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假揣崽在暴君手下苟活》 1 第 1 章 “乔老师,你在看什么书呢?” 课间办公室内,女老师经过乔曦,随口与他搭话。 乔曦从书本中抬起头来。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五官柔和明晰,嘴角微微翘起,令人见之如沐春风。 “班上孩子的,她非要我看看,说是里边有一个角色和我同名。她还叫我抓紧时间背诵,防止未来某一天就穿书了。” 乔曦声音清浅温柔。 因为他的温柔,班上孩子们都不怕他,连纯爱狗血小说都敢与他分享。 “现在的孩子啊,鬼灵精怪的,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老师漫不经心附和一句,手上已经打开了作业本批改。 乔曦也不在意,将那本名为《暴君心尖宠》的小说放到一边,开始备课。 这本小说他大概看了开头十几章。 讲的是一位嗜血暴君爱上了美貌贤臣,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的故事。 和乔曦同名的那个角色是主角受的废物弟弟,一枚小炮灰。 废物弟弟是十八岁那年才被父亲认回来的私生子,童年一直在乡下长大。 他染了乡间习俗,举止粗鄙不堪,生得呆呆傻傻,又错过了读书的最佳时候,不可能成才。乔家人对他是嫌弃不已,只关在家里,当是多养了一只猫儿狗儿罢了。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暴君初登基后。 主角受乔大公子一直与大皇子交好,说白了,大皇子钦慕乔大,在追求他。 可大皇子在夺嫡争斗中败下阵来,被贬为庶人,幽禁府中。与他交往过密的人都要上刑场。 乔大自觉逃不脱。他不想死,哭着求父母想办法。 幸而他虽与大皇子交好,但一直待价而沽,并未实际帮过大皇子做什么。清算一时半会儿不会轮到他。 这给了乔家动手脚的时机。 乔家父母枯坐整晚,想到了一个险之又险但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书中乔曦与乔大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除了呆笨一些。只要不开口,无人能分辨两人。 于是乔曦便被换上了乔大的衣服,受到了父亲与嫡母前所未有的关照,吃好喝好还洗了个澡。 傻傻的乔曦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幸福之中。某日官兵来袭,果真将乔曦当做乔大抓了起来。 此前乔家从未公开过乔曦的存在,因此无人能想到乔家还有一个儿子,更不可能联想到顶包一事。 即便偶尔刑讯官员疑惑为何原本名动京城的才子忽然变得呆呆傻傻,也被乔家父母故意散出去的消息迷惑了判断。 ——说是被杀头大罪吓傻了。 新帝登基,清算如秋风扫落叶,残酷而迅速。 关押短短几日之后,没有再多确认,乔曦便被押解刑场,砍了头。 小炮灰就此下线。 到底乔大并未实质卷入大皇子势力,因而乔家没有多被牵连,只被贬官外放。 至于主角受等到风头过去,重新科考,崭露头角,夺得探花郎,名声大噪,与暴君产生这样那样的爱恨纠缠,就是后边的内容了。 乔曦自己就是同性恋,对学生看小众性向的作品并不见怪。 只不过书中有些内容还是不太适合高中生,乔曦决定下午找小姑娘好好谈谈。 合上备课本,乔曦有些困倦。 他的出租屋和学校有段距离,下午第一节又是他的语文课,干脆不回家了,在桌上趴着眯一会儿便好。 桌子太硬,乔曦随手抽出一本书垫在手臂下,刚好就是那本《暴君心尖宠》。 乔曦不在意,摘下眼镜,趴着闭了眼。 · “午时三刻已到——” 高亢的喊叫在乔曦耳边响起,将他从睡梦中吵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乔曦发现自己正趴在一方脏污的台子上,面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数不清的围观群众。 围观群众们身上穿的衣服显然不是现代装束,短打、长袍、粗麻衣裳,是古装。 乔曦蹙眉。 自己这是在做梦吗? 围观的人距离乔曦太近了,以至于他们的讨论声清清楚楚地传入了乔曦的耳朵里。 “这人就是乔侍郎家的公子?” “是咧,叫什么乔晖的。我看这些官宦子弟,平时人五人六,死到临头还不是一样。” 乔晖……? 乔曦脑袋刺痛,想起来了,这不正是《暴君心尖宠》里面主角的名字吗? 围观群众仍在继续说话: “他犯了啥事儿?” “今天砍头的都是和大皇子勾结篡位的人,他肯定也是了。” 砍头? 乔曦一个激灵,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粗麻绳牢牢紧缚在背后,动弹不得。 意识到自己正面对什么情况后,乔曦额前瞬间渗出冷汗。 难道真的穿书了?还好死不死刚好穿到了炮灰原主被砍头的时间节点? “行刑!” 监刑官一声令下。 和乔曦同排跪着八个人,只有一个刽子手。他从最左边开始,手起刀落,一个头颅瞬间斩断。 血腥味弥散,乔曦心脏狂跳,用尽全力挣扎起来。 他是第三个!马上就要轮到他了! 但人力如何能挣脱掉五花大绑的麻绳,乔曦不停挣扎的动作只让他失去平衡,如仰壳乌龟般翻倒在了地上。 监刑官看见乔曦侧翻,眉头皱起,狠狠吼道:“犯人乔晖!你在做什么!藐视法场罪加一等,你想改判凌迟吗!” 在民主法治的和谐社会活了二十四年,乔曦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惊吓害怕。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调动为数不多看过的小说内容,试图寻找拯救自己的办法。 他后悔啊,早知道就听班上姑娘的建议,把全文背下来再说了! 这一瞬间,乔曦想了无数种方案。 第一种方案,大叫自己是代人受过,自己不是乔晖,而是乔家的另一个无辜儿子乔曦。 但很快,乔曦便否决了这个方案。 先不说监刑官会不会相信。即便是信了,找来乔家父母对峙,他们也定然不会为自己证明,到时候罪加一等,他可不想被凌迟。 第二种方案,戴罪立功,如果他能喊出某个更大的犯首,说不定能赢得一线生机。 可是他根本不记得书中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还有什么办法…… 一定还有办法的! 刽子手已经斩掉了乔曦身边那人的头颅。 脚步声踏踏,刽子手来到了乔曦的身后,大刀高高举起。 忽然,周遭变得安静下来。 乔曦脑海中骤然浮现了书中简介上的一句话。 “乔晖欺君犯上,犯下死罪,却在行刑之前被发现身怀有孕。陛下得知,大喜过望,不仅赦免了乔晖死罪,还让他官复原职。” 这个世界观,男子可以怀孕。 乔曦心跳如擂鼓,他血脉贲张,如等待开奖的赌徒一般。 能赌吗? 只要搬出皇帝这个封建最高君主,在场所有人,即便不信,也要忌惮,自己就能多活一会儿,说不定能争取时间来思考更好的办法。 如果失败…… 可他还有别的办法吗? 乔曦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考试结束铃声已经响起,面对最后一道不会的选择题,随便蒙了一个答案的学生,两眼一闭。 “你们不能杀我,我怀了陛下的龙子!” 乔曦为人温和,鲜少这般大喊,他的嗓子甚至都沁出了血腥味。 此言一出,果真如惊雷一般。 围观百姓骤然鸦雀无声。 监刑官呆若木鸡。 甚至刽子手都僵住了动作。 监刑官终于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刀下留人!” 监刑官踉跄几步,跑了过来:“你、你!你莫不是疯了,你可是男子,男子如何怀胎!” 乔曦吞了吞口水:“大千世界,无所不有,大人怎能笃定男子不可怀胎?” 监刑官看着乔曦即便沾满血污仍旧熠熠生辉的双眸,竟真的犹豫了。 若是换了其他人来说,监刑官必定当做笑话,该杀还是杀了。 可眼前之人,是曾经名满京城的才子乔晖,从小聪颖,入宫做皇子伴读,几乎每日都能见到皇子。如果说他和当今圣上有点什么,并不是完全没可能。 那可是龙子啊! 就算是假的,也不该他一个小小监刑官做主,必得报告圣上才行。 “你可想清楚了,这事做不得假,本官现在就要禀告圣人,到时候再加一个欺君之罪,只怕连你的家族都要受到牵连。” 说完,监刑官赶紧提着官服,骑上马,径直入宫。 乔曦跪在原地,不为所动,反正乔家并不是他真正的家人,即便连累了,他也不在意,何况乔家人一点也不无辜。 底下百姓不料想能见到这样一场大戏,当即如热油入滚水,沸腾起来。 “男子怀胎?天下岂有这般咄咄怪事?” “估计是吓疯了,胡言乱语吧。” “倒也不一定是胡说,从前圣祖时期便有一名皇子生母不详,坊间传闻是男子所生吗?” 议论如风拂过乔曦的耳畔,他沉默不语,实际上脑中已想过无数脱身之法。 等监刑官回来,他的欺君之罪便板上钉钉,到时候只怕是无法落得斩首这般痛快的刑罚了。 为今之计,只能继续装疯,他记得古有法律,疯癫者杀人不偿命,不知道这本小说里的架空时代有没有类似的法条。 实在不行,他便胡乱攀咬官员贪腐罪状,他看过的十几章中,有提过太后母家旁支的小官收受贿赂之事。 大庭广众之下,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在事情真相大白之前,官府不敢堂堂正正杀自己。 多了思考的时间,乔曦便想出了不少转圜之法,就算待会儿欺君之罪下来,他也不怕了,债多不压身么。 监刑官这一去,直到夕阳西斜还未归来。 乔曦放下心来,午时已过,无论如何他都要等明天才会被砍头了。 乔曦身边的其他犯人已经被挨个儿砍了头。 看见身旁血流成河,乔曦在心中暗叹,果真是暴君啊。 乔曦靠胡言乱语逃过一劫,其他犯人不是没有心动的,但听见监刑官说罪加一等连累家人,他们也都打消了心思。 说到底也因他们心中有鬼,自知有罪,不像乔曦能够理直气壮为自己的生命豁出去拼一遭。 午后围观的人已经回去吃了晚饭,回来看,发现乔曦还跪在这儿没死。 百姓们啧啧称奇,还是头一回有人临上法场了逃过砍头的,都想看他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终于,大道尽头马蹄扬起飞尘,监刑官手拿圣旨回来了。 “圣旨到!所有人跪下接旨!” 围观百姓哗啦啦跪了一大片。 监刑官从马背上下来,打开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工部侍郎之子乔晖,身怀皇嗣,沐泽圣恩。着暂免刑罚,择日接入宫中,以待诞下皇子,再行定罪。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高呼。 潮水般呼喊之中,乔曦呆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那皇帝,信了自己的鬼话? 监刑官指挥刽子手砍断乔曦身上的绳子,将圣旨递给他。 “乔公子,接旨谢恩吧。” 乔曦生涩地磕头:“草民……谢恩。” 监刑官凑到了乔曦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陛下还有一道口谕,要本官转告乔公子。” “什么?”乔曦魂不守舍地问。 监刑官清了清嗓子:“陛下说:‘他既然说怀了朕的皇子,那就接进宫来,让他生,若是到时候生不出来,凌迟处死。’” 乔曦:“……” 哦豁,他拿什么生。 2 第 2 章 乔曦活了下来,成为大衍朝开国以来唯一一个上了法场还全须全尾回去的犯人。 因着圣旨宣乔曦择日入宫,他连刑部大牢都不用再待,脱了枷锁就乘坐马车送回了乔家。 乔家人已知悉法场上发生的事,诚惶诚恐站在门口迎接。 马车停住,乔曦掀开帘,探出身来,看见了眼前站着的乔家人。 为首的一男一女衣着锦绣,想必就是他在这个书中世界的便宜父母,乔老爷乔盛,与乔夫人赵氏。 乔老爷中等身形,瘦骨嶙峋,其貌不扬。 乔夫人保养上佳,肌肤雪白,但容颜普通。 他们见到毫发无伤的乔曦,心中五味杂陈,忐忑不安,不知是福是祸。 在马车上的这一小段时间,乔曦已想好了如何应对乔家人。 他打算尽量装作疯疯傻傻的样子,敷衍过去,反正过几日他便要入宫,之后和乔家人应当很难见面了。 乔曦眼睛闭上,再次睁开时,眼底的清明消失,变得懵懂呆滞。 “父亲,母亲。” 乔曦来到乔家二老面前行礼。 法场上的事,短短半日,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乔家附近站了许多的围观之人,看着这边的动静窃窃私语。 乔老爷不愿让人瞧了热闹去,赶紧招呼乔曦进屋。 一家人回到宅院中,乔老爷顿时沉下了脸色。 “乔曦,你可知你捅了多大的篓子!”乔老爷一拍桌子,“你给我跪下!” 乔曦不愿跪下,但又不好与乔老爷正面冲突。 于是他搬出了有效期为十个月的免死金牌,手摸着肚子,语气呆傻道:“可是我有宝宝了,跪不得的。” 说这话时,乔曦还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耳朵。 咳咳……为了生存,羞耻一点又如何。 乔老爷差点被他气了个倒仰:“你还敢说,你、你撒这个谎,是想要全家给你陪葬吗?” 乔曦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眨了眨眼:“可是我没有撒谎呀,我真的有了陛下的孩子,是真的!” 见状,乔夫人小声对乔老爷说:“看这样子,是彻底傻了。” 原本乔曦就有些笨拙呆滞,经过法场砍头一吓,更是变得疯疯癫癫。 乔老爷急得跳脚:“怎么办!如今要我们全家怎么办!他撒下这弥天大谎,十个月后,不,等不到十个月,只消入宫太医一查验,我们家便大祸临头!” 看着乔老爷狼狈的模样,乔曦心中暗笑。 推原主出去顶罪时,他们总没有想过还会有这么一天吧。 在回乔家的路上,乔曦已经想到了在皇帝面前的脱身之法,虽仍有风险,但或可一试。不过他不会告诉乔家人罢了。 乔夫人也知此事凶险,心中惶惶:“老爷,你可要想想办法啊。” 乔老爷本就心烦意乱,更听不得乔夫人在耳边叽叽喳喳,不耐烦呵斥到:“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吗,你吵什么!” “要不然我们与他分割清楚吧……就说他其实是我们捡来的孩子,做善事养大,不料如今成了个疯子,犯下欺君之罪,要他自己去承担,不要牵扯我们家?”乔夫人想当然地提出一个法子。 乔老爷摇头:“愚蠢!今上威严不可欺辱,你当这样说就能万事大吉吗?” 夫妇两人正焦头烂额,忽然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声音。 “父亲母亲。” 从后边走出来的是一名模样清俊、气质温和清冷的玉面少年郎。正是《暴君心尖宠》的主角乔晖。 见到他,乔曦不禁心头一震。 只因乔晖长了一张乔曦在原本世界的脸。 旋即乔曦想起来文中设定自己与乔晖相貌几乎相同。 他才恍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后知后觉自己原来还是和从前长得一样。 乔晖来到乔老爷身边,对他说:“父亲,请你写一封陈情书,言明小曦是因为受了惊吓,才变得疯癫胡说,并非有意犯下欺君大罪,他只是太害怕。他与大皇子来往不深,未曾参与过夺嫡谋划,请求陛下念在祖父年事已高,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从轻发落吧。” 乔老爷惊讶:“这、这是要保他?” 乔晖坚定点头:“是。如今我们全家要活,就必须力保小曦。” “陛下为清除大皇子余党,杀了太多人。朝野上下必定有了怨言,只不过忌惮新帝,才不敢言语。” 乔晖徐徐说着。 “然现在出了个小曦,在全城百姓面前被吓得疯癫呆傻,又并未犯下实质的谋逆之罪,再加上祖父在官场上积攒的声名,想必陛下会稍加宽宥的。” 听着乔晖这番话,乔曦倒有些惊讶了。 这个名动京城的才子,果真不是草包。朝堂动向、君心民心,短短时间便分析得如此透彻。 只可惜乔曦也不是真傻,他听得出乔晖这法子背后的隐患。 亲亲相护,乔家力保自己,是应有之举,不会因此受到责难。如果陛下宽容,连带着乔曦一起放过乔家,那皆大欢喜。可陛下若非要找一个人出气,非要杀乔曦,那乔家此前做出的护子姿态,足以让官员们为他们一家说几句好话。 只怕到时候,死的还是乔曦自己,乔家顶多是被申斥几句便罢了。 算来算去,所有的风险,还是乔曦在承担。 个中利弊,乔老爷做官做老了的,被儿子一点拨,哪有想不明白的,当即同意。 只有乔夫人不明白,还在嚷嚷:“为何要保他,到时候牵连我们全家可怎么办!” 乔老爷叫她闭嘴,回屋里呆着,别再添乱。乔夫人愤愤离去。 交代完父亲,乔晖掉转脚步,来到了乔曦面前。 他表情柔和,看着乔曦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小曦,你受苦了,我和父亲会想办法救你的,你别害怕。” 看乔晖一脸温柔善良,若乔曦真是原主那样的傻憨憨,只怕已经感动得痛哭流涕了。 可惜,现在的乔曦不吃这一套。 他无视了乔晖的话,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我好困呀,我要去睡觉了。” 说完,乔曦转向身边的一名仆人:“点灯带我回房间吧。” 仆人看了一眼乔晖,得到他的首肯之后,才点起灯笼,带乔曦回了他的房间。 乔曦的房间很小,在紧挨着下人房的一处偏僻小院里。 小院常年荒废,主屋都变成了堆叠杂物的库房,只堪堪收拾出东厢房给乔曦住。里边却也没多少好东西,散发着驱赶不尽的霉味。 天色已晚,乔曦不想闹出大动静,便将就着睡了。 第二天清晨,十几个太监侍卫浩浩荡荡来到了乔家,把睡眼惺忪的乔曦塞进马车,即刻启程前往皇宫。 马车来到宫门口,就不能再前进,所有人都要下车步行。 乔曦望着巍峨高耸的红墙,当真有种一入宫门深似海的诡异感慨。 “乔公子,请吧。” 年轻小太监嗓音柔和,对乔曦态度恭敬。 乔曦看他面善,不自禁与他攀谈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回答:“奴才名叫安和。” 乔曦笑着夸到:“安和,好名字。” 说完,乔曦便抬脚,规规矩矩走在了前方。 安和一怔,看着乔曦的背影,跟了上去。 不是说这乔家公子傻了吗,怎么看着不像呢? 走了很久很久,乔曦终于来到了一处名为祺云宫的殿阁。 宫门打开,杂草丛生,房梁房门脱漆陈旧。 看来是乔曦在宫里的待遇和在乔家一样了。皇帝陛下随便找了个角落便把他塞了进来。 院内有两名宫女并排跪着迎接。 安和介绍道:“奴才和这两位姑娘,就是以后伺候公子您的。” 乔曦看过宫斗剧,知道此时能拿出银子来赏赐他们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惜他不受乔家重视,身无分文,哪里拿得出赏钱。 乔曦眨了眨眼,让自己表现得比常人看上去要呆滞几分,缓缓问起:“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晴雪,她叫烟月。” 伶俐一些的那位姑娘回答到。另一位直接脸红起来,看来是个腼腆的。 从面相上看,祺云宫三位宫人年纪都不大,看上去顶多十五岁,正好是后世高中生的年岁。 高中生好啊。 擅长与高中生打成一片的乔老师心想。 认识过后,安和跟乔曦介绍,祺云宫是一处较为特殊的宫殿,处在后宫,却又特别靠近前朝,与其余宫殿隔着一方池塘,极为偏僻。 “太后娘娘是考虑到乔公子毕竟是男子,不便与后宫女眷太过接近,所以才安排在此。”安和小声叮嘱。 乔曦明白了,意思是要他别在宫里乱跑,小心冲撞了妃嫔。 乔曦忍不住问:“陛下……常进后宫吗?” 安和摇了摇头:“陛下刚登基,可忙了,而且后宫无人,只有太后和先帝的太妃们住着,乔公子你还是第一个呢。” “那你说陛下今晚会不会来找我?”乔曦紧张起来。 安和公公摇了摇头:“不一定的,陛下贵人事忙。” 乔曦想想也是,稍微放下心来。 可惜,等到天色微暗,乔曦刚刚传了膳,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外面便传来了太监高昂的声音: “陛下驾到——” 乔曦在安和的提醒下赶紧放下筷子,跑到门口,规矩跪下,迎接那位统治天下的九五之尊。 所有人屏息凝神,不敢抬头直面天颜,生怕稍不注意就会落得个御前失仪的罪名。 只有乔曦,悄悄抬起了眼,实在忍不住好奇,看向了那位被簇拥在中央,款款端方走来的男子。 和乔曦想象的不一样。这位皇帝陛下格外年轻,英俊挺拔,从小最高规格的帝王教育让他气质华贵,不怒自威。 乔曦心跳快了一拍。 他本就喜欢男人,而陛下刚好长成了他理想型的那一款。 面容俊朗,身形高挑,宽肩窄腰,浑身蕴藏着极具爆发力的男性美。仿佛下一秒就能扒掉上衣,露出强健劲瘦的肌肉,在八角笼中挥拳如风。 正犯着花痴呢,乔曦忽然冷不防对上了陛下的眼睛。 年轻帝王剑眉微蹙,眉目间隐隐透露着暴戾之气。让人瞬间感到他的威严不可侵犯,否则下一刻便是人头落地。 一盆冷水浇下,乔曦猛然响起了这本书的名字——《暴君心尖宠》。 这位陛下,是一名暴君啊。 3 第 3 章 大衍朝新帝,名讳贺炤,年方二十,继位不过三月有余,其雷霆手腕与血腥统治已令朝野震颤。 今日政务处理完毕后,贺炤在看书与喝酒两样消遣之间,想起了那个声称怀了皇子的大臣之子。 昨日法场砍头的时候,贺炤正在寝殿中破解残局。 就在这时,平日向来稳重的大太监晏清小跑来到了贺炤面前,半道上甚至还踉跄了一步。 “陛下,法场上出事了,监刑官在外,请求陛下的示下。”晏清禀告。 贺炤不耐烦蹙眉:“问斩这么点小事,也来烦扰朕?” 晏清迟疑着:“回禀陛下,今日问斩的犯人中,有一个名为乔晖的,是工部侍郎乔盛的独子。他……他在问斩之前,喊着自己怀了陛下的皇子,所以监刑官不敢擅专,当即入宫觐见了。” 贺炤揉捏手中的黑曜石棋子,挑起一边眉毛:“工部侍郎独子?这人是男子对吧。” 晏清垂头:“禀陛下,是的。” “呵。”贺炤将手中棋子一扔,“你倒是和我说说,男子如何怀胎啊?” 晏清额角渗出汗:“据奴才所知,这乔晖似乎是在牢狱之中被吓破了胆,疯傻了。” “疯了?” 贺炤手指摩挲着下巴。 践祚以来,太后一直催着贺炤立后选妃,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但贺炤对此事兴致缺缺,迟迟不愿立后。 他还是皇子的时候,便用男儿当以学业为重做借口,拒绝了太后给他塞的侍妾。导致现在后宫空无一人的局面。 男子怀胎,的确不可思议。但民间常有相关传言,有些还言之凿凿,往南方一些的州县,甚至有娶男子为妻的事情发生。 晏清瞧陛下陷入沉思,等了一会儿,小声提议:“想必那人不过是说的疯话,奴才这就去回监刑官,让他继续问斩。” “不。” 贺炤一抬手,阻止了晏清。 “既然他说怀了朕的皇子,那就接进宫里来。”贺炤冷哼一声,“朕倒要看看,他到时候怎么生。生不出来,就凌迟处死吧。” 晏清大惊,在原地愣了许久,才低头回道:“是。” 贺炤是为了和太后作对才放乔曦一马,心中对他声称身怀皇子一事嗤之以鼻。 但来到祺云宫,亲眼见到乔曦后,贺炤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趣。 此人看上去不过十八岁,年轻面嫩,身量单薄纤细,跪在地上小小一团,与身边的宫女相差无几。 可就是这样小小的人,胆子却大得出奇,竟敢偷偷抬眼瞧自己。 那人眼珠子转得飞快,偷看的动作明显至极,却还自欺欺人低着头,直冒傻气。 果真是傻子,所以连害怕都不会了吗。 “平身吧。” 乔曦听见,立即起身。 但这副身体在刑部大牢受了几日折磨,昨日从法场上下来后便未好好吃过一顿饭,原本正要吃,又被皇帝陛下打扰了。 饥累交迫下,乔曦眼前一黑,脚下绊倒,身子不稳,险些就要御前失仪。 忽然一只大手揽住了乔曦的腰,将他稳稳扶住。 乔曦看清楚眼前贺炤俊美无俦但煞气逼人的脸,吓得不敢说话。 紧接着,另一只手悄无声息摸上了乔曦的肚子。 乔曦身子抖了抖:“陛、陛下……” 他惊慌害怕的样子让贺炤想起了某种毛绒绒的小动物。眼睛大而圆,闪烁着不谙世事的光芒,脸颊不知是因何染上淡淡粉红,似乎随时就要哭出来了。 于是贺炤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坏心思。 贺炤笑着,但笑意不达眼底:“怎么,不许朕摸摸朕的皇儿吗?” 乔曦暗骂,狗皇帝! 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位陛下会相信自己如此拙劣的谎言,或者说他没有相信,却又不知为何不问责自己,还把自己接进了宫。此时更是不知哪根筋不对,兴致勃勃进入了准爸爸的角色。 乔曦正要张嘴说话,可好巧不巧,他饿了整整一天的肚子不争气,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咕噜噜——” 乔曦瞬间脸红。 贺炤的手在乔曦平坦的小腹上摩挲两下,明知故问:“这是怎么了?” 既然你不要脸,也别怪我豁出去了! 乔曦心一横,眨巴眨巴无害的大眼睛,乖乖回答到:“是皇儿在对您撒娇呢,陛下。” 这下轮到贺炤无语了。 贺炤:“……” 乔曦眨眼,眨眼。 默然片刻,贺炤放开了乔曦,一马当先走进了主殿内。 “原来你正要用膳,看来朕来的正是时候。”贺炤看见了桌上的膳食,转向晏清吩咐到,“去叫御膳房再做两个菜,朕今晚就在祺云宫用膳。” 晏清领命,出去吩咐了跑腿的小太监通知御膳房。 乔曦立在一旁,忍不住瘪嘴。 皇帝就是不一般,比常人脸皮更厚,打扰了别人用饭,还有脸说出来的正是时候这种话。 抬眼瞧见乔曦站在边上,挤眉弄眼的,贺炤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 “哦。”乔曦毫不推辞,直接坐下,连句谢恩都没有。 晏清不免瞥了乔曦一眼,心中捏起一把汗。 不过今日贺炤似乎心情不错,并未在意乔曦小小的失礼。 御膳房的膳食本就是做好备下,放在热水中温着,只待贵人们一声传膳就要端上桌的。所以小太监转眼就带着几个菜回到了祺云宫。 小太监在门口将菜式交给了祺云宫宫女烟月,由她端进去。 “你今年几岁?” 桌上,贺炤饶有兴致地问乔曦话。 乔曦想了想书中设定,回答:“十八。” “你之前见过朕吗?”贺炤仔细盯着乔曦的神色。 这个问题显然是试探。 其实根本不需要试探,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怀胎一事根本就是谎言。 在听见圣上驾临的时候,乔曦就在心中盘算起了应对措施。思来想去,还是装傻最为稳妥。 第一是因为自己疯傻一事,坊间已传得沸沸扬扬,陛下想必早就有所耳闻。 这第二嘛,自然是疯子傻子会降低他人的戒心,做许多超脱常理的事情也正常。实在方便。 于是乔曦用力点了点头,努力表现得天真憨傻:“见过的,陛下抱着我,还、还亲了我。” 贺炤眼神变得深沉:“哦?朕亲你哪儿了?” 乔曦脸上飞红,指了指嘴巴:“这里哦。” 闻言,贺炤嘴角的笑意愈发加深。 就在这时,端菜的烟月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忽然手上一滑,滚烫的一锅清粥就这样打翻,直接浇在了贺炤的身上。 贺炤反应神速,当即踢开凳子站起躲了开,好险没有被热粥泼到脸,但龙袍上还是不可避免沾染了粥水。 “大胆奴才!”晏清大喝一声。 “陛下饶命!” 殿内侍候的宫人霎时间哗啦啦跪倒一片。 只剩贺炤、大太监晏清与乔曦还好好站着。 贺炤脸色阴沉至极,双眉紧蹙,眼中翻腾着暴虐的怒意,只不过碍于帝王体面才未当场发作。 烟月吓得浑身发抖,结巴着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陛下息怒!” 贺炤沉默不语。 晏清当即代替他开始问罪:“你怎么当差的,竟连一碗白粥都端不动,敢往圣上身上泼。” 烟月跪在地上解释:“是粥碗太重了,碗沿又滑,奴婢、奴婢第一次伺候陛下,心中慌乱,这才……” “还敢狡辩!”晏清喝止她,“那粥滚烫无比,若真洒在陛下身上,你就是损伤龙体,砍了你的脑袋也是应当的。” 听见晏清说可能会被砍头,烟月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吓得是六神无主,哭得梨花带雨。 贺炤受不了他们吵吵嚷嚷哭哭啼啼,按了按鼻梁,忍着怒意,宣告:“押下去,杖毙吧。” 烟月惊愕万分,开始不停地叩头请求:“陛下恕罪,奴婢不想死啊!” 晏清对旁边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他们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烟月,就要将人拖下去行刑。 这一切落在乔曦眼中,他心生不忍。烟月在后世不过是高中生年纪。 他想起了班上那个借书给自己看的女孩,戴着眼镜,后边扎一个马尾,双眼圆圆的,说话总是怯生生的,只有在谈到小说的时候,她才会露出古灵精怪的表情。 “老师,您看看这本小说,里边有一个人物和你同名同姓哦!” “我们圈子里有一个说法,遇到同名同姓的角色,一定要将那本小说背下来,以防万一哪天穿书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烟月文文静静的样子,和那姑娘像极了。 烟月哭喊声越发惨痛,马上就要被拖出屋外。 “陛下。” 乔曦忽然出声,同时抓住了贺炤的宽袍袖子边。 贺炤余怒未清,扫向乔曦的眼神中还带着冷厉。 乔曦心中骂他是暴君,表面上乖得不得了,小心翼翼地说:“她好可怜的,不要杀她好不好?” “你要替她求情?”贺炤不耐。 乔曦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一片平坦,啥也没有,但他装得很像,堪称无实物表演大影帝。 “皇儿在我肚子里跟我说,他不想看见有人失去生命,所以我们不要杀她好不好,陛下?” 看着乔曦纯然痴傻的样子,贺炤心中忽然生出一阵烦闷。 他觉得自己方才也是疯了,居然觉得这傻子有点惹人怜爱。实在荒谬。 “那好,既然朕的皇子都发话了,那就饶她一命。”贺炤金口玉言。 晏清听了,赶紧叫停小太监们的动作。 而后贺炤一步一步逼近乔曦,将他逼到了墙角,伸手钳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但是这一笔一笔的账,朕都会替你记得,等到皇子落地,你是死是活,全看你表现了。” 贺炤声音低沉而危险。 乔曦屏住呼吸,依旧表现得笨笨的:“好哦,一言为定哦。” 实际他浑身僵硬,心中打鼓。贺炤不愧是作者钦定的暴君,过于英俊的面容极具攻击性,浑身血雨腥风堆积而成的煞气,令人胆战心惊。 说完这些,贺炤也没了吃饭的兴致,甩袖就走,带着浩浩荡荡的皇帝仪仗离开了祺云宫。 逃过一劫的烟月跪在地上,给乔曦磕头:“公子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 晴雪也跪在旁边一同磕头:“多谢公子出言救我妹妹,我们姐妹俩以后衔草结环,难报公子大恩。” 此事与安和无关,但他依旧按照规矩,跟着跪在后边。 经过此事,安和对乔曦的印象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位乔公子,有时呆傻,有时聪明,还能全力护着底下人。安和直觉他是不可多得的好主子。 乔曦也受了一遭惊吓,稍稍松了口气:“你们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下磕头,我不习惯。” 三人起身。 看着哭泣的烟月,乔曦忍不住提点了一句:“以后当差还需多注意,我不可能每一回都能救你。” 烟月赶忙回答:“是,奴婢谨遵教诲。” 有惊无险,此劫便算是过去。 接下来三日,贺炤没有再来祺云宫。反而是长乐宫的人前来,通报乔曦,说太后要见他。 4 第 4 章 太后居长乐宫,距离乔曦所在祺云宫约莫两刻钟的路程。 乔曦走在笔直宽敞但单调枯燥的宫道上,心想若是每日都这般在各个宫殿中穿梭,想长胖都难。 怪不得古代的妃子们不特意运动也能保持纤细的身材。 来到长乐宫后,跟着乔曦的晴雪被门口的小太监们拦了下来。 “姑娘,里头有太后的宫女伺候,你暂且去耳房歇歇吧。” 晴雪递给乔曦一个担忧的眼神。 乔曦沉浸于装傻人设之中,不方便搭理她,更无法出声挽留。 晴雪只好跟着太后宫中的小太监下去歇息。 进入正殿,乔曦一眼便看见高居正位的太后娘娘。 太后很年轻,又保养得宜,乍一看上去仿佛只有二十出头。按照古人的平均生育年龄估算,她真实年纪也不过三十五六。 太后笑眯眯的,不发一言,气度雍容。 见乔曦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提醒:“乔公子,见到太后应当行礼。” 乔曦才像是恍然大悟,缓缓跪下去。他这几日学了些宫中规矩,行礼的动作有模有样。 不过细节处观之,还是能看出些许的笨拙。 太后没有立刻让他起身,而是看了一眼大宫女。 宫女心领神会,从袖子中掏出一把金瓜子,扬手一洒。 颗颗成色上佳的金瓜子叮叮当当落在了乔曦面前。 乔曦低着头,心中思绪瞬间过了千百转。 他猜,太后这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傻子。 乔曦闭了闭眼睛,咬牙,很快便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保持着跪爬的姿势,膝行两步,仿佛贪婪丑陋的市井小人,一个个捻起面前的金瓜子。 同是口中冒出傻里傻气的话:“哇,这是金子吗!好多金子啊!” 捡完地上的金瓜子,乔曦将其捧在手上,献宝一般举起给太后看。 “好多金子啊,太后!” 太后笑得眼角出现温婉和蔼的细纹:“喜欢吗?” 乔曦用力地点头:“喜欢!” “喜欢就好,这都是给你的,你拿着吧。”太后伸出手,“孩子过来,让哀家看看你。” 乔曦抱着金子,几步来到太后面前,乖顺地坐在了提前备好的凳子上。 他的长相讨喜,傻里傻气的样子又憨然可爱,太后看上去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眼里全是疼爱。 “不错,是个好孩子。”太后又摸出一个红包,塞进了乔曦的怀中。 乔曦一摸,红包硬邦邦的,定然又是金银之类了。 太后出手还真阔绰。 “好孩子,跟哀家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和皇帝在一块儿的?”太后问。 乔曦毕竟没有真傻,一听便知道太后这是在查问他与皇帝陛下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他忽然低下头,变得忸怩害羞:“我记不清了。我、我入宫是去找大皇子的,可是遇见了陛下……陛下他抱了我,亲了我……好害羞啊。” 乔曦将事情的经过说得极为模糊,符合他傻子的人设,同时给太后留足了遐想的空间。 像太后这样的聪明人,更相信自己推断出的结论,若是说得太满太精确,反而不好。 并且乔曦故意提了一句大皇子,这名字在当朝已然是禁忌,也只有脑袋坏掉的傻子才敢在太后面前提。 果然太后思索片刻,脸上笑意加深,宽慰道:“别害羞,殿中又没有旁人。你既成了陛下的人,我便也是你的母亲,在母亲面前何须害羞呢?” 乔曦还是低着头,只间或抬眼瞧瞧太后。 他这副样子,像极了好奇但又害怕的猫咪。 太后忍不住摸了一把他的头发。 接下来太后叮嘱了乔曦几句好好安胎的话,便放他离去。 乔曦离开长乐宫之后,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秋菊忍不住询问: “太后,您当真相信男子怀胎?天下哪有这等怪事?” 太后回头瞥了秋菊一眼,意味深长道:“哀家以为你在宫中这么多年,早该炼成一双火眼金睛,竟不想你是个蠢的,还问哀家相不相信男子怀胎一事。” 秋菊很快想到了多年以前宫中沸沸扬扬的传言,暗自心惊。 “奴婢明白了。” “明白就好。” 太后扶鬓叹气,“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曾以男儿先立业再成家为由拒绝哀家为他纳妃。现在大业已成,后宫里又已有了新人,那立后的事也该拿出来好好议论议论了。” 祺云宫。 乔曦坐在榻上,瞧着桌上一堆小山似的金瓜子,心绪复杂。 今日长乐宫受辱,太后定是早有打算,才拦下了晴雪,只让自己单独进入。 既穿书到了古代王朝,乔曦便已有了被折辱的心理准备。然而心中有所准备是一回事,当真遇上了又是另一回事。 见贺炤时,虽也下跪,但那只是礼仪,贺炤并无故意羞辱他的意思,因而尚能忍受。 可方才太后分明是故意要用一种极为难看耻辱的方式来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傻子。 乔曦拿起一枚金瓜子,在指尖摩挲,兀自叹气。 罢了。是他自己为了保命选择的装傻,也不怪太后多疑试探。 何况她还给了自己这么一大把金子,也算是为自己日后逃出皇宫出资了。 这样想想,也不是不能忍。 他正出神,烟月端着热茶进屋来。 烟月发现他神思倦怠,心情不好,便问:“公子,是今日去太后处受委屈了吗,怎么不开心?” 在烟月他们面前,乔曦不打算完全装傻,他会表现得比傻子强一些,但也不那么聪明。 只有托付秘密,真诚相待,才能换取旁人的真心。 因而乔曦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没有。” “要不奴婢叫小安子进来给公子翻几个跟头吧,公子看了,也能高兴一些。”烟月抿唇笑起来。 闻言,乔曦来了兴趣:“他还会翻跟头?” 烟月答:“是呢,小安子入宫之前在戏班子学过几年戏,还会唱呢。” “算了算了。”乔曦不习惯叫人取乐,“以后再说吧。” 见他拒绝,烟月不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 乔曦在殿内坐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外边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紧接着一道清澈嘹亮的戏腔响起: “展开了英雄志,怎能惧他!”[1] 被动静吸引,乔曦起身出门。 只见院中安和穿着内官服饰,却派头十足,一边唱着,一边腾空而起,凌空旋转两圈。 看见乔曦出现,安和更加起劲,双腿蹬地,瞬间翻出几个跟头,最后稳稳落地,一个亮相,眼神炯炯。 晴雪和烟月在一旁起哄鼓掌:“好!” 知他们是为了逗自己开心才这般卖力,乔曦也忍不住展颜一笑:“想不到你还会这一手。” 收了架势的安和重新变得内敛沉稳:“奴才入宫之前学过一些皮毛,公子见笑了。” “不必谦虚,你唱得很好。”乔曦拍手决定,“今日我得了许多金子,你们一人领两颗,然后拿一颗去御膳房,换点好菜好酒回来,今晚我们四个不醉不休。” “是!多谢公子!” 翌日午后,陛下宣乔曦去紫宸殿觐见。 乔曦换了一身衣裳前往。 一进紫宸殿,乔曦看也不看,径自拜了下去:“给陛下请安。” 贺炤正在看奏章,方阁老奏请陛下早日立后,一看便知他长着谁的舌头。 贺炤玉笔朱批:“勿干涉朕之家事。若阁老年迈,喜好做媒,可致仕归家。” 可看见乔曦进来,贺炤烦乱的心思忽然犹如清风吹拂,被奇迹般安抚了下去。 乔曦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衣裳,秋后天气微凉,衣领、袖口与衣摆处缀着绒绒的皮毛,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绒毛未退的小鸭子。 “起来,坐。” 贺炤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谢陛下。” 乔曦乖乖谢恩,仍不忘维持傻子人设,语调顿挫,听起来格外憨傻认真。 “卿入宫已有五日,太医还未曾请过脉象,今日便在朕跟前看过吧,来人。”贺炤唤人前来。 听见贺炤那一声“卿”,乔曦鸡皮疙瘩差点掉了一地,接着又听要传太医来诊脉,更是吓得大惊失色。 “陛下……” 他挣扎着想要最后推拒一番,可为时已晚。话音刚落,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头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臣叩见陛下。”老太医跪了下来。 贺炤挥了挥衣袖:“康太医,你去给乔卿诊诊脉。” 老太医遵命起身,朝乔曦逼近。 乔曦心念电转,但时间太短,根本想不到脱身的办法。 转瞬间,老太医已经将手搭在了乔曦的腕子上。 乔曦紧张得几乎要忘记呼吸。 片刻后,老太医收回手,面不改色对着贺炤禀告:“启禀陛下,乔公子身子安康,龙胎安好,只是有些肾气弱。待老臣回去开一副安胎固本的方子,每日按时服下便无大碍。” 乔曦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贺炤已经颔首:“日后为乔卿安胎的事,就交给你了。” “臣遵旨。” 乔曦目送老太医提着药箱离去,暗自揣测对方是庸医的概率是多大。 他正看着,贺炤出声唤回了他的神思。 “对了,你入宫这些天,朕还未来得及赏赐你,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只好随便准备了一些。” 随着贺炤的话,很快便有小太监捧着礼物走了进来。 乔曦回头看去,登时惊呆。 只见两只小儿拳头大的赤金麒麟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差点闪瞎了乔曦的眼。 小太监端着金麒麟来到乔曦面前跪下,乔曦迟迟不敢去碰。 实心两只小金麒麟,这得多重啊,五百块钱一克,换成钱该是多少啊? 原以为太后满地撒金子已是奢侈,不想皇帝陛下才是真正穷奢极欲之人,直接端上来俩金球。 乔曦呆滞,久久没有反应,贺炤蹙眉询问:“怎么,你不喜欢金子吗?” “我……我……” 乔曦被金子闪了舌头:“喜欢的。” 得到这个回答,贺炤勉强满意,继续道:“还有一对金手镯,拿上来。” 端着金手镯的小太监应声而来,并排跪在了乔曦的面前。 金子在阳光下反射着万恶的腐败光芒,乔曦不敢直视。 贺炤直接起身过来,拿起一枚镯子,捉住乔曦的手,亲自为他套上了手腕。 “以后去太后宫中,必须把这个戴上。”贺炤命令。 乔曦隐隐明白过来贺炤送礼的意图,他不愿得罪彼此作对的母子俩,只好应下:“是。” 帮乔曦戴好两个镯子,贺炤再度开口,扔下一枚炮弹:“据说民间成婚,有三朝回门的习俗,若是女子在夫家受重视,夫婿也会陪着回门。你入宫早已过了三日,朕陪你回门,如何?” 乔曦猛地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贺炤。 今日的皇帝陛下神情温柔仿佛变了一个人。 成婚是要回门,可那都是民间所为,他何德何能让皇帝陛下带自己回门? 别说他只是个无名无分的男宠,就算是历朝历代的中宫皇后也不可能有此待遇啊。 如此逾矩,乔曦觉得“祸国妖孽”四个字马上就要刻在自己脑门上,永世无法洗刷了。 5 第 5 章 乔曦推拒几回,想要叫贺炤放弃陪自己回门的想法。 可贺炤乃说一不二的封建君主,他决定的事,很难因旁人产生转圜。 贺炤掐着乔曦的脸,挤得他的嘴唇嘟嘟的。 接着贺炤不容置疑道:“再拒绝朕陪你回门,朕就割了你的舌头。” 乔曦闭上嘴,为了保住舌头,不敢再多说。 是夜,祺云宫。 乔曦正准备就寝, 本以为白日里已经觐见过,贺炤不会再来找自己,谁知刚刚入夜,祺云宫门便被叩开。 乔曦已脱了鞋子,听见太监的声音,只好赶紧穿上出门迎驾。 “恭迎陛下。” 乔曦正要跪下,贺炤竟抢先上前一步,扶起了他。 乔曦很是意外。 白日里或许还能当做错觉,但现在乔曦已然确认,贺炤对待自己的态度确实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贺炤就这样拉着乔曦的手往前走,边走边说:“朕觉着这祺云宫实在是简陋,不堪住人,着实需要好好修葺一番了。” 乔曦眨巴眨巴眼睛,乖觉道:“祺云宫很好,我很喜欢。” “卿很懂事。”贺炤揉了揉乔曦的脑袋,“可你是朕最宠爱的人,怎能委屈于这年久失修的宫殿。” 贺炤说话的声音响亮,足够祺云宫中的所有宫人听清楚。 “这样吧,从明日起,祺云宫开始修葺,你就暂时搬到紫宸殿后面的金瑞阁居住吧。” 紫宸殿可是贺炤的寝殿,历代帝王的后妃们,何曾有过此等荣宠,直接住进紫宸殿的? 乔曦心中打鼓,他自然不会相信贺炤口中的宠爱。 分明前几天贺炤还对自己爱答不理的,自己不过是去了太后宫中一趟,他便有了如此变化,想想就知道其中猫腻。 乔曦不想搬。 留在祺云宫,他还有暂且喘息的地方。一旦搬去紫宸殿,伴君如伴虎,只怕他晚上睡觉都不能安眠。 乔曦尽力放软语气:“陛下,我、我很喜欢这里,可不可以不要搬?” 贺炤笑意不达眼底,语气不容置疑:“不行,明天回门之后就搬,卿难道不想和朕时刻相伴吗?” 乔曦没法子了。谁让他的人设是痴迷于皇帝陛下的傻子,不可能反驳贺炤的这番话。 天色不早,到了就寝时分。 陪着贺炤走进正殿之后,乔曦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皇帝留宿于后宫,一般来说就是为了临幸妃嫔对吧? 思及此,乔曦的脚步仿佛被冻结在原地,不愿意往床榻挪动半步。 贺炤来到了床边,回头看向犹犹豫豫的乔曦:“怎么了,快来服侍朕就寝啊。” 心知躲不过,乔曦暗暗给自己打气,走了过去。 不就是陪睡吗,贺炤总不能吃了自己吧? 岂料刚一走到床边,乔曦的手腕就被贺炤捉住,接着狠狠一拖,翻身按倒在床上。 乔曦感觉到身体之上的热度与重量,霎时间红了脸。 贺炤那张极具侵略意味的脸靠得太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鼻尖。 贺炤双手撑在乔曦的身侧,低垂眼眸认真地观察着身下人的容颜。 乔曦长得纯然无害。睫毛很长,眼睛如珍珠般圆润,水晶似的眸子闪烁着毫无城府的光。 看着看着,贺炤忍不住低下头去,想要更近一点观察他的双眸。 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吓得乔曦慌不择言:“陛下,宝宝还小……不可以……” 贺炤的动作骤然停住。 随即他意识到乔曦在害怕什么。 嘴角勾起一道饶有兴致的笑容,贺炤忍不住生出逗弄乔曦的坏心思。 “龙胎还小,不能行房,卿卿是这个意思吗?”贺炤坏笑着。 乔曦脸颊红得似血,明明贺炤才是那个应该更为内敛含蓄的古人,为什么说话如此直白! 乔曦忍着难为情点头。 贺炤故意做出苦恼的模样:“那怎么办,朕想与你亲近。” “不行的,不行……”乔曦脑子一团乱糟,胡乱推拒着。 见他开始手脚乱蹬,慌乱中贺炤差点被兜头扇上一巴掌,为防挨打,他无奈收起了逗弄的心思。 “好了别动。” 贺炤从后面将乔曦抱紧,整个人如大号的牢笼般束缚住他的手脚。 “让朕摸摸朕的皇儿就好,你若是再动,朕就把你捆起来。” 说着,贺炤伸出手,抚上了乔曦的小腹。 乔曦身子不自禁抖了抖。 比起被日,摸一摸肚子还是可以接受的。 于是他乖乖躺着被摸。 贺炤也不知自己摸他肚子做什么,他心知肚明那里没有什么所谓的龙胎。 但不得不承认乔曦的肚子手感很不错,微微发凉,嫩滑似豆腐。 贺炤从身后抱着乔曦,两人躺在床榻上。 忽略掉旁的一切,此时此刻,竟有一些岁月静好之感。 贺炤在乔曦的耳畔说:“你要记得,你是这宫里朕最宠爱的人,你最好想着独占朕,不许别的男人女人抢走朕。” 乔曦不懂,万岁爷今晚到底是怎么了。 没得到他的回答,贺炤心中叹气,自己也真是,和一个傻子委婉什么,白费劲罢了。 于是贺炤换了一种方式道:“以后若是太后找你提起给朕立后纳妃的事,你就哭,哭得越厉害越好,就说你不想要别人分走朕的宠爱。” 因着是背对贺炤,乔曦收起了傻乎乎的表情,眼珠一转,似乎明白了过来。 贺炤后宫一直空着,说明他不愿意纳妃,更不希望在太后的逼迫下纳妃。 乔曦想不明白,现代的年轻人讨厌父母催婚是因为他们要享受自己的人生。 可贺炤干嘛讨厌太后催婚,他就算纳一后宫的妃嫔,也不阻碍他寻欢作乐啊。 乔曦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天家母子俩斗法中的一环,随时可能成为牺牲品的那种。 他不希望得罪任何一方,便小声说到:“那、万一太后怪罪,怎么办?” “怕什么,她要怪你,朕给你撑腰。”贺炤笑着承诺。 乔曦瘪了瘪嘴,他才不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还是自求多福吧。 · 翌日清晨,贺炤携乔曦一同出宫,前往乔家。 这回是微服出巡,但皇帝仪仗仍是浩浩荡荡。 乔曦拦过,但根本拦不住,只能接受命运赐予他的祸国妖孽名头。 乔家仅仅提前了一天接到通知,匆忙之下许多事情都来不及准备。 皇家的马车来到乔家门口的时候,乔老爷领着一众奴仆跪了一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乔老爷面容憔悴,从乔晖出事开始,他就没有睡过一晚好觉。尤其是乔曦靠着胡说八道进了宫之后,他只要闭上眼,就能梦见自己被砍头的场景。 昨日又忽然得知陛下要幸乔府的消息,乔老爷吓得差点晕厥过去。 马车停下,贺炤率先从车中下来,随后他极为体贴地回身伸手,如同天底下所有疼爱媳妇的夫婿那般,搀扶着乔曦下马车。 乔老爷目睹此情此景,冷汗满头。 贺炤淡淡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乔家人:“平身吧。” 门口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乔老爷赶忙迎着陛下往府中走。 贺炤随意扫视着乔府,府中光景,自是无法与皇宫相比,雅致的亭台楼榭在他眼中也无甚可看。 “从前乔阁老两袖清风,今日你府中简朴风气仍旧蔚然,不错。”贺炤随口夸了一句。 乔老爷大喜过望,赶忙又跪在地上叩头谢恩:“陛下赞誉,臣不胜欣喜。” “朕想去瞧瞧令郎入宫前居住的屋子,带路吧,乔大人。”贺炤突然心血来潮。 闻言,乔老爷跪在地上吓得两股战战。 乔曦的屋子……分明就是杂物堆,哪里能让天子过目。 乔晖的屋子倒是像样,可乔老爷今日专门嘱咐了儿子好好在屋里呆着不要乱跑,现在哪儿敢带陛下去乔晖屋里? 万一撞见,岂非大祸临头? 因而乔老爷只能硬着头皮道:“寒舍简陋,陛下若是想要休息,还是随臣前往主屋。” 乔曦看着乔老爷满头大汗的样子,心中暗笑。 原主屋子比狗窝还不如,乔曦只是睡了一夜,就被跳蚤咬得浑身痒痒,如果贺炤上去躺一会儿,乔家只怕是要背上个损伤龙体的大罪了。 贺炤抬手止住乔老爷的话语:“朕不过是想看一眼乔卿从前的屋子,略略了解一些他的过去罢了,不要多说,带路吧。” 乔老爷诚惶诚恐:“是。” 一行人很快来到乔曦原来的房间。 仓促间接到圣驾光临的旨意,乔家只顾着收拾了几个主要的院落,根本没来得及收拾乔曦的院子。 院落里杂草丛生,房屋陈旧脱漆,屋顶碎瓦横陈,屋檐下还结着蜘蛛网。 院子里没有雅致的摆设山水,反而摆满了废旧的床柜桌椅。 这哪里像是个官家少爷的院子,分明是疏忽管理的一间杂物库房。 站在院落门口,贺炤挑起眉毛,说了一句:“有意思。” 乔老爷顿时吓得五体投地,开始辩解:“陛下恕罪!此处年久失修,冲撞圣驾,臣真是罪该万死!” 贺炤哼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节俭是好事,只是也不可太过苛待自己的儿子。” 乔老爷埋首颤抖:“臣有罪,实在是犬子生性不喜奢华才选了这样一个院落居住,不过臣与夫人平日里待他是极好的、极好的。” “不喜奢华?” 贺炤想到了乔曦昨日见到金麒麟那眼睛发亮的样子,怎么想也无法将乔曦和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乔曦别过头去,他什么也不知道。 在他们说话期间,原本缀在奴仆最后方的一名小厮悄悄离开了队伍,快步往后院乔夫人的屋子跑去。 6 第 6 章 乔曦和乔老爷都以为看惯了雕栏画栋的贺炤在见到如此残破的院落后,自会歇了要涉足其中的心思。 谁料贺炤望着眼前的破屋瞧了一会儿,迈开了脚步:“朕进去看看。” 众人皆惊,但无法阻拦皇帝陛下,只能跟着他走进屋子。 院内都那般残破了,屋内的状况无论如何也好不到哪里去。 屋内还算干净,应当是原主住着的时候时时整理擦拭的功劳。 但重重堆放的杂物仍旧让整个屋子看起来混乱不已。 常年不用的桌椅板凳重叠在屋子一边,占据了大部分空间。 剩下的一小块地方,勉强摆下了一张简陋的床铺,其上的被子甚至打着补丁。 院落朝向不好,明明是白天,屋子里依旧昏暗。常年不见天日,满屋子散发着驱散不尽的霉臭味。 贺炤站在门口,实在难以踏入半步。 他看也没看乔老爷,冷冷质问道:“乔盛,你便是这样疼爱自己的儿子的吗?” 乔老爷冷汗连连,匍匐在地:“陛下,臣有罪,怠慢圣驾。但臣之作为,并非故意苛待孩儿。晖儿是臣独子,臣不可能不疼爱。不过是家风如此。陛下博古通今,应当知晓自古以来,寒门多贵子,寒门之子动心忍性,因此能奋发而上,科举入仕。为官一方,亦能两袖清风,勤勤恳恳。反观钟鸣鼎食之家,子孙多纨绔,再大的家业也将败坏殆尽。” 说到这儿,乔老爷顿了顿,再叩首:“臣是为锻炼孩儿心性,期盼他成为国之栋梁,将来为君效力。请陛下明察啊!” 乔老爷一番肺腑之言滔滔不绝,当真像极了一位为国为家殚精竭虑的忠良男儿。 乔曦都不禁多看他两眼。 该说不愧是能生养出主角的人吗,乔老爷不像他看上去那么平庸。 “原来如此。”贺炤表情看不出喜怒,“看来是朕错怪乔侍郎了。” 乔老爷忙辞:“臣惶恐。” 总而言之,乔老爷这番话成功让自家免去了皇帝的惩罚。毕竟人家对皇帝是耿耿忠心,若还要处罚,皇帝成什么了。 方才偷偷离开的小厮进到主屋里来,在乔夫人面前回了话。 乔夫人睁大了眼:“陛下当真去看了那小杂种的院子?” 小厮猛猛点头。 乔夫人咬牙:“该死的贱人,定是他故意撺掇,好叫陛下瞧他可怜,开罪我们家。” “快,去找几个人,想办法把陛下支走。”乔夫人手忙脚乱吩咐到。 房中下人闻言面面相觑,主母怕不是急昏了头,那可是陛下,谁敢去跟他说:陛下不好意思,这儿还是别看了,咱们挪个地儿吧? 坐在一旁平静喝茶的乔晖见状无可奈何,终于出声:“母亲,您当陛下是往日里来家中打秋风的亲戚吗,说支走就支走?” “那怎么办?”乔夫人眉头紧皱,“就让那小杂种得逞吗?” “前头有父亲支应着,不会出事。”乔晖安抚道,“母亲别着急。” 乔夫人揉乱了手中的丝帕:“我怎能不着急,那小杂种前几日还是法场上等着砍头的犯人,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了陛下最宠爱的人。” 说到此,乔夫人切切看向乔晖:“要知道原本他这个位置该是你的才对!” 乔晖放下手中的茶盏,嗤之以鼻:“哼,母亲怕是太着急而乱了神吧。他一朝入宫,再荣华富贵、圣眷优容,说破天也不过是个男宠,此生无法建功立业,无法娶妻生子,与深宫妇人无异。儿子志不在此,自不羡慕。” 听了乔晖的话,乔夫人也反应过来。 是了。她是太惊讶于天子临幸,连事情的轻重都不分了。 “不愧是我儿,见事比母亲强太多了。”乔夫人捂着心口,欣慰极了。 乔晖整了整衣襟,语气平常说出格外冷情的话:“与其着急,不如想办法对他加以笼络,趁他还得宠,也好为家中谋求一些好处。” 乔夫人眼珠转了一圈,迟疑道:“可我们之前对那小子实在不好,现在去笼络,能成吗?” 乔晖嘴角勾起:“母亲,他是个傻的。” 乔夫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和儿子一同笑了起来。 午间乔家备了宴席。请来玉樽楼的好几个大厨入府,做了一桌十八个拿手好菜,团团圆圆摆了整桌。 可将要入席的前两刻钟,大太监晏清带着十几个小太监把后厨备好的所有菜都换成了从宫中带出来的御膳。 乔老爷知晓此事后罕见地踏入后厨,询问晏清是不是陛下不喜自家准备的席面。 晏清笑着没正面回答,只道:“今日是御赐膳食,上等荣宠,乔老爷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乔老爷放下心来,退出后厨。 到了午饭时,贺炤没叫人伺候布菜,要诸位自便。 能面见圣上的机会极为难得,乔家旁系子弟争先恐后想要送自家孩子来宴席上坐一坐露个面。 乔老爷无奈在外间安排了两桌给旁系的小辈们。至于真正的乔晖,为避免事情败露,只能避于内室,不可见人。 贺炤所在的主桌清清静静隔在屏风之后。只坐了贺炤、乔曦、乔老爷和乔夫人四人。 能和当今天子同桌吃饭,乔老爷就是在梦中也不敢幻想今日的场景,着实诚惶诚恐。 乔夫人也是紧张极了,面前筷子歪了都不敢妄动,生怕惹了陛下的眼。 只有乔曦这个骨子里不敬畏君王的家伙没有太强的感觉,还饶有兴味地扫视着桌面上的菜。 主桌的菜色都被晏清换成了御膳,色香味俱全,非民间大厨可媲美的。 贺炤见乔曦眼睛溜圆,望着食物双眼发直的样子忍俊不禁,对他道:“定然是饿了吧,快吃吧。” “遵命。” 乔曦不再客气,捉起筷子,夹起面前的高汤青葱嫩豆腐,直接往嘴里送。 反正在旁人看来他就是个傻子,傻子哪里懂得什么礼节呢。 岂料豆腐刚送到嘴里,像是长了牙一般,烫得乔曦直接吐到了碟子里。 见状,乔老爷和乔夫人猛地捏了一把汗。 在陛下面前吐东西,这可是大大的失仪啊!若是惹了陛下不悦,便是杀头的大罪。 谁知贺炤看见乔曦被烫,不出一言责怪,反而伸手掐住了乔曦的腮帮,迫使他伸出舌头。 “真是不小心,都烫红了,快拿些冰来。”贺炤吩咐。 桌旁八个侍女加一个晏清守着,早看见了桌上的情况。不出一会儿就端上来一碗冰镇梅子汤。 乔曦忙喝一大口,咕嘟咽了下去,舌头还是刺疼。 贺炤笑得颇为无奈:“含着,别吞下去。” 哪里需要他提醒,乔曦腹诽,自己又不是真的傻子,用得着他用那种低沉惑人的声音说什么“含着”之类的话吗? 但乔曦无法反驳,他默默再喝一口便含在嘴里,腮帮鼓鼓的。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乔家二老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言。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乔老爷和乔夫人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吃这样七上八下的饭。 午饭之后,圣驾便要回宫。 临走前乔老爷拉着乔曦的手,假惺惺说了一番离别的话。 乔曦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记得他唠叨了一些什么。 令人意外的是,乔夫人破天荒地走过来与他说了一些嘘寒问暖的话,而后竟从手腕上摘下上好的玉镯,想要塞到他的手中。 乔曦醒了醒神,心想这是唱的哪出。 书中乔夫人厌恶极了乔曦这个私生子。怎么可能主动送礼,而且看成色,这镯子价值不菲。 乔曦不想收,略一思索想到了拒绝的方法。 他挽起衣袖,露出了左右手腕上挂着的金光闪闪的大镯子,说:“多谢母亲,但是陛下刚赐了我两只手镯,我没有地方戴了。” 在闪耀黄金光芒的照耀下,那只成色尚算不错的玉镯顿时相形见绌,更别提这两个大镯子是御赐之物。 俗气的土豪金散发着高攀不起的气质。 “这……” 乔夫人为难,她礼都拿出手了,现在送出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乔曦十分善解人意道:“母亲收着吧,我有陛下给的就够了。” 乔夫人讪讪,将镯子重新戴回了腕子上。 马车旁的贺炤无意瞧见这一幕,不自觉嘴角上扬。 “卿卿,说完了没有,时候不早了,快随朕回宫去。”贺炤招呼。 “来了。”乔曦应声,和乔家二老告辞,转身跑向贺炤。 马车摇摇晃晃跑起来,车厢内贺炤嘴角笑意未褪,瞧着乔曦问:“你的父母从前当真对你那般不好?” 在极重孝道的古代,子女不可说父母的半个不字。 乔曦摇了摇头:“没有的,他们对我很好的。” 贺炤掐了一把他的脸颊:“不必对朕说谎,朕有眼睛,自己知道看。” “那乔盛口口声声说对你好,却让你住在比库房还不如的破房子里。屋内连一床像样的锦被都没有,即便是皇宫的耗子也不爱住那种地方。” “乔夫人更是冷心冷情。见到你分毫不见动容。用膳时你烫了嘴,她也不甚关切。更别提分别时候了,她连些许留恋都未曾表现出来。” 说到这儿,贺炤随口一提:“真是奇怪,乔盛没有妾室,你应当是乔夫人的亲生子才对,怎么她表现得一点也不像个亲娘。” 听他一番话,乔曦心中暗暗吃惊。 没想到贺炤会留心这么多细微之处。 不过也正常,乔家夫妇表现得实在太差,换做其他有心人,一样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电光火石间,乔曦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同贺炤撒谎了。 他与贺炤之间,存在着三个谎言。 他的身份、腹中龙胎和装傻之事。 贺炤不是一个昏聩无能的人,相反他观察事物细致入微,再加上君主的身份赋予了他无限的资源。可以说只要他怀疑、只要他愿意,就能将任何事查得清清楚楚。 龙胎一事是他与贺炤之间的心照不宣,不必担心谎言败露。 装傻是他的保命招数,必须要死守这个秘密,不可有半点暴露的风险。 维持一个谎言就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同常人撒谎已经够耗费心神,何况他面对的还是一位独裁君王。 乔曦知道自己无法再维持第二个谎言。 所以自己的身份,最好是坦白。 但也不可一股脑全说,必得徐徐图之,给贺炤一个从怀疑到相信的时间。 打定主意后,乔曦睁大了一双纯然无邪的眼睛,这让他看起来傻乎乎的。 接着他用一种天真而平静的语气坦诚了自己的秘密:“她不是我娘,我娘早死了。” 7 第 7 章 闻言贺炤沉吟片刻,伸出手揉了揉乔曦的脑袋。 年轻的帝王没有继续追问乔曦的身世,而是说:“无论你以前在乔家过的是何种日子,现在你已入宫,朕总不至于叫人短了你的吃食。” 乔曦愣了愣,忘记了应答。 回宫后,乔曦就被带来了紫宸殿。 他的所有衣物行李已经搬到了紫宸殿后边的金瑞阁,乔曦只用空着两只手住进去就好。 乔曦在阁中找了两圈,没有见到安和晴雪烟月的身影。 时候不早,阁内掌了灯,乔曦状似随意问了一句:“安和他们呢?” 点灯的宫女躬身回答到:“禀主子,他们三人被分到了别处干活儿。这里由我们伺候。” 乔曦装出傻乎乎的模样,噘着嘴说:“可是我想要他们三人。” 宫女语气变得生硬:“主子,不是所有奴仆都有资格进入紫宸殿伺候的,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这话说得着实怠慢。乔曦揣度应当是这位宫女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傻子,便懒得做出太恭顺的样子。 乔曦转了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回答:“奴婢嫣红。” “好的嫣红。”乔曦点点头,“我想喝牛乳。” 嫣红略一停顿:“天色晚了,陛下因不喜牛乳,紫宸殿中便不曾备着,主子想喝的话,只怕是要等到明日从膳房调拨才行。” 得到这个回答,乔曦也不生气:“那好吧。” 等嫣红告退后,乔曦才叹了口气。 看来自己在紫宸殿的日子不会太舒坦了。 接下来七日乔曦都不曾见过贺炤。 明明他就住在紫宸殿后边几步路的地方,贺炤都懒怠多走几步过来看看。 果然此前贺炤表现出来的种种只是做戏。 乔曦叹气,但转念一想这样最好。贺炤愿意在旁人面前做戏,起码说明自己在他眼中还有利用价值。 这期间太后又一次召见了乔曦。 乔曦不太喜欢太后,不仅因为太后羞辱过自己,还因为她心机深沉。 和小孩子们相处久了,乔曦本能排斥城府深的人,总觉得对方每一句都话里有话,累得慌。 步入长乐宫,乔曦跪地拜见太后。 他脑袋触地,却没有等来太后让他平身的命令。 乔曦心中一凉,意识到今日太后依旧是来者不善。 可即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乔曦还是不愿委屈自己,他根本不等太后叫他起来,直接自顾自平身,找了个位置坐下。 高高在上的太后见状愣了愣神。 她自持身份,不好开口,身边的大宫女秋菊便替她诘问: “太后不曾叫你平身,你怎擅自起身?” 乔曦懵懂惊讶,起身告罪:“太后……我、我不知……那我再跪一回吧。” 说着他就要重新跪下。 太后只能温和出声:“罢了,都坐下了,还麻烦什么,好好坐着吧。” 乔曦从善如流,一屁股还没抬起又重新坐下。 太后柔和着声音问:“听说你已经搬到皇帝紫宸殿去住了?” 乔曦点点头:“是陛下要我搬的。” 太后又问:“陛下还陪你回了一次乔家?” 乔曦继续点头。 太后不疾不徐端起茶盏,放在唇边不急着喝,不咸不淡问了一句:“陛下如此宠你,你可得意?” 换成旁人,听到太后这明显是敲打的语气,定然已经吓得两股战战。 可谁叫乔曦是个傻子,他根本不接招,反而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乖巧道:“还、还好,嘿嘿。” 太后:“……” 秋菊赶紧上前,抚了抚太后的背,给她老人家顺气。 片刻后,太后调整好了气息,再度开口:“哀家知道你们正是情热的时候,此时提这事儿有些泼你们冷水的意思,但这事实在是刻不容缓了。” 乔曦状似不解:“不知太后要说什么?” “皇帝登基已有三月,却迟迟不肯立后,后宫更是连个侍妾也无。即便不急着立后,也要慢慢相看起来才对,你是皇帝身边的人,应当提点才是。” “过几日哀家打算在宫里召开一场赏菊会,各家官员的闺秀都会到场,哀家希望你能和皇帝说说,好歹来露一面,见一见。” 太后话语很是温和,但乔曦知道她根本没有给自己拒绝的余地。 乔曦真心不想做这个出头鸟。连太后都不能劝动贺炤纳妃,自己去说,无疑会惹怒他。 贺炤不能把太后如何,但可以把自己这只小虾米揉扁搓圆,自己才不要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于是乔曦想起了去乔家之前贺炤曾在祺云宫和自己说过的一番话。 “以后若是太后找你提起给朕立后纳妃的事,你就哭,哭得越厉害越好,就说你不想要别人分走朕的宠爱。” 乔曦犹豫了一小会儿。 皇家母子俩,他注定是要选一边来站了。 比起太后,或许还是站在贺炤这个皇帝的身边更好。 想明白之后,乔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 “呜哇哇……太后,为什么要让陛下立后纳妃……我、我不想要旁人来分走陛下的宠爱……不要纳妃,不要立后,不要……呜呜呜……” 刚开始眼泪没挤出来,乔曦只能捂着脸以作掩护。后来他开始想小时候的伤心事。 他是孤儿,从来没见过父母的模样…… 小时候性子太孤僻,园长妈妈也不喜欢自己…… 但是妈妈还是在分棒棒糖的时候特地为自己留了一根…… 眼泪终于真正盈满了眼眶,乔曦松开手,任由泪滴滑落。 他眼眶发红,委屈的样子惹人怜惜。 “我好不容易遇见陛下这样对我好的人,为什么要别人来分走陛下……我不要……呜呜呜。”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太后吓得不轻,她和聪明人打了一辈子交道,从未遇见过傻子,对说哭就哭的乔曦是完全束手无策。 “秋菊。”太后不自觉求助自己的大宫女。 秋菊也没见过这阵仗啊! 她只能赶紧端出威严的样子,恐吓道:“大胆,你岂敢在太后面前失仪!” 岂料这一通吓唬,反倒让乔曦哭得更狠了。 “太后,不要纳妃好不好……呜呜呜太后你不喜欢我吗……不要抢走陛下……呜呜呜……我好难过……” 太后咬牙,她最烦旁人在自己面前哭泣,吵得她头疼。 就在太后即将忍不住要把乔曦撵出去时,太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陛下驾到——” 长乐宫中的宫人们纷纷跪下迎驾。 贺炤走进殿内,看也没看太后一眼,径直来到乔曦身边,将人揽入怀中。 “卿卿莫要哭泣,朕在这儿呢,没有人要抢走朕。” 贺炤语气温柔,分明是做戏,却以假乱真。 乔曦配合着埋首在他的肩头,缩在他宽厚的怀抱中,可怜巴巴地抽噎:“陛下……” 等哄好了乔曦,贺炤才看向太后,口头上对她请了安。 紧接着他帮乔曦求情:“太后莫要见怪,乔卿与常人不同,才在您面前失了态,还请您不要责怪他。” 皇帝都亲自求情了,太后还能说什么,只好勉强扯起笑容:“无事,哀家知晓的。” 贺炤颔首,又问:“倒是不知太后方才说了什么,惹得他如此伤心?” 太后拨动着手中的佛珠:“不过是提了一句要给皇帝选妃的事,他就哭了,怪是小气。” 贺炤叹气:“太后怎么又提选妃的事。父皇新丧,儿子无心选妃,更无心立后大婚,再等等吧。” “丧期已过,皇帝也除服了,此时选妃合情合礼,如何不成?”太后道,“便是你父皇在天之灵,也定是不愿见你后宫空虚,后继无人啊。且为国本计,皇帝实在是该选妃,为皇家开枝散叶。” “太后此言差矣,儿子并非后继无人。”贺炤低头看向乔曦,“乔卿怀着的,不正是儿子的血肉吗?” 乔曦把脑袋埋得低低的,他什么也没听见。 太后被噎了一下,半晌又说:“即便如此,皇家子嗣,多多益善,还是该多选妃妾,为皇帝绵延子嗣。” 贺炤松开了乔曦,忽然站了起来。 他身形颀长,肩背宽厚,纯黑龙袍无风自动,显出其威严逼人之气势。 这一刻,太后意识到,眼前的贺炤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可以轻易掌控的小娃娃了。 他已长大,成了有主见有雄心的君主。 贺炤腰背挺直,语气坚决道:“太后,儿臣心悦乔卿,愿与他长相厮守,白首不离,纵使当真要选妃,还请太后给儿臣和乔卿最后一些两厢厮守的时间,过几年再说吧。” 皇帝如此顶撞,太后大怒,胸口不住起伏,甚至脱口而出本该忌讳的话:“好啊皇帝,哀家瞧你是翅膀硬了,忘记了是靠着谁才登上的九五之尊位。” 太后动怒,在场所有人纷纷下跪。 听见宫闱秘辛的宫人包括乔曦全都脖子发凉,心中期盼这对母子少说两句,别待会儿想起来后悔,把他们拖下去灭口。 “儿臣不敢。” 贺炤话说得恭顺,但直直望向太后的眼神却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太后一挥手:“都滚出去。” 乔曦如蒙大赦,忙起身,跟着宫人们退出了正殿。 乔曦走出长乐宫,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贺炤,便停下了脚步,站在甬道边,打算等贺炤出来。 看来这对天家母子的情况和《暴君心尖宠》上写的一样。 太后出身郑氏一族,她的父亲是镇守北地的护国大将军,说白了是割据一方的枭雄,兵强马壮,如一把利刃悬在大衍朝头上。 太后的兄长在朝中任户部尚书,掌全国钱粮,还有几个弟弟,都身居要职。 更别提姻亲裙带,整个朝堂几乎都被世家大族们把持着,他们彼此通婚,互相勾结。 先帝身子不好,又宠爱太后。到先帝后期,太后处理朝政都成了常事,朝臣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好有皇家宗亲和寒门文官们在坚持反对,才不至于让太后太过嚣张。 因此贺炤虽是皇帝,对上太后也不得不让步。 糟糕,我该不会选错边了吧。乔曦懊恼。 8 第 8 章 从长乐宫中出来时,贺炤的脸色阴沉得好似煤灰渣子。 他已贵为九五至尊,却还是要受到太后的掣肘,着实令人气愤憋闷。 然而等到跨出长乐宫的大门,看见甬道边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时,贺炤心中翻涌的火气忽然就消失了。 他来到乔曦身边,问:“是在等我吗?” 乔曦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正要跪下行礼。 贺炤拦住他,抓起他的小臂,让他与自己并肩而行。 乔曦斜着眼睛悄悄打量了一眼贺炤的神情,发现他脸上没有半分受辱的愤懑,甚至嘴角还有些许上扬。 不愧是为君王者,真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啊。 乔曦在心中感慨道。 感慨完之后,乔曦本着朋友之间应当彼此关照的原则,问了一句:“太后……没有为难你吧?” 这不过是一句平凡至极的关照,贺炤却像是听见了什么重大的好消息,驻足停下,嘴角笑意加深。 “你是在关心我吗?”贺炤问。 乔曦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忽然,乔曦整个人被揽入一个坚实炽热的怀抱。 乔曦下巴自然而然放在贺炤的肩膀上,仿佛他们两人的怀抱生来就为彼此预留了位置。 乔曦疑惑地眨眨眼,不知为何贺炤会忽然抱住自己。 这个怀抱持续了片刻,贺炤很快松开了乔曦,顺其自然地牵起了他的手。 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走在宫人来往的甬道中,根本不在意会被其他人看见。 “走吧回宫,陪朕用晚膳,你想吃什么?” “炸鸡腿可以吗?” “太油腻了,换一个。” “烧白?” “……为什么都是这些油腻的东西?” “我想吃嘛。” 贺炤停下脚步,不赞成地看着乔曦。 乔曦读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忽然福至心灵,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是、是皇儿想吃。” 贺炤沉默了,过了许久,乔曦才听见他咬着后槽牙妥协:“好吧,吃。” 很快就到了赏菊会这一天。 乔曦早在卯时就被宫人从床上拖起来,按在梳妆镜前坐下,开始梳洗换衣。 紫宸殿的大宫女拿出了一件重达二十斤的月白色华服,给乔曦穿在了身上。上面缀满了珍珠,祥云绣花栩栩如生。 感觉自己穿了一条棉被的乔曦发出抗议。 宫女则说:“陛下说您今天必须要好好打扮,艳冠群芳。” 因此乔曦反抗无效,只能穿上。 出发去长乐宫的时候,乔曦没忍住,问了一句:“陛下怎么不一起?” 大宫女露出关爱傻孩子的眼神回答:“陛下还在上朝,过一会儿宴席开始了就会去的,我们不能迟到,要先去,快走吧。” 好吧,谁叫贺炤是皇帝的,迟到这点小特权还是有的。 来到长乐宫,乔曦见到了海一样多的女人。全是朝廷命妇和她们的闺阁女儿。 长乐宫有伺候的宫女,所有宾客的侍女都要等在外面,乔曦身边的大宫女也离开了,只剩他一人站在这姹紫嫣红的花丛中间。 法场上的那事闹得沸沸扬扬,可以说全京城没有人不知道乔曦。 命妇们见到乔曦,都抬起袖子,欲盖弥彰地遮住嘴,和旁边的人小声议论起来。 “你瞧,就是他……” “男人怀胎,亏他说的出口。” “我看他和别的男人也没什么不一样啊?” “离远些吧,别碰着了……” 乔曦不太适应这种被当做珍稀动物展览般的感觉,便悄悄找了个无人的地方溜走了。 走着走着,乔曦瞧见前面一个端菜的小宫女,看起来背影有几分像晴雪,他赶紧加快步伐追了过去。 奈何身上二十多斤,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一个转角,小姑娘就不见了踪迹。 乔曦撑着身边的一棵树喘气,没有注意到前方的小花园中款款走来一对贵气逼人的母女。 “宫中的赏菊会还不如家中去岁举办的那场百花宴,实在是没趣儿极了。” 年轻的少女随手攀折一只树枝,嫌弃地瘪瘪嘴。 年长一些的妇人无奈叮嘱到:“我的好姑娘哦,你少说两句吧,这宫里可不像是在家里,是不可以随意说话的。” 少女不以为意:“不论是以前、现在还是以后,这宫里啊,都是我姑母最大,我是姑母唯一的侄女,以后是要成为皇后的,难道还有人敢为一两句话而责难我不成?” 妇人瞧四下里无人,着实拿这个娇养长大的女儿没办法,只好随她去了。 乔曦不期然会听见这样一番对话,只能感叹贺炤和郑太后之间的矛盾看来由来已久。 倒不知为何亲母子之间会隔阂至此? 乔曦本无心继续偷听,正打算离去,可谁知郑小姐接下来的话让他直接愣在原地。 “如今在这宫中,便是陛下也不能违逆了姑母的意思。等我成为皇后,生下带着郑家血脉的皇子,咱们这位陛下就该退位让贤了。到时候我也要和姑母一般,做一个说一不二的太后。” 少女仰着下巴,说这话时眼中闪烁着天真而残忍的光。 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妇人赶紧冲上去捂住了少女的嘴:“快住嘴吧,我的好闺女!” 就在这时,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吓得那对母女大喊了一声:“谁!” 一只橘色的胖猫儿从灌木中跳了出来,直接朝乔曦藏身的地方蹦了过来。 乔曦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小猫就跳进了他的怀里。 郑家母女俩也跟着走了过来,看见抱着猫、一脸懵然的乔曦。 对上郑家母女,乔曦心中咯噔一下,心想自己听了不该听的话,该不会要被灭口了吧! 急中生智下,乔曦再次装傻,捧起猫咪问:“这是你们的猫咪吗?” 郑家母女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少女低声问母亲:“他就是陛下从法场上救下来的那个傻子?” 乔曦心想,可不是陛下救的我,是我自己靠着聪明才智救了自己。 少女不断上下打量着乔曦,完事儿不屑地说:“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嘛,还是个硬邦邦的男人,也不知陛下哪里看上他了。” “好了漪儿,少说两句吧。”妇人拉扯着少女离开。 两人将乔曦当做透明人,没有辞别便走远。 乔曦还听见那位少女一边走一边说:“男人如何怀胎,他定然是个骗子,愚弄了陛下和姑母,若给我一个机会,我定要揭穿他的鬼把戏!” 少女的声音逐渐远去,乔曦默默叹了口气。 连贺炤都要看郑家人的脸色,自己一介平民,被郑家小姐嘲笑两句而已,罢了罢了。 怀里的小猫挣扎了一下,乔曦松开它,它一跃便跳到了地上。 小猫背上是虎斑纹的橘色,四只小爪子、下巴和肚皮则是雪白的。看上去大约有四五个月大,还是个小毛球。 它落在地上之后不跑也不逃走,而是蹭着乔曦的脚撒娇,时不时还发出呜呜喵叫。 细看之下,乔曦才发现小猫的尾巴受了伤。 乔曦拿出自己的帕子,给小猫简单包扎了一下。 他看着小猫绿宝石般的眼睛,无奈道:“怎么办,我连自己都朝不保夕,怎么能养你呢?” 小猫听不懂他的话,只知道用下巴磨蹭他的手指,还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乔曦心都要化了,思来想去决定:“我现在要去赴宴。要是宴会结束之后,你还在这里等我,我就带你回去。” “喵。” 乔曦:“我就当你答应了,我走了,你等着我啊。” “喵!” 说完,乔曦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小花园,去往了前厅的宴会。 宴会开席的时候,贺炤果然现身了。 他高高在上坐在正中间,冷着脸仿若一尊高贵的雕塑。 乔曦因为没有名分,只能按照平民的身份来排序,坐在最末。 好歹眼前的菜色还算不错,乔曦只当自己是来吃席的,做个沉默的干饭人。 端菜的小宫女们上来,乔曦再次看见了晴雪,她在给对面的人奉菜。 乔曦想叫晴雪,可距离太远,他找不到机会。 “公子,这道是鱼羊鲜锅子。”身旁为乔曦上菜的小宫女出声报了菜名。 乔曦回神,看见了那道咕噜噜沸腾着的锅子。 半个时辰前。 郑太后正在梳妆,一名少女没等通报就擅自闯了进来。 看见来人,郑太后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慈爱地笑了起来:“漪儿,快到姑母这儿来。” 郑若漪来到郑太后怀中,撒娇一般地说:“姑母,我方才看见了那个乔公子。” 郑太后以为她是在吃味,宽慰道:“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你以后是要做皇后的,他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男宠,即便生下皇子,也不可能继承大统。” “我当然不和他一般见识。”郑若漪扬着下巴,“只是姑母,您难道就不曾怀疑过,男子如何怀胎?” “嗯?我的漪儿想说什么?”太后耐心地问。 郑若漪眼珠一转,小声说:“家中嫂嫂和姨娘怀孕的时候,都很怕腥膻味,只要闻见就会呕吐不止,我想给那乔公子上一道腥膻十足的鱼羊鲜。看他肚子里是不是真的有货。” 太后听了,抚掌大笑:“我的漪儿啊,真是鬼灵精怪,满脑子的坏主意。” 郑若漪撒娇:“姑母,就按我说的做嘛。” “好好好,加一道菜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回到宴席间。 郑若漪已经注意到乔曦桌子上多出的锅子,正不错眼地看着他。 乔曦不知道郑若漪和太后之间的谈话,但他嗅闻到鼻尖的腥味,脑海中顿时想到了几件事。 第一件是从前办公室里的刘老师刚刚查出怀孕时闻到了乔曦的鱼汤外卖,当时便吐了个昏天黑地,办公室其他人不知她有孕,还差点叫了救护车。 第二件是方才在小花园撞见郑若漪,听她离开之前说的要戳穿自己怀孕谎言的那句话。 再抬眼,就看见坐在上首的郑若漪不加掩饰地看着自己。 几方结合之下,乔曦很容易就推断出那小姑娘想做什么。 他心中苦笑,该说小姑娘是天真过了头还是没有害人的那根筋,只能感谢她没想到直接给自己来一碗堕胎药。 乔曦舀起一碗羊汤,刚放到嘴边,正假装要喝,忽然惊天动地吐了起来。 “呕呕呕……!” 9 第 9 章 乔曦呕吐的动静瞬间引来了全场的注目。 在场的贵眷们没有不认识乔曦的,曾经的京城才子,一朝成为阶下囚之后竟然疯了,还怀上了陛下的皇子。 所有人看向乔曦。 全场陷入一片寂静。 一时间氛围有些尴尬,乔曦左右瞅瞅,心想演员当真是很需要信念感的一个职业…… 居于最上位的贺炤关切出声:“乔卿,你怎么了,快请太医。” 乔曦不担心贺炤请来的太医会戳破自己并未怀孕的真相。从之前的种种表现来看,贺炤在怀胎这件事上和他是站在同一战线的。 乔曦很敬业地假装柔弱,吐完之后坐在位置上发晕。 谁料太后忽然插话:“记得去请刘太医,他最擅长妇产小儿一科。” 没想到太后会横插一脚,乔曦愣神片刻,心下已经慌乱。 宫人去请太医的间隙,皇家母子带着乔曦挪去了后殿,暂且将纷杂的宾客们留在了外面。 很快太医匆匆赶到,给主子们叩头请安后,来到乔曦面前,为他把脉。 见到这位刘太医后,乔曦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眼前人不是上回在贺炤面前为他把脉的太医,想必是太后的人。 刘太医既是太后的人,便不可能会帮自己隐瞒真相。 难道自己今日便要大祸临头了吗? 他当真是得意忘了形,还满以为郑家小姐太天真,只用一碗羹汤就想试探自己。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老谋深算的是郑小姐背后的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一招顺水推舟,当真打得乔曦猝不及防。 “如何,刘太医,乔公子和肚子里的皇子无碍吧?”太后适时关心地询问。 慌乱间,乔曦不自禁看向了一言不发的贺炤。这一眼完全出于本能,连乔曦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向那人求助。 而贺炤恰好也在看乔曦,两人视线对上后,他竟微微点了点头。 便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瞬间安抚了乔曦的心神。 诊脉结束,刘太医松开乔曦的手,转向太后,声音颤抖地禀告:“启禀皇上、太后,从脉象上看,乔公子并未怀胎啊!” 此言一出,犹如巨石砸入平静的湖水,掀起阵阵波涛。 郑若漪最先出声:“大胆乔晖,你竟假孕入宫,这可是欺君之罪!” 她是太后最宠爱的侄女,向来骄纵惯了。皇上和太后还未发话,她先抢白,实在不合礼数,但谁又敢责备她呢? 乔曦也惊呆了。 方才看见贺炤的神情,还以为他早已有对策,岂料刘太医连犹豫都不带便把真相说破。 紧跟着太后也变得肃容严厉:“乔家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你真是为了逃避死刑而谎称有孕来欺瞒哀家和皇帝,那便是重罪了。” 乔曦自不会坐以待毙,他在脑中迅速思考过对策。 紧接着乔曦咬牙,指责刘太医道:“是你要害我!宝宝明明就在我的肚子里,你为什么要说他不在,你好坏,你是要诅咒我的宝宝吗?” 一股脑把锅甩出去后,乔曦扑入了贺炤的怀里,哭着嚷着:“陛下,那个坏蛋是在胡说八道。我的肚子忽然好痛,可不可以叫别的太医来?” 乔曦一顿撒泼打滚,主要目的便是在此。 孤证不立,刘太医一个人说话不作数,必得再叫其他太医来,互相印证才好。 装疯之间,乔曦悄然殷切看着贺炤。 他也是在赌,赌这位年轻的帝王会和自己站在一起。 如果连贺炤也不帮他,那宫中也无人能帮他,便也是命了。 还好,贺炤没让他失望。 贺炤揽过乔曦,对太后道:“刘太医是今日第一次给乔卿诊脉,还须请往日常给乔卿请脉的康太医来,一同斟酌讨论才稳妥。” 贺炤神情稳重,一摆手让晏清去请太医。 太后在深宫中活了一辈子,听见贺炤这番话便知他是有意要袒护乔曦。 今日如果没有铁证,是按不死乔曦了。 太后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刘太医,后者隐秘地点了点头。 见状太后放下心来。 她本就对乔曦身孕一事很是怀疑。郑若漪说要试一试,她便顺势想到了此招。 但到底事发突然,太后也拿不准刘太医方才说乔曦没有身孕到底是真话还是计谋,直到她看见刘太医点头。 既然乔曦的确没有身孕,那她接下来就可以更加放心地施展了。 不一会儿,康太医跟着晏清走了进来。他正是上回给乔曦诊脉的太医。 又是行过礼后,康太医为乔曦把脉。 康太医年迈,把脉的手都是颤颤巍巍的,好似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诊脉结束,康太医跪下来,缓缓回禀:“陛下,太后,乔公子是受了一点惊吓,但龙胎一切安好,没有大碍。” 贺炤恰到好处地问:“那为何刘太医说乔卿并未怀胎?” 康太医转向刘太医,不疾不徐问到:“敢问刘太医,此前可曾见过男子怀胎?” 刘太医信誓旦旦回答:“男子怎能怀胎,我自然不曾见过。” “这便是了。”康太医道,“陛下,男子怀胎并非不可能,只是极其罕见,万千人中或有一例。刘太医既从未见过,那自然无法判断。” “男子怀胎脉象与女子不同,其脉象幽微难测。若非有家学渊源,微臣也不敢断言乔公子身怀有孕,刘太医有所误诊,也是情理之中。” 贺炤恍然大悟的表情不似作伪:“原来如此。” 乔曦靠在他的怀中,偷觑一眼,心想,这也是个影帝。 刘太医见局势不对,开口为自己辩解:“微臣的确不曾诊断过男子怀胎,可微臣侍奉过宫中许多的有孕妃嫔,喜脉与否还是分得清的。乔公子的脉象,绝不是喜脉!” 康太医缓缓反驳:“刘太医你没有见过男子怀胎,又怎知男子喜脉应当如何?你我都是学医之人,自然清楚男子与女子体质差异极大,女子怀胎的经验如何能够套用到男子身上呢?” 一番话听上去有理有据,刘太医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好了住嘴,吵得哀家头疼。” 太后揉着太阳穴制止了两位太医的争论。 趁此间隙,晏清机灵地跪了下来。 “陛下太后恕罪,奴才有事不得不当即禀报。” 晏清是贺炤的心腹,如果可以,太后真不想让他说话,但贺炤已抢先发话:“说。” “前段时间太后身子微恙,调理多日不见起色。陛下孝心,命奴才暗中调查太医院是否存在尸位素餐之情况。奴才便翻阅了三个月以来太医院的记档和药方,意外发现平日负责调理太后身子的刘太医居然在给太后的用药中添加了一味无忧根。” 晏清身为大太监,阐述事情清楚简要,言语间直指刘太医。 刘太医身子一抖,慌忙看向太后。 还不等太后有所反应,晏清就继续说了下去:“奴才找了旁的太医询问,得知这无忧根有安神助眠功效,给身子康健者使用不会有碍。但绝不能给本就气虚体亏的病患使用,否则会造成病人气血两空,长期下去甚至性命有虞!” 晏清重重叩头,语气愤慨:“刘太医明知太后有恙,还在方子中添加此药,实在居心叵测,还请陛下明察!” 骤然一顶谋害太后的大帽子扣下来,刘太医登时吓得两股战战,语无伦次:“微臣没有、微臣为何要谋害太后……” 事态急转直下,太后藏于宽袍大袖中的丹蔻手指差点抠破衣裳。 前段时日,她是为了避免出席先帝的丧仪才称病的。 她对先帝毫无感情,连死后的一点面子功夫也懒怠做。 丧仪上先帝的妃嫔、子嗣和兄弟们都要长跪七日鸣哀。太后不想吃这苦头,跪了一会儿便装晕躲了。 岂料这就被贺炤抓住了把柄,若是让人知晓她是装病才不参加举丧吊唁,必定会落下个对先帝不敬的罪名。 她常年殚精竭虑,夜里睡得不安稳,根本离不开安神汤。所以即便在装病,刘太医还是暗中给她开了无忧根。 刘太医不敢背上谋害太后的罪名,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膝行几步,看向太后开始哭诉:“太后救微臣!微臣都是为了您……” 眼见刘太医再嚷嚷下去就要喊破自己的秘密,太后当即毅然决然道:“没想到哀家如此信任的太医竟是个包藏祸心之辈,哀家实在痛心。” 太后神情疲惫:“皇帝,刘太医就交给你处置吧。” 刘太医面上顿时染满绝望之色。 贺炤目光森寒,像是极力忍着怒意:“朕向来孝敬太后,不想宫中竟出了如此胆大妄为之辈。来人,将刘太医拖出去杖打刑讯,定要他说出背后是何人指使。” 太后害怕刘太医胡乱说话,劝贺炤:“何必再牵扯,堵住嘴杖毙便罢了。” 贺炤望着太后,沉思片刻,道:“那就把刘太医堵了嘴,当着所有人的面杖毙,叫人看看别有用心的下场。” 左右侍卫上前,拖着刘太医往外走去。 刘太医大喊着:“太后救微臣,微臣冤枉啊——” 但随即他口中就被塞进了一团粗布,再也喊不出像样的语句了。 “至于郑家大小姐。” 贺炤忽然将矛头转向郑若漪。 “御前失仪,回家之后找人好生学学礼仪吧。” 郑若漪羞得脸颊通红,贺炤这话根本就是明着在说她粗鲁。 贺炤的处置太轻,轻到太后都无法为她求情。可陛下金口玉言郑若漪无礼粗俗,她回去之后定会被其他官眷们嘲笑好一段时日了。 乔曦愣在原地,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看到现在,他哪里还有不懂的,今日之事分明是皇帝要和太后斗法,自己只是被人做了椽子。 刘太医的哀嚎不断传来,乔曦心生物伤其类之感。 贺炤不愧书中暴君称号,居然能做出当着所有宴会官眷的面杖毙太医的事。 乔曦不自觉有些发抖。 贺炤察觉,反握住了他的手掌,低低询问:“害怕了?” 明明是关心的话,乔曦看着贺炤似笑非笑的神情,却总感到一丝寒意。 哀嚎声渐渐变得虚弱,最终消失。 很快侍卫走进来回禀刘太医已死。 经此一事,太后失去了一名太医院的心腹。赏菊宴也是办不下去了,原本她要给贺炤相看臣女的计划也泡了汤。 乔曦怀胎一事更是在所有官眷面前被验证为真。刘太医居心不良,他说乔曦没有怀胎的话当然不可取信,所以一切都以康太医所言为真。 与太后的一场斗法,贺炤大获全胜。 太后士气大挫,摆摆手道:“哀家累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贺炤领了乔曦打算告退,临走前又被太后叫住。 “乔公子肚子里的龙胎要紧,哀家身边的春雨最擅长调理有孕之人,皇帝就带回去,让她好好看顾龙胎吧。” 太后脸色疲惫苍白:“哀家老了,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早日含饴弄孙,旁的心愿,都没了。” 她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贺炤没有理由拒绝,只能收下太后送来的宫女。 10 第 10 章 宴会中止后,乔曦向贺炤请了辞,独自前往方才遇见小橘猫的地方去寻小猫。 乔曦心中没抱太大希望,不过是想着既然给出了承诺,便不好失信,哪怕对方只是一只小猫也不行。 来到小花园后,那里草木繁盛,却果然没有小猫咪的身影。 乔曦有些失望,最后喊了一声:“咪咪?” 话音刚落,一道灵巧的身影从树枝上窜下来,几步跑到乔曦的脚边,蹭蹭他的小腿。 乔曦喜出望外,伸手抱起小猫:“你居然真的在等我。” 小猫咪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赖上乔曦了。 “说好的,你等我,我就带你回家。” 乔曦摸了摸小猫。 “虽然我现在也是寄人篱下吧,但只要有我的吃的,就有你的吃的。” 乔曦抱着小猫回到了金瑞阁。 今日太后拨过来的大宫女春雨看见乔曦怀里抱着的猫,本就冷硬的面容变得更加严肃。 她直接上手,想要夺过小猫,却被小猫敏捷躲过,一跃跳进草丛里不见了。 眼见小猫跑丢,纵使乔曦脾气温和也难免有气。 “姑姑,你做什么呢!”乔曦质问,随即就想去追猫。 谁知春雨上前一步,拦在了乔曦面前:“乔公子,孕中万事都要当心,不可饲养这种畜生,小心伤了腹中的皇子。” 乔曦气得咬牙,可他在宫中身份尴尬,对方又是太后身边的人,他还真不好得罪。 “这是怎么了?” 贺炤低沉的声音传来,他来到乔曦身边,看着跪在地上的春雨。 春雨回话:“奴婢是见到乔公子带回来一只小猫。畜生不知事情,恐怕会伤了乔公子和腹中的皇子,才出言阻拦的。” 乔曦脑袋偏在一边,生气却也不好说什么。 他如今寄人篱下,若是贺炤这个主人不许他养猫,他是无可奈何的。原本是想偷偷将小猫安置在院中,定时投喂就好,谁知被春雨发现,还大张旗鼓地闹了开。 贺炤蹙眉:“主子想养猫,何时轮到你个做奴婢的置喙了?” 乔曦意外,抬眼看向贺炤。 看见春雨,贺炤就会想起太后的逼迫,心中不舒坦。他的表情好似深冬寒霜,让人瑟瑟发抖。 春雨跪在地上连大喘气都不敢。 贺炤吩咐晏清:“去带几个人把那猫儿寻回来,乔卿怀着朕的皇子,只要他高兴,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宫中没有奴大欺主的道理。” 晏清忙应下,带上两个小太监就去找猫。 乔曦没想到贺炤会维护自己,还在出神,手已经被捉住了。 贺炤牵着他的手,温柔地说:“今日兵荒马乱闹了一天,卿卿想必饿了吧,朕陪你用膳去。” 两人就这样拉拉扯扯进了屋内。 没人吩咐春雨起身,她只能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不敢擅动。 晚膳精致丰盛,乔曦是真饿了,唏哩呼噜几口就喝完了一碗粥。 对面贺炤瞧见他豪迈的吃相忍俊不禁。 陛下笑吟吟地开口:“朕今日帮了卿卿许多,不知卿卿可有什么报答?” 陛下年轻俊美,乔曦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就清楚这个事实。 只不过陛下总是威严庄重,让人不敢正视,让乔曦偶尔会忘记他长得极好。 现在二人相对而坐,氛围轻松,乔曦能够清楚地看见贺炤那双形状完美的凤目,还有薄削嘴唇边上勾人的笑意。 乔曦的心跳再度可耻地加速了。 可贺炤是富有四海的皇帝,他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穿越者,他拿什么报答贺炤? 于是乔曦硬着头皮,给贺炤夹了一筷子菜,心虚道:“陛下吃。” 贺炤唇边笑意加深:“卿卿觉得这便能打发朕吗?” 乔曦视线落在碗底,不敢抬头:“我、我什么也没有。” “你当然有。” 贺炤忽然凑近,眼神变得炽热。 “你有你的身子,你可以给朕侍寝。” 耳边如同炸开一道惊雷,乔曦惊讶地看向贺炤。 未等乔曦反应过来,贺炤已经将他打横抱起,走向内室。 服侍的宫女都十分机灵,赶紧退了下去,殿内一时间只剩乔曦与贺炤二人。 贺炤从小骑射,能挽百斤大弓,抱起个乔曦轻松不在话下。 他将乔曦放在床上,自己撑着手臂,从上往下望着身下惊慌失措的人。 乔曦从最初的惊讶中缓过神来,想开口用腹中孩子做借口,可谁知贺炤抢在前头,堵住了他的话。 贺炤说:“你说过这个孩子是朕还身为皇子的时候有的,照此计算,应该已经过了头三个月了,小心一点,是可以侍寝的。” 完蛋,贺炤预判了乔曦的借口,他没办法用孩子推脱了。 乔曦盯着贺炤的脸。 陛下的颜值,即便是放到现代,也是能当偶像剧男主角或者秀场男模的水准。 要不然咬咬牙,反正自己也不吃亏? 毕竟贺炤是皇帝,一句话说不对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比起贞操,还是小命更重要呀。 乔曦心中做着挣扎,实在不愿。 他出身孤儿院,人生前二十二年只顾着学习去了。大学时谈了一个男友,但对方刚确定关系就想上床,乔曦觉得太快,对方竟在群聊里笑话他一个男人还立牌坊。 乔曦感到受辱,和那人一刀两断,之后就再也没谈过恋爱。 他不过是太过理想主义,觉得性是爱与欲的结合,必须两心相许才美好。 如今是情势所迫,他与贺炤身份不对等,哪能奢求什么爱的结合。被上和被杀,他知道孰轻孰重。 但若是今日贺炤当真借由皇帝的身份强迫了他,他便也不会再相信对方了。 乔曦心中万千思绪,没有察觉自己正在微微发抖。 贺炤伸出手,钳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 贺炤深深地注视着乔曦,低声问:“你在害怕。你是怕朕,还是怕侍寝?” 殿内只点了两盏灯,厚重的床幔垂下,乔曦和贺炤被笼罩在一个极为隐秘亲近的环境中,即便两人之间什么也没有,这种氤氲粘稠的氛围,也令置身其中的人呼吸急促。 在贺炤问到乔曦是不是怕自己的时候,乔曦居然从这位年轻帝王的眼底看见了脆弱。 但那脆弱稍纵即逝,乔曦甚至以为方才看见的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说完这话,贺炤倒在了床上,与乔曦并排躺着,叹了口气。 “好了,朕不逗你了,你也不过是被卷进来的人罢了。” 乔曦偏过头,看见贺炤已经闭上了眼。 能够躲过一劫,他心中舒了口气。 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略显脆弱的年轻男人和白日里那威严不可触怒的帝王好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乔曦恍惚间有些分不清了。 就在乔曦默默感慨,差点就要对眼前人生出怜惜之心时,贺炤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贺炤转向乔曦,笑得阴坏:“不过外面还有个人听着呢,我们倒也不能就这样睡了,你知道怎么叫吗?” 叫? 乔曦一头雾水。 但很快乔曦就知道贺炤所说的“叫”是指什么了。 贺炤开始摇床,木雕大床虽坚固,但还是会发出轻微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格外清晰响亮。 乔曦脸烧得通红,缩在角落里,在贺炤的强权逼迫下,小声地低吟了一下子。 太丢脸了,贺炤居然、居然要自己模仿做那事时的声音。 他已羞愤欲死,贺炤犹不满意:“稍微大声点,婉转一些,你想象一下被人掐了,受不住疼的感觉。” 乔曦实在受不了了,干脆把脑袋埋进膝盖之间,闭上嘴,罢工了。 “就停了?”贺炤惊讶,“不行,朕没这么快,你快再坚持一会儿。” “我不要,羞死人了。”乔曦捂住耳朵。 贺炤思索片刻,也不摇床了,直接向乔曦扑来。 他动作快准狠,一把抓住乔曦腰间的痒痒肉,开始挠痒痒。 “那只好让你瞧瞧朕的厉害了。” 贺炤像个幼稚鬼,笑得恣意。 “啊!”乔曦一时不防倒在床上,被贺炤压在身下挠痒痒。 “别……陛下!” “停下来,停下来,不要了,我不要了……” “呜呜……停下来,陛下我错了!” 这不可多闻的声音响彻金瑞阁,整整闹了一夜,经过的宫人全低下头红着脸,不敢多听。 第二天乔曦嗓子都哑了。 贺炤早已去上朝,乔曦睡到快日上三竿,被宫人们服侍着洗漱起身。 “咳咳……” 昨晚他被贺炤挠了好久的痒痒,累得不行,嗓子还坏了。又见到今晨宫人们看自己的眼神,乔曦想干脆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算了。 春雨跪在屋外听了大半夜,今天早上顾不得膝盖上的伤,就赶忙跑去长乐宫给太后通风报信。 太后正在描眉,听春雨说昨夜贺炤召幸乔曦整整一夜,不免眉头微蹙。 大宫女秋菊听了,担忧地问太后:“原以为陛下对那乔家哥儿不过是逢场作戏,今日看来,难不成竟是真的?” 太后勾起嘴角:“咱们这位陛下啊,哪有什么真心。抛下亲生母亲于不顾,转投向哀家麾下,现在利用完哀家,又想走狗烹,实在是天底下最无情冷心的一个人。” “春雨,你行事务必低调,悄悄盯着就是了,有什么事,再来报给哀家。”太后吩咐。 春雨收敛神色:“是。” 11 第 11 章 猫儿野性难驯。 前两日贺炤命令晏清他们找回小猫之后,它在紫宸殿的后院呆了没几日,又跑得无影无踪了。 乔曦终日里无事,便偷偷独自溜出去寻找。 偌大皇宫,要找一只身形灵敏的猫,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乔曦手里拿着小猫平日里喜欢玩的鸡毛掸子四处走,时不时呼唤几声“咪咪”。 快走到御花园的时候,乔曦还没找到猫,但是见到了另外一个人。 小太监安和跟着另外两人,正行色匆匆不知往何处去。 乔曦眼睛一亮,赶紧叫住他:“安和!” 安和转头看见是乔曦,也跟着喜笑颜开。他和同伴告辞两句,快步走了过来。 安和本想下跪,临了想起乔曦不习惯别人对他行礼,便止了动作,直接问候:“乔公子,没想到今日能遇见你,你还好吗?” 乔曦握着鸡毛掸子:“当是我问你才对,你现在哪里当差?还有晴雪和烟月她们呢?” 安和面上划过一丝无奈:“我年轻有力气,就被分去了工事局当差。烟月在花艺局,至于晴雪……原本她是被分去了浣衣局,但我之前去找过一回,那里的管事女官说她调走了,却未告诉我调去了哪里。” 提起晴雪,乔曦又想起曾在太后的赏菊宴会上见过一名与她十分相似的宫女。只可惜当时他没能找到那名宫女,没确认她的身份。 看见安和略有些低落,乔曦以为他是受了什么委屈,便问:“你们都还好吧?没受欺负吧?” 安和摇摇头:“我一切都好,烟月应该也没事。只是宫中年久失修,近日来上面的主子要求修缮,工事局忙得很,我没什么时间休息。我们这些小太监很多都被分去修补墙洞了。” 安和眼底青黑,的确是没歇息好的模样。 “许多宫室无人住,闹了老鼠,许多地方放了毒鼠药都不管用。我还跟着去抓过几日的老鼠。” 说到这里,安和觉得不好意思,笑了起来。 “你辛苦了。” 乔曦是真的心疼。 以安和的年纪,在后世定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宝贝,可放在如今的时代,已被迫背上了过多的劳作,变得懂事又令人怜惜。 乔曦抓住安和的手,承诺到:“你放心吧,我一定想办法把你们三个捞回来,回到我身边当差。” 安和点点头:“嗯!” “对了。”乔曦问,“你今日有没有见过一只小猫?橘色的,大概这么大。” 乔曦比划着小猫的体型。 安和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见过,但它可能是去抓老鼠了,附近的宫殿中,朝露馆的老鼠最多了。” “多谢。”乔曦说,“你好好的,等我来捞你。” 两人告别几句,乔曦又抓紧去寻小猫了。 听安和说宫中放了不少毒鼠药,乔曦担心小猫会误食,到时便不好了。 乔曦摸索着来到朝露馆,发现这果真是一处荒废许久的宫室。 院内的青石板缝隙中生出了高高的杂草,屋檐下挂满了蜘蛛网和燕子窝。至于耗子已经泛滥到了白日满地跑的程度,只是乔曦走来的动静,就惊动了一窝大灰耗子。 其中最大的那只耗子拖着尾巴一溜烟跑走,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道矫健的橘色身影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精准地按住了大耗子的脑袋,一口叼住它的咽喉。 乔曦惊喜地叫出声:“咪咪!” 不愧是天生的猎手,捕猎的动作真帅! 橘色的小猫好似一头小老虎,叼着老鼠朝乔曦走来。 它把死老鼠放在了乔曦的脚边,用白色的小爪子推了推。 乔曦满头黑线:“我不吃,你吃。” 小猫也不是真的饿了,它抓老鼠不过是觉得好玩,实际上它吃惯了乔曦投喂的精粮,已经不喜欢老鼠皮毛的口感了。 它舔舔爪子,对老鼠没兴趣。 它不吃也好,宫中正在灭鼠,指不定这耗子体内有没有毒鼠药。乔曦伸手把小猫抱起来,便要离开朝露馆。 小猫顺从地趴在乔曦怀中。 乔曦从朝露馆出来,在路上走了一段,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属于男人的声音叫住了他。 “喂,前面抱着猫的那位,站住!” 乔曦下意识就停了下来,回头一看,叫住自己的是一位侍卫劲装的年轻男人。 男人长得很英俊,但眼角眉梢有几分阴柔,和刚硬的侍卫身份不太相洽。 “你是谁?”乔曦打量着问。 “在下陆争渡。”男人抱拳,“公子怀中抱着的猫是在下的,可否还给在下?” 乔曦狐疑地看了一眼陆争渡。 接着问:“你说是你的猫,那请问它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陆争渡毫不犹豫回答道:“它的右边后脚掌上有一块梅花形状的黑色斑块。” 乔曦讶然,还真被陆争渡说对了,难道这小猫真是他的? 既然小猫有主人,乔曦也不能强占,只好不舍地将猫咪递出去:“好吧,看来的确是你的猫。” 陆争渡伸手来接。 岂料猫咪一看见他靠近,便开始猛烈挣扎。 见状乔曦当即收回手,用怀疑的眼神看向陆争渡。 陆争渡明白自己这是被误会了,辩解道:“我真是它的主人,只是它……不太服我。” “你如何能证明你是它的主人,它见到你就害怕,说明你伤害过它。” 乔曦把猫咪护在怀中。 陆争渡百口莫辩:“我……” 说不过乔曦,陆争渡眼睛一转,转而质疑道:“你是什么人,不像是宫中的宫人,也不是侍卫,你混入皇宫来想做什么?快交代清楚,否则我押你去见陛下。” 乔曦孤身一人在宫中行走,穿得也不是宫人服侍,看起来的确像可疑人士。 但身为侍卫,陆争渡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作为大衍朝开国以来第一个怀了皇子的男人,乔曦在京城可是鼎鼎大名。即便普通百姓不知他,作为宫中当差的陆争渡怎么可能猜不到他的身份? 要么是陆争渡太傻,要么就是…… 乔曦扫过他的腰间,果真没见到宫人当差时必须佩戴的牙牌。 乔曦立即心中有数,哼了声:“我倒是要问问你,你穿着侍卫的衣服,为何会在宫中养猫?而且当差的时辰,你怎么没有随身带着牙牌?” 乔曦咄咄逼人:“我才是要问问你,你是什么人,要不要去找陛下问问清楚?” 陆争渡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如此伶俐,一眼就看出自己的不对劲。 暗叹一声宫中果真都是人精,陆争渡咬牙甩下一句:“算你狠,我记得你了。” 说罢,他转身就跑,速度快得乔曦都没反应过来。 乔曦望着陆争渡离开的背影,喃喃道:“怪人。” 很快乔曦把偶遇陆争渡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带着小猫回到了金瑞阁。 小猫在金瑞阁中有一个专属的小窝,它一回去便去窝里团成团睡了下来,看样子今日在外冒险,累得不轻。 乔曦找了它一天,也觉出没有名字的不方便,坐在凳子上想了一会儿。 他想到一个名字,对小猫说:“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金元宝如何?你长得挺黄的,金灿灿的喜庆。” 小猫扇了扇耳朵。 “金元宝?” 耳朵动了一下。 “元宝?” 又动了一下。 乔曦当它是满意这个名字了,于是拍板:“那你以后就叫金元宝啦!” “卿卿在和谁说话?” 贺炤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乔曦闻声,赶紧起来行礼,回答道:“我在给小猫取名。” 贺炤今日穿了一身纯黑金丝绣的龙袍,威严肃穆,衬得他英俊挺拔的容貌愈发出众。 不经意对上视线,乔曦愣了愣,不得不承认贺炤的容貌很对他的取向,即便看了这么久,还是会被惊艳。 乔曦在心中暗自提醒自己,可不要被美色.诱惑,这是皇宫,对面的是一个暴君,必定要时刻保持冷静的头脑,不然随时都可能丢了脑袋。 “快起身。” 贺炤牵起乔曦的手,带他来到桌边坐下。 “卿卿给小猫取了什么名?”贺炤随口问到。 “金元宝。”乔曦答。 贺炤一愣,接着忍俊不禁,点了一下乔曦的鼻尖:“你果真是个小财迷。” 乔曦想起来自己曾经收过贺炤两个大金镯子和一对实心金麒麟。 得了,他的人设除了祸国妖妃之外,又多了个财迷。 “朕今日过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贺炤沉沉转了话题。 乔曦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等待贺炤继续说下去。 “朕登基三月有余,之前一直在服丧,还未去祈福祭拜过。太后的意思是,刚好你身怀有孕,要为这第一个皇子祈福,便打算七日后去皇家的慈恩寺上香祈福。” 贺炤继续:“到时候朕要带你同去。你入宫日子也不短了,能出去透透气,想必会开心?” 乔曦对烧香祈福兴趣不大,他是个唯物主义者。 虽然穿书的事实让他稍稍有些动摇,但神鬼之事他还是不太相信。 不过贺炤希望他高兴,他也不介意装作高兴的样子来让贺炤开心一下。 毕竟贺炤现在算是他的大老板,取悦老板,是优秀员工的生存法则。 乔曦睁大了眼,闪烁起兴致勃勃的光芒:“可以出宫,太好了,祈福好玩吗?” 得到预想中的反应,贺炤也相当满意,揉乱了乔曦的脑袋。 “据说慈恩寺的素斋味道不错,到时候去尝尝。” 乔曦面上笑着,心中却生出了一些警觉。 太后看不惯自己,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了,现在又拿出什么为皇子祈福的理由把自己弄到荒山野岭的寺庙去…… 乔曦觉得,太后只怕是来者不善,祈福一行,还需要当心啊。 12 第 12 章 皇帝出巡,仪仗可谓浩浩荡荡,即便此次不过是前往京郊的慈恩寺。 出城时百姓夹道围观,帝王三支亲卫队都出动了,随身保护贺炤。 皇宫大内到慈恩寺不过半日路途,卯正时刻出发,还不到午时就已抵达。 乔曦与贺炤同乘一架马车,可见他独得圣恩。 近段时间宫人们对乔曦的盛宠已见识了太多,倒也不奇怪了。 贺炤从马车上下来,接受寺庙僧人们的迎接。 僧人们超脱世俗之外,虽不需要跪拜,但也都相当恭敬,不敢怠慢分毫。 庙里所有的僧人整整齐齐站了几排,年资最深重的方丈来到贺炤身旁,向他陈述过去一念间寺庙为皇家和天下的祈福事宜。 乔曦不用下车,跟着太后的马车直接进入了寺庙。 今日同太后一起来的,除了她的随身宫人们,还有郑若漪。 郑若漪作为太后唯一的亲侄女,是被太后当做未来皇后培养的,所以只要是能光明正大见到皇帝的场合,太后一定会将她带上。 郑若漪单独坐在一驾小马车上,与她同乘的是她的贴身侍女。 自从上次赏菊宴被皇帝陛下当着所有人的面痛斥不讲规矩后,郑若漪回到家就被禁足,直到今日才放出来。 她掀开车帘,看了眼窗外。 随后她转向侍女问:“东西准备好了吗?” 侍女与她差不多年纪,面色为难,十分紧张,迟疑道:“小姐,真的要用这东西吗……用了之后,咱们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快拿来吧!” 郑若漪从侍女手中夺过小小的一个药包。 里面装着她用来一步登天的梯子。 “陛下迟迟不立后,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要靠自己主动争取。” 郑若漪咬咬牙。 “贞节算什么,廉耻算什么?等我成了一国之母,谁还敢在我面前嚼舌根?” “你瞧那乔曦,身为男人,为了活命、为了荣华富贵,还不是不惜怀上陛下的孩子。我不过是效仿一二罢了。” 郑若漪捏了捏药包,确认里面的确装着实实在在的药粉后,重新递给了侍女。 她吩咐到:“切记去找春雨姑姑,她从小看着我长大,现如今又在陛下身边做事,她定会帮我的。” 侍女胆小,做这种掉脑袋的事简直是心虚不已,但她又不敢违拗郑若漪,只好点头领命。 郑若漪得意一笑:“看着吧,今日之后,我就会是陛下的妃子了。” 祈福安排在午后,在此之前,各位贵人们都在各自的院落厢房中休息。 太后作为最尊贵的皇家长辈,自然得了最好的单独院落,在寺庙深处,远离其他纷扰。 院中还有一颗菩提树,枝叶繁盛,亭亭如盖。 太后入住后,贴身大宫女秋菊便屏退了所有的宫人。 今年未到四十的太后保养得宜,面容沉静,跪在蒲团上闭目祈福。 烛火隐约间,门外走进一位体态修长的僧人。 “小僧参见太后娘娘。” 僧人的声音听上去还很年轻,对太后恭敬请安。 太后跪在原地,嘴角却已微微上扬,她放柔了语气:“别叫我太后。” 僧人十分善解人意,来到太后身后,手掌轻轻搭在了她的肩头,如情人低语,在她耳畔呼唤:“阿荼。” 太后满意地笑起来。 · 山寺清净,没什么好玩的。 乔曦百无聊赖坐在房间里,撑着下巴发呆。 坐了一会儿,他发现随身跟着的春雨不知去了何处,当即眼睛一亮。 他熟门熟路从其他宫人眼皮子底下溜走。 在皇宫的时候他都能趁着宫人不注意开溜,更别提在防备较为松散的宫外。 乔曦在寺庙中随心闲逛起来,全当是探险了,哪里看起来幽深就去哪里晃悠。 不一会儿乔曦就逛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后面。 小院内的三间房和寺庙的其他房屋风格大相径庭,更像是普通的民居。 可此处分明还在慈恩寺的范围内,这处民居看上去就很神秘了。 乔曦忍不住走了过去,在屋后偷看起来。 窗户是纸糊的,乔曦想起古装剧中用手指捅破窗户纸的桥段,心痒痒起来。 但他最终还是没做这样道德低下的事。 当然不是因为纸窗户太轻薄,根本不用捅,就能透过阳光隐隐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乔曦凑近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他差点吓得叫出声来。 他在里边看见了身穿龙袍的贺炤。 乔曦捂住嘴。心想贺炤不是要和方丈商讨祈福事宜吗,怎么会出现在如此偏僻的一间小房里? 原本只打算看一眼屋内有没有人的乔曦,在看见贺炤之后,实在无法打消心中好奇,忍不住再度贴上去偷看。 隔着窗户纸,看得不甚真切,但也能分辨出贺炤身旁还坐着另外一个男人。 即便视线模糊,乔曦也能感觉到那男人姿容出众,一头青丝随意垂落,举手投足间气质非凡。 男人与身为至尊的贺炤平起平坐,态度随意,应当是认识多年,且能够跨越身份相交的挚友。 原本乔曦不曾多想的。 直到他看见贺炤将那男人抱进了怀中。 而那男人并未挣扎,顺从地靠在贺炤的肩头。两人如此相拥许久。 乔曦惊讶至极,意识到自己撞破了皇帝的秘密,他的心脏狂跳起来。 乔曦不敢再看,匆忙跑远。 直到跑出好几百米,钻入林子里后,乔曦才敢停下来,扶着树木喘气。 他本来以为贺炤迟迟不愿立后纳妃,是如郑若漪在菊花宴上所说,为了防止大权在握的太后去父留子。 现在看来,贺炤不愿立后,只怕还有今日这人的缘由在其中。 乔曦喉头莫名泛起丝丝苦意。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何。 贺炤有无心上人,都和他没关系。他到底是为什么迟迟不愿立后,也通通与他无关。 但乔曦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心酸。 原来自己利用贺炤保命的同时,他也把自己当做了为心上人作掩护的靶子。 有什么可心酸的呢,他们互相利用,这样的关系,反而更加牢靠不是吗? 怪不得贺炤不仅不戳穿自己拙劣的谎言,还不惜做出极度宠溺自己的样子。君临乔家、大肆赏赐,以及准许乔曦住进紫宸殿,一套做戏下来,让太后和全京城的人都以为皇帝真对自己盛宠优容。 乔曦努力压下心中莫名的千愁百感,长呼出一口气,恢复了正常。 不过目睹帝王秘辛,还是让乔曦觉得惊忧疲惫。 他打算回房间去,好好休息,别乱跑了。 结果走在回去的路上,乔曦又遇见了一个故人。 陆争渡依旧是一身侍卫装束,腰间佩刀,拦住了乔曦的去路。 这一次,他特意把牙牌拿在手上,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又见面了。”陆争渡笑得露出一颗虎牙。 乔曦也不曾想会再次遇见陆争渡,他警惕地看着对方。 “我瞧你形迹可疑,快快把那猫儿还我,否则我真押你去陛下身边治你的罪!” 说着,陆争渡扬起手中的牙牌:“我今天可是带了牙牌的,看你还能挑出我什么错处!” 乔曦无奈叹气。陆争渡这样子,分明就是被宠坏的官家少爷,天真骄纵到竟有些可爱了。 那猫儿肯定是陆争渡当差时偷偷从宫里捡到的,想带回家去,却不敢声张。毕竟即便只是一只猫,那也是宫中的猫,是天子的猫。 可金元宝分明不喜欢陆争渡,所以即便陆争渡没有恶意,乔曦也不会把金元宝给他。 “你在宫里当差,居然不知道我是谁?”乔曦卖了个关子道。 陆争渡愣了愣。 他看乔曦面容俊俏,身材纤薄,没有胡须,倒是很像宫中的小太监,但他的衣着分明不是太监应有的制式。 陆争渡确实不知乔曦身份,可他不愿露怯,坚持道:“你还能是谁,一个可疑之人罢了,我要抓你去面圣!” 乔曦摇摇头:“我可不是什么可疑之人,我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你也根本不敢带我去面圣,少吓唬我了。” 被戳破心思的陆争渡愤愤咬牙:“你……” “猫儿我不会还给你的,它不喜欢你,何必强留在身边。”乔曦警告道,“反而是你,若是真去面圣,只怕有麻烦了吧?” “你你你你!” 陆争渡气得发抖。 好半晌,陆争渡总算放弃,他留下狠话:“我可告诉你,那猫儿有灵性,我是绝不可能就这样放弃的,你既然不愿意还,就暂且养着吧!我一定会再来的!” 说完,陆争渡纵身一跃,消失了。 见状乔曦怔愣片刻,这人武功居然还不错。 乔曦并不打算把陆争渡的事情告诉贺炤。 两次见面,陆争渡只是想要回猫咪,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如果告诉贺炤宫中有可疑之人行走,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着不慎,说不定会牵连一大堆侍卫和宫人,乔曦不愿伤及无辜。 又走了一刻钟功夫,乔曦回到了房间。 他歇息了没多久,宫女春雨就急匆匆进了屋来。 看见乔曦,春雨还吓了一跳。 她喘息急促,额角有汗,像是刚刚跑回来的。 春雨缓了一口气,对乔曦说:“乔公子,前面素宴已准备好了,咱们该起身了。” 对她的异样,乔曦没有放在心上,起身前往素宴。 13 第 13 章 慈恩寺的素斋远近闻名。 今日为了接待帝王,更是拿出了压箱底的珍贵菜色,什么三千细丝的文思豆腐、山间最嫩的笋尖、独独只有慈恩寺后山泉水才能种活的白菜,以及世所罕见的异香菌菇。 各色菜式,摆在诸位贵客面前,可见皇家寺院的精心。 每个人桌上的菜色都一样,只有贺炤面前多了一样清泉豆腐。 据住持说,浸泡这豆腐的汤底是方丈亲手收集春夏秋冬的四季露水,一道菜需花费整整一年方能做成。 因此珍贵异常,只够供给皇帝陛下一人食用。 乔曦自是不信什么四季露水。野外收来的泉水放一年,那不腐坏才怪了,怎能做菜?不过是为了彰显皇帝尊贵的噱头而已。 但是这道菜能供皇上独享,味道肯定不会差。 乔曦不免多看了两眼。 素宴上同样看着这道菜的,还有郑家小姐郑若漪。 春雨刚才前来回报,她已经将那药放进了贺炤独享的那道菜肴里。 深山寺庙,戒备到底不如皇宫严密。 再加上春雨是紫宸殿做事的大宫女,此事由她来办,自是手到擒来。 郑若漪有些紧张,拿起面前的酒杯,好似给自己壮胆般,喝了一口。 时间差不多了,她对侍女耳语几句,便借口更衣,带着人起身离席。 乔曦偷看豆腐的小动作清清楚楚地落在了贺炤的眼里。 贺炤嘴角微扬,招手叫来晏清,嘱咐他把自己桌上的这道清泉豆腐送给乔曦。 见晏清将清泉豆腐放在自己手边,笑着恭喜自己独得陛下恩典,乔曦的心情复杂。 一边利用自己给真正的爱人打掩护,一边随手给出一些恩惠,让人死心塌地。 贺炤还真是将帝王心术用在了日常的点点滴滴之中啊。 但很快乔曦强迫自己不要再想。 多思生忧,起码现在摆在面前的豆腐是真实的,就够了。 乔曦拿起调羹,吃了一口。 味道的确不错,豆腐软嫩,入口生甜,泉水汤底清透净爽,沁人心脾。 嗅闻着山间的清香,吃上一碗味道独特的豆腐,当真算是享受了。 不知不觉间,整碗豆腐都被乔曦吃了个干净。 豆腐本就饱腹,乔曦吃完后,揉着肚子在座位上打嗝。 宴会又持续了约莫一刻钟时间,乔曦忽然感觉脑袋昏昏沉沉。 他站起来向贺炤请辞,说自己有些困倦,要回房间歇一会儿。贺炤允准他提前离席。 为了彰显自己对乔曦独一无二的宠爱,此次出巡,贺炤专门安排了乔曦与自己同住。 所以乔曦回到的房间是他与贺炤共有的。 推门进去,乔曦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贺炤平日里惯用的是龙涎香,可现在房间中弥漫的香气馥郁浓厚,分明不是龙涎香。 乔曦心中生出警觉,往前几步,来到内室,竟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 谁这么大胆,未经允许跑到贺炤的床上来打盹儿? 床上的郑若漪埋首在被子里,听见脚步声后,心跳愈发急促。 她不知前来之人是乔曦,只当是贺炤药性发作前来休息,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等着。 她托人找来的这药和一般的闺中秘药不同。 吃了这药,起初只会感到困倦,以为是想睡觉,直到闻了特制的香味,才会缓缓勾起身体中的欲念。 房间内燃着的香薰正是引子。一旦贺炤踏入这个房间,便会被勾起渴望。 到时候心火难解的贺炤刚好见到如花似玉的自己,自然是天雷勾动地火,会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 郑若漪已提前服用过了坐胎药,定要一举怀上龙种。 进入房间的乔曦对她的计划一无所知。 乔曦发现床上有人之后,便停下了脚步,站在几尺之外扬声询问:“何人在此?” 一听不是贺炤的声音,郑若漪惊讶,从被子中探出头,对上了乔曦的目光。 郑若漪也很意外:“怎么来的是你!” 动作间,乔曦不小心看见她露出来的肩膀,惊觉她竟然不着片缕地躺在贺炤的床上。 乔曦的第一个念头是贺炤想宠幸郑若漪。自己碍事了。 但紧接着他反应过来,贺炤若要宠幸女子,那放自己回房间作甚? 此情此景,更像一个旁人精心策划的局。 一直以来,太后都不遗余力地想要促成郑若漪成为皇后,若是贺炤想要与她在一起,为何要偷偷摸摸? 看来这一切都是郑若漪的计谋,她想趁机和贺炤发生实质的关系,倒逼贺炤给自己名分。 至于为什么郑若漪笃定贺炤会在今日临幸她……只怕她已经准备好了催情的东西,是屋内的香味吗? 想到这里,乔曦拿出手帕,掩住了口鼻,对郑若漪道:“你太天真了,以为靠这种旁门左道就能成为贺炤的妃嫔吗?” 他本意是对郑若漪的单纯莽撞感到无奈。 然而这番话落到郑若漪耳中就成了嘲讽。 “若不是你坏我好事,我已经成功了!你以为你怀了陛下的皇子便高高在上了么?说白了你只是个拿不出手的男宠,入宫这么多天,连个名位都没有,不明不白跟在陛下身边,你也不感到羞臊!” 郑若漪全无风度,破口大骂。 事情败露的气恼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 乔曦懒得和她争吵,抓紧时间对她说:“趁着无人发现,你快走吧,此事就当不曾发生过,我不会告诉旁人。” 闻言郑若漪讶然:“我要从你身边抢走陛下,你居然打算放过我?” 乔曦暗自叹气。 在他眼中,郑若漪即便犯错该惩罚,可在君主独断专权、毫无人权可言的古代,此事败露的后果,对一个女子来说还是太严重了。 而且放过郑若漪,对乔曦来说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快穿上衣服走吧,我出去替你看着。” 说着,乔曦转身离开内室。 目送他离去,郑若漪怔愣片刻,对方才自己所说的话感到羞惭。 她不算聪颖,但绝不蠢钝。 这件事做成了是一飞冲天,万一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乔曦愿意帮自己隐瞒,几乎算是在救自己了。 郑若漪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想,也就是乔曦是个傻子,所以才愿意替自己掩盖吧? 乔曦刚来到外间,就看见神色匆忙的春雨推门而入。 见到神情显然不正常的春雨,乔曦瞬间意识到今日一事与她定然脱不了干系。 倒也难怪。 郑若漪想要成事,肯定需要贺炤贴身侍候之人的襄助,看来此人就是春雨了。 春雨在宴会上打听到吃下清泉豆腐的人不是贺炤而是乔曦,心中惊恐,便赶紧回来,想要抢在什么都没发生之前告知郑若漪。 却不料还是晚了一步,直面撞见了乔曦。 春雨吓得魂不守舍,福身道:“给乔公子请安,公子是要休息吗,容奴婢先收拾一下床铺……” 她言语间还想掩盖,乔曦则直接点破:“郑小姐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快带她走吧。” 春雨猛地抬头,不可置信乔曦竟选择默不作声。 可惜就在这片刻的犹豫间,房间门再度被推开。 贺炤面色冷峻:“乔卿在和春雨说什么呢,你们要带谁走?” 听见这话,乔曦心中大乱,知晓贺炤是在门外听见了自己和春雨的谈话。 更糟糕的是,郑若漪刚穿好衣服,但因为心中急切,所以一边整理腰带,一边走了出来。 她的发髻还散乱着,看上去狼狈极了。 一见到贺炤,郑若漪吓得双腿发软,扑通跪了下去。 屋内场面乱作一团。 贺炤面沉如水,语气隐隐含着怒气:“如此热闹,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与朕说一说?” 郑若漪和春雨都吓傻了,支支吾吾好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无奈之下,乔曦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陛下,郑小姐应该是走错房间了,这里房间都一个样,我也分不清。” 这个借口实在拙劣,贺炤沉声,缓缓反问:“是吗?” 春雨终于回过神来,忙道:“是的是的,郑小姐是走错了,是奴婢疏忽,请陛下恕罪!” 郑若漪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谁知贺炤根本不关心郑若漪和春雨,径直向乔曦走了过来。 下一刻,他紧紧扣住乔曦的下巴,迫使对方抬起头来。 乔曦对上贺炤阴沉好似蕴含着风暴的眸子,不禁瑟缩一下。 “朕如此信你,你为何替她遮掩?” 贺炤深吸一口气,他在竭力抑制胸中的怒火。 “告诉朕,你是不是太后的人。” 贺炤的声音很轻,但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染上了怒意与质问。 乔曦茫然睁大眼。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偶发恻隐之心,为郑若漪说了一句话,便被贺炤怀疑是否是太后派来的人。 乔曦心神震荡。他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已被卷入了一场权力巅峰的政治斗争之中,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便是全盘的不忠。 “我不是。” 乔曦不敢再犹豫,反过来双手握住贺炤的手臂。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真诚,同样郑重地告诉贺炤:“我是和您站在一起的,陛下。” 说这话时,乔曦握紧了贺炤的手,想借此传达自己的心情。 自此,乔曦想清楚了,从法场选择扯出贺炤大旗作掩护开始,自己已然不可回头地选择了站在贺炤一边。 他是愿意心怀善意,可在那之前,先要保住自己的小命才行。 乔曦的眸子明亮纯粹,不掺杂任何的杂质,好似他的心也这般纯净,没有分毫对自己的不忠。 贺炤手上的力度渐渐松下来。 他看见乔曦白净的脸上留下了鲜红的指印,心中隐隐发疼。 “你最好是。” 贺炤好似叹息一般喃喃。 他未曾察觉,在听到乔曦宣告是与自己站在一起时,他心中那隐秘到难以分辨的悸动。 14 第 14 章 于深宫中长大,贺炤根本不需要多加思考,就能猜到郑若漪在谋算什么。 而一脸心虚的春雨,显然就是那个帮凶。 贺炤扫了一眼跪在地上发抖的郑若漪与春雨两人,忽然出声: “郑家长女,聪颖淑慧,仰赖皇太后教养,宜室宜家,赐与方阁老家嫡幼子为妻。” 郑若漪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对上贺炤目光的瞬间,又仿佛被灼伤,忙重新低头。 贺炤继续:“此乃朕亲自赐婚,由礼部办理,择最近的吉日,尽快成婚。” 郑若漪跪在地上,听着贺炤对自己的处置,心有不甘。 一旁的晏清赶忙提醒:“郑小姐,这可是陛下赐婚,上等荣宠,你是高兴坏了,还不快谢恩?” 郑若漪紧咬嘴唇,实在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贺炤也不在意她是否谢恩,转而看了一眼春雨:“至于宫女春雨,当值疏忽,心怀鬼胎,赐自尽。” 听到自己的处罚,春雨当即喊叫起来:“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贺炤挥了挥手。 晏清立即领会他的意思,带人把郑若漪请了下去,同时将春雨也拖走。 乔曦心思一动,扯了扯贺炤的袖子。 “春雨死了的话,我身边就无人伺候了。”他小声提醒。 贺炤不耐:“不许给她求情。” 乔曦摇摇头:“我不是要替她求情,我想说……能不能叫从前祺云宫的人回来伺候我?” 见乔曦没有为太后身边的人求情,贺炤满意,答应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回宫就叫他们重新来伺候吧。” 乔曦终于露出一个诚心实意的笑容:“多谢陛下!” 贺炤发现自己喜欢这个笑容。 若是随手做点合乔曦心意的事就能得到这样的笑容,倒也不错。 “请康太医过来。” 贺炤对晏清吩咐到。 出巡时,是有太医随行侍候的。贺炤此次带上的当然是最为信任的康太医。 闻言乔曦不解:“陛下您身子不适吗?” 贺炤摇头,戳了一下乔曦的鼻尖:“是给你看诊。” “为何?”乔曦更不懂了,他没病啊。 贺炤蹙眉:“朕过来之前,问了负责膳食的太监,他们说春雨曾经手过那道清泉豆腐,所以朕怀疑那菜有问题。” 乔曦恍然,接着开始担心。 那豆腐全被自己吃了啊! “郑若漪为何笃定朕一定会在素斋后回到房间?定然是做了手脚,最有可能的便是在饭菜中下药。”贺炤解释。 照此想来,乔曦突然感觉浑身上下都别扭起来。便不再推辞,等康太医到来后,乖乖让他把脉。 康太医捏着乔曦的脉搏,闭目沉思片刻。 老太医头发胡子全白了,动作更是仿若寿龟般慢吞吞。 乔曦等不及,抢白道:“康大人,我身子如何?” 康太医缓慢道来:“从脉搏观之,乔公子的确是中了催|情之药。” “什么!”乔曦不愿相信,“可我没感到……” 康太医打消了他的侥幸心:“药效没有那么快,过一会儿就会有感觉了。” 乔曦红了脸。 贺炤询问:“可有解药?” 康太医摇摇头:“这种药并不需要解药,只要自行纾解开来,药性很快就会散去。” 身为医者,康太医说这话时面不红心不跳,好似在谈论今晚吃面条。 可作为当事人的乔曦已然红透了脸颊和耳朵。 原本他还不觉得,被康太医一说,怎么身子好似真的热起来了? 见了乔曦的反应,贺炤心下担忧,但仍旧波澜不惊地问:“可会有后遗症?” 康太医:“不会,这种药多是娱情所用,对身子不会有什么伤害。” “那便好。”贺炤放下心来。 好个头啊! 乔曦暗自腹诽,他可不要做什么自行纾解……那不就是那个啥么! 接下来康太医告退,房间内只剩下乔曦与贺炤两个人。 贺炤发觉乔曦脸色通红,便问:“开始难受了?” 乔曦低着头不愿说话。 贺炤直接将他的反应认定为害羞。 年轻的帝王伸手试了试乔曦额前的温度,难得温和地说:“别害羞,这种事很正常,你自己会做吗?” 乔曦的两只手抵在贺炤的胸膛上。 都怪康太医,自己的身体真的开始变得奇怪了。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肚子底下一阵阵发酸。 他变得渴望拥抱,渴望肌肤相贴。 “我、我自己……你走开……” 乔曦咬着牙,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都不成调了。 贺炤明白过来,他是在害羞。于是起身,答应道:“好,我走,你自己来。” 说罢,贺炤放开了乔曦,转身走去了外间,给他留下足够的空间处理。 贺炤离去时,乔曦死死咬住了嘴唇,才没有开口挽留对方。 这该死的药,让他差点不想离开贺炤的怀抱。 不过贺炤的风度还是让乔曦松了口气,内室只剩他一人后,他终于放开了胆子,伸手往下,解开了腰带。 …… 约莫一刻钟后,贺炤在外间扬声问了一句:“好了吗?” 然而问话如石子投入大河,毫无回音。 贺炤不免有些担心,顾不得那么多,抬步重新走回了内室。 岂料定睛一看,床上的人哪有半分纾解了的样子。 衣衫凌乱,乔曦半埋首在枕头之间,眼底含着晃动的湿润,满脸通红,发丝水藻般揉在脸颊上,汗意连连。 乔曦难受极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动手根本得不到缓解,反而越发难受起来。 “陛下……” 乔曦难耐地唤着贺炤。 他本意是想让贺炤回避,不要看他。 可他此时眼中闪烁着渴求,如此境况下呼唤出来的意味,变得暧昧不明。 贺炤快步来到了床边,变得有些焦躁:“怎么回事,为何看起来更严重了?” “呜……我不知道。” 乔曦想用被子遮住自己。 贺炤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随后贺炤说了一句让乔曦崩溃的话。 “你是不是不会?” 乔曦心中狂骂:他又不是傻子,这种事怎么可能不会! 哦不对,他现在的人设还真的是傻子…… “朕来帮你,乖,别动,别抵抗。” 贺炤引诱而低沉的声音在乔曦耳边响起。 乔曦早已被折磨得丢了理智,在不像样子地推拒了两下后,直接溃不成军。 贺炤将他揽入怀中。男人宽厚的臂膀刚好罩住了乔曦的身躯,两人的腰腹与肩背严丝合缝,紧紧相贴。 乔曦闭上眼睛,侧过头,脖颈绷紧,呈现一道颤抖的优美轮廓。 海洋浪涛不断击打着他的头脑与身躯,一阵一阵。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贺炤的怀抱,好灼热。 ……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两人都大汗淋漓,可乔曦的药性还没有丝毫减退的意思。 乔曦累极了,他小口小口喘息着,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可脸上依旧红得如晚霞。 贺炤去外边找晏清拿来清水,洗过手后吩咐:“去叫康太医。” 晏清不敢耽搁,很快就带着太医回来。 贺炤命康太医重新给乔曦把脉,语气严厉地讯问:“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药只要纾解了就好吗?” 康太医也有些惊异,他默默给乔曦把过脉,随后斟酌道:“回禀陛下,微臣无能,判断出错,这药或许不是一般的暖情药。最好能知道到底是什么药,才可对症解毒啊!” “庸才!” 贺炤忍不住骂了一句。 康太医不敢说话。 贺炤看了一眼床上的乔曦,他眉头紧蹙,看起来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贺炤闭了闭眼,压低声音命令道:“想办法开一副药让他好受一些。朕去给你把那药找来,你就在此好好想如何解毒罢。” 康太医连忙叩首:“微臣遵旨。” 其实没有什么好方法能让乔曦好受,康太医只能开了一副大剂量的安神药,叫人熬了给他喝下,睡得沉了,也就感觉不到难受了。 把乔曦留下来让康太医照顾,贺炤去了外面,找来晏清,提了郑若漪过来。 贺炤端坐着,手指敲打着扶手。没有说话。 晏清则替他开了口,问:“郑小姐,你是不是在今日的清泉豆腐中加了催|情之物?” 郑若漪以为贺炤还要处置自己,六神无主地老实交代了:“是的……臣女是一时糊涂……” 晏清继续询问:“你那药是什么,可有剩下的?如何解毒?都交代了吧。” “臣、臣女不知……”郑若漪伏在地上。 “那药是臣女从城隍庙边上的一个江湖游医处得到的。臣女不通医术,得到药之后,让家中小厮和侍女试过一回,见药效不错且没有毒害,才、才……但是臣女不知如何解毒啊……” 到了这个地步,郑若漪也没有必要继续隐瞒,她所言应该就是全部了。 问完话,晏清看向贺炤,请求他的示下。 贺炤重重捏了捏鼻梁,不耐道:“叫潜龙卫去查,把那游医给朕抓来。” 见状,郑若漪后知后觉,是有人中了那药了,但那人不是贺炤。 可具体的郑若漪也不敢再问,只能低下头去,当做不知。 随后贺炤扔下郑若漪,脚步匆匆回到内室,去看乔曦的状况。 喝下安神药后,乔曦已经睡着了,唯有一只手露在了被子外面。 贺炤心神微动,走过去想要替他掖被子。 可在贺炤抓起那只手,想要放进被子里时,睡着的那人毫无知觉,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贺炤微怔,便任由他这样握着。 双手紧扣,安静许久。 15 第 15 章 因乔曦昏迷着,就没能参加祈福。 贺炤主持祈福事宜结束后,入夜时分便回到了宫中。 潜龙卫办事效率极佳,贺炤刚回宫,他们就抓到并且审问过了那名城隍庙的江湖游医。 至于郑若漪买过的药,也已恭恭敬敬呈送到了贺炤的案头。 潜龙卫禀告称,那名游医根本是个骗子,主业是算命看手相,副业才是卖点所谓的灵丹妙药。 而这暖情药是他偶然间从一间即将倒闭的药房中得来的。 他以半吊钱的价格从药房掌柜手中买来三服,第一服卖给了村头大壮,第二服卖给了郑若漪,第三服正要卖,被潜龙卫当场捉拿。 至于那药房,早已倒闭,人去楼空,寻不到人了。 游医根本不懂医药之道,全然不知此药有何弊病,对解药更是闻所未闻。 粗俗市井的小老头末了还自以为无辜地说了一句: “这种药要什么解药……把那事儿一做,不就万事大吉了么?” 看完江湖游医的供词,贺炤冷笑一声:“去叫康太医过来。” 晏清办事机敏,早就请来了康太医,此时就在殿外候着,即刻就能宣入觐见。 康太医拜见过,在贺炤的示意下上前查看药包里的药材。 越看,康太医的面色越凝重。 “如何?”贺炤冷冷询问。 康太医放下药材,赶紧掀袍跪下,请罪道:“微臣无能,这药方中有一味药材微臣竟不能辨认,还需……还需回去翻找药典,才能确认。” 听见这话,贺炤坐在椅子上,分明盛怒,却许久没有出声训斥。 天子不语,旁人更不敢贸然出声,无形的威势如一块巨石倾轧而下,康太医连喘气声都变得缓慢。 大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康彬。”贺炤直呼康太医之名,“朕对你很失望。” 康太医跪在地上,连连告罪。 贺炤起身,挥袖离去,走前留下一句:“朕只给你三日,三日后,你必须有所交代,否则便告老还乡吧。” “微臣遵旨。” 从紫宸殿出来,康太医已汗流浃背,官服都浸透,背后一大块深色。 晏清送康太医出来,纳闷儿地问:“康大人,您可是久负盛名的神医呐,这世上还有你不认识的药材?” 康太医接过晏清递来的帕子擦去额头上的汗,知道他其实是奉了贺炤的意思出来对自己安抚一二。 老迈的太医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并非不认得,而是不敢断言。” “哦?此话怎讲?”晏清问。 康太医道:“我家学传承,对可受孕的男子之体质有所研究。这类男子数量稀少,与寻常人多有不同,许多时候用药也需多加斟酌。今日这药……若用在寻常男女身上,纾解后便无大碍,但乔公子体质特殊,怕是轻易难解。若没有解药,只是将药性暂且压了下来,乔公子日后也很有可能会再度毒发,一次比一次更严重啊。” 晏清心头一跳,继续问:“那康大人可有办法?” “正是拿不准这法子,所以我才未敢在圣上面前夸口,必须要抓紧时间,去查查祖传医药典故,或许能找到解药。” 晏清知晓了,恭送康太医道:“大人谨慎,还请抓紧吧。” · 金瑞阁内室床帏深深。 烟月守在床边,看见安和匆忙忙进来,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放轻些脚步。 安和赶紧点头,轻手轻脚走进来。 他来到烟月身边,正打算开口询问,便听见床帏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紧接着是乔曦含糊刚睡醒的声音:“天黑了吗……” 烟月掀开床帏,回答道:“已经辰时了,是奴婢没开窗,所以屋内黑。” 康太医一剂猛药下去,乔曦睡了一天一夜,脸颊红红的,压出了枕头的印子。 他揉着眼睛,扫了烟月一眼,又看见旁边的安和,后知后觉笑了起来:“烟月!你回来了!还有安和!” 烟月与安和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给乔曦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多谢乔公子,能回到公子身边当差,咱们感激不尽!” 乔曦赶紧扶他们二人起来:“我不是说过不要动不动就跪吗?你们能回来当差就好。” 三人都很高兴。 但随即乔曦意识到:“晴雪呢,她怎么没回来?” 听见他提起姐姐,烟月有些低落。 安和替她回答到:“晴雪被拨到太后宫中当差了,所以不好回来。但是她在那里,想必待遇也不会差。” 果然如此,上回赏菊宴乔曦见到的人就是晴雪。 想必贺炤也不好开口要太后身边的宫女,乔曦也无法强求,只安慰烟月道:“你别太担心,太后宫中的活儿不会太辛苦的。你到时候闲了多去看看她就好。” 烟月转忧为笑:“嗯。” 主仆三人寒暄过一回,乔曦洗漱后换过衣服,感觉身上疲乏,想要出去透透气。 安和带了一些水,跟在乔曦身后,陪他出门散步。 走在宫道上,乔曦默默思索康太医到底开了什么药,居然真就解了他的毒。 虽说那药很让人难为情,但说到底是康太医救了自己,乔曦想着何时亲自拜访康太医一回,聊表谢意。 而安和跟在乔曦身边,尽职尽责为他介绍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天香湖是宫中最大的湖泊,春日湖畔杨柳依依,夏日湖面莲花亭亭,秋日湖中鱼满膘肥,冬日湖心上下一白,四时风景如画,可好看了。” 乔曦一只耳朵听着,不甚在意。 不过显然天香湖美景,还有旁人也想一观。 乔曦与安和走着走着,迎面遇上了另外三人。 乔曦定眼一看,微微惊讶。他不曾想自己竟会在宫中遇见此人。 ——乔晖。 他跟在一位坐在轮椅上的锦衣公子之后,而锦衣公子旁边那人,乔曦居然刚好也认识,正是之前找猫的陆争渡。 乔晖打扮很是低调,青衣直裰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绣样。 他那与乔曦一模一样的面容上,不知是涂抹了何种易容妆粉,眼皮变得耷拉,面色更为蜡黄,生生削减了他与乔曦在相貌上的相似程度。 双方狭路相逢,避无可避,必定是要有一番交谈了。 乔晖前面那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看起来身份最为尊贵,也是他最先开口: “不曾见过这位郎君,不知是谁家的公子?” 安和毫不怯场,站出来回话:“我们主子是乔家公子。” 一说到乔家,那轮椅青年忽然笑了起来:“哦,我当是谁,原来是皇兄的身边人,乔公子啊。” 听青年口称皇兄,再加上他坐于轮椅,乔曦想起了在《暴君心尖宠》中出场过的那位衡王。 衡王是当今圣上的五弟,因双腿残疾而早早退出了储君角逐,所以好好活到了贺炤登基后,获封亲王。 这位衡王的语气实在不算友善。实际上乔曦在当今京城贵公子中的风评的确说不上好。 一个皇帝的娈宠罢了,为了活命与富贵,不惜出卖身子,真是给官家子弟丢脸。 傻傻的陆争渡在一旁听闻此话,还懵懂地问了句:“他不是陛下身边的小太监吗?乔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衡王被陆争渡的问话逗乐,好好笑了一阵,才说:“忘了你刚从军中回来,还不知近段时间以来京城中最大的趣事。” 衡王摊手,指向乔曦:“咱们这位乔公子啊,怀了皇兄的龙裔,成了我朝开国以来第一个以男子之身进入后宫的人,你说,够不够有意思?” 他的话充满了羞辱意味。 安和气不过,上前半步:“衡王爷……” 乔曦拦住了他,自己直面对上这位跋扈的衡王。 “我与陛下光明正大。”乔曦扫了一眼衡王和他身后的乔晖,“倒不知你,养一个长相清俊的书童做什么,是不是用来泻火的!” 一句话同时打了衡王和乔晖的脸,啪啪作响。 “你!” 衡王气得握住了轮椅的扶手。 他身后的乔晖护主般站了出来:“族兄慎言。你身为官家子弟,当知情识礼,怎能对衡王爷如此出言不逊?” 他就这样出现,倒不怕乔曦喊破他的身份。 也对,乔曦现在是众所周知的傻子,谁会相信他说的话? 而且乔晖一开口就抢先说清了和乔曦的关系是族中兄弟。先入为主,后边乔曦再说什么,便没那么可信了。 乔晖自负才华,当然不愿意一直隐姓埋名。所以在乔曦入宫多日后,见事情风头渐渐过去,他就找准时机,变换身份为乔家族人,进京求学,顺理成章再度出现在世人之前。 “诶对哦,乔曦,你和乔公子长得当真有几分相似,原来是族兄弟啊。” 陆争渡对着乔晖说话,却叫出了乔曦的名字。 乔曦听见这个名字,顿时怔愣。 很快他便意识到陆争渡的话意味着什么。 乔晖他……逼得自己放弃了原本姓名后,又堂而皇之的将“乔曦”这个名字据为己有了吗? 乔曦胸间涌上一阵恶心。 “乔曦”这个名字,是他与从前的人生仅存的唯一联系了,凭什么,那个乔晖凭什么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占了去! 原本对乔晖的嫌恶在这一刻到达了顶点。 乔晖,还有乔家,他们夺走了原主的姓名不够,还要夺走属于自己的姓名与人生。 原主先天不足,任由他们欺负至死,可自己不是会任凭别人揉扁搓圆的人。 乔曦藏在袖子里的手掌紧握成拳,恨恨地看向乔晖。 他迟早有一天,要让这两个错了位的名字物归原主。 16 第 16 章 “你根本不是我的族兄弟。” 虽知不会有人相信自己,但乔曦还是坚决否认了乔晖捏造的身份。 衡王冷笑:“你不认识他也是正常。他是你族中兄弟,原本在乡间读书,才学很不错,来到京城,是要过继给你父亲的。” 因乔曦的出言不逊,衡王对他印象极差,此时说话更加不留情面: “你做了皇兄的人,使你的父母面上无光更身无后嗣。若没有阿曦过继,百年以后,你父母连个侍奉香火的人都没有。” 衡王看向乔曦:“说起来,你是不是该感谢阿曦呢?” 乔曦咬牙:“乔家夫妇送子去死,所作所为根本不配为人父母。他们既不是我的父母,我又何来感激?” 他干干脆脆喊出了一切,旁人不信无所谓,起码乔晖该害怕吧! 果然,一听见乔曦的话,乔晖登时变了脸色。 衡王气急败坏,还要再说,乔晖赶紧上前,装作无辜白莲状,劝告起来: “王爷,他是个傻子,我们何苦与他费口舌?下午先生的讲学就要开始了,咱们快走吧?” 也不知乔晖使了什么法子,衡王很是听他的话,三言两语间,已然消了气。 “罢了,本王也是糊涂了,居然跟一个傻子闲扯半日,走吧陆二,讲学该迟了。”衡王道。 离开前,陆争渡多看了乔曦一眼。 经此一遭,乔曦气个半死,虽都骂了回去,但终归是毁掉了他散步的心情。 于是乔曦对安和闷闷道:“走吧,回去了。” 安和也看得出他心情不佳,乖觉的没有多言,陪着他往回走。 岂料走了两步,陆争渡居然去而复返,回来了。 “喂。”陆争渡叫住乔曦。 乔曦没好气瞪他一眼。 陆争渡不好意思挠挠头,说:“他俩说话是有些过了头,你别往心里去,那猫……” “我不会给你的。”乔曦坚定道。 陆争渡讪讪:“我不是问你要,只是我觉得,或许你比我更需要它,如果你不嫌弃,就让它多陪陪你吧,我暂时不问你要了。” “对了。”陆争渡从怀中摸出一个毛线球,递给乔曦,“它很喜欢玩这个,上面有它的味道,你带回去吧,它会喜欢的。” 乔曦有些意外,接过了毛线球。 他不知是该感谢,还是该说些别的什么。 没来得及开口,陆争渡已经说了句“再会”,转眼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乔曦拿着毛线球,又走了一会儿,忽然停住脚步。 他转头问安和:“方才你听到他们口中说的讲学没有,是怎么回事?” 安和当即回话:“奴才之前在工事局当差,所以知晓此事。是陛下在宫中营造了一所名为御英苑的殿阁,供那些有才学的子弟读书听学。” “在宫中?”乔曦意外。 安和点头:“对。里面的学生不全是官家子弟,还有不少寒门贫家的学子,他们能进京,甚至能进宫听学,都感恩戴德,自诩天子门生呢!” 闻言乔曦明白了。 贺炤不惜开放宫禁,办了这样一处讲学的地方,是为了培养只忠心于自己的臣子。 看来乔晖也在御英苑中进学,以后的日子,遇见他的机会恐怕不会少了。 乔曦眸中流转过华光,将所有心思暂且收敛。 回到金瑞阁后,乔曦将毛线球拿出来扔给了金元宝。 金元宝一见到熟悉的毛线球,立刻一跃而出,小爪子灵活无比,将球踢开,自己赶紧追去,那动作,就似在踢蹴鞠。 小猫憨态可掬的样子逗乐了乔曦,方才遇见乔晖而生出的郁闷随之一扫而空。 乔曦情感很是细腻,即便只是他人的一个微不可查的蹙眉,都能激他的心湖涟漪。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这种特质,将其归因为在孤儿院长大的经历,让他很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并为旁人的感情而做出反应。 中学时期,乔曦曾为这种细腻敏感而苦恼过相当长一段时间。 但他早已学会了调节。千头万绪从心中划过,却很快就能消散,不会留下分毫的伤痕。 这也是他经历穿越、砍头、入宫等一系列剧烈变故后,还能平和以待的原因。 乔曦和小猫玩耍了一会儿,接着用过晚膳,很快来到了就寝的时间。 白天晴空万里,到了晚上却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秋雨寒凉,落在窗沿与台阶上,滴答滴答。 乔曦不习惯有人侍候更衣,便早早打发了烟月去休息,自己换上了睡袍准备就寝。 可就在这时,结束了一天政务的贺炤带着潮湿冷冽的一身雨水推门而入。 乔曦暗骂贺炤从不考虑旁人感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霸道啊,打扰自己安宁的夜晚。 “乔卿已经睡下了吗?” 把人都吵醒了,贺炤还多此一问。 乔曦瘪瘪嘴,提醒道:“陛下,已经快子时了。” 贺炤压根不觉得自己吵扰了乔曦,理所当然脱了披肩,让其他人下去,来到床边拉着乔曦的手。 “卿卿不要生气,朕以后早点处理完政务就来陪你。” 乔曦微微张开嘴,想反驳。 他根本不需要陪,他需要的是独处时间。 但谁让他的人设是痴情帝王的小傻子,这种话自是无法说出口。 “时辰不早了,替朕宽衣吧?” 贺炤说得理所当然。 如果换做真正的古人,此时定是诚惶诚恐、任劳任怨给他宽衣。 但乔曦芯子里根本不是古人,又刚刚被剥夺了难得的独处时光,正愤懑着呢。 于是乔曦倒下去,被子蒙头盖住,懒懒道:“我好困了,陛下还是叫别人来替您宽衣吧。” 贺炤张开手臂站在原地,怔愣片刻,发觉乔曦竟果真没有打算要起身替自己宽衣。 如此失礼,贺炤本该生气治罪的。可看着被窝里只露出头顶上一簇杂毛的乔曦,他不知为何生不起一点气。 龙袍难脱,贺炤最终还是又叫了晏清他们进来为自己更了衣。 换上轻便睡袍的贺炤爬上了乔曦的床。 虽早已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甚至两人之间因某些不可说的缘故已发生过肌肤相亲,但乔曦感觉到身后属于贺炤的气息时,还是难免紧张了一下。 贺炤身上有他常年熏着的龙涎香气息,还有今夜因下雨而沾染的泥土芬芳。 乔曦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在慈恩寺中发生的一切。 当时他被药性折磨得失去了理智,却没有失去记忆。 贺炤手上因挽弓而留下的薄茧子,触碰于自己最隐秘的地方时,激起的阵阵瑟缩与颤抖,到现在还仿佛留存在肌肤之上。 “真睡了?” 贺炤低沉的询问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他呼吸间带来的热度。 乔曦忙紧闭双眼,放缓呼吸,开始装睡。 没有得到回答,贺炤无奈一笑,闭上了眼。 翌日寅正时分,每日已习惯了早起的贺炤准时睁开了眼睛。 手臂有些麻,他偏过头,果然又看见乔曦的手脚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乔曦睡觉很不老实,一睡着就满床找东西抱。 从第一次和他共寝后,贺炤就发现了这一特点。 起初贺炤对乔曦这个习惯感到苦恼,所以第一次与乔曦共寝后,过了许多天他都不愿踏足祺云宫。 不过现在…… 贺炤眼中盈满笑意。 感觉还不错。 乔曦的腿横在贺炤身上,手臂紧紧揽着贺炤的肩膀,脸上是熟睡的恬静模样,无知无觉蹭了蹭贺炤的肩头。 他这样子,让贺炤想起了自己童年时曾养过的一只小兔子。 小兔子全身都是白色,只有眼圈和耳朵上是黑色的毛。小小一团,仿若捧在掌心的黑芝麻糯米团子,毛茸茸软乎乎。 那只小兔子最喜欢钻洞。 贺炤为它搭建了一个干草窝,它就总是要钻到干草最底下去睡。 就像乔曦,睡着之后会不自觉寻找身旁的热源,然后不断贴近,像是害怕身旁的人离开一样。 可惜后来那只小兔子死了。 满身鲜血,手脚全部折断,连耳朵都被剪去,死在了只有五岁的贺炤面前。 失去控制地想到这里,贺炤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时间到了,他该起床上朝了。 · 朝会上大臣们照样吵吵嚷嚷着老生常谈的话题。 有人进言,说贺炤开宫禁设立御英苑不妥。大内禁地,岂是平民匹夫可入。 还有人提起了镇北军的军费已经压了太久,再不发放,只怕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当然仍旧有人在催贺炤早日立后。 贺炤一股脑驳了回去,满头烦扰,退朝后情不自禁,不知不觉走到了乔曦所居住的金瑞阁。 乔曦刚刚睡醒,闭着眼睛从烟月手中接过热帕子擦脸。 金元宝坐在床尾喵喵叫,述说着自己的委屈。 要知道平时它可是睡在乔曦床上的,昨晚贺炤来了,它害怕,根本没敢上床,只能窝在那冷冰冰的窝里睡了一夜。 这日常温馨的一幕,很好地抚平了贺炤在朝会上积攒的烦躁。 乔曦懂得金元宝的委屈,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别伤心啦,他估计要很久才会再来了,今晚你就能睡床啦。” 说这话时,乔曦根本不知道贺炤已经悄悄迈入了内室。 听见乔曦的话,贺炤心中反思,难道自己真有如此冷落他吗?反正金瑞阁离紫宸殿不过几步路,以后天天过来陪陪他也好。 想到这里,贺炤莫名心情变得很好,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而后他清了清嗓子:“咳咳。” 17 第 17 章 “在说什么?” 贺炤迈步进入内室。 他嘴角噙笑,若有深意地望向乔曦。 乔曦刚刚才在背后议论了贺炤,不料转眼就见到本人出现在面前,一阵心虚。 还好贺炤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走到乔曦身边,挥挥手示意伺候的人都下去。 接着贺炤捉起乔曦的手,亲昵地问他:“昨晚睡得好不好?” 乔曦很想说自己睡得不好,陛下以后别来了。 但对着贺炤这张俊脸,他实在说不出伤人心的话,更何况……他其实睡得还不错。 “挺好的陛下。”乔曦道。 “那就好。”贺炤摸摸他的脑袋,“看来朕以后要多来陪卿卿啊。” 乔曦:“……” 揭过晚上要不要陪睡这个话题,乔曦抓着贺炤的袖子提起了昨日在天香湖边发生的事。 “陛下,我昨日去观景,遇到了几个人。安和说他们是御英苑的学子。” 贺炤只当乔曦是在和自己闲话家常,随意回到:“卿卿遇见学生们了?他们可有对你不敬?” 乔曦还挺想把昨日衡王讥讽自己的话跟贺炤讲一遍的,但思索片刻还是放弃了。 衡王是贺炤的亲兄弟,就算对自己言语冒犯,贺炤大概率也不会把他如何的。贸然开口,反而会落得个挑拨兄弟关系的坏形象。 于是乔曦回避了这个话题,专注提出自己本来的打算:“他们没怎样,是我也想去御英苑听学。” 这下贺炤倒是有些意外了。 “卿卿为何忽然想去听学?” 乔曦早已准备好了理由:“听旁人说,多读书可以成才,我成日里无事,又从未上过学堂,所以想去看一看。” 说完这话,乔曦紧紧盯着贺炤,等待他的反应。 果然贺炤惊讶发问:“从未上过学堂?” 乔家独子从前在京城的才子之名,即便是当时身为皇子的贺炤也有所耳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上过学堂? 难道是变傻之后,连以前的事情也忘了不成? 乔曦要的就是贺炤如此反应。 天香湖遇见乔晖之后,乔曦惊觉对方竟理直气壮地占用了自己的名字。 名字是他和从前那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了,乔曦绝对不会拱手让给乔晖。 深思熟虑后,乔曦决定让贺炤这个皇帝慢慢察觉自己和乔晖之间的身份错位。 上一次贺炤陪他回到乔家,他在马车里与贺炤貌似无意提起过乔夫人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贺炤应当并未放在心上,所以没了后文。 现在乔曦要更进一步,他要让贺炤开始怀疑,而后着手调查。 必须是贺炤主动去查,而不是乔曦一张嘴空口无凭。 乔家所作所为并非天衣无缝,能够不被发现也只是因为在以前不会有人怀疑乔家能搞出一个长得和乔晖一模一样的人来顶罪。 如今乔晖按捺不住主动现身。只要贺炤接受了乔曦的暗示去查,很快就能发觉其中的真相。 与贺炤相处多日,他的确在某些时候表现出君王暴戾无情的一面。 但同时乔曦也判断,贺炤不是那种会滥杀无辜的人。 他相信,贺炤在查出真相之后,不会为难在此事中全然无辜的自己。 乔曦望向贺炤的目光变得坚定,隐隐带上了些许希冀。 觉出不对劲,贺炤嘴角的笑容变淡,低头问:“你怎么会没有上过学堂?” 乔曦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爹娘没有让我去呀。所以我可以去吗?陛下,就让我去吧。” 乔曦学着想要买糖的小孩子那般抓着贺炤的手撒娇。 他放软了声音,贺炤听得心都要化了,暂且忘记追究他到底有没有上过学堂的事,掐了一把他脸颊上的肉。 “好吧,你可以去,但是不要和里面的学生说太多话。” 贺炤叮嘱这话的本意是考虑到乔曦如今在京城的风评。 他担心乔曦听见其他人出言不逊,会伤心。 但乔曦误会了,心想贺炤难道还在防范自己会是太后的人不成? 不过已经达成了目的,乔曦赶紧谢恩,防止贺炤变卦。 “多谢陛下!” 见他脸上绽开纯粹开心的笑颜,贺炤心情也变得很好。 翌日,御英苑讲学开始前。 乔曦昂首挺胸走进了坐满京城才子的讲堂。 不出意料地收到了全场注目。 乔曦顶着讲堂中近三十名学生的目光,慢条斯理坐在了贺炤为他专门设的座位上。 考虑到乔曦的脑袋不好使,又是临时安插进来凑趣儿的,不该占用太好的位置,贺炤就给他排在了最后一排的窗边。 众学子见到乔曦,不可避免掀起了一阵小小的讨论。 有人是从地方上来的,不清楚京城中的消息,便不认识乔曦。只见对方生得唇红齿白,面若好女,顿时心生好感。 但很快,出身京城的那群学子出言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你可知他是谁?” “不知道,他长得真好看,若是能和我说说话就好了。” “蠢材,他可是陛下的人,你也敢肖想?” “陛下的人?” “没错,乔家长公子,之前犯了事儿,差点被斩首。结果他在法场上当众喊出身怀龙裔之事,不仅免除一死,还进宫成了陛下的枕边人!” “什么!堂堂男儿,怎能甘心……” “有何不甘?那可是陛下,伺候好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家族门楣都跟着有光,哼哼。” “你却不知,他从前还是有名的京城才子呢。可才子又如何,该上法场还不是要死。倒不如现在,虽说出去不好听,但一露面,谁不知他是陛下的人,谁人不给他几分薄面?” “兄长这般说,看来读书竟是不如自荐枕席的好呢,哈哈哈。” “大丈夫立身于世,应当修齐治平,而不是谄媚逢迎,曲意媚上。他所作为,实在有辱读书人的名头!” 起先他们还能压低声音议论,到后来那声音响得满堂都听得见。 乔曦无意在上学堂的第一天就惹出争端,只能当做没听见,流言随风逝去罢了。 过了不久,学堂里走进来两个人,正是衡王与他的伴读乔晖。 他们二人看见窗边的乔曦之后,神色各异。 衡王爷面色阴沉,相当不屑,甚至举起折扇,掩住嘴骂了句:“妖孽。” 乔晖的表情则相当正常,仿佛没看见乔曦一般,平静自若。 学堂的学生陆续就坐。 先生也姗姗来迟,拿起书卷开始讲经。 穿书前乔曦教的科目是语文,本以为读起古文不说信手拈来,起码问题不大。 可先生讲了半堂课后,乔曦才发现,事情没他想得那么简单。 当世文章朴实,追求清新风骨。已经算是较为简单了,但其中暗含的典故与时代背景,却是与现实历史完全不同的。 可以说大衍朝的历史与真实历史基本不相干,是完全架空的另外一个世界了。 而在座的学子,都是全国的佼佼者,先生的进度飞起。 乔曦很费劲才勉强跟得上先生的讲学。 一堂课结束,先生居然还捋着胡须布置了家庭作业:“今日归家,写一篇‘治国论’,谈一谈当今之朝政,半个月后交来。散了吧。” 乔曦露出苦瓜脸。 从前总是给同学们布置作业,现在风水轮流转,自己也要做作业了。 众人收拾书卷箱箧准备离去。 先生忽然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乔晖就不需要写了。” 乔曦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先生口中的“乔晖”指的是自己。 不必想,肯定是贺炤的嘱托。 乔曦松了一口气,但随即有种被看扁了的感觉。 散学后,乔曦故意留在位置上,等到所有人都离去,他等待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乔晖笑容和煦,亲热地喊:“小曦。” 他来到对面坐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乔曦,而后仿若好哥哥般关心道:“许久不见,你在宫中一切可好?” 乔曦瘪了瘪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叫他自行领会。 乔晖碰了个软钉子,感到没趣,继续道:“想必你在宫中定然会遇见委屈。陛下……对你可还好?” 乔曦忽然抬眼,直勾勾看着乔晖。 乔晖被看得有些心头发麻。 “哥哥,为什么你变成了‘乔曦’,大家却叫我‘乔晖’呢?”乔曦问。 乔晖心虚地吞咽口水,而后挤出微笑:“一个名字而已。其中缘由我三言两语不好跟你解释,但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那便是如果让其他人知道我们两个真正的名字,我们,包括父亲母亲,都会遭遇灭顶之灾,你懂吗?” “我不懂。”乔曦摇头,“我不要你的名字,我有我自己的名字。” “小曦,这不是可以胡闹的事情。”乔晖变得严肃起来。 从前的原主对乔晖这个厉害的大哥很是敬重,一旦见到他沉下脸色,当即就会怕得停下来。 乔曦也装作被吓到的样子,闭上嘴。 见威慑管用,乔晖又再度变得温柔可亲,摸了摸乔曦的脑袋。 “小曦,你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真正的名字,你想活下去的,对吧?” 乔晖半恐吓半诱骗地说。 但这回乔曦不会再乖乖听话了。 他一双清澈的眼牢牢盯着乔晖,慢慢地说:“可是怎么办啊哥哥,我脑子笨,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说出去了呢?” 被乔曦眼神中一瞬间闪过的狠绝镇住,乔晖的动作短暂僵硬。 而在此间隙中,乔曦已经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讲堂。 反应过来以后,乔晖猛地看向乔曦离开的方向,冷下了神色。 如果有一天乔曦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看来只能找机会除掉他了。 走出御英苑后,乔曦心中亦不平静。 他意识到了一个不合理的地方。 既然乔晖选择用其他的身份继续存活于世,为什么不捏造一个全新的身份,而是非要冒着风险使用自己的名字呢? 使用“乔曦”这个名字,随时都可能被自己戳破谎言,如此大的隐患,乔晖不可能想不到。 除非使用自己的名字,给乔晖带来的好处,比风险更大。 可自己从前默默无闻,毫无建树,用自己的身份能有什么好处?连功名都要重新考取。 除非…… 乔曦背后刷地流下冷汗。 除非乔晖想要在未来的某一天,取自己而代之? 18 第 18 章 紫宸殿南书房。 贺炤正在批阅奏章。晏清走进来,禀报康太医求见。贺炤准见。 康太医步入大殿,给贺炤行礼后慢吞吞起身。 “康太医,你来见朕,是研制出了解毒的方子了吗?”贺炤问。 康太医:“启禀陛下,微臣查阅家传药典,发现乔公子吃下的那药,乃南方民间秘药合欢散,多……多用于调教妓子小倌,所以药性刁钻。” 贺炤不耐烦一摆手:“朕不想听你说那药的来历,你只告诉朕,有无解药?” “解药是有的。”康太医不敢抬头,“只是……服用解药后,对身子的伤害同样很大。药典记载,曾有患者服用解药后失明,所以微臣不敢擅专。”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要么忍受那药欲|火焚身,要么吃下解药双目失明?” 贺炤冷笑。 “岂有此理?” 康太医连忙下跪:“陛下,还有一法可解此药,且对身子没有伤害。” 贺炤蹙眉:“康彬,你在愚弄朕吗?有好的办法为什么不先说?” 康太医吞了吞唾沫,道:“陛下恕罪!那、那法子便是……交|欢。” 闻言,贺炤呼吸一滞。 “那药原本是用来调教不听话的妓子的,所以只要服药的妓子老老实实接客,就不会再受到药性的折磨。”康太医叩首,“所以最好的法子,便只有行房。” 康太医的话回响在空阔的大殿上。 高高龙椅上,贺炤默然以待。 许久之后,惶恐不已的康太医才听见贺炤似有若无叹了口气。 “平身吧,此事不可叫乔卿知晓,你先退下。” 康太医如蒙大赦,赶紧退出大殿。 金銮大殿重归安静。 半晌后,贺炤回神,召见了潜龙卫的人。 “去查查康太医说的那个合欢散。都是什么地方在用,哪些人在卖,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了。”贺炤手指敲着扶手,“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都禁了,不许民间再有人用。” “遵命,陛下。” · 近日来乔曦最苦恼的事,便是先生留下的那篇家庭作业。 虽说先生没让他写,但乔曦好学生的思维作祟,还是想要偷偷写上一篇来作为自我练习。 他当然不会交上去,否则点眼不说,连带他傻子的人设也要不保。 在房间里闷着不好思考,乔曦就带着安和与烟月跑到天香湖边,散心游玩,顺道写作业。 天香湖景致优美,乔曦一呆就到了入夜时分。 “公子,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安和提醒,“近来陛下总是歇在金瑞阁,得早些回去预备着。” 听见此话,乔曦苦了一张脸。 近几日也不知怎么回事,贺炤放着他好好的龙床不睡,非要来与自己挤。 害得他…… 害得他还睡得挺好的。 天冷了,陛下火力旺盛,做暖手宝十分合格。 乔曦从凳子上起来,伸展了一下身子:“走吧,你们也饿了吧?” 烟月笑着上前来为乔曦收拾摊在桌子上的纸笔。 就在主仆三人说话的片刻功夫间,外边风云剧变,团团黑云笼罩了整个天空,水汽蒸腾而起,不一会儿,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很快密密如织。 安和来到亭子边,望着外面,忧心道:“怎么说下雨就下雨了?” “雨太大,我们等一会儿再走吧?”他转过来对乔曦说。 乔曦没有意见。 三人又重新坐下,等待雨势变小。 然而事与愿违,一刻钟后,大雨非但没有变小,还有更加倾盆之势。 云间雷电闪烁,发出闷闷轰鸣。 乔曦蹙眉:“看来再等也不会变小了,我们还是快回去吧,待会儿说不准还要打雷。” 安和与烟月表示同意。 三人打着伞冒雨回到金瑞阁。 刚回到金瑞阁,天边猛地电光一闪,随即炸开一声惊雷。 乔曦他们三人暗自庆幸及时回到了屋子里,否则这种天气留在外边,说不准会被雷劈。 顶着风雨归来,乔曦身上湿透了,烟月忙着为他找来干衣服换上。 “公子,只有这套红色的了。”烟月道,“其他的衣服今日小丫头们拿出去晒,结果被雨淋湿了。” 乔曦不太喜欢艳丽色彩,所以这间鲜红的衣服一直压在箱底,如今没得挑,也只好穿上。 衣裳刚刚换好,前头紫宸殿的晏清公公就忽然造访。 晏清披着斗笠,雨水顺着脸庞哗啦啦往下淌。 “奴才给乔公子请安,乔公子快去紫宸殿看看吧,陛下……陛下情况不太好。”晏清气喘吁吁道。 天已经全黑了,忽然一道闪电划过,照得众人脸色煞白。 闻言乔曦心头一跳:“陛下怎么了?” “奴才说不好,您就过去看一看吧。”晏清耷拉着脸色,很是急切。 乔曦也着急:“晏公公,你不说清楚陛下到底怎么了,我如何能帮你?” 话虽如此,乔曦还是先迈开了步子,往前头走去。晏清也连忙跟上。 来到紫宸殿南书房门外,晏清打开了一条门缝,让乔曦先看。 乔曦往里面一瞧,竟发现殿内一片狼藉。 奏章被胡乱扔在地上,香炉倾倒,溢出的香灰污染了大片。 “这到底是怎么了?”乔曦从未见过宫中这般混乱。 伺候贺炤的宫人肯定都是最机敏能干的,不可能任由殿内乱作一团。如此狼藉还无人上前收拾,只能说明是贺炤不许。 晏清叹了口气:“今日雷雨倾盆,触动了陛下的伤心事了,所以才这样……奴才们实在是劝不住,所以才请公子过来想想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 乔曦望着书房内,喃喃。 晏清忙说:“您是陛下在这宫中最宠爱信任的人了,您若是没法子,其他人也不会有法子了。” 乔曦沉默。 他自己清楚,他根本不是贺炤最宠爱的人,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安抚贺炤。 就在此时,书房内传来贺炤的严声呵斥:“滚出去,谁叫你进来的。若再自作主张,朕杀了你们所有人。” 随即哐当一声,一名小宫女慌忙之间撞到了柜子,啜泣着跑了出来。 乔曦侧身,让那宫女跑走。 而后他默默叹息,对晏清说:“把门守住。” 接着,他抬步走了进去。 乔曦绕过了洒落在地的香灰,迈过散乱的奏章,走向了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贺炤。 贺炤冷厉的声音响起:“你进来做什么,出去。” 帝王威严,即便贺炤没有大喊大叫,只是貌似平静地吐出一句话,也让乔曦倍感压力。 乔曦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在贺炤身边停下,轻轻说:“陛下,天色已晚,要不要就寝了……” 岂料话音刚落,贺炤忽然出手,迅速扼住了乔曦的下巴,自己也随之站起身来,欺身到乔曦面前。 “你以为你是谁,朕不过与你逢场作戏,你真当朕宠爱你了,敢教朕如何做事?” 乔曦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贺炤。 屋内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 贺炤的面庞隐藏在明灭的焰火之间,难以看清他的表情。 忽然雷光闪烁。 乔曦晃眼间好似看见了贺炤眼底的泪光。 他在哭吗? 为什么? 乔曦被掐得痛了,倒抽了一口气。 这疼痛唤回了他的神思。 他分明是好心过来查看情况,贺炤却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把自己弄疼了。 委屈涌上心头,乔曦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或许是大雨为着天地染上了几分愁思。 又或许是穿越多日孑然一身的委屈终于承受到了极限。 热泪从乔曦眼底涌出。 他哽咽着,轻喊了一声:“疼……放开。” 泪水落在了贺炤的手指上。 又是一道眩目的白光,电光大作,照亮了乔曦身上的猩红外衣。 那红色好似鲜血,投射到贺炤眼底,他瞬间像是被烫了一般放开手。 乔曦总算获得自由,扶着桌子,一边擦眼泪,一边暗骂。 该死的贺炤,我好心好意,该死的该死的…… 下一刻,一道强大的力量袭来,乔曦整个人被卷入了一个太过用力的怀抱。 贺炤坐着,乔曦站着。 贺炤环住乔曦的腰肢,紧紧相抱,他的侧脸贴在乔曦的小腹上。 贺炤闭着眼,牙关中终于难耐地叫出了那个朝思暮想的称呼:“爹爹。” 乔曦愣神不解。 他在叫谁,先帝吗? 方才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乔曦回抱住贺炤的脑袋,任由他就像个小男孩一样嗅闻着自己身上的气味。 即便悲伤至此,贺炤依旧隐忍,除了那两个字以外,没再多说出任何话。 狂风暴雨之中,乔曦静静陪着贺炤,随他紧抱着,不知过了多久。 风雨收歇。 贺炤随之找回了理智。 他仰起脖子,去看乔曦的表情。 乔曦发现他神色重新变得沉静正常,刚压回去的委屈再度翻了上来。 于是乔曦不自禁瘪着嘴,像是撒娇一般抱怨:“你刚才弄疼我了。” 贺炤伸长手,替乔曦整理了额前碎发:“抱歉,朕有些失态了。” 乔曦猜贺炤应该是思念自己的亲人了,虽然从原书中读来,贺炤对先帝似乎没什么深厚感情,但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会思念也是应该的吧? 只不过…… 贺炤和先帝如此亲近吗,居然不是称呼父皇,而是叫爹爹? 还怪可爱的。 乔曦心中已然原谅了贺炤,对他说:“没事,你刚才……” 他正想多问一句,却被贺炤岔开了话题:“夜深了,卿卿随朕去安寝吧?” 说完,贺炤起身,却没有马上往外走。 乔曦不解,看向他。 只见贺炤眸色如星辰,深深地看着自己。 而后年轻的帝王倾身而来,在乔曦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稍纵即逝的轻吻。 19 第 19 章 雷雨夜的事过去了多日,紫宸殿内所有人心照不宣,全当无事发生过。 只有乔曦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悄悄找到了晏清。 “你告诉我,陛下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害怕雷雨夜?” 乔曦把晏清拖到小角落里质问。 晏清作揖赔笑:“乔公子,奴才感激您上回出手相助,日后必会报答。但事情既然过去了,咱们就别刨根问底了吧?” “说。”乔曦凶凶的,“否则我下次不帮你们了。” “哎哟,我的祖宗喂!” 晏清无奈,跺脚叹气。 油滑的大太监觑了一眼乔曦的神色,知道他今日不问出什么肯定是不会罢休了。 晏清没了办法:“小祖宗,奴才接下来要说的,可是这宫中不可提及的秘密,先帝明令宫中不许再提那个名字,你可不要害了奴才。” “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 乔曦拍胸脯保证。 晏清咽了口水,四下看看,心虚至极的模样。 “那奴才就说了……” “是陛下的生母,确切地说,生父。他和乔公子你是一类人,都是男子怀胎……懂吗?” 乔曦愣住。 原来生下贺炤的那个人,是男子。 怪不得贺炤并不奇怪自己声称怀胎…… “那个人。”晏清顿了顿,“……他死的时候,就是和那天一样的雷雨夜,陛下是亲眼看着的。” 乔曦脱口就问:“他不是寻常去世对吗?”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是紫宸殿的宫人们在上晚膳。 “哎哟,快小声点吧!” 晏清被吓了一跳,去捂住乔曦的嘴,更加压低了声音,说:“对的,那人是被害死的。” 乔曦被捂住嘴,发出“唔唔”声。 晏清念叨着:“平时瞧着公子你呆呆木木,怎么今日这般聪明,快别提这事儿了,你听过,就忘了吧。” 被松开嘴巴后,乔曦点点头答应。 说完话,两人就此分开。 乔曦回到金瑞阁,看见烟月,问她:“今晚吃什么啊,好饿。” 他的声音传进屋内。 贺炤不知何时已经提早来到了金瑞阁,他手中拿着一叠子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乔曦的家庭作业。 听见外面乔曦回来了,贺炤放下纸张,重新用镇纸压好,从书房走出去。 安和守在书房外面,看见贺炤出来,当即跪下行礼。 贺炤随口嘱咐他:“别和他说。” 安和背上生出冷汗,应了下来。 等到贺炤走出去,乔曦已经坐在了餐桌旁,筷子夹着一块肉,正要往嘴里送。 看见贺炤从屋里面出来,乔曦只好放下筷子,抱怨道:“陛下原来早到了,都不出声……” 贺炤笑着:“不必行礼了,你既然饿了就吃吧。从前也没见你多在意礼节。” 乔曦原本就没打算行礼。 自从上回雷雨夜后,贺炤在乔曦眼中的形象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位在外威严不可侵犯的帝王,其实内心隐藏着一道深入骨髓的伤口,只能在无人时分独自舔舐。 而自己碰巧成为了那个能接近他、能分享他秘密的人。 这让乔曦从心中感到自己与贺炤的距离变得更近了。 再加上今日听了晏清讲的往事,此时此刻乔曦眼中的贺炤,早已不是冷峻的帝王,而是一个缺爱的小可怜。 若是按照穿越之前的年纪来算,自己还比贺炤大几岁呢。 乔曦鼻头一酸,跑过去抱住了贺炤。 原本他预想的是整个将贺炤揽在怀中,给他一个属于大哥哥的温暖抱抱,可奈何贺炤高出他整整一个头还多。 于是这个拥抱生生变成了乔曦如乳燕投林,投入了贺炤的怀中。 贺炤意外,不解道:“这是怎么了?” 乔曦摇了摇头,闷声:“没什么。” 两人无声相拥片刻。 乔曦放开贺炤,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好啦,吃饭吧!吃饭才是人生最大的事!” 贺炤忍俊不禁:“好。” 夜深人静时分。 京城,乔家。 “哗啦——” 桌上的笔墨纸砚被乔晖一下子推翻,砸在地上。 乔晖瘫坐在椅子上,胸口不断起伏,眼角发红,看上去气得狠了。 还有三天,《治国论》就要交上去,可他却连半个字都未能写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晖疯了一般抓住自己的头发,抓乱了发髻。 丫鬟听见动静,赶紧去请了乔夫人过来。 乔夫人见到心肝儿子如此生气,顿时心疼。 她扑过去,抓着乔晖的手,质问在场所有的下人:“你们怎么伺候的,竟让少爷如此生气!小心我把你们打发了卖出去!” 丫鬟们赶紧跪下来,口称恕罪。 “我的晖儿,到底何事,你怎么动这么大的肝火?”乔夫人一边拍着乔晖的背为他松气,一边关切地问。 “母亲,我做不出文章了……” 乔晖望着自己的手,颤抖着说。 乔夫人不懂如何做文章,只能劝告说:“定是太累了,眼瞧着就要丑时了,头晕眼花的,哪能做得出来文章?你且好好睡一晚,明天起来就能做出来了。” 说着乔夫人就要用帕子去擦儿子额角的汗渍。 乔晖轻轻推开母亲,别过头去,喃喃道:“不……我做不出来了,就算是睡一觉也无济于事。三日后就要交了,到时候我什么都没做出来,先生和同窗们会如何看我?” “衡王也会嫌恶我的。”乔晖捏紧了拳头。 “不会的不会的。” 乔夫人安慰着。 “你往日写文章都是行云流水的,最近不过是忙着入宫听学太累了。一个人怎么可能忽然就做不出文章了呢?” 乔晖忽然看向乔夫人,神色极为憔悴:“母亲,万一我就是一夜之间便失去了做文章的能力呢?” 乔晖举起双手,语气竟然有些绝望:“万一连做文章的能力都不是我的……而是那个人的呢?” 乔夫人哑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的儿子,这一刻竟有些疯魔的模样了。 “我要去见道长,明天就去。”乔晖眼底布满血丝,决定到。 “好,明天就去。”乔夫人上前安抚,“今晚就别想了,先睡吧,啊?” 翌日。 一架朴素的马车从乔家开出,直奔城外而去。 马车不停行驶,直到来到南山半山腰的一处居所才终于停下。 乔晖从车上下来,叩门三回,一个小道童打开了门扉。 小道童看见是乔晖,熟门熟路地侧身直接请他进了院子。 小道童把乔晖带到厅堂看茶,而后恭敬地说:“乔公子稍候片刻,我去通传师父。” 乔晖按捺住性子:“麻烦了。” 说完,小道童出了厅堂。 留乔晖一人在原处等待,他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去门口巴望。 约莫一刻钟后,小道童才终于去而复返。 他朝乔晖作揖,说:“乔公子,师父今日闭关,谢绝见客。” 乔晖当即怒火上头:“他莫不是在戏耍我!” “公子稍安勿躁。”小道童继续,“师父虽不见你,但却知你因何而来,所以叫我把此物转交给你。” 话毕,小道童递给乔晖一沓子宣纸。 乔晖接过来看了,当即惊讶。 居然是一篇完整的《治国论》!而且文辞流畅,言之有物,是一篇上好的佳作。 小道童说:“师父托我转告乔公子:‘世间万物,若是想要,就自己去抢过来。这篇文章就是窃来的,用不用在你。如果要盗用属于别人的东西,那么就要把原本那人斩草除根,才能彻底高枕无忧。’” 乔晖心神大震。 他忽然感到口干舌燥:“道长的意思是……” 小道童鞠了一躬:“言尽于此了,公子。” · 四日后,先生拿着所有人的文章,悠哉走进了讲堂。 “今日就不讲新的了,来说说你们昨日交上来的文章。” 先生捋胡子,抽出一张。 “首先,陆舟。” 被点到名的陆争渡一个激灵。 先生面色不改,直接痛批:“狗屁不通,不知所云。罚抄《夷狄治论》十遍,十日后交来。” 陆争渡满脸不愿,嘟囔着:“反正我又不是读书人,能打仗就行了,做什么文章……” 接着先生又点了两个学生的名字,都是写得不好的。 被点到人顿时低眉臊眼,心中憋闷。 “现在我们说说写得不错的三篇。” 说到优生作业,先生声音洪亮起来。 “衡王爷。”先生点到。 衡王得意地笑起来。 “还有乔曦的文章。” 先生有些老花眼,把纸张拿远了才看清。 乔曦愣了愣,片刻后反应过来,先生说的是顶替了自己名字的乔晖。 “乔曦这篇文章很是不错。” 乔晖面带微笑站起来,谦虚的给先生鞠躬:“先生过誉了。” “老夫记得,你是横溪县出身吧。在乡下地方长大,还有如此见地,很是不错。” “你这篇文章,用词虽不复杂,简单清新,别有一番滋味。最重要的是言之有物,与大多数文章求大求全不同,全篇只详细阐述了广开庠序、沐泽天下一条的举措与影响,竟像是一道可以直接施行的政策了。” 老先生不吝惜夸赞,说了许多。 乔晖不自禁越发得意,挺胸抬头。 从被判为大皇子党羽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旁人艳羡的目光了。 此时此刻,乔晖久违重新得到了当初京城第一才子的待遇,心情畅快至极。 夸完乔晖,先生又点了一名寒门学子的文章,点评了几句。 末了,先生喝了口茶水,宣布:“优秀的文章老夫会呈送给陛下御览。你们要时刻记得,在御英苑念书,就是天子门生,一切都是为了君王与朝廷。” “学生谨记。” 坐在最后的乔曦却始终脸色沉重。 等到散学,乔曦忙冲上去拦住先生:“先生留步!” 先生转头,看见乔曦,停下脚步问:“何事啊?” 乔曦咬了咬嘴唇,提出:“先生可否让学生看看乔、乔曦的文章。” “可以。”先生很随和,把文章交给了乔曦。 乔曦定睛一看,就认了出来,这分明是自己花了整整十天写出来的文章。 为了守住傻子的人设,乔曦并没有把文章交上去,更没有示于人前,不知乔晖是从哪里看到了自己的文章,还一字不落地抄了去。 他张张嘴,想说这是自己的文章,可谁会相信? 先生看他呆住了,不免出声提醒:“你若是想要学习,就抽时间来找老夫,誊抄一遍回去慢慢看吧。” 乔曦回神,苦笑一下,将文章还了回去:“不必了,多谢先生。” 20 第 20 章 乔晖盗用了自己的文章。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能拿到自己的文章,但这个事实毋庸置疑。 难道自己身边有乔晖的探子? 不对,乔晖不可能如此手眼通天,能在皇宫中安插眼线。 而且乔晖为何偏偏要偷自己的文章?他从前可是京城第一才子,随便写一篇都比自己这个半吊子好多了,根本没必要啊。 难道他只是为了气一气自己? 完全想不通乔晖所作所为是为何,却不耽误乔曦为此生气。 三天后,乔曦就想到了一个能让乔晖在众人面前出出“风头”的主意。 在上课前,乔曦去偏殿找到了正在喝茶的先生。 先生见到乔曦,有些意外:“你是过来借那篇文章去誊抄的吗?” 对于乔曦,先生自知不好得罪。陛下亲口下旨说在学堂中加一个位置,他无法拒绝。 还好乔曦不是恃宠而骄的性子。原本先生担心他会不会在学堂中闹事,结果这么多日了,他只每日按时来,不说话也不冒尖,相当省心。 再加上乔曦生得唇红齿白,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因此先生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乔曦规规矩矩给先生行了一个弟子礼,而后开口:“先生,学生近日常见到陛下忧心北境边陲之事,说是战事频发,国库却亏空许多,连粮草都无法足量供应。” 先生不知乔曦忽然提起此事有何目的,没有贸然开口,只默默听他继续往下说。 “学生想为陛下分忧,但学生脑子笨,想不出什么办法。先生可否替学生问问同窗们?他们都是各地举子中的佼佼者,说不定会有好方法呢?” 乔曦言辞恳切,话语间还不忘巩固自己的傻子人设。 先生耳聪目明,当然知晓朝廷近期的动向。 每每深秋入冬之时,北地蛮族都会蠢蠢欲动、屡屡犯禁。 御英苑既是陛下为了培养未来的官员而设立,也该让学生议论议论政务,说不定会有官员们没想到的角度。 先生觉得乔曦的提议很不错,笑着点了点头:“乔公子心系陛下,是家国之幸啊。” 乔曦没想到会得到先生如此高的评价,他虽说是有为贺炤分忧的心思在,但也是想拿此事试一试乔晖,顿时有些惭愧。 他红着脸推却:“先生谬赞。” 到了上课时间。 先生果真采纳了乔曦的建议,当着所有学生提出了疑问: “而今边境不安,朝廷欲兴兵平定,但国库吃紧。诸君可有方法,能使国库充盈、平定边陲啊?” 这个问题不简单,一扔出来,全场寂静许久。 先生不免出声敦促:“不必在意说得好与不好,只要有想法,都可谈一谈。” 然而还是无人发言。 先生无奈,只好点了一个名字:“学生乔曦,你上回文章做得不错,说明你对治国是有所见解的,你先来说说吧。” 忽然被点到,乔晖露出惊讶和慌乱的表情。 乔曦不动声色注视着他。 在座的其他学子同样齐齐看向乔晖,等待他能给出令人惊艳的答案。 上回乔晖文章被表彰,可是出了好大的风头。学生中有佩服的,但也有乐得看他笑话的人。 乔晖硬着头皮开口:“这……” 他的额角渗出汗意。 又来了,之前做不出文章时的滞涩之感又一次冒了出来。 乔晖脑袋一片空白,身子忍不住颤抖。 从前读书,他根本不需要用功。无论多么晦涩的文章,只要看过一遍,就能倒背如流。 写文章更是不在话下。 他积累的东西多,只要随便用用典故,拼凑一番,写出来的东西就能让那些凡夫俗子赞不绝口。 所以乔晖根本不用费心学习,大部分精力都用于结交权贵去了。 之前的大皇子、如今的衡王爷,均是他花了大心思琢磨他们的喜好,一点点接近结交来的。 可最近不知为何,乔晖忽然发现自己再也背不了文章,抓着毛笔更是写不出半个字。 从前背过的东西像是被人生生抽走了一般,不复存在。 他沉默了太长的时间,先生已经开始蹙眉。 其他学子也在下面小声议论起来。 这些动静好似沉重的石头,压在乔晖身上,使他愈发紧张,头脑愈发空白。 “我……我……” 他嗫嚅着,却说不出半个有用的字。 先生摇了摇头,不愿再在他的身上浪费时间:“罢了,还有别人有想法吗,不要拘束,直接说便是。” 一名寒门学子鼓起了勇气,道:“学生有一法。想要国库充盈,莫不过开源与节流……” 那名学子侃侃而谈起来,众人的注意力暂时从乔晖身上移开。 但所有人都会记得他今日的表现。 乔晖颓唐地坐在位置上,耳边顿时变得极为安静,他已经听不见周围任何声音了。 莫大的恐慌笼罩着他,他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地狱。 目睹了全程的乔曦很是纳闷。 难道乔晖从前的第一才子之名是沽名钓誉来的不成? 否则为何他面对这种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却不能说出只言片语? 散学后。 几名有真才实学的寒门学子早看不惯乔晖每天巴巴地贴在衡王的身后,抓住机会出言讽刺道: “陛下设御英苑,遴选天下英才,若有些人根本没有学识,只知道巴结,就不要在这儿占位置了,外边儿还有无数学子挤破头都想进来呢。” 衡王听见他们意有所指的话,天潢贵胄的他哪里忍得了,直接拍桌:“大胆刁民,宫中禁地,岂容你们这种卑贱之人聒噪?” 寒门学子敢奚落乔晖,却不敢太过得罪衡王。 毕竟这位王爷,是陛下仅存的唯一兄弟,身份太过贵重。 但到底年轻气盛,有一名学子实在忍不了,出声道:“王爷此言差矣,陛下要我们在此读书,日后效力国家,本就无高低贵贱之分,大家凭真才实学说话罢了!” “刁蛮小民……” 衡王咬牙暗骂。 他正要继续攻击,乔晖却站了出来,悄悄按住了他的手掌,摇了摇头。 “王爷,为了小的,不值当。”乔晖泫然欲泣。 衡王爷见了,心生怜惜,心中更添怒火。 但乔晖一力阻止:“别说了王爷,小人带你出去散散心吧?” 衡王爷冷冷挖了那几名学子一眼,不再多言,让乔晖推着自己离开学堂。 乔曦在一旁默默看完了全程,惊讶乔晖说话在衡王面前居然这般管用。 一场吵嘴而已,众人都没太放在心上,直到几日后,几名寒门学子居然没来上学。 乔曦一看,辨认出缺席的正好是当初出言得罪了衡王与乔晖的几人。 但上课时,先生只当不知有人缺席,没有提起他们不在的原因。 乔曦隐隐有些担忧。 等到散学后,乔曦叫来安和,问他:“你可有什么门路去打听打听,那几个缺席的学子是发生什么事了?” 安和点头:“奴才认识内务府采买处的小太监,他常能出宫,消息灵通。” 乔曦点点头,拿出一锭银子给他:“请那位小公公喝茶,打听一下,我担心那些人出事了。” 安和没有推辞,正要接过银子,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不用打听了,我说给你听。” 来人是陆争渡,他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 自从陆争渡说不打算把金元宝要回去后,乔曦对他的观感好了许多。 因而乔曦对他和颜悦色:“你说吧。” 见他对自己笑,陆争渡竟可悲地发现自己有些受宠若惊。 陆争渡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昨日他们去吃酒,出来后被人蒙着麻袋打了一顿,据说打人的是衡王爷的人。” “伤得可严重?”乔曦问。 陆争渡回答:“不算严重,性命无虞,但脸上有伤,怕是没脸面来上学。” 没想到这位衡王爷如此跋扈,御英苑的学子,说打就打。 乔曦默默想着。 陆争渡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忽然问:“喂,你要不要跟我去参加下午的骑射课?” 邀请来得没头没脑,乔曦问他:“干嘛找我?” 陆争渡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脸颊:“御英苑的文弱书生们不太爱上骑射课,都是能溜则溜的,我找不到人陪我,你去不去?” 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乔曦观察过,陆争渡在学堂常独来独往,他不善诗书,融入不了周围人。 “好吧……” “不行!” 乔曦正要答应,安和却罕见的僭越出声。 安和慌张地看着乔曦,提醒道:“公子,你还怀着孕呢,怎么能去骑射,太危险了!” “……” “……” 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这个人设。 陆争渡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别扭、害羞,不知所措。 显然是听到“怀孕”二字,他顿时把乔曦当做珍稀动物,不知该如何对待了。 乔曦偏不愿被特别对待,执意说:“我就去看看,不会有事的,走吧陆兄!” 说罢,他一马当先,几乎是逃跑般走了出去。 陆争渡紧随其后。 安和劝阻无效,没办法,只能抓紧跟上。 然而三人来到骑射场,却被告知御驾在此,场地已然封锁了。 陆争渡面露失望之色,嘟囔着:“陛下怎么今日有兴致跑来射箭,害得我们没办法练习了。” 乔曦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下次一定。” 就在此时,大太监晏清匆匆跑了出来,笑眯眯对乔曦道:“陛下听说乔公子来了,特请二位公子进去呢。” 乔曦:“……” 他其实可以走的。 21 第 21 章 乔曦与陆争渡一同进入骑射场,刚好看见了贺炤挽弓搭箭的模样。 贺炤身材修长,一身玄色龙纹劲装在腰间收拢,绛色腰带紧缚住他有力的窄腰。 长弓拉开,弓弦绷紧。 贺炤的身姿比羽箭更加笔直挺拔。 松手。 嗖—— 箭破风射出,蕴含着强大的力量瞬间刺入靶心。 “好箭!”陆争渡这个武痴不自禁喝彩起来。 乔曦没接触过射箭,但也能看出贺炤射中了靶心。而且他射箭的动作相当潇洒,乔曦一时有些看呆了。 心痒难耐的陆争渡已快步走上前去,在贺炤面前单膝跪了下来,抱拳道: “臣陆舟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可否赏光,与臣切磋一二?” 说这话时,陆争渡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彩。 贺炤知晓他武痴的名号。 从学会走路起,陆争渡就开始耍枪射箭,从不放过与人切磋的机会。 “好。” 贺炤爽快答应,接着看向陆争渡身后的乔曦。 “乔卿来作见证如何?” 被点到名,乔曦愣了愣:“可是我不懂射箭。” 陆争渡笑着说:“这有何难,谁射出去的箭更靠近靶心,谁的成绩就更好!乔公子,在场只有你适合做裁判了,别推辞啊。” 乔曦无法,只好应下。 君臣对决一触即发。 陆争渡先发,只见他双臂展开,轻而易举拉开十几斤的大弓。 即便是门外汉,也能看出陆争渡功力深厚,无论是拉弓还是瞄准,动作都极为标准。 少年郎英姿勃发,松开弓弦,一箭射出。 他的成绩很不错,几乎是射中靶心了,只有丝毫的偏移。 陆争渡笑起来,胸有成竹。 紧接着是贺炤。 他专门换成了与陆争渡一样制式的弓箭,保证最大限度的公平。 贺炤拉弓的动作分明与陆争渡很像,但一举一动间,乔曦总觉得与众不同。 陆争渡似一只猎豹,瞄准靶心后,动作干练精准,就像是豹子扑食,一击即中。 而贺炤不同。 他更像是一头慵懒的雄狮。占据了辽阔的领土,平日里餍足地睡着觉,可一旦出现猎物,他瞬间就能蓄势待发,一举撕烂猎物的咽喉。 嗖—— 羽箭化作白光,刺入靶子。 两人的成绩太过接近,遥遥看去根本分不出胜负。 于是陆争渡对乔曦道:“乔公子,劳你去帮我们看看了。” 乔曦看了一眼贺炤,后者对他颔首。 他迈着急促的步子跑到对面靶子处。 看过二人的靶子,乔曦犯了难。 事实上,两人射出的箭与靶心的距离几乎是一样的,凭肉眼压根看不出来。 乔曦大喊:“太接近了,我不好说!” 闻言陆争渡看向贺炤,等他做主。 贺炤回道:“不妨事,全凭你判断,你说谁赢,就是谁赢。” 陆争渡也赞成:“对!” 乔曦蹙眉嘟囔道:“可是真分不清呀。” 不一会儿,乔曦走了回去。 陆争渡忙问他:“是谁赢了?” 贺炤也含笑看着他。 乔曦顿感压力颇大,他移开目光,不确定道:“好像是陛下更靠近一点。” 贺炤脸上笑意加深。 乔曦像是得到鼓励一般,清了清嗓子,确定地说了一遍:“的确是陛下更胜一筹,你还需努力啊,陆公子。” 陆争渡输得很有风度,抱拳道:“输给陛下,臣心服口服。” 简单的比试到此为止。 乔曦忘不掉两人拉弓的英姿,不免幻想起自己若是会射箭,会不会也这样帅气。 可能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引起了贺炤的注意。 贺炤拿着弓问他:“想试试?” 乔曦心中是想试一试,但他此前从未摸过弓箭,害怕丢脸,所以拒绝道:“不,还是算了吧。” “不会可以学。”贺炤看出了他的顾虑,“朕来教你。” 乔曦惊讶,还在犹豫,陆争渡已激动开口:“陛下亲自传授,这是莫大荣宠啊!” 乔曦实在想试试,于是点了点头:“嗯。” “换一把轻巧的弓来。”贺炤对伺候的人吩咐。 很快轻弓被拿来,乔曦拿在手上,笨拙得甚至不知道手该放在何处。 贺炤来到乔曦身后站定,抬起手臂,将他环绕在胸膛之前,握着他的手,放在正确的位置上。 “别紧张,手臂放松。” 贺炤声音低沉,乔曦能感觉到背部传来他说话时引发的振动。 一瞬间,乔曦的注意力再也无法放在弓箭上,而是不可抑制的开始在意贺炤的声音、呼吸,以及身上的气息。 贺炤握着乔曦的手,教他拉开弓:“瞄准,盯着靶子,别瞧着朕。” 闻言乔曦惊觉,自己竟一直在看贺炤的侧脸。 实在太丢人了! 乔曦赶紧转过脸,整肃心神,专心看向靶子。 帮乔曦调整好姿势后,贺炤就松开了手,退后一步。 “准备好了就可以松开弓弦。” 乔曦屏住呼吸,松开了手。 因使用的是轻巧弓箭,此箭的威力没有方才贺炤他们二人射出的那般强劲。 但令人惊喜的是,第一次使用弓箭,乔曦居然没有射脱靶。 箭尖牢牢插在了麻绳靶子的左下角。距离靶心不算太远。 乔曦也没想到自己能射中,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我射中了!陛下,我射中了!” 他的高兴太纯粹,感染了贺炤。 陛下点点头:“嗯,朕看见了,朕的乔卿很有天赋。” 陆争渡也为乔曦鼓掌:“不错,第一次能射中靶子就很好了。勤加练习,定能有所建树。” 接下来乔曦又尝试了几回,还是有脱靶的时候,但大多数箭都好好射中了靶子。 日暮西沉,陛下要摆驾回宫了。 皇帝仪仗走在前方,乔曦与陆争渡落在后边。 陆争渡今日尽了兴,脸上笑容几乎要溢出来,他在乔曦身边对他说:“没想到陛下当真如此宠爱你,我还以为咱们这位陛下不会对世上任何一个人动心呢。” 乔曦红了脸:“莫要乱说。” “你别不信。” 陆争渡道。 “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偶尔出来与官家子弟宴饮,我见过几回。” 陆争渡露出回忆的神色:“当初的陛下,坐在觥筹交错之中,一言不发。即便桌上有花魁侍奉,也不屑于看一眼。” “再加上陛下没有妃妾,官家子弟难免议论,起先是说陛下不喜女色。后面发现无论男女,陛下都一视同仁,全都不感兴趣。所以到后来,大家都说陛下断绝了情丝,是天上下来的神仙……” “直到你出现。” 陆争渡挤了挤眼睛,笑着看乔曦。 外人不知,但乔曦知晓贺炤不亲近旁人的原因。 他不过是不想现在生下孩子,被太后利用而已。 哪里是因为喜欢自己呢。 乔曦勉强笑了笑:“你别打趣我了。” 翌日。 今日不需要上学堂,乔曦难得睡了个懒觉。 贺炤起身去上朝的时候不小心吵醒了他,倒头又睡的回笼觉格外香甜,醒来已快到中午。 这个时间,贺炤肯定在处理政务,乔曦便起身收拾后单独用了午膳。 午后前面紫宸殿来了人,说贺炤请乔曦去书房。 乔曦赶忙过去了,看见贺炤坐在宽大紫檀木书桌后,冲自己招了招手。 “朕缺个伺候笔墨的小太监,不知乔卿可愿意顶上?”贺炤取笑到。 乔曦瘪嘴:“我可不是小太监。” “朕的卿卿自然不是小太监,不过是朕听说你今日不用去学堂,找个理由请你留下罢了。” 贺炤指了指砚台。 好吧,谁让他是皇帝。 乔曦任劳任怨开始磨墨。 没过一会儿,晏清从外头进来。 “陛下,衡王爷到了。” 贺炤继续批阅奏章,头也不抬道:“让他进来。” 乔曦一愣,意识到贺炤可能是要和衡王谈正事,自己是不是应当回避? “我……” “你别走,继续磨墨。” 乔曦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贺炤看破心思,下令留下。 既如此,乔曦也只好留下来继续。 衡王腿脚不便,小太监先为他铺了一块木板,使得他能推着轮椅开过门槛。 “臣弟给皇兄请安。” 衡王在贺炤面前相当老实,哪有往日盛气凌人之态。 乔曦看了看眼色,机灵的没说话,只是对衡王鞠了一躬,勉强算是行过礼。 看见乔曦在场,衡王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但转眼掩盖过去。 贺炤放下朱笔,端起茶盏,语气平和道:“听说你手下的人把御英苑的几个学子打了?” 这便是问罪的意思了。 衡王当即变了脸色,解释道:“是他们先对臣弟出言不逊,臣弟气不过才……” “你当朕设立御英苑是为了方便给你欺压寒门学子吗?” 贺炤抬眼,语气变得严厉。 衡王低下头:“臣弟没有这个意思,臣弟知错了。” “贺焱,你别忘了你的腿是怎么断的。” 贺炤单手背在身后,直呼衡王之名。 乔曦控制不住,偷偷觑了一眼对面的衡王。 “臣弟不敢忘怀。” 衡王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着牙道。 “没有下次了。”贺炤摆手,“下去吧,把你的那位据说文章做得不错的伴读叫进来。” 乔曦意外,衡王的伴读,不就是乔晖吗? 贺炤为何要见乔晖? 衡王退出去后,乔晖低着头走了进来。 他当前身无功名,还是一介黔首,进来朝贺炤跪下叩首,行了一个大礼:“草民参见陛下。” 贺炤没有立即叫他起身,而是状似随意对乔曦说:“你也累了,别忙活了,喝茶。” 说着他敲了敲茶盏。 乔曦不解其意,但还是听话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两人一言一语,不慌不忙。 乔晖便被晾在了那里,脑袋依旧埋在地上,直到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也分毫不敢妄动。 22 第 22 章 直到乔晖的腿快要失去知觉,贺炤才不疾不徐吩咐:“起来吧。” 乔晖微微踉跄着站起来,低眉顺眼站在原地,静候贺炤发话。 贺炤在看见乔晖面容的瞬间,眼中划过惊讶,不禁转头看向了身旁的乔曦。 乔曦早已料到贺炤会发现他与乔晖在相貌上的相似,抿唇不语。 今日乔晖更加细致地化了妆,他甚至还不知从何处找了法子,在鼻子和下颌处贴了肤色的材料,使得他与乔曦的相似只剩下四五分。 不过即便这样,他们两人之间的相似还是一眼能够看出来。 贺炤的惊讶只是转瞬,他收回所有的表情,问:“你是乔家人?” 乔晖恭敬回答:“启禀陛下,草民是乔家在横溪县老家的旁支,承蒙乔大人赏识,才能入京暂居乔家。” “这么说,你和乔卿是堂兄弟。”贺炤道,“可你二人长相,倒像是亲兄弟了。” 对此,乔晖显然早已有所准备,回答道:“陛下,堂兄弟之间相似也是有的。” 贺炤不再多问长相的事,而是说起了今日的正题。 “崔学究给朕看了你的文章,写得很是不错,朕打算赏你。” 乔晖喜形于色,再度跪下来谢恩:“草民多谢陛下隆恩。” 接着,贺炤叫晏清进来。 便见晏清双手捧着整整一摞白花花的银子走进了殿内。 “这是白银百两。”贺炤说,“朕开御英苑,就是为了延揽天下英才,你文章做得好,自当受赏。” 一旁乔曦瘪了瘪嘴。 那分明是他的文章。 乔晖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 从前他空有京城第一才子的盛名,大家都说他的诗歌与文章惊才绝艳。可即便是那时,他也没有机会能够单独面圣,获得皇帝的亲口赞赏。 “陛下天恩,草民深受。天下读书人自当以为君王分忧为己任,这都是草民应做的。” 乔晖一番漂亮话说得花团锦簇。 贺炤接住他这话,颔首道:“既然你说为朕分忧是分内之事,那刚好,朕近日有所烦忧,不知何解。就请你为朕当场解答一番吧。” 说罢,贺炤看向晏清,扬了扬下巴。 晏清心领神会,出去片刻,回来之后带着人抬入了一方小桌,上面放好了笔墨纸砚。 乔晖不料贺炤居然要现场考校他,当即慌了神。 “入秋以来,北方部落不太安分,朝廷要兴兵,前线要钱粮,却又不可加重税负,你可有什么法子,能缓解一二的?” 贺炤出完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宽和地说:“两个时辰,你做一篇文章来,朕瞧瞧。若是写得好,更有赏赐。” 闻言,乔晖放在身侧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 又是兴兵之事。 上回在学堂丢过脸后,乔晖回到家好好发了一通脾气,把家中的小厮都打伤了两个,唯独忘了翻书找找答案,补救一番。 他岂能预料皇帝会把他叫到御前,专门又问上一遍相同的问题呢? 早知如此,他前两天就应该翻翻书…… 见他一直盯着小桌发呆,贺炤不免出声提醒:“愣着做什么?快坐下写吧。” 乔晖握紧了拳头,硬着头皮坐到了桌子后边。 他坐下后,贺炤就收回了视线,转头对乔曦道:“你也坐。” 乔曦不知贺炤今日忽然搞这样一出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他知道了乔晖的文章是剽窃了自己的吗? 可是不应该啊。 在发现乔晖交上去的文章其实是自己写的之后,乔曦专门问过安和与烟月,他们都说没有旁人进过书房,更没有人能看见自己的文章。 乔曦自己尚且还想不通乔晖是如何拿到文章的,没道理贺炤就率先知晓了那篇文章真正的作者其实是自己。 但现在乔曦也没法子问了,只好坐下静观其变。 时间过得很快。 晏清已经上来换了三炷香,可乔晖面前的宣纸上仍是只字未书。 期间贺炤批阅了二十多本奏章。 最后写下一句“朕知道了”,贺炤放下朱笔,起身走到了乔晖的面前。 贺炤身量很高,整个人仿若一棵青松矗立在乔晖面前,投射到他头上的阴影无言地散发着帝王的威压。 “怎么回事?”贺炤问,“之前能写出那般精彩文章,为何现在一个字都作不出来?” 顿了顿,贺炤语气加重:“莫非那篇文章根本就不是你写的?” 乔曦一抬头,看向了贺炤。 而乔晖心中的惧怕,在此刻到达了顶峰。 即便是在家中无人打扰的情况下乔晖都写不出文章,更何况现而今当着天子的面前。 做不出文章的无措以及惹怒天子的恐慌充斥着乔晖的头脑,他哪儿还有余裕思考如何写作? 乔晖心下一横,干脆直接扔开笔跪了下来。 “草民有罪。” “哦?你这是承认那篇《治国论》非你所作了?” 贺炤眸子微微眯起。 不料乔晖却是说:“不是的,那篇《治国论》的的确确是草民所写。草民有罪,是因为无法完成陛下的考验。实不相瞒,草民近日不小心伤到了脑袋,忘记了许多的东西,所以才……但草民从前实实在在是能做出文章的!请陛下明察!” 说完,乔晖五体投地,重重拜了下去。 “哼。” 贺炤嗓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到这个地步了,你竟还如此狡辩,当朕是傻子吗?” 贺炤懒得再与他兜圈子:“那篇《治国论》分明就是朕的乔卿所做,朕曾亲眼在他的案头见过那篇文章,你倒是说说,他的文章为何署上了你的名字,交到了崔学究那里?” “宫中是谁在与你暗通消息,你最好现在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而不要等朕去查出来。” 贺炤眼底闪过狠色。 一直在默默旁听的乔曦也惊慌起来。 原来贺炤真的看过自己的文章。 怎么办,那他定然知晓自己是在装傻了! 一时间,南书房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草民……草民……” 乔晖匍匐在地上,牙关发颤,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抄袭文章是错。 与宫中私相授受更是错。 两相权衡,孰轻孰重,乔晖还是能分清的。 他失去了做文章的才华,但人还没傻,略一思索后便果断做出了决断: “草民一时糊涂,在御英苑时见到乔公子的文章,心生嫉妒,所以偷偷抄了下来,冒名顶替。”乔晖吸了口气,“但草民万万不敢与宫人们私相授受,陛下恕罪!” 这个理由,确能说得通。 贺炤不语,安静地打量乔晖良久。 那视线仿若凝结成了实质,压在乔晖的身上,沉重不堪。 贺炤回到了书桌后坐下,宣告了对乔晖的处置: “你既无才,便不配留在御英苑听学,也不够格做衡王的伴读。自回家去好好思过,让乔大人用心管教吧。以后的科举,你也不必参加了。” 一道惊雷劈天而下。 不能参加科举,这无疑是截断了乔晖从今往后的所有前途。 乔晖面露绝望之色。 “怎么,你对朕的处置有何异议不成?”贺炤不耐地问。 乔晖连忙跪下领旨,他口中说着“谢陛下宽恕”,实际心中怨气横生。 退出去前,乔晖忍不住抬眼,看向了站在皇帝身旁的乔曦。 那一眼如同淬了毒的利刃,令人胆寒。 可乔曦的全副心神已经被贺炤方才的话占据,没能注意到这个眼神。 南书房内只剩下了乔曦与贺炤二人。 乔曦内心思绪翻涌。 怎么办?贺炤看见了那篇文章,定然知晓此前自己的种种作为都是装傻,这可是欺君之罪。 “陛下……” 思索之间,乔曦觉得最好还是先主动坦白,以求宽大处理。 于是乔曦心中暗暗咬牙,走到贺炤面前,打算跪下请罪。 谁知贺炤先一步抓住了乔曦的手,将他扶了起来。 “朕不怪你。” 贺炤眸色深深,注视着乔曦。 “朕知道你装傻不过是为了自保。从前你就有京城第一才子之名,能做出那样的文章,朕一点也不意外。” 乔曦晃神。 是了,他被迫顶了乔晖的身份,贺炤口中描述的,是过去的乔晖。 贺炤收紧虎口,抓住了乔曦的手腕:“你与朕之间,还是像以前一样,一切不变。你不需要口称臣子,你就是你,在朕面前,不需要拘束。” “朕知晓你并未参与大皇子夺嫡之事。从前问斩不过是因为连坐,如今朕赦免你无罪。” 乔曦望着贺炤的表情,心中覆盖着一层又一层说不出的厚重情绪。 他没想到短短的时间内,贺炤对自己已有此等信任,不仅不怪罪自己装傻,甚至愿意不再追究从前那莫须有的罪名。 乔曦一直以来都是孤独的。 他一个人长大,与周围人的牵绊全都轻浅,如浮在水面的油雾。 同学、同事,只要换一个环境,就换了一批身边之人。 他第一次知道被人信任、被人宽容是如此欢欣但同样沉重的事情。 “我……” 乔曦有一种冲动,想将一切谎言都坦白,即便贺炤是一位帝王,即便他翻手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也是因为他实在不愿继续背负他人之名苟活,他就是他,不是乔晖,不是旁的任何人。 坦白吧,就当是对贺炤的小小报答。 拿定主意后,乔曦的眼神变得坚定。 他回望着贺炤的视线,说:“陛下,其实我不是乔晖,我的名字叫乔曦。” 23 第 23 章 贺炤未曾预料会听见乔曦的这一番话。 自从上回听见乔曦状似无意提起乔夫人并非他的生母,以及他从未上过学堂的话之后,贺炤便留意找人查了查乔家的情况。 乔家当家人是乔盛,官居工部侍郎,算是京城中有头脸的官宦人家。 乔盛只有一个妻室,没有纳妾,两人膝下独有一子,名为乔晖。 乔晖久负盛名,与大皇子交情匪浅,两人常结伴交游,乔晖偶尔还会夜宿大皇子府中。 贺炤早就知道这点。 从前不甚在意,现在竟感到如鲠在喉。 他对大皇子的情谊还有几分?留在自己身边,是否心怀恨意? 贺炤忍不住想。 贺炤曾见过乔晖跟在大皇子身边,因而认得他的长相,分明就是眼前人。 乔曦出声,打断了贺炤的胡思乱想:“乔家夫妇不止有一个孩子,乔大人还有一个私生子,名为乔曦,就是……我。” 乔家的私生子? 贺炤查探的过程中的确查到了这个私生子的存在。 但关于他的消息少得可怜,连名字都鲜有人知。下人们都说此人痴呆疯傻,丑陋粗鄙,连话都说不利索。 如此描述,与实际上明眸皓齿的乔曦根本是南辕北辙,因而贺炤未能将他和那据说丑陋疯傻的私生子联系起来。 所以当听乔曦说自己不是乔晖时,贺炤的第一反应是微愣。 “你才是乔曦?” 贺炤像是初次认识乔曦般,定定地观察着他的五官。 “是的……”乔曦顿了顿,忽然莫名补了一句,“但也不全是。” 乔曦不允许乔晖顶替自己,但原主同样也不是自己。 乔曦有意将自己与原主分割清楚,不过他又无法和贺炤说穿书之事。 略略思索后,乔曦想到了一个办法:“陛下,我在乔家时,脑子的确不清楚,许多事都模糊不清。那时候的我,仿佛是另一个人般。直到进宫之后,我才慢慢有了清晰的记忆和认知。所以其实从前对我来说,已然很陌生,只有现在的我,才是真实的。” 贺炤蹙眉,显然正在理解突如其来的大量信息。 “那方才的那个乔曦……” 贺炤迟疑道。 乔曦回答:“他才是乔晖。”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乔曦自当全盘坦白: “之前乔晖被判斩首,乔家老爷和夫人为了保住亲儿子性命,就想到了我。” “我和乔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此前又从未出现在人前,很容易就能假扮成乔晖,代替他受刑。加之我当时愚笨不知事情,他们哄我换上乔晖的衣裳后,就任由我被官兵抓了去。” “以免我痴傻之状被官府怀疑,乔家老爷和夫人还特意散布谣言说,是我在牢里被吓得疯傻了。” “若非……若非法场上陛下相救,我只怕已经人头落地。” 说到这里,乔曦不免回忆起当时跪在法场上的情景。 在和平年代生活了二十多年,一朝穿越,就面临要被斩首的局面,乔曦怎么可能不害怕。 即便现在想到,也不禁后背发凉。 听完一切真相,贺炤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他先是惊喜。 惊喜乔曦不是乔晖,他与大皇子没有过牵连,他们之间从不曾隔着另外一个人。 后来便是愤怒。 乔家夫妇竟如此大胆,偷换朝廷要犯,牵连无辜之人。 看见乔曦低着头,睫毛微颤,贺炤心生怜惜,抬手把他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乔家胆大包天,竟敢偷天换日。”贺炤道,“朕定要狠狠处置他们,把他们……” 贺炤想说处以极刑,但出口前想到乔曦到底是乔家人,便没有说完。 “罢了,总之朕会替你找回公道。” 贺炤的手掌抚上了乔曦的脑后,安慰般揉了揉他的发丝。 “可是陛下你要以什么理由处置乔家呢?” 乔曦抬眼,眸色潋滟,看向贺炤。 “自然是他们犯了什么罪,就按什么罪论处。”贺炤眼中闪过狠厉,“既是欺君,那便是死罪了。而既敢欺凌朕的人,就是凌迟也不为过。” “那是只杀乔家夫妇和乔晖,还是要牵连旁人?”乔曦又问。 贺炤一顿,明白过来乔曦的意思,回答道:“乔家奴仆,买来的会再被发卖。家生奴才则或充为官奴,或入狱流放。” “更亲近的,亦要处决。” 说完这句,贺炤紧接着解释: “处决亲近奴仆是必要的,其一是他们未必无辜,其二是要杜绝忠仆替主报复。” 乔曦默然片刻,低声说:“那便是要血流成河了。” “陛下,我不愿因我而引发一场血腥的清洗。”乔曦摇了摇头,“请你开恩吧。” 乔曦是真心实意不希望乔家满门因自己惨遭屠戮。 或许贺炤会觉得自己太过心软,但芯子里是现代人的乔曦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视几十上百条人命为草芥。 乔家人想害死自己,他们该死,却不能扯上其余无辜之人。 贺炤沉吟片刻,正色道:“死罪可免,但不可全然不处置。” 停顿片刻,贺炤决定:“这样,让乔盛迁官平关县做个主簿,叫他们全家去北边吃吃沙子,替朕开垦边地,权当戴罪立功罢。” “至于罪名……那乔晖剽窃,本就是重罪;而乔盛为官多年,未必干干净净,一道处置就是了。” 说完,贺炤看向乔曦,露出期待的神色:“卿卿以为如何?” 此时又听见贺炤称呼自己为“卿卿”,乔曦心湖好似被扔进了一颗颗石子,不可自控地泛起涟漪。 从前他这般称呼自己,是为了做戏。在眼下双方坦诚之时,还这般称呼,难免让乔曦感到难为情。 不过应该只是习惯了吧,想必没有旁的意思。 乔曦默默替贺炤找好了理由。 堂堂工部侍郎,骤然贬官成了个边缘县城的九品主簿,这惩罚已然相当严厉。 且天高地远,想必此生不会再见,不会再与自己产生任何瓜葛,乔曦以为够了。 “陛下英明。” 两人谈完这些沉重的话题,书房内氛围一时间凝滞粘稠,几乎令人喘不过气。 贺炤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戳了一下乔曦的鼻尖:“没想到朕的卿卿其实如此聪明。聪明点好,聪明一点,可与朕多说说话。” 乔曦小小哼了一声:“原来陛下之前嫌弃我是傻子。” 本是夸赞的话,贺炤岂料被乔曦扭曲了意思,实在是冤屈。 他忍笑说:“朕不嫌弃,你傻傻的样子也很可爱。” 乔曦是故意那样说的。 不知为何,把一切说开后,他便忍不住在贺炤面前表现得任性。 像是有恃无恐,知道贺炤绝不会因此生气,所以得寸进尺、胆大妄为。 又陪贺炤处理了半个时辰政务,乔曦回到了金瑞阁。 安和上前来为他奉茶。 乔曦的思维沉浸在今日之事中,看见安和的身影,忽然想到了什么。 “安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闻言,安和端茶的手一抖,差点打翻茶水。 而后他心虚低头,说:“是有那么一件事……之前,您问奴才有没有人进过书房见过您的文章,奴才说、说谎了,其实陛下去过书房,奴才没来得及收拾书桌,文章就摆在桌上,被陛下看了去。” 果然如此。 乔曦叹息摇头:“这种事,你应当早告诉我才对。” “对不住公子,实在是陛下吩咐……奴才不知如何是好。”安和跪了下来。 一见到他跪,乔曦就头大。 到底贺炤没有责怪自己,乔曦扶他起来。 但也叮嘱道:“我将你视作自己人,希望你也能同等待我。陛下威严,我理解你不敢违拗,但你若不与我一条心,或许会被旁人利用,给你我带来灾殃。” 听乔曦不打算惩罚自己,安和心有愧疚。 “奴才明白了,奴才以后绝不再犯。” 此事到此为止。天色不早,乔曦让安和去歇息,自己也抱着金元宝窝上了床。 金元宝不爱叫人抱,只安静在乔曦怀中呆了片刻,就跳着跑去一边的枕头上蜷起尾巴睡了。 乔曦任由它去,接着自己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愣愣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乔曦立即起身,掀开床幔:“陛……” 安和端着烛台,没料想乔曦还未睡着,动作僵住。 见到是他,乔曦眼中划过微不可查的失望,而后问:“你怎么还没歇?” 安和道:“方才晏清公公过来传话,说陛下今日政务繁忙,就在前边儿歇了,叫奴才过来与公子说一声,奴才就想着进来瞧瞧公子睡了没。” “啊。”乔曦轻叹,“我就睡了,你也去睡吧。” 压下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淡酸楚,乔曦重新躺回床上。 前段时间几乎每天贺炤都会与自己同寝,所以乔曦有些习惯了。 嗯,只是习惯了。 乔曦侧过身,闭上眼睛,逼自己快点睡着。 但今晚睡意不知所踪,乔曦翻来覆去好半晌,还是没能入睡。 而不久之后,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乔曦能听出来那脚步声渐渐步入了屋内。 害怕再一次失望,乔曦没有起来,也没有去掀开床幔。 他在心中与自己说,可能又是安和吧。 正这样想着,床幔被人从外面撩开。 贺炤嘴角含着笑意,不料看见乔曦瞪大的双眼,有些意外:“为何还没睡?” 乔曦惊讶地坐起身,问:“陛下,你不是说在前边儿歇下了吗?” 贺炤亲自动手脱下外袍,而后在床边坐了下来,看样子是打算在此睡下。 “朕思来想去,不知为何就走过来了,卿卿可收留朕?” 乔曦听见了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吵得人烦乱。 他翻过身睡下,故作无所谓道:“整个皇宫都是属于陛下的,陛下想睡在哪里,我怎能置喙?” 贺炤伸出手去,按着他的肩膀,将人翻了过来:“那你这是不欢迎朕了?既然不欢迎,脸红做什么?” “哪有脸红?”乔曦否认,“我可没有脸红。” 贺炤微凉的手掌抚上了乔曦的脸颊:“还说没有,红得这样烫。” “真的吗?” 乔曦也伸出手摸自己的脸,摸了一手的灼热。 他原来真的脸红了…… 不仅如此,他的心跳好像也变得好快好快。 快到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发烫,胸腔变得狭窄,呼吸声不由得加重。 而且,他忽然好想要贺炤抱抱自己啊。 乔曦的眼神变得恍惚迷离起来,贺炤起先还觉得有趣,后来渐渐发觉不对。 他抱起乔曦,人在自己怀中几乎软成了一滩水。 贺炤焦急的声音响彻了金瑞阁:“小曦?你有点不对劲。快来人,叫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