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津雪》 1 01 《迷津雪》 文/周镜 2024.5.24/首发晋江文学城 [行知回国了,六点我去接你下班,今晚回家吃饭。] 收到这条信息时,沈清央正在茶水间泡咖啡,银黑色咖啡机源源不断用蒸汽打着奶泡,乳白色泡沫浸入意式浓缩,杯口袅袅飘着咖啡豆的香气。 她垂眼,指尖在对话框中轻点几下,回复:[好。] 那边没再回复。 咖啡机圆灯闪烁,显示一杯拿铁制作完成。沈清央收起咖啡,端上自己的马克杯回工位。 观越律所工位以田字格标配,高级律师拥有一间独立办公室,沈清央工作不久,资历差得远,现在尚且还在高级律师团队下做事。 她拨开桌上堆叠的文件,寻到空处放下马克杯,与她工位相邻的蒋姝正在手忙脚乱寻找什么,头也不回道:“抱歉清央,短暂占用你的工位几分钟,我马上就好——” “找到了!” 沈清央还没应好,那风风火火的姑娘已经从犄角疙瘩处抽出一份审查报告,长舒一口气:“原来在这儿,差点还以为我今天要挨女魔头批了。” 沈清央笑了下,帮忙把堆在自己工位上的文件挪回蒋姝位置上。 蒋姝凌空给她一个飞吻:“谢谢宝贝,我先去送文件,等会回来再说。” “好。” 话音刚落,有双贴着漂亮甲片的手按住了蒋姝:“你歇歇吧,邹律不在她办公室,没功夫搭理你。” 来人是林竹,另一个组的,她端着咖啡吹了吹气:“远盛集团的成总来了,大客户,几个人一起接见着呢。” 蒋姝说:“所以你才摸鱼?” “合理休息好不好。” 沈清央用湿巾擦拭工位,闻言问:“成总来续约的吗?” 律所与集团的约大部分都是一年一年续,远盛可是他们的大客户,也难怪几个律师一起接见。 “是呢。”林竹眼里突然冒出兴趣,“刚才我们组实习生进去送咖啡,出来还跟我讲了个八卦。” “什么什么八卦?”蒋姝瞬间兴奋。 林竹弯唇:“当然是关于成总他女儿的了,成总老来得千金,逢人就谈起自己女儿,这不刚才又在跟魏律探讨育儿经。” 蒋姝无语:“成总女儿二十多了吧,魏律孩子才十几岁,有什么可探讨的。” “这你就不懂了,天下父母共苦心。何况成总千金追一个男人追去了美国,又为了心上人不肯回国继承家业。” “心上人?” 林竹挑了挑眉。 下午时分人有些倦,沈清央擦干净桌子喝了口咖啡提神,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跟着听两句八卦。 林竹长指轻点,似感叹非感叹:“她那心上人我还见过,年初我做成总公司并购项目的时候,跟着成总去了一趟美国,陪他们父女吃过一顿饭。” “然后呢?” “然后,吃饭吃到一半,成小姐追着一个男人出去了,我当时刚从洗手间回来,只望见一个背影。” “帅吗帅吗?”蒋姝彻底被勾起好奇。 “帅。”林竹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似乎觉得不够,“很sexy。” 蒋姝对这形容不满意:“只看背影就sexy?说不定是背影杀手呢。” “你不懂,男人性感在气质不在长相。”林竹嫌她俗,“有的人脱光了也让人没欲望,有的人一个背影就能让人心旌动荡。” 二人就男人长相和气质哪个更重要争论了几句,律师逻辑性在这种幼稚的小事上越发分明,最后齐齐转过头问局外人:“清央,你觉得呢?” 沈清央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微微思忖给出答案:“都挺重要的。” 蒋姝:“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 林竹则说:“所以这就是你清心寡欲过日子的原因吗?” 沈清央朝她们后面看了一眼,友善提醒:“成总他们出来了。” 林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自己的工位。 - 下午六点,沈清央收拾东西下班,离开写字楼,她照着定位找到停车点,上车后喊了一声“大哥”。 “安全带。” 她低头系上。 徐行恪注意着来往车辆,北城晚高峰将原本二十分钟的车程延长至半个多小时,排在长长的车流后等红灯时,徐行恪降下半边车窗。 初春晚风飘进来,带着点雾霾与车尾气。 他很快关上,笑了声:“天气不好,行知又该过敏了。” 沈清央“嗯”了声。 徐行恪侧头:“你给行知发条信息,提醒他下飞机记得戴口罩。” 沈清央没动:“大哥,他又不是小孩,自己会看天气预报。” “也是。我想太多了。” 她偏眸,微微无奈:“大哥,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徐行恪背靠座椅,无声笑了下:“怪我总觉得你和行知都是需要照顾的小朋友,毕竟你刚来我们家的时候才十三岁。” 沈清央应了声“是”,转头继续去看窗外霓虹初上的夜景。 没多会儿二人到家,徐家房子是一栋家属院二层洋房,爷爷那辈起就住的,装修有些复古。徐行恪把车停在院子里,沈清央先去开门。 “下班了。”客厅中徐教授放下报纸,看向胜似亲女的干女儿,“你哥没去接你吗?” “接了。” 沈清央话音刚落,徐行恪拾级而上出现在玄关处。 “行知呢?”徐教授向二人身后张望。 “行知飞机晚点,半小时后到。”徐行恪走进去,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叶,“我有同事送了我一罐都匀毛尖,改天给您带回来,别老喝这旧茶了。” 徐教授拧眉:“你别作风不正收受贿赂——” “我没有。”徐行恪无奈解释,“同事老家贵州,过年带回来的,办公室人人都有。” “那就好,你这工作性质要注意些。” 这边父子二人说着话,沈清央换了鞋上楼,她脱掉西装挽起袖子进浴室,卸掉脸上本就不浓的妆。 如果不是为了见客户,她平时私下是真不喜欢化妆,总觉得糊了一层在脸上不透气。 冷水冲走浑浊,露出一张清透文气的脸颊,毛巾慢慢擦干,沈清央闭着眼出了口舒畅的气。 她又用发圈把长发松松扎了个马尾。 做完这一切,沈清央下楼喝水,客厅茶几上有泡好的蜂蜜柠檬水,她刚弯腰倒了一杯,玄关处传来门铃声。 清脆悠扬。 徐教授抬头,眼底难得冒出喜悦:“行知回来了。” “我去开门。”长辈坐着,她主动揽起这职责,穿着拖鞋走过去,手握上冰凉的门把时,有片刻的静默。 一秒。 两秒。 把手按下,门向内打开。 一道颀长身影投落在廊灯下。 他戴着蓝色口罩,深色风衣,淡黄光线下的眉眼清绝淡漠。 一道穿堂风从二人怀里穿过,带来料峭寒意,沈清央身上只一件白色羊绒衫,她仿佛此刻才回神,微微偏身让路。 徐行知摘下口罩进门,手边一只黑色飞机箱用来装行李。 他的出现在客厅里激起一阵波澜,就连一直在厨房里准备晚餐的方琴也洗了手,关心路上如何。 更不要提徐教授和徐行恪。 即使他只是简单应几个字,那些来自家人的问候也丝毫没有减少,方琴弯腰倒水递到他手里:“行知瘦了。” “哪有。”徐行知淡笑,“是琴姨太久没见我了。” “她就这样,总觉得孩子瘦了。”徐教授问起儿子工作,“你这次回来,那边的研发中心由谁接手。” 方琴拍了他一下嗔道:“怎么一回来就说这些,先让行知去洗个澡吃饭,看给孩子累的。” 徐行恪也说:“去吧,吃饭我叫你。” 徐行知微微点头,臂间搭着风衣上楼,他里面穿的是一件黑色毛衣,肩颈线平直,沈清央抬了下头,脑海中无端浮现起林竹的形容—— “背影都sexy的男人。” 徐行知就是这样的人。 - 沈清央十三岁那年来到徐家。 她父母同徐家夫妇是大学时认识的好友,后来他们离婚,沈清央妈妈改嫁,爸爸这时被公司外派去非洲,他不想带自己娇养长大的女儿去那种地方,奈何家里亲人都不在北城。 沈父自己是从小地方一路考到北城毕业工作,深知教育的差别,更不舍得女儿放弃在大城市读书学习的机会。 他找到前妻,被她为难回绝。 她做了多年的全职太太,掌心朝上跟再婚丈夫要钱,怎么可能把自己和前夫的女儿接过来养。 无计可施之时,徐教授找上门来,主动要照顾清央。 徐家两个孩子,再多一个也无非是多张嘴吃饭。两人虽是大学时上下铺的兄弟,沈父还是为难:“这是一个孩子,不是小猫小狗,我怎么能这么麻烦你。”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徐教授不悦,“清央出生时我就认了干女儿,你难道还怕我不把她当亲女儿看待了,我家那两个臭小子更不会不疼妹妹。” “再说了,你也想清央留在北城读书吧,有我在,保证她一路和行知上一样的学校。” 这句话说动了沈父,他不把女儿带在身边,原就是想给她良好的读书和生活环境。 于是沈清央这一住就是十多年,沈父在海外成了技术骨干,每月寄给她的钱越来越多,就是人一时半会回不来。 徐行知上楼,客厅人散开,方琴去厨房,徐行恪则陪着徐教授看新闻聊时政。 沈清央无所事事,从冰箱里拿了几个水果洗切摆旁,方琴看了一眼笑道:“给行知切的吗?” “不是。”她动作顿了下,“大家一起吃。” “还是女儿好。”方琴笑着叹气,“你看你大哥,都不知道进来帮我一下。” “我帮您。” “没事就剩一个汤了,也快煲好了。”方琴打开砂锅搅了搅,“清央你上楼去叫你二哥吃饭。” 火龙果鲜红的汁液自刀刃流下。 沈清央冲干净:“好。” 她和徐行知的房间一个在走廊东一个在西,上楼之后沈清央朝陌生的方向走去,她已经很久没来过这边。 伸手扣门,“咚咚”两声。 她在门口耐心地等,地暖还未停,热气从脚下冒出,空气被蒸得微微干燥。 片刻,门突然打开,潮气涌来。 徐行知黑发湿润,水珠落下,没入冷白的锁骨中。 “琴姨喊你吃饭。” “知道了。”他淡声。 摘下口罩的男人五官更为清晰,即使用热水洗过澡,气质还是冷的。 沈清央很熟悉他这种不加掩饰的冷。 “还有事吗?”见她驻足,徐行知撩起眼皮。 “没事。”沈清央转身想走。 “没事就好。”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几分漠然牵住她的脚步—— “不然我还以为你贵人事多,忙到无暇开口讲话。” 2 02 这话徐行知从前也说过。 那会儿她刚来徐家,很像黛玉初入贾府,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 避免错误最好的办法就是少说话。 她见徐行知第一面,是在书房,少年在找书,闻声回身看她,眸光淡漠清冷。 徐教授说:“行知,这是清央妹妹,以后和我们一起住。” 又对她说:“清央刚才见过大哥了,这是二哥。” 她点点头。 檀色书架前的少年已经回头专注自己的事。 他没有同她打招呼,自然也就给沈清央留下了一个不好相处的印象。 她以为他不喜欢她,不爱人打扰,于是处处避让。 直到某天她不小心在厨房打碎一个玻璃杯,慌乱收拾的时候,一道身影出现在她身后。 光亮的瓷砖被阴影覆盖。 她蹲在地上,手滞住,整个人被笼罩。 “起来。”少年嗓音淡淡。 她听话地起身朝后挪,他拿着扫帚处理完地上玻璃碎片。 残留的细粒,他取来吸尘器清理干净。 “对不起。”她道歉,声音低若蚊蝇。 彼时徐行知在流理台前洗手,淡淡道:“原来你会讲话。” 她呆住。 他说:“抱歉,第一次见你说话,我以为你有失语症。” 徐行知这个人说话就是这样,讲不出什么好话,骂人的话也叫人无从辩驳。 从回忆中抽离,沈清央已经走到楼下。 菜陆陆续续端上桌,最后一道汤就位,徐行恪摘下防烫手套。 “清央。”他喊她,“吃饭。” “来了。”她应。 徐家餐桌是长方红木桌,徐教授坐主位,方琴和徐行恪一侧,沈清央和徐行知一侧。 她右手边的位置常年空着,徐行知大学毕业就去了美国读书加创业,这几年回家次数寥寥,每次回来,琴姨的饭菜都会准备得格外隆重。 一家人都宝贝他,徐教授是愧疚,琴姨更是。 身侧人落座,空气中浮起洗浴用品潮湿的香气。 他换了件黑色长袖,家居服,柔软慵懒。 握着筷子的手腕嶙峋,手指修长分明。 沈清央吃饭慢,不爱讲话,于是一边慢慢咀嚼,一边听徐教授问徐行知这次回来待多久。 “应该会挺久。”他回答,“国内要建新的研发中心,基地已经确定,差不多要开始动工。” 徐行恪插话:“选址是在天行路那块儿吗?” 徐行知点头。 “难怪,报审的时候还经了我的手。当时看到是维斯科技用地的时候我还想问你,后来一打岔忙忘了。” 徐行知说:“正常走流程过了,就没想劳大哥操心。” 徐教授听这一番话很满意:“这点做得对,你大哥位置特殊又在上升期,不能给人抓小辫子。至于行知,你们公司的想法也很好,研发中心迟早是要搬回国内的,一直在国外算怎么回事。” 维斯科技初创便是在北美,后面即使搬回国内运营,上市敲钟也是在纳斯达克,核心技术与研发人员都ser研发中心。 但徐行知只是点了点头,面色未变。 沈清央知道他是懒得讲话。 他这人就是这样,不爱争辩,不好为人师,比起循循善诱,更喜欢做点表面功夫敷衍对方。 是挺看不起人的。但别人看不出,还觉得他斯文讲礼貌。 沈清央垂眼咬嘴里那块黏黏糊糊的拔丝排骨。 - 晚餐结束,大家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沈清央回卧室便接到一个工作电话。 来自她的上司,律所人称女魔头的律师邹瑾。 “邹律。” “空吗?”邹瑾问。 空不空不由沈清央决定,她下班前提到要和很久没回国的家人吃饭,邹瑾还在这时候打电话来,显然那句“空吗”不是询问只是开场白。 果然,还没等她回答,邹瑾已经语速飞快道:“你今晚加个班,把我们团队业务介绍资料和报价表模板整理出来,再做个简要介绍的ppt,明天开会用。” “好。”沈清央不假思索。 挂掉电话她掏出笔记本开始加班,中途又接了邹瑾的几个电话,按照她提出的要求完善,十一点,沈清央将文件打包邮件发给邹瑾,起身去洗澡。 擦着头发再坐到电脑前时,邮箱里已经有了邹瑾回复的修改意见。 效率之快让人赞叹。 好在沈清央已经习惯这种工作模式,简单修改后她又向邹瑾确认了一遍,这次得到对方“ok”的手势。 于是安心打开吹风机轰隆隆吹头发。 吹到八成干,她随手捞起一件开衫披在身上下楼觅食。 她生活习惯还算健康,唯独爱吃夜宵这点不好,工作性质原因常到半夜,消耗太大很难不饿。 走廊上亮着昏暗的夜灯,处处都静悄悄的。 沈清央踩着静音地毯悄声下楼,转角走两步是厨房,还未靠近她便已经发现门边微弱的光。 徐家夫妇和徐行恪都是早睡的人,此时接近零点,还没睡的除了她之外就只会有徐行知。 都不用多想。 脚步停在门外,电话交谈声在静谧深夜格外清晰。 “说事。”徐行知嗓音一惯冷淡。 “你这么凶做什么……”女声外放,但调低了音量,隐隐约约的撒娇意味。 “知道现在几点吗?” “你不是也还没睡嘛。”她委屈。 “我没功夫跟你调情。” “徐行知!”对面的姑娘跳脚。 随后娇声消失,他耐心告罄,挂断了电话。 沈清央站在门外听完这一场好戏,在听到徐行知挂电话时心头就滑过不好,果然下一秒,他推开门将她抓了个现行。 二人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光线从他身后投来,蔓延至她脚下。 沈清央一身米白睡衣,披着的长开衫也是素色,黑发落肩,活像个文弱的女鬼。 徐行知抱臂靠在门边。 深夜寂寂,他撩眸看挂钟:“十一点五十八。” “在加班。”她解释。 他扯了下唇:“这么上心?” 沈清央垂眼:“不对工作上心对什么上心。” 片刻静然,墙上挂钟走过十二点,发出一声报时。 徐行知不置可否:“说得对。” 说完这句话他站直身子,与她擦身而过时微微停留,多问一句:“刚才听到什么了?” “没什么。” 离得近,他身上洗浴用品的香气铺天盖地传来,佛手柑,温和冷调。 像他这个人,对外人都温和,内里再冷情不过。 “真话假话?” “你难道在讲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她抬手抱上自己的胳膊,纵使有暖气,夜里还是有些凉。 “没有。”徐行知没什么情绪地笑了声,撂下这句话上楼。 他走后一楼彻底陷入安静。 沈清央站了会儿,打开冰箱拿了一片吐司和一瓶鲜奶。 - 卧室里的视频连线还在继续,徐行知回到电脑前,听那几个人说话的内容已经从工作转向没什么营养的闲谈。 “行知干什么去了?”褚少云问。 “谁知道,他不是回家了吗,兴许被他爸妈抓去问话了呢。”蒋序乐得调侃,“他爸不是教授吗,听说为人可古板。” 徐行知扶着椅子坐下,伸手点开自己的麦克风,动静一传来褚少云和蒋序的注意力立刻就回来了。 “刚才说的想法你觉得怎么样?”褚少云问。 他们三个是维斯科技的联合创始人,公司在硅谷创立两年后褚少云和蒋序决定回国开拓市场,而徐行知则留在美国研发中心同时接手分部。 至今六年,公司做到激光雷达行业龙头,商业上遇到的麻烦事也越来越多。看着公司内部草台班子一样的法务团队,褚少云想找专业的律所签固定长约。 徐行知对此没什么意见。 作为cto,他很少插手维斯商业事务,一律交付褚少云和蒋序,他的重心一直放在研发部。 “那就这么决定了。”褚少云拍板,“观越律所的邹瑾以前是我校友,我对她的能力还是很信任的,明天我们去观越一趟。” 蒋序摸摸下巴:“听说邹律师团队全是姑娘啊,那明天可有眼福了。” 维斯作为一科技公司,简直是和尚庙。 加上这行业熬夜特性,一个两个长得实在不堪入目。 除了徐行知。 当年公司初创他们三个一起通宵的时候,清晨褚少云和蒋序油光满面,转头看徐行知,这人除了面露倦色外皮肤仍然是干干净净的,反而那一分颓色为他平添了落拓感,将人显得越发清俊好看。 容貌是最一等一的天赋,后天再努力也羡慕不来。 “少云哥。”蒋序琢磨着,“能不能跟人力说说,今年校招招点好看的,比着徐行知招。” 褚少云温和说:“你是想让维斯招不到人倒闭吗?” 他们俩又开始闲聊,徐行知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有点累:“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你又干什么去?” “睡觉。” “睡这么早,你不倒时差吗?”蒋序问,“明天观越你去不去?” “不去。” 徐行知合上笔记本。 3 03 夜里两三点才入睡。 早起沈清央看着镜中的黑眼圈,挤出点遮瑕擦上去。 吃早餐时徐行知不在,琴姨在桌上念念叨叨说即使倒时差也不必睡这么久,胃饿坏了可怎么好。 人上了年纪都爱唠叨,沈清央已经习以为常,倒是徐行恪给琴姨剥了个鸡蛋堵住她的话:“妈,别操心太多,行知有分寸的。” “你们年轻人照顾自己身体有什么分寸。”琴姨叹气。 沈清央安静吃完饭,擦擦手:“徐伯伯琴姨,你们慢吃,我去上班了。” “我送你。”徐行恪抬头。 “不用大哥,我坐地铁就好。” 徐行恪单位跟她律所不顺路,沈清央自己会开车,她爸前几年就打电话要给她买车。 被她拒绝,徐家和律所离地铁站都不远,多走两步算是锻炼。 当代常坐办公室的打工人实在没什么锻炼机会。 到了律所,沈清央习惯性去茶水间冲咖啡。 她止不住困意,等咖啡的两分钟里靠墙眯眼,蒋姝从她身后过来拍了她一下,差点没把沈清央吓死。 蒋姝噗嗤笑:“昨晚干什么了这么困?” “还能干什么。”她打哈欠。 “女魔头又让你加班?” 沈清央不置可否,把自己的咖啡杯抽出来。蒋姝跟着吐槽:“别说了,我昨晚也加班到十二点呢。” “这次又因为什么?” “别说了,傻逼客户半夜找我挑错别字。” 她们这一行某种意义上就是服务业,非诉业务繁冗而精细,客户更是上帝,虽然不像诉讼要在法庭和委托人多方间周旋,但客户往往更难缠。 沈清央安慰了蒋姝几句。 她们俩就差一岁,都在邹瑾手下做事,吃过的苦都相似。 简单聊了几句二人端着咖啡去开会,下午会有新客户到访,邹瑾让她们俩上午把客户的资料摸透。 中午在楼下吃饭时林竹和她们一起,她端着沙拉坐到沈清央和蒋姝对面:“听说邹律拉到了大客户,下午会过来,哪家公司啊?” 蒋姝拆筷子:“装什么,你肯定知道是哪家了。” “干嘛啦。” “不知道你能这么兴奋?” 林竹撇撇嘴笑:“那我不确定嘛,真是维斯?” 蒋姝挑挑眉。 林竹捶胸顿足:“我们张律怎么没有这么本事啊啊啊啊啊,我也好想跟维斯的人对接。” “那没办法了,听说女魔头和维斯创始人是校友。” “放屁,邹律那年纪,明明我和徐行知才是校友。” “你小点声。”蒋姝吐槽她,“恨不得让全世界人都知道你暗恋徐行知是吧。” 林竹一脸痛心:“那怎么了,当年学校里谁不喜欢他,徐行知诶,你看就连你不是a大的不是也知道?” 蒋姝毕业于一所政法院校,不像林竹和沈清央出身a大,有些事情知道得不是那么明白:“废话,人名头在商业圈子那么响,我不是你们学校的就不能知道了。” 林竹已经掏出手机翻到了一张久远的照片:“快快快,给你看大学时期的徐行知。” 手机摆到二人面前,沈清央抬眸瞥了眼。 那是一张偷拍的照片。 毕业季,照片中人一身黑色学士服,帽子拿在手里,他正俯身调试相机角度。 阳光下,如琢如磨。 蒋姝直接一句“卧槽”。 “好帅,”她忍不住,“我整个大学都没见过这么帅的,你们a大真是出人才。” “那可不,这可是徐行知。”林竹颇得意,“他在我们那一届一直是佼佼者,后来出国留学,然后不是创立维斯吗,我上个月跟导师吃饭,导师还提到他。” 蒋姝摇头:“传奇人生,搁我高低暗恋四年。” “所以啊。”林竹感慨着,话锋一转问沈清央,“清央,你应该见过徐行知的吧,我记得你比我们小两届,你在学校的时候他还没毕业。” 沈清央捡着沙拉中的玉米粒吃,摇摇头。 “好可惜,不过我更可惜。”林竹捧心,“你们今天下午就能见到了,我没机会了。” “到时候姐儿们给你拍照,放心。”蒋姝拍拍自己胸口。 午休时沈清央戴着眼罩在椅子上躺了会儿,没睡着。 周围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蒋姝在补妆。 她索性也揭开眼罩去洗手间洗了个脸。 手机上林竹不知何时拉了个群,她们三个,发在群里的第一条信息就是刚才徐行知的那张照片。 年代有点久,照片像素比现在差很多,然而照片上人的风姿难掩。 沈清央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会儿。 她记得那天。 每年盛夏,大四的学长学姐们都有一天集体穿学士服在校园里穿梭拍照,那天是周六,计科院拍毕业照的时间。 拍完照是班级聚会,徐行知到很晚才回家。 沈清央上大学时周末经常回家陪徐伯伯吃饭,那晚她熬夜看美剧,中途下楼喝水,正好碰上回家的人。 徐行知身上有挺重的酒气,估计是聚会时沾染的。 他眼神清明,走过来也倒了一杯水喝,喝完上楼。 她在他过来时有点紧张,下意识退了一步,他瞥她,没在那儿碰她。 然而回卧室没多久,沈清央收到了一条信息:[开门]。 她穿着睡衣去开门,下一秒被按在门板上亲,徐行知揉捏她的耳垂:“今天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 “那怎么没看到你?” “你拍毕业照……”她喘着气,“我过去干嘛。” 这句话让徐行知有点不高兴,他解开她的睡衣,用漂亮修长的手。 他就那么垂眼看着,不吻她,也不满足她。 她慢慢渗出眼泪。 主动去抱他,带着哭腔喊哥,他弯腰擦她的眼泪:“难受吗?” 她点点头。 “说点话,就不让你难受。” “说什么?”沈清央迷惘。 他说:“随意。” 最后,她想了想,送上四个字:“毕业快乐。” 毕业快乐。 水流声汩汩。 沈清央回神,揿灭水龙头,随手抽出一张纸巾擦干手。 她关掉手机,出去之后没多久办公间一阵骚动,邹瑾从办公室里出来拍拍手说维斯的人快到了,让她们去最大的那间会议室做好准备。 “清央。”她点名,“你跟我下楼去接人,蒋姝带人去会议室做好准备。都打起精神,这是我们的新客户。” 蒋姝妆都补好了。 闻言对沈清央挤了挤眼,站直身子应是。 沈清央稍微理了下头发跟着邹瑾下楼。 邹瑾今年37岁,五年前跳槽到观越成为合伙人,凭借着资历和人脉带来了许多客户,算得上圈子里一等一知名的女律师。 她长得出挑,一头短发,五官美艳,总是穿着西装风风火火,很符合传统意义上的律政佳人形象。 电梯里,邹瑾对镜补口红,口红不甚抹过唇角,沈清央递上一张面巾纸。 邹瑾接过,仔仔细细擦拭口红,眼尾挑起一抹笑意:“还是你细心。” 沈清央笑笑:“刚好口袋里有。” “那也是你习惯性备着的细心,他们几个就没这习惯。” 邹瑾说着整理衣角,满意打量了几眼镜子里的自己几眼,扭过头来:“客户资料都看得差不多了吧?” 沈清央点头。 “维斯的ceo褚总是我留学时的一个校友,另外两个创始人我没打过交道,不过其中一个你应该认识,是你大学时的学长。” 沈清央“嗯”了一声。 “你们认识吗?”邹瑾问。 “听说过。” 邹瑾提点:“校友都是资源,打好交道很重要。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客户人脉。” 沈清央说好。 她一贯话不多,性格温和文静。邹瑾最满意就是她这点。 一听说维斯的人要过来,手底下其他姑娘一个比一个激动,比维斯更大的集团她们也不是没接待过,区别不过是后者的老总们个个油腻谢顶,而维斯的团队极为年轻。 更遑论其中还有徐行知这样的人物。 邹瑾很能理解这些年轻姑娘们的激动,只是下来接人,她还是得带个稳重的。 二人在楼下等了十来分钟,维斯一行人抵达,的确是国内最年轻的科技大厂,领头的两位看着都不过三十出头。 “别来无恙啊褚总。” “邹律客气。” 几人客气寒暄,维斯一行八人,褚少云蒋序各自带了一个秘书,剩下的是他们的法务团队。 沈清央按了电梯,手在旁边挡着。 “这位是?”褚少云先注意到她。 “我姓沈。”沈清央弯唇微笑。 “沈律。”男人客气地对她点点头,没多留注意力,迈入电梯。 沈清央最后一个进去,按下32楼,站在最边上。 邹瑾在电梯里与褚少云闲聊,言谈间问起徐总是还在国外吗? 蒋序爽朗道:“他在家倒时差呢,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过来。” 沈清央垂眼,没什么表情。 猜到了徐行知不会来。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昨晚到家时他就没什么精神,再加上零点时都还没睡。 他最讨厌被人打扰休息,绝不会在精神不佳的时候委屈自己。 到会议室,蒋姝和其他几个人已经准备好资料咖啡和投屏。 目光扫过一众人,擦肩而过时,蒋姝碰了碰她肩膀:“哪个是徐行知?” “没来。” 蒋姝大失所望。 - 会议开得简单,主要是向维斯介绍她们团队的业务和报价。 褚少云心里早有评估意向,全程态度挺好,只是偶尔针对性提一两个问题。 相比之下,蒋序就挑剔得多。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啊这是。”蒋姝偷偷跟沈清央咬耳朵,“果然能创业成功的都是厉害角色。” 沈清央点头表示肯定。 “我更好奇徐行知了。”蒋姝有点儿兴奋,“晚上吃饭他会过来是不是?” “是。” 她们三个人的群里早就聊嗨,林竹对自己不能参加晚上的招待宴表示遗憾,蒋姝表示自己会全程实时给她播报。 行政订了律所附近的一个商务宴包厢。 收到地址时徐行知刚醒,手机上一大堆信息和未接电话。 他挑着重要的回了,驱车往餐厅去,路上边开车边回电处理工作上的事。 六七点,华灯初上。 北城三月天气雾蒙蒙的,cbd华丽的写字楼在夜色中星罗棋布,上班族们穿梭其中,人影如织。 徐行知将车停在餐厅门口的停车位,进门在侍应的“欢迎光临”下,报出包厢号。 “二楼,您这边请。” 写字楼附近的餐厅,饭后需要加班熬夜的男男女女们借着这一点时间date调情,个个穿得衣冠楚楚,香水味甚至盖过食物的香气。 推开包厢门,刚好听见褚少云和一个女人的笑声。 徐行知站在门口,微微一笑:“抱歉,路上有点堵车。” 菜还没端上来,大家原本在聊天,听见动静还以为是服务生,结果出现在门口的人叫人意外。 年轻男人,白衬衣黑大衣,颀长清贵,邹瑾手下的律师们无论男女都安静了一瞬。 得天独厚。 脑子里只能冒出这样的念头。 行业金字塔尖般的传奇人物,他们这群做公司业务的律师多多少少都听说过,没有交集之前最多感慨一句揭过,当真人出现在眼前,才知道那些传言都不算夸大。 难怪a大年年出那么多牛逼的人物,唯独他一再被提及。 蒋姝好几秒才回神,手肘碰沈清央,不甚确定的口吻:“徐行知?” “嗯。” “我草。” 蒋姝难掩激动,打开群聊艾特林竹抒发:[竹姐,我以后再也不笑你了。] 林竹秒回:[见到徐行知了?] 蒋姝:[好有感觉啊tmd,帅根本不足以形容。] 蒋姝:[那个那个,你之前那个形容很好,超级sexy。] 蒋姝:[真的好勾人救命,他讲话那个语调,听得我浑身一震。] 林竹像找到知音:[是不是!是不是!] 手机频繁震动,沈清央开启静音,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 那边徐行知脱了大衣落座,邹瑾笑道:“北城晚高峰是堵,徐总在国外几年,很久没回来了吧。” “是挺久的了。” “那是不是感觉有点陌生?” 徐行知笑笑:“刚回来是有点,下午精力不太好,没能来贵所参会,真是抱歉。” 他声音清沉温和,又是这样笑着讲话,邹瑾一时招架不住,突然理解了手底下小姑娘们的心情。 要再年轻十岁,在这样的人面前她也很难不紧张。 “徐总客气。” 寒暄完有服务生过来醒酒,酒是褚少云点的,干红,用以佐餐。 “给女士们喝,”褚少云说,“白酒也上两瓶。” 点完他低头问徐行知:“行知你喝什么?” 徐行知敲了敲自己面前杯子里的白水。 这两天雾霾重,他不是很舒服。 蒋序凑过来调侃:“对面坐着一群美女,你精神还没好点吗?” 徐行知瞥他。 蒋序说:“瞧瞧多赏心悦目啊,比起咱们公司一群大男人,我这俗人就这点爱好……” 他说得倒也没错,邹瑾手下的人姑娘多,男的少,且个个姿态容貌都不错。 进门时也有挺多人看他的。 徐行知食指扣着玻璃杯,神色清淡无波。 一张圆桌,灯光明亮,他斜对面的人在漫漫谈话声中安静地吃着面前的果切,时不时抬头应和几句同事的话。 包厢热,她脱了西装,身上只一件米色衬衫,偏修身的款式,薄肩细腰。 讲话间,偶尔笑笑。 她身边同事时不时朝这边看,唯独她一次都没看过。 徐行知淡淡收回视线,手机在手上亮起来,他在微信通讯录中找到那只小羊头像,打开几年来一片空白的聊天框。 蒋序余光里瞥到,哟了一声,好奇:“这谁啊,怎么备注还是个小羊emoji,看起来像姑娘啊。” “嗯。” “卧槽,真是姑娘?” “家里妹妹。”徐行知说。 蒋序惊讶:“我怎么没听你说过有妹妹,哪冒出来的?” “没血缘的。”他简短答。 蒋序从这四个字里嗅出点异样来。 徐行知抬手打字,发过去一条信息: [晚上等我,一起回去。] 4 04 手机静音着,沈清央没注意到这条信息。 菜一道道被端上来,红酒也醒得差不多,服务生挨个倒酒时,她没有拒绝。 沈清央不是很喜欢喝酒,但一般和客户吃饭的时候不会拒绝。 蒋姝很喜欢,她轻嗅红酒香气,跟另一个律师于卓然轻碰杯后抿了一口。 二人在聊天,内容仍然是围绕维斯。 于卓然低声:“他们公司确实不错,我有个表弟在里面上班,工资待遇都挺好。” “你表弟这么厉害,听说维斯招人挺严格。” “是啊,我表弟十五岁就上大学了,科大少年班,后来在国外读到博士呢。” 蒋姝惊讶:“这么厉害,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于卓然啧一声:“他不在国内,在维斯北美的研发中心任职。” “可惜了。” “可惜什么,你还想吃嫩草不成?” 蒋姝回嘴:“滚滚滚,老娘有的是男人追,谁像你27了还单身。” “单身不好吗?”于卓然说着看了沈清央一眼,幽默道,“咱组里美女这么多我哪还看得上别人?” “是别人看不上你吧。”蒋姝嫌弃,转头去问沈清央,“清央,你和喻哲怎么样了,有进展吗?” 喻哲是蒋姝发小,之前她们去他公司驻场一桩并购案项目时蒋姝介绍给她认识的。 沈清央和他互换过联系方式,微信上聊过几句,蒋姝认定自己发小对她有好感,一直在从中撮合。 实际上二人都没什么联系。 沈清央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于卓然却警觉:“喻哲是谁?” “我发小,在追清央呢。”蒋姝有意帮自己发小,“人家在大厂工作,年薪百万。” “真的假的?” “她开玩笑的。”沈清央开口澄清。 蒋姝扶额,嘟囔道:“喻哲是真没用啊。” 于卓然还想开口说话,一旁邹瑾给他们使了个眼色,端着酒杯站起来:“来,我们大家一起喝一杯,预祝以后合作顺利!” 几人立刻停下闲聊,端起酒杯随着邹瑾站起来,蒋姝笑嘻嘻说了句漂亮话:“褚总体恤让我们女孩子喝红的,您自己喝白的,可算是我们占您便宜了。” 褚少云笑了声:“听蒋律这话头是能喝,去给她倒点白的。” “别别别,我可就是开个玩笑,喝不来喝不来。” 几句谈笑间维斯的人也举杯,玻璃杯碰撞到一起,徐行知歉然淡笑:“抱歉大家,我今天不太舒服,就以水代酒了。” 邹瑾笑:“喝什么不都一样。” 蒋姝暗地里给了沈清央一个眼神。 喝什么当然不一样,商务招待宴,他们观越作为乙方可没有这样的权利。 就是对面维斯的那几个秘书和法务,也不敢说不喝。 毕竟,褚少云和蒋序杯中倒的都是酒。 这一桌子人,也只有他徐行知能全程滴酒不沾。 酒液轻晃,在一片其乐融融的祝词之下,沈清央喝完杯中红酒。 口感苦涩,干红甜度低,更多的是橡木发酵的醇香。 她放下酒杯,空腹喝酒稍微有点刺激,于是盛了一小碗马蹄豆腐羹吃。 那边邹瑾在和褚少云几个人聊天,从市场聊到这几年来的私人生活,其中,徐行知的声音出现得不多,偶尔夹杂在其中,说不出的清淡好听。 听在耳边,语调,咬字,都漫不经心的,偏偏有一种很独特的味道。 包括蒋姝在内的几个女律师总是忍不住偷看,有的大胆跟徐行知说话,他都应了,温和绅士,挑不出一点错。 “说起来徐总当年是我直系学长呢,高我一级。”蒋姝旁边坐着的那个女律师主动说道。 蒋姝惊讶:“我记得你本科不是法学吗?” “大二转的专业啦,我入学是计算机系,后来觉得不感兴趣才转的。”说话的女律师面容微粉,“我入学的时候徐总还是我们那一届的新生辅导呢。” 徐行知抬眸淡笑:“有印象,你们那一届很优秀。” 女律师微憾:“可惜我转专业了。” 他捏着杯子回答:“不可惜,能学自己喜欢的专业,做喜欢的事,更重要。” 短短几句话,说得她耳朵泛红,眼眸亮起光。 沈清央豆腐羹吃到一半,觉得没什么味道。 这是家粤菜餐厅,清淡甜口,她爱吃辣,一眼望去胃口缺缺,夹了几筷子清炒时蔬后,她起身拿起外套去卫生间。 洗完手站在镜前,沈清央才看到手机里的信息。 xu:[晚上等我,一起回去] 暗色头像,一男一女靠墙,栅格形状的灰光自监狱窗户斜射到他们身上,女人夹烟,男人抄兜,平静又漠然。 这头像徐行知用了挺多年,是一部美剧的剧照,他推荐给她,她很喜欢,翻来覆去看了挺多遍。 聊天框空白好几年,这条信息突兀又平淡。 沈清央盯了几秒,酒精刺激得胃有点疼。 她没回复,收起手机。 回到包厢时酒气有点重,邹瑾杯中换了白的在和褚少云喝,蒋姝跟沈清央咬耳朵:“女魔头是真拼……活该人家有钱有名。” 沈清央嗯了声表示赞同。 饭吃到八点多结束。 邹瑾喝醉,由她家司机接走,大家乐于今天不加班,送走维斯的人后,纷纷心情愉悦地道别再见。 于卓然有车,走时问沈清央要不要稍她一程。 “不用,我得回律所一趟。”她婉拒。 “今天还加班吗?” “有个文件收尾。” “好吧。”于卓然无不遗憾,“那你晚上回去注意安全,一个女孩子,又喝了酒。” 沈清央笑了,温声道:“一杯红酒,不至于。”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沈清央从前台剥了颗柠檬糖吃,走出餐厅看到右侧停车位上的一辆黑色奔驰。 她走过去,拉开车门。 车内飘着很淡的琥珀香,同音乐一样宁静舒缓,沈清央弯腰进去,视线掠过车前悬挂的同位素车载香薰片。 徐行知背靠椅背,面容隐匿在阴影中。 车门关上,安全带咔哒,她开口:“不走吗?” 他淡淡回:“没看到信息,还以为你要自己走。” 沈清央咬碎口中柠檬糖,垂眼:“忘记回了,抱歉。” “没忘记车牌号就好。” 徐行知抬手,握上方向盘。 车开得平稳,和他这个人做事一样。 再危险再越轨的事,在他手中都变得笃定。 柠檬糖的咸酸味在口中化开。 路上徐行知的手机震动了几次,他都忽略,等到红灯,他戴上蓝牙耳机接了个电话。 沈清央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只能听到徐行知在讲话,她伸手将车载音乐关掉。 徐行知看了她一眼。 车厢内霎时变得寂静,他简单讲了几句话就挂掉电话。 沈清央听出是工作:“要去忙吗,路口放下我就好。” 车载香薰片晃荡着,徐行知摘了耳机,轻扯唇:“挺久没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还好。” “嗯,是挺好。” 车依旧向前开着,她在暗色里偏头:“我是说真的,你忙,不用管我。” 徐行知看着前方:“我现在放你下来,你打算怎么回去,地铁,打车?” “都可以。” “都好过坐在这里,是吗?” 沈清央默然:“我没有这个意思。” 徐行知按开了车窗,冷风灌进来,吹散香气与压抑。 他淡声:“我没工作,沈律,不是人人都有压榨自己的爱好。” 这话挺讽刺的,她绷了下唇。 后半程车窗又关上,到家时过了九点,方琴与徐教授都已回卧室,只有徐行恪还在楼下。 见到他们一起回来,徐行恪有些疑惑。 “他晚上在我公司附近办事,就顺路带我回来了。”沈清央解释,同时岔开话题,“大哥,你也刚下班吗?” 徐行恪身上衬衫规整,还没来得及换,他掂掂臂间的外套,笑了:“今天有点忙,你们俩都吃过晚饭了吗?” 她点头。 徐行知解大衣纽扣:“嗯,大哥早点休息。” “你也是。” 兄妹三人简单聊了几句,各自上楼回卧室,家里带独立卫浴的房间一共有两个,一个徐教授和方琴住,一个给了唯一的女孩沈清央。 另外兄弟二人共用走廊处独立的那间浴室。 晚上商务宴没吃多少,洗完澡沈清央犯饿,生物钟促使她习惯性披上外套下楼找吃的,刚打开卧室门就撞上从浴室出来的徐行恪。 “大哥……” “又吃夜宵?” 她心虚垂头。 徐行恪头疼叹气:“晚上吃东西对身体不好,跟你说过多少次,你不是说吃过晚饭了吗?” 沈清央小声:“晚饭吃得很少。” 徐行恪无奈:“那你别吃冰箱里的凉食了,煮个面或者馄饨吃。” “太麻烦了吧。” “不麻烦,我去给你煮。” 沈清央想说不用,然而徐行恪已经转身带着她下楼。 他按亮客厅灯,二人走到厨房门口,里面亮着灯。 徐行恪愣了下:“行知?” 徐行知在洗手,水流滑过冷白修长的手指,他抽出一张纸擦拭着转身:“大哥。” “你这是……” “晚上没吃饱,做个夜宵吃。” “你俩……”徐行恪揉额头,“那你给清央也做一份吧。” 徐行知嗯了一声,握着刀将三明治沿对角线切开,一分为二。 其中半块放入白瓷圆盘,连同一杯柠檬水,一同放在流理台上。 沈清央顿了几秒,上前想端走。 “就在这里吃吧。”徐行知说。 徐行恪赞同:“吃完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厨房里一时又只剩下两个人,沈清央喝了半杯柠檬水,垂眼慢慢吃着三明治。 吐司边被切掉,她一向不爱吃吐司边,会这么做的只有徐行知。 方琴老一辈人,看不得这么浪费。 鸡蛋,培根,生菜,简单的三明治也做得很好吃,吸顶灯白光落下,厨房安静到只剩细微咀嚼声。 徐行知靠在门边,松着衬衫顶端纽扣。 因为做三明治而袖口上卷,露出的手腕青筋突显。 他就那么注视着她吃三明治。 沈清央吃完,转身洗盘子杯子,水流声哗哗,徐行知在她身后问:“好吃吗?” “好吃,谢谢。” “还有呢。” “还有什么?”她回身,指尖因为凉水而变得有点粉。 他靠墙,看着她,唇角一点冷清笑意:“不是说要做兄妹,怎么连声哥都不喊?” 5 05 其实她以前也很少喊徐行知哥。 为数不多的时候,大部分是在床上。 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儿了,十三岁刚来徐家的时候,沈清央尽可能安静,听话。 那时候徐行恪在上大学,回家的次数不多。徐教授和方琴作为长辈,生活上很照顾她,其他方面则注意不到。 徐行知大她两岁,算她在这个家唯一的同龄人。 可惜他对她实在算不上热络,视她如空气,即使是在玻璃杯事件之后,二人的交流也是寥寥。 第一次喊哥,是她不慎在楼梯上摔倒,那天是周末,徐教授和方琴出门会友,沈清央在浴室里洗漱完想下楼吃早餐,没注意到自己鞋底沾水,下楼的时候摔了一下。 摔得挺疼,她眼泪当即就冒出来。 手肘处擦破了皮,那会儿年纪小,她坐在楼梯上越想越委屈,好一会儿都没站起来。 徐行知从楼梯上经过,她听见声音,立刻起身。 “怎么了?” 她摇摇头,觉得很丢人。 他瞥过她的胳膊,让她跟自己过来,从电视柜下面找到碘酒棉签与创可贴。 她蹲在一旁,小小少女,棉质白裙,眼眶泛着红。 徐行知将创可贴贴上她胳膊时,她小声说:“谢谢。” 他眼都没抬,只声未应。 她迟疑着,末了,又补道:“哥哥,谢谢你。” 那时谁也无法预料到后来关系会一再越界。 越界到,黑白颠倒,哥哥这个称呼从白天移到了晚上。 沈清央手里握着杯子,手指冰凉。 气氛更凉,对面的男人,面色平淡。 她低头将杯碟归位,而后,静声:“谢谢你,哥。” 连续两晚睡眠不佳,周五上午,沈清央喝了两杯咖啡。 加上这段时间因为工作频繁熬夜,智齿隐隐有发炎的迹象。 下午去维斯开会,路上蒋姝补了点口红,跟邹瑾聊天:“褚总好大方,都不压价的,一口气就签了三年约。” 于卓然在驾驶座插话:“维斯有钱,我看过他们的财报,真漂亮。” “你还看了这个。” “毕竟是大客户。” 邹瑾低头翻过一页文件:“卓然做得对,褚总信任我们,我们就要拿出满分的态度去对待。” 蒋姝被敲打,小声说是。 车里的空气有些闷,沈清央隐隐发晕,朝窗外看了一会儿后微微缓解。 车驶入科技园区地下车库,来接他们的人是褚少云的秘书陈雪,上次吃饭时见过的。 “邹律请往这边。”陈雪长相很漂亮,西装长裤身形修长,她微微伸手拦住电梯,进去之后按了楼层。 电梯通体泛着银光,对比普通公司的电梯,科技感十足。 上升的时候甚至没什么超重感。 因为业务性质原因,沈清央去过很多或大或小的公司,但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眼前一亮。 开阔,自由,这是维斯办公区设计风格给人的第一感受。 绿植很多,与白色的墙壁线条和橙色摆件交相辉映,阳光洒进来,干净而明亮。 原来这就是徐行知一手创办起来的公司。 陈雪把他们带到会议室,通体玻璃结构,会议桌上摆着依云矿泉水,片刻,褚少云和维斯的法务负责人一同出现。 略微寒暄客套了一阵后,很快迈入正题。 沈清央抱着笔记本上去。 五点多,会议结束,褚少云有意向收购一家公司,希望他们能尽快给出法律意见书。 窗外暮色正浓,褚少云将他们一行人送到电梯口,笑道:“学姐晚上不一起吃饭吗?” “今天回律所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改天我请你。”邹瑾语气里有几分亲近之意。 褚少云和她握手:“哪能让学姐破费,那就下次。” 闲聊之间电梯合拢,沈清央站在后面,看见邹敏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了半分。 蒋姝碰了碰她肩膀:“感觉褚总是个很随和的人诶。” 于卓然搭话:“看上去是。” 邹瑾偏眸笑了一声,似乎在笑蒋姝的天真。 “邹律。”蒋姝八卦地凑上去,“你们不是校友吗,有这样的大客户怎么今年才搞来?” 邹瑾又笑了一声,这回是实打实从鼻腔里溢出的嗤笑。 等几人离开办公楼,她才淡淡道:“校友是没错,但你以为人家一直没合作的律所吗,不过是之前的出了问题才想到我。” 蒋姝惊讶:“啊?” 邹瑾皱眉,用文件拍了她一下:“平时下班少看点韩剧多关注点新闻,” 蒋姝“嘶”了一声,又多嘴问:“那您刚才怎么不答应和褚总一起吃饭,今天周五不是不加班吗?” “你哪儿那么多问题。”电梯打开,邹瑾率先走出去。 沈清央拉了下蒋姝,低声提醒:“褚总已婚。” 蒋姝恍然大悟。 快走到车旁边时,沈清央忽然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对方开口声音客气:“是沈律吗?” “您是?” “我是褚总的助理。”电话那头的陈雪说,“刚才整理会议室的时候发现您的手表落在这里了,还来得及回来取吗?” 刚才开会时在笔记本上打字她嫌手表碍事,就摘下来了,没想到忘在了人家会议室。 沈清央有点懊恼:“来得及,麻烦陈秘书等我一下。” “没关系,我把您的手表交给前台了,您直接去一楼拿就可以。” 陈雪不仅人长得漂亮,做事也细心妥帖,沈清央不由得对她心生好感,跟邹敏说了一声之后,折返回电梯按了一楼。 前台取出手表递给她,沈清央道谢,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道骄矜女声:“徐行知!” 她顿了下,转身看到男人从电梯里出来,而声音的来源是另一侧休闲区沙发上等待的年轻女孩。 女孩很年轻,一身miumiu,拎着戴妃包从沙发上朝徐行知小跑过去,隐约撒娇的语气:“你为什么又不回我信息?” 只看了一眼,沈清央就收回视线。 于是也就错过了,徐行知抬眸看过来的视线。 她不知道从前台那拿了什么东西,对人家笑了一下之后转身往电梯走,穿着挺正式的一套杏色西装。 褚少云昨天好像提过观越的人今天会过来开会。 电梯两侧缓缓合拢,徐行知收回目光。 成嘉莹顺着他看过去,视线里只有一个年轻女人的背影,她嘟起嘴伸手扯了扯男人搭在臂间的西装:“徐行知,行知哥哥!” 徐行知淡淡瞥了她一眼。 成嘉莹笑容一僵,收回手嘟囔:“知道了,不喊你哥哥。” 说着又倒打一耙:“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呀?” 徐行知垂眼,修长手指轻抚过西装滑凉的面料:“成小姐有急事吗?” “没有啊,我就是想找你吃晚饭。” “抱歉。”徐行知情绪微淡,“今晚有事。” 刚认识的时候他还总是对她温和地笑,现在总是这种口气说话,成嘉莹不免委屈:“徐行知……” “岑川。”他转身叫秘书,“送成小姐。” - 车里,沈清央收到徐行知的信息: [回家吗] 她点开聊天框:[不回,今晚约了孟希吃饭] 他没有再回。 孟希是沈清央高中同学,也是她为数不多认识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上高中时候她和孟希关系就好,孟希得知她喊徐行知哥时还狠狠震惊了很久。 毕竟徐行知是附中最出名的人物。 斯文优异,品学兼优,更难得长了一副好皮囊,即使他大沈清央两届,在她的同学里也是女生们都倾慕的存在。 就连毕业后,老师们也经常提起。 那会儿有部爱情电影很火,提起他,女生们总爱说那句经典台词。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回律所打完卡,沈清央搭地铁前往和孟希约好的地方,进去之后她嘴角抽动了一下。 竟然是一家川菜馆。 这两天智齿隐隐有发炎的趋势,她午餐都没敢吃辣的,谁知道孟希说的新餐厅是川菜。 孟希已经到了,在靠窗的位置等她,作为财经频道的女主持,她比沈清央穿得更职业化,外边的西装脱掉,上身一件青果领白衬衫,头发在脑后扎成优雅利落的高马尾。 沈清央走过去。 “来啦。”孟希招手,“怎么样,新的川菜店。我认识的一朋友开的,开业前三天八折,是不是特别对你的口味。” 沈清央确实爱吃辣的,奈何这几天不是时候,她放下包:“你对我真好,怎么知道我今天智齿发炎。” “what?” 沈清央抬脸给她看:“都有点肿了。” 眼前姑娘脸颊小巧白皙,孟希还真看不出来,乐了:“没事,以毒攻毒说不定就好了。” 沈清央无语白了她一眼:“我是智齿疼不是口腔溃疡,怎么以毒攻毒?” “那换家店吃?” “算了。” 来都来了,沈清央也懒得挪地方,再说服务员已经上了餐前小菜,她翻开菜单:“我点两道清淡的吃。” “好。”孟希捏着吸管喝橙汁,顺便与她闲聊,“听说徐行知回国了?” “嗯。” “他是打算留在国内了吗?” 沈清央掀了下眼皮。 孟希舔了下唇:“别这样,我就是好奇,从一些小道消息那听来的,找你求证一下。” “我不知道,你去问他。” “我哪儿敢。”孟希讪讪笑了两声,观察着沈清央的神色,继续八卦,“你们现在住在同一屋檐下会尴尬吗?” 交际圈里,孟希是为数不多知道当年她和徐行知荒唐行迹的,人前兄妹,人后偷欢,有些事瞒得了其他人,瞒不了最亲近的密友。 沈清央把勾好的菜单推过去让孟希选:“你今天上班很清闲是吗?” “累死了好吧。” 孟希摸了摸下巴感慨:“不过说来我真的好多年没见过徐行知了,以前上学的时候他就出名,现在也一样,你不知道我们隔壁组搞财经人物访谈的女记者多想采访他,奈何维斯那边都是直接回绝,一点机会不给。” 沈清央没说话。 以她对徐行知的了解,应当是没什么机会的,他这人做人做事都无可挑剔,但就是很讨厌出现在公众面前。 大学的时候学校拍招生宣传片,徐行知那时候是学生会会长,摄制组想让他出镜拍几个镜头,被他婉拒。 维斯这几年有关的商业报道和采访他也都未曾露面过,唯一一次,是在纳斯达克上市敲钟,彩带飘落时,他对在场的媒体笑了一下。 那是他事业和人生的新启程。 那张照片也在推特和国内社交平台被疯狂转评。 孟希把菜单交给服务生,在沈清央面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没什么。”沈清央回神喝面前的柠檬水,冰得她嘶了一声。 孟希递纸,促狭:“怎么回事,刚才不会是想到徐行知了吧。” 沈清央无甚表情地按着自己作痛的智齿。 “没关系,我理解。”孟希挑眉笑道,“毕竟,旧情人最难忘,任谁都一样。” 6 06 一顿川菜,沈清央牙疼了一夜。 次日是周六,她顶着黑眼圈去律所加班,处理完工作,回到家也是恹恹的。 “晚饭不吃了吗?” 方琴从厨房出来,看到沈清央径直上楼。 沈清央有气无力:“不吃了琴姨,我牙疼。” “这丫头……”方琴摇头。 仰躺在床上,沈清央打开手机预约口腔科的号,一连几个公立医院都约不到号。她索性放下手机,去抽屉里翻消炎药。 “咚咚——” 房外有人敲门。 沈清央起身去开门,走廊光线将来人高大的影子投落,不偏不倚罩住她全身。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吃饭。”徐行知淡声说。 他应当是刚到家,一身西装,眉目微倦。 “我不想吃。” 他低眸看她。 她垂眼不跟他对视。 徐行知单手松着领带,可有可无地笑了一声:“一天一顿饭,你是要修仙吗?” 她上午走的时候他也在,知道她半杯豆浆都没喝完。 沈清央默然:“牙疼。” 她在家比在公司随意得多,衬衫扯出来,躺得有些皱,乌发也是松松散散垂在肩上。 徐行知又看了她一眼。 身高相差不少,阴影带来的压迫感太强烈,沈清央不想再和他对峙下去,抿抿唇:“我知道了,洗个脸就下去。” 领带抽掉,冰凉的触感从手中一滑而过,徐行知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楼下,一家人都在。 沈清央落座,头发在脑后扎成了低马尾,一张脸素白清瘦。 徐行恪看过来:“智齿发炎了?” “嗯。”她眉目郁郁。 “去看医生了吗?”坐在主位的徐教授关切。 “还没有。”沈清央忍着痛慢慢说话,“北口挂不上号,我打算去私立口腔。” 方琴盛了一碗茶树菇鸭汤递过来:“私立医院靠谱吗?” “谢谢琴姨。”沈清央说,“我回头问问同事有没有推荐的。” 徐行知过来时刚好听到这句话,他换了身家居服,顺手抽了张纸递给沈清央,示意她汤滴到领口了。 沈清央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接过纸巾,边角还残留着男人指腹的温度。 耳边听见方琴问他要不要喝汤被婉拒。 “私立口腔是吗?”他说,“我有个同学开了一家,刚好我明天要去找他,清央跟我一起去吧。” 沈清央喝汤的手一顿。 方琴好奇:“大学同学吗?” 徐行知点头,声音温和:“我给您和爸都约了口腔检查,有空的时候可以过去。” 徐教授对儿子的孝顺很满意,笑着扶了扶眼镜:“我和你琴姨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既然是信得过的同学,就带清央去吧,智齿早处理早好。” “好。”徐行知点头。 作为当事人的沈清央刚想说话,抬头就撞进一双清黑的眸子中,他看着她像个真正的哥哥看妹妹:“明天有空吗?” 徐行恪在对面放下筷子:“行知,你忙的话,我带她去也可以。” 徐行知握着勺子弯唇温笑:“我不忙,明天正好要去找他一趟,就不劳烦大哥了。” 气氛莫名有些凝滞,沈清央只觉得牙疼得越发厉害,轻声:“好,那就谢谢二哥了。” “不客气。” 徐行恪淡着神情给她夹菜:“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 沈清央默默往嘴里塞了片藕。 其实徐家五个人,说起来,只有徐教授方琴和徐行恪算得上真正的一家三口。 方琴是徐教授大学时的初恋,毕业季二人分手,后来经由沈清央的妈妈介绍,徐教授认识了连云。 二人感情很好,婚后生下了徐行知,过了几年,又因为感情和人生观的分歧离婚。 那时候,徐行知不到十岁。 他们分开后,方琴找上徐教授,徐教授这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当年,分手之后方琴发现自己怀孕,不舍得打掉又不想回头找他,就生了下来自己抚养。 震惊之际,徐教授又悔又感慨,就和方琴结婚,把母子二人都接了过来。 徐行知就这么莫名其妙多了个哥哥和继母。 那会儿沈清央也不大,她和徐行知差了两岁,小时候两家人经常来往,她也总喊行知哥哥。后来,她父母离婚,连云和徐教授也分开,来往就少了些。 再见到徐行知,就是十三岁,她被送到徐家借住。 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晚上睡觉前,沈清央吞了两片止痛药,这才睡了个好觉。 清晨醒来药效一过,刷牙刷出了血丝,她偏头对着镜子看自己微肿的右脸,戳一下,疼得厉害。 洗漱完,随意往身上套了件白色毛衣,她发信息问徐行知几点去牙科诊所。 等了好久都没回,她去走廊往他房间那儿看了一眼,门是开着的,里面没有人。 这才不到七点,沈清央诧异,他走得这么早? 徐家夫妇估计在外面买菜,徐行恪还没起。沈清央自己下楼热牛奶,等待的时间里她靠着流理台又给徐行知发了条信息: [你不带我去拔牙了吗?] “叮咚”一声,微波炉提醒和手机震动一同送达,沈清央低头。 xu:[十点出门] 她回:[哦。] 转身拿了牛奶出来,聊天框上又多了一句话:[周末不多睡会儿] 沈清央指尖被烫到:[睡不好,就不睡了。] 徐行知没再回了。 牛奶喝完,她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四月初春,院子里海棠花开得正好,鲜妍明媚。 沈清央摘下一片花瓣在手里揉碎。 这株海棠树也有年头了,树干粗壮,经历风吹雨打。 她突然想起以前的一件小事,小时候刚来的时候,她曾凑近看花,不小心看到树枝上结了好大一张网的大蜘蛛,那时候年龄小,脸直接吓白了,后退几步,跌进一个人的胳膊里。 她回眸,小脸惨白,看到接住她的少年,颤颤巍巍道:“哥哥,那里有,有大蜘蛛。” 他朝书上瞥了一眼,松开她,进屋去拿东西。 再出来时,手上多了手套和镊子。 她根本不敢上前,就躲在徐行知身后,看他面不改色地把蜘蛛捏到了玻璃瓶中。 盖上木塞,他还问她:“要玩吗?” 她脸色更白了一个度。 回想起这桩往事,沈清央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人的恶劣,从那么早的时候就有了苗头。 可惜她年少时不知,只觉得徐行知是性子有点冷,不太好亲近的哥哥。 后来他捏着她下巴狠狠压吻的时候,她才知道表象是给外人看的,非人本性。 那时候已经晚了。 手里的海棠花瓣碎了一地。 沈清央神情有点不太好。 大门处传来点动静,她回头,看见是徐行知进来。 早晨日光清亮,男人穿了一身黑色运动装,浑身汗津津的,明显是刚晨跑回来。 难怪出门这么早。 沈清央看了他一眼,转身上台阶。 他跟上,属于徐行知的热气越来越近,她错开方向,往楼梯处去。 身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她怀疑自己是否听错,走到半路回身,徐行知已经打开冰箱喝水,汗湿的衣服贴着背肌轮廓,挺括有型。 黑发也泛着湿意。 像从前很多次,他们纠缠完,他从她身上起来,下床去给她倒水。 一样的背影。 沈清央掐了下发白的掌心。 “哥。”她提醒自己。 徐行知转身,浑身上下热腾腾的,唯独那双眼是平静的冷。 他对外人斯文温和,唯独对她不加掩饰。 “十点是吗?” “嗯。” 她点点头:“那我再去睡一会儿,十点钟下来。” 徐行知握着矿泉水瓶:“不是睡不着吗?” “干等着也挺无聊的。” 他看着她,眸色冷凉而没有温度,忽而,扯唇一笑:“随你。” 7 07 十点钟,二人准时出发。 因为是拔牙,沈清央防晒都没涂,只戴了个口罩,下楼时遇见徐行恪,他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大哥。” 车在庭院里等着,沈清央开门弯腰钻进去,敏感地嗅到挂着的香薰片换了,一点浅淡的柠檬香。 她没说话,伸手扣上安全带。 徐行知自然也懒得开口,车一路安静滑过小区景观,驶入主路。 沈清央靠在副驾驶看窗外春景,北城四月柳絮横行,难得这条路上空气清明,日光无阻碍地落在桃花和海棠上, 许久没有这样的好天气了。 这么好的天气,她却要去拔牙。 沈清央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四十分钟后,车停在环海大厦前。 周末,牙科诊所的人不少,徐行知带她在前台先登记,而后护士引他们到候诊区坐下,说陈医生稍后就来。 沈清央看了眼一排候诊患者,转身问:“我们这算是插队吗?” 候诊区都是棕色单人沙发,徐行知坐下,手肘撑着扶手:“昨晚跟他说过了。” “陈医生?” “嗯。” 沈清央在脑海中回忆他大学时姓陈的朋友。 其实大学时,二人明面上交集不多,在外人看来至多是同在学生会的点头之交。 所有风月,都在背地里。 所以他的很多朋友,她也未必个个都知道。 徐行知瞥了下她陷入沉思的眉眼,手指微动:“别想了,你不认识。” 沈清央回神,轻轻哦了一声。 私立医院最大的好处就是装修和服务温馨,候诊区人虽然多,但因为足够宽敞,所以也不显得拥挤,书架上还有不少杂志用来打发等待时间。 沈清央去接了杯水,拉下口罩小口喝着。 本来想问徐行知要不要,但一转眼看见他手机屏幕上似乎正在处理邮件,也就没问。 这功夫里,旁边沙发上落座一对夫妻。 “来医院就别看手机了。”女人抱怨,“你明天就要去出差了,不能陪我聊聊天吗?” 男人笑了:“你也知道我明天就要出差了,最近忙,等忙完这阵我一定好好陪你。” 她不信:“你每次都这么说。” 男人说:“这次是真的,等这个收购案结束我就休假。” “要多久呀?” “难说,三方律所的人不太行,办事效率太慢。” 沈清央唇贴着杯子,耳边听见男人的语气似乎有隐隐的烦躁。 他妻子哼了声,嘲讽道:“谁让你非要用她的小律所,说什么同学情谊,自讨苦吃。” 男人叹气,哄老婆:“当时想着……算了,不说了,一年合约过了就换。” 杯子里的清水见底。 沈清央把纸杯捏扁丢进垃圾桶,低头去包里翻找东西。 窸窸窣窣的动静吸引了徐行知的注意力,他偏头,看见她摘下了口罩,取出一张名片主动去跟人搭话,口齿清晰礼貌:“您好,抱歉打扰,刚才无意听见了两位的聊天,我是观越律所的律师,这是我的名片,方便认识一下吗?” 那夫妻俩先是诧异,随后出于礼貌应声接下了名片。 今天来拔牙,沈清央穿得简单,毛衣休闲裤,长发软软垂着,她本就眉眼如画,笑起来无害又有亲和力,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女人看清名片上的信息,眉梢一扬:“观越,大律所啊。” 沈清央笑笑:“我们团队是做金融交易业务的,如果两位有需要的话……” 后面娓娓道来的业务介绍徐行知已经听不清了。 目光落在她脸上,清白细腻的皮肤,生动专注的眉眼,她说话时很喜欢看着别人的眼睛笑,给人一种全心全意的感觉。 徐行知神情淡淡。 等沈清央和那夫妻俩聊得差不多的时候,护士刚好过来,请她去诊室。 “有机会让他和沈律联系。”女人和她握手。 “我等两位。”沈清央笑着说。 诊室在另一侧,二人随护士过去,敲了敲门之后,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推开门,里面的医生穿着白大褂,抬头扶了扶眼镜,目光在他们俩身上转了一圈。 “稀客呀。”他挑眉看向徐行知,“这位是?” 徐行知直接忽视他后半句,下巴微抬:“她智齿发炎,你看看。” 一个“她”字,直接摒弃所有对身份的定义。 陈泊的眼神瞬间变得微妙。 “沈小姐是吧。”陈泊努力抑制自己强烈的探究欲,换上专业的笑,“麻烦你躺到那里我看看。” 沈清央点头,把包从肩上拿下。 徐行知伸手。 她顿了下交给他。 陈泊瞳孔放大,在心里说了一句“卧槽”。 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探寻。 沈清央半躺下,陈泊戴上了手套口罩,捏着口镜检查她的智齿。 检查完,沈清央偏头吐了口水,坐起来,微微紧张:“医生,要拔吗?” “要拔。”陈泊说,“有阻生齿,已经压迫神经了。” 她脸色变得有点苦。 陈泊在这时候摘手套,偏头刚好看到那姑娘起身从诊疗床上下去的样子,长发柔软,针织毛衣小幅度轻晃间勾勒出薄肩细腰。 侧脸白皙,举手投足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陈泊摸摸下巴,没想到他那好兄弟竟然喜欢这一款。 初步检查后,陈泊开了几张单子,让护士带沈清央去签字,她很轻地抿了下唇,听见徐行知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我在休息区等你。” 沈清央抬头,对上男人一贯冷静的黑眸,哦了一声。 她跟着护士离开,陈泊终于忍不住自己熊熊欲燃的八卦之心:“快别跟我装了徐行知,这姑娘谁啊?” 徐行知撩眸:“你就是这么窥探病人隐私的吗?” “别来这一套。”陈泊摸着下巴,“你不是刚回国吗?难不成你在国外谈了个华人女友,看着也不像啊。”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陈泊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什么:“这姑娘,该不会就是大学时候你藏着掖着,后来还把你给甩了的那个吧?” 徐行知眸色一冷。 “被我给说中了?”陈泊惊讶。 陈泊大学的时候跟徐行知关系不错,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大家聚在一起玩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带着男女朋友一起,只有徐行知没有。 但他其实是有女友的,关系不错的几个朋友都知道,身上沾染的女生香气,手腕上偶尔露出来的红色齿痕,都是昭彰的暧昧。 只是可惜没见过。 喜欢徐行知的漂亮女孩多得如过江之鲫,最后输给一个没见过面的人,谁都不甘心,明里暗里打听,被他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 陈泊只知道徐行知给那女孩的备注是一个小羊表情。 他这段恋情很隐秘,什么时候分开的陈泊也不清楚,毕业后徐行知去美国读书创业,二人联系不如读书时密切,有一年陈泊出国旅游,中途去了一趟旧金山跟徐行知见面。 那一面聊起旧事,陈泊想起那个被藏得严严实实的姑娘,好奇心起来,打趣问现在能不能见见?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这位对人对事向来情绪稳定的好友突然间变得神色如冰,冷冷道,别跟我提她。 那是陈泊第一次在徐行知身上见到这么强烈的爱恨。 他一直非常好奇是什么样的姑娘这么有本事,没想到现在见到了。 还真是……挺厉害的。 能甩了徐行知,又让他回头。 - 沈清央跟着护士去了手术室,躺在诊疗床上,护士温柔跟她说着注意事项,同时做一些准备。 她怕疼,紧张得手心冒汗。 眼前的灯光和各种仪器简直让人想直接晕过去。 她身体不错,从小到大少进医院,最怕的就是看牙科,真的很可怕。 没一会儿,陈泊进来,让她放松给她打麻药。 沈清央在心里很想哭。 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于紧张的原因,麻药之后,还是能感受到细微的痛感,以及仪器在她口腔内操作的触感。 大约四十多分钟后,手术结束,护士扶着她坐起来漱口,往她嘴里塞了个棉球。 沈清央咬着棉球,含糊不清地跟陈泊道谢。 “没事,这两天注意点饮食,疼的话可以冰敷或者吃的冷的缓解。”陈泊边洗手边笑着说,“消炎药徐行知去帮你拿过了,他在外面等你。” 沈清央没心思再去计较他话里话外将她和徐行知凑在一起的亲昵感,她推开门,看到徐行知在沙发那等她,于是走过去。 徐行知抬头便看到她面色发白地过来,头发都拢到了一边,另一侧脖颈纤细白皙。 小小的脸,半边微肿。 他用车钥匙碰了碰她头发:“疼?” 她点点头。 “没打麻药吗?” “打了。”沈清央低弱不清地说,“药效快过了……” 拿了药,徐行知和陈泊打过招呼,二人离开诊所。 坐到扶梯上,沈清央抬头,疑惑:“你不是说找他有事吗,中午不跟他一起吃饭吗?” 徐行知瞥她:“你能吃吗?” 沈清央愣了下,她是不能吃,但也没想再跟他一起。 她闭上嘴,又听见徐行知问:“怎么不说话了?” “疼。”她嘴里还咬着止血的棉球。 大厦是综合体,下了扶梯来到商场,徐行知要去买东西,沈清央就近在公共闲坐区找了块地方坐下等他。 麻药药效一过,疼痛感愈发清晰,沈清央觉得自己脸好像肿得也更厉害了。 她掏出手机看了眼自己的脸,忽然有道小心翼翼的女声:“您好?” 沈清央放下手机看到一个带着孩子的妈妈。 年轻妈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想去卫生间,麻烦您帮我看一下孩子好吗,两分钟左右就可以。” 面前的是一个小男孩,四五岁左右的样子。 沈清央点了点头。 小男孩在她身边坐下,好奇地盯着她肿起的半边脸看,歪着脑袋问:“姐姐,你是被人打了吗?” 沈清央噎住。 “不是哦。”她解释,“姐姐是拔了牙。” “拔牙,”小男孩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姐姐为什么要拔牙,是吃糖果吃太多了吗?” “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妈妈说糖果吃太多才会蛀牙。” 沈清央扶额思考。 徐行知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人坐一起相对说话的场景,周末的商场人来人往有些嘈杂,走近了,他才听到她在煞有介事地胡扯八道:“小孩子吃糖是会蛀牙,但姐姐不是小孩子。姐姐拔牙是因为得罪了仓鼠精,仓鼠精罚我变成仓鼠,你看姐姐现在像不像?” 小男孩瞪大眼睛,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徐行知脚步一顿。 小男孩心有戚戚:“是很像呢,姐姐,你好可怜。” 沈清央点头:“是吧,还很疼。” 阴影落下,她看见男人走过来的脚步。 与此同时,小男孩的妈妈也急匆匆地回来了,牵着自己儿子的手跟沈清央道谢。 沈清央笑眯眯地跟小男孩挥手说再见。 再抬头,徐行知在盯着她看。 沈清央怔了下,刚想说话,他忽然抬手轻轻摩挲她肿起的一边脸颊。 她脸色一僵。 他手指很冰:“不是疼吗?还说那么多话。” 沈清央呼吸发紧。 仰头对上徐行知的视线,他慢慢松开了手。 换用手里拎着的冰袋,贴上她的脸。 “敷一会儿吧。” 8 08 过了两三天,吃着消炎药,沈清央的脸慢慢消肿。 智齿拔掉之后,她原本就小的脸更显得小了一圈,弄得蒋姝对着镜子捏自己的脸,也想去检查一下智齿。 “你去的哪家私立口腔,医生技术好吗?”蒋姝靠过来问。 北城公立口腔的号太难挂,她压根没考虑。 沈清央从几百页的繁冗文件中抬头,下意识回答:“还不错。” “收费呢?” “收费——” 沈清央噎住。 那天是徐行知带她去的,他约的号,拔完她被痛楚笼罩,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习惯使然,她也想不起来问他要账单。 “还行。”沈清央模糊答。 蒋姝掏出手机:“叫什么名字,我查一下风评。” “泊益口腔。” 本来沉浸在工作中,被打岔聊了几句,沈清央顿觉腰背酸痛,起身活动几下,端着马克杯去茶水间泡咖啡。 乳白色奶泡打着旋儿,她撕开一包糖倒进去用吸管搅了几下。 写字楼落地窗外映着灰蒙蒙的天,这两日天气都不怎么好,新闻播报雾霾严重,提示易过敏人群出门记得戴口罩做好防护。 低头啜了一口咖啡,沈清央回工位继续工作。 五点多钟的时候,电脑上冒出一条微信消息,来自家庭群聊,点开是方琴说今晚她和徐教授不在家,要他们兄妹三人自己解决晚饭。 先回应这条的是徐行恪:[我今晚有应酬,也不回去。] 方琴艾特了她和徐行知。 沈清央在键盘上打字:[不用管我琴姨,我在律所附近吃。] 关掉群聊,沈清央顺手去摸马克杯,里面冰凉的液体已经见底,满屏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看得她有些头痛,于是去和蒋姝搭话:“你今晚加班吗?” 蒋姝手上文件翻飞,摇头:“再加我就要猝死了。” 沈清央笑了一下。 捏捏肩膀,她靠在椅子上摸出手机给孟希发信息:[下班之后一起吃饭吗?] 过了两三分钟,孟希回了一个哭脸的表情包加一句话:[吃不了,我被拉去商务应酬了。] 沈清央回了她一个表示同情的小黄脸。 也不想再问别人了,下班之后沈清央独自加了一小时的班,然后收拾东西坐地铁回家。 她不太喜欢一个人吃晚饭。 这种不喜欢源自于小时候,沈父工作忙,经常加班,父母离婚后每次放学回家,只有她自己。 家务阿姨做完晚饭就会离开,于是她每晚都自己吃饭,然后洗漱写作业睡觉。 偶尔周末,沈父不加班,会带她外出去餐厅和游乐园。 淡淡失落的情绪一晃而过,并没有在心里留下很重的涟漪。 回到徐家,沈清央先在手机上点了一份外卖,备注放在门口,而后便抱着衣服去浴室洗澡。 偌大的房子空旷而寂静,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沈清央索性把手机带进浴室,边听音乐边洗澡。 热水冲刷过身体,白皙的皮肤微微泛起红,她关掉花洒往头发上涂发膜,刚涂到一半,浴室的灯突然忽明忽暗地闪了两下。 而后,整个浴室和卧室瞬间陷入黑暗。 …… 沈清央在原地懵住。 - 北城晚高峰拥堵。 原本半小时的车程拉长到一小时,徐行知耐心几要告罄,中途,他转道去超市买了些东西。 停车时,在家门外遇上来送外卖的外卖员。 “沈……尾号0715的沈女士点的外卖。”外卖小哥抬头确认了眼门牌号,十分肯定地说,“备注说放在门口。” 徐行知从车窗里伸手:“给我吧。” 外卖小哥有些犹豫:“您是……” 徐行知手晾在半空:“我是她哥哥。” 外卖小哥踌躇:“我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吧。” 电话很轻易便打通,沈清央在电话那头听见外卖员说的她哥哥,沉默了下,而后说给他吧。 徐行知把车开进去,拎着外卖下车,从庭院外看徐家别墅一片黑暗,他疑惑地皱了下眉,用钥匙打开门。 外卖搁在玄关矮柜上,他伸手开灯,按了几下都没反应。 楼梯处传来些动静,徐行知绕过玄关,地上出现一抹亮光。 他抬头,看见沈清央裹着白色的浴袍从楼梯上下来。 亮光来自于她手里的手电筒,年轻姑娘身形纤瘦,浴袍显得格外宽松,头发也用浴帽包了起来,秀致锁骨与柔嫩的脖颈都暴露在稀薄的月光中。 徐行知脚步稍顿。 “哥。”沈清央也停在楼梯扶手处,音色微微迷惘,“我洗着洗着澡,灯突然灭了。” 而且不止是浴室,所有的灯都打不开,她摸黑披上浴袍,就接到了外卖员的电话。 几步之外,男人站在黑暗里。 “应该是跳闸了。”片刻后,徐行知淡淡出声。 沈清央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身上还黏黏的,头发和沐浴露都没有冲净。 徐行知脱了西装外套,丢在沙发上。她落后他几步,跟着他往玄关那去。 “手电筒。” 沈清央递过去。 她靠近,空气中浮起湿漉漉的幽香。 徐行知眼皮都未抬,握着手电筒推开电闸箱。 他的袖扣没解,只是随手向上扯了下衬衫,袖口布料收紧,露出一截精瘦嶙峋的手腕。 青筋脉络根根分明。 视线扫到,沈清央眼皮垂下。 没一会儿功夫,徐行知推回电闸箱,再按玄关开关,暖黄色的走廊灯亮起。 她肌肤的色调也从冷白变成象牙质感的暖白。 “好了吗?”沈清央不太确定地问。 “嗯。”他把手电筒抛回给她。 “那我先去洗澡。”走了几步,沈清央又回头,轻声问“你吃过晚饭了吗?” 徐行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冷水:“没有。” “……” 他转身:“难道你的外卖有我的份吗?” 沈清央指腹捏着浴袍褶皱:“我以为你不回来吃饭。” 徐行知的目光看过来,语气漫然:“你以为?看来你比我秘书都了解我的行程。” 无非是看另外三人都不在,默认了他也不会回来而已。 徐行知懒得同她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冰雾在掌心化开,缓解了些许燥意,他视线从她身上收回:“去洗澡吧,洗完下来吃饭。” 半个小时后,沈清央从楼上下来。 长袖长裤睡衣,白色棉质布料,吹干的长发柔顺垂着,她弯腰解开餐桌上的外卖打包袋,鼻尖嗅到厨房里飘来的牛排与迷迭香香气。 走过去看,徐行知在分切煎好的牛排,这一次袖口解开,衬衫卷至手肘,小臂肌肉纹理分明。 好香。 锅里还炖着番茄肉酱面,另一边水晶碗里是拌好的蔬果沙拉。 沈清央已经忘记自己外卖点的是什么食物。 他准备的明显不是单人份,她主动去橱柜里取出了两个碗,打开煮意面的小锅,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徐行知看着她非常自觉地分了两份出来。 他把牛排和沙拉端到外面餐桌。 只有两个人吃饭,二人相对而坐,冷掉的外卖被沈清央推到了一边,她低头咬了一口牛肉,外焦里嫩,煎的力道不输外面餐厅。 徐行知的厨艺比以前更好了。 过去的那些年里,家里没人的时候,他偶尔会去厨房给她做东西吃,她九点后爱吃夜宵这个坏习惯就是被徐行知养出来的。 沈清央挑食,不喜欢洋葱,不喜欢蒜味,也不喜欢香菜。 聚餐时照顾朋友心情,她不会说,但自己吃饭的时候会避开。 徐行知很不喜欢她挑食,但做东西的时候还是会剔除掉她不吃的配菜。 沈清央没有在番茄意面中尝到一丝洋葱味。 洗完澡,她真的有点饿,低着头很认真地吃东西,头发随手扎起来,落肩上衣显得肩背纤薄。 徐行知喝了一口水,神色平淡地看着眼前人。 空气里仍然飘着淡香。 是她一直很喜欢的柠檬香味。 她的沐浴用品,香水,都是这个香型。 月光稀薄得有些闷意。 吃到一半,沈清央手边的手机飘出音乐,她瞥一眼来电人,皱着眉按下接听。 跨洋电话,来电人是裴小少爷,徐家隔壁邻居裴家的小儿子。 算得上从小跟她和徐行知一起长大。 “央央——”裴亦是唯二这么喊她的人。 沈清央握着杯子喝水,语气平静:“你又失恋了?” 裴亦委委屈屈:“央央,你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是你懂我。”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裴小少爷有三百天都在失恋难过。沈清央略微有些无语:“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裴亦抽了下鼻子:“过几天吧,我有点难过。” “好。”她没什么真诚地安慰,“别哭,回来请你吃饭。” 简单聊了几句,沈清央挂掉电话,抬眸撞进徐行知的视线,他靠在椅子里看着她。 “裴亦?”他问。 她点头。 徐行知淡声:“这么多年,你们感情还是这么好。” 沈清央垂睫,挑起一根意面:“毕竟认识这么久了,多年朋友情分。” “多年情分……”他念着这四个字。 空旷的餐厅里,沈清央心口慢慢收紧。 片刻,徐行知起身离开,语气微讽: “说得真好,我们清央,一向最重情。” 9 09 那顿饭过后,二人连续几天再无照面。 沈清央被派去南京出差,手里一个收购案的尽调报告,需要去往项目现场。 四月时节,南京春光明媚,满城风絮。 沈清央没想到来了南方也逃不过柳絮,从酒店到项目地点的来回通勤路上不得不戴起口罩。 她出差一共五天,后两天夜里下起梧桐雨,压下了乱飞的柳絮,空气终于变得好些。 这期间,也错过了裴亦回国。 周五晚上,沈清央在酒店收拾行李,接到裴小少爷的电话,张口就要来南京找她。 “别大费周章了,我明天就回去了。”她把手机开了免提扔床上。 “几点的航班,我去机场接你。”裴亦献殷勤。 毛衣在手里对折,三两下,平整地放入衣物收纳袋。沈清央弯腰拾起手机查看行程,截图给裴亦发了过去。 “好嘞!”裴小二声音开心地转了个圈,好像把失恋的烦恼全部抛之脑后,“我一定准时到达机场。” 沈清央淡淡弯唇。 次日上午,沈清央早早起床,和一起来出差的同事去鸡鸣寺赏樱。 这季节樱花开得最好,二人难得来南京一趟,都不想错过。 她们来得早,林荫道上游客还不多,沈清央给同事拍完照,也让对方帮自己拍了两张。 淡粉色樱花纷纷落如雪,她穿了一条荷叶边长袖裙,复古波西米亚风,袅袅娜娜站在树下,漂亮得像一幅油画。 “好好看啊清央。”同事一个劲地发出感慨,“原相机都这么好看,不用修图的。” “我看看。”沈清央接过手机,弯眸,“阳光好,你拍得好看。” “nonono,摄影三要素,模特,模特,还是模特,虽然我也拍得确实不错。” “我想我们就不要商业互夸了。” 二人相视一笑,收了手机,继续往寺庙里去。 十点多,寺庙里的游客多得有些摩肩接踵。 沈清央和同事放弃留在寺庙里吃素面的想法,点过香买了几个纪念品香包之后,二人在附近挑了家人少的餐厅解决午饭。 订的返程航班是下午三点,两个多小时的飞行之后,二人落地北城机场。 同事有老公过来接,接机口沈清央和她道别,转身隔老远便看见了戴着墨镜无比夸张地朝她挥手的裴亦。 裴小少爷身高180,腰细腿长,扎染风皮夹克,头发挑了几根绿色,花枝招展得活像个花孔雀。 偏他长相气质格外亮眼,来来往往吸引了不少路人目光。 沈清央深觉丢人,很想装作没看见他。 “央央!” 刚拖着行李箱走过栏杆,裴亦低头抬墨镜看了她一眼,兴奋地冲过来,长臂一伸揽住她肩膀吹了声口哨,“不是吧,几个月不见,你不会认不出我了吧。” 沈清央扒拉开搁在自己肩上的爪子:“几个月不见,我还以为你瞎了,大晚上也需要戴墨镜。” 裴亦嘿嘿一笑,抬手将墨镜推到头发上,低头:“这下认出来了吧?” 一张脸陡然凑近,沈清央下意识后仰,伸手推开:“眼睛这么红,该不会是哭的吧?” “还红吗?” “像被人打了一样。” “……” 见他不说话,沈清央试探:“真哭过了啊?” 裴亦重新戴回墨镜,幽幽:“哭个屁,小爷是过敏,昨天刚回来眼皮上就长了麦粒肿。” “……好吧。” 聊着天二人出机场去停车区,裴亦开了辆非常夸张的超跑来接她,亮眼的颜色同他身上的皮衣如出一辙,周围车都停得和他保持距离,不想和嚣张跋扈的富二代发生没必要的剐蹭。 幸好沈清央带的是小号行李箱。 坐上车,裴亦随手把墨镜丢进了卡槽里:“去吃饭吗,还是先把你行李送回家?” “先吃饭。”她很饿。 “去哪吃?” “我请你。”一直低头看手机的沈清央终于抬头,把手机递到裴亦面前,“请你吃这个。” 裴亦面色扭曲:“小爷去国外几个月,回来你就请我吃蟹黄面?沈清央,你是不是朋友?” “88一碗呢,我同事说很好吃。” “抠死你得了。”裴亦嫌弃地推开,“我要吃中餐,星级餐厅,主厨招牌菜。” 沈清央坦诚:“没钱。” “你工资呢,沈大律师。” 沈清央靠在过分舒适的真皮座椅里放松坐飞机坐得酸涩的肩背:“我一个月工资都买不起你一件衣服,要花要攒的。” “……” 裴亦咬牙:“行。” 沈清央睁开微亮的眼睛:“去吃蟹黄面?” 裴亦踩下油门哼了一声:“留着跟你同事吃吧,小爷请你吃大餐。” - 沈清央和裴亦的相熟,源自于小时候的一场意外。 裴家是徐家一墙之隔的邻居,两家关系一直颇为交好。 刚来徐家那年,因为不适应,沈清央的学习成绩下滑不少。 到了初三,学习任务越发紧,她为了补救之前落下的课业,每天早上五点就起来背书。 院子里廊下有一套藤编桌椅,她就坐在那里背书,偶尔会站起来,围着海棠树边转圈边背书。 十二月的某一天,天灰蒙蒙亮,沈清央正在背书时,院墙里翻落进来一个身影。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干脆利落翻下来,而后拍拍身上的尘土就想往屋里跑,却在下一秒看到她时面色僵住。 一开始,沈清央还以为进贼了。 看清男生面容,她认出这是隔壁邻居家的儿子。 裴亦僵了一会儿,面色青青白白,冒出来四个字:“翻错墙了。” 她抱着书,半晌,噗嗤一声笑出来。 那是她来到徐家一年之后,第一次打心底里被逗笑。 裴亦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走过来警告她:“不许告诉我爸。” 沈清央上下打量他,好奇:“你是偷偷去网吧通宵了吗?” 裴亦被戳穿,恼羞成怒:“小姑娘家家少打听别人的事。” “好吧。”她用下颌抵着书,安静看他,“那我问问徐伯伯。” “也不许告诉徐伯伯!” “那我跟哥哥说——” “都不许!”裴亦一把抽走她手里的书,狠狠卷两下威胁道,“要是敢说,这本书就不还你了。” 说着,他睨了她一眼,转身去翻另一道墙,翻回了裴家。 这件事后来,过了两三天,裴亦主动来沈清央班里找她。 她这两天安安静静,裴亦很难不怀疑小丫头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 毕竟那天看着,她就不像个白心芝麻丸。 沈清央被叫到班级外,面对裴亦的询问觉得莫名其妙:“你不是让我保守秘密吗?” “所以?” 她伸手:“书还我。” 裴亦半信半疑:“你真的不会告状。” 沈清央耸耸肩:“不信算了。” “信信信——” 他当然信,这小姑娘看起来心眼子比他多八百个,还总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 于是,裴亦买了一本新的英语词典还沈清央,用以补偿被他蹂躏的那本。 再后来,二人神奇地结了一点革命战友情,同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同头上有哥哥,莫名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超跑一路张扬地在夜色中行驶,推背感推得沈清央昏昏欲睡,四十多分钟后,车在西江路12号前停下。 沈清央被车钥匙戳醒,打着哈欠下车,春夜凉风拂面,把她的瞌睡彻底赶走,她清醒过来,抬头入目黑金做底的三字店名——梦京会。 裴亦喜欢这种看起来就很贵的餐厅。 不用花钱,沈清央乐得跟着吃好的,二人上了二楼临窗的包间,余光中粉壁黛瓦,餐厅环境格外漂亮。 “你点。”裴亦把菜单推过来。 沈清央也不跟他客气。 等上餐的时间里二人聊天,沈清央忽然想起来自己在鸡鸣寺买的香包,从包里拿了一个给裴亦。 “这什么?”裴亦接过来,露出嫌弃的表情。 香包是小柿子形状,外观可可爱爱。 “寺庙买的香包,开过光的。”沈清央强调。 裴亦:“有什么用,能保佑我的爱情吗?” “也许吧。” “丑死了。”裴亦轻晃两下,嘴上嫌弃,还是把它挂到了车钥匙上。 服务员送上开胃的冰糕小点,沈清央用勺子挖了一小口,尝到里面添加了一些朗姆酒。 甜甜的,很香,酒精味不浓,她并不排斥。 于是索性继续吃了下去。 菜一道道端上来,二人边吃饭边聊天,大多时候是裴亦在说,他话很多,讲这几个月他在国外的生活。 裴亦这次出国,一是美其名曰为他想开的酒吧找设计风格灵感,二是因为他喜欢多年的女孩在外面深造读书。 沈清央也不揭穿他那点小心思。 吃到一半,裴亦去洗手间,回来跟她说:“我碰到行知哥了。” 沈清央正在吃鱼,鱼刺扎到牙龈,她皱着眉吐出来。 “小心点。”裴亦递纸,“听到行知哥这么激动,你们不是早就不是那种关系了吗?” 沈清央擦着嘴,面色渐渐变得温淡。 她差点忘了,眼前人也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 孟希知道,是因为同为女孩子,很多隐私的事想瞒也瞒不过,闺蜜的嗅觉一向敏锐。 而裴亦这个粗神经,被他发现,是徐行知故意的。 他不喜欢她在乎裴亦胜过在乎他。 那年夏天,裴亦来家里找她一起去看乐队现场,沈清央怕热,在家里只穿一件吊带睡裙,于是让裴亦在楼下等一会儿,她去换件衣服。 换好衣服,遇上徐行知回来。 沈清央从窗户里看到他们在院子里说话。 她换了一条方领的裙子,背上斜挎包下楼,楼梯上,与徐行知狭路相逢。 “和裴亦出门?”他问。 她点点头。 徐行知却不让路,挡在她面前,倚着楼梯扶手,勾勾手让她过来。 裴亦就在院子里等着,怕他听到动静,沈清央依言抬脚,下了两级楼梯。 徐行知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长发拨到肩后。 “哥——”沈清央微僵。 空调风凉,徐行知是从外面回来,身上很热。 同样带着热意的吻落到她耳后。 濡湿的,他把她扣在怀里,吻由耳垂流连到唇。 “徐行知——”她急了,咬他的唇,压低声音。 徐行知撩起她的长发:“你要和裴亦出去,那我呢?” 沈清央懵住。 两张纸质电影票被放入她掌心,他嗓音淡凉:“你要看的电影,我买好票了。” 沈清央这才想起来,她上周随口一提想看的电影首映在今天。 “哥……” “没关系,去吧,你们看。” 她察觉到他隐隐的情绪。 于是踮脚,主动在他唇边印下一吻,妄图用最简单的方法哄好他。 谁知下一秒,在徐行知身后,她看到了目瞪口呆的裴亦。 10 10 他故意的。 裴亦说,他在院子里遇到行知哥,徐行知说天气热,让他去客厅里等。 于是就有了被撞见的那一幕。 徐行知的身形挡着,裴亦完全在沈清央视野盲区,她与徐行知若有若无的亲密,都尽数落入裴亦眼中。 他放她与裴亦去听乐队,看电影。 她被裴亦追着问了一下午。 徐行知。 四月,餐厅中暖气不再,温度不冷不热,沈清央面无表情吃完一块鲜嫩的清蒸鲈鱼,用湿巾擦手。 裴亦捕捉她的神情:“生气了?” “……” “你是生我气还是生行知哥的气,我好像什么也没干吧。”裴小二苦着脸。 沈清央也知道自己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不过一段往事,只是突然又出现在脑海中了而已。 抿口红茶,她放缓神情:“没有,刚才被鱼刺扎到了。” 裴亦松口气:“你慢点吃。” “嗯。”沈清央把注意力拉到到食物,“这家餐厅蛮好吃的。” 不是那种只有装修没有味道华而不实的艺术餐厅。 “那当然。”裴亦哼笑了声,“小爷带你吃的还能不好吃?” 论吃喝玩乐谁能比他更擅长。 饭后甜点上的是朗姆酒冰激凌,口感软甜,裴亦不爱吃甜食,于是沈清央把他的那份也吃了。 结账时,服务生不小心把桌上的残茶打翻,液体溅到裴亦手上。 他去卫生间洗手,沈清央下楼从前台那儿捡了两颗柠檬糖,边吃边等裴亦。 百无聊赖,她查看手中账单。 这一顿饭是挺贵的。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说话声,沈清央抬头,几步之遥的包厢外立着一道清颀身影,白衬衣,西装搭于臂间,背影说不清道不明地吸引人。 他正在和对面二人交谈。 那中年人沈清央认得,是远盛集团的成总,律所大客户。 至于另一个年轻姑娘,似乎有些眼熟。 沈清央只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继续研究手中的账单。 没一会儿,三人从她面前经过,徐行知脚步几不可察地停了一下。 似乎有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掠过。 “央央?” 裴亦从洗手间出来,伸手弹她额头,“想什么呢?” “嗯?” 裴亦夺过她手里的账单:“有什么好看的,小爷找你吃饭还能让你花钱吗?” 沈清央微顿,委婉道:“你想多了,我只是在出神。” 裴亦:“……” 账单揉皱丢进垃圾桶,裴亦吃了沈清央手里的另一颗柠檬糖,气哼哼往外走。 餐厅门口,徐行知刚送走成家父女。 夜色清沉,黑色门头下壁灯散发出幽幽柔光,二人前脚踏出门,后脚裴亦张嘴就喊:“行知哥?” 男人回身。 光晕勾勒着面部轮廓,薄唇,鸦羽般的睫毛,比之从前,气质愈发成熟。 裴亦十分熟稔地与他说话:“刚才那两个人是你朋友吗?” 徐行知:“公司客户。” 裴亦点点头:“哥你开车了吗,要不要一起走?” “不用,你们先走。” 沈清央自始至终安静地站在裴亦身边。 徐行知目光扫过她荷叶领的漂亮长裙,包上坠着的小柿子香包,最后,是裴亦手上晃着的车钥匙,那里挂着一个同样的香包。 年轻男女,十分般配。 席间酒喝得有点闷。 二人经过,徐行知忽然喊住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清央停步,回答:“今天下午。” “裴亦去接的你?” “他刚好有空。” 徐行知轻轻点头,他们侧着身子说话,呼吸间气息沉浮,他看着她鲜红的唇:“你们喝酒了。” “没有。”沈清央摇头,柔光里,皮肤白皙如玉。 裴亦顺口补充:“甜品里加了朗姆酒,央央吃了我没吃。” 他怕徐行知误会他酒驾。 听到裴亦数十年如一日的亲昵称呼,徐行知面色渐淡。 “哥。”沈清央转头,轻声结束了这场对话:“你记得叫代驾,路上注意安全,我们先走了。” 夜风轻晃,徐行知温和笑了:“好,多谢关心。” - 周末两天,沈清央在家休息,弥补精神。 周一上班,晨会开了两个小时,结束后草草做一些整理便到了午饭时间,她和蒋姝林竹一起在写字楼附近吃饭。 林竹上周去了远盛集团做对接,聊起八卦:“成总千金从国外回来了,不得不说,成总是真宠他女儿,投胎好才是真的好。” 蒋姝:“你见到了吗?” “当然。” “跟成总像吗?” “一点不像。”林竹挑眉,“估计随她妈,漂亮着呢。” 沈清央听着她们闲聊,脑海中忽然闪过两幅画面,在梦京会看到的和徐行知说话的姑娘与上次去维斯时碰见的。 是同一个。 远盛成总的女儿。 也不意外,只是挺巧合的。 吃完饭,沈清央顺手从楼下买了一杯手打柠檬茶,午休时她睡不着,靠在椅子上给照片修图。 有在鸡鸣寺拍的,也有拍的食物。 而后,编辑成九宫格,发在朋友圈。 她朋友圈更新得不频繁,但不是完全没有,隔一段时间会更新一组生活里随手拍的照片。 朋友圈发出去没多久,沈父给她点了赞,聊天框跳出新信息:[又瘦了]。 沈清央弯唇笑,回复:[哪有,比你上次回来胖了五斤。] 沈父:[胖点好看,你太瘦了。] 沈清央回了一个小熊吐舌头的表情包。 父女二人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沈父作为公司技术人员常年在非洲驻外,唯一能给女儿的补偿就是零花钱。 自成年之后拥有自己的银行卡开始,沈清央每个月都会收到沈父打来的零花钱,对她来说多得根本花不完。 后来有了工资,她干脆不去动那张银行卡,权当攒钱。 和爸爸简单聊了几句,退出聊天框,沈清央点开提示小红点,喻哲给她点了个赞。 他还在那条朋友圈下留言:[这是在南京出差吗?] 她回复他说已经回来了。 关掉手机,沈清央半躺在椅子上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午休结束后,她被邹瑾叫到办公室。 “一个外勤。”邹瑾说,“你收拾一下,去北兴工业园。” 沈清央面露疑惑。 “维斯打来电话让我们派个人去。”邹瑾递过来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便签纸,“你到了之后联系这个号码,会有人接你。” 沈清央还是不解:“我过去干什么?” 如果是法务方面的事情和咨询,不应该由法务部和她对接吗? 邹瑾波澜不惊,语气平静:“客户的要求,客户付钱。既然他们要人帮忙,你过去就是了。” 这话说得没错,她们这行本质就是服务业,提供服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客户花钱买的时间。 回到工位,沈清央在oa系统里申请了外勤。 蒋姝靠过来:“去哪?” “维斯的外勤。” “去吧。”蒋姝挥手。 北兴工业园地处北郊,距离城区有一些距离。一个半小时后,沈清央从出租车上下来,在园区门口拨了便签纸上的号码。 “嘟嘟嘟——” “喂,您好。” 电话接通,对面的男声彬彬有礼。 “你好。”沈清央说,“我是观越派过来的律师,您方便来门口接一下我吗?” “沈律?”对面略微停顿,笑道,“好,麻烦您在保安亭稍等,我这就过去。” “麻烦了。” 午后阳光正盛,天气晴朗气温也随之升高,沈清央在阴凉地等了一会儿,远远看见一辆接驳车驶来。 来接她的人很年轻,戴着眼镜,斯斯文文模样。 “沈律你好。”岑川主动自我介绍,“我姓岑,是徐总的秘书。” 原来是徐行知的人,难怪让她觉得气质做派熟悉。 “你好。”沈清央和他浅浅握手。 “今天有一场科展会,维斯是主办方。”岑川说,“徐总带研发部的人过来交流合作,希望沈律能帮忙做一些记录,规避风险。” 沈清央看了他一眼。 岑川笑着,表情很客气,看不出任何异样。 沈清央微笑:“岑秘书下午事务缠身?” 岑川轻扶眼镜:“是有些忙,辛苦沈律过来一趟。” 她安静往后靠。 接驳车停在展厅前,沈清央下车跟着岑川进去,对方从接待处取了个工作人员的牌子给她。 展厅工业科技感十足,灰白色调设计,冷气袭人,自动开合的智能识别门将展厅完全与室外隔绝开。 岑川将她带到了徐行知面前,徐行知今天穿得简约而正式,黑色袖扣,西装领带笔挺规整,人群中,出色的英俊。 “徐总。” 徐行知正在和别人讲话,闻言回头。 顿了下,他同那人说稍后再聊。 “沈律。”他用公事公办的口气称呼她。 沈清央拿着工作人员牌:“徐先生,观越提供的法律是按小时计费。” 且价格不菲。 “我知道。” 徐行知看着她,眸色平淡:“沈律过来路程花费了多长时间?” “一个半小时。” 他点头:“岑川,报给法务部的计时加上沈律通勤的三个钟头。” 岑川应好。 手里的工牌挂带滑落,徐行知伸手接住,搁回沈清央掌心: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沈清央垂眼,默不作声地戴上工牌。 后面几个小时,她和岑川一起跟在徐行知身后。 需要用到她的地方实在寥寥,岑川是位非常优秀专业的秘书,几乎是有问必答,和他老板一样温和有条理,一言一行都挑不出错。 维斯主办的这场展会参与公司众多,都是走在行业领域前沿的公司,沈清央环视会场,偶尔会看见几个眼熟的公司老总。 更多的是只在新闻上见过的新贵,和徐行知交谈的时候对方视线落到她身上,流露几分好奇。 “这位是维斯的?” 徐行知淡笑:“观越律所的律师,为我们提供法律服务。” 对方恍然大悟:“观越,挺有名的。” 徐行知轻描淡写看过来一眼。 沈清央从随身包中取出一张名片,带着得体的笑意递过去:“您客气了,这是我的名片。” “原来是沈律。”对方捏着名片,夸道,“这行不容易,沈律年轻有为。” 逛完一圈展厅,沈清央递出去十几张名片,她这时才察觉出徐行知与人沟通的能力,深入浅出,寥寥几句就能将对方的话头引到自己想要的轨道上。 自由参观结束,地点转到隔壁的演讲厅,由技术人员们演讲展示。 沈清央跟着徐行知落座第一排最右侧的位置。 左侧前方有媒体和拍摄人员架起设备拍摄,他们坐的位置刚好安排在了相机视野盲区,不会入镜。 沈清央无心听演讲,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半瓶。 沙发是双人座,她的包搁在二人中间,徐行知把玩着包上悬坠的香包。 修长的手指,干净,漂亮。 香包隐隐散发着微弱香气。 “里面有什么香?”徐行知问。 “好像有肖楠、柏木……”沈清央也不大记得了,她只瞥过一眼包装背面。 “裴亦送的?” 她轻怔,摇头:“我送他的,在南京出差的时候买的。” 徐行知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小柿子从冷白指尖滑落。 沈清央微微沉默:“只买了三个,一个给裴亦,另一个给了琴姨。” 他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 演讲人的声音由音响扩到厅里每一处,在嘈杂里,二人之间陷入莫名的安静。 徐行知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支着脸。 扣子解开,他的西服自然垂至身侧,沈清央把香包挂正时手指无意碰到,布料冰凉顺滑。 她低着眼:“哥。” “不是徐先生吗?”他问。 “徐行知。” 他轻轻笑了一声。 沈清央放缓声音:“你为什么要让我过来?” 徐行知偏过头:“为维斯提供法律服务,不是沈律师的工作吗。” 她无声地看着他。 “别这么看我。”徐行知指尖重新勾过香包捏着玩,语气淡淡,“帮你介绍认识一些客户,不好吗?” 11 11 是真心还是嘲讽,沈清央听不出来。 她轻轻抿唇,从徐行知手里把香包拽过来,干脆解开,塞回包里。 指尖骤然落空,徐行知手指在半空中停了一下,淡淡收回。 后半程演讲,台上的工程师在介绍一些她听不懂的技术,沈清央干脆倚向沙发另一侧,掏出手机回复一些工作邮件。 空气无声流淌。 一张双人短沙发,二人之间像隔了一条银河的距离。 岑川从后门进入演讲厅,快走到第一排时脚步轻微一顿,视线从长发披肩的纤薄背影上一扫而过,停在徐行知那侧。 “徐总。”他弯腰低声,“赵工请您过去一趟。” 徐行知轻轻颔首,起身系上西服纽扣。 “你去哪?”沈清央追着他的动作抬眸。 “有点事。”徐行知抬腕看表,“五点了,沈律可以下班了。” 沈清央微怔,随即拎着包从沙发上站起来。 “要让人送你吗?” 她轻摇头:“不耽误徐总时间。” 岑川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随你。”徐行知撂下这两个字。 - 向工作人员问路,沈清央去了一趟洗手间。 打开微信和邮箱,她简单回复几条工作消息,又把朋友圈下的评论回复了一遍。 五点一刻,黄昏天色。 沈清央擦干手,将工作牌交还签到处,正准备离开时身后一道男声叫住她: “沈律——” 她回身,微微眯眼。 人走近了,白t恤,蓝色衬衫,手腕上戴着智能手表,沈清央认出来人:“喻工。” 喻哲笑了:“我们俩也用不着这么客气吧。” 他是蒋姝发小,另一家互联网公司星启的员工,去年星启有一项收购案,沈清央跟蒋姝一起去星启对接的时候认识的喻哲。 不算太熟,但那几个月也一起吃过饭,朋友圈里的点赞之交。 沈清央灭掉手机:“这么巧,你代表星启过来的吗?” 喻哲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印着公司logo的白衬衫,不免微窘:“没错,你呢。” “我是维斯律师,陪维斯负责人一起过来的。” “那你现在要走了吗?” 沈清央点头。 “这附近不好打车。”喻哲想了想,“要不你等我一会儿,我大约还有二十分钟结束,带你个顺风车。” 二十分钟也太久,何况她也不想麻烦人,沈清央推辞:“没关系,我打车来的,直接打车走。” “来是能来,你半小时都打不到回去的车,信我。” 沈清央面露怀疑。 “真的,真的打不到车。”喻哲挑眉,笑着把手里的一枚纪念品递给她,“那边有休息区,你等我一会儿,不到半小时就好。” 话已至此,她也不再推辞。 沈清央在休息区找了个地方坐下,把玩着手里的纪念品徽章,并不是星启的,而是主办方维斯的。 圆形金属徽章,维斯的logo设计得很漂亮,最下方一行英文字母泛着泠泠冷光: 【weesy】 这设计同徐行知的气质有种莫名的相似感。 在微信上跟蒋姝说自己碰见了喻哲,蒋姝忙于工作,并没有立刻回复。 等了二十几分钟后,喻哲如约而至。 “久等。” 他换了件外套,黑色夹克,拉链拉上去遮住里面公司的白t恤。 “还好。”沈清央站起来,“要谢谢你让我蹭顺风车。” “客气。”喻哲晃了晃车钥匙。 天色已晚,暮色沉落,工业园内路灯亮起,车库离展厅要步行十来分钟。 路上,喻哲说起自己上周也在南京出差,如果知道她也在,两个人可以一起吃顿饭。 他是典型的互联网理工男,说话和长相都是,略有些腼腆,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沈清央和他一起走到车库入口,喻哲让她在路边稍等,他下去把车开上来。 工业园区的建筑工整,水泥路无比开阔,沈清央站在路沿,低头看着手机,一身燕麦色小西服套装,身形简练修长。 又因为在路灯下,光晕笼罩,黑发挂于耳后,远远看,侧脸温柔美好。 不远处路口,岑川缓缓停车。 后座的人不说话,气压微低。 沈清央手机上跳出一条信息:[到哪了?] 她如实回复他:[遇上一个朋友,刚走] 手指刚离开键盘,喻哲的车从车库里开上来,沈清央刚要走过去,另一辆车在她身前驶停,挡住了她的去路。 车窗降下,驾驶座的岑川客气道:“原来沈律还没走,正好送您一程。” 沈清央皱眉,看向黑漆漆的后车窗。 有人堵住去路,喻哲觉得奇怪,头从车窗里探出来:“你好,麻烦让一下路。” 那车仍然纹丝不动。 喻哲只好解开安全带下车,走到沈清央旁边:“这谁,是你认识的人吗?” 话音刚落,奔驰后车窗降下,露出男人无波无澜的侧脸。 喻哲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徐总?” 行业内谁人不知徐行知,作为维斯的创始人之一,他鲜少在公众面前露面,只参加一些业内举办的论坛和展会。 喻哲上次见他,还是在美国的ces大会上。 徐行知偏头,看着眼前和沈清央并肩而立的男人,温和地应了声:“你好。” 喻哲难掩激动:“真是巧,刚才在展厅里没见到您,没想到……” 话说一半,他及时住口,转身回车里拿了张名片:“差点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星启honor项目组的后端技术组长,去年ces的时候见过,您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徐行知接过那张白色名片,视线扫过:“honor,很厉害的项目,久仰大名。” “抬举了。”喻哲谦虚道,“不过是一个还没成熟的项目,比不上维斯今年的创新。” 徐行知把玩着名片,唇角微笑。 “这车……”喻哲想到正题,“我给您让个路?” 徐行知终于抬眼,用那张名片轻刮着窗框:“没关系,我是来接人的。” 喻哲愣了一下。 男人平淡无痕的目光越过他,柔声道:“清央,还不上车吗?” 路灯上方有麻雀飞过,春分已过,郊区的太阳沉入地平线,暮色如被清水冲刷的颜料般逐渐消融。 驾驶座的岑川忍不住透过后视镜朝后面看了一眼。 沈清央面色微僵,喻哲夹在中间,摸不着头脑:“徐总和,和沈律认识?” “她是我妹妹。” 喻哲吃惊,下意识偏头看向沈清央。 这么一看,这两个人气质是有点相似。 沈清央神色恢复如常:“抱歉……今天谢谢你,下次我们有机会再聚。” “行……也没什么好抱歉的。”喻哲笑了下,“既然你哥哥过来了,那就用不着我了,有空一起吃饭。” “好。”沈清央说着把手里的徽章还过去。 “你拿着玩吧。”喻哲摆摆手,转头跟徐行知说,“徐总,再会。” 坐到车上,沈清央陷入沉默,有岑川在不方便说话,她索性把头偏向窗外,郊区的行道树如一个个模糊的像素点飞速掠过。 气压这么低,无意间窥探到老板的隐私,岑川也不敢说话,专注开车。 中途沈清央的手机进来一个电话,裴亦打来的,问她下班没。 “在回家路上。”沈清央指甲抠着金属字母,“找我有事吗?” 裴亦语气开朗:“没事就不能找你吗,要不要出来玩?” “不太想去,明天还要上班。” 裴亦不屑:“赚你那点窝囊费,都请不起我吃一顿饭。” 赶在沈清央生气前,他及时结束通话:“挂了挂了央央,周五见。” 沈清央觉得自己太阳穴狠狠跳了两下。 忍住把裴亦拉黑的冲动,她靠着座椅舒缓休息了一会儿,路程时间太长,到后面,迷迷糊糊生出微弱的困意。 岑川将车停在住宅外,他下车,徐行知也跟着下车,钥匙交过去,徐行知突然喊住他:“你身上有公司做的纪念品吗?” “有。”岑川反应极快,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个pvc透明袋,“我昨天拿了几样样品,有钢笔,便签本,徽章和模型。” “辛苦。” 车里,沈清央已经从朦胧睡意中苏醒,她本来就没有睡着,岑川下车时便睁开了眼。 夜风从车门处灌进来,徐行知关上门,昏暗里他忽然开口:“徽章呢。” 沈清央发懵。 属于徐行知的气息靠过来,他拨开她微蜷的掌心,取走那枚徽章。 这动作轻描淡写,快得沈清央没回过神,掌腹残留徐行知手指刮过的触感。 心口蓦地一跳。 徐行知扔过来一个颇有重量的袋子。 “这是什么?” “科展会的纪念品。” “……” “人人都有,你走的时候忘了拿。” 沈清央抬眸,昏昧车厢中,徐行知把手里的徽章丢进了车门储物格。 她动动唇:“哥,那是喻哲给我的。” “舍不得?” 车停在银杏树下,历经风霜而枝繁叶茂,徐行知的神情和嗓音皆隐于阴影中:“喻哲,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朋友。” 他轻轻笑了:“朋友,裴亦和你是朋友,他也是?” 沈清央低声:“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沈清央手指摸到车门把手,沉默了下:“你到底想问什么?” 徐行知回头,看着她垂在身前的长发,困意湿朦的眼睛。 “央央。”他忽然勾起她一缕发丝,扫过白皙脸颊,挂到耳后。 “徐行知——”沈清央呼吸骤然发紧。 “不喊哥了吗?” 她绷着唇。 片刻,徐行知向后靠,似乎觉得很没意思:“我还是挺怀念,你从前喊我哥哥的时候。” 12 12 从前,沈清央是一众长辈眼里最乖的孩子。 徐家左右几户邻居家中都是儿子,唯她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女孩。大人们逢年过节聚在一起打麻将,她在楼上看书学习,偶尔下楼喝水吃水果,会一一跟叔叔阿姨们问好。 少女文气甜糯,说话声音都和男孩子们不同,娉娉婷婷往那一站,大人们都心生喜欢。 裴亦父母羡慕得不行,直说徐教授认了个好干女儿。 徐行知也这么认为。 起初,他们交集并不多。 相差两岁,她念初一的时候他在中考,她初二,他已经升入高中,面临新一轮的学业与师长。 小姑娘安静,努力,学习和生活上都自我调节得很好,除了有些怕黑怕虫胆小之外,存在感并不强。 中考结束,她成绩十分亮眼,顺利考入他所在的高中。 相差两级,新生开学不久,徐行知却在好事者那里听到了她的名字。 他们说高一有个叫沈清央的,漂亮也爱勾搭人,对谁都笑,谁去搭讪都能聊两句,偏偏谁都不答应,不知道吊了多少人。 “我怎么听说,她好像跟他们班的语文老师有一腿?” “谁?” “那个刚来的男老师,听他们班人说,经常把沈清央单独叫去办公室。” “哟……那谁清楚他们在做什么。” 窃窃私语后往往伴随着不怀好意的笑。 放学回到家,走廊西侧卧室门紧闭,徐行知过去敲门,沈清央打开门,她还穿着校服,背后书桌摊着写到一半的试卷。 “哥哥。”面对他,她一贯是规矩听话的模样。 “在写作业?” “嗯嗯。” “最近学习怎么样?” “蛮好的。”她弯唇露出浅浅的梨涡,“老师们讲课很清楚,同学也都很好。” 徐行知动动眼皮,垂眼看她,少女比他矮了很多,视线里,笑颜仰起,一截脖颈纤瘦白皙。 很乖。 对谁都笑。 徐行知怀疑她是否听到那些污言秽语。 那天是周五,吃过午饭,裴亦来徐家找沈清央玩。 他们俩不知道什么时候玩到一起去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 徐行知跑步回来经过庭院,两个人蹲在海棠树下逗裴亦抱过来的小白猫玩,背对着,他在绿植后面,沈清央和裴亦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无意偷听,只是被少女愁愁的一声叹气绊住脚步。 “你怎么突然叹气?”裴小二奇怪。 她支着脸,眉眼低落:“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郭响的?” “有啊,怎么了?”裴亦挠挠头,一脸惊悚,“你不会喜欢他吧。” 少女瞪了他一眼,接着说:“我是瞎吗?” “我就是觉得你不至于喜欢他嘛。”裴亦撸着猫毛,“那你为什么叹气?” 她不说话了,神情耷拉着。 这幅可怜样足以让裴小少爷脑补出一万出大戏,裴亦把猫头当桌子拍了下:“这孙子不会欺负你了吧?” 沈清央还是不说话。 裴小少爷的中二和护短劲立刻就犯了:“他怎么欺负你了,你说说,我明天带人去收拾他。” “其实也没有什么。”少女轻轻开口,声音低得仿佛快要碎了,“就是他在背后说一些不好的话……” 徐行知站在不远处,听着少女四两拨千斤,几句话让裴亦帮她出头去收拾人。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笑着跟他说同学老师都很好。 原来并不是任人揉搓的软包子。 徐行知在那多站了一会儿,沈清央和抱着猫回家的裴亦道别,起身揉揉蹲得发酸的腿,一转身脸白了。 绿丛中一道隐匿身形,她吓得差点叫出声。 徐行知走出来。 “哥哥。”沈清央松口气,声音仍然发颤,“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 她点点头,看到少年一身运动装,知道他出去跑步了。 “裴亦刚走,那我上去睡觉了哥哥。” “等等——”徐行知偏身拦住她。 男女之间的差别真挺大,深秋,沈清央穿着一身毛茸茸长袖睡衣,在他面前仍然显得小小一只,抬脸时还没巴掌大。 “郭响。”他若有所思,“是他跟别人传的你的流言蜚语?” 她面色一变。 “你找裴亦,暗地里打他一顿,有用吗?” 少女唇线绷了下,随即垂睫,再抬起头时,眼圈已经红了,不知真假。 “哥哥,你都知道了。” “嗯。”徐行知伸手,摘掉她发顶的一片落叶,轻描淡写道,“以牙还牙虽然解气,但对你没有什么好处,在外人眼里,流言传得久了就会变成真的。” “清央,做人缘迹不缘心,清白最重要。” 缘迹不缘心。 清白最重要。 后来没过多久,徐行知听说新生运动会上闹了个不小的风波。 高一七班的郭响男子三千米跑出亚军的好成绩,欢呼热切的颁奖典礼后,广播台里有人喊住他—— “郭同学你好,我是高一一班的沈清央,首先祝贺你拿到好成绩,其次,我想问郭同学可以向我道歉吗?” 刚走下颁奖台的郭响愣了下,围在他周围的同学也都愣住。 少女清晰温柔的声音还在继续:“郭响同学,你先是跟我告白,被我拒绝之后恼羞成怒到处跟别人说我吊男人,甚至诬陷阎老师和我的关系,我忘了,你应该道歉的人不止我,还有阎老师。” 台下的郭响在听到“表白”两个字时瞬间脸红脖子粗,跳脚大喊:“沈清央,你少胡说,我什么时候跟你表过白!” 广播站在主席台,沈清央压根听不到他的声音:“我猜郭同学一定不会承认,不巧他写的几封情书我还留着,下面我给大家念一下。哦对了,阎老师办公室也有监控录像,我已经跟学校团委举报你骚扰诬陷同学老师,如果郭同学不打算跟我道歉的话,那就只能接受停学反思的处分了。” 这事发生时高三在上课,下了课大家聊起这场热闹,纷纷敬佩这学妹的勇气和坦荡,顺便嘲笑郭响这样无耻的行为。 话虽如此,但徐行知去教务处时,一推门还是看见了沈清央低着头挨批评的模样。 是非是一部分,学校脸面又是另一部分。 “行知?”教导主任看见他进来,怒气稍微平复,转身把文件夹递给他,“这是你们班评优的奖状,拿回去吧。” 学校老师们没有不喜欢徐行知的,年级第一,斯文优异,做事沉稳,跟那些爱惹事的浮躁小子们简直天壤之别。 “谢谢主任。”徐行知看了眼低眉顺眼的少女,“她怎么了?” 主任揉着额心:“跟一个男生闹矛盾了,我正准备把他们两个人的家长都叫过来。” 低着头的沈清央抿抿唇。 下一秒,她被人拉到身后,徐行知清隽的声音响起:“主任,我爸这几天在上海出差,可能来不了学校,不如您直接跟我说,我是她哥哥。” “……”主任诧异,“你们是兄妹?” 徐行知点头,笑着说:“我妹妹这几天在家里总是哭,说学校有男生欺负她,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小姑娘受委屈了,今天行为可能有点过激。” “但说到底,她还是受害者。” 不同的人说同样的话效果不同,面对一直引以为傲的学生,主任态度软化:“沈清央是受委屈了,学校肯定会给郭响记处分,但是沈清央——” “我回家一定好好说说她。” “那……”主任愣了下,看向徐行知身后的小姑娘,严肃道,“下次不能再这样了,有什么事告诉老师家长给你做主。” 沈清央慢吞吞冒出半个头:“知道了主任。” “行了,跟你哥哥回去吧。” - 车头调转,纤瘦背影消失在后视镜中,徐行知启动车子引擎。 路上,他降下车窗。 夜晚,空气压抑,风吹进来,又带走车厢内许多若有若无的气息。 有车载香片的味道,也有沈清央留下的淡香。 今晚约了来参加科展会的几位公司老总吃饭,褚少云和蒋序比他早到十分钟。 “徐总。”餐厅一楼,遇上刚从包厢里出来的陈雪。 徐行知嗯了一声,与她擦肩而过。 包厢里,人到的七七八八。 商务宴,一贯没什么好吃的,不过是喝酒聊天,后半程,徐行知离开包厢,在餐厅院子里透了会儿风。 一方人造湖景,锦鲤四游。褚少云来找他:“听陈雪说,你今天从观越叫了个律师过来?” “嗯。” 徐行知向他要了一根烟,低头点燃。 打火机还回来,褚少云诧异,旋即笑道:“回国之后事情是不是特别多,都让你烦到这份上了。” 徐行知是很少抽烟的人,没瘾,只用来压烦躁。 他理智,情绪一向很淡,前几年公司在南湾刚起步,三个人里他最年轻,也最冷静。 “还好。”烟雾缭绕间面容不清,徐行知语气一如既往平和,“只是今天有些累了。” “累了就休息。”褚少云说,“待会儿你先走,我让司机送你。” “好。”徐行知没推辞。 一支烟抽完,坐进车里,位置周围浮着些许敏感的柠檬香,掌心微咯,徐行知抬手,在座椅下摸到一串钥匙。 徐家大门的和沈清央卧室的。 钥匙圈上还坠着一个白色小羊挂件,有些旧了,但仍然小巧可爱。 喝了酒,心口压着热,徐行知手指摸上冰凉的金属,忽而想起有一次,她主动敲开他卧室的门。 那是夏夜,沈清央和裴亦看完乐队表演回来。 年轻女孩,细肩吊带,怀着愧疚双手搂上他的脖颈。 “哥。”她踮脚,呼吸微热,“我回来了。” 他没动作,任她依赖:“乐队好听吗?” “好听。” “电影呢?” “没看。”她仰脸,眼睛被音乐轰鸣的现场氤氲出三分醉意,“我把票退了,等你一起看。” 家里没人,夏夜静谧,徐行知低首,吻上怀里人朦胧的双眸。 那晚。 紧密交缠的身体撞上门,吊带裙被挑落。 蝉鸣声声里。 浸满她的喘息。 13 13 当晚,沈清央并未察觉她的钥匙不见了。 翌日上午,她和蒋姝一起出外勤,去二人共同负责的收购案里的买方公司。 一天会议下来,肚子里灌满咖啡。 离开写字楼,蒋姝猛地呼出一口气:“累死我了,我一天天跟以前工厂里的纺织女工有什么区别?” 沈清央也被对方法务吵得脑瓜子嗡嗡的,捏捏肩,聊胜于无地安慰:“还是有区别的,至少我们有免费的咖啡喝。” “不是为了上班谁喝这玩意儿。”蒋姝苦着脸,“你晚饭回家吃吗?” “不回,约了人。” “谁啊,帅哥吗?” 沈清央看了一眼手机:“我弟弟。” “什么?你还有弟弟!”蒋姝靠过来,“男高吗,帅不帅,跟你是亲姐弟的话,一定很帅吧。” “已经不是男高了,上大学了。” “男大听上去也挺诱人的。” 开了几句玩笑,沈清央和蒋姝在地铁站分开,坐3号线前往和林清宇约好的地方。 7岁那年,她妈妈庄敏和沈父离婚,之后嫁给一个姓林的老师,林清宇就是他们的儿子。 对于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沈清央并无太多感情。 她和庄敏母女感情尚且淡薄,庄敏一家也住在北城,住在徐家的这些年,她和庄敏顶多也就是年节见个面。 只是林清宇格外崇拜她这个姐姐,尤其是这几年长大之后,经常在微信上和她联系。 这一次,是说自己奖学金到账,要请她吃饭。 收回思绪,沈清央在中途随着人流下车,换乘了另一号线地铁。 半小时后,她到达约好的地方。 餐厅是林清宇选的,开在商场里,人均一两百左右,很符合普通大学生的消费水平。 林清宇正趴在餐厅前面的护栏上,百无聊赖地等着她。 沈清央走过去。 “姐!”林清宇眼前一亮,朝她跑过来。 他穿着灰色卫衣和黑色长裤,和她一样遗传了庄敏的梨涡,笑起来朝气蓬勃。 不同的是,沈清央的梨涡是两颊都有,林清宇只有左边脸上有。 “等很久了?我坐地铁过来有点慢。” “没有很久。”林清宇推着她往餐厅里面去,“你上班是不是很累?” 二人坐了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沈清央翻开菜单便听到对面的人拍拍胸脯,“姐你尽管点,今天我请客。” 沈清央抬头:“你奖学金发了多少?” “一千五。” 她倏尔笑了一声。 林清宇被笑得脸红,挠挠头:“是挺少的,姐你以前的奖学金都是多少。” “我的……”沈清央回忆了下,“比你多点。” 实际上,是多很多。 作为同母异父的姐弟,二人长相上有几分相似,智商却差得很多。 沈清央毕业于全国前二的顶级学府,本硕连读。林清宇在读的大学只是个普通本科。 a大每年有很多来自各个基金会和知名校友设立的奖学金,不谈这些,光是校级院级的,沈清央读书时每学年都拿满。 她合上菜单,简单点了几样菜。 林清宇觉得她太客气,又加了两道。 二人边吃边聊天,聊起学习和对未来的规划,沈清央偶尔能给他挺多意见。 吃到一半,庄敏打来电话。 林清宇放下筷子接电话:“喂,妈。” 庄敏关心儿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也没有很晚吧……我和我姐吃饭呢。”林清宇不满,“昨天不就跟你说了。” “你姐?” “对啊。” 电话突然被开了免提,递到沈清央面前:“你要和我姐说两句话吗?” 沈清央被呛到,偏头咳了两声,才接过手机:“喂。” “清央?”庄敏语气陡然变得小心。 沈清央抽出一张纸巾慢慢擦拭着嘴唇,嗯了一声。 “你和小宇在哪儿吃饭呢?” “前沿街这边的商场。” 对上她,庄敏好像丧失了刚才对林清宇那样自然而然关心的能力,有些干巴巴地问:“你最近身体和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沈清央回答得也客套。 “好就好。”庄敏像一下子不知道再跟她聊些什么,“有空来家里吃饭。” 沈清央也嗯了声。 吃完饭,林清宇主动结账。 沈清央也没跟他抢,从前台那剥了颗薄荷糖吃,而后和他一起下楼。 “那我回学校了姐。”夜里有风,林清宇缩了缩脑袋。 “路上注意安全。”沈清央简单叮嘱。 晚上吃得不算多,但她胃口小,送走林清宇后,沈清央自己沿着人行道慢慢散了会步。 被工作充斥一天,难得的安静时光,沈清央并不想这么快回家,正准备打电话问问裴亦在哪儿的时候,忽然有人叫住她。 回头看,来人是喻哲。 他穿了件防风外套,看见她停步笑了下:“还真是你,我还怕我自己认错了。” 沈清央弯唇:“那是挺尴尬的。” “幸好没认错,挺巧的,你在这边吃饭吗?” “对,刚吃完,散散步。” 二人在人行道上聊天,有人路过,不太方便,于是一起继续往前走。 喻哲主动邀请:“我也是刚和同事团建完,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这附近酒吧挺多的。” 沈清央笑着摇头:“我不太能喝酒。” “喝果汁也行,主要一起坐一会儿,遇见即是缘。” 她想了想答应下来,和喻哲一起去了附近一家挺有名的音乐酒吧,里面的驻唱乐队一度在几个社交平台营销出名气。 晚上九点半,酒吧里顾客未满。 小舞台上歌手在唱一首蓝调慢情歌,沈清央在吧台前坐下,翻翻菜单点了一杯冰镇橙汁,喻哲则点了低度数的鸡尾酒。 “要点歌吗?”或许是因为此时顾客少,调酒师倚在吧台前跟她推销服务。 沈清央意外:“可以点歌吗?” “当然,388一首。” “好贵。”她歇了心思。 调酒师每天在酒吧里走马观花各路美女,但眼前人眉眼生得过于标致好看,清清淡淡的气质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他打了个响指笑眯眯道:“不过那是普通人的价格,美女打折,288怎么样?” 这折扣…… 挺骨折的。 但沈清央还是摇了摇头,折扣能随便打这么多,说明不太值。 喻哲却觉得这价格还好:“没关系,点一首,我请客。” 沈清央笑了:“真不用。” “你喜欢听什么?” “你点吧。” 喻哲已经扫码付了钱:“别让我来,我这人没什么音乐品味。” 推来推去,最后沈清央点了一首自己平常听得最多的英文歌。 《you''resomebobyelse》 前奏响起时,二楼的陈泊挑了挑眉,看向对面的人:“这不是你以前最喜欢听的歌吗?还挺巧。” 紧接着,一楼的歌手握住话筒,声音传递到酒吧每一个角落:“接下来为大家带来沈小姐和喻先生点播的歌曲,一首《you''resomebobyelse》。” 舒缓而静谧的音乐响起,男歌手嗓音低哑,很适合此刻氛围。 徐行知摩挲酒杯的手指微顿,视线向一楼看去。 二楼与一楼之间视野完全开放,他们坐在木质栏杆旁,将下面的人和事尽收眼底。 沈小姐和喻先生。 片刻,徐行知目光定格。 酒吧里温度偏暖,沈清央进门后脱了西装外套,淡蓝色衬衫与白色长裤,知性而文雅。 她坐在高脚椅上,斜靠吧台,身体姿态放松,脚踝伶仃。 正在和旁边的男人低语聊天,眉眼偶弯。 陈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注意到那抹色彩,他眯眼仔细看了看,不确定道:“这姑娘,是不是上次你带来我诊所拔牙的那个?” 徐行知没回答他,放下酒杯起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陈泊:“诶——你去哪?” “抽根烟。” - 从二楼下来,徐行知找了个安静的窗边靠着抽烟。 没安静多久,有香水味在他面前驻足,女人盈着一张精致笑脸同他搭讪:“一个人抽烟,不无聊吗?” “还好。”他没什么情绪地吐出两个字。 女人取出一根女士烟叼在嘴边靠近:“借个火,我陪你。” 浓重的花香调香水熏得他头疼,徐行知懒得再搭理,干脆掐了烟淡漠一笑:“抱歉。” 折返回二楼,陈泊正靠在椅子里舒舒服服喝酒听歌:“这歌还真好听,你的沈小姐怎么和你品味一样,还是你们从前就在一起听?” 徐行知坐下:“好听你就多听。” “听着呢。”陈泊挑眉,“我刚才花钱又点了一遍,没署名,就说送给你的沈小姐的。” 他张口闭口你的沈小姐,徐行知:“你能闭嘴吗?” “不能。”陈泊敏锐道,“你身上女人香水味好浓,又被搭讪了?” 这个又字源于陈泊对徐行知女人缘的体会,一副好皮囊,偏偏心性淡漠,大学时不知惹得多少姑娘芳心破碎。 楼下,男歌手这次带着捧场的笑意说:“接下来这首歌跟上首一样,是由在场的一位先生送给刚才的沈小姐的。” 他话音一落,酒吧里响起暧昧的鼓掌起哄声。 大家都爱这种公然调情的戏码。 吧台边,沈清央怔了下。 下意识回头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也对,他根本不会做这样的事。 喻哲从洗手间回来,回到吧台旁:“谁给你点的歌,遇到朋友了吗?” 沈清央摇头。 他开玩笑:“陌生桃花啊沈律。” 沈清央用纸巾擦拭着玻璃杯壁上的冰雾,靠着吧台问刚才搭话的调酒师:“我能知道是谁点的歌吗?” 调酒师打了个响指:“帮你问问。” 没一会儿,他带来消息,是一位姓陈的先生。 陈。 沈清央抿了口橙汁。 “认识?”喻哲问。 她摇头,交际圈里还真没有姓陈的朋友。 二人在酒吧待到十点半,在乐队唱的几首歌里,沈清央点了一杯果酒慢慢喝着。 结束后,喻哲叫了个代驾,开车先把她送回家。 沈清央在车里算了今晚的账单,连同自己点的那首歌,一起给喻哲转了过去。 道别后下车,看着喻哲的车掉头,她低头去摸包夹层的钥匙开门。 找不到。 沈清央清醒几分,走到路灯下对着翻找。 包里的东西不多,无非是纸巾和一些证件,来来回回翻了几遍都没找到。她心一凉,不知道掉哪儿去了。 最好是忘在办公室了。 正想着打电话给谁来帮自己开门,绿茵道上缓缓驶来一辆黑色奔驰,车牌号眼熟。 车停在离门前不远的地方,穿着绿马甲的代驾从驾驶座下来,透过窗户和副驾驶的人说话。 沈清央等代驾离开后走过去。 “哥。” 徐行知靠在座椅里,闻声撩了下眸。 “我钥匙找不到了,你钥匙给我用一下,我去开门。” 他从始至终没说话,从储物格中拎出钥匙递给她。 沈清央接过钥匙去开门,到手的一瞬间她发现不对劲,徐行知的钥匙上坠着一个小羊挂件,路灯下,和她的一模一样。 …… 她脚步骤停。 回眸看了一眼,开完门,沈清央回到车旁,伸手把钥匙递过去。 徐行知来接。 她没松手。 小羊挂件在车窗黑色的分界线上来回晃动。 “哥,我的钥匙是在你那里吗?” 徐行知先松了手,靠回去:“车里捡到的,原来是你的。” 这挂件她用了许多年,从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在用,甚至他给她的备注都是小羊的emoji。 他怎么会不知道。 沈清央抿唇,轻声:“是我不小心落下了,抱歉。” 他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能还给我吗?” “忘了放哪儿了。” “徐行知。”她努力压着性子。 车里的男人唇角微弯:“怎么不继续喊哥了?” 沈清央把小羊挂件拆下来装回自己的包里,弯腰将钥匙从车窗里递进去,低声:“哥,给我吧。” 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手腕忽然被人攥住。 他掌心温度很烫,骨节咯着她的肌肤。 沈清央抽不回手,睫毛猛地颤了一下。 “今晚的歌好听吗?”徐行知偏过头来,嗓音轻得像随夜风落地的梧桐叶。 他果然在。 沈清央嗅到他身上酒精混杂烟草的气息。 她记得他是不抽烟的。 “说话。” 沈清央不吭声。 隐隐对峙中,她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音乐声流淌的酒店,她窝在徐行知怀里看他写的那些代码,运行成功后,她代替笔记本被他抱到圆桌上。 那些厮混的年少时光,他随手点开的歌单,雕琢了她后来的音乐偏好。 皮肤熨帖的力道骤然收紧。 沈清央在隐约的痛意里回神,垂眼轻声:“一首歌而已,当然是好听的。” “是吗,那人呢?” “什么人?” “喻哲。” 徐行知垂眼,看着她的眼睛:“或者换句话说,同一首歌跟两个男人听,感觉如何?” 14 14 夜风飘过,落针可闻的寂静。 徐行知攥着她的手腕,那一握肌肤,细瘦温热。 沈清央低着头,一言不发。 良久,徐行知慢慢松开她的手,白皙手腕上,指痕深深浅浅。 “钥匙在我房间抽屉。”他向后靠,毫无情绪,“自己去拿。” - 心理学上有个实验叫“白熊效应”。 越想忘,记忆越深刻。 沈清央也不记得,那个斯文优异,温和有礼的徐家哥哥,是什么时候烙进了她的心里。 或许是因为初见时,他过于冷淡的态度; 又或许是因为,她见识到了他做人的真实底色。 学校里,他是声名远扬的好学生,提起徐行知三个字,同龄女生无不害羞钦慕,说他真的很好很好。 成绩好,长得好,做人好,样样都是无可挑剔的。 有人说,他拒绝女生的表白,都是口气温柔的,会收下对方的情书,再轻言婉拒。 听上去,真是无可挑剔的人。 可沈清央总觉得他性格好冷淡。 他不怎么开口同她讲话,若非她主动求助,对于她的事,也不会多操心半分。 至于那些所谓的情书,她从未在家里看到过。 “行知哥啊。”裴亦拿逗猫棒逗喵喵的时候,对她问起徐行知做出解答,“他是挺好的,我爸妈都很喜欢他,总让我向他学习,可是他不大好亲近。” “太客气了。”裴亦说,“我总觉得他好疏离,懒得搭理我。” 是这样的,接触多一点的人都感觉得到。 沈清央肯定自己的感受没错。 于是刚来那两年,她小心翼翼和徐行知保持着距离。 那时候徐行恪在外读大学,寒暑假回家,这个年长她许多的大哥,比徐行知好相处得多。 可她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会被徐行知吸引过去。 或许是因为他和她一样,在这个家里总有游离感。 徐行知的亲生母亲,沈清央喊作连姨,离婚后她去了美国。 方琴和徐教授结婚,带来了徐行恪,他们更像一家三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清央开始不自觉模仿徐行知的一言一行。 他的礼貌,他的温和,他的淡薄,都被她照葫芦画瓢学去。 后来那一次,徐行知跟她说,缘迹不缘心。 沈清央好喜欢这句话。 于是她越发毫不费力地融入周围环境,同学师长都喜欢她的温柔可亲。 广播站事件后,她和徐行知关系近了许多,彼时她才高一,他正在备战高考。 即便是那么紧张的时刻,徐行知也显得很轻松,偶尔还会收拾出自己高一的笔记本和复习本送给她。 男生字迹清隽有力,字如其人,锋芒内敛于笔锋之中。 六月,徐行知高考结束,次日是谢师宴,他和班里的同学师长一起吃饭。 那天晚上,沈清央房间的浴室花洒出了问题,她拿上衣服去了走廊的浴室洗澡,回来吹好头发才发现自己把胸衣落在了浴室。 走出卧室去拿的时候,看到浴室里开着灯,她脸色都白了。 抬手敲门,里面传来徐行知的声音,问是谁。 “是我,哥哥,我的衣服忘在里面了。”沈清央脸几乎要红爆炸。 安静了会儿,门从里面打开。 她甚至不敢看他,低着头进去找自己的衣服,衣柜里摸索半天,正奇怪在哪儿时,身后传来一道提醒:“洗脸台上。” …… 沈清央整个人一僵,机械地偏头,而后迅速把白色胸衣揣到怀里。 “哥哥。”她声音低若蚊蝇,“那我走了,不打扰你洗澡了。” 这话说得有些怪。 但徐行知只是嗯了一声。 沈清央走到门口,离开前她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看到徐行知在弯腰洗脸。 水淋过修长干净的手指,弄湿他漆黑的眼睫与头发。 他身量很高,已经有了青年的模样,喉结,手臂,让她想起同桌上课时偷看的那些言情小说。 “在看什么?” 清沉男声响起,沈清央才发现自己看失神,耳朵霎时通红,对上徐行知平静的目光,她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 抱着胸衣摇摇头。 徐行知抽出毛巾擦脸。 “很晚了。”他眼也不抬地说,“去睡觉。” - 因为工作忙,沈清央夜里已经很久不做梦。 醒来时,她发了一会儿呆,才慢吞吞去拉窗帘,让阳光驱散卧室沉淀了一夜的黑暗。 之后几天,手里的并购案临近收尾,沈清央又飞去了南京出差。 回来那天是周五,北城在下雨,春雨万物生,她在出租车上接到庄敏的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来家里吃饭。 天色尚不算晚,她想了想,让司机师傅调转车头去林家。 庄敏现在的丈夫是位高中数学老师,工资算不上多富裕,一家三口住在老小区一百多平的两室一厅内,沈清央拖着行李下车,顺手从门口买了点水果。 林清宇在小区门口等她,帮她拎行李撑着伞,高兴地说:“姐你终于到了,妈妈做了好多你爱吃的菜。” 沈清央弯唇笑笑。 五岁之后就没在一起生活过,庄敏真的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吗? 不过这话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未说出口,到了林家之后,沈清央仍然客气地喊妈和林叔叔。 林潮生是个挺好脾气的男人,温和顾家,身为老师,工作也不是很忙,有足够的时间陪家人。 不像她爸爸,年轻时大把时间耗费于工作。 庄敏做了五菜一汤,有鸡翅和排骨,沈清央旅途疲惫,胃口算不上太好,简单吃了点蔬菜,盛一碗汤喝。 饭后,庄敏让林清宇去刷碗,顺便切点水果。 沈清央被庄敏叫到卧室里,安静对坐了一会儿,她看着对方犹豫的神色,主动给台阶下:“妈,是有什么事吗?” 庄敏叹了口气:“还真有点小宇的事想找你帮忙。” “您说。” 母女二人其实长得挺像,但气质截然不同,多年家庭主妇的生活让庄敏的美貌大打折扣,她看着眼前神色淡淡的女儿,还是说出了口。 沈清央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原来是想托她帮忙给林清宇找份暑期实习。 林清宇现在大二,再开学就念大三,读的计算机专业,成绩不错,但学校实在一般。 “他自己现在正在投简历,但想去的大公司都没过,能去的只有小公司,你看……” 沈清央默然:“现在大公司招聘第一轮一般都是机筛,他的学校不可能过的。” “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可以推荐他进去。”庄敏忧愁道,“他自己要强,不肯让我找你帮忙的。” 沈清央没说话。 “清央……” “简历给我几张吧。”沈清央还是没拒绝,“我帮忙问问,不一定能成。” 庄敏一喜,连忙起身去找简历:“好。” 又叮嘱:“这事别让小宇知道,怕他心里不好受。” 临走时雨下得小了,空气湿漉漉的,林清宇送她到小区门口。 等出租的间隙里,沈清央主动问起他暑假的的安排。 林清宇手里伞大半偏向她,自己戴着卫衣帽子,神情开朗:“我准备去公司实习,正在投简历呢。” “还顺利吗?” “还好,刚开始,没什么回信。” 沈清央扭头温声问:“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公司吗?” “当然有了。”少年眼里满是希冀和憧憬,“想去那几家大公司,凌光、星启……当然,最想去的是维斯!” “不过估计没什么希望。”他挠挠头,有些颓败,“这些公司学历卡得都很严,尤其是维斯。” 沈清央听了一会儿:“你很喜欢维斯?” 林清宇重重点头:“当然,维斯……创始人很牛的,不过姐你可能没有听说过。” 出租车驶来,沈清央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我走了,回去吧。” “姐姐再见。” - 到家之后,沈清央看了看林清宇的简历。 成绩不错,项目经验也挺丰富的,只是她非互联网行业人员,看不出这些项目的水份和含金量。 周六,沈清央约了喻哲吃饭。 上次的转账喻哲没收,她一直想请他吃顿饭,正好出差回来有时间,也顺便请她帮忙看看林清宇的简历。 餐厅在西海边上,喻哲开车过来,看了她递过来的简历,神色并没有什么波澜。 “你家亲戚吗?” “我弟弟。” 喻哲很有边界感地没问姐弟为何不同姓,手指拂过简历:“这些项目……在他们学校还是不错的,但是——” 后面的话他不说沈清央也知道,放到名校学生里比,就大不够看了。 沈清央想收起简历,喻哲按住:“他是想找实习吗?” 她点头。 喻哲想了想,笑着说:“我倒是可以帮他内推一下,但是没法左右人事部最终的录取名单,今年我们公司实习的hc好像不是特别多。” 他肯帮忙沈清央已经够感谢了,原本她已经不打算开口,感激一笑:“麻烦你了。” “不麻烦,顺手的事。” 聊着天喻哲又想起来:“不过维斯的徐总不是你哥吗?他不能去维斯吗?” 沈清央轻描淡写笑着揭过去:“不太方便。” 饭吃到一半,沈清央去洗手间。 她的手机搁在桌上,正巧来了个电话,喻哲帮她接起来,张口说:“你好。” 对面明显一顿。 喻哲这才看了眼来电人,语气变得热络了几分:“原来是徐总,清央去洗手间了,您有什么事找她吗,我帮您转告。” 这话,话里话外亲昵之意明显。 静静良久,电话那头的徐行知才开口:“你们在吃饭?” “对。” 他语气称得上温和:“没事,不用转告,我也没什么事找她。” 喻哲说好。 沈清央回来后第一时间没看手机,喻哲提醒后她去看了眼通话记录,看到徐行知的来电。 “你哥没说什么事,也没让你回电话。” 沈清央顿了下,关掉已经打开的聊天框。 这几天她出差,昨晚到家时徐行知不在,方琴说他最近很忙,几乎快要住在公司。 那晚从他房间里拿走钥匙时,他就靠在门边看着她。 擦肩而过,沉默无语。 沈清央觉得,这应当是她和徐行知最好的状态。 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过各自的人生。 反正往昔无人知晓,他们仍然是人前清清白白的兄妹。 晚上下了雨,吃完饭喻哲送她回家,车开到住宅外,喻哲撑着一把伞送她到门口。 “有个东西给你。”喻哲从后座拎出个小巧的手提袋,笑道,“公司发的端午节礼,里面有一条女士丝巾,我用不上,给我妈又太年轻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沈清央惊了一下:“不行,我麻烦你帮忙,怎么还能收你的东西。” “小东西而已。” 她摇头笑:“那也不合适。” 喻哲气质温润内敛,是真正没什么棱角的人,与徐行知那种冷感的温和截然不同。 似乎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他有些腼腆:“沈律,我们认识也挺久了,算得上朋友吧,如果你不讨厌我的话,我们先从朋友做起可以吗?” 沈清央怔在原地。 她其实也觉得喻哲是个挺好的人,人品,样貌,都在中上。 起码不让她讨厌,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 犹豫片刻,沈清央收下了那条丝巾。 喻哲松一口气,把手里的伞也给她:“那你回去吧,我也走了。” “好。” 庭院里,有人静静听着。 汽车驶离,雨声伶仃,她推门进来。 撑着一把格外碍眼的透明伞。 沈清央脚步倏然停住。 徐行知正靠在廊下抽烟。 烟雾和他的面容一同模糊在雨帘后,她心口莫名一跳。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她一点都不知道。 分开后的这几年,徐行知常年在美国,年节偶尔回来一两天,她有时会去庄敏那儿。 所以,遇上的时候并不多。 屋里开着灯,庭院中只有一盏悬着的太阳灯,光线淡泊。 男人的神色更淡。 沈清央走过去,收了伞,闻到烟味:“哥。” “嗯。” “你刚才打电话找我什么事?” 他透过薄雾看她:“没什么事,琴姨和爸出门了,想问你回不回来吃晚饭。” 沈清央将伞柄立在柱子旁:“大哥呢?” “楼上洗澡。” 她点了点头,想从他身边走过,又停了,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不喜欢烟味?” 她摇摇头。 徐行知掐了烟,青雾消散,沈清央看到他唇角一丝笑意也无。 “没关系。”她说,“我只是问一句。” 他偏头看她的眼睛,笑了下:“是妹妹对哥哥的关心,是吗?” 沈清央不吭声。 徐行知指间把玩着打火机:“今天跟喻哲吃饭开心吗?” 沈清央抬头。 他噙着淡笑:“礼尚往来关心你一下,你喜欢他?” 她否认:“还没到那地步。” “那就是有好感?” 沉默即为默认。 徐行知的视线落到她拎着的手提袋上,那手指很细,白皙柔嫩,漂亮极了。 “喻哲送的?” 沈清央嗯了一声。 有斜风细雨飘至廊下,沈清央今天穿得薄,打了个寒战,想往里走,被徐行知偏身拦住。 她攥紧袋子:“哥。” 他身上有很重的烟味,清苦的冷,垂眼看她,两只手穿过她腰侧。 她被他面对面虚虚抱入怀中。 沈清央身体僵住。 手上拎着的袋子被很轻地扯了一下,丝巾勾出来,背后传来打火机砂轮滚动的声音。 下一秒,沈清央闻到丝织品燃烧的气味。 意识到什么,她唇色一白。 男人胸膛抵着她纤瘦的肩膀,气味愈来愈盛,徐行知很有耐心,搂着她纤细的腰,慢慢烧着那条丝巾。 “哥,”沈清央嗓音微颤,“你疯了吗?” 徐行知唇贴在她耳侧:“央央,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了。” 回国以后,她的每一声哥,都是为了提醒他不要越界。 沈清央闭上眼:“徐行知——” “嗯。”他淡淡一应。 “当年是你说的,我们从此,没有关系。” 听到这句话,徐行知轻笑一声,注视着在火焰中燃烧的丝巾,神情渐凉。 最后半截,他松手,真丝轻飘飘落到雨中。 伸手抚上沈清央的脸颊,徐行知低眼看她,眸光平静:“要是我反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