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神·上》 故事开始 「姬儿,我要你们交一篇作文。」 「我交了啊!西拉老师。」 「可是这篇作文实在是……你自己听听看,『我的父母结婚十年,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育有我和弟弟两个孩子,其他乏善可陈,所以,完毕。』这不叫作文,这叫简介,姬儿,极短的简介。」 「谁教西拉老师要出『我的父母』这种小学生才会写的烂作文题目,我能写的只有这样啊!」 「姬儿,你现在就是小学生。」 「对喔!」 「总之,老师再给你两天时间,你回去重新写过。」 「但是,西拉老师,我不知道能写什么嘛!」 「把你知道的统统写出来!」 「……不管能说或者不能说的全都可以写出来?」 「老师不懂你所谓的能说或者不能说的意思是什么,不过你所知道的父母一定不只这样。」 「是不只。」 「那就写出来!」 「好吧!」 我是华裔美国人,爹地与妈咪都是道道地地,如假包换的中国人,完全不掺任何杂质,纯纯粹粹的东方血统。 不同的是,妈咪是台湾父母移民至洛杉矶,两年后出生在当地的美国公民,爹地则是中国大陆的留学生,仰赖婚姻而得到绿卡的美国永久居民。虽然来自不同的土地,根源却是相同的,巧合的是,他们的个性也非常类似。 爹地今年三十三岁,是旅行社的导游,个性一板一眼,沉默内向──真奇怪这种个性怎能作导游,而且还是国外的导游,所以三天两头见不着人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两个月不在家更是常事。 我相信他有外遇。 至于妈咪,今年二十九岁,在布杰联合公司上班,是个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老女人,无聊的能源顾问,无论出不出门,每天都梳着老太婆的包包头,穿着最保守古板的服装,你会以为她已经九十二岁了。 同样的,她平常也不必出门上班,但只要公司一通电话来,翌日就得出远门跑公差,所以妈咪也常常一、两个月不见人影。 我相信她也有外遇。 虽然他们结婚十年,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在我的记忆里,也没有他们吵架或斗嘴的印象,甚至连大声一点说话都没有,害我不能像朋友一样享受到那种躲起来欣赏父母吵架的乐趣,当班上同学聚在一起讨论谁的父母吵架最凶狠时,我也只能无语旁听。 真是扫兴! 不过他们也不像其他某些肉麻兮兮的父母一样恩爱热情,彼此总是像邻居一样客客气气的,我猜想他们上床的时候可能也像在餐桌上一样讲究礼仪──先祷告再「开动」。 他们是一对可供观摩参考的标准夫妻,却让人完全感受不到他们之间有丝毫感情,所以我毫不意外他们会有外遇,没有才奇怪。 问我他们是不是商业联姻? 不,他们不是商业联姻,老实说,我们家虽然不穷,生活不虞匮乏,但绝对谈不上富有。 是父母安排的婚姻? 不,也不是,根据妈咪的说法是,她的父亲虽然很疼她,但他在家里一点地位都没有,而她的母亲又全然忽视她,一心只放在她那个多才多艺又美丽的姊姊身上;至于爹地呢!他还没来得及将祖父接到美国来,祖父就去世了。 所以他们的婚姻完全是依照自主意愿决定的,与他们的父母毫无关系,因此才能够维持这么长久的时间,因为他们都非常有责任感,既然是自己决定的事,就都一定会负责到底。 那么他们究竟是为什么会结婚呢? 说起来可笑,他们之所以会结婚,只因为和妈咪相恋三年的男友要结婚了,但新娘不是她! 可恶啊,那个抢了她男朋友的新娘竟然是她姊姊! 而且她都还没有和男友上过床,她的姊姊竟然已经怀孕了,抢第一名也不是这种抢法吧!不过最过分的,还是这一切她竟然是在接到家里寄来的结婚请柬时才知道实情。 他们甚至连花五分钟时间打电话向她解释一下都不愿意! 真像三流肥皂剧里的烂桥段,不过换了是我,我想我也会像当年才十九岁的妈咪一样勃然大怒。 她也不想离家那么远去念大学啊!但外婆说外公仅供得起丹翠阿姨念大学,所以妈咪只能自求多福,而当时又仅有乔治亚大学愿意给她奖学金,她只好迢迢千里从西岸跑来东岸念大学,没想到远距离恋爱谈不到一年男友就变心了,而且对象还是自己的亲姊姊! 好呕! 为了赌一口气,妈咪决定要和姊姊同一天举行婚礼,同一年生小孩,于是几经辗转找上爹地,当时爹地正急着找人结婚,随便什么人都好,丑八怪变性人没问题,七老八十也凑合,只要是拥有美国公民身分的女人即符合他的要求,因为他亟需藉由婚姻来取得绿卡,好把祖父接到美国来。 而妈咪的条件则是要爹地负责供她念完大学,并生个孩子,然后爹地就可以径行去申请离婚甩开她这个包袱了。 于是他们结婚了。 就在丹翠阿姨举行婚礼的同一天,妈咪和爹地结婚了,也真的在丹翠阿姨生下表哥的同一年生下了我,仅仅晚了四个月而已。 想想,爹地还真是厉害,硬是在结婚当月就让妈咪怀孕了,我想他在床上一定很勇猛。 不过由于丹翠阿姨生的是儿子,因此当妈咪在产检时一得知她肚子里怀的是个女儿,不服气、不甘心、不想认输的念头立刻再度降服了她,于是当场就在产检室外要求爹地再让她生个儿子──啧,我都还没出生呢! 总之,因为如此,隔一年,妈咪又生下了弟弟。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当时妈咪生的又是个女儿,她会不会一直一直生下去,直到跟丹翠阿姨一样生下儿子为止呢? 当然,这个问题不重要,因为永远都不能知道真正的答案了,重要的是: 妈咪终于满意了。 但是爹地一直没有提出离婚,他说他不会放弃孩子的监护权,也不想因为他们的自私而伤害到孩子,妈咪也同意,因此,为了我和弟弟,他们决定要继续维持这段婚姻,直到其中一方有人厌倦了,或者另有所爱为止。 所有这些事,爹地妈咪都毫不隐瞒地告诉我和弟弟,他们说不愿意欺骗我们,或者在我们面前作戏,他们希望在这个家里,起码大家都是坦诚的。 但现在,既然他们都有外遇了,也许…… 这桩婚姻不久就会结束了吧? 「西拉老师,这样可以了吧?」 「姬儿,这……这个……」 「还是不行吗?」 「这……这个恐怕……恐怕不太……」 「唉,我就知道!西拉老师,能写的你说太简短,写长一点你又说不太好,究竟要我怎样呢?要我说谎吗?西拉老师,这不是为人师表之道喔!」 「……老师换个作文题目好了!」 第一章 三年前,埃及,利比亚沙漠── 在百分之九十五都是沙漠的埃及,由南至北纵贯全境的尼罗河是它的生命泉源,它孕育了五千年的古埃及文化,滋润了古埃及人的历史,根据考古纪录显示,古埃及人也只存在于尼罗河流域,从旧石器时代,到城市的建立、国家的出现,最后古文明终止,另一个新时代产生。 但在这天,拥有最先进科学仪器的新一代考古学家们,却在利比亚沙漠正中央发现了一座疑似比埃及古文化更为古老的旧城遗迹,深埋在两千公尺深的沙漠底下,有城市遗骸,也有金字塔,还有另一尊狮身人面像。 它静静地隐伏在巨大无比的地洞中,等待人们发现它…… 「博士、博士,狮身人面像胸前打开了一条通道!」 「咦?真的?快!快进去看看!」 一群迫不及待的考古学家们争先恐后涌进通道里,随即发现巨大的狮身人面像里头尚隔有许多石室,而在正中央的那一间里,赫然又有一尊仅有人高的小型狮身人面像,胸前写着两个怵目惊心的象形文字── 「死神」 另外,在小狮身人面像两旁亦各有一个半尺见方的石盒,一个鲜红得像血,一个是掺点金光的银白色,外表像石盒,却看不出该如何开启,也找不着半丝缝隙。 「这两个石盒可能是重点,我们先拿出去研究吧!」 「博士,我们不可能把石盒拿出去,因为石盒与小型狮身人面像是一体成型的,根本无法分开啊!」 「那……把石像整个搬运出去好了。」 「很抱歉,博士,那也不可能,因为小狮身人面像与地石相连,除非博士打算破坏遗迹,否则我们是不可能把石像搬运出去的。」 「该死!」 于是他们只好先试着用仪器探测石像,同时努力钻研满布四周石壁上的象形文字,类似,又不完全是,密密麻麻的刻满了三面墙和石屋顶。 但由于那些文字并不全然是象形文字,还掺杂着古拉丁文,甚至还有一些根本没见过的符号,因此那套已订的古埃及象形文字解码规法并不太适用,只能以之为基础作推断。 翻译,臆测,归纳,编排,整合,一再的错误,一再的重新研究…… 今日,美国,维吉尼亚州诺弗克市── 「你为何要去卡洛的密窝?」 「他要我陪他赴巴黎出任务……冒充他老婆。」 「你答应?为什么?」 「不知道……大概我需要一点……一点活力,我想做一件狂野的事,有人需要你、信任你,那种感觉真好,特别受人重视……这一生有太多事是我想做的,但我似乎没一件做到,沙漏快要漏光了,我希望在回顾生命之时能够说:『那是我做的,我曾经狂野过,我曾经轰轰烈烈干过!』……」 洁米李.寇蒂斯在电视萤幕里滑稽的挥舞着双手,慷慨激昂地嘶吼出内心的渴望,九岁的姬儿双眸闪烁着诡谲的光芒,一眼依然瞄着客厅那头的电视,另一眼则飞向母亲那边。 「我觉得我比她更需要狂野一下,轰轰烈烈一下!」她有意无意地喃喃附和着,希望母亲也能听见她「内心的渴望」。 但是…… 「姬儿,用餐的时候请看着你的食物,眼睛不要老往电视那边瞟。」 食物? 现在谁在说食物了? 「妈咪,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眼见妈咪一派若无其事,竟然装作没听见宝贝女儿的哀怨心声,姬儿不禁愤然地放下筷子──话不先说清楚,她不吃了! 「我在说,我觉得我比她更需要狂野一下,轰轰烈烈一下!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吗?就是因为你,还有爹地,你们这两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老是这样一本正经的,不觉得生命很无趣吗?我认为……」 「米克,不要偏食,豌豆也要吃。」 米克? 干嘛说到儿子身上去,现在是女儿在跟她说话耶! 「太过分了,妈咪,竟然一直装作没听到我说话,我要……」 「妈咪,我可不可以把饭端到客厅去边吃边看电视?我保证会吃豌豆、会吃红萝卜,也会吃菠菜。」 好极了,现在不但妈咪不鸟她,连弟弟也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米克,我正在跟妈咪说话,不要插嘴!」姬儿差点一口把弟弟的头咬下来。 七岁的米克吓了一大跳,不明白为什么他只不过问了一句话,姊姊就要对他张牙舞爪的喷火。 「我只问一句话而已嘛!」 「闭嘴!」 「姬儿,不可以对你弟弟这么凶!」 「对嘛,干嘛对人家这么凶嘛!人家只不过问一下可不可以把饭端到……」 「不可以。」 对于小孩子而言,人生最大的乐趣莫过于边吃边看电视,可惜步家的女主人不太喜欢在家里到处洒饭粒养蟑螂,而步家的男主人向来都很支持妻子的决定,虽然每次一坐上餐桌就有人上诉,但总是被最高法院一再驳回,相敬如宾的夫妻俩同心一致,贯彻实行狼狈为奸的最高政策。 唉,有对死脑筋父母的小孩真是可怜! 不过,算了,这是小事,偶尔小小埋怨一下就可以,特别的事再来大力争取,这样才显现得出他们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但是……」 「米克,听你妈咪的话!」狼狈为奸的狼主角──步家男主人终于开口了。 「好嘛~~」好个不情不愿的应答,那个「嘛」几乎拉到厕所里头去了。 「妈咪,那我……」 「姬儿,吃饭时不要说话!」 「……是,爹地。」第二个不情不愿的应答,没有「嘛」,但有气无力到差点断气。 「叫爸爸,中国人要说中国话。」 这是步家男主人的坚持,中国人要讲中国话──在家里的时候,出门随他们的便,毕竟他们是在洋鬼子的地盘上。 「是是是,爸爸,可以了吧?」 「要说什么吃饱饭再说。」 「遵命,爸爸!」 严肃的步家男主人只轻描淡写的插进来两、三句话,餐桌上立刻恢复原来的安静,唯独洁米李.寇蒂斯仍旧在小框框里继续呢喃着她依然爱着她的丈夫,她一直都爱他,而且她会永远都爱他…… 没关系,这步不行还有下一步。 三两口把晚餐吃完,姬儿赶紧跑到客厅守在电视前面耐心等候,这就是姬儿的「下一步」,藉由正在上演的趣味性动作片来向脑筋古板的父母亲解释何谓「生活的乐趣」与「生命的活力」,她认为这么做可能比较有说服力。 用说的听不懂,请他们看「表演」总该懂了吧? 「功课写完了吗?」 「我的作文交出去了。」 「我在学校写完了。」 就等着这一刻,妈咪洗好碗,爹地清理好餐桌,狼与狈分工处理好餐后收拾工作后,姬儿满心期待地等候父亲继续发问。 「可知为何要带你来?为了要这个人向世界证明,红色圣战军有核武了!」 「但他只是推销员,怎么证明?」 「如果我看走了眼,你的鲜血就会溅到他脸上!」 「……这是苏俄制多弹头飞弹,从ss-22n载具卸下来,弹头有十四公斤半的铀,有击发的钸……放了她,我就合作……我能说什么?我是间谍……」 「……你混蛋,说谎的龟儿子!」 「对不起,老婆!」 「不要叫我老婆,你休想再叫!听到没有?猪!」 龟儿子?猪? 步家男主人不禁大皱其眉。「你们究竟在看什么片子?」 「好片子,爸爸,」姬儿夸张的叫道,一手比大拇指,一手狂挥。「阿诺啥米碗糕的【魔鬼大帝:真实与谎言】喔!」 「老是看这种片,真是幼稚!」 嘴里唠叨着,但步家男女主人仍然相偕坐下来陪伴孩子们,这是他们所谓的沟通时刻,只要他们在家,就会努力善尽为人父母的职责:在餐后陪同儿女看看电视聊聊天,听听儿女们有什么需求,然后一一驳回。 「我们是小孩,有权利幼稚!」姬儿理直气壮地捍卫自身的权益。 「你们应该多看些有意义的影片,」步家男主人的表情一如平常般严酷得教人泄气,脸上的线条一条条写着:我严肃,你倒楣。「譬如小妇人、简爱或咆哮山庄之类的。」 「爸爸,」姬儿哭笑不得地翻白眼。「那是书,不是电影好不好?」 「……乱世佳人?」 「天哪,那是几百年前的阿妈级片子了耶,还是黑白的咧!」 「那就多看点书。」 「看书好无聊喔!」一旁的米克突然插进来声援姊姊,适时表现一下友爱精神。「这个才好看嘛!」 「毫无意义!」步家男主人无情地批判。 「谁管它有没有意义,」姬儿嘟囔。「看起来够有意思不就行了!」 「在我动手之前,你有话要说吗?」 「有,很快我就要杀你!」 「是吗?怎么杀?」 「我先拿你当人肉盾牌,然后我要杀那边的警卫,用桌上的套管针杀他,然后我考虑扭断你的脖子!」 「你凭什么做这些事?」 「你可知我的手铐?」 「如何?」 「我弄开了!」 「酷!真希望我也有一个情报员爸爸。」米克两眼挂着两颗星星闪闪发亮,仰慕地盯住电视里的阿诺啥米碗糕大发雄威。 真是对不起啊,他不是情报员! 步家男主人淡淡瞟儿子一眼,无语。 步家夫妇俩是一对非常平凡的华裔夫妻,处处可见的白领阶级,平凡得让人根本不会去注意到,也平凡得让儿女们感到「羞耻」极了。 「爹地妈咪真是逊毙了!」这是姬儿最常提的抱怨。 「超逊!」米克也总是立刻这么附和。 虽然步家男主人其实也长得相当不错,但并不是那种一眼就可以让你惊为天人的好看,而是那种斯文的,非常内敛的好看,内敛到起码得盯着他看上两、三天以上,你才会隐约感受到他特殊的,吸引人的气质。 而且他的个子也不算很高,176公分而已,特别是在美国,鹤立鸡群这种形容词永远用不到他身上,有点瘦,行动笨拙,老是去撞到桌脚椅子,或者翻倒杯子碗盘什么的,这点倒是满令人注目的。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讨厌的是,他是个传统派的古板先生,没事老板着一张道貌岸然的脸,一笑也不笑,跟棺材板似的,说话就像学校里那个最爱唠叨学生的白胡子老学究,枯燥极了,也乏味极了,简直是闷到不行。 还有他的穿著,俗毙了的西装头永远一丝不跳,老式西装和皮鞋千年不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从来不换衣服,行事规规矩矩、一板一眼,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嫖妓,连t恤、牛仔裤、短裤、休闲服之类的便服都不屑穿,活像刚从乡下进城里来的土包子。 而且他自己生活严谨还不够,又硬逼着儿女们也要陪着他一起受苦受难。 「姬儿,你今天早上几点起床?」 「六点。」 「太晚了!」 「可是,爸爸,今天是星期天呀!」 「星期天也一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能例外,早上五点半就得起床做健身运动,然后吃早餐准备上学,出门要报备,回家要报告,不三不四的场所不准去,不规不矩的行为不准有,天黑后就不许逗留在外面,功课没做完不可以看电视,记住了没有?」 总之,他绝不走岔路,也不允许儿女们走岔路,连抄近路都不可以,真是太可笑了! 至于步家女主人,跟她的丈夫是半斤八两,王八配绿豆,164公分,不高不矮恰恰好,长得也满正点的,偏偏喜欢把自己打扮成没人要的老处女,袖必遮腕,裙必过膝,后脑勺的阿妈髻是她的正字标记,近视不过一百二十度,却硬要戴上一副举世霹雳无敌「耸毙毙」的大黑框眼镜,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却比老太婆更「婆」。 这种俗到不能再俗的女人若是有男人肯多看她一眼,肯定是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女人了! 此外,虽然步家管教孩子们的责任在男主人身上,女主人并不太干涉儿女们的生活规矩,平时言行也很温和,说话永远都轻声细语得像蚊子叫,有什么不满意的事她会装作没听到、没看到,但晚上回房后,她一定会向老公打小报告,顺便把鞭子塞进老公手里推他去作黑脸,标准的奸妻诈母。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会亲自押着儿女们非听话不可:晚上九点是上床睡觉时间。 天哪,九点,小精灵精神正旺盛的时刻耶! 「妈咪,你小时候也是九点就上床睡觉吗?」 「不是。」 「那为什么我们就得九点上床睡觉?」 「因为我这么说。」 「为什么我们得听你的?」 「因为我是你妈咪,是我和你爸爸在赚钱养你,所以我比你伟大!」 「……」面对「伟大的妈咪」,姬儿无言以对。 真是够了,有这种父母真是倒楣毙了,好想离家出走! 可是她的零用钱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存不起来,有时候还会因为莫名其妙的额外支出而大失血,所以她计画许久的自力救济行动只好一延再延。 「若是在岛上,他们为何用卡车?」 「一定是在佛州基维斯,跨海公路连接大陆……」 「无边界,无海关,他们可以通行全美,没东西拦阻他们……」 「只有我们!」 「酷!等我长大以后,我也要进美国的终极防线亚米茄组织,拯救美国,拯救全世界!」 米克高舞双手傲然宣布他这个月的最新志向,早已忘了上个月他曾经扬言非作蜘蛛人爬到自由女神像头上去结蜘蛛网不可,上上个月他也说过开一家冰淇淋店免费吃到死是他这一生最伟大的志愿,还有上上上个月他立志要发明时光机回到美国拓荒时代去作牛仔…… 「你白痴啊你,」姬儿嗤之以鼻地臭骂。「那是电影杜撰的啦!哪里有什么美国的终极防线,什么亚米茄,我还阿尔法贝他呢!」男生真是无聊! 米克瞬间垮下酷似妈咪的小脸蛋,显得超失望。「没有吗?」 「没有!」姬儿很骄傲地摆出姊姊的威风,以她的「成熟思想」断然否定弟弟的幼稚论调。「少-唆,我有话要跟爹地妈咪说,你给我惦惦!」 米克没精打采地回到电视上,姬儿望向父母,恰好对上父母询问的目光。 「你想说什么,姬儿?」 见父母终于肯拿出认真的态度来听她说话,姬儿很满意,不觉先装模作样地咳了咳,「嗯哼,我想说的是……」再指住电视。「那个,瞧见了吗?那个女主角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夫妻恩爱,婚姻美满,但她还是觉得生命欠缺活力,生活没有动力,跟我们家比起来,你们不觉得我们家更无趣吗?」 「不觉得。」异口同声,果然是夫妻,超有默契的。 姬儿僵了僵,旋即决定效法妈咪在餐桌上的做法──当作没听见。 「总之,父母是儿女最佳的借镜,如果你们不希望我们整天死气沉沉的被人家叫作书呆子,那你们就应该活泼一点,开放一点,带动家里的气氛,让我们感受到生命的活力……」 她表情严肃地「谆谆教导」父母。 「你们知道吗,在学校里最容易被人家欺侮的就是书呆子,所以说,不想我们被同学欺负,甚至被排挤,你们就要听我的话,懂不懂?」哼哼,老爸喜欢说教,现在就让他也来尝尝被说教的滋味吧! 半晌的沉默过后,步家男女主人相顾一眼。 「活泼?」步家男主人迟疑着。「怎么个活泼法?跳迪斯可吗?」 「我不会跳迪斯可。」步家女主人猛摇头,满脸的不以为然。 「那……要学吗?」 「不要,我老了,只要五分钟,我的骨头就会散一地!」 「我比你老四岁,只要两分钟,我的骨头就会散一地!」 一个二十九岁,一个三十三岁,居然说他们老了? 是啦!跟她和弟弟比起来,他们的确是老了,但…… 「谁要你们跳迪斯可了,现在流行的是街舞好不好?」姬儿哭笑不得地大叫。「咦?不对,我也没有要你们跳街舞……不,根本没有人要你们跳舞,你……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 「不要跳舞?」步家男主人喃喃道。「那是要我们打棒球,还是打篮球?」 「我不会打棒球,也不会打篮球!」步家女主人更是拚命摇头。 「那……要学吗?」 「不要,我老了,做健身运动就够我受的了!」 「我比你老四岁,不堪运动!」 「你……你们……」姬儿受不了地直叹气。「我没有要你们跳舞,也没有要你们打球好不好?」也许这个家里最老的人是她! 「那你到底要我们如何?」 「活泼一点嘛!」 「怎么个活泼法?」 「就是……」顿住,姬儿不知所措地搔搔头发,从来没想过父母会这么问她,这种事还需要教吗?「像罗勃的妈咪那样,轻松一点……」 「我很轻松。」 「我也是。」 他们那样也叫轻松,那她就是抓狂了! 「像婷娜的爹地那样,快活一点……」 「我很快活。」 「我也是。」 他们那样也算快活,那她就是发疯了! 「像琼安的爹地妈咪一样,开明一点……」 「我够开明的了。」 「我也是。」 姬儿无言以对地哑然片刻,然后沮丧地垂下脑袋,投降了。 他们有代沟,连话都讲不通! 「好吧!那我问你们另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们要离婚了吗?」 步家男女主人俩皆怔了一下,「离婚?!」再错愕地相对一眼。「你为什么这么说?」 姬儿耸耸肩。「你们两个都有外遇了不是吗?」 「咦?」四只眼睛更是惊诧地两相瞪眼,「你(你)有外遇?」双方异口同声的惊呼,「没有啊!」再异口同声的否认。 「没有?」挑高双眉,姬儿的眼神和语气都写满了不信,「请问是谁每次一听到那个嗲声嗲气的女人打电话来,翌日就匆匆忙忙出国去了?」她斜睨着父亲,再转向母亲。「又是谁每次一听到那个声音傲慢的男人打电话来,翌日就慌慌张张出差去了?嗯?请问是哪里的谁呀?」 两对略显不安的视线稍触即分。「那个是……公事。」 「公事?才怪!」姬儿咕哝。「其实就算你们真的要离婚也没什么呀!这年头离婚比上麦当劳吃汉堡更平常,只要我们两个不会因为你们离婚而被分开就行了,对不对,米克?」 米克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两眼依然紧盯住电视,现在正是最紧张的时刻──情报员爸爸正在拯救宝贝女儿,这种场面比父母离婚这种「小事」重要多了,他可不想错过任何一秒钟。 「总之,无论你们想干什么,早点通知我们就好了。」 步家男女主人不禁面面相觑。 孩子们如此「开通」,真好,可是,他们并没有打算离婚啊! 有吗? 九点过后,小鬼们按照规矩回房睡觉去,步家男女主人分头关好门窗后也先后上楼准备就寝。 「-……要离婚吗?」 步家女主人停下梳发的动作,自化妆镜瞥向身后的丈夫。「没有那种计画,你呢?」 忙着换上睡衣的步家男主人摇摇头。「也没有。」 「那么……」她继续注视着镜中的丈夫。「那个女人……」 「纯粹公事。」他毫不犹豫地回道,再反问:「那个男人呢?」 「一样,纯粹公事。」 他点点头,掀开被子爬上床。 「如果你想离婚,尽管告诉我没关系,按照当初的约定,我会立刻签字。」 放下梳子,她起身走到床边。「你也一样。」即使睡觉,她穿的依然是那种最保守的两件式睡衣,完全看不出她的身材。 「我知道。」幽邃的眼深深凝住妻子,步家男主人低应。 「不过……」步家女主人慢吞吞地拉开另一边被单上床坐到丈夫身边。「说老实话,我们家确实相当另类。」 「因为我们的另类婚姻关系吧!」 步家女主人颔首。「现在回想起当年,还是觉得自己实在大胆得惊人,没有人料到我会那么做,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只为了赌一口气而做出那么幼稚的事来。」 「我也一样啊!」他泛出苦笑。「亏我父亲再三嘱咐我,凡事三思而后行,我是思了,还三思四思,最后却思出如此荒唐的结果来。」 她斜睨过眼去。「你后悔?」 他沉思片刻。 「老实说,没有,不但没有,而且还很庆幸自己这么做了,若非如此,我想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习惯美国的生活并安定下来,因为我结婚了,因为你跟孩子们的存在,是这份责任感促使我尽早站稳自己的脚步,就这点而言,尽管荒唐,但我认为我的决定没有错。」 「我想我也是。」她低吟。「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我确实相当幼稚,也太冲动,再加上一点自暴自弃,竟然只因为一个男人的背叛就认定这世上没一个好男人,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在乎自己到底是和谁结婚的呢?所以才会在赌气之下做出那种事,但婚后也是你让我了解到男人跟女人一样,就算大部分都不好,但起码也有少数几个是好男人。」 「是啊!男人就跟女人一样。」他喃喃道。「不过想想也真奇怪……」 「奇怪什么?」 「我们的个性与兴趣都相当接近,同样生性严谨,同样喜欢规规矩矩的生活,也同样爱好古典文学、古典音乐,为什么我们却无法让对方爱上自己呢?」 沉默半晌。 「也许……」步家女主人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柔美、细致。「孩子们有一点说的没错……」 「哪一点?」 「我们太呆板了,呆板得只知道按照步骤生活,忘了生命中还有其他乐趣可以追求。」 「说的也是,可是……」步家男主人同样盯着自己的手,修长、有力。「就算我们知道问题在哪里了,又该如何修正它呢?」 又是好一阵子静默。 「算了,我明天早上还要去参加筹建社区运动场的义卖会呢!睡觉吧,这种事有空再来伤脑筋也不迟。」 「也好,那么,今天星期几?」 「唔……星期三。」 「哦,那睡觉吧!」 话落,步家女主人摘下眼镜置于床边柜上,夫妻俩同时伸手关掉床边的台灯,各自躺下就寝。 这对夫妻确实有够呆板,居然连做爱做的事都要约定时间,星期一和四是「工作日」,星期二、三、五休息,周末随性。倘若他们的儿女在场,肯定会尖叫着要他们就从这一点开始修正起。 做爱做的事都要定闹钟,他们是机器人吗? 姬儿是个漂亮的小女生,长相酷似其父,却比父亲亮眼,生性聪慧机敏、活跃好动,虽然老是对弟弟恶声恶气,把弟弟的脑袋当沙包k、当足球踢,但其实她是非常疼爱弟弟的。 在学校里,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弟弟,为了坚持这点,她可以同时跟三个男生大打出手,或者跟「欺负」弟弟的老师大开辩论会,想追她的男生如果不先去讨好她弟弟,她绝不给对方半点机会。 放学后,如果有同学找她一起去看电影或逛街什么的,她必定随身携带弟弟,如果没有的话,她会偕同弟弟一块儿到麦克亚瑟中心闲逛,吃杯冰淇淋,到游乐场玩玩游戏机,或者到诺佛克港口看看夕阳下的军舰和战斗机之后再一起回家。 至于米克,也是个极为俊秀的小男生,五官与其母几无二致,同样非常聪明活泼,但某些时候却又相当大而化之,有点少根筋,而且非常的依赖姊姊,可能是因为姊姊过于保护他的缘故。 「妈咪爹地真的不离婚吗?」 「不离婚,大概吧!」 「啧,真可惜!」 刚放入口中的雪糕又滑了出去,姬儿讶异地瞥向弟弟。「为什么?」 米克耸耸肩。「如果他们离婚的话,我就可以借机向他们要求让我参加暑期野战营了嘛!」 谁来帮帮她呀,居然有这种弟弟! 姬儿翻翻白眼,再次把雪糕放入嘴里。「你少作梦,第一,爹地妈咪才不可能因为那种事而妥协;第二,少年野战营只有五、六年级可以参加,你啊!起码得再等三年。」 「咦?我还不能参加吗?」失望地瞪住自己的雪糕,米克觉得有点吃不下了。「还要三年,好久喔!」 姬儿又瞟他一眼,「快放暑假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参加夏令营,这个爹地妈咪就不会反对。」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 「夏令营又不刺激!」米克咕哝。 「那也不一定,听安娜说,德州夏令营的活动很丰富,其中之一就是那种分牛仔和印地安人两边用油漆枪对战的游戏,这个就好玩了吧?」 「真的?」米克马上又兴奋起来了。「好,我们去参加!」 真好哄! 「你就那么喜欢那种刺激的活动?」 「那当然!」米克很有志气地挺挺胸脯。「将来我长大了一定要进cia,或者fbi,不然警察局长也可以啦!」这个月立下的志愿现在还有效,等隔月之后就要丢进垃圾桶里去作资源回收了。 去当外星人吧! 姬儿听得再次猛翻白眼,「好好好,快吃吧!」她指指他的雪糕。「快要掉啦!」她也不要求什么刺激啦,只希望能过得有生气一点,不要每次回到家里就好像回到坟墓里一样。 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变成木乃伊了! 六月下旬,即将进入暑期,所有的未成年人都开始积极计画假期活动──包括姬儿姊弟俩,有钱的可以玩到尽兴,没钱的只好摸摸鼻子乖乖去打工,等下回假期再去爽个痛快。 这晚用过餐后,姬儿姊弟俩正在看电视,电话铃响了,姬儿顺手拿起话筒,听了两句便朝餐厅大吼。 「爹地,你的外遇!」 「别乱说!」拎着抹布,步家男主人从餐厅那边过来,先用警告的眼神瞪女儿一眼,再接去话筒,「明天?哪里?好,明白了。」放回话筒。「过两天我要带团出国。」 不是外遇才怪! 姬儿耸耸肩,继续看她的电视,五分钟后,另一通电话。 「妈咪,你的外遇!」 步家女主人湿着两只手从厨房出来,「少胡扯!」她低斥,手在围裙上用力擦两下,再接去话筒,「明天?我知道了。」放下话筒。「明天我也要出差,你们俩今天晚上要整理好。」 每当步家夫妻都不在家时,姬儿姊弟就会暂住到邻街的桃丝奶奶家去,儿女都不在身边的桃丝奶奶老夫妻俩都很寂寞,因此非常乐于为邻居免费看顾孩子。 「姊!」米克拚命推姊姊,提醒她别忘了最重要的事。 「嗯?啊,喔!」 姬儿与弟弟相互使了一下眼色,米克又推推她,她轻轻颔首,随即跳起来追上转身准备回厨房把剩下的碗盘洗好的妈咪。 「妈咪,暑假我们能不能去参加夏令营?我们可以用自己存下来的零用钱。」唉,又要大失血了! 「夏令营?你们要放暑假了吗?」 这是不够关心儿女的父母才会问的话。 「下个星期就开始了啦!」 「这样啊……嗯,好吧,你们去吧!」停一下,再慷慨地加一句,「把缴费单给我,我来付。」 「哦耶,谢谢妈咪!」 其实父母有外遇也不能算太差啦!起码在假日时,如果爹地妈咪都不在的话,他们就可以自由的参加各种活动。 不然的话,爹地一定会在他们床上堆满一座小山,不是「杀死屁鸭」、「胡说」就是「徐自摸」的书,要他们趁假期好好充实一下自己;而妈咪呢!她会很用力的「教导」他们做牛做马的基本责任──奴役到死! 打扫、洗衣、做饭、清理庭院、除草、购物…… 「你们已经长大了,应该要学学生活的基本技能。」 长大个屁啦,她才九岁,弟弟才七岁耶! 哼,总有一天她要上法院告他们压榨童工,非告得他们倾家荡产不可! 第二章 瑞士,苏俄大使馆── 深夜,黑漆漆的阳台上,一位高挑健美的女郎斜倚在栏杆旁,两眼高望天上的星星,与不知藏身何处的人对话。 「已经九年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叫他们释放我弟弟?」 「这一趟任务结束之后。」 「每一次你都这么说,但总还有下一次。」 「不,这次不同,这次的任务非常非常重要,只要你能拿到我们要的东西,你想要求什么都可以。」 「好吧!我就再信你一次,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倘若你再食言,我先警告你,既然我能从别人那边拿到手,也能从你那边取回来!」 「……我知道了。」 「很好,那,说吧!这次要我到哪里去做什么?」 「到埃及,去拿……」 美国,阿尔法总部── 郁漫依轻盈地走入「老板」的办公室,仿佛蝴蝶飘舞般地轻轻一旋,窈窕的身子翩然落入办公桌前的椅子里,优雅地抬起右腿迭在左膝上,再笑咪咪地对上司猛抛媚眼。 「老板,找我?」 「老板」叹气。「别老是对我抛媚眼,总有一天我会忍不住!」这是老实话,因为郁漫依确实是个非常吸引人的女性。 她是东方人,却有一张深邃抢眼的容貌;她身高中等,但曲线优美曼妙迷人;她是个精敏睿智的成熟女性,可又如同十几岁的少女般充满了丰沛的活力与生气,也像个顽皮的小鬼头,随时都嬉笑着脸,宛若一朵灿烂奔放的鲜花,芳香诱人。 如此明媚生动的女人,自然有不少男人对她发出爱慕的讯息,但她总是以玩笑的态度含混过去,譬如此刻── 郁漫依乐不可支地发出银铃般的娇笑,顺便再抛出更多媚眼。 「那就来啊,老板,来试试看啊!」 「我没有两条命!」「老板」苦笑地喃喃道,随手将一份卷宗丢给她。「哪!这是这一回的任务。」 打开卷宗看了片刻,郁漫依的笑容消失了。「这是什么?」 「三年前一群联合国考古学家在埃及利比亚沙漠底下发现了另一个世界,经过三年的研究,他们认为那是属于远比现代文明更进步的史前文明,在那里头还有一尊小型狮身人面像,根据石壁上的纪录,那是……」 弹了一下手指,「我知道,我知道,那是一种武器,对吧?」郁漫依抢着说出自己的臆测,起码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正确度,她自信满满的如此认为。「甚至可能是一种比现代文明更进步的高科技武器?对吧?对吧?」不然上面不会把这件任务交到阿尔法来。 「不对!」不料「老板」却很干脆俐落地否决了她的猜测。「事实上,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石壁上的纪录也只不过是几行简单但可怕的警告,其他并没有任何解释……」 「警告?」郁漫依惊讶地眨眨眼。「什么警告?」 「千万不可放出死神,人类切勿自取灭亡!」「老板」面无表情的叙述着。 「嗄?」请问这是哈利波特,或魔戒里的台词? 「老板」咳了咳。「总之,因为这两句……呃,耸动的警告,多数人认定那必然是一种非常厉害的致命性武器,所以……」 说来说去还是武器嘛! 两眼又看回卷宗,啼笑皆非的。「所以你是要我去把那件……呃,非常厉害的,致命性的武器偷来?」 「不,不是。」「老板」再次否决。「自从发现那尊石像可能是一项恐怖的武器之后,埃及政府就派重兵驻守在那里,不准任何人与外界联络,在这种情况下,我相信没有人能够从那里把那尊石像偷出来。」 「那这个……」郁漫依举举手里的卷宗。「又是怎么来的?」 「我们的考古学家在埃及政府派去重兵之前陆续送出来的,我相信还有其他同样经由此种途径得到消息的国家,但无法确定他们究竟知道了多少。」 郁漫依徐徐将卷宗放回办公桌,再提出最实际的疑问。 「我们又怎能确定石壁上所警告的是事实?」 「老板」沉默了会儿,然后拉开抽屉取出一迭相片放在桌上,郁漫依狐疑地拿起来,旋即抽了口气,惊愕地低呼。 「老天,这是……」 「这就是那个城市的遗迹。」 「我……我以为只有在未来世界的科幻电影上才能看见这种城市!」 「我也是那么以为。」 郁漫依难以置信地一张张看过去,频频惊呼不已,最后,她终于看完了,抬起头来,神情已恢复镇定。 「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天知道!」「老板」两手一摊。「可能是外星人未经地球人同意擅自跑来地球建造的城市,也有可能是第三次或第四次冰河期之前的人类文明,总之,现在尚无法确定。」 「听不懂!」郁漫依低喃。「好吧!你要我怎么做?」 「务必偷出石像旁边那两个石盒里的东西。」「老板」非常慎重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截至目前为止,他们仍研究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武器、何种材质、如何运作,他们用尽各种仪器都无法透视石像,或者使它产生任何反应……」 「敲开石像不就行了?」 「是吗?」「老板」好整以暇地自雪茄盒里取出一根雪茄。「请问你有没有想过,倘若那真是一项惊人的武器,而我们又一个不小心启动了它,届时又该如何停止?」 「呃?」郁漫依怔了怔,「啊!这……倒是没想过,咳咳,那么……」她不好意思地咧了一下嘴。「石壁上的文字……」 「我说过,石壁上的文字除了一再重复同样的警告之外,并没有附注其他解释,可是……」剪掉雪茄头后,「老板」点燃了雪茄,再继续说:「那两个石盒上亦各有两行特异的字体,虽然仍认不出那是什么字,但石室内所有的文字都是黑色的,唯有石盒上的字体是紫红色的,因此我们臆测那两个石盒里的物件八成是控制那件武器的关键,所以……」 「只要我们能得到那两个石盒里的东西,也就等于掌控了那件武器。」郁漫依恍然大悟地接着说完。 「我们并不是想控制那件武器,而是不想让居心叵测的人得到。」「老板」义正辞严地声明他的用心有多光明正大,郁漫依却只似笑非笑地瞅得他不自在地咳了好几下。「我们得到了也不会用啊!」 「所以你们要拿去好好研究研究!」 「老板」窒了一下。「总之,你要尽快出发,别让其他国家抢先了。」 「好吧!你要给我多少人?」 「不,这回你得和其他人合作。」 迭在左膝上的右腿猛然放下。「可是我一向是单独……」 「这回不行!」「老板」断然道。「这回要聚集所有最能干的特工一起合作,你要明白,这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见鬼!」郁漫依不快地闷了好半晌。「谁指挥?」 「穆拉,他对埃及的环境最清楚。」 「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咦?」 埃及,达赫拉── 郁漫依并不是头一次到埃及来,却是头一回被人跟踪跟得那么紧,事实上,其他三个同伴也是。 「看样子,他们知道的不够多,所以想从我们身上搜集情报。」四十多岁的穆拉沉吟道。 「你们最好小心别被他们抓去了。」帕斯理英俊风流,三十刚出头。 「你在说你自己吧?」裘安娜那一身肌肉最有看头,与女摔角士毫不相让。 「我特别指你!」帕斯理斜眼睨着她,充满不屑的意味。 「还是操心你自己吧!」裘安娜更是嗤之以鼻。 「不要吵了!」穆拉插进去。 「我们吵我们的,关你什么事?」帕斯理轻蔑地横过眼去。 「别忘了我们是来工作,不是来吵架的。」穆拉想跟他们讲理。 「你管我们!」裘安娜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高傲的姿态。 「我没有管你们,只是请你们不要吵了。」穆拉忍耐着。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裘安娜与帕斯理异口同声的反驳,说完再互瞪一眼。 所以说,实在不应该让四个习惯单独行动的人凑在一起,还没开始任务,自己人就快闹翻天了。 冷眼旁观的郁漫依直翻白眼,不耐烦地往后转,在室内唯一一张破烂三脚椅上坐下,散发着浓浓女人味的乌黑长发随着她的回身动作抛出迷人的圆弧,削肩的针织短衫妩媚可人,贴身的七分牛仔裤完美地包裹住微翘的臀部,时髦的黑色细腰带恰到好处地衬托出纤细柔美的腰身,黑色短靴既帅气又潇洒。 与裘安娜比较起来,她清新得不像秘密特工,反倒像个大学生,难怪穆拉和帕斯理的四只眼睛有事没事老往她那儿飘,也看得裘安娜满心酸溜溜,对她说话总是没好气,让她充分感受到裘安娜的强烈敌意。 「你们够了没有?」郁漫依懒洋洋地说。「老板叫我们听穆拉的,有意见的去找老板,别在这边吵行不行?」 争执终于停止了,但大眼小眼仍在互相瞪过来瞪过去。 「现在,」郁漫依目注穆拉。「你说我们该如何展开行动呢?」 穆拉转头张望一下,不禁叹了口气。 在这种沙漠边缘地带的烂旅店里,房间比纽约的贫民户更简陋,除了一张躺上去会咯吱咯吱怪叫的木板床,以及一条老鼠咬过的洞洞被、一颗豆腐干似的枕头和一张三脚椅之外,居然连桌子也没有。 「看这里……」他只好把地图放在床上。「军队从这里开始驻守……到这里……还有这里……直到这里,所以我们唯一能潜入的方法是从这边的低洼处……到这个沙壁……」 「我们干脆光明正大的进去如何?」郁漫依打岔道。 穆拉蹙眉。「光明正大的进去?」 「你是埃及人,一定有办法混过关,我可以吊在车底下让你夹带进去,然后再由你掩护我进入狮身人面像里……」 「为什么是你?」裘安娜不服气地插进来抗议。 「因为我的体积最小,吊在车底最不容易被发现。」郁漫依不假思索地给予她无论如何反驳不了的回答。「而且我们也需要你们在外面吸引他们的注意,以掩护我们进入地下城……」 他们的计画很简单,也很困难,更是唯一的办法。 于是,准备了两天之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他们开始行动了…… 利比亚沙漠,地下城── 黑色紧身夜行衣、黑色头罩,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郁漫依全身黑漆巴拉地趁夜色悄悄潜入狮身人面像里。 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 甬道两旁挂着昏暗的灯泡,这倒是相当方便她深入寻找正中央那间石室,只不过…… 奇怪,守卫都跑到哪里去了? 满心狐疑,她愈加谨慎地继续往里探索,终于,她找到了那间石室,正自庆幸,不意才刚转进去就吓得差点又倒退出来。 就在小型狮身人面像一旁,赫然伫立着另一位瘦削的黑衣人,同样黑衣黑头罩,只露出一双精光闪烁的眼。 猝然乍见,在那一瞬间,双方同样惊愕又不知所措。 是埃及兵就不奇怪,但为什么是另一个黑衣人? 不过仅只一秒后,两人便不约而同一个出拳一个踢脚,轰轰烈烈地干起架来了,惊天动地,好不热闹。 不是自己人就是敌人,是敌人就要干掉! 然而打着打着,双方却又忍不住互相佩服起来,对方的身手实在不赖,居然能和自己对峙这么久,一个沉稳有力,一个敏捷轻巧,半斤八两,想要分出胜负来恐怕还要不少时间,这样一想,双方又不约而同地边打边犹豫起来了。 到底是要继续打下去打到被埃及兵发现,然后空手狼狈而逃? 还是停下来坐地分赃? 一声尖锐的哨声替他们作了决定。 被发现了! 不分先后,两人同时收手收脚,很有默契地一左一右反方向各自跳到小型狮身人面像两边的石盒前,虽然双方都看不见对方,但两人仍是同一种动作:随手一个抓了一支铁锤,一个抓了一支铁撬,毫不犹豫地往石盒敲下去。 拿一个是一个!- 那间,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发出骇异的惊叫。 「什么鬼?」 「不要!」 惊惧的喘息数秒后,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隐约传来,两人又行动一致地冲向门口,一前一后窜出石室。 手里什么也没拿。 黑暗中── 「快,我们赶快离开!」 「拿到石盒里的控制器了?」 「……不,没有。」 「没有?!」 「你没瞧见吗?我手里什么也没有啊!」 「为什么不拿?来不及吗?」 「不是,是……是被另一个先我一步潜入的黑衣人捷足先登了。」 「啊!原来刚才确实有另一条黑影,本以为是我看花了眼,没想到真的有另一个人。他先到的吗?真该死,那到底是谁?」 「不知道,总之,我们先回去再说!」 「回达赫拉?」 「不,回美国。」 美国,华盛顿国际机场── 「咦,郁呢?」穆拉环顾左右。 「刚刚她不是跟在你后面吗?」裘安娜漫不经心地说。 「现在没有了!」穆拉朝前面的帕斯理吼过去,「帕斯理,你看见郁了吗?」 帕斯理左右看了一下,「好像……」再往前眺望。「没有。」 「真糟糕,她是先入境了,还是仍在后面?」穆拉懊恼地喃喃自语。 「她又不是小孩,你担心那么多做什么?」裘安娜不耐烦地嘀咕。 但是…… 入境室里,三个人围在一起东张西望,个个满脸狐疑。 「她不可能还没入境吧?」 「怎么可能,我们都下机一个钟头了!」 「不会是……先回去了?」 三人面面相觑。 「打手机给她吧!」 片刻后。 「她关机了,我打电话回总部问看看。」 又过了一会儿。 「她还没有回去,也没有和总部联络过。」 三人再次大眼瞪小眼,半晌后。 「我觉得郁自地底城出来后就不太对劲了。」裘安娜说,语气带着强烈的怀疑。 「你不要乱……」帕斯理状似想反驳,但话说一半便顿住,数秒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是。」不管他对她多有好感,事实就是事实。 「我想……」穆拉神情凝重地抚着下巴沉吟。「我们最好马上向老板报告,他应该会设法和郁联络,如果仍旧联络不到的话,老板或许会不惜透露特工的机密资料,直接告诉我们她家究竟在哪里,好让我们到她家找人。我祈祷最好不是如同我们现在所想的那样,否则……」 事情就大条了! 事情果然大条了── 「她已经结婚了?!」 穆拉与帕斯理异口同声的惊叫,裘安娜目瞪口呆。 「对,她已结婚十年,而且……」「老板」按下密码进入特务的机密资料库,再键下郁漫依的名字后按「enter」,电脑上立刻显示出郁漫依的详细人事资料,「还有两个孩子。」说着,他把电脑萤幕转向三位属下。 「天,是真的!」帕斯理不可思议地瞪住萤幕。「我还认真想过要追她呢──在这次任务结束之后,没想到她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实在看不出来呀!」 「难以置信!」穆拉咕哝。「孩子都那么大了!」 「她和她母亲以及姊姊都不和,父亲已去世,所以和她最亲,也是她最在意的人就是她的丈夫与两个儿女。」 「喂喂,你们瞧……」裘安娜突然指住萤幕。「她丈夫的父亲曾是中国政府的高干呢!你们想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 「有可能,」「老板」点头道。「虽然她不像那种人,但,的确有可能。」 「那么她的丈夫也……」 「不,我想她的丈夫并不知情,据她所说,她丈夫是个极为严肃保守的人,不喜欢军事战争,也不喜欢政治阴谋,只想规规矩矩的上班过日子,不太可能涉及这种事,但很有可能被充作认识她的媒介。」 「那么除了美国本土以外,第一个要追查的就是中国大陆那方面-?」 「没错,无论如何,先找到她再说,那个石盒里的物件绝对不能落入其他国家手里,明白吗?」「老板」郑而重之地命令道。 「那么,你所谓的绝对是……」穆拉的表情也非常慎重。「不择手段?」 「老板」重重点头。「没错,不择手段!」 第三章 设于十七世纪的诺弗克仍保留有相当多的历史建筑,桃丝奶奶的家就是其中之一,安女王式的木屋建筑,维多利亚式装潢,还有宽大的玄关。 此刻,桃丝奶奶和威廉爷爷都聚集在玄关处,姬儿和米克各拎着一个大背包。 「都带了吗?」 「带了、带了,都带全了!放心啦,桃丝奶奶,我们又不是头一次去夏令营,不必担心啦!」姬儿一边回答一边帮弟弟背上背包,然后再背上自己的背包。 「那么,姬儿,你要好好照顾弟弟喔!」 「知道了,桃丝奶奶、威廉爷爷,我会照顾米克,也会照顾自己的。」 桃丝奶奶疼爱地亲了姬儿的脸颊一下,「你真懂事。」再亲亲米克。「要听姊姊的话喔!」 「我知道,桃丝奶奶。」 于是,桃丝奶奶依依不舍地回身打开大门,打算送他们出去坐车,没想到门一开启,眼前却早已伫立着一个人,那人手举在半空中正准备按门铃,双方同样被对方吓了一大跳。 「上帝耶稣,你是谁?」门内的人惊喘。 「桃丝奶奶!」门外的人也惊呼。 桃丝奶奶不由得楞了一下,她并不认识对方呀!为什么对方一副与她极为熟识的样子?正疑惑间,身后几乎不分先后地传来两声同样诧异的叫声。 「妈咪?」 伫立在门前的是一位身着吊肩短衫、热裤、短靴的时髦女郎,长发翩然,美丽大方,没有阿妈髻,也没有「耸毙毙」的眼镜,更没有端庄又可笑的保守洋装把自己包裹得一丝不露,反而能露多少就露多少,凉快到不行。 不过姬儿与米克仍然一眼就认出那是他们的妈咪,毕竟他们是她生的,也是她养大的。即使如此,他们惊呼的语气仍带着相当大的疑问。 他们没认错妈咪叫错娘吧? 「姬儿、米克,你们要去哪里?」 幸好,没叫错人,可是…… 「我们要去参加夏令营啊!」妈咪怎会变成这样呢? 眼珠子一转,郁漫依立刻把两个小鬼拉出去,「我送你们去!」再对犹在怔楞发愕的桃丝奶奶扬起一抹感激的笑。「桃丝奶奶、威廉爷爷,谢谢你们,我送他们去就行了……啊,对了,倘若我丈夫来询问我们的去向,麻烦您转告他一个口讯。」 「什……什么口讯?」桃丝奶奶仍转不过脑筋来。 「天很黑,要下雨了!」话落,郁漫依即匆匆忙忙的带着两个小鬼离开。 直到郁漫依的车子离去老远,桃丝奶奶依然呆在门口错愕不已,在她身后,威廉爷爷同样睁大着眼,皱纹满布的老脸上净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说,老伴,是我的老花眼更严重了吗?漫依怎么……变漂亮了?」 「……大概是整容过了吧!」 「妈咪,好像……」姬儿困惑地望着车窗外。「不是往这条路吧?」 郁漫依往后视镜瞄了一下。「你们不去参加夏令营了。」 姬儿与米克惊讶地对望一眼,「咦?我们不去了吗?」随即发现车速好像加快了许多,而且还在继续加速当中。「妈咪,你在……飚车吗?」错觉吧? 「没错。」 「没错?!」姊弟俩同声惊叫,开车时速从不超过四十哩的妈咪竟然会飚车?「可是,为什……」话说一半,两人突然往右倾斜了一下,再摇回来。「么?还有你……」又往左倾斜了一下,再晃回来。「又为什么……」在一声短促又尖锐的煞车声后,姊弟两人一齐往前撞向前座椅背,旋即又猛然跌回去,重重地,跌得他们差点吐血。「会变成这样?」现在是怎样?妈咪在表演凌霄飞车吗? 「等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后再告诉你们!」 这时,姊弟俩才注意到妈咪频频注视后视镜,不是在看他们,而是……两人不约而同的往后看去,立刻发现有两辆车紧追不舍。 「酷!」米克兴奋地低呼,这是他的口头禅,他讲的话里有大半都是用这个字眼作开头。 姬儿则是目瞪口呆。「妈咪,不会是……」姊弟俩又狠狠地往上跳了一下,倘若不是绑着安全带,搞不好就跳出去了。「有人在追我们吧?」请问现在是在上映【终极杀阵】第几集? 「答对了!」 听出妈咪的口气居然也很兴奋,姬儿不禁又气又莫名其妙,「妈咪,这到底是怎么一……」话还没说完,一头撞上窗玻璃,头顶上突然冒出一大堆星星绕圈圈。「shit!」 「不要讲粗话!」 有没有搞错啊!这种时候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管她有没有讲粗话。 「妈咪!」姬儿抗议地大叫。先管管她有没有头破血流好不好! 就在这当儿,车子猛然冲过一个大窟窿,又狠狠跳了一下,这回换郁漫依一头撞上车顶。 「shit!」 耶,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妈咪,你……」 「shutup!」狡猾的不良妈咪抢先一步斩断女儿的控诉,顺便反控诉回去。「你想出车祸是不是?没看见后面那两个家伙追得正……」 让他们死! 神经病,我只要甩掉他们就行了,干嘛让他们死? 「咦?」慢着,谁……谁在跟她说话? 郁漫依疑惑地东张西望,见状,姬儿不由得心惊肉跳地拍拍她的肩提醒她。 「妈咪,拜托,虽然他们在后面追,但路还是在我们前面,这辆车也没有自动驾驶功能,麻烦你看前面开车好不好?」 「呃?啊……」郁漫依困惑地甩甩头。她在作白日梦吗?还是幻听?「少-唆,妈咪开车的技术好得很,不用你担心。」 「我就不信你能看着后面开车!」姬儿闷闷地咕哝。 「总之,有任何问题等我甩掉他们再说!」 有问题的是她吧! 不过,没错,车后有人在追,什么话也讲不好,除非他们是机器战警,个个都是铜皮铁骨,不怕撞车,只怕打雷被电死。 于是,姊弟俩只好抱着满腹疑窦继续享受凌霄飞车的极速刺激,碰碰车的高度快感,一路晕头转向的离开维吉尼亚州进入北卡州,但直到车入蓝岭山区后,速度才减缓下来,这时天已近全黑了。 「妈咪,我们要去小木屋吗?」米克问。 「对。」 「哦耶,妈咪万岁!」男生就是这样,危险不用管,疑团不必问,有得玩最重要! 虽然他们只来过一次蓝岭的小木屋,但印象非常深刻,一个星期的假期里,爹地卯尽全力教导他们野外求生的技能,妈咪则传授他们最基本的防身术,让他们颇意外于父母竟然懂得这种与他们的形象全然不符的技术。 事实上,爹地妈咪彼此似乎也很讶异于对方所懂得的知识,当然,他们都有很恰当的解释。爹地说是在大学时代参加野营时学会的,至于妈咪则表示现代的女孩子多少都会一点防身术。 毫无瑕疵的解释,但现在回想起来,妈咪的解释确实很可疑,至少以前的妈咪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会去学防身术的人,而比较像是一遇到抢劫就立刻把身上所有东西──包括内衣裤──全都扒下来交给对方的女人。 但此时此刻的妈咪却毫无疑问是那种碰到打劫就抢先k得对方半死,再亲手把对方丢进警察局里去的女超人。 「那爹地怎么办?」毕竟是女孩子,懂得先顾虑一下父亲。 「从我留给他的口讯中,他应该猜得出到哪里找我们。」 天很黑,要下雨了?这是什么鬼口讯? 姬儿正想再问得更仔细一点,米克突然荒腔走板地唱起歌来,姬儿一听才恍然大悟。 「天黑黑,欲落雨,阿公仔举锄头欲掘芋……」 这是那一回来蓝岭时,妈咪特意教他们的歌,也是妈咪教他们的儿歌里唯一一首闽南语歌谣,害他们──包括爹地在内──学得好痛苦,舌头差点打死结。 他们虽然会说中文,对闽南语却一窍不通。 当时他们并不明白妈咪为什么坚持他们一定要学会这首歌,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了。 「妈咪,我们要在这里躲多久?」姬儿再问。 「先躲到你们的爹地来找我们。」郁漫依娴熟地回转方向盘,车子无声无息地转入土路中。「他出发前打电话回来说过,这回他带的是两个星期的欧洲旅行团,两天前才出发,所以起码要再十二天后他才会回来。」 姬儿想了想,趴到前座椅背上。「不能打手机叫他立刻回来吗?」 「没办法,他的手机一直保持在关机状态中。」 「那就打电话去旅行社问问看他们有没有别的办法和他联络嘛!」 「那就不必了,几年前我打过一次,他们旅行社居然全都是用语音按键查询系统,连找人也是,除了你爹地的手机号码以外,不管你问它什么它都不会给你其他答案,害我气得差点摔电话!」郁漫依忿忿道。 话说到这里,车子也恰好来到小木屋前,三人陆续下了车,郁漫依随手将大门钥匙扔给姬儿。 「你们先进去,我去开发电机。」 当晚,他们忙着整理小木屋,草草用过晚餐后即各自倒头就睡,已经没有精力再询问什么问题了。 翌日清晨,即使前一天紧张又劳累,因习惯使然,三人依然早早便醒转,梳洗过后,母女俩到厨房准备早餐,米克则被支使到地窖去拿东西。 「妈咪,这小木屋是你买的吗?」 小木屋是在真正的森林之中,四周围都是硬木与黄白松,因山上笼罩着一层柔和的蓝雾,所以叫蓝岭。 「对,这原本是柴拉基族人的木屋,我买下来整修,并且备好充足的必需用品,准备随时可以……咳咳,避到这边来。」 「避什么?」 郁漫依瞄她一眼,无语。 姬儿只好转口再问:「爹地原本也不知道?」 「嗯!那次我带你们来的时候他才知道。」 「也就是说,爹地跟我们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姬儿又问,并悄悄打量母亲。 t恤、运动短裤、球鞋,仍是昨日那个明朗活泼的年轻女郎,不见一丝半毫以前那个无聊到爆的老太婆踪影。 「没错,跟你们一样,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也许这才是妈咪的真面目吧!姬儿暗忖。「妈咪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明明带着他们狼狈地四处逃命,还敢表现得这么轻松,看上去实在碍眼得很。 郁漫依沉默着将培根蛋铲到盘子里之后,才转眸面对女儿。「等你爹地来了之后我再告诉你们好吗?我想他也有权利知道为什么要跟着我一起逃亡。」 也好,反正她和弟弟也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这个活蹦乱跳的妈咪。 「那就等爹地来了再说吧!」说着,姬儿转向地窖入口。「米克在搞什么鬼,他在地窖里迷路了吗?」 话刚说完,米克的头冒出来了,「拜托喔,妈咪,下面都是罐头耶,用不着两天我就会变成木乃伊了啦!」他一边抗议一边爬上来,怀里抱着两支罐头。「我宁愿去钓鱼来吃!」 郁漫依漾出灿烂的笑容。「好啊!待会儿我们就去钓鱼。」 她不只带他们去钓鱼,还传授他们各种野战技巧和逃生术,以及制作陷阱和警卫线,这正中米克下怀,他学得不亦乐乎,姬儿也兴致勃勃,起码这一点也不无聊、不单调、不乏味,比夏令营有趣多了。 仿佛电影中的情节,或许是所有小鬼们都渴望的刺激吧! 不过,如果太刺激的话,他们可能会一时消化不了,毕竟他们还年幼,小小的紧张,可以,但若是太过震撼…… 郁漫依原以为至少可以在小木屋躲上一、两个月,没想到不过一个星期后,穆拉三人就追踪到了,真不愧是阿尔法的超级特工,她实在不能不佩服。 「不会吧,这么快?」 「妈咪,怎么了?」姬儿与米克异口同声的问。 这天夜刚降临,郁漫依正准备让孩子们带她回小木屋,好给孩子们一个夜间探路的实习机会,不想才刚走两步便听到一阵急促细碎的木枝颤动声──有人触动她设下的警卫线! 是她的丈夫? 还是阿尔法的特工? 「嘘,有人来了,我们快回去!」 随后,甫回到小木屋,他们又听到一声隐隐约约的惊呼和咒骂。 「不是你们爹地!」郁漫依下颚绷紧,断然道。 「妈咪怎么知道?」姬儿好奇地问。 「时间不对,而且如果是你们爹地,他应该会从没有设陷阱的正路过来,但有人中了陷阱,这表示来人是暗中潜入的。」郁漫依极快的解释,并迅速将孩子们拉进屋里。「去,躲到我要你们躲的地方!」 「可是,妈咪你……」 「我会照顾我自己,快去,别和我争辩!」郁漫依用力把他们推向夹墙,正准备切断电源,就在这当儿…… 让他们死! 有毛病啊?他们是自己人,怎能自相残杀! 「耶?」见鬼,到底是谁在和她说话……不,不对,她……她根本没说话呀! 再一次,她环顾四周想要找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屋外传来的声响不容许她分心,于是她急忙切断电源,再隐伏于藤椅后专注于屋外的动静。 她不能用枪,否则对方必然也会开枪反击,那样很可能会误伤到孩子们,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在黑暗中迎击她才有可能以寡敌众,这是最佳选择,然而对方却不给她任何选择机会。 对方甫一进屋,三盏手提灯便同时亮了起来,光灿,刺眼,使郁漫依毫无遁形的余地。 「郁,为什么?」穆拉的声调异常沉重。「难道你骗我没有拿到控制器,其实已经拿到了?」 郁漫依咬了咬牙。「我没有任何解释,总之,我不能跟你们回去。」 穆拉摇头。「不要逼我们使用强硬手段,郁!」 「我也不想,但……」郁漫依实在不想和他们开打,但她还来不及回话,裘安娜已闷声不吭地扑了过来。 裘安娜果然不喜欢她! 郁漫依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可是一旦同时面对组织里的三位超级特工,她的自信也不得不大幅度缩水──缩到只剩下一滴滴,所以此刻,她唯一的想法是: 她不能连累孩子们! 杀了他们! 少-唆,我自己应付得来! 又来了! 现在是怎样,上帝显灵要来帮她一把吗? 仍然无暇去追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开打她便直接冲出门口,希望能引开他们远离孩子,但很不幸的,只有裘安娜和穆拉随她冲出去,帕斯理仍留在木屋内。郁漫依心头一阵不安,想再回木屋里去,但裘安娜和穆拉却死缠住她不让她回去。 「你们想干什么?」她怒吼。 「我们不想伤害你!」 所以要抓孩子们作人质吗? 郁漫依不禁勃然大怒,在这一瞬间,如果有人再告诉她:杀了他们!她一定会举双手双脚同意,但就在她正想不顾一切的闯回木屋之际,木屋内突然传出两声熟悉的呼唤。 「妈咪!」 「放开我!」 她蓦然收手,瞪住裘安娜和穆拉片刻,终于又恢复冷静,「好吧,我认输!」然后以不再反抗的姿态自动走向木屋,途中,脑袋里不断转动着各种思绪,拚命思考着该如何摆脱这种困境。 然而,意外中的意外,木屋中,孩子们果然已被抓出夹墙外,但帕斯理却仿佛烂酒鬼似的瘫在地上,一个蒙头蒙脸的黑衣人正自他身边起立,手里还拿着一支针筒。 「你!」一见到黑衣人,郁漫依便直觉想到他就是地底城中那个和她大打出手的黑衣人,没想到他竟然也追她到这里来了。 让他死!让他死!让他死! 王八蛋,你刚刚不吭声,现在又来放什么马后炮! 这回她终于搞清楚了,不是有人在对她说话,也不是有鬼在对她招魂,更不是上帝显灵,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竟然是在她脑海中自然浮现的! 真是邪门! 不过这极有可能,她直觉认为,和石盒里的「东西」脱不了关系。而且在她脑海里的家伙,不知为何,在这一刻里突然变得非常激动,狂叫不休,好像疯子一样,和先前那种冷酷但平静的蛊惑语气截然不同。 让他死!让他死!让他死…… 谁理你! 不,你一定要让他死,只有这个人,他非死不可! 哪边凉快哪边去吧你! 不让他死,你一定会后悔,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请问我要怎样才能让你「死」? …… 虽然不太甘心,不过此刻她实在没有时间坐下来研讨她脑海里的鬼叫声究竟是怎样,眼前她有更紧急的危机需要应付。 「你到底是谁?」她盯住黑衣人问,这是此时此刻她最想搞清楚的问题。 至于黑衣人,在乍见郁漫依的那一瞬间,他看上去比郁漫依更错愕,不但脱口便是一声惊讶万分的「咦!」,而且双眸圆睁,诧异地上下打量她好几眼,将她那清凉有劲的穿著,以及活泼生动的眼神尽数收入眼底之后,又莫名其妙地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 随后,他不但没有回答郁漫依的问题,甚至不再多看她一眼,径自飞脚踢向穆拉,而后者正在思索眼前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黑衣人究竟是哪一路人马,冷不防地迎面突然飞来一只大脚丫子,不禁猝然一惊,慌忙收敛心神专心应战。 裘安娜见状,立刻奋勇地加入战圈协助同伴,郁漫依眨了眨眼,也不甘寂寞地掺一脚进去──对付裘安娜。 裘安娜和穆拉是自己人,但,黑衣人和她有共同的遭遇、共同的困扰,即使他们是敌对的,不过她的直觉一直在告诉她,黑衣人是来帮她的。 她向来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于是,小小的木屋突然变成摔角擂台,两对男女毫不客气地大展拳脚,你劈过来我踢过去,你丢过来我摔过去,所有的玻璃和木制家具在三分钟之内宣告完蛋大吉,碎碎片片躺在地上呻吟,任由打到兴起的两对疯男女继续在支离破碎的残骸上踩啊,踏啊,跳啊,踢啊…… 杀死他!杀死他们! 很烦耶你! 让我帮你!只要给我一个命令,我保证可以在你尚未察觉之前就消灭他们! 用不着你鸡婆! ……什么是鸡婆? …… 小屋内惊天动地,角落里的姬儿和米克也很忙,忙着目瞪口呆。 「酷!」 一听弟弟竟然在这么紧张的时刻还表现得如此悠哉,姬儿立刻往他头上敲过去一记。 「酷什么酷!妈咪有危险耶,你还在这边看戏!」 「那你说我们能怎样?」 「……看戏吧!」 好孩子不会在这种时候加进去帮倒忙。 不过接下去也没有多少戏可看了,也许是不耐烦,也或许是觉得玩够了,黑衣人突然自腰间抽出一条类似绳索的玩意儿,尾端缀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银锥,令人眼花撩乱地甩了几下,穆拉与裘安娜便先后倒下了。 郁漫依仍摆着半出拳的姿势呆在原地,实在无法接受一场难分难解的大混战竟然是这种突兀又莫名其妙的结束法。 好一会儿后,她才慢吞吞地收回拳头,左看看,右瞧瞧。 「酷!」有其子必有其母。 黑衣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瞥她一下,再收起绳索,从腰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盒子打开,拿起针筒…… 那是什么? 毒药? 「慢着、慢着,你想干什么,他们是……」一阵刺鼻的麻醉药味扑鼻而来,郁漫依蓦而顿住,尴尬地咳了咳。「呃,抱歉,请继续。」 黑衣人替穆拉和裘安娜打完针之后,起身看看郁漫依,再瞥向姬儿和米克。 「他们至少要过六个钟头之后才会醒来,我们快走吧!」语毕,随即率先走向门口,但在未听到随后的脚步声时又停下,他回过身来。「怎么了?」 郁漫依先把两个孩子推到身后,再双拳一前一后摆出迎战的姿态。 「你谁……」 快,杀了他!杀了他!杀了…… shutup! 杀了他!杀…… 我先杀了你! 差点破口骂出来,郁漫依咬紧牙关转了口气,重来。「你谁呀你,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上一回架没打完,现在该轮到他们继续了吗? 黑衣人不禁叹了口气。「你们没有人认得出我的声音吗?」 郁漫依一脸「别来这招,我不会上当」的表情。 无奈地摇摇头,「好吧,那这样呢?」黑衣人俐落地取下头罩。 郁漫依与两个孩子顿时傻住,旋即异口同声惊呼。 「爹地?」 「维……维竹?」郁漫依不敢置信地呆了呆,旋即揉揉眼再看,眼前的景象却依然不变,那个男人还是那个男人,并没有变成大脚哈利,也没有变成巨猩乔扬,更没有变成酷斯拉。「mygod!」 原来黑衣人不是跟踪她而来,而是收到桃丝奶奶的口讯来找老婆孩子的老公。 黑衣人──步维竹蹙眉,「叫爸爸,中国人要讲中国话!」然后再次转身走向门口。「快走吧!」这回,后面立刻跟上来三对脚步声。 一家人匆匆上了车,正要发动引擎,步维竹突然瞄了郁漫依一眼。 「真意外!」他喃喃道。才一个星期不见,老婆竟然判若两人,变得他差点不认得了。 这女人真是他老婆吗? 「会有我意外吗?」郁漫依嘟囔。她居然没发现跟她大打一架不分上下的人是同床共枕十年的老公。 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迟钝了? 后座两个孩子相对一眼。「绝没有我们意外!」姬儿和米克语带不满的大声抗议。 这对猪头男女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步氏夫妻俩很有默契地同时扭头朝后看,再相互对视,眼底不约而同地浮起一片笑意。「意外的一天。」话落,步维竹还只是很含蓄地唇角微微一勾而已,郁漫依却大大方方的噗哧笑出声来。 她这一笑,后头的姊弟俩可就火大了。「过分,你们还好意思笑!」 郁漫依笑得愈加放肆。「为什么不好意思?」 「还敢问!」闻言,姬儿不禁更生气。「是谁说不愿意欺骗我们,不愿意在我们面前作戏的?又是谁说希望在这个家里,起码大家都是坦诚的?请问这是那里的谁说的呀?嗯?」 郁漫依的笑容僵住,「啊!哈哈哈……」她尴尬地打着哈哈,「那……那个啊?是……是……呃,这……这个嘛……啊!维竹,你还不快走,待会儿他们醒来了怎么办?快,快走啊!」 理亏的人无法自我辩解,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光明正大地转开话题,理直气壮地避开这个窘境。 闻言,步维竹立刻发动引擎,回转方向盘,车子呼一声上路去也。「到了山下就换我的车子,这一路上起码要换车十次以上才能确保甩脱他们的追踪,所以大概要花上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 事实再一次证明,狼狈为奸这句成语的确适用于这对夫妻身上。 「花一个星期时间干嘛?」 步维竹从后视镜看看妻子,再转向后座的儿女。 「到我的小岛上。」 第四章 在美国,只要有钱什么都买得到,包括私人小岛,步维竹的小岛就在佛州毕士肯湾,迈阿密与毕士卡尼之间的海面上,这座面积不到台湾十分之一大的小岛虽说是他的私人小岛,但仍住有不少原住民部落。 他们到达小岛上时已近午夜。 「这里什么都有,包括你们的衣服,我都准备好了。」 「这座小岛是你的?」郁漫依惊叹。「你一个人的?」 「是。」步维竹很爽快的承认了。 「怎么来的?」 「买的。」 「废话,不是买的难道是抽奖抽中的!」郁漫依没好气地说。「我是说,你怎么买得起?」 「我父亲留给我不少财产。」步维竹随口道。 「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我没说。」 「……」 步维竹的住屋在岛上是唯一仅有的一座红砖水泥建筑,结构简单的两层洋房,二楼四间卧室,每一间卧室都附有阳台,楼下是客厅、餐厅、厨房和书房、起居室等,同样都附有露台,设备齐全,还有原住民管家负责打扫烹饪。 「睡房在二楼,楼梯旁第一间是我们的卧室,走道底是浴室,浴室两旁是你们的房间……」 在车上睡了一整个星期,一想到终于有床可以躺平了睡,姬儿姊弟俩立刻争相奔向二楼冲入房间,再不分先后抱着衣服窜出房门抢浴室,然后挤在浴室门口争持不下。 「我是姊姊,我先!」 「我是弟弟,姊姊应该要让弟弟,我先!」 「我让你先k一个包!」 「哎哟……妈咪,你看姊姊啦!」 郁漫依头也不回的进入主卧室。 「你们自己去打架吧,打赢的就先!」 当然,身为父母必然享有特权,因为他们的卧室是套房,不必跟人抢浴室,要抢也是夫妻俩关起门来抢。 「我的?」随手拂过一整排朴素保守的女装,高领长袖长裙,郁漫依似笑非笑地瞅着丈夫。 步维竹两眼在她身上徘徊,慢吞吞地由上往下,「我哪里知道原来你是这么……这么……」再由下往上回到原处。「套句孩子们的话,劲爆!」 哼了哼,郁漫依关上自己的衣橱门,再打开他的衣橱看了一下,旋即回眸瞪他一眼,意谓:你有短裤,为什么我没有?待充分传达过自己的不满后,再取出一件衬衫、运动短裤和腰带走向浴室。 「我先去洗澡!」 「我和-一起洗。」 郁漫依吃惊地伫足回眸。「你以前不会说这种话。」 步维竹双臂环胸倚在衣橱旁,「你以前也不会……」目光依然流连在她身上。「穿这样。」拆封使用了十年,居然到现在才有机会看清楚货品的真实模样,想想实在很不可思议。 闻言,郁漫依不觉垂眸看看自己的短衫热裤──窈窕动人的曲线一览无遗,再抬眼打量似熟悉又陌生的丈夫。 蓬乱的短发不再一丝不苟,两眼微眯,神情慵懒,唇瓣却严肃地紧抿成一条直线,下半身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还光着脚丫子,上半身却很不搭轧的配上一件老土牌短袖衬衫,钮扣乖乖的扣到只余最上面那颗未扣,看上去在轻松中带着些许严肃,洒脱里仍存留着一丝保守,别有一股特异的男性风采。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居然如此耀眼! 1你很……」郁漫依低喃。「陌生。」 这般「风情万种」的丈夫也许只有她有幸得见,而且是在十年后的今天,还要是在卧室里,一旦走出卧室面对孩子们,他这种吸引异性的迷人魅力必定会自然而然的收敛起来,恢复成过去一个星期以来那个温和又不失严肃的父亲。 因为他是个非常注重长幼有序的传统男人,他绝不会在孩子们面前破坏自己的形象。 然而此刻,他们是单独两人在卧室里,迥然相异于过往十年的他,陌生得使她情不自禁心头小鹿乱撞起来,就好像十三岁那年第一次和喜欢的男生讲话时那样,好紧张好紧张,仿佛有一只手掐在她的脖子上使她结结巴巴的差点说不出话来。 天哪,他们都结婚十年,还孵出两个蛋来了耶! 放下环胸的双臂,步维竹淡淡一哂,眼神更深黝。「你也……」他徐徐走向她,「很陌生,但也……」直到身躯几乎贴住她才停步,「很熟悉,尤其是……」修长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的臀部,再徐缓地爬上她柔美的腰肢…… 「这种触感……」然后,他的唇俯下,碰了她的脸颊一下,「还有这种触感……」双掌继续往上至胸脯轻轻揉捏,温暖的唇瓣则移至她耳边,再碰一下。「跟这种触感……和这种触感……这种……」 在他挑逗的温柔碰触下,郁漫依不觉阖上眼,晕眩了。 结婚十年,这是她第一次在丈夫怀抱里产生这种浪漫又陶醉的感觉,就像喝了过量的酒一样,醺醺然。 为什么? 只因为他的外表改变了吗? 不,不只,还有他的声音、他的语气、他的碰触、他的眼神,全都不一样了,充满了煽情和诱惑的意味,与以往他们亲热时的公式化模式截然不同。 为什么? 因为她的外表也改变了吗? 一大清早,姬儿刚从房里出来,对面房的米克也恰好打开门。 「饿了?」 「饿扁了!」 「那我们去找爹地妈咪吧!」 但隔着主卧室尚有一段距离,两人便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 「那是什么声音?」米克脱口而出。 姬儿白他一眼。「那还用问吗?」 「可……可是,」迟疑地望向主卧室的房门,米克嗫嚅道。「他们以前从来没有发出过这么夸张又恶心的声音啊!」 「错!他们以前从来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姬儿立刻提出纠正。 「而且,现在是一大清早耶!」 「说不定他们整晚都没睡。」姬儿不屑地嘀咕。 「哇哇哇,居然愈叫愈大声!」米克忍不住掩住双耳。「他们不知道这样很丢脸吗?」 「看样子是不知道。」 「那……现在怎么办?」 「我们自己去吃早餐吧!」 姬儿率先走向楼梯,米克紧随在后。 「可是妈咪还在……呃,那个……那个……」 「我做给你吃。」 「你做的……能吃吗?」 「k你!」 姬儿说错了,她的父母有睡,只不过醒的时间比睡的时间多而已。 一旦卸下戴了十年的矜持面具,夫妻俩便不再隐瞒自己对彼此身体的浓厚兴趣,明明说是要洗澡,结果洗到床上去了,虽然不是星期一,也不是星期四,两人依然努力「工作」不懈,累了就睡,醒了继续「加班」,清晨醒来想说不洗澡不行了,结果澡还是没洗成,又是满身大汗。 再继续下去,说不定他们这辈子都别想洗澡了! 「你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热情。」 步维竹仍然在喘息,郁漫依慵懒地趴在他起伏剧烈的胸膛上,也在喘息。 「你也……没有。」 「我想是因为……」温柔有力的手掌自她光滑的背脊徐徐滑下臀部,「我从来不知道你的身体……」他的视线紧跟着手,充满了由衷的赞赏与直率的欲望。「这么美。」 这是结婚十年以来,他首次在醒目的灯光下,如此清楚又仔细地浏览妻子的娇躯,结果令他超乎限度的满意,他的妻子确实拥有一副令男人垂涎的火热身材,生过两个孩子的事实不仅没有在她身上造成任何破坏,更为她增添不少成熟的妩媚风韵。 同样的,这也是郁漫依第一次这么大胆地欣赏并探索丈夫削瘦有力的躯体,老实说,她好奇得要死,对于男人的身体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蕴含了多少外表看不出的劲道,她老早就想探究一竟,以前是不方便,现在,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了。 「我也不知道你的身体这么……」她的手指也好似微风轻拂似的从他的胸前往下飘到禁忌之地,点了一下,他也跟着窒息了一下,她的双眸立刻因之而发亮,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某种特别的控制力量。「迷人!」 他并不性感,也不会放电,事实上,这两种形容词用在她自己身上更贴切,但,他就是非常吸引人。 闻言,步维竹勾了一下嘴角,待喘息渐渐缓和后,吁了口气。 「记得新婚之夜,你坚持要关灯,我也感觉得出来你一直在发抖,而且愈抖愈厉害,我只好匆匆了事。从那时开始,我们办事的时候就不曾开过灯,总是在黑暗中摸索,我也不敢拖太久,更不敢随意去探索你的身体,能多快完事就多快完事,都已经变成一种习惯了。」 这种办事方式实在不讨人喜欢,所以他们才会定下「工作」时间表。 「不管我有多大方,女孩子的第一次竟然是交给一个纯然的陌生人,怎能不使我害羞又心慌意乱得发抖呢?」郁漫依喃喃道。「这都要怪你,你就不会慢慢安抚我、引导我吗?」 「没办法,」步维竹苦笑。「当时我也没经验,同样紧张得很。」 「难怪会弄得人家那么痛,」郁漫依咕哝着埋怨。「原来是菜『鸟』!」女人最会记恨,这件「仇怨」她肯定会记到死为止。 步维竹有点尴尬地咳了咳。「呃……抱歉。」 「算了,那后来呢?」 「后来你还是不愿意开灯啊!」 「怪了,为什么一定要开灯?再说……」郁漫依低低嘟囔。「人家还是会觉得很别扭嘛!」 「起初一定会别扭,我也会,但习惯就好了呀!」步维竹叹气。「你要知道,对男人而言,视觉上的刺激是很重要的。」 「人家哪里知道嘛!」从头至尾,她也只有过他一个男人而已啊! 「是是是,-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步维竹好脾气地退让一步。「总之,起初是不得已,后来就习惯了,习惯之后也就没再想到要改变了。」 「是这样吗?」纤纤玉指依然在他身上飘来飘去,使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抖动着。「其实,你不需要穿睡衣的,多此一举,你知道,对女人来讲也一样,诱人的景观是最好的春药。」 「-也是啊!」他阖上眼,愉快地享受她的抚触。 「那么,以后我们都不要穿睡衣上床好了。」郁漫依快乐地提出建议。 唇瓣绽出若有似无的笑。「我不反对。」 「你当然不会反对,」她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调侃意味。「毕竟我们都结婚十年,还有两个孩子了,不似当年,两个没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要睡同一张床实在是别扭得很,对不对?」 「没错,」他的声音里也隐含着笑意。「十年了,我们总算『稍微』熟稔了一点了。」 郁漫依失笑。「我们两只乌鸦原来是一般黑啊!」 「不,黑的是我,你……」大大的手掌张开覆住她结实丰满的胸脯,健康的褐与细致的白,清楚分明。「白得很!」 「你也错了,黑的……」她的手悄悄往下一把掌握住他的雄伟。「在这儿呢!」 「你……」他的声音窒息了。「想点火吗?」 「你才刚熄火……」她的眼眸狡黠地眨呀眨的。「点得起来吗?」 「笑话!」他猛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早已经点燃了!」 男人「点」不起来的时候也就完蛋了! 她吃吃发笑。「那就让它再燃烧一次吧!」 看样子,他们这辈子真的别想洗…… 「等等,我们先去刷牙!」 「咦?」 「早上一定要刷牙,这是最基本的卫生观念。」 「少一天不刷也不会死吧?我保证不会嫌你口臭,ok?」 「不行,怠惰就是从一次、两次开始的!」 「可是,一下床就会『熄火』了啦!」 事实上,已经「熄火」了! 「放心,我会负责再点燃,来,一起去刷牙!」 「……」 中午的阳光正炽热,但由于楼房是在树林间,因此还是满荫凉的,清风徐徐吹来,更是心旷神怡,连冷气都不需要。 「那两个小鬼呢?」 近午时分,夫妻俩终于在饥饿的催促下起身淋浴,匆匆下楼,不料却怎么也找不着两个小鬼,步维竹忙逮住路过的原住民管家胡丽询问。 「用过早餐之后,阿奈就带他们去钓鱼,我想差不多快回来了。」阿奈是胡丽的丈夫,负责粗重杂务。「先生夫人要用餐了吗?」 「对,午餐,在露台。」 「当然,是午餐。」胡丽窃笑着转回厨房里去,不提他们为何没下楼来用早餐的事。 「她笑得真暧昧。」郁漫依喃喃道,跟随在步维竹身后朝露台而去。 「因为我们做得很暧昧。」步维竹若无其事地说。 「我不信她和她的男人没做过这种事。」郁漫依撅着嘴嘟囔。 「你以为呢?」一走出露台,步维竹便朝远方眺去,旋即指向小溪方向。「瞧,他们回来了!」 其实也用不着他的指示,大老远的郁漫依就可以听见小鬼们的斗嘴笑闹声了。 「他们好像很愉快。」 「因为他们是野孩子!」 野?! 郁漫依挑眉横过眼去。「对,就跟你一样野。」 步维竹淡淡瞟她一下。「错,是跟你一样野。」 「他们是你的孩子,自然是跟你一样野。」郁漫依不服气地反驳回去。 「又错,他们是你生的,理所当然像你多些。」步维竹的口吻更客气了。「你知道,我一直很奇怪他们两个那种活泼外向的个性到底由何而来,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郁漫依瞪眼望住他,他回以无辜的眼神,看得她没来由地冒出一肚子火。 「好吧!他们是从垃圾箱里捡来的。」 「还是错,他们是自己跑到我们家里来的。」 郁漫依危险地眯起了眼,步维竹依然轻松以对。 「都不对,姬儿是我表妹。」 「原来如此,那米克就是我表弟-?」步维竹一副恍然大悟之状。 郁漫依咬着牙,想啃他一口。「也不对,米克像我,米克才是我表弟。」 「说的也是,姬儿像我,所以姬儿才是我表妹。」步维竹从善如流地马上作更正。 无论郁漫依如何挑衅,步维竹始终以令人喷饭的机智回击,泰然自若得教人恨得牙痒痒的,郁漫依愈看愈是火大,正想用重炮轰击回去,没想到嘴一张,冲口而出的却是爆笑声。 「你……你……没……没错,就……就是这么一回事!」 「请问我们在说哪一回事呢?」步维竹问得温文。 「说……说你是白痴!」 十年相敬如宾的夫妻,他们从未试过这般针锋相对,现在,郁漫依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丈夫不仅在卧房里有另一种风情,还是个如此慧黠又风趣的男人,过去沉默古板的他是个标准的好丈夫,但此刻温文亲切的他却是个令人喜爱的好伴侣。 是的,她喜欢,喜欢极了! 「我是白痴?那你又是什么?」步维竹的语气更是和煦。 「笨蛋!」白痴配笨蛋,恰好凑一双! 于是,当姬儿和米克得意地拎着战果想来对父母炫耀一下时,没想到迎面而来的却是两声莫名其妙的招呼。 「嗨,表弟,辛苦了!」 「表妹,战果辉煌啊!」 姊弟俩顿时傻眼。「嗄?!」他们在叫谁? 眼见「表妹」和「表弟」那两副愚蠢的反应,步维竹不禁哂然,郁漫依更是轰然大笑,笑得姊弟俩一头雾水。 「他们怎么了?」困惑的眼神在爹地妈咪之间来回游移,米克不解地问。 「还用问吗?智障发作了。」姬儿以专家的口吻如是说。 嗯嗯,的确很像,可是……「以前他们不会这样啊!」 姬儿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们现在才开始智障!」 「这样啊,那……」米克拎高了手上的鱼篓。「这个怎么办?」本来是要向爹地妈咪炫耀一下的,可是现在的他们可能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因为他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交给胡丽处理啊!」说完,再瞟一眼依然笑得像呆瓜的郁漫依。「可是不给他们吃。」 说罢,姊弟俩正准备进屋里去,却又被唤住。 「慢着,你们两个!」 姊弟俩回头。「干嘛?」 「待会儿用过餐后,你们……」步维竹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绕了一圈。「要听了吗?」 姊弟俩相顾一眼,不约而同的觑向臂膀随意地搭在妻子肩上的父亲,还有慵懒地靠在丈夫身上的母亲,两人都是一副轻松惬意的姿态,愉快得不得了,姊弟俩不由得翻翻白眼,再拉回目光来交换一下眼神。 「不要!」 「慢点再说吧!」 步维竹呆了呆,望住他们离去的背影愕然不解。「为什么?」 「我想……」郁漫依若有所思地沉吟,「他们大概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我们这对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父母吧!我能了解,因为……」徐徐抬眸,她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丈夫。「我也一样。」她也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丈夫的另一面。 「是吗?」步维竹耸耸肩。「也许是吧!因为……」 「你也是。」 「那么……」 「等他们想到了再说-!」 结婚十年,孩子都上小学了,步家一家四口直至此时才得以真正地坦诚相对,为了重新认识彼此,除了睡眠时间以外,四人整天腻在一块儿,夫妻、父子、母女相互探索、适应。 步维竹夫妻俩暂且不提,大人的心境总是比较复杂,但小鬼们倒是很快就适应了。 小孩子的适应力究竟比大人强些。 即使如今的妈咪开朗得有点过火,诙谐得很白痴,与之前的老处女形象恰有天渊之别,不过爽朗的人总是比较好相处,所以这点完全不是问题。 至于父亲,抹去一贯的严酷表情之后,他不再是那个古板的老学究,不但随和多了,也不再像过去那样随时随地都不忘管教他们、纠正他们,虽然不若母亲的改变那样极端,也仍坚持着最基本的为人父者的威严,但这样斯文儒雅,还有点温温吞吞的父亲倒也不难习惯。 反倒是步维竹与郁漫依夫妻之间需要沟通的问题比较多,特别是── 「维竹,你……呃,那个以后,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完全没有。」步维竹瞥向她。「你有吗?」 晚餐后的散步时光,夫妻俩肩并肩慢慢的走着,两个孩子早已不耐烦地直奔向沙滩去了。 「有。」郁漫依毫不隐瞒地承认了。「我的脑子里多了一个声音。」 「你的脑子里多了一个声音?」步维竹惊愕地停住脚步。「什么声音?」 郁漫依也跟着伫足,左右一望,干脆就地盘膝坐下,望着前方泼水嬉闹的孩子们。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总之,就是我的脑海里常常会莫名其妙跑出一个声音来,还会跟我对话呢!」她啼笑皆非地翻翻白眼。「最气人的是它老挑在我没空理会它的时候冒出来,当我闲闲无事想找它哈拉两句时又不理我,我真怀疑我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了,譬如精神失常或人格分裂什么的。」 俯视着她,步维竹蹙眉寻思片刻后,缓缓半蹲下。 「漫依,能告诉我它都跟你说些什么吗?」若是一般人听到她那种说法,肯定会立刻同意她对自己下的诊断──八成是疯了,但步维竹不会,他也经历过同样诡异的事件,再有更多奇异状况出现也不是不可能。 郁漫依耸耸肩。「很简单,就那么几句,不是『杀了他』就是『杀了他们』,口气很冷酷,好像在命令我,又有点像在诱惑我……啊!对了,它还曾经说过,只要我给它一个命令,它就可以在瞬间消灭我的敌……敌人……」 说到这儿,脑际忽地闪过一丝颤栗的灵光,她不觉——地停住,与步维竹面面相觑,心头先是一阵冷汗,继而颤颤地发起毛来。 不会吧?难道这就是…… 好半晌后,步维竹也坐下了。「可是,我这边并没有任何异样啊!」 「是吗?」郁漫依困惑地又想了一下。「哦,对了,它好像只在某些特定时刻才会出现。」 「什么特定时刻?」 「当有人在追我、逼迫我,和我对峙的时候,而且……」郁漫依迟疑一下,不自觉地握住他的手。「它非常坚持要我杀了你!」 「我?」步维竹错愕地惊呼。「为什么?」 郁漫依耸一耸肩表示她也不解。 「那么……」步维竹两道眉又攒了起来,「或许这真的就是那个了,因为是我们两个分别得到那两方石盒里的『东西』,它们一定有所关连,只是……」他狐疑地沉吟。「它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呢?」 「我也不知道,虽然我一直在问它,但它都没有任何回应,真龟毛!」郁漫依嘟囔。「事实上,离开蓝岭之后,它就不曾再出现了。」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出现! 「你想……」步维竹沉吟着。「我们是不是最好让专家检查一下比较好?」 「才不要!」一听,郁漫依立刻气急败坏地否决他的馊主意,「你以为我干嘛那么急着逃开?你真以为他们会客客气气地给你来个免费体检,然后大大方方地放你走人吗?」 她用力戳着他的胸口。 「少白痴了你,你可能不知道那些从事秘密研究工作的科学家和家人们有多不自由,但是我很清楚,因为我做过他们的护卫。我可不希望自己,还有你跟孩子们也被当作东西一样被锁进保险箱里看管。而且他们也很有可能拿你们作人质来胁迫我做一些不道德的事,搞不好还打算控制我的思想呢!」 「我知道,所以我也在逃呀!只是……」步维竹沉默了下。「我们总不能这样一直逃下去吧?」 「所以说,在他们找到我们之前,我们要商量出一个好办法来嘛!」郁漫依安抚地抱住他的手臂。「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让它杀你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步维竹闷闷地咕哝。 「那你是担心什么?」 步维竹眼神凝重地注视着她。「让一个老叫你杀人的东西潜伏在你体内不管,这样真的好吗?倘若有一天它反过来控制住你,届时你是不是要变成它的杀人工具?你应该知道,以你的身手,要成为杀人工具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他这么一说,郁漫依不觉也跟着忐忑起来。「会……这样吗?」 「你敢确定地说不会吗?」步维竹反问。 郁漫依窒住了。 这种连她自己都不了解的事,她的确不敢铁齿的拍胸脯说绝对不会,现在是有关人命的问题,可不是凸槌了随便打个哈哈就可以蒙混过去的事。 「那……怎么办?」 「我正在找一位医生,他应该可以帮我们做检查,可是他自己也是通缉犯,要找他并不容易。」 「……请问他为什么被通缉?」 「盗卖尸体。」 哇咧,他们最近到底是走的什么狗屎运,居然只能找一位偷盗尸体的通缉犯帮忙? 那家伙最好不要因为缺「货」而故意把他们「制造」成尸体充数! 第五章 杀了他! 谁? 睡在你身边的男人,杀了他! 为什么? 不杀他你一定会后悔! 后悔?是你还是我? …… 哈哈哈,我就知道,是你会后悔,干我屁事! 它是我的敌人,你非杀它不可! 你家的事! 杀了他! 偏不! 杀了他! 哼,你谁呀你,你说杀我就杀,那我多没面子! 死神! 我还圣母玛丽亚咧! 杀了他! 烦不烦呀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啊啊啊,你自己不能动手,一定要我替你动手?哇哈哈哈,你这算什么蹩脚死神嘛!不但有敌人,而且竟然只能够蛊惑别人替你动手,真是逊毙了! 杀了他! 你自己去作梦吧! 杀了他! 我管你去死! 杀了他! 绝不!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 蓦然惊醒,郁漫依发现自己全身冷汗淋漓。 她作了一个噩梦。 这也没什么,是人就会作梦,听说动物也会作梦,说不定昆虫也会作梦,不过她不确定。 她不记得作了什么噩梦。 这更没什么大不了的,大部分的人都不记得自己作过什么梦,她也是,她从来不曾记得自己作过什么梦。 不过她可以肯定自己不喜欢这个梦。 因为这个梦使她很不舒服,即便她根本不记得内容是什么,但她可以确定这个梦绝对不是普通的噩梦。 想着想着,她起身到浴室里去洗了一把脸,希望冰冷的刺激能让自己清醒一点,早点脱离那个梦所带给她的厌恶感。 可恶,没用,她仍然很不舒服,不是身体上的不适,而是心理上的不舒坦。 「shit!」 她低咒着回到床上,不小心碰到了丈夫,丈夫似醒非醒地睁半眼看了她一下,随即顺手将她搂进怀里,继续睡。依偎在丈夫温柔的怀抱中,倾听那沉稳规律的心跳,不知为何,她的不舒服逐渐被洗刷干净了。 好了,可以继续睡了。 …… 她刚刚究竟作了什么梦呢? 摊牌的时候终于到了! 步家抵达小岛半个多月后,适应期结束,两个小鬼也开始想起那些未解的谜团,欲要求得答案的欲望又旺盛地燃烧起来,于是,这日下午,当步维竹正在教授儿女如何用她们的小手轻轻一捏就把一个大男人弄昏过去时,姬儿突然问了一句。 「爸爸,你怎么会这种事?」 步维竹与郁漫依相觑一眼,立刻明白:摊牌的时候到了! 「晚餐后,要听了吗?」 米克点点头。「好啊!」 姬儿耸耸肩。「听就听。」 因此,在傍晚时分,步家提早用过晚餐,待胡丽与阿奈离开之后,一家人在起居室里面对露台围坐一圈,准备摊牌了。 「我先说吗?还是你想先说?」步维竹先开口问。 「我吧!我的性子比你急,还是我先说吧!」郁漫依清了清喉咙。「这个……该从哪里说起呢?嗯……我想还是得从你们的外公外婆说起吧!老实说,他们并不是相爱结婚的,而是因为强悍能干的妈妈和胆小懦弱的爸爸,他们彼此觉得能互补对方的缺点而凑在一起,很现实的理由,所以结果也很现实……」 她耸一耸肩。「婚后爸爸才感受到霸道的妈妈是如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所以从小爸爸就不断对我说,男人喜欢的还是那种保守又温柔的女人。当然啦!小时候的我是不会懂得爸爸到底在说什么,依然我行我素,粗鲁得像个男生,只是有时候会很奇怪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只偏心姊姊呢?后来……」 高中时,因为打篮球,郁漫依认识了大她两岁的篮球校队队长并开始交往,两年后,郁漫依认为自己和男友之间的感情已经相当稳定,所以放心的到东岸去念大学。不料才过一年,家里便寄来男友和姊姊的红色炸弹,当场炸得她头破血流、伤痕累累,一身破破烂烂的立刻赶回去质问男友。 「为什么?」 「对不起,可是……我觉得温柔体贴一点的女孩子比较适合作老婆。」 其实郁丹翠并不温柔,也不体贴,但她很会装模作样,而郁妈妈正是喜欢大女儿这一点:她很会「作」一个完美的女儿和女人,让身为母亲的她很有面子。 这时候,郁漫依才了解从小爸爸对她讲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由于当时委实太年轻,倔强好胜的她无论怎么想都不甘心,为了赌一口气,决心要跟姊姊同一天结婚,同一年生孩子。 就算赢不了,也不能输! 「你就没有想过将来若是再碰上另一个你喜欢的人怎么办?」步维竹喃喃道。 「想过又如何?」郁漫依满不在乎地反问。「那时我是那么笃定自己和男朋友的感情很稳定,结果他还是变心了,想想,即使将来我再喜欢上别人,到头来对方也大有可能会再变心,那我又何必在乎自己究竟是和谁结婚的?」 步维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这种以偏概全的想法未免太偏激。」 「没错,是偏激,被背叛的人就是有权利偏激,怎样?」郁漫依霸道地扬起下巴。「何况当时我还年轻,对感情的认知实在是幼稚贫乏得很,我以为我们很相爱,结果半年后我就差不多忘了他是谁,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赌一口气罢了,而这口气,老实说,真的不是轻易能解脱的……」 她喘了一口气,再继续。 「我想我是一直对妈妈感到很不满,不满她对爸爸的压制,也不满她对我的忽视,你们知道吗?她把所有的精神都灌注在我姊姊身上,却从不过问我的一切,甚至不帮我准备午餐,也不给我零用钱,如果不是爸爸给我午餐费,我上学都得饿肚子!还有……」 愈说愈火大,声音也逐渐高昂起来。 「你们绝对想不到,竟然是妈妈鼓励姊姊抢我的男朋友,因为波特家里非常富有,姊姊和他结婚才能享受好日子。我实在不明白,我也是她亲生的呀!为什么待遇差别这么大?至于姊姊……」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浮起不屑的表情。 「我看不起她,因为她做作功夫一流,所以能得到一切,这太没道理了吧?加州华埠小姐又如何?还不是一年就下台了!而且从小她就很喜欢欺负我,明明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还是要跟我抢,抢她不要的旧衣服旧鞋子,抢赢了就拿去扔掉,还不准我去捡回来,实在是太可恶了。总之,我一定要让她知道,她能得到的我也一样能得到,甚至当我知道她的丈夫考上情报局之后,我也跑去考……」 「情报局?」米克惊呼。「妈咪进情报局了?」 「没有,我被另一个组织网罗去了,」郁漫依嘴角勾起一道奇异的笑纹。「终极防线。」 「耶?」这回换姬儿尖叫。「真的有那种组织?」 「有,不过不叫亚米茄,而是叫阿尔法。」郁漫依转向丈夫。「记得吗?六年前我……」 步维竹颔首。「你有整整两年时间不在家,说是暂时调职到法国。」 「那是借口,其实我是在受训。」 「哦……」姬儿若有所思地猛点头。「难怪妈咪常常出差,是……」 「出任务去了。」郁漫依淡然道。「总之,我就是这样成为阿尔法的特工。」 「那妈咪之前为什么要装作那种白目又智障的蠢样子?」姬儿询问的口气仿佛警官质问口供。「在家里也是在出任务吗?」 「那个啊?」郁漫依耸耸肩。「是我爸爸说的嘛!男人最喜欢的是保守温柔的女人,而我本身的经验也印证了他的话,所以起初我是为了作给那个可能和我结婚的男人……」她用嘴唇嘟嘟丈夫,意谓:就是那个男人。「看的。」 哎呀,还好意思说她姊姊,这个女人自己更做作! 「为什么要作给爹地看?」姬儿继续质询。 「好让他愿意和我结婚嘛!」郁漫依说的理直气又壮。「当时他看上去就像是那种中意保守女孩的男人,那我当然要作作样子,免得他一开始就被我吓跑了。」 「那结婚后干嘛还要装?」 「废话,我才不像我姊姊,蜜月一结束就恢复本性,泼辣又任性,结果我姊夫背着她向我哭诉,说他好后悔和我姊姊结婚。告诉你们,我才不会让我丈夫也去背着我向谁谁谁哭诉,说他再不得已也不应该瞎了眼和我结婚,那才丢脸呢!」说到这里,郁漫依忍不住发出得意的奸笑。「嘿嘿嘿,这点我就比她强了吧!」 哪里强啊? 这种女人简直是……简直是……算爹地倒楣娶到她,自己去哭吧! 「无聊!」姬儿嘟囔。「那你呢?爸爸,你又为什么要装?」 「我?」步维竹淡然轻哂,「不,我没有装,」他慢条斯理地跷起二郎腿。「我原本就是那种个性。」 「咦?是那样吗?」难怪爹地前后的变化不像妈咪那么惊人。 「我是个早产儿,从小身体就不太好,三天两头生病,好几次都差点病死了,发育也及不上别人,不但个子瘦小,性子又孤僻,因此从上小学开始就常常被同学欺负,有一回还被人推到楼下摔断腿……」步维竹下意识摸摸左腿。「等我痊愈之后,我父亲就请了好几位老师来教我练武,是为健身,也是为自保。」 「啊!」郁漫依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大腿。「难怪你的身手那么厉害,还会耍那种奇怪的武器。」 「那是我自己设计的,如果能熟练控制力道的方法,就可以随心所欲选择要袭击敌人或只把对方打昏,也很方便捆绑人。」步维竹解释道。 「酷!」米克两眼崇拜地望着父亲。「我都不知道爹地这么厉害!」 「因为我父亲是中国政府的高干,所以他请来的老师都是一流人才。说也奇怪,开始学武之后,我的身体也渐渐转好了,但我的个性依然非常孤僻,不爱说话,除了上学之外,也从不出门,可能是遗传自我父亲,也可能因为我是哥哥,不像弟弟那样不受拘束……」 「慢着!」郁漫依忽地一脸惊讶,举起手来喊暂停。「你有弟弟?」 「一个。」步维竹比了一根手指头。 「谁问你有几个!」郁漫依没好气地说。「我是说,你怎么从来没提起过?」 沉默一下,步维竹才道:「现在就要提到了。」 郁漫依立刻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哦,好,那,请继续。」 「我弟弟小我两个月,是我父亲在外面的女人生的……」 七岁才被父亲带回家的弟弟跟步维竹不同姓,户口上的父亲也不同,但不论是威武的长相或魁梧的个子,弟弟都比步维竹更像父亲,但他的个性却与父亲迥然相异,鲁莽、任性又自以为是,而且毫无金钱概念,给他一万元,他会花掉两万元,然后再回头要三万元。 「呃?」米克迷惑地搔搔后脑杓。「叔叔是白痴吗?」这么简单的算术他都懂,叔叔居然不会,不是白痴是什么? 「笨蛋!」姬儿立刻k他一脑袋。「那只是比喻啦!意思是说叔叔花钱毫无节制啦!」 「没错,不管给他多少钱,他都会用最快的速度花光,然后再回来跟你要更多,最好是让他以为家里根本没钱,这样他才不会太过分。所以我父亲在分配财产时,除了留给我弟弟一份储蓄年金以外,所有的财产都用我的名义逐次投资到外商公司,我每年都可以领到巨额红利,如果我弟弟需要的话,我一定会照顾他,这也是我父亲的用意。但……」步维竹轻轻叹息,停住了。 姬儿突然又k了弟弟一记。「喂,你可不准给我变成那种弟弟喔!」 「谁会啊!」米克揉着脑袋嘟囔。「我才担心你会咧!你的零用钱比我多,可是存的钱一直比我少,不是吗?」 第三记──老羞成怒的一拳。「闭嘴!」 「不,我想你们姊弟俩应该都不会,你们懂得节制,懂得储蓄,还懂得自己去打工赚钱,是一对懂得自我调适的孩子,我很骄傲。」步维竹颇安慰地说,然后又叹了口气。「而我弟弟不但从不工作,而且有多少用多少,还时常跟人家借钱,从上中学开始,债主就频频到家里来要钱,因为这样,他老是挨我父亲的骂,还常常被我父亲拿藤条抽打。」 「幸好、幸好!」郁漫依猛拍胸脯,一脸侥幸的释然。「幸好我不是挑上他作老公!」 「那是不可能的事,当时他在日本。」步维竹摇摇头。「我们兄弟大学毕业之后,我爸爸就先后安排我们出国留学,希望我们能想办法取得居留权,好把他老人家接过去,当时我选择美国,而弟弟选择日本。」 「那你弟弟现在还在日本-?」 步维竹沉默了,好半晌后才慢条斯理地说:「不,他此刻在苏俄的监狱里。」 「咦?苏俄?!监狱?!」郁漫依吃惊地失声大叫。「怎会?」 「老实说,到现在我仍然搞不太清楚。」步维竹慢慢挂上苦笑。「记得是姬儿出世那一年,父亲突然病倒……」 骤闻父亲重病,步维竹立刻赶回中国,一问之下,才知道父亲是由于接到弟弟因偷窃苏俄国家机密的罪名而被苏俄警方抓去的消息,一时气急攻心脑中风。 纵使他和弟弟并不是很亲近,但毕竟是唯一的弟弟,于是在父亲脱离危险之后又马上赶到苏俄。 可是每一次他去探监想问清缘由,他那个人高马大的弟弟却都只顾嚎啕大哭着向他道歉,像个小孩子似的哀求哥哥无论如何一定要救他出去,呜呜咽咽的根本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不久,在步维竹尚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情况下,弟弟即被判刑确定。 「……由于是偷窃苏俄国家机密的重罪,所以他被判了三十五年刑期。」 郁漫依倒抽了口气。「上帝!」 「好久,不是吗?几乎等于一辈子了!」步维竹喟叹道。「就在我束手无策之际,一位苏俄秘密特务主动跑来找我,说如果我肯为他们做一件事,她可以设法帮我弟弟减轻刑责。」 双眼骤睁,「你……」郁漫依咽了口唾沫。「做了?」 步维竹注视她片刻,而后垂眸盯住自己的手。 「我告诉他们,我是中国人,不能出卖中国,我的妻女是美国公民,所以我也不能出卖美国,另外,杀人放火的事我也不干,其他的,我愿意做。」 做了啊! 「哦。」郁漫依有点无措地抓抓头发。「那,为什么你弟弟还在监狱里?」 抬眸,「你认为呢?」步维竹反问,郁漫依抿唇无语。「当然,我也不可能永无止境地帮他们做下去,说不定他们根本没打算放了我弟弟,所以这回出任务之前我就和他们讲清楚,这一回再不放,我就不再相信他们了。」 「最好是这样。」郁漫依咕哝。 「我始终不明白他们为何会找上我,当时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留学生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呀!」 郁漫依欲言又止地想说什么,又吞回去。 「其实我也不愿意,但……」步维竹又叹息。 「我了解、我了解,有时候,我们是不得不做一些不想做的事。」见他懊恼不已,郁漫依忙探出柔荑按住他紧握的拳头,谅解地给予温言抚慰。「你常常去看他吗?」 步维竹摇头。「我去看过他几次,但在父亲二次中风过世之后,他就叫我不要再去看他,因为每一次看见我,他就以为可以恢复自由了,谁知道都不是,那种失望一次比一次难以忍受,所以他要我在他能够恢复自由那天再去接他。但多年过去,我依然无法让他脱离牢狱,就算他要我去看他,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这也不能怪你呀!」 「对嘛,说来说去都是那个叔叔自己的错嘛!」姬儿突然加进来一句。 「好蠢喔!」米克嘟囔。 「管他有多蠢,再蠢也是他家的事,此时此刻我只好奇……」姬儿微倾脑袋。「爹地,你说你以前的个性一直都是那么古板的老土蛋,后来又怎会变了呢?」 「有力量的人改变环境,没有能力改变环境的人只好随环境而改变。」步维竹淡然道。「我的生活环境与工作性质都不容许我保持原来的个性,想生存就必须适应环境,所以我无法不变。不过,我自己也觉得这样比较轻松,凡事一板一眼确实很累,所以一走出家门,我就会放任自己活得自在一点。」 「为什么一定要出了家门才放轻松?」姬儿问。「在家里也可以啊!」爹地会害羞? 「因为……」步维竹两眼瞄向妻子。「我以为你妈咪比较喜欢我原来的样子,我想我是希望这段婚姻能够继续维持下去吧!」 「因为妈咪?可是……」姬儿也看了妈咪一眼,很惊讶地。「爹地好像并没有爱上妈咪吧?」 纵然已在美国住了十多年,但在本质上,他仍是个保守的中国人,听自己年幼的儿女当着自己的面说爱呀情的,甚至指着他的鼻子问他是否爱自己的老婆,步维竹感到十分不自在。 呛咳了好几声,他才按捺下板起脸来避开这个问题的冲动。 「但她是个好妻子,大部分的男人都会想要拥有像她那种体贴又会持家的好妻子,而且十年夫妻一路走来,我也早就习惯她的存在了。」修长的手反握住妻子的柔荑,他硬起头皮坦承道。「除此之外,老实说,一年一年过去,我也……」 他又不甚自然地咳了两下。「呃,愈来愈眷恋在她身边的感觉,很温馨、很窝心,也很贴心,虽然生活平淡,但我本来就是个平凡的人,对我来讲,这种平淡的日子最适合我了。」 「我也是,」老公都剖心自白了,郁漫依也不甘落人后。「凭良心说,老土男人实在不合我的胃口,记得当初见到他的第一面,我还在想:mygod,我真的要和这种脑袋里装屎的男人结婚吗?是不是再慎重考虑一下比较好?不过……」 脑袋里装屎? 两个小鬼窃笑不已,步维竹尴尬地又咳了好几下,郁漫依耸耸肩。 「没办法,当时急着要结婚的男人也只有他,只好随便凑合-!然而,婚后不久我就发现,虽然严肃又古板,但你们爹地确实是个非常可靠的好丈夫,很体贴,又顾家,还会帮忙做家事,也真心关怀我和你们两个,或许对你们是严格了点,但我明白他是为你们好,而且他不会偏心你们任何一个……」 她用力点点头,表示对于丈夫这一点最令她感到满意,其他的都不是大问题。 「说也奇怪,即使在这十年之中,我们之间从不曾勾起什么天雷地火,更没有深情款款那种东西,有的只是一份淡淡的夫妻之情,但一向独立的我就是不想失去他的关怀、他的体贴……嗯,嗯,我想人的习惯真的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一旦习惯拥有之后,就无法接受失去的可能……」 双眼眨巴着,她若有所思地说。 「或许出任务的经历确实多采多姿,非常刺激,很对我的性子,可是不管任务有多惊险,夜里休息时,我一定会想到他,想到没有他在身边真的很不习惯。而且每当出完任务回到家里见到他时,我就会涌出一股莫名的安心感,心想:真好,我总算回家了!好几次,我都差点忍不住冲向前去抱住他呢……」 说到这里,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发。 「老实说,我自认并不是一个恋家的女人,但我确实非常依恋我们的家呢!」 姬儿的表情非常怪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说什么又强忍住。 这哪里是什么淡淡的夫妻之情嘛!爹地眷恋妈咪,妈咪思念爹地,连她这个小小女生都能理解到他们之间绝不仅是夫妻情分而已,他们自己居然不了,还说得那么煞有其事,这对猪头夫妻到底有没有一点自觉啊? 「那,现在呢?」 「现在?」郁漫依望向女儿,耸耸肩,决定再坦白一次。「他让我心动!」 眼色陡然转深,「现在的你……」步维竹徐缓低沉地说。「也非常吸引我。」 「为什么?」姬儿又问,决心打破砂锅问到底。 「为什么?」郁漫依因她的问题而失笑。「那还用问吗?因为现在的他很酷、很帅,也很强悍,很勇敢啊!」 「同样的,结婚十年,我也不知道你是如此漂亮妩媚,风趣迷人,」步维竹低喃。「而且非常俏皮又有生气、有活力、有魅力,我是瞎了还是什么?」 「可是我还是比不上我姊姊那么漂亮!」郁漫依脱口道,带点呛鼻的酸味。 步维竹认真想了一下。「确实,不过她是塑胶花,你是鲜花,僵硬死板的塑胶花再怎么漂亮也比不上鲜花那样自然生动又清香怡人,聪明的男人绝不会挑选塑胶花。」 郁漫依蓦而绽开喜悦的笑容,仿佛真开了一朵花似的。「你是聪明的男人?」 步维竹唇角微勾。「自然。」 两个白痴! 听到这里,姬儿差点忍不住敲他们两人各一记。「也就是说,妈咪有可能爱上爹地,爹地也有可能爱上妈咪,然后你们就永远不会离婚-?」 夫妻俩四目相对,微笑。「是这样吧!」 米克一听,不觉冲口而出道:「-?那不是很糟糕吗?」 不离婚很糟糕? 哪里糟糕了? 夫妻俩很有默契地同时瞪过眼去,眼神好像打算一人一半分吃了他似的。 「儿子,请问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我就没机会在你们离婚时乘机a一点好康的啊!」米克还很理直气壮呢!「麦克趁他爹地妈咪离婚时要到了好多平常要不到的东西,好棒耶!」 步维竹与郁漫依不禁啼笑皆非,姬儿更是猛翻白眼,再顺手敲他一拳。 「你是笨蛋吗?」 「我哪里笨蛋了?」 「还问我哪里笨蛋,请稍微用一下脑筋好不好?还是你的脑袋里只有豆花?」姬儿没好气地说。「我问你,爹地妈咪要是真的离婚了,你打算跟谁?谁给你多一点好处你就跟谁吗?」 「那当……咦?等等!」忽又停住,米克左右看看,然后歪着脑袋想了再想,愁眉苦脸地又搔头又抓耳,好半天后……「算了,你们还是不要离婚好了,不然以后我就得两边跑,那样好辛苦,我才不要!」 「为什么?」 「我两边都想跟啊!」 「你给我滚远一点!」姬儿受不了地把弟弟推开老远,再转而注视父母。「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到底在躲避什么?」 「啊……」步维竹与妻子相觑一眼。「这个问题就比较讨厌了。」 「讨厌也要说!」姬儿强硬地坚持。 「我知道,不过……」步维竹以询问的眼神目注妻子。「如何?」 郁漫依略一思索。 「姬儿去切点水果来,米克,你倒果汁,我们……呃,需要稍微商量一下。」 究竟是要点到为止? 还是倾盘托出? 当米克端来果汁时,夫妻俩还在小声的叽叽喳喳,待姬儿将一大碗水果放在桌上之后,郁漫依突然不耐烦地挥挥手。 「算了,全说了算了,反正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再保留也无意义。」 步维竹无可无不可地耸一耸肩,于是郁漫依叫两个孩子坐下。 「现在我要说的可能比较令人难以理解,如果有不懂的,尽管问没关系。」 于是,郁漫依开始把在埃及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孩子们,包括她和丈夫大打一场的经过,以及只有她和丈夫知情的事实。 「……因为被埃及兵发现了,我们两个就赶紧各自挑了一个石盒,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其他,顺手抓了一把铁锤就敲下去,我还以为要狠命k上好几下,谁知道只敲了一下,石盒就自动裂开了,然后……」 叙述蓦然中断,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的犹豫片刻。 「里面突然冒出一股黑色的烟自动钻进我的嘴巴里头去了!」 阿拉丁的灯神? 姊弟俩呆了呆,异口同声的叫道:「你在开玩笑?」 「这种事能开玩笑的吗?」郁漫依愤慨地驳斥。「麻烦你动动你空固力脑子想一下好不好!而且,说是一股黑烟,但事实上,当它钻进我嘴巴里之后,我却感到有股实体感,又粘又滑,好像是一条……」 说到这里,她突然呕了一下,再不甚情愿地讲出下文。「蛇,那真的很诡异,明明是股烟说!而且它还在我的嘴巴里头转了好几圈才继续钻进肚子里,怎么吐也吐不出来,又腥又臭,恶心死了!开玩笑?哼,我还想哭给你看呢!」 哈利波特的幻形怪? 捂着嘴,姊弟俩瞠目结舌,四只眼瞪住她的嘴巴,好像她的嘴巴里刚长出一只暴龙正在张嘴打呵欠。吞了好几口唾沫后,姬儿才勉强移开视线,迟疑地瞄一下妈咪,再转向爹地——地问:「爹……爹地也是?」 「我也一样,但……」步维竹迟疑了下。「钻进我嘴里的是白色的烟,不腥也不臭,相反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味。」 是喔!这种东西都要一人一份才公平,拜托,夫妻相敬如宾也不用相敬如宾到这种地步吧? 「然后……它们就留在你们的身体里面?」 「而且有事没事就跟我哈拉两句,」郁漫依喃喃道。「真无聊!」 「嗄?」 「没什么,总之……」郁漫依两手一摊。「就是这样!」 「什……什么总之就是这样!」姬儿不敢置信的大叫。「请别说得这么轻松好不好,妈咪?这么可怕的事……慢着,你为什么不老实告诉他们?」 「然后让他们拿我们当白老鼠一样关起来研究?」 「而我们会被当作人质来防止你们逃跑!」米克竟然一点也不害怕、不担心,还兴奋得很。「真是酷毙了!」 不晓得如果她先毙了他会怎样? 姬儿狠狠白他一眼,再回过头来。「可是我们也不可能逃一辈子啊!」 「我们也逃不了一辈子,迟早会被找到,所以……」步维竹顿了一下。「我们正在想办法。」 现在还在想办法? 天哪,这对父母实在令人担心耶! 「好吧!反正我们是小孩子,自己也不能干嘛。」姬儿有气没力地嘟囔,很不甘心,又没可奈何。「算了,我要去看电视了,今晚要重播一部我想看的影片,米克,你不是也要……」 「对喔!」才听到影片两个字,米克早已跳起来一溜烟跑不见,只听见叫声。「蜘蛛人!蜘蛛人!」 姬儿又翻白眼,「这小鬼为什么是我弟弟呢?」她咕哝着起身,走两步又回过头来。「啊!再追加一个问题,请问妈咪,为什么一定要我们九点就上床睡觉呢?我的同学都是十点、十一点上床也可以啊!」 「因为你们还小,就健康观点来说,起码要睡足八个小时以上,可是你们爹地希望你们能在五点半起床,所以我只好要你们九点就上床睡觉-!」郁漫依说的振振有词。「瞧,我很关心你们吧?」 关心? 才怪,狼狈为奸的夫妻! 姬儿不屑地嗤了一下,再转向爹地。「原来凶手又是爹地!」 「咦?我?」步维竹愕然。「可是我以前都是那样的呀!」 「你以前也是?」姬儿不信地扬高双眉。「早上五点半就起床做健身运动?」 「四点半。」 「四……」姬儿抽了口气,差点呛着。「咳咳,出门要报备,回家要报告?」 「而且绝不可以在外面过夜。」 不可以在外面过夜? 那她怎么参加夏令营和朋友的睡衣会? 「不三不四的场所不准去,不规不矩的行为不准有?」姬儿不甘心地再问。 「还有,乱七八糟的言词也不准说。」 她……从来不说脏话的……除了「shit!」之外…… 应该没有说过吧? 「天黑后就不许逗留在外面,功课没做完不可以看电视?」 「对,每天还要看两本书,写两份读书心得。」 骗人,读书心得? 她宁愿死! 「从小?」 「从我九岁开始跟老师学武术起。」 「谁规定的?」 「我父亲。他是个非常严肃的人,由于是军人出身,因此特别重视纪律,认为规律是生活最基本的原则。」 「他规定你一定要这么做?」 「不是,他规定我弟弟一定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不用?」 「因为不需要他规定我,我已经那么做了。」 姬儿不可思议地瞪了半天眼,冷不防地,她猛然向后转。 「原来是『家传』,真倒楣,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老土爹地呢?」她嘀嘀咕咕地抱着那一大碗没人动过的水果离去。 「看样子我们是白担心了,」郁漫依吃吃笑。「小鬼们好像比我们更能接受这种诡异的事呢!」 「或许就因为他们是小孩子吧!」步维竹状若有所思。「小孩子的想象力高,创造性强,对我们而言是不可思议又难以置信的事,对他们来讲可能是:啊!原来也有这种事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郁漫依大笑。「说的也是,想起我小时候,老是以为只要我很用力的去祈祷,总有一天会有个神仙教母跑来拯救我和爸爸脱离苦海,那时候如果出现某个神-在我面前,我一定不会太意外。」 「小孩子大部分都是这样。」 「你呢?你也是吗?」 「不,我小时候从来没有想象过任何事,只想要把身体练好,把书念好。」 「……真是老土!」 「我知道,你不喜欢老土的男人。」 郁漫依考虑一下。 「不,我想男人还是要有一点土比较好。」 「比较老实?」 「不,比较好欺负!」 「……」 第六章 杀了他! 拜托,你怎么又来了! 杀了他! 真烦耶你! 不杀他你一定会后悔! 少来,明明是你会后悔,别扯我下水。 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 听你在盖! 杀了他! 偏不,小姐我正好中意他这种型的男人,没兴趣拿他的老命当礼物送给你,ok! 杀了他! 你自己去吐口水吧! 杀了他! 我要睡觉了。 杀了他!杀了他!杀…… 猛然睁眼,郁漫依徐徐坐起来。 记得了! 「唔……怎么了?」 闻声回眸,黑暗中,她隐约瞧见丈夫揉着惺忪的睡眼撑起上半身,困惑地端详她。 「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我作了一个梦。」 「哦。」丈夫又躺回去了。「噩梦吗?」 「……不太记得了。」 「既然不记得了,那就再睡吧,现在才两点多呢!」 「好。」郁漫依低应,朝丈夫的怀抱偎上去,并将耳朵贴在他心口处。 她喜欢聆听他的心跳,总能涤净她不安的心。 静静的,她的精神放松了,但是她的思绪仍在不停转动。 真是不死心啊!那家伙,居然跑到她梦里来命令她谋杀亲夫,它是不是吃饱饭没事干呀它? 算了,反正不管是清醒或作梦,她都没兴趣换个老公试试看。 那家伙,叫它自己去死吧! 清晨六点半,如同在诺弗克的家中一样,步家四口都聚集在厨房里。 不同的是,以往都是步维竹帮忙郁漫依做早餐,两个孩子做上学前的准备;而这会儿则是姬儿在帮忙妈咪做早餐,步维竹在餐桌上自电脑中查资料,米克在他身后好奇地探头探脑。 「维竹,下次胡丽来的时候,请她带罐豆瓣酱来好吗?这样我才能做中国菜。」 「豆瓣酱?那要回本土去买,我会跟阿奈说。」 为了让一家人更亲密一点,步维竹请胡丽暂时回村落里去,只负责每三天带来一些蔬菜、日用品,如此一来,他们才能够回复普通一家人的生活。 毕竟他们都不是惯于被伺候的人。 「姬儿,这个切一下……米克,来把煎饼端过去……维竹,你查得如何了?」 「唔……情况不太妙……」步维竹继续盯着电脑萤幕,轻轻按下enter键。「起码有三个国家在找我们,还有十一个国家在追查到底是谁得到了石盒里的东西。」 「还不算太多嘛!看来知道的人都想保密,不过……」郁漫依把芹菜递给姬儿。「查得到他们追到哪里了吗?你认为我们还能在这里躲多久?」 「两、三个月吧!我想。」步维竹沉吟道。「还有,他们是在找你和你的家人,没有人特地找我,所以他们想要查到这里并不容易。」 「咦?」郁漫依诧异地回过头来。「为什么?」老公有特权? 「胁迫外国人为他们工作,这种事向来是苏俄秘密特务的私自行为,除了他们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究竟有谁替他们工作,他们也不做任何记录,如此一来,一旦被其他国家查获,苏俄政府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推得一乾二净……」 「真狡猾!」郁漫依嘟囔。话说回来,她自己不也是一样,要吃这行饭,不狡猾是不行的。 「我离开埃及之后,原想先行去逼迫那个和我接触的特务放了我弟弟,没想到她已经自杀死了,我想她大概是被人刑求,不得已在吐露实情之前先服下藏在牙齿中的氢酸钾自杀以免泄漏情报。所以……」步维竹抿了一下唇,面无表情。「除了你们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曾为苏俄工作过。」 「你工作的旅行社呢?」 「那只是一套类似空头公司的电脑系统,专门为苏俄在海外的特务人员掩护身分之用,只要有密码,随时可以把自己编造的资料记录上去,或者更改、取消,我已经把我的资料全部删除掉了。」 「难怪你们旅行社的电话从头到尾都是用语音按键查询。」郁漫依哭笑不得地抱怨。「啊!说到电话,你原来的手机呢?」 「我担心被追踪,扔了!」 「我也是。」所以她联络不上他,他也联络不上她。 十分钟后,夫妻俩并肩而坐,电脑两旁各放着一份早餐,两个小鬼各自捧着盘子一边吃一边继续探头探脑。 「孩子们快开学了。」 「暂时休学?」 一听,后面的两个小鬼立刻咧出欢天喜地的笑容,相对比了一下胜利的手势,再兴致勃勃地继续听下去,期待能听到更多有益身心健康的结论…… 「嗯……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能不让他们休学,不过……」步维竹略一思索。「也不能因此让他们的学业半途中断,不然以后要继续上课时会很辛苦,所以我想,即使是在这里,我还是要替他们上课……」 听到这里,两颗火热的心顿时咚咚两下沉入千里冰封的北冰洋,嗤一声仅剩下两缕烟,不过飘摇几下随即烟消云散,那两张兴奋的小脸同时冻结成两张速成北极冰雕面具,滑溜溜,亮晶晶。 这哪里有益身心健康了,根本是致命性的酷刑嘛! 爹地在教导他们为人处事原则时,毫无疑问是半世纪前的老骨董,不过那还能忍受,可是当爹地在指导他们的课业时,却不折不扣是个无血无泪、没心没人性的魔鬼,那简直比在地狱里受煎熬更凄惨。 他们宁愿回学校去上课! 「……我担心的倒是你母亲和姊姊那边。」 「那就不必了,别忘了我姊夫是情报局的人,而且阿尔法一定会派人保护他们,这点你大可放心。」 「那就好。」说着,步维竹让开一些位置,拿起面包卷来咬一大口。「哪!让给你,你自己进你们的电脑系统里的电话通话记录档案查查,他们知道些什么?还有正在做什么?」 「但那并不是随便任何人都可以进去看的,我的保密阶级根本还不到那里呀!」郁漫依一边敲键盘进入阿尔法系统,一边很不以为然地嘟囔。「好了,这边需要密码才能进去,我没有密码,现在怎么办?」 「交给我。」放下面包卷,步维竹将一片光碟放入电脑中。 「那是什么?」 「解码器,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系统密码是它解不开的。」 万能解码器? 「你怎么会有那种东西?」郁漫依惊呼。 「研究所同宿舍的朋友设计的,人家说他是白痴,因为他有点疯疯癫癫的,我说他是天才,因为他确实是个天才,他认为只有我了解他,就把这个送给我了。」 「那他现在呢?」 「死了,癌症。」步维竹按下enter键开始跑系统解码。「这就是他在去世前给我的,事实上,他给我的不只这些,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我能顺利完成任务有一半因素要归功于他给我的这些东西……咦?好了?真快,我还以为会久一点呢!」又按了几下,他把电脑推向郁漫依那边。 「ok,-自己看吧!不过记住,这条网路线虽然转了许多接收站,但也只能给我们十五分钟,在这之前一定要出来,不然他们一定会追踪到我们。」 「酷!」后面的米克低呼。 这回姬儿没有敲他脑袋,因为她也觉得很酷……不,是帅呆了,于是两人开始讨论要如何把那片光碟「偷」去拷贝,而且讨论得很大声,步维竹回头瞪他们,他们还是继续讨论,步维竹不由得大声叹了口气。 「我实在很怀念以前他们时时刻刻忌惮我的时光。」他喃喃自语。 十二分钟后,郁漫依离开了阿尔法系统。 「我想我最好打电话和『老板』联络一下比较好,他们怀疑我要把石盒里的东西交给中国大陆,因为……」郁漫依两手一摊。「我是中国人。」 「你是台湾人。」步维竹提出更正。 「对,可是对他们而言,中国大陆、台湾,两边都是中国人,而且……」郁漫依用嘴努努丈夫。「你是中国政府高干的儿子,这没错吧?」 「前高干,我父亲去世了,记得吗?」步维竹再一次提出纠正。「而且我父亲并不希望我参与政治,所以才要我出国念书。」 「可是你毕竟是在中国大陆长大的。」 步维竹了悟地颔首。「总之,他们硬扯上我了。」 「答对了!而且你说没有人在找你,但事实上中国大陆方面也在找你,因为我。」郁漫依歉然道。「我想他们大概是希望能透过你来得到我身上的东西。」 「shit!」步维竹懊恼的低咒。 「ㄏㄡ~~爹地,你讲粗话!」米克幸灾乐祸地在父亲耳边大叫,浑然不觉自己在无意中点燃了一簇小火花。 「闭嘴!」 听到老人家带有警告性外加一点威胁意味的怒吼,聪明的小孩应该懂得适可而止,偏偏某个迟钝的小女生还不知死活地在小火苗上泼上一大桶汽油。 「老羞成怒!」姬儿不屑地嘟囔。 「你们希望我回到以前那个爸爸吗?」步维竹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严酷,语气也相当生硬。 呜哇,酷斯拉要变脸了! 眼见父亲摆出一副打算让他们一辈子禁足在房里啃干稻草的神情,姊弟俩不约而同地脖子一缩,吐了吐舌头,赶紧回到餐桌那头低头吃早餐,临时客串几分钟乖宝宝。 郁漫依见状,不禁好笑地把手平放在步维竹大腿上,轻轻揉了一下。 「你父亲就是像你现在这么严肃吗?」 步维竹瞥她一眼,不自觉地放松了。「大概吧!」 郁漫依笑出声,「有其父必有其子。」她又捏了一下。「不过拜托你,老公,偶尔就好了,ok?」 老公? 步维竹有点不太自在地咳了咳,「我尽量……」顿了一下。「呃,老婆。」 郁漫依柳眉一挑。「你以前从不叫我老婆的。」 咦?她叫他老公不是因为她希望他叫她老婆吗? 「你以前也从不叫我老公。」 郁漫依想了想。「嗯!确实,因为你以前不像老公。」 不像老公? 双眉微微皱起。「哦?那像什么?」 「丈夫。」 步维竹一怔。丈夫,老公,有哪里不一样吗? 这边夫与妻的讨论正热烈,餐桌那头,姬儿和米克也忙着眉来眼去。 「救火队!」 「谁?」 「妈咪。」 「咦?妈咪还会救火?」特务兼职消防员? 「她现在不是正在救火吗?」 「你们两个,小心我不救火改放火!」郁漫依笑吟吟地放话威胁过去。 那两个小鬼忙又低下头去埋头猛吃。 「那两个小家伙还真怕你呢!」郁漫依调侃道。 「以前,是,现在……」步维竹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言下之意不语可喻。 「起码当你板下脸来时,他们确实怕你。」郁漫依笑着又看回电脑萤幕。「好了,说回正事来吧!老实告诉我,维竹,你觉得我们到底听谁的好?」 这个问题听起来简单,实际上是很有学问的,一方面,她是要表现出对丈夫的尊重,另一方面,她是要搞清楚他的心究竟是偏向哪一边。 美国? 还是中国? 「谁也不听!」步维竹毫不迟疑地说。「在我去埃及之前,我什么也不清楚,只是听命行事,直到出现那种诡异的状况,我才想到要去追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一等我查清楚之后,立刻决定这种东西不应该属于任何人。」 「唔……」郁漫依若有所思地垂眸低吟。「我倒是没有这么想过。」 「其实你应该把一切都推到另一位黑衣人身上。」反正他们也找不到那个人。 「我是那么做啦!可是……」郁漫依苦笑。「一回到总部就瞒不住了,你应该很清楚,让人说老实话的方法可不只一种。」 「的确是。」步维竹叹气。「那-打算如何?」 郁漫依沉默了会儿。 「我想你说的对,无论在我们体内的是什么东西,只要它们有伤害性,就不应该去使用它们。」 「所以?」 「所以我打算和老板联络,告诉他实情……」郁漫依顿了顿。「呃,部分实情,当然,他很有可能不信,那我也没辙,不过起码能说服他们我不是打算背叛美国,而是不想让任何人得到……呃,控制器,否则我就不需要跟他们联络了。」 步维竹眉尾一挑。「控制器?」 「对啊!控制器,」郁漫依眨巴着无辜的眼。「我要把危险的控制器藏起来,不可以吗?」 步维竹淡淡一哂。「我以为你说要告诉他们实情。」 「no、no、no,部分实情,在埃及地下城里发生的事并不包括在内,ok!」郁漫依摇摇手指头,「除了我们一家人以外,打死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她挤挤眼。「控制器,ok?」 步维竹抿了抿唇表示不反对,「那么……」再倾斜脑袋指向电脑。「还是用网路电话吧!起码通话时间可以多一点。」 于是,片刻后── 「哈-,老板,是我……停停停,别吼,别吼,先听我说好吗?我就是特地打电话要告诉你……」 小岛东南角的平静小海湾内,微风飘拂着咸咸的海味,步维竹夫妻俩并肩倚在巨大岩石形成的天然遮阳伞下,懒洋洋地欣赏蓝天下的信天翁在碧海之上表演美妙的空中特技。 「你真的相信你的上司不但不会再继续追缉我们,还会想办法阻止其他人,直到你自己想通?」 「一半一半。」 「请用地球话解释,谢谢!」 海湾中,姬儿姊弟俩一前一后同坐一支独木舟,各自奋力划动着木桨,因为默契不够,两支桨老是打架,不久,两张嘴也开始尖酸刻薄地斗起嘴来,我埋怨你,你责怪我,最后,独木舟不出所料地翻覆了──第一百零一次,姊弟俩一起尖叫着沉没到海里去冷静一下。 「活该!」郁漫依爆笑如雷地叫过去,然后眯上眼,若无其事地回复丈夫的问题。「一半一半,意思是说,经过我的警告之后,他们必然不得不收敛过于嚣张的追缉行为,不敢再如此明目张胆的寻找我们,但也绝不会轻言放弃,也就是说,他们的行动会更隐密、更小心,尽量不让我们发现,这样一来,他们找到我们的时间自然也会拖长。」 「换言之,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留在这里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步维竹低喃,手背轻覆在她嫣红的脸颊上,「这样是很好,不过你也……」他的语气里多了一份不以为然,还蕴含了一点责备意味,但贴在她脸颊上磨蹭的手背温柔如故。「不需要说得那么夸张吧?」 「不然他哪会相信我!」郁漫依理直气壮地反驳。「不吓吓他说如果逼急了我,我会卯起来跟他们拚了,也许先找一座大城市开刀,甚至某个令人讨厌的国家也说不定!不这么说的话,他们哪会怕。」 连跑进她体内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居然敢夸下这种天花乱坠的海口,她难道不知道这是在替她自己找麻烦吗? 将来如果有必要的话,她要如何跟人家解释那些都不是真的? 人家又会信吗? 「是吗?」步维竹浮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瞥她一眼。「那么请问你要怎么跟他们拚?」如果事先知道她会乱放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他一定会阻止她。 郁漫依耸耸肩。「我哪知道,明天的事明天再去担心就好了咩!」 「你真是乐观,不过……」步维竹无奈摇摇头。「要适可而止。」 「这我知道,放羊的孩子只能作一回,多几次就没人信啦!」 听她振振有词的辩解,轻描淡写的回答,又见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步维竹的目光悄然泛出异样的神色,似有所思地瞅住她半晌。 「我想问你一件事……」 「问啊!」 「你……」他迟疑一下。「过去所有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吗?」换言之,无论是个性或兴趣喜好等等,他们其实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吗? 「怎么可能!」郁漫依失笑。「那样未免太辛苦了吧?」 「那么……」步维竹瞟她一眼。「你是真的喜欢古典文学著作吗?」 多少个宁静夜,夫妻俩相依偎,人手一本书,各自沉浸在由文字所雕砌出来的世界里,满足地淹没在平和的气氲中。 难道那时的温馨气氛全是装作出来的假象吗? 「不……」 「……」果然! 「……不只,我喜欢的书籍范围可没有那么狭隘,不只古典文学,我也喜欢人文、哲学、历史地理、科幻、言情、武侠、法律、传记、恐怖、童话、神话……」郁漫依洋洋洒洒地列举了一大串。「甚至大英百科全书,只要是书我就喜欢,包括漫画。」 「漫画?」步维竹静了一下。「真……博学。」 「博学?」郁漫依失声爆笑。「你真可爱,老公!」 可爱? 步维竹皱一下眉,旋即决定当作没听见那两个是男人就会觉得很刺耳的字眼。 「那么,古典音乐呢?」 多少个悠闲的午后,夫妻俩一齐窝在起居室的音响前,陶醉在卡门的嘹亮歌声中,或者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萧邦的圆舞曲、帕格尼尼变奏曲等,时而激烈地争辩作曲家在作曲当时的心境,以及每一个音符所要表达的意韵和曲调所要描绘的情景,在当时当刻里,彼此的心灵似乎是相通的。 那时的深刻感动与热切讨论,会是假造出来的吗? 「一样啊!我也不只喜欢古典音乐,还有抒情、爵士、饶舌、摇滚、乡村音乐等,除了越剧和歌仔戏之外,只要是音乐,我都喜欢,包括儿歌。」 「真……广泛。」步维竹喃喃道。 「我自己也这么觉得。」郁漫依得意地咧咧嘴。「我是不敢说自己是那种能动能静的万能运动员啦!事实上,我的个性非常外向,像是坐下来沉思生命的意义,或者是静下心来深入探讨自我心灵那种事我就做不来。开玩笑,我会闷死的!不过,每当看书或听音乐时,我都是百分之百投入其中的。」 那么,他们并不是毫无共通之处-? 「也就是说,你并不讨厌我们一起看书、听音乐的时光?」 「不,不是不讨厌,是很喜欢。」郁漫依不假思索地说。「老实说,从小到大我交的朋友大都是那种不太喜欢用脑筋,而且屁股长痔疮三分钟都坐不住的人,就算我想坐下来看看书、听听音乐,他们都不肯让我静下来,所以我总是独自一个人作那种静态消遣,其实那样也是挺好啦!不过……」 双臂一揽,她亲昵地环住他的手臂。「直至和你一起养成那种习惯之后,我才能感受到两个人一起分享看书的乐趣,一起欣赏并深入探索音乐世界的愉快,那种经验更美好,说到这,我还得感谢你呢!」 幸好! 步维竹暗自庆幸,那些令他感到温馨满足的时光对她而言也同样美好。 「不过……」她拉拉身上的大红色露脐小背心。「如果你不喜欢我现在这种打扮,那就很抱歉了,因为我实在很讨厌过去那种布袋装,天哪,真是憋死我了!」 垂眸,步维竹望住她那匀称美妙的身材,目光倏转蒙。 「不,这样很好,很……」他低喃。「养眼。」 闻言,郁漫依绽开愉快的笑容,没注意到丈夫垂涎的目光,更没注意到他瞬间紧绷的欲望。 牛牵到北京还是牛,男人走到哪里都是男人! 「漫依。」 「嗯?」 「你想,如果我们偷偷溜回去,他们单独在这里会不会有问题?」 「呃?」郁漫依愕然回首,终于察觉到丈夫眼中的欲情,不由得失笑。「当然不会,我保证他们绝对不会跑去报警找我们。」 「那我们回去?」 「ok!」 片刻后── 「咦?爹地妈咪呢?」 「被海水冲走了!」 「嗄?」 「笨蛋,一男一女突然消失不见,你以为他们会到哪里去?」 「哪里?」 「……你是从哪里来的,这你总该知道吧?」 「白鹳(送子鸟)送来的?」 「……」 第七章 杀了他! 请你自己去死! 你会后悔的,不杀他你一定会后悔的! 这个词儿已经烂到爆了,能不能麻烦你换个新鲜一点的来呀? 杀了他! 不够新鲜。 杀了他! 我要睡觉了,没空理你。 杀了他! 我睡着了。 杀了他! 鼾~~~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 我先杀了你! 然后,她清醒过来了。 然后,她发现自己并不在睡床上。 然后,她发现自己居然在深夜的树林里,穿着睡衣,光着脚丫子。 然后…… 「上帝耶稣,我在做什么?」她失声惊叫,两手猛甩,再拚命往睡衣上擦,目光惊怖地瞪住地上那两截活生生被拧成两段,仍在冒出潺潺鲜血的兔尸,背脊骨发凉,全身冒冷汗。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她转而盯住自己的手,颤栗地喃喃自语。 它终于成功了? 没错,费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夜夜不厌其烦地进入她梦里来骚扰,现在,它终于突破她的防卫,成功地使她动了手,但只成功了一半,她的确是下了手,却找了替代品。它成功了,却也没成功,但是…… 照这种情形看来,它总有一天会完全成功的,对不对? 不,不对,她绝不会让它称心如意的,她要想办法,无论如何,她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来的! 思忖着,她慢慢回到楼房,回到卧室里,悄悄溜进浴室里把自己身上的血迹冲洗干净,再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睡下,步维竹背对着她睡得正熟,她凝视他的背影片刻后,也背过身去。 现在,她能想什么办法呢? 暂时离开他? 不,这不是个好主意,就目前整个大状况而言,无论他们谁离开这座小岛都不安全,而只要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出了问题,其他人必定会受到拖累,这样一来,这种做法不但毫无意义,反倒弄巧成拙。 不,这个办法逊毙了! 那么……不睡觉? 开玩笑,没有任何人能永远不睡的!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唔……唔……啊,对了,对了,它平日都不理会她,却在梦中竭尽全力蛊惑她,是因为在睡梦中,人的意识总是比较薄弱易受操控吗? 嗯,嗯,没错,应该就是这样,既然如此,她可以让自己进入准战斗状态,只要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自动惊醒,而且在一秒钟之内抓回所有的意识,这样它就拿她没辙了吧? 虽然有点辛苦,可能一只笨鸟随便叫两声就会吵醒她,或者一只蠢壁虎从墙上爬过去也会让她在两秒钟之内挣脱睡梦的束缚,但,在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之前,这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要能维护丈夫的安全,再辛苦也无所谓。 想到这里,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让自己进入准战斗状态,再缓缓阖上眼。 不过今夜,她大概是再也睡不着了! 同一刻,背对着她的步维竹徐徐睁开眼,望着窗外树影摇曳,回想刚刚在树林间所见到的血腥景象…… 蔚蓝的天空俯瞰着翠绿的海洋,洁白的沙滩上摇曳着婀娜多姿的美人蕉,永无止境的阳光为蓝色的珊瑚礁添上璀璨的光彩,没有世俗文明的污染,也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有最原始的大自然生态和单纯的原住民,拥有私人小岛的好处就在这里,能够完全依照个人意愿把瑰丽的天然风味完整的保留下来,这才是真正的度假之地。 只要不是这么热就好了。 「呼~~」放下菜刀,郁漫依横手背甩去一把汗水再重拾菜刀。「真希望再多来几场暴风雨。」 如同往常一样,不管妻子在做什么家事,步维竹总会自动跑来帮忙,譬如此刻,他毫不犹豫地接下最腥膻的工作──刮鱼鳞、剖鱼腹,这也是郁漫依没想过要离婚的原因之一──他实在是一个非常体贴的男人。 「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暴风雨的季节已经过去了,不过雷阵雨也不少,今天之所以会这么闷热,我猜半夜里八成有骤雨。」 佛州是没有冬天的,不论是在炎夏的八月或深冬的二月,除非暴风雨带来强风和暴雨,否则佛州只有两种气候──火烤般的炽热与和煦的温暖。 「小鬼们呢?」 「用过午餐后就骑驴到村里头去了。」 郁漫依望向窗外,远处海平面尽头晚霞灿烂满天。 「他们不打算回来吃晚饭了吗?」 「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如果天黑了,阿奈会带他们回来的。」 郁漫依考虑一下,随即收起一半水果蔬菜回冰箱里,再继续做两人份的晚餐:包着苹果、椰子及凤梨的甜薄片馅饼,家庭式烘培糕点,海鲜煎蛋卷,新鲜果汁,以及浇上风味奇特的果酱的雪花冰。 在岛上,无论是食物或饮料,全都是最新鲜的。 餐毕,步维竹在桌上留下字条后便偕同郁漫依走出屋子,在金色月光下漫步向沙滩,呼吸新鲜的热带空气,聆听海涛起伏的絮语,沐浴在梦幻般的气氛中。 「难怪情侣都爱在月光下散步,这种气氛真是罗曼蒂克!」郁漫依呢喃。 「当年我们没有度蜜月,现在也可以算是补度蜜月吧!」 「是有度蜜月的感觉,不过……」郁漫依发出轻笑声。「哪对新婚夫妻会随身携带两个小鬼一块儿度蜜月的?」 环住她的手臂紧了一下,「你很在意?」步维竹问。 「那倒不会,反正一个月来他们几乎都是自己玩自己的,也碍不着我们。」 近两个月以来,每天清晨五点半,步维竹仍然非常坚持原则地硬将一家人叫起床,顶着小鸟们和谐的歌声,一路嘿哟嘿哟爬上高山顶上欣赏日出的彩色天空,然后再回来吃早餐,接下来是小鬼们叫苦连天的受难时间──上课,直到午餐前半个钟头。 午后,前一个月,他们总是一起到隐密的小海湾探险、钓鱼,或横穿小岛到另一边的险峻山谷照相,或投入各种水上活动,如划独木舟、玩冲浪板,在轰隆隆作响的银白飞瀑下游泳,在海中与有如彩虹般的鱼群浮潜。 但到了后一个月,小鬼们已经没兴趣陪两位老人家闲逛了,老是用完午餐后就不见人影,步维竹与郁漫依也乐得撇开两个小鬼享受他们自己的两人世界。 相依偎伫足在露台上往下看着海浪拍击到岸上岩礁的美景,手牵手徜徉在丛林深处欣赏交相辉映的瀑布、迷雾及彩虹,或双双沉浸在纯朴自然的海水中让身心放松,然后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小饮一杯。 下雨天的回廊下,他们静静聆听雨滴飘落在绿叶上所演奏出的美妙音乐,那份心灵上的感受非笔墨所能形容;最美的是在月夜星空下的沙滩散步,像诗一样的浪漫。 于是他们发现,对于大自然,夫妻俩也有同等程度的热爱,而这份热爱,更贴近了他们的两颗心。 「维竹。」 「嗯?」 「虽然还不是十分确定,但,我想我可能有点爱上你了。」之所以会加上「可能」这两个字,是由于结婚十年都不曾动心,却在短短两、三个月内爱上他,如此迅速的演变,连她自己都很怀疑这份爱到底有几分真实性。 步维竹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下,旋即又继续,快得令人几乎察觉不出异样,然后,揽住她的手臂再度紧了紧,但没说什么,郁漫依也不以为意,只望着自己印在沙滩上的脚步痕迹,浅浅的一波浪来即抹逝于无形。 他原就是个内向寡言的人,尤其是在感情方面更是含蓄,即使有同样,甚至更深刻的感觉,他也说不出口。 但从他的眼神中,由他的浅笑里,还有他的一举手一投足,自一些难以察觉的变化,她也可以领略到他的心意。 他应该也是爱她的,只是不知深浅如何? 不过,这也是与他夫妻十年的郁漫依才能够领会到这种含蓄的表现方式,若是交往不久的男女朋友,肯定是懵懵懂懂地一无所觉,不但恨死他的迟钝,更恨死他的无情,脾气暴烈一点的还会先劈头给他来一顿臭气熏天的破口大骂,再一个大脚丫子踢他出局。 男人太含蓄也会令人受不了。 「不过,老实说,我自己也满疑惑的,」郁漫依低声嘀咕。「想想当年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只会爱波特一个人,结果没几个月我就忘了他,如果那就是爱,我也没资格怪波特变心,因为这种爱也实在太脆弱了。」 「或许当年你并没有真的爱上他。」步维竹轻轻道。 「是这样吗?」郁漫依喃喃道,继而蹙眉沉吟。「要这么说的话……嗯,也是有可能啦!我现在的心情和感觉确实跟当年不太一样,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又怎能确定我现在这种心情就是真正的爱呢?」 「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正确答案,因为……」步维竹用下巴指指横在侧方不远处的一截枯木,示意她到那边坐。「有些事是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 ,爱就爱,不爱就不爱,干嘛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郁漫依瞟他一眼,两眼微微一翻。「说真的,维竹,有时候你真的很闷耶!」上前两步在枯木上坐下,「想到什么点子了吗?」她转开话题了。 「没有,在我们这种处境之下,想要计画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实在不容易。」步维竹摇头道。「-呢?你的脑子里还有什么声音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双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郁漫依泰然自若地说出语气非常肯定的谎言欺骗丈夫。「不过,有的时候我真的有点怀疑我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不然为什么他的脑子里都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声音,她却有呢? 「不,你是个坚强乐观的女人,我相信你不会有那种问题的。」 听他丝毫不疑的语气,郁漫依不觉绽出美丽的灿烂笑容,感激他对她的信任。 在这个世界上,包括她的亲人、朋友、上司、同事在内,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得上他对她的信任,所以,无论多辛苦她都要忍耐,无论多疲惫她都会捱过去,无论多艰辛她都得克服。 她绝不会容许这一份信任被破坏! 「奇怪,每天晚上睡前都见你忙着玩电脑,都两个月了你还玩不腻吗?究竟有什么好玩的?」 卧室里,睡床上,夫妻俩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搭,一边忙着各自的事,步维竹忙着敲打搁在大腿上的手提电脑,郁漫依则忙着拿遥控器转台,电视萤幕不断变换节目。 「我不是在玩。」步维竹迅速键下一串网址,按下enter键。「忘了吗?我在找那位医生。」 「啊,对喔!」一经提醒,她立刻想起来了。「可是,为什么要在晚上?」 「白天有那两个孩子在身边吵,无法专注。」步维竹漫不经心地说。 「说的也是。」见步维竹双手十指忙个不停,她不禁好奇地探过头去。「找得如何了?」 「仍然没有一点踪影。」 「怎么会这么难找,都两个多月了说。」 「当警方追得很紧时,他就会躲起来完全不与外界联络,现在可能就是那种状况。」 「这样啊……」郁漫依两眼斜斜地偷觑着步维竹,若无其事地关掉电视,遥控器放回床头几上。「那……你今天会弄到几点才睡?」 「一点左右吧!」 「真的?」郁漫依看看手表,心喜不已,现在才九点半,还有三个多钟头。「那你记得要睡的时候得叫醒我喔!」 步维竹似有意又无意地瞥她一下。「又有什么电视影集非看不可吗?」 「呃?啊,不……不是,是……是摩托车比赛啦!」幸好他都在睡前玩电脑,她正好可以趁这时候放松战斗状态进入沉睡,再加上白天也没做什么耗费精神体力的事,不然早就超出她的忍耐极限了。 步维竹嘴角似笑非笑地浅浅勾了一下。「原来今天是摩托车比赛啊!」真难为她要想出那么多理由。 「是啦、是啦,那,记得喔!」 「好。」 「一定、一定要叫醒我喔!」郁漫依不放心地叮咛再三。 「知道了。」步维竹的注意力始终专注在电脑萤幕上。 太好了,今天她又可以好好睡三个钟头了! 不一会儿,郁漫依开始发出若有似无的浅浅鼾声,步维竹这才把视线转过去,双眸怜惜地凝注她有点孩子气的睡容,知道这是在她极为疲惫的状态下才会出现的现象。 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第八章 杀了他! 不! 杀了他! 偏不! 杀了他! 绝不! 杀了他! 死也不! 杀了他…… 「漫依!」 蓦闻熟悉的呼唤,郁漫依猝然惊醒。 然后,她发现自己仍在床上,事实上,她是坐在丈夫身上──姿势很暧昧,因为他们两人都未着半缕,一丝不挂。 然后,她发现自己两手的手腕被紧紧抓住,被她的丈夫抓住──这好像跟暧昧有点距离。 然后,她发现自己一手掐住丈夫的脖子,一手持着一把利剪抵在他胸口,如果不是他抓住她的手,那把剪刀恐怕早已深入丈夫体内了──倘若这跟暧昧有关系的话,她岂不是变态! 「上帝!」她惊骇地呢喃,无法动弹,仍保持原来的姿势。「我还是做了!」 然后,她将不知所措的目光移至丈夫脸上。 他会怎么想? 然后,她发现丈夫不但没有一点惊吓的表情,他的眼神甚至是温柔的、是谅解的,好像在对她说:不要紧,这不是你的错,我不会怪你的。 「维……维竹?」他怎会知道? 他不语,唇瓣徐徐弯起一泓安抚的微笑,然后轻轻拉开她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再拿开另一手的剪刀。 「睡吧!-太累了,安心睡吧!」仿佛催眠般的呢喃,他一手把她拉下来伏在他胸膛上,一手抚慰地在她的背上温和地拍拂着。「睡吧!」 「可是我……」 「不必说,我都知道,以后,我睡上半夜,你睡下半夜,嗯?」 他都知道?真的吗? 那他为何什么都没说? 聆听着他稳健的心跳,熟悉的气息温柔的包裹住她,只一会儿,她那颗惊悚的心也逐渐平稳下来,于是,由于惊吓过度而临时罢工的脑筋终于又恢复运转。 她总得说些什么,不能就这样当作没那一回事…… 解释,对,她必须解释。 「其实我不应该会睡得这么死的,都怪你睡前坚持要来上那一场激烈的『床上运动』,」没想到脱口而出的却是纯粹推卸责任的埋怨,好像闯了祸的小鬼急着想赖皮。「害我……」 「对不起、对不起,那么,以后我们做过『运动』之后,你睡上半夜,我睡下半夜,这样可以吗?」 没错,他是应该对不起,因为都怪他……慢着! 不对,这……这怎能怪他呢?明明是她要杀他的呀! 该死,她还想解释什么?对一个差点被她送上天堂去和贝多芬、巴哈讨论音乐的人来讲,除了实话之外,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她居然还让他向她道歉! 唉,她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 叹着气,她两眼悄悄往上偷瞄,恰好对上他俯下来的瞳眸,她有点尴尬又歉疚地躲开。 「维竹。」 「嗯?」 「我……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没关系,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就好了。」 他的语气是那么体贴,声音是如此柔和,仍拍拂在她背上的手传达着他全然包容的心意。 不知道为什么,郁漫依眼睛酸酸涩涩的有点想哭- ,太丢脸了,她都快三十岁了ㄋㄟ! 「维竹。」 「嗯?」 「明天,明天我会把我的梦统统告诉你。」 「这个不急,此刻最重要的是,你需要好好睡一觉,不用担心,我会醒着,你尽管睡,睡得愈沉愈好,来,快闭上眼,睡吧!」 他仿佛哄婴儿一样的哄着她,她不自觉听话的阖上眼,浓浓的睡意就在那一瞬间迅速笼罩住她。 现在,她可以确定了。 她爱他! 杀了他! …… 杀了他!杀了他! 你非杀我老公不可? 非杀不可! 这样吗?那么我最好先警告你,如果你真的逼我杀死了我老公,我也会杀死我自己,哼哼哼,我倒很好奇到时候你会不会跟着我一起死翘翘? …… 这只是一个试探性的威胁,但是…… 「会!」 郁漫依猛然坐起来,并大叫一声,骇得一旁正在看书的步维竹吓了一大跳。 「漫依?」才睡上两个钟头不到,老婆就恢复精神饱满,又想玩玩谋杀亲夫的游戏了吗? 「不会了!不会了!」郁漫依狂喜地大叫。 刚刚说会,转个眼又说不会,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抱歉,我不懂,」步维竹困惑地说。「麻烦你说清楚一点好吗?」 「它会死,所以不会再逼我杀你了。」 「咦?」步维竹诧异地楞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它不想死!」郁漫依哈哈大笑。「真是滑稽,一个怕死的死神!」 「死神?」 「它说它是死神。」 现在是谁在作梦? 慢着,记得那尊狮身人面像胸前写的正是「死神」两个大字,所以…… 真的有死神,而且在她体内? 那存在他体内的是什么?为什么没人来跟他沟通一下? 重女轻男? 「那么……」步维竹慢吞吞地把书阖起置于床头几上。「它到底是什么?我是说,它不会真的是神吧?」 「我也不知道。」郁漫依耸耸肩,「不过既然它会死,应该是生物吧?或者是……是……啊,对了!」她猛然弹了一下手指。「寄生的生物?」 「唔……有可能,不过……」步维竹抚着下巴沉吟。「有那种生物吗?」 郁漫依俏皮地歪着脑袋。「你敢说绝对没有吗?」 「我是不敢。」步维竹无奈道。「好吧!那它有说在我体内的又是什么?」 耸耸肩,郁漫依漫不经心地说:「它的敌人。」不知道想到什么,她突然把手伸进毛巾被里,从上面看去好像有一条蛇躲在里面偷偷爬向他。 步维竹低眸看了一下。「这个死神好像有点逊,不但怕死,还有敌人。」 「我就是这么说它的!」郁漫依大笑。「也难怪它说我不杀你你就会杀我。」 眉峰倏皱,步维竹神情又转凝重。「我会杀你?」 「放心啦!」郁漫依满不在乎地继续努力营建他的男子汉气概。「你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不是吗?」 「是没有,但……」 「就算有,你也可以按照同样的方法去应付它,保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但步维竹的眉头仍没有松开,他蹙眉沉吟片刻。 「如果真是这么简单的话,它会叫死神吗?」 「嗄?啊,这个嘛……」郁漫依停了一下,再继续。「好吧!就算它真的很厉害好了,可是我们知道的到底不多,也不能如何呀!」 「的确,所以我们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郁漫依翻了翻眼,「好吧!谨慎一点就谨慎一点,反正谨慎也不是坏事,最重要的是,只要它不再逼我杀你,其他的都不重要,所以……」她嘿嘿笑着掀开毛巾被,翻个身又坐到他身上去。 步维竹惊讶地目注她抓住他的男性,抬高身子对准目标。「你想干什么?」 「庆祝啊!」 「庆祝什么?」 「庆祝……」她慢慢坐下去,先阖上眼享受了一下,再伏下上身,覆上红唇。「我爱你,老公!」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郁漫依惊讶地发现步维竹竟然没有叫她起床,匆匆淋浴过后,她来到楼下厨房,发现丈夫在冰箱门上贴了一张字条交代他到哪里去,也很体贴地留了一份早餐给她。 她满足地微笑,坐下来咀嚼丈夫的爱心。 就在她肯定自己确实爱上了步维竹那一刻,郁漫依也了解了一件事。 她对他的爱并不是短短两、三个月仓卒而就,而是费了十年光阴一点一滴聚积而成。 从习惯到包容他的缺点,从赞赏到享受他的优点,她的丈夫并不是完美的人,但可以保证是个非常好的男人,因为他的缺点是那种只要你愿意,轻而易举便可以包容下来的小缺点,他的优点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视而不见的大优点。 最重要的是,他的优点是所有女人都渴望的优点,温柔体贴,细心包容,有气质,有内涵,有耐心又有责任感,即使是再厌恶他的女人,只要给他多一点时间,像他那种老土男人还是可以打动对方的心。 但由于她一直认定自己并不欣赏他那种型的男人,所以始终察觉不出自己对他的感情,而这份感情虽不是什么痴恋狂爱,却是非常坚固扎实的感情根基,所以当她开始为他心动时,这份感情自然很快便达到沸腾点。 不是两、三个月,而是十年,这份爱怎能说太简单呢! 「我还真是幸运哩!」 她笑着喃喃自语,然后起身把空盘子放到水槽里,再走出楼房朝海湾而去。 「你也来啦!」 小海湾的伞岩下,步维竹微笑着向她打招呼。 「还敢说,要抓龙虾居然不叫我来!」郁漫依娇嗔道,一面朝沙滩那边看过去。「喂!请问他们到底是来抓龙虾,还是来玩的?」 步维竹放下看一半的书。「谁知道。」两个孩子都是从四岁就开始学游泳,他们要玩水滑独木舟,他都可以不跟来,但若是要潜到海底的话,他可就不放心了。 「我看啊,他们能捡到一颗海胆就不错了!」 郁漫依说着在他身边就坐,再枕着他的大腿躺了下去,步维竹体贴地在她腹部盖上一条浴巾,并拨开飘到她脸上的发丝。 「还累?」 「不是累,是……」郁漫依懒洋洋地闭上眼。「太轻松了。」 「它没有再骚扰你?」 「没有。」猛然睁眼。「这次是说真的,我想它是真的不敢了!」 「那就好。」不是为他自己的生命,而是为她的健康。 「维竹。」 「嗯?」 「想听吗?」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当然愿意!」郁漫依忙不迭地说。「嗯!我想我还是从第一次听见它的声音开始说起吧……」 她叙述的很详细,甚至稍嫌有点-唆,但步维竹始终很有耐心地倾听,也不曾打断过她的话,也许是因为她说的太过仔细,仔细到他想不出任何问题来。 「……呃,大概就这样。」 「嗯……」步维竹沉吟片刻。「这样听起来,表面上它好像只是在鼓励你替它杀人,其实是在设法控制你,好利用你成为一个杀人凶器,就如同先前我所猜测的,它是……」 「喂喂喂,你不要说的那么恐怖好不好?」郁漫依猛然坐起来大声抗议。「我不是阻止它了吗?」 「但下一回呢?」步维竹很冷静地注视着她。「如果它要你杀的人不是我呢?你也能用同样的方法阻止它吗?就算可以,一次两次它可能会相信你,若是次数太多的话,说不定它就不再相信你了!」 郁漫依张了张嘴,阖上,咬着牙半晌。 「那你说该怎么办?」 步维竹蹙眉。「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在找到那位医生之前,我想我们暂时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郁漫依静默片刻。 「可是为什么你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这个我更不知道,我在猜或许跟我是男人有关系吧?」 「哼,重男轻女!」郁漫依不满地咕哝。 步维竹无奈地摇摇头。「别说这个了,反正不会有结论。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之前你不愿意告诉我实话呢?」 郁漫依又沉默了,这一回更久,而且还低着头不看他,良久后,她才回答他。 「我一直认为自己应付得来,所以……但我想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害怕你知道实情之后会……」她徐徐抬起头来面对他。「离开我。」 步维竹讶然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但郁漫依没笑,「你不会吗?」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更正经地问。 黝邃的瞳眸深深凝住她,步维竹慢慢收回笑容。「换了你是我,你会吗?」 「当然不会。」郁漫依立刻回道,再加一句,「因为我爱你。」 「既然你不会,为什么我就会?」步维竹也很正经地反问。 郁漫依怔了怔。「因为……」这好像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吧?「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会,但你呢?」 「我也不会啊!」 郁漫依皱眉。「为什么不会?」他不会是在装傻吧? 见她皱眉,步维竹反倒轻松了。 「因为你不会,所以我也不会。」 可恶,他果然是在装傻! 「为什么你不会?」别想她会就这样放过他! 步维竹绽开气定神闲的微笑。「因为你不会。」 这是哪一国的绕口令? 「我要你说原因!」郁漫依咬牙切齿地说。 「那就是原因啊!」 「不对!」郁漫依恨恨道。「我说我爱你,所以不会离开你,这才是原因。」 「因为你不会,所以我也不会,这不算原因吗?」 「当然不算,我爱你才是原因!」 郁漫依一边强忍住大吼的冲动,一边转动脑筋跟他对战,所以没空注意到她每多说一次「我爱你」,步维竹眼底的笑意就更深一分。 「为什么不算?」 「因为那是结果,我爱你才是原因!」 「是这样吗?」 「当然是!」郁漫依一手抓住他看一半的书,随时准备k过去。「所以,快说,你的原因呢?」 瞄了一下她手里的书,步维竹不落痕迹地把屁股挪远一点,再突然抬头往上咦了一声,郁漫依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往上看去。 「太阳什么时候躲起来了?还有风,奇怪,怎么突然变大、变冷了?」 「气象报告说有雷阵雨,大概待会儿就会……」蓦而噤声,「不对,我不是要说这个!」愤怒的视线猛然拉下来杀向那个一心装傻装到底的男人。「该死,你到底……」 「啊,那两个孩子回来了!」 「我管他们回不回来,你……」 话还没说完,沙滩那边,受够海水洗礼的小鬼们果然争先恐后跑过来了,还一边发抖一边发出颤巍巍的尖叫。 「天哪,好冷!」 「浴巾!浴巾,快给我浴巾!」 两人一起扑向郁漫依,可是就在两只小手即将触上浴巾的前一秒,他们争夺的标的物突然消失不见。 「咦?怎么……啊,妈咪,干嘛啦,人家快冷死了说,快给人家啦!」 「先给我,给我!」 狡猾的男人! 郁漫依先投给步维竹一个「你给我记住」的眼神,再满怀恶意地摇晃着指间的浴巾,在两个小鬼再度扑过来之前及时收回并塞进老公手里,后者不禁楞了一下。 她想干什么? 「爹地,给我,给……」 「慢着!」胆敢打断女王说话,就得有接受惩罚的准备! 「妈咪?」 「你们的礼貌呢?」郁漫依慢条斯理地问,仍旧笑咪咪的,红红的嘴角高高翘两边,仿佛小丑杀机里的小丑凶手,装着满脸笑容觑机干掉他们。「日子过得太惬意了吗?或者你们以为爹地现在比较好说话,你们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礼貌? 姬儿和弟弟不可思议地相对一眼。 本周是礼貌周吗? 风冷冷地吹,乌云高高挂,现在这种时候突然要求他们讲礼貌,是不是搞错时间场合了? 「妈咪,你在开玩笑吗?」姬儿啼笑皆非地瞄一下自己的手臂,随手搓一下便刷下一地鸡皮疙瘩。「我们都快冷死了,你还要我们讲究礼貌?是不是要我们先礼貌的通知一声我们快冻死了,再很有礼貌的倒地毙命?」 「当然!」忽略最后那两句,郁漫依毫不迟疑地肯定女儿上半截的说法。「无论何时何地,最基本的礼仪一定要遵守,爹地是这么教你们的不是吗?」 爹地的确是这么教过,不过…… 「那如果人家要海扁你一顿的时候呢?」姬儿以抗议的语气辩驳。「很有礼貌的让人家海扁一顿?」 「no、no、no!」郁漫依摇摇食指。「又不是白痴,怎么可以任人欺负呢!」 「那……」 「不过,我们还是要有礼貌。」郁漫依一本正经地打断女儿的话头。「当对方太过分时,你想反抗、想回击都可以,但起码得先说一声:球来了!」 「球来了?」姬儿茫然地重复。现在是讲到哪里去了? 因为对方太过分,所以很有礼貌的提议来场篮球赛决胜负吗? 「对,一定要很有礼貌的先警告对方:球来了!然后再挥出球棒打爆对方的脑袋,这样才不失礼……」 打爆……对方的脑袋? 三声抽气,父子三人齐声惊喘,张口结舌。 「不过,如果是在身边缺少球棒的情况下──这是很有可能的,那就只好用脚去踢,可是我们还是要很有礼貌地先询问对方:要不要看看我的新鞋子?然后再用你的鞋尖踢爆对方的蛋蛋……呃,不,下巴……」 他是这么教的吗?步维竹狐疑地暗忖。有必要的时候他的确是会用棒球棒打爆对方的脑袋,也可能用脚踢爆对方的蛋蛋,但…… 他不可能教孩子们这么做吧? 「或者你的鞋子真的是新买的,而你不想穿一次就不能再穿了,这样的话,你就要问:要不要欣赏一下我的指甲油的颜色……」 指甲油? 这个就太离谱了吧? 「……然后用你尖尖的指甲在对方脸上画上几道斑马线,或者干脆挖出对方的眼珠子……」 不,一点也不离谱! 姬儿与米克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步维竹也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一面暗自肯定这段绝对不是他教的,因为他没有擦指甲油的习惯。 「总之,你们一定要很有礼貌的表现出优雅的轻蔑,雍容的自卫,端庄的报复,这样明白了吧?」 优雅的打爆对方的脑袋,雍容的踢爆对方的卵蛋,端庄的挖出对方的眼珠子? 父子三人脸色发绿的面面相觑,好半晌后── 「明白了!」 「真的吗?太好了!」就知道她的孩子们不笨! 「明白绝对不可以妄想要海扁妈咪一顿!」 没错,就是这样! 晚餐后,两个孩子又沉迷在电动游乐器里,步维竹与郁漫依则手牵手来到凉台,沐浴在晚霞的余晖下。 雨后的夕阳总是格外鲜艳,鲜红-紫,仿佛泼了满天的彩墨。 「真美!」郁漫依低喃。 「真安详。」 「如果能够在这座小岛上隐居一辈子就好了。」 步维竹点头赞同,再摇头叹息。 「可惜最多再一、两个月,他们一定会找到这座小岛来。」 这还是由于郁漫依一再打电话去警告他们,才得以拖延这么久。 「也就是说……」郁漫依停住脚步。「一、两个月后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 「对。」 「真可恶!」郁漫依懊恼地低咒。「现在都十一月初了,再过三个多星期就感恩节了耶!」 「抱歉。」步维竹歉然道。 「抱什么歉,这又不是你的错,不过……」郁漫依眷恋不舍地环顾四周。「真舍不得离开呀,这里!」 「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再来。」 「唔嗯,也只有如此了。」郁漫依凝望着沉静的海平面,喃喃自语,「才一两个月,晃个眼就过去了,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啊,对了,孩子们,我们得传授他们多一点自保的手段……」 谁也没想到,仅仅一个礼拜之后,某件事的发生即迫使他们不得不提早离开这座平静的小岛…… 第九章 在这座平和安谧的小岛上,西侧是较为干燥的沙丘矮地,东部山峦绵延起伏,北边则是峭壁耸立的狭长谷地,不仅覆盖着绿茸茸的苔藓,也长满了青翠的羊齿植物,至于岛屿的中南部地区比较潮湿,遍地可见清香宜人的松树及浓密的竹林,一条蜿蜒小河由北至南穿过小岛,有时潺潺而流,有时澎湃激烈。 这一片原始风光着实令人着迷,但同时,愈是原始的原野丛林愈是危险,大型动物虽不多,有些小动物、小昆虫反而更危险,尤其是含有剧毒的生物…… 「爹地!爹地!」 这日午后,米克心血来潮说要采集稀少昆虫的标本,由于是要到丛林深处去探险,步维竹与郁漫依千叮咛万嘱咐还不够,最后决定要陪他们去。 不过,这样还是挽救不了既定的厄运。 夫妻俩正一边闲聊,一边尾随孩子们的脚印前进,蓦闻姬儿惊慌的叫声传来,两人相觑一眼,不约而同拔腿朝声音传来的小路奔去,不一会儿,他们便迎面碰上满脸焦急之色的姬儿。 「爹地!妈咪!米克被一只奇怪的小蜥蜴咬了一口,那蜥蜴好像有毒,因为米克说他的手不能动了!」一见着父母,姬儿更是跳脚,一边往回急跑。「哪!哪!就是那只!那只!」 先一步赶到儿子身边的是步维竹,他一见到儿子的伤口随即脱口说了一句粗话。「shit!」 郁漫依当即意会到情况相当不乐观,因为步维竹只有在最紧急的状况下才会控制不住说粗话的冲动。 就在这时,她瞥见了那只七彩斑斓的小蜥蜴,依据经验,恐怕那只小蜥蜴不但含有剧毒,而且很可能足够毒死她的宝贝儿子,一想到这,原就个性冲动的她更是抑不住满腔怒气。 「该死!」 她蹲下身打算捡颗石头丢过去砸死它,但就在她刚捡起一颗石头正准备丢出去之际,那个久违的诡异声音毫无预警地又出现了。 让它死?那只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蜥蜴? 对,它该死! ……聊胜于无。 由于太过突然,以至于她未经任何思考动作便反射性地忿忿赞同,就在那一瞬间,那只摇来摇去跑得飞快,几乎就要逃离她视线之外的小蜥蜴突然好像被电流电到似的剧烈震动了一下,然后就四脚趴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郁漫依不由呆的一呆,茫然地看了一下还举在半空中的小石子,再望回四脚平平趴在泥地上的小蜥蜴。 不会吧?这样就葛屁了? 心脏病发作? 困惑地丢掉石头,郁漫依再看一眼小蜥蜴的尸体,随即快步过去查探儿子的情况。 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孩子。 「如何?」 「先送回村里再说!」 那只蜥蜴确实有毒,而且岛上备有各种解毒血清,单单就是没有那种蜥蜴的解毒血清,因此步维竹与郁漫依只好匆匆忙忙带着孩子跳上游艇,以骇人的速度直驶向迈阿密…… 迈阿密大学医学中心急诊室── 「……我有叫他不要去玩-的!我看那只蜥蜴颜色那么鲜艳,猜想一定有毒,所以一直叫他不要去玩它,可是他不听,说用树枝去碰它就不会被咬到,谁知道它居然会跳起来……」 「好好好,姬儿,你别急,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不会怪你的。」 米克一被送进急诊室,姬儿就噙着泪水拚命解释个不停,郁漫依不断安慰她,步维竹则冷静地打手机回小岛上,请胡丽夫妻帮他们整理行李送过来。 二十分钟后,医生出来,三人急忙迎上前去。 「你们放心,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仍需要再打两支血清,一天一支,之后麻痹感才会完全退除,届时才能算是真正痊愈。」 也就是说,米克必须住院两天。 「我们……躲得过两天吗?」 夫妻俩相对无言,两人都清楚得很,一旦回到本土,他们就随时有被找到的可能,特别是在他们被限制在医院里不能离开的情况下。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拿儿子的生命冒险,也不可能扔下儿子不管。 当他们来到儿童病房时,米克已经熟睡,姬儿陪在床边,两夫妻靠在窗傍低语商量。 「姬儿交给你,米克我负责,晚上你们就先出发去找这个人……」步维竹告诉郁漫依一个人名和住址。「他会安排你们偷渡出国,你什么都不需要说,也不用告诉他我们的关系,只要跟他说是『冬狐』叫你们去的,还有,记住,你们一定要易容改装,然后……」 冬狐? 这就是他的代号吗? 郁漫依心想,一面仔细聆听丈夫的嘱咐,他交代的非常详细,可见他早已为这种状况预先安排好许多后路了。 狡兔有三窟,奸诈的狐狸一定不只,搞不好有三百窟。 「……在那边耐心的等候,我一定会带米克赶去和你们会合,好了,刚刚说的都记住了吗?」 郁漫依笑着指指自己的脑袋。「相信我吧!」 「我相信。」步维竹颔首。「还有,现在仍然很安全,你们可以坐火车直达目的地,但我和米克可能要转几趟车绕绕路,再加上我们后天才能出发,大概会迟个三、四天左右,你可不要等的心急,莽莽撞撞的跑回来找我们。」 「安啦,安啦!」郁漫依拍拍他的胸脯。「只要没收到你传给我出事的信号,我绝不会妄动,ok?」 「还有,记得遇事别太冲动。」 「是。」 「凡事三思而后行。」 「是。」 「确定绝对安全之后才能进行下一步。」 「是是是。」 「再有,不能……」 不会吧,还有? 「拜托,维竹,你要说的我都已经知道了,实在不需要……咦?」 话说一半突然没了声音──如同步维竹一样,郁漫依讶异地发现,步维竹不知为何突然一脸惊愕地半张着嘴,眼大睁却视若无睹,仿佛在聆听什么人说话,就好像……好像她第一次听见那个声音的时候…… 你最好杀了你身边的女人。 ……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因为之前我不知道它在哪里。 它? 那个女人身上的死神。 那你又是什么?它又是什么? 我和死神都跟你一样啊!我也是地球上的生物,只不过我们的存在比人类更久远,但是没有人知道,因为没有人看得见我们。 你……们? 我们原本有两大族群,一向都依附在其他生物上生存,但后来我们在选择寄生对象时作了错误的抉择,结果反而使得我们自相残杀至近乎灭种。 ……人类? 由于寄生关系,我们必须在宿主的同意下才能启动我们的能力,其他生物都很单纯,只有人类会为除了猎食和争地盘之外的原因而起杀机,贪婪、嫉妒、自私、愤怒、怨恨,甚至一时的冲动或乐趣。唉!人类真是我所见过最残忍的生物。 你……你们可以加快繁衍的速度,就跟人类一样啊! 不,我们有无限的生命,却无法繁殖,只能在宿主出现老化现象到某个程度时转移到孕育中的新生命里继续生存下去。 难怪你们会濒临灭亡。 幸好在两万年前,人类设法把我和它从宿主身上分离开来并保存至今,否则我们可能早就绝种了。 当时的科技肯定比现在更发达。 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发达。 好了,不用那么强调,我已经了解了。现在,我想再请问,为什么我必须杀死它?因为写是你的敌人? 不,因为它是死神,性好杀生,如果你不杀死它,它会想尽办法要把这世上所有的生物都杀光,包括它自己同族。 只剩下它自己? 对。 它是白痴吗? 杀戮是它生存的意义。 真是毫无意义! 不过事实证明,地球上的生物并不那么容易被灭绝。 所以它才叫死神吗? 那是你们人类给它取的名字。 人类?原来它就是人类口中的死神,那个拿着一把大镰刀的死神? 是,它就是人类口中的死神,但它跟我一样都没有具体的形象。 那么,那个举着一把大镰刀的家伙……是某一位宿主? 应该是。 也就是说,以前原本有一拖拉库的死神?结果他们互相残杀,最后只剩下它一个? 拖拉库?啊,卡车吗?不,不只一卡车,有一整个族群。至于现在,我也不确定是否只剩下它一个。 唔……我想……嗯,你们被关禁了两万年,而那个拿大镰刀的死神却是近几千年才出现的,所以起码还有另一个。 也许吧! 那么,既然它具有那么高的危险性,当初人类又为何要保存它? 因为它和我一样都面临灭种的绝境,是优先保育生物。 保育生物?死神是保育生物?你在开玩笑? 开玩笑?请解释。 ……算了,总之,我会阻止我的女人胡乱杀生,这点不用你担心。 它会先杀了你! 不会,它不敢杀我。 为什么? 我的女人告诉它,如果它敢杀死我,她也会杀死它! ……她会自杀? 是的。 ……我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真是令人惊讶,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她爱我。 爱?请解释。 那是无法解释的。 那么你也爱她吗? 是的。 也就是说,你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杀死她,包括你自己? 没错。 这就麻烦了。 怎么,你也要逼我杀她吗? 不,我不会逼你,所以才麻烦。 一点也不麻烦,她不会杀我,我也不会杀她,还会阻止她乱杀人,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 不,你还是不明白,人类或许可以阻止自己在冲动之下行事,却阻止不了自己的思考,只要她在脑子里想一句:真希望那人赶快死掉!在她体内的死神就可以立刻让那个人死亡,连她自己都来不及阻止,你又如何阻止? 慢着,慢着,你是说,死神不只是鼓励寄主杀生,它也能……也能取人生命? 现在你了解了,只要是宿主的希望,死神可以在三秒钟之内让任何生物死亡,一个人,千万人,甚至整个地球上的生物──除了同样身为宿主的生命之外,所以它没有办法取你的生命,只能鼓励它的宿主杀死你。 我……大概……有点懂了…… 一般来讲,它并不喜欢鼓励寄主替它动手,它宁愿自己…… 好好好,我懂了,我懂了!但,它为什么说你是它的敌人,非杀你不可? 我说过,我和他是不同族群,它们那一族群能够在三秒钟之内取去任何生物的生命,而我们这一族群则是能够在…… 「嗄?!」 仿佛泥雕石像般的人骤然石破天惊地大叫一声,吓得趴在床沿打瞌睡的姬儿连人带椅仰天栽倒,而守候在他身旁的郁漫依则猛一下跳开去摆出迎战的姿态。 「什么事?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她紧张兮兮地环顾四周,姬儿扶着后脑勺呻吟不已,步维竹却依然捧着一张不可思议的表情自顾自喃喃自语。 「不……不是吧?这……这……不可能是真的吧……」这可真是远远超出他所能想象的范围以外,简直就是集天方夜谭、异形、大法师之大成,而这种事居然发生在他身上,他究竟是运气太好或太背? 「……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搞什么呀!原来是…… 郁漫依哭笑不得地收回战斗姿态,先过去扶起姬儿,检视过她没事之后,再拖了一把椅子来到步维竹身后让他坐下,然后在他前面蹲下。 「你身上的它终于和你说话了对不对?好,请问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使你这么惊讶?它也要你杀了我吗?」 步维竹拧眉注视她好半天后才收回目光,慢吞吞地揉揉太阳穴,再做几次深呼吸,终于让自己回复冷静。 「对,它也要我杀了你,但不会逼我。」 「然后呢?它还说了什么令你这么惊讶?」郁漫依追问。 「它……它说它的名字叫……」顿住,摇摇头,「不,这个以后再说,现在更重要的是……」他又盯住她,眼神非常严肃。「漫依,不久前我们曾经讨论过,你身上的死神很可能是想控制你成为它的杀人凶器,还记得吗?」 郁漫依蓦而高高扬起双眉。「你不会是要告诉我说事实就是那样吧?」 「不,事实并非如我们所猜测,而是……」他再度停住,突然转开主题。「漫依,咬了米克那只蜥蜴,你是不是杀了它?」 「那个……」郁漫依犹豫一下。「我是想杀它啦!免得它再去咬别人嘛,但是我还没有动手,它自己就先嗝屁了呀!」 「果然!」步维竹叹了口气。「记住,漫依,以后你千万不能随便想说要什么人死,绝对不可以,懂吗?」 郁漫依两眼往上望,想了一下,再垂下来看回他。「不懂!」有内涵的人说话就是这么深奥,不能怪她听不懂。 步维竹又叹气。「虽然不是你亲手杀的,但当时你脑子里『想』要那只蜥蜴死,所以你身上的死神就立刻替你动手……」 「耶?」她还以为自己有超能力呢,原来……「是它?」 「所以你不能再随便乱想要哪个人死,一时冲动也不可以,否则那个人会被你害死,这样你明白了吗?」 「真的假的?」服务这么周到,她只要想一下就行了?「那如果我不小心想了一下──譬如说很生气的时候,然后再跟它说我后悔了行不行?」 「你只有三秒钟时间后悔。」步维竹面无表情地说。 郁漫依抽了口气。「三……三秒钟?!那……那……谁来得及呀!」 「所以你只能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那种事。」 喂,这太过分了吧!居然把一切都推给她。 「可……可是……」她想抗议,但张着嘴与步维竹眼瞪眼半晌,终于还是泄了气。「好吧!」如果情况真如他所说,的确是要靠她来控制自己的脾气,别无他法,谁也帮不上忙。「不过你身上的它为什么肯告诉你这么多,我身上的死神却只会拚命叫我杀人?」 「因为死神的思考逻辑非常简单,也相当没有耐性;至于我身上的它,不但很有耐性,而且思考极为细腻。」 「那它有没有告诉你如何除去我身上的死神?」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我们现在的科技还没有办法。」步维竹歉然道。 郁漫依懊恼地-了一声。「除了仰赖科技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有……」步维竹迟疑一下。「当你的生理出现老化现象到某个程度时,死神就会自动转移……」 「咦?它会自动离开我身上吗?」郁漫依兴奋得双眸一亮。「哪里?哪里?它会转移到哪里?」 步维竹苦笑。「你所孕育的胎儿身上。」 「耶?」郁漫依呆了呆。「开……开什么玩笑!」 「不是开玩笑。」步维竹正色道。 「那……那怎么可以?」郁漫依愤慨地跳起来来回踱步,「我怎么可以让我的孩子继承我的灾难,这……这……」 「漫依,-……」 「别吵!我得想想有什么办法,想想……想想……」她喃喃咕哝着,忽又停下来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笨蛋,我怎么会忘了,我都已经动过结扎手术了说,这样它就没辙了吧?」 「我就是想提醒你这件事,不过……」步维竹轻轻叹息。「如此一来,它就会一直待在你身上,直至你死亡。」 郁漫依皱了皱眉,旋即又舒展开来。「那也没办法-!」 「那么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再随便乱想要让谁死这种事。」步维竹不厌其烦地再一次叮咛。 这个男人真是有够龟毛啊! 郁漫依大大叹了口气。「记住了,我会尽我所能不去想这种事,可以了吧?」 「可以。」步维竹颔首。「至于其他的,等我们离开这里之后再说。」 「ok。」 「好,那么……」 「嗯?」 「继续我们刚刚说一半的……呃,刚刚说到哪里了?」 「咦?」 「啊!对了,再有,你不能……」 哦,饶了她吧! 两天后── 「爹……呃,爸爸,」米克不自觉地改了口,因为……「你为什么又变回以前的样子?」 一丝不苟的头发,规规矩矩的衬衫西裤,步维竹又回复往日那个高龄一百岁的老骨董,两眼有所警觉地迅速往窗外瞄了一下,再若无其事地继续把衣物塞进旅行袋内。 「你应该记得吧?有人在找我们?」 「记得啊!」米克说,并蹲下去绑鞋带。 「那么昨天下午爸爸交代的事也记得吗?」 「昨天?」米克讶异地抬眸,继而恍然大悟地啊一声。「爸爸是说……」 「对,时候到了,」步维竹慢条斯理地点一下头。「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米克眨了眨眼,露出兴奋又顽皮的笑容。 「知道,知道,一听到爸爸的暗不,我就……」 「不必说,记得就好。」 片刻后,护士推着轮椅进病房里来,米克就像一般小孩一样,兴高采烈的跳上去,并吵着要自己推战车。不过才刚出病房,眼前便突然冒出好几个人挡住他们的去路,为首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 「步先生?」 「是,」步维竹斯文有礼地颔首。「请问几位是……」 「我们是尊夫人的同事,有急事想找尊夫人,不知道她在哪里呢?」 「她在饭店等我们,各位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那是最好。」 于是,米克坐轮椅在前面开路,为首的男人与步维竹并肩尾随于后,并不落痕迹地悄悄打量步维竹,内心感到诧异万分。 郁漫依那样火热劲爆的女人竟然会嫁给这种可笑的老土男人? 她是哪里想不开了? 「步先生,请问你们这几个月来都住在哪里?」 「也没有特别待在哪里,就是开车到处逛。」为了让对方继续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这是步维竹和郁漫依套好的说词。「虽然我觉得事前毫无计画便突然说要出来旅行,还要孩子们暂时休学,这样实在不太好,但我一向尊重她的意愿,也就没有反对。」 有那样劲爆的妻子,大概不管什么意愿都反对不了吧? 「她没有告诉你为什么吗?」为首的男人试探着又问。 「不是因为她工作太累了吗?」步维竹装出一脸狐疑之色。「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呃……」为首的男人掩饰性地轻咳两下。「没有,没有,就如同她所说的,她太累了,想休息一阵子,对,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她并不是天天上班,怎会累呢?」 「嗄?」没想到步维竹会反过来问他,为首的男人不禁楞了一下。「呃……这……这个……啊,对了,她不喜欢出国!」 「是吗?那为什么她常常叫我陪她出国去玩?」 「呃?」为首的男人又一次楞住了,还冒出满头大汗。「这、这个……我……我猜想……呃,出国旅游和工作究竟是不一样的吧!」 步维竹想了一下。「嗯,说的也是。」 为首的男人不觉松了一大口气,决定不再多问。 多问多错,这个木头似的丈夫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嘛! 「……对,她丈夫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没错,她丈夫的确是那种一本正经的严肃男人,我想就算告诉他所有事实,他也不容易了解……不必怀疑,她丈夫真的是那种男人,比资料上的相片更矬……我知道,这点正可以好好利用……不,帕斯理可以,但千万不要让裘安娜过来,她跟郁不对盘,我不想节外生枝……好,那就这样了。」 收好手机,穆拉急步向前赶上刚打开饭店房门的步维竹,头一个冲进去的是米克,顺便带进去一串兴奋的大叫。 「妈咪,妈咪,我出院了!姊姊,你在哪里?」 这小子还真会演戏! 步维竹暗忖,也跟着叫,「漫依,我带米克回来了!」当然,没有人回答,这是预料中的事,然后,他装模作样的打电话到柜台问:「我是309号房,请问我太太是否有留言?」 听了一会儿,「好,谢谢。」他搁下话筒,转注穆拉。「我太太带我女儿去买球鞋,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请你们稍坐等一下。」再瞥向米克。「米克,你知道妈咪不喜欢医院的味道,还不快去洗澡!」 「好麻烦喔!」米克咕哝,一见父亲瞪眼,马上改口。「好啦、好啦,那爸爸你也要洗,因为你也是刚从医院里回来的呀!」 因为这样,父子两人便一起进套房里的浴室去洗澡,穆拉毫无戒心地与其他三人散坐各处等候。但半个钟头后,他们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他们淹死在浴缸里了吗?」 在敲了好几次门都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穆拉忍不住踹开门直闯进去,随即错愕的傻住。 浴室内空无一人,只有莲蓬水像罗马喷泉似的喷个不停,而窗户是打开的。 他们一时没注意到这家饭店是老式建筑物,侧面外墙上都有防火梯,随便找个窗户爬出去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溜之大吉了。 几人不可思议地面面相觑。 四个身经百战、威武勇猛的超级特务竟然会栽在一个严肃的老古板和一个还在流鼻涕的小鬼手上?! 他们还有脸混下去吗? 同一时刻,往亚特兰大的灰狗巴士上── 「爹地,这太超过了吧?」 「请叫我爷爷。」 「爹地!」 「哪里过分?」 「我是男生耶!」 「那又如何?我都能扮成老爷爷,你为什么不能扮成女生?没叫你扮成婴儿就不错了!」 「……抱我!」 「呃?」 「我宁愿扮成婴儿。」 「……」 待续 「大老板,麻烦来了!」 「什么麻烦?」 「郁说她答应过儿子今年冬天要带他去滑雪。」 「叫她去溜滑梯!」 「我就是这么跟她说的。」 「所以,她抗议了吗?」 「不,没有,事实上,她很好说话,一口就答应说她自己找乐子好了。」 「那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才大呢! 「老板」重重地叹了口气,「问题是她找的乐子……」犹豫一下。「前天纽约市里的老鼠在同一刻全部暴毙,这就是她找的乐子……」 「大老板」抽了口气。「上帝!」 「……还有昨天是华盛顿特区,玻多玛克河面浮满了死老鼠……」 「大老板」惊喘。「耶稣!」 「……今天你要是到大西洋城,保证找不到半只活老鼠……」 「圣母!」 「……疫病中心已经派出人员来调查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未知的瘟疫……」 「够了!」「大老板」咬牙切齿地捶了一下桌子。「带他们去滑雪!」 「她说想去绿山。」 「可恶!」居然还给他指定地点!「到底是谁让她进阿尔法里来的?」「大老板」狂吼。 「呃……不是您自己吗?」 「……」喀嚓! 喀嚓? 不会是某人咬碎了牙齿吧? ──本书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