,乖,今日是七七四十九日了,往后再也不会了。”说着温柔的摸着那孩童的脸,为他擦去嘴角那暗红色的污迹,又轻轻的吻去了他的眼泪。 那男童眉眼生的极俊,跟面前的人有六七分相像,但眼睛含泪,却显得更加的温润。 “爹,爹。”那孩子在怀里喃喃的叫着,那药物下去后,身体有些发热,一切都听不真切看不真切,只知道抓住眼前的人的手,不要松开,一松开仿佛这人就会离他而去。 他断断续续的发着高热,身体就像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啃噬,又痒又麻却动弹不得。忽然只觉额头一阵冰凉,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旋律,听上去却分外的哀伤,她对自己的娘亲几乎没有任何的印象了,此刻却脱口而出,“娘,娘。” 那声音骤然的停了下来,似在隐忍哭泣。 “娘啊,我好疼啊。” “昭儿,昭儿,不要怕,忍过去,娘只能陪你到这了,只能到这了。”叶怀昭看不清楚那女子的脸,只看见一身青色的衣衫,还有带着明显外地的口音。 他的娘一定没有死,肯定还在哪里活着。不然,这梦境为何如此的真实,就连她抚摸自己额头,那种独一无二的温柔,等爹从丹房回来,一定要找他问问清楚,活着告诉他,娘没有死。 但他却再也没有等到。 叶继南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便将那枚母亲留下来的铜镜,一下子扎在了自己的心口处,又一步一步的朝着他走过来。 “不要,不要。”但他心口还是一阵尖锐的疼痛,随后便晕了过去。晕之前看到的那张脸,似乎是他的父亲叶继南,但感受到的气息,却是他的母亲花如梅。 父亲怎么说的来着,母亲家世不高,是他在滇西认识的艺伎,他为她倾倒,为他赎身从正门抬进了门,将叶家人给气坏了。他是探花郎、才貌双绝,据说不少京中贵女都对他有意,现在地方上历练三年已满。回京后若再攀上一家显赫的亲家,再加上宫中亲妹受宠,定是官运亨通,光耀门楣指日可待,可这叶家孽子却色迷心窍,不惜与叶家断绝关系,断送仕途,也要将那风尘女子娶回家。 只可惜那女子命薄,刚刚产下孩子不过三月,便随他回京述职,在路上染上了风寒高热不退,未到京师便死了。叶继南从此也心灰意冷,直接挂印辞官。好在宜妃盛宠正浓,皇帝并未苛责。 叶怀昭一直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七岁之前所有事情都是朦朦胧胧。每次想起自己的爹也是面目模糊,只记得他身上带着一种草木的味道,就连用的墨汁都带着一种独特的草木味道。别人说起他来,都是带着怜悯的,但他心里却一直很平静,既不觉得有多难过,对自己的父母也没有多大的恨意。 但刚刚,他好像想起了不少事情,他七岁那年,父亲丢下他,远走之前的事情。他一直看不懂自己的父亲,在二十四岁之前,壮志满怀心胸辽阔,在二十四岁以后,却谨小慎微痴迷玄学。他从父亲以前留下的书籍诗词里找答案,但是越看越迷惑。纸上得来的和自己感受到的父亲,直接割裂成了两个人。 就像他的人生,从七岁那年,割裂成了两部分。 叶怀昭心中剧痛,他知道自己心口有一颗红痣,却原来,却原来是这样得来的,是被自己的父亲用沾着自己血的利器,刺了进去。 他到底是在做什么?他能不能不要走?他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爹,你不要丢下我!爹,不要走。” “娘,娘,你在哪里。” 小小的叶怀昭被困在那黑暗的屋子里,周围全是黑漆漆的石头。 周围的黑色石头忽然泛起了蓝光,幽幽暗暗的泛在了表面上,就像睁开了一双双的眼睛,就那样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怨毒,满是恶意。 “爹,救救我,娘,救救我!”那周围的黑色墙壁一步一步的紧逼过来,空间越来越狭窄,那一双双幽蓝的眼睛仿佛要把他吞噬。 叶怀昭浑身冷汗的往后退,他捂住自己的心脏,心脏疼痛不已,但忽然一阵更尖锐的疼痛从他的脚踝传了上来,他低头一看,忽然跌坐在地,清醒了过来。之前受伤的脚踝将他拉回了现实,他还在刚刚进来的那个石室呢,只不过从楚青钺身上下来了,跌坐在最中间。 借着那微暗的烛火,他看见楚青钺在他旁边坐着,面目狰狞、青筋暴露,牙关咬紧像是要冲破什么障碍,瞪大的双眼双目赤红,嘴里不停的叫着:“我要杀光你们,杀了你们,我楚家世代忠良,你们却如此陷害我们。我要杀了你们。” 叶怀昭暗道不好,这里不知道有什么关窍,他们进来后就不知不觉的着了道,陷入了梦境或者最不堪的记忆中。他是年幼被父亲抛弃,但楚青钺显然比他严重。 “楚二,醒醒。”情急之下,叶怀昭蹦到他身边,推了他一下。却被楚青钺一掌推开,恶狠狠的看着他,仿佛要将他撕碎。 这人蛮力叶怀昭是领教过的,此时两人又双双在陷阱之下,内耗一次,便损耗一分。他拔下头发上的簪子,在还未愈合的手腕伤处,又来了一下,将手腕递到了扑上来的楚青钺的嘴里。 第34章 心魔 楚青钺看着叶怀昭被自己咬的血肉模糊的手腕,手忙脚乱的帮着包扎止血。 “你怎么不躲。” 叶怀昭疼的嘴都快变形了,满脸的冷汗从额头滚落。 “我喊不醒你。” 楚青钺低下头,垂着双目道:“对不住,我刚刚..” “我知道,我也被魇住了,差点没有醒过来。” “我梦到了一年前,我们父子在北疆刚刚在台儿关与北戎大战了一场,险胜了一场,当日父亲下令追击不过是为了震慑敌人,却被参军,那狗太监参了一本说我父亲好大喜功,随着嘉奖封赏来的便是各种试探,想要裁军、缩减军备、甚至换帅。我爹自持忠心耿耿且厌恶朝中党派之争,不知是触了哪一派的逆鳞,在军中遭遇了暗杀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至今还在修养中。随后又与北戎勾结引我落入陷阱,中了奇毒,大概知道敲打我们楚家到位了,上面下了旨意,说北疆苦寒,让我大哥将独子送进京城。”楚青钺冷笑两声。 虽然楚青钺只是轻描淡写的将这段往事平静到来,但在京中宫中长了二十多年的叶怀昭如何不知道这是何等的惊心动魄,历来武将拥兵过重便会遭到上位忌惮,朝中党派为了利益更是各种掣肘,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名将,没有战死沙场,而是死在帝王的猜忌中、权臣的谋划中。 “谁这么大胆,居然勾结外贼。”叶怀昭眼中也是寒意闪现。 这些内情,除了兄长,楚青钺是第一次对外人讲述,大概跟叶怀昭,总归是隔了七年的时光吧。 “我走之前,我父亲跟我谈了很久,其实朝中之人、外敌,都算是我们意料之中,但我们内部的细作到底是谁,渗透了多深,这才是最磋磨人心的。” “所以,你回到京中,不仅是代替你侄儿来做质子,更是想要查清朝中作梗之人。” “没错,再则我身上中的毒,还需几味药,而那药,也是宫中秘药,外边寻不得。我来当我哥的眼睛的同时,也是自救。” “宫中秘药?你是说,是?”叶怀昭指了指上面。 楚青钺深深的看了看他,笑了笑,“就是传闻中,你这位天音阁阁主搞出来的一种药,叫游丝。” “游丝?听上去这名字就不像我起名的风格。” “那楚二?闪电?便是你起名的风格?”楚青钺眼神中带着揶揄,他刚刚虽然没有清醒,但迷糊中还是听见一声“楚二。” 叶怀昭坐正,“怎么了,名字么,大俗便是大雅,我还有只白狗,叫馒头呢,后来云霞郡主非要带走,我才改名为雪团的。” 楚青钺想起叶怀昭画中的那白色软乎成一团的小狗,“他们是闪电的儿子?” “对,你别看他现在又小又奶气,等再长两年,肯定跟他娘一样的威风凛凛。”叶怀昭的神色中带着一丝骄傲。 “噗,看你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馒头是你生的。” 叶怀昭斜了他一眼,“我会帮你留意的。” “什么?”楚青钺愣住了。 “你中的毒,虽然跟我无关,但这都是七年前发生的事情,我或许会帮你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你说你需要几味珍贵的药,都是些什么?”楚青钺一想这倒是个好机会,这些药都随着天音阁覆灭被毁,在他这里,已经音讯难觅,但在七年前,说不定这传说中的“天音阁主”还真能找到。 “紫云胆、紫色拳头大小,上面有类似于血管的脉络。神机引,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还有月灵草,三片复叶,月夜中可见浅蓝色花朵。” 叶怀昭仔细的记下,“多谢。” “谢我什么?”楚青钺有些纳闷,明明是他找叶怀昭帮忙。 “谢你信我。”谢你们楚家兄弟,谢我不是那心肠歹毒的天音阁主。 “我相信我大哥的判断,也相信我的判断。”楚青钺淡淡的说着,“但那天音阁主肯定不会莫名其妙的嫁祸到你身上,你们定是有所交集,或者有契机。” 叶怀昭怅然,“可惜,结局已是定局。” “事在人为,先做了再说,尽了人事,再听天命。我不信我楚青钺就跟个废人一样度过余生,我们相遇,是我的转机,或许也是你的转机。” “说的没错,想那么多也是没用。” “走,我们看看这出口,在不在这间屋子里。”说着便蹲了下来,叶怀昭背在了背上。 自从他们两人清醒了过来,这石室便又恢复如常了,烛光虽暗,却也能将其整个照亮。 “这些石头上定是用了什么药物,可以让人神志不清,想起一生中最为恐惧不甘的事情。”叶怀昭轻声说道,一边关注着墙的上边和顶部。 “哦,你想起了什么?”楚青钺随口问道。 “年幼时的一些事情罢了。”叶怀昭淡淡的开口,楚青钺也没有深究,年幼时能遇到的最大磨难,无外乎便是父母的离开罢了。 两人在屋中也没发现关窍,遗憾的退了出来。叶怀昭临出门的时候一回头,他感觉背后似乎有眼睛,在注视着他们,但是转身,却又像是错觉。 “还有两个房间。”楚青钺步履坚定的往前走着。 “出口定在其中。” “对了,李珍娘为何会笃定他的孩子能复活呢?”叶怀昭问道。 楚青钺摇摇头,“出去再说。” “我刚刚在梦境中,想到了一种答案。” “哦?” “那边是,李珍娘,亲眼见到了已死之人,活了过来。”叶怀昭一字一顿的说道。“再加上有人刻意引导,你说她信不信?” 楚青钺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我大概也是会信一些的。” 两人说话间,便又走了七个烛台的距离,楚青钺轻轻的踢着墙砖,走了进去。 而地面上,虽然已经入夜,但整个含笑阁已经被重兵围着,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我家公子已经掉下去十六个时辰了,你们赶紧找啊。”楚小剑现在万分后悔,公子一入夜便看不见,现在已经是第二个夜晚了。 京中不少官员都到了现场,一脸的冷汗,不管这楚少卿能不能出来,怕是有人要掉脑袋哦。 这皇城中藏着机关重重的地宫,居然无人知道,要是有人利用,威胁到皇帝安危怎好? 第35章 杀招 楚青钺背着叶怀昭从那会让人被魇住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又顺着通道,进了第六间屋子,但一进去,叶怀昭就发现了不对劲。 “楚二,放我下来、” “怎么了?” “我的眼前一片昏花,头痛…”叶怀昭低声的呻吟了一声,他的眼前只看得见一片红,模模糊糊的,想要看真切,却头痛欲裂。“你可是中了什么毒?”但楚青钺却是一切如常,莫非,他看着石室中间挂着红纱的大床,只隐约看见里面躺了个人。 他和叶怀昭来自不同的时间,两人就算遇到同样的人,也是不同的年龄。 “这世间有恒定的规则,我不知因何原因,打破了这规则,但其他人事,应当还是在这规则中运行,所以。” 楚青钺将其轻轻的放了下来,“万事小心。” “出去再会。”话音刚落,叶怀昭的身影便渐渐的淡去,若非楚青钺背上还有他的余温,一切都像是一个梦境。 楚青钺从放轻脚步走到那石室的床边,听到一个绵长的呼吸声,他轻轻的挑开帘子,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叶怀昭从楚青钺背上下来,片刻之后那头晕眼花的状态便消失了,他看见了眼前挂着红纱的石床,握着楚青钺给他的匕首,轻轻的挑开了那床纱,见那床上躺着熟睡的,倒是一个老熟人了。只是此刻她将脸上的脂粉都卸了干净,也没有故作风情的挤眉弄眼,就算左边脸颊有一大块疤痕,也顺眼了许多。 叶怀昭往后退了一步,决定还是先不打草惊蛇,赶紧找到出口要紧,这间石室比之前的那几处都要大一些,也更有人气一些,除了床还有衣橱屏风之物,还有一些小物事,想来便是一处起居室。只不过地下潮湿,家具都是石头做的,款式都是古旧的款式。倒是还有两三个大木箱,是现在时兴的木料,大概是那贺氏母子正在收捡重要东西,准备跑路。是他小心的避开那几个大木箱,往四周的墙壁摸去,他有种直觉,这个地宫的出口定是在此处,所以他们母子才在此起居,并将要带走的重要东西都放置在这。 他小心的在墙面上摸索着,虽然楚青钺将他的脚踝复了位,但一挨地还是钻心的疼。这屋子里所有的机关均与七有关,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推算了一下方位,发现最有可能出去的机关,便是在那屏风处。蹦过去的声音太大,他不敢冒险,便忍着脚痛往那一点一点的挪过去。 刚刚摸到屏风处,石室的上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机簧的声响,他刚刚将自己藏在那玉石屏风后,便见石壁打开,走进来一个人。 叶怀昭透过屏风的下端,只能见到一串血红的脚印。那人步履蹒跚,边走边喊:“娘、娘,我们赶紧走。” 床上之人闻言坐了起来,“成儿,你受伤了?怎么样。” “被狗咬了。不打紧,找机会定要废了那畜生。”儿子语气阴鹜。 “是那人的狗啊。”那女子声音轻飘飘的,还是一样的娇俏,“可惜了那俊俏公子,等过段时间风头过了,我们再回来,便用他主人的骨头把他喂个饱,也全了这畜生的忠心了。” 叶怀昭双手紧握,他为人一贯谦和,但此刻却对这母子起了杀心,他们为了一己私欲,谋害了不少刚出生的婴儿,就为了恢复这女子的容貌永葆她的青春,鹤云若是知道,定会后悔将其秘术记载下来,他下面批注八字:“假大于真,伤天害理。”此人看到了却置若罔闻。而此刻,却还想着用自己的骨肉去喂闪电。闪电现在应当就在上面,那么自己让他找的人,应该也找来了吧。 “我受了伤,这些东西带不完,我们捡紧要的带。” 那女子打开箱子,轻轻的抚摸着里面金光璀璨的首饰,“哎,可恶。” “娘,放心,我们先暂避,这东西放在这,他们进不来,等风头过去了我再为你取走,将药丸和银票带上,你再捡几下重要的,我去取几味药材,我们马上走。‘’ 说完便退出了石室,那女子继续在木箱里挑挑拣拣。“可是可惜,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这些宝贝。”依依不舍的将一个精美的缀着朱玉的头冠放下,叹息道:“最可惜的便是那些奶娃子了,乡下的哪有京城娇生惯养又依靠龙气而生的有灵气。” 箱子里的东西大概都是来自几百年前鲁国皇室,件件珍品,让人难以取舍,那姓贺的中年女子挑拣了几样小巧,又拿起一只夜明珠,对着暗处,“明珠蒙尘啊。” 忽然眼睛瞥到屏风背后的阴影里,赫然有一双男人的靴子,心里暗道一声糟糕,看来今日那俊俏的小郎君不仅没有折在密室里,还悄无声息的走到了此处。 那女子悄无声息的往后退去,握住了放在床上的一把短刀,慢慢的往出口方向走去。 叶怀昭透过屏风已经发现了她的意图,他已经被发现了,若是被这女子跑了出去,招来了儿子,他一个受伤的文人,定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但若只有这女子,或可一搏。 “楚兄,堵住门口。”叶怀昭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忽然一声暴喝。 那女子听见石室中还有一人,惊慌间两步跑到机关处,按动了机关,刚刚那男子下来的地方,一道石门缓缓打开。叶怀昭忍住剧痛,两步跑到那女子身后,一刀扎进了那女子的腰眼。那女子吃痛,脸上发狠,反手给了叶怀昭一下,所幸离的较远,只是将叶怀昭的手臂划破了皮。 石门打开后,一道石梯赫然出现,那女子发狠踹了叶怀昭一脚,捂住腰侧,往上爬去。叶怀昭右腿脚踝受伤在先,后来又被楚青钺踹了一脚,在小腿上,行动上颇有些吃亏。但他还是紧随着那女子上了石梯,后面的石门在他迈上台阶,轰然关闭。 石梯很窄,却不昏暗,那女子受了伤,但还是咬着牙,最多再两步,她打开机关,便能将这人困在里面。叶怀昭却不给她这机会,三步并作两步,眼见离她就只有三四步台阶的距离了。 那女子一脚踢向一块墙砖,里面悉悉索索的蹦出了无数的黑壳虫。 “哼,这些可都是饿了很久的。”那女子露出了歹毒的笑意,但片刻之后便僵硬在了脸上,只见那密密麻麻的黑壳虫爬向了叶怀昭,但还未到他脚下,便惊慌的四散而去。 “你拿到了冥虫?”那女子惊讶的张大看嘴,最没有等来她的答案,因为叶怀昭一刀刺进了她的心口。她侧身倒了下去,大概是碰到了出口的开关。外面的光亮照了进来。 “汪。”闪电一下跑了进来,舔着他的脸。 李珍娘苍白着脸,看着他身后死不瞑目的女人。 第36章 复活 楚青钺拉开了床帏,只见里面躺着一个胖乎乎的男孩睡的正香,佩戴的护身符正从脖子上滑了出来,正是一个小金猪,看这一身富贵相,应当便是那与云霞郡主一起失踪的堂弟颜文康。而在他的旁边,赫然是一具白骨,一身红色的衣衫,空空荡荡的挂在骨架上。两个空洞的眼窝正专注的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楚青钺估计这孩子是被下了迷药,他决定先找到出口,再想法带他出去。 这间石室,有床有桌有凳子,还有两口硕大的箱子,他拉开衣柜,发现里面除了两身道袍,几乎全是红色的女子衣物,他想起了叶怀昭跟他说起过的姓贺的女人,莫非她一直藏于此处? 他按照叶怀昭教的方法,在屋子中寻找着机关,机关多半还是在墙上,叶怀昭说这地宫暗含着道家的学说,“三生万物。”“逢七生变”。终于他在那副看起来就很值钱的屏风旁边,发现烛台下的第七块墙砖较之其他的 更为光滑,他轻轻的按了下去,一道石门在他旁边缓缓开启。 楚青钺快步走到石床抱起颜文康,便要沿着石阶往上。 “本事挺大啊,走到了这里。”身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楚青钺回头,便看见了一个身穿红色衣服,涂着厚厚脂粉的女人站在他的身后,但是听声音,的确是那三次偷袭他的人无疑。 楚青钺抱着颜文康一步一步的往身后的通道退去,那人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罐子,一脸阴鹜的看着楚青钺手里抱着的孩子。 “既然进来了,你和他,都走不了。”那人脸型瘦削,眉目清秀,个头不高,再戴上珠翠,若不开口说话,倒的确有几分像女子,而这样浓妆艳抹的女子在这条暗娼聚集的街道里,多不胜数,自然不会引起怀疑。 “不试试怎么知道。”楚青钺一边留意着他,一边往后面退去。 “这地方到现在已经有五百年了,闯进来的人,还没人走出去过。”说着又歪头想了想,“倒是出去了一个,不过后来死的惨的不能再惨了。”一张本来就不好看的脸,更是狰狞。“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没兴趣,闭嘴,要打就上。”楚青钺将颜文康放到地上。 “你的眼睛好了?”那人忽然想了起来。 楚青钺眉头轻皱,语速极慢的说道:“关你屁事。” 那人被气的眉毛都快竖了起来,脸上的粉直接往下掉。 “真丑。” “找死。”那人阴沉着脸看着楚青钺,随后便从身后拿出一支竹笛凑到了唇边。 但等他发出第一个音的时候,楚青钺已经跑到了他的身边,一把抢过了竹笛,并将他持笛的左手腕捏住,往后一扭。 “啊。”那人疼的大叫出声,右手猛的向楚青钺挥去,一股蓝色的粉末直扑楚青钺的面门,但楚青钺早就对这人有了防备再加上此刻他双目视力已经恢复,一偏头便躲了过去。 “下三滥的东西。”楚青钺一脚踢到他的后心,将其踢倒在地,楚青钺自小在军营中,用的都是重兵器,脚上的力道若在半年前,一脚下去,此人不死也残。 那人哀嚎着,却一时说不话来,楚青钺将其右手也扳到身后,一声哀嚎声伴随着骨头的脱臼声响起。”问你什么答什么,否则全身的关节都给你卸下来。” 那人疼的满头大汗,点头表示同意。 “你抓这孩子为何?还有其他几个外地的孩子,现在何处?” “不是我抓的,其他的孩子都不在这。” “在哪?” “我不知..啊 ”楚青钺一脚踩到其小腿上。 “殉道了,都殉道了?”那人惨叫道。 “都死了?”楚青钺一张脸面若寒霜,那人心虚的点点头。 “你们抓这么多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干嘛?” 那人回头,眼中有诧异,许是没料到楚青钺他们连这也查到了。 “复活!”他避开了楚青钺的视线。 “复活谁?刘武七年前死去的孩子?”楚青钺看了还在昏睡中的颜文康一眼,“他们都是同一天的生辰。” 那男子点点头,“他们都是同一天生辰,我将他儿子的天魂招回来,安放在这孩子的体内,便可复活。” “荒唐!”楚青钺一声怒喝,“六个无辜孩童竟然因你们这荒唐行事枉死,那鹤云书上也是写了批注,说此事不可信,你不过是利用刘武夫妻思子成狂,为你哄骗他们,让他们为你出力,利用他的身份,为你拐带符合你条件的孩子,若我没猜错,那便是你要的第七个恒昌二十年立春出生的孩子?你要用邪术,以这七个孩子祭祀。”楚青钺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要复活谁?鹤云?” “鹤云身怀奇技却畏首畏尾,有通天彻地之能却困惑于自己,他将自己困于七星棺内,魂魄早被吞噬,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复活他。” 楚青钺想起牌坊处那个祭台,还有那个血气冲天的屋子,还有那一具具孩童的白骨,发狠又是一脚踩到他腿上。 叶怀昭曾说过,这人有个娘亲,也是个歹毒的女子,拐带那些刚出月的婴儿便是为了用其血肉延续修复自己的容貌,他想起衣柜里那一排排的红色纱衣,那石床上的白骨和被他踩到脚下的狼狈男子都穿着红色纱衣,还有这人进来后视线频频往那床上瞟。 “你想复活你娘?”楚青钺迟疑的问道。 那人猛的回头,牙呲目裂的看着楚青钺:“没错,我想复活我娘。” “我试过无数次,终于找到办法了,这七个童子七年前立春所生,正是至阳纯阳之体,用其心头血为阵眼,再引得那一缕阴魂回体。” 楚青钺指着床上那一副骸骨,“回那一具白骨之内?” “不,我与她血脉相连,她回我体内便可。”说完转头,对着楚青钺露出了一个非常妩媚的笑容,声音也变得娇嗲,“实不相瞒,七魄已经回了六魄,妾身就差这一个了。” 楚青钺看着这男子忽然神态和声音都变成了女子,那惺惺作态再加上一身的脂粉味,让其几欲作呕,他强忍着恶心,才没有将他的脸给踹到地下去。 “妾身本是良家女子,无奈年轻时被薄幸人所骗,怀孕后,发现他早有家室,其妻子门楣高身份贵重,将我脸上刺字扔出城门,我含辛茹苦将孩子养育长大,便是要报仇。”那声调听的楚青钺头皮发麻。 “可惜,那负心的郎君去的早,不过他那好夫人好儿子,一个都逃不掉。”说完捂着嘴巴笑了起来。“听说,最近已经被削爵贬为庶民了。” “安乐侯?”楚青钺皱眉,看来此人接近安乐候便是有所预谋的。 “不错。”声音又变成了那阴沉的男声,“我要复活我娘,让她亲眼见到仇人惨死。”说着转头看向楚青钺“楚大人,你我不妨合作,我助你复活你爹,怎么样?” 第37章 疯子 楚青钺一脚踩到他腰上,一把拽住他的头发,强迫他将头从地面抬起,直面他的怒气。 那人偏头躲避着楚青钺自沙场上修炼回来的令人胆寒的气场,但楚青钺却不给他机会。 “你是谁!我父亲的事,你又如何得知?那毒是你下的?”楚青钺不眨眼的盯着地上的男子,“老实说,否则,我将你娘挫骨扬灰。” 那男子痛的脸都扭曲了起来。 “我叫贺思成,上一代的安乐候成钰是我父亲,我母亲被他所骗,将我怀在腹中,但他妻子是当朝郡主,将我母亲赶出宅院,卖到烟花之地,她嫉恨我母亲样貌,在其脸上刺字。我母亲就算沦为妓女,也只能接那最下等的客人。”贺思成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意。 “好在我自幼聪慧,从母亲代代相传的故事中,找到了进入鹤云长眠的地宫,并且得到了他的真传,我接近安乐候,通过他,毒死了他父亲,哦,也是我父亲,可惜他的母亲,深居简出,我一直未找到机会。” “我爹呢?你怎么知道他中了毒,外人都只知他受了伤。” “七年前,这处所差点暴露,我只得一把火将上面烧了,也烧掉了入口的机关,但后来我回来,发现地宫中有一个装药的盒子不见了。? “有人来过?” “是,那盒药是鹤云亲自炼制的,多是剧毒之物,我只拿过其中一颗。” 楚青钺目光中全是寒星,他中的毒是从北戎人那射出的,但此人却告知他这毒是京中之人从他手上得到的,看来,他们猜的没错,谋害他们的人,主谋就在京中。 “说!”楚青钺加重了脚下的力道。 “鹤云善用南疆秘药,炼制了不少奇怪的毒药,我用了十多年的时间,也只学了个皮毛,但中毒后的那些特征,他却有详细的记载。街对面那所茶楼是我的产业,里面南来北往的人众多,朝廷在其中设立了眼线,我也有,所以我知道你的父亲重伤在床,已经半年没有露过面了。”他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怕是已经死了,但碍于边关安危,一直密而不发罢了。” 楚青钺脸色一片铁青,倒是看不出喜怒。 “你昏迷的时候我把过你的脉,你的筋脉强行被封,里面气息凝滞,气若游丝,普天之下,便只有那游丝一毒,怕是天下武人最痛恨的一种药物。中毒之后,哪怕你力气盖世,也只得气若游丝。” 那人的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你这毒,我解不了,但你的父亲,我却是可以帮忙。” “楚将军守卫边关三十余年,如今的下场实在令人唏嘘难过,在下也愿赴汤蹈火,让其重返人间。” “你要如何让其重返人间。”楚青钺低着头看他,脸色似乎有所松动。 “这复活一事,听来简单,实则困难,最难的便是要选择八字相合的七人,用心头血引路。我等凡人,要做此事需筹谋良久,但你就不一样了,你们楚家手上有三十万兵马,大权在握生死予夺。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你是说,杀掉我军中八字相合的七人,便可复活我爹?” “楚将军乃北疆神明,想必他们心中都有与荣焉,而且你中这毒应该也超过七七四十九天了吧,七七四十九天后,便会游走全身,进入心脉。”楚青钺盯着他,轻笑道:“你很聪明,但你还是算错了几件事。” “哦?”那人疑惑道。 “第一,不管外界猜测如何,我父亲的确还未死,用不着你复活。第二,我这毒也不打紧,早就过了七七四十九日了。” 楚青钺倒也不算诓他,他父亲算是命大,还有半条命。 自己也算命大,那游丝的毒,中的分量不够,因此还有一丝转机。 “而且,别说我根本不信你这复活之术,我父亲就算真的用将士的鲜血复活,怕是立马也要斩杀我这个不孝子。” “哼,你不信,我只需一日,你便可亲眼看到,我娘亲复活。” “哦?你且说说。” 贺思成指了指桌上那个小罐子,他从袖子里摸出笛子之前,便将那罐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 “里面便是那至阳之血,我只差那一位。”说着指了指还在昏睡中的颜文康。“待天亮之后,我便开启祭坛,午时一到,便可做法,引我娘亲最后一魄归位。”说着看了楚青钺一眼,“其实她的魂魄已经归了六魄在我体内,你刚刚也看到的了对吧,只是不太稳定。”说着眼神一飘,眼见就要媚眼如丝。 楚青钺加重脚上的力道,“回去。” “嗷。”一声惨叫,还好依然是男子。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罢。”楚青钺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他在身上摸了摸,发现没有绳索之类的东西,“你说现在是何时?”刚刚他说待天一亮。 “丑时。”贺思成疼的龇牙咧嘴。 丑时,但自己的眼睛,居然没有目盲,是叶怀昭还在此处?还是因为,自己喝了他的血? 那人文文弱弱的样子,虽然非常聪慧,从鹤云的生平和手札,便推断出了这密室的机关分布,但眼下有伤在身,孤身一人,也不知道脱困了没有。 楚青钺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红色的纱衣,当做绳索,将贺思成双手从后面缚住,推着他往屏风那边的通道走去。走到颜文康身边,楚青钺俯身去抱起那还在酣睡的小孩子,却在直起身来的一瞬间,听到了“咔哒”一声。 “敬酒不吃吃罚酒,把那孩子放下。”贺思成强忍着疼痛,一脚踹在墙角一块砖上。楚青钺知道里面是那铺天盖地的黑壳虫,此刻已经悉悉索索的往外爬了来。 “这些虫子最喜血肉,又被饿了多年。”那人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楚二公子,敬你是个硬骨头,但不到一刻钟,你便只剩下一身硬骨头了。” 此处的虫子比之前看到的都要大一些,叶怀昭之前就推断过,这黑壳虫便是养在石壁后的通道,开错机关便会放出虫子,之前两人也曾开错过,但叶怀昭在,这些虫子奈何他们不得。 那人的笑还挂在脸上,却在片刻之后僵住了。 那些要命的黑壳虫爬到了楚青钺的鞋面上,却像见了鬼似的,发出短促的叫声,逃跑了。 第38章 脱身 楚青钺看了看自己怀中,嘴角缓缓的勾出一个笑意,一步一步的走向贺思成。 “不可能,不可能。”贺思成张大了嘴巴。“你拿到了冥虫?” “说你蠢,你还不信,我中了你几次暗算,还能走到这里。”楚青钺冷笑道。“还会把后背留给你,将这些虫子放出来?” “不可能,冥虫乃是百虫之王,天下至毒,鹤云将他养在自己的七星棺里。你开了他的棺,还带出了冥虫?” “对。” “我家祖上代代相传,不可启棺,万毒留芳。”贺思成满脸的不可置信,“鹤云得罪了整个皇室,尸首若是落入他人之手,定会被鞭尸羞辱。他将这密室告知我先祖,是为了让其战乱避祸。但一再告诫…” 楚青钺此刻也暗自心惊,开棺时棺内有毒气冒出,后来便被这毒虫袭击,想来,算自己运气好,叶怀昭百毒不侵,惠及了自己。想来这便是命数,他楚青钺命不该绝。 俊美的脸上,此刻全是不加隐藏的狂傲,“我楚青钺绝处逢生,你们说的天命,也是站在我这方的。”你看,隔着那七年的时光,也有人来助我。 然而,那狂傲没有持续多久,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的眼前光线越来越暗。他暗道不好,看来这眼睛的毛病还未全好。若他双目清明,挟持贺思成,背上颜文康,出去是没有问题的。但这人诡计多端,又对着地宫极其熟悉,他没有把握能控制住他。这里遍地都是毒虫,他更不能将这七岁孩童留在此处,否则等他再次寻来,可能便是白骨一架。 贺思成没有犹豫,忍住剧痛,往反方向通道方向的出口跑去。 楚青钺略作迟疑,抱着颜文康转身进了屏风后的密道,如果叶怀昭的推断没错,顺着台阶向上走,应当便能回到地面。 密道里有烛火,他的手靠近,能感受到温度,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楚青钺苦笑,这毒发作的不是时候啊,要换个时间,定能将那歹毒小人擒获。不过也不着急,等他回去了,定会派人彻底搜查,为那无辜枉死的孩童讨个公道。 他一边在心里默默的数着台阶,一边摸黑走着。 父亲和他,都被暗算,经手的人虽然已经被查了出来,但幕后之人却藏的极深,而且那毒药竟是出自此处,那么自己还是得亲自来核查此处,看看到底还藏着什么猫腻。 走着走着他便觉出了不对劲,他一共已经数了两千六百级台阶,其中每隔四十九阶向上便出现一段平缓的路,但现在脚下的路明显已经一直是平路了,他停了下来,地下本来已经丧失了方向感,何况他眼睛又看不见了。 刚刚那贺思成说已经丑时了,那便等不了多久就会天亮了。他现在不怕毒物不怕他偷袭,但就怕还有什么机关,干脆等一等吧,反正让北戎军那些打游击滋扰的部族闻风丧胆的飞鹰营,擅长的不仅是突袭,还有埋伏,耐心,他有的是,何况身上还有水和粮,只是这小胖子,该少吃点了,抱起来死重。他忽然有点担心叶怀昭,这路这样长,说不定还有障眼法,他腿还伤着。他忽然想起叶怀昭说过的,他那边见到的是母子二人,但他见到的只有贺思成,那女人已经死了。 楚青钺心里一紧,他一个没有功夫的人,不仅受了伤,还要一对二。 不行,要赶紧出去,要想办法去救他。 好在没多久他的眼睛又复明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仔细的看着四周的墙壁,还好没有之前他做下的记号,也不是之前他在地宫中看到的漆黑冰凉的砖,只是普通的石砖。这不是障眼法,他没有绕圈子,他定了定心,继续往前走去。 约莫又走了一盏茶功夫,通道开始变得低矮狭窄,楚青钺较一般男子身材更为高大,只能弯着腰前行,奈何手里还抱着一个沉甸甸的胖娃,实在有些苦不堪言。 就在他感觉自己腰酸的快要断掉的时候,感觉到了前面有风,还有一丝腥气,看来出口就在前方。他揉了揉后腰,加快步伐往前走去。 水声,鸟声,模模糊糊的传了进来,墙壁也变得有些湿漉漉的了,看来这里近水边了。 一块嶙峋的石头出现在了通道的尽头,楚青钺仔细的观察着那大石头左边有一处,用非常稚嫩的笔触画着一只仙鹤,楚青钺想也不想的便按了下去,那石块轰然的向着一旁移动着,很快便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的通道。清晨的水汽带着冷意扑面而来,楚青钺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他将颜文康抗在肩膀上,一手握着匕首,谨慎的打量着四周,这出口竟是在一处人工湖泊中央的假山中,那巨大的太湖石下面便是那地宫。楚青钺踩着水中的石头,几步便到了岸边。这里四下无人,但收拾的干净整齐,景观雅致,不远处的回廊也是朱墙碧瓦,雕梁画栋极尽精美,想来必是京中某大户人家的宅院中。 他转了个身,忽然看见前方有一处三层高的楼,斗拱飞檐,气势恢宏,最重要的是,那晨曦微露,阳光照在那金瓦上,异常的庄严夺目。 楚青钺叹了口气,转身看了一眼湖中那块太湖石,眼神复杂:看来这个地宫的秘密是瞒不住了,定是会被查个底朝天,只是不知他想要的信息,会不会被掩盖在皇室的辛秘中。 “什么人,胆敢私闯崇文殿。”一道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后便是兵器出鞘,整齐划一的疾驰声。 一行身着暗红的禁卫将楚青钺围住,各个面色紧张,刀剑相向。 “在下大理寺卿楚青钺,求见吾皇陛下。” 第39章 试探 楚青钺的随身之物在地宫内早已被搜走,那禁卫小队不敢怠慢但也不敢轻视,道了声得罪了,将楚青钺身上的两把匕首收走,方才簇拥着他往外走去。 崇文殿是宫内皇子读书的地方,但圣上刚过弱冠不久便登基,膝下子嗣单薄,只有几个女儿,这崇文殿便无甚用途,那处地道便在崇文殿后的一处仿制的江南水景中。他随着侍卫从崇文殿正门出来,没出几步路便是崇德殿,但门户紧闭,就连上面上苍劲有力的几个题字都显得斑驳了。 皇帝收到消息已经排了身边的喜公公前来接人,他是洪恩的徒弟,看见楚青钺在打量崇德殿,便躬身说道:“此处是前朝罪人处理政事的地方,原本和崇文殿后院是连着的,后来被一把火烧了,陛下继位以来,勤勉爱民,不赞成大兴土木,这崇德殿里也并未重建。” 楚青钺转过头继续向皇帝所在的太和殿走去。 “皇上这几日,日日担心着楚大人,派人将城南那块全部围了,但工部的大人们说不能强挖,挖错了里面会整个塌下去的,皇上昨日还大发雷霆呢。” “微臣惶恐,对了公公,这应当是与云霞郡主一起失踪的堂弟颜文康,麻烦公公将其送还给家人,他应当被喂食了迷药。” “已经传了太医了。” 说话间两人便走到了太和殿外,皇帝已经在宫道上等着了,一见到他,快走了几步到了他身边,四下打量一番,见楚青钺虽然周身狼狈,但并未受伤,长长的松了口气。 “真是吓坏朕了。” “让陛下担忧了。”楚青钺赶忙行礼,但被皇帝扶住了。 “你怎的从崇文殿里出来了。”皇帝眼中晦暗不明。 “皇上,下面有大量的毒物,机关重重,你先别让人下去。” 皇帝打了个手势,身后一个侍卫快步的离去,他们早在发现楚青钺的时候,就将整个假山围了起来。 “这地宫是五百年前,赛鲁班为鹤云所建,里面有大量的南疆毒虫和机关,还有鹤云留下的一些医毒着作。我查到了那含笑阁,从那上面掉进了地宫,那贺思成母子以此为据点,作恶多年。那恶贼几次三番想要害我,但还好微臣有力自保,最终逃了出来,只是不知怎的,顺着通道,走到了皇宫之内。” “还要有劳楚卿,将地宫内机关详细告知。”皇帝的脸色有些阴沉,任谁知道这守卫森严的皇宫内居然有一密道直通宫外,都是要睡不着的。 “遵旨,微臣两个侍卫都轻功高强,微臣在里面留有记号,他们都认得,可让他们配合吴统领去搜查。那恶贼贺思成作恶多端,心思歹毒、行事疯癫。七年前掳走小儿为其母延年益寿,如今寻找的便是恒昌二十年立春出生的孩子,想要通过秘法复活其母亲,那毒虫便是以这些小儿的血肉喂养,切忌一定要小心,不能乱碰墙壁,放出毒虫。”楚青钺叮嘱道。又将那地宫内的机关详情告知了大内禁军首领吴浩存,当今圣上的亲舅舅。年轻的皇帝握紧了拳头,“还有那烛火,里面应当有迷药,我开始下去的时候便着了道。” 吴浩存想 想,“这个好办,我们自带火把下去,不用里面的烛火。” “总之一切小心,算了,还是我和你们一起再下去一趟吧。” “你呀,还是先休息休息吧。”皇帝看着楚青钺那青黑的眼圈和虚浮的脚步,想起前段时间,直接在他面前倒了下去的情形。 “也好,陛下,还有一事。” “爱卿请说。” “那贺思成以为微臣必死,便将一些秘密也说了出来,他的母亲是老安乐候的外室,被郡主发现后将其脸部刺字逼迫其沦落风尘,他长大后为了报仇,通过安乐候,给了他很多秘药,包括害死康王妃、鲁奇王子的药,甚至还间接的害死了老安乐候。” 皇帝脸色不太好看。 “此人伪装成道士,恐怕..” “朕一定彻查,此遭受累了。” “臣也是中毒至深,否则定不叫此恶人跑掉。” 年轻的皇帝叹了口气,看着楚青钺,眼神中尽是担忧,“你可知这三日,朕有多担心。”那眼神充满真诚,不像是一国之君的垂怜,倒像是出自朋友间的关心。 楚青钺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那贼子,怕是没安好心,他知道我是谁,却想置我于死地。” 他没有再多言,这是他来到京城后,无师自通说话只说一半,剩下的便是试探。 自己和父亲所中的毒,太医都道是出自七年前随着废太子覆灭的天音阁,但今日却意外得知,那毒却是鹤云所制,从贺思成手里传出去的,那地宫又通皇宫内,贺思成必有后台,或者跟宫内的某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皇帝为了削弱楚家的北疆的势力绞尽脑汁,知道朝廷对楚家人的算计和胁迫,知道两者之间危若累卵的关系,他出来后,也曾细想过,那人明明有几次机会,可以悄无声息的了解自己,比如自己昏迷时,但都没动手。真正起了杀心的时候,是自己要带走颜文康时,那断绝了他想要复活他娘的希望。 镇北军三年前给了北戎一记重创,北戎至少十年不敢再大举犯边,朝中便想裁减军备,几次三番你来我往的试探,最后甚至通过在军中的细作威害他们父子,逼的楚家示弱。但自古忠臣良将,哪怕你心里有一万个怀疑,都不能说出口。 古往今来,没有几个皇帝对重兵在握的将军没有忌惮,安插自己的眼线,这些楚青钺都能理解,可是自己的父亲一心为国守疆,却落得过再也爬不上马背的下场,何况何况… 楚青钺握紧了拳头,何况还通外敌,设圈套,一计接着一计的算计他们。他回京后便是立志要做楚家人的眼睛,让大哥在北疆,所向披靡,再也不用担心,从身后射来的毒箭。 所以他在试探、也在离间。 那贺思成背后不知是何方势力,他想杀死楚青钺,他想将楚家和皇室之间那微薄的信任,彻底剪断。 第40章 崇文殿 “公子,你担心死我了。”楚小剑扑了上来,眼眶通红。 “小刀没有保护好二公子,请二公子责罚。”楚小刀单膝跪在了楚青钺的面前,低垂着头,只看得见头顶一个倔强的发旋。 “起来,这不怪你。”楚小刀虽然起身,但满脸都是悔恨。 “别这副表情,等会给你机会将功赎罪。”楚青钺安慰道。 楚青钺有些担心叶怀昭,但皇帝以忧心他的身体为由,将其留在了宫中,住在了群英殿,并让太医为其诊治。含笑阁方圆都被重兵包围,贺思成想从那里脱身插翅难飞,这宫中密道出口也被层层守住,要么此人在里面藏了起来,要么便是还有别的出口。他不放心宫里的人,但他不能在别人面前暴露他一到夜里就会失明的事,他只能安排自己的人进去。 “那地道中,我做了暗号,只有你们看的懂,你们随着禁卫一起下去,帮着他们找人的时候,你们要从里面帮我找几样东西。” “三本书,《生》、《死》、《劫》,可能不在同一个地方。还有,其中有个房间,里面空无一物,全是黑色的石头,你二人千万不可进入。”那地方会让人陷入此生最刻骨铭心的梦魇中,而小刀小剑,心中最大的伤痛想都不用想,便是那场血流漂橹家破人亡的战争。 “还有,如果发现那贺思成,直接找机会杀了。”虽然楚青钺想从他嘴里知道中毒背后的真相,但他也深知,此人若是被带出来,定是落不到他手上的,那么他失明且带着冥虫的秘密,怕是保不住。 “是,定不辱命。”楚小刀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 “去吧,小心那些黑色虫子。”楚青钺整整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了,困乏的很。 “是,那人在里面动了机关,你掉下去那,机关已经被损坏,没法用了,现在只能从宫里下去了。” 等他醒来时,已经到了正午了,饥肠辘辘的招来小太监,想找点吃的,却得知丁奉元已经在外面的桃花树下备好了酒菜,等他醒来。 桃花已经现了花苞,一点一点的嫩红,缀在枝头,可惜楚青钺,从来都不喜赏花。 “丁大人。”楚青钺拱手,行了个礼。 “楚大人,请。” “好酒啊,可惜在下不能饮酒。”楚青钺在丁奉元坐下。 “抱歉。”丁奉元将自己杯中一饮而尽,唤来内侍倒了两杯茶。 “无妨,你喝你的。”楚青钺比了个请的手势,夹起了一块羊羔肉,“腥了些,做的也不及北疆好吃。” 丁奉元脸型瘦削,眼神锐利,眉间大概是常年皱起,有两道深深的褶皱。 “这杯敬你,查明我妹妹死因真相,还了她一个公道。” 楚青钺一饮而尽,“丁大小姐应当入土为安了,回到故土,她在天之灵应当欢喜。” 丁奉元在太和殿外跪了两个时辰,请了半月的假,将妹妹的棺木从皇陵中移出,送回了冀州老家。 丁奉元脸上一点笑意也无,“斯人已矣,安慰一下我们这些活着的庸人罢了。” 楚青钺没有言语,默默的端起茶杯,敬了他一杯。 两人在院中独酌,所有的内侍都守在不远处的伺候。 “楚大人又破奇案,可喜可贺。” 楚青钺笑的淡然,“可惜还是太晚了,那些无辜的幼童,早已成了一堆白骨。” “至少他们的父母,知晓他们音讯何处,不必再苦苦寻觅。” 丁奉元淡淡的说道,两人都不是多言的人,也没有过深的交情,一时间竟有些无话,只是安静的吃着菜。 “我以前曾听闻,楚家二郎天生便是练武奇才,能使一石枪,看来此言不虚,饭量也是惊人啊。”一桌的饭菜,丁奉元只是吃了几口,大部分都被楚青钺风卷残云的下了肚。 “半年之前,的确能使。”楚青钺看了丁奉元一眼,朝中之人都知楚青钺受伤,马都骑不得,聊天聊到这份上,如果不是不通人情,便是有些挑衅了。 “现在不过是饿了罢了。” 丁奉元深深的看了楚青钺一眼,微微的笑了笑,也不多话,又给楚青钺盛了一碗饭,“那便再多吃一些。” 楚青钺看了看碗中的米饭,又看了看丁奉元蘸着茶水在桌上写的字“吴。” 丁奉元笑了笑,伸手一抹,桌上便只余一滩水渍。 楚青钺看了一眼碗中米饭,眼中迸射出一股寒意。掌管国家粮仓、军备、又姓吴的还能是谁,便是那户部尚书吴卓见,当今天子的亲外公。 丁奉元欠了他一个大人情,却并不是查清其妹的死因,死因他早已知晓,并协助了赵崇义和玉琴进行复仇,他谢的是楚青钺帮他在群英阁善后,毁去了催发鲁奇体内毒性的香料。丁家本来也是开国名将,只是奈何后世男子皆有心疾,体质柔弱,不能征战,但骨血中流淌的还是武将的热血。正因为如此,丁家坐镇兵部,在内斗中始终顾及边关守将,明里暗里为其挡了不少的箭,此次更是投桃报李,用丁家的人脉帮其查明了一个事实。 勾结北戎、暗算楚青钺的幕后主使,便是当今户部尚书,也是皇帝的亲外公。 楚青钺眼中一片寒星,但还是点头致意。 “听闻地宫的一处出口在崇文殿中?”丁奉元闲聊般的转移了话题。 楚青钺点了点头。 “我这次回家,拜会了我祖父,刚好提起一段旧闻。”丁奉元说道。 “我祖上在前朝是罪臣,后跟随太祖起义,但再往前,在鲁朝的时候,便是宫中守卫。” 楚青钺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之间丁奉元指着崇文殿的方向说道:“传闻鲁哀帝,宠幸妖妃鹤云亡国。那崇文殿,便是妖妃鹤云所居住的地方。” 崇文崇德,一听便不是后宫女子居住的地方,更何况紧挨着的便是太和殿、群英殿,这些外臣男子常来的地方。这正与楚青钺在地宫中看到的不谋而合。 鹤云本是南疆来给太后治病的巫医,却不料被鲁哀帝看中,为了将人囚禁宫中,不惜将其灭族。鹤云为报此仇,引来北戎犯边,中原战乱,二十年方才平定,百年才恢复生机。 “简直荒唐,身居高位,居然与一男子纠缠不休。”楚青钺缓缓摇头。 第四十一章 疯妇 那人知道楚青钺逃出去后一定会追查地宫的事情,便开启了机关。不管是从含笑阁的入口还是崇文殿的都只能下到第二层,也就是贺云的牌坊那,在往下的机关全部被毁掉了。洪恩开始不信邪,让皇城卫的人挖,结果碰到了一处机关,里面的黑壳虫蜂拥而出,将挖掘的士兵咬的只剩下一副骨架。洪恩一贯慈眉善目的脸也沉了下来,只好作罢,让工部的人集合巧匠想办法。 直到第三天还是没有进展,楚青钺便请旨出了宫,那人也不知可有受伤。 可一连三天,他夜里去往隔壁叶府,见到的都是一片颓败的样子,若不是放在自己屋子里那拳头大的冥虫、以及带着叶怀昭血的白色布条,他都要怀疑这是一场梦境了。 他心中还有很多疑惑,需要和叶怀昭商讨,最大的不解便是七年前叶怀昭肯定是从此处出去了,但为何这个地宫还是隐秘的存在着,以至于那贺思成七年后继续在此地作恶,还有那刘武李珍娘夫妇,七年前的苦主,为何做了七年后的帮凶。还有那地宫的的另一个出口,位于崇文殿,那是叶怀昭陪伴四皇子读书的地方,与崇德殿,后院是相通的。 他三日都没见到叶怀昭,但却从李珍娘口中听到了一部分真相。 刘武被抓了回来,他躲在山里,便是给贺思成引开追兵,让他在阳年阳月杨日阳时复活自己的儿子。 “你们为何相信他会复活你们儿子?”楚青钺问道。 “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了。”李珍娘头发蓬乱,双目赤红,指着楚青钺骂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多事,啊?只差一点点,我的豆豆就会复活了啊。他就可以回到我身边了啊,你们为什么,都怪你们,冲撞了仙鹤神君。” “疯妇,助纣为孽,不知悔改。”谢猛大喝了一声。 黄正启坐在首位,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李珍娘,你为母之心,感天动地,你且详细说来,或许本官能帮你想办法。” “呸,休想骗我,你们这些狗官,只记得巴结权贵,谁会关我们豆儿死活。只有仙鹤神君,他会帮我,他才会帮我。” “大人,拙荆已经神志失常,还是我来说吧。”刘武跪在一旁,看着李珍娘,癫狂的模样,眼中含泪。 黄正启看着这个堂下那个胡子拉碴,风餐露宿多日、满身伤痕的男人说道:“刘武,你可知罪,你沿着河道,绑架多名小孩,又从天香楼拐走颜文康,你可认罪。” “我认, 我全都认。” “你明知此事荒谬,却还纵容李珍娘,成为凶徒。” 刘武苦笑,“珍娘自七年前失去孩子积郁成疾,但凡有一点希望,我也希望这个家能好起来,那仙鹤真人给了珍娘一些药,她的身体的确好了起来。”说着他低下了头,“你们没有经历过,可能不会懂,哪怕有一点希望,我们都不会放弃。” “让七年前的人复活,你们为何会相信。” “我看见的,我亲眼看见的。”李珍娘又吼了起来。 “那个女人,七年前,亲眼死在了我的面前。”她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胸口。“她这里,插了一把刀,死了。然后她又活了,仙鹤神君复活了她。” 楚青钺脸色一沉,他和叶怀昭之前在地宫中推断,李珍娘如此坚信贺思成有复活人的能力肯定有所依据,却没想到是亲眼看到死去的人“活”了过来。 “谁杀了她?”楚青钺忽然出口问道。 “帮我找豆子的一位神仙般的公子,他杀了她,但是她又活过来了。”她转头,扯着跪在一边的刘武,将刘武身上带着铁链扯的哗啦作响。“相公,我告诉过你的,她死了,她又活了。” “他骗了你们。”楚青钺淡淡的开口。 “我在地宫中看到了一具白骨,还看到了一位做女子打扮的男人,便是那道士。”楚青钺看着李珍娘和刘武。 “他是七年前死去的那女人的儿子,母子长的相像,更何况,你确定是七年前见到的女人是同一个?”楚青钺一字一句,面无表情的说道,李珍娘的脸上一片茫然,刘武默默的流下了眼泪。 “是,就是她,是她复活了,她可以,我儿也可以。”李珍娘挣扎着想站起来,面目狰狞的冲着楚青钺嘶吼着,嘴里翻来覆去便是这一句话。 刘武在一旁深深的磕了个头,“大人,她已经疯了,还是我来说吧。”刘武看了一眼被衙役强行拽住的李珍娘,眼神无奈却又温柔。 黄正启挥了挥手,两个衙役便将咒骂的李珍娘拖了下去。 “想必大人都已查到,七年前我儿子丢失,恰逢我失职被关押,等我出来后,才发现孩子生死不明,我娘悔恨自尽,珍娘高烧不退。”刘武闭了闭眼睛,似要将那人生中最惨烈的回忆驱散。 “珍娘醒来后,身体和神志一直不好,总是跑出去找豆儿,她最常去的便是城南含笑阁那一片,她说豆子丢失的那日,全城的官兵都在找小郡主,只有一位带着狗的神仙一般的公子,来帮她找过豆子。”说完他看抬头看了上首的黄正启说道。“我之前值守宫门,自然认得这位公子,但还未等我上门致谢,这位公子便..”他顿了一下,“我等草民,哪敢惹上麻烦,后来便不准珍娘出门,怕她多言惹出祸事。” 在场的众人都听出来了那人是谁,但都没吭声。 “去年,大舅兄将押运河鲜的事务交给我,我便经常外出,珍娘她,便开始外出,一开始只是挨个的寺庙道观参拜,但有一天,她跟我说,她找到了一位真正的高人,可以复活豆子。”刘武跪在地上,哭出了声“我一时鬼迷心窍,想要复活我那可怜的孩子,才利用职务之便,做出了错事,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他恳切的看着黄正启,“所有的罪孽,都是我造的,求大人开恩,放过珍娘。” “那道士是个骗子。”楚青钺又重复了一次。“也是个疯子。” 刘武抬头看着他。 “他让你绑来那么多同日出生的孩子,并不是为了复活你儿子,而是要复活他的娘。” 楚青钺悲悯的看着刘武脸上扭曲的恨意,轻轻的叹了口气。 第42章 蹊跷 叶怀昭是在楚青钺从地道中出来的第七日才出现的,黑暗中,脸色显得有些苍白,靠在书房的软榻上等着楚青钺。 “你受了伤?”楚青钺看了看他还包着白布的左手,又看了看他的右脚“你的腿,好了没。” 叶怀昭淡淡的笑道:“这几天,我很担心你。” 楚青钺回了一个淡笑,“无碍,那个冥虫在我那,那人奈何我不得,倒是你,要不是我知道你不会死在这。”说完便顿住了。 “这便是预知将来的好处,不会做没必要的担心。”叶怀昭苍白的脸上带着淡笑,却看的楚青钺心头莫名的火起。 “所以,我更担心你。”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楚青钺的无名火消失的无踪无影。他笑了笑,脸上浮现出他回京以后便谨慎收起的狂意:“那北戎蛮子几百人都没围住我,这一个地洞,怎么可能困的住我。” “是了,二公子自幼便是英豪。”楚青钺抿嘴扭头笑了一下,但又觉得为这明显就是恭维的话自喜太没出息了,又想起这人在地宫中,收起了端方君子的模样,一脸狭促的对自己说要英雄救美,不由的笑了起来,多日来紧绷的心弦顿时松了下来。 “当日分开后?”楚青钺问道。 “我当时是带着闪电来的,当日料到有危险,便让闪电回去求救。”叶怀昭温声说着,“她将我一位在大理寺任职的朋友带了过来,但没想到,李珍娘也跟了过来。”叶怀昭摇了摇头。 “我跟你分开后,便沿着石阶,回到了地宫上面一层,在那途中,我遇到了那对母子中的娘。”他伸出了手臂。“她见我找到了出口的机关,便要杀我,结果被我给杀了。” 楚青钺点了点头,“李珍娘说她看到了,七年后,她在这见到了做女子装扮的贺思成,便以为是那女人复生了,所以….” 叶怀昭恍然大悟,“她亲眼见到那贺大娘死掉,又误以为女子装扮的贺思成是她。” 楚青钺点了点头,“然后呢?” “闪电鼻子灵敏,我好不容易从那女人的纠缠中脱身,她带着章池和李珍娘便打开了上面的机关,寻到了我,我受了伤,没有瞒住,宜妃便接我进宫去住了几日。” “你是从原来的位置出去的?”楚青钺忽然转身看着他。 “是啊?”叶怀昭皱眉:“你不是?这出口不止一条?” 楚青钺转过身,“当时和你分别是在夜里,没多久我也遇到了那贺思成,我们两人也发生了械斗,我的眼睛又看不见了,还有颜文康。”说完一握拳,满心不甘的说道“我本已擒了他,可…” “那地方险恶,你能脱身已是不易,更何况还得救人,万事都难两全。”叶怀昭浅笑着安慰他。 “我摸着黑,走了一夜,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最后,竟然从皇宫中走了出去。” 叶怀昭大惊“含笑阁离皇宫一北一南,离的甚远。”说完震惊道:“居然通到了宫内。”说完思索了片刻,“可是崇文殿。” 楚青钺眼中晦暗不明,点了点头,“你怎知。”“我这几日在宫中无事,找了些宫中珍藏的秘史来看。”说完得意的冲楚青钺眨了眨眼睛。“那崇文殿便是鹤云之前住的地方。” “居然 ,哎,三皇..他知道了,肯定觉都睡不好了吧。”不知怎的,楚青钺总觉得叶怀昭好似很不想提到今上的名字。 “你没有将此地道的事情报上去?”楚青钺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 叶怀昭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还在里面啊?我特意拜托了章池,先暗查,别报上去。”说完又小声的说道:“你我二人相遇之事,说出去怕是没人相信,大约都会当我疯了。我这边若是挖掘地宫、出了意外,不知会否连累到你。”说完又轻轻的摇了摇头,笑的有些苦涩,“我在宫中,连确认你安全与否的途径都无。” “抱歉。”楚青钺为自己对叶怀昭的怀疑感到抱歉,若换做是他,应当是以大局为重,不让此等祸事蔓延下去。“多谢。” 叶怀昭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你我也算生死之交了,更何况,你说过,你在的时间,已经是果了,那地道既然还在,我做与不做,应当没有差别。” “章池?”这个名字楚青钺已经听过多次了,“你跟他有交情?” “他长我几岁,小时候曾找我父亲启蒙读书,但他不好读书,更好武功,他为人正直,武功高强。”说着看了楚青钺一眼,“他在大理寺做寺丞,算是你的同僚。但为人过于刚直,估计仕途不会太过顺畅。” 楚青钺勾起嘴角笑了笑,“嗯,章池后来办案突出,被任命为大理寺少卿,后又因得罪了人,被贬到了宁州,我便占了这大理寺卿的位置。” “章池正直却冲动,年轻时受点苦也是好事。”叶怀昭没有问他何事,仿佛只要知道这过去的朋友还好便已心满意足了。 “我明日去问一下章池,按理说….”叶怀昭也迟疑了起来,章池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当日他杀死了那女人,那女人却也刺了他很多刀,他将李珍娘所绣的贴身衣物交还给李珍娘后,便失血过多晕了过去,醒来便已经在群英殿了。 叶怀昭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章池今日来看过我一次,说含笑阁那边,自我出来,便起了大火,那贺氏住的地方全被烧掉了。” “里面没有贺氏女子的尸骨,也没有地道的入口,我们什么也没找到,就只是普通的地砖。”章池看着他,“怀昭,此事交给我,我私下帮你查,圣上已经将侦查一事交给了三皇子负责,你最好…” 楚青钺微微的眯着眼睛,“看来,这位章池,也并非完全的耿直之臣啊。” 第43章 生死之交 楚青钺直觉叶怀昭有事瞒着他,看着他脸色苍白却又心思重重的样子,虽然他一向快人快语,也不忍再问下去。 “对了,那个冥虫你还带着身上吗?”叶怀昭问道。 楚青钺看了他一眼,脸色不太好看:“没有,我弄了一个铜罐子,装着呢,前几日他便动的厉害,我怕他忽然咬我。” “我在宫中一本旧书上找到的,说着虫子,嗜血,可以用血养着。” 楚青钺嫌弃的甩了甩手,“我可不可以把他送回去,不过那地宫现在只能通到二层,我下去试过了,所有的机关都被封死了。也不知那恶人去了何处? 叶怀昭点了点头,心中有一丝疑惑,却怎么都抓不住。 “那虫子每隔三日,用畜生的鲜血喂养便可,可惜,若是找到了月灵草,便可让其沉睡。” 楚青钺眸子一黯“月灵草?” “是,月灵草在南疆绝迹了,但那本书中记载,这月灵草不仅能让冥虫沉睡,更是能解很多毒虫蛇蝎的毒,你若是有时间,可去南疆寻一寻。 “你都说了,此草已经绝迹。” 叶怀昭从怀中拿出一张丝绢,上面画着枝叶舒展的一株花草。 “我从那书上拓下来的,此草约两尺高,草叶呈长条锯齿状,唯一特别的是夜间开花,花为浅蓝色,据说能解百毒。你需要应该是这花朵。但在南疆密林深处才有,且在七月开花,日出便谢。” “多谢,你在内库的藏书阁找到的?据说里面藏的都是一些记载皇室辛秘的书籍,为何,会有这记载草药的。” 叶怀昭笑了笑,嘴角有一丝得意,“因为这本书,字迹和下面鹤云的一样,全是用南疆文字写的,估计现在能看懂的也没几个,一来二去,便一直放在那,再说了,真正的辛秘,谁还拿书本记录下来,怕是都烂在了肚子里,我们听到的,都不知是以讹传讹传了多少次的。” 楚青钺深以为然,就像面前这人,史书中有数笔匆匆带过。“心思歹毒、为人狠辣、居心叵测、奸佞谄谀,为罪人杨景玟左臂右膀,执掌天音阁,谋逆未遂,自焚于崇德殿中。” 但无论是从大哥还是从玉琴、李珍娘的口中,此人都是博学温厚、温文尔雅的。而自己与其相处,见到的也是善良仁厚,甚至带着几分坦荡狭促的。楚青钺一向对自己颇有自信,认为那地宫万万难不倒他。但那些没有智慧的毒物、巧思的机关,在他武功尽失、双目失明的情况下,他自觉也是没有多少把握。叶怀昭与他,的确算是守望相助,共度生死了,就像那战场上的兄弟一样。 “那孩子醒了没?”叶怀昭忽然问道。 “谁?颜文康吗?醒了,第二日就醒了。” “云霞郡主她,如今可好?”叶怀昭迟疑了片刻,问道。 “她挺好的,冷静聪慧,如此娇养的女儿中很是难得。” 叶怀昭脸上带着笑意,“她前些日子,偷偷出宫,到我这来玩,我还抱过呢。” 楚青钺深深的看了一眼他,调侃道:“如今她已十二岁了,过两年便要许人家了。” 叶怀昭脸色一下子尴尬了起来,手足无措。 “哈哈哈哈。”楚青钺哈哈大笑了起来,“云霞郡主长的像清平侯,很美。” “小时候便很可爱,可惜。”哎,可惜造化弄人,此生的日子都不太好过。 楚青钺淡淡的说道,“明珠蒙尘固然可惜,但比之天下无数女儿家,已经是何其幸运了,好歹锦衣玉食,你不见,北疆如她一般大的女孩儿,若战事一起,都只有被掳掠的命,下场连牲口都不如。” 叶怀昭微微的低头,“是叶某狭隘了,久居这京城之中,抬头见到的便是这一片天,便以为天下就只有这一片天了。” 楚青钺推开了窗户,楚小刀背对着他们,站在屋外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身去。 屋外皓月当空,满天星辉随着夜晚的寒风洒了进来。 临窗而立的楚青钺,身姿颀长挺拔、气宇轩昂,一头乌黑的头发随着夜风微微飘起。“我楚青钺,有生之年,一定将北戎鞑子赶出呼兰河,让中原女儿都可像那小郡主一般,无忧无虑的长大。”回过头时,目光坚定,神采飞扬。 叶怀昭看着面前的青年,那自信飞扬的模样,不由得呆愣住了。 “我有这么好看?”楚青钺的脸上带着狭促笑容,注视着叶怀昭,眼中仿佛盛满了月光。 “好看,不枉我英雄救美一场。”叶怀昭脸上的狭促更甚,想起了眼前人在地宫中看着虫子又怕又怒,恨不得撕碎却又有些害怕的样子。 门外的楚小刀面色疑惑。“美?是指我二公子吗?” 月下“美人”缓缓回头,咬着牙说道:“半年前,你若对我说这话,至少要挨五十军棍。” 叶怀昭躺在床上,无所谓的说道:“那还不如一刀杀了痛快,我这身板五十军棍下去,怕是非死即残了。” 楚青钺勾起唇角笑了笑:“皮开肉绽、屁股开花。” 叶怀昭拱手讨饶。脸上却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 两人从地宫中出来后,关系变得亲近了许多,经历了生死,便有了不同常人的情谊。 “多谢。”楚青钺再次郑重的道谢,走到床前,捏着他的左手手腕,那上面一道淡红色的伤疤,静静的伏在白皙的手腕上,伤疤结的痂早已脱落,不复那么那般狰狞。 楚青钺轻轻的摩挲着,那一道疤痕不长,起初也只是被划开,平整的一道,但奈何为了唤醒梦魇中的楚青钺,他用自己手腕上的血换的他一丝清明。现在这块疤痕的边缘,仔细看,还能看出是齿印。 叶怀昭有些不自在的缩回了手,“没有你,我也走不出来。那贺氏女子要杀我,幸好身上藏着你给我的匕首。” 楚青钺看他重新被袖子盖住的手腕,笑了笑。“那匕首华而不实,就是拿来玩的,改天送你一把好的。” 叶怀昭却有些出神,这句话,前两天,也有人对他说过。 第四十四章 月恒 叶怀昭睁开眼睛,便看见了那双眼睛,温润多情,正无比专注的看着他,瞳孔里印出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好像心里也只有他一个人。 他心如鼓擂,猛的坐起来,心里慌的无以复加。以至于忘记了手腕上的伤,刚刚撑着床坐了起来,又疼满脸扭曲瘫坐了下去。他心里无比懊恼,怎么在此人面前,总是频频丢丑。 “见过三皇子殿下。”叶怀昭想下床行礼,却被一双手给托住了。 “你就躺着吧,这么让人不省心。”声音磁性温和,语调中带着一丝亲昵。 叶怀昭低着头,“多谢殿下记挂。” 刚刚一番动作,叶怀昭的手腕的伤口又有些撕裂了,一丝淡红浸了出来,给那缠着的白布染上了一丝红色。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的将他的左手抬了起来,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叶怀昭低着头,看那修长的手指,一层一层解开缠着他手腕的布巾,露出了里面一寸来长的伤口。 “你这伤口,怎么倒像是被咬出来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 “那女人是个疯子。”叶怀昭叹了口气说道,反正那人已经死了,不管什么事,只管推到她身上去吧。 “还好你脱险了,你可知,这几日。”余下的言语没有出口,但一丝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多谢殿下关心。”叶怀昭微微低头,行了个礼,他没有抬头,只是将目光落在自己被捏着的渗出血丝的手腕上。 “外面有留守的医官。”他想将手腕抽出来。 “哎。”一声长叹在耳边响起,捏着他手腕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床边小几上的布,沾湿了水,将伤口旁边的血迹擦拭的干干净净,动作轻柔而专注,又用带着薄茧的食指,蘸着褐色的药膏,在那伤口上轻轻的涂抹了一层。 “等药晾干了,我再帮你缠上。” 大周的皇子历来文武皆修,此人的手指、虎口都有一层薄薄的茧,但并不影响手的美观,不像楚青钺那手指,大概是常年握着缰绳和兵器,拇指和食指的关节都粗的有点变形,虎口处的厚茧,掐住脖子的时候,更是摩擦的皮肤生疼。 “多谢殿下。” 头顶响起了一声轻笑声,“你就不会讲点别的吗?” 叶怀昭想了想,两人单独相处,还真不知道讲些什么。 “宜妃娘娘昨日来找了我。”叶怀昭抬起了头,正好和杨景修的眼神碰在了一起,他克制住了自己想要闪避的眼神。 “她大概也听闻里面都是南疆旧物,怕你…” “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带你下去。” 叶怀昭看着他说:“殿下,里面毒物甚多,机关重重。” 杨景修点了点头,“那宅子是塞鲁班所建,拆不得,但又涉及到是前前朝旧物,怕引起民间无端猜测,只能低调处理,父皇可能会派我处理此事。”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此事,你须得守口如瓶。” 叶怀昭点头,毕竟京城脚下有私密的地宫,还是中原罪人所建,史书中的鹤云比那烽火戏诸侯的褒姒可歹毒多了。当今天子年轻的时候杀伐决断也算一代守成的明君,但到了中年,却有些超纲独断的苗头。最不喜的便是那朝中御史,但祖上留下的规矩却不得不遵。之前被困在地宫中,叶怀昭就想到,若是此地被发现,陛下定是要私下悄悄处理,绝不让朝中大臣知道,不为别的,就怕他们一道折子接着一道折子的上,为了如何处理鹤云的尸体,引经据典的争吵不许。所以他在昏迷之前,对着章池,干脆隐瞒了第三层,只说看到了鹤云的牌坊和一些毒物。倒不是因为他想迎合皇帝的心思,而是分开的时候,他很快便上了密道,虽然跟那女人缠斗受了伤,但很快便走了出去。但楚青钺黑夜中双目不能视物,估计要等到天明才会行动。万一他这动了什么机关,再将楚青钺困在了七年之后的地宫里,浪费了他的血不说,更对不起北疆的百姓了。 “那里的灯烛里面不知加了什么,会让人昏昏欲睡,甚至丧失神志,还有那毒虫,吸食血肉。我实在是侥幸,所有的衣物都是用一些南疆草药熏制,大概对那些毒虫有所克制。” 杨景修点了点头,“御医们正在赶制驱虫的药物。”他一边说,一边仔细的将那白色的布条缠绕在叶怀昭手腕的伤口上,“下次仔细些,别再伤到了。对了,你握着的那把匕首,华而不实,我下次再为你寻把好的。” 说完站了起来,“说起来,怀昭,你去那地方干嘛?我虽身在宫中,可也知道,子谦他们常去的是长乐坊。” 叶怀昭抬起了头,正准备解释,忽然看到了杨景修狭促的眼神。 “殿下莫要说笑,我只不过看那刘武丢了孩子,带着闪电帮他寻找罢了。 “ “怀昭,可有心仪女子?宜妃可是盼着为你说亲呢?”杨景修站了起来,言语温和,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叶怀昭。 叶怀昭坐在床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面仿佛还留着那让人发烫的余温。他轻轻的摇头,“昭还未有成家立业的心思,倒是忘记给殿下贺喜了,听闻殿下的长女已经出世了,算算日子应当要满月了吧。不知可有取好名字。” “月恒,杨月恒。” 叶怀昭心头大颤,抬头看他,只见眼前之人周身华贵、气度不凡、嘴角含着笑,眼神却充满了挣扎和无奈。 七年前,他们二人十五岁,三殿下杨景修的生辰。叶怀昭送上自己写的字一幅。 “如日升、如月恒,如南山之寿。” 也在那天,圣上为其赐婚,定下了嫡妃。其母婉妃的堂兄之女,三殿下青梅竹马之人,吴绍谦之女吴瑶玉。 第四十五章 重谢 “你说皇上知道此处地宫。”楚青钺面色微凝,他从崇文殿中的地宫中走出来,在宫中又将养了几日,年轻的君主对地宫的存在万分诧异,还带着震怒,但从叶怀昭口中得知,他在七年前便将此处告知于他,那么他的诧异震怒,便都是装的。 叶怀昭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本来就聪慧,此刻从楚青钺脸上神色便可窥见一二,“皇上让他负责彻查此处,但以皇上性格,定不想让事情闹到台前去。” 楚青钺心里有些发寒,七年前太子谋逆失败死于宫中,最大的赢家是他;母族显赫能跟太子分庭抗礼的也是他;温和仁厚、群臣交口称赞的也是他。但楚青钺却发现,自己越发的看不透坐在九五之尊位置上的那个人。 “你也担心些。”楚青钺只觉眼前人,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愁绪笼罩着。 “对了,那贺思成想要复活之人,是他母亲,却没想到,是死于你的手里,还有他的右腿微微瘸的,居然也是被闪电咬的。” 叶怀昭想起也觉得好笑,“是啊,没想到兜兜转转。” “你更得担心。”楚青钺正色道,“贺思成保留着母亲的白骨,又经常按照她的样子装扮成女子,你说?你杀死了他的母亲?他会轻易放过你?” 楚青钺的脑子里忽然电光火石的想起一句话,“上次闯进来的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难道说的便是叶怀昭? 楚小刀在外轻轻的敲了敲门,楚青钺知道是在提醒自己,该回去睡觉了。 “小刀。”楚青钺躺在床上忽然开了口。 “二公子。”楚小刀挺直了腰背站在他面前。 “你的裤子短了,明日去做点新的。”这孩子现在长的太快了,年前才给做的新衣服。 “没事,还能…”少年的嗓音有些沙哑,像砂纸刮过,本来就不爱说话的楚小刀越发的不想开口,但他忽然意识到…. “二公子,你能看见?”楚小刀半是惊讶半是惊喜。 “嗯哼。”楚青钺站在门口打量着他。“我中此毒,最开始的时候子时发作失明,慢慢的到酉时便视物不清,但最近,我发现,我这几日,发作的时间越来越晚了。” 楚小刀凑近了看着楚青钺,楚青钺的眼珠随着他而移动,最后这少年开心捶了下桌子,将桌子捶出了一道裂纹,才不好意思的退了出去。 楚青钺有个猜测,但不敢轻易说出来,他在地宫中喝了叶怀昭的血,出来后,发现夜晚毒发的时间便推迟了,又想到叶怀昭说的话,躺在床上,心里却开始推敲此案的细节。 而不远处的叶府,隔着七年的时光,叶怀昭也没有睡着,他一早便让下人去请章池,但临近入夜,却只来了他家的下人,说章池在五日前便奉命去了外地查案。 叶怀昭面上没有表情,心里却犹如狂风过境。章池在人眼中一直是嫉恶如仇善良正直的人,从一个小小的差役到了捕头,听楚青钺说,最后还做到了大理寺少卿。两人有幼年相处的情谊,却怎么也想不到,这看上去一心破获悬案的人,居然是三皇子那边的人。他不善于撒谎,所以干脆避而不见了。 若非此次自己落入陷阱,无意间撞破这层隐瞒的关系,怕是至死都以为他们并无交情吧。 楚青钺也以为,他和长公主府也并无交情,但却在起床后收到了一份大礼。 吴如意亲自押着两辆骡车到了楚府,东西放在前门,自己亲自到了后门来叫门。 “多谢楚大人救出我妹妹,我堂弟。”吴如意弯腰躬身,行了个大礼。 “不必如此,分内之事。”楚青钺站在门边,披着大氅,面无表情的说道。 颜如意热情洋溢的脸上有一丝僵硬,转眼又将那神色掩盖了下去,露出一张讨喜的笑脸说道:“楚大人,不知能否有幸进府坐坐。” 楚青钺默默的让了让位置,楚小剑一下从他身后钻了出来,一脸笑嘻嘻的说道:“蓬荜生辉,蓬荜生辉。请倾。”一边将人往里让。“颜公子,吃过早饭了没?我们府上做的大肉包子,可好吃了,要不要来点。” “好的。”少年腼腆的说道,当他看到放在盘子里,小碗那么大的包子时,惊讶片刻说道:“都说北疆军,个个骁勇善战,力大无穷,果然名不虚传,这饭量都是普通人的数倍。” 楚青钺嘴角微微的抽了抽,指了指小刀小剑,不留情面的说道:“那倒不是,这二人最近吃个子,格外饭桶而已。”说着又打量一下吴如意。“小公子和他们一般的年纪,多吃些无妨。” 颜如意艰难的咽下了半个包子,看来今天的午饭都要省了。“楚大人,我爹让我给你送来了好东西。”少年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丝俏皮。 长公主府如今在京中地位尴尬,颜海鸣做事谨小慎微,怕落人口实,将送礼的车子停在了楚家的大门口,意思便是大大方方的正常的人际走动,无论是明面上的朝中御史、还是暗地里的各方眼线,都不怕事后拿这事做文章,说他私下结交楚家。 “金银俗物,送来便是折辱了大人。”吴如意拱手,指着外面的两辆骡车。 “不俗不俗,可换军粮衣物。”楚小剑笑意盈盈。 颜如意再次被噎了一下,但还是接下去说道:“字画书册,大人定不喜欢。” 楚青钺笑了笑,用眼神制止了正要开口的楚小剑,这猴子又仗着口齿伶俐欺负小孩子。 “这一车是苏北酒窖的陈酿,口感辛辣、后劲十足,想来更合大人的意。” 不仅楚青钺,身后的小刀小剑眼睛都亮了起来,这京城的酒,太淡了,他们都有些想念北方的烈酒了。 说完颜如意又指着另外一辆车,上面有一个七尺左右的物什,用黑布包裹着。 “这是前朝镇远将军用过的大刀破天刀,重百斤,斩千人,据说当世无人能够提起。” 话音刚落,便见一道黑影从一个翻腾,越过自己,“好刀。”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随后单手提了起来。 颜如意张大了嘴,此人正是一直跟着楚青钺的那个高个少年,看上去和自己一般年纪,却单手提起了那把名刀。 “多谢清平侯厚礼。”楚青钺声音中充满了愉悦,这礼物送的是深得他心。 “小刀挥大刀,嘿嘿嘿。”楚小剑在一旁为自己的文采鼓掌。 第46章 尘埃 刘武罪行供认不讳,听信谣言,拐卖幼儿七名,现已经收入监狱,秋后问斩。 其妻子李珍娘知晓这一切皆是骗局,其子复活无望后,自尽于牢中。家产全部没收变卖,用于补偿那六户幼儿的父母。 贺思成,妖言惑众、行事妖邪,全国通缉,以儆效尤。 但更多细节,却不敢披露,毕竟这世上从不缺疯子,否则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惨案。赛鲁班修建的地宫,已经被贺思成破坏掉,只能进入第二层。无论楚青钺以何方法,都难以开启第三层的机关,工部侍郎黎正宽,曾将赛鲁班引以为毕生榜样,多次抱着案卷跑到楚府,商议细节,搞的楚青钺不胜其烦。但最终,那第三层还是不见天日。 崇文殿后花园内的人工湖种中,那处地道的机关还能用,里面依稀只见一人足印由里及外,经过对比,是楚青钺无疑,此地道低矮狭窄,却极其深邃,用了一个半时辰,方才走到尽头,或者说,是人为的尽头。一块巨石,挡在了洞口,遍寻不到开启的机关。黎正宽推断,这是一处单向的机关,一旦从里面关闭,外面即将无法开启。 此地宫为赛鲁班所建,此人极其傲气,所设计的建筑绝不允许他人改动,极其有可能,动一发而全部塌陷,上面便是皇宫,谁也不敢冒险去挖。最后只得将皇宫那边的地道全部用土填上,崇文殿太湖石那派人看守,并且全城开始排查,看这京城中,还有多少隐患。 含笑阁整条街已经全部挖开,现在更是借着律法将那些暗娼全部撵走,搞的她们怨声载道,但却毫无办法,只能另寻一处重起炉灶,鹤云的牌坊重见天日,每日都有人前来唾骂哭泣。一代奸妃也好含恨复仇也罢,过了数百年,世人早已不知道真相,或者说,只相信自己看的到的真相。 而作为此次案件,最大的功臣楚青钺,收获了大量赏赐。皇帝大概也是知晓了清平侯颜海鸣送的礼物,颇得楚青钺的心,便直接问道,“爱卿要何赏赐?” “真金白银为上。”楚青钺也是直接。 “哦为何?”从未有人在皇帝面前如此的直白。 “实不相瞒,我北疆苦寒,尤其是过冬之时,天寒地冻,战士们御寒衣物单薄,每日都有人感染风寒。”说完顿了一下,也不顾年轻的帝王脸上有些尴尬。“陛下,之前康王那起案子,您问臣要何赏赐,臣说要康王那梅林别院。” “里面东西已经清点完毕。”身后的洪恩躬身说道,“部分皇家赏赐的已经入了内库,其余的都在,包括一些被买下来的女子。” “归你了。”皇帝有些糟心的摆摆手,其他的臣子面对赏赐都是再三推辞,涕泪长流感谢天恩浩荡,这个人,眼前这个人,却生怕他赖账一般,直接讨要。 “不知爱卿,要这梅林别院作何用途。”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问道。 “这别院风景优美,地段更是难求,京中有钱人众多,我想将这梅林竞价卖出,价高者得。”楚青钺直言不讳。 皇帝和洪恩掩饰不了自己的吃惊,“这?大人直接卖掉?”黄正启站在楚青钺的前面,更是尴尬的盯着地缝。 楚青钺点头。 “楚卿,传闻你入京至今,不与朝中大臣结交,但送来的礼物照单全收。”皇帝的眼神有些复杂,这些事情,皇帝虽然心知肚明,但绝对不该问出口,洪恩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不错,众位大人心系边关将士,不吝财物捐献于镇北军,楚某实在感动。” 皇帝又被噎了一下,硬着头皮接话,“根据兵部和户部的核算,虽然北疆的军备被缩减了不少,但也裁了不少人,应当也是有余裕吧?”就算哭穷,至少也委婉一点啊。 “咳。”黄正启咳嗽了一声,示意他够了,别得寸进尺。 “陛下有所不知,伤残年老之人、亡者家眷抚恤,现在虽无战争,但这些费用都核算的不够,北疆也深知朝廷的不易,历来便战时上马打战,闲时耕种农田,本来也是自给自足,但去年那些伤病老兵都被裁走送回了老家,抚恤的费用,实在是….” 说完摇了摇头,“微臣自幼在北疆长大,最见不得的便是那些大老爷们流泪,更见不得那些阵亡将士的家人,老无所养。” “也算青钺,尽一点微薄之力吧。”说完便不再吭声。“也算青钺,尽一点微薄之力吧。”说完便不再吭声。 洪恩和黄正启都在心里抹汗,这楚青钺狂傲,没想到在皇帝面前,也不加收敛,这番话,先是不满朝廷裁军,二是暗指朝廷给的军备不足,三则把矛头指向了户部,朝廷拨下来了银子,但边关将士并未收到,还需要楚青钺自掏腰包。而那户部尚书,便是今上的亲外公。 狂,当真是狂,也就今上秉性纯良,是难得一见的仁德之君,否则此番含沙射影的不满,寻个机会杀头都是不冤的了。 杨景修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挺拔的青年,足足比自己高了半个头,气势不卑不亢。心里叹了口气,对着洪恩招了招手,耳语了两句。 “三年前台儿关战役、前年宁州雪灾、去年吴、闽两州大涝,国库的银子实在是。”说完他叹了口气。 “罢了,从朕的内库里拨十万两给兵部,用在伤亡将士的抚恤上。” “谢皇上天恩。”楚青钺谢的真心实意,皇帝走的憋里憋屈。 楚青钺出宫后便去了曾经的含笑阁,此处已经被挖开,鹤云的牌坊重见天日,那广袖长袍、骑鹤而去的身姿卓然,飘飘欲仙,那牌坊上的字迹,他多看几眼依旧头晕。 此人也算一代枭雄,但是百年之后,依然是尘归尘土归土,任他史书如何评说,功过得失,不过是一捧尘埃。 他又想起了叶怀昭,史书上寥寥数笔,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贼,他舔了舔嘴唇,似乎还能闻到那带着草药的血腥味,他可曾有机会,对自己一生留下只言片语? 第1章 可以让他 微风和煦,柳叶舒展,每日从衙门出来,楚青钺都喜欢沿着人少的河堤回家。他不喜春天,各种花香充斥在鼻尖,任凭它天香国色或者花团锦簇,于他而言,都不如那柳树好看。由浅及深的绿、由淡转浓的春意。虽然比不上边关白杨的挺拔,也比不上沙柳的坚韧,但与他,算是不可言说的慰藉了。 最近衙门无大事,楚青钺又成了闲人一个,每日去应个卯,喝上两盏茶,便回家去了。当他在路上“偶遇”了长公主府的小公子吴如意三次后,干脆连衙门也懒得去了,反正需要他出马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来叫他。 谢猛带了一坛好酒上门,请楚小剑帮他上门抓个采花贼,那人轻功卓绝,祸害了不少良家女子,谢猛他们围追堵截,都追不上。 谢猛和楚小剑你来我往的喝着酒,楚青钺坐在一旁眼神不善的看着他,楚小刀也不饮酒,安静的吃着菜。 “这贼忒可恶,这次居然把祸害了一个尼姑,那尼姑当场就投井死了,最可气的是还取了个名字叫做赛燕飞。” 楚青钺瞥了谢猛一眼,看来此人已经摸清了楚小剑的门道和性格了。 “放屁!”楚小剑果然将筷子拍到了桌子上站了起来,楚小刀冲着楚青钺摇摇头,没眼看,这么容易就中了激将法。 “小爷我去抓了他,走!” “不急,饭吃了再走。”楚青钺淡淡的开口。 谢猛在楚青钺的注视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今日长公主府的那位还去衙门,给我们都送了点心,看你不在,很失落。” “下次见到他,麻烦你告诉他,和我结交,对他对我都不是好事,救他妹妹弟弟,乃是本分,毕竟,拿着俸禄呢。”楚青钺语气淡淡。 “少年人仰慕比自己年长的厉害的是天性,但确实,对你们双方都无益处。”谢猛看着粗俗,实则心细。 “谢大人可是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楚青钺打量着他。 谢猛点了点头,“他也是这样,赶我走。”吞掉了杯中的酒,谢猛低着头,看上去有点像叶怀昭画中的闪电,可怜巴巴的。 “大概也是为了你好吧!”楚青钺难得出言安慰了一句。 “不知楚大人?”谢猛突然有些好奇。 楚青钺吃饭的时候,腰背也是挺的笔直,“我父兄。”说完淡淡的笑了下,也低下了头。 谢猛打住了话头,楚青钺此次在京,虽说名义上是受伤养病,但大家都明白,那是年轻的天子忌惮镇北军,招他入京为质,除非镇北军换帅,楚家父子兄弟,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再见了。 “对了,再过几日,便是春狩了,听说楚大人箭法了得。” 楚青钺神色如常,“骑不了快马了,只能在外围打点兔子野鸡。” 谢猛想抽自己以一个嘴巴,今日尽是哪壶不卡提哪壶。 “这春狩,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楚青钺给了他个台阶。 “大人说笑了,我哪有资格参加,最多不过是在外围守卫过一次罢了。”谢猛笑道,“黄大人说了,皇上不喜奢靡,一切都从简,大人此去狩猎,皇上多半要召你伴在身边。”说着狭促的对着楚青钺眨了眨眼睛,“大人说,前些日子有人送了不少贵女的画册入宫,太后想为陛下后宫再添些人,皇上曾问黄大人,少卿大人喜欢哪一类型的女子。”楚青钺眯了眯眼睛,明白了谢猛来此的目的,皇帝有意给他指婚,借着黄正启的口传出消息来,而黄正启一是顺着皇帝的意思,二是卖个人情给楚青钺,毕竟君臣二人年龄相差不大,万一当面顶撞,两人都没面子。 “谢黄大人了。” “那不知楚大人可有意中人?”谢猛嘿嘿笑道。 楚青钺缓缓摇头。 “那可有喜欢的女子类型?”谢猛不甘心的问道,他与衙内的兄弟闲时都喜谈论女子,但寻常名门贵女都藏于深闺,无缘得见,经常议论的也都是烟花女子,但他知道楚青钺从不踏足烟花之地,是以十分好奇楚青钺会喜欢哪种女子? 楚青钺放下筷子,也有些茫然。他似乎从小到大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再仔细一想,自己见过的女子不是已经为人妻,便是年纪尚幼,在军营中的二十年,还不如这半年在大理寺里见的多。可,那些女子,有毒杀亲夫的、有拐卖孩童的、还有一把火烧死十几口人的,就算可怜如琴心,身上都背负着人命。 “高矮胖瘦?温柔泼辣?才女还是?”谢猛兀自摇头,“你肯定喜欢会功夫的!” “未必!”楚青钺认真想了下回答,小刀小剑都一脸兴味的看着他,要是公子能在京中成亲,将军和少将军肯定很欢喜吧。 “高一点,瘦一点,打扮的素一些。”楚青钺想了想,“不能涂脂抹粉,不用功夫好,我又不用与他打架,但人最好有趣一些。”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赶紧打断自己的思索。 “最重要的是两人聊的来。”楚青钺摇摇头,“不过至今还未碰到过这样的女子。” 楚小剑托着下巴看着他:“公子,你不想成亲就直说,何必为难人家呢?” 楚青钺抬头就给了他脑门一个暴栗。小剑委屈的摸着额头,对谢猛说道:“之前将军也曾问过他,你知道公子怎么回答的吗?” “他说,打的过小刀或者跑的过我就行。” 谢猛知道自己怕都打不过楚青钺这个少年侍卫,听闻长公主府的驸马爷送来了一把大刀,要两个人抬,这少年直接就给拎了起来。楚小剑也不用说了,天生的练轻功的骨架,又得名师指点,怕是没人能快的过他。 楚小刀在一旁皱着眉思索,声音就像砂纸摩擦般开口,“我们可以让他。” 楚小剑也在一旁拍手点头,“可以让她,让她。” 第二章 故人 恒昌帝即位二十年,越发的喜欢奢靡铺陈,尤其喜欢繁复的东西。朝中大臣附和、文人雅客也投其所好,连带着民间的审美,也跟着一片繁花锦绣。 叶怀昭站在状元阁二楼,俯瞰着街道上熙来攘往的人群。绵绵春雨中,行人都打着纸伞,伞的颜色都以红、绿、紫、橙等颜色为主,上面画的花鸟也是极尽繁复,姹紫嫣红、花团锦簇。 “叶兄,久等了。”一道清朗的声音在叶怀昭身后响起。 叶怀昭转身,脸上带着大大的笑意,“展云,出去历练几年,整个人越发显得精神了。” 来人却撑着一把素净的伞,伞面是淡青色,依稀画着一支竹子。他直起身来,比叶怀昭略微的高一些,面部轮廓硬朗,剑眉星目,长的很是英挺,但比之楚青钺,举手投足之间,却又多了一些儒雅的意味。 “我在京中都曾听闻你的事迹,在那宁州任知县,却除豪绅、剿山匪。被绑架了也毫无惧意,将那与山匪勾结的师爷骂的狗血淋头。”说完竖起大拇指,“当真是文武双全,豪气万千。” 陆展云露出一丝苦笑,“你就别打趣我了,我当时吓的腿肚子都转筋了。”此人开口说话,便带着川蜀一带的口音,或许是平时隐藏的好,在叶怀昭等熟人面前,偶尔会露出一些方言口音。 “你快讲讲,你是如何只身潜入匪寨子,又里应外合将那匪徒全部拿下的。”叶怀昭给他倒上了一杯热茶,来人也不拘泥,直接大口饮下,驱散了寒意。 “嗨,这都是传了多少次的版本了,添油加醋了。” 叶怀昭也朗声笑道:“传闻中,你陆大人貌似潘安、力气却似项羽,一声怒吼,整个宁州宁川县城百姓都给吓醒了。”他一边打趣,一边招呼小二传菜 陆展云扶额,“以讹传讹。事实的真相便是那师爷做中间人,那地方豪绅请客吃饭,我去了他宅子,无意间撞破了他二人竟然与那为祸乡里的山匪相勾结,结果那山匪直接将我掳上了山。”陆展云摇了摇头,“也算是他们命不好,我到了宁川,人生地不熟,本来就对那地头蛇有所忌惮,你送我的保命之药我藏在鞋子里,未被搜走,恰好又与宁州的守备,相约第二日前去拜会。”说着他停了一下。 叶怀昭知道,那宁州守备二十年前任过滇州驻兵的副总兵,与叶继南以及陆展云的父亲陆鹏都是同僚,几人当年都年纪尚轻,一腔热血想要报效家国,多年来一直关系不错。“那些山匪,只当我是个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将我关在了牢中,第二日便只派了两个半大孩子看守我,我逃了出去,找到了厨房,将那药粉放入了炖菜的大锅中,将那些山匪放倒了十之八九,正在与剩下的那几个头头缠斗时,徐伯父便赶到了,将那山匪全部拿下了。” 说着笑了笑,“说起来,灭匪一事,徐伯父算是头功,他见我约定好的第二日未至,便知我出了意外,亲自带兵来寻,为了我的前途考量,将功能尽数推给我。” “你离京三年,又有政绩,这次春猎好好表现,定能谋个好前程。”叶怀昭欣然举杯。 “承你吉言,徐伯父还多次问起你,怀昭,你当真不愿入仕,以你之才…” 叶怀昭举杯打断他,“我父亲不愿我入仕,之前我也不解,现在越发觉得他英明。”姑姑贤妃在宫中多年恩宠,一是貌美,二便是没有外戚。皇后和琬贵妃,一个背后是韩家、一个背后是吴家,两个都是世家大族,偏偏都在同一年生育了皇子,两人表面上情同姐妹,其实早已水火不容了。 而同样生育了皇子的宜妃娘娘,貌美却缺点心眼,四殿下也骄纵顽劣,唯一的兄长成了朝廷的笑柄,而他叶怀昭,也无心入仕,只想当个富贵闲人。所以无论在当今圣上眼中,还是在韩吴两家之中,都是无比放心、省心的。 “等以后四殿下到了年龄有了封地,我便去游历四方。”说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你知我最爱看的便是各地风土游记,但却连着京师都没出过呢。” “啊,对了,我回来给你带了一箱的书,多是宁州还有川蜀那边的,其中还有几本前朝大才子的绝本,已经让人送到你府上去了。” “知我者,展云也。”叶怀昭高兴的抚掌大笑。 “对了,此次春猎,我也接到了旨意,以我的资历,应当是随着皇子出行,你经常与他们接触,提点提点我。” 若换做以前,叶怀昭定是让他跟着太子这位储君,毕竟,韩家的风头一时无两,太子又是嫡子封储,在未来的天子面前露脸才是上策,但他已从楚青钺口中知晓未来的走向,以前他并未留意,但自他遇到楚青钺这一月以来,他细心留意,那春风和煦历来有仁孝之命的三皇子殿下,怕是早就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只是自己以前从未注意到这些蛛丝马迹。但他此刻却犹豫了,陆展云青年才俊文武双全、将来必定大展宏图,他应当劝他去站队于那人,却又怕这一决定害了他。 “你自然是跟着我啊。”叶怀昭朗声笑道,陆展云也笑了起来。 “来吧,我到时候肯定要陪着四殿下,但我这骑射水平,估计只能保证姿势好看,四殿下要是猎不到好东西,怕是要哭鼻子的。你功夫虽好,跟在那两人身后,怕是泯然于众人,跟着我走,保管你鹤立鸡群。” 陆展云只当叶怀昭在提醒他不要卷入皇子间的争斗,郑重的点头。 “你若以后真的想要四方游历,你这身板还要多练习一下。”陆展云隔着衣服捏着他的胳膊,一脸嫌弃“太瘦了,你当到处都能住天字一号房,能吃这么好的酒菜啊。”说完指着那一桌刚上的精美酒菜。 一个时辰后,一位身穿华服面目英俊的青年,打开了一封密函,一目十行的看着。目光被几个熟悉的字锁定,片刻之后,面上露出冷笑。 游历四方?你想的倒美。 第三章 匕首 皇室春狩是自古以来的传统,让皇室子弟不忘先祖马背上打天下的壮志雄心,同时也展现皇室威仪。 春狩便在京城北边的秋林围场,为期七天。第一天被称为田猎,便是专供文官们解闷比试用的,武将或者稍微精于骑射的的年轻文臣都不参与,因为就算拔得头筹也没啥值得庆贺的。 中间的三天便是围猎,守备军们提前便将一片林子清空,驱赶一些猎物入内,再定时的放入一些大型的猎物增加难度系数,这一天,各皇子都会带着自己的队伍进行比试,因为这三天会按照猎物的大小、多少,评比出前五名,这五名才有机会进入野猎。 野猎便是将事先侦查好,确定安全的林子,圈上一块地,各凭本事的进去赢取猎物。参加野猎的往往都是最有声望的皇室子弟、宗室亲王,平时虽然都有名师指点骑射,但在那些武将眼中,却不过是矮子里面拔高子了,所以他们只会派出年轻一辈的子侄,到各皇子名下助阵,而往往这时候,最容易生出事端,也会看出朝中大臣的派系。 恒昌帝性喜奢靡,华盖车辇浩浩荡荡的向着西山出发,随行的文武大臣,恩宠宫妃,皇子皇女还有京城名门公子,都穿着华服颜色极尽艳丽,一路上言笑晏晏,欢声笑语,衬的更是春光无限。 叶怀昭和杨景和并排骑着马,春风拂面,吹的人懒洋洋的,四殿下难得出宫玩,兴奋的不行,骑着一匹马一会儿跑到前面,去摸一摸那旌旗,一会儿跑到其他皇子堆里玩笑几句,一会儿又走到队伍后面,在贤妃的马车处撒娇,还带着一丝少年稚气的脸上,有细细的汗珠。 见他来闹,叶怀昭也不恼,只事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的看着他,表弟今年十五岁,跟楚青钺是同年出生,不过楚青钺就算在少年时,应当也是英武不凡,但没有伤痛折磨,更加神采飞扬吧。 “哥,叫你呢,想什么呢?”杨景和在马上踢了他一脚,两骑并排走着,一双眼睛探究的看着他。 叶怀昭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道:“别叫我哥。” 杨景和再怎么也是个皇子,他的兄弟是或许能登上皇位或许死于倾轧,但都不能是他。偏偏杨景和自小便最依赖他,私下经常叫他哥。 “人多嘴杂。”要是别人有心做文章,两个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杨景和撇撇嘴,冲他做了个鬼脸。 “我最近跟着林大哥,狠狠的练习了下骑射,这次一定要进入野猎,可惜他不过来帮我。”说完脸上还带着一丝委屈。“雪岚是太子的侍读,当然是跟着太子。”叶怀昭对这个弟弟向来纵容,耐心的解释道。 “哼,听说他也不是多厉害嘛,以前太子身边那个,现在都在领兵了打仗了。”杨景和盯着紧随在天子依仗之后的东宫依仗,不开心的说道。 “是。”叶怀昭的嘴巴微微上翘,“那人叫楚青钧,现在已经是个小将军了,文韬武略为我大周守卫边疆。” “哼,那就比林雪岚厉害多了。”少年还是不满。 叶怀昭转头微微的笑了一笑,“楚家不喜官场,只想守着边疆,楚青钧是长子,将来必定子承父业。林家子嗣众多,雪岚就算出类拔萃,也袭不了爵,但跟随太子,以后便是近臣。”想到这里,心里有些唏嘘,便不再言语了。若是太子登基,林家应当会稳稳的压过吴丁两家,成为第二大世家。 “哼。”林雪岚功夫好,名字取的风花雪月,但人却长的极黑,比楚青钺还黑上许多。但为人风趣,也不摆架子,功夫很好,但最烦读诗词歌赋,这点也和楚青钺很像。每逢太傅讲经,他都会借故偷偷的溜出去,跟不学无术的四殿下倒是一丘之貉。 “你在围猎的时候猎个大点的就行了,野猎太危险了,宜妃娘娘会担心你的。” “我才不,我都这么大了,今年一定要进野猎。”小少年长的更像他父亲,一脸的倔强,一脸的傲气。 叶怀昭摇摇头,也不多做言语,这次的春猎,不用想,也是太子和三皇子之间的较劲。且看他们如何见招拆招吧。 赶了大半天的路,傍晚的时候到了西山猎场,这里没有行宫,但早已搭好了大帐。 皇帝的御帐位于正中,旁边不远处便是东宫依仗,其他几个皇子和宫妃的大帐分别位于主帐两侧,叶怀昭随四殿下杨景和住他的帐内,旁边便是三殿下杨景修的帐篷。 骑了一天的马,叶怀昭已经腰酸背痛,这些年疏于练习,的确如陆展云所说,太虚了,还不如四殿下,坐下吃了点东西就出去玩了。 他正捶着自己的腰,帐篷的门边开了,一袭墨蓝色骑装的杨景修走了进来,细腰长腿、脚上蹬着一双马靴,整个人看上去英姿飒爽。他嘴角含着一丝笑,对叶怀昭笑道:“前些日子得了一样好东西,一直没有机会给你。”说完递上了一个锦盒,还待说什么,便听帐外传来了脚步声。“哎,三哥来了?” 锦盒里是一把匕首,用上好的精铁做成,刀柄上镶嵌着一颗眼珠大的红色宝石,看上去华贵璀璨。叶怀昭将那匕首放回了盒子里,叹了口气,这颗宝石应该都能在京中置一套宅子了吧。 他又从束腰里掏出了另一把匕首,匕首极短,只有他手掌长,但是极薄,吹发即断,通体漆黑,没有任何装饰,周身散发着森冷的气息。 “这是我哥的收藏,名师锻造。藏好了,遇到危险的时候,趁其不备,一招致命。”楚青钺又教了他几个招式,专门针对人体最致命最薄弱处。 第四章 围猎 本以为四皇子这次又要开开心心的来,撅着嘴巴回去了。却不成想,三天围猎,四皇子居然收获不少。 按照惯例,狩猎开始,天子射出第一箭,射出代表祥瑞的鹿,其他的人便可各凭本事了。皇子及王孙子弟,可带侍卫,但不得超于四人。大多都选择身手较好的人,一是护卫安全,二便是帮手。 太子势在必得的对着兄弟们笑了笑,一马当先的骑了出去,一身淡黄色的骑装,上面绣着五爪金龙。在他身后,跟着的四人更是风姿卓越,要么武功高强要么家世显赫。这是帝后从小便为储君选好的未来天子近臣。 三皇子身边稍微逊色一些,但也跟着其母家,外祖家的青年才俊,也是一等一的身家显赫、世家子弟,放在外面街上,都是眼高于顶的主儿。 大皇子是宫女所生,没有什么势力,身边跟着的四位都是英挺侍卫,都穿着最普通的黑色骑装。他好脾气的对着杨景和笑笑,“四弟,今日我们两人比比怎么样。” 杨景和将下巴抬起,努力的拔高身量,气哼哼的说道:“那定然是我赢。” “怀昭你看他,是不是小孩子脾气。”大皇子指着杨景和,带着一丝宠溺说道。 大皇子比四皇子要大十二岁,早已封王出宫,膝下已有好几个子女了,大概自小便知道与那位置无缘,活的谨慎小心但也额外豁达,对着皇上、还有两个弟弟都谨言慎行,对其他一些年幼的弟妹倒自在一些,经常露出长辈一般的神色。 陆展云倒真的听了叶怀昭的话,跟在了四殿下身后。大概是在穷山恶水的宁川外放了三年,功夫倒真是渐长。 “好,好。”四殿下见他又射中了一只袍子,跟在后面使劲的叫好,射中的袍子被丢到了四殿下的猎物堆里。 “呀,四殿下得了一个得力帮手啊。”一个脸色黢黑的朱袍青年对着杨景和调笑道,叶怀昭站在旁边,用口型告诉他,“林。” “林公子谬赞。”陆展云不卑不亢的行礼。 “这位便是那宁州深入匪窝,灭匪患的陆大人吧。”三殿下杨景修也策马上前,温和的问道。 “传言不实,此事绝非展云一人之功,徐总兵支援及时,方才一举将那匪拿下。”陆展云谦逊的低头。 “陆大人如此有勇有谋,文武双全,乃是为官典范,更何况年纪轻轻便有此胆识,实在是难得。”纵使陆展云听多了赞赏,此时面对杨景修如此真诚的赞誉还是不由得感到热血沸腾。 而在几丈开外的太子,也讳莫如深的看向此处。 “三殿下过奖了。” “我今年便要出宫开府了,到时候,欢迎陆大人和怀昭一起来,咱们开怀畅饮。” “三哥偏心,不带我。”杨景和跑了一圈又回到了他们身边。 远处林间一阵飞鸟惊起,杨景和一夹马腹便冲了过去,“快快,有大猎物出来了。” 几人便在周围侍卫的簇拥下赶了过去。 四殿下以下的皇子,都还不到十五,春猎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出来游玩罢了,并没有那个能力与年长的皇子争。皇帝坐在主位,看着眼前成堆的猎物,再看看自己年轻的儿子们,心里又是自豪又是唏嘘。 “好好,都是朕的好儿子,我杨家的好儿郎。好好的清点一下,看谁是前五名,朕都有赏。”身后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给他斟了杯酒,皇帝就借着他的手喝了。 叶怀昭不经意间看到这幕,心中震惊,余光瞟到随行的贤妃,只见贤妃满脸的厌恶之色。而坐在皇帝下首的太子,脸上更是隐隐带着怒气。他再仔细看了过去,那小太监胸前比寻常男子都要鼓囊一些,那眉眼含春的样子,分明是位女子。 恒昌帝这些年来越发的荒淫,比起世家女子,更喜爱身份低微的宫人,已经破格升了不少宫人的分位,传闻皇后正因此事,多次劝谏未果,帝后离心愈发严重。前段时间入宫,听得贤妃叹气,说康王得了一位美人,但王妃刚离世,便进献给了皇帝,深得皇帝的宠爱。但叶怀昭没想到他这么荒唐,居然把美人扮作小太监,带到了猎场来,当着皇室宗亲、文武百官的面眉眼传情。 猎物清点很快便结束了,依旧是太子拔得了头筹,三皇子、大皇子、裕亲王世子、恭亲王的长孙进入前五,四殿下暂居第六,杨景和放下了筷子,一个人坐在那生闷气。叶怀昭坐在他斜后方,戳了戳他的后背,将一盘剥好的翡翠虾仁递给了他,他一边吃还一边气鼓鼓的。 “多加练习,明年定能入围。”叶怀昭知道自己表弟的性格,低声劝道。 “好好,不愧是我大周皇室的龙子龙孙,都有赏,张天师新炼了一炉丹药,益寿延年,强身健体,一人数量稀少,珍贵无比,一人赏两丸。” 叶怀昭似乎都能听到那些老臣长长的叹气声,看着背影,都能感觉到太子那不开心的神色。赏赐的这莫名其妙的仙丹也就算了,居然还跟其他兄弟是一样的。 “今日桌上的野味,都是诸皇子亲手猎的,大家开怀畅饮。还有这鹿血酒,是老三亲手猎的鹿,大补之物,今日好好休整,明日野猎,看谁拔得头筹,可得黄金朱雀弓一把。” 朱雀弓是大周开国皇帝所用重弓,现在供奉在太庙里。而宫廷巧匠会镶嵌黄金做成等比例的小弓箭,用于赏赐贵族子弟,以示嘉奖。 “父皇,儿臣上午下马的时候崴了脚,野猎力有不逮。”大皇子站了出来,行礼告罪。 “李太医,好好给大皇子看看,不要落下病根了。”皇帝在上首没有多大情绪的说道,“老大受伤了,老四顶上吧。” 贤妃在一旁对着皇帝不知说了什么,皇帝又嘱咐道:“怀昭,你也同去,好好的看顾着他。别让他跟个猴子一样的到处乱跑。” “谢父皇。”“谨遵圣谕。”杨景和用尽所有的力气克制着自己才没有跳起来,但叶怀昭看着他的背影,都知道他嘚瑟的快要飞起来。 宫中都说皇帝最纵容的便是这四殿下,整日在宫中调皮捣蛋,闯了祸只需跑到皇帝面前去认错卖惨,都会被他蒙混过去,都说宜妃绝色,受宠多年,但却只养大了四殿下一个孩子。 第5章 弱点 楚青钺在马上打着哈欠,这无聊的春猎他是一点都不想参加,跟一群勉强能拉开弓的人比赛射野鸡兔子也就算了,还得吟诗作对,歌功颂德,还不如在家看小刀追着小剑揍有意思。但皇帝派喜公公亲自来传了口谕,意思便是膝下子嗣单薄年幼,老臣又不许他涉险,参与打猎的只能从宗祠里选,但皇帝不喜铺张,除了廉亲王其余的都未召进京来,但恭亲王的孙子听闻楚青钺在京,请旨入京非要和他在箭法上比个高低。 楚青钺倒对年轻人有所耳闻,算是大周皇室中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了,从小体弱多病,后来跟随高人离家学习功夫,耍的一手好剑,却不知马上功夫箭法怎么样。 虽然楚青钺直觉这年轻的皇帝城府颇深,但克勤克俭备受臣子称赞这点还是认同的,虽然大刀阔斧的裁军收缩军备让边关将士寒心,但在对战北戎时,军粮冬衣都是按时到位的。比起其父在位时,耽于享乐,奢靡无度,宠信奸佞,要好多了。唯一比不上的大概便是,恒昌帝对边关的几大守将,总是给予了最大程度的信任,从不试探怀疑。因为他也深知,自己能在这位置上不管再怎么挥霍都能安稳的坐在那位置上,最主要的原因便是边境安稳。 西山围场距离京城不过一日的路程,傍晚大家便到了大营。都到各自的营帐中休整。 “至于嘛,不就来住上几日,连家都搬来了。”楚小剑撇着嘴,看着旁边的营帐内,内侍进进出出的搬东西,一个又一个樟木箱子、香炉、便桶、毛毡、甚至还有精致的食盒。反观自己家的营帐,一人一个包袱,再并上一两样趁手的兵器,便是全部。 兴奋的王孙公子、忙碌的侍从仆人,都跟冷冰冰的楚家二公子格格不入。 “走,出去逛逛。”楚青钺翻身上马,小刀小剑紧随其后。 三人沿着小道一直往高处走,这是多年来在军中养成的习惯,到了一处陌生的地界,一定要占领制高点,一为视野开阔,二为占领先机。 “二公子,你骑慢些。”春风轻柔,但楚小刀还是担心楚青钺的身体。 “无碍。”楚青钺还是放慢了速度,缓缓的上了西山大营北面的一处山坡,可将整个营地以及猎场尽收眼底。 山顶有人值守,检查了楚青钺的腰牌便不再多言,任由他四处走动查看。 “那处树林。”楚青钺用马鞭指着一处树林说道:“那处树林太过茂密,易藏人。” “是了,而且林子太密,也不好骑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楚青钺听他脚步声,轻缓有度,每一步都是差不多的距离,应当是有功夫在身之人,却刻意的加重了步伐,以示坦荡。 “不过东边那处才是最大的隐患。”那人指着一片树林,“那附近有一处悬崖,如果功夫高强的人可以顺着爬上来。”那人耸耸肩“不过,现在已经派人重点防守于此了。” “见过楚大人,下官陆展云,现任滇州知府”来人五官清秀、但是肤色较黑。穿着文官的衣服却比文臣精干多了,想来功夫也不错,但 “你是川蜀一代的人?”楚青钺敷衍的回了个礼,出口问道。 那人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还能听出来?”“我在北疆,有个部下便是川蜀人。”楚青钺想起了那位个子矮小的斥候,弯起了嘴角,但片刻又绷紧了。 “我幼时便随父亲离开了川蜀,但家中乳娘是那的人,跟她长大,便学了一口川蜀口音。” 楚青钺转过身注视着陆展云,“陆大人,对山形地势看来颇有研究。” 陆展云望着天,叹气道:“实不相瞒,在下为官十年,去的全是宁川、永州、滇州这些地方,地势欺君。” “山匪也多。”楚青钺了然。 “对,但若熟悉了地势,却可守可奇袭。听闻楚大人在北疆,也善于利用地势以少打多,出奇制胜。” 楚青钺点了点头,“古来征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我族在地利上较北戎更吃亏一些,他们逐草而居,对北疆甚至更北的地方比我们更熟悉。就算我们取得了大胜也不敢贸然追击,只能放他们回草原,让其休养生息。”他顿了一下说道:“若是我朝的文官,都如陆大人一般,能以身作则了解地势人情,何愁不能将鞑虏驱逐出千里之外。” 他想起来了这人是谁,戈甲曾给了他一份名单,便是朝中派系及官员介绍,其中提到陆展云,便是一榜进士,下放地方,平了宁川、永州的匪患,现任滇州知府,与滇州王交好,但本质上却是皇帝放于滇州牵制他的。 “楚大人谬赞了。”陆展云性情爽朗。 “滇州王可好?宜妃娘娘身体可康健?”楚青钺突然出口问道。 陆展云愣了一瞬,又换上了无懈可击的笑容,“王爷在滇州甚好,去年迎娶了王妃,估计再过几月便将生下子嗣。太妃娘娘专心礼佛,善良仁厚之命享誉滇州。”言辞间全是赞美,楚青钺顿觉无趣,此人看上去爽直,但骨子里仍然是那拐弯抹角的官场中人。 “起风了,公子,我们回了吧。”楚小剑很有眼色的插话。 楚青钺淡淡的点头告辞,带着小刀小剑回了帐篷。陆展云看着东边那片密林,神色晦暗不明。 传闻中楚青钺性格冷淡,喜怒无常,没想到是真的。 陆展云苦笑,前一刻还饶有兴致的跟他聊天,甚至听的出来对他颇为赏识,但转眼就变了脸,一副不欲和你多言的样子。他仔细的回想了下,从未听说这人跟滇州王有什么恩怨啊,这副样子,倒像是有什么过往。 他摇摇头,往山的另一边转去,他也是犯了毛病,走到哪里都要看一下地势走向,若是那人还活着,一定已经行遍河山,将那本残破的《山水注》补齐了吧。 第6章 惊马 “昭哥,云哥,看看,那是个什么?”杨景和一进入野猎区域,便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那位随行的侍卫恨不得拽紧他的缰绳,他少年心性,见叶怀昭与陆展云交好,便昭哥云哥的乱叫了起来,心情雀跃的似乎要飞到天空中去。 “和儿,你慢些,再快我就要摔下去了。”叶怀昭见叫不住他,便开始了怀柔。 “哎,怀昭,你小心点。”陆展云在一旁笑着帮腔。 杨景和果然慢了下来,在原地等着他,看他追了上来,不满的抱怨:“你太弱了,以后你要多锻炼一下,才这点路就跑不动了。” “是是是,你说的对。”叶怀昭在马上点头。 “现在可以慢点,不过等会儿有猎物的时候,可不能慢。”杨景和难得有机会可以教训表哥,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叶、陆二人直发笑。 “对了,闪电跑哪儿去了,不会被人误伤吧。”杨景和在马上四下打量着。 “没事,她聪明的很。”叶怀昭指着右前方,她在前面给我们探路呢。 “闪电,就靠你拉,拿到黄金黄金弓,我赏你一个黄金狗窝。”杨景和大喊一声,不远处闪电叫了一声回应于他。 “好了好了,我们就在这歇一会儿。”叶怀昭在一个开阔处,将马拴上停了下来,杨景和又是一阵抱怨,“等会儿好东西都被几个哥哥打完啦。” 叶怀昭其实是故意落后,与太子和三殿下都拉开了距离。 昨日围猎获胜的五人,一大早都集结在林子边上,太子还是一袭彰显身份的黄色骑装,虽然样貌在几个皇子中是最平庸的,但一身气度却无人能及,寒暄了几句,便一马当先的进了林子,不出所料的往东边走了,东宫太子,又是太阳升起的方向。那倨傲的青年带着旗下几位武功高强伴读侍卫风驰电掣般奔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而去。 裕亲王的世子比几位都年长一些,“还有三个方位,我们是各凭本事还是?” “四弟不如跟着我?”杨景修目光掠过叶怀昭,语气温和的问道。 “三哥看不起我。”杨景和不忿的做着鬼脸,“我不跟着你。”说完又看了一眼跟他同岁,一脸嫌弃看着他的恭亲王嫡孙杨景韬,以及身后那不苟言笑的侍卫,扭头对裕王世子说:“我跟着你。” 裕王世子温和的笑道,“好,你这狗不错,等下就看他给我们立功了。”说完便向着北边去了,杨景韬选择了西方,三皇子则顺势去了南方。 叶怀昭松了口气,这几日,三皇子总是有意无意的将目光投向他,他回望过去的时候,却只见他欲说还休的表情。他承认他抵挡不住那专注的眼神,也并不想和他单独相处。若是,若是以前,他或许还会抱有一丝幻想,但既然已经知晓两人结局,便不要再多生枝节。他的时间已经不多,能做的便是多多陪伴这世上唯二的亲人罢了。 “哎,怎么又没射中。”杨景和气恼的将弓箭扔到了马下。 “殿下,这青鹿生性警觉,移动的又快,你自己也在马上,预判的不准而已。”陆展云温和的劝解道。 “麻烦。”杨景和接过侍卫递上的弓,他自觉骑射功夫已经大有长进,没想到才刚进林子,就感觉到了挫败。 “这几位都至少参与过三次野猎了,那恭亲王的孙子听说还师从武林前辈。你还小,这次就当积攒经验,下次定能拔得头筹。”跟随他的几人都知道他的斤两和性格,都是半哄半劝的。“哼,头筹我可不敢拔,太子哥哥非吃了我不可。”杨景和知道身边都是自己人,气鼓鼓的说道。他虽然看上去傻,却不是真傻,自然知道这第一非太子莫属。其他的皇子再怎么厉害,都只能认输。 叶怀昭无奈的看着他,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慎言。” 忽然间闪电忽然狂吠了起来,叶怀昭神色一变。“闪电发现了什么东西。” 陆展云看他脸色不太好,“可是大型猎物?” 叶怀昭摇摇头,“不清楚,但肯定是有危险,她在示警。”说完打了个手势,对两名侍卫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保护好四殿下,对方轻轻的对他点了个头,一行四人,翻身上门,朝着闪电的方向奔去。 闪电的叫声变得高昂急促,像是在催促他们,但树林里没有大路,一时半会还追不上它。 叶怀昭吹了一声哨子,闪电应和了一声。“回来。” 一道黑影从远处飞奔而来,就像一道残影奔着他们的方向过来。 “好家伙,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叫闪电了。”陆展云由衷的赞道。“哎,怀昭,你送我一只吧。” 叶怀昭点点头,“闪电生了一窝,但品相不如她,刚刚断奶,但也绝对中狗中吕布,你好好的讨好一下闪电,你赴任的时候,带走一只,不,两只都送你。”叶怀昭想起自己那些枉死的狗,心里在滴血,送出去也好,到时候海阔天空、田野山林,任他们奔驰。 陆展云眼睛亮了又亮,上次软磨硬泡这人都舍不得,这次居然这么大方。 他们骑的马是行宫统一喂养的,高大健壮、但到底是没有见识过大场面的,闪电全速飞奔过来,这五匹骏马竟隐隐不安的小步踏步起来,他们都轻轻的抚摸着马的背部,以示安抚。 叶怀昭翻身下马,往前走了几步。陆展云看着越来越近的闪电不由得有些担心,上次见闪电的时候,还只是一只到膝盖的小狗,没想到三年不见,已经快到他们大腿高度了,看那体型,若是撞上叶怀昭,估计骨头都得断。 几匹马不安的后退,叶怀昭嘴角扬起一抹骄傲的笑意,“闪电有狼的血统。” 说话间闪电一个跃起,腾空扑了过来。几人都看见了那口中尖利的牙齿,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却只见那体型巨大的黑狗,稳稳的落在叶怀昭前面,拿脑袋顶了顶他。 叶怀昭弯腰,将头和他碰了碰。“那边有危险啊?那你可要小心保护好我们呀。” 众人顺着叶怀昭的视线向着东南方向看去,只见漫天的晚霞之中,一群鸟从林中扑腾着飞起,看样子似乎有些惊慌。随后便听到一阵尖利的马啸。 “糟糕,马受惊了。” 第七章 毒蛇 发出动静的地方位于东南方向,也不知道是谁的马被惊了。 “是不是有什么大猎物?”杨景和眼睛一亮,双腿一夹马腹便奔了过去。 “回来。”叶怀昭匆忙上马,追了上去,杨景和快马扬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令闪电都觉得惊惧的东西,能是什么善茬吗?绝对是猛兽级别的了。 “去把四殿下拦下来。”陆展云脸色严肃,这林子下就在皇家猎场边缘,林子并不茂密,看上去并不像有大型猛兽的样子,而且在开猎之前,定会提前仔细检查过,毕竟这来参加春狩的任何一位,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 “和儿,你给我停下。”叶怀昭的语气带着一丝怒意。要是遇到猛兽,这里这么多高手,倒是不怕,就怕有人别有用心,那个方向,正是在太子和三皇子交界的地方。 杨景和到底还是停了下来,跟在身后疾驰的侍卫抹了把冷汗,幸好今天叶怀昭跟着来了,开始的时候他们心里还有些不情愿,本来四个人保护两个小皇子就可以了,带上叶怀昭就得三个人保护他俩。但这小祖宗惯常无法无天,刚刚要是不管不顾的冲过去,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幸好叶怀昭能管住他。 “老实点!闪电都没敢轻举妄动,你是不是傻,还是缺心眼啊?” 两名侍卫倒是见惯了叶怀昭数落四皇子,心中直呼痛快,谁让这人骂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呢。陆展云在一旁目瞪口呆,看来这两人关系的确亲厚,亲厚到可以跨越身份。 “你走中间,不许乱跑,要是这次再连累我摔断腿,我就让姑姑罚你一年不能出门。” 四殿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在他身边,又冲打量他的陆展云做了个鬼脸,小声说道:“以前我起码出去玩,跑太快了,他在后面追我,给摔下马了。”说完又嫌弃的瞥了一眼跟两个侍卫交代什么的叶怀昭一眼,嘟哝道,“这么多年都没长进。” “关心则乱。” 一行人不紧不慢的从林子里横穿过去,朝着东南的方向走去。“应当没有大事。” 前去查看的侍卫回来后说道:“可能是什么东西惊了马,没有放响箭也没有号角。”每一队出发的时候,都随身带着响箭,万一遇到危险便可随时求援,外围的部队随时待命。 “汪。”闪电朝着一处灌木丛狂吩,喉咙间还发出了恐吓的呼气声。 “有条蛇。”侍卫用剑挑着只剩下半截的蛇说道,切口平整,一看就是被利剑切断的 “这里的马蹄印凌乱,大概是被这蛇给吓的。”几人检查了一下发现周围并没有血迹之类的留下,遂放心了些。 叶怀昭调转马头:“走吧,我们还是往北走。” 既然太子无事,他们便没有理由再留在此处,太子身份尊贵,对着其他的兄弟,自有几分傲气在里面,虽然平日里也一些玩笑,但大家都对他存了一丝敬畏之心。杨景和比太子要小的多,但依稀还记得,以前二哥和三哥比试武功,不小心将太子哥哥的脸上给弄青了一块,虽说太子表示无碍,但那天陪着三个练武的伴读,在崇文殿外跪了一晚上。 “那里是什么?” “回殿下,是只狍子。” “追。”过了一个冬天,很多动物都出来觅食来了,林间不时窜出一些小动物,让杨景和分外兴奋,很快就将刚刚的不虞忘记了,开心的跟着侍卫去追猎物了。“怀昭。”陆展云看着不远处欢快大叫的四殿下,轻声说道。 “你也觉得那蛇有问题?现在应该还不到蛇出来的时候。”叶怀昭望着他,眼睛里有一丝担忧。 “这是其一。”陆展云迟疑了一下,还是对着叶怀昭说道:“那蛇虽然只看见了后半截,但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红冠蛇,头顶一点红,腹部有花纹、剧毒。” “此蛇喜欢潮湿的环境,以毒草和鼠蚁为食。”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这种蛇,剔除毒腺后再养三月,用来泡酒可治疗风湿。我爹以前喝的药酒里便有这个,我如果没有记错,这蛇应当只在滇州再往南的林子里才有。” “红冠蛇?我爹有本手札里也记载过。体型细小、动作迅速,经常埋伏在树上,趁人不备弹射而出。” 陆展云点了点头,但愿他多心了。 “我之前给你的香囊带着的吗?” 陆展云点头,“我们晚上就在这开阔处处,不进林子。”叶怀昭心里也有一丝隐隐的不安,但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晚上挑了一处开阔平坦的地方,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帐篷,升起了篝火,几只野鸡被架在上面烤,杨景和看的直流口水。几个男人就着篝火围坐,谈天说地。 “云大哥,你再讲讲。”陆展云自小辗转过多地,文采口才又出众,将川蜀一带的热辣还有南疆的风情以及在宁川和匪徒的斗智斗勇讲的跌宕起伏。 “你是从何处看出那豪绅与山匪勾结的?” “那豪绅的孙儿,穿着一身虎皮袄子,但宁川匪患已久,占领了周围的大山,附近的猎户农民根本不敢进山,我便有些怀疑那虎皮是那山匪送的。” “对哦。”杨景和在一旁捧场应和。 “更何况,作为宁川首屈一指的富商,在十年前却只是开了一家小粮铺,但仅仅十年,他的竞争对手要么家破要么人亡,说实话,我是不信运气好这个说法的,所以四处留心。” “你真厉害,换了是我,被抓到山寨里,肯定吓死了。” “微臣也怕啊,但没办法,总不能在那等死,他们见我是个文臣,便没有防备我,正是这一点,才让我有了可趁之机。所以啊,人有时候要学会示弱、藏拙,别人轻视你,便是给了你一个巨大的机会。” 杨景和皱着眉头说:“但不是要君子坦荡荡吗?” 叶怀昭含笑看着他,“这句话是要你胸怀坦荡,不要太多计较得失,但命都没了,哪里来的胸怀。” 第8章 比试 按照惯例,春狩的第一箭由天子射鹿,寓意逐鹿中原。 永光帝稳稳的站立,一身明黄色的骑装,上面绣着独一无二的金龙。腰身挺直、目光坚定的凝视着前方的靶心,左手持弓,右边手臂微微紧绷,三指轻轻捏住箭尾,缓缓将箭搭在弓弦上,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微微侧身,弓弦逐渐被拉满。 “嗖”的一声,箭如闪电般飞射而出,直取场中那头鹿。 那鹿叫声哀鸣,永光帝缓缓放下了手臂,周围响起了满堂喝彩。 “英武不凡、锐气不可挡,颇有太祖风范。” 杨景修嘴角抽了抽,“太祖马上得天下,朕这三角猫功夫,跟他老人家比,怕是要贻笑大方。” “陛下勤奋不辍、克勤克俭既有雄才大略又心怀万民,文治武功样样精通,太祖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 “那朕等会去跑两圈?”杨景修看着远处连绵的山林。 前方站着的臣子,倏地一下跪了下来,“陛下,这祖宗先例。” “好了好了,朕知道。”以前当皇子的时候,还能纵马驰骋,现在啊,连这个念头都不能动。 楚青钺找了个高处的树坐着,看那些文臣绣花一般的蛇靶子。 楚小剑摇了摇头,“我们厨房煮饭的大娘,怕是都比这射的准。” 楚青钺给了他一个暴栗:“不要侮辱我们厨房大娘,这些废物,一根擀面杖都能以一敌百了。” “公子,那人一直在看你。”楚小剑小声的说道。小刀默默的挪动了下身子,将楚青钺挡住。 “看就看呗。”楚青钺早就发现了,看那人的打扮,应当便是那恭亲王的孙儿,自小跟一个江湖高人习武的杨景韬。 “估计等下要寻你比武。”楚小剑看到那人眼中不加掩饰的好战之意。 “我比不过,你们谁上。”楚青钺无所谓的说道。 “楚大人,楚大哥。”树下有个人小声的喊着他,楚青钺一看就头疼,正是那之前一直缠着他的颜如意。 来了围场他一直在寻找这楚青钺的身影,结果这人跟朝中众人都是一副不熟的模样,晚上的晚宴也没有参加,这会儿更是躲在树上看热闹。 少年大概是跑着过来的,一张精雕玉琢的脸蛋红扑扑的,“你怎么不去参加比赛啊?我还等着看呢。” 楚青钺嗤笑了一声,“我跟他们比,胜之不武。”说完又瞟了一眼另外一棵树上坐着的青年,“这场上,只有一个人有这个资格,和我一较高下。”语气狂傲,神态睥睨,杨景韬也对他颔首致敬。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他们都知道,在这场中,只有一人,配做自己的对手。 楚青钺没想到对方那么沉不住气,第二日走到了自己面前,要与自己比试。 天色有些阴沉,楚青钺的身上有些疼,歪在自己的帐子里看书,没有出来参加围猎,但喜公公来请,到了跟前才发现皇帝面前站着一位个子和他差不多的青年。 “楚卿,居然在躲懒。”杨景修调笑道。“快变天了,骨头疼。”楚青钺没有什么起伏的说道。 其他人也抬头看了看天,发现天色依然明朗,便也没有多做理会。“这位是恭亲王的孙子,今年回京是特意想与你比试一番的。” 青年抱拳行礼,楚青钺也抱拳回了个礼。 “你该早一点,我现在内力尽失,也不能骑快马,怕是要让你失望。”楚青钺诚恳的说道。 杨景韬打量了片刻,“无妨,就算内力尽失,功夫还在,我们就比射鸟怎么样?” “行吧。” 飞鸟在空中、飞行速度快、目标小、箭矢向上受到的阻力更大,两人这项比赛难度不小。 不远处林间飞鸟被驱赶惊起,两人都稳稳的坐在马上,身边全是来围观的人,当然是以皇帝为首。 两人都穿了一身黑色骑装,只不过恭亲王的孙子杨景韬披着带家徽的披风,两人年纪相仿,都是英挺不凡的模样,跟来的一些贵妇名媛们,捂嘴嘴巴,暗暗私语着。 两人都选的是轻弓,杨景韬眼神锐利,凝视着天空,弓弦被拉的如同满月,手指一松,利箭离弦而出,斜斜的对着天空疾驰而去,第一支箭还未尽鸟身,第二支已经射出,第三支堪堪搭在了弦上。 “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空中接二连三飞鸟哀鸣然后坠落。 而楚青钺那边却不疾不徐,缓缓的将弓拉满,斜斜的对着天空,神色淡定的松手。 “他三箭齐射!”离的最近的少年惊讶的张大了嘴。 一个动作麻利,一箭接着一箭,一个气定神闲、三箭齐发。空中的飞鸟接连惊叫着坠落,吴如意站在人群中张大了嘴巴,他也说不上来谁的箭法更胜一筹。 很快,两人马背上的箭袋里都只剩下了最后一只箭,此时,一丝清亮的鸟鸣划过天空,一只体型比普通鸟雀大了几倍的鸟飞上了天空,长长的尾羽在阳光下呈现出五彩的光芒。 马上的两个人都将弓箭调整好,对着那漂亮的鸟儿。 “嗖”两只箭破空而出,在场的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放缓了呼吸。 鸟儿似乎觉察到危险,拼命山东翅膀想要改变飞行方向,但依然来不及,两支箭一前一后的射中了它,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直直的坠向地面。 “启禀皇上,清点完毕。”一名侍卫上前。“两位大人一人二十支箭,一人射中了十九只鸟,最后那只大鸟,两人都射中了。” “恭亲王府的箭先到。”皇帝的十一弟喊道, “楚大人也射中了,哪里分什么先后。”吴如意跟十一王爷自小一起长大,年幼的时候圣宠远超于他,此时早忘记父母的命令,争执道。 “皇上,此局是楚大人赢了。”杨景韬行礼。 “我箭虽快,但他更稳,最后一局,并非枪占先机就能胜。他的目力耳力远胜于我,最后一箭后发制人,完全可以将我的箭撞掉的,但仍然给我留有情面。” 楚青钺嘴角勾起一抹笑,他对这个磊落的青年很有好感。“你我功夫路数不同而已,我猜你的强项应当是用剑,快准狠,单打独斗,就算是我全盛时期,也不是你的对手。我从小马背上长大,占了优势。更何况,你我二人同为大周臣子,比试而已。” “好。”杨景修笑道。“这场比试两位都箭法高超精妙,让朕大开眼界。尔等年轻后辈更要好好学习,二位的广阔胸襟和磊落的君子之风,朕有重赏。” 第9章 重赏 所谓的重赏便是一人一把黄金朱雀弓,以及进入野猎的名额。 楚青钺无语的望天,这两样他都不想要怎么办。这黄金朱雀弓就是个玩意儿,还不如这西山大营自己提供的好用,偏偏又是皇帝御赐之物,不能卖了换钱。还有进入野猎干什么?跟这些蠢货走在一起他都嫌丢人,更别提还要跟他们去抢那些被别人抓住又放进来的猎物。 他一眼瞥到了人群中的吴如意,这小孩儿一脸兴奋,与有荣焉的样子。 “楚兄,晚上一起喝酒?”身后响起一个欢快的声音。 楚青钺看了看随影随行跟着自己的小刀,叹了口气,“我有伤在身,滴酒都不能沾。” “抱歉。”青年摸了摸鼻子。 许是自小便离家,杨景韬此人倒真不像皇室中人,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说话也颇为直来直去。 “不知楚兄善用什么兵器,大刀还是长枪?”这人跟在他身后,自来熟的便进了楚青钺的帐子。 “我用戟。”楚青钺淡淡的笑道。 “这倒是少见,我本以为你会用长枪大刀,一马当先所向披靡的那种。” “我爹和我哥都是用的长枪,我力气不如他俩,带的人又走的是轻巧灵活的路线,戟有双刃,杀伤力强,又灵活。” “我师父曾说,我练的功夫是花架子,我不忿,但近日与你比试,方才知道区别。” “哦?你功夫扎实、想必除了师从名家自身也勤奋,这会儿怎么有些不自信了?”楚青钺入京后难得遇到一个功夫不错的直肠子,话也多了起来,言语间也多了一些打趣。 “我遇到过不少功夫高强的江湖人,不管切磋还是打斗,都是一定要分出输赢的,这是所谓的武无第二。而你却对输赢看的特别淡定,显得我..”青年有些局促,“显得我,跟个只会动武的匹夫一样。” 楚青钺笑了“如果你遇到一个强劲的对手,还是外族人,明知道打不过会怎么样?” “打了再说,大不了命一条,志气不能输。”杨景韬挺胸说道。 小剑端上了热茶,轻轻的摇头笑了。 “小刀,小剑,你们会怎么样?”楚青钺问道。 “跑。”“逃命”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杨景韬没想到他们是这种回答,“可,可。”他一时间找不到词语来描述自己的心情。 “你没见过战场,你不知道到底有多残酷。” 楚青钺站了起来,面向着北方。“你再勇猛,面对成千上万的敌军,也只是蚍蜉撼树。一场大战下来,你知道怎么样才算赢吗?”杨景韬茫然的摇了摇头,“死的少的就赢了。” “你的剑法看似一往无前,一腔孤勇。但你知不知道,真的上了沙场,才是没有回头路,所以,我们的每一个决定,都要想好,因为我们握着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还有士兵的命,还有身后万万百姓的命。” 杨景韬恍然大悟。“所以你并非不能先出箭,而是看我先出之后,预判了我的方位,才射出你的箭。堪堪在我旁边,却不至于撞掉我的箭矢。” 楚青钺笑道:“其实,是我力气不够。”说完转身对着门外说道:“别躲了,都发现你在外面了。喘气声大的跟个小牛犊一样。” 颜如意红着脸走了进来,“我我,参见舅舅。”分不清到底是几舅舅了,总归叫声舅舅是没错的。 “你是端睿公主的儿子?你都长这么大了?”杨景韬张大了嘴,“上次见你还是七年前,你才到我腰这么高。” 颜如意有些不好意思,杨景韬有些唏嘘,上次见他,他的母亲还是身份最为尊贵的皇长女,就算已经育有一子一女,却并没有寻常妇人的温婉含蓄,一身大红骑装、笑容明媚,肆意张扬,抱着她珠圆玉润的小女儿,信马由缰的样子,至今他都还记得,但如今,这样的女子却称病在家,不愿出席任何皇室活动。 “你们明日野猎能多带一个人吗?”颜如意小声的问道。 “你骑术还行?射箭如何?我都没见你开过弓.”杨景韬捏了捏他的胳膊,竟然比想象中结实一些。 “勉强算是还行吧。”吴如意有些羞赧的说道,随后想起身边这两位应当是在场功夫最好的,不由得将胸脯又挺了一些起来。 “你那个侍卫,腿上功夫不错。”楚青钺想起上次颜如意来找他,带的人。 “我有跟着他好好的学。”说着又瞟了楚青钺一眼。“你们可以把我带上吗?” “不行!”楚青钺想也不想的拒绝了,少年的肩膀一下子就垮了下去。 杨景韬嘴角带着一丝笑,“他没功夫了,护不住你。”说着摸了摸吴如意的脑袋,“我带你去。” 楚青钺皱着眉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杨景韬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听说你爹收藏这一把鸿鸣剑,回去记得拿给我。” 颜如意高兴的蹦了起来。“回去吧,带一个侍卫,带点防身的东西。” “他功夫那么差,进了林子出了岔子怎么办。” 杨景韬无所谓的摆摆手,“这小子还算乖巧,我想他老子手上那把剑已经想了很久了,但又不好意思上门去要。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家处境尴尬,但我无所谓,我更想当一个有着家世背景的江湖客。” 楚青钺没有多劝,对他举起了杯子。 杨景韬嘴角略微的弯起,眼神带着笑意,“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女人你猜是谁。” 楚青钺无语,指了指帐篷外面。 “对,我觉得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好看,这么嚣张、这么霸道的女孩子呢。” “ 那时候,我还体弱多病,在家虽然家人都护着,但宗室子弟可不管那么多,老是欺负我,她那会儿十来岁,拿着鞭子就冲那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坏小子抽了过去, 她怎么说的。” “没用的东西,只知道欺凌一个病秧子,有本事边疆杀西厥人杀北戎鞑子去,再不济,去南疆跟那些苗女挠脸去。我要是再看见听见你们欺负他,本宫定让父皇罚你们去绣房绣花去。” 楚青钺笑了笑,“端睿公主,性情中人。” “我体质弱,白天习武、晚上泡药,终于是长大了,自然也是要护着她的孩儿一些,别的不行,让他有一段开心的记忆还是做的到的。” 第十章 长谈 夜里的时候忽然起风了,帐篷被刮的猎猎作响。 叶怀昭一行五个人就扎了两个简单的帐篷,叶怀昭和杨景和住了一个,剩下的三人轮流守夜休息。早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寒冷,叶怀昭睡的不太安稳,干脆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刚走出帐篷,就被刮的打了个哆嗦。篝火边陆展云和四殿下的贴身护卫正在喝酒,火堆也被吹的噼叭作响。 他望了望天,天色墨黑一片,看不见一颗星子。 “司天监应当是看好日子的,这明日看上去有雨啊。”他皱着眉头说道。雨后的树林会变得泥泞,他们也没带蓑衣,要是感染了风寒可就不妙了。 陆展云喝了一口酒,也抬头看着西边,那边云层更厚一些。“这雨看来不小啊,按理说今年是春季,不该呀。” “墨五,你去睡一会吧,我睡不着了,我来守夜。”叶怀昭靠在闪电身上,背上一片暖和。 “你想说什么?”他直觉陆展云有话想说。 “明日我们不要再往林子里走了。”陆展云压低了声音小声的说道。“我芝麻大个小官,离京又远,听到什么消息都不知是被粉饰了多少次的了。但这几日,我随着这些皇子打猎。” 他叹了口气:“你不愿争抢,或许没有注意。”他指了指天空。“这天,估计要变。” 叶怀昭凝眉,严肃的看着他。他以前或许从未察觉,但他见到了七年后的楚青钺,对发生了何事心知肚明,也不过就是半年光景了,但自己这位朋友,却比他想象中敏锐的多。 陆展云叹了口气,声音更是低沉了几分。“那毒蛇,不是意外,应该是有人蓄意为之。” 说着又指着东边,说道:“宁川多山,我这些年,宿于山间的时候很多,县衙里有年纪大的衙役告诉我,夜间的时候,鸟兽都会入睡保持体力,虫子才会出来活动。但那边,今晚已经有两次,飞鸟被惊起,虽然数量很少,不会引起注意,但…” “会不会是太子的人在夜猎?”叶怀昭也看着那处,心思微微的沉下去。 陆展云摇摇头,“这里常年有兵守卫,再说,动物也有动物的规则,深夜便都是入睡的时间,那处我没记错的话,应当是一处绝壁,我之前问过守卫,说周围的树木藤蔓全部都被砍伐了,只有光秃秃的石壁。” “绝壁?也就是说应当没人守卫?”叶怀昭马上就想到了陆展云的提醒。 “以你的功夫能从下面攀上来吗?”叶怀昭问道。 陆展云喝了口酒,横了他一眼,“想什么呢?我是个文官。那处定然凶险,所以守卫之人肯定没有或者很少,但若是功夫高强的人,却并非难事。宁川有不少猎户,都能徒手攀爬。” “而且,那两位,怕是…”他指了指东又指了指南。 叶怀昭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你看出来什么?” 陆展云比了个二,“皇帝沉迷丹药女色,朝中大臣直言相谏,皇帝明面上没有做什么,但实际都秋后算账,那些人,都是太子的人。朝中大臣拥护太子的众多,包括我的老师,但如今,却犯了那位的忌讳。” 叶怀昭不入朝堂,对朝廷中的派别不甚明朗,对那些暗流涌动也远不如陆展云敏感。他是三年前的进士前十,那年的主考官便是他的恩师,如今正是当朝副相。虽然与丞相韩璟林不和,但作为一个纯臣,却始终拥戴着正统的天子嫡子。 “听说半月前,太子在公子杖杀了一个太监。”陆展云叹了口气。“我本不欲将这些事情告知于你,但你身处旋涡之中,一味的想要逃避明哲保身显然是不可能的。” 叶怀昭点了点头,“此事我知道,那太监是最近得宠的妙贵人的人,妙贵人是康王进献给皇上的,张天师为其摸骨,称此女命格极旺皇上。”说完摇摇头,“这不,还打扮成小太监,给带到猎场来了。但皇帝难道会为了这样一个女人的奴才,迁怒自己的亲生儿子?” 陆展云叹了口气,“现在朝中大臣,明面上都以东宫为尊,但实际上却是分为三派。”“那三派?”叶怀昭本以为最多就是两派。 陆展云冷笑了一声,“说起来好笑,这朝廷是全国的心脏,但这心脏,却不姓杨,而是姓韩、姓吴。” 叶怀昭一下子就懂了,大周朝四大世家-韩吴丁林,皇后和太子背后便是韩家,其父是太师、其兄长是丞相,还有数不清的姻亲、学生和屹立数百年的家族。三皇子和婉妃背后的吴家也不遑多让,虽然风头比韩家稍弱一些,但吴家主要盘踞在豫州一带,掌管了大周三分之一的粮仓。但主要便是输在了贵妃的名分和皇子的身份。 “朝中一派是韩派,拥立太子,同时也是守护自己的利益。第二便是以我恩师严相一派,这是朝中的纯臣,虽然也拥立太子,但很多政见上去与韩相爷相悖。第三便是那蠢蠢欲动明的吴派,他们不敢明面上拥立三皇子,这不符为臣之道。但你用脚趾想,也能猜到,若是太子即位,肯定会收拾吴家。” 叶怀昭沉默着,一下又一下的顺着闪电腹部的毛。 “前些日子,恩师还跟我说,现在终于能理解你父亲当年急流勇退,虽然断绝了自己的前途,也被家族驱逐,却从根本保全了宜妃、四殿下、还有你,甚至还有你们叶家那些亲戚。” “四殿下虽比不上那两位,但肯定要被争相拉拢算计。”说着陆展云笑了笑,“两位皇子都是人中龙凤,可惜锋芒太甚啊。” “展云,你春猎后,还是回宁川或者去其他哪儿?别留在京城吧?” “哦?你不该劝我,留在这,才可大展宏图,青云直上吗?” 叶怀昭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都一片镇静,“你既然看的如此透彻,何必来趟这趟浑水呢?” 他迟疑了一下,“你有经国之才,等大局落定,再来施展你的报复,以免做出一些不合你本心的事情。” “怀昭,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大周繁华下面,全是隐患,我如何能独善其身、袖手旁观。” 第11章 变天 叶怀昭快到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去迷糊了一会儿。 “昭哥云哥,我们就打了点野鸡袍子,这样回去会被笑死的。我们再往林子里去一些,再不追上去,多叔会把好东西都打完的。”四皇子一早起来就催促着队伍前行。 “我头晕的很。”叶怀昭坐在马上。 “怎么了?也不烫啊。”四皇子还是很紧张这个表哥赶紧跑到身边来摸了摸额头,“许是昨夜没有睡好。” “你带着墨五他们先去,我后面慢慢来。”叶怀昭说道。 杨景和看了看前面的林子,又看了看脸色不太好的叶怀昭,还是摇头拒绝了。“万一你被狼叼走了怎么办,回去后,你跟我一起习武吧,太娇气了,就地上睡了一晚上,云霞郡主估计都没你娇气。” 陆展云在一旁偷笑,被叶怀昭给横了一眼。 于是一行人还是不紧不慢的走着,没有往林子深处去。 下午刚过申时,一阵大风刮过,乌云遮蔽天日,眼见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哎呀,连个躲雨的地方也没有。”四殿下看着那乌压压的天空,“现在是春天,应该不会下那么大的雨吧。”话音刚落,便见那云层间有电光闪烁。 “雷电快要来了,我们在这旷野上不安全,这附近哪里有山洞?”陆展云说道。 “往东南走,那边靠着山的,西边的云厚,雨也大。”墨五很沉稳。 一行人在马上疾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轰隆隆的雷声伴随这闪电就落了下来,那雷声没 房屋的遮挡,感觉就落在他们身后,追着他们劈一样。随后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暴雨如注倾盆而下。雨滴猛烈的撞击着地面,溅起无数的水花,形成白茫茫的一片水雾。 “殿下,别去树下。” 陆展云声嘶力竭的喊道,几人的衣服都被淋湿了,马儿的皮毛也是,在雨中跑的愈发吃力。 那黑色的乌云从西边慢慢的飘了过来,雨竟是越下越大。好在几人终于找了个凸出了一块的怪石,可以躲避一下,但那山石较小,勉强能容纳他们几个人,马儿却没有办法,只能在那淋着雨。 “火折子能用,但这就没有干柴,殿下,叶公子、陆大人只能麻烦几位稍作忍耐了。” 本来暖和的天气,随着这场大雨,温度下降了不少,身上又贴着湿乎乎的衣服,几人冻的直打哆嗦。两个侍卫和陆展云稍微好一些,毕竟身体强健。 突然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乌云密布的天空,如同一柄巨大的光剑猛地劈开了苍穹,落在了他们身后的东边,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轰鸣中颤抖。几人都没说话,此刻他们都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不管你是天潢贵胄还是贩夫走卒,在这摧枯拉朽的暴雨面前,都是一样的渺小。 “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啊,阿嚏。”杨景和被挤在了中间但还是熬不住那浸入骨髓的寒冷。 “不好说,这天真奇怪。”叶怀昭喃喃自语道。 “昨夜看天象,今日的确是有雨,但我们都以为只是小雨。”陆展云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一般夏季的暴雨才会这么大。”“今年老百姓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另外一个不怎么说话的侍卫开口道。 “怎么说?”叶怀昭看了他一眼,那人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不再言语。 “怕是有涝灾。”陆展云知道这里都是宜妃娘娘的心腹,说话少了许多顾忌。 几人各有心思的站那躲雨,暴雨足足的下了一个时辰才停,满地泥泞,全是水洼,更糟糕的是五匹马跑了两匹,淋了雨倒下去一匹,五个人只有两匹马可用。 “哥,好冷。”四殿下从后面抱着叶怀昭,将头往他的背上贴。 “怎么这么烫?”叶怀昭转身,用冰凉的手摸到了火热的额头。“景和,景和。” “哥,我难受。”杨景和双手抱住叶怀昭,手心却是冰凉。 “温度还会上升,得赶快找大夫。”陆展云摸了下手心,皱着眉。 “墨五墨七,你骑马带着他,赶紧回营帐。”说着想要脱下杨景和湿透的衣物,但几人备用的衣服也早已全部淋湿。 “暴雨虽停了,但这雨一时半会还停不了,换了也是白换。当务之急还是赶紧送殿下出去。”陆展云外面探了下路说道。 “那公子你呢?”墨五知道叶怀昭,也是半个主子,要是有个闪失,自己估计也落不到好。 叶怀昭摇摇头,“带他回去找大夫,我没事,陆大人陪着我,我们等雨小一点了就回去,再说了,这里再往里走一点,应该会碰到太子。” 陆展云也点头,“放心吧,我虽然功夫不及二位,但寻常野物还是近不了身的,再说了,不是还有闪电吗?这么大的雨,应该要不了多久,外面的守卫应当会进来寻人,你告诉他们我们的方位即可。” 虽然不太放心,但这四皇子浑身滚烫,的确耽误不得,两人只好骑着剩下的两匹马往来路奔去。 “我以为你会是最先倒下的,殿下好歹还习武。”陆展云打趣他道。 “阿嚏,阿嚏,阿嚏。”回应他的便是一连串的喷嚏声。 “………”我到底还是高看了你, 陆展云环顾了下四周,叹了口气。这个地方不过丈长,二尺来宽,现在走了三人,应当可以躺一会了。 “喝点酒吧。”他将酒壶中只剩下一点的酒递给了叶怀昭。 “逞什么强,你该跟着一起走的,我一个人留下也无妨。”叶怀昭有些发热,但不如杨景和那般严重。 他接过酒壶,饮了一口,身上却没感觉到暖和。 “展云啊,你什么都好,就是老自作多情,我不是不忍心丢你在这,而是我刚刚确实无事。哎,要是能喝点姜水、盖着棉被睡一觉就好了。” 陆展云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做你的白日梦去吧,来,靠着我躺一会儿,哥哥给你讲故事。” 说完担心的看着外面渐渐黑下去的天色和渐渐密集起来的雨,担忧的说道:“但愿支援来的快一点吧。” 第十二章 刺杀 叶怀昭迷迷糊糊的也开始发烧,感觉困的不行,偏偏身上贴着湿衣服很是难受,耳边就像被堵住了耳朵,哗啦哗啦的,有人说话却听不清楚。 意识被烧的迷迷糊糊,只觉得雨声越来越大,身边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他想起来,上次发烧的时候,还是七岁那年。父亲临走前,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他记不得,只记得好多的血,还有那双快要哭出来的眼睛。父亲把家里的下人都给放回了家,他又冷又饿又惧,一个人躺在地上,烧了好几天,直到姑姑从宫里遣了人来看,才发现父亲把一个孩子丢在家里不告而别。 叶怀昭只记得那种彻骨的冷,冷到牙齿都合不上,心脏都冰凉。但时间一长,也就随着很多事情给遗忘了。只是今日,他又想了起来。 额头被贴上了一个温热的东西,随后有人将他抱在了怀里。他贪恋着那人的温度,一直往人的怀里钻,有人搬开他的嘴,给他喂了什么进去,他便在那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醒来时雨已经彻底停了,空气中是湿漉漉的青草和泥土的味道。他身上有些疼,脑袋也很晕,但热度是退了下去。 “多谢陆兄了。”一开口,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谢错人了。”身后紧贴着他的人在他坐起来的时候便醒了过来,见他说话才开口。 叶怀昭正在打量他们所处的宽阔的山洞,听到答复后惊讶的转身,随后脸上便染上了血色。他知道自己睡着后一直和一个人紧紧的挨着,他一直以为那人是陆展云,却不成想,居然是,是,三皇子杨景修。 杨景修眼神有些幽暗的盯着他,“陆大人背着你,走了一段,遇到了我们。”说着皱了皱眉:“还好我们带了药,不过没有衣物给你换。” 两人都穿着里衣,一时间有些高兴。 杨景修将头凑的更近了一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暗哑声音说道:“我很高兴,怀昭,我很高兴,甚至想,这雨一直不要停。” 叶怀昭握了握拳头,转身对着那张俊美的脸说道:“多谢三殿下。”却没有勇气去看他那双多情的眼睛。 “你..”杨景修长长的叹了口气,却没有再出声,山洞里便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噼啪啪声。 “谁?”山洞外忽然响起了声音,继而是一声尖锐的呼哨。接着便是一声闷哼声,听着像是陆展云。 跟着三皇子进入猎场的吴浩存是他舅舅的儿子,此刻闪身进来,扔给了杨景修一把剑,“有刺客。”然后看了一眼叶怀昭,表情有些轻视,但并未表现出来,转身便出去了。 叶怀昭想起昨夜和陆展云的那一番对话,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真。 “我给你的匕首呢?”杨景修穿好了衣物,弄灭了火堆,“等下记得保护自己。” 叶怀昭赶紧穿上了自己搭在篝火旁烘烤的外衣,摸了摸身上,却想起那把匕首上硕大的贵重宝石,他连带着虾子一起,留在了帐篷里。不过,他的靴子的夹层,还藏着楚青钺送他的那把极薄极短的泛着寒光的刀。 两人贴着洞口的石壁屏住了呼吸,洞外传来的打斗声愈发激烈,两人紧紧贴着的地方也体温灼热。 “等会儿,你先走,他应当不会为难你。”杨景修静静的开口。 叶怀昭摇了摇头,若真是太子的人,他哪里走的掉。 “卑鄙,居然偷袭。”吴浩存大喝一声。叶怀昭觉得有些好笑,人家都是刺客了,难道还要跟先礼后兵吗? 外面话音刚落,就见两人进了山洞。一左一右分开寻找着。洞里的火被灭了,一片漆黑,他们仗着先机,能看清那两人大致的动静。叶怀昭能感觉到身边人紧绷的肌肉和刻意压制的呼吸。 那黑衣人离他们越来越近,杨景修忽然暴起,一剑斜着刺了出去。 两柄都是好剑,碰撞的时候甚至起了火星。两人迅速的缠斗了起来,杨景修虽然习武但毕竟只用作强身健体,对上这专业的刺客根本不够看的,幸好洞外有人赶紧进来支援,方才将那人给逼离了他们身边。 “没事吧。”杨景修喘着粗气。 “你受伤了?”叶怀昭闻到了一丝血腥气,但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到。 “没有,刺客的血。”杨景修握住了叶怀昭的胳膊。“别怕,我一定会护住你的。”说完叶怀昭便感觉有一股灼热的呼吸将他笼罩,带着一丝禁忌的气息。 不对!叶怀昭听到洞外兵器交接的声音,心中电光火石的闪过一个念头。 刚刚摸进洞的有两个黑衣刺客,但吴浩存和另一个侍卫进来逼走了一个,这洞里还有一个,就在黑暗里。 杨景修温热的唇即将碰上他的脸颊,“怀昭,我知你…”叶怀昭忽然一把推开了他。 那刺客一击没有得手,寻着声音反手又是一剑。 这人身手还要利落些,杨景修闪的有些狼狈,叶怀昭从怀里摸出了药粉,才发现已经全部被淋湿了,悄悄矮身从靴子里摸出了那把匕首,凝神辨别着那杀手的方向。 “啊”杨景修短促的叫了一声,周围的动作更快了一些。 叶怀昭心急,却不敢贸然出手,两人在他身边打斗,但他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有人让我带给你一句话,富贵王爷你不当,非要跟他作对,那就先下去太祖跟前尽孝吧。” “是二哥派你来的?”语气中尽是不可置信。 一道光忽然照亮了山洞,叶怀昭看着那黑衣人举起了手里的剑,对着跌坐在地上的三皇子就要刺下,那人蒙着面罩,一身黑衣。在那闪电的电光中,叶怀昭却看见他右边眉心有颗红色的小米大小的红痣,还有那没来得及收起的笑意。 眼见那剑就要刺下,叶怀昭大喝一声,一刀扎向了那人的手臂。 “找死。”那人抓住他的手腕一扭,反手扔在地上,叶怀昭只觉得肩膀一阵剧痛。抬头只看见杨景修那张苍白的脸。 “轰隆。”伴随这闪电,一阵惊雷响起,掩盖了那锋利的剑刺入肉体的噗呲声。 “怀昭。”杨景修抱着挡在他身前的人,入手一片温热。 “傻子,先睡一会儿。”叶怀昭后颈一痛,昏了过去,在那之前,听到了一声千回百转的叹息。 傻就傻吧,我总不能看你,死在我面前。 第13章 赤诚 “啊!”叶怀昭是被疼醒的。他感觉后背上像是被火烧着一样,从骨头到皮肉无一不痛,额间甚至冒出了冷汗。 “啧,这么点小伤。”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嫌弃声。 叶怀昭撑着想要站起来,触手却是一片细腻紧实的肌肤,他转头一看,大惊。楚青钺坐在他背后,上身赤裸,下身穿着一条亵裤。而自己也是一样的赤裸着上身,靠坐在一堆篝火前,正是之前他与三殿下已经遇袭的山洞。 “你怎么在这?”叶怀昭的声音比之前更为沙哑。 楚青钺对着山洞口呶呶嘴,叶怀昭才注意洞外倾盆的大雨,还有坐在洞口一高一矮的两个少年。 “大雨啊。”叶怀昭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你怎会受伤?又一个人躺在这?”楚青钺在他腰上轻轻的拍了一下,“别乱动,刚刚帮你上了药,是我们军营里的,效果好,止血快。” “说来话长,我陪着四殿下进入林子,结果遇上了暴雨,在这个山洞躲雨,遇上了刺客。” “刺杀四殿下?为什么?”楚青钺自在此见到了受伤的叶怀昭,也猜到了此人应当也是随着四皇子进入了猎场,恰巧独身一人处于这个山洞,所以两人才得以相见。对于他受伤的原因也进行了各种揣测,但…… “四皇子斗蛐蛐还是斗狗结识的仇家?”楚青钺实在是难以想象,像四殿下那样的少年,整日不务正业能结什么仇。 叶怀昭忽然一下坐了起来,扯到了伤口,只得弯着腰等疼痛过去。 “闪电,我的狗。”他抽着气说道,刚刚他烧的糊里糊涂的,在杨景修怀里醒来便遇到了刺客,事态紧急千钧一发,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此刻经楚青钺提醒才反应过来。他昏睡着闪电没有陪在他身边已是奇怪,打斗时他听见了兵器交接的声音、听到了陆展云受伤的声音,听到了刺客彼此联络的呼哨声,唯独没有听到闪电的声音。 他心头一紧,闪电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景和有没有回到大营?他有没有脱险? 楚青钺将他的焦急看在了眼里,“别动,又流血了。我重新给你上点药。”说完看了他一眼,“此刻你焦急于事无补。” 叶怀昭点了点头,“你太瘦了,啧。”楚青钺抹完药,只觉得指尖烫的很,便顺手在叶怀昭的胳膊上捏了捏,捏完发现烫的不止是指尖了。 叶怀昭看着晾在一旁的衣物,“干了没?” “早着呢。”说完戏谑的说道。“那是我的,你本来就是光着的,可不是我占你便宜。啧,一点都不好看。”楚青钺呼吸着叶怀昭身上带着冰冷雨水的气味,有些惶惑的扭头,选择了离他更远一些的对面坐着。 叶怀昭笑了笑,看着坐在他旁边的楚青钺。 脱了衣服更显得肩膀宽阔,一身小麦色的肌肤在火光的映射中闪耀着迷人的光泽,而那常年练武形成的肌肉,线条分明。随着呼吸而起伏的胸膛、坚实的臂膀、还有那硬邦邦的腹肌,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无一不再展现出一种雄性的霸气之美,那身上有深浅不一的伤疤,更是述说着主人惊心动魄的经历。 楚青钺发现了叶怀昭的打量,不自在的将头扭过去,看着洞口的方向。叶怀昭只见他明朗的下颚线条崩的紧紧的,再往下往下滑动吞咽口水的喉结。楚青钺脸上的皮肤倒比身上要黑一些,大概是常年在边关晒了的,咦,此人偏黑的脸上有一丝可疑的红晕,叶怀昭意识到自己孟浪了。这人虽然看着高大英武,却不过一个堪堪二十出头的年龄。“你说,我若是练成你这样?需要多久?”他干巴巴的找了一句话来说。 楚青钺转过头来,仔细的看了一眼叶怀昭骨肉匀停修长的身材,在火光的映照下白皙如玉。束发的东西早就不知丢在了何处,头发凌乱的散了脸的两侧,让面部的线条显得更为柔和,眉如墨画,双眸似幽深寒潭、蕴含着无尽的心事。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轻的抿着,透露出一丝冷淡和伤感。 那模样长的有些像他姑姑,却一点都不显得女气。反而透露出一种优雅从容温润的气质。 “刻苦些的话,两三年吧。”楚青钺别开了目光,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 “噗。”洞口的小刀小剑本来就听力极好,但楚青钺提前招呼过的,让他们不准回头不准说话不准外面的人接近,但楚小剑本来就是跳脱的少年人,此刻听见公子张口胡说再也忍不住笑了。 他谨记着楚青钺的话,依旧背对着他们。“一年,我们公子教你功夫的话,一年就够了。” 叶怀昭明白他话里的嘲笑也不以为意,目光注视着那跳动的火光,有些迟疑的问了出口。 “陆展云,现在不知如何?” 楚青钺有些诧异,叶怀昭问过自己的结局、问过四殿下母子的,其余的,都表现一切随缘,特别的淡定从容,这是第一次问他,另外一个跟他看似没有关系的人的现状。 “滇州知府,你在弟弟的封地。”楚青钺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这人和你?”什么关系。 “我的好友。”叶怀昭垂下眸子,睫毛在下眼睑打下一片阴影,楚青钺却从那一闭眼的动作中,看出了一些难过。 楚青钺冷笑了一声,“他投了三皇子?”所以才在那场宫变中不仅没有以叶怀昭好友的身份获罪,还升了官,被皇帝派到滇州王身边,监视着滇州王的动向。 叶怀昭咬了下嘴唇,没有吭声。闪电没有动静,杀她没有必要,多半是被喂了迷药,但闪电一向不吃别人给的东西,除了杨景和便是最近跟他来往密切的陆展云。 “被刺杀的是太子还是三皇子。”楚青钺虽然不明白叶怀昭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也从一些旧事上知晓,太子身份尊贵态度倨傲,但私下为人气量却并不大。倒是三皇子,从小便被称赞谦和有礼温润端方。 叶怀昭嘴唇微启,做了个三的口型。 第十四章 中毒 “谁?”楚小刀拔出了短刀,警惕的站了起来,楚小剑也提着剑,两步就到了楚青钺身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叶怀昭。 “楚小哥,是我。”外面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楚青钺听了出来,这是杨景韬身边的侍卫,四十岁的邹启,个子不高,却力大无穷。同是用刀的,上午刚跟小刀比试了一场。邹启师承武林宗师,内力深厚、招式却有些过于一板一眼。小刀天生大力,虽内力不足,但用的是沙场杀敌刀刀致命的功夫。比划起来一个气势磅礴一个大开大合,邹启竟没在这个年岁不到自己一半的少年人身上占到多少便宜,渐渐的便也收起了那一两分倨傲之心。 “邹大哥。”邹启好武却没有伤人之心,一开始便没有使出全力,怕伤着小刀,小刀虽然寡言,但也是明白的。 “楚大哥在里面吗?”看到了楚小刀,颜如意从后面探出了头,带着一丝哭腔问道。 楚青钺只见邹启和颜如玉的一个侍卫,将杨景韬的一只胳膊搭在肩膀上一左一右的驾着他。杨景韬似受了伤,整个人都靠在邹启跟在他们身后的便是吴如意和侍卫。虽然狼狈,但看上去并无大碍。 “怎么回事?”楚青钺披上了穿上了中衣,看着篝火边只有自己的金疮药瓶子,才迎到了洞口。 “被蛇咬伤了。”邹启扶着人,赶紧往火堆前走。 “怎会有蛇?”这才早春,还冷着呢,再说这林子,做为皇家猎场已经几百年了,从未听说有毒蛇。杨景韬的功夫不弱,怎么会这么轻易便被咬到。 “说来话长。”邹启将杨景韬放在地上,只见杨景韬已经脸色煞白、双唇发紫。 邹启撩开他的衣服,才发现他杨景韬的肚子鼓鼓胀胀,如同怀孕五六个月的妇人。上面有一个针眼大小的孔。 颜如意当场吓的惊叫出声,腿软着即将摔倒。 “发生了何事?”在场的所有人,见到了楚青钺,都松了一口气,将他当成了主心骨,尽管这人也才刚过冠礼没两年。 “一个时辰前,突然大雨,我们只得在一棵树下暂时避雨。雨下的很急,忽然一道闪电下来,接着又是雷声,那会儿我们虽然站在一起,但什么也听不见。”邹启懊恼道。“结果雷声过后便发现,公子他就靠在了树上,一只蛇咬住了他的腰部。” 楚青钺眉头紧皱,就算当时情况特殊,但杨景韬的剑法他也是见识过的,同样用剑,将轻功卓绝的楚小剑逼的上蹿下跳,功夫绝对是同龄剑客中的翘楚。 “蛇呢?你们中有没有懂医术的。” 颜如意的其中一个侍卫,拿出一个袋子,倒出被砍成了几截的通体翠绿的蛇,只见那蛇约摸两尺长,头顶有一截类似鸡冠的东西,腹部有暗色的花纹。 “咦。这鸡冠怎么变了颜色?”站在颜如意身边寸步不离的侍卫颜开疑惑道。 鸡冠呈肉粉色,看上去非常奇怪。“我记得当时这里是血红色。” 邹启张了张嘴:“我当时就顾着看公子了,没有留意。”“不知这位如何称呼,当时你可有看清楚?”楚青钺对着另一位跟着颜如意的面生侍卫说道。 “他叫陈平,是最近我爹新招的高手。”颜如意代替他回答道。 “在下当日在离的最远,看到的时候公子便已经倒了下去,也没有留意到这蛇什么颜色。” 楚青钺点了点头,“这毒甚是古怪,我们得赶紧从这出去,”说着递上了酒壶 “不过雨一时半会儿都不停。你们先将身上的衣物烤干,雨一小我们就走。” 几人依言便都坐了下来,邹启张了张嘴,探了探杨景韬的脉搏,虽然微弱,但现在贸然出去,大雨中寸步难行,就怕万一加重伤情。 在座的都是男子,除了颜如意养尊处优自小都有下人服侍,其他人都干净利落的除下了里外湿掉的衣物。颜如意脱掉了衣服,在一众比自己年长的练武男子中,觉得自己那又瘦又白的身材很令人羞耻,便自发的坐到了楚小剑身边。 楚小剑嗤笑了一声,脱掉披着的外裳,鼓了鼓劲,露出了精瘦却有力量的胸膛和手臂肌肉。 楚青钺看着这山洞中一下子涌入的人,整个山洞被塞的满满当当,但是非常神奇的是,他还能闻到叶怀昭的气息,那种被冰冷的雨水冲刷过后的草木气味。 他眼前越来越暗,但是听觉和嗅觉却越发的敏锐起来了。楚小刀知道他毒又发作了起来,便挨着他坐了下来,楚青钺在他耳边耳语了一句。 楚小刀神色不变,只是对着坐在对面的楚小剑使了个眼色。 “哎,昨日我得了个好东西。”楚小剑说着拿出了一把短剑,剑身极短而且薄如蝉翼。他坏笑着拿出来舞动着。 颜开和邹启见他亮了兵器,不由得身子微侧,眉头紧皱的盯着他,同时握住了兵器,将颜如意和杨景韬的要害护住,但那陈平,却是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楚小剑一把短剑递到了陈平面前,陈平讪笑了一声“好剑!” 楚小刀忽然暴起,一刀直接捅了对着陈平便捅了出去。 “楚大人?”邹启低声对着坐在火前嘴角带笑的楚青钺说道,一边将兵器出鞘。颜开也护着颜如意后退到墙壁。 陈平躲开了楚小刀的一击,怒吼“我们长公主府已经如此低调,你们却要赶尽杀绝。”他脚步一转,便向着门口奔去,但奈何楚小剑轻功卓绝已经封掉了他的退路。 楚小刀拿着大刀带着刀鞘朝着后背一刀便拍了下去。“你。”陈平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跪了下去。 “点穴。”楚青钺淡定的开口,“小心鞋子,里面藏的有东西。” 陈平怒视着楚青钺,“公主定不会..”楚青钺却并未抬头看他,只是对着自己的两个侍从说道:“嘴塞上,声音太难听了。” 楚小剑被他吐了一口口水,心下有气,把这陈平扒了个精光,再绑上丢到了洞口,还不解气的踹了几脚。 第15章 兄弟 邹启率先反应过来,站了起来指着那陈平,“是你这恶贼,害我家少爷?我们和你们无冤无仇,少爷甚至愿意带着刚把马骑利索的毛头小子进猎场,你们居然起心还他。” 那汉子看着昏迷不醒,腹大如鼓的杨景韬,双目赤红的看了看被困住的陈平又看了看角落里被颜开护在身后的颜如意。 “跟他们没关系。”楚青钺语气有些冷,他其实巴不得把这些人全部赶出去,爱上哪儿去哪,刚刚叶怀昭受了伤,一个人躺在这山洞里,两人还没聊几句,那人面上便浮现出一种被精心掩饰的悲伤神色。他甚至都没关心他一句,就记挂着他的狗! “这蛇出现本就是异常,更何况他还能袭击到一个优秀的剑客。” 颜开闻言松了口气:“楚大人所言极是,这人虽然是我们长公主府的人,但我和公子对他的所为毫不知情。” “这蛇若是人养的,那么他定然身上还有其他东西,驱使这蛇做出攻击。” 邹启恍然大悟,“所以你让我们都脱下衣物烤干。” 楚青钺点头,“虽然他也脱了,但他一坐下便暴露了。” “哦?为什么?”颜如意从颜开身后探出脑袋。 “你们应当也在互相怀疑对不对?杨景韬身手不弱,与其说是被蛇咬伤不如说是被人暗算。你们来了,小刀小剑也在防备你们。”说完指了指楚小剑。 楚小剑接着便说道:“你看颜开大哥,从进来便坐你身边,我一拔刀,便挡在你身前。邹大叔,自始至终的没有离开恭亲王孙半步,还有小刀哥,也坐在了我们公子旁边。只有他,坐在离洞口最近的位置,完全没有理会过你。”他摆了摆手指, 邹启有些不好意思,对着颜如意抱了抱拳。 “这人也是半年前来的,功夫不错,沉默寡言。此次狩猎,陛下特意下了圣旨,让长公主府的前来参加,公主和驸马本来只想来露个脸,但小公子他…驸马爷又不想在猎场用宫中旧人,怕..”怕引起今上不虞,所以便从侍卫中另外选了一个。 众人都明白,颜如意却缠着楚青钺和杨景韬,非要进猎场。颜如意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我们回去一定严查,给恭亲王府一个交代。”颜开是颜家从小收养的孤儿,忠心耿耿说话也有几分分量。 邹启摇摇头,叹了口气。 “邹叔,此事肯定另有隐情。”楚小剑一脸八卦的凑了上去。 “我知道。”颜如意在颜开后面探了探头,说道。 “过来做吧,夜里冷。”邹启叹了口气,示意那个半大孩子过来。 颜开领着颜如意,坐在了火堆前。 “听说恭亲王去年过年的时候病了。”颜如意说完偷偷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下面如死灰的杨景韬。 邹启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王爷病了,世子也给气的不轻。”说着满脸慈爱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年轻人:“他自小体弱,世子和世子妃都恐怕他养不活,自小便要溺爱些。” 话说到此处,楚青钺自然懂了。杨景韬身份尊贵是恭亲王府的嫡子嫡孙,但却不是嫡子嫡长孙,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按照大周律例,袭爵自然也是轮不到他的,所以王府才放任他在江湖游历。我听闻那个舅舅嗯,做了些事情,嗯。”颜如意到底年纪还小,话未出口,便先红了脸。 邹启又是一声长叹,“大少爷品行不端,与一有夫之妇有染,为了将其霸占,逼死了她的相公,但死者有个同窗,将此事写成了风月话本,还在宁州府总捕头章池那告了一壮,等世子知晓的时候,此事已经成了世家中的笑柄了。世子当时大怒,让其在家禁足反省,并扬言要将大少爷驱逐出家门。”说完又看了躺在地上的青年,原本英挺的脸庞一片灰白,双唇乌黑仿佛随时都会离去。 “我自小看着他们兄弟二人长大。”邹启闭上了眼睛,“同父同母所生,性子完全不同。王爷被气病了,小少爷过完年便没有出门。大少爷便…” 楚青钺冷笑了一声,“看来也不是第一次被暗算了,所以请旨上京参加春猎与我比试是假,想要躲开家里的是非才是真。” 邹启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这次是下了血本了居然买了个武功不错还会下毒的杀手。”说完猛的一顿,“半年前,就到了长公主府?” 颜开也反应了过来,神色一凛。“我会禀明公主和驸马,严查。” 要么的杨景韬的大哥未雨绸缪先就安排了人进入了长公主府,但他如何又算的到今时今日的情形,毕竟长公主府现在处境尴尬,与一般的宗亲都不来往。 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陈平是以另外的身份潜伏在长公主府,传言七年前废太子的爪牙天音阁便是养了一批杀手,潜伏在每一户官员和宗亲的府中,进行监视、铲除异己。 “对不住,我有伤在身,去里面休息一会,你们自便。”说完便起身,朝着身后一狭小的洞口走去。 这个山洞里面,靠着石壁,还有一个可容两人躺下的石缝,里面铺着一些干草,还有些骚臭,想来是哪个动物为自己做的窝,他之前将叶怀昭抱起,藏在了此处。 他双眼不能视物,凭着记忆正准备往草堆上摸,就听见叶怀昭说道:“我在。” 片刻之后,楚青钺的双眼能视物了,他压低了声音,将之前发生的事简略的告诉了叶怀昭。 “那蛇忒古怪,咬了人后冠子便由血红变成肉色,杨景韬的肚子也大了起来,你说里面会不会是一窝小蛇。” 叶怀昭心里一阵咯噔,想起了路上遇到的那惊了马的蛇。“可是碧绿,腹部有花纹?” “你见过?可有解?” “不知,不过你带冥虫了没?” 楚青钺一脸嫌弃,但还是点了点头。 “楚大人在与何人说话?”邹启内力深厚,依稀听到了楚青钺在说话。 楚小剑挠了挠下巴,“这个,每个人都有怪癖嘛。” 第十六章 解毒 “你先将你的血喂冥虫三滴,将其唤醒,再将他凑到中毒者的伤口处,让它吸食毒血。”叶怀昭想了想又说道:“记得不要摸它的屁股。” 楚青钺想起那个丑陋的大虫子恶心的不得了,谁还会去摸他的屁股。 “你伤势如何?”楚青钺想起刚见面时那煞白的脸色,有些担心。 “刚刚很疼,疼完了便有些麻。” “那是我镇北军中上好金疮药,上完药还能上马再战一百回合。”说着一脸牙疼的指了指叶怀昭的后背,“就这么大个伤口,可惜了可惜了。” 叶怀昭拱手笑道:“多谢楚二公子赠药。” “这会儿不叫我楚二了?”楚青钺斜了他一眼,叶怀昭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白色的里衣散了开来,楚青钺一时看的有些呆住了。 “你这里怎么有块疤。”他指了指叶怀昭心口的位置,那里有一个指甲大小的疤痕,颜色已经极淡,但还是与周围皮肤格格不入。 叶怀昭将衣襟往上拉了拉,“不记得了,可能小时候弄的。” 楚青钺想起刚捡到铜镜那一夜,他于梦境里看到的事情,微微的皱了下眉。 “楚大人,楚大人。”外面响起了邹启的声音。 “何事?” “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我想背着少爷先走,我怕”邹启有些担心的看着杨景韬, “你就不怕想要杀他之人还有后招?”楚青钺摇头“为了一个爵位,至于吗?” “寻常人间,兄弟之间为了几亩薄田尚且会闹出人命官司,更何况是那世袭罔替一世荣华的位置,偏偏祖宗法制在那,嫡庶有尊卑、长幼有秩序,弟弟太能干,始终是兄长的心头刺的。”说到这忽然想到眼前这位楚二公子也是排行第二,掌权无望还进京为质,遂闭了嘴。 楚青钺丝毫没想到自家兄弟身上,而是想到了叶怀昭被牵连受的伤。 “公子,外面有四人分两路靠近,来者不善。”楚小剑贴在洞口示警。 “灭火、迎敌,小剑,把必毒丸分给他们。小颜,跟着我。”话音刚落,火光熄灭,颜开和邹启不假思索的将扔到手里的药丸喂到嘴里,抱拳对楚青钺道:“有劳楚大人。” “小颜,帮个忙。”楚青钺从怀中拿出装着冥虫的盒子,摸索着将自己血滴了进去。 颜如意此刻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还有被称呼为小颜的开心,屁颠颠的坐到了楚青钺身边。 “找到他的伤口,把血挤出来”。他能感觉到手里的虫子已经在扭动了。 洞口响起了打斗声,黑暗中大家都没有出声,在冰冷的雨夜中无声的进行厮杀。 “挤出来了,好臭。”颜如意虽然不会武功听不清什么动静,但也知道此刻危险,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什么?”洞里的篝火已经被灭了,但那冥虫在暗夜里却发出了一丝幽暗的光,快速的爬向了那伤口处。 “别说话。” “它,它变大了。”颜如意看着那发出幽光的虫子一边晃动着头上的触角,一边默默的体型变大。楚青钺此时非常庆幸自己看不见这一幕。 “这是什么呀,好可爱?可不可以摸一下。”说着一脸期待的看着楚青钺。 “别动!”“小心毒蛇。”楚小刀出口示警,一团毒蛇被甩入了洞内,悉悉索索的爬了过来。可惜对方又来了四人,一时间分不开身。 “无妨,你们专心迎敌。” 大约是嗅到了毒物的味道,冥虫变得兴奋了起来,也不用命令,便从杨景韬的身上爬了下来。 “它那么胖,为什么爬的那么快?”颜如意瞠目结舌,虽然洞中一片漆黑,但那冥虫却是有光亮的。楚青钺反正什么也看不见,就一片高人风范的坐着,颜如意对他更是佩服的死心塌地。 “呲”不知是它还是那些蛇发出的声音。 “无耻小人,就会暗箭伤人。”门口颜开大喝一声,想来是中了暗器。 “噗,颜大侠,对方本来就是杀手,难不成还要跟你互同姓名再礼尚往来。”楚小剑身材瘦小灵活,轻功又好,在这洞口狭小之地,竟是混的如鱼得水,不仅将自己所占的方位守的滴水不漏,还能帮助楚小刀看顾他的后背,让小刀全力以赴的正面迎敌。而另两位虽然功夫都高于他们,但为人正派又缺少配合,倒是受了不少的伤。好在提前吃了避毒的药,动作虽然迟缓,却并没有倒下。 “小兄弟好轻功。”邹启赞道。 “邹大叔刀法也很好,等下从中间劈开,别全劈死了,留两个活口。”楚小剑说话间,还帮他挡了一支飞镖。 四人守在洞口,浑身浴血,又被瓢泼大雨冲掉,第二拨杀手还未解决完,第三拨又至。 “没完没了是吧。”楚小剑挨了两剑,虽然只是划伤了皮肉,但脾气变得暴躁。 而洞内那些毒蛇进来后便直奔杨景韬而去,楚青钺微微的皱眉, “把他身上的衣服,都脱掉。”楚青钺指使着颜如意。 “只剩下亵裤了啊?”颜如意呆掉了,刚刚他们衣服全湿掉了,都脱掉烘烤了。 “身上还有什么外物?”这些蛇不可能认人,那多半便是循着气味而来。 “只有亵裤。”颜如意呆呆的,难道真的要把小舅舅的裤子给拔掉。 “脱。”也不是毫无可能,那人在他身边,定是何处做了手脚。 “啊,还有发带。” “解下来,断成几截。去洞口给楚小剑。”进入山洞的蛇都被冥王给解决了,但外面指肯定还有。 颜如意摸索着去解发带,手却突然被握住了。 “我自己来。” 杨景韬声音嘶哑,站了起来,将发带割成几截,走向了洞口。 “多谢楚兄相救。” “无妨,醒了就好,令兄真是大手笔啊。” 不仅买通了如此高级别的杀手,还送进了皇家猎场,想来,坐在上面那位,又要睡不踏实了。 第十七章 阴谋 杨景韬毒血一出便清醒了过来,他明白了楚青钺的意思,将那发带丢到了刺客中间。一瞬的功夫,那些毒蛇便调转方向袭击刺客。 很快便倒下了一半,剩下的也在躲避毒蛇的慌乱中被五人给彻底制住,可惜的是那几人第一时间便咬破了嘴里的毒药,只剩下一具尸体。 忽然闪电似狰狞的魔爪,张牙舞爪的劈向了大地,整个黑夜被照的亮如白昼。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多具尸体,站着的五个人头发衣服都贴在身上,身上不停的有鲜血涌出,又被雨水冲刷变成了淡红色直至汇入雨水中。 一道惊天动地的雷声响了起来,几人握着兵器警惕的站在洞口。 “差不多了,进来生活吧。这好歹也是皇家猎场,进来了这么多刺客也算是下了血本了,再多有人面子挂不住了。” 进入野猎场的总共也就二十余人,这刺客却足足有十六人。 “多谢诸位相救。”杨景韬穿上了里衣,对着大家抱拳。 颜开对其行了一礼,抱歉道:“我们府上体察不严,让刺客混入了府中,还望小王爷海涵。”颜开的称呼都变了。这么多刺客进入猎场行刺,事情是肯定瞒不住了,恭亲王府的大公子不说爵位,怕是性命都保不住了。 杨景韬底低下头,很是难过。在他年幼未离家的时日,体弱多病,大哥也曾细心呵护于他。 “我哥这人,有贼心贼胆,但是怕没这么大的能耐。” “收买一个潜伏于长公主府的杀手应当已是极限。”楚青钺淡淡的说道。 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能在守卫森严的猎场送入这么多刺客,怕是在皇城卫羽林卫都有内应,并且位置还不低。 邹启探了探杨景韬的脉,发现脉象已经正常了,高兴道,“毒解了。” 杨景韬解了毒击退了刺客却不见多高兴,反而忧心忡忡,颜如意也担忧的看了他好几眼。邹启心里叹气,这些出生在名门大家天潢贵胄家中的孩子,没有傻的,只有装傻的,他们拥有与生俱来的敏感。无论是以侠义之名行走江湖的杨景韬还是无心权术守卫边疆的楚青钺,甚至连那年方十五一脸天真的颜如意此刻都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那便是有人以兄弟阋墙为棋子,在算计恭亲王府。 “楚兄,借一步说话。”杨景韬情绪不佳,声音也更加沙哑。 其他人都避了出去,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 “嗯?”楚青钺目光注视着他,杨景韬解开了里衣,却皱眉看着楚青钺。 “你看不见?”杨景韬发现楚青钺的视线在他脸上,却丝毫没有向下游移。楚青钺叹了口气,他回京后避免出门就是因为夜间毒发双目看不见,这事瞒不住但必须得瞒着。 “余毒未清。”说着将手指抵于唇上。 “我体内蛇毒虽然清了,但…”杨景韬有些难以启齿。 “怎么?”楚青钺轻声问道。 “你摸!”杨景韬引着楚青钺的手,摸向自己的肚子。 楚青钺皱眉,杨景韬的右边腹部靠近腰侧的位置,还有蹴鞠大的一个硬块,非常的坚硬,用手一推还能在里面轻微的滑动。 “为何会这样?这是什么毒?按理说毒血应该清理干净了才对啊。” 杨景韬也哭笑不得,“不痛也不痒,但是我这,就跟一个孕妇一样,不知楚兄认识的高人,能否帮忙。” 楚青钺想了想,冥虫大人解决完那些毒蛇后又沉睡了,也不知它有没有这个能力去除杨景韬身上的肉球。 “回城再说。”楚青钺想起叶怀昭说过的那个会剖开人肚子治病的医生,或许能治这奇怪的毒。 “这些杀手看来是有组织的,我不在京中多年,但如此训练有素又能潜入长公主府的组织,怕也不是今夜才有的?不知你有否耳闻。” “天音阁,但今上登基之前已经全数剿灭。”杨景韬停顿了一下,“其实我在上京途中已经遇到过两波刺客,我的确曾暗中查访过,得到过一些蛛丝马迹。” “他们或许是天音阁余孽或许是效仿天音阁行事,以不同的身份蛰伏在各大世家、朝臣、甚至民间贩夫走卒都有可能。” “可有什么识别身份的标识?”楚青钺记得以前天音阁有不同的刺青。 杨景韬摇了摇头,“他们也不傻,不会再留下那么明显的标记,你提醒我解下发带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他们应当是用气味来辨别彼此。” “气味?”楚青钺自认为自己的鼻子已经算是翘楚,但靠近杨景韬时,也并未觉得他身上有什么奇特的味道,可以吸引那毒蛇。 “今夜大雨,倒是帮我我们不少忙。”杨景韬不语。 “还请楚兄再帮一个忙?” “你要将那些刺客全部灭口?”楚青钺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杨景韬也不加掩饰说道:“我尽快会回宁州,这些刺客想来会咬死我兄长,他最有应当,但我怕陛下会将这擅闯围场、私通内卫图谋不轨的帽子扣到恭亲王府头上。” 楚青钺从这句话中看到了诚意,这朝中人一向是说话说一半,顾左右而言他。杨景韬却直接的向他提出了要求,直白的表露了心中所想。 “我没问题,但你以为你真的能平安的回到宁州?”楚青钺冷笑一声,若是他,想要铲除恭亲王府,煽动并帮助长子除掉有能力有声望的幼子,再以谋逆罪论之。 “我很好奇,你们究竟是得罪了谁?” “还能是谁?”杨景韬笑道,指了指天上。“七年前,先帝还在,今上当时还是三皇子,在野猎场遇刺,先帝大发雷霆,惩处了负责巡视守卫的一干人员不说,还迁怒了太子。” “我爷爷以整个恭亲王府作保,太子绝不可能谋害三皇子。我今日命大,遇到了你,你身上带有避毒之物,否则生死难料。我当年不过比颜家小子略大一点的年纪,也在这野猎场中,现在细想,便有很多蹊跷。首先,若真要治他于死地,兵器为何不淬毒?” 第18章 异相 叶怀昭其实早就醒了但是一直装睡,因为现在他身处一柔软温暖的床上,扑鼻还有温暖的香味,就跟那人身上的一样。而那人现在坐在床边,看一会儿书,看一眼他,甚至还用温热的嘴唇,贴在他额间,看看他的烧退掉了没。 “让开,都给我让开,我要找我哥。”帐外响起了杨景和的声音,随后叶怀昭便感觉到身边的人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进来,狗脾气收一收。”杨景修语气温和的训斥道。 “我..怀昭他怎么样了?”杨景和看到床上躺着的人,正睁开了眼睛。 “四殿下,你烧可退了?”叶怀昭装作刚醒,看着眼前的少年生龙活虎的样子,放心了不少。 “担心死我了,幸好你没事,不过陆大人说你受了伤,很深的一个伤口,以后怕是要留疤。”少年委委屈屈的看着自己的表哥。 叶怀昭想起了楚青钺那一身大大小小的疤,“男人怕什么留疤,再说又不是脸上。” “咳。”旁边有人咳嗽一声提醒两人,“老四,我也受伤了,你却只记得你这个哥哥,我真是…” 杨景和赶紧起身,退了两步走到他身边,拉起他被白布缠住的左手。“三哥,你还疼不疼。还有哪里受伤?” 杨景修慢吞吞的摇头,眼神却看向了叶怀昭。“无碍,都是小伤,幸好你表哥帮我挡了一下。” 叶怀昭低头行礼,避开了杨景修的目光。“殿下千金之躯,尊贵万分,为殿下分忧,乃是份内之事。” 杨景修眉目微凝,稍后又放开了,不悦的神情一闪而逝。语气客气疏离又算什么,危机之下那满眼掩饰不住的慌乱和奋不顾身,才是这人的真实所想,其实,他早在多年前便知晓答案。 “还是要多谢你,挡住了那致命一击,才让我有机会杀了刺客,救命之恩,本王永远铭记于心。”一双眼睛专注而真诚。 叶怀昭坐了起来,虽然后背还是疼痛但已经行动无碍了。“叨扰三殿下了,我随四殿下回去了。” 杨景修弯腰,虚扶起他,嘴唇擦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以后若有景修能做到的事情,无论何事,怀昭尽管开口。” 气息落在叶怀昭耳畔,叶怀昭只觉一片灼热,慌忙行礼道不敢,随后落荒而逃,没有听见身后那志在必得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轻笑声。 “昭哥昭哥,昨夜那闪电,真真吓死我了。”杨景和一进自己的帐子,就说道。 叶怀昭先是发烧又是受伤,一晚上都浑浑噩噩的,但依稀记得雷声和雨声响了一整晚。 “听说父王今日大怒,因为一棵千年古树昨夜被雷给劈死了,张天师说这不是吉兆!” “哦?哪儿的古树?”叶怀昭随口一问。 “东边的,一棵古柏。”说完又压低声音小声的说道:“昨夜刺杀三哥的刺客全部服毒自尽了,听说二哥今日回来便被父王招去了,出来的时候,脸上有指印呢。” “你听到就好了,别乱说。”叶怀昭有些无语的看着杨景和那神采奕奕讲是非的样子。 自古帝王都自诩天选之子,地动、洪灾、干旱都会被视为上天示警,昨夜三殿下在野猎场遭遇了刺客,偏偏雷又劈到了东边,实在是,想让人不在此事上多做文章都不行啊。 叶怀昭昏迷之时听到了刺客和三皇子的对话,的确是在暗指太子,但做的未免太过明显。还有他昏迷过去的前一刻,在那雷电的照射下,看到了那眼皮上长着红痣的人,眼里来不及收敛的笑意,让他很是意外。 “闪电呢?” “带回来了,昨夜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直恹恹的。也不怎么吃东西。” “我去看看她。”叶怀昭走出了帐子,在马厩旁边便是为闪电搭建的住处。 “汪。”闪电一见他便站了起来,扑到他怀里,差点将受伤后体力不济的他扑到了地上。“我没事了,你呢?”说着看了看闪电的眼睛和鼻子,又检查了下她的耳朵。 “抱歉。”陆展云施施然过来,一身儒裳,衬托他更是清俊不凡,若不是脸上有一道口子的话。 “昨夜有人行刺,投了迷药,我光顾着自己,忘记了闪电。”他摸了摸闪电的头,闪电对他呲了呲牙,喉咙间发出了低沉吼叫声。 叶怀昭拍了拍她的后颈以示安抚。“现在还生你的气呢,怎么样,你受伤了没?” 陆展云抬了抬被绑住的手,“都是小伤,不碍事。你这体质也太弱了,抽空得多练习一下。” 叶怀昭点头,深以为然。 “对了?昨夜刺客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三哥惹了二哥不高兴呗。” “慎言。”叶怀昭沉着脸色说道。 “陛下将大理寺交给了三殿下,不知查了一个什么案子,最后查到了太子的舅舅头上。但我不这么认为,这皇室兄弟有摩擦,但也犯不着这么大的阵仗。”陆展云低声说道。 “刚刚我听我恩师说,这次天降异象,雷电落在东方,还未回宫便有言官准备参太子德行有亏。那张天师和那美人也在煽风点火呢。” 太子为人傲慢,对待那佞幸的张天师从来不假辞色,此时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听说陛下本来当场就要发作太子的,但恭亲王以亲王府保了太子,说太子是国家储君,自幼便是接受的正统帝王教导,断不会做出残害手足引来天谴的事情。此事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想要离间兄弟父子之情。” “所以,我们还得在这待上几天,等着彻查到底是谁跟那刺客串通一气,昨夜查出了几个守卫,是韩大人手下的,已经被端睿公主亲自给砍了。” 叶怀昭叹了口气,“早知道不来了,麻烦。” 杨景和一脸哀怨的看着他,“你又嫌弃我了 。” 叶怀昭无语,这个弟弟都十五岁了,还像小孩子一样的心性,动不动就撒娇闹脾气。 第十九章 不可说 你府中无人照料,不如搬到我的王府中养伤?” 叶怀昭回到家里的第二天,杨景修便日日造访甚至言真意切的邀请他去王府同住。 “殿下,多谢你的好意,但我这也就是皮外伤,再过几天便好了。”叶怀昭温和但坚定的拒绝道。 “可你是因我受伤,每当想起那时,你可知我…”他将要出口的话吞了下去,只用一双深邃的眼睛注视着他。 叶怀昭低头回避,“殿下,这是臣的本分,再说了,小伤而已。” “你上个月伤刚好,伤你之我尚未捉拿到,令你委屈,如今又因我添了新伤,王府里好歹还有人能看顾着你。” 叶怀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那么以后要是景和不懂事,还请殿下多担待些。” 杨景修眼神中带着哀怨,“你总是护着他。” “他和宜妃娘娘,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殿下,我真的快好了,家中也有细心的下人,实在不必挂心。” “怀昭,我心里怕的很。”杨景修坐在了他的身边,胳膊挨着,从对方的身体传来了些许热意。 “二哥他,怕是对我起了忌惮,我晚上老是睡不安稳,身边连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也没有。”他盯着叶怀昭那笔直的手指,线条流畅而优雅,指节处微微凸起,恰似山峦起伏,增添了几分阳刚之气,手背上的经络清晰可见,就像他的心事,秘而不宣。 叶怀昭长长的叹了口气,“那你就更不该来找我。”叶怀昭没有追问那些细枝末节的疑点,只是轻飘飘的说道。 “我知道不该。”杨景修忽然站了起来,语气有些气恼,“我也知道什么才应该。” “可是叶怀昭,你是当真不知,还是…” “殿下,你已经有了王妃,有了郡主。” 杨景修一把捏住叶怀昭的下巴,迫使他抬起了脸,与自己狠厉的眼神对视着。 “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你也可以娶亲生子,我亲自为你挑选,我表妹?黎大人的孙女?还是要林家的女儿?只要你说,我就能替你谋划,再以你之才和你的身份,定能在这朝堂之上崭露头角,你我二人同心协力共同进退。”说到此处,杨景修的神色又和缓了下来,戾气从眼神中退散。 “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的顾虑,我也试过就这样算了。但怀昭,我做不到,那夜你为我挡剑,倒在我怀中时,我便知道,我内心想要的是什么?我想和你并肩前行,我想和你不离不弃,我想和你生死契阔。” 叶怀昭看着面前温润的男子,口中说着动人的情话。笑了一下,却是苦笑。这些话若是早两年说,他或许便奋不顾身,但现在他心知肚明,此人半年后便是大周的天子,一国的君王。朝堂容不下他,天下也容不下他。而知晓了结局回头来看,才发现自己藏在心中多年的天上月不过是水中打倒影。温润谦和不过是他的皮囊,谦谦君子也不过是一种伪装,用来掩盖他的野心。而实际上,他也有与自己的野心相匹配背景和能力。因为他不仅与太子同为皇子,也同样有一个出身显赫的母亲。 以前是他故意远离朝堂,远离权力争夺,但经过陆展云的提醒,他明白。太子身后的韩家和三皇子身后的吴家,已经势同水火,不能两容,势必要决一生死了。虽然他不知道太子为何败了,但败了就是败了,可见他的对手是多么的强劲与深藏不露。 “殿下,怀昭无心权势,只想清风朗月度余生。”叶怀昭颔首为礼。 “痴人说梦!”杨景修嘲讽道。 “没有权力,连命都保不住,何谈清风朗月。”说着靠近了叶怀昭,与他额头相抵,呼出的气息直扑叶怀昭面门,可说出的话却让叶怀昭遍体生寒。 “你问问你姑姑宜妃,得宠多年,为何这么多年,只养大了四弟一个人?还有我母妃,一人之下,却只有我一个儿子。因为皇后不许,我和景和都是我们的娘亲用尽所有办法保下来的。” 他勾起嘴角,带着一丝恶意和残忍,捏着叶怀昭的下巴,让他的眼睛无处可避,“有些事情,宜妃不会同你讲,但在宫闱中不是秘密。她曾有怀有一个五月的胎儿,被活活的给药了下来,这样的经历,她足足经历了五次,直到太子被立伟储君。但你可知,她因多次小产,已经伤及元气,气血虚耗。” 叶怀昭的下巴被捏的泛红,“还有我,我母妃生我之前,已经被害都落胎三次,终于先她有孕,却不敢言语,借着跟父皇南巡方才躲过了一劫。但你可知我,小时候,有多嫉妒景和。就因为你每次都给他带宫外的小吃。而这些,我一口都不敢吃,我怕被毒死!” “怀昭,你再看看,宫里自景和之后,剩下的皇子还有几个?你以为父皇都不知情吗?不,我不信。” “怀昭,你觉得太子即位后,我还能活吗?”杨景修眼神哀戚的看着他,“景和身后只有宜妃和你,可我,身后站着吴家,你觉得他还会让我活吗?就算让我活着,我的外祖、舅舅、表兄弟?”他苦笑了一声。叶怀昭长长的叹了口气,心想你们不愧是兄弟,你上位后他的母族不也被诛杀的干干净净嘛。 “怀昭明白,但怀昭无心也无力。”他轻轻的将杨景修推开了一些。 “我只需要你在我身边,让我午夜梦回,能有一处心安之所。”杨景修丰神俊朗的脸上,眼神情真意切。 “王妃贤良淑德,蕙质兰心。” “叶-怀-昭。”杨景修咬着牙齿,一字一顿的说道。 “哇,你别追我啊,我给你带了大肉包,你还凶我。”屋外响起了一个大嗓门,和惊慌失措的脚步声。 杨景修松开了叶怀昭拂袖而去,叶怀昭长长的松了口气。 陆展云进来后,也不闲聊,直接问道:“你二人的眉眼官司还未打完呢?” “多谢解围。”叶怀昭也懒得遮掩。 “哎,他的确并非良人,但你也别忤逆着他,这不像你的作风。” “你何时知晓的?” “三年前咯,我看过你的画,只是不确定是谁,那日猎场里看到便明白了,要不要跟我聊一聊。”陆展云晃了晃手里的酒壶。 叶怀昭摇头:“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破。 第20章 轻松 “这么点伤,躺了这么久还不见好?” 楚青钺来的时候,便是连讽带刺的。 “没办法,身娇体贵。”叶怀昭也顺着他的话打趣自己。应付完杨景修本来就心力交瘁,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板,之后再与陆展云互相试探了几个回合,更是觉得无趣。 叶怀昭从小在江中长大,更是经常出入那皇宫内院,那里的人,就算是个太监宫娥说话都只说一半,更别提那些大人物了,说话拐弯抹角含沙射影欲盖弥彰。虽然叶怀昭对这点深恶痛绝,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如其他人一样,有着这说话藏一半的坏毛病。但楚青钺则不同,能动手的绝不动嘴。虽然有时候说话直来直去很不好听,但不会含沙射影,也不会设圈套给你。 叶怀昭自己都没发现,自从楚青钺出现,他本来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挺直的背也松了下来,泄了气一般的靠在枕头上,嘴角带着笑颇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楚青钺想到自己曾派戈甲去打听此人的生平过往,其中便有一句俊朗风流居京城美男子之首。 “啧,怪不得,长乐坊的花魁都想倒贴你。” 叶怀昭只当这话是赞美,“那是因为你还未长大。” 楚青钺一下子愣住了,是啊,叶怀昭此刻丰神俊朗,自己那时还是一个被父兄宠坏的孩子。 “你那狗,可好?”这话若是别人问来,定是有其他意思,借着问狗其实言他,但楚青钺这人,问狗便真是问狗。 “无碍。” “真是那陆展云给迷的?这人一看就是金玉其外坏水其中,等我找机会去试试他。” 叶怀昭觉得好笑,“他在七年前就已经八百个心眼了,你还试探他?他将闪电迷晕应当也是为了救她,不用跟他计较。” “哦?” “我当时病倒,闪电担我一定会守在我身边,但定会碍了别人的事。”叶怀昭低下头,想起了那一脸深情的杨景修,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让人杀了闪电吧。 “不知他是早就投了三殿下还是当时发现了端倪,为保闪电一命。” “哼,你这人看着挺不错的,为人也仗义,但你的朋友似乎都有事瞒着你。章池如此陆展云也如此。”楚青钺想起那个地宫,要是七年前就被一锅端了,哪有后来这些破事。 “你教训的是,叶某一定自省。”叶怀昭嘴上谦虚但神色依然一派淡然。 楚青钺忽然看见墙上挂着一幅画,是闪电,高大而强壮,肌肉紧实线条流畅,乌黑发亮的皮毛如同黑色的绸缎,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它的眼神深邃而锐利,专注的凝视着前方仿佛能穿透迷雾。威风凛凛的姿态彰显着这狗的勇猛与威武,他忽然想起初见叶怀昭时,叶怀昭画的那软乎乎的奶狗。 “上次你画的那个闪电的儿子,我记得是白色?”楚青钺有些惊讶,荤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下去。 “我也曾怀疑过,闪电自己在外面找了个白色的夫君。”叶怀昭有些狭促的说道,“我还跟踪过她。但后来我认识的那个,就是给狗接生的那人,他说是病,就跟人中的白子一样,毛发全白、眼睛不能见强光。体力可能也不能跟闪电相比。” 说起那个大夫,楚青钺忽然想起了杨景韬。 “对了,那恭亲王孙上次被蛇咬了之后,肚子里有个蹴鞠大小的硬疙瘩,不痛不痒但一直消不下去。这京中名医都来看过,不知为何,你说的那大夫,可能为他治疗?” 叶怀昭面上露出一丝难色,“他叫白芨,医术很好但跟寻常医者不太一样,当初不知为何与人争执发誓不再治病救人。而且他剑走边锋,我怕那恭亲王孙不易接受。” “他在何处,试一试便知道,实在不行,绑来就是,我就不信他不怕死。”楚青钺言语中带着自信和傲气。 叶怀昭想起两人匪夷所思的相遇,楚青钺怀疑他暗中捣鬼也是不由分说要么用刀要么用手,比在他的脖子上。 “他脾气极怪,你若这样,怕是更不会给你治病了。”叶怀昭无语瞪他。 “那你给出了主意,杨景韬那小孩挺对我胃口的,要是以后肚子上鼓个包出去,怕是媳妇都说不上。” 叶怀昭想起野猎场中,那傲气少年一脸臭屁拽兮兮的样子,想起了楚青钺,年少时肯定也一定神采飞扬,所以才有些惺惺相惜。 “时隔多年,我也不知他还在不在,你往城南乱葬岗里找找,记得带上遮蔽口鼻的药物。穿过乱葬坑有个木屋便是他的住所,这人脾气很怪,金银财宝都不稀罕,你不要贸然进入他的院子,你将那冥虫给他瞧瞧,再许他好处。”说完眼睛一亮,看着楚青钺。 “这事你倒真能办到,你送他一百具尸体。” 楚青钺被惊了一下,“我哪里来的一百具尸体?” “你们边关作战,肯定难免死伤。这人喜欢剖开尸体研究,但跟贺思成那种疯子截然不同,他不滥杀,甚至可以说是善良,你将战场中死亡的尸体送于他,他应当很是欢喜。” “不行,我边疆男儿为护佑百姓而死,死后尸身不能回乡,但绝不容忍死后亵渎。”楚青钺断然拒绝,“虽说楚某不在意身后事,但其他大周人始终是在意的,这最基本的尊严,我得给他们。”说完灵机一动,“妙啊,为了减少疫病,还得费劲将北戎鞑子的尸体运到远处去,若这大夫能通过剖开人体精进医术,无疑是我大周百姓之福。” 叶怀昭含笑,医者治病救人,楚青钺杀生也为救人,这两人也算是殊途同归。他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青年,想起在地宫中,因不能视为被困在墙角里,心里隐隐的难受。 他本是自在的雄鹰,被束缚住手脚已是悲哀,若再被困于黑夜,更是雪上加霜。 第21章 乱葬岗 中原人讲究入土为安,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福分。比如横死的、穷死的、还有那些没名没姓死的不明不白的人。 踏入乱葬岗,脚下的土地潮湿而松软,散发着一股腐朽和死亡的气息,墓碑残缺不全,坟茔高低不一,有的只有一个简单的土堆,有的只是插着一截腐朽的木板。杂草在坟间肆意生长,乌鸦在枝丫上沙哑的叫着,就像一种不祥的预兆。 小刀小剑将楚青钺夹在中间,在乱葬岗的坟茔中穿梭。脚下间或一声脆响,是踩到了不知是谁被野狗刨出来的骨头。穿过了这片坟林,再往林子深处走,才是楚青钺他们今日的目的地。 乱葬岗前面的小山坡,虽然葬的潦草但还是有人收埋,就算是一张破草席,也是全了草革裹尸的念想,再往里走才是真正的“乱”葬。 穿过树林便看见一个深坑,尸体被随意的丢在大坑里。头顶是盘旋的寒鸦,身边是撕扯的野狗,七零八落的残肢和被雨水浸泡后肿大到透明的腹部。 楚青钺用浸了药物的布巾捂住了口鼻才好受了一些,要不是叶怀昭说此人性子古怪,他才不会跑这里来,忍受这不知是多少尸体集聚起来的臭味。 “我有些想念秃鹰了。”镇北关再向北走便是绵延的戈壁。战死后,大周朝的将士埋骨边疆,但那些北戎人的,便被丢到了戈壁。秃鹰终日盘旋在上空,以腐尸为食。但那里气候干燥、天远地阔,是没有这么浓烈的味道。 几人踩着松软的泥土,快步的前行。他们虽然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人,但并不代表他们喜欢看这种死后毫无尊严的样子。 从树林穿过,便见到了叶怀昭所说的木屋。“时隔多年,我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但你们切记,没有得到他许可,千万别进去,那里全是毒。”说完顿了顿,一脸悔不当初的表情,“我跟他算旧识,他还算留情,只是赏了我一些浑身发痒的药粉。” “在下楚青钺,求见白芨白大夫。”楚青钺站在院门口,朗声的喊道。 “汪。”里面传出来一阵狗叫,却懒洋洋的。 “不见。”里面响起了一个声音沙哑的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汪。”那狗也跟着叫了一声。 “冥虫见不见。”话音刚落,木门划拉一声就打开了,一个穿着灰色袍子冲了出来。大步就冲着楚青钺走了过来。 “谁告诉你的?”他盯着楚青钺,吐字缓慢,满脸胡子拉碴。 “一个故人!” “名字?” “叶怀昭!” “化灰了。”说完一跺脚,愤恨的说道:“背信弃义的小人。” 他指着楚青钺凶狠的说道:“他明明说过,死后将他的身体送我。”脸上的表情仿佛带着莫大的遗憾。 “冥虫呢?”他将手伸了出去。 楚青钺从怀中掏出那个匣子递给他。 白芨的眼神亮了亮,“还是睡着的,他认你为主了?” 楚青钺点点头,“你可放心打开,现在不会攻击人。” 白芨打开了匣子,看着里面一动不动的长条形黑壳虫。“比书上画的瘦一些。”他用眼神一寸寸的从头顶的触角到被黑壳包起来的屁股。眼神炽烈,就像看待一个情人。 “进食后会胖。”楚青钺看着那丑陋的虫子在他眼里如珍如宝。 那人盖上盖子还给他,挥挥手说道“走吧,不送。” “我们还没说来干什么呢?”楚小剑一下子急了。 “你们要见我,已经见了,我要见冥虫,也已经见了。”那人回身,一本正经的说道。楚青钺见他三十左右的年龄,眼神却如一个少年人一般。“我有一朋友,受伤中毒,解毒后肚子里有海碗大的一肉球。” “用冥虫解的?”白芨问道。 “是。” “简单,两毒素混合在一起,让脓液、毒血混合着血肉长成硬块,不痛不痒,但长在里面对身体没有益处。”说着眯缝着眼睛,“把肚子切开,东西取出来,再缝回去便行了。” 他说的轻巧,就跟缝个布娃娃一般,听的楚小剑在身后直咋舌。 “可否请…” “你这人怎么如此得寸进尺,我是看在叶混蛋和冥虫的份上才见你一面,我不治活人。”说完利落转身大踏步往木屋方向走去。 “我给你一百具尸体。” 那人转了回来,眯着眼睛看他“你是谁?” “楚青钺,我给你北戎人的尸体。” “楚家。”那人呢喃道。 “好,看谁。”他目光依次在楚青钺三人身上逡巡。 “小剑去带人进来。” 半个时辰后,楚小剑带着杨景韬和邹启站在了小院的门口。 “白芨先生不愿透露行踪。”楚青钺提醒道。 杨景韬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他想尽快回宁州,但腰腹间突出这一大块总是让他难以安眠。 白芨把了下脉后皱眉道:“怪不得,你中的是红冠蛇毒,被他咬到后血液含毒,却不会立即致命,只会让你的内脏慢慢的腐化而死。”说着又看了一眼楚青钺,“他解毒后,解药将那已经毒化的血水包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肉球。得赶紧拿出来,万一你跟人打斗或者被大力撞到,这肉球会破开,毒血会再次经过你流向你身体的各处。” 说着从袖子里摸住一把极薄的刀片,晃了晃。 “我将你肚子切开,再将那肿块和周边的血肉挖出,再将你伤口缝合。回去躺个几天,应当无碍了。” 邹启听的眉头直皱,“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用银针药石慢慢的祛毒不知行不行。” 白芨冷笑一声,“看你们打扮也是非富即贵,想来京中名医都已看过了吧,还有太医院那帮庸医,他们肯定满口,应当、定是、或许,满口的经典,却不能给出一句准话吧。”他脸上嘲讽之意渐浓。“治病救人自然是救好人为准,若拘泥于旧制,医术何来精进。” 楚青钺抚掌朗声笑道:“是,想当年神农尝的百草,也是畜生吃的,而不是人吃的。” 杨景韬将衣襟解开,那碗大的包块愈发明显。“有劳白大夫了。楚兄,大恩不言谢。”他不怕死,但也不想死的那么窝囊。 “进来吧,别叫我大夫,听见就恶心。” 第22章 救治 木屋里整洁干净,有一股草木的清香味。其中一张软榻上似乎躺着一个人,但身上盖着白布,完全的遮了起来。 “别乱动我的东西,毒死我不救。”白芨推开里间的门,回身看着正准备抬手摸门上一株草编的风铃的楚小剑。 楚小剑讪讪的将手缩了回来,嘟囔一句,“砍了你。” “还有,那里是个死人,别手贱。”他指了指那张软榻,看着楚小剑提醒道。 随后推开了里间的门,里面是一张干净的床。 “我自己睡的,花卷,帮我打开屋顶,出去。”他对屋子里的一团雪白色的狗说了声。 那狗站了起来,到他膝盖高,吊着一根绳子使劲的往下一拉,木屋的屋顶向两边分了开来,阳光顷刻间便洒了进来,整个里屋变得亮亮堂堂的。 “这个好,夏夜可以看星星。”杨景韬走进屋子,抬头看着天。 “谁分的清钳子镊子夹子?我等下需要人帮忙。”那人对着他们一脸嫌弃,然后目光落在了楚小刀和邹启身上。 “嫌弃我们家公子就算了,为什么嫌弃我?”楚小剑非常委屈。 “我来吧。”邹启上前一步。 “不行,那个高个子小哥来。”说着嫌恶的看了邹启一眼,“等会我会掏出他的肠子的,你肯定要阻拦。他不爱说话,不会打搅我。” 听说还要掏出肠子,邹启面色犹豫,对着杨景韬说道:“要不再想想别的办法。” 杨景韬却摇摇头,“这东西一日不除,我一日难安。” “我要保护二公子。”楚小刀拒绝,他不能让楚青钺离开他身边半步。 “无妨,你去吧,小剑跟着我。”楚青钺朝着邹启看了一眼。 “我会保护楚大人的,你放心。”邹启为人沉稳身上自有一股正气,功夫也在小刀之上。 “我准备点东西,你要拉屎放屁还是有什么遗言,赶紧说完,等会躺上去了不准说话。”那人没好气的瞪了他们一眼,往一旁的房间走去。 楚青钺坐在凳子上,那雪白的狗便蹲在了他的旁边,仰着头看他,眼睛好似没有什么精神,微微的眯起。 “这是一头狼吗?”楚小剑摸着他尖尖的耳朵,小声的问道,生怕那凶神恶煞的大夫又拿毒物吓他。 楚青钺看了蹲在脚边的雪白大狗,“不是吧,可能有狼的血统。” “喝掉。”白芨一手端药一手提着一个篮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也不理会众人,就进了里间,在床边铺上了洗的发白的床单,又从篮子里拿了一些东西出来,弯腰准备着。“喝完脱掉衣服鞋子,躺下来。裤子不用脱,那个黑脸小哥你进来,等会儿我要什么,你就递给我,不清楚就问,不许害怕不许出声。” 楚小剑吐着舌头,“害怕都不准啊 ,真是。”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话,他虽然嘴贱还是分的清轻重的。 他蹲下跟那白狗玩,“你叫花卷是不是,你爱吃花卷啊?吃甜的还是咸的。” 那狗却不搭理他,把脑袋往楚青钺脚背上一埋,屁股冲着他。 杨景韬喝完药物躺到床上不过片刻,便惊觉不对,但还是按捺住惊慌,朝着楚小刀使了个眼色。 “没事,我怕你乱动,给你煮的麻沸散,不会伤到你脑子,我动作很快。”说着便将杨景韬给按了下去,手在他精壮的腹肌上摸来摸去,又使劲的按了按那海碗大的肉球,但杨景韬丝毫没有感觉。 “闭眼吧。”那人见他没有出现惊慌的神色,语气倒和缓了一些。“你算运气好,遇到他更遇到我了。” “劳烦了。”杨景韬温和的道谢,却没有闭上眼睛。“我想看看。” 白芨也没有废话,找准了位置,拿起了一个极薄的刀子,对着肉球的地方就是划拉一下。肚皮上白花花的皮肉便翻了开来,随后才有血丝渗出。 杨景韬躺着看不见自己的肚子,但却从楚小刀那震惊的眼神中品出了一丝恐惧震撼。 “盘子,接着,有毒,手不要碰。”白芨带着一双极薄的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手套,将手从那划开的皮肉处伸了进去,在里面摸索了片刻,捧出了一个黑色的肉球。 楚小刀愣了一下赶紧将准备好的铜盆借助那肉球,只见白芨利落的将那连着的皮肉割断。凡是有黑色的全部用夹子剔除干净。 “擦汗!”楚小刀才发现白芨的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汇集成大滴正要滴落到眼睛。此时杨景韬被剖开的地方大量的鲜血涌出,他正拿布巾使劲的给按着。 “止血药,红盖瓷瓶。干净的布巾。”楚小刀不自觉被他影响,背上也冒出了冷汗,依次给他递上了东西。 “桌上那碗药给他喂下去”杨景韬还待说什么,“凝血的,你一根血管被包在了肉瘤中,群殴切掉了,你不想出血死,赶紧喝。” 邹启一直靠坐在门口,一只耳朵紧张兮兮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听到这句话,便想破门而入。 “关心则乱。”楚青钺轻声的制止了他。 “现在便是展示我剖了几千具尸体孰能生巧的实力的时候了。”许是大功告成,白芨挑了挑眉,对着杨景韬笑道,旋即又想起这人看不见,便转成了一个白眼,转头对着楚小刀笑了起来。胡子拉碴配着那一脸得意,显得有几分滑稽。 只见那人伸展了下胳膊,随后拿起了早就穿好线的缝衣针,将杨景韬的肚子缝了起来。楚小刀年纪虽小,却是上过战场的,什么样的伤者没有见过。那些大夫都是粗鲁而直接的,锯腿、剜肉、将伤口缝合。但眼前这个大夫在紧锣密鼓中却多了些气定神闲,事情做的非常精细,比如他给杨景韬缝合伤口的时候,并不是粗鲁的将皮缝在一起。而是从里到外缝了三层,每一层都用了不同的线,里面两层是透明的线,最外面则是最普通的粗棉线。他的动作极快,针脚细密均匀,想来定是经过了良久的练习,楚小刀想起了外间盖着白布的尸体。 第23章 似曾相识 “累死了累死了。”白芨将最后一针缝完,便瘫坐在了地上。“救命这事,吃力不讨好。” “多谢先生。”杨景韬抬眼只能看见这人专注的眼睛和光洁的额头。“我定有重谢。” “嘿,那倒不必,虽然你用了我最好的金疮药和止血膏,但外面那人替你付了诊金。哎,你能动了吗?先别动,躺回去。” 白芨慌忙弹坐起来,好在楚小刀听他命令,“别动”刚出口,就将杨景韬给按了回去。 “伤及了脏腑,里面还有伤口,外面的血好止,里面却不行。”白芨凶巴巴的瞪他,“要是里面再出血,我可不会给你用麻沸散。” 看着杨景韬乖巧的神色,他满意的点头。“这练武之人恢复起来就是快啊,你那皮肉,也是弹性正好,等你过几日,便会发现,我缝的有多漂亮。上次有个胖妇人,肚子上全是一滩油,捞都捞不起来。”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白芨此时心情甚好,贴心的给杨景韬盖上了衣物,大手一挥“进来。” “小公子,你没事了?”邹启看他腹部平坦如初,难掩喜色。“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烦不烦,在外面不准说是我救了他。”白芨皱眉道。 “好好,大恩不言谢。”邹启说着又往床头的方向,想要去看杨景韬。 “别动。”白芨指着那铜盆,里面碗大的一个一块黑色肉瘤,散发出腥臭的味道,“那个有毒,带个远离河水的地方,挖个深坑掩埋了。” “他内里有伤,现在暂时不宜移动,我这屋子借你躺三日,三日后,赶紧滚,不准再来。回去后多吃点补身子的药,半年内不要与人动武。” 说完便向外走去,看到趴在楚青钺脚上打瞌睡的白色大狗,生气的踢了一脚。 “你走的时候,把这养不熟的东西也带走。他喜欢吃牛肉,嫌麻烦了给他吃肉包子就行,给他搭个棚子,白天他不能见强光,是个夜猫子。” “给我?” “对,有人托我帮你养着的,他忽悠我,我给你养了七年。” 楚青钺心中涌上一股暖流,他知晓这是叶怀昭送他的礼物,怕淹没在时光的尘埃里,便托了这脾气古怪的神医。 “我将北戎鞑子的尸体,全送你。”白芨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哼,我还以为他骗我帮他养狗,没想到还真有人来。”说完压低声音说道:“这狗别看着白天病恹恹的,夜里可好使了,只是不知道,你还敢不敢要他的狗。” “我敢。”楚青钺摸了摸大狗的头,大狗在他掌心温和的蹭了蹭。 白芨又是一脸嫌弃的看了那狗一眼,“蠢货,以后要是遇到麻烦了,就往我这跑,知道吗?”那狗又转头在他腿上蹭了蹭,他这才心情好了点。 “对了,他叫花卷。” 楚青钺叹了口气,“明明娘亲叫闪电那么威风,怎么这孩子….” 白芨冷哼了一声,“闪电那名字是我给改的,因为出生那晚电闪雷鸣的。但你知道他本来给取的名字叫什么吗?叫石头,石头,黑乎乎硬邦邦的石头,我真怀疑什么三朝太师是个白痴,教出来的就这么个蠢货。” 楚小剑非常好奇的朝着楚小刀使眼色,让他看自家公子,楚小刀望了过去,又不解的看了回来。 楚小剑用手指在戳住自己的嘴角,然后往上拉,比了个“笑”的口型。楚小刀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大惊小怪,二公子在京中没有朋友,谁都提防着,只有见到那叶公子,才会带上一两分真心的笑意。 “来,我给你把个脉。”说完皱着眉头,看了看楚青钺的脸色,“你这毒很怪,必死的毒,但却只下了一半的量,怪不得他问我神机引,原来是要给你啊。” “他,是什么时候?把狗托付你的。” “七夕节之后。”说完又看了他一眼,“这人也奇怪,就招小孩子和小猫小狗喜欢。” 被称为“小孩子”的楚青钺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但若按照正常时间相遇,他正好和四殿下一般大小,在他眼里,的确就只是一个小孩子。 “好了好了,快要黑了,你赶紧回吧。你那毒伤了眼睛是吧?” “你如何得知?”楚青钺现在知道这人有几分本事,语气愈发的尊敬起来。 “嗨,你中的那毒,伤脑子,更何况他给你这狗,白天不中用,晚上眼力却厉害的很。”说着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想来是给你晚上找了个伴。” “快走快走,不然我还要多浪费几个人的饭。” 楚青钺哭笑不得,生平第一次被如此嫌弃。“对了,闪电后来….” 那人神色暗淡了下来,“多半随他去了,闪电是个好狗,可惜也是个笨蛋。他本来把闪电也给我了,但闪电没待几天就跑了。” “快走,我要在露水上来前去采个药,里面那个大个子,麻烦做个饭,两个人的就行,他还不能吃,我要吃冬菇炒腊肉。你三天后来接他们,给我带点容易存放的肉,还要八宝鸭、醉蟹、鱼羊烩、狮子头。” 楚青钺应承的很干脆,趁着天光尚好,带着小刀小剑便出了乱葬岗。 邹启动作麻利很快便做好了晚饭,也不知是白芨今日累坏了还是饭菜味道好,他一个人吃了足足三碗饭。 “谁?”邹启警惕的转头,快步的走到了杨景韬身边。 “哟,师兄,你这居然有活人啊。”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白芨皱着眉头说道。 “我来看看你。”说完便径直走了进来,眼神在邹启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直接推开了里间的门,看着躺在床上的杨景韬。 此女穿着一身黑色,不似中原的款式,脸上罩着白纱,只眉眼露在外面,眉毛未着色,是自然的黑色,眼睛很大,却没有活泼灵动的感觉,眼角微微的挑起,很有些不怒自威的面相。 杨景韬心中大惊,这双眼睛好熟悉,只不过当年是一身红衣如霞似火,一双美目一瞪,既嚣张跋扈又明艳动人。 “哟,这次终于找到活人剖啦?”一开口,声音低沉清冷,没有她的威压。再看那身型,比她纤细了些。 “我看看。”说着就要掀开他盖住的薄被。 第24章 白芷 “白芷,胡闹,那是个男人,看了你要负责的。”白芨慌忙放下碗过来拽住了她的胳膊。 白芷回头看了他一眼,“看了我就得负责?你十年前被人打的只剩下一口气,我为了救你,哪里没看过。” 邹启咳嗽了一声,杨景韬也拽紧了自己的被子。 “再说了,不就是个男人?和你,和那些公狗公马有何区别?大惊小怪。”说着坐下替杨景韬把了下脉。 “你怎么来了?”白芨有些头疼的对着两人介绍,“我的师妹,白芷,你们千万别惹她。” “我在西厥的国都玩的好好的,他们的一个什么王爷调戏我,被我给毒死了。然后他们就派人抓我杀我,我只好跑了。”说完有些哀怨的说道:“我在那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株毒龙草,都给弄没了。” 杨景韬张大了嘴巴看着她,他自负剑术了得,但也不敢说跑到西厥杀了人家一个王子后,还能轻描淡写的全身而退。他看着眼前这个眉眼相似的女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那是什么表情?”白芷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神态简直和记忆中的那个红衣女子像极了。 “她们见我是个女人,只当我是个玩物,首先便轻视了我,浑身臭烘烘的男人还想占我便宜,被我全部毒死,也算为民除害了。” “是是是。”白芨抹了抹额头的汗,“但是下次你能不能先衡量一下啊,那好歹是一国的王子啊。” 杨景韬觉得有趣,本来脾气古怪的神医,在见到自己师妹的时候,一下子就变成了正常人。他实在有些好奇他们的师门,怎么教出了如此性格古怪的师兄妹。 “你看什么?”白芷注意到了他的打量,凝眉问道。 杨景韬有一丝恍惚但很快回神过来说道:“我在想,你们二位的师父,定是一位奇人。” “才能教出我们两个这样的怪人是不是?”女子的眼神更冷了几分。 “走,跟我吃饭去吧,让他想去吧,我们不告诉他,让他急死。” “师兄,我刚刚在来的路上,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两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杨景韬却有些失神。 而回到家中的楚青钺,见到了一袭白衣的叶怀昭,突然有了一种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心情,他忽然后悔读书少了,那些文人墨客应当可以用恰当的语气描述自己这一腔又酸又麻又甜想说话又不知如何开口的心情。 “二公子?楚二?楚青钺?”叶怀昭见他发呆,唤了好几声才回神。 “我今日去见了那神医。”楚青钺开口道。 “恭亲王孙治好了?”叶怀昭带着一丝笑意问道。 “是,我还接了花卷回家。” 叶怀昭性子温和,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让人看着感觉如沐春风,此刻听见此话,愣了一瞬,眼睛里忽然涌上了巨大的欢喜,嘴角高高的扬起,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 “我昨日是有这个念头,但还未付诸行动,没想到没想到。”他高兴极了,甚至一把抓住了楚青钺的手臂,问道:“它应当已经七岁了,身体可康健,哎,瞧我,既然是跟着白芨,哪里有不健康的道理,你可喜欢它?” 楚青钺只觉得被他握住的地方无比温热,热的让他反应都有些迟缓。 他缓缓的点头,“他很好,很健康,白天不能见强光,夜里视力很好,虽然不如闪电长的高大,但速度极快,只是..”他迟疑了片刻说道。“我想带他来见见你,但是他在门口,不进来。” 叶怀昭嘴角扬起的笑意没有下去过,指了指后院的方向。“现在啊,才几个月的他还在那吃奶呢?” 楚青钺也点点头,“所以他们不能相见,不能处在同一处地方,只有我们,可以隔着七年的时间,见面。”“这世间的事,真是神奇啊。”叶怀昭看着楚青钺,“要是我能直接去你那边就好了。” “说不定我们真能找到办法,怎么,今日过的很苦恼?” “大约是这几日三殿下说是感念我救命之恩,每日都来,太子便也派人送来了一大堆东西,还坐那跟我说了很久的话,甚至连眼睛长在脑袋上的端睿公主,上次云霞郡主跑到我府上玩,给我好一顿脸色,今日居然亲自带着小郡主过来。”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忙的连去看狗的时间都没。” “太子怕四殿下站队三皇子?”楚青钺冷笑道,“三殿下此举颇为歹毒啊,拉你挡剑。” 现在他已经随着叶怀昭,将杨景修称为三殿下而不是陛下了。 “我倒还好,没有官职,没有背景,我只是怕景和被他们当枪使。”叶怀昭目露忧色,“妃嫔相斗,兄弟相残,在这宫闱中从不鲜见。但最悲剧的莫过于野心大于自己本身的实力。” “景和以前还小,现在大了,打主意的人也就多了。” “哦,大皇子呢?他已成年封王,按理说比四殿下更有价值。” “大皇子他,也远非我们想象中的纯良,这次野猎,是他摔伤了腿,退出了比赛,才让景和进去的.在猎场,陆展云就提醒过我,是暴雨前兆,但当时我并没在意,现在想来,背后策动这一切的人,应当也买通了钦天监的人,而钦天监是张天师的势力,陛下身边最宠的美人是康王进献。” “怪不得。”楚青钺跟这个大皇子从来没有打过交道,但是传闻中便是平庸懦弱,不得宠却也没犯过什么大错,如今被封为平洲王,是离京师最近的王爷,张天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还有皇帝身边的康王。 “看来这位三皇子,果然手段通天,这些人看似没有实权,但使出的手段,的确让太子防不胜防啊。” 叶怀昭点头,“我以前没有察觉,现在才发现,这一国储君也当的够憋屈,表面光鲜,实际上处处处被人掣肘。今日景和跟我说,陛下罚太子抄书呢,本来这刺杀三皇子一事已经揭过,怕又是有人吹了耳边风。” 第25章 采花贼 楚青钺到了约定的时日,要去接杨景韬回来。因他被刺杀一案牵涉到兄长,他便连自己家的人也瞒了下来。 楚青钺雇了一顶软轿,抬轿的却都是戈甲的人,楚青钺身边的人少而精,就是不想身边全是别人的眼线。 只可惜临出门便碰上了颜如意,非要死缠着他要见小舅舅,被楚青钺黑着脸给丢到了长公主府去。 颜如意远远的坠在后面跟着,眼神委屈。待确定无人跟踪,颜开方才开口苦劝。“小公子,那两位故意疏远你,并非是因为嫌弃你,而是….” “你们三人背后,都是他最忌惮的人啊。” “若是你们三个走的近,对谁都没好处。” “长公主身后有韩家的残余势力,杨景韬身后有富庶一方的恭亲王府,楚大人身后更是令人忌惮的镇北军。” “我知道的,颜叔,我看见小舅舅的伤好了我就回去。”颜如意在一旁垂着头,踢着路上的石块。 颜开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明白,像颜如意这边从小娇生惯养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小孩,却被颜海鸣演的品性温和已是不易,家中遭遇变故,地位从天上跌到地下,孩子更是懂事的让人心疼。包括长公主在内,全都深居简出,就是希望能护得这一双子女平安。但孩子天生羡慕比自己年长的、强大的、正直的人,楚青钺和杨景韬都都算是万里挑一的青年才俊,但可惜,若两人都只是江湖客都还好说,偏偏两人也都是这身不由己的权力场中人。 颜开拗不过他,只得陪着他在乱葬岗外的小树林等着。忽然他做了个“嘘”的表情,提气带着颜如意到了一棵大树上,片刻后看见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走到了刚才他们所在的位置。 “哥,那贱人就从这里进去了。” “好,我们就在此等着她,放心吧,一定帮你把此仇报了。” 颜开捂住了颜如意的嘴,留意着下面的动静,这两人身材瘦小、轻功不错,但内力不行,也不知道是谁的仇家,但不管对方是谁,他们都有必要留下了提醒一二。 “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说了让你好好练功你偏不听,整日做些下三滥的勾当,也是最近京中出了大事,才没人理会你,要不然你早就不抓住了。你贪恋女色,尽管去青楼里找,非要去动良家女子,现在还将主意打到了尼姑庵里,若你不是我小弟,我真是一刀砍了你。” 那人声音阴冷训斥着另一个男子。 “哥你先别说了,你还是将人给我抓住,我一定让那贱人生不如死。不是,一定让她把解药给我交出来,否则,我们杜家可就断后了。” “你这…”那人咬牙切齿的,倒也没再骂出口。因为有人从乱葬岗里出来了,还哼唱着一支轻快的曲子,一听便是女子的声音。 “就是她,大哥。” 颜开带着颜如意站在高处一眼便看见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姑娘轻快的往这个方向来了。 颜开犹豫了下,这两人埋伏一个姑娘欲行不轨非君子所为,但自己带着这个祖宗,不敢贸然上前,万一有什么闪失,然而就在这犹豫之间,便见那女子已经发现了两人,想来功夫应当在他们之上。 “谁?” “是你?”那女子眯着眼睛看着眼前个子跟她差不多高的男人,耳中听到了一阵破风之声。赶紧躲到了一棵树后,不料一枚弩箭又从身后接二连三的射出,那弩箭几乎是同时射出,女子闪躲不及,最终胳膊上中了一箭。 她看着一前一后向自己逼近的长的一模一样的两个男人,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嘿嘿,小娘子,你此刻若是自己脱了衣服求饶,或许我能饶你一命。”轻浮孟浪的声音开了口。 “呸,下作胚子采花贼,你还能当个男人吗?饶我?”女子出言讽刺道,丝毫不在意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剑。 “解药给我,放你走。”阴沉的声音开了口。“或者说,我用毒镖上的解药换你的解药。” “哥,人都抓住了,还跟她谈买卖。哼,害你爷爷我,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先来验验货,看你脸蛋长的怎么样,身材长的如何。”说着便上前,动手撕扯黑衣女子的衣服。 “无耻狂徒,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颜如意在树上大喝一声,颜开无语只得跃了下来,与那两兄弟缠斗在一起,好在那两人一个轻功不错,一个善用暗器,功夫倒是不怎么的。 “姑娘,你怎么样?”颜如意回忆着话本上英雄救美的台词,却对上了一双很熟悉的眼睛。 那黑衣女子看着他也愣住了,甚至抬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 功夫较好的那人见此人难缠,一只飞镖对着颜如意便甩了过来。颜开看见了,却来不及奔回来。只得加紧了攻势,回头却见那黑衣女子已经带着颜如意躲到了树后。 “你没中毒?”那阴沉声音诧异。“你这毒药有个屁用,等会祖奶奶教你什么是毒。” “公子呀,我要领赏钱了哈哈哈。”话音未落,便见树林间一个轻巧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窜了出来,直逼那正要逃窜的小个子男人而去。颜开心下一松,这是楚青钺身边那轻功卓绝的小侍卫。这两人便是跑不掉了。 但跟他缠斗这人身上不知带了多少暗器,为了脱身全数甩了出来,还好楚小刀来的及时,那对孪生子很快便被拿了下来。 “公子,这人就是谢猛在抓的那个采花贼,溜的贼快,又爱用毒,有两百两银子的赏银哎。” “都归你了。”楚青钺看他高兴,语气淡淡的说道。 颜开看着垂头不语的另外一人,说道:“这二人在此鬼鬼祟祟,想要算计这位姑娘。” 杨景韬在软轿中看戏,此刻嘴角抽搐,这女人在西厥杀了一个王子还逃了回来,这两人怕不是来找死。 第26章 太监 “白芷姑娘,跟这两人有过节?”楚青钺看了一眼已有一面之缘的黑衣女子,她还是戴着白纱,此刻站在颜如意的身前,隐隐呈一种保护姿态。 “前些日子,我在一个尼姑庵内歇脚,恰逢她们在做法事,庵里有个姑子被贼人玷污后自尽了。听说官府都是废物一直没有抓到人,那采花贼还扬言要再来,一个一个的带她们还俗。” 她瞪着那被楚小剑踩在地上的男子,“我便在那尼姑庵内住了几夜,终于等到了他,给他吃了点药。”说着大笑了起来,“如何?” “贱人,你不得好死,等爷爷。” “哈哈,说那么多废话,我那药让你终生不能人道,每隔七日瘙痒难耐,想来你已是经历过了一遭?要不姑奶奶行行好,今日送佛送到西,再给你谋个差事。” “你的小刀借我用用?”转身面对颜如意时却没有半点狠厉。 颜如意痴痴的看着她,将随身带的小刀递给了她。 “那位小哥,麻烦把这两人裤子给我脱掉,我将那没用了东西割下来,听说宫中有些老太监,喜欢用这东西切片泡酒,下辈子便会多长出几个来。啧,你这刀不够锋利啊,要是拿那种极薄的刀子,我可以片的薄如蝉翼,片成数十片。”说着还笑了一下,“怎么?你很好奇什么味道吗?第一片我送你吃。” 在场的男人此刻无一不觉得胯间一凉,就连那采花贼自诩阅女无数,都没见过如此粗鲁邪性的女子。 “要不,你自己脱?”白芷拿着一刀一步一步的走近。 楚青钺看的高兴,并未叫停,此女若是招进大理寺,想来是刑讯男人的一把好手。 “你放肆,你可知我哥是何人?”那轻浮男子吓的浑身抖。 “闭嘴!”那一直低垂着头的人厉声喝了一句, 楚青钺给了小刀小剑一个眼神,两人了然的咔哒一声卸掉了两人的下巴。 白芷走到了那采花贼面前,拍了拍他的脸。“逗你玩的,我可不想脏了这小公子这么好的一把刀。”说着还回头对着颜如意笑了下,“好孩子,转过身去。” 颜如意又呆又乖的转过了身,只听身后一阵惨叫,撕心裂肺。 楚小剑张大了嘴,夹紧了腿,这个女人,自己绝对不能招惹她。一边温言软语的哄完了孩子,一边就对着那采花贼的下身踩了下去,还在上面扭了几下。 在场的男子都有点感同身受的没有出声,只有坐在软轿中的杨景韬,盯着面朝他的颜如意,皱起了眉头,看来之前,他并非错觉,白芷的眼睛几乎和颜如意长的一模一样。 “住手。”那一直垂着头的男子抬起了脸,注视着楚青钺,口齿不清的说道。 楚青钺盯着两人一模一样的身形和脸庞,瘦小精干,天生练轻功的好苗子,长的不算丑,但看一看就不是好面相,一人轻浮,一人阴沉。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却是两种不同的气质。哦不对,阴沉长相那人,眼皮上面有一颗很小的红痣。 “咦。”白芷伸手摸了他的脸一把,又歪头看了看他的脖子,忽然伸手向他的身下探去。 饶是见多识广的颜开和邹启,活了三四十年,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场景。一个妙龄女子当着他们七八个男子的面,调戏另外一个男人。小刀小剑十多岁的年龄,看见这一举动,更是红了脸。 “哈哈哈哈,原来你真的是个太监了,快,让我看看。”说着便要上前扒裤子。 “白芷姑娘,别脏了你眼睛。”算起来,杨景韬与这姑娘相处了三日,算是最熟悉的,此刻只能无语劝解。 “眼睛怎会脏掉,是你们心中脏,看见万物便是一个脏字。” “这里还有一个孩子呢?被吓坏了。”说着指了指目瞪口呆的颜如意。 白芷看了颜如意一眼,果然站了起来。 楚青钺看了一眼地上的兄弟两人,皱眉道。“小剑,你等会带着这个去找谢猛领赏钱,这个杀了吧。” 那人明显认识他,又是太监,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是宫中出来的。刚刚看向他明显有话要说。 那人愤恨的瞪着他,扭动着身子。 楚小刀将下巴给他接上,带到了一处坟包后。楚青钺慢悠悠的踱步过来。“最好你说出的东西能保你一命。” “楚大人饶命,小的乃是内侍监的人。” 楚青钺冷笑一声,“康王我都敢查,安乐候犯了案子,都会被夺爵。你纵容弟弟欺辱良家女子,哪来的自信我会饶你。” 那人磕头,“洪恩大监,是我干爹。” 洪恩是当今太后身边的老人,如今宫中宦官第一人,深得皇帝和太后母子信任,暗地里甚至掌管着着皇城卫的兵马大权,就连太后的母家吴家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的。 “大监是明辨是非之人,想来定不会容忍你败坏他名声。”楚青钺又打量了他一番,“喜公公、乐公公我都见过,这些才像大监教出来的好儿子。”这都是皇帝皇后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聪明伶俐,最要紧的是谨小慎微。 那人苦笑了一声,“干爹一共只收了四个儿子,喜乐平顺,我便被赐名为平,一直跟在肃亲王身边。”肃亲王便是当今圣上的长兄,也是唯一一个被封为亲王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说。”楚青钺不耐烦听他掰扯这朝中关系。 平公公跪在地上,给楚青钺磕了个头。“镇北军中有奸细,想必大人你也知晓。”楚青钺目似寒星,仿佛要穿透他的脊背。 “你留我弟弟一条命,我告诉你是谁?” “张天寿?陈冰?还有谁?”“张天寿是皇上的人,陈冰是肃亲王的人。你镇北军中,远不止这些人。” 说着抬头看他,眼中尽是阴冷的笑意。“不仅陛下想要收回你的兵权,其他人也想要。怎么样?这个买卖划算吗?” “你的主人知道你这么快就背主了?帮着咬他?”楚青钺看不起此等背信弃义的人,说话便不好听。 “义父终究只是义父,弟弟却跟我血脉相连。” 第二十七章 镇北防线 “别说的这么好听,其实你早就是个弃子了吧。”楚青钺不上他的当,淡淡的开口。 “以洪恩公公的地位,若你没被放弃,今日会自己一人来替弟弟出头?” 平公公直起了腰身,脸上带着一丝愤恨的神色说道:“陛下对我不喜,不让我近前伺候,宫里都是些捧高踩低的家伙,处处排挤我,后来我只得跟了肃亲王。” “哦?肃亲王回京了?” “没有,我奉命到这来办点事,却不料我这弟弟…”说着恼怒道:“大人,我并非想把事情闹大,只是想从那姑娘那拿到解药,因此才和他单独前来。” 楚青钺冷哼,“是你们低估了那姑娘吧。” 平公公的眼神闪躲,随后眼神变得狠厉,那个贱女人、毒妇,也不知道弟弟还能不能治好,要是治不好,杜家就彻底绝后了。 “陛下为何对你不喜?” “太后娘娘,当年还是贵妃的时候,曾让属下做过一些事,让陛下不喜,他不能怪罪自己去的亲娘,自然便是属下的错。”说完讨好的看着楚青钺,“楚大人,求求你高抬贵手。” “镇北军中事,肃亲王参与了多少?”楚青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 “这!”平公公低下了头,“大人,我还在王爷府中做事呢,这…” “你弟弟的命还要不要?说实话,肃亲王世子要是被我抓了,怕也不是几句话就能出的去的。” 想想死后晚节不保的康王、被夺爵贬为平民的安乐侯,这楚青钺在京城什么名声,大家早有耳闻。他弟弟做的事情,按律当斩,自己人微言轻,不掏出点真东西来,怕是不能从这玉面阎王手里过关。 “陛下不仅裁减军备,还想缩减宗室开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道,“肃亲王是唯一一个被封为亲王的王爷,也是最好拿捏的一个,到时候,王爷怕只能自请降爵、身先士卒。所以他想为世子谋一条出路。” “他又没疯,以王爷的身份再掌军权,不是更添忌讳,更何况一军之将,是你想当便能当的?” “王爷当然不会如此自不量力,他只想给世子找一门亲事,既不过分张扬,但未来又能保几代荣耀。” 楚青钺脑子中将镇北军中的大小官员过了一次,脑子里却一团浆糊,所以他注定只能当一个将领,而不是一个元帅,若是父亲或者大哥在此,一定便会清楚的知道和平洲王勾结的是谁。但他面上只是不露声色的看着平公公。 “此人只是你们镇北防线中的一城之守,但现在战事消停,朝廷很有可能会将防线分而治之。” 父亲也曾有过这种猜测,陛下忌惮镇北军拥兵过重,现在战事消停后,朝廷肯定会有所动作,明里暗里的要将军政大权都收拢,用上了各种手段。缩减军备裁军也就算了,暗里谋害主帅也算是一种策略,但楚青钺真的想不到,上面居然想要将抵御了北戎二百余年的镇北防线瓦解。 他从小长于北疆,对其地势无比熟悉,整个北疆一马平川,唯一的天险便是呼兰河。但呼兰河再往北,便是北戎各个部落以游牧为生,土地贫瘠不允许他们耕种、也没有精细的手艺,长期与中原以牛羊换取粮食、茶叶等物,但他们不满足于此,马上长大的汉子各个能骑善战,一到冬季呼兰河结冰,牛羊没了食物,便会南渡,进行掠夺,甚至曾经打到过京城去。 后来便建立了镇北防线,将凉州甘州肃州,这些苦寒之洲,用镇北军守护了起来。大到州府、小到村镇,规划在了镇北防线之内,在荒无人烟之地,设立哨岗, 建立独特的信息传递渠道,守望相助,同气连枝,才让北境将近两百年来虽然小的摩擦不断,但到底没有再起战事。但现在居然要将这防线分而治之,听几家号令?楚青钺心里冷笑,若北戎人在两州交界的地方突进,等一来一回禀告上级的流程走完,怕是都够人家屠完十几个村镇了。 “奴才不懂这些,但这应当早在先皇时就有所端倪了。”说着压低了声音说道:“先皇奢靡享乐,内库早就没钱了,便想从国库拿,当时的韩家,掌管着国库…”说着抿了抿嘴。 “总之当时还就有人给先帝出了这个主意,想要将镇北防线分而治之,由各州府分摊军费,军人闲时务农,战时练兵。”说着瞥了一眼面沉如水的楚青钺。 “但被韩相爷给驳回了。” “你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 “当时皇宫家宴,奴才在一旁伺候酒水,先帝还在席上以此为题考过众皇子及伴读功课,陛下的人当然是极力促成此事,罪人杨景玟当时是太子,他当时因围场陛下受伤一事正被迁怒,行事低调。但四殿下的伴读却直言镇北防线坚不可摧,正是因为楚家军治军有方,若分而治之,则效果达不到以前十之一二。先帝当场便不喜,但也没有发作,后来贵妃便让奴才,去给那伴读找了些麻烦。”楚青钺心头一惊,叶怀昭一贯谨慎行事不给自己和四殿下找麻烦的人,却为了镇北军为了楚家当场下了先帝的面子,而太后,一贯温婉人如其名,却因为此事,却为难他。 平公公看楚青钺脸色越发阴沉,小声的说道:“后来皇上知道了,也没责罚小人,但也不再信任我了。” “那伴读是太子党?”楚青钺声音低沉。 平公公摇了摇头,“不清楚,平日未见他们过从亲密,但后来太子事败,的确是得了他很多助力。” 楚青钺摆了摆手,“你仔细回想一下,那宫宴是什么时候,我将你弟弟收押在牢中,找大夫治伤。” “恒昌二十年的二月二,龙抬头。”说着又谄媚的一笑“大人,平洲王与…” “凉州城虽有女儿,但我父亲离开那便出事,他没那么蠢,肃州城守是个独子,甘州城守王栋,娶妻是将门虎女,但有康王例子在先,指不定养了多少外室,有女儿也是正常。” 说着转身而去“今日之事,你若泄漏半句,你弟弟的结局,想来不用我说了。” 第28章 宫宴 楚青钺是想提醒叶怀昭的,却一连几天夜访叶府都没见到叶怀昭的身影。他心里有些恼怒却无可奈何,一腔愤懑和怒意却没有发作的对象。 这人的尸骨已无存,家中也只是断壁残垣。楚青钺有些茫然,他似乎只有等,或者凭运气。 他在屋子里没有点灯,反正他什么也看不见。花卷轻轻的碰了碰他的小腿,他伸手摸到了它毛茸茸的脑袋,花卷发出了细细的声音。好吧,这只狗在身边,足以证明这一切不是幻觉。 楚青钺是在二月初三才见到叶怀昭的,叶怀昭额头上红肿一片,脸上还有擦伤,一张原本俊逸不凡的脸如今显得有些滑稽。见他出现,慌忙用袖子遮住脸。 楚青钺提了五日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噗呲一声笑了:“叶兄可是夜里爬了谁的墙,摔了下来。” 叶怀昭的嘴里约莫也是肿的,说话的时候含混不清,“喝着了,跌了一刀。” 楚青钺摇了摇头,这跌一跤哪里至于会把人跌成这个样子,多半是从马车上摔下来。 “去学点功夫吧,虽然摔倒在所难免,但不至于摔到脸。”楚青钺说的一脸真诚,还总是想要探头去仔细看。 叶怀昭旧伤又加新伤,想回嘴嘴又疼,只觉这楚二跟他大哥一样的讨厌,拿起枕边的书便扔他。但他哪里说理去,自己好好的坐个轿子,轿夫却吃了酒,脚一软,跪了下去,他自然便迎面跌了下去,摔的七荤八素,连牙都差点碎了。 “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叶怀昭抬手指了指东边,意思是进宫去了,说完又看了他一眼,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楚青钺又嘲笑了他一会儿方才离开,叶怀昭却不由得摇头,昨日宫中设宴,却是不欢而散。他不入朝堂,但不代表他不知朝中之事,陆展云回来的第一日就曾说过,现在的大周朝,这京师花团锦簇热闹非常,在这里面待久了,便会觉得这整个大周朝也是这样一片祥和。 叶怀昭不爱读诗词歌赋,而喜欢史书游记。他深知,每个朝代到了一定的阶段一定如此,但更多的隐患便也浮出了水面。他知道他被困于这京城之中,看见的天地便只有这么大,但可悲的是,作为这个天下的掌舵人,眼界竟然比他还小。 恒昌帝性喜奢靡,爱享受,近年来又沉迷于丹道,大兴土木,然而接连两年涝灾接着旱灾,本就不充盈的国库日渐见底了,昨日宫宴上居然接着考核众皇子功课,提起了镇北防线的事情。 “朕昨日看了一本折子,说朕待民苛政,用于养兵,实非仁君啊。”说着便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下面的皇子都没有接话,只有云霞郡主坐在皇后的怀中,扭头问道:“皇爷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不养着,打仗的时候没劲啊。” 坐在皇帝斜后方的柔贵人,便是最近最得宠的那位,据说腰肢柔弱无骨,便封了柔贵人,此刻的位置除了皇后,便是离皇帝最近的。她略施薄粉,但双颊绯红,双唇粉嫩,一袭粉色的衣裳却将皇后贵妃等出身显赫却上了年纪的后宫衬托的有些乏味了。 皇帝接过柔贵人斟上的酒,笑道:“可惜啊,有些人都不理解你皇爷爷啊。”说完便话题一转,“不知皇儿们,勤学苦读,可有好的建议。”说完没有看向太子,而是对着大皇子说道:“玟儿你是长子,比这些弟弟年岁都长许多,你且说说,有何看法。” 皇长子杨修玟站了起来,有些局促的说道:“孩儿才疏学浅,不及诸位弟弟。” 恒昌帝有些恼怒,哼道:“让你说你便说,你是我杨家儿郎,做事不要学你那母亲一味的小家子气。” 皇长子听了,只得更加惶惑的压下了心里的不适,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了笑容。“父皇教训的是,儿臣曾读到过,前朝曾有卫所制度,便是在边疆屯田,让士兵们农忙时耕种、农闲时练兵。即可就地储粮,省去辎重运粮的损耗和花费,又可节省国库的开支。” 皇帝来了兴致,赞道:“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当年曹孟德便是以此养兵一统北方。但如今,我大周四境,都有重兵。不知何处是实行此政的最佳地点呢?” 杨景玟思索片刻,只觉一道目光自上首刺来,不用想也知那目光是来自太子。太子因猎场三皇子受伤一事被父皇冷遇,可那毕竟是从小亲自教养的儿子。若自己再越俎代庖的回答这治国之道,以后定是没有好果子吃。 “父皇,儿臣认为此乃养兵良策,放之四海皆准。” 恒昌帝见大儿子那和稀泥的态度,摆摆手,亲切的问道:“雪岚,你们林家镇守西边多年,此举可有实行之效?” 林雪岚正专心的吃菜,没想到第二个便问道了他,他看了看坐在皇帝下首的太子,站了起来说道:“西边常年大雪封山,哪里种的出来粮食,不过军中早已在靠近川蜀的州县,开垦了田地。不够也只够军需十之一二。”他思索了片刻,摇头道:“四处边境都在苦寒之地,屯田可行,但未必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老三,你有何见解。” “大哥所说的制度,儿臣倒很有兴趣,招正军入伍,可妻儿同行,可分配土地、房屋、有固定口粮。军士在营,可分为守备和屯田两部分,按时轮换,这样既可养兵又不伤国家之财。”还未等皇帝提及便道:“北边边疆地广人稀,儿臣以为可先行推行此制度。” 恒昌帝大为赞赏点头,又依次看向了杨景和的方向,杨景和一阵紧张,小声的说道:“糟糕了,糟糕了,父皇要考我问题了。”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恒昌帝看到了杨景和一脸的紧张和窃窃私语。“怀昭,你伤可好些了,你来帮这不学无术的老四回答。” “怀昭认为,此策上好,可在北疆推广,但收效恐怕甚微,而且会动摇军心。” 恒昌帝脸色沉了下去,坐在四殿下旁边的杨景修甚至不顾仪态的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 第29章 红痣 坐在皇帝下首的太子戴着鎏金发冠,打量了一下叶怀昭,身后的林雪岚也对他缓缓的摇了摇头。 “都说怀昭天资聪颖,但性子不定,所学颇杂,却不知对于国策和养兵之道也颇有涉猎。” 贤妃坐在婉贵妃身边笑道:“你若问他哪种品种的狗更好,他能说上半天呢?” 叶怀昭带着笑意说道:“回陛下,怀昭不懂治国也不懂养兵,但对于养狗却是精通,而这镇北防线啊,其实是一个道理。” 坐在上首的皇帝脸上的不虞稍减,问道:“此话怎讲?” “镇北防线几洲一体,由一家号令,动作迅猛令行禁止,方才让北戎鞑子忌惮。屯田养兵可以,但西北边境都是盐碱地居多,种出粮食的产量肯定不够,若需屯田,还得朝廷派出精通农业的学士参与,否则光靠边关那些莽夫怎么行。”叶怀昭言辞温和,看似是赞同屯田的。 “但是若要实行新政,想必要设立新的机构增加新的官员,虽然我不懂职权如何划分,但我做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就跟养狗一样,到时候到底听谁的意见呢?” “呵。”现场传来了一声娇笑声,竟是皇帝身边最受宠爱的柔贵人。 “柔儿有何高见啊,说来听听。” 一语既出,坐在皇帝身侧的妃子脸上精彩纷呈,下面的皇子也是面色各异。太子面色阴沉,大皇子一副看戏的表情,三皇子双拳紧握,四殿下脖子上青筋暴起。 “放肆,一个小小的贵人,哪里来的你说话的份。”排行十一的小殿下年方十岁,首先沉不住气的嚷嚷开来。 “十一,坐下。今日家宴,但说无妨,兼听则明,兼听则明嘛,柔儿,你且说说。” 那柔贵人一笑嘴边一个梨涡,“我是好笑叶公子将那边关战士比做了狗,方才忍不住的,陛下莫怪。其实,柔儿一介女流哪里懂这些,只知道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兵士也是陛下的兵士,臣子也是陛下的臣子,无论他的上属有几人,他都应当听陛下的才对啊。”说话间一派天真神色,却是极大的取悦了皇帝。 “哈哈哈,柔儿啊,你倒是比那朝堂上大多数人都更加的忠心,怀昭,你认为呢?” “贵人说的句句在理,但陛下日理万机,不可能面面俱到,而臣子,便是为陛下分忧解难的。文臣治国、武将安邦、后宫繁衍子嗣、御医照顾身体,还有无数的宫人、臣民,都是陛下的子民,每个人都不可或缺,但术业有专攻,每个人虽然都为陛下排忧解难,但做的事情是不一样的。” 这话既取悦了恒昌帝,又暗讽了那柔贵人。 “好,不愧是殿试三甲叶继南的儿子,那你之前说会在镇北防线实行此举会动摇国之根本又是何意。” “臣子虽然都为国为陛下尽忠,但不同的人做事的出发点是不一样的,武将要的是抵御外敌,守护国土,更看重的是如何保持战力。而屯田官吏却一心为了增加粮食储备,提高产量,将兵士当做农夫用。两者虽然意图都是为国为陛下好,但行事方法必定会起摩擦,反倒是拂了陛下的美意。” 恒昌帝沉迷享乐,最烦的一件事情莫过于在朝堂上听各派大臣争执不休,此刻试想了一下的确如此,尤其是楚安熊那个暴脾气,肯定会将派去的官员轰出去,那些官员又得上书哭诉。虽说户部主事提出的这个主意甚得他心,但兵部言明北戎环伺,万一趁机偷袭。 那些臣子太讨厌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规矩,个个自诩清流,冒死进谏,经常听的他心头火起恨不得将人拖出去砍了,但理智又让他硬生生的忍住,但心里有一股气就是想要跟他们对着干。所以他便将这股火气带到了后宫,想来试探一下自己的儿子。而自己这些好儿子,应当早就通过自己的眼线,知晓了前朝的事情,各个都顺着自己的话说,免得触了自己的逆鳞,让他一口气杵在胸口硬是没有发出去。唯独这叶怀昭,意思跟那些朝臣是一个意思,听起来却要顺耳多了,也或许是这人比那些朝臣长的好,声音动听些,总之,恒昌帝觉得 胸口那口气顺了。 “怀昭啊?你真的不入仕?”恒昌帝吃了一口云霞郡主喂的糕点,问道。 “怀昭意不在此,以后若有机会,愿游历山川,替陛下看一看这大好河山。” “皇爷爷,你可以封他一个官。”云霞郡主粉雕玉砌的窝在恒昌帝怀中。 “哦?愿儿你说,封个什么好?” 颜如愿歪着脑袋,嘴角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的驸马呀。” 在场的人全都哄笑了起来,就连叶怀昭站在席下,也对云霞郡主拱手,“多谢郡主抬爱。” “你才几岁。”一旁的皇后也笑着捏她的小脸。 “那有什么?”颜如愿站了起来,神气的走到太子旁边。“太子舅舅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娶亲了。他那么好看,那么多狗,肯定很多人抢的,我不早点定下来,他就跟别人跑了。” “咳咳咳。”杨景和一口酒给呛到了气管里,咳的满脸通红,只差笑的满地打滚了。 太子一把抱起了云霞郡主,在她脸蛋上蹭了蹭,“哪里来的小活宝,舅舅可舍不得你嫁人呢?” “玟儿,你就会惯着她!”恒昌帝端着酒杯笑眯眯的看着堂下欢笑的众人,此时方才有了一丝天伦之乐的样子。 太子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这么多天,父皇虽然没有因三弟被刺杀一事责罚他,但一直冷遇他,此刻方才叫了他的名字。 杨景修在一片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中握着酒杯,转身看着自己斜后方的青年,一袭月白的袍子,在灯光下越发丰神如玉,一杯又一杯的酒入了喉,上了脸,晕染出一片春色。他喉头紧了紧,是啊,云霞郡主说的对,这人这么好,肯定很多人抢的。 他看着叶怀昭眼神晦暗,完全没注意到坐在上首的母亲看着他,也神情莫测。 叶怀昭酒饮的有些多,从轿中跌落的时候,被冷风一吹方才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叶公子,对不住。”抬轿子的小太监跪在地上一个劲的请罪,他却在他抬眼的那一刹那醒了酒,那人眼神似曾相识,还有眼皮上那米粒大小的红痣。 第30章 新官 楚青钺今夜仿佛怎么也笑不够,叶怀昭看他停不下来,索性将遮着脸的袖子取了下来,一双眼睛哀怨的看着他。 “哎,我给你画下来。”说完又去找纸笔,可惜忙活了一阵,羞赧的就回来了,“哎,画不出叶公子的半分神韵。” 叶怀昭瞪了他一眼,心说直接说你不学无术根本不会画得了。“纸笔拿来。” 楚青钺拿过来纸笔放在小几上端了过来,顺便还拿了一枚小铜镜,惹得叶怀昭白了他一眼。 “你不照着,怎么画?”楚青钺一脸茫然。这人嘴疼不想说话后,脸色果然更加生动。 叶怀昭思索了片刻,下笔迅速,在纸上勾勒出一个人像。瘦削脸型,面容平淡无奇,好像是被岁月随意的雕刻而成,细长的眼睛半眯着,目光中有一丝的打量和警惕,鼻梁不高,嘴唇微薄,颧骨微微凸起,右边眼皮上有一颗很小的痣。 楚青钺盯着那纸上的画像,眉头紧皱,这人像画的极其传神,不是前几日抓到的那平公公又是谁。 叶怀昭用右手轻轻的盖住他眼睛以下的位置,说道:“猎场,是他吃上的我。” “他是那晚的刺客?”楚青钺明白了过来。 “闪电,眼睛。”叶怀昭言简意赅,楚青钺明白了过来,叶怀昭定是在闪电来时看到了此人的眼睛。 “昨夜山我也是他。”叶怀昭指着此人。 “你要不要我帮你报仇。” 叶怀昭点了点头,只当楚青钺是个玩笑话。 “此人叫杜平,是洪恩的养子,喜乐平顺的平,前几日碰巧落到了我手上,我听他交代了一些事情。” 叶怀昭惊讶的张大了嘴,没想到事情这么凑巧。 “你现在的样子好傻,哪里像京城第一美男子。”楚青钺敲了下他的头。 “清平侯才素。”叶怀昭顶嘴。 “他早已成亲,继任者不是你吗?”楚青钺好笑的盯着眼前鼻青眼肿的人,要是那些姑娘知道自己的春闺梦里人现在如此傻样,不知道春梦还能做下去不。 “说正事。”叶怀昭白了他一眼,白眼翻的颇为雅致。 “这人以前应当是今上的人,后来应当是因为奉了太后的命伤了你,圣上没有再用他,反而将他安插在了大殿下的身边,我父亲的事,他也知晓几分内情。” 叶怀昭指着纸上的人,提笔写道:“我只是想提醒你,若是遇到此人,多加留意。” 楚青钺心上涌出一股暖流,叶怀昭两次在此人手上受伤,认出了此人,却是第一时间提醒他留意此人。 再出声时,他的声音已经软了几分。也不复之前的调笑。 “杜平说你曾在陛下面前为我楚家仗义执言,惹来祸事,多谢了。” 叶怀昭没想到楚青钺居然会知晓此事,面上有些赧然,提笔写道:“为镇北防线。” 说着又写了几个字:“国库空虚。”两人都是一声长叹,恒昌帝恒昌帝,在位二十年,外无大型战事,内无大型灾祸,算是平平顺顺的一位帝王,但只有经历过的臣子才知道,这位帝王在位的二十年,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中硬是将国库硬生生的熬空了,所以他的继任者才绞尽脑汁的又想削藩又想裁军,千方百计的从其他地方挤出钱来。 “没道理啊?”叶怀昭忽然开了口。 “那么多的钱,到底去了哪里?”楚青钺虽然不知道国库中到底该有多少,但恒昌帝挥霍归挥霍,但一笔一笔总归是有数的啊。而且在恒昌帝之前的两任帝王,都是勤勉精于治国的帝王,按理说给他攒下了不少的家底。 “还抄了韩家。”楚青钺沉声说道,“韩家可是大家族,江南一代积攒了不少家底。” “钱被偷了。”叶怀昭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 “你怀疑是吴家?” 叶怀昭点点头。 “吴卓见如今是户部尚书,之前是户部左侍郎,算是一直掌管这户部。虽说户部并不是他一言堂,但若大部分都是他的人,要动手脚也并非难事。可惜时隔久远,今上已经登基,想来有什么把柄,也早就没了。” 叶怀昭勾起嘴角笑了笑,大概是牵动了嘴角的伤处,疼的龇牙咧嘴。 他指了指自己,将胸挺了挺。“皇上封了我个官。” 楚青钺张大了嘴:“鹰犬司吗?” 叶怀昭长大了嘴,“有这处吗?” “军营里有!你以后去军营吧,我让我爹封你个鹰犬将军。”想到此处,楚青钺神情又有些黯然。 “户部员外郎。”叶怀昭伸出了一个巴掌。“从五品。” 楚青钺伸出了三根手指,指了指自己,“正三品。” 两人看着自己的手指,都觉得自己幼稚的好笑,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你不是一直不愿意做官吗?”楚青钺看着眼前人,问道。 叶怀昭摇摇头,没有告诉楚青钺,自己在恒昌帝面前一席话,顺了恒昌帝的意,他一开心,便想起这么多年叶怀昭实在低调的过分,还是起了一两分的怜爱之心,便执意许他一个前途。 “怀昭今日所言甚是,可见平日勤勉好学有乃父之风,多加锻炼以后定是朝中栋梁,既然你对屯田一事颇有研究,那便去户部领个差事,好好的学习一番,以后此政推行,你需给朕详细拟个章程。” 叶怀昭当场就想翻白眼倒过去,早知道自己也糊弄几句算了,现在怎么办,去户部学习了然后研究怎么对付楚家军吗?再说了,自己什么时候对屯田有研究了,这皇帝的心思也太难猜了吧,他想过自己说这番话的后果,很有可能被训斥或者导致景和被迁怒,但这都并无害处,但万万没想到,皇帝居然给了他一个官做,这是什么新的惩罚办法嘛。 但现在只能接了,哼,陆展云怕要气死,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下放地方,不过一个七品,自己一上任就是从五品,还有章池,自从上次地宫出来后就没见过他,心知理亏,连封书信都无,以后见到这背信弃友的两人,定要他们好好的行礼。 可惜这还未到吏部报到的新鲜上任的户部员外郎当夜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便从轿中摔下,据说伤势不重,但都在脸上。 第31章 琳琅 到底是习武之人,杨景韬的伤恢复的极快,但在邹启的坚持下,还是留在了京城。那大夫说了让他半年后不要动武,万一在回去的路上再被袭击可就不妙了。 当晚袭击的刺客全部死了,据说一句口供都没留下来,皇帝惩处了当日负责猎场守卫的官员,又下旨安抚恭亲王,毕竟那是大周朝辈分最高的皇亲,皇帝都得叫声爷爷,杨景韬也亲笔写信回去报了平安,总算打消了老王爷亲自上京来看望孙子的心思,但他还是排遣了自己的贴身公公带人到了京城。 “你们走了,爷爷怎么办?”杨景韬刚跟楚青钺比划完,出了一身汗。一个没了内力,一个被禁止动武,两人比划比划,正是旗鼓相当。 他也没有避讳楚青钺直接问道,那老公公看上去六十左右,个子矮小,看上去颇为和善,但眼睛却暗含精光,想来功夫不弱。 “王爷那你不用担心,倒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说完看了一眼楚家三口。 “无妨,楚大人性子磊落,出事时幸好他出手相助,前因后果他都知晓。”说着指了指只到自己肩膀的老公公说道:“卫爷爷,自小陪着我爷爷长大的,我爷爷最信任的人。” 楚青钺带着小刀小剑抱拳行了个晚辈礼,卫公公连忙还礼。 “王爷那你不用担心,有人护着呢,有些话不方便信里说,王爷让我亲自来。”说着让跟来的那十来位功夫不错的家丁先到院外守着。 说着叹了口气道:“王爷和世子都知道你此次受了委屈,差点丧了命,但是现在不能罚他,罚他便是落人口实。” 杨景韬点头,低声说道:“我将那些刺客全部灭口,便是为了不让他们咬住大哥。” 卫公公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背,“你大哥被关在了家中,已经老实交代了。哎,委屈了你,事到如今,还事事为他考虑。” “他到底是被何人蛊惑,那此刻又是什么来路?” “豫州城内的花楼里,去年来了一位花魁,听说弹的一手好琴,长的也是国色天香,自然便将大公子的魂勾了去。世子怪他不争气,经常拿你与他做比较,他便日益嫉妒怀恨在心,甚至疑心世子将要改立你袭爵。”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卫公公是个太监,没有后人,是真心将恭亲王府的孙子当做自己的看着长大的。 “世子现在也后悔,总是将你二人相提并论,想要激起他的上进之心,才惹了这等祸事。” 楚青钺在一旁轻笑出声,几人都向他看了过去。 “抱歉,我自小也是被比较的那位,我上面有位出色的兄长,我嫉妒过,可从未想过要杀我哥。” 杨景韬神色黯了黯,是啊,孩子难免被比较,心里嫉妒是常事,但动手杀人的却寥寥无几。 “王爷说了,等你回去,自己找他算账。”卫公公叹息道。 “那名女子叫琳琅,被你大哥赎身安置在城中,你大哥如此恨你多半也有她的功劳,没少吹枕头风,杀手便是她引荐给你大哥的,收了一万两银子,同时许了她恭亲王侧妃的位置。” “糊涂,我爷爷和我爹都还在呢!”杨景韬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杀你的杀手,怕是十万两都不够。”楚青钺在一旁淡淡出声。 “是啊,干爹,能闯入皇家猎场,还一次是十多个人,若不是当时大雨,小公子多半已经死在了猎场。”“他们本以为一个陈平足以治你于死地,但没想到你命大,迫不得已才倾尽全力要一不做二不休。”楚青钺淡淡的开口,“我和长公主府的颜如意也在山洞中,要是一起死了,既可除去烫手山芋又可嫁祸给恭亲王府,真是一举多得。” “多谢楚二公子相救。”老公公再次躬身行了个大礼,现在想来,这背后之人真是心思歹毒的很,。 “所以卫爷爷你有话便直说,楚大人,在这件事情上,跟我们是同气连枝的。”杨景韬语气不自觉的有些撒娇。 “卫东带着人去抓的琳琅,却被她逃了,还被她打伤了。” 邹启大惊,“卫东功夫跟我差不多,居然打不过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 “他大意了,不过那姑娘功夫也实在是好,武器就是她用的琴,琴弦上全是毒。”卫公公咬牙,“这女子若要暗杀你哥,不知他死了几回了,他居然蠢到完全没发现对方会功夫,还一个劲的让我们饶了她。” “我便一直追着线索,结果到了京城。”卫公公看了二人一眼。 “一路都有人接应她,我只能摸到一点蛛丝马迹,但人一到了京城,便消失了。” “藏匿一名美貌女子的最佳地点,便是将她扔在没人堆里。”杨景韬皱着眉说道:“你怀疑她藏在了长乐坊内?” 卫公公摇了摇头,“还有一个地方。” 楚杨二人都默契的看向了东边。 “我这么说是有依据的,我之所以能一路追着这琳琅,便是她身上有一种香。”楚青钺面露嫌恶,他最讨厌香喷喷的人。 “这香不明显,却很特别,因为其中有一味香的引子,是取自于香狸,产量稀少,名贵,是一种贡品。王爷的母妃当年对香道颇有研究,我自小跟在她身边,所以闻的出来。” “她进了宫?”杨景韬皱眉问道。 “我昨夜带着他们去了长乐坊,并未发现她的踪迹。” 在场的众人看着他都有些无语,一个太监带着人去逛了青楼。 卫公公被他们的表情逗笑了,“你们这些孩子,你以为我是一路闻着她的味道追的吗?“ 楚小剑摸摸鼻子,刚刚他脑海里浮现的便是老公公跟花卷一样边走边嗅。 ”这香啊,在她停留过的比较密闭的环境内是能闻到的,但开阔处除非你贴近她,但现在正是春天,是猫发情的时候,猫的鼻子可比我们好使多了,但凡她留下的地方,必有猫儿徘徊。” “明日我进宫去看望一下太皇太后,顺便瞧瞧去。 第三十二章 异香 叶怀昭今年流年不利,开年一个月已经受伤三次,被杨景和嘲笑是灾星附体,想多派几个侍卫给他,但被他拒绝了,无他,只因他刚到户部上任的第二日,便由言官参他逾矩。那日宫宴的事情早已被传入了朝臣的口中,三皇子派认为他是太子一党,太子一派却认为他跟三皇子过从更密,更有大皇子一派在其中和稀泥。但毫无疑问的是,叶怀昭入仕提醒着朝中重臣,最受皇帝疼爱的儿子杨景和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两位皇子分庭抗礼的局面多了一个变数。 而四殿下素得圣宠并不是空穴来风,比如今日便为自己的表哥叶怀昭求来了一道口谕:当值时,可让其爱宠随行。天知道,那丰神俊朗貌比潘安的男子,其爱宠并不是娇小可爱抱在怀中的,而是快到成人大腿那么高的一只黑毛大狗。 “叶大人,这耳朵这么尖,个子这么大,怕是一头狼吧。” 叶怀昭轻轻的摸了摸闪电的耳朵,语气温润如玉:“祖上许是有狼的血统,但闪电脾气温和,没有我的命令,不会随意攻击人的。” 脾气温和的闪电配合的“一笑。”露出了尖利的牙齿,让户部的同僚纷纷退开了几步。 “怀昭,你进来。”户部左侍郎吴卓见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这些户部年轻官员对于新同僚的好奇与打量,“那大狗,就在院中待着吧,免得惊扰了同僚。” 叶怀昭拍了拍大狗,动作优雅飘逸,一身普通蓝色官服被他穿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之前听人说起,京城有个美男谱,榜首便是他,我还以为言过其实,没想到今日一见,虽然脸上还带伤,但这气度,却果然非同凡响啊。” 另外一人压低了声音说道“人家的姑姑,便是盛宠十多年的宜妃,做你们的事去吧,谁知道这些贵人脾气到底怎么样。” 几人嘀咕,脸色也各不相同,有好奇的、有嫉妒的、也有不忿的。 闪电抖了抖耳朵,似乎知道他们在议论叶怀昭,一双幽深的眼睛看了过来,那几人赶紧住了嘴。 吴卓见五十出头,肤白圆脸长须,一双眼睛自带笑意,跟婉贵妃和杨景修如初一撤,看上去便是温和易亲近的面相,说话的语气也不疾不徐,他亲自带着叶怀昭在户部的值房里走动介绍。 户部掌管着整个大周的钱粮,但细分下来,却极为琐碎,因为这里掌管着全国的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 “怀昭啊,户部分为三支,度支掌天下赋税、物产丰约之宜,水陆道涂之利,岁计所处而支调之;金部掌天下库藏出纳,市集交易、百官、军镇、番客之赠,以及给宫人、宫奴的衣物用度等,而仓部则掌天下军储、出纳租税、禄粮,仓禀之事,圣上的意思,便是将你放在仓部,望你之才华,能在此得以施展,早日解决我大周军需供应的难题。” “大人莫要再笑话怀昭了。”叶怀昭指了指自己尚青肿的眼睛说道:“那日宫宴,喝的有点多,胡言乱语几句,没想到陛下给了我个差事。”说着颇为苦恼的说道:“户部这么多能人,哪里需要我这外行人置喙,其实我便觉得在那金支蛮好。” 吴卓见捻须而笑“我与你父亲曾同朝为官,你父亲年轻时有抱负也有本事,虎父无犬子,我相信贤侄只是年少遭遇挫折,只要有人引导,定有一腔热血报效君王。” 叶怀昭笑而不语,“大人抬举了,对了,怀昭还未见过尚书大人。” 吴卓见指了指关着门的那间屋子,“朱大人年事已高,一旬来户部一日,等他到时,我再带你拜见。”说着走到了右边的值房,笑着说道:“天佑。”里面坐着的人四十左右,身型瘦弱,面色蜡黄。抬眼看了他一眼,拱手行礼,一板一眼:“大人。” “这是我们户部右侍郎张天佑张大人,恒昌七年的状元郎,才华横溢有治国经世之才,怀昭你要多向他学习。”怀昭不慌不忙的行了个礼。张天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一丝不加掩饰的不快,“案牍成山,勤勉工作。”便不再言语。 出门后吴卓见小声说道:“张大人为人正派却有些刚直,有时候说话对事不对人,你莫要放在心上。” 叶怀昭点头,“多谢大人提点。”“大人。”一个稳重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迟钟,正要去找你。”吴卓见还是带着令人愉悦的笑意,对着叶怀昭引荐。 “仓支郎中,你的顶头上司,薛迟钟,为人细致,擅术术,是我户部不可多得的人才。”薛迟钟三十余岁,长相端正,看上去亲和可靠,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打量着叶怀昭。 “这位便是叶怀昭,叶员外郎吧,以后共事,望勤勉和睦。”语气不疾不徐,听上去比张天佑那冷冰冰的言语令人好受多了。 “下官见过薛大人,在下赶鸭子上架,诸事不明,还望大人提点教导。” “叶大人一看便是聪慧过人,这户部事务简单却庞杂,上手却是容易。怀昭怀昭,心怀光明,可昭日月,名字好,人也好。”后面两句却是对着吴卓见说的。 “不敢不敢,大人的名字才是极好,迟钟迟钟,上古名琴,稀世之音啊。” 薛迟钟面上呆愣了一瞬间,继而笑道,“没想到叶大人居然还颇善音律。” “非也,下官闲暇时间,爱看闲书罢了,许是幼时看过,一直印象深刻。”叶怀昭淡淡笑道。 “嗯,怀昭涉猎颇广,说不定会为我们带来新的思路。” 几人说着便经过院子向另一旁的屋子走去,闪电见叶怀昭走了过来,起身站了起来,喉咙间发出了“呼呼”的声音。 “大人莫怕,闪电很是温顺。”说着给了闪电一个安抚的手势,闪电依言便卧了下去,但眼睛一直追随着叶怀昭。 这薛迟钟身上有一种非常奇特的香味,他离的近,方才闻到,但闪电,刚刚那动作,分明是在示警。 第33章 冷宫 如叶怀昭所料,户部的人都对他有所防备,他能看到的账册都是能给他看的,但是他一点也不着急,每日带着好茶,牵着闪电,慢悠悠的户部混着日子,上面交代的事情,认真的完成,既不主动打探其余的事情也不私下与同僚结交。正如薛迟钟所言:“看似春风和煦,但却与人客气疏离。” “闪电,你发现什么了?”叶怀昭回到家中就将头抵在闪电的脑门上,看着闪电的眼睛说道。 闪电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嘴里呜呜咽咽的。 “哦,他们都不是好人啊。”叶怀昭揉着闪电的大脑袋,表情出奇的温和。 “下次你要是还闻到这种味道,记得提醒我啊。” 闪电将头扬起,蹭了蹭他的手心。 “嗯,你最棒了。”他拍了拍闪电的头,然后坐到了书案前,提笔写了几个字,又停了下来,思索片刻又团成一团丢到了地上。 吴卓见前面虽然还坐着一位尚书,但实际上只是挂名,实际他已经掌管了户部,看他在户部如鱼得水的样子,应该里面大部分都是他的人,虽然他已经如愿被安插在了想要的位置,但恐怕想要取得成效,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薛迟钟看上去温和无害八面玲珑,但闪电却对他抱着莫名的敌意。他想起从薛迟钟身边经过时,闻到的那特别的味道,难道便是因为这气味? 女子身在后宫,终身围着一个男人打转,而那个男人却可以拥有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所以,她们需要一些爱好,来打发那漫长的时间。 叶怀昭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趁着天色尚早,便递了牌子入宫。 当今圣上性喜奢靡也爱女色,后宫里新人来的快,旧人却无处可去。有些不受喜爱的宫人甚至只被宠幸一两次就失了宠,再过几年年华不再便只能住进冷宫。说是冷宫,也不准确。话本中寒风萧瑟、荒草丛生、疯魔自尽的宫妃,在这里其实都不存在。因为在恒昌帝的后宫中,冷宫实在是过于热闹了些。 冷宫名叫清芷宫,位于皇宫最偏远的西北侧,那里住着二十多位被贬被厌弃的宫妃。小时候景和贪玩,满皇宫的乱跑,两人有次跑到了此处,那日阳光暖和,里面传来了很多女子的声音,两人一时好奇,便趁着守卫不注意,跑了进去。只见院子里有数十个衣着普通的女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绣花的绣花、打马吊的打马吊,还有两组人马正在吵架。 两人一露面,便吸引了里面女子的注意。杨景和那时尚幼,里面的女子嘻嘻哈哈的拥了过来,争相抱他,他那时已经有了少年模样,却也被塞了一大堆的吃食。 后来听宜妃宫里的大宫女说起,才知道那清芷宫便是传说中的冷宫,只是那冷宫与传闻中不太一样。“陛下宠幸的人不计其数,但很多转身便忘,这些人若家世好些便罢了,但一些宫女本就是被父母卖掉的,没有位份又不会被放出宫去,便只能寻个院子住下。好在掌管清芷宫的女官素云心善,也不克扣她们的俸禄饮食,便也是在这后宫中挤在一起活命罢了。” 叶怀昭想了想,好像那处的女子的确如此,穿的比姑姑宫里的宫女还要差些,但神情并不抑郁。 “可是那里面有几个女子,遮着面,好似脸上有伤,独独独自坐在角落。” 宜妃叹了口气,“有些女子,仗着陛下宠爱,以为自己独一无二,但她们忘记了,这后宫中的主人啊,不仅只有一个。” 叶怀昭大一点才明白,那些脸上有伤的女子,便都是仗着受宠,挑衅中宫的人。 他要找的却不是这些妃嫔,而是管理清芷宫的女官—素云嬷嬷。 素云嬷嬷算是宫中的老人,服侍过先皇的,家里没有人,留在宫中养老的。当日杨景和和叶怀昭误入清芷宫,被那些母爱爆棚的女子挤在中间一顿揉搓,还是素云将他们救了出来。 素云穿着最简单朴素的宫装,头发已经花白,但梳的一丝不苟,仅用一根木簪挽起。初见时一脸凶相颇为严肃,但相处之后才发现,素云嬷嬷其实非常疼爱小孩子。 “小公子,身上的熏香很是特别。”这是素云嬷嬷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两人也是因为这句话多年来保持了一种奇异的友情。 叶怀昭入了宫先去看望了姑姑,讲明了来意,姑姑便遣了宫人悄悄的将素云嬷嬷带了来,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少年,可以在深宫内苑肆意游荡,便是身为皇子的杨景和,如今出入都会避嫌。 “哟,怎么受伤了,还伤到脸了?可是跟哪个公子哥儿争风吃醋,被人打的?”素云嬷嬷一来便心疼的看着叶怀昭的脸,杨景和在一旁闷笑。 “你也是,老大不小了,正正经经的娶一门亲,省的招这些无妄之灾。” “哈哈哈,嬷嬷,其实是我表哥长的太好了,那些姑娘都想嫁他,别的公子哥儿看不下去,便一起毁了了他容。” “就知道瞎说。”宜妃站了起来,牵着杨景和的手。“走,为娘看看你最近学问有没有长进。”便将屋子留下给了叶怀昭。 素云嬷嬷眼中带着忧色,“昭儿啊,你找我何事?” “我今日闻到了一个奇怪的香味。”他思考了一下该如何说,“不像是任何草木的香味,凑近了闻起来,非常浓郁,但远一点又几乎闻不到。” 素云嬷嬷想了想,随身拿出几个小瓷瓶,依次递给他。 叶怀昭闻到第三个,点了点头,“正是这个。” “这是取自香狸的香囊,就跟麝香、龙涎香、海狸香一样,如果单独使用,味道重而腥膻,一般都会稀释后调制配合其他香料使用。是贡品,一般来说只有宫里才有,但这香在春季使用,容易招惹发情的猫,以前便有宫妃用这香来暗害怀胎的妃子,前朝便在宫中禁了。” 叶怀昭目中疑惑,一个户部的从四品郎中,为何身上会带着这么名贵的香料? 第34章 结盟 “我今日进宫,寻到一位故人。”卫公公一脸严肃的说道:“她说,好巧不巧,七年前便有人问过她关于这香狸的事情。” 楚青钺听到七年前,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叶怀昭,他微微的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敏感,但凡牵扯到七年前,他总是第一时间想起那个人。 “她是宫中老人,说着海狸香曾用在怀胎的宫妃身上,让其被野猫冲撞,后来在前朝宫廷便被禁了。她喜欢制香,每年也只得寻到一点,其他的全都作为馈赠,送给了番邦。大部分都送给了西厥的皇室。” “动物香比植物香味,味道更能持久,但需稀释后始终,再添加其他香料进行调制,她说当年那人问过她之后,她还去宫中的库房查看了一番,但还未等查出什么头绪来,询问她那人便没了。” “没了?”杨景韬愣住了,“什么意思?” “就是死了。” 楚青钺心里给自己翻了个白眼,看来自己没猜错,多半便是叶怀昭,他定是查什么事情,查到了香料一事上。 “这提取自香狸身上的香料,又被称为灵猫香,用在身上,味道经久不散,人的鼻子闻不到了,但猫却闻的到,尤其是在春季的时候,他们对气味尤其敏感。” 楚青钺想了想,自己对气味也很敏感,但是好像并不分季节。 “内库中存了一些灵猫香,但都不见了,不过她在那个国师所住的殿外,发现了大量的猫聚集。”卫公公目光阴沉,“就是皇帝身边那个来路不明的张天师,皇帝驾崩后他也失踪了。” “他要这么香干什么?”楚青钺疑惑道。 “这我上哪儿知道,她说她还在宫里,见到了另外一个身上沾着这香味的人。” “谁?” “当时的柔贵人,被前太子砍死的那个。” “柔贵人?”杨景韬一拍额头,“当年最得宠的那个。”他压低声音,轻声说道:“你们说,荒不荒唐,七年前春猎,那个柔贵人打扮成了小太监,跟着去了猎场。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还眉来眼去。” 楚青钺挑了下眉,以那位的性格,不是做不出来此事。 “这香?可有什么特殊的功效?”楚青钺问道。 “行气活血安神止痛,温和助阳。”卫公公说到这里意味深长。 “那就错不了了,那张天师给先帝炼丹,多半加了很多这玩意。”杨景韬一脸的嫌弃。 “有个问题。”楚青钺开口。“那柔贵人身上有这气味正常,但为何七年之后,那琳琅身上还有这种味道。” 卫公公哈哈大笑道:“聪明。那素云嬷嬷说道,询问他此事之人,是宫外的人,他在是一个男人身上闻到的这种香味,她暗自查探后的结论是,有一个地方,应当长期萦绕这这种香味,很多经常出入此地的人,身上便都沾染了这种味道,只是,沾染的数量多、时间长,人便能嗅到,但沾染的少,时间短,便是自己也闻不到,但是动物却可以。” “七年前,很有可能那处所便是张天师炼丹的地方。”楚青钺缓缓开口,他很在意,叶怀昭到底是在谁的身上闻到了这股味道。 “那么现在,一个手眼通天的杀手组织里?”杨景韬愕然。 “没错,而且这个杀手组织,跟七年前的张天师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杨景韬拍手笑道:“卫爷爷,你立大功啦。”卫公公眼神温和,“此话何解?” “你看,若是我们真的找到这个地方,那么便找到了杀手组织的老窝,而身上沾染上这味道的人,便也是这个组织的人,你看,是不是立了大功了。” 楚青钺却叹了口气,“如果这地方恰好跟七年前一样,就在宫里呢?”杨景韬到底还是想的简单。叶怀昭能起疑的人,不是皇亲国戚便是朝中官员,无论是谁都不会简单。 杨景韬的神色也淡了下来,“若是在宫里,那倒很多事情,都解释的通了。” “我就说嘛,皇家猎场,就跟闹着玩一样,七年前有人趁着暴雨冲进来,刺杀当年的三皇子殿下。七年后,还有更多人冲了上来,要杀我。” 楚青钺淡淡的笑了下,“七年前,你在现场,你们恭亲王府到底怎么想的?” “嫁祸或是挑拨。” 卫公公脸色大变,没想到自家小公子如此直接的就讲了出来,急的直冒冷汗,这要是传出去。 “那就得了,如果本来就是他的人,七年后要在此进入猎场,自然小事一碟。只不过你命大,没死成。” “是啊,谁能想到一场大雨,你我还有颜如意那小子,凑一起了躲雨了。” 杨景韬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冷意。 “七年前,太子疑似刺杀兄弟,引先帝不喜,偏偏我恭亲王府力保太子,不遂他意。七年后,想要借着我兄长之手杀我,废我恭亲王府,再捎带上你和长公主府,奈何,天还是不遂他愿。” 这话说的便实在是大逆不道了,要是被外人听去,便是犯上的大罪。 卫公公叹息了一声,也便住了嘴,楚家的事情他多少也知道一些,此刻看他和小公子同仇敌忾的样子,怕其中也没少上面那位动的手脚。 “结盟如何?”楚青钺忽然对杨景韬说道。 “我以为和楚兄,已经早是盟友。” “我代表楚家,镇北军。”楚青钺面色严肃,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杨景韬。 卫公公看着楚青钺的眼神,心下大惊:楚青钺跟杨景韬年纪相反,但自小长于沙场,尸山血海里过来的人,那种一往无前的坚定,将在江湖成名,风流恣意的出生名门的青年侠客衬托的有些稚嫩,有些羸弱。 杨景韬在楚青钺的注视下微微走神,他想,战场上拼过命的人,果然和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人是不一样的。 但他只晃神了片刻,便答道:“好,恭亲王府教给大哥,他也保不住,我应了,随后再跟我爷爷请罪。” “我要守护我的家人,守住镇北防线。” “我也要守护我的至亲,还要一个公道。” 第35章 低落 “叶兄?叶兄?”楚青钺进门便发现叶怀昭端坐在书案前发呆,喊了两声都没回神。 “怀昭?”他的唇齿相碰,声音在口腔里打了个转,发现这个音,竟然意外的好听,有种回味无穷的感觉。 “怀昭?”他又叫了一次。 “楚二?”叶怀昭回神,转头眼神不善的盯着他。 楚青钺只觉得刚刚那让人恍惚的氛围一下子便被打破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楚青钺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中竟然隐隐透露出不满。 “我有事要跟你说。”“我有事要问你。”两人同时开口。 叶怀昭笑了起来,屋子里似乎亮了起来。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先,我这边不紧要。” “你是否去找了宫里一位嬷嬷,询问香狸猫的事情?”楚青钺问道。 “你怎么知道?跟你现在查的案子撞上了?”叶怀昭一下便反应了过来,“刺杀恭亲王孙的人?” “你要不要这么聪明。” “我想跟你说的也是这件事。”叶怀昭沉默了一瞬,“我到户部当值,我的上司,薛迟钟,身边有一股很特别的香味,闪电觉得他很危险。” 楚青钺摇摇头,“朝中,我并未见过此人。” “清芷宫里的嬷嬷,对香料很有研究,我便去找了她,确定了他身上的香味是灵猫香,但这香是贡品,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从四品的官员身上,更何况,闪电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表现敌意。” “你让闪电别表现的太明显。”说完一摆手“她应该听不懂哦?” “她懂!”叶怀昭肯定的说道。 楚青钺忽然想起了花卷,“花卷会不会也能闻出来。” 叶怀昭不太确定的说道:“闪电是我训过的,但花卷没有,你可以先给他闻下那个味道试试,下次他再遇到,应当会有反应。对了,你说的杀手。” “杨景韬的哥哥,曾在青楼中遇到一个女子,叫琳琅,是她撺掇并引荐了杀手。后来事情败露,一路便逃往了京城,在她身上,便有这种香味。查到了宫里,得知你也去查过这灵猫香。” “那位嬷嬷帮你查到了一些事情,但是还未来得及告诉你。这香在前朝因谋害皇嗣被禁用,全部用作给番邦的赏赐,但内库中存放的被人拿走,应当是张天师的人,他给皇上的药里加的有。另外,柔贵人身上也有这味道。” “张天师、柔贵人、薛迟钟。”叶怀昭用食指敲击着桌面。“七年后的杀手组织?” 楚青钺站在他身后,只见他如墨的一般的黑发,披散在身后,只简单的用发带束了起来。 “会不会,他们本身就是同一拨人,只是隐藏的极好。 “我和杨景韬也是如此推断的,而且,若是我没有料错,这应当跟那你的那位三殿下有很大的关系。”楚青钺语带嘲讽,本来无甚意思,但在叶怀昭听来,却相当刺耳。 “什么叫我的那位三殿下,他跟我有何关系?”叶怀昭站了起来,面色不虞。 楚青钺觉得他这脾气发的莫名其妙,“他自然是你的三殿下,我得叫陛下呢。” 叶怀昭想起下午时分,那人送到府上的补品,心里又是一阵烦闷。他今日到户部应卯第一日,其实便有些后悔了,那人的外公跟他长着如出一辙的眼睛,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有几分相似。自己摊这摊浑水干什么呢?总归半年后就死了。自从他得知自己的结局,从未有过惧怕,反正自己孑然一身,死便死吧,唯一在乎的两个人,还能好好的活着便好了。要不自己干脆辞了那差事,每天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混吃等死便好了。 眼前的人因为一句话,忽然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乌云笼罩着,整个人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颓废。他忽然有些惧怕这样的叶怀昭,好像这人,下次再也见不到了。 “花卷应该很像他的娘亲。”楚青钺情急之下,憋出这样的一句。 叶怀昭回神,眼中带着一丝柔和,更多的还是空洞和茫然。 “陛下此举针对恭亲王府,真是目的是想取缔藩王。四殿下和宜太妃居于滇州,本就是穷乡恶壤,若再被夺爵位,日子怕是更加难过。” 叶怀昭回过神来,景和从小锦衣玉食,封地却在滇州。那里的民风彪悍缺少教化,一句话没说对,就会打起来,两个人打起来,最后变成了两个部族打起来。好在身边有个陆展云,定会照看他一二。想到这儿,他忽然僵住了,可是陆展云应当也是他的人,若他要对景和不利? 叶怀昭狠狠的咬着牙,眼中猛然升腾起一阵杀气。 “户部尚书早就被吴卓见架空了,我估计里面大部分都是他的人,我估计短时间内很难接触到机密文件,不知你们在里面可安插了眼线?” 楚青钺微微的勾了下嘴角,这人,软肋太过明显了。 “有,但我只知现在的,在你那,他应该还未进入户部。”楚青钺回答的很是坦诚。 “对了,我还需你帮我查一事。”叶怀昭有些犹豫的说道,“张天师、柔贵人他们的真名或是表字叫什么?还有,他们可都死了?” “张天师在先帝薨了后,便逃走了,下落不明,柔贵人被前太子在宫变的时候,当场砍死了。你为何要查他们的名字。” “我有一个猜想。”叶怀昭也不太确定,“等过几天告诉你。” 楚青钺勾起嘴角笑了笑,“说起来,那位嬷嬷像是很喜欢你。” 叶怀昭看着门外,眼睛里也满是怀念。“我自小听了不少鬼故事,都是发生在冷宫中,有次和景和无意间闯入,才发现里面住着不少的女子,虽然衣着简朴,但日子过的有滋有味。素云嬷嬷便是管理冷宫的女官。虽然不苟言笑但面硬心软。她觉得我身上的气味很特别,想要调制同样的香,一来二去便熟了。” 楚青钺上前一步,将鼻子凑近他的脖子,温热的气息吐露其上,叶怀昭立马僵住了。 “是很特别。” 第三十六章 情诗 小刀小剑诧异的看着自家公子从叶府落荒而逃。 “公子怎么了?”楚小剑张大了嘴巴看着双耳通红的楚青钺大步推开后门回了楚府。楚小刀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跟了上去。 “好像是轻薄了良家女子,怕被打脸的样子。” 楚青钺关上了门,但关不住楚小剑的声音。花卷正在屋内抱着一个硕大的骨头磨牙,看他进门,用大脑袋将他顶了顶,又去磨那骨头。 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热度再次上了脸,刚刚他的确跟个登徒子一样,闻到了叶怀昭身上的草木清香,又看见一截脖颈,很想一口咬上去,像花卷一样,用牙齿,慢慢的,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磨。 而且他一句话没说完,便真的这么干了。只是还没来得及磨,就被叶怀昭给推了开去,并骂道:“你是狗嘛!” 楚青钺摸着花卷尖尖的耳朵,有些委屈的想,自己可能不是狗,而是狼。当他凑近叶怀昭脖子的时候,看到了如玉般白皙的皮肉下,隐藏的青色血管,他似乎听到了那血液流动的声音,还嗅到了那带着青草香味的血液。他很想一口咬破他的皮肤,将他的血液喝下。 他越想觉得身体越热,脸上臊的慌,夜里入睡也不甚安稳,做了一些难以启齿的梦。 杨景韬身上的肉瘤被剜去已是第七日,白芨说可以将缝合伤口的线拆除。并且表示,这种小事,不用再劳动他了,自己扯掉都行,但卫公公还是让自己带来的恭亲王府的大夫给做了处理。 四下无人时,楚青钺冷不丁问道:“你说亲了没?” 杨景韬差点被水呛到:“楚兄,你可别将你的姐妹塞给我,咱们兄弟都没的做了。” 楚青钺白了他一眼,“你我同年,我才问你,你家里不催你?” 杨景韬笑了笑,“催是催的,但也看的开了,我幼时多病,很难养大,长大后又喜欢四处乱跑,怕是误了好人家的女儿。” “那你若是心头火起的时候?是如何纾解呢?”楚青钺认真的问道。 “北方女子热辣,南方女子婉转,各有各的妙处。”杨景韬笑的一脸暧昧,“你现在居所固定,挑个喜欢的,养在家中便好。” “我不喜欢烟花女子。”楚青钺面上带着一丝嫌弃。 “有清官人,你又不缺银子。” 楚青钺想起了被康王养在梅林别院的女子,“那我和那荒唐王爷有何区别。” 杨景韬将双手手掌交叠枕在脑后,“那就给了名分咯,你别什么都想要啊,楚二。” 一声“楚二”将楚青钺唤的愣了神,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说道:“我受不了女人身上的香粉味儿。” 杨景韬噗呲一笑,“那你活该在军营里,每天闻着大老爷们的汗臭味儿。” 楚青钺认真想了想回答道,“比脂粉味儿好闻些。” “不知我身上这味道,楚大人闻了讨不讨厌。”一个女人声音在门外响起,话音刚落,便凑到了楚青钺身边。 一股草药味道扑鼻而来,楚青钺连忙起身躲避着白芨。 “你什么时候来的?”楚青钺内力没了后,反应也慢了很多。 杨景韬哈哈大笑:“你说你喜欢汗臭男人的时候。”白芷还是蒙着面纱,一双美目直愣愣的看着楚青钺,“我不涂脂粉,你和我试试?” 说着指了指杨景韬:“你出去!”言行大胆但神色坦然,眼中只见好奇却不见一丝放荡。 “不行!”两名男子不约而同的叫出了声。 杨景韬觉得自己怪怪的,楚青钺有此艳遇是兄弟的福气,他阻止个什么劲,但话已出口,便只能接着说:“不能强求,阿乐,送客。”喊完才发现外面没有动静。 以轻纱覆面的女子冷笑一声,“全部被我给迷翻了,出去,楚大人脸皮薄,肯定不愿被你围观。”说完又往楚青钺的方向逼近。 楚青钺只觉得一股陌生的体香混杂在药草香味中扑面而来,他脸色一沉,眉毛猛的一挑,出口时声音满是冰冷。“再动,杀无赦。” 眼神冷冽,语气冰冷,气势逼人,尽管都知道他现在可能并不是这个女子的对手,但那瞬间便迸发的气势却非常惊人,若是胆子小的,怕当场便被吓的哭了出来。 “你怕什么?”白芷却丝毫不怕,但也没有再近一步,只是站在那说道:“我最近恰巧想生一个孩子,你相貌体能品性都很不错,想来生下的孩子也差不到哪儿去。我恰好身上不带任何脂粉香味,又不要你负责。” “但这事要讲究两情相悦。”杨景韬一头冷汗的劝说道,此女可以干出当众扒太监裤子的事,就此强了楚青钺也不无可能。 “两情相悦,你与那北地豪爽、南地婉转的女子,都两情相悦?”白芨皱眉问道。 杨景韬摸了摸鼻子,这女子看来到的更早,只是自己没有察觉到。 “不行,就是不行!”楚青钺板着脸,目光坚决。 白芷哈哈笑道:“你怕是不爱姑娘,并不是因为什么味道!” 大笑起来,一双眼睛顾盼飞扬,像是收集了满天的云彩。杨景韬一下子看的呆住了,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啊?楚兄,你?难道?”说着往后退了两步。 白芷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他看你的眼神就跟看傻子一样,你躲什么躲,估计根本就看不上你。” “我哪里不好?”杨景韬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问道。 “没断奶的屁孩子一样,哪里好?”白芷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一点男人味都没有。” 楚青钺没有理会两人的吵嘴,心里却像被大钟敲响。怪不得,他对任何姑娘都没起过心思,怪不得,他从未想过会和一个女子相伴一生,怪不得,昨夜那羞耻却欢愉的梦境中,出现的是他。 “白芷姑娘?”楚青钺再次出声,声音却是一片暗哑。 “那到底是如何的感觉?” 白芷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你多试几次就知道了,你们不是从小便读诗书么,不管是男是女,那心悦心动的感觉定是类似的,就像那什么,什么,情诗里写的来着?”思索良久,药材的名字都快背完了,也想不起一句情诗来。 楚青钺和杨景韬面面相觑,又纷纷别开头去。他们两人加起来,怕也凑不出一整首情诗来。 但他却想起了叶怀昭屋子里的一张书签,飘逸洒脱,却又含着一丝迟疑的写着: 但愿君心似我心。 第三十七章 撑伞 看字迹是叶怀昭自己写的,那么他也是有了心仪的人了吗?是因为遇到了自己提前知晓了自己的结局,所以只是夹在书里自己看的吗? 楚青钺撇撇嘴,这些读书人,成天酸不拉几的样子,试探来试探去,就是不肯大大方方的说,要是自己,喜欢上谁,定不会如此腻腻歪歪,而是直接告诉他,愿意那便最好,若是不愿意,那就打到他愿意。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白芷姑娘,他伤可好了?” 白芷嫌弃的看了一眼杨景韬,“没事了,但半年内不要动武。对了,你出去一下。” “不行!”杨景韬拒绝的理所当然。 白芷没理会他,转向楚青钺,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我想找你借个东西。” 楚青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白芷开心的转身就走,“三日后还你。” “就这么走了?”杨景韬目瞪口呆,“她到底来干嘛?” “随她去吧。”话还未说完,门又被推了开来,白芷风风火火的进来,在桌上放下一个小瓷瓶和一个小包袱。“解药,一人一粒。还有一些蘑菇,送给那天帮我的傻小孩吃。”说完转身便走。 “我们的侍卫,看来还得再加强训练。” 杨景韬沉默了片刻,“她好像很喜欢颜如意那小鬼。” “你不也挺喜欢他吗?”楚青钺看了他一眼,要不然怎么会明知他是个麻烦,却答应带他进猎场。 “他长的很像他娘。” 楚青钺点点头,想起端睿公主那矜傲的表情,跟诸多豪门闺女一样,他并不喜欢。 “那是我年少思慕的人。”杨景韬一句话,让楚青钺的茶水喷了出来,惊讶的看着他。 “那是她是万千宠爱的长公主,喜欢穿红衣,嚣张跋扈恃宠而骄,可我,小时候,只要她一出现,眼睛便看不了别人。看着她如今小心翼翼没有笑容的样子,我心里很难受,不能对她好,那便对她的孩子好一些。” “你为何对我讲这些?”楚青钺有些惊讶,端睿是杨景韬的堂姐,又早已嫁做人妇,传出去便是不伦。 杨景韬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晓了你的秘密,也换一个给你。”说完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然后叹了口气。“其实是,这事我无法出口也无人能讲。今日,说出来,心里特别舒服。” 楚青钺看了看他:“你觉得欢喜便可,跟那人的身份无关,更何况,你这份欢喜,并未伤害到任何人。” 杨景韬微微的笑了,“这像是楚兄你说的话,却也是我要对你说的。无论你喜欢的是男是女,是长是幼,内心的欢喜却是做不的假的,只要没有伤天害理,便是没有错的。” “多谢,只是我。”楚青钺迟疑了片刻,“今日方才知晓此事,内心比较震惊。” 杨景韬看他面上几乎没有表情,实在不理解他的震惊在何处。 “对了,楚兄,你可知这白芷姑娘的来历?”杨景韬收敛了神色问道。 楚青钺摇了摇头:“我只知她是白芨的师妹,那日前去接你,方才第一次遇见,怎么,你怀疑?” 杨景韬犹豫了一下,“我不知是不是我多年执念成魔,我总觉得那白芷姑娘,一双眼睛。” “不,你没有看错,她们的眼睛,还有颜如意的眼睛,一模一样。”楚青钺肯定的回答道:“这两师兄妹行为怪诞不羁,但白芨应当会拎得清轻重。”“对了,楚兄是如何得知白芨这个人的。” “叶怀昭。” “他?”杨景韬非常惊讶,皱起了眉,“你和他熟识?” “他就住在我家的旁边。”楚青钺也没有多说,压低声音说道“你相信他是天音阁主?” 杨景韬眉头轻轻皱起,“我不了解,但曾有数面之缘。这人,身上疑点重重,我看不透。” “哦?为何?”这是楚青钺第一次与熟悉的光明正大的讨论叶怀昭,琴心是受过他恩惠的,自然觉得他万般都好,坚信他是蒙冤而死。其他的人说起,也都是讳莫如深。 “都说他是太子一党,但据我所知他跟太子关系不睦,但他又跟长公主府交好,尤其喜爱如愿那孩儿。反倒是,和上面那位,关系更令人寻味一些?” “哦?此话何意?” 杨景韬站在窗口,确定四下无人,方才说道:“七年前,春狩,三皇子被刺一事你可知道?” 楚青钺不仅知道,还知道的很清楚。 “他为今上挡了剑,方才受了伤。”楚青钺脸色一沉,原来那伤是他为别人挡剑来的。 “当时的刺客应当是说了背后指使者的名字,当时只有他们三人在,但他却推说什么都没听见,这也是我爷爷能保下太子的原因。” 说到这里,杨景韬迟疑了下说道:“当时,我记得爷爷着人去查了,这人年幼时便跟众位皇子一起在宫中长大,但卫爷爷曾打听到一件事情,前太子嫡子出身,外戚势大,从小便金贵,年幼时善不懂隐藏情绪,那时,叶怀昭的姑姑正得宠,太子他曾多次刁难冲撞宜太妃,有次叶怀昭撞见了,顶撞了太子,小小年纪被罚在崇文殿外的雪中跪了三个时辰。” 楚青钺与叶怀昭相识不久,但也知道,杨景和母子是他的软肋。 “而那日,皇上还是仁慈心软的三皇子,便在雪中给他撑了三个时辰的伞。” 杨景韬笑了笑:“前太子谋逆,本来就只是一家说辞,尚无定论,但此人的立场,真的成谜。” 楚青钺却从这只言片语中,仿佛看到了漫天的大雪中,一个瘦弱单薄的少年,倔强的跪在雪地里。站在他身后,则是另一位少年人,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为他撑一把伞。 他的拳头被紧紧握住,他不想为他撑伞,只想将他拉起来,拉出那个大雪天。 但往事不可追,未来却也不可期。楚青钺心里很是迷惘,自己和他的相遇到底是什么? 最初,他以为是一段奇遇,让他可以理清真相,寻找解药。 但现在,他就算寻到了解药,然后便走向注定的结局? 他想起叶怀昭数次的沉默不语,才发现,这对他太过残忍。 第38章 名字 纵然因为叶怀昭对于昨夜被他咬了一口的事情没有好脸色,楚青钺还是进了屋子,站在他的身旁。 “你有没有觉得命运不公?”他看着叶怀昭的眼睛,忽然说道。 叶怀昭微微转身,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为何如此说?” “你遇到我,知晓了自己的结局。”楚青钺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叶怀昭已经懂了。他笑了笑,“看你怎么想。” “知道自己半年后将死,这感觉怕是万中无一吧,有时候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眷顾吧。如果结局终究是结局,那么我只能尽力让过程不一样。” 说着他看了楚青钺一眼,眼神温和,“多谢你,我可以为我弟弟和姑姑做好打算、安置好闪电他们、甚至给我府里的下人,安排一条退路。也算是我尽了人事,剩下的便听天命吧。”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世上,朝不保夕的人太多了,我算是幸运了。” “那我呢?”楚青钺忽然问道。 “你?你在镇北军中长大,长成了一个好儿郎,你也会尽你自己的努力去解毒、救你父亲、救镇北防线,或许还是遇到一个和你意的姑娘,儿孙满堂。” 楚青钺感觉胸口憋闷,一口气将胸腔胀的快要裂开来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宣泄。 “哎对了,我让你帮我查的事情呢?” 楚青钺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方才开口说道:“张天师叫张九引,柔贵人真名不详,我在康王爷那本名册上找到,应当是叫绿绮。” 叶怀昭笑了笑,“果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哦?你发现了什么?”楚青钺问道。 “我记得你大哥以前曾同我说过,你爹以兵器为你们起名。” 楚青钺点头,“小刀小剑也是。” “你那日曾跟我说,白芨的师妹叫白芷。他们便是以药材为名。想来,很多人取名,都遵循了一个规律。” 说着提笔在纸上写道:“薛迟钟、张九引、緑绮、琳琅。”字体清隽飘逸。 “这些都是古琴的名字。” 楚青钺微微的张了嘴,吃惊之情溢于言表。 叶怀昭看着他,面色上却是一片沉重,他轻声的问了句:“你也猜到了是吗?” “都说你当时带着天音阁精英随着太子逼宫不成,最后全部死在了崇德殿。”楚青钺看着那些名字说道。“天音阁里据说都是精英杀手,诛杀了十数位朝臣,一度令人闻风丧胆。” “善用毒药是吗?”叶怀昭轻声的开口。“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楚青钺转头看他,叶怀昭指着薛迟钟的名字说道:“这人是户部仓支的郎中,如果我没料错,应当是吴家的人,所以将我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若他给户部某个官员下毒,并不是即刻毙命那种。” “一般都会怀疑是他的家人、仇家。但若本身便是关系不错的同僚,可能并不会引起怀疑。如果功夫再好一些,完全不会被发现。” 说完看向了楚青钺,“你们镇北军中,定然也安插了天音阁的人,你最好再仔细的查一查。”说着便凝神思索了起来。 楚青钺就在一旁看着,看着这人眉头微微皱起,垂着头,将视线落在桌子上,忽然轻声的便笑了起来,叶怀昭抬头,不解的看着他。 “你真的很聪明。”楚青钺嘴角的笑意更大了一些。“从这灵猫香和这几个人的名字,便找出了天音阁的蛛丝马迹,我想,他们应该未必知道,我们发现他们身上的关联。” “一是身上沾染了灵猫香,七年前他们聚会的地方是在宫中,张天师处,七年后,交给我去查。二便是名字,都以古琴为名,你说,我们顺藤摸瓜的可能性有多大。” 楚青钺脸上带着笑意,志得意满,看上去非常的耀眼。叶怀昭的心情也跟着好了几分,“至少,可以拔出那些深藏不露的钉子。” “对了,这是我把一些古琴的名字写了下来,你看看有没有你熟悉的人。”说着吹干了纸上的墨,递给了楚青钺。 楚青钺一目十行的扫了过去,忽然咬牙切齿的说道:“钱离徽!我爹的侍卫,只比我小几岁,在军中已经十多年了。” “事有凑巧也不一定,切忌不要打草惊蛇。” “小刀。”楚青钺突然对着门口喊道,话音刚落楚小刀便推门进来。“南薰这个名字很耳熟,你可有听过。” 高大的少年进门看了叶怀昭一眼便抱着刀沉默开来,“凉州城守顾飞的小妾,她还勾搭公子来着。”楚小刀自幼跟着他大哥楚青钧,他口中的公子便是楚青钧。 从他父亲出事再到他中毒,他怀疑过身边的许多人,但这两人一个是跟随父亲多年的人,一个是容易被轻视的女子,但还好为时不晚,将这两人监视起来,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多谢。”楚青钺再次郑重的向叶怀昭道谢。 “不必谢我,若景和有事,还要麻烦你照拂一二。” 楚青钺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所以这人,他帮自己查找奸细,出谋划策,不过只是为了他的弟弟? 他出谋划策、绞尽脑汁,入户部查账,不过都是为了让自己能看在这些情分上帮杨景和。楚青钺又感觉到了下午那种胸口憋闷的感觉。他想起了曾经教自己功夫的师父说的话:“平心静气,三思后行。”他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多谢。”他硬邦邦的对着叶怀昭道了谢,转身便走。 楚小剑从厨房端出一盘刚蒸好的包子在屋子里喂花卷,惊讶的对小刀以口型问道:“谁惹他了?” 楚小刀耸耸肩,表示不知道,最近这位爷,脾气非常阴晴不定。尤其是对着隔壁的隔壁,那位奇怪的公子,一会儿莫名的开心,一会儿又莫名的发脾气。 花卷吃了包子,慢吞吞的走到楚青钺的脚边吞下,将脑袋紧紧的挨在楚青钺的小腿边,温暖的体温,让楚青钺回了神,幸好,刚刚没有说出那句话:“他为你撑伞,你便为他挡刀。” 第39章 吉兆 “听说今日早朝陛下夸奖了太子。” “那太子肯定很高兴,哎,你说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前段时间也不知陛下和太子闹什么别扭,我们下面的人提心吊胆的,送上去的条陈也被压在那。” 以叶怀昭的官职,是不能上朝的,但每日都能在值房听到很多朝堂上的新鲜事。他端着茶盏,认真的听着下属的官员正在讲着刚刚发生的事。 “说是天降吉兆呢?”说的人神神秘秘。 “什么吉兆?”听的人紧紧张张。 “我堂哥不是在皇城卫嘛,听他说啊,上个月不是春狩的时候,不是下了大雨,还天降春雷嘛,还劈倒了东边山上一棵千年老树,当下陛下觉得这是上天示警东宫,于是这段时间便有意提点太子。却不料,昨日说那出现了吉兆,陛下心里大喜啊!” “哦?是什么吉兆?” “那我就不知道了,现在那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呢。总之,这天家父子和好咯,我们查这江南田税的条陈才好施展。” 叶怀昭心里冷笑,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吉兆,不过是有人相信,便有人刻意为之。 薛迟钟拿着一本账册,走了进来,温温和和的在那两人的桌子上敲了敲。“就你二人话多。”说着又看了叶怀昭一眼:“怀昭,你可听到了什么消息。” 屋子里的人都看了过来,一双双眼睛里满是期待。 “抱歉,我也是刚刚才听你们说起。 然而中午在酒楼用饭的时候,叶怀昭才发现,此事已经在酒楼茶肆里传了个遍。 “忽然天空一阵惊雷,劈到了一棵千年老树,据说此地曾有地仙避祸成仙,天子大怒,视为不祥,意在警示东宫。然七日之后,张天师夜观星象,东方有异象,遂出门去寻,结果在那被劈成焦木的千年老树里,长出了一棵灵药,可延年益寿。太子本因此异象被罚思过,却不料却是好事一桩,我大周陛下仁慈,太子更是至孝,感天动地。” 陆展云摇着头,嗤之以鼻,低声说道:“没安好心。” 叶怀昭不入朝堂都知道太子极其厌恶那张天师,若太子即位,肯定第一个杀了他,但这张天师一直低调,除了守着皇帝念经炼丹并不干涉朝政,这次居然主动向太子示好。 “此话怎讲?”叶怀昭饮了口茶,问道。 “若他借此机会说是此兆大凶,趁机陷害太子倒有可能,现在怎么看怎么诡异。”陆展云升了官,调令刚刚下来,任吏部郎中,比叶怀昭高一级。 “会不会是他趁机向太子示好,准备投了太子。” 陆展云撇嘴,“太子何等高傲,背后又站着韩家,就算韩家倒了,他也是嫡子,只要不犯大错,这位置谁都动不了,哪里轮得到跟他结盟。” 叶怀昭也并未上心,只是在进宫的时候,听说东宫一棵铁树又开了花,陛下大喜,赏了不少东西给太子。 杨景和过来时是一路蹦着进来的,宜妃打趣道:“多大的人了,跟个猴子一样,一点也不稳重。” “嘿嘿。”杨景和口中叼着糕点,给母亲捶着肩膀,一边撒娇着说道:“父皇和太子哥哥和好拉,太子哥哥也没有整天拉着脸了,今日还夸我们学业有进步,带我们去看了看他宫中开花的铁树,便让我们回来了。哎,要是天天都能如此多好。” 宜妃沉吟了一下,“最近,你二人,离太子和三皇子都远一些,能避则避。” “为什么?”杨景和嘴里包着糕点,疑惑道。 “我跟你们讲个故事。”说完挥退了宫女,让他们守在门外方才说道。 “恒昌七年,和儿刚刚两岁,陛下封我为嫔,婉妃送了我不少礼物,但接着我连着两次滑胎,伤了元气,不能侍寝,也无心打扮。陛下便宠信了另一位馨贵人,那女子年轻貌美,又会曲意奉承,很得陛下的欢心,是韩家偏房的庶出女子。”看着姑姑轻描淡写的说着那些惊心动魄生死攸关的事情,叶怀昭不由得心疼起来。 “那女子很快便有了身孕,陛下大喜。”她说着便笑了起来,眉眼舒展,如春风拂面,但这表情和她讲述的内容却是一点都不搭。 “皇后也很高兴,因为这女子送进宫,便是为了分我的宠。婉贵妃一如既往的温婉,送去了不少的金银首饰,其中不少,我也有。但那时,因为我接连失去两个孩子,心灰意冷,那些华贵的首饰一次我也没有戴过。” “仔细回想起来,皇后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欣喜、开心、再到不愉、乃至最后的冷漠都是有迹可循。后来,馨贵人生下了一位小公主,周岁宴办的奢华隆重,陛下赏了不少好东西,还为其赐封号为纯禧公主。皇后在周岁宴上个赐了一个玉如意,但没两天,馨嫔便暴毙了。” “啊?七妹妹的亲娘,为什么?” 宜妃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示意怀昭给他解释。 “想必是婉妃送来的礼物太过贵重,远远超于当时份位所用,馨嫔恃宠生娇,最终与皇后生了嫌隙。” “婉妃送来的首饰,有不少都是前朝妃子所用,若这些皇后尚且能够容忍,但周岁宴上,小公主的衣物、绣样都跟端睿长公主如出一辙,更得了皇帝亲赐的封号,据说,纯禧是当年帝后少年夫妻,感情正浓时,刚得了端睿公主,为第二个女儿想的名讳。” 叶怀昭叹了口气,忽然明白了过来。 “所谓捧杀,便是如此。”宜妃淡淡的说道。“也许是我多虑了,但我怕这吉兆,只是一个开端,今日听到那灵草,便忽然想起了这旧事,但愿不要如我这没有见识的后宫妇人这般吧。”说完便叹了口气。摸着杨景和的脑袋说道,“最近身体倒是壮实了不少,但这脑袋里面,好像更轻了些。” 叶怀昭淡淡笑着,看着这深宫里最着名的笨蛋美貌妃子,她的精明,怕是只有自己和景和能窥见一二。 第40章 送信 “什么人?”楚小刀刀出鞘,楚小剑出声示警。花卷在床边竖起了耳朵,警惕的盯着窗外。 黑暗中楚青钺坐了起来,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腰背挺直,右手握着放在枕头下的刀,左手安抚的摸着花卷的脊背。 外面有风声,但并没有兵器相接的声音。想来是来人并未用冰刃,而是一味的闪躲。黑暗中楚青钺的耳朵更加灵敏,外面显然只有一个人,身法虽快,却快不过小剑,但楚府里其他的暗卫,却明显没有动静。 “住手。”楚青钺想到了来人是谁。 外面打斗的声音停了下来,随后门便被推了开来,夜风夹杂着一阵药香便传了进来。 “白芷姑娘,半夜三更闯男人卧室,这不太礼貌吧?”楚青钺语气非常冰冷。 “哦?难道我闯女人卧室就礼貌了?”来人果然是白芷,语气傲慢无比。 “嘿,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我公子虽然哪里都好?但半夜直接闯卧室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楚小剑指着白芷怒道。 “哪里都好?”白芷回身看了一下他,冷笑道,又指了指坐在床边的楚青钺。“眼睛也好?”说着嗤笑了一声。 “锵”。楚小刀突然出刀,架在了白芷的脖子上。 “小刀,放下吧。要是白芷姑娘存心要我的命,早就下毒了。”楚青钺见识过白芷下毒的本事,在杨景韬府上,能将外面的一众侍卫全部迷晕。 “哼。”白芷冷哼了一声,快步走到楚青钺的床边,花卷闻到熟悉的味道,歪着脑袋蹭了蹭她。往一旁挪了挪。 “手伸出来!” 楚青钺坐着没动。 “快点,我看看你的毒。”白芷站的极近,不耐烦的说道。 楚青钺不急不慢的将手伸了出去,白芷摸着脉皱了皱眉头,随后又伸手摸了下楚青钺的眼睛。 “头疼不疼?”白芷的语气总是带着一丝嘲讽和不耐烦,但楚青钺还是配合的摇了摇头,“不疼,有时候有些晕。” 白芷又拿出随身的银针,将楚青钺指尖的血放了一点出来,放在鼻尖轻轻的嗅着,有些疑惑的说道:“奇怪!” “此话怎讲?”楚青钺问道。 “你中的毒,已经几百年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了,我只是在师门的书上看过:身似浮云,气若游丝。虽然你一身内力都被压制住,不能使用,但…” “军中大夫也曾推断,我中的毒减了量。” “呵。”白芷轻笑出了声,“这毒可不是一般的毒,一滴足以,随着血液流动全身,毒气入脑,先是昏睡然后失明,终身跟病重之人一般,不可动用内力不可快速活动,到了后来,哪怕受到惊吓或是起床猛了,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制毒的人,可谓是心肠歹毒,让一个体格健壮的男儿,缠绵病榻,身体无力。”说着竟然笑了起来。 “我有个副官,一起中毒,已经身死。”楚青钺落寞。 “那定是伤到要害了。”白芷轻轻的说道“你这毒啊,更多的不是要命,而是磋磨。”她指了指楚青钺的脑子,“不过啊,很有趣的是,有人在救你?” “哦?此话怎讲?”楚青钺奇道。 “中了游丝的人,身上是没有力气的,断不会像你一般除了不能动武一切如常人一般轻松,我和师兄讨论过的,到底是有人在配置游丝时给你减了某样药材,还是加了什么克制的解药。然后我们打个个赌。” “赌什么?”楚小剑沉不住气的开口问道。 “赌你夜里的情况如何?”白芷淡然的说道 “我夜里不能视物?所以?”楚青钺也很疑惑,既然要给自己下毒,为何还要有所保留。 白芷双手背在背后,颇有几分傲气的说道:“现在活着的人,配制毒药,我还没遇到超过我的,但这游丝,我清楚其中用了那些药,却不不明白具体的比重。” “传闻这是七年前,天音阁主炼制的。”楚青钺不疾不徐的开口。 “呸!”白芷非常嫌弃的开口。 “哦?姑娘不信?”楚青钺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问问你这蠢狗,要是你信,你敢要他的狗?”白芷嫌弃的轻轻踢了一下花卷,“我虽跟他不曾谋面,但他算我师兄仅有的朋友,说他善于用毒。”白芷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花卷说道:你不如说他是犬妖,要谋朝篡位当狗大王。 “但史书上都这么说的。”楚小剑撇嘴。 “你个小混蛋,一看就不学无术,就知道顶嘴。”白芷恨恨的看了一眼他,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多读点书,你才有判断力,而不是别人告诉你什么,便是什么。” “这话在理,小剑,你每日睡前读半个时辰的书,再睡觉。”楚青钺在一旁点头。 “对了,这个还你。”说着将一个盒子扔到了楚青钺身上,“别让别人知道你有这东西,我给她喂了点东西,以后要是你周围一尺之内有剧毒之物,它便会苏醒,当然,蒙汗药这些不算。” 楚青钺将那盒子放到手边,“姑娘,可是要远行?” 白芷点了点头,又想到他看不见。“嗯,往北走,到了那边雪便化了,我去山上找点药。” “能不能?”楚青钺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可以,我顺路去看你父亲,你有什么信,不方便从驿站走的,我也可以送到。”楚青钺的确有很多信息,不能通过驿站送到,“告诉我大哥一个人,钱。” 父亲身边十多年的侍卫钱离徽,很有可能是天音阁的人,但这信息哪怕写成密语,都有可能打草惊蛇,白芷若能将消息带到,倒是极好的人选。 “可以,我有条件。” “请讲。” “颜如意那傻小子,很对我胃口,看的出来,他很仰慕你,你护着他点。” 楚青钺轻轻点头,看来那傻小子有傻福,那日傻乎乎的冲上去救白芷,白芷倒真记了他一份情。 第41章 身不由己 叶怀昭被姑姑讲述的故事惊出一身冷汗,灼口铄金积毁销骨,如果所有人都跟你讲一个人坏,那么肯定会左右你的判断,认为此人定是一个坏人,但若是一个人,有人说他好有人说他坏,并且说他好的人中,有身份非常高的,那么一味的描黑一个人,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捧着他,让他再上一层楼。 “一声惊雷 千年树毁, 日出东方,孝感天地 仙草现世,灵光天际 仁德兼备,文成比翼。” 一首童谣在几天之内便响彻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间都是对此事的谈资,百姓们纷纷盛赞大周太子,一颗孝心感天动地,让仙草现了世,但最后两句盛赞天子仁德,与本朝的最为贤明的文帝成帝比肩。 “混账东西。”太子听后,在书房里将最喜欢的砚台都给摔了。 “就说那老东西怎么会帮我们说话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林雪岚一张脸黑着,看上去分外的渗人。 “父皇英明,定不会被这种手段迷惑。” 韩承钰轻轻的摇头。“父亲说,这恐怕只是一个开端,让殿下近期一定谨言慎行,同时盯好吴家,以防他们再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吴家人巧言令色、贪得无厌,平洲粮仓背后全是他们动的手脚。” “但相关的官员,都在年前做了了断,将线索硬生生的掐断了,户部那朱老头,更是和稀泥的,称病在家,任凭吴卓见一人坐大。”韩承钰年近三十,老成持重,任兵部侍郎,是韩家这一辈最为优秀出色的青年,也是太子最有力的臂膀之一。 “爹说,让你拉拢叶。” 太子眉头皱起,“他有何用?叶家无权无势,宜妃现在年纪也大了,不得宠了。” “你可不要小瞧了他,他的父亲可是当年的探花郎,是滇州最年轻的知府,若不是叶家野心大,毁了他妹妹的婚约将其送进了宫中,让他和叶家离心,后来又所幸娶了歌姬为妻,自断仕途,现在至少也是一方大员,更何况叶怀昭从小聪颖,若能为你所用,定有所助益。” 杨景玟点头,面色却是不以为然,“他跟三弟,素来更为亲厚些,我不信他。” 林雪岚走到他跟前,“殿下,四皇子很得陛下喜欢。”说完沉默了一下。“当日猎场遇刺,三殿下欲言又止,不敢直接说是你指使的刺客,只说情况危急,叶怀昭替他挡了一剑。但叶怀昭醒来,却说自己本来就病重,什么都没听到。” “哼。”杨景玟想起这件事就气,明摆着的陷害,父皇却怀疑他。他堂堂一国储君,犯得着找些刺客去刺杀三弟?既然都能进入围猎场杀三弟了,为何干脆不一不做二不休,直接….. 想到这里他猛地清醒过来,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居然,居然起了最为大逆不道的念头。 “我找过他,但这人一直不给面子,不过听说老三亲自去了,也没得到什么应承,他应该不想参与我和三弟之间的事情。” 韩承钰勾起嘴角微微笑了笑,“他不想参与,但由不得他。” “表哥你想做什么?”太子盯着韩承钰。 “户部里我们的人,就一个,若是把他变成我们的人,事情变好办多了。” “这人看上去温和无害,但实际上很倔。” “你要懂得拿捏他的软肋,便是你的四弟。有些事情,你不方便去做,却有人比你合适。” “哦?谁?”杨景玟不太明白,叶怀昭和谁都不曾交恶,但也不深交,两个称的上朋友的,一个是个小捕快,一个是个芝麻官。 “云霞郡主。” 叶怀昭看着马车上粉妆玉砌的小姑娘,冲着他展颜一笑,什么脾气都没了。 “看呀看呀。”小姑娘抱着怀里的小狗,冲着叶怀昭乐。 “微臣参见郡主。”叶怀昭笑着行礼,还未起身小狗便欢快的扑到了他的怀里。 叶怀昭笑了起来,眼睛里盛满了温柔,“郡主,你将雪团照顾的很好。”“那是,只可惜我娘不让它进我的卧房。”说着有点不开心的道:“这几天它晚上老是打喷嚏,不知道什么原因,不知是不是得了风寒了。” 叶怀昭将小狗往上抱了抱,摸了摸他湿润的鼻头,又看了看眼睛。 “应当是你院中的花开了,他闻到了,有些反应,不严重,让他适应一下就好了。”云霞郡主开开心心的就抱着小狗走了。 没过两日,云霞郡主便又来了。“雪团的肚子摸上去硬硬的,不知是不是吃了什么石头?它会不会死掉?” 云霞郡主看着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雪团,眼泪大滴大滴的掉。 “羞不羞,又哭鼻子。”屋外响起一个爽朗的年轻男声,叶怀昭微微皱眉,但还是跪了下去。 “起来起来,不用拘礼,我只是听闻我外甥女在哭鼻子,来看看。”太子一把抱起了云霞郡主,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太子舅舅,你讨厌,就知道笑话人。”说着嘴巴一扁,又要哭了。 “哎,别哭,别哭,舅舅是悄悄的给你带了个人,来,快给小郡主的小狗看看。”说着招呼着身后的小太监。 “小顺子以前家里,可喜欢养狗了,还会给狗治病。” “小心它咬你。”叶怀昭小声的提醒道,小太监对他露出一个讨喜的笑容。 雪团见到陌生人,便开始呲牙,可惜有气无力没有什么威慑力。那小太监摸着它的脖颈,不一会儿便松弛了下来,那小公公又按了按雪团的肚子,“它还小呢,不能由着它吃,应当是吃多了,积食了,我给它按一会,等它拉出来,再饿上两天便好了。” 云霞郡主有些犹疑的看了看叶怀昭,只见叶怀昭朝她点了点头,便放下心来,追着太子要新鲜玩意去了。 春日的阳光正好,穿着常服的太子,温和的抱着云霞郡主,两人抬头看着一棵花树,一问一答,仿佛寻常人家的稚子和年轻爱笑的长辈。 第42章 桃花笑 叶怀昭知道自己就算进了户部,但日子也不算好过。 “这账目是谁审的?条陈是谁写的?”张天佑将一本账册狠狠的摔在了桌上,“纸上谈兵、满纸荒唐。”他四十出头,身体清瘦,脸色黑中带黄,一看就是过于操劳的面相。 叶怀昭低着头,态度诚恳,绝不顶嘴,反正他这些年也没少帮杨景和挨骂,但这户部右侍郎的风格跟那些痛心疾首的太傅有些不一样。 “虚食重禄、尸位素餐、备位充数、一无所能、饱食终日、”一连串的话从那张薄唇里蹦了出来,再配合上张天佑那鄙视的眼神,更是相得益彰。叶怀昭听着挺新鲜,但他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楚青钺,估计听到这一连串的话,那人又要吐槽:你直接说我吃白饭就得了,用的着浪费这么多口水嘛。 自从那日楚青钺莫名其妙的咬了他一口,这几日叶怀昭都躲着,没有见他。 “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陛下亲自指派的人来,不好好做事,就赶紧回家,我平生最看不惯的便是酒囊饭袋。”说着将那册子一甩,“拿回去,仔细查、重新做,两日后重新给我,再做不好,回去谋个好亲事,做上门女婿去吧。” 这话出口,叶怀昭没反应过来,其他的人脸色倒变了。 叶怀昭捡起自己的东西告罪一声便往外走去,身后有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 “怀昭!”叶怀昭迅速将脸上调整出一个羞愤的神色,转身行了个下官礼:“薛大人。” 薛迟钟摆了摆手,“张大人素来直言直语,连吴大人,他有时都不给好脸色,但是个好官,就是脾气。”说着无奈的摇摇头。 “这事怪我,最近忙着白云观侵占田地一事,没有顾的上你这边,你刚来户部几日,流程不熟悉也是常事。” 叶怀昭适时的流露出一丝委屈的神色,“是在下才疏学浅。” 薛迟钟朗声笑了起来,“你父亲有三甲之才,治理滇州有方。”说着温和的看着叶怀昭,眼中尽是信任:“你不过是欠缺历练罢了。” “多谢。”叶怀昭诚恳的对着薛迟钟行了个礼。 薛迟钟看了看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大狗,低声说道:“张大人有些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他一贯对长相好看的男子抱有偏见。” “啊?为何?” “不知有没有人讲过,你跟长公主的驸马爷有些像?” 叶怀昭茫然的摇头, “不是长相,怎么说呢,就是气质,颜驸马早年诗词字画无所不精,更难得的是长相出众,气质无双,是以入了端睿公主青眼。” 叶怀昭心里暗笑,这薛迟钟为人圆滑,变着法的夸他呢。 “但众人不知的是,张大人跟颜驸马曾经是至交好友,两人都有报国之志,但后来颜驸马娶了公主,两人便渐行渐远,张大人曾多次当众奚落驸马爷。” 叶怀昭张大了嘴,不可思议的回头看了一眼。 “近日啊,都传闻你跟长公主府走的近,所以张大人才…”薛迟钟适可而止的住了嘴。 叶怀昭苦笑:“多谢大人提点,这事是我做的不好,才能让侍郎大人有了发作的机会,不过是以前在宫中,经常和四殿下带着小孩子玩闹,郡主最近有些无聊罢了。”说着忽然脸色一白,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那日郡主在宫宴上说要嫁给我,纯粹是小孩子胡言。” 薛迟钟朗声笑着打趣:“怀昭担的起,只是郡主着实年幼了些。”说完正色道:“去吧,南市那几间商铺赋税的纠纷,文书都无误,只是涉及到成帝期间的一些政策,我已经让人去提档案了。你去找那铁匠铺的后人做个详细的记录,记得要按印,”说完便回了自己的值房。 叶怀昭初入户部,下面的小吏看着和善,但暗地里都使绊子,每天面对的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说,还总是有力无处使。 京城南边,住的全是平头百姓,房屋低矮,经常有百姓为了房屋宅院的边界甚至是屋檐水滴落的位置做口舌之争,那府衙里,每天断的基本上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天,有家铁匠铺还有周边的米铺、以及包子铺起了争执,争执的缘由便是那同等的铺子但赋税却不均等,吵吵嚷嚷,每月不过几十文钱,叶怀昭看了铁匠铺子拿出的文书,其曾祖两兄弟都战死,成帝曾颁布了条令,后人从事小本经营,只收赋税十一。叶怀昭做了条陈,维持了原来的赋税额度,却被张天佑痛骂了一顿,事后经薛迟钟提醒,才发现,当年发布的那条抚恤政令是维持三代。按照登记造册,铁匠铺的经营者今年应当已经三十有九,但当日他探访时,那明显还是个少年,应当是其子,那么便除了三代以外,是享受不到这个赋税的优待政策了。南市杂乱拥挤,到处都是搭建的棚户和小摊,路上坑坑洼洼,叶怀昭以前没怎么来过。此时顺着地址寻去,也在大街小巷中颇费了一些时间。 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各色叫卖声此起彼伏,倒有一些热闹非凡的烟火气息。只是他带着一条威风的大狗,身边的行人纷纷避让。 闪电忽然停了下来,耳朵竖起,背微微的弓起。站在一家胭脂铺门前不走了。 此处的胭脂都是些劣等货,香气刺鼻却不精致,要是楚青钺在此定是满脸嫌弃。 叶怀昭抬头看去,上面挂着一个牌匾,名字也是简单直接:“桃花笑。” 老板娘是个穿着红色粗布的中年妇人,看他站在门口,有些惊讶,随即露出了笑容,招呼道:“公子,上好的胭脂水粉,可要给家里人带一点。” 叶怀昭拍了拍闪电的脖子,示意他知道了,一人一狗继续往前。 果然是个好地方,闹市中的胭脂铺,里面香气扑鼻,就算你再特别的香味,也能被掩盖住,更何况此处身处闹市,买卖东西的都是些没钱的下等人,街边还有不少乞讨的,别说达官贵人了,就是普通家境的女子都不会到此处来。 第43章 据点 楚青钺到了夜里,习惯性的要到叶府来溜达一圈消食,只不过今日看到的不是断壁残垣尘土满园,而是一袭昏暗却温暖的灯光。 “我还道你要躲我到何时?”楚青钺推门时,见那人穿的整整齐齐,便开口揶揄道。 “你要是被闪电咬一口,也定会躲着的。”叶怀昭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我砍了他便是。”楚青钺大摇大摆的走近,一脸尽是张狂。 叶怀昭将腰间的匕首拿了出来,思考着这个可能性。楚青钺看见他将自己送出的匕首随身带着,心中的恼怒和戾气都消散了几分。 “我那日…”一向直言快语的他,难得的迟疑了起来。 “我有事告诉你。”叶怀昭正色说道:“你们不是在查天音阁的据点吗?我今日去南市,发现了一个地方。” “你去南市干嘛?听说那里乱的很。”楚青钺轻轻的皱起了眉头,这人长的这样好,再简单的衣服穿上身都显得气度非凡,南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定是被人用不怀好意的眼光尾随了一路。 叶怀昭想起被偷掉的钱袋也有些无奈,“我有事。”说完简单的将那铁匠铺的事情说了下。 “闪电走到一家胭脂铺停了下来,向我发出警示,那家胭脂铺叫桃花笑,,位于浆洗街靛青巷丁字号,老板娘四十左右,里面香气扑鼻,但都是些劣质脂粉。” “哦?你还能分出脂粉好坏?”楚青钺仔细的打量着叶怀昭如玉般光洁的皮肤,还有那修长的脖子,感觉喉头一阵干燥,糟糕,又想咬他。 叶怀昭白了他一眼,“宫中妃嫔用的自然都是极品,见多了好的,自然也分的出坏的。” “有没有进去看看?”若是楚青钺,他定然会进去查看一番,哪怕不合时宜。 “若真的是天音阁的秘密据点,我这样进去不是打草惊蛇?”叶怀昭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味道很重,我是闻不出有何异常,但闪电可以,更何况那家店的外面墙根上,窝着好几只猫,只是不知道时间隔了这么久,还在不在那。” 楚青钺思索了片刻,“但这个地方,你出现都会觉得突兀,更何况其他的男子呢?” “若进出的都是女子呢?”叶怀昭看着他说道:“我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我后来发现,这个地方的顾客除了平民女子外,还有一些人家的下人丫鬟、年纪大一些的风尘女子、还有胡人。” “胡人男子还是女子?”楚青钺眼睛一亮。“你确定是胡人?” “穿着胡人衣服,身材高大。”说完淡淡的笑了笑,脸上都沾着胡须。 楚青钺眼神亮了起来,他们让暗卫查访了很多地方,着重点便在青楼琴馆这些香味缭绕的地方,那些有名的胭脂铺也没放过,最后发现里面有其他官员的眼线,但都不是他们要找的地方,谁能料到,叶怀昭误打误撞发现的南市一个不起眼的胭脂铺,倒是符合其据点的特征。 “闪电真是条好狗。”楚青钺由衷的夸奖道。 叶怀昭脸上带着笑意,好像夸的是他儿子一般:“花卷也不错的。” 趁着夜色,楚小剑带着人去了南市的浆洗街上,怀中揣着的小猫,直接越过房顶直接奔着后院就去了。胭脂铺就跟这条狭窄的街道上其他的铺面一样,一楼外间用来做生意,一道帘子之后便是后堂,后堂有楼梯,可上二楼。 楚小剑落地在房顶的声音跟那小猫差不多大,现在已经快要到子时,灯油不便宜,更何况这里又住着京城最穷的人,所以早就漆黑一片。但楚小剑脚下的屋子,却隐隐透出一些昏黄的亮光。 一个穿着布衣的女人半跪在地上,“不知阁主有何吩咐。”那女子声音极其年轻。 楚小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梳妆台前坐了一个人,穿着白色的里衣,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背挺的很直,看不出男女。 “恭亲王孙事败,他们府上拿了你的画像到处在找你,估计你哪里露出了马脚,你换个模样,往平洲盯着肃亲王府,最近这人不安份。”声音嘶哑,像是中毒或是被烟熏过,但还是能听出是个女人。 “属下遵命。”说完退到了一边。 “琳琅,肃亲王动不得,但世子正是年少贪玩的时候。” “属下明白。” “浮磐,长公主府可有异动?” 楚小剑闻言大惊,他在屋顶透过小孔看到室内,一直只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他一直以为屋内只有两人,此时若不是这个声音怪异的女人唤他,他完全没有发现下面还有第三个人。 “最近有人频繁夜探长公主府,是个年轻女子,功夫不错,目的尚不明确,长公主身边的那位老宫女,悄悄的跟窦家的人碰过头。”听声音是个年轻男子。窦家?当年冒死弹劾那废物太子,编写吉兆迷惑军心的那个?” 那青年男子说话声音极小,幸好是在夜间,否则还能难听清。“是,都以为他们与韩家不是一路,没想到却是隐藏的极深。” 那女子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就像砂纸刮过,分外的难听。 “很好,很好。” “阁主,恭亲王府那边?” “废物,早就打草惊蛇了,根本下不了手。”那声音透着阴狠。 “趁着他伤势未好,不如。”琳琅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可,他现在整天跟楚家人混在一起,那楚青钺可不是省油的灯。”那女人迟疑了下再度出声:“这人是一定要除去的,且等待时机,这次已经浪费了那么多的毒物和杀手。” “那镇北军中?那老不死的儿子现在谁也不信,将原来的人全部调开了。” “让人好好的盯着,若是老头咽气,第一时间传消息回来,他一死,他那儿子撑不住镇北军。就是我们动手的时间。” 楚青钺听完楚小剑的转述,面色平静。 “镇北防线、长公主府、恭亲王府、肃亲王府。呵。” 第1章 弹劾 “臣察太子近期之举,多有乖谬之处,实非贤明之主应有行径,臣惶恐,上此奏章,以劾太子之行。 太子乃国之储君,当以仁德为本,贤能为务,以承宗庙之重,保社稷之安,然今覌太子,行事多有不当,实令臣忧心忡忡。 其一,太子骄纵无度,对师不敬,于礼不合,闻太子乘坐宫撵遇右相于宫中,太子乘撵而过。右相兼任太傅,为太子师,却不得太子礼遇,失却君子之风。 其二太子亲信奸佞之徒,受其蛊惑,借吉兆一事,为白云观添置香火钱,规格已超皇子规制,行为逾矩,举动奢靡,长此以往,难以垂范天下。 其三太子处理政事之时,刚愎自用,不听忠言,平洲百姓已万民上书,要求严惩豪绅霸占良田一案,如今却一拖再拖,民怨渐升,有损陛下圣明。 臣深知太子地位尊崇,乃国之储君,但臣心怀社稷、不敢缄默、望陛下以江山为重,对太子严加训诫,臣窦则颖不甚惶恐,顿首再拜。” 二月末的最后一个早朝,便被御史窦则颖的一封弹劾打破了平静。坐在上首的皇帝,正强忍着哈欠,听完下面那臣子的弹劾后,惊的张大了嘴巴,这人居然当着太子和文武百官的面弹劾了太子。御史什么来着?窦则颖?御史台的人? 虽然最近恒昌帝和太子杨景玟的父子关系非常微妙,但儿子嘛,自己骂得不代表别人骂的?他沉思了片刻,隔着冕旒问道:“太子,可有分辨。” 杨景玟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 “儿臣知错。” “何错之有。” “荒废学业、傲慢失礼、刚愎自用、骄纵自负。”太子低垂着头说道,却绝口不提为白云观添置香火钱一事,因为那是皇帝不满民间盛赞太子、甚至编出了童谣传唱,但又不能明里发作,专门给太子找的茬子。 “儿臣深感愧疚,定当反省自身,学先圣之德,修自身之行,以宽容之心纳谏、以勤奋之心求学、以仁爱之心待民。吾当牢记,自省一言一行,不负父皇的期望、不负臣民之信任。” 大约是太子认错认的快且真诚,准备了一肚子辞藻想要奋力反击的三皇子党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就连刚刚慷慨呈辞的窦则颖都有些错愕。 “宋相?我这儿子不知礼数,冲撞了你,你这做老师说说,应当如何罚。” 宋连图官居右相,是一代大儒,朝中有不少人都是他的门生,为人正直却有些迂腐。 “臣教导太子十余年,太子一直尊师重道、行止有度,不过上旬却有其事,太子未下轿撵,行礼后离开,当日他已向我说明情况,乃是太后病重,他忧心如焚,急着赶去看望太后娘娘。百善孝为先,臣认为此举虽有失德之处,但万事从权,可以谅解。” 皇帝点了点头,“是,母后前几日突发喘疾,朕也吓坏了。” “韩相,平洲万民上书请愿一事,是你协助太子查访,你有何说辞。” 韩璟林是当朝宰相,皇后的兄长、太子的舅舅,也是如今朝中权力最大的人。 “启禀皇上,太子为人勤勉,夙兴夜寐,但到底还年轻了一些,处理事情的确有失妥当。” 皇帝其实自己也心知肚明,因为猎场三皇子遇刺,太子是首要怀疑对象,是他下了口谕让太子思过,别说处理政事了,就连外臣都见不了,手上侵占土地一事自然又耽搁了下来,恰逢那些闹事的农民中有一老者过世,他们便抬着尸首围了府衙,把事情给闹大了。 “此事太子确实有过失。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皇帝眯着眼睛在人群中打量,“户部朱尚书呢?” 吴卓见拱手出列:“朱大人旧疾发作,告假休养。” “豪绅霸占良田,朕从户部抽一个人协助你办理此案,太子,可别让两位相爷失望。” “儿臣定竭尽所能,将平洲豪绅占地一事,查个水落石出。” “吴卿?户部能人不少,那个算账特别厉害的叫什么来着,啊对了,叶怀昭不是在户部任职吗?就由他来配合你。”恒昌帝在乌压压的人群中找呀找。才想起叶怀昭官职低,不够格上朝。“哼。”吴卓见听见身边人冷哼了一声,膝盖微微屈起,似要越众而出,赶紧率先出列。 “回皇上,叶大人聪慧勤勉,但到户部之日尚短,对很多律法、章程还在熟悉中,这平洲占地案涉及甚广,微臣建议还是由更有经验的郎中薛迟钟来协助太子办理。” “薛迟钟,就是算术厉害的那位?我这正有大用处要安排他呢。怀昭天资聪颖,跟太子又自小熟识,共事起来也不用畏首畏尾。” 张天佑张了张嘴,现在皇帝已经亲口将人选定了下来,他再怎么迂腐也知道此时不能再开口了,但偏偏这朝堂上还有比他更没眼色的,便是刚刚直谏太子的窦则颖。 “叶怀昭叶大人、非功名出身,无建树,倒是在京城女子间颇有名气。”窦则颖言辞之间已有鄙视之意,杨景修面露不悦。 “听闻这叶大人以前善养犬只,在户部入职后,也有恶犬紧随,这于礼不合,更添话柄,且不论其学识能力如何,此番行事,恐再为太子增添恶评。” “窦大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小叶大人我也曾教导过几年,天资聪慧,不妨给他一个机会。”宋连图缓缓开口。 “若其能力不足以胜任,陛下亦可重新任命。” “宋相言之有理。”皇帝想起来叶怀昭随身带狗一事,是因为开年一月有余已经频频受伤,景和特意要求的,故也未提及,大手一挥,宣布散朝。 叶怀昭是在同僚纷纷道喜的恭贺声中,才得知自己得到了重用,如果表现的好,崭露头角,甚至可以成为太子身边的近臣。 他心中默默苦笑,这荣宠,不要也罢。 第2章 凌风客 “嚣张,真是嚣张。”谢猛猛的拍了拍桌子,那张黄花梨的桌子虽然够结实并未裂开,但上面放着的茶具却哐啷作响。 身后的小厮担忧的看着他那蒲扇般的大掌,生怕他忽然落在自己那弱不禁风的老爷身上。他敢打赌,一掌下去,老爷必吐血。 那老爷却不疾不徐的说道:“劳烦谢大人了。” 谢猛拿着那张信笺,上面写道“三月初二,子时,取贵府紫金钗一观—凌风客。” “窦大人,这紫金钗到底是何物?”谢猛跟着名捕章池辗转过很多地方,抓过不少的盗贼,但这么嚣张的还是第一次看到。 窦则颖四十出头,跟大周朝的文官都有着差不多的体型,瘦弱、单薄、面色冷硬,却又跟丁奉元那种冷硬不太一样,丁奉元出生世家,却天生带着宿疾,冷硬中又带着几分傲气。而窦则颖祖父是一代大儒,为人端方持重,但不思变通,连一代贤明的帝王文帝最终都摇了摇头,将其贬斥,最终郁郁而终。窦则颖完美的继承其祖父的刚直,当了很多年的御史,朝中诸臣,几乎参了个遍,便是太子皇帝,也不放过。 永光帝即位后将其提拔为吏部右侍郎,主要负责考核朝中官员政绩、升迁。朝中重臣见他跟见了瘟神一样,甚至私下传唱,“窦则颖窦则颖,不见则已,一见降级。 最近他参的最多的人便是谢猛的顶头上司楚青钺,不过楚青钺基本上不去上朝,也不在意升官降职,让窦则颖一腔怒火都没发泄的地方,此刻听着谢猛那毫无尊卑的大嗓门,不由得冷哼一声。“哼,目无尊长,不分上下,你们大理寺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谢猛脸色也冷了下来,“窦大人,我师父是章池,算的上大周第一名捕了吧?还不是被你一句目无法纪,做事不按章法给发配到宁州去了?” “要不,你自己跟那盗贼讲讲什么是上下尊卑,让他放过你的紫云钗?”谢猛说着就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窦则颖吸了口气,“这紫云钗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却是文帝御赐之物,赏给我祖父的。” 谢猛将脚收了回来,他虽然鲁莽但并不蠢,“你祖父是个文人,赏他一根女人用的钗子干嘛?” “我祖父一心效仿圣贤,为国尽忠,不结党营私,全靠俸禄养家,还会拿钱资助穷人家的孩子读书。我祖母在家操持,养育两子一女还有老人,生活过的清贫,后来被文帝知道后,特定赏赐了紫云钗,以示嘉奖。” 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一根金钗,雕刻精细、尾部有一朵小巧的祥云,袅袅舒展,飘逸灵动,一看就非凡品,果然在钗子身上,有个小小的“御”字。更为精巧的是,云朵的尾部,镶嵌着一颗比芝麻还要小一点的紫色石头,发出一点幽幽的光芒,这大约就是紫云金钗的来由。 谢猛将金钗拿起,轻轻的嗅了嗅。“你将这金钗常年供在佛堂?”闻上去有淡淡的檀香味。 “是祖父母灵前。”窦则颖纠正道。 “都有谁知道你有这东西?”谢猛将金钗仔细的放回盒子里。“是祖父母灵前。”窦则颖纠正道。 “都有谁知道你有这东西?”谢猛将金钗仔细的放回盒子里。 “只有我家人知道,但内廷中应当有记录。”窦则颖有些忧心的说道,“这毕竟是御赐之物。” 谢猛站起身来,“窦大人,你领我在你宅子里看看,我好安排人防守。” 窦则颖二话不说,便领着谢猛在宅子里走动,宅子不小,三进三出,是皇帝御赐的,但除了前面待客的,后宅简直就是一个字——穷。 “我家下人不多,后宅住着妻子和一儿一女,还有两位仆妇。”他指着最大的房间说道:“那里是我的书房,隔壁便供奉着祖宗牌位。”说着推开了最后的院门,里面种的全是菜,窦则颖指着一位正在拔草的老伯说道,“这位是我妻子远房的表舅,儿子死了,带着孙儿住在我这,就是大堂开门的小子。他晚上跟爷爷一起住的中间那屋子,两边厢房都是空着的。” “屋内有地窖或者其他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吗?” “有个地窖。”那老伯走了过来,腿脚不太灵便,谢猛伸手扶了他一把,窦则颖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老人家,你腿上有伤?” “老毛病了,一到下雨天就会犯,腰疼腿疼,不碍事。” “哪里有地窖?”窦则颖也很是意外。 “厨房后面,冬日用来存放蔬菜的。挺大的,不过我们只用了一小部分,府里人少。” “窦大人,今天夜里,我会亲自过来,再带二十名衙役,守在你们居住的院中,不过为了避免有人提前混入,我得先搜查一下整个宅子。另外,府中的吃食我要派人检查,避免下药。” 窦则颖指了指院中的几棵大树,谢猛点头:“这几棵大树我也会提前安排人蹲守。至于这紫云钗,你找个妥善的地方放着,连你夫人都不要告诉。” 说完便志得意满的回了衙门调集士兵。 “然后呢?”天刚破晓,楚青钺便被谢猛给吵醒,阴沉着脸看着眼前这个打断他美梦的高大丑男,哼,满身汗味,唾沫横飞,跟梦中那俊美的男子简直是云泥之别。 “子时一到,院中忽然冒出一阵白烟,院中守卫都看不清东西,藏在树上的兄弟之说看见白影一闪,进了窦大人的卧室,窦大人藏在枕头下的盒子不翼而飞,夫妻二人都昏睡在床.” “你是说,有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将那装着紫云钗的盒子盗走了?你们二十多人不仅没逮到人,连对方脸都没有看见?”楚小剑在一旁嘲讽他,楚小刀也面露惊讶。 谢猛垂着头,脸上也有些烧的慌。 “的确是我太轻敌,但多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很难相信,这是我当巡捕这么多年,遇到的最无从下手的案子。” 楚青钺站起身来,“走吧,我跟你去那窦大人府上看看。” “那个。”谢猛有些欲言又止的看了看他, “有话直说。” “这个窦大人,就是经常参你的那个。” 楚青钺顿了一下继续走着,“想参便参,随他去,反正生气的又不是我。” 谢猛替那窦大人抹了把冷汗,这楚家二公子,应当是上天派来收拾他的。 第3章 豪绅 平洲乌头县,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又临近京城,水陆皆是四通八达,百姓富庶,也少有大事发生。但在恒昌十九年末,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恒昌帝跟历史上很多帝王一样,到了晚年,力有不逮便迷信长生之术,全国寻求方士想要延年益寿强身健体,却偏偏放不下享乐,便追寻丹药的效果。 张天师便是平洲乌头县一座小道观里的道士,也不知是什么机缘,得到了恒昌帝的赏识,一步一步从乌头县走入京师成为了皇帝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皇帝为了将其封为国师,甚至还和朝臣拉锯。最终还是两位相爷妥协,但君臣达成了默契:不准张天师插手朝政,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在恒昌十九年将近年关的时候,却有一封信,冒着风雪,连夜出现在了恒昌帝的御案上。信是乌头镇东来覌的住持寄给张天师的,说是乌头镇白水、乐平两村,出现了大量的流民,这些流民临近年关,无处可去,便都借宿在东来覌里。但短短一月以来,流民数量竟有上百之多,而且不少人还是身强力壮。覌主觉得有异,暗自探访,才发现是当地的一名豪绅,强买土地,致使两村三十多户农民失去了田地屋舍。 覌主问起那些流民,流民虽然眼中愤恨,却都闭口不答,后来通过暗访才发现,是这豪绅用家里的孩子威胁。 “他们绑了孩子,再逼迫这些农民签字画押卖地,所有的手续都是合理合法,但这明显就是胁迫。”叶怀昭翻看着那些买卖天地的凭证,都是当地官府出具的文书,没有漏洞。 “但是短时间内,这么多人卖地,就算是官府普通的文书经办人,应该也会觉得有异常才对啊。”叶怀昭提出了疑问。 韩承钰笑了笑,“察觉到和没有上报,这是两码事。” “那些百姓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根本,难道不会告状吗?”叶怀昭知道这件事,但不知道这事背后的隐情。“告了,据说还有人上京来告御状,毕竟平洲离京城很近。” “那为何?” 韩承钰拿出其中一张供词说道:“上京告状的那位,孩子被发现死在井中,而其他的人,为了自己孩子,都开始保持缄默。” “那这事应当交给大理寺或者刑部去查啊。”他不过是户部的官员,而且业务尚不熟练。 太子轻声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大理寺章池过去了,现在我们怀疑,这占地的豪绅刘英杰应当不是第一次做这事,但这人名下的田地资产却并不多,所以我们需要户部协查,看这些田地最终都落在谁的手上。” 叶怀昭点了点头,“那地方官?” “已经被下了狱。”林雪岚脸上带着一丝讽刺。“本来要押解上京,却不料这几个官员死在牢中了。” “死了?”叶怀昭大惊。 “没错,之前我跑过一趟平洲,那里的百姓不敢告状,是因为官员上面有人。想来是怕被牵连,所以将这些官员也灭了口。” “那东来道观的观主呢?”叶怀昭思索了片刻。 太子冷哼了一声,“张天师,出家便在东来观,这观主的密信也是写给他,再由他递交给父皇的。” 叶怀昭眼含担忧的看了太子一眼,这就麻烦了,太子对张天师的恨本来就不加掩饰,张天师看似一片高人风范,却经常给太子使绊子,但偏偏你还拿不住他任何把柄。 猎场三皇子被刺,到底是谁指使不好说,但那雷劈在了东方,劈毁了千年古木,本来就有人在想要在东宫失德上做文章,却不料张天师反其道行之,说此事乃吉兆,是东宫的孝心感动了天地,随后便是民间童谣大肆宣扬,惹得恒昌帝忌惮,让太子吃了一个闷亏,还有礼无处说。 “这事定又是那张天师背地里使坏。”太子愤愤的说道。 “那官员还有那豪绅,背后是谁?你们心中可有眉目?”叶怀昭轻轻的问道。 韩承钰笑着看了看他。“这就要靠你来查了。” 太子坐在上位,下面几个全是朝中重臣的儿子,文治武功,是恒昌帝从小给太子培养的亲信帮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但叶怀昭想起后来这些人的下场,不由得唏嘘。 “怀昭,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了。”太子注意到他的打量和迟疑,温和的开口说道。但太子自小倨傲,他的温和也带着几分刻意和生硬,而不是像杨景修那般自然。 “太子,你应当与此事没有什么关联,我怀疑…” “韩家的根基不在平洲,这些人都与韩家没有关联。”韩承钰知道他想说什么,对付太子不一定要事实针对于他,慢慢的剪除他的羽翼,让他孤掌难鸣,是更有效的做法。 “我们林家、安家,都确定跟此事没有关联。” 叶怀昭再次沉思了起来,他不相信张天师此举没有目的,单纯只是为一地的百姓伸冤,但此时竟是一头雾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需要更多的权限。”叶怀昭沉吟了片刻说道。 “我只能看到平洲这三年的土地买卖转让文书,但这三年看似都没有问题。” “看似没有问题?那便是有问题了?”韩承钰敏锐的问道。 “没错,第一,这人的钱从何处来,第二,强占土地,目的到底为何。第三,最终这些土地流向了何人手里。” “你要看全国的文书?” “是。”叶怀昭肯定的回答道,“这人现在何处,也死了?” “没,跑了。”林雪岚面色黑沉。“章池带人去追了,听闻章池跟你也有交情。” 叶怀昭迟疑了一下,看着太子开口说道:“章池追他,会不会大材小用?” “乌头镇的大小官员全部死了,关键人物就只有刘英杰一个了,必须把人抓回来。” 叶怀昭心里却有着隐隐的担心。 第4章 偷窃预告 楚青钺在窦则颖的宅子里转了一圈,心里有着隐隐的担心。 现场太干净了,没有任何脚印、打斗的痕迹,门窗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 窦则颖的妻子王氏头晕昏沉,想来是中了迷药,体质较弱,还未缓解过去。 “窦大人果然如传闻中廉洁。”楚青钺在宅子里转了一圈,突然开口说道。 “哼,为官者的本分,不值得赞扬。”窦则颖丢了东西,脸色更加不善,甚至有些迁怒楚青钺,昨日本来想直接找他,听闻他两位侍卫武功高强。但自楚青钺上任,他参了他十数次,实在是有些拉不下脸,没成想楚青钺直接不管不问,直到东西被盗走才出现。 “楚某说句实话。”楚青钺指着窦家待客的屋子说道:“你家中也就这几幅字画值点钱了,哦,这桌子应当也可以换点钱。” 官场上的人讲究含蓄,就算跟他不睦的同僚想要讽刺他的寒酸也是含沙射影,大部分都是就算心中不以为然,面子上也要赞颂几句他的高风亮节,楚青钺这人却直言他家徒四壁。他冷笑一声,想要用一贯的牙尖嘴利讽刺两句,却只见这主仆三人都是最普通的装束,中等的衣料,浑身上下唯一的配饰便是武器,听闻在军中更是与普通士兵同食同住。就连当日办了康王的案子,向皇帝要了康王的别苑,他正想参他一本,却不料这人转手就将宅子卖了,预定了上万件的冬衣。 “这紫云钗,应当是你府上最为值钱的东西了。” 窦则颖点头,“没错,此乃文帝赏赐之物,一直供奉于祖母的灵位之前。” “那就奇怪了。”楚青钺站在院中,望了望天空。 “有何奇怪。”窦则颖皱眉。 “家徒四壁,就此物值钱。”又指了指候在一边的家人和下人,“你为官廉洁,屋中尽是老弱。” 楚青钺言语中没有丝毫鄙薄之意,但窦则颖十来岁的儿子却不愤的说道:“我爹为官清廉,自然不像其他人一样,珍奇满屋,下人满院。” 小小的少年,身体单薄,脸色胀红,一双眼睛带着怒气盯着楚青钺,身上的衣物也只是最普通的款式,但颜色却有些特别,要青不青,要蓝不蓝。 楚青钺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转头继续对着窦则颖说道:“若那盗贼想要你紫云钗,直接来偷便好了啊。”说着又看了一眼王氏,“这装着钗子的盒子,大约多久,才会打开查看一次。” 窦则颖摇了摇头,“数月才会打开检查一次。” “窦大人家风应当甚严。”楚青钺问出一句话,窦则颖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应当不会主动宣扬家中有御赐之物。” “但此事并不是秘密。宫中赏赐之物,具有记载。” “那你收到的那封信给我看看。”楚青钺伸手。窦则颖也反应了过来,对方既然知道他手里有紫云钗,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便是,何必要多此一举的写信提醒他。 “三月初二,子时,取贵府紫金钗一观—凌风客。”纸上只写了这一句话。 “纸条如何送到你手上的?”楚青钺微微眯起眼睛,将那素色的信笺放到鼻端,隐隐闻到一股香味。 “从大门口塞进来的,被我府上的下人捡起来交给我的。” “你可有什么仇家?最近得罪了谁?”楚青钺将信纸拿起来,对着阳光看着,上面并无特殊的印迹。 谢猛和窦则颖的儿子,都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楚青钺,窦则颖思索了片刻说道:“没有仇人。” “看我干嘛?”楚青钺对一直对他使眼色的谢猛说道。 “你知道窦大人这半年,参的最多的人是谁吗?” 窦则颖脸色变了变。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上朝。”楚青钺低下头,盯着素笺上的凌风客三个字看。 “我也不上朝,但我都知道,他这半年参的最多的就是你。”谢猛憋着笑,等着看窦则颖的笑话。楚小刀和楚小剑,一高一矮,但都是站的笔直,将刀剑抱在怀中,闻言都恶狠狠的盯着窦则颖, 看的窦小公子一阵紧张,生怕楚青钺一声令下,这两人就砍了自己的父亲。 楚青钺却只淡淡的回身看了窦则颖一眼,便转开了头。“你无不无聊。”眼神中似乎对此事很是不解。 窦则颖被那一眼盯的也有些晃神,好似的确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无理取闹的事情。 “这封信我带走了,我进宫去一趟。”他将信收了起来。“窦大人,你将那紫云钗的图形画一个给我。”窦则颖从书房里拿了一张纸出来,“犬子画的,分毫不差。” 画中一只金钗,比例相等,画风写实,分毫毕现,而不是如那些文人一般注重写意,失却了真实之感。 “小公子好画工。”楚青钺看着一旁的少年,赞道。 刚刚还对楚青钺怒目而视的少年,瞬间染上了红晕,低下了头,眼角尽是藏不住的喜色。 “小公子名讳是?”楚青钺直接问道。 “窦砚,砚台的砚。”小少年低声的回答。 “这个珠子,是紫色的。”谢猛也凑过来看那画像,补充道。 “我进宫一趟,看这紫云钗有何来历。你回去查一下,近期可还有类似的案件发生,还有这凌风客,还做过什么案子。” “你怀疑?”谢猛张大了嘴巴,看着楚青钺。 楚青钺点点头,“要么这人想偷的不只是这紫云钗,要么这人想要把事情闹大,背后还有其他的目的。” “两位的意思是?”窦则颖虽然迂腐,但人还是很聪明。 谢猛点了点头。“是,一般的贼子,都是极为低调的,此番大张旗鼓的写信告知你要来偷窃,定不会只为了偷你一支钗子。若不是别有所图,便是戏耍官差。” 楚青钺笑了笑,“有点意思。” 他没有告诉谢猛和窦则颖的是,他在这信纸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香味中,有淡淡的灵猫香气,看来此事,跟天音阁有关,天音阁若想要那紫云钗,定然不会是想戏耍他们玩。 第5章 问题 叶怀昭得了太子手谕,获得了更大的权限,可以查阅户部阁内的文件,但身边也多了两个小吏,美其名曰帮助他办事,查阅档案,不过是太子信不过他罢了。 叶怀昭心里有些好笑,这几天他就像一个香饽饽一样,太子今日送些山珍、三殿下明日便送些海味。长公主府上午送上赏花的帖子,下午便有人送上吴家女儿的画册。 前日夜里回去的有些晚,楚青钺来的时候还未沐浴,嫌弃的捏着鼻子铁青着脸离他老远,万分嫌弃他身上的香味。 “云霞郡主拉我去玩,结果一屋子全是女眷。”说着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最近好像胖了。”楚青钺冷着一张脸说道,虽然他表情一贯很好,但叶怀昭还是能分辨出他有些不开心。 “哎,可不是,自从得了这个差事,我一下子变成个香饽饽了,同僚请吃饭可以拒绝,但那两位老是往我府上送吃的。”说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摸了摸自己的腰,动作莫名有些可爱,但身上那脂粉香还是一样的讨厌。 “都想招你做女婿呢?不知怀昭可中意哪家姑娘。” 叶怀昭笑了笑,“耽误人家姑娘不说,还要连累她的家人,我这样子,一个人就好。” 楚青钺觉得他的笑有些刺眼,“我不怕。” 叶怀昭轻轻点头,“所以,谢谢你。” “哼。” 叶怀昭想起楚青钺拂袖而去的样子,觉得很是有趣,这人,有时候还是跟个小孩子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摇了摇头,继续翻看平洲乌头县近三年的土地买卖凭证,外面还有人陆陆续续的抬来大箱子,这是那胡县令在乌头县任职之前经办的。说起来这胡县令也是奇怪,为官十余载,位置升升降降,从七品正七品,无功无过,但始终在平洲打转。可以说,平洲的几个县衙,他都任过职。 一般来说,地方富庶,当个地方的芝麻官油水比京官还大,但那胡县令家被抄了,不说为官清廉,但却真没多少油水,这点让叶怀昭觉得非常意外,还有那霸占良田的刘英杰,也不见了踪影。 “大人,你看这里。” 太子派遣给他的小吏很是能干,一目十行,看账册的速度比叶怀昭几乎要快一倍。 “恒昌十五年,胡县令将乌头县乌头山一片无主的山林租用给了刘英杰用作栽种果树,一共租了十年,共计六百两银子,用作修建白水村被水冲毁的路。”丁文指着一处账目说道。 叶怀昭看了一眼,不明所以。 另一名小吏拿出了随身的册子,“喏,这里有记录,有个叫大牛的村民说,他家住在白水村最边,就是刘英杰租下来的果园下面,因为刘英武在那修建了一条可供两架马车并架的路,他娘在旁边开了个茶棚,生意还很好。我当时还询问过他,他说那条路是刘英杰承租果园之前便修好的,但去年那些果园大批果树都枯死了。” “听这语气,他们似乎对刘英杰还颇有好感?”叶怀昭敏感的捕捉到一丝信息。 郑则点了点头,“没错,刘英杰开垦荒山、修桥铺路、附近的村民都能在他那谋一个差事,就连一些老弱妇人和孩子,都能去做饭、做零工换几个铜板。所以当时刘英杰让他们签署土地转卖文书的时候,他们才毫不犹豫的签了。” 丁文撇着嘴说道:“村民大部分都不识字,过了很久才发现被骗了。” “路是刘英杰修的,却被算做了胡县令的政绩,胡县令是既得了钱,又得了名声。”叶怀昭低声道。郑则凑近一步小声说道:“很多官员都是这样的,不会直接收银子,都是借着各种名目,我们随着韩大人跟着太子,这几年查了不少这样的案子,哎。”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每次都说国库没钱,没钱,结果全被这些蛀虫给贪掉了。” “多做事,少说话。”丁文瞪了他一眼,“别给太子惹麻烦。” “太子心系天下,怀昭佩服。”叶怀昭虽然一直与太子不睦,但太子的确一心用在治理国家上,不愧是当世的大儒教导出来的学生,这一点,的确比他父亲强上很多倍。但是,这些年,树敌也树的不少,甚至有不少朝臣应该都不敢让他登上帝位吧。 “可惜人死了,否则这些钱定要让他交代出来。”郑则眼中射出狠厉的光,一点都不像个文人。 “一般来说,这些官员积攒钱财最终目的是什么?” “买官铺路。”郑则冷笑了一声,“这是绝大多数,官越大,贪的越多。” 丁文性子比较谨慎,压低了声音说道:“还有些人,喜欢享受但。” “但这胡县令显然两者不是,若他为了升官,不会这十多年还是一个县令,若他贪图享受。”叶怀昭轻轻的摇了摇头,“我若是他,定然找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别说巡查了,平洲离京城如此的近,谁都可以上京告他一状。” 丁文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这个案子其实简单,难的是,要查到幕后的人。” 郑则冷哼了一声,“这平洲侵占良田、虚报赋税,官商勾结,哪里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能做的事情,这京中定是有他们的人。” 丁文凑近了叶怀昭,小声的说道:“叶大人,实不相瞒,这户部现在都姓了吴,太子殿下谁都信不过,希望您不要辜负殿下的信任啊。” 叶怀昭拱手“定不负殿下信任。”说完又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幸好太子派你们来帮我,说实话,叶某惭愧,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今日方才知道,纸上得来终觉浅,凡事还需亲力亲为。” 丁文郑则两人慌忙自谦回礼,抱着一大摞看过的账册放回了箱子里。 这郑则是会功夫的,走路的时候脚步极其的轻,吐气也很均匀。 他将目光放在桌案上的一串钥匙上,那是他刚从吴卓见那拿到的,存放国家财政赋税档案的库房的钥匙。 第6章 嫁妆 楚青钺示意楚小剑从喜公公手上接过了钥匙,再将窦砚画的紫云钗的图像给他看了看。 “不知公公对这支钗子可有印象?” 喜公公仔细的看了看,摇了摇头。“没有见过,不过只要是内库里出去的东西,都会有记录在册。只是还需好好的找一找。” 喜公公说完又行了个礼,态度恭谨的问道:“是您自己来查找,还是我派两个机灵的?” 楚青钺指了指那张图纸,“自己来吧,这两家伙做不来文章,字还是识得的,这还有图呢。” 说话间库房内两个小内监一人抱着一摞册子走了出来,“文帝在位期间,这个紫云钗的记录都在这了。” “辛苦公公了。”楚青钺点头致谢,喜公公带着两名内监轻声的退到了门口。 档案都是按照年份封存的,楚青钺按照窦则颖所说的,找到了文帝在位的嘉定十七年间的记录,文帝赏赐了当时的名臣窦源的妻子,以示嘉奖。 记录中也有紫云钗的描述和画像,但只是简单的勾勒了一个形状,和大小记录。画功比窦砚画的差远了。 “小刀,我与你看前面的,看着紫云钗有何来历,看还有没有紫云钗的记载。”说完三人便坐了下来。 “坐没坐相,跟个猴子一样,椅子上有针吗?”楚青钺带着微微的怒意,叱责着楚小剑。 “哎呀累嘛,我坐地上看一会儿。”楚小剑带着撒娇的语气耍赖。 门口守着的小太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书案上只坐了两人,剩下那个小个子侍卫应当是靠着墙席地而坐,从门口看进去只能看见他的一双靴子。 听着屋子里传来的沙沙的翻书声,小太监有些羡慕,这同是下人,这小侍卫的待遇跟他们可谓是天差地别。 楚小刀一找到相关的记录就拿给叶怀昭记录下来,而桌子下却只有一双靴子。 穿着袜子的楚小箭轻手轻脚的进了里面的房间,仔细的在里面寻着东西。 “此次进内库珍宝坊机会难得,传闻那紫云胆也在其中,也不知和这紫云钗有什么关系,你找个机会进去查查看。” “二公子,你看这。” “紫云钗并不是一个单独的钗子,而是一套首饰。”楚青钺接过那张已经发黄的纸,仔细的看着。 “前朝帝王夏显宗,为其最宠爱的女儿安乐公主出嫁打造的一套首饰。”楚小刀最近正在变声,说话就像砂纸刮过特别难听,他本来就沉默,如今更加寡言。 “紫云手镯、紫云钗、紫云梳篦、紫云腰带、耳环、项链、还有凤冠。”啧,“女人真麻烦,要带这么多东西在身上。” “都是祥云图案,镶嵌了一颗紫色的宝石。” 楚青钺仔细看着那张发黄的纸,“哦,原来这安乐公主的闺蜜便叫做紫云,所以皇帝才特意打造了这套首饰。” 夏朝灭国,丁将军自安乐公主府抄家,将这一整套首饰进献给了太祖。这套首饰虽然华丽精美,但是亡国长公主所有,并不吉利,一直便封存在大内的库房中,直到文帝时期。文帝时期遭遇大旱,文帝曾开内库盘点,用以赈济灾民,一度被传为美谈,大概就是在那期间,这套首饰被翻了出来,文帝将这套首饰分开用作了赏赐之物。嘉定七年,紫云手镯被赏赐给了丁兆已, 嘉定七年,紫云钗被赏赐给了御史窦定乾。 嘉宾八年,紫云梳篦赏赐给了其乐郡主。 嘉定九年,紫云腰带作为赏赐给宁州守备林氏。 嘉定九年,紫云耳坠赏赐给了如意郡主 嘉定九年,紫云项链被赏赐给了林家长女 嘉定十年,紫云凤冠则被赏赐给了韩家长媳。 楚青钺看到这名单,还暗暗有些吃惊,如果没有记错,自己的外曾祖母,便是其乐郡主。这套紫云首饰,分作七次,避开了大周朝的公主,但全部赏赐给了当时的贵女,或是世家女子。 楚小刀对着画像看了看,纸盒紫云梳篦,对着楚青钺说道:“夫人戴过。” 小刀以前一直跟着大哥,他口中的公子是指大哥,夫人则是大嫂,看来这东西,居然自己家有份。 再仔细的看这份名单,除了窦家,其余都是世家。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楚小剑从库房里闪身而出,坐在地上。 “喜公公,你来的正好。这最后一项,后面画了一个墨点是什么意思。” 喜公公看了片刻,低声说道:“恒昌二十年,罪太子和韩家谋逆,事败后先皇抄了韩家,我们逐一核对了所有的钱财物品,这个圈啊,代表这个东西遗失了,没有追回来。”说着笑了笑。“韩家家业之大,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件首饰,或许是赏赐给了别人,或是放在了别处,管家下人们也说不清楚,很多东西都是这样。如果楚大人找到了,还要麻烦大人送还回来。” 楚青钺点点头,指着其他几样说道,“这些代表东西没有变动?” “是,御赐之物,是荣宠。上面有特殊的标记,不能私下买卖或是转赠。” 楚青钺了然,将自己誊抄的纸张揣在怀里,便大摇大摆的出了门,途径大门紧闭的崇德殿,他微微的放慢了脚步,想象这七年甚至再之前,这人气度悠然的从此走过。 叶怀昭在宫人的引领下,步履匆匆的走进了崇德殿,他有要事需要面见太子。 “臣查了胡县令在平洲所经手的所有文书,发现此人进行过大宗的土地买卖,但却并未谋取暴利,但胡县令没有亲眷、家中也无大额财富,臣很好奇他的钱财用在何处。” 太子颔首:“孤也好奇。” “臣准备去一趟平洲乌头县,那里定有什么线索,被我们忽略了。” “去吧,让丁文和郑则跟着你,孤再派两个护卫给你。” “殿下,臣还有一事。”叶怀昭有些迟疑。 “何事?” “万不可对四殿下透露我的行踪。”说着露出一丝苦笑。 太子也笑了笑,无奈的摆摆手:“知道了。” 第7章 挑衅 楚青钺带着小刀小剑,刚刚走出宫门,便看见匆匆赶来的谢猛。 谢猛走的其快,高大健壮的身形,在人群中却来去自如,丝毫没有碰到旁边的百姓。楚青钺目力极好,隔着老远都看见谢猛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看来是一路急行过来的。 楚青钺断定他有话要说,便走上了一旁的状元阁,要了一个雅座,刚上了茶,谢猛便在对面坐了下来。 “烫烫烫。”谢猛刚坐下又被嘴里的热茶烫的站了起来。 “你跟个大马猴一样,你又不是没看见我们刚走进来,茶也是刚点的,你就不能缓一缓吗?”楚小剑拿着茶杯故意小口的抿着,嘲笑着谢猛。 “小猴子,你等着。”谢猛一边捂着嘴一边恶狠狠的看着楚小剑。 楚青钺让小二上了一壶凉开水,谢猛拿着壶就直接往嘴里灌去。 “大人,你料事如神啊!”谢猛对着楚青钺比了个大拇指。 “这是御赐之物,如果遗失,肯定会报官,我刚去了刑部,去年工部侍郎黎正宽报过案,说家中祖母遗失了一条腰带。” 楚青钺愣了下,“他祖上可任过宁州守备。” 谢猛大手一挥,“那我哪里知道,但那腰带上面就有一样的祥云图案,但他祖母。”说着指了下自己的脑袋,“这里有点问题,记不太清楚,一会儿说丢了,一会儿说送给了别人。但黎大人说那腰带很重要,但至今还未找到。” “还有吴尚书府上,就在过年前几天,也曾报案丢了一对耳环,根据记录便也是这祥云形状的,其中镶嵌了一枚紫色的宝石,不过后来说东西找到了,是被家里的孩子拿去玩了。” 楚青钺盯着自己誊写的那份名单,如此说来,这套紫云首饰,七件中已经有两件确定遗失,一件疑似已被寻回,还有一件下落不明。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谢猛指了指楼下。 他比楚青钺还要高出一截,又坐在窗户边上,楚青钺往窗边探了探,才看见一个靛青色的衣袍闪身进了状元阁,片刻之后,丁奉元出现在了门口。 “丁大人。”楚青钺看到他很是吃惊。 “我刚刚去大理寺找你,谢大人说你进宫了。”说着瞥了谢猛一眼,“他跑的太快了。” 谢猛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丁奉元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到他面前。 楚小刀抢先一步接过打开,确认无毒后才递给了楚青钺。楚青钺对着丁奉元和谢猛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但瞬间就变成了惊讶。 “三月初六,子时,取贵府紫云手镯一观—凌风客。” 他轻轻的嗅了嗅,没有什么味道。 “这字条,你如何得来的。”丁奉元是一品大员,又是显赫世家,出入都有护卫,家中家丁众多,断然没有那清贫的窦大人好接近。 “扔在我轿中的。”丁奉元淡淡说道,“轿子停在兵部后门小巷子里,轿夫在屋内歇着,没有人守着。” 楚青钺将自己手中那份名单拿了出来,递给了丁奉元,丁奉元眯起了眼睛。 “这是一整套饰品?” “没错,前朝的安乐公主,闺名紫云,夏显帝专门为其打造的嫁妆,后来夏朝亡了,这套首饰便被收到了内库,但亡国公主戴过的,多少有些不吉利,所以一直放置在内库中。”楚小剑接到楚青钺的眼神示意,对二人讲起了这套首饰的来历。 “一直到了文帝时期,文帝节俭,曾开内库赈灾,看到了这套首饰,便分作了七份,赏赐给了当时的一些女子。”说完便看了楚青钺一眼,接下来的,他在库房里找东西,不甚清楚。 “你们丁家得到的是手镯,窦家祖上的便是昨日夜里遗失的紫云钗,工部侍郎黎大人曾报官遗失了一条腰带,我想他应当便是这宁州守备的后人,还有吴尚书家曾遗失过一对耳环,不过据说已经找到。” 丁奉元眼神惊讶,谢猛则神情凝重。 “这梳篦呢?其乐郡主又是谁。” 楚青钺笑笑,“我的曾外祖母。”他又指了指项链。 “若我没猜错,这项链应当在驻守东境的林家。” “这凤冠呢?丁奉元指着最后一项问道。 “韩家被抄,这个凤冠不知所终,本来应当回收到内库之中,现在下落不明。” “若这是同一人所为,他要这些东西干什么?”丁奉元眉头紧紧皱起。 “我们去问问便知,这里离黎大人家近还是吴尚书家近啊?”楚青钺站了起来,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他压根不知道这两人住在哪里。 “先去黎大人家,吴大人住的离你们楚宅不远。” “公子,这宅子比我们气派多了。”楚小剑一边打量着黎府,一边小声嘀咕。 黎正宽年方三十,任工部侍郎,年纪比楚青钺大两三岁,样貌堂堂正正。众人进门的时候,正在院中穿着单衣锯木头呢。 “两位大人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好。” 这黎大人的院中没有花鸟虫鱼而是摆放着不少木头做的小玩意,还有大大小小的沙盘和缩小版的亭台楼阁。看的楚小剑心头发热,总想上手去摸一摸。 “这是北戎的攻城炮?”楚青钺停在一处缩小版的城墙边,看到外面摆放的兵器模型。 “对,楚大人好眼力。”黎正宽擦了擦汗,转身走了过来,才发现一脸严肃的丁奉元,吓的脸色一白,赶紧招呼下人,将自己的衣服拿出来。 “我以为只有大理寺的两位大人,没想到丁大人也在。” “哼,只有他们,你便可以衣冠不整?”丁奉元冷哼。 黎正宽正待辩驳,丁奉元大手一挥,“说正事。” “你府上丢了东西?”楚青钺直接问道。 “什么?”黎正宽有些茫然。 “腰带。”楚青钺提醒。 “哦,是,对。我祖母的一条腰带丢了,但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丢了?” “此话怎讲?” “我祖母她现在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一会儿说丢了,一会儿又说给我夫人了。” “那你可有问你夫人?” 黎正宽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拙荆跟在下置气呢,回娘家去了。 第八章 丢失 楚青钺有些无语,倒是丁奉元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不会去接回来?轻灵又不是不讲道理女子。” 黎正宽一脸无奈的说:“她说我教坏儿子,玩物丧志。” 楚小剑看满院子都堆着的稀奇古怪的玩意,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令公子应当是喜欢的。” 黎正宽眼睛亮了亮,“他喜欢的很。”说着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难过的神色,“我想破解那地宫含香阁下面的地宫的机关,在家里仿制,结果衙门有事,将谦儿关在里面了大半天。” 说着又赶紧举起了手,看着丁奉元说道:“我已经将那门锁好了,但轻灵还是生气。” 丁奉元指着他,又看了下院子里的各种模型,叹了口气说道:“我今天要回趟平洲,你去告个假,跟我一起吧。”说着便出了门。 丁奉元个子不高,走路却很快,楚青钺迈着步子不紧不慢的跟在他半步之后,脸色淡然,似乎并不想多做打听他们的私交。倒是楚小剑,满脸的欲言又止。 “正宽祖上是我们丁家的家将出身,后来立了军功,是一方守将,本来他的父亲想让他跟着我在兵部谋个差事,但这孩子从小的愿望便是当个木匠。”说着轻轻的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娶的是我堂弟的女儿,丁轻灵。应当是回了平洲乌头县。” 楚青钺微微转头:“你家的镯子?放在老宅中的。” 丁奉元点了点头,“嗯,在我娘手里,我快马加鞭,回去将它取了。”想了想说道:“放你那?”随后又看了看跟他寸步不离的楚小刀,“放这个小兄弟那,他看上去很是可靠。” 楚小刀没有言语,楚小剑却憋着嘴,“我也很可靠。” “我们先去吴尚书府上?” 吴卓见的宅邸才更像一个一品大员的家,吴宅坐落在京城最为尊贵的地段,朱红色的大门巍峨耸立,门楣上高悬这御赐的金色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口蹲伏着一对威武的石狮子,双目圆瞪、气势雄浑。踏入宅邸,一条宽阔的青石甬道笔直的通向正厅,甬道两侧、繁花似锦、佳木葱茏。正厅高大宽敞、雕梁画栋。厅内的桌椅皆由名贵的紫檀木打造,雕刻着精美图案。厅中挂着几幅字画,据是出自名家,就连普通的花瓶,想来也是来路非凡。 吴府的仆人众多,却行止有度,各司其职,不疾不徐,想来也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 吴卓见正要出门,听见门房禀报,赶紧迎了出来,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他已过花甲之年,身体微微发福,穿着一身紫色常服,阳光下可隐隐看见衣服的暗纹,呈祥云状。应当是用金丝做的细线由最好的绣娘精心制作的,据说一件衣服要抵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 “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来人,取雀舌。” 丁奉元和楚青钺面上带出一点笑容,都纷纷向吴卓见行礼。 “你去看看谦儿今日当不当值,家里来贵客了。”吴卓见乐呵呵的去吩咐下人。 丁奉元皱着眉头在楚青钺耳边耳语:“这雀舌,只取最好的茶叶中间一心,每年皇宫才只得两斤啊。”楚青钺挑眉不再言语。 “瞧我,年纪大了,就喜欢家里来客人。”吴卓见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不知两位一起前来可是有事?” “昨夜窦则颖窦大人家中失窃,被盗之物是文帝御赐的紫云钗。今日丁大人也接到了一张纸条,三月初六晚上要盗他家里的紫云镯子,我查阅刑部的资料,吴大人府上,曾经遗失了一对紫云耳环?” 吴卓见招了招手,门外进来了一位精干的中年人。“阿福,可有此事?” 那管家想了想,对着楚丁二人躬身行礼。 “确有此事,去年过年之前,那对紫云耳环不见了,整理屋子刚好发现,于是报了官,但不久之后又找到了。” 楚青钺看着他:“这耳环是御赐之物,不知放在何处,怎么丢失,又如何找到的呢。” 管家愣了一下,他是吴家的总管,寻常官员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何尝被如此直言直语的询问,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快便收起了脸上的不悦说道:“家中御赐之物太多了,像那对耳环并不起眼,平时也是随意放置的。”言语间不经意的透露出种傲气,想来也是,自今上登基,吴家风头一时无两,怎么会短了赏赐。 “既然不起眼,又是如何发现丢失的?”吴卓见看了一眼管家,眼中隐隐含着警告。 管家赶紧笑着说道:“这对耳环啊,是文帝赐的,给尚书大人的母亲的。” 吴卓见回想一下,说道:“可是祥云图案,上面有一颗很小的紫色宝石。” 两人点了点头。 “我娘以前经常戴,她老人家故去后,给了贱内。但贱内晚年潜心礼佛,不戴任何首饰,病逝后,便放在她住过的屋子里了。”吴卓见眼神中带着怀念。 “对,我每半年会清点一次府中财务,我记得去年是在腊月二十清点的,发现东西丢了,盒子里是空的,在府里遍寻不着。”说着顿了一下,“此乃御赐之物,我怕惹出什么事端,便报了官。” 一切合情合理。 “当日可还丢失了什么东西?又是何处寻得?” “还丢了一支指套、一颗鸽血石,是太后娘娘的赏赐。东西是在念慈小姐那找到的。” “念慈?”吴卓见摸着胡须,脸上带着笑意。“是老夫的重孙女,年方三岁,被娇惯的不像话。” “是,皇后赏赐给了她个布娃娃,做工极其逼真可爱。念慈小姐喜欢的很,经常用饰品打扮娃娃,那些耳环饰品都是她拿走的。” “哎,太过娇惯了。”吴卓见虽然嘴上说着,眼中却带着笑意。 “可否将这对耳环,取来,我看看。” 管家行礼后退了出去,一盏茶后气喘吁吁的进来,将一个盒子递给了楚青钺。 盒子中放置着一对耳环,小巧玲珑,呈祥云状,跟窦砚画的几乎一样,底部分别镶嵌了两颗很小的紫色石头。 出门之后,楚青钺却淡淡的说道:“不对。” 第九章 变黑 “不对。”叶怀昭站在乌头镇最高的一处山坡上,被冷风一吹,面色冷硬。 这山边是那刘英杰租的无主荒山,曾经聘请了大量的劳工来开垦荒山,还为此修了两个村子的路,让乌头镇的村民都很感激他。但如今不过三五年光景,按理说应当是枝叶繁茂才对,可叶怀昭登上了山顶,本想看一下这乌头镇的全貌,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一片荒芜,山坡上的树基本能上都已经枯死了,。 大牛有些气愤的说道:“这人根本就不会照料这些树,你看这树干,根本就没活过两年。” 叶怀昭皱眉,这荒山被刘英武租来应当有五年,除去一年开荒铺路,栽种在此,应当也有四年光景。“你确定?” 大牛指着那枯树,“你将树从中间砍断,就能看出年龄了。” 随行的护卫横着一刀,便将一棵手腕大的树切成了两截。大牛指着树中间的一圈圆形图案说道:“一圈就是一年,这树不到两年就死了。” 叶怀昭站了起来,又走向了另外的树,他发现不仅此处这些树木全部枯死了,连杂草都长的很少。现在是春季,气候暖和,雨水温润,按理说应当充满绿意,但此处却像是被遗忘了一般,还是枯黄一片。 “那边,可是你们的村子?”叶怀昭指着山南面的一处村庄说道。 “不是,河东边的才是我们乐平村,河西边的是白水村。”大牛指着中间的一条小河,“我们都吃的这条河里的水,所以我们也叫河东村,河西村。” “这水是从哪里来的?” “就这座山上下来的啊?”说着往山的阴面指了指。 “你们地里的庄稼都种上了?”叶怀昭一边走着一边问大牛。 “别提了,种什么种,这两年肯定是得罪了什么神仙,收成一年不如一年,这胡县令太不是个东西了,害的我们好好的乌头镇,乌烟瘴气的,我娘说让我们搬到东来观附近去住,那里有神仙庇佑又有大官坐镇,这些恶人断不敢动手脚。” 叶怀昭指了指东边一处青烟缭绕处,“那里是东来观?” “对啊。”大牛点头,“那里自从出了个张天师,香火旺的不得了,观主也乐善好施,这次我们地被占了,我们上京告御状的人,都没回来,还是观主帮我么送信给了张天师,张天师直接告诉了皇上,否则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活。” “旁边那个大宅子是谁的?”叶怀昭眯着眼睛,指着东来观不远处一处气派的大宅子。 “回叶大人,是丁家的祖宅。” “丁家祖上是在平洲,丁将军那支是迁走的,不过现在每年也是回这里来祭祖。”丁文跟在他后面,走的有些喘。“县衙里现在一团乱,还封着呢,等会儿我们便去住丁家。” 叶怀昭想起丁奉岚,心里有些唏嘘。“也不知这里,现在住的是谁。” “丁家姑奶奶。”大牛笑着说道:“个子快要有我高了,一辈子没有出嫁,是丁奉元丁大人的姑姑,现在一个人住在祖宅呢。” “大人莫怕,姑奶奶人好着呢,别看嗓门大,前些日子,我们怕胡县令报复,去求了她,她将我们的小孩老人几十口,全部收留在家中呢,过年每人还给红包呢。” 叶怀昭态度和煦亲近,与大牛一路闲聊,顺着小河边一直往上走,遇到一些热情的农妇递过来的吃食也礼貌道谢,遇到村里的老人还会微笑行礼,河东河西两村都道皇帝派了个长的跟个仙人一样的钦差大人来查案。叶怀昭一行人顺着小河往上游走去,约莫一炷香过后,大牛指着一处贴着封条的院子说道:“那刘恶霸就是住在这里的。”院子不大,牌匾被砸,只有一端还固定在上面,门上到处可见一些粪便、蔬菜的污迹。 前厅里空空荡荡,想来是家具都被人搬走了,大牛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有些乡亲,说这里值不少钱,用牛车拉出去卖掉了。” 后院也是被翻的乱七八糟,但稍微能换钱的的东西都没了,剩下一口水井倒是非常醒目。 “他不和你们一样,吃那河水?”叶怀昭注意到其他农户家中并没有水井。 大牛撇撇嘴:“城里人穷讲究,他在前年便打了井,不用河里的水,要说嫌弃,也是我们嫌弃他啊,他就住在这山脚下,水流下来,他可是第一家。” 叶怀昭回头看着那口水井,若有所思。天色渐渐的有些暗了下来,叶怀昭一行人加快了脚程赶到了东来观,拜见了观主,又从观主口中了解了下刘英武、胡县令的事迹。然后取上了行李,敲开了丁家的门。 “快进来快进来。”一个大嗓门响了起来。 “哎哟,这孩子长的俊的来,可惜我老婆子年纪太大了。”丁家姑奶奶你拉着叶怀昭,盯着脸的看。 “怀昭见过姑奶奶。”如果康王妃能够活到这个年纪,应当就是姑奶奶这个样子吧。 “好孩子,来走,我们去吃饭吧。”说着就领着几位年轻人往饭厅走去。 “鸡鸭蔬菜,都是我们自己养的种的,可好吃了。”老太太饭量不小,伸手给叶怀昭布菜,还热情的招呼着另外几位。 “姑奶奶,你这镯子真好看。”镯子就是普通的金镯子,上面雕刻着祥云的图案,花纹细腻流畅,首尾相接,一看就是精心雕琢的,不是凡品。 “文帝御赐给我娘的呢,我娘又给了我,本来送给了奉岚丫头,结果这丫头死在了我前头,我便舔着脸又将这镯子拿了回来,算是留个念想。” “咦,这里怎么还镶嵌了个黑色的石头。” 老太太将手往叶怀昭的方向伸了伸,指着那米粒大小的石头说道:“这镯子叫紫云镯,这宝石以前也是紫色的,但从奉岚丫头那拿回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变成了黑色。”说完也不解的皱起了眉头。 第10章 空心 楚青钺一行人随着丁奉元回了平洲祖宅,平洲离京城不远,若是走官道快马加鞭一日有余便可抵达,但楚青钺和丁奉元的身体都不太好,于是便选择了坐船,顺着水道,一大早出发,下午便可抵达平洲。 他捏着从吴卓见那借来的耳环,也不知道想想些什么,他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 黎正宽刚上船的时候,壮着胆子问了一些赛鲁班修建的地宫的一些关于机关的问题,隐去了一个出口在皇宫内和叶怀昭的存在,楚青钺可谓是知无不言,黎正宽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看来传言不实啊。”他感叹道。 楚青钺淡淡的看了过去。 “都说楚大人喜怒无常,不喜说话,身后带着的侍卫一言不合就要拔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述着传闻。 “不喜欢说废话罢了。”楚青钺淡淡的说道。 小刀小剑在一旁点头,在京城,除了跟那个已经死了七年的神秘人,公子跟谁话都少。 黎正宽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拿出纸笔尺子、开始写写画画,嘴唇一开一合但却没有发出声音。丁奉元在一旁批复着兵部的文书,本来就严肃的脸显得更加严肃。 楚青钺盯着手里的一对耳环,仔细的看着,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时辰,楚小剑耐不住寂寞早就跑到夹板上玩去了,花卷白天懒得动,挨着楚青钺趴在地上,本来不打算带它来的,结果花卷咬着楚青钺的衣服不松口。 “公子,这耳环有什么问题?”楚小刀抱着刀站在他身边,不解的问道。 “你看这纹路。”楚青钺将耳环递给了楚小刀。 “一模一样。” “重量呢?” “差不多。” “可我就是直觉有些不对劲。” 黎正宽闻言,走了过来,“给我看看。” 他分别用两只手轻轻的捏着那对耳环,仔细的对比着,看了一盏茶功夫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又从随身带的物品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称来,不同的是他将一块金属拨动打中间,两边放上了一个小巧的盘子,两个盘子动了动,还是保持一个高度。 “这是我做的,精度最高的校准的称了,给姚记金铺定做的。说完将其中一只耳环放到了左边,左边微微的倾斜了下去,他又将另一只放到了右边盘子上,右边盘子高度下降,最终两边还是持平。 “一样重。”黎正宽肯定的说道。 “准不准啊?”楚小剑嘀咕了一声。黎正宽抬头看他,眼神恶狠狠的说道。“你怀疑我贪墨都不能怀疑我的工艺不好。” 丁奉元咳嗽了一声,示意他说话小心一些。 黎正宽说完,又眯着眼睛打量那对耳环,忽然从头上拔出了发钗,从里面取出了一根带着钩子的银针,眼睛几乎贴在了耳环上,戳了几下,便将那紫色的宝石和黄金做的耳环分了开来。接着又拆开了另外一只,楚青钺没有制止他,而是好奇的看着。 左边的宝石比右边的宝石略重,左边的黄金比右边的黄金略轻,但外形大小都是一样。 黎正宽倒了一杯茶水,将那两个看上去一样大小的黄金耳环丢了进去。 “果然。” “哎,有一个浮了起来。”楚小剑惊呼道。 “这个是空心的?”楚青钺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没错。”黎正宽将两对耳环和宝石分开放置。 “左边这对,宝石虽然看似一样,但不知是什么材质,比右边的重,为了让两只耳环总的重量相等,便将金饰部分中间做成了空的。而右边这只,只是实心,遇水则沉。” “哇,你好聪明啊。”楚小剑由衷的夸奖道。 “这个道理很简单的,不过也是别人教我的,说起来,那人比我还小了两岁呢。”说完叹了口气。“他很聪明,却出身不好。” “慎言!”丁奉元放下了书,冷冷的来了一句。 黎正宽看了丁奉元一眼,发现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桌上的书册,做了个鬼脸非常小声的说道:“我小时候经常被大人骂,喜欢的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奇技淫巧,文不成武不就。只有他不笑话我,还经常给我出一些点子。他看的书非常杂,经常有很多很有意思的想法。” “你说的人,可是姓叶。” 黎正宽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楚青钺,又飞快的看了一眼另一边的丁奉元。 楚青钺微微的笑了笑,“他很好。” 黎正宽也笑了,但眼眶有些泛红,转头看着江水,像是在缅怀一个老朋友。 “他很聪明,书也读的很好,算术也很好,很多东西过目不忘,但一直装作不那么聪明,不那么显眼,没想到,最后还是。”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去查一下姚记金铺。”楚青钺还待跟他多谈论一下叶怀昭,却冷不防对方突然转移了话题。 “嗯?” “这两只耳环,有一只是作假,在京城,除了皇宫里御用的金匠,就数姚记里老师傅手艺最好,我认为中空的那只是仿制的。” “那颗宝石。” “我认不出来是什么材质,仿制的时候应当找不到同样的宝石,同等大小的,都比原来的那颗重一些,不得已只能将金饰的部分中间掏空。” “多谢,你帮了大忙了。”楚青钺看着黎正宽,认真的跟他道谢。 “楚大人,我还有一事想问。” “何事?” “你在那地宫中,可曾见过一些药物,毒药。”黎正宽问的很是迟疑。 “有药物,不确定是什么,我没打开看过,但那地宫中,有一些书,应当跟毒药有关。”楚青钺不撒谎,但也没有把话说全。 “有个与他交好的人曾告诉我,他曾经下过那个地宫,从里面带出来了很多秘药,他和鹤云都是南疆人,所以….” “所以他作为天音阁主,才毒杀了那么多人?” 楚青钺轻笑一声说道:“眼见的都不一定是真的,说实话,这事到底如何,只有当事人知晓。但我想,他鼓励你坚持自己的喜好,对大周、对万民,都是一件有有益无害的事情。” 他走了两步,“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的直觉应当比你听到的准确。” 第11章 同榻 丁家的住宅位于平洲乌头县乌头镇,是个山清水秀的小镇。 “喏,那里便是东来观。”丁奉元指着不远处的断壁残垣说道:“张天师进宫之前便是在这里修道,进宫之后鸡犬升天,这东来观的香火旺盛的不得了。”说着嘲讽的冷笑了一声,“不过对于此地的百姓来说,倒是件好事。” 黎正宽点了点头,“这东来观是成也张天师,败也张天师。” 楚青钺本来不甚关注这些旧事,但想起之前跟叶怀昭的推断,张天师原名张九引,应当也是天音阁的人,便出言问道:“此话怎讲,张天师没有参与谋逆吧。” “前太子勤王便是要诛他,说他给皇帝常年服食的丹药有毒,先皇虽然平了宫变,但还是不信任他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人从宫里逃了,先皇便迁怒了所有跟他走的近的人。”丁奉元在兵部,宫变的时候曾经带兵进宫,对于这些事知道一些,但也只是简单的讲了几句。 丁家的老宅占地颇大,但比起吴府,只能叫寒酸,每年定时的修葺,让宅子保持着干净齐整,但扑面而来的还是一阵古朴的味道。 “爹。”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欢笑着就扑了过来,两腿夹在黎正宽的腰上,笑的“咯咯咯”的。 “哎呀,祖奶奶给你吃了什么好东西,长的这么沉啦。”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将儿子又往高里抱了些。 “哼。来的正好,家里的东西扔没扔?”一位身材高大的女子,抱着胳膊站在屋檐下看着他。 黎正宽摸了摸鼻子,往楚青钺身后躲了躲,“夫人,堂叔在呢,这位是大理寺少卿楚大人。” 高大的女子,从门后操起一根比她还高的棍子,大步走了过来:“打断你的手,你再介绍也不迟。” “胡闹。”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嗓音很大,听上去上了年龄。“清灵胡闹呢,正宽别怕。” “姑奶奶,我没怕。”黎正宽微微的将背打直了些,对着从后院走出来的一位头发全白,身材高大的老妇人说道。 “姑姑。”丁奉元也出声喊道。 “哟,阿元也回来啦。”老妇人快步下了台阶,就奔着门口的众人来了。 “怎么这么瘦?”老妇人皱着眉头,“让厨房再炖只鸡,烧个蹄髈、在做个火腿烧春笋。” 楚小剑咽了咽口水,这趟没有白来啊,老太太给点的全是硬菜啊。 “哟,这位俊俏的小郎君又是谁。”老太太注意到了一身黑衣,腰背挺直的楚青钺,眼前一亮。 “见过姑奶奶。”楚青钺行了一个晚辈礼,“在下镇北将军之子楚青钺。” 老太太愣了一下,走到他身边,忽然提起一脚,斜着对着楚青钺的小腿便踹了过去。 楚青钺看都没看,向左移动两步,便避了开去。但老太太并没有停下来,举起双手又劈了下去。 “姑姑。”丁奉元急切的喊了一声。 “姑奶奶。”黎正宽和丁清灵也惊呼出了声。楚小刀一步跨在楚青钺身前,替他挡了老太太的一掌。 “哟,这谁家孩子啊,长的真结实。”说着还捏了楚小刀的胳膊一把,楚小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小刀是我的侍卫,擅长用刀,这是小剑,擅长轻功。”楚青钺从楚小刀身后站了出来,介绍说道。 小刀小剑,一高一矮,对着老太太行了个大礼。 “楚家好儿郎啊,好儿郎。”说着又瞥了眼楚小剑:“练轻功的好苗子啊。” 楚青钺对这丁家最年长的长辈很是尊敬,有问必答。楚青钺小时候便听过这位姑姑的大名,丁家男子体弱多病,通常早逝,丁奉元的父亲一辈更是没有活过三十五的,是丁家这位姑奶奶,终身未嫁,将兄弟的孩子都养大成人。 “可惜我丁家没有合适的姑娘咯,这么多年,除了那个小子,就属你我看的过眼咯。”老太太叹道。 饭菜算不上惊喜,但胜在食材新鲜,现抓的鱼和放养的鸡,还有新鲜的春笋和野菜,让一桌人吃的酣畅淋漓,就连那丁清灵,本来有一肚子火,看着黎正宽瘦了一大圈,也没有发作,还默默的给他夹了两块肉。 楚青钺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暗,知道自己的毒又要发作了。赶紧回了自己休息的小院子。 丁奉元和黎正宽,在丁家都有自己的屋子,是以这个待客的小院子里,便只住了楚家三人。 楚青钺已经习惯了夜间的黑暗,摸黑洗漱后打坐调息便准备入睡,小刀守在他的门口,小剑带着花卷,在丁家的老宅四处走动,熟悉地形。丁奉元则带着部下忙着部署。 丹田里只有若有若无的一丝气息,但他还是按照以往的习惯,将这一丝气息引导着在周身的经脉里循环游走,他的额间冒出了微微的汗珠,深深的呼了口气,却猛然惊觉——旁边有人。 一把小巧的匕首从他袖中滑出,落在了他的手心。他循着那人呼吸的方向,快速的将刀子横了过去。 “是你!你怎么在这?”好险,差点割断了他的脖子,幸好及时收了力道。 楚青钺惊讶的看着床上穿着里衣熟睡的青年,如墨的黑发就披散在枕上,一张俊美无双的脸上宁静平和,全无防备。此刻大约是被吵醒,眼皮正颤动着似乎要醒过来。 门口传来两声敲击,这是楚小刀的暗号,他咳嗽了一声表示无事。 窗外月光正好,虽然清冷,但却显得格外的静谧。 他飞快的脱去了自己的中衣,准备躺下去。 “楚二。”叶怀昭醒了过来,惺忪的睡眼清醒了一瞬间,看见是他后又闭上了,片刻之后方才睁开,惊讶的看着他。 “好困,睡吧。”楚青钺拉过他的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闭上了眼睛。 “你的手好像在流血。”叶怀昭看见被子上一抹血色。 “没事,小伤。” 楚青钺握紧自己的双手,刚刚发现是他,慌忙调转匕首方向,不小心将自己划伤了。 他的心砰砰乱跳,他有好几日没有见到叶怀昭,他有一万句话想说,但此刻,他只想躺在他的身边,闻着他的气味,跟他一起,酣然入眠。 第十二章 多留一日 叶怀昭天刚破晓便起床,又是乘船又是骑马,到了乌头县还上了山,与一众村民周旋完了还强打着精神陪着丁家老太太吃了顿晚饭,老太太看他文质彬彬的样子很是喜欢,一心想把在自己身边长大的侄孙女嫁给他。 回到客房,叶怀昭几乎是倒头便睡,但是睡的并不安稳,一会儿是银子自己跑了一会儿是那些树枯死了一会儿又是老太太拉着他的手,怎么都挣不开。 忽然他感觉到身旁的位置往下面陷了陷,好像有人来到了他的身边,脑中警铃大响,但瞬间又感觉到了熟悉的杀气,他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是楚青钺。他又缓缓的闭上眼睛,脑中最后一个画面是楚青钺手上有一抹深色好像是血。 “你的手好像是流血。” “没事,睡吧。 楚青钺将被子扯过去了一些,躺在他旁边,肩膀挨着肩膀。只要一转脸,便是呼吸可闻。 旁边的青年身体壮实,体温也比他高一些,像是一下子就驱散了夜里的寒凉,让疲惫的身躯在陌生的地方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叶怀昭鼻息变得缓且深长,再度进入了梦乡。这几月以来,因着楚青钺的出现,他提前知晓了结局,看人的时候也多了一些通透。三殿下的那欲说还休的眼神也好、章池、陆展云等好友也罢,在他眼中,都并不那么单纯。所以他说话做事比以前更加的谨慎,但他知道,楚青钺却是绝对不会害他,不会利用他。 叶怀昭紧紧的挨着他的肩膀,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楚青钺感受到身边人再度入睡,偏过头去,只见叶怀昭高挺的鼻梁和放松的侧脸,他嘴角勾起,慢慢的将僵硬的肩膀动了动,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慢慢的靠近了叶怀昭,一根一根的手指搭了上去,又轻轻的合拢,直到将那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的握在其中。 他忽然觉得心里很安定,很宁静,或许,他中毒受伤迫不得已回到京城,便是为了这一刻。 若是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也是好的,边关稳固,父兄健在,而这人,躺在他的身边,身体温热、呼吸可闻。 他无声的笑了笑,沉沉睡去。 叶怀昭只觉一觉睡醒腰酸腿疼的,看来平日的确疏于锻炼,懒腰伸到一半忽然僵住了他记得昨夜…. 转头正好遇到楚青钺戏谑的眼神,“早” “你怎么..”话刚出口,便意识到楚青钺出现在 当地肯定是有缘由的,“没想到,时隔七年,我们在丁家老宅,居然被安排在同一间客房。” “缘分。”楚青钺穿上一身黑色劲装,一条简单的腰封显得他肩宽腰窄腿长,皮肤比京城的男儿都要黑上几分,“你为何在此处。” 叶怀昭将东来观观主写信给了张天师,此地县令和豪绅勾结,强买百姓土地的事情简略的说了说。 “一应官员已自尽、刘英杰不知所踪,我总觉得此事很是怪异,便亲自来这乌头镇查看一番。” “丁家人处事应当比较中立,他们怎么说?”楚青钺看他坐在床上,头发有些散乱,微微凝眉的样子多了几分稚气。 “胡县令上任的时候,前来拜会过丁家,但老太太不太喜欢官场上那一套,也只见过他一面,但年节时有一些礼物往来,至于刘英杰,她没有见过,但那家中有些下人是下游村子的,之前都对刘英杰赞不绝口。” “胡县令虽然算上不清贫,但也不像贪墨多年的身家。” “或许不是自尽呢?”楚青钺开口提醒道。 叶怀昭点头,“我也觉得更像是被灭口,就算他担心死罪难逃,但县衙的师爷、县丞最多算是连带,完全没有必要跟着一起死。” “仵作验尸怎么说。” “说是酒里下了砒霜,应当是胡县令直到事发,一起毒死了。”叶怀昭摇摇头,“可惜已经事发两月,人死了,也没有账册文书,所以我才到乌头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靠的线索。” “一般来说,很多你想不通的事情,往往是为了掩盖另一件事情的真相。” 叶怀昭点点头,“我准备今日到东来观去看看,张九引跟观主关系匪浅。” “万事小心。”楚青钺沉下脸说道:“不要问他任何跟此案无关的事情,让闪电随时跟着你。” “我明白。”叶怀昭嘴角弯起,“闪电晕船你知道吗?他今日跟着太子的人过来,到时候,我要带着它再上一次乌头山。哎,对了,你到此地又是为何。” 楚青钺将那紫云首饰的事情说了,“你说你在那寇斗鸡的信上,也闻到了灵猫香的味道。” “寇斗鸡?”楚青钺好笑的看着他。“可不,随时都像一只斗鸡一样,怒发冲冠,想要寻到你的错处,啄你两口。我出门带着闪电的事情,都被他参了好几次。” “哎,现在他是他的本上常客。” 两人相视一笑。 “对了,昨夜我陪丁家老太太吃饭,她手上戴着一个镯子,应当便是紫云手,老太太说那镯子以前当做嫁妆给了康王妃,死后又被送回了丁家。” “我听丁奉元说过,今年年初,丁奉岚死因被破解,尸身移回了丁家,老太太还将那镯子送到了东来观去念经,为她祈福。” 叶怀昭微微的皱眉,“不过你说的那紫色宝石,我倒没有看到,我看到的石头是黑色的,东来观还在?” “听说张天师不知所踪后,东来观也被迁怒,以前的道士跑的跑,散的散,四处避祸去了。现在里面的是一些女道士,跟以前的东来观已经没有关系了。” “怀昭?”楚青钺犹疑着开口。 “嗯?”叶怀昭探寻的看着他。 “那嚣张的盗贼,今夜要来盗镯子。” 叶怀昭点了点头。 “我夜里看不见,但你在的时候是例外。”楚青钺说的有些忐忑, “你可否多留一日。” 第13章 山洞 叶怀昭用过早饭,便去官道边上接了闪电。 闪电壮实的像头小牛犊,冲着叶怀昭就飞驰而来,惊的丁文郑则等人慌忙往两边躲避,叶怀昭却微笑着动也不动。 “快闪开啊,叶大人。”丁文惊呼。 却只见闪电在距离众人还有不到一丈距离的时候,腾空而起,落在叶怀昭身前,拿大脑袋顶着叶怀昭。 “叶大人,你这狗动作真快。”郑则伸手,想摸一下闪电,却被闪电躲了过去。 “是啊,平日里跟我拘在府中,委屈它了。”叶怀昭眼神柔软,轻轻的捏了捏闪电的耳朵。 乌头镇地势开阔,闪电很是欢喜,兴高采烈的一路小跑,甚至叼了两只兔子回来。 “这只兔子有崽子了。”叶怀昭检查了下,那兔子没有被咬伤,便轻轻的将其放回了草里,拎起另外一只交给了带闪电来的家丁,“等会把这只烤了吧。” 几人一狗再次踏上了乌头山,越往山顶走则越是荒芜。闪电开始变得有些不安,渐渐的不再前面欢腾着乱跑,而是守在叶怀昭的身边,鼻子不停的轻轻嗅着地面。 丁文是个仔细人,轻声问道:“可是这位狗兄发现有何不妥。” “它是个姑娘。”叶怀昭轻轻说道,丁文愣了一下,发现叶怀昭脸上并无多少惊恐神色,便也安定了不少,继续随着叶怀昭往前走去。 山顶栽种的果树,基本上已经全部枯死,闪电保持着警惕,但并未停留,而是一路带着叶怀昭他们到了乌头山的阴面,渐渐听到了流水声。 潺潺的流水从山阴面悄然的流出,在幽深的石缝中缓缓淌出。水流最初细若游丝,沿着石壁蜿蜒而下,缓慢的穿过山石,所经之处,都弥漫着一股湿意。随着地势的倾斜,水流逐渐汇聚成小小的溪流。地处山的阴面,没有受到阳光的直射,这潭溪水静谧而幽深,缓缓的向着山下流去。 “这应当便是当日大牛所说的,供给他们两村人饮用的溪水。”丁文若有所思。 “这水看上去真清澈啊。”郑则将手放入水中,“真凉。”说着就掬了一捧水在手心里,想要洗个脸。 “汪。”闪电朝他叫了一声。 乌头山不高,但几人也将近走了一个时辰,额头带着微微的汗意,此刻被这山泉水一激,顿时神清气爽了起来。他又掬了一捧,往嘴里喂去。 但手才刚刚凑到嘴边,忽然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将他往后一拽,幸好他有点功夫在身,才没摔个屁股朝天,但一摸屁股,却发现衣服的后襟破了。 “汪、汪。”闪电对着他大声的叫道。 “嘿,你这狗。”他硬生生的将到嘴的脏话咽了下去,这毕竟是叶怀昭的狗, 叶怀昭摸了摸闪电的头,对着郑则解释道:“我这狗颇有灵性,它不让你喝这水,这水定有问题。” 丁文看了看水底,清澈如许,“的确有问题。”他指了指水底,“这里位于山的北边,是阴面,阳光照射不到,按理说应当也很多苔藓才是。” 叶怀昭经他提醒才发现,旁边的溪流里不仅没有苔藓,更没有小鱼等活物。 “这溪流的旁边,全是枯草。”几人的面色都有些沉重。“你们说,山上那些果树枯死,会不会也跟这水有关。”丁文指了指山坡。 叶怀昭点了点头,“想来浇灌的水都是取自此处,昨日在山顶看那河东河西两村,据说这几年都欠收。” 丁文犹豫了一下忽然开口,“昨夜我们住在丁家,晚上我看见一个老伯,指挥着几个下人,口鼻皆是捂住,将一个院子封了起来,里面好像还在焚烧什么东西,我一时好奇便问了起来。” “我昨夜也听到动静了,但是太累了,就没有起身。”郑则也说道。 叶怀昭有些惭愧,昨夜他睡在楚青钺的身边,一夜无梦,睡了个难得的好觉。 “那老伯说,年前河东河西两村因派人上京告御状,家中不少老人孩子无人照料,便来求助丁家姑奶奶,姑奶奶乐善好施,便专门将最后的院子给了她们居住,当时那些老人孩子便有不少人咳嗽,只当是染了风寒,还日日为她们煎药。但最近听说,那下面两个村子,最近半个月,已经陆陆续续的死了有九个老人、六七个孩子了。姑奶奶怕有疫病,便命令将那个院子封起来,用过的被褥都烧掉。” 叶怀昭心里一惊,若是疫病,那得赶紧上报,免得造成大规模的传染。 他和丁文郑则对视了一眼,都想到了一个问题,“丁家在乌头镇上游,吃的是井水,但那下面两个村子,都是吃的这河水。” 郑则想到此处,忽然感激的蹲了下来,抱住闪电的脖子:“谢谢你,回头我给你买十只烧鸡。” 闪电有些嫌弃的往旁边走了两步,躲开了他。 “走,我们去那看看。”叶怀昭指了指那处山壁,水是从那山壁的石缝里流下来的,若水有问题,那便在其源头。“那里似乎有条小路,可以上去。” 闪电照例走在了前方,顺着叶怀昭指引的方向,的确有一条可供一人通行的小路,一直通到到那一丈高的石壁处,路边有刚冒头的杂草,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小路虽然陡峭,但并不长,向上走很快便到了石壁处。 闪电停了下来,弓起背部,冲着一处发出了警示的叫声。 “这里竟然有个山洞?”郑则上前一步惊讶的说道。洞口极小,约有三尺高,被上面垂下来的藤萝遮掩,不走近还真的发现不了。 叶怀昭撕了一截衣服,拿出随身带的水壶,将水浇在上面,蒙住了口鼻。“别碰里面的东西。”接着又撕下一块更大的布巾,给闪电也做了一个面罩。 几人学着他的样子,也做了个简易的面罩。 “阿成,你留在外面,若是我们一炷香还未出来,你便下山到丁家去找人帮忙。” 阿成便是带着闪电前来的家丁,他点了点头。叶怀昭丁文和郑则则进了石洞。 洞口的石壁湿漉漉的,几人弯腰走了进去,光线渐渐的暗了下来,只听得见滴答滴答的水声。 “啪嗒”郑则不知脚下踩到了什么,发出了破裂声。 里面有股很难闻的腥味,郑则拿出了火折子,照亮一看,三人都大吃了一惊。 第14章 布局 楚青钺看着那手镯,心里有些吃惊。 那手镯上的图案与他见过的紫云钗以及那紫云耳坠如出一辙,的确应当是一套,那紫色的宝石小米般大小,微微有些发黑,镶嵌在手镯上却显得有些寒酸。他和黎正宽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言语,但两人都明白对方,是想寻个机会,将那宝石取下来,跟那耳坠上的宝石对照一二。 楚青钺拿着那手镯看的出神,这手镯比那发钗和耳环都要大的多,但那镶嵌的紫色宝石,却是一般无二的大小。 “啊。”黎正宽突然叫了起来,将众人的眼神都吸引了过去。 “我昨夜问了夫人,那紫云腰带。”他张了张嘴,面上有些焦急。“她说祖母的确将那腰带送给了她,但是她此次离家并未带上。” 丁清灵抱着孩子走了进来,抱怨道:“那腰带是你祖上御赐的,又花里胡哨的,我有病才随时带在身上。” 姑奶奶拍了她肩膀一下:“好好说话,正宽哪能不知道,只是想寻个由头见你。” 丁清灵脸色难得一红,哼了一声。“我放在家中的暗格之中的,就在卧室的床板下面,外人应当都不知道才对。” “那就好,那就好。”黎正宽抚摸着胸口。“对了,夫人,那腰带上有颗紫色的宝石,你可注意到。” 丁清灵嫌弃的说道:“很小很小的一颗,跟一粒米似的,不仔细都看不出来。” 丁奉元咳嗽了一声,“昨日我和姑姑还有管家,已经将老宅都清点了一番,家里没有外人,都是在丁家做事五年以上的人。” 小刀小剑守在门口,屋内只有丁家姑奶奶、丁奉元、黎正宽一家三口、楚青钺以及在老宅待了三十年的老管家。 “福叔,麻烦你为我带来的那些军士准备下晚饭。”丁奉元此行带了家丁及精兵各十名,现在已经在轮值巡防。头发已经花白的老管家,弯着腰便出了门。 “哎,阿福也老了,最近耳朵比我还聋的厉害,这件事完了,给他一笔钱,让他回家养老享福去吧。”丁老太太感叹道,“走,班儿,跟祖奶奶吃点心去。”她知道他们有大事商议,便领走了小重孙。 “不知,其他的首饰在何处。”丁奉元突然开口问道。 “窦家的紫云钗已经被盗,吴家的耳环应当已被盗了一只,你们两家的是下一个目标。”楚青钺言简意赅。 “剩下的三处呢?”黎正宽好奇的问道。 “紫云项链在林家,我已经去信提醒,梳篦在我大嫂手中,我也写信让她妥善保管,这两处都在军营中,若真是同一人所为,想要盗取,难度应当很大。” 丁奉元走了两步,沉着声音开口。“这凤冠,应当在长公主手中。” 楚青钺点了点头,“我也有所怀疑,内库的册子上显示,韩家被抄之时,并没有见到这个东西。” “韩家应当不会把这东西给端睿公主吧。”丁清灵皱眉道:“若真是前朝亡国公主所拥有的嫁妆,肯定不会再送到另一位长公主手里。” 楚青钺点头,“有一个问题。” “这套紫云首饰,到底藏了什么秘密?那贼人不惜从众多世家之中将其盗走。” “或许只是为了扬名?”黎正宽说道:“滇州王,以前还是四殿下的时候,老是喜欢看江湖侠客的话本,其中有些人为了扬名天下,专门挑大户人家甚至是皇宫,盗一些酒樽之类的小东西。”说完便一个趔趄,差点当众跪了下来。“蠢死了你。”丁清灵收回脚说道:“若真是这样,韩家也不会举族被抄,还要将那个凤冠丢给端睿公主。” 丁奉元看了夫妻二人一眼,“清灵你已经当娘了,别仗着正宽为人宽厚欺辱他,若有下次,你便留在丁家别回去了。” 丁清灵赶紧低头认错 ,黎正宽赶紧摆手,却被丁奉元瞪了一眼。 “窦则颖家境清贫,在民间更是素有美名,若是为了扬名,大可不必偷取他家。” 楚青钺也点头,“而且除了窦家,其余几家俱是大周世家大族,家中赏赐之物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后人定不会清楚的知道是哪一朝的赏赐,我都是在内库中查了记录,方才知道,我家也有一件。” 丁奉元和黎正宽都纷纷点头,家中赏赐颇多,这种简单的饰品,并不算特别。 “那么,这盗贼为何还要如此嚣张的提前发出告知。”黎正宽疑惑道。 “窦则颖家中无长物,下人也少,要取这东西,易如反掌。”丁奉元开口,“但我丁家可不一样。” 楚青钺笑了起来,“这贼很聪明。” 黎正宽也反应了过来,“他是为了让我们帮他找出这首饰。” “没错,窦则颖家中失窃,让我们知道了他的技术高明,在二十多个衙役眼皮子底下偷走了紫云钗。” 黎正宽抚掌,“所以他给丁家写了同样的信,告知时间。叔叔他做好防备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是去确定这紫云镯到底在何处。”说完担忧的回身看了一眼丁清灵,丁清灵脸色也变了。 楚青钺了然道:“你们其实也不确定东西还在不在,派人回去看看是不是。” 夫妻二人点了点头。 “最坏的结果,便是早就丢了,我们抓到那贼人,自然能寻回。”丁奉元沉着一张脸安抚道。 “而那贼人,看着我们回了平洲,应当也跟着来了。” 楚青钺点了点头,拿着那紫云镯,陷入了沉思。 “小刀,揣你身上。” 楚小刀进屋将那镯子拿起,随意的往怀里一揣,等着楚青钺的吩咐。 “若是敌人太强,你给他便时候了,以自己性命为重。” 众人都不料,等来的却是如此一句叮嘱。 楚小刀没有说话,行礼后便转身离去,继续在门口守着。 “我现在很好奇,晚上这盗贼,将如何从我们手中取走这手镯。”黎正宽眼中有好奇,也有担忧。 “不碍事,先回去休息,养足精神。”丁奉元往外走了去,“我再去看看,防守可有疏漏。” “黎大人,请留步。” 第15章 黄金 “小郑大人,往后退。” 闪电的脊背拱起,毛发立起,眼睛盯着郑则的脚下,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低沉而不安的声音,它的鼻翼急剧的翕动着,四肢绷紧,仿佛随时都要准备一跃而起。 郑则往旁边挪了挪,只觉得脚下一片黏腻。叶怀昭将手上用来照明的火折子往下放了放,只见破碎的蛋壳七零八落,散落在潮湿的泥土上。 “这是什么蛋?”丁文压低声音疑惑的问道。 破碎的蛋壳边缘还挂着一些粘稠的蛋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味,里面似乎有一个小小的未成形的黑色东西,叶怀昭伸出手,却被闪电咬住衣服向后拖去。 他站了起来,“此处位于山洞里,阴暗潮湿,却似乎比外面更暖和些。”他向洞里望了望,火折子能看到的距离有限,四周与都是黑乎乎的,“鸟类喜欢把巢筑在干燥的地方,而不是洞穴之中。” “会不会是那会吸血的天鼠?”说着紧张的抬头看了看洞顶。 “天鼠是胎生,并不是从蛋里面出来的。”叶怀昭重新将遮口鼻的布巾给闪电绑好。 “我们再往里面走了看看,别碰这里的东西。”闪电很有灵性,它觉得这里有危险,但来都来了,,若是在洞口就被吓破了胆,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几人再往里走了一段,脚下的土地越发的湿软,但空间却高了不少,至少不用几人再弯着腰行走了。 “里面越来越热了。”叶怀昭擦了擦额头的汗。 “快到头了,我已经看到石壁。”走在最前面的郑则说道。 “看那。”郑则指着左前方的一处角落说道,闪电对着那发出了狂吠。 “嘘。安静。”叶怀昭轻轻的摸了摸闪电的背,闪电便住了声。 只见地上全是破碎的蛋壳,大大小小的摊了一地,蛋液早就干涸了,浸润到泥土中了。 丁文指着那摊残骸说道:“是蛇。”郑则吓的往后一退,身后哐啷一声响。 叶怀昭看了看那一截细小的不到小指长的已经干涸了的黑褐色虫子,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小心些,万一还有活着的。” “啊,这里好多箱子。”郑则刚刚被丁文吓的后退了几步,不小心摔了下去,将手中的火折子摔灭了,重新打燃后发现角落里堆了很多的箱子。 闪电几步走了过去,在那箱子处嗅了嗅,便转开了头。 “闪电说没事。”他摸了摸闪电的头。 “嘿,闪电真是好使啊。”郑则也想伸手,但还是被躲开了。他举着手里的火折子,往里再走了几步,惊讶的说道:“有十口大箱子。” “打开看看。” “空的。”“这个也是空的。” “这两个都是空的,开这个。” 叶怀昭指了指自己脚下的箱子,“后面八个里面都有东西。”” “你怎么知道?”郑则有些好奇。 “这里的泥土又湿又软,我们踩上去,都会留下较深的脚印,这些空箱子压在地面上的痕迹都差不多,最里面那一个,压痕最深,里面不仅有东西,还重的很。” 郑则一看果然如此。 “我的天。”他惊讶的张大了嘴,看了看叶怀昭和丁文,又指了指刚刚打开的箱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两人绕过那乱七八糟摆放的空箱子,走到了郑则处,只见箱子金光闪闪,一锭一锭的金元宝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在火折子那微弱的火光照耀下,也显得熠熠生辉。 “来,抬一下。”叶怀昭招呼着郑则,两个男人使劲踩将箱子抬了起来。 “怕是有千两。” “还是黄金。”丁文也不淡定了。 郑则打开了旁边的箱子,“这里也是黄金。”箱子接二连三的被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黄金。 “八箱黄金,每箱千两。”叶怀昭低声算道。“怕是把我们三人卖掉,也没这么多钱啊。 “此处会不会就是刘英武和胡县令藏赃款的地方。” 叶怀昭点头,“多半是了,胡县令在平洲各地任父母官多年,却一直没有挪窝,也不愿升迁,怕就是守着自己这笔财富,但这数量未免也太多了些吧?” “我们出去。此事非同小可。”说着便往外走去,“找最近的衙门。” 话音刚落,却见闪电狂吠了起来,叶怀昭赶紧两步奔到它身边,只见它跟黑暗中的某样东西对峙着。 叶怀昭将火光举高,一看之下头皮发麻,地上一段通体翠绿的蛇,头顶一截红色的冠子刚刚冒头。他想起外面那些被踩烂的蛇蛋,想起陆展云说的,这种蛇一般生活在滇州的一些密林里,喜欢潮热。而这山洞,有山泉流经亲润,又天生的温暖,便是将那蛋孵化的绝佳场所。 “这蛇有毒。”叶怀昭盯着那毒蛇一动未动,但手上已经握住了楚青钺送他的匕首。 “啊!”身后响起了一声惨叫,听着像是郑则。 “啊,他被蛇给咬了。”丁文颤抖着出声。 “拿好火折子,跟着闪电,跑出洞口。”叶怀昭冷静的说道。 当日跟着楚青钺在那地宫中,所有的毒物都避着他,而这红冠蛇也是来自南疆,被咬了应当也无碍。 他往前走了几步,那红冠蛇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可怕的气息,往旁边移动过去。 见那蛇将路让开,闪电便往前走去。 丁文个子瘦小,郑则则要强壮的多,整个人压在他身上,走路都开始歪歪斜斜的。叶怀昭赶紧架住他另一边的肩膀,两个人拖着他往外走去。 “幸好这蛇走开了。”丁文满头大汗,走在前面。 “我家下人习惯用一些药材给我熏衣服。”从地宫出来,他便怀疑自己的血能避毒解毒,但他不可能对着丁文和盘托出,便以此借口搪塞。 山洞不大,几人又是加快了脚程,很快便走了出去。 闪电对着洞口大叫起来,叶怀昭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弯着腰向里面瞅。 “谁?”话音刚落,闪电便冲着那人疾驰而去。 隐约间可见那人手中闪着寒光,怕是有兵器,不远处还有几人,正迅速的向他们靠拢,支援同伴。 “闪电回来。”叶怀昭大声喊道。 话音刚落,后脑忽然一阵闷痛,他来不及回头,便倒了下去。 第16章 烟雾 楚青钺坐在黑暗中,终究是没有等到叶怀昭。 或许是事情紧急,或许是出了状况,但总之,叶怀昭答应了他,要多留一日。 但此刻他坐在黑暗中,脑中尽是他眼神柔和看着自己,唇间轻轻的吐出一个“好”字的情形。 明明是答应好的,楚青钺自己都没觉察到,自己除了担心他,更多的觉得委屈。 楚小刀笔直的站在门口,跟往常一样,小剑却在房顶上,俯瞰着整个丁家老宅。 “马上到子时了。”丁奉元在主屋里坐着,四周灯火通明。 黎正宽有些担心,紧张的老是抿着嘴唇。 “别担心,姑奶奶、清灵和班儿在一处歇着,外面有人守着。”丁奉元温声安抚着他。 说话间,忽然听见外面响起了一声哨声,两人神情一凛,“来了。” 楚小刀望着墙上,神情严肃,却一动不动。 楚小剑在屋顶,轻轻的敲击了三下,楚青钺知道,这便是有人过来了的暗号。屋外的脚步声,异常混乱。 楚青钺打开了门,站在门口问道。“怎么了。” “丁大人所在主院,冒出了一股古怪的白烟,现在护卫都已经赶了过去。”楚小剑指着天空说道:“怕是要调虎离山啊。” 楚青钺笑笑,“正好给你俩练练手。” 但等了一会儿,楚青钺这边却并无动静,丁奉元那处也没听到打斗声。 “人呢?”楚小剑诧异道:“难道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东西偷走了?” 楚小刀给了他一个眼神,顿觉心安不少。 三人约莫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还是没有动静。 院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是丁大人,”楚小剑站在高处一眼就看见了来人,“后院有火光,官兵都往那处去了。” “楚大人?” “何事?” 丁奉元满脸焦急,将一张纸递给了楚青钺,这字体,如今已经是见第三次。上面写道:“手镯换稚儿。” “孩子不是跟他娘在一处吗?”楚青钺之前看过丁奉元的部署。 “是,刚刚子时一过,后院中忽然有起火,我们都担心是声东击西,只让家仆去灭火,火势不大,很快便灭了,但我姑姑忽然说头疼。”丁奉元顿了一下,“我姑姑身边的那个嬷嬷,照顾了她五十年,刚刚却遍寻不着,清灵一时着急,也没留意到孩子是什么时候丢的。” “走吧。”楚青钺淡淡的开口说道。 楚小刀走在他身侧,花卷走在他前面,楚小剑在屋顶跟着他,穿过了祖屋,一路便到了丁家女眷住的后院。 后院还有被焚烧过后的烟味,花卷走到那起火处,闻了闻,狂吠了起来。 “你这狗,白天昏睡,夜里倒是精神的很。”丁奉元看着那白狗,若有所思。 “烧的这一箱,花花绿绿的是些什么啊?”楚小剑出声说道,他知道楚青钺看不见,但又不能被其他人看出来。 “老年人到了一定的年龄,会为自己添置寿衣,这一箱,是姑奶奶为自己准备的。”丁清灵头发有些凌乱,脸上也有两道灰色。 “离远些,这烟里有迷药。”花卷发出示警后,楚青钺便闻道那焚烧过后的衣物里,有一股类似于桃花的香气。“老太太怕正是吸入了这迷烟,才导致的头疼。” “你家的下人,除了照顾姑奶奶的嬷嬷,可都在?”楚青钺问道。 “回大人,都在。”管家福伯说道。 “那贼子只说要镯子换孩子,在何处换?在哪里换?”楚青钺开口问道。 丁奉元摇摇头。“什么都没说?那我们怎么换。”楚小剑惊呼。 “丁大人,要孩子还是要镯子。”楚青钺直接的问道。 “自然是要孩子,镯子不过是死物。”丁奉元声音沉着,让一直惶惑不安的小夫妻二人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楚青钺得了丁奉元的保证,将手伸向了楚小刀,楚小刀自怀中掏出了那紫云手镯递给了楚青钺,楚青钺招手让楚小剑下来,并耳语了几句。 楚小剑听完一笑,一跃又上了房顶,气沉丹田,用内力将自己少年人清朗的声音传了出去:“这位梁上的凌风客你且听好了,我将这镯子就放在此处,给你一盏茶时间,护卫悉数撤走,拿了东西,放回孩子。” 喊完话之后,丁奉元大手一挥,将所有护院都带回了前厅。 黎正宽丁清灵也回了后院房内,楚青钺三人一狗也跟着丁奉元走了,走前找丁清灵要了一件孩子夜里刚脱下的衣物。 整个丁家熄灭了烛火,漆黑一片,几人的脚步声变得特别明显。 花卷一路上都低着头,仔细嗅着路面,带着四人从后院的一处小门穿过,又经过了饭厅、厨房、柴房,往更偏僻的地方去了,隐隐约约可以闻到粪臭的味道,想来是下午刚刚给菜地施了肥。 味道有些浓郁,楚青钺拿出一个香囊,捂住口鼻,花卷也有些迟疑起来。 楚小剑将那孩童的衣物再次凑到鼻尖,花卷仔细的在地上分辨后,毫不迟疑的向一处破败的院子跑去。 “丁大人,这个院子是谁家的。”楚小剑站在门口,指着那破败的木门问丁奉元。“为何围绕着这院子撒了这么多石灰。” “以前丁家人多,丫鬟婆子住在后院,那些粗使和包身的长工便住在此处。后来主家迁走后,这地方空了出来,供给一些来东来寺的香客住宿,还有一些过路人歇脚。七年前,我姑姑收留过附近村子的一些体弱的妇孺在此居住,当时只当是生病,后来才知是感染了疫病,这院子便洒了石灰,没有再做他用。” 楚小剑哦了一声,将门推开。一股腐朽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就跟叶府一样。花卷扯着楚小剑的衣服往前飞奔。 “里面又没肉骨头,你急什么。”他推开门,楚小刀点亮了火折子,微弱的光芒,正好照在那歪着头靠坐在墙角的男孩。 “班儿。” 男孩身上披着一件白底蓝花的夹袄,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女人才穿的花色,而此刻,他的身边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身上穿着的正是同样花色的衣服。 第17章 三个昏迷的人 “红姑。”丁奉元急着要上前,却被楚小刀用握住刀的手给挡了下来。 楚小剑蹲了下来,伸手在两人的鼻息处探了探:“都活着,这红姑大概迷药量有些大,脉象有些弱” 丁奉元松了口气,上前将那男孩抱起。起身的时候,身上的披着的衣服滑落下来,露出了里面穿着的里衣。 “这凌风客想的还挺周到,将这孩子掳了来,还怕夜凉着凉,将自己顺来的衣服给孩子披上。” 楚青钺将那衣服捡了起来,鼻尖有轻微的香烛味道。 “小剑,你背着红姑,送丁大人回去。” “公子你呢?” 楚青钺看了他一眼:“我和小刀,在此处看一下,那凶徒可还留下了什么线索。” 楚小剑接触到他的眼神,愣了一愣,但还是听话的背起了那老太太,带着丁奉元往主宅走去。 楚青钺等两人走远,推开了一扇门,对楚小刀说道:“在外面守着。” 眼神清澈锐利,楚小刀惊讶的张大了嘴。 叶怀昭脸向着里面侧躺在床上,一贯整洁的他出门并未穿白衣,而是穿了一身天蓝的长衫,此刻上面满是泥土和苔藓,下摆还有被撕破的痕迹,看的出今天一天的经历颇为狼狈。 楚青钺注意到他的靴子也穿还穿在脚上,心里一紧,叫了一声,“怀昭。” 床上的人没有回答,楚青钺赶紧上前,将手凑到他的鼻端,所幸还有呼吸。 他挨着叶怀昭坐了下来,方才稳住心神,刚刚那一瞬,他多怕自己摸到的是冰冷的身体。 叶怀昭还是没有动静,但呼吸正常,楚青钺思及叶怀昭说过很多迷药都对他无用,那么应当是受了伤,之前关心则乱,此刻方才闻到一股隐隐的血腥味,伸手往他脑后一探,果然摸到了一个大包。他脸色一沉,昨日怀昭说过今日等闪电来了要再上山去查探一番,那山上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才让他遭此横祸。 楚青钺将叶怀昭轻轻的面朝下放下,拨开他的头发,之见后脑一处肿起,还有一处半指大小的伤痕,但伤口却并不规则,明显不是兵器所伤,倒像是一块有着棱角的石头。 楚青钺叹了口气,“你说你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怎么又被人暗算了。”幸好伤口不大,又有人用草木灰给他止住了血。 叶怀昭不动也不说话,楚青钺轻轻的摸着他的头发,“怎么每次,你都在受伤呢?” 后脑流出的血渗透在浓密的头发中,慢慢的干涸成了血痂,将原本顺滑的头发结成了一缕一缕的,楚青钺好像有了无尽的耐心,坐在叶怀昭的身边,将他的头发仔细的打理着,仿佛一定要让他回到往日的柔顺。 “给你止血上药,却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这人到底是想救你,还是想让你死。”楚青钺叹了口气,将人拉着坐了起来,背在背上。 “这是我第二次背你了。”楚青钺嘴角挂着一个微笑,表情竟有些愉悦,“你说,我若是现在就带你走,是不是一切都会改变。叶怀昭耷拉着脑袋,没有回答。倒是楚小刀,看着自家公子身上背着一个昏迷的人,脸上却带着无比愉悦的笑意,感到很是诧异。 “小刀,他答应我会多留一日。”楚青钺将人往上托了托,“他没有食言。” ….. “你避开所有人,我们带他回去。” 楚小刀虽然一肚子怀疑,但二话没说,便在前面领路,往几人住的客房小院走去。 “打点热水、再要点酒过来。”他关上了房门,吩咐道。 楚小刀进门的时候,正见他轻手轻脚一点一点的的为叶怀昭清理脑后伤口的样子,神情专注而温柔,一时有些愣住了。 “楚大人,丁大人有请。”屋外有一名家丁喊道。 “我睡了,明日再说。”楚青钺吹灭了蜡烛,和衣躺在叶怀昭的身边,也不管外面还站着丁奉元的人。 那人是随身跟在丁奉元身边的,对楚青钺的性子和风评自然也是有所了解,还想再好言相劝两句,却见他的两个护卫,一人抱着刀,冷着脸站在门前,看也不看他一眼。一个踩着屋顶的瓦片,悄无声息的坐在屋顶,还有那只白色的狗,精神奕奕的站在门口,眼睛里散发出幽蓝的光芒。 那人叹了口气,回去复命去了,怪不得这大理寺上上下下对他怨言颇多,能力是有的,脑子也灵活,但这性子,的确是让人吃不消。丁大人请他来是为了防着那嚣张的怪盗凌风客,他们都做好了准备恶战一场,却不成想,那盗贼不走寻常路,尽是易容成了姑奶奶身边的人,劫走了小孩,不费吹灰之力的换走了紫云镯子。可这楚青钺也着实不像话,东西丢了,他不急着去寻,也不去抓那贼人,反倒回家呼呼大睡。 被腹诽的楚青钺此刻却没有入睡,他用目光一寸一寸的临摹着叶怀昭的脸,从发丝到眉毛、再到了纤长的睫毛和紧闭的眼睛,再往下便是那高挺的鼻梁、饱满却苍白的嘴唇。 天气暖和了不少,他的身体也渐渐的发热,却舍不得将身子挪远一些,只是将脸别开,手却一整夜都没有松掉。 夜里累了一宿,丑时方才歇下,卯时不到便起了身,看着身边躺着的人,只觉得神清气爽。 “那小孩和红姑如何了?” “小孩没多久就醒了,醒了就大哭,吵死了。”楚小剑一脸嫌弃。“那红姑吃的 迷药量有些大,而且年龄大了,还未苏醒过来。” “东西呢?” “不见咯,被那凌风客给拿走了。” 楚青钺勾起嘴角笑了笑,往丁奉元所在的院子走去。“小剑,你守着我这屋子,谁也不准进去。” 楚小剑撇撇嘴,却还是应了。他一个翻身,用脚勾着屋檐,倒吊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在花卷的面前晃了晃,“花卷,来吃包子了。” 趴在地上准备睡觉的花卷一下子抬起了头,后腿一蹬一跃而起,从小剑的手里叼走了包子。 “哈哈哈。”楚小剑的笑声传了很远。 晨光熹微,楚小刀发现公子最近,笑容多了起来。 第18章 调换 楚青钺到的时候,黎正宽那小儿已经活蹦乱跳的在吃着点心,见到他,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板一眼的行了个礼,楚青钺摸了摸他的头。 “走吧,我们去看看红婆婆醒了没?”丁清灵牵着他,搀扶着姑奶奶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丁奉元楚青钺和黎正宽。 丁奉元看了看两人,伸手道“我看看。” 黎正宽愣了一下,又转身看了看楚青钺。 “你二人在船上就嘀嘀咕咕,昨日我们商议完又凑在一起神神秘秘的。” 黎正宽嘿嘿的笑道,将摆放在正厅的花瓶拿来,轻轻的晃了晃,里面发出轻微的响声,他将瓶口朝下,倒出了两颗小米大小的石头。 楚青钺面露惊讶,随后笑了笑,“谁都不会想到你将东西藏在此处。” 丁奉元一手捻起一粒宝石,“你们确定那凌风客想要的是这个东西。” 楚青钺指了指黎正宽,“你说。” “我跟楚大人在船上发现了一个秘密。”黎正宽拿出了紫云耳环,正是从吴家带出来的那对,祥云花纹精雕细琢、线条流畅精致。只是每只耳环上都有一颗小米大的孔。 “你们将那紫色的宝石都给抠了下来?”丁奉元觉得有些好笑,“这可是御赐之物。” 黎正宽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们在船上就发现,这对耳环一真一假,姚记金铺里有个老匠人,仿制东西很有一套,但一般不会拿到市面上去卖,假的那个应当就是出自他的手里。但我们也并不确定。” 说完指着丁奉元右手上那粒石头,“这石头取自手镯上,顶端有些发黑,不知是不是跟我姑姑中毒有关,我跟楚大人对比了一下,这两颗是一样的 ,应当才是那凌风客真正想要的东西。” 丁奉元盯着手里的两粒石头,哑然失笑。 “所以,你们把耳环上那颗假的,换到了手镯上。” 黎正宽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不知,这东西有何用,如此大费周章。”丁奉元面露忧色。 “叔叔,这老宅里的人,得再好好的检查一番。”黎正宽也担忧的说道。 丁奉元点点头,“这贼子不将一般的官兵放在心上,却忌惮楚大人的两名侍卫,不敢硬夺,只得整出一些下三滥的招数来。” 楚青钺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开口说道:“兵不厌诈而已,何况,这人,应当并非十恶不赦之人。” 丁奉元点了点头,倒是表示赞成,“假扮成红姑,却只是使用迷药,并未伤害她性命。”他看了一眼黎正宽,“昨夜班儿应当是她趁着起火从熟睡中抱走的,走时还给班儿盖了衣服保暖。” “此人要么疼惜孩童,要么便是你们的熟人。”楚青钺轻声说道,他比谁都知道,身边信任的人算计自己是什么感觉。“但这府里的人,都是从小看着清灵长大的啊?”黎正宽喃喃的说道。 “他能假扮成红姑,不被发觉,自然也能假扮成其他人。”楚青钺开口说道。 丁奉元面色阴沉,一想到这人早就潜伏在自己家中,如鲠在喉。 “对了,我昨夜问了姑姑,她说将那紫云镯供奉在东来观,是从奉岚的尸骨被迁回祖坟下葬的第二天,姑姑疼爱奉岚,希望里面的道姑能为她念念经,来世投个好胎,这事只有红姑知道。” “那管家福叔都不知道?” “不知,福叔其实只管老宅里的开支外务,而且这等小事,也用不着刻意知会管家。” 楚青钺想起了吴府那个精干的管家,“你们府上,管家多久盘点一下财务。” 丁奉元招了招手,“叫福叔来一下。” “是这样的,姑奶奶、清灵小姐的东西,都是由她们自己的丫鬟在清点保存,我负责的只有库房里的金银,还有田地收租、以及府上的日常开销。老爷,可是觉得账目有什么不妥。”福叔不卑不亢,回答的有条有理。 “没事,我就是想着再给这府上添些护卫。” 福叔点了点头,“这应当的,出了这事,府上的人都有些担心。” 丁奉元又跟他寒暄了两句,便让他回去了。 福伯走到门口时,楚青钺忽然低声说了一句:“昨夜那人穿的衣服给我,花卷可以循着味道找人。” “你那狗看着不怎么样,找人还真是不错。”丁奉元赞道。 随后他又压低声音说道:“不过你回了京城,还是尽量不要将狗带出来。” 楚青钺侧脸看了看他,只见黎正宽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狗还有份谋反。” 黎正宽跺了跺脚,小声的说道:“那人在京城,以前出门的时候便经常带着一只狗,那狗凶的很,也灵性的很。不少人都托人去求一只他养的狗来看家护院,就连以前的大理寺和刑部用来寻人的狗,都是他调教的。只是后来他那个啥事败,这些人怕上面追究牵连,将这些狗杀的杀,毒的毒,生怕被追究是叶党的余孽。” 楚青钺冷冷的哼了一声,“哼,一个养狗的能有什么余孽,谁想来找我的麻烦,尽管试试。” 黎正宽被他目光中的冷意吓的一个激灵,瞬间冷静了下来。 “人心难测啊。” 丁奉元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将那两颗宝石从怀中拿了出来,用绢布包好,递到楚青钺手中。“若真是为了这些石头来,剩下的几家,怕是。” 楚青钺点了点头:“林家和我家,我出发前已经送过信。” “至于长公主府,我与颜如意那小孩,有几分交情,我找个机会探一探。” 丁奉元则摇了摇头,“那小孩年幼单纯,若这紫云凤冠当真事关重大,应当不会将其透露给他。”说完脸色沉重的走了几步,“长公主府,如今如履薄冰。” 楚青钺想起了杨景韬,那人在他面前坦言,端睿公主便是他年少思慕的人。虽然于伦理不和,但思慕便是思慕,想来他身后的恭亲王府,应当会尽力保住如履薄冰的公主府吧。 第19章 醒来 叶怀昭是在午时醒来的,醒来便觉得后脑一阵剧痛。 楚小刀听见声音,便走了进来,站在床边看着他:“你可好些了?”声音嘶哑语气生硬。 叶怀昭动了一下,只觉得头晕的异常,便开口道:“劳烦小兄弟,帮我倒点水。” 楚小刀递了一杯水,叶怀昭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 “你先躺下,公子和小剑用午饭去了,你伤了脑袋。” 叶怀昭头晕想吐,不由得苦笑,怎么每次见到楚青钺他都这么狼狈。不是在地宫里摔断了腿、便是在猎场里挨了刀,此次又是被人偷袭,醒来莫名其妙便在他房中了。 “你醒了?”楚青钺踏入房门,楚小刀转身离去。 “可要吃点东西,我让小剑去厨房拿。”他坐在床边,摸了摸叶怀昭的额头,看他一脸难受的表情,和地上那一摊水,了然的说道:“你被人敲了脑袋,昏迷了过去,醒来时会头晕呕吐,是正常。”说着轻轻的扶起了他,让叶怀昭将头侧靠在他肩膀,虽然避开了后脑的伤处,但还是触及到其他红肿的地方。 看着叶怀昭难受的闭上了眼睛,紧皱着眉头,楚青钺难得的低声哄道:“我小时候,摔下马也这样过,你没死也没傻,只是一点小伤。” 楚小刀在门外对着一棵大树练刀,刀锋所到之处的刀气,已经将那枯枝悉数削落在地上,整个树变得七零八落,分外滑稽。 脑后忽然一阵细微的响动袭来,他没有转身只是反手一接,便将一枚花生米握在了手中。楚小剑单脚站在房顶上,手指朝下指了指,做了个抖鸡皮疙瘩的表情。 楚小刀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回身的瞬间,将手中的花生米猛的朝楚小剑掷了过去,打在他单脚站立的小腿上,楚小剑惊呼一声,差点栽了下来。 楚青钺抬头看了一眼,轻声咳嗽了一声。 叶怀昭靠在他肩膀上,等那股恶心劲儿过去了,在身上掏出一个袋子,松了口气,想要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但手有些哆嗦。 “我帮你取。”楚青钺右边你的肩膀被叶怀昭靠着,此刻又将左手伸了过来,从他手中接过袋子,两手合拢,整个将人圈在了怀中。以前无数次,他都看见大哥将大嫂环在双臂之间,还嗤笑过他。没想到,将人这样环抱在怀里,感觉竟是如此的美妙,若是心脏不要跳的那么快,就更好了。 袋子里装的全是药丸,有十余颗,分黑、红、紫三种颜色,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味道刺鼻难闻。 叶怀昭有些迟疑的说道:“黑色是外伤、止血消炎,红色是内伤,这紫色是毒药,白芨他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乱用。” “你的伤口我昨日已经帮你清理过了,刚刚看了,肿已经消下去不少了,估摸着还是内伤。”说着将红色的药丸捏起,放在了叶怀昭的嘴里。 叶怀昭昏睡了快一天,嘴唇上干燥的全是细碎的皮,指腹轻轻的碰触到,甚至有些扎手。 “你被何人所伤?”楚青钺眼神中透露着危险。 叶怀昭微微的摇头,“我头晕的很,想不太清楚。”他挣扎着想从楚青钺的怀中坐起来,却让头更晕了几分。 “你别动。”楚青钺声音有些哑。“我昨天夜里是在丁家后面一处废弃的院子里发现你的。” “只有你一人。”所以他们才能相见。 “闪电呢,我的闪电呢?”叶怀昭忽然急了,紧紧的攥住楚青钺的手,焦急的问道。出口后,才发现这话楚青钺没法回答他,是啊,他们相隔了整整七年的时间,叶怀昭抱过的孩子,如今已经快要议亲,跟叶怀昭谈笑风生的人,在楚青钺那,早已化作一堆白骨。 他颓然的松开了手,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他知晓了结局,却发现,结局便是定局,知晓了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就连他的狗,他都救不了。 楚青钺感觉到怀中人瞬间的颓唐,双臂紧了紧,将人拥的更紧了几分。 “怀昭。”他轻声的唤道。 “我知道我帮不了你什么,但是….” “你可以自己帮助你自己。” 叶怀昭转头看了他一眼。 “那人将你丢在无人的废弃院子,却又给你简单的止血,多半是想让你自生自灭,又或者是于心不忍。”楚青钺轻轻的摸了下叶怀昭头发,“我不能帮你做什么,但能让你快点好起来,你伤好了,便能自己去找闪电,去救它。” “你先冷静下来,不要着急。”楚青钺用脸颊轻轻的蹭了蹭叶怀昭的头发,“你在那乌头山,可是发现了什么?” 叶怀昭冷静了下来,想起了诸多的可疑之处。 “水源地有个绝壁,绝壁上有个山洞,洞里有八箱黄金。” 楚青钺用手指轻轻的揉着叶怀昭的太阳穴,叶怀昭微微的躲了躲,但楚青钺仿佛没有发现一般,继续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按摩着。 “可是那胡县令为官多年积攒的赃款?” “多半是,里面还有蛇卵。”想到此处,叶怀昭忽然紧紧的攥住了楚青钺的手,张大了嘴目露净空之色。 “怎么了?” “红冠蛇蛇卵,那个山洞潮湿、闷热,里面有很多蛇卵,还有幼蛇,有人将那蛇卵从南疆带到了此处孵化。” 楚青钺的脸色也变了变,那日在猎场的山洞中,十几条蛇寻着杨景韬的味道来围攻他们,若不是他身上带着冥虫,多半几人都会死在那蛇毒之下。 “杨英杰应当是发现了那蛇毒,侵入到了溪水之中,所以他就算住在河边,也是从井里取水,他逼着村民卖地,是因为发现那河水流经之处,草木日积月累沾染毒素,他是为了救他们。” 叶怀昭吃过那枚红色的药丸,感觉头疼缓解了不少。 “我们都先入为主的以为,胡县令和刘英杰官商勾结,逼迫良民,自然是一伙的。” 楚青钺一下子想了明白。“刘英杰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叶怀昭摇了摇头,“可惜村民也并未领情,我听说已经有不少体弱的老人和孩子相继染病去世,现在细细想来,应当是中毒。” 第二十章 设计 “你先将那山洞的位置细细的告诉我,我让那两孩子去探一探。” 叶怀昭也想到了楚青钺等人遭遇到了红冠蛇袭击,说道:“那蛇毒性非常,小刀小剑年纪尚小,万一被咬了。” 楚青钺瞟了一眼房顶,冷哼道:“反正一天吃饱了没事干,不然让他们不消消食。”说着摸出了怀中的盒子,“那蛇怕这虫子,不敢上前。” 叶怀昭微微的放了下心,但心里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太子派遣给了我两位小吏,郑则应当会功夫,出洞的时候被蛇咬了,那么从背后偷袭我的人,应当便是丁文。”他思索了片刻,说道:“当时洞口还看到人影,不远处也有几人向我们奔来,但不知是何人。” 随后又想起了楚青钺来到平洲的目的,“你们呢?可抓到人了?” 楚青钺摇了摇头。 叶怀昭张大了嘴,“从小刀小剑手里把东西偷走了?” 楚青钺勾起嘴角笑了笑,“趁乱绑了黎正宽的儿子,丁奉元用手镯换了回来。” 叶怀昭叹了口气:“兵不厌诈啊,丁大人做事,倒真让人钦佩,只可惜东西在你眼皮子底下,被偷了。” “东西还在。” “啊?”叶怀昭怀疑自己头太晕,产生了幻觉。 他又将自己和黎正宽用耳环中的假宝石李代桃僵换了手镯上的宝石一事告知,语气中颇有几分自得。 “看似一样,但真的宝石不知到底是何材质,要轻一些,那假的要重一点,单凭肉眼,绝对看不出来。” 叶怀昭听到此处,脑子里电光火石的想起了那昏暗的山洞,微弱的烛光下,箱盖被揭起,众人都被那金灿灿的光芒给闪了眼睛。 “十个箱子,八个装满了金子。”叶怀昭低声呢喃了两句,陷入了沉思。 楚青钺也没有打断他,而是坐在他身后,听到窗外鸦雀叽喳,感觉到了春日充满生机的美。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打晕我了。”叶怀昭深深的叹了口气。 “为何?” “你刚刚说那宝石,外形分毫无差,但因材质不同,重量便也不同,提醒了我。” “哦?” “山洞里一共有十个箱子,从左至右,两两一排摆放。”叶怀昭往前坐了坐,脱离了楚青钺的怀抱。楚青钺有些不悦,但看他认真的神色,也专注的听着。 “最前面的两个箱子已经空了,金子已经被转移走了,后面八个箱子,我们都打开看过了,里面都装满了金子,估摸了一下,每箱至少有一百斤。” 楚青钺摸了摸下巴,“换成银子,得有将近十万两啊,省着点,够镇北军吃半年了。” 叶怀昭对他有些无语,这人一提到钱,就想到边关将士的军费。 “你身上有没有金子?”叶怀昭问道。 楚青钺摸了摸,只摸出几锭碎银子,有些尴尬。“要金子干嘛?我家有,但没带身上。” “我想看一下,金子和石头,谁更重一些。”“金子重。”楚青钺肯定的回答,“战场上我们会根据对方的辎重数量、重量做出判断。” “那就没问题了,我当时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经你提醒才发现,重量不对。” “哦?你们没有称,应当也没有时间细看。” 叶怀昭点头,“但是那山洞里的土,很是湿润松软。” 楚青钺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深浅不一样。” “没错。”叶怀昭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前面两个箱子,虽然已经被搬空了,但压痕极深,后面两个箱子跟这两个一样,都是刚好在那箱子的包角最上端。而后面的那两个箱子,虽然里面是装满的,但陷入泥土的部分,却未到那箱子的包角最上端。想来,剩下的那些箱子也是如此。” 楚青钺点了点头,“这是常见的贪墨手法,尤其军中常见。不敢明着缺斤少两,便在下面用些陈粮、糠壳充数。军中粮官收到了,也只能默默记在账上。” “害群之马啊,就不能上报追究源头吗?” 楚青钺摇了摇头:“上行下效、层层贪腐,追究下去,也不过抓出几只替罪羊而已。” 叶怀昭也面带怒色,拳头紧握。 “将士们在外拼命,就连这糙米都要作假,当官者号称父母之官,却刮尽民脂民膏。” “怀昭,若我没有猜错,这批黄金,应当已经运回京城了。” “那个山洞里的蛇卵?”叶怀昭很是在意。 “若那蛇卵真是有人故意养在那的,应当跟胡县令是一伙,只怕现在已经将痕迹清理干净。” “滚下来。”楚青钺突然大声喊了一声。 片刻之后,门被推开,楚小剑嬉皮笑脸的走了进来,对着叶怀昭行了个礼。 楚青钺将手上装着冥虫的盒子丢了过去,“刚刚叶兄说的那个山洞,你天黑之后去一趟,注意不要惊动任何人,也不要打开这个盒子。” 楚小剑笑嘻嘻的应了,“公子要我去找什么?” “蛇。” 楚小剑转身便向外走去,“仔细你的耳朵。”身后传来自家公子冷冰冰的声音。 他打了个寒颤,从小刀身边过时,小刀给了他一个活该的声音,偷听也就算了,还听的兴致勃勃的。 “这次还未谢过你。”叶怀昭离的更远了些,转身对着楚青钺拱手行礼道。 “对了,你在丁家,可曾见过那管家福叔,和红姑。” 叶怀昭凝眉思索了起来。“管家福叔,倒是见过,我们几人便是他接待的,至于红姑?” “丁家姑奶奶身边的老嬷嬷。”楚青钺提醒道。 “见过,她经常陪着老太太,但从未说过话。” 楚青钺笑道:“你养着伤,好了之后帮我个忙。” “什么忙?这两人有问题。” 楚青钺点头,坦承道:“丁家有内鬼,就在这两人之中,但我并不确定,连丁奉元都找不到破绽。” “我要如何做,才能帮到你。”叶怀昭非常纳闷。 楚青钺将人往自己跟前拉了拉,凑到他耳边,贴着他耳朵轻声的说了一句话。 叶怀昭的左耳猛地红了起来,他直觉今日的楚青钺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怪。 第21章 传讯 “请进。”屋外响起了楚小刀的声音。 院门被推开,传来了福叔的声音:“老爷让我来告知楚大人,红姑已经醒了。” “知道了,谢谢。”楚小刀回答的生硬冰冷,福叔张了张嘴,看着楚小刀那防备的眼神,只得将嘴里的话咽下,转身走了。 “那假冒红姑之人,还给孩子盖上了夹袄免得着凉,应当不是穷凶极恶之辈,你们若抓到了他,应当会手下留情吧。”叶怀昭一边将自己往旁边挪动,一边小声的说道。 “若我是那贼人。”楚青钺看他行为觉得好笑,但也不拆穿。 “我肯定想不到还要免得那小孩着凉之事,如你若说,这人可能有善心,但还有一种可能。” “可能并没有什么人易容成她,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因自小看着那班儿长大,心中有几分疼爱,才做出了披衣服的举动。” 叶怀昭闻言却笑了起来,“班儿,班儿。”他嘴里念叨着,脸上带着笑。 “怎么了?”楚青钺看他笑一笑起来,之前的阴霾都消散开去。 “没什么,想起了一件旧事。”叶怀昭收敛了笑意,但眼睛里的笑意还是止不住的乐。 “说来我也听听。”楚青钺笑着说道。 “小时候,在书院读书,黎正宽也在。这人也是奇怪,明明出生武将世家,却对功夫一点也不感兴趣,学文也只爱看些杂书。”叶怀昭嘴角带着笑意。 “我还以为你自小,就在宫中陪皇子读书呢。”楚青钺问道。 “我父亲还在之时,我在书院读书,他走了之后,景和出生,我才入宫伴读的。”叶怀昭低下了头,收敛了一些笑意。 “黎正宽这小子,想来很让夫子头疼吧。”楚青钺转移了话题。 叶怀昭果然又笑了起来,“他自小就爱做手工,经常做些木头的玩具送我们,也爱弄些小机关捉弄先生。” “总之,没有少挨打挨骂。” “夫子也会打人?” “夫子经常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有辱斯文圣贤,然后罚站,挨打便是被他父亲打的。”说着将两根手指并拢,“有次他突发奇想,在书院的一次考验中,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了黎继班。”说着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然后被夫子一状告到他父亲处,他父亲拿着这么粗的马鞭就过来了,把那小子抽的边哭边跑。” 说着摇了摇头,叹道:“到底出身武将世家,当时我看他那情急之下奔跑的速度,远胜于常人。” 楚青钺也笑了起来,“如今他也算得偿所愿。” 叶怀昭笑了起来,“后来我在茅房找到他,正捂住屁股哭鼻子呢,说自己,毕生所愿,就是能像鲁班一样做一个能工巧匠,所以才给自己取了那样一个名字。” 楚青钺有些好奇,“你是如何安慰他的?”“记不太清了,大致便是你的名字你说了不算,但将来你若是生个儿子,你想怎么取名便怎么取。” 楚青钺笑道,此话的确像是叶怀昭说的,虽然带着几分稚气,但也有几分洒脱。 “那你可有想过,若你有孩子,会如何取名。” 叶怀昭的神色黯淡了下来,轻轻的摇了摇头。 楚青钺暗骂自己犯蠢,好好的氛围却聊不下去了。 “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那红姑。”说完便整理了下衣袍,开门出去。 “守着他,不能让任何人进屋。” “我的任务是保护你,寸步不离。”楚小刀直视着楚青钺,没有退让。 楚青钺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个愣头愣脑的少年,知道他性子倔的很。 “听话。”“不。” 楚青钺有些头疼。 屋里传来叶怀昭的声音。“让他跟着你去,若我真有危险,他也救不到我。” 楚小刀看了楚青钺一眼,眼神里分明是不会妥协。 “你早点回来,便是了。” 楚青钺嘴角弯了弯,细想一下的确如此。 转身进了屋子,又将自己的匕首塞给了他。 “等我回来。”说完便转身带着小刀和花卷离开了小院子。 “这什么味道。”楚青钺刚走出没多远便闻道一股气味,“现在烧什么艾草。”他猛的打了两个喷嚏,表情有些不悦。 红姑已经醒了过来,她说自己晚饭后回房,便已经晕倒,至于何时到了那旧院子中,完全不知情。 楚青钺点了点头,问道:“这几日可有异常的事情发生,任何事都算。 红姑想了想,迟疑的摇了摇头。 “没事,你先休息一下,再想,反正我都在这里,不过要借用一下你当日穿过的衣服,我那有只狗,或许可以用他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红姑点了点头,“不过我家的狗昨日回来腿有些受伤,我要先去寻一些草药。” “大人不用上山,就后面那院子里,就有透骨草,还有苜蓿。” “哦?你怎知我要找这两种草药。” 红姑思索了一会回答道:“以前听一个养狗的年轻公子说过,他说狗狗受伤会自己找这种草药吃,混合在一起还有一个奇特的名字,叫做叮叮咚。。” “这名字倒有几分特别特别。楚青钺勾起嘴角笑了笑,便告辞离去。 路上遇到了正在指挥下人扫尘的管家福叔,楚青钺彬彬有礼的问道:“福叔,不知后院哪里有苜蓿。” 福叔乐呵呵的指了指方向,“那里有种一些常见的草药,只是不知哪种是大人要的。” 说完又关切的问了一句。“大人可是哪里受伤了,我让人去找大夫。” “没事,昨夜我的狗腿有些伤了,我找点药给它药,听说苜蓿和透骨草混合使用有奇效。” 福叔笑着说道:“没想到楚大人博学多才,连治疗牲畜都颇有见解。” 楚青钺笑了笑,“我也是听一个朋友说过的,他非常善于养狗,甚至还给这些药物都取了些很特别的名字。” “那倒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对了楚大人,昨夜你那狗找到小公子有功劳,他喜欢吃些什么,我去准备点犒劳一下他。” “他喜欢吃叮叮咚。” “什么?” “他的前主人为草药取的名字。” 第二十二章 真假 “公子”楚小剑悄无声息的落在楚青钺身边。 “你这轻功渐长啊,这么快就回来了。”楚青钺拍了拍楚小剑的脑袋。 “可找到那山洞了?” “找到了,里面的确有蛇还有蛋,还有新鲜的脚印。” 说着拿出了一张白布,得意说道:“这是我拓下来的。” 楚青钺看了看那脚印,说道“这脚印太小,莫不是个女人或者孩子?” 楚小剑伸手掏出盒子,递给楚青钺,“这可真是个好东西,那里的毒物不敢上前,纷纷往后退,就是这家伙可能闻到毒物的味道了,在里面动的凶,我不敢耽搁,赶紧就回来了。” “不止红冠蛇?”楚青钺敏锐的回答道。 “不知呢,里面有个大锅,装的全是些毒虫。”楚小剑做了个呕吐的表情,“不过奇怪的是,那些东西都在锅里乱窜,并不敢出来。” “知道了,回去休息吧。不要让任何人进我们院子,看着点花卷。” 楚小剑奔上屋顶,疾驰而去。 楚青钺若有所思,看来那山洞,现在继续被用来孵化着毒蛇,应当是天音阁的人无疑,回去得派两个暗处的人,过来看着这里。 那些村民呢,叶怀昭说那山洞位于水源的上游,蛇毒慢慢的浸入了水流,导致山上的果树枯死,农田荒废甚至还有村民染上疾病。 “楚大人。”楚青钺想的入神,完全没有留意到丁奉元的出现,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丁大人,正有一事问你。”楚青钺斟酌了下问道:“我听闻七年前,这乌头山,出了件大事。” 丁奉元愣了下,对楚青钺招了招手,两人走到一处开阔处,楚小刀抱着刀守在一旁。 “你身边这些人中有谁的耳目?”楚青钺问道。 “当然有。”丁奉元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除了你,出入就带着这两个少年,哪个朝臣身边没。” “当年这案子,还是叶家那小子来办的,以前这乌头县有个县令,在平洲为官二十年,升升降降却没有离开过这里,后来因为一起抢占良田的案子,被捅到了上面,那小子当时在户部领了个闲差,跑过来查,结果找到了那个山洞,给国库追回了八千两黄金,把先皇给高兴坏了。” “那么多?就藏山洞里?”楚青钺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那县令着实歹毒,从我们这再往南走十里,有两个村庄,叫白水乐平,我们一般称为河东村河西村,吃的水、浇灌田地的,都用的是从那乌头山下来的山泉水。但他为了他抱住他的金子,在装金子的箱子和金子上都涂了剧毒,长此以往那毒药慢慢的浸入了河流,那些村民,哎”丁奉元摇着头。“早就搬走了,还是当年的东宫出的钱,重新安置了那些村民,就住在东来观背后的山上。” 楚青钺若有所思,两人顺着小路一直往前走,楚青钺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丁奉元,丁奉元的脸色越加阴沉。 “你确定是他?” 楚青钺点点头,之前在小院中,他忽然计上心来,让叶怀昭在福叔和红姑两人面前,都无意间说出了可用透骨草和苜蓿治疗狗的伤病一事,还取了个让人记忆深刻的名字“叮叮咚”。事实证明,就算时隔了七年,红姑对此事还尚且有印象,但那福叔,却一点印象也没,当然,人老健忘也是有可能的。 “我们之前的大部分部署,他都听到。”楚青钺顿了一下,“还有一事,可以佐证,我昨日派小剑送了封信出去。” “哦?” “我让他们盯着黎正宽府上。” 丁奉元反应了过来,“当日屋子里,谈及他家祖上的那个腰带,清灵说她并未带在身上,而是放在了床下的暗格中。”楚青钺点头。 “当日屋子里只有,你我,正宽夫妇,还有福叔。”丁奉元脸色有些难看,福叔在丁家老宅操持家务很多年了,一直尽心尽力,若真是他,怕是老太太要伤心了。 “你何时开始怀疑他的。”丁奉元叹了口气问道。 “姑奶奶曾跟我们说他年纪大了,耳朵背的很。”丁奉元点点头,“姑姑还说重新安排个管家,给他一笔钱,让他回去养老。” “丁大人,我自小习武,虽然现在功夫废了,但习惯和动作,却不会改变。”楚青钺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耳朵轻轻的动了动。“所以我试探了一下福叔,我发现他耳朵不仅不背,还相当灵敏。” “他骗我姑姑。” “没错,丁家姑奶奶和福叔认识多年,定是对他极为熟悉,他怕露出破绽,所以装作耳背,尽量减少接触。” “可,这么多的下人,居然没有人发现异常。”丁奉元叹气。 “福叔在明,还有一人在暗,此二人中,必有一人精通易容。昨夜,福叔一直跟我们跟前,扮作红姑的另有其人。” 丁奉元叹了口气,“那人不知现在何处。” 楚青钺摇头,“我估摸着拿到东西便已经走了。” “我昨日提起我的狗可以根据气味追踪,福叔今日在府中熏起了艾草,应当是为其遮掩行踪。”说完脸色一变。 “快,去福叔住的院子。” “他应当是假扮的,真的可能还活着,因为他需要让真的福叔,帮他应对一些紧急状况。” 两人快步跑到后院,一处小的院落,四处的门都紧闭着。 丁奉元气喘吁吁的指了指南边厢房,那是福叔的卧房。 “没人。” 楚青钺却站着不动,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楚小刀挡在他的身前,一把拉开了衣柜,挂起的衣物下面,赫然露出了一条腿,脚踝上海拴着铁链,裤腿上有暗红的血迹,楚小刀将其往上一揭,腿上全是一道一道的刀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红肿着流着脓水,还有新鲜的肉翻开。 楚小刀拨开衣物,露出了一张苍白瘦弱的脸,仔细一看,正是这几日天天与他们见面的福叔。 “还活着。”楚小刀挡开了丁奉元,“但很虚弱。” 第23章 藏匿 真正的福叔从屋子里被抬出来时,整个丁家老宅的人都被惊呆了。 这人从小腿到大腿,全部被刀子割的一道一道,新旧交替,共计八十多道,看着吓人但却只伤及皮肉未动筋骨,郎中说好好调养不影响下地行走。但福叔应当是被囚禁多日,长期不见阳光,又为了控制排泄,每日只给少量的水和饮食,身体非常虚弱。 “大人,我们晚了一步。”丁奉元身边的家丁,拱手懊恼的说道。 “他说要去收租,我们只暗中跟着,谁料,在茶楼中,换了衣服易了容,混入人群,便丢了踪影。” 丁奉元脸色很难看,姑奶奶的面色更难看。 “过完年,我就发现他不太对劲,只当他是风寒过后一直虚弱,耳朵也不好使了,谁料到竟是换了一个人。” 红姑有些犹豫的说道:“之前福叔有问过我,说家中侄女要出嫁,想给打些首饰,有没有好看的图样给他看。” “我当时还笑话他来着,丁家女儿除了必要场合,都不爱带首饰,找些刀枪棍棒都比好看的首饰容易些。” 姑奶奶点了点头,“我当时知道了,还送了一套首饰给他,没想到,他是在试探啊。” 黎正宽和楚青钺对视了一眼,这贼人潜入丁家赢有月余,而且似乎并不止一人,那么紫色的宝石,肯定没那么简单。 但这伙贼人偷了几次东西,却并未伤及人性命。 “二公子。”楚小刀在楚青钺耳边轻声唤道。 “怎么?” “我觉得福叔腿上的那些刀痕,有些眼熟。”楚小刀难得的说了一句长句子。 “哦?”楚青钺扭头看他。 “我以前跟在公子身边的时候,见过一次,审一个茶楼伙计,是北戎的探子。” “你说这是军中人的手法?”楚青钺神色严肃了起来。 “看着像,但又有些不同。”楚小刀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这人,没那么残忍。”楚小刀指了指自己的腿。 “我觉得他们不像是天音阁的人。”楚青钺背着手,轻声说道。 “若此事是天音阁的手笔,就算估及到丁家的身份,不会灭门,但福伯的腿,不可能经过一个月的逼供后才能有下地走路的机会,更不会给昨夜那小孩,盖上外衣。” 楚青钺拍了拍小刀的肩膀:“我对福叔起疑,便是觉得他有些习惯很熟悉,但仔细一看又不像,多半啊,是军中专门负责情报的人出身,只是不知是那个方向的兵。” 而无论是哪个方向的兵,应当都是承了丁奉元的情的。 朝中历来明里暗里党派纷争,众多官员都想拉拢手握重兵的将军,以壮大几方的势力,却很少有人体恤最基层的兵士。文人读书破万卷、笔下有千秋,但终归是困于方寸之中,没有见过战场的搏杀。只有丁家人,身为开国功臣后裔,却偏偏身体羸弱,只能放弃兵权,以文官的身份入仕。但骨子里却是代代相传的战士英魂。这些年,丁奉元坐稳兵部尚书的位置后,更是经常为四方守军奔走。 “想当年东军的一个参将骂了张天师两句,被构陷下狱,甚至要刺字发配,是丁奉元连夜入宫,站在皇帝寝宫门前,恳求彻查。军饷、兵器、军备,他都有从中斡旋,最大的保障边关将士的权益。” “这样说来,若是曾经从过军的人,顾念他的家人,也算情有可原了。” “应当不是镇北军中的。”楚小刀冒出一句。 “为何?” 楚小刀歪着头想了片刻,回答:“直觉。” 楚青钺等半天等来这样一个答案,一个暴栗敲在楚小刀头上。 “无妨,且有后招呢。” 楚青钺看此事已了,便转身离去,回到小院子中,却没见到人。 “怀昭、怀昭。” 叶怀昭在睡梦被摇醒,后脑碰到枕头,疼的倒吸凉气。 “楚..”话刚出口才发现不对。 此人身材高大跟楚青钺差不多,但却更精瘦一些,还放在他额头的手腕上紧紧的缠着一圈兽虎纹兽皮,磨的有些花,想来是有些年头了。 “章池?”叶怀昭惊讶的张大了嘴。 “你怎么在这?” 章池将食指抵在唇间,对他使了个眼色。 “我奉命追捕刘英杰,到了此处。” “刘英杰,藏在丁家?” 章池点了点头,“我怕打草惊蛇,便私下查看,却发现你在此处。”说完皱着眉头,“脸色如此差,受了伤还是生病了?” 叶怀昭摸了摸后脑勺,“我也是为这刘英杰和胡县令侵占土地一事而来,至于怎么受的伤,那就说来话长了,总之就是被人暗算。” “你在丁家可有发现可疑之人?”章池问他。 “我知道刘英杰的长相,若是见过定然有印象。”叶怀昭坐了起来,“他就一个普通商人,居然能躲过你的追捕?”章池恨恨的说道:“是我大意了。” “前几日我本已经将人抓住,准备押解回京城。在白水村吃饭的时候,有人抢劫,我上去帮忙,不成想,这贼子居然还有同伙,将他救走了。我一轮循着踪迹,追来了这里。” 叶怀昭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昨日应当是下午就被人所伤,一直昏迷,到了夜间方才被人发现给包扎救治了下,期间发生了何事,一概不知。” “与你同行之人呢?” 叶怀昭神色暗了暗,摇了摇头。 “你是被他们偷袭,我听说你是跟太子府的人一起出来的?” “对了,我在路上遇到闪电了。”章池忽然说道。 “啊,它怎么样?在何处?”叶怀昭猛然起身,起的猛了,脑袋一阵发晕。 章池赶紧把人扶着躺下,“别急别急,它聪明的很,身上有两处箭伤,躲在树林里,应当是看见我了,才出来的。” 叶怀昭松了口气,“好家伙,衣服都给我扯烂了,拽着就跑。”章池咧嘴笑了笑。“但它失血有点多,我在镇上找了个医馆,安置着的,你放心吧。” 第24章 留言 “我和丁文郑则带着闪电进入了山洞,阿成在外面守着。我们在里面发现了几箱黄金,嗯,八箱,还有两个空箱子。”叶怀昭接过章池倒来的水,“里面很暗,也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一条毒蛇,将郑则给咬了,我和丁文扶着他往洞外走,洞口有人,不远处也有人埋伏,然后我就被打晕了。” 叶怀昭因地宫一事,知晓章池是三皇子一派的人,对他们瞒着那地宫以至于贺思成多年后杀害了数名孩童一事耿耿于怀,心中有芥蒂,因此避开了很多细节。 “那郑则伤情如何?”章池忽然问道,“是死还是昏迷?” 叶怀昭苦笑“当时昏过去了,我们才急着出山洞,并未查验,你怀疑?”他也不知为何,隐瞒了洞内是猎场出现的红冠蛇这一信息。 “我开始怀疑,打晕你的人是丁文,但郑则也有可疑,你说他身体健壮一些,像是有功夫在身。” 叶怀昭点头。 “若他装晕甚至并未被毒蛇咬呢?” 叶怀昭一下子愣住了,一直他都以为是丁文打了自己,但章池说的也有道理。 “我看看你的伤口。”说着便将叶怀昭的头粗鲁的往旁边一拨,叶怀昭痛呼一声。 “咦,你这金疮药,倒是极品啊。”章池将手指放在鼻前闻了闻,“给我一点。” 叶怀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别人给我上的药,我上哪给你。” 章池站起来点了点头:“也对,这丁家什么身份,有点好东西也不例外。”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的养伤,我找人去了。” “等等。” “什么事。” “把桌上的点心端给我。” “叶公子叶大人。”屋外响起了管家福叔的声音,章池将点心放到了他手上便翻身上了房梁从屋顶溜了出去。 “福叔,请进。”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笑着推门进来了,“衙门来人了,要见你。” 他站在门口不进来,眼睛在屋子里瞟。 “我马上更衣,稍等片刻。”叶怀昭坐了起来。 “闪电不在,放心吧。”福叔松了口气。 “对了,我的狗昨日受了外伤,我看你们后院种了一些草药,不知可有能配置叮叮咚的草药?” “叮叮咚?是何物?听上去如此奇怪?” “就是由透骨草、苜蓿还有其他几种常见的草药做成的药丸,狗吃了腹中叮咚作响,可排除毒素也可治疗外伤。”叶怀昭一本正经的开始胡扯。 “这药我不认识,照料药园的伙计应该知道,不过这名字当真奇怪。” 叶怀昭穿戴整齐后来到前厅,只见两个穿着普通衙役衣服的人正坐在厅中等他。 “叶大人。” 叶怀昭顺着熟悉的声音看过去,却见为首那人皮肤黢黑,官帽压到眉毛处,微微对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等奉太子之命,接叶大人回府。”叶怀昭没看懂林雪岚眼中想要表达的深意,但还是从善如流的应了。“稍等片刻,我回屋收拾一下东西。” 他除了两件衣服,并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但他答应过楚青钺,在这等他。 思来想去,他将目光锁定在床头,躺在枕头上,微微侧脸便可看见床杆处,有些心虚的拔出楚青钺送的匕首,用左手刻上几个字“回京.”思索片刻又怕楚青钺不知是他所留,又补上了两字:“叮咚。” “我身上有伤,恐怕不能骑马。” 叶怀昭在丁家老宅的后门,看着那三匹马说道。 “骑到码头,有船在等我们。”林雪岚低声说道。 叶怀昭算了下时辰,竟是要连夜回去,他有些担忧的对着林雪岚投去一眼,林雪岚几不可见的对他点了下头。 叶怀昭转身对着福叔弯腰,福叔连忙还礼。 “怀昭此行仓促,还请福叔代我向老夫人辞行。”说完翻身上马,一路虽然慢行,但还是强忍着头痛,到了船上,再也忍不住的吐了出来。 林雪岚一把扯下那衙役的帽子,倒了一杯热茶给他,出了口长气。 “你小子行啊,到底发现了什么,要让别人杀你灭口。” “黄金,整整八箱。”叶怀昭脸色苍白的靠在床上。 “啧,你这副鬼样子,不知道京城那些姑娘见了,还会不会封你为京城第一美男子。” 叶怀昭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是你救了我。” 林雪岚点了点头,“太子让我保护你,我本来是暗中跟着你们的,看着你们进了山洞。” 说完他脸色有些阴沉,“郑则会功夫,我不能跟的太近。” 叶怀昭虽然头晕,但瞬间抓住了重点,“太子怀疑他们中的一人。” 林雪岚斜了他一眼,“哼,现在不装了,明明很聪明,却一直装傻。” “雪岚,谢谢你不拆穿我。”叶怀昭真心实意的向他道谢。 “哼,当年不知你与楚青钧做了什么,皇帝放他离宫回了北疆,方才成全了我,入宫成了太子伴读。” 叶怀昭淡淡的笑了笑,此事的确是他帮了楚青钧一点小忙, “但楚青钧离宫之时,我们见过一面。”他盯着叶怀昭,“他跟我说,楚家绝无二心。但让我留心,叶怀昭此人,聪慧果断,但若站在三皇子一边,太子之位定然不稳。” 林雪岚嘴角勾起一个坏笑,“你知道他还说了什么吗?” 叶怀昭头晕,心却有些凉。 他与楚青钧,初见时虽然误会重重,甚至闹到了皇帝跟前,为深宫众人增添了不少笑柄。但叶怀昭知道此人跟他父亲,弟弟一样,眼中只有北疆那一望无际的天空。 他想起年幼时初入宫廷,虽然名义上他是四皇子的伴读,但四皇子还在襁褓中,实际上他是跟着太子和三皇子读书。 太子脾气不好,他更亲近三皇子。 但到底年幼,在宫中很是孤单,他与不喜欢读书,只喜欢练武的楚青钧倒常常作伴。 他记得楚青钧画过一幅画,高高的四方宫墙之上,有一匹狼,对着月亮,仰头长啸。只是那目光中,却有一丝孤单和绝望。 他从画中看到那同龄少年内心的渴望,动了恻隐之心,将姑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藏拙的嘱咐抛到脑后,为他谋划,终究让他回到父亲身边,回到北疆,却只换来他一句。 “若你企图染指夺嫡,让我第一时间,杀了你!” 第25章 先手 楚青钺回到院中,便一直黑着脸。 楚小剑对楚小刀吐吐舌头,问他:怎么了? 楚小刀将他的脸推开,无语,还能怎么着,推开门,人没了,就开始黑着一张脸,你说还能怎么着。 楚小剑一手拿着鸡腿,啃得满嘴都只油,但他可不敢去触楚青钺的霉头,便一直围着楚小刀转圈圈,楚小刀抱着刀站姿如松,根本不搭理他。 转了几圈,楚小剑换抬头,眼神怨念。 “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他踮了踮脚,鼻尖也才到楚小刀的肩膀。明明半年前,也才智高了他半个头的。 “你睡觉的时候。”楚青钺的声音冷冰冰的从屋里传来。 楚小剑抬头,正好遇到小刀,低着头看他。他一阵心酸,冷哼一声,蹲到了花卷旁边。 花卷正在啃一根大骨头,本来伙食就好,丁清灵为了谢它找到儿子,又给加了不少餐, 花卷看了一眼他同是油乎乎的嘴,往旁边让了让。 小剑意识到了花卷是将食盆的肉让给他,感动的抱着花卷,蹭了蹭。 “再吃,你连轻功都废了。”楚小刀嘶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楚青钺听着屋外楚小剑活泼的动静,叹了口气,摸了摸冰凉的被褥,一下子倒了下去,枕头上似乎还有叶怀昭身上那草木香混着金疮药的味道。 他贪婪的嗅了嗅,睁眼时忽然看到了床的桅杆处刻了几个字,字刻的歪歪扭扭,像是一个小孩子胡乱刻画,刻痕已经极旧。但楚青钺确定前几日并未见得,尤其是昨日,叶怀昭躺在身边,越看心头越是燥热,他便索性将脸扭打一旁,目光所及正是那床杆处。 “回京。”他默默的念了出来,后面还有两个字,楚青钺仔细辨认方才认出,是“叮咚”二字。 “哈哈哈。”楚青钺大笑出声,原来此人在这给他留了信息,怕别人发现,还刻意用了左手,想了想又怕他认不出来,便加上了他们设计坑人用的“叮叮咚。” 楚青钺轻轻的摸着那看上去已经有些年月的刻字,心里酸楚难当。天涯咫尺,就算再远,隔着山海,总有见面的一天,可他和叶怀昭,隔着七年的时间,隔着生死,就连一句简单的留言,都要费尽心思。 “收拾一下行李,我们回京。” 他轻轻的摸着那行小字,对着门外吩咐道。 丁奉元还要多留半日,打理一下家事,约定好连夜乘船回京。 楚青钺便跟着黎正宽去了东来观。 东来观因为出了一个张天师,一时香火极盛,一时间香客如云,想攀附关系也好、真心信仰也罢,倒真的成就了一段佳话。想当年的东来观,将附近的土地都买了下来,道台也修的规模气势恢宏。只是如今,已然破败,朱漆斑驳、青石铺就的地面变得凹凸不平,杂草丛生,神像上的彩漆脱落,露出里面腐朽的木质,原本威严的面孔也模糊不清。 黎正宽抬头望了望那高大的神像,房顶失修,阳光从瓦片的间隙中漏了出来,形成光柱洒在神像身上。“其实这东来观,还是做了不少好事,七年前的县令贪墨,污染了水源,下游的两个村子的现在种的全是东来观买下的地。”他叹了声气“他们啊,却是最巴不得东来观垮掉的人。” “所以,有时候,人的信仰,简直可笑。” 两人站在大殿前,你一言我一语的随意说着话。 “两位居士下午好。”一位中年道姑出现在他们身后,只见她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道袍,面容清瘦、眼角有细纹,眼神深邃,一头青丝两鬓已经染霜,简单的用了一根桃木簪子固定。 楚青钺和黎正宽微微颔首。 “本观现在修行的全是道姑,因此,仅有前殿可供上香参拜。”那道姑微微笑了笑。 “无妨,我们这就告辞。” 黎正宽温和的笑道,楚青钺跟在他身后便走了出去。 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又闻到了那若有若无的香味。 几人都是朝廷官员,实在耽搁不住,在丁家老宅用完晚饭,便趁着夜色上了船。 楚青钺上船后便进了船舱,入睡。 本来夜里就看不清楚,更何况还是在不熟悉的水上。 天明时分船靠了岸,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早就等在那,凑在黎正宽耳边窃窃私语。 “楚大人,丁大人。”黎正宽搓着手,兴奋的说道。“走,去我家。我有好消息。” 两人看着兴奋异常的黎正宽非常不解,但他就是卖着关子不说。 “小剑,你带花卷先回去休息。”花卷在日光下,眼睛会流泪,因此白日都待在屋内。 一行人再次来到了黎正宽家中,家中还是随意的摆放着各种玩意儿。 “这里这里。”说着就招呼着他们往内院走去。 丁清灵一看是他们的卧室,惊讶道:“真抓住啦?” 黎正宽竖起了大拇指。“夫人妙计。” “你们当日说床下有个暗阁是诓他们的?”楚青钺反应了过来。 丁清灵没好气的看了一眼黎正宽:“他啊,从小就喜欢做机关,屋子里都有好几个,床底下那个,是他说家里万一来了贼人,可以避祸的。但值钱的东西,一般没有放在那。我当时就听你们说,家里有内鬼,便说东西藏在那的。” “刚刚下人来说,里面关住了一个人。”黎正宽笑的眼睛都要弯起了。 “好小子。”丁奉元心中多日的郁结才散了些。 楚青钺也赞许的看了看他,谁说此人文不成武不就的,这事办的漂亮。这么多天一直被那凌风客牵着鼻子走,这次总算是取得了先手。 黎正宽走到床边,也不知动了什么地方,那床板一下子翻了过去,一阵烟雾朝着众人袭来,但楚小刀早有准备,迎着烟雾便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从里面一跃而出的黑衣人,将其双手反剪到背后,一膝盖顶在其后背,再顺势卸了他的下巴。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楚青钺一把扯下他的面巾,却有点呆住了。 第26章 暗亏 叶怀昭呆住了,林雪岚也没有在言语,这事搁在谁身上都不好受,你当他朋友,他却背后捅你一刀。 “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留意着你。”林雪岚看着叶怀昭,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三皇子的事,我也知晓一些。”林雪岚斟酌着用词。 叶怀昭没想到这么多年,自己一直生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猎场一事之后,我们都以为你会帮着他,一口咬定太子。” 叶怀昭声音有些嘶哑“你们都高看我了。”他轻笑着摇了摇头,笑容中却尽是自嘲:“我只愿四殿下平安。” “殿下明白。”林雪岚叹了口气说道:“他很为年少时的事情惭愧,但他说不出口道歉,不过殿下他也明白你的为人,因此派我跟在你身后保护。” “多谢太子殿下了。”叶怀昭淡淡的说道。 心里却是一阵冷笑,这典型的先敲打一番,再屈尊降贵的以示信任,同时还在叶怀昭加了一根刺,让他记恨楚青钧,又在昭示太子恩典的同时离间他和三殿下。 三更时分,船靠了岸,早就有马车等在了码头,里面熏着暖香,铺着厚厚的垫子,想来定是林雪岚特意安排的。 叶怀昭进屋时才发现,太子早就摈退了左右,屋子里只留下韩承钰一人。 “平生吧,不用行礼了。” “你的伤可好些了?”太子脸上带着笑意问道。 “肿已经消的差不多了,只是偶尔还是头晕。” “孤此次,急着招你前来,想必雪岚已经告知一二。” 叶怀昭点头,“怀昭也有很多事情不解,我已将昏迷后的事情尽数告知林大人了。” 林雪岚懒洋洋的拱了拱手说道:“他们三人在洞里时,外面留了一人看守。” 叶怀昭点头,“是我府上的家丁,叫阿成。” “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是看见阿成倒了下去,有人远处射箭偷袭。”林雪岚接着说道:“我去查看的时候,被发现了,跟三人打斗了起来,等我再过去的时候,便看见他被打成这样。” “郑则丁文呢?” “郑则中了一箭,没有姓名之忧,丁文被砍了一刀。” 叶怀昭闻言大惊,“郑则没死?” 韩承钰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不仅没死,还直接报了平洲知府,将那山洞看了起来。” “你为何觉得他死了?”太子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叶怀昭想了片刻,起身拱手行礼,对着太子说道。 “太子当日在围场,可是被惊了马。” “是蛇,咬了我们的马,马很快就死了,所以我们才避开了东边,怕万一再遇到那蛇。”林雪岚回答道。 叶怀昭想了一下说道:“我怀疑刘英武买地,是在救那些村民,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他的果树,没两年便死了,因为浇灌的水,正是流经那山洞的山泉水,乐平、白水村的村民吃的用的也是那水。” “我寻着蛛丝马迹,去了那山洞,发现那洞里潮湿、温暖,有很多已经被踩破的蛇蛋。” 太子惊的站了起来,“你说那惊了马的蛇,是在那孵化出来的?” 叶怀昭点了点头:“当日在猎场,我们也见过了那蛇,陆展云认得,他很奇怪那蛇明明喜欢潮热的环境,为何出现在京城。不过这也是他一家之言,太子可再着人查证。” 太子对一旁的韩承钰吩咐了几句。 “在洞中,我们又发现了几箱金子。” 韩承钰三十多岁,比他们都要沉稳的多,此刻出声问道:“可都打开查验过?” 叶怀昭点了点头,“里面十个箱子,两个是空的,其中八个是满的,全是黄金。” “全是?”韩承钰确定道。“看起来是。” 叶怀昭闭了闭眼睛,“这时,郑则就被蛇咬了,昏死了过去。” “他的确说被蛇咬了,但并不致命,片刻便醒了。”太子忽然意识道:“你说那山洞里的蛇是猎场能将马毒死的蛇?” “里面太暗了,看不清楚,到底咬伤他的是那毒蛇还是一般的蛇,不得而知,但当时,的确是我和丁文将他扶着出来,他昏死过去的,可惜。”说着摇了摇头。 太子脸色有些阴沉,“再多派些人,跟着郑则,他家人那也好好守着。” 韩承钰微微的躬身,”多谢叶公子坦诚,若有人问起,你只装作没有认出里面的蛇是猎场的毒蛇,否则,我怕你性命堪忧。” 叶怀昭点头,“洞里的金子呢?” “当时你们三人,一死两伤,我为了救你,将你扛回了丁家老宅,那金子和山洞都由平洲知府去处理了。”说完看了太子一眼,太子默默颔首,“平洲知府,是三殿下的人。” 为了以防别人偷听,他们四人所在的屋子门窗紧闭,暖香袭人,叶怀昭越发的头疼。 这里面有问题,他脑海中警铃大作,但又一时摸不到头绪。 “宫里传来消息,说平洲知府上了折子,称太子办事有力,在平洲乌头县查获赃银八千两。” 韩承钰皱着眉头,“等下上朝,这事就会被告知了。” “不对,不对。”叶怀昭摇着头,表情有几分痛苦。 “有何不对?”林雪岚看他面色苍白,着实难受,便从怀中拿出一颗药丸递给他。 叶怀昭闻到了几味熟悉的草药味道,都是清心解毒的,便吞了下去,片刻之后,脑海中终于清明了不少。 “那金子数量不对。” 韩承钰变了脸色,“你不是说整整八箱,全是装满的?” “是,但那八个箱子,压到山洞的泥土里,深度是不一样的。”他拿起了两个杯子。“山洞里面的泥土,又湿又软,一踩便会留下脚印。” “你是说,那箱子里,并非全是金子。” 太子一下将手里的茶杯丢了出去,“原来是在这挖坑等孤,金子是孤的人发现的,数量是孤的人清点的、押运也是孤的人亲自押运的。” 韩承钰摇了摇头:“多谢叶公子,将此事告知。” 叶怀昭点了点头,忽然也明白了过来,这便是让太子吃个闷亏,要么承认欺君,要么自己掏腰包补上差额。 第27章 女贼 楚青钺吃惊的看着被楚小刀拿下的人,竟然是个小女孩,一双泪眼可怜巴巴的。 十二三岁的年龄,个子小巧,身形瘦弱,无法说话但眼神格外凶狠。 楚小刀看清楚之后也连忙松了几分力道,有些无措的看了楚青钺一眼。 “啧,若真是个细作,就因为长这样子,你便放了他吗?”楚青钺斜了楚小刀一眼,但这贼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小孩,他们几个人倒真不好动手搜身了。 “娘子,请!”黎正宽将丁清灵让到前面来,一脸的得意神色。 丁清灵也不推辞,让几人出了门去,留下小刀,背对着他们,以防使诈。 片刻之后,丁清灵为其整理好衣物后说道:“进来吧。”然后摊了摊手。“什么也没搜到。”随后指了指那女孩:“别被她骗了,她可不是什么小女孩,只是身体没长大,但年龄估计比我还大一些。” 确定嘴里没有藏毒之后,楚青钺将其下巴给安上。 “你们要找那套祥云首饰有何用?” 那女子见被识破,也没有再做出小女儿的姿态,冷哼一声不做回答。 “不管怎样,谢谢你没有伤害班儿。”黎正宽温言说道。 那女子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大理寺有很多刑罚,就算女子,也不会获得半分体恤。” “你不用吓我,我行窃未遂,最多在牢里关上一段时间而已。”说着看了一眼丁清灵:“我身上可有赃物。” 丁清灵指了指桌上的迷烟,“我就随便找个当官的人偷偷劫富济贫,怎么了?” 楚青钺一时语塞,的确,现在他们抓住了人,既没有贼赃也没有证人,按照律法最多关几天就放了。 “给我吧。” 一个声音在半空中响起,几人回身方才看见楚小剑和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娘,从院墙上跃了下来。 “我保证不让她死,还开口说真话。” “白芷姑娘,你不是出远门了?”楚青钺还让她给自己大哥带话呢。 “怎么?想回来还得给你报备啊?”白芷大咧咧的坐下,完全不顾其中还有个一品大员站着。 “我刚去你家,看见这小子,便一起跟他过来看热闹了。” 楚青钺计上心头,“这女贼不老实,你若让她开了口,我定有重谢。” 白芷无所谓的点了点头,手里拿着一个木头盒子玩着,直接打开,是一颗糖豆,再转动一下,则是一块石头,再次打开,又是空的。 黎正宽笑了笑,“这是在下为小儿做的,装零食的小玩意,里面有个小小机关,姑娘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白芷笑了起来,“好,以后我可以放好几种毒药在里面,让人自己选,打开哪个是哪个。” 众人沉默,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走吧,去你家,我有事跟你说。”白芷收起盒子,便对楚青钺说道。 楚青钺知晓白芷的脾气,便拱手告辞回了楚家。 “喏,你的家书。”白芷扔出一封信,楚青钺疑惑的接了过去。“怎么在你手里。” “我那晚在客栈,看见两人,一看就是军人,又是打北方来,我便问他们可是给你送信,我刚好顺路可以帮他们带。” “可他们居然想打我。” 白芷越说越气,“我干脆抢了信就走。” “那人呢?”楚青钺看着这姑奶奶觉得有些头疼。“放心,没死,下了点药,给点教训。也不是什么机密文件,看的死紧。”说着催楚青钺赶紧看信。 楚青钺看过之后,却是大惊。 信是家书,大嫂所写,写道家中众人安康,云儿甚是想念小叔,另半月前来信,索要那紫云梳篦,已随信送上京城了。 楚青钺大惊,他半月前不说没有写信了,都是几天前才知道这个东西的,然后又经小刀提醒方才用飞鸽送信,让大嫂好生保管。大嫂是个仔细人,听他问那紫云梳篦,便意识到不对,甚至换了送信的渠道,让两名亲卫亲自上京,但不成想居然遇到了白芷这个煞星。 “公子,斥候营里来人了。”楚小剑说话的时候瞟了一眼白芷。 “进来。” 两人进门便跪了下来,楚青钺皱着眉头往后退了几步,两人身上这是一股什么味儿。 “属下矛丁,属下矛戊。参见二公子。少将军夫人吩咐我二人将一封家书亲自送到二公子手上,却不料我二人路上遇到一个妖女。” “咳。” 楚小剑咳嗽一声,两人抬头,看见那“妖女”正站在楚青钺身边抱着胳膊看着他们。 “好你个妖女。”说着就要起身,但一阵腿软。 “怎么?肚子还没拉够!”白芷嗤笑道:“说了我是这位楚大人的朋友,你们还不信。” “喏,信我已经帮你们送到了,你们还不谢我。” “你!” 跪在地上的人捂住肚子,脸上青白交加。 “小剑,带他们下去,好生休养洗漱一番。” “是。” “白芷姑娘,你就只是送信给我这么简单?” 白芷犹豫了下,“我想请你帮个忙?” “何事?” “但你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我在路上,听闻端睿公主上香,冲撞了神灵,然后一直卧病在床。” 楚青钺摇了摇头,表示对此事并不知情。 “我怀疑她是中毒了!” “我想去看看她。” 楚青钺看了眼背对着她的白芷,轻声说道:“好!” “你不问我为什么?” “不问,这不重要。” “万一我想害她呢?” 楚青钺笑了笑,“你若想害她,直接下毒便是,西厥皇子都奈何不了你。” “不过,有另外一人,去做此事更好。” “哦?谁?” “颜如意” 白芷微微的皱眉,“他?毛都,没长齐。” “我觉得还是楚大人更可靠一些。” 楚青钺看了一眼桌上的信,眼神有些担忧。 “我手下的眼线,太多了。” 白芷叹了口气,“那好,等下一起去找他。” “不急,等他来找我们。” 第28章 小孩 “伤好些了?” 楚青钺进门的时候,便看见叶怀昭坐在书案前发呆。 他伸手,在他后脑勺上轻轻的触了触,却被叶怀昭不留痕迹的避开了。 楚青钺眯了眯眼睛,收回了手。 “好多了,不碰就不疼了。”叶怀昭忽然觉得自己迁怒的有些没有道理,让林雪岚防备他的话是他大哥说的,而且于天下大义来说,并无错处,他隐隐有些迁怒楚青钺,毫无道理。 “抱歉,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楚青钺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暗算你的是谁?” “郑则。” “他不是被蛇咬了?”楚青钺微微惊讶了一下也反应了过来,“他有解药或是根本没有被咬。” 叶怀昭点了点头,“丁文死了,我被打伤。” 楚青钺冷哼了一声,“就算你将事情和盘托出,太子也不一定会信你。” 叶怀昭在纸上不知计算着什么,闻言僵了片刻,“是啊,或许都觉得我这人,做事带着目的。” 话音刚落,下巴就被楚青钺捏着,转向了右边。 楚青钺低着头,俯视着叶怀昭,他脸上的失落还没来得及收起,便被错愕所取代。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楚青钺的不时出现,不在同一时空的人,互相信任,甚至惺惺相惜。但怎么就忘了,这人性格中的强势和果决,从初识时几次三番要他的命便可见端倪。 然而楚青钺却只是皱眉紧紧的看着他,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经历了沙场的历练显得格外有男子气概,唔,就像狼,相较于狗,更加的高大强壮,也更有野性和攻击性。 “在想什么?”楚青钺明显的察觉到眼前的人在走神。 叶怀昭笑了一下,“可不能说,说了会挨打的。” 楚青钺松开了捏着他下巴的手,离开时却又不舍的轻轻磨蹭了一下。 “我不会打你的。” “嗯,你只会杀我。”叶怀昭取笑道,心里莫名的难过,终于是少了些。 “要不你别管了吧。”楚青钺忽然开口说道:“你走吧,去北疆。” “嗯?” “太子和三皇子,都在利用你,却也不信你。你去北疆吧,挂个职务。”楚青钺眼睛中忽然盛放出光彩。“我很快便会长大。”说完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很快的,就会长到现在这么大。” “在北疆多待一段时间,你的身体也就壮实了,你可以跟我一起,我们做镇北防线的飞鹰。”他指了指自己:“我功夫好,你聪明,还不怕毒,到时候我们双剑合璧,比翼双飞,成为令北戎鞑子闻风丧胆的双雄。”楚青钺说着说着,自己居然红了脸,他虽然不喜读书,但比翼双飞是什么意思,却是无师自通的。 叶怀昭失笑,“景和爱看江湖客的话本,最羡慕的人便是那恭亲王府的小王孙,曾不只一次的说过,以后若有机会,让我和他仗剑江湖,劫富济贫,完了又嫌我不会功夫。” 楚青钺的脸由红转黑,盯着叶怀昭背影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声音也有些暗哑。 “哼,凭他那三角猫功夫,怕是连我们今天抓住的那女贼都打不过。” “哦?你们抓住了?还是个女贼?”叶怀昭转回身问道。 楚青钺看那人脸上一脸兴味的表情,不咸不淡的说道:“开始以为是个孩童,个子跟云霞郡主差不多高,后来白芷来了说她应当是患了一种病,长到十来岁便停止了伸长,又或者是被从小用了什么药,让他们不再长大。” 叶怀昭迟疑了下,“若我没有记错,那红姑个子不矮呀。”楚青钺也愣住了,当时只顾着惊讶那女子的身份,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 “若真是她装扮成丁家姑奶奶身边的红姑。”叶怀昭眼睛一亮:“难道真有缩骨功,你若见到那小王孙,别忘了问一问是不是真的。” 楚青钺的脸又再次的拉了下来,叶怀昭看的好笑,这人果然是跟景和一样,还是个孩子。 “你将金子数量不对的事情,告知了太子?他有何应对。” 叶怀昭叹了口气,“太子吃了个闷亏,这事全程是他的人查办的,除了我。”他迟疑了一下说道:“但那平洲知府应当是皇三子的人,早在我昏迷的时候,就将太子属官查获黄金八千两的事情报上去了。” 楚青钺忽然笑了起来,“太子只能将差额自己补了,其实你大可不必如实说。” 叶怀昭摇头“思来想去,还是将此事和毒蛇的事情告知了他。” 楚青钺联想到之前在丁家听到的只言片语,“你为那些住在下有鱼的村民求了个恩典。” 叶怀昭点头,“都以为是疫病,却不成想是蛇毒慢慢的进入了土壤和水流,先是体弱的孩童和妇孺,若再不加管控,那下游的人。” “放心吧,太子将他们安置在东来观买来的土地上。”只是没有一个人记得你的情。 “那山洞,现在你可去探过了?” 楚青钺点头,“那里重新启用了,小剑进去查看过,里面有一个脚印,很小,多半是女子。” “对了还有一事。”叶怀昭迟疑了一下:“我也不知此事真假,但你可以多留意一下。” “我回京那日,在丁家看到了章池?” “章池?他在那干什么?” “之前便奉命捉拿在逃的刘英武,他说,他一路追踪,发现刘英武进了丁家,我还待再询问一番,便来了人。” “好,我左右派了人去盯着那山洞,再多注意一下丁家便是。”楚青钺说完,便听到小刀在门外的咳嗽声,示意他要到就寝时间了。 “我说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 叶怀昭侧脸盯着他,一脸的疑惑。 楚青钺气不打一处来,“你,去北疆吧,在那等着我,不,陪着我长大。”说完脸又有些红,但是心脏跳的极快,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只充满期待的小狗。 叶怀昭不由得失笑,“谢谢你的邀请啊。” 那语气就跟哄孩子似的,楚青钺脸一黑,将门甩上,转身就走. —————— 总是被当作小孩的某人,内心暴躁了 第29章 原来如此 楚青钺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梦里都是一个身材颀长自带幽香的白衣男人,或与一人在广袤的草原上骑马并行,飞扬的发丝在风中肆意的舞动。而他身边那人,或是一身黑衣或是一身黄色。两人都没有回头,看不清面容。但楚青钺清楚的看到,白衣人身边的那人,手上拿着一条毒蛇,抵在白衣人的后腰。 他焦急的在后面追,却无奈年龄幼小,连马背都上不去。 “怀昭,叶怀昭。”在漫天的风沙里,他喊的撕心裂肺。 那人终于回过头来,脸上挂着一丝无奈的笑意,语气温和的说着:“谢谢啊。” 颜如意进门的时候,正好赶上楚青钺折腾楚小剑,楚小剑看见他进门,松了一大口气,公子有了新的撒气人选,自己能溜出去吃个早饭了。 “颜公子,快快,进来。”楚小剑赶紧将人从后门迎了进来,就连整天面无表情的楚小刀,看着他都微微的带着一丝笑意。 “功还没练完,你去哪?”楚青钺拿着一根棍子,站在院子中的一棵大树下。 “我去给颜公子上壶茶。”楚小剑笑的很讨喜,满脸都是少年人的欢喜。 楚青钺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自己,在他眼中,便如楚小剑在自己眼中一般幼稚? 颜如意有些没精打采的跟楚小剑坐在石阶上啃包子,心里很是诧异小剑对他今日格外的热情。 “好些天没见,来,我看看你功夫怎么样?”楚小剑伸出油乎乎的手,拍向颜如意的肩膀。 颜如意有些赧然,飞快的瞥了楚青钺一眼,低着头说道:“我有好好好好跟着开叔练的,不过最近家里出了点事,心里也烦。”说着将头埋的更低了,“最近的确疏于练习。” 颜如意如同众多少年一般仰慕强者,而楚青钺与杨景韬便是他仰慕的具象化,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挥斥方遒的少年将军,更是激起了心中的一腔热血。因为他更是在意楚青钺对他的看法。 “哦,家中何事?”楚青钺铁青着脸,关怀了一句,却激动的颜如意差点咬到舌头。 “哎,也不是什么大事。”颜如意停顿了一下,赶紧说道,“半月前,我娘去上香回来,便一直昏昏欲睡,宫里的太医,民间的高手都来看过了,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颜如意狠狠的踹了一脚台阶,“我娘总是昏沉着,有人就开始嚼舌根,说我娘冲撞了神灵,被降了罪,讲的有鼻子有眼的。” 说完跑到了楚青钺跟前,仰着头看着他。 “楚大人,你上次请来给舅舅看病的那个神医,能不能请他去给我娘看看。” “他不愿离开乱葬岗。”楚青钺淡淡的开口。 “我去找过他,但是走到树林就迷路了。” 楚青钺倒是吃惊的看了他一眼,“你进了乱葬岗?你不怕?” 颜如意脸微微的红了红,“怕的,但只要能治好我娘,这算不了什么。” 楚青钺沉思了片刻,“神医脾气古怪,跟宫门更是素有积怨,你怕是请不动的。” 颜如意的眼眶微红,“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为他做的。” “白芷姑娘是他师妹,只不过脾气古怪。”楚青钺看了他一眼,“你当日误打误撞,想要救她,倒是让她对你有好感,只不过。”颜如意想起树林子里那一幕,一个姑娘家,利落的踩到男人的命根子,心里不由得有些打怵,但一想到昏迷的娘,却又收起了自己的畏惧之心。“不知神医姑娘现在何处?” “我也不知,不过白芷姑娘,跟她师兄一样,一般不肯出手救人。” “楚大人,楚大哥。”颜如意带着几分撒娇的哀求着。 “我可以替你去找她,但是,第一,不能让别人知道,第二,要充分的信任她,哪怕她提的要求匪夷所思。” “没问题,没问题。”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不准打探她的出身和师门。”楚青钺按照白芷之前交代的说道。 颜如意虽然觉得这要求着实古怪了些,但也没放在心上。 随后楚青钺去了趟大理寺,将那凌风客一事简略的告知了黄大人。又在酒楼小坐了片刻,戈甲一直派人盯着那胭脂铺,最近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情,如果不是楚青钺告知,就跟一个生意很好的下等胭脂铺一样。 杨景韬和他已经达成结盟,但两人不好在京城频繁的见面,便也派人互通消息,恭亲王府的人一直追着的那名叫琳琅的女子,最近也彻底在京城失去了消息。 等他日暮时分到了家时,正好遇到了不请自来的白芷,白芷皱眉说道:“我今晚就去,让他保证公主身边只有他一人。” 楚青钺点了点头,便让小剑通知了颜如意。 别看这小子年龄小,但不愧是自小在权力场中长大的,办起事情来居然有模有样。白芷着了男装也不知在脸上贴了什么,便扮作颜如意的小厮跟着他大摇大摆的进了端睿公主府。 是夜,颜如意半夜醒来,带着小厮走到母亲的床边,为母亲守夜的是自小便跟着她大宫女紫檀,看他来了,心疼的为他披上了衣服。 “放心吧,我守着呢,夜里凉,别冻坏了。” 颜如意走到母亲床边,只见母亲一个人睡在雕花大床上,面目安详宁静,却又像是再也醒不过来。 “夜里做了噩梦,便想来看看我的娘。” 颜如意长的比妹妹更像娘亲,素来母子二人也更加亲近一些。 “我想在这待一会儿。”颜如意看着紫檀,眼神中露出哀求。 紫檀默默的叹了口气,“我就在外间,有事就叫我。” 又等了约莫一盏茶时间,颜如意打开了窗户,一道人影便翻了进来,正是做过易容的白芷。 白芷走到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女子,伸手捏住了她的脉门,又疑惑的捏着她的嘴巴,凑近了闻了闻。 “哼,原来如此。” 第三十章 起火 “原来如此。”叶怀昭盯着桌上的账册,左手快速的翻动,右手将一些数字誊抄了下来。 他一直在整理平洲的账册,但账册表面上看起来却无甚出入,但乌头山山洞里,那摆放整齐的整整八箱金子,却昭示着这些账目背后都有让人看不清的真相。 户部右侍郎张天佑一贯看叶怀昭不顺眼,这次却眼见他跟着太子的人去了趟平洲,给皇帝找了八千两黄金,得到了皇帝的封赏,脸色变的更臭了。 “但凡不是个傻子,都有两套秘密账本的,一套便是用来给别人给上司看的,另外一套不是放在隐秘之处便是用密语写成,你就是将你手上这套账本,翻出个花来,也不过是那表面文章,哼。” 说完一甩袖子扬长而去,薛迟钟则在一旁温和的安慰于他。 叶怀昭却愣了半响,想起那已经死去的胡县令,平日里最爱看的便是那文帝时的文豪兼宰相所着的《治国九问》,不仅是官员必读的书籍,更是科考题目的热门出处。 叶怀昭去刑部寻到了胡县令手上那一本《治国九问》,发现此书不是刻印版本,而是亲手抄写的,字迹工整却不失风骨,核对后并不是胡县令的字迹。 他翻看了几页,发现其中略有古怪,有几段明显的有漏写。他干脆去了书市,买了一本市面上刻印版本的《治国九问》,发现里面的确有一些涉及到与一位宋姓官员的对话部分,简略了很多,有所出入。 有几页明显被翻看的次数太多,左下角已经磨出了毛边。 他又拿起了书桌上的一封书信,是胡县令所写,在乌头山山洞里一口箱子里。书信的内容有些古怪,其中出现了大量的数字,他有曾猜测这肯定是一封密信,但没想到账册上去,刚刚被张天佑一点醒,便对照着胡县令手上那本《治国九问》看了起来。 不料却越看越是心惊,这书信上分明便是一本记载着胡县令过手的银子的账本。 时间、行贿人姓氏,数量,全都在列。 而最后一笔,则是在一个月之前,数额更是庞大,整整两千金,正是那洞中两个空箱子的中多装的数量。 叶怀昭将这些信息全都誊抄下来,却谁也没有惊动。 一是他不知道该将这些线索交给谁,二是他不确定真假,那洞中的金子数量,明显是针对太子设的局,那么这本账册,真假也是有待考证。 户部里大多数都是吴卓见的人,他身边可以算做朋友的人,似乎也站到了三殿下那边,太子对他的态度,是防备中带着一丝虚假的信任,而景和,实在是太小了。 还是晚上回去跟楚青钺商议一下,他将那本手抄版的《治国九问》和自己誊抄的账册,揣在怀中,心事重重的回了家,然而晚上他还未等到楚青钺,便等来了户部走水的消息。 他匆忙穿上衣服赶往户部,火刚刚被扑灭,空气中满是一股焦糊味。 张天佑咳嗽着,黑沉着脸,站在那,身前是一位皇城卫的戍卫队长,正拱手恭敬的说道:“大人莫急,这火势不大,很快就被扑灭了,起火的位置是值房,已经被扑灭了,再过一会你们就可以进去了。” 张天佑脸色看着比那黑烟还黑,“里面都是一些书本账册,没有被火烧毁,也被你们水龙队给毁了。” 戍卫队长脸上的笑也快挂不住了,“那我们总不能看着火烧起来吧,这隔壁就是工部、刑部、再过去就是军机处,哪处都有机密文件呢呢。” “大人。”叶怀昭赶紧上前几步,对着张天佑拱手行礼,闪电也张大了嘴巴,好像在笑,看的张天佑心头火起。“值房里都是账册文献,你们居然如此大意,还是与某些人沆瀣一气,故意为之。”张天佑对叶怀昭一向没有好脸色,当着水龙队的人便开始训斥 叶怀昭脸色不变,“经此一事,大家定会更加小心谨慎,必不会重蹈覆辙。” “哼,幸好你们这几日经办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案子,否则,降职都是最轻的惩罚,从今往后,所有的册子,都先誊抄一次。你是一支的主事,别整天想着鸡犬升天,招摇过市的。” 这话说的过了几分,周围的皇城卫都低着头,假装没有听见。 “张大人,叶大认,幸好你们先到了。”薛迟钟住的要远一些,所幸事情紧急,一路骑着马奔过来,但还是比两位晚了些。 张天佑看他衣服都没穿好,急急忙忙的赶来,脸色和缓了一些。 “那胡县令侵吞良田一案,方才有了一点眉目,结果东西全都被烧了。”说着又恨恨的看了叶怀昭一眼,“拿着朝廷的俸禄,我看你怎么对那些流离失所的平洲百姓交代。” 叶怀昭惭愧的低头,但心里却不是不惊讶。张天佑虽然一直对他不假辞色,但今日提点他那封信是用密文写成,他刚刚破译,账册却全被烧掉,而此刻,张天佑虽然言语刻薄的训斥着他,但华丽话外却是先他一步,说出胡县令的账册已经被烧毁一事。 “你们事先都未备份?”薛迟钟微微的摇头,对着叶怀昭轻声问道。 “下官今日已经让小吏誊抄了两份。”叶怀昭如实回答,张天佑微微皱眉。 “只不过誊抄的也放置在值房内。”叶怀昭微微叹息。 “不急,等火灭了,或许还能找到一二。”薛迟钟言语很是温和,叶怀昭看着他微微的露出了放松的神色。 但本就脆弱的纸张,即使没有葬身火海,也被那大水淋淋的面目全非,几乎已经看不出字迹了。 叶怀昭懊恼的站在一堆烧毁后的废墟中,一袭白色的袍子,变得脏污不堪。 “闪电,你帮我找一下,今日从那山洞里拿出的账册。”闪电兴奋的到处刨来刨去,又被张天佑一顿训斥。 薛迟钟拍了拍叶怀昭的肩膀安慰道:“没事,这件事情,你已经办的很好了,其他的,本来也不是我们户部的职责了。” 张天佑冷哼一声,“互相推诿,不配为官。” 第三十一章 昏睡 “我娘她到底如何?”颜如意看白芷久久不言语,有些焦急的问道。 端睿公主睡的安详,虽然保养的极好,但眼周还是有了细纹。 白芷坐在她床前,静静的看着她,神色竟然有些哀伤。她伸出伸指,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摸了摸她的鼻子,再往下,又在嘴巴上轻轻的点了点。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才看向了吴如意。 “你娘的饭食是谁准备的。” “一日三餐都是紫姨准备的,她从小便跟在我娘身边。” “你喊她进来。”白芷淡淡的说道。 “紫姨。”颜如意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她说的做了。 “怎么了,可是公主醒了。”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便是“嘎吱”的推门声。 声音未落,一个白色的东西迎面而来,紫檀不慌不忙的侧身,让过了那白色圆盘,随后便是瓷器碎裂的声音,紫檀暗自心惊,一个小小的茶盏竟被当做暗器掷出。不对!这屋子里只有小公子和公主,两人都只会一点粗浅的骑射。而小公子此刻正站在窗边,一脸吃惊的看着她。 “别动。”她后背穴位被点,喉咙被人一把捏住。 紫檀看向颜如意,焦急的眼神示意他快跑,但颜如意却迎面走了过来。 “姑娘,你轻一点。”这话是对着挟持住她的人说的。 “你娘没病,也没中毒,而是被人点了昏睡穴,所以太医才查不出问题。”身后的女子冷哼一声说道:“我让你叫她进来,就是看她会不会功夫,虽然差了些,但点个穴足够了。” 颜如意的眼睛陡然睁大,不敢相信的看着紫檀,“紫姨,你为何要这样做,我娘她,最信任的便是你了。” 紫檀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傻小子,原来是他与外人串通好的来拆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而身后扣住自己这人,功夫比自己高出许多,但愿是友非敌。 “哼,你这是非不分的傻孩子,难道我会害你娘!颜开呢?没好好看着你!”紫檀怒斥道。 “被我放倒了。”身后的女子说道。 紫檀松了口气,“怎么?你们连驸马也瞒着的。” “姑娘,你武功高强,我不是你的对手,能否先松开我。” “不行!”白芷软硬不吃。 “姑娘,你已经点了她的穴道了,放开吧,对了,万一她要咬舌自尽,你把她那样。”说着做了个咔嚓的动作。 紫檀白了他一眼,实在没眼看。 “你是不是蠢,下巴卸了,她如何交代。”身后的女子离开了,施施然走到了端睿公主的床前,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虽然她还是蒙着脸,但紫檀看到她的眉眼,内心却是一震,眼神中充满了惊讶。 白芷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 颜如意看这两人打着眉眼官司,仿佛在交流着他不知道的秘密,不禁挠了挠头,“紫姨,到底怎么回事。”紫檀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公主让我这么做的,至于为什么,再过几个时辰,你们自己问他吧。” “好,明日午时,未央馆见。”白芷说完,打开窗户一跃而出。 未央馆是一处琴坊,可以听琴也可以卖琴,更重要是,此处其实是恭亲王府的产业,最妙的便是,未央馆的后门与另一条街道的一家武器铺的后门是通着的。公主带着人走进琴坊,楚青钺和杨景韬进了武器铺,通过后门和暗道,却能在中间的一处屋子碰头。 端睿公主今日着了男装,像个富贵风流的名仕,摇着扇子便进了琴坊。 “贵客里面请。”老板热情的将她带进了后面一间屋子,随后便响起了琴音。 端睿公主则跟着他,一路沉着脸,顺着只能通过一人的巷子,来到一处密室。 见她进来,里面坐着的两男一女站起身来。 “见过长公主。”楚青钺神色淡淡。 “皇姐,你身子可好些了?”杨景韬眼含担忧。 那蒙着面纱的女子,却没有说话。 端睿公主看了那女子一眼,低声说道:“你们越来越有出息了啊?就算我们今日在此描眉画粉,被上面那位知道了,都会觉得我们是在谋反。” 楚青钺看了看那蒙面女子一眼,有些无奈的说道:“白芷姑娘约我出来的,我并不知道你会来。” 杨景韬也无辜的点了点头。 端睿公主狠狠的剜了那女子一眼,“就你事多。”言语中却像是极为熟悉。 那女子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我本来要去北疆的,听说你昏迷不醒,才特意回来的。” 端睿叹了口气,“昨夜之事,想必已经传到了海鸣的耳里。” “我装作昏迷不醒,实在是。”说完又看了那女子一眼。 “韩家虽然被抄家,但还有一些暗中的势力,没有被发现。”端睿公主一身男装、未施粉黛,但举手投足难掩傲气和贵气。 “我上月去寺里上香,有人找上了我。”端睿叹了口气说道:“他们要我出面,洗脱韩家的冤屈。” 端睿看了那女子一眼,“我能怎么办?我的父亲,灭了我母家满门,就独独留下了一个我?难道我现在,应该为了母亲报仇,再去灭了我父亲满门?” 楚青钺和杨景韬对视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白芷,恨不得今日自己根本没有出现过。 “我不怕死,但我还有一双儿女,一个蠢一个娇,我不能拖着他们去死,我便只能装作中邪或者中毒,不接他们的茬。”说完又恨恨的看了蒙面女子一眼,“可我那个蠢儿子,谁的话都信。” 杨景韬虽然不明白这女子和端睿公主的渊源,但还是从中斡旋。“皇姐,事已至此,还是想办法解决吧。” 端睿公主没有看他,而是对那女子说道:“你信任他们。” 一贯牙尖嘴利的白芷今日难得心虚,话都没有说几句,此时只是点点头。 端睿公主思索了片刻,方才说道。 “当年文帝赐给韩家一个东西,辗转到了我的手上,他们想要,但我不打算给。” “可是紫云头冠?”楚青钺突然开口。 端睿公主锐利的视线射向他,“你也是他们的人?” 楚青钺摇头“不知公主口中的他们是谁,但这紫云首饰,我家也有一件,而且,最近很多事都跟此物有关。” 第32章 破解 虽然不知道张天佑用意何在,但叶怀昭在他和薛迟钟之间,还是选择了信任他。毕竟闪电始终对薛迟钟抱着敌意,并且他很有可能是天音阁安插在户部的人。 张天佑板着脸站在一旁,叶怀昭和薛迟钟便留下善后,从灰烬和泥泞中寻找还尚存的账本书籍,只可惜正如那皇城卫的戍卫队长所说,没有被烧毁的,也被淋的一塌糊涂面目全非了。 “若是我们户部也有人能过目不忘就好了。”薛迟钟叹道。 叶怀昭摇了摇头,“就算真有人有着本事,也得将这些账册都看过才行,里面不少东西都才从刑部提过来的,还没来得及看呢。可惜啊可惜,若再多给我两日,定能破了胡县令那密文。” “哼,指不定便是有人担心自己的前途不保,特意来毁灭证据。”张天佑背对着二人,意有所指。 “的确有这可能,天明我们与左侍郎和尚书大人一同商议一番,我们内部的流程还有防御都有待加强改善。”薛迟钟附议。 说着两人又就宁州一带的旱灾一事聊了起来,“春种季节,一月无雨,好几个村镇的种子都直接干死在地里了,咱们得提前做好准备啊。” 张天佑也叹了口气,“宁州本就苦寒,粮食产量不丰,百姓怕也没多少存粮,必须调派粮食去赈济,可惜,哎。”说着看了一眼叶怀昭,眼神中透露不满。 “八千两黄金,够整个宁州吃一年了。”他言语冰冷。 薛迟钟打量了一下四周,见只有他们三人,方才说道:“这事怪不得怀昭,且不说当时他被人打晕,就算他亲自将金子抬到了朝堂上,估计也归不了咱们户部管。” 张天佑叹了口气,他们管着国库,到处都找他们要钱,可钱只有那么多,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偏偏坐在上面那位,也眼巴巴的盯着,随时都想从里面支钱,满足自己享乐的愿望。 三人从半夜忙到午时,滴水未进,吴卓见特意批了假,让三人回去休息。 张天佑与叶怀昭住的不远,按理说应当同路,但张天佑却提前拂袖而去,完全没有同路的意思。 叶怀昭苦笑着摇了摇头,准备在不远处的状元楼用完午饭再回去休息。 状元楼本就开在贵人云集的西边,从户部后门出去,再穿过一条小巷子便是。 叶怀昭轻车熟路的带着闪电往一边走去,闪电身上还有两处刀伤,今日得给她吃点好的补补。 “叶大人,叶大人。”闪电忽然停下,警惕的看着小巷子一边的一处低矮的柴门。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轻声的唤着他。 叶怀昭惊讶的停下了脚步,往里面望去,只见张天佑板着脸站在那小厮身后,小厮对他做了个招手的手势,又警惕的朝着小巷子的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方才放心。 叶怀昭随着他走进了小院,对着张天佑行了个礼。 张天佑淡淡的挥手,“这是在下兄长的一处院落,离户部近,我常歇在此处。” 怪不得着火的时候,你那么快就赶到了。叶怀昭心里腹诽,脸上却挂着得体的微笑。 “你可都记下来了?”张天佑直接的问道。 叶怀昭还在思考如何回答,却听见张天佑说道:“我昨日看你,翻书速度奇快,一目十行,偶尔誊写几个字。想必定是摘抄的关键之处。” “没有完全记下来。”叶怀昭淡淡的说道:“但也记了个七七八八。” “对应的密码本子是哪个?”张天佑像是毫不意外。 “治国九问。”楚青钺诚实的回答。“此书过于常见,且其中重复的字句也多,用作密码的母本并不妥帖。”张天佑沉着脸回答。 “并不是市面上的治国九问,而是他手上那本手抄版本的,里面有些内容和市面上刻印的版本有些出入。” 张天佑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你可都记下来了?” 叶怀昭摇头,张天佑的眼神随之变的失落。 “不过那本书,被我拿了回家。”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有些迟疑的说道:“这是我翻译过来的内容,但这些人,似乎并不是朝中官员。” 说着将一张纸条交给张天佑,张天佑匆匆一眼扫过,眼中大喜。 “这些的确不是朝中官员名字,却是其妻子的姓氏。”说着指着第一行,“十一,窦,五百。指的是恒昌十一年,行贿五百斤,受贿人妻子姓窦,这个姓氏,不常见,再对比同年与胡县令的交集,应当不难发现。” 张天佑此前给叶怀昭的印象便是业务精湛、心思缜密,却疏于人情。却不料此人如此聪慧,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这张纸上的东西,你应当已经记下来了,就放在我这,等我完全破译出来后,再通知你。”张天佑的脸色比之前和善了许多。“之前种种,并不是我故意与你为难,而是实在不知叶大人的立场。” 叶怀昭摇了摇头,“大人误会了,我并不是太子一边的人,我只是想还百姓一个公道。” 张天佑也微微的笑了笑,“叶大人也误会了,在下也不是太子一边的人,我只是大周的臣子。” 叶怀昭哑然,张天佑倒是微微的摇了摇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何况是两位皇子,身后更是站着两大家族,牵扯到众多官员。不管是谁胜出,大周的官场都是一场浩劫。” 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指了指墙角的一处花圃,“有些地方看上去花团锦簇,实际上却从根子上烂了,一团烂账一团烂账啊。” 叶怀昭没有接话,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明白,但说了也于事无补,他指着最后一派问道:“这最后一笔,是上月送出去的,整整两千两黄金,不知作何用途。” “哼,时间尚短,多半还能追的回来,那可是一大笔钱啊” 第三十三章 宝藏 “那可是一大笔钱。”端睿公主冷笑了一声,在杨景韬让出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姿态端方大气,充满了压迫感。 “是大麻烦吧。”白芷低声嘀咕着。 楚青钺看的好笑,白芷这女子,颠覆了他对世上所见过的女子的想象,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废掉男人的命根子不说,更是直言不讳想跟他生个孩子,但此刻面对端睿公主,却是难得的有些怵,说话也小声了许多。 端睿公主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起伏的说道:“不错,也是大麻烦。” “那套紫云头冠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只是文帝赐给我高祖奶奶的,后来一代一代的传了下来。”她顿了顿,“成钰成亲的时候,我见她娘子戴过,应当是传给了我们这一代的嫡孙媳妇。后来韩家被抄,所有的钱财物件都悉数充公,我也没想起来这件不起眼的玩意。”端睿公主说的轻描淡写,细想也是,作为大周的皇后嫡女、最受宠爱的长公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但就在我母”母后二字即将出口,又被硬生生的改了过来,“我母亲的三七那天,我在家中为她设了灵堂,有人夜半潜入,将那紫云凤冠,送到了我屋里。” “当时父皇还在,但已传位给了三弟,为了保住公主府,我将府中侍卫,全部遣散了,我只当是哪位故人,留给我的念想,毕竟那凤冠,我外祖母带过,舅妈戴过,嫂子也戴过。”端睿公主漫不经心的说道。 “但上月在那寺庙之中,有人找到了我。”端睿公主笑了一下,虽然不及年轻时分的明艳却也多了几分成熟的风味。 “他跟我说,那凤冠里藏着一个大秘密,里面有宝藏,他们要助我共襄大业。”端睿的言语中含着一丝讥讽。 “他们兄弟相残,但都姓杨,这是家事,我帮韩家谋逆,便是造反,且不说成功的几率有多少,但到时候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我死后既无颜见韩家先辈,也无颜见杨家列祖列宗。” 此刻楚青钺倒是对这气势凌人的长公主刮目相看,自古谋权篡位都是扯着天下苍生的牌子,实则都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 “更何况,我那相公,除了一副好皮囊,并无长处,两个儿女更是扶不上墙,我一个妇道人家,要那么多钱何用。”说着看了楚青钺一眼,“你且说说,你家中的紫云首饰有何来历。” 楚青钺从窦家失窃说起,到发现了那宝石的秘密,在到半月前有人冒充自己写信给了北疆家中,骗取了紫云梳篦。 “你说这套首饰,是前朝的亡国公主的?”端睿公主有些诧异。 “是,后来被文帝分别赏赐给了七位命妇。” 杨景韬听完有些诧异,“你们前段时间去了平洲,就是为了丁家的紫云镯子?” 楚青钺隐瞒了他们将那紫色石头换下来一事,“他们号称凌风客,正将其他几家的紫云饰品搜集,应当是个团伙,其中有一人,体型似孩童,对了?她可有交代。”最后一句是对着白芷问的。 白芷看了一眼端睿公主,“她只说着是上面的人务,还说她是公主府的人。” 端睿公主瞪了她一眼,“她说是我的人,你便信?” 白芷不服气的说道:“我当然不信,但我信我的药,喝下去说的必定是真话。让她去偷东西的人,定然是这么告诉她的,你昏睡不醒,外面又打着你的旗号到处偷东西,若你不想睡梦中便人头落了地,便不要他们帮忙了吧。”说着扭头看向窗外。 端睿瞪了她一眼,转头对着楚青钺说道。 “那凤冠是用纯金打造而成,极重,但上面的图案并无特别。” “这个我略知一二。”被冷落在一旁的杨景韬笑的温文尔雅,说话的时候也变得文绉绉的。 见端睿公主看了过来,杨景韬突然有些紧张的说道:“江湖上有些秘籍,便藏在兵器中。而往往很多人争夺兵器血流成河,并不是因为这兵器本身,而是为了藏在其中的秘籍。” “你是说,这凤冠也跟那兵器一样,中间定有某处是空的。”端睿皱眉,“但那凤冠,没有一处缝隙。” “找机会,看了再说。公主你先将东西藏好。” 端睿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杨景韬,“你要找人帮忙,找这脑子灵活又知道内情的楚青钺便是了,找他干嘛?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风险。” 杨景韬张了张嘴,心中有些委屈,堂堂恭亲王孙,又素有侠名,却被端睿公主嫌弃了。 楚青钺笑了笑,“杨兄武功高强又果敢聪慧,为人更是仗义。” 杨景韬对他投去了赞许的一瞥。 “上月他在猎场遭刺杀一事,公主可知晓?” 端睿公主点了点头。 “那刺客跟这事也有关联。” 杨景韬再次对楚青钺投去了赞许的目光,居然将两件事情强行牵扯到一起,还有鼻子有眼。 “公主应当不难想到,那刺客是他兄长派来的,但根究起来,却是有人从中作祟。” 端睿公主冷哼一声,想来已经心知肚明。 “公主,天音阁当真是太子手中的剑?”楚青钺问完,便一眨一眨的盯着端睿公主。 端睿公主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笑容,“若杨景玟那蠢货,真能培养出天音阁这样的组织,又怎么会是如此下场。”说着又看着白芷一笑。“那我便去认领一个阁主当当。” 楚青钺在听到天音阁主一词从端睿公主嘴里说出,心竟然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 “你为何忽然问起这事?天音阁还有余孽?”端睿公主眉头紧紧皱着,转头看向杨景韬,“伤你的,是天音阁的人?” 杨景韬点了点头。 “那跟我,又有何关系?” “我在追查那凌风客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天音阁的影子,而其中有位叫浮磐的,跟你们公主府有关。” 端睿公主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浮磐?没印象。我就说嘛,叶怀昭那个自认为聪明的蠢货,就算眼瞎看上那蛇蝎子,但为人心慈手软,怎么可能干出那些事情。” 楚青钺只觉得心中哐当一声,公主她,到底说了什么? 第34章 你说什么 “殿下,你到底要说什么?”叶怀昭有些无奈的看着坐在对面的杨景修。 杨景修微微的笑了笑,春风和煦,一双眼睛如一池春水,似乎有千言万语在其中。 “听说你又受伤了,便来看看你。”说完低下头,神情似乎有几分落寞,“但如今诸多不便,心里也很烦闷,只有和你坐一会儿,便能心安一些。” 叶怀昭有些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不是要斗太子吗?还有暗中谋划拉拢朝臣,还有王府中新娶的侧妃,居然还能忙里偷闲抽出时间来坐在自己前面欲语还休。 “听说伤在后脑,可有找太医好好看过?” “劳烦三殿下惦记,已经无碍了。”叶怀昭出口还是一派温文尔雅。 “伤及后脑,事情可大可小,不要掉以轻心。”杨景修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改天我带你去慈恩寺烧个香吧。” “嗯?”叶怀昭没有跟上他的节奏。 “你今年运气太差了,去拜拜转转运。”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关切的问道:“就连去趟平洲,查个强占土地,都能被贼人打晕,差点丢掉性命。”杨景修摇了摇头。 “二哥也是,怎么不派些护卫给你们。” “可能也没想到,如此简单一事,居然背后居然牵扯这样大,还好暗中跟着人的,否则我可能真交代在那了。”叶怀昭做出了后怕的表情。 “你们去了三人,两伤一死,哎。”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叶怀昭摇着头苦笑。 “哦,为何?”杨景修刚问出口就反应过来,“后悔那日在父皇跟前一时口快了吧,要不我派两个身手好的护卫给你?” 叶怀昭正待出口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个稚嫩却娇蛮的童声,“三舅舅。” 马车停了下来,杨景修掀开帘子,笑意挂在了脸上,伸手将张开了双臂的粉雕玉砌的云霞郡主抱上了马车。 “呀,叶叔叔也在。”说着就要往叶怀昭怀里扑。 “这次肯叫我叔叔了?”叶怀昭接过颜如愿,笑意直达眼底。一丝阳光从车帘的缝隙中射了进来,照在他的脸上,俊美无双。 “姐夫也在?”在宫外,大家都学着普通人的称呼,但颜海鸣还是给他微微的行了个礼,指了指马车里欢笑连连的女儿朗声说道:“她娘出门去了,她也要出门,闹的不行,我带她上街逛逛。” “听说姐夫将天香楼买下来了?”杨景修随口问道。 “是,改天请三弟赏脸,来尝尝我新请的厨师做的淮扬菜。”颜海鸣是南方人,气质风度多了些细腻风雅。 “我正好有几坛好酒。”刚刚说完,就见叶怀昭抱着云霞郡主告辞。 “郡主说要让我带她去玩儿一会。”云霞郡主笑嘻嘻的抱着叶怀昭的脖子点头啊点头。 “怀昭也在啊。”颜海鸣笑着打了招呼,“若你无事,帮我带她玩一会,我在天香楼,到时你送她过来就是。”颜如愿高兴的欢呼,“浮磐,走了。”说完唤起车夫,急急忙忙的走了。 叶怀昭一路牵着颜如愿往卖吃食的地方走去,反正身后跟着长公主府的护卫。 云霞郡主身份娇贵,他不太敢买街面上的吃食,只拿了两串糖葫芦和糖人哄着,但小玩意可是给买了一大堆,小孩子就是好哄,只要东西新奇,哪怕只值一文钱的草编蚱蜢,都能开心半天。 叶怀昭看着眉眼精致的小姑娘笑的见眉不见眼,眼中也盛放着淡淡的笑意,整个人暖阳下都松弛着,直到他碰到自己的上司。 张天佑带着自己的儿子逛集市也是一板一眼。 “你可知粟米多少钱一斗,何时播种何时收割?” “你可知这莲藕,在产地多少钱一斤,运费几何?” “你可知码头那些苦力,每日劳作多少时辰?薪资如何?” 跟在他一旁的少年,十多岁的年龄,被念叨的头都抬不起来,叶怀昭下意识的就想躲开,但张天佑却开口叫住了他。 “你的条陈都已做完,账目可都整理清楚了?” 叶怀昭谦逊的拱手,表示沐休之前,已经将这一切都处理好了。 张天佑眉头稍微松了一些,身后一直垂着头的小公子也暗暗的松了口气。 “这是云霞郡主?”张天佑看着叶怀昭手里的小女孩,从那女孩身上看到了熟悉的眉眼。 “是,正是本郡主。”云霞郡主挺了挺小胸脯,仰着下巴说道。 张天佑的儿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低下了头。“喏,大哥哥,请你吃。”那少年瞥了父亲一眼,慌张的摆手。 云霞郡主将手上没有动过的那串糖葫芦递过去给他,又转头凶巴巴的看着张天佑,“我爹说了,孩子吃东西的时候,不能训话,你赶紧吃。” “哼!”张天佑沉下脸,叶怀昭想起他和颜海鸣不睦的传言,暗道糟糕,这张天佑嘴巴刻薄,不知会说出什么来。但还好张天佑对着一个五岁女孩,只摆了一张臭脸,并未多说,只是回声对自己儿子说道:“吃吧。” “我与你爹,年少时便是同窗,也算有过同窗之谊。”说完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递给了云霞郡主,“谢谢郡主请犬子吃的糖葫芦,这也算我的回礼。” 云霞郡主见那香囊普普通通不肯能接,叶怀昭在她身后轻轻的捏了捏,小声说道:“挂在身上,虫虫不咬。” 颜如愿接过香囊,态度倨傲的道了谢。 “长的真像你父亲。”张天佑难得的脸上带了些笑意,“但比他可爱多了。” 云霞郡主跑到身后的随从处,从他们手中翻着刚买的小玩意,准备送给那个被父亲训斥的大哥哥。 “颜海鸣年少时,一腔热血,誓要学韩信,做国士无双。” 说完嘲讽一笑,看着叶怀昭身后身份尊贵的小郡主:“现在的身份,倒也是无双。” 第三十五章 岛 “原来如此,这样有些事便说的通了。”杨景韬忽然插嘴。 “何事?”楚青钺心中有些乱,胸口有些憋闷。 “我虽然很少回京,但七年前碰巧与叶怀昭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今上还是三皇子,站在四殿下营帐外,怒气冲冲,我还以为是四殿下在里面说他坏话呢,而那叶怀昭也似乎总是躲着他。” 端睿公主冷哼一声,“自然要躲,好歹人家父亲也是三甲进士,姑姑更是宫中妃子,难道以男子之身,做一个以色侍君的佞幸吗?” 话说的难听,但事实却是如此。“年少思慕也好,风流荒唐也罢,娶亲生子才是正道,但若一边娶亲生子一边却要那人相伴左右,却有些无耻了。” 端睿公主自小受宠,娇蛮任性,说起当今皇帝的风流韵事也丝毫口不留情。 “杨景玟是个蠢货。”端睿公主忽然又骂起了自己的弟弟,“以为叶怀昭在即手里,便能让那人投鼠忌器,可也不想想,那几兄弟,哪有一个有什么菩萨心肠、以真心待人。” 楚青钺却一句都不想听下去了,他这几日,刚刚弄明白自己的心意,但一连两天都没找到人,一腔心意根本不知该如何表达。 他和他,相遇本就是意外,一个七年前就该死去的人,却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但出现的时间、地点,却不由他掌控。他可以想象,对方定会拒绝自己的心意,一是嫌弃他小,二是知晓自己的将死的结局无心情爱。但他却没有想到,对方原来是早就心有所属。 “但愿君心似我心!”那夹在书页中的小笺,被无比珍重的收藏,那才是他的心头悸动、求而不得吧。 楚青钺心中似乎有一把火在燃烧,烧的他有些失去理智,很想冲回去,找到他,抱着他,带他走,去北疆,天高任鸟飞,或者去东境,海阔凭鱼跃。 但但凡他还有一丝理智,他都知道有多么的痴心妄想,他做不到。 他楚青钺从来不是瞻前顾后的人,一句欢喜,至今没有出口,就是怕那人躲着他,只要他躲,自己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都见不到他。 北疆长大的楚青钺自幼天资卓绝,又有良师引导,长大也是一枚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从来都是直言不讳的开口,就算事情有难度,那便想办法去解决。冒着风雪,在雪地里趴了一整天就为了伏击北戎一个部落的小王子。 他沉的下心,目的明确、行动力强,却唯独这次,他迟迟的开不了口。 但为什么,凭什么,他在遇到自己之前,就遇到喜欢的人。 “楚兄,楚兄?”杨景韬看楚青钺呆愣住,鼻孔微微鼓起,轻轻的碰了碰他。 “那位女贼呢?” 楚青钺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自己正在一处密室里,讨论正事。 “带她上来。” 楚小剑押着一个女孩,推进了屋子,又转身出去了。 那女子只到端睿公主的肩膀,完全还是一副没有长开的小女孩模样,跟随时还会扑到自己怀里撒娇的女儿差不多大,但一双眼睛却恶狠狠的瞪着楚青钺和白芷。 “你可知她是谁。”楚青钺指着坐在主位的身穿男装的端睿公主问道。 那女贼白眼一翻,正要出口,却猛然住嘴,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但随即想到了什么,又闭上了嘴巴。 “哼,易容谁还不会。” “那你要如何,难道要让皇帝亲自给你下道圣旨证明不成。” 那女贼眼睛转了转,盯着端睿公主道:“你乳名叫什么。” “放肆!”端睿公主猛地一拍桌子,周身气势一凛,这庄重威严的确不是普通人能模仿的。 那女贼缩了缩脖子,声音低了几分,但还是说道“事关重大。” “双儿。”端睿公主却忽然开口说道。 那女贼呆住了,旋即落下了眼泪,伏地拜倒。 “小异参见主人。” 屋中的四人对视了一眼。 “你们便是那凌风客,盗取那紫云首饰有何用?我何时成了你的主人?” 小异抹了抹眼泪,“公主,你如今是韩家唯一的血脉,自然是我的主人。” 端睿公主奇道:“你到底是谁?” “我们自小便是被韩家收养的孤儿,但并没有记在韩家名下。”小异抹了抹眼泪。 “我的父母是被水淹死的,还有些都记不得自己是谁,只知道是在街头祈祷,能读书的便读书,再记挂到好人家门下,甚至可以为官。没天分的便习武,或者学门手艺,总归都有个活路。我长不大,一直到了十五岁都还是这样样子,管家便留我在岛上生活。” “你们生活在岛上?”端睿公主问道,“什么岛?”此刻她疑惑万分,第一反应便是这些人都是奉皇帝的命来接近她,套话,找机会治罪的。 “无双岛,在蓬莱那边。” “无双岛?” “那岛四面水雾环绕,只有拿着地图才能避开礁石,我们的吃食都是从外面送的,每月一次。但有一月,却等了两三个月都没人来送东西,岛主和师父离岛,才发现韩家出了事。” “他们带着我们继续生活在岛上,并且打探着外面的消息。” “韩家被灭族了,就连宫中的太子和皇后都死了,更别提老家的亲戚。”小异哭了起来。 “还有一些我认识的人,长大后或是读书,或是在韩家做工,全部都被杀了。” “虽然我模样是个小孩,但我当时已经二十七岁了,所以管家很多事情都没有瞒着我。但我们势单力薄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岛上除了我们几人,就只有十岁以下的孩子。所以岛主和师父决定先将他们养大,再寻机会,报仇。” “就凭你们,能报什么仇?”端睿公主有些没好气的看着跪在地上并不聪明的女子。 “不止我们,岛主说,韩家虽然被灭族,但韩家还有隐藏的势力,在各地都有。这些年,他们一直暗中有联络,这点公主应当也知道。” 第36章 信纸 他在,入眼的不是破败的废墟而是灯光昏黄的房间。 “怀昭。”楚青钺轻声的呼唤着。 叶怀昭正在等下看一叠账目,足足有二十多本,闻言用手指在两眼的鼻梁间捏了捏。 “夜里太暗,伤眼。”楚青钺走到他身后。瞟了一眼摊在桌上的账册。 “昨夜来找你,没见到你。”楚青钺用手指按压着叶怀昭的太阳穴,练过功夫的人,手劲不小,但却控制的恰到好处。 “以前我娘经常头疼,便是我给她按的。” “前日户部走水,三更半夜的前去,昨夜也是连夜整理账册。”说着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你再不来,我都要准备睡了。” 楚青钺的嘴角向上勾起,手指触碰着细腻的皮肤,有些心猿意马,但还是镇定的问道:“烧了什么。” “装在乌头镇山洞箱子里用密语写的账册。” 楚青钺顿了一下,“密语写的?写的什么?” 叶怀昭微微的点头,大约是真的困的很了,整个人都莫名的有些倦怠和慵懒。“行贿的官员名单。” “真的还是假的?那箱子里,可是被动过手脚用来坑太子的。而且,胡县令死无对证。” 叶怀昭也点了点头,“我当日便破译了出来,本来想晚上回来找你商议一下,却不料当夜就被烧掉了。” 楚青钺顿了片刻,“看上去像是真的。” “对了,朝中的张天佑,张大人,现在可还在户部任职?”叶怀昭想了想,他听楚青钺提过,现在的尚书已经是吴卓见,未必还容得下张天佑。 “没听过,或许已不在京师,明日我帮你打探一下,你为何问这人。” “这人是我的上司,言语上处处为难于我。” 楚青钺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看我给你君子报仇,七年不晚。 “但这人,明显与吴卓见并不是一派,那账册用密语写成,也是他提点于我。当着薛迟钟的面,他几次三番的暗示我,说那账册以及备份都已经被烧毁了。” “他是太子的人?” “这人性格孤直,言语刻薄,今日我在街市上遇到他带着儿子逛街,都是一路严厉的训斥,一看就不是那种参与党争谋求功名利禄那种。”叶怀昭迟疑了一下,“前日他私下见我,问我要走了那份破译出来的密文,我却始终有些介怀。” 楚青钺指了指桌上的纸,“你还记得多少,不如再默一份出来。” 叶怀昭不假思索的将那名单写了出来,“按照张大人所说,这些姓氏,并不是官员的姓氏,而应当是妻子的姓氏。我本想到吏部去打探一番,却怕打草惊蛇。” 楚青钺点了点头,“本来你就帮着太子办了此案,若再去打探,或许于你,有姓名之忧。” “我也有此顾虑,三殿下今日还来探过我口风,我只说当日出洞便被打晕,什么都不记得。”叶怀昭随口说道。楚青钺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刚刚从端睿公主口中知晓两人的过往,知道他们暗藏的情愫。 “你最好不要单独见他了。”楚青钺忍不住的脱口而出。 叶怀昭嗤笑了一声,“人家贵为皇子,哪里是我说不见就不见。”言语中却有一丝疲惫,“那张大人,今日给了我一大堆的账册,我只能带回家来看。” 楚青钺没好气的拿起叶怀昭面前一本,翻了两页,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字都心烦。随手往桌案前一扔,碰到了叶怀昭刚刚晾在笔洗处的毛笔,毛笔轻轻一滚,那账册弄污了一角。 “你这人,毛手毛脚的。”叶怀昭慌忙拿起那本账册,对着烛火,轻轻的吹。 楚青钺站在身后,透过火光,看见那没有写字的空白处,隐隐透露出痕迹。 “别动。”楚青钺按住了叶怀昭的肩膀,继续看着他手上的账册。 “怎么?”叶怀昭一脸疑惑。 楚青钺俯身,双手覆盖在叶怀昭的手上,鼻子几乎蹭在了叶怀昭的脸颊。叶怀昭有些不自在的往旁边挪了挪,后背却抵在了楚青钺坚实的胸膛上。 “别动。”一股淡淡的鼻息喷在了叶怀昭脸上,他微微侧脸,却发现楚青钺的双眼,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手上的账册,却没发现楚青钺红着的脸。 楚青钺又将账册往上举了举。 “有字!”调整好了角度,叶怀昭也看见了,他惊讶的看着被火光一烤显形的字迹。“传闻用酸橘的汁水写字,干后没有痕迹,火烤后方才显影。”他身子前倾,从楚青钺的怀中脱身。 “军中有迷信也如此,但其实有迹可循,这纸张上没有橘子的味道。”楚青钺有些失落,但还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很小的时候,就帮我爹抓获过探子的密信。” 叶怀昭在烛光下一张接一张的检查着,每页的上下空白处,都有一些数字。 他看到极其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只有这些纸张。 “这上面是什么?”楚青钺不甘心被忽视,又将身子前倾凑近了一些。 叶怀昭的注意力全在全面的账册上,“这些账册都是平洲去年各地赋税的摘录。” “而这暗文。”他看了一眼楚青钺。 “如果我没猜错,便是大周开国以来,国库中金银存量的总数。”他扬了扬手上的那本,“看来这张天佑,在户部查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他用了一种药水,将信息藏在这普通的账册上,给了你?” 小刀在窗户上轻轻的敲了两敲,提醒楚青钺已经快要子时了,必须回去睡觉了。 “再等会儿。”两日都没见到人,今日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了,还不让人多待一会,睡什么睡。 “你快回去吧休息吧,身体要紧。”叶怀昭抬头,对楚青钺说道:“对了,你之前提到过的,只有窦则颖收到的凌风客的字条上有灵猫香的味道?” 楚青钺点了点头,“若他不是天音阁的人,那便是,他被天音阁的人盯上了。” 叶怀昭看了看他:“找个懂行的人,查一查信纸。” 第37章 鸦青 楚青钺黑着脸被楚小刀拉走了,一路上都在思考到底是打小刀板子还是扣他月钱,最后发现,这两条都威胁不到这死小孩,气的自己牙痒痒。 “小剑,去找戈甲,让他查一查,张天佑这人。” 说完便躺了下来,脑子里满是那人带着青草香的体味,以及鼻尖轻轻触及面部时,那人寒毛忽然立起的紧张,楚青钺又得意的吹了个口哨:“看吧,我哪里还是小孩。” 小刀睡在外间,听见里面的人呼吸粗重,将头埋在被子里,缓缓的摇头。 一夜多梦,醒来时白芷正好翻墙而入。 “姑娘,公子还未更衣。”小刀将她挡了下来。 “谁稀罕看他,对了,把你们的早饭也给我准备一份。”白芷毫不见外的吩咐道。 白芷手上提着一个包袱,大咧咧的坐在桌前,看见他出来,将包裹向前推了推,“喏,紫云凤冠。” 楚青钺赶紧打开,入眼的便是纯金打造的凤冠,凤凰展翅欲飞,姿态优雅,羽毛根根分明,雕刻的栩栩如生,在其脚下,便是这几日时常见到的祥云图案。凤冠的正中间位置,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的紫色宝石,更为那凤冠平添了一份庄重、威严而又神秘的感觉。 楚青钺将那凤冠拿在手中,里里外外的打量了一番,也没发现哪里有机关可以打开,楚青钺左右打量,也不知将其收在何处是好。 “那小异,联系上她的兄长没有。”楚青钺问道。 白芷耸了耸肩,“还没来得及去问。” “那你去看看,我去趟书市。” 楚青钺带着小刀,去了他最不想去的地方排名第二的书市,第一便是青楼。他说青楼太香,香的他想吐,而书市,却太酸,买个甜酒都要吟两句酸词。 而此刻他就夹杂在众多酸气冲天的书生之间,快步的走向了京中最大的出售文具的“舞墨斋” “掌柜,你帮我看看这纸张、笔墨,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掌柜的经营店铺多年,身上既有文人的儒雅之气,又有成功商人的爽利。看见楚青钺器宇轩昂,也只是拱手笑笑,接过了楚青钺手上的纸张,纸张上只有一个日期。 “纸便是最普通的纸,不仅我店中,到处都有售卖。” 他又将那纸张凑到鼻尖闻了闻,“这磨也就是普通的磨,不算上好,但也不次,没什么特别。”说完又迟疑了一下,“这字迹干了之后隐隐有些泛蓝,想来使用之人,应当习惯在其中加了鸦青色,许多擅长丹青的书生,喜欢调配一些颜色展现个性。” “擅长丹青?”楚青钺重复了一次。 “是,但这些分别极其细微,一般不容易发觉。” “多谢,楚青钺转身告辞。”他忽然想起了一人,当日他还对那人的衣物多看了两眼。 “大人。”刚出门,楚青钺便撞上了带着衙役急匆匆的谢猛。 “跑这么快干嘛?”楚青钺闻到他一身臭汗,不着痕迹的避了避。 “悦来客栈,有人死了,人头都被砍了。”说完便急着走了。楚青钺心中咯噔一声,昨日听那女贼说起,跟自己大哥大同,便是约在了悦来客栈碰头。 “小刀,你随我过去看看,小剑,你去趟窦大人家。” 小剑翻了个白眼,“去干嘛,看他是不是又在写折子参你?” “废话别那么多,注意安全。”楚青钺说完便领着小刀跟着谢猛走了。 门口已经被围起来了,还未上楼便已闻到了血腥味,一个小二缩在墙角,哆嗦着说道:“这客官在我们这包了一个月的房间,让我不去打扰,也不用打扫房间。” 小二的双手直发抖。“昨夜,住在楼下的人,说上面有东西滴到下面了,我便进去看看,谁知,门没锁,我一推开,便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人,血流了一地,头却不见了。” 楚青钺站在门口眉头紧皱,他不相信巧合。 “此处住的是谁?” “一个东边来的客商,叫左大同。”掌柜的回答道。 得,左大同、左小异。 “东西可都在?” “钱财全部已经丢失。”谢猛沉着脸回答道,“但此人虎口和手指有都有老茧,下盘肌肉发达,应当是会功夫的,再说,窃贼就算偷窃失手杀人,又怎么会连脑袋都切掉。” “将尸体拉回去,找仵作来验尸。”说完楚青钺便大步的下了楼,直奔着窦则颖家去了。 果不其然,窦家一片狼藉,所幸人都没事,窦家小公子窦砚抱着胳膊和他娘依偎在一起,窦则颖则不在家。楚小剑见他出现,邀功似的说道:“幸好我来的及时,一个女子正要杀他们呢。” 窦砚抬头看了楚青钺一眼,又低下了头。 确定四下无人后,楚青钺沉着脸开口。 “小剑,你去吏部,保护窦则颖。”小剑刚刚坐在地上,立马哀嚎道:“我还没缓过劲来呢,又要我跑腿,为什么不喊他去。” “我喊不动他。” 小刀目不斜视,“我答应过公子,寸步不离的保护他。”上次离了两步,就掉进地宫好几天。 小剑苦着脸出了门。 楚青钺打量着窦砚,他身上还是穿着那鸦青色的衣服,普通中又透露出一丝特别。 “我爹会怎么样?”少年人脖子上有一处血痕,想来刚刚正被利剑抵住。 “应该没那么快死,那杀手,应当还没从你嘴里问出东西的下落吧?”楚青钺打量了少年一眼,少年低下了头。 一旁穿着朴素的妇人,将他揽在怀中,“大人,砚儿还小,无论何事,都与他没有关系。” 楚青钺微微的笑了笑,“但那字条是你写的吧?凌风客?” 窦砚听到这里,倒直起了腰背,从妇人的怀中出来,柔声说道:“娘,没事的。” “你怎么知道的。” “当日谢猛带人守着,却被你们以障眼法糊弄过去了,我怀疑过你爹,却发现字迹对不上,直到今日,那舞墨斋的人,说墨里加了鸦青,我才想起,当日见你,你便穿着鸦青色衣服,今日还是。” 窦砚笑了笑,“都说楚大人三岁便上沙场,不通文墨,没想到却是如此心细如发。” “过奖。希望我的人去的及时,能救你父亲一命。” “对了,客栈那人,已经死了。” “他死了?” 第38章 去向 “他死了?”叶怀昭震惊的张大了嘴巴,“怎么会突然死了,什么时候。” “就在今夜。”楚青钺看着眼前的人,眼神中充满了怜悯。 “中毒。”他没出口的是,戈甲还查到,此人兢兢业业,是叶怀昭的上司。是死在天音阁主叶怀昭手中的第一个朝臣,那时善有一丝怜悯之心,没有祸及家人。 “你是说,他是死在今夜?”叶怀昭脸色阴沉。 楚青钺点了点头。 叶怀昭拿起外衣,转身便走。手却被楚青钺抓住了,“怀昭,没用的。” “试过才知。”说完挣脱了楚青钺的手,推开了门,只留下一室冷风。 楚青钺叹了口气,准备跟上,出门才发现,哪里还有那人的踪影,回首时灯火阑珊不再,只有满地断壁残垣。 “小刀,今日我不回去。”他冷冷的开口,却是不容拒绝的神色。 “二公子。” 楚青钺摆了摆手,“别说了。” 小刀叹了口气,让小剑去取了厚衣服过来,便陪着楚青钺坐在满是灰尘的台阶上。但愿那人能早点回来。 所幸等的并不久,一个失魂落魄满身狼狈的人就出现了。 楚青钺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便进了屋。 “怀昭?”楚青钺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叶怀昭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而是走到了那十几本账册前,疯狂的翻了起来,须臾又对着光线,照着那空白处。 楚青钺上前一步,将人紧紧的拥在怀中,只觉怀中之人,冰冷异常。 “放开。”叶怀昭冷冰冰的说着。 楚青钺反而抱的更紧了。 叶怀昭挣了两下,没有挣动,便使劲的踩了楚青钺一脚,趁着楚青钺呼痛的时候,又用胳膊肘狠狠的撞击着楚青钺的肋间,但他忘记了这一招正是楚青钺教的,楚青钺轻松的就化解了。 “松开我,我有事。”叶怀昭只觉此人就算功夫被废,也是一身蛮力。 “不急在这一会儿,你可以先跟我说说。”说着便带着挣扎的叶怀昭往一旁的软榻走去。 叶怀昭颓然的坐了下来,后知后觉的发现浑身的冰冷好了很多。“楚二,你说,我要是早点去,会不会能救下张大人。” 楚青钺调整了下姿势,将人在怀中拢的更紧了些。 “不会的。”楚青钺肯定的说道,“张大人中的是慢性毒,想必平日身体都已经有了损耗,只是这几日量加重了。” 叶怀昭点了点头。“张大人平日总爱黑着脸训人,脸色蜡黄,我只当他是长期劳于案牍所致,没想到,却是…” 说完叹了口气,“我刚刚去的时候,便听见了里面的哭声。”他闭上了眼睛,“我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张大人已经将重要的证据托付给了我。” 楚青钺对这人关键时刻的理智感到惊讶。 “没错,张大人平时与你交恶或许是特意为之,你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 叶怀昭腾的一下,挣开了楚青钺站了起来,走到书案前。 右手蘸墨,刷刷刷的奋笔疾书。 背影清隽挺拔,字迹灵动飘逸。楚青钺在一旁痴痴看着,只觉得那一气呵成的样子,充满自信和魅力。 叶怀昭终于停笔,脸上却是一阵冷笑。 “这是什么?”楚青钺看着纸上写写画画,字都认识,但密密麻麻的看的眼花。 “这便是张大人留给我的密文。” 他指了指最上面一行,“这是大周建国之初,国库的存银。几乎是赤子,还欠着那些世家的钱。” 接着又往下指着,“这是到了文帝时期,大周经过了最艰难的四十年,国库中存银有了百万两存银。到了文帝期间,更是励精图治,重新开了商路,国库中存银到了八百万两,成帝时期,赢了两场大战。” 说到打仗,楚青钺便是行家。“嗯,东离和北戎勾结,想绕过镇北防线,却不料镇北军千里奔袭联合东境守将,一路将东离撵了八百里,途中那些小国,尽数归了大周。” 叶怀昭点了点头,“就是这一仗,打退了东离人,也换来了东境的繁荣,商路一开,东南一带互通,给国库中挣了大量的存银。成帝薨了的时候,国库存银高达六千八百万两。” 楚青钺一惊,“这么多?” 叶怀昭指着那行字说道,“这是我根据张大人留下的计算出的。” “到了去年,也就是恒昌十九年,你猜,国库中还剩下多少?” 楚青钺想着那国号恒昌,行为奢靡的帝王,撇了撇嘴。“一半吧。” 叶怀昭摇了摇头,“一千二百万两。” “银子呢?”楚青钺愣了。 叶怀昭摇了摇头,“张大人说,公账上记载的,是假账。” “丁奉元为了还我人情,告诉我,户部发不出军费,所以极力主张裁军。” “户部上上下下,从我这时到七年后,都把持在吴家人手中,里面的账,要怎么做,都是他们说了算。” “但是再怎么算?那么多钱,总不会。” “张大人有一段文字,说,恒昌七年,恒昌帝要讨伐西阙,却不幸战败,签订合约赔钱还赔了公主,这应当便是最大的一笔开销了。” “户部的人上下都防备于我,我是看不到这些资料的,但我也能从去年的一些开支上看到端倪,比如说,赈灾。” 楚青钺了然,“天高皇帝远,如果和当地官员,谎报灾情,再将银子运到当地,那么最后进了谁的腰包。” 楚青钺冷哼一声,“国家的蛀虫,百姓为了一口饭,脸朝黄土背朝天,将士朝生暮死浴血奋战。可他们只看的到京中锦绣和钱财。” “张大人定是还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的东西,才被灭口。” “这还不算。” 叶怀昭摇了摇头,“这些都是经年旧账,没有实证。关键的是,这些银子到底去了何处。” 楚青钺也摸摸下巴。“这么多的银子。” “对了。”叶怀昭丢给楚青钺一本书,“就说这凌风客听上去有些耳熟,喏,小时候看过的一个话本,就在这看,免得拿回去又变成灰了,凌风客和亡国公主寻宝的故事。” 第39章 财富 “要不要我给你们讲一讲凌风客和亡国公主寻宝的故事。” 楚青钺走进牢房,窦则颖还是一言不发,窦砚坐在一旁担忧的看着他。两人衣着整齐,想来没有被为难。 他挥手,让周围的狱卒都退下。 “窦大人,令公子都承认了,那书信是他所写,怎么?你不承认?” “还不是你骗我,有人要杀我爹。”窦砚到底是个少年人,沉不住气,抻着脖子与楚青钺分辩。 楚青钺没有言语,对着小剑打了个手势,小剑将手中的包袱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颗人头。 窦砚吓的尖叫一声,窦则颖看了一眼,眼中也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但瞬间又很好的遮掩住了。 “这人便是昨日死在悦来客栈的无头尸。”楚青钺将那断头随意的拎着,“你们可知,这头是在何处发现的。”说着轻笑了一声,“在你们家的地窖里,你们藏那紫云钗的地方。” 窦砚看了父亲一眼,却没有得到眼神的回应。 “你夫人,可是吓晕了过去啊。” 窦则颖正要说话,忽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大人。”谢猛抱拳行礼,“悦来客栈那边有个客人说死者曾带了一个小孩来投宿。” “去查。” 王小虎在谢猛身后露了个头,笑眯眯的说道,“大人,之前关在牢中,那女飞贼呢?黄大人要亲审。” “就一个小飞贼,黄大人要审?” “宫里来了人,说这飞贼跟年前,潜入洪恩大监府中行窃的人很像,所以。” 楚青钺摊了摊手,“黎大人府上也没丢东西,大人不记小人过,昨日便将那飞贼放了。” 王小虎急了。“若那贼人易容,下次可难抓了啊,胆大包天,居然屡次到朝廷命官家中行窃,怎可轻易放走啊。” 楚青钺看了他一眼,不疾不徐的说道,“我也觉得草率了些,不仅偷东西,还企图到寇大人府中杀人,你上报黄大人,让他赶紧派人全城搜捕。” 谢猛嘴角扯了扯,拉着王小虎就往外走,“走,我们赶紧去抓人。” “她人呢?”窦则颖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难听的很。 “左小异吗?自然还活着。”楚青钺看了窦则颖一眼,“不过能活多久,或者说什么时候会把公主牵扯进来,就说不清楚了。” 窦则颖脸色巨变。 “你是那凌风客,写信的是你儿子,在丁家动手的是左家兄妹,对不对?”楚青钺笃定的看着窦则颖,窦则颖回以沉默。 “吴家的耳环丢了一只,应当也是你们的手笔。送去我家的信,你模仿我的笔迹写的,我猜猜,林家的?你们要如何骗?” “一样的,只不过东西没有送到京城。” “不对,不对,林家的东西,林雪岚自己便可以拿?” 窦则颖抬头,吃惊的看着他。 楚青钺笑了笑,看来蒙对了,叶怀昭果然聪明,叶怀昭说若他是这些人,势单力薄,想要从各大世家拿到东西,必须得连蒙带骗。 “你们之前一直低调行事,连吴家的耳环都被偷了一只,这次怎么会如此高调?” “因为,你们不知道丁家和黎正宽到底把东西放在了何处。”说着指了指手中的人头,“他冒充福叔两月有余,都没寻到,黎正宽府中更是各种机关。所以你们猜冒险,设计让他们自己交出来。” “我说的没错吧,无双楼主。” 窦则颖抬着头,眼中精光乍现,不可思议的盯着楚青钺。 楚青钺心中充满了自得,那人,凭着一个名字、一些细节、以及一个话本,便将此事背后的隐情推测了个七七八八。 “话本中,夏朝的亡国长公主安乐,从出生便得帝王疼爱,更是得了一套以她名字命名的首饰,而那饰品中,藏着一个秘密,便是夏朝的宝藏。”叶怀昭当时笑了笑,“剧情好老土,安乐公主一夕之间从云端跌入凡尘,一心要复国,后来结识了一位侠客,名叫凌风客,两人相伴,寻找那已经不知散落何处的至宝。两人在行侠仗义的路上互生情愫,几经生死后决定不再为了虚无的宝藏虚度时光,便归隐到一座岛上。岛上有个居士,叫无双居士。安乐公主将这一切合盘托出,随后便在岛上过了余生。” “韩家祖上,最有名望那位,便是号称国士无双,可惜。”说完便是一声长叹。 楚青钺压低了声音,“小异前日已见过公主,把她知道的已经和盘托出。” “你再犯蠢,就会连累到公主。”楚青钺压低声音说道“左大同死于天音阁。” 窦则颖一惊,“怎么会?” “那你以为谁会杀你!”楚青钺恨铁不成钢,“大同小异偷窃却不伤人性命,若落在我手里,吃些苦头罢了。” “长公主之所以装病避开你,不跟你接触,便是府中有人监视,你早就被人盯上了,蠢货。你们的秘密,马上就会暴露了。” “东西呢?那紫云首饰呢?”窦则颖急着,戴着镣铐的手抓住了楚青钺的靴子。 “左大同手上的都已经被夺走。”“你家地窖中的紫云钗,也被偷走了。” “紫云梳篦,还在路上,你到十里亭外去取,林雪岚手上有林家的,你持着砚儿书房里的一幅将军图做信物。” 窦则颖言语中有些慌乱,看了窦砚一眼,“爹对不住你和你娘。” “楚大人,此事,务必不要牵扯到公主身上,否则,否则。” “现在才想到这些?未必太晚了吧。” “公主本想明哲保身,却被你们给拉下了水。”楚青钺叹了口气。 窦则颖低下了头,沉默片刻。 “你确定是天音阁的人?”窦则颖出声。 “基本确定。” “你保护好公主,我告诉你个大秘密。” 第40章 调包 “启禀皇上,在这纸上,可是藏了一个大秘密。” 吴卓见在金銮殿上收起了一贯的笑脸,严肃的说道。 “户部右侍郎张天佑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却突然暴毙家中,臣让太医和大理寺仵作连夜验尸,果不其然,便是被毒杀。” 朝堂众人面面相觑,恒昌帝在上首点了点头,看不清表情。 “臣斗胆,连夜封存了张大人最近经手的所有文书,发现张大人却是被人灭口。”说着拿出了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秘密就在这张纸上。” 恒昌帝的声音有些虚弱,“你且说来。 “这事要从去年的平洲乌头县令勾结地方豪绅刘英杰买卖土地一事说起,请陛下传此事的经办人户部员外郎叶怀昭和东宫属官郑则。” 太子杨景玟站在下首心中警铃大作,杨景修一派事不关己的祥和。 “允。” 叶怀昭和郑则到了金銮殿,郑则却是被人搀扶着的,看来伤的极重。 “叶员外郎和丁文郑则二位,在乌头山查获黄金八千两,但一死两伤,请陛下和众位同僚,听一下当日是如何惊险。” 叶怀昭淡然的对着上首行了个礼,“叶某惭愧,当日刚出山洞,便被人敲了脑袋,失去了意识。 “那在之前的事情呢?”吴卓见关切的问道。 “我带着闪电,和丁文、郑则进了山洞,外是我的家丁阿成守着。我们首先看见了一堆蛇蛋,闪电他很不安。”叶怀昭声音不疾不徐,清朗温润,光听声音,都会对此人充满好感。 “闪电是我自小养大的狗,很有灵性,他发出示警,我担心那是毒蛇的蛋,便提醒二人小心,后来我们在洞里发现了一共十口箱子,郑则挨个打开,里面全是黄金。” “全是满的吗?”吴卓见问道。 叶怀昭摇了摇头,“放在最外面的两个箱子是空的,里面有八个箱子,打开都是满的,我正准备上前查看一番,郑则被蛇咬了,昏迷不醒。我与丁文两人扶着他,往洞外走。洞外有人,闪电追了过去,我刚出洞口便被人打晕了过去。 吴卓见又转向了郑则,郑则脑袋上海缠着绷带,腿和手都吊着,说话的时候,含混不清,应当是掉了牙齿。 “正如叶大人所说,我在打开最后一个箱子的时候,被蛇咬了昏迷过去,但在洞口被砍了一刀时醒了过来,叶大人、丁文、还有叶大人的家丁都倒在了地上,闪电正被三四个黑衣人围攻。我自幼习武,身手才凑合,便夺过了正要往叶大人身上砍的刀,与其打斗了起来。后来平洲府军赶到,方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吴卓见点了点头,“八千两黄金已经送回京,但其中箱子里还有一个账本,叶大人对不对。” 叶怀昭点了点头,“是,我伤好后,还看过那账册,张大人还提点过属下,账册应当是用密文写的。”叶怀昭实话实说。 “当夜我们户部便着了火,张大人曾找我商议,说事无凑巧,定是与那乌头县令用密文写就的账册有关。他还告知我,他将与叶员外郎一同暗中查询此事。” 叶怀昭低着头,心中盘算万千,这两人说的有理有据,若不是他知晓一些隐秘的细节,还真会被绕进去。 “想必叶大人,昨夜出现在张大人府邸下,应当也是为了此事。”大理寺卿眼神锐利,看着他说道。 叶怀昭反应过来了,昨夜他到了张天佑门口,却折返而去,想来早已落到了这些人的眼里。 “禀陛下,张大人的确与微臣私下在破译那账册中的密文,但火灾已将所有的相关资料烧毁,要回想起其中内容,实非易事。”说完停顿了片刻,“昨夜我想起一事,想要上门去请教一下张大人,却发现门内哭喊一片。” 大理寺卿咄咄逼人“叶大人,着实天赋异禀,听见哭喊便折返而去,就算素来与张大人不睦,不也当入门查看究竟吗?” 楚青钺昨夜说的对,若张天佑被灭口,定然有人盯着那,叶怀昭当夜出现在门外这事,瞒不住。 叶怀昭对着上位拱手说道:“张大人曾对微臣说起,感觉有人盯着他,此事定然牵扯重大,若他出了意外,让卑职一定保护好证物,亲呈陛下。所以昨夜,我预感到张大人极有可能出事,便赶紧折返家中,保全自己和证物。”“听闻张大人与叶大人素来不睦,私下却相交甚笃,不知那表面功夫是做给谁看的呢?张大人与户部其他官员共事多年,保守秘密,为何与叶大人一时间便相交莫逆呢?”窦则颖站了出来,含沙射影的说出诛心之言。 叶怀昭看了窦则颖一眼,此人耿直刚正,没想到却是韩家的人,看来种种针对于他,并非空穴来风。 “张大人行事端正,对事不对人,卑职新手上任,很多事情做的不好,张大人做为上属,好心提醒而已,至于为何选择卑职,是因为卑职从头到尾参与了此案的调查,那黄金也是卑职与郑则丁文大人一起发现的。”叶怀昭回答的不卑不亢。 “张大人恪尽职守,为臣子楷模,大理寺和刑部追查下毒之人,定要严惩,厚葬张大人,善待其家属后人。”恒昌帝在上面轻描淡写的将这页揭了过去。 “怀昭,那密文,你们可破译出来了。” 叶怀昭从袖中拿一张纸,“怀昭才疏学浅,只破译了部分。” “吴卿,你看看。” 吴卓见接过叶怀昭手上的纸,赞许道:“叶继南殿试三甲,其子也不遑多让。” “皇上,叶怀昭破译出来的正是张大人出事之前,秘密交于我的那份秘密账本的大半部分。” 说完便将那页纸呈给了内监。 “这是何意。” “乌头县令行贿的秘密账册,前方是年月,中间是其妻子的姓氏,最后一项是金额。” 皇帝一拍龙案,“好一个乌头县,区区一个七品县令,十年来居然贪腐了两万两黄金。” “速速查证,这妻子为白氏的官员到底是谁,上月刚刚拿了两千两黄金,应当没那么快出手。” 叶怀昭心里咯噔一声,他记得他交给张大人的名单,最后一笔,受贿人明明是寇氏。 第41章 锁和钥匙 “窦大人,现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你爱说不说,公主府左右跟我也没多大的交情。”楚青钺笑了笑,“断送了你们韩家现存的唯一骨血,你可以含恨九泉了。” 窦则颖也笑了笑,“楚大人与公主应当站在一条战线,否则也不会替在下遮掩。” 楚青钺撇撇嘴,不置可否。 “我们无双楼,其实并不是太子的拥护者。”窦则颖说道。 楚青钺点了点头,“你们的名字取自国士无双,志存高远,为历代朝廷培养了不少肱骨重臣、能臣。” 窦则颖点了点头,“是啊,帝王需要在文官和武将之中制衡,也需要在世家与皇权之中制衡。韩家祖上便成立了无双楼,选择那些无亲无故的孩童,教养成才,再给他们一个身份,考取功名,治理天下。以延续其国士无双的理想。” “的确算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只可惜。”楚青钺摇了摇头。 “历经数百年,本就尾大不掉,更何况成帝娶了韩家的女儿做皇后。”窦则颖叹了口气,“无双楼的宗旨本是培养能臣,匡扶社稷。但太子,出自韩家,便让很多人分不清初衷,有了私心。” “人之常情。”楚青钺淡淡的说道。 “夏朝的末代君王,其实并不如史书中所说的凶残无道任人唯亲,但大厦将倾,覆水难收,他再如何努力都挡不住历史的洪流。国库就是个空架子,内有连年灾荒、外有劲敌环伺,百姓吃不饱饭,自然要暴动。” 楚青钺想起叶怀昭说的,大周最为国泰民安的恒昌年间,帝王明明好大喜功奢靡无度却被赞恒昌盛世,但只有少之又少的人方才知道,短短二十年,国库早就被折腾空了,后面的帝王除非再现文成盛世,君主贤明,能臣辈出,否则跟夏朝也是一样的命运。 “当日他身边的臣子便给他出了个主意,将一些财宝,藏在了某处,而那图纸,便藏在了安乐公主的嫁妆中。” “你是说,那凤冠里?我检查了许久,并未找到能藏东西的地方。” “当然没那么容易。”窦则颖笑道。 “你找宝藏有何用?就算里面富可敌国,韩家气数已尽,翻不起来风浪。”楚青钺想不通。 窦则颖叹了口气:“楚大人,恕我冒昧,你这格局过小,眼界也太窄了些。” 楚青钺笑了,“楚某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说。” “第一个建立无双楼的人,距今已经六百年,如今是第四个朝代。”窦则颖看了楚青钺一眼,“多年前,我曾与另一个年轻人聊起此事,他回了我一句,国破山河在。”他叹了口气,“当时我们都看到了太子不可避免的走向灭亡的结局,却做不了任何事情,但是他,一点就明白,我们无双楼的使命。” 楚青钺直觉他说的那个人,便是叶怀昭,不过他又嘲笑自己的杯弓蛇影。 “我们无双楼,忠的并不是某一个朝代、也不是某一个帝王,而是为了让这天下苍生,过更好的生活。而辅助帝王,却是实现这一理想的最快捷途径。” 楚青钺忽然明白了,“你们想要这笔钱,并不是想要颠倒朝纲,为杨景玟、为韩家报仇,而是为了重建无双阁。”窦则颖点了点头,“为了一己私仇,致天下苍生于不顾,无双楼绝不容许。我本想寻个机会,对公主言明,但公主一直装病躲着。” “她也自身难保啊。” “是窦某想的太过简单,低估了帝王的心思。” 窦则颖对着楚青钺郑重的弯腰行礼,“任何一个盛世,明君贤臣良将,缺一不可。今上大德无亏,但受吴家牵制太深,朝中几乎已经成为一言堂,你们楚家将来定然难逃鸟尽弓藏的命运,而一旦此事发生,北戎东离定然卷土重来,中原又将陷入战火连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无双楼愿与楚家结盟,文治武功,开创盛世。”窦则颖慷慨呈词。 “切~”楚青钺嗤之以鼻,“我楚家虽然被忌惮,但好歹手上还有兵权,你们这些文臣,就凭一张嘴,差点让我当真了。” “窦某怎会如此自不量力。”窦则颖笑的运筹帷幄,“七年前,被清算的,只是跟韩家有姻亲和师生关系的,但真正的无双楼中人,却依然有大半善存,否则,那本该归于内库的凤冠,又怎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公主府上。” “说的如此大义凛然,两袖清风以正朝纲不是一桩美谈?” 窦则颖笑的有些赧然,“楚大人身在军营,想必也是明白,军饷的重要性,无双楼培养出来的多都是如我一般的纯臣,家底不丰。” “清贫。”楚青钺嘲笑道,窦砚本来听的入神,站起来便要反驳。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前所有的费用支出,都是韩家出的,但自从韩家倒了,这七年,无双岛上已经不敢再收留新的孩子了,长此以往,必将后继无人。而我等在朝中处处被吴家派系掣肘,能臣干吏也难有出头之日。” 楚青钺想了想,没有言语。 “我先看看,那凤冠里藏的什么的东西,别三瓜两枣就打发了我。” 窦则颖摇了摇头,“要把其他几件首饰找齐,方能打开,冠上有锁,紫云为钥。我手上其他的紫云首饰,我都可告知于你,其他的被夺走的,只能麻烦你亲自去找了。” 说完又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窦砚,“大人,请放小儿一条生路。”说着郑重的磕了一个头。 没等楚青钺拒绝,他便接着说道:“七年前,无双楼中有一人,官至户部侍郎,都说他是被天音阁主叶怀昭害死,但我知并非如此,当时,他还向我夸赞过叶怀昭的才智,想要拉他入无双阁。” 楚青钺猛地看向他。 “当年,他查到了内库中的钱财被以各种名目挪用,他说快要抓到尾巴了,便被毒杀。后来,我发现那叶怀昭也在追查此事,他告知了我一些线索。” 楚青钺紧紧的盯着他,窦则颖笑了笑。 “关于铁矿。” 第42章 嫁祸 “哟,像模像样啊,查起了盐铁的账啊。”陆展云自来熟的进了叶怀昭的值房。 叶怀昭伸了个懒腰,将手上的账册合上。 “叶大人最近颇得圣上赏识,陛下正让他核查一下张大人生前处理的账目,寻找一下蛛丝马迹。”薛迟钟在一旁笑着回答。 “走,时间到了。”陆展云拉起叶怀昭,“我在天香楼定了一桌,走,喝两杯。” 叶怀昭起身与薛迟钟告辞,懒洋洋的跟在陆展云后面往外走去,闪电脚上的刀伤有些深,走起路来还有些跛,慢悠悠的坠在后面。 陆展云挡住了叶怀昭的酒杯,“有伤在身,还喝酒?” 叶怀昭举了举杯,“就一杯。”说完满足的叹息了一声。“好酒啊。”又忍不住给自己倒了一杯。“说好的就一杯呢?”陆展云没好气的看他。 “及时行乐,及时行乐。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胡说什么。”陆展云抢过酒壶,叶怀昭意犹未尽的眯着眼睛。 “张大人死的蹊跷。”叶怀昭苦笑着,“我这手上的烂摊子,查又查不出什么,又怕招惹到不该惹的人,给景和惹麻烦。” 陆展云轻轻转动着酒杯:“要不你找个由头退出来吧。” 叶怀昭叹气,指了指东方:“那位不让啊。”说完苦闷的说道:“再给我喝一口。” “我准备等手上这事了了,就称病,不去了。”说着还怜爱的摸了摸在他腿边啃羊腿的闪电,“还连累闪电受伤了。” “可有眉目了,要不要我帮忙。”陆展云问道。 “说实话,我能看到的资料,应当只是最表面的。”叶怀昭斟酌着用词,“而且你也够忙了,胡县令背后的人查出来了没。” 陆展云叹了口气,“查了一半出来了,涉及到的官员众多,还要逐一的比对、查证、寻找蛛丝马迹。” “但愿张大人死的其所。” “你有没有想过,投三殿下门下。”陆展云小声的开口,“以你们的交情,定会护你一二,或许不会如此为难。” 叶怀昭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平静无波,却似含有千言万语,陆展云埋头吃菜避开了他的视线。 “祸从口出,怪我一时口快。”叶怀昭淡淡的说道,陆展云明白他说的是宫宴上冠玉北疆屯田养兵的事情。 “但陆兄,你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比我有见识,你也应当知道,攘内必先安外,镇北防线对我大周子民有多重要。” 陆展云也叹息着说道:“有些人,在京中待久了,以为天便只有头上这么大。” “算了,等此事一过,我反正就会病了。”叶怀昭虚虚的举杯。 “不喝了,晚上要去恩师府上,虽然恩师不喜大肆操办,但我们几个学生去热闹热闹,难免也会多喝一点。” 叶怀昭举杯,“遥祝宋相身体安康。”“安康的很那,昨日才将张天师给骂的狗血淋头,一盏茶的功夫不歇气。”说完拉了叶怀昭一把:“恩师说想见见你,要不就今日,一起去吧。” 叶怀昭摇头,“不去,你窦师兄肯定也会去,到时候又会骂我。” 陆展云哈哈大笑。 宋连图今年五十有五,原配去世多年,膝下只有一子,为巡察御史。续弦朱氏是一个私塾先生的女儿,一般遇到大场面都不出席。虽说没有宴请宾客,但还是足足坐了三桌。 “今日,不论时事、不忆朝政,只论诗词,如何?”宋连图站了起来 “好。”在场的人几乎都在朝中为官,且几乎都属于清流一派,三句不离朝中事,但人多口杂,又是酒后,一句言语不当传到外面,便可招惹祸端。 在场的人都又几分才气,比起了诗词,陆展云叹气,叶怀昭有句话说的极对,一群文人聚在一起,口舌相争,必生事端。 很快,春风不是春风,而是蓄势待发的壮志;落花也不是落花,而是那被打压的仕途。借着酒意,用华丽的辞藻抒发着心中的郁结。 “老爷老爷。”门童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随后便是一队披甲执锐的官兵。 宋连图站了起来,对着为首的人说道:“吴大人,夜闯宋某府上,有何见教。” 吴浩存拱手行礼,“皇上手谕在此,宋相见谅。” “所为何事。”宋连图板着脸,身形清瘦,却气势压人。 “经查证,乌头县县令,私自买卖土地、搜刮民脂民膏,行贿京中大臣,经查证,证据指向了宋相,陛下有旨,奉命查搜。” 陆展云站了起来,“吴大人,宋相为官清廉众所周知,而且,陆某也在调查此案中,并未发现任何线索,指向宋相。” “宋相,亡妻可是姓白?” 宋连图点了点头,陆展云还待说话,被宋连图拦了下来,“清者自清,吴大人,请便,只是后院住着女眷,还请大人细致一些。” 吴浩存点头,一个手势,身后的官兵便分散开来。 “大人,搜到可疑书信。” “大人,挖出黄金数箱。” “大人,抓到一个要逃跑的下人。” 吴浩存的目光依次从宋连图及在座的各位脸上扫过,“吴大人,请。其余的各位大人,请在此稍候。”说完便不顾阻拦的押着宋连图走了。 “恩师他?” 陆展云脸色阴沉,他身在吏部, 配合查证此事,却万万没有想到最后居然落在了自己的恩师身上,师母白氏过世多年,没想到却被人伏笔在此处。 等他再次见到宋连图的时候,便是在大理寺最里面的监狱里。 一身清贵的老臣,披散着头发,戴着铁链,颓然的靠在角落里。 “老师。”陆展云声音哽咽。 “我已联名三十名御史上书,定要还你一个公道。” 宋连图眼神清明,看着门外的两名学生。“家中挖出三箱黄金,还有来往密信。”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栽赃。” “那胡县令手中,那本《治国九问》是我三十年前亲自抄写的,其中因宋姓臣子便是先祖,为了避讳,我删减了一些内容,没想到,此物居然落在了胡县令手上,并成为了密信的脚本。” 宋连图叹了口气,“这出戏,算计的不是太子,而是为师啊。” 第43章 结案 “宋连图是我的主考官,也是我的恩师。只不过我因为性格原因以及无双楼的背景,一直走的不亲近。”窦则颖说道。 “乌头镇土地一案,害死了张天佑,也冤死了宋连图,都说这是叶怀昭的手笔。”窦则颖笑了笑,“但这万分可笑,因为这两人虽然都是纯臣,但支持的一直是国家储君。也就是说,只要太子一日是太子,他们便是支持他的。”窦则颖叹息道。 “宋连图是死于党争,但张天佑却是死于这铁矿上。” “楚大人,铁矿对于你们这些军人来说,有多重要,你比我明白吧。” 铁矿属于国家直接管控的资源,私下买卖经营被发现都是直接砍头的,而且涉及大到军备器械的制作。农耕、军事、建造,可以说都离不开铁,但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把主意打到铁上面去了。 “窦大人,时间不多,等下你要是真的被提到御前或是其他地方。”楚青钺深知这些文臣的诡黠,并不打算接招。 “你的事情,已成定局,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窦则颖这种话只说一半,吊着你的风格是楚青钺最不喜的,此刻已经没了耐心,起身准备向外走去。 “楚大人。“窦则颖焦急的喊道。 “首先,将你手上的东西全部交给我,再将如何打开那凤冠机关的方法告诉我,若真有宝藏,我七你三。” “第二,叶怀昭告诉你的秘密,一字不漏的告诉我。” “第三,无双楼要为我做三件事、”楚青钺想了一下,“不违背大道,不违背你们的原则。” “我将公主从此事中摘除,保你妻儿平安。” 窦则颖想了想,似乎自己并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我高祖曾说过,首饰其实是幌子,关键在于宝石。”这跟楚青钺他们预想的一样。 “我当日恨极了叶怀昭,我觉得从头到尾是他在陷害两位大人,后来发现他也是被算计的一环,张大人甚至把证据的一部分托付给了他,但另一部分,他说,张大人应当给了自己信任的人,这人便是他昔日同窗好友颜海鸣。” “至于第三件事,砚儿,你听清楚了吗?以后你便是无双楼楼主,以后要帮楚大人做三件事。” 少年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又看了看父亲,点了点头。 楚青钺明白这人做事不避着儿子,定然有所用意,没想到,这是直接将楼主位置传了。 楚青钺站起身来,对着少年人招手,“走吧。” 窦砚转身,对着父亲磕了三个头,抹了抹眼泪,便转身而出。 窦则颖当夜在牢中写下认罪书,在牢中自缢身亡,一时间朝堂哗然。 “天音阁余孽以吾子性命相逼,为其盗取紫云首饰一套,传闻其中有前朝藏宝图一套。” 楚青钺当着皇帝群臣将认罪书第一段读出,便让众人震惊不已。 “什么,不是说天音阁早在七年前,便已全部剿灭吗?” “臣也不知,窦则颖之子窦砚曾被一名女子挟持,那女子说自己的天音阁的人,但或许只是为了借着天音阁的名头行事。” “那悦来客栈的死者?”刑部的刘大人问道。 “那人叫左大同,善于易容,是蓬莱一代人士,窦则颖于其有恩,于是帮着他去偷取丁家的手镯,我和工部的黎大人以及丁大人,在丁家老宅,都与此人有过有一面之缘,可惜未能识破他的伪装。” 丁奉元出列,“启禀陛下,此人伪装成我家的管家,挟持了黎大人的儿子,换走了我家的紫云手镯。” “是,此人后来在悦来客栈被杀,头颅不翼而飞,后来微臣在窦家的地窖里搜到。” “哦?会不会是窦则颖自导自演,杀了此人,将头颅藏在自己家中。”刘大人又提出问题。 “我已让大理寺仵作验过尸体,切口处平整,没有挣扎痕迹。”说着有笑了笑,“天花板上全是喷射的血迹,是从下至上,一刀切下,死后才摆放成躺着的姿势。刘大人审案多年,怕也知道,若非武功高强、手法熟练的人,别说对方有所防范,就算一动不动,也未必能一刀割掉其头颅。” “作案手法残忍血腥,的确颇有几分当年天音阁的影子。” “是啊,想当年,那位御史大人,一家全被毒死,最后还被砍了头,挂在大门口。” 朝中重臣小声的议论着。 “这是臣的家书。”楚青钺将一封信呈上,“我当日在宫内,知晓家嫂手上也有一枚紫云首饰,却不料已被窦则颖模仿臣的字迹骗到京城,如今多半也在那天音阁手上。” 杨景修看了看那家书,“朕的好臣子啊。” 楚青钺又说到:“如今我家的紫云梳篦、丁家的紫云手镯、黎大人家的紫云腰带、以及窦家的紫云钗,都已被那贼人劫走。” “爱卿说有七件?” “是,吴尚书家中的紫云耳环,当日被我借走,在我手上,还有林家有紫云项链,以及韩家的紫云凤冠不知现在何处。” “好,你继续追查此事,找出被劫走的紫云首饰。顺带追查天音阁的余孽的下落。” “臣遵旨。”楚青钺施施然告辞。 下朝后,黎正宽追上了楚青钺,低声说道:“你搞什么?” 他是知道自己家的还在暗格中藏着,而丁家和吴家的真正的紫色宝石,也在楚青钺手中,但他今日却说全部被天音阁劫走。 楚青钺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片刻之后,等小刀点头,确定四周无人方才说道:“天音阁杀窦则颖灭口,又随时监控着我们的动向,这朝中之人,不得不防。” 黎正宽借着宽大袖子的掩护,将一粒东西放在了楚青钺手上,入手冰凉,正是那不知什么材质的紫色宝石。 “你信我?” 黎正宽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去,嘴里说道:“多年以前,叶怀昭曾向我借过此物一观。” 楚青钺震惊的张大了嘴,“就在右相宋连图下狱不久,他找我做了个木头匣子。我当时提及朝中局势,感叹身边之人都不可信,他说,若有一日,不知信谁,那便相信楚家人。” 第四十四章 对峙 宋连图家中被抄出整整五千两黄金,就被其续弦收纳在内宅的宅院中。 叶怀昭次日听闻后便赶紧奔回家中,发现枕头下压着的那本《治国九问》果然不见了。他的手不由得颤抖,他记得,当日他交给张天佑的名单上,最后一处,明明写的是寇,但后面却变成白。当日他冷眼看着,没有出言纠正,却没有想到,却让当朝右相被构陷了。而被他们用于解密的手抄版的《治国九问》字迹居然正是宋连图本人的,只不过是三十年前抄写的,这更加成为了两人之间素有勾结的佐证。 是谁,从他家中拿走了那本书。 电光火石间,他想明白了一些细节。 张天佑查到了一些事情,让他不得不死,但同时张天佑又拿到了胡县令行贿的名单,于是张天佑被毒杀,同时以死揭发了当朝右相。虽然证据经不起推敲,但趁着恒昌帝在气头上,便是一举解决了两位要臣。 叶怀昭觉得心凉无比,这些人是从何时布局, 开始陷害朝臣的。 叶怀昭已经将张天佑给他的账册处理过,再也看不见隐藏的内容,但是宋连图,她的续弦是七八年前进的门。 他还有一些疑问,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宋连图,对,找陆展云。说完便往外走去。 但刚把门打开,就见一个穿着靛蓝常服的高大身影站在门前,正抬起手准备敲门。 “这么巧?要出门?”杨景修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着问他,“我来看看你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多谢记挂,我还有事,要出门一趟,三殿下,告辞。”说完便要绕过他。 却在擦身而过的瞬间,被拉住了胳膊。 “别去了,怀昭。”杨景修语气还是一样的温和,但脸上却没了笑意。 “张天佑死的时候,你在现场。”杨景修看着他说道,“若是宋连图死的时候,你也在,你该如何自证。” 叶怀昭猛地看向他,“死的时候?堂堂一国丞相,你,你们….” 叶怀昭算是想明白了,挣脱他的手,要往外走去,却被一股大力拉了过来,推进了屋子里。 “你就这么想着要去当个刀子?”杨景修抓住他的脖子,眼神发狠。 叶怀昭怒视着他,挥开了他的手,注视着杨景修,“诛杀良臣,自断臂膀,杨景修你….” “你今日在我面前,是装都懒得装了是吧。” 杨景修脸色铁青,看着他不说话。 “你们早就知道那本治国九问在我手上?”叶怀昭问道。 杨景修笑了一下,“怀昭,我跟你自幼一起长大,你有多聪明,我比谁都清楚,那治国九问既然在你手上,你定然已经解出了密语,但我没有告诉他们,便是为了保你一命。” 他伸手摸了摸叶怀昭的脸,“我一直不想将你牵涉到其中。” “让郑则打晕我,也是你的主意?” “不,郑则不是我的人,他是想杀了你,但幸好,幸好你没事。” 叶怀昭闭上了眼睛,“你们下了这个套,就是想要除去宋连图,什么金子、账册、密语、全都是假的。” ”暗中跟着你的人,说你从户部跑了回家,我便赶紧跟了过来,你不要冲动行事,你救不了宋连图,哪怕你说出,从张天佑案头找到的破译后的密语是改过的,皇上也不会信你,你忘了,当日的朝堂之上,你点头确定过的。” 叶怀昭急促的呼吸着,悔不当初。 “就算你当日说出,最后还是会查到宋连图身上,因为,他的儿媳,妻子正是姓寇。” “三殿下,你今日如此直白,是准备杀我灭口了吗?”叶怀昭气极反笑。 杨景修眼神中露出一丝哀伤,“你就如此想我,我怎会舍得伤你分毫?我今日将此事对你和盘托出,你还不信我?” “三殿下,宋连图为这个朝廷兢兢业业做了多少事情,你心里没数吗?我不参与朝政都明白,他才是朝中的肱骨重臣,是做时事的人,就算你想要争皇位,你却为了一己之私,诛杀贤能。” 叶怀昭对这个科举出身,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丞相很有好感,因为这是身居高位却心系普通百姓的官员,减免赋税、开垦荒田、举办童学,却死的如此不清不白。“正是因为他如此,才是我登上皇位最大的阻力。”杨景修仰起头,下颌线紧绷,竟露出一股王者之气。 “韩璟林背后站着韩家,父皇对他现在早有成见,但宋连图不一样,他的背后是寒门学士,没有背景、没有威胁,开口圣人之道,闭口祖宗遗训。”杨景修的脸上再也没有平时的温润柔和。“他是个能臣,但不能为我所用,又有何意义。更何况,这天下,只要有了明君,何愁没有贤臣。”说完看了叶怀昭一眼“还说说,你也认为那个废物比我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你别忘了,以前他是怎么欺辱你的,辱骂你姑姑的。” 叶怀昭沉默不语,杨景修捏着他的一缕头发,“你说,他要是真坐上皇位,老四和宜妃,还有好几日过吗?” “那你呢?若你坐上那个位置?我姑姑和景和会怎么样。” “我会善待他们,亲王之位、太妃尊崇,你也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杨景修目光变得柔和,专注而深情的看着叶怀昭,“你以为,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我自己吗?怀昭,但愿君心似我心,我们无路可选的。”说完微微的倾下身子,凑近了叶怀昭。 叶怀昭转过身去,避开了杨景修,“殿下请记得今日之言,若你身居高位,一定要记得善待景和与宜妃。” “还有你!”杨景修笃定的说道。 杨景修笑出声来,“怀昭,我还以为你会痛骂我一顿,没想到,你还是我的怀昭,永远站在我这一边。” 叶怀昭再次躲开了杨景修,冷冷的说道:“殿下,你有你的处境,有你不得不为之的理由,也有与你的野心匹配的能力,叶怀昭没有任何的立场去劝你骂你,只是希望你不要被权势迷惑了眼睛,自断臂膀。” 杨景修被叶怀昭接二连三的躲避拒绝,脸上的笑容也逐渐的冷了下来。 “我也希望你不要一叶障目、自毁前途。”说完拂袖而去。 第四十五章 待我会会 “窦则颖死了,死前将脏水泼到了天音阁。” 叶怀昭有些无语的看着他,“你就这么直接当面糊弄了他。” 楚青钺理所当然的说道:“当然,他总不能当着朝臣的面,说我一派胡言,我天音阁并没有做这事。” 他看出来叶怀昭的情绪有些不好,“张天佑大人和宋丞相,这事你不要觉得是自己的责任。” 叶怀昭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查来查去,一直提防着是三殿下给太子挖坑,没想到,这坑却是给宋相的。”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楚青钺自嘲的笑笑,“这两件事,是不是都是我的丰功伟绩。” 他的眼睛里,似乎是破碎后的星海,每一个碎片后都是一段楚青钺没有办法参与的往事,但楚青钺知道,眼前这人,却不是娇弱的需要捧在掌心呵护的。 “的确都算在了你名下,一个是你户部的上司,一个是你经办的第一个案子。”楚青钺点了点头,“张天佑应当是查出了什么秘密,但为何要动宋连图。” “我问过他。”叶怀昭有些颓然,“他说宋连图是他登上皇位的最大阻力,他身后看似没有势力,却代表着朝中清流、民间野望,以及祖宗遗训。” 楚青钺点了点头,“韩家他们不一定斗的过,我方才知道,其实韩家几百年来,为社稷输送了不少的人才,很多人看似没有关系,背后却都站着一个无双楼。” “国士无双,国士无双,可惜,也只是一种理想。”叶怀昭叹息道,“你正是因为如此,决定放无双楼和长公主一马?” 楚青钺站起身来,“无双楼培养贤才,虽说也是为了在朝堂上扩大自己的势力,但总好过豢养杀手,此为其一。其二,若真如窦则颖所说,那祥云首饰里,藏着巨大的财宝,那不正好,我很缺钱的。” 叶怀昭都快被楚青钺给逗笑了,此人毫不掩饰自己的爱财,却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是为了让边关的将士过的好一些。 “但你这样明目张胆的敷衍他?” “哼,大家不过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当日我从崇德殿的地宫中出来,他那震惊的样子可不像假的,但他从你口中不仅知晓了地宫之事,还千方百计的瞒了下来。” 叶怀昭眼神黯了黯,这也是他与杨景修离心的原因,他要争皇位、斗太子,局面自然是你死我活,但那地宫中惨死的孩童、冤案加身的国家忠良,却成了其登上高位的踏脚石。 “不过我也好奇,他在你面前是装都不装了?” 楚青钺注视着叶怀昭的眼睛,紧张的等着他的回答。 叶怀昭淡然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楚青钺眼神一暗,这两人关系果然非同一般。如此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都能告诉他,而另一个人,也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怀昭,平心而论,你更希望谁当储君。” “三殿下。”叶怀昭看了楚青钺一眼,笃定的开口,“三殿下仁德才华都在太子之上,品性也如此,太子嫉恨我姑姑,也嫉妒景和。” “他嫉妒四殿下?” “是,景和出生,注定便是与皇位无缘,跟陛下更像是一对寻常父子,撒娇痴缠,要什么便直接开口,从小到大犯浑无数次,陛下的惩罚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叶怀昭弯了弯嘴角。 他看了楚青钺一眼,似明白他心中所想 “但这不代表我会帮着他篡位。” “他和太子,不管谁即位,都是一样。”叶怀昭看着远处。 “他们同年同月出生,纵有惊世的手腕,但总归还是稚嫩,不管是谁即位,既会受到母家的支持又会受到母家的掣肘。” “他们都是两大世家的政治理念的投影,仅凭个人,短期之内难以抗衡。” “所以,在韩家一家独大的时候,陛下扶植吴家,同时又任命宋连图为右相,更是在朝堂大势上制衡韩家。太子若登基,定会削弱吴家势力,但只要有宋连图在,定会联合朝中纯臣一派,作为天子的臂膀,抗衡韩家。” 楚青钺没想到叶怀昭,看似不参与政事,却对政局了解的如此透彻。 “同样,若是三殿下即位。”他冷笑了一声,“韩家倒了,宋连图死了,吴家大权独揽,若再夺了兵马大权,这皇帝坐在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上,看的却是吴家人的脸色。” 楚青钺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同样是世家大族,韩家重重视的名声,吴家可未必。”叶怀昭冷哼了一声。 “不错,吴家奇珍异宝无数,衣食用度无不精美华丽,像文帝赏赐的紫云耳环,都是小孩子儿随意玩耍的玩具。” “这便罢了,张天佑不知是太子的人还是宋连图一派,在户部刚查出一些眉目,便被灭了口。”叶怀昭愤愤的说道,“我顺着蛛丝马迹查了,吴家掌管户部的这么多年,借着赈灾,将国库的银子可贪了不少,你说,若是这天下真被吴家大权在握,百姓当如何生存。” “哦?你如何看出来的。”楚青钺正色道。 “人口、赋税、田亩数量不符,此为其一。”叶怀昭将一个杯子放在楚青钺面前,又拿起了另外一个杯子,“赈灾的粮食,足斤出去,到了受灾的地方,往往只有十之一二,中间押送负责的官员,几乎都是同样的人,此为其二。” “其三便是,气候无常,但总归有规律可言,就凭张天师一句,东南怕是又涝灾,哼,陛下便信了。”叶怀昭叹息道:“我在户部不过月余,发现有些项目,银子耗费的数量大的匪夷所思,但从账面上来看,却又一切正常,只能说,中间便是被动了手脚。” 楚青钺忽然想起,“窦则颖死前,说你曾告诉他,张大人将关键证据给了颜海鸣。” 叶怀昭摇摇头,表示自己还不知此事,但他忽然想起一事,“那日见到驸马爷,他的侍从里有一人,叫浮磐。” “浮磐?”楚青钺想起小剑夜探桃花笑,里面也提到了浮磐。 “这人应当也是天音阁的人。”叶怀昭提醒楚青钺。 楚青钺志得意满的笑:“七件紫云首饰上的石头,几乎都在我的手上,天音阁,且让我会会” 第1章 剥皮 长乐坊位于城南,是三教九流混杂处,凡大周京城中人,每每提及,莫不会心一笑,因为长乐坊最出名的便是长乐宫,里面有最美的娘子和最香的酒。但白天的长乐坊,其热闹却跟长乐宫没有丝毫关系,因为美貌的娘子,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方才懒洋洋的起床,华灯初上方才盛装出席。衣香鬓影、丝竹缭绕、莺歌燕舞。 白日的长乐坊,却是另一种热闹,此处是大周京城最大的勾栏,正中央一个宽敞的戏台,雕刻着八仙过海,栩栩如生。台下则摆放着一排排长凳供人就坐,三教九流汇聚于此,喝彩声此起彼伏。而台上表演的,都是一些技艺高超的艺人,其中以杂耍类的最受欢迎,走钢丝、吞火球、耍大刀。每旬的最后一天,便是为小孩准备的皮影戏、猴戏,每到这一天,很多孩童在父母下人的陪同下,来此处观看。 而今日,来表演的是一个画着红鼻子,梳着冲天辫的小个子,一个人分饰几角,一个人就演完了一场戏。 “师父,前方有个山洞,我且去探探,看有何妖物。”小个子站在右边抓耳挠腮,蹦蹦跳跳。 “速去速回,切莫杀生。”他又腾的一下,挪到右边,站的笔直,语气端庄。 “妇人心肠,你不杀他,他便吃你。”小个子又挪到右边,往舞台中间白布后走去。 “嗨,你这妖物,拐来这么多儿童作甚。”白布后那小个子大喝一声,随后响起了婴孩的哭声。 台下看戏的小孩,都屏住了呼吸,认真的看着那白布后方,两人打斗的身影。那妖怪不知是什么精怪,有四只手,每只手上都拿着不同的武器,轮番向那小个子砸去。 那小个子一连翻了十几个跟头,四下躲避。谢猛拍着他蒲扇一般的大手,跟着一众小孩儿一同喝彩叫好。 白布后面只能看见剪影,更多的则要靠想象,只见那洞中两人打的热闹,终于被那小个子寻着机会,一棍子打在那妖怪的脑袋上,妖怪轰然倒地。 “吾乃菩萨座下,得道神君,下凡历劫,被打魂飞,化作心魔,入你神魂。” 小个子男子匍匐着从白布后面爬了出来,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咿呀呀的唱了起来,忽然将脸向后面一扭,再转回来,便是一张黑色的脸下面的小孩吓的惊声叫。 “斩妖除魔心志坚,地狱不空不登天。”那人声音嘶哑的唱道,嘴里露出了獠牙。有些胆小的孩子缩在大人的怀里一边偷看。 “嚯”。谢猛人高马大,抱着膀子看的有滋有味。 “奈何妖魔性狡诈,为祸人间作恶多。”说完倒在地上,又是连着翻了十几个跟头,猛的一扭头,有是一副红色的面容。 “舍生成仁不成佛,万千妖魔奈我何。” 那小个子边念边打,一个人在台上将棍子舞的密不透风。话音刚落,又是一张惨然的白脸。 一转头又是一张钟馗的脸。 台下的孩子都拍起了手,为台上的杂耍艺人欢呼着, 那小个子男人一抹脸,又回到了涂着红鼻头的滑稽模样,站到台子中间,鞠躬道谢,起身时一扬手,笑着将手中的东西洒到了孩子中间。 “呀,是糖啊。”台下的孩子笑的更开心了。 “你怎么那么快就换了张脸?” “你真厉害,你最多的时候一次能翻多少跟头?” “你收徒弟吗?这比念书有意思多了。” “山洞里的妖怪是谁假扮的啊?那么高大,还有四只手。” 小孩子们边吃糖,边好奇的问着。那小个子笑着,一一回答。 “那么妖怪啊,请看。”说着就走到白布处,从下方扯了下来,笑容却逐渐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本来布置机关的地方,此刻吊着一个人,头耷拉着,脚下已经淌了一小块的血迹。 他吓的瘫坐在地上,抬头正好看见那人垂着的头。 “脸,脸,脸。”他指着那白布后吊起的人,语不成调 谢猛身形高大,第一个发现了台上的异常,几大步便迈到了台边,双手一撑,便跃到了舞台之上。 被吊着的是个男人,脖子上被一根绳子吊起,整个头都倒垂着,而原本完整的脸庞,此刻却被残忍的剥去了外皮,血红色的肌肉和纹理毫不遮掩的暴露在外面,丝丝缕缕的鲜血沿着脸颊的轮廓缓缓的淌下,原本平滑的肌肤处,现在只剩下坑洼不平的创面。不知道这人之前长相如何,但此刻只留下了触目惊心,血红与惨白交织,当真比那地狱恶鬼还要可怕。 台下有些好奇的孩子已经爬上了台子,想要上来一看究竟,谢猛环视了一下左右,四周并无观察。 那吊着的身体还温软,血也尚未凝固,整个后台零散的布置着一些机关,却空无一人,但在往后便是一道小门,可供藏人的空间实在太多,台前又多是妇孺,若看见了这副模样,那些年幼胆小的孩童,怕是要做很多天的噩梦。他拔出腰间的佩刀,砍断了绳索,又一把扯下了白布,将那尸体将将盖住,便有小孩跑到了跟前,好奇的张望,“妖怪呢?” “你家大人呢?走开,滚一边去。”谢猛挥着他蒲扇一般的大手,驱赶着小孩。 有个小孩穿的脏兮兮的,抱着他的腿,将脑袋伸到后面打量着。谢猛轻轻的动了动腿,瞪着眼睛恐吓道:“再不走,抓你进大理寺吃牢饭,还不准你爹娘送饭。” “啊,他就是大理寺的谢阎王。”有大点的小孩,捂住嘴,自以为小声的说道,“听说要吃小孩子的。” 谢猛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将那小子吓的转身就跑。 谢猛拎起台上的几个小子,丢到了台下,指着勾栏舞台处负责茶水的小厮说道,“去报官。” 他站在高台上,将台下人的议论纷纷尽收眼底。 他的心思分成了几分,既要注意别引起骚乱,又要注意现场有无可疑之人,还要看住那表演的艺人,只恨现场就只有自己一个差人,不可能面面俱到。 但很快,他就看到一个轻快的人影,脚步在街道的旗杆、棚顶、屋檐上几个轻点,飞身便向此处掠来,随后便在人群中看到了挺拔高挑的楚青钺。 “楚大人,这里有具被剥了皮的尸体。” 第2章 寻子 “不行,你娘要是知道了,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叶怀昭站在长乐坊外,死死的拉住了杨景和的腰带。 “我就进去看看,听说今日有胡姬和波斯舞姬斗舞,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地了。” 说着嘿嘿的坏笑着,用肩膀靠了靠叶怀昭,“表哥,你都这么大了,没娶亲家里连个侍妾也没有,不会连这烟花之地也不来吧。” 叶怀昭无奈的看着自己没个正行的表弟,“大周律例,官员不得出入风月场所。” 杨景和撇了撇嘴,“切,除了那几个老学究,有谁不来的,陆展云他们以前还经常来呢。”说着坏心眼的一笑,“走吧,进去呗,反正你也不想当官,让我爹把你革职拉倒。” 十五岁的少年,身形虽然比他矮了半个头,但杨景和近几年来,一直勤加练习功夫,身体强壮不少,力气也比叶怀昭大上许多,叶怀昭被他拽着就要往长乐坊里走。 “别闹了,现在大白天的,长乐坊还没营业呢。” 杨景和指着叶怀昭坏笑:“哈哈哈,还装。” 叶怀昭摇了摇头,“你要看跳舞,晚上我再陪你来,但其他的不行,我也真没来过。” “那倒也是,你进去,那些姑娘到底是收钱还是不收钱啊。”说完一拍手,“说不定还要给你钱。”看着叶怀昭快要翻脸,赶紧往外跑去,“我们去勾栏那边看戏去,啊,今日是演童戏,不知是要吞火球还是咽大刀。”说完便兴冲冲的往戏台边跑去。 叶怀昭在后面发笑,就算再怎么装作大人样子,骨子里还是小孩心性。 戏台边上挤满了孩子,挤不到前面去的小孩,便被父亲顶在了肩膀上,杨景和有些羡慕的看了两眼。 叶怀昭看着暗卫墨五跟了上去,便站在了戏台最外围,他实在提不起来兴趣,跟一群小孩去挤着看戏,只有杨景和这种生长的皇宫内院,很少有机会出来,同时又少年心性的人,才会每次都兴致盎然的冲到最前面去看戏,有一次,还跟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当场争辩了起来,若不是那孩子只到他腰那么高,指不定都要打起来,真是不够丢人的。 但不过一盏茶时间,就见杨景和揽着一个小孩回来了,两个人正在说着什么,那小孩快到杨景和肩膀高了,红着眼睛,长的有些眼熟。 “看,我哥在那,走,请你上酒楼,吃好吃的。” 走近了叶怀昭才发现,那孩子正是前几年和杨景和差点打起来的那小子,最近窜了个头,胖小子变成了瘦高小子。 叶怀昭有些好笑的看着杨景和不打不相识的朋友,在就近的酒楼,点上了一桌好菜。 “刚刚演了什么?不好看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叶怀昭有些好奇。 “演的影子戏,没劲,适合小孩看。”杨景和撇撇嘴。 “那是你看不懂。”那叫阿金的小少年,一本正经的反驳他。 “很感人的。”少年埋着头,喝了口茶,声音闷闷的。 “讲的什么?” 杨景和继续撇嘴,“一个女人,去找儿子的故事。” 阿金白了他一眼,认真的看着叶怀昭,“有一个姨姨,丈夫去打猎,结果死在了山上,她怀着孩子一直在山下等啊等,结果在生下儿子的夜里,儿子就被妖怪给叼走了。” 杨景和听到这里很是不屑,“说了就是骗孩子的嘛,刚出生的孩子,离了娘,肯定很快就死了啊,哪里还有后来的故事。” 阿金愤怒的瞪着他,“你不懂,那不是寻常的妖怪。”叶怀昭给他添了茶,“然后呢?” “那个姨姨天天在家哭,眼睛都哭瞎了,结果有一天,有人跟她说,她的儿子在京城,做了富家少爷。” “嗯,这倒有可能,肯定是哪个缺德生不出来儿子的,去抢了人家的孩子当自己的养。” 阿金倒是没有反驳,眼睛有些红的开口说道:“然后那个姨姨,就寻着那妖怪的味道,一路来找儿子。” “路上,她吞食了一颗神果,恢复了视力,也有了神力,打败了妖怪下面的小妖,又找到了养大她儿子的大妖,正在决斗的时候,她儿子赶来了,要杀她。” 阿金眼眶又红了,“其实她儿子挺幸福的,有两个娘,都很疼他。” 叶怀昭看着他身上洗破了的衣服,想起一年多以前,见到这少年,还是长的圆滚滚的,虽然穿的普通,但看的出来还是被疼爱的孩子。 “哎,你妹妹呢?”杨景和忽然想了起来,“上次那个凶巴巴的还要挠我的小丫头。” 阿金抹了抹眼泪,“在家呢。” 杨景和对着正上菜的小二说道:“把你们这甜口的点心,都给我包两份,等下带走。”说着看了阿金一眼,“她应该喜欢的哦?” 阿金低着头,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你娘呢?”叶怀昭温声问道。 那少年再也忍不住,眼泪大滴大滴的掉了下来,抬手抹泪的时候,胳膊上露出一道一道的红痕,像是被抽打过的。 “哎,你别哭啊?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帮你做主。”杨景和拍着少年瘦弱的背安慰道。 “我娘得病去世了,我爹娶了后娘,她…”阿金轻轻的抽噎着。 “她待你们不好吗?”叶怀昭看着他单薄衣服下的胳膊问道。 “我爹在的时候还行,我爹一出门,她就打我们。” “岂有此理,你们可以告诉你父亲,还可以告官。”杨景和气愤的说道。 “我告了的,她不打我,就将我妹妹关起来,说我妹妹偷她东西。”阿金抹了抹眼泪,“要是故事是真的就好了,我和我妹妹是妖怪偷走的,我娘不管多么艰苦,都会来找到我们,打败妖怪,带我们回家。” “这场戏你是不是场场都看。”叶怀昭夹了一筷子鱼给他,温声说道。 阿金点了点头。 “放心吧,我会帮你想办法,让你后娘不会再虐待你们。” “哥,不如你将他们卖了去,你府上反正也没几个人。” 阿金猛地抬头,目光殷切的看着他。 若是不知道自己的结局,叶怀昭倒是乐意的,但自己被抄家灭门,不是害了这些孩子吗? 第3章 缺牙 楚青钺到场后,只揭开那白布看了一眼,便起身安排布置,很快,现场的人不论老幼都被留了下来,分组进行讯问,后台也被仔仔细细的搜过了。 那表演的小个子男人,跪在楚青钺面前,语无伦次的说道。 “小的叫李庆,巴蜀灌县人仕,自幼便在戏班子里练些杂耍,后来自一名师傅那习得这顷刻变脸的绝技,便开始独自走南闯北 凭这手艺讨生活,我在京城已经演过几次了,都没出这事啊。”边说边哭丧着脸,手还忍不住的发抖。 楚青钺看了他一眼,“冷静下来,再回话。” 被那冷冰冰的眼神扫了一眼,李庆倒是很快的冷静了下来,脸上的冷汗混进了油彩里,整个人显得更加的滑稽,但是手倒是不抖了。 “你说整个戏台上都只有你一个人?” 李庆点了点头,“我会口技,可以模仿几个不同的人说话,也可模仿乐器的声音,还有那白布后的道具,都是扮演的其他角色,虽然粗糙了些,但糊弄下小孩儿还是够了。但我拿变脸的活儿,可是绝活儿,苦练了十多年的。” 谢猛指了指地上的黑线,“这里就是挂着白布的地方。”又指了指上方的一根用来挂东西的横梁,“尸体便是挂在这的。” 刑部左明玉也接到报案,赶了过来,但比大理寺慢了一步,闻言冷哼一声“素闻大理寺善于断案,但命案现场不宜移动尸首,这种常识都不知吗?” 左明玉的爹是刑部左侍郎,与谢猛章池这种草根出身的官员,历来不睦。 楚青钺看了谢猛一眼,似笑非笑,“是啊,谢寺丞,这种常识也没吗?” 谢猛拱手,正色说道:“两位大人,借一步说话。” 左明玉站到了楚青钺身边,虽然暗自挺直了身板,但还是比楚青钺矮了大半个头,更别提那周身的气魄了。 谢猛将那白布猛的一掀开,那失去脸皮露出鲜红血肉的脸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就跟左明玉直接来了个脸对脸,左明玉不提防,直接给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台下围观的的孩童看不见那地上可怕的尸体,但都看见刚刚可威风的那个大人,直接给摔了个屁股蹲,有些年纪尚小的,甚至拍手笑了起来。 “哎呀,左大人,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楚青钺继续面无表情,谢猛道歉毫无诚意。 左明玉恨恨的甩掉了下属来扶他的手,面色不善的站了起来,心中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但谢猛这人虽然官位比自己低,但人素有诨名,楚青钺他更是不敢惹。偏偏那李庆蹲在地上抬头看他,一脸的滑稽再加上用油彩刻意画了个笑唇,看上去竟像是明目张胆的在嘲笑他。 左明玉一脚踢到那人的肚子上,“定是你闹市行凶杀人,来人,速速于我拿去刑部大牢。” “小的冤枉啊。”李庆慌张的看着左明玉身后的两人,一人面相凶恶却不曾打骂于他,另外一人神情冰冷,面相年轻却有说一不二的魄力。 “慢着。”楚青钺抬手,将刑部的官吏拦了下来。 “我先来的,这案子归大理寺了。”说着看了一眼被踹到地上的李庆。 左明玉勾起嘴角笑了笑,一个风流的姿态却被他做的不伦不类的。“楚大人,这区区小案子,就不劳烦您,大理寺了。”说完又提高了音量,大声的说道:“毕竟之前的人肉包子案的凶手还在潜逃,那烹食孩童的凶手也还下落不明。全城的百姓可都还指着你抓人呐,楚大人。” 这话说的便是其心可诛,在百姓面前指责大理寺和楚青钺办事不利,但楚青钺丝毫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转头低声对谢猛说了一句什么,便让衙役抬着尸首回了大理寺。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退散。”谢猛大力的吆喝着,将刑部的小吏往外推。 刑部的官吏几乎都是官宦出身,衙役都是父退子替,就连看门的杂役都觉得要高人一等,而大理寺下面的捕头差人,都是穷苦人出身,一步一步的向上爬起来的,通常都被人压一头,这也是他们一直不服气楚青钺的原因。“楚青钺,你什么意思?”左明玉瞪着楚青钺,沉着脸问道。 楚青钺却直接越过他,眼神都没给他,“我说了,此案归我,还有,下次跟我说话的时候,找人将你漏风的牙补一补。” 刚传讯回来的小剑,站在谢猛身边,夸张的忍着笑。 大理寺的衙役跟在楚青钺身后,第一次觉得原来仗势欺人感觉这么棒。左明玉恨恨的咬着牙,瞪着楚青钺的背影,眼中射出了恶毒的光芒。楚青钺似有所感,住了脚步,身边那个背着大刀的少年回头,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 走了一截,谢猛方才忍笑说道:“大人,你真是个高人。”比起了大拇指。 楚青钺不解的看着他。 谢猛身后的一个十来岁的衙役,长着一个梨涡,也比了个大拇指,“那左大人,最恨别人说他的缺牙。” “为什么?”楚小剑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凑到那小衙役身边亲亲热热的问道。 “他的牙,就是在那南街勾栏的戏台上,被还是四皇子的滇州王当着大伙的面给打掉的?” 滇州王?那个封王离京时还哭鼻子的杨景和,叶怀昭心目中长不大的弟弟? “啊为什么啊?”楚小剑来了兴趣。 “总归就是仗势欺人呗。”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那时候还小。” 谢猛一巴掌拍他背上,将人拍了一个趔趄,“赵小龙,你小子肯定没少在下面鼓掌吧”。 赵小龙嘿嘿笑着,“那肯定的啊,那一年演的所有童戏,都没有四王爷暴揍小地痞好看啊。” “小地痞?”楚青钺抓住其中一个关键词。 谢猛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神色,“这左明玉就是一个纨绔败家子,小流氓地痞,忒不要脸,连几岁的小孩都打。要不是他爹在七年前的宫变中,救驾有功,估计早就被人打死了。” “要不是四殿下那天身边有人能拉住他,估计当天就死了” 第4章 比爹 “哥,你边上去,看我不打死他。”杨景和一脚将那小流氓踹倒了地上,扬起拳头就要揍下去。 叶怀昭赶紧上前一步,扯住杨景和的袖子就往后拖。“教训下就得了。” “什么东西,长的人模狗样的,居然当街欺负一个卖糖的大娘。”杨景和看着大娘那篮子踩在泥里脏兮兮的糖块,气不打一处来。阿金默默的蹲在地上,帮大娘捡起尚且干净的糖。 那大娘一直垂着头,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上面赫然一个脚印。 那地痞捡起一块糖,朝着杨景和扔了过来,“这糖能吃吗?我这叫为民除害,你看看她那张脸,那是传染病,这些孩子吃了她的糖,都会跟她一样丑的。” 那大娘将头埋的更低了,周围的孩子惊的一下子散了开去,吃了糖的更是后怕的哭了起来。 “你胡说,大娘的脸是被烧伤的,她每天在这里,是来寻自己的儿子的。”阿金抬起了头,愤怒的看着那地痞。 叶怀昭这才注意那妇人,手背上有一处暗红色的疤痕,一直顺着手腕,蔓延而上,皮肤微微凸起,僵硬暗沉,的确是烧伤无疑。 “这位公子,你推搡大娘在先,恶意造谣重伤大娘在后,行事未免难看,这顿打你挨的不冤。你若再冥顽不灵,我们便报官了。”叶怀昭往那大娘身前一站,挡住了一些孩子扔来的石头,银纹暗地的白色衣袍上留下了泥土 的痕迹。 那少年从包里掏出一锭碎银子,朝着那妇人扔了过去,“小爷陪你就是,做的那什么破糖,爷的牙都要黏掉了。”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斜着眼睛,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穷酸婆子,就当小爷今日做善事了,剩下的钱你买副面具戴上,省的出来吓到人了。”说完转身要走。 却被杨景和一把拽住胳膊,扯了一个趔趄,“道歉。” “凭什么?”那人被杨景和打了也不敢还手,只敢辱骂地上的妇人。叶怀昭观他模样,五官清秀,但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眉眼乱飞的轻佻模样,着实让人生厌。 “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会给这种又脏又丑又下等的贱民道歉。”那人四下向人群张望,脸上露出了嘲笑的神色。 “哦?”杨景和起了坏心思,“来,说说,你爹是谁,让大家听听。” 叶怀昭也轻轻的笑了起来,生平第一遭,有人敢跟杨景和比爹。殊不知,这一下,便让对面那人呆住了。不笑的时候站在那,周身清隽的气质已是万里挑一,一笑起来更是如春风化雪,云消雨霁。 那小地痞下意识的整了整自己的仪容,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叶怀昭。 “看什么?剜了你的狗眼。”杨景和一脚踹了过去。 那人坏笑了起来,对着杨景和挤眉弄眼,“怪不得你那么听他的话,他是你的那个吧?” 杨景和看着他一脸猥琐,很是厌恶,却不明白什么意思。 周围一个半大小子站的近,起哄道:“他说对面那位公子,跟那烟柳馆的小相公一样,陪男人的。” “嘿嘿嘿。”那人凑近了杨景和,低声说道:“要不,我用相好跟你换着玩玩。” 杨景和虽然年少,但自幼长在宫廷,什么事情没听过,当下怒急攻心,一脚就冲着那地痞踹去。握紧的拳头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结结实实的落在了那地痞脸上。地痞一个踉跄,看杨景和动了真怒,赶紧拔腿就跑,边跑还边骂骂咧咧。 但周围都是围观的孩童,看打起来了,还不嫌事大的叫好。那地痞转身便向那戏台跑去,奈何戏台太高,他爬了几下都没爬上去。 杨景和虽然不过十五岁,平日惯常嬉笑,此刻阴沉着脸,却带着天生上位者的威严。 他对着周围使了个眼色,一个劲装打扮的男子忽然走到了那地痞身边,将人提起,一跃而上,扔到了戏台中间。 戏台上正有一个瘦小的男子带着猴儿表演杂耍,见状赶紧躲到了后台。 那地痞抹了抹嘴角的血,有些惊慌的说道:“我爹是皇城左营的…” 杨景和一脚踹到他肚子上,嚣张的指了指自己的脸。 “我爹是当今皇上。” 台下听到的人一时呆住了,但是此刻并没有当真。 杨景和又是一脚,踩到了他的手腕上。“我乃当今四皇子杨景和,说,你爹叫什么?我要好好的跟我爹讲讲,他养的好儿子,是如何的横行霸道、欺压妇孺、冲撞皇子的。” 那地痞这下倒是真怕了,前两项都好说,但冲撞皇子,这项罪名可大可小,要是此人抓着不放,杀头都是小事。他想辩解两句,但张嘴便是迎来了狂风暴雨般的拳头,每一拳都是奔着他的脸打的。很快他的脸便肿的不成样子了,鲜血从嘴角和鼻孔中流出,眼神中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嚣张,只剩下恐惧和求饶。 杨景和一把将他扯了站起来,将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对着台下众人展示。 “说,你爹是谁?啊?多大的官威,才能在此仗势欺人?” 叶怀昭站在台下,无奈的摇头,招呼墨七去将杨景和带下来。 “唔,唔。”那地痞正要张嘴,却吐出来一口血,还有两颗牙齿。 阿金站起来,猛的拍手,周围的小孩也跟着拍起了手。还有人不停的欢呼,“哦哦,左坏蛋的牙掉咯,左坏蛋的牙被皇帝的儿子打掉咯。” 叶怀昭无奈的摇头,蹲下身子,从钱袋里取出所有的碎银子,递给了那卖糖的老妇。“大娘,你拿着吧,再去置办些行头,从今往后,应当再没有人能欺辱你了。” 那老妇人没有接过银子,却抓住了叶怀昭的手,烧伤的痕迹一览无余。 叶怀昭慌张的想要挣脱,却不料老妇人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老妇人抬起了头,头发已经花白,皮肤暗黄,纹路横生,一看就是经年吃苦的面相。左脸上几乎没有好的皮肉,全是烧伤,凹凸不平形容可怖,顺着脖子一直蔓延到身上。 “这位贵人,求你,帮我找找我的儿子吧。” 第5章 公公 “爹,你儿子被那楚青钺,当街奚落不说,还抢走了案子。”左明玉对着刑部右侍郎左子璋大声的嚷嚷。 左子璋被这孽子吵的头疼,“你没事去惹他干什么?啊?” “我不管,他不给儿子面子,也不给你面子,你们的官职都是一样的,大理寺还属于刑部管,他这样落你面子,你还像个乌龟一样,传出去,别人都要笑话你。” 左子璋看着眼前撒泼的儿子,若不是左家独苗,早就一剑砍死算了。无奈的叹气,“儿呀,那楚青钺比你还小两岁,便可与父亲同级,你可知为何。” “哼,为何,还不是会投胎,有个好爹。”左明玉心中不忿,“你莫跟我说他有多大本事,之前京城两起大案,闹的人心惶惶,但凶手却还是逃之夭夭。” 这两起案子,一个牵扯京中数名权贵,又涉及不能言说的阴私,不能大张旗鼓的宣扬,只能曹操结案,另一个案子,涉及到前朝旧事,又关乎皇宫安危,自然只能暗中追查,更别提那恭亲王孙围场遇刺和天音阁余孽了,桩桩案子,就算到了刑部,他们都只当眼睛瞎了没有见过,谁敢去办,除了谁也不怕得罪的楚青钺。 “你还是多读点书长点心吧。”左子璋恨铁不成钢。“他就算当街杀了你,我也只敢到陛下面前,赞他为民除害。” “哼,灭自己威风,长大人志气。想当日,那叶贼和滇州王,如何威风,如今一人背负万千骂名,一人缩在滇州当乌龟。” “啪。”左子璋一个巴掌拍到儿子头上,“当心祸从口出,有些人,我们动不得,碰不得。他们的功过荣辱,只有上面那一位,说了才算。” “楚家树大招风,陛下迟早办了他们。” “彭。”左子璋将砚台狠狠的砸到了桌子上,咬牙切齿的说道:“今日言语,你若在外面吐露一字,为父直接亲手了结了你,省的你给家里招来灾祸。” 左明玉心中堵着一口气,回到院中,一脚将妖娆而来的小妾踹翻在地。 而另一边,楚青钺却勉强因为滇州王,记住了左明玉的名字,心里寻思着那拉住四殿下的人,应当便是叶怀昭无疑,他忽然庆幸回了京城。 “大人。”仵作验完尸,指着那没有脸皮的尸首说道。 “此人除了脸上,身上没有伤口,血液新鲜鲜红,观其口鼻肺脏,应当也不是毒药所致。”仵作迟疑道,“此人死亡的时间极其快速,若要确定死因,还待进一步的剖开。” 大理寺的仵作经验独到,但此时语气迟疑。 “还有什么,但说无妨。” “此人年龄五十有余,年近花甲,个子虽然不到六尺,但身体壮硕,脖子处绳子的勒痕平整、无挣扎痕迹,是死后被套上绳索挂在梁上。脸皮也是死后被剥除。” 谢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那李庆进入白布,和假扮的妖怪对打时,在外面只能看见机关布置的妖怪。那机关是用绳子牵引滑动,后面放置着一盏灯,其实就跟那皮影是一个原理,我当时并未看见任何异常。随后李庆便到了台前,表演被妖怪附体,也就是最经常的变脸部分,当时观众的全部心神都在他的脸上。”说着有些惭愧,“都没注意到那白布后面。”他想了想又说到:“当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表演便结束了,李庆拉开了白布,看见了掉在梁上之人,那惊惧的表情不似作伪。我上台的时候,这尸身还是温热,血也尚未凝结,死亡时间应当不超过半个时辰,当日,后台无人,但后台又道小门,进去便是杂物间。”他有些懊恼,“当时戏台上哄闹,我为了保护尸身,便没有进去查看。” 楚小剑笑嘻嘻的走到他身边,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谢大人,怕那没脸的尸体吓到孩子,善心之举,不要故意遮掩。” 谢猛被楚小剑戳破心思,冷哼了一声,脸色却有些羞赧。 “有趣。”楚青钺走到那形容可怖的无脸尸首跟前,对小剑招手耳语几句,小剑苦着脸就跑了出去。 “也就是说,这凶手,在半个时辰内,将这人杀死,但是没有外伤也非中毒,又在众目睽睽下,隔着一道白布,将人在半盏茶的功夫内,将人挂在了梁上。把李庆带上来。” 李庆将脸上的油彩又洗净,小个子小鼻子小眼睛,天生带着笑模样。他将当日的情形从头到尾再讲了一遍。 “大人明察啊,这人我素不相识,更何谈仇怨,至于那道小门,里面到底是否预先藏人,小的不得而知啊。” “暂且收押在牢中。”楚青钺挥了挥手。 “大人,还有一事。”仵作小声说道。“此人是个公公。” “公公?你是说太监?” 仵作点了点头,“此人被人去势,看手法和刀口,应当是宫里的手法。” 楚青钺再次看了看那血肉模糊的脸,面色有些阴沉,宫里的太监都有名册登记、看这人年纪,跟洪恩差不多大,若正常在宫中,也当是位高权重了。 “谢猛,你去问询一下,今日可有人看到了奇怪之处,孩童之言,也不要错过。”谢猛看了看天色,已经黄昏,领命下去,却发现楚青钺在大堂内坐着,没有急着回去。今日真是稀奇,日落而息的楚大人居然这个点儿还留在衙门。 入夜,楚青钺终于等来了他等的人。 “劳烦先生了。”他眼睛看不见,但他闻到了白芨身上那独特的草药味。 “哼,看你说这尸体奇特,我方才踏出乱葬岗。”说完便掀开了那盖章尸体的白布,仔细的检查起来那具无脸的尸体。 “切,我当有多特别,楚老二,你就为这将我诳出来,你们大理寺的仵作验不出这伤也就罢了,你居然也没看出来,你们两个一起上吊死了算了。” 小刀眯了眯眼睛,打量着白芨,楚青钺却好脾气的笑了笑。 “愿闻其详。” 第六章 难以琢磨 叶怀昭面露好奇之色,对着楚青钺问道:“哦?那到底是因何致死?” 楚青钺伸出两根手指,放到叶怀昭的后颈处。指间带着夜里的凉意,将叶怀昭激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楚青钺嘴角微微挑起,满意的看着叶怀昭防备后又放松的神情。 他微微的加重了一些力道,沿着叶怀昭的颈椎,轻轻的滑动着。叶怀昭的皮肤细腻紧致光滑,带着一丝诱人的草木清香,在他手指的按压下,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疙瘩。 叶怀昭努力忽略着楚青钺指间一阵薄茧,轻轻的抚摸着薄弱的后颈带来的不适。 “这是人最薄弱的骨头,就算练武之人也如此。”他的手指带着一些力道,从颈椎和肩膀连接处,一截一截的向上,微微冰凉的指腹渐渐变得灼热,沿着那颈椎一截一截的往上,直到脖子中间那微微凹陷的地方,。 叶怀昭觉得此时的状态颇为诡异,正要转身打断,忽然觉得颈椎一痛。 “就是这里。”楚青钺加重了一点力道,“那人将那死了的太监从此处一前一后的拉扯,颈椎此处的关节瞬间断裂。” “外面看不出伤?”叶怀昭惊讶道。 楚青钺不舍的将手从叶怀昭的脖子处移开,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此手法刺客多用,需要了解人体关节,并且手劲要大,总之就是一个快准狠,脖子一扭,连呼救的时间都没,说的容易,但做起来却难。” “你若功夫还在,能不能做到。” 楚青钺摇了摇头,“应该可以,但我没试过。但那凶手那么短时间内完成击杀、剥皮、再将人挂起这些动作,显然已是老手,这种手法,一般江湖上常见。”说完赞许的看眼叶怀昭,“白芨真是个好帮手,他说最近乱葬岗,有好几个人都是同样的死法,我已经连夜让人去将尸首带回来了。” “可为何要将脸皮剥去?”叶怀昭有些疑惑。 “许是为了不让我们发现他的身份。”楚青钺目光依旧锁定在叶怀昭的脖子上,脖子靠近右边耳朵那处,似乎有一点微微的红痕。 “不。”叶怀昭肯定的说道,“若只是为了遮掩身份,以这凶手的本事,将人杀死,扔在乱葬岗了事,如此大张旗鼓,定然有他的用意。” “依你之见,如何?”楚青钺的眼神透过发丝,似要一探究竟。 “寻仇。”叶怀昭肯定的说道,“而且他的仇人不止一个,他杀了此人,如此高调的将人剥去脸皮挂在闹市,为了恐吓其同伙,或是发出示警。” “你认为他的同伙在现场?”楚青钺伸手轻轻的撩起了叶怀昭右边的头发,果然有一个很淡的红印。“可是当日是专门拿演给孩童看的戏。” “但当日也有不少大人,或许他的儿女尚幼,他要陪着孩子去观看。”叶怀昭猜测着。 楚青钺站在叶怀昭身后,专注的看着叶怀昭的耳后。 叶怀昭看他沉默不语,转身抬头看他,却见他皱着眉头,盯着自己的脖子,“怎么了?”他被楚青钺盯的有些发毛。 “怀昭知道的如此清楚?难道你今日也去了南市。”楚青钺的眼神有些危险,那淡红色的痕迹,像极了一个唇印。 “可巧,正是,四殿下难得出宫,非要去勾栏看戏。”叶怀昭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也去了。” “是啊,真巧。”说完楚青钺勾起嘴角笑了笑,摸了摸叶怀昭右边耳朵后,“不过,我是去办案,不像怀昭这么风流。” 叶怀昭触电一般,摸着楚青钺指着的位置,“啊?还没洗掉吗?” 楚青钺神色一黯,那唇印带着些非常淡的香味,颜色极淡,若没猜错,应当是女子印了上去,被清洗过,但没洗干净。 叶怀昭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楚青钺一眼,“景和带着一个小孩儿要去长乐坊看胡姬与波斯女子斗舞,我跟着一起去了,谁料那些胡姬,简直太胡闹了。”说着将一块布巾沾着茶水,使劲的擦着。 “如何胡闹?”楚青钺站到了他的身旁。 “总归便是,哎,算了,你去了便知。” “我从不去青楼。”楚青钺语气淡淡,眼神却定定的看着叶怀昭。 “去了也没事,少年人嘛,多少有些好奇。”叶怀昭手上动作不停,说出的话却像一个长辈一般。“不过那胡姬的确太热情了,跳着跳着就往人怀里钻,看到好看的男人,凑上来就亲。” 楚青钺没好气的拿过叶怀昭手上的布巾,撩开他的长发,使劲在那红色的唇印上搓着,心里却对那胡姬有些羡慕。 “嘶。”叶怀昭被搓疼了,楚青钺才回过神来,只见叶怀昭脖子那片被擦的绯红,甚至渗出了血点。 他将布巾往桌子上一扔,没什么诚意的说道:“抱歉,手重。”“哎,不知那长乐坊中的波斯舞姬现在还在不在,或许是你喜欢的类型,跳起舞来叮铃啷当的。” 楚青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直把叶怀昭看的心里发毛,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叶怀昭摸了摸有些疼的脖子,这些少年人,都是如此难以琢磨。 被称为少年人的楚青钺,当夜便做了一个匪夷所思难以捉摸的梦,梦里他穿了一身袒胸露乳的舞衣,脚上戴着铃铛,蒙着面纱一步一步的赤脚走向叶怀昭。叶怀昭斜靠在贵妃榻上,坐的浪荡风流,喝了不少的酒,呈现一片粉色。就那样,端着一个酒杯,笑着看他。他像是控制不住内心的火苗,一圈一圈的旋转着,倒进了叶怀昭的怀里。那人的手不正经的搂在他的腰间,嘴里吐着一些酒气,有些不解的问道。 “这美人,腰怎么如此的粗。” 楚青钺只觉得梦里的自己都异常的生气,靠在叶怀昭的怀里直起身来,一口吻在他的脖子上,然后满意的看着那脖子上浮现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 一大早,他是黑着脸醒来的,该死的叶怀昭,该死的胡姬,该死的梦。 第七章 记号 谢猛捂住鼻子看着大理寺仵作房内一字排开的五具尸体,四男一女,年龄都在五十以上,死的最早的一具已经成了白骨,最近的一具便是那女尸,满身蛆虫。 屋子里弥漫着难闻的臭味,就算所有窗户都打开也于事无补。 已经变成白骨的两具尸体比较直观,可以看出颈椎最上面的两截从中间断开。 “都说你力气大,你能否瞬间将人的脖子从此处折断,但外面又看不出伤痕。” 谢猛想了片刻:“我没试过,不知道具体要用多少力气,更何况,这需要练习很多次才能做到吧。” 楚青钺点了点头,“没错,快准狠,这人练的是杀人的功夫。” “这些人都是同一人所杀?为什么?”谢猛看着那地上的尸体,“这些人杀的悄无声息,死了扔在乱葬岗,这一个却大张旗鼓? “许是为了引人注意,台下的观众可有身份特殊之人?尤其是在宫中当差之人?”楚青钺想起叶怀昭的猜测。 谢猛个大却心细,一下子便想到了此人的太监身份,仔细的回想了下,“现场都是一些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我都登记了名册。”他将手上的一道红痕展开给楚青钺看,“另外,我已经去试过,若提前藏身在那杂物间,将人杀死,剥去脸皮,再利用绳索,将人挂上去,也是来得及的。”他沉思了片刻,低下头去:“我当日,只顾着台前,没有检查杂物间。” “无妨,现场仅你一人,难免顾此失彼。杂物间可有线索?” “有几个清晰的脚印,就在杂物间门口徘徊,我已经拖了下来。” 楚青钺接过,跟自己的比了下,“此人个子应当比我矮一些,但这鞋印却宽了不少,应当是个壮汉啊。” 谢猛将鞋印收进怀中,“我正带人在长乐坊那边搜查,但再往里走些,便是长乐宫,不好搜查啊。” “先派些人暗中查看,若有眉目了尽管进去搜,出了事,我担着。”楚青钺说着就往下走去,“我要进趟宫,查一下这太监的身份。” 楚青钺想起那人身上没有洗掉的红色唇印,还有那一夜荒唐梦境,心中恼怒,干脆借此查封了得了。 谢猛压低了声音,在楚青钺身后说道:“近期公主府频繁遭贼,大人身边,也有人打探。” 楚青钺顿了一下,点头表示明白了,看来还是有人在打那紫云首饰的主意,但东西大多数已经落入了楚青钺的口袋,那就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进宫后楚青钺直接找到了洪恩大监,将来意说明。 洪恩公公提着个鸟儿,笑的慈眉善目,闻言也紧皱起眉头,“你说那死后被剥了脸皮的太监,跟老奴一般的年龄,但没有了脸皮,身上可还有其他特征?” 楚青钺摇了摇头,“此人身高五尺五,皮肤略黑,穿着一身普通粗布的短打衣物,臀部有块胎记,约莫酒杯大小,膝盖处有旧伤,左边手腕上有颗米粒大小的红痣,那处的伤势,仵作说应当是宫中的手法。” “宫中太监,从入宫开始,便登记了名册。”说着唤来身边的小太监,“去将这五十年间的登记簿带到此处来。”小太监依言退了下去。 “楚大人,不过有些话还得说到前头。”洪恩叹了口气,“这太监啊,是这宫里最低贱的,任何人都能踩上一脚。这宫中的主子啊,也是性格各异,像老奴跟的太后,性格温婉,很少打罚奴才,宫女太监都有一条活路,但有些主子啊,或许因为茶水过烫,便将人杖毙,这名册啊。”说完看向楚青钺,“只是个过场罢了。” 楚青钺心下了然,名册是个遮羞布,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都会被遮掩着一带而过。 “那么公公,你是这宫中老人,可有什么头绪。”楚青钺看出洪恩有些迟疑,料定他知道一些什么。 “前朝被废的皇后韩氏,掌管内宫的二十余年,曾将宫中的太监放出宫过两次。”说完轻咳了一声,“说是放出宫,实则…” 楚青钺明白洪恩的言外之意,实则便是灭口。 “都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是恒昌元年,怀孕生产废太子之时,缘由是有宫人在中宫放置了易滑胎的香料。那时,外面伺候的太监宫女都被换了,名册上记载的便是放出宫了。还有一次是七年前,一场大病,怀疑是宫人害她。”洪恩叹了口气,“那时,我已经是太后身边的大监,知晓一些内情,那些宫人,全部被杖毙了。” “多谢公公。”“楚大人客气了,我等残缺之人,当不起,可能是同病相怜,还望楚大人查清真相,还那位不知名的兄弟一个公道。” “楚某自当如此。” 几个小太监抱着名册走了出来,“这些都是誊写的,楚大人可以抱出宫慢慢的看。” 楚青钺告辞后沿着宫墙缓缓的往外走去,洪恩有所隐瞒,却把线索指向了早已死了的先皇皇后韩氏。韩家历代名门望族,其教养的嫡女,不说是仁爱温和,但刻在骨子里的大家闺秀风范,应当做不出动不动迁怒下人的事情。再观其女端睿公主,万千宠爱于一身,在杨景韬口中也只是娇蛮任性率直的女子,更别提那如意如愿一双子女,身上虽然都有那与生俱来的贵气和傲气,但并没有轻视人命之举。 时过境迁,往事不可追,楚青钺挑了挑眉,不过他还有两人,可以一窥当年的端倪。 回到楚府后,楚青钺直接进了练功房,指了指墙上一把通体乌黑的斩马刀,小刀下盘微沉,吃力的拿起了那把大刀,墙壁随着刀被拿下,缓缓的移动起来,露出一条向下的地道。 楚青钺拿着烛台向下走去,一间精钢所铸的牢房里,一人抬起了头,正是那采花贼的双胞胎哥哥,洪恩的养子,喜乐平顺之一的平公公。 “我弟弟如何?” “大理寺的牢房里关着。”楚青钺也懒得寒暄,“你可认得一个太监,五六十岁,身高五尺五,皮肤略黑,臀部有块胎记,约莫酒杯大小,膝盖处有旧伤,左边手腕上有颗米粒大小的红痣。” 平公公摇了摇头,“我弟弟真的安好?” 楚青钺点了点头,“我说话算话,留了你弟弟一命,但不会放了他。” “你去看一下,那痣的真假。” “痣还有假?”楚青钺目色微沉。 第8章 胎记 “痣还有假?”叶怀昭也睁大了眼睛问道。 楚青钺点了点头,“没错,平公公说,韩太后喜朱砂色,宫中所用亲信之人,男子左手有红痣,女子右边手腕有红痣,当年他们知晓这一秘密之后,也曾模仿过,但不知是何缘由,她一眼便能认出来。” “这倒是个验证身份的好方法,寻常人,谁会去看别人的手腕,就算你易了容,也会因为这痣被识破,那太监身上的痣,真的还是假的?” 楚青钺将自己的手伸到叶怀昭面前,他手背上也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 “你摸摸看。” 叶怀昭用手指,轻轻的按了上去,一点一点细细的摩挲着。楚青钺看着那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强忍着将其握在手心的冲动。 “有微微的凸起,但并不明显。” 楚青钺伸出另外一只手,手背上也有一颗痣。“再摸摸看。” 叶怀昭长大了嘴,“是平滑的。”细看有一处阵眼大小的眼。 “没错,那死掉的太监,手腕上的痣,也是用朱砂混合着某种药物,点进去的。” “那人真是皇..”叶怀昭艰难的改口:韩太后的人?可是她的人,不是应当被诛杀干净了才对?” “许是漏网之鱼。”楚青钺看着叶怀昭,“怀昭今日兴致不高,所为何事。” 叶怀昭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宋相死了在牢里,陆展云来找我辞行,自请外放去了滇州。” 楚青钺想起史书上的记载,宋连图畏罪自尽。“自尽?” 叶怀昭点了点头,“没想到,他们这么容不下他。陆展云他们刚刚联名上书,要求陛下彻查,陛下心思刚好有所松动,人便自尽了。” “你近日也未去户部应卯?太子那边可有对策?” 叶怀昭面上呈现失望的神色,“陛下最近越发沉沉迷丹道,讲很多政事都交由太子处理,太子或许不想节外生枝。倒是韩相那边,虽然一向与宋相政见不和,此次却多番进言上书,认为此事蹊跷,但朝中之人大多认为是惺惺作态。” “若不是知晓韩家背后扶持的无双楼,我也是这样以为。”楚青钺叹了口气。 “大厦将倾,非一木所能支也。”叶怀昭叹道,随后他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看着楚青钺,“你可知陛下,最恨是哪种官员?” “阳奉阴违?” “不,他最恨的便是贪墨的。”“贪墨便是将他的银子,揣到了自己的腰包里。”叶怀昭摇着头,“所以你们涉及,让那些金银最终进了宋家,陛下本来对非世家出生的宋连图颇为依仗,但如此一来,便是打蛇打在七寸上,陛下不仅不信他,还恼他,但未必真的想要他死。” “至于户部,最近懒得去,张大人经手的账册文件,全部被重新查了一次。”叶怀昭指了指自己脑子,“除了已经装在这里的。” “对了,怀昭,有一事我想请你帮忙?”楚青钺看着眼前的青年。 “何事。” “那平公公是洪恩的人,洪恩今日话里话外,也将矛头指向了韩皇后,但韩皇后此人,我不了解,现在史书中的记载,也有失偏颇。但我不太相信,韩皇后是韩家的嫡女,以后宫之主的身份,还会大量的杖杀太监宫娥。” 叶怀昭想了想,摇了摇头。“韩皇后喜怒不形于色,威严庄重,极其重视规矩,这些会落人话柄的事情,应当不会为之。” 楚青钺点了点头,“平公公都知晓那手腕红痣做标记一事,洪恩却对我只字未提,只说韩皇后曾经两次将宫人换掉,换掉的人下落不明。我查看了名册,发现就在七年前的这几天便有一次,换掉了宫里的三十余名宫女太监,全部放出宫外。你若…” “好!”叶怀昭点了点头,“正好最近有人盯着我,估计是为了张大人的事情,我在宫中行走,反而还能安全些。” 楚青钺有些担心他的安危,“要不还是算了。” “没关系,你不是说了嘛,我还能活到中秋呢,想来现在,还要不了我的命,时间未到,死不了。” 五官清隽,鼻梁高挺,烛光映衬的肤色如玉,眉眼带着笑意,那略薄的嘴唇一碰,却是说着让楚青钺扎心的话,左一句要命,右一句死。将本来就不知发现自己心系于他的楚青钺心头火起。楚青钺每到夜幕降临之时便心头雀跃,因为能见到叶怀昭,却在每一次离去的夜里,心中难安,因为又离他的终点近了一天,可这人,这人,却带着笑,将那话轻巧的说出,仿佛在他本就闷痛的心上咬了一口。 “我会想到办法。”他看着叶怀昭,面色严肃,眼神炙热。 “什么?”叶怀昭看他忽然肃然的神色,有些不明所以。 “我说我会想到办法。”楚青钺下定了决心,眼神变的坚定。 “放心,有我在,七年前的事情,终究是有迹可循。”叶怀昭淡淡的笑了下。 楚青钺见他误解,倒也没有解释,言语无用,做便是了。 “不过我这倒还有一事,尚且没有头绪,你帮我参详一下?”叶怀昭说道:“我那日和景和在街上,认识了一个老妇人,唔,也没多老,不到四十吧。她在京城熬些饴糖为生,一直徘徊在南市勾栏的戏台附近,说要找她的儿子。我本以为找的是个垂髫小儿,没想到,找的人却是和我一般年龄。” “何时丢的?身上可有胎记?丢失当日可有什么人出现?” “出生就丢了,或者说,孩子出生,她并未见过,稳婆说产下的孩子死了,已经丢到山里去了。” “她相公呢?也没见过孩子?” “她相公是个猎户,进山打猎未归,她便生产,两人住在山里,周围寥无人烟。” “既然孩子当日已死,何来再寻孩子在一说?” “她尚在月子中,听闻相公进山出了意外,尸骨无存,一时晕倒,不曾想引起了火,差点将自己烧死,后来离开家乡,乞讨为生,夜间宿在一个尼姑庵里,不曾想一日听到一名妇人忏悔,说是多年前卖了一个孩儿,她好奇之下一看,居然是给自己接生的稳婆。” “那稳婆当年拿了钱财,怕惹祸端,连夜逃走,但多年来心中难安。见到了那王大娘,便将真相告知,但她也不知孩子去向,只知那人是穿着官靴,孩子耳后、胸口都有一个胎记。” 第九章 宫女 “大人,不好了。”谢猛走路带风,两步就从门口走到了楚青钺门前。 “染布坊那边,又发现了一具尸体。”他指了指仵作房内,“死法和那几具一样,死者被称为周大娘,是宫内年纪大了放出来的宫女。” “宫女?”楚青钺皱眉,一边快步的走向了马车,大理寺到染布坊有一段距离,步行过去得大半个时辰了。 谢猛也挤上了马车,高大魁梧的身材一下子将马车塞的满满当当,连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小刀都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你这马车,也太寒酸了。”谢猛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笑笑说道,“我说完就出去,跟小剑兄弟坐外面,宽敞。” “说。”楚青钺在逼仄的空间里,被这人的汗味熏的有些怀念那青草味道。 “那宫女以前是宫里的粗使丫鬟,洒扫的,后来过了二十五岁便被放了出来,年龄大了嫁了一个男人,叫丁能,但两人一直没有子嗣,也很少出门,与邻居更是很少来往。” “哦?既然很少来往,为何还对别人的过往知晓的如此详细。” 谢猛叹了口气,“这些街上的婆姨,知晓的秘密,可不比那暗中的耳朵少,朝廷没招纳她们真是损失。” “以前哪个宫的?” “周围的妇人说是坤宁宫的,也有人说是越秀宫的?” “哦?皇后身边的?或者贤妃身边的。”楚青钺莫名有些在意。 “那妇人也说不清楚,以前每次想要细问,周大娘都黑着脸,让她们莫要打听。不过,她有个胞妹,已经通知了过来认尸,应该已经到了。” 染布街狭窄,马车行驶其中很容易撞到人,楚青钺干脆下了车,一行四人步行进去,没走几步,便听到一阵哭声。 “姐姐,这才几日不见,你就死的如此凄惨。”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跪坐在地上哭的凄惨,楚青钺没有打扰他,直接去审问了发现尸体的李三。 据谢猛所说,这李三是个惯偷,夜里偷到周大娘家,无意间发现了有人正在行凶。 “李三,将昨夜发生之事,从实招来。” “启禀大人,昨夜小的吃了酒,走错了门。”李三油嘴滑舌惯了,此刻已经不那么怕了,又固态萌发。 “说一句假话,断你一根手指。”楚青钺冷冷的说道。 李三看着上首那面目英俊,却不苟言笑的年轻人,咽了咽口水,觉得比传说中的谢阎王还要可怕几分。 “小的听闻这家只有两名老人居住,便想来找点钱花花。” “你提前可来踩过点?”谢猛开口。 李三心虚的点了点头,“都说里面的老妇人是宫里出来的,我想身上应当有些钱,恰逢她家男人这几日都不在家,所以昨夜,我便在三更时分翻墙进了门。” “她家男人,是何人?你可见过,具体几日不在家?” “她家男人个子不高,前天夜里便不在家里。”说完迟疑了一下。 “说。”楚青钺他似乎有什么隐情。李三看了一眼他,“这事没有证据,我就是随便猜测一下,那男人,应当是个太监。” 谢猛和楚青钺对视了一眼,“何以见得。” “他脸上黏着假胡须,夜里就寝的时候,会取下来,再结合那老妇宫女的身份,我才有此猜测。” “昨夜发生的事情,你且详细说来。” “昨夜,我决定下手,正准备溜进卧房,发现房门开着,那女人倒在地上,旁边蹲着一个男人。”李三说到此处,有些紧张的抖了抖。 “我暗道遭了,男主人回来了,正要溜走,忽然听到那男人问道,他到底在何处。那老妇说,我真的不知,丁大哥将他带走了,就没回来。” “然后我便听到那女的惨叫了一声,那男人又问,你若再不说,我将你的脸活活的剥下来。”李三露出了害怕的神色,“然后我被吓到了,碰到了门槛,那人被惊动了,甩了个板凳过来,砸到了我的腿,将我腿都砸断了。” “你看到他的脸了?” 李三摇了摇头,“他背对着我,我只看到他的身型很魁梧,转身回来的时候,也只看到脸上戴着一个面具。我疼的大叫了起来,恰好外面又打更的声音,他没顾得上我,转过身去,我也不知做了什么,总之那大娘叫了一声,就死了,脸皮也有一半没了。” 谢猛点了点头,“跟那更夫说的一样,听到叫声发现他指着那老妇人,被吓坏了。” “走,会一会她的姐妹。” “死者是你姐姐,叫什么名字?可有仇家,以前在哪个宫里当差?”楚青钺低着头,面无表情的问着。 哭泣的老妇怒视着他,“我姐姐死的如此凄惨,你却拿她当一个犯人来问,你让他如何死的瞑目。” 楚青钺面露不虞,“我又不是凶手,我是来抓凶手的,你若真想她瞑目,就别耽误我的时间。” 那老妇站了起来,还待说什么,旁边的一个年轻人扶起了她,劝道:“娘,大人说的是实话。” 小剑也开口,“是啊,大娘,我家大人也是想尽快查到线索,晚一刻钟,那凶徒都能多跑一里地呢。” 老妇抽噎着横了楚青钺一眼,“我姐姐闺名叫惠娘,被我爹卖进宫里当宫女因为手巧,被当时的皇后赐名叫巧儿。”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后来我姐姐过了二十五岁被放出了宫,本来还可以寻个不错的人家,但她都摇头,最后跟了那个丁能。”说到此处,脸上带着愤恨的神色。 “丁能可是宫中出来的太监?”楚青钺直接出口问道。 老妇愣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们一直遮掩,但到底是我亲姐姐,她告诉过我。我为她不值,大好年华浪费在一个太监身上,晚年也没有子嗣。” “你姐姐是何时出的宫,之前又在哪里当值?” “她说她只是粗使丫头,但肯定不是,我姐姐绣工很好,手巧的很。”说完也有些疑惑,“她是先帝登基那年出的宫,但出宫后,我再也没见她绣过东西。” “她可有仇家?” 老妇摇了摇头,“姐姐胆小,从不与人结怨,就算邻居,也没有深交,定是那丁能,在外结的仇。” 第十章 长心 “王大娘,你跟你夫君可有跟人结仇?”叶怀昭将那王大娘安置在一个小客栈中,阿金闲暇的时候便来照看一二。 王大娘脸上有烧伤的伤疤,习惯了低垂着头,避开别人的注视。她摇了摇头,“我是逃荒的人,我相公是个猎户,我二人住在二郎山山里,鲜少与外人接触,更别提结仇了。” “那稳婆呢?就凭这番话,你便来了京城?”杨景和在一旁听着,也是万分的好奇。 “当日我孩子生下来便死了,然后又听闻相公出了意外,火也将房子烧掉了,我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就顺着路一直走,碰到那稳婆的时候,已经在京城外了。” “你说的二郎山,可是阳县的二郎山。” “是的,我相公当日为了将皮毛卖个好价钱,有时候,特意多赶上一日路,到京城来出售。” “那稳婆人呢?” 王大娘摇了摇头,“我当日被这个消息打蒙了,回过头来她便已经跑走了。” “她既然不知道买走你孩儿的是谁,又如何确定还是来了是在京城。” “稳婆说,那贵人早就派了人给了她银子,要寻一个近期生产的儿子,最好是贫寒家庭的,父母身体康健的,而且,她说,那人走路扭扭捏捏,说话细声细气,感觉像是太监。” 叶怀昭和杨景和对视了一眼,脸上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麻烦了的表情。 他已经不想趟这滩浑水了,却听杨景和问道:“其实也未必就是这京城中人,皇宫中有太监,各大亲王府、郡王府、甚至一些皇家别院、山庄、寺庙都有太监,而且就算他是皇宫中人,宫中大大小小的太监又几千个,我该如何帮你找。” 王大娘也被他说的有些不确定,“那稳婆就只告诉我了这些,啊对了,她说同行的还有两位妇人,其中有一位体型丰满,一看就是刚生养了孩子,另外一个看上去还是个姑娘,但看上去很凶。赶车的两人看上去也很凶,力气很大。所以她将我孩子交给她们的第二日,越想越怕,就躲到了别处,结果当夜家里便着了火,她赶紧就跑了。” 一行至少五个人,其中有会功夫的侍卫,有一名太监、还带着一名乳母,听起来的确像是宫中贵人巧取豪夺别人的儿子,但… “你的儿子,是什么时候丢的?现在有多大了?” “农妇不识字,在山中也不知年月,依稀记得怀孕的时候和相公去县城,当时是冬月,正好国丧,先帝死了,我生产是在第二年的春天。” “哎,我回去查查,看那年宫中有没有孩子出生。”话没说完,便被叶怀昭迎头一个暴栗。 “大娘,此事时间过的太过久远,虽然四殿下贵为皇子,但也只能尽力帮忙,你先在此处住着。” 王大娘慌忙摆手,“不用不用,这里太费钱了,我还是回城郊的新塘村,我在那里租的有房子,我每隔三日便会到城里来,卖些吃食。若是两位贵人有消息了,就让小二哥给我个消息就行。” 杨景和身份特殊自不用说,自己近日来也被太子和三殿下一派的人盯的紧。长期见面,说不定会给这大娘带来麻烦,于是又将身上的碎银子掏了出来,不顾王大娘的再三推辞,塞给了他。 两人刚从客栈出来,便撞上了一个冒冒失失的青年,发鬏歪着,手里抱着一大堆的东西。 “看路看路。”杨景和伸手将他推了一下,那人抬起头,看见了他身后的叶怀昭,瞬间绽放了一个笑脸“怀昭兄。”他想行礼,手中抱着的东西叮铃哐啷的便掉了下来。 “正宽。”叶怀昭看到眼前的青年,正是小时候一起念过书的黎正宽,听楚青钺说此人后来升任工部侍郎,年轻有为,此时见到年轻时候的他,心中不由得欢喜。 杨景和也没有架子,帮他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好奇的看着上面的图纸,问道:“这画的是什么?” 叶怀昭招呼两人在隔壁的茶楼坐下,见四下无人,方才对着黎正宽介绍,“这是四殿下,这是滁州守备之子黎正宽,小时,我们曾一起念书的。”黎正宽赶紧低调行礼,“回殿下,这些都是一些图纸,建造房屋用的。”说着又对着叶怀昭一拱手,“多谢叶兄,推荐我跟着陆大人去滇州。”说完竟然有些隐隐的侥幸得意。 “陆大人去滇州,视察灾情,灾后重建房屋,正好能让你一展所长,这点小事,谢什么。” “哎,你不知道,开始的时候我自荐过的,但陆大人嫌我出身太好,吃不了苦,又怕碍于我父亲的面子,约束不了我,婉拒了我。后来是你向他推荐,他才在工部的同僚中选了我。” 叶怀昭微微想笑了笑,“那是我知道你的才学和品行,才向展云推荐的。”说完盯着黎正宽看了会,“你这么开心,不止是为得了这个差事吧。” 黎正宽摸了摸头,“我爹最近在安排我跟丁家姑娘见面呢!”说着一摇头,“我可不敢娶。” “切,清灵姐姐吗?人家还不一定看的上你呢?”杨景和嗤之以鼻,“前些日子康王妃来找我母妃玩,还说起过清灵姐姐的婚事呢,她要找个能打的过她的郎君呢。” 叶怀昭想起哈哈大笑,“以前清灵跟着王妃进宫玩,四殿下最喜欢的便是她,可以背着他爬树。” 黎正宽闻言脸上更是尴尬。 “正宽,娶妻娶贤,若是两人志趣恩爱有佳更好,不要因为外人的传言去先入为主的断定别人,你父母定不会害你,丁家姑娘我和四殿下也自小相识,为人爽直豁达,不拘小节,虽与普通贵女有些不同,但人品同样贵重。” “切,那你去娶好了。” “哈哈哈,清灵姐姐看不上我哥,嫌他长的太好看,是个小白脸。” 辞别黎正宽,回去的马车上,杨景和忽然小声的凑过来问:“你刚刚打我干嘛?” 叶怀昭看着杵在眼前的大脑门,用手指点了点:“你呀,长点心吧,你二哥、三哥,都是那年春天出生的。” 第十一章 牡丹 楚青钺留下谢猛问询那妇人,自己进了那大娘的寝室。屋子里收拾的异常干净,所有的衣物都收拾的平平整整放置在箱子里。 他将床和柜子以及四周的墙壁上都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暗格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便将目光锁定在那一口大的樟木箱子里。 放在上面都是一些颜色暗沉,款式老旧的衣物,应当是这周大娘所有,他又向下翻了翻,是两锭银子和一个绸布包,打开一看是一些做工尚可的首饰,再往下,忽然入眼一抹亮眼的红色。 他将手伸到箱底,触手便是一阵丝滑柔软,虽然楚青钺一向不在穿着上花功夫,但不代表他不识货,这上好的料子,应当比这一箱衣物都值钱。 “哟,这料子好啊?”小剑在旁边瞟了一眼,但也说不出来一个所以然来。 “咦,是一个小孩的肚兜,绣的这是什么?月季还是芍药。” 楚青钺斜了他一眼,“牡丹。” 大红色的肚兜,中间绣了一朵人间富贵花。丝线交缠勾勒出牡丹花瓣的细腻轮廓,花瓣层层叠叠,边缘处的绣线紧密而精致,仿佛大自然的精雕细琢,更妙的事,每一片花瓣都不是单一的颜色,而是有着微妙的色彩过渡,从娇艳的粉红到淡雅的浅白,如同清晨的阳光洒在花瓣上,晕染出自然的光泽。花蕊部分,用的则是明黄色的丝线,细密璀璨,像是散发着光芒。而那叶片绣的更是脉络清晰可见,生动逼真,一看便是绣工了得。 楚青钺的眼神在那明黄色的花蕊处停留了良久,将那帕子递给了小剑,“你去找一下戈甲,让她看看这料子。” 小剑领命而去,楚青钺陷入了沉思,“这图案,似乎在哪里见过。” 小刀也仔细的想了想,“那些宫中贵人,衣服上都爱绣着这些。” “你可有印象?”楚青钺刚问出口,便没好气的说道:“若是绣把刀,你肯定能记得。” 小刀竟肯定的点了点头,若真有哪个姑娘,衣服上绣把刀,小刀估计眼睛都长人身上去了。 “你姐姐当年出宫,便和丁能一起?”楚青钺向那老妇人问道。 那老妇摇了摇头,“我姐姐出宫已经二十多年了,最开始的时候,她一个人独居在此,不怎么出门,就连见我,也是小心翼翼的。我劝她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她也只是摇头,说要等一个人。”她迟疑了一下,“有次我来找姐姐时,见过一个男人离开,当时我一直以为是她在宫里认识的侍卫。” “后来姐姐说成了家,但那人在当差,每旬只回来一天,还让我不要对外宣扬,免得影响他的前途。” “他们一直是两人独居吗?” “他们有个女儿,是领养的,嫁到了外地,我已经让人去报信了。”说到此处,那妇人忽然皱眉,“会不会是那女孩的家人来寻仇?” “寻仇?为何?他们的孩子是拐来的还是偷来的。”谢猛没少见这些事。 “那可不兴胡说。”那妇人的儿子提高了音量,“我姨妈姨爹都是心善之人。” 那老妇人也点了点头,“你们出门应当还能打听的到,这条街上,以前住了一家人,好像姓刘,本来是和睦美满的一家人,有一儿一女,叫阿金阿银,但他们的娘因病去世了,孩子的苦日子就来了。那后娘不是个东西,虐待两个孩子。” “那男孩还好一些,经常出现在父亲面前,她不敢打的太过,但那女孩,可就惨咯,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全是被掐的,拿针扎的。”说着摇了摇头。 “后来那家的男人,在外面出了事,这后娘仗着有个在皇城军当差的弟弟,更是为非作歹,要将那不到十岁的女孩,卖给一个六旬的老汉做小。” 谢猛一拍桌子,“没有王法了嘛,衙门的登闻鼓是干嘛用的。” 吼的那老妇人一激灵坐在了地上。 身边的儿子赶忙将她扶起来接着说,“幸好那男孩机灵,再外面求的了贵人帮助,严惩了恶人,夺回了家产,将那恶毒的姐弟赶出了京城,后来,那男孩跟着一个官员做了小厮,那女孩便被我姨妈收养了。”说着又对楚青钺等人弯腰行了个礼,“阿银妹妹从小被后娘毒打虐待很是怕人,所以姨母便越发的与邻里接触少,是以他们总觉得他们一家性格怪异。” “那后母姐弟姓甚名谁。” 母子两人为难的说道,“这,当日衙门应当有所记录。” “女孩的哥哥现在何处?” 两人摇了摇头,“早就去了外地。” “啊对了,大人,我刚刚看跟着你的那衙役有些面熟,就是年纪最小的那个,他小时候与阿金常在一起玩,或许知道。” “小龙,进来。” 赵小龙几步便跑了进来。 “你可认识阿金阿银。” 赵小龙一愣,“认识啊,怎么了。” 谢猛指了指倒在地上,脸皮被剥了一半的妇人说道:“那是阿银的养母,你可知阿金现在何处,他的后母姓甚名谁。” 赵小龙又回头看了看那妇人,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这是好人啊,为何会被。”抬眼接触到楚青钺冰冷的眼神,一下子回了神。“阿金在滇州云城,当年跟着一位黎大人做了随行的小厮,后来在那边开了家店,他父亲是做金饰的工匠。他后娘姐弟都被发配到了边疆,永世不得回京,说不定早就死了吧。”他想了想又说道:“他后娘的弟弟,腿是断的。” 楚青钺皱了皱眉头,“虐待孩童,夺人家产,应当也不会判这么重吧。” “因为啊,为阿金出头的,便是四皇子,现在的滇州王。” 又是四殿下,这滇州王当年是看侠客传看上瘾了不成,整天拉着叶怀昭行侠仗义。楚青钺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看着四殿下胡闹无可奈何的脸,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那丝笑意,直到他路过天香楼的时候,都还未消散。 楚青钺抬头看着天香楼那几个大字,忽然想起,是在何处见过那牡丹图案了。 第12章 惩罚 “咯咯咯。”杨景和将穿的花团锦簇的云霞郡主用双手托起,小郡主双手展开,学着燕子,做着飞翔的姿态。 “四舅舅,再高一点。”她身份贵重,身边的人从来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逗弄她,其他亲近的长辈男子则身份金贵,更是在乎举止礼仪,做不出如此狂放的动作,也只有杨景和,既是身份贵重的长辈又举止跳脱,与云霞郡主玩的不亦乐乎。 “不行了,你重的跟个小猪一样。”杨景和额头冒出细密的汗,云霞郡主也是满脸绯红,显得更加圆润可爱。 “你是大猪,嘞嘞勒。”云霞郡主一点儿也不让步。叶怀昭在一旁看的好笑,两个龙子龙孙互相诋毁对方为猪,也不知今上听见有何想法。 云霞郡主出宫的路上碰见了杨景和就一直缠着他,还要跟他一起来找叶怀昭。 跟在她身边的是打小便照顾端睿公主的大宫女紫藤,为人沉稳端方,微笑着替颜如愿整理着衣物。 “郡主今日穿的这身衣服真好看。”天气暖和了起来,云霞郡主穿着一身月白的宫装,上面绣着花团锦簇的牡丹,分毫毕现,栩栩如生。 颜如愿摸了摸衣服上的牡丹,对叶怀昭的夸奖笑眯眯的,“我自然是好看的,你也好看,等我长大,你就娶我。”然后将胖乎乎的小手递给他牵着。 “哈哈哈。”杨景和大笑起来,“你想的美,差辈儿了你知道吗?” 一旁的紫藤也笑道,“这衣服啊还是公主小时候穿过的,皇后娘娘最喜欢牡丹,公主的很多衣物上都是绣的牡丹。” “人间富贵,天香国色。”叶怀昭赞道。 云霞郡主伸开双臂,要叶怀昭抱,“四舅舅,你们要去哪儿玩。” 杨景和将手上的束腕紧了紧,“我们要去看一个朋友。” “那我也去。”云霞郡主抱着叶怀昭不撒手,紫藤几个只好在后面跟着。 “走,四舅舅带你看戏去。”说着便开心的带着云霞郡主往长乐坊那边走去。最近宜妃吩咐他多去陪着叶怀昭,他便几乎日日出宫找叶怀昭玩,甚至直接去户部值房将人拉出来。 今日表演的是一个杂耍班子,演的也是无甚新意的吞剑吐火,但杨景和与云霞郡主,都瞪着一双大眼睛,非常捧场的在下面鼓着掌,还命人不停的将碎银子往台上扔。 前两日杨景和在台上暴打了那纨绔一顿,不少长期混迹于此的孩子都认得了他,在不远处明目张胆的打量着他,有些胆大的甚至跑到他身边来打着招呼,杨景和本来也是少年心性,没什么架子。 “好好好,再来一个。”云霞郡主被他抱在怀里,学着旁边的人大声的喝彩。叶怀昭与墨七紫藤等一众人站在拥挤的人群中看着这兴奋的两人一脸无奈。 “我要将这戏班子请到宫中去,给皇爷爷贺寿。”她小声的在叶怀昭耳边说着。 叶怀昭笑了笑,那敢情好,请皇帝看胸口碎大石,弯腰吞火剑。 正待开口,忽然感觉背后有人撞了过来,回身一看,见是那叫做阿金的少年,正往杨景和身边挤。,墨七将人隔开,阿金着急的喊道:“四殿下,四殿下。” 杨景和转身,看见是他,笑着招呼:“阿金。” 阿金却倏地一下跪在了地上,“四殿下救命啊。” 阿金抹着眼泪,露出了胳膊上的伤痕,“我爹是个金匠,开年便外出做工,前日传来讯息说在阳县遇到地动,人给埋在了那。” “地动是什么?”云霞郡主好奇的睁大了眼睛。 “便是地在抖动,阳县离京城很近,并未听说有地动啊?”叶怀昭疑惑道。 “大人有所不知,我爹他这次是随着下了矿井,本就十分危险,有时塌陷,毫无征兆,更别说当地遇到轻微的地动了。”叶怀昭点了点头,“我后娘,那个毒妇,我爹刚刚下葬,她便要将我妹妹许配人。” 云霞郡主瞪大了眼睛,“你都还是个小孩,妹妹几岁。” “今年九岁,她要将我妹妹卖给一个老头,养着做小妾。她说我爹死了,家里养不起那么多人。”说着就抹了抹眼泪,“还要将我送到矿上去做工。我可以去的,我不怕吃苦。但我妹妹还小,怎么能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做小妾。” “岂有此理!”云霞郡主和四殿下一起拍着桌子,当场决定管了这闲事。 几人饭也没吃,便赶到了染布街,阿金领着他们进了屋子。 “你个小兔崽子,喊赶跑,我告诉你,明日便跟着你舅舅出门,老娘可不会让你白吃白喝,你多挣点,那个赔钱货的日子就要好过些。”里面一个尖锐的妇人声音响起。 阿金进了门,看见爹常坐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彪形大汉,喊道:“那是我爹的。” 那大汉穿着刑部衙役的衣服,抬手就将一个茶盅扔了过来,“短命的兔崽子,你爹死了,以后不仅这椅子,这宅子都是老子的。” 阿金闪身避开了那茶盅,茶盅便在叶怀昭脚下四分五裂。 “哪个衙门的?你上官是谁?”叶怀昭语气温和的问道。 “哟,还找人来管闲事了。”那大汉嗤笑了一声,“我姐姐是你娘,你们两个得听她的。你们这么不孝顺,我姐可没跟你们计较,给你妹妹找婆家,给你找营生,任你去哪个衙门告,都是我们有理。” “我妹妹呢?” “在屋里学规矩呢?我可不想嫁到了钱员外家中,人家说我们有娘生,没娘教。”那妇人看到随着阿金进来的叶怀昭,眼睛一下子直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好,我便去看看,刑部该要如何断此案。”杨景和冷笑一声,面容虽然稚嫩,但也有了上位者的威严。 叶怀昭本来还想劝他低调处理的,但当那个叫阿银的女孩被紫藤从屋子里带出来的时候,一下子也不由得怒火中烧。 好好的一个女孩瘦骨嶙峋,可怜巴巴的看了后娘一眼,将眼泪都憋了回去,只是对着哥哥说道:“哥哥,你走吧,走的远远的。” 叶怀昭卷起了那女孩的袖子,手臂上全是针眼,密密麻麻,有些已经起了死皮,有些还在渗血。 第13章 贡缎 “这料子是云锦,是苏州上贡的贡品,市面上没有卖的。”戈甲从密道到了楚府。 “这绣工也是极品,看这手法应当是一人独自完成,工艺很好,算是极品,应当是宫中贵人所有。”她将那件绣着牡丹的肚兜轻轻的放在了楚青钺的桌子上。有些忧心的说道:“还有这牡丹,也不是人人都能用的,得有一定级别的。” 楚青钺点了点头,“桃花笑可有什么动静?” “有几个可疑之人,每隔几天,便会出入那买胭脂。” “平洲那边呢?” 戈甲正色道:“我正要向您禀报,前日里,有一女子,去了东来观上香,那女子虽然做民妇打扮,却与那琳琅长的极为相似。” “继续盯着,不要被发现了。”楚青钺吩咐道。 他拿起那肚兜,摸着那细腻的面料,心中若有所思。 “大人。查到乱葬岗尸首的身份了。”楚青钺看了看还要一会儿才会天黑,赶紧乘车来到大理寺。 谢猛指着那五具尸首中还未腐烂的那具女尸说道:“这具女尸,有人前来认领,祖籍是阳县王家村的,人称王婆子,是个接生的稳婆,二十多年前,来到京城投靠亲戚。” “其他的死者呢?” “这个六指的,是一个屠夫。”说着有些为难的指着另外三具已经腐烂或是已经成了白骨的尸首,“这三具,还未弄明白。” “你们尽快去走访一下,看这二者之间,以及与那染布街的周大娘丁能之间,有何关联。” 说完便匆忙离开,但一直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到叶怀昭回家。 “你又受伤了?”楚青钺自他进门,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将人前前后后打量一番,才发现人并无事,只是袖子上沾了一些血迹。 叶怀昭有些疲惫,坐下饮了一杯热茶,说道:“无事,沾染的别人的血。” 楚青钺揶揄道:“最近你可是经常受伤。” “哎,可不是,明日还得上慈恩寺,姑姑非要拉我去拜佛,说我流年不利。”叶怀昭想起也觉得有些好笑。“你手上那件棘手的案子如何了。” 楚青钺将那红色的肚兜从怀中拿出,叶怀昭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佳人所赠?” 楚青钺白了他一眼,将那肚兜展开,小小的一件,不过比他巴掌大了一些。叶怀昭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看向楚青钺。 “你可曾见过?” “这是上好的贡缎,只有宫妃才有。”叶怀昭轻轻的触碰了一下,“而这图案,我今日才见过。” “云霞郡主?”楚青钺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叶怀昭点了点头。 “我今日路过天香楼,方才想起,第一次见云霞郡主,她的披风上也是绣着牡丹。” “那应当是她的外祖母送的,韩皇后喜爱牡丹,后宫人人皆知,除她之外,这牡丹无人敢用,更何况,你看这花蕊的丝线,还是明黄色的。”叶怀昭张了张嘴,“你最近怎么跟这韩家过不去了,查紫云首饰查到了韩家,这又翻出一件旧物。”楚青钺将这肚兜的来龙去脉跟叶怀昭讲了一番,叶怀昭突然眼睛一亮。 “你说的这妇人,我今日刚巧见过。染布坊里一个工匠家中,后娘霸占家产,虐待子女,将那女孩打的浑身是伤。”说着难免气愤。 “阿金阿银是吗?”楚青钺脸上露出柔软的神色,叶怀昭惊讶的看着他。 “只言片语间,说是四殿下替他们出头,我想,你定然也在他身边。” 叶怀昭点了点头,“最近我避着太子和三殿下,便经常陪着景和玩,混蛋小子到处惹事。”嘴上说着嫌弃,但眼神却带着一丝纵容。 “你说被杀的便是这妇人?闹事脸被剥皮的是她相公?这两人看上去人不错啊,还收养了阿银。到底是招惹了何人?招此毒手。” 楚青钺扬了扬手里的肚兜,“那妇人善绣工,宫内称为巧儿,为他们一家招来祸端的,可能跟这物件有关。” “一个宫女,一个太监,手上还有东西,跟皇后有关。”叶怀昭沉思道。 “行凶者昨夜被一个半登门的小偷撞见,但没看到长相,只看到身材魁梧。这两人,七年前,应当跟七年前带走的某个人有关。” “阿银?”叶怀昭担心的叫道。 “放心,不是阿银,他们将阿银很好的养大,并且寻了婆家嫁了人。” 叶怀昭有些担心,“要不还是另外为阿银找个父母算了。” “哎,干脆我去跟景和借个暗卫,让他将此处盯着,看他们背后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楚青钺却有自己的担忧,“你现在夹在两位皇子中间,进退维谷,本来就不容易,你怎么能保证没有人盯着你,怎么能保证那暗卫一定是干净的。”他走了两步,“算了,这事你别管了,想来也是个麻烦,我自己慢慢查就是了,你别再被牵扯进去,说不定真的是一桩涉及到皇家的辛秘。” 叶怀昭却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靠,”左右不过被灭口。”说完勾起嘴角一笑,“我倒是不怕。” 楚青钺神色难看,偏偏叶怀昭并未发现。 “正好我借着阿银一事,再多去走几趟。” “你帮人找的孩子呢?找着没?”楚青钺见不得这人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赶紧转移话题。 “景和揽的这破事。”叶怀昭抱怨道,“那妇人的孩子丢了得有二十多年了,算算年龄,比我还大上几月。那妇人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见过,只是听那稳婆说孩子耳后胸口各有胎记,买走孩子的男人说话阴柔像个太监。”叶怀昭思索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当时带走孩子的马车上,便带着一名奶娘,想来也是大户人家,这要如何去查。” 楚青钺点了点头,“听你所言,若事后火灾不是意外,那便是灭口,这买孩子的人身份肯定不简单。你丹青不错,不如将那妇人、还有她相公的画像描下,想来他们的孩子,应当与父母有几分相似,若出生年月再能对上,暗中对比一下胎记,应当比大海捞针要强一些” 第14章 画像 “这是丁能和那巧儿的画像,大监您看看。” 一人将腰几乎弓的与地面平行,将手中的画像递给了洪恩。 洪恩坐着没动,让旁边的小太监为他接过展开,有些浑浊的眼睛半眯着,却在看见纸上的画像时睁开了眼睛。 “去找几个宫中的老人,来认一认。”洪恩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也完全听不出人前的温和。 “好孩子,做的不错,有什么动静,早点来禀报。”洪恩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珠子,丢到了那人脚下。 “谢大监。” “凶手呢?连个画像都没?”站在旁边的一个体型清瘦的公公问道。 “此人手段莫测,那目击的小偷,也只看到一个背影,身型很是魁梧,不过小的见楚大人在乱葬岗抬回了几具尸体,怀疑都是同一人所为。” “哦?”洪恩沉思了片刻。 “也是宫中旧人?可有画像”洪恩转动着手里的珠子,在意的问道。 “并非。”那人依旧埋着头,慎重的斟酌着措辞。“只有一个女子,还能看出全貌,其他的要么已经成为白骨,要么已经腐烂。”说着拿出一张纸,“这是那女子的画像。” “很好,赏。”洪恩大手一挥,又是一颗金珠子滚到他的脚下。 “为大监做事,是小人的荣幸。” 一个小太监凑到洪恩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洪恩挥挥手让人退下,立马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模样,“让楚大人进来。” 楚青钺站在刚刚那人站过的地方,微微的动了动鼻子。 “大监。”楚青钺站姿挺拔,丰神俊朗,不卑不亢的与洪恩打了个招呼。 “此次又来劳烦一下大监。” “楚大人真是折煞老奴了,大家都是为陛下分忧的。” “此次案子可能牵扯到宫闱旧事,两名死者都是宫中旧人,但楚某在名册上实在难以发现端倪,大监在宫中年岁久、阅历多,不知可认识这两人。”说着拿出了一男一女两张画像,正是之前那人,拿给洪恩的那份。 洪恩仔细的辨认了一会,轻轻的摇了摇头,“看这两人,都有些年岁了,想来离宫也有些时日了,模样定是也发现了变化,而且老奴在宫中,也只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也是陛下登记之后,方才统管这宫中内侍的,大人别急,我去让人将宫中一些老人都找来,或许有些眉目。” “小顺子,你去一趟,将宫中五十岁以上的老人,都叫过来。”站在洪恩身边的太监,躬身走了出去。楚青钺听他脚步轻巧、呼吸绵长,想来功夫不错,喜乐平顺,这应当便是平公公所说的,洪恩的四个干儿子之一。 楚青钺本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也幸好洪恩左右逢源体察上意惯了,也没刻意找话说,只是拿出了一些珍藏的兵器,让楚青钺品鉴,反而让他感觉轻松了些。 两刻钟后,有十余位年纪较大的宫人被带到了楚青钺面前。 “这些都是宫中的老人,基本上都是一宫的管事或是女官了,楚大人,请。” 楚青钺也不多言,直接将那两幅画像拿了出来,“还请各位,帮楚某辨认一二。”这些人想来在内宫都有一定地位,他不知该如何称呼,索性行了个晚辈礼,便直接开门见山。 有些太监慌忙避让,直叫折煞老奴了,但十来个人,都说不认识这两人。楚青钺眼神淡淡的从他们每个人脸上扫过,然后对着洪恩道了谢。“还请太监帮忙留心。” 洪恩笑着将他送出了门,楚青钺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寒霜。 那些人见到画像,面上丝毫没有疑惑思索的神色,直接便回答了他不认识,就算宫中内侍一贯谨慎,但面色上居然没有一丝探究,想来已经提前看过画像或是得到吩咐了。 快要走出宫门,他转身向御书房走去,临行前在小剑的耳边低声吩咐了一句,“你去找刚刚那浣衣局的女官,注意别被人发现。” 站在御书房门外,楚青钺看着里面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心情有些复杂。这位年轻的帝王素来有仁和之名,长的也是端方周正,气度温润,但自从在端睿公主那得知,此人与叶怀昭曾有一段外人难以言明的悖德情愫之外,他就莫名的看德帝有些不顺眼。 两人年幼相识,正是两小无猜的心无旁骛的年龄,又在年少时携手走过风雨,情谊深切厚重,楚青钺自叹弗如。 年轻的帝王,正在议事,楚青钺盯着门口的青石方砖入神,不知当年,叶怀昭跪过的,会是哪一块。 里面的臣子三三两两的出来,与楚青钺拱手致意,错身而过。楚青钺能认识一半,都是川蜀、滇州一派的官员,陆展云也赫然在列。 喜公公用手按压着德帝的太阳穴,年轻的帝王没有掩饰自己的疲倦。 “赐座,爱卿所为何事。” 楚青钺没有坐下去,“也无甚大事,不过是街坊上出了命案,可能牵扯到宫中,特来禀告一声。” 皇帝闭着眼睛“唔”了一声。 “洪恩大监知晓内情,陛下操劳,微臣就不打扰了,陛下面色疲惫,休息一下吧。” 杨景修苦笑了一下,说道:“若是朕的臣子,都如楚爱卿一般,朕便知足了。各个在朕跟前争论不休,哪里会管朕面色不好。” “其他的臣子管的事情急且重要,自然需要陛下拿主意。”说完便语气淡淡的告辞出来了。 杨景修睁开了眼睛,看着楚青钺挺拔的背影,叹了口气。 刚到宫门,便看见了已经守在一旁的小剑,微微的朝他点了点头。 上了马车,小剑方才开口。 “公子,那女官说了,那宫女以前跟她是同时进宫的,当时也在浣衣局,做的是粗活,但后来因为绣工出众,被韩皇后看中了,便将人调到自己宫中,专门为公主做衣服,后来听说得罪了谁,就不见了。” “丁能呢?” “她不认识,应当也没有撒谎,她说巧儿以前叫惠娘,不喜欢说话,在宫中一贯被人欺负,倒是有个小太监,经常对她照顾一二,不过她也只是依稀从巧儿口中听过几句,并没见过人,再加上时间久了,也想不起太多的内容了。” 楚青钺点了点头,韩皇后宫中,专门为端睿公主绣衣服。 “那女官还说,之前已经有人拿着画像让他们认出一次了,她认出巧儿的事情,并未告诉大监,还望大人保密,毕竟当年,牵扯到韩皇后的宫人,已经全部死了。” 第十五章 关联 “好的,将脸向右边转一下,对,头抬起来,看着我。”叶怀昭温和的鼓励着王大娘,她脸上有烧伤的疤痕,二十多年来一直习惯埋着头,躲避着别人的视线,此刻却被眼前长相俊朗的公子要求为她画一幅相,她虽然抗拒但却无法拒绝,因为这位公子声称或许会从外貌上发现端倪找到她的儿子。 “你的相公呢?长相如何。” 王氏垂下眼来,思索着记忆中那快要被遗忘的相公。 “他的脸型略方,眉毛上扬,眼睛不大,也不小,鼻尖微微的有一些往回勾,嗯,不是太明显,要仔细的看才能发现,他的嘴唇有些厚,耳垂也大,右边脸上从鼻尖到下巴,再沿着脖子有一道疤,是他打猎的时候被野兽抓的。” 叶怀昭按照王大娘的描述,将一个男人的样子画在纸上,王大娘却摇了摇头,两人修修改改,用了小半天的时间,方才达成共识。 王大娘看着那跃然纸上的男子,不由得垂泪起来,“我相公万安死的尸骨无存,我连他唯一的孩子也丢了,现在,却连他的样子都要记不起来了。” 叶怀昭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倒是阿金,对王大娘有几分孺慕之情,“大娘,你放心吧,你的儿子一定在等着你,去找他呢。” 王大娘也对阿金阿银的遭遇有几分同情,“你们的阿娘,也一定在天上保佑着你们,才让你们遇到了四皇子殿下和叶大人。” 阿金也抹了抹眼泪,“是了,我跟妹妹说好了,她跟着我们隔壁家的大娘待在京城,我去学一门手艺,等我有能耐了,就将妹妹接走。” 叶怀昭看两人哭的泪中带笑,也有几分无语,转而问道:“阿金,你隔壁那家大娘,平素里为人如何。” “她很喜欢小孩,但一直没有生养,小时候,还给阿银做过不少衣物。”说着也有几分担忧,“但她家里的男人,平日里很少言语,我们都有几分怕他。不过阿银,现在被打怕了,见着周大娘倒要亲近几分。”说着带着几分哀求的看着叶怀昭,“叶大人,你以后能不能帮我经常看顾着我的妹妹。” 叶怀昭在他恳求的眼神下,缓缓的点了点头,又吩咐小二将各色糕点打包了一份,等下带去染布街周大娘的家中,正好也帮楚青钺探寻一二。 “对了,王大娘,你说的那稳婆现在何处?”叶怀昭问道。 王大娘摇了摇头,“之前她说的地方,早就搬家了,许是怕招惹到我。” “那这样,你将她的样貌详细与我说一说,我也画张像,若是她还在京中,应当能找到。” 毕竟不如自己朝夕相处的相公熟悉,那稳婆刘氏的长相,很多地方她都记不确切,最后叶怀昭有些无奈的在画像的右边耳朵上点了一颗痣,说道:“是这样吗?” 王大娘点了点头,“像个七八分吧。” “咦,这人我倒见过。”忽然一人从叶怀昭身后,拿起了那张画像,将那上面的墨迹吹干。 “章池?”叶怀昭转身,才看到是章池。“你见过此人?” 他盯着画像思索了片刻,“看上去有几分像,却也不十分像,怀昭,你的丹青退步了许多啊。”他打趣完叶怀昭,方才说道:“上月我嫂子生孩子,她便是被请到家中的稳婆。” 章池素有名望,认人的眼光也向来毒辣,听他点出稳婆的身份,叶怀昭便知应当是无误了。 “不过稳婆,人中还要更长一些,眼角倒吊。” 叶怀昭又按照他的说法,更改了一下画像,那王氏便也附和道:“对,这样更像了些。” 将王大娘和阿金支开,叶怀昭方才问道:“那刘英杰,你可找到了?”两人那天在平洲丁家老宅匆匆一别,回京后还未曾见过。 章池没好气的说道:“别提了。”一脸阴郁的表情。“怎么?” 章池定定的看着叶怀昭,看了良久方才开口说道:“那胡县令和刘英杰私下买卖土地的案子你是户部的核查官员,其中的弯弯绕绕应当比我明白,胡县令也好、刘英杰也好,都不顾偶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这点你也应当清楚。” 叶怀昭没有答话,但脸色却算不得好看,本以为那件事是用来算计太子算计韩家的,他也尽了自己本分,暗中提醒了太子,却不料,最终算计的人却是右相宋连图。一代名相鞠躬尽瘁宵衣旰食,被恒昌帝下狱仅三日便自绝于牢中,现在想来,心中都还有一口恶气。 “执棋之人想让棋子死,棋子便死,想让棋子活,我等平民,哪里追查的到。”章池饮下一大口冷茶,恶狠狠的说。 叶怀昭胆小不语。 章池又注视着他,眼神幽深。 “怀昭,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到底是谁的人。”章池双眼如炬,一瞬不眨的盯着叶怀昭。 “你帮太子,还是三皇子?” 叶怀昭觉得好笑,然后便真的笑了起来。“我若是告诉你,这两人我都不帮,你信吗?” 章池摇了摇头,“那地宫涉及到前朝辛秘,偏偏你就在那处失足;围场风起云涌,你偏偏身受重伤;而乌头镇,更是两位贵人的博弈,你又被卷入其中。” 叶怀昭深深的叹了口气,给他斟了一杯热茶,也紧紧的盯着章池,嘴角微微的向上,慢慢的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不如你也告诉我,你是谁的人?我便告诉你,如何?” “我不是谁的人。”章池摇了摇头,“我知道那地宫一事,你怀疑我,我没有将事情公开,是因为得了上面的指示。” 叶怀昭也不知信了没有,也缓缓的摇了摇头,“两位仙人打架,我作为一个凡人,只是被波及的,无论你信与不信,我绝对没有主动去卷入两位的纷争。” 章池没有再说,指了指叶怀昭画的那稳婆的画像,“我等会让我家下人去找你,他应当知道这婆子的住处,只是不知,你找她何事?” “四殿下,最近颇有几分侠义心肠。”叶怀昭语气幽幽。 第16章 动心 楚青钺看着叶怀昭桌案上的画像,心中诧异万分。 “你认识这婆子?” 叶怀昭懒洋洋的靠在贵妃榻上,“我又没夫人生产,怎会认识这稳婆。” 楚青钺看着他,“我又没有告诉你,乱葬岗发现了几具尸体,死因和那丁能一样?” 叶怀昭前后一思索,惊讶的张大了嘴,“这稳婆也在其中?” 楚青钺点了点头,“五具尸首,皆因颈骨断裂而死,这稳婆是其中唯一一具还看的出面目的女尸。” “而且,那丁能夫妻,查来查去,的确又查到了韩皇后的头上,你说巧不巧?” “涉及到韩皇后,端睿公主未必肯对你说实话。”叶怀昭对那长公主的脾气还是有几分了解。 楚青钺点了点头,“但她告诉了我一个消息,关于浮磐。” 说完笑了笑,样子十分的开怀,“说起来,这要多亏了你啊。” “你先是找出了天音阁众人取名字的规律,又点出了颜驸马身边浮磐的名字,端睿公主回到公主府后,顺着一查,你猜,浮磐究竟是何人? 叶怀昭略作思索,“身边的小厮?书童?”他是真切的听到颜海鸣对着身后唤了一声“浮磐”的,而这名字雅致,想来也不是一般的下人。 楚青钺哈哈大笑,“公主起先也是查了府中的管家、账房、教书的先生,结果最大结果让人大吃一惊。” 叶怀昭还在心中揣度章池一事,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说,别卖关子了。” 眼神一冷,带着几分命令的神色横了过来,楚青钺还未见过叶怀昭这副模样,当下便有些心痒痒,但还是按捺住性子说道:“是管车马的总管。” 叶怀昭闻言脸色一变,公主府人员众多,但凡出行,想要使用车马,应当他都有数。 “所以,他的主子们,每日去了哪里,他都心里有数。”叶怀昭深觉此人隐藏的高明。端睿公主行事谨慎,非从小伺候在自己身边的人,绝不重用,身边跟着的嬷嬷,又是会些功夫的,想要在她身边刺探情况,非常困难。但掌握了诺达一个公主府车马的动向,却能将其行踪中的蛛丝马迹中的不寻常之处分析出来。 “那你们前几日的密会,岂不是已经被知晓了?” 楚青钺摇了摇头,“当日公主随白芷出来,是白芷亲自驾车带她来的,没有惊动府中任何人,甚至就连出门,都是白芷带她翻墙的。” 叶怀昭脸色却变了变,“楚二,你不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吗?” “你是说公主对白芷异常信任?” 叶怀昭点了点头,“她连身边的人都不信,会信一个莫名其妙的医女?” “不仅如此,白芷也对公主异常关心,当日她本来已经出发去了北疆,路上听人说长公主冲撞了神灵,昏迷不醒,立马折返,甚至来找了我,让我安排她进了公主府。” “你没问过她?” “我答应过白芷,不问,至于公主那,我想,就算我问,也得不到真实的答案。” 叶怀昭不知想到了什么,仔细的打量着楚青钺,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不去。 楚青钺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自认为无懈可击的微笑,问道:“如何?今日可能入叶公子的眼。” 没成想却挨了一个白眼,“我在想,你好像对那白芷姑娘印象不错,而且待她,颇有几分特别。” 想到那白芷的行事作风,狂放不羁、不拘一格,嘴巴微微的抽了抽:“若是你见到了那白芷姑娘,定然也不会拿她当做一般女子看待。”“哦?不知白芷姑娘长相如何,性格如何?”叶怀昭来了兴趣。 “你没听白芨提过?”白芨性格虽然也古怪,但一次两次的卖叶怀昭面子,想来两人私下关系也不错。 “提过,只说有个师妹,一直随师父云游,一直没有见过。” 楚青钺深深的吸了口气,“最好是没见过。”他将第一次见到白芷,那姑娘直接废了那采花贼,又要当着他们一众男人的面去扒一个太监裤子的事说了,但是略过了白芷想要跟他生个孩子的那段。 叶怀昭哈哈大笑起来,“可能是白芷姑娘自小学医,男女之别在其眼中,并没那么严重。”说着又好奇的问道:“白芷姑娘性格豪放有趣,不拘小节,不知长相如何?” 楚青钺心里警铃大作,嘴上却还是诚实的说道:“一直蒙着面纱,没见过长相。” “啊。”叶怀昭略有遗憾的叹息了一声,忽然眼睛又一亮,“我明日去找白芨打探一番,问问他师妹如何。” 楚青钺的笑容一下子收了起来,说话的语气带着两分冷淡。 “你为何那么关心,白芷的长相?若是貌美又如何?貌丑又如何?” “楚大人长的玉树临风,英武非凡,想来定是不少京中女儿的春闺梦里人,那白芷姑娘能得你的青睐,显然会羡煞旁人。若是长的貌美,那是天作之合,若是不够貌美,也没有关系,只要你喜欢便好,只是我跟你兄长一般年龄,就当是提前帮青钧相看一下弟媳。” 听在耳里,楚青钺却自动忽略了后面的那一段话,只记得了眼前的人,带着一丝清朗的笑意,目光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赞自己:“玉树临风,英武非凡。” “你当真如此觉得?”楚青钺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沙哑。 “什么?”叶怀昭不确定楚青钺问的是哪一句? “觉得我玉树临风,英武非凡?”楚青钺感觉自己耳朵发热,心跳过快,就像中毒那日,都快要听不清自己说话的声音了。 叶怀昭的笑容变得更大了,“当然了。” “那我和当今陛下,谁更英武不凡一些。”话刚出口,楚青钺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巴掌,但问出口的话,如何收的回来,他有些羞赧,有些紧张的看了看叶怀昭,双眼灼灼的等着他的回答。 叶怀昭神色微变,忽然看到眼前的年轻人,就像看到了长大后的景和,努力睁大的眼睛,就像小时候的闪电见到了肉骨头。 “他有王者之风,但你更有男子气概,单论长相,姑娘们应当更心动于你。” 第17章 偶遇 思来想去,叶怀昭还是没有将那几幅画像假手于人,这事本就有可能牵扯到宫廷不说,还跟七年后楚青钺所查的事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知道太子和三殿下应当都派人盯着自己,他可不想再成为谁手中的棋子。 章池说那稳婆就住在他家的附近,于是叶怀昭便接上了王大娘,亲自前往那稳婆家。王大娘看他马车整洁雅致,死活不上车,非要跟在后面走着,叶怀昭无奈,只得跟着一起步行过去,好在章池家住的不远。到了街口早就有下人等在那,将他们带到了那稳婆准的地方。 “谁啊?”屋里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随后便响起了哒哒的脚步声,但那胖妇人看到王大娘后,忽然关了门。 “刘大娘,你开门。”身边的王氏赶紧上前去推着门。 “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让你别来找我了。” “这位大人已经答应帮我找儿子了,你再好好的跟他说说啊。”王氏死死的推着门。 叶怀昭看的有些咋舌,这两个妇人,力气竟然如此的大,他站在旁边,都不好插手。 好在章池家里的下人也跟他一样,匪气十足,上前两步,一下推开了门,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说出的话却是不容拒绝的强势:“这位大人,是我们章大人衙门的朋友,坦白从宽老实交代,否则将你抓去吃牢饭,若你真有苦处和冤情,大人可为你做主。”一席话说的门里的妇人松了力道,平头百姓,又几个不怕官差的。 叶怀昭对着那小厮微笑着点头:“多谢。” 那下人对着叶怀昭点了点头,“小的在门外站着,大人有什么事情,可随时招呼小的。” 叶怀昭进了门,屋内整洁干净,看上去比那染布街的巧娘过的还要好一些。 “不知大人如何称呼?”稳婆刘氏拿出家中最好的茶具,为叶怀昭斟了一杯茶,叶怀昭接过,放在了旁边,温声的说道:“大娘不必紧张,我只是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刘大娘跪在地上,对着王大娘磕了几个头,“当年是我一时财迷心窍,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还请大妹子原谅我,我来时做牛做马一定报答你。” 王氏指着她,脸上戴着愤恨的神色,“我不要你做牛也不要你做马,我只想知道我的儿子在哪里?” 刘氏又使劲的磕头,“我真的不知,但看那家人的气派,一定是有钱人家。”说着宽慰王大娘“这事我见的多了,很多有钱人家的大娘子,生不出来儿子,便花钱去乡下买一个回来,当做自己的养,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后还继承家业,你想想,这孩子跟了你,如今便只有沿街乞讨的命。”说着又看了叶怀昭一眼。“妹子,你想一想,你是想让你的孩儿,跟在你身边受尽白眼点头哈腰,还是像这位公子一般,锦衣玉食受人尊敬。” 王大娘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叶怀昭,长相俊朗,衣着富贵,谈吐有度,一看就是从小在富贵乡中受过良好教养的,一时间也有些犹豫。 叶怀昭轻轻的笑了一声,看着那刘大娘的眼神有些不善。 “怎么?你利用稳婆的身份,买卖婴童,在你嘴里还成了天大的好事?你怎知那孩子,宁愿选择富贵泼天而不是呆在亲娘的身边?” 王大娘本来已经犹豫的眼神,一下子变的坚定起来。 “告诉我,我儿子在哪里,从他出生,我还未见过他,抱过他。”说完心中忽然诞生了巨大的绝望,“如果他过的好,我就….”眼泪挂在了她有些丑陋的脸上,一双眼睛却充满了慈爱和憧憬。“若是他过的好,我就远远的看着,我不会打扰他。”叶怀昭叹了口气,端正了神色,严肃的说道:“若你老实交代,帮助王大娘找回儿子,或许能将功赎过,按照大周律例,你得被流放三千里,后代不得读书入仕。” 刘大娘对着那贫苦的王氏,尚且能够狡辩,但面对周身华贵的叶怀昭,却发自内心的有些惧怕。 “你借着稳婆的身份,买卖婴童,一共几次,可有详细记录。” “大人,真的就这一次,老婆子并非是那不分是非之人,实在是对方给的钱太多,才被迷了眼。” 叶怀昭看她神色,倒是相信了几分,毕竟若真是老手,那就不会多年后还在庙中忏悔被王氏听到。 “那人是如何找到你,你又收了多少银子,现在可还留着?” “老婆子当年做稳婆,顺便也将妇人生产下来的紫河车偷偷的卖掉。” 紫河车便是胎盘,可入药,有些地方的妇人坚信,吃了这个可以保持青春。 “禀大人,老婆子手上有货,有人出钱,但我们也有规矩,钱货都是中间人收的,我当时一直卖给的便是阳县翠红楼的龟公,我一直是里面的窑姐儿要,但后来他们说,这紫河车全部是送到了京城。” “买孩子也是通过这个龟公?” 刘大娘心一横,说道:“是,他给了一百两银子。”说着又忙不迭的磕头。“老婆子要赚多少年啊,才能赚到这么多钱,一时起了贪心,才做出了糊涂事。” 王大娘抹着眼泪,垂着头,一个劲的说着,“我的孩子啊,我都没看上一眼。”看上去让人无比的心酸。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王大娘的。” “我真的都说了。”那婆子指天发誓。 “那你为何搬了地方,躲着她?” “我不是躲着她,而是两年前,我在京城好像见到了那龟公,叫熊叔,个子矮小,在长乐坊的一处娼寮里,我怕他认出我,便搬了家,也不敢再卖那紫河车。” 叶怀昭又问了她几句,见翻来覆去也只是那些信息,便带着王大娘往家走去。 “大娘,你可在我家暂住。”他看那大娘要拒绝,“你帮我做些粗活,你住在城郊太远,有什么事情,我要寻你不便。” 王大娘感恩的停了下来,一路念叨着老天保佑叶大人长命百岁,絮絮叨叨的到了叶府。 刚到门口,就被一个小炮弹砸进了怀里。云霞郡主穿着一身绣着粉色牡丹的春装,玩着叶怀昭的头发,“想我了没。” “见过郡主大人,见过殿下,怎么不进去坐着等我?” 杨景玟穿着一身常服,长身玉立,站在大门口的树荫下,神色晦暗不明的盯着叶怀昭及他身边衣服破烂的妇人,嫌弃的神色不加掩饰。 第18章 龟公 楚青钺按照叶怀昭提供的信息,在长乐坊旁边的一个小娼寮里,寻那叫做熊叔的龟公。 “此事你一个人去办即可,不要被其他人知晓。”他低声的吩咐着谢猛,谢猛有些讶异的看了看外面来来往往的衙役,随后神色莫名的点了点头。 随后他便去了未央馆,端睿公主已在屋内等候多时了。 “公主久候了。”楚青钺淡淡一礼。 端睿公主微微颔首,“多谢楚大人,告知我府中的钉子所在。”说完冷哼了一声,“我就说以前总感觉随时被人盯着,去见个儿时的小姐妹,都会被当今太后提点一番。” “公主出入还是需要谨慎些,府中未必只有浮磐一个眼线。” 端睿点了点头,“大人放心,我此刻带着愿儿在未央馆中听琴呢。”只是身边戴着纱帽的公主,换了人而已。 “不知大人,此番找我出来何事。” 楚青钺将手中那红色的肚兜拿了出来,端睿公主打量了片刻,忽然瞳孔一缩,手掌猛的一拍桌子,“大胆,堂堂镇北将军府的二公子,竟然如此孟浪。”一张脸憋的通红。 “公主,脾气收一收,仔细看看。”楚青钺却是神色淡淡。 端睿公主深深的吸了口气,将那肚兜接了过去,又嫌被脏了手一般扔了出去,“这是本宫幼时贴身之物,或是愿儿幼时穿的”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过来仔细的瞧了瞧,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厉声问道:“你哪里来的此物?” 楚青钺是见过尸山血海的人,从来没有将端睿公主的色厉内荏放在心上,此刻更是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都没有放过。 “南市勾栏戏台上,有人被剥皮吊死,公主可有耳闻。” 端睿公主压下心头的怒气,答道:“不知,关我何事。” “那人死的凄惨,又被剥了脸皮,我们几经调查,才发现他的身份。此人是一个太监,再外有个家,家中的妇人是二十多年前,出宫的宫女,如今也惨死家中。这东西,便是我在她们家中搜出来的。”楚青钺喝了口茶,看着端睿公主脸上神色几经变化。 “我进宫过几次,也见过洪恩公公,想来上面早已知晓此事,我约公主再次见面,一是提前告知公主一声,二是希望公主,权衡一番,能对楚某说多少,自己又承担多少。” 端睿公主指了指那肚兜上的牡丹,“这料子,是宫中用来做里衣的,要皇帝亲赐才有。” 她站了起来,摸着那粉色的牡丹,将眼中浓浓的怀念之意尽数掩藏。 “我母..”她顿了一下改口道:“我娘,是太子妃,是他亲自去韩家求来的。”说着闭了闭眼睛,“我年幼时,他们关系和睦,很是恩爱。我娘喜欢牡丹,他便让秀娘专门为我娘绣牡丹在衣物上,后来他登基后,宫中妃嫔多了起来,我娘也渐渐的不开心了,但这牡丹图案,却是不成文的规定,整个后宫,跟那凤冠一样,属于我母亲独有的,当然,也还有我。”端睿笑了笑,“我幼时的衣物,愿儿的衣物,都是我娘亲自打理的,上面都绣着她喜爱的牡丹。” 说着瞥了一眼那红色的肚兜:“那宫女是何模样?” 楚青钺将丁能夫妇的画像拿了出来,“她在宫中被称为巧儿,这太监叫丁能,但不知是不是真名。” 端睿公主仔细的打量了下两人,“没有印象,以前我娘宫中人众多,除了近身伺候的,还有很多做粗使活的,这肚兜,可能便是这秀娘藏起来的吧。” “此事不无可能,但藏了二十多年,都相安无事,如今却遭了杀身之祸。” 楚青钺看着端睿公主,“公主,,你不必如此提防于我。” 端睿公主叹了口气,“楚大人,对不住,这些年,我只信我自己。” 她轻轻的摩挲着那牡丹,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你知道吗?我娘贵为太子妃,可我的很多衣物上,牡丹是她亲自绣的。” “我小时候顽皮,经常挨打,护膝和护臀的垫子,也全是我娘亲自做的。” 端睿公主笑了笑:“不过啊,这不是我娘绣的,我娘绣工没这么好。”说着指了指那牡丹中间的花蕊,“而且,我出生的时候,虽然是长女,但他只是太子。” 楚青钺猛地反应了过来,那花蕊的颜色是明黄,这是犯了天家忌讳的,所以端睿公主方才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这肚兜不是端睿公主的,那时韩皇后还是太子妃,怎么会不知明黄色只有皇帝和太子才能用这忌讳,那么这肚兜也不是云霞郡主的,因为她的身份也配不起。 “你想到了是吗?”端睿公主笑了笑,“他登基那年,我娘有孕,这肚兜,应当是为我那短命的弟弟准备的。” 她神色淡淡,仿佛在谈论别人的家世。 “但皇子,怎会用这牡丹图案。” “在肚子里的时候,谁知是男是女?当娘的,一般都会男女的衣物各准备几套。” “那时,我已经六岁了,有了记忆,虽然娘想生个儿子,但还是让秀娘按照公主的规制,准备了衣物,后来没有用上,便被那宫女偷出宫了吧。” 端睿公主说的合情合理,她认出那衣物是韩皇后生废太子的时候准备的,不想再与他有牵扯无可厚非,但楚青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难以理清头绪。 “大人。”谢猛喊了他几声,楚青钺才回过神来,只觉谢猛夹杂着一股带着热气的汗臭混合着脂粉香味扑面而来,嫌弃的往后躲了两步。 “那姓熊的龟公,早在一年前就失踪了。” “没有报官。” “报什么官,他们说这人是从阳县躲事来的,腿上有被刀砍过的伤,身型、年龄,都跟乱葬岗那个矮个子骨架对的上。” “可知躲的什么事?” “那龟公买卖女子生产时的胎盘,青楼女子所生的孩子,成型的或是未成型的。” 第十九章 孩子 杨景玟看着叶怀昭熟练的哄着云霞郡主,脸上也带着一丝温和的神色。 到底还是小孩子,不一会就熟门熟路的跑到了叶怀昭的后院,看那一窝一窝的小狗崽子去了, “郡主,今日穿的这样好看,仔细弄脏了衣物啊。”叶怀昭盯着那灼灼牡丹,开口劝道。 “没事,皇祖母才不会怪我呢。”说着冲他们吐了下舌头。 “被母后惯的,越发无法无天了。”太子淡淡的说道。 “怀昭,可是对孤有些失望?”杨景玟忽然开口问道,叶怀昭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太子何出此言?” “你我明知,宋相是被构陷的,也知他是被谁构陷的,但孤为了明哲保身,却错失了去救宋相的最佳时机,导致他惨死狱中,每每想到此事,孤心中惭愧异常。” “怀昭心中也是。”叶怀昭轻轻的叹了口气,他之前在太子面前坦承了发现那红冠蛇秘密一事,便是在那乌头镇一案中,站在了同样的立场。 “但不是孤不救,而是宋相给孤传了信。”说着拿出了一张纸,递到了叶怀昭面前。 信纸已被折叠多次,边缘毛躁,想来是经常拿出来看,字迹略显潦草,想来是在仓促的环境中写下,一共三页,全是叮咛嘱托,满篇都是未酬的壮志,以及对太子的期望。信的末尾道:“圣心已失,奸佞当道,还望殿下避其锋芒静待时机,海清河晏,天下归心。” 叶怀昭将最后一段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次,方才交还给太子,“殿下倒是信的过我。” “无关信不信的过,但我知道,你是一个明辨是非之人,毕竟你也是在宋相的教导下读过书的人。想来也是明白他心中愿景和一生所求的。” 叶怀昭淡淡的点了点头,“宋相一心为民,为官谨慎,却不料此事上栽了跟头。” 太子满眼狠厉。闭上后缓缓睁开,又恢复了冷静。 “老三来找你,你们不欢而散,我就知晓,此事不仅除掉了我的一大助力,还离间了你和老三,此人一箭双雕的计谋用的甚好。”叶怀昭心中一惊,太子话中有话,却点到为止。 “父皇诞辰在即,你在宫中,一切要小心。”太子看着他,眼中有深意,却又捉摸不透。 叶怀昭皱着眉头看着他,“我?还望殿下明示。”这太子一向与他不和,先是莫名其妙的给他解释了和宋连图的原委,又来提点他小心宫中寿宴。 太子见左右无人,斜了他一眼,表情很是不耐烦与恶劣。“以我们的交情,这些话已经足够多了。” 叶怀昭笑了笑,松了口气,之前这太子装模作样一副信任他重用他的样子,搞的他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怕忽然从拐角窜出一个人,将他拖到角落里暴打一顿,此时见到太子在无人时,又恢复了年少蛮横不加掩饰的嫌弃样子,心下松了口气。 太子看他一笑,心中更是来气,小时候这人护着老三又护着老四,虽然表现上对自己恭恭敬敬,但从来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想到暗卫传来的那些消息,以及天长日久两人的那些眉眼官司,太子缓缓的勾起了嘴角,带着一丝恶意,笑着说道:“你以为将你拱上户部的位置是谁?你以为让你夹在老三和我之间的又是谁?” 叶怀昭淡淡的看着他,不知道太子又想拿什么话刺他。 “便是那人明媒正娶的正妻,生同穴死同陵的那位。”太子的脸上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神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 “长的人模人样的,偏偏有那毛病。”左右周围无人,太子便不加掩饰。 叶怀昭心里一惊,他一贯以为自己掩饰的极好,没想到太子居然知道,那么宫中其他人? “而且,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老三那个笑面虎,那人就跟吴家所有人一样,面上笑着,背后却捅你刀子。” 太子看他脸色发白,言语间更是恶劣,“本来还想利用你和他的关系对付他的,但没想到你也还算有几分骨气,知道他娶妻,便跟他断了。但你说,那吴玉瑶,可容的下你?” 说完脸色也变了几分,“户部是吴家人的天下,她用尽手腕将你弄了进去,就是让你在她家人的眼皮子下拿捏你,这次若不是我让雪岚跟着你,你早就死在那乌头镇的山洞里了。” 叶怀昭脸色发白,心中一些疑惑却被太子口中的字字句句补上。 “乌头镇我让人将你救了,你差点又搅进了宋相的案中,你在户部每天干的任何事情,都有人盯着。” 叶怀昭苦笑了一下,“还真是看的起我。” 云霞郡主抱着一只小狗跑了过来,两人脸上瞬间换了神色,一副相谈甚欢样子。 “总之,后日宫宴,仔细些。”说完便转身不语。 叶怀昭微微的躬身,“多谢殿下,多谢皇后娘娘。” 叶怀昭也知道,皇后母子定是在宫中提前得知了什么,提点他倒也未必是出自好心,但敌人的敌人,不是朋友,也算盟友。 云霞郡主又在府上吃了一些吃食,方才跟着太子离去。叶怀昭将人送走后,才发现那王大娘,扶着门框,藏在门柱后面,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大娘,以后见到他,你躲远一些,那人身份贵重,脾气又不好,万一怪罪你就不好了。” “那人是谁啊?抱着的女孩是他女儿啊?真可爱。”王大娘的眼中流露出几分羡慕。 “他是当今太子,那不是他女儿,是外甥女,脾气也不好,你以后也躲着些。” 王大娘的神色有些落寞,却还是盯着门口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叶怀昭心中有事,便将人带到后院,交给家中的管家,让管家给安排一个单独的住处,还有一些简单的活计。王大娘感激不尽的鞠躬,跟着管家往后院去了,她心中有个疑问,却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沉默是金,没有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第20章 目击 楚青钺盯着那具已经化成白骨的矮小男尸,右边腿骨上有明显的刀疤,这人若是那姓熊的龟公,那么很有可能一年前就已经死了被扔在了乱葬岗,那稳婆刘氏也死了,还有另外三个人,又是何人,这些人死的悄无声息,为何丁能却要死的大张旗鼓,难道真如叶怀昭所说,凶手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恐吓或是提醒什么人,但为何又没有其他动静。 他感觉这事的关键,还是在于那宫女和太监的身份,他沉思了片刻,便去了恭亲王府,找到杨景韬。 “楚二,我还以为你很忙。”在家养伤的杨景韬被勒令无事不准出门,正闲的无聊。 “上次你们进宫问灵猫香的那位嬷嬷,帮我联系一下,我有事想要问她。” 杨景韬有些无趣的说道,“嗨,我还以为你找我玩来了。” “我让邹叔去帮你联系,人是不容易见到,你可以写成字条,我进宫去的时候,给你送过去。”说完有些好奇的盯着他,“哎,你说你,约了长公主见面,怎么不叫上我?” 楚青钺有些没好气的看着他,“我私下有些话,你方便在场。” “切!”杨景韬无聊的叹了口气,“我感觉我伤已经大好了,但他们还是看着我,不许我动武,最多只能打套拳。” 楚青钺斜了他一眼,“无聊?让白芷姑娘来复诊一下。” 想到白芷,楚青钺忽然又想起那夜,叶怀昭误会了他跟白芷的关系,而他在心神荡漾之下,居然问出了自己和当今皇上谁更英武的蠢问题,反应过来后,在那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哼,什么叫做,和皇帝看上了同一家的女子,那人,那么聪明,有时候却又那么蠢。 “回神?想什么呢?哪家的俊俏郎君将你勾了魂?”杨景韬没好气的问。 “一两句说不清楚,我还是得亲自见一见那老嬷嬷。” “行吧,你跟邹叔,去换身衣服,趁着宫门还开着,赶紧去吧。” 楚青钺带着小刀,一身王府的侍卫装束,跟着杨景韬便进了宫,杨景韬则去了御书房找皇帝,楚青钺等人则在群英殿候着,片刻之后,便看见那穿着一身素衣的嬷嬷出现在院中。 “长话短说,只有一盏茶的功夫。”邹启说完便闪身出去守着。 “嬷嬷。”楚青钺点头致意,“这两人,不知你可认识。”他拿出了巧儿与丁能的画像。 素云嬷嬷认真的打量着画像,指着巧儿说道,没见过,“宫女众多,就算见过,她变老了,我也未必认的出来。” 说着又指了指丁能,“这人倒是有几分面熟。”说着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这人应当是当时柔妃身边的一个太监。但具体是先皇后的人还是太后的人,我就不清楚了。” “你的意思是,此人是韩皇后,或者吴太后,安排在柔妃身边的人?”楚青钺却将关系理了个清楚,素云嬷嬷肯定的点了点头,“当年柔妃盛宠,有好些不忿的位次低一些的妃嫔,都被她送进了冷宫,这人,便是每次来送人的?” “哦?那你为何觉得他是别人安插的人?” 素云嬷嬷笑了笑,指了指宫墙,“这宫中啊,很多人都不止一个主子,一个面上的一个心里的。” 楚青钺奇道,“这要如何分辨?” “老身所管理的冷宫啊,紧紧挨着的便是那安置夜香的角门,只有宫中从事最低等事务或是受罚的宫人,才在那处出入,但这人啊,我之所以有印象,便是他看见他在那里出现过几次,还与冷宫中的一名废妃传递过消息。” “嬷嬷,在下还有个请求。”楚青钺轻声说道,“请嬷嬷帮我打探一下,那废妃,手腕上可有特殊印迹?” 素云嬷嬷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明日我将消息送出去给你。” “谢谢嬷嬷。”楚青钺弯腰致谢。 “楚大人,别那么客气。”说着微微笑了一下,“你们明明长的不像,我却感觉你像一个故人。” “看来嬷嬷一定很喜欢那位故人,所以才愿意帮楚某。” 楚青钺知道她说的那人是叶怀昭,但不能点破。 素云嬷嬷福了福身子,“宜太妃对老身有恩,但老身被困在这宫中,也没有其他本事,用一些消息换大人在宫外照拂她们母子一二罢了。” 楚青钺压低声音,低声说道:“将军府与叶府比邻而居,我兄弟二人自幼与叶兄相熟,嬷嬷请放心。” 素云嬷嬷听得那个名字,叹了口气,“大人还想问什么?老奴知无不言。” “韩皇后宫中,听闻曾两次,杖杀数十名宫人?” “你从哪里听来的?”素云嬷嬷张大了嘴,压低声音说道:“第一次是在废太子出生的时候,听闻有宫人被人收买,想要暗害太子,是先帝下旨外放,但…”素云嬷嬷犹豫了下,“应当是全都死了。” 说着又皱眉道:“还有一次是在七年前,皇后大病一场,病好后换了一大批宫人。说起来,你给我看的那太监,就是在那段时间,经常出入在角门。” “我帮你问问,冷宫中或许有人知情。” “一切小心,问不出也不打紧。” 这两人果然跟宫中有所关联,那行凶之人,在巧娘被杀害之前,曾被逼问,她说的只知道他将人带走,带走的是谁?带到了何处。 天色渐晚,金乌西沉,楚青钺盯着那宫墙,脸色晦暗不明。 刚回府中,谢猛前后脚就跟了进来。 “大人,我今日带人走访了那娼寮,有个孩子,应当见过那行凶之人。” “青楼女子若生子,男孩一般会被卖掉,女孩会留下。那女孩的娘亲多半怕她做女孩打扮会被欺负,便将她打扮成一个小厮在厨房帮佣,那熊叔曾多次打量他,后来发现是个女孩才作罢,就是那个女孩说,当时那娼寮的厨房, 总有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来送柴火,看见熊叔打量她,还护过她。而且熊叔不见了之后,那人也再也没来过了。 “再去查,让人将样子画下来。” 第二十一章 敲打 因着今年乌头镇发现的金子,皇帝的内库得到了很大的充盈,寿宴办的愈发的奢靡。各种珍馐美食一车一车的拉入宫内,绫罗绸缎将整个京城妆点的姹紫嫣红一片喜庆。 皇帝高兴,下面的官员日子也好过,很多人脸上都带着松弛的笑意,尤其是以前被宋连图打压训斥的一派。但也有些人,脸是拉的格外长,比如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呈上去要钱的条陈一直被压着,下面却都等着要钱,偏偏户部一直哭穷。他们一肚子的气却也不敢在皇帝生辰的时候去触霉头,忍耐着火气等万寿宴过后再提不说还要准备礼物,而且还得准备两份,因为万寿宴后两日,便是太子的生辰,虽然太子不会再办寿宴,但礼物是要备下的。 “哎,昭哥,你准备了什么寿礼?”杨景和神秘兮兮的问道,却得到了叶怀昭一个微妙的笑容,不由得泄气:“切,又是书画。” 叶怀昭笑道:“我这家底,能拿出来的东西,两位都不稀罕。唯有这书画勉强拿的出手。” “还不用花钱是不是。”杨景和白了他一眼。 “你准备了什么?”叶怀昭好奇道,却不料杨景和还保密上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人边说边往宜妃的越秀宫走去,与一个低着头的小太监擦身而过,杨景和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叶怀昭的眉头微微皱起。 “晦气。” 叶怀昭不解的看着他,“那是柔贵人宫里的人。”说着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听说那柔贵人有孕了。”再一看四下无人,“万寿宴上,父皇可能会封妃。” 叶怀昭也有些惊讶,“那柔贵人出身低微,皇后和婉妃能同意?” 杨景和瘪了瘪嘴:“我母妃最近装病呢,那柔贵人定是又派人前来虚情假意的探病呢。” 叶怀昭闻言神色严肃了几分,“送来的东西、吃食,都不要动!” “放心吧,哥,母妃明白,只是不知道这柔贵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杨景和只当这是后宫妇人争宠拉帮结派的手段,却不知那柔贵人应该跟那张天师,都是天音阁的人,那么接近姑姑,心思可能并不单纯。 他脸色暗了几分,准备找个机会,好好的敲打一下刚刚那个小太监。 却没想到机会这么快的就来了,出宫后他带着宜妃赐的点心,准备送给那苦命的阿银,正好碰到隔壁门打开,丁能看了他一眼,又慌忙的低下了头,避开视线。 叶怀昭有些好笑,这人的腿下一弯,脑袋低垂,一副奴颜屈膝的样子,就算脸上贴上了胡子,也改变不了下意识的习惯。 “能公公。”话音刚落,便见丁能的背影僵直。 “不用辩解,我知道你是谁,你也不用想着将我灭口,四殿下知道我今日来此,我若出事,他定会追究,你跑的掉,那巧儿也跑的掉吗?” 丁能转过身来,眼中隐隐有哀求之意。 叶怀昭笑了笑,胸有成竹的推开的阿金家的门。“请,惠娘带阿金阿银去买东西了。” “叶公子,想知道什么?”丁能声音有些暗哑的开口道,他在宫中行走,自然知道叶怀昭的身份,所以之前也反对过惠娘收养阿银。 “第一,柔贵人派你接近我姑姑,到底是何用意。” 丁能心下松了松:“奴才只是奉命送些东西,不过我想柔贵人不想四面受敌,只是想拉拢宜妃,送的东西也没有问题。” 叶怀昭点了点头:“第二,你是皇后还是婉贵妃的人?在柔贵人身边可发现了。” 丁能沉默了,不知该如何接话。 叶怀昭想起楚青钺说的,丁能手腕上的红痣,轻笑了一声,“皇后的人吧。” 丁能松了口气,“奴才算不得柔贵人的亲信,只能打探到一些粗浅行踪。” “第三,你和惠娘的关系,她为何离宫,你为何将她藏在此处,假扮夫妻。” 丁能将头砰砰的磕的直响,“公子饶命,此事人命关天,奴才不能说啊。” “哦?不能说?那我便去问皇后、问太子。” 地上留下了血迹,丁能还是没有停下,不停的磕头。 “二十二年前,皇后宫中的宫人悉数消失,巧儿居然逃过了一劫?”叶怀昭将自己得到的信息和楚青钺处听来的,混在一起,语气低沉的开口,决定诈他一诈。 丁能果然呆住了,有些认命的看着叶怀昭。 “放心吧,阿银还需要你二人抚养长大,我绝不会害你二人,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个真相。” 沉默了良久,丁能方才开口说道:“我和惠娘以前是街坊,家里穷,我被卖进宫中当了太监,没想到过了两年,又在宫里见到了她。惠娘不善言辞,但做的一手好绣活,慢慢的得到皇后宫中的大宫女的赏识,将她从尚衣局提到了坤宁宫,我也因为有点身手,在坤宁宫做些粗活。” “当年,陛下登记,皇后和婉贵妃同时怀有身孕,惠娘被赐名为巧儿,专门负责给未出生的龙胎做衣物,她按照皇后的喜好,做了两件公主穿的衣物,却不料惹的皇后大怒,将巧儿打了一顿,现在想来,也算因祸得福。” 丁能叹了口气,“巧儿挨了打,下不了地,被罚到冷宫洗衣,却不成想,几日后皇后产子,据说有人在里面动了手脚,皇后清理了当时内宫中除了自己的亲信外所有的宫人。” “以皇后的手段,未必会放过巧儿。” “是我用一具尸体,冒充了巧儿,然后想法带她出了宫,一直安置在此处。” “叶公子,惠娘她何错之有,大人还请垂怜一下我们。”说着又磕起了头。 叶怀昭叹了口气,“此事与我无关,若有人对我姑姑不利,还望公公告知我一二。” 丁能点头,知道这是叶怀昭与他谈的条件,左右不过是当人眼线,多当一个又何妨。 “我若是你,早日出宫,带着惠娘搬家吧,别留在京城,这地方是非太多,你们想过安稳日子,便带着阿银走吧。” “谢公子,多谢公子”丁能这下彻底的放心了。 第二十二章 生辰礼 叶怀昭盯着那画像,看了良久,总觉得此人有些面熟。 他一直微微的皱着眉头,神色凝重的盯着桌上的那张纸看着,连丝余光也没分给楚青钺。 “这男人,丑成这样?有什么好看的。”说着就将那画像从叶怀昭手中抽走。 叶怀昭无奈的瞪了他一眼,“我觉得这人有些面熟。” “啊!”他惊呼了一声,拿过纸笔,刷刷的纸上做起了画,很快一个眼中带着一丝笑意的年轻人就出现在了纸上。 “这是何人?”这人与那凶徒的眉眼有些相似。 “这是按照王大娘描绘的她相公的画像。” 说着又扬了扬楚青钺带来的那张剥皮凶徒的画像。“我今日见了丁能,他贴上了胡子,便凭空老了好几岁。”说着又将那年轻的画像脸画的宽了些,疤痕变的粗了些,眼神也变得凶狠了一些,在鼻翼两侧嘴角两侧及眼角,都添上了一些纹路,两幅画像,便有了七八成相似。 “王氏的相公不是死了吗?”楚青钺看着两幅画像,神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死未见尸!”叶怀昭指着年轻时的那张画像,“这是王大娘的记忆中,二十岁左右的相公,她自己都说,相公的样子都快要记不起来了,但我想在她心中,这个男人是爱笑的、温和的。但这男人,在你那,却是凶狠残忍的,两人的五官虽然相像,但神态迥异,很难让人想到这是同一个人。” “这倒说的通了,这人杀刘稳婆、熊龟公,是因为他们卖了他的儿子。”楚青钺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但这么多年,他去了哪里?为何现在才出来复仇?那么他杀丁能夫妇又是为何,那乱葬岗还有三具尸首,又是何人?” “我猜,那三人,应当也是他们拐卖孩子的相关人员,而丁能和惠娘。”说完叶怀昭皱起了眉头。 “怎么?” 叶怀昭摇了摇头,觉得刚刚脑子里冒出的念头太过惊世骇俗,没有真凭实据,还是不要乱加揣测为好。 楚青钺没有多想,脑子里开始琢磨那另外三具尸体的身份,只可惜那三具尸体,都已腐烂的不成样子。 “你说,稳婆可以接触到那些新出生的孩子,再通过龟公牵线搭桥将那紫河车卖出去,但龟公接触到的都是一些青楼女子” 叶怀昭倒是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缺少一环,龟公并不认识那些豪门贵妇,肯定另外有人,能够为他们寻找到买家。” “已经派人去了阳县,想必明日便可知晓。”楚青钺像是想到了什么,“王氏呢。” 叶怀昭指了指后院,“我让她住在我府中。” “对了,我今日在宫中,见到了丁能。果然,他是皇后安插在柔贵人身边的人。”说着冷哼了一声,“陛下想要封柔贵人为妃。” 楚青钺忍了忍,没将嘴里的大逆不道的言语说出口,“这是在逼皇后和婉妃动手啊。” “可不是,所以那柔贵人便向我姑姑示好,想要拉几个盟友。” 楚青钺有几分担忧,“这柔贵人可不是善茬啊。” “所以我姑姑一直装病,她是打算连万寿宴都不出席了,她说懒得看那几个女人唱戏。”叶怀昭的眼中有淡淡的笑意。 “哦,怀昭,你准备了什么贺礼。” 叶怀昭大大方方的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松鹤图,“那是送给皇上的寿礼。”说着又指了指旁边的一幅梅花图:“那是送给太子的。” “这不是你前几日,随手画的?”楚青钺前日来的时候,桌上正放着那幅梅花图。 “是啊,今年刚画的。” “你往年都送些什么?难道都是字画?”楚青钺面上带着惊讶。 “当然,我又没钱。”叶怀昭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那两位什么东西没见过,再说了,这事也轮不到我出风头的。” 但这人,居然在皇帝的寿宴上敷衍至此,只是随手几笔。 “那太子生辰过后,不久便是三殿下生辰,你送什么?”楚青钺状似无意的问道。 叶怀昭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都是一些民间的小玩意,今年,就送一幅天伦之乐图吧,毕竟他的王妃刚生了女儿。” “七月初七。”楚青钺忽然说道。 “?”叶怀昭疑惑的看着他。 “我的生辰,是七月初七。”楚青钺认真的看着他。“你会送我什么生辰礼。” “这么巧?”叶怀昭睁大了眼睛,看着楚青钺,笑意从眼中缓缓溢出。 “我的生辰,是恒昌元年,七月初七。” “恒昌六年,七月初七。” 楚青钺的嘴角忽然带上了笑意,怎么都止不住,“原来,你我是同一天生辰。”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没有察觉的百转千回。 “今年的生辰,你我一起过如何?”楚青钺自然的发出邀请。 “尽量吧!你想要什么生辰礼?”叶怀昭转移了话题。 楚青钺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将叶怀昭看的心里发毛,才开口说道:“不能给我一个惊喜吗?”心里想的却是:“我怕说了吓死你。” “怀昭你呢?” 叶怀昭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你越来越没有个小孩子的样子了,最近老是直呼我的名字。” “你是恒昌元年的,今年七月初七满二十二岁,我是恒昌七年的,今年七月初七也是二十二岁,你我此时,正是同样的年龄,为何不能直呼你的名字。” 叶怀昭想了想也觉得有趣,楚青钺说的没错,那七年的时光仿佛消弭于无形,此时的两人,在各自的世界中,的确是一般大小。 他伸手在自己的腰那比了比,想了想又往下放了少许:“我上次见你,你才这么高。” 楚青钺没有印象了,却有些恼怒,“你想要什么生辰礼?” 叶怀昭认真的想了想,“我知道这可能有些难为你,但这,是我最后一个生辰。尽你所能,护景和与姑姑平安可好?” 楚青钺的神色一下子暗了下来,心中被愤怒和不甘搅合着,但抬眼看到叶怀昭那希冀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你倒是信的过我。”他不无嘲讽的说道。 “那是当然,楚大人一言九鼎。” 看,这人又拿他当小孩,随口敷衍。 第23章 气急 宜妃果然借着身体抱恙没有出席万寿宴,那个位置上取而代之的便是那刚刚二十出头的娇嫩少女。 太子和三皇子都若有若无的打量着杨景和,希望能从这一向沉不住气的弟弟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杨景和却沉着脸,眼神丝毫没有朝那上位瞟。 万寿宴,中午是与朝中重臣一同庆贺,晚上则是家宴,像叶怀昭这种既是朝臣又是亲戚的,自然是从中午待到了晚上,但肚子却空空如也。 杨景和往后靠了靠,对他做了个鬼脸,“母妃让你多吃点点心,你非不听。” 叶怀昭正要答话,便见对面,三殿下身边的小喜子,端了一盘点心放在他案前。 自从那日争吵不欢而散之后,杨景修在他面前撕去了伪装,再也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两人再也未见过面,此时,叶怀昭神色淡淡,对着三殿下点头致谢。 杨景修没有看他,但在他身边,一位云鬓高挽,珠翠环绕、眉如远黛、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正好接着了他的目光。 此时能坐在他身边的,自然便是他的王妃,也是他的表妹,吴玉瑶。 许是刚生完孩子,吴玉瑶体态还有几分丰腴,看上去更显得几分贵气,但眉眼间有些凌厉,远远不如婉贵妃端庄温婉。她看着叶怀昭,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叶怀昭心中咯噔一声,想起前日太子提点他的话,想来这女子是将他作为情敌,准备了一些阴私手段对付他。他心中有些恼怒,他早已与杨景修划清界限,实在大可不必将那些后宅争宠的手段,用在他身上。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暗加提防。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回廊处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座中之人无不起身相迎。 恒昌帝今日看上去气色尚可,虽然还是异常消瘦,但好在脸色看上去并不见冬季的苍白。 皇后韩景芝落后一步,身着盛装,一袭凤袍将其衬托的尊贵无比,广袖宽大而华丽,上面绣满了云纹。头上戴着珠钗,随着她的步履轻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一男一女,缓缓的朝着那主位走去。男子瘦弱干瘪,早已失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女子年过不惑,却愈发的沉稳庄重。 “平身平身。”恒昌帝显然心情不错,声音都洪亮了几分。 韩景芝无视那坐在贵妃下首的玫红色身影,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今日乃陛下生辰,臣妾恭祝陛下圣体康泰,万寿无疆。陛下乃天下之主,英明神武,泽被苍生,自陛下登基以来,夙夜忧叹殚精竭虑,为江山百姓不辞劳苦,臣妾与陛下结发,已整整三十年,有幸伴君左右,心中敬佩不已。臣妾以杯中薄酒,愿陛下龙运昌盛、国祚绵长、愿陛下身体康健、福泽永延。” 恒昌帝看着眼前年华不再的妇人,心中有所动容,两人年少夫妻,曾经很是恩爱,他也曾敬她爱她,让她成为了天下女子之首,但奈何两人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在各方势力的抗衡中,两人终究是渐行渐远。偏偏她又是韩家的嫡女,不像婉妃那样温柔,从不示弱。此次祝酒,言辞婉转处处示好,恒昌帝也软了神色,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皇后操劳宫中事务,辛苦了。” 皇后眉眼低垂,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太子看父母今日相处和谐,松了口气,起身说道:“儿臣恭祝父皇龙体康健,福寿绵长。愿父皇之威,如日中天,国运昌隆。儿臣当以父皇威楷模,勤勉奋进,为父皇分忧、为江山尽力。愿父皇岁岁平安,年年如意,永享盛世荣光。” 叶怀昭听着那一众皇子轮番的吹捧,心中好笑,若是楚青钺在此,定然会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话来,不过想来,以那人的性格,最多便是一句,祝陛下龙体安康吧。 以他的身份,是轮不到出言贺寿的,所以他理所应当的走神,但对面的席间,却总有一道视线,若有若无的打量着他。 终于等到云霞郡主也祝完寿,大家松了口气,皇上宣布传膳了。 训练有素的宫人,穿梭在席间,将精致的美食放在每人的小桌前。 皇帝身边,最得宠的柔贵人,却只用筷子蘸了一小口,便皱着眉头捂着嘴,一脸难受的样子。 “柔儿,可是这菜不对胃口。”恒昌帝竟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一幕。 坐在右侧的皇后瞟了一眼,眼神冰冷,“去传一点酸甜可口的菜肴,弄温热一些。” 另一侧的婉妃,掩着嘴笑道:“还是皇后姐姐会疼人。” 恒昌帝用手拍了拍皇后放在凳子上的手,眼中流露出一丝温和赞许,却没有看到韩景芝眼中的厌恶。 “无妨,想来是这天有些热了,身上燥热的很。”柔贵人娇媚的笑了笑,说着便对身后的宫女低语了一句。 “这时候身上是容易燥热,但要小心,不要着凉才好。”婉妃见宫人帮她解开了披风,闻言劝道。 “柔妹妹到底是年轻,这玫红色啊,衬的越发娇艳了。” 恒昌帝看那娇俏的脸蛋,心神也微微的荡漾。 披风被拿下,露出了整套的玫红色宫装,韩景芝瞟了一眼,却再也无法故作淡定的将目光移开。 她怎么敢?他怎么能? 那贱婢的背后,竟然绣上了大朵的牡丹,在这宫廷之中,就连吴婉,身后站着诺达一个吴家,以贵妃之尊,都不敢擅用牡丹图案,自从她成为大周的皇后,这后宫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牡丹国色天香,是他曾经许诺她一人专用的。 但如今,她身着牡丹秀样的宫装,堂而皇之的坐在妃位,而他,却一脸痴迷的看着那出身低贱的女子。 她捏紧了拳头,任凭指甲掐入了掌心,她以为她已经不再愤怒,此刻却发现还是会在意,但她身为皇后,太子之母,不能失仪。 “陛下,臣妾头晕,告罪先行。”说完便领着宫人匆匆离去。 太子担忧的看着她,身边的太子妃赶紧追了出去。 而那母仪天下的女人,强撑着一口气,刚刚走过举办宴席的角门,便倒了下去。 第24章 挟持 “大人,那人极其凶狠,挟持了善堂的大娘,躲到了里面去了,此人箭法了得,已经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了。”谢猛捂住左臂,那里应当是一处箭伤,应当还来不及止血。 “先去包扎。楚青钺赶来的时候,善堂已经被围了起来,其中一半是刑部的衙役一半是大理寺的官差。” 谢猛指了指后边正指挥着刑部衙役的官员,穿着一身官服却显得有些空荡,此时正指着那屋子大声低声说着什么。 谢猛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前脚到,他们后脚就来了。”他盯着一众同僚,眼神不善 楚青钺却笑了笑,“你又不是才知道,你下面有人领着两份薪水。”说着眼睛微微的眯起,跟那瘦弱的刑部官员对了个眼,收到一个记恨的眼神。 “速战速决,等会说不定皇城司的人还要来凑热闹。” “哟,楚大人,这次慢了一步啊?”左明玉带着一丝挑衅的神色,打了个招呼。 楚青钺倨傲的点了个头,对着谢猛低声问道:“这位被滇州王当众暴打的小子叫什么来着。” 话音虽小,但周围很多官差都有功夫,将楚青钺的话听了个明明白白,左明玉眼神阴沉,转身离去。 “大人,你清早传信,说让我带人来搜一搜这京城求子香火最好的红缘寺,门口的小沙弥认得那熊龟公,他经常在寺庙门口不远处的茶摊上喝茶、跟隔壁善堂的大善人关系也不错。” 楚青钺想起,台阶下的确有个茶摊,是个妇人带着孩童在经营。 “来红缘寺求子的,多半都是一些妇人,若是家境殷实的,一般都会坐车前来,车夫和下人,一般都会在茶摊喝茶等候,那茶摊的男主人,已经失踪半年有余了。” 一来二去,通过这些下人,闲聊间便能摸清主人家的情况,想来那茶摊的主人也不无辜。 “隔壁的善堂又怎么回事。” “这红缘寺求子,香火灵验,不少人慕名而言,但同时啊,也有很多孩子,被扔在寺庙门口,大部分都是女孩或者身带残疾的孩童,小时候还好,但寺庙里总不好养着那么多女孩,于是便有个姓叶的大善人,在此处建了善堂,雇了些人,照顾那些被丢弃的孩子。” “姓叶?”楚青钺猛然抬头。 谢猛压低声音说道:“我刚刚去找了善堂的账房,他说这些年都有人送来银钱,是从滇州过来的。” “从一开始,就受雇在此处照顾孩子的大娘,也就是被挟持那位,她说这善堂,是宫中一位贵人出的钱?” 楚青钺暗自笑了笑,自己一听姓叶,自然的便想到了那人身上,却忘记了他姑姑也姓叶,世上还有很多人,都姓叶。 “那这善堂?”楚青钺眼神有些冰冷。 “前任管事,一年前也失踪了。根据那大娘描述,那人体型壮硕,跟其中那具腐烂的尸体能对的上。” 稳婆、熊龟公、茶摊老板、善堂管事,还差最后一具尸体。 “那里面是怎么回事?”楚青钺看了看门窗紧闭的善堂。 谢猛叹了口气,微微的垂下了头,“我在里面寻找线索,却不料,那歹人正在后院劈柴,与我打了个照面,我见过画像,立马想将他拿下,谁知那人功夫不弱,当场挟持了一名幼童和厨娘,躲了起来。” 楚青钺正待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凛,“拦住。” 小刀便跟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两抱着柴火往门口堆放的刑部衙役踹翻在地。 “大胆,殴打官差,你嫌命长了嘛。”左明玉厉声喝道。 楚青钺看了一眼地上的柴火,“我的侍卫,在军中有职位,只怕官职还在你之上,只不过,没有一个当官的爹可以依仗。” 左明玉脸上微微发红,指着里面“那凶徒就在屋中,我让人用烟熏出来。” “谁告诉你,里面是凶徒?再说了,善堂里面无辜的孩童妇孺,你也不管不顾了吗?”楚青钺的声音中有几分严厉,冰冷的眼神看的左明玉有些发怵。 “小剑,谢猛,守在外面,小刀,随我进去。”说完看也没在看左明玉一眼,转身推开了门。小刀拉着他一闪身,避开了射来的羽箭。 “出来,挟持妇孺,算什么男人。”楚青钺站在门前,盯着屏风,身姿挺拔语气凌厉。 “狗官。”一个男人粗犷沙哑的声音响起。 “你是阳县二郎山王大娘的相公,是与不是?”楚青钺忽然发现,居然一直不知道此人的名讳。 “没错,在下石明,来寻我娘子,你还我娘子,我放了这两人。” 楚青钺冷哼了一声,“有人见过你娘子,不过是在七年之前。” “没错,七年前,我娘子被人安置在这善堂,但又被人带走,之后下落不明。”石明嗓音嘶哑,但说话干净利落,简单几句便将前因后果交代了清楚。 “为何时隔二十多年,你才来寻她?她以为你早已死了,一个人受尽了苦楚。” 石明沉默了片刻,开口的时候却满口苦涩。“当年我打猎在山中受了伤,却被歹人所擒掳走,一直到七年前,方才逃脱出来。但回到家中,已经是一片废墟。我便一直找她们母子,找了很久,两年前才有了一些线索。” 哀伤的语气专为愤恨,“我的娘子,生下了一个儿子,却被那稳婆和那龟公,联手卖掉。但老天有眼,我的妻子并未死在火中,她找来了京城。” 楚青钺奇道:“她既然七年前就下落不明,为何你在两年前有了线索。” 躲在屏风后面响起了一个低声啜泣的女声,“这善堂建立,王氏与我一起受雇于此,这些都是她对我讲的。后来,我也是无意间得知,叶大哥居然是王氏的相公,便将此事告知了他。” “谁将王氏安置在此?又是谁带走的?时间你可记得?” “此处是滇州王买下的,王氏是一位叫阿金的少年送来的,一起来的还有他的母亲和妹妹阿银,但没过几天,她们母女便走了。”说完那女子想了一下,“王氏在此处只待了三天,便被人带走了,是被来接阿银母女的那个男人一起带走的,就在万寿节后三天,再也没有有回来。” 第25章 封妃 “陛下,这龙井翡翠虾仁,倒是清爽可口。”柔贵人一连夹了好几筷子,对着恒昌帝温温柔柔的笑着,恒昌帝心中因为皇后离席的不爽,终于缓和了一些。 “喜欢你便多吃一些,给御膳房打个招呼便是。” “嗯,谢陛下,少喝点酒,多吃些菜,天师说了,等下服食万寿丹,若饮酒过多,会减弱效果的。” 恒昌帝看着柔贵人那娇艳的嘴唇说着熨帖人心的话,立马笑着放下了酒杯。 皇后离席,坐在场中份位最高的便是婉贵妃了,闻言温和的笑了笑,“柔贵人,果真善解人意。” 恒昌帝对着身后的内侍吩咐了两句,片刻后便见宫人端着一个托盘鱼贯而出,但盘中放置的却不是菜肴,而是一个一丸拇指大小的丹药。 “此乃张天师闭关一月,特意为朕炼制的万寿丹,服用后可精力充沛,延年益寿,今日朕的寿辰,在座诸位都是朕最亲近之人,朕赐万寿丹,尔等与朕共享。” “谢父皇”“谢陛下洪恩”下面齐刷刷的跪了一片,垂下的脸上,却表情各异。 叶怀昭盯着那颗丹药,正准备连带盒子收入袖中,上次陛下赐下的那枚药丸,闪电嗅了一下就跑开了。 但随后又有宫人端来了一个鎏金的杯子,盛满了透明淡粉的液体。 “这是臣妾用去年红缘寺梅花上的雪水和今年春天慈恩寺的桃花,一起熬制的茶水。” 恒昌帝端起杯子小啜了一口,“气味芬芳雅致,柔儿有心了。” 柔贵人福了福身子,软言说道:“陛下开心,就是臣妾的福气。” “这红缘寺啊,求子果然灵,哈哈哈哈”恒昌帝朗声笑道,拉着柔贵人的手,换来了柔贵人含羞带怯的一瞥。 杨景和往后一靠,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快吐了。” “柔儿呀,要为朕添一位小皇子或小公主了。” “恭喜皇上。” “来来,大家也沾沾朕万寿节的福气和柔贵人的喜气,为我大周皇室绵延皇嗣、开枝散叶。”说着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老大老二老三,来。”说着冲着前面的几个成年皇子乐呵呵的举杯,“老四今年也可以建府娶亲了。” “哎,宜妃不知最近身体好些了没?”婉妃开口道。 叶怀昭感觉到坐在皇帝下首的太子对他投来了一个极淡的眼神。 杨景和无奈,只得站了起来:“回父皇,贵妃,母妃好多了,就是还有些咳嗽,怕把病气过给大家。” “宜妃姐姐,就是心善,前些日子我去红缘寺还愿,听人说旁边开了家善堂,专门收养被遗弃的孤儿,听人说,那是宫中一位贵人,姓叶来着,我想定是宜妃姐姐,后来想和她亲近,但姐姐一直身体不爽。” “哦?还有这事?”恒昌帝随口问了一句,在场的视线却都集中在四殿下那桌。 杨景和站了起来,“嗨,其实这善堂幕后的主人是我,我娘一直病着,我便借了她的名头,想为她积点福气,父皇你不晓得,那红缘寺的,香火旺盛,却的都是求子的,但也有不少人,将生下来的女儿,带残疾的丢在门口,很是可怜的,所以儿臣便买下了旁边的一个旧庄子,雇了几个妇人,照顾那些被遗弃的孩子。” 恒昌帝欣慰的看着下首那丰神俊朗自信飞扬的儿子,叹道:“和儿长大了。” “对了,陛下,臣妾见这龙井翡翠虾仁、清爽可口,一向没什么胃口的都多吃了几口,说不定宜妃娘娘,也喜欢呢。” “好,将这龙井翡翠虾仁、万寿丹、还有柔妃。”恒昌帝微微的顿了顿,“柔贵人温柔贤德,加封为柔妃。” 太子妃将皇后送回宫中,刚刚折返,便听到柔妃封妃的旨意,心中顿时一凉。她们早就接到消息,说皇帝欲将柔贵人越级封妃,所以皇后才可以婉转、多次提及年少时光,希望能凭借皇后的身份和发妻的情分将这事阻拦下来,但没想到,柔妃故意穿了专属于皇后的牡丹宫装,而且仅在背后,专门露给皇后看,惹的皇后大怒离场。不仅让恒昌帝对韩皇后越发不满,还让柔贵人封妃一事,再无阻力。 叶怀昭坐在下首看着太子和端睿公主阴沉的脸色也明白了过来,太子和公主屡次对他示好,并非真的是看中了他的才华,而是明白,这后宫之中,婉贵妃身份仅次于皇后,身后还站着如日中天的吴家,而皇后端着一身的傲气不肯低头,又多次对皇帝炼丹求道一事规劝,两人越发离心,如今这柔贵人本身就受宠,还要母凭子贵,跟婉贵妃想来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而自己的姑姑宜妃,若再站到了婉贵妃那边,任凭韩皇后是六宫之主,也孤掌难鸣。 韩皇后什么都明白,但到底是钟鸣鼎食之家出身的女儿,自有她的一身傲气。她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打压妃嫔,一如之前对宜妃的所为,但不懂得自降身份,委婉讨巧。 叶怀昭想起姑姑有次说过的话,“冷宫里啊,那么多的废妃,三分来自皇帝的喜新厌旧、三分来自皇后的嫉妒心,还有三分啊,来自于婉妃的挑拨离间。” 柔妃谢恩时那讨喜惊喜的模样大大的取悦了恒昌帝,他站起身来,举起了酒杯,“来,大家饮下柔妃亲手所制的花茶。”说完又拿出万寿丹吞下,“也不要辜负张天师对朕对诸位的一番美意。” 本想趁乱倒掉茶水藏起丹药的众人发现,之前端来茶水的宫娥居然站着自己旁边没有离去,想来是要眼见自己用那茶水服食丹药,众人无奈,只好忍住满心的荒唐,将那丹药用茶水顺下,只有端睿公主,站起来对着皇上撒娇,“父皇,儿臣今日不舒服,不能喝凉的。”说完拿起了丹药喂进了口中,“这清茶就不喝了。” 恒昌帝看着这个自小被她捧在掌心长大的女儿,倒也没有苛责。 “怀昭,你将宜妃的那份和龙井虾仁,送到越秀宫去。” 叶怀昭领命起身往外走去,只是刚离开众人的视线,就将口中之物,借着袖子遮掩、吐了出来。 当我傻啊? 第26章 僵持 你当我傻啊?”石明对楚青钺让他放了妇人和儿童的提议,感到有些好笑。 “放了她们,然后将我活活烧死在屋中吗?” “我在里面,我打不过你。”楚青钺对里面说道:“我只想跟你聊聊。” “你说!人不放” 楚青钺也没有坚持,“你说你当日被歹人掳走,是在何处被掳走,又被掳到了何处?” “我在二郎山打猎,结果惊动了冬眠的黑黑瞎子,被追赶的时候,掉到了一处山崖下,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便被绑在了车上,脸上也蒙着布,在路上走了好几日,最后也是到了一处山中,等我后来逃出来后,才知道已经到了定县,在牧山之中。”说着沉默了片刻,“和我一起的还有差不多一百个兄弟,身强体壮。” 楚青钺有些好奇的说道:“将你们一些壮年男子关在山中?以你的体格,逃跑应当不难吧?”更何况还有三十多个同伴。 “我们脚上都带着镣铐,精钢做成的。我们在山中,日复一日的,便是打铁,应当是制作兵器,”。 “什么兵器” 楚青钺的神情变得严肃,大周的律例,别说私下锻造兵器了,便是私下经营、买卖铁矿都是重罪,而关押了将近百名的人,在深山中锻造兵器。 定县,牧山,紧紧挨着平洲,平洲是肃亲王的封地。再往北走,便是一条坦途,到达甘州、镇北防线。但事情发生在先帝登基的那一年,想来跟肃亲王关系不大,看来,回去得好好的查查。 “那你后来又是如何逃脱的呢?”楚青钺暂且压下心中对于牧山的疑惑,问道。 “平日里,我们带着镣铐,十人一间顺着通铺,一边是茅房一边是打铁的山洞。跑也跑不远,但是七年前,不知为何,山外并没有铁块运进来,粮食也没有送进来,看守我们的人便出去查探,回来后都有些担忧。我们没有粮食了,看守们分批次出山去买,看守我们的便少了许多,我也被他们派去山间打猎,睡在我旁边的以前是个山匪,我们合计了一番,借着打猎,杀了看守,便跑掉了。” “跟你们一起被掳来的人呢?你们没管。” 屏风后面沉默了两息,“我们用了两日,摸清了周围的环境,便潜了回去,结果发现,那处山洞,被炸塌了。” “塌了?”楚青钺也惊道。 “是,那夜大雨,电闪雷鸣的,我们本来想趁机捣乱将人救出,没想到还离着几里地呢,便感觉到地动山摇,当时以为是地动,后来才发现是被人炸了。” “黑火药?”楚青钺暗自心惊。 “应当是吧,我也不懂,只是跟我一起逃出来的那山匪知道一些。” “里面的人呢?” “除了两名管事,全都死了?” “护卫也死了?” “是,只有两名管事离开了,其余的都没出来。” “那两名管事?你可以记得长相?” “一名是一直守在山里的,是个个子高大的男人,带着一个青绿色的面具,另外一个,看守身形,应当是个女子。 “女子?”楚青钺有些诧异。 “我倒是没看出来,但那山匪兄弟,说他阅女无数,从走路的姿势一看便是个女人。” “那山匪兄弟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楚大人,你莫非真当我傻,我也是看在你家镇守边关,护着一方百姓,才会将那山中冶炼兵器的事情告知于你,今日但凡换一个人,我绝对不回透露半句,那山匪算是过命的兄弟,那些人能将我们囚禁二十余年,想来背后势力庞大,若见到我们,定然灭口。” “哦?是吗?那你就不怕给你身边的大娘和女孩带来麻烦?” “大娘已经被我打晕了,那女孩本来就是一个聋哑孩子,她听不见。” “那你为何在那戏台上,将丁能剥去脸皮后悬挂,如此高调,你就不怕招来祸端吗” “我就是想让别人注意到,我在找人。”石明沉默了片刻,言语中充满了哀伤。“我娘子,常年熬制饴糖,在那勾栏的戏台处贩卖,若她还活着,还在京城,说不定也会在此处活动。” “所以你在附近做了很久的杂役,一是为了谋生,而便是将那勾栏处的地形里里外外都摸了个清楚,将丁能杀害后,挂在白布后,又剥去脸皮,再经由杂物间后的小门离去。” “没错,我查了多日,终于找到了他们,当日,便是他从这里带走了我的娘子。” 叶怀昭曾经将王大娘带回自己府中,而阿金显然也与王大娘认识,那么收养了阿银的丁能夫妇,想来也是认识王大娘的,所以才会跟着他离开,但是离开后,又去了哪里?叶怀昭说过,丁能是皇后安插的柔贵人身边的探子,但这两人,带走一个妇人是为何?只可惜,当事人已经死了,不能为他解答疑惑。 他微微的弯起了嘴角,还好,晚上还能见到叶怀昭,可以从他嘴里窥见一二真相。 “我娘子曾告诉厨房的大娘,她是在此处遇见了那贵人公子,也是那贵人公子,让她见到了儿子。” 见到了儿子,他们的儿子难道还活着?但并未听叶怀昭说过。 “我娘子曾说,买走我儿子的人,身份富贵非常,那么很有可能,她被带走应当也与此事有关。” 那人在幕后叹了口气。 “听闻那贵人公子早就死了,但我想,雁过留痕,此事只要做过,定然有留下线索,所以,我本来想将那女人也挂在长乐坊的,没想到被发现了。” “那你若在此处,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是否会远赴滇州?” “没错,滇州王救过我娘子,但那姓叶的,可能发现了什么秘密,最后害了我娘子,这些账,我要找他们算清楚,也许,他也知晓我儿子的下落。”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今日不能活着走出这善堂,现在周围全是官兵。” 石明愣了一下,“我跟你走。” “我杀的人罪有应得,并不后悔,但我想等你给我一个结果,我再去偿命?” “刘稳婆、熊龟公、甚至茶水摊老板,和这善堂的管事以及另外的一具尸首,都贩卖婴童,罪有应得,死的并不无辜,但那惠娘,只因是丁能的妻子,你便痛下杀手。 石明的声音冷了几分,“她知道很多事,并不无辜。”说着走了出来,一脸憔悴,眼中满是狠厉的恨意。 楚青钺带着石明刚刚走出屋子,谁料十几只羽箭破空而来,小刀拔刀为楚青钺挡去了前面的,却只听身后闷哼一声,一只箭矢,正好插在石明的背后。 第27章 阴损 叶怀昭坐在下首,听不见恒昌帝与婉贵妃柔妃低声说了些什么,但他深觉荒唐,虽然他是宜妃的亲侄儿,但从此处到宜妃所在的越秀宫,还要穿过皇后所在坤宁宫和另一位贵人的宫殿,他毕竟是一个外男,虽是得了皇帝的旨意,但着实有些荒谬。想起太子前日的提单,让他在宫中莫要落单,难道便是在此处等着的。 他装作有些醉意,在一处水榭站着靠了片刻,便听到一个脚步声赶了上来。 端睿公主从他身边经过时瞥了他一眼,随即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去。 叶怀昭心下松了口气,跟在她身后,往宜妃的宫中走去,身后跟着的宫人,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到了坤宁宫,端睿公主停了下来,“夜深路滑,叶大人小心。” “多谢公主。” “刚刚你走后,愿儿想要跟着你走。”她微微的笑了下,“她实在是很喜欢你。” 叶怀昭弯腰行了个礼,随后便跟着宫人,往宜妃的宫里走去。 坤宁宫过后,在经过暖香宫,便是越秀宫了,但暖香宫中的那位娘娘,是恒昌帝时期的侧妃,前些年生病没了,宫殿便一直空着,想来着柔贵人新封了妃,很有可能便会搬到此处居住。 暖香宫大门紧闭,门外挂着的灯笼也尽显萧索,叶怀昭跟着那宫娥快步走过,忽然变故丛生,那宫娥还未来得及呼喊便倒了下去,叶怀昭顿觉脖子一痛,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后脑剧痛,他心中苦笑,这些人怎么老爱捡他这处打。 头顶是朱红色的雕花大床,上面绣着精美的花鸟图案,床榻上摆放着锦缎制成的靠枕和被褥,色泽鲜艳却蒙上了一层灰。房间的一侧摆放着一张精致的梳妆台,铜镜打磨的光滑如镜,在烛台的照射下反射出房间里的奢华景象。 梳妆台上摆满了各种珠宝首饰,旁边的架子上挂着华丽的服饰。 这是谁的闺房?叶怀昭心中苦笑一声,看来这次是是下了血本,瞪着他的,淫乱后宫的罪名一出,怕是姑姑也保不住他了。 他缓缓的将目光移向左边,那背对着他的女子呼吸变得有些粗重,看来是要醒来了,一头如墨的秀发,铺在枕头之上。 叶怀昭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他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但此刻,自己的下腹也微微发热,想来是今日的吃食中,被人下了药。 他发现自己幸好还穿着里衣,中衣和外衣都散落在地上,赶紧强忍着头疼和腿软,下了床,捡起自己的衣物,往身上套去。 “来人?”那女子也醒了过来,意识尚且不太清楚,呼喊着下人,叶怀昭听到声音回头,却是如遭雷击。 那被设计迷晕,放在叶怀昭旁边的,居然是提前离席的皇后韩景芝。 皇后披散着头发,坐了起来,显然也还没有回过神来,“怎么这么热?紫环,给本宫倒点凉茶来。” 皇后除去了满身华贵的饰物,她的脸颊已然染上了红晕,露出了一些小女儿情态,显得比平时年轻了好些,所以叶怀昭也仔细辨认了片刻,方才认了出来。 是谁?好歹毒的心计,居然设计自己和皇后,自己定会死在这宫中,而皇后想来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甚至还会连累太子,不对?皇后在这宫中几十年,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被算计。 太子妃?刚刚送皇后回宫的太子妃,想来皇后定不会提防自己的儿媳,但太子妃出生清流名臣世家,怎会?还有,坤宁宫那么多的宫人?护卫呢? 皇后喊了两声,见没人应声,方才反应过来,她抬眼打量四周,高声喊道:“来人!” 没得到回应后,厉声呵斥着叶怀昭:“这是何处?你怎么在这?” 叶怀昭忍住心中的燥热,对着皇后行了个礼:“皇后娘娘,你我都被人算计了,我从暖香宫外经过,便被打晕了,片刻之前刚刚醒来,而且,你我应当都中了催情的药物。”他三言两语已将两人所处的环境讲了个清楚,与皇后共谋共同商议,看如何破局寻找出路。 韩景芝经过最初的慌乱过后,倒是对叶怀昭高看了一眼,此刻居然临危不乱条理清晰,仅凭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解释清楚了。 “这应当便是贤妃以前住的暖香宫了,与我的坤宁宫倒是后门相连。”她说着就要站起来,但脚下一软,整个人又倒了下去。起身时双眼已然满是阴鹜的看着叶怀昭,她中的药物,浑身瘫软,而叶怀昭却能站起身来,还将衣物穿好。 叶怀昭苦笑了一下:“娘娘,若真是我想出这阴损的主意,我也不用自己来干这掉脑袋的事情。” 韩景芝一想也是,塞个侍卫进来便是。 “太子之前提点过我,我将陛下赐的丹药和酒,含在嘴里,又吐出去,可能药性便减弱了许多。”他没说的是,但也服下了一小半,想来是因为自己体质特殊,对这些催情的药物也有所抵抗。 “好,你去我宫中,将紫环唤来。”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紫环或许也出了意外,或是着了道。 “找蕊儿,端睿公主,或是太子,不,去越秀宫,喊你姑姑过来。” 叶怀昭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女人,尽管现在药效发作,浑身汗湿,呼吸急促,头发的贴在额头上,衣物也有些凌乱,但顷刻便已经做出了最好的决定。 想来设局之人,定不会轻易让太子和公主出现,而皇后出声高喊,引来了侍卫,他叶怀昭也是百口莫辩,唯有喊来宜妃,会既保全皇后的名节又将叶怀昭摘出去,同时还欠下皇后一个人情。 “我只怕,他们未必会让我出门。”说着往外走到门边,却发现门窗都从外面关上了。 “娘娘,打不开。” 皇后忍耐着浑身的燥热,一张脸胀的通红,浑身燥热难当,偏偏眼前的男子,年轻俊美。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方才忍住了破碎的呻吟,和那句已经卡在喉咙间的过来。 “娘娘?”叶怀昭看她的样子有些担心。 韩景芝双手的指甲紧紧的掐到肉里,不行,她就算死在这,也要忍住,她若上前一步,她韩景芝、公主太子、甚至整个韩家 第二十八章 怀疑 “他若死了,我便让你陪葬。”楚青钺一脚踢到左明玉胸口,虽然内力尽失,但多年来习武的力道,也足以让左明玉倒在地上捂住胸口,再也起不来。 楚青钺没有再动手,但眼神却让左明玉不寒而栗,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这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少年将领,跟他见过的王公贵族到底有何区别。有人身居高位,仅凭一句话,便可要了他的命,但楚青钺眼中的阴冷不一样,他眼中的狠没有阶级没有贵贱,只有你死我活,一往无前。 “回去找你爹,把你身上穿的这身皮给我扒下来,否则,他也不要待在那个位置上了。”说着便不再理会他,“别拔箭,将人抬走。”说完又指了指那屋中,“将那做饭的大娘和那哑女也带回去。” 小剑得了楚青钺的命令,在京城的屋顶上飞奔,去寻一位最近的,医术高明的大夫,也许是那石明命不该绝,小剑的目光在看到一位带着面纱的姑娘时,由凝重变得欢喜。 “白芷姑娘,救命啊。”说完便领着白芷一路狂奔,楚青钺已经命人将刚刚劫持人质的屋子整理好了,两张饭桌一拼,上面躺着面无血色的石明。 楚青钺见到白芷也松了口气,有劳姑娘了。 白芷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他们,“哟,得亏这汉子身体好,这箭虽然伤及心脉但居然没有当场死亡。”她语气淡定的一边洗手,一边从自己随身带的药箱里拿了一些东西出来。 她将一颗药丸塞到石明的嘴里,然后对楚青钺说道:“脉象极弱,活不了多久,等下醒了,你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吧。” 楚青钺呢喃了一句,“他想知道自己的娘子和孩子,到底在何处?是否还活着。” “那我便帮不了你了,这只箭插到肺里了,我把箭拔了,运气好的话,还能再拖个六七天,你抓紧时间,帮他实现愿望吧。” “运气差呢?”楚青钺轻声问道,他很在意山中那些冶炼的兵器。 白芷回了他一个白眼,“运气差的话,血一喷出来,就死了。” 杨景韬刚刚正在街上闲逛,看到两人在屋顶飞奔,便跟来看热闹,但因为不能剧烈运动,骑马过来的时候,还是晚了半步。 楚青钺有些犹豫,“要不,我还是找你师兄来吧。” 白芷眼睛微微的眯起,“你怀疑我的医术?” 话音刚落,楚青钺便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喷射了自己一脸,白芷挑衅的瞪了他一眼,便低下头,拿出了银针,手速极快的扎住了背部的几个穴位。不过是几息的功夫,那脾气古怪的少女,额头上依然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楚青钺一边擦脸上的血迹一边庆幸自己穿的是黑衣服,要跟叶怀昭一样,总是穿着纯白月白米色浅蓝的衣服,此刻被血喷上一身,定然十分好看。 穴位被封住,石明没有再出血,白芷手脚是非麻利的上了药,又用白布给绑了起来,有摸了摸脉,语气轻松的说道:“好了,没死。” 杨景韬摸了摸鼻子,之前一直觉得白芷行为荒诞,现在想来,对他真的还算客气。 白芷的面上也被喷了不少的血迹,便走到后面打水擦拭,杨景韬走到他身边刚好看到她取下面纱,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惊的看着她。 “管好你的嘴。”白芷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然我毒死你爷爷。” 杨景韬收敛了神色,有些哭笑不得,第一次有人如此威胁他闭嘴。 “明白,在下只是好奇。” “不准好奇,不然毒死你爹。”白芷戴上面纱,与他擦身而去。 杨景韬只好闭上嘴巴,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到了中午,石明还是未曾醒过来,刑部的人将左明玉抬走了,他肋骨被楚青钺踢断了两根,忍着疼痛灰溜溜的离开了,半路上果然遇到了皇城司的人,但看左明玉那样子,也没敢来触楚青钺的霉头。 “小虎,带着他们去酒楼吃个饭,都杵在这干嘛?”说着将自己的钱袋扔了过去。 “谢楚大人,等会我打包点送过来。” “谢寺丞也一起去吧,等下带点回来。” 谢猛领命带着大理寺的人都走了,他知道手底下有人不干净,楚青钺怕他们通风报信,便全部支开了。 被石明打晕的做饭大娘悠悠的醒了过来,被那聋哑的女孩搀扶着坐了起来,那女孩在她面前比划着,厨房大娘张大了嘴,上前几步看着双眼紧闭的石明。 “王氏还与你说了什么?” 那做饭的大娘当初只将这事当成了一个故事,直到几年后遇到了跟那王氏同一个地方来的石明,惊讶之下一问,才发现这人竟然是那王氏的相公。“那王氏看着可怜,魂不守舍的,我便将她告诉我的事情,全部讲给了石明,谁能料道,他竟然去杀了这么多人,但大人,他们夫妻也是可怜人,都是那些人,害得他们家破人亡。” 那聋哑女孩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有些茫然的四处张望,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白芷身上。 “他们的儿子,王氏可透露过什么?” 厨房大娘犹豫了下,“王大娘说,她的儿子应该还活着,她问我,如果我的孩子过的非常好,是不是不应当去打扰他。第二天她便跟着来接阿银母女的牛车走了。” 那哑女忽然走到白芷面前比划了起来,白芷皱着眉头看她。做饭的大娘赶紧将人拉了回来。 “嘘,这些都是官爷,你别瞎说。” “她说什么?”白芷问道。 “这哑女啊,是最早被善堂收养的,起初便是王大娘在照顾呢。她说,她以前见过这位姑娘。” 白芷仔细的看了看那小姑娘,摇了摇头。 “哎呀,你可能记错了,七年前你才四岁。”做饭的大娘有些无语的说道,但还是转述了她的比划:“她说当时她跟着王姨去了一个很大的红墙的地方,但那地方很臭,王姨进去了,她等在外面,然后看见一个长的很好看很好看的哥哥,将这位姐姐从里面背了出来。她也是蒙着面纱,但是受了伤。” 众人都看着那小姑娘,她正在自己的腰间比划着。 白芷脸色微变,手也下意识的摸到自己腰间。 第二十九章 样貌 夜里的丝竹绕梁,隐约的传来,叶怀昭拿起凳子狠狠的朝着窗户砸去,但巨大的动静却并没有惊动别人。 皇后的里衣已经被汗湿透了,鬓发更是紧紧的贴在脸颊上,一双手更是被自己掐的血肉模糊,她压抑着自己的喘息声,弄带着浓厚鼻音的声音说道:“别费力了,别人敢算计我,定不会让你轻易的出去。”说着指了指叶怀昭,“我们多挨一会儿,他们自会带着人来捉奸,你若衣服完好,还有辩解的机会。”说着便是忍耐不住的呻吟了一声。 “柔贵人、太子妃、婉贵妃,本宫要你们不得好死。”韩景芝咬牙切齿的说道。 叶怀昭靠坐在门边,喘着粗气,他虽然将药吐了不少出来,但是此刻被那邪火烧的也不好受,“娘娘放心,你我二人定不会死于这不入流的阴谋。” 韩景芝笑了一声,“你这人,长的白净文弱,没想到克制力还不错。” “娘娘谬赞了。”说完也长长的吸了口气,专注听着门口的动静。 韩景芝嗤笑了一声,“这些计谋,不知道道是吴婉那个蠢女人想出来的,还是那柔贵人。若事败,不仅惹恼了本宫,你和宜妃应当都会同他们决裂。” 叶怀昭苦笑了一声,没有应声,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人用对付后宫妇人的法子来对付他。 “刚刚公主同我一路,进了娘娘宫中,想来定会发现事情有异,找人来救我们。” “什么?双儿过来了?”皇后的声音陡然尖锐,心头猛的一阵悸动。 叶怀昭脸色也白了几分,皇后出现在此次本就不太寻常,想来身边的宫人要么背叛了她,要么被控制住了,以皇后多年的经营,肯定不至于被全部宫人背叛,那么坤宁宫想来定是危险重重,端睿公主进去了,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不然肯定早就出来唤人了。 “贱人,敢动我女儿,我要你儿子死无全尸。”皇后显然已经气急,出口再也没有世族女子母仪天下的风范,语气间竟是焦急与怨毒。 叶怀昭心下也焦急,端睿公主离席是担心他在路上被人算计,特意同路来送他一程,没想到,却误入了局中。但他一想到楚青钺说的,七年后,哪怕皇后太子双双身死,韩家覆灭,长公主府举家上下都还好好的,心里到底松了口气。“娘娘放心,此计上不得台面”此计乃上不得台面的阴谋,公主若同时出了意外,皇上定会怀疑。 “哼。”皇后冷哼一声:“他如今,只顾得骄奢享乐,哪里听的进去半句忠言。” 叶怀昭没有接话,脑中思索着破局之法,却没有留意到皇后的喘息声音越发的粗重了。等他回过神来时,皇后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春色无边,哪里还有一丝矜娇贵重的样子,他慌忙闭上了眼睛,别过了头。 “本宫命令你…”皇后话刚出口,便停了下来,往后退了几步,但最终还是抵不过强大的药性,伸手抓住了叶怀昭。 “娘娘。”火热的身体紧紧挨着他,他的一身冷汗顿时下来。 这是大周的皇后,别说苟且,单凭现在两人的姿态,都够他死上几回了。 “滚。”皇后使劲的咬着牙,双眼却已布满了血丝,整个人也不受控制的朝着叶怀昭贴了过去。 叶怀昭一个大男人,竟然屡屡挣脱不得,一股陌生的香气直冲鼻腔。 他的衣襟已经被皇后扯的凌乱,身后的博古架被撞倒,稀里哗啦的倒了一片,清脆的瓷瓶落地声让他找回了一丝清明,“得罪了,娘娘。”说着抬起了右手,按照楚青钺教他的防身术,对着皇后后颈使劲的劈了下去。 皇后痛呼了一声,软软的靠着他倒了下去。他也无暇顾及会不会摔到这大周身份最为尊贵的女人,赶紧离她远了些,退开几步,整理着衣物,忽然身后一阵凉风吹入,将他的神志唤回了一些,“公主?” 一个人影,从窗口一跃而入,身上披着一件大红色的披风,领口镶着一圈儿白色的狐狸毛,正是那不久前刚刚分别的端睿公主,但公主什么时候身手这么好了? 那女子看了叶怀昭一眼,不容拒绝的抓过他的手腕,捏住了脉门。 “果然,就是一点春药。”说完像是嫌那披风碍事,脱下扔到地上,又从衣服里摸出一块小药丸,喂到他嘴里。“边上去,找个地方泄了便是。” 说完便看向倒在地上的皇后,眉头皱起,眼神复杂。 叶怀昭此时才发现,这女子披风下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头发也只是被简单的用一根木簪挽起,脸上也未施粉黛,脸型比端睿公主略长一些,年纪也要小上许多。 “看什么?眼珠子给你挖出来。”那女子扭头恶狠狠的瞪着他,声音也较端睿公主清越一些。 叶怀昭颔首,然后转身离她远了些。 那女子将皇后放平,躺在地上,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展开,便是一排银针,她在其中一个瓷瓶中蘸了蘸,便依次插入皇后的腹部穴位。 许是叶怀昭本身中药不深,服下那女子给的药丸后,便觉身上的燥热褪去 不少,此时看她施针,也没有打扰,而是有些疑惑的看着她跟皇后相似的眉眼。 他的视线落在那斗篷上,“姑娘,不知公主眼下如何了?” 那女子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凶狠,但看他衣着完整,衣物上带着血迹,还是冷着脸答道:“无事,中了迷药,在隔壁那个屋子里。”说完又指着皇后补充了一句:“她那屋子里的下人,全部中了药,不过我已经解了。” 叶怀昭打量着她手中的银针,思索了良久,忽然想起了楚青钺曾无意间提过的一事,开口问道:“姑娘可是姓白?” 话刚出口,一根银针已经逼到他眼前,稍微往前一点,便可刺入他的眼睛。 叶怀昭近距离的看着那双带着怒意的眼睛,像,实在是太像了。 “我与白芨相熟。” 那女子眼中的防备略减,“你是那养狗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叶怀昭却懂了,轻轻的点了点头。 忽然,那女子眼神一变,抱起皇后就要离去。 “稍等。”叶怀昭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还是快步走到梳妆台处,从一个匣子里翻出一个白色的丝帕。 “姑娘,人多眼杂,遮挡一些避免麻烦。”说着便为她轻轻的系在了脑后。他也听到了嘈杂的脚步声,指着大床后面说道:“娘娘说,此处后门,与坤宁宫相通。” 那女子抱起皇后,打破了后面的窗户,抱起皇后一跃而出,叶怀昭跟在后面狼狈的爬了出去,方才落地,便听见大门被撞开的声音。 “里面何人?” 第30章 何人 她是何人?”端睿公主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揉着太阳穴,虚弱的问着叶怀昭。 她刚刚醒来,头痛欲裂,依稀记得刚刚进入坤宁宫,便发觉异样,安静,太安静了,虽说母后这些年越发御下严苛,宫人行止有度,严禁喧哗,但毕竟是后宫之首,宫人各司其职,总归有一些响动,但此刻,这里却安静的不像话,仿佛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她沉下脸来,“紫檀随我进去,紫月去寻太子,切忌不可张扬,见机行事。”说完又想到了什么,“别惊动太子妃,另外,去通知宜妃娘娘。” 参加宫宴的礼服和头饰都很重,端睿公主将披风解下,随手一丢,大步的朝着母后的寝殿走去,一路上宫人都带着笑意瘫倒在地上,没人通传,她掀开床帏,忽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此时悠悠醒转,只觉得空气中有一股极臭的味道,正待惊呼,忽然见紫檀捂住了她的嘴巴,片刻之后便见一女子背着一个浑身狼狈的女人进来了,身后跟着的那人,却让她松了口气,正是之前与他分别的叶怀昭。 叶怀昭正待措辞如何回答,便见那女子将身上背着的人放到了床上。 “母后?”端睿公主大惊失色,慌张的上前查看,只见自己的母亲面色潮红,里衣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衣着不整。 那蒙着白纱的女子,淡定的看了她一眼,丝毫没有将紫檀抵在她脖颈之处的短剑放在眼里,自若的为皇后盖上了锦被,然后把脉,“估计还有一个时辰才会醒,她中的春药,性子很烈,估计会伤及根本,得多吃一段时间的药调理一阵。” “她是谁?”端睿公主眼神凌厉,指着那女子再次厉声询问叶怀昭。 叶怀昭叹了口气,“臣,真的不知。” 那女子直起了身子,不加掩饰的打量着端睿公主,端睿却只看见她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心头一阵狂跳。 那女子轻轻的嗤笑了一声,用下巴点了点门口的方向,对紫檀说道:“去门口守着。” 端睿对她点了点头,紫檀放下短剑,走到了门口,屋外的宫人还是瘫软在地。 那女子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纱,目光挑衅的看着端睿公主,又低头看了看双目紧闭的韩皇后。 “我也想知道我是谁?” 端睿公主面露惊骇,接连倒退了几步,差点跌倒在地,幸好叶怀昭在后面虚虚的扶了她一下。 “你,你是?”端睿公主惊惧交加,盯着眼前跟自己长的极像女子,不,应当说,跟自己未出阁时极其相像的女子,随后目光带着冷意,猛地扭头看着叶怀昭。 叶怀昭接收到她的眼神,无奈的叹了口气,“公主,在下刚刚第一次见这姑娘,我与娘娘皆中了春药,有人一箭双雕想要对付我们,幸好这位姑娘及时赶到,带走了娘娘,现在应当已经有人赶到了隔壁的暖香宫去捉奸,公主快想想办法,如何应对吧。” 说完又看了一眼身边的白芷,“此事,叶怀昭以姑母的性命起誓,绝不告知第三人。”楚青钺是第二人,可以告知。 “你与我母后,可曾?”剩下的话,她实在难以启齿。 “没有苟合,你母后被他劈晕了,但若再晚点,可就不一定了。”白芷冷冰冰的直言道。 “你和你的侍女,中了毒,我已经替你解了,这些宫人中的毒更深,估计醒来还要一时片刻。” “你会医术?” “没错!幸好我会医术,不然,哼。”她冷笑一声,“你们今日就身败名裂死于此地了。” 端睿郡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狼狈的韩景芝,面色有些复杂:“这些年,你过的可好。” 那女子冷哼一声正好回答,叶怀昭赶紧打断,“两位,等我走了再叙旧可好?”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苦笑着说道:“叶某还想多活些日子。” 端睿公主看了看他,“你记住你的誓言,我定会保你平安。” 说着便听见了殿外传来喧哗之声,她神色一变,对白芷说道:“你可能自行离去?” 白芷点了点头,“快走。” 说完看了叶怀昭一眼,“坤宁宫有人意欲行刺皇后,你与我同来,发现了刺客,其他的,见机行事。” 叶怀昭见她已经想好的应对办法,点了点头。 端睿公主见白芷已经离开,将自己的头发扯乱,便奔到门口,低声对着紫檀说道:“守在我母后身边。”说完便衣袂翩飞,大步的走出了坤宁宫,正与被众人簇拥而来面色阴沉的恒昌帝打了个照面,他的身边依偎着刚刚封妃的柔贵人,还有一众妃嫔和儿女。 “父皇,救命啊。”端睿公主大惊失色,一下子扑到了恒昌帝身前,将依偎着的柔妃撞了个趔趄。 恒昌帝见端睿公主衣着单薄,头发凌乱,哭的梨花带雨的,“何事如此惊慌?” “母后她,母后她?”说完泣不成声,不停的抽噎。 恒昌帝被自己的女儿吓到, 担心的问道“到底怎么了?” 端睿公主指着身后的坤宁宫,一时抽噎着说不出话来,情急之下,拉着皇帝的手便往里走去。 “儿臣刚刚与叶公子同行,在母后门口告别,进来走了几步便发觉有异常,便大声叫了起来,叶怀昭没走远,便折返回来,我与他一起往里走去,结果。”说着脸上浮现出惊慌的神色,“母后身边的人,全部倒地,幸好身边的紫檀会些功夫,将那歹人击退,否则,否则…”说完又哭了起来,“父皇,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要害母后与儿臣。” 恒昌帝面色阴沉的往里走去,但见坤宁宫中侍卫和宫人都倒在地上。 叶怀昭跟在端睿公主身后不发一言,月白色的衣服上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你没事吧,啊没事吧?”杨景和从人群后方跑了上来,焦急的拉着他检查了一番,旁边的杨景修也皱着眉头,盯着他。 “放心吧,殿下,不是我的血。” 恒昌帝看到躺倒在床上的皇后,面色越发阴沉。 “将坤宁宫所有宫人,押入天牢,严查.” 第32章 严查 “此事事关重大,以善堂管事、熊龟公为首,联合拐卖孩童一案,承报天听,所有接触过他们的人,一律严查。”楚青钺沉声说道,将谢猛也支开了去。 “王孙,麻烦你回避一二。” 杨景韬见楚青钺神色,看了白芷一眼,踌躇了片刻,还是依言离去。 “他也出去。”白芷指了指小刀,小刀却斩钉截铁的回了个“不。” “出去吧,白芷姑娘若想害我,你也防不住。把门口守好,一只苍蝇都不要飞进来。” 小刀站在门口,双手却按着刀,全神戒备。 楚青钺盯着白芷的眼睛,轻轻的笑了下。 “送你回来那人是谁?” 白芷疑惑的看着他,没想到他居然第一句开口便是问的这个。 “让我师兄养狗的那人。” 楚青钺心道果然是他。 “当夜发生了何事?” “你说过不问。”白芷坦然的看着他。 “我不问你为何要接近长公主,我只问关于养狗之人的事情。”楚青钺淡淡的说道。 “我在宫中救了他一命,他还了我一命,如此而已。”白芷淡然的说道。 楚青钺心头猛跳:“他遇到了什么危险?” 白芷轻轻的嗤笑了一声:“混乱宫闱,染指后宫。” “这不可能!”楚青钺肯定的说道。 “废话。”白芷横了他一眼,“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不可能,但架不住别人陷害。” “你仔细说说。” “他与皇后被人下了春药,关在一处,想要一箭双雕。”说完顿了顿,“幸好本姑娘当日碰巧进宫去玩,替他二人解了毒,否则,哼哼,两人衣不遮体的滚在一处,怕是抄家灭族都解不了皇帝的带了绿帽子的恨。” 楚青钺脸色铁青,这人怎么回事,居然又被人给算计了。 “多谢姑娘。” 白芷白了他一眼,“你谢我做什么?”随后眉头微微展开,恍然大悟道“啊?你心悦之人,莫非是他?” 楚青钺缓缓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白芷看他的眼神多了一些同情,“你眼光倒是不错。” “那是自然。” “那?后来又如何?” 白芷摇了摇头,“皇帝去抓奸,却没抓到人,倒是将皇后宫中的宫人都押解了下去,养狗的却被攀咬了一口,说是跟公主过从甚密。” “何人攀咬?” “我不认识,一个宫女吧。” “后来我在宫中被发现,受了伤,他便悄悄的将我送出了宫门。” “哦?送到 长公主府上?” “是。”白芷双眼低垂,看着地面。 “那后来呢?你们可曾见过?” 白芷摇了摇头,“我当日到京城,便是为了了结多年心愿,后来心愿已了,伤好后便离开了京城,知道消息的时候,京城已发生了巨变。“ 说到此处,白芷想起了什么,指了指里屋那男人,“他的妻子,或许我见过。” “哦?” “脸上有烧伤,四十多岁。”白芷回忆道。 “在哪里见过?” “皇后宫中。”停顿了一下,她补充道:“一处密室。” “她如何了?”楚青钺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却即将得到验证。 “死了!”白芷的眼神变得哀伤,“养狗的,说带她一起走,她拒绝了,自尽死了。” “你有功夫,偷摸进宫尚且可以解释?那妇人,如何会进到宫中?” 白芷翻了个白眼,“你看上去挺聪明,为何问我一个蠢问题,我为何会知道?你还不如去挖她的坟,做法让她起死回生自己问她?”说完又冷哼一声,“顺便将你的心上人复活。” 楚青钺知道此女一向嘴毒,也不与她计较,而是问道:“叶怀昭可有什么?” “他的神情有些悲伤,只说了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楚青钺将此话重复了一遍。 “荒谬!”白芷突然怒极:“有的父母,为了孩子,追查下落二十余年,宁愿身死也不连累孩子;有的父母,却为了自己的前途,不要自己的孩子。” 楚青钺叹息道:“以后你有了孩子,便不要做那第二种父母。” 白芷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要不?咱们生一个?想来你应当也不会是那第二种父亲。” 楚青钺慌忙讨饶。 “醒了醒了。”屋里那大娘惊喜的喊道,楚青钺赶紧去了里屋,一把将正要起身的石明按了下去,“别动,身上有伤,刚刚止住血。” “多谢。”石明嘶哑着出声,一说话便感觉到胸口剧痛。 “你伤及了肺腑,怕是时日无多了。”楚青钺看着石明,眼神清澈,其中流露出淡淡的悲悯。 石明闭上了眼睛,又缓缓的睁开,眼神中满是不甘。 “你撑住三日,我查清你妻儿的下落,你也仔细回想一下,那山中冶铁之事,所有的细节。” 石明笑了笑,却咳嗽了起来,口中涌出阵阵血沫,白芷慌忙扎针止血,恶狠狠的说道:“本姑娘好容易捡了你一条命回来,不想要了直说。” 石明缓了过来,轻声说道:“我大仇报了一半,但妻儿却下落不明,多谢大人仗义。” 楚青钺点了点头,“你杀的,不过是帮凶,但导致你家破人亡的,却是买走你儿子的人,以及掳走你的人。” 石明神色黯然,片刻后抓住楚青钺的衣袖,“我不甘心啊,我好好的媳妇儿子,我好好的家,就这样没了。” 楚青钺看着他的眼睛,肯定的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楚某答应你,会竭尽所能,让此事的元凶受到惩罚,还你一个公道。” 白芷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楚青钺眼神坚定,他感觉,此事,或许便是七年前叶怀昭搅入宫变的关键点,或许,若能理清头绪,那人或许不会死。 但殊不知,这一次,他夜夜到叶府守候,直到心急如焚,也没有见到叶怀昭的身影。 第三十三章 心急如焚 叶怀昭闭上眼睛靠在角落里。没有理会那一道道投射在自己身上审视或者怨毒的目光,在心里默默的梳理着今夜发生的事情,白芷这个名字,他多次从楚青钺的嘴里听到,心里对此女行事作风颇感兴味,甚至觉得若是楚家不重门第,此女或许是楚青钺的良配。而跟白芨相交,也曾从他嘴里听到过只言片语,说有个师妹随着师父四处游历,但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见到了她的真容,真是要命啊。 叶怀昭有种欲哭无泪的冲动,有人设计他和皇后,想要将他和太子党一网打尽,本来绝处逢生,化险为夷,可谁知半路杀出的这个白芷,很有可能涉及到皇后的辛秘,他无意间窥见了万一,等她醒来,这脑袋不知道还在不在。 三皇子站到他身边,看了他良久,倒是一句话都没说,叹了口气便走了。 倒是景和,一直在旁边嘀嘀咕咕,吵的他头疼。 “喂,你听到了没?”杨景和见他走神,用力的晃着他。 “头晕,别动。”叶怀昭将目光聚焦在他脸上,忽然有些走神。 都说景和长的最像恒昌帝年轻的时候,但一个器宇轩昂,意气风发,另一个却双颊凹陷,目光浑浊,实在很难想象两人的相似,都说一个人的长相是跟他所处的环境、经历的事情、还有相处的人有关系,所谓的富贵养人也是这个道理。 他脑子闪过一丝疑惑,还没抓住,忽然看见身前停了一双明黄色的靴子,上面绣着五爪金龙,抬眼一看果然是太子,太子脸色凝重,示意他跟自己走。 “怀昭,当时到底是何情况。” “多亏太子提醒,我出门就将酒吐出去了,神志还算清醒,但还是被人出手打晕,醒来时,便在暖香阁中,里面只有皇后一人,出于无奈,微臣只好出手将娘娘打晕。” 白芷出现的事情,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有一名暗卫,会医术,见我们都中了毒,便替我们解了,又将母后带了回来。”说完恨恨的说了一句,“你那太子妃,倒是好的很。” 太子眼睛轻轻合上又缓缓的睁开,似已下定了决心。 “此事,不可再对他人提起。” “怀昭明白。” “你不帮孤,孤不勉强,但你经此一事,应当明白,老三身边容不下你,吴家更是容不下你。” “怀昭也明白。” “好。” “但你还需帮我做一件事,便是在户部,继续查一下,张天佑大人,到底查到了什么?”太子眼神冰冷,能让他丢掉性命的东西,肯定不简单。 叶怀昭轻轻的点头,“张大人,死前确实给了我一部分的暗账,但我一直没有理清头绪。现在户部的真正账册,我确实接触不到。” 太子敲了敲桌子,“我会找人拿给你,但也需要一些时间。” 叶怀昭点了点头,两人陷入了沉默。 太子又高高在上的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那女子的事,若你泄露半分,宜妃和四弟,都会为你陪葬,本宫说到做到。”端睿公主见太子走远,气势迫人的开了口。 叶怀昭叹了口气。 “你当真之前未曾见过她?” 叶怀昭摇了摇头,“她给我解毒时,我看见了她的脸,然后给了她面纱。” “母后可曾看见她?”端睿公主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叶怀昭,看他到底有没有撒谎。 “她出现的时候,娘娘已经被微臣打晕过去了,未曾见过。” 端睿公主松了口气, “那你猜,她会去向何处?” 叶怀昭思索了片刻,“太医院?白姑娘会医术,肯定会去自己熟悉的地方看一看。” “若你下次见到她,提醒她,若是被人发现,就说她是我的暗卫,长的像我,也情有可原。” 叶怀昭点了点头。 “你不好奇?” 叶怀昭笑了笑,“好奇的人命短。” 端睿公主打量着他的神色,忽然问道:“她姓白?” 叶怀昭一惊,意识到自己嘴快了,好在端睿公主并没有注意到,而是呢喃着:“姓白啊。” “公主,公主,娘娘醒了。” 端睿公主提着裙摆,大步的走向了皇后的寝殿,见恒昌帝坐在一旁,便慢慢的退了出去,跟太子对了个眼色。 恒昌帝见她虚弱狼狈的样子,到底是有几分怜悯之心,但皇后却强撑着精神,让他心里不由得感叹,这换做是婉贵妃、宜妃、柔妃,定然是千回百转,博得怜惜。 这跟他少年结发的女子啊,却总是强撑着,从不在他眼前掉泪。坚强果敢是她,强势武断也是她。 “皇后好好休息,朕会让禁卫严查,给你一个交代。” 韩景芝咽下心中的怒气,“陛下慢走,臣妾不送了。” 皇帝刚走,太子进屋,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三人,里面便传来了器皿破碎的声音。 “查什么查,本宫身为皇后,却被他的妃子联手算计。”胸口剧烈起伏着。 端睿公主坐在她床边,接过太子递来的水,喂她喝了下去,又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母后放心,这次化险为夷反而是好事,起码你和太子身边的钉子,都暴露了。” 皇后眼神阴狠,“来人,将红鸢、红菱给我带上来。” “母后,你宫中的人,都已经全部被收押了。”太子在一旁开口。 “赶紧将人带回来。”皇后眼神冷静的盯着他,“这两人我确定不会害我,若在牢里,必死无疑,到时候。” 说完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让你娶韩家的女儿,你不听,非要娶一个文臣的女儿,我看她老实本分,却敢暗中给本宫下药。” “儿臣已派人将她娘家所有家人扣押起来了。” 皇后点了点头,“派人看好她,毕竟她有身孕。” 太子惊讶的张大了嘴,“她有身孕?” “她有身孕,我让红菱去给她取安胎的方子,红鸢去找了悟大师手抄的经文,她便亲手给我端了茶。” “对了,叶怀昭,这几日,不要让他离宫。” 第三十四章 软禁 叶怀昭被安排在群英殿养伤,但周围的内侍和侍卫,几乎全是宫中各大势力的眼线,左右已经被软禁在此,干脆不做多想,每日好好的吃睡,只是第二日的夜里,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看着半夜三更出现在屋里的人影,一句楚二,快要出口,幸好月色正好,看清了屋内的摆设才反应了过来。 “殿下,你这样会吓的我心疾发作的。”叶怀昭坐了起来,无奈的看着深夜造访的三殿下。 杨景修背对着窗户站立,看不清面部表情,但叶怀昭却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冷意。 良久,站在床前的人才叹息了一声。 “怀昭,你信不信,这事,我完全不知情。” “我信。”叶怀昭坦然的说道。 “吴玉瑶瞒着我做下此事,但我目前不能动她,但你信我,以后我定然给你一个公道。” 两人上次见面起了争执,不欢而散,今日见面,杨景修更显得理亏。 “殿下,她是你的正妃,这件事情,站在她的角度,不过是争夺自己的丈夫而已,只不过,手段用错了人罢了。”叶怀昭淡淡的说道。 “怀昭,我…” 月光照在叶怀昭的脸上,更显得如玉般皎洁。 “殿下。”叶怀昭出言打断了他。 “殿下既然娶了王妃,待她一心一意,她心中安稳,定然不会迁怒于我。” 杨景修看着他脸上神色淡然,沉默了片刻,旋即轻笑了一声。 “你是确定要和我了断了?” 叶怀昭叹了口气:“殿下,我以为,你成亲那日,我们便已经说的清楚明白。” “一切不过是权宜之计,等我站在高位,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殿下,你有你的宏图大业,尽管施展,但叶某志不在此。” 杨景修的脸色变得有些凶狠,“你有才华有能力,却不相助于我?” “你麾下才俊云集,不差叶某一个。”那手段狠厉的天音阁,上至朝堂帝王身边下至市集,无所不能。 “但我若说,我只希望你站在我身边,同生同死、荣辱与共呢?你可愿意。” “不愿!”叶怀昭没有犹豫的回答道。 “好!好的很!”杨景修猛的低头,一把捏住叶怀昭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为什么你要逼我,连你都要逼我?” 叶怀昭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熊熊怒意,“殿下,你太贪心了。” “不,我不贪心。” 他狠狠的盯着叶怀昭的脸,“看父皇便知,权倾天下之时,要什么,便有什么。” 叶怀昭心中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没有言语。 杨景修也嗤笑了一声,“我知道我的做法你不赞同,但对我来说,却是最好的做法,我今日前来,是想看看你。”说完眼神又变的温柔,仿佛之前的狠厉是种错觉。 “那药会伤根本,你要听太医的话,好好的补一下身子。”说完轻轻的他散在肩头的发,捋到了背后。 “还有,皇后着人在查你这段时间的行踪,并且派人将你安置在红缘寺善堂的一个女人带进了宫里。” 他嘴角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仿佛在说:看,你不帮我,帮太子,他却一点也不信任你。 叶怀昭面上不显,心中却打鼓,皇后为何会查他的行踪,那王大娘和阿金阿银兄妹,会不会有危险。 “吴玉瑶这个蠢女人,想除掉本王心中之人,顺道除掉皇后,却不知,更是将你推向了太子。” 叶怀昭松了口气,皇后查他底细,看来是想用他,那么自己暂时不用因为这事被连带了。 “怀昭,皇后太子想让你站队,但你要明白,你是我的人。” 他贪婪的看了叶怀昭一眼,眼中全是志在必得。 “殿下多虑了,在下不愿搅入你们之中。”叶怀昭别开了眼睛,原来这人前来,不过是让他做双面的间谍,加入太子一党,但那实则为他所用。深情款款和对未来的许诺,也不过是为了迷惑于他。 叶怀昭心中冷笑,以前自己定然会信上几分,但楚青钺告知他的结局后,不难想象,这人对他的算计和利用。 外面传来一声鸟叫,杨景修温情款款的看着他,“好好将息。”便转身离去。 叶怀昭被吵醒后,正闭着眼睛准备再次入睡,忽然听得耳边一阵轻笑,听声音像是一个女子。 他忽的睁开了眼睛,便见白芷飘然落地,脸上还是蒙着那块白纱。 “你还不出宫去?”叶怀昭见她无事,略微放下心来。 “里面还蛮好玩的,既然来了,便多留两日。” 叶怀昭有些哭笑不得,忽然有些理解楚青钺。 “坤宁宫到处都在查刺客,万一被发现了…” 白芷无所谓的撇嘴,“放心吧,我只要不自己出来,他们抓不住我。” 说着伸手给把脉,“哎,你出宫了,我可以到你府上暂住吗?” 这若换了寻常女子,定然不会讲此话出口,太过有失妇德,惊世骇俗了,但换了白芷,出口却是极为坦荡。 “在下最近正被人盯着呢,姑娘若不怕不自在,住便是了。” “谁盯着你?皇后还是刚刚那人。” “都有。” “哎,对了,我刚刚在宫中,发现一个好玩的地方?” “哦?什么地方?” “就是有个道士住的那?”说完从怀中摸出几颗丹药,笑的有些意味深长,“他炼制的丹药,很是有趣。” 叶怀昭对此略知一二,“但凡丹药,里面加了雄黄朱砂等物,还有一些药物,看似强身健体,但却损耗根本。” 白芷轻轻的笑了笑,“皇后宫中宫人,所中的毒根本不在茶水中,而是在香炉中,” “你是说?皇后所中的毒,是张天师炼制的?” “没错,当日给你把脉,我便奇怪为何你中毒的程度轻,你吃了那颗丹药,却吐掉了酒对不对?”叶怀昭点了点头。 “皇后喝下的茶里,应当也是加了同样的药,但宫中的香,却加剧了药性。” “张天师炼制的丹药不但无毒,还可以强身健体,但若同时服用了那酒水,便成了催情的药物。” 叶怀昭微微的眯了眯眼睛,皇帝专宠柔贵人,定是在柔贵人处,得到了其他妃子那得不到的满足,想来便在柔贵人酿造的酒水中 第35章 师门 叶怀昭见白芷坐在屋子不走,便知自己今夜没法睡了。 “你可是做了什么?被发现了?” 白芷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面纱,“我去皇后宫中,谁知里面护卫全换了,功夫还不错,被发现了。” 叶怀昭有些担心,“那你赶紧溜出宫去啊?对了,你是如何进来的?” 白芷无所谓的说道,“皇宫最北侧,有个地方臭烘烘的,那里塌了个洞,刚好被一处灌木遮住了,守 卫们一刻钟巡视经过一次,避开他们,钻进来就是。” 叶怀昭有些心惊,她说的应当是冷宫旁边的角门,那里主要是运送宫中所产生的夜香,只有最低等的 宫人在那边出入,却没想到,居然成了一处漏洞。 “你是怎么发现的?” “前些日子,我在外面发现一个太监,鬼鬼祟祟的,偷东西出去换钱,跟着他发现的啊。” 白芷坐在叶怀昭床前的椅子上,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他。 “我师兄脾气古怪,你能与他相处,想来定是有过人之处。” 叶怀昭笑了笑,“白芨虽然脾气古怪,但医者仁心,古道热肠,医术也尤其出色。” 白芷撇了撇嘴,“但生剖活人,想来定是被视为邪魔歪道,为行医者不耻吧。” “我不懂医术,不懂其中关窍,但我知道,当日我的狗,若不是白兄剖开腹部,将胎儿取出,那么便是母子一同殒命。” “所以太医院的人雇人打他,想要将他赶出京城时,你才保了他。”白芷取下了面纱,双手托住下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叶怀昭。那与端睿公主和皇后如出一辙的眼睛,却没有上位者的威严,反而带着少女的好奇与天真。 “若是正统的医术之争,定然是求同存异,共同发展的。”叶怀昭叹了口气,“但这太医院啊,也如官场一般,打压白芨,不过为了排除异己。我救下你师兄,他将来或许会救更多的人。” 如果他真的去了北疆,那么不少的北疆将士,或许会因为他精湛的医术,捡回一条性命。 叶怀昭笑意忽然一僵,看着白芷道:“你去太医院,是去找麻烦的?” “当然啦。”白芷理所当然的说道,“我帮我师兄报仇在怎么了。”说完眯起了眼睛,眼神危险的说到:“哼,幸好当日你保下了我师兄,否则,我今日下的就是毒药了。” 叶怀昭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的姑娘睚眦必报的神情,“那不知姑娘,给下了什么?” “没事,一些泻药而已。”说着得意的笑了笑,“无色无味无解,足足要拉十日。” “一群蠢货,连自己拉肚子都治不好,看他们还得意什么?” 叶怀昭看着她笑的开心,也笑了起来,“明日我让太医院给我开下药,也看看他们笑话。” “对了,我一直有些好奇,不知姑娘师承何处,居然能教出你和白芨两位如此医术高明又独特的徒弟。” 白芷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但旋即又变成了落寞。 “我和白芨,虽然是师兄妹,却并不是同一个师父。” “他们也是师兄妹,跟我们一样,都是打小被收养的孤儿,养在身边,成了徒弟。我没见过我的师伯,听我师父说,是一位隐士,住在南疆的一个小村庄里。我的师父性格活泼,喜欢游历,带着我到处跑,可以说,大周周围的几个国家和部族,我们都去过,但我却是第一次来京城。” 她顿了一下,“我师父是个女子,医术奇高,却患病不能自医。去年过年,我将她送回了蓬莱的一个岛上,便来了京城。” 蓬莱的岛上,难道是无双岛,他们的师父也是无双楼的人? “我来京城的目的,想来你也知道一二。”她的神情有些落寞。 “我的师父,曾经发誓,有生之年绝不踏入京城一步,但她死了,我便来了。”她冷笑一声。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但有些事,我总要求个明白。” “那你如今?可是明白了?”叶怀昭轻轻的问道。 “我明白了,却又更不明白。” 叶怀昭抬眼看她,眼中有不解,也有恨意。 “或许,她有难言之隐。” 白芷微微的点了点头,“我发现她过的并不好,整日垮着个脸,跟全家都死了一般。” 叶怀昭哭笑不得,想来这大周身份最尊贵的女人,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形容。 “哼,还不如我师父过的开心,虽然知道自己命不长久,但游山玩水,治病救人,随性而知,哪里像她,身边的人怕她,连儿子孙儿都怕她,相公也不理她,恐怕除了她的女儿,没人在乎她。” 白芷冷着脸说着残忍的话,但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怜悯。 “幸好你在宫中,才救了我和娘娘的命。”叶怀昭诚心实意的对她道谢。 “对了,她身边的侍卫,帽子上有个羽毛那个,是今天来看你的那个男相好的人。” 叶怀昭被她口中的男相好给噎了一下。 白芷眯着眼睛危险的看着他。 “我告诉你,幸好你没有答应他,明着投靠太子,暗地里却替他做事,否则,此时你尸体都凉了。” “多谢姑娘不杀之恩。”叶怀昭见她嘴上说的毒辣,却暗中维护于皇后。 “好说好说。” “端睿公主给你编了一个身份,说你是她身边的暗卫。”说着停顿了一下“便是替身,就算你和她长相相似,也可圆过去,若你在宫中被人发现,便用这个身份做遮掩。” “替身?”白芷扯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本姑娘还不稀罕。” “你告诉她,放心吧,我有几句话,找她问清楚,便自会离去。” “这京城乱七八糟的,人心比狗肺还要脏,每人都端着两副面孔,本姑娘还不爱待,满山花草、河流湖泊,比这美多了。” “世人愚钝,不及姑娘万分之一通透。” 白芷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有话说话,不要阴阳怪气。” 叶怀昭无语的看着她:“我是真心夸你,也是真心羡慕你。” 第36章 推动 因夜里被两位不速之客打扰,叶怀昭一直睡到快午时才醒来,醒来便又见到一个熟人。 “奴才小能子,给叶大人请安。” 叶怀昭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一般。 “柔妃娘娘,听闻叶大人身体抱恙,又受到了惊吓,特意送来了安神定惊的补品,还望叶大人笑纳。” “放下吧。”若不知道那春药出自这柔妃之手,叶怀昭或许还以为送东西是为了继续拉拢宜妃,现在想来,姑姑在宫中的处境怕是更加艰难。 丁能殷勤的帮叶怀昭打开了食盒,在背对着旁边的内侍时,对叶怀昭眨了眨眼睛。 “帮我去拿一副碗筷。”叶怀昭淡淡的对门口的内侍开口,那人没有犹豫的离开了。看来对方知道丁能其实跟他一样,也是皇后的人。 丁能压低声音小声的说道:“皇后命我将一妇人带到了宫中。” “就是你安置在红缘寺善堂的那位,阿银和惠娘我已经送回乡下。” 叶怀昭有些惊了,“皇后为何要带她入宫?我只不过举手之劳帮了下她。” 丁能摇了摇头,“娘娘这几日着人在查,大人近期的行踪。” “多谢了。”叶怀昭对着丁能点了点头,觉得此事甚是诡异。 “对了,那大娘听说惠娘曾当过宫女,向她打探过皇后太子的事情。惠娘说她只是远远见过皇后,根本没等到太子出生便离宫了,她很失望。” 叶怀昭看了看丁能,“太子出生不久,皇后宫中为何换了侍卫宫人。” 这次有人跟外人里应外合想要致皇后于死地,皇后要将宫中大清理情有可原,但当年太子出生,可是大喜事一件。 丁能迟疑了一下,“这个小的真的不清楚,我也是那之后才入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红鸢的眼。但小的耳闻应当是婉贵妃做了什么,导致皇后早产。” “早产?” “是,三皇子本应提前太子半月出生,但太子早产,提前出生。” 丁能迟疑了下,“惠娘当时离宫其实是获罪,她按照惯例,绣了两套公主的衣物,惹怒了皇后。大人,惠娘天性胆小,若是皇后问及那王大娘的事情,还望大人遮掩一二,别让娘娘知晓惠娘如今和小的在一起的事。” 叶怀昭温和的笑了笑,“放心吧,我之所以让你二人离开京城,就是让你们远离是非。” 丁能使了个眼色,离他远了些,丁能脸上带着讨巧的笑,为叶怀昭盛了一小碗,叶怀昭盯着那碗中的食物,轻轻的笑了笑,“先放着吧,我等会再吃。” “柔妃娘娘说了,这是她亲手做的,也不知道大人您的喜好。” “知道了,晚点你来收走,我再告诉你。”明摆着是不会动了。 丁能退了下去,身边的内侍也松了口气,万一真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吃出了问题,自己也交不了差。 叶怀昭盯着窗外,神色一直讳莫如深,那王氏,居然引起了皇后的注意,居然让人给接进了宫来,这事实在是不同寻常。 还未思索出个章程来,便见太子施施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韩承钰,两人的脸色都算不上好看。 内侍弯着腰退了出去,太子扔过来一本折子,叶怀昭接过去,看了看,神色也有些沉重。 “这数额,未免也太大了些。” 太子冷哼一声,“吴卓见此人,怕是要把国库给搬空啊。” 韩承钰叹了口气说道:“闽洲自开年,便一直在下雨,但西北大旱,这两处都需要朝廷拨款前去支援,但这数目,却比往年高了四成。” 太子猛的一拍桌子,“宋相被他们冤死了,朝中的言官御史都不敢进言,那西北两郡的郡守都和吴家是姻亲,年年都报有灾情。” “巡查的御史?被收买还是胁迫?” 韩承钰叹息了一声,“现在户部几乎是吴家的一言堂,张大人死后,根本没人有异议,怀昭,你在户部待了有些时日了,有些地方应当比我们更为敏感。民生疾苦多艰,却有人连他们的稀粥钱都要贪墨。” 说完眼神恳切的看着叶怀昭:“此次监察审核的御史,我们推荐窦则颖窦大人,而户部配合核算的官员,应当是你。”韩承钰微微笑了笑,“窦大人为人刚直,但对事不对人。” 叶怀昭也微微的笑了笑,“他对叶某成见颇深。”几乎每隔几日,便要参他一本。 韩承钰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怀昭,你大人有大度,倒时候窦大人,若言语过激,还望不与他计较。” 叶怀昭忽然反应过来,“你们推窦则颖出来,便是为了逼吴卓见推我出来?” 太子坦然道:“窦则颖那脾气,吴卓见是领教过的,他当面都骂过他穷奢极欲,食用民膏的。” “叶某尽量吧。”通过楚青钺,多少对此人知道一些底细,这无双楼中出来的人,心系百姓,为民情愿,话说的难听一些,也就忍了吧。 “殿下,我这几日曾仔细的回想与张大人共事的时间,恒昌元年、六年、九年、十四年、十八年,国库中存银总量,大幅减少,但彼时怀昭年幼,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承钰比太子和他年长十岁,且从小便被韩相悉心教导,略微思索便说道:“恒昌元年,陛下修建皇陵,恒昌六年,在西北牧洲修建马场,九年讨伐南疆,战败,十四年大旱,从西阙还有东边岛国,花了两倍的价格,购买粮食。至于十八年。” 太子沉着脸说道:“受到张天师蛊惑,全国修筑寻仙观。” “实不相瞒,张大人曾给在下看过的,便是这些内容,仔细查证应当能发现端倪。”说完看了太子一眼,“听闻张大人以前曾与长公主驸马是好友,若有重要的证物会不会?” 韩承钰摇了摇头,“他们年少时的确是好友,但已经交恶十余年了。颜海鸣娶了公主,便不问政事。最近我们有人在张大人的书房内翻找,想来还有关键的证据握在手中。” 叶怀昭点头,“张大人教会我许多,若怀昭有发现,定不会隐瞒。” 太子点了点头,又寒暄了几句,方才离去。 第37章 预言 连着两日,楚青钺都没见到叶怀昭的身影,心中焦急惶惑却无人可说,幸好皮肤黑,看不清眼圈青黑,但却臭着一张脸,让本欲为儿子左明玉找回一点面子的刑部侍郎看见他的脸色,硬是将斟酌了一晚上的话咽了回去。 “丁大人,请留步。”楚青钺快步追上了正要上轿的丁奉元。 “不知大人,可知道七年前的万寿宴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丁奉元凝眉苦思的时候,面部显得更是冷硬,“那时我不在京中。再说,那年也不是整寿,万寿宴也就是家宴,只有家人参与。怎么?你手上的案子又牵扯到前朝。” “是有点。”楚青钺含糊了过去。 “当时的事情,我不清楚。”说着摸了摸下巴,“但万寿节后,却发生了件事情。就那凌风客,窦则颖,当时成了巡察御史,负责西北赈灾,跟叶怀昭两人交恶,吵的不可开交。” “哦?为何?” 丁奉元撇了撇嘴,“那年闽地大涝,西北却大旱,到处都在找户部要银子,但山高皇帝远,窦则颖一口咬定西北官员夸大事实,谎报灾情,今天参这个,明天参那个,最后先帝恼了,打发他作为巡察御史,核查此事,但你也知那人的脾气多臭,户部没人肯搭理他,便把叶也推了出来与他周旋。一个管钱,一个要钱,能不吵么。” 楚青钺通过丁奉元的只言片语,忽然感觉到一直压在心口的石头落了地,那人应当只是被其他事情耽搁住了,寿宴过后还与窦则颖针锋相对,说明身体精神都尚可。 他想起窦则颖“斗鸡”的绰号,不由得会心一笑。 “对了,楚大人,关于那个紫云首饰,我有一些线索,你让你那侍卫警惕着点,我带你见一个人。 小刀点了点头,示意并没有人跟着。 丁奉元带着楚青钺出了城,来到城郊一处破旧的道观中,道观中的真人神像已经被推到在地,结满了蛛丝,红漆斑驳。 “这是?” “当年张天师得圣宠,民间自然也跟风,后来张天师失踪,这道观没了香火自然就破败了。”丁奉元站在观中,轻咳了几声。 几个小乞丐走了出来,警惕的看着两人,见他们衣着整洁,想来不是来抢地盘的,其中一个半大孩子出口道:“你是何人,到此处作甚。” “我找了悟。” “哦,你也来找假和尚治病啊,先交十个铜板的诊金。” 丁奉元也不与他计较,将一块碎银子丢给了他,那大点的乞儿赶紧去捡了起来。用牙咬了咬,开心的对着后面喊道:“假和尚,你的大主顾来了,晚上吃烧鸡咯。”说着被一些小店的乞丐簇拥着离去。 楚青钺率先闻到了一股药味,随后闻到了带着血腥味的金疮药味道,示意小刀走前面。 “里面有人受伤。”他低声解释道。 进去后发现是那大乞儿指的是灶房,一个光头微胖的男子穿着一身灰色僧衣,正背对着他们煎药,而在旁边的不远处,铺着一些甘草,上面躺着一个双眼紧闭的男子。 “了悟大师。”丁奉元出声。 那胖和尚转过身来,面色和善,对着丁奉元行了个礼,又指了指门口的板凳,示意他们坐下。 “不会说话?”楚青钺问道。 “会写字。”丁奉元答道。 那和尚看上去四十多岁,身形略胖,但动作麻利。将那煎药的锅用布垫着,倒入旁边的药碗里,药碗冒着热气,药味在灶房里显得更加浓郁了些。 他拿了一根棍子,走到丁奉元几人身边,低头用棍子在地上写字,楚青钺才发现他的棍子一端削的极尖,随手写出的字迹也清隽洒脱,顿时对此人的身份有了一些好奇。 “找我何事?” “我姑姑说,你几年前曾到我家,提出要看一下紫云手镯,看完之后还写了一句,祸事将起。” 那胖和尚点了点头,在地上飞快的写了几个字。 “子虚乌有,你抢我夺,贪欲害人。” “什么意思?” 和尚看了楚青钺一眼,眼神探究,写道:“所谓宝藏,镜花水月而已。” “你说,那紫云首饰,里面藏着前朝宝藏一事,是假的。” 和尚点了点头,“前朝遗物而已。” “那宝石,可有什么门道?” 和尚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形,又在上面戳了几个小洞。楚青钺一下子明白过来了,那圆形,应当代表着那凤冠,其他的宝石找到对应的地方嵌入,应当便能打开。 “缺一不可。”那和尚又写道 楚青钺顿时对此人有些好奇,这人看上去比他还要了解。 “你是何人?为何知晓的如此清楚。” 那和尚指了指丁奉元,示意让丁奉元告诉他。 “多谢了悟大师。”丁奉元认真道谢,了悟摆了摆手,却仔细的看着楚青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然后在地上写道。 “小心血光之灾。” “前人莫行后事,万事皆有因果。”写完之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莫强求。” 楚青钺眯了眯眼睛,眼神危险,这一瞬间,他有一种被人看透了感觉,这让他很不舒服。 出门后,他直接的问道:“那和尚是谁?” “相传前朝有个慈心大师,活了一百五十岁,上知宇宙洪荒,下知时间无涯,你应当有所耳闻。” 楚青钺认真的 想了想,“没听过。” 丁奉元一噎,“总之就是一代圣僧,这了悟便是他的传人,相传慈心的嫡传弟子,每代只有一人,皆能预知将来之事,金口玉言,无一不准。” 说着指了指身后:“你看他年龄,你觉得多大。” “四十多岁。” 丁奉元摇了摇头,“比我姑姑还要年长一些,当时了悟十多岁,我姑姑六岁,在灵山遇到了他,他便说我姑姑,此生不得姻缘,却得善终。后来我姑姑果真一辈子没有嫁人。” 楚青钺思索着他说自己的话,前人莫行后事,这是什么意思? “他什么时候哑的?” 丁奉元叹了口气,“他跟历代圣僧一样,金口玉言,唯独说错了一件事。” “何事?” “他曾告诉先帝,次子即位。” 第38章 金口 “次子即位?什么意思?”叶怀昭看着在他屋中自斟自饮的杨景修,有些无奈的说道。 杨景修脸颊有些微红,却还是给自己斟了杯酒,倒入了嘴里。 “殿下,你少喝点吧。”叶怀昭看着杨景修如今在他面前,再不端着温和谦逊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对皇位的野心以及不忿。 “无事,左右你现在宫中,没有外面那么多眼睛盯着,我来看你,还要方便些。”说完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怎么,二哥能来,我不能来。” 叶怀昭瞟 眼窗外,有些无语,这两兄弟,就像是比着一样,幼稚。 见叶怀昭也不理他,杨景修又嗤笑了一声,“游历天下的圣僧,你应当知道。” “乾坤独断,金口玉言那位?传言现在游历去了西方?”叶怀昭放下手上书卷,眼中有些羡慕,“哎,不知他还收不收徒。” “噗。”杨景修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眯起,笑的停不下来,那模样倒让叶怀昭有些怀念,少年时独处时他便如此大笑,而不是端着架子,装作温和谦逊。 “居然有人上赶着当和尚,那可是苦行僧。”杨景修笑的抹泪。 “殿下又不是不知,在下一直便想离开这京城,游历天下。” “他去普度众生?那你呢?躲我?”杨景修眼中蒙着一层水雾,盯着叶怀昭看着。 “殿下,不是为了躲你?” “那你度我可好,我心中苦海,没人度我?”说着抓住自己的衣襟,神色有些哀伤。 “殿下,你醉了,该回去了。”叶怀昭心中微微的叹息。 杨景修隔着桌子去抓叶怀昭的手,却被他挣脱了开去,他眼中恼怒的瞪着叶怀昭,转瞬却又笑了起来,“你可知,就是你向往的那位圣僧,仅仅一句话,便决定了我的命运。” “当年我的母妃,被封为侧妃。父皇得我吴家助力如虎添翼,最终夺得皇位,他曾对我祖父承诺,我母妃与韩氏,只是入府时间先后有别,但在他心中,一视同仁。”说着他双眼有些发红的看着叶怀昭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是庶子即位,成帝也是,立贤不立长,我祖父正是看中这一点,才让我母妃以侧妃的身份嫁给了他,可是,那个臭和尚,狗屁金口玉言,他酒后随口一句,次子即位便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我母妃与她先后有孕,为了先生下儿子,她不惜自毁身体,提前生产,让她的儿子成了次子。”杨景修呵呵笑了一声,“而我便是老三。” “叶怀昭,你与我们二人,自小相识,你说实话,无论是学识、气量、为人,他哪里比的过我?就连长相,他也差我甚远。” “啪。”手中的酒杯一下子被捏碎,酒流了一桌子。 “殿下,你受伤了。” 杨景修摊开手心,看着一丝血迹缓缓流出,伤的并不严重,叶怀昭也没有管他。有些迟钝的说道:“你有多久,没有叫过我景修了。你叫我殿下,叫大哥殿下、叫他也是殿下,如今,只有景和,才配得到你真心的关切吗?” 叶怀昭本想说你已经娶妻,自有人真心关切,但出口却像捻酸,更不想提那个歹毒陷害自己的女人,便沉默不语的坐在那。 “乾坤独断,金口玉言。那臭和尚一句话,即便他资质再平庸,但他仗着皇后嫡子,三岁便被立为太子,其实啊,不过我因为父皇,笃信那圣僧的预言而已,可论起来,若不是他娘使诈,我才是次子才对。可如今,什么都是他的,皇位唾手可得,连你,也站在了他一边!” 叶怀昭叹了口气,“殿下,你可知宋相之死,说是伤了国之根本,也不为过。他再不济,也不会做出自断臂膀的蠢事。” 自小认识叶怀昭,此人甚少恶意揣度攻击别人,此刻却骂自己为蠢货,杨景修有些新奇的看着他,“你说的冠冕堂皇,他若站在我这方,我定然也是厚待于他,他与那臭和尚一样,自认为是卫道士,一个自以为能看清命运,一个扞卫祖宗礼法。”杨景修缓缓的站起身来,一把捏住叶怀昭的头发,“结果呢?嗯。” 眼神狠毒,语气生硬,眼前这个浑身酒气的男人,哪里还有半分端方君子的影子。 叶怀昭吃痛,挣开了他的挟制,后退了两步。 “叶怀昭,我告诉你,祖宗法度也好、金口玉言也罢,我杨景修不信命,你且等着,等大局初定的时候,你便知晓,跟我作对之人,到底是什么下场,我要他死,他就得死,我要你是我的,你也跑不掉。” “殿下。”叶怀昭轻轻的唤了他一声,一如以前一般轻柔和缓。 杨景修微微回过神来,眼神中的狠厉退散了一些。 “未经他人苦,不劝他人善,我不是你,无法劝你。只是希望你,行事时多想想以后,若真的是你执掌这天下,你希望天下到底是何模样。”叶怀昭有些艰难的开口,“海清河晏,国泰民安。这几个字说着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当靠你一人,是很难做到的,你需要很多有能之士帮你。国库充盈,百姓富足,文能定国,武能安邦。若这些人,都死了,你到手的也只是一些烂摊子。” 他言辞恳切,杨景修听在耳中,却觉得有些心慌,有些无力。 “你会帮我,对不对,以你的才能,为了更好的治理天下,你一定会帮我对不对?”杨景修眼神灼灼的看着叶怀昭。“你统管百官,监察则明,到时候,你我二人,定能开创盛世。” “殿下啊。”叶怀昭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我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啊。” 杨景修有些心虚,“我会好好的管束她,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他伸出的手,再次被叶怀昭躲了开去。 “你不信你的命,我也不信我的命。” “你要改你的命,我也会去搏一把。”叶怀昭嘴角带着笑意,看着窗外说道。 第三十九章 命运 这是我的命,但我不甘心。”石明双目眼神中全是恨意,“我只是一个老老实实的猎户,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这些人,却拿着这沾着血的钱娶妻纳妾,活的好好的,我杀他们是为了报仇,剥脸皮是为了找到当时跟我娘子失踪有关的人。” “但你却一无所获?” “是,除了你们官府的人,再没有人来找我,看来知情的人,不是没在京城便是都死了。” 楚青钺听到这句死了,觉得异常的刺耳。 “我已经将我知道的事情,悉数告知大人了,不知大人查的如何了。” “放心,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作为唯一一个清楚当日内情的叶怀昭,却一直没有出现,白芷有所隐瞒,这也正常,关于石明娘子,她也只知她自尽而亡,其余一概不知。 还有一人,或许可以知晓。 端睿公主。 颜如意兴高采烈的缠着楚青钺,楚青钺指了指小剑,“去教他两招。” 端睿公主坐在水榭上的凉亭里,看着不远处舞剑的儿子,沉下脸说道:“你怎么又来找我了?” “有些疑问。” “我不知情,也没兴趣,若是再遇到那无双楼的人,你直接砍了便是。”端睿公主的眼中,忍不住的嫌恶。 “我想知道七年前的万寿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丝慌乱,从端睿公主眼中一闪而逝。 “普通寻常,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都没发生?那为何皇后娘娘宫中,宫人几乎都被换掉?” “什么都没发生?为何公主时至今日还讳莫如深?” 端睿公主对他怒目而视, “而且,万寿宴过了没多久,听闻太子妃便暴毙了?” 端睿公主鲜少见到楚青钺咄咄逼人的时候,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无非是后宫里的一些腌臜事罢了,说出来我都觉得脏了口。” “有人算计我母后,差点得逞,我母后宫中,有人里应外合,所以宫人全数被换掉。” “以娘娘的身份和手段,应该很难被算计吧,是太子妃?” “那个蠢女人?她也配?不过是个棋子罢了。”说完恨恨的低声说道,“是当今太后、皇后、还有那个妖女柔贵人。” “计划狠毒阴险,但实则漏洞百出,但一旦成功,便可以一举扳倒我母后还能压制宜妃。” “压制宜妃?”楚青钺发现他能从别人的讲述中敏锐的捕捉到跟叶怀昭有关的只言片语。 端睿公主冷笑了起来,“说起来好笑,如今坐的我母后那个位置上的女人,却比我母后更加的悲哀。她嫉妒的是一个男人,恨不得用最激烈的方式毁了他。” 毁了他?看来他已经连续几日没有出现,定然是落入陷阱,虽然没有伤及性命,却受了伤。 “娘,看我,看我。”花园里的颜如意学了一个新的招式,兴奋的冲着公主喊道。 端睿公主看着玩闹的儿子,脸色变得好看和缓了许多,眼神也柔软了起来。 “宜妃的侄儿和我母后中了催情的药物,被关在了一处,好在两人都意志坚定什么都没发生,还逢凶化吉。”说完又苦笑了一下,“或许正是借此机缘,叶怀昭得到了那蠢货杨景玟的信任。”说完嘲讽的笑了笑,“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公主,你是先皇的第一个孩子,你是否还记得,圣僧曾经说过,次子即位这事。” 端睿公主的神情僵了僵,缓缓的点了点头,“那日我也在。” “我刚出生一年,肃亲王就出生了。”端睿公主看着远处,神色带着些怀念。 “我原来一直以为,父皇和母后,在年少时定然都是有几分真心的。后来,有次外祖无意说起,了悟大师曾为我母后看过相,说她将母仪天下。那时候,父皇是六皇子,与我母后慈恩寺巧遇后,便执意求娶,” 说完轻蔑的笑了笑,“过了这么多年,我才明白。这天下,最信命的人,便是他。” “了悟说我母亲母仪天下,他便用尽手段取我母亲,说次子即位,他便坚信我母亲和婉妃肚子里都是男孩,可笑至极。” 说完低声笑了起来,“楚大人,当年我将这故事讲给那祸国殃民的叶怀昭听,他听完便说,娘娘真可怜。” “他是第一个可怜我母后的人,我出生后一年,府里一个侍女便有了身孕,最终没有瞒下去,我母后知道了,大吵一架,但最终还是妥协了,但她并不开心,后来便有了贤妃、婉妃、宜妃、珍贵人、喜贵人、柔贵人。” “我母后最可怜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楚青钺摇了摇头,这些宫廷女子的悲欢,与他并不相同。 “是她也信了,为了一句次子即位,哈哈哈哈。”端睿公主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楚大人,我们今日的果都是以前的因,一念起,一念灭。” 端睿公主脸上挂着一丝笑容,眼神中却全是一股悲意。 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实不相瞒,楚某最近追查的事情,牵扯到先皇后宫中,所以,才来找公主求证。那被石明剥去脸皮和杀害的宫女,以前都是皇后宫中旧人。” “石明?”端睿公主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神色微变。。 “对,他本来也打算将那秀娘也剥皮后挂起,但被登门的小偷装破,只得作罢,他故意制造混乱,便是想将七年前的知情人逼出来,找到娘子的下落。” “结果呢?” “她的娘子,是叶怀昭和滇州王救的,但带走他娘子的,却是那已经死去的丁能,就在万寿宴后的第三日。” “楚某思来想去,滇州王远在滇州不说,而且以他的性子,很多细节未必会留意,所以我才来问公主。” “人事巨变,沧海桑田,我进宫那几日也只是在陪伴在母后身边,替她审问宫人。至于前尘往事,除非叶怀昭活过来。” “不,还有一人,或许也知道内情。” “谁?”端睿公主话音刚落,脸色巨变。 第40章 密会 “公公,外婆感觉身体已经无恙,可否禀明皇后娘娘。离宫回家。” 那内侍低头应下,“昨日小的已经去禀告娘娘了,当时宜妃娘娘正在坤宁宫中,她说要让太医再给大人再把脉确诊无恙后,才能离去。”说完捂住嘴,微微的笑了笑,“宜妃娘娘很是担心你,但又担心把病过给你。” 叶怀昭也颇有些无语,看来开年以来经常受伤,还是让姑姑担心了。 “太医什么时候才会来。” 那内侍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注意,才悄悄的笑着说:“太医院的院正、副院正都告假,而且年长体虚的都没有当值,只有几个年轻壮实的医生在当值,不过也是半个时辰都要跑一趟恭房。” 叶怀昭嘴角也微微的勾起,看来这白芷下的药,太医院确实无解。 但他也没料到,正是此举,将白芷暴露在了宫中。 夜里白芷兜着从御膳房里偷出来的点心,正跟叶怀昭分享的时候,叶怀昭有些无奈的叹气:“姑娘,在下睡的正香呢。” “打扰你了,又怎么样。我今日出去可是帮你办事去了。” “帮我办何事?” “喏,就是那个你认识的大娘,被关在那个很臭的门旁边的一处房子里,那里有个地下室。” “他们可有为难她?” 白芷摇了摇头,“没有,还给她吃的好穿的好,说今晚要带她去见一个人。” “见谁?” “那我哪里知道。”白芷吃着进贡给宫里的果子,脸颊给撑的鼓鼓囊囊的,忽然正色道“谁?” 她翻身上了房梁,房门便被推了开来,屋外站着一排禁军,各个身体精悍,一看就是好手。其中几人,拿着弩箭瞄准了白芷。 叶怀昭慌忙走到为首的将领跟前,“别伤了她。” “哼,凭他们,还伤不了姑奶奶。” 为首的禁军对着叶怀昭抱了抱拳,又扬起头朗声说道:“娘娘有命,请姑娘到宫里一叙。” “哼,不去。”白芷在房梁上,已经系好了面纱,对着下面便洒了一把白色的药粉下来。 殊不知门口的禁军和叶怀昭只是捂住口鼻,咳嗽了一会儿,却并没有晕倒。 “娘娘知道是故人来了,她说白神医善于医人,也善于用毒,我们提前都已经服侍了避毒的药物,还望姑娘和我们走一趟。” 白芷眯了眯眼睛,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正想仗着轻功,从窗口开溜,不料外面也守着人。 她与那禁卫缠斗了起来,叶怀昭一个不会功夫的人,都能看出,白芷不过是仗着会用药和轻功,如今禁卫做了准备,她一对多,依然落了下风。 “姑娘,娘娘说别伤了你。” 白芷终于不敌,被扭住手臂抓住了,但抓他手臂的禁卫,片刻之后却捂住手臂大叫起来,手掌上红肿一片。白芷趁机挣脱,但门口和院中都守着禁卫,飞快与她缠斗在一起,白芷虽然功夫差他们一些,但禁卫们一是不敢真正伤她,二是顾忌到她身上无处不在的毒,十来个禁卫,倒是倒下了一半,但最终还是被围住。 “解药!”禁卫首领看着一个个的手下,在地上翻滚忍痛,语气冷硬了几分。 白芷将手伸入怀中,周围的人下意识的退了半步。 她嗤笑一声,将布包丢给了叶怀昭。 “白色那瓶,涂上即可。” 叶怀昭解开包袱,拿出药瓶,蹲下身子,正要为倒在自己脚边的禁卫治疗。 “等下,你倒是信任她,谁只是不是毒药。” 叶怀昭闻言顿了顿,“姑娘应当只是想逃脱,不是要你们的命,否则直接用剧毒之物便是了。” 白芷又笑了笑,“可不是这个道理。” 药粉倒在红肿渗血的伤口处,立马就不痒了。禁卫首领指在白芷脖子上的刀方才松了松。 “叶公子,劳烦尊驾,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叶怀昭将白芷的布包收拾好,“稍等。”忽然动作顿了一下, 那布包里,仔仔细细的叠着有一块红色的锦缎,手感细腻柔软,应当是宫中进贡的珍品,置于面上的正是绣的栩栩如生的牡丹,花蕊部分是明黄色。叶怀昭擅丹青,对于绣工触类旁通,这牡丹与楚青钺给他看过的,从惠娘箱底翻出的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掩起心中惊诧,将白芷的药物装好,又递回给她,白芷却看了他一眼:“送你了。” 趁着夜色,一队禁卫将他们偷偷的押到了宫中一处角门处,白芷走在他旁边,给他比了个“臭”的嘴型。 禁卫轻轻的敲了两下门,门从里面打开,一位四十多岁的嬷嬷打开了门,将他们让了进去。 叶怀昭就着昏暗的灯光,四下打量,此处应当是废弃的宫殿,屋里只点了两盏灯,光线很是昏暗。里面檀香缭绕,地上扔着几个蒲团,还有一些手抄的经书,想来明面上是一处礼佛的地方,却不料被皇后用作了私人的囚室。 “白神医,多年未见,我已老去,你却还如妙龄一般啊。” 皇后没有穿华服,只穿了一身云纹的紫衣,云鬓高耸,却只戴着一支珠钗。 白芷没有回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坐在上首的华贵女子。 “怀昭,当日给你我二人解围的,可是你身边之人?” 叶怀昭行了个礼说道:“启禀皇后娘娘,正是。” “怀昭,言语苍白,谢字我就不多说了,但凡我在一日,宜妃在宫中便一日无虞。” “谢娘娘。”叶怀昭真心道谢,韩皇后心高气傲,说出的话,便是一句承诺。 “白神医,你我二人当年虽然定下约定,你承诺终生不入京城,虽你违诺,但却救了我一命。” 皇后停顿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你有何要求,皆可提出,算我答谢你的救命之恩。” 白芷还是没有言语,露在面纱外面的美眸一眨一眨的看着上首的皇后,叶怀昭不得不轻咳一声提醒她。 外面又响起了几声敲门声,片刻之后,皇后身边的宫女嬷嬷,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两位劳烦在后面等我片刻。” 带他们进来的红鸢,推了推他们左边的墙,竟开出了一道门,将他们带了进去, “母后,身体可好些了?可是有急事唤儿臣来?” 第四十一章 如果 叶怀昭摸出白芷的包裹,正要递给她,白芷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上面,示意屋顶有人在监视着他们。 “母后没事,只是前几日出了那样的事,在宫中总是疑神疑鬼,想与你说句话都不自在。”皇后声音温和了些许,与太子闲话着家常。 “太子妃她。”太子正待禀告却被皇后打断。“玟儿,这些年,你做太子开心吗?” 太子没想到,皇后半夜叫他来此处,居然开口便问他这话,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开口,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之中。 “母后,前些日子西北旱灾,闽地水患,灾民遍野,儿臣听说逃荒的路上甚至有人卖儿鬻女,甚至易子而食,心中惶惑痛苦,若儿臣只是普通民夫,可能正在连妻儿都护不住的农夫,若儿臣是经商之人,或许可以帮扶数人,但朕做为太子,却可以尽最大的能力,去救这些百姓,更挨饿的人,少一些。” 皇后坐在上首,沉默了片刻。 “你被教养的很好。” 白芷在隔壁屋子里听到这席话,也若有所思。 “那,你作为娘子的儿子,从小被严格管教?你开心吗?”韩景芝的声音,竟然有些忐忑。 杨景玟上前走了几步,坐在皇后的脚边,将头轻轻的靠在她的膝盖处。皇后的腿僵了僵,但到底还是没有挪开。 “我小时候,在书房里读书的时候,看到老四在外面玩,心里怨过你的。” “看着你抱着姐姐,也是恨过她的。” “但长大以后才明白,你我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二人,是天下最亲密的人,你只不过,希望我能多一些本事,少一些软肋。” 韩景芝叹了口气,在他的头顶摸了摸。 太子将头往她的手心顶了顶。 “若是在寻常人家,你溺爱我一些,无伤大雅,但以你我的身份,却是万万使不得的。” 又是片刻的沉默,“这些年来,苦了你了。” “儿臣不觉得苦,儿臣自小锦衣玉食,享受到了这世间最奢华的事物,那便应当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皇后今晚叹气的声音特别的多:“许是年纪大了,我做梦啊,梦见了我还未出阁的时候,无忧无虑,我便在想,我若是没有嫁给你的父皇,没有成为他的王妃,而是按照你外祖的想法,嫁给一个文人雅士,会不会还要好一些。” 太子知道帝后感情已经多年不睦,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也在想,我的孩儿若是没有生在皇家,会不会也要开心一些。” 太子轻轻的笑了起来。 “在其位,受其苦,这是儿臣年少时,您教儿臣的。” 叶怀昭听着,心里却有些伤感,像景和,身为皇子,锦衣玉食,享受着泼天的富贵,但从懂事起便知道,如何巧妙的争宠,既让皇帝喜欢又不让兄弟忌惮。 “身为太子,我不觉得辛苦,身为娘的儿子,我更觉得荣幸,这大概是儿臣几十辈子,才修来的福气。若我和姐姐,只是寻常百姓儿女,不仅要为衣食劳碌终身,要为儿女操心奔波。”说完抬头看了看皇后,“外祖和太傅曾经教导儿臣,要知道民间疾苦。母后,你可知那药房门口,每日都有人哭诉,一个一个如我的大男人,为付不起娘亲的药费哭泣;为了出不起儿子的彩礼,只能忍痛将女儿嫁给六旬老翁为妾。这世上的苦处太多,其中以普通穷人的为甚。” 叶怀昭听在耳里,缓缓叹气,这太子格局还是小了些,虽然能看见民生艰苦,但作为上位者,有同情却没有怜悯,还有身为上位者的庆幸。 皇后出生在韩家,自小也是与男儿一起读书,其学识见识毫不逊于男子,闻言也是喜忧参半。 “你能看见百姓的疾苦,母后很欣慰,但以后你是他们的君,你便要想办法解决,让这种无可奈何的疾苦再少一些,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受穷困的滋扰。” 太子坐直了身体,“母后教训的是。” “你最近也忙的很,早些回去歇着吧。” “儿臣先送母后回宫吧。” “我再诵会儿经,玟儿先回吧,夜里凉,别吹着了。” 太子行礼告退,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起来。 “谁在哭?”白芷站了起来,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的听着。 叶怀昭也学着她的样子,贴在了墙上,“没听到啊?” 白芷白了他一眼,“你又不会功夫,当然听不到,是一个女人在哭,声音隔的有点远。” “会不会是附近的冷宫?” 白芷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是绝世高手啊,能听到那么远。就在这座屋子里,只是可能隔了墙。” “哟,哭的还真伤心。”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那女人声音凄凉。 “那你呢?”叶怀昭看着白芷,轻声的问道。 “什么?”白芷愣了一下。 “是要出身富贵,却受拘束,还是要自由自在。” 白芷想了一下,“自由自在,你呢?” “我也是,不过仔细的想了想,若我不是出身在叶家,衣食无忧,终日被困于柴米油盐的琐碎中,或许也没有时间和心力想那么多,只会努力的将日子过好一些。” 白芷歪着脑袋,思索着叶怀昭的话,“若我不是自小便认识了我师父,或许今日的我,想法也不一样,说不定一心寻个好夫婿嫁了,现在正跟小妾后宅斗法呢。” 叶怀昭眼神赞许的看着她。 “不错,我们每个人的想法不因为此时才有的,而是我们以前经过的所有事情,身边的人,教会我们的,但凡我们的过去不一样,今日的答案也不一样。” 白芷看了他一眼,“你说话阴阳怪气的,但仔细一想,还挺有道理的。”说着又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你长的也挺好的,跟那越秀宫的娘娘一样。“说完略带嫌弃的打量了他一圈”就是身体不壮,要不,我给你生个娃娃吧。” 叶怀昭被呛的直咳嗽,直到外面的门被敲响,红鸢示意他们出去。 第42章 连心 可放心了一些。”坐在上位的皇后忽然开口问道。 白芷和叶怀昭都不知她所问何意,便没有作答,倒是皇后轻笑了一声。 “你呀,性子还跟以前一样的顽劣,那些太医何时得罪了你?我今日身子不爽利,想传院正过来,结果听说他肚子拉的门都出不了。”皇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熟稔和自在,就像是,像是,对,像姑姑和康王妃两人闲聊时的样子。 白芷没有应声,皇后也不觉忤逆,揉了揉额头说道:“阿行,以前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做的不对,那个誓言从此以后,就不作数了啊。” 皇后放软了声音,隐隐透露出一些婉转道歉的意思。 “以前夏季贪凉,你劝我我不听,现在上了年纪啊,果然经常头风发作,疼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屋子里只在她前面的案上点了两盏烛火,叶怀昭他们站在下面看她,果然神情苍白疲惫。 “你干脆留在京中吧,我给你开一间药铺,想要什么药材都有,你偶尔进宫来给我把个脉说个话,现在,我身边可以信任的人越来越少了。”说完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委屈,“你看我这皇后做的,居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对付我。” 白芷还是没有说话,韩景芝一手撑着额头,说道:“那太医庸常的很,阿行,我这头风老是不好,你能不能给我扎下针,你看,以前我送你的银针,你忘记带走了,我还留着呢。” 皇后身着款式简洁的紫色常服,一头秀发只用了一支珠钗,一张保养的极好的脸上,在烛光的照射下也有了岁月的痕迹,那略微松弛的容颜,显得脆弱。 白芷缓缓的迈出一只脚,经过叶怀昭的时候,叶怀昭心头一紧,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拉住了白芷的手。 白芷停了下来,斜斜的看了他一眼,叶怀昭缓缓摇头,“别去。” 露在面纱外面的眼睛,却满是坚决。 叶怀昭没有松手,紧紧的抓住她的手,不知为什么,叶怀昭的跳的很快。 皇后坐在上首,下面只有一点微光,她只能看见两人停下来,在说些什么,却看不真切也听不真切。 “就记着和故人叙旧,忘了怀昭还在这呢。红鸢,带怀昭回去休息吧。” 叶怀昭目露恳求的神色,定定的看着白芷。 白芷却笑了笑,“叶公子,我们数面之缘而已,如此拉拉扯扯,不好。” 身后的门开了,叶怀昭焦急的说道:“你别去,我娶你,生个孩子,长的像我。” 白芷将一个药瓶塞到他手中:“师门秘药,起死回生。” 说完一掌将叶怀昭推开,头也不回的朝着皇后的方向走去。 叶怀昭正待开口,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音,想来是白芷早有打算,给他下了药。他咬了咬舌尖,鲜血顿时涌了出来血腥味让他冷静了下来,随着侍卫从小道回了群英阁,一边暗自记下了所经过的可以避开禁卫巡视的路线。 “你不是阿行,你是谁?”皇后待白芷走近后,忽然大喝一声。这女子二十出头,断断不是比她还大上几岁的百里行。 “我是她的徒弟,我叫白芷。”白芷低着头,没有看皇后。 “阿行呢?”听闻是她徒弟,皇后的声音缓和了一些。 “死了。”白芷淡淡的说道,“去年年底死的,我将她葬到了蓬莱。” “怎么会,怎么会?”皇后闻到身边年轻女子身上有相似的带着苦涩的药味。“她可是遭遇了什么意外?” “不曾,她一直有病,注定活不长,但她过的很开心。”白芷声音淡淡。 “她可有成亲?可有相公子女?”问完便摇了摇头,“若是一身本领都传给了你,想来也并未遇到相伴终身之人,孩子,你跟在她身边多久了?” 白芷站在皇后身边,俯视着她,丝毫没有觉得任何不妥。 “你蹲下,我看看你。”语气是出奇的温和。 白芷蹲了下来,韩景芝看见她的眼睛,心中一惊。随着面纱的解开,更是捂住嘴巴,往后退了一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百里行信守承诺,二十年来没有踏足京城半步。” “是我回来了,回来看看。” 两张相似的脸庞,一张惊慌失措,一张冰冷审视。 “是她告诉你的?她还告诉你了什么?”韩景芝的脸色有些紧张。 白芷冷冷的看着她,“什么都没告诉我,只是让我别来京城。” 她冷冷的哼了一声“但我偏偏要来看看。”说完低着头,仔细的打量着坐在地上的女人,那里还有一丝华贵矜持,“没想到啊,还真的藏有天大的秘密。” “叶怀昭也知道了?” “他么?不知道。”白芷耸了耸肩,“不过你的大女儿,倒是知道了。” “双儿?”韩景芝的眼神晦暗不明,想来那日白芷为她解毒,端睿便见过那张脸,怎么可能不怀疑,但她却对自己说,那是自己暗卫,会点功夫和医术,且和自己长的有几分相像。若不是整个太医院都被人捉弄,此事便被这么瞒过去了。 “白芷?芷儿?”皇后有些迟疑的开口,“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吗?” 白芷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我只是想来看看。” 韩景芝着眼前的女孩,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只是那说话的神情,洒脱不羁,却更像是另一个人。 她缓缓的站了起来,向前迈了两步,见白芷没动,便缓缓的伸出了手,在手触及那冰凉的皮肤时,一滴眼泪猝不及防的从眼眶中滑落。 白芷的神情有些茫然,看着眼前眼泪不停掉落,嘴角却向上微微弯起的女人,看着她哭,自己的鼻子也酸酸的,是怎么回事。 “别哭了。”她跟在师父身边,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好玩的事情,印象中,自己跟着她从来没有哭过,但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她一哭,自己的也跟着心烦。 韩景芝抹了抹眼泪,走了几步,拉开一个布帘,里面放着一个无字的牌位,“我很高兴,这些年,我每天都在念经赎罪,也是为你祈福,却没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能再见到你。” 第43章 母女 白芷看了看那牌位,嗤笑了一声,“你们这些人,但凡自己心里过不去的事情,做不到的事情,都将希望寄托在神佛上,病了就要吃药,心里有愧疚就要尽力去补救,每天念经,不过为求自己心里好过罢了。” 韩景芝看她说话那神色,“你倒是将你师父那脾气学了个十成十。” 说完眼神又软了下来,“这些年..”她顿了一下,将那帘子放下来,“她肯定对你极好。”说完欣慰的看了看女子的脸色,“皮肤比你姐姐黑了些,但身体看上去更壮实。” 说完试探的拉过她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她指间的薄茧。 “见过你姐姐了?是不是和你长的很像?” 白芷低头看着皇后保养的极好的手,有些气闷的说道:“她好像不喜欢我。” 皇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胳膊,语气温和的说道:“你记住了,这宫中啊,对你凶的未必是坏人,对你笑的,一定得提防着。” 白芷撇了撇嘴,“累不累啊?” “在哪里生存,便要守哪里的规矩。”说完看着白芷,又轻轻的笑了笑,“这些年,你师父可过的如意。” “挺好的。”说完撇了撇嘴,“反正比你好。” 皇后被噎了一下也不以为忤,反而好奇的问道:“我刚刚看那叶怀昭与你在下面,说什么呢?” 白芷随口敷衍道:“他让我嫁给他。” 皇后一愣,万千思索一闪而过,旋即又笑道:“那孩子我自小看着长大,品性不错,长相学问也可上乘,你若是愿意?” “小白脸一个,哪里好了?再说了,成什么亲,嫁什么人,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多好。”说完认真的看着皇后道:“不过孩子倒是自己生一个,自己带着游山玩水。” 皇后哭笑不得,“还真是谁带大的像谁,你师父啊年轻时也说过同样的话。” “不顾偶,为何他忽然提出,要娶你。” 白芷无所谓的说道:“这大周的男儿好生无趣,不过是在这宫中无处可去,他住的那处守卫少,在加上我也算他恩人,便在他那借住了一晚而已,他倒好,婆婆妈妈唧唧歪歪的。” 皇后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那你们?他可有欺负你?” “他?能欺负的了我?”说完打了个哈欠,“你不困吗?我要回去睡了啊?” 皇后一看天边已经泛白,有些歉疚的说道:“你随我回宫吧,我给你安排个地方。” 白芷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你那地方,自己都还没清理干净呢,我还是去那小子那凑合一晚。” “那怎么行,你一个姑娘家,他到底是个男人”皇后的脸色沉了下来,旋即想到了什么,将语气放软说道:“听话。” 白芷没有言语,按着皇后的肩膀让她坐下,伸出手指在她头顶的穴位上按摩着。皇后舒服的叹了口气,“再重一点。” 多日的疲劳随着白芷的按摩消失,皇后只觉得无比的松弛。 “你不问我吗?” “问你什么?”白芷继续按压着皇后的头顶。 “你为何没有在我身边,而是跟你师父远离京城。” 白芷将她的头摆正,无所谓的说道:“我已经长大了,放心吧,我也不会追问我爹是谁,真的 ,我只是回来看看你,长什么样子”白芷顿了顿,“我想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好,你不要我。” 她低下头,看着皇后与自己相似的眉眼,摸了摸她眉心的皱纹,“那天晚上,我便明白了。” “他有那么多女人,你却越来越老了。”白芷似乎不知道婉转二字如何说。直白的话语让韩景芝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苦笑。 “你跟别人生了我,便只能将我送走,怕他发现。”白芷拔掉了她的一根白发。 “你放心吧,我过几日就走,以后出门都戴着面纱,绝不让人发现的。” “不过,在我走之前,先帮你把欺负你的人收拾了。”她的眼中弥漫着一股狠意。“你可知是谁?”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哪里需要脏了你的手。” 黑暗中一双眼睛,却是神情复杂,也不知百里行是怎么养的,这孩子这样单纯,若是在这宫中,怕是都活不到成年。 白芷也有着自己的思索,出乎她意料的,身世之谜很快便解开了,但她是真的不喜欢这皇宫,做个什么都的偷偷摸摸的。 “你不喜欢这儿是吗?” 白芷点了点头,“你若想走,我也可以带你走。” 皇后摸着她的头笑了笑:“我啊,这辈子都走不出去了,你姐姐,你外祖家,都在这、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等我当我太后,或许可以出去走走。” 白芷歪着头,看着她“他是我哥,还是弟弟?” 皇后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看着被白芷放到掌心的白发,目不转睛的,好似看到自己自豆蔻年华转瞬即逝的时光。 “嗯,问你呢,比我大些还是小些?” “他啊,是太子,以后便是天子。” 皇后没有回头,只是将腰背挺的更直了一些,白芷有种错觉,眼前这个女人,刚刚卸下的伪装,露出了里面的柔软,但却在刚刚那一瞬间,又将自己装了回去。 白芷没有按照答应皇后的直觉出宫,而是继续去找了叶怀昭,她没有受过礼教的约束,行事全凭喜恶,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叶怀昭拉住她,阻止她走向皇后,眼神中全是担忧,甚至说出要娶她,也是想用另一种方法阻止她和皇后相认,她虽然不明白背后的真正原因,但她知道,那一刻,他是心存善意,想要保护一个仅仅见过几面的她。 所以她在面对皇后屡次的试探时,也下意识的将他从此事中摘了出去。但她明白,他知晓的事情或许比自己还多一些,但他没有任何害她之意。 或许这便是动物的本能,让她选择了直觉上更安全的地方。 第四十四章 生辰 “谁?”小刀话音刚落,便一刀劈了出去,那人堪堪闪过,恼怒的声音响起:“是我!” 楚青钺虽然目不能见,但还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白芷姑娘,你怎么在此处?” 白芷恶狠狠的瞪了小刀一眼,“你下次手再快点,你的眼睛也别要了。” 小刀将刀收回鞘中,冷冰冰的说道:“再快点,你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楚青钺看不见东西,但四周都弥漫着那陈旧腐败的味道,丝毫没有那人身上的青草味道。 “我们回吧,白芷姑娘,在下正要找你,可到府一叙?”楚青钺说的礼貌客气。 “不去。”白芷回的肯定干脆。 “我有事要问你。”“我不想回答。” 楚青钺眉头微微皱起,虽然目不能视,但双眼中还是透露出一丝压迫。“你深夜出现在此处,到底所为何事?你可知昨日我手下暗卫,发现公主府四周的哨子,增了一倍,更别提,早已潜伏在内的,天音阁余孽。” “你知道上一个威胁我的人,现在怎么样了?”白芷的眼睛危险的眯起。 “不,我绝不是威胁你,而是合作的前提是要坦诚,哪怕是一部分的坦诚。”楚青钺负手而立,身姿挺拔,“你说,我能猜出,她是你的姐姐,当今陛下能不能猜到?嗯?” “卑鄙,你说过不问。”白芷袖中的小箭已经滑到了掌心。 “我说过不问,但实在太明显了。请吧,姑娘。”说完自顾自的转身,往回走去。 “你想知道什么?”白芷语气冷淡的问道。 “叶怀昭,七年前的万寿宴,你见过他对不对,当时发生了什么。” 白芷看着面前的青年,掩饰在冷峻面色下的关切,带着一丝恶意的说道:“没错,我认识他,他说他想娶我。” “什么?”楚青钺万万没想到这么答案。“不可能。” “他当着皇后的面说的。” “他将我从宫中救出来,还煮面给我吃,他说愿意娶我,跟我生个孩子,长的像他不像我。”白芷嘴角带着一丝兴味。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楚青钺却并没有恼,而是笑出了声。“白芷姑娘,他一贯心软善良,说这些话,定是有他的目的。” “像他不像你?”楚青钺将这几个字轻轻的念了一次,“都说你的眼睛长的像端睿公主,也像颜家小公子,想来,你遮住的脸,更像才是,如果我猜的不错,他是想提醒你,你和皇后长的太像了,别人一眼就会看出端倪,这会给你带来不小的麻烦。” 白芷沉默不语,楚青钺猜对了,叶怀昭的确是在提醒她,可惜她执迷不悟。 “先帝万寿节那日,他被设计陷害,和皇后关在一处,想要一箭双雕,但我恰巧那日在宫中,给他们解了毒。然后他一住在宫中,又机缘巧合的救了我一次。” “他可有受伤?” 白芷摇了摇头,“一切安好,皇后和他姑姑,都不放心他离宫而已。” “多谢!”楚青钺郑重的道了谢,“那么,你今日到他府中,是去找什么东西?” “我师父的遗物,师兄今日找我要,我才想了起来。当时托付给了他,事后我也没有再见过他,我想,会不会被藏在什么地方。”白芷看了他一眼,“我师兄曾对我说,你除了中毒之外,脑中应当也有淤血,只是你中的毒实在奇怪,夜里的时候,血液流转,会更加的激发毒性,导致不能视物。我师父曾经在天山上寻得一药材,可清血中毒素。可惜炼完药,只剩下这么点儿。”说着比了半截小指长短,但又思及楚青钺看不见,没意思的“切”了一声,“只剩下一点,师兄想试一试,用针灸配合,先将你脑部的毒血清除。” “多谢姑娘了。” “切,好心没好报,这下我也不想帮你找了,那地方乱糟糟的,估计早就不在 ,你就继续瞎着吧。” “什么样子,我去找。” 小剑和小刀对视了一眼,开口说道,晚上若能视物,那公子便方便了许多,最重要的是若遇到危急情况,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就这么长,跟个柴棍儿一样,焦黑色。我包在一个红色的绣着牡丹的红色肚兜里的。” 楚青钺自怀中摸出一物,递给了白芷,“可是这样的?” 白芷展开一看,脸色大变,“怎么会在你这?里面的东西呢?”说完拿起那肚兜,闻了闻,“不对,那东西有一股腥臭的味道,而且,这肚兜太新了。” 楚青钺叹了口气,“原来,你便是这肚兜的主人。”说着将最近追查的石明杀害了丁能惠娘一事合盘告知。 “不是。”白芷肯定是说道。 “这上面没有那药药物的味道,而且,我拿肚兜小时候穿过的,洗的早已变色,这个看上去还是新的,没穿过的。” 韩皇后已死,涉及到她的隐私,楚青钺将心中的话咽了回去。 想来帝后多年不睦,皇后跟另外的人私通,珠胎暗结,最终只能将孩子送出宫去,交由白芷的师父抚养,惠娘曾为她绣过刚出生的衣物。她回来寻找皇后认亲之时,无意间救了叶怀昭一次,同时被皇后灭口的时候,又被叶怀昭所救。正如那善堂的哑巴小女孩看见的那样,但王大娘的孩子,究竟又是谁?进了宫,可曾与叶怀昭碰见,到底死在了何处? “你为何将你师父的遗物和你的信物送给他。” 白芷低下了头,“其实也不算送他。那是我受了伤,以为必死无疑。而他,认识我师兄,也算是有缘,我那包裹里,有两粒药丸,是我师父炼制的,只要你有一口气在,都可以将命吊着。我便连这包裹一起给了他。” 楚青钺虽然不知道她师父的具体来头,但看这师兄妹的医术,想来定不是凡品。但这药丸想来炼制不易,居然如此轻易的送人。 “这么舍得?”叶某人提起白芷,好像并不相熟的样子,另一边却收了她如此贵重的东西。 “嗯,他给我煮了碗面。” 并祝我生辰快乐。 第45章 长寿面 细如丝缕的面条,洁白如玉,在碗中微微盘绕,清澈的面汤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袅袅升起缥缈的热气。面上点缀着几缕翠绿的葱花,卧着一个煎的有些失败的鸡蛋,盛放在一个精致细白的骨瓷碗中。 “殿下,这是皇后让人送来的。”小太监小心翼翼的端着面碗,放到了太子的案前。 太子拿起筷子,用筷子送入口中,面条韧性十足,只是汤的味道过于寡淡了一些。只有一些带着葱香的盐味。但太子还是动作优雅的将一小碗面吃的精光,一点声音也未发出,末了用丝帕轻轻的沾了沾嘴角,“替我谢谢母后。晚点儿臣便过去请安。” 而同时,群英殿中,白芷看着面前那碗如出一辙的面碗,有些呆愣的看着叶怀昭。 “刚刚你去厨房,偷偷摸摸的,就是为了煮这碗面?”她有些嫌弃的用筷子将那煎的有些难看的蛋戳了戳,“这么难看。” 叶怀昭脸上却带着一如既往好看的笑容,“祝白芷神医福寿安康,心想事成。” 白芷拿着筷子的手僵住了,“今日是我的生辰?” “你不过生辰?” “过的,不过我师父说我是捡来的孩子,不知道具体哪天出生的,经常随便在春天找个时间就过了。” 面条煮的有些久了,有些糊汤,但白芷还是大口的吸溜进嘴里,连葱花都挑的干净。 “原来,我是今日出生的啊。” 叶怀昭笑笑,“我没见过我娘,我爹也算不上好爹,但每年生辰,我姑姑总会将我接进宫中,亲手为我煮一碗长寿面。” “抱歉,可能难吃了些。”叶怀昭难得的露出一丝赧然。 白芷将最后一口汤喝进嘴里,用手背擦了擦嘴。 “我师父,做饭很难吃。”她嘴里说着嫌弃的话,眼神中却充满了怀念。 “每次路过大的城镇的时候,她就带我去酒楼吃好的,再将喜欢的买了带走,但有时候,我们露宿林间,就只能看吃干粮,或者打一些野味寻一些野果充饥” “有一次,我们在山里迷了路,吃了半月没有加盐的烤肉。”说着露出了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叶怀昭听的津津有味。 “了悟大师,你可知晓?” 白芷摇了摇头。 “他是一代圣僧,寿命极长,很多我没听过的地方,他都去过。我在他的游记中读到过,很多不开化的边陲之地,都不会晒盐,北戎西阙那些部族,他们懂得用东西跟我们大周换,但从西阙再往西走,一些雪山里的部族,他们没有文字、穿着兽皮。” 白芷听的入神,“我和师父也去过一些地方,不开智,追着我们跑,要来我们去祭天,他们都喜欢用野兽的血,刺进皮肤里。” 叶怀昭点了点头,“那些地方的人啊,会去割一种树,那树里的汁液,便是咸的。” “啊?还有这种树?可会中毒?”白芷拿着碗,问的认真。 叶怀昭摊了摊手“应当不会。” “在南疆,可就不敢乱吃。” 叶怀昭听到南疆,也来了兴趣。“我母亲是南疆人,但我从来没有去过。” 白芷摆了摆手,“你能看到人的地方,都算是平和的地方,有一次我和师父去到一处林子里,一只大象,大象,你可见过?” 叶怀昭点了点头,“有进贡过。” “有一只大象倒在沼泽里,腿肿的有平日里三倍大,奄奄一息的,我师父想要救治它,找了很久才发现他的脚底,有毒蛇的牙印。” “啊,什么蛇,这么厉害,一口就能将大象咬死。” 白芷仿佛说书先生附身,“毒死一只象算什么。”白芷用筷子轻轻的敲击的碗的边缘,“那象救不活了,我和师父继续往里走去,回来后发现它的尸身已经被分食了。你猜如何?” “南疆湿热,尸体腐坏的应当很快,听闻南疆有鬣狗一类的动物,喜欢吃腐食。” 白芷点了点头,“我们又走了一段,发现那些鬣狗,一共二十多只,死的七七八八了。” 叶怀昭闻言大惊,“这毒性也太强了些。” “没错,我师父在看了很久,终于看到那中剧毒的小蛇,他们体型小,动作迅速,但一直避开某处植物,后来我师父发现,那植物便能解那蛇毒。” 说着将之前给他的那小布包丢给了叶怀昭,“喏,里面那个黑色的瓶子,就是那蛇毒,一滴放入水中,可毒死数千人,那红色的便是解药,但解药也就只有那一点。另外里面那个蓝色的,里面两粒药丸,是我师父炼制的,只要你脑袋不掉、心脏不烂,都可以保住一条命。” 叶怀昭连忙推辞,“白芷姑娘,这么贵重的东西,你给我干嘛?” “对你而言贵重,对我而言不就是一些随处可见的毒药吗?你留着吧,或许以后有用,再说了,谢谢你给我煮面吃。”说完低垂着头,“很好吃。” “你以后有何打算?”叶怀昭轻声问道。 白芷沉默不语。 “离开这里吧。”叶怀昭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忧色,伸手指了指天空,“这皇宫中啊,藏着许多秘密,但有些秘密,一旦藏不住了,就会要人的命。你的师父,肯定想你开开心心的在外面的天地间活着。” 白芷看着眼前的面碗,想起那女人的眼泪,还有温热的颤抖的手。 “你说,当了皇帝,是不是就要自由一些。”她看着叶怀昭,眼神中竟然透露出一丝天真。 叶怀昭缓缓的摇头,“太子有句话说的对,在其位,承其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他走过的路,不及你的万一。作为女子,命运更惨,长公主嫡出长女,又生在大周强盛的时候,可以自己选择夫君,你看那些去西阙东离和亲的,哪有你自在。” 白芷有些得意,“那是,天地之大,哪里是这能比的。” 叶怀昭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女子,内心叹息。 刚出身,便被带出皇宫的女婴,何其无辜,但仔细想来,又是何其有幸。 有疼爱自己的长辈,也见识到了广阔的天地,还有洒脱不羁的性子。 可惜….. 第46章 慈母心 干娘,干娘。” 一个年轻女子风尘仆仆的走进大理寺,哽咽着扑向惠娘的尸体。她穿着不算精细,但看上去簇新、整洁,挽着时下流行的妇人发髻,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身后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身边想劝解,又不知如何开口。 “阿银?”楚青钺打量了片刻,开口问道。 那女子转身,一张苍白的鹅蛋脸上挂着泪痕,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准备出口责问的话在看到楚青钺的瞬间咽了回去,语气和缓了几分。 “大人,我干娘是被何人所伤,她一生与人为善,我实在想不到有人会害她,更何况,还毁她容貌,那歹人呢?可有抓到?” 看来谢猛并没有将惠娘的死因如实相告,这在她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说不定还能问出一点东西来。 “哎,丁能可是你的干爹?” 阿银迟疑的神色被楚青钺尽收眼底,楚青钺示意小刀将门关上,“我已经查到了丁能惠娘的身份,阿银姑娘不必担心。” 阿银点了点头,“他是我干爹,但因为他身份特殊,我一年也难以见到几次,他….” “他死的更惨。”楚青钺叹了口气,“被吊在南市勾栏的戏台上,整张脸的脸皮都被剥去,所以我们验证他身份,花了一些时间,便没来得及通知你。” 阿银脸色一白,捂住嘴巴惊叫了一声,眼睛一翻,晕了过去,身边的男子赶紧接住,边摇晃边喊娘子。 楚青钺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上方,“掐这。” 阿银缓缓醒来,豆大的眼泪不停的往下落,一张小脸看上去我见犹怜。 就连一贯背负着大理寺凶名的谢猛,都觉得楚青钺这人说话过于直接了一些,将这小娘子吓成这样。 “你养父养母,显然是被寻仇。你仔细想想,这些年他们可有得罪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阿银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子,“相公,你去马车上,将我的药拿来一下吧。” 支开了新婚的相公,阿银方才跪在地上,对着楚青钺猛的磕头,“请大人为我爹娘做主,抓住凶徒。” 楚青钺掀起衣袍,往椅子上一坐,避开了她的跪拜,“起来说话,免得话没说完,你相公就回来了。” 阿银抹了抹眼泪站了起来,低声说道:“我干爹虽然是个太监,但他对我干娘很好,对我也不错,只不过他经常都是躲着人,想来是有一些仇家的。” “你觉得是谁?” 阿银想了想,“滇州王。” “此话怎讲?”楚青钺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听到最大的疑兄是四殿下。 “当年,我和我兄长被继母虐待,幸好得到滇州王的援手,将我兄妹救下,我年幼便被隔壁的惠娘收养,没过多久,便跟着干娘住在红缘寺附近的善堂里,但没过几天,就被干爹接走,送到了乡下。我在马车上听到他们的对话。” 阿银思索了片刻,方才说道:“干娘说,你将我们送走也就罢了,那人是叶大人安置在善堂的,回头他找你要人,你怎么交差。然后我干爹说,他也是没办法,叶大人怕是自身难保了。”说完有些担忧的看着楚青钺,“没多久,那叶大人果然牵扯进了谋逆,我们第二年又搬回了京城,这些年,都过的平平顺顺。” “你是说,丁能得罪了叶大人?所以是滇州王来寻仇?”楚青钺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阿银点了点头,“我干娘不太可能和人结仇,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你干爹可还有什么朋友?” 阿银摇了摇头,“我干爹一般都躲着人,从来没有人来家里,不过他经常去南市的一家叫百日醉的酒楼打酒喝。” 楚青钺见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对了,你干娘可曾对你提到过在宫中当宫女时的一些事情。” “她说,里面看着什么都好,高贵的低贱的,都各有各的难处,一句话脑袋便搬了家。” 楚青钺拿出那张绣着牡丹的兜肚,“这个你可见过?” 阿银点了点头,“我出嫁的时候,她给我收拾嫁妆,我见过在箱底,她说是以前给人做的,帮一位娘亲,给她的孩子做的。”阿银叹了口气,“我干娘没有做过娘,但她说,当时她绣那个牡丹的时候,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女儿。” 一针一线,全是慈母的心。 楚青钺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白芷从小的贴身物件上,也绣着一样的牡丹,但白芷说自己从小跟在师父身边,不知道出生何年何月。 丁能、阿银、惠娘、白芷、王氏,都在七年前的万寿节前后,与叶怀昭有过接触。而短短几天时间,丁能将惠娘和阿银送到了老家,在叶怀昭身死后回京,却在七年后,被王氏的相公寻仇杀死。 王氏被叶怀昭安置在红缘寺的善堂里,却又被丁能悄悄的送进了宫。 白芷在七年前出现在皇宫中,救了被设计陷害的叶怀昭,随后又被叶怀昭从宫中救出。但白芷却对这一段讳莫如深,不愿多谈。 而这一切的关键,还是在于叶怀昭。 但这该死的叶怀昭,居然一直没有回府 人到底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到胁迫?到底发生了何事? 或者是不是掉入了谁的温柔乡,乐不思蜀? 天色将晚,楚青钺的脸色越加的阴沉,心中越发的忐忑。 小剑朝着小刀使了个眼色,小刀没有搭理他,但脸上掩不住的担忧。 他睡在楚青钺的外间,练武之人本就惊醒,这几日,二公子夜里辗转反侧的动静他都听在耳里,若是叶府那人,还是没有出现,二公子的身体怕都要出毛病了。 还好,万幸。随着一轮圆月挂在空中,楚青钺推开了那扇门,入眼的不是那陈旧破败的府邸,而是亮着一丝昏黄的灯,窗户边站着一个清隽的人。 楚青钺推开了门,那人侧过了身。 目光两相对视,均是有种好久不见的感觉。 “楚二,我知道太子,为什么谋反了。” 第四十七章 可怜 楚青钺一肚子的话,被堵了回去。 “哦?为何。” 他发现叶怀昭的下巴下居然冒出了一层胡渣,略微的泛青,更为整个人都添了一丝憔悴,叶怀昭却无暇他顾。 “我一直以为,太子身后站在韩家,母亲又贵为皇后,他自小被立为太子,即位是理所当然,我一直以为,他谋逆是因为..” 叶怀昭停顿了片刻,楚青钺却明白他未尽之言,说他谋逆不过是今上为了名正言顺的上位,故意陷害。 叶怀昭目光灼灼的看着楚青钺,“我见过了白芷!” 楚青钺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虽然我没见过她的真容,但她和端睿公主、颜如意眼睛长的很像。” “岂止是眼睛,若不是年龄对不上,母女三人,一看就很像,只不过气质迥异。”叶怀昭叹了口气道。 “我听白芷说,你在宫中被人设计陷害?”楚青钺状似无意的问道。 叶怀昭摆了摆手“阴险至极,若不是她出现,可能我便莫名其妙的死在宫里了。”他无意多说,“白芷居然会对你说实话?” 楚青钺摇了摇头,“我是联系到他对端睿公主莫名的在意,才想到的,但这实在,是耸人听闻。谁能想到,皇后居然…..” 饶是楚青钺一向直言快语,但此事毕竟涉及到一个女人的隐私,再加上已经故去多年,到底是口下留情。 “我一开始也如你所想,认为白芷是皇后和其他男子所生,为了避人耳目,将其送出宫去。” “你听过圣僧了悟没?” 楚青钺点了点头,“昨日刚听过,刚见过。” 叶怀昭有些惊讶,心中也诧异着缘分无常。“陛下刚刚登基时,圣僧曾金口玉言一句:次子即位。” 楚青钺点了点头,不以为然的说道:“明显不准,所以他现在闭口不言。” “不,金口玉言,铁口直断,他没有说错。”叶怀昭转身,目光灼灼的盯着楚青钺,眼神晦暗不明。 “即位的的确是次子!” 楚青钺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叶怀昭,“你是说?” “没错。”叶怀昭肯定的点了点头。 “因着这一句次子即位,韩皇后提前催产,让晚了婉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将近一月的孩子提前到来,但可惜,生下来的并不是个儿子,但好在她早有准备,让心腹将从外面买来的孩儿换成了自己的。”说到这里,叶怀昭的双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脸色也可见的发白。 “买来的孩儿,便是那王氏的?”楚青钺也被韩皇后大胆的举措吓到了。 叶怀昭点了点头,“白芷便是皇后生下的公主,她的师父是无双楼的医女,跟皇后有几分私交。所以皇后处决了当时知道内情的所有宫人,唯独放过了她,但发下毒誓,此生不得入京。只是没想到,还漏了一人。” “惠娘,也就是巧儿?” 叶怀昭点了点头,“白芷身上也有同样绣着牡丹的肚兜,那是她贴身之物,牡丹的花蕊也是用明黄色的丝线绣成的。我问过丁能,他说惠娘在皇后宫中负责给肚子中的孩童绣衣物,按照惯例,皇子公主的都准备的有,但皇后看到绣着牡丹图案的衣物大怒,将惠娘打了一顿,又被丁能救了带出了宫,反而阴差阳错的活了下来。” “但你是如何证明,太子是那王氏的儿子?” “第一,为帮王氏寻人,我曾为她和其相公画过像。”楚青钺点头,他正是凭借叶怀昭的画像,知道了石明的身份。 “她对相公的记忆有些模糊,再加上两人生活的环境迥异,我看到画像是觉得有些面熟,但并未往太子身上想。”叶怀昭叹了口气,“但恐怕,王氏在我家,第一次见到太子的时候,就认出来了。” 楚青钺脸色也变了变,“太子出生的时间,倒的确跟她儿子对的上。但这….” “对,这个想法太过大胆疯狂,但恰好,皇后有一个不敢认的女儿、生育太子时上百个宫人都被换掉不知所终,以及圣僧那次子即位的预言。” 楚青钺轻轻的敲了敲桌子,“无巧不成书,但会不会是别人做的局,让太子也以为…” 叶怀昭摇了摇头,“今日是太子的生辰,王氏,在宫中自尽了。” “自尽?”楚青钺虽然知道她活着的几率微乎其微,但亲耳听到,心中却是无比的难受。 “是的,她在宫中自尽。”叶怀昭带着一丝苦笑,她说,“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儿子,他过的好,她比什么都开心。” 叶怀昭今夜叹的气比什么时候都多,“皇后想用我,便命人查我,因此发现了王氏,后来应当是发现了她便是太子的生母。” “天下之大,楚某见识了,想来皇后有无数种方法,让王氏后悔来京。” 不料叶怀昭却摇了摇头,“不,最高级的杀人,便是诛心,她只需,让王氏见太子一面。” “当时她以为白芷是其师父,曾在夜里安排了一次会面。”叶怀昭将那次会面简单的给楚青钺说了下。 “中途太子来了,我和白姑娘便到了旁边的厢房,现在想来,皇后每做一件事情,都不是无的放矢,甚至是一举多得啊。”叶怀昭苦笑一下。 “第一,便是以示对你的信任。”楚青钺看着他,声音有些低哑的说道,还真是一个香饽饽啊。 “没错,第二,因为端睿公主的隐瞒,她以为白芷是她师父,语气熟稔,想来两人曾经因为她抛弃亲生女儿换了一个儿子一事闹翻过,让她亲眼见太子,无非是想说,你看,这个孩子我养的很好。” “那时候,皇后有没有问起过女儿。” 叶怀昭摇头,“皇后的姿态放的很低,有种隐隐在道歉的感觉。” 楚青钺冷哼了一声,“果然人心最冷帝王家啊。” 叶怀昭脸色也是一白,嘴巴张大又合上,再张大,却也没有找出更合适的词语。 “想来当年不仅要杀了所有的宫人,还要杀了亲生的女儿,应当是白芷的师父悄悄将其带走养大。” “可怜。” 第四十八 棋子 白芷真是可怜。” 楚青钺点了点头,“跟着她师父,倒好过在宫中长大。” “不。”叶怀昭摇了摇头,伸手抓住了楚青钺的小臂,紧握的力道宣泄着心中的不满。 “白芷在宫中受了伤,三殿下也受了伤。但她对如何受伤一事,闭口不言,想来应当是她去行刺三皇子,却没有成功。”叶怀昭嘴唇有些颤抖,“太可怕了,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楚青钺将没有被抓住的手伸出,轻轻的覆盖在叶怀昭的手背上,温热的体温传了过去,轻轻的拍了拍。 “那天夜里,如果我没猜错,王氏也和我们一样,在某间屋子里,看着自己的儿子,侃侃而谈,生为太子何其有幸,虽然责任重大举步维艰但总好过那些寻常百姓家庭出生,一生蝇营狗苟。” 叶怀昭没有留意到楚青钺的动作,兀自震惊中。 “这便是她的第三个目的,让王氏心甘情愿的用自己的死,来保住这个秘密,以成全自己儿子未来的人生。” “让一个痛失亲子,苦寻二十年的妇人,甘心赴死。” “让自小便被抛弃的亲生女儿,一面之后,变成铲除异己的刀剑。” “这个女人,明明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偏偏却将苦主玩弄于掌心。” 楚青钺也摇头叹息,“可能圣僧也没想到,一句次子即位,竟惹了如此多的祸端。” 叶怀昭苦笑了一声:“但命数终归是命数,时间才能验证一切,你看,站在你那往回看,一切都应了那句话,杨景修才是次子,所以,最终还是他即了位。” “我们这些凡人,总归不敌命数啊!”语气中有说不出的怅然。 那释然的语气和信命的颓然态度,让楚青钺心里莫名的不舒服。 “哼,我不信命。” 叶怀昭看了一眼身边这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笑着点头:“也许你的不姓命也是一种命。” 楚青钺正待出口反驳,却听叶怀昭问道:“你那剥皮案?怎么样了?可找到杀害丁能的凶手了。” “找到了。”楚青钺想起那男人眼巴巴的样子有些不好受,“快死了。” “他叫石明,便是那王大娘的相公,那谁的亲爹,所杀的都是当初参与买卖他儿子的人,以及带走王氏的人。”他有些没好气的说道:“他将丁能挂在戏台上,便是想引四殿下,或者其他知情的人出来,他一直以为,王氏失踪,是你动的手脚,但你又已经…” “死”字楚青钺说不出口,便懊恼的住了嘴。 “他既然活着?为何现在才能寻他们母子。” 楚青钺神色肃然,“他被人掳走,在牧山山里制作武器,二十年前方才逃脱。” “牧山?可是定县的牧山?”叶怀昭眉头微微皱起,拿起书案上的笔,在纸上轻轻的画了几笔。 楚青钺点了点头,叶怀昭果然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处。 “牧山起于定县,定县虽是一个小县城,但位于甘、凉、平三洲交界处,是一处重要的运输枢纽。私下冶炼铁器,这可是杀头的重罪,而且一炼还是至少二十年。” 楚青钺的目光却更是沉重,“定县往北,便是天山,翻过天山,就是妲剌部族。”说完停顿了一下,“前年,妲剌已经归顺了北戎。”楚青钺自小在战场上长大,对战争行事的敏锐度极高。 叶怀昭指了指定县的位置,“这么多年,炼制的铁器去了哪里?私下炼制兵器,无非是为了蓄养私兵,但这么多年,并未见哪个藩王….现在的平洲归谁?” “大皇子,肃亲王。”楚青钺冷哼一声,“蓄养私兵,肃亲王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力,我怕的是..”他的面上露出一丝忧色。 “有人通敌?”叶怀昭的面色也沉了下来。 “张天佑大人查的账,其中有一笔,便是铁矿。”他指了指画在纸上的牧山,“但线索不明,想来定是因为此事,方才遭遇杀身之祸。” “石明被刑部的人,射了一箭,重伤肺腑,白芷保了他一命,但救不了,他要用妻儿的下落,换那牧山里的线索。”楚青钺叹了口气,“所以,怀昭,这几日等你,等我真是让我度日如年啊。” 叶怀昭没有注意到他眼中那抹一言未尽的光芒:“啊,对不住,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对了,有个小姑娘说你当日将白芷救了出来,总不会安置在自己府中?”问完自己摇头说道”你将她送到了公主府。” 叶怀昭点了点头。 “你赌对了,皇后不顾念母女情分,一心算计想要除去白芷。公主为人孤傲,却重情义,将小妹保了下来。”楚青钺叹了口气,“怪不得一听说端睿公主昏迷不醒,白芷半道跑了回来,又生怕贸然入府给公主添麻烦,才不得已前来求我。” “至少这次她没信错人。”叶怀昭微微笑道:“她们姐妹二人,对你有所隐瞒也属人之常情。” “不,她七年前也信对了人。”楚青钺看着叶怀昭,眼神温和。 “她救我在先。”叶怀昭微微的摇头。 “她救你不过是顺手,更多是为了救皇后。”楚青钺看着眼前气质温和的男子,眼神也变的柔和。 “你救她,是在知道她的身份以后,冒着掉脑袋的风险。” 叶怀昭有些无奈的看着楚青钺,“楚二,你就别奉承我了,这事换了你,估计也会如此。” “何以见得?” “你如今知道了真相,难道会告知天下?” 叶怀昭摇了摇头,“这不过是一场权力争夺的战争,而白芷,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端睿公主,当年也不过是个孩童。只是,你该如何去告诉石明,那个可怜的父亲?” 楚青钺也沉默着叹了口气,“他们一家三口又何尝不无辜。” “我兄长曾伴着太子读书,他跟很多人一样,都认为他就算平庸,也是命定的天子。可谁知….” 也不过是一枚棋子。 “他的出路,只有跟着皇后一搏,一步都退不得。” “他的亲娘,只看到了身份的荣光,却不见他脚下林立的尖刀。” “太子和白芷,想来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心里都是血淋淋的。” 第四十九章 碗 端睿公主进屋,看见了白芷,眉头微微蹙起,不悦的盯着楚青钺,“又有什么废话。” 楚青钺笑笑,指了指上座,“两位请。” “今日之事,你我三人知晓,出门之后,楚某不会再提一字。” 上座的两位女子对视了一眼,相识的眉眼中都有一些担忧。 “白芷姑娘,我知道你下毒的手法防不胜防,但你若真的对我动手,秘密就瞒不住了。” 白芷嗤笑了一声,摊开了手心,里面赫然一根泛着蓝光的银针,楚青钺瞥了一眼,看来还真打算要他的命。 “两位公主殿下,真是说翻脸就翻脸啊。” 端睿公主脸色巨变,下意识的拉住了腾的一声站起来的白芷。 她打量着楚青钺,确定他面色如常,并不是诈她之后,缓缓开口道:“我公主府自顾不暇,她除了一身医术身无长物,思来想去,并无任何值得你要挟的东西。” “公主想多了,楚某只想求证一事。” “说!” “太子的生母被葬在何处?” “你,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连这个也知晓?” “是,楚某侥幸,知道的东西还不少。” “别听他胡说。”白芷思索如何能一举毒死楚青钺以及门外两个功夫高强的侍卫。 “次子即位,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对不对?” 端睿公主神色再次变了变,“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聪明。” “没错,一切都是从这开始的。”端睿长公主站了起来,摸了一下白芷的头。 “母后怀着她的时候,我就觉得是个妹妹,但我不敢说。” “你师父,我以前叫她百里姨姨,是个脾气古怪的游医,母后很信任她,所以你是她亲自接的生。”说完不忍的看了她一眼,“她跟娘大吵了一架,然后悄悄的带走了你。” 真相太残忍,她不忍心当着白芷的面说出来,楚青钺却明白,当年韩皇后一定是要杀了白芷,但却被百里行私下救走。 “你那时便知晓?”楚青钺有些讶异。 端睿公主点了点头,“我那时虽只是一个孩童,但我娘明明生了个妹妹,最后却变成了弟弟,这事我还是懂的,但我也知道,绝对不能说。”说完她伸手在白芷的头上轻轻的摸了摸,“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你,又看到你会医术,便知道你是谁了。” “七年前,那位脸部被烧伤的王大娘,你们可还有印象?” 两人都点了点头,端睿公主叹了口气道:“她是自尽的,她见到了景纹,回去便死了。” 楚青钺又转向了白芷,“是你去刺杀了当今皇上?” 端睿公主也好奇的看着她,“当日叶怀昭送你过来,你一身的伤,原来真的是你?你为何?” 白芷垂下头,目光看着地面,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说,如果她当了太后,或许有机会,离开皇宫,所以?” 楚青钺睁大了眼睛,“所以,你就去刺杀三殿下。” 白芷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们:“我就去刺杀了皇帝,皇帝死了,她不就是太后了吗?” “单?” “对!我杀错了,怎么了?” 端睿公主和楚青钺同时扶额,不知该作何表示。 “红缘寺后山,有棵老白果树,东南方向,我将那王氏的骨灰埋在那处,景纹的尸骨,葬在皇陵。”端睿公主语气淡淡的说道。 “多谢公主!”楚青钺弯腰对着端睿公主行了个礼,倒吓了楚青钺一大跳。 “皇后一念之差,害的石明家破人亡,石明如今做下种种错事,都是为此,害死他妻儿的人都早已死了,如今他也即将身死,临死前还能了结夙愿,想来也去的安心一些。” “对不住。”端睿公主垂眸,神色肃然。“对了,那王氏头上戴着一支素钗,我收在里面,或许可做信物。” “这事怪不得你们。”楚青钺说完转身出门,驱车来到了红缘寺。 “你可还坚持得住?”楚青钺问躺在门板上,被小刀小剑抬着上山的石明。 石明脸色灰败,不住的咳嗽,但还是点了点头。 按照端睿公主所指的方向,楚青钺一眼便看到了那需得三人合抱的大树,在东南方向挖了下去,不到片刻便挖出一个白瓷坛子。 石明强撑着坐了起来,眼都不眨的盯着那个坛子。楚青钺将那坛子抱了过来,石明颤颤巍巍的接过在怀中,干裂起皮的嘴唇嗫嚅着,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这还有个盒子。”楚小剑在坛子下,又拿了一个方形的木头盒子出来,轻轻的打开。 “一个碗?”小剑看着盒子里放着的东西,惊讶的出声。 楚青钺接过看了一眼,碗通体洁白如玉,光泽细腻,圆润规则,没有一点瑕疵,碗底有印鉴,却被刻意的磨去,想来应当是宫中之物。 “这个。”小剑将一个已经发黄生霉的簪子擦拭干净,递给了石明。石明接过后那个做工粗糙却质朴的簪子,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是我做的,我买不起首饰。”一张苍白憔悴的脸,“便用猎来的狍子的腿骨,亲手磨了一个钗子送给她。”说完又轻轻的搂着那个坛子,泪如雨下。 小剑站在他身边,看着这个男人如此凄惶的痛苦,不由得别开了眼。 楚青钺想起叶怀昭的言语,“王氏为了儿子甘心赴死,儿子就算明知身世如何也不能认亲娘,或许母子二人此生唯一的牵绊,不过一粥一饭。” 手中的碗,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他也未曾听端睿公主提及,想来只能是他。 楚青钺将那碗放在盒子中,轻声说道:“这是你们儿子放在此处的,想来是用来盛盛放娘亲为自己做的饭菜。” 浑浊的眼睛猛然看着楚青钺,眼神中有滔天的恨意,还有满满的不甘。 “我儿子到底被谁换走了?”他颤抖着嘴唇问道。 楚青钺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石明眼中的恨意没有退减:“好好,抄家灭族,不得好死,我也算可以放心去死了。只是可怜了我那孩儿.” “此处风景不错,我将你和你妻子葬在一处,如何?” 山风吹过,楚青钺轻声问道。 石明点了点头,“你还有个孙儿和两个孙女,我会找机会让他们来看你们。” 石明猛的抬头:“他还有后人?”毕竟当初的谋逆,世人皆知。 楚青钺点了点头,“韩家灭族,但秘密并未揭破,他的孩子,有皇室血脉,被交由母家抚养了。” “好好好。”石明笑了起来,涕泪横流。 “多谢你了,楚大人。”石明剧烈的咳嗽了一阵,胸腔的伤口被扯的轻疼。 “当日在牧山,帮着他们打铁,每隔半年,会有一个外族来。” “外族?” 石明点了点头,“你们楚家一直守卫北疆,所以我才愿意相信你。” “他们没做伪装?” “做了,都是汉人装扮,但官话不流利,胳膊或背上纹着狼,一个跟我们住一起的兄弟说,只有北边草原上的人,才会以狼做神。其中有一人,狼纹在腰部,与京中来的管事者有染,两人夜里苟合,我曾撞见过,那女人提到,给孩子取了名字,叫酒瘾还是什么。” 石明的声音渐渐的小了下去,暮色降临,红缘寺后山的千年白果树下,一个白坛、一只白碗,在风中静静等待着,像是久别重逢。 第1章 观音 “哎,这天气越来越热了,多久没下过雨了。” “这算什么啊?你没看先帝驾崩那一年,旱成什么样子了,西北都闹旱魃了。”说完压低了声音“我听那算命的刘半仙说过,天降异象,是在示警。” 旁边的穿着一身短打的男人踢了他一脚,“瞎说什么呢,小心被风大闪了舌头。” “风?哪里来的风?吹来凉快凉快啊。”那瘦小的男子虽然嘴硬,倒还是领了好意,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毕竟上一次大旱,接着便是天陵崩,紧接着便是东宫篡位,先帝一病不起。此话一出,若是传到有心人的耳里,便是因言获罪。 “哎,这才四月,就热成了这个样子,这鬼天气。” “你等会去回春堂抓药的时候,顺便也帮我抓两副防暑的药。” “你怎么知道,我等下会去回春堂。”短打男人奇道。 “谁不知道你朱大孝子啊,你娘每天都去回春堂,你下了工就会去将她背回来。” 姓朱的男子,憨笑着摸了摸脑袋,“没办法,她每天要去跪一个时辰,腿都肿了没法走路了。” 瘦小的男子也奇道:“不是说那回春堂灵验的很,能治百病,按理说你娘这老寒腿应当早就治好了才对啊?” “我也问过我娘,我娘说啊,应当是她离的远,去的时间又短,所以还没显出效果,隔壁的刘大娘啊,头痛都好利索了。” “真的假的?”瘦小的男子明显不信邪。 隔壁桌的一个男人将头凑了过来:“你还别不信,我妹妹的儿子,夜里老是梦哭。京中的大小寺庙都去拜过了,还花了不少钱,请了些高人,结果越哭越厉害了,结果把人带到回春堂去了三天,嘿,小孩乖乖巧巧,一夜睡到天亮。” “对啊,我家娘子也是,生完孩子落下月子病,一直病恹恹的,最近也一直去回春堂,气色明显的红润了。”说完嘿嘿笑了起来。 旁边一个个头不高,皮肤微黑,眼神中透着机灵的少年,端着一盘瓜子,挤到了这群浑身汗臭的喘着短打的男人中间,坐在条凳上,眼睛亮晶晶的接话。 “这回春堂,听起来是个药店的名字啊,怎么听你们说起来,像是住着神仙啊?” 周围的人见他长的精神,也不见外的从他手中抓过了瓜子,边磕边笑道:“这小兄弟,说的还真不错。这回春堂啊,的确是个药店,不过啊,里面的确住着神仙。” “啊?”少年配合的做出了惊讶的表情,周围也有好奇的观众示意他别卖关子,赶紧细说。 “回春堂西北定县一家老字号的药铺,祖上均是郎中,也不知传了多少代了。一直在西北行医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直到七年前,西北大旱,疫病横行,感染者虚弱无力。很多京城去的郎中都束手无策,但住在回春堂附方圆团转的却相安无事,开始的时候都以为是巧合或是那阮大夫家的药物除秽的原因,直到又过了一段时间,阮大夫家的药物都用光了,还是如此。后来朝廷让他们都搬走,才发现啊,原来是家中祖传的一个玉观音起了作用。” “切!”周围的人对这老套的故事发出了唏嘘声, 讲故事的人急了,拍着桌子说道:“你还别不信,据说阮大夫祖上曾经跟随药王学医,那玉观音常年被浸泡在神医谷的药物中,经历了百年,吸收了大量药物的精华,所以能驱时疫治百病。” 旁边一个中年人有些不信的说道:“那回春堂,如今分号已经开到京城来了,那么大的门脸,想来靠这药观音,赚了不少钱吧?” 一开始便在聊天姓朱的汉子摇着头,“分文不取,贫富不分。” 周围发出了一阵惊呼声。 “是啊,那回春堂的大夫这药观音的神奇后,专门开辟了一间屋子,让需要的人前去参拜,也免费为穷人义诊,又治好过几个富豪的病,得了不少赏钱,这才将回春堂越开越大。听说啊,很多有陈年暗病的,去了一段时间,药都没吃,便好了。” “对对,我听我娘说,里面有个大娘,儿子死了眼睛哭坏了,一到天黑就看不清,去过一段时间后,虽然未能完全恢复,但夜里已经勉强能看见了。” 那机灵的少年,听到此处,心中微动,抬头向着二楼看去。二楼一个黑衣的青年,带着另一位黑衣少年,挺直脊背坐着饮茶,连眼神都没往下瞟一眼。 “哎,我明日也去回春堂,看看我这痨病,能不能好。” 那讨喜的小少年,也跟着点头,“听上去好神奇,我也准备去看看。” 旁边的大叔逗他:“你看上去这么精神,哪里需要看。” 那少年笑嘻嘻的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我看看能不能长高一些。” “明日可不行。”那朱姓汉子摆了摆手,“那药观音,虽然自身吸附了百年的天材地宝,但每日接触到大量的秽气,每隔一段时间,也需要清理恢复,所以啊,每月的十五,会让观音沐浴月光吸收天地精华。” 周围的人发出了遗憾的叹声。 “哼,故弄玄虚,装神弄鬼。”楼上的黑衣青年放下了茶杯,冷哼道。 话音刚落,那个头不高的面目讨喜的少年动作轻快的挨着他对面的高个子少年坐了下来,拿起茶杯便饮下。 “公子,要不我们改日也去回春堂看看?” “小剑,个头一随父母,二看后天勤勉,那药王,就算重生,也不可能让你个头增长,何况是个装神弄鬼的死物。” 楚小剑见被拆穿,有些恼怒的看着对面的青年,身体前倾,将头凑近对面的青年,低声说道“” “我是想让你去看看眼睛。”说完生气的直起身子:“再说了,谁说我长不高了,我只是年纪还小。”说完愤恨的扭头,看着比他高了一个头的一脸无辜的黑衣少年,伸出脚在其小腿上踢了一下,飞快的跑开了。 对面的小刀低头看了看裤腿上那明显的脚印,有些无奈的和对面的楚青钺对视了一眼。 第2章 遇贼 楚青钺进屋的时候,叶怀昭正在埋头整理东西。 地上七零八落的散落着一些书籍,屏风也移了一些位置,屋顶也破了个洞,如银的月光从上面洒了下来,将叶怀昭的脸照的莹润如玉,额头一层细密的汗珠也清晰可见。 “你搬家吗?”楚青钺抬头看了看屋顶,皱着眉头问。 叶怀昭正在收拾着书案,将宽大的袖子高高的挽起,露出了两只光裸的胳膊。他头也没抬的说道:“家里进贼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些薄怒,“家里给我翻的乱七八糟。” 楚青钺看了一眼,有些担忧的问道:“可是为了张天佑留下的账册。” “我正在整理看,到底少了什么东西,这人也是有毛病,跑我这来偷,我这但凡值钱的东西,都是宫里出来的,给他胆子,他都卖不掉。” 书案上有墨迹,但地上没有,叶怀昭用的砚台又大又重,想来不易打翻。他帮叶怀昭随手整理着,却在一本了悟写的《西北小记》上,发现了一个不小的梅花形脚印,那梅花脚印顺着书案,到了地上、甚至上了软塌,最后还有一个及浅的,留在了屏风边的墙上。 “闪电将贼人咬了?” 叶怀昭点了点头,“想来是闪电发现了他,被追的满屋子跑。”他指了指屋顶破掉的洞,“你说,狗能不能练轻功?” 楚青钺看着眼前明显因为气愤,显得眉眼生动的叶怀昭, “你可以找个师傅试试。”他看着墙角处有几滴血迹“闪电真不错,咬伤了,就多了一条追查的线索。” 叶怀昭也想了想,“算他倒霉,偷到我家来。” “可丢了什么?” 叶怀昭摇了摇头,“最近京中出现了一个贼,叫侠盗九条命,专门在西边这一片盗窃,听闻盗来的钱财全部买了粮食送去西北赈灾。”他冷笑了一声,“据说他专偷不义之财,被偷了的人,也不敢伸张。” “哦?朝廷还没拨下来粮食?”楚青钺今日刚刚在茶楼上听人提到七年前西北大旱的事情。 叶怀昭长长的叹了口气:“拨了,但是那边自开年后就没下过雨,有些地方的井水也不出水了。窦则颖窦大人刚刚作为巡查御史,去了西北刚回来,便进宫去了,也不知情况如何。” “调拨粮食的事情,做的可还顺手?” 叶怀昭点了点头,“这事不复杂,之前按照知府报过来的数量,已经装了一千石的粟米运了过去,但具体那边情况如何,窦大人心里应当有数。” “看起来,你很信任他。” “他那人为人虽然古板,但行事还算端正,更何况,他是无双楼的人,行事应当会更多顾忌百姓一些。”叶怀昭淡淡的说道。 楚青钺看着他的神色,却有些担心:“怀昭,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太子的身世?那….” 叶怀昭苦笑着摆了摆手:“楚二,我都是从昨日,才开始睡完一个整觉的。这么大一个秘密,我说也说不得,藏也藏的心惊胆战的。” 楚青钺状似无意的说道:“你可以告诉三殿下。” “王氏已经死了,若不是遇到你,结合到七年后的一些线索,我打死也猜不出,真相竟然如此惊世骇俗。韩皇后做事滴水不漏,唯一没有算到的便是自己信任的无双楼医女,没有按照她的要求将孩子杀掉,而是偷偷抚养长大,偏偏那女孩还和母亲长姐长的如此相似。而至于太子,王氏已死,当时知情的宫人也已悉数被处理,就算找到了接生的稳婆、熊龟公,也难以证明他便是那个强买来的孩子。” 叶怀昭长长的叹了口气,“就算三殿下信了,他也不可能蠢到直接去揭发此事,而是慢慢的图谋,寻找证据。”他摊了摊手“我说不说,结果不都是一样,他是次子,还是该他即位。” 楚青钺心里五味杂陈,“但,或许你便不用死。” 虽然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但无疑叶怀昭卷入了这两兄弟夺嫡的战斗。 “你想的太简单了。”叶怀昭苦笑的摇了摇头,“我和端睿公主,是唯一见过白芷真容的人,端睿公主,绝不会背叛皇后,我若跟他说了,我便是他明面上的刀。等他斗完皇后、斗倒了韩家,我还是得死。因为吴家容不下我。” 叶怀昭抬头,从屋顶那个破洞里看见皎洁的月光“又到了月圆之夜啊?” 楚青钺心里一抽,再过四个月,即是恒昌二十年的中秋,太子在那夜发动宫变,而作为他党羽的叶怀昭,一同被烧死在了崇德殿。 而如今已经是四月十四,距离那日,仅仅只有四个月而已 了,但自己还未想出任何办法,难道再过四月,便要眼睁睁的看着眼前这人归于尘土,封印在记忆中,成为史书中寥寥数笔而已吗? 不行,不可以。 眼前这人明明如屋外的清风明月,无心权势之争,却不得不卷入这场争斗,如今又阴差阳错的得知了皇后的秘密,想来要脱身更是难上加难了。 “皇后那边可有怀疑、为难你?” 叶怀昭摇了摇头,“白芷当日刺杀虽然失败,但事先用了迷药,将周围的人都迷晕过去,我带她出宫之后,行踪又被端睿公主遮掩,想来应当没有露出马脚,但凡事都难免意外,就连皇后也不例外,二十年后,都凭着蛛丝马迹被我们发现端倪。” “长公主我接触过几次,看上去倨傲,但实际上做事滴水不漏,她要保白芷,便要顺便保你,想来,他肯定怕你投到三殿下一边,定然会挟制于你。” 叶怀昭点了点头,“没错,她让林雪岚做了景和的师父,教他拳脚。” “林家,应当也是太子的忠实拥护者。” “林雪岚的祖母,便是皇后的亲姑姑。不过你放心吧,景和看似傻乎乎的,但关键的时候人还是明白的。” 楚青钺看了叶怀昭一眼,“对,跟你恰好相反,你是平日里都明白,一到关键时刻,就犯傻。” 第三章 杀人观音 自从那日在群英阁,听过了回春医馆的药观音传闻后,小剑莫名便对那观音上了心。一心期待着要在十五之后,去会一会那被传的神乎其神的观音。 楚青钺却被那观音嗤之以鼻,出口却是叶怀昭的原话。“就算被药草浸润百年,想来要达到百病全消的功效,还是不太可能,更何况,药王离世距今已经千年,再强的药效,应当也散去了。很多的病有心生,若是自己坚信,并不郁结于心,身体自然康健不少。” “公子,公子。”楚小剑嘴里咬着包子,大步的跳进了楚青钺的屋子。 “那药观音杀人了!”他两口将包子咽了下去,指着外面,“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回春堂那个 可祛除百病的药观音?”楚青钺奇道:“不是一个菩萨心肠的观音像吗?如何还会杀人了?” 小刀也有些好奇,抱着刀在一旁听着。 “我刚刚打听了一下,有一个大户人家,见民间传闻那药观音种种神奇,便在昨日将那观音请回了家中,但那观音,每月十五要供奉在月光之下,由月光洗去吸纳在体内的百病,次日才会回到特定的供奉点。但那大户人家不听劝,仗着权势,非要将那观音请回去,结果一夜之间,内院死了七口人,还疯了一个。” “哪户人家?” 小剑摸了摸脑袋,神情有些尴尬,显然是忘记了询问。 “走吧,我们去看看。” “慢着,你们是哪里的差人,就算要封我们的铺子,也不能随意打砸,还伤我的伙计。” 一个穿着靛蓝长衫的年轻人站在回春堂门口,伸手将一个十来岁的学徒护在身后,正色与一众穿着刑部差服的官差据理力争。 周围一些看热闹的百姓也不嫌事大的嚷嚷着,“官差打人拉。” 有一位眼熟的年轻人从一众官差中越众而出,腰胯前倾的站在那。 “你回春堂窝藏毒物,谋财害命,你作为掌柜,有重大嫌疑,你这医馆,也是按律查封,你这伙计,冲撞官差,来人,将这两个刁民拿下,关入大牢。” 听那人说完话,楚青钺才想了起来,这不是那刑部侍郎的儿子左明玉嘛,看来两人缘分不浅,今日又对上了,上次他下令放冷箭,射的石明重伤,也不顾及他的安危,这账还没来得及跟他算。 小剑眯着眼睛,看那站的吊儿郎当仗势欺人的男子非常不顺眼。 楚青钺刚刚一个眼色使出,他便笑着站了出去。 “哟,这不是左大人吗?办案呢?” 左明玉见到他,脸色也是一变,但随后还是硬起腰杆说道:“我左家一家七口,丧命在那药观音之手,这事,还轮不到你们大理寺插手。” “胡说!我们药观音只救人,从未害过人。”站在靛青男子身后的少年,捂住脸带着哭腔说道。 “哦,原来仗势欺人,非要将为百姓供奉的药观音带回家中的,便是你们刑部侍郎的左家啊?”楚小剑做出了一个夸张的神色,周围的人都听出来了。 “就说呢,今早观音不在。” “菩萨是大家的,你们不做好事,自然要遭报应。” “就是,这是神仙给你们的惩戒。” 周围以老妇居多,此刻七嘴八舌的谴责着左明玉。但左明玉一向仗爹欺人惯了,也不放在心上,但他知道楚青钺定然就在人群中,若是想当日在红缘寺那般,当众打他,可就里子面子都没了。 “废话那么多,衙门办案,速速退下,不配合者以阻拦公务处理。”左明玉拔出佩剑以壮声势。 靛青男子抱拳对着四周朗声说道:“多谢各位乡亲为我们回春堂说话,我阮即安在此谢过各位,但我以及我身后的回春堂历代行医救人,俯仰无愧于天地,那药观音也是祖传之物,有幸得各位邻里青睐,我阮某分文未取。至于这位大人说的,观音杀人一事,在下并不知情。但阮某相信,青天白日,天子脚下,官府定不会不辨黑白,今日,阮某便跟这位大人走一趟,相信很快便会水落石出。” 一席话说的不卑不亢,张弛有度,让楚青钺不由得高看了这年轻的掌柜一眼。他身后的回春堂规模不小,想来年纪轻轻,能撑起这么大的家业,定然也有他过人之处。 “带走!”左明玉下令手下拿人。 “慢着!”楚青钺一身黑衣,从人群中走出,身边仅跟着一个面色冷硬的年轻少年,但这两人一出现,左明玉和他身边的一众官差,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楚大人,在下已经将话说清楚了,这事涉及到我左家一家七口人命。” “那你更得避嫌了。”楚青钺眼角向下,微微的瞥了他一眼。 “怎么?我大理寺不能给你一个公道?” “对啊,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屈打成招。”周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声音再次响起。 “放肆,我们左家,轮不到你们议论?” “哦,你们左家?”楚小剑冷笑道,“原来你们是左家的官差啊?我还以为是刑部的呢?什么时候,刑部开始姓左了?” “对啊,你说啊,你看这位大人仪表堂堂,一看就为人正派,我说啊,这事就该他办。” 周围围观的都是一些目不识丁的老百姓,他们只知道眼前的人都是官差的,也分不清到底属于哪个衙门又有何渊源。 “对,你看这位大人,站在这就仪表堂堂的,那一位,就跟街边的混子一样,肯定是花钱买来的官,怎么会为我们百姓办事,不行,这阮大夫不能跟你们走,的跟这位大人走。” 大娘们你一句,我一句,将左明玉说的脸色黢黑。 说话间,谢猛带着一队大理寺的衙役跑了过来,站在楚青钺的身后。 楚青钺轻轻的摊了摊手,“阮大夫,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你医馆中所有人员,在我询问完之前,暂时都不可离开。” 阮即安躬身对楚青钺行了个礼,“一切皆听大人的吩咐。” “走吧,你和我一起,我们去命案发生的地方看看。” 左明玉狠狠的看着楚青钺,楚青钺却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只是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轻声问了一句。 “你且将你府上,命案一事详细说来?” 第四章 毒观音 当着众人的面,左明玉知道再争执下去也不过是自己面上难堪,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甚至单单说这样貌气度,楚青钺都甚出他一截,更何况,他的确没有受到公文,便先来拿人,若被报了上去,估计还会连累他爹。 他阴沉着脸不想说话,旁边站着的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赶紧上前,赔笑说道。 “是这样的,我们老爷有个亲戚,最近前来投奔,是老爷在乡下的堂弟媳妇,带着一双儿女,被老爷安置后院,还有五个下人。那亲戚带来的儿子,最近老是犯癔症,他们听说了回春堂的药观音很灵验,就将她请了回来,供奉在屋中,想借着掀起治疗一下堂少爷的病,谁知,昨夜过去,管家看那里没有动静,一进去,结果发现里面的人全死了。”说到这里,那中年圆滑的男人,不由得面露出惊恐之色。 “那药观音,前一日本来是白中带一点翠的,结果今日一看,上面黑气缭绕,那观音,嘴角像是带着一丝邪恶的笑。” 到了左宅,左明玉却没有领着他们进去,而是从旁边一处没有挂牌匾的宅子进去。 “我们家里的人太多,我爹就将周围两处宅子买了下来,这次乡下的堂婶来了,就住在这边院子里。” 院子里亭台楼阁一应俱全,造景应当是仿着江南一代的建筑,小巧别致,倒很有几分韵味。 左明玉带着他们从正堂穿了过去,就来到了后院,后院是一圈屋子围绕着中间天井的布局。天井的中间有一个石桌,此刻上面正放着一个小臂长的匣子。 “大人,那便是我们回春堂用来装药观音的匣子。” 楚青钺点了点头,走过去拿起正准备打开,却被小刀给接了过去,打开无异后方才递给他。 一旁的阮即安点了点头,表示的确就是自己家的。 “死的人呢?” 话音刚落,北边屋子的房门打开,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了出来,个头中等,身姿挺拔,走路迈的步子大却沉稳,跟楚青钺有些类似,看来也是行武出身的。 “二叔。”左明玉打了个招呼,“我爹呢?” 被称为二叔的男子迎着楚青钺打量的目光,微微的朝他点了个头,“去衙门了,你这是干什么?” 左明玉指了指阮即安,“我把那回春堂的老板带来了,哼,等会要是有问题,直接便给抓了。” 那男子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道:“胡闹。” “死者在哪?”楚青钺打断了叔侄两人的眉眼官司。 面对叔叔的询问,左明玉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中年男人上前两步,拱手说道:“原来是大理寺的楚大人,草民乃左子璋的弟弟左子珏,早年曾在东军中从过军,后来受伤残疾了便回了乡。”说着亮出了自己的右手,整个手掌自手腕的位置齐整而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铁钩。“现在在京城经营万通镖局,养家糊口。” 楚青钺见此人说话直言直语,倒也多了几分好感,点头道:“辛苦了。” 左子珏爽朗的笑了下:“在下最怀念的,便是在军中的日子。” 他也没有多寒暄套近乎,而是指着身后的门,“尸身都在那,里面还有仵作正在验尸。”说完提醒了大家一句:“如果要进去,记得找东西覆盖面部,里面的人都是中毒死的。” “看吧,我说的没错吧,我办了那么多案子,一眼就认出这些人,都是中毒死的,而毒死他们的,正是那药观音。”左明玉指着放在桌子上的那匣子,恶狠狠的说道。 阮即安伸手抱起了盒子,“这位大人,你是官差,说话更要讲证据,这观音是我家祖传的,在我家多年,从来没有任何人中毒。如今放在回春堂里,供人参拜,也从未出现过任何中毒的迹象。” 左明玉冷哼了一声,“昨日我前去借着观音之时,你药店里的那个药童是怎么说的?每逢十五,要用月光精华洗去光阴吸收的秽气,而在那夜,任何人都不得近那观音这身,否则会被观音吸收的那些病人的病气、秽气、戾气反噬,轻则生病,重则丧命。” “这…”阮即安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 “哦?既然人家都已经如实相告了,为何你还要坚持将那观音带回家中?”楚青钺凉凉的开口。 “若此事是真,毒死你家人的是这观音,那么你为何非要将观音带回家,这么说来,你便是帮凶。” “不,我才没有,我只是起个好心。” 楚青钺没有理他,大步的向那关着门的屋子里迈去。 一进屋便闻到了一股艾草的香味,一名仵作正带着一个少年,挨个的检查着尸体。 “死者口中流涎,口鼻皆有白沫,死前大量出汗,腹部鼓胀,有腹水,”老仵作掰开一名侍女的嘴,隐隐有一丝蒜臭味传了出来。 “在场七人,均是死于同一种毒药,但具体属于哪一种,在线还不知道。” “不是还疯了一人?” “是,是乡下堂弟的女儿,此院中唯一幸存的人,但神志不清,一直疯疯癫癫,说是看到了蓝色的漂浮的鬼火,从那观音相上发出来,然后他们便像是着了魔一样,跪在那,然后就都死了。” “我就说,那观音很有问题吧。” 楚青钺没有搭理他,开口问道:“有多大年龄,可有什么疾病?查验过昨日吃的东西没?” 左子珏:“她叫华姿,今年十三岁,是我们过世的堂弟的女儿。”说着又指了指地上那名衣着明显考究的妇人道:“那便是弟媳,身边七岁的那位,便是她的儿子。” “剩下的五名?都是下人?” 左子珏点了点头:“这两个婆子,是他们从老家带来的,这一对夫妻是从大哥府上调过来的,这个小丫鬟,是我买了送来的。” 他叹了口气:“这丫头父母双亡,本想着给找个差事,谁料到,却死在了这里。” “观音像上呢?可有发现毒药痕迹?” 那仵作摇了摇头,“那观音上的确有药物,但不知,是不是毒。” 第五章 彻查 臣有本要奏。”窦则颖从西北回来,整个人黑瘦了一大圈,但站在群臣中间,显得更加凌厉可怖了几分。他一出列,不少人都心上一紧,尤其是丁忧期间纳了小妾的、前几日去喝过花酒的,收受贿赂的,都生怕自己出现在窦则颖的奏章中,毕竟,这是一个连当今太子都敢参的人呐。 “准。”恒昌帝高高在上的坐在龙椅上,头上戴着九龙冠,看不清他的任何表情。 “臣要参户部郎中叶怀昭,此次臣与他奉命,筹备粮款用于西北赈灾,总共筹备粮食一千石,由臣亲自押送,赶赴西北,并且由臣亲自发放到地方官员手中,但其中有一成粮食,却出现了大问题。” 韩景林作为左相,也是此次赈灾的最高负责人,此刻闻言,转身严肃的问道:“可是缺斤少两?”这是粮草贪墨上最常见的问题。 窦则颖摇了摇头。 “可是以次充好,以陈充新?”这也是常见的伎俩。 “虚报粮价?中饱私囊?”但这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量他也不敢啊。 但窦则颖还是摇了摇头,这下周围的臣子都奇了,叶怀昭难道还玩出了新的花样不成。 窦则颖站在两列朝臣中间。 “叶怀昭叶大人都筹备的赈灾粮食,运到定县,还是足量的一千石,并无亏空,臣也同周大人不定期的抽查,也并未发现以砂石陈麦等物填充。” 群臣微微的交头接耳,实在不明白窦则颖到底要参什么。 “但那些粮食中,有约莫一百石,却是有毒的。”此话一出,整个朝廷鸦雀无声。 “西北已经干旱三月有余,百姓忍饥挨饿多时,早已体虚不堪,食用了那赈灾用的稀粥后,腹胀如鼓,面色潮红、不知饥渴,郎中说乃是中了毒。幸好臣发现的及时,将那批粟米封存了起来,但当时出现此等症状的,已经有将近百人。” 三位在朝中议事的皇子,站在队列,都沉默不语。 “传叶怀昭。”太监尖利的嗓音传了下来。 “叶大人,窦则颖大人参你之事,有何辩解。” 叶怀昭掀起官袍后摆,扬起一阵清风,笔直的跪了下去,一张年轻俊朗的脸,在一众老臣中间,被衬托的愈发俊美。 “臣经手的每一笔粮饷,均是按照户部惯例、以略低于当地粮价的价格,从官家规定的粮商处购入,一共有三家,每一笔的都是由对方的掌柜亲自审核并画押。”他将带来的名册递了上去,韩景林接过,发现条陈清晰,每一笔均有详细的记录。 “吴大人,你是户部左侍郎,你且看看?” 吴卓见接过,点了点头,“叶大人此前已经将此条陈呈上,我已经审核并做了批复。微臣认为,并无不妥。这三家,都是皇商,信誉可靠,人品正直,相信断不会做出此等残害人命的事情。” 窦则颖挺直腰背,站在廷中,“哼,那些中毒的灾民还躺在县衙呢,这么多天,可就只吃过赈灾的稀粥。敢问叶大人,这手续文书都是正常,但每一石粮,你可都亲眼看到从库房取出,在装入运粮车中?” 此话一出,朝中众人都住了口,此事叶怀昭只负责审核粮价、采买粮食、但那么多粮,就算是负责押运粮食的官吏,也不敢说,亲眼看见每一石的来龙去脉。 叶怀昭声音清越,朗声说道:“自然不成,但窦大人,你怎么敢保证,这押运过程中没有人调换、投毒、倒了定县的库房,没有被人动过手脚?而肯定责任一定在叶某身上?” 窦则颖冷哼一声,“因为窦某亲自押运的粮食,对自己自然很有信心,我窦家忠心耿耿,从不以权谋私,在这朝堂上,我敢以先祖的名义起誓,以证清白,诸位,你们敢吗?” 水至清则无鱼,这是普天之下都知道的道理,作为大周史上,最为圣明的文帝,都赞许过窦则颖的高祖父高风亮节,但也经常被他的不知变通气的牙痒痒,没想到,这气节,完美的遗传到曾孙身上。 “窦卿,忠心可昭日月,朕明白,众卿也明白,但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找到疏漏之处,解决定县百姓中毒之事,查找赈灾粮饷中的害群之马。” 窦则颖行了一个叩拜之礼,“谢陛下洪恩,臣愿为定县受灾百姓请命,一定要严惩灾粮投毒之事。” “启禀皇上,虽然臣没有亲眼所见,每一石粮食的来龙去脉,但这是臣进入朝堂以来,第一次做事,自然是分外仔细。” “此次经微臣之手,一共有一千石的粮食,每一石,所装的袋子,臣均亲自编了号码,写在袋子底部,而臣也亲自记录了,每一个编号的袋子,是由哪一家粮商购买的粮食、何人经手、何处上车,不知窦大人,可查验过,出了问题的那一成粮食,袋子上的编号?” 窦则颖一下子愣在了当场,“这,微臣并不知晓,叶大人,你并未知会过我。” 叶怀昭也带着一丝冷意说道:“那是自然,上次在平洲乌头县,查那豪绅侵占土地一案,刚刚将那文书调了过来,我们差房便走了水,当日张天佑张大人,曾告诫过微臣,凡事都要多做一手准备,如果当日早就将那文书先誊抄一份,便不会如此狼狈。” 他冷眼看着窦则颖:“叶某真庆幸,当日多做了一手准备。” 说完对着上首的恒昌帝说道:“微臣恳请陛下,立马将那出了问题的灾粮运送回京,由公平公正的人审理,查找出问题到底出在何处,还微臣一个公道。” 恒昌帝沉默了片刻,“准。” “老三,此事,便交由你去查。” 窦则颖不忿,这摆明了,还是要偏袒叶怀昭,偏袒户部。 “臣提议,再多一人监督。” “准,便由韩相全程监督协助。” 第6章 诅咒 那七具尸首一字排开,死后都是呈现一样的症状,想来都是中了同一种毒。 “他们晚饭吃的什么?” 左子珏迟疑了一下,“刚刚我已经问过大哥了,是院中独立开火的,后厨中我们也看过了,没有饭菜剩下,碗筷都收拾的整齐,上面有没有毒药,还待查验。” 看的出来左子珏做事很有条理,所以被左子璋留在此地,但左子璋作为刑部侍郎,下属众多,此事又是发生在他后宅,就算自己此刻有要事离开,但这偌大一个案发现场,居然只留下了一名带着学徒的仵作,,由自己的亲弟弟在此监管工作,哪怕此时留下不成器的儿子,被人诟病的几率都要少一些。 左子珏意识到楚青钺的打量,低声说道:“大哥那边,可能遇到大事了,带着人急匆匆的走了,让我在这盯着,以免有人浑水摸鱼。” 楚青钺扫了一眼在院子里高声指挥的左明玉,“儿子都瞒着?” 左子珏神情有些尴尬“明玉,还需磨炼。” 楚青钺在石桌边坐下,目光落在那装着药观音的盒子上,“此物,一直摆放在这?” 左子珏点头,“我来的时候,便是摆放在此处,不过盒子是打开的,观音相也是立起来的,可能是谁看着有些邪性,就给放回去,关上盒子了。” 邪性? 楚青钺打开那木盒,将那观音拿了出来。 盒子打开便闻到一股药味,但他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药。 那观音跟他的手掌差不多长短,由玉石雕刻而成,白中带着一点翠,无论是材质还是工艺,都算不得上乘。楚青钺不拜神佛,也不清楚这些神仙该长什么样子,但这观音,看上去,表情看上去,似乎带着一些…..挑衅? “啊?这不是我家的观音!”身后的阮即安忽然惊呼出声。 他脸上带着一丝惊讶的神色,“这…” “眼睛,还有嘴。”他指着那观音,面色带着一丝诧异,“我家的观音,跟慈恩寺的观音是一样的,低眉垂眸,面露慈悲。” 但楚青钺手中的观音,却微微的睁着眼睛,眼角向上挑着,好像在偷偷打量众人,那原本是抿着的嘴角,也微微的勾起,像是在嘲笑他们。 “你刚刚不是说?” 楚青钺想起,刚刚阮即安只是说,那是装着他家药观音的盒子,他们一进屋子,都先去看了四周的环境及死者,谁都没有料到,这观音和之前的不一样。 阮即安也顾不得其他,一把从楚青钺手上拿过那观音,放到鼻尖闻了闻,有些颤抖的说道:“不对,我家的药观音,是多年以前浸泡的药物,味道根本没有这么浓。” 楚青钺拿起盒子递给他,“味道应当是盒子上的,你能不能闻出来,都是些什么药材。” 阮即安脸色发白,接过盒子,果然闻到盒子内壁有一股非常浓郁的药味。 “艾草,白芍、防风。”他的眉头微微的皱起。 “都有什么作用?” “都是一些常见的中草药,没有毒性。”他迟疑了一下,“不过这些草药,气味都比较重。” 楚青钺点了点头,艾草的气味他很熟悉,每次打战有人员伤亡,便会长期焚烧艾草,祛除秽气。 “你们原本装观音的盒子呢?” 阮即安有些茫然,“跟这个一样,但要重一些,里面打开也没有特别的味道。” “你们的药观音,难道真有那么神?长期跪拜,便会百病全消。” 阮即安摸了摸鼻子,低声说道:“大人,你说这普通百姓,大字不识,却虔诚的叩拜神佛,是为了什么?” 楚青钺看了他一眼:“心有所求,力有不逮。” “是,但其实他们拜神佛,便跟拜这药观音是一回事。这久病者,很多皆有心病,他们一旦信了这药观音的传说,心中便会坚定几分,这对他们的心神状态都会有益,而心神一旦松弛,对一些,慢性病的治疗也事半功倍。” 楚青钺没有言语等他细说,“说实话,这药观音的确是我家祖传的,也的确长期浸泡在药材中,但我祖上,到底是不是师从药王,我…”他望了望天。 楚青钺点了点头:“看出来了,你们回春堂店面极大,药材丰富,坐诊的都是一些老大夫,你虽然是掌柜,但没有名气,想来医术稀疏平常。” “哈哈。”阮即安有些尴尬的笑笑:“的确如此,我们阮家,是经营药材的,医术只是略通而已。” “那这药观音,便是你们编来骗人的咯?”楚小剑站在身后,不留情面的揭露着。 阮即安摆了摆手,“那倒也不全是,这药观音出名,是在七年前我父亲手上,我也曾百思不得其解,单独和这观音共处一室,发现这观音慈眉善目,心神便不由得放松,然后想起了我娘还在的时候,特别开心。”他微微的弯起了嘴角,“出来后,郁结的心情好多了,入睡时也很愉悦。” “哦?”楚青钺不置可否。 “而我们回春堂,设立了一间小屋子,用来安放这药观音,去参拜的人也是经过筛选的。” 阮即安负手,侃侃而谈:“一是长期郁结于心、积劳成疾、无力医治者。” “而那屋子里,长期点着艾草等祛秽的香,他们的茶饮里,也是一些祛除时疫的草药,我们分文不收,以他们对药观音的信赖,用这种方法,治疗她们长期以来的疾病而已。” 石桌旁边,只有楚青钺带着小刀小剑和阮即安,小剑便问的直白:“治病就治病,你们装神弄鬼干什么。” 不料阮即安却摇了摇头,“不管你们信不信,这些人,都是小病,但不易根除,一是心病难医,二是不愿花钱吃药。”他指了指天:“天子脚下,可不是人人做事都凭良心,一副草药,在药铺里,价格会会翻出几倍。” 他还待再说,忽然门口惊慌的跑来一个大理寺的衙役。 “不好了,楚大人,富商白贤在家中被杀,说是观音显灵,诅咒应验了。” 第7章 毒米 大人冤枉,我蔡家是皇商,多年供应朝廷粮食,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啊?” 叶怀昭和窦则颖并排坐在韩承钰的下首,看着堂下冷汗横流、体型富态的商人,一个端着姿态,一个面目冷硬严肃。 “蔡员外,本次一共从你们蔡氏粮铺购买粟米两百石,你可知情。” 蔡明远擦着额头的汗,“小的知情,我们蔡氏一直与朝廷合作,粮食价格童叟无欺,本次的官粮,事关西北灾民的生死,更是犬子亲自督办的,绝不会有人欺上瞒下、以次充好的事情发生啊。” 窦则颖放下了茶杯,“哦?亲自督办?” “没错,此次本来轮不到我们蔡氏,但我们的粮仓在平洲,距离定县可节约三日路程,我们接到通知时,分外重视,务必要将这一差事完成的漂漂亮亮,这一点叶大人也是知情的。” 叶怀昭点了点头,“不错,运送粮食的民夫,每日口粮的损耗也是极大,所以我们为了节省开支和时间,有一半的粮食,都是直接从平洲的粮仓调过去的。” 窦则颖瞟了二人一眼,冷笑着说道:“好,那么,你与叶大人之前并不认识,对吗?” 蔡明远继续擦着脸上的冷汗:“没错,这位叶大人是户部信任的员外郎,但我们蔡氏可是与户部与朝廷合作过二十多年了,口碑与质量一直都有保证,怎么可能出现此种纰漏。” 窦则颖将手中的麻布袋递给了叶怀昭,袋子里面的缝线处,有一个红色的蝇头小楷,“乙辰。” “的确是在线的笔迹无疑。” 叶怀昭接过袋子,对窦则颖和蔡明远说道,说着又拿出了随身一个记录的本子,交给了韩承钰,韩相爷负责监督核查此事,但如今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官员考核时间,韩丞相分身乏术,便让自己的儿子来跟进。 “下官吸取了之前的经验教训,将所有的装粮的袋子,都按照天干地支的顺序来编了号,只要这粮食没有中途被倒出来调换,那么均可溯源。” 韩承钰点了点头,“此法以后应当多加提倡推广。”他翻了翻叶怀昭递上的名册,“这从甲到丙,所有的粮都是来自蔡氏,而这些出了状况的都是乙字号的粮,均来自平洲的粮仓。” 叶怀昭拱了拱手,“对,但不排除路上有人调换了粮食,或者进行了投毒。不过根据窦大人提供的袋子,的确是叶某当时亲手做的记号无疑。” “好,我已经命人,前去平洲,将那同仓的粮食取样本调入京师,我们便可看出,究竟是整个粮仓的粮都有问题,还是只是送去赈灾的有误。” 蔡明远不停的抹着额前的冷汗,两位大人针锋相对,看着互相的眼神都带着刺,想来是积怨已久,而自己这次处于风口浪尖,虽然得到了那位的保证,但真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 “大人,从平洲蔡记的粮仓,取样带回的粮食已经经水路运了过来。” “好,那么就当着叶大人、窦大人、还有蔡员外郎的面,一起来查看一番吧。” 说完对身边的官吏说道:“去把来自太医院的一位副院四名院判,还有来自民间的五位大夫请进来吧。” 说完方才对着几人解释道:“丞相吩咐过,为了以示公正,太医院和民间的大夫各一半,诸位没有意见吧。” 这下就连窦则颖都没话说,他看了看手里的名单,不管是出自太医院的太医还是民间的大夫,都是有口皆碑,名声很好的那种。 “去把那些食用了稻米中毒的人,抬上来。” 抬上来的几人看年龄都是青壮年,却各个骨瘦如柴,脸上的肉早就没了,只剩下皮还挂在脸上,显得颧骨尤其突出,嘴唇干裂,面色痛苦,在木板上蜷缩着身子,捂住肚子哀嚎。 窦则颖看着那不听哀嚎的人,愤怒的说道:“大人,这些还是青壮年,有些老弱,第二日便死了。” 韩承钰的脸色也不好看,对着堂下的十位大夫说道:“劳烦十位医者,看看这三人身体情况如何,分别写在纸上,呈交于我,另外,这边有十份粟米,麻烦各位大人,再仔细的辨认一番可有问题,依旧写在纸上。” 在场的大夫看到蜷缩在地上几人的惨相,都慌忙蹲下身来,望闻问切,并不停的交流几句,面对那堆粟粒时,却都不禁眉头紧皱。 一炷香之后,韩承钰拿着这些大夫递交的字条,看过之后又一次传给了叶怀昭和窦则颖。三人的面色均是异常阴沉。 “来人,将蔡明远拿下。”韩承钰沉声道。 “蔡氏粮铺,悉数查封,蔡明远家人全数押入刑部,所有工人悉数扣押。”韩承钰站了起来,气势迫人。 “大人,小的冤枉啊!”蔡明远挣脱衙役的手,倒在地上。 “冤枉?”窦则颖将手中的字摔到了他脸上,“这十名大夫,难道都会冤枉你?这些灾民,所中之毒,均和你送去的赈灾粮食,以及你库房中存放的毒性一致。” 蔡明远不可思议的看着纸上的字,大声分辩道:“这怎么可能,我蔡家经营粮铺五十多年,从未出现此等纰漏,这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啊,求大人明察啊。” 叶怀昭站了起来,面上也是一派想不开的神色,“大人,此事的确疑点诸多,蔡员外是户部同僚举荐给下官的,无论是信誉还是价格,多年来都是有口皆碑,用毒粮食毒害灾民一事,没有必要也太容易暴露。” “哼,巧言令色。”窦则颖站了起来,指着叶怀昭道:“如今证据确凿,你还要包庇不成?” 叶怀昭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窦大人,此前你无凭无据,在大殿上便指此事是叶某所为,幸好叶某预先做了功课,稍微查验便能洗去嫌疑,但如今,我不过觉得此事过于蹊跷,你便空口无凭的指责在下包庇。” 韩承钰打了个手势:“怀昭,我知晓你的顾虑。”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可能他们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去平洲粮仓调粮,蔡明远的儿子当时正在指挥人将同批的粮食运走倾倒,被我们拦了下来,运进了京城。而这些与交给你的赈灾粟米,都是同一仓的毒米。” “那不是毒,是诅咒!”蔡明远边喊边被拖远。 第8章 这是诅咒 这是诅咒!” 白贤的遗孀,披头散发的站在院中,状似疯癫的指着那神龛上供着的一个观音相,“这是诅咒!诅咒。” 身边两个体型壮硕的婆子都差点拉不住她。 楚青钺使了个眼色,小剑如一道残影一般奔了过去,一个手刀将那妇人劈晕。 那一身锦绣的妇人倒了下去,楚青钺才发现那女子看上去相当年轻,还不到三十岁,只是穿着的样式和颜色显得颇为老气。再加上过来的路上,听到白贤已经年近六十,先入为主的以为她的夫人年纪也小了。 谢猛像是看出了他的疑虑,在他耳边轻声的说道:“续弦。” “什么诅咒?”楚青钺往旁边走了一步,躲开了他身上随着天热越发浓郁的汗味。 谢猛努了努嘴,示意他看眼前的那个中年人。中年人个头不高,颧骨高鼻梁有些内勾,眼中有精光,他对着楚青钺拱了拱手:“楚大人。” 楚青钺眯了眯眼,“左大人。” 刚刚见过了左子珏,再见到左子璋,方才发现,这两兄弟长的并不相像,若不是他们自报家门,谁也看不出他们竟然是兄弟,“我们刚从你家过来。” 左子璋面色沉郁,叹了口气。“刚刚接到消息,这边出了命案,让我赶紧带人过来。” “这白贤,是京城、平洲最大的粮商,居然死在了家中,现在陛下命刑部,将所有相关人员,全部控制起来。”左子璋倒不像他儿子那般讨人嫌,态度低调到谦卑的跟楚青钺解释了一番,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同级的前辈对晚辈的态度。 楚青钺扫视了一圈现场,看地上全是破碎的瓷片,“尸体在哪?还有刚刚那妇人,为何发疯。” 左子璋指了指偏厅,“说起来,这事,跟发生在我们家后院的还有些相似。” 他指了指屋子正中的太师椅,“今日一早,白贤便被发现,死于这张椅子上。发现的时候,面色红润,嘴角带笑,穿着一身华服端坐于此。” “是前来打扫的丫鬟发现的,现在人在偏厅。” “至于白贤的夫人,是前些年扶正的妾室,以前是个戏子。她说,前些日子有人给白贤送来了一尊玉观音,白贤喜欢的不得了,夜夜把玩,夜里还嬉笑出声,像是中了邪。” “玉观音?”楚青钺的眉头皱起,“在何处?” 左子璋摇了摇头,“并未发现,但包括管家在内,均不知道这玉观音一事,偏偏他那夫人,此刻疯疯癫癫,一通打砸,实在是伤脑筋。” 提及玉观音,楚青钺忽然想起,“回春堂那个药观音,是谁提议请回家,又是谁去请的呢?” 左子璋愣了一下,有些迟疑的说道:“我公事繁忙,也得与女眷避嫌,此事不曾知晓,内人或许知道一二,不过还没来得及询问,便道这里出了事。” 说完对则楚青钺一拱手:“楚大人,那李氏被杀一案,到底是出在我的内院,按理说,左某应当避嫌,现场我已命人看管保护起来了,楚大人屡破奇案,此次又得麻烦大人了,务必还我弟媳一个公道。”言辞恳切态度谦恭,但却只得到了楚青钺从鼻子里挤出来的一个“嗯。” 在场的除了刑部的衙役,便是白贤的家人还有一些闻讯赶来的生意伙伴,虽然身份地位不高,但在社会上都有比较广的消息渠道和人脉圈子,此时看到左子璋和楚青钺的态度对比鲜明,心中都有了成算,相信不久,左子璋的谦恭严谨和楚青钺的傲慢都会成为这些人嘴里的谈资。 “这左明玉是怎么被生出来的,老子是个狐狸,把儿子的心眼全长了吗?”小剑在一旁低声腹诽。 谢猛也凑在楚青钺身边:“你好歹装一下啊,这老东西当着这么多人跟你上眼药。” 楚青钺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怎么,还学他那套,回敬回去不成?” 小剑也撇撇嘴:“没事,老狐狸当着陛下的面,也经常这么给公子上眼药,公子都不带搭理他。” “切,他府里出现了灭门的案子,都不带管的,焦急忙慌的跑来此处,肯定有重大玄机,你可别被他给忽悠了去。”谢猛别看五大三粗,心眼子却不小。 楚青钺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看白家高悬的牌匾,问道:“这白贤什么来头,又什么仇家,或者说,最近跟什么人有利益纠葛?” 谢猛身边跟着的师爷上前一步,行礼禀告:“这白贤,是平洲一代最大的粮商,本来规模不大,但七年前,平洲一代的粮商因涉嫌毒米案,被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他因祸得福,从一个小小的粮商,一跃成了平洲大户。” “毒米案?”楚青钺微微皱眉,昨夜曾从叶怀昭那听的一言半语,难道便是他查的那起案子? “是,利益纠葛,那可就说不准了,毕竟皇商的数量有限,他死了,他儿子撑不起家业,这皇商的名头自然就落在其他人头上。” 那师爷指着院中几个衣着富贵的中年人说道:“那几个,一大早接到消息,就是来看热闹的。” “爹,爹。”一个女子哭喊着踉踉跄跄的奔了进来,却被官差拦了下来。 “白贤一子一女,儿子有残疾,在平洲守着白家的祖业,女儿是四十多岁生的,生完原来的太太便一命呜呼了。”谢猛努了努嘴,“这家大业大的,估计又得好一番争夺了。” “院中何人,不得喧哗。”左子璋摆起威严却不失和蔼的样子。 “民女白小蝶,方才听闻父亲去世,特来…”说完捂住脸哽咽不已,片刻后落下袖子,哭的梨花带雨,但面容却平庸普通。 “放她进来吧,地上有碎瓷片,白姑娘仔细些。” 左子璋态度和蔼,就跟一个普通的长辈一般。 白小蝶福身道谢,进了大堂,见到父亲的尸身,又是一阵痛哭。 “节哀吧,白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但左某及刑部的同僚,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第9章 公道 “公道?我们还你一个公道?谁还那些灾民一个公道?” “真的,这不是毒,这是诅咒啊。”蔡明远大叫道。 “巧言令色、危言耸听。”窦则颖怒斥道。 相较于窦则颖的怒发冲冠,叶怀昭气定神闲的坐在那:“窦大人,不知叶某的嫌疑可是洗清了?” 窦则颖冷哼一声,“这并不能证明你们不是坑瀣一气。” 韩承钰打着圆场,“好了,窦大人,你也别盯着叶大人不放了,此次去平洲,若不是叶大人将爱犬借给我们,我们也没那么快找到被转移走的粮食。” 窦则颖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下,将哽着的脖子往回缩了缩。 叶怀昭心里好笑,要不是提前知晓韩家和无双楼的关系,这两人在自己面前一唱一和的,还真会被那良相贤臣的模样给骗过去。 “我有一事想不明白。”叶怀昭见那些医生都退出之后,方才问道。 “这蔡明远,做出此举,到底意欲何为?那么多的粮食,食用后中毒一旦被发现,他面临的一定是严惩,这?” 韩承钰和窦则颖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开口说话。 “蔡家能做皇家钦定的粮商,历经三代人,不可能做如此自掘坟墓的事情。”叶怀昭继续说道。“叶某着实想不通。” “而且这蔡明远,不急着喊冤,却一口咬定这是诅咒,到底何意?” “谁知这人到底是何歹毒心肠,下官亲自去审一审。”窦则颖说完便拱手气冲冲的离去。 “怀昭,你可知,蔡家的儿媳,是当今三殿下的王妃舅舅家一个庶出的女儿。”韩承钰见厅中只有他们二人,方才开口说道。 “蔡家,控制了平洲八成的粮食市场,不是因为他们多年的诚信经营。” 叶怀昭点了点头,“原来是给吴大人沾了亲。”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叶怀昭:“那乌头县的银子,你我皆知是一场布局,起初我们都以为是要栽赃太子,没想到却是为了除去宋大人,实不相瞒,我爹虽然一向跟宋相不对付,但两人的目的却都是为了扶持这大周的江山,所以宋相临死前,将一些门生都托付给了我父亲。其中有一位便是负责西北边的粮税的,他透露给了我们一个大秘密。” “蔡家想要控制从西北通往北境的粮道。” “但镇北军,可不是那么好糊弄?”叶怀昭有些惊讶。 韩承钰面色严肃,“那位官员,职位不低,是位能臣,本来这月的吏部考核,我父亲会想办法将其上调一级,但前几日,他的父亲过世,按照惯例,他已上书回乡丁忧。” 说着他拿出一封密信,递给叶怀昭。 “父被杀,道路兹事体大。” 叶怀昭也皱起了眉头:“你是说,有人杀了他的父亲,逼他丁忧。道路,指的是粮道?” “没错,我们去查过了,他的父亲在回乡祭祖的路上,马车被惊,坠入山崖,但那驾车的老仆,可是给他家驾车足足三十年。” “那这粮道?” “具体我们还未查到,我们混入蔡家的人,给出的消息是说,他们准备吞并西北最大的两家粮商,白家和谢家。” “虽然此举会带来巨大的利益,但以吴家的势力来说,去吞并江南或者豫州一带的,似乎更加的有利可图啊。”叶怀昭的脑子里,飞快的闪过最近在户部看过的各种账册。亩产、总量、粮价、税收,这西北一带,地广人稀、常年干旱,产量不丰,实在是获利不多啊。 “家父曾教导我,不能凡事都看眼前利。”韩承钰微微的摇头。 “我曾派人在平洲打探,那胡县令藏起来的黄金,究竟是如何运出去,而,没有被察觉的。” “藏在粮食中?”叶怀昭一点就透。 “没错,那么多的钱,运来运去,终归是要被盘查,不瞒你说,各处都有我们的眼线,但若随着粮商运粮,只是象征性的检查一番。” 叶怀昭脸色有些发白,想起楚青钺曾说的,有人藏在定县牧山里炼铁的事情,还有张天佑曾查到的铁矿出入的明细账本。 “若不只是金银,利用粮道运输呢。” 韩承钰对叶怀昭的敏锐很是满意,“所以,此事必须迅雷不及掩耳的落下帷幕。” “但他口口声声,说的诅咒,又是何事?” “西北粮商白氏,少东家白起瑞,去年在主持定县一处春耕开田仪式时,据说挖出了一具石像,但因其年少,随身置放,但回家的路上,便摔下马车,摔断了腿,那几十亩的田,产出的粟粒虽然颗粒饱满,但吃下去,却腹泻不止、头晕眼花,都传言是他对神仙不敬,被神明诅咒。” 叶怀昭摇头笑道:“看来,这蔡家跟这诅咒一事脱不开关系。” 韩承钰也冷笑道:“百姓之间,最忌讳鬼神一说,去年白家就因此事,无奈焚烧粮食,若不是家底丰厚,怕是去年便已经破产。” “可怜,如今的西北,饿殍遍地。” 楚青钺看着叶怀昭,面上露出深切的悲悯神色,也叹了口气。 “边关将士何尝不是,一身冬衣穿几年,京中的贵人,一件华服便可做百人的棉袍。” “楚二,如今我了解的越多,越是心惊,这些上位者,手段是一个比一个高啊。” 楚青钺看着他说道:“你怀疑,这灾民中毒,问题并不是出在粮食上?” 叶怀昭点了点头,“没有谁,会留下这么大的把柄。太子,此次便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啊。” 楚青钺也点了点头,“三殿下用乌头镇黄金一案,诬陷宋连图,他便用西北毒米一案,来拔掉吴家对西北地区的控制。” “可惜啊,宋相的命在他们眼里不值钱,这灾民的命,也如草芥啊。” 叶怀昭长长的叹了口气,“只可惜,明明是一眼就能看破的局面,从上至下,大家都装作一无所知。” 楚青钺看着眼前人,眼中的忧色,却不知该如何的开解。 第10章 解忧 楚青钺站在左家的后院,心中所有所思:七具尸体、一人疯癫,院中只一个邪气的药观音。 在粮商白贤家中,白贤穿戴整齐,死在家中,家中年轻的夫人也形状疯癫,一地的碎瓷片,也不知其中可有那观音碎片。 还有那阮即安,态度温和,却总感觉有所隐瞒。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阮即安说过,每次参拜这药观音,都是在一个密闭的屋子里,如果里面真的有什么药物,想来也是如此方才有效,就像迷药,若在庭院中使用,被风一散,效果便会大打折扣。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再次来到了回春堂。 “这里便是每日那药观音摆放的地方。” 一推开门,楚青钺便闻到了一种熟悉的香气,他中毒后,心情一度极其烦躁,内力被封住,一提气丹田里便是空荡荡一片,他经常乱发脾气。军医便在屋子中给他点了一种香,说能帮助他平心静气,对他来说,聊胜于无,但夜里倒是睡的好了些。看来阮即安说的没错,这药观音只是他们治疗中的一环。 楚青钺打量了一下这只可供容纳十余人的小屋子,问道:“这药观音,若放在院子里,药性会否大打折扣。” 阮即安闻言一哂,“楚大人,你们行军打仗,会否在空旷之地使用毒药,迷烟?” 楚青钺看着他没有说话,阮即安有些无趣的摸摸鼻子,“这道理也是一样,当日左家那个跋扈的小公子非要来请我们家的观音,我便言明,这观音需得放到一个不通风的屋子里,越小越好。”说完有些懊恼的一拍手掌,“对了大人,那药观音,成色虽然很次,但毕竟是我家祖传之物,现在不知去向何处,若大人找到,还请尽快通知我。” 楚青钺看了他一眼,眼神探究,像是在审视话语中的真实程度。 “每月十五,为何药观音要休整?” 阮即安不提防他忽然问出此话,咳嗽了一声。“吸收了太多病人的病气和秽气,每月借着月光…” “说实话!”楚青钺声音不大,语气却丝毫不容拒绝。 阮即安的眼神游移,有些迟疑的开口:“草民…” 楚青钺瞥了他一眼,“继续说谎,不仅找不回你的观音,我还会将你们回春堂糊弄百姓的事传出去,或者直接查封。” “嘿,大人,你这就不地道了。” “所以,你要说实话。” 阮即安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年纪轻轻却不怒自威,气质内敛,语气平缓却不容拒绝,知道绝不是一个虚张声势之人。 “大人,不管你信与不信,一开始,在下利用这药观音,的确是为了救百姓,他们不信药石,只信鬼神,甚至屡屡闹出人命。我们回春堂的药观音一不害人、二不谋利。” 楚青钺点了点头,“这是我站在这,让你好生说的原因。” “实不相瞒,这药观音一事,乃是经过一个高人指点,利用神佛一说,解那些百姓之忧。而在下有一个朋友,当年遭人暗算,不仅身体落下残疾,还中了毒,每到月圆之夜,便会癫狂,这药观音中有一药物,会克制他毒发,所以在下方才编出了月圆休整的说辞,实则是将观音,留作朋友私用。” “哦?还有这种毒?”楚青钺是闻所未闻,“那你这次观音丢失,你那朋友?” 阮即安神色有些落寞,“他身上的残疾,是一辈子都好不了的了,但身上的毒素,经过了七年时间,早已好的七七八八了,再也不需要了,但这已是多年的习惯了。” 楚青钺点了点头,“你们阮家世代经营药材,应当知道到底是何药材起了作用,还有,昨日在作家,我看你神色有些异常,是不是看出来,他们是中的什么毒。” 阮即安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没错,他们的确都是中毒,而且绝不会是通过口鼻吸入,而是通过口服。”说完他脸上露出一个不解的神色,“那种草药,俗称疼死牛,泡水后可用作杀虫用,西北一带农户里常用,但服用后,肚子疼痛难忍,不会立即死去,而是要足足疼几个时辰,但…” “但他们就住在左家一墙之隔,若是求救,一定会且没有剧烈挣扎过的痕迹。” 阮即安点了点头,“阮某才疏学浅,这世间或许有中毒症状相似的毒药,所以才没有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话没说完,身边冷不丁出现一个少年,将阮即安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楚青钺身边那个矮个侍卫,正凑在楚青钺身边耳语,楚青钺听完,大步流星的从回春堂走了出去,直奔左家别院。 “呕。”谢猛扒着门框,正在干呕。 “人呢?” 谢猛呕了下,指了指里面。 楚青钺进去,白芨刚好将最后一具尸首的胸膛缝上。 他指了指放在旁边的一堆黄白交加,气味恶臭的东西说道:“我刚刚切开看了下。”说完扬了扬手里的小刀。 “哇,好臭。”小剑跑的最快,第一个进了门,被那恶臭给熏的捂住鼻子直往后退,再一看那一盘乱七八糟的东西,心里也直犯恶心,但还是对着谢猛调笑道:“不是吧,就这你都受不了,还则呢么查案啊?” 难为谢猛一个八尺高的壮汉,人称大理寺的阎罗,此刻面色苍白,胸口也憋着一口气。指着里面说道:“他将,那些石候全部切开,从肚子里掏出来的。” 楚青钺面色不变,走到白芨身边,彬彬有礼的说道:“可有发现?” 白芨伸出食指和中指,“两种毒。” “一种由口鼻吸入,产生幻觉。” “一种腐食,在胃囊中,是一种剧毒的草药,产在西北戈壁中。” 楚青钺了然,“但这种药服用后不是腹痛难忍,要经历好几个时辰才会死吗?” 白芨点了点头,“所以他们还中了另一种毒,叫乌羽玉,可让人产生幻觉。”说完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而且是极其美妙的幻觉。药就下在那装观音的盒子上。” “不对啊。”谢猛忽然说道:“我听左家的下人说,这乡下来的夫人,好面子爱摆谱,吃的东西都要比照主宅,剩下的好肉倒掉,都不会给下人吃的,怎么会一起中毒?更何况一起参拜观音?” 第11章 邪神 “启禀陛下,西北定县因毒粟米一案,引发了民愤,还望尽快平息,以免引发暴乱啊。” 坐在上位的恒昌帝,看不清神色,低沉的咳嗽声,还是没有压抑住的传了下来。 “韩相,负责彻查此事,到底如何了。” 韩璟林站在前列站了出来,“启禀陛下,此案的始末已经查明,乃平洲粮商蔡明远所为,他在仓库中囤积毒米,本意是为了嫁祸给同行,却不料窦大人嫉恶如仇、叶大人行事缜密,事发后便锁定了其在平洲的粮仓。目前,蔡明远已经画押认罪,关押在刑部大牢之中,待陛下发落。” “陛下,微臣认为此事甚是蹊跷,那蔡明远,已是平洲最大的粮商,做出此举,无异于自掘坟墓,怕不是有难言之隐。” 朝中一名御史,出面说道。 “陛下,此为其一,那蔡明远居心叵测、其罪当诛。” 韩承钰出列说道。 “平洲西北一带,因土地贫瘠,粮食产量稀薄,如遇到灾年,便只能从外面购入。为了稳定粮价,朝廷一直启用皇家粮商,保障稳定粮价,西北一代多年相安无事,均盛赞陛下仁义爱民。但…” 韩承钰恰到好处的停顿了一下。“微臣与窦大人叶大人发现,西北一带的粮价,便是由三大粮商共同制定,再由户部官员审核。” “蔡明远所犯的罪行,可不仅仅是毒米一事。” “哦?此话何解?”恒昌帝有些虚弱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西北三大粮商,蔡记、赵记、秦记,其中以蔡明远为首,暗地里勾结其他粮商,结成同谋,再利用毒米流入市场,栽赃对手,为的便是把控西北一带的粮价。” 韩承钰慷慨陈词,“陛下,这些便都是我们大周的蛀虫啊,不顾西北百姓的死活谋求私利,掏空国库啊。” 作为与恒昌帝相伴二十年的臣子,韩景林也深深的明白恒昌帝的痛处,作为一个喜爱享乐并且想法独特的帝王,每次要花钱都要忍一肚子气,最不能接受的便是臣子贪腐。 “陛下,每一斗的粟米,哪怕多一个铜板的价格,也是聚少成多、积沙成塔啊。” 窦则颖也站了出来,“陛下,西北一带,如今寸草不生,饿殍遍野,都等着朝廷的救济粮食,却不成想等来的却是有毒的粟米。” 窦则颖是出了名的铁嘴,被他盯上的人,据说过了很久都是如芒在背。 “怀昭,此事你也全程参与,你且说说,这蔡氏当真已经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了?”恒昌帝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叶怀昭心中叹气,韩景林和窦则颖在朝堂上所言,句句属实,但是至于那一仓粮食,究竟是如何有了毒,怕是只有下毒之人方才知晓。 “微臣采买的粮食,其中出现纰漏的,的确全部出自蔡家粮铺。” 叶怀昭只能选择说出自己知道的那一部分。 “好,好的很。”恒昌帝再度开口的时候,语气中依然带着怒意。 “三堂会审,由韩相监督执行,务必要给西北百姓一个交代。咳….咳...咳。”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臣有事要奏。” “何事?” “臣大理寺左少卿黄正启,昨日接到密报,传闻西北有邪神降世,臣本来想要查证清楚后再行禀告,但同在西北定县一带,微臣有些惶恐。” 韩承钰的眉头微微皱起,正待开口说话,便见自己的父亲,冲自己微微的摇头。 “邪神降世?”恒昌帝一心求道,自然是相信鬼神之说,本来都要离开座位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是,定县北郊的农田里,今年春分,从地里挖出了一尊神像,据说通体黢黑,三目六臂,开始的时候,当地百姓没有在意,随意将其放置在一旁,但据说此物甚是邪性。” 叶怀昭心里觉得好笑,若不出意外,此人在七年后便是楚青钺的顶头上司,想来也是威严持重的,但此刻在朝堂上却颇有几分说书先生的风韵。 “如何邪性?”恒昌帝也来了兴致。 “开始的时候,那神像眉心的一目是闭着的,出土之日,便天降大雨,当地的百姓认为是吉兆,便为神像搭了石头庙进行供奉,但偏偏有个年轻后生不信邪,在那神像旁边出言不敬,据说,当日那神仙便睁开了中间的眼睛,凭空便是一声春雷,那后生在回家途中从马上跌落,摔断了腿。” 朝中的重臣都是见惯了世面习惯端着的,听到此处,也没有过多的表情,那黄正启顿了一下方才说道:“那城郊,本来便有水渠灌溉,但不知为何,那日之后,水渠干涸、秧苗发黑枯死,牲畜食用后皆口吐白沫而死,接着便是两月大旱。定县的知县,为本官的同期好友,写信告知微臣,说当地的百姓,都觉得是那后生冲撞了神灵,要将其处以私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恒昌帝在上首一连说了几个一连如此,下面的臣子面面相觑。 “前日,张天师夜观星象,说有神灵降世,但此神降世的时间,提早了五百年,恐有蹊跷。”恒昌帝朗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应在此地。” “众卿放心吧,不日张天师将亲自前往西北,亲自化解此次厄难。” “陛…”窦则颖刚开口了一个字,冷不防被人一脚踢中了小腿,他转头对着旁边的叶怀昭怒目而视,叶怀昭却注视着地面,完全没有搭理他,倒是站在前方的韩承钰,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陛下英明。”站在前方的吴卓见率先拍起来马屁。 身后的臣子心中虽然都像吞了一只苍蝇,但也明白,这次太子和三殿下斗法,到底谁胜谁负,看来还是未知之数。 叶怀昭心中冷笑,就因一句话不敬而降罪的神明,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神明,充其量不过是由魑魅魍魉供奉的邪神罢了。 第12章 魑魅 居然在这参拜邪神?有趣!”白芨用手提着那观音,一脸嫌弃的说道。 “哦?为何说这是邪神?”楚青钺问道。 “看着就不舒服。”白芨指着那神像微微勾起的嘴角,“你看,这阴阳怪气的样子,一看就是在嘲笑人,那些大庙里的神像,虽然也就是个摆设,但好歹人家还是端着个名门正派的样子。” 这师兄妹二人,一旦出口,都满嘴的离经叛道,想来要不是因为医术高超,早不知被人打死多少次了。 “啊对了,我刚刚还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白芨指着停放尸体的屋子说道。 “什么事情?” “我刚刚剖开了里面那些人的肚子,发现一件事情。”说着高兴的招呼着楚青钺,指着放在盘子中一摊黏糊糊像是呕吐物的东西,拿着一根棍子扒拉着。 楚小剑一个没忍住,也跑到谢猛旁边站着,谢猛给了他一个你懂了吧的眼神。 楚青钺看了一眼,“直接说结果。” “七具尸体,其中两具,喏,那两具。”他指着躺在最里面的左子璋的堂弟媳和她儿子的说道:“她们俩,应当是这里的主子,吃的很好,其中还有一些外地运过来的水产,看这消化程度,应当是昨日的晚饭。”说完,又指了指另外两具女子的尸首吗“这两个应当身份稍微高一点,晚饭中有一些荤腥。”说完又指了指最外面的三具,“这三个就吃了些杂粮。“ 楚青钺看着那一滩恶心的东西,发现自己看不出什么,但心中却对这白芨肃然起敬,居然能从一滩如此恶臭的东西里,分析出这些人的身份。 “那毒,到底是下在哪里?” 白芨对他笑了笑,“没错,他们的晚饭里都没有毒,毒在夜宵里?” 谢猛和小剑,站在门口,忍不住好奇的往里张望着,“都这样了?你还能看出来哪个是晚饭?哪个是夜宵?” “当然,他们吃下去的东西,被消化的程度不一样,根根据他们呼吸停止的时间推断,自然知道是什么时辰吃下去的。” “哦?不知道他们宵夜吃的是什么东西?还是同时服下的?” 楚青钺有些好奇,一个院中的人,晚饭都分三种,但夜宵却是同一种,并且还同时吃下。 白芨却耸了耸肩,来了句“我不晓得。” 楚青钺神色微微变了变,忽然手很痒是怎么回事。 “但是有人知道啊?” “谁?”小剑惊呼“凶手当然知道啊?” 楚青钺眼神却眯了眯,“那姑娘?醒了没?” 谢猛也反应了过来,“啊,对,她没死,肯定是没吃那带毒的宵夜。”说完指了指后院,“她住那后面,是左子珏的夫人在照顾。” 楚青钺眼神一变,小剑便冲了出去,同时响起的还有那少女的惊呼声。 那少女脖子被整齐的切了开来,鲜血汩汩的往外冒着,嘴唇一开一合,却发不出声音,手徒劳的往空中抓着,白芨赶紧上前,用银针封住了她的穴位,但片刻之后却徒劳的向楚青钺摇了摇头。 楚青钺环视四周,发现屋子里并没有其他的人,“照顾她的人呢?” 话音刚落,外面的走廊便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中年妇人端着碗款款的走来。 “这么多男人,站在一个小姑娘门前干什么?还不闪开。”她一边怒斥着一边迈步进了屋,但片刻之后,便听见了碗变成了碎片的声音。 “这,这是怎么了?这是,她,她。”那妇人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指着浑身浴血的少女叫道。 “你刚刚去哪了?”楚青钺冷冰冰的问道。 “你们把她怎么了?啊?怎么了?”那妇人蹲坐在地上,没有搭理楚青钺的疑惑。 楚青钺不说话,剩下的人都不说话,只是看着那妇人,等她从最初的惊慌中恢复过来。 王小虎从后门匆匆的跑了过来,“大人,发生了何事。”说完看见了那刚刚死去的少女,“这?” “刚刚这院中?可有其他人出入?” “回禀大人,后门已经关闭,前门由我们自己的兄弟守着,除了你们,今天再也无人出入。” 楚青钺点了点头,看向地上的妇人,再次问道:“刚刚,你去哪里了?再不说话,便关入大牢了。” 那妇人终于控制住了自己颤抖的手,指着那女孩说道:“刚刚我看她醒了,便去后厨给她煮了一碗面,听到她叫,才赶紧跑了过来。” “路上可有碰到什么人?” 那妇人摇了摇头。 楚青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院子前门由大理寺的人把守,他们没见到可疑之人,后院有这妇人在煮面,也没看到可疑之人,而小刀小剑功夫都不弱,在院中也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但这关键的证人,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人割了喉。 “好,我再问你,你可是左子珏的夫人。” 那妇人点了点头,指了指屋内的女孩,颤抖着手指说道:“我是她的婶娘。” 楚青钺目光锐利的盯着她,“婶娘?咦,想来你们关系亲近。” “只见过几次,只不过这女孩一夜之间遭遇此变故,外子特意让我在此多看顾一下她。” “哦?她管左子璋的夫人,要叫什么?” 那女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轻声说道:“也是婶娘。” “他们母子三人借住在左子璋家,想来关系更要亲密一些,更何况就在一墙之隔,为何她不前来照看,而是你。” “想来弟妹作为官员家属,也是应当避嫌吧?” “哦?送夜宵的时候不避嫌,现在便要避嫌了?”楚青钺冷冰冰的开口道。 那妇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什么夜宵?” 楚青钺见她这欲盖弥彰的姿态,便知道自己蒙对了,“” “昨日这院中的夜宵,便是左子璋的夫人亲自送来的吧,特意送来了八份,没人一份,所以他们才都吃了下去,中了毒。” 那妇人讪笑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他的说什么 “楚大人,我这侄女,在院中被人杀了,这里里外外,可都是你的人,希望你给我们左家,一个说法啊。” 第13章 魍魉 楚青钺脸色很难看,偏偏左子珏的夫人,一直在那缠着他讨要说法。 他很快便没了耐心,板着脸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便看到左子璋左子珏兄弟二人一起走了进来,“发生了何事?” 左子璋眼角微微有些红,说话的时候,声音中隐隐带着一丝怒意,白芨往人群中躲了躲。 “唯一的幸存者,被人灭了口!”楚青钺语气淡淡的说道。 “什么?谁干的?”左子璋越过楚青钺就往里面走去,经过楚青钺身边的时候,楚青钺微微的皱了皱眉头。这人身上有一股熟悉的香气,但是味道极淡,也不特别。但他确定这两日一定在某处闻到过。 他在门口住了脚,“大哥,相公,我看妮儿醒了,便去端了些粥来,谁知”。那妇人靠着墙,抹着眼泪,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左子璋站在门口,面色阴沉,“楚大人,这…” “正在查?不知左大人那边,可有进展?” 左子璋摇了摇头,“白贤的续弦柳氏还未清醒,目前证据看来,应当是突发疾病去世。” 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老家那边来了人,想要将弟媳他们接回去,不知楚大人这边,可验完了尸体,我好让我弟弟护送他们的尸体回乡。” 楚青钺没有看他,而是专注的看着屋子里那女孩尚且还有余温的尸体,“还不行,刚刚找了仵作将尸体切开来了。” “什么?”左子璋的音量一下子拔高了开来,目光如鹰隼一般射向了楚青钺,旋即又将目光移开,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两下,又平复了下来。 他大踏步的走向停尸的厢房,看着一排被白布盖住的尸体,目光逡巡,随后径直走到最小的那具尸体前,揭开了白布,看到了胸口上缝合的痕迹,再转过身来,眼角微微的发红,双手紧握成拳头,出口的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 “楚大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弟媳侄儿为何要受此大辱?” 楚青钺气定神闲的在院中走了两步,“左大人,你同在刑部做事,难道不明白,你的弟媳全都中了毒,难道你不想找出真相?” “找出真相?难道非得毁掉他的尸首?你我同朝为官,左某到底何处得罪于你。”左子璋语气急促,想来是气急了。 楚青钺转回身,面对着他,眼神中一派坦然:“左大人不是信赖在下,才将发生在你府中的案子全权交给在下负责的吗?我这便是为了更好的找到凶手,还令侄一个说法啊。” 楚青钺将“令侄”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好好好,那倒不知楚大人,查出什么来了。”左子璋咬着牙说道。 “查到了他们身中何毒,因何中毒,何时中毒。”楚青钺顿了一下,似笑非笑的盯着左子璋,“很快,便能知晓,到底是何人下毒。” “对了,令公子在不在?楚某还有一事问他。” 左子璋面色阴沉,顿了片刻方才说道:“在白府,查案。” 楚青钺施施然的往外走去,“好,我正好要去白府一趟。” 左子珏接受到大哥使来的眼色,将楚青钺拦了下来,“楚大人,我大哥也是关心则乱,这里面毕竟是我们堂弟的遗孀和独苗,死在了他府中,不知如何交差。” 楚青钺点了点头,“我自然理解,所以找到凶手,迫在眉睫。”说完越过左子珏想要向外走去。 左子珏伸手想拦,却感觉到胸口被一个冰凉冷硬的东西抵住了,他低头一看,是一把未出鞘的大刀,持刀人正是楚青钺身边那瘦高的少年。 “白贤之死,陛下已经命我们刑部全面接管。”左子璋的神色还是有些冷硬,但语气已经和缓了不少,他知道与楚青钺硬碰硬,没有什么好处,这人,可是连太妃和亲王的面子都不给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去找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左子璋奇道。 “不好了,楚大人。”。“大人不好了。” 楚青钺和左子璋的眉心不约而同的跳了跳,“云来客栈死人了。” “云来客栈?”“谁死了?” “一个外地人,身份不明。”刑部的衙役往桌子中间瞟了一眼。 “关键是,此人死的诡异,门窗紧闭,从里面锁住,他跪在地上,屋中只有具观音神像。” “观音像?”左子璋和楚青钺异口同声的说道, “云来客栈是粮商商会开的,里面住的都是南来北往的商人,尤其是三楼,只有四个套房,住的人都很有钱。这次出事的,便是天字一号房。” 楚青钺边听边往外走,路过谢猛的时候,低声嘱咐了一句,谢猛微微点头,往反方向走去。 云来客栈的掌柜,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外,“这客人两天没有出门,我们的小二便打开进去看了看。”说着推开了门,屋子里的窗户也是关闭的,空气有些沉闷。 这个套间极大,卧室外面带着一个会客的茶室,上面还摆放着一些茶具,还呈现着最后用过的样子。楚青钺经过,看了一眼。推开一道门,便是卧室。 一个男人,散着头发,双腿盘坐在床上,左手掌心向上,微微上扬,右手结印,竖着放在左手之上,下颚微手,双目低垂。双眼紧闭,嘴角却向上弯起,带着一丝笑意。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寂静的毛骨悚然,因为这具尸体,那神态与端坐在莲花座上的观音如出一辙,姿态优雅,却无处不透着诡异。 而在他面前的小几上,摆放着一个小小的观音像,大小与左家别院的石桌上那具差不多,神态也是一般的妖异。 “这人是谁?”楚青钺问掌柜。眼神冷若冰霜。 掌柜站在门口,擦着冷汗“登记的身份文牒湖州行商文澜。” “哦?看来身份是假?”楚青钺锐利的视线射了过去。 第14章 求助 “闪电!”叶怀昭跟在闪电身后,跑的气喘吁吁,也不知道这狗忽然发了什么疯,在大街上忽然疯跑了起来,幸好已经入夜,他所住的地方又是城西人烟最稀少的一截,旁边的两栋大宅,平日里连个鬼影也没有,否则以闪电那体型和速度,肯定是会吓到人的。 韩承钰在长乐坊设宴,请了此次赈灾粮一案涉及到的官员,就连的负责文书的小吏,都有一桌酒席,但韩承钰的本意,却是想做个和事老,缓和一下叶怀昭和窦则颖之间的关系,但不成想,窦则颖根本不给面子,撂下一句:“我可不敢跟他吃饭,免得重蹈张大人的覆辙。” 叶怀昭只能苦笑,这人真是,十足的斗鸡。 作为太子一党的韩承钰也没什么心情,原因无他,本来此次利用毒粟米一案,将吴家在西北粮道的布局可以拔起,但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张天师,横插一脚,又以鬼神一说亲自动身去了西北,看来太子想在西北安插自己的人,应当也不太顺利。 叶怀昭眯了眯眼睛,但他若是太子,此次张天师离宫,或许是除去他最好的时机。他将杯中最后一口酒喝掉,以这些人的性子,说不定早就想到了,根本用不着自己提醒。 “你这狗,难道也喝了酒不成。”叶怀昭双手撑在大腿上,弯着腰直喘气。 从长乐坊出来,闪电还算正常,但一到了人少的地方,就开始撒欢了。 四月的夜里,稍微一动,便有了一层薄薄的汗意,闪电见他不追了,便也觉得无趣。疯跑一段便又跑回到叶怀昭的身边,用大脑袋蹭着他的大腿。 “呜。”闪电站在道路的中间,冲远处屋檐下弓着脊背发出了警示的声音。 叶怀昭摸了摸他的脊背,往那黑处看去。 诺大一个大将军府,楚家只有两盏新年挂上去的灯笼,大门却常年关着。而此刻,闪电朝着示警的地方,正是楚府大门口,立在左边的石狮子处,那石狮子极其雄伟,约有成年男子高,但石狮子的侧面和宫墙,却正好有个夹角,形成了一片阴影区,月光和大门口的灯笼,都照不到,若不是闪电示警,叶怀昭是绝对不会注意到那有个人的。 “谁在那边?”叶怀昭轻声问道。 今夜月色不错,他从长乐坊出来,没有带下人也没有提灯。 这人缩在楚府的大门口干嘛?是要来楚府寻人,还是? 上次他遇到楚青钺,一度匪夷所思,认为是其兄长楚青钧戏弄于他,也曾探访过楚府,却发现里面留着看门的,不是腿瘸的,就是耳聋的,这时候若是敲门,想来定是敲不开的,再加上闪电只是一般的示警,但并未感觉到危险,于是叶怀昭便向前走了几步,走到石狮子旁时,才发现阴影里躲着的是一个少年人。 那少年见到叶怀昭,有看见了闪电,想往后躲,但身边便是墙,无处可躲。 “闪电,蹲下。”叶怀昭见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闪电,知道他有些怕这条大狗。 闪电听话的在叶怀昭腿边蹲了下来,尾巴一甩一甩的打在叶怀昭的腿上。 “你来这找人?还是?”叶怀昭指了指大宅子上挂着的牌匾。 那年轻人吞了吞口水,“你是谁?”随后又警惕的说道:“我只是路过而已。” 叶怀昭轻轻的嗤笑一声,“路过?你看我信不信。” 那少年又贴着墙,往旁边移了几步,闪电的脑袋也跟着他移动着。 “你是谁?”他背上出了一身冷汗。 “我住在这里!”叶怀昭微笑着说道。 “不可能!”那少年肯定是说道。 “为何?” “楚家历来出将军,就连年方十五的二公子,都已上了沙场,据说长的虎背熊腰,孔武有力。”说着那年轻人的眼神不加掩饰的鄙视的看着他:“你看你,怕是连把刀都提不起来。” 叶怀昭冷笑一声,手往旁边指了指,“我说的是这里。” 年轻人也没看他指的到底是哪,眼神中有一些失望,“楚家没人吗?我叫了很久的门,都没人开。” 叶怀昭点了点头,“他们家的人,都在边关,这里空着的,只有几个残疾的仆人守着。你若有急事,可将信送去边关。” “来不及的,来不及的。”那少年嗫嚅着。 他看着眼前带着一只凶恶的大狗的青年,皎洁的月光下,清俊儒雅,衣着气度皆不凡,又住在楚家的旁边。 “不知公子怎么称呼,与楚将军府上可有交情。” “在下叶怀昭,住在旁边的叶府,与楚将军不熟,但与楚家两位公子,算是好友。” “叶公子,帮帮我!”藏在阴影中的人,倏地跪了下来,将叶怀昭惊的后退了一步。 “你有何事,直说便是了,若在下能帮,则一定帮你,不必如此的。” 那人跪在地上却摇了摇头,“我上京来,本来是想找楚将军府上的人帮忙,却不料…” “他们一家都在边关,里面连个女眷都没有,你若不嫌弃,先到我府上暂住一晚上,明日一早,我带你去后门,那里离后院近,那耳朵不好使的老仆方才听得见。” “多谢叶公子。” “请吧。”叶怀昭做了个手势,“我这狗很乖,不会攻击你的。” 那人似乎下定了决心,缓缓的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那人一派清瘦斯文长相,穿着一身青绿色文人儒裳,但已经满身尘土还有一点血痕,走路有些跛,想来是在哪里蹭了的,闪电嗅来了嗅他的手掌,想来手掌上也破了,有血腥味。 “走吧,先去我家上点药。” “没事,小伤。”那青年扬了扬手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在下阮即安,乃西北定县人士,家中做药材小本生意的,多谢叶公子。” 叶怀昭淡淡的笑了笑,“无妨,走吧。” 阮即安简单梳洗后,人更是显得斯斯文文,对着叶怀昭行了个礼道:“叶大人,草民刚刚唐突了,现有人命关天一事相求,还望叶大人相助。” 说完一揖倒地,长跪不起。 第十五章 陷害 所为何事?”叶怀昭赶紧将人扶了起来。 定县出现邪神一事,不知叶大人可知晓?”青年面上露出了一丝忧虑的神色。 叶怀昭点了点头,“略知一二,不过都是传言中的版本,或许与事情真相相去甚远。” 阮即安听闻他这句话,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正是如此,此事以讹传讹,已经偏离事实甚远,而且如今怕是已经被有心人利用,事情变得越发不可控制了。” “此话怎讲?当真从地里挖出了一个神像” 阮即安摇头苦笑:“这东西,的确是从地里挖出来的,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埋进去的,可就不好说了。” 叶怀昭点了点头,“这招已经屡见不鲜,但却一直有人坚信不疑。” “这也怪不得他们,那些百姓大字不识,靠天吃饭,生怕得罪了神明,而那些大人物,即使心知肚明,却巴不得周围的人都相信。”阮即安的神色有些黯然。 他的肩膀被叶怀昭轻轻的拍了拍,“此事自古便如此,你要让人相信一个道理,往往借助神灵更有效果,对了,这事跟楚家怎么扯上了关系。” 阮即安正了正神色,“我有一个朋友,自小便在一起长大,他家定县一个小粮商,而且为了避免跟那些皇商冲突,他们家的主要生意,是往北走的,一直以来受到镇北军的庇护,倒也没出过差错。”他正色说道:“此次那个邪神出世的地方,便是在我朋友家的田地。” “那个传说中怠慢了邪神,摔断腿的青年?便是你的朋友?”叶怀昭有些惊讶。 “没错,不过他的腿可不是摔断的,而是被人惊了马,故意弄断的。” 叶怀昭的神色也有些不虞,“就为了让那邪神的传闻,更显真实,便弄断了他的腿?” 阮即安摇着头,说道:“不,那邪神的出世,本来便是要陷害他们白家。” “为何?”叶怀昭脑中灵光一闪,“这便是你上京找楚家人帮忙的原因?” “没错!因为白家前些年,跟北边的妲剌部、还有甘州主管互市贸易的衙门,签订了协议,由衙门做监管,进行贸易往来。这背后的人,并不仅仅是想借着邪神的由头打压白家,更是想将他们经营多年的商路据为己有。” “我作为户部官员,为何丝毫不知此事?这互市贸易的粮商,不应当在户部有登记记录吗?” 阮即安摇了摇头,“妲剌部靠近边疆,这些都是由镇北军直接管辖的,而我好友家,虽然不是名义上的皇商,但在北境一带,名声却比他们好太多。” “哦?为何?” “我们定县,距离镇北防线近,有时候冬天遇到大雪,从京城、平洲一带运送粮食要一月有余,而镇北军,可凭一张借条,就到白家的粮铺借粮,以解燃眉之急。” “哦?掌柜的如此大气?”叶怀昭倒是有些惊讶了。 阮即安点头,“那你往北走,去找镇北军求助。”叶怀昭忽然停了下来,神色严肃的看着他。 “消息传不过去?还是你朋友已到了京城?” 眼前俊美的年轻人,竟然意外的聪明敏锐,很多事情不用多说,便已经想明白了。阮即安苦笑着说道:“两者都是!邪神出世那块地,应当是被人下了毒,寸草不生,连天鼠都被毒死了,周围的村民被煽动的非常愤怒,将我朋友家的库房都给烧了,如今,更是传言我朋友得罪了神灵,要被烧了祭天。” “但好在事情,如今有了一线转机。”阮即安看着叶怀昭说道:“我好友曾告诉我,这次背后动手的应当是蔡家,蔡明远想要控制整个西北的粮道。但如今,他却因着赈灾的毒粟米一案,举家被牵连,这才让我寻到机会,到了京城。叶大人,多谢你与窦大人,定了蔡明远的罪,为我朋友一家,谋得一线生机。” 眼前的青年,目光恳切真诚,看的叶怀昭心里五味杂陈。白家因邪神诅咒一事获罪,背后无非便是权力的争夺,但蔡家何尝不是如此。他看清了局势,却没有办法明说,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说,有人要抓你朋友祭天?” 阮即安眼神冷了下来,眼中全是戾气。“他无非是见不惯这些糊弄人的手段,嘲讽了几句,被污蔑说是得罪了神灵,下半辈子都站不起来也变算了,如今,那些人为了煽动民众,想要烧死他祭天,所以他便不辞而别跑走了。” “哦?你猜他来了京城?” 阮即安站了起来,指了指北方“那边的路,困难重重,想来是走不通的,他那人向来胆大,想要险中求胜。不管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此举都是利用他来对付他的家人,” “那他的家人呢?” 阮即安冷笑了一声,“俗话说的好,民不与官斗,他的家人,如何斗的过这么人。他不能看见家人陷入危难,家人也不忍看他死于火焚。” “是谁提出要用他祭天?” “还能是谁,自然是京中去的张天师。” “这些都是你的推测吧?” “哼,一个一心撺掇皇帝炼丹修仙的人,不用想,便都是心术不正之徒,说不定,那出邪神,便是他演的戏。” 叶怀昭看了眼眼前愤怒的青年,内心说道:“哼,这张天师的确心术不正,不过也不是执棋之人。” “你要我如何帮你?”叶怀昭问道。 “传信给镇北大营中。” 叶怀昭思索了片刻说道:“我送的信,未必能到你想要的人手上。” “叶大人,你在朝中为官,能否为我引荐一下刑部或者大理寺的大人,我想为我朋友一家翻案。” “翻案?” 叶怀昭想起黄正启在堂上的态度,慌忙压低声音说道:“此路不通。”说完又不知如何向他解释这两个皇子争斗一事。 “你朋友是自己来的京城,还是被抓来的?” 阮即安看了叶怀昭良久,方才开口说道:“应当是自己跑来的。” 第十六章 世子 “这文澜是谁?”楚青钺看见左子璋神情有异,眼神锐利的问道。 左子璋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楚大人,当真不是我想与你抢功能,而是这事,我真的不知从何说起。 “左大人,你家后院的事情,可与此事有关联啊。”说着指了指那相似的玉观音。 左子璋苦笑着,指着床上那呈观音姿态的尸体说道:“前些日子,我们刑部得到肃亲王的密信,让我帮忙留意,说是世子跟人悄悄溜到京城玩耍。”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他用的化名,正是文澜。” 楚青钺猛的转头,盯着坐在床上的诡异尸体,“他是肃亲王世子?” 左子璋摇了摇头,“不是他,幸好不是。” “实不相瞒,先皇还在时,我曾做过一段时间肃亲王的府兵,所以对亲王和世子都算熟悉,所以肃亲王此次才拜托我,尽快找到世子,将人悄悄的送回去,免得他在京中闯祸。” 楚青钺定定的看着他,心里骂道老狐狸,看来是怕肃亲王世子,在京中出事,才把事情对自己和盘托出。 “这里面死的是谁?世子和白家又有什么关联?” 左子璋指了指坐在床上的人,“王爷给在下的信中提到,世子是跟一个戏子跑到京城来的。至于白家,与世子到的确有些恩怨。”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世子在平洲,捧了一个戏子,但你也知道他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会让戏子进门,哪怕是做妾室,都不行,那女子便一气之下,想要嫁给西北最大的粮商之子白起瑞。” 楚青钺摊摊手,表示对这些男欢女爱争风吃醋的事情没有兴趣。 “世子殿下便觉得受了侮辱,屡屡去寻那白家公子的晦气。” “那人能得那女子的青睐,想来定有过人之处,旁的不说,家里是一方富商,又没有显赫门第,想来的确是比肃亲王世子更好的归宿啊。”小剑在一旁接话说道。 “白家公子年近三十没有娶妻,是因为他不良于行,据说也不能留下子嗣。”左子璋低声说道,“肃亲王世子,自小有些骄纵,想来不肯轻易放过白家的公子。” 楚青钺笑了起来,“所以,白家一出命案,你连自己家中后院之事都放着不管,就急匆匆的走了,你怕是肃亲王世子做的?” 左子璋苦笑起来,“这间房,是世子定的。” “他人呢?” 左子璋摊了摊手,“我不知道。” “这人是谁?” “我也不知。” “左大人,你是当我傻是不是,白家那姨太太,疯疯癫癫,说白贤得了一座玉观音,喜爱的很,日日夜夜把玩,像是中了邪,但我到时,遍地的碎瓷片。”楚青钺冷笑了一声,“想来都是你所为,让我寻不到那座观音,今日若不是我同你一起前来,想必这座观音,也会不翼而飞吧。” 左子璋没有说话。 “那我再猜一猜,一开始,你以为事情是世子做的,一心包庇于他,但后来出了变故,肃亲王世子失踪了,对不对?” “所以,我大理寺的衙役才能在你家向我报信,引我前来,因为你,不想一个人承担,肃亲王世子失踪一事的后果。” “大人多虑了,左某并未想这么多。”说完用手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在下马上递一道折子,言明此事,自请陛下降罪。” “哼。你倒打的一手好算盘,帮着肃亲王世子瞒着的也是你,现在世子涉嫌命案,人又不见了,你倒是上书请罪,烂摊子还不是给我们家公子。”楚青钺不善言辞,但小剑却牙尖嘴利,一语道破了左子璋的目的。 左子璋的神色未变,看向屋子中间的那具尸体,叹了口气。 “白家的公子,与这观音相有何渊源?左明玉去回春堂强求药观音,和此事可有关联?” 左子璋神色终于变了,“吾儿与世子前些日子见过一面,去要那观音,应当是为了世子。” “那白起瑞,人称白观音,据说乃是观音菩萨的一缕神魂,到世间来历劫的。” 左子璋指了指那观音神像,开口说道。 “这你也信?”楚青钺嗤之以鼻。 “我信不信,不重要。”左子璋轻轻的敲击着桌子说道,“百日瑞常年施粥放粮,在西北一带口碑很好,人人都称他为善人。但此人多病,跟回春堂的东家是至交好友。” “阮即安?” “没错,就是他。阮即安手中祖传的药观音,曾经在瘟疫中救助过定县的百姓,而白起瑞又常年布施,得了乐善好施的美名。就算是肃亲王的世子,也不能不顾民望,与白起瑞为敌。” “所以,世子便想先破坏掉白起瑞的名声?令公子强行借来回春堂的药观音,便是想要嫁祸给白起瑞?” 楚青钺话刚出口,便皱起了眉头,这根本说不通。 “犬子糊涂,本意是想借来观音,逼阮即安送信给白起瑞,实不相瞒,白起瑞深居简出,根本不与世子见面,世子心中的气才会憋的越来越大。” “但你府中的,并不是药观音。” 左子璋摇了摇头,“那观音被偷了,玉儿也是家中出事后才知晓。至于白家发生的事情,应当也与世子无关。” “你为何如此肯定?” “昨日我曾见过世子,世子虽然顽劣,但与他结仇的是白起瑞,他说自己只是想找点面子回来,怎么会去杀他的父亲。” “而且你以为,凭世子,还能在白家杀人不成?” 楚青钺微微笑了笑,“我第一次见到赵崇义,觉得他是一个沉稳内敛之人,第一次见到贺思成,认为他是一个内敛害羞之人,但实际上,这些人杀人都不眨眼。左大人,眼见都不一定为实啊。” 左子璋看了他一眼,“你想见世子,我也想见,可惜,昨日他便在这屋子里失踪了。”说完便挥手让人把掌柜的带了上来。 “这天字一号房,是文公子定的,他自己住,二号房也是他定的,给他随行的人住。昨夜他们回来,便没有出去,但….” 掌柜的颤颤巍巍的指着那具尸体,“咦,那具尸体,似乎便是跟着文公子的那位公子。” 楚青钺锐利的眼神不善的射向了他。 第17章 房间 叶怀昭有些无奈的看着阮即安,“你们是好友,你却不知他目前住在何处?” 阮即安的神色有些黯然,“大人,实不相瞒,白家自两月前遭受巨变,他不愿牵扯到我家,一直避而不见,再加上他双腿坏了,自出事后,我就只见过他两面。” “这也是人之常情。”叶怀昭叹道,自他得知自己的结局,也可以与身边的人疏远,生怕他们被牵连。 “但你似乎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阮即安有些赧然的辩解:“我让人帮我看着他,我只是…” 叶怀昭打断了他,不甚在意的说道:“好吧,那你将他在京中可能会去的地方写下来,我明日逐日与你前去核查。” 不料阮即安却摇了摇头,“他现在腿脚不便,身边只跟着一个会点武功的小厮,出入目标明显,但这些地方都没有他的踪迹,我担心,他被人抓起来了。” 叶怀昭觉得他的担心有些好笑:“说实话,你这朋友应当是很聪明的,不瞒你说,朝中过去的钦差,前日方才出发,而你那朋友却提前避开到了京城,想来定是躲在了某个妥善的地方。” “他又走不动,又不会功夫。”阮即安有些急了。 “别急,你先回去休息,仔细的回想一下,你们以前聊天可提到某些地方,或是某些吃食,任何跟京城有关的都算。” 次日叶怀昭正值沐休,刚刚起床便被热情洋溢的阮即安给堵在门外。他指着青年眼底愈发明显的乌青色说道:“你昨夜没睡?” 青年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反正也睡不着。” 叶怀昭接过他写的字条,嘴角抽了抽,“你这朋友,看来对京城的美食颇有研究。” 只见纸上写的几乎都是天香阁、珍馐馆、鱼羊锅等地方,“这慈恩寺,为何也在其中?” 阮即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他说里面的素斋是天下一绝。” “这些地方你都有去找过?”叶怀昭指了指纸上。“仅凭你一人,还是难以办到吧。” “我雇佣了一些小乞丐,帮我盯着的。”阮即安伸出了两根手指,“整整两天,这些地方都没有出现。” 叶怀昭盯着思索了片刻,“他跑了,他家怎么办,他们家怎么办?” 阮即安叹了口气,“他父亲新近续了弦,若是真出了事,怕是…” “他家中没有别的兄弟姊妹了?”叶怀昭问道,一般富商家中,三妻四妾都很常见,子女更是众多。 不料阮即安却摇着头说道:“他家中仅有一个小妹,年纪尚幼,他母亲生产的时候,难产死掉的。” “哦?那如今这续弦的时间也颇为巧妙啊?”叶怀昭摸了摸下巴。 阮即安有些愤愤,“还不是那续弦的妇人撺掇的!” “你如何得知?你那白兄告诉你的?” “那倒没有,是他小妹说的,说他们那姨娘,天天劝说他们的爹,赶紧另做打算。” 叶怀昭闻言不置可否,“那你呢?如今住在何处?” “云来客栈。” 云来客栈在京城不算有名,想来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客栈。 “这客栈可有什么来头,你每次上京可都住在此处?” 阮即安想了下,“这云来客栈,背后的老板便是我们西北的商会,我们来京城一般都会住在此处,在下每年会来一次,白伯父倒是经常住在此处。” “哦?那你有没有特意留意这云来客栈?” 阮即安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天天住在此处?” 叶怀昭扬了扬手里的名单,“你二人相熟,对彼此了如指掌,我若是他,不想被你发现踪迹,定会避开这些场所,而你虽然下榻云来客栈,但想来终日在外奔波,并未留意客栈里的动静。” “还有,若是有人跟着你,想要找到白公子的下落,想来也会被你带的满京城的跑,而忽略了你住的地方。” 阮即安目光沉了沉,“你说有人跟着我?” 叶怀昭叹了口气,“至少昨日没有,否则我的闪电早就发现踪迹了。” “对了,你家应当也是经商的,可是做药材生意的?” 阮即安脸色有些不善:“你调查我?” 叶怀昭有些无奈的摊手:“你昨日离去,我便一直在屋内睡觉,哪里来的时间去调查你。”他指了指阮即安,“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你上过私塾,却并没有普通学生的那些习气,举手投足之间也更为洒脱,待人接物也更有章程,更何况,你与白起瑞这等粮商世家相交,应当家世也差不多。” 阮即安点了点头,“历来商人地位低,文人都看轻我们,自认为高人一等,我们虽也读圣贤书,但行事不如读书人清高,这不难看出,在下好奇的是,叶大人为何能看出我家中是做药材生意的。” 叶怀昭指了指自己的院子,“我院中种的花木,实际上是一些不常见的药草,你从那经过,下意识的去分辨其叶片根筋,还凑近了闻上一闻。” 阮即安想起有些赧然的搓了搓手指:“让叶大人见笑了,这的确是自小养成的习惯,不过,为何大人不觉得在下是个大夫,而是药商呢?” “你若是个大夫,见面肯定会仔细的观察我的面色,说不定还会忍不住的搭脉。” 阮即安笑了起来,多日来的压在心上的愁绪似乎淡了一些。 交谈间,两人便来到了云来客栈门口。 “客似云来。”叶怀昭看着那牌匾,轻轻的念叨了一句,随着阮即安上了二楼。 “这一楼便是吃饭的地方和厨房,二楼是普通的客房,一共十二间,三楼是天字号房,是套间,一共只有四套。” 阮即安打开了二楼的甲字号房间,“这便是在下住的地方。”他指了指窗户外面,“云来客栈交通四通八达,离长乐坊这种应酬的地方也近,是我们这些逐利的商人最喜欢的地段。” “这二楼,每个房间可都一样?” 阮即安点了点头,“除了朝向不一样,布置摆设都是一样。” “哦?你都住过?” 阮即安愣了一下,“不是,是起瑞跟我讲的,他经常进京,应当是都住过的。” 第18章 通敌 “还不老实,非要抓到刑部吃板子,才会老实嘛。”楚青钺一声大喝,将那本来就战战兢兢的掌柜吓的瘫坐在了地上。 “小的刚刚吓坏了,没敢上前仔细看,真没认出来。”那掌柜不敢直视楚青钺的眼睛,瘫软在地上小声的说道。 楚青钺注视着他,眼神冰冷,“看你年龄,应当四十出头,经营这客栈多年,想来也是见过风浪之人,而刚刚你却一直躲在外面,听到左大人似乎认识死者,方才道明,这死者的身份。” 那掌柜坐在地上,不停的告饶,“大人,这云来客栈一直和气生财,从来没有出过命案,小的是真的没见过这事啊,更何况,这人跟平日打扮不同,小的是真的没有认出来啊。” “满口谎言,还不赶紧拉入刑部大牢大刑伺候。”楚青钺怒斥道。左子璋站在他身后,嘴角抽了抽,这人口口声声的刑部大刑,是打算把这恶名全让他们背了呀。 楚小剑机灵的很,对着周围那些围观的客商便大声吆喝:“对,敢说假话,看我们刑部,让你怎么说真话。” 楚青钺嘴角弯了弯,出门到隔壁天字二号房查看,想让他楚青钺当冤大头,门都没有。 “这案子,我就看看。”他对左子璋挑了挑眉,“左大人一定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完便推开了天字二号房的房门,本来不达眼底的笑意瞬间盈满了暖意,那略带嘲讽的嘴角也沾染上了几分,看上去颇为动人。 “你怎么在这?”他迅速的掩上了房门,看着屋中带着一丝揶揄笑容的青年。 小刀从那快速关上的门缝里,窥见了一丝端倪,不动声色的在门外守护着。 “楚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叶怀昭穿着一身银色滚边的华服,领边袖口都镶嵌着精美的云纹,腰间佩戴着两块玉环,头上用玉冠挽着发,手里还拿着一把镶金的扇子,整个人看上去都与平日大相径径。但就算如此装腔作势的华贵做派,也并不难看,反而更有一丝韵味。 楚青钺多看了一阵,只觉心口有些发热,半响才反应过来叶怀昭是在打趣他。“怀昭穿的如此隆重,在此处所为何事。” 叶怀昭将扇子刷的一下摊开,轻轻的摇了两下,脑袋也跟着轻轻的摇晃了一下,“叶某出现在此处,自然是找人谈生意的。” “哦?所以你扮演的一个富家子弟?”楚青钺装作恍然大悟道:“我还以为是谁家的玉器成了精呢?” 叶怀昭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怎么,我不像吗?” 楚青钺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你是照着安乐候的样子扮的吧?” 叶怀昭微微的挑了挑眉,算是回答。 “出现在这云来客栈的人,就算是身家巨富,但到底也是商人,地位便要低人一等,在京城这种处处权贵的地方,腰是习惯的弯着的,眼神也是往下垂的。”他指了指叶怀昭手里的扇子,“安乐候家中虽然没有实权,自己也没官职在身,但到底是个皇亲,所以他见到人,才会无所顾忌的拿扇子指着对方。” 叶怀昭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扇子,“我还以为这是败家子专门的动作。” “哈哈哈哈。”楚青钺朗声笑道,觉得眼前的人可爱的紧,只有那些身份高贵的纨绔,才会做出这种没有礼仪的动作,而若真是成功的商人,则是处处谨小慎微。 “你为何在此处?”楚青钺继续问道。 “我假装是客人,想要见一见这里的老板。” “掌柜?”楚青钺微微的皱了皱眉头,想起那个不老实的中年男人,“他看上去胆小怕事,实际上精明如鼠,你找他作甚?” 叶怀昭微微的摇了摇头:“你说那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他只是这里掌柜,背后的老板另有其人。“ “哦?”这次轮到楚青钺诧异了,“你是如何知晓,你身边有没有跟着暗卫,孤身一人可有危险?” 他想起此人最近遇到的事情,怕是被几方的人都给盯着的。 “没事,这事恰好跟最近查的事情有些关联,太子那边派人跟着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太子的身世两人都已经心知肚明,但偏偏谁都不能讲,哪怕泄漏一个字,就会有无数人人头落地。端睿公主将白芷送出了京城,得到了楚青钺封口的承诺。但此事,太过耸人听闻匪夷所思,像一块巨大的石头,谁都不知道,将来落地的时候会引发多大的惊涛骇浪。 “你为了,那些粮商而来?” 叶怀昭点了点头,“这事,可能与你们镇北军也有些关联。”他正色对楚青钺说道:“我怀疑,吴家之所以不惜陷害其他粮商,不仅想要夺得西北粮食的控制权,还有西北粮道的控制权。” 楚青钺一下子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镇北防线的军粮,均是从此路运出。” 叶怀昭点了点头,“你们镇北防线的事务,你应当比我更熟悉几分。” “没错,越往北,盘查越严格,而且盘查的人手,都不是地方衙门,而是转给了军队。这块我不太了解,可以问一下大哥。你是担心?” 叶怀昭面色沉重,继续点头,“只有这种可能,可以解释,为何吴家做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不惜出动张天师亲自去了西北,他们应当是对这西北的粮道势在必得。” “我有个可怕的想法。”楚青钺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也不太好看。“你说那定县牧山之中,冶炼铁器至少二十年,那些东西送去了哪里?又是如何送了出去?” 叶怀昭面色也不好看,权利争夺、中饱私囊、这是任何处于权力顶端的臣子都难以避免的诱惑,没有几个能抵挡的住,但是里通外国,可就不一样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出来。”叶怀昭坚定的看着楚青钺,“若我不能阻止,此事便交给你。” “我相信,楚二你定会让此事,水落石出。” 第19章 躲藏 “放心,左大人,楚某一定会让此事,水落石出。” 左子璋再次无语,楚青钺进门之前不仅将自己撇开不说,还落井下石的将责任全部推给了刑部。 也不知这天字二号房,有何种神力,楚青钺出来之后,竟然态度大变,对着那一众让人头疼的商人将这事揽了过去。 “对了,王掌柜是吧,你这天字号房,为了配合查案,全部被征用了,若还有人居住,你自己去协调一下吧。” 那王掌柜抹着额头的冷汗,“不妨事不妨事,这天字号房,这些日子本来就只赁出去两间,并没有其他的租客。” 楚青钺点了点头,从他身边缓缓走过,擦身而过的瞬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今夜,让你们老板,到天字二号房来见我。” “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很明显,叶怀昭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门被轻轻扣响的同时,叶怀昭拉开了门,将屋外的人迎了进来。 “白公子?请?”叶怀昭目光微微往下,注视着轮椅上的白衣青年。 “你好像并不意外?”那青年生的眉清目秀,但却面目瘦削,颧骨略高,眼睛微微眯起,显得有些细长。他的薄唇紧抿,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透露出一丝不太讨喜的精明,而他的下巴比较尖,比较像时下女子所追求的美人尖。 叶怀昭微微的弯起了嘴角,“听到轮椅声,便不觉意外了。” “我真是高看了阮即安这蠢货。”青年薄唇微启,眼神中却是透露出一丝无奈。 “他也是关心你。”叶怀昭微微笑道。“你也知道,他将你提到过的地方,都寻了个遍,却不料,你就住在他楼上。” “你是如何猜到,我便是这云来客栈幕后的老板?”青年滚动着轮椅,熟稔的到了茶桌边,拿出倒扣的杯子,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我说是蒙的,你信不信?”叶怀昭在他对面坐下,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青年又讥讽的看了他一眼,“明人就不说暗话了。” 叶怀昭没有与他计较,语气淡淡的说道:“这云来客栈,接待的多是过往富商,这三楼的房间,更是价格不菲,上午我与阮公子同来,便发现四周至少有三个人在打量我。” 叶怀昭好脾气的笑笑,“跟我同来的狗,嗅觉灵敏,但却并未发出示警。”他没有说的是,闪电嗅了嗅阮即安,随即跑上了三楼,对着天字一号房发出声音。”这些人对我好奇,对阮公子却没有敌意。我与他仅仅相识一天,对他身边的人事一无所知,开始的时候,也只是以为这客栈是他家的故交所开,所以对他总是暗中关照,而你悄悄的住在此处,料想也是得到了照拂。” 轮椅上的男子微微的叹气,“这傻子。” “这位大人,在下躲在此处,本是为了避祸,躲着阮即安,一是不想连累于他,二是此人行事欠缺考虑。既然你是受他所托,还望告知于他,白某如今平安康健,等此事风头一过,便自会出现。” 叶怀昭点了点头,“若我能帮你呢?” 轮椅上的男子微微笑了笑,眼神中却是不信。 “大人,此事事关重大,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白起瑞叹了口气,面上全是忧色。 叶怀昭却看着他,肯定的说道:“是蔡明远做的!” 白起瑞猛的抬头,眼神闪烁了一下,片刻又黯淡了下去。“蔡家满门都被抄了,此事是他做的,也不是他做的。” “我知道,蔡明远也只是摆在明面上的一颗棋子,这一步走输了,便连他一起弃了。”叶怀昭给他斟茶,“但他倒了,对你们白家而言,倒是一个机会。” 白起瑞接过茶,叹了口气说道:“谈何容易,西北蛮荒之地,大部分百姓笃信神灵目不识丁,他们正值利用这点,让我们白家着了道。” “你且详细说说,挖出那邪神的种种细节。” “定县当地,春日动土之时会有仪式,以示对神灵的敬重和期盼,那个巴掌大的神像便是从土里挖出来的,不是什么好玉,而且一看那手艺,便是如今的,值不了几个钱,浑身又脏兮兮的,我便也没有在意。但那些农民信的很,将其供奉在田边的草棚子里,我主持完了仪式,便也在一处休息。”白起瑞回忆起当日的情形,皱起了眉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有人到草棚来饮水,却发现那神像通体变得黢黑,他便大惊失色的喊了起来。” “当时那草棚子里,只有我和我的随从,并无别人进来,事后我也将他关了起来,想知晓事情是否是他做的,最后得出的结论,应当不是。” 叶怀昭微微的摇了摇头,“那邪神相或许本身就有问题,我听闻有些盗墓贼,挖出的宝贝,见光见风便会变黑变灰。” 白起瑞也是聪明人,“你说,那是埋下去便涂了东西在上面?” “很有可能,也不排除是挖出来的人,抹了东西上去。” 白起瑞回忆了下,“当时经了好几个人的手,才传到我手上,我更相信是第一种缘由。” 楚青钺点了点头,“这开春的仪式,一般都是你前往主持吗?” 白起瑞却摇了摇头:“是我爹,我爹是家主,但前日他却闹了肚子,出不了门,所以临时便由我出门。” 叶怀昭神色微微的动了动,“听闻,白老爷子现在身边只有一个姨太太,想来…” 白起瑞没好气的挥手打断了叶怀昭,“你别听那傻子胡说,我爹身边的彩姨是我娘身边的丫鬟,但跟我娘情同姐妹。”他顿了一顿,还是解释道:“彩姨以前是唱戏的,却被一个大财主的公子逼迫,跳河的时候,正好遇到我娘回娘家,将人救了回去,那时我十二岁,正在船上。后来我娘生我小妹的时候,难产死了,是彩姨将小蝶带大的,后来我爹便给了她一个名分,免得一个女人每名没份的在我家耽搁着。” 叶怀昭闻言不再试探,“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东西?非要躲到京城来?” 第20章 信物 叶怀昭看着白起瑞问道:“你身上到底藏了什么东西,要躲到京城来?” 白起瑞看了他良久,没有做声,像是在仔细思索他可不可信。 “抱歉,叶大人,此事事关重大,在下暂且还信不过你。” 叶怀昭点了点头,也没有勉强,“害你断腿之人,可是你的家人?” 白起瑞神色暗了暗,“他赌钱欠了一大笔债,我已经将人打发了。” “你一走了之,不怕他们对付你父亲,你们白家?” 白起瑞摇了摇头。 叶怀昭也摇头笑了起来,烛光映射在他的脸上,都变得莹润有光泽。“白公子啊,白公子,你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从细节中你已经推断出了蔡明远觊觎你家的东西,但是你低估了这些人背后的势力和狠毒。你以为东西在你身上,他们便不会动白家?你错了,你自以为是的筹码,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 白起瑞勾起嘴角笑了笑,“那也要试上一试。” 叶怀昭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你信不信,若不是我们将蔡家拿下,你家可能已经被灭门了。”他转动了一下手里的扳指,学着他的样子勾唇一笑:“不妨透露一点细节给你,蔡家有一个仓库的毒粟米,你猜藏在哪里?” 白起瑞一愣,看来这人知道的远远比他想象的要多,“没错,正是准备用来栽赃你们的。邪神出土,土地变黑、颗粒无收、你双腿被废,再接着便是你们粮仓里的粟粒都有毒,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想不用我多说了吧。” 一粒冷汗从他的额间滚落,扶着轮椅的双手因为力气过大,握的发白。 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此刻方才意识到,蔡家以及他背后的人,并不是因为顾及他手中的东西,而是被另外一只势力打了个措手不及自顾不暇。 “否则,你以为阮即安能顺利上京城,还能走到楚大将军府?你这云来客栈,会安然无恙?” “不知大人是何立场?”他试探的问了问。 叶怀昭轻轻的摇了摇头,“其实,你藏了何物,我并不在意。你也不用试探我,左右不过是昨夜回家,偶遇到了阮即安,觉得那小子傻头傻脑的,答应帮他一个罢了。” 他指了指自己“我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亲,我姑姑膝下只有一个皇子,排行老四。那两位的争斗,与我无关。” 白起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那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左右我今日来了,也是跑不掉的。” “果然是个聪明人,不做无谓的挣扎。” 回应他的则是一阵苦笑。“西北粮商以蔡家为首,这些年排除异己、逐渐的结成同盟,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们如果不是背后站着同一方势力,便是被更大的利益绑定了。我们白家自知势单力薄,便一直退让,往更北的地方走,实不相瞒,像我们白家一样规模的粮商,已经被他们除去三四家了。” 叶怀昭脸色不善,“他们是想要控制西北的粮价和粮道。” 白起瑞点了点头,“没错,西北粮食产量不足,但仓储丰富,因为要向镇北防线运粮,都是沿路购买调集的。朝廷就是为了避免一家独大,所以用了不同的粮商,但目前,显然他们已经暗度陈仓了。”他忽然伸出了手,握住了叶怀昭的手,力气之大,让叶怀昭暗暗皱眉。 “但此事绝不可行,因为关系到大周的国之根本!” 叶怀昭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了,“我之前有过猜想,若是战事一起,粮道被阻,那前线的命脉…” “对,以楚家为首的镇北防线,咽喉便被捏在了别人手里。” “你们跟楚家人有私交?”叶怀昭刚刚提出又否定了,“不会,若真有,便不会浪费精力上京了。” “我们也是碰下运气,往北的路走不通。” 叶怀昭转动着手里的扳指,“我与楚家两位公子都有私交,我能帮你。” 白起瑞的眼睛转动,习惯性的打量审视着叶怀昭。 楚青钺一直不喜欢与朝中大臣打交道,按照他的话说,就是自己浑身都是心眼子,还觉得别人有事瞒着他。叶怀昭此刻算是明白了,眼前的白起瑞就算是那种身上长了八百个心眼子但却年纪尚轻,没有修炼到位,不懂得掩饰的那种人。 “说吧,你们跟镇北军有何渊源,再不说,我便走了。” 白起瑞迟疑了下,“其实,我们跟镇北军没有渊源,家父年轻的时候跟着商队做生意,曾无意间救了一名外族男子。” 叶怀昭忽然明白为何白起瑞慎之又慎,与外族有私交,一个“里通外族”的罪名,就足够其满门抄斩了。 “后来,那外族男子成了妲剌的丞相,为了答谢我父亲的救命之恩,我们的粮队在北边靠近妲剌的地方,都是畅通无阻的。妲剌人居住在雪山下,人口不多,性子平和,不参与战争,但位置处于大周和北戎三方接壤的地方,当然也不允许我们深入。” “你身上带的,便是妲剌丞相给你们的信物?” 白起瑞点了点头,“大人,我爹送我出来前说过,我们是商人,无利不起早。但有一事,决不能做,便是出卖自己的国家。虽然不知道他们想要我白家做什么?但直觉告诉我,绝不是好事。” 他从腰间的钱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里面放着一个被磨的发亮的铜片,上面刻着一些看不懂的文字。 叶怀昭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又递还给他,白起瑞呆住了:“你不要?” “我要这个做什么?” “你和你身后的势力,接近我,不就是为了这个东西,我看你跟蔡家不是一伙的,才决定给你。” 叶怀昭轻咳一声,站起来,负手在身后,眼神坚定的告诉他。 “我的身后没有别的势力。” 白起瑞严重露出怀疑的神色。 “我的身后,也是大周的百姓。” 第21章 遁走 “被谁带走?”楚青钺目光冷冽,盯着白起瑞,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他不由自主的将脑袋偏了偏,避开了楚青钺的目光。 “就在隔壁房间!”他伸手指了指天字一号房。 “被一个女子带走的,她蒙着面纱,我看不清脸,但总感觉有些熟悉?” “是自己跟着走的?人可是清醒的?” 白起瑞点了点头,“他自己跟着走的,但人。”他摸了摸下巴,有些迟疑的说道:“怎么说呢?感觉有些奇怪?” 楚青钺看着他,没有打断他的沉思。 “他跟在那个女人身后,但并没有出声说话。”他皱着眉头,看着在他面前踱步的楚青钺,“不对,他走路的步伐、速度、都是一模一样。” “怎么说?” “走在他前面的女子,走到墙角拐角的地方,会下意识的放慢,这是正常的对不对?” 楚青钺点了点头,是人都会慢下来。 “但是他没有,他还是按照一样的往前走,还在那女子身上撞了一下。” “什么时候?你在哪里看到的?” 白起瑞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尴尬。但片刻之后,还是从门口退了出去,滑动着轮椅到了走廊的尽头,在墙角处弯下了腰,在地上摸索了片刻,一道刚刚可容纳他轮椅通过的暗门露了出来。 他指了指那道暗门,发现楚青钺并没有跟他进去的意思。 站在门口守卫的小刀小剑对视一眼,小剑一个闪身,进了暗门。 楚青钺的目光才微微移开,小刀有些担心的问道:“二公子,又看不见了吗?” 楚青钺微微的点头,他往后两步,退回了天字二号房。 一盏茶后,他的视线又慢慢的恢复过来,他的嘴角微微弯起,看来叶怀昭还留在此处。 “好家伙,这三楼看上去是四个房间,原来还藏了一间。” 白起瑞坐在轮椅上微微颔首,看似谦虚实则倨傲的说道:“以前看过一些杂书,便倚着那图纸设计了一个暗房,用来避祸。”他志得意满的笑了笑,“这么多年,只被一个人识破过?” “哦?如何识破的?”楚青钺也有些好奇,他今日一早便来了此地,并未在二楼的房间发现端倪。 “那人算是极聪明的,可惜。”白起瑞眼中闪过一丝遗憾,微微的摇了摇头,“那日他来的时候是黄昏,一楼和二楼的西晒角度不一样,他便发现我这二楼有异。” 说完他伸出手,将手里用布包起来的长条物件递给了楚青钺,解开一看,赫然便是一个玉观音。 低眉垂目,神态慈悲。 “这是回春堂的玉观音?” 白起瑞点了点头,“如假包换,我绝不会认错,这上面经年浸泡在药中,有独特的药味。” 楚青钺凑近闻了闻,的确跟那回春堂用来参拜的静室里味道一样,忽然他眉头一皱,他终于知道在左家以及白贤死亡的现场,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原因是什么了,他低声对小剑耳语了两句,将那观音又递还给了白起瑞。 “你父亲的死因。” 白起瑞垂下了头,“应当是中毒。我当日没有来得及细看,但他身体并无外伤。” 楚青钺指了指隔壁,“若我没有猜错,此事看似针对回春堂,实则是针对你。” 白起瑞点了点头,“没错,看来七年前,我白家躲过一劫,七年后还是躲不过啊。” “叶怀昭当年承诺的事情,在我这也有效。” 白起瑞不提防在他口中会忽然听到这个已成禁忌的名字,愣了好一会才苦笑着说道:“当年他说他和你们兄弟二人都有私交,我还不信。” “相交甚笃。” 白起瑞点了点头,坐在轮椅上对着楚青钺行了个礼。“楚大人,草民先前失礼了。” 他将脸上的算计和试探都收了起来,将那恰到好处的圆滑也藏了起来,看上去顺眼多了。 “在下刚刚所言句句属实,肃亲王世子不知道受了谁人挑拨,一心认为我与他争抢女子,为了避其风头,我躲到了京城,他是藩王的世子,没有传召入京,罪名可大可小,我本以为,会换的一时清净,但没想到,他还是跟着来了。” “我与阮即安交好,并不是秘密。他想用药观音引我出来,但此事想来蹊跷,但我并不认为,他会杀我父亲。” “你也认为,他是被陷害的。” “所以我更要躲着了,啧,此事绝不简单。”他摇了摇头。 楚青钺虽然不太喜欢白起瑞,但不得不承认,与聪明的人打交道就是舒服,若换了行事冲动的人,可能已经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之中。而肃亲王世子的身份特殊,此事闹大,必不能善了。 “大人,草民有个不情之请。”白起瑞眼中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 “说!” “不知大人可否派出侍卫,保护一下我那好友,他头脑比较简单,做事冲动,我怕下一步,他们便会针对他。” 白起瑞眼中的担忧不似作假,楚青钺点了点头:“不过你认为你便安全了?” “那么多的客栈,世子不去住,偏偏住到此处,想来是早就知晓此处背后的老板就是你,只不过没有发现那暗道而已。” “杀你父亲,陷害世子,此乃一计。世子在此失踪,你跑不了干系,此乃二计。” 楚青钺看着白起瑞,“一旦涉及到皇室宗亲,你以为他们会跟你讲道理。” 白起瑞面上浮起一阵忧色。 “走吧,去我府上,住在那,还没人进的来。” “那就叨扰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下面有人惊呼,“走水了,走水了。” “二公子,楼下烧了起来。”小刀推门而入,“我们走。” 楚青钺冷哼一声,“这是要逼你现身啊?楼下值守的都是大理寺的人?” 小刀点了点头。 “好,等下你带着他,我们跳下去。” “不,我的任务是保护你!” 楚青钺在房间里看了看,这里烧了起来,那叶怀昭那边会如何?他那是在七年前,应当不会被波及到。 “大人,暗道可通隔壁茶楼。” “走!” 第22章 拥抱 小剑被楚青钺指使出门跑腿去了,只剩下一个小刀,为两人垫后,偏偏到了暗道口,楚青钺又不能视物,好在多年习武,听着白起瑞的轮椅声,倒也走的平稳。 大概是为了白起瑞为了自己出行方便,道路没有台阶而是斜坡向下,木制的墙壁并不隔音,他们走在暗道里,能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 “看来楚大人,身边也不干净啊。”白起瑞坐在轮椅上还不忘揶揄两声。 “少说废话。” 脚步声越来越密集,而且都奔着楼上去了,看来对方也猜到了楚青钺今夜等的人便是白起瑞。 “快救火,救火!”一个大嗓门隔着墙都能听到,谢猛赶来了。 “先把一楼火扑灭,谁他娘的在老子眼皮子底下顺手牵羊,等会儿你爹手给你废咯。”谢猛大声吆喝着。 “好在今日出了命案,很多二楼的住客都退了房,不然可有的乱了。”白起瑞耸了耸肩,不甚在意的说道。 “赶紧走,谢猛是在出声提醒。”到了一楼,已经有一些烟雾渗透了进来,三人纷纷捂住口鼻。 向下的斜坡终止了,又变成了平路,往前走了片刻,白起瑞停了下来,弯腰将一处木板取了下来,一阵凉风吹了过来,楚青钺闻道了一股茶香。 小刀站在他身后半步之遥,警惕的看着四周。 “没想到,白公子产业还挺多。” 白起瑞声音中听不出半分谦逊的假模假样的说道:“哪里哪里。”他熟门熟路的推动着轮椅往茶楼的后门走去,“从这便可出去了。” “阿瑞!”谁知门刚推开,便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放开,我要进去。”一个形容狼狈的男子,在云来客栈后门挣扎着,要往火里冲去,但却被两个衙役拦腰抱住,挣脱不得,只得手脚并用,一张脸更是涕泪横流,丑的不行。 “胡闹,这火正烧着呢,你进去有什么用?”谢猛将人一脚踢倒在地上。 百日瑞眼神不善的盯着谢猛。 “阮即安?”楚青钺有些惊讶的轻声问小刀。 “嗯,他要往火里冲,好像要去救姓白的。” “不行,这位大人,你带我进去,不然他会被烧死的。”阮即安挨了谢猛一脚,一时爬不起来,但他却并未计较那么多,伸手抓住谢猛的裤腿,抬起脸,哀求的看着谢猛。 “添什么乱,我家大人在里面呢,要是里面还有人,一定会带出来的。” 阮即安还是揪住谢猛不放,哪里有平日里那气定神闲、富甲一方的圆滑姿态。此刻撒泼打滚一点仪态都顾不上。 眼见白起瑞正要出声,小刀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他的口鼻,另一只手拖动着轮椅,粗暴的将人带着椅子拎回了茶馆,楚青钺快速的将后门关上。白起瑞挣扎着,满脸涨的通红。 “闭嘴!”小刀冷冰冰的开口。 白起瑞眼角向上挑着看着楚小刀,满脸的不悦。 楚青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有人暗中盯着云来客栈的,你不怕死,别连累我家公子。”小刀继续站在楚青钺身边。 “有几个人?可发现了我们?”楚青钺淡淡的开口。 “两个。”说完摇了摇头,但想到楚青钺看不到,“不知道有没有发现我们。” “等小剑回来,我们就走。”楚青钺没有搭理白起瑞,说完后也不吭声,专注的听着黑暗中的动静。 白起瑞冷静了下来,对着小刀道谢,小刀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原来传言你武功尽失,是真的。”他小声的说道,却只等来楚青钺一个鼻音。 白起瑞笑了起来,刚在暗道里吸入了烟气,声音听上去分外难听。但楚青钺主仆二人,却都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以前听说书的讲,一代武将,最好的结局就是战死沙场,那时候不懂,现在想来,果真便是如此啊。”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面对外敌,杀便是了,可若是背后自己人捅刀子,却真是…”说完摇头叹息。 “楚大人,我知道你们楚家世代忠良,大周的百姓也知道,但偏偏有人不信。” “七年前,有人想要占领西北的粮道,便是为了制衡你们镇北防线,只是没想到,被人横插一脚坏了好事,如今,想来这些人又要卷土重来了。” 楚青钺没有吭声。 “楚大人,这些人看似想杀我,目的跟七年前一样,还是为了掌控从平洲到镇北防线甚至是妲剌的粮草通路,这对于你们军队来说,有多重要,想来不用我赘述了。” “说!你的条件。”楚青钺虽然一直觉得白起瑞过于精明,对其没有多少好感。但经过戈甲的情报,他才明白,此人乃是镇北军后勤的一大保障,虽然做事有失小节,但在大是大非上,却跟镇北军的立场一致。 他微微的眯了下眼睛,这几日连着出事,他与叶怀昭即使见面也是行事匆匆,看来这人也与叶怀昭脱不开干系。 “查清我爹死的真相,护住阮即安。” “你担心有人对他不利?” 白起瑞点了点头。 门外传来两短一长的敲击声,随后一声短促的哨声,小刀打开了门,小剑一闪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个狼狈的人。 只见他发丝如凌乱,华贵的衣袍上满是灰尘和黑色的污渍,已经看不出本来的神色,走路还一瘸一拐。脸上被黑烟熏过,又被眼泪冲出了两道痕迹,嘴里塞着布条,看上去分外滑稽 小剑嫌弃的扯下他嘴里塞着的布,他正要嚷嚷,忽然看到了轮椅上的白起瑞。 “阿瑞!”男子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朝着白起瑞便奔了过来,但许是忘记了腿上有伤,一个趔趄跪倒在地,龇牙咧嘴的正准备站起来,抬眼刚好看到一嘴坐在轮椅上的腿到了他前面。 他顾不得起身,一把将那双腿抱住,将脑袋埋了上去,声音哽咽的说道:“阿瑞,我以为你被烧死在里面了。” 白起瑞推了他一下,没有推动,便由他去了。 小刀和小剑,目光惊讶的对视了一眼,惊讶的看着抱在一起庆幸劫后余生的两人。 第二十三章 对视 叶怀昭有些无语的看着楚青钺,“你用的着这么吃惊?” “你早就知道了?”楚青钺反问道,视线却是一瞬不落的盯着叶怀昭。 叶怀昭有些好笑的看着他,“这有什么难猜的?那阮即安半夜蹲在你家门口,跟条丧家犬一样,想为白起瑞求一条生路。而那白起瑞,事事精明,对待阮即安却多了一份赤忱。” 楚青钺状似无意的说道:“兄弟挚友相交,也会赤忱相待。” 叶怀昭点了点头,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但两人对视的时候,那秘密便骗不了人。” “哎。”此话却换来楚青钺一声叹气,引得叶怀昭莫名的注视。 “怀昭啊,你这就是欺负我夜里看不清啊!” “抱歉抱歉,绝无此意。”叶怀昭道完歉才反应过来,“那你是如何发现的呢?” 楚青钺嘴角含笑的看着他,叶怀昭恍然大悟,“是声音,对不对。” “不止。”楚青钺的视线落在叶怀昭的唇角,“我不喜欢白起瑞,说话总是藏着掖着,但他每次提到阮即安的时候,嘴角总是带着一丝笑意。而且,两人相见时,呼吸都急促了些,若是把脉,应当更能直观的感受到。” “挺好。”叶怀昭嘴角微微弯起。 “好什么?”楚青钺隐约知道他的意思,但就是想要问个清楚明白。 “志趣相投,意气相合、生死不计、还能坚守这么多年,不是很好?” “白起瑞借着双腿受伤一事,拒了亲事,而那阮即安,一心将家业做大,似乎也没有成家的念头,这些年,多少被人诟病。” 叶怀昭叹了口气,“婚姻大事,向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男子本就有悖人伦,更何况都是有家有业有头有脸的。” “哦?听怀昭的意思,似乎并不赞同。” “随口一说罢了。”叶怀昭语气淡淡的说道。 “在北疆将士中,这种情况并不鲜见。”楚青钺看着北方,眼神中流露出真切的怀念。“我记得有一场战争后,有一个士兵,抱着一具尸体痛哭,我那时候年幼,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我发现,后来,他身上系着的是他的腰带,他手里拿的,是他的长枪。” 叶怀昭闻言,将手中的茶朝着北方举起,洒在地上,“敬北疆的英魂。” “我还以为你会说些道理。”楚青钺微微歪头,看着他。 “我一向不爱说道理,更何况,此事哪有什么道理,将士坚守边关、商人活跃市场,他们都尽了自己的本分,至于他们选择与谁共度一生,都不该被被嘲讽议论。” “若是世人都如怀昭一般开明,想来他们的日子会好过的多。” 叶怀昭笑着指了指头顶,“或许是因为在下父母皆亡,没有长辈耳提面命吧。” “哦?宜妃娘娘呢?没有为你张罗亲事?” 许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叶怀昭摇头轻轻的笑了起来,“你可知道,我姑姑最恨的是什么?” “她最恨的便是父母之命。”叶怀昭的脸色变得有些冰冷,“她这一生,其实并不快活。” “姑姑也好,皇后也好,都背负着家族的使命和期待,但慢慢的迷失了本心,在那方寸的牢笼中。”叶怀昭转头,眼神淡淡的看了眼楚青钺,“你可知白芷为何会突然行刺皇帝?” 楚青钺摇了摇头。 “皇后说,或许她当了太后,便能自由游历山水之间。”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所以我不忍心不帮她,哪怕卷入这是非之中。” 楚青钺也叹了口气,“你不忍心,我不忍心,端睿公主也不忍心,可偏偏,亲娘却忍心。” “但总归,我们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她还能海阔天空。你说,人生中的情非得已如此多,又何必抓着那一点与众不同不放呢。” “那若是你,你当如何?”楚青钺有些紧张的盯着叶怀昭,叶怀昭沉默了片刻,坦然的回视着他:“不伤天害理、不祸及他人,叶某便问心无愧。” 他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日月星辰,清风雨露,对待世人一向一视同仁,叶某无法左右别人的揣测,也不需要在意。” 他的声音清越,语气坦荡,姿态俊逸,看的人心头发痒。 “那若你有心仪之人,当如何?”楚青钺的声音有些嘶哑。 “那心仪他便是!”叶怀昭回答的异常肯定。 “但若不能相守,又如何?” “不能相守,便不相守。这世上之事,哪能事事顺心?”叶怀昭眼中盛着星光,看向楚青钺。 “我且问你?镇守边关、保护百姓与一人长相厮守,你选哪个?” 叶怀昭似乎并不在意答案,接着说道:“这世上,重要的事情、有趣的事情多的是,小情小爱不过都是小事。” 楚青钺开口,却是说起了另外的事情,“我忽然想起了我娘,她虽然死的早,但比起这世上大部分女人,她应当都是快活的。起码她的夫君,身边心中都只有她一人,有生之年,她也能一直陪在家人身边。” 楚青钺的母亲,也是出身名门,当年抛下京中繁华,一路跟到了北疆,一度成为京中贵女的谈资,叶怀昭也有所耳闻。他点了点头,“她应当比谁都清楚,自己的余生想要什么生活,更难得的是,她有能力,可以自己为自己做主。” 楚青钺看着他,眼中有日渐明朗的情愫,“其实,比起我爹,我更像我娘,表面看似冲动,但早已深思熟虑。” “怀昭,你刚刚问我?镇守边关与长相厮守,我选什么。” “你听好,我两者都要!” 楚青钺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我要他陪着我!” “我要保天下太平,也要保他太平!” 叶怀昭看着眼前青年耀眼的笑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言语。 “我不是贪心,我只是明白,我到底想要什么。” 第24章 传说 西北大旱,整整三月滴雨未下。朝廷赈灾的粮食成批成批的运了过去,张天师也设坛求雨,但灾情并未得到缓解。 尤其是定县一带,情况尤其严重,原本还有一些水井能出水的,但都因为邪神降罪,喝了腹泻不止,让百姓更加虚弱。作为开罪邪神的罪魁祸首,那粮商白家的公子,却不知所踪。他的家中已经被迁怒的百姓砸了稀烂,家中女眷悉数送到了外地。 然而祸不单行,本就颗粒无收的土地,在连月的大旱后,居然闹起了瘟疫。 暴烈的阳光照射在广袤的土地上,干裂的缝隙如蛛网般蔓延,仿佛是大地在痛苦的哀嚎。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的气息,河流干涸、河床裸露、只剩下嶙峋的砂石,宛如岁月刻下的沧桑印迹。整片大地上看不到任何的生机勃勃,只有无边的沉寂与焦灼。 躲在窑洞里的百姓,嘴唇干裂,双眼无神的依靠在一起,连说话的力气都想节省下来。 土炕上躺着一个老人和孩童,双颊红的不正常。 干瘪的妇人抱着孩子,入手滚烫,却又无计可施。 “等太阳下山了,得去城里找个大夫,烧成这样,就算有命,也会傻的。” 赤裸着上身的汉子,嗫嚅着干裂的嘴唇,这一丝风都没有的天气,这孩子每日只有一碗稀粥,还发起了高热,老娘似乎也起了热。 “都怪那姓白的,得罪了神灵。”说完跪了下来,对着天空叩拜着。 “这老天,不知何时才能落下雨来,当家的,孩子熬不住啊。”那女子虚弱的抱着儿子的头,将珍贵的眼泪滴在他的额头上,但没多久便只剩下一滴水印。 “我背着他去城里。”他叹了口气,没有告诉妻子,现在城里的大夫也自顾不暇,有门路的都走了。 终于等到太阳落了山,那精瘦的汉子背着孩子一步一步的向着城里走去,途经之处没有一丝绿色,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逐渐变的摇摇晃晃,体力不支又几天没有饮水的他,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恍惚间,好像闻到了草药的味道。 “儿子,我儿子呢?”也不知昏迷了多久,那汉子醒了过来,声音沙哑的不像话,一醒来发现天已经黑了,背上的孩子也不见了踪迹。 “大哥,别急,别急,在呢,在呢。”一个青年安抚着他,虽然同样是嘴唇干裂,皮肤蜡黄,但状态看上去却比他好了太多。 那汉子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用篱笆围成的院子里,而周围还躺着好几个人。 “你儿子发着高热,我刚刚给喂了点药下去?” “你是大夫?”那汉子激动的抓住了青年的手,那青年却皱了皱眉头,“大哥,你也在发热,快躺下。” “我不是大夫,我爹是做药材生意的,这里是我家的别院。”说完叹了口气:“此处本来是用作晾晒药材的。” 他起身去拿了一个乌黑的药丸。“没有水,你吞下去吧。”他将那药材递了过去。 那汉子忍住干呕,将那药丸咽了下去,才发现那院子里还躺着七八个人,自己的儿子被安置在一个石桌上。 “多谢了?请问这是?” 那青年面色沉重的摇了摇头,“你们身上都起了高热,在附近晕倒了,我无法见死不救,便将人拖了回来。”他有些担忧的看了看院子中的人,“你家其他的人还好吗?” 那汉子挣扎着去摸了摸孩子,也不知是吃了药的原因,孩子此刻虽然没醒,但睡的比较安稳,不像之前在家里,总是说着胡话。 “我儿子和我娘,都在发热,我女儿小,前天没熬过去。”说完低了下头,却没有眼泪流出来。 “家中还有何人?”那青年脸色有些严肃。“你且回去,看看他们如何了,若是也起了热,或是发了疹子,赶紧将这些药丸吃下。”他搓了搓手,“可惜我当年无心学医,只通皮毛。” 那汉子犹豫再三,摸了摸儿子的手,再三叩谢,方才走上了回家的路。 再来时,天已经破晓,身边却蹒跚着跟着二十多个人。 青年手里拿着三炷香,惊讶的看着那东倒西歪的人群,“这么多人都病了?” 那汉子精神比其他人好的多,帮着回答:“不止,还有些都走不动了,能来的都是还能自己走动的。” 那青年转身,慌忙对着供在神龛上的神像拜了三拜:“观音大士在上,救苦救难,请保佑这些苦难的百姓们。” 许是那青年给的药起了作用,那些高热不下的人,渐渐的都退了热,那叫小石头的男孩,甚至开始四处走动帮忙了。 “来,晚上有稀粥,大家都有,但一人只有一碗。”傍晚时分,那青年冲着院子里的病患喊道。 “多谢大善人,真是活菩萨。”院中的人听闻有稀粥,激动的不能自已。 不多时,院中有下人将一口锅抬出,里面是能照的出影子的稀粥,那些百姓饥渴的咽着口水,眼里发出了贪婪的光。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多谢你照拂信男信女。” 开饭前,那青年又虔诚的摆了摆供 在屋内神龛上的观音像,院中的百姓见状,也跪了下来,念念叨叨的跟着跪拜。 “大善人赐药,又施粥,还不知大善人名讳呢呢?”其中一名读过几天书的中年人,文绉绉的问道。 “我姓阮,家中是做药材生意的,这里有一些存药。”他笑了笑,指着他们土碗里的稀粥说道:“不过这粥啊,可不是我家的,是我一个朋友送给大家的。” 大家追问他姓名,他却摆了摆手讳莫如深。 入夜气温降了不少,这些人吞了药丸,又喝了稀粥,不少已经能起身了,便围着阮公子闲谈。 “公子年纪轻轻,医术了得啊,我感觉高热都退了不少。” 那年轻公子摆了摆手,“我就通个皮毛,这些药丸也就是寻常清热解毒的,不过.”他迟疑了下,指了指屋内神龛上的观音相。“不过我祖上倒真是师从神医,那观音相被祖师爷浸泡在奇药中几十年,我们家将它供奉在上,日日祈祷,几乎从不生病。” 那中年男人走近几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第25章 细节 所以你当真没有要娶那戏子?”阮即安再三向白起瑞确认道。 白起瑞被问的恼怒,“我都跟你说了三次了,不会,没有,不娶。” “可是我亲眼看到她从你院中走了出来,她还冲我笑,花里胡哨的。” 楚青钺揉了揉额头,被阮即安吵的有些头疼,这人自从见到了白起瑞,人仿佛变小了好几岁,揪住一点不停的说。“我不可能看错,再说了,那肃亲王世子手下那么多人,也看错了不成,那日在戏楼上,那么多人看见你为他出头,也看错了不成?” 白起瑞有些无奈的将他杵在眼前的大脑袋推开,“没错,当日我的确在戏楼上为一个女子出头,但她长什么样子,我都没记住,更别提后面的事了。”他伸出右手食指,亲昵又责怪的在他脑门上点了点:“你脑子呢?这事摆明了是背后有人捣鬼,让肃亲王世子来对付我。” 阮即安将信将疑的打量着他,“但是我亲眼看见的,长的可漂亮了。”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如此认死理。” “我亲眼看见的。” 楚青钺见车轱辘话没完没了又开始了,便抬手制止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指了指白起瑞,“他说的是真的,他根本没有将那女子接入府中。” 白起瑞一脸真诚的点了点头。 楚青钺又一指阮即安,“他说的也是真的,他的确看见了一个美貌女子从你院中出来。” 阮即安不忿的点了点头,“而且不仅如此,世子殿下也是真的,那女子,的确对他说过心仪于你,所以他便一直记恨于心。” “大人是说,我府中之人,出了差错。”白起瑞闻言面色沉重。 “若非那女子武功出神入化,那便只有这种可能。” 楚青钺看着白起瑞,“有人挑拨你和肃亲王府的关系,手段拙劣却有效。你可仔细回忆一下,那女子长什么模样,有什么特点,再将你家下人逐一审问,我想定能发现端倪。” “长什么样子?我真的记不清楚。”白起瑞一摊手,“不怕大人笑话,再美貌的女子,在白某眼中,都不如那大米好看。”说完瞥了一眼阮即安,没好气的接着说道:“当日又喝了点酒,依稀记得那女子会弹琴,唱曲儿也不错,其他的真的想不起来了。” “那你看见的,那女子长什么模样?” “个子不高,皮肤很白,眼睛细长,笑起来有酒窝,走起路来扭的挺好看。” 白起瑞眼神不善的盯着他,“看的还挺仔细。” “那是自然。” 楚青钺赶紧打断二人,“她从白公子院中出来时,身边可还有其他人?” “没有,就她自己,手上抱着他的衣服,还笑着跟我说,白郎的衣服破了。”说完冷哼一声。 白起瑞也冷笑了一声。 “我院中只有粗使婆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其实,我一直怀疑一个人!”楚青钺看着白起瑞开口道。 白起瑞的脸色变了变,阮即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谁啊?” “遭了,我妹妹。”白起瑞赶紧推动轮椅往门边移动,却被楚青钺从后面拉住了。 “放心吧,现在应当还不会动你妹妹,那样太明显了。” 阮即安后知后觉的张大了嘴,“你们说的不会是彩姨吧?” “不可能啊,她不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吗?她对小蝶,就跟亲生女儿一样啊?”想来是经常出入白家,阮即安对白家这位姨娘也极为熟悉。 白起瑞的脸色非常难看,楚青钺却冷哼一声接着说道:“白贤死的蹊跷,是中毒无疑,而且跟云来客栈里,肃亲王世子身边的亲随,中的应当是同一种毒。我当日怀疑的便有两人,其中之一便是那彩姨。” “另外一人是谁?说不定是另外那人做的。”阮即安实在不能相信那个女人有问题,白起瑞的嘴角却抽了抽。 “是我!”他指了指桌上的药观音,“这东西是我在现场拿走的。” 阮即安上前仔细的端详了片刻,“这不应当在左明玉手里吗?” “在谁手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三起案子,现场都有一具观音像。”楚青钺微微笑道。 “左家那个是假的啊?”阮即安叫道。 “不仅左家的,云来客栈的也是假的,只有白家的是真的,但若此事传了出去,你们说,外面的人会怎么想?” 白起瑞盯着那观音像,缓缓开口。 “他们不会去辨别什么真假,都会认为是回春堂的药观音。” “没错,他们不需要真假,只要让外面的人知道,三起命案,还有肃亲王世子失踪的现场,都有一具带着药香的观音像。” “不对!那全都用假的不就行了,为何伯父死的现场却是真的。” “因为,背后布局的人,知道你们的关系,她也知道,白起瑞看见这观音像在现场,一定会拿走,免得牵连到你身上。” “就算牵连到又如何,我铺子上的伙计,可以作证,我们回春堂的药观音,在十五那日被左明玉强行借走了啊。” 楚青钺轻轻的摆了摆手,“但是白起瑞不知,他最近一直避着人,想来在老宅里,也没人告知他。” 白起瑞点了点头。 “但那人算错了一件事情,白起瑞的确将药观音从现场带走了,但却并未去找阮公子。” “我想过直接去找他,但这人沉不住气,我怕他知道我在京城后,反而露了马脚,正好你出现在了云来客栈,传话说要见我,我便见了大人。” 楚青钺点了点头,“此是其一,其二便是他不知晓你从家里离开后,便一直藏身在云来客栈的暗道密室中。” “那为何要放火?”阮即安想起那场惊心动魄的大火,心里后怕。 “逼他出来,再将肃亲王世子失踪一事推到他身上。” “一箭双雕,心思歹毒啊。白伯父一死,他再被因肃亲王世子一事下狱,那白家,,,” “白家此次怕是就彻底败了,绝无可能翻身了。 第26章 翻身 定县城郊靠近一条干涸的小溪边,有一处孤零零的小院子,院子四周原来种植着十数种常见的药材,当然如今已经全数干死在地里。以往路过的农户需要时都可以随意采摘一些。但大家都鲜少看见此院子的主人,只知道是属于县城中一个做药材生意的富商。 但这几天,这座小院子却人头攒动,人越聚越多。慢慢的,那小院里再也容不下了,周围竟然三三两两的搭建起了茅屋,短短半月之内,竟然有了一个小型村落的规模。而随着这些人员的聚集,一个新的传说也开始在那些质朴的百姓间流传。 “哎,大嫂子,你们一家都往哪里去啊?” “去定西村。”牛车上的妇人有气无力的回答道。 “去那边干嘛,那边的水早就干了啊,土里还有那邪神降下的罪孽。你家孩子都大了,不如跟我们一起往南走,等这灾年过去了再回来。” “我家闺女,嫁到了那边,前几日遣了我拿女婿回来报信,让我们过去。”那老妇人脸上被晒的的起了一层黑壳,眼睛里却闪烁着希望的光,她压低声音说道。 “定西村有观世音将士!比那天师可灵验多了。” 那人左右瞅了瞅,见没人注意到她们,方才压低声音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讲,那天师可是国师,他说等那邪神怨气散了,这雨自然来了。” “哎,都怪那白家的败家子,惹恼了那邪神,不知害死了多少人,要我说啊,找不到他,家里不还有一个小姑娘嘛,体内都是流的一样的血,用她来祭天,也是一样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那妇人念了两句经,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要是再找不到那白公子,便只有先用他妹妹去跟邪神谈判了。” “哎,你说这是什么年生,大旱也就算了,还有疫病,我们隔壁家的两个小娃,都给烧傻了。” “啊。”那坐在牛车上往定西村走的老妇人惊叫一声,“让他们赶紧去定西村。” “定西村怎么回事。” “观音降世了,药王的后人也出山了,你只要每日去拜一拜那观音,高热便退了。”她怕周围闲聊的村民不信,拍了拍胸脯说道:“我闺女家的两个孩子,前些日子都差点烧死了,后来在那观音身边睡了两宿,药都没喝,就退了热,现在活蹦乱跳的。”她想了想,小声的凑近那关系不错的老姐妹耳边:“那里每日还有人熬稀粥,你要去的话,悄悄的,不然人多了,好东西也就轮不到咱们了。” 周围的人将信将疑,但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高热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听到消息,赶往了定西村。 “大家不要挤,先在这里登个记。” 一位二十左右的青年,站在桌子上,对乌泱泱的人群拱手说道。 “我阮家先祖,曾师从神医,有幸得到一具玉石观音,这观音常年泡在药王谷的神药中,沾染了灵性。说来惭愧,若不是此次高热中烧的头晕眼花得到祖先托梦,我稀里糊涂的起身,到了家中的库房,忽然见一处角落里发出幽光,那一刻,我的心里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凉意,” 他站在桌子上,声情并茂的讲述着,周围聚集的近百名百姓,或坐或站鸦雀无声的聆听着,眼神中带着希冀。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身上的高热已经退了,怀里抱着的正是这观音相。” 周围有些百姓已经跪了下来,对着那神像就拜。 阮即安摆了摆手:“哎,大伯,你且听我说来,其实啊,这并不是什么神力,而是这观音长期浸泡在药中,能治一些常见的疫病。” 他指了指站在中间的一个孩童和老妪,“他们都是被治好的。” 站在篱笆外的一个老汉颤颤巍巍的解开腰间的钱袋,掏出一把铜钱,膝盖一弯跪了下去。“求求观音大师,救救我的孙儿。” “哎,起来快起来,听我说完。” 阮即安大声叫道。 “第一,我不收取任何的钱财。”话音刚落,四周的人又跪了一些下去,看的他心里百味杂陈,京中那贵公子说的对,你跟这些目不识丁的人解释再多也无用,他们既然信奉神灵,那便借由神灵之力。 “第二,这药观音,离的太远,也没有效果,我已经专门设立了佛堂,将神像供奉在屋内。每两个时辰一轮,每轮十二人。大家都可以进去,明白了吗?不需要任何钱财,也不需要香火钱。” 周围一些抱着怀疑态度的人也逐渐跪了下去,不少人哽咽着抹着眼泪磕头。 “所以,麻烦大家在门口排队,我们先登记一下。危重的、高热的、昏迷不醒的,到我的药童处,这边请!”他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却也没有多余的水来喝。 “每个人都能轮到。”他再次嘶吼着喊道。 “另外,住在我小院旁边的村民,大家间隔的远一点,避免互相再行传染。”他伸手指了指小溪的对面。“另外,出恭也就是解决三急,请到那边,不能拉在居住的附近。” 周围一个汉子嚷嚷了一声,“东西都没吃的,哪里还有拉的。” 阮即安像是想起了什么。“朝廷赈灾的粮食,你们领来了,可以自行搭建灶房,另外,对于体虚的孩童老人,我们免费施粥,大家排队领取。” 周围的人再次交头接耳,这能祛除疫病的观音不收香火钱也就算了,还有免费的粥发放,看来,这定西村,真的是有观世音将士,菩萨保佑。 “这米粮啊,是我一个朋友相赠,数量不多,还请大家不要哄抢。” 这些百姓目不识丁,身无长物,此刻唯有长跪不起,一个接一个的磕头,来表示自己的谢意。 人群中有个老人站了起来,“老夫乃是县城中的木匠,不知阮先生的朋友姓甚名谁,老夫无以为报,只 能为两位刻一个长生牌位,以示感谢。”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要的要的,一定要的。 第27章 追踪 “这不是最重要的。”楚青钺盯着白起瑞,“你家有内鬼,已经毋庸置疑了,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找到肃亲王世子,若他还活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白起瑞猛地抬起了头,“我与世子平素并无交往,对他一无所知。” “哼。”楚青钺冷哼了一声,问小刀道:“小剑传信回来了没。” 小刀摇了摇头。 白起瑞有些垂头丧气的说道:“我本以为我那暗道藏的极好,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楚青钺看了他一眼,“或许并没有。” “难道他们想杀的是你?”阮即安指着楚青钺说道。 “杀我?就那一把火。”楚青钺神情轻蔑。 白起瑞想起楚青钺身边那个子瘦小的侍卫,出门的时候带着一条狗,“他们是放火,想要毁灭什么证据。但火是从下面厨房起的,完全没有烧到三楼出事的天字一号房啊。” “你怎知他们烧毁的证据不是藏在厨房呢?” “回来了!”小刀出声示意,片刻后看到小剑带着一只纯白的狗进了门。 “哎,这狗,白天出门,还得给它遮伞,真是蠢死了。” “可有收获?” 小剑从怀中拿出一块被烧的焦黑的布,指了指趴在屋内没精打采的花卷说道:“它从厨房里扒拉出来的。” “这是什么?” 那布大部分地方已经被烧掉了,只余下一小块,擦去上面的灰黑,看上去像是女子所用之物。 楚青钺鼻翼动了动,除开被焚烧后的焦味,还有一股独特的香味,他将那东西拿起,凑到花卷的鼻尖,花卷嫌弃的撇开了头。 “咦。”阮即安从楚青钺手中轻轻的拿过了拿半指宽的布,“这味道…” “你知道?”楚青钺转头看他。 “这上面的味道,有些像一种迷药,但这香味,闻起又不像。” “迷药?” “大人可知民间的拍花子。” 小剑举手:“我知道,拐带小孩子的。” “对,他们经常经常用的一种药,让你闻了后浑浑噩噩的,但还能行动,会自己跟着你走。” 楚青钺和白起瑞对视了一眼,想起了他之前在暗道里看到的,世子跟在一个女人身后下了楼。 “掌柜的是我的人,他说没有看到世子进了一号房,便没出过门。” “那便是从厨房的后门走了。”楚青钺拍了拍花卷。 “但随后,他又跟着这女子去了哪里呢?” 白起瑞思索了片刻说道:“会不会去了烟花之地,那里女子众多,人员又杂。” 楚青钺摇了摇头:“青楼里有各家的探子,若是去了那里,一定会被注意到。而且这香味,闻起来倒是有些熟悉。”他猛地看向小剑,“胭脂铺你们去过没?可有打草惊蛇。” 小剑张大了嘴巴,将手摊开。“没有,花卷就没往那个方向走,从云来客栈出来,就慢悠悠的回来了。”他想了想,“不过经过旁边那宅子的时候,他停了会儿。” 楚青钺神色未变,花卷或许还有一些幼时的记忆,每次路过叶宅的时候,都会在门口停一下。 楚青钺在屋子里走了走,看了看快要落山的太阳,又对小剑招了招手。 “公子,我刚到家。”小剑哀嚎着,对又要让他跑腿一事不满。 “很近,你去找王孙,借几个人,不常露面的。”楚青钺声音压的很低。 白起瑞和阮即安面面相觑,眼神中都有些不安。 “等花卷休息一下,我等会亲自带着他去寻人,你们就在我院中,不要出去。” 白起瑞看了看四周,“楚大人,你这院中连个护卫都没,你一走,我俩…”他没有将话说完,但是楚青钺明白,他是对楚家也极其的不放心。 阮即安也舔了舔嘴唇说道:“是啊,我家好歹还有十来个家丁呢,你这府上…” “人在精,而不在多。”楚青钺身姿挺拔的站在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里,气定神闲的说道:“厨房大娘,一个人都能打翻你家的十几个家丁。” “放心,你们且住下,只要不出远门,没人能奈你们何。” 说完便喂了花卷一块牛肉,花卷吃完后,又嗅了嗅楚青钺手上被烧焦之物,甩了甩尾巴从后门出去了。 “这狗,怎么天黑后,精神了许多。”阮即安疑惑道。 白起瑞看着暗下来的天色,忧思重重。 阮即安蹲在他旁边,用手肘杵了他一下,“你说,他们用什么收买了彩姨。” 白起瑞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睛里已经没有先前的挣扎。 “这些人太可怕了,彩姨怕是一开始接近我娘,就是别有所图。” 阮即安张大了嘴,“但是小蝶是她养大的,对你也很好。” “这并不冲突。她得到了我们全家的信任,但…”白起瑞顿了顿:“只不过是,没有到她发挥作用的时候。” 那女子,在对外宣扬心仪他之后,便被败家的马车接进了府中,王府的人亲眼所见,阮即安在他家中也亲眼所见,但他却毫不知情,这一切,只有管理着白家后宅的她方能做到。 阮即安张了张嘴,神色有些惊恐:“伯母,救了她后不久,便难产死了,你说,会不会。” 白起瑞脸色也有些发白,他很想告诉自己不会,但自己的爹,很有可能便是死在她手中。 “还记得叶大人说的话嘛,做过的事,总有痕迹留下。” 阮即安指了指将军府的大门口:“这一切真是命运,若不是那夜,他走这将军府外路过,身边带着闪电,根本不会发现躲着的我。我时常在想,若没有他相救,七年前,你和白家应当都没了。” 说完从背后抱住了坐在轮椅上的白起瑞,“而我,多半也随你去了吧。” 白起瑞拍了拍他的手背,“当年叶大人便怀疑过彩姨,但我不信。放心吧,七年前,我能逢凶化吉,现在也能。” 阮即安看了看院门口:“你信他?” 白起瑞点了点头,“就像你对叶大人,深信不疑一样。” “哼,你看见叶大人,眼睛都直了。” 白起瑞有些好笑:“这多少年的醋了,还在喝。” 第28章 踪迹 楚青钺发现,夜里有了花卷,方便了很多。 花卷走路很轻,但是速度均匀,不疾不徐,遇到有台阶的时候,会从鼻腔里轻微发出哼声,转弯的时候也会有微妙的停顿。若是遇到了特别但并不危险的事情,则会用尾巴轻轻的在他小腿上扫来扫去。跟在他后面,分辨着足音,眼睛看不见关系似乎也并不大。 花卷没走多远,便停了下来。 “你也想他吗?”楚青钺摸了一下花卷的头,轻声说道。 花卷将脑袋在他掌心蹭了蹭,轻轻的叫了一声。 花卷有病,不能见强光,更喜欢的夜间活动,每夜都会让小刀或是小剑牵出来跑跑,而每次走到叶府的后门,他都会停下来片刻。但此次,它停了下来,随后便向着门口迈步。 “他要进去!”小刀的声音难掩诧异,花卷一贯都是停留却并未进去,而此刻迈了几步,还回头看他们,示意他们跟上。 “进。” 花卷从后门进了叶宅,朝着某个地方快速的跑了过去,激起了一路的灰尘。 楚青钺低喝了一声,紧紧了跟了过去。 叶府反正都是一片荒宅,破败的程度都差不多,楚青钺发现花卷跑的地方和惯常叶怀昭住的地方,是相反的。楚青钺也只能跟紧花卷,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 花卷跑了几步便停了下来,用尾巴甩了甩楚青钺的小腿。 “有人。”小刀出言提醒,“气息微弱。” 说完便推开了门,想来是已经有人出入,并没有呛人的灰尘扑面而来。 “屋子有张床、桌椅,可能是下人睡的房间,床上有人。”话音刚落,花卷就跑了过去,冲着被扔在床上的人,叫了一声。 被扔在床上的人是个男人,面朝下的躺着,中等个头,体型瘦削。 小刀燃起了火折子,凑近看了一眼,“不认识,睡着了。” “你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楚青钺往前走了几步。 小刀将人翻了过来,又激起了一阵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点若有所悟的气味。 “有,一枚玉牌。”小刀将他腰间的玉牌拿出来,惊讶的说道:“肃,肃亲王府。” 楚青钺点了点头,“你刚刚翻动他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药香味,跟白贤家中和天字一号房中的一样。”说完还微微的勾了勾嘴角,“还有一点,灵猫香的味道。” “天音阁!” “没错,这次后面的人,是天音阁。” “人怎么样?”楚青钺轻声问道。 “应当是中了迷药,没有外伤。” “好,把他背上,我们走。”楚青钺摸了摸花卷的头,以示奖励,却心念电转。之前小剑去那胭脂铺监视的时候,也曾听闻他们在监视着平洲肃亲王府。没想到,却是利用这不长脑子的世子对付白起瑞,计谋一套连着一套,基本上让白起瑞没有还手的余地,基本上只能坐以待毙,将握在手里的西北第一粮商的位置让出来。 但此事有两点,楚青钺却有些想不通。 一是,左家别院,为何老家来的弟媳,一家八口都被灭口。他让谢猛去查了左家弟媳一家,并未发现他们跟肃亲王府以及白家有任何牵连,也并未跟人结下仇怨,却死的如此惨烈。 二便是,天音阁既然查出云来客栈背后的主人是白起瑞,想要将肃亲王世子失踪、亲随死亡一案嫁祸给他,并顺利的将世子带走,但京城那么大,为何要将人扔在这早已废弃的叶府中。 他左思右想均不得解,干脆不想了,反正刚刚已经指使小剑跑腿,将这些事情传给那位了。 左子璋是个老狐狸,发现肃亲王世子失踪后,第一时间让手下的人全城搜索,并将自己拉了进来,但楚青钺怎么可能任人摆布,他直接让小剑拿着令牌连夜进宫,告知了皇帝。 他心中冷笑一声,以那位的手段,肯定放了不少眼线监督着百官京城,估计早就知晓了肃亲王世子失踪一事,只是假装不知。左子璋那个老东西估计报上去的同时也给他上了眼药。 他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白起瑞腿是断的,很容易被认出来。被他带回了家一事,想来也是瞒不了人,所幸也禀报了上去,这不,谁让自己运气好,居然在隔壁找到了失踪的世子,看来又多了一个筹码。 “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莲儿呢?”世子悠悠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了。 “澜儿,切莫惊慌,太医说你中了迷药,头疼头晕甚至想不起来之前的事情,都是正常的。” 杨文澜听到那温和的声音,觉得有些耳熟,抬头忍着头晕看清那脸上挂着关切笑容的男子时,惊的差点蹦了起来。 “皇,,皇…叔”。 杨景修站在床边,面色温和的看着他,伸手让按了他肩膀一下。 “别起来,多躺一下,饿了没?” 杨文澜感觉后背一下子湿透了,明明自己在那客栈里,等着收拾那残废,怎么一觉醒来自己居然在皇宫里。他父亲是今上的大哥,唯一一个同辈的亲王,但未经传召,不得离京,他虽然一向混账,这些大事还是拎得清的。 “皇叔,我..我..”他自认为自己做的很低调。 杨景修微微的笑了下,“你先休息,别惊慌,朕已经传信给大哥了,你且放心。” 杨文澜脸上挂出一个苦笑,有些忐忑的打量着面前的九五之尊。 都说当今天子温和仁义,是一代仁君。但不知为何,杨文澜打小就怕他,明明他面上经常带着笑,而且笑的很好看,对他也很友善,但不知为何,从他有记忆开始,看见他这三叔笑,就心里发怵。 “放心吧,你爹若是要揍你!朕会护你的。”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现在都能为了一个女子,和别人争风吃醋了。” “皇叔…”杨文澜低垂着眼睛,嗫嚅着。 “好了,看你醒来朕就放心了,你且在这好好养着,朕那还有一堆奏折要批呢,想吃什么,吩咐下面去做。” 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你要好好谢谢楚大人,是他救了你。” 第二十九章 身份 楚青钺走到他身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殿下可还记得发生了何事,为何会晕倒在一座废宅里?” 杨文澜见皇帝走了,松了一大口气,勉强直挺起来的腰背塌陷了下去,揉着脑袋不搭理楚青钺。 楚青钺也不以为意,“白贤死了,你那亲随,也死了。” 杨文澜一下子弹来了起来,“什么?阿檀死了?” 楚青钺挑了挑眉:“叫什么名字我倒不知,死在你住在那间屋子里了。白贤也死了,就死在你找上门之后。” “胡说,我没去找他,是阿檀去的。”出口后杨文澜看到楚青钺似笑非笑的神情,自知失言,有些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陛下的意思,我想你应该已经明白了,你若再隐瞒下去,到时候陛下都帮不到你了。” “我?” “你是不是以为,没人敢动你们肃亲王府?”楚青钺没想到这小子看似傻乎乎的,却也不太好骗。 “这阿檀是什么来头,你可有查清楚?你怎知,不是带着目的到你身边来的?”他用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杨文澜,“实不相瞒,白起瑞现在在我府上。” “阿檀说的没错,他果然就躲在京城。” “哦?又是阿檀”,这个人既然戏份如此之重,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死在了客栈里?不过世子此次上京,就只带着他一个亲随,两人又是刻意的隐藏行踪,除了世子,其余的人都只是在世子身边见过他而已。而他恰好又死在世子定好的房间内,想来都会想到时拿亲随身上去。 “你与那阿檀是何时相识的?又如何与白起瑞产生矛盾的,你且一五一十的说来。” “白起瑞不是在你那吗?难道他没告诉你。” 杨文澜像一只炸毛的小兽,提起白起瑞就开始呲牙。 “你似乎对白起瑞意见颇大?想来并不只是因为琴姬一事?” “哼,假仁假义,斯文败类。” “哦?此话怎讲?” “总之不是个好东西就是了。”他挠了挠头,也说不上话来。 “世子,我再问你一次,你与那阿檀如何认识,跟白起瑞矛盾的细节,还有白贤一事你参与了多少,现在你不说,到时候屎盆子扣你脑袋上,你爹都要跟着臭。” 楚青钺冷眼看着他,那眼神中就像藏着一把冰刀子,激的杨文澜浑身一抖。仗着自己的身份,他并不将楚青钺放在眼里,此刻却被他一个眼神给吓到了。 “阿檀是我表哥的人,我看他机灵,要过来的。至于白起瑞,整个平洲谁不知道我在捧步生莲的场子,他却丝毫不给我面子,将人从我眼皮子底下接进了家门,还扬言要八抬大轿娶了他?” “哦?白起瑞看上去并非如此莽撞不知轻重,你亲耳听到他说的?” “那倒没有,他若敢当着本世子的面说,当场便可废了他,是阿檀去接小莲的时候,他说的。”说完也意识到不对劲,他变了变脸色。 “但小莲的确在他府上,还写了一首诗拒绝了我。”说完脸色白了白,想起那东西也是阿檀拿给他的。 “告诉你白起瑞躲在京城的是他?云来客栈是白家产业的也是他?甚至利用他和阮即安交好,引他出来的也是他?” 杨文澜的脸色变了又变,此刻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自己被人骗了。 “昨日发生了什么?你是如何离开的客栈可还有印象?” 杨文澜揉了揉太阳穴,“我和阿檀在屋内饮酒,然后闻到一股香味,醒来就在这里了。” “哦?有人看见你随着一女子离开的。” 杨文澜记不清,一个劲儿的摇头。 “好,那我问你,你们去找白贤做什么?” 杨文澜瞪着眼睛,显然很气愤。“区区一介商人之子,居然不将本世子放在眼中,但偏偏白起瑞在平洲素有美名,我若在平洲找他麻烦,想来定有御史告状,阿檀打探到白起瑞来了京城,我便决定在京城给他一些颜色看看。去找白贤,自然是希望他能管好自己的儿子。” 楚青钺想起了昨夜的大火,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你且在此仔细的想想,可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想起什么,便让人告知我。”说完便大步流星的朝着宫外走去。 “大人。”谢猛见他回来赶紧迎了上来, “云来客栈,昨夜怎么样?” “幸好因为昨日命案,大部分客人都搬走了,没有人员伤亡,只是客栈有些年生了,估计得重新修了。” 说完低声说道:“那日我看见一个背影,上了三楼。但那姓阮的,跑来哭哭戚戚的,我为了拦住他,没有及时追上去,不过幸好,楼上的证物都在。” “人呢?” “三楼不就只有你和小刀嘛,那点火,肯定困不住你们啊?” “死的那个呢?” “哦,死人啊?被烧焦了啊。” “看不清面容了?” “当然啊!”谢猛猛然反应过来了,“昨夜放火,便是要将尸体烧毁?” 楚青钺走到停尸房,揭开那被烧的略微卷曲的尸体一看,用小刀地上的白布轻轻的拿起了他的右手,还保持着死时作为观音打扮,结印的样子。 “不是他!果然不是他!”楚青钺肯定的说道。 “不是谁?”谢猛在后面追着问道。 “天字一号房,外面带着一个会客室,上面摆放着紫砂茶具,茶杯虽然已经被放回了原味,但茶壶的手把却是朝着左边。” “那人应当是左撇子?”谢猛反应了过来。 “肃亲王世子此次来京城的亲随叫阿檀,他应当是个左撇子,但死的这个不是。” 谢猛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左子璋可能会认错,客栈的掌柜也可能会认错,但如果世子亲自来认,肯定不会认错,所以,才会一把火将尸体直接烧了,同时也毁灭世子被带走的证据。” “世子是被谁带走的?” “还不知,不过现在人在宫里,想来是安全的。 第30章 解惑 “这两件事情,我始终想不通。”楚青钺将此案中困扰自己的两点对叶怀昭坦言道。 叶怀昭站在屋子中走来走去,“你是说,人是在我家里发现的?” 楚青钺手指点了个方向,“那个偏院的一间房里。” 叶怀昭想了想,“那边好像是我家的下人房。” “难道此人跟你也有渊源?” 叶怀昭拿起那日假装纨绔的扇子,轻轻的敲击着窗棱。 “换个思路,楚二。”叶怀昭指了指那方向,“此事或许没有那么复杂。” “当时你在云来客栈,守株待兔等白起瑞,那么其他的人呢?” “其他的人?” “肃亲王世子失踪,想来外面已经找的天翻地覆了吧?”叶怀昭指了指外面,“若是我,一定会加大排查云来客栈所在的周围和容易藏污纳垢、人流复杂的地方。而这边,住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家家都有护院,大道上巡逻不断。退一万步讲,就算怀疑将人藏在此处,刑部和大理寺也不敢搜查。” 楚青钺仔细的想了想,“你我的宅子,都在最靠边的位置,若是走靠着河堤的小路过来,又是在夜间,的确很有可能不被看见。” “平心而论,若你听闻肃亲王世子被带走,想来你也会着重搜查客栈、妓院等人多的地方吧。” 楚青钺点了点头,“这事,的确是我想复杂了。” 叶怀昭微微笑了下:“多谢二公子为在下考虑。” 楚青钺愣了愣,没想到这人这么敏锐,他心中只是隐约有个念头,觉得若是叶怀昭府中旧人所为,那么早日提醒于他,或许能少被算计一些。 “你说你在屋内闻到了灵猫香。” 楚青钺点了点头,“但是那味道被那些很呛人的草药香给盖住了,非常的淡。” “你觉不觉得,此事跟恭亲王府的事情有些像?” “你说那叫琳琅的女子,蛊惑了杨景韬的大哥,让大哥买凶杀人。” “对!一个女子,四两拨千斤,便杀人于无形。”叶怀昭将手中的扇子放下,“而且,这两件事情,还有一个共同点。” “都是一箭双雕之计?” “不!削藩。” 楚青钺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如此的聪敏,从只言片语中,便抓住了最核心的信息,这到底是他与生俱来的聪慧,还是基于对那人的了解?楚青钺想到此处,心中相当不悦,但叶怀昭却并没有发现。 “但此事,有一个矛盾之处。” 楚青钺回过神来,发现眼前人,认真严肃的时候,也分外好看。 “这两件事,用的剑,应当都是天音阁。” “但恭亲王府,却是处处下了杀手,甚至不加打自己的脸,想要杨景韬死在猎场。” 楚青钺沉下了脸。“没错,西山猎场,一下子涌入那么多的杀手不说,还用了至毒,就算武功高强没有死在杀手手里,也会毒发身亡,但他们没料到的是,你将那可解百毒的冥虫给了我。也算是人算不如天算。” 叶怀昭又敲击了一下桌子:“而此次,却温和的多。给人的感觉。”他迟疑了一下,怎么说呢? 楚青钺从头到尾的参与其中,此刻经叶怀昭一提醒,也觉得有些事情上很违和。 “对付白起瑞,是为了拿回控制在白家手里的粮道。” “利用肃亲王世子,到了关键时刻,却将人安全的摘了出来。” 叶怀昭眼中困惑,“若是我做此事,那么死在云来客栈的,便是肃亲王世子,那么白贤死不死,此事白起瑞都脱不开干系,至少关在大牢中,慢慢的审,也会磨死他。” “是,但世子却被人毫发无损的带了出去,白起瑞虽然狼狈,但至今,并未受到什么致命的损伤。” 楚青钺眉头紧紧皱起,“难道这次背后决策的,换了人?” 叶怀昭在书案前坐了下来,拿起笔,在铺好的纸上,刷刷的写了起来。 恭亲王府-兄弟相残—削藩 肃亲王府—与粮商相斗—削藩、夺粮道 叶怀昭盯着第二条线看着,“不对,楚二,这次的事情,背后是两个人。” “什么意思?” “一个人只是想要借着世子与白起瑞的冲突,拿捏肃亲王,最后实行削藩一事。毕竟,肃亲王是当今世上,最年轻辈分最低、同时也是根基最薄弱的亲王。但另一方,所作所为显然更想得到的是西北的粮道。” 叶怀昭的脸上,不由自主的染上了一层兴奋的红晕,看来不管说的如何淡泊名利,但实际上,他本身的天分,却是一个天生的弄权者。 “对了,我一直还未问你,白家的崛起,是不是你的手笔。”楚青钺虽是疑问,但却几乎已经肯定。 叶怀昭勾起嘴角笑了笑,“没错,当年有人借着鬼神之说,想要彻底掌控西北的粮道。”说到此处,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楚二,我明白了。” “你又明白了什么?”楚青钺有些无奈的看着面前人一副猜中了谜语的兴奋。 “这天音阁,背后不仅一个主子,或者说。” “还有吴家?”楚青钺虽然不及叶怀昭对政局的敏锐,但一提到粮道,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吴家。 “没错,这次的事件,证明了一件事情,他和吴家,心并不齐,或者说,在某些事情上,出现了分歧。”叶怀昭的神色变了变,有些暗淡的说道:“西北这条粮道,不仅重要,而且藏着很大的问题。” 楚青钺看着他脸色微变的神情,心里有一种酸酸软软的情愫,抓心挠肝。 “虽然,叶某自认为君心难测,看不懂他,对他行行事做法也颇不赞同,但叶某认为,他绝对不是鼠目寸光之人。” 楚青钺虽然心中不满,但还是实话实说:“西北粮道,说近一点,有关国库,说远一点,便是有关国库。既然他已是一国之君,想来也不会做一些自断前程的事情。” “至于左家,我想,他应当是与吴家一起的。” 第三十一章 障眼法 为何如此说!”楚青钺有些不解,“左子璋曾是肃亲王府的府兵,看他对世子的关心不似作假。” 叶怀昭伸出食指,摇了摇:“肃亲王,是先皇的长子,跟端睿公主同岁对不对。” “你别看他现在,顶着亲王的头衔,享受着无上的荣宠,年少时的日子,可不太好过,他的母亲是个侍女,生下他便死了,应当是韩皇后的手笔。他虽是长子,但身后没有外戚,一直过的谨小慎微。”他语气顿了顿,“一直他都对皇后恭敬有加,想来其实心里还是恨她的,所以投了三殿下。” “虽然已经有了亲王头衔,但他并没有实权你懂吗?左子璋一个刑部侍郎与你同级,但是靠着他的关系,是做不上的。” “你是说,肃亲王只是他表面上的主子。” “没错,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关系,所以他紧张世子也无可厚非,因为世子一旦出了差错,又是在肃亲王写信知会过他的情况下,他一定会被问责的。” “那你为何说他是吴家的人。” 叶怀昭在纸上写下几个字:“药观音。” “药观音!” “对,左家别院敏感、白贤身死、肃亲王世子亲随身死,身边都有一具观音相,所以,你们理所当然的以为,这三起案子,是同一人所为,或者说,至少是有一定关联的。” 楚青钺点了点头,“没错,但这左家死的人,跟肃亲王府和西北粮道,都没关系,我已经找人,连那孩童以前读的学堂都查过了,没想到那么小一个孩子,居然师从一代大儒,但就连这个大儒,也跟这两者都没有牵连。” “哦,不是在乡下吗,怎么还会师从大儒,从的是谁?”叶怀昭奇道。 “这个孩童天资聪慧,总之就是三岁就比我现在还能干,所以左子璋特意栽培,花钱给他请了名师,叫什么耋老,他们搬来京城,也是因为那孩子的师傅如今京京居住了。” 叶怀昭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能拜他为师,这孩子不简单啊。” 楚青钺撇了撇嘴,“如今还不是硬邦邦的躺在那。” “说正事,药观音怎么了?” “药观音,出现在这个院子里,你不觉得显得很突兀吗?” 楚青钺想了想,“那观音是左明玉拿回家的,出现在他家的别院里,有问题吗?” “当然有,先前只不过是怀疑,现在我几乎可以肯定了。”叶怀昭眼神坚定。 “这药观音,是左明玉拿来的不假,但他的目的呢?是为了嫁祸给阮即安,或者说,想要生事,砸了回春堂的招牌,逼白起瑞出来。”叶怀昭写下左明玉的名字,画了一条线连接到之前的线索上。 “从这点来说,毫无问题,对不对。” 楚青钺也点了点头。 “左明玉自己也承认,他去强行将阮家的药观音从回春堂借了出来是不是。” 楚青钺再次点头,“然后他说是别院的婶娘要的。”他眯了眯眼睛,“他在说谎。“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阮家那药观音能治百病,是你编出来的吧,” 叶怀昭哈哈大笑的说道:“是啊,当然是编的,既然那些百姓你好好跟他讲道理讲不通,那就编个故事骗他们好了啊,反正都是殊途同归。” “这里有两个问题,肃亲王世子和婶娘,你觉得谁在左明玉心中分量重?” “当然是世子。” “没错,所以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应当都跟后面两件事情没有关系。”叶怀昭肯定的说道。 “你已经查出那院中之人,都是中毒而死对吗?何时中毒,又中的何毒?” 楚青钺想了下,“八个人,七个死于投毒,一个死于灭口。中的都是同一种毒,白芨将人全部剖开,证明那些人晚饭都是吃的三种食物,进食的时间也不一样,食物中都没有毒,他推断应当是送来的夜宵,可能是什么汤水,胃里有毒药,但分不清到底是哪一种食材。” 叶怀昭听到白芨将人剖开,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画面,脸上异彩纷呈的。 “还有一人呢,被灭口的是谁?” “他们家的女儿。”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切脖子的动作。“这样一刀切开。” “这一屋子的人,各个深居简出,交际简单,我实在想不出他们会因为藏着什么秘密被灭口。” 叶怀昭微微笑了下,“你可知他们家的孩子,师从的耋老是谁?” “谁?” “文翰!” 楚青钺一脸迷糊,“那是谁?” 叶怀昭没想到他居然不认识此人,但一想此人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武夫,便挥挥手解释道:“在读书人中很有名。” 楚青钺松了口气。 “此人是一代大儒,在民间素有野望,不敬鬼神,曾经写下千字檄文,痛骂陛下宠信张天师。” 他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楚青钺。 “此人平生过庙不拜,不跪鬼神,左家的侄儿拜在他门下,除了天资聪颖之外,想必也会深受其熏陶,不会相信那些装神弄鬼的传说。” 楚青钺仔细的回想了下当时院子里的情形。“当日的石桌上,放着一个盒子,跟阮即安用来装药观音的一模一样,但里面的药味道,却更浓郁。” 叶怀昭撇了撇嘴,“那装药的盒子,就是我在买古玩的摊子上随手买的,又不值钱,只是做的比较仿古。” 楚青钺有些无语,记下了叶怀昭所说的地方,准备去碰一碰运气。 “还有,左子璋两兄弟,对那些死者,谁最关心,谁动手灭女孩的口,你应当有眉目了吧。” 楚青钺点了点头,“当时院中全是大理寺的人,但左子璋一直安排的有人在其中,想来便是那时瞅准时机灭的口。” “左子璋杀他亲侄女灭口?”叶怀昭沉思着,似有不解。 “若他当真待他的堂弟亲厚,接他遗孀孤儿到京城,还请大儒教导,怎会杀侄女呢?” “你且去仔细查查,查那侄儿。” “他才八岁!” “他才是此案的关键。” 第32章 关键 啪。”楚青钺学着黄大人猛的一拍惊堂木,却不料那突兀的声音将自己吓了一大跳,但他一向不露声色,将那惊堂木轻轻放下,对着堂下被反剪双手却不停挣扎的锦衣青年,不疾不徐的喝道:“左明玉,你可知罪?” “楚青钺,你别仗着你老子在北边领着重兵,我告诉你,这里可是天子脚下,我左家虽不及你楚家,但也是护驾功臣,你无凭无据的扣押着我,你就等着御史参你狂妄自大的罪名吧。” 说完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冲着楚青钺叫道:“窦则颖经常参你,你便借着审案,将他弄死了是吧,怪不得都说你楚家功高震主,看来果然如此,别人参你,你便给人安了一个勾结天香阁盗取藏宝图的罪名,可笑,谁不知道天香阁早就随着叶贼身死,被一网打尽了。” 叶贼?楚青钺眯了眯眼睛,心中一阵冷笑,很好,一会儿多赏你十大板子。 他将一个小臂长的木头盒子,扔到地上,“你跑到文轩街外的铺子上买了几个这个盒子,你别告诉我是巧合。” 左明玉看见那被摔开的木头盒子,“怎么了?我见回春堂用来装药观音的盒子精美,也买了几个,犯什么法了。” 他眼睛滴溜溜的转动,楚青钺拿出了这个盒子,想来是有人认出了自己去买过盒子,索性便认了下来。 “当然没问题,正巧我也买了几个。”楚青钺拿出一个放在案头。 “不过啊,那胡麻子说了,你别看这些盒子每一个都是一样的,但实际上他是做有标记的。”他指了指地上的,“你买走的三个,每个下面都有标记。”他又指了指自己手上的,“我这个上面也有。” “你说,你买走的三个,刚好出现在你家别院被灭门现场、白贤被杀现场,以及云来客栈天字一号房。你可怎么解释?” 左明玉盯着地上那个盒子,一下子慌了神。他在刑部谋了个差事之前,最喜欢的便是跟着狐朋狗友在街面上闲逛,之前无意间逛到古玩街的时候,见一个喝的大醉的工匠,在售卖这种古董木盒。自己的狐朋狗友中有一人,便无意间提起,这京城中新开了一家药铺,里面供奉着一个药到病除的药观音,相传是传家千年的宝贝。而这盒子,和装那观音的盒子,看起来一模一样,想来就算不是古物,也是名师仿制的。当时他便鬼使神差的买了几个。 “对,不巧的是。”楚青钺盯着他,玩味的勾起了嘴角,“胡麻子三年来一共就卖出了三个这样的盒子,一共一百两银子。再说了,你左公子以前在街上也算是个名人,他自然记得。” “那又怎么样,我买回去随意一丢,早就不知道在哪里去了,还有回春堂那药观音,我拿回去便给了肃亲王世子,至于后来怎么又有赝品出现在我家,那便是需要你楚大人去查的了。”他挑衅的看着楚青钺,“怎么,几日都没了眉目,你便要从我这下手,我上个月刚刚得罪了你,我便也要步窦大人的后尘来了吗?” “说实话!”楚青钺淡淡的看了一眼他,“你实在不配,跟窦大人相提并论,无论哪个方面。” “你!”左明玉一直被京中的名流公子看不起,但多少都会给他父亲一些颜面,像这种当面嘲讽的,楚青钺还是第一人。 “好了,别抵赖了。”楚青钺猛的沉下脸来,怒斥一声,声音虽不大,但还是将左明玉吓的动作一僵。 “你那堂弟,叫左明宇对不对,听闻你父亲不仅带他拜了名师,甚至在祭祖的时候,将他带在了身边,对你们宗族的耋老称他是左家之光?” 左明玉脸上的愤恨神色一闪而过,“对!我是有些嫉妒他,但我是左家独子,他不过是旁支。” “哦?听闻下个月,你的堂弟便要过继给你的叔叔左子珏了?” “怎么可能!”左明玉咬牙切齿的说道:“生母下贱,能在祠堂里给他挂个名字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生母虽然卑贱,但生父却未必!”楚青钺施施然的走了下来,站在左明玉面前,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他。 “左明玉、左明宇,不知道的人,还当是亲兄弟呢?” 左明玉闻言一僵,目光盯着楚青钺的靴子,不敢看他的眼睛。 “一直以来,你们左家别院的案子,一直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肃亲王世子与白起瑞结怨,私下离开平洲,溜到京城来便是想找白起如的麻烦,但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他随行就只带了一人,杀白贤、杀你们左家家人、杀随从?” “对了,你昨夜便被小剑带过来,关在了这里,想必你爹也来不及通知你,肃亲王世子已经被找到了。” 楚青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他跟你一样,都以为自己是技艺高深的下棋人,却不料,只是一个小棋子,还是被人坑了的那种。” “我!”左明玉想要辩解,却怕越说越错。 “我乃朝廷官员,刑部侍郎之子,你私自将我关押,乃是重罪,我要见我爹!”左明玉忽然硬气了起来。 “没问题,事情交代完了,签字画押,我便让人通知左大人?” “我说了,那木匣子、药观音,都被人盗走了,别院住的婶娘一家,被歹人毒杀,我更不知情。” “你婶娘、堂妹、堂弟吃的吃食,与下人吃的都不一致,而且消化时间也不同,想来毒药并没有下在”晚膳里。” “关我何事?” “他们吃的不同食物、不同时间吃下去的,但是却是同时毒发的,那么,他们一定是吃了相同的宵夜,据说你婶娘对待下人严苛、等级分明,又怎么会允许他们和自己吃一样的宵夜呢?” 楚青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除非,是有人专门送去的夜宵,每人一份,不容拒绝。” 左明玉张了张嘴,还没说话。 王小虎跑了进来,“大人,外面有人投案了。” 第33章 投案 楚青钺微微一挑眉,“谁?投什么案?” 王小虎看了一眼左明玉,神色微妙的说道:“刑部侍郎左大人的夫人,她说是她谋害了左家别院的一家八口。” 左明玉猛地回头,盯着王小虎,“我娘!” 楚青钺用看好戏的神色看了他一眼。“将他带下去,传左夫人进来。” 出乎楚青钺的意料,左子璋的夫人、左明玉的娘看上去威严端庄,一看便是出身良好,只不过看面相,比左子璋略大了几岁。 “见过楚大人。”左夫人是一个人前来的,进来后不卑不亢的对着楚青钺行了礼,楚青钺神态虽淡,但还是赶紧礼貌的回礼。 “夫人不用多礼,不知夫人说要前来投案,是指?” “四月十五,左家别院,是我投毒。” 左夫人双手拢袖,语气平淡的仿佛在说昨日看过的一出戏。 “我亲自端了八碗汤水过去,看着他们喝下,那药便是下在了汤水之中,是黄芪乌鸡汤,但只有汤水没有鸡肉与药。”说完冷哼一声。“因为那贱人,为人刻薄,不允许下人吃肉,哪怕是自己吃不完的。” “所以你端过去了汤水,还是每人一份,包括你安排在那院中的下人?” 左夫人点了点头,“没错,因为只有死人才能完全的保守秘密,,那些有毒的碗,砸成碎片后已经丢到护城河里,想来你捞起来也没用了。” “哦,什么秘密?” 左夫人微微的扬起头,眼尾已经可见比较深刻的皱纹,“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那贱人名义上是老爷的弟媳,却与老爷做出了不伦的丑事。以前在老家,两人偶尔密会,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他却将人接到 我眼皮子底下,还隔三差五的去她的院子里私会。” “那些下人是我安排过去的,但是人总会有说漏嘴的情况,所以我便将他们一起杀了。” 左夫人平静的表情仿佛在说着杀鸡杀鱼,听的一旁的衙役不停的皱眉。 “那姑娘呢,为何逃过了一劫。” “起先我也纳闷,后来我弟媳去陪她的时候,发现她来了葵水,想来是那汤水养气活血,她没有多喝。” 楚青钺听道此处,转身定定的看着她:“哦?没有多喝,为何人却吓的疯癫?” 左夫人愣了愣,“许是见到家人死了,给吓的吧。”说完便不再言语。 “哦?”楚青钺在屋内走了几步。 “儿子是左子璋的?女儿不是他的吧。” 左夫人愣了愣,眼中迸发出一丝寒意,咬牙切齿的说道:“大人好本事,那我便不用瞒下去了。” “没错,那左明宇便是两人的孽种,我成亲十年,方才有了玉儿,自然难免娇惯了一些,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但玉儿虽然顽劣,但极为孝顺。他们生出了这个孩子,养在乡下堂弟名下,但偏偏,取了个跟玉儿及其相似的名字,来膈应我。” “哼,拜名师、入族谱、甚至还想让一直没有儿子的左子珏过继过来,以后光明正大的分我玉儿的家产,她做梦,她该死。” 说完便笑了笑,盯着楚青钺说道:“大人,此事乃我一人所为,还望大人早日放了我儿子。” “左夫人护子心切,勇气可嘉。”楚青钺往门口走了几步。 “但有些事情,假的便是假的,哪怕你编的再真。” “我说了,此事是我一人做的,因妒成恨,与人无尤。” “好,那你去别院的时候,那药观音可在桌上?” “第二,你下的是什么毒?毒又是从何处来?” “第三,你是指使何人,在大理寺的眼皮子底下,将那侄女灭口的?” 左夫人冷笑了一声,“从头到尾,我都没注意那观音,毒药是是民间用来灭虫的毒药,对了,听说服用此毒后脏腑剧痛,要痛足好几个时辰才会死,正好配的上那贱人,但我怕他们叫喊的声音惊醒了主宅这边的人,又同时给他们下了一种幻药,让他们感觉不到疼痛。” 楚青钺勾起嘴角笑了起来,“好的,多谢左夫人前来投案,请吧,我让人打扫出了令郎旁边的牢房,供你居住。” “隔壁?”左夫人对楚青钺怒目而视。 “我说了此事,是我一人所为,赶紧放了我儿。” “不急,此案还有诸多事情不明,楚某需要一一查证清楚,免得又有人说我玩忽职守。” “就算你认下了左家别院一家八口的命案,还有白贤之死、肃亲王世子亲随之死,都尚且谜团重重,而令郎,怕是都脱不了关系。” “你!”左夫人指着楚青钺,“我玉儿只不过受世子之命,借了那药观音出来,你抓不到背后真凶,便想要我玉儿背锅,我告诉你,楚青钺,这绝不可能。” 楚青钺面对着怒目而视的左夫人,气定神闲。 “是吗?” “你们左家别苑与白家同一天晚上出事,只不过,白贤死在家中,发现的更晚一些,但两起案子中,均出现了一具观音相,你认为这是巧合?” 楚青钺微微笑了笑:“我刚刚跟令郎说,他不过是个被利用的棋子,夫人,你同样也是。” “你有一句话说对了,你儿子虽然顽劣,但对你极其孝顺,所以他看你不开心,便想除掉别院里的私生子。” “但是,夫人,那人当真是你相公的私生子吗?是谁告诉你的?你安插的下人?还是知情人?” “还有,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 “你儿子作为京城中有名的纨绔,你家又与肃亲王关系匪浅。既然世子想要借由药观音一事,陷害阮即安,逼白起瑞献身,为何不找其他人去做,而非要令公子。” “我想,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强行将你的儿子,带入局中。” “这个局,本来应当是有去无回,有进无出的。” 楚青钺不知想到了什么,勾起嘴角笑了笑。“但没想到,下棋的人不止一个意见不一,下面的棋子,对自己走的路,也是前路莫测啊” 第三十四章 对策 你这招,真是这个。”太子侍读林雪岚对着叶怀昭比了个大拇指,韩承钰也露出了赞赏的笑容。 叶怀昭举了举杯,将杯中酒掩袖饮下。 “张天师在县城中召集豪绅名流,设坛求雨。” 太子坐在上首,冷哼了一声,“装神弄鬼。” “哈哈哈,可不是装神弄鬼。”林雪岚大笑起来,“咱们也不差啊,一出观音降世,将那天神降临打的落花流水。” “谬赞。”叶怀昭语气冷淡的开口。 韩承钰遥遥举杯,“此事我们虽然占了先机,率先将吴家安排的钉子给拔了出去,但对方却用张天师,让我们措手不及,好在怀昭将计就计,让张天师的计划中止,同时也在西北粮道扶持起了我们自己的人。” 叶怀昭淡淡笑了笑,“白家本就被蔡明远以邪神的名头打压,不反抗便是死。为了求一条活路,自然是尽心尽力,不过目前他在百姓之间的口碑刚刚逆转,这观音历劫一说,瞒的住普通百姓,却瞒不过张天师,还忘殿下多派些人,护住他们的安全。” 太子点了点头,看向了韩承钰。 “放心吧,那些流民中有不少是我们的人,一则为了保护白阮二人的安全,二则为他们早逝。”说完冷哼一声。 “如今我方才知道,为何西北一带,我们的人老是进不去?” “为何?”林雪岚有些懒洋洋的问道。 “蔡明远等粮商、布商、盐商,全是吴家的势力,而且用巨大的利益网络了西北的官员,层层相护。” “此次蔡明远倒了下去,便是将整个利益网撕开了一道口子,而整个西北,我们有了一股新的势力 。那便是如白家一般都打压的商户。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的,便被打压,更有甚者,被冠以山匪之名,死的人,流放的流放。” “这次白家隐隐成为了西北商户一派新的领头人,一定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林雪岚点了点头:“放心,前几天有流民策划闹事,但被我们提前得知,那些人都被控制起来了。” 韩承钰满意的笑道,“张天师想去当一个神,却没想到,怀昭在西北重新造了两个神出来。” “怀昭,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点子的?” 叶怀昭摸索着手里的杯子,淡淡的说道:“身处上位,只看的到利益和大局,却忽略了这些百姓内心真正的渴求。” “张天师亲自前去西北,无非是在等一场神迹。” “等什么?”林雪岚有些傻乎乎的问道。 “等雨。” “雨?” “是,他前去求雨,该来的时候才会来。” 叶怀昭淡淡的说道:“天降甘霖,自然是饱受干旱困扰的灾民们最渴求的,但是否下雨,却是强求不来的,就算是张天师,能沟通天地,也只能的等待。” “但百姓最为关心的两个问题,我们则可以解决,那便是饥饿和疫病。” 太子点了点头,满脸都是赞许,“药观音解决了疫病的问题,而白家捐献出粮食,让无数人免于饿死。” 叶怀昭语气淡淡的说道:“白阮二人的行为,散尽家财、不求回报、让一方百姓在天灾人祸中得以苟延残喘,的确与观音在世无二。” 太子点了点头,“这两人,在此战中,为我们立下汗马功劳,今日散尽的家财,来日定会十倍百倍的赚回来,前途辉煌,不可限量。” 叶怀昭手中拿着酒杯,杯中盛着价值千金的美酒,心里却不由得叹气。 那疫病横行,早在窦则颖刚刚回京的时候便已经呈上,当时虽未蔓延,但已初现端倪。但是无论是太子还是三殿下,都将目光放在那粮道以及巨大的利益之争上,只有楚青钺一知半解后问他:“那药观音治好疫病,是你配置的方子?” 叶怀昭当时摇了摇头,“阮家世代经营药材,他说那疫病并不严重,只是缺少水、食物、和药草。我想起当日在地宫中曾拿到的那本书,你还记得吗?鹤云写下的《生》,里面专门讲的便是一些疾病,太深奥的我看不懂,但最前面几页,写的都是一些常见的药物,组合使用带来的奇效,我便试了一试。” 这里的人各个身份贵重,家世显赫,论起天下大势、古今局势各有各的见解,但却没有一人,去关心那百姓的死活,他们只在乎,他们死活着活,给他们带来的好处或麻烦。 叶怀昭心中叹气,经此一事,他算是明白为何妲剌的丞相对白家的祖上青睐有加,明明只是布衣商人,居然真的做到散尽家财,将家中粮仓中的粮食全数捐出,的确不愧观音在世之名。 当日阮即安求到了他门上,他们三人连夜商议出了这个法子,便连夜去了公主府,隐秘的见了太子,定下了药观音的计划。 夜里风凉,叶怀昭饮了酒,被风一吹便有些晕。 他府上人少,也跟楚青钺一样,习惯性的从后门进屋,走进自己住的院子,看见屋内隐隐有灯光亮起,嘴角勾起一个缓缓的笑,或许是喝了些酒吧,心头有些微微的暖意。 他伸手猛的将门一推,但在看到屋内人的时候,愉悦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你以为是谁?”杨景修用带着几分恶狠狠的语气质问道。 “太子?还是林雪岚?”杨景修的呼吸喷在了他的脸上,也带着一些酒气。 “上次的事情,我说过了会给你一个交代,但现在不是动吴玉瑶的时候。”捏住叶怀昭下巴的力气越来越大,叶怀昭感觉到疼痛也深觉耻辱。 “你就这么报复我?”杨景修的脸凑近的有些扭曲。“嗯?” “那药观音,是你布的局对不对?利用白家绝地反击,韩家人心性高傲,不会与商人结交,而林雪岚是个莽夫,想不出如此阴损的计划。” “阴损?”叶怀昭狠狠的掰开了他的手,“你管救了定县数千百姓性命,叫阴损?” 叶怀昭脸色难看,杨景修更是一脸阴鹜。 第35章 变数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楚青钺进门就发现叶怀昭神情不对,叶怀昭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遇到忿忿不平的事情也是以自我调侃为主,很少看到他如此生气。 叶怀昭没有回话,神色阴郁的看着窗外,窗外只有婆娑的树影。 “楚二,你有没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楚青钺想起了自己的副将陈轩,一起长大一起练武,一起上战场,最后用身体帮他挡下了一支箭,死在了自己面前。 “有。”他的语气淡淡,心神也沉了下来。 “以前的时候,总是觉得心意相通,就算不说话,一个眼神也会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楚青钺直觉他刚刚看到了杨景修,心里开始泛酸。 “那是你人见的少。”他撇撇嘴。 叶怀昭却像是没有听到般,或许他只是自己想说,并不需要附和。 “后来大了之后,虽然越走越远,但我始终相信,有些东西不管我们走上了什么道路,都不会改变,因为那是本心、以及信念,还有为人的准则。” 楚青钺眉头紧皱,“你想说什么?” 叶怀昭叹了口气,“楚二,你觉得白起瑞这人怎么样?” “奸诈、狡猾,爱算计。”楚青钺想了想,又轻轻的摇头,“我不喜欢他这种人,但这人做的事情,却….” 他思索了下。 “他明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却还是为了阮即安以身犯险,也算有情有义。” 叶怀昭明白他说的是七年之后的事情,点了点头。 “我且问你,你应当也派人去查过他的底了,此人经商应当不缺手段,但为人如何?” 楚青钺思索了片刻说道:“商人逐利,但其行事并未伤天害理,大节不亏。且多年来,他帮扶百姓与军中关系也不错。”他总结道:“虽然我不喜他身上到处都长的心眼子,但就事而言,此人还算不错。” 他微微的笑了笑。“不过说起阮即安,那人真是,到了快而立之年,都还天真。” 叶怀昭回身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评价有些好笑,想来阮即安即使在七年后,还保持着一根筋的作风。 “或许正是阮即安的简单,才能让白起瑞在商场沉浮中保持本心。” 楚青钺想起那个人在大火前哭的眼泪鼻涕直流,白起瑞脸上那无可奈何的神情。 “我跟你说,白起瑞本来藏的好好的,结果被他给气了出来。” 叶怀昭也笑了起来,“当时白起瑞也是躲的好好的,但阮即安跑到你 府上求助,误打误撞的碰到了我。然后将白起瑞给找了出来。” “姓白的没有长劲啊,什么事情都想自己扛,阮即安跟个被蒙在鼓里的苍蝇一样,可怜巴巴的。” “或许正是这样,事情才能往另外的方向发展啊。”叶怀昭指了指楚府的方向,“当日若不是我在你家门外发现了阮即安,被他的一腔热忱打动,帮他找到了就藏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白起瑞,也不会制定计划送他们回乡。” “是,白起瑞或许可以躲过一劫,但白家应当七年前就会落败,所以,正是阮即安的莽撞,让几乎已成定局的事情,有了变数。” 叶怀昭深深的叹了口气,“是啊,其实机关算计,往往算不到人心。我料想白起瑞为了家族为了自己,一定会奋起孤注一掷奋起一搏,而且此人心思敏捷,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但是我万万没想到,此人回了西北,将白家粮仓的所有粮食全部捐出,破釜沉舟,勇气可嘉。” “全部捐出?”楚青钺也惊讶到了,往往人做善事,都是为了口碑或是获得更多的利益,但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却鲜少见到。 叶怀昭点了点头,“我也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做,本来之前蔡明远为了陷害败家,已经让其损失了两成的存粮,他却将剩余的全部捐献给了灾民,这一招破釜沉舟,让惺惺作态的张天师在一个月内便铩羽而归。” “但他也取得了显着的利益,从此以后他白家不仅成了西北最大的粮商,还拥有了最高的赞誉。” 叶怀昭轻轻的击了下掌,“但你说,他这种夺权的方法,可算的上阴损?” “阴损?”楚青钺震惊了“他顺势而为而已,哪里谈得上阴损,更何况,救了那么多百姓的性命,这功劳是实打实的,这也是我愿意帮他的原因,” “可是楚二,你知道吗?今天有人说我出的这个主意阴损,呵。”叶怀昭嘴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笑。 “别听他胡说。”楚青钺大咧咧的揽着叶怀昭的脖子。 “你这个计谋真是聪明极了,首先,便是解决了那些灾民疫病和吃饭的问题,你让那么多人活下来了,这是一件大功德,第二,你帮助了两个好青年,这是一件小功德。第三,白起瑞应当配合你们,铲除了一些为富不仁的奸商,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从不坐地起价,这对西北粮价的稳定,是一件长远的好事,第四,定县的牧山,里面藏的秘密,或许会浮出水面。” 叶怀昭有些无奈的笑了:“楚二,没想到你这么会安慰人。” 楚青钺笑了起来,眼神清澈,笑容爽朗。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怀昭,你看你的名字,心怀光明,行为磊落,说你行事阴损之人,想来才是心思阴损,你不用在意。” 楚青钺走近了叶怀昭,忽然看到他下巴和脖子处有红痕。 “他动手打你?” “没有。”说完有些好笑的看着楚青钺,“你当初不也将我脖子掐的几天都不能好好讲话嘛。” 楚青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说,换了你是我,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装神弄鬼,必有所图!” “要么为名要么为利。” 叶怀昭思索了片刻,“如果事情变的复杂,或许是想借着鬼神,掩盖什么。” “掩盖什么?” “我还没有想清楚,但是这事我总觉得不寻常,或许跟张大人追查的铁矿一事有关,或许跟牧山有关。” 第36章 卸去 “装神弄鬼,必有所图。”楚青钺坐在堂上,看着被羁押在下面的女人。 “民妇不知道大人想说什么?”跪在堂下的女人样貌不俗,但看的出来上了一定的年纪。 “彩衣?户籍不祥、出生不详” 堂下的中年女人似乎没有听出楚青钺言语中淡淡的嘲讽。 “是,民妇自小便被人牙子拐卖,背井离乡四处漂泊,实在不知故乡何处,直到十余年前,民妇偶遇到钱姐姐,得她垂怜收留,民妇才有了家?” “哦,可惜你这位钱姐姐,却好人没有好报,很快便撒手人寰了。”楚青钺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 “是,妇人生产历来便是在鬼门关上走一圈,生小蝶的时候,不幸血崩不治而亡。”说到此处,神色哀戚,“可怜小蝶,生下来便没了娘。” 公堂之上放置着一个山水屏风,此刻后面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听到此处也微微的垂目。 “听闻这么多年,你待白家女儿如同几出。” 彩衣点了点头,“钱姐姐于我,有再造之恩,我善待她女儿,算是还她的恩情。” “听闻白贤的原配钱氏,也是出生商贾之家,与白贤成亲后,辅助着白贤做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民妇也曾听老爷提起过,但我与姐姐相处的时间甚短,这些事情,着实不太了解。” “你喜欢听戏?”楚青钺忽然转移了话题,彩衣愣了愣,回答道:是! “蔡明远儿子的侧室、杜定邦的小妾,还有定县师爷的外室,和你一样,都喜欢去彩月楼,你们喜欢听什么戏?” 彩衣的神色变了变,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柔声说道:“定县不比京城繁华,连像样的戏楼也只有那一座,平日里我们这些女子又不同于你们这些男人,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些地方。” 楚青钺笑了笑,他说的这些人,都是七年前定县的商贾当官的家里的女人,都已经随着当时的变动不知所踪,或许是笃定这一点,彩衣并未慌乱,依旧回答的气定神闲。 “是吗?这些女子,和你都身世相仿,你们就没有交情吗?” “大人说笑了,那看戏的女子那么多,怎会都熟知,不过有几个倒是有点头之交。” “点头之交?”楚青钺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冷冽起来,其实他不喜欢审案,更不喜欢审女人,心里已经有些烦躁了。 “你作为白氏的家眷,却与蔡家的小妾频繁碰面,白贤可知晓?”楚青钺冷哼一声,“也对,当时白贤正为了他儿子四处奔走,哪里顾得上你。” 彩衣的神色微变,“大人,说话是要负责任的,无凭无据的,怎可信口开河。” 楚青钺却真不是信口开河,虽然在七年后,彩衣已经随着白贤常驻京城和平洲,但七年前,的确与吴家安插在各大商户、官员身边的女子经常在戏楼碰头,他拜托叶怀昭让人去查,的确却又起始号,只不过这证据不能拿出来用罢了。 “传白小蝶。” 一身素白的少女轻轻的走了上来,一张小脸上仿佛泪痕还在,显得楚楚可怜。 “见过大人。” 楚青钺一向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指着堂下站着的妇人说道:“你年幼时,她可曾精心的照顾你。” 白小蝶点了点头,“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 “听说她外出时,不放心你被下人看顾,也经常将你带上。” 白小蝶再次点了点头,“是的,彩姨去戏楼、茶楼都将我抱着的。” “那你可记得,她带你去彩月楼的事情。” 白小蝶点了点头,“我那时已经五岁了,很多事情都记得。” 彩衣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慌乱。 “那你且仔细说说,你们在彩月楼,一般都做些什么。” “听戏啊。”白小蝶似乎有些怀念幼年的时光,嘴角带着一丝浅笑。 “只是听戏?”楚青钺问道,白起瑞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有些抓紧。 “嗯,还有很多好吃的点心。”白小蝶想了想,忽然说道:“彩姨总是在彩月楼和几个姨姨碰面,其中有一个姨姨,会做很好吃的桂花糕,只不过,每次吃了我都很困。” 话已经说到此处,白起瑞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双手成拳,握的很紧。阮即安在他身后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着。 “你可还记得那姨姨长什么样子?” 白小蝶噗呲一笑,“那我哪里记得,不过我知道她是谁。” 说完有些犹豫的回身看了一眼彩姨,“蔡家被抄家的时候,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她。”说完咬了咬下唇:“不过我谁也没有告诉。”白小蝶虽然不过十二三岁,却也是极为聪明的,此刻听楚青钺问起以前的事情,心中有了疑惑。 “是,那是我在戏班子里认识的小姐妹,后来她嫁给了蔡家的一个少爷做妾,当时白家和蔡家不对付,所以我们每次都悄悄的见面,他们男人相争,跟我们这些后宅的女人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通风报信。” 楚青钺施施然的站了起来。“白起瑞会代替他父亲去主持开春的仪式,是临时决定的,赶车的车夫是你安排的?白起瑞在京城躲肃亲王世子,此事除了他们父子三人和他的贴身小厮,便只有你知道,你若觉得这些我们都没有证据,那么,好。” “白贤死的那天早上,你假装被吓坏了疯疯癫癫,一直告诉我们,白贤是因为收了一具观音,被诅咒了,可有此事?” “当时民妇吓坏了,但的确有人送了老爷一具观音,他喜欢的很,夜夜把玩。” 楚青钺笑了起来,“白贤死后,内室被翻过,你却说没有丢失东西?” 白小蝶也回身看着她,“我爹的内室,都是账册。”她的眼中似乎有盈盈泪光微微闪动。 “我小时候,我爹就教我记账,他说我娘精于此道,并且有她自己的规矩,我哥自小就会。” “但我没有兴趣,你曾多次试探于我,便是想让我将那套我娘独创的记账方式告诉你,是吗?”她的眼神哀戚,仿佛在等待一个否定的回答,但却只得到了一个回避的眼神。 “我爹的内室,我一眼就看出被翻动的痕迹了,是你对不对?你在找什么?” 白小蝶虽然聪明,但是毕竟年幼,忽然捂住嘴巴哭了起来:“我爹是你杀的吗?你杀了我爹?” 话音未落,彩衣忽然暴起,动作迅速的将袖中的小刀,抵在了少女的脖子上。 第37章 探子 “啊。”白小蝶一阵惊呼,满眼都是惊恐和不可置信。 “彩姨?”她颤抖着出声,屏风后传来一阵响动,白起瑞慌忙要往外冲去,却被阮即安捂住嘴巴,使劲的拽住轮椅。 “你若出去,小蝶反而危险。”关键时刻,阮即安倒是很拎得清。 “你听我说,他们本来就是针对白家,伯父已死,那你便是当家人,他们是要找你谈条件的。” 话音刚落,便听见屏风外面彩衣说道:“放我走,让白起瑞带着东西亲自来接。” “什么东西?”楚青钺沉声问道。 “他知道。”彩姨的小刀又在白小蝶的脖子上贴近了些。 “你是谋杀白贤的疑犯,我为什么要放你走。”楚青钺向她迈进了一步,她便拖着小蝶往后退了一步, “别动,你再过来,我便杀了她。 “杀吧。”楚青钺又向前走了一步,手却在背后被小刀打了个手势。 “你!居然罔顾百姓的性命,见死不救。” 楚青钺有些好笑的说道:“是你杀了她,又不是我,谁说我没救,我不过是没救过来。” 彩衣又退了一步,手上动作一大,将白小蝶的脖子划伤了,一道鲜红的血渗了出来,落在白色的孝衣上,分外醒目。 “彩姨!”白小蝶顾不上脖子的疼痛,惶急的喊着。 “闭嘴。”身后的女人晃了下神,飞快的说道。 楚青钺又近了一步,门外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大胆刁妇,居然在衙门内持刀行凶。”,门外忽然闪过一个人影,寒光一闪,便对着彩衣的后背刺下。 彩衣挟持着白小蝶,背对着门口,目光专注的盯着楚青钺,等反应过来时,后背已经感觉到一阵凉意。 刀尖堪堪划破了彩姨的衣服,便戛然而止。 穿着大理寺衙役衣服的男人见刀尖被楚青钺身边那个瘦高的少年夹住,咬牙发狠又使了劲,但却悲哀的发现,那少年仅仅是两根手指,却让他的刀难以再前进分毫。 楚青钺趁着彩姨分神,猛的一击她的手肘,她一惊之下,手往外一撤,白小蝶趁机蹲了下来,避开了她的匕首,站到了楚青钺身边。 彩衣见大势已去,看了一眼对面亭亭玉立的少女,张了张嘴,见到她眼中的恨意,又缓缓的闭上了。她扭头看了眼那个准备杀她灭口的男人,心一横,将那匕首冲着自己的心口刺去。 “彩姨,不要。”白小蝶大吼一声,入眼只见那女人绝望的眼神。 楚青钺将刀子拦了下来,丢到身后,看向已经被小刀制住的男人。 “左子璋让你来的?” 那衙役楚青钺有几分面熟,但叫不上来名字,想来便是左子璋安插在大理寺的人。 “咵哒。”小刀利落的将他的下巴卸下,避免他咬破毒嚢。 楚青钺赞许的看了他一眼,但嘴上还是说道:“就一个小眼线,你拿他当外族的奸细一般防着干嘛。” 彩衣和那眼线都被点了穴,捆住按在地上。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他看向彩衣,“你看,我刚将你带来,你便差点被灭口。” 彩衣神色委顿,抬眼却是看了一眼白小蝶,楚青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不明所以。 “可以让人先给她包扎下吗?”她有些迟疑的开口,却换来了白小蝶愤恨的一声:“不用你假好心。” “白小姐,你去屏风后,包扎下吧。”楚青钺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刚刚我救你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将刀子往外,便是不想伤你。” 白小蝶神色中还是难掩怨恨,抹了抹眼泪,“但她杀了我爹。” “去吧。” 白小蝶走到屏风处,便被阮即安一把捂住了嘴。她看着轮椅上的白衣青年,瞪大了眼睛。却只见青年食指抵住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接过阮即安手上的药瓶,抹在她脖子上的伤处。 “白贤的毒,是你下的?”屏风外响起楚青钺清冷却肯定的声音。 “是我。” “为何?” “上面的命令。”彩衣的声音透露出一丝疲惫。 “你是屋内找什么?” “白家的秘密账册,和一个信物。”彩衣顿了顿,“你也别问了,我真的不知道,白贤一直不让我插手生意上的事,我以为,上面早已把我忘记了,本来打算…” 她笑了笑,本来打算就在白家终老的。 “那个传言中白起瑞接进府内的女人,是你扮的?” 屏风后的三人,瞪大了眼睛,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是一脸震惊。 “没错,我化了妆,扮年轻了些,就连阮家那公子,见了我都没有认出来。” 阮即安震惊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收获了白起瑞一个硕大的白眼。 “不对,你在撒谎!你可以假扮在府中的女子,但那花船上的,让世子争风吃醋的,肯定不是你!” 彩衣垂下了头,没有吭声,屏风后的白起瑞,却皱起了眉头。 “你们杀白贤,便是为了逼白起瑞出来?” 彩衣点了点头,“但是我也只知道起瑞躲在京城,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 “世子身边的那人,也是你们的人?” 彩衣迟疑了下,微微的点头。 “你别问我为何要做这些事,这都是上面给的命令。”说到此处,彩衣的面上有些疑惑。“我的身世没有作假,从小便不知父母是何人,从小便在戏班子里被培养,长的漂亮些的,便被安排进了那些富商、官员的后宅,平日里按上面的要求搜集一些信息。白家夫妻二人伉俪情深,一直没有安插进去人手,后来阴差阳错的,我被人毒打后被钱姐姐救了,反而阴差阳错的成了白家的眼线。” “但七年前,整个定县,大小官员全部被换了个遍,富商豪绅死的死,逃的逃,我在白家却幸免于难,我本以为,上面的人都没了,可以过自己的好日子了。”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天还是来了。” “如果可以选,我宁愿当后宅妇人彩姨,而不是探子彩衣。” 第三十八章 隐瞒 “果然如此”叶怀昭听楚青钺讲完彩姨探子的身份和白贤死亡的真相,露出了释然的神色:”当初我听白起瑞讲邪神降世的事情时,便怀疑她,不过白起瑞信誓旦旦说绝不会是她.”说完略一沉思,袖子一展,开始磨墨,一行飘逸的字迹跃然纸上. “白兄敬启,近日吾思索良久,汝身边之人..” 刚起了个头却被楚青钺按住了手腕,他不解的抬头看了楚青钺一眼, 楚青钺缓缓的摇了摇头,刚刚他忽然想起了了悟大师说的那句“前人莫行后事。”心中有些不好的感觉。 “你现在被多少人盯着?这信确定能送到他手上?” “白起瑞早日发现,或许白贤便不会死。” 楚青钺缓缓的摇头,“今日若非白起瑞亲耳听见彩衣承认,他都不愿怀疑她。” 他定定的看着叶怀昭:“你懂吗?不是不会,是不愿,彩衣于他,算是养母。而且今日据我审问,七年前,她只是下药让白贤不能出行,透露了白起瑞的行踪,归根结底,没有直接做出伤害白家的事情,白贤的死,药也不是她下的,她在帮人顶罪。” 叶怀昭停下了笔,“她帮人顶罪?” “她不是孤女吗?帮谁顶罪?”叶怀昭眉头紧皱。 楚青钺摇了摇头,“她说的绝大部分都是真话,唯有对白贤下毒一事,神色慌张,不敢看我,每次都是匆匆几句略过,我试探过三次,她绝对在撒谎。” “听你之言,彩衣与白家兄妹之间,有很深的感情,虽然白贤对她还是有所防备,但这么多年,应当也是有一定感情的,她应当也明白,做了其他事情,白家兄妹或许都会原谅她,唯独杀害他们父亲一事,是他们关系的死结。”叶怀昭负手踱步。 “她是个孤女,自小被人收养,作为探子,七年前蔡家出事,她便跟他们的组织断了联系,过了七年很安稳的生活。” 叶怀昭还是皱着眉头,仔细的回想着和白起瑞在京城见面时的只言片语。 他猛地回头,盯着楚青钺。 “肃亲王世子,迷恋的那个女子,年岁如何?” “二九年华,叫莲儿。” 叶怀昭眉头皱的更深了。 “两人相差十岁,彩衣被送出去的时候,这莲儿不过几岁,应当还不记事。” 楚青钺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或许是更早便相识,或者有更深的渊源。”他眉头也皱了起来,“她曾说过她是孤女。” “孤女?”叶怀昭嘴里反复的咀嚼着这两个字。 “她说过几次?” 楚青钺想了想,“三次!” 叶怀昭面上露出了笑意,看着楚青钺。 “欲盖弥彰!” 楚青钺不解的看着他。 “她为何故意强调她是孤女?那个几次三番出入白家的莲儿,现在何处?那个死在客栈又被烧成焦尸的人又是谁?”叶怀昭看着他,“还有一个人。” “你是说在客栈带走肃亲王世子的女子?”楚青钺恍然大悟 “没错!”叶怀昭肯定的点头。 楚青钺思索片刻后说道:“死在云来客栈天字号房的,是个冒牌货,现在被人放火烧死了,死无对证。” “没错,如果我没猜错,背后的人应当是怕肃亲王世子认出来方才毁尸灭迹。”叶怀昭略一沉思。 “如果我没猜错,彩衣在保护的,要么是那个莲儿,要么就是跟着世子来京的男子。你去找白起瑞,让他画出带走世子的女子的画像。” 楚青钺忽然“啧”了一声,“我有没有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在白家出入的莲儿,是彩衣假扮的?” “彩衣假扮的?”叶怀昭惊讶了一瞬,“她年龄应当在三十出头,若是刻意打扮年轻一些。”但随即又摇头道:“但白小蝶和白起瑞和她朝夕相处,不应该认不出来啊?” 楚青钺有些得意的说道:“我正是觉得此处蹊跷,肃亲王世子的人、阮即安都在白家见过她,但偏偏白小蝶和白起瑞却从未见过。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她非常熟悉白家以及白家众人的作息规律,所以我一诈,她便不得不认。” 说到此处,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猛的看向了叶怀昭。 “怀昭,我犯了一个错误。” 叶怀昭看着楚青钺一脸的懊恼,微微的笑了笑。 “哦?” 楚青钺微微的摇头,“我一直觉得白起瑞像个狐狸,说话的时候总是三分试探,一直防备着他,但却没想到,在此事中,撒谎的却不是他。” “你是说,阮即安?”叶怀昭一下子便反应了过来。 “没错!”楚青钺的眸子冷了几分。 “他与白起瑞关系特殊,又经常出入白家。”他眯了眯眼睛,“若是我心仪之人,传言要另言婚假,我怎么可能如此平静,至少我也要去瞧瞧看看那人,到底哪里比过我了。” 叶怀昭看着楚青钺难得的少年气,有些好笑的打趣道:“哦?那你可有偷偷去看过?” 楚青钺冷哼了一声,目光微微在叶怀昭翘起的嘴角处停留了片刻,将腰背挺的更直了一些,“哪里都不如我!” 叶怀昭看他神采飞扬自信的模样,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然后呢?” “肃亲王府的人能将彩衣假扮的莲儿认错,想来两人,长的还是有几分相似。这些人奉命办事,凡事不求甚解。但阮即安可不一样,他对白起瑞情根深种,就算白起瑞残疾后依然不离不弃,听说他要另娶她人,又在他院中碰见了那女子,怎么会不追寻一个结果。他一贯以来的爽直鲁莽让我大意了,他定然隐瞒了什么事情,没有说。” 叶怀昭伸了个懒腰,“关心则乱,想来应当也是和白家有关。” 随后便下了逐客令,“楚二,快回去睡觉吧,可有的忙了。” 楚青钺眼神不善的看着他,有些不满。 “阮即安瞒下了什么?那个阿檀的长相、以及那个莲儿。” 叶怀昭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如果我没猜错,关键人物就在里面,天音阁,呵。” 第三十九章 亲昵 这么看我干什么。”阮即安正将凑在白起瑞的耳边,亲昵的不知说着什么,白起瑞嘴角含笑的听着,眼神中带着一丝纵容,却不料楚青钺进门,便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他只觉脖子上凉飕飕的,心里一阵发毛。 白起瑞迎着楚青钺的目光,先是有些恼怒,又有些不解,随后便也随着他的目光,转向了坐在他身边软榻上的阮即安。 阮即安有些心虚的想要坐起来,被白起瑞拉住了手。宽大的袖子叠盖在一起,遮住了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白起瑞的手紧了紧,阮即安的心顿时定了下来,他明白白起瑞是在安慰他,不管什么事情,两人都会一起承担。 “楚大人,可是还有什么疑问?”白起瑞迎着楚青钺鹰隼一样的目光,低沉的开了口。 “我有事问他!” “问…什么?”阮即安抬眼看了一眼楚青钺,被他尖锐的眼神一盯,又慌忙的垂下了头。 “白公子,麻烦你回避一下。”楚青钺仿佛没有看见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袖子,冷冷的说道。 白起瑞抬眼,直指着楚青钺,瘦弱的的身体挺的笔直,因为少见阳光,有些过分病态苍白的脖子上可见清晰的血管。“我与即安,一体同心,不用避讳。” 楚青钺冷眼看了一眼他,“哦?就算他有事瞒着你?” 白起瑞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算再亲密,也有不说的理由与权力。” 阮即安有些感激的看了看他,回握他的手也紧了紧。 “问吧,楚大人,我也想知道,他又闯了什么祸?” 楚青钺的眼神慢慢的从两人脸上掠过,“我怕你在,他不说实话。” 白起瑞弯起嘴角笑了笑,“大人多虑了,他怕大人怕的紧,怕是不敢再撒谎,更何况我们两家以后都要仰仗大人,一定坦诚以待。” “你跟踪彩姨?发现了什么?”楚青钺直接开口问道,白起瑞也疑惑的看向了他。 阮即安慌忙摆手,“我没跟踪她。“说完又咬了咬自己的舌头,“我是跟踪了她。”说完慌忙看向了白起瑞,“不是,我是说。” 他越是慌张越是解释不清,楚青钺冷笑一声。 “你是跟踪了从他院子里出来的被称为莲儿的女子,但当时你并不知道她是彩衣假扮的,对不对。” 阮即安慌忙点头。 “你发现了什么?”楚青钺脸色沉了沉,盯着他。 阮即安有些心虚的看了眼白起瑞,神色有些尴尬。 白起瑞建他这个样子,倒是明白了几分。“直说无妨。” “我当时的确不知道她是彩衣假装的,以为真是你金屋藏的娇,便跟着她出了门,结果发现她进了条巷子便不见了踪迹,跟了两次都是那样。”说完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眼神有些闪躲的瞟了眼白起瑞。 “然后你看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 “说!”楚青钺和白起瑞同时出声,一个冷硬,一个坚定,但是都沉着脸。 阮即安瞟了一眼的白起瑞,显然更怕白起瑞。 “就是..就是看到了彩姨?” 楚青钺眯起了眼睛,“看到她怎么了。” 阮即安还是缩了缩脖子,犹豫的看着白起瑞。 “彩衣是什么身份,你也知晓了,你若还隐瞒,便以同犯论处了。”楚青钺有些不耐烦了。 “说便是了。”白起瑞也有些无奈。 “我看到彩姨和一个年轻男子在一起。”阮即安心一横说道,“还搂着。” 两人都明白他之前没有说起这事的原因了,彩衣于他们而言,算是长辈,是白父的续弦,他撞破了私情,的确尴尬。 “你怎不早些告诉我?”白起瑞无奈道。 “是你一直躲着我?” “谁让你也跟着外面的人怀疑我,捕风捉影吃些没影的醋。”白起瑞无奈的捏了捏眉心。 “哼!我让你给我保证,是你不愿意的,我让你搬出来跟我住,你也推三阻四。”说完颇为哀怨的看了白起瑞一眼,白起瑞见他越说越不像话,赶紧捏了捏他的手。 “那男子长相,你可看清楚了,能否画的下来。” 阮即安凝眉想了想,“很年轻,长的挺俊俏的,他给彩姨买胭脂,彩姨塞了很厚的一叠银票给他。”说完撇了撇嘴。 “你且说说长相,我来画。”白起瑞将轮椅推到了桌边,却发现根本没有笔墨纸砚,唯一放在桌上的书,也蒙了一层灰。 楚青钺不以为意的看了看那作为摆设的书桌,“小剑,去找笔墨。”小剑飞快的跑远,有些茫然的想着,这偌大的将军府,到底何处有笔墨? “脸再圆润一点,眉毛还要粗一些,嗯,鼻子再高一些,嘴唇再厚一点。”阮即安对着白起瑞画下的人像,总觉得细节上有些不对。 “你这画功,有些退步了。”他嫌弃的啧了一声,接过他手中的笔,将那画中人的眼睛再往上挑了挑。“有几分女气。” 白起瑞遮住了眼睛以下的地方,皱起了眉,楚青钺看了一眼,“怎么?” 白起瑞没有说话,又拿起另外一张纸,照着画像的五官重新画了一幅画,只不过换上了女子的头饰,眉毛也描的细长了些。 “这人个子是否在寻常男子中不高?”他指着画像问阮即安,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只比彩姨高半个头。” 白起瑞神色严肃,肯定的说道:“大人,当日带走肃亲王世子的,便是这个女子。” 楚青钺盯着两幅画像,做男子打扮的,样貌不凡,精致的五官中却又带了几分女气,而做女子打扮,却又带了几分英气。 “嘶,这个怎么像是那莲儿?”阮即安有些犹豫的说道。 “哦?” 阮即安看了眼白起瑞,“当日满城都在传,他要娶这莲儿,我便去打听了一下,虽然没有见过她的样子,但听服侍她的丫鬟说的,感觉很像啊。”他摸了摸下巴,“她说这莲儿长的好,脾气也大,不让人近身伺候,时常都冷着一张脸,连帮主的面子都不给。” 白起瑞的神色有些凝重,看了楚青钺一眼。“我当日为那莲儿解围,并未看清她的长相,只是在暗道中,看见她领着肃亲王世子离开。” 楚青钺见画上的墨迹干了,将两幅画都收了起来。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走,进宫。” 第40章 莲儿 肃亲王世子歪着身子坐在凉亭中,面前摆放着快马加鞭从外地运来的瓜果,身侧一边跪着一个小太监,为他捶着腿,楚青钺很看不上他这种吊儿郎当的纨绔作风,生硬的见了个礼,便站在杨文澜身边,将两幅画抖开。 杨文澜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谁啊?都说了,这些事都是我那小厮干的,跟我没关系。” 他满不在乎的翻着眼皮,他已经接到父王递来的话,将一切事情都推到别人身上,只说自己年少无知被人蒙蔽。 楚青钺强忍着没有一脚踹过去,只是脸上更加冷硬了些。 杨文澜看到右边的女子画像时,瞬间张大了嘴巴,像是被定住了,“这,这。” 他赶紧坐直了身子,“这是莲儿,她人在哪儿?” 楚青钺没有搭理他,将左手上的画像往他面前怼了怼,“他呢?” 杨文澜将视线转到左边,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撇了撇嘴说道:“这不就是那死了的阿檀嘛。” 果然如此,楚青钺验证了心中的想法,冷笑一声,看了看眼前的少年,真不知这蠢货,脑子里塞的是什么,才会蠢成这样。他收起画像,转身便要走。 “哎,大胆,你回来。”世子在身后大叫道:“本世子问你话呢。” 楚青钺没有搭理他,转身便走。 “回来,你爹再怎么厉害,也是给我们家的臣子,见到本世子还得跪下,你居然连个礼都懒得行。” 楚青钺停了下来,转过身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向外走去。 小剑跟在楚青钺身后直摇头:“这世子父母都是精明人,为何他如此的蠢,倒现在都没发现自己被算计了。” “故意养蠢的,好多活几年。”楚青钺快步向外走去,他一刻也不想在这皇宫中停留,这里有滔天的富贵和权力,也有最肮脏的人心。 他将彩衣关押在大理寺最深处的牢房里,由谢猛带着亲信亲自看守着。 彩衣身着囚服缩在干草堆上,虽然未被上刑但精神委顿跟前几日见面,有天差地别。看见楚青钺进来,也仅仅是微微的回头侧目,又将脸转了回去,面朝着墙壁。 “莲儿在哪?或者说,我该叫她阿檀?” 彩衣动了动,将脸转过来,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大人,民妇不懂你在说什么。” 楚青钺一贯不喜欢多话,直接说道:“我猜出了他的身份,跟肃亲王世子已经确认过了,想必要不了多久,这事就会传到他主子耳朵里,你说,他会怎么样?” “我想,灭口便是最好的结局。” 彩衣紧紧咬住了下唇,一张脸越发的惨白。 “她是你妹妹?”楚青钺仔细的看着彩衣的脸,一丝细节都没错过,“他是你弟弟!” 楚青钺肯定的说道。 “他跟你一样,从小便被买走,学习调教,培养成为探子,他扮作女子倾国倾城,勾引了肃亲王世子,同时又扮作男子,与世子在勾栏中结识,取得他的信任,怂恿他与白起瑞做对,撺掇他来京城,并且以他亲随的身份,给白贤下毒。” 彩衣低垂着头,但是露在外面的一双手已经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那蠢货世子,被你弟弟玩弄在手掌之中,完全没有发现让自己神魂颠倒的女子和陪伴自己玩乐的竟然是同一人,我想,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吧。” 楚青钺语气越发的冰冷,“他杀白贤,你为他顶罪,你以为他便跑的掉?”说完便转身就走。 “噗通。”身后一阵铁链窸窣声后,便是膝盖跪地这声。 “求大人,给小弟一条活路!”彩衣声音凄切。 “我与小弟都是滁州人士,饥荒年间,父母饿死,我带着小弟一路乞讨,后来遇到帮主收留,他留我在戏帮中卖艺,说是为我小弟寻了一户善良无子人家收养,我一度信以为真。”彩衣在身后哽咽着说道。 “直到去年年前,小弟寻到了我,我才知道,被骗了这么多年。” “小弟年幼聪慧,被他们送去了另外的地方,学习武功易容等更高深的记忆,成为他们手上的刀。而我,在白家,自以为可以余生都过安稳生活,不过也是痴心妄想,因为他们知道,小弟在他们手上。” 女子面如死灰。 “小弟找到我,说是肃亲王府要在白家找一样东西,让我配合他演戏,我听他再三保证并不会伤害白家人性命,便同意了他。”说完抹了抹眼泪。 “他原本告诉我的计划便是借着世子与起瑞争风吃醋,将起瑞弄进大牢关一阵子,那时候老爷自然要为他奔走无暇顾及家里,我便为他寻那样东西。” “他是骗你的。” 彩衣顿了顿,神色哀伤的说道:“他也不想的,他不过是听命办事。” “我将他给我的药放入老爷的茶中,老爷却死了,我吓坏了,但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装疯将你们的视线引到观音上,后来我听说云来客栈有人死了,我以为是他,结果…” “结果他却来找了你,让你知道他还活着。” 彩衣犹豫了下,点了点头。“他说他要躲一段时间,让我自己好好的生活。” “最后一次你们见面,是在哪里?你们如何联络?” 彩衣迟疑着不肯开口。 “你若不说,下次我或许就是抬着他的尸首来。” 彩衣摇着头,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在平洲他与我约在一家胭脂铺,在京城,老爷死后,他便是直接夜里前来找我,我并不知他落脚在哪里,不过他每次来,身上都有一些脂粉味,落脚之处想来女子众多。” 楚青钺分辨着她的神色,发现这次她并未撒谎。 “他可有什么同伴?” 彩衣点了点头,“在平洲时,我曾见过一个男子,身形与他一般无二,我有次去找他差点认错,但那男子武功高,下手狠毒。那次要不是我弟弟及时出现,他差点杀了我。”说完一脸心有余悸。 楚青钺听完心中一动,仔细询问了那男子的长相,心中了然,看来便是那云来客栈中死在天字一号房中又被烧成焦尸的男子。 第41章 结怨 “叶公子。”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出现在叶怀昭的前方,这是叶怀昭去姑姑的宫殿常走的一条小径,平时鲜少会碰到后宫之人,但今日却显然已经有人提前等在了此处。 这个声音很陌生,叶怀昭确定自己并不熟悉,他有些疑惑的看着站在前方树荫下的人,那人身量不高,约莫比他矮了半个头,穿着一身素白的衣物,倒是有几分谪仙的意境。目光往上,发现此人面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面具,上面有蜿蜒的线条,似乎勾勒出了一个怪兽的模样。面具遮住了大半的脸,露出的下巴圆润白皙,一看就是一个年轻人的样子。叶怀昭有些惊讶,没想到传说中的张天师如此的年轻。 “还是你喜欢我叫你叶大人”那人的声音继续响了起来。 “张天师。”叶怀昭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 张天师站在树荫下打量着他,叶怀昭也不急躁,站在原地等着。 “本想备下薄茶,邀请叶公子一叙。不过你我二人身份敏感,想必一盏茶还未饮完,就犯了某些人的忌讳。” 叶怀昭淡淡一笑,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不知天师特意在此处等待叶某,所为何事?” 张天师往外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也没什么大事。” 他轻笑一声,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前些日子,贫道奉陛下之命,去了西北定县,在那遇到了一桩趣事。” 叶怀昭微笑着看他,表示愿闻其详。 透过那银色的面具,叶怀昭意识到,那双眼睛正像毒蛇一样的打量着自己,“叶公子,好手段,定县的百姓如今不信神佛,只信那药观音和历劫的菩萨。” “叶某也有所耳闻,这白阮二人,倒是让人大出意外,虽然借着鬼神的名号,却未谋私利。不知张天师在西北,可与两人有所接触?” 张天师又笑了一声,“见过两次,那白起瑞倒有几分机智,姓阮的那个却莽撞了一些。没想到叶大人用人,如此的别出心裁。” 叶怀昭也懒得与他打哑谜,“天师谬赞了,不过是为陛下分忧罢了。西北大旱、灾荒疫情并行,再加上官商勾结、层层贪腐,若仍由民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怕是会引发民愤,让百姓走投无路,落草为寇。”说到此处,叶怀昭心里忽然一动,那牧山连绵数千里,山里野物不少,但旱情就算如此严重,也很少有人进山去,传闻便是里面有山神,进去的人都是有进无出,想来便也是有人借着鬼神之名,掩盖炼铁一事。待白起瑞他们局势稳定一些,可托他们带人进去查看一番。 “忠心耿耿,其心可嘉。贫道定会在陛下面前为叶公子美言几句的,到时候加官进爵,再娶上一房身份相当的娘子,想必四殿下和宜妃娘娘也会开心的。” 叶怀昭虽然面上依然带着笑,但眼中已经彻底的冷了下来,这便是明晃晃的在威胁他了。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动怒便是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张天师倒也不奇怪他的态度,“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却没想到你这次的做法,却不太聪明啊。” “叶某说过了,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分忧。” “那是自然,贫道也是为了陛下分忧。”张天师又往前微微走了一步。 “贫道最近为陛下炼制了一枚丹药,护心养心,但还需一味药材,便在那定县之中,贫道入山,遍寻不得,却不料被那阮姓的药商,用作了他途。”说完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叶怀昭的脸色更沉了,看来这张天师已经挖好了一个坑,准备治阮即安的罪。他心中深觉荒谬,同时也对那位九五之尊彻底失去了信心。难道万千百姓的性命,都不及自己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 张天师微微一笑,眼中有些得意,你以为你赢了?不,坐在上面那位,才掌管了所有人的命运。而他,则掌管了那个人的喜怒。 “既然在那牧山之中,那便多派些人去寻便是了。”叶怀昭淡淡的开口,张天师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叶怀昭知道自己猜对了,这张天师和那牧山深处,定是有所关联。他去了西北那么长时间,却一直在祭坛上打坐。叶怀昭看着他脸上的那个面具,这真是个不错的东西,他自己也是凭借这面具,认出了他的身份,想来,只要脱去了 这面具,他便可以是任何人,而身型身音相似的人戴上它,便是张天师。 替身坐在祭坛上祈雨,那真人呢?悄悄的去了山里。 他心下一沉,石明被掳走,在牧山里一待就是二十余年,在里面炼制铁器,他和楚青钺曾经有过猜测,这些铁器最大的可能性便是用来蓄养私兵,最坏的可能性便是越过妲剌送给了北戎,如今一看,这张天师跟那些人是一伙的,若是蓄养私兵还好,那他背后之人最多不过就是三殿下,但若是通敌,那情况可就太不妙了。 张天师听他提到要入山,果然顿了顿,如今叶怀昭背后站着太子,那白阮一介布衣商人,在太子势力的庇护下,他都动不得他们,若叶怀昭真的起了心思,找个名目让太子派兵入山,可是不妙。思索了片刻之后,嘴角勾起一个笑容,看上去恶意满满。 “叶公子,此事我们心知肚明就好,还望叶公子以后行事多些分寸,算是为宜妃娘娘和四殿下积福了。” 叶怀昭也笑了起来,俊朗的模样让刚刚紧张的空气似乎都变得轻松了一些。 “多谢天师提点。怀昭并无什么大志向,一切不过被赶鸭子上架罢了。” 旁边有宫人经过,两人都不再出声,默默的对视了片刻,又默契的移开心中都明白,两人现在虽然达成了和解,但经过定县一事,已经正式结了怨。 第四十二章 左家 “你娘说的没错,你这人虽然顽劣不堪,但的确是个孝子。”楚青钺看着被关押了几日,神情委顿的左明玉说道。 左明玉看了他一眼,“我娘是帮我顶罪的。” “我知道!”楚青钺淡淡的说道。 “那你还不放人?”仿佛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左明玉又恢复了之前的纨绔做派。 “你不怕你娘回去便以死谢罪的话,我大可放她回去?” “你什么意思?”做名义怒视着楚青钺。 “没什么意思,你母子二人被我关在牢中,你父亲已经亲自来要了三次人,现在还在外面坐着呢。” “哼。”左明玉冷哼一声。 “他要的是你,可不是你娘。”楚青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他巴不得我现在就斩了你娘。” “不可能。”话音刚出口,他想起了那个孩子,脸色冷了下来。 “能将你家别院七口人命的事情推给你娘,白家的事,还有云来客栈的命案,总归跟你娘没有关系吧。” “这事跟我也没关系,这都是世子身边那个阿檀出的主意。”左明玉有些急了。 楚青钺点了点头,“这事等会再说。” “你要想救你娘,便将别院那天的事情,老老实实的交待吧。” 左明玉迟疑了片刻,看向了楚青钺,事到如今,这人知道的比自己想象中多多了,而且,想要保住自己娘,或许真的只能靠他,但是保住了娘,那么爹。 他心一横。 “没错,那兔崽子就是我爹的儿子,跟我堂婶生的,他觉得我没出息,便又生了一个。”说完冷哼一声,面色阴冷。“有出息又怎么样,你得能活到长大才行。” 楚青钺摇了摇头,左明玉这心思,太恶毒一些。 “是谁告诉你,他是你爹的儿子?” 左明玉脸上浮现一丝茫然的神色。 “是你二叔左子珏对不对。”楚青钺看着他的神色,“我猜,他应当不是刻意告诉你的,而是无意间透露的对不对?” 左明玉点了点头,“那日他喝多了,说漏了嘴。”说完又猛地看向楚青钺,“你为何知道。” 楚青钺看了他一眼,“你下的毒,是从何处来的?” 左明玉想了想,“我让我的贴身小厮去寻的。” “那是西北农户经常用来杀虫的,你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怎会轻易得到。就算是你让小厮去弄的,我已经查过了,京城的市面上,根本没有卖的,除非你那小厮,还有别的厉害门路。”说完看了他一眼,“你被关在这的第二天,你那小厮就失踪了,我估计是被灭口了。” “而你二叔,常年走镖,有这些玩意也不奇怪了。” “但是,为什么?”左明玉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二叔自小待他亲厚,自己也没儿子,每次回来有什么好东西都记得给他,为何这次要陷害他? “为什么?等会儿我们问问便知,你且说说,那观音的事情。” 左明玉犹豫了下,开口说道:“我爹接到肃亲王的密信,让他看着世子,别惹出祸事。他便命我去寻世子,因为我小时候与世子经常一处玩儿,关系还不错。世子见到我后,便拉着我商议,如何找到白起瑞,然后狠狠的收拾他一顿。我当时拍着胸脯答应他,只要找到人,我便领着我手下的那些兄弟,打的他爹都不认识他。” 楚青钺有些无语,但还是面无表情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旁边那个小白脸给他出主意,说白起瑞和阮家的少东家关系好的很,不妨利用阮家的少东家,逼他现身。” “哦?你们原本是如何计划的?” “那小白脸告诉我,每月十五,他们家包治百病的药观音要收起来不见客,他让我去要过来,然后我们找个刚死了人的地方将那观音放在旁边,再由我带着刑部的人去将阮即安抓起来,关在牢中,不愁白起瑞不现身。” “你就信了?” 左明玉点了点头,楚青钺再次无语。 “然后呢?我就将那药观音强要了来,交给了那叫阿檀的小白脸。” 楚青钺忽然想明白了一个事情,“所以,白贤先死在家中,你爹联系到前因后果,直到你和世子都搅入其中,故意拖延了发现的时间,对不对。” 左明玉心虚的点了点头,“但是现场却没有找到那具药观音,我猜可能是被白贤死前打碎了。” “看来你爹为了保住你,还是煞费苦心。”楚青钺冷笑道:“他在别院里,用同样的木头匣子,放了一具差不多的观音相进去。只不过阮家的药观音带着药味是因为常年浸泡在药物中,但赝品却来不及如此做了,便只用烟熏了装观音的盒子,一打开,便是一股浓烈的药味,不注意的话,这药味比真正的药观音还要重上不少。” 楚青钺没有明说的是,他能肯定是左子璋而不是左明玉,便是因为之前他在左子璋身上闻到了同样的药物的味道。 “你将药下在何处?” “我娘自别院那女人来了后一直郁郁寡欢,我知道原因后便决定为她除去。我一直假装不知此事,经常买一些新奇的东西送给那兔崽子,但他那娘,防我防的跟贼一样,我根本无法将他单独带走,那日我便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外面买了一些桃花酿,送了过去,只说每人都有份。” 原来送去的宵夜全是汤水,怪不得胃里也验不出来。 “好!这杀人之罪,你可是认下来了。” 左明玉笑了起来,“我不认行吗?” 楚青钺从怀中拿出两张画像。“你可认识?” 左明玉指着左边那个男子说道:“这就是世子身边那个小白脸,叫阿檀就是他,这些主意都是他出的!” “这边呢?” 左明玉仔细的看了看那女子的画像,嘶了一声:“这不就是这小白脸扮成了女人嘛。” 看,大家都觉得如此明显,偏偏那肃亲王世子,眼睛就跟两个窟窿似的,打死都认不出来。 第43章 父子 楚大人,我要见我儿子。”左子璋沉着脸,站在大牢门口,谢猛站在他面前双手打开堵住大门,但就算他是大理寺一霸,他也很难挡住刑部十几个衙役的推搡。 “请。”楚青钺没什么表情的将人让了进来,左子珏想要跟进去,被楚青钺拦了下来。 在官场上已经修炼的如鱼得水的左子璋一下子绕过楚青钺奔了进去,“玉儿,玉儿。”看到左明玉身上没有用刑的痕迹,方才松了口气。 “楚大人,你将我儿子关押在此处,已经整整两天了,若是没有证据还请放人,否则,老夫便只能去陛下面前长跪,参你一个目无法纪了。”左子璋拿出了威严的神色,对着楚青钺。 楚青钺却像没有听到,“哦?尊夫人呢?我好像更没有证据。” 左子璋一窒,下意识的看向牢中的儿子,却对上了儿子哀求的神色。 “内人因嫉妒杀害我堂弟家人,证据确凿,此事她已对我坦承过。”左子璋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在下虽然心痛难忍,但绝不姑息。” “左大人是刑部主事,也是审过案的人,应当一眼便能分辨出真话和谎言的差别。” 左子璋愣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内人已经自首伏法。” 楚青钺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但她并不是真凶。”说完看了一眼窝在地上一身囚衣的左明玉,“他已经认了。” 左子璋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左明玉,语不成声的说道:“混账,你认什么认,你可知这是八条人命。,说!是不是大理寺的人对你用了刑,岂有此理,楚青钺,你不要怪老夫对你无礼了。” 楚青钺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左大人,你纵子行凶,妄为人臣人父,我已经禀明陛下,由他定夺了。” 左子璋没想到这人不近人情到了如此地步,当场气的脸色发青。 “你,你。” “你发现白贤死在家中,知晓这跟肃亲王世子脱不了干系,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发现后院起了火,别院一家八口,只剩下一个活口。你便伙同彩衣,误报了发现死亡的时间,这点很容易便证实,这便是你让你藏在大理寺的眼线,冒险在衙门里杀她灭口的原因。” 左子璋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楚青钺看了父子两人的神色,“你到别院的时候,应当那些人正当毒发,腹痛难忍,足足要熬几个时辰,你发现人已经没救之后,便点上了一种异象,可以麻痹知觉,忽略痛觉,甚至会在极度的愉悦中死去。白贤重的正是此毒,是不是?” 左子璋冷笑一声,“口说无凭,楚大人。” “然后你在别院里放置了一具观音像,与白贤死亡现场的相似,企图混淆视听对不对?”楚青钺觉得今日说了太多的话,口有些干,但偏偏没有人来代替他说,不由得有些不高兴了,冷着脸快速说道。 “但你再次设计让我去了白家,白贤的死亡现场,那具观音相便不见了。” 因为被一直躲在白家的白起瑞给收了起来。 “再然后,云来客栈的天字一号房发生了命案,我猜?那个诡异的观音坐姿是你摆的,那个观音相也是你放的对不对?” 左子璋还是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色已经变了又变。 楚青钺忽然靠近左子璋,轻声说道:“左大人,你知道肃亲王世子住在那?但为何你又提前出现在了现场?” “你叫我去,并不是因为涉及到世子,你怕说不清楚,而是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追查世子的下落,顺便找出杀那白衣人的凶手。” 楚青钺眼神中透露出看透一切的光芒。“你认识那个死者对不对?” 左子璋扯动嘴巴,“当然,那便是跟在肃亲王世子身边的亲随。” “不,他不是!” “肃亲王身边的亲随,其他人会认错,只有你和世子不会认错。”还有彩衣。 “所以,当晚云来客栈便着火了。世子就算被找到,也没有尸体可以认了。” “哦?听楚大人的意思,你知道这人是谁?” 楚青钺眼神锐利的看了他一眼,“他与世子身边的阿檀身材相仿,长的也有几分相似,但功夫比阿檀高,应当和阿檀用的是同一个身份,在阿檀不便的时候,比如阿檀要扮作莲儿的时候,便扮演阿檀,对不对?” 左子璋神情大变,牢中的左明玉也惊讶的睁大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件事情复杂的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你们天音阁,是无人可用了吗?行事手段,可真是大不如前啊。”楚青钺凑到左子璋身边,低声说道。 左子璋猛地大退一步,还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便被小刀反剪双手一个擒拿,卸下巴、卸关节一气呵成。 “爹!”左明玉猛地扑了过来,却被楚青钺一脚给踢了回去。 “你以为你上面的人会保你?”楚青钺笑笑,“天音阁余孽,这个身份一出,谁敢保你。” 左子璋因下巴被卸掉,一张嘴便流出了口水。 楚青钺轻蔑的一笑,“我知道,剩下的事情,你宁愿死都不会说了!”说着便转身往外走去。 “楚大人,我大哥他!”左子珏等在外面,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楚青钺冷笑着看他:“他们父子,涉嫌谋杀,已被缉拿,严加看管,一律不准探视。” “这怎么会?”左子珏一脸不可置信的跟着楚青钺一路小跑,跑到了楚青钺的值房。 楚青钺一个眼神,小刀便将门关了起来。 “大人,这不可能,我大哥他…” “别装了,你将消息透露给左明玉母子,便是借他们的手杀那孩子,毒药也是出自你手,虽然我没有证据,治不了你的罪,但如今,就你我二人,再装就没意思了。” 左子珏瞬间收起了那副担忧到无所适从的神色,“大人如何发现的?” “左明玉虽不成器,但他父亲的爱护却是真的,想要用一个有出息的私生子来替代他,这是假的。而你?为何要用一个假消息,去骗左明玉和她母亲动杀心呢?” 楚青钺忽然非常的烦躁,今天一天说了太多的话了。 “我要见阿檀!” 第44章 阿檀 44 阿檀 楚青钺没有想到,阿檀居然就藏在左家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里,想来他们进进出出的动静,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的想着,左子璋带人在全城明里暗里的搜索了这么久,肯定没想到人就在藏在自己附近。 他按照左子珏所交代的路线走了进去,身后只带着小刀一人。 院子很小,却打扫的很干净,楚青钺步子迈的极大,仅五六步就到了那紧闭的房门前。 “嘎吱。”房门被推开,阳光顺着缝隙照进了屋子内,形成了一束温暖的光带,光带中有细小的尘埃飞舞着。 屋内只有一个头戴玉冠,穿着蓝色衣服的青年,长身玉立的背对门口站着,打量着墙上的一幅画。 腰细腿长,身材高挑、气度不凡。 楚青钺静静的站在门口没有说话,那男子缓缓的转过身来,小刀露出了万分惊诧的表情。 “是你!” 那男子叹了口气,“看来你早就猜到了?” “但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楚青钺神色有些复杂。 “有些事情,阿檀也不过一知半解,不如由朕亲自来向你解释。”那青年目光如炬,盯着楚青钺。 “有劳陛下了。”楚青钺行了个敷衍的礼。 “阿檀和左子珏都是我的人!”杨景修坦率的承认了。 “你是天音阁真正的主人?”楚青钺的眼神不善。 杨景修苦笑的摇了摇头,“若我真是,这事便不会如此复杂?” “他果然是被冤枉的!”楚青钺忽然冷冰冰的冒出一句话,杨景修一愣,脸上浮现出片刻的空白。 楚青钺的脸色冰冷,也不急着开口。 “你是如何发现,阿檀和左子珏的身份的?” 楚青钺看了他一眼,“目的不一致。”今日特别不想说话,但杨景修也极为聪明,一下子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没错,左子璋背后的 人,想要同时除掉阿澜和白家,朕不允。” 杨景修在屋内缓缓的踱步,脸色沉了下来,露出了帝王的威严。 “朕虽然已经登基七年,但这天下并非完全在朕的掌控之下,爱卿可明白。” 楚青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想杀掉阿澜,一是逼大哥和朕离心,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杨景修叹了口气。 “肃亲王又不止这一个儿子。” “是,大哥不止这一个儿子,但嫡子只有这一个。大哥出身不高,更怕遭到忌惮,娶的只是一个翰林的女儿。但他封王后的侧妃,是吴家旁支的女儿。” “若阿澜死了,按照身份,自然便是立她的儿子为世子。” 言尽于此,楚青钺还有什么不明白,到时候,肃亲王府有一半姓吴了。 “一开始,朕以为这局棋,真的只是为了削藩,或者给大哥敲个警钟,但没想到,他们是起了一箭双雕的心思。” “白家!” “对!白家是七年前二哥扶植起来的粮商,按理说的确该拔去了,但白起瑞此人,识趣懂进退,在西北一带名声极好,而且,对朕来说,他不过是个小人物,只要他能忠于大周,朕能容的下他。” “就是此时,朕发现了一处蹊跷。”他定定的看着楚青钺。 “他们将白家拉入局中,杀白贤,嫁祸阮家,想逼白起瑞交出手里的东西。说实话,只要不中饱私囊,谁掌管着西北的粮道,朕都不在意。” “但他们在意!”这一切与楚青钺和叶怀昭之前的推断重合。 “是,当朕坐在这个位置上,看的更远之后,朕想起曾经有一人对朕说过,为人君者,要有容纳天下的度量,要善用以天下为先的官员,要以百姓的利益为先。” 杨景修的嘴角微微挑起,眼神中露出一丝怀念。 楚青钺眼神一冷,皇帝话中的人应当是叶怀昭,但是你有什么资格去想他。 “左子璋是朕的臣子、是大哥的府兵,但背后却另有其人。” “陛下是想说天音阁还是吴家?” 杨景修对楚青钺如此直接,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左子珏是朕的人,他查到一件事情,那个孩子,在他们老家被誉为神童的孩子,其身世很是可疑。” “哦?”楚青钺之前的确想不通左子珏为何要利用左明玉去杀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并不是堂弟的遗腹子,而是从外面抱来的。”杨景修转身回来,看着楚青钺。 “这个孩子,很有可能是北戎人!” 楚青钺猛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年轻的帝王。 杨景修的脸色也出奇的严肃,“这也是我亲自见你的原因。” “一个北戎孩子自小被送进中原,养在官宦之家,此事非同小可。”杨景修眉头紧紧皱着:“朕还在查,看这背后目的究竟如何。” “养在官宦之家、拜名师、十年之后科举入仕,或者进入军营。”楚青钺的脸色也出奇的沉重。 “他们的原本的计划便是,在天字一号房杀死阿澜,嫁祸给白起瑞。因为他们早已探知白起瑞就藏身在云来客栈。阿檀和那死者共用身份一事,你已知晓,但那人对阿檀并没有防备,被阿檀下了毒,杀死在客栈中,又引走了世子,为你所救。” 说完微微的笑了笑:“没想到白起瑞和阮即安也阴差阳错的被你带回了府中,他们一时下不了手。” 楚青钺回过神来。 “陛下是借我的手,除掉吴家的爪牙。” 杨景修笑了起来,又是一派温和仁爱的样子。 “爱卿说笑了,爱卿料事如神,亲自破获了左子璋知法犯法,纵子行凶一事。” “真是一只狐狸。”楚青钺心中暗暗骂道。 杨景修上位,离不开身后巨富的吴家,但如今,两者之间出现了分歧。帝王想要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吴家却另有野心。年轻的帝王羽翼未丰,不敢与吴家正面对抗,便利用自己的棋子将水搅浑,再拉自己这个不怕得罪人的人入局,去收拾吴家的势力。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第四十五章 算盘 虽然心中憋屈,但楚青钺不得不按照杨景修安排的剧本走。 年轻的帝王在他面前不惜承认那臭名昭着的天音阁幕后之人便是吴家,当然他也脱不了干系,便是笃定楚青钺不会说出去,甚至他笃定,楚青钺会帮他剪掉吴家的一些羽翼,因为楚青钺不敢赌。 左子璋带回来的孩子,究竟是不是北戎人现在不得而知,但若真是从小安插在朝中甚至军中,十年、二十年后,将是巨大的隐患。他们楚家镇守北疆已经好几代人,将整个防线守的如铁桶一般,哪怕父亲重伤起不了床,也没有给北戎人可乘之机。但若是北戎从内部瓦解,那真是防不胜防。所以他没有选择,在此事上和杨景修必须站在一致的立场,但是心中那股憋屈的火,却无处可撒。 “哟,怎么了?被喜欢的姑娘拒绝了吗?”叶怀昭放下手中的账册,看着一身戾气的楚青钺打趣道。 楚青钺瞪了他一眼,一屁股坐了下来,满脸都写着别惹我。 叶怀昭第一次看见楚青钺吃瘪的模样,觉得有些新奇。 “楚二,到底怎么了?说来听听。” “被人算计了!”楚青钺没好气的说道。 “谁这么厉害,敢算计楚二公子。”说完噗呲一笑。“算计成功了还没有被打。”他神色微微的变了变,有些迟疑的说道:“莫不是那位?”说着指了指头顶。 楚青钺翻着白眼斜了他一眼,算是承认了。 叶怀昭仔细想了想,也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他和吴家有分歧,利用你对付吴家人?” 看叶怀昭对那人了若指掌的样子,想起两人之前的暧昧不清的流言,他更加气闷了。 “哼!” 叶怀昭心中却没有想那么多,面上露出了探究的神色。 “左子珏是他的人?那个小童,究竟是谁的孩子,居然会让他设计杀害?” 楚青钺的面色有些严肃:“他说那个孩子可能是个北戎人。” “北戎人!”叶怀昭惊讶的连笔都差点掉了。 “可是?”他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左子璋就算不是他的亲信,但应当也是吴家人的吧。”为何居然家中藏着一个外族的孩子,还花费心力去栽培。 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变,看着楚青钺。“若他说的是真的,那…” “吴家。”他摇了摇头,“不至于。” “吴家安身立命的根本,便是他。里通外敌,这不可能!” “所以他不仅算计了我,还打算和我一起查,通敌之人到底是谁。“叶怀昭发现楚二的神情中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委屈,心不由得更加软了几分。 “其实,你也可以算计算计他的。”叶怀昭轻轻的眨了眨眼睛。 “啊?”楚青钺有些狐疑的看着他。 “他想用你做刀,去对付跟他某些意见不一致的吴家,那么你就用他做盾,去挡住那些射在你身上的箭.” “如何去挡!” “你说的没错,从国之大义上来说,你和他的立场是一致的。” “其实从七年前起,国库空虚,支撑不了军费,所以裁军也好、缩减军费也好、甚至想要将镇北防线的军政分离开来,都是基于这个原因。他就算是再怎么节省,励精图治,前朝留下的烂摊子不是短短七年就能收拾干净的。他在你面前坦承,便是想得到你们楚家鼎立的支持,你此时不要好处,还待什么时候?” 楚青钺被他一席话说的醍醐灌顶,对啊,不能白干活啊。 叶怀昭笑了起来,眼神中有些明亮的狡黠。“你直接要钱,不说他拿不出来,就是吴家,牢牢的把持着户部,不可能给你。” 楚青钺有些疑惑的说道,“那我如何?” “你保下白阮二人,便是将西北的粮道握在自己的手中,更何况,他本来就是想借你的手从吴家手上救下他们。” 叶怀昭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你救下了大皇子的世子,想必其中的猫腻很快便会传入他耳中,吴家想要借他之手掌握西北,以后便是痴人说梦。由他出面,亲自给白起瑞致歉,既博得一个好名声,又可化解此次的风波。白起瑞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帮他的人是你,以后定然跟楚家军的关系更加密切。” 他分析的头头是道,楚青钺心中不由得暗暗咋舌,幸好这人不热衷政事,否则觉得是让楚家军头疼的文臣。 “我明白了。”楚青钺一点就透,心中已经想好了决策。 “对了,他来见我,坦承了他和天音阁有关。”说完仔细的留意着叶怀昭的表情,他想看到他落寞、失望、伤心的神色,却又觉得自己残忍。然而出乎他的意外,叶怀昭神色却极其平淡。 “那你我之前的推断就没错了,天音阁虽然为他所用,但他并不能掌控它。不过,这不正好。”叶怀昭又露出了那种狡黠的笑容,“你可以名正言顺的问他要东西了。” “要什么?”楚青钺看他 叶怀昭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那剩下的紫云首饰啊,你忘了吗?” “如果我没记错,还有两样在天音阁手上。” 楚青钺回想了一下,的确,虽然最终他和端睿公主以及窦则颖达成协议,大部分的紫云首饰在他手上,但窦家和林家的,却被天音阁的人拿走了。 “虽然不我不知道整套首饰中藏着什么,但我肯定,里面一定有东西,实在不行,你拿去卖了也值些钱。” “对啊,说不定里面真有藏宝图呢。” 这东西不算贵重,相信皇帝不会吝啬,但他心中高兴,叶怀昭在帮他算计皇帝。 楚青钺笑了起来,问道:“你那边如何?” 叶怀昭的笑意冷了下来,“西北这块地,吴家想要、张天师想要、里面除了粮道还有见不得人的秘密。”他没有回答楚青钺的问题,反而是转移了话题,“你在白起瑞的商队里,安插一些人,去牧山里仔细的看一看,到底里面藏着什么猫腻。” 第46章 只信他 刑部右侍郎左子璋及其子左明玉被楚青钺连夜拿下,并且火速的抄家,查找出大量收受贿赂、包庇罪犯的证据。 左子璋行为不检,与堂弟媳通奸生下一子,后被其子左明玉发现,将连带其幼子在内的一家七口全部毒杀。而左子璋为了包庇其子,将唯一的活口灭口。 富商白贤被人寻仇,死在家中。仇人名唤阿檀,姓氏来历不详,杀死白贤后自尽于云来客栈天字一号房内。 肃亲王接到圣旨,亲自到京城接回儿子,并带着他在皇陵跪了半天,向列祖列宗请罪。请罪完后亲自到白家,以亲王之尊,为白贤送葬,获得民间赞誉无数。 阿檀与白家有旧仇,阿檀便蓄意接近肃亲王世子,挑唆他与白起瑞相争,最终借着世子随从的身份,将白贤杀死,肃亲王了解事情始末后,写了陈情表昭告天下,并亲自登门致歉。但白贤已死,阿檀也已死,世子被拘在皇陵中思过半年以示惩戒。 “彩姨呢?”白小蝶遍寻不着那熟悉的人影,有些失落。旋即又想到自己的父亲的死跟她有关,心中又充斥着恨意。 白起瑞将轮椅滚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胳膊:“已经走了。” “去哪里了?”少女似乎对她的不辞而别很为在意。 “我也不知。”白起瑞想起楚青钺跟他讲述的始末。 “抱歉,杀害你父亲的幕后真凶,还没抓到。”楚青钺干巴巴的跟他解释道。 “是彩姨的弟弟吗?”他比较在意这一点。 楚青钺摇了摇头,“是死在天字一号房中的那人?” 白起瑞想起了之前楚青钺找他画像之事,“引走世子的,才是阿檀。” 楚青钺点了点头,“他们本来是想先杀你父亲,再在客栈中杀掉世子,嫁祸给你。” “但是阿檀悄悄的将世子救走了?”白起瑞的神色很复杂。 真正的原因,楚青钺无法对他们言明,但白起瑞说的没错,阿檀是接到了皇帝的命令,将棋局改写,避免了肃亲王世子和白家同时的覆灭。楚青钺想起户部尚书吴卓见,那个一直笑眯眯和善的老头子,没想到为人如此的狠毒。差点一箭双雕,将西北最大的亲王王位和最大的粮商都收入囊中。看来还得多派人盯着吴家些。 楚青钺对白起瑞点了点头,“若不是你藏的好,可能此刻已经是一具焦尸了。” “多谢大人搭救了。”白起瑞一个长揖倒地。起身后神情严肃的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小刀:“在下有话,要单独跟大人说。” 小刀一动不动,连个眼神都没丢过来。 “他不会走的。”楚青钺轻笑了一声,“皇上单独招我,他都在一旁杵着,生怕皇上忽然刺杀我。” “说吧,不用管他。” 白起瑞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楚青钺。 楚小刀一把抢过,将那半旧的羊皮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确认无误后方才递给楚青钺。 “这是什么?” 白起瑞警惕的看了看窗外。 “没人偷听,小刀功夫很好。” 白起瑞默默的点了点头,有些紧张的说道:“这事,我爹和即安都不知道。” 楚青钺有些不耐烦的眯了眯眼睛。 “定县牧山里,藏着一个秘密。” 楚青钺的眼神仿佛一簇寒光,射向了白起瑞,白起瑞一阵心惊,但很快镇静下来了。 “你听我说!叶怀昭,叶大人,楚大人可熟悉?”他见楚青钺肯定的点头后,神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不管外界传言如何,叶大人绝不是那种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佞臣。” 白起瑞说的很笃定,眼神中也有豁出去的坚定。 “他于我,有再造之恩。” 楚青钺点了点头,“我曾听阮即安说过一些。” “当年朝中之人,借着西北大旱,妄图用鬼神之说,将我白家的东西抢走,其实这也并不是多重要的东西,就是我们白家与妲剌一族的丞相签订盟约的信物。”说着拿出一个金属片给楚青钺看了看。 楚青钺接过,心中却有微妙情愫,七年前,那人是否也像他一样,将这花纹粗糙的信物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总之,他曾经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但明面上,我们却并无联系,大家都只道我们白家是当时的废太子抬上来的,但只有我和即安知道,我们真正的恩人是他。” “七年前的中秋刚过,我收到了一封口信。”他对着楚青钺点了点头,“是的,口信。” “随之带来的还有一些硝石之类的东西。”他指了指羊皮卷,“他让我收到信后,便带绝对可信之人,在这几处,炸毁山道。” 楚青钺想起石明所言,七年前忽然发生了爆炸,他们才得以从山里逃了出来,原来这一切是叶怀昭安排白起瑞做的。 “他还再三叮嘱我,不可靠近,不可好奇,炸完就走。” 白起瑞露出一丝不解的神色,当时,京城宫变的消息还未传开,我接到消息便悄悄的安排人去做了,回来才听到消息,太子弑君篡位,死在宫中。他作为随行之人,也死在了宫中。” 楚青钺虽然昨夜才刚刚见过叶怀昭,但此刻听到白起瑞用哀伤的语气说起时,心中竟然有种闷闷的感觉。 “你从未进去看过?”楚青钺指了指地图。 白起瑞摇了摇头,“我很想去,但都没有。那人极其聪明,他让我做这事,无外乎两个原因。第一是身边无人可信,第二,此事涉及重大秘密。” 楚青钺点了点头,看来叶怀昭没有信错人。他在知道自己死期前,找人带出了口信,白起瑞足够的聪明,完美的完成了他的计划,并且这么多年都守口如瓶。 “那你今日为何告诉我?” “因为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此事事关重大,只可透露给楚青钺。” 楚青钺忽然觉得胸口像是被一记重锤打中,又闷又痛,又酸又胀,里面像有什么东西,随时要冲出胸膛,汹涌而出。 他信任他,芸芸众生,他只信他。 第1章 南疆 在古老的岁月里,南疆宛如一曲悠扬而神秘的乐曲。 在这里,崇山峻岭连绵起伏,墨绿的森林如同巨蟒蜿蜒,古老的树木高耸入云、枝繁叶茂。不知名的小草、诡异的花朵,随意的长在云雾缭绕的山间。奔腾的河流从山间呼啸而下,将这片神秘的土地分割成了一个又一个部族。 有些部族与汉族交好,居住在错落有致的山水之间,而他们能通汉话、允许通婚,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热闹的集市,用兽皮、手工艺品还有一些稀奇的草药,来交换食盐等物品。 但更多的部族却居住在山里,那里有崎岖的山路、还有瘴气作为屏障,那斑斓的花朵下或许就盘踞着一只罕见的毒物,而他们古老又神秘的信仰,更是让他们深居简出,拥有让世人难以理解的行为和能力,关键是,这样的部族还少见,就连滇州的地方官员,都答不上来,在南疆这片土地上,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神秘的部族。 不过常年居住在南疆的汉人,以及行走的客商都知道,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不要吃老人递来的东西,不要玩弄女子的感情。 话虽如此说,但那这世上,多的是人不信邪。 京城一名少年郎,唤做苏起阳,家中经营绸缎生意,颇有资产,但生性贪玩,不务正业。家中祖母为了让其收心,准备提前将多年前便定好的媳妇接进门,岂料苏起阳却在家里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悄悄的跑去了滇州,留书一封,美其名曰游历。 许是江南一带已经去的腻味,又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苏起阳一路南下,滇州一带独特的风俗让其流连忘返,为了躲避家中派来寻人的家丁,他越走越偏,来到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小镇。 与其说是小镇,倒不如说是一个村落。 村子依山而建,错落有致,木头的楼板一踩就会嘎吱作响,就像那些姑娘脚上的铃铛,响在山林深处,也响在了苏起阳的心上。 这里的人生活简朴,男人入山打猎,孩童们采摘一些蘑菇,便可熬制出一锅外面吃不到的鲜美肉汤。苏起阳在篝火边,看着对面那被唤做朗莎的女孩。 皮肤不够白皙,双手也略微粗糙,但跳起舞来,腰肢非常的柔韧,还有那笑声,就跟她脚上手腕上戴的银铃一般清脆。 他是迷路了,在山里走了三天,才被一个过路的男子所救,带到了这里。 朗莎跟着她的婆婆照顾着他的一日三餐。 他痴迷的盯着那在火光边,旋转跳舞的少女,火光温暖而明亮,映照着她的脸庞,她笑着,唱着他听不懂的歌曲,于是他只喝了一杯酒便醉了。 他没有注意到,对面满脸沟壑的老脸上,对他射出了毒蛇一般的光。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他在村落里待了三个月,已经能够简单和村民对话了。 他和朗莎做起了夫妻,无媒苟合的那种。 朗莎没有父母,和婆婆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吵了一架,便将被褥搬到了他的房间。 年轻的女孩身材曼妙,但太过随性。在京城经常出入花楼的苏家公子,时间一久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乐趣,他开始四处走动,盘算要走。 朗莎还是每日笑着,头戴着鲜花,开心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只有她相依为命的婆婆,靠在门板上,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朗莎哭的梨花带雨,抓着他的袖子不松手。 苏起阳有些不耐烦了,那些花楼的女子,哪怕再痴缠,也不过是想多要些银钱。他将身上带着的银票,分了一半递给婆婆。 “我要先回家一趟,等我回去了再来接你。”他一边哄着朗莎,一边将她的手指缓缓的掰开。 朗莎一边哭着,一边说着什么,可惜说的太快太复杂,他一句都听不懂。一直冷眼旁观的婆婆走上前来,伸出一双满是皱纹的手,指甲和皱纹里都是乌黑色,看的人直倒胃口。她将朗莎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低声说了几句话,朗莎渐渐的止住了哭声。 “等你半年。”朗莎连比带划的说着,苏起阳终于松了口气,轻轻的为她擦去了眼泪。 旁边的婆婆端来了一碗汤,朗莎递给了他,“送行的,喝了就走吧。记得回来。”最后一句话出口时,朗莎已经停止了流泪。 “故事的结局当然如各位所料一般,那少年一去并未回头,他一路游玩,慢悠悠的回到京城,刚好距他离开朗莎半年,家里一再催促,他躲不过去,只能回家成亲,却不料在成亲当夜,忽然口吐鲜血,随之吐出来的还有几条虫子,短短几日,整个人面色灰败,形如枯槁。苏家人急坏了,也是幸好,他们与滇州的知府陆大人关系不错,陆大人看过情况,便连夜带着苏公子赶往滇州,这毒啊,京城没的医,还是得回南疆去找高人。” 周围的人唏嘘一片,骂朗莎恶毒的有,更多的是骂苏家公子始乱终弃。 “南疆众多高人,都说这毒虽然简单,但得找到下毒之人,分清几种毒的先后顺序。可惜苏公子已经神志不清,或者说他根本没准备回去找朗莎,一个月后,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那讲故事的人卖了个关子,慢条斯理的喝了一盏茶,周围的人催促一片。 “幸好啊,陆大人寻到了一位真正的高人,一位南疆深山里的巫医,还是一族的族长。为苏公子解了毒,但是啊,苏公子此生啊,怕是再也辜负不了别的女人咯。” “该!该。” 周围有人奇道:“这次听说南疆那边来了一些部族的首领,会不会也将这个高人带来了?” “也许吧,不过啊,奉劝你们看到南疆来的人,离的远一些,别乱说话,南疆来的女子,再好看,也别动歪心思,否则啊,就跟那苏公子一样,一摊烂肉似的躺床上。” 第2章 偷袭 楚青钺将在茶楼上听来这段故事当做趣事一般讲给了叶怀昭听,岂料叶怀昭听后竟然严肃的点了点头。 “楚二,这告诫是真的,南疆出巫师,年纪越大的越可怕,那个婆婆给那苏公子喝的,也不是什么毒药,而是蛊虫。”他想了想,指了指楚青钺的怀中,“不过你身上带着冥虫,那些蛊虫应当进不了你的身。” 楚青钺皱着眉头,很不喜欢的样子。 “可惜鹤云那些书,没有带出来,我记得里面便有关于蛊虫的内容,当时看了之后茅塞顿开,这蛊虫啊,其实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神乎其神。” “那苏公子,喝下去的那碗送行酒里,应当有一些虫卵,进入苏公子的身体后,适宜的温度让其慢慢的长大。” 楚青钺和楚小刀忽然觉得身体里面有些发痒。 “等到了一定的时间,那些虫子便长大了,便会以内脏、血肉为食,一点一点的啃食掉。” 楚青钺打断了他的描述,“那若他在约定时间回去,又如何得解呢?” “自然是将那些虫子杀死,人便没事了啊?” 叶怀昭回答的理所当然。“我认为,大部分的时候,那些巫术都是故弄玄虚,什么要你的生辰八字啊、头发、指甲和血之类的。不过是为了增加心里的恐惧,其实最本质的,就是下了毒。” 关于这点,楚青钺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对!北戎有些部族,也特别的笃信巫术。但若那些巫师,真有通天彻地的本领,那又何必牺牲那么多的人去打战,直接将对方的将领、君王咒死好了,还有你看那张天师,说的神通广大,其实不过也就是装神弄鬼。” 说到张天师,叶怀昭的脸色有些变了。“此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他摇了摇头,“他是天音阁中人,起初我以为他只是在陛下身边,为三殿下助力,但现在看来,他另有目的。” 楚青钺忽然伸出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按在了叶怀昭的眉心上:“别想那么多。” 叶怀昭有些好气的将他的手拂开。 “你说南疆那边来了使者,不知可有景和的消息,也不知道他那滇州王当的如何了。” “并无特别消息传来,想来便是好消息。” 叶怀昭低下了头,是啊,他还操心那么多干什么呢,总归也没几个月了。 “明日那南疆的使团就要抵达京城了。” “南疆的使团?”叶怀昭有些好奇,南疆不是历来是部族众多,很难管理嘛。 “你那个好友陆展云倒是个人才,任滇州知府这几年,明里暗里的扶植出了一个西林族,他们的族长很有些本事,喏,就是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个故事中,救了苏家公子的那个巫医。” “巫医,还是族长?”叶怀昭飞快的走到书架上,翻出了一本书。 “西林,怪不得听上去有些耳熟,我爹在南疆任职的时候提到过,这个族一直生活在雪山下面,从不与外族通婚,善用毒,族长有异能,能沟通鸟兽。”叶怀昭指着一页让楚青钺看,不过上面记载的也仅仅是寥寥数笔。 楚青钺接过,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 “哎,你看这个。”楚青钺指着旁边画着的一个类似太阳的图案。 叶怀昭看见后,也皱起了眉头。“这跟我那铜镜上,图形好像是一样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两人能隔着七年时间相见,便是因为楚青钺捡到了叶怀昭那枚铜镜,而这个铜镜,上面的花纹,居然跟西林族有关。 “放心,明日来了,我便去好好的打探一番。” 叶怀昭点了点头,“他很喜欢收集一些南疆的小玩意,或许这便是其中之一,并没有特别之处。” 楚青钺想起,捡到铜镜那夜做的梦,一个背对着他的人,当着小小叶怀昭的面,将那铜镜底端拔出,刺进了自己的心上,他有些迟疑的问道:“你可有记忆,伯父和这铜镜相关的?” 叶怀昭缓缓的摇了摇头,“那时候,我发了一场高热,醒来时便被接到了宫中,我爹离开前后的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 楚青钺看他脸色,明显有些憔悴,心中不忍,便转移了话题。 “这很简单,等他来了,我会一会便是。”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屋外小刀的示警声。 有人来了,会是谁,跑到叶家这座荒宅里来。 烛光变得晃动模糊,叶怀昭的身影也开始慢慢变淡变得飘忽,楚青钺心中一急,伸出手去,却连一片衣袖都没有握住。屋外传来了打斗声,楚青钺眼睁睁的看着叶怀昭消失后,视野变得一片漆黑。 来人的武功不低,甚至还压了小刀一头。 楚青钺打开门,便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微微一闪,让了过去,随后便听到了金属落地的声音。 一个很轻的声音落在他旁边,是小剑。 “有两个人,一个已经跑走了,我没追。”他迟疑了下,“剩下的这个人,功夫在我和小刀之上,现在更像是在探小刀的底。” “你们之前都没发现?” 小剑有些惭愧的说道:“他们跨入这个小院的时候,我们才发现的。” 西边传来一声鸟叫声,跟小刀缠斗的人忽然加快了攻势,招式变得凌厉 了起来,楚青钺虽然眼睛不能看见,但从风声中都听出了端倪。 趁着小刀露出破绽,那人扔出一把暗器,返身便跑。两个纵身,便已在墙外。 “别追了。”楚青钺让小剑捡起那暗器,凑到鼻尖闻了闻,有一股独特的味道,闻起来,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闻过。 “二公子。”小刀也跑了过来。 “这人功夫古怪的很,我看不出来来路。”小刀很久没有这种被人压着打的感觉了,有些惭愧也有些兴奋。 “他们的武器,应当也很特别”小剑补充了一句。 “他们拿的刀,就是最普通的,随处可以买到的。但明显不是他们常用的,用起来很不顺手。” 楚青钺没有说话,往外走去。 第3章 使者 宣,南疆西林族长西林顿格觐见!”宣旨太监的声音从上首传来,朝堂上的众人都有些好奇,这最近在南疆声名鹊起的族长兼大巫究竟是什么模样的人。 楚青钺站在队伍中间偏后的位置,却比前面的臣子都要高出一大截,而且站姿挺拔,更是衬托的周围清瘦的大人们跟一个个的鹌鹑样。他想起了鹤云,当年也是如此,以巫医的身份进入中原皇室,却不料引发了一段爱恨痴缠,导致中原战乱数十年,生灵涂炭。楚青钺心里恶趣味的猜测着,这次也是使者以巫医的身份入京,而上面那位,也好男色,不知是不是冥冥中注定呢?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不紧不慢、不轻不重,为首的人功夫不低,也没有刻意的压制。 他的鼻翼微微的动了动,闻到了一股微妙的气味。有点腥又有点香,味道极其的淡,他微微的眯了眯眼睛,正好看到南疆使者从他身边走过。 为首的黑衣黑袍黑靴,黑的有些玄妙。 楚青钺心里一哂,这种款式的美男子,充满神秘、功夫高强、喜怒莫测,一看就是棘手的,也不知以上面那位的手腕,能不能拿捏的住。更何况,这人,昨夜刚到京城,就夜探前朝佞臣叶家的旧宅。 楚青钺浑然不觉自己心中编排南疆使者与当今圣上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 “草民西林顿格率西林部族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西林顿格说汉话的语气非常奇怪,一字一蹦的,某些音节咬的特别清楚。他没有按照大周的礼仪下跪,而是右手捂住心脏,低头颔首。 坐在上首的帝王也没有在意,“平身。” 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西林族长这些年来,为南疆的安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此次又远道而来,辛苦了。” 新林顿格再次颔首,“愉快合作。” 上面响起了一声轻笑声,“好,希望我们以后能更好的合作,愉快合作。” 新林顿格没有说话,而是行了个礼。 楚青钺的个子鹤立鸡群,越过众多臣子的头顶,也能看到那站在前方的使臣,那穿着黑袍的背影不算高大,但他确定,这人就是昨夜夜探叶怀昭府上的人,听声音这人不算年轻了,难道是叶父的旧识,那便不足为奇了。 “京城与南疆风俗迥异,族长可多做停留,有什么喜欢的,都可以带回去。” 年轻的帝王一贯善解人意,知道西林族长汉话说的不利索,自己也不咬文嚼字,尽量用最简单的话语表示着欢迎。 “会去的。” “陆大人,一定要将西林族长照顾好。” “微臣遵旨。” “族长为南疆的稳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朕代替南疆的百姓谢谢你!” “这是草民该做的。”西林顿格的语气有些生硬。 “陆大人,平定南疆暴乱,你和西林族长都居功至伟。” “南疆暴乱?”楚青钺心中暗自揣测,好像是在他中毒那段时间,今年春猎,陆展云回京述职,想来就是关于解决南疆暴乱的事情的。 陆展云行了礼,站在西林顿格旁边,“启禀陛下,南疆部族不通教化,幸好有西林族长深明大义,从中斡旋,压制了他们的毒物,让我们的士兵减少了大半的伤亡,还有滇州王以郡王之尊,率领府兵,拼死抵抗。” 杨景修坐在上首,愉悦的说道:“朕这个四弟啊,也长成一个好男儿了。” 陆展云没有答话,天家父子兄弟,感情最为微妙,容不得外臣插嘴。 “朕和老四,已经好些年都没有见面了,听闻他出息了,朕心甚慰啊。” “对了,听闻西林族长医术也是一绝,不知可否与御医交流一二。” “陛下,我们的巫术,与你们的不一样,说出来,就不灵了。”西林顿格自以为幽默的说道,陆展云在一旁笑了起来。 “陛下,西林族长太过谦虚了,他的医术,在整个南疆,无人能出其右。” “甚好!楚爱卿!” 楚青钺没想到自己被皇帝忽然点名,赶紧站了出来,看来长的太高也不是好事,皇帝在上面一眼就看见他了。 “楚爱卿,乃是我大周国家栋梁,但去年被歹人所害,身中奇毒,御医们都只能压制不能根除,不知西林族长,能否为其诊治一番。” 站在最前面的黑袍男人回过头来,正好接住那年轻男子锐利的眼神。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明白都已认出了彼此。 身着黑袍的西林族长,面部极其瘦削,颧骨高高的隆起,鼻梁也特别的突出,衬托的眼神分外锐利。他的法令纹尤其的深,一看便已经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了。左边耳朵戴着一个很大的银色耳环,肤色不白不黑,左脸颊上有一片刺青,一直蔓延到耳后,看上去像是某种花草。其他人不像楚青钺的目力那般好,只觉得此人面相诡异,不由得心里深深的吸了口气,再加上之前关于南疆巫术的一些传闻,都有些犯怵。楚青钺却只是觉得好奇的注视着这人,这人打扮虽然奇怪,但年轻的时候,定然是一个美男子。 “也不急在一时,”上首的皇帝温和的声音又传了下来,“今晚,朕将设宴为西林族长接风。” 西林顿格转回了身子,对着上首再行一礼。“陛下,我西林一族,代表南疆十三个部族,为陛下献上一份尊贵的礼物。” 说完示意身后站着的人揭开一直捧在手上的黑布。 只见盒子中盛放着一截两指宽,手掌长的,人参一样的东西。 “此乃我们神山下的神草,沐浴日月精华,日夜受到雪山女神的祝福。我率领南疆十三部族的大巫,为陛下祈祷了百日。”西林顿格沉默了一下,像在是回想接下来该如何说。 “此物确有奇效,必要时可保住心脉,做救命之用。”陆展云在一旁说道。 “赏!” 第4章 交锋 给南疆使者的接风晚宴,楚青钺借口身体抱恙,并没有出席,但还是听闻那西林族长,酒量惊人,一个人将宴会上前来敬酒的臣子都喝趴下了,还不见醉意。 楚青钺嘴角勾起一丝笑容,看来此人本事还不小。 刚吃过早饭,门便被扣响,小剑咬着包子翻着白眼说道:“我赌一个包子,又是王小虎,开口就是大人不好了。” 小刀摇了摇头,伸手比了个二,表示自己赌两个包子。 门打开,却不是大理寺的衙役,而是穿着一身黑袍,脸上刺青的西林顿格。 凑近看,那脸上的刺青呈蓝紫色,好像是一朵花。大周都极其注重自己的发肤,除了囚犯,没有在脸上刺青的,所以这一个大男人,脸上刺着一朵花,还戴着一个大的圆形耳环,看上去特别的怪异。 那人用生硬的汉话说道:“我找楚青钺。” 楚青钺站在门里,看着穿着一身宽大黑袍,打扮怪异的西林顿格,还有身后站着的同样怪异的高个子青年。 “我儿子,西林慕。” 身后的同样一身黑的高个子青年,跟西林顿格长的有几分相似,但面色更黑一些,且脸上没有刺青,闻言对着楚青钺点了点头。 “你是那晚跟我打架的人!”楚小刀站在楚青钺身边,定定的盯着西林慕,语气不善的说道。 楚青钺拍了拍他放在刀鞘上,做好防备的手。 那青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不打不相识。”西林顿格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说道。 楚青钺看着他:“你们为何出现在那。” 西林顿格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那是罪臣的宅子,你又为何在那?”他的眼神犀利,仿佛想要看清眼前人的伪装。 “我在那,自然有我的理由,倒是你,刚到京城,就出现在叶府,到底有何意图。” 西林顿格笑了一笑。 “叶继南是我故交,而且还欠着我东西,我到他府上看一看又如何?”西林顿格回答的理所当然,脸上也带着一丝邪气的笑容。 “哦?你没看见封条?” “天黑,没看见。”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我也不识字。” “你们的字。” 楚青钺直觉他在撒谎,但也没有拆穿他。 “不知族长,上门所为何事?” “你们皇帝,让我给你看病。”说完便向着楚青钺的手掌,猛的伸手。 小刀小剑自他们出现便一直对他们有所防备,看他出手,毫不犹豫的用刀挡在了楚青钺的身前,西林顿格身法很快,微微一侧身便躲开了小刀的攻击,他没有用武器,只是徒手与小刀过着招。 身后的少年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父子两人用他们听不懂的话交流了两句。 在场的人都看出小刀不是西林顿格的对手,他与小刀动手,不过是为了指点身后的儿子功夫。 “好了,停下吧。”楚青钺看小刀在那人的戏弄下越来越气,章法都快乱了,出声道。 “西林族长,里边请?” 西林顿格停了下来,用生硬的汉话对身后的儿子说道:“他力气大,你得侧着打。” 楚青钺微微一顿,小刀的刀法刚猛无敌,又是上过战场的,更是多了几分杀气,武功自古唯快不破,再配合上小刀天生大力,若是内力功夫都差不多的情况下,你若与他正面大,的确取不了多少好处。但小刀用的刀法大开大合,去的时候势如破竹,但收的时候却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此人所言的意思,便是点明了小刀的破绽所在,让年轻人避开他出刀的锋芒,在行进攻。虽然他汉话不甚标准,但此刻在场的人都已经听明白了,楚青钺微微对他多了些好感,只因他此话是用汉话说的,而不是用他们自己的语言,此举做的颇为坦荡。 “多谢。”他替小刀道了声谢。 他将人引到屋内,墙上挂满了兵器,西林慕的目光自进屋便被吸引走了。 “你随意看吧。”说完坦荡的将手腕伸到了西林顿格面前。 那带着几分邪气的男人伸出两根指头,捏住了他的脉门,面色渐渐的变得凝重起来。 “谁下的毒?” 楚青钺摇了摇头。 西林顿格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你这毒,来自南疆。” 楚青钺身上的毒,唤作游丝,中毒之人气若游丝,提不起一丝真气,传闻是出自天音阁。但白芨白芷为他把脉之后,都说此毒有些蹊跷。按照配置毒药的人的歹毒心思,中此毒之人,其情况怕是比楚青钺艰难万分。 “你这毒,有多久了?” “一年了。”楚青钺淡淡的回答。 “奇怪!”西林顿格摸了摸下巴,眉头紧紧的皱起。 “如果我没猜错,你中的毒,在南疆也失传了上百年,但。”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此毒炼制非常不易,没道理,你还能活着走路啊。” 小剑对他的措辞非常不爽,楚青钺却不甚在意。 “曾经有郎中,认为这毒药或许是减了量,所以没有实现它预期的效果。” 西林族长摆了摆手,“不会!你中的这毒,只需一点,浸入血液,随着血液便会流遍全身,快则半日,慢则半月,都会让你真气尽失。” 楚青钺一愣,“也就是说,我只要中了此毒,不管多少,失去武功都是早晚问题。” 对方点了点头。 “你说这药在南疆都已经失传?”楚青钺想到了鹤云,那个集医毒一身的巫师。 “配方善在,但几百年前,南疆一些部族,遭遇灭族之灾,大火整整焚烧了三天三夜,有些地方寸草不生,其中便包括某些药。” 他说的应当便是灭了鹤云全族的那场战争,但既然那时候,药材已经毁掉了,自己中的毒又是从哪里来的。 “想必是你中的此毒,里面有人加了一部分的东西。”西林顿格想了想,“没错,加了东西,压制了一部分毒性。” “公子?此人好生邪气。”小剑将人送走后说道。 楚青钺按住怀中不停动弹的冥虫,“可不,一边给我治病,一边给我下毒。” 第5章 下毒 怀昭,这多起中毒事件?你怎么看?” 叶怀昭正在走神,想着那夜楚青钺为何突然消失,冷不防被太子点名。林雪岚看他在一旁走神,嗤笑了一声。 “太过巧合,一定便是人为。” 韩承钰也点了点头,“吏部、兵部、刑部,还有工部,最近都风声鹤唳的。都有官员突然中毒死了在家中。”他顿了一下,“还几乎都是我们的人。” “怀昭,你可当心一些,户部还没人出事,说不定下个就是你!”林雪岚打趣道。 “他带着那条恶犬,估计投毒不易。”太子皱眉说道。 “大理寺和刑部可查出什么眉目来了?” 林雪岚揉了揉脖子,“我已经连着审了十二个时辰了,吏部的刘大人,年老却风流,妻妾子嗣众多,但你若说谁会下毒,我还真看不出来。而工部的鲁老头,更是一个老学究,家人都在外地,自己家中就是几个老仆人,我溜进去投毒的可能性都比他们大,还有那兵部的员外郎,毒发之时刚开完朝会,下毒的难不成是那兵部的官员?” “也不无可能!” 林雪岚摊手“不可能,当时兵部尚书将所有在场的人全部扣下,并着人到大理寺报案,在场的十余人身上,身上都干干净净,没有毒药的影子。” “中的毒可是一样?”叶怀昭问道。 “一样!但目前还不知道到底是何毒!”林雪岚说道。“太医院的那班老头子都看不出来,只说毒是服食的。” “我这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林雪岚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几百人的笔录,我熬夜看完的。” “雪岚,辛苦了。”太子喝了一口茶,随口安慰道。 韩承钰敲了敲桌子,“我再给你多派一些人手,你再仔细的查查,重点查可以经手饮食的下人丫鬟,肯定能发现端倪。” 叶怀昭凝视着手中的茶杯,“若毒不是在家中所下呢?” 林雪岚摇了摇头,“怀昭,你有所不知,这些人都属于不同的衙门,官位高的,比如刘大人,有带着自己家仆负责饮食,而兵部和工部的这两位,对吃食都没有讲究,吃的和的都是衙门提供的,我早就验过了,并无毒药的痕迹。” 叶怀昭想起自己在户部,外面的值房里一直放着茶水,除了特别讲究的吴侍郎,他们一般都直接取用。而张天佑张大人,也和他们一样,都是用的衙门的茶汤。当时张大师中毒死在家中之后,家眷和下人也曾被关押起来,严查了一番,但并未发现谁有投毒的动机。 “怀昭,你想到什么?” “我在想张大人。” “张大人死的蹊跷,你怀疑,跟这事也有关系?” 叶怀昭点了点头,“这些死的人,都是站在太子这边的对不对?”他虽然现在被默认为太子党,但太子一派对他还是有所防备,很多核心的机密并未告知于他。 韩承钰点了点头。 “我觉得你应当查一查他们的同僚。” “同僚相处的时间,远比家人更多一些,再则这些人中的毒,并不是立刻就会毒发的。而且,那些粗使小吏,虽然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吃食茶水,但我觉得,若是我,安插人手,定然不会只在如此微末的位置上。” 太子和韩承钰一下子懂了他的意思。太子虽然自年幼就被立为储君,但韩家自小便为他培养人脉,近几年来,随着三殿下的势力越发增大,两人的争斗已经更加明显。几乎每个重要的部门中,都有两派安插的棋子,有一些在明面上,有一些隐藏的极深,但终归是各有布置 。但正如叶怀昭所言,这些人能在六部之中占一席之位,其实已经算是天下学子的典范,不管属于哪一个派别,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若他是执棋之人,宁愿手上的棋子尽是如此,而不会太过依靠那些身份卑微、地位低下的人。 叶怀昭之所以想到这里,是因为他一直怀疑薛迟钟。 此人是他的顶头上司,属于张天佑的下属,为人圆滑世故,就连一贯严厉的张天佑也挑不出多少他的毛病,然而闪电初见此人,便对他抱有莫名的敌意。在再加上后来从楚青钺那得到的消息,薛迟钟此人,以古代的乐器为名,跟柔妃张天师一样,都是天音阁的人。 张天佑临死前,将自己查到一些线索的秘密账本给了他,不仅张家甚至他的书房,都曾被贼子翻过,而张大人临死前究竟查到了什么,他其实并不知晓,但作为频繁出入张天佑值房的薛迟钟,或许一直便在安插在户部,监视他的人。 若是下毒的话,薛迟钟也是有大量的机会。他便不止一次的看见薛迟钟为张天佑倒茶。 但这样一想,叶怀昭深深的觉得有些可怕,从他在楚青钺口中,听到天音阁这个词开始,一直认为是三殿下养的用来排除异己的组织,专职暗杀,并且想当然的认为,里面的人尽是武功高强但是见不得光的人,但现在看来,还是他低估了这个天音阁,这个组织里不仅有探子、杀手、刺客、还有后妃,甚至连最受皇帝宠信的张天师,都是天音阁的人,但最可怕的是。若是如此,天音阁不过是当权者手上杀人的刀而已,但很明显,天音阁不仅如此,因为里面还有朝中大臣。他们有更光明正大的身份、才学和能力,能够掌管一部的事务、处理政事,拥有向高处爬的能力,同时,他们还能光明正大的铲除异己。叶怀昭相信薛迟钟不是个例,像他一样,安插在六部甚至军中,明能处理政事,暗里能投毒害人,还丝毫不被察觉。当真是可怕。 叶怀昭心里不由得有些发冷,自幼一起长大,虽然他自认为并不那么了解杨景修,但此人心思竟然深沉到了如此地步,为了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居然布置了这么大的一盘棋局。 第6章 大巫 戈甲站在墙角的阴影处,穿着一身黑衣,又刻意隐藏着自己的气息,不出声,别人很难注意到那有一个人。 “西林顿格,四十七岁,本是南疆圣山玉灵雪山山脚下的一个部落的小族长,但他这些年居然打败了周围十几个部族的族长,成为了玉灵雪山附近的大巫。” 她顿了一下,用没有多少感情的声音说道:“南疆人迷信巫毒,大巫才是实际的掌权者。” “他成为南疆最为年轻的大巫,势力占据了整个圣山一带,自然引起了南疆其他两位大巫的不满,但此人不仅善于用毒,而且武功高强,心术也不简单,他知道但凭他多在的西林一族,难以对抗两个大的部族,便与朝廷合作,借助朝廷的兵马,以剿灭山匪为名,重创了那两个部族的势力,甚至打到了另一个部族的圣地去了,灭了对方很多的巫师,但他自己也面临着严重的危机,差点被他灭族的东林族,现在躲进了深山,但是派出了不少人对他进行暗杀。” 楚青钺眉头微微皱起,“结仇不少啊!” 戈甲点了点头,“南疆那边我们安插的人手很少,只能查到这些表面消息,不过听起来,他来京城更像是避祸。去年他在陆展云的知府府里待了大半月,疑似受伤了。” 楚青钺对这人有些在意。“他跟滇州王,可有什么交情或者过节?” 若说他与叶怀昭的父亲叶继南有交情,深夜到别人故居拜访,按照这些蛮夷的想法倒也不太意外,但那人的神情,说起叶继南的时候,脸上那丝笑意,却更像是嘲讽。 戈甲摇了摇头,“滇州王虽占据滇州,但并无实权,手中只有几百个府兵。之前东林一族与西林一族冲突最严重的时候,西林顿格躲进了滇州城里,但那时陆知府去了附近村镇巡查,东林大巫追杀的时候,是滇州王带领士兵将其阻拦在城外,死了好几千士兵。,但是没有伤及百姓,后来陆大人才请旨,以剿匪的名义,对东林一族进行剿灭的。” “这东林西林,名字如此相似,可有什么渊源?” “玉灵雪山是他们的圣山,血水在山下融化,形成了一条江—灵江,西林东林两组,都是由分江而居的十几个小部落组成的。” 楚青钺见戈甲这也挖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西林顿格的汉话说的不错。”楚青钺忽然说了一句,戈甲不知他言外之意,没有接话。 “可要属下,再在滇州安插一些人手?” 楚青钺摇了摇头,“胭脂铺那边如何?” “我们盘下了附近的两处店面,平日里一切如常,但里面有两人功夫很高,我们也不敢跟的太近。”戈甲说道:“不过,最近恭亲王府那边的暗卫,不知他跟着的是谁,被杀死在了出城的小树林里,应当是跟踪被发现了。” 楚青钺点了点头,“好的,你们小心一点。” 戈甲的存在,并不是为了刺探什么情报,而是楚家留在京城的眼睛,以免自己身在边疆,却重蹈前朝那些大将军的覆辙。所以戈甲他们特别的低调,楚青钺没有特殊情况,贸然也不动用他们。 戈甲悄然的消失在黑暗中,她带来的信息都是最表面的,稍微打听都能查到的。但楚青钺对西林顿格这人有了一个认知,此人虽然不知目的如何,但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南疆蛮夷。能年纪轻轻打败其他的大巫,实力自然不简单。但他与官府的人结盟,利用官兵打击劲敌,想来心术也不简单。 他与陆展云在春狩时有过一面之缘,此人与叶怀昭之前关系密切,却能在叶怀昭被抄家灭府之时不被牵连,反而连升两级,想来个中内情也不简单。想必是早就已经站队在三殿下一边,有从龙之功。 楚青钺眯了眯眼睛,他算是叶怀昭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叶怀昭出事之日,他不在京城,远赴滇州,也不知与叶怀昭的处境有没有关系,若被他查出,定不饶他。 他摸了摸藏在怀中的盒子,里面的冥虫已经安静了下来。 冥虫非常的懒,每月仅醒来一次,每次醒来,楚青钺便按照叶怀昭教他的,以指间的血喂养它。那小虫子初看时恐惧恶心,但相处日久,便觉出几分可爱来。 对于将一只虫子揣在身上,他起初是非常膈应的,与其说是是想依仗它避毒,倒不如说此物像是一个证据,证明他跟叶怀昭在地宫中那彼此依靠、彼此扶持、彼此交托后背的那三日。而这小东西,也乖觉的很,除了在杨景韬中毒被唤醒时,一直安静的待在盒子里。只有早上,那西林顿格走时,那虫子忽然醒了过来,而且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楚青钺顿时心生警惕。 待他走后,他将冥虫给放了出来,强忍着那只硕大的黑色硬壳虫子,那七八只毛茸茸的小爪子,从他手上沿着胳膊,一直爬啊爬,爬到了脖子上,又爬到脸上。 幸好楚青钺本人,一贯都冷着脸,面无表情,否则肯定是精彩纷呈, 看小刀小剑那一脸强忍着惊讶、恶心、还强忍着动手的复杂表情,他都知道,此时看上去颇为诡异。 鼻腔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一直连接到脑中。楚青钺微微皱眉,但疼痛转瞬即逝。 小剑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它..它…它。” 小刀看他已经语无伦次,接上了话:“他从你鼻子里拽了个东西,吃掉了,芝麻大一点,白的!” 他知道西林顿格给他下了毒,但他自己并无任何感觉,若不是这冥虫提醒,怕是已经着了道。 小刀的眼神变得锐利,“我一直盯着他的!他怎么下的毒?”他答应过公子,一定保护好二公子,但楚青钺却三番四次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这次更是被当众下毒。 楚青钺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想来是通过呼吸,我自己吸进去的。” 第七章 失窃 “大人!不好了!”后门被砸的砰砰的响,那熟悉的带着七分惊恐、三分兴奋的声音响了起来,这熟悉的节奏虽迟但到。 小刀小剑对视了一眼,小剑一个闪身,已经到了门边,王小虎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差点摔了一个大马趴。 王小虎一个趔趄,稳住了身型,“少卿大人!不好了。” “何事?”楚青钺问道 “谁又死了?”小剑同时好奇的出声。 王小虎白了小剑一眼,眼神有些哀怨。 “没人死,但是东西丢了。” “东西丢了?也找我们公子?”小剑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这不应该去找皇城卫吗?他们最擅长帮人抓跑掉的猫狗和找东西了?” 王小虎摇了摇头,“南疆使臣,送上京的贡品,被偷走了?” 楚青钺看了他一眼,“那个长的像跟棒槌一样的东西?” 王小虎有些无语的看了他一眼:“那只是其中一部分,那是单独呈献给陛下的,被收入了内库。” 他面上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嘲讽,“说实话,这些南蛮子,真是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的都是些药材,大人也知道,这些南蛮子,最善于的就是使阴招,他们送来的东西,被被暂时放在驿馆里,由我们大理寺和太医院查证后才敢接收入库。”说完哀怨的看了他一眼,“本来这个差事,该是左子璋的,但现在人已经自裁在狱中了,陛下便将差事给了我们。” “大理寺不是查大案要案的吗?怎么还管这个?”小剑充满了好奇。 王小虎努了努嘴,“黄大人说,要防患于未然,毕竟这是第一次,遇到南疆使臣上京。”他耸了耸肩,“虽然已经历经了两个朝代,但毕竟中原皇族对南疆有些部族有灭族之仇。” 这理由倒是说的过去,楚青钺边走边询问道。“谁负责守卫?丢了什么?” “是皇城卫的人,由吴统领负责调派。”王小虎迟疑了下,“具体的防务,等会大人可以问他。” 吴少谦是当今皇上的亲舅舅,黄正启这个老狐狸,生怕得罪他,于是赶紧派王小虎来请楚青钺。 “都丢了些什么?” 王小虎摊了摊手,“我听了一些,大约都是些奇珍草药之类的。”他压低了声音,“正是因为都不值什么钱,完全没想到有人来偷,所以…” 楚青钺到的时候,吴少谦、黄正启还有内监喜公公都已经在那了。吴少谦脸色发黑,显然有些挂不住了。 “这是礼品清单。”喜公公恭敬的将东西递给了楚青钺。 楚青钺接过东西,瞟了一眼,发现的确如王小虎所言,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便颔首踏入了摆放贡品箱子的房间。 房间内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户,开在离地面八尺高的地方,就算是个幼童,也很难从哪进入。 一名穿着皇城卫的卫队长,脸上红肿,像是一个巴掌印子。他低着头对楚青钺说道:“进出这间库房,只有这一道门,我们从接到任务开始,一直派了人轮班值守,每班六人,每两个时辰,交接一次班,从未离开门口半步。至于院门口,也有六人值守,另外还有一队十二人,分成两组,在附近巡视。” 他的声音有些委屈,“所有负责守卫的人,现在全部在隔壁院子里,吴大人和黄大人已经着人分别单独审问,他们都证实,没有玩忽职守,而这间库房,也并无人进出过。” 楚青钺点了点头,看了看那单子,迈步进了屋内。 屋子中间六个大箱子,封条被揭开,显然是查验过。 “这六个大箱子,装的都是南疆使者进贡的一些药材,我们核对过,大箱子内装的东西都还在。” 屋内的桌子上还摆放着十二个小箱子,都约莫两尺见方,盖子都是打开的。 楚青钺随意的将其打开,“这是一套南疆特色的首饰,纯银打造,东西都在。” “这十二个箱子中,其中有六个箱子里的东西被动过了。”那卫队长指着贴着黄纸的箱子说道。 “这里是丢失的东西,看样子都是一些药材。那族长不知跑哪里去了,他手下的人不会汉话,问了半晌,都不知道丢失的东西,具体是做什么用的。” “陆大人呢?” “陆某到了,见过各位大人。”陆展云爽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随后一道颀长的身影走进了门。“西林族长在南市区游玩,若需要他前来,随时可以传信。” 陆展云已过而立之年,身量虽不及楚青钺,但也算高,身形比吴少谦都要健硕不少,想来是外放当官也没有耽误强身健体,他对这楚青钺微微的行了一礼,接过遗失贡品的单子便解释道。 “这六个大箱子里,都装的是一些南疆特产,这几个略小一点的箱子,装的是一些南疆特有的珍奇药材。”他眉头微微皱了皱:“这丢失的东西,有一只耳坠、药玉、还有这个叮当?药参、翠玉果、乌木?” “这都是些什么?” “耳坠应当是南疆独特的一套饰品中的。”他指着盒子里面有一套古朴精致的银饰,“药玉就只是普通的玉,用草药泡的,戴着可以驱虫,药参是一种特产,有微毒,翠玉果也一样,是他们独特一种果子。”他指了指其中一个匣子,“可治疗风湿。” “至于这乌木,也是南疆特有的。”说着看了楚青钺一眼,“这是我特意为边疆战士寻来的,有麻醉的作用,可以减少士兵治疗外伤时的疼痛。” “这叮当又是什么?” 陆展云嘴角微微有些抽搐,指着放在角落里的一个箱子,里面装的全是一些画着蓝紫色图腾的东西,都是木头、竹子和布头做的,看上去像是一些玩具。 “顿格非要装上的,说是送给皇上的孩子玩儿的,这个叮当,是用草编的,像个小笼子一样,里面可以放东西,一般给孩子戴的话就放个小铃铛或者避毒虫的小果子。” 他继续看下去,脸色却变了,在那堆箱子里东翻西找,终于拿出了一个掉在缝隙里的巴掌大的小盒子。 “万阳草!” 第八章 万阳草 “这是什么?”楚青钺见陆展云神色大变,震惊中还夹杂着几分难以言喻,出声问道。 陆展云神色有些尴尬,给他递了个眼色,楚青钺却深觉莫名其妙的回了他一个眼神。 “这楚家二公子真憨,怪不得会被人算计!” “这陆大人有病,对我使什么眼色!”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很轻的银铃声,一个带着怪异口音的男子说道:“那是我们西林族的神药。” 进来的男子身形瘦高,也穿着一身黑色,面孔晒的很黑,但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光泽,他一头发随意的披散着,只在头顶有一个银色的发扣随意的扣着。脸型长的跟他父亲西林顿格很像,但是体型却更加颀长挺拔一些。他的左耳上也戴着一个银质的耳环,但是脸上没有那整片的刺青,看上去没有那么邪气。 “慕公子。”陆展云笑着打了个招呼,西林慕笑了下,大步走了进来,随着他的行动,又响起了一阵银铃声,楚青钺这才看到,他的右手上握住一个很别致的银色圆盘,边上坠着银珠,会随着移动发出声响。 西林慕走了进来,对着楚青钺挑起嘴角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陆大人”。但对陆展云却是毕恭毕敬的。 “我爹说要去找姑娘喝酒,让我来。”他汉话说的勉强能够听懂。 “大白天的,找什么姑娘。”陆展云低声摇头。 西林慕看着陆展云,“你帮他找,找个年纪大些的。” 陆展云有些无语的看着他。 “我不要年纪小的,当我娘!” 西林慕说的一本正经,旁边听的人捂嘴窃笑。 “你笑话我?”西林慕忽然变脸,皱着眉冷着脸紧紧盯着那卫队长。 陆展云慌忙拉住他袖子,“好了好了,他没有笑你。这话不是这么说的,等会我教你。” 西林慕又眼神不善的盯了那卫队长一会,方才转过头来,他盯着陆展云手上的小盒子。 “万阳草丢了?” 被单独装在一个小盒子内,又被这两人如此紧张,楚青钺有些好奇的问道。 陆展云来不及阻止,西林慕已经脱口而出。“吃了生儿子。” 旁边的人都假装自己聋了,什么都没听到,陆展云只得重重的叹了口气。 “吃了就能吃儿子?”小剑惊讶的问道,西林慕郑重的点头。 陆展云有些无奈的,小声说道:“西林一族,崇尚太阳,认为太阳是万物阳气之首。而这万阳草,长在东方,通常在太阳出来那一段时间开花,日落便谢,但几乎都不会结成籽,”陆展云指着盒子说道:“几乎是万里挑一,会有花结籽,这里面装的应当便是结了籽的万阳花。” 楚青钺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盒子,这西林顿格也不知想什么,大家都知道当今皇帝没有成亲多年,子嗣单薄,膝下仅有几个女儿,这人将此物送来,若是遇到度量狭窄的皇帝,早就不知道记了多少仇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几乎都知道,此事事关当今皇帝的阴私,臣子们讨论,不合规矩,偏偏小剑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半大少年。 “吃了这个,就能生儿子?为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 西林慕伸出两个大拇指,扭动着往中间凑做一处,面上更是带着一丝下流的神色。 “当然不是吃了就会生儿子,而是男人和女人。”他又重复了一下手上的动作,“那样的时候,吃了才会生。” 陆展云望了望天,算了,当今天子一贯脾气好,定然不会为了此事治罪,最多也就是记仇罢了。他凑近楚青钺说道:“这结籽的万阳草,几年才会有一颗,男子吃了容易生儿子,女子么,”他顿了顿,“会怀天胎。” “什么叫天胎?”青钺直觉不是一个好东西。 “处子怀孕,变圣女。” “有个前辈,对南疆一带的习俗研究颇深。”他轻轻咳了一声,“他认为,所谓天胎,其实不过是愚民的一种手段。” 他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南疆巫术盛行,也信奉圣女,这个天胎,便是圣女怀胎。”他迟疑了下说道:“但那位前辈认为,此事都是耸人听闻、掩人耳目罢了。至于男人吃了这个,会不会生出儿子,”他摊了摊手,“反正他们自己深信不疑。” “当然是真。”西林慕功夫不错,耳力自然也不差。“我爹就是吃个生出来的。” 陆展云摇了摇头,没有再言语。 “一共丢失了七样东西?”楚青钺没有再追问,询问着那卫队长。 卫队长点了点头。 “你们可曾听到什么异动?” “昨夜子时三刻,我巡查的时候,发现屋顶有异动,我查看过,是两只野猫。”说着指了指外面,“同队还有另外三人可以作证。” “另外丑时,屋顶有轻响,也是野猫。发现的是甲组的护卫。” 楚青钺对着小剑使了个眼色,小剑脚尖轻点,几步便踩着墙面,到了那气窗的位置,小刀也极有默契的站到了那窗下,任凭小剑踩在他肩膀借力。 气窗很小,估计连塞个孩童进来都吃力,小剑将头探出去看了看,翻身落地,又从门口走出去,翻身上了屋顶。 “屋顶瓦片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没有人的足迹。”小剑下来后轻声说道,“气窗外面有个一掌宽的窗棱,上面有灰尘,上面有印迹。” “哦?”在场的人闻言都看了过去,吴少谦的脸色更是寒冰一般。 “是动物的脚印,看大小和形状,应当是猫。” 楚青钺转身一个人进了屋子,将那六个装着药材的大箱子全部盖上,凑近丢失的七个箱子,仔细的确认着什么。随后他又走到屋子的东南角,蹲了下来,用手指轻轻的摸了摸地面。墙角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一处深色的痕迹,不仔细看根本难以看出端倪。 “楚少卿可是发现了什么?”黄正启问道. 楚青钺将手指从鼻尖拿开,接过小刀地上的布巾擦了擦手:“没有,猫尿而已。” 第9章 天分 叶怀昭发现自己有种天分,他用手指轻轻的刮弄着小猫的下巴,小猫眯着眼睛扬起头发出细嫩的叫声。这是一只通体雪白、鸳鸯眼的小猫。毛色溜光水滑,很是亲人,也不知道是宫中哪个贵人养的,偷偷的跑了出来,在宫中溜达,一路便跑到了崇文殿附近,看见了叶怀昭,便喵喵的叫着,在他的靴子边蹭着。 叶怀昭笑着看了它几眼,仿佛给了它某种信号,歪着头蹭了一会他小腿便想顺着衣摆往上爬,一脸的娇憨可爱。 叶怀昭作为崇文殿中最年长的皇子伴读,自然不会想其他的半大小子一般的跳脱,平日里到的也是最早,虽然现在他已经入朝,混了一个户部的闲差,但依然是四殿下的伴读,每半月的考察功课还是要到场的。只希望这次四殿下能争气点,至少别让他都二十多了,还替他打手心。 那小猫将头顶在叶怀昭的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喉咙里发出越发黏腻的叫声。旁边一个胖乎乎的小伴读跑了过来,伸手也要摸,却被小白猫嫌弃的给了个屁股,另外一个小子不信邪的过来,也是差不多的待遇。长公主之子颜如意很不服气,端着一碟点心跑了过来,挨着叶怀昭坐下,引诱着那猫咪,却得到了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 “叶哥哥,为什么它喜欢你。”颜如意有些羡慕的说道。 “不知道啊。”叶怀昭眨了眨眼睛。 他的伴读是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不服气的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也就是长的比我们好看了一点。” 叶怀昭看着那小胖子一脸心虚的样子,摸了摸他的脸,“等你长大了,也会好看的。” “噗”身后响起了一个嗤笑声,小胖子怨念的转过了头去,盯着四殿下。 杨景和伸出两只手,将他的脸颊扯住,往旁边使劲的拉了拉,拉的小胖子眼泪汪汪的敢怒不敢言。 看到小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四殿下才松了手,指着叶怀昭说道:“你再长,都不可能比他好看。” 那小胖子揉着发红的腮帮子,“哼,我姐姐若是嫁给他,生个儿子,说不定就会比他好看。”说完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捂上嘴巴。 杨景和哈哈大笑起来,叶怀昭有些哭笑不得。京城闺阁女子中,据说长期排名榜首的如意郎君便是叶怀昭。 “我跟你们说啊。”杨景和笑着蹲下来,在初夏的树荫下,眉眼开怀。 “我这个表哥啊,自小便有特别之处,一是讨女子喜欢,二是吸引动物亲近。”说完一脸嫌弃的拎着那小白猫的后颈,将它放到了地上。那小白猫在空中,猛烈的挣扎了起来,叫声忽然变得尖利,眼神也没那么和善,指甲全部伸了出来,就要往杨景和手上抓去。 离的最近颜如意给吓的往叶怀昭怀里缩了缩。 “不许伤他!”叶怀昭喝道,那小猫听见后,竟然停止了挣扎,委委屈屈的耷拉着四肢,任由杨景和将它放到了地上。 “不过啊,不是所有的小东西,都值得喜欢的。”杨景和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尤其是这种,跟它主人一样,巧言令色的东西。” 叶怀昭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看着那地上呲牙的小猫说道:“它只是只小猫而已。” “雪儿?雪儿。”一个娇弱甜腻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雪儿,你跑哪里去了?” “见过柔妃娘娘。” 杨景和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叶怀昭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喵。”那小白猫有些委屈的应和了一声。 “你这个小家伙,怎么到处乱跑,害我好找啊。”穿着一身浅绿的女子,没有过多的装饰,但青春娇艳,袅袅娜娜的走了过来,将那白色的小猫抱在怀里,娇嗔道:“再到处跑,小心大黑猫将你抓了去。” 说完就像才发现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有些慌张的捂了捂嘴巴:“哎呀,各位小伴读们,起身吧。”说完又抱着小猫,对着叶怀昭与杨景和笑道:“四殿下和叶公子见笑了,我这小猫,顽皮的很,我这就带它回去了。” 仿佛丝毫没有在意杨景和对她的无礼,堪堪要走出崇文殿,便遇到了以太子为首的一众皇子进来。太子见她在此,眉头一皱,若是按照以往的脾气,太子一定会发作一番。叶怀昭总觉得太子应当知晓了自己的身世,行事变得沉稳了不少,不像以往稍有不满便一定会发作出来,但眉眼间的阴郁,却比之以往更甚了。 柔妃带着两个宫人,跟太子面对面的杵着,互相没有行礼也都没有避让,太子身后的人自然也不能落了太子的脸面,都沉默的跟在身后。叶怀昭暗道一声糟糕,这柔妃本来就最得圣宠,又因有了龙胎越级加封妃位,这次不顾仪态借着找猫,出现在崇文殿中,想来目的并不单纯。 而在场的除了太子一派与四殿下要年长一些,剩下都是些孩子,若柔贵人在此处有个三长两短…. 思及此处,他上前两步,笑着对太子行礼道:“快点,太子来检查功课了,你们光顾着看猫了,等会肯定要被打手心。”一席话不动声色的将在场所有的年幼皇子和世家子弟全部拉入了战局。 “恭送柔妃娘娘,雪儿下次记得再来玩。” 林雪岚站在太子身后,率先行礼,侧身让出了一个位置,“恭送柔妃娘娘。” 柔妃几不可见的冷笑了一声,越过太子向外走去,但变故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发生了 。 小白猫窝在柔妃怀中,却在与太子擦身而过的瞬间,忽然尖利的叫了一声,就冲着太子露在外面的脖子抓去,林雪岚反应极快,将太子往旁边一拉,用手臂将那猫挡下,但由于习惯使然,将那猫向着反方向的柔妃大力推去。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叶怀昭惊慌之下,只来得及喊道:“过来。” 只见那雪白的一团,本来尖叫着要向柔妃扑去,听到叶怀昭的声音后,竟然后退借势在林雪岚的胳膊上一蹬,隔空扑到了两尺开外的叶怀昭怀中。 “啊!”柔妃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声音,软软的倒了下去。 “去请父皇,让太医院的院正院判都过来。”太子看着倒地的女子,冷冷的说道。 第十章 怪罪 万幸万幸。”院正隔着纱帘给柔妃把脉后,终于说出了让一颗心落地的话。 “柔妃娘娘的脉象虽然变得弱了些,但孩子应当没有问题,但最好卧床静养,不要随意走动了。” “皇上,我真是吓死了。”柔妃半卧在床上,苍白着一张小脸我见犹怜。 外间的太医跪了一地,叶怀昭他们都站在门外,不知想着什么。 “好可怜。”那小胖子嘟囔了一声,叶怀昭微微的侧身,看见他欲言又止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他怀中的小猫。 “柔妃娘娘要是不要它了,能不能给我。”他希冀的看着叶怀昭。 叶怀昭轻轻的抚摸着小猫,眼神晦暗不明,这小猫年纪尚幼,平时性格都很温顺黏人,但若是受到攻击的时候,也会受惊反击,就像刚刚,景和将它提起,丢到地上,它方才亮出了它的爪子,而且事前,都发出了警告声,但是刚刚柔妃和太子面对面僵持的时候,太子并未做出任何攻击它的举动,甚至很有可能,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么大的小东西,但是为何它会忽然攻击太子呢? 而且按照这柔妃的行事,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崇文殿,这更像是一个局,针对太子的。 太子身强体健,就算一时不察被这小猫抓了两下,想来也不打紧,那么柔妃借着小猫故意出现在崇文殿,难道便是故意想和太子起冲突。算算时间,柔妃有孕快要三月,胎相渐稳,难道她是想在三月之前,借着跟太子冲突,掉了肚子里的孩子,然后嫁祸给太子,引发恒昌帝的不满。 叶怀昭的心中一凉,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太子就算一直对她不忿,看在她身怀龙胎的份上,未必会与她计较。当时便是如此,作为一国储君,太子身份远远比柔妃贵重,理应柔妃让路才是,但太子显然已经顾虑到种种,咽下了这口气,若不是那猫突然暴起,攻击太子,此事便就此揭过了。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小猫,小猫委屈的蹭了蹭他的手心。 “你为什么要忽然抓他呢?” 小猫看着他,一只眼睛紫色、一只眼睛蓝色,里面映照出青年不解的神色。 小猫扬起了脑袋,将那尖尖的下巴凑到他的指间,让他抚摸。 林雪岚走到他身边,看了看那小猫,“这猫倒是喜欢你的很。” 叶怀昭知道他的疑心病又犯了,帮着太子前来试探,毕竟人可以假装,但动物却是凭借直觉行事的。 杨景和最近经常跟着他习武,很是熟悉,用胳膊撞了撞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表哥可以号令全京城的狗,想必这猫也不在话下。” 叶怀昭的嘴角勾了勾,“狗可比这猫好懂多了。” “其实不止是猫狗呢,还有马、鸟,对他都特别的亲近。”杨景和努了努嘴,有些嫉妒的说道:“他不仅可以靠脸吃饭,还可以出去卖艺呢,小时候有次去看杂耍,把人家的猴儿都给拐走了。” 叶怀昭摇了摇头,“那猴儿很可怜的,从小被养着,不是挨打就是挨饿。”说完有些愣住了,他想起那次,看到那猴儿的一瞬间,他就像知道那猴儿的想法一般,情不自禁的对那猴子产生了同情。最后花钱将那猴子买下,放到了慈恩寺的后山。 “或许这动物,都喜欢你身上的味道。”林雪岚不经意的说道。 遇见楚青钺的时候,楚青钺老是喜欢凑的很近,说他身上有股特别的味道,他却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只当他和狗鼻子差不多,能够闻到他衣物上非常浅的用草药熏过的味道。 他忽然一皱眉,不对!他在遇到楚青钺之后,便让家中的丫鬟不要用草药熏自己的衣物,而且之前他发现自己不招蚊虫,一直以为是家中用了南疆特别的草药熏衣服,知到跟楚青钺一起坠入地宫后,才发现并不是因为衣服的原因,而是因为他的血。他还为此寻思了良久,但一直没有得到答案。莫非这些动物,能闻到的,也是他血散发的味道?他轻轻的吸了吸鼻子,发现并没有任何特别啊,倒是一旁的林雪岚,身上带着一丝檀香味。 怀中的小猫对着林雪岚呲了呲牙,转了个身子,将屁股对着他,把脸埋在了叶怀昭的怀里。杨景和乐了,“看,他不喜欢你。” 叶怀昭心中微动,随后将怀中的小猫往他的方向移了移,小猫果然伸出了爪子上的指甲,紧紧的勾住 了他,他又撞似不经意的抱着小猫往太子属官那走了走,那小猫果然更加的不安了。 心中了然后,叶怀昭将大手覆盖在小猫的脑袋上,以示安慰。 “回去查一下近身伺候太子的人。”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林雪岚说道:“你们身上的味道,让它不喜。” 林雪岚了然,也压低了声音说道:“柔妃肚子里的龙胎有问题,” 叶怀昭看着前方没有言语。 “今日一早,我们方才得到消息,提醒宜妃,避开她。” 叶怀昭点了点头这不过又是宫中女子常用的伎俩,若是自己自己胎相不稳,那么就会借机陷害别人,此招屡见不鲜,却行之有效。 “她雇用的御医,如今已被太子扣下。” “陛下,以前周太医一直为臣妾诊脉,最了解臣妾的胎相,今日怎么不见他?”柔妃依靠在恒昌帝的怀中,柔柔弱弱的问道。 太医院院正笑着回答:“周太医今日也抱恙,一早便让家仆递了条子请假。” 柔贵人微微的笑了笑:“那就要劳烦院正大人了,我今日心跳的快的很,想来是被吓到了。”说完又对着恒昌帝抱怨道:“那小猫好好的,叶大人抱着也怪乖的,却突然去抓太子,也不知太子有没有受惊,总之是把臣妾吓坏了,生怕伤到太子。” 恒昌帝拍着她的肩膀,耐心的哄着。 “畜生玩意不通人性,还是不养了,下次若是伤到你或是我们的孩儿,就不好了,来人,将那闯祸的畜生杖毙。” 叶怀昭听见旨意的瞬间,便低头对着小猫说道:“跑!” 第十一章 异象 “这万阳草,用于男子,到底能否生儿子,陆某呈保留意见,不过这用于女子,效果却并非那么神奇。”陆展云将西林慕打发走了,方才小声的对着楚青钺解释道。 “大人,可相信处子怀孕的神迹?” 楚青钺想了片刻,摇了摇头,联想到前段时间的药观音一事,很多传说也好、神迹也罢,不过都是有心人制造出来混淆视线的。 陆展云点了点头,“没错,尤其在南疆,各种各样的巫术大行其道,但是归根结底,至少有一半是在骗人。” 楚青钺发现此人与叶怀昭颇有些相似,就是遇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的时候,既不会立即相信,也不会否定,而是会去仔细探究一番,才谨慎的下结论。 “以前坐你这位置的章池,大人应当有所耳闻?” 何止是有所耳闻,简直是太有耳闻了。 “我初到滇州任职的时候,他曾拜托我一件事情,便是跟这万阳草有关。” “哦?何事?”楚青钺面无表情的问道。 “让女子假孕的方法!” 小剑在后面听的起劲:“不是塞个枕头吗?” 陆展云笑着看了一眼他,“这么蠢的方法哪里瞒的过人,更何况女子怀孕初期,从身段上根本看不出来。” 小刀和楚青钺都点了点头,当初大嫂怀拿云的时候,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足足有五个月了。 “脉象!”楚青钺盯着街上一个大肚子开口说道。 陆展云露出了赞许的眼神:“没错,女子服用了这万阳草,会呈现出喜脉的脉象,但其实,她肚中并非真的有孕?” 小剑不解的问道:“但就跟少夫人一样,肚子会越来越大,哪里能瞒的住。” 陆展云看着眼前不谙世事的少年,摇头笑道:“这只是女子后宅争斗常用的手段罢了,不需瞒住那么久,总归是要借着假装怀孕一事,另有图谋罢了。” “啊,女子好复杂。” 楚青钺看了陆展云一眼,“西林族进宫万阳丹?你没有拦着?” 皇帝无子,此事被外人妄议,那西林顿格不知轻重,难不成陆展云心中也没数。 陆展云无奈的摊了摊手:“陛下素来仁厚,并不是那种动辄得咎的君主,更何况,在南疆为陛下巡防秘药,其实是太后安排的,但顾忌到陛下的颜面,只是随意放在贡品之中的,由吴大人亲自安排人看守,由太医院查验后便悄悄的呈给陛下的。”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就这些并不值钱的草药,还会遭人惦记,最重要的是,你看那屋子,守卫如此严密,不知是谁,竟然可以悄无声息的将东西从那仅有一个连孩童都钻不过的小窗口盗走。” “未必是从窗户进来的。” “你怀疑那些守卫,监守自盗?”陆展云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些都是吴大人的亲信。” 小剑却嗤之以鼻:“切,当初那个赵崇义,还是皇城卫里有口皆碑的好人呢,结果却将我们都耍的团团转,甚至利用职务之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人呢。” 陆展云一想,的确不无这种可能,马上站起身来,“此事的确应当慎重,这些人的底细的确需要再好好的核查一番。”说完便拱手告辞,匆匆离去。 楚青钺冲着小剑使了个眼色,小剑灵巧的翻出窗户,追着陆展云而去。 “走,我们也再回库房那看看。”楚青钺又领着小刀施施然走了回去。 存放贡品的房间,门锁没有撬开的痕迹,瓦片也没有揭开的痕迹,若是那些值守的人没有监守自盗,楚青钺的眼神一一从那些守卫身上扫过。当初赵崇义的事件一发,引发了皇城卫的彻查,而巡视制度也更加完善,在守卫巡视的过程中,更是杜绝单独行事,执行重要任务的时候,更是随机的四人一组,避免再次发生内贼的事件。 这些守卫神色或不忿、或犹疑、甚至怀疑另一队的人马,但都在楚青钺冰冷探究的注视下,坦然的没有回避,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再北疆战场上历练过的少年将军心中明白,这些人,应当与此次失窃无关,但正因为如此,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他抬眼看着那个小洞,想着那丢失的七件物品,银质耳坠、可以驱虫的药玉、药参、治疗风湿的翠玉果还有起到麻醉用的乌木,以及万阳果,甚至还有那个专门给孩子做的小玩具。 他一一在那些装着失窃物品的箱子里检查着,耳坠是一套饰品中最轻巧的、药玉也是拇指大,匣子里一共有十二块,药参、翠玉果、乌木都是一个匣子里放了好些,不过丢失了其中一个,还有那单独存放的万阳草、以及那套孩童玩具中的的叮当,都是非常小巧的。 “这些匣子的盖子?是本来就敞开的?还是今天查验的时候开的?”楚青钺自进来后,发现里面所有的盖子都是敞开的,发现自己忽略了这个问题。 那些守卫面面相觑,“我们来时,门已经上了锁,我们只负责守在外面。” 吴少谦走了出来,“西林族长说,有些药材还有水汽,需要敞开,免得生霉,我看过之后,亲自打开的。” 楚青钺眯眼看着那些打开的盖子,果然如此。 “丢失的七样东西,都有个共同特点,便是轻且小,药玉、药参、以及乌木、翠玉果、还有耳坠,这五样东西,都不是独一无二的,只有这叮当和万阳草,是独一份的,我想,他们真正想偷的,便是这两者中的一个。” 吴少谦也点了点头,“我更倾向于万阳果。” 楚青钺不置可否,对着跑的一身汗的小剑招了招手。 小剑低声凑到耳边说道:“陆展云进了宫,还有戈甲那边传来消息,最近有不少南疆异族乔装后入了皇城。” 皇城卫的实际首领是大内总管洪恩,陆展云背后的也是洪恩,陛下更信任洪恩,而不是吴家,虽然有些微妙却并不意外。但这大量南疆异族入京,是为了这贡品还是西林父子?wa 第十二章 姑娘 “你爹呢?”楚青钺忽然反应过来这西林顿格一大早在楚家给他看病兼下毒后就没了踪影,甚至连贡品丢了这么大的事情也只是派了这个不怎么靠谱的儿子过来。 西林慕坐在院中的石凳子上,桌上摆放七八个油纸包,他正出神的盯着,听到楚青钺说话,转过头来,腮帮子里鼓囊囊的。 楚青钺嘴角抽了抽,感情陆展云把人打发去哪儿了,原来是去买零嘴去了。 “搅姑娘了。”西林慕眨巴了下眼睛,一个粗糙的傻大个,包着一嘴的东西,做出如此表情,天真的近乎愚蠢。 “说实话!”楚青钺眼神不善。 西林慕眨了眨眼睛,低头看了眼落在他大腿上的一只鸟雀,小雀的鸟喙尖端是红色的,又摸了一把停在肩膀上的麻雀,伸手从桌子上掰碎了一块糕饼,鸟儿叽叽喳喳的蹦了起来,不多时,又飞来几只落在他身边。 “尊的”。他咽下了嘴里的点心,认真的点头说道。 楚青钺往前走了两步,低声说道:“皇城里来了不少南疆人,是跟着你们一起的?还是追着你们来的?” 西林慕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像没有听懂。 “你最好别惹麻烦,否则…” 话没有说完,便感觉右边肩膀上有异动传来,他飞快的扭头,只见一只喙尖呈红色的鸟儿正飞过他的头顶,一泡鸟屎好巧不巧的正落在他的肩膀上。 小剑眼疾手快拿出布巾赶紧给他擦掉,但还是留下了一块污迹和难以忽视的臭味。楚青钺的脸色更加黑了几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西林慕笑的有些意味深长。 “哎呀,要担心霉运啊。”咽下了口中的东西,西林慕口齿要清晰不少,但语气更为讨打。 “原来你们南疆也有被鸟屎砸到走霉运的说法。”小剑与他答话道。 西林慕眨了眨眼睛,“还有很多说法。” 楚青钺站在青年面前,“带我去找你爹。” 他总觉得眼前的青年有些装傻,交流都颇为费力,懒得跟他多说,有些情况,他要找西林顿格核实一下。 西林慕懒洋洋的站起身来,从桌上拿起那几个装着吃食的油纸包,分了一个给小剑,其余的全部塞进怀中。 小剑拿了人家的吃食,笑了笑,喂进了嘴里。“你买了这么多啊,哎,天香阁的点心状元楼的包子,你吃过没?” 西林慕摇了摇头。 “好吃,不过得一早就要排队,等下我给你指地方,你早点让人来排着。”两人走在前面,竟然一来一回的聊上了,还是小刀稳妥,既不接西林慕的吃食,又寸步不离的跟在楚青钺的身边。 “好。”西林慕买了两个糖人,分了一个给小剑。 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在大街上啃着两个糖人,别提多蠢了。 “你们在南疆,有什么好吃的?”小剑好奇的问道。 “虫子!”西林慕东张西望,像个十足的土包子,但有问必答,跟小剑相处的非常友好。 “啊?”小剑吃惊的盯着他。 “烤了吃,加东西。”西林慕做了个撒盐的动作,咂吧咂吧了嘴巴,像是特别回味。“很好吃,你想吃吗?不过你们京城的虫子,不好吃。” 小剑将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同时眼神也非常警惕的盯着他,生怕他掏出一把虫子递过来。 “蛇呢?吃不吃。” 西林慕却摇了摇头,“不吃,有毒,是朋友。” 小剑也松了口气,看来这些南疆人也不知饥不择食到什么都吃。 两人在前面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楚青钺跟在后面走了半个时辰,发现这个南疆王子,专门带着他往人多的地方去,似乎在绕圈子。 他微微的眯了眯眼睛,走到天香阁停了下来,“你爹呢?” “找姑娘去了啊。”还是那句回答,让楚青钺气不打一处来。 “公子,有人已经跟了我们两条街了。”小刀出声提醒。 楚青钺点了点头,对着小剑使了个眼色,小剑笑嘻嘻的带着西林慕往天香楼后面的小巷子走去,那里一般是用来送菜和拉泔水的,平日很少有人从那经过。 “走,我们走后门,带你尝尝天香阁的点心。” 四人走到巷子中间,便被人围了起来。 西林慕看着前面出现的四个男人,似乎并不意外。 身后也传来了一阵响动,听脚步声也是四人。 一个女人指着西林慕,用他们听不懂的话说着什么,西林慕缩着脖子,往小剑背后躲,也用南疆话回应。楚青钺三人听不懂,但也明白这西林慕刚刚一直在人多的地方溜达,应当就是为了吸引这些人。 “他们说什么。”小剑无语的看着缩在他身后,比他高一大头,壮一大圈的南疆青年。 “他们要打我!”西林慕的语气竟然有些委屈。 “为什么?” “打不过我爹,就打我!”话音刚落,对面已经冲了过来。 楚青钺靠墙站在小刀和小剑中间,冷眼看着他们三人被对方八个人围殴。 西林慕的功夫他们见识过,跟小刀不相上下,而且不按常理出发,对方想来也是有所顾忌,才这么多人一起上,想来是打定主意要速战速决,免得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惹来大麻烦,但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一高一矮两个少年,一个出手狠厉,一个灵活快速,再加上本来武功就不错的西林慕,三人呈三角形将楚青钺围在中间,很有默契的攻守兼备,对面人数多了一倍,不仅没有讨到便宜,反而接二连三的受伤。 小刀一把大刀,守在左侧,让那些南疆人很难近身,小剑随身一把短剑,又仗着轻功高,上下翻腾,左右支援,而那西林慕的武器居然便是手上的的银环,打开机关后,变成小巧但锋利的双钩,一旦挨上,刺入皮肉,便是血肉淋漓。 不到一盏茶功夫,对面的人几乎都带了伤,那女子吹了声口哨,发出一个单音,对着他们扔下了一个东西,落地便成了一阵粉色的烟雾,那八个都借着烟雾跑走了。 “捂嘴,有毒。”西林慕适时的提醒,几人飞快的往一边闪去。 “好痒!”口鼻虽然捂住,但裸露在外的手和其他皮肤,却多少沾染上了,瞬间奇痒无比。 第13章 仇人 西林慕从包里摸出一颗药丸,递给三人。 小剑想也不想的就要吞下,小刀强忍着红痒按住了他的手,冷冷的戒备的盯着西林慕。 西林慕身上并无异处,想来那毒药对他无效,他努力的睁大眼睛,看上去真诚的说道:“解毒的。”说完看向了楚青钺,他知道这两人都听楚青钺的话。目光触及到楚青钺脸上,发现楚青钺脸上并无红肿,又将视线移到他手上,还是一切如常,他有些诧异,但很快释然,想来此人也是长期服食解毒的药物。 “吃吧。”虽然这父子行事诡异,下毒给楚青钺为先,但既然西林慕想利用他们,想来也没必要在此时给他们下毒。 小刀小剑得到命令后,方才将西林慕给的药丸吞下。 “别挠。”西林慕提醒道。 片刻之后,那深入血肉的麻痒才退了下去,但红肿还是未消。 “说吧,他们是什么人,你爹又去了哪里?”楚青钺冷着脸盯着西林慕。 西林慕左右看了看,“仇人!” 小剑点了点头,“一上来就动刀子,肯定是仇人,为什么要杀你?” 西林慕竖起一个大拇指,“我爹杀了他们大巫,拿走了他们东西!” 楚青钺三人都对他这种坦率的炫耀有些无语,“拿了什么?他们不远万里的追杀你们。” “东林人,拿了他们的圣物。”西林慕不太在乎的说道。 南疆人向来将圣物当做自己的精神图腾,能追杀他们到这也不奇怪。 “到底是什么?你们父子来京城无非是想借着我们的力量,摆脱他们的追杀,那就不要当我们是傻子,说实话,否则我便将你绑了,挂在城门上。”楚青钺常年征战沙场,脸色一沉,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西林慕瘪了瘪嘴,“抢了送给你们皇帝了啊?” “那个月神草?”楚青钺想起陆展云说的,必要时可以保住心脉的神草。 “不是,那个是抢的苏黎族的,他们的是万阳草啊。”西林慕说理直气壮。 楚青钺猛地转头,瞪着他,“昨夜丢了的那个?” 西林慕点了点头,“对!” “你!”楚青钺气的笑了,“东西烫手,所以你们才当做贡品送上京吧?” 西林慕缩了缩脖子,略微有点心虚的说道:“也不是,不都说你们皇帝需要儿子嘛,所以才送的啊。”越说越是理直气壮。 “这东西除了能生儿子,还有什么用?”小剑递给他一个楚府自己蒸的大肉包,轻声问道。 西林慕移开了眼睛,“不知道。” 楚青钺眯了眯眼睛,这小子在撒谎,但你若跟他认真计较,他便假装听不懂,跟你插科打诨。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你们将别族的圣物,送上京城,他们派出杀手就跟着来了,偏偏好巧不巧,这东西还没入库就丢了。”楚青钺冷笑着看着眼前专心啃包子的异族青年。 他右耳上戴着一个银色的圆环,上面穿着一颗珠子,随着他的动作在圆环上轻轻滑动。 “哎,你为什么不怕毒烟?”他直勾勾的冲着楚青钺问道。 “就是不怕!”楚青钺不想理他,转身就走。 “那我住哪儿?”西林慕环视了一下楚家的小院子,自来熟的说道。 楚青钺脚步一顿,“礼部没给你们安排住宿吗?” “安排了啊,但是有人杀我啊,我怕啊。”他回答的理直气壮。 花卷午睡刚醒,闻到肉包子味道走上前来。闻到了陌生的味道,绕着西林慕转了几圈,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他,被喂了包子后,满足的在他脚边蹭了蹭。西林慕摸了摸他的大脑袋,开口说道:“我不住驿馆,住这。” 楚青钺气结,“不行!”并且态度非常强硬的让小刀将人送回了驿馆。 但是他没想到,很快,他们便又相见了,而且还是在老地方。 楚青钺半夜是被一阵狗吠惊醒的,花卷冲着西边使劲的叫着。 “二公子,叶府有动静,小剑过去看了。”小刀抱着长刀,神色担忧的看着。 小剑从墙头落下,“是南疆人,在围攻西林父子。”他顿了一下,“明处有十几个,暗处还有。” 楚青钺眉头皱了皱,这对父子武功高强,但来路不正,并且藏着诸多的秘密,浦一见面便对他下毒,行事亦正亦邪,楚青钺根本不想管他们的死活,但他们如今酣战的地方,却是在叶府,万一把那里弄坏了,再也见不到叶怀昭了怎么办。 三人从屋顶过去,院子里正打的不可开交。 仗着对地势的熟悉,小刀小剑解决掉暗处的几人,楚青钺武功尽且目不能视物,便藏在一棵树上,听着院子中的打斗声。 “哈哈哈,朋友。”西林慕的声音响了起来。 院中夹杂着他们听不懂的南疆语,其中有个女子声音很耳熟,应当正是下午来截杀西林慕的那位。 她看见小刀小剑出现,语速极快的对同伴说了句什么,便听见打斗激烈了起来,想来对方是看到来了功夫不错的帮手,想要尽快结束战斗。 “哈哈哈哈。”西林泰格有些闷的声音在院子中响了起来,听上去像是受了内伤。他用南疆话说了句什么,又转成了生硬的汉话。 “多谢朋友。” “卑鄙!”那女子回应了一句,楚青钺听见脚步声越上了屋顶,扛起了被他们打晕的同伴,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撤离。 西林慕扶着浑身是血的西林泰格站在院子中间。 楚青钺被小刀从躲藏处带了下来,“你们是要实话实说,还是要让我教给官府。” 回应他的,却是西林泰格“哇”的一口鲜血,栽倒在地。 西林慕惊呼一声,叽里呱啦的不知说了什么。 楚青钺黑沉着脸,看见本就破败的叶府,里面一阵阵的血腥味,再看了看他平素与叶怀昭相会的房间漆黑一片,恼火的说了声:“先带回去,天一亮,就去把陆展云那个混账给我带回来。” 第十四章 混账 “混账!”杨景和一脚踹向一身富贵的青年,“哪里来的腌臜货,长的獐头鼠目也敢在本小爷面前显眼。” “好!”周围已经围的水泄不通,二楼的凭栏处更是人满为患,大家都对这一出“英俊少年郎怒打南街小混子”报以热烈的掌声。 杨景和得意的仰着下巴,对着四周的人一一抱拳,叶怀昭站在一旁,恨不得钻到墙缝里去。 皇城西贵东富,贵人云集,不少都是官宦之后,杨景和有几次出来都碰到了熟人,后来他专爱往平民云集的南边钻,在这里,他被认出来的几率不大,而且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让他每次出来都尽兴而归,若是再遇上什么事,让他过一把侠客瘾,他就更兴奋了。 这不,那个色眯眯的小地痞仗着有个在衙门当差的舅舅,在茶楼上调戏茶楼上卖唱的琵琶女,今日不巧正好遇到四殿下杨景和,被打的满地找牙。 “你可知我舅舅是谁?” 杨景和装模作样的问一旁的叶怀昭,“如今小流氓的开场白都统一是这样吗?” 叶怀昭给他做了个“走”的嘴型,但杨景和显然并不准备听他的。 那地痞张了张嘴,吐掉了嘴里的血,看着一脚踩在凳子上的杨景和,忽然认出了他脚上的靴子。他外祖家是做绸缎生意的商人,出钱为舅舅买了个官,他虽然不学无术,但自小耳濡目染,他认出了这个张扬的俊美青年所穿的靴子,用的正是江南一带的贡缎,有钱也买不到的那种。可以说,就这双靴子,都可以抵一个小康人家半年的开销了。 而相较于靴子,青年所穿的衣物则显得普通了许多,就只是普通人的富贵人家的穿着,他心下了然,这贵人乔装打扮,换了一副,却忽略了鞋子。 “大哥别打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我错了我错了。”那小地痞抱着头,对着杨景和求饶。叶怀昭摇了摇头,也上前拉住了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边说边对杨景和使了个眼色。 “就是,就是,我再也不敢了。”那小子扬起被揍的五彩纷呈的脸,对着叶怀昭讨巧的笑着。 杨景和一贯最听叶怀昭的话,又看见此人收起了嚣张的气焰开始服软,也觉得无趣,将踩在凳子上的脚收了回来,“今日就饶你一次。你给这姑娘道个歉,今儿这事就算过去了。” 那小地痞赶紧捂着肚子起身,对缩在一角的姑娘说道:“姑娘大人有大量,今日是小的唐突了,给姑娘赔礼了。”说着站了起来,对姑娘弯腰行了一礼。 那姑娘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裳,头发披散着,闻言更是胆小的往墙角侧了侧,像是怕极了他。 “哎,哪能就这么算了。”旁边一个看客见事情这么快就偃旗息鼓了,有些意犹未尽的煽风点火。 “人家这姑娘,好好的在这弹琵琶,你一个登徒子上去就揭人家的裙子,想去摸人家的脚,你让这姑娘以后如何做人?这姑娘不过是为了换些银钱,为家人治病,却要受你这个登徒子的刁难。” 那姑娘闻言将脚往裙底缩了缩,只露出一个鞋尖,看上去并不像是女孩的绣鞋,倒像是男子的款式。 “求公子为民女做主啊”。那女子带着哭音,哭的梨花带雨。 叶怀昭揉了揉额头,看着挤得满满当当的人,有些头疼。 眼见杨景和又跃跃欲试,叶怀昭赶紧将人拉着,“回去再说!” 那姑娘却一把抱住了杨景和的腿,“公子,若不嫌弃,将小女子带回去,做个丫头,做牛做马都可以。” 杨景和望了望天,此时双腿被抱住,才发现自己惹了麻烦,若他已经封了府还好,左右不过是多一个下人丫头,但如今他住在皇宫内,哪里能够自作主张。万一带回去,给母妃惹了麻烦就糟糕了。说完他心虚的打量了一眼叶怀昭,却被叶怀昭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很明显,叶怀昭也不愿意将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带回府上。 但周围的人都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叶怀昭对着那鼻青脸肿的地皮说道:“你叫什么。” “小的乃是锦绣绸缎庄的,叫钱宁。” 叶怀昭对他猛的一伸手,“你今日惊扰到这姑娘,但是所幸没有酿成大错,看你也是有些家底的,不如…” 钱宁自小在市井中打滚,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赶紧从身上拿出钱袋,递到叶怀昭手上。 叶怀昭从中拿出一锭银子,蹲下身子到那女子身边,“姑娘,钱公子唐突了你,愿意用这些银钱进行补救,一是为了致歉,二是为了解你燃眉之急,还望姑娘收下,给钱公子一个机会。” 周围的人有人起了嘘声,显然是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热闹。 那女子没有伸手,只是抬头看了叶怀昭一眼。 女子长的不算秀美,下颌骨有些方,眼窝也较寻常女子更深一点,衬托了鼻梁也高了几分,颧骨也有些微微的凸出,看上去竟然有几分雌雄莫辨的英气,但她的声音,却婉转清灵,大概是长相不是一贯女子的柔美吧。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叶怀昭和颜悦色的开口。 那女子与叶怀昭对视了片刻,忽然红着低下了头,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小女子是跟着家人从北边逃荒过来的,只可惜盘缠都用光了,家人又病了。” 说到此处,姑娘声音哽咽,再抬头时,已经是梨花带雨,虽说长的并不秀美,但哭起来依旧我见犹怜。她对着杨景和磕头:“求公子,可怜可怜小女子。” 杨景和手足无措的去扶她,“你先起来,先起来。” 叶怀昭在一旁眉头微微皱起,“在下认识不错的郎中,稍后便会让他去姑娘家中,为姑娘诊治,不知姑娘姓名,家住何处。”叶怀昭的声音温润,但却带着拒绝之意。 “小女子名叫水涵空,家住在城郊五里铺的城隍庙边。” 第十五章 水涵空 钱宁是被杨景和拧着耳朵出的茶楼,他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讨饶。 走到人少的巷子里,杨景和方才放开他。他揉着耳朵委屈的看着叶怀昭,“公子,小的下次真的不敢了。” 叶怀昭用下巴指了指巷口的方向,“走吧。” 钱宁没想到这贵公子这么轻易就让自己走了,一时还有些呆愣,他做好了准备再挨一顿,让那贵公子消消气,但没想到这事就这么过了。 “怎么,还想挨一顿啊!”杨景和今日气不顺,冲他瞪着眼睛。 钱宁慌忙往叶怀昭身后一缩,有些委屈的看着他:“我走,我走。” 叶怀昭无奈的从他手中抽出袖子,“看你也算机灵,以后这种当街调戏民女的事别做了,若非实在不得已,她一个女子,怎会抛头露面来赚银钱。” 钱宁忙不迭的作揖,“不会了不会了,多谢两位公子高抬贵手。”说着又嬉皮笑脸的看着他们:“以后有用的着的地方,记得到锦绣绸缎庄来我啊。” 叶怀昭对他点头笑了笑,那钱宁边走边嘟囔,“其实我就是想看看她的脚。” 杨景和又扬起了拳头,“一个姑娘家的脚,是你能看的嘛。” 钱宁盯着他的靴子看了一眼,又看了眼叶怀昭的,摆手说道:“我看她的脚很大,又穿的是男人的靴子,我在想她会不会是个男人假扮的,所以才上前去摸了下脸。” “你还挺委屈的是不是。”杨景和又气愤的撸着袖子准备揍他。 “好了,好了,别闹了。”叶怀昭拉住了杨景和,“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两人避开人群,往皇宫宫门走去。 却不料,不过半个时辰,他们又见到了那名女子,穿着一身粉色衣裳,跪倒在药房门口苦苦哀求。 “我娘快要撑不下去了,就等着这药救命呢。” 掌柜的也有些于心不忍:“姑娘,我知道你的难处,但也请你体谅一下我们。我已经赊了三天的药给你了,再说了我要你这琵琶有何用?” 水涵空跪在地上,用膝盖往前挪动了几步,“掌柜的,我明天一定给你。”说完大哭起来,“那个天杀的小贼,连我救命的钱都要偷走,娘啊!” 杨景和和叶怀昭对视了一眼,刚刚从钱宁钱袋里拿出来赔给她的钱足足有二十两,这在普通人家不算小数目了,看来刚刚在茶楼人多眼杂,这姑娘出门便被盯上了。 “我帮他给。”杨景和大步走上前去。 那女子听见他的声音,惊喜的回头。 那掌柜看他们打扮不俗,客客气气的将人迎了进去。 “这位公子,并非在下不近人情,而是不能开这个先河啊,否则我们小本生意,难以为继啊。” 叶怀昭体谅的付了银子,随后又多拿出了一锭,递给了掌柜。 “以后这姑娘来抓药,你便从这扣除,若是不够,便来城西的叶府讨。” 城西历来贵人云集,但凡住在那里的人,都与皇家沾亲带故。那掌柜的慌忙将银子往外推,惶惑的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 “让你收你就收,怎么?平民百姓的一吊钱不能开先例,他的钱,二十两你都不要?”杨景和在一旁冷冷的说道,将那掌柜给吓的冷汗直流。 “掌柜的,收下吧,你做生意有自己的规矩,是好事。”叶怀昭反而温和的多。 “那姑娘的娘,到底是什么病?” “就是寻常的痨病,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需的仔细的养着,也难为这姑娘了,这天长日久,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啊。”说完叹了口气,“若是个小子,我倒不介意让他到我这药房里当个伙计,可惜是个姑娘。”说完摇了摇头,“但愿能遇到个好人家,做妾也好,做丫鬟也罢,总归也是一条出路,否则啊?” “否则怎样?”杨景和皱起了眉头。 那掌柜看了看他,“这女子在这世上,要自己谋生,哪有好的活路。”说完压低了声音:“那长乐坊的好几个龟公老鸨,都派人盯着呢,就等她熬不下去了,用很低的价格买过去。” 叶怀昭和杨景和的脸色都不好看,两人无法对一个弱女子的苦难无动于衷。 “哥!”杨景和瞥了一眼在药堂外面等着抓药的姑娘,动了隐恻之心。 “景和,水姑娘的事情很好解决,找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再找一个稳定的谋生之处,你放心回去吧,我会解决。”他知道杨景和的意思,想跟以前一样,将人安置在他的叶府中。叶怀昭倒也不介意多养一个人,但现在不同以往,他本就在想办法,将叶府的下人不动声色的打发出去,免得几个月之后,他们跟着自己遭遇杀身之祸,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再将无辜的人带入自己府中。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三日之后,他会在宜妃娘娘的宫中,再次见到水涵空。 她只是在外间,做着一些打扫的杂活,见到叶怀昭,怯生生的行了个礼。叶怀昭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便换上了关切的笑容,“如今你在这宫中安心待着,四殿下和宜妃娘娘脾气都极好,你做好分内的事。” 那姑娘按照宫里的规矩给他行了个礼,“多谢公子,这一定是阿娘在天上保佑我,才让涵空遇到四殿下。” “你阿娘?” 水涵空低着头,神色哀戚。“阿娘撑不下去,已经走了?” 说完啜泣着说道:“孩儿没用,连一副薄棺都买不起,便只能卖身葬母,幸好遇到四殿下慷慨解囊,将涵空买了下来,涵空方才不至于落入更惨的境地。” “遇难成祥,必有后福。”叶怀昭宽慰完她,便往里面走去,但转过身的瞬间,脸色却凝重了起来。 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那便不是巧合,景和接连三次在不同的地方遇到她,她的境遇一次比一次凄惨,让景和不得不伸出援手,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为了景和还是姑姑? 第16章 目的 “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楚青钺看着西林慕熟练的为他爹包扎着伤口,“如果再用之前那套说辞来忽悠我,我便将你们扔回大街上去,我想刚刚那拨人,应该很乐于看到这样。” 西林顿格做了个手势,笑着说“等我缓一缓。” 楚青钺看了他一眼,走到一旁坐下。 “我们是使臣!”西林慕强调着。 “是啊,你们被你们的同族追杀而死,我 救都没过来。”楚青钺满不在乎的回答。“当然你也可以住到宫里去,那里没人动的了你。”他顿了下,“不过可就没有这么自由了。” “你们去找什么东西?”楚青钺盯着新林顿格问道。 “圣物!”西林顿格将口中的血吐出,“这老东西这次是下了血本了,连他们教的圣女都出动了。” 花卷本就习惯白日睡觉,夜里活动,此刻听见了动静便跑了过来,在楚青钺身边蹭了蹭,又一路顺着味道,蹭了蹭西林慕,最后竟然在西林顿格身边蹲了下来。 西林顿格低头看着花卷,有摸了摸它的脑袋,那狗竟然从喉咙间发出了撒娇的声音,看见花卷对他们父子没有防备的样子,楚青钺的脸色缓了缓,示意小剑端了两杯热茶。 西林顿格喝完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小刀谨慎的接了过去,检查了一番才递给了楚青钺。 东西不过他巴掌大,却入手极沉, 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做的,像铁但又比铁重不少,看上去像是个罗盘,但又跟罗盘不一样,他没有指针,直直沿着那个圆盘外部的边缘,有一圈很浅的凹槽。 应该指着北边的地方画着一个太阳,南边的地方画着一个月亮,另外还画着一些看不懂的符号。看上去非常的邪气,让人直觉不舒服。 楚青钺将东西还给了西林顿格,“这就是你抢的东林的圣物?” 西林顿格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是用来寻找圣物的,你可以理解为一个罗盘。” 楚青钺皱了皱眉头,这异族就喜欢搞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你说清楚。” 西林顿格显然是在刚刚的围攻中受了重伤,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转而脸上带着戏谑的神色说道:“楚大人,这秘密知道的可是越少越好啊,你要是知道了,可就等于站在我这边与南疆其他部族为敌了啊。” “我知道,是因为我想知道,至于我站哪边,你们说了不算。” 西林顿格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别看南疆现在四分五裂,但是在几百年前,也是统一过的。”他叹了口气说道。 “那时诸侯割据,民不聊生,但南疆地处偏僻又易守难攻,有人战败后逃到南疆,便在那建立了南越国,当然,也只是他自己认为那是一个国家。”说完他自嘲的笑了笑。 “这个小国家也没存在多少年,便又分裂了,因为他的儿子太多了,又打了起来。” 西林顿格轻声叹气,“其中最大的两支,便是西林和东林。谁能想到,在南疆势同水火的两族,其实几百年前是一家。” 楚青钺发现西林顿格的汉话说的比平日流利许多,他冷眼问道:“难不成这又是一个妄图复国的故事?” 西林顿格愣了愣,笑了起来。“算是!” 他见楚青钺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神色,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痴人说梦的不是我,而是他们。” 西林顿格眼神冷了下来,“南越建国的时候,国主很信任一个聪明人,他将没有用完的财富,藏在了玉灵雪山下的某处,需要两样信物才能同时打开。后来这两样东西,分别落在了他的两个儿子手上,也就是后来的西林和东林一族。” “你知道南疆一带巫蛊盛行,那些未开化的居民对钱财并不热衷,反而更加的相信神迹。” “而关于那些财富,在多年的以讹传讹中,不知怎么,变成了长生不老和复活亡灵。” 楚青钺心中一动,“你找到了藏宝地,进去看过?” 西林顿格摇了摇头,神色黯然,“并没有,但是多年前,有一个很聪明的人,进去看了,是这样告诉我的,里面就只是金银俗物,根本不存在长生不老和起死回生。” 楚青钺冷笑了一声,想起了历代寻仙修道的帝王,“但是无数的人,都对此抱着希望。” “没错,二十多年前,我不过你这般年龄,东林一族的族长病入膏肓,便想起了这么传说,找我父亲讨要进入圣山的钥匙未果,便使了阴毒之术,将我父母族人,悉数毒死。只有我和我妹妹二人,被他们绑去。” 西林顿格眼中忽然迸发出浓烈的恨意,咬牙切齿的说道:“东林一族邪恶异常,他们那活该被千刀万剐的大巫,竟然说,神灵指示要血统最为纯净的孩子才能进入圣山。” 他大口的呼吸着,以平息胸口的怒气,随后又是一口血喷出,西林慕赶紧又喂了他一颗丹药。 “所谓血统最纯净的孩子,便是由亲兄妹婚配的。”他盯着地面,语气阴沉。 楚青钺惊了,“亲兄妹?” 西林顿格点了点头,“而且是父母都出身贵族、的同父同母的兄妹或者姐弟。” 在场的人都有些被这悖论的习俗惊吓到了,“而我,恰巧有个胞妹。” 说完在场的人,目光都移向了西林慕。 “他不是!”新林顿格看了眼儿子,眼神软了下来。 “我妹妹被喂了那万阳丹,但被人救走了。”西林顿格神色和缓了一些。“后来我也逃脱了,这些年,我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我的父母族人复仇,只可惜那大巫,还没等到我千刀万剐,便咽了气。” 楚青钺听到此处,笑了起来。“是你低估了人家的实力,结果被一路追杀,最后不得已,才借着上京进贡的幌子,实际是躲避追杀吧。” 面对不留情面的拆穿,西林顿格也不以为意,他笑了笑。 “此为其一,其二便是我抢到了他们的东西。”说完扬了扬手里的圆盘。 “这与我们西林一族,多年以前丢失的一件宝贝都是来自天外神铁,可以互相感应。我来京城,便是受到它的指示。” 第17章 指示 楚青钺很想一脚将他踹回南疆去。 他眯了眯眼睛,“我大半夜的过去救你,可不是听你给我胡扯的!” 西林顿格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年轻人,有自己的判断是好事,但有些事,他的确是存在的,只不过原因你得自己找?” “你的汉话是谁教的?”楚青钺忽然开口问道。 “一个混蛋!”他的嘴角带起微微的笑意,但很快又将嘴角放下来。 “那他又没有教过你一个词语,叫做故弄玄虚!” 西林顿格没有说话,而是从西林慕的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在手指上一抹,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新林顿格将那圆盘接在下面,任由那血液滴落在那圆盘的凹槽上。 那凹槽看上去极浅,但见到血之后仿佛一个嗜血的怪物,很快便将血液吸附了进去,很快便由那一点,浸润到了整个凹槽中。 楚青钺三人惊讶的发现那圆盘在凹槽被鲜血浸润后,就像变得有生机了一般,原本锈迹斑驳的黄铜色也莹润了起来,隐隐 的在日光下发出了淡蓝色的光晕。 “其实在月光下,看的还要分明些。”西林顿格耸了耸肩,“不过你晚上又看不见。” “瞪我干什么,稍微注意下就会发现的事,看!” 那个像罗盘一样的刻着古怪文字的圆盘,被西林顿格的血浸润后就像有了生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姿态。楚青钺往后退了两步,皱眉盯着。 “这星盘认血,认的是西林两族族长的血!”西林顿格的神色暗了暗:“慕儿的血不行,我猜应当是族长传承的时候,吃过什么东西,可惜我爹娘当时都死了,我也不得而知。” “它在动,在指示方向。” 那圆盘忽然颤动了起来,那画着月亮图案的一端,缓缓的亮了起来, “我也是花了很多年时间,才从东林的大巫那得知这个秘密。”西林顿格抚摸着那个圆盘。 “我东林一族的神是金乌,即太阳,我西林一族的便是月亮,但是南越一分为二的时候,各持一件信物,这信物之间是可以彼此感应的。在南疆,他便指引着我来北方。” 西林顿格眼神温柔,看着那圆盘,仿佛看着心爱的情人。 “你看,在京城,它的动静比以前大的多。” 但楚青钺等人除了看出那月亮图腾变亮了一些,并没看出其他事情。西林慕跟他们一样,用看热闹的表情盯着。 “找到又怎么样?你不都说了,那藏着的应当就只是金银,没什么特别嘛。” 西林顿格笑了起来,脸上充满了邪气。 “那活该千刀万剐的老东西,他想要,我偏不给,他越想要,我就越不会让他得到。”他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狗东西,借着假死逃回了林子里,就希望拿到这圣物,多活几年呢!” “别侮辱狗。”西林慕摸了下花卷严肃的抗议道。 西林顿格还待说什么,忽然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他盯着手中的圆盘,眼神从不解变得有些疯狂。 “爹,怎么了?”西林慕看他神色不对,有些紧张的问道。 “它变热了!”小剑好奇的上前摸了下,“真的有些热了。”说完怀疑的看了他一眼:“你用内力弄的吧。” 楚青钺眼神复杂的看了西林顿格一眼,没有做声。 西林顿格不顾自己的伤势忽然坐了起来,拿着那圆盘开始走动。 “没错,就在附近,我西林一族的圣物,就在附近。”他越走越快,眼神越发癫狂。 他打开了门,走到院子里,拿着那圆盘四下走动着,一会儿望着天空,一会儿又看向地面,转了几个圈之后,一脸狐疑的往他们所在的屋子走来,走到门口后又向后退了几步,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圆盘,猛地抬头,几步冲到了屋子中。 几人看他跟个疯了的神棍一般,都没言语。只有西林慕用他们听不懂的话在说着什么。 西林慕在屋子中转了几个圈,速度越来越快,那脸上的表情也显得越发的癫狂,小剑正要讥讽他走火入魔了,却不料西林顿格忽然暴起,两步便冲到了楚青钺身边,右手呈抓猛的袭向楚青钺的脖子,楚青钺比他高出一截,而且似乎早有防备,身子向后仰去,并未将自己的薄弱之处落在他的手上,但到底他内力尽失,也只抵挡了这一招,下一刻,一把小刀便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小刀在西林顿格暴起的瞬间便已经动了,但西林顿格的功夫邪门的很,速度也快,此时他方才发现,之前那人与他对招,戏耍的成份居多,并未使出全力。 西林顿格将小刀比在楚青钺的脖子间,丝毫不在意自己门户大开,咽喉处被小刀指着。 而小剑也被西林慕给绊住了,只剩下花卷迷茫的看了看他们,很不理解他们为何突然打了起来。 “拿出来!” 西林顿格钳制住楚青钺后,发现那圆盘已经有些烫手了。 “放开!”楚青钺丝毫不惧,面不改色的说道。 “我们西林一族的圣物?为何会在你身上?”西林顿格眼神非常不善的看着他,好像下一刻就准备一刀割断他的气管。 “捡的!”他如实说道,但显然西林顿格并不相信。他将手伸入怀中,脖子上的小刀压的更紧了几分,而西林顿格的脖子,也被划出了一道红痕。 楚青钺将手中的铜镜递了过去,“它也在发烫。” 西林顿格接过铜镜,却并未放开楚青钺。 “你从何处得来的?” “放开!” 西林顿格看了他片刻,终于松了手,小刀见状也将刀移开。 “我在叶家捡的!教你汉话的是叶继南?” 西林顿格点了点头,“这东西一直在你手上?” 楚青钺摇了摇头,“大年初五,我捡到的!” “怪不得,怪不得,就是那天,这星盘有了反应!”西林顿格癫狂中带着喜悦。 “叶继南在哪里?”他盯着楚青钺问道。 楚青钺摇了摇头,“我不曾见过叶伯父,不过我认识怀昭。” 他眼神坦荡的注视着西林顿格的打量。 第18章 咳嗽 叶怀昭与姑姑在花园中聊着天,目光却始终打量着不远处蹲着翻弄花盆的水涵空。 “昭儿?她有什么问题吗?” “姑姑,你可查过她的来历?”叶怀昭对这个女子,有种说不出来的介怀。 宜妃笑了笑,“她的身世跟她说的差不多,是个苦命的孩子,人是和儿带回来的。”她摇着蒲扇,只露出一双眼睛,上了一点年龄,反而更有一番风情。 “和儿做事向来冲动,他知道你不同意,便来求了我。”说完莞尔笑了笑。“恰好我这院子中,也缺个可以照料花草的丫头,这孩子体格好,一看就是干惯农活的。” 叶怀昭听道此处倒放心了些,他担心这女子别有用心,故意接近景和与姑姑,姑姑比他们想象中都要聪明,干脆给人在眼皮子底下安排了个差事,有了提防倒是好事。 “哎,你那大黑狗呢?”宜妃看他最近出入,都没有带着狗,有些疑惑的问道。 叶怀昭笑了笑,“去办差事去了。” “一个犯人躲到了山里,章池将它借走了。” “那这几日,我派几个人跟着你。”说着拍了拍胸口,“最近朝堂上老出事,我这心里慌的很。” 叶怀昭点头应承道:“你和景和在宫中也一切小心。”说完低声说道:“尤其是柔妃那边。” 上次柔妃忽然出现在崇文殿,跟太子冲撞了起来,险些弄掉了肚子中的胎儿,最后居然追责到一只猫的身上,想到此处,他叮嘱道:“宫中的饮食、香料,也要尤其注意些。” 宜妃知道叶怀昭向来心细,专门提出来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点头道:“如今宫中四处繁花,我每日都让人用鲜花装点。”姑姑一点就透,明白了叶怀昭怀疑上次柔妃的猫忽然袭击太子,可能是因为太子身上香料的原因。 叶怀昭与姑姑闲话了片刻,忽然感觉怀中温热,他拿出那面铜镜,有些疑惑的问姑姑道。 “姑姑,这面铜镜,有什么来历,你可知晓?” 宜妃探过身子,看了看。 “我哥哥,总爱搜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大概便是在南疆找到的吧。”说完又皱了皱眉头,“不过这样式,倒像是以前中原的,只是上面的花纹,却是南疆一带的。”说完怅然若失,“也不知他现在在哪儿,这么多年,连封信都不寄。” 叶怀昭表情淡淡,“或许已经飞升了吧。” 宜妃长长的叹了口气,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用怜爱的眼神看了看他。 “可能是太想我娘了吧。”叶怀昭淡淡的说了一句,他忽然来了兴致,问宜妃。 “我娘,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宜妃愣了下,表情旋即恢复正常。“我也只是从哥哥的信中,听过几句。” “他说你娘是个特别但是可怜的女子。”宜妃放下了团扇,手肘放在石桌上,双手托住下巴,竟有一丝小女儿情态,“我哥自小长的好,学问也好,爱慕的女子排成长队,眼光也高的不得了。”像是想起了年少时的趣事,眼中流露出回忆的光芒。 “我记得还有女子,扮做男子的样子,要来读书,想跟他做同窗,还有女子,特意讨好我,便是为了我哥哥。”她嘴角带着笑,“你爹啊,眼光可高的很,能得到他青睐的女子,肯定很特别很好。” 叶怀昭很多年没有问过自己的父母了,只是刚刚不知为何,那枚铜镜,让他和楚青钺可以隔着七年时间沟通的铜镜,忽然在怀中隐隐的发热,让他没来由的,忽然想起了早就不见踪影的爹娘。 “哎,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你如今,这么好,该有多开心。”刚刚说完,便咳嗽了两声。 “怎么咳嗽了?”叶怀昭关切的问道。 “许是快到端午了,夜里燥热的很,老是睡不好,前些天起来在水边坐了会,就有些着凉。” 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的宫人齐刷刷的跪了下去,“参见陛下。” 宜妃和叶怀昭也赶紧站起身来行礼。 “爱妃免礼!”恒昌帝今日看起来精神不错,微笑着站在几步开外,并未走近凉亭。“怀昭也在啊,听说和儿最近老去宫外玩,你多看着点,免得他惹祸。 叶怀昭笑着寒暄了两句。 恒昌帝看着一旁打扮的非常素净的宜妃,温声说道:“你这宫里的奴才也是,夜里也不知给你加件衣服。” 宜妃身边的人战战兢兢的跪了下去,宜妃轻轻的咳嗽了两声,婉转的说道:“不怪她们,是我自己的原因,这几日是我娘亲的忌日,天气又热,心里有些烦闷。” 恒昌帝见她就算穿着素净但也难掩绝色,心中有些痒痒,便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腰。宜妃微微的别开了头,笑着说道:“陛下,小心臣妾的病气过给了你。” 叶怀昭站在她的对面,看见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厌恶。 “对,柔妃娘娘前日刚受了惊吓,再加上有身孕,体质较弱,陛下还是担心些。” 叶怀昭的话让恒昌帝想起了那个清纯可人的女子,将扶在宜妃腰上的手缓缓的缩了回来,点了点头说道:“那朕过几日再来看你,你好好休养。”说完还嘱咐了身边的公公,让太医过来仔细的瞧瞧。 待恒昌帝走远,姑侄两人都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背对着宫人,宜妃一脸冷淡。 叶怀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中微微叹息。 帝王的宠爱,无尽的奢华,在自己姑姑眼中,都避之不及。 如今已经快到端午,距离中秋宫变,又近了一月,他身在局中,能感觉到各方势力的暗流涌动,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内宫中,都气氛紧张起来。太子和三殿下你来我往,两败俱伤。 吴家不会放过他,他知晓了皇后的秘密,皇后也不会放过他。反正他都躲不掉,那便顺其自然吧,起码能给姑姑和景和,谋一个前程。 第19章 脚 公子 公子。”叶怀昭被拦了下来,那大叔有些眼熟,正是那家给水涵空的娘看病的医馆掌柜。 “何事?”他温和的问道。 “是这样的,上次您给了一些银子,作为那姑娘娘亲的诊金,这不,那姑娘的娘已经过世了,我把剩下的钱退给你!” “不用了,以后若是遇到付不起诊金和药费的,就用这个支付吧。” 那掌柜的也不再坚持,只是不停的称赞叶怀昭是个大好人。 “对了,掌柜的,我听说得了痨病的最难熬的冬天,为何那大娘的病症忽然恶化了?”叶怀昭觉得那女子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了,而且似乎专门是景和身边凑。 “哎,这也是无福之人。想来是二位公子也赏了那女子不少银钱,便买了些吃食回去,可她已经病了多日,虚不受补,一时气血上涌,便加重了病情。”说完叹了口气。 叶怀昭却微微的眯起了眼睛,当日钱宁赔的银钱,被贼人偷去,所以他们才会在此第二次遇到水涵空,但叶怀昭清楚的记得,他当时并未再给她银钱,而是帮她垫付了诊金,那么她又是何处来的银两买吃食呢?难道是那钱宁良心发现,给送去的? 他心中疑惑便循着钱宁之前报的地址,一路打听着走了过去,走到南市锦绣绸缎庄,却发现大门紧闭。 “公子要买布?可以上别家看看。”说完又压低了声音,“您若是忌讳啊,最近啊,都别来这了。“ “哦为何?”叶怀昭心头涌上不祥的预感。 “喏,这家人生意做的大,还花钱捐了个官,但俗话说的好啊,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是时候不到。” “什么意思?”叶怀昭盯着绸缎庄紧闭的大门。 “喏,这家的外孙,去吃花酒,结果掉进水里淹死了,他舅舅,也就是在吏部当官那个,也因为收受贿赂,吃了挂落。” 叶怀昭心中打鼓,“不知这掌柜的家住何处。” 旁边的店家见状翻了个白眼,“就在两条街后,好找的很。” 叶怀昭顺着他的指引,一眼便看见了同样紧闭的大门,以及白色灯笼上那大大的钱字。他递上了买好的奠仪,那掌柜的慌忙见他气度不俗,慌忙将人让了进去。 “节哀!”他对着那一屋子的人行了个礼。 钱家人迎来送往,惯会看人脸色,此刻却因钱宁出事,没有往常的兴致,只有他的舅舅,应付着客人。他见叶怀昭穿着气度不像常人,小心的应付着。 “钱公子出门,身边不带着下人吗?”叶怀昭问出了心中疑问,当时在茶楼上,他身边明明都有跟着一堆人的,为何会独自落水呢。 “实不相瞒,这阿宁跟朋友跑到花船上去吃酒,那些下人都被打发在别处守着,他那些朋友喝的东倒西歪,哪里还顾的上阿宁。” 一个正在祭拜的少年闻言出声,“舅舅你可别怪罪我们,那时我们都没喝醉呢。”说完一下子看到叶怀昭,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指着叶怀昭说道:“喏,那天阿宁在茶楼得罪的就是他。” “是你?你和阿宁结仇,现在他死了,你又来看我们笑话?” 那少年说完又摆了摆手说道:“舅舅,也不是他,我说了你老不信。” 一个比叶怀昭大上几岁的青年看他们起了争执,走了出来,“爹,怎么了?” “这个人,便是前些日子在街上打了阿宁的人。”说完便指着叶怀昭,一脸愤恨的神色。叶怀昭看着四周围过来的钱家人,有些后悔今日一个人前来了。 那青年顺着手指看到了叶怀昭,惊讶片刻之后,又往他身后看了看,不甚确定的说道:“叶大人?” 看来此人是认的他的,刚刚往他身后看,应当是在找闪电,毕竟他出入带着黑狗,遭到了多次的弹劾。 那人思索了片刻,又转而问那少年“打伤阿宁的,可是个俊美的少年。” 钱宁的狐朋狗友缩了缩脖子,说道:“是他弟弟!” 钱家人正待发怒,却被那青年拦了下来,不知说了什么,他们看着叶怀昭的眼神大惊,态度也扁的畏畏缩缩,想来是在朝中做官的子侄将景和的身份告知。 叶怀昭看着钱宁那狐朋狗友问道:“钱宁的死?有蹊跷?” 那少年摸了摸脑袋:“我也不确定。”说着偷偷的看了叶怀昭一眼。“那日他在茶楼被你们教训了,我们都嘲笑他来着,阿宁说你们懂个屁,那个小少爷穿的鞋子,花钱都没地方买,身份贵重着呢。”叶怀昭想起当日那钱宁,一开始很嚣张,后来忽然态度变了,难道是? 但转念一想钱宁家经营绸缎庄,对衣物鞋袜了解也是理所当然,想来景和出宫换了衣物,却没留意鞋子,被人识破了身份。 “他可是觉得那卖唱的女子身份有问题。” 那人迟疑的点了点头,“他说那女子脚太大,而且穿的那靴子,也是价值不菲,约莫是偷来的。”说完低着头小声说道:“他说那琵琶女一看就有秘密,就算被占了便宜也绝对不敢声张。” 叶怀昭想起当日那小混子欲言又止说,只是想要摸一摸那女子的脚。 “昨夜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掉下水?” “昨夜我们吃酒,他忽然说他看见了那卖唱女,就在花船上。于是他便跟了出去?” 叶怀昭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严厉的盯着那少年人:“你可看见了。” 那少年被吓的一缩脖子,“没有,我们都说他是丢了面子魔楞了,才会一直给自己找补。”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但他说你们两人身份贵重这事,应当是真的,但那琵琶女,一看便是良家女子,就算入了风尘,恨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勾搭他呢?” 水涵空假扮成卖唱女子做局结识景和,却在鞋子上露了破绽,便干脆将人灭口。 这女人,果然有问题。 叶怀昭猛的停了下来,若是寻常女子,肯定更愿意接近他,但这女子,不仅目标指向景和,还对他有所敌意。 他见过她! 第20章 月灵草 怀昭?怀昭?”西林顿格捂住胸口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嘴里呢喃着。忽而又轻笑着,“叶继南真是好样的,儿子的死活都不管了。” 说着他仔细的打量了下楚青钺,目光充满了探究和审视。 楚青钺淡淡的笑了下,“不用试探我,我跟叶怀昭没仇。”说完指了指蹲在他脚下的花卷,“那是他送我的狗。” 西林顿格附身,恰好花卷懒洋洋的抬头,一人一狗就这样沉默的对视着,在场的人都有种错觉,觉得他们似乎是同类,可以用眼神交流。 “它太小了,什么都不记得。”西林顿格摇了摇头,说道。“你那夜在叶家干什么?” 楚青钺快被这人的理直气壮气笑了,“我是官差,前些日子有人潜入叶家,将一个王爷世子藏在里面,我时不时的巡视一下。” 小剑在一旁冷笑了一声,“倒是你们父子二人,作为南疆来的使臣,不好好在驿馆里待着,三番两次的夜闯罪臣之家,今日还伙同来历不明的外族人士械斗,差点误伤了我们家的公子,这皇城根天子脚下,你们到底有何图谋。” 小刀握紧了刀柄,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西林泰格,但心中暗暗惊诧,小剑现在将这官腔,打的越发熟稔了。 西林慕上前摸了摸花卷的头,“不是,不是,是他们杀我们!” “那我们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陛下,让他们早日送你们回去。”小剑边说边对西林慕做了个鬼脸。 西林顿格笑了笑,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但是一双眼睛却满是阴鹜。 楚青钺却不怕他,虽然楚府里没几个下人,但是身手都很不错,这父子二人又都带了伤,不可能全身而退。 “你们父子上京,到底有何目的。” “你不都猜到了吗?东林那个老不死的追杀我们。”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圆盘,“不过我不可能还他了。” 说完眯着眼睛,“不如我们合作?” 楚青钺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合作?你一见面就给我下毒,这样能合作?” 西林顿格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复杂,他上下打量着楚青钺,没想到这个小年轻身边还有高人。 “第一,我没有给你下毒,我下的是蛊。”西林顿格说的理直气壮,让一贯牙尖嘴利的小剑都瞠目结舌。“这有什么区别?” 西林慕张了张嘴“当然有区别,毒是要人命的,蛊可不一定,有时候能害你,有时候却能救你。” “我更关心的是,你身边居然有人解了我的蛊。”西林顿格说完神色一变,“你跟东林一族的早有来往?” 楚青钺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我跟你们东林西林这些毒物都没瓜葛。” 他身上这冥虫,还是从鹤云,他们南疆用毒用蛊的祖宗手里得到的。 西林顿格又打量了他一番,发现这青年神色不似作伪,“那你更应当与我合作了。” 他站了起来,嘴角带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你说的没错,我躲避追杀只是其一,其二,我是想寻回我族的圣物。” 楚青钺看了看手中的铜镜,有些不解。 西林顿格撇了撇嘴,“那不过算个钥匙,我说的圣物,是你也需要的。” “月灵草!” 楚青钺面上不动声色,小刀小剑却难掩震惊和兴奋。 “我西林一族,世代居住在神山脚下,都说玉灵雪山常年冰封,山谷里却有一温泉,周围长满了奇珍异草,其中便包括月灵草,只可惜东林一族狼子野心,毁掉了我们的圣地,月灵草也全部被烧毁。” 说完他叹了口气,小刀和小剑都神色紧张的看着他,倒是楚青钺神色淡然。 “哦?这月灵草既然如此珍贵,与你们同出一源的东林人会不知道?” 西林顿格摇了摇头,“这月灵草能治疗内伤,但生长的条件极为苛刻,只有圣山下寒潭灌溉过的,才有此药效。”说完顿了一下,“那寒潭中,传闻有天外飞来的神石,或许正是如此,才孕育出月灵草。” 小剑有些疑惑的问道:“听上去也并不特别啊。” 西林慕撇了撇嘴,“那是因为你天生好骨架,又有名师指点?” 楚青钺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此物可以帮助练内功?” 西林顿格点了点头,“没错,月灵草最主要的功能便是,修复、强健经脉。以前有人练武,一时走火入魔、经脉尽毁,被仇人追杀从玉灵雪山坠入,结果却阴差阳错服食了月灵草,花费了十年时间,将经脉重新修复。” “所以我们先祖才下了重重禁制,免得那些习武之人抢夺,扰我们族人清静。”西林慕撇了撇嘴。 “是,后山寒潭的秘密,只有我们族长才知晓,而东林的那个老不死的,为了得到族里的宝藏,不惜灭了我们全族,殊不知…” 他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叶继南当日受我之托,带走了最后的月灵草。” “而那寒潭,早已被东林一族毁掉了,你若想解毒,只有与我合作,找到被叶继南带走的月灵草。” “切,你一看就不是好人,谁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小剑给他翻了白眼。 西林顿格笑了,“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追到京城来?那是因为他们大巫受了极重的内伤,需要找到圣物,才能进入圣地。” 说完他扬起头,哈哈哈大笑起来,“他肯定想不到,所谓的圣地,入口就是他们烧毁的地方。” “你想如何合作?”楚青钺无视他的癫狂。 “第一,帮我照顾好慕儿,若我出事,你将他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楚青钺点了点头,这并不难办到。 “第二,我要进叶府找东西,你帮我拦住东林人。” “你怀疑东西还在叶府?” 西林顿格点了点头,“实不相瞒,叶继南这么多年不见踪迹,可能早已不在人世。” “你见过宜太妃了?” 西林顿格犹豫了片刻,默认了。 第21章 代价 楚青钺一下子也想明白了,叶怀昭的父亲,回京后可以大展拳脚,他在南疆有政绩有美名,还有一个正得圣宠的妹妹,本来可以青云直上,但却自毁前程。不仅娶了风尘女子,又与叶家主家断了联系,更是一怒之下挂印辞官,随后又迷信道教,抛下幼子,寻仙问道去了。 而如今经过西林顿格的一番解释,这一切不合理之处便有个合情合理的脉络。 作为南疆的地方官,又跟西林顿格年龄相仿,想来两人关系不错。西林和东林交恶,他作为一介文官,束手无策无从插手,但却暗中替西林顿格保住他们族中的圣物,带着东西回到京城,或许是走漏了风声,引来了东林一族的试探和追杀。 “叶伯父他?”楚青钺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如果我没猜错,他当年离开南疆的时候,中了蛊毒。”西林顿格沉默了片刻,咬牙切齿的说道:“那鸦羽老东西,就是如此,一边与你称兄道弟,一边下毒控制你。” 楚青钺斜了他一眼,心道你们不愧是同出一宗,做事都是一样的风格。 像是明白了楚青钺心中所想,西林顿格歪着嘴笑了笑:“你们中原人,对我们的蛊毒有所误解。” 他指了指楚青钺,“蛊和毒其实是分开的,我是给你下了蛊,不过是只小虫子,对你身体没有任何伤害。”说完笑了笑,“等它长大以后,的确会听命于我,我不过是因为此行凶险,为自己多一重保障罢了。” 小刀的手青筋暴露,此人下蛊无非是想要控制二公子,却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毫无羞耻之心。 楚青钺却轻笑一声,“所以控制不了我,才选择合作是嘛。” 西林顿格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楚青钺闻言不以为忤,表情反而松动了不少。“你见过宜太妃了?” 西林顿格点了点头,“叶继南是个真男人,为了不连累家人,很多事情他都一个人担着。连他妹妹,都不清楚。” “所以我相信,我更不可能告诉他儿子。”西林顿格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你们中原人,就是腻歪,对孩子从小娇惯,当眼珠子的护着。”说完粗鲁的在西林慕本就凌乱的头发上薅了一把,“我儿子自小便跟着我,靠喝敌人的鲜血而活,你看,多有男子汉的样子。” 西林慕打开了他的手,有些不悦的瞪了他一眼。 “叶继南定是从小娇惯,将儿子惯的毫无用处。”说着带着些气愤的语气说道:“若是他不瞒着儿子,在京城混不下去了,便去南疆找我,虽然没有荣华富贵,但绝不会死的如此窝囊。”说完便沉着脸,非常的生气。 楚青钺打量着他的表情,微微的笑了笑,“他的罪过,可是差点株连九族的。” “呸,跟他爹一样,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活该成了别人的替死鬼。” 听见对方辱骂叶怀昭,楚青钺不悦的眯起了眼睛。 “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东西为何在你手上了?”西林顿格指着楚青钺手上的铜镜说道。 “怀昭给我的。”楚青钺轻描淡写的说道。 西林顿格像是在判断他话的真伪,“他为何会送你?” “喜欢我,自然送我。”楚青钺脸上挂着一丝笑容,“又没人告诉他,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被将了一军,西林顿格直觉楚青钺在撒谎,但又找不出任何的破绽。 “你且说说,该如何找那月灵草。”楚青钺问道,“这么多年,那草应该已经变成干草了吧,还有药效?” 却不料西林顿格露出了一个神秘的表情,“你且放心,找到了,我将神草分你一半,足够治疗你的内伤。” “一言为定!”楚青钺说完便转身,“你们先休息。” 确定四下无人后,西林慕有些担忧的问道:“此人可信吗?” 西林顿格冷笑着说道:“中原人都很狡诈,慕儿,你要记住,谁都不要信!” “但是东西在他手上!” “他骗我们的,这绝不会是昭儿送他的。”西林顿格脸色阴沉了下来,“要么和昭儿的死有关,要么真是捡的。” 西林慕看了看依旧蹲在脚边的花卷,有些犹豫的说道:“他能将狗送给他,看来关系不错。” 西林顿格笑了起来,“这一切不过他的一面之词,你别忘了,王爷可没告知过我们。” “对啊,若他们关系当真不错,他一定会提醒我们的。” 而另一边楚青钺也暗自让人盯着他们,一边让人在城里搜查着,那些南疆人受了伤,打扮口音都有明显的不同,留在京中始终是隐患,然而那些南疆人,却像是泥牛入海,找不到一点踪迹。 “谁将他们藏起来了。”楚青钺面色有些阴沉,吴少谦在一旁面色也不好看,这南疆人潜入京城,追杀使臣,偷盗贡品,还深夜出现在罪臣叶怀昭府上,无论哪一件事都证明其心可诛,他戍守皇城,若不除此隐患,难以安眠。 “但这南疆人行事诡异,且不喜与汉人亲近,实在不知谁与他们交好。” 楚青钺看着皇城的舆图,也沉思起来。 “如今几个城门,都已经加强了防守,不论是混进来还是混出去,都不容易,昨夜他们被打伤,连夜逃跑,想来也跑不远。” “放心吧,我再加派一些人手,定要将这些南蛮子抓住。” 楚青钺再次到驿馆,盯着那个连小孩都钻不进来的小洞,那贼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从守卫严密只有一个窗口的房间将东西盗走呢?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一直想着同样的问题,可恶的东林人可恶的西林人,昨夜在哪里打架不好,非要在叶府打,害的他和叶怀昭又错过了。 想到那些人在院中使用毒药后,本来就一片狼藉的院中,唯一幸存的杂草都被尽数毒死,楚青钺有些心疼,他的父母很有可能死在东林人手中,一个人好不容易长大,却又深陷宫斗中,死的不清不白。如今,就连那最后生活过的宅院,都要被人破坏吗? 楚青钺心中隐隐的发疼。 他一定会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第二十二章 好看 招惹景和?你一定会付出代价!”叶怀昭从钱家出来,脸色沉了下来。 他心中迅速盘算着,以景和的性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就算这次不栽跟头下次也会,倒不如真如姑姑所说,将人暂且放在眼皮子底下,看她要玩什么花招,万事有了防备总好过背后被人放冷箭。 思及此处,叶怀昭互相想起了张天师,对他不怀好意的警告,还有被他坏了的牧山的好事,以及张天佑查到的铁矿的账册,这中间一定有根看不见的丝线将其串了起来,但他一时还未想明白其中关窍。 他急着将今日的发现告诉姑姑,走的有些匆忙,平日都会绕着御花园走的,免得碰到某些贵人,今日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从其中的小径上穿了过去。却不料没走几步,就被人拽住了衣角。 他低头一看,身边的灌木丛中露出了一片绯色的衣角,一张精雕玉琢的小脸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仰着脸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叶怀昭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蹲下身来小声的问道:“郡主躲在这里干什么?你身边的丫鬟呢?” 云霞郡主有些得意的说道:“被我甩掉了。” 她的头发在灌木丛中,树枝挂的有些凌乱,脸上也被蹭的脏兮兮的。叶怀昭伸出食指,将她脸上沾的泥巴轻轻的擦去,“天热了小心里面有虫子。” 云霞郡主左右看了看,还是钻在那个灌木丛中不出来,叶怀昭见四下无人也不好离开,只得耐心的哄道:“你在这里干嘛啊?” “等小猫!” 叶怀昭对这孩子气的回答哭笑不得,“你先出来,我陪你等。”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馒头它还好吗?” 郡主闻言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挨着身子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它长胖了,我都快抱不起了,我哥说不能再给它吃了,以后跑不动。”说完嘟起小嘴说道:“我又不要它去打猎,跑不动就跑不动。” 叶怀昭将她头顶的树叶摘去:“世子说的是对的,这狗也跟人一样,长的太胖,身体容易出问题。” “我带你去找公主?” 云霞郡主嘟起嘴满脸的不高兴,“她跟皇外婆不知在商量什么,不让我听。”说完生气的踩了那灌木一脚,“她们都以为我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哼。” 叶怀昭有些好笑的摸了摸她的头,“哪里有小猫啊?” “就是那个小白啊。”云霞郡主压低声音低声说道:“那个女人养的那只啊,皇爷爷说要杀掉的那只。我刚刚看见它了,从这里跑过去了。” 叶怀昭也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你别让它被人发现了啊,否则要去蹲大牢的。” 云霞郡主咯咯的笑了起来,“我拿了些点心给它,最近它东躲西藏的,估计都没东西吃。” “放心吧,猫可聪明了,他们会上房、还会爬树,肯定饿不着它的,倒是你啊,再不回去,你身边的人怕是要挨板子咯。” 云霞郡主有些不情愿的将双手高高举起,“抱!” 叶怀昭将她抱着起身,往皇后的宫中走去,自从上次万寿宴过后,他知晓了太子的身世秘密,又联合端睿公主将白芷送走,他一直避免跟皇后见面,一是心里藏着这么大的秘密怕一句不慎露出端倪,二是对韩皇后的狠心有了深刻的抵触。虎毒不食子,韩皇后作为天下身份最为尊贵的女子,就算多年以前为了一己之私做下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但是多年以后,居然短短几日,便让白芷以身犯险,差点命丧宫闱。 他见过韩皇后对怀中小女孩的宠溺,也见过她对白芷的无情,他也知晓以韩皇后的多疑,迟早也会除掉他的。 “叶大人好兴致啊。”一个柔美的女声在前方传了过来,云霞郡主回身看了一眼就冷哼一声扭过了头。 “见过柔妃娘娘,在下送郡主回去呢。”叶怀昭彬彬有礼的打着招呼。 “叶大人和郡主关系真好。”柔妃摸了摸一点也不明显的肚子,“我若是生一个像郡主这样可爱的女儿,那就此生无憾了。” 郡主想来最近也是被叮嘱过的,否则肯定要去刁难柔妃,但此刻也只是虎着脸对叶怀昭说道:“我们走!”叶怀昭笑着与柔妃辞行。 “假模假样,烦死了。”云霞郡主跟个小大人一样的抱怨着。 “我在花园里明明听见她在说,要找一个什么东西,吃了会生儿子的。”说完皱起了鼻子,“哼。” 叶怀昭见她样子可爱有趣,便逗她道:“这么厉害啊,偷听到好重要的秘密了。” 云霞郡主小巧的下巴向上扬起,“她对面的人女人说,那东西只是传言不可尽信。”说完还看了叶怀昭一眼,“那个女人还说她要去闭关祈福了,让她赶紧把事情解决了,下个雨就瞒不住了。” 叶怀昭眉头紧紧皱起,这话听上去非常奇怪,但他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想到柔妃的肚子上,刚刚看她,还是体态轻盈完全看不出有了身孕,但若再过两月?叶怀昭心中一惊,但是那日被猫冲撞后,那么多的太医都给她把过脉,的确是喜脉啊。 “哦,她跟谁在说话呀?”叶怀昭状似无意的问道。 “一个女的,我蹲着的,看不清楚,不过她穿的衣服灰不拉几的,像个男人一样,一点也不好看。” “呀,你还知道好看了啊。”叶怀昭将她往上托了托,逗着她。 “我当然知道啊,你就很好看。”云霞郡主笑眯眯的看着他,忽然伸出一只手,在他脸上摸了摸。 “你好看,我长大了就嫁给你,你不许娶亲。”说完一本正经的伸出了小手指。 叶怀昭笑了起来,也伸出了小手指,与云霞郡主勾了勾。 颜如愿终于如愿了,笑眯眯的缩在叶怀昭怀中。 前方一个俊美的青年,站在一株树下,脸上带着笑意看着他们,眼神却宛如寒冰。 第23章 亲人 “怀昭,我这几日见到一个人。”楚青钺有些犹豫的对着叶怀昭说道。 “哦?谁?”楚青钺一向是个话少的人,很多话都是经过思索后方才出口,很少见到他如此迟疑的样子。 “西林一族的族长。”楚青钺还未整理好头绪。 “南疆西林一族?”叶怀昭也有些诧异。 楚青钺点了点头,“此人四十有七,是个狠人,用了十多年时间,将南疆一些小部族都收归到旗下,让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的南疆有了明显的改变。对内杀一儆百,凭借自己的实力成为了南疆的小领袖,对外则与朝廷合作,灭除了一些匪患。” “那皇帝肯定很高兴。”叶怀昭没什么表情的说道,南疆地形复杂,打又不好打。招安的话,今日领了朝廷的钱粮,明日又跑回山里打劫去了,一直都让皇帝头疼。 楚青钺笑了笑,将西林顿格父子上京,但贡品却失窃一事告知叶怀昭。 “万阳果?”叶怀昭却沉思了起来,“你说女子服用了会有胎相?男子服食了会让女子生儿子?” “会不会生儿子不得而知,但是女子食用了会有胎相喜脉。”说完一撇嘴:“你的好友陆展云说的。” “我明白了。”叶怀昭恍然大悟道:“那柔妃,应当是服食了这万阳果,所以御医把脉,有喜脉胎相,但是假的毕竟是假的,所以她才会设计去冲撞太子。” “或许这便也是他们的计谋,皇帝喜爱柔妃。” 叶怀昭冷笑了一声,“岂止啊!那张天师说这腹中胎儿乃是祥瑞之兆,千年难遇的福胎。如今正为了保胎祈福呢。” “若是太子冲撞、弄掉这孩子,想来便会大失圣心吧,这应当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叶怀昭面色微微的沉了下来,“他们在太子的衣物上做了手脚,那猫儿闻到味道便直接奔着太子面门而去,太子在第一时间必然会反击,而当时柔妃与太子面对面的站着。” “真是费尽心思啊。”楚青钺摇了摇头。 “当日我在那,看情形不对,让那猫避开了太子。”叶怀昭不禁也有些后怕,那日若是柔妃计谋得逞,太子会被皇帝责怪,但遭殃的应当还是崇文殿的内侍。 “哎,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来着。”楚青钺忽然好奇的看着他。 “你养狗养的好?那么其他的畜生呢?” 叶怀昭笑了笑,“猫狗鸟鱼,其实都喜欢亲近我,只不过我最爱狗而已。”他表情中有些小小的得意。 “这可能便是天分。” 楚青钺心中微微一动,“你能让狗去取一件指定的东西吗?” 叶怀昭点了点头,“闪电可以,但是必须要是他认识了解的东西。” “如果从众多的东西中取几样呢?” 叶怀昭想了想,“会有难度,不过若是事先做点准备,也是可行的。” 楚青钺眼睛一亮,“你是说味道。” 叶怀昭点了点头,“猫狗还有很多动物,嗅觉都非常的灵敏,若是事先在那些东西上做好记号,训练有素的应该可以做到。” “哼,原来如此。”楚青钺冷笑着说道:“你爹有没有跟你讲过你娘的事情。” 叶怀昭愣了愣,没想到楚青钺忽然将话题转移到这,想了想方才回答道:“说过我娘漂亮、勇敢,虽然是个风尘女子,但却让他一见倾心。”说完微微的摇了摇头,“可惜,我小时候缠着他画一幅我娘的画像,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他却一直没有画出来。” 楚青钺略一犹疑,还是决定告诉叶怀昭,叶怀昭是个聪明人,他对事情,有自己的判断。 “西林顿格和他儿子,两次都在你家中找东西。” “在我家中?找什么?”叶怀昭有些吃惊。 楚青钺将那柄铜镜拿了出来,“他说这是他们西林一族的圣物,可以开启圣地。”随后他又将西林东林一族的恩怨简单的告知了叶怀昭。 叶怀昭吃惊的看着手里的铜镜,“你是说,同出一源的东林一族的圣物,能感知到这个,然后在你身上找到了。” 楚青钺点了点头。 叶怀昭皱着眉头,将那铜镜翻来覆去的看,甚至将那手柄处拔出,露出里面的尖刺,凑到鼻尖仔细的闻了闻。 “这铜镜的材质很是特别,我当时走访了京城很多打铁铸铜的铺子,那些老匠人都说里面掺杂了特别的东西,想来便是那寒潭中的陨铁。” “陨铁?” 叶怀昭点了点头,“他们不是说里面的东西是天上掉下来的吗?我看过了悟大师的手记,他在游历的时候曾多次见过陨铁,有些坚硬无比,有些会发出奇怪的声音和光线,甚至还会让人新出生的婴儿变得残疾。” “还有两件事,但我并不确定。”楚青钺看着叶怀昭。 叶怀昭抬眼看他,一张脸在烛火中的映衬中俊美无双。 楚青钺看的喉头一紧,说话的时候,竟然不自觉的带着一丝颤音。 “西林顿格提到他有个妹妹,被人救走,我怀疑那人便是你爹。” 叶怀昭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你爹可能一直被东林一族的人给害了。” “他长什么样子!”叶怀昭的声音有些颤抖。 “黑、瘦、矮、丑。”楚青钺嫌弃的说完,想了想此人与叶怀昭的关系,又改口道。 “其实也不丑,但是为人狡诈,很讨厌。” 他仔细的看了看叶怀昭,忽然伸出手去,从叶怀昭的眉间顺着鼻梁往下摸去,叶怀昭慌忙一侧脸,有些仓促的避开了他的手。 楚青钺的声音沙哑,“你们这里很像。” 他收回了手,将掌心握住,似乎想要留住指间的温度。 “他的儿子,比我大一些,仔细看,下半截长的和你很像。” 叶怀昭的手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他,他有没有说,我娘的事情。” 楚青钺摇了摇头,“他是你舅舅这事,是我从种种迹象中推测的。他并不信任我。”说完又关切的看了叶怀昭一眼,“我也不信任他。” 叶怀昭忽然伸出了手,握住了楚青钺的手。“楚二,帮我个忙。” 楚青钺低头看着被他紧握的右手,点了点头。 第二十四章 遗憾 花卷懒洋洋的歪着头蹭着楚青钺,楚青钺蹲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忽然看见他脖子上戴了一个不知用什么草编织的项圈,闻起来有股药味,应当是浸泡了什么药,看上去有些发量,中间挂着一个铃铛,但晃动起来声音很小,并不清脆。 “我给花卷编的,它老被蚊子叮。”西林顿格休息了一晚上,看起来好多了,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多谢。” “西林慕呢?” 小剑坐在房顶上,逗弄着两只小猫,嫌弃的说道“出去吃东西了,这家伙太能吃了。” 西林顿格神色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家的儿子,“他从小跟他娘躲在林子里,没吃过几顿正经饭。” “你不怕他出去被仇人杀了或者抓了?” “怕啊,所以躲着不是办法,而是要将人给解决了啊。”西林顿格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 “他娘呢?”楚青钺在他对面坐下。 西林顿格低着头,半响才开口说道:“被东林人杀了。” “她是一个小部族的普通姑娘,爱笑,喜欢用花草染布,后来东林族长想要学着你们汉人皇帝选妃,要抢他们族里一个漂亮女孩,结果那女孩跑了,于是整个族里的男人都被杀了,女子都被抢了。” 西林顿格语气平静,“我赶去的时候,慕儿被她用藤条拴住,吊在悬崖上,她被人” 这个男人摇了摇头,“她死的时候,眼睛是睁着的,一直看着山崖的方向。” “抱歉。”楚青钺冷冰冰的说道。 西林顿格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你报什么歉,又不是你害的。” “嘿你这人,我家公子只是觉得提到你伤心事了。” “那更不必了,这事提不提,都是已经发生过的,心要伤,仇要报。” 楚青钺站起来行了一礼,“好一个心要伤,仇要报,那你们此次入京,便是想借着朝廷的手,直接灭了东林吗?” 却不料西林顿格却摆了摆手,说道:“普通族人及妇孺,我若杀了,我跟他们有何分别。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冤有头债有主。” 本以为他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却不料他会说出冤有头债有主的话。 “你别这样看我,你知道为什么南疆很多小部族后来都让做了大巫吗?”他站了起来,“那是因为他们的大巫都是东林任命的,好东西全被抢走了,这么多年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脱。恰好遇到我,干掉了他们大巫。” 说完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襟,胸口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痕,宛如蛇虫爬行在精壮的身体上。楚青钺身上也有不少的伤,但他的伤都是兵器造成的,切口齐整。这西林顿格身上的,不少都参差不齐,像是被啃噬过的。 “你不用再试探我,我要东林大巫鸦羽的命,月灵草归你?” 楚青钺收回自己的目光,“那些贡品,是你偷的还是你儿子。” 西林顿格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楚青钺指了指屋顶上的猫,“你别忘了,我与叶怀昭熟悉,他自小便招猫招狗的,经常还会让猫狗变些戏法,逗小孩子开心。” 不出意外,西林顿格的脸色果真变了。 “你呢?作为他的舅舅,想必更知道如何与动物相处吧。” 西林顿格打量楚青钺,终于笑了起来,但还是充满了邪气。 “我倒是听说,他与楚家老大自小不和,当年你不过是个小孩,又自小在边关长大,如何与他相熟?” “四殿下告诉你的?”楚青钺知晓此人对他还是有所防备,但他稍微放下一点心来。 “怀昭一直将他当亲弟弟一般的维护,凡事都先为他考虑。与我哥不和不过是给外界看的戏罢了,怕他哥哥继位后容不下他,我楚家,便是他的后路。”说完拿出那个铜镜,“这便是信物。” 西林顿格微微摇头 “你楚家一向不参与党派之争。” “我们不参与,但也要自保,你当我为何中毒?”楚青钺的神色变冷,“敌人的刀剑易躲,背后的暗箭难防。” “而四殿下不知,便是怀昭对他的保护。否则,你当宜妃为何还能随着他离宫去封地?”这便是叶怀昭与楚青钺商议后的说辞。西林顿格防备心极重,楚青钺想从他口中得知关于叶怀昭母亲的真相,务必要先取得他的信任。 “哼。”西林顿格歪起嘴角笑了笑,“怀昭何德何能,得你楚家相助,但他孤身一人,身无长物,拿什么与你们交换?” 楚青钺心里想说,他什么都不用交换,就凭他是叶怀昭就够了,但。 “他是我们楚家在宫中、朝中的眼线,他与我兄长年幼相识,两人表面不睦,实则相交颇深,互相信任。”说到此处,楚青钺心情复杂,明明互相信任的是他,但说出来,可能世人都不信。 “我们楚家在边关,却处处在朝廷中被掣肘,怀昭仗着皇亲的身份,帮我们在朝中斡旋,免得我们又要杀敌,又要担心背后的敌人。” 楚青钺顿了一下,“舅舅,若你不是他舅舅,我早就将贡品失窃一事的真相告知陛下了。” 西林顿格沉思了良久,“那当年,你们为何不救他。” “来不及。”楚青钺闭上了眼睛。 “他帮太子谋反?哈哈哈,天大的笑话。”西林顿格仰头笑了起来,“你口口声声说你们楚家和他相交颇深,那么,为何任他死在宫中?连具全尸都没有?” 西林顿格一把掐住楚青钺的脖子,咬牙切齿的问道。 “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 楚青钺制止了小刀小剑,有些费力的开口,“若是可以,我楚青钺不要自己的命,都会去救他。” “就跟你一样,这么多年一直在懊悔,若是早知道,一定能救下阿慕的娘。” 西林顿格的眼神越发阴狠,但楚青钺全然无惧。 “他说过平生无憾,唯独不知母亲模样。” 第二十五章 过往 你们在干什么?”西林慕回到家中,怀里抱着一大堆吃食,嘴里还包着,有些含糊不清的问道。 西林顿格掐住楚青钺脖子的手,放了下来,在衣服上随意的抹了抹,从儿子怀中拿了一个油纸包,放进了嘴里,随后又皱起了眉头。 “这么甜?” 西林慕有些不满的将东西往小剑方向送了送,“甜的好吃,爹,你怎么又打起来了。”说完有些小心翼翼的用南疆话说了句什么。 西林顿格拍了拍凳子,不甚在意的用汉话回答道:“放心吧,他已经知道贡品的事了,他不小气。” “坐下吧,今天我给你们讲讲你姑姑的事。” 小刀用眼神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也不接他儿子递过来的吃食。 “我妹妹叫西林顿黎,是月亮的意思,从小贪玩,武功和毒医都稀疏平常,但是长的很美。我们南疆不像你们中原规矩多,那年她刚好有了意中人,我们爹娘按照习俗在谷中招待未来的女婿。”说完西林顿格冷哼一声。 “却不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他那意中人木苍,便是那老不死的徒弟,趁着大家喝醉,将东林人带了进来,将我族人悉数杀害。” “他们当着我和妹妹的面,将我们父母杀害。”眼中的恨意,即使经过了几十年,也没有消散。 “东林族一边暗中控制着南疆各部族,一边与朝廷交好,换取利益。叶继南与木苍是好友,应当也是被那恶人蒙蔽,但他很聪明,很快便发现了事情不对劲。” “他们想从我们兄妹口中,得知进入圣地的秘密,我咬死不开口,但阿黎自小被宠坏,是真的不知。” “木苍当着他的面,娶了别的女人。”大约是想起了妹妹的眼泪,西林顿格的眼神有些黯然。 “月圆之夜,他们又举行仪式,要天神祈福。”眼神逐渐变的冰冷阴狠。“那老东西编出一个故事,说要用最纯净的婴儿,送给天神,换取天神的赐福。而最纯净的婴儿,便是同父同母的男女生下的孩子。” “叶继南应当便是从听闻他们祭祀的习俗发现不对劲的,其实,那鸦羽不过是想用这一切,摧毁我和我妹妹的心智,好控制我们。她被情郎背叛,眼看着父母身亡,若再和自己亲哥哥生下孩子,怕是…” 楚青钺一向冷心冷情,此刻也不忍心细想下去。 “好在,我妹妹在仪式前一天便被人救走,那一天,我被扔进了万虫坑,他们逼问我,我们西林的余孽是谁,我知道他们不会真的让我死,咬紧牙也没说,那人便是当时的滇州知府叶继南。” “后来的事情,我也是猜的。” 他看着楚青钺,“那夜我只是想去他府上,给他道个谢。” “但之后我被看管的更严了,他应当派人想将我救出,但一直没有机会。” 楚青钺点了点头,“都说叶继南当初为了娶一个风尘女子,自毁仕途。想来他是将你妹妹藏在了青楼中,又给了她一个青楼女子的身份,随后随着回京述职,将她带离了南疆。” “我知道叶继南,但从未见过他,可能阿黎后来喜欢上了他,虽然我一贯看不起这些只会写些酸诗的文人,但他的确是个汉子。” “你妹妹,长什么样子呢?” 西林顿格摇了摇头,有些苦笑的说道:“我都有些记不清了,反正很好看。”说完指了指西林慕,“他有个妹妹,我安顿在滇州王府的,像阿黎。” 西林慕点了点头,“妹妹好看的很。” “我妹妹死在生完孩子不久,叶继南也在几年后不知所踪,我怀疑便是东林人找到了他们。” “但若真是如此,他们没理由放过怀昭啊,他那时不过是个孩童。” 西林顿格也摇了摇头,“这点我也想不通,不过去年我杀到了东林一族中,知道了一件事情,便是二十年前,那木苍便失踪了,据说他当年,是去北方。” “叶伯父也是那年留信出走的!” 西林顿格点了点头,“我在想,叶继南和木苍失踪,定然有关系。” “木苍或许到了京城,见到了叶继南发现了什么,叶继南杀了他。” 西林顿格摇了摇头,“木苍这人,武功跟我差不多,又擅长用毒,可以说,一百个叶继南,都杀不了他。” “我记得你说过,当年你妹妹带走了月灵草。” 西林顿格点了点头,“没错,最后一株月灵草,其实就在我妹妹身上。”他指了指馒头脖子上用草编的项圈,“当年东林用毒,毒雾蔓延到寒潭,月灵草全数被毁,唯独我妹妹,身上戴着一个用月灵草编的耳环,那是我送她的礼物。” “那铜镜又是怎么回事?为何没有被搜走?” “大概也是多年后,那老不死的才发现,这两族的圣物之间,沾了我们的血,是会互相感应的。而谁会想到,我们一族的圣物,就是我娘一直带在身边的铜镜。” “你妹妹,功夫如何?” 西林顿格撇了撇嘴,“不怎么样,跟阿慕差不多。”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楚青钺眼中闪着光。 “或许,你妹妹没有死,生完孩子便一直藏在家中。因为若是她还活着,自然免不了要见人,便假借死亡,其实一直在叶家生活着。” 楚青钺有些兴奋,“所以,这便是为什么,叶伯父思念亡妻,家中却并无丹青,就算怀昭恳求,也没有给他看过娘亲的样子。因为他怕,一是怕别人知道她还活着,二是怕别人知道她是谁。” ”而木苍,或许并不知情,来到了京城,被她给杀了。” 西林顿格眼前一亮,若是这样,的确说的通了。 “而后,两人怕露出破绽,便留书说要寻仙问道,消失了。” 但这么多年,却一丝踪迹也不曾露出,音讯全无。 众人都感觉到一盆冷水从上面浇了下来,将刚刚升起的希望,浇了个透心凉。 “我会找到。”西林顿格眼神坚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月灵草,也会找给你。” 第26章 探险 嘘,嘘。”假山后发出了一阵声音,叶怀昭无奈的摇头,走了过去。 “你蹲在这里干什么?”堂堂一个四皇子,蹲在假山后面,探头探脑的往一旁花园里的小道上瞅着, “你姑姑说我整天往外跑,要找人来管管我!”杨景和撇了撇嘴,“昨日刚刚说完,这不,韩家、吴家都带着人去给我娘请安,还有一些都快进冷宫的妃子,也来凑热闹,就连那柔妃,都不知道葱哪里钻出来个表妹。” 叶怀昭有些好笑:“看来景和很受姑娘欢迎啊。” 杨景和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好些姑娘明摆着就是冲着你来的。”说完又模仿着姑姑,用敲着兰花指点着叶怀昭的额头说道:“别人这么大了,孩子都抱几个了,白长这么俊了。” “你也不小了,你几个哥哥差不多都是你这个年龄就在准备了。” “谁说的,我三哥不就前年才成亲的嘛。” 叶怀昭表情一僵,曾经他也自作多情过,以为那人屡次拒亲,是因为自己,到了后来才明白,不过是为了等表妹吴婉过了外祖的孝期。 “哎呀,你想什么呢。”杨景和推了他一把,差点将叶怀昭推的摔倒在地。 “母妃就是让我出来提醒你,有人在宫里守株待兔呢。” 叶怀昭有些无语,这些闺阁小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对他什么都不了解,就看他一张脸便想托付终身。 “走,出宫去玩。” “好哎。”杨景和一下子蹦了起来。 出门之后,好巧不巧正好一场大雨下来,两人都被淋湿,索性让马车先去了叶府。 叶府有给杨景和专门备着房间和衣物。 “衣服小了!” 杨景和伸了伸胳膊,里衣的袖子短了一截。 叶怀昭有种看着儿子长大的错觉,“你又长高了。” 杨景和得意的往他身边一站,果然已经到了叶怀昭的眉毛位置了。 “我跟着林大哥练功,可勤快了,最多半年,我就超过你了。” 叶怀昭嘴角含笑,虽然他已经没有半年的时间,但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出眼前的少年日后丰神俊朗的样子。只不过他现在心中对杨景和越发的担忧,如今他年纪渐长,便也成了两个哥哥拉拢的对象,他与林雪岚亲近,不过是少年队强者的仰慕,但林雪岚的目的可不单纯,他是太子明面上的队伍。还有柔妃、水涵空、这些属于暗地里三皇子一边的势力。 “哥,你怎么又走神了。”杨景和不满的抱怨道,“外面雨下的这么大,你还老心不在焉的。” “好了,好了。”叶怀昭安抚道,“我们歇一会儿,你先想想去那里玩。” 但杨景和已经被拘了好些日子了,哪里歇的下来。“不如我们去探险吧?”他脸上浮现出兴奋的表情,“去看看舅舅还有什么好东西。” 叶继南当年留书出走,叶怀昭大病一场后,便命人将他住的院子锁了起来,免得看了伤怀。里面最大的房间便是叶继南的书房,布局跟叶怀昭的房间一样,从这点上看,叶怀昭应当也是受了其父亲的影响。屏风后面便是一张软榻,叶继南以前经常睡在此处。 另外两间屋子,都堆放着一些杂物,是这些年叶继南在南疆收集的杂物。杨景和小的时候,每每跑到叶府,最热衷的游戏便是去探险寻宝,从舅舅那一箱一箱的东西里翻出稀奇古怪的玩意。 叶怀昭逐渐长大,对于父亲的离去疑惑多过于愤怒。他一直以为姑姑和景和是自己唯二的亲人,却从楚青钺那得知,自己还有个舅舅。想到此处,他去找出钥匙,“走,探险去。” 屋子很久没有扫尘,四处都蒙上了一层灰,叶怀昭将窗户打开,但屋子里还是暗的很。 “没事,不用点那么多灯,这样还更神秘一些。” 叶怀昭有些好笑的看着他:“这里你都来探过无数次了,还能怎样神秘?” 杨景和摸摸鼻子,“夫子说,读书的时候,年龄不一样,体会到的东西不同,这探险也是,我现在探的险,定然比小时候更深刻。” 叶怀昭看他振振有词的说着歪理。 “哥,我觉得你爹我舅舅一定有个暗室。”杨景和与叶怀昭之间隔着一个博古架,四下在那些东西中翻动着。 “为何?” “我那日看了一本奇谈,说是一个武功高强的男人,妻子被仇家杀了,他舍不得将妻子埋葬,便寻了一处冰窖,将妻子的尸体放置在冰床上,再将妻子平日用过的东西都搬入洞中,睹物思人。”说完他肯定的说道:“小时候,我有些奇怪,现在我方才想明白一件事。” “我舅舅因为舅娘辞官、甚至寻仙,想来是极其的爱重舅娘,但为何,这屋子中没有一丝舅娘生活过的痕迹,你看他的住处也是,好歹也会写几句诗、画几副画,随身带着她用过的发簪啊。” 叶怀昭有些好笑这个弟弟,也不知他平日到底看了些什么书。 “所以,我肯定,舅舅一定设了个密室,将舅娘的东西全部收了起来,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独自在那思念亡妻,平日里,绝不让别人发现他的伤痛。” 叶怀昭忽然一愣,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在叶府住了二十多年,一草一木都烂熟于心,闭着眼睛都能在里面走一遭,如今这偌大的府里,就只有他一个主人,很多房子都荒废着,但会不会,爹真的在其中藏着什么秘密。 “你别不信啊,你看墨五,平时一声不吭的,怀里还揣着一个姑娘的画像呢,夜里一个人在屋顶上边喝酒边看。” 叶怀昭有些同情的看了眼窗外,以墨五的耳力,应当是能听到自家主子在编排他吧。 “你怎么知道?”他顺嘴便问了一句。 “墨七告诉我的。” 看来墨七最近打了不少他的小报告,小孩子心里不开心要报仇呢。 “哥,我们来找一找,看看哪里有机关吧。” 第27章 尸骨 青钺,你跟我来!”叶怀昭沉着脸,举着一盏灯,小心的挡着雨,领着楚青钺走进了隔壁的院子。 “你能看见吗?”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楚青钺点了点头,“一个院子。” 叶怀昭松了口气,“我爹以前就住在这。”说完推开了门。 这件房间跟叶怀昭的布局很像,应当也是将两间连作了一间,两面都是是及墙高的书架,上面满满的摆放着书,中间被一道画着山水的屏风拦住了,绕过去便是一张软塌,想来叶继南也和叶怀昭一样,直接住在了书房里。 “这是我爹的院子,旁边两间房子都是他从南疆带回来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曾经多次想从那些东西中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叶怀昭将手中的烛火举了起来,照着那屏风。 “这屏风,有什么问题?”楚青钺盯着那山水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这幅画是倒着画的?” 楚青钺惊了,“倒着画的。” 叶怀昭点了点头,“这画的上下是反的,我也是今日方才发现的,你让跟着你那小哥,在梁上倒吊着看。” 小刀依言在上面倒吊着看了一会,有些惊讶的说道:“也是一幅画。” 楚青钺给自己这个没文化的随从翻了个白眼。 “对,也是一幅画。” 叶怀昭指着屏风中间,问道。“这是什么?” “山峰!” “山谷!” 楚青钺和小刀异口同声的说道。 “没错,正着看是山峰、倒着看是山谷。”叶怀昭指着那处说道。 “这幅画,我从小看到大,只当是我爹在何处看过的无名山脉,画出来颇有野趣。昨日被景和的侍卫一提醒,方才发现这画另有乾坤。” 楚青钺和小刀在书画一事上,向来没什么造诣,除了画的好,再难以找出另外的词语形容。 叶怀昭指着画中一处溪流说到:“这溪流倒映着山,上面是山,下面是影子。”叶怀昭指着那位于屏风左边偏下位置的溪流说道,“你且仔细看,这处的手法,是不是与画上其他的地方不一样。” 楚青钺往叶怀昭身边走了两步,两人挨的极近,甚至可以感觉到叶怀昭呼出的热气。 他有一丝的走神,但很快回过神来说道:“没错,此处像是用的匕首,其余的地方像是用的软剑。” “对。”叶怀昭对楚青钺的敏锐很是满意,“不错,这个水潭部分,画的更加用力,笔触更加生硬,其他地方则更为温和流畅。”他顿了一下,“这是两个不同的人画的。” 叶怀昭有些迟疑的说道:“你不是我娘他们西林一族,便是住在山脚下的一处山谷的吗?” 楚青钺点了点头说道:“明日我让你舅舅来认认看。” 叶怀昭点了点头,“这可能是我娘,思念故土,便跟我爹一起画了下来。但他们不敢画的太明显,我爹便想了这个办法。” “你爹真是聪明。”楚青钺由衷的赞叹道。 “正着看,就是普通的山水,就算你倒吊在梁上,但也未必能认出来是何地,只当是卖弄技巧。”叶怀昭也笑道。 楚青钺心里却一咯噔,但若是熟悉南疆地形的武功高强的人,比如木苍,看到此画,会不会想到,西林顿黎身上,毕竟那个有着寒潭的山谷,只有西林一族的人能进去。 “你知道吗?这幅画,还不止如此呢?”叶怀昭带着一丝兴奋的说道。 “哦?还有什么?” “这是一幅地图!”叶怀昭肯定的说道。“你看出来了吗?” 楚青钺有些犯傻的盯着那图,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但好在叶怀昭并不是要他的一个答案。 “今日景和跑来玩,他肯定我爹设有一个密室,藏着我娘的东西,然后他便一直在此四处寻找。” “没找到?” 叶怀昭摇了摇头,“因为他没看懂这幅地图,我没告诉他。” 说着指着那屏风的四个角落,又指了指屋子的四个角落,“这整幅画,对应的便是这间屋子。” “画上画的云、水、鸟、还有此处的留白,都可以跟摆放的东西对应上。” 楚青钺看了看,发现果真如此,只不过得倒着看。 叶怀昭指了指那水潭的位置,“这里是这幅画中,不协调之处。”说着举起蜡烛,开始在房间中踱步。 “按照画中的比例,这个水潭,便是对应的这个位置。”叶怀昭踩了踩脚下,并无异动。他拿出随身的小刀递给了楚青钺,楚青钺顺着那砖的缝隙,轻轻的试探着,终于慢慢的给撬了起来,但打开以后众人却有些大失所望,因为里面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空间,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清。楚青钺将烛火凑近,发现里面只有一个小孔,约莫一个发钗粗细。 叶怀昭从怀中拿出那铜镜,将下端拔开,露出了带着尖刺的一端,有些不解的说道:“我试过了,长短粗细刚好合适,但…” “用你的血!”楚青钺想起西林顿格用血流入那东林一族的圆盘中,那圆盘便有了动静。 叶怀昭没有犹豫的便用那铜镜尖锐的一端,刺破了手指,随后发现那血忽然消失了,不仅如此重新涌出的血一下子也没了,像是被这铜镜给吸收了。 铜镜饮了血后,像是吃饱饭一般,有了莹润的光泽。 叶怀昭将它重新插入了那小孔中,片刻之后,楚青钺耳朵一动。 “二公子,那边。”小刀指着那软塌,软塌的脚边,地砖翻转,开了一个仅容一个人通过的洞,借着烛光,可以看见是一道极窄的向下的台阶。 “先别急着下去。”楚青钺一把拉住了叶怀昭的手腕,“等通下风。”说完对着小刀使了个眼色。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叶怀昭如此的焦急,迫不及待的等着小刀的上来,就连他轻轻的将他的手握在手里,也没做他想。 他也知道,这密室中不知闭了多久,若是贸然下去说不定自己也就交代在那了,但这里面的秘密,事关自己父母的生死真相,他哪里能不急。 小刀一跃而上,面对这叶怀昭希冀的眼神,不忍的说道:“里面有三具尸骨。” 第二十八章 爹娘 准确的说,里面有三具白骨。 拾阶而下,里面是个不大的石室,靠墙放置着一张床,一个柜子,所有的家具仅此而已。 而那石室的正中,便躺着一个男人,如今已经成为一堆白骨。 “是个年轻男人。”西林顿格蹲了下来,仔细的打量着那尸骨。指了指被卡在胸骨上的一柄小刀。 “刺中了心脏。” 楚青钺点了点头,“他死后,被人脱去了衣物。” 西林慕站在一旁,“死的好奇怪。” “因为他是南疆人,别人不想他的身份被发现。”西林顿格往里走去,那小床上并排躺着两具尸体,靠近里面那具女尸平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盖住了衣物上的一大滩黑色的血迹。 西林顿格忽然觉得一阵浓烈悲伤袭来,“她流了这么血啊。” 楚青钺指着她说道:“伤了脏腑。” 西林顿格用目光轻轻的注视着那骷髅,“她小时候,最娇气了,一点疼都要人哄着。” “你确定她是你妹妹?”楚青钺非常好奇的问道,这不过是一具看不出面容的枯骨,只能确定是个女人,他是如何判断这是他妹妹的,西林慕也好奇的看着他爹。 “大概我们都流着一样的血吧。”西林顿格移开了目光,看向旁边那具男尸。 “你移动过了?” 楚青钺点了点头,“他倒在床边,努力的想往床上爬,但应当是毒发了,死在了旁边,我便将人给放到了床上。” 那具男尸骨头发黑,死后也呈蜷缩状态,双手的手指更是紧紧的捏在一起,想来死前是极为痛苦。 楚青钺说的轻描淡写,但事实上他和叶怀昭看到这具尸骨时,都能感觉到那人死前备受痛苦和折磨,却用尽全力往床边爬过去的决心。 “他手里拿着这个。”楚青钺从怀中拿出一张一边几乎被捏破的信笺。“所以我肯定他便是叶伯父,便将人安置在了他夫人的身边。” 西林顿格打开一看,发现上面的汉字都只写了一半,他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楚青钺,西林慕也凑上前去,看了眼。 “我看不懂。” 西林顿格显然比他儿子强一些,是认识一些汉字的,但叶继南这封遗书上的字他像是认识,但合在一起,他却一句也不懂。 “叶伯父以前教怀昭写字的时候,曾经跟他玩过一个游戏,便是将字拆解开来。”楚青钺想起叶怀昭看到这封遗书时,那茫然过后带着意思恍然大悟,随后泪流满面的样子。 “我那时候很小,比别的孩子都聪明些,我爹将我抱在怀中,教我识字。” 他恍惚记得那也是初夏,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父子两人在院中的石桌上识字,他耍赖说这些字太复杂了,好难记。每个字便只写了一部分,然后得意洋洋的拿给父亲看。叶继南笑话他,这样写字会被称为白字先生。 楚青钺伸出袖子,将叶怀昭眼角的泪抹去,叶怀昭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他笑笑,“我小时候,其实一直觉得家里有人在偷偷的看我,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有人亲我额头。” “尤其是生病的时候,烧的迷迷糊糊,一直听见一个声音,唱着我听不懂的歌,一边摸着我的额头。我感觉很舒服,但我爹我我烧糊涂了。”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原来是我娘啊。” “写的什么?”西林顿格粗鲁的将纸往楚青钺前面一递,神情迫不及待。 “怀昭吾儿,今日家门大祸临头,为父万般不舍,但事已至此,不得不别,望你勿过分悲恸。你娘阿黎,出生南疆,身负血海深仇,终日惶惶,唯恐泄露行踪为你带来灾祸。于是隐藏行踪在你身边,伴你长大,一日未离,慈爱有加。然今日仇人上门,发现你娘踪迹,与你娘两败俱伤,为父与你,都身重剧毒,你娘为你解毒后再难支撑。为父也时日无多,留你一人,惶惑不安,方出此下策,留书一封,假意出走。若遇难处,可依靠姑姑,愿你此后,心怀光明,平安长大,切记勿入朝堂、勿赴南疆。父绝笔。” 短短的一封遗书,写到后面,明显的气力不济,颤抖虚弱,想来是毒已经发作。楚青钺的手指放在信末尾的一处湿痕上,用指腹轻轻的摩挲着,带着一丝心疼,因为那是叶怀昭的眼泪,浑身颤抖却克制隐忍着留下的眼泪。 西林顿格站了起来,一脚踹向那躺在地上的男尸身上,将那白骨踹的七零八落,眼神狠厉,嘴里重复的念着他们听不懂的语句。 “我爹在咒他,永世为牲口。” “怀昭的娘亲,并未如外界传言般生下怀昭就去世,但她怕被东林人找人,一直藏在此处,夜里才会出来。” 西林顿格看着此处,万分简陋,只有一床一柜,连个透气的窗户都没有,心中更是愤恨。 “他七岁那年,木苍来到京城,寻到了叶伯父,无意间发现了伯母的存在,一番恶斗下,他被伯母杀死。”说完顿了下,“伯母当时应当只是受伤,但父子二人都中了毒。” 楚青钺忽然发现有哪里不妥。 西林顿格指了指叶继南的尸骨,“骨头都黑成这样了。”他伸出手,在西林顿黎躺着的位置摸了摸。 “她的尸骨一直放在这的?你没动?”他问楚青钺。 楚青钺点了点头,“我只是将伯父放到了她旁边。” 西林顿格面色有些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因为解药只有一份,丈夫和儿子,她只能救一个。” 西林顿格叹了口气,“她的耳环不见了,她知道里面藏着的是月灵草。” 许是他彻底的相信了楚青钺,“我西林一族,自出生以来,生活的山林中,便于鸟兽亲善,世世代代皆如此。”说着指了指西林慕,“所以我们能利用猫儿将贡品带出来。” “但还有个秘密,月灵草其实是有毒的,得用我们的血同时服用,”说着看了眼楚青钺,“但东林一族却不知道,所以他们的大巫当年用了月灵草,不仅没起作用,还中了毒,所以我才找到机会重伤了他。” 第29章 顺势 阿黎应当是用血浸了月灵草,给怀昭吃了下去。” 说完有些心虚的看了楚青钺一眼,“月灵草我找到了,但是…” 楚青钺却不甚在意,反而问道:“既然你们和东林一族同出一脉,为何你们的血有此功效,但东林一族的却没?” 西林顿格摇了摇头,“我们的祖上是两兄弟,或许不知是哪一代,娶的妻子,带着天赋,便一代一代的传了下来。” 他指了指西林慕,“就像他的娘,他们部族,用同样的东西,可以染出最漂亮的颜色,南疆人几乎都不识字,所以很多事情口口相传,越传越神秘。”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屑,“解释不通的时候,便是天神地仙。我们一族与月灵草的渊源,我也不得而知。”他有些遗憾的看着楚青钺,“我们一族的圣地寒潭已经被我抢了回来,你且等着,我回去亲自守着,若再有月灵草,一定送给你。”他拍了拍胸脯,“我西林顿格言而有信。” 楚青钺点了点头,虽然他也希望能找到月灵草,能解自己身上的毒,但一想到月灵草多年前便用在了叶怀昭身上,救了他一命,他便不再执着。 “还有一事。”楚青钺想起叶怀昭亲自将其父亲抱到了母亲身边,含着泪为其整理好衣物,又彻底痛哭了一番之后,做出的决定。 “前辈,能否将叶伯父伯母的尸骨,带回南疆安葬。” “我娘她画下那个屏风,应当是非常思念故乡,我爹他与家族决裂,世上只有我姑姑一个亲人,如今也在南疆,我想让我舅舅,带他们回去。” 叶怀昭红肿着眼睛,轻轻的摸着他娘的白骨,眼神悲伤而又温柔。 楚青钺倒是有些诧异,他以为叶怀昭这么多年,终于得知了父母的下落,悲伤过后,会想办法亲自安葬。 “现在盯着我的人很多,我的一举一动,应当都会落在他们眼中。”说完眼神又有些落寞。“更何况,你也知道我是因什么死的,我怕他们的尸骨又被人挖出来,扰他们清静。” “不会的!”楚青钺心中闷闷的痛。 “还不如将他们葬在南疆,那里风景美丽,无人打扰。”说完又将头轻轻的靠在他母亲的颅骨处,“多希望我也能去啊。” 叶怀昭对着楚青钺笑了笑,“更何况,我也有私心,想让爹娘再多陪我一阵。” “我以前虽未说过,但一直对我爹丢下我一事耿耿于怀,所以他的房间,除了景和来玩,我根本不愿进来。”说完叹了口气,“没想到他是为了给我留下一个念想。” 他走在台阶上,回身往下望着。 “没想到,他们一直在我身边。”叶怀昭眼中含笑,楚青钺却心中一惊,觉得眼前的人像是得到了某种解脱,随时都会离去的感觉。 “那人怎么办?”楚青钺没有告诉他,那人很有可能是她母亲曾经爱过但背叛了的人,甚至是害的他母亲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就让他躺在这吧。”叶怀昭冷冷的看了眼地上的尸骨,眼中带着一丝冷笑。 “没人记得、没人提及、没人在意。” 对于杀父杀母的仇人,楚青钺没想到叶怀昭居然是这种态度。 “一具尸骨而已,跟猪跟狗死后有什么分别。”叶怀昭有些好笑的看着楚青钺,“为难他不过是发泄自己的无能为力。”说完狡黠一笑,“这个麻烦事,都留给我舅舅吧。” “啊?舅舅你觉得怎么样?”楚青钺问着陷入沉思的西林顿格。 “我在想,阿黎以前最喜欢寒潭边的树,我将她带回去,葬在那,她应当很喜欢。” “不过得等你的烂摊子收拾好了才行。”楚青钺有些嫌弃的说道。 “第一,那些追杀你们的东林人,你有没有想好,如何解决?” “第二,你们偷走的贡品,该怎么办?” 西林顿格充满邪气的笑了笑,“实不相瞒,我抢了东林大巫的东西,就是把他引来京城的。” “这万阳丹,他有什么用?”楚青钺看着西林顿格似笑非笑的表情,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便是那一共丢失的七件贡品,其中有五件都并没什么特别,是用来混淆视线的,特别的东西是万阳草和送给皇帝孩子的一个小玩意。而那万阳草因为有特殊的作用,他们都以为它便是目标,但没想到,这依然是个障眼法。 “那是什么?” “鸦羽那老不死的续命的东西。”他勾起嘴角笑了笑,看上去阴险无比。 “那老东西在朝中有人,我当初差点杀了他,他便是被人救走的。”说完他看向了楚青钺,“叶继南的妹妹,曾给我透露过,宫中有人与他有牵连。” 说完他面上露出了狠厉之色,“所以,我要杀鸦羽,也要将他的朝中的势力一并除掉。” “宜太妃,她说什么?”楚青钺有些在意。 “她说怀昭的死,应当跟南疆人有很大的关系,她见到我脸上的图腾后,记得曾经在宫中看到过。” “可是当今皇上的人?” 西林顿格摇了摇头,“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说应当不是皇帝的人,但此人当初应当就在皇帝身边。” “好,我帮你,你要怎么做?” “那件东西,其实我已经给了你,你帮我交给你们皇帝,越高调越好。” 楚青钺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他们藏在宫里的势力,接到命令会动手,你要借皇帝的势力,除去他?” 西林顿格点了点头,“当年他们灭我们西林一族,便是受了那人的挑唆了支持。” 楚青钺有些纳闷:“你们远在南疆,而且与世无争,朝中之人挑拨你们干什么?”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西林顿格摇着头,“我不知道,但这么多年,一直有人在寒潭圣地附近打转,但碍于瘴气和没有带路之人,只能在附近打转。” “你将那东西给我了?”楚青钺继续问道,问完脸色一变,“放在花卷的身上的?”他想起早上花卷脖子上带着一个草编的不响的铃铛,想来东西便藏在那铃铛里。 “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楚青钺带着冷意看着他。 “我若是你,赶紧带着东西进宫了,免得那些人杀到你家来,发现你家连厨房煮饭的大娘都是高手,就不好了。” 第三十章 老者 小剑将那铃铛掰开,掏出一颗黑乎乎满是腥臭的东西,嫌弃的拿远了一些。 “这可是那老东西拿来续命的东西。”西林顿格指了指草绳,“喏,那就是万阳草。”说完瘪了瘪嘴,“这东西,劲儿可大着呢,你让那小皇帝悠着点吃。” 楚青钺揣着东西先去找了吴少谦,两人关上门不知说了什么,两人便一起进宫面圣。 “陛下,西林族长已经将东西从那些南疆杀手中抢了回来,但是目前身受重伤,被微臣安置在府中休养。” 杨景修看着失而复得的那样贡品,嘴角抽了抽,“我听舅舅说,那气窗连个孩儿都过不了,他们是怎么将东西偷出去的呢?” “靠猫儿。”楚青钺面向吴少谦的方向,“吴大人派的守卫,里外两班,十二时辰都有人值守,他们证明,确实没有外人靠近过那库房,几次动静,经查证,都是野猫。而臣在那房顶、窗口,都发现了很轻微的动物爬行的痕迹,那库房墙角,甚至还有猫尿。西林族长说南疆素有异人,有人能驱蛇虫也有人能控制猫狗。西林慕带着我们寻去的时候,西林族长那些南疆人正斗的两败俱伤。他虽然抢回了贡品,但人依然昏迷不醒。” 杨景修面色有些凝重,“歹人可曾抓到?有没有伤及无辜?” 楚青钺摇了摇头,“那些人善于用毒,借着毒烟遁走了,只留下了昏迷的西林组长。至于他们械斗的地方,则是在叶宅,倒是没有伤及旁人。” 听闻叶宅,皇帝的表情微微的变了变,片刻之后方才开口说道:“那西林族长,伤势如何,传御医去看看。” “皮外伤居多,看着流血多,但不打紧,最主要是有一掌伤了肺腑,估计得养一段时间了。” 杨景修摇了摇头,“西林族长这是何苦,左右不过是身外之物,丢了便丢了,哪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吴少谦拱了拱手,“西林族长一片赤子之心啊。在进宫的路上,我听楚大人讲了这两样东西的功效,才明白这些南疆人不远万里的追杀到底是何原因。” “这万阳草功效如何,尚未可知,但这是西林族长一片拳拳之心,而那藏在那小孩玩意中的草药,更是可以延年益寿,生死肉骨。” 恒昌帝到了老年迷信丹道,不知花费了多少钱财在修仙问道上,但还是四十多岁便驾鹤西去,杨景修对这兴趣缺缺。“不过是夸大其词罢了。” 楚青钺也点了点头,“臣也认为如此,不过这药丸号称是南疆一代的大巫,用极其珍贵的药材历经几年才炼制出来的,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功能可能还是有的,看他们的样子,是不惜代价,势在必得啊。” 吴绍谦管理的人马一连两次出了纰漏,此次正暗自恼火又丢失了贡品,但楚青钺不但帮他寻了回来,还提供来了那些来自南疆的刺客的行踪,心情正好,于是顺着楚青钺的话说道:“他们不远万里的来抢贡品,想来并非凡品。” 杨景修笑了笑,“那朕可得藏好了,免得他们来抢。” “陛下说笑了,这皇宫内院,岂容蛮夷撒野,来了定当让他们有来无回。” 岂料当天夜里,宫里便走了水。 杨景修半夜惊醒后,坐在床上,看着外面映红的半边天空,摇着头叹息,“这楚青钺当真是个乌鸦嘴。” 喜公公在一旁弯着腰说道:“火倒不大,就怕有人趁乱行事啊。” 杨景修摇了摇头,“你说,朕这宫中,到底藏了多少别有用心的人。” 喜公公跪在地上,帮他穿上了鞋子,谨慎的回道:“陛下是心怀苍生的人,注意不到这些角落里的老鼠,也是正常的。” 年轻的皇帝长长的叹了口气,“以前以为坐在这里,便是真正的拥有了天下,现在才发现,这天下,哪里能真正的被人拥有。” 他站起身来,“御书房那些奴才,全部换掉。” 火光映衬中,刚刚眼神中的落寞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帝王的冷冽。 喜公公垂手站立,恭敬的回答道:是。 今日楚青钺和吴绍谦刚将贡品送进宫中,夜里便走了水,有人开始浑水摸鱼。宫中守卫森严,想要贸 然入宫肯不行,但若本身就是宫内之人,趁机作乱,倒是没了那么多的顾忌,只是他们都想不到,对方如此的沉不住气,当夜就开始动手。 三言两语中,他便明白了楚青钺的意思,这京城太大,若南疆刺客躲起来,他们找出来很费力,不如将他们引出来,而且楚青钺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宫中怕是也有他们的内应,所以暗中安排了人手,想要将其一网打尽。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这宫中的眼线,他也该除一除了。 都道当了皇帝随心所欲,但如今,自己的一切都被人盯着,光是御书房伺候的人中,便有太后皇后的人,还有不少定期收受朝臣贿赂的,偏偏又寻不出任何错处,倒不如借此机会,全数除去。 只是这南疆山高水远的,也不知在宫中安插眼线,到底所为何事,还有那药丸,当真如此神奇,让他们不惜暴露在宫中隐藏多年的棋子都要拿到?还有这些人在哪里打斗不好,非要去叶府,这到底有何关联?可惜楚青钺府上,他安插不进去任何的人手。 “陛下。”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杨景修回身,看见来人,慌忙扶了起来,“太监,可有受伤?” 洪恩站了起来,咳嗽了两声。“无事,幸好先有了准备,没有着道,这两人功夫一般,但是一身都是毒,我手下都折损了七个,最后还是老夫亲自出马才将人制住,可惜,没有留下活口。” “两人,都是谁?” “一个是负责洒扫的宫女,另一个是负责御花园花草的,都是十岁以前被卖进宫的,老奴查了下,当年带着他们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他迟疑了下,“不过这个负责洒扫的宫女,以前一直负责的是先帝的柔妃所住的庭芳宫外围。” 杨景修挥了挥手,“朕身边伺候的人,还得麻烦公公帮朕掌掌眼了。” 洪恩弯腰行礼,“这是自然,南疆刺客进宫行窃,陛下身边的宫人悉数被毒气所伤,救治无效。” “皇后那边怎么样?” “无恙。” 楚青钺是天刚亮便被传召入宫的,昨夜宫中失火,有人趁火打劫,差点伤到陛下。幸好陛下真龙附体,但身边的宫人悉数中了毒药,当场身亡,陛下大怒,让他与洪恩、吴绍谦配合,全程搜捕南疆一族的余孽,务必找出其藏身之处将其全数缉拿。 而此时,一处豪华气派的宅院里,一个衣着考究的老头,正紧张的走来走去。 “你们啊,就不能再等等?如此贸然行事,只会连累大家啊。” 那女子翘着腿满不在乎的说道:“我们大巫可等不起,等他拿到圣药,恢复了身体,自然带我们杀出京城去,这区区兵马能把我们怎么办。” 那老者痛心疾首的跺了跺脚,“现在全城都在搜你们啊。” “你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当我们的朋友。”那女子满不在乎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眯起了眼睛,“你别想耍花招,你们全家都中了毒,每三天不吃一次解药,必定肠穿肚烂而死。” 那女子笑了起来,眼底却带着一丝残忍和邪气。 “还有?那叶府,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西林顿格会去那?” 第三十一章 文字 “景和,你这么急跑去什么?” 墙角一个背影一闪而过,若不是叶怀昭太过熟悉他的身形,也不能确定那个跑的很快的身影是杨景和。 “没..我就回去?”杨景和的神色有些慌张。 叶怀昭有些狐疑的打量着他,“你今日不读书?跑来我这又慌慌张张的走掉干什么? “我就是想起约了林大哥习武,时间快到了,回见了啊哥。”说完便蹦的老高,给了他一个再见的手势,人已经跑远了。 “神神秘秘的。”叶怀昭回到家中便先去了父亲的书房,发现景和并未进来这里,稍微松了口气,发现父母的尸体后,他呆呆的在那坐了一夜,他才发现自己是个多么冷静的人。 他想的是,如何将这间密室隐藏,在被抄家的时候不被发现,将其留到七年后,自己的舅舅来到京城。 他想的是,该如何找个机会,让自己的姑姑来见父亲一面。 他想的是,如何让舅舅将父母的尸骨带离京城,带回南疆。 他想的是,如何帮助舅舅一劳永逸的解决掉那些东林人,这样他回到南疆才能过的安生。 他摸了摸母亲已经成为白骨的手,笑了笑,“上天待我真是不薄,认识了楚二,让他帮我找到了你们的下落,虽然已经阴阳两隔,但没关系,很快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了。” 叶怀昭是真的释然了,他知道母亲的早逝,父亲的避世,都是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他在地宫中,曾经陷入幻境醒不过来,最主要的心结便是父亲弃他而去。但如今他知道,父母不仅没有弃他而去,反而在生死关头,将唯一的解药给了自己。为了让自己不伤心,还编造出了自己寻仙云游的故事。 “你们应当在这看着我的吧,那你们等等我好不好。”透过那两具枯骨,叶怀昭仿佛看到了那对青年男女,笑的春风和煦。 他抹了抹眼泪,离开了密室,又将一切归于原位。 关门的时候,他忽然想起那些东林人之所以千里迢迢的追杀舅舅来了京城,无非就是为了两样东西,一样便是那东林大巫用来续命的药丸被抢了,二便是为了东林一族的圣物。 如果这个药丸这么重要,他要如何保证拿到后,再途中不会出现意外,那大巫应当也来了京城,叶怀昭肯定到。 而拿到两族的圣物,无非是为了找到进入西林一族圣地,即寒潭的路。 叶怀昭推开了门,又走到书房那扇爹娘合画的屏风前,仔细的看了起来。 他发现那映照在水中的石头上有一图案,其中有日月的形状组合在一起,他心中一动,还有几个是重复的,他心中一动,这莫不是某种文字?这是刻在石壁上的,还是爹娘画下来的?还是写上去的?他忽然想起这画是倒着画的。 也是他记忆惊人,他将那些符号,按照倒着的顺临摹了下来,发现更是眼熟了,他想起张天佑曾经曾经给他看过的账本,里面就有其中几个符号,当时他以为是张天佑用来记账的密语,他一直未能破解。现在发现那账册,跟这西林一族的寒潭有关系,他心中的疑惑更甚。张大人的死应当跟他当时在查的铁矿一事有关,线索暗暗的指向定县的牧山,现在怎么又跟南疆扯上了关系? 张大人家被烧之前,便已经被人翻了一遭,而户部他经手的所有文书,都已经被薛迟钟经手了,但应当还是并未发现任何证据,否则前段时间也不会进入他家中翻找了。 不行,得赶紧把闪电给接回来,好好的守着院子,他可不想爹娘被那些宵小扰了亲近。 他拿着自己临摹的画上的符号,忽然想到,这若是南疆西林一族的文字,那么舅舅应当认识,那么父亲应当也是认识的。思及此处,他便搬来的梯子,在父亲那书墙上翻找了起来。 这一找便是几个时辰,但依然一无所获。 他坐在桌前,凭着记忆,将张大人记忆中的那几个字默了下来,跟画中的字两相对照了起来。 “这是什么?”楚青钺自他身后,看着纸上那莫名其妙的字。 “看上去像北戎一些人的文字?” “北戎?”叶怀昭惊讶的说道。 楚青钺点了点头,“你确定?” 看着眼前青年认真的模样,楚青钺摸了摸鼻子,“应当说,像是北戎那些部族以前用的文字。他们现在也学我们大周,有了统一的文字,但你知道的,那边每个部族,都有自己记事的方式,这更像是那边的一些古老文字。” “古老文字?不知可有人熟知这些文字?” “怎么忽然对这些文字感兴趣?”楚青钺站在叶怀昭身后,双手撑在书案上,将叶怀昭整个人都环在了双臂之间。 “这是我从画上临下来的。”说着又指了指下面那几个符号,“这是张天佑给我看过的秘密账册上的。” 楚青钺面上的表情转为惊讶,“这?怎么又跟南疆西林一族扯上关系了?” 叶怀昭也不接,“你记下来,回去问下我舅舅,看他是否认识。” 不料楚青钺摇了摇头,“好,不过我认为这更像是北戎一边的字。”说着指了指其中一个像是π的符号,“这是秃鹫。”说着又指了指一个长矛形状的,“这像重剑。” 说着楚青钺正了正神色,“有一个人,或许知道这代表的意思。” “谁?” “长公主的驸马,颜海鸣。”楚青钺肯定的说道:“以前我们截获过北戎密报,便是他帮我们破译的。” “他还会这个?”叶怀昭有些诧异,但是转眼又释然了,“对,当年他也是名动京城的大才子。”说完神色一正,“他跟张大人,还是至交好友。” “明日,我去拜访一下驸马爷。”楚青钺暗道这一家人秘密可真多。 “我去!”叶怀昭对着楚青钺说道,“一来公主府尚未失势,他言行不会如此谨慎,我怕你去问,他有所顾忌,便有隐瞒。” 叶怀昭第二日便借着探望送给云霞郡主的小狗的名义去了公主府。 颜海鸣笑着迎了上来,“听愿儿都念叨了你好几次了,叶大人也是好脾气,愿意哄着她玩。” 叶怀昭拱拱手,笑着走在颜海鸣身后,“郡主机灵可爱,叶某与她相处,也觉得生动有趣,今日从家中搜到一些小玩意,是家父在南疆寻得的,来过来送给世子和郡主玩儿,只是上面写了一些字,怀昭甚是不解。” 颜海鸣果然来了兴致,“拿来我看看。” 叶怀昭将那写着字的蛐蛐笼子递给了颜海鸣,颜海鸣看着崭新的墨迹,不落痕迹的看了叶怀昭一眼,“就是一些吉祥祝福的话。” “阿禾,你去催一下郡主。阿棋,你去将我新的茶搬到凉亭中,让叶公子品鉴一下。” 待打发走了身边的人,颜海鸣压低声音,皱着眉头问道。“你从哪里来的这些北戎文字?” “我在家父的一些手札上发现的,有些不解,但又怕有什么不妥,引来猜忌,便来请教一下颜不知。” 大概是很久没有听到别人这么叫他了,颜海鸣神色有些复杂,“这个绰号,还是天佑给我取的。” 他看了看纸上的符号:“这一行写的是,天外有天,无坚不摧。”又指着另外两个字,念着“这个跟前面这两个字的意思是一样的,但少写了几笔,也是坚硬的意思。” 叶怀昭正要道谢,云霞郡主抱着小狗,蹦蹦跳跳的便跑了过来。 第三十二章 无坚不摧 叶怀昭回到家中,命小厮将父亲的书全部搬到了院中,一边晾晒一边翻看着。 “这是干嘛呢?”章池走了进来,话音刚落,一道黢黑的影子猛的扑了过来,将叶怀昭整个压在了身下。 叶怀昭推开闪电,呸呸的吐掉嘴里的狗毛和灰尘。 “晒书呢!”说完一手搂着闪电的脖子看了眼幸灾乐祸的章池。 “你找到人了?” 章池点了点头,但是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喜色,他懒洋洋随手扯了一截树枝,叼在嘴里。 “我带着闪电,一路往山里追去,追了大半个月,嘿,终于追到人了。”说完一摊手,“可惜人摔死了,那个刘英杰,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躲这么久,居然失足掉下了山崖,摔死了。” 叶怀昭明白他的憋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章池靠在闪电身上,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来以为此事就算完结了。”他凑近叶怀昭压低声音说道:“但那傻小子和你这傻姑娘。”他拍了拍闪电的头,“都说那不是他?” 叶怀昭有些疑惑,“不是闪电带着你去追的吗?他应当不会搞错啊。” “那人在摔下去的时候,脸被树枝和山石,割的血肉模糊,看身形的确和刘英杰一致。”章池面色严肃,“但是闪电冲着小溪对面的树林一直吼叫,我顺着踪迹过去,发现那边被细心的遮盖,但的确是有人经过的痕迹。” 他顿了一下,“那傻小子也说,这肯定是假死金蝉脱壳,这人在山里躲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死掉。” “但是上面让你就这样结束了?” 章池无奈的点了点头,“我在这事上耽搁的太久了,现在黄大人又派了新的任务给我。”他摇了摇头,心里始终有个解不开的结,“哇,这书上画的怎么全是虫子啊。” “我爹在南疆搜集的书籍,你也知道,那边就虫子和蛇最多。”叶怀昭扬了扬手上的书。 “真是奇怪,这些书放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被虫子蛀掉。” “我小时候也好奇过,应当是书柜上都用了特殊的漆,是可以防虫的,只是没想到效果这么好,这么多年都还管用。”叶怀昭再次提到南疆的事心中已经没有波澜了。 “傻小子最近怎么样?” 章池瘪了瘪嘴,“太能吃了,不过力气大精力也好,将那刘英杰追的脱不开身。”说完摇了摇头,“不过性格过于刚直,想要往上,是难。” 叶怀昭笑了笑,“可能他也并不那么想。” 来了一个壮劳力,很快便将屋子中的书给全部搬了出来,摊开晒在阳光里,闪电东嗅嗅,西闻闻,最后找了个地方躺了下来。 “闪电跟着你们在外跑了一个多月,怎么还胖了?”叶怀昭摸着闪电那热乎乎的肚皮问道。 “嗨,还不是那傻小子,每天追人也不忘了给闪电加餐,一个饭量渐长,一个箭法也精进了不少。” “不是在追人吗?还有空去打猎?”叶怀昭一边翻书一边闲聊. “就是因为这样,那傻小子才觉得那死人不是刘英杰,你别看他五大三粗的,可能是跟了你几年,心细的很,他说那人功夫不差,而且像是故意在逗他,走一段失去了踪迹,然后又露出一些破绽,引他们去追。” 叶怀昭看了看闪电,“也就是说,他是完全可以跑掉的?” 章池点了点头,“我觉得他完全具备这个能力。”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叶怀昭点了点头,“刘英杰必须死,还不能轻易的死。” 章池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你是说,还有另外的人,可能也想让他死。” “没错,他一直在傻小子的视线中,那些人不敢贸然的动手,怕露了行踪。但他若是不死,你们咬着他不放,另外的人也追着他不放。”叶怀昭心中还有个猜测,那人带着他们在山里绕圈子,或许便是留下了线索。 章池抓了抓脑袋,“哎,麻烦,我回去了,回见,闪电。” 闪电动了动耳朵,算是回应了他的招呼。 待人走远,叶怀昭方才拉起闪电,走到那屏风前,指着中间写着文字的地方,“喏,聪明的傻姑娘,不知你能不能帮我破解一下谜团。” 闪电舔了舔他的手,又拿脑袋撞了撞他的腿,显然对他有些想念了。 她歪着脑袋,围着那屏风转了一圈,又在整个屋子里也转了一圈,显然是觉得有些新奇。 叶怀昭本来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就看它像个寻宝的孩子一样,四处乱窜。 等转悠够了,闪电又凑到叶怀昭指定的那处,鼻头动了动,然后跑了回来,一直绕着叶怀昭转啊转,叶怀昭以为她是想玩,笑着扔了一个藤编的球过去,但闪电并未追过去,而是继续绕着叶怀昭打转。最后干脆前脚离地站了起来,扑到叶怀昭身上。 叶怀昭刚好站在一个红木的太师椅旁边,被她一扑,往后倒了下去,腰刚好磕到那椅子扶手上,瞬间疼的龇牙咧嘴。 “嗨,闪电,快停下。” 闪电却用大脑袋在他怀里拱啊拱,将叶怀昭一身薄衫拱的分外凌乱,衣襟也敞开了。怀里揣着的荷包自然便露了出来。 “汪。”闪电冲着那荷包吠了几声,从叶怀昭身上下来了,乖乖的蹲坐在他身边,甩着尾巴。 叶怀昭疼的脸上冷汗都下来了,他揉着腰,坐了起来,指了指闪电,发现了自己的词穷。 那荷包里平日装的便是些散碎银两和银票,这几日发现那铜镜竟然是母亲的遗物,便收在其中带在身上。他将那铜镜取了出来,又凑到闪电的鼻尖。 闪电闻了闻,小跑着来到了那屏风处,拿爪子扒拉了出自母亲画的寒潭那附近。 凑近之后他方才发现,那处墨的颜色有些过于深,他轻轻的用指甲刮了一点下来,去取了两杯清水,将从画上刮下来的颜料放到水杯中,发现一滩黑色的墨迹之中带着一丝红,他又将那铜镜的手柄尖锐的一处放入了另一个杯中,清水慢慢的变成了红色。 看来这铜镜上还有那画画的墨中,都加了同样的东西,所以闪电才能闻出来。叶怀昭拍了拍闪电的头,“你可真厉害啊。”闪电得意的甩了甩尾巴,又忽然跑了出去,在院中的书本上跑来跑去,最后停留在一本父亲手写的书旁边。 叶怀昭捡起来一看,是一本很旧传奇小说,他翻了翻,发现书中有批注,字写的歪歪扭扭,像是孩童,以前他看到过也不以为意,只当是父亲从哪里淘来的旧书。但此刻闪电既然找出了此书,或许有有所关联,,他躺到了院中的躺椅上,看了起来。 故事讲的是一个来自北方的游侠儿叫破牛儿,被仇人追杀一路南逃,九死一生到了南疆雪山之下,本以为会葬身于此,却没想到有了奇遇。他随手拔草充饥,吃进去一些毒草让他几乎肠穿肚烂,但也吃进了药草,让他一身经脉尽数恢复。他躲在了那雪山下五年,不仅治好了内伤,还功力大涨,而且他还从哪得到了一块神铁,请名剑大师打造出兵器,无坚不摧,从此走上了复仇之路,杀尽仇家,天下无敌。 那张批准便写在那破牛儿斩杀水中恶蛟,断了一只手臂,从水中取出神铁那一章节。 “神铁可知,助纣为虐。”那几个字写的七歪八扭,孽字还写错了,多看了几眼,叶怀昭便发现这几个字写字的笔触走向,跟屏风上那几个字很像。他轻轻的伸手摸了摸,嘴角带着笑意,脑中浮现出自己娘亲学着写字的样子。 “楚二,我知道这无坚不摧,是什么了。” 第三十三章 神兵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神秘这么得意。”楚青钺看着叶怀昭那个隐隐得意故意卖关子的表情,有些牙痒痒,但是嘴角却忍不住一样的往上翘。 “说吧,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叶怀昭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丝狡黠的表情,神采飞扬起来倒有了一些那个年纪该有的模样,他眼神斜着向上瞟了过来,看的楚青钺更是牙痒痒,是真的牙痒痒,恨不得扑到他脖子上,用那温暖的细腻的香甜的脖子,磨一磨自己那骚动的牙齿。 “一个大秘密。”他看着楚青钺那着急的神色,心中越发的愉悦,他微微的将下巴抬了抬。 楚青钺眯了眯眼睛,此人身后快要长出尾巴来了。 “还有比太子身世更大的秘密?”此人心思敏捷,凭借只言片语便拼凑出了太子身世的真相,但大错早已铸成,他就算知道真相也于事无补,只能被因果裹挟着一起随着时间往前走。 叶怀昭伸出食指,轻轻的摇了摇,那动作又可爱又可气。 “不一样!太子的身世虽然事关重大,但放在浩瀚的时间里,也不过是沧海一粟,也不过是史书上的寥寥数笔罢了。”他嘴角带着笑,轻描淡写的说着一个事关无数人生死颠覆朝纲的秘密。 “哦?”楚青钺专注的看着他的眼睛,连眨一下都舍不得。 “这个秘密或许功在千秋,或许为害百年。”他也注视着楚青钺的眼睛,神情严肃。 “此话怎讲?” “这个东西,若是控制在我们大周人手上,对于我们大周百姓,便是功在千秋,若是落在了外族手上,或许我中原便永无宁日了。” 楚青钺那不知飘荡去了何处的神志终于回了笼,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你是说?” “一样东西,若是让一支军队战力成倍的增加,那他会不会战无不胜?” 楚青钺摇了摇头“战争不仅跟双方的人数、将领的谋略士兵的素质和筹备有关,,还跟天时地利甚至运气有关,或者说,这些因素共同决定了一场战争的胜败。我虽然年轻,经历有限,但也知道,没有谁敢说,什么东西,一定会是胜利的关键。” 叶怀昭欣赏的看了楚青钺一眼,此人不过二十出头,却早已沙场成名,但却不骄不躁,果敢冷静。而比之同样出身军将世家的林雪岚,楚青钺的心胸更为豁达广阔,较之权势更在意百姓的生死存亡。他相信楚青钺根本不在乎坐上皇位是谁,只要他能给足军费,不扯边疆将士的后腿,其余的都无关紧要。 楚青钺被叶怀昭看的有些脸红,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这人干嘛用如此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叶怀昭倒没想那么多,他指着屏风上的那北戎文字说道:“你说的没错,这些的确是北戎的文字,不过是至少百年以前的文字,颜驸马也只能推断一个大概,便是无坚不摧,天神恩赐之类的意思。” 楚青钺瘪了瘪嘴,这些人没事就爱搞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有用的话,打什么仗。 叶怀昭看他表情,知道此人很是不屑这一套,微微的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别急。 “张天佑曾经给我看过一个账本,应当是他这些年在户部查到的关于铁矿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太过重大,以至于连太子和无双楼都没能保住他。之前我们便怀疑,此事与牧山山里的冶炼场有关。” 楚青钺点了点头,“白起瑞已经按照你的交代,将那山里的地图给了我。” 叶怀昭指着自己的鼻尖,有些惊讶:“我?”随后又摇了摇头笑道,“应当不是现在的我。” “我派人秘密去查探,现在还没消息传回来。” 叶怀昭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牧山山脉位于西北,若是翻过高山,绕过妲剌便可抵达北戎的西边,你我二人的担心没错,那山里有猫腻,恐怕跟外族脱不了干系。” 两人的脸色都有些沉重,兄弟相争总归是内斗,但若是牵扯到外族,那便是通敌卖国了。 “我怀疑一个人!”叶怀昭点头。 “吴卓见?”楚青钺问道,他是今上的外公,吴家一家独大,又掌握着朝廷的国库,但如今大周看上去花团锦簇,实则空虚,其中的门道,想必他最清楚。 不料叶怀昭却摇了摇头,“吴卓见贪图享受,大肆敛财不假,但吴家着实没有任何通敌的必要,我怀疑的便是张天师。” 楚青钺皱起了眉头,此人在七年前宫变后死不见尸,相关的一切也都被抹去。 “当初西北大旱,他自请去了定县祈雨,我受了阮即安之托,为了保住白起瑞,设局坏了他的事情,他对我表现出非常明显的敌意。”叶怀昭是第一次对楚青钺说起这事,楚青钺皱起眉头,“你怎么不早说。” 叶怀昭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还能帮我打他一顿?” 楚青钺气闷。 “起初我只觉得他是被我坏了事,后来越想越不对,他能得到皇帝的信任,若真想对付一个小小的白家,根本用不着自己去定县。他去定县,另有目的。” “山里的炼铁场。”楚青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皇帝身边的第一红人,不仅跟私下运输冶炼铁器有关,甚至还里通外族,这若是…. “没错,这张天师从未以真面目世人,脸上一直带着面具。而且为人低调神秘,想必当地的官员也不敢去招惹他,他用替身坐在祭坛上打坐,自己本人便去了山里,进行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石明当时也说,每隔一段时间,外面便有人进山去。”楚青钺想一下,左明玉那个蠢货,一箭将人给射死,想要知道更多细节都不行了。 “对,但是我没想到,这个秘密居然也跟南疆有关系,或者说,跟西林一族有关。” “此话怎讲?” 叶怀昭将那本残破的话本给楚青钺看,“这里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北方的高手,被仇人追杀一路南逃,九死一生到了南疆雪山之下,本以为会葬生于此,却没想到有了奇遇。他随手拔草充饥,吃进去一些毒草让他几乎肠穿肚烂,但也吃进了药草,让他一身经脉尽数恢复。他躲在了那雪山下五年,不仅治好了内伤,还功力大涨,而且他还从哪得到了一块神铁,请名剑大师打造出兵器,无坚不摧,从此走上了复仇之路,杀尽仇家,天下无敌。” 楚青钺想起西林顿格讲过的关于月灵草的事情,“你舅舅也知道这个故事。” 叶怀昭指了指母亲画在屏风上的画,“你去问一问,那洞口,是否刻着这样的字,但我猜,八九不离十,我娘见过,他定然也是见过。” 楚青钺恍然大悟,“你是说,故事中的北方高手,其实是个北戎人。” 叶怀昭点了点头,“他到了西林一族的圣地,治好了内伤,并且从寒潭中取得了一样东西,这个东西若是在锻造兵器的时候加入其中,可令兵器坚不可摧,锋利无比。” 楚青钺此时觉得遍体生寒,沙场上拼杀到了后面,兵器卷刃,战士肉搏。但若真有这样的东西,可谓是如虎添翼,北戎人本就身强体壮连女子都可上马打战,又骑术精湛,骑兵所向披靡,若再加上这锋利的兵器,那骑兵冲杀的时候,更是势不可挡啊。 他神色凝重,“这是传说还是?” 叶怀昭摇了摇头,指着另外几本书,“这事我父亲搜集的以前南疆的歌谣,很多年前,天呈异象,有灾星降落雪山,雪山圣女以身化山,拯救南疆百姓。若我料想没错,应当是陨石降落,那陨石重且坚硬,将地面砸出深坑,久而久之,又聚集了雪山下的水,成了潭,潭水浸泡后,冰凉无比,同时周围的花草也有了奇效。” 说完拿出自己那枚铜镜,拔出手柄,“我已经试过了,的确坚硬无比,这尖端,可将厨房砍肉的刀捅穿。” 说完甩了甩手,手腕上一条红痕,想来是试的时候受了伤。 楚青钺抓过他的手,看了看只是破皮,松了口气。 第三十四章 宠妾灭妻 哎,哥,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杨景和跑到叶家不由分说的便拉着叶怀昭往外跑去。 “哟,闪电你回来啦。”说完便不顾自己一身锦绣,抱着闪电的脖子一顿亲热,闪电将大脑袋凑近他,眼神却瞅着叶怀昭,似乎在控诉着自己的嫌弃。 “走走!”说着便拉着叶怀昭上马车。 帘子一掀开,里面坐着一个低头的小太监,看上去有些眼生,看见他们进来慌忙起身,不是那水涵空又是谁。 “嘿嘿。”杨景和面对叶怀昭不赞同的眼神,傻笑了一声,拉着他上了车。 闪电看他们停在那,也好奇的从叶怀昭腰后探出大脑袋,往车厢里瞅着,水涵空有些怕叶怀昭,正嗫嚅着准备打招呼,忽然看见那大狗,吓的往角落了缩了缩。 “放心吧,我母妃同意了的。”杨景和拍了拍胸脯,“她娘的头七,我出来顺路捎带上她,她去祭拜一下。” 叶怀昭听见姑姑知晓,稍微放心了一些。 “姑姑身体可好一些了。” “好一些了,今日还跟皇后约着去赏花呢。”说完便一把拽过叶怀昭,恰好抓到他的伤处,叶怀昭疼的皱了下眉头,水涵空的目光落在他手臂上。 “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看一个勇士。”说完眨了眨眼。 马车载着三人一路往南走去,叶怀昭也从杨景和幸灾乐祸的嘴里将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 前些日子御史台一名御史连上三道折子,弹劾太子,名目竟然是宠妾灭妻,罔顾纲常。据说连一贯不怕事的窦则颖都没将这事按下去,让这道折子到了御前。 “我本以为太子哥哥会打那老头的板子,但太子哥哥却忍了下来,不过却找了个由头,罢了这老头的官,让他告老还乡,这不,这老头天天在城门口那,换着花样的骂呢,我去看看热闹,免得太子哥哥知道了,就没热闹可以看了。” 叶怀昭看着他一脸不嫌事大的表情有些无语。 “殿下,我在这下就可以了。”水涵空忽然轻声的开口。 “哎,这到城门口还有段距离呢。” “我去前面买些点心,还有纸钱,再走过去就行了。”水涵空低着头说道。 叶怀昭将身上一锭碎银子递给她:“这是我和四殿下的一点心意,收下吧。” “谢谢叶公子!”水涵空对二人行了个礼,伸手接过,叶怀昭忽然发现此女的指尖微微有些发黄,食指指甲处甚至有一点微微的黑。 “姑娘在宫中可还习惯,活计累不累?”他闻言问道。 水涵空慌忙答道:“娘娘和殿下待我极好,每日也就是照顾一下院中的花草。” 叶怀昭点了点头,“一个姑娘家出城太危险了,让墨三陪你去吧。” 水涵空正要拒绝,“四殿下私自带你出宫,事情可大可小,麻烦事还是尽量避免,不是吗?” 杨景和正要反驳,被叶怀昭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给压了回去。 水涵空道谢后,下了车,却被闪电吓了一跳,闪电眼神不善的喉头发出低鸣声,但并没有扑上去。在被叶怀昭呵斥后,弓着背退到了一边,但是眼睛一直紧紧的盯着水涵空。 “闪电不喜欢她。”叶怀昭淡淡的开口。 “放心吧,哥,我又不傻。”杨景和揽着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你们不要总是当我是个傻子。” 叶怀昭松了口气,小声说道:“这个时候,你越低调越好。” “知道了,知道了。” “走,我在上面找了个包间,咱们藏着听。”说完眨了眨眼睛,一副我很懂事的样子。 “宠妾灭妻,实则大谬,妻乃明媒正娶,主内宅之事,有正室之尊,妾室地位岂能与其相提并论?若因一时之宠而坏了规矩,必遭人唾弃。三媒六娉,礼仪周全方可迎妻入门,更何况身份尊贵之家族。” 一个六旬的老头瘦骨嶙峋,端着一杯茶,坐在城南的一处茶楼的戏台上,痛心疾首的骂道,就差没有指名道姓了。 最近太子冷落太子妃,宠爱一名侍妾。但太子妃出身清流之家,没有太重的背景,闻言只是默默在宅中安分守己,但因其未嫁之时,素有才名,在后宅中一篇诗词流传出去,将一身境遇描绘的闻者垂泪,短短几日,竟然在京中后宅中传了个遍。 叶怀昭心里冷哼一声,这能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将文章传出去,闹到御史老头子耳朵中,没有人暗中助力怎么可能,而那太子妃分明是因为万寿宴上,伙同婉贵妃、三皇子妃给皇后下药,随后又引叶怀昭过去,想要一箭双雕除去二人的帮凶,只是她毕竟是太子正妃,不能随意处置,太子便找了个名头,将其软禁在后宅之中,没想到此女还有些本事,居然反将了太子一军,出其不意的又让太子成为了御史攻击的对象。 “古之礼法,以妻为尊,宠妾灭妻,违背天理人伦,为人丈夫,应当以正室为尊,秉持公正,方能保家族昌盛。” “嗨,你这老头子,人家的家事你还管,再说了,到底是宠谁,你是如何知道的?”说完下面哄堂大笑。 那老头摸了摸胡须,怒视着那年轻人。 “天理人伦,岂容亵渎。” 旁边的一个小孙儿,慌忙拉了拉他,“爷爷,消消气。” “我等苦读圣贤书,一朝入朝堂,便是以一身铁骨,言逆耳忠言,因一己之私宠妾轻妻,何以为天下百姓之表率,何以保社稷之安宁!”那老头越说越气愤。旁边的小儿慌忙捂住了肚子,一脸痛苦的表情,那老头正要慷慨呈辞,看见孙儿,脸色有些惊慌的俯身询问道。 叶怀昭第一反应是有人下毒,却听旁边的杨景和笑道。 “这小孩倒比老人聪明些。”他手中拿着一柄镶着金边的犀骨扇,指了指楼下的小孩。“这老东西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还声称自己读了那么多年书。” 叶怀昭看他有模有样的扇着扇子摇着头,觉得好笑,“此话怎讲?” “这老头姓梅,认死理,当了这么多年的官都只是一个御史,此次上书,你当他为了什么?太子哥哥昨日已经带着太子妃去上香,便是给了他台阶,他非要让太子哥哥,承认自己错了,而且要当着天下人面承认。” 杨景和面上露出了讥讽的神色,“所以一道折子惹恼了父皇,父皇让他回家养老,也算是保全了他的体面,若论宠妾轻妻,不单父皇,那么多的皇帝,都得出来给天下人做个表率。” “这老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都说那窦则颖逮着谁咬谁,但也是有个分寸的。” 叶怀昭也摇了摇头,“他这孙子倒是个机灵的。” “可不,台下不少人心知肚明他说的是谁,但就等着他说出口,好看他笑话呢。”说完撇撇嘴。 叶怀昭摇了摇头,向着楼下那些看热闹的人瞟去,这里不知道有多人眼线,这老头。 “爷爷,爷爷,我肚子疼。” “好,爷爷马上带你去看大夫,你最近怎么老是吃坏东西啊。” “哎,老头,你坐在上面骂了半天,还没说呢,到底这个身份显赫又宠妾灭妻的人是谁啊,别走。” “哎哟,爷爷,不行了,快要疼死了。” 梅老头吃力的蹲了下来,将孙儿背在背上,往外挤去。 “让让,快给让让。”一个穿着短打的人,将人群推开,让出一条道,那人有些眼熟,叶怀昭仔细的看了看,发现见过此人是在林雪岚身边,看来是奉了太子的命过来盯着这老头的。 第三十五章 巧取 “哈哈哈,好不好笑,堂堂太子竟然被一个女人给拿捏住了。”杨景和在马车上笑的前仰后俯,叶怀昭心中却有些忐忑,这太子妃出生清流,家世清白,若是参与陷害皇后,尚且可以当做受人蒙蔽,但人被圈禁却还能借着一首诗词将太子推上风口浪尖。后宅之争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些朝堂上的口诛笔伐和民间风流韵事的谈资罢了。 叶怀昭心中叹了口气,以前自己一心只想拉着景和避开这两兄弟的争夺,现在卷入其中才发现太子现在真是进退维谷如履薄冰啊,三皇子羽翼丰满实力不容小觑,身边之人也是居心叵测,偏偏自己的身世还一个字都提不得。 “太子妃跟太子有何旧怨。” 杨景和瘪了瘪嘴,“我在来的路上,跟水涵空也讨论过,她说一个女人恨一个人,如果不是杀父杀母之仇,那便是跟情爱有关了。” 叶怀昭拿起手上的书卷,轻轻的在他脑袋上敲击了一下:“小心祸从口出。” 杨景和不以为意的说道:“那她是个女人嘛,女人总归是知道女人在想什么,我们都想不明白,我就问问,没有乱说话的。” 叶怀昭看着眼前的少年,虽然年纪渐长,有了大人的模样,但始终还是做事莽撞,让人放心不下。 “好了好了,别啰嗦。”杨景和看着叶怀昭的眼神,赶紧伸出手,示意他打住。 抬手的一瞬间,叶怀昭看见他手背上有个红点,“手怎么了?” 杨景和看了看,就是一个很小的红点,不痒也不肿。“可能是天热了,被什么虫子给叮了,哥,你再弄点药。” “好。”叶怀昭不甚在意的说道。 “你不知道,我母妃老是不放心你。”杨景和嘟嘟囔囔的,“她说最近朝堂上不太平,左右你又领不了几个俸禄,还提心吊胆的。” 叶怀昭的眼神柔软,“哎,我也不想做啊,每日应卯,连闪电都没时间陪了。” “你说闪电会不会是嫉妒?” 叶怀昭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的看向了杨景和,杨景和嘿嘿的笑了起来,“闪电也是个姑娘嘛,她看见水姑娘长的好看,所以有些不喜欢她。” “但她看见姑姑,端睿公主,还有郡主,甚至还有长乐坊的姑娘,都并未如此。”叶怀昭对杨景和的想法有些无语。 “那不一样。”杨景和斟酌了一下措辞,“我娘她们好看的就像是画里面的人,每日打扮的如花似玉负责好看就是了,但水姑娘不一样的,她完全靠自己,养活自己为娘亲治病,就像一棵野草一样。” “你喜欢这样的女子?”叶怀昭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眼神却充满了探究。 杨景和挠了挠头,“也不是,只是觉得她与众不同。”他想了下,“你看,若是寻常女子知道你我的身份,肯定刻意打扮讨好,但水姑娘不会,之前她求我们,是为了她的娘亲,为了娘亲她至真至孝,但如今娘亲离世,她便了无牵挂,也不像其他女子一般曲意逢迎。” 叶怀昭便是明白了过来,景和自出生,便在权利中心,见过的女子谁不是貌美如花天香国色,有些出身世家天生强势,有些善于钻营八面玲珑,就连姑姑那样在别人眼中,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实际上都有八百个心眼子,更别提刻在骨子里的对上位者的崇拜了。偏偏水涵空,长相不算出众,并且从不在景和面前刻意打扮。初见时,便是一副被调戏为难的苦命女子,满足了景和的一番侠义心肠,而后又是接二连三被生活逼入死角的样子,激起了四殿下浓烈的保护欲。若仅是如此,也便罢了,偏偏这女子费尽心思来到了景和身边,却心态淡然的做着一个粗使丫头,不装扮不逢迎,倒真是让景和另眼相看了。 “倒真是一个好姑娘。”叶怀昭淡淡的说道,“应当也要回来了。”他知道此时,自己多说无益,便转移了话题。“倒是你啊,哥,你可得小心一些。”说完他往叶怀昭的方向凑近了一些。 “听说皇后最近招了一些女子进宫,都是韩家旁支的。”说完低声说道:“多半是想给你或是雪岚哥指婚。” 叶怀昭的神色暗了暗,姻亲向来是绑定利益的最有效手段。 他自嘲的笑了笑,“原来我已经重要到,要跟韩家结亲了。” 他却没有料到,他比自己想象中更为重要,因为第二日,他的顶头上司,亲自邀请他到天香楼吃饭,目的却是为他做媒。 叶怀昭一脸诚惶诚恐,没有听清的样子,“大人,下官实在没有明白您的意思。” 吴卓见摸着摸着胡须哈哈大笑道:“哈哈哈,绍谦,我都说了小叶大人脸皮薄,肯定会被你吓到的。”说完看了一眼陪在一边的儿子吴少谦,“我这儿子自小重武轻文是个粗人,做事比较直接,小叶大人见谅,不过他也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叶怀昭有些哭笑不得,看来皇后有意为他赐婚之事不假,吴家不甘人后,恐怕被皇后抢了先,便直接不顾礼法和姑娘的脸面,亲自向叶怀昭提起了亲事。 “小叶大人、人品、家世没的话说,老夫看在眼里,喜欢的很,而我那孙女,虽不是嫡女,但自小与瑶儿一起长大,容貌品行也没的挑,这丫头啊,前年无意间随她姐姐进宫,见了叶公子一面,便倾慕已久,但奈何年岁太小,我们一直只当是小孩子心性,但如今家中议亲,她直言非叶大人不嫁。”说完便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一番话说的无懈可击,虽是庶女,但与嫡女一起教养,嫡女可以作为三皇子的正妃,那么配你一个叶怀昭也是绰绰有余。 一旁作陪的薛迟钟为几人斟酒,“叶大人风姿,京中无人能出其右,还曾有人作诗写道,叶氏好儿郎,春闺梦里人。” 叶怀昭心中叹息,但面上却笑的如沐春风。 “实不相瞒,怀昭心中,也有非卿不娶之人。” 第三十六章 自己人 楚青钺进门的时候,叶怀昭正在屋中踱步。 “怎么如此烦躁?” 叶怀昭也不知楚青钺是如何发现他有些烦躁的。 “楚二,你家可有什么姐姐妹妹。”说完又一摆手,“哎不行,有也不行。” “怎么了?我家就我哥我哥两个。”楚青钺眼有些探究的看着他。 叶怀昭眼前一亮,“要是你哥是个女的就好了,哎不对,也许我可以利用一下你哥。” “怎么回事?” “哎。”叶怀昭叹了口气,“月老最近肯定没睡醒,老是想给我牵红线。” 楚青钺心中一紧,猛地转头盯着他:“谁?” “你哥啊。”叶怀昭被他看了手一抖,脱口而出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但那立马反应了过来,将洒了墨迹依然作废的纸拿出来丢掉。 “不是,哎,是这样的,皇后想让我跟韩家结亲,这才刚有点动静呢,吴卓见那个老狐狸,亲自跑来说媒,要将孙女嫁给我。”他嘴角抽了抽,“小姑娘,还没景和大,便被他们编排出一个非我不嫁的名声。” 楚青钺眼神寒了寒,老东西真不要脸。 “那你怎么答复的。” 叶怀昭叹了口气,“我说我已经有了非卿不娶之人。”说完有些苦恼的叹气,“只是我要去何处找个非卿不娶之人。” “那你写信给我哥为何?”楚青钺眼尖,看见被叶怀昭扔掉的信纸上有大哥的名讳。 “你哥曾欠我一个人情,我看他有没有妹妹,借我一个。” 楚青钺明知道他肯定是为了另外的事情,也不拆穿,反而上前两步,逼近叶怀昭说道:“我哥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弟弟,你要写信求来吗?”一句话说完,心竟然不争气的狂跳起来。 叶怀昭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你哥会直接拎着刀来砍死我的。” 楚青钺盯着他的脸没有移开目光,“我又不是姑娘。” “正因为你不是姑娘,你哥才会砍我。”说完他和楚青钺都是一愣,楚青钺有些慌张的看了他一眼。 叶怀昭反而笑了起来,“你慌什么,我都不嫌丢人。” “我的罪名里应当也不差这一条了。”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对,这应当不能说出口。”说完竟笑了起来。 楚青钺莫名觉得有些来气,“别人骂你,你还跟个傻子似的在那笑。” “别人骂他的,我都不认识,为何要在意,更何况,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叶怀昭的表情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楚青钺被他语气中的无辜噎了一下,“吴卓见想把他另外一个孙女嫁给你,那不是你当今皇后的妹妹?他知道吗?” 叶怀昭摇了摇头,“吴家的女儿不知有多少个,就算我真娶了她,出了事,也定是跟我一起被舍弃的棋子。”说完神色变得黯然,“遇到你之后,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楚二,我的结局已经注定。”他打了个手势,阻止了楚青钺说话,“他是一个完美的人,至少在别人眼中是个完美的人,那么我,必定是一个需要抹杀的过去。此为其一,其二便是皇后,她生性多疑,太子一事,身边的宫人悉数被处死,现在放过了我,假若太子登基,定然会除去我这与白芷有过接触之人。其三便是吴家,他们定然容不下我。” 说完苦笑了起来,“所以啊,无论是哪个女子,我都不会娶的,如今只是伤脑筋,该怎么让他们都打消这一念头,我给你哥写信,一是恭贺你哥成亲,二是提醒一下他,注意一下边境上的动向,牧山里冶炼的铁器,但凡要运出国境,没人放水做内应是不可能的。 楚青钺经提醒,想到大哥楚青钧正是恒昌二十年的六月成的亲,那时候自己在干嘛呢?他和陈轩,领着百十来个人,在天险处埋伏了北戎一个部族的王子,利用天险,将三倍于己的兵力杀了个全军覆没,一战成名。 “对了,楚二,追杀我舅舅的东林一族人,你们查的可有眉目了?” 楚青钺摇了摇头,“他们藏了起来,吴少谦正带着人去搜查。” 听到吴少谦的名字,叶怀昭的嘴角抽了抽。 “我最近在崇文殿里的藏书阁里,找到一些资料。” “这南疆异族虽然素来生活在深山之中,但却并不是与外界不同人烟,我想起父亲年少时似乎师从一位被贬到滇州的大儒,而在内宫之中,果然还保留着他的一些文章。” 楚青钺每到这时候便不得不佩服叶怀昭,此人记忆力超群,通常可以从看过的文字中寻得蛛丝马迹,所以两人在地宫中,才能互相配合着找到出路。“你发现了什么?” “南疆特产毒蛇毒虫,但这些毒素一旦运用得益,便也是一种良药,书上曾记载着有些偏方,便是以毒虫入药,治疗风湿有奇效。”他微微的弯起了嘴角,“但此物难得,只有南疆才有,更何况,虽然能解风湿疼痛,但同时需要另一种药物压制其毒性,我去问过白芨,已经得到他的证实。” 楚青钺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你让我去找有严重风湿、长期与南疆的药商来往的人。” 叶怀昭摇了摇头:“不,此人应当有一定的权势,买药不一定会亲自出马。”他笑了笑,“而且此人与宫中,一定有所关联,所以我姑姑,才会有机会见过那纹身。” “既能在多年前,在宫中出现过,现在又能庇护东林一族的人?有风湿,应当也不年轻,朝廷中符合这一特征的可不多。”他沉思道,毕竟新皇上任后,将原来拥立太子的那一半人贬的贬,散的散。 叶怀昭摆了摆手,“未必是官员。”他提笔写下几个名字,“侍卫、宦官都有可能。” “御医开方子,都有摘抄。”他眨了眨眼睛,“喏,这几人,都有严重风湿,不知你那时还活着没?” 说着指了指其中一个叫“马力”的人,“此人是以前婉妃身边的一个公公,前些年的药方中,有很多治疗风湿的独活断续海风藤,用量逐渐减少。” 楚青钺对他比了个赞许的大拇指,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也不知吴少谦查到自己人身上,会是什么表情。” 第三十七章 夜袭 夜幕浓的像化不开的墨,唯有几点寒星闪烁,透出一丝森冷的光。他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在狭窄的街巷中疾驰。身后,数条黑影紧追不舍,脚步杂沓,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间还有一些悉悉索索的细碎响动,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悉数落入了黑衣男子的耳里, 他心跳如鼓,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逃!风在耳边呼啸,像是死神的低语。他深知追他的人功夫比他高,但地形不如他熟悉,他带着这些人在大街小巷中穿梭,不动声色的将人往城外引去。一进入林间,他的优势便没有那么明显了,身形一个趔趄,那黑衣的男子脚步顿了一下,看样子应当是小腿被暗器伤到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他能感觉到追兵的杀气越来越近。突然,他一个急转身,躲到了一颗大树后面,然而,身后的追杀者也迅速分成几路,继续围堵。他的呼吸愈发急促,双眼在黑暗中搜寻着任何可能的生机,这场暗夜追杀,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帷幕。 紧追不舍的人中,有人吹响了一声短促的哨声,显然是已经发现了那男子的身影,周围的人三三两两的包围了过去,旋即就发出了短兵相接的脆响和刺入皮肉的闷哼声,还有那些听不明白的南疆话,其中便有那个熟悉的女子的声音。 那被追杀的黑衣男子,应当是占了优势,笑声都带着一丝张狂,而那女子的声音则变得有些急促,随后便吹响了一个哨音,听上去更为急促了一些,地下的悉悉索索的动静更加分明了一些。 “他们在搬救兵。”藏在一棵大树上的人,压低声音对旁边一个个子矮小的少年解释道。 “还有救兵?” “嗯,就是那些蛇虫鼠蚁。”另一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说道。 很快林子里的局势就发生了变化,那黑衣男子躲到了他们藏身的大树下,靠着树,猛烈的喘着气,四周渐渐的围上了七八个黑衣人。 “喂,你儿子好像受伤了。”楚小剑戳了戳西林顿格。 “没事。”西林顿格看着那几人身后,缓缓上升的淡紫色雾气,“药吃了,屏住呼吸。” “他们说什么?”小剑听他们说着听不懂的南疆话,戳了戳蹲在他旁边的西林顿格。 “要活捉了他,来找老子换东西。”西林顿格带着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 树下又传来了几声闷哼声,有两人分别从侧面偷袭,其中一人被西林慕的双钩划到,倒在了地上,但他同时背上也挨了一刀,发出一声闷哼。 “你儿子受伤了。”楚小剑看他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西林顿格眯着眼睛,打量着那女人所在的方向,轻飘飘的说了句:“小孩子练功夫嘛,最好的师傅就是敌人。” 那女人眼见他不敌又往前走了几步,带着笑意开了口,话音未落,悉悉索索的声音已经直接奔着西林慕而来了。 西林慕却没有用南疆语跟他对话,而是用了带着口音的汉话,“再不出来,我被这些虫子啃都啃死了。” 西林顿格一脚将楚小剑给踹了下去,“我身上伤还没好,你去帮忙打架。” 楚小剑不提防他这一出,差点摔了个大马趴,还好他轻功好,稳住身形,正准备对着那不靠谱的爹破口大骂,忽然跳起了脚。“我的那个娘,这都是什么东西。” 脚下这软乎乎的是什么,还有鞋面上,啊,不对,还有什么想要往裤子里装,怪不得西林顿格的让他们把裤脚袖口领口都扎好。 西林慕靠在树上,捂住腰侧,还不忘记笑话小剑:“当然是虫子啊,哦,还有蛇。”说着指了指小剑一旁树上倒吊着吐着信子的蛇说道:“我上次和你说,烤了很好吃的就是这个。” 小剑第一次对于食物丧失了兴趣,一边跳着脚一边应付着蜂拥而上的杀手,这些杀手的功夫并不算太高,但胜在人多,而且善于用毒,还能招来一些莫名其妙的毒物帮忙,但提前吃了西林顿格给的解毒药,倒也是轻松了不少。两人借着大树的掩护,背靠背的对敌,有人照应着自己的后背,没有了顾忌,那些南疆杀手竟然一时近不了身。 那女子用非常别扭的汉话骂道:“与朝廷勾结,败类。” 西林慕笑了一声,“你以为你师傅能在京城躲这么久,是在谁家呢,他早就与朝中之人勾结,对,就是当年杀了你爹娘的人。” 那女子似乎不信,吹出的哨声越发的急促,楚小剑不用凝神都能听到那悉悉索索的声音向他们靠近,让人头皮发麻。 “哈哈哈哈。”西林顿格发出了一阵狂笑,将林间的飞鸟尽数惊起,在场众人只觉得一阵风从他们头顶掠过,人便已经到了他们身后,随后便响起了那女子焦急的惊呼声。那些杀手也顾不得西林慕他们,转头开始疯狂的围攻西林顿格。 西林慕也冲了过去,拿着他浸了毒的双钩,从背后袭击着,父子两人行动默契,反而是那十来个杀手,打的破绽频出。“你离远些,这些打架阴毒的很。”小剑想起西林顿格踹他下来时说的话,此刻便是深有体会,他按照西林顿格交代的,找到他做了记号的地方,倒上了酒,然后掏出火折子给点了火,顷刻之间,火光便照亮了林间,映照出那南疆女子惊慌失措的面孔。 事前楚青钺与西林顿格制定围剿计划的时候便说过,这些人好处理,难办的是东林人身边都带着剧毒之物,而这些毒虫都是受这些人控制的,一旦他们身死,则会四处逃散。之前西林顿格被他们所伤,也是为了避免那些毒虫逃散误伤百姓。所以西林慕假装落单,一路将他们引到城外,再落到西林顿格预先设计好的包围圈中,连人带毒物一网打尽。 眼见自己从小便带着身边的毒虫被烧死了大半,那女子双眼赤红,怒视着西林顿格。 “大巫神力无边,一定会让你死无全尸。” “哦?”西林顿格的脸在幽蓝的火光映照下,那纹身越发的妖异,“那我拭目以待,看他能不能自求多福吧。” 第三十八章 鸦羽 入了夜的京城,一扇扇门户紧闭,将白日的喧嚣和热闹都隔绝在了屋外,唯有那点点灯火,在那屋檐之下,散发着昏黄而柔和的光,静静的陪伴着古老的城池入睡。 间或有节奏的脚步声传来,是巡夜的皇城卫,踩在空寂的街道上产生的回响,守护着夜间的平静。 然而此夜却注定不平静,楚青钺夜里看不见东西,耳力却更加清明,他带着花卷,身边跟着小刀,迈着几不可察的脚步声在城北一带行走着。 他根据叶怀昭提供的信息,查到了当今太后还是婉妃之时,宫中的一个管事太监马力。此人早年患有严重的风湿,疼痛时甚至难以下地,但从十多年前开始,病情逐渐好转,三年前因为年事已高,得太后之命,拿了一大笔钱财,离宫养老。 洪恩对此人讳莫如深,在皇帝的示意下方才说出,此人早年间便是吴家安排在宫里的人。 杨景修面色冷峻:“怪不得,人都能到宫里来,大监,你派些人,跟着楚大人,隐秘些出去,务必将人拿下。” 无论哪位帝王,都不能容忍自己的身边,有不干净的眼线,就算是自己亲娘也不行。 但这位马公公,名下的宅子似乎多了些。楚青钺只得带着花卷,在夜里寻找着他们的蛛丝马迹。 按照与西林顿格的计划,他们用西林慕引走了藏身在马公公家的杀手,再由楚青钺亲自带着人前去搜捕。西林顿格有些不放心的,塞了一大堆药给他。 “那鸦羽心狠手辣而且是个用毒的高手,你先别急着动手,将人看住,等我们回来。” 楚青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冒失的青年了,别说他现在眼睛看不见,就算他现在武功在身,他也知道他未必是那人的对手,因为那人现在所住的宅子,就是叶怀昭最为担心的 地方。 叶怀昭指着城北一处,有些忧心的说道,“这马公公在此处有处宅子,若是鸦羽藏身此处,怕是不好抓。” “为何?” 叶怀昭指了指一旁的河道,“这里的水井,应当是与河道联通,而此处又处在上游,若是鸦羽用城中百姓人姓名相要挟…” “我会让小刀,尽快制住他。” 叶怀昭却摇头说道:“若我是他,定然早就做好了准备,楚二,你最好拖住时间,等我舅舅解决了他身边的杀手和毒物,再一起解决掉他。” 楚青钺叹了口气,这些年西林顿格将东林一族赶尽杀绝,鸦羽那老头子假死遁入深山,此次来到京城刺杀他要抢回圣物以及保命的药丸,出动的是身边最后的力量,这些杀手身手算不的多好,但若在城中打斗难免伤及无辜,所以西林顿格将人引到城外,用他的话说,先将他的四肢和翅膀斩断,留下一个脑袋,任他在这里扑腾。但鸦羽那老不死的生性狡诈多疑而且行事残暴,最好等他回来,再行料理,免得没必要的折损人手在此。但他出城一趟再折返回来,至少也要两个时辰,但愿那老不死的,不要发现异样。 花卷一身的白,在夜色里有些显眼,楚青钺和小刀带着他躲的在后门一棵大树下,而其他的人,则由洪恩身边的乐公公亲自带队,楚青钺想起至今还被他秘密关押起来的平公公,想到洪恩此人,也是深不可测,手下四个干儿子,个顶个的会看人眼色,而且功夫高强。而皇帝最信任的人,似乎并不是吴家人,而是这个老太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 “如果顺利,小剑他们应当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话音刚落,忽然听到前院传来了一声惨叫,接着便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啊,眼睛,我的眼睛。”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楚青钺身边的禁卫有些坐不住了,楚青钺却摇摇头,示意他们别动。 “前面有乐公公在,我们守好后门。”楚青钺声音很轻,却不容拒绝。 那禁卫握住长剑的手紧了紧,一言不发的退到了身后。 但前院的动静越来越大,听上去像是有二三十人在动手,但之前探的的消息,里面除了被引出去的十来个杀手,只剩下几个仆人而已。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多人,而且听这架势,洪恩派来的禁卫高手还没占上风。 “你们服下这避毒的药丸,捂住口鼻,去六人支援,不可恋战,剩下六人,随我来。” 那人领命火速前去,剩下的人跟着楚青钺埋伏在后院的巷子里。 楚青钺目不能视名单听力越发敏锐,几乎是与身边的高手一起,听到了后院的脚步声,还有车轮的滚动声。 “嘎吱”后门被打开来,一个富态的老伯探头东张西望的往外看着,发现四下无人,便回头推着一个轮椅出来,轮椅上坐着一个人,但是看不真切。 “大人啊,咱们现在往哪跑啊?”那胖子应当便是那出宫养老的马公公。 轮椅上的人,咳嗽了一声,喉咙里似乎咯了一口痰,堵在那里不上不下,听上去分为恶心,他的声音也格外的嘶哑,笑起来像是用砂纸刮过刀具,让楚青钺轻轻的皱起了眉头。“这要看这里躲着的朋友,让不让我们走了。”他的汉话说的有些生硬,而且文绉绉的更显得怪异。 那马公公一惊,四下看了看,惊慌的说道:“怎么办,怎么办,姑娘还没回来嘛。” 那坐在轮椅上嘶哑的声音,冷笑了一声说道:“怕是回不来了。”说完冷笑了一声,“想要救你们前院的朋友,就放我们走吧。” 楚青钺站在黑暗处,没有吭声,反倒是花卷,冲着那轮椅上瘦骨嶙峋的老人,叫了起来。 “鸦羽?”楚青钺确认道。 “正是老夫。”鸦羽伸出一只手,手上似乎只有一层皮包裹着骨头,而那张脸也像是从坟里爬出来一样可怖。 “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楚青钺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头,“少说两句话,我让你死痛快点。” 鸦羽知道自己难看,但还是如此直白的被人嫌弃,他怒喝道:“找死,我若死了,你们下游的百姓都得死。” 第三十九章 发狂 果真如叶怀昭所料,这人动了在水里下毒的心思,或者说,已经悄然的下了毒,等着他们投鼠忌器。 “马公公真是一片忠心啊,帮着南疆异族害我大周百姓。”乐公公提着剑从后面追了过来,浑身浴血,双目赤红。 “乐公公。”楚青钺身后一名禁卫看他身上还在浸血,担忧的喊道。 “这老毒物在墙头不知布置了什么机关,我们兄弟吸入后眼睛变看不见了,同时气血翻腾,有些功夫差点的直接就对同伴动起了手。”乐公公想起前院的惨状,咬牙切齿的说道。 怪不得明明院中的杀手都被引走去了城外,禁卫还与院中之人打的难分伯仲,原来是自己人在打自己人。 “哈哈哈哈。”那老头难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老夫给诸位留了情面,只是一点警告而已。” 乐公公将还沾着同伴鲜血的剑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解药交出来。” 鸦羽吃力的转动了下脖子,示意马力将一个瓷瓶递了过去。马力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被乐公公的眼神吓的一个哆嗦。 “这个应当是真的解药,赶紧给前院的小兄弟们用上吧。”马力下巴上的肥肉颤抖着,眼神飘忽的小声说着:“我也是被逼的。” 乐公公将手中的药瓶抛到楚青钺身边的禁卫手上,自己却丝毫没有放松的用剑指着鸦羽的脖子。 “这位小公公,麻烦转告你们皇帝。”鸦羽一头枯黄的头发,几乎露出了头皮,满脸的褶子。 “我今年已经一百五十六岁了,南疆天材地宝无数,精进功力延续寿命自然不在话下,只可恨那西林一族的歹人,将其尽数损坏,只剩下最后一份。吾愿与大周陛下平分,愿陛下福寿无双。”说完顿了一下,带着一丝威胁说道:“另外还请陛下归还我族的圣物,护送我回南疆神山,如此,这京城下游的百姓,自然无恙。” 楚青钺心中冷笑,此话若是对着先帝说,先帝说不定还真为了长生不死放他走,但恐怕并不是人人都会对长生不死有执念,尤其是正当盛年身体强健的青年。 鸦羽见眼前的年轻人都不为所动,笑了起来,“我南疆还有秘法,可令死者复生,各位难道没有遗憾?等我回到我族圣地,定为诸位实现心中愿景。” 楚青钺一个白眼翻到天上去了,所谓死而复生,不过是多年前鹤云为了报灭族之仇,设下的圈套罢了。在地宫中,叶怀昭还曾戏言,若是死者复生,那内脏都已坏死,难道天天盯着一副骨架。 “对对对。”身后的胖太监马力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对着楚青钺说道:“告诉陛下,只要找到尸身,带入圣地,再由大巫做法,就可以死而复生了,告诉陛下,找到那人的尸身,就可以再见到他了。” 楚青钺心中一凛,他直觉那胖子说的人便是怀昭,但找到尸身?怀昭的尸身? “好!”乐公公答应了下来,他们此行本来也就是拖住鸦羽,更何况此刻还被用数万人的性命相威胁。 “哼。”鸦羽冷笑了起来,脸上的皮随着他的动作扯动着,看上去分外恶心。 “年轻人,我的年龄比你们高祖父都大,你们就别在我眼前耍花样了。”他顿了一下,“半个时辰,拿到东西,你送我出城。”说着指了指楚青钺。 “否则,你们便看着他们毒发吧。” 乐公公看了楚青钺一眼,却发现楚青钺并未看他,但是依旧对他点了点头。 “此事事关重大,待我回宫,请示陛下方可定夺。” “那你可得快一些了,这路上半个时辰不知够不够。” 楚青钺心中忽然一动,拦下了正要运起轻功出发的乐公公,“公公,你身上有伤,怕是走不快,让他们去吧。” 乐公公当时也中了毒,而且发现寻常的解药无用,但他功夫高强,当场便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放血,所以并未像开始中招的人一般癫狂,但中了毒的同伴力大无穷,神志不清,对着他们提刀就砍,他们却得顾忌身体,以躲避为主,多少都受了些伤。此刻听楚青钺言语,也怕误了事,便同意了,坐下疗伤。却没想到,楚青钺当时随意的一个决定,却避免了一场重大的灾祸。 周围静了下来,那些受伤的禁卫被喂了解药,被同伴扶着坐在后院之中疗伤。 小刀抱着自己的刀,站在楚青钺身边目不斜视,两人皆不搭理对面那一胖一瘦两个老头。看来西林顿格那边遇到了点麻烦,到现在都还没有折返,但无论是他还是那宫中的九五之尊,都不能拿那下游的百姓性命去冒险。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远处打更的声音敲响了两次,已经二更天了。楚青钺心中有些急躁,若他是鸦羽,绝不会让他们等到西林顿格回来。 楚青钺猛的站了起来,他们是在调虎离山,这鸦羽何尝不是,他将自己手下全数舍弃,便是为了多拖西林父子一段时间,用他的亲信性命,为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 不对,不对,这老不死的根本没打算跟皇上谈条件,他另有目的。 “锵。”小刀猛地将刀抽了出来,挡在楚青钺身边。 “怎么了?” 小刀打量着面前,服用了解药,渐渐转醒的禁卫,面色渐渐沉重起来,他护着楚青钺往后退去,他们身后不远便是厨房的门。 “这些禁卫,有问题。” “坐下,你们干嘛。”乐公公呵斥道,但那些禁卫似乎却并未听见,兀自站了起来。就算乐公公在其膝盖窝处,踢了一脚,也只是弯了一下腿,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乐公公立马意识到不对劲,也抽出了刀,和开始守在后巷的那五人,站了起来,与那些双目赤红的禁卫拉开了距离。 “老东西,你做了什么。” “他给的解药,同时也是毒药,我们怕是被算计了。”楚青钺已经想明白了鸦羽的目的,他舍弃了自己的亲信,便是算计好了,要用药控制这些禁卫,助他冲出去。 “各位,失陪了。”说完便让马力推着他往院外走去。 乐公公想去阻拦,却被那双目赤红的侍卫缠住。 “我去,他们力气怎么这么大。” 第四十章 险境 那些禁卫不仅变得力大无穷,还不惧疼痛,胳膊被砍断了,还继续往其他人身上扑着。 “不行,他们完全丧失神志了。”一名禁卫咬牙横刀抵挡着已经发狂的同伴的进攻,却不提防左边又一个人扑了上来,张嘴对着他的大腿就是一阵撕咬,疼的他连刀都差点掉到了地上,若非小刀离的近,一刀将后面扑上来的人头砍了,说不定腿上会被咬下一块肉来。 “阿泰。”后面一人见那禁卫被小刀砍了头,怒视着小刀,发出难过的嘶吼。 小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又一刀砍了另一个发狂的禁卫的头。 那禁卫红着眼吼道:“那是我从小出生入死的兄弟。” 小刀一刀踹翻了一个,“他不是人了。”话音刚落,院门口一个禁卫被两个发狂的同伴扑到,一口咬到了脖子上,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他徒劳的伸出手,不敢置信的看着两个时辰前还从他碗里叼了个肉包子走的同伴,正双目赤红的趴在他身上,撕咬着他的血肉。 乐公公看着院中自相残杀的兄弟,仿佛置身修罗场,他红着眼睛对还剩下的四个兄弟吼道:“先保护自己。” 说完看向了楚青钺,却发现楚青钺目光落在远处,神色却不见紧张,此人年纪轻轻,也是上过战场的,这点小场面自然不动声色,想到此处,心里安定了一些。 “楚大人,那鸦羽怎么办。”眼下他们几人应付已经癫狂的禁卫已经吃力,压根分不出多余的人手去追他。 “等援兵。”楚青钺施施然说完,便不再开口了,他也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来。鸦羽的歹毒和狡诈出乎了他的预料,但跑的了和尚,也跑不了庙,之前进攻的禁卫应当已经到了,他与洪恩布置在城门口的援军应当已经接到消息了在来的路上了,只不过对上鸦羽,想来也会伤残不少。 那些癫狂的禁卫不知疲倦和疼痛,一直往上扑,幸好失去神志后,打法也少了章程,现场才不至于那么狼狈。除了楚青钺,在场的所有人都带着伤,小刀也疲倦的挥动着刀,幸好现场情况很快就被控制住了,但一支三十六人的禁卫精锐小队,除了送信进宫的那位,就只剩下了乐公公。此刻他颓然的坐在地上,浑身浴血,看着一地的尸体和残肢,眼中一片血红。 他咽下喉中的一口腥甜,用卷了刃的刀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正欲与楚青钺商量一个章程。忽然发现内息变的狂乱,本来就不太清明的目光像是被无尽的执念吞噬,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双手无意识的在空中挥了一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气息也变得紊乱急促起来了,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浆出。 楚青钺听到他呼吸变得粗重,往后退了一步。 小刀也握紧了手中的刀,戒备的看着他。 乐公公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嘶哑疼痛,而他的灵魂却叫嚣着想要冲出这具躯壳,他的意识像被一只手拽着,拖向那黑暗混乱的深渊,他的脑子一热,忽然忘记像要说什么,只想咬破面前的人的皮肉,狠狠的吃一顿。 “乐公公。”楚青钺想起,乐公公之前也中了毒,但是他功夫高强,第一时间放了血,才没有跟守卫前院的禁卫们一起丧失神志,但他当时也是吃了鸦羽给的解药的。 想到此处,他心中惊出了一身冷汗,当时鸦羽提出要和陛下做交易,他们都觉得可信度很大,毕竟看鸦羽那老不死的只剩下一口气的样子,放松了警惕,若当时真由乐公公回宫,当面禀明皇帝。此人武功高强应当在小刀之上,发狂之后,皇帝身边的侍卫未必制得住他,到时候宫中一定大乱,至于鸦羽,到时候利用马力取得自己所需之物,再逃之夭夭。 乐公公喘着气,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不由得庆幸起来。 “杀了我吧,楚大人。”说完他便挥刀,向着楚青钺劈头盖脸而去,面目狰狞双目赤红、力大无穷。 小刀用刀架住了他的刀,被他的力气压的咬紧牙关,双脚蹬地,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小刀这才发现,这个平时见人卑躬屈膝笑脸相迎的太监,居然身手如此高强。他的武功本来就是用来上战场的,大开大合,与人近身缠斗本就显得弱势,此时更是有些捉襟见肘。 “二公子,你先到屋子里。”小刀咬着牙说道。 中毒后的乐公公,狂化后更难对付,他怕是得使出十成的功夫,他的刀法霸道,要使出全力容易误伤周围的人,而楚青钺武功尽失眼睛又看不见,恐怕避不开。 楚青钺也明白,“你小心。”说完便后退了两步,凭着记忆摸到门口,推门而入,只听得小刀将一把大刀舞的虎虎生风,看来这小子最近刀法又精进了不少,只不过那乐公公的确不好对付,小刀一时占卜了上风。只可惜,自己一身功夫尽数被毁,否则也不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楚青钺不允许自己软弱,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愤恨的一捶桌子,眼中闪过一丝狠辣的神色。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非常轻的脚步声,楚青钺猛的站了起来,一脚对着来人的方向踹了过去。 “咳咳。”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哇,楚二,差点要断子绝孙了啊。” 楚青钺的眼前,从绝对的黑暗变得有了模糊的光亮,他看着缩在墙角,提着一盏灯的叶怀昭,露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容。 “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完又看向了外面,“你可有危险?” 叶怀昭见他脸色不太好,“你一个人在此,小刀小剑呢?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楚青钺点了点头,“你呢?” 叶怀昭摇了摇头,“我睡不着,过来探探情况,这屋子是个空屋,没人。” 楚青钺叹了口气,“我这如今,也只剩下我和小刀了。” 第四十一章 生机 叶怀昭听他讲完之后大惊,没想到鸦羽为人如此歹毒,以自己亲信族人的性命为饵,将舅舅引去了城外,又利用毒药让禁卫们自相残杀,更可怕的是,若当真中了毒的禁卫回到皇帝身边,若杨景修没有提防,那么后果不堪设想。不会,以杨景修的性子,肯定会料到鸦羽没有那么好相与,要以此刺杀他不可能,但肯定会在宫里引发一场动乱倒是真的。 楚青钺看他沉默,以为他在担心杨景修的安危,酸溜溜的开口:“放心吧,去宫里报信的是一直待在我身边,没有中毒的禁卫。” 叶怀昭面色却不见轻松,“楚二,你若是鸦羽,现在会去哪里?” 楚青钺朝着东边指了指。“进宫。” “他身边有马力,有进宫的法子,而且,他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所求的东西都在皇宫中,他冒那么大的险,怎么可能就此仓皇逃离。若我是他,定然还有其他手段,引发宫中动乱,然后借机盗取他用以续命的药物,再图离开。” 叶怀昭摇了摇头,“此法太过危险。”说完又看向楚青钺,“首先,他们不能保证能找到贡品,否则上次就成功了,其二,马力已经暴露,没那么容易再进宫去。我若是鸦羽,我定然会找一处先躲着,再行计划。” 楚青钺看见叶怀昭一身浅色的衣衫上全是尘土,“你大半夜的一个人上这来干嘛?” 叶怀昭指了指外面,“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太危险了。”楚青钺语气变的温和,尽管他知道叶怀昭担心的那些百姓的安危。 叶怀昭淡淡的一笑,“左右都是睡不着。” “对了,我发现那口井便可以联通到外面,若是下毒,通过此井即可,我找白芨要了一些药物,希望能起到一些作用。” 楚青钺见识过白芨白芷师兄妹的医术,但还是有些怀疑的说道:“不都说他们下毒的技艺神乎其神,白芨能解?” “白芨说很多毒药下在水里,药性会随着水流而减淡,而若此处是源头,那么或许可以有解。我看此处根本没人居住,便想着,过来看看,喏,井边那棵桃树下,我埋着一些解毒的药物。” 想到这里叶怀昭脸色一变,“若我是鸦羽,说不定会回。”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小刀气息不稳的声音:“二公子,我将他绑上了。” 楚青钺看了一眼叶怀昭,“你赶紧回去吧,小刀把麻烦解决了。” 话音刚落,便听小刀一声厉喝:“谁?” 叶怀昭焦急的看了楚青钺一眼。“鸦羽会回到此处,埋伏我舅舅,然后下毒再与皇帝谈判。我舅舅不除,他没有胜算。”话没说完,楚青钺便眼前一黑,再次陷入一片寂静之中。他听到门被推开,外面响起了让人牙碜的咯吱咯吱声。 “小刀呢?” 鸦羽用他那咯痰的嗓音嘎嘎笑了起来,“这个小哥嘛,放心还没死,只是动不了。”说完满足的叹息了一声,“年轻真好,这皮肉紧实的,啧。” 说完又转向另外一个方向,“把人藏起来。” “是。”马力唯唯诺诺的答应道。 “那小孽畜要回来了,我们先躲起来,等下给他一个惊喜。”说完声音便朝着楚青钺的方向接近。 “年轻人,跟西林一族那个孽障,走的太近,没有好处。”话音刚落,楚青钺便感觉道前方有异常的响动,正待动作,忽然发觉腿上一麻,像是被什么虫子给咬了一口,随后一下倒在了椅子上,他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居然想的是,这么狼狈,还好没有被叶怀昭看到。 再次醒来时,首先闻到的便是熟悉的带着青草味的体香,嘴里有一股腥甜的味道,见他睁眼,叶怀昭松了口气,用布将手腕缠了起来,但还是有丝丝血迹渗透了出来。“还好你醒了过来,我这血,对你的侍卫不起作用。”说完指了指一旁昏睡的小刀。 楚青钺起了起身,才发现自己整个上半身被叶怀昭搂在怀里,他脸暗暗一热,索性装作头晕又往后靠了靠,后背传来一阵让人心安的温暖。 “能动了吗?”叶怀昭问道。 楚青钺抬了抬手,却发现抬不起来,只能微微的摇了摇头,头发蹭到叶怀昭脸上,叶怀昭轻轻的转头避了下。 “冥虫呢?” 楚青钺看了看自己的腰部,叶怀昭会意,将手从楚青钺身后伸出,从衣襟里向下探去。 楚青钺生的肩宽背阔,叶怀昭不动作间将人搂的更紧了一些,鼻息扑在楚青钺脸上,让他心痒难耐。他微微的勾起嘴角,将脸侧了过去,湿润的嘴唇堪堪擦过叶怀昭的脸。 叶怀昭微微的僵了一下,想到此人现在中毒了不能动弹,便加快速度从他怀中拿出那个盒子。 “忘记让你给冥虫喂血,让他醒过来了,那些毒虫便奈何你不得。”说完打开装着冥虫的盒子,飞快的在地上捡起楚青钺松的小刀,在他指间一抹,鲜红的血滴到了盒子中,那丑虫子闻到味道醒了过来,吸掉了血,叽咕叽咕的叫着直往角落里缩。 叶怀昭抽了抽嘴巴,“我有那么可怕吗。”说完将盒子扔到楚青钺身上。 楚青钺心中暗道:“你当然有,你娘将最后一株月灵草混着一些解毒的药喂你吃了,所以这些毒物都怕你。” 但他从未对叶怀昭说出此事,他不想增添他额外的负担。 楚青钺靠在叶怀昭的怀中,脑中不合时宜的产生了旖旎的想法,但奈何门外又响起了煞风景的声音。 “大巫,东西已经拿到了。”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有些闷,像是隔在面具之中。 “哈哈哈,好,世上最后一枚神机引,待我再回到圣地,寻得圣草,恢复功力,我定当将那神铁奉上,你们北戎王定当剑指中原,所向披靡。” 楚青钺眼神一凛,看向一脸茫然的叶怀昭,“你听到什么了没。” 叶怀昭摇了摇头,随后楚青钺感觉到自己身体往后一倒,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第四十二章 神机引 屋外响起了打斗的声音,“看我是不是没有骗你,这老不死的根本就是让你们去送死。”西林顿格指着那倒了一地的禁卫尸体说道。 他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楚青钺,心中的不安稍微退去了一点。 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由西林慕将人引到城外的树林中,再将鸦羽那老头子的人一网打尽,将那些毒物找地方处理掉,免得为祸百姓。一切都按照他们的预想进行着,但他们在押着那南疆姑娘往回走的时候,却又遭遇了另外一波人的伏击。 伏击他们的人功夫诡异,走的都是轻灵暗杀的路子,而且大多都是女子,功夫倒是不怎么样,但是缠人的紧。身上香喷喷的,杀的时候也觉得怪可惜的,但一来二去,就被耽误了一个时辰,来到马宅的时候,正好遇到另一队禁卫急行而至,他便知事情不妙。 院子里血气冲天,全是禁卫的尸体,唯一的活人被绑在树上,嘴里塞着东西,却像野兽一般赤红着双眼,狂暴的挣扎着。 “乐公公!”与他同来的禁卫惊呼道,再看满院的同僚尸体,不由得红了眼睛。 “别动。”西林顿格拦下了他,“他丧失神志了,放开后会杀了你。”说完又悲悯的看了眼那一地的禁卫尸首,“他们都是死在自己人手上的。” 他闭上了眼睛,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的族人,本来正在高兴的为了他们的圣女定亲痛饮,却忽然开始发狂,对着彼此残杀撕咬啃噬,甚至连自己的父母妻儿都不认得,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就这样流着血倒在了他面前。 “公子,小刀!”小剑一见眼前的情形急了起来。 西林顿格的神志回了拢,使劲的拽住了要往里面冲的小剑,“这里面没有他们。”说完指了指被绑在树上的乐公公,“绑他的腰带是小刀的。” 小剑仔细一看,松了口气,“但是,我家公子,他,他。” 西林顿格面色阴沉,对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指了指屋中,西林慕将手中挟持的南疆女子敲晕,默契的往里走了几步。 “你们去外面守着,里面的人善于用毒,人越多,他越高兴。” 西林顿格神色肃穆,那禁卫下意识的便听从了他的意见,一边让人回去找洪恩大监复命,一边让人将马家大宅牢牢的守住。 “老不死的,出来吧。”西林顿格对着屋子里喊道。 令人牙碜的声音在黑暗的屋子里响了起来,“好小子,有些本事,不过输了就是输了。” “那可未必。”西林顿格站在院中,看着东边天上,隐隐开始放出亮光。 “黑夜再暗,终将破晓。” 他忽然说出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那一夜,我和妹妹,被绑在火刑台上,一场大雨救了我们,被囚在水牢之中,也有人相救。那一夜,既然我没死,如今,我也不会死。” “呸。”鸦羽在屋子中也笑了起来,“别说的跟神明庇佑一样,不过是你那不要脸的妹妹,勾搭的小白脸救走了你们。” 西林顿格怒极反笑,“所以,今日你必定葬身于此。”他咬着牙,神情坚定:“我西林一族,哪怕有最后一丝血脉,必定将你挫骨扬灰。” “哈哈哈哈,年轻人,有个毛病,就是爱说大话。”鸦羽扯动嘴皮,发出瘆人的笑声,“你还能提起真气吗?” 西林顿格一顿,不光是他,还有西林慕和小剑,发现自己都提不起内劲。 “我知道,你这么多年将下毒的路数都摸清楚了,我也奈何不了你。”说完又得意的笑了起来,“但我们南疆,有位老祖宗鹤云,我这次进京,竟然无意间得到了他的残本,他可真是一个妙人,里面竟然记载了如何对付你这种善于用毒解毒又武功高强之人。” 西林顿格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所以你在你的亲信身上,下了引子,又在路上那群女刺客中,加了另一部分,而此时,我们踏进这院子,便引发了毒。” “哈哈哈,没错,你果然聪明,没错,这最后一味药,有没有觉得熟悉,像不像你们西林一族自相残杀的一幕。”楚青钺倒在地上,心念电转,七年之前,叶怀昭发现地宫一事,便被当今皇帝知晓,但七年后他再次误入鹤云的地宫,皇帝便是装作不知,那么鹤云留在地宫内的毒药和医书,应当也是落到了他的手上。但如今却出现在了鸦羽手上,鸦羽却明显不是皇帝的人,难道当初的估计有误? “水先生,去解决了他们。”鸦羽淡淡的开口,“然后我们走。” 那人打开了门,屋外一丝霞光照射了进来,初升的朝阳照在了鸦羽的脸上,显得他干瘪的面容尤其的可憎。 屋外响起了剧烈的打斗声,虽然失去了内力,但仅凭招式,那水大人也不可轻易获胜。 楚青钺慢慢的站了起来,看着还晕倒在墙角的小刀,拔出了袖剑,缓缓的走向了那坐在晨光中的老人,他的脚步极轻,再走三步,他便可以用手中的刀子,在那散发出腐朽味道的脖子上一抹,找准血管的位置,让他彻底的死亡,然而那老人却忽然转动了轮椅的方向,往一旁褪去,同时身上爬出了无数的虫子,五彩斑斓的,跟在一只蝎子后面,冲着楚青钺而去、 “你居然醒了?”那老人浑浊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然而令他吃惊的还在后面,那些毒虫在距离楚青钺还有一尺远的时候,纷纷四散着逃开,形状惊恐万分。 楚青钺嘴角挂出一抹冷笑。 “他说的没错,西林族但凡有一丝血脉,必将你挫骨扬灰。” 叶怀昭是西林圣女之子,他喝过他的血,那么也算有西林血脉。 说完将袖剑一横,飞快的划过那鸦羽的脖子,看着脖子上冒出鲜血,他一把拿起小刀的刀,干脆的将他的头砍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 豪夺 43 豪夺 鸦羽恐怕是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轻易的死掉,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本该昏迷的年轻人,张着嘴,却涌上了血沫。 楚青钺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那滚落在地上的头颅,“连血都是臭的。” “大,大巫。”马力推门进来,正好看到鸦羽滚落的头颅,一下子吓的瘫倒在地上,胯下旋即一股热流,湿了一大片。 楚青钺脸色阴沉,就这点胆子还敢勾结鸦羽,若不是留着还有用,楚青钺恨不得也一下弄死他。 马力想跑但是还没控制住自己的腿便被敲晕了过去。 “啧,小孩以后别顾着贪玩,多练功,嘶,躲边上去吧,嘶“” 话音未落西林顿格也被一脚踢中胸口的伤处,倒退着吐了一大口血。眼见着剑就要落到身上,那杀手却被西林慕抱住,脑袋上狠狠的挨了一记。 “你们一个都活不了。”声音像是刻意的压低了些,话罢便直取西林顿格的心口而去,楚青钺眼见那剑锋即将刺破西林顿格的皮肉,随手拿起鸦羽的脑袋便砸了过去。 那杀手惊噩的看了眼鸦羽的脑袋,面上覆盖的面具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丝暗哑的光,但转瞬之间,他的眼神更加狠厉,一剑对着西林顿格劈下。 “哈哈哈。”西林顿格却避也不避,看着鸦羽的脑袋,大笑了起来,鲜血也跟着大口大口的涌出。 “爹!” “舅舅!” 西林慕和楚青钺嘶吼出声,却无力去阻挡那狠厉的剑锋,眼睁睁的看着利刃即将落在西林顿格的脖子上。 “锵。”一柄剑斜着自上而下的插了进来,一下挡住了那剑的去势,两人缠斗了起来。 楚青钺的眼睛微微眯起,这后来者功夫明明要高一些,但他打的很是顾忌,而且老是露出右边的破绽,姿势颇为怪异。 好在先前跟着鸦羽的那位杀手“水先生”见大势已去,也不恋战,一枚暗器射出之后,便跃上墙头往远处跑去。 救了西林顿格一命的黑衣人也不多话,收剑便要转身离开。 “多谢了,阿檀。”楚青钺忽然出声。 那黑衣人停了下来,目光探究的看着楚青钺。 “你是左撇子,怕被他认出来,故意用右手使的也不是常用的功夫。”他没说的是,他闻到了两人身上的味道,都有一丝灵猫香,不同的是,阿檀身上还带有一丝龙涎香,想来是那人派他来支援的。 阿檀没有多说话,只是眼神不善的看了他一眼,便一个人落到了院外。 小剑瘸着腿走到楚青钺身边,一脸焦急的看着他。“公子没事吧?小刀呢?” 楚青钺虽然也一身狼狈,但比起这三人好多了。 “在屋里,中毒了。”说完看向了坐在地上狂笑的西林顿格。“这次应当死的不能再死了吧。” 西林顿格抬眼看了他一眼,“你该留给我的。” 楚青钺无所谓的说道:“迟则生变。” “他的毒,你能解吗?”说着指了指被绑在树上,依然不知疲倦一脸狂怒挣扎着要扑向他们的乐公公。 西林顿格点了点头,“可以,但得等一会,让我先缓过来。” 说完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你也有些本事,居然没有被鸦羽那毒物伤到。” 楚青钺淡淡的点了点头,“他大意了。” 他以为他的毒足以控制楚青钺,但他不知道,楚青钺和叶怀昭之间有着神奇而隐秘的联系,更想不到,叶怀昭年幼时因为中毒,被西林顿黎喂了月灵草,因此不惧百毒。 西林顿格不知想到什么,猛的站了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嘴角再次溢出了鲜血。 “那老不死的浑身都是毒,身上更是养了不知多少剧毒之物,他如今死了,那些毒物跑走了可就糟糕了。” “无妨。”冥虫守着呢,那些毒虫动都不敢动。 西林慕将禁卫的尸体丢到门边:“这些得尽快让人烧掉。”说完揉了揉胸口,龇牙咧嘴的说道:“刚刚那女人真狠啊。” “女人?”其他人异口同声的问道,尤其是小剑和西林顿格,很难接受三个大男人被一个女人打的满地找牙的事实。 “对啊,戴面具的。” “你怎么知道?”刚刚所见,分明是个个子中等的男人啊,走路的姿势和说话的声音。 西林慕双手在身前环住,做了个抱的动作。 “我刚刚抱住她的时候,碰到了。” 楚青钺若有所思,若当真是个女人,进出皇宫可要容易的多,偷偷的拿出贡品,想到此处,他将怀中的盒子套出,递给了西林顿格,“鸦羽让那女人偷出来的。” 西林顿格看了看,“没错,就是这个。” 楚青钺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手中那枚墨黑如玉,像极了一颗石头的药丸。 “叫什么名字?” 西林顿格撇了撇嘴,“那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老不死的将他当宝贝一样,我便抢了。” 楚青钺抽了抽嘴角,“我听他说,这叫神机引。” 一旁的小剑张大了嘴巴,激动的蹦了起来,却被楚青钺一把捂住了嘴。 “这东西我要了。”楚青钺将东西揣入怀中,心情不由得大好,原来这便是那失传已久的神机引,解他所中的游丝之毒,必要是东西。 在场四人,除了楚家二人便是西林父子,楚青钺此举无异于告知他,自己打算瞒下这颗神机引做为己用,态度强势而又彰显着信任。 西林顿格本来就对那神机引无意,纯粹只是见鸦羽宝贝而抢走,便乐于帮他隐瞒。勉强站起身来,往里面那间屋子走去。 “我先去看看那些毒物。”待他走近屋子,发现那些毒物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前面杵着一个快要有蛤蟆大的铁甲虫,惊讶的张大了嘴。 楚青钺眉头皱起:“说了让你别吃的。” “这这这。”西林顿格难得的口吃了起来,西林慕也激动指着那虫子。 “对,就是他。” 西林顿格意味深长的打量着楚青钺,“怪不得,给你下蛊没用,你从哪里得来的这大宝贝?” “怀昭给的。” 第四十四章 审讯 “昭儿?”西林父子见到了冥虫,已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因为此物乃是南疆的万毒之王,传说中他的硬甲上长出的纹路便是通往冥界的地图,寿命长达千年,南疆最为神秘巫力最强的大巫才能控制的住,但已至少数百年未见其踪影了,大家都只当是个传说。 “昭儿怎么会有冥虫?”西林顿格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看着眼前的虫子眼中泛光。 “他曾无意间进入一个地宫。”楚青钺小声的说道:“鹤云便长埋于此。” “鹤云?”西林顿格惊讶的重复了一次,又换做南疆话念叨了几次,面上难掩激动的神色。 “没错,就是你们南疆那位,这冥虫便长眠在鹤云的棺材里。”楚青钺轻描淡写的将他们那几日的经历简单的和盘托出。 “怀昭天赋异禀,不怕冥虫,后来便将冥虫赠与了我,以保我不被毒虫毒物所伤。” 西林顿格转向楚青钺,神色严肃的说道:“楚大人,没想到你与昭儿果然是至交,之前我多有得罪,你不要放在心上。” 楚青钺脸不红心不跳的看着他:“舅舅不要如此见外,我与怀昭的关系岂止至交,你便也是我舅舅,你多番试探,也在情理之中。” 一旁站着的小剑摸着下巴歪着头,怎么觉得自己公子今日说话怪怪的。你和那个叶公子跟个神怪故事一样,这也算岂止至交?还叫人舅舅? 西林父子倒没想那么多,从今日起,倒是真的将楚青钺当做了自己人。 “喏,拿着。”西林顿格递过去一个金属做成了指环,“以后来了南疆,谁都不敢动你。” 楚青钺收了起来,礼貌的道谢。 “小刀怎么还不醒?这个胖子怎么办?”小剑踹了那胖子一脚,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晕倒的小刀。 “小刀没事,我给他解了毒,快醒了,这胖子又没中毒,真臭。”西林慕嫌弃的也踹了一脚。 “弄醒他!有些事情要问他。”楚青钺冷冷的说道。 “不带到你们皇帝跟前去审?”西林慕好奇。 “要,但我估计他出门就必死,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 马力是被小剑掐醒的,片刻之后忽然猛地从床上坐起,双眼圆睁,瞳孔急剧的收缩,仿佛被什么无形的恐惧紧紧揪住,额头上冷汗琳琳,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喉咙发出干涩的吞咽声,猛地一扭头,看见了鸦羽的轮椅,枯瘦的身体端坐在上面,鸡爪似的手紧紧的握住扶手,视线再往上却戛然而止。鸦羽这次来到京中,老朽的不成样子,性子也更加阴毒,所以平时根本不敢看他的脸,然后如今,那肩膀之上,却只有一道整齐的切口,再也没有那张让他又惧又怕的脸了。 他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差点没把自己噎了背过气去。 小剑一脚抵住他往后倒的身子,“问你什么,好好回答,不然拿你喂这老东西留下的虫。” 马力抖了一下,想到那些毒物,点了点头,“我要见太后,皇后也行。” 楚青钺拿着冥虫放在他肩膀上,“那就从这说起吧,你的主子是谁?” 马力僵硬着身子,哭丧着脸说道:“奴才的主子是陛下。” “啧,还嘴硬。”小剑嗤笑道。 “贡品是谁帮你们偷出来的?”楚青钺换了种方式。 “水先生,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他一直戴着面具,但他可以在宫里自由出入。”马力这次回答的倒是干脆。 “鸦羽入京,与你勾结,到底所为何事。” 马力哭丧着脸,“奴才是被逼的,我不从他就会毒死我。” “那么多年前呢?你是如何认识鸦羽的。” “奴才不认识啊。”马力颤抖着说道,“楚大人,我知道我的小命在你手上,但我以前真不认识他啊,” “哦?”楚青钺冷哼一声,“那你的风湿,是怎么好的。” 马力顿了一下,神色有些迟疑,楚青钺大喝一声。“说!” 冥虫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顺着他的肩膀往上爬了爬。马力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一身肥肉,免得惹恼了这只奇怪的虫子。是张天师,张天师。”他的声音仿佛破了音。 “当时我是太后身边的太监,有一次下雨的时候,他见我疼的路都走不了,便让我去找一个南疆的行商买药,我试了一段时间,发现效果真的不错,我的腿比以前好多了,便一直找那商人拿药。真的就是这样而已,我也不知道,半个月前,为何他突然出现在我的家中。” 西林顿格看了他一眼,“还在撒谎。” “啊!”马力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小剑一把拔出他肩膀插着的匕首,马力疼的直哆嗦。 “没骗你们,真的是张天师给我的药方,但大巫,我的确之前见过。”楚青钺面色冷峻,西林顿格更是严酷。 “好,先打断手脚,留着嘴能说就行。”西林顿格一脚踩住他的脚踝,狠狠的碾了下。 马力疼的冷汗都快下来,“但我之前的确见过他,七年前的夏季,不过他不长样样,看上去四五十岁,文人打扮。” “仔细说说。” 冥虫已经爬到了他的脖子上,触角似乎碰触着他的汗毛。 马力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湿透的,战战兢兢的开了口。 “他应当是张天师找来的,好像是为先帝配置什么丹药。”说完有些心虚的瞟了楚青钺一眼。 “丹药?毒药还差不多吧。”西林顿格冷笑了一声。 “总之他们一起在研究什么药,一屋子全是各种毒物。”说完打了个寒颤,像是想起了极为可怕的事情。 “他们拿活人,喂虫子对不对?”西林顿格一副你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什么药?”楚青钺觉得眼前有根很关键的线头,就快要被抓住了。 “具体什么药我也不知道,但..” “但那段时间,很多大臣,都中毒而死,对不对?”楚青钺眸色渐冷。 马力心虚的低下了头。 第四十五章 不要死 原来当初天音阁的毒药是出自于鸦羽! 原来叶怀昭的黑锅天音阁主是出自此处! 原来自己和父亲所中的毒药也是出自此处! 楚青钺一身寒意,他从面前浑身颤抖的胖男人嘴里拼凑出了一个可怕的真相。张天师与鸦羽早就认识,两人或许早已合作多次,七年前叶怀昭掉入鹤云的地宫,还未登基的三皇子隐瞒了地宫的大部分真相,并将鹤云所留下一些残稿据为己有。后来为了彻底的搞垮太子,便从南疆请来了鸦羽,按照鹤云书中的记载,研制出了那些臭名昭着的毒药,比如桃花笑比如游丝。 天音阁作为今上登基之前暗藏的一把利剑,将很多站队在太子一方的重臣除去,也杀害了很多中立臣子嫁祸给了太子,一度搞的朝野上下闻风丧胆,最终让叶怀昭背上了天音阁主的名头,受尽唾骂。 叶怀昭却并没过多纠结他背上黑锅一事。 “楚二,我很在意一个人。” 楚青钺面露不悦,“他把你害成这样,你还在意他做什么?” 叶怀昭有些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关系到大周百姓,我怎能不在意?” “哼。”楚青钺冷哼一声,心道果然少年时的情谊不一样,正要出口酸一句。 “这张天师,果真不知所踪?” “张天师?你在意的是张天师?”楚青钺庆幸当时没有一时激动说出捻酸的话。 “传说中的是宫变当夜,张天师护驾重伤,一直在闭关疗伤,后来新皇登基,才发现张天师早已不知何时出了宫,然后音讯全无。”他玩味的笑了下,“还有种说法,新皇登基,第一个杀的就是他,不过依我之见,说不定是换了个身份而已,毕竟没人见过他的模样。”说到此处,他闪身杵到了叶怀昭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今日进宫面圣的时候,还试探了一下那位。” 叶怀昭的眼神微微有些不自然,将楚青钺推远了一点。 楚青钺有些不悦眯了下眼睛,“但那位滴水不漏,天音阁为他所用不假,但张天师属于他不可控且不知情的那部分,他说掌控天音阁的另有其人。” 叶怀昭笑了下,“当然不能认,否则便是你的仇人,不过这张天师,应当真的不是他的人。” “为何?” “因为他和鸦羽的关系,你觉得他们仅仅是合作制造毒药这么简单吗?” 楚青钺面色一沉,“不,还有那寒潭下的陨铁。” 叶怀昭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没错,寒潭下的陨铁,打造成兵器削铁如泥,正因为如此,西林一族才会飞来横祸,承受灭族之灾。但不光是张天师也好鸦羽也好,寻找陨铁,都不是为了大周,而是为了北戎。” “这点我相信他没有骗你,张天师是天音阁的人,也是心怀异心之人。” 楚青钺有些不解的说道:“但那马公公是当今太后的人。” “当今太后也好,皇后也好,身后站的都是吴家。”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看来他这帝王,做的也并不顺心如意啊。” 楚青钺冷哼一声,“欲承之重,必受其累。” 叶怀昭赞许的点了点头,“还是楚二看的通透。” 态度敷衍的跟哄小孩子似的,让楚青钺很是不悦。 “对了,我舅舅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他成了第一个受朝廷封赏的南疆大巫,不日就将启程回去了,他受的内伤挺重的,回去得养几年,不过没有性命之忧。” 叶怀昭闻言松了口气。 “你爹娘的骸骨,他会一起带走,但不能大张旗鼓的扶灵,只能委屈伯父伯母了。” 叶怀昭神色淡淡,“尸骨而已,不必过于在于形式。” 楚青钺神色有些迟疑,“他还拜托我一件事情。”叶怀昭看他神色便猜到了,“找我的…尸骨?你且应下吧,以后随便找个差不多的,给他送去” 楚青钺听他说的满不在乎的样子,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让本就面的面站立的叶怀昭吓的一愣,随后柔声说道:“楚二,你在北疆多年,见惯了生死,这不过是再自然不过的,天地宏大,万物渺小,我们的一场轮回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今日是我,明日便是别人,没什么可忌讳的。” “我知道,你拿我当朋友,我又何尝不是,只不过命数使然,而且你若记得我,我便一直活着。” 楚青钺心中涌上一阵强烈的酸楚,还有不可言说的委屈。 他咬了一下嘴唇,目光一瞬不移的看着叶怀昭。 “可是你呢,你会忘记我。” 叶怀昭笑了起来,像是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射了进来,“至少我现在不会。” 楚青钺看着眼前的人笑的一片清风明月,那微微发白的嘴唇,却说着他不喜欢的话。 “你帮助我,找到了我父母的下落,也许,死亡对我,便是一场归途,我的爹娘,都在等着我。而景和与姑姑,偏安一隅是最好的结果。”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距离中秋宫变,不足两月。他已找到父母尸骨,又得知自己还有一个舅舅与表弟,顿觉人生无憾豁然开朗,但殊不知,他这副言笑晏晏的样子,却深深的刺痛的楚青钺。 楚青钺一把抱住了他,双手紧紧的搂住了眼前人的肩膀,死死的咬住了牙关,叶怀昭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用大掌按住了后脑勺,两人紧密的贴在一起,呼吸可闻。 “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 叶怀昭停止了挣扎,“你会成为你父兄祖辈一样的英雄,顶天立地,守卫北疆,护百姓平安,会儿孙满堂、子嗣兴旺。” 楚青钺的双手收紧,将叶怀昭勒的发疼,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屋内一室月光窥探着这各怀心事的两人。 而另一边,一位身穿明黄寝衣的男子也看着同样的月光,低声说道:“阿檀,你说那杀手是他?你去查,一定要将人找出来。” 过了良久,楚青钺方才睁开了眼睛,他的声音压的很低。 “怀昭。” “嗯。” “我们都再努力一次。” “嗯?” “我不要你死。” 第1章 大兴土木 “怎么今日大人们散朝出来都是一脸灰头土脸。”宫门外各家的轿夫一边等着自家的主子一边闲聊。能在各府大人身边近身伺候的人都是关于看人脸色的,往常下朝,通常都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你来我往有输有赢,而今日下朝,清流御史一派痛心疾首,韩丞相一派面色铁青,就连吴尚书为首的三皇子一党也唉声叹气。 众人心里都纳闷,到底发生了何事? “昨夜柔妃娘娘按照惯例去给皇后请安,皇后称病不见,柔妃娘娘在外等了一个时辰,晚上回去,据说腹中孩子就掉了。” “这?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是啊,听说皇后自从万寿节之后便病倒了,一直没怎么露面。” “可不是么,所以韩丞相脸色才那么难看,谁不知道陛下对柔妃肚子里的孩子看重的很。” “这,明眼人一眼就有问题啊。” “这事谁得宠谁占理。”那人摇了摇头。 “那吴大人为何也不开心?” “哎。”那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张天师卜了一卦,说是柔妃肚子里的皇子是来历劫的,替陛下挡了灾。” 周围的人闻言长叹了一声,四周归于平静。 “年前陛下想在鹤鸣山修一座道观,被韩相和宋相给联手按了下去,如今宋相死了,韩相理亏,陛下旧事重提,御史们拼死进谏都没有用。”说完摇了摇头,“大兴土木是要银子的,如今赈灾的银子哗哗的流了出去,又要给边关的将士拨银子,你说,吴大人脸色能好看嘛。” 吴卓见脸色的确不好看,这笔钱可不是一笔小数,之前工部上的图纸,恒昌帝并不满意,让人改了又改,规模宏大华而不实,材料、人工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是在皇帝和群臣眼皮子底下的工程,万万不敢出现猫腻,但是他哪里拿的出来那么多钱,偏偏今年年生又不好,西北大旱南边涝灾,这些都要从他这支走银子。 而恒昌帝已经下定了决心,甚至已经让张天师和礼部拟定吉时,就准备开工了。 吴卓见一回到户部,便招了薛迟钟和叶怀昭等主事入内,让他们再核查一下账目。 薛迟钟也是一脸的为难,“大人,国库中银子吃紧,如今南边、北疆都在要钱,而西北今年春季大旱,秋季是免了粮税的。” 吴卓见喝了一口茶,贴身的衣物已经湿透了,额间不停的有汗珠冒出来,身后扇风的两人打扇也打的满头大汗。 “实在不行,只有提前让豫州将粮税缴上来了。” 叶怀昭心中一惊,豫州地势平坦,粮食产量丰厚,但今年也多少受了旱情的影响,减了产量,而且西北无粮食,还得用作军粮。 另外一名员外郎有些担忧的说道:“提前征税也不是不可,但就怕恭亲王府那边不同意。” 吴卓见面色有些难看,恭亲王是块硬骨头,他是皇帝的亲叔叔,先皇的同胞亲弟,又有军功在身,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但偏偏,他的封地就在富庶安定的地方,产地的粮食也多数直接供给了北疆。 “不如在盐铁上,多增一点?”另一位员外郎小心翼翼的出声。 叶怀昭没有言语,他知道盐铁上的账目有很多问题,之前张天佑为了查证,连命都丢了,其中的差额多半已经进了吴家的私库。忽然他转念一想,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这么多年,那这些钱到底去了哪里,吴卓见虽然贪图享乐,但是也是处在风口浪尖的人物,不会如此不谨慎。 吴卓见还是一张和善的脸,没有过多的言语。 “怀昭啊,陛下让你代表户部去监工,等会旨意就会下来了。” 叶怀昭惊讶道:“我?” 吴卓见让其他人退了下去,包括打扇的下人。 “此事陛下全权交给了景修负责。”吴卓见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显然也是知道这两人的传闻,他摆了摆手,“倒不是我那外孙举荐的你。” 吴卓见压低了声音,“昨夜皇帝还下了一道旨意,柔妃小产后心思郁结,又嫌宫里热,便提议去鹤鸣山的皇家别院小住。”他神色复杂的看了叶怀昭一眼,让叶怀昭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陛下怕柔妃孤独,特意下旨让宜妃娘娘陪同。”姑姑不想卷入后宫中的争斗,借口生病连皇帝都拒了很多次,更不想跟柔妃有什么牵扯,但没想到,此次还是被算计到其中了,但这里面,有没有吴家的手笔也不好说,但他还是对这吴卓见致谢。 “所以陛下就想到了你,让你去监工。” “咱们户部还有多少银子,你心里也有数,哎,我想法子去弄钱,你省着点花吧。”说完一脸疲惫的挥手让叶怀昭下去。 张天师和柔妃忽然要去鹤鸣山修皇家道观,这又是搞的哪一出? 这事虽然迎合了恒昌帝的喜好,但是对于他们并无益处啊?他相信此事的背后,定然另有目的,有阴谋,但是脑子里一团乱麻,没有任何头绪。 很快他便接到了旨意,随行而来的还有三皇子的马车,里面坐着面色铁青的工部尚书,杜素清。此人算是个纯臣直臣,为人非常有原则,是个炮仗脾气,但也有皇亲的背景,一般人也惹不起。而此时正坐在马车中,冷着一张脸大发脾气。 “这图纸,是哪个草包设计的?华而不实、虚张声势。” 他见叶怀昭进来也没有收敛嗓门,反而脸色更沉了一些。 “见过杜尚书。”叶怀昭恭敬的行了个礼,其实他对杜素清张天佑此类的人,都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哼。” “不知图纸有何问题。” “年前我接到陛下的旨意,说要在鹤鸣山修一座皇家道观,但那处的地势、风向、根本不适宜修过高的房子,而且要将材料运上山去,耗费巨资,当然这也不是问题,只要你们户部拿得出钱来。但这根本不是我们工部出的图纸,这道观要怎么修!啊?要怎么修?” 说着又激动起来,对着叶怀昭吼道。 幸好三皇子殿下的马车宽大,叶怀昭躲在角落里,勉强可以避开他愤怒的口水。 第二章 逆子 “杜大人,稍安勿躁。”杨景修姿态优雅的为对面的杜素清和叶怀昭斟了一杯茶,“这茶有些苦,可以降火清心。”说完恰到好处的苦笑了一笑:“正适合我们三人此时的心境。” 杜素清心里窝了一肚子火,又见杨景修一团和气,便忽略了他的皇子身份,“这张天师,好好的练他的丹不就得了,修什么道观。”说完把图纸往桌上一摊,指着叶怀昭说道:“按这图纸,你们户部之前预算的银子至少还要加三成。” 叶怀昭没有言语,这件事情他看不明白,其实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无非就是一颗棋子。 杨景修温和的笑了笑,又给杜尚书斟了杯茶,“大人也不要为难怀昭,他既做不了父皇的主,也做不了户部的主。” 杜素清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迁怒,皇帝动了想要修一座道观的心思也不是一两天了,鹤鸣山位于城北,地势最高,可以俯瞰整个京城,那里已经修了一座皇家别院,夏季尤其的凉爽,但那处地势高,又在风口上,不适合建高楼,而且山里的树木都是以观赏为主,根本不适合拿来做木料。所需的材料都得耗费大量的人工运上山来,简直得不偿失。 但建议归建议,他还是按照帝王的要求,做出了设计图,原本的图纸根据各方面的因素只有两层,高两丈六,如今高度直接翻了一倍,面积也多了三成,但是预算的印子却没有变化。 “杜大人,我知道您的难处,我会一一向父皇禀明,不过…”杨景修面露难色,沉默了下来。 叶怀昭没有吭声,只专注的喝着茶,那茶叶初入口的时候,带着些苦味,但有回甘,想来也是极为珍稀的品种。 “怀昭,户部的银子?” 叶怀昭摇了摇头,“实不相瞒,今年年生不好,西北旱了大半年,颗粒无收不说,还拨款救济。” 杜素清夜叹了口气,这银子都是实打实的去了,还派了几波人监督,确保没有人中饱私囊。 “南边又闹了涝灾,安置灾民的费用,还在陛下书房里压着的。”说完又指了指北边:“还有北境冬季的粮草,也拖不得。” “怀昭你跟杜大人商议一下,重新核算一下所需的音量,然后交予我,我自会去找父亲斡旋。” 杜素清见他将事情应承了下来,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毕竟人家是父子,户部尚书也是亲戚,自己一家人来关上门好说话。 叶怀昭心中却暗暗的摇头,这杜大人是怎么做到尚书位置的,人家是一家人不假,到时候有什么意外,首先为难的倒是他。 “对了,张天师和礼部决定三天后祭天动工。” “什么?”杜素清站了起来,差点碰翻了茶几。 “后天就要动工?且先将图纸的问题放一边,材料呢?工人呢?钱呢?”他气的胸口起伏极大,“还有若真些你们神通广大,都能给我解决了,这道观几十年后,若遇到恶劣天气出了意外,这罪责又是谁担?” 杨景修面色为难的摊手说道:“杜大人,你可知这图纸是谁改的?” “我如何得知,总之老夫手上出去的绝不是这张。”说完愤怒的一甩衣袖。 杨景修长长的叹了口气,“大人不若仔细看看。” 杜素清再次将那图纸摊开,仔细的看了起来,这份之前被他批的一无是处的图纸,如今却让他越看越心惊,一粒冷汗渐渐的从额间滴了下来,将那签名处晕染开来。 “逆子,逆子啊。”说完竟然手捂胸口,晕了过去。 叶怀昭不明所以,见那签名是个草字,依稀是个明华,电光火石间想起之前黎正宽给他讲过的一个笑话,说是本朝的工部尚书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为人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偏偏生了个儿子行事浮夸,好高骛远,总认识自己有赛鲁班之才却被父亲刻意打压。但作为内行人的黎正宽坦言,此子设计的亭台楼阁美则美矣,但一没考虑到经久耐用二没考虑到建造的成本,偏偏此人毕生的梦想便是像赛鲁班那样,打造一座摘星楼一样声名远播的建筑。 他心中微动,看来这个圈套便是精心为杜家设计的,但杜家不过是六部里面最没有实权的工部尚书,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 杨景修笑的极为无奈,“宣太医,进来给杜大人看看吧。”好在杜大人只是气急攻心,很快便醒了过来,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亲儿子给坑了。 “但是我那逆子,去年成亲之后,便去了豫州赴任。”杜素清只是不喜参与党派之争,但又不傻子,此时已经飞快的想通了事情的关键,心中一凉,又摊开那设计草图,仔细看了看时间,的确是年初所着。杜明华自去年与豫州守备的独生女儿成亲后,便谋得一个闲差,去了豫州赴任,应当并不知晓工部当时接了这个差事,这也是他压根没想到自己儿子身上的原因。但那臭小子有个毛病,偏偏在设计楼宇这方面没有天赋却无自知之明,这定当是谁,两三句好话哄骗而来的。 他眯了眯眼睛,他自认为自己为官清正,不结党营私也不滥用职权,儿子明华虽技艺不精但为人正派,但没想到,自己父子还是被人苦心积虑的算计了。若坚持不按图纸修,那么儿子便是欺君之罪,若自己咬牙认了下来,那多出来的十万两银子,他要从哪里得来。 叶怀昭看着眼前一脸担忧的杨景修,心里不由得佩服了起来,原来修建皇家道观是个幌子,逼工部尚书站队是真,而且恐怕最终的目的,还不止于此,若他没有记错,那杜明华的岳父是一方守备,难道是为了兵权,但豫州离皇都距离尚远啊。 不料姑姑听闻后一语道破,“那守备夫人姓楼,是恭亲王的外孙女,她的母亲是安平县主。” 这便说的通了,绕这个大个圈子,原来是将主意打到了豫州。 第三章 恶虎 “大人,大人,不好了。”楚家大宅又被敲的山响,小剑看着熟悉的王小虎,目光有些复杂。 “我家大人说了,你要是下次再来敲门,就把你扔到牢里去关几天。” 王小虎擦了擦脑袋上的薄汗,嘻嘻笑道:“楚大人真是幽默。” 小刀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最近二公子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心情也不好,这人简直是来触霉头的。 “不过啊,牢房里关的不应该是我这只虎,而是要关另外一只虎。” “另外一只虎?”小剑奇道。 “不去,我和小刀小剑都受伤未愈,你们自己抓去。”屋里传来了楚青钺冷冰冰的声音。 小虎往前走了几步,凑到门边,“大人那,我们这不是没有办法嘛。皇城卫去了两队人,都不敢亮兵器的。” “为何,射也射成马蜂窝了啊?”小剑好奇道,小刀翻了个白眼,再问下去,就得去了。 “那老虎挟持了个小娃娃,两岁出头,大家都不敢放箭啊。” “啊,还有人质啊?”小剑果然来了兴趣,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小刀。 其实两人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楚青钺心情不好,送西林顿格出城后,一直闷在家中跟自己生气。 “可不是,那小孩也不知怎的,胆子大的很,就靠着老虎坐着,还摸老虎的胡须。”说完猛的打了个寒颤,“那老虎一张嘴哦,估计就能将那小脑袋给吞下去。” “那孩子的家人呢?” “在一旁看着哭呢。”王小虎将声音提高了一些,“周围还有不少三五岁的孩子,看那老虎没动静,还想往上凑呢。” “那老虎没伤人?”楚青钺打开了门,沉着脸问道。 “说来也奇怪,没有伤人,但我们拿生肉想要引开它,它也不吃。”王小虎见他走了出来,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更加添油加醋的说道。 “黄大人说这老虎是猛兽也是灵兽,必须得有人在气势上压的住他,才能让他臣服,思来想去,便只有楚大人了。” 楚青钺瞥了他一眼,凉丝丝的说道:“那你怎么不去找皇上。” 王小虎被噎了一下,讪笑道:“楚大人就别为难我了。” “走吧。”他一身黑衣,腰背挺拔的迈出了院门,“小剑,把弓箭背上。” “得勒。”小剑蹦的老高,去取楚青钺的弓箭。 康平大道已经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二楼更是人满为患,就连房背上都有三三两两的人。楚青钺嘴角抽了抽,这些人闲的,看热闹也不顾自己安全,再挤下去,从楼上摔死的怕是比老虎咬死的还要多。 皇城卫将那老虎周围围了起来,将百姓全部隔绝在外,楚青钺挤到里面,便听见一个妇人哭喊着:“石头,石头,快到娘这儿来。”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看见好大一只老虎。 “好家伙,真威风。”小剑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面前那只橙黑相间的大老虎,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泽。他庞大的身躯舒展着,那强壮有力的四肢随意的放置在身侧,那尖锐是爪子上泛着白光,他的脑袋微微抬起,铜铃般的大眼睛警惕的注视着四周,眼神中透露出威严与危险。他的耳朵微微的动了动,似乎在捕捉周围的风吹草动,那血盆大口微微的张着,依稀可以看见那锋利的獠牙。 “咯咯。”一个上身穿着红色肚兜的小男孩,坐在它的两爪之间,摸着他的皮毛,笑的一脸开心,而那老虎偶尔低头看他一眼,又警惕的注视着围着他的人群。 周围的人小声议论着,“这老虎也不知是哪里冲出来的,从那妇人嘴里叼了孩子就走,结果被官兵给堵在这了。” 那妇人跪坐在地上,小声的唤着那孩童的乳名,但那孩童却不为所动,一直与那老虎玩耍着。 楚青钺站到了那老虎的正面,心中充满了震撼,这老虎的皮毛实在是太美了,体型比他之前猎过的那只还要大上一些,但这京城中,怎么会有老虎? 他瞥了一眼扔在地上的整只猪蹄和鸡,又看了看和孩童玩闹的虎,这虎难道是谁家养的? 王小虎像是明白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说:“问过了,没有贵人养着玩意,这虎好像是从北门进来的,进城的官道上一大早有人看到过,说他边走边嗅,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楚青钺向着北边看了看,远远的看见了鹤鸣山,难道这虎是打那山上下来的? “公子,怎么办?”小剑看着那大家伙跃跃欲试。 小刀却皱起了眉头,看向四周:“打它没问题,但就怕他发狂伤人。” “哎,西林族长要是还在就好了,他们能让猫狗听话,说不定这虎也行。” 提起西林顿格,楚青钺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叶怀昭,想到了那夜叶怀昭对自己的怒斥,心里一冷,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哼,这么多天还避而不见,不就是得知了自己的心意嘛,居然避之不及。更可恨的是,他居然一点办法也想不到,只能夜复一夜的站在那破败的门外,再日复一日的与自己生气。 楚青钺很生气,但又不知该向谁撒气。 或许是他不善的眼神过于明显,那老虎隔着人群居然感知到了,缓缓的抬起了眼,看向了楚青钺。 一人一虎,就在闹市之中,当着诸多的百姓和官兵,静静的对视着。 小刀小剑还有身边功夫不错的戍卫都感知到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纷纷的将包围圈往外扩大了一些,手按在兵器上,随时都准备出鞘。 小剑默默的将弓递了过来,楚青钺却摆了摆头,这只虎体型太大,他现在没有内力用不了重弓,不能一箭毙命,若激发了拿虎的狂性,不仅那换做石头的小儿,周围的人怕都会受伤。 他紧了紧护腕,活动了下手脚,不如就拿你出出气吧,什么百兽之王,不过就是凶猛一点的畜生罢了。 他眼神一寒,朝那老虎走了过去,小刀小剑对视一眼,紧跟其后。 第四章 降服 那老虎慢吞吞的站了起来,眼神不善的盯着楚青钺,张大了嘴巴,凑向了那小娃娃。看向腿边被它带倒又站起来扑着要抱腿的娃娃。 众人都提心吊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少心软的妇人甚至已经捂住了眼睛哭了出来。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老虎低下头,却咬住了那小石头的肚兜,将他提了起来,放到旁边的树枝上。 楚青钺惊讶的愣了一瞬,将匕首收了起来,小刀小剑见状明白公子是准备留这老虎的性命,也将兵器收了起来,“你们都别插手。” 话音刚落,一股腥风就扑面而来,那猛虎张大着血盆大口扑了过来,楚青钺往旁边一侧身,堪堪躲开了那一记猛扑。那虎扑了个空,巨大的冲击力震的地面都微微的颤抖,激起阵阵尘土。 未等老虎转身,他迅速的贴近,一下子骑到了老虎的脖子上,左手紧紧的抓住了它颈间的毛发,右手紧握成拳头,对着那老虎的眼睛就砸了下去。老虎吃痛,发出一声愤怒的虎啸,周围的人纷纷捂住了耳朵,甚至有人从二楼掉了下来。 它狂扭着身子,粗壮的尾巴向钢鞭一样扫来,楚青钺只觉肩膀一阵剧痛,但他仍然咬紧牙关,没有松手,继续挥拳专挑那老虎的薄弱处下手。 “退后退后。”那老虎猛烈的动作着,想将楚青钺甩下去,但楚青钺虽然没了内力,任凭一身蛮力紧紧的夹住了那巨虎的脖子。 老虎彻底的被激怒,双眼通红,高高跃起,在空中翻了个身,想将楚青钺压在身下,不料楚青钺早就料到,一扭身到了他的肚皮上,用尽了全身力气,拳影重重密如雨点,击打在那老虎脖子的血管处,完全不顾那老虎的爪子刺入了自己的肩膀,鲜血淋淋。 见那老虎渐渐的趴了下去,耷拉着脑袋大口大口的喘气,小刀小剑松了口气。 周围的人从一开始的好奇惊讶到后面紧张处纷纷的屏住了呼吸,离的近的官兵手心浸出的冷汗甚至让他握不住兵器,到最后随着那大老虎的轰然倒地,周围的人才从鸦雀无声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爆发出剧烈的喝彩声。 “好,好!英雄,汉子。” 几个流里流气的地痞模样的半大小子一边呆着崇拜的目光上前,想要按照惯例将楚青钺抛上去,手还没身出去,楚青钺突然抬起了眼皮,看了为首的小混混一样,那混混弯着腰呆愣在原地,仿佛被那眼神冻住了般动弹不得。 “嘿。”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人抓着衣领往后一扔,随后一个大嗓门伴随着喘气声响了起来。 “老子从城外一路跑回来,累的跟狗一样,没想到却被人抢了先,我当是谁呢。” 谢猛咋咋呼呼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他无视楚青钺那野兽般的眼神,摩拳擦掌的往前凑。 “好家伙,这么大只老虎,从哪里来的?哟,这毛色好啊,剥了可以做件大氅,肯定威风又暖和。” 像是听懂了他说的话,那老虎将耷拉的脑袋抬了起来,冲他吼了一声。 楚青钺不耐烦的在它大脑袋上拍了一下,那老虎又将脑袋放回了地上,看了一眼楚青钺,眼神中竟然带着几分委屈。谢猛看的一愣一愣的,指着那老虎说,“还怪有灵性的。” 小剑从旁边地上将那整只猪蹄扔到了老虎面前,老虎转过了头,没有理他。楚青钺用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拎了起来,递到了老虎面前,老虎看了他一眼,乖乖的低头啃了起来。 周围的人见状窃窃私语起来,“哇,它听这位大英雄的话。” “看起来很乖,叔叔你要养吗?” 很多小孩凑到小剑身后,抱着他的腿,探出个头看问道。 楚青钺的眼神温和了许多,但还是没有答话,坐在地上让小刀帮他包扎着伤口,小剑咧着一口白牙,转回身去吓唬那些小孩,“以后带着它巡街,专门抓不听话的小孩。” 那小孩知道他在吓唬人,一点也不怕他,冲他扬起脸做了个鬼脸,鬼脸还没收起来,忽然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惊的指着前面,眼神中俱是不可思议。 小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是之前那个叫做石头的小孩,梳着两个朝天的小揪揪,蹒跚的走到楚青钺身边,哭着用拳头往楚青钺身上招呼,打了一会,发现楚青钺身上硬邦邦的,将自己手打的疼,便委屈的哭着往老虎那爬去。 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生怕那已经被激发了凶性的老虎对这小孩不利,然而楚青钺盯着那老虎和小孩,却没有阻拦,反而是若有所思。 “石头,回来。”站在人群中的妇人喊道,但那小孩却没有理她,而是凑到了那老虎身边,说着什么。,楚青钺也听不懂他的咿咿呀呀,只恍惚听他不停的重复一个大字。 “大人,这虎怎么办?”王小虎问道。 “该怎么办。”楚青钺瞥了眼自己手上 肩膀。 “猛兽入市,按律当杀,主人纵兽伤人,也要赔偿并且接受惩罚。” 楚青钺看了一眼那低头啃猪蹄的老虎,“它伤人了?主人是谁?” 小虎看了一眼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我不追究。” 谢猛一巴掌拍在王小虎的背上,将其拍的一个趔趄,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了。 “嗨,既然没有伤到别人,又没有主人,那就从轻,唔,挨一顿打就算了。” 王小虎看了看二人,机灵的说道:“是了,此虎是被楚大人拿下的,便由楚大人处置吧。” 楚青钺包扎好伤处,站了起来,“先领回家,你且去探访一下,它家在何处,再送回去吧。” 那老虎看他起身,也站了起来,竟然听话的跟在了他的后面,一步一步跟在后面,慢悠悠的走着,而那虎背上,则坐着那个小孩,笑眯眯的摸着那虎背上的毛。 楚青钺停了下来,指着人群中。 “还有,那个女人,留下。” 第五章 留下 “怀昭,你留一下。”杨景修捻起一颗晶莹的荔枝,慢悠悠的剥着,慵懒的开口道。 叶怀昭将杜素清送走之后,坐在那等着。 “给。”杨景修接过布巾擦了擦手,将那碟子推到了叶怀昭面前,里面竟然盛放的是颗颗圆润饱满,晶莹可爱的荔枝,正是杨景修刚刚亲手剥的,叶怀昭面色有些复杂的看着那小碟子里的荔枝,“臣受之有愧。” 杨景修擦了擦手,“怎么,你我如今如此生分了吗?” 叶怀昭微微笑了一下,看着那碟荔枝说道:“今年岭南遇涝灾,这东西可是金贵的很啊,听说外面的价格翻了十来倍呢。” “总不会短了进贡给宫里的。” 叶怀昭摇头苦笑了一下,“跟着荔枝一起进宫的,还有地方官向朝廷要钱赈灾的折子。” 杨景修抬眼看他,脸上挂着一丝莫测的笑容,“你我二人,如今只剩下公事可聊了吗?”他脸上隐隐含着怒气,但自小养成的教养,语气仍然温和:“这些事,我问我外公,岂不是更加清楚。”说完指了指那小碟子,“等下冰化了,快吃吧。” 叶怀昭也不再推辞,净手后捻起一颗,放入嘴里,冰凉而又清甜,将暑气驱散了几分。杨景修的面色也缓了缓,开口道:“我让人给你送一些到府上去。” “别,别。”叶怀昭连忙摆手,慌忙将嘴里的荔枝核吐出来后方才说道:“窦大人知道后,又会参我的。” 杨景修冷横岗一声,“太子送来的,你倒照单全收。” 叶怀昭有些无奈的看了眼他,觉得此人有些无理取闹,说到无理取闹,又想起另外一个人,无理取闹的更是头疼,什么叫做努力一下,不要去死,嗯?这事能由的了他吗?然后那人,就像一条蛮不讲理的大狗一样,啃了自己脖子好几口,被打了几下,还委屈的不行。 见他不知走神到了何处,杨景修心情再度不悦了起来,眼神危险的看着叶怀昭。 “就算你一心想与我划清界限,我们至少也是年少相识的朋友,我到底哪里比不过太子,你帮他不帮我。”杨景修再度与那大狗的印象重叠,可怜巴巴的声讨着他。 “你这话说的,我不知如何回答。”叶怀昭叹了口气。 “我本来只想做个闲散人,你们二位非要将我拉入其中。”叶怀昭看着坐在上首的青年,几月不见,清瘦了不少,想来夺嫡也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情,此人不管待他如何,但至少遵守了诺言,善待了景和母子,让他没有遗憾。于是也放软了语气说道:“太子旗下,能人众多,才能家世在我之上数不胜数,他将我拉入阵营,一是因为景和已经成年,二则便是知道你我曾经的过往,想拿捏我制约你。” 杨景修许是没想到叶怀昭今日说话如此直接,一时有些嗫嚅,挥退了左右之人,定定的看着眼前嘴角含笑的青年。 “我入户部,非我所愿,其中缘由,你应当已经清楚,我曾数次差点丧命,阴差阳错却得以保全,经过上次万寿节一事,太子也知道,我其实并非那么重要。”说完略带自嘲的笑了笑,杨景修面上带着一丝歉意,“你听我说。” 叶怀昭打断了他,“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思,你还不屑用如此手段,但是景修,你要明白,你身边的人是容不下我的,你身后的人,也是容不下我的。” 杨景修面露一丝哀伤,“给我一些时间,怀昭。” 叶怀昭却轻轻的摇了摇头,“有时梦回,有时看见某样东西。”他目光带着微微的笑意,瞥了眼那碟荔枝,“我都会想起年少时的事情,纯真喜悦。”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这里都会暖暖的。” “景修,无论现在发生了什么,将来将发生什么,这都是无可取代的。” 这是几年来,叶怀昭第一次心平气和的与他谈话,杨景修想到曾经也无比动容,他大步向前,想要将面前的人揽入怀中,却见叶怀昭做了个止步的手势。 “到我死,到你老,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不会改变。” 叶怀昭笑了起来,“谢谢你,景修。” “我!”杨景修心中却突然有一些不安。 “杨景修在我心中,位置是不可替代的,我想象我亦如是,但是…” 杨景和心中一松,但是果然来了。 “你已经选择了你想走的路,该走的路,那便好好的往前走,我是臣子是朋友是年少时的清风与月光,是回不去的时间。”他对着面前俊美的男子温和的笑了起来,“过多的牵绊只会将软肋露在别人面前。” 或许是最近与楚二接触的太多,叶怀昭也厌倦了那种你来我往的互相试探,“景修,我宁愿与你一别两宽,而不愿意患得患失。” 杨景修一把抓住他的手,惶急的说道:“给我一些时间,等我…” 叶怀昭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你听我说,吴家是你的靠山,你的今日和往后都离不开,这没什么丢人的,就跟我能与你认识,凭借的也是我姑姑的关系。你们二者相辅相成,这是你最大的依仗。” “你娶你表妹是没有错的。”叶怀昭还是带着笑。 “我当初怪你,只是怪你的隐瞒。”但归根结底,这事你没有错。”说完他淡淡的看了杨景修一眼,“我曾经对你恶语相向,抱歉。” 杨景修摇着头,苦笑道:“你今日说这么多,便是让我彻底的死心对吗?” 叶怀昭笑了笑,“你我二人,早在三年前便已经结束,如今牵绊过多,只会让人对我顾忌更多,让我死的更惨的。” “给我时间,我一定会护住你。”杨景修明白,叶怀昭几次遇险,背后都离不开吴家人的手笔,但如今,他确实没有资本脱离吴家。 叶怀昭忽然不合时宜的想到了楚二,这也算是在努力,求未来的陛下放过,努力的活下去。 “怀昭,你听我说..”杨景修重新拉住了他的手。 “王妃。”屋外响起了喜公公的声音。“殿下在里面商讨公事。”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我做了点莲子汤,给他送进去。” 第六章 王妃 叶怀昭一挑眉,神情揶揄的看向杨景修,杨景修脸色铁青,但在那温和微笑的女子进门时便转变了脸色,担忧的问道:“不是暑热难受,怎么过来了。” 吴玉瑶笑了笑,擦了擦额头浸出的汗珠,温温柔柔的说道:“母妃昨日让宫里的御厨给送了些莲子汤过来,我喝了之后觉得很解暑气,便学着做了,给你送些过来。” 说完又对着叶怀昭温和的一笑,“叶大人也在,不妨试试我的手艺?” 叶怀昭点了点头,吴玉瑶伸出纤细的手腕,十指纤长白皙娇嫩,指尖微微的泛着粉色,骨节均匀,没有一丝的瑕疵,一看便是自小养尊处优精心养护成的,如今却为了自己的相公,洗手做羹汤,真是令人艳羡又感动。 杨景修回到上首坐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眼底的厌恶却一闪而过。今日她舍弃了往常惯爱的颜色、穿了一件湖蓝色的裙子,样子极其的简单,但那材质却绝不普通,领口和袖口仅用同样的丝线,绣了几缕细腻的花纹,像是幽蓝湖面上泛起的点点波光。一条月白色的腰带系在腰间,将那即使生产过但仍盈盈一握的腰身,勾勒的恰到好处。头发也简单的用一根碧玉簪子挽起,其余的一件首饰也无,但衬托的整个人仿若一朵盛开在湖畔的幽兰,素净淡雅却超凡脱俗。 可巧的却是,今日的叶怀昭也穿着一件款式差不多的湖蓝色夏装,只不过质地比她的差了很多,腰间同样系着一条月白腰带,再加上挺拔的身姿,衬托的如同山顶玉竹。而吴玉瑶此举便是直白的告诉杨景修,她一直派人留意着叶怀昭的动静,所以就连今日他出门的装扮,她都了如指掌。 “清甜可口,王妃手艺了得,殿下真是有幸。”叶怀昭真心地赞美道。“这莲子去除了莲心,正适合这时节吃,清心润肺。” 吴玉瑶笑了起来,“叶大人不仅长的很,夸起人来也让人如沐春风,怪不得我那妹妹,一见叶郎误终身。” 叶怀昭这才想起这码事来,感情王妃不仅是来示威更是来说媒的。 说着场面话,叶怀昭心中却无比的烦躁,心中替那吴家小姐不值,这豪门大户内的小姐,也不过是付胸闷用来铺路的垫脚石而已。 “怀昭惭愧,今日留下便是特意向三殿下说明此事的。” 吴玉瑶顺势便面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哦,我自小便最疼这个妹妹,如此说来,我倒要好好的听一听了。”说完便看了看杨景修,“也不知,我那妹妹到底是会开心到忘记自己姓名还是哭鼻子。” 杨景修往一旁坐了坐,留出位置让吴玉瑶坐下。 叶怀昭看着上首一对璧人,有着相似的轮廓,看上去都是温柔谦和的,简直如同天造地设一般。他笑着说:“我年幼体弱,母亲又早逝,父亲当时有一位好友,乃是一名游方和尚,他说在下亲缘淡薄,命途坎坷,若想化解,除了多行善事,还要晚些成亲,否则还会带累妻儿。” 他言辞恳切,仿佛确有其事,但杨景修自年少便与他相识,知道他在一本正经的胡扯。 “哦?瑛儿今年多大了?”他转头问吴玉瑶。 “快十五了。”吴玉瑶沉思了片刻,摇头无可奈何的笑道:“之前听爹说叶大人有了非娶不可之人,把自己在屋内关了一整天。还有五年光景,虽说女孩子青春宝贵,但我想瑛儿肯定不介意多等叶大人五年。” 杨景修起先也曾动了利用吴玉瑛跟叶怀昭联姻,将其拉入自己阵营的念头,但刚刚听叶怀昭一番话,此时方才后知后觉的浸出一身冷汗。 别说自己的母妃了,就是面前的吴玉瑶,看上去柔弱无害,都几次三番令叶怀昭陷入险境,更是在皇宫中,勾结太子妃,险些构陷了他和皇后。他们容不下叶怀昭,却还是想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他。杨景修忽然同情起那个没怎么见过面的表妹了,于是开口意有所指的说道:“若是情投意合,五年倒不是问题,不知叶大人?” 叶怀昭站了起来,对着上首二人抱拳行了一礼。 “辜负王爷、王妃厚爱了,怀昭的确心有所属了。” 吴玉瑶露出了扼腕的神情,万分遗憾的说道:“我我万分钦佩叶大人学识人品,万分期待与您成为一家人,可惜。”说完摇着头说道:“不知叶大人属意的到底是谁呢?不知到底是哪家的女儿,能得叶大人青睐。” 叶怀昭犹豫了下说道:“她并非是世家女儿,只是出自机缘,常常见面日久生情,她家中父母具已双亡,怀昭只待时机成熟,便由姑姑做主,将她婚配于我。” 此话虽未点名,但在座的都算聪明人,一下便首先想到的是宜妃身边的宫女。杨景修面上虽带着微笑,实际上已咬紧了牙关,他问道:“不知此人有何特别之处。” “性子爽朗直接,会些功夫,为人至孝,且不贪图叶某什么。”他将景和的话原封不动的抬了出来。 “哎,竟不知叶大人居然喜欢这种类型的。”吴玉瑶说完,看了杨景修一眼,眼中带着一丝玩味。 “ 情之一事,万分不由己。”叶怀昭说的万分恳切。 “听叶大人所言,此女子身份不高,可以纳为妾室,瑛儿性子大度温和,应当也乐于成全的。” 叶怀昭却摇了摇头,“我不介意她的身份,既然要娶她,便是一心一意的待她,断不会让她做小,让两名女子都伤心。” 话已至此,吴玉瑶也不便多说什么,叶怀昭便告辞离去,刚过拐角却撞到一名身穿浅绿的少女。 “对不住。”叶怀昭不便多看,只是低头,帮那少女捡起掉落的荷包。 荷包上绣着一支墨竹,里面装的东西粒粒圆润,却没有什么重量,叶怀昭将荷包递给少女,少女飞快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鸿运,眼角却带着一丝泪痕,一把拽过那荷包,提着裙子便跑走了。 第七章 拍花子 “公子,那民妇果真有问题。”小剑对着楚青钺兴奋的说道。 楚青钺一副兴致缺缺的神情,显然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老虎被他揍了一顿,趴在他身后的石板地上有些无精打采,那小孩却不嫌热,靠在它背上睡的满头大汗。 楚青钺当众降服了那老虎之后,便带着老虎和它背上的孩童一起回了大理寺,那妇人一直追在后面想要抱走那稚儿,但碍于那猛虎,不敢近身只能跟在他们身后,看见他们进了大理寺后便驻足停下,说要回去拿点东西,小剑悄悄尾随,发现她在一处巷子里与一个彪形大汉汇合后,两人便匆匆去客栈取了包袱,径直出城去了。 “悄悄的跟着,看还有没有同伙。”楚青钺淡淡的吩咐道。 谢猛瞥了一眼那地上睡的正香的孩子,神色有些复杂的说道,“这孩子怕是不知从哪里拐来的。” 楚青钺指了指那大虎,示意谢猛问那只老虎。 “也真是奇了怪了,京城附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只虎。”他凑近掰开那老虎的嘴看了看,“有六七岁的样子。” “你还会这?”楚青钺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 谢猛挠了挠头,“以前常年在外面跑,学了不少杂七杂八的本领。”说完拍了拍马屁,“你是如何发现那妇人有问题。” “他不理他,跟虎亲。”楚青钺言简意赅的回答道,随后又烦躁的说道:“等下人抓回来,你自己审去。” 谢猛将那惊堂木拍的山响,将那正跟小剑玩耍的小孩吓的哭了起来,那老虎也眯着眼睛看他。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堂下所跪何人,所犯何事,速速招来。” 堂下跪着两男一女,女子便是之前被那猛虎抢了儿子的民妇,“民妇春娥,左边这位是我相公,右边的是我弟弟,我也不知大人为何将我们抓到此处。”那女子三十左右,一开口便倒打一耙。 谢猛扯着嘴笑了笑,“我们大人帮你抢回了儿子,还没还给你,你便走了,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那妇人拢了拢耳边有些凌乱的头发,“刚刚我弟弟跑来传话说我娘病重,我们赶着回去呢,小石头被官老爷从哪野兽嘴里救了下来,我赶路不放便,想着回家想去看看我娘,再来接他,左右他跟着你们,我哪能不放心呢?” 一番话强词夺理却又有几分道理。 “原来如此,只是我们衙门里都是一些糙老爷们,可照顾不来这么小的孩童,所以赶紧去寻你了,好了,现在你们人已经回来了,就赶紧把孩子带走吧,等下要是再尿我们大人椅子上,大人可要寻我们晦气了。”谢猛摆了摆手,对小剑使了个眼色。 小剑将那小石头抱着往那妇人跟前递,不料那孩童见了她却一扁嘴,扭头抱住了小剑的脖子。 那妇人接了个空,讪笑道:“这孩子记仇,昨日我教训了他,今日还给我甩脸子呢。” “那爹抱吧。”说完又要把孩子递给那个高大的男子,却不料孩子搂的更紧了,“哦,外甥爱舅舅,来舅舅抱。” 孩子索幸放声哭了起来,本来卧在谢猛身后的老虎听见哭声,慢悠悠的走了出来,走到那跪着的三人面前停下,张大了血盆大口,怒吼了一声。 那体型最为高大的男子,被那一嗓子吓的倒在了地上,换来小剑轻蔑的一瞥。 “放心放心,这老虎看着大,其实有灵性的很,不会伤人。”说着指了指小剑抱着的小石头,“你们儿子跟它就玩儿的很好。” 小石头看见老虎将那大汉吓的瘫坐到地上,开心的拍着手掌说道:“大,阿大。” 那老虎过去用脑袋蹭了蹭小剑的腰间。 “哎,这小孩,是不是小老虎成精了,怎么不像是你们儿子更像是这老虎的崽子。” 那妇人看着那虎口,还有旁边站立的表情森然的衙役,心里直打鼓,但嘴上还是说道:“大人说笑了,这孩子生下来便由祖母带着的,跟我夫妻二人并不算亲近。”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愧。 “那祖母病危,还不赶紧带着孩儿回去见面。” “大人误会了,带他的是祖母,病的是外祖母。”那女子讪笑着答道。谢梦举起惊堂木正待拍下,却被楚青钺拦了下来,“废话忒多,直接上刑,让他们招。” 那女子的弟弟大喊了起来,“屈打成招啦,草菅人命了。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 楚青钺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小剑,你将你跟踪那妇人之后的事情,仔细的说来。” 小剑一贯的口齿伶俐,他抱着孩子指着那女人说道:“这女人见我们进了大理寺,便偷偷的溜走了,我奉大人之命,悄悄的跟着她。” 那女人显然是慌了,左右看了看那两个男人。 “她先去见了这个高个子男人,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便见他们一起去了福来客栈,拿了行李,便走到了南城门口,但并未出城,而是等着他。”说着又指了指那个瘦小的矮个子男人。 “他来了之后便开始抱怨。”小剑忽然变换了一种尖酸的语调:“你们催命啊,我那边眼看就要得手了,那洪员外家的小子正在看杂耍,我准准备绑了那兔崽子,敲他一大笔呢。” 几人听他言语,都变了脸色。 “搜!” 几人随行的包裹被打了开来,除了随身的衣物细软,便是一些胡子、面具等易容之物,还有一些拨浪鼓糖果一类的小孩玩意。里面有个药瓶,谢猛打开闻了闻,猛的以掌拍桌,拍出了惊堂木的气势。 “好呀!里面装的是迷药,原来是一伙拍花子的,怪不得见那小孩被我们带走,便准备跑路。来人,拿下。” 周围的衙役蜂拥而上,那三人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无,小石头开心的拍起了巴掌。 “都怪你,女人就是见识短浅,我早就让你跑,你非舍不得这小兔崽子。”那大汉对着那女人怒吼道。 第八章 阿大 那女人见他欺身上前,下意识的想往后躲,却被衙役按住,动弹不得。 谢猛一脚踹到了那男人的腰眼上,疼的他趴在地上,汗如雨下,看到谢猛,却挤出了一个笑脸,讨好的笑了笑。 “大人,这孩子是我们在路上捡的,我婆娘没有生养,想自己养着。” 那女人见状也不停的点头。 谢猛笑着看了一眼他们“那这老虎怎么回事。” 两人的神色变了变,“这我们也不知道,本想带着这孩子回老家,却被这老虎给叼走了。”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声,谢猛摸了摸脑袋,这楚大人怎么了,跟着老虎打了一架,气都还没顺,说话夹枪带棒的。 “直接打到他们招,废什么话。” 看吧,到底是谁得罪他了,他求助的看了看小刀小剑,小刀没有理他,小剑对他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谢猛莫名其妙的转过了头,踢了地上的男人一脚。 “三个人分开审,乱说的直接跟这老虎关一块。”楚青钺用脚碰了碰那老虎,老虎像是听懂一般配合的张大了嘴巴。 三人被分别带了下去,那小个子男人哀嚎着扯着两人不让走,“姐姐,姐夫。” 谢猛和楚青钺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三人之中谁才是做主的那位。 “说,那个孩子是哪里来的。”谢猛一跺脚,那高壮的汉子就是一哆嗦。“看你那点出息,白长这么大的个头了。”说完鄙视的看了他一眼。 “自然比不得大人,威猛。”那汉子谄媚的笑道。 “看你这样子,也像是有把力气的,说吧,那孩子在哪里来的,孩子如今没事,还回去,你再给别人好好的道个歉,没多大的事。”谢猛不在意的说道。 “真的,大人,我们没有骗你,这孩子真是在路边捡的。” “在哪捡的?” “是在京城北边的快要到官道的小树林里。” 谢猛掏了掏耳朵,问那妇人:“你们成亲几年了?” 那妇人低着头,小声的说道:“七年了。” “所以你见这孩子可爱,想要抱回家中,也算情有可原。” 那女子跪着磕了一个头,“多谢大人谅解。” “但你可想过,你孩子的爹娘,丢失了孩子该有多心痛,你们就没打算将孩子送回去吗?” “大人明鉴,这孩子是我们在路上捡到的,方圆几里,都没有人烟,我们找过的,没找到大人,才将孩子抱走的。”“或许是孩子的爹上山打猎什么的,将孩子放在树林里,一时大意忘记了,说不定正寻着呢。” 那妇人猛的直起了身:“没有,这孩子是我们在阴平村过来的路上捡的。” 谢猛眯起眼睛冷笑一下,这两人的说辞几乎一致,那么结果便只有两种,一是事实真相便是如他们所说,二便是两人在来的路上对过了口径。 “来人,将这夫妇二人关入牢房。” 他脸色一沉,大喝一声,仿佛刚刚的和蔼只是假象。“上刑,先从手指开始,两人说法还不一致,便上烙铁、用铁鞭。” “大人,民妇所说千真万确啊。” “你们分明没有走阴平村过路,而是上了鹤鸣山,你丈夫都已经老实交代了。” 那妇人脸色一白,瘫坐在地上。 “从实招来,若还有隐瞒,从重而判。”说完语气缓和了一些,“拐带孩童,要入狱七年,到时候你的丈夫休你再娶,你出来后更是无所依仗。” 没想到那妇人听到此处反而一扫先前的慌乱,“大人,孩子真是在阴平村过来的路上捡到的,他一个人在路边哭,说谎的不是我,望大人明察。” 谢猛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的盯着他。 而隔壁房间,楚青钺也冷冷的盯着那小个子男子,三人说的都没有出入,都一口咬定是在路边捡到的孩子,但问道鹤鸣山时,几分都快速的摇头否定,说三人根本没有上过山。这反而让楚青钺他们更加确定,这三人有所隐瞒,而隐瞒的点,便在在鹤鸣山中。 “你们当真没有见过那虎?”楚青钺眯起眼睛问道。 小个子男子讪笑着摇头,“真没见过,这虎又不是狗,我们看见哪里还有命。” “你包袱里的东西都是用来干嘛的。”楚青钺问道。 “实不相瞒,小的没有一技之长,也吃不了苦,便想走点捷径,听说这京城中到处都是富贵人家,我便想赚点儿零花钱。”说完不好意思的低头,“这还没动手呢,就被你们抓住了。” “我认罚,认罚。” 楚青钺站起身来,想去看看谢猛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一开门便见到了玩的正好的一孩一虎,那毛色黑的有些发蓝的老虎,懒洋洋的用尾巴都弄着那孩童,那孩子咯咯的笑着,嘴里不停的“大,阿大。” “阿大?”楚青钺试探的叫了一声,那老虎抬头看着他。 “原来你叫阿大?”楚青钺又叫了一声,那老虎用毛茸茸的大脑袋蹭了蹭他的腿,像是在回应。 小童拍着手掌,笑眯眯的指着老虎说道:“阿大。” 楚青钺猛的反应过来,这老虎极其通人性,在闹市中也并未攻击人,又与这小童相熟,甚至有自己的名字,一看就不是野外流窜的虎,想来定是一直与人同住,应当便是这孩童的家人。 “但是这孩子,就只会说几个字,那老虎也不会说话。”谢猛挠了挠头。 “你带人去鹤鸣山脚下,重点巡防一下那些猎户,看有没有人见过这只猛虎。” “等等!”楚青钺忽然出声。 “小剑,回去将花卷带过来,我们一起去。”楚青钺摸了摸阿大的头,“阿大不会说话,但阿大会带路。” “二公子,天快要黑了。” “无事,进趟山而已,你和小剑都在,还有阿大。” 阿大扬起脸,碰了碰楚青钺的手,像是在回应。 第九章 茅屋 鹤鸣山从城门出去,还要再行三十里路,众人赶到的时候,已经快到子时了,小刀担忧的说道:“二公子,我们先在山下住一宿,天一亮再上山吧。” “无妨。”楚青钺最近心情不愉悦,很不好说话,小刀小剑最近颇为头疼。 谢猛抬头看了看天,“晚上有暴雨,明早再走吧。”说完也没征求楚青钺的意见,便去跟农家商量借宿去了,结果一晚上月朗星疏,没有下雨。 面对楚青钺不悦的眼神,谢猛摸了摸脑袋,指着山顶,“山里风大,把云吹散了嘛。”说完呼噜呼噜的喝着农家准备好的稀粥,头也不抬的说道:“那山顶,风大的很,先帝曾经听了那张天师的话,要在上面修建一座道观,幸好…”幸好驾崩了,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 “这里是皇城周围,地势最高的地方?”楚青钺习惯性的打量起了周围的地势。 “对。”谢猛指着花卷问道:“这是你的狗?闹了一晚上。” 花卷自生下来便带着病,跟人类的白子差不多,毛发发白,眼睛见不得强烈的光线,所以一般都在夜间活动,这也是楚青钺想在夜里上山的原因。 楚青钺想起那个送狗给他的男人,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谢猛一边喝粥,一边打量着那狗,眼神中的疑惑越来越甚。 “你这狗,哪里来的?” “别人送的。” “跟我以前认识的一条狗,长的挺像的。”谢猛自从跟楚青钺熟了之后,也不在意他随时冷冰冰的样子。 “走吧,我们出发咯。”说完一把扛起花卷,将狗的脑袋耷在自己的肩膀上,像抱一个孩子似的,直立着将狗给抱了起来。 花卷习惯了白日睡觉,有些困倦,抬眼看了一眼谢猛,又凑近闻了闻,将前爪也松弛的放在他肩膀上,静静的看着他。 “你休息会,等会到地方了,我放你下来。”他像哄孩子一般,还拍了花卷两下,花卷头一歪,果真闭上了眼睛。 跟在身后啃干粮的小剑目瞪口呆的睁大了眼睛,这么大的一只狗,也能说抱就抱嘛。 “以前皇家有个避暑的庄子,就修建在山顶,陛下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勤勉的很,倒是一次也没来过。”谢猛说完指了指后面被绑着的那几个宫人,“这几个怕是想上山去偷东西的。” “皇家别院,应当有人看守照应才对。”小剑问道。 “这人啊,哎。”谢猛想去揽着小剑,却怕把花卷弄醒,只得挤了挤眼睛说道:“若是主子们经常惦记着,那下面的人倒是记着自己的职责,若是主子们几年都不闻不问,怕是…”说完摇了摇头。 “这不跟你们带兵打仗一个道理嘛,好的将领,下面带的兵也不孬。”他撇了撇嘴,“你看那底下赌场,里面有多少刑部的衙役,都是跟着左明玉学的。” 说到这点,小刀小剑倒是深有体会。 越往鹤鸣山里走,树木越是茂盛,感觉越是阴凉。几人脚程都很快,那三名犯人有意拖拉,楚青钺便让阿大驼着石头,走在他们身后,倒也不用催促,几人的腹痛腿疼一下子便好了起来。 “这里好多果子啊。”小剑在林间上窜下跳,完全符合谢猛给他起的绰号:“小猴子,这可都是供给宫里的。” “呸,都是酸的。”小剑皱着脸隔老远朝着谢猛砸了一颗青色的果子过来。 谢猛侧身让过,正好露出后面那三名人犯,那个子矮小的男人,“哎哟”叫了一声,捂住了自己右边的肩膀。 谢猛和楚青钺对视了一眼,刚刚谢猛闪身让开的时候,那矮小男子也跟着像左边挪动一步,本来是能躲开的,但他却保持着上身未动,用肩膀挨了一下,看来此人会功夫,但是一直伪装的极好,看上去不仅没有功夫,甚至胆小怕事唯唯诺诺。 山里的小路都是用石板铺成,很是好走,半山腰有值守的官兵,看过了几人的令牌便放了行。 “嘿,还是跟着大人物来了有好处,若是我自己,肯定要被刁难盘查好一阵。” 楚青钺转头看他,“那你会如何做?” 谢猛小声的说道:“找处没人的地方,偷偷溜进去。”说完瞥了一眼自己身后。 楚青钺摇了摇头:“布防松散,稍微机灵点,都能混进去。” “别院在山的阴面,另一面种的全是果树,由果农负责看守。”那带路的士兵一边走一边瞟着那后面的大虎。“你可曾见过这虎?”谢猛问道。 那士兵摇了摇头,“我们都轮班,值守在路口和别院附近,后山是没有人的。”说完他有些犹豫的开口,“不过我的同乡,他有次值夜的时候,说听到过虎叫。” “你去将你同乡带来,顺便再问一下还有没有人见过听过。”那小兵应声,“再往上走,就是别院了,别看我们人少,但是我们绝不偷懒,都严格的按照之前的规矩守着的,毕竟一个弄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说着指了指右边的一条小路,“这里就是通向后山的路。” 谢猛看了看山顶,“别院不能直接通向后山吗?” “以前是能的,但七年前路被天雷给轰断了,新皇登基后又没来过,便一直没有休憩。” 话音还未落,阿大便走上了小路,不过走了一截,他便偏离了小路,进入了树林,在林子里钻来钻去。被谢猛抱了一路的花卷也养足了精神,跟在后面,在林子里乱窜。 林子里的路不太好走,阿大极通灵性,后面的人一喊,它便会停下来等着。楚青钺几人便在阿大的带领下,往林子里走去,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豁然开朗,眼前竟然有个小小的茅屋。 “这这。”那看守的官兵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们在这山上守了几年,居然都不知晓这里还住着人。 阿大忽然长啸一声,驮着石头向一处跑去,花卷也紧跟着快速跑去。 他们跟着阿大到了一棵挂满了青色果子的大树下,阿大前爪并用,刨的尘土飞扬,落了自己一身。他抬眼看了楚青钺一眼,神态竟然有些哀伤。 “挖。” 第十章 挖出 “今值吉日良辰,祥光瑞气盈庭。于此兴工动土,开启千秋之业,奠基万世之基。 愿天地护佑,风雨和调,土质坚稳,根基牢固。匠者精心施为,工役勤勉无怠。使工程顺遂,进展安然,无有灾障,早得完竣。 望此建物,纳山川之灵秀,聚日月之精华。成一方之胜景,惠四方之黎庶。传诸后世,为盛世之佳话,颂德之美谈。 伏惟尚飨!” 一阵抑扬顿挫的开工祭祀祝词之后,皇泽观于六月初二开始破土动工了,叶怀昭身着朝服头戴玉冠,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特别显眼,但也熬不过酷暑难当,脖子上全是一层细密的汗珠,偏偏前些日子被姓楚的狗给咬了个大牙印,几日都未见消散,还得费劲心思的遮上一遮。 工部尚书杜素清站在他的前面,好几次晃一下,却又缓了过来,最终也没有如叶怀昭所愿倒了下去。 张天师戴着一枚银色的面具,一袭月白色的长袍随风而动,身姿挺拔如松,他手持一把拂尘,轻轻摆动,行走之时,步伐轻盈而稳健,每一步都与道童念经的节奏相契合,周身都散发出一种空灵除尘,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但叶怀昭不知怎么,就觉得此人与那日在御花园中见过的张天师,并不是同一人。 他想的出神,以至于杨景修上前进香完毕,都没有反应过来。 工部尚书杜素清被人摆了一道,只得硬着头皮接了这烂摊子,焦头烂额的不知怎么处理,张天师却连动工的吉日都给算了出来。他站在前方,心中愤恨,几次都想倒下去,却不得不咬牙硬挺着。 当日与叶怀昭分别后给儿子写信痛骂的时候,方才反应了过来,惊了一身冷汗出来,他杜素清不过是个马前卒,此次要算计的,怕是儿子的岳父家,甚至还有恭亲王府,越想越心惊,天一亮便喊来一个信得过的家仆杜风,前往豫州,将口信带给儿子。 他并不愚钝,稍微一思索便明白背后之人是谁,逼他站队他不怕,总归一根硬骨头,但此事涉及颇深,他不得不防。被派来监工的叶怀昭,其立场也颇为摇摆。此人乃是宜妃的侄儿,早年间与三皇子相交甚笃,但随着两人年长,似乎又断了来往,现在又与长公主府走的甚近。越想越觉得脑袋浑浊,他轻轻的晃了晃头,好在这山上凉爽一些,若是在山下,这种天气站两个时辰,怕是老命不保哦。 主持完动工仪式,他还得与工部的诸位管事,商量一下章程,此事若是处理不好,工部众人怕都是难辞其咎。 他蹲在一棵大树下,手里拿着本子,一边写写画画,一边摇头,忽然光线被人挡住了,抬头一看,便只见一个轮廓分明的下巴。他叹了口气,“叶大人。” 叶怀昭往一旁让了让,擦了擦额头的汗。 “杜大人,这是在画什么?” 杜素清指了指面前的空地,几个工人赤裸着上身,精壮光裸的脊背上全是汗珠沿着健美的曲线往下滚落。“叶大人觉得这天气如何?” “尚好。” 杜素清嗤笑道,“这鹤鸣山位于皇城之北,地势最高,此处夏季凉爽,是以前朝修建了避暑的别院,但一旦入秋,凛冬将至,这鹤鸣山便是首当其冲。” 叶怀昭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与大人部中的一名小官黎正宽关系不错,他曾多次邀约下官,鉴赏名胜古迹,他曾提到,比如摘星阁、无上楼,都是能工巧匠,借助地势,才建成了数百年屹立不倒的楼宇。” 杜素清听他提到黎正宽的名字,语气略微温和了一些,“小黎大人心思活泛,善于钻研,的确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就是不知能不能坳过家中的那只大腿。” 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小黎大人有天分,家人却希望他离开没出息的工部从戎,我那逆子没有天分,我这个当爹的费尽心思将其调离,避免祸及他人。”说完苦笑了一下,扬了扬手里那图纸,“结果,还是被人给利用了。” 叶怀昭看到本就清瘦的杜素清,不过接到圣旨几日的光景,整个人都老了一大截,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当年,他尚是不记事的幼子,他却时日无多,强撑着安排后事,写下书信,还要费劲心思的不给宫中的妹妹带去麻烦,心中一软,说道:“大人,莫急,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杜素清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指了指前面的十几个工匠。“今日已经动土,这些工匠,都是我们工部自己的匠人,你们户部的钱,可是只够买材料啊。且不说这楼建好,到底能坚持多久,这些材料,总得请人背上来吧,工人的工钱,我可付不起。” 说完一摊手,“实不相瞒,大人,我老杜为官清廉,想自掏腰包,都掏不出来。” 叶怀昭也学着他的样子,坐了下来,“我听闻大人已经将祖宅附近的田地卖了一半?” 杜素清打量着眼前以俊美出名的年轻人,心中有些复杂,此事他让管家亲自回去办的,按脚程,昨日都刚刚回到老家,他都还没收到回讯,这年轻人便已经知晓了,可想而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窥视之中,然后他心中一紧,那派去给儿子送信的杜凤。 “安心,大人。”叶怀昭转头看他,面色一片坦荡,也是,若真要算计他,何必多此一举的告诉他。 “不知叶大人,是何意思。”杜素清也想知道,此人到底是哪一派的人。“ 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叶怀昭淡淡的笑了下,“此事无关我的立场,我是大周百姓,我更愿意这钱花在救济灾民,保卫疆土上。”此话说的颇为大逆不道,但是也摆明了叶怀昭的立场。 杜素清还待开口,却听前方一阵喧哗,那挖土的工匠聚集在一处,“大人,你看,我们挖出了什么?” 第十一章 拖 杜素清和叶怀昭一起往那动土的地方走了过去,两个工匠指着三尺多深的坑,惊讶的说道。 “刚刚我挖到此处,发现碰到了硬物,仔细的刨开一看,发现了这个。”这些都是工部自己的匠人,手艺精湛并且心细,在底下挖掘,遇到东西都会小心对待。 日光照在上面,白晃晃的有些刺眼,杜素清看不清楚,干脆跳了下去,凑近仔细的都看了起来,片刻之后,倒吸一口凉气。 “了不得,三殿下走了没?”他拿起手上拿绢帛,手直发抖。 “在别院里,去给宜妃娘娘和柔妃娘娘请安了。”叶怀昭答道。 杜素清拍了拍身上的土,将手伸给叶怀昭,“拉我上去。” 他拉着叶怀昭刨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你们都待在远处,别动。”说完也顾不得礼仪,拽着叶怀昭就往别院跑。 别院距离工地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却将杜素清给跑出了一身大汗,被山风一吹,贴在衣物上直发冷。 杨景修看到慌慌张张跑进来的杜素清,以及被拽住袖子一脸无奈的叶怀昭。 “何事如此惊慌?” “殿下,请看这个。”杜素清将怀中的一个石牌递了上去,那石牌不过成年男子手长长,但入手冰凉,显然不是普通的材质。 杨景修用丝巾将上面的尘土轻轻的擦拭干净,发现上面写着两行字。 他惊讶的看向了叶怀昭,“怀昭,你可认得?” 叶怀昭无奈的摇了摇头“杜大人见了东西,拉了我就跑,我根本没来得及看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杨景修将那石牌递给了叶怀昭,尘土已经被擦拭干净,上面的八个字清晰可见。 “这不像是本朝的东西。”叶怀昭皱着眉头打量着。“这字写的也有些奇怪,不太像中原字。” 杜素清喝了一大杯茶水,终于把气给喘匀了,“启禀殿下,老臣倒知道一二。” “那你且说说,这东西有何来历。”说完温声吩咐道:“坐下一起用晚膳吧。” 杜素清用袖子抹了额头的汗,看见袖子上海沾染这泥土,有些不好意思的避开二人弹了弹,方才说道:“老臣曾主持过宫内摘星楼的修复工作。” 叶怀昭和杨景修对视一眼,他们二人年少时曾经多次在那楼顶玩耍。 “那摘星楼是一代名匠所建造,他的真名大家早已忘记,唯独记得赛鲁班三字。” 杨景修点了点头,“我也多次上去过摘星楼,上面一颗钉子未用,巧夺天工,据说你哪怕拆掉一根柱子,整栋楼都会坍塌。” “殿下果真见多识广,没错,这摘星楼的确如此,赛鲁班技艺超凡,并且脾气古怪,不允许别人改动他的建筑。” 杨景修指了指桌上的石牌,“但与这,有何关系。” 杜素清苦笑了一下,“摘星楼的顶楼,我们重新休憩过,里面有一间暗室,里面摆放了十来个灵牌,墙上刻着的都是这句话。” 他的目光瞟向那石牌,“当年陛下刚登基不久,命人查明后,将那些牌位安置在慈恩寺中,那些墙壁上的字,全部给了下来。” 叶怀昭奇道:“那楼不是没塌嘛。”他年少时跟杨景修多次在楼顶幽会,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问完之后,恍然大悟道:“你们是用刀子一点一点的将那些刻痕刮掉的。” 杜素清苦笑着点了点头,“没错,老臣在上面忙了几个月,所以对这句话记忆尤其的深刻。” “哦,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素清却说起一个两人都并不陌生的故事,便是五百年前,鲁国哀帝任命男宠贺云为国师,最终亡国的故事,叶怀昭听的眉头一皱。 “史书中记载的贺云是个佞幸之徒,但老臣发现并非如此。那摘星阁应当是为他所建,他在其中为自己的父母亲人立了灵位,还写下了一些大逆不道之词。”“哦?”杨景修看了看那灵位,神色莫测,“到底写的是什么意思。” 杜素清跪倒在地,一滴冷汗滴落在地上,“臣不敢说。” 叶怀昭将他轻轻的扶了起来,“陈述一件事实而已,杜大人不必慌张。但说无妨便是,三殿下宅心仁厚,绝不会迁怒于你。” 杨景修点了点头。 “这上面写的是,倒行逆施、国之将亡。”话音刚落,室内鸦雀无声。 倒行逆施,国之将亡。 鲁哀帝的确亡了国,他迷信宗教,宠信奸佞,倒与恒昌帝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但若言亡国,却又的确严重了一些。 杨景修沉默了片刻,“我马上回宫,禀告父皇,杜大人,叶大人,此事还有谁知晓。” 杜素清擦了擦额头的汗,“我看到立马收了起来。” “挖出来的工匠呢?” 叶怀昭拿过那石牌看了看,“叶某自诩读了不少闲书,却仍不认得这上面的字,杜大人也是因为机缘巧合,才认识的,那些工匠各个五大三粗,能识得自己的名字便不错了。” 杨景修看了他一眼,又意味深长的对着杜素清说道:“叶大人,倒是一如既往的心软。” 叶怀昭避开了他的视线,淡淡的说道:“无妄之灾,能免则免。” 杨景修迎风而去,叶怀昭与杜素清站在山顶的一棵大树下。 “怀昭前些日子整理家父的手札,发现了一件趣事。”叶怀昭忽然开口说道,山风将其衣带吹的猎猎作响,衣袂飘飘。 “何事?”杜素清心不在焉的问道。 “他说同科有位进士,乃是妙人,醉后模仿他写的字,连他自己都难以辨别真假。” 杜素清的冷汗一下就流了下来,心中第一次起了杀心。 叶怀昭却浑然未觉,“我会将其烧掉。”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再多言一句。 杜素清没想到自己绞尽脑汁谋划的局,从头到尾斟酌多次,自问没有露出破绽,居然被这人不到半个时辰便识破了,但不仅没有揭露他,还在三殿下面前,保下了那些工匠一命。 山风呼啸,杜素清临风而立,也不知,这一次,能拖多久。 第十二章 悲痛 一声虎啸响彻林间,惊起了飞鸟无数,离的近的大理寺衙役,纷纷捂住了耳朵,山风呼啸,虎啸渐渐平静了下来,阿大用脑袋轻轻蹭了蹭那刚刚被挖出来的尸体。 大理寺的仵作已经年过花甲,经不起折腾,因此并未随着他们前来。 谢猛拿布巾捂住口鼻,上前查看了一番。 “死者为一男一女,都很年轻,男子断了一腿,是成年旧伤,死因是被重物击中了后脑,女子衣物不整,是被利器刺穿腹部流血过多而亡,这几日天热,尸体已经在开始腐败,估计死亡时间三天以内。” 楚青钺眼神不善的转头,见那三人均是低着头,看着地面不作声,倒是那一直乖巧的小石头,每日傻笑着与阿大玩耍,被小剑抱在怀中,一直指着那茅屋的方向,喊着“娘,娘。”此时远远看见了地上的尸首,剧烈的挣扎哭泣了起来,眼泪鼻涕糊了小剑一身,甚至脸上都被抓了一道。 “公子,他…他 ,他尿我身上了。”小剑不可思议的伸长手臂,将石头高高的举起,石头两只断腿不停的扑腾。 “放他下来。”楚青钺淡淡的吩咐道。 小石头跌了一跤,跑到了阿大身边,挣扎着往那一对男女身边扑去。 “抱抱。娘,抱抱宝宝。” 他完全不顾那散发着两具尸体散发着腐臭味道,一会儿去拉拉男子的手,一会儿去蹭蹭女子的脸,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偏偏又是个口齿不伶俐的主,只会重复的说那几个字。 小刀忽然转身向后走了几步,冲着那三人,一人便是狠狠的一脚,将人踹的扑到地上。 小剑也擦了擦眼角,咬着牙说道:“我等会亲手剐了他们。” 石头使劲的摇晃着那年轻女子,蝇虫围绕在身边飞来飞去,终是哭累了,将头放在女子胸前,含着眼泪一直嘀咕着“娘,抱抱,娘。”在场的都是七尺男儿,此刻却无不动容。 楚青钺上前几步,站在阿大身边,将已经哭的睡着的石头抱了起来交给了小剑,又拍了拍轻轻的用鼻子碰着那年轻男子的阿大,“好样的。” “选个好地方,将人安葬了吧。好好的给孩子洗一洗。” 说完便走到了那三人跟前,眼神狠厉,语气冰冷的说道:“说一句假话,切一块肉。” “大人,真的是冤枉的,我们走到这,发现他们早就死了,我们还将他们安葬,怕惹上麻烦,才什么都不敢说的。”那矮小的男子叩首说道。 “我跟随姐姐姐夫走林子里经过,发现此处竟然有人家,便想来讨点水喝,结果发现这夫妻二人死在了此处,我们的确是贪财,将屋子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想着这孩子孤苦无依,便起了善心,恰好我姐姐姐夫也没孩子,便想将孩子收..啊”。一声惨叫响彻云端,刚刚落在树枝上的飞鸟再度被惊了起来。 楚青钺将那一截切口利落的手指踢到了远处,“脏东西,花卷别吃。” 那个子矮小的男人,看着自己的右手,缺了一个手指,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旁边的两人则是彻底的被吓到了。 “你继续编,指头切完了还有耳朵鼻子。”楚青钺将那匕首上的血,轻轻的擦拭干净。 那年轻的男子,跪伏在地上,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眼神全是阴毒。再抬头时,眼神却又变的惊恐讨好。 “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我们从此处经过,是因为得知了一个秘密。”说完低下了头,像是有所惧怕,声音也放低了不少。 他的眼神瞟了瞟周围的人,“此事事关重大,我只能讲给大人一个人听。” 楚青钺不耐烦的蹲了下去,却不料那人的忽然发难,被捆住的手不知何时解开了,一只飞镖对着楚青钺的面门直直的射了过来,楚青钺的反应到底是慢了一拍,没有完全的闪开,被那飞镖射中了肩膀。 “啊!”惨叫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断的就不是手指,而是整整一个胳膊,阿大和花卷同时扑了过来,一个用用爪子按住了他的背,一个咬住了他的大腿。 楚青钺不甚在意的拔出了肩膀上的飞镖,丢到了地上。 “给他止血,先别弄死,阿大帮我看着他,若是他再解开绳子想跑,直接咬死。” “我呸,老子难逃一死,弄死你垫背。”楚青钺没有搭理他,而是走到了另外两人身边,“他威胁不到你们了,等下如实招来,可免皮肉之苦。” “你个狗娘养的。”还没骂完,便被小刀卸掉了下巴。小剑从屋内抱来了一罐盐巴,细细的洒在伤口处,偏偏又叫不出来,只能用那阴毒的目光看着楚青钺。 在场的大理寺衙役,除了谢猛抱着膀子看戏,其余的都是一脸心有余悸,这位楚家二公子,仗着身份空降大理寺少卿,他们都不服,没少给他使过绊子。此人话极其的少,对谁都没个好脸子,就连黄大人几次做东,都称病不去,傲慢的名声不胫而走。但直到今天,他们才发现,幸好此人从来未将他们的所作所为放在心上,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昨日那头猛虎,被他赤手空拳的狠狠揍了一顿,虽然也受了伤,但那可是一只虎啊,他们看见腿肚子都有些打颤。更何况刚刚对付那恶徒,说一不二直接上手切掉了对方的手指。看着此刻蜷缩幸好幸好,这位爷之前未将他们的挑衅放在心上。 “哈哈哈哈。”谢猛拍了拍巴掌,笑了起来,“人狠话不多,老子学到了。”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一男一女,“谁想来试试。” “大人,我招,我招,我什么都说。”那高大的男人抬起头,拽着谢猛的裤腿说道。 第十三章 歹念 “我们三人,是打南边过来的,那边遭了涝灾,我们的家也被冲毁了,没地方去,那些狗官关着城门,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先是一路往东边走,结果东边也不太平,不停有人逃难,说是要打仗。” “东边?哪里?”楚青钺一听说要打仗,一下子便在意起来了。 “就博州那块,边境上时不时的有外族滋扰,还派了不少细作进入城内,林侯爷下令严加盘查,我们几人没有度牒,进不去城里,只是听路上的人说的。” 楚青钺略微放了点心,边境小城,历来滋扰不断,林家跟楚家一样,应当能妥善解决。回去见到丁奉元,提醒他留意一下。 “后来我们三人,又一路往北走,发现了一条生财之道。”那男子的声音小了下去。 楚青钺冷眼看着他,“你们二人真是夫妻?他是妻弟?” 那女人摇头说道:“我跟大壮是同村人,阿威是他远房的亲戚,我半路逃难,孤身一人,他二人见我一个寡妇,便强迫于我。” “贱人,没我们,你早死了。” 楚青钺伸手打断,“你继续说。” “阿威有本事,经常不知上哪儿就能弄来钱。”大壮眼神有些闪烁。 “哼,还能上哪?去那些富户家中偷的。”那女子啐道。 “然后花几贯钱,便能买到一个男孩,花几个烧饼,便能换一个女孩。我们带着这些孩童,走到大一些的城镇,将女孩卖进窑子,男孩卖给没儿子的,赚了不少。” 小剑上去就是一脚,楚青钺没有阻拦,当年小刀小剑父母死在北戎人铁蹄之下,两名幼童在废墟中生活了多日,要不是被爹给捡了回来,不是被卖就是饿死。 楚青钺指了指小剑怀里的小石头。 那妇人有眼色的说道:“当初我们在山脚下的阴平村歇脚,碰到一个年轻的妇人,带着这个孩子,在山下换了一些米面盐巴,阿威便起了歹心,想将那孩子掳走,但奈何那妇人看的实在很紧,我们跟着他们一路进了山林,准备等到没人的时候再下手,结果发现这老虎在林子里等着母子二人。 大壮哀怨的看了阿威一眼“我提议折返,但阿威却不同意,他说这老虎不该出现在此处,定然有蹊跷。阿威以前经常在外面混,说起有些大富大贵的人家,会养一些猛兽,我们跟上前去,找个机会,说不定能捞一大笔。”说完他顿了一下。 “瞒一个字,剁掉手指。” 那女人赶紧接话说道:“我们在阴平村,听人说起上面有一处皇家别院,但多年都没人入住。” “所以…..” “前山有守卫,但跟着这女人从后山上去,说不定能摸到前山去。” “然后呢?” “因为他们带着一只老虎,我们不敢紧跟,只能顺着他们的脚印走,后来便发现了此处。”那女子指了指阿大,“我们等了很久,看见阿大离开了,才走到此处来。” “阿威去探了下路回来告诉我们,这家的男主人腿是断的,不能行走,应当是靠那只虎帮他们打猎,自己再种上一些蔬果,平日里须得由那女子下山换一些盐巴。他说这一家三口,躲在深山之中,定有猫腻。” 大壮看了一眼阿凤,“我们都劝他算了,要是真有钱,何必躲在这山上吃苦。”说完苦笑了一下:“但他是铁了心,说这家人肯定藏着大秘密。” 女人冷笑了起来,“是见色起意罢了,见那女子长的有几分姿色,丈夫又是个断腿。” 大壮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争执中他将那男人打晕,那女人反抗了起来,阿威便拿刀将人捅死了。” 看阿威已经被打的昏死了过去,大壮急切的辩解道:“大人,此事与我无关啊,人都是阿威杀的。” 楚青钺看向那女人,那女人点了点头。 “我在屋外哄着小孩,大壮被他打发出来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们听见惨叫的时候,那个女的已经被他捅死了。” 楚青钺看向大壮,“你怎知他行凶的过程?” 大壮举手做发誓状:“他自己说的,他说当着男人的面,弄他媳妇可真爽,一个残废,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只是可惜了那娘子,被她失手捅死了。” 阿凤也点头说道:“否则还可以将那孩子捏在手中,逼她跟着我们走。” “接着说!”楚青钺的语气冰冷,让这炎炎夏日,气温都直接降了下来。 “我便带着这孩子走了,可怜的孩儿,都不知道爹娘没了。”说完抹了下眼泪。 “后来我们便来到了皇城,大壮和我依旧扮作夫妻,寻得一处买家要将小石头买下,定好的交货时间便是昨日午时,我正抱着石头往那边走,便被这大虎给叼了去。” “阿威去做何事,卖了多少银子。” “阿威个子小,混在杂耍摊子处,寻的机会便将那些落单的孩童拐走,我们一共卖了五十两银子。”说完那妇人也低下了头。 “荒唐!”楚青钺沉着脸怒道,“为了五十两银子,便下手杀人,丧尽天良。” 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指着阿大说道:“连畜生都不如。” 周围的人跟着纷纷点头,他们做为大理寺的衙役,见了不少人间惨剧,但那无辜稚儿,附在爹娘已经开始腐烂的尸首上得不到回应的样子,还是让他们份外心酸。 “幸好有这老虎,下山寻到了这孩子,否则这夫妇二人,白死了。” 楚青钺目光落在那地上男子的右手上,“这男子应当识字,小剑,你去看看有何可以证明这男子身份之物。”说完又摇头,抬脚自己往那茅屋中走去。 茅屋简陋,但被打理的井井有条,窗边有一小塌,旁边小几上放着一些书,楚青钺随手拿了几本翻阅,却猛然睁大了眼 第十四章 杜雨 这鹤鸣山上的别院,一到夜里便凉爽无比,那暑气被阵阵山风吹的消失殆尽,满天的星辰似乎触手可及,眼前开阔,心胸也跟着豁达起来了。 因柔妃住在此处,鲜果冰块,都跟不要钱的似的背了上来,看的一生勤勉的杜素清唉声叹气。 叶怀昭为其斟上了一杯酒,“良辰美景之夜,杜大人且放宽心。” 山风传来了阵阵丝竹之声,杜素清心中继续烦闷,他将杯中酒饮尽,看着对面的青年,在阑珊的灯光下被衬托的更加面如冠玉。 破土之时,挖出了两朝之前的石牌,上面写着大逆不道之言,虽与本朝素无瓜葛,但总归是不祥。恒昌帝历来便是笃信迷信之人,指不定这皇泽观便就此作罢了。 “不知三殿下那边如何了。”他自语般的说道。 叶怀昭笑了笑:“大人自陛下登基便入朝为官,想来熟知陛下的喜恶。” 杜素清自嘲的笑了笑,“岂敢岂敢。” “大人此举,着实高明,但大人忽略了一点。”叶怀昭放下酒杯,看向面前之人。 “你是说陛下很容易便会想到我身上。”杜素清摇了摇头,“我当年不过是工部一名小吏,陛下根本没见过我,但若他下旨彻查。”说完一笑:“巧合罢了。” “此乃其一。”叶怀昭压低声音说道:“在此处修建皇泽观,是张天师的主意,至于目的为何,我也不得而知,但他既然选择了此处,定然有其目的,我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哼,祸国妖人!”杜素清冷哼道。“若不是顾及杜家上大下小几十条人命,拼了这条老命,杜某也要揭发此人的诡计。”他愤愤的放下杯子,“这朝中的御史大夫,在宋丞相死后,都失了风骨。” 想起宋连图,叶怀昭的神色也暗淡了下来,“连宋相都不能自保,何况他们。” 杜素清冷哼一声,还想继续开口,想到自己何尝不是明哲保身,讪讪的闭了嘴。 “你说,在此处建一座道观,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叶怀昭望着星空,若有所思。 杜素清也摸不清头绪,“这妖人的心思,我们如何摸的着。” 屋外响起敲门声,进来的是一位穿着粗布衣服,体格健壮的男子,他端上来一盘滋滋作响的烤鱼。 “他叫杜雨,是我府上的家丁,有两把力气,在工部领了份工匠的差事。” 杜雨对着叶怀昭行了个礼,“这里的鱼,鲜美的很,我烤了一条,两位大人趁热吃。” 叶怀昭听见他声音,瞟了他一眼,心下了然,这人应当便是帮杜素清将那石牌丢到坑中之人。 鱼烤的极好,表皮焦香,里面香嫩,也没有过多的用什么佐料,应当都是厨房附近现采的,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酸味,苦夏的叶怀昭都不由得吃了半条下肚。 “这鱼烤的真是不错。” 杜素清擦了擦嘴,“你若喜欢,将人送你便是,杜雨做饭不错,只是有时候味道太重,我年龄大了有些吃不消。” 叶怀昭连忙摆手,“还是不夺人所爱了,以后叶某想吃了,将人请来料理便是。” 杜素清点了点头,忽然听得屋外起了喧哗,两人赶忙出去。 一名太监指着跪在地上的杜雨,尖酸的骂着:“哪里来的穷酸,在这里冲撞了娘娘。” “小的是来给杜大人送吃食的,本想从这小径走个近路,实在没有注意到里面有人。”杜雨挨了几脚,跪在地上辩解道。 杜素清想要上前,被叶怀昭拉住了,此人他有些面熟,是柔妃身边的公公,杜素清脾气耿直,跟这些人打交道很有可能弄巧成拙。 “怀昭见过柔妃娘娘。”他对着暗处只露了背影的女子行了个礼。 “罢了罢了,也是无心之失。”那女子温柔似水的声音响了起来,落在杜雨心上,起了涟漪。 那尖酸刻薄的太监见了叶怀昭不由得换了一副嘴脸,点头哈腰的赔笑道。 “夜里风大,娘娘小心身体。” 暗处又传来了一声轻柔的“嗯。” “走吧,回去休息了。”柔妃被几名宫女搀扶着,往外走去,边走边说:“这别院再加些守卫吧,灯笼亮一些,免得再生误会。” 叶怀昭躬身目送她而去,抬眼时觉得她身后跟着的宫女,走路的姿势很是眼熟。但片刻又觉得自己多疑。回了叶怀昭他们住的外院,杜雨喃喃开口道:“都传说这柔妃娘娘飞扬跋扈,没想到为人如此谦和。” 叶怀昭勾唇笑了一下,那是他没见过柔妃当面挑衅太子皇后。杜素清却拍起了桌子,“混账,后宫妃嫔也是你妄议的,你究竟有几个脑袋,今日若不是叶大人出面,你被打个半死都是轻的。” 杜雨闻言跪了下来,辩解道:“大半夜的,谁知道那花丛中会有人啊。” “混账。”杜素清给气的不轻,这柔妃可是现在后宫得宠的第一人,就算要了他杜素清的命,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努力的平复了起伏的胸膛,“你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再有下次,老夫也保不了你,快走。” 杜雨站起身来往工匠住的小院跑去,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跪在叶怀昭跟前,磕了一个头。 “多谢叶大人相救。” 叶怀昭将人扶了起来,“举手之劳罢了,若真要谢,下次再烤鱼给我便是了。” 杜雨闻言一个劲的点头,高高兴兴的走了。 杜素清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嘲的摇头笑笑:“我也是进士出生,虽不像你爹一样,位列三甲,但兢兢业业为官二十余载,方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但这世道奸佞横行、任人唯亲,我杜某堂堂朝廷二品官员,对着阉人,说话居然如此小心翼翼。” 叶怀昭给他斟了一杯茶,指了指天上的月亮,“乌云暲目,不过一时而已。” “叶某也无非仗着姑姑的面子,被高看一眼罢了。但史书之中,必定留下杜公名姓,那仗势之人,不过过眼的云烟罢了,杜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杜素清定定的看着他:“我发现,你还真的挺像你爹的。” 叶怀昭看了一眼他的左手,“还是不要饮醉为好。” 第十五章 后山 叶怀昭很少喝酒,但其实他的酒量很好,偏偏极其容易上脸,给人一种酒量不行的假象。 他躺在床上,将窗户打开,任凉风吹进屋内,惬意的每个毛孔都是舒展的,他闭上眼睛,脑子却越发清醒,丝毫没有睡意。 身体在酒的作用下有些燥热,不由得想起了那夜楚青钺那出其不意的拥抱和炙热的呼吸。 “怀昭,我们都再努力一下,你不要死。” 青年的语气低沉而又克制,小心翼翼又带着一丝期许,叶怀昭作为过来人,一下子明白了楚青钺的想法,他惊讶的用手撑着他的胸膛,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一直当楚青钺当做一个小孩看,但手掌覆盖下那硬邦邦的肌肉却让他明白,面前之人,是个成熟的、强壮的男人了。 “楚二,你?”他皱着眉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楚青钺深吸一口气,让心跳慢了下来,一瞬不移的盯着他的眼睛。“是的,我心悦你。” 叶怀昭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却被楚青钺制止了,“若是你的劝解有用,那我今日也不会说不口。” 说完拉着叶怀昭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你拒绝的话,不用说了,我也不想听。”说完神色有些哀伤,但仍然倔强的看着他:“我与你,有万般艰难,我都知道。” 叶怀昭忽然心软了下来,这人到底不过与景和一般的年龄,再过两月,自己或许就死在了那场宫变的大火中,但他,或许要用经年累月的时间,去说服自己接受自己这场无疾而终的思慕。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先将我手松开。”叶怀昭温声说道,楚青钺却有些来气,叶怀昭每次提起杨景和,多数便是这种语气,一丝疼爱,一丝敷衍。 他的眼睛微微的眯起,心中有些不悦。 叶怀昭往凳子上一坐:“你们楚家家教甚严,你没有娶妻,也没有纳妾,上过青楼没?” 楚青钺点了点头,“不喜欢。” “姐儿不喜欢,那些小官儿呢?” 楚青钺眉头皱的更紧,“我说我喜欢你,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叶怀昭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对,你之前不是挺喜欢白芷吗?这姑娘很不错,她的身份虽然敏感,但你们小心一点…” “我什么时候喜欢白芷了?”楚青钺有些生气了,这人在东拉西扯的说些什么。 叶怀昭想起楚青钺好像是没说过心悦白芷,只说她很特别,他有些迟疑的开口。“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是不喜欢姑娘,还是突然见了我?” “你呢?”楚青钺冷冰冰的问道。 叶怀昭坦然道:“天生的。” “我不知道!”楚青钺扭过头去,“以前没有这样过。” 叶怀昭微微的 松了口气,“那或许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等以后见不着我便好了。”说完他笑了下,“否则,你哥可能会来亲自杀了我,啊不对,亲自鞭尸。” 楚青钺只觉得脑袋中轰轰直响,他第一次不想听这人说话。 “闭嘴!”楚青钺语气森冷的开口,叶怀昭一愣,从一开始他遇到楚二时,他怀疑他别有所图装神弄鬼便经常用这个语气和他说话,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结果下一秒,他便被紧紧的揽入怀中,一股炙热的气息扑到了他的耳根上:“你听好了,我心悦你,跟其他无关。”说完捧着叶怀昭的脸,正准备亲上去,叶怀昭一惊,下意识的一扭头,那嘴唇就落在脖子上。 叶怀昭只觉得脖子一痛,耳边传来楚青钺恶狠狠的声音,“你给我等着,就算现在我一厢情愿,迟早会两情相悦。” 叶怀昭苦笑一声,“两情相悦,哎。” 叶怀昭又想起了景和,从小锦衣玉食的四皇子殿下,情窦初开。对象跟那些金枝玉叶、美貌宫娥都没关系,反而中意一个来历不明的水涵空。 他腾的一下坐了起来,他想了起来,刚刚站在柔妃身后,走路姿势眼熟的宫女,是水涵空,姑姑带着水涵空住到了别院,一是想要将人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二是不想让她和景和过多的接触。但这二人,夜里躲在花园中,不知是在密谋什么。还有那张天师,为何非要选定此处,修建皇泽观。 他想来想去,迷迷糊糊的便睡了过去,却一夜都睡得不甚安稳。 翌日天刚破晓,便被喧哗声给吵醒,他整理了一下仪容,出去便看见杜雨站在门口,有些焦急的说道:“我家大人呢。” 叶怀昭指了指隔壁房间,“宿醉怕是未醒。” “发生了何事,怎么如此吵闹。 杜雨小声的说道:“刚刚有人抬着东西上山,但没有我们工部的文书。” “我先去看看,你去将杜大人唤起来。” 为首的人穿着常服,但叶怀昭一眼便看出此人是名太监,那人应当也认识他,笑着给他行了个礼。 “叶大人早安。” “早!”叶怀昭没有道破他的身份,只是问道:“你们连夜上的山?” 那名公公点头道:“是,我们奉张天师之命,运送一些东西上来,他要的急,我们不敢耽搁。” 叶怀昭向后看了一眼,见足足有百余人的队伍,两人一组的抬着箱子,也不知装的是什么。看上去并不像是木材和石料。 “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物,可有清单文书。”叶怀昭语气温和的问道。 那公公低声的说道:“大人,这是天师的东西,用来炼仙丹的。”他顿了一下,“天师昨日观看此地风水,说是后山位置极佳,连夜便让小的们送了上来。” 叶怀昭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却冷笑,连夜会准备出五六十箱的东西?怕是预谋已久。但他也知道自己拦不住。 “这边请。” 那太监眉开眼笑,指挥着众人将东西抬走往后山走了,山风吹过,叶山风吹过,叶怀昭隐隐的闻到了硫磺的味道。哎,要是能将闪电带来就好了。 第十六章 丹炉 楚青钺带着花卷和阿大往南边走去,约莫一盏茶功夫,便见到一条斜着向上的小路,那路并不窄,甚至可以东西啊一辆马车,只是长满了的荒草一看便很久没有人打整了。 那引路的官兵指着路上的一堆巨石说道:“这里本来有一条路,可以直接通往前山,到到达别院,但七年前张天师在此地做法,引来了天雷,将这巨石劈下,刚好挡在路上。” 楚青钺若有所思的指着地面说道:“这路是何时修筑的?” “禀大人,此路之前便有,不过不到现在的一半宽,这也是七年前修建的。”他指了指巨石的另一边,“那边有个被雷劈过的丹炉,很大,当年便是为了将这丹炉运来,修了一条路。” 楚青钺盯着身后,若有所思。 鹤鸣山上有皇家的别院,寻常百姓不得入内,若非阿大带路,此处便无人得知。 来自南边的流民一路北行,贩卖孩童获取暴利,偶遇一年轻女子带着孩童一路尾随来到此处,见色起意,将夫妻二人杀死又掳走其幼子,与他们一家三口一起生活的猛虎阿大循着踪迹去找小主人,这场人命官司水落石出,然而更多的疑惑也随之浮出水面。 刚刚他在那茅屋里,发现那断腿男人用来打发时间看的书,其中有一段批注,竟然出自叶怀昭之手,他当时心下大骇,这死在此处的年轻夫妇,到底是何人?那老虎又是从何处而来?那本叶怀昭的西域杂记为何在他手上?他又为何避世住在此处? 然而那三人分开审问都说要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只有两张兽皮,已经被他们拿到当铺换了钱,看他们神态都不似作伪,但他们搜便屋子,都没发现什么任何可以证明这死于歹人之手的年轻夫妻身份的东西。 “你们值守多年,当真没有到过此处?”楚青钺有些不信的再次询问。 那值守的小兵喊冤说道:“自从此处被那巨石挡了路,路便断掉了,我们便只派了人在那边巡查。” 楚青钺招来小剑让他从那堆巨大的石头处翻了过去,然后在这边点燃了柴火,那边地势高许多,不留意根本觉察不了。 “公子,那边过去有一排废弃的房屋,里面有大大小小的丹炉。” “对,那便是以前张天师用来炼丹的地方,再往上走,便到了别院,我们一般在那安排了人值守。” 小剑伸手指了指那炼丹房的方向,“那儿有处峭壁,若是功夫好的人,应当可以顺着爬上去。” “对,小哥眼睛厉害,那处之前也派人守着,不过自从炼丹房被雷劈了过后,那边的树木也跟着遭了殃,峭壁上寸草不生。” 楚青钺眯了眯眼睛,听上去怎么像是有剧毒之物。 “公子,下山了吧,不然得走夜路了。” 楚青钺淡淡的嗯了一声,折返了过去。 “大人大人。”另外一边一名大理寺衙役,对着几人使劲的招手。 “我们刚刚准备在这,将这对夫妻埋葬,结果挖出来了这个。”那人指着坑里一副巨大的动物骸骨说道,那人看了看不远处甩着尾巴逗石头玩儿的阿大,“好像是一具老虎的尸体。” 谢猛跳了下去,仔细的查看了一番。 “这老虎的肋骨、腿上都有被利器伤过的痕迹,两条腿的骨头都是断掉的。”说完又从胸骨那捡起一簇铁箭头,扬起给楚青钺看了看。” “这上面有记号。”那小兵接过箭头看了下,“啊”了一声,“这是我们的。 “这怎么回事?” 那小兵摸着脑袋说道:“我也不知啊?” 楚青钺想起上山的时候,阿大在林子间轻盈的跳跃着,那么大的体型却轻巧异常。 谢猛跳了上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这大猫应当是中了箭又挨了打,最后从高处坠下来,才慢慢死的。” 楚青钺看向那小兵,“你守在此处,几年了?” “四年了。” “最老的兵呢?” “六年。” “七年前,那天雷轰掉炼丹炉的时候,便在此处当值的呢?” 那小兵想了想,“这不清楚,得去问问我们头儿。” 谢猛揽住那小兵的肩膀,就要一座小山一般压了过去,“我去吧。” “那我们得赶紧走,从后山下去到半山腰的岔路,再往前山去,脚程快都的近两个时辰呢。” “不用如此麻烦,让小剑从那堆巨石处上去,扔下绳子,你们爬过去便是。” 楚青钺有些在意小石头父母二人的身份,但天气炎热,实在不能久放。他打算今日再去碰一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叶怀昭,从他口中得到线索。 这人真是能躲啊,自那夜之后,已经十天没有见过了。 楚青钺有些黯然,这人难道当真对自己一点意思也无吗? 不出意料,当夜叶怀昭还是不见踪影,但他等到了圣上的一份口谕,“朕闻猛虎闹市伤人,着实忧心,劳烦楚卿在鹤鸣山探访清楚,这猛虎到底来自何处。”来传旨的是乐公公,那夜与楚青钺一同对抗鸦羽,关系倒是亲近了几分。 “陛下听闻楚大人又添了新伤,心中甚是难安,让楚大人可以在别苑住上一阵子,那里正是消夏的好地方。” 第十七章 惊喜 楚青钺接到口谕后不疾不徐的再次上了鹤鸣山,心中却有些烦躁,他早就对叶怀昭起了心思,楚家男儿向来有话直说,他之所以犹豫了这么久,便是怕叶怀昭躲着他,偏偏此人,只要存心躲他,纵使他追到天涯海角,也于事无补。 楚青钺指着一处被围起来的地方,问道:“此处为何被围起来?” “哦,先帝曾准备在此修建一座道观,工才动到一半,便病逝驾崩了,这里便停了下来。”说完那引路的小兵神神秘秘的说道:“后来听说此地不祥,便一直搁置着。” 山上的风极其的大,将那屋顶的一面旗帜吹的猎猎作响。 “这山风,够意思。”楚青钺站在观景台上,俯瞰着山下,他目力极好,甚至能看到皇城。 “这风啊是够意思。”那小兵笑着说道:“夏日的时候,凉爽无比,但冬日的时候,那可真是。”他打了个哆嗦。指了指左手边那片被围上的工地,“当年先帝听信了那妖道的话,要在此地修建一座高楼。” “说是要效仿什么摘星楼。”那小兵呸了一声,“大人站在这地方,十月之后,只需站上一盏茶的功夫,便会将你吹成冻肉,这些苦楚,只有我们值守在这的人知晓,这几丈高的楼修倒是容易,无非是浪费钱财人力将东西背上来,但你说,这地儿正当风口上,要是塌了,可不是劳民伤财嘛。” “哈哈哈哈,小子有出息了,竟然知道劳民伤财。”一个浑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位四十多岁留着虬髯美须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对着楚青钺抱拳道:“见过楚大人,在下便是负责看守此处的守卫队长路雄飞。” 楚青钺客客气气的回了个礼,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皱了皱眉。 那汉子却浑然不觉的说道:“这小子说的没错,这地方夏季凉爽,一入秋就不是人待的地方。”说完还打了个酒嗝。 楚青钺脸色冷了下来,“当值期间,饮酒醉酒该当何罪。” 那汉子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大人,我本就是受了贬,来这劳什子地方的,升迁无门,连酒也不让我喝了吗?” 楚青钺吸了口气,将胸口的恶气忍了下去,这要是在楚家军中,至少要挨二十军棍,但这皇城脚下,派系复杂,他想要查探事情,不宜一来便将守卫的队长得罪。 之前便为他带路的小兵倒是极有眼色,在路雄飞离去后对着楚青钺解释道:“路队长本来是皇城卫的戍卫队长,他有个哥哥是战场上下来的伤残老兵,被他求了关系,安置在此处,嫂子也在别苑厨房做工,但七年前,却做错了事情受到了妖妃的责罚,死在了此处,他为了兄长出头,方才被贬来此处的。” “妖妃?” 那小兵小声的说道:“就是先帝最宠爱的柔妃。” 楚青钺闻言不置可否,只觉得山间的风越来越大。 那小兵看了看天色:“大人,晚上将你的狗和老虎,安置在屋内,怕是有大雷雨。” 楚青钺点了点头,“多谢。” 那小兵摸了摸头,“其实我们队长人不坏,大人别跟他计较。” “好。”楚青钺抬脚便往别苑走去,穿过别苑,往北走一段,那小兵指着一处断壁残垣说道:“那里便是炼丹房,再往走,就是被雷劈了坍塌的路。” 楚青钺看着这地形若有所思,行军打仗并不是简单的带着士兵短兵相接,还要熟悉地形、保障后勤,甚至留好退路,此时他站在高处,打量着那炼丹房,以及那条坍塌的山路,若有所思。 夏季的雨来的又急又猛,天刚刚暗了下去,一阵狂风夹杂着雨点霹雳啪啦就落了下来。 小剑站在窗口,抱着胳膊说道:“别说,这一下雨,还有点冷,像是到了秋天。” 小刀没有搭理他,坐在门槛上擦着自己的刀。 “公子今夜倒是睡的早。” 小刀抬眼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担忧的说道:“昨夜,又是二更才睡着。” 小剑也压低声音说道:“那鬼,,我是说,那叶公子的鬼魂还是没有出现吗?” 挨了一记白眼,小剑打了个哆嗦,起身将窗户关上,到榻上开始睡觉。 楚青钺半夜是被一声巨大的雷声给惊醒的,他坐起身来,看着屋内被闪电照的满室通明,这山顶的雨倒真是来的霸道,忽然他的眼神定在了某处,再也无法挪开。 一个白衣人,背对着他,坐在桌前,不知在伏案写着什么,披着的外衣,不知何时滑了下来,那人却浑然不觉。 楚青钺向前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了下来,不敢置信的颤声喊道:“怀昭。” 叶怀昭转过身来,在闪电照射之下显得脸色有些苍白,他惊讶的看着楚青钺,又看了眼窗外,大雨正瓢泼。 “怀昭?”楚青钺又喊了一声。 “你怎么在这?”许是有些凉了,叶怀昭才发现自己的外衣滑到了地上,正弯腰准备捡起,却碰到了楚青钺的手。 楚青钺皱了皱眉头“手这么凉?“说完便将衣服给他披了上去。 叶怀昭感觉到来自楚青钺手上的温热,微微笑了下:“还是你们武人身体好。” “你怎么在这?”两人同时问出了声,呆愣片刻后,又同时笑了起来。 “我接了个棘手的差事。”叶怀昭叹息着说道。 “我来查案。”楚青钺语气中却带着愉悦。 他只觉得多日以来的烦闷一扫而空,原来这人并不是刻意的躲着自己,而是早就上了山,所以自己遇不到他,至于是不是为了躲他而上山这个可能性,早已被他给忽略了。 第十八章 坚持 叶怀昭有些无奈的看着他,皱眉说道:“这也算好?” 楚青钺自打见了他,心情一直愉悦的难以形容,不时的偷偷看他,也没听他到底说了什么,偶尔点头,偶尔称是。 “抱歉,雷声太大,我没听清。” 对面的叶怀昭解了发,随意的用丝带扎在脑后,整个人随意而又慵懒,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的温润如玉,只是眉头上增添了一丝愁绪。 他伸出手,叶怀昭往后一躲。 楚青钺讪讪的放下手。 “你刚刚说什么?那个工部尚书如此大胆,用上如此大逆不道的手段都没打消陛下要在此修建皇泽观的念头?为什么?” 叶怀昭摇了摇头,“我也没有想明白,但连夜召了杜大人回去,说要修改图纸。” “哎,真该让陛下去走一走看一看,看看北疆将士,冬衣里的棉花都结了块,看看闽洲的爹娘为了两块烧饼就将女儿卖掉,看看东边那些被海寇烧掉的村庄。”楚青钺面色也沉了下来,随后开口道:“如今的陛下,这点起码要强很多。” 叶怀昭却有些担心,“我总觉得那张天师非要在此大兴土木,肯定是有原因,但我竟然猜不透。” 楚青钺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们在后山山谷里一处很隐秘的地方,发现了一个茅屋,里面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二岁左右的孩童,身边还养着一只老虎,那男人左腿齐膝盖断掉的,屋里有一本书,应当是西域的游记,上面有你的批注。” 叶怀昭闻言仔细的思索了起来,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并不识得。” “没想到,阴差阳错却在此处见了你。”楚青钺低头,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叶怀昭看他傻头傻脑的样子,有些无奈。 “没想到,今夜的雨如此的大。” “明日定然艳阳高照。” 翌日果真艳阳高照,叶怀昭起身,左边手臂处似乎还有楚青钺的余温,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他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会与七年之后的楚青钺相遇。 杜雨做的一手好菜,一大早便给叶怀昭端了上来,一碗清粥并两三样爽口的小菜,叶怀昭点头称赞道:“你拌的这黄瓜,比天香楼的大厨拌的还好吃,还有这酱菜,也是酸脆可口,还微微的带着一点辣,也是你自己做的?” 杜雨抹着脑袋嘿嘿的笑着“黄瓜和豆角是我做的,这酱菜就是在后面的厨房拿的,那大娘好像是川蜀一带的人,酱菜做的跟别处不一样。” 叶怀昭点了点头,“等会我去给姑..给两位娘娘也送些过去。” 暴雨过后的山顶,宛如一幅被重新晕染过的水墨画卷。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泥土芬芳与草木的清新气息,丝丝缕缕,沁人心脾。山林间,枝叶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在斑驳的阳光映照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似繁星点点洒落其间。只是道路实在泥泞,此起彼伏的鸟叫声像是在奚落他们的泥足深陷。 叶怀昭无奈的看着自己鞋子上全是泥巴,想了想还是继续朝前走去。 “叶大人!”那名公公正指挥着匠人忙碌着。 “我过来看看,昨夜大雨可有将这些炼丹的物事淋坏,这些应当都受不得潮吧。” 那公公对着叶怀昭拱了拱手,“幸好昨日叶大人提醒,我们提前搭了棚子,还将贵重的物品移到那边的山洞存放。否则淋坏了还真不知如何交差。” 棚子已经被摧毁,不少箱子还是受了潮,如今正放在太阳里晾晒,叶怀昭一眼瞟过去,皆是一些药材之类,随意的堆放着。但不远处堆着的箱子,却让叶怀昭有些在意,那些箱子吃重极深,却随意的堆放着,里面也不知装着什么,显然是非常重,且不怕雨水的东西。 “这鹤鸣山风景优美,就是雨下起来,有些骇人。”那公公寒暄道。 叶怀昭指着远处,一只大鸟飞起,翅膀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五彩斑斓,“当真是奇景。”说完便追着那鸟往前走了,那太监笑着附和,嘴角却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叶怀昭追着那大鸟,来到楚青钺所说的峭壁,四下打量着,可惜昨夜雨太大,应当没有人从后山冒雨上山,就算有,这满地泥泞也看不出痕迹。 昨日他将种种疑惑告知了楚青钺,楚青钺分析道。 “鹤鸣山分为前山后山,现在虽然道路被一堆巨石所隔断,但在你那时,中间有一条路,是可以前后山互通的。”他随手将那地势图画在了纸上,“此处若是行军打战,便是极其关键的位置。” “鹤鸣山下的官道,行兵容易被人发现,但若从阴平村,甚至更远一点,化整为零,进入山林,便可抵达鹤鸣山的后山。后山虽然也有守卫,但这峭壁处,却是一个破绽,若是训练有素之人,借助绳索,不难上去。” “而此处地势高,可以俯瞰皇城,若有大规模兵马调动….” “你说此处一旦建成….” “陛下定会亲临,或者,太子替父祭天。” 叶怀昭心中一惊,“不,或许事情还远没有那么简单。” 第十九章 金身 然而事情非常出乎叶怀昭意料,杜素清回来的时候,脸上一会儿轻松,一会儿沉重,看的叶怀昭着实有些莫名。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这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杜素清看着叶怀昭沉吟了良久,方才开口说道:“对我来说算是好消息,但对你来说,对天下人来说,却是….” “此话怎讲?” “据说陛下看到那石牌之后大怒,要彻查清楚。”说完心有余悸,看来就算是人老昏聩,恒昌帝也没那么好糊弄。 “但后来张天师便来了,他说此乃前朝之事,陛下切莫当真,陛下应当以此为鉴,而不是对号入座。” 叶怀昭微微笑了笑,此话倒是说的没错。 “陛下的气消了不少,又问道,那此事该如何处置。” 杜素清咬着牙说道:“这妖人,转而说起了鹤鸣山上的风光,他说柔妃娘娘可喜欢这别院,心情都好了很多,然后他又胡扯了许多,大意便是这里灵气充足,他准备在此叩问天地,在此修行顺便为陛下炼制丹药。” 叶怀昭心中增加了不妙的预感。 “他接着说到,这动工之日挖出了前朝末帝的物事,到底是不祥,但道观还是得建造,不如就按照杜大人之前的建议,建造一个简单的。” “接着陛下有些不开心了,说我之前设计的图纸太过小家子气,难以展现他的诚意和天家威严。那妖道便劝道,房子造个简单的,但里面装的神像却是天下第一的。” 说完他叹了口气,“陛下要在皇泽观里,塑一座金身。” “金身?”叶怀昭惊道:“谁的金身。” 杜素清摇头“给一个什么三清真人,据说可男可女,手通阴阳…..” 说完杜素清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接着陛下便说,但这真人天师也只是在梦中见过,到底是何模样大家都不得而知。” 他叹了口气,说道:“张天师说,当年梦境中,见到真人,长的俊美无比,后来见了宜妃娘娘,才发现跟宜妃娘娘长的有几分神似,只是更加的男相。” 叶怀昭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杜素清硬着头皮说道:“此时陛下一拍掌说道,宜妃的哥哥早年离家,寻仙问道,莫不是已经得道了?那人是顶尖的聪明,这么多年不见音讯,原来是得道了。” 若非叶怀昭已经寻得自己父亲的尸骨,或许也会对此抱有一丝希冀,但此刻他唯有满心的警惕。 “然后陛下说,那三清真人的真身,就按照你爹的模样来塑造,而这世上,最熟悉你爹的人,不过你和宜妃娘娘,恰好你们都在这鹤鸣山庄,便由你主笔,设计出这三清真人的面相。估计很快便有圣旨传来。” 叶怀昭仰头望天,这都是什么事儿,他用脚指头一想都明白,这又是一个圈套,顺势而来给他的。而他凭直觉,几乎可以断定,这种莫名的敌意,不考虑利益得失的,最后的操纵者只有一位,那便是三殿下的王妃,未来的皇后。 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杨景修的后宫,将来必定不得太平,这位女主人的心眼不大,手腕却多多的很。 “对了,杜大人,对天下人来说,不是好事情,又从何说起?” 杜素清拿出一张图纸,“按照陛下与张天师的计划,此尊神像要天下独一无二,便是身高两丈,纯金实心打造。” “这要多少金子?”叶怀昭皱眉,脑子里盘算着、 杜素清指着一旁潦草的字迹,“我粗略的算了算,光是黄金,得一万斤左右,也就是十万两.。” “十万两黄金…..”叶怀昭彻底的沉默了。这么多年银子,就算吴卓见是他老丈人,也不可能自己掏腰包出了吧。 “陛下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张天师让陛下不要担心,说是为真人塑金身,是福泽万民的事情,这钱不应当由陛下一个人出。” 叶怀昭在户部也算有一段日子了,对国库中的一本烂账了然于心,实在不知恒昌帝还能从弄出一笔钱来,而不被群臣诟病。 “张天师说,江东的吴家,也就是吴大人家,也是三清教的忠实信徒,曾经供奉修建了十几处的道观,而这些道观中的香火钱,这么多年都没有动过,那日他与吴大人粗粗盘算了一下,这些年积攒了不少银子,数额差距不大,而且据说吴大人承诺了,剩下的差额将由吴家补上。” “道观中有那么多的银子?”叶怀昭惊讶的张大的嘴。 “也不无可能,张天师这几年得圣宠,民间百姓自然也跟着姓,积水成海,聚沙成塔。” 叶怀昭冷静了下来,吴家巨富,这事是不争的事实,江南江东甚至西北一带的粮食、食盐都被他们掌控在手中,但如此多的钱,就这么白白的拿出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了除去太子?倒也说的通,但后患太大,至少接下来半个月,吴卓见吴少谦等人肯定会被太子一党弹劾。叶怀昭摇了摇头,这弹不弹劾,如何弹劾,最终都会让陛下烦心,更为亲近吴家人,但张天师的目的难道就如此简单? “贤侄是个聪明人,是不是也想不通他们所求为何?”杜素清苦笑道。 随后颁布的圣旨,却解释了两人的疑惑。 一是皇泽观顺应天意,塑三清真人金身,所耗费银两,均由信徒捐赠,却也是只字未提吴家。 二则是为感念天下信徒诚心,在大周境内,主要郡县,皆建造三清道观,供信徒参拜。 叶怀昭摇了摇头,看着一脸铁青的杜素清。当今圣上的亲叔叔恭亲王,厌恶修道炼丹,多次直言劝谏恒昌帝。在他的封地之内,百姓也受其影响,安居乐业,不将希望寄托在虚无。 而此举,不仅是将宗教推广到了全国,更是四处安插了眼线。 而这张天师,身份可疑,极有可能跟外族有勾结。 叶怀昭低眉掩目,这事绝不能成。 第二十章 传闻 公子,阿大可真是太棒了,一早上便带着我在林子里猎了这么多东西。”小剑从远处跑来,身上挂着好几只野鸡兔子,阿大嘴里还叼着一只山鹿。 楚青钺见他双眼亮闪闪的,知道他又动了小孩心性,“我们家的宅子里倒是养的下,只要他不乱跑出去吓人。” 小剑欢呼的跳了起来,“我去烤鸡去,走,阿大,我给你烤个大的腿。” 阿大就像听的懂一般,叼着腿就跟着走了。 楚青钺拎着一壶酒,找到了路雄飞,路雄飞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我有伤不能喝,你自己喝,我打听点事。” 路雄飞一下子失去了兴致,“大人想知道什么,问就是了,何必这么屈尊降贵的。” “我帮你回皇城卫。” 路雄飞失笑:“大人,回去了又如何?当年幸好我犯了错,被贬到此处,否则很有可能命都没了。” “我帮你查你哥死亡的真相。” “哼,真相。” “没错,你在此处多年,无非也是想为你哥讨个公道。” “但那始作俑者早已死了,我找谁讨个公道。”但说完便“霍”的一声站了起来,往那丹炉附近走去。他推开一块板子,里面处暗门,进去后里面放着两具棺木。 “这是我哥的,这是我嫂子的。”说完一股蛮力,将板子掀开,灰尘呛了楚青钺一脸。 “你大嫂肋骨尽断,颈骨也断,这腿骨…”说完停了下来,“也不见了,断处有裂痕,像是被咬断的。”楚青钺有些惊讶,“这山中猛兽?” 说完又看向另外一具,“这胸骨处有擦伤,腿部骨头也是断裂?” 路雄飞冷哼了一声,“我嫂子是蜀中人,做的一手好菜,腌制的咸菜还有城中官员私下购买,那妖妃也喜欢吃的很,但有一日据说吃了上吐下泻,底下的人便打了我嫂子,据说一不小心打死了。” 楚青钺的目光也冷了下来,这京城中的权贵,一向不把人命当回事,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事了。 “那你哥呢?” “我哥据说是想不开,抢了我嫂子的尸体,一失足从后山那峭壁处掉了下去。” “腿骨上的伤,应当便是从高处跌落导致的,但那肋骨上的伤,正好是心脏,应当是…” “是被用刀杀死,再丢下了山崖。”路雄飞眼中恨意明显,“我嫂子更像是被猛兽撕扯过。”说完狠狠的在棺木上一锤,“只可惜当时遇到了暴雨,路上坍塌,待我得知消息山上时,都是一个月之后了。” “我嫂子一个妇道人家,绝不可能一个人去往深山,再被猛兽袭击,再说了,就算她真的死于猛兽之手,直接告诉我们便是,为何如此遮掩。我大哥分明也是,被人杀死后扔下了峭壁。” “你哥当年的同僚呢?共同在厨房做工的下人呢?” “七年前,鹤鸣山引来的天雷,不仅将路炸断,还将张天师炼丹的炉子给劈了,他们负责值守的侍卫,被火烧了也死了一大半,后来我能找到的,也只有两人。”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后来有人说过,那帮助前太子谋反的叶贼也在山上,他一贯身边跟了一只凶恶的大狗,站起来足有人高。” 楚青钺眼神一眯,神态不悦,但路雄飞却并未发现。 “当年我问及我能找到的我哥的同僚,他们闪烁其词,我一度以为那攻击我大嫂的猛兽便是那恶犬,但后来发现,我被误导了,一是那恶犬当时并未跟着他上山,因为山上住着先帝最宠爱的妃子,二是有猎户看过,我嫂子身上的伤,应当是体型比狗大很多的东西造成的,它从正面踩上了我嫂子的胸膛,直接可以将肋骨压断。” 楚青钺不知怎么想到了阿大,不,后山那具被埋葬的老虎尸首。 “当时山上在修建寺庙,工匠呢?” 路雄飞失笑道:“看来楚大人根本不敬神佛,那里是什么寺庙,是道观。那道观据说开工之时便不吉利,后来更是频频出事,中途便停了下来,因此山上并没有什么工匠。” “看来都是天意,这道观始终没有修成。”楚青钺淡淡的说道。 “但楚大人可曾听说过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 “据说在这鹤鸣山顶,本来要为三清真人塑造金身,童叟无欺的纯金打造。”他指了指那炼丹房,“一边用来炼丹,一边用来将金块融掉,重新制造神像。” “神像并未建成,金块呢?”楚青钺问道。 “当年这座神像,据说身高两丈,将足足耗费十万两黄金。”路雄飞摇头叹息道:“当时百姓们议论纷纷。 “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楚青钺想起叶怀昭的顾虑,那一年多处天灾、过的尤其艰难。 “信徒捐赠的。”路雄飞笑道,“你也觉得荒谬对不对,你们在边关拼死拼活,大冬天的连口热汤经常都喝不上,他们被你们护在身后,却相信是神仙保佑了他们。” 楚青钺沉默不语。 “而且据说当时运上山来的,还远远不止那么多金子。但后来神像也没建成,金子的下落…当然,我们这种蝼蚁,也没有权利知晓。” “那两位同僚,你还能找到吗?”路雄飞摇了摇头,“一个都找不到了。”说完他喝了一口酒,“我哥是上过战场的,一只腿瘸了才退下来的,箭法好的很,当年是我到处求人,在此处给她寻了闲差,他带着嫂子便来了。没想到,却害了他们。” 楚青钺听到此处,对着小刀耳语了一句,小刀从怀中拿出一枚已经生锈的铁制箭头,递给了路雄飞。 路雄飞仔细的打量了片刻,眼前一亮,激动起来了:“是我哥的,是他的,他总说没上过战场的兵,连箭头都是钝的的,他没事的时候,便喜欢自己磨一下,箭头处都特别的锋利。”说完一把抓住楚青钺,却被楚青钺避开,“你们在哪儿找到的?” “后山山谷,寻到一具老虎的尸体,这箭头卡在骨头上的。” 第二十一章 赌场 路雄飞跟着楚青钺,用绳索攀上了巨石,看到了阿大,皱起了眉头,“看来小栋说的是真的,他起夜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听见过虎啸。”说完又感觉到不可思议,他们一直守在山上,却不知这后山的山谷中居然住着人,还有这么大的一只猛兽。 那具老虎的骨架,又重新被挖了出来,路雄飞看了之后皱起了眉头,指了指几处擦伤,“这些地方应当都是被箭伤到的,难道这便是杀了我嫂嫂的凶手吗?”他看着那巨大的老虎尸体,心下有些茫然,若大嫂真是被猛兽所伤,那么这只被自己大哥射中的老虎,很有可能便是凶手,但大哥将他杀了,便是为大嫂报了仇,凶手竟然真的是一只虎,还与自己近在咫尺。 不对,这猛虎伤人,大哥杀了他,应当是英雄才对,怎么会被杀死之后伪造成跌落山崖? “所以,我们需要找到当年的知情人,你仔细的想想,你大哥当年可与你说过什么话,那两名同僚如今会在何处。” 路雄飞颓然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低着头,仔细的回想起兄嫂还在时,相处的点滴,只可惜他本就是粗心之人,大哥又寡言,兄弟二人各自当差,经常一月也见不了几次面,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大嫂一边忙着做吃食,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 “你大哥就是个傻子,又把钱借给那朱富贵兄弟,什么老娘病了呀,也就你信,分明是拿去赌了。”说完给路雄飞夹了一只炖好的肘子,“你大哥是个缺心眼,你别学他。”说完给傻笑的大哥一个白眼:“也不想着点小弟,还没娶媳妇呢。” “我今日去群英楼送酱菜,你猜我遇到了谁,又遇到了那朱富贵兄弟,外套都给输掉了,哪有一点当兵的样子,哎,你们一起当值,你可千万别跟着学,我可警告你,要是你去赌了,我们就直接去和离好了,我可不跟赌棍过日子,你看那朱富贵兄弟,长的到是人模人样的,但正经人家的女人,谁肯跟他们过日子?” “群英楼附近的赌坊,那朱富和朱贵两兄弟,经常出没在那一带,不过后来我也去寻过,但是再也找不着了。” “官差不是禁止赌博?”楚青钺问道。 “官员还禁止上青楼呢?你看那青楼中,每天多少官员在里边谈事情,再说了,这赌坊,分地上地下,地上的只要你不穿官服进去,大家都当不知道你身份,更何况地下的。”谢猛在一旁嘿嘿笑道,“群英楼那片我熟的很,那是城中最大的地下赌场。” 楚青钺眼神不善的盯着他,谢猛举起身上的鸡腿辩解道:“我自小便在街上混着,再说了,我以前跟着章池,为了抓人,跑到地下赌场,差点没跑出来。” “为何?” 谢猛耸了耸肩膀,“就是有人出老千,被识破了,就追着我们打呗。” 小剑也拿着鸡腿,啃的满嘴是油,凑到他身边,“这么凶,那地方不是每隔一刻钟就有皇城卫巡查吗?还敢追着你们打?” 谢猛努了努嘴,对着路雄飞说道:“现在好很多了,你问问他们,以前是不是只要给他们钱,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路雄飞点了点头,“兵匪一家,历来便有此说法。” “不过群英楼下最大的地下赌场已经被端了,你们去了怕也找不到人。”谢猛摊摊手。 “哦?为何?”楚青钺问道。 路雄飞显然也不知道这事,也一脸诧异的看向谢猛。 谢猛压低了声音说道:“今上登基之前,那位太子干的。群英楼下的地下赌坊不仅赌钱,还堵手堵腿赌命,最关键的是,你知道这赌场开在哪儿吗?” 楚青钺没有吭声,思索片刻道:“莫非是在城下排水道中。”谢猛比了个大拇指,“这皇城地下也是纵横交错,有些宽敞之处可容纳数十人,每夜都在进行着最刺激的赌博。你们说那位当时是储君,知道了如何睡的安稳,于是便派人一锅给端了。” “不过赌博这事,是屡禁不止的,赌场不会消失,只会换地方。听说现在都换到城外来了。”谢猛撇撇嘴。 “我帮你查探一番。”楚青钺应承道,指了指那虎骨:“这凶手,你打算怎么办。” 路雄飞看了看那虎骨,“埋了吧。”说完路雄飞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盯着谢猛看了一会儿:“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说完一拍大腿:“对,我是见过你,你来找我嫂子拿咸菜,不过那会儿你没这么高,也没留胡须。” 谢猛一听到咸菜,也想了起来,“啊,你说的是路嫂子嘛,是啊,她做的咸菜我可喜欢吃了,我就说后来怎么就没了呢,原来….”说完猛的一拍路雄飞的肩膀:“走,我去给嫂子上柱香。” 两个彪形大汉走远,楚青钺低声吩咐小剑:“去让戈甲查一查,那朱富贵兄弟的下落。” 那么多的金子运上了山来,却没有如期做成金身,那么去了哪里?原路又下了山吗?楚青钺想起在那炼丹的屋子附近,看到堆放在一处、盖着防水油布的东西,闻上去有种熟悉的味道。 “小剑,你速去速回,去看看那炼丹房堆放在院子外的是什么东西。” 距离很近,小剑几个起跃便冲了出去,不到一刻钟便折返,“大人,是铁块,足足有几千斤呢,只是面上全部生了锈。” 楚青钺脑子里一下就转动了起来,这些铁块,对他来说很有用处,不过,为何会在此处?还成堆的堆放在此处。 “大人,你看这个。”小剑从包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后是黑色的石块,闻上去有一股刺鼻的味道。“附近有一个山洞,我在角落里捡到了这些硝石,还有一些应当是硫磺的粉末,不过早已不能用了。” 他将手掌摊开,山风一过,尽数随风飘散。“张天师炼丹,用到这些不足为奇。” 第二十二章 商讨 叶怀昭总觉得张天师执意在此处修建皇泽观目的不纯,夜里总是睡不安稳,便干脆起身,往后山走去,但意外的是通过哨点的时候,却没有遇到守卫,他微微的皱眉,平日也就罢了,如今别院里还住着两位后妃呢,怎么如此的掉以轻心。 “叶大人?”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叶怀昭,转身发现乃是杜素清的家丁杜雨,他浑身水淋淋的,正提着两条鱼。 “你去捞鱼了?” 杜雨摸了摸脑袋,憨厚的笑道:“白天没时间,再说夜里的鱼也要好捉一些,明日给大人烤一条可好?” “那就多谢了。”叶怀昭微笑着致谢,“快回去换了衣物吧?” “大人在寻什么?”杜雨想起之前看见叶怀昭左顾右盼的样子。 “此处怎的无人值守?” “嗨。”杜雨提着鱼,跟在叶怀昭身后,“前山还好一些,后山的守卫到了夜里,有一半都不在。反正后山有峭壁,只在路口有几人。” 他见叶怀昭脸色有些不善,“左右像你们这些大人物,深夜也不可能来到此地。” “他们去了何处?”楚青钺说过此处的地形,若是放在边疆,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因此他很有些在意。 杜雨对着小山坡上还亮着烛火的地方说道:“在炼丹房那边。” “在那干嘛?”叶怀昭见到那处还亮着烛火也不做多想,只当是炼丹的时候,炉火彻夜不熄。 杜雨压低了声音说道:“在那赌钱呢?”说完小心的看了看四周,“这些当兵的,很多都好赌钱,但一般都是轮休的时候在山下的赌场赌,他们队长管的严,但如今夜里跟着张天师手下的人去玩,队长都不敢吭声的。” “里面有对兄弟,据说这些天赢了不少,其他的人也眼红,夜里去的人也越发的多了。” 叶怀昭脸色铁青,却也只得忍耐,此刻他没有任何与张天师翻脸的资格。 “皇泽观的图纸还在重新制定中,你们在忙些什么?”他转移了话题, “嗨,我们在后山修路。”杜雨指着那路边的巨大石块说道:“听说张天师的炼丹炉要从后山运上来,路太窄了,得重新拓宽铺平整些。” “直接走前山不就得了?” “前山得运送修建皇泽观的物料,而且后山地势还要缓一些,重物可以直接用马和骡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回了前山的别院里,月已经上了中天,叶怀昭走到门口却有些踟蹰,也不知楚青钺今夜是不是也在屋内,那一夜后,叶怀昭说没躲他也是假的,他也曾控制不住自己心绪的喜欢过一个人,自然知道面前青年,那不加掩饰的欢喜,但偏偏,他给与不了任何的回应。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却是杜雨去而复返。 身上的衣物,吹了一路的风倒也干了,手中的鱼换成了酒。 “大人,晚上喝点酒,可以睡的快一些。”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笑:“这是我买来烧菜的酒,算不得好,但是味道较淡,多喝一点也不怕误事。” 原来所有人,都觉得自己酒量不好。 “多谢。”叶怀昭接过酒壶,饮了一口,真心实意的道谢。 酒味不浓,但胜在送酒之人,情真意切。翌日一早,他便去了宜妃居住的小院,姑姑与他一样,一身素色的衣裳,头发只是简单的用一根银簪子挽起,桌上摆着三四样早点,正吃的香甜,见他进来,招呼他同坐吃早餐。 “什么事把你给愁的,眼袋都出来了。”姑姑带着笑意调侃道。 “姑姑,你在这住的倒不错,看上去气色极好,人也圆润了一些。” 宜妃听完白了他一眼,但随后噗呲的笑了出声。 “哎,此处凉爽,又没那么多烦心事,饭都多吃了小半碗,看来得多活动活动了。” “倒是你,管那么多事干嘛,就当在这消暑放假嘛。”宜妃娘娘亲自给他盛了一碗粥,再加上一点切的碎碎的咸菜。“那日你送来的这咸菜,配着这白粥,吃着格外的爽口,” 叶怀昭也点头称是,“就这别院里的一位大娘自己做的,你要是喜欢,将人带回宫去便罢了。” 却不料宜妃白了他一眼:“那位大嫂,在此处做工,是因为她相公是这的守卫,人家夫妻两人,在一处待着,我可不能做这种棒打鸳鸯的事情,再说了,想吃了让她多做一些,你送给我便是了。” 叶怀昭笑道:“还是姑姑想的周到,下次找她多订一些,送给朋友们尝尝,啧,不过景和肯定不爱吃,他最讨厌吃白粥了。” 宜妃的笑容慢慢的淡了下来,慢慢的在碗里搅动着,眼神盯着门外:“和儿今日要上山来。” 叶怀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水涵空从门口经过,身型比旁边的宫女高出一大截,走路的姿势也不比寻常的宫女一板一眼。 他轻轻的拍了拍姑姑的手:“别担心。” 姑姑却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只要一日为人父母,便要终生为子女担心。” “对了,姑姑,我接到一份旨意。”说完便将恒昌帝下旨,让他在姑姑的协助下,以父亲的模样。画出三清真人的模样。 宜妃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想来也是被帝王的荒谬给震惊到了。 叶怀昭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却被宜妃捏着了手:“昭儿,此事做不得。” “我又何尝不知,这事怎么做都得不到好,但是现在圣旨已经下来了,只得寻另外的办法。” 宜妃秀眉一蹙:“我来想办法。” 叶怀昭冲她摇了摇头:“此事不可太过刻意,姑姑放心,我若是有了想法,自然会通知你,你让人看好景和。” 宜妃脸上也带上了忧色,“现在的孩子真不省心。情窦初开,至少你开个靠谱的。” 叶怀昭却一下想到了楚青钺,同样的年龄,同样的不靠谱,知道他心思后,再也忽略不了,那炙热的眼神。 真真应了姑姑这句话:“哎,现在的孩子。” 第二十三章 提亲 叶怀昭在杨景和的随从中见到了林雪岚,很是意外。他贴了两撇小胡须,穿着跟景和身边的侍卫一般无二,对着叶怀昭轻轻的摇了摇头,待到杨景和捧着一堆东西去找水涵空献宝的时候,他才找机会问道:“你怎么来了?” 林雪岚摸了摸两撇小胡子:“上来看看。”说完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尽摊上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儿。” “岂止,说不定还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叶怀昭淡定的笑着,两人站在一棵大树下,避开人群闲聊着,两个穿着侍卫装,长的有些相似的男人,鬼鬼祟祟的走了过来,并未发现站在树后的两人。 “哥,哥。”其中一个稍微瘦一点的开口道:“今日你不当值,帮我守一会儿,我去玩儿两把。” 壮一点的那位嘿嘿笑道:“想的美,今日我要下山去,麻子他们给了我一件信物,可以到万利赌场,最里面去玩。” 瘦一点的急了,“那你等着我啊,我们一起去啊。” “那可不行,这假期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换来的,这段时间山上贵人多,估计后面都走不开了。”说完又安慰自己的兄弟道:“急什么,最多再过一月,等宫里的两位娘娘下了山,你便有大把的时间去耍。” “没义气。”瘦弱一点的抱怨道。 “别说哥哥不讲义气,最近手气旺的很,说不定明日一早,不仅能将祖屋赢回来,还能买个宅子,咱哥两一人娶三个老婆呢?哥哥吃肉,绝不让你喝汤,你今日就乖乖的当值吧,对了,你今日最好不要乱跑,好好的待着,那个四殿下上山来了,要是抓到你了,挨顿打都是轻的。” 瘦小的男子还是一脸不开心,“晓得了晓得了。”说完转身便往回走。 树后的林雪岚和叶怀昭闪身出来,叶怀昭叹气道:“此处守卫赌博成性。” 林雪岚出身林家,跟楚家一样,世代镇守在大周东边的疆土,最见不得兵士无视纪律,懒惰成性。当即咬着牙说道:“这要是在我东林军中,定会让他此生都不敢提赌字。” 叶怀昭见他咬牙切齿的样子,拍了拍肩膀说道:“也不各个都是如此。”说完想起了什么,“不过听说他们夜里,都聚集在张天师手下的人处,赌钱戏耍。而且听说手气不错,身边的人自然心痒。” 林雪岚听后若有所思的盯着雀跃着下山的那名兵士的背影。 “哎,对了,我跟四殿下上山,见他买了好些东西,想来是有了心仪的女子了?”林雪岚好奇的问道。 叶怀昭却不置可否,叹了口气。 “怎么了?” “有件事情,我也不知该如何跟景和说。”叶怀昭看上去颇为惆怅。 “什么事情?” “实不相瞒,景和与我,同时看上了姑姑身边的一个宫女。” 林雪岚震惊的张大了嘴巴,“就是景和口中那个清丽脱俗、与众不同的姑娘?” 叶怀昭点了点头,“正是水姑娘。” “我今日一早,已经与姑姑谈过,等她孝期一过,想要求娶水姑娘。”说完他摇了摇头,“不知她跟景和说了没有。” 林雪岚再次震惊了一下,“你直接求亲了?你不怕四殿下生气?” 叶怀昭却摇了摇头,“若是一般的女子,我未必会与景和相争,只是这水姑娘性子刚烈,怀昭不忍心他受委屈。” “你也知道景和身为皇子身份尊贵,如今也到了议亲的年龄,他的王妃,纵然不是身份显赫之人,至少也是大家闺秀,而以水姑娘的身份,在身边最多做个侍妾。”叶怀昭顿了一下说道:“叶某身无长物,家中亲近长辈就姑姑一人,但此生就娶一人,又有何妨。” “你娶她当正妻?”林雪岚一脸的不可置信。 “有何不可,我爹为了我娘,连官帽都不要了。”叶怀昭负手而立,山风将衣摆吹的飞扬而起,面若冠玉,神色坚定。“我若再不开口,左右娶一位不认识的女人,我不开心,她跟了景和,她也委屈。” 林雪岚知道最近皇后和吴家都想利用婚事将此人拉拢,却都被拒绝了。他摇了摇头,“你也不怕兄弟反目。” “真兄弟,就不会反目。”叶怀昭盯着别院,杨景和气冲冲的走了出来,拉着水涵空就要走,水涵空却跪了下来,杨景和气的拂袖而去。 “我得走了。”林雪岚开口道。 “叶某还要拜托林大人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昨日夜里睡不着,与人闲聊,他们提到一处,便在群英楼附近,是个地下的赌钱庄子。”他见林雪岚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就是字面上的地下赌钱庄子。”他着重的强调了“地下”二字。 林雪岚一下收敛了漫不经心的神色,认真的听他说道。 “我推测应当是在地下的排水道中,他们说,这地下水道四通八达,怕是一处一处隐患啊。” 林雪岚对着叶怀昭一抱拳,“我会回去对韩大人言明的,多谢。” 韩承钰乃是太子的表哥,手上握着皇城卫一半的兵马,若是皇城中出了岔子,他也难辞其咎,而若真如叶怀昭所言,地下水道中都能设立赌场,那么被不法之徒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你跟着前面那人,应当很容易便找到入口。” 林雪岚急匆匆的下了山,叶怀昭刚回到别院,便见水涵空站在院中等他。 “水姑娘?”叶怀昭温和的招呼道。 水涵空看了他良久,开口说道:“你说的是真的?” 叶怀昭坦然的注视着她:“当然是真的,抱歉没有问过水姑娘的意思,但再拖下去,四殿下陷的更深,对水姑娘也无甚好处。” “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水涵空皱着眉头,那眼神让叶怀昭莫名熟悉。 “怀昭惭愧,但怀昭不忍心,看水姑娘受委屈,若是景和以后的王妃性子温和还好,但若是刁蛮任性一些。”说完摇了摇头。 水涵空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顺藤 “谁啊,敲什么敲,吵死人了,信不信老子将你的爪子剁了喂狗。”屋内一个粗鲁的声音响了起来。 楚青钺却没有那么好的耐心,话音刚落,一脚就踹上了门。 一个瘦弱的男子,衣衫不整的蓬乱着头发,看到来人气势迫人,便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花咽了下去。 “你们找谁啊?”再开口声音小了很多。 “朱贵?”楚青钺冷冰冰的开口。 屋内传来了一个女人甜腻腻的声音,像是在抱怨。 “是我?怎么了?”朱贵闻言又不耐烦了起来。 楚青钺看他那副麻杆儿一样的身材和吊儿郎当的神态就来气,这样的人也配领俸禄当守卫。路雄飞从他身后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人拎了起来。“就是他,你哥呢?” 朱贵双脚着急的乱蹬着,“放…放我下来。” “放下来。”楚青钺冷冰冰的说道。 “你干嘛啊?你大哥不都死了七年了?你又来找我们干什么?都说了你大哥犯了错,为了你嫂子的死顶撞了贵人,自己跳下了山崖。” 听到“死了七年”这句话,楚青钺和路雄飞双双冷下了脸。 “疼疼疼,放手!”他的胳膊被反扭着,疼的五官都扭在了一起。 “哎哟,这些俊俏的郎君快到里面坐啊。”一个穿着清凉的女人,扭着腰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见外面的几个身形威猛的男子便亮了双眼。 最前面的两个男人身材魁梧高大,但是看上去就是一脸的凶相,最后面的两个虽然长的俊俏,但一看年龄便尚小,不懂什么风情,还是站在中间的这位郎君好,虽然脸黑了些,但站姿挺拔、气度非凡,但那女人走了两步,硬是在楚青钺冷冰冰的目光中停了下来。这位郎君的眼神真可怕,就像是一把刀,仿佛她再走几步,便会切下来。 “你哥呢?”路雄飞加重了手上的力气,问道。 “他没回来,哎哟,哎哟。”他按住自己的肩膀,叫唤道。 楚青钺打量了一下位于城郊这处院落,眯起了眼睛。“你兄弟二人的俸禄,能买下这宅子?” 朱贵讪笑道:“多年积蓄,多年积蓄。” 楚青钺冷哼一声,“你兄弟二人,嗜赌成性,连祖宅都卖掉了。”说完他话锋一转,“不过七年前,你二人似乎发了一笔财,不仅买回了祖宅,还买下了这里。” 朱贵缩了缩脖子:“运气好,赢了一大笔钱。” “那可真是一大笔钱。”楚青钺冷笑一声。“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 朱贵猛的点头,“您问,您尽管问。” “路腾飞和他的妻子,到底怎么死的?” “路嫂子做菜做的好,那几日别院里来了两位宫里的娘娘避暑,她便专门去为两位娘娘做菜,但也不知怎么回事,其中有位娘娘吃了之后,上吐下泻的,路嫂子便被罚了,挨了几板子,谁知人竟然没了,你大哥当时可伤心了,我们兄弟几个拉都拉不住,冲进了娘娘的别院,要讨个说法。”朱贵苦着脸说道:“那可是当时最受先帝宠爱的柔妃娘娘和宜妃娘娘啊,你说你哥当时还能有活路嘛。所以他后面抢了你嫂子的尸体,自己跳下来山崖。” 路雄飞加重了手上的力气,“那我嫂子的脖子为何是断了,胸骨为何也是断的,还有那些被猛兽啃出来的伤,到底是什么回事?” 听到猛兽,朱贵打了个寒颤,眼神有些闪躲。 谢猛上前两步,拍了拍路雄飞的手,“哎,路兄弟,你轻点,那猛兽又不可能是这位兄弟养的,肯定是哪位大人物养的,他不敢说,也是人之常情。” 说完又对着朱贵说道:“你看你们也是兄弟二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人家路兄弟也只是想知道个真相,你何必藏着掖着。” 朱贵瞟了楚青钺一眼,见几人都是常服打扮,坐在地上,扔了一锭碎银子给那女子,挥手让她离开。 “路兄弟,这事,若不是已经过了七年,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没错,你嫂子是被老虎给咬死的,你别问我为何山上有老虎,我也不知道。”说完他在楚青钺打量的目光下低下了头,“当时鹤鸣山上,除了两位娘娘在避暑,还准备修建皇泽观,后山之中,还有张天师的炼丹炉。” 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之前丹炉还没修好的时候,那里的小管事经常邀请我们去赌钱,但后面说是要炼丹了,便不让我们去了。” 楚青钺心中冷哼一声,这炼的不知是什么丹,守夜无聊顺便赌钱吗? “接着说!” “炼丹房的火坑修了很多,但丹炉只有一个,更奇怪的是,除了张天师的几个亲信,外人一律不许接近。”“哦?”楚青钺想起了那些铁块,又想起了叶怀昭所说的,要造一具两丈高的金身,那么很有可能,那处不仅用作炼丹,应当还会融金重铸。 “守卫可是变的森严了?” 不料那朱贵却摇了摇头,“夜间没有人守卫。” “那夜我兄弟二人,想赌钱的很,便悄悄的摸到了那炼丹房,想找人来两局,但却发现那炼丹房外,昔日值守的太监和道童都没了踪迹,后来我们想往里面看一看,结果听到了那种很可怕的声音。”说完打了个寒颤,“就是那种动物哼哧哼哧的流口水的声音。” “我们兄弟二人给吓到了,便折返了回去,后来也是路嫂子出事后,我们看到尸体后,才反应过来,那炼丹房里没有人值守的原因。” 路雄飞猛地看着她,“你们看见我大嫂的尸体?” 朱贵哭丧着脸说道:“我也不想看啊,但是尸体就被扔在后山的路上,被啃的七零八落的,脸都只有一半是好的。” “我大哥可看见了?”路雄飞听的遍体生寒。 “当然看见了,否则他怎么会带着你嫂子的尸体,要去讨个说法。”说到此处他不停哀求,“剩下的事情,我们当真不知道了,对方可是张天师啊,我们哪里敢惹,我朱贵这次说的句句属实。” 第二十五章 摸瓜 楚青钺看着跪在地上,指天发誓的瘦小男人,忽然问了一句。 “你们当时在鹤鸣山值守的一共多少人,长官是谁,如今他们都在何处?” 朱贵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鞋子,但很快又笑着抬头说道:“平日我们一般是七十二人,还有十三个负责打扫做饭的,若是有贵人来避暑,皇城卫会另外调集人手,我们只负责外围的守备工作。我们当时的长官叫徐胜,当年因为玩忽职守被撤职了。”说完叹了口气,“因为一场天雷,不仅将后山的路给炸断了,还将张天师的丹炉给炸了,我们有不少同僚死在了那条山道上。” “下着大雨,你们为何会在山道上?” 朱贵眼神打着转,“这是长官的命令,谁知道呢。” “他哥是在大雨之前死的?”楚青钺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 “前一日,本来准备第二日去峭壁之下,将尸体带回来,再去通知你,结果当夜就下了暴雨,将道路冲毁。” “路大哥,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楚青钺开口问道。 路雄飞尚有疑惑未解,但还是下意识的听从了楚青钺的意思,几人告辞往外走去。 “小剑,盯着他,这人没说实话。”楚青钺头也不回的走了,却没有进城,而是在十里亭外的茶铺坐了下来。 “大人,你也觉得他有所隐瞒?” 楚青钺点了点头。“半真半假。”说完皱了皱眉头,对着茶铺老板说道:“老板,你这茶多少钱一壶。” 老板乐呵呵的跑了过来,“这茶啊,是好茶,一两银子一壶。” 楚青钺将杯子放下,小刀立马发难,将那茶摊老板拿下,那老板果然是个会功夫的,知道小刀打不过,手中的袖剑一滑,直接冲着楚青钺去了,楚青钺一侧身,将肩膀处的衣服微微的划破了一条口子。 路雄飞对着楚青钺伸出了大拇指,再次佩服的五体投地,“大人仅凭一口茶,便知这茶摊有问题。” 楚青钺冷哼一声:“这种路边的茶摊,一般只有一些粗茶,他这茶可不差,而且看他脚步轻灵,一看就是个会功夫的。” “你在此处,到底望的什么风?” 那茶铺老板却冷哼一声不吭声,远处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哨声。 “遭了,小剑在求救。” 小刀一记手刀砍在那老板的后颈,然后几人翻身上马,冲着朱贵家疾驰而去。一路尘土飞扬,迎面一个瘦小的身影,跑的飞快,后面十来个人拿着兵器,紧追不舍。小剑看到马上的人,松了一口气,腿下一软,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小刀直接在马上借力,一个翻身到了小剑身后,为他挡住了最近的攻击,小剑虽然负伤摔倒在地,但仍然回身,将一柄短剑掷出,打中一个用双锤的汉子。 楚青钺双腿加紧马腹,直立起腰身,拿起轻弓,刷刷刷的连射三箭,又解决掉了直逼小刀的三人。后面的人刚刚跨过同伴的身体,楚青钺的下一波箭又至,为小刀减轻了很大的压力,只用专心对付面前的两三人了。后面追逐的人见转瞬之间折损了六七人,都有些打鼓,但楚青钺他们可不会给他们犹豫的时间,谢猛和路雄飞直接骑着马冲进了人群,夺过了对方的大刀,将对方砍的人仰马翻。 站在后面的几人,一见大事不妙,转身就想跑,却被小刀追了上去,一个一个的收拾了。 来势汹汹的打手们拿着刀锤斧钺,本来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料被区区无人,给干的人仰马翻,纷纷倒在地上哀嚎。清点了一下伤亡人数,路雄飞再次对楚青钺伸出了大拇指,佩服的五体投地。对方一共十六个人,楚青钺连马都没下,连发六箭,射死一人,射伤五人。 楚青钺没有搭理他,翻身下马,来到小剑跟前:“伤的重不重?” 小剑伸手在后腰一摸,满手的血:“不重,主要是伤到腿了。” 说完有些惭愧的说道:“朱贵在你们走后,立马就从后门出去了,我悄悄的跟了过去,结果他进了另一处的宅子,我本来准备偷偷的跟进去看看,结果就被他发现了。”说完指了指那个使用双锤的赤膊男人。 “他们都在屋子里睡觉,听到响动,便追了出来,幸好我跑的快。”小剑摸着胸口心有余悸的说道。 “好家伙,什么地方,养了这么多打手。”谢猛将还活着的人挨个捆住。 小剑摇了摇头,“里面还有房间,但有什么,没有看到。” “走。”楚青钺翻身上马,冲着前方疾驰而去,刚推开门,就见一具尸体倒了下来,瞪大了眼睛,正是半个时辰前见到的朱贵。 “已经跑了。”谢猛蹲下身,指着地上的车辙说道:“五辆马车,吃重很深。” 楚青钺看了看那车辙印说道:“跑不远。”说完看了一眼路雄飞,“路大哥,麻烦你带小剑回城找个大夫,我们去追。” 小剑却连忙摆手:“你带着他去,多一个人,我自己回,这点伤不碍事,就是疼了点。”说完咧了咧嘴。 楚青钺摸了摸他的头:“走小路,见势不对就躲起来,如果遇到可疑的人,去找人帮忙。” “公子你要小心。” 楚青钺点头,转身顺着车辙的方向追去,小剑瘸着腿上了马,往城里的方向奔去。 几人快马加鞭,不过一刻钟功夫,便将马车追上了。同时,他们也被人包围住了。 楚青钺沉下了脸,这个地方,居然耗费了如此多的人守卫,围住他们的人足足有三十多人,各个精壮无比。 “往鹤鸣山退,别让他们去到村子里。” 说完对方的匕器便已出鞘,直指楚青钺的面门,却被小刀格开,楚青钺看了眼箭筒,很好,还有一半。 他抽箭,上弦、开弓一气呵成,对面三人应声到底。此次对面人数众多,他便丝毫没有情面,全是对着要害射出,力求一箭毙命。 谢猛与路雄飞两个威猛大汉,一前一后挡在他们身边,小刀守在楚青钺身边,一把大刀舞的虎虎生风,楚青钺则从中策应,箭无虚发,但即使这样,包围圈还是在不断缩小。 “二公子,又有人来了。” 第二十六章 线索 叶怀昭现在已经摸到了规律,每到子时之前,值守后山的守卫便去了炼丹房开始赌钱,而后山便有人趁着守卫离岗,将东西运上了山来。 虽然他也不知具体运了一些什么上来,但鬼鬼祟祟肯定不是好事,奈何炼丹房内一直有人,想要去周围探一探都不行,他无奈的回了屋子,却发现屋子里坐着一个人,他心里一惊,仔细一看,确是四殿下。 杨景和背对着他,侧身坐在床上,没有回身看他。 “舅舅书房里,那些炼丹的书都给你带上来了。” “多谢。”叶怀昭温声说道。 “我走了。”说完杨景和便起了身,“拿盏灯笼。” 杨景和没有理他,大步走到门口,一只脚堪堪跨过门槛,却又顿住了,“你就没有别的话跟我说了吗?” 叶怀昭看着他气鼓鼓的背影想笑,这个弟弟,就连对着他说狠话撒气,都透露出一股亲昵,他怎么忍心,让别人伤害到他呢? “她不见我了。”他的声音委屈极了。 叶怀昭没有做声,这事他知道解释无用,唯有交给时间,他赌景和对他的兄弟之情,远远大于对水涵空刚刚萌芽的男女之情。 “皇后贵妃都在逼你成亲我知道,但世界上的女子那么多,你为何非要选择我喜欢的这个。”杨景和还是没有回头,背对着叶怀昭问道。 “景和,水姑娘至少要为娘亲守孝三年,若是三年,不,一年,你们还是如今天这般,我一定会成全你们,但是现在,她便是我的意中人。” “哼。”杨景和气鼓鼓的边走边说:“我走了” 叶怀昭见墨五墨七跟着他,便由得他去了。 他翻开了桌上的书,都是父亲曾经搜集的关于炼丹的记载,各种配方层出不穷有些甚至让人啼笑皆非,但朱砂、硫磺、硝石等却是极其常见的原料。 夜风凉爽,他一边看书,一边吃着杨景和留在桌上的一碟葡萄。 自己喜欢看一些杂书,应当是随了父亲,只是没有父亲的探索精神,比如这炼丹一事,他就搜集了十来个版本,还自己亲自誊抄了两本,以至于年幼时,父亲留书说要去寻仙问道,他竟然没有丝毫的怀疑。 叶继南的字写的极好,批注点评也趣味横生,叶怀昭看的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已到二更天,父亲在札记中写道:“炼丹起源于炼药,大火焚之激发融合药效,但有人急于求成有人利欲熏心,在药方中加入了一些猛药,见效虽快,却后患无穷。”叶怀昭心下了然,硝石、硫磺、水银等物都是上等药材,但若服食过多,对身体有害无益。 另有一则,“偶观道士炼丹,黑烟腾起,炸翻屋顶,幸好老道身体够好,腿脚灵便,捡回一命后嚎啕大哭,哭完后将吾钱袋搜刮一空,又要重新购买材料,重新炼丹,但一日后,屋顶又炸。” 叶怀昭几乎可以从那三言两语之中,看到父亲那幸灾乐祸的笑脸,他脸上也挂着微笑:“吾不甚其烦,为其翻阅诸多古籍,耗时七日,终于找到缘由,硝石硫磺木炭,需按一定比例混合加热,则会于丹炉内炸裂,天崩地裂、尘土飞扬,甚为可怖。” “老道心智坚韧,非要练得神丹,吾苦劝未果,只得着人助其将丹炉移至深山,每旬派人送些吃食进山,顺带看其是否健在人间。”“吾刚下堂,官帽未摘,屋外忽然冲进一酸臭难当、蓬头遮面一野人,吓得侍卫纷纷拔刀,幸好其声音尚未改变,乃是那痴人老道,手中握着一枚丹药,通体朱红,鸟蛋大小,里面似有金光流动,他说此乃长生不老丹药一枚,为答谢我多年来的支持,特赠予与我,邀我与他共享天地同寿。” “趁其不备,吾将丹药赠予门口大黄,长生路上,便由你与那呱噪邋遢老道相伴,翌日,大黄龙精虎猛,临幸了一条街的母犬,三日后,七窍流血而亡。吾心中甚是愧疚,将其葬于感恩寺外,望大黄早日超脱。” 叶怀昭看的嘴角直抽,同时也心生羡慕,父亲生性洒脱,结交三教九流朋友甚广,而自己,从记事开始,便一直被困在这皇城之内,看来以后也是没有机会了,也不知楚二能否寻到他的尸骨,将其带离京城。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飘忽,一直飘向了夜空中。 这炼丹本质上便是炼药,古代数位药王,皆是炼丹大家。 丹药同药一样,需对人对症,药力过猛,则会伤及根本,更有甚者,会立即毒发身亡。 炼丹过程中,辅助材料若比例不当,则会发生爆炸,山崩地裂。 烛火渐渐变得恍惚,叶怀昭即将合拢的双眼猛的一下睁开,将掉在地上的书捡了起来,猛地向前翻去,终于翻到一页。 “老道酒醉后哭诉,自己师祖学艺不精,偌大的道门在其手上走向衰亡,临终也未能瞑目。老道哭泣唠叨,师祖曾炼制出一神丹,名唤紫云丹,供奉给前朝皇帝,丹成之时,满天祥瑞,紫气东来,名动天下。是以他毕生所愿,便是要再炼成一颗紫云丹,得天下之尊。哀之叹之。” 紫云丹、紫云丹,送给了前朝的皇帝,难道便是那治疗楚二身中奇毒的紫云丹? 但传说中的紫云胆是小孩拳头大小,通体紫光流转,像是有液体在其中流淌,但摸上去却又坚硬无比,并且异香扑鼻吗? 叶怀昭首先想到的便是楚青钺得到的那一套紫云首饰,莫非那里面装的至宝便是那紫云胆?是由父亲的这位道士朋友的师祖炼出来的丹药,若是能找到此人,寻得更多线索,那么解楚二身中奇毒的三味解药,便得到了两种。 叶怀昭又逐字逐句的仔细翻看,关于紫云丹的记载就只有这一处,那老道的名字也只字未提,后面都是一些奇怪的配方,写着一些奇怪的数字,叶怀昭草草的瞟过一眼,终是在三更之前,进入了梦乡。 第二十七章 不详 翌日,叶怀昭与杜素清小酌了几杯,叶怀昭失足摔下了山坡,右臂骨折,脸上数道擦伤。 再一日,杜素清被毒蛇咬伤,醒来后面部僵硬,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 杨景修上山看完这个又看那个,他站在叶怀昭的床前,沉思道:“是不是这山上真不应再动土,你和杜大人如今已双双负伤。” 叶怀昭左手拿着书,靠坐在床头:“也有可能是我和杜大人与此地犯冲。” “听闻你那日忽然就摔了下去。”他的目光中带着探究。 “可不,喝了点酒,就站不稳了。”叶怀昭懒洋洋的回道,“不过啊,这几个月,我这手都提不起来了。” 杨景修打量了他良久,噗嗤一声笑道:“亏我还在想法,看要怎么样,将这差事给推了去,你倒好,玩起了自残这一招。” 叶怀昭艰难的将手臂往上抬了抬,无奈的说道:“这真不是我本意。” “总归是得偿所愿了。”叶怀昭看着他一张俊脸上几道擦伤,想要伸手轻轻的触碰一下,却想起了敲门声。 “宜妃娘娘让奴婢为叶大人送药来了。” 一名宫女低着头端着托盘便走了进来,见到杨景修便低下头行礼。 “放在这吧。”叶怀昭淡淡的说道。 “娘娘让奴婢亲眼看见大人喝了,才能回去。”那女子的语气也颇为冷淡。 叶怀昭无奈,端起那碗药,眉头紧皱,闭着眼睛大口的咽了下去。那名宫女上前一步,就要收走药碗。 “你抬起头来。”杨景修忽然开口道,这名女子态度不卑不亢,话也不多,见到叶怀昭甚至还有些冷淡,他心下一动,莫非这便是。 入眼便是一张略显寡淡的脸,比一般的女子脸要显得方一些,骨骼也大一些,五官在美人如云的宫中更显得平平无奇。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水涵空。”说完便看向了地面。 “名字倒是特别,怎么,本王在此,可是妨碍了你与叶大人?”杨景修看着眼前的女子,总觉得有些眼熟。 “奴婢不敢。”回答的依旧不咸不淡。 杨景修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叶怀昭,冷笑了一声,“叶大人可是敢。” “三殿下,何必为难一个弱女子。”说完下了床,将碗轻轻的放在她手上的托盘上,轻声说道:“回吧。” 杨景修见他为那女子说话,心又沉下来一分,但是面上却并未显露,只是说道:“叶大人,这个差事好啊,在山上神清气爽,还可与心上人朝夕相对。” “殿下莫要说笑了,水姑娘还在孝中,又是一个姑娘家,传出去对她名声可不太好。”叶怀昭的语气有些无奈。 “听闻老四为这姑娘还与你生分了?” “他还小,很多事情还想不明白,等我空了,好好的去哄哄他。” “你当真要娶那位姑娘?” “千真万确。” 话音刚落,杨景修便拂袖而去,又与杜素清寒暄了几句,便下了山,而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小侍卫,将山上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漏的告知了一位盛装妇人。 叶怀昭让杜雨烤了一条鱼,坐在窗前,安静的等待着,一盏茶后,整张脸肿起,只剩下一条缝的杜素清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拿起酒杯就要喝,却被叶怀昭拦了下来。 “你还在服用解毒药,不宜饮酒。”叶怀昭的声音不疾不徐,正如窗外的夜风。 杜素清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端起了已经凉掉的茶喝了一口,却猛的喷了出来。 “什么东西。” 叶怀昭淡定的又给他倒满:“清心解毒的,南疆特产的草药,可以祛蛇毒,就是苦了点,也许舌头还会麻。” “但总好过毒气攻心而亡。” 杜素清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了?” 叶怀昭点了点头,“思来想去,应当只有杜大人有这个动机。” “我夜里睡不着,常去后山一带,经常碰见杜雨,想来他将我的行踪禀告于你,从我被救上来至今,杜雨都没敢在我眼前露面,想来是怕事情败露。其二,从头到尾,你是最不想这皇泽观动工之人,我若出了事,碍于我的身份,必将调查清楚,这工期又可拖延一二,其三,我知晓那石碑是你动的手脚,你想杀了我去除后患。”叶怀昭右手被绑在胸前,一只左手夹菜,虽然迟缓许多,但却不急不慢的依然气度优雅。 “所以你便让杜雨,趁着天黑,将我从山坡上推了下去,叶某命大,只折了一条胳膊。”说着叶怀昭端起酒杯,慢悠悠的喝了一杯。 “不过也算歪打正着,为三清真人画像一事,叶某便是有心无力了。”叶怀昭看着面前肿了一大圈的杜素清,挑起嘴角笑了笑。 “以怨报德,杜大人做的漂亮,叶某佩服。” 杜素清低下了头,一脸的愧疚,可惜被肿胀的脸给遮住了,看不出来。 “念在杜大人一心为民,怀昭此次只是小施惩戒。” 杜素清猛的站了起来,颤抖着嘴说道:“这,毒蛇,是你干的?” 叶怀昭坦然的点头,“我早知道那处有毒蛇,派人将你引去,你一个文人,自然是躲不开。” 说完淡定的看了他一眼。“你让人推我一次,我让蛇咬你一次,这事,我们扯平了,你若再对我动歪脑筋,别怪叶某不客气了。毕竟这蛇也不是只有鹤鸣山才有,豫州的草丛一样有,你说对吗?” “你你你。”杜素清指着叶怀昭,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怀昭却没有看他,“杜大人,将你手下可靠之人借我一用,我要传一封书信给西北。” 杜素清一脸铁青,含糊不清的说了句什么。 “我饶你一次,便是敬你往日为人,如今你我二人皆不想这皇泽观落成,便需合作,而不是内讧。明日一早,你让人来取信,不对,听我口信。” 叶怀昭又大声的对着窗外说道:“杜雨,你不用内疚,我知你不过是听命行事,人心难测而已。” 窗外响起了“噗通”一声,应当是杜雨跪了下来。 “行动起来吧,此事就此揭过,知情之人,就只有我们三人。” 第二十八章 养伤 杜雨一直在叶怀昭门外,足足跪了一个时辰,叶怀昭对杜雨其实并无多少成见,知道他也是听命行事,但是杜素清,他摇了摇头,此人看似和善,是个好官。但就因为自己识破了那石牌是他作假,便要寻着机会置自己于死地,人心难测啊。 “起来起来吧。”叶怀昭总觉得杜雨跪在那,跟只做错了事情的大狗一样,让他生不出气来。 杜雨看了他一眼,还是不敢起来。 “好了,问你点事,你别告诉杜大人。”叶怀昭指了指桌上的葡萄:“顺便先去帮我把葡萄洗了。” 杜雨颠颠的跑去将葡萄仔仔细细的洗的干干净净,端了上来,贴心的放在叶怀昭的左手边,叶怀昭道了声谢:“你也吃,这么多,我吃不完。” 杜雨连忙摆手,叶怀昭倒也不强求,吃了一气将嘴里的药味完全冲淡了方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不想对我动手,所以才选择了那处。” 叶怀昭接过毛巾擦了擦手,正色的看着他。 “你夜里出去抓鱼,就是为了找机会对不对?” 杜雨的脑袋低的更凶了。 “傻小子啊。”叶怀昭叹了口气“你跟杜大人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一个远房的堂叔,我爹娘死了,田地都被叔伯霸占了,是杜大人将我们接到京城,将我们养大的。” 叶怀昭有些于心不忍,挥了挥手:“你快回去吧。” 杜雨却站着不动。 “你在我这待的越久,他会对你越多的怀疑,走吧,真的,我不怪你,还要谢你手下留情,专门找了处下面是土堆的地方推我。” “你救了我两次,我却害你。”杜雨小声的低头说道。 叶怀昭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杜雨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将叶怀昭惊的往后一仰。“又来?” “早在上山之前,大人便告诉我,要我做的这件事情,很有可能会没命。”杜雨低着头小声的说道:“但我愿意,而且我绝不会对别人吐露半句,大人照顾我们兄弟这么多年,我算是还了他的恩情。那天三殿下的话我听见了,本来要拿我逼供的,是大人救了我。” 叶怀昭叹了口气,“我举手之劳而已。” “晚上我送烤鱼的时候,又冲撞了娘娘,也是大人开口留下了小的一命。”说完对着叶怀昭磕了一个刚头。 “是小的不识好歹恩将仇。” “好了,好了,这事就这么过了。”叶怀昭用左手将人扶了起来。 “我且问问你,这夜里,你可发现了什么异常之处?” 杜雨想了想说道:“后山有人往山上运东西,人还不少,昨夜。”说完他低下了头:“我将大人推下去后,怕有猛兽便在一旁蹲着,看到他们抬了一样东西到炼丹房。”说完有些不确定的道:“像是一个笼子。” “然后尽早我在厨房,他们让厨房每日送半只猪上来,要新鲜的。” “昨夜我还听一个太监说了句,哎,这下不用每天熬夜了。” “每夜你从后山过,可看见异常的人走动?”叶怀昭对后山始终有些在意。 “那位柔妃娘娘,她的侍卫,夜里会从后山下去,不知何时又悄悄的上来,啊对了,叶大人,就是我冲撞了柔妃娘娘那夜。” 说到此处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当时真不知里面是柔妃娘娘,我是听见了一男一女在说话,我便想进去看看。” “一男一女?”叶怀昭皱着眉头。 “对,如果我没记错,那女的声音便是柔妃娘娘,她在哭。然后那个男的。”说完他皱了下眉头,“不对,也不能说是男的,反正有些怪,声音很不耐烦的说,别哭了。然后我就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栽到了被柔妃发现了,但那是出来的却是她和另外一个宫女,并没有什么男的,可能从花园的另一端跑走了。” “那个宫女的样子,你还记得吗?”叶怀昭记得当时在柔妃身边,看到一个背影,走路的姿势很像水涵空,但是当时并未多想。 杜雨摇了摇头,“我不确定。”“好的,回去吧,我想休息一下。”叶怀昭对着杜雨说道:“明日我想吃烤鱼,晚上你再去帮我抓一条吧。” 杜雨忙不迭的点头,却听叶怀昭低声的说道:“炼丹房附近,你留意留意。” 许是伤药里加了安眠的成分,叶怀昭夜里倒是早早的就睡着了,一大早便见杜雨端来了早饭。 “你往我这跑,杜大人可知晓?”叶怀昭右手伤了,穿衣不太方便,外衣便简单的披在了身后。 “知道知道,他说叶大人身边也没带个伺候的人,让我过来帮忙。”杜雨黝黑的脸上浮现出憨厚的笑容,看上去对这个结果颇为开心。 “那行,你吃过了没。” 杜雨点了点头,“我在厨房吃过了,给你熬的鱼粥,大人赶紧吃吧,凉了就腥了。” 叶怀昭点了点头,鱼粥熬的极鲜美,上面洒着一些切碎的咸菜,吃上去颇为开胃。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水涵空低着头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叶怀昭温和的开口:“多谢水姑娘了。” 水涵空低着头:“奴婢的本分。” “若是得水姑娘日日送药,怀昭多病些时日也无妨。” 水涵空没有抬头,福了福身子,“大人说笑了。”说完便将药碗拿走,转身离开了。 待人走远了,杜雨才皱眉说道:“大人,那夜小的看见的…” 叶怀昭点了点头,用食指抵在唇间,“此事别对任何人再说起。” 盯着屋外,有些想不明白,“对了大人,今日一早,炼丹房的那些公公都下山去了。” 叶怀昭捡了一颗蜜饯放在嘴里,“后山的路,是不是已经修好了。” 杜雨点了点头,“对,已经修好了。” “而且我听那些守卫说,晚上的消遣没了,组的局没了。” 当然没了,那些人借着组织赌局,将后山的守卫全部调开,如今事情已经办完了,谁还天天 陪你们赌钱。 第二十九章 特殊守卫 夜里的药叶怀昭没有喝,坐在桌前用左手写写画画,杜雨看了看,画的歪歪扭扭,但又有些眼熟。 叶怀昭指了指柜子,“把那套黑色的的衣服拿出来,帮我换上。”杜雨听话的帮他把衣服换上,好奇的问道:“叶大人穿黑色,看上去有些怪。” “多看几次就不怪了。”叶怀昭神秘的笑了笑,“走,我们去探险去。” 杜雨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上去。 “你有经验,避着人走,我们去炼丹房那。” 后山的守卫比平日多了一些,但还是松散的很,有些甚至蹲在墙角睡着了,而且张天师素来神秘,他的地盘上无人敢随便踏足。几次杜雨想要搀扶叶怀昭都被拒绝了,“幸好伤的是胳膊,不是腿。” 奇怪的是,往日灯火通明的炼丹房内并没有灯光,只有一个不算太大的丹炉,里面燃着蓝紫色的火光。借着火光可以看见屋子空无一人。 “一个人也没有?”叶怀昭站在一个走廊里,走廊两边都是关着门的屋子,每一边约有六间房屋,走廊的尽头便是一处山洞。黑洞洞的像是一个怪兽巨大的口器。 他们看见了院子中有两个硕大的冶炼炉,叶怀昭心下了然,修炼炼丹房是个幌子,融金重新塑造金身才是真。两边的屋子里堆放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大人,这里面是木炭。”说着捂着鼻子:“那里面很臭,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 带着臭味应当便是硫磺,看来这里都是存放的炼丹冶炼的燃料。这些东西都不值钱,不用人看守倒没关系,但炼丹房内,居然连一个值守的人也没有。 “哎,叶大人,你说那丹药吃下去真能长生不老吗?” 叶怀昭摇了摇头,“丹药不过也是药而已,少吃一些的确恩能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但是药,总归有三分毒的。” “那你说陛下,已经是真龙天子了,天下第一了,为何还要修道。” “我等俗人,实在不配知道。”叶怀昭在杜雨的引领下,一步一步的向着那山洞口走去。 忽然一阵山风呼啸而来,那山洞像是有了回应,也呼呼作响。 叶怀昭在门口站住了,“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杜雨摇了摇头,“许是风吹过树林的响声,大人,可要进去看看。” “走!”叶怀昭直觉,张天师的秘密或许就藏在这山洞之中。 刚进山洞便闻到一股臭味,叶怀昭皱了皱眉头,这臭味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动物粪便的味道。他低声对着杜雨吩咐道:“灯笼灭了,小心一点。” 杜雨看他的神色,也紧张了起来,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递给了他,小心翼翼的走在他前方。 灭了灯的山洞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两人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只庞然大物静静的卧着,它的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光,冷冷的 注视着洞口的两人。它那庞大而矫健的身躯完全的隐匿在黑暗中,唯有偶尔抖动的耳朵,或是轻轻甩动的尾巴,才透露出它的存在。 山洞里弥漫着潮湿而又腐臭的味道,它却浑然不觉,只是安静的盯着洞口,等到着那两个可口的猎物,再往里走一些,它才能一击即中。 “咔嚓。”杜雨不知踩中了什么,发出来的响声在山洞里尤为刺耳。 “这是什么?”杜雨俯身摸了摸, “好像是一截骨头。” “走,快点离开。”叶怀昭一把抓住杜雨,往后猛的一拽。 杜雨只觉得一股腥风扑面而来,锋利的爪子划破了自己的皮肉,差点刺入血肉之中,他感觉自己的双腿被一个重物给压住了,丝毫动弹不得。耳里只听到前方叮铃哐啷的一阵铁链响动,还有差点将自己耳膜震破的虎啸声。 “这是什么?”他抽了抽腿,不料被压的更紧了些。 叶怀昭打燃了火折子,那压住杜雨的腿的居然是一只纯黑色的虎,皮毛在火光的照射下泛着幽蓝的光,它的后腿被一根很粗的铁链拴住了,此时崩的笔直,却只能够到杜雨的小腿。杜雨的冷汗下来了,若不是刚刚叶怀昭把他往后拽了拽,此时,这猛虎压住的应当是他的胸膛。 锋利的爪子抠入了杜雨的皮肉,想将杜雨拽过去,被铁链束缚的猛虎越发的暴躁了,力气也越来越大,杜雨满脸都是冷汗。 叶怀昭看了看杜雨脚边几堆白骨,明白此处乃是那猛虎能触碰到的极限位置,那些侍卫不敢走近,都是将食物丢在此处。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除了骨头便只有箱子。 叶怀昭上前两步,进入了那老虎的攻击范围,但那猛虎却并未攻击他。他也没做多想,打开了一个箱子,发现里面全是黄澄澄的金子。 他猛的盖上了箱子,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离那老虎又近了些,直视着老虎那警惕的眼神。嘴里轻声但却坚定的说道:“放开他。” 那老虎的眼神从愤怒转为警惕再到疑惑,但一直与叶怀昭对视着。 “大人,你先走!”杜雨看他又上前了一步,急道。 叶怀昭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反而更向前了一步,眼看就要走到虎头的位置了。杜雨猛的一抽腿,发现竟然将腿从那老虎的爪中抽了出来。 再抬头却看见了让他瞠目结舌的一幕,那硕大的老虎前爪放在地上,任由叶怀昭的手摸上了他的脑袋,还歪着头,轻轻的蹭了蹭,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竟然像是在撒娇。 叶怀昭捏了捏它的耳朵,用哄小朋友的语调说道:“他们将你绑在这啊。”说完又低头摸了摸它的肚子,惊讶的抬头看着它说道:“你要做娘亲了啊。” 杜雨瘸着腿,一步一回头的看着那恋恋不舍的老虎,一脸崇拜的看着叶怀昭,“大人真厉害,你是怎么做到让它听话的。” 叶怀昭勾起嘴角,心情颇好,其实他也心里没底,情急之下想起楚青钺说过,自己舅舅和表弟,天生都招动物喜欢,而再烈的狗,也对他颇为亲近,便试了试。 “我娘将我生的好。” 第三十章 财路 叶怀昭这边有惊无险,楚青钺那方却险象环生。 小剑负伤去搬救兵,他们一行人便只剩下了四人,好在谢猛与路雄飞都体格健壮,其实勇猛,小刀出手狠厉,楚青钺虽然没有内力,但一手箭术出神入化,竟让对方难以近身。 很快对方的几十人已经折损近半,他们正要松口气,忽然听到远处又有人奔袭而至。 楚青钺对着小刀微微的摇了摇头,此行他们本来只是为找人而来,并未多带人手,却不料误打误撞的闯入了一个重要的地方,里面居然藏着几十号人,一边派出二十多个打手追杀小剑,一边还有几十人押运着马车转移东西。而且很有可能,对方还有后援。 “退!”楚青钺看着已经快要西沉的太阳,下令道。 路雄飞腿上挨了一刀,正火大,一把拧断了对方的脖子,杀的眼睛都红了,哪里听的进去命令,谢猛一脚将他周围的人踢开,拽了他一把:“走,对方还有人。” “跟他奶奶的拼了。”路雄飞一把将卷了刃的刀掷了出去,正中一人的肩膀。 “楚大人不能折在这里。”谢猛看了眼手持弓箭站在他们身后的黑衣男人,一身劲装身姿挺拔,眼神专注,箭无虚发。但箭囊中所剩的箭矢已经所剩不多了,对方又来了援军。 路雄飞顿了一下,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冷静了下来,与谢猛守望相助且战且退,慢慢的向着楚青钺靠拢。 四人翻身上马,朝着鹤鸣山的方向奔去。 鹤鸣山距离此处不远,上面驻守的有官兵,路雄飞作为守卫队长,虽然知道那些守卫都是些什么德行,但充下数还是可以的。 不料对方却是冲着他们性命来的,不死不休的一路追着他们,十几里路险象环生,一路都是尸体,楚青钺四人都负了伤,他的箭筒也见了底。 “嘶。”最后一匹马后腿中了一箭,屈膝跪了下去,楚小刀带着楚青钺一个翻滚,落在了一棵树后,躲开了十几只流矢。 “他娘的。”路雄飞也中了一箭,但整个人越是见血越是疯癫,不要命的打法让一旁的谢猛都有些心惊了。 “楚大人快走,我善后。”他吐了一口血,一刀对着冲过来的刺客直接劈了下去。 “是我执意要查兄嫂死亡的真相,带累了楚大人,今日爷爷就算死在这,也让这些孙子垫背。” 楚青钺将衣服撕下一条,绑住小刀上臂中箭的地方,“一起走,往后退,退进山林化整为零。” “没事,我的命不值钱。”路雄飞又吐了一口血沫,眼神越发的凶狠。 “到了战场,你很值钱。” 路雄飞竟然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明白楚青钺是想引荐他到楚家军中,眼睛一亮,一刀挑飞了对面两人,又旋身一脚,将下一个扑上来的人踢开,捡起地上的斧头,隔空就朝着谢猛那边扔了过去。谢猛手中的刀被砍断了,正愁没有趁手的兵器,就见路雄飞扔了一把斧头过来,接过来之后,便对着对方一阵猛砍,鲜血蘸了他一脸。 两人都属于体格壮硕的那一类,打起架来更是浑然不惧,嘴上也不消停。谢猛是嗓门大,发力必定会大吼一声,路雄飞则是嘴碎,不停的骂对方老娘,但两人如今浑身浴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此刻往那喘着气一杵,对方倒是迟疑了起来。 “撤。”楚青钺扔掉了箭筒,率先往后走去。 太阳已经落了山,最多再一个时辰,他就看不见了,到时候不仅帮不上什么忙,还会成为三人的拖累。 “进后山!”楚青钺在岔路口时,选择向右边走去。 “前山才有驻军。”路雄飞指了指山顶。 “你看见他们的靴子没?”楚青钺指了指路雄飞的脚,“和你的一样。” 他冷笑一声“这些人虽然换下了衣服,也换了兵器,但他们都穿着统一的官靴,只是不知道是谁旗下的兵。” 路雄飞的衣服早就被血和汗浸湿了,闻言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他只是一处被遗忘的避暑别院的守卫队长,手下不过几十来号人,对方与他们一样,同是京城防守的军队,功夫不弱而且行动迅速。 “如今京城所有的驻军,除了禁军,全在吴家人手上。”谢猛心里也一凉。 “看来我们无意间,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楚青钺舔了舔嘴唇,笑了起来。 小刀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其他人倒好说,可如今这吴家权势滔天可以说是只手遮天,这次怕是难以全身而退。“我们除了找到了朱贵,什么也没发现啊?”路雄飞有些茫然。 “不,朱贵没有说实话,七年前发生的事情,他瞒了我们最重要的信息。”谢猛边走边说。“小剑跟着他,误打误撞进去的那宅院,里面一定藏着大秘密。” “最多不过一处私设的地下赌坊罢了,能有什么秘密。” “如果你有一大笔钱,想要将他送给某人,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路雄飞眼睛一亮,“输给他。” 谢猛也点了点头,“赌场是把来路不明的钱变成清清白白的钱,最好的洗白场所了。” 楚青钺想起那一夜在鹤鸣山别院,与叶怀昭重逢的时刻,他光顾着心神荡漾了,都没留心他说了些什么,现在想起来便是张天师的人,引诱守卫赌博,以至于后山守卫稀疏,想来便是为了方便将东西运进运出。他叹了口气,“看来我们是挡了某些人的财路” “那现在怎么办?”小刀把眉头皱起,“已经有人追来了。” “我们先退到后山山谷里,那里的路并不好找。”楚青钺的眼睛已经彻底的看不清东西了,但他还是镇定的跟在小刀身后,听着小刀故意放重的脚步声,往前走着。 “对,那里隐秘,还有阿大也在。”谢猛面上带了喜色。 “隐秘倒未必,那巨石可以翻过去。” 楚青钺抬头,像是看了看天,“接下来,便看我们的运气了。” 第三十一章 运气 然而这次运气似乎没有站在他们一边,追他们的人在林间迷了路,一时倒没有追上来,但他们刚到山谷,便遭遇了一波伏击,而且显然,这些人人数比之前少了很多,但身手好了不少。 楚青钺双目不能视物,箭矢也用完了,只能安静的站在那。 小刀解决掉一人,靠着他站着,听见楚青钺小声的说了句:“天音阁。” 鹤鸣山的山风极大,楚青钺闻到了那夹杂在血腥味中淡淡的灵猫香,肯定了此次来人的身份,看来这些人是一定要让自己死在此处了。 “陛下他?”小刀哑着嗓子低声问道。 楚青钺却摇了摇头,“不是他,我死在此处,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对吴家,也没有好处啊。” “是啊。”说完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谁最想我死呢?” 小刀猛地一回头,“北戎人!” 楚青钺轻笑了起来,“没错,北戎人,我死在京城,既可以打击我父兄,还可挑拨镇北防线与朝廷的关系。” “看来这北戎的奸细不仅隐藏的深,而且权势还大的很那。”他一声低语。 谢猛和路雄飞都受伤不轻,两人背靠背的躲在一棵树后,只听得见彼此粗重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又追来了。”小刀喘着气说道。 “他娘的,什么东西,你在战场上杀敌,保护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路雄飞啐了一口。 “等会儿往林子里跑。”楚青钺的声音很轻,但却给人很安定的感觉。 “躲起来,等会儿会有暴雨,便于我们藏身。” “谁若是出去了,直接去找禁卫,不,你们见不到禁卫,去恭亲王府,找恭亲王孙。”楚青钺淡定的嘱咐道。 “他娘的真是窝囊,不如出去跟他们拼了。” “嗤。”楚青钺轻声嗤笑了一声,“有勇无谋的蠢货才会如此干,今日我们的胜利,便是活下去。” 谢猛捅了捅路雄飞,刚好捅到他伤处,疼的他“嗷”的叫了一嗓子,一记飞镖循着声音便打在了石板上,“知道了知道了。”说完便又开始了一轮苦战。 若是今日能活着出去,谢猛和路雄飞他一定会带回北疆,两人强壮且勇猛,敌众我寡浑然不惧,都是做前锋的好料子。 面前传来一阵破风声,接着便是“哐当”一声,紧接着便是小刀的一声闷哼,显然是有人用暗器偷袭他,被小刀给挡了下来,但却无暇顾忌自己,生生的挨了一下。楚青钺再一次的怨恨自己身中之毒,他楚青钺从小便天赋异禀,是个学武的好料子,却不成想如今却站在这里寸步难行,依赖着几人的保护。 “我去你娘的。”路雄飞大喝一声,打斗剧烈了起来。 “分开,走!” 小刀闻言带着他,往树林里退去。果然剩下的几人,也舍了谢猛和路雄飞追了进来,这两人见状哪能不明白,这些人此时要的便是楚青钺的命,于是对视一眼,追了上去,又硬生生的将三四个人拖住了。 “伤到何处了?”楚青钺闻到小刀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将怀中最后一瓶金疮药递了过去。 “没事。”少年接过了金疮药,用越发暗哑的声音回答道。 楚青钺将手指咬破,滴入了装冥虫的袋子,将冥虫唤醒。 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响了起来:“楚青钺,你身边的少年可有十五了,今日就要随着你葬身于此,真是可惜啊。” 楚青钺没有吭声,当日与东林一族的鸦羽勾结,想要置他和西林顿格于死地的便是此人,叫什么来着,水大人? 那人又继续说道:“你早就该死了,但我是真替这位小兄弟可惜,你自己走出来,我放他一条生路。” 楚青钺有些失笑,对方无非是忌惮小刀,又摸不清他们的方位,想要激他们出声,若是小剑,怕是忍不住回了嘴,可惜身边的是一贯沉默寡言的小刀。脚步声又近了一些,听声音约莫有四五人,楚青钺张了张嘴,想劝小刀先走的话,咽了下去。 小刀小剑都是一个村的人,被北戎蛮子杀光了家人,父亲从活死人堆里给扒拉出来的,小刀跟了大哥,小剑跟着他,出发前,大哥让两人誓死保卫他的安全,以小刀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弃他逃走的。 可是今日当真凶多吉少,小刀伤的不轻,他又只能在一旁听着,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生怕拖了小刀的后腿。 “噗嗤。”兵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尤其刺耳,楚青钺情急之下,刚一露头,肩膀上便中了一镖,小刀将他推回了树后,“我还撑的住。” 说完便将手里的长刀掷了出去,随后对方便是一声惨叫,但小刀也随之软倒在地。 楚青钺伸手一摸,入手一片温热,血还在不断的往外涌出,而一个脚步声,也不断的逼近。 楚青钺冷静了下来,听到了此人的脚步声,甚至还有林间的夜鸮与虫鸣,待到此人走近,他猛地将冥虫甩了出去。 “什么东西!啊。”随后便是一声惨叫。 楚青钺看不清东西,小刀也休克了过去,但那些追杀的刺客却骇然的往后退去,因为他们只见什么东西从树后被扔到了同伴身上,同伴仅发出了一声惊呼,便倒地身亡了。 “小刀,小刀。”楚青钺摇醒了小刀。 “公子,我们背后大约五十步的位置,有个山洞,我肠子快要掉出来了。”说完便又晕了过去。 楚青钺脱下了上衣,紧紧的在小刀的腰上缠了几圈,便背起了小刀,一瘸一拐的往山洞走去,身后又响起一声惨叫,想来又被冥虫给咬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追?”水大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什么东西,一近身就死啊。”那人看着前方死的莫名的人,心有余悸。 “废物!”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刀便刺进了那人的后心。 “传信号,把所有的人都召集起来,今日一定要让信楚的死在这里。” 第三十二章 背水一战 楚青钺将小刀背进了山洞,雨点便落了下来,倾盆如注,像天漏了一般。 楚青钺背靠着墙壁,却笑了起来,这姗姗来迟的大雨让他看到了一线生机,对方不仅在大雨中行动受限,还杜绝了使用火攻、毒烟的可能性,而此处洞口狭窄,他们也不能一拥而上,天时地利人和,他楚青钺占据了天时与地利两样,只是这人。 他苦笑了一下,希望小刀早点醒来吧。 眼前漆黑一片,雷声雨声越发的急剧起来了,掩盖住了外面的脚步声、他心中猛的一动,拍了拍小刀的脸,“小英雄,快起来了。” 小刀捂住腹部的伤口坐了起来,嘴唇疼的直哆嗦,但硬是忍着没发出声音,“二公子,外面起码有二十个人。” “小刀,你听我说。”楚青钺的声音冷静了下来。 “别说。”小刀用长刀撑着地,踉跄着站了起来,“报仇的事情,交给大公子”眼神坚定的看着洞口:“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但我们都死这了,谁去告诉大哥仇人是谁?” 小刀没有回头:“你知道?” 楚青钺尴尬的闭了嘴,“废话那么多,打吧。” 纵然眼睛看不见,但楚青钺还是凭借本能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洞口本就窄,只能依次进入。 小刀受了伤体力不支,索性背靠着墙借力,来一个砍一个,来一双砍一双。但敌人的数量还是太多了,小刀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想来又添了新伤。 楚青钺叹了口气,外面的人还是源源不断的涌了进来,看来今夜他楚青钺活该命绝于此,他不怕死,只是心中遗憾,下毒的凶手还未揪出来,还有那叶… 他腿上一痛,一支飞镖射中了他。 不能再等了,要死也不能死的如此窝囊。 “去死吧,小杂种。”对面的刺客看同伴接二连三的倒在了小刀的刀下,眼睛有些血红,举起手中的刀,对着瘫坐在地上的少年就要劈下,而小刀此刻浑身是血,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血流进了眼睛,他看不清东西,但一片恍惚中,他看见一个温柔的女子,在对着他招手。 他感觉到那把大刀带着刚风就要落在头顶,这样被劈成两半,娘还认不认得他? 但那大刀并未落下来,大汉被一脚踹了出去,一声惨叫。 小刀低着头,看着一只熟悉的鞋子走到了他跟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了他的刀。“我用一下,你躲里面去。” 小刀抬起了头,一脸担忧的看着楚青钺,张了张嘴却又徒劳的合上了,他听话的往里挪动了一点。 黑色的夜幕如一块沉重的黑布,沉甸甸的压在树林里,风呼啸而过,带着还未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血腥气。 楚青钺孤身一人,面对着周遭如狼似虎的敌人,那些人,各个眼神凶狠,他们缓缓的,一步一步的朝着楚青钺逼近,却被他眼中森冷杀意吓的有些迟疑。 “怕什么!他武功早就废了。”那个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然一名黑衣刺客如鬼魅般起身而上,手中弯刀划出一道寒光,直取楚青钺的咽喉,楚青钺侧身一闪,避开这凌厉一击,同时手中的刀顺势斜着向上一挑,那刺客的脖子上便被切了一刀口子,他不可置信的摸着自己的脖子上涌上的鲜血,倒了下去,第二人趁机攻了上来,同时到来的还有几枚被打落的飞镖,楚青钺向里一个翻滚,但腿上还是中了一镖,他刚站起身来,两把长剑从不同的方向刺了过来,他举刀相迎,兵器碰撞的火化在黑夜中短暂的亮起,照亮了他那坚毅的脸和充满杀气的眼神。 其中一人微微一愣神,便被楚青钺砍中了脖子,但敌人显然不想给他喘气的机会,又有两人接了上来,楚青钺凭借着山洞的地利优势,时而跃起,时而蹲下。将那些杀手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个又一个的人冲进了山洞,却又变成了尸体,躺在了楚青钺的脚下。而楚青钺的身上也不可避免的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渗出,他暗道有些糟糕,身体有些发麻。想来是在兵器上喂了毒。一道闪电劈了下来,将洞口照的雪亮,一地的尸体,让一个个头高大的壮汉更加的愤怒,他用北戎语怒吼了一声,抡起双锤砸向楚青钺,楚青钺避无可避,只能硬接这一招,他双手握刀,高高举起,大喝一声迎上那沉重的双锤,他只感觉到虎口震裂,双臂酸麻,一股腥甜涌上了喉咙间。而此时,一把剑从一旁刺了过来,楚青钺只得咬着牙,强行扭转了身子,避开了要害。 那大汗暴喝一声,加大了力气,楚青钺听懂了,他说的是“为茨木王子报仇。” 茨木王子是北戎王的一个儿子,比楚青钺大两三岁,据说很得北戎王的喜爱,但在二十岁那年,死在了十八岁的楚青钺手上。 楚青钺眼神一变,猛的一提气,正巧这时小刀应当恢复了一些,一块石头从后方扔了过来,正中那壮汉鼻梁。楚青钺趁机一提气,一脚踹在那壮汉的肚子上,壮汉轰然倒地,顺势压倒了后面跟着进来的人。 一丝鲜血溢出了楚青钺的嘴角,让他的笑容越发的邪气。 只见他将体内疯涌的内力灌注在刀上,那出自名家的名刀,此刻也缺了口,但不耽误它再多染一些鲜血。 屋外电光亮起,照的大刀寒光四溢。随后雷声轰鸣,掩盖了那撕心裂肺的惨叫。 闪电再起,只能看见楚青钺用断刀撑地,满脸鲜血,双目赤红。 他越过一地的尸体,向前走了几步,对着剩下的三人说道:“水大人?你们是一起上,还是怎么样? 被雨淋了一夜,为首的黑衣人凶狠的瞪着他。 楚青钺却笑了起来,淋湿后的衣服狼狈的贴在身上,那凹凸的曲线,分明是个女人,怪不得每次听她说话都觉得有些怪异。 “上!”那女人一挥手,但手下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未近身就被楚青钺给划开了脖子。 楚青钺喘着气,看着眼前的女人,嘴角带着一抹冷笑,一把暗器冲着楚青钺甩了过来,楚青钺侧身一躲,回身时却发现那女人已经转身就跑,楚青钺捡起地上的剑,对着她的背影甩了出去。 伴随着一声惨叫,他也轰然倒地。口中的鲜血不停的涌出,恍惚间,只见一个白衣人远远的走来。 “怀昭! 第三十三章 生意 “怀昭,给你带了个人上来。”林雪岚身后跟了一个太监打扮的人,低着头.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不太讨喜的笑脸,“叶大人! “你怎么在这?”叶怀昭惊喜的从榻上坐了起来,“你的腿?怎么上来的?”白起瑞眯起他的小眼睛,笑道:“托大人和太子殿下的福,我们白家成为了西北一带的皇家粮商,有一些文书需要签署,家父抱恙在身,便由白某代劳,听闻叶大人在山上受了伤,特来探望一二。这腿嘛,有人抬着,自然哪里都能上来。” 叶怀昭喜不自胜,正准备让杜素清的人去西北给这人传个信,这人却到了眼跟前,既节省了一来一回一个月的时间,又可以将事情讲述清晰。 “来来,陪叶某手谈一把。”说完兴冲冲的搬出了棋盘。 “叶大人受了伤,可要让你几只?”他打量着叶怀昭受伤的右手,嘴角弯起,特别的欠揍。 叶怀昭却并未计较,“叶某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脑子,来者是客,白先生请。” 白起瑞也不推辞,执子先行。林雪岚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便转身走到了屋外。 两人杀的难分难舍,最终还是叶怀昭以一子险胜。 白起瑞意犹未尽的将棋子摆放回去,“叶大人有何事找在下?” “找你谈一笔生意。”叶怀昭淡淡的说道。 “哦 ?什么生意。” “我以高出一成的市价,买下你西北未来七年盈余的粮食。” 百日瑞将手中棋子放下,“你怎知未来一定会有盈余?” 叶怀昭淡淡的笑了笑:“因为我相信你的能力。” 白起瑞的笑容却渐渐的收了下去,“你要多少?你是我白家的救命恩人,我们义不容辞,但丑话要说在前头,蓄养私兵或者将粮食卖给外族的事情,就算你是恩人,也不行。” 叶怀昭给他做了个小声的手势,他就知道这人聪明,没想到他刚起了个头,他的脑袋瓜子已经转了一大圈了。 “这个你放心,这些粮食,全部送给镇北军。” “给镇北军?”白起瑞有些不解,“朝廷的军粮,可是出了什么问题?”说完又意识到这话自己不该问。 叶怀昭摇了摇头,“防患于未然。” “我买下你未来七年所有盈余的粮食,你将其妥善的存放,七年后,若是战事起,亦或是镇北军遇到难处,你要最快的将粮食送到楚家人手上。” 白起瑞的神色越发的严肃,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若是送给镇北军做军粮,白某人少你一成都行,但这样的买卖白某还是第一次做,完全不得章程。这是现银还是银票,结付方式如何?你这边有何人交接。当然,白某人绝对不是不信任叶大人,而是在商言商,签字盖印后,便一诺千金。” 叶怀昭欣赏的冲他笑了笑,“我一次性付清,现银和银票都有,你每年将粮食攒着,有需要时直接送给楚家两位少将军便是。” “每年的产量不定,价格浮动不定,你一次性付清,这账很是难算啊。”白起瑞摇了摇扇子,叹了口气,“叶大人也不怕吃亏?” “叶某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为人,你放心,叶某人绝对不让你吃亏。” “那你总得说个数,让我心理有个准备,若是数量大了,我还要建粮仓雇人、甚至还要买地,这些可都要算在成本里的啊。”他的右手习惯性的动弹,像是在拨弄着算珠。叶怀昭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说 了个数,白起瑞惊讶的连扇子都掉到了地上,颤抖着声音说道:“户部的油水这么大嘛?你这么小一个官,居然贪了这么多?” 叶怀昭帮他捡起了扇子,敲了一下他的肩膀,“想什么呢?” 白起瑞的眼神复杂,上下打量着他,“你也不像有钱人啊。” “一句话,生意做还是不做。” “做!”白起瑞肯定的回答。 “叶大人,借笔墨一用,在下现在就起草契约。”他直接挽起了袖子。 “不急,我钱还没到手,我需要你借我一些人手,特别可靠还要身手好的那种。”说完他定定的看着白起瑞。 “叶大人又说笑了,白某一介布衣商人,手下莽夫倒是有,哪里有你说的这种人才。” “别装了,你腿脚不便,却能从定县躲到京城,若没信得过的高手相帮,怎么成事?再说了你们经常押运粮食送到妲剌,没点本事早被人劫了、” “啧。”白起瑞摸了摸下巴,“我怎么觉得你是给我下了个圈套。” “不,我是邀请你与我图谋未来。”叶怀昭笑的一派坦荡。 “说吧,你到底要干嘛?” 叶怀昭摸了摸下巴,悄声说道:“张天师狼子野心,我怀疑他的身份并不单纯,定县牧山里的事,我相信你也有所察觉。” 白起瑞的神色严肃了起来,“他的身份绝不简单,为何不直接将此事告知陛下或者那几位殿下?” 叶怀昭摇了摇头,“这事没那么简单,抄了炼铁厂容易,抓天师也容易,但是此事治标不治本。”他忧心忡忡的说道:“张天师被灭了,他还可以以李大人、王侍卫的身份活下去。” “白老板,你相信我,这张天师极其有可能是外族人,他们一边在我朝挑起内斗一边敛财,将大量的钱财武器运往敌国,终究会养虎为患。” “你为何不直接对那两位殿下言明。” 叶怀昭长长的叹了口气:“起瑞啊,位高权重的人,都自信自己的判断力和掌控力,他们第一时间想的并不是杜绝这件事,而是如何利用这件事达成自己的目的,对自己更有利。他们都相信,自己可以做那个下棋的人。而不愿相信,自己是在与虎谋皮。” “最关键的是,不管是谁,拿到这一大笔的银子,也许会用来收买官员、蓄养私兵,但绝不会送去边疆,用作对抗外敌的军备。与其被他们拿来内斗,不如放在对外上,你说呢?” 白起瑞良久方才吭声:“这笔生意,我做了。” 第三十四章 惊变 “你…不,我们要怎么做。”白起瑞从善如流的回答道。 “他们偷梁换柱,我们便偷龙转凤。”叶怀昭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月朗星疏一片晴空。 “怎么偷?” “张天师怂恿陛下在此处塑造三清真人的金身,名义上说是信徒捐赠的香火钱,但我昨日在那山洞里见了,那金子上面都有印记,跟我上次在乌头县拿回来的是同一批,如果我猜的不错,信众捐献的香火钱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更多的是陛下的私库以及吴家掏沉腰包。张天师借着炼丹,将大量的铁运上了鹤鸣山。” 白起瑞猛的将手中的扇子合上,眯起了眼睛说道:“他是想以铁替换黄金,那么金子呢?” 叶怀昭摇了摇头,“暂且不知。” “你的计划说来听听。”白起瑞有些担心道:“这么多黄金,不可能没人看守,第二,我们如何能将东西运出去,其三,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多,追兵来了,我们如何脱身,白某对叶大人无以为报,但不得不顾忌兄弟们的性命。” “你借我四人,听我命令行事,两日后你带着你的商队到山下阴平村,那夜应当有暴雨,你派人从后山进山,装了东西便走,你如今是皇家粮商,应当不会拦你,至于善后,你不用管,由我来。” “可是。”白起瑞迟疑道。 “没有可是,等会你随林雪岚下山,今夜安排人手,后日也里动手。”一贯不疾不徐的叶怀昭神色严肃,与其出奇的强势。 “好!”白起瑞将扇子打开,“但白某自出生还没进行过如此草率的行动。” “你习惯就好,叶某曾经走在路上,上一步还稳稳当当,下一步就落入了陷阱,深谋远虑固然重要,随机应变也是本事。”他神情淡定而从容,一点也不像一个时辰前,见到白起瑞方才冒出的念头。 “好,那白某就告辞了,下次这么刺激的生意,就别找我了。” “放心,应当没有下次了。” 两人分开后,叶怀昭翻开父亲那本炼丹的书籍,认真的翻看着,眉头紧紧的皱着,嘴唇快速的蠕动,默念着不知什么东西。 晚饭还是杜雨熬好的鱼粥,并配了一些小菜,叶怀昭随意用了点,脑子里一直在盘算着事情,准备再去那个山洞里探一探,以防万一。 在鹤鸣山别院住了将近一月,他对山上的布防位置已经了如指掌,除了前后必经的山路,守卫主要便集中在避暑别院,后山本来就只有几人轮值,其中还有一半夜间玩忽职守聚众赌博。他如今闭着眼从这走到后山下山的路口,都不会被发现。 “大人安好。”一个一脸富贵的中年男子对着叶怀昭就作了个揖,一脸圆滑讨好的笑,身后跟着的四人也都长着和气生财的面相,一看就很有白起瑞的风格。 “在下白福,少爷让我等一切听从大人的安排。” 叶怀昭点了点头,“晚上你们先随我熟悉一下地形,我再安排你们如何做。” 他并不如何信得过杜雨,便让杜雨去了叶府,帮他取一样东西,再送到公主府上。 叶怀昭吊着一只胳膊,带着五人直接进了张天师存放东西的库房,“你将这些东西装上十斤,对,就是那个。”又打开了另外一间库房,“这里面的硫磺也装上十斤,别被人发现东西被动过。还有这些木炭,多带一些。” “对,在加点硝石,好,就按照这个比例,放在陶罐里。” “好,这石头堆在此处,嗯,对,把这些陶罐放在石头的缝隙里,罐口朝下,不要被雨水淋到。” 想了想叶怀昭又对白福说道:“那炼丹房内的东西,放好了吗?” 白福点了点头。 “你再让个兄弟下去看一看,你们掌柜的人可到位了吗?” “放心吧,大人,我们家少东家做事说一不二,肯定已经按照你说的安排好了。” 叶怀昭忙了一夜,没有合眼,但精神却出奇的亢奋,今夜他要办一件大事,事事都被算计被牵着鼻子走,那么今夜,一切都会不一样。 “啊吃人了,猛兽吃人了。”外面忽然响起了惊呼声,叶怀昭心中一惊,箭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可不能出什么意外。 “发生了何事?” “厨房的大娘,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咬死了,内脏拖了一地,腿都没了。” 叶怀昭想到了那山洞里的老虎,难道跑了出来?他心中一惊,赶紧往后山而去,张天师的道童驱赶着围观的人,地上盖着一块白布,看你不清是谁。 “娘子,娘子。”一个中年卫兵跑了进来,直接扑到了拿白布盖着的尸体身边,颤颤巍巍的揭开了白布,忽然对着天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嘶吼声,周边的卫兵都将脸转了过去,有些不忍直视那被啃了只剩下半天的脸。 “路大哥,节哀吧。”旁边有个年轻一些的卫兵劝道:“我们先将嫂子移到安静的地方,这大路上的。” 叶怀昭这才看到,路上有一股血迹,应当是从山坡上被拖了下来,拖拽出一段距离。 “谁,是谁干的。”那汉子站了起来,冲着人群怒吼道。 “大哥,咱们边上说。” 说完拉着那卫兵到了一边,刚好离叶怀昭不远。 “大哥,昨夜大嫂去那炼丹房给那些道士送饭,后来便一直没有回来,刚刚有人在路上发现了血迹,一路跟着,才发现大嫂躺在这,想来是被夜里的猛兽攻击了。” “猛兽,去他娘的猛兽,你我在这山里守了这么多年,山里的猛兽早就被赶跑了,更何况这里有这么多人,就算饿慌了的,也不敢出来。” 说完恶狠狠的用缺了一根手指的手指着那炼丹房的方向,咬牙切齿的说道:“哪里来的假道士,每天让我媳妇准备一些带血的生肉,哼,定是他们喂养的见不得人的东西。” 叶怀昭心里一跳,暗道要遭。 第三十五章 掩盖 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大人,东西都准备好了。”白福看了看天色,“不过今夜看上去像是有暴雨。” “等的就是这大暴雨。”叶怀昭望着窗外,最后一笔落于纸上,眼神变得有些幽深。 “让你的兄弟们夜里都机灵点儿。” 白福笑着应了声是,便悄无声息的走了。 叶怀昭叹了口气,将已经写好的信,就着烛火烧了。 入夜没多久,静谧的鹤鸣山就被一场暴雨打破了平静,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像是无数头看不见的猛兽在山林间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树枝被肆意弯折,树叶瑟瑟发抖,发出痛苦的沙沙声。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打在茂密的枝叶上,起初是杂乱无章的声响,渐渐地,无数雨滴汇聚成流,形成了一片片雨幕。山林间的溪流瞬间涨水,奔腾的水流裹挟着枯枝败叶,汹涌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似在与狂风暴雨合奏一曲惊心动魄的交响乐。闪电不时划破夜空,将山林映照得一片惨白,随即又陷入无尽的黑暗,只留下震耳的雷声在山谷间回荡,仿佛是天空对大地的怒吼。 雨幕中,一人提着弓箭,弓着身子在暴雨中穿梭,他避开了三三两两在回廊下躲雨的守卫,打开了炼丹房的门,却发现里面黑乎乎的一个人也没有,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应和着雨声,这让他心中放松了许多同时也增加了疑惑。 他的娘子是一名普通的厨娘,但性格爽朗,人缘极好,早上却被发现惨死在后山的小路上,一名在别院打扫的大娘悄悄告诉他,因为宜妃娘娘喜欢吃她做的菜,还给了不少的赏赐,另一位娘娘便有些不忿,私下让人为难了他娘子好几次。娘子之前也曾在他耳边抱怨过几句,说两位娘娘,一位性子冷淡,但却从不为难下人,另一位看上去笑脸迎人,但很难伺候,当时他只当做寻常的抱怨,并未放在心上,谁知自己的娘子却因此丢了性命。 那位打扫的大娘告诉他,昨天夜里那位年轻的娘娘,说是吃了夜宵肚子不舒服便让娘子去领罚,谁知去了却再也没有回来,再见的时候,已经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了。有一个兄弟曾看见娘子,提了一只大桶往炼丹房走去。 一道闪电袭来,照亮了炼丹房内,里面黑漆漆的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他加快了步伐,往后面的山洞走去,他在此处值守了多年,对地势了如指掌。这炼丹房靠着山壁而建,深处有一个天然的山洞,那是最适合藏东西和养野兽的地方。 洞口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他将背上背着布条解开,拿出了一根血淋淋的大腿骨,他拎着一端朝着山洞深处就扔了进去。 耳边传来了铁链拖动的声音,但几乎听不到脚步声,随后山洞里便响起了令人有些牙碜的咀嚼声。 他眯起了眼睛,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手中的箭也早已轻轻的搭在了弓弦上。 “嗷!”山洞深处传来一声愤怒的叫声,随后便是一阵铁链的的哐啷声,那人窃喜,看来这野物是被拴上的,真是老天助他,为娘子报仇。 他将随身带的火石点燃,发现前方怒吼着的居然是一只浑身漆黑的老虎,他愤怒的张大嘴巴嘶吼着,前脚蹬地想要扑上来,却被崩的笔直的铁链给锁住了。 他飞快的又搭起一支箭,对着那老虎的眼睛就射了出去。 猛虎吃痛之后越加的愤怒,疯狂的甩着头,带动铁链稀里哗啦。 “哼,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说完又是三支箭对着被绑住的猛虎射出。 “嗷。”那猛虎的嘶吼声在山洞里回荡,几乎要震破耳膜,合着那爆裂的雷声,显得更加渗人。 后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路老大,你疯了,这后面是张天师炼丹的禁地。”两个守卫跑上前来,拉住了他。 “你们看这里面养了什么畜生,就是它,咬死我娘子。” “嗷呜。”那大虎眼睛被射伤了,血流了一脸,身上也扎着几支箭,此刻正癫狂的想要挣脱铁链,朝着他们扑上来。 “朱贵,你个软蛋,这畜生被铁链拴住的,你还吓成那个熊样。你们在旁边等着,等我弄死这东西,给兄弟们泡虎骨酒喝。”说着丢下弓箭,拔出腰间的短刀,就要上前去。 “谁在里面?擅闯禁地者,格杀不论。”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听上去有十几人。“你怎么在这?”为首的一人看见角落里的朱贵,赶紧一把将他拉到身后,低声说道,“记住,你是和我一起来的。” 朱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顾着点头:“哥,路老大进去山洞了,里面有只老虎。” 朱富对着身后做了个手势,警告的看了他一眼:“跟我后面,别说话。” 说完忽然拔了刀,捅了与弟弟朱贵一起来到的守卫,那守卫口里涌出了鲜血,满脸不可置信。 “放箭!”朱富一个手势,身后的人对着洞里放起了箭。 山洞里响起了一阵叫骂声,一个健壮的身影从洞里闪身出来,一眼瞥见了地上的尸体,赶紧拔腿就跑。 “路老大,你不听劝,怪不得兄弟我了。”说完便开始动手,但他们显然低估路老大上过战场的身手,在中了一箭的情况下,还从他们十多人手中逃了出去。 “废物,赶紧去追,否则明天我们都没命了。”朱富踹了弟弟一脚,带头追了上去。 山洞里再次安静了下来,一旁的箱子后钻出来了几个人,叶怀昭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按计划行事。“银票全部带走,把黄金搬上推车,马车已经在后山等你们了。” 叶怀昭说完便走到了那老虎身边,老虎继续咆哮着,却没有攻击他,被粗大的铁链拴住,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 第三十六章 善后 出去的路尤其顺利,本来就是暴雨天,大家都避于屋内,朱富领着一队侍卫又追着路老大而去。 白福他们惊讶的看着那整箱的黄金,突然有些担忧,他们要如何离开。 面前吊着右臂,安抚完那只老虎站起身来的青年,拨开了额前被淋湿的头发,轻声说道:“放心吧,张天师他们为了运东西上山,特意修了石板路,从后山直通这里,就算是大雨,也耽误不了多少行程,快走。” “那大人,你怎么办?”白福有些担心。 “走你们的,我自有办法!”叶怀昭摸了摸怀中的火石。 “小心。”白福收起脸上惯常的笑容,郑重的对着叶怀昭说道。 一盏茶后,叶怀昭估摸着他们已经走远了,便拍了拍老虎的头,“等下你躲远一些。” 那老虎像是听懂了,忍痛起身往山洞里走了几步,拿大脑袋蹭了蹭他。 屋外大雨倾盆,闪电将天空撕裂了一道口子,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在鹤鸣山顶,显得尤其的可怖。 住在别院的宠妃,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皱着眉头,怎么也睡不着,打发身边的太监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轰隆,轰隆。”一阵闪电过后,巨大的响声响了起来,而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这次居然伴随着一阵阵的地动,将本就睡不踏实的人给晃醒了。 “怎么了?”宜妃娘娘起了身,在一旁伺候的水涵空赶紧为她披上了衣服。 “打了个大雷。” “我怎么感觉到床在晃。”她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奴婢出去看看。”水涵空低着头,想往外走。 宜妃却拉住了她的手,“手怎么这么凉,快去加件衣服,去睡吧,这么大的雨,你一个女孩子去看什么看,有事了自然会有人通知的。” 水涵空低着头,心中却有些烦躁,那个叶怀昭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说想要娶她,将她的计划全部打乱不说,宜妃也招她近身伺候,让她行动颇为不便。 “娘娘娘娘。”一个浑身湿透的宫女跑了进来,柔妃一脚便踹了过去。“声音小点,吓的本宫的心,突突乱跳。”说完又嫌弃的看了眼地上的水渍,“你站远些,到底什么事。” “后山,后山起火了。” 柔妃一下子坐了起来,“这么大的雨,为何起火了?” “想必是被雷给劈的。”那宫女小声的说道。 柔妃揉着额角说道:“烧不起来,你和阿善去丹炉那边看看。” “娘娘,娘娘。”外面跌跌撞撞的闯进来一个人,完全顾不上礼法,就来到了柔妃的床边,留下一滩滩的水渍。 “天火刚刚劈了炼丹房,炼丹房,炼丹房炸啦。” “什么!”那姿色绝美的女子“嚯”地一下子坐了起来,急忙披上了外衣。“怎么炸了?哪里炸了?” “库房,库房炸了,天火劈到了库房上,引燃了里面存放的东西,便直接燃了起来。” 柔妃穿上了衣服,急急忙忙的走过了回廊,接二连三的雷电落了下来,将她的一张小脸照的煞白。 “咳,咳。”宜妃捂住嘴咳嗽了两声,“这么大的雨,妹妹怎么过来了。”说完赶紧让人给她拿来了厚毯子。“不嫌弃的话,快到床上来暖一暖,你这身子最近本就虚弱,哪里能受的了凉。” 柔妃也不推辞,直接便坐上了床。 “宜妃姐姐,我被那雷声给吓醒,睡不着,害怕的很,便厚着脸皮来打扰姐姐了。”说完抬起一张娇嫩的小脸,我见犹怜。 “提什么打扰啊,我也被吓醒了,还感觉到床在动,不过你身子要紧,别在年轻的时候落下病根了,你们去煮点姜茶来,哎,涵空,把衣服穿上再出去,外面冷,咳咳。”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哎呀,可吓人了,听说张天师的炼丹房被天火劈中,直接炸了,所以响动才这么大。” 水涵空闻言,加快步伐走了出去。 “哎,这孩子,仗着自己身体壮实,老是不爱惜自己。”说完无奈的对着柔妃说道:“我还等着她孝期一过,嫁给昭儿,喊我一声姑姑呢。”柔妃的嘴角一僵,没有接话。 很快姜茶便被端了上来,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听着雨声一点也不见小。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在门外:“禀告二位娘娘,火已经灭了,但是炼丹房全毁了,前山后山的路,都被山石给堵住了,听说很多侍卫在救火的时候,被炸死在炼丹房里面了。” “那山下的人也上不来了?”柔妃皱眉问道。 “这雨估摸着还得下一阵子,得等雨停了才能疏通山道。” “知道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夜里凉,你们仔细些。”宜妃一边咳嗽一边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雷雨呢。” 柔妃望着窗户出神,“那是姐姐出身好,自出身就有避风之处,其实啊,这最大的风雨,往往都是在人最凄惨的时候。” 宜妃点了点头,“境由心生。” 柔妃一袭素衣,唇如点朱、秀发如墨,正是女孩儿大好的年华,却满眼凄惶的感叹着人生风雨无常。 “姐姐自小定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宜妃轻轻咳嗽了几声,面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家中真心待我的,唯有娘亲和兄长,其他人看待我,不过是一件贵价的货物罢了。” 柔妃闻言也有所触动,“没想到姐姐出身诗书世家,却还是有这种困扰。” 宜妃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还未出声便听柔妃接着说道:“也是,且不说我们,像皇后出生钟鸣鼎食之家,贵妃出自巨贾之家,却一样的身不由己。” “她们自小享受着锦衣玉食,便要一生与家族绑在一起,成为翅膀或者成为踏脚石。”柔妃叹了口气,“但也好过我,自小便懵懵懂懂,甚至连爹娘都没见过,只能不停的往上爬。” 一阵惊雷又响了起来,将窗户震的噼里啪啦的响,也掩盖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不停的证明自己有价值,才不会被放弃。” 第三十七章 不放弃 楚青钺只觉得浑身没有哪一处是不疼的,相较于体内那万蚁噬心的疼痛,身体上那几十处皮肉伤倒算是轻的了。 三年前他身中奇毒,名唤“游丝”,是天音阁专门为练武之人研制的一种阴毒毒药,中毒后须得封存内力,静养调息,但最终身体还是日渐虚弱,最终气若游丝而亡。只是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岔子,楚青钺所中的游丝,却没那么霸道,虽不能再动用内力,但其身体却并未衰弱许多,只是一到夜里,双眼便看不见东西。 今日他们一行五人本来只想寻人,却不料误打误撞的闯入别人隐藏秘密的地方,被一路追杀进入了鹤鸣山后山的山林,每个人都已身受重伤,不得已分开逃命,小刀为了护住他,战至力竭,对方却一心想要他的性命,左右不过是一死,楚青钺干脆冲破了中毒后压制他内力的禁制,拼着一身孤勇,将对面杀的片甲不留,但此刻他大口大口的鲜血自口中涌出,浑身经脉暴涨剧痛,丹田处更是让人生不如死,楚青钺才发现,自15岁初上战场,便被称为神勇小将军,受了再多的伤,他都能咬着牙不吭声,此刻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怕疼啊。 双目中也流下了血,他的视线一片血红。他的胸膛就像一个风箱,呼哧呼哧的没个全音。 又是一阵闪电袭来,照亮了一地的尸体,一个身着白衣的人,款款而来。 “怀昭。”他的呓语却被雷声尽数淹没。 临死前还能看他一眼,也算是值了,楚青钺笑着闭上了眼睛。 那人却直接走到了他的前面,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脸,“楚二,楚二,你醒醒,怎么烫成这样。” 他又去用手接了一些雨水,一点一点的喂进了楚青钺的嘴里,那嘴上已经干裂起了血痂,叶怀昭跑了几次方才勉强将那嘴唇润的能看了一些。 他将自己的外衣全部扯成布条,勉强将楚青钺的出血最多的伤口给绑住,但那浑身大大小小的几十处伤,饶是他不会功夫也看出来是好几种兵器造成的。 叶怀昭皱起了眉头,这人是跟谁打架被伤成了这样,他那两名侍卫呢?还没等想出一个头绪来,楚青钺嘴里忽然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痛苦的蜷成了一团,一些已经止血的伤口又被崩裂,重新流出血来。 叶怀昭只得一把按住那光裸的胸膛,“别动,楚二别动。” 楚青钺的身上烫极了,听见他的声音后,只顾着把头往叶怀昭身上栽,差点把叶怀昭顶的摔到了地上。 “爹,爹。”楚青钺叫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又开始喊娘,喊大哥。 叶怀昭坐起身来,看着胡乱喊疼的楚青钺有些心软,想来这人跟人拼命拼成这样,定是不惧疼痛的,若不是神志不清,肯定也不会像个小儿一般撒娇。 “怀昭,怀昭。”楚青钺头顶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双唇疼的发白,又开始胡乱喊起了名字。 叶怀昭轻轻捏住他的手腕,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脉象如此的乱。”忽然一个趔趄,被楚青钺拽了一下,差点倒在了他的身上,叶怀昭右臂本就受伤,极为不便,被他一拉彻底的失去了平衡倒了在楚青钺的身上,慌乱中只能尽量的侧身,避免压到楚青钺腹部的伤口。 耳朵贴上了楚青钺的胸膛,宽厚有力,皮肤细腻而又紧实,只是一颗心,跳的毫无章法,像是随时要冲破身体。 “楚二楚二?” 楚青钺叫了一声睁开了眼睛,他的脸色煞白如纸,眼睛却是血红一片,豆大的汗珠不停的从额头滚落,眼神没有焦点,像是陷入了无尽的混沌之中。他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起来,肌肉绷紧成了块状,体内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肆意的搅动。喉咙里不时打出痛苦的呻吟,破碎而又沙哑,像是从灵魂深处被硬生生的挤压出来的,他的双手无意识的挥舞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缓解疼痛。 “啊!”叶怀昭痛呼出声,楚青钺一个翻滚,居然抓住了他受伤的右臂,力气之大,叶怀昭怀疑已经接上的骨头又裂开了,偏偏眼前之人浑身是伤又神志不清,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楚二,松开松开,你是狗吗?”叶怀昭倾斜着身子,有些无力的骂道。 然而下一秒,一股更剧烈的疼痛袭来,楚青钺直接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并且吮吸了起来。 许是见了他的血,楚青钺竟然渐渐的平静了下来,闭上眼睛倒了下去。叶怀昭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上次在地宫中喂了楚青钺自己的血,楚青钺身上中的毒就解了,也不知这家伙到底是中了什么毒,不妨试上一试。若再这么躺下去了,别说能将他砍成这样的仇家了,一个三岁幼童都能要了他的命。 就着上次手腕上的疤痕,叶怀昭再次将自己的手腕割开,将伤处放进了楚青钺的嘴边。楚青钺原本已经闭上了眼睛,却又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凭着本能便将嘴凑了上去,接住了那掉落的血滴。 慢慢的那苍白干裂的嘴唇有了血色,楚青钺终于沉沉的睡去,再也没有像刚才一般疼痛的痉挛着坐起。 叶怀昭的脸色却有些发白,楚青钺失去了意识,将嘴唇凑到他的手腕上吸食了许久,久到他都觉得自己有些发冷发晕。叶怀昭几次想要推开他,但看他伤的那样都不忍心。 他内心叹了口气,罢了,自己总归也没两个月可活了,若真能救了楚青钺,也算是造福一方百姓了。 待楚青钺安静了下来,他用嘴在手腕上的布巾上打了个劫,靠着墙壁紧挨着楚青钺坐了下来,山洞外大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却将人识纷扰隔绝在雨幕之外。辽阔天地电闪雷鸣,而这一刻,他与楚青钺浑身是伤的依靠在一起,方寸之地却又如此的安静。 第三十八章 方寸之地 楚青钺是被渴醒的,他叫了一声小刀,才想起自己的处境,他警惕的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不料按在一处温热的身体上,正欲挥刀砍去,却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青草香味。 他不敢相信的用将手贴了上去,是修长结实的腿部,温热鲜活的,他不敢置信的开口道:“怀昭。”但发出的声音却极小,像是砂纸刮过了喉咙,万分的难听。 他艰难的动了动手,想要将人唤醒,一阵电光闪过,他抬眼看见了那人,背靠着墙壁,身上只穿着白色的里衣,却染满了尘土和血迹。他的头无力的低垂着,下巴几乎抵在了胸口,几缕凌乱的头发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的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青黑的眼圈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胸膛有节奏的微微起伏着,呼吸均匀而又深沉与外面轰鸣的雷声交织着。 楚青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躺在地上仰着脸,痴痴的看着这个睡的香甜的人,在黑暗中一寸一寸的描绘着他的轮廓,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的唇、他的喉结和胸膛。 他不敢眨眼,生怕一个闭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生怕这不过是他经脉尽断后的一个美梦。 他也不知自己看了究竟多久,但他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向死而生后,抬眼就可以看见心心念念的人,这一幕被他记了很久很久,久到许多年后,遇到再难的困境,只要想起那一夜,他便觉得胸口又暖又胀。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股清冽的水流顺着他的嘴角,流进了干涩的喉咙。 他颤抖着手抓住了面前的手臂。 “嘶,轻点,轻点,疼。”这人一醒来,捏哪里不好,非要捏住左手腕上的伤口。 楚青钺清了清喉咙,想让自己听上去不那么狼狈,正要开口忽然看见叶怀昭吊在胸前的胳膊:“你手怎么了?” 叶怀昭摸了下他的额头,已经不像夜里那么烫了,“摔伤了。”他避重就轻的回答道。 “伤到骨头了,得好好的养着。”楚青钺挣扎着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被割烂,被叶怀昭清洗过了,不由得有些脸红。 “你怎么在这?”两人同时开口问道。 叶怀昭将手从楚青钺掌中抽了出来,嘴角挂起一丝得意的笑容,照射的山洞里都亮了几分。 楚青钺的脑子大概也是伤到了,一句“你真好看”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叶怀昭蹲在他身边俯视着他,有些恼怒的看着他,“你哥当年第一次见我,也是说的这话,你们兄弟二人,真是一样的登徒子。” 楚青钺闭了嘴,但是眼睛还是未从他脸上移开,“你干了什么好事。” 纵使叶怀昭一贯淡然,此刻也露出了一些自得的表情,像是一个坏事得逞的小孩,眉眼特别的生动,让楚青钺手痒的不行。 他微微的地下了头,发丝扑到了楚青钺脸上,他又有些恼怒的用左手拢了拢,“我昨夜发了笔大财。” “哦?多大的财。” 叶怀昭却笑着没有说话,“还是你提醒了我,说张天师想要偷梁换柱,用铁代替黄金造金身。昨夜我趁着大雨打雷,将张天师的炼丹房给炸了。” “炸了?”楚青钺闻言一惊。 叶怀昭点了点头,“炼丹房内堆积了大量的硝石、硫磺还有木炭,这些可以炼丹可以炼铁,还可以引发爆炸,看上去就跟被天雷轰了一样。” 他的脸上又露出了愉悦的笑意,“他的丹炉被天雷给轰了,我看他这次如何自圆其说。” 楚青钺想起炼丹房那一片废墟,甚至连山洞都坍塌了一半,原来却是出自眼前这人的手笔,他脑子中忽然灵光一动,“那后山的山路,不会也是你做的吧。” 叶怀昭点了点头,“当然是我,我让人将那些钱财从后山他们修好的路上运下了山,又将路给炸了,他们想追也追不过去。”说完又翘起了嘴角,十足像一只狐狸。 “老天也在帮我,前山的路也被泥石流给冲毁了,等到他们得知消息,至少也得三日之后,大雨早就将一切的盖住了。” 楚青钺看到他的笑容也扬起了嘴角。 “你呢,怎么这么惨?你的刀剑呢?” 听到小刀小剑,楚青钺一下子沉下了脸,挣扎着坐了起来,“我帮人查一桩旧事,谁料进了贼窝,还未摸清情况,便被一路追杀,小剑受伤回去报信,小刀他…”楚青钺环视了一下干干净净的山洞,并未见小刀和那几十具尸体。喉头哽咽了一下。 “生死不知。” 叶怀昭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喂你吃了一些随身的药,我也不知道是些什么药,但好像起了作用。” 楚青钺抓住他的左手,翻了过来,解开布条,看见了那条新鲜的伤口,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不是药起了作用,是你的血起了作用。” 楚青钺叹了口气,将之前隐瞒叶怀昭的事情说了出来,“你舅舅上次告诉我,最后一株月灵草被你娘带走了,生死关头,你娘将它喂给了你,和你爹一起死了。” 叶怀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眼神也有些复杂。 “所以,你其实已经放弃了找解药是吗?” 楚青钺沉默了片刻,算是默认了。 “傻子!”叶怀昭却突然轻轻的嗤笑了一声,“要不要再喝两口解药。”说完将手腕朝着楚青钺递了过去。 楚青钺却一把撑开他的手掌,紧紧在握在手心里,一点也没放手的意思。 叶怀昭挣扎了两下,看他一身是伤也懒得动了,“那我还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 “你的毒可以解。” “传说的紫云胆其实是一颗丹药,叫做紫云丹,是前朝一个着名的炼丹道士进献给前朝皇帝的,鸽子蛋大小,内有金光流动。” 叶怀昭看着他,“若我猜的没错,应当跟你手上的那套紫云首饰有关,神机引你已到手” “楚二,你只需再得到紫云丹,你身上的毒,便可解,你的武功你的夜盲,均可恢复。” 楚青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第三十九章 援兵 “这里,这里有人。”外面响起了小剑惊喜的声音。 “小心一些。”竟然是恭亲王孙杨景韬的声音,看来小剑还算机灵,知道此事不能求助皇城卫,要见到皇上也不容易,便去了恭亲王府,只是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楚青钺看着周边变得模糊,手心还有余温,但叶怀昭却不见了踪迹。 “小刀,小刀!”小剑的脚步一重一轻,显然是还有伤在身。 “伤的有些重,放心,不过都是皮外伤。” “公子,公子,你在哪里?”小剑见小刀昏迷不醒,越发担心起楚青钺来了,声音都不由自主带了些颤抖。 “公子公子,你怎么伤成了这样。”小剑看着楚青钺是伤,手都不知道先碰哪儿? “啧!”杨景韬紧随小剑之后,看到他的惨样揶揄道:“兽大夫给你包扎的伤口吗?丑成这样。”说完又有些不解的看了看外面的小刀:“不过也算好的了,还给你包扎了下,小刀兄弟的伤口都要被泡烂了。” 楚青钺没有回应他的调笑,“谢猛和路…” “我们遇到谢猛了,他带着阿大,所以我们才这么快找到你,现在他们去找路雄飞去了。” “多谢了!”楚青钺对杨景韬点头示意。 “谁这么大胆子?”杨景韬看着一地的尸体,足足有三四十具,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楚青钺冷笑了一声,没有吭声。 杨景韬的眼神却逐渐的冷了下来,之前的事情他已经听小剑讲过了,但夜里的雨下的太大,所有的痕迹都被冲刷掉了,他们找人颇费了一番功夫,但万万没想到现场如此惨烈,想来前一夜两人都是九死一生。 小剑扶着楚青钺坐了起来,担忧的看着他,但碍于现场这么多人,一直没有问出来。 小刀重伤失血过多,昏迷不醒,楚青钺满身是伤,其中有一半人都是死在他手上的,那么公子一定是动武用内力了,但是他的毒。 “那个庄子你们搜查了没?” 杨景韬点了点头:“放心,派了稳妥的人去,我跟着小剑先来寻你了。” 楚青钺一脸凝重的对着杨景韬说到:“我想借你的人,往军中送封信。” 杨景韬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杀手,“你怀疑?” 楚青钺点了点头,“外面雨小一点,我们就直接进宫。” “我跟你一起去。” “好。”楚青钺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任由杨景韬带来的大夫为他重新上药。 小刀被抬回了楚府,楚青钺直接被抬进了宫。 杨景修早就接到消息在御书房等着,但看到楚青钺伤的坐都坐不起来,还是呆住了。等挥退了左右,方才开口问道,“是谁?” “他们唤他水大人,就是那日被阿檀逼走之人。”楚青钺直视着年轻的帝王,杨景修眼神闪烁。 “陛下,臣与他素来没有私仇,他此次不惜暴露也要置我于死地,怕是…” 杨景修脸色铁青,“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给我交代是小事,陛下担心养虎为患啊。”楚青钺说的直接。 “听说,你们是去了城北的一个村子出的事?” 楚青钺面无表情的说道:“是,恭亲王孙带人去查了,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 “传恭亲王孙。” 杨景韬进殿后正要行礼,却被杨景修扶住,“你我堂兄弟,不必多礼,你且将你查到的事情细细说来。” 年轻的帝王还是一样的没架子,但楚青钺和杨景韬都不敢小觑他。“那城郊的庄子,看上去不大,实则是两处宅子连在一起的,里面乃是一个地下赌场,而且堵的极大。”杨景韬不疾不徐的说道:“我们去的时候,里面的钱财都已经被搬运一空,宅子也被放火烧毁,还好天降大雨,有一些账本被抢了回来。”说完便将一本烧的黑乎乎的账册残本呈了上去。 “地下赌场的进账,每月可达百万两,但不知运到了何处。” 杨景修的脸色变得铁青,国库中拿不出银子,他便从内库私库中出,但城中一个赌场,每年的账目上居然有上千万两的白银,那么这些钱到底去了哪里? “臣误打误撞,进入了那个钱庄,本来是想帮鹤鸣山的一名守卫查清他兄嫂死亡的真相,却不料惹了杀身之祸,而且若是臣没有听错,其中有两名杀手,是用的北戎一个部族的语言,他们一般都在肩膀上或是背上纹身。” 杨景韬点了点头,“四十八具尸体中,有八具身上有纹身,三人为狼,五人为鹰。” “那不是鹰,那是隼,隼族的人,现在北戎的王后,就是出身自隼族。” “陛下,臣听到一桩旧闻。七年前在鹤鸣山,张天师曾撺掇先帝修建皇泽观为三清真人塑金身,并且在那设立了炼丹炉,但被天雷天火给毁了个干净,山上的守卫据说也大半死于雷火中,那些黄金呢?” 杨景修沉思了片刻说道:“这事我有印象,开工祭天还是我代父皇去的,当时父皇笃信三清教,民间也跟着信,民间百姓自然也跟着信,捐了很多的香火钱,金身便是用那些钱造的,百官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楚青钺却轻笑了一声,“陛下有没有想过,若是金身建成,会有多少百姓争相向三清真人供奉?” “嘶。”杨景韬在一旁忽然出声,“这与赌场独出一辙啊,聚少成多,法不责众。” “我近日到了后山,查看过那炼丹房的废墟,里面有大量的已经生锈的铁块,究竟是作何用途?还有那些黄金,去向了何处。” 杨景修脸色晦暗不明,送走两人后。对着暗处说道:“阿檀,去将洪恩公公叫来,再去请我外公来一趟,你亲自去,将他拿下。”忽然又轻笑一声“怕是已经跑了。” “当年他骂我与虎谋皮,看来还真是不冤啊。” 杨景修看着窗外倾盆的大雨,陷入了沉思。 助自己夺位之人,竟然是包藏祸心之心,那些从祖父、从大周朝手中搜刮的金银,怕是早已流向了敌国。可笑的是,就算事情再重新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与他合作,登上这九五之尊之位。 第四十章 可笑 楚青钺回到家中,看见小刀苍白着一张脸还未醒来,还又烧了起来,知道这孩子这次伤的狠了, “你也别内疚,昨夜要不是你将保命的药给了他,自己冲破了禁制干掉了剩下的刺客,此时你和他都是一团烂肉了。”杨景韬抱着剑,靠在门上开口道。 “我没有内疚,只是昨夜明明可以走的,却死心眼。” 杨景韬轻轻笑了一声,“你在军营中长大,应该比谁都明白宁死不退的道理。” “你中的毒,如今真没事?”杨景韬打量着他,“可要传那对古怪师兄妹来看看,白芨去了北疆,白芷好像往东边去了。” 说完又想起了什么:“小剑倒是机灵,腿上伤的重,怕坚持不到我府上,先去书院找了颜如意,让他带着来寻的我。” 楚青钺心中无奈的摇头,这白芷、颜如意还有端睿长公主,熟悉的人,一看长相便能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留在京城必然引起祸端。 “王孙,我已经有两月没有收到家信了。”楚青钺忽然开口。 “并未听说北疆有何异动啊?”杨景韬也微微的皱了眉。 “我大哥是个粗人,但我嫂子每月都会写来家信。上月拿云生辰,我派人送去寿礼,按照时日,也该回来了。”楚青钺面色始终担忧。 “你怀疑那些杀手是外族人?” “不是怀疑,是肯定,我听见他开口了。”说完便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背部的伤口,疼的浑身是汗。 “先别急,我让人从豫州过去,探一探究竟,你先把伤养好。” 楚青钺抓住了杨景韬的手:“还有一事,需要你亲自跑一趟。” “什么事?” “你回去找王爷。”楚青钺坚定的说道。 “找我爷爷?”杨景韬惊讶的说道。 “没错,恭亲王不仅是辈分最高的皇族,只有你们豫州,没有被吴家安插进人手,控制住盐铁粮食。” 杨景韬冷哼一声,“你当他们没有伸手?那是没有得逞。” “所以我需要你回去,对王爷言明如今的局势,另外,楚某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我要借粮!” “借粮?” “没错,豫州居于中原,地势平坦四通八达,这也是为何天音阁想要借令兄长之手除去你,控制豫州的原因,往北可支援镇北防线,往东可走水路到东境,若起战事,豫州便是必争之地。” 杨景韬点了点头,“这也是文帝将豫州分封给我爷爷的原因,你怕北疆有变?” 楚青钺点了点头,“他们先对付我父子三人,然后又在朝廷中施压裁军减粮,这些小动作,背后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制造机会,出兵。” 但随后他又轻轻的摇了摇头,“北戎的新王蒙拓年富力强野心勃勃,这一战迟早要来,但我没想到,这蒙拓早在即位之前,就将手伸到了我们的朝廷之中。” “你是说?”杨景韬虽无爵位官位在身,但自出身身份便摆在那,对朝廷局势不得不关心。 “天音阁。” 杨景韬惊讶的张大了嘴,无声的用指头指了指天,楚青钺点了点头。“我怀疑张天师、柔妃、还有一些朝臣宦官都是天音阁的人,他们选择了吴家,斗垮了如日中天的韩家,扶植今上上了位,但陛下却并不是那么好掌控的,因此双方一直在博弈,一个妄图彻底的掌控天音阁,一个妄图通过陛下与边关将领离心。”说完顿了一下,“年前下旨,本来是想招拿云回京为质,拿云是我大哥的独子,年仅六岁,离开爹娘在这虎狼环伺的京城,不知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于是你便借口养伤回来了。” 楚青钺点了点头,“没错,顺带我想揪出这朝中到底是谁在捣鬼,想出阴毒的手段对付我们镇北军。” 杨景韬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就不怀疑?”说着手指又朝上指了指。 “本来是怀疑的,但后面我确定不是他。” “为何?” “第一,这对他并无任何好处,第二,从上次肃亲王的案子中,以及南疆王贡品失窃一事,我发现背后有人暗中相助,破坏天音阁的计划。” 杨景韬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天音阁挑起事端,不管是我们恭亲王府也好、肃亲王府也好,看似是想将权力交还给陛下,但实际是想挑起内乱。” 楚青钺点了点头,叹道:“没想到这一招在先帝那好使,在今上那却不好使。” “我若死在了京城,就算最后查出买凶的人是我兄长,但出事之地是在皇家猎场,我爷爷定会猜疑。但你救了我。” 楚青钺点了点头,“或许就是从那时起,陛下便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留了个心眼,所以本来肃亲王世子也该死在京城,却被他动了手脚给救走了。” “那你说,这些事情,吴家到底参与了多少。” 楚青钺却不由得摇了摇头,“我不相信吴家会叛国,但这些事,若没有吴家的钱财支持,定然成不了事。”说完嘲讽的笑了笑,“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一直与自己合谋的,居然是敌国的细作,会作何想法。而那些被他们掌控在手中的盐铁粮食,到底多少到了别人手中。” 杨景韬正色道:“你放心吧,我江湖上有很多朋友,一定帮你将信亲自送到你父兄手中,我马上启程,回豫州一趟见我爷爷,向他呈明各种利害。让他做好准备,你且放心有我爷爷和爹在,豫州他们插不进手。” 楚青钺闻言心中放心了不少,初识杨景韬,觉得此人傲慢,与其结交不过是为了其家世背景,后来猎场同生共死,一同追查天音阁、又协助他追查紫云首饰,一路行来,两人倒有了些惺惺相惜的味道。而此刻,他重伤之后,将背后的阴谋和盘托出,便是将杨景韬视为了可以交托后背的朋友。 第四十一章 恩义 而另一边的叶怀昭,却还被困在鹤鸣山下的树林里。 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和事情的不可控性,叶怀昭背靠在石壁上苦笑。 他们趁乱劫走了那批被存放在山洞里的金子,他按照之前五十次设想中一般,先是引燃了混合在一起的炼丹原料,将炼丹房给炸了。那炸药远比他想象中猛烈的多,他的耳朵一度听不见任何东西,但好在雨水够大,再加上匆忙冲进去救火的人将现场踩的乱七八糟,他慌乱间留下的疏忽估计也被遮盖住了。 第二次动手,便从容了许多,他每日夜间来到后山,便是考察地形,那日又向楚青钺咨询了一些利用巨石设伏的手法,但纸上得来总归浅,第一次引爆时,那些巨石,并未如之前一般坠下,而只是掉了一部分下去,那山道还是可以过人。 “哎。”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叹息声。 叶怀昭猛的转头,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蓑衣朝着自己走来。 “杜雨?” “大人,我就说夜夜都能在后山遇到你,你是要做何事,没想到你。杜雨抹了一把脸上的雨,将背上的伞递给了叶怀昭。” 叶怀昭右手吊在胸前,只能用拿着火折子的左手接了伞,他的第一反应是杀了杜雨灭口,随后发现就算缺了一只胳膊的是杜雨,他都不一定打的过。 “我看今夜有雨,怕你一个人不方便,特意连夜上山。”隔着雨幕,根本看不清杜雨的表情。 杜雨伸手:“给我,我来吧。” “你走吧,今夜就当没有见过我。”叶怀昭沉声说道。 杜雨抬头指了指峭壁的方向,“那边有人过来了,再不快点,你就不好动手了。” “就当我还你两次的救命之恩吧。” 雨声太大,叶怀昭没有听到人声,反而听到了一声虎啸。 “那大虎怎么跑出来了?”杜雨张大了嘴。 应当是他炸毁炼丹房的时候,波及到了山洞,那山洞塌了一部分,绑住大虎的石头松动了,但此刻已经来不得解释那么多,他只得将手中的火折子递给了杜雨。 杜雨围着那堆巨石转了一圈,重新选择了一个地方,将叶怀昭早就准备好的油纸包塞到了缝隙里,然后用身挡着火焰,将引线点燃。 “快跑!”叶怀昭猛的拉起他,两人跌跌撞撞的向后跑去,片刻之后那堆巨石接二连三的滚下将那可供一辆马车驶过的小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而不远处则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别跑,站住!”叶怀昭听到远处有人跑来,暗道不好,听这架势应当是追着那路老大来的。 杜雨拉着叶怀昭就往下跑,“我们到后山的林子里去。”叶怀昭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身后,一脚深一脚浅的跑着。 身后传来一阵虎啸,随后便听到众人的惊呼声,随后又是一阵兵器碰撞的声音,叶怀昭慌忙停住,要往回走,“我姑姑还在前山。” 杜雨却一把拽住了他,“我的大人呢,你要是正面遇到他们,有理也说不清了。”说完他看了叶怀昭一眼,神色有些复杂:“我刚刚上山的时候,看见有人悄悄的往下运什么东西。” “你…”杜雨举起双手,“你救了我两次,又不计较我恩将仇报,此事一过,就算我们扯平了。” 雨实在是太大,两人站在一处凸起的石壁下避雨,杜雨认真的看着叶怀昭说道。 “杜大人一生为官清廉,我自小跟着他,也学到了几分。虽然我杜雨是个粗人,但大抵是明白你们二位想做些什么。杜大人让我将那写了字的石牌丢到坑中也好,推你下山也好,你将那山路堵住也好,都是为了一件事情,就是不让张天师在这山顶修皇泽观对不对?” 叶怀昭没想到沉默寡言看似粗心的杜雨其实心里明镜似的,他点了点头。 “我娘生病的时候,我爹就是信了教,不让我们去找大夫,反而把家里的钱都拿去给了那仙人,换了些符水回来,灌给我娘喝,结果我娘死了,家也败了,他整日喝酒也摔下了山。” 杜雨的眼睛在电闪雷鸣中特别的明亮,“杜大人之前让我去做事的时候,就说过可能会死。” “我不怕死,但总得死的有几分价值对不对。” 叶怀昭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听着他用最直白简单的语气说着一些某些人毕生也不会明白的道理。 “大人,你且放心,若是有人发现,这事我认下来了,你若不开口,一个月前那皇子可能就将我杀了。” 叶怀昭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背,“放心吧,今夜的雨这么大,那些痕迹应当都被冲掉了。再说了,下雨山里崩塌,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杜雨也不知听明白没有,一双眼睛看向叶怀昭却尽是崇拜:“大人不过你也真是厉害啊,用的那是什么东西,居然将那么大的石头给掀了下去。” 刚想开口回答,便是一个喷嚏。杜雨注意到他身上尽湿,连忙说道:“不远处有处山洞,我们去躲会雨,这鬼天气,还不知会下到什么时候去。”说完便领着叶怀昭继续往林子里走去。 这世间事情当真万般巧合,叶怀昭后来总是感叹道。他在那山洞里烤干了衣物,等待杜雨的消息的时候,一转身便看见了奄奄一息的楚青钺,那时候的楚青钺一身的狼狈,浑身没有一块好肉,偏偏又发着高热,间或还痛的抽搐,满嘴的胡话。他湿掉的衣物贴在身上,揭开之后便可见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口。 他用没有受伤的左手,一点一点的将他破损的衣服割开,又小心翼翼的为他清理了触目惊心的伤口,那最深的一处,几乎将肚子捅了个对穿,上半身简直就是大大小小的血窟窿。清理完伤口,叶怀昭已经累的直喘气了,偏偏那人睡梦中也不老实,就算烧的嗓子都快哑了,还一声一声的的唤着他的名字。 第四十二章 产子 视线一片空茫,随后楚青钺便消失了,也不知是他的朋友还是仇人寻来了,但叶怀昭也无计可施。转念一想既然七年后他能出现在京城,那么此次定然是化险为夷了,也不多做纠缠。 “大人,大人,快跟我来。”杜雨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拉着叶怀昭便跑进了雨里,叶怀昭一身外衣全数给楚青钺包扎了伤口,只着里衣,被雨水一淋,冷的浑身发抖,但转念一想同样是男人,楚青钺不仅一身湿透,还浑身带着伤都没事,自己真是娇气。 好在林子够密,遮住了不少的雨,但走了一截,膝盖以下全是泥浆。 杜雨喘着粗气说道:“我从那堆石头上爬了过去,发现山里现在乱做一团。”说完又对着叶怀昭比了个大拇指,“炼丹房也整个炸了,那些侍卫救了一夜的火。” 他指了指峭壁的方向,“有两人摔下了山崖,其中有个就是那位做咸菜很好吃的大嫂,另外一个是一名侍卫,有人守在那,我只远远的看了眼。两位娘娘都没事,只是宜妃娘娘听说昨夜染了风寒。” 他他领着叶怀昭又走了一截,像是进入了后山山谷的腹地,雨小了很多。 一棵树被雷劈断,横在了路上,树干上卧着黑乎乎的一团,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山洞里的那只老虎。 老虎听见了脚步声,挣扎着起身,看见是叶怀昭,又无力的将头垂了下去。 一支箭插在老虎的右眼上,还在不停的往下流血。叶怀昭有些难过的走上前去,“你跑什么啊?就好好的待在山洞里啊。” 说完又摸了摸他的背,背部也有一支箭断在了身体里面,当时叶怀昭和白福他们藏在山洞里的箱子后面,眼睁睁的看着那路大人对付这只老虎,却不想它伤的竟然如此的重。 那大虎无力的用脑袋蹭了蹭他,喉咙里发出了悲鸣声。 叶怀昭顺着他的脊背往下,“腿摔断了,你是从那峭壁上跌了下来吗?” 那老虎没有回答,叶怀昭却拼凑出了这虎的行动轨迹,应当是他炸毁丹炉的时候,将拴住它的石头也给震塌了,它便戴着那铁链跑了出来,许是惊动了官兵,逃窜的过程中便跌了下来。 叶怀昭又摸向它柔软的腹部,果然在胸腔附近又摸到了一支箭,看来这一箭才是最要命的。现在下着雨又没有药,叶怀昭根本不敢帮它拔箭,又顺着腹部那柔软的毛往下摸去,老虎发出了一声呜咽声,用左眼看着他,眼睛里水雾弥漫像是含着眼泪,哀求的看着他。 “怎么了,能救吗?”一旁的杜雨看的紧张,生怕那大虎调头直接一口咬向叶怀昭,又看它趴在树干上随时都要一命呜呼有些可怜。 叶怀昭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你想将孩子生下来?” “啊?你怎么知道?”杜雨站在后面为叶怀昭撑着伞,心中纳闷,这虎什么也没说啊。 那老虎扭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又发出了一声哀鸣。 叶怀昭有些为难,“这,我试试吧。杜雨,你帮我打好伞。” 说完便蹲了下来,用手推动着那老虎的肚子,由轻到重,一下一下的自上往下。叶怀昭感觉自己手臂酸痛了起来,但还是坚持着。 “我来吧,大人。”杜雨看他只有一只手能用,实在吃力,便站了起来,换上了杜雨。 “用点力气,慢慢的往下推。对,就是那个位置,感觉到了吗?” 杜雨用手掌贴在那老虎的肚子上,淋了一夜雨,那肚皮却依然温热暖和,里面似乎有个东西微微的在动,杜雨呆了片刻,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叶怀昭眼神中的悲悯。那老虎一直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间或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四肢偶尔抽搐一下。 “得快点。”叶怀昭摸了摸老虎的头,轻轻的将手盖在了他的眼皮上。 老虎抽搐的频率越来越高,杜雨也累的浑身是汗了。 “有东西出来了。” 叶怀昭看了一眼,“快了,得快点,它一点力气也没了。” 杜雨抽空打量了一下他,就算淋了一夜雨,吊着胳膊,穿着里衣,也不耽误叶怀昭的贵公子腔调,他好奇的问道:“叶大人,你怎么还会这个?” 叶怀昭一下一下的摸着老虎的头,轻声说道:“我给不少的狗,接过生,道理么,应当都是一样的。” 杜雨再次对面前这个人刮目相看。 老虎睁开了眼睛,想要抬头,却抬不起来。 “把手伸进去。”叶怀昭命令道。 杜雨愣了片刻还是按照他说的做。 “头还是腿?” “啊?”杜雨已经彻底的呆住了。 “圆的还是长的?” “圆的。”杜雨再次感受了下,开口说道。 “轻轻的抓住头,往外拽。” 杜雨按照他说的,往外一拉,拉出一团毛茸茸丑兮兮的东西,闭着眼睛,浑身是血,吓的差点扔到了地上。 “血,好多的血。” 叶怀昭瞟了一眼那老虎身下的血,没有做声。走了两步到杜雨跟前蹲了下来,单手抱过那虎崽子,将它凑到了那大虎的鼻子边,头也没回的吩咐道:“看看里面还有没有。” 那大虎将眼睛睁了开来,用鼻尖轻轻的碰了碰小虎崽子,小虎崽子哼哼了两声。大虎又伸出了舌头,轻轻的舔舐着小虎的眼皮,舔了没几下便浑身一抽,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大人,还有一只,咦,是死的。” 叶怀昭将小虎放到了杜雨的手上,“走,我们找个干净的地方。” 杜雨只感觉手中一片温软,那浅浅的绒毛摩擦着掌心,感觉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它这么小,吃什么?” 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大虎的尸体,“它娘怎么办?为什么那么大一只虎,剩下的孩子这么小?” 叶怀昭没有回头的走着:“若是有机会,就来葬了它,若是没有,被其他的野物吃了也就吃了罢,总归它也没少吃肉。” 说完看到了杜雨一脸小心翼翼捧着小虎的样子,微微的笑了下。“别看它现在跟只猫一样,长的可快了,找些羊乳牛乳喂吧,实在不行,随便什么刚生崽子的,都能喂,等它大一点,长牙了就能自己捕猎了,找个地方将他放了吧。” 说完停下了脚步,一脸严肃的说道:“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杜雨跟着停了下来,看着他。 “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啊?它以后会长的很大,就叫阿大吧。” 第四十三章 安排 楚青钺伤的不轻,但好在身体底子好,三日后便下床看小刀打拳了。反倒是小剑,一开始伤的并不重,但回去搬救兵的时候,入城不可骑马,全凭借一双腿狂奔了几个时辰,后来又冒着雨连夜跟着王孙进林子里寻人,伤口上的毒没有清理干净,烂了很大的一块肉,被生生剜去的时候,叫的鬼哭狼嚎,把阿大都给吓的蹦了起来,差点驮着小石头跃上了院墙。 谢猛和路雄飞提着烤鸡和酒上了门,两个大块头怼在后门门口,都想抢先进来,结果谁都进不来,小剑嗤笑道:“两个傻大个。” “不跟你个矮瘸子一般计较。”谢猛刚将酒放下,却猛的一弯腰,被小剑给压到了背上。 路雄飞看他们熟稔的样子反倒有些拘束,有些讪讪的讲烧鸡放到桌子上,想到楚青钺和小刀二人九死一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大人受累了,那夜我被…” 楚青钺抬手制止了他的话:“那夜他们本就是冲着我的命来的,分开逃走是最好的决策。” 说完他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刀看了一眼,又闭上了嘴。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楚青钺给路雄飞斟了杯酒。 京城权贵云集,一个卫队长都会让人抢破头皮,更何况历来太平,他们没有军功便稚嫩一步一步的往上熬,熬到一个队长便也出头了。更何况前几日跟着楚青钺,得罪了地下赌场背后的人,想必以后日子也不好过。 “从一个小兵做起?你可愿意?”楚青钺见他有些颓唐,开口问道。 路雄飞猛的抬起了头,“你要我?” 楚青钺摇了摇头,“不是我要你,你去北疆投军,从小兵做起。” 路雄飞猛地站了起来,“我愿意,大人我愿意,我家中本就只有兄嫂,如今他们都已去了,去北疆总好过在这里混吃等死。” 谢猛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在那里,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说不定,哥哥我一时高兴也去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我呸,路大哥有情有义有勇有谋,哪里像你这个傻大个。”小剑还是习惯性的跟他斗嘴,“昨夜要不是他从从后山峭壁爬回了鹤鸣山,带着守卫来支援,你有那么轻松?” 谢猛张嘴正要反击,却被楚青钺打断了。 “只是军营里没这么好混,除了不怕死,还得听命令。” 路雄飞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 说完又带着一丝期待的问道:“我能不能在你麾下?” 楚青钺顿了一下,“若我还有回边疆的一天。”说完眼神坚定了起来,“会的,到时候你做前锋军。” “对了,大人我兄嫂的事。” “我还在查,但多半有些渺茫,因为朱贵死了,朱富也不知所踪,但若是我猜的没错,你的嫂子应当是撞破了七年前张天师的亦庄阴谋,被灭了口。你的兄长想为你嫂子报仇,便被张天师的人诛杀,抛尸到山崖下。” 路雄飞一锤桌子:“妖道,死的太便宜了。” 楚青钺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未必。” “什么?”在座的人都看了楚青钺一眼。“他当年不知所终,未必死了。”说完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晚追杀我们的人,我怀疑?” 他点到为止,“所以现在此事牵扯的有些复杂,你最好不要再查下去,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路雄飞看着他,忽然在他面前站的笔直:“好,大人,我相信你,我什么时候去北疆。” “不急,我已经向你的上司要了你过来,做我的亲卫。” 谢猛羡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啊你小子,一步登天啊,我跟你说啊,他们家蒸的包子可好吃了,里面全是肉,尤其是冬天,那羊肉鲜的勒。” 小剑在一旁直翻白眼,“原来跟着我们大人,最大的好处便是吃。” 因为谢猛和路雄飞两人的到来,大娘又多蒸了一笼包子,两人打着饱嗝出去后。小刀有些不解的问道:“二公子为何要留下他?” “他不走,很可能跟他大哥一样被灭口,其二,你看他就算因犯错被罚到鹤鸣山去当个卫队长,其实也是他自己谋划一番的,是要就近查明兄嫂死亡的真相,还有,山上是守卫虽然天高皇帝远,但巡查仔细,甚至按时操练,可见他御下有方。” 小剑有些疑惑的说道:“可是他在山上经常喝的烂醉。” 小刀一下反应了过来,“酒是洒在衣服上的,并未喝下去,他是在跟我们做戏。” 楚青钺点头,“没错,酗酒是假象,不过是借着醉酒,对我们吐露这鹤鸣山当年的守卫有问题,是引我们帮他查他兄嫂死亡的真相。” “此人也算有情有义,有勇有谋。”楚青钺看着天边翻滚而至的乌云,心中很担心叶怀昭,也不知道他如何了。 “我担心北边出了问题,我不能把希望单单放在恭亲王府身上。” “对了,你让戈甲去打听打听,东边是不是不太平。” 小刀沉默了片刻,“拐卖孩子那几人,说是从闽洲博州一带逃难来的。” “对。”楚青钺目光凝重,“先留着他们,不要杀了。小剑。” 小剑立马站在他面前,“你去追上谢猛,让他赶紧提审那三名人贩子,你去盯着,仔细的问一问东边的情况。” 楚青钺摸了摸怀中,只摸到了一个小的盒子,那个大的装着冥虫的盒子,已经被他扔了出去,不知那丑虫,还能不能找回来。 他打开那个小盒子,里面装的便是神机引。 “小刀,我夜里能看见东西了。”楚青钺忽然开口说道。 “啊?”小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随后一阵狂喜,他知道楚青钺那天冲破了经脉禁制,才换来了两人的一线生机,他心中极度的内疚,都不敢问楚青钺如今身体如何了。 “机缘巧合,我想我已经服下了月灵草,他是我的恩人。” 小刀意外的听懂了楚青钺的言外之意,也明白他是谁。 “现在我只差一味药了。”楚青钺摩挲着装着神机引的盒子。 “我的毒应当可以解了。” 第四十四章 事关重大 “谁?”小刀将手中的刀扔了出去,一个刚从墙根落下的人慌忙让开,侧身让开那一记飞刀。 “好家伙。”那人拍了拍胸口,往前走了几步,一脸的心有余悸。 能避开楚家家丁的耳目,又可以加重了动静才被小刀发现了踪迹还能躲开,来人身手不弱,楚青钺站在门口,打量着院中的人。 来人个头高挑,皮肤黝黑,五官英挺,眼中有精光还带着一丝笑意。 他看到楚青钺,露出了一丝笑容,“你是楚家二郎吧。”看小刀眼神不善,他笑了起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从怀里掏出自己的令牌,扔了过来。 楚青钺看了一眼,惊讶道:“林雪岚?你怎么在这。” 林雪岚调皮的对他眨了眨眼睛,用食指抵在嘴唇上,笑着说道:“你跟你哥长的不太像,但一眼又能看出是两兄弟,真是奇怪。” 楚青钺从他兄长的嘴里听过林雪岚的名字,他是接替楚青钧作为太子伴读入的宫,也是七年前东宫谋逆后唯一一个全身而退的人,原因无他,只因他是镇守东境的林家的次子,逼宫失败后并未受到牵连,被送回了林家,但从此后无官无爵,更是非的传召不得入京。当时兄长知道后,还唏嘘了好一阵子。 “怎么,也不招待在下喝杯酒?” 楚青钺看他鞋边裤脚全是泥浆,又是一路风尘的样子,想来是赶了很久的路,便让小刀将早上刚蒸好的包子热了下端了上来。 “嘿,还是你们楚家人实在,用包子待客。”说完也不客气,一口气吃了七八个,吃的直打嗝。 “哎不错,个大皮薄馅多,比状元阁天香楼一百两银子一桌的酒席实在。”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了楚青钺,小刀一把接过,谨慎的打开,换来了林雪岚的一声轻笑。 布包里是一条项链,中间有个坠子,上面祥云环绕,正中有颗紫色的宝石,正是七件紫云首饰中,最后一件紫云项链。 楚青钺惊讶的问道:“你们给我的信中,不是说有人冒充我写信给你们索要这条项链,已经送出去了吗?” 林承影点了点头,“没错,后来大哥见你再次来信,便明白事有蹊跷,于是我便一路追着,好歹历时两月,将这东西给抢了回来。” 说完冷笑了一声,“好在当初跟叶怀昭共事过一段时间,能分辨出那天音阁的行事作风,方才寻到他们踪迹,将我叶家的东西夺了回来。” 说完耸了耸肩膀,“就是迟了些,你还要不要,不要我就带回去了。” 楚青钺将项链揣入怀中,“要!你刚刚说的天音阁,怎么回事。” 林雪岚翘起二郎腿,仰头直接将酒壶对着嘴灌了下去。 “就是那个天音阁呗。”说完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当年跟阁主还交情匪浅呢!” 楚青钺神色变了变,眼神不善的看着他。 林雪岚却笑了起来,”看吧,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 他大声的笑了一会儿,“事情的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谁的嘴里说出来。” 说完拍了拍楚青钺的肩膀,“我得走了,免得那位找我麻烦。” 说完将剩下的几个包子揣入怀中,低头说道:“你转告他一声,我哥上了好几道折子都没得到回应,是不是被人给拦下了。” 楚青钺从小刀怀里摸出一个钱袋丢到他面前,“什么意思。” “嘿,我又不是没钱,只是觉得你包子好吃。”林雪岚将钱袋丢回给了小刀。“我也不是住不起客栈,而是懒得跟人打架。” 他指了指楚青钺的怀中,“那明明是我林家的东西,我拿了回来,还三天两头的有人来截杀我,幸好本公子武功好,哎。”说着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也就是这半个月才太平一些,我怕在京城露脸麻烦,没住店。” 说完拍了拍自己一身的尘土,“可怜京城第一春闺梦里人,宅子里阴森的跟个鬼宅一样。” 楚青钺眼神不善的眯起,“你歇在叶宅?” 林雪岚点了点头,“对啊,我以前也歇过啊。” 他不明白眼前的年轻人怎么忽然就笼罩上一层怨气。 “哇,你不会去告发我吧。” “你们东境可有异动?”楚青钺将那三个人贩子的事情大致的跟他说了一下。 林雪岚的神色一下子便正经了起来,“我大哥上书所言的,正是此事。” 他叹了口气,“你们北境,应当也听到了要裁军减粮的风声了吧。”说完便坐了下来。 “我本来先去了丁尚书府上,说是去巡查去还未归,我能信任的,便只有同病相怜的你咯。” “上点茶吧,浓一点。” 林雪岚坐在楚青钺对面,“楚二,不妨跟你说。” “不要叫我楚二。”楚青钺冷冰冰的打断他。 “二郎,我跟你说,今年东境自开年雪化了之后,一直不停的被滋扰,很多边境的小村,一夕之间便被血洗的鸡犬不留,我们林家不得不将那些村民迁入城中。” “海寇不是被你们打退了,还敢这么嚣张?” 林雪岚的神色却严肃了起来,“这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怀疑他们不是海寇。” 他警惕的四周看了看,低声说到:“他们的手法更像是骑兵游勇,滋扰的是东境靠北的博州一带,我哥已经知会过你哥,但朝廷这边不仅迟迟没有回应,还下了几道诏书,让守军去屯田种地。” 楚青钺紧紧的抿着嘴唇:“兵部没有任何消息。”他与丁奉元关系不错,两人甚至还守着共同的秘密,但若真是北境东境的军情都被压了下来,那么丁家… “走,我们进宫。” 林雪岚慌忙摆手,“不不,我不去。” 楚青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事关重大。” 两人是直接坐着马车进的宫,左右楚青钺身受重伤一事皇城内外都不是秘密,然而刚到宫外,便听见一向温文尔雅的皇帝,摔东西的声音。 “你说什么?谁死了?丁奉元?朕的兵部尚书?死在了巡查的途中?” 第四十五章 密报 “丁奉元死了?那个丁奉元?”林雪岚甚至顾不得行礼,直愣愣的对着杨景修问道。 杨景修一惊,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黝黑的胡子拉碴的青年人,再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楚青钺,没好气的将手上的一份密报砸到了他身上。 “谁让你回京的。” 林雪岚捡起地上的密报,看完后一脸阴沉。 “哟,怪不得闽洲来的折子没有回音,原来兵部尚书都在京城被人杀了。” 杨景修脸上也没有好颜色,郑重的问道:“你哥让你来的?” 楚青钺站在后面也开了口,“我已经两月未收到家书了。” 杨景修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丁尚书曾来禀报过朕,兵部疑有细作,他正在严查中,没想到没想到。” 楚青钺却松了口气,“来的路上,我怀疑过,东北两处边境都未收到消息,其中一个可能性便是丁奉元出了问题,那边麻烦了,如今看来是他查到了什么,便被灭了口。” “怎么死的?” 旁边一直安静待在阴影里的乐公公说道:“上月有人进京鸣冤,说酉州守备黎沭阳收受贿赂,以民夫冒充兵士。” “酉州在甘州与博州之间,是连通北境和东边的一个重要的城池。”楚青钺对北方一带的地势了如指掌。 “黎沐阳的儿子便是那个小木匠?听说与丁家的一个女儿结了亲。”林雪岚对朝中复杂的姻亲关系也了如指掌。 “是,如今的工部左侍郎黎正宽黎大人,正是黎沐阳守备的儿子,他的妻子是丁奉元大哥的女儿。” 楚青钺心下了然,丁清灵他曾在丁家老宅见过的,跟丁家的女儿一样,个子高大,有一身武艺,将黎正宽管的服服帖帖。 “密报称丁大人正准备返程时,却突发心疾死在了酉州雄鸡关。”乐公公目光盯着地面,始终没有抬头。“目前随行人员都已被看管了起来,等着审理。” 楚青钺面色却越发的沉重,“他绝非死于心疾。” 乐公公也点头道:“一直跟着他的家丁也说到,虽然丁大人自小体弱不能习武,但这些年保养的很好,之前更有御医和宫外的神医,说他身体康健,但要避免过于操劳。” “酉州看似不起眼,但却是个很关键的位置,毗邻平洲、甘州、博州、再退一些便是豫州,一马平川,唯一的天险之处便是雄鸡关。是战时通讯的一处要道。”楚青钺语气平静的说着,“东境一直被流寇滋扰的折子上达天听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我两月未曾收到家书,想来这些都被人截住了,若非是在兵部出了岔子,那就是在途中,想来丁大人是查到了些证据,才去了酉州,却没想到,对方胆子竟然如此的大。” 说完他看了杨景修一眼,意味深长。 林雪岚也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色变得有些肃然。 “对方处心积虑的做出此事,定不会是无的放矢啊。” 杨景修面色铁青,沉默着没有言语。 乐公公抬眼看了一眼楚青钺,又低下了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陛下,你可是受伤了?”楚青钺忽然开口问道。 一进屋他便闻道那龙涎香味道有些重,其中还夹杂了一些血腥味,起初他以为是自己身上发出的,看见乐公公的眼色,方才反应了过来。 杨景修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手臂,“无事,小伤。” 身后的乐公公又抬了抬头,见杨景修转身慌忙低下了头去。 “陛下,臣恐边境有变啊。” 林雪岚也在一旁点头。 “朕已…”杨景修说到此处有些恍惚,他坐在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上,看似拥有无上的权利,实则是一个花团锦簇的烂摊子。各大世家已经被外祖吴家打压的默不作声,朝中纯臣死的死、辞官的辞官,而他以为一直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利刃,不仅从来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甚至还将矛头指向了他,这时候,他竟然不知道到底有谁,是真心的向着自己。 “朕会给丁尚书一个交代。”说完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他们出去。 林雪岚要了一匹快马:“我的立马赶回去,你也多加小心。”说完便扬鞭而去。 楚青钺正要走出宫门,便见一个最低等的宦官走到自己身边,低着头,开口却是乐公公的声音,“楚大人随我来。” 楚青钺随他走到僻静之处,乐公公抬起了头,对着楚青钺面露哀求的神色。“大人,求你帮帮皇上。” “怎么?” 乐公公压低声音说道:“那地下赌场背后的老板是吴尚书,但他也是被人利用的,前日陛下将吴尚书请进宫中,希望他如实的交代,还要将吴绍谦大人手中的兵权拿回,却不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轮番跪在御书房外。陛下无奈之得亲自去扶两位起来,不料皇后娘娘以腹中骨肉相逼,陛下抢夺她手中刀子的时候,不慎伤了自己。” 楚青钺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杨景修说到底也不过比自己年长了几岁,虽然费尽心思的夺得了这个位置,但也伤了这个朝廷的元气。正如叶怀昭所说的,就算他知道太子血统不正,却也不能戳穿这个真相,因为太子代表的是韩家,是数百年来的世家之首,背后站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吴家虽然势大,但到底根基薄弱,眼界和大局观比韩家差的太远。 想要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如今却被权利反噬,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形。一方势力过大,再无另一边可以制衡,他被裹挟在其中,要么抗争到死要么随波逐流。 “陛下什么意思?” 乐公公摇了摇头,“大人你最近养伤没有上朝,大监天天被参宦官当政,手握兵权,但这是陛下手中唯一的底牌了,幸好当年没有给出去,但如今他们让手下的御史、读书人,天天以此为由,逼迫大监让出兵权。” 哼,还真是,万千百姓的死活,都抵不过到手的权利。 第四十六章 回去 “你手好些了?”楚青钺见到叶怀昭很是惊讶。 叶怀昭像是心情颇好的样子,对着他扬了扬右臂,左手写着字。 “写什么呢?”说着便站到了叶怀昭的身后。 “我正想着给你想法子留一封信。”说完便放下了笔, 看着楚青钺说道。 “我也有很多事情要跟你说。”楚青钺见叶怀昭神色尴尬的往后一退,赶紧说道:“正事。” 叶怀昭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这让楚青钺非常的气恼,但他并未表现出来。 “那夜我被人追杀,追杀我的人就是上次和鸦羽一起想杀我和舅舅之人,她以为我中了迷药,别人唤她水大人,那夜雨大,她被淋湿,可以看出,是个女人。” “女人?水大人?水涵空?”叶怀昭嘴里喃喃的念叨。 “没错,你的直觉没错,这个女人确实不简单。” 叶怀昭却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那我就更得娶她了。” 楚青钺大惊失色,“什么,你要娶她?” 叶怀昭点了点头,“那么现在就说的通了,我曾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那便是张天师既然执意要在鹤鸣山修金身,山上却守卫稀疏,也没有过多的人看守。” 楚青钺沉思了片刻说道:“因为他自己就在山上。” 叶怀昭勾起嘴角笑了起来,“没错,他自己就在山上,自己亲自盯着的,但却被我坏了事。” 楚青钺看他一脸得意的样子,心里又开始痒痒。 “吴家韩家都急着给我做媒,我便拉了个挡箭牌,想要一箭双雕,没想到,妙啊。”叶怀昭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兴奋的走来走去。 “怪不得我在鹤鸣山这么顺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怎么个妙法?”楚青钺此时看他那兴奋的样子,早将烦心事抛到了脑后。 “我放出想要娶她的消息后,姑姑便将她放在了身边贴身伺候,帮我拖住了她,怪不得她看见我的眼神总是别有深意。”叶怀昭摸着下巴说道。 “原来张天师就是水涵空,水涵空就是水大人,是北戎早就安插在我朝的细作。” 楚青钺点了点头,“我近日查过了,吴家是在三十年前发的家,其中应当少不了外族的手笔。” “最近我与太乐署的一个老头闲聊,得知水涵空原来也是一种乐器,而且是一种传说中仙人所用的乐器,看来这人来头不小啊。” “水涵空年岁不大,这背后下棋之人,野心不小啊。”叶怀昭忽然沉默住了,“蛊惑帝王、以色惑君,操控朝政、残害忠良。” 楚青钺接了上来,“都只有一个目的,便是一步一步让我大周内耗内乱,再趁机开战。” 叶怀昭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好大的一盘棋啊。” 楚青钺神色严肃了起来,将丁奉元之死和背后的事情讲了出来,叶怀昭的神色更加凝重了起来。 “楚二,这事不对。”叶怀昭急匆匆的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对了,楚二,若是以后一个叫杜雨的人来寻你,你可信任他,他身边养了一只虎,叫阿大。” “阿大?”楚青钺睁大了眼睛,“你知道阿大?” 叶怀昭点了点头,“你已经遇到他了?前些日子与你在鹤鸣山分别后,我和杜雨刚给阿大接了生。” 楚青钺摇了摇头,“你说的杜雨,怕是已经不在了。”随后将那隐居在鹤鸣山后山山谷里的断腿男子与其妻子遇害一事讲了。 叶怀昭也有些唏嘘,想着此人忠义可靠,或许可将一些信息交托于他,传递给楚青钺,没想到他不仅断了双腿,带着妻儿在山谷隐居,最后还被歹人所害。 “罢了。” 楚青钺看他神色黯然,开口安慰道:“他们还有个孩儿,放心吧,我会寻个妥善的地方,将他养大。对了,我今日去找了找了长公主。” 说完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打开后依次便是七件紫色云纹的首饰。 “你全到手了?”叶怀昭发自内心的为他开心。 楚青钺点了点头,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这就是鸦羽的长生不老药,神机引。只是我还不知道这紫云胆放在何处。” 叶怀昭盯着其中那最大的紫云凤冠,倒了过来。 “北斗七星!” “什么?” “这凤冠的尾部,镶嵌宝石的地方,是北斗七星。你将那几件首饰上的宝石取下来,安上去。” 楚青钺按照他所说的,将其他六件首饰上的宝石撬了下来,“嘿,一对耳环,刚好七样。”米粒一般大小的宝石被依次放入了那小孔中,凤冠正中央的那颗硕大的宝石忽然被弹了出来,露出一个鸽子蛋大的洞。叶怀昭伸手一抠,抠出一颗黑乎乎的丹药,散发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叶怀昭从中间将其捏开,闻了闻:“这应当就是紫云丹。有股奇怪的味道,你敢不敢吃?” 楚青钺拿起后便直接喂进了嘴里,“你给的,我什么都敢吃。” 说完又拿起了神机引,扔进了嘴里。 叶怀昭的嘴角抽了抽,这人也不怕被毒死。他将自己的手腕伸出,放在楚青钺眼前,“来吧,最后一味月灵草。” 楚青钺只见眼前那轻薄的袖子一滑而下,那如玉一般的手腕上两道触目惊心的划痕,猛的一下起身,拉住他的手腕往身前一拽,将叶怀昭整个人拉入了怀中,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手扣住他的脖子,低头便亲了上去。 “这才是我的解药。” 他的声音嘶哑万分,像是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叶怀昭想要推开他,偏偏一只手被拽住,另一只手被吊在胸前,完全使不上力气,只得发狠咬了他一口。 楚青钺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放开了叶怀昭,此刻他的体内升腾起一股暖流,蔓延至四肢百骸。 “怀昭,我。” 叶怀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楚二,你走吧。” “回北疆去。” 楚青钺再次将人拉入怀中,再次低下了头去,将叶怀昭剩下的一句话完全的吞了下去。 “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第1章 风起 大周永光六年七月初五,晨光微熹,皇城北门刚刚换了防,值守的皇城卫精神奕奕的打开了城门。 “快,带我去见大理寺卿楚大人。”一人骑着快马,冲到城门口。 马的前腿一软,轰然倒下,口吐白沫,再也没有睁开眼,那人自马上跌下,颤抖着双手揪住了城门口守卫的裤子,他衣衫褴褛,被荆棘划破的伤口纵横交错在排列在他的脸颊和四肢,每一道都渗透着干涸的血水与尘土凝结在一起,他的双唇干裂苍白,嗫嚅着说了几个字便晕了过去。 “北戎十六部集结四十万大军来犯,甘州、凉州、肃州全线同时兵临城下。” “威远将军楚青钧率兵迎战,退敌三十里,途径乱石关遭遇埋伏,三万人被冲散,主帅生死不明。” “镇北将军楚信鸿率兵出战,被敌军重伤,凉州守备顾飞拒开城门,楚信鸿不甘被俘,率兵死战,最终战死。” “凉州城破后,后面的小县城连丢五城。” 楚青钺面色铁青,“陈冰反了!顾飞也反了!” 他猛的一锤桌子,桌面四分五裂。 “这些叛国贼!公子我去杀了他们!”小剑愤恨的站了起来。 “我爹,我哥….” 那信使被小刀搀扶着,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泪水。 “将军没了,少将军的情况属下不知,一月以前,边关便发现了异动,上报给朝廷的奏折却屡屡不见回音,将军便分了几路让人送信上京,结果皆不见回音。半月前,北戎大军过了呼兰河,直接压到了三洲城外。” “哨所呢?斥候呢?” 那小兵摇了摇头,“我跟着少将军守在甘州,甘州接到了报告,但人数远远比斥候探到的多,而且,乱石关。” 楚青钺心中了然,“他们故意将我大哥引去了乱石关。” “是,乱石关的消息传来之后,少夫人当场命人绑了陈冰,又派了二十多人出城送信。”说完抹了一把眼泪,“我们分了五路,被一路追杀。” “其他的都没送到。” 那小将颤抖嗫嚅了一句,低下头。 “走,进宫。”楚青钺面色铁青,翻身上了马。刚出门就碰见了来传信的乐公公。 “陛下。” 杨景修面色沉郁,“朕已经知道了。” “臣!” 杨景修伸出手制止了他,“青钺,先别急。” 说完又扔了密报给他,密报上血迹斑驳。 “什么?博州被占?闽洲告急。” “为什么?战斗打了一月,消息才传到京城来?”楚青钺目光赤红,直视着杨景修,竟有几分逼问之意。 乐公公慌忙上前,“楚大人,你先冷静一下,兵部两位侍郎如今都已经被下了狱,丁大人也是为了这事而死。” “东境和北境,如今齐齐出兵,事情定然有蹊跷。”楚青钺今日的语气格外的冰冷。 “西边?南边呢?”杨景修闭上了眼睛。“西边异动,西厥指责我们杀了他们的鲁奇王子。” “哼,早就该死了,现在才能讨公道,不嫌太巧了吗?” “南边还好,鸦羽被你们杀了,南疆有四弟和南疆王守着,应当起不了什么波浪。” 年轻的帝王眼睛下面一阵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睡,“青钺啊,你的父兄。” “陛下,当初执意要送参军到镇北防线的是您,事事掣肘拖后腿也就算了,如今拒不开城门,乱石关残杀自己人,可都是他们做下的。” “什么?残杀自己人?”杨景修大惊失色,他从桌上拿过一份密报递给了楚青钺。 “好大喜功?误入敌人圈套,哼。”楚青钺冷哼一声,将那密报甩到了地上,“我家大嫂派出的信使可不是这么说的。那乱石关乃是一处狭长的山道,两边皆是峭壁,最是易守难攻,乃是甘州城外的一处天险,我们镇北军一直派人镇守此处,所以我大哥才会放心的带兵从那处经过。” 乐公公见楚青钺的言行已经有些犯上了,出声说道:“陛下已经几夜没有睡觉了,一直在查这些涉事的人。” “这些人的家眷可还在京中?” 乐公公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杨景修,低声回答道:“家中只有几个仆人,或是根本没有成家。” 楚青钺冷哼一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陛下,此事怕已是预谋良久,并非一时之事。” “这事,算我对不住你楚家。” “陛下,臣有句话就直接问了。” 杨景修点了点头。 “北边三洲,我父兄分别镇守凉州甘州,肃州乃是你的表兄吴若攀,他。” 杨景修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祖父已经被我接进了宫中。” “他将以前的过往悉数交待了,他当年也是被利益蒙蔽,并不知晓对方其实是敌国的细作,但到底参与了多少,现在也说不清了。” 那个一贯雍容富贵笑容满面的老太爷,听闻他亲自安插在军中的人叛变后,吓的跌坐在地上。 “这些人,虽然都塞了银子,但都是正正经经的科举、武试上来的,我,我。” 杨景修脸色铁青,“连守了北疆五十年的楚信鸿都被他们算计死了,你让表哥自求多福吧,朕没有想到,朕这天下,看似太平,实际烂成了这样,这满朝的大臣,还有谁?是真正忠于朕的?朕敬重您,信任您,将户部教给您,结果拿不出军备,将吏部教给二舅舅,结果你们收受贿赂,将敌军的细作安插在朝中、军中,皇城卫给了大舅舅,什么时候,会给朕一刀?”说完竟然直不起身来,现在的他,终于明白当初叶怀昭为何痛斥于他,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初六早朝,举朝哗然。 北戎月氏联合,集结近百万大军,压制东北两处边境。 凉州城破,楚信鸿战死,北戎王子率军长驱直入,连夺五城,好在镇北防线经营百年,堪堪将大军挡住。 楚青钧重伤昏迷,其副将率兵固守甘州。 肃州吴若攀死守肃州,但多次派兵求援,粮草告急。 东边博州一带失守、大军直逼酉州,闽洲被月氏二十万大军牵制,没法分兵支援。 而兵部尚书丁奉元被刺杀身亡,两位侍郎也未露面。 满朝哗然,风雨满城。 第二章 决定 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隔着冠冕看不清表情,众人的背影便落在了站在朝臣中间的一抹白色身影上。 大周朝延续以往的惯例,官袍都是绯色,远远望上去,朱红一片,而楚青钺今日一身全白,头上还带着一块白色的抹额。就不发一言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背影坚挺,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就连一向鸡蛋里挑骨头的御史都闭了嘴,忽略了他在朝堂上为自己父亲戴孝的装扮。朝中众臣,有谁不知当今陛下想将四境的兵权收入囊中,又有几个没想过去分一杯羹的,如今国难当头,却都纷纷的偃旗息鼓,对这个父亲刚刚战死的青年,报以了微末的同情。 楚青钺就像听不清任何声音一般,浑身缟素的站在朝臣中间,以往凭借身高便鹤立鸡群,今日一身白衣却越发的醒目。 “户部尚书吴卓见年事已高,卧床不起,尚书之位由左侍郎林雁知暂代。” 朝中重臣唯吴家马首是瞻,但也有少数出自其他世家,或是前朝的抓不出差错的臣子,林雁知就是出身于林家。 “大理寺少卿楚青钺,升任兵部左侍郎,暂代兵部尚书之职位。” “滇州知府陆展云升任吏部左侍郎,知府之位由吏部另行商议人选。” “礼部员外郎田格泰,升任兵部右侍郎。礼部员外郎阮文远,为兵部员外郎。” “召大理寺章池回京,升大理寺少卿。” “宣….” 朝臣先是被边关的战报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未缓过神来,一向固若金汤的镇北防线怎么就悄无声息的被撕了一道口子,而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却让他们敏锐的发现了,陛下似乎对吴家不满了。吴家势大,朝臣多趋附于他,一些有真才实学的,只能被分到礼部等闲散衙门,而今,这些在朝堂上不显山露水的年轻一派官员,一夕之间占据了几个重要衙门的重要职位,也不知是否为了安抚楚家,年仅二十二岁的楚青钺,居然成了兵部之首。 边关的腥风血雨吹到京城,已经赫然变了味道,这些浸淫在权利中心已久的人,率先闻到的是权利更迭的味道。毕竟外族的刀刃并未砍到他们身上,但唾手可得的利益却近在眼前。 杨景修已经连续几日不眠不休,一边殚精竭虑的要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千里之外真正的局势,要在叵测的人心中寻求一种微妙的平衡,同时还要面对吴家年迈的祖父、哭泣的娘亲还有怀有身孕尚未公布的皇后,最后还是一贯绵软的大舅舅吴绍谦拔出了刀,将其他要来求情的吴家人吓了回去。原因无他,他的儿子如今正守着肃州,若攀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他这个当爹还是有自知之明,仗着雄关,不开城门死守问题不大,但若军中真有细作,若是其他两州不保,形成了合围,若攀危矣。若再有着他们纠缠下去,那送去边关历练的吴家子弟怕是都要做了刀下亡魂。 又是一夜的暴雨,窗外空气湿润的沁人心脾,他却只见到满目残枝。 当初为了彻底击败太子和韩家,他动用了手中的培养起来的暗杀势力,除去一些朝中大臣的时候,那人曾指着自己的鼻子骂道:“鼠目寸光自毁前程。” 年轻的帝王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惫,他将笔放下,揉了揉眉心,使劲的捏了捏眉心。想起那位被栽赃陷害死于狱中的老丞相,宋连图,一身清正却因为坚定的站在太子那边,被陷害入狱,又在狱中被迫自杀。他死后,有些刚烈激进的追随者都清算或是辞官,只有一些低调保守的,成为了外放官员。 他提起了笔,将那些官员的名字一个一个写下,又将自己培养的亲信名字写了下来。 随后又在最前面轻轻的加上了楚青钺、林雪岚的名字。 当年叶怀昭曾告诉他,让他看好吴家的人,户部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他嗤之以鼻。他收买官员、蓄养私兵都要用到大量的钱财,而那些钱,都是吴家出的,他怎么可能去深究,倒如今真的深究起来,楚青钺却告诉他,这些钱,很有可能流向了北戎。被他们买了粮、造了兵器,同时又用来攻打他们。 “传楚青钺,去端王府。” 端王府是他即位前恒昌帝赐下的府邸,这么多年也一直空着,住着一些重要的客人。 楚青钺被引着顺着一间密室的台阶而下,下面的水牢里分别关押着左家父子。 这应当是属于当今天子最私密的地方,如今却让他进来了,是否代表着天子的信任,楚青钺一边下台阶,一边心中冷哼,他可不稀罕。 阴冷的地牢里,偶尔有老鼠跑过,一个笑声响了起来。“哈哈哈,怎么?陛下这么愤怒,我猜猜?可是北戎出兵了?” “哈哈哈哈,不负我忍辱负重在大周待了这么多年,哈哈哈,大王英武。” “爹爹,你在说什么啊。”另一边的左明玉疯狂的摇晃着铁门。 “楚青钺,楚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快将我放出去。” 楚青钺却连眼神都没给他,直接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杨景修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一鞭子狠狠的抽的左子珏身上,左子珏被折磨的已经不成人形,双手被绑在架子,但还是癫狂的大笑着。 “说,朝臣还有谁?是你们的人,否则我就当着你的面,将你儿子,一片一片的割下来,喂给你吃。”杨景修面色异常凶狠。 左子珏沉默了片刻说道:“不过是与你们下贱的汉人所生的孩子罢了,你爱杀便杀吧,我在上都,还有好几个儿子呢。”“爹,你说什么?”左明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人当真是自己的亲爹吗?他受刑自己拼命的求情,甚至让那些侍卫打自己,放过他爹,他却让人杀就杀吧,上都,那可是北戎的都城啊?他顽劣了一辈子,却从未想过,自己是反贼哦不,是奸细之后啊。 第三章 机会 叶怀昭看着一身白衣的楚青钺,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却看见楚青钺站在原地僵住,神情受伤。 “你?”说完看向了楚青钺额头的那一抹雪白,试探的问道:“谁过世了?” 楚青钺一把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的脖子上,片刻眼泪便濡湿了叶怀昭的头发,浸入了他的脖颈。 “我爹战死了。” 叶怀昭推拒他的手一下子顿住了,“大将军?怎么会?你不是说他受了重伤,怎么会亲自上阵?” 楚青钺已经多日未眠,躺下也睡不着,脑中尽是父亲的离世和边关的尸山血海,但他一直挺直着腰背,站在朝堂上、站在兵部、站在别人打量的目光中。 “北戎和月氏,集结了百万大军,犯我北境东境,北戎王蒙拓亲自率领三十万大军驻军在凉州城外,我父亲作为镇北的主帅,应当是为了安抚军心,便坐镇中军出城迎敌,本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那为何?” “回城的时候,朝廷派去的监军顾飞,直接关闭了城门,我父亲不得入城,身后蒙拓率领大军逼近,只能在凉州城门口与北戎大军激战,直接战死。” 叶怀昭闻言触目惊心,“这,你们楚家在镇北防线驻守百年,就算是被安插进奸细,应当大部分也是忠于你们楚家,难道会眼睁睁的看着大军命丧城下?” 楚青钺将他抱的更紧了一些,“城内有人拼死反抗,要为我父亲打开城门,但一切都晚了,城门开时,北戎大军已经逼近,趁乱冲入了凉州城,凉州城已破。” 叶怀昭跟所有听到消息的京城中人一样,不敢相信,他颤抖着问道:“青钧呢?” “我哥他,胜了对方一场,逼的对方退兵三十里,但在追击回来的过程,路过乱石关,却落入陷阱,重伤昏迷。” “被埋伏,不可能,你哥又不是第一次带兵的莽撞人。”叶怀昭并不熟悉北疆的地势,但记忆力超群。 “问题还是出在内部?” 楚青钺点了点头,“我哥被副将和亲卫拼死送回了城,我大嫂反应很快,立即带着家丁将参将陈冰给抓了,这才将信送到了京城。” “丁奉元他?” “他死了,兵部中的细作,为了阻止他将事情说出来,不惜暴露自己,直接动手杀了他。” 叶怀昭的心沉了下来,“兵部总管大周军务,大周到北边,本就路途遥远,信息还被耽搁了这么久,也不知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不对,楚二,这不对。” 楚青钺点了点头,“东境也被月氏人围攻,博州已经丢了,林承影却被三十万大军拖在了闽洲一带,无法北上支援。” “西边和南边呢?”叶怀昭眉头紧皱,一张脸上满是担忧。 “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们勾结了鸦羽,本来应当也是要顺应起事的,再将一部分兵力拖住,可惜你舅舅横空出世,坏了他们的好事,现在唯一能分兵支援的,怕是只有南疆。” “西边也出事了?” 楚青钺点了点头,“西厥那边向陛下讨要说法,毕竟鲁奇王子是死在了皇城。” “怎么成了这样子,这战火四起,百姓可如何是好。” “怀昭,到了今日我方才明白,这么多年,他们谋划了多日,便是为了今天。不光是魅惑先帝也好、协助吴家夺嫡,甚至扶植鸦羽、投毒害我楚家,挑拨各位亲王与陛下的关系,目的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彻底的占领大周。” 叶怀昭却忽然沉默了下来,“大周经历了成帝和文帝,兵强马壮、国库充盈,他们眼馋却无可奈何,便用了计谋,由内而外,逐步瓦解,分崩离析,一溃千里。” 楚青钺伸出了自己手,张开五指放在叶怀昭眼前,“怀昭,你知道吗?我竟然在怕。怕我楚家镇守了百年的镇北防线,就此毁于一旦,父兄不在,我怕我….” 叶怀昭主动的将楚青钺的手握住:“不,楚二,你可以的。”他坚定的看着楚青钺。 “你们楚家是镇北防线的定海神珠,是主心骨,如今伯父捐躯,青钧重伤,但还有你,他们没有在京城杀了你,你便杀回去。相信你自己,你可以的。” 楚青钺哽咽了一下,脆弱的神态早已不复存在,目光在叶怀昭脸上停留片刻后,便由迷茫变得坚定。 “不错,还有我。”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叶怀昭只觉得自己手心出了汗,“你请旨带兵回到北疆,只有你,才能收复镇北防线。” “我昨夜本就想走,但。”楚青钺叹了口气,“兵部如今一盘散沙,想要打仗,光靠往前冲锋不行,如今多地都陷入了战乱,兵力调配、粮草辎重都是大问题。” 叶怀昭的面色也逐渐的沉重了起来,“是不是人都有问题。” “陛下已经在彻查,但我就怕,有些人藏的太深。”“没错!” 叶怀昭坚定了神色,“你放心走,这些事情,交给我?” “交给你?”楚青钺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但这已经是七年后了。” “一切都有始末有因果,韩家已成败局,但我至少可以做一些事情,而且比你们更方便一些。” 楚青钺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我帮你们查,细作到底都有谁?谁才是真正可信之人。”叶怀昭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他们筹谋多年,其中定然有蛛丝马迹。” “以我个人之力,我虽然撼动不了他们分毫,但我相信,我一定能帮上你,你放心的回到北疆去。” 楚青钺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声音却再度的哽咽,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我本想,本想。” 叶怀昭知道他想说什么:“生死有命,你就算在这等到中秋,我该死一定会死,天远地阔,只要你记得,我叶怀昭就活着。” “好了,别这么婆婆妈妈的,赶紧抓紧时间,将事情理顺,快回到北边,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对了,你的毒?” 楚青钺面上终于带了一丝喜色“功夫也恢复了。” “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第四章 火种 “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没人知道?” 杨景修扯住了叶怀昭的衣领,将人从椅子上提了起来,叶怀昭被卡住脖子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神色淡淡将自己受伤的胳膊抬了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杨景修将手松了下来,但神色依旧是恶狠狠的。 “怀昭,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山上发生天火,炼丹房毁于一旦,你恰巧不知所终。” 叶怀昭弹了弹领口,神色淡淡的说道:“说了我去林间,结果下了大雨,后来被困在后山的山林里了。” 杨景修紧盯着他不放:“你与那大雨在后山,朝夕相处的待了三天三夜?” 叶怀昭看着他笑了笑:“雨大难以行路,后山山路又被巨石堵住,我原地等待救援,不是最明智的选择吗?” 杨景修冷笑一声,“怀昭,你我相识十余年,我太理解你了,此次鹤鸣山,绝对是你动的手脚。” “怀昭何德何能,三殿下你未免太高看我了吧。”叶怀昭也冷笑着甩了甩袖子。 “杨景玟当年怎么对你的?你忘了吗?你为什么要帮他不帮我?怎么?你的腿没有跪断,你就不长记性吗?那再想想你姑姑腹中夭折的孩儿,景和小时候几次三番的遇险。就因为他是嫡出的太子,就值得你为他铤而走险,我告诉你,若不是我拦着,你早就,早就…”说完杨景修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叶怀昭却坐了下来,给他倒了杯茶。 “殿下,你既然知道我会发现,那么为何非要让我参与进去?” 杨景修微微的别开了脸,小声的说道:“父皇将此事交由我负责,你去监工,我便能多些机会见一见你。” 叶怀昭摇了摇头,“你知道张天师想做什么对吗?” 杨景修没有表情,算是默认。 “那你想过没有,真人的金身里其实是用的铁,只有表面一层真金,若是被发现了,陛下迁怒你怎么办?还有那么多的金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最重要的是,要去向哪里?” “怀昭,我需要很多的钱。我们吴家不像韩家,是经历了几个朝代的世家大族,要让这些臣子为我们所用,需要很多的钱。”杨景修的语气也透露出一丝疲惫,如今,或许只有在叶怀昭面前,他才能坦诚他的野心。 “那么你确定?这些钱都归你所用?”叶怀昭笑了起来。 杨景修意味不明的看着他。 “我在户部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并不是白待的,很多账目对不上。”他笑了笑,“明里暗里都对不上。” “殿下,你确定张天师跟你一条心?” 杨景修沉默不语,面上看不出表情。 “那么你见没见过他的真面目,知不知道他为何从不取下他的面具,因为他其实是个女人,而且背着你做了不少的事情。” “女人?”杨景修呆住了。 “没错,我在西北定县与他打过交道,在宫中也见过几次,再加上在鹤鸣山中,我可以确定,张天师只是一个身份。” “你是说,有人共用这个身份。”杨景修脑中的多处细节也串联了起来。 “没错,但我肯定,这背后之人,就是水涵空!” “水涵空!你要娶她?是为了试探她?”杨景修的语气不自主的拔高了一些,关于叶怀昭说要求娶他们安插进老四身边的女子,他知道叶怀昭是识破了他们的计划,但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是张天师。 “没错,我和景和第一次宫外遇到她,她被地痞调戏,但是殿下你知道吗,那小流氓没几日便跌到河里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杨景修摇了摇头,“因为那个小流氓看到了她的脚,她换了衣服就没有换鞋,她本身是个女人,常年装作男子,个子高大倒也不引起怀疑,唯独那脚,里面须得垫一些东西。当日那小流氓曾说过,她穿的靴子看似普通,但是那手工,外面根本不常见。后来,或许是水涵空想起了这一疏忽,将人灭了口。” “但这也不能定定,她就是张天师。”“当然,还有她对我的敌意。”叶怀昭笑了笑。“她藏的并不好。” “她知道我要娶她的时候看了我一眼,跟我在定县坏了她的好事后,那眼神一模一样。” 其实让叶怀昭确定他身份的是,楚青钺告诉他,带着外族杀手追杀他的水大人,被暴雨淋湿了,一看身形便是一个女人。 “殿下,张天师根本没有告诉你他真实的身份,那么你以为她亲自潜伏到景和身边是为了什么?景和年纪尚小,又无外戚背景,对你们二位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哪里用的着他张天师亲自出马?” “二哥处心积虑的拉拢你。”杨景修淡淡的说道。 “哈哈哈。”叶怀昭仰天大笑了起来,“那是因为他知晓了我和你的过去,要利用我来对付你而已。” “他其实从未对我放心过,一边利用我,一边防备我,难道你想不明白吗?你越是和我走的近,我就越危险。” “怀昭,你给我时间。” 叶怀昭伸手打断了他,“我们不说这个,继续说张天师,或者说水涵空。” “她在景和身边,一定另有目的,但是他却并没告诉你对不对?” “水这个姓氏不常见,最着名的便是在肃州一带,她逃难来的方向。我曾让太子的人帮我去查过,意外的发现一件事情,就是水氏一族曾经是因战事,被上一任的楚大将军从关外迁到镇北防线内来的,而那一带,被称为杂种村。” “杂种村?” “没错,因为位于防线外,经常被北戎抢掠,妇女被玷污,生下的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 “殿下,你与这样的人合作?当真能安心?”叶怀昭语气很轻,近似于叹息的说道:“他藏着这么多秘密没告诉你,真当你是这天下之主吗?你觉得你手上的那些人,到底是听她的,还是听你的?而她,若是势力大到你无法想象,你该怎么与他抗衡,嗯?” 杨景修没有说话,叶怀昭微微一笑,知道杨景修已经将这番话记在了心里,埋下了火种。 第五章 疑心 “那些金子在何处?”杨景修沉默了一会开口问道。 “不是说在天雷中被融了吗?”叶怀昭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哼,怎么可能。”此事骗骗父皇也就罢了。“张天师在严查那批金子的下落,你告诉我,我保证牵连不到你身上。” 叶怀昭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觉得,是我拿了?” “你没有人手,但是二哥他,我知道林雪岚上山见过你。”杨景修淡然的看了他一眼,他知道叶怀昭在撒谎,但他却找不到证据。 叶怀昭却轻轻的摇了摇头,“景修,你们兄弟二人实在是像。” 杨景修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口口声声的说着信任我,却从未放下防备。”他轻笑了一声,“你觉得我若是联合太子,将这笔金子拿走了,你如今还能坐在这里?太子能放过这个机会,不趁机将你和张天师勾结的事做文章?你也知道,陛下最厌恶的一件事情,就是贪腐。” “更何况,张天师就是水涵空这事,我告诉的是你,而不是他,你还要怀疑我?” 叶怀昭眉头皱起。“景修,你们兄弟二人,其实到底是谁最后坐上那个位置,于我而言并无差别,只要能善待景和与姑姑,能给天下黎民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就可以了。” 杨景修闻言也有些动容,曾几何时,两人年少时,也曾有一腔治国平天下的热血的,只是随着年龄增长,知道了藏起锋芒,妄议会给自己带来祸端的。 “怀昭,我没忘,我都记得。”说着就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叶怀昭的手,叶怀昭侧身闪了开去。 “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那些金银的去向,不止是鹤鸣山用来铸金身的。” “钱财之事,都是我外公在管,他应当不会蒙蔽我。” “吴大人与你一体,自然不会蒙蔽你,但如果他也是被蒙蔽的一番呢?”叶怀昭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怕什么吗?” “怕什么?” “我怕水涵空的身份不简单,她助你成事的目的并不单纯,我怕这些钱财最终流向了关外,就算你最终坐上了那至尊之位,却不得不受控于她。” 杨景修看着窗外,神色晦暗不明。 良久之后方才开口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叶怀昭微微的勾起了嘴角:“第一,你不能过多的依赖于他,依赖吴家,你得有自己的人,完全只忠于你自己的人。” “第二,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张天师的人中,随时掌握她的动向。”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代明君,最主要的便是要任人唯贤,你要能驾驭能臣,而不是赶尽杀绝。” 他闭上了眼睛,想起了宋连图张天佑这些死在争斗中的臣子,“他们有能力有抱负,而且忠于大周,对,虽然他们都站在太子一边,但若真…你应当有容忍他们的胸襟,并且有能力驾驭他们,让他们为你所用。”杨景修点了点头,叶怀昭见他听进去了便继续说道。 “我并不知晓你们合作的有多深,但你得知道,有两个地方,切忌不能让他染指。” “你是说军中。” 叶怀昭点了点头,“边疆守军也好,皇城戍卫也罢,你一定得抓在自己手中。” “我还有一个顾虑,水涵空的动机成谜,我担心他有更深的图谋。” “不过是个女人,怀昭你未免太过谨慎了。” 叶怀昭却不由得摇了摇头,韩皇后何尝不是女人,二十二年前一出偷天换日,才引发了如今的这一系列风波。那玉琴何尝不是一个女人,七年时间卧薪尝胆最终为姐姐报仇。想起七年后丁奉元惨死,心里不由得叹道,看来杨景修还是在这女人身上栽了跟头。 “谨慎总归不是坏事。” 杨景修点了点头,“我派人去查一下她的真实身份,看看到底还有什么目的。” 叶怀昭斜了他一眼:“你确定你派的人,真的是你的人?” 杨景修哑然,的确他身后最大的支持者便是吴家,无论里明里暗里,人都是吴家送来的。曾经他也以为张天师也好,柔妃也好,不过都是吴家为他布置的棋子。但今日经叶怀昭一提醒,他方才一身冷汗,是啊,若张天师瞒了自己这么多,那些供他驱使的人? “殿下,御人之术你比我在行,怀昭只能浅薄的提醒殿下一下,至于要如何做,还得殿下自己多费心了。” “时机未到。”杨景修冷静了下来。 叶怀昭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他还需要张天师和他手上的天音阁为他所用,既然现在不能撕破脸,那就让他最终归自己所用。 “所以殿下,你要查那批黄金的下落,查到我这,完全是找错了方向。怀昭既没动机也没能力将其据为己有。”叶怀昭微微的躬身,对着杨景修行了个大礼。 杨景修却激动了起来,因为叶怀昭对他行的是君臣之礼,大臣上朝时对着皇帝叩拜的手势。 他上前一步,制止了叶怀昭的跪拜,将人一把拉进了怀里,语气激动的说道:“怀昭,我不要你跪我。” 说完他眼神坚定的看着叶怀昭,“若我事成,你便是我的丞相。” 叶怀昭刚要开口,却听叶怀昭说道:“刚刚心中思索,到底谁才是我心中最信任之人,我才发现,不是母妃、不是外公舅舅,而是你,只有你,对我的好,是没有所求的。我杨景修若真能如愿以偿,你便是我唯一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我一起接受万民叩拜,海清河晏公举盛世。” 他转过身,微微的昂起头,年轻的脸上已经有了睥睨天下的神色。 “我不要你的叩拜,我要你站在我的身边。” 叶怀昭心中有一瞬间的动摇,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作为一个已经知晓自己结局的人,怎会轻易被那裹了蜜的誓言打动。 “叶丞相,还有什么高见,请赐教。”杨景修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调侃道。 叶怀昭有些无奈的看了看他:“宋丞相当年的门生,可用。” 第六章 丞相 状元阁今日座无虚席,满座都是身着文人长衫,手拿折扇的学子文生,三三两两聚集,窃窃私语着。 二楼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一青一蓝两个中年儒生正低声的交谈着:“田兄,你可听到什么风声?” 田格泰四下张望了一下,动了动干涸的嘴皮。 “我事前没有接到任何的风声。”他低头用茶水写了个“吴”字。“这几天在兵部忙的几天都未合眼,陛下这次是要有大动作了。” 那人抹了抹眼角:“宋相在天有灵。” “玄之,你我以及诸多宋相门生,皆相信恩师的为人,绝不是贪赃枉法之人,只可恨当年…”剩下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是,你我隐忍多年,今日总算是有出头之日,总算不愧对丞相的栽培之恩,只可惜像是张大人寇大人他们,希望他们一缕英魂,能保佑大周度过此劫。” “陛下果断英武,快刀乱麻,倒真让我等佩服。” 穿着蓝色儒裳的男子对着青色衣裳的举杯:“田兄,身兼重任,任重道远啊。” 田格泰之前在礼部任闲差,却忽然被一纸调令砸的头晕,直接任命兵部右侍郎,仅在楚青钺之下,而那如雪花一般飞来的战报,更是让他心惊,这边关四处,三面告急,他们在朝中居然一丝风声都没听到,王孙贵族依旧夜夜笙歌。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现在户部、兵部、吏部,吴家的实权人物都已经被换了下来,看来陛下是要重新启用我们清流一派了。” “小师弟也要回来了。”那人长叹一声,“当年你我要上书死谏,是他拦下了我们,我还唾了他一脸,骂他与那叶贼沆瀣一气,趋炎附势。” 田格泰也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想来,所谓的风骨,也要用对地方,先帝妄信仙道,你我哪怕血溅天坛,怕也只是嫌我们晦气。论眼界,我们皆不如两个年轻人。”说完对着南边,遥遥的敬了一杯酒。 “当年恩师收的入门弟子,果然眼界不一般。” “说起这事,当年恩师其实想收的是叶,只不过那人身份特殊,不愿入朝为官。”田格泰摇了摇头。“没想到,我们清流一派,得以保全却是凭借了两个年轻人。” 那蓝衫人却摇了摇头,“或许只是权宜之计,毕竟人家权势滔天。” 田格泰却伸出一个手指:“其一,延误军机,大错已成,其二,展云回来,便是将官员的升迁罢免的权利交给了他,你说,到时候,那些被贬到偏远的同门们,便有望大展宏图了。” “可惜了丁家。”那蓝衫人摇了摇头。 “丁奉元一死,其子侄都还年幼,这四大世家的丁家,怕是也要没落了。” “这些都不归我们操心,还是先操心眼前的战事吧。”田格泰夹了一筷子早已凉掉的菜。 “哎哟,田大人,让我好找,快点,我家公,大人找你有事。”一个瘦弱的少年冲进了状元阁二楼,走路还一瘸一拐,胳膊上戴着黑纱,一把拽起田格泰就跑。 小剑边跑边抱怨:“田大人,事态紧急,你要吃什么给我说,我给你送到房间里,事情得加快一点,我们还的赶回边关去呢。” 田格泰跟着他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也不是赶鸭子上架,才来几天嘛,放心放心,我刚出去见个朋友,事情没有落下。” 小剑的脚步却并没有放慢,“你赶紧进去,我家公子看见这些就头疼,你等会给他写简单仔细一些,最好我们明天就能出发。” “我的小公子呢,我也想快,但各州县尤其是酉州,重要的军报都被焚烧了,还有好几日的路程。” 两人刚到兵部大门,就见一个胡子拉碴满面尘土的男子大步流星的从里面走了出来,谢猛紧紧的跟随其后。 谢猛看到小剑手臂上戴的黑纱,收起了笑意,对着小剑说道:“章池,我师傅,来找楚大人交接,目前他正在全力追查那批杀手。” 章池这个名字,小剑已经听到耳朵起茧,最初他们回到京城,便传言是楚青钺抢了章池的位置,大理寺上下也因他没少给过楚青钺脸色看,小剑好奇的停下了脚步打量了过去,却只见章池锐利的眼神正盯着他,仿佛想要看穿他的秘密。 “切,也不过如此。”说完小剑便转身离去。 “你再不按时服药,你的轻功也就止步于此了。”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剑呆愣了片刻,转身却只看见章池阔步离去的背影,同时暗自心惊,这人一眼便看出了自己的伤在腿部经络,还知道这些天悲伤震惊过度,忘记喝药,伤情有些反复。 不行,小剑脚步一顿,往外走去。“你先进去,我回去喝药。”必须好好的养伤喝药,否则就算经得住长途奔袭,哪里能上阵杀敌。 再次回到兵部衙门,他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好几碗的药,他收起了一贯的笑脸,将药碗往楚青钺和小刀跟前一放,沉着脸学着章池的语气说道:“再不按时吃药,我们还怎么回北疆去。” 楚青钺和小刀倒不跟他一样是因为怕苦,纯粹是忙忘了,看见药碗,端起来便仰头喝掉。 楚青钺喝完药,将一个单子递给了小剑,“去阮家的回春堂,让他们将这些药材准备好,有多少要多少,钱我先欠着。” 小剑看了一眼,多是一些治疗外伤的药物,不料回春堂今日却关门谢客,他正寻思着,却见门开了一条小缝,掌柜的伸手招呼他进去。 后院几十个人打着赤膊忙的热火朝天,脚不沾地。 “小哥,麻烦去回禀楚大人,我们回春堂已经接到掌柜的书信,将所需药材备齐。”说完指了指那些工人:“为了便于运输携带,白老板让我们做成药丸。” 小剑抹了抹眼睛,离开了回春堂。 第七章 归心 好好!”楚青钺没想到阮白二人比他思虑的还周到,不仅将回春堂所有用的上的药材全部以成本价卖给了他,还针对常见的各种外伤、内伤、制成了药丸。 楚家大宅这几天难得的开了大门,门口挂着白色的挽联。虽然他事务繁忙没有设灵坛也没有打点这一切,但只有看见这满府的素白,才能将他的神志拉回现实。门口摆放着一些鲜花果品,还有一些文人写的悼词,楚青钺只是瞟了一眼,便走过。 家丁递给他一个包裹,说是一个戴着草帽的男人送来的,打开一看里面有两百余两银子,还有一些首饰,署名是琴心。楚青钺心下一动,这赵崇义居然还躲在京城,念在他将琴心的遗物送来以作军费的份上,楚青钺懒得追究。 他换回了惯常穿的黑衣,但周身的气质却变了,之前是冷硬,如今却显得有些沉寂了。 他手上拿着那包银子,在门前站定了身子,等着那由远及近的车马声,下车的人却很是让人意外。 “安乐侯?”此人乃是京城一大纨绔,年纪轻轻就被吃喝玩乐掏空了身子。七年前更是参与了康王爷、厥西王子鲁奇等人的奸杀民女案,被琴心和赵崇义设计报复,侥幸捡的一条性命,听说连爵位都被削了。 他瑟缩着,有些怕楚青钺。 “我已经被陛下削了爵了,早就不是什么侯爷了。”他鼓起勇气对楚青钺说道,“听闻边关有变,大人节哀。” 安乐侯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的神色,小时候他最喜欢在市井中听书,镇北将军的故事听了不知多少回,楚信鸿在他心中,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他的向往。渐渐的他长成了一个有名的纨绔,却还是记得年少时最真切的向往,谁知一夜之间,英雄倒下,结局令人唏嘘。 楚青钺这几天听了太多的节哀,内心已经麻木,连眼神也没有多余的。 安乐侯显然已经习惯他冷冰冰的样子,从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从马车上抬下了两个箱子。 “大人,我经营的花楼生意很好,这是这半年赚下的银子,大人拿去买粮吧。” 楚青钺看了看那整整两箱白银,对着那个曾经他看不上的青年拱手郑重说道:“多谢。” 青年笑笑,释然的转身离去。 林燕知追着他进了府,新上任的户部侍郎也是忙的焦头烂额,户部被吴家把持多年,早就是一摊烂账,如今文书堆的比人还高,却亲自跑来找他,显然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大人,我在户部的差房里一处暗室里发现了一封信,是给你的。”说完将那封信递给了楚青钺, 信上的字写的歪歪扭扭,却又异常的熟悉。 他心中一动,叶怀昭伤了右臂,最近都是用左手写字,或许是怕人认出笔迹,还故意写的有些歪歪扭扭,但没想到,这封信,居然因朝阳错的到了他手上。 若是以前,他展开信纸,只当是谁的恶作剧,因为通篇便如小儿写字,歪歪扭扭而且残缺不全,但楚青钺却眯起了眼睛,转身上了马,直奔长公主府。 如今他一心想把兵部事情处理妥当,尽早返回北境,根本顾不上避嫌,直接上了门。驸马颜海鸣听闻他上门,小跑着迎了出来。 “我要见云霞郡主。” 颜海鸣见他神色,慌忙让人将小女叫了过来,楚青钺见到那一袭红衣的少女,顾不上寒暄,将手中的 信递了上去。 “上面写的什么?” 云霞郡主微怒,但看到纸上的内容时,惊愕的张大了嘴巴,眼睛无助的瞟向了自己的父亲。 颜海鸣将两人拉进屋子,又让心腹守在门外,“说吧,楚大人是坦荡之人。” 云霞郡主的表情却有些怀念,有些迷茫,显然是记起了写信之人便是儿时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大哥哥,但是他早就已死去多年。 “这信….”明媚的少女咬着嘴唇,眼神含有一丝期待,不对,他如何得知自己知道昭哥哥的密语的。 “写的什么?”楚青钺的表情已经尽量柔和了,但还是将云霞郡主吓到了。颜海鸣上前,轻轻的揽着女儿的肩膀说道:“你想仔细些,告诉楚大人,别误了大事。” “写的是,找章池,问英杰,然后没了!”少女仔细的辨认着,还想再多看那张纸一眼,却被楚青钺夺了过去,转身就走,云霞郡主扁了扁嘴,不满的对着颜海鸣跺脚。 章池顺着那些尸首抓了不少人,如今正在审理中,忙的脚不沾地,抽人抽的胳膊都酸了,京城中混入了外族刺客,陛下连夜召他回京,让他全力查明,可是很多关键线索都断了,正火大,偏偏还被楚青钺给堵住了。 “英杰?”章池忍下了脾气,诧异的皱眉,“刘英杰?你问他干什么?” “他现在何处?”章池“啧”了一声,不情不愿的开口,“一直没抓到,这厮背后有人。”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的踪迹是在哪里?” “在乌头镇。”章池皱了皱眉,“准确的说,是东来覌,但里面住的全是道姑。”说完压低了声音说道:“皇后有个妹妹,在里面落脚。”说完一摊手。 楚青钺脑子里却猛然浮现出,当日在东来观中,明明已然衰败,却有非常浓烈的香烛味道。 “轰。”他脑子里猛然一声巨响,对,那香烛味道吓,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灵猫香,当时还曾让人留意的,但后来查其他的事情给忘记了,若他没有记错,那东来观,便是张天师被恒昌帝赏识之前,修行的道观,一时间风头无两。但在恒昌帝驾崩后,张天师不知所终,归来覌也一夕没落,上次去便只见住了些女道姑,收留了一些妇孺。 但张天师本身便是女人,若以道姑的身份混在其中,叶怀昭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 “快,带上人马,随我去东来覌。” 第八章 抓捕 “大胆何人,竟敢闯我方外之人清修之地。”一个中年道姑怒斥道。 章池穿着一身软甲,扛着一把大刀,站在东来覌的门口。 “又是你!”那中年道姑看见章池,脸色铁青,“大人,我东来观好歹也是先帝金口御封的道观,你三番五次的私闯入内,贫道也未多做计较,只是如今,覌内安置了众多的妇孺,你这样闯进去成何体统。” 章池满不在乎在将掏了掏耳朵:“我们接到消息,有要犯躲在东来观内,特来搜查一番。” 那道姑站在门口,扯了扯嘴角:“我东来观至今供奉先帝亲手书写的牌位,若有个闪失,怕你担待不起。” “此人是朝廷通缉多年的要犯,你东来覌存心包庇,哪里对的起先帝的一片赤诚之心。” 那道观手中拂尘一甩,对他行 个礼:“若无圣旨,大人还是请回吧。” “大人,大人。”王小虎跌跌撞撞的下马跑了过来,“黄大人有令,让少卿大人速速将人撤走。” 章池无奈的望了望天,挥了挥手:“边上去。” “大人,不可莽撞啊 。” “我今日还就搜定了。”章池一挥手,谢猛便往里冲去。那道姑没想到谢猛当真硬闯,往后一退,靠着门站住了。 前殿高大的真人神像朱漆已经斑驳,香炉里有零散的香火,衙役们进入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的大殿中,分外的刺耳,前殿空无一人,后院中倒是真如那道姑所说,聚集了众多的妇孺。妇人们一边洗衣洗菜,一边笑骂着捣蛋的孩子,被闯入的官兵给吓的不知所措。 章池看了一圈,面色铁青,里面果真没有男人生活过的痕迹。 “大人,可还要仔细的搜一搜。”中年道姑带着一丝冷笑问道。 章池脸色不善,眼神在后院的妇人中逡巡,直接朝着院中水井边坐着的走了过去。 “抬起头来?” 那穿着一身布衣的女子抬起了头,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脖子上却被架上了一把刀。 “大人这是何意?” “所有的人都带走,押回大理寺大牢,核查每一个人的户籍,凡是对不上的,一律关押。” “你可知?”那中年道姑脸上震怒,正要出口,章池却打断了她:“师太,请。” 那道姑见章池故意将她叫错,脸色气的通红,但还是强压下怒气。 “我要见陛下,先帝的长生牌位供于我处,陛下是仁爱孝顺之人,定然不会容许你胡来。 “带走!”章池二话不说,抱起一个小孩就往外走,孩子惊慌喊娘,一个洗衣的妇人赶紧扑了上去,抓着他挠,后院顿时乱做一团,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后院的十几名孩童和妇人都被悉数带走,孩子一辆马车、妇人一辆马车,道姑则留在原地,忽然见大理寺众人身后,忽然站出来一个穿着一身黑色劲装一身冷意的青年人,大手一挥“搜!” “你敢!”那名道姑刚开口,却收获了楚青钺一记眼刀。 “他还真敢。”章池抱着刀笑了起来。 “废话真多。”楚青钺有些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哼,我不将人分开,这会儿他们抱着小孩挡在身前,我看你是先救人还是抓人。” 楚青钺没有做声,却不得不承认章池处理事情比他周全,若真是他带人贸然闯入,这些人挟持孩子和避难的妇人为质,他也只会束手无策。 楚青钺冷哼一声,猛然发难,对着站在阴影里的一名道姑猛然发难,那道姑似乎早就料到一般,一跃上了墙头,却被早就守在此处的小刀拦住了去路。 她被踢下了墙头,手顺势伸入袖中,却被见寒光一闪,手臂一凉,还未来得及感觉疼痛,便见右臂齐肩膀被砍断,她不可置信的看了眼已经与她身体分离的手臂,眼中逐渐变得阴狠,正待张嘴说话,却被楚青钺连点身体几处的穴道。 楚青钺竟然恢复武功了,难道他?但是楚青钺没有给他问出问题的机会,将人往墙角一丢,又去对付其他的道姑去了,别看这群姑子功夫不高,但功夫及其阴毒,楚青钺丝毫没有怜香惜玉,剑尖只挑对方的手筋。 章池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楚青钺的名声他听过多次,目中无人、骄傲野蛮、谁的面子也不给,但传闻他身受重伤,打架从不自己动手,全是身边那两位少年侍卫动手,但此时他动气手来却如此狠辣,丝毫不顾及对方是个女子,一招便让对方没有还手之力。 很快东来覌里剩下的道姑便被楚青钺他们擒下,但其中有三人,还剩余四人,对着章池等人横眉冷对。 楚青钺在已经死去的道姑面上轻轻摸索着,沿着耳边一道细微的痕迹轻轻的揭了起来,露出另外一张脸来。 “好精妙的面具。”章池接过那薄如蝉翼的面具,感叹道:“跟本来的脸,有几分相似,但一个惊若天人,一个平平无奇,一个年轻貌美,一个年老色衰。” 楚青钺揭开了另一种死去的道姑脸上的面具,里面露出一张美艳却熟悉的脸,楚青钺盯着看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响起来,反倒是身后的小剑“咦”了一声,“这不是那个琳琅吗?” 怪不得有几分眼熟,楚青钺是见过画像的,恭亲王孙的大哥曾经受了此女的挑拨,买通杀手想要在围猎的时候除去杨景韬,却被楚青钺所救,从而也让皇帝对天音阁起了疑心。恭亲王府的人追逐此女到了京城便失去了踪迹,原来是顶着一张朴素的脸穿着灰扑扑的道袍躲在了这东来观中。 杨景韬曾派人在京城的大小风月之地探访,寻求蛛丝马迹,谁能想到那美艳的花魁,另一个身份竟是一个朴实无华的道姑。 楚青钺指了指那剩下的四个人,对章池说,“你要找的刘英杰,说不定就藏在这四人中。” “哦不,她不是。”说完淡定的指了指被他断了一臂的女人,“我要将他带走,那些妇人,你最好也再核查一下。” 第九章 被俘 楚青钺带的人全是禁卫,那女子自然也是被押入了皇宫。 “水大人,水涵空?”楚青钺嘲讽的笑了一声,“或者我应该叫你张天师?” 出乎楚青钺的意料,那女子脸上并未覆盖面具,眼角有了一点细纹,看上去不算年轻,但也算不上年长。 那女人恨恨的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冲开了内力,必死无疑,早知道,当初就该进山洞补你一刀。” “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早知道。”楚青钺斜眼看了她一眼:“更何况,你根本不敢进来。” “哼,西林顿格还挺大方,居然保你一命不说还给了你不少的好东西。” 楚青钺却没搭理她,只是安静的想着事情。 “你以为你赢了?” 楚青钺还是默不吭声,这个女人有多狡诈,他心知肚明,此刻他开口目的无非只有一个,便是挑拨他和皇帝的关系,虽然他和皇帝关系本来就如履薄冰,但至少在对外,他们的态度是一致的。 “你胳膊不疼吗?”楚青钺开口道。 提到胳膊,水涵空面上露出一丝狠意,本来就失血过多,有些苍白的嘴唇,被她咬出了一丝血印。 “姓楚的,你等着。” 楚青钺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别光说狠话。” “你想知道你爹怎么死的?你哥现在又如何?” 楚青钺低头看了一眼左臂上的黑纱,轻轻的笑了一声。 “你在京城中何尝不是处处被掣肘,我不知道,你同样不知道。” “那你可知?你和你父亲身上的毒,是谁下的?” 楚青钺抬眼看了她一眼,“所以他会杀你了,给我一个交代。” 水涵空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可笑,楚家世代镇守边关,最终却是死在了帝王的猜忌上,可怜,他的儿子孙子还得继续向他卖命。” 楚青钺深深的呼吸几次,压下心头的怒气说道:“你当你就不可怜,从小就被送到大周,周旋在各种人身边,倒头来,死在异国他乡,连个真名都不配提及?” 水涵空笑道:“你怎知这不是我的真名?” 楚青钺眼睛微微眯起,有些惊讶的打量着她,叶怀昭曾经跟他描述过水涵空的长相,说她身形较中原女子高大,若脚下再垫高一些,肩膀再垫宽一些,与很多男子无异,离近了细看,可见她鼻梁的确更高一些,但其他并无异处,此时在马车中细看,便见她的瞳孔颜色浅了很多。 “你娘是汉人,你爹是哪一族的?”他想起那些杀手身上的纹身,“隼部的?” 却不料水涵空面上却呈现出一丝倨傲的神色,显然对他这个猜测很不满意,“难道你是狼部的?你?” 楚青钺看着她没见隐隐一丝骄傲的神色,心中觉得有些荒谬。 “你不会跟当今的北戎王同出一支吧。”水涵空没有说话,但楚青钺知道自己猜对了。 “怪不得,怪不得。” 楚青钺笑了起来。“我来猜一猜。”“北戎不管哪一部,都没有姓水的,你们是以前居于关外的,你娘是被奸污后生的你,对不对?” 水涵空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显然楚青钺说对了。 “比起被奸污后生下的杂种,你更愿意承认你是北戎某个贵族的遗落在外的私生子对不对?”想起叶怀昭对于水涵空身世的猜测,没想到竟然八九不离十。 “所以,你自小便来作为细作,跟那些美貌的女子一起来了中原,是不是?” “你们扶持吴家、挑拨朝廷和边关将领的矛盾,甚至暗杀朝中大员,走私铁器,无非就是为了一个目的,一步一步的削弱我们大周。但我很好奇,既然你已经做到了天师那个位置,先帝那么信任你,为何你还要如此的大费周章。” 水涵空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你们辛辛苦苦的扶持了吴家的人上位,却不料他并没有你们想象中好控制对不对?”楚青钺笑了起来,杨景修不是庸碌之人,在治国修身上甚至比太子更优秀一些,而且更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在民间的口碑也不错。 “哼,还不是那男狐狸精。”水涵空眯着眼睛咬牙切齿的说道。 “身为一个男人,居然学着那妖女,以色侍君,真是将他祖祖辈辈的脸都给丢光了。” 楚青钺面色一下就冷了下来,眼神不善的盯着她。 那日见到叶怀昭,叶怀昭让他放心的回边关去,自己会想办法,原来想的办法竟是… 楚青钺觉得胸口有些闷的慌,他知道叶怀昭与当今圣上两人年幼小时,年少时更是有过一段少年往事,但他一直不愿多想,一想便觉得胸口又闷又酸,从长公主口中,他知道叶怀昭一直躲着他,难道他竟然为了他,又回去了他身边? 那他们会不会? 他脑中不受控制的想起一些画面,面上却越发的沉默。 “咯噔!”马车被一个小石子硌到颠簸了一下,楚青钺瞬间回了神,正好对上水涵空打量他的目光。 “楚大人,不会也有断袖之癖吧?”说完露出一个了然并且惊讶的神情,“你跟陛下?” 楚青钺瞪了他一眼,水涵空却笑了起来。 “楚大人功夫高强,没想到,实在没想到啊。”说完露出了一脸莫测的笑容。 “不过,大人你可要谨记前车之鉴啊。你应当也听说过,陛下曾经有一个两小无猜的竹马,两人好的时候可是蜜里调油,甚至可以为了他,将我卸磨杀驴。但你知道最后如何,还不是替他背负着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死的万夫唾骂。大人,你楚家早就被猜忌,看来,夺不了你们的兵权,从你这下手也是不错的,只是大人,你可要清醒啊。” “你是想等会死的更快一些吗?”楚青钺看了她一眼。 “你放心吧,我死不了,说不定,我还能等到喝楚大人的断头酒呢?”水涵空在一边说着风凉话。 还未进门,便听见书房内瓷片落地的声音。 乐公公凑近楚青钺耳边低声说道:“吴若攀被俘。” 楚青钺眼神一变,“肃州如何?” “副将赵大勇死守不降,现在书信已经送至陛下书房。” 第十章 参军 楚青钺忽然反应过来,水涵空在路上一路挑拨他与皇帝的关系,却笃定自己不会死,看来她竟然早一步的收到了消息。 “娘娘,娘娘,陛下正在议事!”一个公公一边大声的喊着一边跟在一身宫装女子身后。 楚青钺随手拿起了一块黑布将她盖在了水涵空的脸上,随后淡定的垂头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吴玉瑶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接就往书房里面冲,乐公公伸手拦住了她。“娘娘,两位吴大人都在里边,娘娘请以身体为主。” “本宫要进去!”吴玉瑶目光紧紧的盯着御书房的大门,语气不容拒绝。 “娘娘,陛下如今正在盛怒中,还请娘娘…” “本宫要进去!”说完提着裙子就要迈上台阶。 “瑶儿。”身后一个温婉的女声传来。 “回来。”声音温柔却不容拒绝,楚青钺轻叹一声,继续低头行礼:“太后娘娘金安。” “楚大人辛苦了。”太后走到了吴玉瑶身边,牵起了她的手。“现在陛下在议事,我们晚点再来。” “可是我哥哥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太后朝她摇了摇头,“关心则乱,瑶儿,那不仅是你的哥哥,也是大周的臣子。” 说完便牵着吴玉瑶的手往花园里走去,路过楚青钺身边时,瞥了一眼头上蒙着黑布的人,淡定的转身而去。 楚青钺却无暇顾及这两位当朝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心中所想皆是肃州。 肃州与甘凉二洲一样,呈狭长状态分布,位于镇北防线最北端,两年前的守将被招回京,换了吴少谦的儿子吴若攀来,想来是朝廷猜忌楚家拥兵自重,不仅派来了数位参军,还直接来了吴家子弟掌握兵权,好在这吴若攀并不庸碌,也有带兵经验,但唯一的缺点却是傲慢,于是父亲便将身边最为稳重的老将赵大勇指派给了他做了副将,两人多有冲突,但表面上却还是过的去,想来北戎正是利用了他骄傲自满这一点,将人引出了城,然后生擒。 怪不得里面那位火气那么大,内忧外患,没一个省心的。 两军对战,主将被俘对兵士们士气本身打击就巨大,更别提主将还是当朝国舅了,赵叔父这次压力不小,自己得赶紧回到边关去。 “陛下!” 杨景修见楚青钺进门,勉强压住了怒气。 “舅舅,你先扶外公下去休息,我与楚大人商议一下事情。” 吴绍谦恭敬的点头,扶着捂住胸口的吴卓见往外走去,吴绍恭紧紧的跟在两人身后。吴卓见的脚步有些蹒跚,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但从杨景修对他们的称呼上,他们知道皇帝到底是心软了。 “陛下,人在外面,她知道北边的消息。” 杨景修却摆了摆手,“军报你可看过了?” 楚青钺点了点头,“战报过于笼统,不知吴将军为何轻易出城。” 杨景修已经平缓下来的胸口又再次起伏了起来:“对方是北戎王的女儿。” 楚青钺心下了然,大约是被女子挑衅,对方若是假装失败,以吴若攀的性子,追上去再落入圈套,也不稀奇,毕竟身为一个男子,被困守城本就窝火,更不提对方主将竟然是一名女子。 “陛下,臣想即日启程。” 杨景修点了点头,“凉州城已破,好在楚家未雨绸缪,北戎大军被阻挡在酉州城外。” 楚青钺却并不乐观,“陛下,凉州城破,尚且有甘州、肃州援兵,但如今肃州主将被俘,若是军心不稳,再失肃州。”说完他指着书案上的舆图,皱眉道:“就算我哥将甘州守的固若金汤,但肃州凉州一丢,北戎军可以直接通过渠县绕过甘州,再南下,到达酉州一带,酉州兵力不到五万,虽然城墙坚固,但若是背后一旦粮道被切断,一旦被围城,挡不了多久。” 他又指着东边:“而博州已经丢了,月氏人往北则与北戎汇合,往东则直逼闽洲。” “如今他们驻扎在博州,不过是按兵不动,等待北戎的进一步消息。” 杨景修眉头也紧紧皱起,“兵部两位侍郎叛变,让我们失去了先机,好在如今不算太晚,大军已经整顿好,只是…” 楚青钺明白他的顾虑,这朝中被北戎安插了大量的细作,遍及朝野及后宫,也不知军中还有多少,但如今情况紧迫,却来不及排查了,除非撬开水涵空的口。 “若我猜的没错,水涵空不是简单的细作,很有可能跟当今的北戎王同出一脉,是狼部的贵族。想要撬开她的嘴,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杨景修的神色阴沉不定,当初叶怀昭就提醒过他,张天师身份成谜,留着怕是要尾货天下,当时他却过于自信,用计将她的天音阁削弱、分解、收为己用,并让她失去了张天师这个显赫的身份,但没想到,自己还是过于自信了,她还有太多的筹码,隐藏在身份之下。 “先将人关起来。” 杨景修迟疑了一下,“楚爱卿,若是你,守将被俘,该怎么办。” “第一,吴将军身份显赫,留着他比杀了他更有好处,第二,我们得想办法救他,不然会令所有的将领寒心,至于救了之后,该怎么责罚,再另行商议。”楚青钺心中翻了个白眼,就算吴若攀直接降了,难道还能诛他九族不成。 “对了,朕要送你一名参军,与你共赴北疆。” 楚青钺眼神一寒,事到如今,难道还不信任他,要找人牵制于他? “爱卿别误会,这次的参军,是他自己求到朕跟前的。”说完眼神也有些复杂。 “乃是长公主的驸马,颜海鸣,按照惯例,驸马不能入朝为官,他自请跟你上战场,只做一个谋士。他曾师从宋相,又跟林将军学过兵法,再说了,朕没有理由拒绝他。” 楚青钺一时摸不清颜海鸣和眼前皇帝的心思,但面上却不显,这长公主府又打的什么算盘?打仗就打仗,为何搞的如此的复杂。 提及甘州,都未说主将楚青钧到底如何,不知伤情如何。 他心中一片烦乱。 第十一章 七夕 “你最近怎么瘦了这么多?”叶怀昭一见他就皱起了眉。 “你的伤可好些了?” “现在战况如何?” 一向气定神闲的叶怀昭难得的率先沉不住气问道,楚青钺心中有一丝高兴,这人问了三个问题,两个都是关于他,甚至在国事之前。 “我没事,最近太忙。”楚青钺说着,便径直走到了叶怀昭的身后,双手交叉于揽住了他,将头放在他肩膀上,长长的出了口气。 叶怀昭一顿,看见他手臂上的黑纱,到底没有推开他。 楚青钺鼻翼微微动了动,嫌弃的皱起了眉头,“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真难闻。” 叶怀昭也动了动鼻子,并未发现什么特别的味道,这楚青钺的鼻子跟闪电的快有的一拼了。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一个花灯,“许是那上面的。” 花灯很精巧,上面画着鹊桥相会的图案,鹊桥上的两人难掩相思,眉目间生动的传递着喜悦之情,楚青钺接过看了一眼,随手一丢,那上面带着一些花香味,跟叶怀昭身上的有些相似。 楚青钺嗤笑了一声,眼前这个男人长的极好,偏偏又是个和善的性子,男男女女都惦记着。 “叶大人艳福不浅啊。” 叶怀昭看他酸溜溜的口吻,也没有和他计较,“今日七夕,外面到处都是花灯。” 楚青钺一愣,他这边战事迫在眉睫,边关告急、父亲战死,人心惶惶,他每日只睡不到两个时辰,哪里还记得什么七夕,但叶怀昭那边可不一样,那边想必是歌舞升平,和乐融融。 他从桌上提起那个灯笼,目光落在上面,心思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楚二,楚二。”待叶怀昭唤了他两声,方才回过神来。 “你这花灯,做的还挺别致。” “别人塞给我的。”叶怀昭出宫的时候,也是心事重重,今日是他生辰,在姑姑宫中用了饭,又跟三殿下喝了两杯,回家的途中,矮树上挂满了花灯,想来是宫中女儿的情愫,一名女子低着头,将这花灯递给了他,他心中有事,便一路拿着走回了家,此刻经楚青钺一提醒,才发现这个花灯画工不俗,精巧别致,题字更是清秀,想来送灯之人不是哪家闺秀便是哪一楼的花魁。 “你若喜欢,送你便是。” 楚青钺撇了撇嘴,将那花灯往桌子上一扔。 “水涵空被我抓住了,她一直藏在东来观中。” 叶怀昭微微一愣,“章池找你了?” 楚青钺摇了摇头,“有人发现了你在户部留给我的信。” 叶怀昭松了口气,“我怕你已经远赴边关,不知如何才能将这一消息递到你手中,于是便做了多手准备。” “你是如何发现她在东来观的。” “章池一直追刘英杰,却在乌头镇失去了踪迹,他曾怀疑过两个地方。” “丁家和东来观。” 叶怀昭点了点头,“但是丁奉元却死在了他们手上,足以证明他们并不是一伙,丁家不会隐藏他的行踪,而水涵空本身也是女子,藏身在一群女子之中,最不易被发觉,你当日去调查那紫云首饰失窃案时,曾提到过,没落后的东来观中,没什么香火,住着一群道姑。” “刘英杰在里面,水涵空也在里面,包括那蛊惑恭亲王孙杀亲弟弟的琳琅也在其中,都做普通道姑打扮,可惜杨景韬将青楼画舫查了个遍,却不知人竟然躲在了道观中。” “这正是他们的聪明之处,美人都会多留意两眼,但平平无奇的道姑,谁会在意。” 楚青钺想起了水涵空,“我有个疑惑。” “他们建立天音阁,目的便是从内部瓦解我们大周的国力,趁机发动兵变,而在先帝时期,张天师颇得信任,而柔妃更是独得圣宠,若他们…”叶怀昭明白他未出口的话,若他们挟持天子,说不定事情简单的多。 他摇了摇头,“控制皇帝没用,宋相或者韩相在,定能稳住朝中局势,再则那时北戎王还未吞并完其他部族,还没有能力南下与你们楚家军抗衡,还有一点便是,这张天师与柔妃,并不是一条心。” “他们都不甘心对方立下大功,于是一边合作一边拆台。”叶怀昭微微的笑了起来,如此说来,以前种种便说的通了,“柔妃想要拉拢姑姑,张天师便以真实的女儿身去接近景和。柔妃设计暗害太子,张天师一边添油加醋,一边给太子留下后路;柔妃想要借着腹中孩子嫁祸皇后,张天师便派人前去提醒太子。张天师想杀我,柔妃便暗中救我。” 楚青钺神色一变,“看来北戎王对她们的信任也不过如是。” “玩弄权术的人大多如此,自以为算无遗策,却往往的高估了自己。” 正如远在北戎的背后操控者,正如当今的九五之尊。通常都善于操控人心,却往往忘记了最善变的也是人心。 “明日我便要启程了。”楚青钺沉默了良久,忽然出声。 “一路平安,收复镇北防线,祛除鞑虏。” 叶怀昭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看着他。“还有,祝楚二将军年年岁岁,万喜万般宜。” 楚青钺想起,七夕也是叶怀昭的生辰,两人相差七岁。而今天,两人在交错的时空中,竟然一样的年龄了,他有些赧然的说道:“我都没有给你准备生辰礼。” 叶怀昭笑道:“我也没有,只能给你说点好听的。” “旗开得胜,所向披靡。” 楚青钺一把将叶怀昭揽入怀中,“年年岁岁,皆如今日。” 他感觉鼻尖一阵酸楚袭来,茫然的不知所措。 “怀昭,我必须得走了!” 叶怀昭拍了拍他的背:“我知。”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言语如此的苍白,他要奔赴边疆,留叶怀昭独自一人面对自己既定的结局、 叶怀昭也轻轻的叹了口气。 “人生一大幸事,便是能好好的道别。” “山穷水阔,就此别过。” 第十二章 送行 七月初八,楚青钺被授天字配剑,代替天子出征,封“定北将军”各地所官员、将领见宝剑如见天子,一切听楚青钺调度行事。 楚青钺心中暗暗吃惊,边境四处告急,朝中无人可用,年轻的帝王不再信任早已被北戎细作渗透的吴家,会将大权交给他,他早有预料,但却万万没想到,居然将统管三军的兵符也给了他,楚青钺身穿一身软甲,看着朝阳下年轻的帝王,心想若是换做他人,一定感恩戴德,痛哭流涕定然不负天子的厚望。但他深知这背后的渊源,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因大周现在两面受敌,还有一边蠢蠢欲动,楚青钺能带走的兵力着实不多,他对北疆了如指掌,兵力部署也熟记在胸,身边带着的这两万人,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他此次奔赴北疆,并不是接替父亲,而是策应东北两路,统管大局。 他知道自己的弱点,自己可以做前锋、做将军,但做元帅还是嫩了些,但最适合做统帅的丁奉元却已经被他们暗杀,自己也只能临危受命,背负这个沉重的使命前行。 晨曦初破,破晓的光洒在古老的城墙上,映照出马背上楚青钺挺拔如松的身姿。他银甲生辉,红袍似火,墨发束于金冠之下,双眸坚定如星,透着与生俱来的英气与果敢。 城门口,大军列阵整齐,士兵们身姿笔挺,盔甲鲜明,刀枪如林,寒光闪烁。战旗在晨风中烈烈作响,上面硕大的一个“周”字似在发出无声的战,楚青钺接过杨景修送上的送行酒一饮而尽,和年轻的帝王一起,俯瞰着这严阵以待的万千将士,心中涌起一股澎湃的豪情。 他缓缓抽出腰间天子御赐的佩剑,高高举起,剑刃折射出刺目的寒光,仿若划破长空的闪电。“出发!”青年将军的声音清脆却雄浑有力,如洪钟大吕般响彻整个校场。刹那间,战鼓擂动,声震四野,如雷霆万钧。马蹄踏地,扬起滚滚烟尘,大军如汹涌澎湃的钢铁洪流,以排山倒海之势,浩浩荡荡地向着远方进发。楚青钺一马当先,身姿矫健,引领着身后的千军万马,奔赴未知的战场,那背影在晨曦中渐行渐远。 经过城门的时候,楚青钺忽然勒住了缰绳,蓦然回首,望着那高高的城墙。 一年前,他带着一身伤痛回到京城,对这朝廷心灰意冷,除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他谁都懒得敷衍。若不是顾念着在镇北防线的家人,他对着朝中大臣那一张张虚伪的笑脸,他真想一刀劈下去。直到他无意间闯入了旁边的废弃宅院,在那里遇到了他。 他身为皇亲却从不跟京中权贵子弟同流合污,他容颜俊美却整日与犬相伴,他博览群书却没有丝毫迂腐之气,他有经世的才能,却不愿卷入权力的旋涡,他看似冷硬,却又最是心软。 “将军!”小刀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城墙上一抹白色的身影,饶是楚青钺目力惊人,也看不清楚。 他与叶怀昭从互相试探到生死之交,再到如今的暗生情愫,他心中纵然有千般不舍万般不甘,但他明白叶怀昭说的对:“人之一生,难以十全十美,我亦与你相见恨晚,你若余生能记起我,我便不罔与你相识一场。” 楚青钺调转马头,朝着北方挺进。 而那巍峨的城墙上,杨景修忽然开口说道“人都走了这么远了,还站在这看什么?” 叶怀昭缓缓的回头,他若是告诉他,他在看那个现在年仅十五岁的楚家二郎,三殿下会不会觉得自己疯了。 杨景修见他不说话,语气便有些酸溜溜的开口:“怎么,还舍不得章池啊?” 叶怀昭闻言也没有多做解释,反而是好脾气的笑了笑,“你不也挺信任他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他是我的人?地宫?” 叶怀昭点了点头,“闪电去找他救我,他将我救出之后一直回避我,他不是能藏住话的性子,躲着我肯定是很多话不能对我说,这并不难猜到。” “他是你的朋友,却背着你帮我做事,你不怪他?”杨景修试探的问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叶怀昭倒觉得他的说法很是有趣。 杨景修叹了口气:“好吧,我还以为你会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叶怀昭也笑了笑,“人总会长大的。” 杨景修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正要为叶怀昭系上,叶怀昭笑着阻止:“陛下,这四周都是眼睛,我可不想半夜被人捂死。” “我派几个暗卫给你。”杨景修眼神一黯,吴玉瑶几次对着叶怀昭下毒手,但偏偏她是他的结发妻子,还是吴家嫡出的女儿,他只能装作不知。 “那倒不用,姑姑让墨五跟着我的,闪电夜里也睡我房间。” 闻言杨景修一僵,有些无奈的说道:”你看这京中,谁有你的房中人奇怪。” 叶怀昭闻言也笑了起来,“这京中美人,哪有我的闪电可爱。” 闪电闻言蹭了蹭他的大腿,又将屁股留给杨景修。 “怀昭,今夜我让人去接你,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杨景修说道。 叶怀昭点了点头,下了城墙,两人分道扬镳。叶怀昭在河边一处卖馄饨的小摊子坐下,不出意外的碰见了林雪岚,林雪岚往自己的馄饨里加了些许多的醋,“没想到叶大人,还光顾这种小摊。” 叶怀昭淡淡的笑了下,“烟火缭绕,别有风味。” 林雪岚看了一眼他,欲言又止。 “太子有话对我说?”林雪岚将一颗馄饨喂到嘴里,语气淡淡的开口。 “你跟三殿下?” 叶怀昭笑了笑。“殿下要见我,这不是我能左右的。” 说完抬头看了看天,“要变天了。” 林雪岚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看他是不是另有所指,“太子爱惜你的才华,你最好不要首鼠两端,否则两边都讨不了好。” 叶怀昭慢条斯理的吃完了一碗小馄饨,低声的对着林雪岚说道:“林大人,你代表的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林家的呢?” 林雪岚脸色变的煞白。 第十三章 阁主 叶怀昭丢下一锭碎银,带着闪电扬长而去。 林雪岚是林家次子,既不能像长子一样承袭爵位,又不如幺子一般受宠,便被送到了太子身边顶替楚青钧做了太子伴读,两人有自小长大的情分,长大后更是君臣相得,但林雪岚是太子身边唯一全身而退的人,背后的林家的态度便有些玩味了,他点到为止,林雪岚不是蠢人,一定会在背后衡量一番。 太子败局已定,叶怀昭自知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改变,北戎细作进入本朝的时间或许比他出生都要早一些,早已根深蒂固,想要彻底的拔除毒瘤并非一蹴而就。想起数年后大周的土地上生灵涂炭,心中便是一阵恨意,这繁华的京城,大好的河山,这千千万万弱小的百姓,都会成为被他们踩在脚下的蝼蚁,而他叶怀昭也不过是其他一只蝼蚁,但上天既然让他见到了七年后的楚青钺,提前洞悉了这一切,他便不能袖手旁观,他总得做些什么,才不罔这人世活了一遭。 最初他从楚青钺口中得知自己是身为千夫所指的天音阁主死的,他心中惊诧莫名,因为自己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天音阁吗,更别提做出那些诛杀忠臣甚至连孩童都不放过的歹毒事情了。 走在路上,叶怀昭看着满树的花灯,轻声笑了起来,“原来,这天音阁主,却是自己求来的。” 他向杨景修道破了张天师的秘密,但他知道杨景修不会放弃自己手上那颗好用的棋子。他嗤笑一声,毕竟对于他来说,那个位置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所以,他就算知道了张天师就是水涵空甚至是外族的奸细,他也会与之决裂,而只是暗中防备,思考更好的利用方法。而此事换了太子,恐怕也是一样的结局,先物尽其用,用完再杀。 韩家与太子一脉关联太深了,摘也摘不出来,但林家跟楚家一样,累世的军功镇守在东边,就算站队了太子,应该也能全身而退。 如今他唯有进入天音阁,才能更接近秘密的核心。但他不能主动提出,之前他一度与三皇子决裂,为太子办事,又与皇后和长公主府走的过近,若是忽然倒戈,水涵空怕是不信,他得寻得一个契机。 他没想到这个契机这么快便来了。 “四殿下,四殿下,景和,景和,你听听到我说话吗?” 四殿下昨夜七夕喝的酩酊大醉,一觉睡醒已是午后,醒后坐在床上痴痴傻笑,连自己的亲娘也不认识了。 “昭儿,你看和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宜妃已经急的六神无主,“太医已经来了好几波,都没看出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太医怎么说?”四殿下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傻笑,眼神也不知落在哪处。 “太医说怕是吃酒伤了神志。”宜妃秀眉蹙起,面上忧色难掩。 “和儿不是一个没分寸的孩子。”说着眼神往跪在地上的水涵空身上瞟了一眼。 “都怪奴婢,昨夜在花园中遇到了殿下,奴婢为了避嫌,对殿下说了些重话,殿下他…” 宜妃看了一眼叶怀昭,叹了口气道,“别跪着了,下去吧。” 水涵空还是跪在地上,“娘娘,殿下乃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奴婢从未痴心妄想过,只求能陪在殿下身边,如今殿下这样,奴婢如何能心安,万娘娘成全奴婢,让奴婢伺候殿下,到殿下好起来。” 宜妃看了一眼叶怀昭,面上有些犹豫。 叶怀昭却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看着失去神志的景和,心中却是一阵狂风暴雨,他们会对景和下手,没想到却是用毒来控制他。 “不是毒,是蛊。”杨景修将手中的酒杯递给他,指着自己下首坐着的吴绍谦和另一旁带着银色面具身穿道袍的人说道:“张天师对于此道,略有涉猎。” 叶怀昭冷哼了一声,“说吧,你们想要叶某做什么?” 杨景修笑了起来,“怀昭,我本不想动四弟的,但不动四弟,你连我的王府都不愿踏足。” 吴绍谦作为长辈,笑了起来,“怀昭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自小便聪明稳重,你们三个年轻人,都是人中龙凤,有话便直接说开来,今日既然聚在一起,那便将话说开,过往恩怨一律不咎,往后才能坦承合作。” 叶怀昭还是没有好脸色,“景和从不参与你们兄弟二人的事情,你为何不放过他。” 他虽然与杨景修在演戏,但心中的怒气却是真的,他从水涵空处心积虑的接近景和便怀疑她,那时候不知她真实的身份,只当她是天音阁的棋子,没想到竟然是张天师屈尊降贵以真实身份来到景和身边,他自认为自己没那么重要,水涵空背后一定还有目的。 控制住景和,除了要挟他,那便是姑姑,可姑姑他。 叶怀昭看着张天师面具下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猛的一惊。 南疆西林一族圣地的陨铁,传说中无坚不摧的神兵,当年父亲曾任滇州知府,又在西林一族灭族后见过母亲和舅舅,虽然爹娘以死瞒下了这个秘密,但其中难免有蛛丝马迹。看来水涵空借机接近景和,便是在打姑姑的主意,毕竟当年父亲失踪的时候,自己还是一个幼童,而姑姑作为他唯一的至亲,便是最有可能知道内情的人了。 没想到为了传说中的神兵,害的西林一族灭族,自己爹娘惨死不够,这么多年,居然又将主意打到自己姑姑身上。他心中憋了一口气,“直说吧。” 杨景修微微笑道:“我要你加入我们天音阁,共图大业。” “好。”叶怀昭也笑了起来,他眼神中深邃,盯着坐在上首的人说道。 “但我要做阁主,天音阁,一切听我的命令行事。” “放肆!”张天师冷笑了起来。 “那你们便直接杀了我,否则,今夜我必定将一切告知陛下。” 第十四章 同流 “你以为我们不敢!” “敢,你们当然敢!连皇子都敢下蛊暗算,还有什么不敢。”叶怀昭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指着杨景修愤怒的说道:“来,杀了我。” 他往前走了一步,眼神不闪不避,直视着那坐在上首穿着华服的青年,杨景修明知道叶怀昭是按照之前计划好的演戏,但看到他一步一步的朝着自己逼近,那眼神中的寒意还是让他心头一颤,移开了目光. 那眼神,远远比他认识的叶怀昭复杂的多,像是经历了他所不知的伤痛。 “我不会杀你。”杨景修语气温和一如既往,眼神中却盛着一丝伤痛,他在这一刻,清楚的明白,他和叶怀昭之间,早已经碎成了一地。那些他宝贵的,他小心翼翼珍藏的,他以为就算就算世事变迁也不会改变的,其实早就碎了,是他自欺欺人的无视那些裂痕。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杨景修轻轻的说道,也像是给自己答复。 “怀昭,事到如今,你想要保住自己的命,保住四弟,你只有站在我这边。”张天师和吴玉瑶已经多次想要杀掉他,他是真心想要叶怀昭站在自己这边,那句以后将丞相之位留给他的承诺,也并不是戏言,而是他发自内心的想法。 他想让他站在身边离他最近的地方。 “我说了我同意,但我不要做棋子,我要做下棋的人。” 张天师冷哼了一声,显然觉得叶怀昭高估了自己。 “可以,不过你须得做一件事情。”吴绍谦站了起来,将其中一封信交给了叶怀昭。 “你经常出入太子的书房,找个机会,将这封信放在太子的书房内。” 叶怀昭伸手接过,但是并未打开看。 “这么简单?”他明白这是吴绍谦对他的试探,“且不说,我根本没有那个机会,私下一个人进入太子书房,你当那些暗卫,还有林雪岚等人是吃素的?” “那你便找机会,将信放在林雪岚身边。”张天师缓缓的开口,听闻他在长乐坊内,有个相好。” 叶怀昭却缓缓的摇头,“殿下,林家镇守边关乃是国家基石,你们兄弟二人之争,乃是家事,若是扯上边关,那倒真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看来这天音阁还真没闲着,处心积虑的针对楚家和林家,不外乎是动摇边防,一步一步的瓦解大周的国力。他现在无比的庆幸自己与杨景修有年少时的情分在,杨景修能听进去他一部分的话,若真是按照他们的预想,先动林家,再动楚家,那东北两边门户一开,后果不堪设想。叶怀昭将视线落在那封信上,如果他猜的没错,他们应当是想借此机会,对付林雪岚,而林雪岚一旦出事,太子与林家一定会离心,就跟七年后的楚家如出一辙。 “我们在朝中,势力勉强可以与韩家抗衡,在宫中,优势大于韩家,但有个最大的问题,便是手中没兵。”张天师站了起来,将茶杯放在中间。 “禁卫首领是陛下的人,皇城卫是韩家的人,这也是殿下如今依旧蛰伏不敢动的原因。” 叶怀昭笑了起来,“林家军守在边境,离京城千里之遥,更何况,就算他与王爷一心,你当豫州的恭亲王府是吃素的。” 恭亲王是先帝的同母胞弟,恒昌帝的亲叔叔,分封了中原最好最大的封地,并且先帝极其信任自己的弟弟,将豫州并昌州,两州的兵权一起交给了恭亲王,不管是京城异动,或是林家北上,一定会被恭亲王阻拦。杨景修此刻才觉得背上一身的冷汗,以前只觉得张天师此人,多智近妖,满盘都是他的棋子,一心为了自己为了报答吴家的恩情而谋划,但经过叶怀昭提点过后,仔细一想,不管是帮助自己篡位也好,诛杀异己也罢,甚至就连看似为自己谋取兵权,其实最终都是在制造内乱。 林家选择了太子,所以送林雪岚进京伴读,若林雪岚当真死在京城,君臣产生嫌隙,那林家恨的会是最后即位的君。目前看似除去了太子的助力,实则,最后得益的,却是对中原虎视眈眈的外族。但他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反而赞同的看向张天师:“天师说的极对,我们手上没有兵权,说到底是占了下风。” 叶怀昭沉默了片刻:“远水解不了近渴,不如设法拿下皇城卫和禁军。” 吴绍谦却微微的摇了摇头,“都在韩家手里,谈何容易。” 张天师淡定的开口:“韩家只有一枚棋子,若棋子不幸没了。” 屋中剩下的三人都没有开口,叶怀昭轻笑出声:“太子身边高手如云,若你们能得手,今日也不必在此讨论了,在下认为还是另外想其他办法吧。” 杨景修叹了口气“韩家树大根深,背后的势力远非你想象。” 所以无论张天师还是柔妃都能害死恒昌帝,却迟迟没有动手,便是因为太子不仅是正统嫡出,还有韩家和世家支持。 杨景修负手而立:“还是得先动韩家。” 吴绍谦喝了口茶,“帝后已经离心,如今主要的阻力便在朝堂上。” “动不了韩璟林,那就从韩承钰下手。”张天师淡淡的开口。 “就算韩承钰倒了,皇城卫也到不了你们手上。” 杨景修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景和今年十五了。” “不行!”叶怀昭厉声说道,“此事不能将景和牵扯进来。” “你就…” “不行。”叶怀昭态度异常强硬,“景和心思单纯,他没这个命。” 杨景修心中不悦,他知道叶怀昭会护着四弟,但没想到会到如此地步。他的胸口起伏缓缓起伏,难道他就真心认为,自己不会善待四弟吗?自小他与叶怀昭交好,老四便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若当真他登上,那老四便是身份最尊贵的亲王。 眼见两人的气氛不对,张天师站了起来,斟了四杯酒。 “欢迎叶大人,加入我们天音阁。” 叶怀昭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背上,接过酒一饮而尽。 第十五章 疯和尚 “既然加入了我天音阁,那便是自己人了,叶大人自小聪慧,不知有何良策,可对付韩承钰。” “将他调离京城。”叶怀昭沉默了片刻说道。 “如何调离?”吴绍谦与韩承钰年龄相当,两人也斗了二十余年了,但是一直被韩承钰压了一头,但论朝中谁最了解他,肯定非吴绍谦莫属,此刻已经陷入了沉思。 叶怀昭淡淡的笑了下,“鹤鸣山!” “对,鹤鸣山那么多金子去向不知踪,陛下定然盛怒,想必诸位也颇为头疼,而殿下和天师都是修建皇泽观的负责人,肯定是要避嫌。” 杨景修眼睛一亮,“我们故布疑阵,将人引出京城,但…”说完看了眼吴绍谦。 吴绍谦点了点头,“韩承钰看似稳重,却有个致命的缺点,便是好大喜功,他坐到如今的位置完全凭借韩家的势力,自己本身没有任何功绩在身,他自己内心其实极为在意这件事情。若是鹤鸣山上诱饵够大,他有八成的可能会亲自出京。” 张天师对叶怀昭充满防备,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诱饵很好,本来他在鹤鸣山建立皇泽观的表面目的便是想要在此处刺杀太子,如今皇泽观被天雷劈成了那副模样,计划不能进行下去了,但若真的能将韩承钰调离京城,顺势将皇城卫纳入囊中,倒也算一点补偿。 “这诱饵?” 叶怀昭一摊手,“我对你们的底牌一无所知,但我相信以三位的能力,定能设下一个天衣无缝的圈套,让韩承钰心甘情愿的往里面钻。” 叶怀昭面上一派坦诚,说的话却极尽嘲讽。 杨景修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对了,还需要叶某做些什么事,才能将景和的蛊给解了?” 张天师微微一笑,“叶大人太过心急了。” “好了,今日有些乏了,就到此处吧,我带怀昭去见一见其他的主要主事人员,若是以后见了,好互相关照。”说着就起身往屏风后的一处暗道走去。 张天师和吴绍谦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眼中都露出一丝深意。 “殿下对叶大人,可真是信任有加啊。”说着便甩着袖子从另一处暗道离开。 吴绍谦坐了片刻,便听到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爹。”吴玉瑶见左右无人,冲着吴绍谦喊道。“王爷当真带着他进了王府?” 吴绍谦点了点头。 “可恶!今日我 便教一教他,廉耻二字如何写。” “瑶儿!”吴绍谦喝止道:“你做事冲动,一点也不像你姑姑,叶怀昭此人还有用,死在了王府,你拿什么去交差。”说完也甩着袖子走了。 吴玉瑶气的将叶怀昭喝过的杯子使劲的砸在了地上,跟在她身后的一名女子,轻轻的捡了起来:“姐姐,爹也是为了你好。” “啪!”回应她的却是狠狠的一巴掌。 “你就是空有一张脸好看了,若有你娘一半的狐媚功夫,那姓叶的也不至于看都不看你一眼。眼巴巴的又是送花灯又是送香囊,人家怕你连你叫什么名字都没记住。” 吴玉瑛捂住脸,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任由吴玉瑶将气全数撒在了她身上方才离去。 她用手轻轻的抚摸着被吴玉瑶摔碎的叶怀昭喝过的茶杯碎片,轻轻的笑了起来,他不记得她,每次见面都是温和有礼的一句:“谢谢姑娘。” 但年少时,他的一点善意,却让她记了这么多年。 那年也是七夕,暴雨说来便来,夜市上的人都仓皇着躲雨,她被吴玉瑶使坏推下了马车,整个人浑身泥泞的抱着一个被泡湿的花灯,气的浑身哆嗦却不敢反抗。 当时他与三殿下,笑着从旁边经过,见她一身衣服湿透,少女稚嫩的身体正被路过的登徒子猥琐的打量。 片刻之后他又折返回来,将自己的外衣和伞,都留给了她。 传言中,吴家庶女一见叶怀昭误终身,主动下嫁却被屡次拒绝,一度成为京中贵女的笑柄。吴玉瑛自嘲的笑了笑,那年七夕雨夜,送她伞的少年郎,让她一见便记了数年。 叶怀昭跟在杨景修的身后,打了个喷嚏。“这暗道修在湖下面,是要冷一些,就快到了。”杨景修温和的说道。 “你要带我见谁?”叶怀昭越走越是好奇。 “天音阁,真正属于我的人!”杨景修脚步一顿,“上次你提醒过后,我方才发现,天音阁中大多数都是张天师的人,甚至还有我不知道的力量,想来便是那些外族人,我不得不防。” “见过殿下!”一名微胖肤白、皮肤光洁的男子对着杨景修行礼,身后站着四个穿着黑衣的人,隐藏在阴影中,看不见脸。 “公公,不用多礼。” “见过叶公子。”那老太监对着叶怀昭也是微微一笑,躬身行礼,叶怀昭才想起这个太监是婉贵妃宫中的,叫洪恩,为人极其的和善。 “洪恩公公安好。” “公公从小照顾我长大,是我最为信任之人。” “多谢殿下的信任,这四位,喜乐平顺,都是我的义子,听凭殿下和叶公子差遣。”说着对着暗处招了招手,“孩子们,见过你们主子。” 四人依次上前,对着杨景修与叶怀昭行礼,叶怀昭虽不懂武功但也能看出几人都是练家子。 叶怀昭打量完四人又开始打量周遭的环境,此地位于水下,有水滴落下的声音,显得格外的阴森,不远处有一间屋子,似乎装着栏杆,里面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动,里面突然忽然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来,将叶怀昭吓的往后倒退了两步。 “酒呢!”里面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没有!”杨景修也懒洋洋回应道。 “拿点酒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杨景修没有理他,揽住叶怀昭带伤的胳膊往外走去。 “哈哈哈哈,气运耗尽却起死回生,原来变数在此,变数在此啊。” 叶怀昭听那笑声癫狂,回荡在暗道内有些瘆人,“里面是何人?” “一个疯和尚。” 第十六章 效忠 “将军!前面有个疯和尚,站在路中间,劝也劝不走。”传令兵走到中路,对着马车中的楚青钺说道。虽然楚青钺一心想赶往边关,但那夜在山谷中,冲破经脉禁制,以一敌多九死一生,身上几乎没 有一块好的皮肉了,虽然最终因祸得福解了毒,但残余的毒素还未完全排出,他便沉下心来,惊喜调 息,他必须在到达北边边境之前,将身体调理到最佳的状态。 小剑的腿伤有些严重,也被楚青钺勒令着坐在马车内,此时早已憋不住了,一下子便窜了出去,“公..将军,我出去看看。”说完便跑的没影了。 颜海鸣坐在马车中,左手和右手博弈,颇为自得其乐。 片刻之后,小剑带着一个和尚上了车,楚青钺微微的皱眉,这个和尚,看上去很是眼熟。 “将军,他要见你。”小剑说着做了个鬼脸。 “将军,别来无恙。”那和尚上了马车,对着楚青钺懒洋洋的行个了礼。 楚青钺正待开口,忽然一旁自己与自己下棋的颜海鸣惊讶的开了口“了悟大师?” “颜公子别来无恙。”一般人都习惯称颜海鸣为驸马,鲜少有人再称呼为颜公子。 “圣僧为何在此?”颜海鸣准备的马车宽敞平稳,他赶紧起身让了座,起身给沏了茶。 楚青钺想起当时为了案子曾与这了悟大师有过一面之缘,据说此人年龄成谜,预言精准,曾经跟先帝饮酒,随口一句“次子即位。”后来引发了一系列的事情。楚青钺一向对这种神神叨叨的人嗤之以鼻,但韩皇后的儿子是从宫外抱来的,即位的的确是次子。 “为北边战事而来。”了悟也不客气,弹了弹那破旧僧袍上的灰尘,直接坐在颜海鸣的位置上。 “有酒吗?”他开口道,声音比样貌显得要苍老一些。 “军中禁止饮酒。”楚青钺冷声说道,“再说你不是个和尚?” 了悟和尚叹了口气:“心中有佛祖,酒肉穿肠过。” “不知大师,前来到底何事?” 了悟看了他一眼,“无双楼又出山了?”说完看两人的神色,不由得打趣道:“你还未告诉他?” 楚青钺冷眼看着这两人打着眉眼官司,一路上他打坐调息,不是没有感觉到颜海鸣在一旁的打量,他曾帮颜海鸣找回过爱女和侄儿,颜海鸣没有过多的客套以一把好刀赠予小刀。而且他总觉得颜海鸣身上的气质和叶怀昭有些相似,但也仅此而已。对于此人的立场和目的,他没有去深究,该有的防备一丝都没有少。 颜海鸣叹了口气,“一直未找到合适的机会。” 说完对着楚青钺抱拳道:“无双楼主颜海鸣见过定北将军。” 这次轮到楚青钺有些惊讶了,“公主她?” 颜海鸣点了点头,“公主将无双楼交给在下了。” “国难当头,无双楼也好,贩夫走卒也好,都应当尽自己的绵薄之力。”颜海鸣低声说道。 “公主这几月一直心事重重,战报传来后,终于对在下坦言了无双楼的存在。”说完眼神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公主本不欲再沾惹韩家的事,为子女和我惹来麻烦,但又想为国为民尽一丝自己的力量。” “颜某再次谢过楚大人,知道无双楼的来龙去脉,却愿意隐瞒保全公主。” 楚青钺闻言只是淡淡的开口,“公主本就无辜。” “是,公主身不由己,但从未得到体谅,所以此次她将无双楼交到我手上,让我随将军出征,无双楼中所有人,皆听将军调遣。” “贫僧亦是!”“你也是无双楼的人?”楚青钺都惊了,这圣僧一语成戮,一番世外高人的模样,没想到也是无双楼的人。 了悟一脸无奈的说道:“我师父是,他老人家走了,没遗产留给我,债倒是留了一屁股。” 颜海鸣恭敬的说道:“能得大师助力,更是再好不过了。” “不知大师除了算命相面,可还有别的特别之处。”楚青钺直接开口问道。 “惭愧的很,贫僧最大的特产便是算命,不过对于天象,倒是也通一二。” 楚青钺向来最烦说话吞吞吐吐的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颜海鸣赶紧打圆场道:“作战讲究天时,了悟大师对于天气变换推算很是精通。” “北境与中原可不一样。”楚青钺并不太信他。 “三十年前,我在北地住了十年。”了悟看了眼窗外,“将军,今夜子时有雨,需加快行军,可到前面树林暂避。” 楚青钺虽将信将疑,但还是让小剑前去传令了。 “前方两里外有个破庙,麻烦将军停一下。”了悟忽然又开口说道。 “何事?”楚青钺打坐,并未睁眼。 “贫僧本想到了皮县再与将军汇合,奈何路上捡到一个小朋友。”说完看着颜海鸣说道:“这个小朋友有勇有谋,前途不可限量,但是该管教的时候,还是得好好的管教。” 一炷香后,小刀骑着马,带着一脸哭相的颜如意跑了回来,一张脸蛋上蹭的全是泥巴,外袍破破烂烂,鞋子也只剩下了一只。 “如意,你怎么在这?”颜海鸣看着一身狼狈的儿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方才反应过来了悟说的欠管教的小朋友居然是自己的儿子。 “你偷跑出来,你娘可知?” “当时不知,现在应当知道了。”颜如意低着头小声说道。 “胡闹!”颜海鸣板着脸训斥道。 “你跟楚大人上边关,儿子也想为百姓做点事情。” “刀剑无眼,我们还得分心照顾你。”楚青钺睁开了眼睛,也不赞同的说道。 颜如意低着头,心中不甘。 “他为了不被你们发现,提前绕路到了大军的前面,也算有勇有谋,只是经验不够,被人给骗的裤子都快没了,现在路途都已过半,不如就跟着贫僧吧。” 颜海鸣见他开了口,便也松口道:“军营中,没有任何特殊待遇,若战事危急,让你走,你便得走,在军中一日,你都得听将军的命令。” 楚青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大不了到了前方城镇,让人送回去便是。 第十七章 首战大捷 天色如墨,厚重的乌云严严实实的压在队伍上空,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一切碾碎。倾盆大雨如注,好似天河决堤,千万根雨柱直接砸向大地,瞬间就在泥路上砸出密密麻麻的水坑。 士兵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着,每迈一步,烂泥就如贪婪的巨兽死死的咬住靴子,用力拔起时,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却淹没在雨声中,双脚在雨水中被泡的肿胀发白,冰冷刺骨,寒意顺着腿部直窜全身。 马匹也不堪重负,鬃毛被雨水打湿变成一缕一缕,马蹄陷在泥泞里打滑,背上驼的物资也摇摇欲坠,嘶鸣中尽是疲惫与焦躁。士兵们的视线更是被雨幕切割的支离破碎。在这种天气,就算两军相聚半里,恐怕都难以发现彼此。 队伍中不时有人滑倒,溅起大片泥水,身边的战友匆忙拉扯,湿透的衣物贴在身上,大家却都咬紧了牙关,没有任何怨言,因为他们的主帅也下了马,肩背挺的笔直,在雨幕中走的缓慢却坚定。 楚青钺看着队伍在暴虐的大雨中艰难而缓慢的前行,庆幸自己昨夜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在这种天气里,事倍功半,用了大半天方才到了澜江边上的码头。若是按照原定计划往酉州走,怕是要多出几日。 他们征用了码头上所有的官船商船渔船还扎了不少的竹筏,顺着澜江往下。虽然大雨还是没有停歇,但在船上可比在泥地上走路轻松多了,诸位将士都忙着烘烤衣物,反正现在湍急的流水便是他们代步的工具。士兵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路雄飞光着膀子站在甲板上,他有些晕船。他跟这支从京师出发的军队中的大多数人一样,虽然从军但并未上过战场,但他并未向其他士兵一样叫苦连天,因为他知道,他还有苦可以叫,那些边疆的战士和百姓,却只能流血。 “水流明显的变急了。”楚青钺站在一艘大船上,看着黑漆漆的江面说道。 “楚大人,你在担心什么?”颜如意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 “回船舱里去睡一会。”楚青钺头也没回的说道,他在担心什么?担心镇北防线,担心兄长的伤势、担心酉州、担心闽洲、还有担心被他留在七年前京城中的叶怀昭,但这些事,他怎能跟一个少年讲。 “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快回去睡觉,不然长不高。”了悟大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摸着颜如意的头说道。 “我看楚大,将军有心事,他跟你们大人不能说,或许愿意和我讲呢?我娘说了,有些事能闷在心里,有些事说出来要好受些。” 了悟有些好笑的弹了弹他的脑袋,“将军在想心上人,你也要听?” 颜如意挺起胸脯道:“想心上人怎么了,光明正大的想啊,我若是有心上人,此刻我也想啊。”说完有些惆怅:“我想我娘,还有些想我妹妹了。” “是啊,在想心上人。”楚青钺叹息着开了口,这小孩说的对,想他就光明正大的想啊。 了悟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却含着一丝悲悯。 “今日是过去的果,也是将来的因,将军是有后福之人。” 楚青钺看着那江面,“大师对地势很是了解?” 了悟点了点头,“此生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游历。” “我认识一人,他视你为人生榜样。”楚青钺的神色温和了许多,“他说他若有机会,定会学你一样,踏遍天南地北。” “那第一站应当是南疆吧。”楚青钺猛地转头,看向了悟,了悟也回视着他,眼神深邃而复杂。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楚青钺语气有些颤抖,他很想与人聊一聊叶怀昭。 了悟点了点头,“我认识他,也认识他爹,我在南疆待了几年,他爹那时也就你这么大。”说着笑了笑,“父子俩都是有趣的人。” “将军,就在前方靠岸。” 说完兴奋的拍了拍颜如意的头,“让你爹起来,要干活了。” 小刀和小剑乘着小船,将驻守在那的一队月氏人在睡梦中直接杀死,楚青钺一声令下,大军挖开了通向博州的堤坝,又堵住了另外的缺口。 澜江上游的水,顺着瓢泼的大雨在漆黑的夜里,越流越急,越来越浑浊,奔腾着冲向了亳州城。 而下游的博州城中,驻守在内的月氏人,正在雨夜中睡的正酣。 “不好了,不好了。洪水来了。”正抱着兵器在城墙上睡的正酣的守将听到动静猛然惊醒,黑夜滔天的雨幕中看不真切,只听见那水流声如同千军万马一般的奔腾而来。 占据着博州天险,大周的镇北防线又被北戎击破,月氏人占领博州后屠尽百姓,只留下了一万人守城,其余的都继续东行。他们都没有料到,在这个百年难遇的大雨之夜,一队人马如同天降神兵,在他们被洪水冲击的四处躲避后,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 大雨倾盆从未上过战场的定北军跟在楚青钺身后,将那些猝不及防的月氏人杀的干干净净,他们看着手中染血的兵器,第一次有了战场的感觉。 大水是在两日后退去,楚青钺站在博州的城墙上,看着满目疮痍的博州,目光坚定的看着北方。 此战他们利用天时,打了月氏人一个出其不意,定北军仅仅损失了一千人,便歼灭了月氏一万人,夺下了博州城。战报回京,满朝振奋。 “所有伤员留在博州守城,大军全力抢修博州城墙城门,待豫州军到达,随我全速北上。”楚青钺迎着满天的朝霞,身披银甲,仿若年轻的战神。 他出奇制胜拿下博州的消息传到了京城,自然也传到了北边,北戎增派五万大军,进攻酉州,酉州城里只有五万残兵和不到三日的口粮,外面却有十万北戎精兵虎视眈眈。 但好在博州已经夺回,恭亲王派兵镇守博州,同时也派出精兵和辎重向酉州进发。 第十八章 擒凶 韩承钰亲自率领一支数百人的精兵向着酉州出发,因为他坚信鹤鸣山天火一事有蹊跷,查证后发现当时有山下的阴平村里有一队走镖的驻扎,第二日冒着大雨便走了。 “那么多的金子,被天雷给融了,你们信不信?”林雪岚脾气颇为暴躁,那几日是由他负责盯着鹤鸣山。 “怀昭,你信不信?” 叶怀昭笑了笑,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也只有陛下才相信,三清真人以天火收真金。” “慎言!”韩承钰打断了他,“皇城卫的鹰眼司查到,那几日刚好有只运镖的从京城出发至酉州,而那后山,的确如怀昭所说,可以直接通到山下,派去追查的人跟了几日,在澜县失去了对方的踪迹,他们一行人的身份皆是假冒,怕是已经将真正的镖师杀害,这些人行事狠辣,其中有一人脸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还有一人是六指,跟被朝廷通缉了多年的大盗极其吻合。” 太子看了他一眼,“那刀疤脸可是当年从你手上跑掉的那个? 韩承钰点了点头,“当年他在京城灭了王员外满门,我将人堵到城外,伤了他的脸,可惜还是被他逃了。” “区区一个暴徒而已,被你伤了之后此生也只能终身躲避。 “被他灭门的王家主母,是我的乳娘。” 叶怀昭心中不由得一动,看来吴少谦对于韩承钰的了解远超他们的想象,其人的阴毒也大出他的意料,看来王家被灭门,其中他也脱不了干系,看韩承钰多年后对此事耿耿于怀,多半与其乳娘关系亲厚。 “我已经禀明陛下,亲自带兵去将那凶徒捉拿归案。”韩承钰看了眼太子说道:“若是能追回丢失的黄金,对殿下更是锦上添花。” “鹰眼司的人已经在澜县察看了数日,他们行踪不定,但每隔几月便会返回澜县的山上,想来那里便是他们的老家,我此行去也不单单是为了抓那刀疤,还有酉州一带山匪为患,胆大包天甚至连官银也敢动手抢劫,此次我前去, 主要是想带兵将那山匪给剿了。” “但你离了京,万一….” “吴家胆子还未到这个程度。”韩承钰冷哼了一声,“我会带着精兵随行,路上动不了我,皇城卫上上下下,都是可靠的人。” 太子见他主意已定,倒也没有多加劝阻,“一切小心行事,我总觉得最近不太平。” “对了,最近兵部侍郎空缺,我们可有合适的人?”太子看了一眼众人。 “吴家一派推了三个人出来,似乎对这个位置势在必得啊。”林雪岚叹了口气。 “可惜柳瀚元,喝酒误事刚被降了职,周雄又因为自己不争气的弟弟被参了一本,怕是这个位置要拱手让给吴家了。” 叶怀昭正欲落下白子,闻言一顿,“我倒有个好的人选。” 太子看向他,目光中满是打量,最近这人与老三过从过密,似有旧情复燃的苗头。 “丁家,丁奉元!”叶怀昭开口说道。 “丁奉元的妹妹嫁给了康王,康王与吴家素来走的近啊。”林雪岚沉思了片刻说道:“论才能与大局观,丁奉元倒是能胜任,只是此人向来独来独往,素来不与我们结交。” 太子落下一颗黑子,“丁家是武将之后,向来想法有些激进,父皇本就想缩减军备,丁奉元怕是不能如他的意思,再者他与康王的关系…” 太子有些迟疑,叶怀昭却笑了下,“正是因为如此,若我们推举丁奉元,吴家一派怕是不好阻拦,再则丁奉元虽然激进,但并不是蠢笨之人,他在朝堂之上尚未立稳,想来并不会如此的莽撞。” 叶怀昭心里清楚,丁奉元性格隐忍坚韧,为了查清妹妹的死,与赵崇义琴心等人,筹谋了整整七年,最重要的是,朝中的武将也好文臣也罢,都不及丁奉元对战事的敏锐。太子一党倚重楚家、林家,便是想拉拢武将,但却又在军费一事上被吴家处处制约,朝中的臣子关系错综复杂,早已结党,做事瞻前顾后。唯独丁家,身为四大世家的末位,既有祖上累积的人脉和声望,同时又有能力,更重要的是,对边关战事的重视和了解。“明日朝堂之上,先探一探口风。” 太子轻飘飘的说道,“对了,怀昭,你对杜素清此人印象如何?” “杜大人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术业专攻,乃是为臣的典范。” 叶怀昭驾轻就熟的打着官腔,此人为官没出差错,但为人不够变通,怕不是你们同道中人。 太子也点了点头说道:“此人倒是个纯臣,也找了个好亲家。” “听闻恭亲王直接将那些去传教的道士给轰出了豫州?”叶怀昭也有些好笑,看来恭亲王是一点面子都不卖给张天师了。 太子笑了起来,“张天师想要将手伸进豫州,没想到一脚给踢到了面门。” 韩承钰信心满满的说道:“待我抓住那刀疤脸,看他还如何狡辩。” 但韩承钰却没想到,自己此次离京,却再也没有机会活着回来。 丁奉元倒是如愿进了兵部,三皇子一党虽然意外,但并未表示出明显的抗拒,而杜素清却在皇泽观停工后称病自请辞官,恒昌帝沉默了良久,允了。 叶怀昭前去探病,却意外得知杜雨出了远门,也不知道那只小老虎崽子,被他安置在了何处。 杜素清面色蜡黄,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上去不像装病,倒像是真病了,他抓住了叶怀昭的手, 手上青筋暴露,力气极大,指了指放在窗户上的一盆花。 花的茎叶已经枯萎,耷拉着,叶怀昭凑近了闻了闻,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他转头看向杜素清。 “这药?” 杜素清有些浑浊的眼里留下了眼泪,“前些日子我进宫,跟陛下说了张天师与吴家有勾结,鹤鸣山上的黄金失踪的很蹊跷。”说完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自求多福吧。” 第十九章 指认 “查!给朕严查。”恒昌帝在金銮殿上大发雷霆。 因为今日早朝格外的平静,让皇帝和朝臣都有些头疼的御史大夫,今日竟然都没有上朝,一贯疏于朝政的恒昌帝都觉得有些稀奇,每日被这些斗鸡一般的御史搅的不胜其烦,但今日四名御史都不上殿,竟然有些失落? 韩璟林作为当朝丞相,站在百官之首,此时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禀陛下,童御史、王御史、邹御史都死在了家中,家人全数中毒昏迷,因此没有人报案,三位大人都是被一刀毙命,并且被切去了右手的食指。” “还有一位呢?那个,那个嗓门最大的?”恒昌帝在上首惊住了。 “窦则颖窦大人,昨夜已告了假,前去城外拜访梅大人,因此逃过一劫,窦大人家眷皆在外地,家中只有两名老仆,也尚在昏迷中。” “谁人如此大胆,居然光天化日,残害我大周官员,大理寺,还有刑部!”恒昌帝一时激动咳嗽不止,好一阵子才停了下来,“你们给朕仔细的查,严查。”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对视了一眼,皆摇了摇头下去了。 “陛下,听闻三名大人都被切去了右手食指,食指乃是执笔的手指,三名御史得罪的怕是….” “怕是什么,管他是谁,你们尽管去查。”说完气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御史的本分便是纠察弹劾朝臣,却在天子脚下,死在家中,还有没有王法!!”说着猛的一拍桌子,“窦则颖呢?” “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 “朕倒要看看是谁,如此的目无王法。” 太子和三殿下一左一右的站在队列中,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移开了眼睛。 “禀陛下,大理寺少卿黄正启、御史中丞窦则颖觐见。” “宣。” 两人跪在了金銮殿上。 “窦大人,你的三位同僚遇害,你可有什么话说。” 窦则颖跪在地上,来的路上已经听黄正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过一次,“禀皇上,三位大人惨死,应当是与公事有关,不知三位大人身边可丢失了什么东西?” “屋中炭盆中,有纸张被焚烧的痕迹,但具体烧的是什么,还有待查证。”黄正启头也未抬的说道。 “窦大人,你与三位皆是同僚,可知三位最近到底得罪了谁,招致如此杀身之祸。”韩璟林转身,开口问道。 窦则颖一滴冷汗从额间滴落:“下官的职责便是监察百官,若说得罪的人。“他的视线从高高在上的陛下到朝中大臣,甚至连站在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怕都是得罪过的。 “御史的职责便如此,臣实在想不到,有谁会跟我们有如此的深仇大恨。” 吴卓见也缓缓的开了口:“听闻窦御史家中,老仆也被迷晕,倒是大人,躲过了一劫。” 黄正启开口说道:“前任御史忠臣梅大人,昨日身体不适,昨日在城中晕倒,窦大人将人送出了城,错过了时间,今日只得告假,此事下官已经查证清楚了。” 恒昌帝坐在龙椅上,“黄正启?起来回话吧,难得你临危不乱,有条有理。”他夸赞道。 “梅老头晕倒了?他是父皇提拔起来的老臣,如今也快七十了吧。”恒昌帝忽然走起了神。 “禀皇上,梅大人没有大碍,只是微臣昨日刚好偶遇了大人,身边只有一个小童,下官实在不放心,便亲自将人送回家,也请大夫瞧过了,说是前些日子下雨,染了风寒。”窦则颖谨慎的回答道,他与其他几名御史不一样,他也算是官宦世家,只不过代代为官清廉,不党不群。但能在朝中这么多年,他比其他几名同僚敏锐的多,多半他已经被卷入了某件阴谋之中。 “这梅老头,前几个月生朕的气,一气之下就辞官了?是为了什么来着?” 满朝文武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也不知道这皇帝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那老御史正是因为参太子宠妻灭妻,被气走的,但此时,没有人敢接话。 太子上前两步,跪了下来,“启禀父皇,梅大人不是生父皇的气,而是生儿臣的气,儿臣已经认识到自己错了,已经亲自上门对梅大人致谢,谢他提点监督儿臣,儿臣也与太子妃重归于好。” “哦,那就好,传个太医,去给梅老头瞧瞧,咱们不能寒了老臣的心啊。” 殿下的重臣都噤若寒蝉。 “禀陛下,童御史之子童安已经带到。” 一名不及弱冠的瘦弱青年,跌跌撞撞的被带进了大殿,他苦读诗书经典便是有朝一日位列朝堂,却没想到第一次到了这金銮殿,却是因为父亲的惨死。 “陛下,草民恳请陛下为我爹做主。” “我爹他兢兢业业,为了大周为了陛下鞠躬尽瘁,却没想到落的个如此下场。” “朕定会还童大人一个公道。” “爹最近一直在搜集证据,想要弹劾一人,其他几位大人,我不知情,但如今看来,他们正是因为同样的事情,才招来杀身之祸。” “何事?”随着恒昌帝低声的询问,满朝的大臣都感觉到了风雨欲来。 “因为,我爹他,要弹劾的正在当朝的太子。” 杨景玟猛地回身看了过去,正正对上青年那寒星似的目光。童安身为童御史之子,颇有其父的风范,瘦弱的脊梁挺的笔直。 “我曾在我爹书房中看到一封书信,写的乃是太子结党营私,任人唯亲。工部尚书杜大人,得到太子授意,督办修建皇泽观,耗费巨资、工程拖沓,其中更有大量的黄金不翼而飞。” “荒谬!”太子怒极出声,此事明明是三殿下一党筹谋的,但又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太子结党,其党羽把持吏部,掌管朝中官员任免、升迁要事,而其党羽收受贿赂,买卖官位。其党羽盘根错节,渗透六部九卿,欺上瞒下蒙天听。我父亲他们手上定是掌握了证据,才被诛杀灭口。” 第二十章 震怒 饶是太子这些年自诩涵养惊人,还是被童安这一席话给气的脑袋一热,如果不是在金銮殿上,可能直接就冲上去给砍了。 一旁的韩璟林不动声色的站着,他在这朝堂上见过太多的风浪,此时对方才刚刚狐狸尾巴,切不可先乱了阵脚。 吴卓见温言细语的对着跪倒在地上年轻人说道:“童安,这里可不是你信口雌黄的地方,太子乃是一国储君,你诽谤可是重罪。” 童安猛地将头在地上一磕,“陛下,草民的父亲一生忠于职守,克己守礼,草民在此以父亲的名义起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彻查此事,给父亲及两位大人一个交代。说完转身看向一旁的窦则颖:“窦大人,你与我父亲他们四人同为监察御史,对于此事,你一定知情,还请大人仗义执言,还我父亲及另外两位大人一个公道。” 窦则颖心中一阵苦笑,事到如今他哪里不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圈套。 他弹劾太子,那是尽他御史的本分,但他也明白,太子乃是嫡出的正统,也是国家的根基,如今你当着陛下的面参他结党营私、网络党羽,此事便可大可小了。 “陛下,微臣认为童公子言重了,我们御史台每日都会受到众多的书信,检举百官的,其中有太子的也有诸位皇子的,而且我们四人所负责的内容都各不相同,若真如公子所说,这弹劾太子的内容太过严重,令尊与另外两位大人一定会多番查证后才会上书。” “查证?昨日我父亲便去了工部杜大人府上,定是取得了关键的证据,所以回来便招到了横祸。”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还在那碰到了户部的叶大人。” 本想在鹤鸣山修筑皇泽观,为三清真人塑金身,金子的问题吴家和张天师也帮他解决了,可万万没想到,一场天雷勾起了地火,将那炼丹房劈成了废墟,那万两黄金叶被悉数融化,虽然张天师宽慰他说是三清真人以雷火收走了真金,但前段时间韩承钰自请去了西边,说疑似鹤鸣山的黄金是被盗贼趁着雨夜劫走。今日又有三名御史被杀,将矛头指向了负责皇泽观工事的杜素清。 “黄正启,你带着朕的手谕,全权负责此事,你亲自去询问一下杜大人,杜大人忠心耿耿,如今又卧病,一定要注意分寸。” “微臣领命。”黄正启明白了皇帝的言外之意,行礼后便大步的出了殿门。 “退下吧,都退下吧。”恒昌帝看着下面的臣子,面目都有些模糊,跪在最前面的,是他的儿子,一出生便是太子,如今正当最好的年龄,风华正茂,气度卓越,正像是年轻时候的自己。 他又看了一眼下面乌压压的臣子,一派姓韩一派姓吴,还有一些夹在中间两边讨好,难道都觉得自己老了? 他胸中一闷,朝着旁边伸手,小太监立马倒出一颗丹药递给了他,恒昌帝咽完之后觉得精神好了不少,眼神也清楚了不少,只是耳朵还是嗡嗡作响,不知下面吵着什么。 “儿臣恳请父皇彻查此事,还儿臣一个公道。儿臣所作所为,皆是职责之内,至于结党营私,更是一派胡言,普天之下,都是父皇的臣子,儿臣不过是替父亲分忧罢了。”杨景玟说的愤慨。 “父皇,儿臣也相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太子是一国储君,协助处理政事,自然会与臣子打交道,但若正常的结交,便是结党营私,那这朝中还有谁独善其身?”杨景修也出列帮着太子说话,言语陈恳真挚,却让太子心中一阵冷哼。 大皇子也站了出来,“父皇,儿臣也认为此事大有隐情,太子言行被监督此乃常事,以他的身份和气量,怎么会因为被弹劾这点小事,而去诛杀臣子呢?” “景和,你怎么看?”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恒昌帝并未搭理年长的三位皇子,而是转而问了一直站在旁边快要睡着的四殿下。 杨景和被他一叫,猛地一激灵。 “儿臣认为三个哥哥说的都对。”他就像课堂上被抽问的学生一样,开口便是打太极。 “对在哪里?”恒昌帝看他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太子奉命处理政事,难免有些事情上越俎代庖惹他不快,老大和老三此事看似在帮太子说话,其实都在暗里给太子上眼药,倒只有这个老四,没什么心眼,说出的话直率但也可爱一些。 杨景和不喜欢听政,很多事情他都一知半解,觉得心烦意乱,每次上朝都是缩在角落里,心里默念着赶紧结束,偏偏今日遇到的事情他都能听懂,此刻见父皇问起,便开口说道。 “儿臣跟几位哥哥一样也认为,太子哥哥应当是被陷害的。”他巧妙的用了个“也”字,将几位兄长也拉了进来。 “为何?”恒昌帝见他连误会都没用,直接用了“陷害”二字,直接开口问道。 “其一,就算三位御史真的打算弹劾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要下手杀了他们三人,为何放过了他。”说完指了指跪在中间的童安。 “若是我,定会做的干净些,不留人来指证我。” “其二,没有证据!”说着他摇了摇头,“既没有找到密信,也没有找到奏折,甚至连天天想见的同僚窦大人,都不甚知情。” 童安着急的辩解道:“我爹书房内很多文书都被付之一炬了。” 杨景和却一摊手,“没了。” 恒昌帝看了眼太子,“朕也相信自己的儿子并非心狠手辣之人,但太子乃一国储君,德行问题有关江山社稷,朕一定会彻查此事,给臣子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若真有此事,朕定不轻饶,若此事是有人故意陷害,那朕也会给太子一个交代。” 杨景和在下面侧过身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是犯困。 第二十一章 反咬 杜素清颤颤巍巍的起身,指着闯进来的大理寺官兵问道:“吾乃朝廷命官,尔等居然擅自闯入我的府邸。” 黄正启一身朱红的官袍,进门后对着杜素清拱手道,“奉陛下手谕,前来查案。” 杜素清坐了回去,不停的咳嗽。 “鹤鸣山一事,坍塌乃天雷所致,此事毋庸置疑,不仅老臣,叶大人,还有宫里的两位娘娘以及山上的侍卫宫人都可以作证。” 黄正启看着眼前双颊凹陷、面色出现不正常的潮红官员,摇了摇头说道:“今日下官前来,是来查另外的案子,还请大人配合。” “何事?”黄正启在下人的搀扶下喝了口水,靠坐在床上说道。 “昨夜三位御史大人皆在睡梦中被人杀死,其中童大人昨日曾到大人府上拜访,是与不是?”黄正启一边询问,一边紧紧盯着他。 杜素清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这些日子身体都不利索,昨日只有户部的叶怀昭叶大人,进来陪着我坐了一会儿,其余来探病的人,都被我回绝了,你可以去问问管家,管家应当记得童大人有没有来过。” 管家在迎他们进门的时候就已说过,大人素来与童大人没有交情,因此便被管家以大人昏睡给拒了,但黄正启显然并不相信。 “大人,此事涉及到当朝官员,人命关天,大人,在下得罪了。” 说完对着黄正启一抱拳,又对着门外的衙役吩咐道:“你们到其他的地方仔细搜一搜,注意不要打扰到杜大人的家人。” “你们要干什么?”屋外响起了管家的怒斥声。 “得罪了!” 说完黄正启便在杜素清的屋内开始了翻找,丝毫不理会杜素清在身后的怒斥。 杜素清的屋子里,有大量的书籍,并且堆放的到处都是,黄正启背对着众人,重点翻找着其中的书信。 他神情专注,一目十行,慢慢的嘴角带出了一丝笑意。 他将手中的书信塞入了袖中,大步向外走去,示意守在门口的衙役,“守在此处,不许任何人出入。” 杜素清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从他接手皇泽观修筑一事就隐隐存在,而此刻他心中这种预感已经到达了顶峰,幸好,他已经让杜雨赶赴豫州,将他的口信带给了唯一的儿子,有了亲家的庇护,保全自己问题不大,希望自己的家仆不要受到过多牵连吧。 “此信乃是在杜素清的卧房隐秘处搜出,乃是一封密信,信中所记载的事情,正与鹤鸣山出事那夜一致。”黄正启对恒昌帝禀告着。 “杜爱卿,你可有话要说。”恒昌帝不怒自威,目光烁烁的盯着瘫倒在地上的杜素清。 “老臣是被冤枉的,我从未见过此信。”杜素清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哽住,他看着那信上陌生的字迹,知道这次自己是难以脱身了。 “陛下,臣一生尽忠职守,殚精竭虑,从未以权谋私,不结党不营私,陛下,您应当是看在眼里的啊,此次分明是有人可以栽赃陷害,请皇上明察,不要被奸人所蒙蔽啊。”杜素清几日下来,看上去竟然比往常老了十岁,恒昌帝看的也有些不忍。 “陛下,臣与杜大人虽相处时日尚短,日常相处中也对杜大人为人知晓一二,实在不像是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事情的人。”叶怀昭温言对恒昌帝说道。 “再说了,若真是有人与杜大人勾结,这封信应当早就被毁掉了,何必还藏在家中等着被抓现行?还有那日鹤鸣山忽然天降大雨,怀昭也在山上,白日里晴空万里,夜间却忽然变了天,杜大人如何提前能得知呢?”叶怀昭不忍看他成为此事的替罪羊,替其分辩道。 杨景修也站出来:“父皇,杜大人脾气直,遇到事情一向直言不讳不知变通,说不定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人而不知,被人故意陷害也不可知。” “禀陛下,我们搜查了杜大人家中,不知杜大人家中,有两名从小养大,视作半子的杜风杜雨何在?”黄正启咄咄逼人的问道。 “据我所知,此二人乃是杜大人的同族远亲,一般跟随杜大人做事,据杜家仆人交代,杜风在一月之前离京,杜雨在三日前离京不知所踪,杜大人,他们究竟去为你办何事去了?” 杜素清只得苦笑一声,两人皆是去了豫州,找自己儿子去了,但此时若言明,那之前儿子所绘图纸一事必然瞒不住,又会将亲家牵扯进来。但他的表情看在恒昌帝眼中,便是有意隐瞒。 “杜雨刚刚离京,我已传信各大驿站,一露面便将其捉拿,如今已经在押解回京的路上的了。” 叶怀昭眼神却一变,杜雨绝对不能被他们抓到,他设计雨夜趁乱劫走黄金一事,除了白起瑞的人,便只有杜雨知晓,若是杜雨熬不住审讯,将他供了出来,那他便功亏一篑了。 杜素清却笑了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叶怀昭好言劝道:“杜大人,如今此案由陛下亲自审理,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你说那封信是被栽赃,不如好好的想一想,可能会栽赃的人。”说完眼神轻轻的瞟了一眼黄正启,提醒他,那封信很有可能是黄正启自己动的手脚。 没想到杜素清脑子当真是一根筋,思索片刻之后当场弹了起来,指着叶怀昭,一脸惊恐的喊道:“是你,是你,你昨日来我家中探病,我还当你是好心,没想到,你竟然是包藏了祸心,定是趁我不备,将那封信放到了我房中,我就说。” 他往前爬行了几步,指着叶怀昭说道:“陛下,是这姓叶的害我啊。” 叶怀昭一脸无语的看着他,愤而转身,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杨景修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这人好心想拉这杜素清一把,不料却被反咬了一口。 叶怀昭只觉泄气,对着恒昌帝行了个礼,“陛下圣明。” 恒昌帝咳嗽了两声,对着黄正启说道:“可查出那信是谁人所写?” “尚且不知,正在查证之中。” 叶怀昭眼神飘向了杨景修,正遇到杨景修一脸戏谑的神情,他对着黄正启使了个眼色,意在询问,这是你的人,还是天音阁的人? 第二十二章 帮忙 但叶怀昭万万没有想到,太子身边一个小小的西席先生,竟然也是天音阁的人。此人名唤柏松,年过四十,写的一手好字,一派清风明月,擅长写诗词歌赋。每到重要时节,太子所写的文章歌赋皆是出自此人之手,所以虽未进入核心幕僚群体,但也颇得太子赏识。最重要的是,此人还是韩承钰十多年前推荐的,没想到藏的如此的深。 柏松以前是一个落魄才子,满腹才华却无用武之地,多次科考未中,却已用光了家中所有积蓄,日子过的窘迫经常在风月场所卖字画为生,后来得了韩璟林的赏识,将他引荐进了太子府,将一身才华卖于未来帝王家。但巧就巧在,刚好有人曾在其落魄的时候买过他的字画,上面的字迹与杜素清府上搜查出来的密信上如出一辙。 此人在大理寺的监牢里去了半条命,方才松了口,承认那封密信是自己所写,至于到底是何用意,背后主使之人是谁,却是咬死不开口。 黄正启正待用刑,叶怀昭却走了进来,趁着四下无人给他看了手中令牌,黄正启大惊,令左右的人都退下。 “参见阁主。”前些日子张天师不忿,但三殿下坚持将天音阁的阁主令给了与他关系暧昧的叶怀昭,这让他们阁中众人都相当不满,但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别弄死了。”叶怀昭看着被吊在架子上,满身全是带着血的鞭痕淡淡的开口。 “可招了?” 黄正启点了点头,“再等一会。”说着瞟了一眼四周,“等他画了押,便…”说完眼神一冷。 意思便是做戏要做全套,再上一轮的刑,造成熬不出了招供的假象,在一画押,远在京城的韩承钰便百口莫辩,太子头顶杀害三名御史的屎盆子,自顾不暇。 “此人尚未定罪,你们便开始用刑,是要屈打成招吗?”隔壁牢房里忽然发出一声怒吼声,紧跟着便是章池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此人不过是一个家仆,勉强能认识自己的名字,你们将人打成这样…”说完声音一冷,“你们打就打,为何剔了他的膝盖骨,他以后如何行走?失去了双腿,日后如何谋生?” “章大人,他家主人现在还在天牢里关着,他哪里还有出去的那一天。”一个衙役不以为意的说道。 “上刑的目的,是为了让他招供,你们纯粹是,纯粹是,以折磨疑犯取乐。”隔壁那粗大的嗓门又响了起来。 “谢猛,你就一个小小的捕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你…”谢猛大吼一声,却被章池拦了下来。 黄正启也听到了隔壁的动静,不甚在意的对叶怀昭撇了撇嘴,“隔壁便是那杜家的家仆,被抓了回来,嘴硬的很,又不识字,下面的人怕是动手狠了些。” 杜雨提着鱼在雨夜里冲着自己腼腆微笑的样子不期然的出现在叶怀昭的眼前,作为杜家的家仆,为人憨厚、知恩图报,良心未泯,受命于杜素清伤害自己,却不忍下死手,后来又在雨夜之中,协助他引燃硝石,让他全身而退。 他心中叹了口气,他今日终于明白,就算他聪慧过人,却永远也无法站在权利的顶端,因为他永远无法像这些人一样,可以踩着无辜之人的尸体向上爬。就像当年他与杨景修的决裂,表面上看起来是因为杨景修成亲背弃了他们的感情,但本质上,却因为他们不是同一类人,所以无法继续相伴前行。 杨景修看上去温和仁爱,无论是做皇子还是当皇帝,都被群臣百姓交口称赞,更得了一个“德”字作为他的封号,但实际上他却能为了哪个位置,舍弃无数的东西,无数人的性命。他从出生便被架在那个位置,这怪不得他。只是,两人不能走同一条路了。 反观楚青钺,看似冷酷无情,手上人命无数,但染血的双手却从未伸向那些弱小的人,反而在办案的时候还有一丝恻隐之心。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便与黄正启告辞离去,但却并未回府,而是来到南市一处破旧的小酒楼,要了一杯热茶,安静的等待着。 “老板,切半斤牛肉。”人还未到,一个粗犷的嗓门便响了拉起来。 “好勒,猛子你今日心情不佳啊?面都不煮点?” 谢猛站在摊位前,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夕阳的余晖,闻言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随后看到了酒馆里身边卧着一只大狗的白衣人,惊讶的张大了嘴,两步跨到他身边,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惊喜的叫道:“叶大哥。”叶怀昭只觉一股热气到了身边,看着已经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的谢猛,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像摸一只大狗一般。 谢猛在他掌心蹭了蹭,又很快的反应了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快一年没见,你都长这么高了?”叶怀昭有些欣慰的看了看他,这孩子黑了许多,却也壮实了许多,只是这大嗓门,一点也不知收敛。 “你专门来看我?”谢猛高兴的叫了起来。 叶怀昭有些内疚,本来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世人并不知晓谢猛与他的关系,并不愿意牵连到他,但… 还未等他答话,谢猛又抱着闪电的脑袋,任他舔来舔去,哈哈大笑起来:“闪电生了没?弟弟还是妹妹?能给我一个不?” 谢猛本是市井上的小混混,但却不愿以偷窃为生,年幼时曾在叶怀昭府上帮他养过几年的狗,后来得到康王妃提点,他便送谢猛拜师了章池,跟着章池做事,常年跟着章池东奔西跑,两人这几年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叶怀昭看着跟闪电闹做一团的谢猛,轻声说道:“我想要你帮个忙,杜雨于我有恩,我要你尽量保证他的周全,待此事一过,将人悄悄的救出来,送到鹤鸣山后山的山谷之中。” 第二十三章 暗流 虽然知道杜雨七年后还是会死在歹人的贪恋下,但叶怀昭做不到让这个憨直的青年在死在私刑中。 谢猛微微的愣了一下,很快就点了头,带着一些气愤的说道:“那些衙役太不是东西了,用刑的主要目的便是要对方招供,但杜雨明显是无辜的,那条腿,算是废了。” 眼前的年轻人个头虽然高大,但到底只是一个热血未冷的少年人,还有着一腔的赤忱。 叶怀昭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过段时间我可能会出趟远门,你帮我照顾一下闪电吧。” “太棒了!”谢猛就差高兴的跳了起来,搂住闪电的脖子使劲的蹭了起来,蹭完了才想起询问:“叶大哥,你要去哪里?” 叶怀昭笑了笑,却没有回话。 “哎,过段时间是多久啊?”谢猛摸着闪电的脖子,不愿意撒手,这闪电还是一只活泼的小狗时,谢猛可是欢喜的经常都睡在狗窝里呢,满身的狗味让章池嫌弃了大半年。 “中秋之后吧!”叶怀昭轻声的说道。 “那也没多久了。”谢猛开心的将牛肉分给了闪电。 “是啊,也没多久了。”叶怀昭看着面前吃的狼吞虎咽的青年,微微的笑道。 “对了,叶大哥,前些日子我去找你,你老是不在家,家里的仆人也没剩几个了,你说你身份摆在那,家里却寒酸的不行。” 叶怀昭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已经将家中的仆人悉数的辞退,只剩下一些孤苦无依,无处可去的老仆,照顾着衣食起居。 忽然他在街角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胖乎乎一派和善的生意人模样,与旁边的人亲切交谈的同时还不忘瞟了他一眼,正是白起瑞那日派来协助他的白福,他不应该按照计划押送着金子回了定县了吗?怎么还在京城。 叶怀昭见他停留在一处卖桂花糖的小摊子上,像是刻意在等待自己。 “给我来两包桂花糖。”叶怀昭走到一旁。 “好勒,稍等一下,这位客官要的多,我先帮他包起来。” 白福对着叶怀昭拱手笑道:“家里小孩多,公子多等片刻。” 趁着小贩低头忙活的时候,白福低声说道:“我家公子说反其道行之,那日东西运回了京城,现在路上风声紧,等风头过了,再行打算。” 叶怀昭不由得佩服白起瑞心思缜密多疑,当日两人的原计划是将那金子随着粮队悄悄的运到西北,但白起瑞却觉得出事后粮队肯定会被盘查,因为大家都会觉得钱定是被送出了京城,那么倒不如反其道行之,将那黄金藏在京城中,再做成首饰,慢慢的送出去。 “来客官,您的桂花糖好了。” 白福接过糖离去,叶怀昭将买到的两包糖一包给了谢猛,一包揣到了身上。 今日答应了云霞郡主,去看看她新买的小马驹,顺手买的一包糖,会让金枝玉叶的公主开心很久。 但还未公主府,他便被林雪岚给拉走了。 “柏松自尽了,死前画押承认自己代替太子买卖官位、控制朝中官员升降。” 叶怀昭被他拉到一处无人的小巷子,闪电在一旁警惕的盯着林雪岚,随时准备扑上去。 “你现在去也晚了,柏松的家中定能搜出证据!” “这个反复小人,太子待他一向不薄。”林雪岚咬牙切齿的说道。 叶怀昭轻轻的摇头,“这人怕一开始就是棋子,一直蛰伏多年,只是到现在才起作用。” 林雪岚挠了挠头,“那现在该如何是好?”韩承钰去追那疤脸大道,韩丞相被留在宫中,林雪岚见柏松反咬,一时竟不知找何人商议。 “不认!”叶怀昭看了他一眼,“此计乃是一个连环局,先调韩承钰出京,再令太子陷入御史被杀的风波,接着便是买卖官位浮出水面,官员任免虽是吏部的事情,但最终,可是韩丞相批复的啊。” 怪不得韩丞相最近他见不到,看来也是嗅到了风向不对,在思考对策。 林雪岚匆匆的离去,叶怀昭注视着他的背影良久。他知道这场权力的斗争中,韩家注定已经是败局,但他也很好奇,在朝堂上屹立了百年的韩家究竟会出什么对策。 而另一边,恒昌帝震怒。 太子府中养的幕僚家中,搜查出大量的书信,历时几年之久,几乎涉及朝中六部一半的官员以及各地的地方官,上面还有明码标价,金额从数百两银子到几千两不等,将风头直接指向了当朝丞相韩璟林。 韩璟林却未做任何分辩,只是将家中文帝御赐的牌匾“国之栋梁。”悬挂在了韩府的大门之外。 “臣恳请陛下明察,这些事情纯属诬陷。”韩璟林站在御书房中,连气息都不曾乱了半分,“微臣任人唯贤,并非任人唯钱。”他一语双关的说道。 恒昌帝撑着额头,示意他先退下。 因为他手上另一份折子让他更是头疼。 郴州一带盛产铁矿,但知府祝元勾结盐铁司,双倍增收铁税,导致当地暴动。祝元在大街上被暴民用铁锹砸了脑袋,当场死亡。 而江南一带的盐商之子,击中了刑部的登闻鼓,将一纸数十名商户联名的血书,上达天庭,直指户部多增盐税,甚至官商勾结,将一些小的商户逼迫的走投无路,只能冒险告御状。 听闻消息后,户部一个盐铁司的主事,留下万字悔过书后在家中自尽。 血书中痛陈吴卓见把持户部,只手遮天,排除异己、在各地增加税收。同时更送上秘密账册一份,指出盐铁,尤其是铁矿,收支不符合,其中有一成的铁矿不知所终,所以才在郴州加倍的征收。几月之前,户部右侍郎张天佑大人正是查到了关键证据,吴大人疑似将这些铁矿高价卖给了北戎,才惨遭横祸。 看到桌上的血书,恒昌帝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第二十四章 血书 楚青钺凝视着手中的血书,心头异常的沉重。 他带着三万大军向北边进军,行军途中却遇上了百年一遇的大暴雨,继续北行,路途艰难不说,效率也低下,擅长观测天相的了悟大师提出东边雨势更大。随行的参军、当朝的长公主驸马颜海鸣提出了水淹博州城的策略。楚青钺衡量之后,连夜冒着大雨顺流而下,到了博州上游,只花了一夜的时间便夺回了博州城。 最近的豫州派出了守将,同时也因博州被夺回,少了顾忌,派兵北上增援。但北戎人听闻此消息后,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时机,直接派了大军向着酉州挺进。 酉州本就只是个小关卡,驻军不多,加上从凉州一带退回来的兵将,也不到五万人,好在城墙坚固,应当能抵挡一阵子,但粮食却是一个大问题。 楚青钺北上的途中,脑子里一直浮现的便是酉州的地形图,以前的北戎人,只知道横冲直撞,直接派大军以强势碾压,但在几十年前,大周文成二帝时期,国力强盛、兵强马壮,将一贯蛮干的北戎一族都打出了脑子,他们派出了细作,挑动内斗、消耗国力。同时收买官员、安插内奸在重要的职位上,让人防不胜防。 作为端睿公主的驸马,颜海鸣自成亲后便顶着驸马的名号,安静的站在公主身后,很多人都忘了这人也是名家之后、一代才子,年少时更师从一名高人,后来楚青钺才知道,那名高人便是隐退的东林军军师。 此刻他看着酉州靠近西边的两处,目露忧色。 “若我是北戎王,在占领酉州之前,一定派兵先占领雄鸡关与灌县。” 颜如意在一旁认真的听着,“占领灌县我懂,此处是运送辎重的必经之地,但这雄鸡关却是为何?” 了悟摸了下他的脑袋:“为了阻挠豫州军和我们北上。” “雄鸡关四周皆是崇山峻岭,只有一处狭长的甬道,从此处通过,只能单骑通过,若是在上方设伏,下面的士兵便是待宰的牛羊。” 了悟值了之后北边的山林:“不想从雄鸡关过,便只能绕路,从这山上翻过去。天气晴好的状态下,要五天时间。” 颜如意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军粮运不过去!” 楚青钺眉头微微皱起:“按照酉州平日的备粮,应当足够当地的军民吃一年,但残军是驻军的三倍,如今已经过去一月有余,粮食早已告急,偏偏兵部出了细作,朝廷动乱,辎重并未跟上。” 说完他指了指灌县,“我们兵分两路。” 话音未落,小剑挑开马车的帘子递上一封信,“将军,急报。” 楚青钺接过,心下便是一沉,入手不是纸张,而是柔软的布料,还未打开,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雄鸡关失守、酉州危,速援。” 此信是用血写在被撕下的里衣上,字迹仓促潦草,斑斑血痕触目惊心,想是是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写成, 颜海鸣面色凝重,“这北戎王不容小觑啊。” 楚青钺也点了点头,“他们镇北防线将他们挡在关外将近百年,从外面突破不破便从里面瓦解。” “看来他们打定主意是是要围住酉州啊。”颜海鸣叹了口气。 楚青钺沉思了片刻,“你们带兵从山里绕过去,我带一小队人,走雄鸡关。” “不行!”颜海鸣正色道:“你现在乃是一军主帅,怎可轻易以身犯险?” 楚青钺却打断了他:“我带小刀小剑,再把颜开他们这些功夫好的借给我,我们摸上去。” “不行,太冒险了。”颜海鸣坚决不同意,气氛一下子僵持了起来。 了悟看了看两人,没有言语。 “我们的行军动向,他们的斥候应当早就探听到了,大军进入山林绕行,他们不可能无动于衷,不加阻挠。”楚青钺顿了顿,“他们分兵夺下雄鸡关的目的,便是拖延我们的时日。” 颜如意的眼睛亮了亮,“他们没指望雄鸡关能挡下我们多久,但要么硬闯,折损一部分兵力,要么绕路,多耗费一些时日,他们想等到酉州弹尽粮绝。”楚青钺点了点头,“不出意外,灌县说不定已经丢了,若我们再被拖延,酉州就守不住了,我们若要再夺回,难度可就大多了。” “大军绕行是假象,你是想?”颜海鸣反应了过来。 “此计可行,但你不能亲自上。” “不,雄鸡关上就算兵力被你们引走,但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我们这营中,高手不多,我们需要以最小的代价,拿下雄鸡关。”楚青钺目光直视着他,眼神不容拒绝。 “但是…..”颜海鸣还想劝阻。 “别争了。”了悟看着远处,“帮手来了。” 小剑不服气的也看了一眼,“你怎么知道?” “老衲会算。”说完神秘一笑。 半个时辰后,大军被拦了下来,楚青钺见到来人,惊喜的笑出了声。 “王孙!” 杨景韬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身后跟着二三十人,除开经常见到的亲卫着统一打扮,剩下的十来人皆是有老有少,打扮各异,一看就是江湖人。 杨景韬笑了起来,“这些都是我在江湖上的朋友,个顶个的好手。”说完笑意敛了起来。 “幸好你们拿下了博州,豫州军才敢出动,大军已经在路上了。”说着又指了指身后,“我这些朋友跟我那古板的老爹合不来,我带他们上你这来,看有没有用武之地。” 身后的人都纷纷抱拳,口中称呼着将军。 “雄鸡关已经丢了。”楚青钺淡淡的开口。 杨景韬也笑了起来,“所以我们才来找你。” 两人在京中,做事颇有默契,没想到在此事上,想法也是一致。 “将军,我们已经将雄鸡关的地形摸了一次了,后山有一处绝壁可以上去,但一定要功夫够好才行。” 杨景韬紧了紧束腕,满脸的志在必得。 “楚二,你带着人接应,我带着兄弟杀上山去,给你开路。” 楚青钺看了看他,杨景韬的功夫跟他差不多,但更重招式,适合单打独斗。 他拍了拍杨景韬的肩膀,对身后的诸位抱拳道:“辛苦诸位英雄了。” 第二十五章 战场 楚青钺带着大军进了山,一行人浩浩荡荡,就算刻意低调,也难以隐藏行踪。 守在雄鸡关的人也不打算以卵击石,再加上山林作战也不是他们的强项,只是时不时的派人骚扰,拖慢行程,楚青钺被他们扰的烦不胜烦,但又不想耽误行程,懒得与他们周旋。 那些人似乎知道楚青钺不好惹,专门避开了他,去冲击随军的文臣骚扰马匹。 “哈哈哈哈,那个人长的跟个女人一样,差点就掉下马了。”隐藏在暗处的北戎人对着同伴嘲笑着。 “哼,说不定就是女人扮的,身边还跟着个孩子,哎,这大周人真弱,我们北戎的女孩,这么大都能上战场杀敌了,哪有跟在娘身边的,走个路还老是摔跤。” 颜如意自诩跟京城那些贵族子弟并不一样,他是要做大事的人,但这半月以来,他先是离家出走独自赶路,一路上大腿被马鞍磨破了皮也没有吭声,随后又被人抢走了盘缠,幸好遇到了了悟大师,但雨夜急行军,连夜攻打博州,其中的艰苦他都咬牙受了下来,但是这山路他却走的苦不堪言。 林间大树参天,根系盘错,稍微不注意就会跌倒,更有那不知名的蛇虫鼠蚁,趁机就会将人咬上一口,他刚刚用手扶树,却不知按在了什么东西上,手掌被叮的红肿一片,但他硬是咬住嘴唇没有吭声。 颜海鸣看在眼里,也没有出声安慰,只是默默的走在他身后。父子两人身边的好手都跟着杨景韬去了雄鸡关,等待入夜的时候好行动。 “这里有小道,是猎户上山的近路,其中有一段根本没有路,得靠藤条荡过去。”前面带路的瘦小精干的男人,轻车熟路的在前方带着路。 “小心脚下。” 几十人跟在他身后,仅凭微弱的月色,在后山艰难前行,但好在这一行人,身手都不错,即使无路的那一段都走的有惊无险,很快便登上了山顶。 最前方的人做了个手势,其他人都背靠山壁停了下来,等那两个巡视的守卫走近,便一刀割了喉,随后二十几人分散行动,悄无声息的解决了四散的的巡逻守卫,又来到了关卡处。 “敌袭敌袭。”关卡处的警示哨声刚刚响了一声,一支飞镖便射向了那北戎士兵的咽喉,众人追了上去,便只看见鬼魅一般的身影。 杨景韬带领的这一队人并不恋战,击杀成功后便躲藏起来,偏偏各个武功又高,并不与他们正面硬碰硬,让在此处守卫的队长苦不堪言。 “杀!”看到北戎人点燃了传递信号的篝火,杨景韬一马当先的持剑冲了进去,与那山顶的守卫战在一起,小剑和邹启一左一右的站在他身边,为他掠阵,身后众人更是犹如猛虎下山,冲进了敌群中,开始了肆意的杀戮。 “痛快,痛快。”一个个子高大的赤膊大汉,也不顾身上被划开了数道口子,两把斧头在人群中使的虎虎生风,直接将人群撕开了一道口子。 杨景韬一跃而起,从口子里跳了进去,小剑和邹启紧随其后。 不过半个时辰,山上剩下的三百多个守卫,被杨景韬带领的江湖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那大汉坐在地上,捂住肚子上的伤口,喝着烈酒直喘气,他一路冲在最前面,受伤受的最多,若不是小剑帮他挡了几次来自己方的飞镖,估计没有死在敌人手上,倒是死在自己人手上了。 杨景韬将手中的金疮药递给了小剑,看他微微皱眉,笑道:“知道我父王为什么不喜欢他们了吧?” 小剑叹了口气,指着那些席地而坐的汉子,“单打独斗,一个比一个厉害,但若真行军打战,胜负还真不一定。” 他自小跟在楚青钺身边,自小耳濡目染。他有些担忧的看了看远处正在大肆吹嘘的几人道:“没有纪律、令行禁不止。” 杨景韬摇了摇头:“如今你也像个小大人一般了。” 小剑随意的涂抹了伤药,“不过今日还真要谢谢这些兄弟了。” 杨景韬指着那个大汉说道:“他叫徐力,失手杀了村长之子,一路潜逃,后来到山上当了土匪,有次劫我,被我打了。” 徐力看他们谈论他,仰头嘿嘿的笑了起来。 “他们大多是些粗人,但忠肝义胆,此次听闻北戎来犯,见到我的口信便来投奔于我。” 杨景韬看着远处树林里,目光变得有些深远。 “我是皇亲,爷爷是如今身份最高的亲王,我带不了兵,也没那个能力。” 小剑看了他一眼,并不明白他为何会对自己说这样话。 杨景韬拍了拍他的肩膀:“楚二回到了属于他的战场,而我,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 他指了指那些言行无状,大声喧哗的江湖人说道。 “我和他们,将继续往北走,我们都成不了正规军,但在那些正规军难以到达的地方,便是我们的战场。” “恭亲王府那边?”小剑有些担忧的问道。 “我来时已经与父王和爷爷谈过了,爷爷反倒很支持我。”杨景韬看着东方微微露出的一丝霞光,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我与大哥,始终有了芥蒂,与其我留在恭亲王府,让他猜忌,兄弟内斗,倒不如让他安安心心的,我有我的辽阔天地,他有他的封疆固土。”小剑定定的看着他,那眼神有些崇拜。 杨景韬猛的拍了下的头,“好了,傻小子。你家公子应当快要回来了。酉州危急,此次我就不与他道别了,你们先去酉州,这里我先守着,左右这些兄弟还得养一阵子的伤。” 楚青钺假装带兵从山林绕行,却将兵力分散藏于林间,待到雄鸡关警示的烽火燃起,便一拥而上,将那些骚扰的北戎军拿下,大队火速撤回到雄鸡关,浩浩荡荡的穿过关口,向着酉州挺进。 第二十六章 反击 叶怀昭作为户部官员,也束手站在一旁,看着来来往往的禁卫,将户部彻底的搜查。 三殿下一党费劲心思将韩承钰调离京师,又用御史被杀一案困住太子,接着太子幕僚柏松自爆参与太子卖官一事,整个朝堂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姜还是老的辣,韩璟林一出手,便让皇帝震怒。 盐铁的税收,占据了江南一带七成以上的税收,但户部官员却中饱私囊,甚至私下加税,加收铁矿。多得的钱进了谁的腰包?多征的铁矿又流向了何处?如今盐商之子手持血书上京告了御状,盐铁司主事认罪自尽,并将矛头直接指向薛迟钟等人。 站队太子一派的朝臣,趁机鼓动文人,将那盐商之子不畏强权上京告状的事情编成了话本,四下传唱。户部大小官员全都被罚俸降职,就连没有负责盐铁这一块的叶怀昭也收到了牵连。 薛迟钟的家中不知被搜出了什么,人被直接下了大狱,叶怀昭站在院中,注视着张天佑曾经用过的值房,心中默念:“张大人,我这也算为你报了仇。” 户部的陈年老账都被翻了出来,叶怀昭看了眼头顶的天,窗户纸都被捅破了,看来这天啊,是要变了。 太子和三殿下,两派人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今日你给我下个绊子,明日我给你挖个坑,你来我往,但都只是做一些表面文章。 而此次,先是得宠的后妃掉了孩子,皇帝迁怒皇后,接着便是太子深陷杀害朝臣风波,紧接着则是将丞相给拉下了水,动作迅猛、目的精准。让恒昌帝对太子一派寒了心。可韩璟林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吴家的主事人,发起了反击。 贪墨、通敌,两项大罪扣在了吴卓见的身上,连带起党羽也被收拾。 叶怀昭趁机将薛迟钟除去,因为薛迟钟便是藏在天音阁中的北戎探子,表面上是杨景修安插在朝中的人,更深层的身份却是北戎蛰伏的棋子。 叶怀昭虽然入主了天音阁,但掌握的都是表面的信息,能做主的事情更少,但好在他已经与杨景修达成了一致的目标,便是要悄无声息的将北戎安插的钉子拔出。 叶怀昭看着薛迟钟被带了下去,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看来他所料没错,张天佑年轻时曾与长公主的驸马颜海鸣同窗,两人虽在颜海鸣尚公主后渐行渐远,但却仍是张大人信任之人,关键的证据几经辗转,最后还是交给了颜海鸣,并在关键的时候出现,用来扳倒吴家。 走私铁矿、私铸兵器都是杀头的大罪,叶怀昭琢磨着那藏于牧山深山中的兵器铸造基地,心里刚起了这个念头便被压了下去,其一,水涵空为人谨慎,里面未必能有真正扳倒他的证据,其二、他从未去过牧山,不知如何解释这事情的原委,其三,牧山太远,他鞭长莫及。 恒昌帝被朝堂上的事情气的脑仁疼,连带着婉妃送去的莲子汤,也被掀翻了,后宫妃嫔也都噤若寒蝉,老实的待在寝宫中,免得遭了无妄之灾,只有柔妃,款款的走到书房中,轻轻的为恒昌帝捏起了肩膀。 恒昌帝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这时候,大家都躲着朕,你倒敢来?” 柔妃就着他的手,在他怀中坐了下来,“臣妾心疼陛下啊。”说完又莞尔一笑,“再说了,前面朝廷中的事情,关咱们女人什么事呢,你是臣妾的夫君,是臣妾的天。” 一双白嫩的手轻轻抚上了恒昌帝的胸膛,“再说了,柔儿一个孤女,能在后宫立足,全凭陛下的疼爱,陛下烦心的时候,我怎么好避开呢?” “说吧,你是来为谁求情的?”恒昌帝点了点她的鼻头,眼神却有些冷了下来。 柔妃自然将他眼神的变化看在心底,不着痕迹的低下了头,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我又没有父亲哥哥在朝堂上,我能为谁求情。”说完又语气带着责怪的说道:“陛下这么怀疑臣妾,臣妾走便是了。” 恒昌帝见他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女儿情态,慌忙将人拉住,弯腰抱起便往屏风后的软榻上走去,跟在身边伺候的太监很有颜色的去关上了房门。 把人抱到软榻上,恒昌帝便觉得有些气喘,赶紧从明黄色的锦囊中倒出一颗丹药,吞进腹中,片刻便觉身上升起了一股股暖流。 柔妃露出了雪白的肩膀,恒昌帝又吞了一颗丹药下肚。 柔妃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眼神却在恒昌帝看不见的地方变得有些不怀好意。 水涵空那个贱人,给他传了消息,说最近忙于朝政,就连住都是住在御书房,让她前来打探一下。 哼,不是看不上她以色侍人吗?关键的时候,还不是要靠她。 看着事后在一旁沉沉睡去的恒昌帝,一脸的蜡黄枯瘦,柔妃厌恶的啐了一口。 书案上摆放的全是关于盐铁一事的文书,还有即将发往各地州府,让他们核查盐铁税收的条陈,柔妃眯起了眼睛,看来他们动作得快一些了,要是真的等到吴家背后那些猫腻都被翻了出来,那他们多年来的谋划便会毁于一旦,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走到如今,她可不想从头再来。 恒昌帝自从服下那两枚丹药,便觉得龙精虎猛,精神大振,管他什么韩家吴家,都是些糟心事,哪有身下这娇嫩的美人儿可心可口。皇后在门口被拦了下来,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声音,脸色变的铁青,转身拂袖而去。她本也不想管这糟心之事,毕竟已经被所谓的结发夫君彻底的伤了心,但眼下乃是彻底扳动吴家的最好机会,兄长已经在前朝发力,自己绝不能拖了后腿,但没想到,自己亲手做好了当年他最爱吃的点心,却听见了如此不堪入耳的声音。 在御花园里坐着赏花的婉贵妃听到太监禀告后,端着花茶温和一笑:“瑶儿,你记住了,男人只听自己愿意听的话,有些话,我们去说,不如换个他喜欢的人去说。” 吴玉瑶想起每次杨景修见过叶怀昭后,脸上都浮现出一阵笑意,眼神越发凶狠。 第二十七章 博弈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杨景修身边戴着银色面具的张天师开口说道。 吴卓见为了避嫌,已经自行在家中禁足,此时三殿下王府中的暗室里,便只有叶怀昭和张天师在。 “先说坏消息。”杨景修淡淡的开了口。 “陛下更在意盐铁一事,买卖官员的事情,已经放到了一边。” 杨景修眯了眯眼睛,“好消息呢?” “好消息,便是陛下的暗卫,出去了一大半,去亲自调查盐铁郴州铁矿一事。” “这算什么好消息,就算屁股擦的再干净,我想韩家应该也会制造出不少线索来的。”叶怀昭问道。 “不,这是最好的机会。”张天师说完,眼神定定的看向了杨景修,叶怀昭也狐疑的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杨景修却出乎意料的仓促的将视线移开了。 “殿下,机不可失啊!” 叶怀昭电光火石间反应了过来,张天师在暗示杨景修,趁着韩承钰离京,禁卫出门,趁热打铁,直接逼宫。 杨景修有些心虚的看了叶怀昭一眼,没有接话。 张天师的目光意味深长的在两人之间逡巡,随后又意味不明的落在了叶怀昭的身上:“叶大人以为呢?” 叶怀昭没有接话。 “你上次进这屋子,便要当这天音阁的阁主?你可知天音阁要做什么事情?殿下怜惜你,有些地方根本没带你去看过吧?”张天师的声音仿佛一条毒蛇一般。 “够了!”杨景修猛的喝止了他。 张天师对着杨景修告了一个万分敷衍的罪,又接着开口说道。 “说起来,这事还要托叶大人的福。”他不顾杨景修的脸色铁青,继续说道:“当日你不慎坠入那地宫中,误打误撞的进入了鹤云的墓地,恰巧在下对南疆文字南疆风俗都略知一二,得到里面的东西如获至宝。” 叶怀昭微微眯起眼睛,思考他在里面到底发现了什么。 “鹤云的医术当世无双,用毒也是天下无双,可惜在下只能参透一个皮毛。其中,有一种毒,叫做天衣无缝,乃是一种慢性毒药,每日少量,根本试不出毒性。”说完嘴角勾起一个恶毒的笑意。 “陛下精明的很,我每呈上去的丹药,他都会让试药的太监先吃一段时间。” “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 叶怀昭明白了过来,“柔妃娘娘。” 张天师拍起了手,称赞道:“果然聪明。” “鹤云的药房里的天衣无缝,里面装着两种不同的药粉,其中白色的吃了之后强身健体,对身体有利无害,而另一种同样的有益无害,但若是两种混在了一处…” “所以,白色的药粉你放在了陛下的丹药中,而另一种,则在柔妃那。” “没错,柔妃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的脸蛋和身体,那药物涂抹在她身上,你说,鹤云是不是将名字取的极好,天衣无缝。” “怀昭,你出去吧。”杨景修闭上了眼睛,在睁开时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希望叶怀昭站在他这边,陪他走过荆棘登上高位,但并不想将自己见不得人的一面全部摊开在他面前,尤其是——准备弑父。 “殿下,这乱臣贼子,叶大人也是有份的。”张天师的恶意更甚。 叶怀昭淡淡的看了杨景修一眼,“殿下,我还能回头吗?今日就算我出了这门,半夜脑袋应该就搬家了吧。”杨景修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并不想走到这一步。” 叶怀昭知道他说的是弑父,他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非得已。 “若陛下再查下去,我们多年的经营便白费了。”他苦口婆心的劝道。 “如今吴大人已经步步维艰,若禁卫再从郴州带回人证物证,大人凶多吉少,而殿下,你往后,怕是就只能祈祷,太子殿下能够宅心仁厚了,对你和四殿下都能兄友弟恭。”他语气讥讽,言辞激烈,却让杨景修的眼神渐渐的坚定了起来。 叶怀昭心中叹了口气,想起了景和身上中的蛊毒。 “解药什么时候给我!”他转向张天师,淡淡的开口。 “现在可以给你一半。”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阁主大人,要不要去参观一下,鹤云耗尽一生心血,留下的稀世珍宝?”说完遗憾的叹了口气:“可惜很多只有一份,贫道参悟了良久,都未能知晓其中的关键。听闻阁主大人,也精通南疆文?说不定可以提点一下贫道。” 叶怀昭跟在张天师身后,往密道里面走去,经过那关押的疯和尚时,疯和尚大笑出声:“气运未尽,气运未尽。” 张天师在一处墙壁上移动了某处,石壁缓缓打开,叶怀昭看着屋子里陈列的东西,的确很熟悉,只是落入地宫之日,他和楚青钺一边要面对机关,还要面对追杀,两个人一个中毒目盲、一个腿上受伤。楚青钺背着他走的跌跌撞撞,但那肩膀宽厚。也不知他现在到了何处,战况如何,还未完全恢复的身体可还吃的消。 张天师拿出一个盒子,轻柔的抚摸着。 “这里面装的桃花笑,中毒之人死的时候,据说是笑的最美 的时候。” 说完又拿起了另外一个盒子,“这里面是同生共死,一共两枚丹药,一方死了,另一个也会死。” 叶怀昭皱眉挥开放在眼前的盒子:“这应当是蛊虫吧。” “阁主大人果真见多识广。” “这叫心有所想,就是张天佑吃的那种,查不出死因,忽然暴毙。”说完捏起其中一颗仔细看了看:“这玩意倒是还剩下了很多。” “这个叫如意,吃了会致幻。” 鹤云可真是一个天才啊,说完打开了另一个盒子,一股带着霉味的香气传了出来,“这个叫称心,哦,已经被用掉了。” “还有这个,叫游丝,专门给练武的人用的,内力越高强,中毒之后越惨。”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因为中了此毒,任他一身功夫,最终只能气若游丝而亡。” 叶怀昭的目光,在那个叫做游丝的盒子上,停留了良久。 第二十八章 准备 “你准备好了吗?”叶怀昭的眼睛不带一丝情绪的看向杨景修。 杨景修先是将目光移开,片刻之后又将目光盯在了叶怀昭的脸上。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说完苦笑了一下,“我以为你会对我失望。” 叶怀昭淡淡的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是真的对我失望了吧!”杨景修又自言自语的给自己斟了杯酒,“我宁愿听你骂我。” 叶怀昭认真的看着他:“我说过,我不是你,没有经历你的苦,也不会承受你的果,有何资格去评判你的做法,也许换了我,也未必比你做的好。” 杨景修摇了摇头,“但你心里是不赞同的吧?” “我赞不赞同,并不重要。”叶怀昭开口:“水涵空他们等不及了,看来这次韩丞相的确抓住了他们的痛脚。” “你准备好了吗?这铁矿和银钱决不能再源源不断的流向北戎,到时候不用我来骂你,你自是千古罪人。” 叶怀昭担忧的看着他,“天音阁在朝中经营多年,我怕我们挖出来的党羽不过只是表面上的。这些人留着祸乱朝纲,必须得一一拔出来。” 杨景修的眉头也紧紧的皱了起来,“怀昭,你放心,水涵空此人,我必然会除去,而朝中其他的毒瘤,则要靠你了,我说过,丞相的位置给你留着。” 叶怀昭低着头,没有回话。 “景修,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 “善待景和,给他一块封地,多远都行,让姑姑随他去封地。” 杨景修站在他身边:“你不信我?我答应过你的,我一定会善待景和。” “那便好。”叶怀昭淡淡的笑了一下。 “毒下了多久了?”叶怀昭忽然转移了话题。 杨景修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这事,她没有提前告知过我,她说一月有余,但我想肯定不止。” “薛迟钟已经被关押了,还有兵部的刘主事,还有祝九引、钱离徽等人,都是目前官职比较大的,还有一些,若就像太子府的柏松一般蛰伏不动,我也难以抓到他们的马脚。” 一丝阴狠在杨景修的眼神中闪过:“待到此事了了,我就不信撬不开水涵空和柔妃这两个女人的嘴。” 叶怀昭却摇了摇头:“他们自小便被当做细作培养,心中定是有着坚定的信念,若我是她,这时候定会给你一些真真假假的信息,真正致命的棋子绝对不会暴露出来。” “致命的棋子?” “没错,朝中有,军中自然有。”他如今无法对杨景修说出几年后发生的事情,但楚青钺父子二人中毒受伤,肯定都是自己人所为,而那个拒开城门导致楚信鸿战死凉州城外的顾飞,他却闻所未闻。 “你一定记住,边境守将、恭亲王府这些掌握着兵权的人一定不能动,就算他们是太子的拥护者也不能动。”叶怀昭说的极其严肃。 “黄正启你确定是你的人?”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杨景修点了点头,“经你提醒,我才明白,真正忠于我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叶怀昭没有接他的话,“薛迟钟此人,我打过交道,为人缜密、圆滑,在官场上混的如鱼得水,甚至连张天佑张大人都没有对他多加防备,若他此次侥幸逃脱,换个身份,殿下防不胜防,你让黄正启务必保证,他死在大牢里。” 他的话说的坚决狠厉,让杨景修都有些愣神,叶怀昭一贯都是一个温和的人。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叶怀昭淡淡的说道。 “窦则颖、黎沐阳、田格泰、阮文远这些都是以前宋相的门生,应当都是忠诚可靠之人,只是现在风头正盛,我建议殿下将他们先放在一些不重要的位置上,免得他们成为天音阁下手的目标。等殿下能真正的把控大局的时候再启用。” 杨景修其实不太喜欢叶怀昭如此正经严肃的对自己说话,感觉就像时日无多交代遗言一般, “展云是不是早已投诚于你?”叶怀昭想起一事,问道。 陆展云曾跟着叶怀昭的父亲读过书,两人自幼相识,自然也早就认识了杨景修,如今一看,两人之间应当早就私下结交,早有端倪。 叶怀昭看杨景修想要辩解,伸手制止了他。 “不用解释,你们是双向的选择。”“西南那边我不放心,便将他安排去了滇州,同时也可避免受到宋相一事的牵连。” “明哲保身、卧薪尝胆。”叶怀昭想起那个一身兢兢业业却身上背着污名死去的老丞相,心中唏嘘。 “若是一切重来,我定不会…”杨景修如今也万分后悔,天音阁定下此计,表面上看上去是帮他除去了朝中支持太子的清流一派,但实际上却是清算了大量的国家栋梁,损失了大量的人才。” “知错改改,为时不晚。” 杨景修看着叶怀昭,心头一暖,伸手抓住他的手说道:“你我一道,开创盛世。” 叶怀昭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去,杨景修心头一凉。 “你们要如何行事,我不过问,想必也不会对我说实话。”叶怀昭又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这十余人在朝中都是五品以下的官员,但出身都不高,而且都曾在蓬莱一带求过学,若是叶怀昭没有猜错,这些人应当都是无双楼培养的人才,只是不确定里面是否被天音阁渗透,但按照楚青钺所说,七年后无双楼重出江湖,应当并未被天音阁察觉,必定无双楼也是韩家先祖“国士无双”的一个愿景投射,里面培养的多是一些寒门学子。只是奈何如今大周朝中,世家权势滔天,寒门学子再难以像以前一样走到高位。但杨景修若是即位,韩家一派势必被清洗、清流一派难成大气,吴家之人不敢用,那么这无双楼的才子们,或许将会迎来一个巨大的机会。 叶怀昭嘴角带着一丝笑,说不定真会出一个国士无双,但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第二十九章 担心 八月初七,户部左侍郎吴卓见被禁足在家,接受三司调查,盐铁司所有官员,全数下狱,户部迎来了大清洗,禁卫离京,去往郴州,铁矿被私自运走一事。 八月初八,江南一代盐铁司主事自尽于家中,家中被焚烧一空,几十口人悉数葬身火海。 八月初九,皇城卫副指挥使忽然发狂,砍伤随身士兵十数人,力大无穷,待林雪岚赶到,方才将其制服。太医诊断疑似疯犬病发作,皇帝下令韩承钰火速回京。 八月初十,皇后怒斥柔妃,杖毙其随身宫女,原因不详。 八月十一,钦天监司大人,入宫面圣,圣上大怒。 早朝时分,京城居民尚在睡梦中倒没有察觉,但早朝中的众人,却明显的感觉到了一阵地动。 张天师闭关出关,衣物都未来得及换便去面圣,陛下摔了九龙盏。一时间,各种猜测纷至沓来,但偏偏此事,宫内众人都像是个锯口葫芦,闷不吭声。 八月十二日,因弹劾太子宠妾灭妻的梅御史官复原职,重新上朝的第一天,便铁骨铮铮继续弹劾太子。 “臣闻地动之异,震撼宫闱,黎庶惶惶。此非无端之兆,实乃上苍示警,关乎国本。今太子居储君之位,当为万民表率,修德立身,以承宗庙社稷之重。然地动之祸,仿若冥冥中对其德行有亏之暗讽。观太子平日之行,或耽于逸乐,疏于问学修业;或交游不慎,致小人环伺,朝堂之上亦有微词流传。地动之威,如天怒之象,岂可不思?愿陛下详察太子之德,或诫勉,或训导,务使国之储君能回心转意,重归正道,以安天下之心,息上苍之怒,保我朝之长治久安,使黎民百姓得享太平之福,宗庙祭祀不绝,江山永固,圣恩浩荡泽被万世。” 太子听完他的长篇累牍,差点望天翻了一个白眼。 但恒昌帝坐在上首,却讳莫如深,钦天监司大人说天相异常,紫微星摇摇欲坠忽明忽暗,其周围星云紊乱,而天玑星光彩大盛,锋芒毕露。张天师也说在闭关中,接受到三清真人的指示,说陛下身边祥瑞紫气被黑气侵蚀,最近恐有大难。 当夜,奉命回京的禁卫在入城三十里外被人截杀,一行二十四人,只逃回了一人,射入身上的箭头上有皇城卫的印迹。 皇帝大怒,任命吴少谦担任皇城卫副指挥使,统管皇城卫。 而最忙的,怕是要属新上任的吴少谦及皇城卫的众人,因为不少人来报案,说孩子出门走丢,至今还没回来,章池一问人数,足足有七八人之多,他怕迟则生变,连夜带着人在城中搜查。 “相爷!”章池对着韩璟林行了个礼。 韩璟林有个习惯,快到家时会下车步行一段路,恰巧遇到带人搜查的章池,便好奇的询问了一番。 “发生了何事?” “城中丢失了七八个个小孩,入夜了还未回家,皇城卫让我们帮着搜一下,万一天亮了再被带出了城,找起来可就麻烦了。” 韩璟林眉头皱了起来,“这么多?在何处丢失的?” “可能还不止。”章池压低声音说道:“这不太寻常。” “都是谁家的孩子?”韩璟林在权势中心浸淫了多年,凡事都会多想一步。 “大多是一些贩夫走卒的孩子,家住的地方也是东南西北四面皆是,非常分散,只这一个,乃是梅大人的孙子。” “哪个梅大人?”韩璟林眉头微微皱起:“御史梅老头?” 章池点了点头,“嗯,这孩子一贯听话,也很机灵,但今日从学堂回去的路上,却不见了踪影,” “没有仆人接送?”韩璟林疑惑道。章池神情有些尴尬,“据说梅大人回朝第一件事,便是参了朝中数位大人行事奢靡逾矩。并且坚持从己身做起,将家中的下人辞退了一半,这才让歹人有机可乘。” “糊涂!”韩璟林厉声呵斥了一声,才想起本该呵斥的老顽固并不在身边。 “多谢章大人了。”韩璟林郑重的给他道了个谢。 这梅御史之前正是因为得罪了太子才被罢官,起复的第一件事便是参太子德行有亏,如今年他家中有事,孙儿失踪。别人怕是第一时间就会怀疑太子,章池在此处便是告知他这一信息。 “不知章大人手上人手够不够?”韩璟林问道。 “正是不够,过两日便是中秋节了,这民间有灯会,宫中有家宴,皇城卫忙的脚不沾地,所以连我们大理寺的人也被拉来了。” “我派些机灵的下人,听凭章大人差遣。” 章池郑重的行了个礼说道:“那再好不过了,下官谢过丞相大人了。” “梅大人住在城西?”韩璟林问道,城西住的几乎全是高官皇亲,那梅老头一介御史,怎会住在这里,莫非章池是专门在此地将消息告知他,是故意为之? “哦,下官去叶大人府上,借他府上的狗一用。”章池指了指叶府所在的方向,从怀中掏出了一件小儿的衣物。“他养的那大狗鼻子好使,总好过我们满城乱窜,希望能派上用场吧。” “辛苦章大人了。”韩璟林吩咐身后跟着的人:“你去选些人,跟着章大人去寻人,尽管将那些孩童送回父母身边。” 身边一个精干的男子点头称是,几分分开不提。 韩璟林一脚迈入那朱红大门高高的门槛,忽然感觉一股凉意袭来。 他回身看了一眼,只见高墙飞檐,将天空遮了大半。他有一种风雨欲来的直觉,他将手中查了几年的证据交到了恒昌帝手中,势必引起吴家猛烈的反扑。韩家经营多年,枝繁叶茂,天象有异也好、受贿卖官也好,他并不担心自己,吴家这些手腕远远扳不倒自己。但却担心太子一时急躁落下把柄,也担心离京在外的儿子鞭长莫及,但愿这两人都能机灵一点,逢凶化吉之后,韩家便能走的更远。 但他没有料到,百年大厦即将倾倒,土崩瓦解也就在一夜之间。 第三十章 初现 天音阁初次出现在史书记载上,便是在恒昌二十年八月十四。 原户部郎中薛迟钟被关押在大理寺牢房中,还没审出什么来,便死在了牢中。 据说他是吞服了自己不知藏在何处的毒药自杀的,但死的极其诡异。 狱卒见昨夜送去的饭食没有动过,便开始大声的吆喝,但薛迟钟躺在干草上,却没有动静,他怕有诈,赶紧唤来了牢头,一起开门进去。只见在那昏暗的牢房中,薛迟钟静静的躺着,双眼空洞的盯着天花板,嘴角却诡异的向上勾起,一抹笑意凝固在唇边。明明口鼻已经没有了气息,但尸体居然还温热着并未僵硬,仿佛不是死去了,而是奔赴着一场美丽的梦境。 那狱卒慌忙的唤了人来,仵作验尸后只能判断是中了毒,但至于是中了何种毒药,却判定不出。 后来谢猛带人仔细搜索牢房内,发现墙上有一行小字:“天音阁逆贼,诛杀朝臣。” 杨景修接到消息后,眯起了眼睛,悄悄的招来了黄正启,得知叶怀昭果然在事后进入过关押薛迟钟的房间,他可以肯定,这行字应当是叶怀昭所写。 “薛迟钟这些日子可曾开口?”杨景修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问道。 “回殿下,他一个字不肯吐露,什么都没说。”黄正启额头滴下一颗冷汗,这人居然死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但他曾暗示过在下,他也是天音阁中的人,这,属下也不知,他为何会死前将天音阁给抖出来?” 杨景修冷笑一声,“你查一下你手下的人吧,他就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被灭了口。” 薛迟钟作为北戎安插进来的细作,肯定知道其他奸细的消息,但此人嘴很紧,什么都不吐露。叶怀昭提议干脆杀了他以绝后患,却没想到竟被别人给抢了先。而叶怀昭与薛迟钟相处多日,想要模仿他的字迹写下揭露天音阁的字样并非难事,但他想不通叶怀昭为何要如此做。 “薛迟钟往常来往的人中,可查的仔细?”杨景修想从薛迟钟往常来往的人中,查出一些端倪。 黄正启想了下说道:“前日阁主来,说薛迟钟此人有个相好,他曾经在路上遇到过,两人进了城南一家胭脂铺,但属下派去查看的人却说,那店主回家奔丧,已经将店子给关了。”他迟疑了一下,“但阁主好像很在意,让我派人多盯着些,但属下最近焦头烂额,实在分不出神来。” 杨景修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我外公那边,你多盯着些。” 他现在也是一头乱麻,外公与天音阁的关系远远比他想象中的深,若是将天音阁拔出,吴家势必也要受到牵连,但叶怀昭此举看来,是想快刀斩乱麻。但一边是自己的亲人,一边是国家大义,难啊。 他心中不定,又起身往地道中走去。 脚步在空旷潮湿的地道内回响起来,显得异常的清晰。 “大师。”他站在那处牢房门外,将手中的酒壶递了上去。 里面的疯和尚伸手接了过去,有滋有味的喝了起来。 “都说大师金口玉言,可否为本王提示一番,本王前景如何?” 里面那疯和尚喝着酒,连一个眼神也未给他。 杨景修的眼神逐渐变得凶狠,“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承认,本王才是天选之人!所谓的次子即位,不过是个笑话。” 他咬着咬,将脸颊的肌肉崩的紧紧的,他注视着牢里喝酒吃肉的和尚,笑了起来:“过不了几日,你便知晓,你也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庸人。” “什么神僧了悟,哈哈哈。本王到底哪里不如他?无论是学识、修养、气度、眼界心胸,我都在二哥之上,但偏偏就因为你一句话,皇后提前催产,将他生了下来。” 说完他神情变得狰狞,“我的命由我,不由天!我偏偏要让你看看,到底是谁?” 了悟放下了酒壶,隔着栅栏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悲悯,忽然双手合十,对着他低头。 “阿弥陀佛,施主魔楞了。” “施主欲行之事,乃是施主内心所想,并非在下当年言语。” “那你可曾算到,他会有此一劫?”杨景修眯着眼睛问道。 “一切皆是因果。”了悟闭上了眼睛。 杨景修哈哈大笑了起来,“因果哈哈哈,因果。”他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我告诉你,江山我已经唾手可得。“那便是你应得的。”了悟轻声的说道。 杨景修来此地,是为了求一个心安,见了悟再也闭口不言之后,便甩着袖子起身离去。 他离去后,旁边的暗处闪出一个穿着白衣的身影,神色复杂的看着牢里的大和尚。 “原来大师竟然是神僧了悟,居然一直被关在此处。” 了悟叹了口气,“遇到个记仇的小孩。” “怪不得这些年都没有见你写新的游记,我还以为你在西厥边境,被西厥人抓走了呢。”叶怀昭很难将眼前这个样貌年轻、吃肉喝酒的大和尚与一代高僧联系起来。 了悟笑了下,神色淡然,仿佛被抓住关在此地,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休息。 叶怀昭拨弄了下门锁,想起在杨景修书房内看到过的钥匙。 “大师让我前来,所为何事。” 了悟放下了酒壶,正色说道。 “贫僧从未说错。” “我知!”叶怀昭点头。 “因果注定,大周应当有此一劫。” 叶怀昭也点了点头,叹气说道:“就算知道结局,以一己之力犹如蚍蜉撼树。” 了悟看着他的眼神深邃却悲悯,像是透过叶怀昭的眼神,看到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我被他关在此处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便看到他身上的帝王之相,但黑影环绕,怕是不祥,一算一下,果然便是亡国之兆,但最近我却发现,事情出现了一丝转机。” 叶怀昭听他说亡国之兆,心中也是一惊,“什么转机。” 了悟默了片刻开口,“我们虽能预言未来,但其实只能推算一个模糊的结果,并不如何神奇。而一件事情的发展,中间有很多的变数,一旦某个关键的点变了,未来的结果也会跟着变。” 叶怀昭却疑惑道:“但我发现,有时候你改变了,结果也未必会变。”比如他想救张天佑,却晚了一步。 “不,只是不一定是如你预期的改变。” 第三十一章 转机 “大周气运将尽,却在细微处出现了一丝转机,而贫僧反复推断,这转机便是你!” 叶怀昭走在王府通往外面的密道上,脑海里一直浮现了悟大师的话。 北戎派细作潜入大周数十年,从朝廷到军营、从内宫到市井,都有他们的人,而他们苦心扶植的吴家,也争气的出了贵妃,生下了一位天资聪颖的皇子。历经二十多年的栽培,已经有了与当朝太子分庭抗礼的实力。 而此时,恒昌帝因为信任张天师、宠信柔妃,已经中了慢性毒药。叶怀昭心里苦笑了一声,就算没有中毒,当朝皇帝炼丹修道、迷恋美色、贪图享乐,着实也不是明君。若太子再被他们一举除去,那三殿下便可顺利的登基。登基之后,朝廷必定迎来大清洗,他们便可将自己的人安插在朝中、军中重要的位置蛰伏起来,一旦时机成熟,便可里应外合,令大周猝不及防。 叶怀昭越想脸色越是阴沉,想到七年后楚青钺的境遇。边关守将叛变,导致凉州城破,北边门户大开。 吴家敛财,却在不知情中,将大周的银钱、铁矿悄悄的送到了北戎,硝烟四起之时,国库中拿不出军粮,大周内忧外患,任他杨景修如何圣明,都难挽将倾大厦。 而在谋划了这么多年的阴谋中,杨景修也好,他也好,甚至那大街上每一个普通人也好,不过是被历史洪流裹挟的小小蝼蚁。 不!他停了下来,又折返回去,循着记忆,打开了张天师放置药物的那间屋子。 看着那一排排秘药,找到了装着游丝的盒子。 他掏出了随身的匕首,将手指割破,鲜血慢慢的涌了上来,慢慢的浸入到了那药丸中。 楚青钺到京城,一是为了寻求给他父子二人下毒的真相,二便是为了寻求解药,紫云胆、神机引、还有月灵草。而他,天生不惧蛇虫,是因为作为南疆西林一族圣女的母亲,将最后一株月灵草悉数喂给了中毒的他,既然他的血能解毒,那么肯定也能克制毒性。既然他们左右都要对付楚家父子,防不胜防,倒不如他先下手,这样,至少能给楚二留下一丝生机,说不定,这便是了悟大师说的转机。 他刚将手中的药盒放下,便听身后门打开的声音,想要躲藏根本来不及。 “你在干什么?”张天师那故意装作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找解药!”叶怀昭坦然的说道。 张天师笑了起来,“殿下若是知道你这么不信他,肯定会伤心的。” 叶怀昭也笑了起来,“我想起四殿下,也食不下咽。” “阁主,原来是个幽默人。”张天师嘲讽的说道。 “哪里,天师过奖了,不知,你要如何才肯解了景和身上的蛊?” “明日事成之后!”张天师又打开了其中一个盒子,叶怀昭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发霉的味道。 “不行,明日酉时之前。”他必须确保景和安全,这样就算他死,死也死的安心。 张天师笑了笑,“行!” 叶怀昭也没有与他多话,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阁主,既然你这么想当阁主,便让你好好的过过瘾。”张天师摘下了手中的面具,露出真实的面容,嘴角勾起恶意的笑。 她拿出那个空了的盒子,嫌弃的离的远了些,转身从暗道出去,在隐秘处换了一身女子衣服,又走到了王府的后院。 “见过王妃!”她用女子的嗓音给吴玉瑶行礼。 “天师让你过来,有何指教啊。”吴玉瑶摈退左右,只留下吴玉瑛站在一旁帮她剥着石榴。 “天师说,事情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进行,明日娘娘只要按照计划进行便可。”说完便将那个盒子交给了吴玉瑶。 “此药名叫称心,已经按照计划给他用了两次,明日燃起混着药物的香后,他便会听娘娘的命令行事。” “当真?”吴玉瑶脸上出现一丝亢奋的神色。 “是,此药珍贵,天师已在人身上实验过,但药效只有半个时辰,请娘娘务必抓紧时间。” “好,干的好,不枉我替天师瞒下了爷爷牧山的事情。” “多谢王妃。”水涵空低着头,一副谦卑的样子。 吴玉瑛站在她的身后,仿佛什么都未听见,只用纤细的手指,将那石榴一粒一粒的剥在一个玉石碗中。 “叶怀昭,明日便是你的死期。”剥石榴的手闻言便是一抖,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谋逆大罪,我看天王老子能保的住你!”吴玉瑶眼神发狠,盯着手上的盒子, 无吴玉瑛盯着自己剥石榴的手,不敢言语,但吴玉瑶却没打算放过她,一把捏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扭转了过来。 “心疼吗?” “姐姐说哪里话,我没有。” 但是眼神中的慌乱,却看的吴玉瑶心头大悦。 “哼,没用的东西,连个美人计都不会用,否则我又何必如此麻烦。” “姐姐,你是王爷明媒正娶的王妃,将来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何必跟他置气。” “啪。”回应她的是狠狠的一巴掌。 吴玉瑛捂住红肿的脸,低着头不敢言语。 “我从未受过如此的耻辱。”吴玉瑶杏目圆瞪,鼻孔微微张起,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的新婚之夜,我的夫君,喝的酩酊大醉,抱着我叫着他的名字。”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每次碰我,也是喝醉,叫着他的名字。” “就连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名字都是他取的!” “凭什么,他一个下贱的来路不明的女人生下的贱种,就凭着一张脸好看,可恶,实在是可恶。”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两人断了还好,如今两人偏偏又勾搭在了一起。” 吴玉瑶的脸色变得铁青。 吴玉瑛捏着她的肩膀,鼓起勇气说道:“姐姐你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实在大可不必与他计较。” 回应她的却是狠狠的一巴掌,“你少替他说话,也难怪了,都是贱人生的,自然惺惺相惜。” 吴玉瑛扭过脸去,脸上晦暗不明。 “我要让他不得好死!挫骨扬灰!” 第三十二章 不得好死 白日气温尚且还有些炎热,入夜后便渐渐的凉了下来,叶怀昭开着窗户,看着挂在中天入水的月光,脑子里一次又一次的推演,他能感觉到暗流的涌动,却掌控不了全局。 “嘎吱”,门轻轻地响了一声,叶怀昭转过头去,却发现是被风吹动晃了一下,他心里暗自好笑,刚刚他第一时间以为是楚青钺进来了,心中竟然对这荒诞的相遇有了一丝隐秘的期待,发现之后他黯然失笑,楚二已经奔赴他应该去的地方,他们已经好好的告过别了。而明日之后,一切都归于尘土,或许并不能落定,但他叶怀昭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人事,便一切听天命吧。 事关江山社稷稳固,叶怀昭不敢掉以轻心,但奈何时间太过仓促,他不得不万分谨慎的斟酌着人选,好在杨景修也是一个励精图治的人,他也定不会允许自己眼皮子底下,潜伏着如此多心怀不轨的人,在之后的日子里,一个一个的找出来。 他唯一的遗憾便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身边跟着好些暗卫,藏在院子里,他不敢再冒险去父亲所住的屋子,不想父母的尸骨再被打扰,这样舅舅在七年后来到京城,跟楚青钺碰头后,便会将父母的遗骸带回南疆。想到此处他嘴角带上了一丝笑容,现在唯一挂心的事情,便是景和身上的蛊毒。 想到此处,他微微的摇了摇头,昨日景和还跑来让他代笔写了一首贺中秋的诗词。朝中人心惶惶风声鹤唳,而这中秋宫宴,却依然如期举行,依旧是奢靡的排场。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望着那轮已经快要趋于圆满的月亮,这看似锦绣却内里溃烂的江山,换个主人或许真的要好的多。 他灭了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而同样了无睡意的,还有奔袭在雄鸡关前往酉州途中的楚青钺。 小刀坐在他身边,看着靠着树仰头望天的楚青钺,低声的说道:“将军,休息一会儿吧。” 楚青钺接过他手上的干饼子,慢慢的在嘴里咀嚼着,但是目光却还盯着天上的月亮没有移开。 小刀一直跟在他身边,知道他在想什么。 “明日才是十五。”他甚至有点不敢提中秋两个字 。 “月圆人不圆啊。”楚青钺叹了口气,却丝毫缓解不了胸中的闷气。 一贯伶牙俐齿的小剑也不敢随便接话,反倒是跟着他们一起北上的路雄飞开了口,“哎,我有些想谢猛小兄弟了。” 小剑听到谢猛的名字,赶紧凑上去说道:“他说他跟着章池,将手上的案子了了,便来找我们,他也要上阵去杀杀敌。”他不能对外说谢猛跟着章池正在查找细作一事,免得动摇军心。 路雄飞舔了舔嘴唇,有些馋酒。 “他说到时候会带着阿大过来,哎,冲锋上阵的时候,带着阿大,是多么的威风。” 楚青钺又想起了叶怀昭,阿大的娘是张天师养的,用来看守藏在洞里的黄金的,却咬死了路雄飞的大嫂后,被路雄飞的大哥射伤,大概是在震怒之中挣脱了锁链,跑出了山洞,结果又不怎么跌下了峭壁,跑到了后山的山谷之中,在濒死的时候遇到了叶怀昭,叶怀昭继承了母亲的天赋,与动物能进行一些简单的沟通,能够知晓其喜怒。他大概是明白那只母虎为人母亲的天性,帮助他生下了那只虎崽子,后来交由那山谷中断腿的男人养大,那断腿的男人,应当是一直带着阿大住在鹤鸣山后山之中,后来又与一女子结为夫妻生下了石头。 楚青钺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为什么,我遇到你,是在七年之后,为什么,处处都是你留下的因果。 但是明日就是你殒命之时,我不仅束手无策。本想着明日会入宫,循着你的蛛丝马迹,说不定能见你一面,将你在关键的时刻带走,或许事情便有转机,他本来已经在心中已经做了一个计划,但万万没有想到边关忽然起了战事,自己的父亲战死凉州,镇北防线失守。自己的兄长受了重伤,自己只得临危受命,带着伤奔赴北疆。 他心中悔恨交加,万般无奈的情绪充斥在胸腔里,皓月当空,虫声低鸣,也丝毫缓解不了他的情绪,他握紧了拳头,额头青筋暴起,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压抑着克制着自己,没有对着那月色下起伏的山脉嘶吼出声。 他第一次,这么怨恨自己的无能。自己的父亲出身在凉州,却也死在凉州,不是死在北戎人的铁蹄下,而是死在细作的毒药下、死在自己人的手中,而自己的兄长,也中了对方的圈套,好在抢了一条命回来,幸好自己的大嫂也是出身林家,见势不对,立马扣押了朝廷派来的监军和副将,死守甘州,只是自己的兄长到底伤势如何,他不得而知心中难免万分焦急。 而作为苏州的主帅,吴若攀却深陷敌营被俘。 他楚家经营了上百年的镇北防线,三大重要城池已经丢了一座,其余两座岌岌可危,北戎人夺了凉州后,一路南下,势如破竹直逼酉州。 而他,自幼便被称赞、虎父无犬子,天资过人、青年翘楚。而他也以自己一身功夫为傲,直到去年被算计,中了游丝的毒。 而那个助他帮他,更是以自己鲜血喂他,解了游丝之毒,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如今却孤身一人,奔赴着命定的死局。 事到如今,楚青钺明白了,叶怀昭一是身不由己,因为四殿下而被胁迫搅入了谋逆,二是以身入局,帮他也帮这个天下,拨乱反正,清除毒瘤。 那人若在眼前,定在站在皎洁朗月中,一身白衣仪态风流的说道:“你我二人,都是这天地间的尘埃,但何其有幸,能沐浴这同一片月色之中。” 他的心一阵绞痛,可为什么,他明明做的事情功在当代,但最后却还担了逆贼这千古的骂名呢。 第三十三章 戏班子 朝中云波诡谲,风云暗涌,但对普通百姓却并未有多少的影响,走在大街上,俱是香甜的味道,一家老字号的饼铺前面排起了长龙,大家都等着新鲜出炉的月饼,买上两封,待到晚上赏月之时,与家人共同应个景。 “公子!”一名老妇出现在墙角,手中提着一个包裹,身边还跟着一个总角孩童。 “你怎么还在此处?”叶怀昭皱着眉头问道。 那老妇慌忙将手中的包裹递过去给他,叶怀昭往后一躲,几个红透的石榴从包裹里掉了出来滚到了地上。 “这是老婆子侄儿家自己的石榴,我看长的好,给你摘了些送了过来。”她弯腰捡了起来,脸上挂着一丝讨好的笑容。 “不用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叶怀昭将手背在身后,冷着脸说道。 老妇有些讪讪的将手收回,抹了抹眼睛说道:“公子,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看府中那些吃食扔掉可惜,方才拿了些去给我侄孙儿。” 那小孩不过三四岁,紧紧抓着老妇的衣角,抬头眼巴巴的望着他。 “不问自取便是偷!我念在你照顾我多年的份上,没有报官只是让你离开,便是给足了你面子,怎会再让你入府?你当我叶家是客栈,来去自如吗?”叶怀昭面上没有表情,言语上却是不留情面。 那老妇人继续抹着眼泪,“公子…” 还待再说,叶怀昭却不留情的转过身去,刚走了两步,忽然觉得腿上一痛,却原来是那小孩捡了石头砸了过来。 “坏人!”那小孩尽量装作凶巴巴的样子,对叶怀昭说道。 叶怀昭笑了一下,这感觉还真新鲜,他的长相一贯讨猫狗小孩的喜欢,还是第一次被人扔石头骂坏人。 他没有回头继续往宫门的方向走去,这段时间,他陆陆续续的将本就为数不多的家仆找各种理由遣散,对于那些本就孤苦无依的也给足了银钱,让其自谋生路。如今家中剩下的,多为天音阁和太子府派来监视他的人。 他刚刚将闪电送到了城门口,让他跟着谢猛去往外地,如今,除去姑姑宜妃和表弟四皇子殿下,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走到宫门口,发现前面等了七八个人,地上还放着三个大箱子,禁卫统领正在逐一的检查着,看见是他,便示意他往前走,先进去。 “这些是何人?”叶怀昭好奇的问道。 禁卫统领刘彦指着后面的几十号人说道:“今天晚上表演的戏班子。” 叶怀昭微微的皱眉:“不是太乐署的歌舞?” 刘彦摇头小声的说道:“柔妃娘娘说有些怀念以前在民间的时候,看过的戏,陛下特意命人去找来的。” 他也有些担忧,每到这种大型节庆人员聚集,他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生怕出一点差错。 “怎么今日才进宫?”叶怀昭疑惑道。 民间的歌舞戏班子虽然也可出入宫廷为皇亲贵族表演,但一般至少提前一个多月就会住进宫中,还需多次排练,以免出现差错。刘彦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四殿下有日看了排练,说那些舞女穿的衣服太过繁琐,体现不出那种仙子飘逸灵动的感觉,命人重新做了服装,刚刚便是送新的戏服来的人。你竟然不知道?” 叶怀昭摇了摇头,“最近事情太多了。” 刘彦想起叶怀昭所在的户部,从上到下都吃了瓜落,理解的点了点头,将他放进了宫去。 叶怀昭走了一节,又心事重重的转过了身,他直觉这个戏班子很有问题,景和又是如何被牵扯进了其中?自己居然一点都不知晓?而杨景修也向自己坦承此事绝不让景和牵涉其中,他心中的疑惑更甚,脑中思索着,直到差点撞到人才回过神来。 “抱歉抱歉,在下唐突了。”叶怀昭侧身低着头,只顾着道歉,他只知道差点冲撞了前面的女子,发现的时候赶紧驻足低头致歉。 “我没事。”那个女子声音很好听,有些陌生也有些耳熟,但叶怀昭并未抬头细看,这中秋宫宴乃是陛下团圆的家宴,许多后妃的家人都会来参加,就如他一样,这女子听上去声音很年轻,定是哪家还未出阁的千金,他道完歉便站到了路边,低头敛目让对方先行。 却不料那女子走到他前面却停了下来,叶怀昭低着头,只看见一片绯色的裙摆及地,上面绣着细小的蔷薇花。 他心中疑惑,却并未冒昧的抬头,不过片刻功夫,他便见那绯色的裙子向前移动,耳边只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叶大人,还是如此的多礼。” 一个小小的插曲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更加专注的行路,一路来到了姑姑的公中,姑姑打扮的并不浓重,只是着了一点淡妆,眼角带着一丝细纹,反倒添了一丝韵味。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四殿下景和也是一身华服,拍着手称赞道。 “就你贫嘴。”宜妃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让你好好的读点书,这诗是用来形容娘的吗?” 景和笑眯眯的撑着下巴看着一身淡蓝色宫装的宜妃,“总之就是形容美人的。”说完又站了起来,眼前一亮的说道:“哥。” 叶怀昭进了门,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杨景和素来与他亲厚,但他一个臣子,哪里当的起一个皇子叫哥,万一被有心的人利用,吃不了兜着走,偏偏这小子老是不长记性。 宜妃见他来了,开心的笑了起来。 “昭儿看上去,比我哥当年还俊一些。” “涵空,去将小厨房内,我亲手做的点心端上来。” 支走了水涵空,宜妃看着他担忧的说道:“你最近神色怎么这么差?韩家和吴家斗法?你被牵连的深不深?今日我正打算跟陛下求个情,将你从中间摘出来,这天下之大,总归有咱们三人的安身之处的。” 叶怀昭心中一暖,他看着刻意打扮的姑姑,明白她即使厌烦讨好恒昌帝,但今日为了自己的安危,做出违心之举。 他安抚的说道:“姑姑,我没事的。我在户部不过领了个闲差,盐铁一块,我碰都没碰过。” 他话锋一转:“不过景和,那戏班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第三十四章 撞破 杨景和神色一慌,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去看了两眼热闹。” 宜妃正色问道:“发生了何事?” 叶怀昭将在宫门口遇到给戏班子送东西的人简单的说了下,宜妃也微微的皱起眉头,不赞同的说道:“如今局势紧张,你添什么乱子。” 杨景和也有些心虚:“那我哪里知道,我那日从御花园中过,看见他们在排练,便去看了一眼,随口说了一句他们的衣服有些老旧,谁料到柔妃娘娘竟然赞同,父皇便让他们重新去做了。”说完微微的往柱子后面一躲。“我刚巧在嘛,柔妃娘娘便提议让我负责。” “你个实心眼的傻小子。”宜妃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杨景和的脸上浮现出一股笑意,“喏,我其实也不懂嘛,还是水涵空给了我建议。”说完有些小心翼翼的瞟了眼叶怀昭的脸色。 叶怀昭无奈的和宜妃对视了一眼,这傻小子落入了别人的圈套,还不自知。 “我现在就去,现在亲自去检查一下,那些送进宫来的衣服有没有问题”杨景和说着便往外跑去,撞上了正巧端着糕点进来的水涵空。 叶怀昭捻了两块喂进嘴里,夸奖着姑姑的手艺。 “这还是你外婆传给我的手艺,你爹也喜欢的紧。”说完又亲热的拉着水涵空的手说道:“我也就只会做这两三种点心,等明日我教给你,以后昭儿想吃,你便做给他吃。” 叶怀昭含着笑,看了眼水涵空,水涵空僵硬的笑着应了,心中怕是已经想要一刀一刀的切自己的肉吃罢。 “对了,等会儿你随着我去参加晚宴,等寻个机会,我向陛下禀明,将你收为义女,给你个身份。”宜妃说的合情合理。 杨景修和张天师定在今夜起事,水涵空势必要参与,而将她带到人前,放在眼皮子底下,便是叶怀昭的目的之一。 “谢宜妃娘娘,但奴婢形式形式粗鄙,不懂规矩,怕连累的娘娘。”水涵空低着头低声说道。 宜妃温和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都是自家人,你不要如此客气,昭儿本就不是顽固之人,看中的正是你一番天真率直,你以寻常心应对即可。”说完又轻轻一笑,“跪下谢恩就行了。” 水涵空只得低头谢恩。叶怀昭装作不知道她心中的盘算,与宜妃闲聊着,言语间偶尔问她两句,既不刻意又不疏远,若在外人看来,倒真像是一家人。 吃过了点心,叶怀昭便起身,说要去寻一下景和。 “涵空,跟我一起走?”他言笑晏晏的问道。 宜妃笑着打了下他的手:“以前一直觉得你是个很知礼的人,如今居然孟浪了起来,跟登徒子一样,涵空以后会被人笑话的。”说完站起身来。 “今日天气好的很,你们两陪我出去走走。”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去。 叶怀昭和水涵空一左一右的跟在她身后。 御花园中到处都是忙碌的宫人,走起路来都是一路小跑,想来都是为了晚上的宫宴做着准备。 “参见宜妃娘娘。” 一个温和的女声响了起来,叶怀昭抬头看去,为首的年轻女子正是杨景修的王妃吴玉瑶。 “德王妃,免礼。”宜妃淡淡的开口,目光落在她身后一个女子身上,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正睡的香。 “可是小郡主?” 吴玉瑶笑着点了点头,“是的,都快一岁了,要抱着走着哄才能睡的着。” 宜妃走近了看了一眼,脸上带着由衷的笑意:“长的可真好。” 说完又对着吴玉瑶寒暄着:“以前经常见你到宫中来玩耍,没几年,都做了娘亲了。”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也有些怀念,“你们这些孩子都长大了,我也老了。”吴玉瑶也微微的笑了起来,“我们是长大了,娘娘您可没老,还是一样的风华绝代。” 宜妃淡淡的笑了起来,也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吴家的人嘴里都是抹了蜜,笑里可都是藏了刀的,她在深宫中的这十几年,吃过好几次亏,总算是长了教训的。 叶怀昭照例低着头,没有直视对面的女眷,但目光却落在了吴玉瑶身后半步的绯色衣裙上,那裙脚处,绣着细细的蔷薇,正是方才他在来的路上差点冲撞的女子,而此女紧跟在吴玉瑶身后,想来身份并不简单。 而那位身着绯色衣裳的女子,此刻也正暗暗的打量着站在宜妃身后的人,不过她看的不是叶怀昭,而是水涵空,原来这就是他心仪的女子?身份低微、长的也不出众,除了个子高挑,似乎并无长处。 她微微的皱起了眉头,这女子低头行礼的模样,有种莫名的眼熟感,她在脑中费尽心思的搜索,却全然没有头绪。 “娘娘,听闻叶大人心仪你身边的宫人,可是这位?”吴玉瑶好奇的问道。 宜妃微微的笑了笑,“昭儿心仪的正是我身边这位侍女,不过她胆小,王妃可别吓到了她。” 吴玉瑶用扇子遮住脸笑了起来,还未开口,便见一个火红的影子奔了过来,外面一众宫人惊呼:“郡主,你慢些。” 云霞郡主抱住了叶怀昭的腿,仰头笑眯眯的看着他:“昭哥哥,我可想你了,最近去找了你几次,你都不在家。” 颜如意跟在她身后小跑着,倒是稳重了许多,小大人一般走到宜妃和吴玉瑶中间行礼道:“见过宜妃娘娘,见过德王妃,见过叶叔叔。” 被叶怀昭抱在怀里的云霞郡主嘟起小嘴扭头冲他嚷嚷:“什么叶叔叔,要叫哥哥,叫叔叔,我长大了可怎么嫁给他。” 说完又恶狠狠的盯着低头站在宜妃身后的水涵空说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水涵空似乎有些颤抖,叶怀昭好脾气的哄着怀里的小孩。 “郡主,你别这么凶。” 云霞郡主抬起了下巴,一贯恃宠生娇的她可不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还是骄傲的扬起头:“抬头,我看一下。” 水涵空无奈只得抬头,一张略显平淡的脸显然是取悦了云霞郡主,但站在吴玉瑶身后的绯色女子,却暗暗的皱起了眉头。 第三十五章 好戏 中秋排演的剧目就是传统的嫦娥奔月,只不过为了迎合恒昌帝的喜好,着重表演的是奔月后在天宫中仙福永享的生活。 场景布置的美轮美奂,一群群衣着飘逸的仙子在戏台上追逐嬉戏,再配合缥缈的音乐,看的恒昌帝飘飘欲仙,叶怀昭等人站在身后却深深觉得尴尬。 舞娘身娇体软,举止婀娜,媚态浑然天成,但与其说像天仙,倒不如说是妖精。 杨景和坐在叶怀昭的前面,将身子后仰低声的对叶怀昭说道:“这舞娘是长乐坊的花魁。” 叶怀昭讪笑了一下,已经能够想象的出明日早朝那梅御史吹胡子瞪眼的上书:“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那花魁娘子身上罩着一层轻纱,眉心点着一粒鲜红的朱砂,两条白色的布缠在她的腰间,拉着她缓缓的升了上来。 她烟波轻轻流转,看着花园中众人的方向,朱唇微启:“奴家本是富家女,恶仆嫉妒盗奴走,偷天换日改天命,颠沛流离入道门,机缘巧合遇仙人。” 太乐署的音乐响起,叶怀昭心中却涌起了惊涛骇浪,坐在对面的太子面上更是阴晴不定。 这唱词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台上的仙人本是一个富家小姐,却被家中心怀嫉妒的恶仆给换了,从此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受尽了凄苦,最后遁入了道门修行,有幸遇到了仙人赐药,后来便得到了成仙飞升的机会。这本是民间话本常见的桥段,但此刻出现在这里,却不由得让人深思。 二十二年前,陛下刚刚登基为帝,恰好婉妃和皇后先后不过半月身怀有孕。一代圣僧金口玉言说是次子即位,为了这一句话,皇后提前催产,生下了二皇子,便是当今太子。然后时隔多年,叶怀昭和楚青钺却无意间撞破了皇后的惊天大秘密,当年皇后生下的并非皇子,而是公主,但皇后不甘心,直接用宫外抱来的孩子换了女儿走,但带走公主的医师不忍心处死女婴,便悄悄的将其抚养长大,并将自己的一身医术倾囊相授。 此事处理的极为辛秘,若不是叶怀昭见到了白芷的样貌,见过了太子的生母,又从楚青钺嘴里,听闻了石明入京为妻儿复仇的故事,抽丝剥茧拼凑出了真相,他也是万万想不到。 如今舞台上这一段唱词,不知道落入了皇后的耳中,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而正如叶怀昭所想,皇后此时背后已经是一身冷汗,她打量着戏台上的戏子、乐师、甚至在场的每一个人。 太子看了一眼她,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 此事他从未对太子言明,但太子还是觉察到了,应当是在那日,那民妇进宫之时,自己一时惊慌,恰好本以为已经死了多年的女儿又出现乱了心神,才出现了纰漏。 端睿公主坐在下方,怀中抱着云霞郡主,皱眉看了一眼叶怀昭,却正对上叶怀昭坦然的眼神,她微微的放心了一些,她曾猜测过叶怀昭可能知情,派人暗中跟了他几个月,若有异动便诛杀之,但叶怀昭似乎并未察觉到他们的关系。 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 “好,有赏!”恒昌帝一声大喝,打断了众人的思量。 “你叫什么?”恒昌帝看跪在那些舞娘最前方的领舞,满面红光的问道。 “回皇上的话,奴家叫婵娟。”声音怯懦温润,让恒昌帝龙颜大悦,一旁的柔贵人却暗自眯起了眼睛,知道这人是张天师苦心寻来的,一切都是迎合恒昌帝的喜好,怕是想来取代自己。她的眼神犹如一把刀子,狠狠的剜了一眼站在宜妃身后的水涵空。 “长的可真是美。”她幽幽的开口说道。“谢娘娘夸奖。”婵娟微微的低下了头。 恒昌帝对着一边伺候的太监做了个手势,那太监会意,这是陛下要将此女留下。 皇后婉妃都看在眼里,心中都叫暗叫荒唐,此女出生勾栏,身份低贱、来路不明。但面上的表现却不尽相同,皇后冷着脸,看向皇帝的眼神也有些冰冷,想起身规劝,但又按捺着自己坐下了,但指甲已经狠狠的掐进了掌心,留下也好。 婉妃却还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姑娘唱的真好,前面一段身世飘零的那段,本宫都要落泪了。” “谢娘娘赏识,奴家不过是想起了过往,难免有些代入己身?” “哦?姑娘难道身世跟曲中人一样?” “那倒没有,但有所相似,奴家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后来因祖父得罪了权贵获罪,男子流放女子入了贱籍,过的极为凄惨。”婵娟微微红着眼眶,看上去更加我见犹怜。 “哦?”恒昌帝也来了兴趣,“得罪了谁?你祖上又是谁?” 婵娟慌忙拜服在地上:“陛下,奴家现在不能说!” 恒昌帝打量了一下四周,“好,等下慢慢的告诉朕,若真是被冤枉的,朕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谢陛下!”婵娟感激的再次叩首。 歌舞继续表扬着,恒昌帝的心却早已飘走了。 柔妃看在眼里,含怨带嗔的给他剥着石榴,拿眼风瞥着他说道:“恭喜陛下得了如此妙人。” 恒昌帝捏了捏她的鼻子,“朕看她身世可怜,再说了,在朕这儿,没人能取代你。” 皇后坐在他身边,自然将他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朵里,看着当众与女子调笑的恒昌帝,心里泛起一阵恶心,自己从豆蔻年华就陪着的,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年轻的时候,还有几分帝王的勤勉和野心,但最近几年,越发的荒淫,让人看了心生厌烦。他们韩家,苦心孤诣守着的江山,竟是为了这样的人。 她心中愤恨,脸上的神色也是越发的威严,想要提醒他两句,注意场合,下首坐的可都是儿女甚至孙儿。但恒昌帝置若罔闻,举起了杯子。 “恰逢中秋佳节,祥瑞萦绕满堂,今夕月圆,普天之下共此良辰。朕阖家团圆、眷属相伴,赏花灯、品佳酿、食月饼、话家常,实乃人生幸事,朕甚是欢愉,望月圆人圆,国富民安、岁稔时丰。” 说完大家都站起了身,端起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第三十六章 四处起火 皇宫中一派歌舞升平,而皇城卫却焦头烂额。 “城北起火了”。 “火势大不大,如何引起的?” “火势不大,已经扑灭了,是花灯引燃了屋子。 “城南也起了火,烧的是马棚,火虽然灭了,但马被惊到了,窜的到处都是,有几匹甚至往南市的方向奔去了,赵队长带着人过去了。” “报!城西也起火了,还有两处。” “赶紧带人去。”皇城卫的副指挥史气的牙疼,他焦躁的踱着步,中秋时分,城中到处挂着花灯,本就容易引发火患,但今年的频次却着实太多了些。 这不正常,这太不正常了! “报,城东也有地方被点燃了。” 他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大步的往皇城方向走去,“都盯着些。” “大人!”远处又有一名皇城卫慌慌张张的跑来。 “怎么了?又有地方着火了?” 那名卫兵被他脸上的神色吓到了,慌忙说道:“不是,不是。是抓到了纵火的人。” 说话间,便见墙角走过来了两个人,前面的人身着大理寺官服,身后的人身形高大,手上还提着一个什么东西。 来人正是章池。 “大人。”章池对他拱手,又指着身后,被谢猛提溜着的人说道。 “我正巧在春来巷附近查案,刚好看到这人鬼鬼祟祟,手上又有火油的痕迹,便将人抓了。”说完谢猛将人往地上一扔。 那男子四十多岁,倒在地上直呼喊:“官老爷打人啦。” 章池一脚踢到他腿上:“孙老二,你给我闭嘴。” “你认识?”副指挥使问道。 章池的面色有些不好看:“昨夜城中,好几户人家的孩子走丢了,其中也有他的孙儿。” “至今那些孩子都没找到,我正循着线索,查到了春来巷,刚巧撞到他。”说完又踢了他一脚:“说!你为什么放火!” 孙老二抱着腿躺在地上不起来,嘴里嘟嘟囔囔,显然是想将此事赖过去。 章池踩在他的腿上:“谢猛,将人拖走,关进牢房里,他的孙儿也不用帮他找了。” 孙老二一下子爬了起来,“不行,不行,章大人。” “说,为什么要放火!”章池厉声说道。 “不能说!”孙老二咬着牙别过头去。 章池眯起了眼睛,“跟你孙儿有关?你可知你面前的大人是谁?他便是皇城卫副指挥使柳大人,你放火引起了城中动乱,若情况严重,举家流放,你孙儿可才五岁,你确定他能受的了饥寒之苦?” 柳大人配合的做出恐吓的表情,“没错,若是惊扰到陛下,罪加一等。”孙老二惊慌失措,跪着行了两步,抱住了章池的腿说道:“我是被威胁的。”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块镶着金边成色下等的玉佩,“这是我孙儿随身带的东西,今日有一人拿着快过,交代我戌时一刻在春来巷中放火,明日便放我孙儿归家。” 说完不停的在地上磕头,“两位大人饶命啊,我都是寻着没人的地方点的火。” “糟糕!”指挥使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城中东南西北,一共六起火灾,想来都是蓄意为之。” “都在什么地方?”章池正色道。 “春来巷、浆洗街、鸿运巷、还有知更楼。” 章池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昨夜丢失的孩子,家都在这些地方附近。”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孙老二,“糟糕!” “柳大人,你赶紧去皇宫附近看看。” 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猛子,你也去宫门,让丞相派给我们的人,想办法通知一下丞相。” “这放火的早有预谋,昨日先是绑走了一些百姓的孩子,今日要挟他们在放火,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地方着火,皇城卫的人分散在城中各个方向,若是宫中。” 谢猛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还没进过宫呢,这下正是好机会啊,说完跟在柳大人身后,骑马往皇宫奔去。 身后一条硕大的黑影跟了上来,将柳元的马惊的差点跳了起来,柳元赶紧勒住缰绳方才控制住,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硕大的黑狗, 谢猛摸着脑袋说道:“这不让她帮着我们找那丢失的孩童嘛,多亏有她,我们才抓到了孙老二。” 柳元没有理会他,去卫所点了人马,直接奔着皇宫去了。 他心中暗暗叫苦,以他的资历,哪里够格当暂代的副指挥使。韩承钰离京公干,由他的心腹副指挥使统管皇城卫,但几日前,也不知是吃错了药还是中了邪,竟然狂性大发。上面派来的人是三皇子一派,皇城卫其他的卫队长都不服,两方拉锯下便让他给捡了个漏,暂代副指挥使一职。本以为是美差,但谁料到今夜万家团圆,却有人趁机行不轨之事。他使劲的一夹马腹,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但求能妥善解决,让他还有命回家和妻儿团聚。 他跟禁卫首领刘彦有一点交情,值守宫门的禁卫队长跟他一起喝过酒,看着骑马飞奔来的人是他后脸色稍缓,正要打趣他飞黄腾达了,忽然脸色一变。“你怎么来了?” “刘大人呢?” “守在陛下身边。” “你速去见他,告诉他.”说完凑近他的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那人赶紧往宫里跑去。 柳元传完信,赶紧骑马往城门口的方向跑去,京城有异动,四处起火将皇城卫的人指使的东走西跑,章池的一席话让他意识到,这或许是有人故意为之,如今他已经将消息传递了刘彦,他作为皇城卫的暂代副指挥使,得回去看好皇城卫。 “哎哎!”谢猛看他急冲冲的骑马走了,将自己忘在了此处。 闪电经常跟着叶怀昭进宫,但除了公事他很少走玄武大门,而是从皇宫后方的偏门。此刻她站了起来,便往东北方向的偏门方向跑去。 “祖宗!”谢猛赶紧追了上去,生怕这狗闯出什么祸来。 第三十七章 舞姬 而此时宫宴中,婵娟带着众位舞姬下去换了一身衣物。 十余位舞娘都穿上了统一的白色纱衣,剪裁精妙,贴合着舞娘的身姿,仿佛是第二层肌肤般亲昵。领口处,薄纱微微散开,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欲语还休地展露着舞娘的锁骨与脖颈间的优美线条。长袖如灵蛇蜿蜒,每一次舞动,那薄纱便似有了生命,蹁跹而起,仿若能捕捉住风的踪迹,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飘逸的弧线。 裙摆更是如梦如幻,层层叠叠的薄纱如波浪般荡漾,随着舞娘的旋转、跳跃,轻盈地飞扬起来,像是被施了魔法的精灵裙摆,时而簇拥在舞娘身侧,时而又向四周绽散开来,将舞娘包裹在一片薄纱的诗意世界里,叫人看得如痴如醉,不禁沉浸于这由薄纱与舞姿编织的绝美幻境之中。 杨景和得意洋洋的对着叶怀昭炫耀道:“这裙子便是根据我的意见修改的,原来的太普通了,参照的就是舅舅书房里的波斯舞姬的服装,不过,我修改的这版,没有露出那么多的肌肤,而且还另有玄机。” 叶怀昭看他那得意的样子,含笑对他伸出了大拇指,杨景和更得意了起来,捂住嘴小声的对他说着:“来了!” 只见那些舞姬旋转转动着下了舞台,手上拿着准备好的美酒,踩着音乐的节点,来到了席间。 婵娟轻盈的跪下,给恒昌帝倒了一杯酒。其余的舞娘学着她的动作,依次给皇后、贵妃、以及诸位皇子斟酒,斟酒的时候,叶怀昭便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 席间的诸位酒都已经斟好,音乐变得欢快了起来,那些舞娘便踩着节拍原地旋转了起来,裙摆飞扬,香气越发的浓烈了起来。 “好好,赏。”恒昌帝坐在上首龙颜大悦。 叶怀昭心中却阴晴不定,宴席已经过半,但杨景修和三殿下好像一切正常,难道之前所为是试探自己? 不对,楚青钺清楚的告诉过自己,他就是死在中秋宫变中的。 但席间歌舞升平,和乐融融。 云霞郡主爬上了皇后的膝头,巴掌拍的正起劲。 另一边坐着的婉贵妃,手里也抱着一个婴童,微笑的逗弄着。 这看起来太过正常了,但又太不正常了。 忽然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凑到韩璟林的耳边低语了两声,韩璟林点了点头。 可惜他坐的位置隔着韩丞相坐的位置刚好被一个花丛给挡住了,他看的并不真切,正待仔细看时,忽然腿上一热,身边一个宫女慌忙跪了下来,她手不稳将一盅热汤打翻,洒了叶怀昭一腿。 “奴婢该死!” 叶怀昭伸手扶了她一下,低声说道:“没事,起来吧。” 说完又对身后服侍的太监招了招手,示意他带自己去后面处理一下。 那小太监低着头,带着他来到了一处偏殿,为其擦拭湿掉的衣物。 “将窗户开着些,这香味道有些重。”叶怀昭一向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尤其是在宫中,很少提出要求,但这屋子里的熏香,着实让人憋闷。 回去席间的路上,一名女子迎面走来,叶怀昭低头避让到一旁。 让他诧异的是,又是那裙角绣着蔷薇的绯色衣裙,今日已经是第三次遇到了,所以,当她在自己身边停下来时,他一点也不意外。 那女子压低了声音,语气有些着急。 “有人给你下毒,叫称心,中毒后你会听他们摆布。” 叶怀昭抬头,见到一张明艳的脸,跟德王妃有几分相似,但还要美上几分,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提醒自己,但他还是真诚的行了个礼:“多谢姑娘告知。” 那女子的眼神暗了暗,四下张望了下,语气更快的说道:“宜妃娘娘身边的那个宫女就是下毒之人,他们今夜要杀你。” 她见叶怀昭态度平淡,更加着急了,“他们说你今夜再闻一次那味道,便一切听命行事,你赶紧走。” 叶怀昭淡淡的笑了下,“多谢姑娘告知。” 那姑娘看他丝毫没放在心上的样子,着急的想再说两句,却听见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赶紧提着裙子走远了。 叶怀昭想起那间存放着秘药的密室里,已经空了的盒子,张天师说那个药叫称心,原来是给自己准备的。明知道是空盒子,却还是当着自己的面打开,里面只有一股难闻的霉味,原来早就那时便给自己下了毒,只是怕自己疑心,分量应当不多。刚刚那小宫女应当也是他们的人吧,自己在那屋子里换衣物,那浓郁的熏香应当也是为了掩盖那药物的味道。 他暗自笑了下,就为了区区一个自己,德王妃也用的着这么处心积虑,直接杀了不就得了。 “称心称心。”想到那药的名字,叶怀昭脚下一顿,这不仅是要自己死,还是要自己身败名裂啊。 趁着动乱,杀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易如反掌,但他死了,杨景修和景和定然会追查,但若自己受了他们的控制,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自己身败名裂倒没关系,但姑姑和景和? 叶怀昭眯起了眼睛,脑中闪过很多的画面,他决定将计就计。 这药中毒后到底是何症状?叶怀昭至今觉得自己的身体并无异样。他也不做多想,便回到了席间。 “哥,今日这酒,有些上头啊。”杨景和将身子后仰,凑到他耳边说道。 他的双颊都泛上了红晕,嘴角挂着一阵笑意。 “你喝了多少。” 杨景和伸出一个巴掌,叶怀昭将酒杯凑到鼻尖闻了闻,就是普通的桂花酒啊,算是清淡的,宫中妃嫔都能喝个三五杯,怎么会醉成这样? 他又看了一眼姑姑的方向,发现姑姑也用手肘撑着下巴,一副有些醉的模样,不仅是她,婉妃、柔妃,真是陛下,脸上都带着不自然的红晕。 不对,不仅是他们,就连站在他们身边,近身伺候的宫人,此刻脸上也微微泛红,但是他们并未饮酒,也未吃菜。 不是酒菜,却能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呈现出同一种状态。 舞娘!旋转的时候,带起了阵阵的香气,那里面应当藏着一些惑人神志的迷香。 第三十八章 祸心 “好,跳的好,有赏。”恒昌帝搂着柔妃,形状已经有些无度。 “美人,你想要什么赏赐?”恒昌帝神色有些迷离的看着只着一身轻薄舞衣的婵娟。 婵娟刚刚跳了一曲舞,还微微的有些气喘,额头上也浸出细密的汗珠,面色红润,巧笑倩兮,低头的时候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看的恒昌帝越发的心热。 婵娟微微的抬头,含羞带怯的看了恒昌帝一眼,“来坐到朕的身边来。” “陛下!”皇后在一旁冷声提醒道,虽然此刻她内心异常的狂躁,但看到怀中的孙女又生生的克制住了自己内心毁灭的欲望。 跟在恒昌帝身边的小太监识趣的端了一个小凳子放在皇帝的脚边,对婵娟做了个手势。 婵娟低垂着头,脸上闪过一丝阴郁,但很快收敛了起来,巧笑着谢了恩,靠着恒昌帝的腿乖巧的坐了下来,接过赏赐的酒一饮而尽。 恒昌帝只觉得被靠着的腿温热无比,视线就像被粘在了那女子身上,浑身燥热无比。 一旁坐着的婉妃一贯的善解人意,将怀中的婴孩交给了宫人,柔声说道:“陛下可是乏了,臣妾扶你到后面稍作歇息可好。”说完瞟了一眼端坐在脚边的婵娟。“” “对了,你刚刚还未说,你到底要什么赏赐?”恒昌帝忽然又想了起来,扶起婵娟问道 “此乃是婵娟的本分,婵娟 不敢要赏赐。” “哈哈哈哈,朕金口玉言,哪能收回。” “那婵娟便斗胆了。”说完婵娟抬起了头:“婵娟想要陛下帮我惩罚杀害我全家的凶手。” “好,你可知是何人所为。”恒昌帝心不在焉的问道。 婵娟露出一丝害怕的表情,恒昌帝凑近了一些,体贴的询问,而就在此时,婵娟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狠狠的捅向了恒昌帝。恒昌帝看见了那雪亮的寒光,身体却迟钝的做不出反应,而两人正在暧昧的低语,皇后等人纷纷抱着小儿侧身对着他们。 好在婉妃离的近,拽着恒昌帝往后退了一步。 他在感觉到腰腹疼痛传来的时候,婵娟已经被侍卫刀架在脖子上给制住了。 “昏君,就是你!”婵娟脸上再也没有任何娇羞的小女儿神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坚决和狠厉。 “是你,荒淫无道、妄信奸人、痴迷丹道,我祖父不过是写了首诗,便被你寻了个由头降罪,男丁发放,女子入了妓籍。” “放肆!”恒昌帝捂住肚子,指着婵娟大怒,倒还有些帝王的威严。 下首的席位上坐的人,此时已经被惊呆了。 叶怀昭有些疑惑,就这么简单? “来人,将此女和随行的其他人,全部关入大牢。” “刘彦!禁卫是吃干饭的吗?不核查身份也不搜身?等此事了了,自行请罪。” 刘彦慌忙从外面进来,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但在恒昌帝的震怒中,跪了下去。 恒昌帝忍着痛,一脚踢向了婵娟,恶狠狠的说道:“押下去。” 婵娟挣扎着坐直了身体,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善恶到头皆有报!昏君,你以为你真能成仙!你做梦,我在下面等着你!” 说完口中涌出大量的血沫,一口接一口的停不下来,很快便断了气,显然是事先便服了毒。 太医检查了一下恒昌帝的伤口,松了口气的说道:“伤口不深,没有伤及要害,出血量也不大,将养几日便无碍了。”恒昌帝感激的看了一眼婉贵妃,婉贵妃笑着说道:“陛下福泽深厚,逢凶化吉。” “查!” 刘彦捡起了那把沾着恒昌帝鲜血的匕首,眼神中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又低下头去。 “说!” “微臣马上下去查这兵器来路。”说着就拖着婵娟的尸体往外走去。 “哎呀,臣妾看见上面好像有个徽章,似乎有些面熟。”柔妃躲在恒昌帝身后小声说道。 刘彦见已经被发现,只得将那匕首放了出来,只见那匕首的木质刀柄上,有一个印迹,印迹虽然被刻意的毁去,但还是残留了一角。 恒昌帝的眼神越来越冷,周围的人都噤若寒蝉。 “好,好的很。”说完捡起了那把匕首,丢到了太子面前。 杨景玟看见那匕首上残缺的徽章,正是属于太子府,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咽下了心中的苦笑,“父皇,就算儿臣当真如此不是东西,还要故意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吗?” 皇后抱着云霞郡主,冷眼看着没有吭声,这明显的栽赃,看一眼都嫌侮辱自己的智慧。 “陛下,收到一封书信。” 恒昌帝接过一看,乃是婵娟自陈身世,并且咒骂他的书信,最后两句写着:“无德无能,贤者代之。” 他胸口一阵腥甜,气血翻涌。 最近朝中事情频发,韩家和吴家斗的天翻地覆,好不容易趁着中秋消停一天,本来儿孙绕膝、良辰美景,再加上来助兴的歌舞和美人都颇得她的心意,谁料到,这美人居然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刺客。 这个歌舞帮子,是张天师推荐的,他不知情还是与他们沆瀣一气。还有刘彦,这个禁卫统领,刚刚明显的想要维护太子,到底谁才是他的主子。 恒昌帝心中震怒,想起那日钦天监所说的,帝星暗淡,旁星光芒日盛,难道便是指的太子? 他看着太子恭顺的伏在地上,脊背弓成一条线,心中又想到,这栽赃栽的过于明显了些吧,那个舞姬入宫行刺,乃是必死,怎么会带着有太子府徽章的凶器。 不对,若不是婉妃当时拽了自己一把,自己很有可能就死了,而刘彦显然和他们是一伙的,刘彦趁乱将凶器换掉。 恒昌帝在脑中不停的推演,又反复的推翻,看着眼前的舞姬、侍卫、太子、三皇子,还有站在身后的妃嫔,甚至一贯信任的张天师,都觉得不可信任。 他只觉得这乌泱泱的一群人,此刻全部都在算计他。 胸口一股气血翻涌,恒昌帝脸色一白,伸手指着前方,便倒了下去 第三十九章 毕生遗憾 接着便是一阵的手忙脚乱,太医们忙着看护皇帝,侍卫们将那些舞姬和乐师通通的扣押了起来,而在场的众人更是乱做一团。本来这时候,应当太子或皇后出来主持大局,但偏偏那刺客身上搜出的凶器又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太子,这时候出来说话,怕是在座的各位都不会信服。 那太医许是发现了什么,在刘彦耳边耳语了几句。 “各位娘娘、殿下,方才陶御医说这些舞女身上有迷香。” 康王捂着脑袋站了出来,“我就说我怎么人晕乎乎的。”说完对着太子一拱手,“皇兄可好些了?” “惊怒交加,气急攻心,并无大碍。” 康王乃是恒昌帝唯一一位留在京城的弟弟,虽不成器,但到底长了一辈,此刻站出来说话,几位皇子都没有意见。 “外面夜露上来了,再则还有迷香残留,不如各位嫂嫂还有殿下,先移步到隔壁的暖香殿、崇文殿中,待刘统领先将此处清理一番,再做计较。” 皇后率先带领女眷进入了暖香殿,而叶怀昭等外臣则进了崇文殿。 屋外则是重兵把守,每一个人都不能离开,毕竟今夜皇帝遇刺,虽说一把兵器不能定罪,但在场的人都明白,在这宫廷之中,无中生有都是常事,更何况借题发挥。 崇文殿中,有太子专用的书房,此刻,杨景玟正在里面,焦躁的踱步。 他向来是个急性子,身边有韩承钰替他拿主意,偏偏今天韩承钰带兵去追什么疤脸大盗,至今未归,林雪岚祖母病危,快马加鞭回了闽洲,叶怀昭虽然多智,但鼠首两端信不过,此刻他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那刺杀的舞女摆明了是杨景修下的圈套,可恨的是张天师煽风点火,借天象一说迷惑父皇,也不知他醒后会如何的发落自己。 “殿下,稍安勿躁。”韩璟林在一旁拿着一本书静静的看着,头也没抬的提醒他道。 “舅舅!你说父皇!” 韩璟林将手上的书放下,“殿下,你乃是一国储君,这么点风浪,怎可乱了阵脚。” 他言语镇定,却不失威严,声音不疾不徐,几句话便让太子平静了下来。 “这事情不是你做的。”韩璟林肯定的说道,太子点了点头。 “没有必要并且对你毫无益处。”韩璟林叹了口气,“这个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来,陛下自然也能。吴家这是狗急跳墙了。” “此话怎讲?”太子虚心问道。 “陛下定是对郴州铁矿一事起了疑心,不出意料的话,禁卫最近几日便会回京,若是罪证被呈交御前。” 韩璟林皱起眉头,“或许郴州一事,比我们知道的更加严重,所以吴家要动手。” 太子还有些懵,“走私铁矿,私下加税,还要怎么严重?” “比如,里通外敌!”韩璟林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只有这样才说的通,否则仅凭贪腐,只要补上这个窟窿,恒昌帝一定不会计较的,毕竟目前恒昌帝的私库,都是吴家孝敬的,只有更加严重的事情,才会让他们不惜筹划今夜的事情。 “不行,我要去见父皇!”杨景玟闻言就要往外跑。 “站住!”韩璟林叫住了他。 “如果我没猜错,此时陛下身边守着的,应当是柔妃,若你去见了陛下,陛下出了事情,你便有口也说不清了。” 杨景玟的脚步停了下来,而正如韩璟林所料,此时恒昌帝歇息的偏殿里,伺候的人只有柔妃。皇后和婉贵妃都在外间候着,就连一贯受宠的端睿公主,都未被允许入内。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此事只是一个开端,陛下身边都是侍卫,若那女子真要刺杀陛下,两人独处时机会更大一些,她却冒险在此时动手,此举甚是耐人寻味啊。”一旁的颜海鸣也开口道,“舅舅说的对,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弑君,而是要逼你!” 杨景玟有些颓然的坐在椅子上,“那我该怎么办。” 韩璟林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暗的摇头,但还是耐住性子说道:“承钰虽然离了京城,但皇城卫还是在我们的手上,这刘彦,也是忠心的。” 意思很明确,如今这皇宫内外的军权都是我们在手上,只要你不妄动,不给他们更大的把柄,他们是动不了你的。 颜海鸣有些疑惑道:“我觉得此处有些矛盾。” 韩璟林也叹了口气说道:“没错,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局从两月前就开始了,那鹤鸣山中金子丢了,到底丢失在何处不得而知,但将承钰调走,应当便是为了这一日,我以为他们会对太子出手,便增派了很多人手给你,但没想到,他们选择对陛下出手,偏偏又没有下死手。” “感觉这里面有更深的阴谋。”颜海鸣有有些担忧的说道,“太子乃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此事实在是有点画蛇添足。” 太子听到那“名正言顺”一词,眼神一黯。 “我要见皇爷爷,我要进去。”云霞郡主一直在外面发着脾气,任端睿公主如何哄都没用,眼看端睿公主的脾气也上来, “将她抱到她爹那去吧。”皇后也被她吵的脑仁疼,轻轻的说了一句:“驸马倒是比你有耐心的多。” “去,我要去找我爹!”云霞郡主噔噔噔的就往外跑去,到了隔壁的崇文殿,赖在颜海鸣身上不下来。颜海鸣抱着她轻轻的哄着,好不容易哄好了,她又看见了叶怀昭,吵着要叶怀昭抱。 “真是被宠坏了。”颜海鸣看着叶怀昭怀里的女儿,有些歉意的说道。 “郡主是有福之人。”叶怀昭淡淡的接话。 杨景和与杨景修站在一处,看着月色下,叶怀昭一脸柔和的抱着粉雕玉砌的云霞郡主,嘴角微微的弯起,满眼都是笑意,仿佛这宫廷中最腌臜的一面,都与他们无关。 多年后,杨景修反思自己,没有斩草除根而是放过了长公主一家,原因正是这一幕。那是他见到叶怀昭的最后一面,也是毕生的遗憾。 第四十章 辩解 “王爷。”刘彦凑到康王耳边,“刚刚宫门传信过来,今日城中有人故意纵火,微臣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将皇城卫的兵马调开,若是宫内。” 康王看了他一眼:“禁卫可都当值?” 刘彦压低了声音说道:“有几队功夫最好的,被陛下派出去。其余的今夜全部当值。” “你去下令、守好宫门,一定不能出任何的意外。”康王吩咐道,“皇兄身边,也挑一些功夫好的,内侍宫女也不能掉以轻心。”言外之意也要小心宫里的人。 刘彦领命走了下去,“成令,你带人守好陛下的寝宫,白佑,你带你的人藏在暗处,看这些人,谁有异动立马禀报,郑非呢?” “本王刚刚让他去了宫门。”康王在身后回答道。 “皇叔,我父皇现在如何了。”一贯唯唯诺诺的大皇子上前问道。 “皇兄吉人天相,只是被气到了,一会就会醒来。”康王安慰道:“你是大哥,去照顾一下弟弟妹妹。”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此时的玄武门外,一名身着黑衣的人贴着墙根,快速的移动着,见到早就等候在此处的一名禁卫,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那名禁卫接到东西后,立马朝着宫内狂奔而去。 “郑大人!”守在宫内的禁卫只看见他远去的背影。 “陛下,此乃在那舞姬的住处搜到的。”郑非跪在地上,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了刚刚醒转的恒昌帝。 康王接过一看,大惊失色:“这个东西你从哪里来的?你可知!” “给朕看看。”恒昌帝就着柔妃的手,喝着汤药。 “皇兄…”康王有些迟疑,不敢将手中的东西递上去。 “拿来。”恒昌帝命令道,谁料看后脸色涨的通红,将刚刚咽下去的药又给吐了出来。 “让皇后进来!” 韩景芝迈着端方的步子进了内殿,神色有些淡然的看着在床上气的发抖的恒昌帝,“陛下保重龙体。” 恒昌帝拿过柔妃手里的药碗便砸了过去,药碗碎了一地,乌黑的药汁溅到了皇后深紫色的宫装上,晕染出一丝深色的痕迹。 “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韩景芝低头看着自己裙子上的污迹,“臣妾惶恐。” 恒昌帝将那告密的信纸丢到了他面前,“你养的好儿子阴毒成性,睚眦必报,背后养着些见不得光的门客,将那些不赞同他的臣子,诛杀致死。”说着大口的喘着气,指着韩景芝的手直发抖。 “当年后宫中怀有子嗣的妃嫔,有多少是被你害死的,当真是,当真是。”说完猛烈的咳嗽了起来。“当着是随了你的歹毒。” 韩景芝抬眼,偏偏看到了恒昌帝身后,柔妃穿着一身粉嫩的宫装,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正对着她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她一下子变了脸色。 “你我年少夫妻,也曾恩爱有加,奈何中途离心,但我韩景芝不怕告诉你,是!我惩罚过那些不守规矩的妃子,但我绝没有害过你的孩子。”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说完一甩袖子,满脸都是决绝的神色,“有人言语如蜜糖,心底如砒霜,可你却被蒙蔽了双眼,只看得见表面的光鲜。” 恒昌帝有些愣神,他认识的韩家大小姐,出身世家,性子倨傲,性格更是果断强势,初次见面时就算知道他是皇子,也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有半分的崇拜,那时,他是很欣赏她这种与生俱来的傲慢的。看着她眼中愤恨嘲讽之意,还有鬓边的几丝白发,原来,这么多年,她并未变过,变的是自己啊。 韩景芝仔细的看了看那密信上的事情,深吸了一口气。 “陛下,你仔细的想想,今日之事,处处将箭头指向玟儿,先是舞女当场行刺。臣妾想要提醒陛下,往日宫宴,都是用的太乐署的伶人,而今夜为何要用民间的帮子,究竟是何人提议,身份又是何人核查?” 她冷冷的瞟了一眼坐在床头的柔妃。 “还有,那舞娘明明已经入了陛下的青眼,想要行刺,为何不等到与陛下独处?偏偏失了手,偏偏身上的兵器还有太子府的印迹,偏偏住处还留着太子的书信。” “陛下!如此拙劣的布局。”她摇了摇头,上前两步,将信交还到恒昌帝手上。 “玟儿他天资普通不如其他皇子聪颖,但他待陛下如何?这么多年的父子情分,想必陛下应当比我清楚。”韩景芝跪了下来,这一跪代表着她的低头,韩家的低头。 恒昌帝的心软了几分,心中也明白皇后所言的确是他心中的疑虑。 “但这密信之上所说,太子豢养私兵,成立天音阁,诛杀朝臣之事,却又事事桩桩都对的上。” 皇后叹了口气,“陛下可以派信得过的人去搜。” “玟儿绝对做不出如此自断根基的事情,帝王之道,是陛下从小教导他的,宋丞相虽与我兄长政见不合,两人对峙已是多年,为何今日方才遭受横祸,还有张天佑大人,乃是耿直能臣,虽与驸马关系不同以往,但说到底也是驸马为了避嫌,两人并无矛盾,还有那三名御史之死,更是漏洞百出啊。” 康王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此刻也说道:“陛下!臣弟认为皇后说的极对,太子也是臣弟自幼看着长大的,绝非弑君弑父大逆不道之人,此事定是遭人陷害。” 恒昌帝闻言也冷静了不少,但那天象一说,还是如一根刺一般,哽在了自己的心中。 “那些刺客都查了没有。” 康王赶紧回到道:“全部都关了起来,至于他们是不是婵娟那逆贼的同伙,还要黄大人审查方知。” “去传张天师。”恒昌帝想起当日,用这民间歌舞正是张天师推荐的,心中疑惑更甚。 柔妃在其身后勾起了唇角。那贱人想杀掉这老皇帝,别以为自己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自己能在宫中立足,全凭这老皇帝,若他当真突然死了,自己怕也凶多吉少,在没有想到万无一失的计策之前,这臭烘烘的老男人,便是她的护身符。 “将太子也传过来。”恒昌帝开口说道。 韩景芝心中一喜,这代表皇帝已经信了她。 第四十一章 月色 韩璟林给了太子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他放心前去。 来传话的小太监也低声的说道“皇后娘娘在里面。” 杨景玟略微放心了一些,跟着他穿过花园往皇帝所在的偏殿走去,刚好遇到行色匆匆跑来的刘彦。 “刘统领。”太子客气的招呼道。 刘彦落后他半步,小声的说道:“宫门有变。” “见过父皇。””见过皇上、皇后” 恒昌帝看了眼刘彦,“何事?” “玄武门外有一群黑衣人正准备杀进宫来,各个武艺高强,微臣还请陛下暂避。” “黑衣人?”恒昌帝一下子惊的坐了起来,扯到了腹部的伤口,疼的直抽气。 “是,人数不多,但功夫高强,好在已经提前做好了部署,刺客都已经被悉数诛杀,但臣恐怕…..” 恐怕不止这一波。 恒昌帝的心稍微的落回了肚子里,但又听刘彦说道:“此事怕是蓄谋已久,臣已经调集了人手,还请陛下下旨,将宫中众人集中在一起,方便禁卫保护。” 康王忽然变了神色,“皇兄,我母妃病了,她…。” 恒昌帝挥了挥手,“你赶紧去将太妃接过来吧。” 康王赶紧大步的走了出去,恒昌帝咳嗽了两声。 “玟儿,朕只问你一句。” 太子感激到他身边,“父皇请讲。” “今日这刺客,可跟你有关?” 杨景玟摇了摇头:“一点关系都无。” “好,起来吧,等今夜过了,我们父子二人,再好好的谈谈。传德王。” “不好了,不好了,宜妃娘娘晕倒了!”外面忽然响起了惊呼。 皇后对着恒昌帝行了个礼:“臣妾出去看一看。” 杨景和与叶怀昭也匆匆赶到了宜妃所在的暖香阁。 “母妃,母妃!”“姑姑”两人轻轻的唤着, 杨景和的担忧之色更是溢于言表,甚至不假手他人,握着宜妃的手,守在旁边。宜妃身边的水涵空走到叶怀昭身边,忽然低声的开口说道:“杀太子、杀丞相驸马,杀皇帝。” 叶怀昭动作忽然眼神一滞,动作一缓,慢慢的起身。水涵空满意的笑了起来,递了个眼神给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德王妃,德王妃身后站着的那身着绯色宫装的女子焦急万分,明明已经提醒过他。 叶怀昭缓缓的走了出去,点了几个内侍,又走到外院,点了几个侍卫,便向着崇德殿走去, 水涵空眉头微微的一皱,这叶怀昭中了“称心”的毒,对她的命令言听计从,出门的时候甚至点乐帮手。但她心中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因为叶怀昭好巧不巧,点的人全是她安插在天音阁中的亲信精锐,但现在也允许不了她细想。 按照原本的计划,便是趁着宫外起火,将皇城卫四散调开,再由宫中刺客发难,直接诛杀皇帝太子和其他的成年皇子, 让杨景修登基。而作为这场宫变的胜者,杨景修必然受到朝臣及民间的质疑,势必更加倚重天音阁。但不知为何,那歌姬提前发难。 歌姬是那妖女的人,定是她从中做了手脚,她不愿恒昌帝死,因为死后她无所依仗,所以只是伤了他。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水涵空心中懊恼,可恨那叶怀昭,非要将她带在眼皮子底下,让她的行动受到了限制。杨景修也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汤,事事都依着他,果真是色令智昏,不过有了弱点的人才更好控制。 她所不知道的是,杨景修与叶怀昭早就达成计划,今夜不仅要逼宫上位,同时还要将她安插在天音阁内的细作尽数除去,而柔妃怕失去恒昌帝这个最大的靠山,便与杨景修达成了协议。 叶怀昭走在路上,勾起嘴角微微的笑了起来。 张天师打的一手好算盘,想利用今夜将恒昌帝及一众皇子悉数除去,杨景修就算登基,但弑君弑父饱受诟病,能不能坐稳尚不可知。而他同时与杨景修的枕边人也联系密切,若再对杨景修用些手段,怕是大周便又要另立新君。 只可惜,杨景修已经打定主意除去她,而柔妃与她又并非一条心。 叶怀昭走过一处拱桥,桥下的湖水倒映出天上的月亮,。 此刻他忽然顿悟,了悟说他是大周气运的转机,便是如此。 若他没有与楚青钺那匪夷所思的相遇,他不会得知太子身世的秘密,还有自己爹娘死亡的真相。不会得知那些银钱铁矿的去向、不会得知牧山里隐藏的秘密,更难以通过这一系列的事情,拼凑出一个惊天的大阴谋,关于张天师水涵空还有柔妃的身份,以及他们在大周一切行事的真相。 若当真按照张天师的设想,太子和韩家倒台、杨景修成为傀儡皇帝,边关将帅易主、国库中大量白银源源不断的运往北戎,不出十年,大周必亡。 可惜,可惜,虽然仅凭叶怀昭一人之力,难以力挽狂澜,但好歹,一切都已经偏离了他预定的轨道。 杨景修不会任他蒙蔽和摆布、朝中贤臣也会留下薪火传承,而楚青钺,也留下了一线生机,他一定会带着大军,重建镇北防线,将那些北戎鞑子,赶回关外。 明月高悬,清辉洒遍九州大地,街市上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与月光交织在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 孩童们手持花灯嬉笑玩闹、老人们坐在庭前闲话家常,阖家团圆、其乐融融。边关的将士望着那天上的明月,思念着家人。 而那些月色照不到的阴影里,滋生着阴谋诡计、躲藏着魑魅魍魉,正在等待时机,一步一步的吞噬这国泰民安的河山。 叶怀昭快行了两步,心中越发坚定。 决不能让奸计得逞。 纵使刀兵卷刃,吾还有血肉之躯。 千里之外,楚青钺一马当先,横冲直撞,无数将士与北戎士兵短兵相接、血肉相搏。 纵使身无长物,吾还有满腔热血。 深宫之中,叶怀昭挺直腰背、殚精竭虑,以身为饵与北戎细作巧妙周旋、孤身赴死。 第四十二章 出鞘 “护驾护驾!” 只见恒昌帝所在的屋子里光线一暗,似有东西倾倒和刀剑出鞘的声音,片刻之后,门被仓皇打开,柔妃匍匐在门槛上,满脸的鲜血,伸着手向外求救,“救命,太子要杀陛下,要谋反了。” 话音刚落,太子便出现在其身后,也是满脸的鲜血,面目狰狞,手中拿着一把侍卫的佩剑,高高举起正要捅向柔妃的后心。。 “护驾护驾。”屋外的侍卫慌了,若是其他人直接拿下便是,但这人可是太子。 他们举着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是我!不是我。”太子刚开口说了一句,便见远处一支箭破空而来,太子慌忙一闪,却依然射中了右臂。 “太子弑君弑父,速速擒下!” 三皇子杨景修及时赶到,对着周围的侍卫厉声喝道。 “放肆!我乃是太子,你们竟听信这妖妃所言。” 杨景修身边的侍卫一左一右的辖制住了太子,杨景修越过太子走进了屋内,只见屋内的内侍和侍卫倒了一地,有些剑刚刚拔了一半,便扑倒在地上。 而恒昌帝也仰卧在垫高的枕头上,脸色苍白,但胸口明显还有起伏。 “快些。”柔妃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对杨景修说道。 “卑鄙,原来是你们两个勾结。” 柔妃一个巴掌甩到太子脸上:“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这或许是杨景玟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还是被女人打脸,缓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对杨景修骂道:“他是你父亲,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杨景修看了一眼,神色淡淡的说道:“二哥,你输了。” 太子被两个侍卫抓住了双手,拼命的挣扎着:“卑鄙小人,居然跟这祸国殃民的妖女狼狈为奸。” 柔妃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我早就想打你了,还有你那个老娘,你放心,她当年打了我多少下,我会百倍的还回去的。” “你没这么机会了。”杨景修笑了一下,开口说道。话音未落,已经扬手一挥,一道寒光划过了柔妃的脖子。 柔妃惊疑的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脖子上微微一痛,伸手一抹,大量的鲜血涌了出来。 “你!”她瞪大了眼睛,指着杨景修却说不出话来,她万万没想到, 杨景修居然在此时没有丝毫预兆的对她动了手。 “绿绮,这是你在天音阁的名字对吧,你的主子,不是张天师,而是北戎王,对不对。”杨景修的声音带着笑,眼神却是一片冰冷。 太子也被惊到了,看着倒在地上脖子上汩汩冒血的柔贵人,这父皇的枕边人,居然是北戎的细作。 “那你还与她合谋?”太子难以置信的看着杨景修。 “不!与她合谋的是你!杀了她的也是你!”杨景修轻轻的笑了起来,“真相如何,重要吗?” “来人!太子蓄意谋反,将人拿下。”他对着外面大声喊道。 “父皇,父皇!”杨景修见殿外传来了脚步声,惊慌的扑到恒昌帝的身边,“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饶是太子反应迟钝,也终于明白了过来,今夜乃是三殿下与柔妃张天师合谋设计的圈套,之所以今夜搞了这么多的动静出来,无非便是想要一箭双雕,既要除掉自己,也要除掉柔妃。 听到动静的刘彦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殿下。”他将目光投向了太子,又看向了一边的三皇子。 “刘将军,是他,是他。”太子见到刘彦,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刘彦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太医,拱手说道:“传太医,等陛下醒来再做定夺,太子殿下,得罪了。”说完厉声喊道:“将太子殿下带走。” “关押在偏殿之中。”说完又对着杨景修行了一礼,“守好陛下,严禁外人踏入此地一步。” 说完便转身带着太子离开,杨景修在身后勾起了嘴角。 刚出殿门,刘彦便将太子松了开来,“殿下,相爷还在崇文殿中,卑职护送你过去,宫内混入了刺客,须得速速离宫。” 舅舅没有说错,刘彦果然是韩家的人,此时离宫是明智的举动,但… 杨景玟停下了脚步,“不行,我若走了,杨景修若是杀了父皇,我百口莫辩。” 倒不如趁此机会,将其斩草除根!再不济,干脆一劳永逸。说完眼神也是一狠,往崇文殿的方向走去。 “母后呢?” “劳烦刘统领通报皇后一声。” “殿下?”刘彦还待再劝,却看到太子坚定的眼神,知道多说已经无用,赶紧一路小跑了起来。 而此时暖香阁中,皇后作为一宫之主正在安抚受到惊吓的妃嫔及女眷,宜妃受到惊吓晕了过去,被安置在偏殿中,剩下的女眷三三两两,不经意的分成了两个阵营,一边聚集在她身边而另一边,则是以婉贵妃为中心。 一个小太监匆匆的跑了进来,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她心中一阵狂跳,面上却依旧是一派庄严镇定。 “来人,关上宫门。” 众位女子皆大惊失色。 吴婉走上前来,温声问道:“皇后娘娘,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 韩景芝看了她一眼,微微的笑了起来,眼神却带着只有他们两人看的懂是深意:“刚刚禁卫传来消息,说是还有刺客假扮成宫女,混在暖香阁中。” 有些胆小的妃嫔赶紧四下打量,“什么,我们之间还有刺客?那可怎么办啊?娘娘可知是谁?” 韩景芝将目光从吴婉脸上移开,朗声说道:“等下禁卫要来拿人,还请诸位不要惊慌,免得误伤了各位。”说完将衣袖一甩,走到了大殿门口,看着屋外一队队的士兵列队而来。 而崇文殿中,韩璟林面对架在脖子上的刀剑,却是面无惧色,怒视着站在众人之首的叶怀昭说道:“叶继南若还活着。”说完长长的叹了了口气。 叶怀昭做了个“请”的手势,“相爷,得罪了” “绑上!” 后面的杀手愣了一下,他们得到的命令明明是就地格杀。 叶怀昭带着笑意看着他们:“怎么?阁主的命令也不听了?” 第四十三章 叛变 “三弟!你勾结奸佞,刺杀父皇,大逆不道必遭天谴!”太子大吼一声便领着身后的禁卫冲向了皇帝设宴的琼芳殿。 刘彦紧紧跟在他身后,“禁卫听令,速随我等,追随太子,拯救陛下。” 身后的禁卫齐刷刷的将刀剑对准了站在台阶之上的三皇子殿下杨景修, 杨景修今日赴宴穿着一身华服,银丝为线绣成了祥云的样子,在月光下,闪烁温润柔和的光,他身姿挺拔,嘴角含笑,神色镇定温和丝毫不见慌乱,与周围紧张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尽管眼前是明晃晃的刀枪和满脸肃杀的官兵,但他的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与睥睨。 他站在高处,看着杨景玟的眼神自上而下,就像站在权利的顶端,俯视着台阶下的众人。 他轻轻的嗤笑了一声,“太子勾结朝臣,结党营私,卖官比爵,买通舞姬行刺父皇未果,被训斥时刺伤父皇、杀死柔妃娘娘。禁卫统领刘彦掌管宫廷安慰,却背离忠臣之道,与太子狼狈为奸,妄图血洗宫廷,弑君弑父,此等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刘彦神色一冷:“太子殿下乃是国家储君,如今陛下昏迷不醒,又被你挟持,休要在此混淆视听指鹿为马。” 说完将右手举起,示意身后的人进攻,忽然腰间一痛,似有利器刺入了皮肉。 他回首便是一剑,正对上郑非仓皇的眼神。 “郑非?你为何?”他最信任的手下,居然投靠了三殿下,怪不得他有恃无恐。 郑非躲避着他的眼神,低声说道:“统领,我也没有办法,我的儿子,被绑走了,在他手上。” 刘彦怒喝一声:“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说完又看向郑非身后拿剑指着自己的众人道:“怎么,你们也想被诛九族吗?” 杨景修朗声说道:“若我登上皇位,诸位便是从龙功臣,不仅不会诛九族,还会加官进爵。” 刘彦强忍着疼痛,用剑跟郑非缠斗了起来,忠于他的禁卫也跟着他,与郑非身后的禁卫打斗了起来,很快便兵器交接,血肉横飞。 看着倒下的禁军,刘彦心痛万分。 “刘统领,本王爱惜人才,敬重你忠心耿耿,你若束手就擒,投靠本王,这禁卫统领还是由你来做。” “放肆!乱臣贼子还在这妖言惑众。”太子愤怒的抽出身旁侍卫的剑,就要冲着杨景修而去,怎奈身边侍卫如云,凭他那三角猫功夫,哪里近的了身,还得刘彦分神护着他。 “殿下,再坚持片刻,其他队的护卫便会过来,还有皇城卫。” 想到皇城卫,刘彦的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些人先是绑了城中的小孩,再要挟普通百姓放火,有官职的则被迫参与谋逆,比如郑非。而皇城卫面临城中四处起火,必然会调动人手,在附近排查搜寻避免安全隐患。 皇城卫因为四处着火被分散开来,就算救驾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而宫门口又有一群功夫高强的黑衣人闯宫,禁卫不得不留下应对,所以他们的援军都被拖住了。他眼神一寒,手中的招式越发的凌厉了起来。 “刘彦,你不在乎你的家小,难道你身后的兄弟都不在意吗?” 杨景修继续开口说道。 刘彦一剑刺穿了一个禁卫的脖子,咬着牙说道:“在意?我刘家满门,都知道忠君爱国这几个字是怎么写的!”说完便发起了狠。 “哈哈哈哈!”杨景修笑了起来,“你问问你手下的那些个队长,每个月从朝廷领的俸禄多,还是从我这拿的多。” “统领,你别听他挑拨离间。”身后一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刘彦定下心来,“好,兄弟们,随我护住太子,杀出去。” 一时间刀剑碰撞的声音响起,嘶吼哀鸣交杂,明明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此刻却混战在一起,非要拼出一个你死我活来。 又一波穿着禁卫衣服的人赶了过来,却都是生面孔。 刘彦肋下中了一剑,但他无暇他顾,一脚踢开太子身边的人,扶住了太子:“太子,我们往外撤,这里攻不进去了。” 太子看着源源不断涌入 的士兵,恨恨的看着站在高台上的杨景修,“我道吴家贪那么多银子干嘛,原来养了这么多的私兵。” 吴绍谦一身银甲,走到杨景修跟前。“玄武门已经被拿下!” “多谢舅舅!”杨景修轻蔑的看了一眼狼狈的杨景玟。 “你是不是很好奇,这么多的兵将,我养在了哪里?”他轻声说道:“我养在了大哥的庄子里。” 他往下走了一步,目光紧紧的盯着太子。 “杨景玟,你输了,父皇之所以没有下定决心废了你,不过是因为那疯和尚的一句醉话,但皇叔、大哥、四弟,他们可都是站在我这边?” “你何德何能,不过是仗着你娘姓韩,不过是仗着比我早出生几天。”杨景修脸上露出恶意的笑容。 太子不知被他哪一句话触碰了心事,也猛然发起狠来,接连砍翻身边的侍卫,就要冲着杨景修而去。却被刘彦一把拉住。 “太子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说着便护着他往后退。 “我们先去找皇后,找丞相!”说完便领着身后的禁卫,边打边往身后退去。 而此时,皇后等女眷在暖香阁中,俱已被婉贵妃和德王妃身边的宫女控制住,身边会功夫的侍女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韩景芝指着吴婉厉声的骂道:“好你个吴婉,吴家狗急跳墙了,便要逼宫篡位了吗?” 吴婉依旧好脾气的微笑着说道:“姐姐说什么呢?外面刀剑无眼,我只是确保大家平安罢了。” “再说了,不择手段也是姐姐教给我的,成王败寇,愿赌服输。”说完一张温婉的脸凑到了韩景芝的面前。 “最终,还是我儿子当皇帝,我吴家女儿做皇后。输给你一时又如何,天命所归又如何?” 啪,回应她的是端睿公主的一个耳光。 第四十四章 双管齐下 而另一边,崇文殿中,叶怀昭领着一众天音阁人,将刀剑对准了以韩丞相为首的韩家一派,韩丞相脸上没有惧意,颜海鸣面上也是一派坦然。 “得罪了!”叶怀昭淡淡的开口。 “公主一介女流,不知…”颜海鸣开口问道。 叶怀昭点了点头:“三殿下应当不会伤及无辜。” “三殿下倒是谋划的好,如今我们都死在这宫中,再将谋逆的罪名栽给太子,但他要坐上这位置,怕是难以服众。” “相爷多虑了,大殿下早已投靠了三殿下,至于四殿下、七殿下,都尚且年幼,并无争储之心。”叶怀昭还是语气淡淡的说道。 韩璟林和颜海鸣都是聪明人,知道叶怀昭是在告诉他们,挑拨他和其他皇子的关系无用,这几个都是自身难保。 “阁主,时间紧要,殿下还在那边等着您那。”身边一个面容瘦削的青年,冷着脸对叶怀昭说道。 叶怀昭正待回话,忽然见旁边一名穿着太监服装的男子提着一把剑走了进来,剑上鲜血滴落,身上也是喷射的血迹,他脸色一变:“谁让你动手的。” 那男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不耐烦的说道:“叫你一声阁主,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少来命令老子。”说完便对身边的人说道:“陪这小白脸演了这么久的戏,也该够了,快点动手吧,反正他等会也是个死人。” 叶怀昭不怒反笑:“怎么,不装了?” 那男人啐了他一口,“呸,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也就是别人塌上的玩意儿,还想当我主子。也就那三王爷好你这一口,对你言听计从的,但说到底,你算个屁。” 那男人言语粗俗,对叶怀昭颇为不忿。 “让你来杀人,不是让你来谈天的。啰里啰嗦,你们大周人真是烦死了。” 颜海鸣闻言脸色一变,韩璟林双手浮于身后,轻轻的打了个手势。 “哦?我们大周人啰嗦,那你们北戎人又如何呢?” 那汉子闻言脸色一变,一剑便对着叶怀昭的咽喉部刺来。 幸好一只手猛地将叶怀昭一拽,方才狼狈的躲开。 “多谢相爷!”叶怀昭站定,对着韩璟林道谢。韩璟林身边的侍卫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旋即院子中又落下了几十个人,都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对着天音阁众人便下了死手,两方人马站在一起,叶怀昭和韩颜二人往后院退去。 “这些人是何来路?”韩璟林见脱离了战场,开口问道。 “北戎细作!”叶怀昭的回答不出他的所料。 “三殿下居然与北戎合作!”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韩璟林脸上呈现了怒色。 叶怀昭叹了口气:“不是他,算了,我也说不清楚。” “太子如何了?”韩璟林问道。 “我也不知。”叶怀昭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慌忙避入一处屋内。 “那些黑衣人是三殿下的人?”颜海鸣反应了过来,叶怀昭点了点头。 “这些北戎细作,是跟着张天师一起混进大周的,三殿下也只知道他们其中一部分人的身份。”叶怀昭语速极快,像是在赶时间。 “朝廷、后宫、市井,到处都是他们安插的细作,这一批是其中的精锐,我带他们来此,便是要让他们葬身于此。相爷、驸马,你们从后门赶紧出去吧。” “对了,我姑姑身边那个宫女,便是张天师,你们小心一些。”叶怀昭看了二人一眼。 “你不走?”颜海鸣看了他一眼。 “我等会来,保重。”叶怀昭微笑着与两人告别,他还未拿到解药,景和还在他们的控制中,他如何能走。 丞相身边的侍卫护着两人往外走去,然而宫外已经厮杀在一起,遍地都是尸体,不少倒地后没有死亡,还在地上抽搐,在月色下,鲜血红的妖异,像是一个大型的修罗场。 “走这边!”那侍卫打退了几人,护着丞相往暖香阁方向去了。 “刘彦反了?”颜海鸣路上的禁卫尸体。 韩璟林摇了摇头:“刘彦不会,但下面的人难说,威逼或者利诱,这其中变数太多,是我轻敌了,我以为皇城卫和禁卫都在我们手中,应当万无一失。” 颜海鸣步履匆忙:“找到皇后和太子他们,我们先出宫去。” “为今之计,只有如此。” 暖香阁外,韩丞相正好碰上了刘彦护着太子带着人退到此处。 “舅舅,姐夫!”太子见到他们,就像见到了救星。 “陛下那边情况如何?” 太子的腿软了软,“父皇招我过去问话,但那屋内熏香甚是古怪,父皇和其他的宫人全部昏睡了过去,那妖妃刺了自己一刀,爬到门外,说我要谋害父皇,接着杨景修那恶贼便来了,他当着我的面杀了柔妃。”说完他看了刘彦一眼,“留守在父皇身边的禁卫,孩子被他抓了,跟着他反了,如今,父皇在他手上。” 刘彦强撑着跪下:“属下无能!”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先去将皇后和公主他们带出来。” 暖香阁中倒是平和的多,近身保护的会功夫的侍女已经惨死,剩下的妃嫔早已被吓的不知所措,赶到一处偏厅里去了。 “长公主,如今还是这么大的威风。”吴婉笑道。 “你也知道我是长公主?”端睿公主一身大红宫装,杏目圆瞪,颇有一番气势,“我母后乃是先皇钦点的皇后,我乃是嫡出的公主,哪怕你如今身为贵妃,打你,你一样得受着。” 端睿公主自小刁蛮,此刻也全然不惧。 “是吗?”吴婉顶着一个巴掌印,笑了起来。 “不知小郡王和小郡主,是不是如公主一般的威风。” 说着两名女子一人抱着一个孩童走了进来,正是颜如意和颜如愿姐弟,那两名女子看着娇小,却辖制的两个孩子无论如何折腾都挣脱不得。 “你敢!”端睿公主气的再次扬起了手。 吴玉瑶将怀里的孩童交给身后之人,取下头上的发簪,猝不及防的转身,对着云霞郡主那娇嫩的脸便划了下去。 “不要!” 第四十五章 反水 好在颜如意离的近,挥手挡在了妹妹脸上,金簪在他的小臂上划了一道口子,娇嫩的皮肤上鲜血直流,看的端睿公主和韩景芝心惊胆战。 “无耻,居然对几岁孩童下手。”端睿公主难掩怒色。 吴玉瑶冷笑一声,“怪只怪他们身上流着姓韩的血。” 说完一拍手,一个太监提着一个小童走了进来,那小童耷拉着脑袋,了无生机。 韩景芝看见那熟悉的衣物,颤声叫道:“靖儿。” 端睿公主的脸色也发白,“太子妃不是你们的人,你们居然…” “斩草定要除根,谁让他是太子的嫡子,不过这倒是一场意外,他被藏在假山里,结果自己跑出来,落了水,淹死的。” “靖儿!”屋外传来了太子的一声惊呼,他领着众人杀了进来,却正好看见自己三岁的儿子惨死的模样。 他牙呲目裂,冲上去就开始乱砍,刘彦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人给拖了回来。 水涵空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的看着韩璟林和颜海鸣跟在他们身后,却不见叶怀昭和其他天音阁众人,知道他们之间定然出现了意外,遂往后躲去,想要去一探究竟,叶怀昭带去的可是她栽培多年的心腹,很多孩子甚至连话都还不会讲,就从北戎被带到了她的身边。 两波人马再次厮杀在了一起,整个暖香阁中,血流成河,虽然太子带来的人数众多,奈何皇后和公主都在他们手上。 “玟儿,你们先退出去!”韩景芝无视脖子上的剑说道,“他们现在不敢动手。” “母后!” “走!”韩景芝厉声说道,“杀出宫去!你是嫡出的太子,是正统的储君,出了宫,便可得群臣拥护。” “只要你在一日,我与你长姐便无性命之忧。” “晚了!”杨景修被簇拥着如众星捧月般的走了进来,院墙上也冒出了一排排的弓箭手指着他们。 杨景修从身后拿出一道明黄的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子景纹,性行乖张,德不配位。昔朕念父子之情、君臣之谊,冀其改悔,委以储君之重任,望其修身正己,承继宗庙之祚。然其不知自省,屡犯过错,乖戾之气日盛,狂悖之行愈显。中秋之夜,与禁卫统领刘彦结党营私,暗通曲款于中秋之夜发动宫变,弑君弑父,此罪难咎。朕痛心疾首,然为江山永固,宗庙之安,不得不顺应天意,收回成命,废黜景纹太子之位,着即幽禁咸安宫,闭门思过。其党羽一干人等,亦当严惩不贷,以正朝纲。朕以天下苍生为念,另择贤能,以皇三子杨景修为国之储君,保我大周江山永固,繁荣昌盛。钦此” 圣旨一出,满场寂静无声。 “你!陛下他怎么样了?”韩景芝越众站了出来,一身的皇后威仪。 杨景修挥手示意侍卫拿开挡在她面前的刀枪。 “父皇已经醒了,方才下了这道圣旨。” “哼,信口雌黄、满嘴胡言!”韩璟林大袖一甩,“挟持天子乃是重罪,儿郎们,且随我去救出陛下。” “三殿下,你身为大周皇子,身份尊贵,应当以贤德为基,修身治国平天下,然你竟为了谋夺皇位,全然不顾血脉亲情,残忍阴毒,”韩璟林沉下脸来,一朝丞相,自有其一身风骨。 “皇位传承,自有其道,应是德才配位、众望所归,而非凭借这等残忍无道的手段强取豪夺,殿下如此行径,致祖宗规矩于何地?致天下苍生于何地?你当真就凭一封伪造的圣旨,便能君临天下,我韩璟林不服,满朝文武也不服,天下仕子更不服!望天下悬崖勒马,慎思明辨,莫要一错再错。” “韩丞相,景修自认为…”话音未落,一枚羽箭擦着他的身子直接射向了韩承钰,韩承钰捂住胸口倒了下去,颜海鸣赶紧把人扶住。 杨景修回头,只见一个身穿银甲,眉眼与他有两分相似的青年手持弓箭越众而出,正是他的表哥吴若攀。 “殿下,何必与他多费口舌。”他高傲的扬起头。“我们这些人,加起来也说不过他。”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诛杀朝廷重臣。”太子满身的血污,大大小小的伤口,指着吴若攀的鼻子骂道。 吴若攀眯起了眼睛,提起了弓箭,对准了杨景玟的脑门,嘴角勾起一抹笑道:“不仅诛杀朝臣,我还敢诛杀太子!” 叶怀昭曾劝他不要听信张天师的挑唆,将朝中不服他的大臣诛杀,这样是自毁长城,他听进去了,也想留韩璟林一命,毕竟父皇昏庸,这偌大的朝廷,还能运转起来,主要便是靠韩璟林,但事已至此,韩璟林已经被一箭射中,多说无益。他沉着脸,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动手。 “所有禁卫听令,陛下圣旨在此,杨景玟与刘彦,谋逆乃是诛九族的大罪,诸位若再执迷不悟,便一同论罪,若迷途知返,助我捉拿二人,一切既往不咎。”他沉声说道。 禁卫中本就有不少长期接受吴家的银钱贿赂,虽对刘彦忠诚并未反水,但此刻既然三殿下已经亮出了圣旨。 “你们要搞清楚,你们忠的是皇帝,而不是他刘彦。” 吴若攀高声说道。 “刘统领,得罪了。”身后的禁卫有不少开始反水,杨景玟等人腹背受敌。一下子难以应对。 “玟儿,你先走。”韩皇后见大势已去,唯有杨景玟逃脱,方有一线生机。 “所有人听令,全力护送太子离宫!” 她的声音悲怆沉重,企图越过人群,再看自己兄长最后一眼。到了此时,她心中已经全然没有惧怕,大抵,韩家人勠力同心,自己也是要陪着他一起走的吧。 刘彦身上被砍了两刀,带着亲信和太子府的暗卫,以自己的身体作为血肉之盾,为杨景玟撕开了一条血路,护送他离去。 刀枪无眼,所有的女眷都在院中,听着那刀剑砍到皮肉的声音,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水涵空悄然离去,而身后,缀了一道绯色的身影。 第四十六章 错愕 饶是刘彦武功高强,被人围攻也只能疲于招架。 他带着太子跑到一处墙角,追兵被暂时挡住,他吐掉了嘴里的鲜血,大口的喘气。 “殿下,微臣只能护你到这了。”杨景玟伸手扶他,只摸到一手的鲜血。 “把你衣服脱下来,快!”刘彦强撑着自己不倒下,指着杨景玟那一身明黄的太子礼服说道。 太子将衣服脱了下来,刘彦蹲了下来,“翻到里面去,躲起来,从朱雀门离开。” 太子含着泪看了他一眼,踩到他的肩膀上,任由刘彦将他托了起来,他翻入了宫墙之内,刚想出声,便听见兵器碰撞声已近,赶紧往里面跑去。刘彦强撑起最后一口气,套上太子的外衫,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追逐的声音渐渐远去,太子松了口气,瘫倒在地上,借着月色打量了一番,原来还在崇德殿啊,刚刚还以为跑了多远,结果就在隔壁。 “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里面!”一道女声响了起来,将太子吓的一哆嗦,赶紧缩在那块太湖石之后。 “解药不想要了?”那女子又出声道。 “要!”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到了月色之下,并且有意无意的往另一边走了几步,让杨景玟看到了他的脸。 那女子站在他的对面,“好!那些黄金去了哪里?告诉我,我便给你解药!” 叶怀昭轻轻的笑了起来:“我若是告诉了你,怕是再也走不出这个院子。” “我那些手下呢!”女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被韩家的暗卫杀了!” “不可能!”女子的声音有一丝破音,那些都是天音阁的精锐,专门搞暗杀的,就算对方功夫高强,也不可能一个都跑不出来。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会用毒?”叶怀昭嘴角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鹤云的那本书,我也看过,恰巧我也懂南疆文,复杂的毒,在下的确配不出来,但简单的,还不在话下。” 女人一下子变了脸色,一剑便对着叶怀昭刺出,叶怀昭根本无力躲闪,肩膀处很快便渗出了鲜血。 “你根本没中称心的毒?你假装对我言听计从,从我手中带走了人去杀韩家的人,却…”那女子的剑刺的更加深入了一些,叶怀昭踉跄了一下,站着没动。 “你猜对了。”叶怀昭语气极淡的说道,但他并不打算告诉她,之所以他没有中毒是因为早年服用过月灵草。 “我将他们悉数引入韩丞相他们所在的屋子,在屋内用了迷烟,可以短时间内让练武功的人提不起内力的那种,我也不知,该叫什么。”叶怀昭忍着疼痛笑了一下,那笑容在月光下特别的晃眼,看的水涵空想一把撕碎了他。 “我在朋友身上试过,效果还不错,缺点便是,只能在密闭的屋子里使用,若是在室外,则需离的很近。” 水涵空脸色一变,“你引我到此处,便是也给我下了毒。” 叶怀昭笑了起来,“剩下的,我全部抹在我身上,不知,效果如何?水大人?张天师?或者你更愿意让我叫你在北戎的称呼?” “你找死!”水涵空没料到叶怀昭居然知道这么多,虽然失去了内力,但杀了他还是绰绰有余。 杨景玟躲在暗处,倒是听的呆掉了,这女子他认了出来,不正是宜妃放在身边,叶怀昭要求娶的宫女吗?怎么又变成了张天师,还是北戎人?听他们的意思,叶怀昭刚刚放了舅舅他们一马?他到底是哪一边的人? 叶怀昭往后退了两步,但还是没有躲过水涵空的剑,胳膊上挨了两剑,瞬间皮开肉绽。 水涵空看他想跑,一脚踢到他的膝盖上,叶怀昭整个人向前扑了下去,抬头好巧不巧的正对着藏在石头后的杨景玟。水涵空一脚踏在他腰上,一手高高的举起的手中的剑,正要刺下去。 杨景玟在他前方看的真切,手中唯一防身的匕首刚刚亮出,正要对着那女子扔出去,却见那女子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叶怀昭也有些意外,回身却看到水涵空身后,一个身穿绯色宫装的女子,手里抱着一块石头,神色慌张的看着他。叶怀昭看着那熟悉绣着蔷薇花的裙角,莫名感叹,这已是今天第四次见到这位姑娘了。 “你还好吗?”那女子没有看到躲在暗处的杨景玟,扔了石头,慌忙蹲下身子问道。 “多谢姑娘,再次出手相助。”叶怀昭被水涵空追着砍了好几剑,刚刚没觉得,此刻只觉痛的钻心。 那女子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你快走吧。” 叶怀昭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腰间,一手的鲜血。 “好,我马上走。”也不知从这走到熟悉的朱雀门,还能不能撑的住。 “不知姑娘姓名,叶某若有来日,定当报答姑娘救命之恩。” 那女子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似含羞又带怨。她弯腰将叶怀昭扶着坐了起来,叶怀昭从怀中掏出一些金疮药洒在伤口上,疼的他直抽气。他忽然笑了起来,以前他从没有带伤药在身上的习惯,自从遇到了楚二,两人轮番的受伤,于是身上便已习惯带一些药物了。 那姑娘看他笑了,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 “姑娘你快回去吧,我等下自己走。”说着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水涵空,眼中一狠,等下一定要先杀了他。 那绯色女子听他一口一个姑娘,心中恼怒,又见月光下的叶怀昭,纵然浑身是血,脸色苍白,但依然难掩俊美无双的面孔,她只觉面上一热,心上一阵猛跳,等她回过神来之时,入眼已是叶怀昭满是错愕的眼神。 她方才惊觉她刚刚竟然亲了叶怀昭一口,满脸通红的扭过头去:“你若真想报答,以后定要娶我。” 门外响起了追兵的声音,似要进崇德殿搜查,那女子赶紧往外走去。 “门口有血迹,定是躲在里面。” “是我!”一个女声响了起来,“里面是我们几个受伤的女眷,在处理伤口,诸位军爷,还是回避一下的好。”她亮出了身上的腰牌,上面一个篆体的“吴”字。 杨景玟扶起了叶怀昭,往崇德殿里面走去,嗤笑道:“你果真艳福不浅,有女人杀你,更有女人拼死相救,还舔着脸要嫁你。” “你莫要说笑,辱了姑娘的名声。” “名声,京城谁不知晓,吴家的三小姐吴玉瑛拒了所有的婚事,一心想要嫁给你。”杨景玟说完恍然大悟,“你居然不知道她是谁!” 第四十七章 终章 叶怀昭踉跄着走了几步,“等等。” 他拔出随身的匕首,“让我杀了这祸患!”但还未蹲下身,便被杨景玟往后一拽,“人来了!” 大门被踹了开来,一队人手执火把鱼贯而入,开始了搜查。 “你走吧,他们应当是来寻我!”杨景玟说道。 叶怀昭将他拉到后院,一处偏房内,绕过屏风,搬开一块地砖,里面竟然还有一处极其狭小的地下室,放着些陈旧的书册,两人只能勉强靠着站立。 里面灰尘极大,两人使劲的捂住口鼻,才控制住不发出声音,惊动地面上的人。 “你怎么知道?”说完杨景玟恍然大悟:“以前你跟老三…” 叶怀昭望天,有些尴尬。 地面上的脚步响起又逐渐消失,遂又响了起来,叶怀昭满心遗憾的想道:“可惜没能杀了那贼人。” “这里空气污浊,待不了太久,等下我们便出去,你往何处去?” 杨景玟有些茫然,“老三拿了一道假诏书,说我逼宫夺位,如今母后舅舅姐姐都在他们手上,刘统领也死了。他让我从朱雀门出宫,只要找到皇城卫,但….”忽然他神色一变,或许老天并未绝他,他将袖子中的匕首紧紧的握住。 外面似乎没有了动静,叶怀昭推开了上面的地砖,两人大口的呼吸着夜色中的空气。 崇德殿中空无一人,就连水涵空也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醒了,叶怀昭心中懊恼,当时不应该顾着杨景玟,而放过了一刀了结她的时机。 “殿下,你去朱雀门,从浣花小径穿过去,再走冷宫后面的竹林,会近很多,只是需要避开禁卫的耳目。”叶怀昭恳切的说道。 “你不走?” 叶怀昭摇了摇头,“我去找姑姑和景和,我不会泄露你的行踪。” 话音未落,腰眼便被一个尖锐的硬物抵上了,身后传来了杨景玟冷笑声:“但愿,你在老三心中,还有些价值,怀昭,麻烦你跟我走一趟了。” 叶怀昭微微一愣,心中叹了口气。不料两人还未走出几步,便被一队人拦在了崇德宫内。 杨景玟将匕首横在叶怀昭的颈间,紧张的吞了吞口水。 “殿下,得罪了!”领队的禁卫是刘彦提拔的,但陛下的诏书已出,刘彦与太子都被判为乱党,他们不得不昧着良心,围剿太子。 杨景玟冷笑了一声,“我可担不起你们这声太子。” “你去转告杨景修,叶怀昭在我手上,若不想他陪葬,便放我离宫。” 那禁卫本也不想与他兵戎相见,立马转身飞奔而去,不过片刻之后,另一队人马飞奔而至,为首的乃是一名内侍,他指着站在屋檐下的叶怀昭与杨景玟说道。 “废太子杨景玟弑君弑父,其罪当诛!逆臣叶怀昭助纣为孽,祸乱朝纲,杀无赦!”说完便对着后面一挥手,箭矢如流星般的射向两人。幸好两人本就站立在崇德殿偏殿的门口,见叶怀昭中箭,慌忙将人扯入其中,抵上了大门。 他一身冷汗的靠在门扉上,只觉手上濡湿,想来是叶怀昭的鲜血。 叶怀昭疼的满脸是汗,冲着他笑了一下,“没想到,你我二人居然死在一块了。” 杨景玟有些心虚的避开了他的眼睛,正待说什么,忽然闻到了一股火油的味道。 “他们想将我们烧死在这?” 叶怀昭无所谓的说了句:“那便死吧!” 看来无论怎么样,注定的结局还是改变不了,无论他如何谋划,他还是死在了崇德殿中。 大门已经噼里啪啦的起了火,两人往后面的窗户走去,却发现窗户已经被人从外面钉上。 屋内起了浓烟,两人被呛的直咳嗽,叶怀昭本就受了一箭,此刻更觉得头晕目眩,心想被烧死还不如被一箭射死,痛快一些。 “方才,对不住了。”杨景玟边咳嗽边道歉。 “无妨!”叶怀昭靠着墙,坐在地上抬头却只见滚滚浓烟,有些遗憾,没有再见到最后一眼月亮。胸腔剧烈的疼痛起来,灼烈的热意已经渐渐的逼近了眼前,叶怀昭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恍惚,恍惚到眼前竟然出现了一轮明月。 “快走,你还愣着干什么!”他被人托着,又重重的摔了下去。 “叶公子!叶公子”吴玉瑛用湿润的帕子在他脸上轻轻拍打,叶怀昭方才恢复了神志。 “太子!”他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剧痛,声音极度的嘶哑。 吴玉瑛扶着他站了起来,却只看见窗口内杨景玟对他挥了挥手。 “走!”叶怀昭艰难的对他伸了伸手。杨景玟却摇了摇头,“出不去了!” 叶怀昭踉跄了两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苍白着脸色,颤抖着嘴唇说道:“出去,你爹娘都在等着你。” 杨景玟愣了愣,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居然知道,你居然知道!” 说完眼泪便流了下来,他摇着他说道:“不!我做不了普通人!我宁愿死,也是太子” 话音刚落便关上了被叶怀昭砸破的窗户。 “快走!前面也烧了起来。”吴玉瑛咬着牙,搀扶着叶怀昭往崇德殿后的水榭走去,方才她听闻吴玉瑶下令诛杀叶怀昭,便偷着跑了过来,费尽力气的砸开了窗户。 “水榭、水榭!”叶怀昭想起楚青钺说过,通过水榭,有一处湖中的假山,山洞里有机关,可以直通鹤云的地宫。当初他二人一起落入了地下,楚青钺双目失明,辨不清方向,便是从崇德殿中走了出来。 但短短的一段路,却走的异常艰难,好在吴玉瑛年幼时随着母亲过的凄苦,还有一把力气,否则哪里扶得住叶怀昭一个大男人。 叶怀昭按照鹤云设置机关的方法,试了三次,果真在假山后打开了一个洞口。 “吴姑娘,多谢!”他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火烧不到湖心来,你在此处等待片刻,便能获救。” 吴玉瑛却摇了摇头,“我随你走!” 话音刚落一道巨大的黑影,冲着两人便扑了过来。 …… 恒昌二十年八月十五,太子勾结韩家、刘彦、叶怀昭逼宫谋反未遂,自焚于崇德殿中。 皇后当夜自缢于寝殿之中,韩家被悉数下狱。 恒昌帝震怒,当夜便下了诏书:废太子、改立皇三子杨景修。 查抄太子府发现了大量的金银,还有与郴州盐铁史及其他地方官员来往的书信。 柔妃随身侍奉恒昌帝,首当其冲命绝当场。 张天师勾结太子,当夜便不知所踪。 叶怀昭率领天音阁杀手,诛杀朝臣贤能,朝中多名大臣之死,俱是出自其授意。翌日抄家,发现院中埋有十二具孩童尸骨,俱是三日前城中丢失幼童,另有梅御史满门也埋葬于院中,手段残忍,罄竹难书、震惊朝野。 第一章 厮杀 风卷狂沙,残阳似血,战旗在呼啸的风中猎猎作响,北戎军如同乌云压境滚滚而来,喊杀声震得大地颤抖,楚青钺的身着银甲熠熠生辉,手持长枪,身姿挺拔如松,屹立于千军万马之前,眼神冷峻,宛如寒星,凝视着前方汹涌的敌潮,毫无惧色。胯下战马刨蹄嘶鸣,似在回应主人的战意。 当敌阵逼近,少年将军长枪一抖,枪尖划破长空,发出尖锐的鸣啸。他纵马飞驰,率先冲入敌群,如虎入羊群,刹那间血花飞溅。长枪舞动,似蛟龙出海,所到之处敌兵纷纷倒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他的身后,士兵们受到鼓舞,高喊着口号,如钢铁洪流般紧跟而上。战场上,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残酷而悲壮的战歌。楚青钺纵横驰骋,左右突杀,身上的银甲已被鲜血染红,但他的身姿依旧矫健,气势如虹。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不过五日功夫,他已经与北戎骑兵正面交战足足三次。北戎兵强马壮、战法彪悍,而自己带的兵将,几乎都是皇城中领出来的花架子,很多人第一次见血,甚至被吓的尿了裤子。 楚青钺自小长的北疆,见到的士兵都是在风沙是尸骨堆里磨砺过的,第一次见到如此怂的兵,气的差点当场拿人祭了旗,幸好被颜海鸣拦了下来。 楚青钺本就话不多,自此之后更是沉默。北上酉州,却屡次遇到北戎派兵阻截试探,楚青钺必定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因为他知道,两军对阵,士气绝对不能输。而他此刻,既是前锋又是将军,既是开路之人又是定海神针。但果真如颜海鸣预料一样,三场战役之后,那些被吓破了胆子的士兵经受了鲜血的洗礼,逐渐变得勇敢了起来。用最初一听到北戎的马蹄声便开始发抖的手,埋葬了战死的同伴,再抹掉眼里的泪水,拿起同伴用过的刀枪,跟着楚青钺继续北上。 颜海鸣蹲在地上,目光中含着忧色。 “刚刚酉州传来军报,酉州守备黎沐阳在三日前战死,酉州怕是….” 楚青钺在适才的战役上,肩膀刚刚中了一箭,方才将那箭头剜出,此刻裸露在外的精壮上身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疤,看的颜如意直咋舌。 “通知下去,半个时辰后,大军出发。” “将军,你这伤?”随行的军医担忧的问道。 “酉州等不起了,北戎将我们拖在路上,便是想要全力的拿下酉州,如今黎沐阳一死,酉州又缺粮食,军心涣散,怕是撑不住了,我们早一日到达,便多一份胜算。”颜海鸣解释道,他随着楚青钺急行军,往昔在皇城中养尊处优养出的细嫩皮肉如今已粗黑了好几分,但周身气度依旧温润,说话不疾不徐,正好弥补了楚青钺不苟言笑的肃杀之意。 “报!” “北戎二十万大军驻扎在酉州城十里之外,另外还有五万大军从被占领的灌县发兵,向酉州挺进。酉州守备黎沐阳战死、参将、副将悉数战死,目前酉州城墙危若累卵.” “加速前进!”小剑将令旗一挥,大军加速前进。 了悟带着颜如意共乘一骑,丝毫没有被急行军的焦躁所感染,反倒是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大师,此事可有解?”颜海鸣问道。 “尽人事、听天命,若我说酉州必丢,难道你们便会停下来另做打算?” “是我着相了。”颜海鸣目露深思,一拉缰绳赶紧往前面的队伍中跑去。 颜如意在了悟大师身后露出个脑袋,吐掉嘴里的沙土,嘴里喃喃自语。 “都说我爹是当年京城中第一美男子,我娘一见便误了终身,非要下嫁,若是她见了我爹如今这模样,怕是要另觅佳婿了吧。” 了悟哈哈大笑了起来,拍了他的头一把。“贫僧当你在想什么呢,原来是在编排自己的爹娘。” 颜如意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觉得我爹这样很好,太好看的男人啊,通常都不长命。” 了悟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是疑惑的说道:“我觉得我命很长啊。” 负责传令的小剑从他们身边经过,闻言翻了个大白眼。 颜如意知道了悟在故意逗他,但此刻也好奇的问道:“大师,你到底多少岁了?” 了悟思索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了。” 对上颜如意有些不开心的眼神,他赶紧辩解道:“我真想不起来了,我被埋在北边的雪山下,脑子给冻坏了,又在东边遇到海盗,飘到了一个无人的孤岛上,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了好些年,后来又在南疆,误食了毒蘑菇,晕了好些年,我想想,那时候,你外祖都还没登基。”他皱眉做回想状,“那时候我也还是一个美男子和尚,被你外祖寻回去吃他的登基酒。再后来,我又被一个缺德玩意儿,给关在地牢里,关了七年还是十年,幸好遇到一个长的面慈心善的男施主,将我偷偷的放了出来。” 说完便弹了颜如意一个脑瓜崩儿,“小小年纪,想那么多事情干嘛?你爹这么大的时候,可比你活泼多了。” 颜如意的脸上却浮现出,与他年龄不符的哀思,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七年前的中秋之夜,原来言笑晏晏的家宴却变成了刀山火海的修罗场,祖母自缢、舅舅被烧死、一贯骄傲的母亲,带着他和妹妹,跪倒在新的储君跟前。 了悟似是感应到了他的想法,回身摸了摸他的脑袋,念了个佛号。 颜如意回过神来,看着前方:“大师,你说酉州到底能不能守住。” 和尚指了指最前方的帅旗,还有帅旗下那个看不清的背影。 “你知道他为什么是将军吗?” 颜如意摇了摇头。 “因为他不管结局究竟如何,他都会向前。” “酉州若还能守住,他便里应外合拼死杀敌,酉州若是丢了,他便千方百计,将其夺回。” 第二章 女将军 距离酉州越近,楚青钺遇到的滋扰越是频繁,虽然都无关痛痒,但大军行进的速度终是被拖了下来。 路雄飞等人都是急性子,被北戎这种钝刀磨肉的打法极其气恼,叫嚣着让楚青钺分给他几百人,要给那些北戎人一点颜色看看。 楚青钺脸上却难得的带了一些笑意,神情也不似往日的紧绷,看的路雄飞倒有些呆愣了。 了悟看了看头顶的天空,也笑了起来。 “怎么了?你们一个两个和这和尚待久了,都有些神神叨叨起来?” 颜海鸣好脾气的对他解释道:“他们费劲心思拖延我们行军的路程,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酉州他们还没攻下来,并且颇为棘手。” 楚青钺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是谁这么能耐,我倒想要会一会。” “酉州城原来的武将在守城的时候全数战死,从凉州退回去的也是非死即伤,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在如此条件下,将残破的酉州城坚守了三日。” 楚青钺将干硬的饼子喂进了嘴里,就着凉水大口的咀嚼了几下之后,便艰难的顺着喉头往下咽。颜如意悄悄的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刚吃了一天,嘴里便起了血泡,实在是太娇气了。 他背过身去,啃了一口硬的有些磕牙的饼子,忽然听到身后楚青钺的声音传来:“饼子掰碎一些,就着水往下吞。” 为了保证速度,减轻负重,他们每人只带了三日的口粮,如今已消耗殆尽。但速度被北戎派出的零散滋扰部队还是拖慢了一日的行程。 “可恨那些鞑子,也学的奸诈起来了,沿途设立了绊马索,我们折损了十几匹战马。”路雄飞恨恨的说道。 了悟将水壶递给了噎的翻白眼的颜如意,看了眼一边帮儿子拍背一边摇头的颜海鸣说道:“将军,不如将那些战马杀了。” 楚青钺站了起来,看着北方,对小剑说道:“传令下去,将那些断腿的战马杀了,大家饱餐一顿,然后全速行军,你与小刀在前方开路,我来压阵。” 小剑领命下去,两刻钟后扎营的地方飘起了肉香,了悟混在士兵中,吃的满嘴流油,引得四周的士兵纷纷侧目,心中默默鄙夷这个混进军营的酒肉和尚,一边吃肉一边超度。 小刀和小剑虽然年不及弱冠,但人只有刀那么高边跟着楚家兄弟上了战马,与北戎对战的经验也有十年,再加上师从名家,功夫高强,两人领着不足百人的小队,冲锋在队伍的最前面。 只见一名个头不高的少年,忽然勒停了战马,脚尖轻轻在马背上一点,整个人在空中跃了起来,整个人如一只清灵的鸟雀一般,落在了道路边的大树上,有接连借力,人已经在三丈开外,他对着马背上另外一个黑面少年,吹了几声口哨。 黑面少年骑在马上,身影未停,指着前方路边的树林,用少年特有的变声期的公鸭一般的低沉嗓音下令:“放!” 弓箭手对着他指的方向,流星般的箭矢射出,树林间响起了惨叫声,人影接连跌落。 还未来得及起身,小刀便骑马杀到面前,手起刀落,只留下林子里惊起的飞鸟。 两人配合默契,行云流水,带领着不足百人的小队,将埋伏在林间的北戎弓箭手击杀、将路上设置的绊马索和陷阱处理好,身后便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和滚滚的烟尘,而那滚滚的烟尘中,黄底黑字的旌旗一马当先,当今天子手写的“定北”二字,果敢中正随风猎猎作响,旁边紧跟着的便是一面蓝底的军旗,上面乃是一个手书的“楚”字,乃是镇北军屹立百年而未倒的军旗,指引着将士们无畏无惧的向前奔袭。 传言北戎人三岁便上战马,终身与马为伴,对战马最是了解。 他们会在道路上,放置马群不喜的植物,或者焚烧马粪,他们也会绕行埋伏在队伍的后面,模仿虎狼的叫声,对马匹进行恐吓。楚青钺这次随行的战马,多是从京城带来的,跟那些定北军一样,没怎么见过世面,常常在行军途中便被惊了马。 跟北戎交锋了几次后,便摸清了他们的门道,他令小刀小剑在前方急行开路,清除路障和弓箭手。自己则垫后,走在队伍的最末。 他一身银甲,早已被颜如意将血污擦尽,月光下森冷发亮,他眯着眼睛,耳朵动了动。这一年来,他每到夜里便双目失明。北戎细作苦心孤诣为他们楚家设的局,让他吃尽了苦头,但也并非全是坏处,比如他的耳朵,比中毒之前,更是敏锐。此刻他便捕捉到旁边一处树林里响起了翅膀拍打的声音。 他勒住马绳,扭动腰肢,从马背上拿起自己的重弓,抽出重箭,对着十丈开外的树林,搭上了弓弦。 拉满、松箭、离弦,一气呵成。重箭破风而去,树林里刚刚响起一声“嗷”。 那人的口型正待圆满,一声惟妙惟肖的“虎吼”刚刚开了个头,便被一箭射穿了躯体,定在了树干上。 而此时楚青钺已经扭转了身体,扯动了缰绳,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一队人再无耽搁,势如破竹的往酉州禁挺进。 酉州城外已经尸山血海,横七竖八的堆满了尸体,层层叠叠,鲜血将大地都染成了褐色,残肢断臂四处可见,乌鸦在上空盘旋复又惊起。 楚青钺的定北军在急行军半日后终于抵达酉州城外,但酉州已然被围,他们只能登上酉州东面的一处小山坡,斥候带来了最新的战报。 “将军,酉州城内使用了新的守城工具,杀伤力巨大,让本已破败的城墙又苟延残喘了多日,北戎大军正在拔寨,准备集全力进攻酉州。” “城中主将是谁?”熟悉作战的风格,才好打配合。 那斥候垂头,“属下暂不得知,从那些北戎士兵的口中听到,依稀是一位女将军。” “女将军?” 楚青钺等人面面相觑,这大周哪里来的女将军? 第三章 报仇 许是知道酉州援军已至,北戎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城墙上,守军们严阵以待,眼神中透露出疲惫却坚定的神色。城下,敌军如汹涌的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涌来,喊杀声震得人耳鼓生疼。士兵们紧握着手中已经染血的兵器,有的长枪已被折断,只能抽出腰间的短刀;有的盾牌上插满了箭矢,却仍奋力举起抵挡着新一轮的攻击。城垛旁,弓箭手们飞快地搭箭、拉弓、射箭,弓弦声嗡嗡作响,可箭支却在飞速消耗,渐渐地,箭篓已见底。 “大人,我们已经没有武器了。”一名小将奔到墙垛处向正在指挥守城的青年男子汇报。 青年男子穿着软甲、眼圈青黑,显然已经是多日未睡了。 “用热油!”他嘴唇干裂,声音嘶哑。 城中除了老幼,已经悉数上了战场,就连身怀六甲的妇人,都守在柴锅前,将那油和水烧的滚烫,为守住这酉州城做着自己的努力。 滚烫的热油从城头泼洒而下,浇在那些即将登顶的士兵身上,瞬间,皮肉被灼烧的滋滋作响,痛苦的哀嚎声不绝于耳。但后面的士兵没有丝毫退缩,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艰难上行。 尽管伤亡惨重,可攻城的队伍依旧前赴后继,在这残酷的战场上 ,血肉之躯不过是取得胜利的踏脚石。 “正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进入了黎正宽的视线。将坐在墙角的黎正宽拉了起来。 黎正宽肩膀中了一箭,却没有时间和药物医治,如今肿胀起来,抬手都是困难,但他一直隐忍没有吭声,因为他知道,城中不仅缺少药物,甚至连粮食都没了。 “再等一下。”他已经有些起热了,丁清灵感受到他的温度,想劝他去休息的话却说不出口。 “京城那边的援军一直没有来,豫州军也被拖住了,我们打不过,只能再拖一些时日,多拖一日,便是胜利。”他柔声安慰。 “你的伤好些了没?”他的眼中满是疼惜 “无碍,只是有些乌青。”那人莞尔一笑,眉目间便有了女子的影子,这正是黎正宽的夫人丁清灵,她穿着一身软甲,再将头发高高的束在头顶,身材本就高壮,看上去竟与寻常男子无异。 “这几日北戎都是小打小闹,今日怕是有大动作。”丁清灵有些担忧的说道。 黎正宽站了起来,看着视线所及,都是乌压压的人群,令人头皮发麻。 “清灵,你怕不怕?” 丁清灵嗤笑了一声,“怕?怕有何用。” 说完将手中的长枪在地上杵了杵,“这是我丁清灵活了这么多年,最畅快的日子了。我丁家祖宗,怕是没有想到,我丁家人还有再上战场的日子。” 黎正宽眼神一软:“辛苦你了。” 忽然战鼓如雷,北戎再次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喊杀声震天,地面的震动也比以往更为剧烈。 “北戎新造的攻城城车到了。”黎正宽神色淡淡的说道,眼神中有隐隐的得意。 “他们都以为拿下酉州这区区小城没有问题,却不料夫君在这里。”丁清灵眼神中含着赞赏和温柔。 “我幼时父亲经常打我,说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钻研奇技淫巧不思上进,辱没我黎家家风,大家都看我笑话,只有怀昭支持我,如今,父亲在天之灵,看见我用毕生所学,继承他的遗志守护酉州,应当会大感欣慰。”说完指了指北戎大军的方向,“这巨型的攻城车威力巨大,酉州今日怕是撑不过去了。” 丁清灵跟他并肩站在一起,眼神坚定,“那就多拉一些垫背的。” “报!将军!北戎的巨型攻城车已到!” 楚青钺“嚯”的一声站了起来。那巨型攻城车车身由粗壮而坚硬的深色铁木打造,每一根木材都粗如成人腰身,上面布满了历经岁月与战争磨砺的纹理。车架被厚重的铁板所包裹,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且致命的光泽,铁板上铆钉密布,颗颗都如拳头大小,坚固无比。 “整军!随我冲击北戎大军右翼,小刀,你带五千人滋扰左翼,不能让他们合围。” 颜海鸣面露担忧神色,“我们加上酉州城中的人,不过五万,但是北戎有十五万之多。” 楚青钺背过身去,让小剑帮他系好甲胄,“无妨,我们今日的目的便是解酉州攻城车之围,我算了下时日,豫州的大军这几日便会到了,等他们到了,我们三面合围,再行退敌一事。” “将军,让我去!”小刀知道楚青钺准备自己带兵冲击,一万五千人的兵马陷入十五万大军中,纵使楚青钺能以一敌十,也难以全身而退。 “放心!我不会硬来,只是不让巨型攻城车进入射程范围。” 楚青钺冷眼瞥了他一眼:“这是军令。” 小刀咬着牙应了下来,“是!” 随着攻城车前来的乃是北戎王的小女儿蒙莎,她一露面便指着同父异母的王兄蒙诺 嘲讽道:“小小的一个酉州城,打了半月都没打下来,居然还要动用到这巨型车。” 蒙诺比蒙莎年长了十岁,却被当众嘲讽,面上自然挂不住,但奈何蒙莎的母亲乃是隼部的贵族之女,他也不敢让他太过难堪。 “哼,我倒要看看,这破城墙有什么玄妙之处。”说完大咧咧的往主座上一坐:“听说对方的主将也是一个女人,将你打的落花流水,屁股开花。” 蒙诺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不想承认自己败在那女人手上。 蒙莎轻蔑的一笑,“待我出战,将人捆了,送到你榻上,王兄在战场在打不过,不会在床上也打不过吧。” 蒙诺的眼神越加阴沉。 但蒙莎并未得意多久,因为右翼忽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敌军如同潮水一般,汹涌的从缺口涌入,为首的青年将领,一身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后的旌旗上蓝底白字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一个“楚”字。 蒙莎眯起了眼睛:“来的正好,今日定取你楚青钺的人头,为我哥哥报仇。” 第四章 解围 楚青钺率领人马从右翼切近了北戎大军,从中间撕开了一道口子,肆意的在其中搅动着。 蒙莎领了两万精锐,直接对上了楚青钺。 “楚青钺,昔日你杀我兄长,今日我定当为他报仇。”蒙莎身披赤色的披风,横刀立于马前。 “少说废话!”楚青钺冷眼看了她一眼。 蒙莎自诩智勇卓绝不输男儿,更是北戎排的上名号的美人,正值妙龄的她哪里被人这样忽视过,顿时气的脸通红。 她使劲一夹马腹,便对着楚青钺冲了过去。 “哟嚯,好生凶猛的婆娘。”路雄飞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归你了!”楚青钺没有搭理蒙莎,往攻城车的方向去了。蒙莎简直被气炸了,抡起自己的长枪虚晃一枪,追着楚青钺就去了。 “这娘们就是爱长的俏的,这战场也不例外。”路雄飞颇有些吃味。 楚青钺眼见蒙莎又追了上来,很是不耐烦,加快了速度想要避开他。 “楚青钺,你杀我哥哥,今日还像个懦夫,你们中原的男人都跟你一样胆小如鼠吗?”她在后面高声叫喊道。 楚青钺被她缠的不耐烦,侧身便是一箭,冲着她的胸口而去,若不是副将反应及时,蒙莎怕是会即刻丧命。 “蒙拓儿女众多,我不介意再多杀几个!”楚青钺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蒙莎反而多了一丝兴味,纠缠的更紧了一些,楚青钺无法,只得与蒙莎带的人厮杀起来了,作为北戎王最宠爱的小公主,跟着她的都是功夫高强的勇士,尤其是马上功夫,更是比大周的定北军强上不少。 眼见着工程车缓缓的被拉向酉州城城门口,楚青钺心下着急,招式越发的狠厉了起来,不要命的向着蒙莎冲去。 小剑跟随楚青钺多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图:北戎兵强马壮,而且人数是他们的五倍之多,他们本来就没打算硬战,只打算拖住这巨型攻城车,要是能毁掉那便更好,可惜这北戎的小公主,却缠着他们让他们难以分身。 既然这样,那便换个打法。楚青钺一把长枪挥的密不透风,以一敌三杀的蒙莎狼狈万分,好在她带的亲信功夫高强,两人虎口被震的发麻,方才架住了楚青钺的长枪,将蒙莎给救了下来,瞬间,几人便纵马挡在了蒙莎的身前,与楚青钺过起了招来。 “将他给我活捉了。”蒙莎的头盔已经被楚青钺给削掉,一头青丝披散在脸侧,倒是多了一些柔美的味道,她恨恨的吐掉了口里鲜血,誓要将楚青钺捉拿。 “活捉楚青钺者,赏金千两!”她用北戎话高声喊道,手下的勇士听闻后便蜂拥上前,各种武器都冲着楚青钺而去,却不料人群中忽然一人高高的跃起,冲着北戎的帅旗而去,两名北戎勇士只觉得肩膀头顶微微一重,回头时便见一把匕首已经抵在了蒙莎的喉咙上。 小剑一手扣住蒙莎的腰稳定身形,一手握住匕首,压在蒙莎的咽喉上,鲜血慢慢的浸了出来,方才还叫嚣着的北戎公主此刻在小剑手中动弹不得。 “放了公主!”一个四十多岁虬髯大汉用生硬的汉话对楚青钺喊道。 楚青钺一枪挑飞了一个北戎勇士,“退兵!否则杀了他!” 小剑挟持着蒙莎,从北戎的阵列缓缓的移动到楚青钺的身边,闻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血流的更多了。 那大汉转身冲着身边的人耳语了两句,那人骑马疾驰而去,想来是去向攻城军报信去了。 谁知蒙诺得知蒙莎落到了楚青钺手中之后,心中狂喜,但是面上不喜的吩咐道:“本王再给你们将军五千兵马,你们务必要救回蒙莎公主,不过攻城一事,兹事体大,刻不容缓。” “蒙莎公主可是大王最疼爱的女儿!”跟随蒙莎的勇士看他根本不打算救人,反而决定马上攻城,急道。刀剑本无眼,蒙莎贪功冒进,被敌人所擒,你们这些护卫也脱不了责任。”蒙诺看着那护卫拂袖而去,心中畅快之极。最好楚青钺能杀了那个讨厌的女人,到时候,自己不仅拿下了酉州,还除去了一个总是看不起他的人。 “报!北戎大军的大型攻城车距离我们已经不足两里。” 巨大的车轮犹如小型房屋般大小,车辙深陷于泥土之中,每一道辙印都仿佛是大地被撕裂的伤口。车轮的边缘镶嵌着尖锐的金属刺,在滚动时能够轻易地碾碎一切阻挡其前进的障碍,包括倒伏的树木和敌方设置的简陋路障。 攻城车的主体是一根高耸的攻城槌,槌身由整根的铁桦木制成,前端包裹着一层厚厚的铸铁,形似一个巨大的黑色锤头,上面雕刻着狰狞的兽面纹路,仿佛带着上古凶兽的威压。攻城槌被粗壮的铁链悬挂在车身的支架上,在攻城车缓缓前进时,它微微晃动,蓄势待发,仿佛下一刻就能爆发出足以撞碎天地的力量,将前方巍峨的城门撞得粉碎。 城墙上的士兵刚刚击退了一波攻城的北戎士兵,此刻看着这辆攻城车,心中都有些绝望。 黎正宽站在城墙上,看这那庞然大物缓缓的向城门口靠近,摇头叹息:“可惜了。” 一个穿着北戎军服的男子悄然站到了丁清灵的身边,“小姐,我去了。” 丁清灵看着他,眼神中暗含着泪意,张了张嘴,却无语凝噎。 “崇义大仇已报,又有数条人命在身,终身只能东躲西藏,还不如这般死的畅快。”说完对着丁清灵一抱拳,“多谢丁大人知遇之恩,小姐姑爷保重。”说完便翻身下了城墙。 楚青钺没想到北戎的主将丝毫不顾念蒙莎的死活,执意攻城,正待挟持着蒙莎前去,酉州的城墙,怕是经不起这巨型的攻城车几下,刚掉转马头,便听闻前方一阵巨响,大地也随着颠簸了起来,楚青钺使劲的拉住缰绳,才控制住胯下的战马。 他看着酉州城门口黑烟肆虐,心下跟那些北戎士兵一样的茫然。 第五章 退敌 震耳欲聋的巨响再次传了过来,随之而来的便是黑烟四起,而黑烟所起之处,大地剧烈震动,不少北戎士兵都被火光吞噬,炙热的气息如汹涌的波涛般翻涌,所到之处飞沙走石,残肢飞的满天都是,一时间哀嚎遍野。 蒙诺离的要远一些,被腾起来的烟尘扑的满脸都是,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他们引以为傲,在月氏人提供的攻城车图纸基础上,改造的加强版本。此刻正在缓缓的往下沉,而四周的士兵纷纷趴在地上。 “小心暗器。”身边的护卫抬手,替他拦下了砸到眼前的一物,入手还是温热,定睛一看却是一截断掉的胳膊。 “这是什么东西?”蒙诺咽了咽口水,嘶哑着问道。 身边的一名副将走到他身边,用标准的汉话回答道:“酉州守城的乃是酉州守备的儿子和儿媳,儿子听闻在工部任职,最喜钻研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这约莫和之前那些玩意一样,是他折腾出来的,不过这东西具体是什么,属下也闻所未闻。” 蒙诺闻言便是一马鞭抽了过去,“没用的东西,你们在大周学了这么多年,怎么没学会这厉害的妖法。” 不愧是流着同样血统的一家人,被小剑挟持住的蒙莎在最初的目瞪口呆后,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扭头对小剑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妖法。” 小剑慌忙将手上的匕首挪开了一点,万一不小心把脖子给切断了。 楚青钺眯着眼睛看了片刻,指了指那黑烟的方向:“冲!” 说完便一马当先,冲着那巨型攻城车所在的地方冲了过去,身后的人也井然有序的跟了过去,蒙莎公主的带的人,自然也紧追不舍。 “攻城车如何?”蒙诺回过神来,焦急的问道。 “攻城车四周都以铁皮包裹,倒是无恙,只不过,不过…”前去查看的兵将。 “不过什么?”蒙诺一鞭抽了过去。 那小兵捂住脸说道:“地塌了,攻城车太重,陷了进去,怕是要花点功夫才能弄出来。” 蒙诺一腔怒火正待发作,忽然响起了敌袭的号声,他掉转马头,便见自己的后方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黑马银甲,一个俊美的青年,隔着成千上万的士兵,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他没来由的有些慌。 “援兵到了!”城门之上,一个士兵指着元方惊喜的叫道,黎正宽一下子扑到了城墙上,只见远处一队人马从左边侧着切进了北戎的大军之中。刚刚的炸裂来的突然,饶是北戎的战马身经百战也被吓的不轻,嘶鸣着开始乱跑,四下冲撞弄乱了队形,还未整顿好,又被援军撕了一道口子。 “右边也有人!”眼尖的弓箭手看到敌军的右翼也出现了一队人马,厮杀着。 “好好!天不绝我酉州!”黎正宽本来已经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将自己压箱底的绝活都上了,没想到援军竟然到了。 丁清灵盯着远方,眼神中也带着一丝笑意。 “他们应当早就到了,但是数量太少,不敢跟北戎大军硬碰硬,只能迂回进攻,刚刚听到那炸裂声,便从侧后方发起了冲击。” “点兵!随我出战!”丁清灵伸直双臂,黎正宽为其穿上了重甲,眼神温柔的看着她:“为夫等你凯旋。” 丁清灵拿过自己的长枪,跑下了城楼。 “开城门,迎战!” 厚重而残破的城门缓缓开启,丁清灵身披玄铁铠甲,寒光凌冽,红缨长枪紧紧握在手中,枪尖刺向了苍穹。两道较寻常女子更浓黑的眉毛之下,双眸锐利坚定,凝望着前方她即将奔赴的战场,身后沾染了鲜血的猩红披风随风猎猎作响,为她凭添了几分英气。 黎正宽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丁清灵英姿勃发的模样,与有荣焉。丁奉元死在了巡查酉州回去的路上,他本是告假携带夫人前来扶灵,不料战事突起,夫妇二人便留了下来,不料这一战打的尤其惊险,他的父亲、叔叔、以及堂兄弟们,都悉数为了守城战死,他第一次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关键时刻是丁清灵,拿起了长枪,站在了酉州城墙之上,夫妻二人终于不辱使命,等来了援军。 他心下一松,眼前一黑,差点栽了下来。 “大人!” “不妨事。”只是饿的有些狠了。 楚青钺在丁清灵加入战场后如虎添翼,两人都是生猛不要命的打法,再加上北戎本就被刚刚突然的爆裂吓到了,一时还未回过神来。 一时间马匹撞击在一起,刀剑碰撞出火星,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充斥着整个战场,士兵们的呐喊声、怒吼声交织在一起,仿佛要将天空都撕裂开来,酉州城外再次流血漂橹,惨不忍睹。 但号称十五万精锐的北戎大军就在三方配合下,节节败退。但北戎大军善战也不是吃素的,大军很快向帅旗所在地方合拢,有序的向后撤去,北戎的后援军跟了上来。 丁清灵在看到“楚”字军旗时便知来人是楚青钺,倒是楚青钺见到她后反而一愣。 “黎夫人!” 丁清灵眉毛一挑,“叫我丁将军!” 楚青钺从善如流的改了口。 “右翼也是你的人?”丁清灵问道。 楚青钺点了点头,“是!刚刚那黑烟,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丁清灵指着北戎军撤退的方向:“追不追?” 楚青钺摇了摇头,“你我皆是疲兵,打不过!” 说完打了个手势,示意撤退。 丁清灵骑着马,跟楚青钺并行了一段。 “对了,楚大人,哦不,楚将军。” 她指了指那攻城车所在的地方,“赵崇义以身为饵,点燃了引线,已经战死在此处了,你不用再到处追他了。” 楚青钺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说的赵崇义乃是为复仇潜伏在皇城卫中,杀害了一众皇亲的潜逃犯。是了,历时七年谋划,报了未婚妻和康王妃的仇,事后潜逃,楚青钺一直未逮到人,不出意外果然被丁奉元庇佑,如今战死在此处,也算是求仁得仁。 第六章 汇合 “清灵!楚大人!”黎正宽一瘸一拐的从城墙上下来,冲着回城的两人 丁清灵赶紧大步上前,紧张的扶住他问道:“哪里伤到了?”却不料刚好捏住了黎正宽胳膊上的旧伤处,疼的黎正宽一哆嗦。 跟在黎正宽身后的小兵忍着笑回答道:“大人看见夫人得胜归来,一时心急,步子迈大了,将脚给扭了。” 黎正宽有些赧然,但更多的是高兴,对着楚青钺说道:“我本以为今日便是我夫妻二人的忌日,却不料你们急事赶了过来。” “抱歉,来晚了。”楚青钺眼中也露出一丝与故人重逢的笑意。 丁清灵卸下重甲,松了口气说道:“当日得知你们大军往东行进的时候,我们便做好了死守的准备,这酉州多守一日,大周便多一分胜算。” 楚青钺再次高看了丁清灵一眼,此女出自丁家,不仅体格过人,在战场上的敏锐和大局观上,更是甚于一般的男子。 “辛苦丁将军,苦守多日。” 丁清灵却正色道:“这声谢,清灵却不敢当,我公公乃是酉州守备,是他带领酉州上下齐心合力苦守多日,父亲战死了,叔叔顶上,叔叔死了,堂兄堂弟依次顶上,还有从凉州退下来的黄将军、周大人。”说完声音也有些哽咽。” “黎家满门忠烈,定当名垂千古。”颜海鸣晚了一步入城,对着两人正色说道。 “驸马!” “颜某乃是随军的参军,并非驸马。”颜海鸣温和的笑道,“刚刚颜某去安顿伤兵,众将士都对丁将军交口称赞,都说三日前,随着最后一位黎将军战死,他们都已经心生了绝望,结果你以女子之身,带领他们给了北戎一顿痛击。” 丁清灵看了黎正宽一眼,眉眼变得温和。 “清灵是个只懂得的杀敌的粗人,真正重要的,是我夫君。”说完拉着黎正宽的手说道:“他钻研的机簧刺、霹雳弹、火油箭才是守住城墙的关键。只不过是清灵站在人前罢了。” 黎正宽慌忙摆手:“是夫人身当士卒,激励了士气。” 说起这个,楚青钺有些好奇的问道:“那是何机关,连那巨型投石机都能损毁。” 黎正宽低声的说道:“我和清灵之前抵御了好几次北戎的攻击,周大人说北戎手上有一种巨型的攻城车,清灵估摸着已经在路上了,连坚固的凉州城都挡不住那巨型车,若真到了酉州。”说完轻轻的摇了摇头。 “那巨型的攻城车体型巨大,但行驶缓慢,需得数百人推行。于是我们连夜在城门口挖了数道壕沟,上面用木板和薄土盖住,下面埋着剩余的霹雳弹,待到攻城车走到那位置时,便着人引爆,将车轮陷入壕沟之内,但那巨车,乃是用铁皮包裹,应当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颜如意在后面专心的听着,此刻,双眼亮晶晶的问道:“这霹雳弹果真厉害,若是多做一些,一定让北戎闻风丧胆。” 黎正宽却苦笑着说道:“这霹雳弹着实厉害,但制作材料都颇费功夫,而且在使用过程中极易误伤自己人。刚刚埋在那壕沟中的,已是我做出的最后一批了。北戎也是头一遭遇上,方才慌了心神。”“一人可抵千军万马。”了悟也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拍了拍颜如意的肩膀说道:“文臣武将,皆能定国安邦。并非只有勇武之人,才能令人闻风丧胆,黎大人实在不可自谦。” 颜如意在一旁拼命的点头,他也曾幻想像楚青钺一样驰骋战场意气风发,所以才偷偷的跟上了定北军,但他发现战争的残酷,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那喊杀震天中,比之豪气干云,他更多感受到的是血腥与残忍。第一次在博州,看到满城被泡的发胀的尸体,他忍住了恶心,却没有忍住半夜的噩梦。大周的将士也好、北戎月氏的士兵也好,不过都是血肉之躯。从他们上了战场开始,便不再是自己,而只是一个个的机器。 被噩梦惊醒后,他经常望着天上的月亮,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楚青钺一般强大,但又一直不得其门。 了悟仿佛知晓他内心的想法,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的说道:“各司其职,各行其道,但殊途同归。” 颜如意看着眼前的黎正宽,心中豁然开朗。虽然他不能像楚青钺一样功夫高强,也不能像颜海鸣一般运筹帷幄,但他可以跟黎正宽一样,走另外的路。 楚青钺看出黎正宽身上带了伤,点头说道:“让随行的军医给你看一下,你们且下去稍做休息,我再去巡视一下城防,北戎刚刚被我们打了个出其不意,等下反应过来,说不定要连夜攻城。” 颜海鸣紧随其后,走了出去,有些担忧的低声说道:“酉州早已断粮,我们为了赶路,亦无口粮了。” 楚青钺脚步一顿,“你想想办法,先扛过这两日。” 颜海鸣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豫州大军估计这两日便会赶到,辎重估计会慢一些。不知西北那边?”颜海鸣有些迟疑的说道:“无双楼中,有消息传来,说西北一带的粮仓早已空了,粮食怕是要从其他地方调来。” 楚青钺眼神一冷,“都去养了北戎的兵马了。” 颜海鸣也没再多话,“我刚刚已经着人,将那些伤残了的战马拖了回来,先让战士们吃顿饱饭吧。” “小刀小剑,你二人城门上,整理一下防务,还有,看好蒙莎。” “我去看一看,还有没有凉州退下来的兵将。” 小刀小剑沉默了片刻,欲言又止的领命前去,他们明白,楚青钺是想看看,凉州城破,可还有父亲的残部活了下来,故人相见,势必伤怀。 当夜果真如楚青钺所料,北戎反应了过来,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卷土重来,誓要破釜沉舟,在今夜拼一个鱼死网破。 第七章 出击 楚青钺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乌泱泱的大军排山倒海的涌来,面上却丝毫不见慌乱。 黎正宽与丁清灵简单的处理了伤口之后,倒下去便睡着了,两个时辰后,猛地被战鼓给惊醒了,慌忙跑上了城墙。 丁清灵自从楚青钺来了后,便卸了甲,但依旧束着发,做利落的男子装扮。 “对面号称十五万大军!”楚青钺淡淡的来了一句。 黎正宽皱着眉头:“就算他们谎报,也是三倍于我们。” “他们的巨型攻城车已经毁了,城门没那么容易破。”楚青钺轻声道。 “他们破坏了正宽布下的机关。”丁清灵看着远方,“壕沟也被填了起来,我们从百姓手中征得的火油也已经用完了。”她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黎大人于制造器具上,果真有些天分,我刚刚看过你设计的连弩与投石器,既可以缩短筹备的时间,还可节省人力。”楚青钺夸赞道。 丁清灵也点头,“射程也远了不少,若再填装一些火油罐,能将敌军阻拦的更远一些,只可惜…” “但是敌军并不知道。”楚青钺笑道。 颜海鸣从另一边拐了过来,赞道:“你们夫妻二人,一文一武,以酉州这弹丸小城,将北戎大军拒于城外,当真是智计百出,颜某巡视之后,深感佩服。” 他言语温和,言辞恳切,让人如沐春风。 “今日便让我们勠力同心,再次将北戎鞑子驱逐。” 楚青钺点了点头,“算算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颜海鸣向二人解释道:“北戎皇帝宠爱的蒙莎公主,被我们擒了,但蒙诺并不真心想营救自己这个妹妹,或许还想趁乱让其死在酉州,刚刚我已经取了蒙莎公主的信物,让人送了出去。” 说完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一份送给公主的部下,甘州肃州的北戎军都送了去。” 黎正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蒙诺想要攻城,也不得不顾及到妹妹在我们手中,若蒙莎公主当真出了差池,怕公主的娘家不会放过他。” 颜海鸣点了点头,“蒙莎公主的娘才是隼部的贵女,我们刚刚已经着人将信送去了隼部。”说完便见小剑翻身落在了城墙上。 楚青钺见小剑平安归来,松了口气。 不一会,北戎已经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得罪了!”颜海鸣温声对蒙莎说道,下令将蒙莎公主绑在一根十字木架上 “卑鄙无耻!”蒙莎公主剧烈的挣扎着,身上被丁清灵穿上了一身红衣,分外的醒目。 “我父王一定不会饶过你们的!”她骄傲的扬起了头,“我北戎的女儿,就算是死,死后也会像鹰隼一样的在天空翱翔。”说完鄙夷的看了颜海鸣一眼,“而不是跟你们大周的男人一样,连根长枪都提不起来,要靠一张脸去讨好女人来换取荣华富贵。”颜海鸣并未恼怒,反倒是丁清灵将一团破布塞到了蒙莎的嘴里,横了她一眼。 “将杆子升上去些。” 晨曦初现,却被蔽日的尘霾吞噬。北戎的铁骑如黑色洪潮,漫卷至城下,甲胄碰撞,铮铮作响,似幽咽的战歌。骏马嘶鸣,喷出的白气与尘土相融,模糊了天地界限。 高耸的城楼在大军的威压下,仿若惊涛骇浪里的孤舟。城墙上,守军的面庞紧绷,汗水淌过惊恐的眼眸,牙关紧咬间,手中长矛微微颤抖 阵前,北戎的主帅身披玄色战甲,跨下烈马刨蹄嘶鸣,手中长刀寒光凛冽,刀尖斜指苍穹,似在向这座城宣告它即将易主。风扯动军旗,“呼啦啦”作响,那猎猎之声宛如死亡的召唤,每一下都叩击着守城者的心弦。城下,弓弩手列阵以待,箭矢的寒光仿若寒星,密密麻麻对准城头;云梯被扛于士兵肩头,粗粝的木杆似饥饿巨兽的獠牙,只等一声令下,便要攀城撕咬…… 沉重的铁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的声响,似巨兽苏醒的低吟。楚青钺头戴银盔,身着鱼鳞银甲,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如战神临世。他手中的长枪,精钢铸就,枪尖寒光闪烁,似能洞穿一切黑暗。楚青钺纵马疾驰而出,马蹄扬起的尘土在身后形成滚滚黄烟,宛如一条怒龙出海。长枪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他怒吼一声:“儿郎们,随我杀!”声如洪钟,震得城垣都似微微颤抖。 小刀小剑为他掠阵,楚青钺气势如虹,上场便与北戎人厮杀在一起。将士们齐声呐喊,喊声震天,冲向那如乌云压境般的敌军。一时间,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让人热血沸腾。 蒙诺带领的这支队伍,在酉州城外与酉州军对阵了月余,已经习惯了大周人的保守打法,此刻楚青钺的主动出击,倒是大出他们的意料。但北戎人能征善战,出战的大将也并未乱了阵脚,与楚青钺战了个酣畅淋漓,势均力敌。 楚青钺并未恋战,将第一波进攻击退后,便鸣金收兵,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昨日他们趁乱冲击了敌人的阵营,又与丁清灵借着那霹雳弹的余威杀了北戎一个措手不及,今日,北戎应当反应过来了,知道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直接大军压境,想要豪夺。于是楚青钺率领精锐主动出城迎敌,让其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说到底也不过是拖延之计。 丁清灵在城墙之上,给挂在木桩上的蒙莎公主喂了一点水,不等她破口大骂又塞上了她的嘴,“楚将军真不愧是楚家人,一人连挑对方六元大将,还精神奕奕。” 蒙莎说不出话,只露出了一个鄙夷的神色。 黎正宽自打楚青钺入城后,卸下了满身的重担又恢复了以前那种松散的模样,他讪笑着跟在丁清灵身后,“以前京中都说楚家二公子脾气差,现在我才觉得,他脾气真挺不错。”说完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往下一劈,“手起刀落,京中那些王孙公子,怕是见了他这样子,半夜脖子都会发凉。” 第八章 苦守 “放了公主,我留你们一道全尸!”.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指着被挂在城墙上的蒙莎公主道。 楚青钺轻笑了一声,并未搭理他。颜海鸣提出此计,他起初是反对的,毕竟将一个女子挂在城头,实非一个男人所为,但如今看来,此计颇为成功,他扭头看着那高高的城墙,烈日当空,阳光刺眼,一抹红色分外瞩目。 能令北戎如此顾忌,不敢贸然攻城,这个公主,怕是比他们想象中更受重视。 北戎大军一步一步的逼近酉州城下,黑压压的一片,让人心生颤栗。 蒙莎公主双臂被反绑在身后,在烈日下晒的头晕眼花,微微一睁眼便看见他们北戎男儿正一步一步的走近,来吧,用鲜血将这座城池洗透,将他们的金银全都据为己有。 她勾起本就已经干裂的嘴巴,缓缓笑了起来,忽然阳光刺眼,一丝亮光迎着她而来。 “兵。”她只感觉自己身形一晃,一把大刀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又一支箭矢朝着自己射了过来。 丁清灵拿起身边士兵的盾牌,又替她挡下了一箭,自己却被射散了头发,头发披散下来,有些狼狈。“快,放她下来。” 士兵们堪堪手忙脚乱的解开了固定的绳索,箭矢便如流星般的射上了城头。 “放草人!” 丁清灵一声令下,一排排穿着衣服的草人齐刷刷的立在了城头,他们早就没有了箭矢,每次都要靠着草人向对方借一波。 “为什么救我?”蒙莎公主对给她包扎手臂箭伤的丁清灵问道。 丁清灵白了她一眼,“你还不如想想,是谁想要杀你。” 蒙莎脸色一白,自己的亲卫队里,都是隼部的精英,王兄当年死了后,便都追随着自己,若见自己被挂在城头定然会阻止,但如今,却首先射杀于她,定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公主被狡诈的大周人杀了,二郎们,上啊,为公主报仇。” 北戎军中,有人振臂高呼,立刻便有人追随着他而去。 蒙诺满意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两名青年,“送他们下去服侍公主。”说完便走出了大营,跨上了战马。 楚青钺在城门口,堪堪接住了对面那大汉的一锤,震的虎口直发麻,胸口也涌出一股腥甜,但被他死死的压了下去。 “无耻的周人,公主怎么了?”那大汉圆瞪着双眼,又是一锤对着楚青钺的脑袋而去。 楚青钺抬眼看见那抹红色已经消失在城墙上,取而代之的是飞上城头的箭矢。 “哼,蠢货,你们自己人想要你们公主的性命。” “不可能,我们定会誓死保护公主的安全。”那汉子忽然听闻身后士兵冲锋的动静,以及用山呼海啸般的北戎话:“为公主报仇!” “我洛尔泰要杀了你,为公主报仇。” 眼见北戎铁骑忽然逼近,楚青钺懒得跟这头脑简单的蠢货再纠缠下去,虚晃一枪,就要退回去,但对方显然不给他机会,一直纠缠在他身侧,而且招招狠辣,显然是想取他性命,眼见一把大锤就要砸到接应他的小剑身上。小剑身上的伤刚好了个七七八八,今日往北戎军中送信又添了新伤,举手招架的动作略有迟疑。 楚青钺目光如炬,眼神一寒,刹那间,他右脚在马鞍上狠狠一蹬,接力腾空而起,如苍鹰展翅,在空中划下一道刚劲的弧线,下方,被踩了一脚的战马受惊嘶鸣,高高的举起前蹄。小剑只觉手上的力量一轻,对面那高大威猛的男人栽到了马下。 楚青钺稳稳的落到了马上,冷冷的吩咐道:“回城,将这人拖回去。” 洛尔泰为公主报仇心切,一路追着楚青钺,与后方拉开了距离。此时被暴起的楚青钺用全力踢中了后颈,当场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几人刚刚回城,北戎大军便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进攻!为公主报仇!” 随着一声令下,北戎士兵如汹涌的黑色潮水般迅速涌到了城下。一时间,喊杀声震得地动山摇,他们身着粗糙却坚韧的皮甲,手中长刀、短斧在日光下闪烁着冷冽光芒。前排士兵高举巨大的盾牌,连成一片移动的钢铁壁垒,后排的弓箭手弯弓搭箭,箭头瞄准城头,密密麻麻一片,只待军令,就要将死亡之雨倾泻而出。云梯被多人合力扛起,沉重的木梯“嘎吱”作响,一步步向城墙逼近,似要将这座坚守的城池瞬间吞噬。 不断有人攀上了城墙,有从上面跌落。而城门更是危急,随着敌军最后一次猛烈撞击,城门轰然崩塌,扬起漫天尘土。破碎的木屑如暗器般四散飞溅,守门的将士们被冲击力震倒在地,却仍挣扎着爬起,握紧武器。北戎士兵发出狂野的呼喊,如饿狼扑食般从缺口蜂拥而入。他们眼神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挥舞着长刀、战斧,见人就砍。守军将领红了双眼,嘶吼着组织剩余兵力在城门内侧筑起临时防线,用身躯死死挡住敌军前进的道路,可敌人源源不断,局势万分危急,每一寸土地都即将被鲜血染红,整座城陷入了生死存亡的绝境。楚青钺一身银甲已经满是血污,但他目光坚定,与诸位将士一起,堵在城门口,寸步不让的厮杀着。他紧紧的咬着牙,大喝一声,刺穿了一个北戎将士的胸膛,但北戎的人还是太多了,源源不断的涌了上来。 小刀将手中的大刀掷出,正中一个骑马砍向楚青钺的北戎军,却再也没有兵器抵挡,自己身边的北戎军的刀枪,任它刺进了自己的皮肉。 他们在城门口战的艰难,北戎却也不好过,一路人直接横着冲进了战场,将北戎大军冲成了两截。丁清灵站在高处自然看的分明,大喊一声:“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从战场上横插进来的援军,将战场割裂了开来,北戎的大军难以为继,终于见了颓势。 楚青钺抹掉了脸上的血,再也撑不住身体,喘着气跪倒在地,缓缓的靠着墙倒了下去。 第九章 军粮 豫州来的援军比楚青钺想象中更慢一些,因为他们直接绕到了北戎大军的后方,趁着他们全力进攻酉州的时候,从中间杀了出来,北戎大军的前锋军彻底失去了支援,两方合围下,北戎溃不成军。 “楚将军,末将来迟了。”豫州派来的将领叫邹凯,乃是邹启的大哥,为人谦逊端方。 楚青钺有些脱力,“可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了?” 邹凯难掩气愤的说道:“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波伪装成逃难的人,” “哦?” 邹凯压低声音说道:“这伙人细皮嫩肉,明显不是普通百姓,而且一路上战战兢兢很是可疑,末将怕是细作,所以亲自跟了一段,后来军中有人认出,那居然是澧县的县令一家二十余口,往灌县方向赶去。” 楚青钺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县令,举家乔装?要去向何处?” “没错,末将也是觉得奇怪,但一时不知该如何定夺,幸好路上遇到了小王孙,他直接去绑了人。” 原来是路上遇到了杨景韬。 “上了刑他们方才招供,说是,说是。”他叹了口气方才说道:“澧县本是西北运输军粮的必经之道,这县令在澧县为官数载,早已将囤积在此处的军粮卖掉了,现在战事一起,拿不出军粮乃是杀头的大罪,因此才举家乔装逃离,末将在他们的马车中,搜到了黄金三千两,还有百万两的银票。” 楚青钺脸色变得铁青。 “而且不仅澧县,皮县的怕也是!” “可恶!”丁清灵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们的将士在此处饿着肚子抗击外敌,他们却为了一己私利,将军粮倒卖。” “怕不止倒卖这么简单,他们去往灌县的方向,那处现在已经被北戎占了。” “是,小王孙也是同样的顾虑,他亲自带人去查看了,有结果了会传信过来。” 楚青钺面色变得沉重万分,本来此次他们不仅守住了酉州,还给了北戎一记重创,若是乘胜追击,楚青钺有把握将其拦截在其回程的路上,但现在,军粮却成了一个大难题。 酉州本就弹尽粮绝,定北军与豫州军为了加快脚程,都只随身带了口粮,如今,将近十万的大军,赶走了北戎大军,却都开始饿肚子。若是离的最近的澧县、皮县都没有了粮食,还谈何乘胜追击。 颜海鸣目露忧色,“若是北戎反扑。” 但转瞬他便收了口,“还有一个办法,我们可以派人去民间借粮,但一来一回至少得耽误好几日的功夫。” 颜如意到底年纪尚轻,不及这几人沉的住气。 “最可恶的便是吴家人,为了一己私利,排除异己,如今就差将国给卖了。” 一向谨言慎行的颜海鸣此时也只是看了儿子一眼,并未多加苛责,因为这正是在场之人心中所想。 “报!将军,各位大人,城外有人求见,指明要见楚大人。”说完递上了身份文牒。 “阮即安,想来是来送药材的,小剑,你随着颜参军前去接待一下,我过会便来。” 小剑领命出去,不过一刻钟后,便飞奔回来,直接冲进了楚青钺议事的屋子。 “公子,公子,将军。”他一窜蹦的老高,落下来差点踩到楚青钺的腿上。楚青钺冷眼看着他,却丝毫没有熄灭他的热情。 “嘿嘿,太好了,将军快随我去。” “何事?” “阮即安送粮来了!” 楚青钺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冲了出去,余下几人虽不知阮即安是谁,但听到送粮二字,皆是满脸的喜色。 “见过楚将军,见过各位大人。”阮即安鞋面上全是尘土,脸上也是风尘满面,想来也是一路急行。 “粮呢?多少?”楚青钺也不多言,直接开口问道。 “距这还有三十里路程,有三十万石。”阮即安微笑道。大家都被军粮的数量给惊到了,阮即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楚青钺,“这是白起瑞让我交给你的,本来他要亲自前来送粮的,但他腿脚不便,万一遇到战乱,跑都跑不动,我便替他来了。”说完指了指身边一个胖乎乎的穿着绸衫的中年男子说道:“你若有什么疑惑,问他便是了。”说完鼻子里冷哼一声,想来是不甚满意。 白起瑞信中所写,白家已着人将所囤的三百万石军粮全数送到他手上,以做军粮。 楚青钺一贯不喜形于色的脸上看到信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阮即安冲一旁的中年男子呶呶嘴,“我什么都不知道,瞒着我呢,你问他。” 那中年男子脸上堆满了笑容,对着楚青钺点头哈腰:“草民白福,还请楚将军借一步说话。” 这人的笑容跟那白起瑞如出一辙,而且吐息轻缓,想来是有功夫在身的,楚青钺快行了几步,领着他进了屋子。 “白起瑞为何会有这么多粮食?” 白福收起了笑意:“是有人让我家主人买下的。” “谁?”楚青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又有些怕听到那个名字。 “叶怀昭,叶公子。”白福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轻声说道。 “七年前,他设计将鹤鸣山上张天师藏着的金子劫走,是草民暗中协助于他,事成后,我家主人将那些金子融了,分批带离了京城,按照叶大人的嘱咐,每年用这笔钱购买一些粮食,囤积在平洲和定县,好在我们白家本来便是皇家粮商,倒是无人察觉。” 白福说到此处微微的叹息了一声:“此次出发前,家主曾告知我,叶公子似乎早就有了预料,叮嘱公子,若是北方起了战事,便让他将这些军粮交给 你。” 楚青钺将那封短信捏的很紧,仿佛松一点劲便会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这些日子战事胶着、费劲心力,此刻才发现,提到叶怀昭这个名字,他的心脏又温暖又疼痛。 “家主和叶公子私下来往的甚是缜密,但兹事体大,连阮公子都是瞒着的。” “剩下的粮食,还请楚将军派人前去押送。” 楚青钺声音嘶哑哽咽。 “多谢!” 第十章 追击 一贯养尊处优细嚼慢咽的颜海鸣这顿饭也吃的颇为豪迈,若是端睿公主在此处看了,怕是也难以相信,面前那个将脸都埋在面碗里的会是自己的相公和儿子。 颜如意揉着肚子,满足的叹息着,这是这半个月来吃的唯一一顿热乎的饱饭,反倒是一贯不修边幅的了悟大师吃的文雅。 颜如意啃了一口跟他脸差不多大的馒头,问道:“大师,你有心事啊?” 了悟回了回神,摇晃了一下有些空荡的酒葫芦,“有些馋了。” 少年笑了起来,虽然近日风餐露宿,皮肤黑了粗糙了许多,但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 “等打完仗了,我给大师包个酒庄,大师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哈哈哈,就属你最贴心。”说完看了看天空,“将军可要乘胜追击?” 楚青钺点了点头,“蒙诺此人,以前我并未听过,询问了凉州下来的老人,方才知晓,此人乃是北戎王部受宠的一个儿子,此次急于证明自己,结果大败而归,必定要先回到昌城。” 说完他想了起来,叮嘱小剑道:“给洛尔泰送些吃的去,吃饱了让他回去。” 颜海鸣也勾起了嘴角,“找两个功夫好的,暗中保护一下,确保他能安全回到昌城。” 楚青钺看见颜海鸣那温润而又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微微有些愣神,叶怀昭若还在,再过十年,应当就是颜海鸣这个样子吧。 “昌城的守将乃是隼部的人,若是知道蒙诺弃蒙莎公主于不顾,定然会产生嫌隙,我们追杀蒙诺,未必会出兵支援。若是出兵,定然是一场苦战,若不出兵,那更好,我们先杀蒙诺,再夺取昌城。” 路雄飞有些疑虑:“昌城也是易守难攻,怕是不容易攻下。” “北戎多骑兵,更擅长平原作战,不擅长守城。”小剑对他解释道。 “好,之前没有军粮,我们不敢追,如今既然粮食来了,一队残兵败将,不足为惧。”邹凯也点了点头。 “好,一个时辰后,整兵出发,全力追击蒙诺。” 且说蒙诺眼见酉州城墙已破,前锋军已然进了城,他大喜过望,正要下令后面的人跟上,却不料被突如其来的一支人马冲散,等到再次整好队时,已经大势已去了,只得不顾已经先入酉州城的先头部队,调转马头撤退。 蒙莎公主气的直骂:“饭桶饭桶。” 狂奔一气之后,蒙诺才回过神来,说是十五万大军其实拼拼凑凑不过十万,在酉州折损了将近三万,责骂是逃不掉的,但那昌城,如今驻扎的是蒙莎公主的舅舅。 “跟着公主的人,可都清理掉了?”他勒住缰绳问道。 身边跟着的亲信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都已经杀了,其余的都冲到城里救公主去了,估计也死里面了。” “好!”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楚青钺与邹凯兵分两路,借着对地势的熟悉,将蒙诺堵在通往昌城的半道上。 随着战鼓擂动,喊杀声震天。 周军险胜一场,并且得知军粮有所保障,一时士气大盛。战车在前,马蹄扬起滚滚尘土气势汹汹的紧紧追着北戎军。 北戎军本就骁勇,此番被打的一肚子火气,此时撤退更觉得屈辱,再加上不少将士不满他的做法。 “有多少人追来?”一名黑壮大汉问道。 “不足两千!” “整队,跟着爷爷,杀光他们。”说着便要调转马头。 “可是,将军说了,全速撤退!” “呸,那个怂货,跟着他算老子倒霉,快点,就这两千人,不过我们磨牙。”说完便率人追了出去。 不料这两千人只是楚青钺用来诱敌的,看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两只队伍赶紧从两侧包抄了过来,将北戎军的部队拦腰截断。大周的弓箭手万箭齐发,箭雨如蝗,北戎顿时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见势不妙,蒙诺急忙下令撤退。但楚青钺怎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一声令下,周军如潮水般掩杀过去。骑兵一马当先,长刀挥舞,所到之处,北戎残军纷纷落马;步兵也不甘示弱,手持长矛,步步紧逼,将蒙诺所带的残军逼的节节败退。 楚青钺乘胜追击,一直将蒙诺带领的大军追到距离昌城百里开外。 而邹凯早就带着人埋伏于毕竟之路上,一是为了两头夹击蒙诺,二则是为了地方昌城的援军。 蒙诺被追的狼狈不堪,而昌城内,蒙莎的舅舅听到洛尔泰的报告后博然大怒。 “你说蒙莎还活着?”他猛地一拍桌子,双目圆瞪,“蒙诺那个混账,说是蒙莎在城头被杀,你们这些亲卫为了替她报仇,率先攻进酉州。” 洛尔泰不忿的叫道:“公主是被抓了绑在城头,后来听到喊声,我等也以为公主死了,便作为先锋攻城,但我被楚家小子给活捉了,亲眼见到公主还活着,公主说是蒙诺向她射的箭。” “这个阴毒的小畜生!” “那爹,我们到底出城救不救人?” “哼,当然要救,我要让他也尝尝,被挂着城头,却被族人射杀的滋味。”蒙莎的舅舅算盘打的倒是响亮,蒙诺之举必然失去人心,那么他带的人马,跟着他进了昌城,便归了他。 “洛丹,你带一万人马,去接应。” 邹凯见援军只有一万,心下大喜,一马当先的冲了下去,将那一万人马悉数截杀,再与楚青钺形成了合围之势,将蒙诺剩下的人马悉数击杀。 而此役,楚青钺与邹凯,折损兵马不到两万,却歼灭敌军十万人,消息传回朝野,举国欢庆。 而此时,楚青钺在昌城城外扎营,正蓄势待发,准备夺回大周丢失的第二座城池——昌城。 第十一章 议和 永光六年秋,楚青钺临危受命,被天子任命为定北将军,率领王师,一路北上,先用巧计,一夜功夫收服博州、又在酉州击退了北戎大军,乘胜追击,接连夺回昌城、灌县、龙门镇。而定北军也从最初离京的两万人,变成了十五万人,终于在冬至这天,抵达了肃州城外。 大雪纷飞,仿若苍穹破了个口子,无尽的雪花簌簌而落。风,如冰刀肆虐,呼啸着卷过城楼,那高悬的旗帜被吹得猎猎作响,似在发出不屈的怒吼。 楚青钺望着那城墙之上,心中万般复杂。 城墙之上,将士们顶风冒雪,甲胄覆雪,肩头的簌簌积雪转瞬又被新雪替代。他们的面庞冻得通红,眉毛胡须皆挂着霜花,但却一丝也不敢松懈,因为随着楚青钺带领定北军北上,接连夺回城池,北戎便开始集结大军,聚于肃州城下,准备拿下肃州。 城下,往日能望见的黄沙早已被茫茫白雪掩埋,不见踪迹。只有几株枯树,枝桠被雪压得低垂,偶尔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断裂。运粮的车队在雪地里艰难前行,车辙深深陷入雪中,骡子和马喘着粗气,鼻孔喷出阵阵白气,赶车的士兵吆喝着,奋力驱赶牲畜,只为给城中将士送去补给。 远处,连绵的山峦银装素裹,与铅灰色的天空相接,天地间一片苍茫。营帐错落其间,炊烟刚起,便被狂风扯散,唯有那透着微光的帐内,能让人想象到战士们短暂的温暖。雪,还在不停地下,似要将这边关的每一寸土地都雕琢、都守护。 “二公子!”肃州的副将赵大勇一见到楚青钺便红了眼眶。 楚青钺赶紧扶住了他,“赵叔叔!幸好此地有你。” 赵大勇苦笑了一声,“老夫别的本事没有,但还是能守住城的。” “对面有什么动静。”楚青钺见到熟悉的人,面容倒是松弛了一些。 “吴将军在他们手上,如今使臣在城里,老夫做不了主,拖着等你来呢?” “吴将军可还好?”楚青钺神色有些复杂。 “他们的使臣说,好吃好喝的养着呢。” 赵大勇安排了接风的宴席,宴席上,楚青钺见到了北戎的使臣,当场便黑了脸。 此人言笑晏晏跟颜海鸣坐在一块,并未穿着北戎人常见的兽皮袄子保暖,而是像大周人人一样,着儒裳,再用玉带束发,五官眉眼看上去更是与大周人无异,但双瞳的颜色却微微有些蓝。 “在下水若寒,参见楚将军。”他恭恭敬敬的起身给楚青钺行了个礼。 他与那水涵空长的很是相像,只是身量要高一些。 “水涵空,是你什么人?”楚青钺问道。 水若寒微微的笑了起来,谦虚的说道:“正是舍妹。” 楚青钺冷哼一声,“可是好本事。” “多谢楚大人照顾舍妹了。”说完端起一杯酒,也不在意楚青钺的冷淡,一饮而尽。 楚青钺懒得跟他打嘴皮子官司,“你前来,所议何事?” 水若寒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奉蒙苍王子之命,前来与楚大人议和?” 楚青钺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道:“议和?” 水若寒点了点头,“没错,此番征战,对两国都是损伤巨大,百姓更是苦不堪言,不若就此打住,建立邦交。” 楚青钺见他说话开始绕圈子,有些不耐烦的看了颜海鸣一眼,颜海鸣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不知王子的条件是?” “你们大周的吴若攀大将军,正在我们军中做客,我们将吴将军奉为上宾,但吴将军思乡心切。” “哦?正巧,在我们军中,也有一位身份尊贵的贵宾,思乡心切,想要归家。”颜海鸣微笑了起来。 水若寒脸色一僵但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承蒙诸位,照顾蒙莎公主。我们愿以吴将军,换回蒙莎公主。” 颜海鸣与楚青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同时,我们将以另外一位公主,与大周的陛下成亲,永结秦晋之好。” “这个颜某不能代表吾皇同意,须得请示陛下。” “无妨,左右人已在你们宫内。” 楚青钺一下子变了脸色,只听水若寒继续说道:“不错,在下与胞妹水涵空,也是我们北戎大王的子女,涵空她身为北戎公主,想必还是配的上你们陛下的。” 且不提水涵空潜伏在大周多年,暗中培植了诸多势力,更是搅的朝中天翻地覆。好不容易楚青钺将其拿下,若不是当时吴若攀被俘,留下她作为谈判的筹码,恐怕早就被处死了。 今日楚青钺见到了北戎的使者,以为他会提出换回水涵空,毕竟水涵空对于他们,还有很大的价值,却不料对方居然挑明了水涵空的身份,并且愿意用她来和亲。但楚青钺转念一想,此法既能保全水涵空的性命,还能换回北戎王宠爱的公主,可谓是最好的选择了。颜海鸣面上依旧是一番和煦,“此事,事关重大,我等得禀明陛下。” 水若寒也笑了起来,“无妨,只是现在天寒地冻,不宜开战,若楚将军有意议和,我们便退回凉州城内,再等诸位的好消息。” 听到凉州城,楚青钺目光像利剑一样的射向了水若寒,水若寒却恍然未觉的继续与颜海鸣推杯换盏。 “这人不简单。”楚青钺沉声说道。 颜海鸣在水若寒走后,眼神恢复了清明。 “他身后那个人更不简单。” 楚青钺只记得他身后站了两个魁梧的侍卫。 “左边那人,神情傲慢,而且他一直在有意无意的打量你。”颜海鸣淡淡的开口说道:“你坐在上首,跟他刚好隔了一道柱子。而且我刚刚借着如厕,倒在水若寒的身上,那侍卫一点反应也无,只是看了我一眼。” “若我没有猜错,那个侍卫,身份很不简单。” 十二章 交换 “先让士兵们好好的休整一番,至于到底换不换人,让陛下自己定夺吧。”楚青钺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容,“说不定他还挺乐意将水涵空留下当个妃子的,毕竟两人也算是相处愉快。” 颜海鸣算是那场宫变韩家仅存的知情人,闻言讳莫如深的看了他一眼,对他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颇有些无语。 但折子刚上到京城,杨景修还未做定夺,却被另一道折子给气了个半死。 他啪的一声,将那折子摔到地上,一旁站着的喜公公,低着头将奏折捡了起来,余光瞥见了一个“滇”字。 “这小混账说的什么话!这水涵空乃是他心仪之人!听闻还在人世,要向朕讨了去。”杨景修气的不行。 “他哥为了他,为了他.”年轻的帝王想起了叶怀昭,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洪恩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屋中:“陛下喜怒,四殿下日渐成熟,或许此举另有深意。” 杨景修经他提醒,眼神冷了下来:“这北戎的加急军报,刚到了京城,老四的折子便呈了上来,到底是谁通知了他?” 洪恩见他反应了过来,便站在一旁,垂首不语。 “或许早在水涵空被擒当下,便有人通知了北戎,北戎便拟定了计划,看来这女人,远比我们想象中重要,你且去查一下,这宫中之人。” “是。” 杨景修捡起那道折子又看了起来,方才平息下去的火气又升了起来。 不仅说那水涵空乃是他挚爱之人,还向他讨要叶怀昭的尸骨。这个老四,存心就是与他添堵,仗着在滇州天高皇帝远,仗着自己是怀昭拼死相护之人。 “滇州王的信,以后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别拿给我看了。”这孩子,越长大越是讨厌。 “陛下,皇后求见。”洪恩小声的说道。 “让她回去吧,这段时间风大,别动了胎气。”杨景修淡淡的说道。 “若她不肯回去,便让她去陪母后,给外祖伺疾吧。” 喜公公应了一声,低头往外走去。 北戎突然犯边,户部不仅拿不出粮食,吏部更是收受贿赂,在很多不起眼的位置上安插了人手,平日未见端倪倒是一切正常,但战事一起,这些人小动作频频,朝中更是如一盘散沙一般。幸好他即位这七年来,暗中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在此关键时期,纷纷顶了上去,但正值权柄交替的时机,上上下下都是一片焦头烂额。 “将这道密旨传给楚青钺。” 楚青钺在肃州,却是一日都没得停歇,巡视城防、安抚伤兵、战备统筹。 “割让凉州!做梦!”楚青钺接到北戎送来的议和文书,勃然大怒。 颜海鸣接过看了一眼:“以蒙莎公主、交换吴若攀将军。” “此事倒是可以商议,建立互市、收受岁供,割让凉州及周边三城,想都不要想。”楚青钺一脸的冷意,眼神却出奇的坚定。 “我楚家,在镇北防线守了将近百年,如今我父亲战死凉州,我必将其夺回来。” 颜海鸣低声说道:“朝中有些老臣倒是主张议和,不过听闻陛下不动声色的将这些人手中的权利都架空,换了人。”说完叹了口气:“当今自幼便被称为形容温和,即位后更是春风化雨,这是第一次使用雷霆手段啊。” “你看这一条。”楚青钺指着议和书的第三项。 “永结秦晋之好,北戎公主水涵空封为后妃,择一位公主嫁入北戎。”颜海鸣一贯温和的神色,倏地一下冷了下来。 “当今陛下的长公主,月恒公主,年方七岁,倒是我的愿儿,年龄正好。” “这北戎,根本不打算议和,是在拖延时间!”颜海鸣指着那文书道。 “你如今乃定北军主将,绝不可能让出凉州,而提出和亲,便是想要我的女儿。”颜海鸣脸上浮现出一丝怒色。 “好一招挑拨离间。”颜海鸣冷笑一声。“你我二人,势必阻挠议和一事,而国库空虚,朝中无粮,大臣定是多数都会主张议和,若是陛下也是此意,定然再次与楚家离心。” 楚青钺却摇了摇头,“若是先帝,或是废太子在位,或许有议和的可能,但是当今陛下,看上去温和,骨子里却强硬的很。” 他其实并不了解杨景修,但是叶怀昭却足够的了解,想到此处,心中酸涩难当。 叶怀昭知晓了北戎的阴谋,明明可以全身而退,但却以身入局。 “以身入局,方才看清全貌。”他曾一派淡然的对自己说道。 大厦将倾,覆水难收,以叶怀昭一己之力,难以回天。但他在赌,赌杨景修对他的信任,也赌杨景修不愿做被人摆布的傀儡,更不愿做亡国之君。 楚青钺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如今看来,叶怀昭是赌对了,杨景修身居高位虽不能事事洞察,但却一步一步的脱离了天音阁的掌控,并且在吴家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培植了自己的亲信,借着北戎犯边吴若攀被俘一事,从吴家人手上夺回了大半的权利。 “听闻太后自请去给吴卓见伺疾,皇后求见陛下多次未果。”颜海鸣在宫中也有自己的眼线,倒是对楚青钺的判断没有疑心,但他还是有些担忧的说道:“但朝中拿出去银子是真,我怕为了陛下为了稳住北戎,真会拿愿儿去和亲。” 楚青钺知道他是关心则乱,“放心吧,公主也非池中物,定不会让云霞郡主走上和亲之路的。再说了,这北戎不过也是为了麻痹我们,拖延时日。” 他的眼神变的危险,“入冬之后,呼兰河结冰,他们的草场寸草不生,凉州的存粮也够不上,只能继续进行进行掠夺,而我们大周的军队,不善在冰天雪地作战届时他们以凉州为据地,将战线往南推移,我们内忧外患,更加被动。” “哈哈哈,楚将军果真是未雨绸缪,思虑深远。”了悟大师走了进来,眼里含着赞赏。 第13章 兽王 杨景修大步的踏进了西暖阁,宫人仓皇间跪了一地。 “陛下!”吴玉瑶眼中一亮,迎了上去,杨景修却看也没看她一眼,便向里走去。 “陛下!”太后吴婉听到禀报也迎了出来,她未施粉黛,穿着也异常素净,手上端着一个药碗。 “母后!” “你外祖喝过药,刚刚睡过去。”吴婉平静温和的说道。 “御医说他这几日精神好了很多。”杨景修的眼神中带着探究,在太后和皇后中逡巡。 吴玉瑶闻言用手帕沾了沾眼底:“自从大哥在边关落入北戎手中开始,爷爷便急火攻心卧病在床,这几日听说北戎有意交换人质,方才好了一些。” 吴婉站在杨景修身后,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杨景修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你们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吴玉瑶脸色一白,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楚青钺俘了北戎最受宠爱的小公主,正欲以她为筹码,与对方交换人质。” 吴玉瑶开心的笑了起来:“太好了,祖父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好起来的。 “正好,朕正好有疑惑,需要外祖解答。”说完看了一眼匆匆赶到的吴绍恭,“舅舅,或许也知一二。” 吴婉与吴绍恭心中都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朕即位的第二年,定州大旱,朝廷拨粮五万石,但实际下发到各州府只有一万五千石,混合陈年的霉粮、砂石、糠麸发放给灾民,而那剩下三万石,却被知府高价卖给了粮商,牟取了暴利。后来有人联名上京告状,告到了巡查史那。”杨景修目光灼灼的盯着吴绍恭,“你是朕的亲舅舅,朕信任你,才让你去巡查灾情,没想到你们却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吴绍恭腾的一下跪了下来,以头伏地说不出话来。 “翌年,你出任吏部侍郎,这些贪官继续给你大笔的银子孝敬,从此官运亨通、一路青云直上。” “还有那凉州参军顾飞,明明当日窦则颖曾数次参他来路不正,你却暗中安排朝臣为他作保,让其在军中混的风生水起,最后在对阵北戎的时候,拒开城门,让楚老将军在城门口战死,凉州城破。 吴家本就是以经商起家,惯于笑脸迎人,杨景修也在其熏陶下喜怒不形于色,而此刻,一贯温润的年轻帝王,浑身散发出帝王的威严,将吴家三人压迫的喘不过气来。 “最可笑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杨景修勾起了嘴角,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粮食、盐税、铁器,田地,但凡沾染上这些,最终的孝敬都是给了吴家,而吴家,与之合谋的你们也应该知道是谁了。” 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是北戎人!” 说完他紧紧的盯着吴玉瑶的肚子,面上带着残忍的笑意说道:“皇后身子越来越重了,还是少出来走动,像天牢那种地方,更是去不得。” 吴玉瑶踉跄了两下,差点栽倒,她去见水涵空,自以为隐秘,没想到还是没有瞒过当今天子。 “朕已下了密旨给楚青钺,让他换回吴若攀,若你们真想保全吴家,就安分守己一些,别再搞那么多小动作。”说完便扬长而去。 交换人质的地点定在肃州城外二十里,一处开阔无遮掩的地方,双方约定彼此都只随行百人。 楚青钺一身软甲,宽肩窄腰,身姿挺拔,边境的风沙将他的轮廓雕刻的更加深刻。 小刀左手拽着两根缰绳,一匹是自己的座驾,一匹便是身边被绑着的蒙莎公主,他对楚青钺抱拳告别,并未多言,倒是那蒙莎公主,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话,对楚青钺说道:“你等着,本公主有朝一日定会将将你拖于马下,再天天喂你马粪。” 楚青钺只单单的瞥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有多说,那少女气的满脸通红,惹的小剑捂嘴直笑,反倒被蒙莎瞪了好几眼:“还有你!小混蛋。” 交换人质的过程很是顺利,吴若攀除了有些羞于见人神情委顿,看上去并未受到亏待。 马蹄声杂沓,双方将士的手都按在刀柄,眼神如炬,互不相让。错马之际,马鬃轻拂,衣袂牵连,二人侧身回望,吴若攀面色苍白,嘴唇紧抿,目光触到迎面而来的蒙莎公主时,又难堪的扭过头去。蒙莎公主下巴微扬,脸上并无半分挫败之色:“手下败将。”旋即,便被涌入人群。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一人高的土坡上,忽然窜上来一群数量十余只的狼群,为首的那只站在土坡上,仰天发出了嚎叫。小刀一边使劲的加紧马腹,控制住马匹,一边握紧了手中的长刀,警惕的注视着对面的人。 他们随行的马匹都受了惊吓,前蹄刨地鼻中喷气,发出不安的嘶鸣。士兵们都连忙勒紧缰绳、试图安抚、但刻入骨子的对猛兽的惧怕本能,还是让大周的马匹如坐针毡,随时可能发狂。反观北戎一方,人马都要淡定的多,丝毫未见慌乱。 就在众人与狼群僵持不下、马惊难驯之时,一阵雄浑的虎啸如惊雷般炸响,震得山林簌簌颤抖。只见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虎踱步而出,它身形矫健,足有一人多高,斑斓的皮毛在光影交错下闪烁着冷峻光泽,额头上那标志性的“王”字仿若一道凌厉的战纹。 大虎的双眸仿若寒星,扫向狼群时,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与震慑。狼群瞬间夹紧尾巴,发出呜咽般的低嚎,几只胆小的已开始退缩,可仍有几头饿狼不甘示弱,呲牙咧嘴,试图以数量对抗。大虎见状,再次发出怒吼,声浪滚滚,前爪猛刨地面,溅起土石纷飞,作势欲扑,这下连最凶狠的头狼也扛不住威慑,呜咽着转身逃窜,眨眼间没了踪影。 小刀的马被彻底惊了,嘶鸣一声乱跑起来,好在北戎一边的马也被那老虎惊住了,一时间倒也顾不上他们 “嘿,还是这百兽之王管用。”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第14章 面具 “阿大!”小刀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惊喜,“谢大哥!” 谢猛第一次听小刀称他为大哥,觉得很是新奇,“再叫一声。”小刀却闭口不言。 “你也太慢了,怎么不干脆等到我们战打完了,你在京城十里亭给我们接风得了。”随行的路雄飞与谢猛一同经历过生死,言语间甚是熟稔。 谢猛拍了拍阿大的头,指着不远处一架马车说道:“还不是他,弱不禁风的,骑马几日的路程,坐车要大半个月,还淋不得雨、晒不得太阳。” 话里虽是抱怨,但面上却丝毫不见怨色。想起里面坐的是关系极其亲密的人。 没行多远,便见前方尘土飞扬,有大队人马疾驰而来。 是不放心带人来支援的楚青钺,“晚了一炷香。”说完又对吴若攀一抱拳,“吴将军。” “北戎人赶了狼来,惊了马匹,幸好阿大来了,重新整队花了点时间。” 说着指了指远远坠在队伍后面的一个黑点,楚青钺目力甚佳,只看得见一辆马车旁边跟着一只硕大的黑虎。 “谢猛来了?” 小刀点了点头,没有多话,倒是路雄飞挤眉弄眼的说道:“马车上还带了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风不能吹雨不能淋的。” 此刻,远远坠在后面的大马车上,车帘被狂风掀开了一角,里面立马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随后应当是用手捂住了嘴,变得有些沉闷。 “可要歇一歇?”谢猛环视了四周,连处遮挡也无。 “无妨,继续走便是。”里面传出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夹杂在咳嗽声中。 果真如谢猛所言,他护送的这列马车走的极其的缓慢,两匹骏马走的像是老牛一般,楚青钺有心想要等一等的,却对那行进的速度实在无奈。 出乎他意料的是,回城的时候,了悟居然站在城门口,远眺着他们来的方向。 “大师!”楚青钺下马,回身望了去,“在等人?” 了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瞬,又移了开去,楚青钺顺着看过去,只见满天的尘土。 “嗯在等人。”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悠远:“在等一个故人,只不知他是过客还是归人。” 楚青钺听他又开始神神叨叨的,没了耐心,夹了夹马腹,入城而去,了悟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衣,像雕塑一般的杵在城门口,眼神中含着一丝期待,同时也有一阵担忧。 因楚青钺提前有了交待,谢猛带着老虎入城并未受到盘问,为了避免阿大惊吓到军中的马匹,楚青钺特意让人将谢猛安排到帅府一处僻静的院子里。 谢猛先让人在屋子里升了火,等屋子里暖和了起来,方才拿着一件厚实的大氅,小心翼翼的掀开了马车的帘子。若是有旁人见了定然要吃惊,如谢猛这般五大三粗的人,还会有这样谨慎小心的一面。 突然接触到冷空气,马车上那人又咳嗽了起来,好在谢猛想的周到,身形又高大,立马将人罩在了大氅里面,扶着人到了里屋。 “喝点蜂蜜水,喉咙好受点。”刚坐下,他便轻车熟路的倒了一杯温水递了过去,一只肤色惨白、骨节异常分明的手将水杯伸了出来,手背上一大块坑坑洼洼的烧伤,触之分外的冰凉。那人缓缓的喝掉大半杯,方才开口说道:“多谢!” “这越往北走,天气越冷,沙尘也大,你看你那嗓子,咳的话都要说不了了。”谢猛抱怨道:“你非要来受这个苦,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不要在这交待了。” 那人也不理他的絮絮叨叨,只顾着又喝了一杯热水,但开口嗓音还是异常的难听。“知道了。” “嘿,谢猛,谢猛,听说你带了个美人,快给我瞧瞧。”院外响起了小剑咋咋呼呼的声音。 “嘿,好家伙,阿大,你最近是吃了了什么好东西了,怎么瞧着又大了一圈?”小剑刚进门,便被卧在院中的阿大给惊了一跳。阿大见进门的两人都是熟人,瞥了一眼,甩了甩尾巴,朝着两人走了过去,甚至还有些调皮的用尾巴勾了勾楚青钺背在身后的手。 “别开门!”谢猛刚出声提醒,门便被手快的小剑给推开了。 冷风灌了进去,又惊起了屋里那人一阵咳嗽。谢猛怒瞪着小剑,小剑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下巴,一双精灵的眼睛打量着被谢猛高大的身形挡住的人。 楚青钺听得里面有人咳嗽,赶紧一步跨了进来并关上了门。 小剑好奇的打量着,却被谢猛打量的严严实实,心里越发的好奇。 “干什么啊?挡的这么严实。”他不满的嘀咕道。 “胡闹。”楚青钺叱责了他一句,“去让军中的大夫过来。” “没事,缓一下就好了。”谢猛身后之人开了口,声音却像是七旬的老翁,异常的嘶哑衰弱,但楚青钺却微微的皱起了眉头,他往前走了一步,眉头越发拧得紧了。 他死死的握住了拳头,方才能控制住自己没有颤抖。 他不敢置信的又往前走了一步,谢猛见他神色有些诡异,赶紧挡在他的身前,将身后的人重新挡了起来。 “你干什么?”谢猛警惕的注视着他。 “让开!”楚青钺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容拒绝。 谢猛却寸步不让的挡在他身前,右手甚至放在了腰侧的配剑剑柄上。 小剑见他们气氛诡异,下意识做出了防御的姿态,一闪身便移到楚青钺的身前,还未站稳,却被楚青钺一股大力推了个趔趄。 “你也闪开。” 谢猛身后传来一阵沉闷的咳嗽,“阿猛,你让一些。” 谢猛瞪了楚青钺一眼,不甘心的让了开来,露出身后一个披着大氅的人影,看不出身形,脸上戴着一个市井上随处可以买到的恶鬼面具,身上散发出一股药味,药味中有一阵熟悉的青草味道。 楚青钺颤颤巍巍的对着那面具伸出手去。 第15章 重逢 楚青钺从未感觉时间如此的漫长,他的指间像是越过了山海,方才触及到那略带冰凉的面具,却又跟着心跳一起颤抖着,不敢揭开,怕那也只是诸多梦境之一,怕是痴心妄想,怕是一念成魔。 “是我!”对面的人似乎长长的叹了口气,但楚青钺却感觉到不真切。 “是谁?”小剑一下子窜到他旁边,狐疑的问道,想要掀开他的面具,却被谢猛提溜着丢了出去。 “姓楚的,你好好说话,别揭我大哥的面具。” 话音刚落,那恶鬼面具却被自己揭了下来。 一张苍白瘦削的脸,就这样不经意出现在眼前。肤色透着病态的苍白,宛如冬日里初雪,清冷孤绝;脸颊微微凹陷,却奇异地勾勒出深邃轮廓,眉如墨画,斜飞入鬓,双眸狭长而深邃,幽深得仿若藏着无尽故事,眼眸中透着几分清冷与倦怠。鼻梁高挺笔直,仿若雪岭孤峰,线条刚硬。薄唇颜色浅淡,仿若蒙着一层薄霜,微微上扬的嘴角含着淡淡的笑。 楚青钺再也控制不住,颤抖着将人拥入了怀中。 谢猛大呼小叫。 小剑目瞪口呆。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种近乎荒唐的猜测。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楚青钺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平息下去如擂的心跳,哽咽的开了口。 “我…”叶怀昭张嘴,却是沙哑万分,一点也不似以前那般潺潺流水般清朗悦耳。 谢猛警惕的回头打量,见院中只有他们四人,方才松了一口气接话道:“他在床上躺了几年,当然瘦了。” 说完又狐疑的看了一眼楚青钺,“叶大哥,你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 叶怀昭一开口便嗓子干痒,只简单的说道:“说来话长。” 楚青钺却眼神不善的盯着谢猛道:“你一直将他藏着?为何不告诉我?”想起这人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却从未向他吐露叶怀昭的一个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谢猛被他问的莫名其妙,觉得楚青钺看他的眼神颇有些危险。 叶怀昭站的有些累了,便坐了下来,“他当日救了我。”说完有些乏力,指着谢猛:“你说。” “中秋那夜,我跟章大哥巡逻,发现皇城中那夜丢失小儿的家人,被人要挟四处放火,疑似将皇城卫四散调开,章大哥疑心宫中有变,便让我去通知韩丞相。谁知到了宫门口,闪电却跑了,我一路追了过去,竟然被它带着,到了皇宫的一处偏僻小门,那时宫中应当生了变,竟然没人顾及我们,我跟着闪电忽然进了宫。” 叶怀昭微微的勾起了嘴角,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伤感。 “我对宫中不熟,又担心闪电闯祸,只好一路跟着她狂奔,那时宫里到处都是禁卫,闪电极有灵性,带着我奔到一处着了火的宫殿,结果钻进一处假山便失去了踪影。” “崇德殿!”楚青钺心下倒是了然,看来叶怀昭找到了崇德殿中进入地宫的机关。 叶怀昭也点了点头,“有人将我从火场中救出,我忽然想起你说过,崇德殿后的假山也是鹤云所建的地宫的一个出口,便去试了试。” 谢猛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赶到的时候,那机关已经关闭,我试了很久才重新打开。。” “多谢!”楚青钺忽然向谢猛郑重的道谢。 谢猛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干嘛跟我道谢,叶大哥是我大哥,我小时候跟着他的,自然要救他的,为何要你道谢。”楚青钺猛然反应过来,曾经听过的只言片语,说章池是受故友所托,将谢猛从少年时期便带在身边,而且自己的花卷也很亲近谢猛,大约是叶怀昭怕谢猛受自己牵连,从未暴露过谢猛与自己的关系。 “他幼时帮我养狗,后来得康王妃提点,我让他跟章池去学本事,只要章池、三..”叶怀昭沉默了片刻,一时还有点改不过来口,“还有景和不说,没人知道他和我的关系。” 楚青钺此时只觉得万幸,幸好幸好。 “我寻到叶大哥时,他浑身是伤,闪电也….”多年之后,谢猛提及闪电,还是难免伤心。 叶怀昭沉默了片刻,楚青钺却明白了过来。 “那地宫中机关重重,有不少毒物,你不怕毒物,但闪电….” 叶怀昭点了点头,谢猛神色黯然。 “我到的时候,闪电和吴姑娘已经中毒身亡,只有叶大哥还有一口气,我只能背着他往外走,那地宫中黑黢黢的,幸好遇到了大和尚,将我们带了出来。” “大和尚?”楚青钺疑惑道。 “对啊,就今天在城门口等我们那个啊。” “了悟!”楚青钺一下子怒了,原来他也知道,可就是不告诉自己。 叶怀昭像是明白他在想什么,轻声笑了一下,安抚道:“你我之间的际遇,无人了解知晓。” 因这一句话,楚青钺的怒气一下子便如冰雪消融,他在叶怀昭身边坐下,试探的伸出了手,握住了叶怀昭的手,轻轻的在那处烧伤的地方摩挲着,叶怀昭看了一眼,并未抽回。 “后来呢?后来呢?”小剑听故事听了一半,焦急的问道。 “我们出来已经是几日之后了,叶大哥已经背负上逆贼的名号。”谢猛的眼神有些愤恨,“那些失踪的孩子,尸首全数被埋在叶大哥的院子里。他浑身是伤、又昏迷不醒。”说完低下了头,有些落寞的说道。 “我只能偷偷的将他藏了起来,谁都不敢相信,包括章大哥。” 楚青钺点了点头:“此事做的机灵。” “我挖了一处地窖,将叶大哥藏在里面,也不敢请大夫给他看,所以,拖了这么久,他才醒过来。” 叶怀昭见他内疚,温和的笑了笑:“你小事糊涂,但大事机警,若非你隐瞒的好,我可能早已是一堆白骨了。” 楚青钺握着他的手腕,只觉轻轻一捏,就会断掉。 叶怀昭轻咳了一声:“嗓子应当是在大火里被烟熏坏了,其余都无碍。” 第十六章 亡妻 楚青钺目光灼灼,看的叶怀昭很不自在,便转眼看向了谢猛:“马车上的东西,都拿下来了?” 谢猛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还有嫂子,忘记请下来了。” “嫂子?”小剑饶有兴味的跟了出去,楚青钺的脸色一下子变的铁青,哑着声音问道:“你娶妻了?” 叶怀昭也哑着声音应了声是。 “嗡!”他只觉得脑子里什么炸了开来,震的他思绪全无,脑子里只反反复复出现一句:他娶妻了,他娶妻了。 “嫂子勿怪,勿怪。”谢猛手上捧着一物念念叨叨的进了屋子,待走近,楚青钺方才看到那白布下,似是一块牌匾。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并未有人跟在谢猛身后。 他猛地转身,只见谢猛将那牌匾放到神龛边上,又作了个揖,“嫂子你且在此稍坐片刻,小弟等下便找些酒菜瓜果来招待你。” 小剑一直跟在他身边,看他对着那块牌匾说话,只觉好笑。 叶怀昭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轻轻的将那块白布揭过,只见上面写着:“亡妻叶吴氏玉瑛之灵位。” 楚青钺微微皱起眉头:“吴玉瑛?”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为救叶某而死。” 原来是那个自诩一见叶怀昭误了终身,自请父兄说媒要嫁给叶怀昭被拒,成为京城贵女笑柄的那一位,刚刚谢猛提到的吴姑娘应当就是她。 “水涵空和当今皇后合谋,要杀我,却被她撞见,两次相救,最终在密道中中毒而亡。”叶怀昭声音嘶哑,轻轻抚摸着那灵位,将那一夜的惊心动魄浓缩在短短的一句话之中。 楚青钺拿起旁边的香烛,插进了香炉,虔诚的鞠了三个躬,“多谢吴姑娘,让楚青钺妄念成真。” 谢猛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叶怀昭却是一声叹息。 “怀昭,你来寻我..” “楚二,我有要事…”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你先说.” 叶怀昭也不推辞,“太子死前,与我在一处。”他沉默了片刻,想起他说的,宁愿作为太子死在宫中,也不愿做个普通人。 “他知那夜不仅是他,韩家估计也难逃覆灭。”尽管天资平庸,到底是在权利中心浸淫了二十余年,总归比别人要敏感些。 “我知你在查牧山一事,本以为你是帮老三对付我,但后来发现我错了。”太子与他一同被困在火场中时,对他说道。 “牧山里面私练铁器,乃是重罪,我已派心腹前去,若是取得证据,老三与吴家。”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但到底是晚了。” 楚青钺微微的摇了摇头,“我派人前去看过,那山里的东西,早就悉数被转移走了。” 叶怀昭微微的笑了起来,“是太子,他让人转移走的。” “他本以为牧山里私炼的铁矿,乃是吴家的手笔,于是派了心腹前去处理,只怕,那心腹刚好赶到,宫中便已经出事,他便只能自己见机行事。” 叶怀昭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楚青钺,“你我二人曾推断,那牧山可能是实验南疆神铁的地方,我在来的路上,曾去寻了拿太子的心腹,本是想打听这事,却意外的发现了他竟然掌管着太子的私库。”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看上去像只骄傲的狐狸。“那人对太子忠心耿耿,一直守着太子那些见不得光的钱财。” “可惜,太子一脉,已经被赶尽杀绝,一个后人也没留下。” 楚青钺却笑了起来,“未必。” 说完凑近叶怀昭小声的说:“颜如意!” 太子的身世,叶怀昭知情但并未揭穿,那他就还是韩景芝的儿子、端睿公主的亲弟弟、颜如意的舅舅。 两人挨的极近,姿态颇有些暧昧,叶怀昭有些不好意思的向旁边挪了挪。 楚青钺心中有些不悦,看向叶怀昭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将军!颜参军请您前去议事!” 小院门口有人喊道。 想来便是吴若攀被换了回来,但这肃州却换了主将,很多事情都需要仔细商议。 “此处距离我所住之地甚远,不如…” 叶怀昭却打断了他,“我的身份若是泄露出去,会为你带来麻烦。” 楚青钺脸色一沉,“我不怕!怀昭,你来寻我,我以为…” “一来我是为了告知你太子心腹一事,二来我曾入主天音阁,对他们的行事作风知晓一二,你们军中作战千钧一发,不容闪失,我来为你解决一些后顾之忧,收复凉州,重建镇北防线,我也是大周男儿,也当助你一臂之力。”他见楚青钺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心也软了几分。 “我赶了许久的路,也乏了,晚点共进晚餐可好?” 说完像是想起什么,笑了起来,虽然已经瘦的脱行,但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煦。 “说起来,你我相识一场,还未曾一起吃饭饮酒,你曾说你们军营中的羊肉大包,鲜美可口,不知现在可有?” 楚青钺笑了起来,“这有何难,羊肉大包、胡辣汤、烩面、还有这边关的烈酒,你我二人不醉不归。” “好!”谢猛在旁边听的直流口水,猛的一击掌。 “不过酒就免了,叶大哥一身伤病,不过我可以代劳。” “你们军中不是严禁饮酒?”叶怀昭想起城门口遇到了悟,可怜兮兮的闻着已经空掉的酒葫芦,说楚青钺一点酒都不让他沾。 楚青钺用丝毫不加掩饰的眼神看着他:“你是例外!” 叶怀昭咳嗽了一声避开了他的眼神:“那可不行。” “小剑,吩咐厨房,做羊肉锅。”楚青钺嘴角含笑。 叶怀昭见将人送走了,坐在椅子上松了口气,这才几月未见,楚青钺身上便多了许多压迫感。人也成熟稳重了许多,杀伐决断更为果敢。 谢猛刚想开口,又将目光看向门外。 楚青钺大步流星的走进院子,却在门口停了下来,轻轻的推开了门,走到叶怀昭身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触手温热,表情愕然。 “原来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第十七章 主动出击 自此之后,大家都发现定北将军楚青钺身边经常出现一人,清瘦高挑,脸上戴着一个恶鬼面具、说话声音嘶哑难听、满身的药味。此人话很少,但深得主帅信任,自颜参军携子离去后,便一直常伴在楚青钺左右。 “怀昭,陛下下旨招吴若攀回京。” 叶怀昭接过他递来的热茶,“想来是将军权全部交还给你了。” “将军!”小刀在门外叫了一声,不管叶怀昭态度如何,楚青钺没到睡前,都要先来叶怀昭住的小院一趟,为避免落人口舌,叶怀昭只得答应搬到楚青钺住的院子里,阿大也随他一起住了进去。 “何事?”楚青钺声音有些愣。 “甘州来信。”小刀的声音有些紧张,“听说公子他…” 楚青钺接过信,乃是嫂子写过来的家信,信中全是对他的挂念,还有兄长伤势已好转,让他不要挂念。 “传言公子上次伤重未愈,一直没有露面,我想回去看看。”小刀低着头,却连脖颈都透露出一丝倔强。 叶怀昭看着那封信,却了然的笑了笑。 谢猛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说了伤势已经好转,你还跑什么?” 小刀却咬着牙,还是跪在地上。 “公子于我,再造之恩,如今伤重,我寝食难安。” 这也不怪小刀多想,楚青钧被人伏击,听说回到甘州便栽到马下,其夫人当机立断,拿下了副将,并将甘州大门紧闭,任凭北戎如何叫阵也不出城,就连前些日子,北戎再次攻城,都不见主将出现,早就有人在军中散播谣言说楚青钧怕是已经遭到毒手,只是怕边关再失主帅军心不稳而秘不发丧。 楚青钺却摇了摇头,“你关心则乱。” 叶怀昭却开了口:“你让他去吧。”小刀听他开口,便知楚青钺肯定同意,匆忙跑了出去。 “既然有人故意将消息传到小刀耳朵里,便是试探你哥的状况,小刀若没什么表现,你们兄弟二人莫不是白演戏了。” 楚青钺有些玩味的看着他,“你如何得知?” 叶怀昭指着那信纸:“这信出自你嫂子之手,但其中有几个字却略微有些粗,想来是重新描了一次。” “我,,,没…事。” “楚青钧跟你一样,一打仗心眼子就出来了。” 楚青钺点了点头,握住了他的手,“还是你聪明。” “想来你们是想让北戎放松警惕。” 楚青钺点了点头,“吴若攀在回京的途中,已经遇到两拨刺杀,他如今于战事无足轻重,却是挑拨吴家对付与我的关系,而且他回去的路线,只有军中之人知晓。” 说完笑了起来:“我按照你之前的部署,将他回去的三条路线,分别透露给他们,如今,谁是内鬼一目了然。” 叶怀昭点了点头:“先别动他,最迟明日他便会发现自己露了马脚,可能会有所行动。” “还是你聪明,发现他们居然通过军中的歌曲传递消息。”楚青钺笑的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看的远处跟阿大玩耍的谢猛一阵牙疼。 叶怀昭跟他挪开了一段距离:“天音阁的核心人物,都已古琴命名,也都通音律。军中之人,来自四面八方,思念家乡哼唱家乡小调也是人之常情,走音也很正常。但同一首小调,若是每次走音的位置都不同,那便值得考究了。” 话音刚落,楚青钺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小调,虽然他听不出到底差别在何处,但并不妨碍他做出揣测。“这是将小刀离开的信息传了出去。” “对了,你说宫里的那位,这次会如何对待吴家?” 叶怀昭伸出手掌,掌心向上,忽又翻转掌心,手背向上。 “那毕竟是他的母家,又是扶持他最大的功臣,就怕他顾及亲情,最终还是会放吴家人一马。” 叶怀昭却摇了摇头:“所站之处不同,所思亦不同。” “昔日他是争储的皇子,手段自然偏激,明知吴家中饱私囊、勾结北戎,但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是选择容忍,这也是哪怕我告知了他水涵空的阴谋,他仍然选择与其合作。但如今却不一样了,他是大周的天子,他身后有万千子民,只要他不愿做那千古罪人,定然不愿再被裹挟其中。”叶怀昭神色变得严肃,“吴家是在自取灭亡,为了利益始终不择手段,哪怕自己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还是不满足,居然背着他,隐藏水涵空的行踪,甚至建立地下赌坊,利用军营中人为其保驾护航洗钱。” “想来他应当也是念及骨肉亲情,给了他们机会,却不料最终还是酿成了大祸。” “水涵空在大周潜伏多年,又处在权力中心,定是知晓许多秘密,所以北戎定会保全她的性命。”叶怀昭笑了一下,“但真想救她的人,怕是只有一个。” “水若寒!” “对,所以你下次不妨冲着他下手。” 楚青钺的眼神变得柔软,看着叶怀昭:“多亏了你,让白起瑞为我们攒下了军粮,方才有了与北戎开战的底气。” 叶怀昭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我也是与你相遇之后,方才确定白起瑞有能力并且可信,才敢将这事托付给他,只是不曾想到,他行事周密,竟是做的天衣无缝。” 楚青钺也赞叹道,“幸好此人心术颇正,否则,乃是大周第一奸商。” “哈哈哈,所以万事必有因果。”了悟大笑着现身。 “若非当年叶施主施以援手,救了他,哪有今日,他救边关将士。” 叶怀昭毕恭毕敬的对了悟行了个礼:“大师。” 了悟抬头指了指天空:“三日之后,有北风过境。” 说着又指了指南边:“福星将从南边降世。” 楚青钺已经习惯他神神叨叨的说话方式:“好,三日之后,整军进攻凉州!” 第十八章 奇袭 楚青钺生于凉州,长于凉州,人生中有三分之一的记忆是在凉州度过的,那巍峨的城墙上还能寻到他幼时的胡乱的涂鸦,只可惜如今物是人非,那屹立不倒将近百年的楚家军旗如今换成了北戎的狼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要先拿下凉州,则要解决掉肃州城外的北戎兵。 楚青钺自从叶怀昭来了后,便一扫身上的冷冽,整个人都松弛了不少,周围的人都隐隐有些揣测。 “赵将军,你留守甘州大营,以作接应。我今夜带两万骑兵从正面冲击北戎大营,另外邹将军,你带人从右侧切入。” 赵大勇看着眼前的青年早已褪去了稚气和冲动,有了一军主帅的沉稳果决,睿智威严,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将风范。 “将军,但我们目前正在议和,突然出兵未免丧失仁义。”军中有一名老将迟疑着出声。 “仁义?他们犯我大周疆土、杀我大周军民可曾跟我们讲过仁义?”楚青钺的眼神变得冷冽。 “北戎骑兵悍勇,我们尽量避免跟他们正面交锋,呈合围之势,各营主将留下,我们再进行详细的部署。”楚青钺下令,只留下了今日参与作战的主将,以避免泄密。 “报!吴若攀将军在定县遇袭,重伤昏迷!” 楚青钺勾起了嘴角,“王超、邓可,此处回京,有三条道路,只有你二人知晓吴将军从定县回京。” 王超和邓可纷纷抱拳,急于自证清白,却被楚青钺打断。 “你二人都是吴将军提拔起来的人,自然对吴将军忠心耿耿。”楚青钺若有所思。 “来人!将邓可拿下。”楚青钺一声猛喝! 邓可被身边的人一拥而上,反剪双手拿下。 “楚青钺,你个黄口小儿,为了排除异己不惜污蔑于我!老子这一身的伤,可都是战场上拼来的。” 楚青钺从他的腰间取下一物,乃是一截手指长的骨笛,“你们就是好用这个传递消息的吧。” 邓可剧烈的挣扎着:“这不过是我们家乡的一种乐器,我挂在身上不过寄托思乡之情罢了,若这也有问题,这军中上上下下皆是通敌报信之人。” 见他嘴硬,楚青钺勾起嘴角笑了笑。 “思乡没错,哼唱家乡小调也没错,但每次你走音的地方都不一样,巧的是,那城门的一个小兵卒,吹的小调也跟着你一起走音,还有,我们方才刚刚在营帐中做完部署,你借着如厕,便吹响了你的骨笛?” 周围的将领都变了脸色,为了防止泄露军情,方才营中只有他们几人。 “吴若攀将军出发前,曾与我提及,当日知晓他行动之人不过三人,其中便有你!” “说这么多,不过是你为了掌控肃州军,排除异己罢了。”邓可冷哼一声。 “你是条汉子,其他人可未必。”楚青钺冷笑了一声,“我在京中,担任大理寺少卿,麾下有一人,最善于刑讯,没有他撬不开的口,那几人如今应当也被送到他手里,我看是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诸位将军,既然我们的作战计划已经被泄露出去,不如现在出发,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叶怀昭在军中几日,暗中排查天音阁余孽,本就锁定了邓可等三人,只是并未拿到关键的证据,方才故布疑阵,兵分三路送吴若攀回京,其中一条线路果真出了问题,但吴若攀却并未在其中,而是被豫州军先行送回豫州,交到了恭亲王手上。 吴家势大,权势滔天已经威胁到皇权和天下安危,如今边关告急内忧外患,杨景修正欲借此机会将吴家的势力彻底的拔除,吴若攀虽然已经被俘,但他绝不能再掌兵权、更不能回到吴家或者死在路上,所以杨景修下了一道密旨给楚青钺,让他秘密将人送到豫州,放到恭亲王府上,让吴家有所顾忌。 叶怀昭知晓密旨后,便与楚青钺定下一箭双雕之计,引出了一直藏在军中的细作,虽早就有了猜测,但邓可隐秘的极好,传信方式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直到今日,方才将人给引了出来。 叶怀昭坐在院中看书,伸手抚摸着阿大光亮的毛发,忽然眼前一暗,有人遮住了阳光,抬眼一看,只见楚青钺身穿铠甲站在他面前。 楚青钺将头盔抱在手中,咧嘴笑道:“怎么样?” 铠甲被擦拭的极亮,泛着一层淡淡的银芒剑眉入鬓,神采飞扬,高挺的鼻梁下是线条刚硬的嘴唇。 叶怀昭有些不自在的将视线从楚青钺的嘴唇上挪开去。 只见眼前的青年身姿挺拔如松,宽厚的肩背撑起沉重的铠甲,甲片层层相扣,勾勒出他矫健的身型。腰间束带紧系,显得人更加的英挺。明明一身的肃杀威严之气,走到他面前,却眉开眼笑像只大狗。 有些像闪电,人前威风凛凛,私下却爱做一些撒娇的小动作。 “英武不凡。” 得到肯定评价的楚青钺笑的更是开怀。 铠甲在身,弯腰很是艰难,楚青钺干脆单膝跪在地上,猛的凑近叶怀昭。 等叶怀昭反应过来时,一个温热的吻已经落在了唇上。 “等我凯旋,怀昭!”说完便起身,意气风发的走了出去。 北戎接到邓可的消息,正做着部署,准备当夜趁着楚青钺夜袭之时,给予他当头痛击,不料楚青钺却在午时率军发动了攻击,北戎有所准备迎战的倒也不算仓促,但之前按照邓可传来的消息,重点防备的乃是右侧,左侧大营防守薄弱,而邹凯则带人从左翼杀入,杀了个措手不及。 而谢猛则带着阿大,从后方绕了过来,不仅扰乱了敌军的阵型,还将所剩不多的粮草付之一炬。 “撤吧,王子!”水若寒对着不甘心的青年附身低语道。 蒙莎公主也恨极,“这楚青钺诡计多端,王兄,你若撤了,他定然会去攻打凉州。” 说完又恨恨的看了一眼底下的水若寒:“你那好妹妹,不说给他下了毒,此生都动不了武?果真,还是废物。” “蒙莎!”坐在上首的青年,轮廓深邃,不怒自威。 “粮草没了,撤吧,我与楚青钺,迟早有一战。” 第十九章 福星 大周与北戎,必有一战。 大周看似地大物博,但内里千疮百孔,而北戎虽然兵强马壮但到底失去了一鼓作气的锐气,想要在大周的国土上更进一步,决不能止步在凉州。 北戎兵马长期生活于苦寒之地,比大周的兵马更加适应冬季作战。 眼下又是派出使臣议和又是煽动月氏发起猛攻,目的便只有一个:将两军交锋的时间再往后拖延。 “北戎夺了凉州,已经占据了地利,若再等到冬季,便又占了天时,想要夺回,得等明年了。” “但疲兵作战,无异于以卵击石,楚将军年纪尚轻,行事还是冲动了些。” 楚青钺对朝堂上的争论一概不理,将肃州外的北戎驻军驱散之后,便领着十万大军继续北上,直逼凉州。 “咳咳。”跟着辎重缓行的马车内,时不时的传出咳嗽之声,里面的人偶尔露面,皆佩戴一枚恶鬼面具,只能看出乃是一位年轻公子,但楚将军对其甚是倚重,传闻乃是那和尚的俗家弟子。 越往北风越大,那公子的咳嗽越发频繁,随行的军医也是束手无策,但是那公子习以为常,脾气相当的温和。 楚青钺还未到凉州便被北戎从肃州返回凉州的大军给拦了下来,两军于一处平原上遥相对峙。 “将营往此处扎。”了悟指了指天,“风向要变了。” “最迟明天,风向转了,我们便在上风区。” 楚青钺下令按照了悟所指的地方扎营,引的抱怨声一片。 “这里位于下风区,北戎鞑子臭的很,骚味全往我们这边来了。” “啪”的一马鞭抽在了他旁边的地上,“让你们扎就扎,哪里来的这么多屁话。” 那些最低等的小兵一边抱怨,一边扎营。 楚青钺记挂着叶怀昭,一时没有注意到一边的了悟说了什么。 了悟脸上挂着揶揄的笑:“到底是年轻人。”脸上带着一丝看透的了然。 “多谢大师。”当日为谢猛指路,让他救出了叶怀昭。 没头没尾的半截话,了悟却听懂了,“谢什么,若不是他将我放了出来,我便是想救他也没机会。” 楚青钺已于叶怀昭处听过两人的渊源,也有些感叹:“这世事果真奇妙。” 说完皱了皱鼻子:“什么味道?” 他的嗅觉比常人更为敏锐些,率先发现不妥,其余的士兵闻到北戎大营方向传来的焚烧马粪的味道时,再次抱怨连连。 “这楚将军,怕是一直处在父兄的庇荫下,连营都不会扎,在这下风区,对面光用臭味浓烟便能恶心我们。” “你小声点。”另一名从豫州来的士兵低声说道。 “可不是嘛,年龄小,冲动、只可惜我们这些士卒,但愿老天开眼让他继续保持好运气哟。” 楚青钺没有搭理那些小兵的闲言碎语,“辎重队走到哪了?” 小剑自然知晓他挂心的绝不止粮食,还有那个跟辎重队一起上路的人。 “还有半日,便到了。” “嗯,不急。”楚青钺想到还有半日,便可见到叶怀昭,眉眼变得温和起来,看的小剑一阵咋舌。 “你看什么?”楚青钺问道。小剑吐了吐舌头:“我想起几年前,大公子刚刚娶了夫人,便跟将军你此时一样。” 楚青钺没有言语,而是给了他一个脑崩儿。 “将军!有人前来拜见。”说完递上了一封拜帖。 楚青钺拆开一看,并未见落款,但看到了熟悉的图腾,心中一喜:“快请!” 说完大步往外走去。 “楚将军!”西林顿格朗声笑道。 “南疆王!”楚青钺也喜出望外。 了悟曾说有福星自南疆来,原来说的便是西林顿格。 “我特来助你一臂之力。” 西林顿格身后站着几名身材高大的侍卫,都对着楚青钺低头行了一礼,只其中一人,行礼行的甚是敷衍,引的楚青钺侧目。 “好好!”说完便将人往里迎去,楚青钺心中兴奋异常,也不知等下怀昭见到他舅舅,会有多开心。 楚青钺直接将人带进了大帐,吩咐小剑先去弄些吃食,招呼一下他们一行人。 “我回去后重返圣地,将妹妹和叶大人的尸骨都安葬于此。”说完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还有那寒潭中的神铁,我也取了一些上来。”说完招手让人将东西抬了上来。 “这神铁果真不一般,同样的大小,重量是普通铁的一倍,路途遥远,只取了这些带过来。” 楚青钺注意到抬东西的侍卫中,并没有刚刚注意到的那人。那人面无表情,站在西林顿格身侧。脸色跟西林顿格他们一样,黑中带黄。 他的目光向下,发现手也是同样的颜色,只是皮肤细腻,指甲也修剪的圆润整齐,倒是耳后一小块皮肤,比身上其他地方白上许多。 西林顿格看到他打量的眼神, 挥手让其他的侍卫下去,楚青钺也只留下了小剑。 “就知道肯定瞒不过你。”说着无奈的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侍卫。 那侍卫翻了个白眼,又打量着楚青钺。 楚青钺也打量着他。 身量高挑、神情倨傲,五官长的颇有些眼熟,他手一抖,茶盏差点摔到地上。 “滇州王?” 杨景和大咧咧的在西林顿格身边坐了下来,点头:“是我!” 西林顿格无奈的摇了摇头,“他非要来,不来就撒泼。” 楚青钺顿时头大无比,这人乃是御封的滇州王,无诏不得擅自离开封地,更遑论这里乃是战场,若是有个闪失,也只有像西林顿格这样形式不拘一格的异族,才会同意将人一路从南带到了北。 “喏,人归你了,这小子皮的很,一路上耽误我不少时间。” 杨景和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坐在楚青钺的大帐中。 本想等叶怀昭到了,便安排西林顿格与他相认,但如今,这滇州王也跟了过来,也不知这亲还认不认? 楚青钺忽然意识到,叶怀昭对自己这个表弟处处维护,他竟然有些吃味。 第二十章 认亲 “陛下可知..”楚青钺迟疑着开口。 杨景和抓起桌上的乳酪,扔进口中,一脸不屑的说道:“当然不知。” “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我还怕了他不成。” “他晚上做梦,还直呼皇帝的名讳。” “怎么了?杨景修,杨景修,你们去告发我呀!”杨景和满不在乎的说道。“以为将我弄到那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我便不敢骂他了吗?”说完还是一脸的气愤,“我就是很生气,除非他把我哥还给我!” 楚青钺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一个人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甚至连让他住口都不行。 “敢问王爷,到此所为何事?” 杨景和满不在乎的说道:“玩啊!说实话,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呢,好家伙,这么多的人。”说着杨景和便兴奋了起来。 “我本来就是个闲散王爷,南疆到处都是毒物,一点也不好玩,刚好舅舅要来北疆,我便一起来了。你们不说,我就只是个小侍卫,即便你说了,顶多杨景修骂我一顿。” 说完又幸灾乐祸的笑道:“你是不是把水涵空抓住了?我给他写信,让他把水涵空送给我,还有我哥的尸骨,哼,他现在焦头烂额,哪里来的时间管我,反正最多骂我一顿,总不会杀了我。” 说完不待楚青钺说话便又自顾自的说道:“多谢你帮忙找到了我舅舅舅妈的尸骨。”说完竟然以王爷之躯,躬身给楚青钺行了个礼。 楚青钺慌忙站了起来,“不必如此。” 杨景和的神色有些黯然:“我母妃哭了很久,随后又笑了起来。这个礼,楚将军得受着,因为我是代我母妃和哥哥,给你行的。” 说完又是一礼,“听闻北疆战事吃紧,本王也身无长物,但自从到了滇州,一路上地方官员倒是孝敬了不少,我便拿那些钱让人赶制了一些冬衣,也算他们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一旁的西林顿格哈哈大笑道:“上月王爷设宴,邀我作陪,给他们准备了一些特产吃食,当地的那些富商官员,掏了不少的银子出来。” “一个二个,还跟本王哭穷!”说完眉毛一挑,冷哼一声,“陆展云也接到调令回京了,本王可谁也不怕了。” “哦?你娘也不怕了?” 杨景和一缩脖子,“还是怕的!” “大人,辎重队到了,可要?”小剑有些迟疑。 “请过来吧!”楚青钺淡淡的说道。 “将军,我在此地,还请避人耳目!”杨景和嘴上说的起劲,实际还是知晓分寸,知道有人过来,便轻咳一声,调整了一下面上的表情,起身站到了西林顿格身后,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卫。 人还未至,咳嗽声便先传了过来。 楚青钺赶紧掀开了帐子,将人迎了进来,“怎么咳嗽的这样凶,路上按时吃药了?” 叶怀昭戴着面具,声音闷在里面,更是显得有些难受。 “无事,风大了些。”声音低沉嘶哑。 楚青钺眯起了眼睛,心中很是不满,军医为其把脉,说他身染沉疴,已经伤及了根本,肺腑更是受过重创,咳嗽才老是不见好,但叶怀昭每次都是轻描淡写的说自己无事,但眼下显然不是计较这事的时候。 “小剑,守好门,谁也不得入内。”他沉声吩咐道。 叶怀昭这才注意到,楚青钺的帐中,还坐着一个穿着黑袍的中年男子,面部晒的黢黑,戴着一个银质的耳环,身后站着一个同样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正好奇的打量着他。 那青年身型高挑,皮肤黑黄的有些不自然,眉头微微的皱起,带着一丝熟悉的神态,有些稚气又有些桀骜,忽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那动弹不得。 楚青钺握住他颤抖不已的手,轻轻的摩挲着他手背上那烧伤的痕迹。 叶怀昭此时心中一片惊涛骇浪,但戴着那恶鬼的面具,外人难以窥见端倪。 “这个面具,我也有。”入耳的声音有些陌生,当年的少年已然长成了熟悉的男子。 面具下的人,早已泪流满面。楚青钺叹了口气,轻轻的摘下了他的面具,手还未来得及放下,便感觉身后起了阵风,随后整个人便被撞了开去。 杨景和眼睛瞪的老大,伸手不敢置信的摸上了叶怀昭的脸,语无伦次的说道:“你真是…真是…” “这是真的…我…” 说完像是不敢确信的捏住叶怀昭的手腕,粗暴的往上一翻,手腕处两道伤疤之间,有一颗黑痣。 “哥!”再次出声,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哭腔,猛地一把将叶怀昭抱住,叶怀昭受到那大力冲击,往后退了两步,被楚青钺扶住方才站稳。 “你怎么瘦成了这样?”杨景和刚将人抱住,便给楚青钺分开。 “他身上有伤,你轻一些。” 叶怀昭叹了口气,伸手擦去了杨景和的眼泪:“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说哭就哭了。” 杨景和有些不好意思,“你还不是哭了,你嗓子怎么了,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叶怀昭开口,便是一阵咳嗽,随后手腕便被那中年人握住。 叶怀昭见他的打扮和神色,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楚青钺对他点了点头。 “舅舅!”叶怀昭轻声唤道。 西林顿格没有应答,而是仔细的观察着他的神色:“你这身体,得好些养着。北边风沙大,气候干燥,不利于恢复,你随我去南疆住。” 叶怀昭乖巧的点头,“等战事一了,我便去。” 西林顿格点了点头,“你像你爹多一些。”说完长长的松了口气,“你受苦了。” “哥,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瘦。”杨景和扒拉着他的袖子,看到了手臂上大片的烧伤。 “杨景修你个混账,我跟你没完,我就知道定是你搞的鬼,将我哥藏了起来。”说完气鼓鼓的看着叶怀昭。 “哥,你别怕,我已经长大了,不用你再护着了,你且等着,等我给你报仇。” 叶怀昭心中激荡,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意, 眼神柔软的看着在场之人。 第二十一章 起风 楚青钺发现自从叶怀昭出现,令人万分头疼的滇州王便消停了。 每当他口无遮拦想要直呼天子名讳之时,叶怀昭看他一眼,他便改了口。 当他心血来潮想要溜出去晃荡时,叶怀昭便起身跟着他,他便老实的坐下了。 “对了,哥我有儿子了,还有个女儿。”杨景和忽然咧嘴笑道:“儿子夜里老是吵闹,女儿乖巧的多。” 叶怀昭身上摸了摸,却发现身无长物。杨景和发现了他的窘迫,故意坏笑着凑近,“等你下次见了,再给见面礼吧。”说完眼神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我母妃可想你了,经常坐着坐着,就眼圈发红。” 楚青钺咳嗽了一声:“外面风停了。”哼,刚见面就想从他手上拐人,门都没有。 叶怀昭见楚青钺话题转移的生硬,也没有拆穿,转而向西林顿格问道:“我表弟呢?” 西林顿格撇了撇嘴:“在家闹脾气呢,看我带这小子来,没有带他。” “带他干什么,就知道闯祸。”杨景和颇不以为然。 看来西林慕与景和也相处的不错。 “对了,哥,舅舅这次带了些好东西来,我们要好好的整一整那些北戎人。” 西林顿格点了点头,“东西我交给那个和尚了。”说完神色变得肃然:“还有,那个神铁的事情。” 他向杨景和一伸手:“刀给他!” 杨景和从腰间抽出了防身的短刀递给了楚青钺。 “我和王爷在滇州试过很多次,这神铁不仅很重,而且很难融化,只能做一些小巧的兵器,虽然削铁如泥,但似乎并未有传说中那么神奇。” 楚青钺手指轻轻一抹,便出现了一道血印,可见其锋利。 “小巧的兵器并不适用于战场。”叶怀昭接过那小刀,沉思道:“神铁极重,就算做成大兵器,怕是也难以驾驭吧。” 楚青钺点了点头,“轻重得趁手。” “我是个闲人,我来试试吧。”叶怀昭微笑着说道。 “将军,了悟大师来了。”小剑在门口喊道。 “请他进来。” 了悟进来后,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西林顿格,随后朗声笑道:“原来天相上所示,福星南来,便是阁下啊。” 西林顿格单手抚胸,行了个南疆礼。 “将军,今夜子时,风向会变。” 楚青钺看了看天空,并无一丝异样,但他早已对了悟早已深信不疑。 “贫僧将从肃州带来的草药和辛料都已经磨成了粉末。”了悟脸上露出了一抹坏笑,叶怀昭也立马明白他想做什么了,“但这地势开阔,未必能起到预想的作用。” 了悟神秘兮兮的说道:“对人,的确起不了多少作用,多打几个喷嚏便罢了,但这畜生,鼻子可比人灵的多。” “哈哈哈哈。”西林顿格也笑了起来,“你们的草药,都没劲,来,我给你们加点料。” “那再好不过了。” 说完几人对视一笑。 当夜,风向果然转了,在靠近北戎大营的边缘,楚青钺让人搭建起了两丈高的塔楼,在大风中被吹的摇摇欲坠。 “放!”一些身手好的将士浑身紧紧的裹在衣服里,就连裸露在外的手,都涂上了一层蜡,他们拿出了随身背负的巨大包袱,抖散开来,一阵五颜六色的粉末立马被被封裹住,消散在天地之间,再无影踪。 “阿嚏!”守夜的北戎士兵打了个喷嚏. “你的女人想你了。”旁边的士兵拿着酒开始起哄。 那个年轻揉了揉发红的鼻头,又打了两个喷嚏,笑容有些腼腆,“我还没有女人。” 其余的几个笑的更欢了,“可惜凉州城内,都没有几个女人,上次攻陷了昌城。”说完脸上露出了猥琐而回味的表情:“只可惜,这大周的女人太弱了,没几天便死了。” 另外一个年长的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肩膀:“我等随着大王攻下了大周,这女人啊,随你挑,听说啊…” 几人言语愈发的不堪入耳,那年轻人却的喷嚏却是打的停不下来。 北戎人习惯了寒冷,因此并未像大周的大营一般遍地都是营帐,大部分低等的士兵,都是和衣而睡,只有中间一块,给将军们搭着营帐。 水若寒从梦中惊醒过来,掀开帐门:“风向变了,让将士们惊醒些。” 身后一双肌肉虬结的手伸了过来,将人拦腰往后搂去,“放心吧,我北戎男儿翻身便能上马,就怕他不来。”说完便在他耳边响起了鼾声。 水若寒心中却有些担忧。 黑暗中,原本安静伫立的马匹,此刻却突然变得焦躁起来。它的耳朵不停地前后转动,像是在捕捉空气中那丝令它不安的异味来源。马蹄急促地刨着地面,溅起阵阵尘土,马嘴不时地喷着粗气,发出沉闷的鼻息声,原本明亮的眼睛此刻满是警惕与慌张,来回转动的眼球仿佛在努力确认周围是否潜藏着危险,马身微微颤抖,鬃毛也随之飘动,那不安的情绪如涟漪般在空气中荡漾开来。 不安的情绪从零星的匹马,渐渐的扩散到整个马群,北戎将士均是爱马懂马之人,纷纷起身安抚,但却收效甚微。 忽然,一声尖锐的嘶鸣划破空气,一匹马瞬间发狂起来。前蹄高高扬起,带起一片尘土,重重地踏向地面,发出沉闷而惊心的声响。鬃毛犹如狂乱的野草在风中肆意飞舞。它的身体剧烈地扭动,肌肉紧绷,似乎想要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拼尽全力地挣扎、狂奔,全然不顾周围的一切,将缰绳扯得笔直,马鞍也被甩得摇摇欲坠,所到之处一片狼藉,那股疯狂的劲儿让人不寒而栗,仿佛被一种莫名的恐惧驱使着,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癫狂状态。 “大周军冲过来了。” 北戎大营里不断有马匹发狂,横冲直闯。 “嗷。”一声虎啸伴随着风声传了过来,那些本就受惊的马开始不受控制横冲直撞。 第二十二章 退守 这是楚青钺打的最为轻松的一场战役,趁着对方人仰马翻整军冲进了北戎大营,己方伤亡两千余人,便歼敌近两万,还俘获战马数千匹。 “这北戎战马,果真名不虚传。”谢猛一身大汗的从一匹高大的枣红色战马翻身下来,摸着他鬃毛爱不释手。 “你去哪?”楚青钺眼尖,见一个士卒悄悄的绕过营帐,偷偷摸摸的往外走去,追上一看,果然是乔装过的杨景和,压低声音问道。 “闷死了。”杨景和觉得这军营中很是无聊。 “我找人护送殿下回去。”楚青钺生怕他在这出意外。 “我不!”杨景和很是倔强。 谢猛跟了起来,嘿嘿笑道。“你哥给你找了个护卫。” 杨景和警惕的瞅了瞅腿边,没见到任何的犬类,松了口气。 谢猛打了个响指,阿大慢悠悠的走了过来,甩着尾巴碰了碰谢猛的腿,算是打招呼。 “跟着他,别让他乱跑。” 谢猛指着杨景和,阿大转过头看着杨景和,像是在认真记住他的模样。 杨景和张大了嘴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哥以前让闪电看着我,走哪儿跟哪儿,咬破了我好多件衣服。如今厉害了,养老虎了!” “他身体虚弱,你少给他添点乱子,让他多休息休息。”楚青钺开口,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好吧!”杨景和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上,“早知道哪里都不能去,我就不来了。” “不行,得来,不然我哥的消息,你们肯定得瞒着我!”说完气哼哼的去给阿大梳毛了。 “你在此的消息传回京城,事情倒是可大可小,但你哥还活着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楚青钺温声说道,眼神中却含着浓烈的警告。 杨景和的脸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我知道,楚将军,多谢你替我哥着想,我一定带我哥回南疆,藏的好好的。” 那倒不用你费心了,楚青钺斜了他一眼,你主要管好你自己,别牵连到你哥暴露就行。 杨景和有些心虚的小声说道:“那倒不会,我上过折子的!” “什么!”杨景修最近忙着将朝中的北戎余孽和清算吴家尸位素餐之人,每日几乎只睡一个时辰,嘴里起了很大的燎泡,看到北疆传来的密报,一惊之下咬烂了,满嘴血腥味,却还要硬撑着不在朝臣面前露怯。 代理兵部尚书的林雁知离的最近,看见年轻的陛下擦掉了嘴角的血迹,心中担忧却没有言语。 “滇州王跑去了北疆!为什么不早说!”他摔掉了手上的奏折,乃是他安插在军中的眼线传回的。 “颜海鸣呢?知情不报?”他就不信颜海鸣看不出来。 乐公公赶紧将颜海鸣最新的密信呈了上去。 “驸马爷上次传回的消息,说在定县出现了废太子心腹刘公公的踪迹。” 颜海鸣知道这些事情瞒不过当今天子,索性写了密信传回京城,反正就算拿到太子私库,当务之急充作军费,杨景修也无可指责,谁让他拿不出钱呢,现在楚青钺所用的军粮,还是西北粮商捐赠的。 杨景修稍微平息了一下怒火,“滇州王一路跑去了北疆,路途遥远,万一有个闪失。” 乐公公从袖中拿出一封奏折,递给了他,小声说道:“上次是您,被王爷气到了,让人把滇州来的折子扣下。 杨景修想了起来,上次老四给他上折子,左一个讨要水涵空,右一个乃是表兄叶怀昭心爱之人,将他气的不行。他磨了磨牙,看见那个被压在下面没看滇州来的折子,龙飞凤舞就几个字:“我在滇州闷坏了,我去北疆玩去了。” 他再次被杨景和气的头疼,这四弟就仗着他对叶怀昭的内疚,肆意妄为,在南疆有宜太妃看着还好一些,左右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北疆战事吃紧,万一有个好歹,他以后下去了,可怎么对怀昭交代。 陆展云轻笑了一声,“陛下不要过于担心,滇州王虽然玩心过重,性子跳脱。但如今已经为人父,又是至孝之人,殿下早已不似当年那般不计后果了,应当也是有个周祥的准备。” 乐公公赶紧接话:“对,密信中所言,滇州王乔装成南疆王的随行侍卫一路北行,而他也是因为当初对滇州王熟悉,才认了出来。”杨景修闻言稍微缓了口气,“南疆王本就行事不羁,想来定是会替他瞒着,罢了,给楚将军写封信,让多关照一下滇州王,等朝中诸事,稳定下来,朕定要招他回京,好好的打他一顿。” 随后眼神如炬,打量了一下议事的臣子,“此事,诸位爱卿知晓便是。” 林雁知、田格泰等人慌忙点头称是,心中倒是掬了一把冷汗,这滇州王乃是当今天子的四弟,自其登基后便以滇州偏僻动荡之地为封地,岂年未召回京过,本以为是不受天子待见的,但如今种种细节,却表现的并非如此。滇州王不仅不像肃亲王一般谨小慎微,反而能用两封书信将陛下气的风度尽失。而藩王擅离封地,此事可大可小,在今上眼中却只是记下一笔:以后定会找机会打他一顿,还给楚青钺点名明他的身份,想来是要保障他的平安。 相较于他们的讳莫如深,在滇州当了七年知府的陆展云则是调笑着说道:“滇州王知道陛下要找机会揍他,肯定会装病。” “哼”.当今天子的脸色倒是好了许多:“你倒是了解他。” 陆展云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微臣当年也被滇州王折腾的够呛。” 陆展云笑了起来,已过而立之年的他,一贯给人沉稳的印象,如今却有些狭促。 “后来微臣,经常提着礼品,拜访宜太妃,宜太妃只要眉头一皱,滇州王便会消停一段时间。” 杨景修脸色彻底的缓了过来。 “战事如何?” 林雁知赶紧上前。 “楚将军大败北戎军,北戎军退回了凉州城。” 第二十三章 披风 楚青钺率军站在巍峨的凉州城下,心中百味杂陈。 他与大哥,皆是出生在此,甚至自己的父亲,也是生于此,死于此。 楚家百年的声望、也是源于此,却终于此。 楚青钺腰背挺的笔直,打了个手势,大军在他身后,停了下来。 残阳如血,正好洒在凉州古城墙上,岁月的沧桑与厚重都宛如那浸着鲜血的墙砖一般,静默不言。墙体宛如巨龙蜿蜒,拔地而起,巨石垒砌,高可参天,斑驳的砖石铭刻着历史的风痕。垛口起伏,似岁月的锯齿,切割着时光。城门巍峨耸立,铁皮包裹,铆钉密集,如巨人之瞳,凝视着朝代的更迭、人间的悲欢,于天地间矗立成不朽的传奇,沉默诉说着往昔的金戈铁马、烽火狼烟。 只可惜城墙之上与墙下之人,却颠倒了。 在那高耸巍峨的凉州城墙上,一面面旌旗迎风舒展。旗杆笔直挺立,牢牢扎根于城墙砖石的缝隙之间。旗帜以厚重的帆布制成,饱经岁月磨砺却依旧坚韧。其边缘随风舞动,发出猎猎声响。 用北戎语写成的“戎”字,高高的飘荡在城墙之上,而占据了那个位置,将近百年蓝底白字的“楚”字旌旗,却在城下,跟随他年轻的主人遥望着城头。 叶怀昭戴着他的恶鬼面具骑着马走到他的身边,对楚青钺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坚定。 如今军中均知道他是了悟大师的关门弟子,不喜将面目露于人前,深受楚将军的信任,因其经常用一恶鬼的面具覆面,背地里大家都称呼他为鬼军师,传言前夜借着风势,利用兽药将北戎搅的人仰马翻的便是他。 楚青钺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我知!” 叶怀昭前来无非是要提醒他,在仇恨面前一定要保持理智。 不料凉州城上却战鼓齐擂,城门大开。 城门大开出来的却只有两名青年,当先一人身着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齐肩的头发略微卷曲,散乱的披着,双眸炯炯有神,透着几分不羁与豪迈。他座下的马匹毛色纯黑,四蹄矫健有力,踏地扬尘,长鬃在风中肆意飞扬,恰似一朵黑色的流云。其后的青年也是玄衣,但骑着白马,面容清俊,神色间带着温润如玉的书卷气,他的马通体雪白,宛如踏云而来的神兽,步伐轻盈而迅疾,与前者并驾齐驱,却是那作为使臣出现在肃州的水若寒。 随着两人的走近,楚青钺微微的眯起了眼睛,那身着玄色衣裳的,乃是随着水若寒出使的、颜海鸣提醒他留意的侍卫,看来身份果然不同凡响。 叶怀昭站在他身侧,脑中飞快的闪现过这几日读过的堆了两马车的北戎情报。 “水若寒,乃是水涵空胞兄,乃是被掠夺回去的杂种奴隶女子所生,跟随水涵空潜伏在北戎的你已然证实都是隼部和狼部的人,早已在鹤鸣后山的山谷中被你杀死,北戎王后出身狼部,生的儿子年纪与你相仿,也是年少勇猛,听闻是现在呼声最高的王子,他叫蒙苍。” “凉州城便是被他夺下,没想到,这人胆子倒如此的大,竟然伪装成侍卫,随着水若寒出使肃州,早知道当时便将他拿下。”楚青钺眼神中迸射出一股恨意。 叶怀昭瞟了他一眼,声音嘶哑的说道“世上只有早知道,却没有后悔药。” 楚青钺被他噎了一下,不满的“哼”了一声。 “蒙苍王子!”楚青钺大声喊道。 蒙苍又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用不太流利的汉话回应道:“楚青钺将军。” 两位年龄相当的青年,甫一见面,便给了对方尊重与重视。 蒙苍坐在马上,比楚青钺似乎还高了一头,身体精壮,身着一张精心鞣制的兽皮, 大冷天的依旧露出精壮结实的胳膊,上面带着金属护臂。边缘处用细细的皮绳精心编织收口,皮绳上还点缀着几颗小巧的兽骨珠子,随着王子的走动,珠子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似在低吟着古老的部落歌谣。 他的脸上、身上都带着伤,更像是荣耀的勋章。 而紧跟在他身边的水若寒则打量着他身边戴着面具的叶怀昭,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缓缓开口道:“不知楚将军身边这位是?” 楚青钺眼神微冷:“他乃是上苍指派给我,助我一臂之力的福星。” 叶怀昭看着水若寒的眼睛,却反应了过来,当年张天师戴着面具,而面具之后,有时是水涵空,有时应当便是眼前之人,兄妹二人共用一个身份,想来在后宫之中,应当也是见过他的。不过现在他瘦了一大圈,嗓子嘶哑的似八旬老翁,倒也不怕他会认出来。 “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蒙苍王子却皱了皱眉头,“声音真难听。” 楚青钺的脸也冷了下来,握枪的手紧了紧,对面水若寒的脸色微变。 叶怀昭赶紧出声:“王子单枪匹马前来,好胆量,只是不知所为何事?” 蒙苍举起手,向着身后一挥手,城墙上缓缓放下一个东西,看上去一片猩红。 “披风?”叶怀昭不确定的说道?不知这北戎王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找死。”楚青钺却双目欲裂一夹马腹,要冲上去,他目力极好,稍做联想便知那应当是自己父亲的披风。 “没错,正是楚老将军最后一役所穿的披风。” 蒙苍王子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 “楚青钺,你杀了我兄长,我杀了你爹,也算血债血偿。” 楚青钺只觉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直到叶怀昭在旁边唤了他一声:楚二,方才清醒了一些。 “但你我二人,并未分出高下。” “明日十里坡,你我二人,决一高下,你若胜了,我便将你爹的尸骨还给你。” 楚青钺怒视着他,没有说话。 “你若不答应,我便将你爹的尸骨挂在城墙上!让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多么的没用。” “楚将军,三思!”叶怀昭拉了下他的袖子,劝道。 “好!”楚青钺却没有看他,而是面色铁青,答应了下来。 第二十四章 中伏 众将领见劝不动楚青钺,纷纷将目光转向了他身边的那个鬼军师,但鬼军师也只是摇着头走开,将自己关在帐中,跟南疆王不知在嘀咕什么。 “将军,你乃是一军主帅,岂可以身犯险。” “若是你有个闪失,这定北军该做如何?” “大公子如今重伤闭城不出,你岂可只身迎敌。” “北戎狼子野心,你怎知他会信守承诺。” 楚青钺一摆手,“那是我爹的尸骨,作为人子怎可看他高悬城头,任人凌辱。” 他用力的压抑着胸膛中的愤怒,“我会做好部署与接应,蒙苍,不足为惧。” “将军,我代你去!”路雄飞抱拳道。 楚青钺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初上战场,便杀了蒙苍的大哥,他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北戎以武立国,蒙苍更是身份高贵,自有他的骄傲,应当不屑阴谋诡计。” “此乃私人恩怨,诸位不要再劝了。”说完便起身离开。 叶怀昭被他从后揽住,身形一僵。 楚青钺将头放在他的肩膀上,下巴刚刚冒出的胡渣在其脖子上轻轻的磨蹭着,叶怀昭有些发痒,偏头躲了开去。 “你不劝我了?”楚青钺呼吸有些不稳。 “劝不动。”叶怀昭轻轻的摇着头说道。 “去吧,祝将军旗开得胜!”糟糕,连称呼都变了,看样子心中是在生气。 “你听我说!” “我知道。”叶怀昭淡淡的开口,“如果是我我也会去做,但..” 说完叶怀昭闭了闭眼睛,但明知你去冒险,自己却无能为力。 “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忽然响起西林顿格的声音。 楚青钺仓促间将叶怀昭松开,这些人怎么回事,西林顿格、杨景和、谢猛、还有了悟,总是没事就往叶怀昭这跑,害得他每次都偷偷摸摸。 “他干嘛用讨厌我的眼神看我?”西林顿格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掀帘而去的楚青钺。 楚青钺如约来到了十里坡,蒙苍早就单枪匹马的等在了那。 蒙苍隔空扔了一个东西过来,楚青钺接过一看,脸上的表情一动,“月钩!” “这是你趁手的兵器,我们就用它战一场吧。” 他轻轻的摩挲着“月钩”,嘴角带起了一丝笑意,这是他初上战场,父亲为他打造的重戟,是他最趁手的兵器,只是当初他武功尽失,因此入京并未带上。 楚青钺摸着自己的老朋友,由衷的道了声谢。 蒙苍也不多言,一夹马腹,高高跃起,手中长刀裹挟着劲风,势如破竹般朝着楚青钺劈去。楚青钺目光如炬,侧身一闪,轻松避开这凌厉一击,顺势反手嗤戟,对着蒙苍的腰腹便横扫过去。 蒙苍连忙后仰,身体几乎与马背平行,月钩擦着他的鼻尖而过。紧接着,他双腿用力一蹬马镫,借力腾起,在空中一个翻身,长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千钧之力斩向楚青钺的肩部。楚青钺毫不畏惧,横戟抵挡,金属碰撞之声响起,溅起的火花照亮了两人冷峻的面庞。 两匹马也似通人性,相互嘶鸣、踢踏,鬃毛随风飘动。二人就这样在马背上辗转腾挪、激烈交锋,一时间难解难分,只杀得昏天黑地,风云变色。 忽然蒙苍再次高高跃起,仿若苍鹰扑食,身姿凌厉,不顾被楚青钺刺中肩膀,将手中长刀狠狠砸下,楚青钺只得将月钩撤回,横着举起,咬牙抵挡。 这蒙苍不愧是北戎排的上号的勇士,爆发之下力大无穷,楚青钺额头青筋暴起,拼尽全力抵挡着对方势大力沉的一击。然而,那兵器相交之处发出的沉闷声响尚未消散,他便觉手中猛地一震,紧接着“咔嚓”一声脆响,手中的兵器竟不堪重负,从中间断裂开来。 他心中一惊,只得侧身避让,他抬眼间,只见蒙苍眼中也尽是错愕,但那一击,已经使出了十成了力道,难以收回,但到底是缓了缓。 楚青钺一声闷哼,身子一晃直接坠于马下。“将军。”时刻关注着战场的小剑,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路雄飞与谢猛紧随其后,对面的小土坡上北戎人也冲了下来。 隔着老远,就听见蒙苍大声的怒吼着,声音中隐含着怒气。 两人约着对战,随行的人都站在几百米开外,身后更有一支部队以防万一,只是没想到变故来的如此突然。 “水若寒,你好大的胆子!” 水若寒却不答话,而是眯眼瞄准了楚青钺。 小剑脚尖在马背上一点,若燕子般的窜了出去,却还是没来得及挡住对面射过来的第一箭。 好在路雄飞与谢猛都赶了过来,将马下昏迷的楚青钺扛上马背,狠狠的一拍马的屁股,转身与赶到的北戎人厮杀起来。 “小剑,带将军回去。”对面烟尘滚滚,喊声冲天。想来是埋伏了不少人,而为了让他们不起疑,居然都弃了马。 “这阴险的鞑子有备而来,我们接应的人马,应当被阻在路上了。” 小剑一咬牙,飞身上了背负着楚青钺的战马,堪堪用身躯为他挡住了背后的一箭。 变故来的突然,谁都没想到楚青钺竟然被蒙苍王子重伤。北戎人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路穷追不舍。 “儿郎们,随我追,取楚青钺项上人头的,本公主赏牛羊千匹。”蒙莎公主挥舞着马鞭跑在最前面。 “公主,停下!”水若寒见蒙莎越跑越远,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但奈何蒙莎公主根本不会听他的话,反而跑的更快了些,一匹马驼了两人自然要慢上许多,再快一点,只要再快一点,蒙莎就能将这个掌管大周军权的青年将军拿下。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凭空出现了几道粗粝的绳索,低低地绷在地面上,隐没在尘土之中,如同隐藏在暗处的夺命幽灵。疾驰的战马毫无防备,马蹄疯狂地踏向前方,瞬间被绊马索狠狠缠住。刹那间,马嘶声如利箭般刺破长空,惊恐而凄厉。 第二十五章 受伤 蒙莎公主再次落入大周敌营,晚来一步的蒙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大周的兵马包围。 他猛的一回头,扬起马鞭冲着身后之人狠狠抽去。水若寒挡住了脸,但那马鞭却没有落在他身上,反而是马匹受惊,差点将他甩了下来。 “谁准你们擅作主张的?” 水若寒眉眼低垂,看上去很是温顺。 “楚青钺一除,定北军必定大乱,若探到的消息为真,楚青钧一直闭门不出,那么我们便可以最快的速度南下。” 蒙苍被气到面部扭曲,但此刻也无暇他顾,只有策马追了上去。 水若寒说的对,此次楚青钺被重伤,随行的人马不多,且已经被水若寒设计拖住,若能拿下楚青钺,大周群龙无首,定然大乱。只是他一直渴望与楚青钺来一场光明正大的比试,却不料这水若寒和蒙莎擅作主张,在楚青钺的兵器上动了手脚。他知道此事传出去,外人定然对他不齿,但机会近在眼前,断没有突然放弃的道理。 “回大营的路被堵住了。”小剑有些着急的说道。 “我们冲过去!”路雄飞吼道。 “不行,后面还有追兵,到时候被夹在中间,只有死路一条!” “那怎么办?”他拔出手臂上的箭,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带的人手已经折损了一半。 小剑背心中了一箭,脸色发白的开口,“往西走!那边有一处天险,易守难攻。” 蒙苍率领北戎军穷追不舍,眼看护送楚青钺撤离的只有两百余人,楚青钺的月钩断裂,被蒙苍一下给劈到了头上,幸好头盔挡了一下,但如今整个人昏迷不醒,甚是凶险。 又奔袭了半个时辰,地势渐渐的升高,前方出现了一条夹山小道,崎岖狭窄,怪石嶙峋,两侧的峭壁上伤痕累累,石屑簌簌而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道路狭窄,只容一骑通行,但追兵就在身后,他们别无选择。 “驾!”小剑骑着马将人带了进去,路雄风和谢猛留下垫后,两人身上都插着数支箭矢,眼神却凶恶的跟草原上的狼一般。 蒙苍正待一马当先的跟着冲进去,不料却被水若寒拉住了缰绳,“小心有诈!” “怎么?事到临头又怕了?”蒙苍的语气不满中又带着一丝戏谑。 “这条小道狭窄,我们只能单骑通过,若是对面有埋伏,我们便是瓮中之鳖。” 见劝不住,水若寒心一横,“我先进去。” 蒙苍却轻嗤一声:“你跟在我后面。”说完便一夹马腹跟了上去。 “咳,咳”。“怎么这么大的烟雾。” “这么南蛮子在烧什么?” 这条夹山小道远比他们想象中更为狭长,进入山道后,走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都还未走出去,四周寂静无声,连视线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水若寒却皱起了眉头,看了看小道两边光秃秃的石壁,“我们中计了。” 蒙苍抬头,却并未见上面有巨石箭矢落下。反倒是那烟雾,越发的浓郁了起来。 “回去!”他拉住缰绳,下令道。但这山道本就狭窄,想要调头异常的困难。 就在此时,那浓烟深处,传来了一声虎啸。 北戎军悍勇,就连坐骑也比大周的凶悍许多,但动物皆有本能,害怕比自己强的东西,虎啸声一出,马匹纷纷嘶鸣,想要逃窜。但奈何山道内本就狭窄,逃窜间不停的有士兵被挤下马来。 “烟雾有问题,捂住口鼻!”水若寒想起那夜马匹忽然发狂,定是闻到了不喜的味道。 然而他们反应的实在有些晚了,在后面的人倒还好些,跟随蒙苍王子冲在前面的,此刻皆感觉头晕眼花,提不起力气。 蒙苍提起刀,在自己的掌心划了一道口子,神志出现片刻的清明,眼中越发凶狠。 “随我冲出去。” 而夹山小道的另一端,一个头戴鬼面的男子正在指挥着兵士:“将他们搬远一点,没有被北戎人杀死,反而被你们踩死了。”另一名身着南疆武士服的青年,嘿嘿直笑:“这叫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 鬼面男子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楚青钺,“这次玩砸了,差点把自己也给折进去了。” “哇,真重!快来个人帮忙,将这两个抬远一点。” 杨景和拖着谢猛的下半身,将人往边上拖去。 “阿大,往边上站点!”话音刚落,一支箭便射了出来,不过轻飘飘的,倒失了准头。 “嘿嘿嘿,以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舅舅,这效果太烈了。” “若在开阔处用,起不了多少用处。”叶怀昭却摇了摇头,“这山道两面都是山壁,没有风进去,烟雾很难散开,他们又一心追赶前面的人,自然吸入的多。” “去收拾战局吧。” 几株枯树歪斜地立着,焦黑的枝干伸向天空,似在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惨烈。地上满是凌乱的脚印与斑驳血迹,破碎的军旗在风中瑟瑟发抖,残片上的纹理仿若阵亡将士们未竟的遗言。风中隐隐传来伤兵的低吟与远方兵器的交鸣。 坠在尾巴上的北戎军,直到被俘都没想明白,明明在追着对方的将军跑,怎么跑着跑着,自己的主将居然不见了踪影,随后莫名其妙的便对大周的人围上了,最可怕的是,想要拿起武器反抗,却发现手脚无力,想要骑马逃跑,马却口吐白沫。 西林顿格看着不分敌我倒了一地的人,问叶怀昭“你下了多少药?” 叶怀昭摸了摸下巴:“我也不清楚。” 说完对西林顿格竖了竖大拇指。 “现在我们手上有一个半王子、还有个公主,可以约他们好好谈谈了。” “哪里来的半个!” 叶怀昭踢了踢水若寒:“这半个。” 第二十六章 讨打 越是临近当初扎营的地方,越是触目惊心,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破碎的旗帜在残风中无力地飘动,像是在诉说着战争的惨烈。地面千疮百孔,坑洼处积着暗红色的血水,混合着泥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横七竖八的兵器散落一地,有的已经折断,有的刀刃上还挂着丝丝血肉。阵亡将士的遗体相互堆叠不分敌我,他们的脸庞凝固着痛苦与坚毅的神情,身上的铠甲破碎不堪,伤口处的鲜血早已干涸,与泥土凝结在一起。不远处,几匹失去主人的战马在徘徊嘶鸣,马鬃凌乱,眼神中透着惊恐与无助。 杨景和与叶怀昭均是第一次站在厮杀过后的战场上,一时间都静默了下来。 了悟和尚迎了出来,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阿弥陀佛。” “你们走后,北戎大军果然出城,趁着主帅不在,开始进攻大营,幸好楚大将军来的及时,一番苦战,险胜。” 几人往临时搭建的帅帐走去,叶怀昭捂住嘴强忍着肺腑间的疼痛。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帐门一下被掀了开来。 “青钺!”却不期然对上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人。 叶怀昭的身份在整个大营里也只有数人知晓,因此也没人提前告知楚青钧。 邹凯手臂上缠着白布,上面还渗出了鲜血,“楚小将军呢?” “后面马车上!”叶怀昭声音低沉嘶哑,像被砂纸刮过,让楚青钧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话音刚落,便觉身边一阵风卷过,差点将他带了个趔趄,幸好西林顿格伸手扶了他一把,刚刚站定,便见眼前一个人打量着他。 此人也带着一个鬼面,突然一闪身便到了他的身前,伸手便要去揭开他的面具,却被西林顿格挡了下来,两人瞬间便已经过了好几招了。 “师妹,住手。”身后一个男子慌忙喊道。 叶怀昭一看,勾起了嘴角,已经了然此人是谁了。 “楚小将军伤了头,还得劳烦两位神医前去照看。” 白芨打量了他一眼,拉着另一个鬼面人跟着楚青钺走了出去。 叶怀昭喉头一阵腥甜,转过身去,吐了一口淤血出来,西林顿格赶紧寻了个没人的营帐,将人给带了进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他心中苦笑,居然昏了这么久。 “昭儿,你醒了?可好些了。”西林顿格一脸焦急。 “哥,你吓坏我了。”杨景和也蹲在他床边,将脸贴在他手背上,一脸的担忧。 “就是精力不济。” “虽不知你当年发生了何事,但你受了重伤,伤及了根本,若不好好调养,怕是也活不了多久,像今日这般骑马奔袭,万万不可再有。”西林顿格语气严厉,却被叶怀昭肚子的咕哝声给打断了。 叶怀昭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饿了。” 杨景和将他扶了坐起,不满的说道:“你当然饿了,直接晕了整整十四个时辰。” “那正好,这碗药膳温度正好。”屋外响起一个青年的声音,杨景和慌忙把面具给他扣上。 “不用遮了,我知他是谁。”来人端着药碗,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白芨,你如何..”叶怀昭见他身后无人,索性拿下了面具。 “你昏迷的时候我给你把了脉!” “通过脉象还能认出人来?”杨景和彻底被惊到了,“再说,你当年不是医的狗吗?” 白芨闻言仔细打量了一番乔装过后的杨景和,不太确定的说道:“四殿下?” 说完便低声笑了起来,“当年他帮了我一个忙,我给了他我自己炼的药,是保命的,我是凭这个认出来的。” 叶怀昭接过他手里的碗吃了起来,味道不怎么样,但实在饿的狠了吃的狼吞虎咽。 “嗯,当时我感觉我快不行了,死马当作活马医,把身上带的药,全吞了下去。” 白芨点了点头,“人的身体,若是受到重创,是会自我保护的,我那药吃了后,会陷入昏迷状态,然后慢慢的恢复的。” 叶怀昭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昏睡了几年,若是再伤了重些,岂不是还会睡的更久?” 白芨翻了个白眼:“天晓得,反正只有你一个人吃了醒过来了。” 叶怀昭被噎了了一下,呛的直咳嗽。 “人醒了?”帘子忽然被掀了开来,一个高大的人影快步走了进来,一把将叶怀昭搂进了怀里。 “你醒了,吓死我了。”一贯冷冽的脸上,心有余悸。 “哎,你干嘛,抱着我哥干嘛!”杨景和将楚青钺往后扯去,“你别以为你身上有伤,我就不敢打你。松开,松开我哥。” 一旁站着的西林顿格和白芨对视了一眼,一脸的讳莫如深。 而楚青钺身后跟进来的高大身影,更是目瞪口呆。 “楚二,你松开。”叶怀昭越过楚青钺的肩膀,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万分尴尬。 楚青钺闻言将人松了开来,脑袋上缠着一圈白纱,两边胳膊也被包扎着,随着他的动作,渗出了血迹,下巴上全是胡渣,再配合黝黑的皮肤,看上去狼狈又滑稽。 “我醒了,发现你晕了过去,我….”话音未落,便被楚青钧提着领子扔到后面去了。 “你不是早就死了?怎会在此?” 说完又狐疑的问道:“我弟弟他?”白芨冷哼了一声,“你弟弟昏迷了,一直在叫他名字。” 叶怀昭的脸本就苍白,闻言唰的一声红了起来。 “不行。”杨景和猛的站了起来,拔出腰间的配剑直指楚青钺,“姓楚的,你离我哥远点!” 楚青钧此刻觉得自己应当是出现了幻觉。 “滇州王,你小声点。”幸好他刚刚已经从楚青钺口中得知这个侍卫的身份,不然更为头疼。 楚青钺冷冷的看了一眼杨景和,也并未与他计较,杨景和却不依不饶的说道:“好啊,你个楚二,原来小小年纪,就对我哥动了心思。” 楚青钧摇了摇头:“不对,你两人,何时认识的?青钺只在七岁以前去过京城,后来一直在北疆,后来去到京城的时候,你不是已经,已经…” 叶怀昭望了望天,觉得无从解释。 “这便是缘分。”楚青钺却是施然开了口。 语气得意又讨打,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七章 将计就计 一个闭口不言,一个满嘴胡言,令围观的人一头雾水。 “好了好了,人家不想说,你们就别逼问了,说正事!”白芨率先招架不住,提议道。 叶怀昭看众人脸上的神色,知道此次应当是胜了,但还是有些好奇的问道:“你兄弟二人,是如何此次居然配合的如此默契。” “哼。”楚青钧却冷哼一声,“我还道他现在沉稳了不少,却原来还是如此冒进。” “战场瞬息万变,谁也难以预料所有的风险。” “若不是小剑和你的部下拼死相护,若不是他出手及时。”说着有些不自在的指了指叶怀昭,“若不是我带着白神医赶到,你今日怕不死也残。” 楚青钺脸色也肃然起来,“我也没料到,他们竟然在我的兵器上动了手脚。” “当日我接过兵器便发现了异样,所以避开了要害。” “这蒙苍王子看着豪爽磊落,没想到心思却也如此的阴毒。”杨景和有些愤然的说道。 楚青钺摇了摇头:“当时他也很意外,应当并不知情。” 叶怀昭的声音,嘶哑中带着冷意,“所以你就决定将计就计?” “凉州城易守难攻,若是北戎苦守不出,我们在城外无可奈何,更何况边境苦寒,若是在一月我们无法拿下,便只能退兵,所以唯一的胜算,便是将其诱出城来。” 说完朝楚青钧看了一眼,“大哥一直不露面,只是放出一些模棱两可的消息,便是让他们相信我哥会在甘州死守,却不料他早已带着兵绕路来到了凉州。” 楚青钧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算是默认。 “我若受伤,蒙苍必定会追击!” “但你没有料到,对方是想一箭双雕,在野地里击杀你的同时,大军同时对大营发起了冲击,来接应的人马,被阻在了中间。”楚青钧冷冷的说道,“为帅者,要兼顾大局,眼界开阔,你这一步乃是险棋,若运气不好,则有可能两头皆失。” 若换做以前,楚青钺一定会与兄长据理力争,但此次,他却低头不语,任凭楚青钧教训。 “凉州城内应当没有多少存粮,他们也想一鼓作气继续南下,此次对于他们而言也是绝佳的机会。” 当日楚青钺在十里坡迎战蒙苍王子,将计就计将蒙苍王子一路往那天险之处引,蒙苍王子自然不肯放过能生擒对方主帅的机会,一路紧追不舍。 而身后,十万大军以铁骑开道,冲击大周的大营。战马嘶鸣,士兵怒吼,金属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犹如一首悲壮而惨烈的交响曲。敌军挥舞着手中的长刀、长枪,疯狂地砍向栅栏,试图打开一个突破口。大周的士兵们则在营中奋力抵抗,他们用盾牌组成防线,用长枪刺向敌人,每一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家园、为了国家的尊严而战。 大周军队慌忙撤退,很快便落了下风,抵抗的很是惨烈。 “退退退!”邹凯带着人一路向后撤退。 北戎大军乘胜追击,其精锐的骑兵部队更是像一支长矛一般,深入了大周的腹地,眼见就要刺穿心脏,却不料身后突然涌现出一支军队,将北戎人包围了起来,而大周军队,也停止了撤退,渐渐变得凶狠了起来,开始了抵抗,两侧突然杀出两队伏兵,犹如两把锋利的钢刀,直插北戎的侧翼,如林的长枪戳向惊慌失措的战马,让骑兵们纷纷落马。刀盾兵紧随其后,瞅准时机,开始了搏杀。 “他们哪里来的援军,是谁?”奉命偷袭大营的北戎大将愤怒的吼道。 “楚,旗帜上写的是楚“楚?楚青钺不是被我们王子引到十里坡去了吗? ”战马上的大将露出惊慌的神色。 “但那战旗上的确写的是楚字。” 那北戎大将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却有些不敢置信,那人不是说重伤卧床,一直待的屋内,连门都无法出吗? 战场上,鲜血飞溅,染红了大地,生命在这一刻如风中残烛般脆弱。但无论是进攻的敌军,还是防守的大周士兵,都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他们在这片血腥的战场上,都用自己脆弱的生命,为身后的家国拼一个未来。 “冲”! 高大的战马上,端坐着一个高大沉稳的身影,本该在甘州养伤的楚青钧,居然带着一队人马,避开了他们安插的耳目,化整为零翻山越岭来到了凉州城外,此刻与楚青钺的定北军,里应外合。 随着楚青钧的一声令下,包围圈逐步的缩小,北戎最引以为傲的骑兵在狭小的空间内难以施展,战况逐渐变得惨烈。为首的北戎将领,心急如焚,他挥舞着手中的大刀,试图重新组织起军队,杀出一条血路。可他的呼喊声在这嘈杂的战场上显得如此微弱,根本无法传达到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而楚青钧,站在高处,俯瞰着这一切。他的眼神坚定而冷静,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各支部队,将包围圈越缩越小,战场虽然惨烈,但胜利已经近在咫尺。 西林顿格抚掌笑道:“好一出将计就计,北戎怕是也没想到楚家兄弟如此难缠,楚家大郎固守甘州,暗地里却分兵凉州,楚家儿郎临危受命,从酉州一路收复失地。他们几十万大军,每日消耗巨大,也是耽搁不起的。” “实不相瞒,我在南疆也收到了北戎王蒙拓的书信,让我共谋大事!” “他许诺将大周西南,全部给我!”西林顿格却一撇嘴,“我们南疆人,就喜欢住在山林里,与鸟兽虫蚁为伍,要这么大的疆土何用。”说完又瞥了一眼叶怀昭,“那里气候温热湿润,适合你将养身体。” 楚青钺一时有些紧张,生怕叶怀昭当场应了下来。 却不料白芨缺先开了口:“没错,你的确需要择一温暖之地好生调养,否则会落下顽疾,终身不愈。” 叶怀昭脾气温和的点了点头,楚青钺紧张的握住了他的手。 “等我,我也去!” 楚青钧杨景和与西林顿格,六道眼神如刀的射向他的手。 第二十八章 二楚 楚青钺却恍若未觉,只一心看着眼前的人。 “呵.”白芨却冷笑一声,“原来你二人,早就暗度陈仓了,怪不得又是送狗,又是送人。” “青钺,你随我来!”楚青钧沉下脸来。 “大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正如我之前所言,叶怀昭乃是我认定相伴终身之人.” 叶怀昭正在喝药,闻言被呛的咳嗽了起来,一张脸胀的通红,不知所措的看着楚青钺。 “糊涂,你!”楚青钧想要呵斥弟弟,但一想到在场这么多人,他又是一军主将,到底将那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大哥,今日站在此处的都不是外人,我楚青钺也不藏着掖着了,我的确对叶怀昭早就存了非分之想,还望大家成全。” 楚青钧面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我若说不呢!” 楚青钺好不颓然,反而上前一步,挡住了大哥看向叶怀昭的视线:“此乃我的终身大事,你不同意也没用!” “若爹还在。” “若爹还在,那便打断我的腿便是,我爬也向他爬去”楚青钺梗着脖子,硬气的答道。 “你信不信,我今日便…”楚青钧回身搜寻,冷不丁旁边递过了一把花式繁复,镶嵌着宝石的长剑。杨景和语气幽幽的说道:“楚将军,使点劲。” 西林顿格也开始煽风点火:“你们中原人说的好,一山不容二楚。” 叶怀昭见眼下局面越发朝着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发展,“两位两位,此时可否以后你们背着我再行商议?” 楚青钧正要借着台阶下来,却不料楚青钺却犯了驴脾气不依不饶的说道:“世事无常刀剑无眼,我可不想留下遗憾。”说完眼圈微微的一红,“当日父亲在此送行,谁料不过一年的功夫,再到此地,却只见父亲的尸首挂在城头。” 楚青钧心中叹了口气,脸上却未见半分的松动。 “大哥,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身上的毒未解,那么你我此生或许都不会相见,我拖着一副残躯,只能在京城心急如焚的等待着你击败北戎或是战死的消息,哪里会有今日,我兄弟二人再度并肩作战的机会。” “我之所以能站在你面前,全是因为他!是他解了我毒,是他让人送来了军粮,是他救出了了悟大师,助我一臂之力,让我率领大军,以最快的速度站在此地。” “若不是他,今日北戎的战局,怕是比今日还要艰难上许多,而我,也断断没有机会在你们这么多人面前,坦承我的心意。” 楚青钺听他所言,一时愣怔插不上嘴,的确,弟弟身重剧毒,一身功夫尽失,跟个废人没有区别,偏偏放心不下侄儿,便自己去了京城,路途遥远,他也曾牵肠挂肚,对着天上明月祈愿,愿远在京城的弟弟顺遂平安,可如今人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心中不免又有了其他的奢望。 希望他成家立业,希望他子孙满堂。 若此事发生在两年前,父亲健在,小弟并未中毒,战事未起,他一定毫不犹豫的拿起递到他手里的刀,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离经叛道的小子,但如今。 杨景和看他神情犹豫,在一旁焦急的说道:“楚大将军,一时心软来日必当悔恨啊。” 楚青钺默默的看了他一眼,杨景和混不吝的站了出来:“若是本王能打的过你,早就自己上了。” 楚青钺却是往他身前一站,“来,我不还手!”杨景和当真跃跃欲试,“但是打过之后,你便不能横加阻拦。” 眼前人身姿挺拔,轮廓硬挺,眼神坚定的看着他:“你是他在这世上最为重要的人之一,为了你和宜太妃,他可以不顾一切,所以我也希望能得到你与舅舅的承认与祝福。” 一席话却将杨景和说的愣住了,当年水涵空处心积虑的接近他,叶怀昭看破却劝说无果,最终只能不顾自己的名声,离间他与水涵空,事后母亲告知他,中秋宫变,他们母子能够得以脱身,便是因为表哥替他入了局。 他的眼眶又红了起来,赌气的坐到了窗边的脚踏上,将头埋到叶怀昭的怀里,闷声闷气的说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同意,他是我哥,我要带他回南疆。” 叶怀昭嘴角含着笑意,用手摸着他的脑袋,还当他是那个喜欢胡搅蛮缠的少年郎。 楚青钺看两人姿态亲密,眯了眯眼睛,心中很想找个机会将这滇州王打晕了送走。 楚青钧将一切看在眼中,深深的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叶怀昭,“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他?” 他是记载在史书上的罪臣。 他是当今天子见不得光的秘闻。 他过目不忘、心思狡黠、计谋万般。 自己那个弟弟,足足比他小了七岁,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西林顿格长叹了一口气,“你们两兄弟说完了没,我这外甥,可是一个字都没说啊。”说完警告的看了楚青钺一眼,“你也隐藏的颇深啊,当日在京城中,一个字都没有对我吐露。” 楚青钺告罪的对西林顿格行了个礼“舅舅,实不相瞒,当日我也不知,此生还能再见他一面。” 说完回身看了叶怀昭一眼,眼神和语气都变得温柔。 “是在你们到北疆不久,我才见到他。” 叶怀昭躲避了一下他的眼神,“楚二,我来此,是为了北疆的战士、是为了大周的百姓。” “你大哥说的很对,你的人生,不是非我不可。” 见楚青钺神色变得焦急,欲开口反驳。 “老天眷顾,叶某还能站在此处,与至亲之人活着见面,但我此生,都注定只能隐姓埋名的在阴影里过一生,你不一样,你应该建功立业,在阳光下过一生。” 楚青钺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你巧舌如簧,我一直说不过你,你等着瞧便是。”说完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楚青钧看着弟弟的背影,高大中却露出一丝委屈,他有些不满的对叶怀昭说道:“我弟弟自小嘴笨,你不要欺负他。” 第二十九章 自刎 北戎一方来了使臣,愿用楚老将军的尸骨换回被俘虏的王子和公主。 “大哥,怎么办才好?”楚青钺拿不定主意,找楚青钧商议道。 楚青钧在帐中走来走去,也难以下定决心。 “怀昭,你觉得呢?” 那日楚青钺负气离去后,楚青钧与叶怀昭不知聊了什么,两人竟像从未有过隔阂,遇事都会客气的与之商议一二。 叶怀昭在白芨的调理下已经好了许多。 “换!”叶怀昭头上扎满了银针,一时动弹不得,“但不能将人全部给他们。” “我还准备将那水若寒放回去呢!” 叶怀昭却摇了摇头,“水若寒随母姓,且兄妹两人蛰伏大周多年,才有如今的地位想来在北戎王的儿女中,并不受重视,换他回去,北戎人未必买账。而且此人在大周经营多年,大周的情报网怕是都掌握在他手上,我们将人留着,以便可以彻底的拔出隐藏的钉子。” “将军,蒙苍吵着要见你!”下面有人前来禀告。 楚青钺来到专门为关押北戎俘兵的大营中,蒙苍王子正在营帐中摔盘子。 “蒙苍王子!”楚青钺在门口喊了一声。 “蒙莎和若寒呢?”蒙苍王子眼神一冷,紧紧的盯着楚青钺问道。 “王子放心,都有独立的营帐,妥善安置着。” 蒙苍王子冷笑一事:“只不过天天在饭里给我们下药,让我们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罢了。” 楚青钺笑笑,“至少没有在你的武器上动手脚。” 蒙苍王子看了他一眼,眼神认真:“这不是我本意,我真的只是想与你一较高下。”他深深的呼吸了几下,方才压下起伏的胸膛。 “我知道!”楚青钺与蒙苍王子年龄相似,年轻气盛武艺高强自然便有了一决高下的心思,更何况两人都有些骄傲,可以豪夺也可以巧取,但到底不屑于利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那日我看到你眼神都变了,定是有人瞒着你,在月钩上动了手脚。” “蒙苍输的心服口服,你在智谋上,的确胜我一筹。”蒙苍心有不甘的说道:“希望来日还有机会,与你再公平的切磋一番。” “楚某也正有此意。”楚青钺坦然应承。 “听闻北戎来了使臣,想要交换人质,我愿意留在此地,将王妹与水若寒换回去。” 楚青钺闻言却轻声笑了起来,“北戎要的是你!” 蒙苍也不觉意外,但还是失落的耸了耸肩,“可以拿点酒来吗?” “我们楚家军军规,行军作战时,不能饮酒,除非得胜庆功。”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无趣。” 楚青钺不置可否。 “你们大周有句话叫做,人算不如天算,本以为我们此次万无一失,谁知道你竟然解了毒,带着军队夺回了酉州。” “大周卧虎藏龙,酉州乃是被他人守住的。” 蒙苍叹了口气,“本以为大周气数已尽,没想到大军居然被一个女人给挡住了。” “她乃是丁家后人,只可惜女子之身难以施展抱负罢了。”楚青钺语气温和的说道。 “王子还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蒙苍犹豫了一下,“我走之后,能不能不要为难水若寒。” 楚青钺微微的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他老老实实的待着,我为难他作甚。” 蒙苍稍微放了点心,楚青钺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便点头:“王子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便放王子回去,换回我爹的尸骨,另外青钺多谢王子,将我父亲的尸骨妥善保留。” “楚老将军乃是一代豪杰,蒙苍打心眼里佩服。” 翌日,凉州城外,狂风呼啸着席卷而过,漫天的黄沙如汹涌的浪涛,肆意地翻滚、奔腾,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昏黄混沌之中。远处,那古老的凉州城城墙在风沙中影影绰绰,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而又威严。 双方的人马早已在城外的空旷之地对峙而立。他们的眼中闪烁着贪婪与警惕的光芒,手中的武器也都紧紧地握着,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故。 北戎方向缓缓驶来一辆马车,里面放着一具棺椁,驾车的乃是原来老将军的几名部下,此刻正垂着头,一脸的不甘心。蒙苍王子的待遇倒是好上了不少,衣着干净整洁的骑在大马上,频频的回头张望。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两匹马上,蒙莎公主正在破口大骂,反倒是水若寒,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 一声令下,两方开始同时放人,蒙苍王子走到北戎队列的时候,在满天的风沙声中,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他转过头去,隔着风沙和人群,对上了水若寒的眼神。 那人不同于北戎人一般强壮,在大周待的时间久了,反倒沾染了大周的酸不溜丢的习性,初见时很是让人看不顺眼,偏偏此人,心思深重,与自己的妹妹两人在大周经营多年,为北戎悄无声息的掠夺回大量的财物。 他承认,自己看不透水若寒,正是因为看不透,他更努力的看,更用心的看,居然看出了别的心思。 就像此刻,他很笃定水若寒是在看他,于是也回身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他一定会将他救出来的。 但那人却突然伸手,像是去攻击旁边的士兵,周围的人都动了起来,接着那人便身子一歪,从马上栽了下去。 “不是我,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路雄飞握着长刀,看着上面沾染的血迹,欲哭无泪。 “水若寒!” 蒙苍王子忽然怒吼一声,调转马头,便冲着大周方向疾驰而去。身后众人赶紧追了上去,但奈何始终落后几个身位。 “王子,王子。” 蒙苍王子只觉得一颗心快要蹦了出来,他怎么能,怎么能当着自己的面死去。 他的胸腔上涌出一股巨大的怒意,将理智悉数冲散,他想要回到他的身边,亲口问一问他。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相信我?” 第三十章 离去 北戎王子去而复返来势勇猛,身后的大军也蓄势待发,跟着冲了过来。 “迎敌!” 蒙苍王子顺手夺过了一把长枪,便将拦住他的人一枪挑飞。 暴喝一声后,前面挡着的人纷纷落马,蒙苍王子一头长发肆意飞舞,面庞冷峻如冰,双眸却似寒夜中燃烧的烈火,透着令人胆寒的坚毅与决然。他猛地挥刀,一道凌厉的刀光闪过,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敌人便惨叫着倒下,鲜血飞溅,在黄沙中晕染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楚青钺见状策马上前,与蒙苍王子站在一处,其他人则匆忙列队阻拦着随后而至的北戎勇士。 “放开,放开我!”蒙莎公主被挟持着往后退去。 “发生了何事?”叶怀昭等人站在一处土坡上,远眺间发现凉州城门口乱做了一团。 “怕是出了岔子。”谢猛眉头微微皱起,“好像是北戎人冲了过来,呸,不讲信用的鞑子。” 叶怀昭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王爷!刚刚交换人质的时候,那水涵空忽然去夺旁边士兵的兵器,周围的人抽刀防备,谁知他却自己一下子撞了上去,当场死了。那蒙苍王子变杀了回来,将军让诸位先行撤退回大营去。” “当场自刎?”叶怀昭有些惊讶。 “难不成是自知作恶多端,怕落入我们手里要遭罪?”杨景和也百思不得其解。 “不对!”叶怀昭摇了摇头。 “这两人定有我们不知的内情,蒙苍王子肯为了他,只身闯营。”叶怀昭忽然想起了楚青钺,心中涌上一个模糊的猜想。 “水若寒兄妹在大周经营多年,目的便是想助北戎挥兵南下,而如今,北戎怕是已经有了议和之意。他是在用自己以死相逼,逼北戎出兵。” “可是?”杨景和有些不明白。 “对!他死了无足轻重,但若蒙苍王子死在了大营中呢?”说完便赶紧转身,“告诉楚将军,一定要保住蒙苍王子!” 蒙苍王子现在一定不能死! 楚青钺将刀尖指着蒙苍的脖子,居高临下的问道:“冷静下来了?” “你们杀了他,你们杀了他!”许是风沙进了眼睛,蒙苍王子的双目变得赤红。 “是他自己,撞了上去!”楚青钺看着眼前浑身浴血的异族男子,忽然产生了一种物尽其类的悲哀。 “将水若寒的尸体带过来。” 尸体尚且柔软温热,整个人就像睡着了一般,只是脖子上一道利落的血口子,将胸口弄脏了一大块,怎么也擦拭不干净。 蒙苍王子颤抖着双手,放在他的眼皮上,那双眼睛算不上漂亮,却能映出草原上璀璨的繁星,那一笑,便会像鲜花盛开,可如今只是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面色如纸般苍白,双目紧闭,毫无生气。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发出一阵低沉而压抑的呜咽。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痛苦与难以置信,仿佛在拼命抗拒着眼前这残酷的现实。 “不……不……”他终于发出了声音,那声音沙哑而凄厉,像是受伤野兽的哀嚎。他紧紧地抱着,仿佛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将他唤醒。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与他无关,他的世界里此刻只剩下怀中渐渐冰冷的爱人。他不断地呢喃着水若寒的名字,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思念。他恨这个人,却也无比的思念着这个人。 “好好,我就如你所愿!让他们全都为你陪葬。” 他抱起了水若寒的尸首,一步一步的往外走着,眼中全是浓烈的恨意。 “我会用千万人的血,来祭奠你,来唤醒你!” 他步履踉跄,一步一步的走远。 楚青钺打了个手势,“放他走。” “将军!”旁边的人阻拦道无妨,让他走!”楚青钺率先给蒙苍让了个位置出来。 “楚青钺,下次见面,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蒙苍声音嘶哑,眼中全是恨意。 楚青钺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被他横抱在怀中的水若寒“这正是他要的!你与我决一死战,大周与北戎不死不休。” 他要北戎和大周兵戎相见,才不枉费他们在大周潜伏多年,更是为了给水涵空一线生机。若两国当真议和,那么包括水涵空在内的所有细作都必死无疑。反倒是打起来了,双方都还用的着她,她才能有活着的机会。 “水若寒,太过残忍了。”叶怀昭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 楚青钺看着那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声。 “我在来北疆的路上,曾写过几封信,托白起瑞送到妲剌等北戎周边小族的手上,这些小的部族迫于北戎的强大,又是出人又是出粮,早就苦不堪言,如今趁着北戎征战,正在他们后方蠢蠢欲动。北戎王担心腹背受敌,想来是动了退兵的念头。” 叶怀昭面上覆盖着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眼神中却透露出浓浓的担忧。 “昨日我去见过蒙莎公主,她根本不承认水若寒兄妹二人的身份。” “我也不明白,就算以他自己和蒙苍的两条命,都要阻止议和,让大周和北戎打下去,这对他并无任何好处。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完又似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楚青钺何其有幸。” 叶怀昭不解的看着他。 “我之所以放蒙苍走,是因为蒙苍的心死了。他怕是毕生都难以释怀,水若寒为了自己的目的,算计他们两人的性命,逼着北戎王不得不打下去。” 叶怀昭声音嘶哑,语气却非常的温和。 “他算准了,蒙苍王子会为了他回头,却没有料到,你会将蒙苍王子放走。” “所以我说我很幸运。”楚青钺眼神温柔,看着他一眨不眨。 “我虽然恨蒙苍杀了我父亲,但我的身后,还有万千的百姓,更重要的是,我还有你。你不会像他对蒙苍一样对我。”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叶怀昭耳朵一下子红了起来。 第三十一章 仓促 蒙苍回到凉州城后,第一件事便是开始不顾劝阻的整兵。 “王子,前日我们落入了敌军的包围,损失了足足五万兵马,如今贸然出击,怕是..” “哪里那么多的废话,这大周的风已经将你的骨头吹软了吗?”蒙苍一脸的冷硬,根本不听任何劝说。 “都怪那个杂种,非要撺掇公主趁着王子与那大周将军比试的时候,背后捣鬼,结果害得王子公主和他都被俘了。还死了那么多的兄弟,算他识相,知道以死谢罪。还是王子重情义,还将他的尸骨给带了回来。幸好我们不是周人,否则将他骨头砸了也不够出气的。” 蒙苍坐在水若寒的尸体旁边,耳里将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尽收耳里。 果然,是他煽动蒙莎,在楚青钺的兵器上做了手脚,又暗中集结了队伍,想要趁着他和楚青钺比试,冲击对方的大营,想要一箭双雕。但奈何楚青钺实在命大,不仅逃走留住了性命还等来了援军。而另一边去突击大营的也没讨到好处,被楚青钧的兵马给堵了后路,只能拼死一战。 可是可是,蒙苍灌了一大口酒下去,心口却还是一片冰凉,如今他已经弄懂自己的心意了,但一切都晚了。 他是知道的吧,他一定知道。 才会故意死在他面前,让他不敢合眼,一入睡便看见水若寒脖子上一道口子,鲜血止也止不住,脸上却挂着那讨厌的笑容。 他站起身来,刀尖在地上划出一道尖利的声音。 “王子!”正在议论的人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却再也没有机会将头抬起来。 “谁若再说他一句坏话,这便是下场。”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混沌的脑海里片刻清明。 “我记得他以前带了个小孩在身边,现在在哪里?” 伺候的侍卫也是个机灵的,“在喂马。” “带他过来。” 说完便又灌了几口酒。 说是小孩已经不准确,大概便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见到他有些胆怯的跪了下去:“王子。”抬眼却看见了被放在地上的尸首,眼泪不争气的就涌了上来。 蒙苍打量着他,见他瘦弱苍白,不似北戎人一般的高大强壮。 “他是你什么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抹了抹眼泪,“我叫木头,我是水大哥从小养大的。” “你怕我?”蒙苍伸出手,见少年往后面缩了缩。 少年摇着头,声音带着哭腔:“我看到过你欺负水大哥。”说完悲从中来,“他怎么死了?” 蒙苍的眼神不知看向何处:“我会给他报仇的。” “你跟我说说,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他。 “他是很好的人。”少年郑重的点头。 “你是他在哪里捡到的?” “在一个小荒村里,就在这里往北走的三不管那。” 三不管便是处于大周北戎和妲剌交界的一带,里面混居着一些分不清种族的人,还窝藏着一些不宜泄露身份的人,恍惚记得,水若寒兄妹,便是出身自那里。 “他去那干嘛?” “看他娘。” 少年瑟缩着开口:“他把他娘的尸骨葬在那的?” “他娘?怎么死的?”蒙苍迟疑着开口。“被沉塘淹死的。”答案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为什么?” 少年咬了咬嘴巴说道“说是怀了其他男人的孩子,便被家里的长辈逼着沉塘了。”看那高高在上的北戎王子一脸不解,木头想了想又说道。 “这是汉人的规矩,若是女人不守妇道,便要受的处罚。” “你是说,大周的汉人,害死了他的娘。”蒙苍的声音低沉嘶哑。 “嗯,所以他大些了,便将他娘的尸骨挖了出来,埋到了关外。” 怪不得,怪不得他不顾自己的性命,也想要大周和北戎继续打下去。 “他爹也不承认,于是他娘便怀着他们兄妹藏在三不管地带,生完孩子过后几年,却还是被家人找了回去,当着他们的面,便被关在笼子里沉入了河里。”木头看着眼前的蒙苍王子,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水大哥很恨那些人。” 所以,他既恨自己的爹,不认他娘,也恨他娘的族人,杀害了他娘。所以,他毕生所愿,便是两族刀兵相见。 “好好!那我便如你所愿!杀了那些虚伪的大周人,为你娘报仇!” 蒙苍王子忽然捂住了心口,疼的弯下了腰。 但是你可以告诉我啊,可以让我知道啊,为什么非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促使这一切。 “整军,明日出城,与楚家军决一死战。” “王子,三思啊!” “公主还在他们手上,若是贸然出手,公主她…” 蒙苍王子红着双眼,笑了起来。 “放心,楚青钺不是滥杀之人,不会伤害王妹。” “我们占据着凉州城,坚不可摧,根本没有必要出城作战。” “那若是楚家兄弟根本不进攻该当如何,若是父王发出王令,让我们退出凉州又当如何。” “我们自然听从王令。” 蒙苍勾起嘴角笑了起来:“好!如今父王还未下令,我便是这凉州城的主帅,这一切都该听我的,对不对?” 那隼部的将军,无话可说,只得往一边退去。其他人见劝说无果,也纷纷摇头叹息。 “哼。”蒙苍一声冷笑。 水若寒兄妹二人,掌握了一张势力庞大的情报网,安插在大周每个重要官员身边,有些甚至掌握了大权,难保父王身边没有。定是他知晓了父王已经有了退兵议和的念头,便狠下心来,以死相逼,逼他对大周出兵。而且他一死,掌握大周秘密的便只剩下了他妹妹水涵空,以父王的性子,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将人救出来。 从头到尾算无遗策,也从头到尾没有顾虑过他丝毫。 可他却还是一步一步的,按照他设定好的步伐,向前走去。既然他已经用自己的鲜血铺好了路,那自己便如他所愿吧。 “下去吧!我想睡一会儿,天亮就出城。” 第三十二章 大战 在那片广袤无垠、黄沙漫天的荒原之上,两支军队如钢铁铸就的巨兽,对峙而立,气氛凝重得仿佛能压弯空气。 一方是一路北上,一路收服被北戎占领的城池的“定北军。”他们摆出了经典的雁行阵,军旗在狂风中烈烈作响,旗面上好似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锐利的鹰眼好似正俯瞰着这片战场,欲择人而噬。位于阵形前端的是精锐的长枪兵,他们手持长枪,枪尖如林,在黯淡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长枪兵身后是手持长弓的弓箭手,他们身背箭囊,箭羽在风中微微颤动,随时准备将致命的箭矢射向敌人。两翼则是矫健的骑兵,他们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骑兵们手持长刀,目光如炬,随时准备从两翼包抄,给敌人以致命一击。士兵们目光坚毅,如同一排排沉默的雕塑,却又隐隐散发着肃杀之气,脚下的土地都仿佛因他们的气势而微微震颤。 对面则是 气势汹汹,犹如悍狼一般的北戎军,军旗上绘着一头仰天咆哮的恶狼,血红色的狼眼仿佛燃烧着无尽的战意。士兵们身着黑色的皮质铠甲,上面镶嵌着闪耀的金属片,在黯淡的天色下,反射出凛冽的寒光。他们头戴铁盔。随着一阵狂风呼啸而过,他们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呐喊,声音如滚滚雷鸣,响彻天际,仿佛要将这片天空都撕裂开来。 战场上,狂风呼啸,黄沙漫天,吹得人睁不开眼。两军之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息。偶尔有战马的嘶鸣声传来,打破这短暂的寂静,但很快又被狂风和士兵们沉重的呼吸声所淹没。双方的将领都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对方,仿佛要从对方的眼神中找出破绽。他们的身后,是一群忠诚的亲兵,手持利刃,时刻准备为自己的将领冲锋陷阵。 “嗷呜!”阿大威风凛凛的站在阵前,一声嘶吼,惊的对面的战马原地踱步。 战鼓擂响,惊天动地,几道身影从各自的列队中疾驰而出。 谢猛与路雄风均是身材高大威猛的类型,随着冲锋号的响起,率先便骑马冲上前去,与北戎的骑兵厮杀在一起,大地都随着马蹄声进行着剧烈的颤抖。 北戎军中一名悍将挥舞着狼牙棒,冲着谢猛便冲了过来,他手中的狼牙棒带着呼呼风声,如同一道黑色的流星,狠狠地砸了过来,谢猛连忙举刀抵挡,“铛”的一声巨响,金属撞击的火花四溅,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手臂发麻,差点从马上跌落。好在他力气本就很大,回过神来便与对方战了好几个回合。周围的骑兵们也展开了激烈的厮杀。一名北戎骑兵挥舞着马刀,与路雄飞骑兵战在一处。马刀砍在盾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溅起一片火星。战马前蹄扬起,重重地踢在对方战马的脖颈上。那匹战马吃痛,嘶鸣着向一侧倒去,将骑手甩了出去。另一方的骑兵毫不迟疑,纵马向前,手中马刀顺势一挥,寒光闪过,一道血光飞溅而出。战场上,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战马嘶鸣声交织在一起,混乱不堪。战马冲撞,不少人跌落到马下,便开始贴身肉搏,用刀柄猛击敌人的头部。 蒙苍王子和楚青钺隔着万千厮杀的将士,目光交错在了一起。两人的目光同时一冷,双腿一夹马腹,杀入了战场。 两人对视片刻,蒙苍率先发难。他双腿猛地一夹乌骓马的腹部,战马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向着楚青钺冲去。手中的长枪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刺楚青钺的咽喉。楚青钺见状,不慌不忙,他用力一提缰绳,战马前蹄高高扬起,避开了这凌厉的一击。与此同时,楚青钺手中的长戟顺势一挥,一道寒光闪过,向着蒙苍刺去,蒙苍急忙将长枪一横,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铛”的一声巨响,金属撞击的声音响彻战场,火星四溅。 这一击过后,两人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实力。但他们并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反而战意更浓,向着楚青钺发起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楚青钺也不甘示弱,他挥舞着长戟,将自己周身护得密不透风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他们的战马在战场上不断地腾跃、嘶鸣,配合着主人的攻击。一时间,只见刀光剑影闪烁,两人的身影在战场上快速移动,让人眼花缭乱。随着战斗的持续进行,两人都渐渐感到体力不支。他们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布满了汗珠,铠甲也被汗水湿透。但他们的眼神依然坚定,战意依然高昂。他们都知道,这场战斗不仅关乎个人的荣誉,更关乎着两军的命运。 就在双方都陷入苦战之时,楚青钺故意露出一个破绽,蒙苍毫不犹豫地砍了过来。然而,楚青钺早有准备,他猛地将长戟斜着向上挑起,拼着腰侧挨了一枪,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将那长戟朝着蒙苍的咽喉刺了过去。 蒙苍想要改变姿势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加重手上的力道,想要与楚青钺同归于尽。 “王子!”“将军!” 两人身后的副将纷纷挤进了战场,战做一团。 两人纷纷跌落马下,却被属下救起,向后方撤退。 “将军!” 楚青钺脸色煞白,捂住腰侧的伤口,疼的说不出话来。 “蒙苍如何!” “估计活不了了。” “那就好!”楚青钺叹了口气,意识逐渐的模糊了起来。 恍惚间看到了叶怀昭的鬼面,将手伸了出去,落入了一个冰凉的掌心之中。 “坚持住,楚二。” 楚青钺在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中,闻到了熟悉的草木清香,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三章 大惊小怪 “要死了要死了!这么多伤病,得累死我!”白芨在伤兵营里忙的跳脚,“他身强体壮牛高马大的,多睡一会自然就醒了,别耽误我救人,那边还有好多等着我把肠子塞回去呢!” 楚青钧向来已经熟悉了白芨的脾气,只是轻声说道:“他这发着高热,一直说胡话呢。” 白芨翻了个白眼:“他哪里是在说胡话,不是一直在叫人名字吗?人不是站你边上的吗,去,握着他的手。” 叶怀昭下意识的将手往身后一背,脸上莫名的发烫。 “怀昭,怀昭,怀昭。”楚青钺嘴唇干裂,偶尔从喉咙间溢出几个词语,几乎全是喊的他的名字。 白芨风风火火的拂袖而出,楚青钧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这小子,前几日见到我便说,说在京城中遇到一个相伴终生之人,我却断断没有想到是你!”他仔细的端详着叶怀昭,有些疑惑的说道:“若是你,我并不奇怪,但他分明,应当并不认识你?” 他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的探究:“你一直藏在京城?”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变了变:“难道说那神通广大的天音阁主,竟然真的是你?” “倒是我看走眼了。” 叶怀昭见营帐中无他人,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平淡的说道。 “我的确当过一段时间的天音阁主,但那些事并不是我所为。” “人的品行,在幼时便可见端倪,我虽与你相处时日不多,但也认为你并不是那种残忍之人。” “天音阁乃是北戎细作组织,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朝中动乱,楚二..”叶怀昭发现自己顺嘴了,赶紧补救道:“二公子正是在查天音阁余孽时与我相遇。” 至于到底是如何相遇,现在想来依旧匪夷所思,还是留给楚青钺自己向他大哥解释吧。 “我跟他的关系,也并非…” 楚青钧抬手打断了他,“我知道。” 说完叹了口气:“我这弟弟。” “什么人?”楚青钧脸色一变,手中的剑随之出鞘,直指门口撞进来的二人,叶怀昭慌忙戴上面具从袖中滑出匕首,站在楚青钺的床前。 “小刀?”他有些迟疑的开口,面前的少年已经快有他高了,此刻却满身狼狈,浑身是血的站在门口,左手无力的下垂着,右手扶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眼里亮光闪现:“公子。” “救他!”说完整个人便脱力,倒了下去。 “怎么伤成了这样?”楚青钧看地上两人,均是大小伤口无数,尽是难以分出到底谁更重一些。 “小心一点,他后脑有伤。”叶怀昭轻轻的扶着另外一人,入手便是一片黏腻湿热。 小剑几乎是提着骂骂咧咧的白芨过来的,身后紧紧跟着戴着面具的白芷。 “说了我忙不过来了,哇?这都没死?” 说完赶紧跑到小刀身边,指着另外一人:“他中毒了,归你了。” 白芷也不推辞,赶紧蹲了下来,试探了下地上之人的鼻息和脉搏,抽出随身的银针,封住了周身几处关键大穴。 “毒气已经攻心,给我准备一间干净的屋子,不一定救的”说完利索的剪开了他的衣物,露出了健壮的身体。又丝毫不停息的,剪开了那人的裤子。 “咦!”白芷看着他腹部靠下的位置,那有一掌长的一块疤,捅了捅一旁的白芨,“这是你缝好的?” 白芨盯着肚子上那块疤,思索了片刻,恍然道:“是他啊,他就是上次被冥虫救过的那人,说不定能救。”说完便亲手将小刀抱到了楚青钺的床上,嫌弃的将楚青钺往床里面一掀,“让让!” “拿些烧酒来。”说完咧嘴:“好家伙,这差点都被捅成筛子了。” 说完将一坛烈酒对着伤口处便淋了下去,小刀因为失血过多没有血色的脸,在昏迷中都紧紧的皱在了一起,反倒比平日里有了一些鲜活的少年气,见楚青钧守在了小刀身边,叶怀昭便来到了白芷所在的营帐中。 “酒,剪刀、银针、镊子。”白芷的汗如雨下,嫌那面具有些碍眼,便一把将它扯了下来,却见对面那人并无反应。 “摘了。”她素来脾气古怪,此刻也不肯吃亏,直接头也不抬的对着叶怀昭命令道。 叶怀昭叹了口气,声音嘶哑的说道。 “我这张脸,和你的脸一样的要命啊。”说完还是认命的将面具摘下。 “是你!”白芷惊道,她想了很多人,却独独没想到是叶怀昭。 叶怀昭点了点头,“是我,赶紧救人吧。” 白芷收起惊讶的神色,拿起棉布,蘸上烈酒,仔细地清洗着伤口周围的血迹。烈酒刺激着伤口,那伤者颤抖了几下,却没有醒过来。 “将丹药碾碎喂进去!”叶怀昭依言将那丹药喂到了那伤者的嘴里。 她的眼神专注而坚定,手中的银针在烛火下闪烁着寒光。只见她手法娴熟地在伤口周围的穴位扎下银针,每一针都精准无误。随着银针的刺入,伤者痛苦似乎减轻了一些,紧皱的眉头也稍稍舒展。 接着便跟不要钱似的将金疮药撒在伤口上,伤者疼的痉挛起来,接着又用干净的棉布将伤口仔细包扎起来。她的动作轻柔而熟练,每一个结都打得恰到好处。 “翻过来,处理脑后的伤势。” 说完微微的皱眉,拿起一把锋利的刀片,利索的将他后脑的头发悉数剃掉,没有一丝的犹豫。 接着便细心的用软布蘸着烈酒,清除伤口的血迹和污垢,一点点的剔除那烂肉,手却没有丝毫颤抖,叶怀昭站在她身边,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恰到好处的递上所需的东西。 终于,白芷呼出一口气,用袖子擦拭了下脸上汗珠,瘫坐在地上。 叶怀昭用布将那伤者脸上的血痂一点一点的仔细清理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楚青钺来到了他身后,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忙碌的身影。 血迹被清理干净,一张苍白而又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是他!”楚青钺与叶怀昭齐声叫出了声,白芷没好气的看了二人一眼,“大惊小怪。” 第三十四章 熟人 “他身上这伤,乃是师兄缝合的,稍微一想,便能明白是他。”白芷一边给他缝合着脑后的伤口,随口接道。 “快去将邹凯将军请来。”楚青钺看着床上昏睡不醒之人,不是那恭亲王孙杨景韬是谁,只是他为何会浑身是伤的跟小刀在一起,小刀分明是往甘州去的。 但如今两人都昏迷过去了,只能等两人醒了再询问。 “哎哟,累死了,这一个要抵二十个伤兵!”白芷靠着床坐在地上,舒展着下肢,不自觉的睡了过去。 杨景韬悠悠转醒,只觉得浑身疼痛,艰难的转动了下头,看见床边坐着一个姑娘,头歪斜着靠在床边,嘴微张着,满脸的疲惫还是难掩秀丽的五官。他心中恍惚,嘴唇嗫嚅:公….主 颤抖的手指眼看着就要触及那梦中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却之间那姑娘双眼猛的一睁,双眼圆瞪的看着他。“找死!” 这一瞪眼,更像了。 他嘴角浮现出一丝迷茫的笑意,随后便感觉手掌一痛,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根银针正扎在他的虎口上。 笑容瞬间变得有些失落:“是你啊?” “当然是姑奶奶,否则你早死了。”白芷看见他眼底的失落,脾气便上来了。 帐外响起了脚步声,一人看了一眼,便对外喊道:“王孙醒了。” “吓死我了。”一个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邹启那小子呢?怎么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邹大哥,我没事,当时出了点状况,对了,小刀兄弟呢?此次多亏了他相助。”杨景韬就着邹凯的手,小口的喝着粥。 “他失血有点多,吃了点东西又睡过去了。”楚青钺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低声说道:“你怎么在此地。” 杨景韬却笑了起来,笑容明朗。 “我带着兄弟们本来想来寻你,途径灌县的时候,发现了一支北戎军,我和邹启带着人跟了两日,寻了个机会,击杀了主将。不过却在撤退的时候,出了点岔子。” 入军中击杀一军主将,想来便是凶险万分,却被他说的轻描淡写。 “他们的刀剑上有毒,我跑了一会便开始头晕,幸好遇到了小刀,他拼死相护,我们两才重新杀了出来,逃到了山里。” 其他几人都沉默不语,也不知是该夸还是该怪他。 倒是白芷,冷笑了一声,声音从面具后传出来,闷闷的开始嘲讽:“你可真是个英雄,若非你们跑的快,若非我和师兄在此,你又有过机缘,怕是半道上就毒发死了,还的连累小刀。” 杨景韬闻言也略微有些悔意,“白芷姑娘,多谢救命之恩。”说完伸手在被子里一摸,摸到光溜溜的大腿,一下子便有些尴尬了起来。 “现在是个好机会!”叶怀昭见他面上神色,便知他想了什么,忽然开口出声。 “蒙苍与楚青钺大战,就算不死,也伤的不轻,而那将领,怕不是来支援的,而是来换走蒙苍的。” 杨景韬点了点头,“没错,虽然听不太懂北戎语,但小刀说,来的那支军队,不是狼部的。” 楚青钺勾起了嘴角,笑了起来。 “北戎军中无主帅!” “而我们军中,大哥与邹凯将军皆可做主帅。” “我们可是要攻城?” “攻,但是还得等一等。” 叶怀昭有些不解的说道:“等什么?” “当初在酉州,北戎运来了巨型的攻城车,后来被我们给缴获了。但体型过大,一路来的缓慢,约莫明日才可到达,到时候,我们便以彼之物还施彼身。” 他有些得意的凑近叶怀昭,旁若无人的开始耳语。“黎正宽那小子,很有两把刷子,做了些霹雳火弹,能将地炸出老大一个坑来,我来之前已经交代过他,让他就凉州着城墙,给我做几样改良后的攻城器具,如果成了,应当也会一起送过来。” 叶怀昭听到霹雳火弹,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年炸掉鹤鸣山一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身便往屋外走去。 “嘿!”楚青钺正准备追出去,却被刚刚进来的大哥给拉住了,给了他一个没出息的眼神。 “哎哟,腰好疼!”楚青钺捂住腰,喊了起来。 叶怀昭果真脚步一顿,走了回来,搬了张凳子给他坐下,在叶怀昭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看的躺在床上的杨景韬一脸惊诧,不由得大量起带着鬼面的叶怀昭来了。 他的身形瘦弱,嗓音极度沙哑,“我想起一点事情,先回去了。”说完便撇下众人,走了出去。 “好啊,楚二。”杨景韬正待打趣他,却被白芷给灌了一口药进嘴里。 “你二人,伤的都不轻,不老老实实的在床上待着,以后一定英年早逝。” 杨景韬一直有些怵白芷,再加上刚刚昏迷中还被她扒了个精光,此时情绪更是复杂,闻言不自在的将被子往上扯了一下。 “还害羞了,老娘什么没见过。”说完便也施施然走了出去。 剩下屋里几个大男人沉默以对,眼神却都有些揶揄的往躺在榻上的杨景韬身上瞟。 过了半晌,邹凯看了眼被剪碎丢在地上的衣服,忽然松了口气:“幸好王孙不是女子,否则这会儿只得自降身价的嫁了。” 楚青钺却嗤笑道:“就算他想娶,人家也未必肯嫁,” 白芷身上藏的秘密,事关端睿公主一家的生死,她嫁谁,也定不会选择皇家的人。杨景韬想到刚刚醒来时,看到白芷不设防的睡脸,活脱脱便是记忆中的公主,或者说,便是端睿公主年轻的时候,怪不得,她要戴着面具。电光石火间,他似乎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但很快便被岔开了。 “刚刚那个鬼面人是谁?这么快,你便忘记了你那心上人?” 这次轮到楚青钧叹气了,现在这些年轻人怎么了,一个两个的怎么这么不着调。 第三十五章 月钩 炉火将叶怀昭的脸烤的通红,他却恍然未觉。 只对着手上那块巴掌大冰凉的神铁喃喃自语。 “硝石、雄黄、朱砂,这些都不行,是我用的量太少,还是配方没对?” 他按照记忆中父亲那本手札中的记录,将那些用于炼丹的药物加入炉火中,却发现那神铁还是一如当初,根本没有融化的迹象。 “不应该啊?”叶怀昭皱眉沉思着。 “哥,你在做什么?”杨景和跑了进来,好奇的看着他,身后跟着阿大,阿大蹭了蹭他的腿,乖巧的蹲了下来。 “想事情!” 他最近没事便拿着舅舅送来的神铁研究,北戎人当年为了这东西不惜设计灭了他娘全族,想来定然是有用途的,若是能妥善加以利用,必定是大杀器啊,只可惜,这么久了,都还是没有进展。 “哎,这断掉的兵器,你干嘛放在自己屋子里,多不吉利。”杨景和闲的无聊,便将目光投到楚青钺那断掉的月钩上了。 叶怀昭懒得搭理他,自顾自的沉思着。 “哎,哥,楚青钺这长矛,看上去奇奇怪怪的,前面还有个倒钩,哎哟,好沉。” 叶怀昭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这不是长矛,叫戟,乃是集戈与矛的优点于一身的,可前刺又可勾啄,还能横砍、割击、攻击方式灵活多变,在古时的战场中,乃是一种主要的作战兵器,只是现在用的少了。因为不仅要力气大,还得武艺超群,才能驾驭。” “没错,有见识。”楚青钺走了进来,夸叶怀昭也更是夸自己。 “我这个月钩便是我师父从江东的古战场遗址中得来的,遗落在一处山洞里,据他所说,乃是古时候的名将夜魔所用,上面沾了远古魔神的精血,嗜血如命。” “切,你就吹。当年在京城,骗了我不少钱的老板都这么说,兵器便是上古名器,沾了谁谁的鲜血,扇子之类的便是才子佳人的定情之物。” 叶怀昭觉得有些好笑,看来现在想要骗景和的钱,没那么容易了。 “上古魔神、精血。”他忽然收敛了笑意。 “神铁自天边陨落,落入玉灵山后的潭水中,从此潭水寒冷无比。”他想起舅舅所言。 “寒潭周围,长出了月灵草,只可惜后来被毒物侵染,月灵草一夜之间全部枯死。” 叶怀昭忽然两眼放光,看着自己的手心。“月灵草并不是长在寒潭周围,而是长在神铁周围。” 楚青钺含笑看着他,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不妨碍他喜欢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子。 说完便滑出了楚青钺送他的小刀,在自己的指间轻轻一抹,皮肉绽开,鲜血涌了出来,楚青钺反应慢了一拍,刚握住叶怀昭的手,便被叶怀昭嫌弃的拍开。 叶怀昭将那块巴掌大的神铁扔进那小号的炼丹炉里,又挤了挤手指,将血滴了进去,瞬间血滴便被火焰吞噬。他看了片刻,有些失望,那炉子里并无异常。 楚青钺拿着断成两截的月钩,有些遗憾的说道:“当初我一拿到月钩,便发现了异样。” 他轻轻的摸着那断裂之处,“待战事了了,再寻个名师,重新铸一根杆子吧。” 杨景和也有些好奇:“你这戟,这么重,挥起来很吃力吧。” “小时候觉得吃力,永久了便不觉得了。战马上大家都穿着铁甲,武器太轻了伤不到对方。” “为何小刀小剑用的都是轻巧的武器?” “小刀在马背上用的是一把阔背刀,比他平常用的更大更重,小剑的优势是在轻功,因此重甲和重兵器对他来说都累赘。”楚青钺耐心的对杨景和解释道,看的叶怀昭心头微微一暖。 “什么味道?”楚青钺鼻子微微一动,正四处张望,忽然脸色一变。 叶怀昭只觉得楚青钺向他扑了过来,将他压到了身下,忽然身边传来一声巨响,随后响起了士兵们奔跑过来救火的声音。 “哎,哥,你往里面丢了什么东西,怎么炸了。”杨景和离的远些,但还是被震的头晕眼花,满脸黑灰。 “没事吧?”楚青钺脸色煞白,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叶怀昭。 叶怀昭晃了晃脑袋,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一把推开楚青钺,却听对方一声闷哼。 “怎么了楚二?”叶怀昭慌忙起身,看到楚青钺的侧腰,果真湿了一大片,想来是刚刚扑过来救他,将伤口震裂了。 “快,叫白芷过来。”他扶着楚青钺,满眼都是慌乱。 “没事,没事。”楚青钺指了指那丹炉,“幸好我鼻子灵,不然你站在旁边,估计要被炸死了。”说着看了看周围一地狼藉,那丹炉也被炸裂了,盖子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叶怀昭将楚青钺交到了小剑手里,起身往那炸裂的丹炉探去,只见那丹炉的底部,那神铁已经由漆黑如墨变了颜色,上面似乎隐隐浮现出一层蓝光,就如叶怀昭随身所带的铜镜一般。 他大喜道:“成了,楚二,我知道怎样实现坚不可摧了。” 楚青钺脸上却没有喜色,微微的摇头,轻声说道:“如果代价便是你的血,我宁愿不要什么坚不可摧。” 他的眼神严肃认真,还隐隐带着一丝恳求,看的叶怀昭心头咯噔一声,竟然微微有些发烫。 开口时声音不由得放软了一些:“这块神铁,不知可不可以修复你的月钩,你的月钩既所向披靡,又能带着我的血征战沙场。”说完自己也有些热血沸腾起来。 楚青钺艰难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向叶怀昭,眼睛紧紧的盯着叶怀昭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比起这些,我更希望你能站在我身边,一直在身边。” 说完竟然不顾杨景和还在现场,一把将叶怀昭抱在了怀里。 “打仗的时候,你就在我身后等着我,等战争一结束,我不是楚将军,你也不是鬼面军师,我们只是楚二和他的叶公子,好不好?” 叶怀昭伸手虚抚在楚青钺受伤的腰侧,听到到近乎认命般的说道:“好!” 第三十六章 狂喜 这一声“好”,让楚青钺心中一阵狂喜,手上的力道不由得更是加重了几分。 “咳咳。”杨景和在一旁神色万分复杂,一个大步站到两人旁边,将叶怀昭往自己身边一拉,“不行,才出狼窝又入虎穴,我娘还在南疆等你呢?” 叶怀昭面上微红,退了一步,就听楚青钺哎哟了一声。 “咳。”门口有人咳嗽了一声,“怎么烧了。”楚青钧站在门口,看里面火刚灭掉,两人还搂在一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楚青钺一转头,神色变得非常正经。“大哥,你来做主帅,等攻城车一到,我们就攻城。” “但攻城的难度?远远比将人诱出来打损耗大的多。” “他们早已不是当初的鲁莽之辈了,两次战役损失了七八万人,若是等不到援军,应当会固守。” 楚青钧沉默了半晌,点头道“好!”随后便走了出去。 叶怀昭却目露了沉思,问道:“楚青钺,你和你大哥,是一定会夺回凉州的对吗?” 楚青钺目光坚定的点了点头,“我父亲含着屈辱战死在此处,我和大哥定要亲手将凉州夺回。” 叶怀昭心中担忧,但却并未浮现在脸上,看来楚家兄弟对凉州已经形成了执念,他都能看清,那北戎王难道不知吗? 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想,万分的担忧。 “楚青钺,我想往灌县那边去一趟。” 楚青钺的眉头却微微的皱了起来,“灌县一带虽然已经被收服回来,但城防薄弱,又处在凉州和甘州之间,若是北戎王发难,很是危险。” “颜驸马什么时候回来?” “算脚程,应当也就是这几天了。” “咳咳。”叶怀昭又咳嗽了几声。 “哎,哥,我发现自从吃了那两个神医的药,你咳嗽好多了。”杨景和本在专心的鼓捣楚青钺那断掉的月钩,忽然开口。 “说不定再调理一下,声音也能恢复以前一般,对了,还有你身上那些烧伤和疤痕,不知有没有药物祛除。” 叶怀昭却摇了摇:”现在药材紧缺,那么多伤病尚且不能兼顾,我这区区一点疤痕算什么。” 想到此处,叶怀昭忽然问道:“舅舅呢?” “刚刚在给白神医帮忙。” “走,我们去找他。”说完又对想要跟上来的楚青钺说道:“将军,你且先去忙吧。” 楚青钺脚步一顿,变得很是难看,还被杨景和挑衅的看了一眼。 翌日黎正宽到了军营后,楚青钺更是连叶怀昭的头发都没摸着一根。黎正宽西林顿格还有鬼面军师几人在营帐里也不知捣鼓什么,外人全被西林族长那个侍卫给挡在了门外,一律不准人接近,包括两名楚将军,却意外的非常欢迎白芷。 “你们在里面干什么?”楚青钺拉住白芷问道。 白芷摇了摇头:“里面那位,坏起来真是…”说完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楚青钺,“你以后可得小心一些。”楚青钺不明所以,“你说他?” 白芷点了点头,“北戎可有得苦头吃了。” “他乱跑什么?伤可好了?”白芷的声音一冷,看向被人扶着走出营帐的杨景韬,又瞪了一眼楚青钺,“一个两个还有没有自己是伤兵的自觉。”说完便有些恼火:“你们的命,可是姑奶奶跟阎王抢回来的,尤其是你,伤到脑子了吗?老是看我干什么?” 白芷被杨景韬看的有些发毛,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楚青钺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对了楚二,邹启传信过来,他们在路上遇到了颜驸马和如意,如意有些风寒,因此走的慢了些。” 不出他所料,白芷的脚步果然顿了顿。 杨景韬嘴角向上弯起,“京城长大的孩子,果然娇弱,也不知道端睿公主怎么放心,让他跟了上来。” 颜海鸣带着颜如意去了定县,去找前太子的心腹,想要接手被藏起来的宝藏,因此并未在营中与白芷碰上。白芷听闻颜如意病了,心中却涌上一股担心。 她随着楚青钺进了营帐,杨景韬的嘴角勾的更深了。 “我想去…” 楚青钺却对她做了个手势,“白芷姑娘,关心则乱,王孙是在试探你,你没发现吗?” 白芷却满不在乎的扯下了脸上的面具,“这狗男人,心眼忒多,早知道就不费心的救他了。” 说完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晚上毒死他算了。” 楚青钺有些哭笑不得,“他不过是对姑娘有些怀疑罢了,而且王孙不是坏人,他不可能做出对公主不利的事情的。” 白芷的神情缓和了下来,“从小到大,只有师父和她,不计后果的维护我。” 说完神情有几分落寞,摸着腰侧的伤口说道“若不是叶公子救我,我可能早在七年前就死了。”他看了楚青钺一眼:“你知道吗,那时候不是我跑不掉,是我不想跑。” 本身满怀期待的见到了亲娘,亲娘转头却设计让她去刺杀皇帝,为那抱来的儿子铺路,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当真是心如死灰。 “一步错,步步错,你娘从一开始就错了,回不了头了。”楚青钺轻声叹息。 他看着白芷,神色认真的说道:“公主见到你如今的样子,定然很是高兴。” “哼,姓叶的也说过这话,她一定会欣慰又羡慕。” 说完脸上竟然呈现出一丝惆怅来:“你说此生,她都要被关在京城那个牢笼里一辈子吗?” “如意离京她之所以没有阻拦,便是不想儿女也跟她一样。如意的爵位被夺了,以后想要出头,唯有在军中,纵然不舍,但还是做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让我不要过于担忧。还说什么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听她提到叶怀昭,言语中满是信任,楚青钺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拈酸。 “他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好看最聪明的男人了,我一定要跟他生个女儿。” 楚青钺的脸色一变,刚刚进门的杨景韬脸色也是一变。 第三十七章 攻城 被铁皮加固改良过的巨型攻城车就像一个怪物缓缓的朝着凉州城墙挺进,每前进一步,便激起大地的一阵颤栗。 北戎接连失去两名主将,其中还有一个是最得北戎王喜爱的王子,一时气势有些低迷,城中分为两派,一派主张痛痛快快的战上一番,一方却主张苦守。 “没脑子的东西,现在出去就是送死。”城中的北戎主将是皇后的弟弟阿鲁台,也算是一代名将,勉强可以压制住蒙苍手下的那些将领。 “拖拖拖,你就知道拖。老子快要憋屈死了,再不打老子回去放羊去了。”手下一名年轻的将领叫了起来。 “搞个屁,当时一鼓作气瞅着一个地方往南打就是了,非得守城,将大家分开,现在好了,被那姓楚的,一个接一个城池收回去,再耽搁下去,连这都没了。”话没说完,便是挨了一鞭子。 阿鲁台气的脑仁疼,这些莽夫就只知道打打打,却从来没想过这么多人,每天要吃多少东西。 “再胡言乱语,便按军法处置。” 这些都是蒙苍王子手下的兵,一个个骁勇善战做事却一根筋,极其容易被人挑起怒火。正是因为如此,蒙拓才让他跟在自己最喜欢的儿子身边,随时提点一下他。本来蒙拓已经有了很大进步,但奈何几日前还是被那水若寒的死给刺激到了,执意出城跟楚青钺大战一场,却被重伤到只剩下一口气。 那青年将领挨了训,心里很是不服,出来后便点了自己自己账下的兵。 “开城门!”大喊一声便骑马冲了出去,阿鲁台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那个莽撞的青年冲了出去。 “冲啊,为蒙苍王子报仇!” 气焰冲天,但在数以万计的大军面前不过是蚍蜉撼树,很快便被淹没在人群之中了。 “将军,你猜的没错,此楚非彼楚。现在大周的主将,不是楚青钺而是楚青钧。”有一人上前对着阿鲁台耳语道。 “怪不得,原来是楚家老大也来了,蒙苍输的不冤啊。”那老者站在凉州城头,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沟壑密布的脸上看不出神情。 “我们没有援军咯。”嘴里说着绝望的话,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意。 “原来他的用意是在此处啊。” “将军,什么用意?”旁边的人没有听懂,有些好奇的问道。 阿鲁台望着天边如血的夕阳,“他不顾一切,也要怂恿王子出战,也不是退兵的目的。” “他早就料到,甘州楚青钧伤重的消息是假的,他避开了我们所有的耳目,来到了凉州与弟弟汇合,势必是要拿回凉州,为自己的父亲雪耻的。” 身边的副将略一思索,悚然一惊。“那我们?” “大王不会退兵也不会议和,更不会派兵来支援凉州。”阿鲁台笑了起来。 “水若寒这人,当真可怕。” “他与王子的事情,你们应当也知晓一二,他当着王子的面,自刎于敌军阵营,王子如何能咽下这口气,自然要为他报仇,与定北将军斗了个两败俱伤。但军中不可无主将,能驾驭这支定北军的,这世上只有楚青钺的大哥。 “大王此时,应当已经收到消息了。” 阿鲁台盯着城下那楚字军旗,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不惜以死布局,告诉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大王,楚家兄弟对凉州的执着和势在必得相信大王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 “但眼下?” “去,将那些马棚里的两脚羊押一百个上来。” 城墙下,攻城车已经就位,楚青钧高坐在马上,大手一挥,攻城的号角响了起来,战士们嘶吼着前进。 曾经无数次,他站在城头,俯瞰着下方,也曾在此击退过北戎的军队,而此时,他却站在城下,仰望着那巍峨的城墙。 随着攻城的号角响起,城墙上,一排木桩忽然立了起来,仔细一看,每根木桩上都绑着一个人,骨瘦如柴,却不难看出身上穿着的乃是大周的战袍。 “这是落入北戎手上的战俘!”旁边的副将惊讶的说道。 战俘被高高挂起,他们身躯歪斜,衣衫褴褛,在风中晃荡。有一名战俘听到了战鼓声,艰难的抬头,头发遮住的半张脸上满是血污,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他努力抬起头,眼神中透着激动,死死盯着城下攻城的军队,看着那熟悉的楚家军旗,泪水不受控制的涌上了眼眶,嘶吼着:“不要管我们,上啊,攻城啊。”但他们的声音却细若蚊蝇,被淹没在呼啸的风声中。 血从被绳索磨破的地上渗出,很快又在寒风中冻结。 阿鲁台抬手果断的往下一切,这些战俘身后站着的北戎士兵,齐齐动手,将这些战俘绑在身后的绳子切断,那一个个残破的饱受凌虐的身躯便齐齐的从城墙上跌落,重重的摔下了三丈高的城墙,发出了“砰”的响声。 “北戎狗贼!” 眼见昔日同袍惨死在眼前,军中的汉子咬紧了牙关,一夹马腹就要冲过去。 “停下。” 楚青钧却大刀一横,挡在了那些将士面前。 “将军,他们都是我们出生入死的兄弟。”那汉子双目通红,似要流出血泪。 “但眼下你冲过去,又有何用,无非是死在乱箭之下。”楚青钧威严的训斥道。“我们不能让同胞的血白流。” 话音刚落,那城墙之上又重新挂上了一排战俘。 “卑鄙野蛮的北戎鞑子。”城下的众人都悲愤难耐。 楚青钧也是进退两难,北戎此时在城墙上杀战俘,并不是因为他们嗜杀,而是为了震慑他们、威胁他们。 “城中还有战俘两千余人,若你们继续攻城,我们便杀光他们。” 看着那惨死在城墙下的战俘,楚青钧神色凝重,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无奈的下了军令,停止进攻,开始围城。 而大周军队的后方,有一队人马悄悄的离开,往灌县的方向去了。 第三十八章 拖延 “将军,这可如何是好。”邹凯带领着豫州军,本来是用作支援的,见攻城的大军停了下来,一打听居然是北戎人在城墙上残杀原来的凉州守军。 楚青钧的神色也异常凝重,“我们的定北军中,除了青钺从京城带来的一万人马,其余的皆是镇北防线各地的守军,不少已经在此地镇守了三代人。”说完闭上了眼睛,“若是强攻,定会让将士们寒心。” “但…”邹凯吞下了将要出口的话。 “听闻北戎人嗜杀,也不带多余的粮草,一般占领城池后,就将战俘全部坑杀,如今…” 已经兵临城下了,总不可能就此退兵吧。 “不能退兵!” 这些战俘怕是许久都没吃过东西了,退兵了也是死路一条,但毕竟都是同一口锅里吃饭的兄弟,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眼前惨死。 “拿战俘跟他们换。”楚青钧沉声说道,“当日在夹山小道,跟着蒙苍王子追击的人,都中了迷烟晕了过去,还有一部分在我们手上,我已经让人去带到阵前,怕就怕…” 楚青钧心中有些隐隐的担心,而很快,他的担心便成为了事实。 “我们将军答应了交换战俘,每日交换一百人。每日午时,在城门口准时交换。” 楚青钧面色沉了沉,果然,这些北戎人是在拖延时间,拖延他们攻城的时间。 如今楚青钧方才觉得有些骑虎难下。 “换!”他沉着脸,先交换了第一批战俘。 相较于北戎的战俘,大周的可是惨了许多,各个骨瘦如柴,甚至有不少已经不能自己行走,要互相搀扶着才能直立,看得定北军中众位将士无不泪目。 “该死的北戎鞑子,没有人性的东西。”一名年轻的小将,抹了抹眼泪,从腰间摸出了短刀,就冲着关押北戎战俘的营中去了,随后营中便响起了怒骂声和惨叫声。 楚青钧知道也并未进行惩罚,而是看不出表情的站在那。 了悟和尚就盘腿坐在空地上,嘴里念念有词,一颗光头很是瞩目。 待他停了下来,楚青钧才开口问道:“大师在为谁念经。” 了悟大师双手合十,脸上满是悲悯,“为这死在战场上的亡魂。” “也为北戎的亡魂?” 了悟大师点了点头,“都是亡魂,哪里有贵贱之分?” “都是人世过客,生来便是苦难,施主不要过于自责,这一切都是因果。” 楚青钧看着凉州城的方向,“楚某心中难以决断。” 了悟看了他一眼,“其实将军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楚青钧偏过了头,眼中满是沉重,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已经沾了这么多的血,却第一次觉得自己卑劣无比。” 了悟深深的叹了口气,“将军还能自省,说明心中善有良知。但在我佛看来,亲手杀生和因你而死其实并无差别,只是往往,忽视了后者的痛苦罢了。” 楚青钧对着了悟大师鞠了个躬,“还有一事,还望大师明示。” 了悟站在他面前,定定的看着他,“我小弟楚青钺。” 了悟笑了起来,“楚小将军,际遇非凡,看似前途渺茫,山穷水尽。但事在人为,很有可能柳暗花明。将军无需过多担忧,他身边的是他命中注定的贵人,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闻言楚青钧的眉头也稍微舒展了一些,叶怀昭的身份尴尬,楚青钺偏偏一意孤行不肯回头,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实在难以想象,若是京城那位,知道了这两人的事情,会做出什么来。现在他需要楚家,肯定不会动青钺,但若战事一了,青钺怕是在劫难逃。 了悟大师一贯有金口玉言的称号,他既然说了想来两人定当无事。二弟也曾向他坦承过,自己能够误打误撞的得到解药,全凭了叶怀昭,想来是真正应了逢凶化吉这一句话吧。“多谢大师!”说完对着了悟恭敬的行了个礼,转身大步的向帅帐走去。 身后了悟继续念起了往生咒。 按照与北戎主将的约定,楚青钺退兵二十里,每日午时在凉州城门口,与北戎交换战俘一百二十余人。 每每看到那些被虐待的不成人形的战俘,定北军中更是将北戎人恨的咬牙切齿。 而第七日之后,凉州城中的北戎人渐渐的发现了不对劲。 起初,回到梁邹城中的战俘,只是零星的几人出现了发热的状况,他们一向身强体壮也并未在意,还在扎堆的喝酒吃饭,而到了第三日,发热呕吐的症状便如业火燎原般的增长了起来,到了第七日,一向身强体壮的北戎人已经有人卧床不起了。 平日里士气高昂的军营,如今一片死寂。清晨的操练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营帐内,士兵们或躺或坐,满脸病容。有的高烧不退,眼神迷离,嘴里胡言乱语;有的不住呕吐,身旁秽物堆积,整个人虚弱得无法动弹。伙房之中,炉火依旧燃烧,可准备饭菜的伙夫却寥寥无几。剩下的人也都面色蜡黄,强忍着身体不适,艰难地为众人准备食物。然而,因患者众多,食物分发也变得混乱不堪,许多士兵根本无力起身领取。逻的士兵脚步虚浮,手中的长枪也拿不稳。原本整齐的巡逻队列,如今稀稀落落。营地的栅栏外,远方的敌军似乎察觉到了异样,蠢蠢欲动。而营内,士兵们在病痛与恐惧中苦苦挣扎。 帅府中,阿鲁台满脸潮红,咳嗽声不断,大怒道:“好你个楚家人,如此阴险。” 等他反应过来,却已经为时已晚,凉州城内的士兵,已经超过半数被疫病感染,出现了发热、呕吐和乏力的现象。偏偏城外,大周的士兵还用北戎话昼夜不停的喊道:“天神降罚,速速领罪。”不少不明真相的士兵,悄悄的跪在地上祈求天神的宽恕。 “分隔开来,将还未感染的士兵分隔开来。杀,拉两百战俘上城墙,剁成肉块,扔下去给他们。” 阿鲁台面上露出一丝狠意。 第三十九章 危险 将军!大周送信来了。”外面一个小兵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念!”阿鲁台压下心头怒气,沉着脸说道。 楚青钧知道北戎一贯不耐烦繁文缛节,只简短的几个字。 “我有解药,放人退兵。”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阿鲁台气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将那封信撕的粉碎。 “将军,如今感染疫病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有人熬不过去,死了,若是再拖下去,只怕对方根本不用攻城,我们也无力抵抗。” “给他们送信过去,让他们先给解药,将最严重的感染者治好。” “卑鄙,大周的人实在卑鄙!”一名勇猛的大汉捶着桌子,将上面的大碗砸的飞起又落下。 “不如趁着现在还有一丝力气,我们冲出去跟他们拼了,我们隼部的可不是孬种,宁愿死在对方的刀剑之下也不窝囊的投降。” “不,我们不是投降。”阿鲁台倒是平静了下来,挥了挥手,示意传令兵前去传信。 “窝窝囊囊的守在城里,我真是看不起自己。”那大汉一屁股坐了下去,但到底还是没有反抗。 阿鲁台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些将领骁勇善战,但脑子只有一根筋,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跟他们说那么多无益。 “对了,阔达你前些日子去叫阵,对方的主帅可还是楚家老大?” “是,那楚家老二当日被我们王子斩于马下,就算不死,也是重伤。”阔达猛的站了起来。“老子一定杀了他,为王子报仇。” “听说伤的连营帐都出了不了,你想报仇,就得耐心一些。” 而另一边楚青钧却也有些心神不宁,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可是觉得凉州得来的太容易了?”颜海鸣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楚青钧对着父子二人点了点头,“驸马,公子,路上辛苦了。” “二将军呢,我有些事情要跟他禀报。” 楚青钧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直到走出营帐才轻声的说道:“还在休养。” 颜海鸣微微低头,面上出现了一丝疑惑,随后又释然了。 果然楚青钺的营帐中并没有人。他低声说道:“现在营里还有钉子?” 楚青钧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留着给他们汇报通风报信的。” “如何了?” 颜海鸣露出了笑意,“果真如楚二将军所料,他认了如意做主人,将前太子的老底都交给我了。” 说完颇有些兴奋的说道:“你猜那些金银都藏在何处?” 楚青钧摇了摇头。 “藏在一处古墓里边,我粗略的算了算,能再买好些粮了。” 楚青钧闻言也面露了喜色,若是没有军粮,哪怕是铁打的好汉,也难以饿着肚子去打仗。 本来他以为这场战场会打的非常艰难,朝中会步步掣肘,军粮跟不上,还有藏在暗处的细作,可却没想到,西北最大的粮商居然未雨绸缪,提前存下了大量的军粮,在关键时刻源源不断的运送到了前线,给了战士们作战的底气。他的眼神微沉,小弟说这都是叶怀昭的功劳,这人如何会未卜先知,未雨绸缪。这人他现在看不透,偏偏那弟弟,涉及到叶怀昭的事情,便丝毫不退让。 他收起情绪,又与颜海鸣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讲了一次,颜海鸣的神色却逐渐变得凝重。 “将军,此处有些矛盾。” “那水若寒不惜以自己的性命相逼,让蒙苍出战。” “但是如今,城中的人明显又在开始拖延” 楚青钧面色也有些严肃:“按照北戎人的脾气,是宁愿战死也不愿意在城里当缩头乌龟的,此事的确让我如鲠在喉。” “不!”颜海鸣却摇了摇头“将军离京已久,怕是不太了解他们的行事风格。” “青钺让我信任驸马,此次仅你我二人,小剑在外面守着,有话但说无妨。” “七年前中秋宫变。”颜海鸣提及辛秘之事,神情变得严肃。 “太子乃是被陷害,走投无路之下,才联合忠于他的禁卫首领反击,想要逃出宫去。公主与我为了孩儿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韩家满门被灭,如果我没听错,当时伪装成禁卫的人中便有北戎的杀手。” 楚青钧的眼神变了,这宫变夺位乃是兄弟阋墙,但出现了北戎人,便是通敌叛国了。 “这水若寒兄妹潜伏在大周十余年,将朝堂后宫搅弄的天翻地覆,宫变后被清算,只能舍弃经营了多年的身份,但还是潜伏在京城之中,挑拨人心善加利用,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为便是削弱国力,挑起战事。他深陷大周敌营,行动受到限制,当着蒙苍之面自刎,怕不仅是要激蒙苍出战这么简单。” “若是我所料没错,他定是对蒙苍相当了解,知道蒙苍视楚青钺为劲敌,定然会找机会与楚青钺一决高下,所以,他的目的便是想让蒙苍死在楚青钺手上!” 楚青钧皱眉,表示不解。 “此人心计实在了得。” “蒙苍乃是北戎王最宠爱的王子,死后必定震怒,咽不下杀子之仇,此为其一。” “蒙苍王子实力不容小觑,若是怒急之下,最有可能的结局,便是与楚青钺两败俱伤。” “没错,青钺虽然避开了要害,但险些丧命,若不是军中有两位神医在,可能一辈子都上不了战马了。” 颜海鸣看了他一眼,“此前他被俘,应当已经猜到将军从甘州赶来了凉州,而如今楚小将军或死或伤,请问将军会作何打算。” 楚青钧转了个身,面向凉州城的方向。 “凉州失去了蒙苍王子,前来支援的主将也被击杀,青钺前两次战役,耗了他们差不多五万精兵,我有把握,在他们援军来之前,拿下凉州。” 颜海鸣却摇了摇头,“援军不会来的。” 他叹了口气。 “水若寒知道你们楚家兄弟对凉州城的执着,他以死为棋,便是为北戎王传递信息。” “甘州危矣!” 第四十章 义士 “夫人担心。”身后紫芸扑到她身上,旋即便响起了刀剑入肉的声音。 林景茹被扑倒,一时难以起身,随后便被人拿刀横在了脖子上。 一双沾满鲜血的手轻佻的抬起了她的下巴,“长的还不错,听说是将军夫人。” 林景茹冷眼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若甘州城破,自己的最好下场便是死在城头,最坏的她也想过,但此时此刻,她并不惧怕,也不想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那大将却愣了愣,倒是对林景茹的反应很是意外,片刻之后倒是勾起嘴角笑了笑。 “你们这甘州城中,连个妇孺都看不见,就只剩下你和城墙上的这些女人了。” 他说的乃是跟着她嫁入楚家的侍女,各个都从小练功,危机关头,自然是跟随她上了城墙,紫芸死在了她旁边,被那些北戎士兵用剑挑开了衣服,露出了身体,那白嫩的皮肉落在那些北戎士兵眼中,当场便响起了口水吞咽的声音。 林景茹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却被那北戎大将扭着脸,凑到耳边,呼着臭烘烘的热气说道:“我得迎大王入城,如果他不要你,你就是我的了。” 说完舔了舔嘴巴,露出了一个极尽下流的姿势。 而城门口另外两个侍女也被带了上来,衣服凌乱,脸部青肿。 “夫人,我先走一步。” 其中一个女子忽然一个大力,推开了正抱着自己猥亵的北戎士兵,一下撞到城墙上,脑浆迸裂。 “素云!”林景茹的眼泪流了下来,混着鲜血,竟像是血泪一般。 虽然知道一旦城破,他们这些女子绝对没有好下场,但想像和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将军夫人嘛,先不能动。剩下的女人,按照惯例,留给先进城的,随后嘛,就看他们能活多久了。”说完这群北戎人便操着她们听不懂的语言大笑了起来,还有布匹撕裂的声音。 林景茹被身后的男人钳制着,逼她睁开眼睛看这些从小陪着她长大的女孩被侮辱,想张嘴撕咬,却被人先一步捏住了脸颊。 “你且好好看看,我们北戎的男人,是不是比你们大周的勇猛,等会…” 那恶心的舌头和呼吸,都在她耳边,让她几欲呕吐,那男人的声音却戛然而止,随后便是一股温和的血喷了她满脸。 恶心的大手还掐在她脖子上,头颅却滚到了她的脚边,她不可置信的回头,只见一个身材瘦小,贼眉鼠目的男人扬起手上的短刀。 “快找个地方躲了一下。”说完便手起刀落,又收拾了两个北戎士兵。 林景茹见状赶紧爬了起来,扶起素云,拉起另一名女子,躲到了角落里。顷刻之间城墙上又翻身上来了十来个衣着各异、胖瘦高矮不一的人,动作利落的与那些北戎士兵战在一处。 为首的老者身着一袭黑袍,白发在风中肆意飞舞,眼神却如猎鹰般锐利。只见他足尖轻点,瞬间从城墙垛口飞跃而下,手中长剑挽出朵朵剑花,直逼北戎军前锋。剑刃划过空气,发出尖锐呼啸,几个北戎士兵还未反应过来,咽喉已被精准刺中,无声倒下。 一位红衣女子身形灵动,如翩翩起舞的火蝶穿梭于敌阵。“哼,老娘最恨欺辱女子的人了”她手中软鞭挥舞得密不透风,每一鞭落下,都带着千钧之力,抽在北戎士兵身上,皮开肉绽,很快便将那几个欺辱女人的士兵抽的皮开肉绽。 还有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手持巨斧,大喝一声冲入敌群。他力大无穷,每一次挥动斧头,都能将北戎士兵连人带兵器一同劈开,鲜血溅满他的身躯,却更激发了他的斗志。在他的勇猛冲击下,北戎军的防线被撕开一个大口子。这群江湖人士武功高强且配合默契,一时间,北戎军被打得晕头转向,进攻的势头被狠狠遏制。城墙上残余的守军,士气大振,纷纷呐喊着,更加奋力地投入战斗,与江湖人士并肩作战,共同守护甘州城。 “夫人,他们是?”绿云将身边死去的将士衣服扒下,裹在身上。 林景茹摇了摇头,并不知他们是何来头。 那红衣女人一个回头,冲她们一笑,脸上一块疤痕却依旧笑容明媚。 “我们乃是天上下凡的神仙,特来助你们一臂之力。”话音未落,背后差点中了一箭。 那高大的男人一刀将箭矢打开:“红螳螂,别废话,我们得抢在那些名门正道的前头。” “红螳螂?黑沙漠里的女马贼?” “没错,就是我!” 林景茹缓了片刻,觉得身上又有了力气,也起身加入了杀敌的行列。 “夫人!”一个家将跑了上来,见到林景茹还活着,喜极而泣。 林景茹看到他,腿一软却差点跪 下去,“云儿呢?你回来了,云儿呢?” “放心,夫人,我们护送小公子出城,路上碰到了很多江湖中人赶来甘州,他们是来支援甘州的。小公子现在正跟在那些武僧身后,在城下杀那些鞑子。” “哈哈哈哈,什么名门正派,还是没有我们快!” 那率先上了城墙的小个子男人大笑道。 “好好好。”林景茹看着城墙上与北戎人拼命的众人,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多谢各位!有你们相助,我们定能守住这甘州城。” “别废话!”那黑袍老人声音威严,“打完了赶紧走,否则又要被那些秃驴念叨回头是岸了。” “啧,怕是一下打不完。”那小个子往城墙下看了一眼,有些崩溃的喊道:“又来了一波人!” “红螳螂,你离我远一些,鞭子打到我了。”那挥舞着双斧的巨汉,脸上被抽出一道血印子,有些不满的喊道。 “嘿,今日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让鸡鸣狗盗之徒和名门正派齐聚于此了。” “章池!”几人看见章池第一反应就想跑,毕竟这人追的他们只能躲在黑沙漠中。 “别跑,今日你们都是戴罪立功的。”章池也加入了战局。 第四十一章 阻挠 章池乃是大周最有名气的捕头,林景茹等就算在边关也有所耳闻。 “章捕头怎么来了?” 章池有些没好气的说道:“我那好徒儿,给我送信,让我速来驰援甘州。路上碰到了不少的江湖中人,说是恭亲王孙以他师父的名义,发了江湖召集令。” 说着又看了一眼墙头上奋战的人,“但是他们到底是怎么来的,我就不知了。” 黑袍老人一边杀敌,一边回了一句:“我们当年走投无路,是圣僧给我们指了一处地方,让我们免于被追杀,我们欠他一个人情。” “嘿,怪不得,我到处都寻不到你们踪迹。” “我呸,圣僧说了,回头是岸,你偏偏不听,非要将我们捉拿归案,我当年的确杀了裴家满门,但那是他们作恶多端咎由自取。” 那红衣娘子也冷笑道:“而那些和尚也是该死,占着出家人的身份,不知道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 章池一剑将一个北戎军挑飞,“今日我们并肩作战,都是为了大周百姓,过往种种,今日皆不论。” 林景茹也说道:“今日,你们都是甘州的英雄。” 甘州城破,但关键时机从四面八方涌现出一大批来自江湖黑白两道的高手,以一敌百的站在了甘州城头,一时间打的难分难舍,那些北戎精兵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敌人太多了,甘州守不住,我们垫后,夫人还是带着小公子先行撤退。” 林景茹看了看四处厮杀着的人群和满目疮痍,缓慢的点了点头。 这些高手的到来只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将攻城的先锋军阻拦片刻,而待到大军入城,再厉害的高手,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撤退,带不走的粮草,全部烧掉。” 她与副将对视了一眼,心中充满了隐忧,甘州城墙足够的坚固,但仍然抵不住那巨型攻城车,身后的关卡,怕是也只能拖延一段时间的时日,唯有楚青钺他们从凉州带着大军回援,方才有一线生机,但就怕北戎不会给他们机会。 正如他们所料,北戎的确准备速战速决,蒙拓亲自坐镇中军,大手一挥,进攻的号角,浩浩荡荡的北戎大军向着甘州挺进,誓要立马拿下甘州。 “我北戎大军已成碾压之势,此次拿下甘州,再一路南下,拿下平洲,便可一路直逼大周皇都,他们拿下凉州又何妨。” 蒙拓坐在高头大马上,黝黑的的脸上竟是志在必得,只是可惜了蒙苍那个好儿子。 “轰!”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大地甚至抖了抖。 “什么声音?” 身边的副将还未回答,又是接二连三的巨响响了起来。 “大王,这有些像在酉州曾经出现过的霹雳弹。 “酉州军出现在我们身后?”蒙拓有些意外,但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就算酉州军前来支援,最多也不过两万人马,挡不住自己的二十万大军。 “轰!”巨大的声音接连响起。 “大王!我们身后有一群野马出现,身上都栓着两个铁罐子,疯了一半冲入我们的阵营,随后便引发了天雷,将周围的战马和士兵全部炸伤。” 说完挠了挠脸上的皮肤,一个血泡破裂,一碰就是一道血红的印子。 “那些奸诈的周人也不知用了什么阴险的手段,我们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起了水泡,痒的很。”说完又控制不住自己双手往脖子上挠去,很快便又是一道血红的印子。 “大王,前方杀出了一队人马!” “他们也不恋战,只在马屁股后面绑着一个袋子,里面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洒到了地上,我们的战马不肯过去,而且非常焦躁,” “哈!舅舅你这什么东西,这么厉害。”杨景和一贯随着叶怀昭称呼。西林顿格勾起嘴角一笑,万分的邪气,“南疆的祛兽药,我和你哥又加了一些东西在里面,就连阿大,闻到了都会绕路而行。” “这个里面装的是什么?”说完他拿起那马背上装着的袋子,里面竟是一些粉末。 “别碰!”西林顿格话刚出口,杨景和的手指上已经沾染了一血,正一脸无辜的举起来给他看。 西林顿格大掌一挥,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这孩子,这些粉末能乱碰嘛,等会痒的你连皮都要抠掉,这些可都是我辛辛苦苦的找来的,你别浪费掉。” “不至于吧?”杨景和举起自己的手指看了看,发现并无异样。 “哼,你再等一会儿便知道厉害了。” 说完也不再理他,“把马儿和自己的口鼻都捂紧,我们再去前方跑一圈。”说完一夹马腹,往北戎中军前进的路上奔了过去。 杨景和赶紧跟了上去,却被北戎人一箭射中马腿,差点跌至马下,幸好旁边的近卫一把将他捞了起来。近卫一背的冷汗,杨景和却哈哈大笑起来。 “墨七,你说刺不刺激?” 墨七骑着战马带着他,更不能分神,赶紧带着他往西林族长的方向跑去。 滇州王实在是不靠谱。居然甩下了王府众人和暗卫,亲自跟着南疆王来到了北边战场上,扮作南疆王的侍卫也就罢了,还亲自上阵厮杀。 “嘶”杨景和抽出自己的手指头,举起一看,几根指头已经奇痒难耐,稍微一碰便发红,越发的痒了。 墨七一剑挥开身后的羽箭,将一瓶药扔给杨景和。 “西林族长来信,让我们带来了很多的南疆秘药,大多都是些毒药!” “王爷你别乱碰!”墨七心里崩溃。 他一路押送这些毒物北上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沾染上一点,想起那南疆王世子满脸阴险的笑容,心中都是一阵胆寒,但没想到这些毒药用在战场上,虽不致命,但足以引发骚乱。 “中军有一部分已经乱了。”谢猛兴致勃勃的冲了过来。 “咳。” “再等等!”马背上一个戴着鬼面的青年,往远方眺望了片刻。 “霹雳弹还有多少?” “还有八百枚。”路雄飞回道。 那青年淡定的回头看了一眼,“等将军那边给出信号,你二人便从后方进攻。敌众我寡,切忌冲动。” 第四十二章 妙算 “大王,前方有人洒了大量的驱兽药,骑兵营的阵型被扰乱,现在正在重新整军。” “大王,后方不断有霹雳弹爆裂,巫朵将军已经带人去围剿。” “让他回来!”蒙拓面上隐隐浮现怒气。 “大王,有人开始冲击我军右翼。”传令官的语气已经焦急。 北戎军的右翼已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为首的将军白马银甲,恰似寒夜中一道凌厉闪电,于千军万马间辟出一条血路。他手中长戟舞动,枪缨似火,每一次刺出都带出一片血花,引得北戎士兵纷纷惨叫着倒下。 “随我冲!”青年将军振臂高呼,声若洪钟,麾下铁骑如汹涌潮水般紧随其后,义无反顾地朝着敌阵深处猛扎进去。那股勇往直前的气势,仿佛要将北戎的防线彻底踏平。 此时,北戎军中一名悍将拍马而出,手持一柄厚重的狼牙棒,吼声如雷:“黄毛小儿,休得猖狂!”言罢,狼牙棒裹挟着呼呼风声,朝着青年将军当头砸下。青年将军目光一凛,不慌不忙,侧身一闪,同时长戟如灵蛇般探出,直刺悍将咽喉。悍将大惊失色,连忙侧身躲避,狼牙棒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趁着这间隙,青年将军双腿一夹马腹,白马嘶鸣,如离弦之箭般绕过悍将,直逼北戎中军帅旗而去。北戎士兵见状,纷纷围拢过来,试图阻拦。但青年将军毫无惧色,长戟左突右刺,一时间寒光闪烁,血肉横飞。在他的奋勇冲击下,北戎军队的阵型愈发混乱。后方的我方大军见势,士气大振,如排山倒海般掩杀过来。 蒙拓看这右翼乱做一团,心中起了疑心。 “来者是谁?” “楚,是楚!” 在北疆战场上,北戎与楚家交锋了数百年,一直被楚家压了一头,提及楚家,都有些发自内心的犯怵。 “再探!”楚青钺与蒙苍拼了个两败俱伤,楚青钧便作为定北军主帅,全力进攻凉州,怎么可能出现在甘州?定是有人打着楚家军的旗帜扰乱他们的军心。 “大王,又有一支敌军,带着那霹雳弹,冲击我军后方。” 前来传令的小将颇有些狼狈,眼睛红肿着涕泪横流,“这大周人太狡猾了,随身带了很多的毒烟,毒性霸道的很,粘上就痒的很。” 蒙拓一马鞭抽过去:“这点困难都不能克服,回去放你的羊去吧。”说完眯了眯眼睛,,将马鞭指着前面甘州的方向。 “不管是不是楚家人,他们带的兵肯定不多,所以才用尽手段,不敢正面冲突。”说完冷哼一声,“”下令全速朝着甘州挺进!长驱直入、饮马中原! 战鼓如雷,北戎的大军再次整队,朝着已经城门大开的甘州而去。 “娘,娘!我看见了,是楚家军来了!”楚拿云爬在那个头最高的大汉肩上,看见远方那浩浩荡荡的北戎大军中,一支军队斜着插入了北戎的阵型,上面蓝底白字,是再熟悉不过楚家军旗了。 林景茹也激动起来了,虽然离的太远看不真切,但北戎大军进攻的速度的确是被拖慢了。 “阿弥陀佛,看来大军终于赶到了。”一个大和尚唱着佛号,僧衣上全是血迹。 “哼。”红衣女子往那老和尚身边一挤,挤兑道:“大和尚你杀生了,对了,我有一个问题问你,大周子民是命,那么北戎人死了又待如何?” “阿弥陀佛,北戎儿女自然也是命。” “那今日,你可是造了太多的杀孽。”红衣女子揶揄道。 “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说完禅杖一挥,又跃下了城头。 楚拿云看见自己娘亲还是一脸忧色,“娘,不要担心,这场仗,我们大周一定会赢。你看,不分朝野、老少、男女、身份,大家都同仇敌忾,万众一心,定能将北戎赶出关外。” 话音刚落,西边一支军队横着冲了出来,为首的一袭红色战袍,英姿飒爽,紧随其后的军旗上,一个大大的“丁”字。 “是清灵!”林景茹激动的有些破音。 林景茹与丁清灵同属于武将世家的女儿,与京城中娇养的贵女格格不入,两人自小倒颇为惺惺相惜,只是多年未见,再次听到对方的消息,便是酉州危机,临危上阵,尽是配合起丈夫,守住了酉州城,此时竟然率领酉州守军前来支援。 她眼眶微热,是啊,正如云儿所说,此时纵然敌众我寡,兵力悬殊,但多方的支援已到,未尝不可一战。 “大师,还望等下兵荒马乱,看顾好我儿。” 说完提起了自己的长剑,径直下了城楼。 “公子,霹雳弹已经用光了。” “那便用火油罐!” “公子,北戎人压了过来,我们撤不撤。” 那鬼面人勾起嘴角笑了笑,“撤!但别撤的太快!” 谢猛带着人且战且退,将北戎殿后的那支军队渐渐的引的脱离了战场,蒙拓引领着大军往甘州进发,欲全速夺下甘州,楚青钺带着一队人马横着插进了北戎中军,几进几出,杀的人仰马翻,而后面的军队又不堪被鬼面军师骚扰,擅自带着自己的部下进行狙击。 “公子,敌军到了黎大人所带的投石机所在的范围了。” 黎正宽总觉得这鬼面军师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偏偏无论是声音还是身型,都跟认识的人并不搭配。此时正摩拳擦掌的站在战车上,兴奋的说道。 “公子,普通的投石机笨重,运行缓慢,我这改良过的,倒是轻巧许多。配合你提供的毒气囊,也不知效果如何。” 鬼面人看了他一眼,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放!”随着一声令下,一个一个的羊皮做的气囊腾空被抛起,正好落在追来的北戎兵头上。 北戎军军箭法了得,慌忙朝之射出,只见气囊破裂,里面各色粉末洋洋洒洒,劈头盖脸的落了北戎兵一身。 第四十三章 驱使 那些粉末炸开之后,呈现出一种梦幻的色彩,粉色、紫色,黄色、洋洋洒洒的落在了北戎军的脸上、手上、马背上,还有一阵若有若无的异香。 第一批被那粉末笼罩的人,下意识的抬头,但很快就发现了事情不对劲。只见那些沾染到毒粉的北戎士兵,先是露出惊恐的神色,紧接着便发出痛苦的惨叫。他们拼命地用手去拍打身上的毒粉,然而这一举动却只是让毒粉更快地渗入肌肤。 不过片刻,有的士兵皮肤开始迅速溃烂,脓血顺着手臂、脸颊不断滴落,眼神中满是绝望与恐惧。有的则捂住喉咙,呼吸愈发艰难,身体剧烈颤抖,最终口吐黑血,直直地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 北戎军的将领见此情景,脸色骤变,怒目圆睁,声嘶力竭地吼道:“都给我稳住!后退!远离这片区域!” 但混乱的局面已经难以控制,士兵们惊恐万分,自相践踏,队伍瞬间乱成一团。 黎正宽望着不远处的北戎军队目瞪口呆,看了眼自己身边堆积的袋子。 鬼面军师嘶哑着嗓子说道:“南疆毒物层出不穷,军中的白神医也善于用毒,他们二人联手弄出来的毒粉,再配合上你改良过的投石车,足够我们牵制住这几万的兵马了。” 北戎人悍勇,强忍着身上的疼痛还是对他们发起了猛烈的攻击,眼见就要到他们眼前了。 “谢猛,射箭。” 谢猛抽出弓箭,摩擦了两下,带上了火星,对着前方一处做了标记的地方射出。 “轰”的一声,火光蔓延开来,早就埋了火油和火罐的地面,瞬间燃了起来,瞬间爆发的热浪将那一丈宽的壕沟全数引燃,空气中瞬间充满了皮肉被炙烤的焦香。 人的惨叫和马的嘶鸣交杂在一起,有些惨不忍睹,但更为可怖的还在后面。 壕沟被焚烧过后,一片漆黑,在那焦黑中,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竟从那一堆余烬之中,爬出了大大小小的虫子额毒蛇。 就连高大威猛的谢猛也控制不住的将身子一扬,到抽了一口凉气,头皮发麻的说道:“公子,你前些日子让我带人去挖的就是这些东西?” 鬼面人点了点头,“这些东西有剧毒,但好在冬日便被冻僵在土里,直接挖出来就是。刚刚被火一烤,温度上升,这些毒物便醒了过来。” “醒了过来,当然便是觅食了。” 黎正宽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一片,打了个哆嗦,有些惊恐的指着前方说道:“向..向我们爬过来了。”说完一脸期待的看着鬼面人:“你有解药的对吧?” 鬼面人摇了摇头,“并无。” 被火烧醒后的虫子横冲直撞,一部分朝着离得更近的北戎大军去了,瞬间响起了马的嘶鸣,也有一部分朝着大周的方向涌来。 看着对面被那毒虫啃咬人仰马翻的场面,就连阿大也浑身炸起了毛。 却不料那鬼面人却往前走了一截。 “哎,鬼公子,你…”黎正宽一下慌了,想要抓住他的缰绳,却被马带着趔趄了两步,一下子栽倒在地上,跟那些大大小小的虫子来了个眼对眼。 “啊!”黎正宽发出了一声惨叫,这些毒虫有的背上覆盖着一层坚如铠甲的硬壳,尾部如钩,爬行的时候悄无声息,还有混杂在其中黄蓝交加的蜘蛛,晃动着毛茸茸的腿,一看就让人头皮发麻,还有一些奇形怪状体型细小的动物,也悉悉索索的爬了过来,不细看便只觉是一片神色的尘埃。 鬼面人坐在马上,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用非常难听的嗓音说道:“没想到,黎大人不仅惧内,还怕虫。”黎正宽脸色发白,想要回嘴,但腿实在酸软,只能一把抓住那鬼面人的脚,哆哆嗦嗦的站起来。 “还不快跑?”他哆嗦着说道,却惊见那马上瘦弱的青年,一点惧怕的意思都没有,反而下了马,捂嘴咳嗽了两声,继续往前走去。 “阿大,松开。”青年语气温和,有些无奈的对咬着他衣袍的老虎说道。 阿大还是咬住不放,青年回头看了它一眼,阿大便松了口,委屈的埋着头,像只受了委屈的大猫,再回头时,那些虫子便已经到了青年的脚下。 但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青年将手一挥,从袖中似乎抛洒出去了什么,那些虫子忽然发出了尖利的叫声,仔细一听又像是北风的嘶鸣,总之那些虫子就像见到了天敌一般,齐刷刷的向后退去,头也不回的朝着北戎军一方涌去。 “怎么跟见了鬼似的。”黎正宽站在最前方,看的仔细,目瞪口呆的看着如潮水一般退去的虫子,说完一低头,看着尘土中滴落着几滴暗红色的东西,看着像是血一般。 站在另一旁的谢猛倒像是见怪不怪一般,看着那鬼面青年。 “公子?现在可要追击?” 鬼面人摇了摇头,“再等一会。” “将那毒嚢再放一些过去。” 毒嚢被投到了北戎追兵的上空,又被弓箭手射爆,笼罩在士兵上空,壕沟对面顿时鬼哭狼嚎,自顾不暇。 战马早就乱了阵脚,将那些士兵摔到马下,被那些毒虫啃噬,很快便没了生气,有人朝着身后北戎大军的方向奔去,却被一箭射中滚于马下。 “不准逃!冲过去,将那大周的妖人拿下。” 那大将一肚子的怒火,自从跟着北戎王征战以来,还没吃过这种闷亏。天上飘散的乃是毒粉,地上蜂拥而至的乃是毒虫,一把大刀砍下去,最多砍死几只虫子,但更多的却是顺着刀柄爬到了身上。 他蒙住了口鼻,带着人正准备追过去,忽然一阵嗡嗡声由远而近,正好冲着他们而去。 “毒蜂、是毒蜂。” 铺天盖日的毒蜂飞了过来,那些北戎将士,露在外面的皮肤体无完肤,所过之处,无不哀嚎出声。 被楚青钺派来跟在叶怀昭身边的一名参将,早已将轻视之心收起,这一场,是他赢过的最轻松的战役。 第四十四章 柔肠 蒙拓坐在中军,眼睁睁的看着队伍被冲散,日光被马蹄踩踏带起来的黄沙遮蔽的昏黄暗淡,楚青钺身披银色战甲,一马当先,率领着麾下精锐如决堤洪流般向着北戎军右翼猛冲而去。 他胯下马嘶鸣阵阵,四蹄翻飞,扬起滚滚沙浪。楚青钺手中长戟寒光闪烁,红缨似烈火燃烧,每一次挥动都带出凌厉风声。冲入敌阵的瞬间,他大喝一声,声若雷霆,手中长戟如蛟龙出海,直刺一名北戎骑兵咽喉。那骑兵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瞪大双眼,便被挑落马下。 身旁的士兵们受主将鼓舞,士气高涨,齐声呐喊,以排山倒海之势与北戎军短兵相接。刀光剑影在阵中闪烁,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北戎军虽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打得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便稳住阵脚,仗着人多势众,层层围拢上来。 一名身形魁梧的北戎将领挥舞着一柄厚重的战斧,纵马朝着楚青钺劈来,战斧裹挟着呼呼风声,威力惊人。楚青钺眼神一凛,不慌不忙,侧身一闪避开锋芒,同时长戟顺势一挑,精准地刺中对方战马脖颈。战马吃痛,前蹄高高扬起,将那将领甩落。楚青钺趁势而上,一枪结果了他性命。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北戎军仗着人多势众不断从侧翼迂回包抄。楚青钺的人马渐渐陷入苦战,包围圈越缩越小。但他毫无惧色,目光如炬,在敌阵中来回冲杀,所到之处,北戎士兵纷纷倒下。只见他时而俯身躲过敌方长刀砍杀,反手一戟刺中敌人腹部;时而高高跃起,挥枪挡开敌方数人的围攻,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双方士兵杀得难解难分,鲜血染红了脚下的黄沙,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弥漫在整个战场上空。尽管身处险境,楚青钺和他的将士们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他们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拼死一战。 楚青钺身后的一万精兵,此时已经折损了一半。他手握着月钩,大口的喘着气。 西林族长替他分走了一部分的兵力,怀昭从敌人后方又拖住了一部分兵力。几方都是以少打多,打的异常艰难,唯有快攻,方才有一线生机。 早在几日之前,叶怀昭心中便有隐忧,犹豫了两日问他:“楚二,你可信我?” 楚青钺自从两人重逢,除了打仗,满心满眼都是他,看他忧心自然点头。 “我怀疑北戎的援军不会来了。”叶怀昭眼中含着担忧。 “在这七年间,一开始的时候我昏迷不醒,后来醒了不能动,便一直在心中想着水涵空的行事作风。” 楚青钺使劲的咬了叶怀昭的手一口,表示自己对他想着别人的不满。 叶怀昭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你和你哥,对凉州城的执着,于情于理都在意料之中,但若我是水若寒,却绝不会在这与你们耗着。” “什么意思?”楚青钺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对水若寒兄妹来说,挑起大周和北戎的战士,便是他们的目的,而对北戎王来说,剑指中原皇城才是目的,那么至于是从凉州进入,还是从甘州,对他而言并无区别。” “他们拿下了凉州,却没想到却被小小的酉州给挡了道。” “黎正宽夫妇守住了酉州,等到了你的驰援,他们错失了从凉州长驱直入的机会。” 楚青钺神色也变的严肃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北戎王不会来支援凉州,而是去甘州。” 叶怀昭点了点头,“水若寒设计,让蒙苍跟你拼了个两败俱伤,你哥假装养伤带兵前来支援的消息必定瞒不住了,甘州的兵马被他带走了一部分,主将也被拖在了凉州,你说,若是你…” “我想跟舅舅去一趟灌县,若是大军当真去了甘州,我好尽快的通知你。”“我和你一起去。”楚青钺离他近了一些。 “可是你的伤?”叶怀昭有些担忧的看了看他的腰间。 楚青钺满不在乎的说道:“蒙苍当时来势勇猛,我就是为了躲他那一刀,才跌到马下的,其实伤的并不重,只是磕到了脑袋,才昏了过去。” 说完对着叶怀昭眨了眨眼睛,“不如我们再次来个将计就计。” 楚青钧进了营帐,看两人腻腻歪歪站的极近,顿了一下,生气的又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叶怀昭叹了口气,往一旁让了两步,楚青钺很快便又跟了过去,非要贴身挨着站立,满脸的莫名其妙:“我哥他,最近怎么老是挂着脸。” 叶怀昭有些无语的望着天,很想告诉他,就是因为你非要靠我这么近,你大哥才眼不见心不烦。 “好了,说正事。” 叶怀昭敲了敲桌子,又离楚青钺远了一步。 “你是想假装重伤,悄悄的从灌县绕到北戎大军的后方?”叶怀昭像是明白了楚青钺的企图。 “没错,但我不能带走太多的兵马,以免被探子探到。” “但无异于以卵击石。”叶怀昭眉头隆起,“楚二,我在想办法,你可否离我稍微远一些?” 说完摇了摇头,“你别跟我这么近,跟刚出生的小奶狗一样。” 楚青钺一阵委屈涌上了心头,他从出身便被称赞体格强壮高大,威武勇猛都是最常见的夸奖之词,但此时叶怀昭居然对他处处嫌弃,还说他是跟进跟出的奶狗。 小剑蹲在营帐门口,已经快要憋不住笑了。 想到此处,楚青钺眼神一冷,长戟一挥,又发出了冲击的指令。 为了避开北戎的耳目,楚青钺随行只带了两万人马,叶怀昭在临行之前,也分别去找了了悟和尚与杨景韬,说要用尽一切力量,化整为零,将北戎分开击破。 被叶怀昭修复好的月钩,比以往更加沉重了一分,杀伤力更是惊人,最前段的锋利处,隐隐可见幽蓝色的光泽。 想着此戟上面沾着叶怀昭的血,随他征战天下,痛饮北戎血,楚青钺心中涌上一股豪迈之情, 而同时,叶怀昭在他的身后,用自己的方式做自己的后盾,又酸又甜,满是柔肠。 第四十五章 奋起 来自黑白两道的江湖人士将已经入城的北戎士兵堵在城里,利用地利优势进行截杀,两路人马各自为政,甚至暗暗含有比较之意,但率先进入甘州城内的士兵都是有进无出,只能苦战。 西林顿格和杨景和带领一支人马以骚扰为主,一直阻碍北戎的大军入城,这支人马都不恋战,只是不停的用南疆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毒药骚扰战马,拖慢他们入城的节奏。 丁清灵带领的酉州军从西边插入左翼,打法凌厉,势如破竹,却并不恋战,眼看要被合围便撤退出去,稍后又再次进行冲击。 楚青钺率领一支精锐骑兵右翼撕开了中路,直捣北戎王所在的帅营,北戎王不堪其扰,主动出战的将士都被其斩于马下,惹得北戎王心中一阵震怒。 而队伍的末尾,损失却最为惨重,据说指挥的乃是一名鬼面将军,霹雳弹、毒气囊、毒蜂毒虫各种花样层出不穷,将堂堂北戎战将折腾的轻则鼻青眼肿,重则当场上面,一腔邪火无处发泄。 “啊!”北戎的猛将挥舞着重达八十斤的斧头,却无可奈何浑身的蚂蚁毒蜂还有乌鸦。 北戎的二十万大军,来势凶猛,却被分散开来逐个击破,奈何这些大周人并不死战,只以拖延为主。 蒙拓满脸的阴沉,“变换阵型,直接进攻。” 前排手持长盾的士兵迅速向两侧分开,步伐沉稳而整齐,他们身后手持长矛的方阵则如同一柄柄利刃,在缝隙间快速穿插向前。蒙拓一马当先,手中佩剑挥舞得虎虎生风,所到之处敌人纷纷倒下。他的眼神中燃烧着怒火,仿佛要将眼前的敌人全部吞噬。在他的带领下,士兵们士气大振,以锐不可当之势突破了敌军的第一道防线。然而,敌军毕竟训练有素,很快便组织起了反击,双方陷入了胶着状态,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伴随着激烈的厮杀和鲜血的飞溅。 楚青钺见北戎已经发动了凌厉的攻击,勾唇一笑,知道蒙拓已经开始心浮气躁。 一名手持双斧的北戎悍将,咆哮着向楚青钺冲了过来,眼中满是疯狂和仇恨,巨斧带着呼呼风声,以泰山压顶之势朝着楚青钺劈下。楚青钺不慌不忙,侧身一闪,巧妙避开这凌厉一击,同时长戟顺势一撩,直逼那北戎将领的咽喉。对方反应也极为迅速,连忙撤斧回防,“当”的一声巨响,金属撞击之声响彻战场,溅起的火花在两人之间闪烁。两人你来我往,激战数十回合,难分高下。此时,战场上的局势愈发胶着,双方士兵都杀红了眼,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弥漫的硝烟让天空都为之失色。 楚青钺虚晃一招,佯装不敌,向后退了几步。那北戎将领见状,以为有机可乘,猛地发力,将巨斧高高举起,全力劈下。楚青钺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形如鬼魅般一闪,快速欺身而上,长戟从下往上,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刺出,精准地穿透了对方的胸膛。那北戎将领瞪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击败,双手无力地松开,巨斧“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随后他庞大的身躯也轰然倒下。 楚青钺挑起嘴角笑了笑,隔着千军万马,将长戟指向北戎王,那笑容中,三分是轻蔑,七分是决然,恰似寒夜利刃,直直刺向北戎王的心脏。 “楚青钺,休要张狂!我与你拼了!”北戎王身边的一名王子嘶吼着,双腿一夹马腹,驱使着战马,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楚青钺冲去。他手中佩剑高高举起,剑刃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 青钺见状,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他不慌不忙,双腿稳稳夹住马身,长戟在手中轻轻一转,戟尖闪烁着森冷的光。当北戎王子冲到近前,挥剑劈下的瞬间,楚青钺身形一侧,如灵动的猎豹避开致命一击,同时长戟顺势横扫而出。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长戟重重地砸在北戎王子的战马身上。那战马嘶鸣一声,前蹄跪地,将北戎王子甩落尘埃,长戟的戟尖转瞬便刺入了他的脖子。 北戎王怒急,偏偏楚青钺还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那笑容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显得格外扎眼。他故意将长戟扛在肩头,歪着头,目光直直地锁定北戎王,缓缓的伸出手,冲他比了个“三”。 “三,三个儿子!”北戎王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青年,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就是他,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杀了自己三个儿子。 北戎王被这眼神和手势激怒,脸上青筋暴起,大手一挥,身边精锐亲卫如潮水般朝着楚青钺涌去。楚青钺不慌不忙,双腿轻磕马腹,战马嘶鸣着前冲几步,瞬间与亲卫们短兵相接。只见他手中长戟舞得密不透风,寒光闪烁间,戟尖如灵动游蛇,所到之处,亲卫们纷纷惨叫着倒下。,他们不顾一切地围上来,刀光剑影交织,试图将楚青钺淹没。与此同时,北戎军中一阵骚动,一名身形高大的战将冲出。他手持狼牙棒,每一次挥舞都带着呼呼风声,所过之处,地面都似在震颤。“楚青钺,拿命来!”战将吼声如雷,眨眼间便杀到楚青钺面前。 楚青钺眼眸一凛,嘴角却依旧挂着那抹挑衅笑意。他猛地将长戟从一名亲卫身体抽出,反手一挡,“当”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楚青钺手臂发麻。但他没有丝毫退缩,趁着对方狼牙棒回收之势,长戟如蛟龙出海,直刺对方咽喉。 战将反应迅速,侧身一闪,狼牙棒顺势横扫。楚青钺连忙策马跃起,战马在空中嘶鸣,惊险避开这一击。落地瞬间,楚青钺没有停顿,长戟如狂风暴雨般朝着战将攻去,戟法凌厉,让人目不暇接。 战将被这狂风骤雨般的攻击打得连连后退,心中暗自震惊楚青钺的勇猛。此时,北戎王见战将落于下风,心中愈发焦急,他不顾危险,亲自提着长刀冲了上来。 第四十六章 逆转 楚青钺察觉到北戎王靠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佯装不敌战将,连连后退几步,引得战将与北戎王越来越近。就在三人呈三角之势时,楚青钺突然大喝一声,手中长戟猛地一甩,划出一道弧线,逼退战将,同时他身形如鬼魅般一转,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直朝北戎王咽喉刺去。 北戎王惊恐地瞪大双眼,仓促间举刀抵挡,只听“咔嚓”一声,匕首斩断长刀,锋利刃尖划破北戎王脖颈肌肤。千钧一发之际,北戎王的亲卫拼死扑来,将楚青钺撞开。那人体格强壮,又是不要命的打法,直接将楚青钺撞下了战马, 穿着重甲的楚青钺重重的跌落在地上,起身时嘴角溢出血丝,显然是受了内伤,但他丝毫不敢耽误,在自己人的掩护下,翻身上了战马,也不恋战,调转马头便开始撤退。 北戎王哪里容得下他在眼皮子底下撤退,立即策马跟了上去,誓要将楚青钺斩于马下。 楚青钺一行人,被蜂拥而来的北戎军包围了起来,刀枪林立,但拼杀的越发悍勇。 “轰~”一声巨响在耳边响起,北戎王的坐骑一下子跪了下去,楚青钺却回身,心头一喜,看来叶怀昭不仅已经成功的完成了计划,还将战线往前推进了一截。 叶怀昭的身体不像他们一般强健,骑了两个时辰的马体力已经有些不支,便坐在战车上,缓缓的前行着。 隔着老远,他便看见了那醒目的“楚”字军旗,知道那是楚青钺所在在位置,眼前楚青钺被越来越多的北戎士兵围了起来。 “猛子,你箭法怎么样。” 谢猛撇了撇嘴,“不怎么样。”说完手里掂量着那个霹雳弹,眯着眼睛,抬手便扔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北戎王的脚下。 叶怀昭和黎正宽沉默了片刻,一起对他竖起了大拇指,随后他又如法炮制,抡圆了胳膊,将战车上还剩下的几个霹雳弹也扔了出去。 “慢着。”叶怀昭见他拿起了一个装着毒粉的囊袋,慌忙制止,可惜谢猛已经丢了出去。 毒嚢在空中便被射中,淡粉紫色的毒粉倾泻而出,被风一吹,颜色变得浅淡,但覆盖的更广了,只可惜楚青钺他们所在地方,是在下风区,见到毒烟飘了过来,脸色马上变了,如临大敌一般扭头便跑,身边的人自然紧紧跟随。 北戎一方见他逃的仓皇,自然也追的急了些。 叶怀昭离的远,只能远远的见到北戎军旗追着楚字军旗跑。 谢猛挠挠头,“我是不是闯祸了。” 小剑在一边猛点头,“没错,你就是闯祸了。”说完便对叶怀昭说道:“公子,已经准备好了。” 叶怀昭点了点头,只见叶怀昭将另一个做了标记的囊袋递给了谢猛,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扔选一些。” 谢猛铆足了劲,将那袋子扔到了远离楚青钺他们所在的区域,囊袋落地便被马蹄踩烂。 一股异香便弥漫在战场上,却被那紧张的气氛和浓郁的血腥味所掩盖,并未引起过多的注意,直到那嗡嗡的声音由远及近。 乌云如墨般翻涌,为这片战场又添几分肃杀。一群乌鸦率先闯入视野,它们像是从黑暗深渊中涌出的使者,漆黑的羽翼在黯淡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幽芒,每一次振翅都发出“扑棱棱”的声响,似是在奏响死亡的前奏。 紧接着,身形庞大的秃鹫接踵而至。它们舒展着宽阔有力的翅膀,翼展如同一把把巨大的黑色蒲扇,在低空缓缓盘旋。秃鹫那光秃秃的脖颈和尖锐的喙,在日光下透着冰冷的金属质感,每一次低头俯瞰战场,都让人不寒而栗。 乌鸦们聒噪地叫嚷着,声音尖锐刺耳,划破沉闷的空气,似在为这场血腥狂欢欢呼。它们时而低空掠过,时而停歇在残垣断壁上,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溜乱转,不放过战场上任何一丝动静。 秃鹫则显得更为沉稳,凭借着出色的视力在高空敏锐地搜寻着目标。它们找准时机,猛然俯冲而下,带起一阵强风,尖锐的爪子随时准备撕扯开猎物的皮肉。战场的血腥气息愈发浓烈,这群不速之客的加入,让本就惨烈的场景,更添了几分毛骨悚然的恐怖氛围 。“是他是他!”从后面的战场退回去的一名北戎士兵,一边抓挠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胳膊。“来自南疆的鬼面人,可以唤醒鸟兽虫蛇,还有来自地狱的恶魔。” 说完便哀嚎的躲到了马腹下,但顷刻便被踩成了肉泥。 随着时间流逝,战场上的局势愈发胶着,而这群乌鸦与秃鹫的行动也愈发张狂。 乌鸦们不再满足于在周边观望,它们成群结队地朝着受伤倒地的战士冲去。小小的身躯在混乱中灵活穿梭,尖利的爪子在战士们的铠甲缝隙间乱抓,啄向那些毫无防备的部位。有的乌鸦甚至大胆地停歇在战士的头盔上,用坚硬的喙不断敲击,试图干扰他们的战斗。战士们忙于厮杀,只能偶尔挥动手臂驱赶这些恼人的家伙,可乌鸦们却如黑色的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前赴后继。 秃鹫的杀伤力更是惊人,更何况似乎已经被激怒,眼睛都呈现出血红色,便会毫不犹豫地降低高度,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扑而下。它们落在奄奄一息的躯体旁,用那粗壮且锋利的爪子紧紧扣住地面,有力的脖颈猛地一伸,尖锐的喙瞬间撕开皮肉。每一次啄食,都伴随着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撕扯声,殷红的鲜血溅洒在秃鹫那裸露的脖颈上,更衬出它们的狰狞与可怖。 沙场征战,一寸长一寸强,偏偏在这些扁毛畜生身上,没有任何优势,渐渐的,整肃的队列乱了起来。 第四十七章 跌落 北戎王一路追击着楚青钺,但并未沾染到多少那粉末,只是不经意间,并未留意楚青钺已经带着他跑出了重重包围,而身后的士兵,正被铺天盖地的飞鸟群进行着攻击。 西林顿格见那成千上万的飞鸟飞向了敌军,嘴角抽了抽,知道自己这外甥是下了血本了。 “随我冲,支援楚将军。” 说完一马当先朝着楚青钺所在的右翼厮杀过去,杨景和紧随其后,墨七墨五紧紧的护在他的两侧。 西林顿格的功夫自成一脉,跟马背上征战的北戎有着天渊之别,身上藏着暗器无数,刺入皮肤便是见血封喉。 他犹如一股疾风,卷入了战场,所到之处,很多北戎战士死的无声无息。 有了他的助阵,原本被重重围困的楚青钺,感觉到自己的压力小了很多。只见他大口的喘着气,一身银甲满是血污,手中长戟闪烁着凛冽寒光,每一次挥舞都带出呼呼风声,刀光剑影间,敌人纷纷倒下。他身形灵动,辗转腾挪如鬼魅,所到之处,敌人的包围圈被瞬间撕开一道口子。 楚青钺趁着这股势头,精神为之一振。手中长戟如龙出渊,戟头闪烁着冷芒,刺、挑、扫一气呵成,战了这么久丝毫没有破损残缺,足以可见那南疆神铁的坚韧。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这一场厮杀,不知不觉的已经持续了一天,这一场战争从白天打到了晚上,日光被血色浸染,最终隐没于地平线。战场上,残阳如血,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浓稠的暗红色之中。 地面上,早已血流成河,殷红的鲜血汇聚成一条条蜿蜒的溪流,在低洼处汇聚成可怖的血泊。鲜血散发着刺鼻的腥味,混合着硝烟的刺鼻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令人作呕。 横七竖八的尸体遍布大地,有的身着敌军的铠甲,有的则是己方的袍泽。他们的面容扭曲,或带着临死前的惊恐,或凝固着不屈的决绝。有的肢体残缺不全,断臂残肢随意散落,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无情。 乌鸦和秃鹫在这血腥的战场上肆意穿梭、啄食。它们的羽毛被鲜血浸湿,愈发显得乌黑发亮,尖锐的爪子和利喙上沾满了碎肉和鲜血。偶尔有几只乌鸦腾空而起,嘴里还叼着一块血肉,发出得意的“呱呱”声,为这死寂的战场增添了几分阴森恐怖的氛围。 楚青钺的一身铠甲已经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的左臂耷拉着,单手抓着长戟,有些力不从心,但他咬着牙,依然坚持着,他带领的一万精兵,已经战死了九成,身后的北戎王却还是紧紧在咬在他的身后不肯放弃。 天空中星辰碎了一地,一颗流星划破天际,坠落在苍茫的大地上。 京城的御花园里,一树腊梅在凛冽寒风中盛放。金黄的花瓣小巧玲珑,紧紧簇拥在一起,每一朵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在月色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馥郁的香气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杨景修一身雪白的大氅罩着明黄的寝衣,仰头看着满天的星辰,他眉头紧锁,眼神凝重,满心忧思,夜风吹过,撩动他的发丝,竟然依稀有了几缕白发,在风中肆意飞舞,更添几分憔悴。 也不知前线战事如今究竟如何了……”他低声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疲惫与焦虑。这场战争已持续数月,前线的战报如雪花般纷至沓来,每一份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深知,这场战争关乎着国家的兴衰存亡、百姓的生死安危。 而他作为这个国家的主人,坐在那高高的皇位上,明知大厦将倾却无力回天,就连送往前线的军粮,也是由那些商户筹集的,而前线的军报并不乐观,那北戎的皇帝亲自带着大军,势要拿下甘州。 大周百余年的基业,难道真的要毁在自己手里? 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皇帝猛地回过身,乐公公领着一身狼狈的钦天监监证跑了进来,那白胡子老头颤颤巍巍的跪在了地上,指着天上说道。 “陛下,北方星象有异,群星混乱,主星黯淡摇摇欲坠,怕是…” 寒冬腊月,那老头却跑的满脸都是汗,此时伏在地上,双手更是颤抖的不成样子。 “有话便直说吧。”杨景修声音沙哑,但语气温和。 “北方的帝星,怕是要陨落啊。” 北方的战场上天光破晓,浓稠夜色如墨般缓缓褪去,几缕熹微晨光艰难穿透厚重云层,恰似利剑划开黑暗天幕,给这片饱经战火摧残的大地,带来了久违的亮色 。 又是一轮日夜交替,甘州城外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两天两夜,流血漂橹,惨不忍睹,满目疮痍。 楚青钺浑身浴血,战袍被利刃划得破破烂烂,却依旧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如鹰。他与北戎王对峙良久,彼此的目光中都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只见北戎王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手中长刀一挥,身旁的亲兵便如潮水般朝楚青钺涌来。楚青钺毫无惧色,手中长戟舞得虎虎生风,戟影翻飞间,敌人纷纷倒下。 就在这时,一名北戎骑兵瞅准时机,从侧后方突袭而来,寒光闪烁的马刀眼看就要砍到楚青钺背上。千钧一发之际,楚青钺身形如鬼魅般一转,手中长戟顺势一挡,“当”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那骑兵连人带马被震退数步。 趁着这间隙,楚青钺深吸一口气,浑身肌肉紧绷,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他猛地回身,双臂青筋暴起,使出全身力气将长戟朝着北戎王掷了过去。长戟裹挟着呼呼风声,恰似一道黑色闪电,划破漫天黄沙,直逼北戎王咽喉。 “咚!”两道身影齐齐栽到马下。“北戎王已死,北戎王已死。” 杨景和跟随西林顿格一路拼杀,已经离楚青钺很近,但奈何敌人实在太多,就算被护的周密还是受了伤,此时见北戎王从战马上栽下,立马灵机一动的大喊起来,身后跟随的几百人也跟着大喊起来。 “北戎王已死!” 第四十八章 谢天谢地 “谢天谢地,小叔你终于醒了。”楚拿云猛的蹦了起来,揉揉眼睛,想要扑到楚青钺的身上,却又堪堪忍住,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往外跑去。 “神医、大夫。” 楚青钺觉得浑身都疼的厉害,除了眼睛,全身都不能动。 “云儿。”他艰难的出声。 楚拿云眨巴眨巴眼睛,控制住让眼泪没有掉下来。 “他,他呢?”楚青钺猛然想起,眼神变得有些惊慌。 他带着兵马与北戎王拼杀了两天两夜,浑身都是伤口,北戎王也不见的好到哪去,他只记得最后一场搏杀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掷出了月钩,自己也掉到了马下。如今既然能安稳的躺在此处,说明已经脱险,但是叶怀昭呢,他在哪里? 他的心中忽然焦急惶惑。 “别动,小心你的伤。” 楚拿云虚虚的压在他的身上,牵起他放在床里侧的那只手,往里面挪了挪,触到一个有些微微冰凉的皮肤。 楚青钺全身都不能动,费了老大的劲,才曲起右手的小指头,勾住了旁边的人的手指。 楚拿云到底是个小孩就算平日里总板着脸,此刻也泫然欲泣。 “小叔,那个叔叔也不醒,神医说将你们放在一起,你醒的快一些。” “他怎么了?”楚青钺颤抖着声音问道。 刚从门里进来的白芷轻飘飘的来了一句:“他心神损耗大,睡着了好恢复。”说到此处,白芷语气中带上了莫名的嫌弃的嫌弃:“你浑身没一处是好的,还拉着人不放,幸好你嫂子是个明白人,将人放在你旁边,你才安心的睡了过去。” 楚拿云爬在床上,直起身子看了眼安静的躺在床里侧的青年,用手指在脸上刮了刮。 “小叔羞羞羞,还没成亲就拉着别人睡一起。”说完脸上又出现出疑惑的神色,转而又变得迷茫。 白芷看他一张小脸异彩纷呈,深觉有趣,戳了戳,楚拿云慌忙躲开,忧心的问道:“可我看过了,他就是个男的啊?男的怎么能当我小婶婶呢?” 话音刚落便被人抱了起来,他双脸涨红,手脚不停的挣扎,却被身后的杨景和抱的更紧了。 “就是,你这样的小孩都能想明白的是,你那叔叔偏偏想不明白,他一个男的,怎么能做我的嫂嫂呢?” “我不是小孩!”楚拿云满脸通红,偏偏娘亲告诉他这个人打不得。 在两人的打闹声中,楚青钺勾着叶怀昭的手指,竟然又昏沉的睡了过去,再度醒来时,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大嫂!” 林景茹端着一碗香浓的鸡汤进了屋:“神医就说你这会儿得醒了。” “辛苦大嫂了!”不是这碗鸡汤,而是与众将士艰苦的守城。 林景茹眼眶发红,看着九死一生从战场上救回来的楚青钺,眼神中充满怜爱。楚青钺从小身上伤没断过,但哪有今日这般重,身上全是各种兵器的伤口,肋骨断了好几根,就连左臂,也是彻底的废了。 楚青钺最见不得女人哭了,包括自己的大嫂。 “说起来,你能捡回一条命还得多亏王爷机灵,当时你跟北戎王双双跌落马下,他见机大喊北戎王死了,又砍断了北戎的王旗,北戎军一下子乱了,我们几方人马趁机冲入,方才将你抢了出来。” “大哥那边可有消息?”楚青钺的腕部已经能自如活动了,他将叶怀昭的手腕紧紧的握于手心,皮肤微凉,上面有凸起的疤痕,一条的乃是放血所致,成片的乃是被火烧的。 林景茹有些担忧的摇了摇头,“北戎大军仓皇撤军,往凉州的方向去了。”说完又宽慰的对楚青钺说道:“二弟不必忧心,安心养伤便是。” “就是,忧心你也起不来!”楚拿云从林景茹的身后探出脑袋,做了个鬼脸。“没大没小。”脑袋上被轻轻的拍了一下。“现在还好有滇州王在,凭借他的身份,将几支不同的队伍安置的还算服帖,就连那些脾气怪异的江湖人也安分守己,没有闹出大的幺蛾子来。” 楚拿云吐了个舌头,“那可不,滇州王背后是谁啊,是南疆王啊,南疆王功夫高强不说,用毒更是天下第一,你看那不可一世的北戎兵,多少人折在他手上。”说完往楚青身边探了探脑袋,“还有那鬼面将,可以驱使鸟兽虫蚁,听说也是出自南疆,谁见了他不得收敛着。” 说曹操曹操便到,杨景和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西林顿格。 “还没醒啊。”杨景和身上酒味很重,语气间也是浓浓的失落。 他瞪着楚青钺的右手,半晌才回过神来,怒道:“你别以为我不敢趁人之危打你啊。” 说完打了个酒嗝,有些丧气的说道:“皇兄已经知道我在这了,他一贯多疑,身边定是安插了眼线,我….” 他想将叶怀昭带到南疆,但又怕被皇帝发现,换做他是三哥,在他身边出现一名神秘男子,指不定会往表哥身上想,毕竟若是叶怀昭还活着,肯定会在最亲的人身边,倒是楚青钺,表面上与表哥素无交集,但两人不仅认识,甚至还有了私情,虽然他不情愿,但…. 楚青钺像是明白了他的顾虑:“王爷请放心!” 他虽不能动弹,但言语慎重。 林景茹在滇州王走后,忧心忡忡的问道:“二弟,这条路非走不可?” 楚青钺点了点头:“青钺几经生死,他是我唯一的奢望与念想,机缘巧合,,我能如愿以偿。只是以后要辛苦嫂子了。” 林景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只听楚青钺说道:“多生两个孩儿,分我们一个。” “没个正经!” “那他到底怎么想的?”林景茹只见自己小弟一头热,却不知对方心意如何。 “他自然也如我一般。”一张年轻的脸上,满是志得意满。“大嫂,我饿了。” 林景茹慌忙走向厨房,待人影消失,他将头扭向右边,“醒了就别装睡了。” 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何时发现的。” “我说你是我毕生的奢望与念想的时候。” 第四十九章 战后修复 北戎军在甘州城外遭遇了重创,北戎王倒下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路溃败,往北逃窜,好在大周也是强弩之末,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却追击。 他们一路逃到了凉州,正好遇到楚青钧攻城的最后关头,双方一阵苦战,最终还是北戎的人数和坚固的城墙占了优势,楚青钧见大势已去,果断率领定北军向着甘州方向撤退。 他虽然对凉州报有执念,但他更是一军主帅,不会拿全军的性命去冒险,这场北戎蓄谋已久的战役,他们仓促应战,如今算是最好的结局。 北戎耗费二十年的时间,消耗大周的国力。战事一起,四方边境有三处同时发难,北边尤其危急。前线出了叛徒,主将死伤严重,国库空虚甚至拿不出军粮,主管兵部的丁奉元甚至被暗杀,无兵无将无粮,谁都以为大洲必败无疑。 不曾想变数居然出现在自己弟弟身上,身中剧毒的他不仅得了机缘解了毒,临危受命从京城出发支援北疆,与他默契十足,打了北戎一个措手不及,更是凭借私交,筹到了军粮,还得了南疆王的鼎力相助,让战事有了一线转机。 兄弟二人临阵换将,更是让北戎始料未及。 “呼兰河的冰已经在开始解冻,北戎的大军不会冒险渡河,定会死守凉州城。” 楚青钧看着已经变得有些和缓的风,轻声叹道:“最冷的那个冬天已经过了啊。” 林景茹端着刚熬的鸡汤递给他,“端睿长公主变卖了名下的多处产业,为将士们添了冬衣,再加上粮食也充足,倒也还算安乐,只可惜那些伤残的士兵,终身便落下 残疾。” 楚青钧喝汤的手一顿,“神医说,二弟的左手医不好了。” 他神色黯然,楚青钺当日与蒙苍王子一战,本就受了重伤,又为了解甘州的危急,连夜赶路,在与北戎王连战了两日,都是靠白芨给的秘药强行提起的精气神,伤后昏睡了足足七日才慢慢转型。一贯皮实的楚家二郎,足足的在床上从冬天躺到了春天方才可以下地。 “哼,这小子带着拿云去了何处。”心里记挂着小弟,嘴上却不承认。 林景茹自然知道他的脾性,将炖好的肉夹了一碗递给他。 “鬼面公子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几日带着一些读书人,正前往皮县一带考察,说是要改良一下,种上从妲剌那边来的野稻。” 楚青钧冷哼一声:“北方土地贫瘠地广人稀,治理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成果,就凭他?” 林景茹知道他一直对楚青钺与那鬼面军师的事情耿耿于怀,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以前总是想要在盐碱地上种出粮食,所耗费的物力精力无数,收效却甚微,但那日我听了几句,现在鬼面公子一是准备种一些适合苦寒之地栽种的作物,二是,准备开垦什么矿石,用来换钱。” 她没有说的是,无论那个鬼面公子说什么,二弟都是直勾勾的看着人家,点头称是。 “镇北防线经此一役,士兵战死了一半,还有两成伤残,朝廷没有钱,抚恤下不来,这些伤残的士兵还得吃饭,他啊,是啊竭尽所能的解决我们战后的危急。” 楚青钧对叶怀昭就算再心怀不满,也不得不承认,叶怀昭聪慧心细,处理起这些事情得心应手。 “咱们军营中有不少都是没有成家的,伤残了自然也不愿意离开北方,他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写信给了堂哥。” 楚青钧有些莫名,“给林承影写信干吗?” 林景茹摇头叹气,对着自己那除了打仗其余地方都很笨的相公说道:“哎,闽洲一带有陋习,生下儿子便光宗耀祖,生下女儿便抬不起头,富庶的人家还好些,穷苦一些的直接便将女婴溺死或是扔掉,不少人牙子经常去那边捡一些女孩,卖到烟花之地。” 楚青钧听的一愣。 “那鬼面公子也不知是从何处得知,我林家在闽洲一带设立了善堂,专门收养那些被弃养的女孩。”林景茹眼神黯淡,“但观念已然根深蒂固,很多女孩长大还是一生孤苦。” “他想到什么办法了?”楚青钧知道那人心思活泛,一脑袋的主意。 “他让我去信给堂哥,问那些善堂里的女子,愿不愿远嫁,若是不嫌弃这些伤残的士兵,皆可安家到北境来。”楚青钧张大了嘴巴,这军营中最多的便是老光棍了。 “他如今便是去考察去了,若是愿意成家,便可重新登记户籍、可提供屋子、划分土地,剩余粮食还可按照市价卖给军营,还会修建学堂,供所有的孩童免费习文练武。” 林景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我想堂哥肯定也会很支持。而我们的将士,成了家,北境想必也会越来越繁荣,就算这几年国库发不出来饷银,也可支撑一段时间。” “我镇北军中的男儿,个顶个的都是铁血汉子。”楚青钧说道此处颇有些意难平,这些为国为民落下残疾的士兵,不少回了原籍不仅娶不到媳妇,还过的异常窘迫,若遇到某些贪婪的官员,甚至不得不乞讨为生。 “若那些女子当真愿意嫁过来,我….”楚青钧想了想,发现自己真的很穷,于是便冷哼一声,“我就把我娘留给楚老二娶媳妇的家底给兜出去,添做聘礼。” “反正他也不打算娶媳妇了!” “爹,谁不打算娶媳妇了?”门外响起楚拿云欢快的叫声,话音刚落,便见一个长高了一大截的小孩炮仗一样扎进了娘亲的怀里。 在他身后,并肩走来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楚青钺穿黑,个子高挑,身姿挺拔,皮肤黝黑,眼睛里却带着笑意、 叶怀昭穿白,面覆鬼面,消瘦挺拔,举手投足,都是一派风光霁月。 第五十章 未迟 历时三年,北戎终于全线溃败。曾经在北方草原上纵横驰骋、呼啸南下的凶悍部族,如今如残云般在战火中消散。 战场上,硝烟虽已渐渐散去,可那惨烈的景象却触目惊心。焦黑的土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破碎的战车,断裂的车辕与腐朽的绳索纠缠在一起,宛如扭曲的肢体。破损的军旗在风中无力地耷拉着,斑驳的血迹诉说着往昔的厮杀。 幸存者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从营帐中缓缓走出。他们面容憔悴,眼神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恍惚与迷茫。曾经热闹的军营,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被烧毁的帐篷焦糊一片,散落的兵器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然而,战争的结束,也意味着新的开始。人们开始清理战场,掩埋尸体,收拾起破碎的家园。他们深知,重建的道路漫长而艰辛,但只要心中有希望,这片土地终将重焕生机。 楚青钺接连三次拒绝了皇帝陛下招他回京,入主兵部的圣旨,气的一贯脾气温和的杨景修都摔了杯子。 且说这位从小就脾气温和的皇帝,此次却让朝臣大开眼界的见识了他的雷霆手段。三分之一的朝臣都杀头流放、三分之一的被迫捐出了半数身家,就连与他同气连枝的外祖吴家,也自请辞官,卖掉了家产用于定北军军费,据知情人透露,当最后一批军粮运到北境的时候,在恭亲王府作客达三年之久的吴若攀方才回到了京城。 而皇后产下的皇长子,刚刚出月便夭折了,皇后吴玉瑶一直郁郁寡欢。 北戎彻底兵败那日,刚好而立之年的帝王,两鬓已经发白,他端着一壶酒,去了他作为皇子时的府邸——德王府,蹲身放在栅栏前。 “只有酒?没有菜?”里面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对!”杨景修也不再顾忌仪态,盘腿坐在大牢外。 “北戎败了?”她声音中带着一丝的颤抖。 “败了,今日便是签订文书之日。”他慢条斯理的说道,语气中却是道不尽的沧桑。 牢房里响起一声短促的笑容,“人算不如天算啊。” “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提防吴家,培养自己的势力的。” 杨景修露出了追思的神色,良久才开口说道:“鹤鸣山!” 水涵空是个聪明人,听到此处便明白了过来。 “是那叶怀昭!我最大的错误,便是没有早日除掉他,是我低估了他在你心中的分量。看来,就算你们分道扬镳你还是对 深信不疑。” 杨景修给她倒了杯酒,也不藏着掖着:“没错,怀昭就如他的名字一般,胸怀磊落。” 水涵空端起杯子,面色复杂的一饮而尽。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当日火场中,和太子死在一处的,并不是叶怀昭。” 杨景修猛地回头,看了她半晌,随后又嗤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而此时,叶怀昭正入神的看着手里的账册,冷不丁被一只手环住腰间,随后脖子上喷来一股热气。 “楚二,你别跟个狗一样,离我远一点。”叶怀昭嘶哑着嗓音说道。 楚青钺将人搂的更紧了一些,用刚冒出胡渣的下巴磨蹭着叶怀昭的后颈,又痒又疼又燥热的触感让叶怀昭不停的躲避,偏偏手也不老实。叶怀昭抓住那只作乱的手,警告的说道:“信不信我把你这只手也废了。” “怎么,嫌弃我只有一只手了?”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委屈。 叶怀昭叹了口气,“我没有!” “你就是嫌弃我,昨夜你还说我满身都是伤疤,摸上去…” 叶怀昭见他口无遮拦,怕他再说出什么羞人的话,赶紧回身捂住了他的嘴,却不料正好落入楚青钺的下怀,坏笑着将人抱紧,两个胸膛紧紧的贴在一起,那线条坚毅的嘴唇很快便向下移去。 片刻之后,两人气喘着分开。 “小叔,小叔叔。”楚拿云如所有的楚家男儿一样,身量高挑,个头窜的很快,并且总是行动快过脑子, “说了多少次了了,让你进来先敲门。”楚青钺抓起桌上的砚台便冲他的面么扔了过去。 楚拿云腰身一软,身子一仰躲了过去。 “哎呀,了悟大师来信了。” 叶怀昭接过看了,开始奋笔疾书起来了。 “拿云,将你小叔带走!我要抓紧时间将这些账册看完,重新拟定一个章程出来,好在七日后与神僧汇合,一起去南疆。” 楚青钺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楚拿云拖走,一边嚷嚷:“我也要去!” “你去什么去!”叶怀昭头也不回的说道:“嫂子已经有了身孕,你帮大哥多分担些军务,让他多陪陪嫂子。” 十日后,一个商队从甘州一路南下,押送着一些土产货物,随行的都是练家子,一辆外表低调简单,内里却非常宽敞舒适的马车里,一个戴着鬼面,身形清隽的公子正靠着一只毛色蓝黑的大虎闭目养神,忽然老虎直起了身子,他警惕的睁开了眼睛,掀开了帘子。 “何事?”驾马的车夫身姿挺拔,虎口全是老茧,眼神警惕,那是常年在军营中才会养成的习惯。 “有人骑着快马,冲我们过来了。”说完便打了个戒备的手势。 远处扬起一片尘埃,只见一人一马风驰电掣的追来。 只见那马上之人,身着黑色劲装,衣角猎猎作响,眉眼深邃,见到叶怀昭探出头去便露出一口白牙,双腿一夹马腹,待到了马车旁边单脚一蹬,便从窗户滚进了马车中,落在了叶怀昭的身边,单手揽住了他。 阿大看到他,又埋下头继续睡觉。 “累死我了!” 叶怀昭无语的看看他一眼,当初能与北戎大军力战两天两夜,如今不过是赶了一阵路便叫苦,这楚二,真是越来越会撒娇了。 “我还没去过南疆,我们在那边过完年,一起回北境,可好?” “那时嫂子应当已经生了,我们过完年就得走。” 楚青钺勾起一个笑容。 “明年我们去东海。” “后年我们去西厥。” …… 千山同路,春日未迟。 番外第1章 逃婚一 南疆之地,自古多瘴。薄暮时分,山谷间白雾如絮,缓缓流淌,偶有磷火明灭其间,恍若鬼火。行旅至此,常闻山涧传来不明兽吼,声如婴儿啼哭,又似妇人哀泣,令人毛骨悚然。当地人谓之\"山魈夜啼\",劝旅人不可夜行。 深山老林中,常有古树盘根错节,枝干扭曲如鬼爪。树下蕨类丛生,荧光点点,踏足其中,似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猎户传言,曾见通体雪白的巨蟒盘踞树梢,鳞片泛着幽蓝微光,所过之处,鸟兽皆避。 马车碾过路上碎石,赶车郎君挥鞭而过,惊起一群飞鸟。女子倚门而望,银饰叮咚;苗家汉子蹲在墙角,默默擦拭弯刀。几只黑猫从竹篓后窜出,消失在斑驳的土墙间。车轮卷起尘土,裹着香茅草的气息,渐渐消散在暮色里。 “别跟这里的女子搭话!”马车内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马车继续前行,终于在天刚刚黑的时候抵达了澜沧,这是距离滇州府最近的城镇。夕阳西沉,南疆的市集却愈发喧嚣。各族商贩支起遮阳布,铜铃、银饰、兽皮、药草……琳琅满目,香气与腥气交织,人声与兽吼混杂。 小卜哨穿着绯红筒裙,银腰带叮咚作响,正用竹篾托着新摘的野果叫卖。她耳垂上的银坠随笑声轻晃,眸子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传说傣家女子能通灵蛇,而她摊下的竹篓里,确有黑影蠕动。 皮肤黝黑、纹面如兽的汉子赤膊蹲在角落,腰间别着彩线绣的烟袋,面前摆着牛角酒壶。正用低沉的嗓音与客人交谈。旁人只道他在兜售草药,却不知他袖中藏着一枚刻满符咒的骨片——那是苗疆\"蛊师\"才有的信物。 还有挑夫成群结队,扁担咯吱作响,竹筐里堆满靛蓝染布。他们脖颈挂着铜铃,走路时叮当作响,据说这铃声能驱散山中邪祟。可每当夜幕降临,他们便聚在火堆旁,用古怪的音调哼唱,歌词无人能解…… 两名戴鬼面的男子缓步穿行南疆市集。黑衣男子空袖随风轻晃,汗湿衣衫紧贴背脊,身姿却如青松般挺拔;蓝衣男子虽着南疆布衣,举手投足却自带贵气,轻步缓行,节奏与市集喧嚣形成微妙呼应。四周摊贩行人纷纷侧目,连卜哨也停下了手中活计暗自揣测。 黑衣男子凑近一些,低声说道:“你都穿成这样,还有姑娘看你!” 蓝衣男子声音嘶哑低沉:“你怎知不是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黑衣男子扁嘴:“哎,前面怎么围了那么多人。” “你这么个破木头,凭什么要我这么多银子!”一个清脆的声音猛的响起,竟是久违的熟悉京音。 那少女应当正值妙龄,声音清脆又猛然拔高了音调,在夜市上传的极远,引来周遭人的围观。“本姑娘就看了一下,你就非让我买下,看你可怜买就买吧,但你却故意的讹我银子。” 那摊主是个老妪佝偻着背蹲在摊前,满脸沟壑里嵌着油亮的污垢,枯枝般的手指抓着那头戴笠帽的妙龄女子,她嘴里\"叽里咕噜\"念着古怪的南疆土语,突然蹦出两个生硬的汉字:\"蛊...灵...\",沙哑的嗓音像枯叶擦过石板。 一个中年汉子用生硬的官话说道:“姑娘,你若不想买,就不要碰,阿婆的这个东西是用来练蛊的,要你二十两银子也不多!” 那年轻女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就这么一截破木头,要我二十两银子?我要报官!你们欺负人!”说完捡起那根小臂长的木头,那木头却在手上仿佛动了下。 她来南疆之前,早就听说南疆遍地是毒,人人都会用蛊,这木头难不成也是毒物不成,她不假思索的倒退两步,将手上的那截枯木扔了出去。 这下不仅那老婆婆,就连周围围观的人都生气了,纷纷朝着她怒目而视,还有几个少年伸手来抓她。 南疆民风奔放,男女大防远不如中原严苛。那少女见手臂被少年抓住,一惊之下,屈膝一脚踢出,那少年正要还瘦,忽然窜出一条雪獒,通体雪白,咬住了少年的小腿。少女趁机拧身钻入人群,惊得竹楼檐下的孔雀扑棱棱振翅,抖落一地青翠羽翎。一人一狗在夜市上狂奔,身后追着几个看热闹的南疆少年。 眼见那少女要撞到那蓝衣人的身上,黑衣男子赶紧将人往自己身后一带。 “好痛,好痛!”那少女捂住鼻子叫道,一边扬起脸,看到了一个棱角分明的下颌,赶紧拽着他的衣袍躲在了身后。 身后的少年追了上来,却被那凶巴巴的狗龇牙挡了下来。 “小姑娘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婆婆勿怪!”蓝衣人掏出一锭银子,弯腰行了个礼,将银子放到了为首的少年手上,又拿出一块碎银:“这些给你们几个买零嘴吃。” 那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钱,转身离去了。 黑衣男子带着那少女走到一处僻静之处。 “你怎么在这?”跟那少女异口同声的问道。 黑衣男子摘下了面具,面色复杂的问道“你能认出我?” 那少女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目光又落在他空荡荡的袖管上:“这不废话么,寻常男子哪里有你这么高,还缺了只手的,往那一站,就跟马上要动手打人似的。” 楚青钺没想到自己的伪装这么快就被人识破,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你怎么在这?侍卫呢?你爹娘知道吗?”说完眼睛微微眯起:“你偷偷跑来的?”说完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说道:“堂堂一个郡主,居然以身犯险?” 郡主摘下了头上的笠帽,露出一张虽然稚嫩但已显明艳的脸庞,正是当朝长公主的女儿——云霞郡主,她仰着脑袋,颇有些倨傲的看着楚青钺:“那你呢?不在北疆待着,跑到南边来干嘛?” 楚青钺没说话,只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云霞郡主觉得有些输了气势,便想借着唯一跟在身边的“侍从”壮胆,但一摸却摸了个空。 那雪白的团子一改之前凶神恶煞的样子,正呜咽的凑近了那个戴着鬼面的蓝衣郎君,用毛茸茸的头蹭着他的膝盖。 云霞郡主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这狗歪着脑袋、吐着舌头,居然在撒娇。 那蓝衣人弯下了腰,轻轻的摸了摸那狗的脑袋,那狗似乎开心的很,舔着那人的手,那手骨节分明,可惜手背上一块伤疤破坏了美感。 “你怎么浑身脏兮兮的!”楚青钺语气忽然有些不悦。 那蓝衣人抬眼冲着云霞郡主看了过来,她一身红裙上面满是尘土,手肘上还破了个洞,裙摆上满是泥泞。 那人递过来一方帕子,指了指她的脸,用比那老妪还难听的声音说道:“别骂她了,先找个地方吃饭。” 云霞郡主自幼锦衣玉食,随商队跋涉南疆半月有余,风餐露宿历经波折只觉新奇。在这湿热的夜色里,她背靠着竹楼,却在那鬼面男子的一个眼神里湿了眼眶、顿生委屈。 番外一:逃婚二 “唔,我本来是随着一支商队南下的,但刚进入南疆境内,他们听说有个地方发现了一个极品药材,他们便改道往西边去了,我便一人往滇州走,结果路上钱也被人偷了。”云霞郡主哽咽了一下,有觉得有些没面子的垂下了头,“一个大娘路上很热情,说要带我去滇州。” 楚青钺无奈的用单手撑着额头,对着一旁的蓝衣男子摇了摇头。 “咚!\"云霞郡主气的猛拍桌子,粗陶碗底与竹桌相撞,震得碗中野菜汤溅出几滴。她指尖攥着半块糯米饭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更坏,竟然打主意将我卖掉。” 楚青钺叹了口气,对着一旁的蓝衣男子做了个口型:“我就说吧!” 蓝衣男子没有搭理他,给云霞郡主添了一盏茶,粗粝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关切:“郡主独身出门,却如此机警,很是难得,只是后来应当吃了些苦吧。” 云霞郡主扁了扁嘴,声音中带着些委屈:“还好我在鞋底藏着张银票,路上遇到了几个坏人,还好有雪团在。”她伸手摸了摸那皮毛已经有些发灰的白狗,“幸好这次出门带着她。” 那蓝衣人眼中带着笑意,落在她摸狗的手上,“还好都过去了。” 楚青钺侧着头,撇了撇嘴:“你爹娘肯定都急疯了,你早些睡,明天我让人送你回京。” “不行!”云霞郡主声量拔高,瞪了一会楚青钺,却发现楚青钺气势丝毫不松动,便放低了音量,小声说道:“我不走!” 那蓝衣人伸手拍了拍楚青钺的肩膀,语调温和的问道:“郡主为何独自离家,跑来了南疆?” 云霞郡主见他语气关怀,微微的垂下头,再抬头时眼眶已经泛红,未施粉黛未戴钗环的俏脸上没了以往那种嚣张跋扈志得意满的神采倒显出几分楚楚可怜来。 蓝衣人的眼神更是显得柔软“不哭啊,有什么难处,告诉楚二将军,让他为你做主。” 楚二将军瞪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反驳。 云霞郡主抬头,有些怀疑的看着楚青钺,半响才下定决心说道:“西厥王子上京,请皇帝舅舅赐婚!我娘亲怕皇帝舅舅将我指婚给西厥王子,便想为我议亲。”说完便委屈的撅起了嘴。 “你也十四了,该定亲了啊?”楚青钺看着眼前出落的明艳动人的少女,不满的说道。 云霞郡主不满的指着楚青钺:“你都快三十了,不也没成亲吗?” 蓝衣人按住楚青钺的胳膊,温声道:“长公主向来疼你,朝野皆知,就算为你议亲,肯定也会为你选一名品貌家世皆优的郎君。”为了避免皇帝猜忌,门第肯定越低越好。 云霞郡主却撅起了嘴:“可我根本就不想成亲,更不愿与一个没有见过的人过一辈子。”说完又有些生气的抱怨道:“我有次偷听她与我爹说话,让我爹去书院看看,寻一个脾气温和的读书人。”说着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还说我自小被娇惯,脾气坏的很,大不了将来多些陪嫁,让人家多担待些。” 颜海鸣本有惊世之才,却因当年被长公主看上,于仕途无望,后来更因东宫谋逆的风波,一辈子在京城谨言慎行。后来战事一起,却以无双阁主的身份,与楚青钺相交甚笃。 “跟驸马一样,难道不好吗?那可是天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郎君啊!”蓝衣人带着沙哑的笑意。 云霞郡主却嘟起了嘴:“我爹当然是好的,但最关键的是,他长的好看呀,长成他那样,书生也好,武夫也罢,有什么关系。” 蓝衣人失笑,就连一贯不苟言笑的楚小将军也笑了起来。 “那你跑来南疆干嘛?这里难不成还有你心仪的美男子?”云霞郡主并不理会楚青钺的调侃,只是有些失落的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京城,也不知道去哪里。一说起亲事,我便想起了一个人,我小时候跟他约定过的,让他先不要成亲,等我长大了娶我。” 蓝衣人脸色一僵,楚青钺心中涌现出一阵不妙的预感。 “他长的,就跟我爹一样的好看!” 楚二将军脸色黑了黑,“还约定过的?说要娶你?” 云霞郡主见他不信,便伸手指着自己旁边的地上:“是啊,它就是信物,他知道的!” 那有些脏兮兮的白狗嫌热趴在地上,闻言直起身子,吐着舌头看楚青钺,颇像是在为自己的主人作证。 云霞郡主见状,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得意:“可惜他没能等到我长大,但你不懂,见过了他那么好的男子,其余的人都入不了眼了。” 说完又有些丧气:“总之我谁也不想嫁,他说过的,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来南疆,我便来了,总归我四舅舅也在此地,实在不行我就去寻他。” “去去,明日就去滇州,找你四舅舅去!” 安排好云霞郡主住下,楚青钺一把摘下蓝衣人的面具,对上一张俊美的脸,不怀好意的捏着他的下巴,眼中带着凶意的问道:“什么时候约定好的?要娶她?” 叶怀昭无奈的叹了口气:“她那时候才五岁!” 楚青钺心中还是不太愉快:“你还送她一只狗!” “你不也有吗?”叶怀昭被他圈住,浑身冒汗,使劲的推了推。 “你到现在还关心她!” “不过她有句话倒没有说错。”楚青钺眼神定定的注视着他,声音暗哑:“见过了你,别的男人再也入不了眼了。” 说完便低下了头,湿热万分。 番外 逃婚三 滇南朝食,别具风味。三人围坐,市井食肆间,须臾便见案几堆叠如山—— 饵块蒸腾,白糯如玉,佐以酱香与辣子; 乳扇烤得微焦,乳香四溢,蘸糖而食,甜而不腻; 破酥包子上笼,层层叠叠,酥皮簌簌,内馅鲜甜; 更添一碗豆花米线,卤汁浓醇,豆花滑嫩,佐以腌菜,酸香开胃。 云霞郡主和叶怀昭都偏爱带酸辣口味的吃食,没了身份的顾忌,小郡主吃的满嘴通红。 但叶怀昭吃了两口便停了下来,低声咳嗽着。楚青钺赶紧递了一杯凉茶过去。 云霞郡主歪着脑袋:“你这面具做的别致,没有遮住嘴巴,吃饭也不用摘下来哦。” 她正是好奇心重的年龄,总是盯着叶怀昭的鬼面,想看看面具下藏着一张怎么样的脸,而楚青钺显然跟此人关系不一般,更让她好奇了。 “郡主若是喜欢,以后我送你一枚。”叶怀昭语气淡淡的说道。 云霞郡主扁扁嘴,“我都将秘密告诉你们了,你呢,千里迢迢从北跑到西南来,是要打仗了吗?” 楚青钺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如果是,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别瞎猜了,我们就是来玩的。” 云霞郡主一下子雀跃起来了:“你们准备去哪里玩?” “我准备去滇州王府玩一玩,郡主可顺路?”楚青钺似笑非笑的看她。 云霞郡主一下子泄了气,四舅舅如今是滇州王,肯定会将行踪报给母亲,更不会允许她四处闲逛。 “南疆形势复杂,郡主还是不要孤身一人为好,若是想在南疆游玩,还是让滇州王多派些护卫为好。” “哼,估计立马押着我回京去了。” 楚青钺看着云霞郡主,有些气恼他破坏了两人的行程,便带着一丝坏笑说道:“你若是喜欢南疆,不如让你四舅舅在滇州帮你寻个夫婿?” 不料云霞郡主竟真的琢磨了起来,“可惜这里的男子,都长的不尽人意。” 楚青钺扁了扁嘴:“男人可不能只看外表,长的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谁说的!”云霞郡主气鼓鼓的说道:“我看着你们两个,就能多吃两碗饭,若是长的丑的,我宁愿不吃。” 楚青钺翻了个白眼,叶怀昭却轻轻笑了起来,看向云霞郡主的眼神充满了宠溺。 “等下捡一些你喜欢吃的带上,等会还有好些山路要走!” 尽管云霞郡主有意磨蹭,但还是不情不愿的跟着两人往滇州走去。 南疆暑气蒸腾,幸有群山环抱,古木参天,浓荫如幄,自隔炎浪。三人行至林深处,但觉凉风习习,草木清芬沁人肺腑,方才的燥热烦闷,霎时消散殆尽 楚青钺忽然停下了脚步,示意一直叽叽喳喳围绕着也怀着说个不停的云霞郡主噤声,跟在身边的狗也发出了警示的呜咽声。 “前方有人,还不少!” 云霞郡主一下抓住了叶怀昭的袖子:“是山贼吗?”脸上却带着一丝雀跃。 楚青钺压低声音,拍了拍那白狗的头:“你保护好他们,我去看看。” “哎,你怎么没带小刀小剑呢?”云霞郡主忽然想起楚青钺身边居然没有跟着人。 “小刀小剑如今已经领了军职。”叶怀昭轻声说道。 须臾之间,楚青钺已经折返,“前方有十几个人,像是劫道的,不过都被人打晕了。” “居然真的是山贼!”云霞郡主提着裙摆便兴冲冲的走了上去。 三人又行片刻,忽见前方林间七零八落倒着七八个汉子。个个身着南疆短打,包头布巾歪斜,手中兵刃横七竖八地扔在身旁。最可笑的是,这些壮汉虽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却个个鼻青脸肿,有的脸颊肿得像发面馒头,有的嘴唇裂开渗出血丝,狼狈之态,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呀,好惨好丑啊!”云霞郡主捂着脸幸灾乐祸,“怎么都晕着。” “被人点了穴道!” 叶怀昭蹲下身来,蓝色衣袖掠过草叶,指向地上那条已经被断做两截的小蛇,“有人被蛇咬了。”草丛里几滴新鲜血珠,指向林间幽径。“往那边去了。” 三人顺着血迹前行,听见了潺潺的水声。“蠢死了!”一个女子骂道! “咦,这声音有些耳熟!”云霞郡主诧异道,一旁的楚青钺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的青筋。 一个男子仰面倒在泥泞中,上衣被褪下半边,露出精壮却的胸膛。一个女子俯身蹲在他身旁,乌黑的长发垂落,红唇紧贴着他侧腰处的伤口,正用力吮吸着。 片刻后,她猛地直起身子,将一口乌黑发亮的毒血吐在地上,眉头紧蹙,眼中满是恼怒与不甘。 “蠢货!”她厉声骂道, “还敢出来行走江湖?也不知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若不是遇到姑奶奶,今天你就死这了!”那女子又吸了一口血吐了出来,但那躺着的男子却兀自昏迷着,没有丝毫反应。 女子眼神一冷,手腕陡然一翻,猛地朝身后一挥! “唰——!” 几枚寒光凛冽的暗器破空袭来,直取方才站立之处! 楚青钺反应极快,一把拽住身旁两人,猛地侧身闪避。 “砰砰砰!”暗器钉入地面,激起几簇尘土,锋锐的边缘泛着冷冽的寒光。 “白芷姑娘,脾气还是这么急!”楚青钺无奈一笑。随后眼神落在那男人脸上,难掩惊诧:“他又中毒了?” 云霞郡主也惊呼道:“舅舅!” 白芷脸上将面纱罩上,看了眼楚青钺身边的鬼面男子和云霞郡主,将正要出口的骂人的话又咽了下去,但还是没好气的说道:“路上那些人看到了没,被他打了,自己却被人放蛇给咬了。” “蠢死了!这南疆是什么地方,独身一人上路,还不提防别人,被蛇咬了还跑这么远,是嫌死的快吗?” 说完伸手指着云霞郡主:“还有你!一个女娃娃跑来干什么,若是被人卖到深山里做媳妇,派大军搜山,找到你时,怕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云霞郡主被她唬的直往叶怀昭身后藏,一股清新的药味扑鼻而来。 “还有你!楚二!”白芷指着楚青钺说道:“我上次让你帮我寻的那药呢?如今正是开花的时节,你不去那山上守着,跑这里来干嘛?用那草药做引子,他这身体调理起来才好的快。” 楚青钺刚想回答,便听一旁的叶怀昭说道:“你师兄去了北疆,亲自盯着呢,小将军来找南疆王,准备买些月神草回去,炼制伤药。” 白芷闻言脸色才好看了些,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杨景韬:“你们两个把他带走,你跟我走。” 云霞郡主慌忙扯住叶怀昭的衣襟:“我不去!” “你一个小姑娘,跟他们两个在一起不方便。”白芷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耐下性子解释。 “我跟着他们去找我四舅舅!我跟你又不熟,干嘛跟你一起走。”她从叶怀昭身后探出脑袋,冲白芷嚷嚷道。 叶怀昭看了眼对白芷充满防备的云霞郡主:“姑娘不如与我们一起吧,将他送到滇州王府。” 白芷点了点头,皱眉看着躺在地上的杨景韬:“麻烦,还得等他醒来。” 楚青钺却觉得更烦人了,原本计划好的游山玩水,只有他们二人,不仅多出了云霞郡主这个拖油瓶,如今还得带上她的亲戚不成。烦人!这几个人真烦人,云霞郡主整天对着怀昭拉拉扯扯,那白芷更是,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唯独对叶怀昭温言软语。还有那杨景韬,不是说行走江湖多年,怎么会在南疆翻了船。 再说了,他跑到南疆来做什么 ? 杨景韬从地上坐了起来,将衣衫穿好,有些不自在的瞟了白芷一眼。 “我只当他们是寻常小贼,哪里想到身上竟然藏了毒物!” 白芷嗤笑了一声,满是嘲讽。 “好了好了,可以动了就起身赶路。”楚青钺有些暴躁。 本来好说歹说才缠着怀昭一起出门,来南疆看望一下他的舅舅、表弟、祭拜父母,顺便游山玩水,谁料接二连三的碰到熟人,还一个两个的都对叶怀昭有着非分之想。 “韬舅舅,你来南疆做什么?”云霞郡主凑近问道。 杨景韬伸出手指朝着天上指了指:“你那位舅舅,让我来南疆帮他带个东西回去。” “什么东西呀?”云霞郡主好奇道。 “哦,带一本书回去,好像是前朝一位大家的游记,其中有关于治理水患的一些方法,陛下想起年幼的时候曾经读到过,上面还有了悟大师的注释,这残本应当在滇州王手上,所以命我来取。” 云霞郡主露出不解的神色:“他下道旨意便好了呀,何苦你跑一趟。”杨景韬有些支吾,楚青钺却瞥了一眼走在身边的叶怀昭。 什么大家的残本,怕是你和他曾经读过的书吧。你可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太子逆党、天音阁主。怕是只有你那表弟才敢将你的笔迹珍藏起来,堂堂一朝天子,时隔多年,想要睹物思人,却找了如此拙劣的借口。 叶怀昭恍惚了片刻,年少时的他,虽天资卓绝,却对功名利禄毫无兴趣。他最爱读的,莫过于那些记述山川风物的游记。虽足不出京城,却能神游万里—— 他曾在文字间攀登过蜀道的险峰,听过潇湘夜雨的凄清,见过江南烟雨的朦胧,甚至在大漠孤烟的描述里,领略了万里风沙。 现在回想起来,竟如前生往事一般。 楚青钺见他走神,狠狠的在其腰上掐了一把。 叶怀昭回头,却见楚青钺对他努了努嘴。 云霞郡主带着狗,蹦蹦跳跳的走在最前方,少年人的精力无穷,总是对路边的果子蘑菇充满好奇,白芷则站在她身后,紧张的盯着她,生怕她把什么毒物喂进嘴里,而落后他们几步的杨景韬,则不时的将目光瞟向白芷,随即又心虚的移向别处。 他年近三十却未娶亲,一是不想为家世所累,更重要的是年少之时便情根深种,只可惜恋慕之人只能深藏心底,她不仅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公主,更是自己的堂姐。而白芷的身世,叶楚两人心知肚明,那白纱之下的面容,与长公主有七八分相似,只是一人明艳桀骜一人清冷刻薄。 楚青钺摇了摇头,自从他认识到自己对叶怀昭的心意,便对这个恭亲王孙多了些深刻的同情。 因在山里耽搁了些时间,错过了投宿的城镇,夜里几人便宿在了山间。 楚青钺和杨景韬猎来野味,烤的焦香扑鼻,五人一狗吃的津津有味,只是云霞郡主采来许多颜色美艳的蘑菇,惊的白芷寸步不离,生怕她吃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啪!啪!啪!” “好多蚊子呀!”云霞郡主娇气的嘟囔,却见一旁的楚青钺和那蓝衣人靠在一起睡的香甜,丝毫没有受到困扰。 白芷递给她一个香囊:“他喝过很厉害的毒药,连虫子都怕的,不用羡慕。”说完一脸兴味的盯着杨景韬:“哎,你要不要试试,我用药养你两年,说不定也能成这种体质。” 杨景韬惊恐的看着她,往后挪了挪身子,仔细思索了片刻之后,有些迟疑的问道:“不会毒死我吧?” 白芷认真的想了想:“应当不会!放心吧,就算你当真中了毒,还有我师兄呢!” 云霞郡主坐起身来,“我哥哥自小就招蚊虫,若是成功了,姐姐也可以给他用点药。” 假装睡着的楚青钺嘴角抽了抽,颜如意你还真是有个好妹妹。 白芷却嫌弃的挥了挥手:“他从小习武,身强体壮的,你哥哥那个身板,可经不起折腾。” 云霞郡主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个姐姐跟楚青钺认识,跟他身边的蓝衣人相熟,跟韬舅舅也是旧识,就连自己的哥哥,她似乎都很熟悉。 “姐姐,你是娘亲派来保护我的吗?”她歪头问道。 白芷伸手,掐了掐她的脸颊,“我不是姐姐,叫我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