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系法师和土著小哥儿》 第1章 《木系法师和土著小哥儿》作者:北佚  文案:  灯哥儿是个没爹没阿爸的可怜小哥儿,只想悄悄凭着阿爸留下来的香方攒两个钱,和妹妹静静的过日子。谁知一朝在山林挖草时居然天降一个汉子!绿眼睛高鼻梁,讲的还是他听不懂的话!  论西方魔法师如何光明正大的在古代东方吃软饭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灯斐诺 ┃ 配角:季小妹 ┃ 其它:  1.第一章   夕阳西落,半片余晖铺在大地上做了橘色薄纱,鸟儿盘旋在村落上空尖声鸣叫着飞回山林里温暖的巢,绑着头巾的母亲们站在自家门口扯着嗓子唤顽皮的孩童回家吃饭,袅袅炊烟从一家一家的屋顶升腾而起,却又在会聚之前沾染了凉意四散不见。  季家。  今个儿是三房的媳妇儿方氏做饭,这会儿正在火房里熬稀饭蒸馍馍,方氏的大女儿熳姐儿帮着烧火,小儿子烟哥儿则在院中摆桌子板凳。  正是春风拂拂,在院中吃饭可比在屋子里舒畅,况且碧树红花环绕,也是风雅的很,正合了季家几个读书人的风度。  方老太抱着笸萝“嘬嘬嘬”的把满院乱跑的鸡赶回了鸡圈,抓起一把米糠洒下去,满眼带笑道,  “吃吧吃吧,吃好了多给我的小孙孙下几个蛋。”  “娘,我回来了。”  “奶奶,我们回来了。”  正忙着,三个人进了季家的院子,是大房的季海季烁父子俩和三房的儿子季焕。  方老太扭头看见三人,眼角顿时笑出了纹,  “回来啦,读了一天书都累了吧,快坐下,快坐下。”  方老太把笸萝一放,将最小的季焕抱在怀里,心疼道,  “我们阿焕才十岁,每天跟着跑那么远的路去学堂肯定累坏了,待会儿奶奶给你煮个鸡蛋吃。”  季焕倚在方老太怀里应了一声,面上却没什么喜色。  站在季海身边的季烁不屑的撇了撇嘴,鸡蛋什么的精贵物事方老太都先紧着季焕吃,季焕可不是瞧不上了。  同样是上学堂读书,季焕怎么就比他金贵了,就因为三婶子是他奶奶侄女儿么,他娘还是爷爷亲自求回来的秀才女儿呢。  季烁这般想着,脸上就不由得露出既烦且厌的神色来。  方老太对家里的三个读书人一副好脾气,对其他人却没有了这样的耐心,转脸就斥了烟哥儿两句,  “没看见你哥哥回来了,还不赶紧去倒水来。”  同样是三房的儿子,奈何季焕是能传宗接代的汉子,烟哥儿只是个生娃的哥儿,方老太怎么能不偏心。  又转脸冲火房喊到,  “老三家的,饭做好了没,阿焕他们都回来了,还不赶紧的。”  方氏听见自己的儿子回家来,脸上也露出笑,扬声应到,  “哎,娘,好了――”  然后和熳姐儿一起端着锅盘出了屋。  屋里的徐氏听见院子的动静,立马从窝了一天的屋子里出来,笑着迎上来对当家的季海道,  “一路上走回来可是累了吧,快歇歇,马上就能吃饭了。”  端着锅出来的方氏听见这话立马翻了个大白眼,阴阳怪气的道,  “呦,大嫂这话说的好像今天这饭是你做的一样,那今天在屋里缩了一天的人是谁啊。”  方老太呵斥了一句,  “吵吵啥,还不赶紧摆筷子摆碗。”  再多的却也是没说,偏袒之意可见一斑。  方老太对大房这个媳妇儿也是不满意的,仗着是秀才女儿每天偷奸耍滑,奈何徐氏是一家之主季老秀才从邻村给季海求娶回来的,有季老秀才护着,方老太也奈何她不得,至多嘴上骂几句,心里的火却一直憋着出不来。  季海一撩长袍坐在板凳上,握了握徐氏的手全作安慰,方老太是母亲,训斥媳妇儿是应该的,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好站出来说话。  徐氏也明白这个道理,笑着对季海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只眼角眉梢还带着委屈之意,看的季海颇为心疼,只想着回了屋要好好补偿才是。  “娘,我回来了。”  饭碗刚端在手里,三房的季江就提着锄头进了院子,身后跟着的是二房的两个孩子。  方老太招手唤道,  “老三回来了,快来吃饭。”  至于二房的灯哥儿和季小妹,方老太则全作没看见。  季灯显然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忽视,只牵着季小妹在水缸边舀一瓢水洗过手,便沉默的坐在圆桌边,给季小妹拿了一个乌糯团子,这才捧着自己的吃了起来。  方老太剥了个白白胖胖的鸡蛋放到季焕碗里,问季江道,  “今天种了多少?”  季江憨厚一笑,蒲扇大手抓起一个杂面馒头几口就下了肚,  “今天把那三亩地收拾完了,再弄上几天就能弄完了。”  这馒头是玉米面混了红薯面做的,有拳头大,顶饱的很,季江这样的农家汉子,吃上两个就能饱。  季江又拿起一个,却是看着缩在一角的季灯兄妹,嘴唇嚅了嚅,还是对方老太喏喏道,  “灯哥儿这几天锄地下种都没少干,帮了我不少忙呢。”  说着就试探的把馒头往季灯手里塞去。  方老太立马吊了眼睛一拍桌子,  “他一个哥儿才能干多少活儿,咋就吃上馍馍了,那阿焕和你大哥不得吃上牛肉了!咱家供着这么些个读书人,本来日子就不好过,咋还咋咋呼呼上了,活不下了?!”  季江七尺的汉子被吼的一颤,到底还是没敢再往外伸手,隐约碰到季灯手背的热馍馍就这样又被放回了盆里。  方氏没好气的给了季江一拐,这人不操心自家,倒是闲的关心二房去了,有那馒头不会给大姐儿烟哥儿吃?!  大房的人老神在在的吃着自己的饭,半点眼神也没偏给季灯兄妹。  季小妹虽然跟着下了地却干不了活儿,连乌糯团子也是没得吃,只有一碗稀粥喝,还是季灯分了自己的份塞给季小妹。  季小妹正啃着就被方老太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更是紧紧的缩在季灯身边,小嘴抿的紧紧,连手里的半个乌糯团子也不敢再吃,只将视线放在桌子中央的一盘馒头上,虚虚嚼几下腮帮子好似就是吃进肚了。  季灯注意到季小妹的眼神,心下一酸,却只能垂着眼皮径自酸着腮帮子啃手里已经硬梆梆的乌糯团子。  除去已经放弃学业在县城做了账房先生的季家长孙、大房长子季燎,季家还有四个读书人,一家之主季老秀才总算读出来了,在县城里的一家私塾做夫子,平日里读书大多靠自己,时而拜访个举人看看文章也就是,花费并不很多,塾修还有的剩给家里。  如此,季家便还剩三个正当学的学子。  这么些读书人,别说在小河村,就是方圆七八个村子里也是独一份,因此季家的文人规矩尤其重。  季灯兄妹作为小辈不能比长辈先离开饭桌,只能看着季家众人言笑晏晏,天伦和乐的吃着馒头鸡蛋蒸菜还有稀饭。  而同样是姑娘小哥儿,熳姐儿和烟哥儿因为有方氏和季江在,至少还能吃两口菜咸咸嘴巴。  好在乌糯团子虽然难嚼了些,却是十分顶饱,季灯兄妹好歹不至于饥肠辘辘。  季焕随便吃了几口便下了桌,他平日里跟着季烁去季燎家吃饭,自然瞧不上季家这寡味干涩的稀粥馒头。  方老太也知道小孙孙的嘴挑,没再叫季焕回来,只想着让去了长孙家再好好吃上,自个儿捡着蒸菜稀里呼噜吃了个饱,也就放了筷子。  等季家的男人们吃饱喝足的回了屋,徐氏早早的跟上季海躲了回去,方氏不屑的冲着徐氏的背影啐了一口,揽着心尖尖季焕回屋问学业。  至于洗碗收拾,当然就是家里这些姐儿和哥儿的活计,现在做熟了做好了,将来嫁出去才不会被婆家嫌弃。  季家供的读书人多,每月光纸笔灯油费就要半贯钱,自然家底薄薄,吃的饭里都没什么油水,洗起来倒也快,几人默不作声的收拾完便回各自的屋睡去了。  明天起来还有的是活儿干。  …  第二天天隐隐泛了蒙亮,季家人都还在睡,柴房门吱呀一声,季灯牵着季小妹蹑手蹑脚的走出来,要是弄出大动静吵着季家男人们,方老太绝不会放过他们。  季灯背上大背篓,又给季小妹背上一个小些的,兄妹两个手牵着手上山里去了。  季家的经济来源有二十亩中等地的产出,想要供四个读书人虽不说是天方夜谭,也是颇为吃力,好在季老秀才有功名在身,能免了田里赋税,又能挣得塾修补贴。  加之大房的季燎读了几年书就终止学业在县城里谋了个账房先生的活计,每月送回来些钱,季海又成日里给人抄书换钱,季家的日子才算稍稍宽裕。  但银子定要花在刀刃上,方老太肯花钱供男人们读书吃好的,对家里的女人小哥儿却是十分吝啬。  季家每天的饭桌上,泰半都是野菜萝卜之类,馒头这等干货只有季家的男人才能顿顿吃,哪怕方老太自己也是常吃乌糯团子的。  现下正是春光时节,季家便每天都要去摘那不要钱的野菜回来充饥度日。原本方老太是让季大姐儿、烟哥儿带上季小妹去山上摘,顺便打猪草回来。  可季小妹今年还不到五岁,季灯不放心季小妹离开自己,便跟方老太揽了这活儿。  方老太无可无不可,但劳动力也不能全耗在这儿,便把三房的姐弟两个拘在家里翻院里的地伺候菜苗。  季小妹离开季家就要活泼些,看见了漂亮的花儿便摘上两朵,一朵别在耳边,一朵插在季灯的发间,小脸上也能瞧见笑了。  村里人家大多贫俭,山边边儿上的野菜往往都摘没了,好在春日里下一场雨,绿油油一片便又都冒出头来。  季灯来的早,手脚又麻利,很快就虚虚装了小半篓子,眼见着能交差了便没有再摘,牵着季小妹往山深一点的地方走去。  此时,天光也不过还蒙着些阴影,季家读书的男人们才要出门赶去县城的学堂。  小河村挨着的这座山没有名字,却极广极深看不见尽头,林影重重,鸟鸣兔跃。  原先附近几个村子里都有猎户进去猎些兔子野鸡度日,村民也爱上里头摘个果子捡个柴火,后来听说山里来了大虫野狼,咬死了好几个人,渐渐的也就再没什么人靠打猎为生,村中人摘野菜啥的也都是成群结伴在山的最外缘,不敢往深处走的。  季灯这个小哥儿,胆子却是比汉子还要大,带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只有一把臂长的鹤嘴小锄就这么钻进了山林。  季小妹也不怕,牵着季灯的手跟藏在树间的鸟儿叽叽喳喳人同鸟讲也是自得其乐的很,比在季家里开心的多。  季灯走几步就要错开脚步走,是为了防止走的次数多了踩出来条道让别人看见。顺着山体向上爬了一刻钟有余,一片斜坡就展露在兄妹二人眼前。  或是因着这里地形陡峭,斜坡附近树影零星,故而阳光比之山林别处竟是难得的舒展。其上铺着茵茵草丛,仔细一看,却和一般野草不太像,碧绿细茎一丛丛,其间五瓣扁长花瓣围着一片玫红花心,煞是可爱喜人。  季灯远远的看见,脸上就露出几分喜意。  这些蕙草卖到香铺药铺里都能换钱,只可惜季灯除了烘干以外再不会什么炮制处理的手法,为了保留其香味和药性,季灯只能每逢去县城卖菜的前一日才上山来采下。  蕙草野生野长,新鲜时日短,一年就只能摘这一个多月,晒干后也没多少,倘若有野物来损坏上些,季灯当真心疼不已,也就在外圈围了个简单的木栅栏防着些,总算聊胜于无。 第3章 季灯摇摇头,抬头看了看天色,透亮的天光横亘天空。季灯面上一变,  “糟了!”  3.第三章   县城离小河村还是有一段距离,村里的牛车也不是每日都有,季家的三个书生便须得每日天才蒙蒙亮便从被窝里爬起来往县城里的私塾赶去。  春夏还好些,到了深秋冬日,只迎面的料峭寒风就够季海三人狠狠喝一壶。  季焕年纪最小,又正是觉多的时候,等提着书袋子站在院子里时尚睡眼惺忪,目光呆滞。  方老太和方氏爱怜的给季焕又是塞鸡蛋,又是塞馒头,好让季焕路上吃着当早饭。方氏摸摸儿子的头,  “儿啊,好好读书,将来也跟你爷爷似的考个秀才回来。”  在方氏心里,季老秀才就已经是顶顶好的读书人,但季焕在读书上颇有点天分,小小年纪已经胜过大房的季烁,很是得季老秀才看重。  但方氏觉着,自家阿焕将来说不得能比季老秀才更进一步,也许考个状元回来也不在话下!只是这话在方氏心里自己想想也就罢了,并不曾在三房外头说出来。  季焕矜傲的点了点头,跟着收拾完的季海父子一道出了门。  那头徐氏温温婉婉的把丈夫和儿子送出了门,回首便支了发鬓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对方氏抱歉道,  “三弟妹,真是对不住了,我这几日受了风还没好,只怕还要托你替我忙灶上几日。”  方氏顿时拉下了脸。  这徐氏仗着自己是秀才家的女儿,有季老秀才撑腰,处处装病躲懒,灶上的活儿更是一避三千里,仿佛怕那烟熏火燎把她烧化了似的。  可方氏再气,也奈何徐氏不得。先不说家中白日里主要就是三房的人,饭做不出来还是他们三房吃亏。就是方氏想在大房的伙食里偷工减料,方老太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方老太虽然偏心方氏这个侄女,但在男人们读书上的事情可是一点不含糊,女人们哥儿私底下怎么掰扯是一回事,耽搁到季海和她的两个孙子,方老太谁的脸面也不会给。  只是徐氏这么明目张胆的躲懒,别说方氏,就连方老太面上也不好看。  徐氏能对方氏黑沉沉的脸色视若无睹,却不能在方老太这儿落了口舌,细声细气的问,  “娘,家里还有些绿线没有?我的那些都用完了,手上这方帕子县城铺子急着要,我这几日头疼忘了叫相公帮我捎回来,能不能先从您这儿取一点?”  黑着脸的方老太一听,面色就缓了缓。  徐氏虽然惫懒了些,可一手绣活儿做的着实不错,卖去铺子里比别家总是高那么一文两文。而季家没分家,大房和三房挣得钱都要交给方老太保管,徐氏挣得多,相当于家里的进项就多。  想到这一点,方老太也就不能再对徐氏脸色摆太过,不然徐氏不用心绣了可咋办。  做饭这一茬算是掀过去了,方老太回屋给徐氏找出来一小捆绿线,嘴上却还斥道,  “你相公上县城里是去好好读书将来考功名的,怎么能让他给你忙这些女人家的活计,分了季海的心可怎么办?!你那点小打小闹能跟季海和阿烁的前途比?”  徐氏很是干脆的低了头认错,  “我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方老太见徐氏低着头一脸柔顺,心气儿便通了,顺口道,  “线不够了叫灯哥儿明天去县城的时候给你买回来,待会儿他回来你跟他说清楚要买什么样的,别那个笨的买回来买错了,到时候再换还要费工夫,耽搁了铺子里多不好。”  徐氏浅笑着应了一声,支着鬓角握着线团小步回了大房的屋子。  方氏不忿的看着大房阖起来的门,知道这门一关不到吃晌午饭的时候是不会开了。扭头要跟方老太抱怨两句,方老太却已经先躲一步去了后院喂鸡喂猪。方氏愤愤一跺脚,却只能无可奈何的一头钻进火房,心里还给自己找场子。  季江马上就醒了,得吃饱喝足下地里才能干得了活儿,她才没那闲工夫跟徐氏生这闷气。  季家虽然有二十亩地,却只有三房和季灯能下地种田,二十亩地想要赶着时令种完,显然是异想天开。  无奈何,季老秀才便分出了一半租给村里人,每年年末收租便是了。  饶是如此,对于只有季江一个壮劳力能翻地的季家而言也很是吃力,季江一口气不歇的从早干到晚也要拖好几天。  因此,季海三人走了没几步,季江也从炕上爬了起来,吃了一大碗方氏熬的糊涂粥,又拿了个巴掌大的馒头抹着嘴便下地去了。  方氏给季江做完了早饭,便开始里里外外的收拾。后院喂牲畜的活儿是方老太才能干的事情,但方老太只管喂不管弄,剁猪草拌糠都找了熳姐儿和方氏来弄。把前院后院都扫了,堂屋火房擦抹了,一番功夫下来,哪怕有烟哥儿帮着,额上也是沁出了汗意。  从后院过来的熳姐儿见了,上前就要接过帕子来,方氏却一拐把熳姐儿往屋里撵,  “好不容易不用去山上省下了功夫,还不赶紧回屋绣你的帕子去,我让你留在家里就是让你擦桌子洗碗的?!”  熳姐儿被喝了两句,伸出去的手就收了回来,视线悄悄瞄了一眼抱着一摞臂粗柴火歪歪扭扭吃力往火房走的烟哥儿。  磨手的活计,方氏能不让熳姐儿做就叫烟哥儿顶着,怕在她出嫁前弄粗了她的手遭未来夫家嫌弃,对烟哥儿却一点儿不在乎。要不是家里还有灯哥儿在,只怕连劈柴也是要让烟哥儿干了的。谁让烟哥儿是个哥儿,不如女娃能生儿子,偏偏还比女娃力气大,多少人家都是当男娃用,拖到十八九岁再当个女儿嫁出去换彩礼的。  熳姐儿一个姑娘家,就是换得的彩礼也比哥儿家高些,方氏自然更爱护些。  何况方氏还指望着熳姐儿好好练刺绣功夫,到时压徐氏一头好给她长脸,熳姐儿于是低低应了一声,回屋拿起了绣筐,坐在窗边细细绣了起来。  方氏满意的点点头,地里的活儿有季江和灯哥儿干,家里的活儿她和烟哥儿多干一点,熳姐儿就能省下功夫来多做做绣活儿,哪怕比不上徐氏一方帕子卖十文钱,将来嫁出去日子也能好过些。  就是烟哥儿,方氏也打算着让在出嫁前两年好好养一养身子,将来嫁到夫家才不会受嫌弃。  至于剩出来的活儿,方氏并不担心,有灯哥儿和季小妹在,哪里会找不见人干。  提到灯哥儿,方氏抬头瞅了瞅天色,眉头皱了起来嘟囔道,  “奇了怪了,灯哥儿怎么还没回来?”  往常这会儿,灯哥儿早就采了野菜割了猪草回来,追着季江下地去了,今天怎么晚了。  方氏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别不是老实到呆傻的人也起了偷懒躲闲的心思。  方老太作为季家第二大的人物,在季老秀才住在县城的时候,自然就是季家的一把手。除了能卖银子的猪和鸡能劳动方老太动手,别的一概沾不了她的身。  方老太也不像村里老妇一般爱闲聚一处或串门说东家长道西家短,只在家里转悠来转悠去视察儿媳孙女们的活计做的怎么样,其他时候就躺在屋子里不出来,也叫熳姐儿和烟哥儿能松口气。  等着天光大亮,方老太从屋里头又出来,扫视了院子一眼,随口问菜畦里弯腰侍弄菜叶的方氏,  “灯哥儿兄妹回来了没,怎么没听见动静。”  方氏直起腰来,闻言撇了撇嘴角道,  “没见呢,我这半天就一直在这前院里忙活,灯哥儿要是回来了我怎么能看不见,也不知道是上哪儿躲懒去了。可见平时看上去再老实的人心里头也是泛着猾的,也不想想不干活儿家里吃的喝的从哪儿来。”  方氏也不是真对季灯就有这么大意见,不过是借着灯哥儿这茬儿指桑骂槐说给大房屋里的人罢了。说到后面,更是提了嗓门儿。  方老太对这个侄女的小心思一清二楚,却避开不谈,毕竟这事儿掰扯到死也得不出个丁卯来。只吊起苛刻的眉梢眼角瞥向院门口外的土路上,村里拖着鼻涕花着脸的娃们偶有嬉闹追打着路过,却始终没有灯哥儿兄妹俩的身影。  天光越来越亮,眼见着季江已经该在地里翻地下种了,方老太的脸色越来越黑,骂道,  “兔崽子心真野了?都这会儿了还不回来,耽搁了地里的活儿咋整?!”  真是跟了他俩那爹一个德行!都是面上老实心里尖猾的!  方老太咬着牙心里怒涛不平,老二季河打小就爱投机取巧,不听他们夫妻俩话,大了更是骗着他们从人牙子手里娶了个奴婢出身的哥儿回来,这对于看中面子更甚命的季家人而言,就是如鲠在喉的丑事。  虽然这几年灯哥儿在家里在外头一副愚笨模样,谁说是不是跟了老二一样心里憋着坏的!这装模作样的竟是险些把她都骗过去了!  方老太正在气头上,就见一高一低两个小人儿出现在了院外的小路上,待走的近了,才看清是灯哥儿兄妹两个。  方老太定睛一看,火气蹭蹭又要往上涨。只见兄妹两人的衣服上滚的尽是灰,还有几处勾破了只剩条条丝丝,露出里头的胳膊腿儿来。  还不等方老太伸手去揪季灯的耳朵,季灯先一步扑上前塌了脸就开始哭,  “奶啊――奶――我俩差点就回不来了――”  季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瞧着很是可怜。方老太伸出的手顿时尴尬的顿在了原地。  季灯一见,哭的更是起劲,却是不经意般注意着方老太的脸色。嚎啕了半天,眼见方老太就要开始不耐烦,这才止了止哭腔,抽抽噎噎的把话说清楚,  “山边儿的野菜都叫人给采完了,我和小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就往山里头走,结果没看见坡,一脚踩空就给滚下去了,要不是有个藤能抓着上来,我俩就再也回不来了,哇――”  季灯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的干着活儿,吃苦受累都不吭一气,方老太早就习以为常,把人当季江一般用。如今季灯这么一哭,方老太才恍惚想起来,季灯今年也才十四,虽然眼见着到了说亲的年龄,却还是个娃。  4.第四章   季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季小妹被哥哥骇了一跳,却渐渐被季灯带的也红了眼眶,想着死了的爹和阿爸,想着天天吃不饱还要担惊受怕,顿时也红了眼眶,跟在季灯身后抽抽嗒嗒的哭,灰迹血迹在脸上被泪水冲出一道一道,看着狼狈不已。  门口被季灯哭声吸引过来的邻居瞧了,七嘴八舌对方老太道,  “孩子怪可怜的,快让回屋歇歇吧,收收神,还有这个小的,更是得操心着些。”  “没了爹和阿爸的娃本来就过的苦,方老太你该对人家更好好疼些才是啊。”  邻居指了指拽着季灯衣角抽抽嗒嗒的季小妹。  门口的婆子阿么纷纷附和,也有人挑事儿道,  “那山深里连七八个壮汉子结伴都不敢去,方老太你咋就敢让这俩娃去,就算孩子是个哥儿和女娃也没有这么作践的理儿啊。”  方老太脸皮一臊。季家家底空空,能多采些野菜,就能多省下粮钱给季老秀才四个买笔买书。可村里头富户没几家,大多勤俭度日,山边儿不要银子的野菜自然早早被采光。  但山里边足足有五六年没人进去过了,野菜菌子啥的肯定都堆成了山,方老太心馋不已,便叫季灯多往里走走。  至于吃人的大虫野狼,方老太想着好几年没听过了,再加上又不是她去采,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这事儿说出来方老太就成了苛待孙儿孙女,这名声传出去等季老秀才回来听了定要教训她。方老太面皮一抽,心底对季灯兄妹才升起的几分怜惜顿时烟消云散。  这边儿季灯虽然抹着眼泪,却一直悄悄打量着方老太的神情,见方老太被人戳穿本性面露难堪,心下忍不住一阵畅快。  要不是怕说多了被方老太看穿,季灯刚刚就想更明显的提一提他们兄妹被方老太逼往深山去的事儿,好在总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全了季灯一番心思。  季灯心里活泛,面上却对方老太抛来的眼色视而不见,装作不知事的抽泣不止。  眼神抛给了瞎子的方老太顿时气了个倒仰。  老二是个鬼滑头的,老二夫郎也是个心思多的,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榆木疙瘩!要是她的阿焕,肯定就晓得出言打圆场,先把季家的面子圆过去再关起门来慢慢说。季灯这个木脑子就知道哭!  方氏虽然懂方老太的心思,奈何是个嘴笨的,早就被方老太三令五申外人面前不准开口,只能怏怏站在原地。  至于熳姐儿和烟哥儿,自然就更不敢触方老太的霉头,躲在角落里一步也不出来。  方老太吐了吐胸中浊气,硬梆梆的对看热闹的一众邻居道,  “少在这儿瞎掰掰,我家四个读书人,花销大,是孩子想多摘点体贴家里人,咋就成了我逼得,你们嘴皮一碰话随便说,我就成了恶人?!忙你们自己的去,少盯着我家酸!”  说着,方老太就把院门一把关上,将人和叽叽喳喳的声音都挡在了门外。  门外人不屑的撇撇嘴,谁不知道季家人疯魔了,二十亩地的粮几乎全都搭进私塾里头去,顿顿吃糠咽菜,至今为止却也就读出来一个季老秀才,却也只是一个穷酸秀才而已。  季家表面看着风光,可内里却不见得能吃饱喝足,要不是不用交粮税,只怕日子更是难过。前几天季海去考试的钱听说还是季老秀才跟人借的,方老太却还自欺欺人在他们面前炫耀,当村里谁不知道季家的底呢!  村里人各回各家,各去各地,一路上忍不住把季家这事儿提出来当笑料讲。  人家把季家当笑话的讲,嗓门一点都不避讳门内的方老太。方老太面皮涨紫,回头看着低着头小声抽泣的季灯就骂了出来,  “嚎丧呢?!你爹和阿爸死了多少年了,这会儿嚎还来得及么?!滚回屋子里待着去,不想待就跟着你三叔下地去!”  季灯抹眼泪的动作顿时一顿,干燥苍白的唇瓣顿时被咬的更是失了血色。  方老太正在气头上没瞧见,只还要再训,方氏连忙拽住方老太小声的劝, 第5章 老大夫一口气问了一串,好在说话不快,倒也叫季灯听得清记得住,季灯便一个一个回答过去,  “伤在肚子上,拳头大小,倒是没流脓。”  “一点儿脓都没有?”  老大夫问。  季灯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如实点头道,  “对的,没脓。”  老大夫皱了皱眉,换了个问题,  “多会儿伤的?”  季灯却是有些迟疑。他见着那汉子的时候汉子就已经伤了,他哪里晓得多会儿伤的。想了想,还是道,  “七八天了。”  说重点,拿的药或许药效更好些,能让汉子好的快些。  老大夫却顿时不赞同的摇头道,  “这么大的创面,都伤了这么些日子,怎么今天才来拿药,人还不亲自来医馆。”  季灯心虚的抿抿唇,不敢答话。  好在老大夫也没有刨根究底的问下去,又问了几处,提笔写了张单子交给季灯,  “这个药先用着,过几天要是没有好转,务必把人亲自带过来一趟。”  季灯双手接过单子连连应是,去了药房。  老大夫却是没急着接诊下一个病人,看着季灯离去的背影疑惑着喃喃自语道,  “七八天了也没流脓长新皮,倒也是有几分怪了。”  “一共三十五文。”  药童递给季灯一个巴掌长的竹筒并一个小匣。  “这么贵?!”  季灯吓了一跳。  “一点都不贵。”  药童好脾气的解释道,  “这药膏三十文,这一筒回去够病人用一个月了,这匣子里装的是白布,拿药煮过,抹了药以后要拿这个裹住的,也就五文钱,我们医馆可是有良心的,一文钱也不会坑你,你若不信,去别的医馆看看什么价钱。”  医馆药铺向来都是大花销的地方,三十五文买这些药确实是不贵,可对于季灯而言却是个大价钱。  但季灯还是从怀里摸了三十五文出来,尚带着体温余热的铜板交到药童手里,药童翻手便放进了抽屉,又招待下一个人去了。  季灯装着铜板的胸口处感到一阵空落落。季灯摸了摸胸口的衣裳,不由得露出个苦笑,这下倒好,今天的私房几乎一口气全搭进去了。  “哥哥?”  季小妹见季灯站在原地不知想些什么,疑惑的歪头唤道。  “没什么。”  季灯深呼一口气,瞧瞧日头,匆匆忙忙的带着季小妹往季家赶去。  …  回了季家,季江早就下地去了,方老太接过季灯交上来的八十文仔细数了两遍,这才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转头对季灯不咸不淡道,  “行了,回来了就赶紧下地去吧,你三叔早就过去了。”  季灯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动,支支吾吾道,  “奶,我阿爸给我留的链子好像昨个儿掉山上了,我…我想去找找。”  听见齐氏,方老太不由得厌恶的眯了眯眼,闻言冷哼一声,  “你还敢去山里头?不怕再滚下去回不来了?不怕你就去,不然外人还要说我苛待你,苛待我那没了的二媳妇儿。”  季灯低着头瞧不清表情,只低低的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院门。  方老太眯着眼睛看着季灯的背影,追加了句,  “找没找见到下午都给我下地去,耽搁了活儿有你瞧得,晓得了?”  季灯远远的应了声。  方老太撇了撇嘴角。  本来还觉得灯哥儿是个懦弱的,不想这固执脾气倒是和齐氏季河一个样。  想到自己最看不上的老二夫夫,方老太厌恶的皱了皱眉,转身拿着铜板回屋藏好。  季灯怀里揣着竹筒到了山脚,熟门熟路的小跑着上山,没一会儿,熟悉的茅屋就出现在眼前。  进了屋,长相奇怪的汉子还在昏睡。季灯喘了喘气平复下呼吸,先看了看放在汉子头边的缺了几个口的破碗,里面的水没有少多少,看来中间是没醒过了。  季灯于是掏出竹筒和小匣,在屋外涓涓的泉流中洗了手甩尽,这才掀开汉子身上罩着的斗篷,用指尖挑起一点药膏细细摸上去。  只挖了三四次,汉子肚腹处的伤便覆上了一层棕褐色的药。正如药童所说,这一筒药足足够用上一个月的。  饶是如此,一个月三十五文的药钱花销,对一家人来说也是笔不小的支出,何况对于季灯而言。  季灯坐在汉子头边架起汉子上半身,双手虚虚绕过汉子的腰腹,将匣子里的白布裹在伤口处,却不曾注意到刚刚才上过药的伤口,此时竟已有些地方长出了粉色的新肉。  季灯到底是个哥儿,羞涩于碰到汉子的身体,一边却又怕布裹不紧掉下来,等一番忙完,季灯额头已经急出了细密的汗。  待汉子终于平平稳稳被放平在木板上,季灯这才深出一口气。站起身来要松快松快蜷了半天发麻的腿脚,却突然感觉到衣角传来一股拉力。  季灯一回头,就撞进一双墨绿如潭的眼中。  “啊――”  季灯骇了一跳,不自觉就惊叫出声,倒退两步。  或许是才从昏迷中醒来,汉子竟是被季灯的动作带的上半身也往外移了移,大概是牵扯到了才上过药的伤口,汉子低低□□了一声,在这静谧的屋里却是格外清晰。  季灯这才反应过来汉子醒了,而刚刚那绿色,不过是人家的眼睛。  季灯一边唾弃自己大惊小怪,一边连忙抱起汉子的上身将他移回原位,关心道,  “对不起对不起,你还好吧?是不是扯到伤口了?疼么?”  说着又去探汉子腰间围着的白布,见还裹得紧实,这才松了口气。然还不等气完全吐出来,季灯又被手下汉子温暖光滑的皮肤一把扯回心神,连忙触电般收回手,不好意思的背在身后。  “#@$  6.第六章   斐诺·伊格纳兹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点意识,还在德科里亚城里的混战。  伊格纳兹是木系天赋的中阶法师,只是木系法师不像火系和金系法师一样具有强大的杀伤力,也不如水系土系法师的防御力强大,就连治愈力,也是远远逊色于光明系法师,在诺亚大陆是出了名的皮薄血脆。  哪怕伊格纳兹已经是中阶七级法师,遇见正好属性相克的中阶五级火系法师,也只有被一击火球术打伤的下场。  结果没想到,伊格纳兹不仅被打伤,还直接被打晕过去。难不成木系法师法力进阶的同时,皮薄血脆的程度也直线上升?  伊格纳兹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  在昏过去的这段期间,伊格纳兹也曾迷迷糊糊的醒过几次,奈何当时体内因混战所剩无几的魔力正在自动运转修复受损的身躯,伊格纳兹几度被迫陷入沉睡。  然而在短暂的几次中,伊格纳兹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黑发少年在给自己抹药剂。虽然药剂里的木系元素并没有多么精纯深厚,但对于魔力正处于极度匮乏之下的伊格纳兹,也是一份补助。  好在这个地方木系元素还算充盈,伊格纳兹身躯里的魔力自动运转吸收,加上药剂,直到刚刚,伊格纳兹才储存够了维持神志清醒的魔力悠悠转醒。  然而,因为是被相克属性的法师打伤,哪怕伊格纳兹体内的魔力池自动吸收外界木元素补充修复,这伤也得熬上一阵才能好。再加上魔力的匮乏,在这段期间,伊格纳兹就从皮薄血脆进阶成了『非常皮薄血脆』。  但想着昏迷中几次模模糊糊看见的黑发少年低头认真小心的给自己的伤口涂抹药剂,伊格纳兹竟然也没有几分不安。  等到伊格纳兹终于从昏迷中清醒了神志,一睁眼,果然就先看见先前的黑发的少年正侧搂着他,似乎是已经抹完了药,黑发少年轻柔的将他放平就要起身。  大概是脑子还混沌着,伊格纳兹居然下意识伸手就拽住了少年的衣角。  少年似乎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惊叫一声跳开两步,身轻体脆的伊格纳兹就这样被拖出去一截,无意间牵扯到了伤口,斐诺不由得□□一声。  少年连忙凑上来,一双黑色的纯粹眼眸关切的看着伊格纳兹,伊格纳兹心底微微一动。  在诺亚大陆,伊格纳兹虽然也有亲近之人,然而法师们都忙着游历大陆进阶实力寻找宝物,即使是血脉亲属也鲜有见面的时候,更别提这样亲近的相处了。  伊格纳兹不由得细细打量着少年,这才注意到少年的发色和瞳色竟是如出一辙的墨黑,脸庞看起来也有些奇怪。  作为光明殿的法师,伊格纳兹奉命走过大半个诺亚大陆传教,大陆上十二种族尽数见过,也没有哪个种族发色或瞳色是黑的,更遑论都是黑色了。  何况诺亚大陆的种群皆是鼻高眼深,少年这样的伊格纳兹也是第一次见,当真是怪了。  少年得不到伊格纳兹的回答也不急,伸手探了探斐诺腰间的白布,又关切的问了一句,伊格纳兹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哪个种族的语言,他竟一点都听不懂。  不过诺亚大陆十二种族,伊格纳兹也没有都会讲他们的语言。好在诺亚大陆上各个种族间都互通来往,为了交流方便,通用语便在十二个种族间应运而生。  伊格纳兹右拳抵胸,低下了法师高贵的头颅,感激且崇敬,  “感谢您对我施以援手,亚特斯神在上,请允许我,斐诺·伊格纳兹,用我所有的忠诚,终身侍奉在您的身旁,报答您对我的仁慈。”  在诺亚大陆,法师们大多独来独往,直到孤独死去。没有人会对受伤的陌生人伸出援手,要么是担心他诈伤杀人越货,要么是起了坏心想杀人掠夺。  然而一旦有人心存良善出手相救,被救者必须对其献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以作回报。否则,被救者就会被诺亚大陆所有光明阵营的生灵共同信仰的神亚特斯所厌弃,同时被整个诺亚大陆光明阵营厌弃。  可对于高傲自矜的法师而言,还有什么比他们的自由更加珍贵呢。也正是因此,不到濒死之际,甚至有法师宁肯死去,也不愿意受限于人。  可伊格纳兹不是,他看中自己的生命甚于一切。  而能得到一个中阶法师这样诚挚的誓言,任何人都会答应的。木系法师虽然皮薄血脆,却对生命力有着极为出众的亲近力,从某些角度而言,能力更甚于其它任何系的法师。  伊格纳兹满心以为黑发少年会迫不及待的欢喜答应下来,却不想,少年却是面带关切再度发出了一个他听不懂的音节。  斐诺·伊格纳兹心头顿时起了几分疑惑。  是他听错了还是…  诺亚大陆难道还存在着第十三个不为世人知的种族?  伊格纳兹皱起了眉头。  他记得是在德科里亚城被打晕的,又怎么会醒来就出现在这样一个连通用语都没有的陌生之地? 第7章 何况还有山上那么个人在等着……  季灯盘算着手里的私房咬了咬牙,他顶多养这汉子一个月,之后就只能让汉子自求多福了。他对一个陌不相识的汉子做到这份地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季灯狠狠的咬了一大口乌糯团子,硬着腮帮子努力嚼。  明天去一定再不能心软了!  ……  日子平淡的过,和从前的每一天都别无二致。季家的男人们照常读书,方老太仍旧每天早晚都要盘算一遍家里的家当,徐氏方氏各自打着小算盘而互不对付,季灯则一如既往的跟着季江下地去。  然而刚进三月里,季家的晚饭刚吃完,季海就突然宣布了一个消息,在季家砸起了巨大的水花。  “真的?!”  方老太抱着笸萝愣在原地,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老大你…真把县试给过了?!”  季海坐在桌边,平淡无波的一点头,微微颤抖的语调却不经意间暴露了说话人强自按捺的激动,  “嗯,过了,再过一场府试就是童生了。”  季烁骄傲的立在季海身边,与有荣焉。视线暼向方氏身边的季焕时,就带了得意。  季焕对上季烁投过来炫耀的眼神,暗暗咬了咬腮帮子。  “好啊!”  方老太激动的一拍大腿,鸡也不喂了,笸萝随手塞给一边的烟哥儿,激动的抓住季海的袖子笑得牙不见眼,  “我就晓得,我家老大最是出息,瞅瞅,这不就过了县试了!谁以后要再敢说我们家人没出息我就照他脸上甩他一大耳光子!”  擦洗着桌子的季灯听了这消息,内心古井无波,只摆过了抹布仔细把桌面擦过一遍。  季海也好,季烁季焕也罢,考不考得上功名,总归都是不干他的事。反正方老太和大房,哪个也不会因为季家多了个童生就让季灯少干点活儿多吃点饭。  在火房里洗碗筷的熳姐儿却是竖起了耳朵,听的认真,无神的眼珠转了转,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方老太可不管别人心底的弯弯绕,凭个笑得畅快。  季家供了五个读书人,除去主动放弃学业做了账房先生的季燎,剩下四个人里,就只有季海有个功名在身。  季海前些年也下过几次场,却次次在县试就被刷了下来,以至于如今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个白身。村里人哪有不说闲话的。方老太虽然气的不行,却也没有底气让村里人闭嘴。  但眼下可不一样了!  季海过了县试!再过一场府试就能做童生,等秋天里万一再过一场乡试,那可就成了秀才公了!  届时,他们季家读出来两个秀才公,谁还敢说他们疯魔了?!谁不得羡慕着讨好着?!  想着想着,方老太就按捺不住赶紧要去村里好好给季海正正名,好好舒一舒心里压了这么多年的郁气。  季海连忙伸手拦住,  “娘,四月的府试还不知道能不能过,万一成了,等童生的名头下来再去说也不迟。”  徐氏也在一边劝,  “是啊,娘。相公现在正是潜心准备府试的要紧时候,不好叫外人议论分了心的。”  方老太一听,脑筋一转,立马就回过味儿来,拉着徐氏的手眉开眼笑,  “对,老大媳妇儿说的对,老大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村里人嘴碎,指不定会瞎说什么,还是等等,等着我们家季海考了童生回来,好好教那些人看看,届时羡慕不死他们!”  徐氏也是笑意盎然,时不时附和方老太几句。偶尔柔柔视线一转,正好与季海撞上,徐氏便展露一笑,眼神里又是崇拜又是欢喜,看的季海心底更是男人气概大涨。  8.第八章   方氏立在一旁看着这边欢喜和乐的模样,却是不服气的很,然也不敢当着方老太的面甩脸色看,撑着僵硬的笑随口讲了几句场面话,就赶紧搂着季焕回了屋。  转身看见自家憨憨的男人也跟着开心的傻呵呵笑,气的方氏伸手就狠狠掐了季江一把,又狠狠瞪了季江一眼,这才搂着季焕回了屋。  季江迟疑的看了眼季海那边,见几人其乐融融,便缩起了脖子慢吞吞的往自家屋走去。  一进屋,方氏强扯的笑立马就垮了下来。  大伯子个快当爷爷的人了,这会儿才考过县试,还不知道成不成得了童生呢就这样得意。就是成了童生,也不知又要多少年才能考上秀才,白头童生难道还少见嘛?!  可酸话是酸话,方氏不得不承认,她对季海过了县试,还是既羡且妒的。  方氏搂着季焕,苦口婆心,  “我的儿,你在学堂可要好好念书,将来万一能考上个举人,娘就是立马闭了眼也甘愿!”  进屋来的季江正好听到这么句话,没什么气势的斥了句,  “瞎说什么呢。”  方氏睬都不睬自家憨傻的男人,只管搂着季焕说贴心话。  季焕脸庞还带着孩童的稚嫩,面容却已经有了初步的成熟,坚定道,  “我在用功读书,将来功名一定会尽全力考回来的。等我中了进士做了官,就给娘你请个诰命回来。”  这话一下说到了方氏心坎里,慰帖的不行,慈爱的摸摸季焕的脸,  “好,娘等着我们家阿焕给娘挣诰命。”  季江听了季焕这番话,也是高兴的不行,  “阿焕有志气,爹一定努力干活供你读书。”  方氏闻言却是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打发了季焕去书房,插了腰揪住季江的耳朵就是一顿说,  “你?你拿什么供阿焕念书?人大房精的很,两口子都知道偷偷藏钱,看季烁和大伯子吃的用的哪样不比咱儿子强,也就你傻乎乎的以为老两口一样对待,傻不愣登的把挣来的钱一股脑儿就要往外交!”  季江被方氏钳制住,却也不敢动,只耷拉着脑袋委屈道,  “你咋就知道大哥嫂子藏钱,爹是偏大哥些,可娘不是还向着你呢么。平日里大哥和阿烁去阿燎家里吃饭的时候,也没落下过咱家阿焕哪。  “再说了,那钱,最后不也是没全给了娘嘛。”  最后一句,季江说的尤为小声。  方氏简直要被自家男人气的倒仰过去,侄女再亲能亲过亲生儿子?在念书这档子事儿上,就是方老太亲娘来了,也要给季家男人让出一里地去!何况就她悄悄截下的那些钱,看够他们家阿焕买刀纸不!  知道季江的榆木脑袋开不了窍,方氏只恨恨的瞪了季江半天,末了撂下一句,  “你当你大哥这次县试的钱是哪儿来的?里头就一点儿没你爹娘私下贴补的?里头就没有一点儿咱俩的一份儿?你猜我信不信?!你且等着罢,最迟明天一早,娘肯定要过来跟咱要钱供你那好大哥!”  说罢愤愤的躺到床里头,面朝墙面,再不肯跟季江说一句。  季江被说的面色讪讪,最后只好硬梆梆的躺在床外侧,蒲扇大手小心翼翼的搭在方氏的肩上。  方氏正在气头上,伸手“啪”的就打掉男人的手。  季江便再不敢动。一个七尺汉子就这样委屈巴巴的在床边蜷了一晚。  门口,牵着季小妹路过的季灯正巧听到了方氏这么一番推测,心底颇以为然。季老秀才和方老太一方面强行把下面子孙的钱都攥在自个儿手中,一方面又在钱不够使时死活要让人出私房钱。  而下面的三房子孙,包括季灯在内,看着个顶个儿的孝顺,却个个存了小心思藏了私房,只是到底没过明面,多时是只装糊涂不承认藏了钱的。  两边儿却还都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的算盘,拼了命的矫饰。  也不知道可笑的是谁。  季灯心底哂笑一声。  “灯哥儿。”  忙活回来的烟哥儿看见季灯,低低的打了声招呼,一并的熳姐儿默不作声。  “烟哥儿。”  季灯笑了笑算作回复。  烟哥儿喏喏的应了声,低着头越过季灯兄妹,和熳姐儿进了二房的屋子。  季灯也不再关心季家即将上演的一场好戏,赶紧回屋给两人简单收拾了一番便睡下。  明个儿还要早早起来去山上呢。  ……  第二天一早,果不其然,季海三人才出了门,方老太就来找了方氏。徐氏倒是装模作样的回了屋,却连门也没关紧留了个缝,竖着耳朵听三房动静。  方老太拉着方氏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  “眼见老大就能考个功名回来,可这来回的路费,吃住纸笔,哪样不要钱?!加上阿烁和阿焕还要念书,家里真是一点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方氏听着就咬紧了牙,面上只作通情达理,  “这是大哥和咱们季家都长脸面、有好处的事儿,可千万不能耽误了!”  方老太连连点头,顺坡下驴道,  “老三媳妇儿啊,你手里还有没有点银子,先借娘些,到时候你大哥考了功名回来,让你大哥连着利息还给你和老三!”  方氏皮笑肉不笑。笑话,就算季海成了秀才,徐氏季烁哪个不在前头排着,她这个弟媳又能拿到多少好处?借出去的钱不打了水漂就是神仙开眼,还连本带利一起还?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可明知方老太是在诓她,方氏也不敢直接跟方老太闹起来,场面话说的一套一套,  “都是一家人,谈什么利息。我和季江手里虽然没什么钱,但心意总是要尽到的。等种下完了,就让季江去县城打几日短工挣些铜板回来,地里有我和灯哥儿,倒是也落不下活计。还有熳姐儿和烟哥儿,每日跟着做上些帕子荷包,卖了多少也是一份铜板。”  方老太听了心里慰帖不已。她生的儿子,她当然清楚季江有几分本事,从来只懂得用蛮力干活儿,哪里有藏私房钱的本事和心思。侄女方氏虽然精明些,可一心向着她,偶有些小脾气,也是为了阿焕。在大事面前,方氏还是很拎得清的。  方氏见方老太面色温和下来,就知道自家这关算是过了,于是又趁热打铁鼓吹道,  “我们是没本事的,只能靠苦力挣两个钱。大嫂那手绣活儿可是好得很,绣出来的花儿就跟真的一样,一条卖两文太可惜,就是再提上两三文也是有人要的。  现在离府试还有一个多月,大嫂辛苦辛苦,一个帕子卖五文,做上它三五十条,到手就是两百文哪!”  方老太被这一番话说的颇为心动,暗自盘算了盘算手头剩下的银子,顿时就坐不住了,随便找了个借口便直奔大房而去。  留下方氏在身后得意一笑。  以为她不知道徐氏一条帕子不止卖三文?想占他们三房的便宜,就叫她徐氏也尝尝什么叫肉痛!  这边徐氏心口如何闷痛面上却还得强颜欢笑季灯一点不知。  季灯今日天还不亮就出了门,黎明前的山林清冷且神秘,季灯搓了搓胳膊,照着记忆的方向,牵着季小妹一步一脚印的往茅屋走去。  因为绿眼汉子受伤的缘故,季灯在山上呆的时间不可避免就要延长,好在蕙草只在去县城的前一天采摘,季灯为了避嫌也只隔三差五才去看他,日子交错开倒也不碍事。  起初,季灯还害怕哪里突然冒出来个凶猛野兽,然两三年过去安然无恙,季灯也就渐渐习惯了山林的静谧清冷。  鼻尖气息凉凉,季灯反倒觉着无比平静,心中畅快,就连一路上的高树矮草瞧着也仿佛是在躬身引领他们一路向前,为兄妹两个开道。 第9章 “啥――?!”  方老太伸出去的手顿时僵在了空中,凶着脸问,  “你抓了只鸡?!”  季灯把季小妹护在怀里,一副害怕的模样,怯怯道,  “在、在、在背筐里…”  话还没说完,方老太已经一把从季灯身上扯下背筐,里头赫然是只棕褐色的鸡!  方老太顿时喜得见牙不见眼,连带着对季灯再度晚归的不满也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  “好好好,这只可要留着,到时候去县里专门儿卖给大户人家,人家就好这口野味,铁定能多拿几枚铜板!”  这儿凑几两,那儿多挣几文,加起来总归能够了季海考县试的钱。  方老太避开院里乱跑的鸡群,躬身将手上的野鸡放进鸡笼子里关着,转身瞧季灯的脸色也和蔼了几分,  “灯哥儿是在哪儿逮着鸡的,回头叫上你三叔再去逮几只回来,卖了钱咱家就不像现在这般紧巴巴的了。”  季灯结结巴巴道,  “山、山里头逮的。”  方老太又急急问,  “山里头哪儿?瞅着鸡窝没有?是你就逮到一只还是就这么只鸡?”  季灯似乎被方老太一串问题问得懵了,愣在原地半晌才顶着方老太压抑着火气的眼神小声回道,  “在我采野菜那块儿瞧见的,这鸡自个儿跑出来撞树上撞晕了才被我捡回来的…”  话没说完,就被徐氏笑眯眯打断,  “呦,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这鸡会主动往人跟前送的呢。该不会是灯哥儿瞒着你奶奶什么吧?”  三房季江素来待灯哥儿兄妹亲厚,说不得灯哥儿就是记着季江所以昧下一窝鸡给三房私吞,她怎么能叫方氏那村妇占了便宜去?!  方老太的眉眼立马就竖了起来。  季灯只呆愣愣的摇头,  “没,没,就这一只鸡,自己跑出来撞树上的。”  “哎呀,灯哥儿平时就在山外边儿采采,了不起往里走一点,要是真有一窝鸡,哪儿还等的着咱们去抓?!”  却是闻声而来的方氏突然插了一嘴。  方老太听着“往山里头走”面上就有些讪讪,上次灯哥儿兄妹从山上摔下来之后,方老太只道是他们自己不注意,仍是让灯哥儿往山深处走走。虽然方老太是长辈,灯哥儿不能说啥,可这传出去到底有那碎嘴的,说她心毒苛待没了爹爸的小孙孙。  方氏暼了一眼端着姿态的徐氏,又道,  “我看哪,真如灯哥儿所说,是那鸡自己跑出来的,凑巧咱灯哥儿在那儿给捡回来的。咋到了大嫂嘴里,就成了灯哥儿抓了鸡不给娘。  “你这两片嘴皮子一碰,就要污了两个孩子的名声,说出去外人不只要对两个孩子指指点点,还要当我们季家不会教孩子,才教出个狼心狗肺的。”  方氏明显话中有话,徐氏自诩聪慧敏淑,自然听得懂,气的手指哆嗦是一说,面上仍强撑着笑。  10.第十章   两个媳妇儿掐起来了,方老太也不管,琢磨了琢磨方氏说的话,觉着有几分道理。心下失望少了一笔钱,当下又愁了起来,也不耐烦跟季灯说话,  “行了行了,去火房拿个团子赶紧给我下地去,你三叔早就在那儿忙上了。”  季灯于是拿了团子带上季小妹,无声的离开硝烟渐起的季家。  方老太对两个媳妇儿不轻不重的各斥了两句打发走,又窝回屋子盘算着银子的事儿。  等到晚上季海回来,方老太便乐呵呵的把野鸡的事儿讲给了季海。  不料季海听了却是一皱眉,叫来了季灯仔细问,  “灯哥儿,这鸡是从哪儿跑出来的。”  季灯刚要张口,却突然意识到什么,只喏喏道,  “从林子里头。”  季海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是从山深处的林子里跑出来的,还是从浅林子里头跑出来的。”  季灯暗叫糟糕,早知道他就不扯这个理由了,脑筋飞快的思索着主意,面上仍怯怯喏喏,  “没、没看见…”  “怎能没看见。”  季海一拍手掌,一脸怒其不争的看着季灯。  一边儿的方老太这半天却是咂摸出点味道来,  “老大你是说……”  季海肃着脸颔首,  “野鸡好端端的怎么会自个儿撞在树上给人捡,指不定是被山里头的大虫之流给吓得慌不择路,这才让灯哥儿捡了个漏。”  方老太听不懂『慌不择路』,但『大虫』还是晓得的,当下便慌了神,  “那、那、那这可咋整哪?”  附近七八个村子近千号人,为啥一个猎户都没,还不都是因为前几年山里出了吃人的野兽,死了几个人嘛!如今没了猎户,也不晓得这畜生饿极了会不会下山来找食!  饭桌上打量了一圈,几个小的都懵懵懂懂不知大虫有什么好怕,儿子媳妇儿们却俱都已经大惊失色。  徐氏娇弱的蹙着眉,将季烁搂在怀中,一副不胜惊恐的模样。  方氏也顾不得唾骂徐氏惺惺作态,连忙追问道,  “大伯子,山里真的又出了大虫?!那那那…那咱们该咋整啊。”  季海皱着眉头,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是不是如此还不确定,只是最近家里还是小心着些,山上头…也就别让灯哥儿和小妹去了。”  最后一句,季海是看着方老太说的。  听季海这么一说,家里人就放下些心来,他们平日里又不上山,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没有季老秀才在,季海就是方老太的主心骨,自然季海说啥是啥,  “灯哥儿从明个儿起直接跟上你三叔下地去。山上……等过几日太平了再说。”  季家人都在,季灯低下头“诶”了一声,隐藏起来的脸上却尽是懊悔。  早知道就不找这个借口,这下好了,他可得有几天上不去山。好在才去了山上给汉子送了两个团子,就上山果子,应该能撑几天吧。  方老太拍了案的决定,季灯一个呆愚蠢笨的哥儿也无力反抗,只能暗暗忧心那绿眼的汉子挨饿。  饭后,方老太抓着季海一脸愁色,  “本来还想着多抓几只野鸡卖了好给你凑钱,谁晓得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手里的银钱不凑手,我想着改明儿把牙婆寻来,正好小妹在家里也干不了活儿,给她寻个主家吃香喝辣,咱也能得半贯一贯的。”  季海却不赞同,  “这怎能行,传出去还要叫人笑话我们季家捉襟见肘,丧失人伦!府试费的钱不算多,差的银子我随后去寻阿燎凑些,让徐氏多绣些帕子也就是了。”  方老太却也是不乐意。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孙辈的除了季焕天生聪颖得方老太喜爱,大房的季燎,季家的长孙,方老太也是捧在心尖尖上的。  季燎现在在县城里一家铺子做账房先生,娶了掌柜家的哥儿,也有自个儿的家要顾,隔三差五给季家塞钱已经引得岳家不满,季海这做爹的咋还能主动跟儿子伸手要钱,季燎在他夫郎面前还要不要直的起来腰杆了?!  “反正我不应,你也别找阿燎伸手,嘱你媳妇儿多绣几条帕子就是了。”  季海连连答应。  野鸡吃的就是一股野味儿,方老太担心在家拘多了不好,隔日就亲自提着野鸡去县里卖了十五文回来。  把罐子里的铜板和新得的十五文混在一处,方老太又细细数了一遍。  家里银子也不能尽数压在老大头上,阿烁阿焕再等两年也该成亲考试,哪样不要钱?还有平时的纸笔吃喝…真是卖了方老太也卖不了这么些钱。  方老太拈出几枚铜板想了半天,到底还是把罐子放了回去。  先等等,等老大过了府试再说。  这一两个月,季海每日都埋头苦读,回了家来也常常烛明到半夜。  方氏撇着嘴不情不愿的操持家务,徐氏却脸上带笑的跟着季海一起通宵,连日赶工,眼下都熬出了厚厚的黑青,瞧着憔悴不已,反倒更让季海怜爱。  等到季海考试前几日,徐氏已经做了四十多条帕子出来,季海带到县里铺子,回来便交了一百二十文给方老太。  加上三房给的四十文,方老太自个儿出的腰包,零零碎碎还差上二三十来文。  方老太咬了咬牙,又从罐子里数了三十枚铜板出来。不想,隔日,季海再回来时,身上就又多了三十文,  “阿燎晓得我要参加县试,和他夫郎过来给我的。”  方老太不管信不信季海这番说辞,总归是松了口气,把铜板又放了回去。只是夜里躺在床上,一会儿想着季燎夫郎因不因为钱的事儿跟季燎起别扭,一会儿又想着季海这次能不能考上,一晚上辗转难眠,第二天起来,眼下就多了厚重的黑青之色,倒像是和徐氏一起熬了许久做帕子。  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向前过。很快,四月如约而至,府试的日子就在季家人提着的心里翩跹而来。  季海早几日就背着行李走了,留下方老太和徐氏在家里兀自担心。方氏跟着季江下地去却是忍不住念叨着大伯子别中,又想着季焕再过两年也能下场试试,总归是心情复杂。但一踏进季家的院门,方氏就换上了关切的神情,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好在地里的活儿主要是季江和季灯做,方氏走个神也没啥。家里的活儿又是熳姐儿烟哥儿做惯了的,日子倒也不出差错。  山里有大虫的事儿到底是个猜测,方老太拘了季灯几天也就不管了,季灯便如往常打着采野菜的借口上山去。可手里攒下来的团子供三个人吃实在是困难,绿眼汉子虽然屡屡拒绝只拿山果子度日,季灯到底还是隔几日留给他一个团子。  如此又过了七八天,终于到了去县里的前一日。一大早,季灯就精神抖擞的从床上爬起来,顶着蒙蒙天色上山去。  ……  养了一月的伤,伊格纳兹总算恢复了些魔力,腰腹间的伤口恢复速度自然也是与日俱增,只是到底魔力不充裕,不过是好了半数,却也已经不怎么影响日常。  季灯兄妹一进山,伊格纳兹便起身钻进了山林。等季灯兄妹到了茅屋,正巧遇上满载而归的伊格纳兹。  伊格纳兹在山里转悠了一会儿,便采了满怀蕙草,还有十好几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红果子。  见了季灯兄妹俩,伊格纳兹露出个温柔的笑,手上不得闲,便下巴抬了抬指指屋内示意兄妹俩进去。  “你…”  季灯看着绿眼汉子怀里的大捧蕙草,突然有些词穷。  季小妹见了红果子,却是欢喜的很,跟在绿眼汉子身后就颠颠的进了屋。 第11章 大房。  季海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嘴唇起皮,憔悴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撅过去。  徐氏揉了帕子,一点一点给季海擦了脸和脖子,柔声道,  “你先睡会儿吧,待会儿一睁眼就有饭吃了。”  季海本就是一路强撑回来的,闻言便合了眼沉沉睡去。  待给季海擦洗完,一盆水已经泛了黑。  徐氏端着盆出屋,把水泼在院中,正巧遇上急急端着鸡蛋过来的方老太,徐氏上前一步,  “娘,相公累极休息了,待会儿等他醒了再吃吧。”  方老太停下脚,连连点头,  “好好好,那这蛋我先放在灶上热着,老大醒了就给他端过去,你也记得叫我一声啊。”  徐氏应下,回屋拿了绣筐坐在床边,一针一针绣了起来,不过一会儿,一枝鲜嫩娇艳的桃花便跃然其上,花瓣还带着露珠,看着便喜人。  这样的一方帕子,在县里的铺子能卖到四文一方,不知比种地强了多少去。只恨那方氏鼓动方老太,硬生生把帕子明面上的价钱提到了三文去,徐氏一下不知少挣多少文。  奈何有方老太在上头压着,徐氏也不好跟方氏撕破脸,这些日子便只能赶着进程多绣几方帕子,从数量上扣下些钱来。  红丝粉线在绣布上里外穿过,一方帕子渐渐成型,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  徐氏放下绣棚,季海大约真是累极了,此时还在睡,便出了门。  听到大房的门开,方老太也急急从屋里出来,  “老大媳妇儿,老大醒了?”  徐氏道,  “没呢,可能真是累极了。且让他睡吧,前些天不知受了多少苦呢。”  方老太连连点头,  “是啊,你爹也累着了,真是遭罪,只希望老大这次真能考个名头回来才好。”  徐氏握住方老太的手,  “一定能行的,娘。”  “能行,能行。”  方老太喃喃重复着,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12.第十二章   季海这一睡,就一口气睡到了第二日早晨。  季海一睁眼,就是徐氏连哭带笑,  “你可醒了,再不醒我和娘都要去请大夫了。”  “什么时辰了。”  睡得太久,季海脑子还昏昏沉沉。  “刚过早饭,饿了吧,我去给你取些吃的。”  说着,徐氏就要往外头。  “我自己出去吧,”  季海摆摆手,  “在考场里坐了四场,又坐了几天车,再不动动,骨架都要散了。”  睡了一天一夜,季海身子骨正软着,撑着床板站起来,身形都晃了晃。徐氏连忙上前去扶,季海这次没有拒绝。  一出屋子,季家之主,季老秀才已经拿着书坐在树荫下,熳姐儿抱着茶壶放在小桌上,以便季老秀才喝茶。  方老太抱着笸萝有一下没一下的洒糠喂鸡,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爹,娘。”  季海唤道。  方老太回头见是季海,顿时笑开了眼,  “老大可醒了,醒了好,这几天累极了吧,睡够没?没睡够再睡会儿。”  季海笑笑,  “哪儿能一直睡,脑子都要睡的锈了。”  方老太笑眯眯的应,  “是是是,起来动动,起来动动。”  又关切道,  “饿了吧?想吃啥,娘给你做去。”  季海撩了衣摆坐在季老秀才旁边,笑道,  “不拘什么,娘看着做便是。”  徐氏上前一步,  “我跟娘一起去罢。”  季海又在后面道,  “烧水的时候多烧一点儿,一路赶回来身上都是土,让我和爹都洗漱洗漱。”  “诶。”  方老太乐呵呵的应了,转头就叫熳姐儿,  “去,另起一个锅烧点儿热水,给你大伯和爷爷洗澡。”  熳姐儿低低应了一声就要走,却被后院绕过来的方氏叫住,  “等等。”  方氏上前几步,挽住方老太胳膊道,  “娘,熳姐儿和烟哥儿还要跟着我下地去,哪儿有功夫在这儿耽搁。之前老三去县里做工给大伯子凑钱,地里的活儿落了不少,再不赶起来可怎么办哪。”  方氏只当看不见徐氏咬着牙作笑的表情,又道,  “再说了,哪儿有侄子侄女伺候大伯洗澡的理儿,说出去还要让人笑掉大牙。娘您做饭手艺好,整顿一桌饭又快又好,大嫂不会操持火房,去了反倒还要拖着您,让大嫂烧些水伺候相公和公公,这不是正好嘛。”  方老太也只是见季海醒了一时激动,叫熳姐儿时不曾想到这么多,听方氏这么一说,面上便有些讪讪。  徐氏咬了咬牙,正要开口,后面的季老秀才已经发了话,  “老三媳妇儿说的对,老大媳妇儿跟上你去就是了,别耽搁了地里的活儿。”  一家之主都这么说了,徐氏再有意见也不能说。方老太显然是听季老秀才的,拉着徐氏便进了火房。  方氏言笑晏晏,招呼了自家两个孩子下地去,临走时跟季老秀才打了招呼。  季老秀才拿着书笑了笑,  “妇人家,整日里就晓得这些小肚鸡肠。”  季海喝了口茶,却被苦涩的味儿苦的眯了眯眼。季家余钱不多,买的茶自然不是什么好茶。  “随便罢,妇人家又不需要考取功名。”  季老秀才捋了捋胡子,点点头不予置评,问道,  “这次府试可有把握。”  季海放下茶,揣了袖子,  “五五之数罢。”  季老秀才显然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皱了眉又问,  “你答的甚么,默一遍教我听。”  季海便挑着记得的念了出来。  季老秀才捋了捋胡子,琢磨了半晌,叹道,  “还真是五五之分。虽然不偏不倚,颇有中庸之道,辞藻华丽明亮,但文字空洞,不知所言,搏一搏运气也就是了。”  季海听了,面上就颓下来。他自己虽声称五五之分,但何尝不是想着有七八成把握,奈何季老秀才一言定论,心中却是有些不服气。  季老秀才握着书,却洞悉季海心中所想,不由得暗自叹口气。  水字辈三子,老二钻营,老三呆愚,只有老大季海最有天分,却也读了这么多年无所得。  好在火字辈的孙辈都称得上出息,尤其是三房的季焕,小小年纪便言之有物,假以时日,说不得要成大器。  季老秀才平日里在县城里的一家学堂作夫子,季海三人便是在此处求学。因着季海考府试的缘故,季老秀才专门请了几日假陪着去了,如今府试告一段落,季老秀才隔日便回了县城。  季海在家修整了几日,便也同季烁季焕一同求学去了。季家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日出而作,日落而归。  但季灯很清楚,这样的平静只是暂时。  好不容易又挨了一阵儿,这日是季老爷子一月一休的日子。季灯跟着季江从地里回来时,季家的院子里正人声鼎沸。  季江摸了摸后脑勺,  “今个儿不过节又不过年,咱家咋这多人?”  季灯却是即刻反应过来,恐怕是季海真考中了。  果不其然,待季江三人进了院子,方老太正拉着邻居村人说话,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徐氏和季海站在一处,同季老秀才和里正说着什么。季烁扬着下巴跟季焕进了书房。  季江才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被强撑着笑的方氏一把拉走,只剩下季灯兄妹站在原地。  “哥哥……”  季小妹不习惯见到这么多人,怯怯的拉住季灯的衣角缩在他身后。  “走吧,咱们回屋。”  季灯护住妹妹往两人住的隔间走去。一关门,就仿佛把声音都隔绝在了外头,兄妹俩呆的屋子静谧而安全。  季灯猫着腰从柴堆下头摸出来两个团子和季小妹分的吃了,季家今天晚上是顾不得他们的。 第13章 汉子墨绿色的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季灯摸了摸鼻尖,悻悻道,  “哪里是赶你走,这是山上,平日里没有人住的,也不是我家,我怎么能赶你走。是说你既然伤好的差不多了,就该回你自己的家去、了……”  季灯在绿眼汉子控诉的眼神中再一次咽下了最后两个字,带着不知怎么回事的心虚别开了视线,放在啃着果子玩着草兔子的季小妹身上。  伊格纳兹温和平静的面具终于出现了龟裂。不只是不可置信,更是像突然发现自己从诺亚大陆来到了大安国一样的震惊。  怎么会有人拒绝一位中阶七级木系法师的效忠誓言与终身追随?!!  伊格纳兹咬咬牙,他忘了,这里不是诺亚大陆,是大安国。  可那又怎样?!!  伊格纳兹显然不能理解。他都还在坚守着对亚特斯神发出的誓言,这个少年居然想赶他走?!  大安国和诺亚大陆完全是不一样的大陆,如果离开少年,他要去向谁实践他的承诺,他又怎么能在最安全的情况下摸清大安朝的情况,长长久久的活下来?!  就凭他这七拐八弯的大安国语言和突兀的绿头发绿眼睛?!  伊格纳兹不肯相信,  “你在骗我,我做错了什么?”  活脱脱一副被赏金佣兵抛弃的酒馆女郎模样。  “没有…”  季灯难为情的挠了挠脸,  “只是说我是哥儿,你是汉子,站在一处叫别人瞧见了会说闲话,你也该回你家去了,你家人指不定多担心你呢。”  少年虽然支支吾吾,却没有改口的意思,伊格纳兹便知道,自己是非走不可了。  “好的,”  看向少年的墨绿色眼眸中浸满忧郁,  “给你带来了麻烦,真是抱歉,我会尽快收拾,东西下山去的。”  季灯连忙摆了摆手,  “不是催着你赶紧走,是说怕你家人担心,早些回去也好,在外头没银钱连个团子都吃不上,哪里有家好。”  这话放在季灯身上虽然违心,但对于绿眼汉子就不一定了。光他身上的衣服就看得出非绸既缎,又是个汉子,不是哥儿也不是女娃,就算家里一堆糟心事,有了钱自个儿分出家来过也是有滋有味的。  更主要的是,季灯实在供不起第三个人吃团子了。他想了想,两筒三十文的药,一文钱四个的团子,绿眼汉子这些天帮忙采蕙草摘果子也算抵了大半。  何况当初因着私心没给人找大夫,人家靠着一筒三十文的药硬生生自己熬下来的,季灯也没脸领救命之恩。  伊格纳兹却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家人?他的家人早八百年就在光明殿与黑暗殿的混战中死的一个不剩,就算是还有人在,伊格纳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大安国,说什么回去诺亚大陆。  就算回的去,可他在大战中反戈一击用藤蔓绑了好几个光明殿骑士扔给对面做俘虏,回去诺亚大陆?只怕一堆赏金猎人正等着抓他这个黑暗殿卧底去领赏!  “好的,我晓得了,等我伤口再长好些,我就会离开了。”  “那,那我就先走了…家里还有活儿等着我呢。”  季灯也不好意思再待下来,拉着不知所以然的季小妹便急匆匆下了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伊格纳兹站在原地,看着两个瘦小的背影离去,墨绿色的眼睛里尽是狡诈。  想抢先甩开他?  天真的小男孩。  ……  正好四月里蕙草渐渐的过了季,季灯便不用再常常深入山里,也因此减少了与绿眼汉子碰面的尴尬  采野菜的季节也过去了,季灯再上山就是砍柴。季家只有季江一个成年男人,下地的活儿当然主要承担在他身上。除了季江,就是到了说亲年纪的季灯,多少比女人家强上些,力气大,下地上山都能干,还要定期去县里卖菜换钱,因此成为了季家第二忙碌的人。  季家这些日子既平静又热闹。离乡试只有短短的三四个月,一鼓作气的季海每天一进家门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苦读,一家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总归都噤声噤气,生怕打扰了季海温书。  季烁也不再跟季焕卯着劲儿比,但眉眼间的得意还是挥之不去。  等白天季家的三个书生都去了县里后,家里便时不时来个妇人,一来便是在方老太的屋子里呆半天,或者在方老太眼皮子下打量打量季灯,问他些问题。偶尔方老太也会跟着那妇人一道出门去,直到傍晚才回。  忙着上山砍柴下地种田的季灯知道,这大约就是方老太在托媒人给他相看夫家了。  至于相看的标准,那必然是彩礼越高越好了。  14.第十四章   知道自己约莫在季家待不了多久了,季灯想了想,这日去县里的时候,便从藏着钱的荷包里,摸出了一百文。  因着怕有拍花子,季灯从不会把季小妹单独留在摊子,只等菜都卖完后才去铺子里。  香铺里的伙计早就和季灯熟了,见季灯兄妹过来,笑呵呵的问,  “灯哥儿来啦。”  季灯喏喏的点了点头,  “我要称些香料。”  “恩?”  伙计疑惑了一下,随即又笑呵呵道,  “能行能行,灯哥儿要点儿什么?”  季灯从怀里摸出一百文,  “藁本要五斤,白芷也是,还要五两□□,八两霍香和八两香附,白芷有磨成末的么?不要磨成粉的,□□霍香和香附也是一样,都要末的,藁本却是要磨成粉的。”  季灯仔细问道。  “好嘞,没问题,肯定给你装对。”  伙计拍着胸脯保证。因着就两样,铺子里也都有现成的,装起来倒也快。  “灯哥儿看看,没给你装错吧。”  季灯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露出一个笑,  “没装错没装错,谢谢小哥。”  心满意足的把盒子放在筐底,季灯正要走,账房徐先生却突然开了口,  “灯哥儿要是想卖香粉,没有盒子瓷瓶,跟你阿爸一样装在荷包里是行的,我们铺子里也是收的,比在外面多给你一文钱。”  季灯的脚步顿时怔在原地。  齐氏虽是奴婢,却出身香商大家,耳濡目染之下也懂了不少香方。这世道虽然香粉多种多样,熏香美肤净面的一应俱全,可香商和世家一个比一个把方子捂得严实,半点不外露。外人就是能尽数分辨香粉里用了哪些,也搞不清楚配比和手法。也正因此,齐氏才能捡了个便宜,买些成本低的原料制成香粉再高价卖出去。  香铺里卖的香料,大半都是自家师傅做好的成品,少数像蕙草白芷这类粗粗加工的原料,也是点了就能熏屋子的香,或者卖给些有闲钱想消遣的公子哥儿和小姐玩的。  齐氏生前常来这家香铺卖香囊,是因着这家店香的种类并不算多,师傅手艺也称不上绝佳,店里更是只有一个伙计并一个兼任账房和掌柜的徐先生,足以窥见店东家只是个普通人家。  不然人家自有自家的大师傅二师傅,干甚收了外来的,如若用出个事儿来店家还要担干系。  也实在是齐氏拿来的香粉着实好用,香铺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收了。若非如此,季灯也不会想着卖给他家蕙草挣些私房。只是自从齐氏去了,也就没人再能弄得出这些香方,店东家虽然惋惜,却也无可奈何。  但灯哥儿是齐氏亲子,保不齐从齐氏那儿学来了香方,故而徐先生才有这么一说。  “我……”  季灯有些迟疑。  徐先生了然,  “放心吧,你阿爸之前跟铺子里做了协议,只要把香囊都拿到我们家铺子里来,我们自当保密香囊的出处,这是东家说过的。现在对你,也是一样的。”  徐先生这番话正好说到了季灯心坎里,季灯便动了心,却又喏喏道,  “可我没有香囊,拿别的装成么?”  季灯虽然是个小哥儿,可打季河夫夫去了以后就干着汉子干的活,许久没从方老太那儿拿得布了,平日里缝补衣服虽然能要上些,可剩下的也不够做几个荷包的,怎能用来装这许多的香粉。  徐先生一听便笑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我让伙计给你拿些碎布不就成了么,就当是香囊的成本,届时再多卖一两文便是。”  至此,季灯再没什么顾虑,便应了下来。  揣着香粉回了季家,方氏跟着季江下地去了,徐氏依旧闷在屋子里不出来,烟哥儿和熳姐儿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季灯便悄悄摸摸的带着季小妹先回了屋,把香粉藏好,这才把背筐放回院子里。  也是这几日方老太总在外头,才给了季灯夹带私货的机会。  趁着方老太还没回来,季灯关上了屋门,把香粉一样一样摆出来,这个摸摸那个摸摸,半天才心满意足的藏了起来。  季小妹好奇的凑过来,  “哥哥,这是啥?”  季灯笑了笑,  “这是咱俩将来的嫁妆。”  季小妹还不懂什么叫嫁妆,见是一堆粉末也没什么兴趣,于是坐在一边继续摆弄着伊格纳兹给她的草扎兔子。  季灯摸摸季小妹的发顶,找出针线,拿起徐先生给的碎布缝了起来。  说是碎布,一块儿也足够缝成一个小荷包了,倒是省了季灯把碎布拼在一处的功夫。  季灯要做的是最简单的去头油方,成本最低,原料也最便宜最少量,只要把藁本粉和白芷末等量混了便是,半点功夫都不费,也就不怕动作太多动静太大而引起方老太怀疑。  方子虽然看着简单,外头人却是一点儿不知道,还当有多复杂,最便宜的去头油粉也要五文一盒。而那些卖到百文一两的,无非是用了上等的藁本白芷,再掺些唬人的珍珠粉之流,亦或用了相同功效但是价钱更高的香草,但相比较而言,去头油的效果相差并不多。  如此这般,也就是亏的香商把方子捂得严实,才能叫齐氏和季灯捡了便宜。  季灯一个半大少年,能把季小妹拉扯到这么大,心眼自然不少,怕外人窥见了方子,这才又买了□□霍香还有香附以混淆视听,一百文里只有五十文是季灯真正花出价值的。  好在□□末这些经了师傅炮制过,能放不少时日,等嫁了人以后季灯就不像现在这般畏手畏脚,就能拿来做别的香卖钱,倒也算不上亏。  饶是如此,季灯还是肉疼不已,打定主意要好好省上一段日子的钱,团子少吃两个不碍事,积蓄回来了他才能心安。  齐氏做香囊的时候季灯也是瞧见过的,因此荷包都做的小巧,装上一两二两的便是。  只是季灯做的这个是去头油的,荷包用不着做的多精巧,等将来嫁了人能自己当家了,季灯再做些真正的香粉,配上精致的香囊绣花,届时一个卖上他十来二十文,还怕手里没钱叫婆婆丈夫拿捏么。  从县上回来后,季灯一有功夫就躲在拿着荷包缝。好在季灯原先干完活儿以后就爱缩在屋子里不出来,倒也不引人注意。  只是山上,季灯是越来越不敢去了。每每去看见绿眼汉子强撑着苦笑跟自己报备伤口恢复成了什么模样,季灯心里都有莫名的心虚。 第15章 方老太厉声呵斥,  “还不给我闭嘴回屋去,这儿哪儿有你说话的地儿!”  转头拉着秦家的就要开口,却被秦家的假笑着堵了回去,  “行了,今个儿这出啊我算是看明白了,还是婶子您自己家里先说好再找端柱家的来寻我吧,反正我家小子还小,不急,日子的事儿啊,再说吧。”  说着就加快脚步气冲冲的出了季家的院门。  季灯抬了抬手想叫住秦家的,却还是徒劳的放下。  端柱家的为难的看一眼秦家的,对方老太也有了几分怨怼,  “婶子您这是让我为难啊,我这名声啊真是要折在您这儿了。”  言罢一扭头也出了门。  方老太眼见着一个两个都气冲冲的走了,气的差点自己也倒仰过去。转身看见季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顿时怒从心起,一巴掌扇到季灯脸上,  “滚!给我滚到一边儿跪着去!什么时候肯改主意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方老太气的直喘粗气。  季灯也不言语,径直屈了膝便跪在了硬梆梆的土地上,脑门儿上头就是火辣辣的日头。  大房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徐氏慢吞吞的出来,扶着方老太坐在树荫下,  “您别急,咱听听孩子心里咋想的。”  于是对季灯苦口婆心道,  “灯哥儿是对这家人不满意?那咱再相看就是了,怎能说出要带小妹出嫁的话,消息完了叫人传出去,你还怎么看个好人家?”  方老太冷笑一声,  “他这是怕出嫁以后咱们把他妹妹饿死呢!狼心狗肺的东西,这些年吃我的穿我的,还把咱们当仇人看呢!平时惯会装样子,内里也是个黑心的,就跟他那死鬼爹一样!”  季灯低着头抿着唇,并不言语。  他早在想好要带小妹出门子的时候,就猜到方老太会暴跳如雷了。但无论如何,他是一定要和小妹在一处的。  他绝不妥协。  方老太是真动了大肝火,发了话不准烟哥儿姐弟和季小妹给灯哥儿送水送吃的,也不许靠近。所以季灯这一跪,就跪到了黄昏。  季江方氏回家来的时候,一进院子就见直挺挺跪在那儿的灯哥儿,脸上还有个红通通的巴掌印,心中俱是一惊。  季江连忙上前,  “灯哥儿,咋的了?”  季灯跪了一下午,水米未进,动了动嘴唇,却是发出个气音。季灯咳了两下,嗓子干涩不已,  “我…想带小妹一起嫁过去,那家人不同意,所以……没相中,奶奶也生气了。”  方氏听了大吃一惊,忍不住打量几下跪在那儿直挺挺的灯哥儿。印象里灯哥儿永远低着头喏喏怯怯,不想竟然这么有主意,也真敢跟方老太提。  方氏看灯哥儿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你就不想想哪家人愿意娶夫郎的时候再跟过来个白吃饭的,这消息传出去了你还咋嫁人。你不会是不想嫁故意这么说的吧?”  季灯摇摇头。他是真这么想的。只要有人家肯同意他带着小妹过门,他就答应嫁,彩礼给不给无所谓,反正给不到他手上。嫁妆有没有也不要紧,反正季灯自己攒着呢。  16.第十六章   方氏震惊的不知说什么好。没想到灯哥儿真这么打算,可琢磨琢磨,灯哥儿这打算也没错。二房死的就剩这兄妹俩,方老太也好,他们两房做叔伯婶子的也好,总归是不放心上疼的,灯哥儿做哥哥的可不得好好为小妹将来着想。  只是这么一来,方老太一定气坏了。  季江也是急得抓耳挠腮,  “灯哥儿怎么能这么说,小妹你不放心个啥,有三叔三婶儿照顾着。待会儿你奶出来了就跟她说你改主意了,不带小妹了,安安心心的出嫁去。”  方氏忍不住悄悄掐了一把自家汉子,话是能随便说的么?三房不比大房有私房,供着季焕已经吃力,还有熳姐儿烟哥儿,日子紧巴巴,再来一个季小妹,哪儿有钱给吃饭穿衣?!  季灯膝盖已经麻木,头脑也昏昏沉沉,只靠一心的坚定在强撑,无暇分心思给季江方氏的小动作,只是摇头拒绝季江的提议。  “你这孩子…”  季江急得跟什么似的,  “咋就这么倔呢,跟你爹真是一样的倔!”  而等到季家的三个读书人都从县里回来,方老太坐在饭桌上拉着季海就开始诉苦,指责灯哥儿狼心狗肺。  季海心下也有几分不豫,但还是先让季灯起了身,  “不管怎么说,别把腿跪坏了,但作为你顶撞祖母的惩罚,今晚的晚饭就没有了。”  又摆摆手让季灯回屋。  季灯身形晃了晃,挺着的腰板终于弯了下来,骤然的失力让他不自觉向前栽去,好在手快拄住了地稳住了身形,然后慢吞吞的、一声不吭的,拖着没了知觉的腿,往兄妹俩的屋走去。  方老太埋怨的跟季海道,  “这下好了,到手的一贯半也飞了,那秦家的跟端柱家的再把这话往外一传,村里还有谁家敢娶他?这不是要砸在手里嘛!”  季海皱着眉头先把几个孩子打发下了桌,想了想道,  “也许那两家不往外说这话呢。”  徐氏便开了口,  “今个儿秦家的只以为咱家戏弄她,当然要跟咱家过不去,说不得明天醒来,整个村子已经都晓得了。”  季海不豫,莫非这两个妇人就如此不把他这个童生和他爹这个秀才公放在眼里?!  想到这儿,季海的脸上蒙上一层阴霾,  “不管说不说,都不能叫灯哥儿带上季小妹出门子,不然外人只以为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多么不慈。”  方老太哼哼了两声不晓得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方老太在屋子里琢磨了一下午,其实是不介意灯哥儿带着季小妹走的,等季小妹能出门子的时候,季烁季焕说不得早考上童生秀才,季家早已成了一方大户,那点子彩礼钱方老太已经看不上了。带走了也好,省了家里几年的粮食,也省的方老太看见他们兄妹俩就想起来老二和齐氏。  但方老太介意这事儿影响她现在拿银子,所以才这么恼火。  季江迟疑的开了口,  “要不…就再让灯哥儿等两年,反正……灯哥儿也还小…村里哥儿再等几年出嫁也是有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方老太瞪了回去。她是急着灯哥儿嫁不了么?她是急着那一贯半的彩礼拿不到手!  方氏拽了一把季江,威胁的看了他一眼,季江这才悻悻的闭了嘴,埋了脸吃饭。  方氏整整措辞,挂起个笑来道,  “娘,事情哪儿就有那么严重,说不得还就有人看中灯哥儿这点,专门要来求呢。到时就跟外头说是灯哥儿和小妹感情好,谁也离不得谁,说出去人家也要感叹咱家会教孩子,都重情义呢。”  这话倒是说的方老太心里慰帖许多,但还是冷哼一声,  “那也别想拿到一贯半!”  一想到到手的钱就这么飞了,方老太当真心如刀绞,越发的对灯哥儿兄妹恨恨。  季海想了想方氏的话,也咂摸出几分道理来。使了个眼色给徐氏,徐氏会意,便笑着开口道,  “是啊,娘,弟妹说的对,灯哥儿长兄如父,照看小妹是一片慈心,出门子以后也愿意照顾着,帮着相看夫家,说明是咱家教孩子教的好嘛。”  方老太心里咯噔一声,对啊,季小妹今年还小,长起来的时候季焕季烁已经都出息了,到时候家里还不给季小妹出嫁妆也说不过去,平白累了男人们的名声。  可叫方老太给季河的孩子出嫁妆,方老太是一万个不愿意,既然灯哥儿都说了会养季小妹,那可不就得连她将来的嫁妆也出了?季家只要意思意思象征性的添上个几文就是。  这么算下来,除了灯哥儿亲事难说几分之外,到底还是好处多啊。  方老太心底打起了算盘。  回到屋子里,绷着的季灯才猛然松懈下来,僵硬的腿脚立刻便不吃力的一软,连带着季灯重重的倒在床板上。  “哥哥!”  被季灯勒令呆在房里,哭肿了眼睛的季小妹一把扑上去,卷起季灯的裤腿,膝盖处已经是厚厚的一层瘀紫之色。  “哥哥!”  季小妹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凑到膝盖边,伸出小手轻轻的揉了起来,小嘴儿也撅了起来呼呼的吹着,仿佛这般就能让季灯不再疼。  “哥没事儿。”  季灯倒在床上歇了会儿气,膝盖渐渐的从麻木感受到酸痛和僵硬,却又仿佛隔着一层,疼得不甚清晰。  季灯撑着床板坐起身来,吹了吹蹭破的掌心,跟着季小妹一人一边儿揉着青紫的膝盖,脸上却是如释重负的笑意。  方老太一时生气转不过弯儿来,季海和徐氏却精明的很,定然很快就想得到其中关窍,反戈劝方老太。再加上三叔三婶儿从旁,季灯带季小妹一起出门子这事儿,基本上就成得了。  只是跪上一会儿,就能换来季小妹。季灯只觉着自己这笔生意做的值。虽然顶着方老太滔天的怒火,到底还是得偿所愿了。  用家里几个读书人的话来说,这一招大概就是,先斩后奏。  ……  自从季灯因为膝盖的伤躺在屋子里出不来,季小妹就主动出门来。早晨早早的起床跟着烟哥儿熳姐儿割猪草挖虫子剁来喂鸡喂猪,又用一双细弱的手臂抱着柴火从柴房到火房。一次搬不了几根,就跑上三趟四趟,没过几天,小小的手上就勒出了茧子。  季灯看着心疼,劝了几次,奈何向来听话的季小妹这次却犯了倔,每天从早晨忙到晚上。忙完了便去找方老太要吃的,  “奶奶,小妹今天喂了猪抱了柴火,可以拿一个团子么?”  方老太冷笑一声,  “就你干的那点子活哪里够换个团子的,你哥要想吃饭,让他自己出来挣来。”  季小妹却是睁着一双因为瘦弱而格外显大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方老太不肯退缩,  “可是,小妹干了活的。”  方老太被这双眼睛看的心底起了几分慌,随即啐了一口。真是老二夫夫俩生的,跟那两个死鬼一样一样的。老二在的时候就悖逆他们老两口,生下的俩,大的自作主张胆大妄为,小的也翻着股拗劲。  真是生来就为了气她的。  方老太恨恨的想到。  还是老大媳妇说得对,这倒霉鬼还是赶紧跟上灯哥儿一同滚出她家门去,越早越好,多看几眼都要夭寿。没了他们家里就不会被克,堂堂一个秀才公的家里整日靠野菜萝卜充饥,都是这两个扫把星!  眼见着方老太脸色不好了,季江张张嘴就想为两个孩子说话,却被方氏暗里掐了一把,委屈的看了一眼方氏,到底还是悻悻的闭了嘴。  桌上的人都沉默着,或是事不关己,或是没胆子和方老太顶上,只有个头还没桌子高的季小妹鼓足了勇气跟方老太对峙着。  却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季焕先动了。季焕下了桌,拿着自己的那份馒头走到执拗的季小妹身前,塞进了她小小的掌心, 第17章 “两次每天,伤口会好的。”  “这是什么?”  季灯讶异的看着手里的东西。  “药。”  伊格纳兹言简意赅。  季灯知道是药,可他从来没有带过除了烧伤药其他的药上山来过啊。  “我做的。”  看出季灯眼中的疑惑,伊格纳兹解释道,  “哦,别拒绝,它很有效,收下它,看在我今天要离开的份上。”  “你今天…要走了?”  季灯被后一句话吸引了心神,完全忘记了要问绿眼汉子居然还会做药这回事。  “那…”  季灯抿了抿唇,  “一路好走,我和小妹就不送了。”  伊格纳兹扬起个浅浅的笑,却是忧郁和苦涩的成分居多,  “一点都没有么?”  伊格纳兹看着季灯疑惑的眼神,  “一点都没有感觉到难过的别离么?我很难过。”  墨绿色瞳孔中翻涌的波涛浓郁而沉默。  季灯愣了愣,还不待看清那眼中的情绪是什么,季小妹已经又扑上来一把抱住伊格纳兹,  “你要走了么?你别走好不好呀?我不想你走。”  季小妹扁了嘴巴,红了眼眶。  伊格纳兹安慰的揉揉季小妹的发顶,视线却落在季灯身上,  “我该回自己的家了,你们也要回家了。”  季灯抬头,借透过枝桠的零散天色辨了辨时辰,他和季小妹确实该回季家了。  在此一别,今后就再也见不了面了,好歹也相处了这么久,就是颗树,也该处的有感情了。想到这儿,季灯心底也不禁升起一丝惆怅。  伊格纳兹伸手,把叠的整齐的黑色斗篷捧在季灯面前,  “这个算作…我的谢礼,谢谢你救我一命,照顾我这么多天,谢谢。”  伊格纳兹低下了头,表示自己诚挚的谢意。  “不用不用不用。”  季灯却是连忙摆手,他哪里好意思接,当初他因着一己之私,没找人来给这汉子抬下山去看大夫,已经是愧疚许久了。后来买药也好,带团子也好,虽然肉痛不已,却也出的心甘情愿,就算是给自己的良心松快松快。  现在,他是万万没有理由拿这个谢礼的。虽然那料子…一看就很值钱的样子……  伊格纳兹却坚持道,  “我的心会不安,就像在火焰里灼烧,如果你不拿。请收下它。”  墨绿色的眼带上了些祈求。  “可是我没有接受它的理由。”  季灯也顾不得脸臊,连忙道,  “我确实没有做什么。”  18.第十八章   “不,你有。”  伊格纳兹露出一个温柔而感激的笑,  “你是天使,拯救我于危难之中,我相信,除你之外,谁还会会对一个将死之人伸出援助之手?你善良,纯洁,具有世界上一切存在的美好品质,当然,你当然应该接受我的谢礼。否则,我会不安心。”  季灯挠了挠脸庞,虽然有些词听得似懂非懂,赞美之意还是听得懂的,一时间脸上更是发烧。眼见伊格纳兹还要滔滔不绝下去,季灯连忙接过黑色斗篷,  “行了行了,我收下了,你别说了。”  伊格纳兹轻笑一声,少年这副模样未免太过纯情,要晓得,在诺亚大陆,这番话讲出来,只会得到金发女郎们大胆热情的飞吻和共度火辣一夜的邀请。  看来,大安国要拘谨许多了。  伊格纳兹敛去眼中思绪,不再逗弄少年。既然斗篷已经送出去了,至此,他就只剩最后一件事要做,  “这么些天,我甚至还不晓得你的名字,请告诉我,好么?”  尾音在唇齿间蜿蜒辗转,带着一丝恳求意味。  季灯沉默了一下。按理来说,他一个未出嫁的小哥儿把自己的名字告诉陌生的汉子,显然是不对的。可跟这汉子相处这么些日子,对的不对的事情都不知道做了多少了。何况人家又才送给自己这么一件昂贵的衣料子。  既然到了这会儿,最后一面,也就更没必要扭扭捏捏藏着掖着。  想到这儿,季灯便道,  “我叫季灯,灯火的灯。”  季灯,灯火的灯。  伊格纳兹在心底默念了两遍,突然掀起一个笑来,原来大安国的名字都是两个字的。  斐诺·伊格纳兹眨了眨墨绿色的眼,直视着季灯,神情肃穆而庄重,  “那么,我的名字是斐诺,你可千万,要记住。”  ……  季灯背着一担柴火,牵着季小妹走在回季家的路上,心里头却是一直想着刚刚绿眼汉子……  应该叫斐诺了。  季灯一直在想着斐诺那双墨绿色的眼,其中的庄重和纯粹叫季灯忍不住心悸。  但不管怎么说,从这一刻起,斐诺,和季灯兄妹就算互不相识了,欠不欠的就都抛诸脑后,此事到此为止,一切都算两清了。  季灯甩甩头,将脑袋里的杂念都甩出去。  现下他要做的,就是在相看好人家之前,多缝几个荷包,多配几份去头油粉,多攒几个体己银子。等将来嫁过去能自己当家做了主了,季灯再买些小瓷瓶装着卖。  要是……他也会斐诺那手手艺就好了,掰些柳枝编成盒子装了香粉,又没成本还又好看,价钱也能再贵上两三文。  可惜了。  季灯叹一口气。  不过得了一件斗篷,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季灯一面唾弃自己虚伪,一面又忍不住欢喜。那斗篷一看就是贵料子,卖到成衣店或者当铺指不定能抵多少份去头油粉的钱。  就像斐诺说的,换作别人,的确不一定会救陌生人,何况他多多少少也是做了点贡献的。斐诺一看就是有钱人家,指不定这斗篷对他来说确实不值一提,那季灯当然可以心安理得的收下。  也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拿去换钱了。  想着自己又将拿到许多铜板,季灯的眼睛就熠熠发光。  斗篷太显眼,季灯便将它先存放在茅屋里,等着哪天方老太不注意的时候再带下来。  等忙活了一天,终于能回到兄妹俩的小屋,季灯瘫在床上放松下来,这才想起今个儿还带了一筒药回来。  也不晓得能不能用。  季灯打开竹筒,看着里面墨绿发黑的一团暗自嘀咕。  “好点了么,哥哥。”  却是季小妹已经急急的用手指挑了,轻轻的抹在季灯还泛着青的膝盖上。  季灯哭笑不得,  “你都不知道这是啥药就这么急着给我抹上,万一有毒呢?”  季小妹抬起小脸,一脸认真,  “绿眼大哥不会骗我的,说是给你治膝盖,就一定是治膝盖的。”  季灯不由得吃味,季小妹这才和斐诺认识多久就这般信任他,连他这个亲哥哥都快要比不上了。  但看着季小妹一脸认真的模样,季灯又心底柔软。  算了算了,抹都抹了,好歹是药,虽然不晓得有没有用,但又不花钱,抹了也不吃亏。  这般想着,季灯便也挑了一手指,抹在另一边膝盖上。  ……  方老太这次显然没有了上一次给季灯相看人家的热情,只等着端柱家的打听。端柱家的上次在秦家的面前失了脸面,本不想再揽季家这活儿。还是当家端柱劝他,  “好歹家里也有个童生和秀才公,咋也不能落了人家的面子,万一将来真考中了,就是去巴结也轮不到咱们。就算没考上,等咱儿子再大点儿,送去跟着学上两个字也是好的。不管怎么说,还是别得罪季家的好。”  端柱家的想了想,觉着也是,便还是应了方老太,在附近村子给打听着谁家有合适的。  等着季灯大概把手里的藁本粉全都换成了铜板藏起来,端柱家的也终于有了消息传来。  晚饭桌上,方老太当着全家人的面突然说了话,  “隔壁村儿有个姓黄的屠户,同意让你带着小妹过门子去,你这两天就准备准备,下个月十七号是个好日子。”  季灯动作一顿,咽下了嗓子里的团子,低低的“恩”了一声。  离下个月十七,还有四十来天的功夫。  方老太斜眼睨他,  “这下子没话说了?有话现在说,别到时候再给我来一出。”  季灯咬着唇摇头,  “没。”  晚饭后,徐氏一反常态没跟着季海回屋,而是亲亲热热的挽着方老太的胳膊进了主屋, 第19章 当铺掌柜眯着眼展开,赫然是一件通体玄黑的斗篷。  也亏的是方老太最近忙着季海念书的事儿,又对季灯看不上眼,鲜少同他说话,季灯这才有机会往背筐里藏些自己的东西。  季灯牵着季小妹站在底下,看着掌柜站在高高的柜台后仔细打量着黑斗篷,又伸手摩挲了几下布料,一颗心也随着掌柜的手起起伏伏。  应该能典个好价钱罢……  季灯提着颗心,他也没有真正见过好料子,只是觉着这黑斗篷又滑又顺,在光下还微微反着些碎光,总不会是便宜货。因此早早就在心里下了个大价钱的定价,要是卖不到,季灯可就要失望不已了。  “鉴定”了半天,掌柜终于放下了黑斗篷,斜着眼打量了一眼身着补丁的季灯兄妹,倨傲的伸出一个指头,  “一两银子。”  季灯也摸不准这个价格公不公道,面上只做出为难的神色来,  “这……”  偷偷瞄一眼掌柜的神色,作势欲把斗篷收回来,  “我还是再看看罢。”  掌柜的只任季灯动作,  “你尽管去。”  手已经伸了出去,季灯就是想反悔也不成,只好把斗篷抱在怀里,  “那我再看看罢,谢谢您了。”  于是带着季小妹出了当铺。  掌柜的只作浑不在意,却在季灯兄妹的身影消失后频频打量着门口,等着再瞧见这二人回来。  刚刚那袍子入手顺滑轻薄如上等绸缎,细细打量也瞧不见一处针角,无论是料子还是手艺都称得上上等。玄黑难染,就是光这晾染的法子也值不少钱。  但前来的兄妹俩穿着寒酸,不像是买得起这等袍子的人,说不得是捡来的。掌柜的本是想着压压价,欲擒故纵这招这么多年来没少使。  可怎么这兄妹俩出去半天也没再回来?  掌柜的心底升起一丝悔意。  该不会,真去别家了吧?  季灯抱着斗篷,带着季小妹站在热闹喧嚷的街边,看着熙熙往往的人群,心底升起一丝惘然,很快又湮灭下去。  算了,当铺又不止这一家,指不定换一家能价钱也能高点,实在不行,去成衣铺碰碰运气也行。  这样想着,季灯便又沿着街道走了起来。  反正今天到底是特殊日子,方老太允了他在外头多待一会儿,也不怕晚点回去。  只是季灯从前来县城都是在摊子香铺附近待着,倒是鲜少好好逛过整条街,除去之前那家当铺,也不知道哪里还有一家,逛了半天,也是再无所获。  最终,脚步在一家成衣铺前顿住,季灯吐了口气,抱着斗篷的手紧了紧。  最后在这家试试,要是还不行就作罢。  一刻钟后,季灯牵着季小妹再出来时,手上的黑色斗篷已经没有了踪影。  季灯竭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却还是隐隐露出一星半点的笑意。打量了一周,季灯笑着对季小妹道,  “走,哥哥带你吃馄饨去。”  季小妹咬着指头巴巴的看着街对面白雾腾腾的馄饨摊子,忙不迭的点头,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欢喜的月牙型。  季河夫夫在世的时候还会借着卖菜的名义带着两个孩子来县里喝碗馄饨吃个鸡汁面,可自从夫夫俩都去了,兄妹俩就再也没有喝过了。  低下的眉眼一瞬间涌起热意,季灯闭了闭眼。  不要紧,他现在也挣下了钱,等嫁了人后也能常常出来,总能经常带着小妹再去喝一碗馄饨的。  季灯看着季小妹喜不自禁的模样,忍住心疼,笑着牵住季小妹小小的手,  “就这么高兴哪。”  话还没说完,季灯却一把撞在了路人身上,  “真是抱歉真是抱歉。”  季灯忙不迭退后,不住的道歉,抬头一看,却是立时怔在了原地,仔细看诧异的瞳孔中,还带着几分隐隐的心虚。  小小的季小妹见了,却是先一步欢喜的扑到来人腿上,  “绿眼大哥!”  来人掀开宽大的兜帽垂在背后,低下头看着季灯,背后的旭光打来,发丝隐隐泛着青色,眉眼模糊不清,嗓音却一如既往的温柔,  “好久不见。”  20.第二十章   话已经被季灯说到了那种份儿上,中阶七级法师的骄傲让斐诺·伊格纳兹是再也在山上待不下去了。  但离开并不代表着斐诺就自此不再回来,在彻底熟悉了解这个所谓的大安之前,斐诺是绝不可能放任自己暴露在陌生的环境里而无所作为的。于是斐诺才借着报恩的名义把魔法斗篷硬塞给季灯。  反正斗篷没有魔法石滋养,再难起到防御的作用,残留的魔力也几乎不剩几分,用完便再没有,斐诺于是便将斗篷给了季灯,以便来日循着魔力波动找到人影,杜绝之前季灯一连消失十五日斐诺也束手无策的尴尬。  不过,骄傲的法师总不能再次以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季灯眼前。  站在茅屋前的空地,眼见着季灯兄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斐诺墨绿的眼眯了起来,身后的苍树碧草若有所感,无风而簌簌作响起来。  黑夜里,夜风猎猎,身着黑色长袍的男人如鬼魅般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夜晚打更的更夫敲着竹梆子,眼前一花,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却是什么都没瞧见,脑海里却还印着一双莹莹泛绿的眼睛。  更夫打了个寒噤,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隔日,城里便流传开了狐妖夜间出没的闲话。  这种无聊小事,斐诺并不关心。循着相似的植物气息,斐诺轻而易举的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分辨出了道路。  道路的尽头,是一家药铺。  一路走来,瞧见斐诺异色眼瞳的行人都忍不住一再回头,再看见身上怪模怪样的衣服,视线黏在挺拔青年身上拔都拔不下来。  北狄从前常来骚扰大安边境,等到现在在位的皇帝登基,以雷霆手段大败北狄,北狄因此俯首称臣,遣派了使者来朝商合进贡,大安子民也很是扬眉吐气了一番。  听说北狄人鼻高眼深,背阔猿臂,连眼珠颜色也和常人不同,但只有沿途百姓才得以一见。  因此,大安子民对这个冒出来的绿眼珠也是抱了十二分的好奇。  被众多视线包围的密不透风,斐诺身上的寒气几乎浓重的肉眼可见。  早晓得就不丢斗篷了,这会儿正好拿来遮脸。  斐诺烦躁不已,顶着冷若冰霜的脸硬生生逼退周身几步内的人群,径直走进了药铺。  “这位……”  抓药的伙计为难的挠了挠脸,也不晓得这北狄人听不听得懂大安话,  “您要抓些什么药?”  斐诺冷冷开口,  “我来卖药。”  “呃,好,那您这边请。”  伙计抬手引了斐诺进内堂去,看着斐诺的背影暗自嘀咕。  没想到这北狄人大安话说的还挺好。  进了内堂,另有伙计迎上来,瞧见斐诺的脸也是愣了愣,斐诺面上一时更是冷的掉渣。  真烦。  都像季灯一样不行么。  想到季灯,斐诺冰刻雪雕的表情微微一动。  个子小小的,连最发育不良的金发女郎也要比他高上一头,也不知道是饿了多久才成了那样的。  蓄着寸长胡子的掌柜见了斐诺,打发了伙计,亲自迎了上来,  “您要看大夫么?”  斐诺从腰间摸出一个手掌长的布包,  “能换多少铜板。”  掌柜的打开一看,面色顿时一肃,  “您请稍候。”  掌柜招了招手,便有伙计上来端茶送点心,小心把布包放在桌上,亲自去了后堂。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先生出来。  老先生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搭在手上,小心的拿起布包里的植株细细打量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的放下,对坐在一边悠哉悠哉喝着茶,整待以暇的斐诺伸出了一只手,  “五十两。”  斐诺皱了眉,放下了茶杯。  老先生只当斐诺是对这个价钱不满意,于是又比划了个数,  “七十两已经是行内的最高价了,老朽权当交个朋友,八十两。”  斐诺还是皱着眉。  老先生这下也皱了眉。要不是这株重楼实在是长的好,七叶俱全,花色鲜艳如火,一看就不是凡品,更难得是新鲜才采摘下来不久的。否则就这等傲慢之辈,他早教人赶出去了。  斐诺墨绿色的瞳孔直视着老先生,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大安话道,  “不是来换,我要的是铜板,不是银子。”  铜板?银子?  老先生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只当是这个北狄人初至大安,不懂大安的货币,于是笑呵呵的抚着胡子道,  “不是以物易物,不是以物易物。”  恩?  斐诺挑起了眉头。  站在一边儿的掌柜见状,连忙笑呵呵的摸出一块儿银子解释道,  “一贯铜板是一千枚,再添上一百枚,就能换一两银子。”  掌柜的伸出指头比划着。  银子原来也是铜板的一种? 第21章 季小妹常年吃不到一口肉,眼下当然美滋滋的便拿着筷子吃了起来。也不用季灯提醒,自己就时不时拿着手绢擦一擦满是汤汁的小嘴,吃的欢快。  季灯低着头正要吃,面前的碗却突然被抽走,季灯反射性的就伸手去拦,一抬头,却看见斐诺无奈的指着自己的碗,  “太多了,吃不完。”  然后趁着季灯发呆的功夫把两人面前的碗换了个位置,  “吃罢,不够再买。”  爽快的语气充分表明了斐诺的财大气粗。  季灯便立马闹了个大红脸,低着头吃面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去。  护食护食就晓得护食!丢死人了!  时近正午,其他桌子也坐了三三两两的食客,都忍不住一再自以为隐蔽的打量着绿眼高鼻的斐诺。  斐诺微皱了皱眉,很快舒展开来,继续吃着自己的面,还时不时把自己碗里的肉都夹给季小妹和季灯。  季灯不由得看了看斐诺,嘴唇动了动,却也不晓得说啥好,只好又闭上,却是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日子渐渐往夏日里偏移,大中午已经开始闷热,再吃一碗热腾腾放了辣子的鸡汤面,不一会儿季灯兄妹就吃的满头是汗。斐诺见了颇有几分嫌弃,好在兄妹俩吃饭都还算斯文,不像那些子赏金佣兵吃到兴头上还会脱衣服光膀子,汗甩的哪儿也是。相较之下,兄妹两个的吃相也就没那么难接受了。  想了想,斐诺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这是刚刚在成衣铺里一顺儿让伙计推荐了买的。把手帕叠了几叠,斐诺先给坐在身边的季小妹擦了擦额头,季小妹乖乖的仰起头来,任斐诺动作,自己也拿出自己的小手绢擦了擦小嘴巴。  坐在对面的季灯瞧见了,忍不住露出个笑,却在下一秒斐诺把帕子放在他额头上的一刹那笑不出来了。  “你你你――”  季灯罕见的结巴了几分。  “怎么了?”  斐诺在季灯的额头上擦了几下,再见不着汗珠才满意的放下帕子,却是没有收进怀中而是顺势放在了季灯手边。  季灯张着嘴巴愣在原地,隐约可以看见其间红红嫩嫩软软的舌尖。  还问他怎么了?哪有汉子给小哥儿这么亲密的擦汗的,这人究竟有没有常识?!  老板夫郎过来添茶水,瞧见了这番,笑眯眯的开口,  “呦,这汉子可真疼人,小哥儿嫁过去肯定有好日子过。”  斐诺听不懂老板夫郎话里的『汉子』、『小哥儿』、『嫁人』是什么意思,因此只是笑而不语,反倒更让老板夫郎以为自己猜对了。  季灯却是臊了脸,连忙支支吾吾解释道,  “不、不是。”  老板夫郎没听清,借着逗趣道,  “您慢吃,将来成了亲以后啊,还来光顾我们家。”  说罢,这才笑眯眯的提着茶壶走了,回了老板身边却是忍不住一起嘀咕。  也不知道谁家这么有本事找了这么个长相奇怪的汉子做儿婿,真稀奇。  季灯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斐诺,后者正淡定自若的吃着面,心里忍不住啐自己一口。  脸红个啥,都是要嫁人的小哥儿了,还能听不得这点子调笑的话?!何况对面的汉子又不晓得老板夫郎说了点啥,他就更没有羞臊的理由。  于是撑着脸面继续扒拉碗里的面条。  一碗多肉的鸡汤面怎么也要七八文,他自己平时可是舍不得买,今天既然好不容易蹭了一顿,不吃干净可就太可惜了。  或许是兄妹两个心有灵犀,都这般想着,吃到最后,两个人的碗里都干干净净连滴汤汁也没留下。  斐诺似笑非笑的看一眼季灯,忍不住得意。果然还是他厉害,轻轻松松就能挣到银子,正因此,季灯想必不会有什么理由拒绝他的接近的。就算想着天天能吃鸡汤面也不会拒绝的。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斐诺似不经意般问起,  “如果我…还待在你身边行么?就像之前那样,你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有报答完。”  季小妹立马欢喜的拍手道,  “好啊,小妹可想跟哥哥还有绿眼大哥在一起了!”  季灯却黑了脸喝了一声季小妹,他一个马上要出嫁的小哥儿,怎么能还跟外来汉子不清不楚的。之前是形势所逼,现在斐诺穿的这般光鲜亮丽,季灯虽然眼馋他的富贵,却更想安安分分的守着季小妹过自己的小日子,因此还是跟斐诺保持距离的好。  抬眼却看见斐诺一脸受伤的看着自己,加之刚刚才前人家一步卖了人家的袍子,到手的银子还在胸口处硌着,季灯心虚的笑了笑,还是解释道,  “我半个月以后要嫁人了,再跟你来往会招人闲话的,还是算了罢,而且你也有你自己的生活,还是别搅在一起的好。”  22.第二十二章   斐诺听的听的便皱起眉头,后面的几句季灯先前已经跟他说过两遍,饶是斐诺不喜欢听也是听熟了的,只是…  “什么叫『嫁人』?”  斐诺疑惑道。  季灯忍不住疑惑的瞧一眼斐诺,这人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居然什么常识都没有,但还是解释道,  “就是跟另一个人一辈子生活在一起。”  季灯生怕斐诺又听不懂,伸了两根食指出来比在一处,  “就这样,以后做阿爸和爹爹。”  斐诺皱着眉思索了半天,突然灵光一现,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便浮现出来。  这个『嫁人』,该不会就是『向爱神起誓』罢?!  斐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可、可你是个男孩子。”  季灯和季小妹睁着如出一辙的大眼疑惑的看着斐诺,  “我是个哥儿啊。”  “哥哥是哥儿,当然能嫁人啦。”  什、什么?!!  斐诺吃惊的站起身来,腿边碰到笨重的长条木凳撞出了声响,身形忍不住就晃了几晃,向来温和有礼的面孔再一次崩裂。  男人不是男人,是哥儿?可以嫁人?!  斐诺顾不得周围投来的好奇视线,  “那、那你嫁的是、是男人还是…还是、哥儿?”  最后几个字,斐诺说的万分艰难。  受了牵连同样处在视线焦点的季灯不自在的缩了缩脖子,伸手连忙招了几下,  “干嘛干嘛,快坐下快坐下。”  斐诺怔怔的跟着季灯的指令一步一动,扶好长凳坐下。  不晓得斐诺怎么就突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但早在山上就清楚他对这世道有多么无知,季灯还是耐心的解释道,  “当然是嫁给汉子了,哥儿和女儿家都是要嫁给汉子的。”  “可…”  斐诺还是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  “哥儿和汉子…不都是男人么?”  季灯点头,  “是啊。但是哥儿和女儿家都能生孩子,汉子不行啊。”  这番话确实有几分绕口,可斐诺这几十年的冗复魔法咒语也不是白背的,琢磨了一番也到底大概触及到了季灯想表达的含义。  可……  斐诺第一次觉得,让他长期以来引以为傲的理解力和记忆力是如此的令他抓狂,倒不如听不懂来的好。  男人分为汉子和哥儿,哥儿却可以和女儿家一样生育后代,嫁给汉子?!!!  斐诺墨绿色的眼眸中翻起滔天骇浪,向来沉稳的面容上带着几分崩溃。  他这到底是来到了一个什么鬼大陆?!!!  ……  虽然斐诺实际上对亚特斯神确实不屑一顾,可亚特斯不是号称博爱宽厚么?咋就至于因为这点子小事儿就把他整到这种世界?!!  斐诺现在忍不住想,是不是亚特斯瞧着他潜伏光明殿偷送了太多机密才这样惩罚他。  可亚特斯不是整个诺亚大陆共同信仰的神么?!再说了,做卧底的又不止他一个。  斐诺咬牙切齿了半晌,看的对面的季灯一头雾水的同时,又忍不住胆战心惊几分。  应该不是因为他生气的罢?他可没说啥的。  墨绿色的眼眸中风起云涌,斐诺闭了闭眼,终是稳定维持住了堂堂中阶七级法师的威严,强行按捺住种种思绪,努力扯出一个温和的笑,  “那…不能再见面了么嫁人之后?”  对面的人面色好看了许多,季灯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身上刚刚笼罩着的压力也再不复,解释道,  “也不是…只是跟别的汉子来往,会引人说闲话的,到时候我和小妹还怎么做人。”  斐诺皱着眉头,三种性别的事儿立马抛之脑后。略一思索,马上就将之前季灯不肯找大夫的前因后果想得一清二楚。不曾想大安居然这般严苛,在诺亚,一夜风流以后拍拍屁股走的可是不胜枚举,你情我愿也没甚好说,更别提还不是男欢女爱的来往了。  可要斐诺离开,他还怎么通过季灯了解这大安。就算换一个人,先不说会不会像季灯一样守口如瓶,多一个人晓得他和大安人迥异总是不安全。  既如此……  墨绿色的眼底一道狡诈的光芒一闪而过,斐诺终于能真心实意的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笑来,  “我晓得了。”  季灯只以为斐诺是晓得不该再来往的事了,心下舒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看着桌上已经空了的两个大碗惋惜。  以后就不能再吃鸡汤面吃的舒心了。  毕竟要自己掏钱了。  不过惋惜的情绪也没多浓郁就是了。季灯才借着卖去头油粉得了不少铜钱,再加上卖了袍子的银子,足够季灯买些稍贵的香粉配制其它的香粉了,届时挣到手的银钱只多不少。虽然不能天天让季灯和季小妹有肉吃,隔三差五吃一顿想必是不成问题的。  就算那黄屠户是个凶的,季灯也不怕饿着自己兄妹两个,钱在手里,底气就足足的。只要离开季家,日子总归比现在会好过许多。  斐诺看着季灯面上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唇角掀起的笑微微带了些狡黠。 第23章 方老太冷哼,  “别气死我已经是万幸了,大的走了小的又来气我,一个个都是没了心肝的白眼狼,咋不早点跟上你爹和阿爸一起去了,省的在这儿吃上我的住上我的还把我气上!”  季小妹虽然人小,却也能依稀懂些二人的意思,小小的脑袋垂到胸口,不一会儿就有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季灯圈住季小妹的肩膀,一同站在一边沉默着,用尽全力抑制着眼眶的红热,藏在背后的拳头却是忍不住悄悄攥的死紧。  方氏端着锅稀饭出来时,就见到方老太和徐氏高坐一旁,灯哥儿兄妹两个站在一边低着头,顿时对刚刚发生了些什么了然,心下不由得暗叹一口气,  “娘,快吃罢,我去叫老三父子三个回来。”  方老太伸着筷子应了一声。  一家人吃饭,季灯兄妹永远是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大家动着筷子,季灯和季小妹却只是分着一个团子在嚼。季江有心拿个馒头给二人,到底还是在方氏的眼神下放弃了。  要是季焕在还好些,季焕不在,就是给了灯哥儿馒头,兄妹两个也是守不住的。  季家的午饭是压抑的沉默,只闻碗筷碰撞的声音。一阵风刮来,院中高树哗哗作响,缠绕在树干之上的一条细细藤蔓随风而渐渐滑下枝干,悄无声息的钻出了院子,搭在了土路边的草丛之上。  小河村的里正今年四十有余,平素里调解调解东家长西家短当个见证,再帮着操办些手续,做了十年下来,在村子里也称得上一句德高望重。  里正家子孙旺盛,男丁尤多,地里的产出除去一大家子口粮,也还能剩下来不少,因此虽然称不上一句富庶,过日子却是绰绰有余的了。  白天里,家里的男丁都下地去了,妇人哥儿们便在家里里里外外收拾。里正端着杯子坐在堂屋,照看着跑跳打闹的孙辈们,乐呵不已。  正坐着,就听得院门叩响了几声,一道男声响起,  “我来拜访里正。”  里正只当是哪家又因着点鸡毛蒜皮的事儿请他过去,当下懒洋洋的回道,  “我在屋里,进来罢。”  闻声,堂屋口便进来个长相怪异的汉子。  里正顿时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只见这汉子鼻高眼深,全然不似大安人眉眼柔和,眼珠更是跟果子似的绿汪汪一片,阳光下仔细一看,连发色似乎也隐隐泛着青色。  里正骇了一跳,这莫不是哪里冒出来的狐妖?  检查了儿媳妇活计出来的里正婆娘正好出来撞见这汉子,“嗨呀”一声便惊叫出声,  “这这这……”  汉子操着一口流利的大安话道,  “我的名字是斐诺,我来是想托您办点事的。”  里正骇过一跳之后,先是让大孙子带着小孙孙们下去,这才坐在椅子上慢慢回神,毕竟这青天白日的,就是有妖孽又哪里敢下山来呢。定了定心神,闻言道,  “好,好,你要办什么事?”  斐诺将手上提着的东西递给里正婆娘,温和有礼,  “这是我的拜访礼,请收下。”  里正婆娘愣愣的看着斐诺将东西塞到自己手里,转瞬却就被入手的重量收回了心神,里正婆娘低头一看,顿时乍了舌。  好家伙!一绳五斤左右的上好五花,一兜子当季水果,还有一提手掌大的油纸包,只是闻闻,就能闻到一股香甜,只怕是哪家新鲜出炉的糕点酥饼。  真是好大的手笔!  里正婆娘乍舌不已,就算他们家比村中人阔绰些,也是一次拿不出这许多的礼来的。  拿了人这么多好东西,里正婆娘顿时就将心中那点子惊惧抛诸脑后,笑眯眯的攥紧了提着绳子的手,嘴上却还客气道,  “来就来,拿这多东西干啥,先坐着,我去给你们倒茶,坐下来慢慢和你叔聊啊。”  说着就乐呵呵的提着东西又往火房钻去,临走前还不着痕迹的给自家男人使了个眼色。  接收到眼色的里正自然心领神会,可他不是只看得见银钱的妇人,看着这相貌怪异的汉子心中还是有几分怵。好在还记得自己里正的身份,端住了道,  “坐罢,有什么事来寻我?看样子,你似乎不是我们小河村的村民。”  斐诺并未入座,拱了拱手,端的是一副谦卑有礼,  “我的名字叫斐诺,我来小河村,是来寻亲的。”  寻亲?  里正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也没觉得村子里有哪家人长的这般奇模怪样的。  斐诺又道,  “我自小孤苦飘零,一日遇险,为齐婶子所救,齐婶子却病重而去……齐婶子年少寡妇,夫家那边再没有亲人,齐婶子这边却还有个弟弟。齐婶子去世前最放心不下,托我来寻。我问过人,听说辗转嫁来了这里,想托您给我寻一寻。”  里正抹了把脸,  “可晓得姓甚名谁?”  斐诺脸色黯淡下来,苦笑道,  “姓齐,至于名字…我是不晓得,不过齐婶子提起过在一家做过奴婢,后来出事儿便断了联系,直到今天。我回来多方打听,听说来了这边,这才来找您寻一寻。”  里正顿时苦了脸,这人来寻亲,却连姓甚名谁都不晓得,他可怎么找。要是普通人,还能看看眉眼像不像,这汉子长的奇模怪样的可咋整。  但婆娘已经收了人家那么多东西,这事儿里正是不揽也得揽。  冥思苦想了半天,里正也没觉得村里谁家像是和这姓斐的汉子又亲戚关系的。  姓齐…是个哥儿还做过奴婢……  怎么这么耳熟呢…  里正拧着眉头用力想,一家一家人户排除过去。待想到季家时突然便福至心灵,里正一拍大腿,  “有了!”  24.第二十四章   里正拧着眉头用力想,一家一家人户排除过去。待想到季家时突然便福至心灵,里正一拍大腿,  “有了!”  季家二房的夫郎不正是季河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么?就是因为这个季家觉着丢了脸面才这些年对二房两个孩子不闻不问,外人不晓得,他这个里正却是清楚的很。  而季河夫郎……他约莫记着是姓齐,如此一来,便对的上了。  可也不能轻易下结论,万一寻错了可咋整。  里正于是又问道,  “可有什么相认的物件?”  斐诺于是从怀里摸出一方小巧的竹牌,  “齐婶子姐弟离散前各有一个。”  里正笃定道,  “成,我带你去看看,说不准就是他家了!”  斐诺含笑,眼中却是淡淡愁绪,  “但愿,在此之前我已经跑过许多村子。”  里正见了也是叹息一声,  “走罢,去看看罢。”  两人于是一前一后出了门。斐诺落后两步,在里正看不到的地方,渐渐掀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里正也好,落户也好,斐诺本是不晓得的,但拿人手软这个道理无论是在诺亚还是大安都不会有错,再顺便给招呼的伙计几枚铜板,斐诺想要的消息自然就到手。  就算里正找的不是季灯他家,斐诺今天也一定会把人引到季灯家去!  啊,也不晓得昨日一别,天真的小男孩想他没有,看见他大安话旦夕之间便说的这般流利,会不会显出惊愕的表情。  一想到这儿,斐诺心底就升起几分期待,眼中墨绿色大盛。  里正一路在前头走着,心里头也是琢磨不已。  小河村及所在的县城府城并不富裕,消息也不很灵通,其中小河村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乡村就尤甚。但绞尽脑汁仔细想了一路,里正隐约记起了年轻时在县城里闯荡的时候,曾经听闻过北狄西戎等异族之人同大安人长相有很大不同,眼珠发色都犹如妖怪。初初见斐诺时只觉惊骇,但现在想起来曾经的所见所闻,里正的心也就渐渐放到了肚子里。  应当是这般没错了。  想到斐诺刚刚所说,里正又不禁摇头,只怕是早些年战乱,这后生流落过来,被姐姐所救。偏偏姐姐薄命,丈夫早逝,自己也红颜薄命。弟弟呢,也是颠沛流离卖身做奴为生。姐弟两个都是薄命人,早早的就去了,只剩下孩子们。这姓斐的后生一路寻过来也不晓得吃了多少苦,灯哥儿兄妹日子看着也是不好过。  都是可怜人啊可怜人。  里正摇头叹息几声。  两人各怀心思,很快就到了季家。  一进季家院门,就见灯哥儿正抱着一摞比人还高的柴火从后院走出来,一路进了柴房。瘦弱的胳膊仿佛随时都会被柴火压断,看的人心酸不已。  里正顿时不自在的看了一眼斐诺。要是这真是表兄弟两个,又是亲娘临终前的托付,教斐诺看见这场面,不得生气才怪。  斐诺墨绿色的眼眸中果然阴沉之意顿现,面上却是一副激动,连声音也带了哽咽,  “是了,一定是了,他长的和我娘像极,一定是了。”  话不待说罢就要上前去。  里正连忙把人拉住,不断安抚道,  “你且先等等,先等等,让我问问季家人。”  院门口这番动静,很快就惊到了火房里涮洗的熳姐儿,熳姐儿出来瞧见是里正和一个奇模怪样的汉子,连忙跑去堂屋唤了方老太出来,然后静静的躲回火房,却是一边洗着手里的碗,一边竖着耳朵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方老太出了屋来,瞧见里正和他身边站着的奇模怪样的汉子,心下忍不住一打鼓,就对里正有了些怨怼。  好端端的怎么带这么个人来他家,吓她一跳。  当然,心里抱怨归抱怨,面上还是笑着道,  “里正今个儿咋来了。”  里正捋了捋胡子,指着身边强自按捺着激动之情的斐诺道,  “这人来咱们小河村寻亲,说舅舅姓齐,又在大户人家做过奴婢。我就想着是不是你家老二夫郎,带过来认认。”  方老太狐疑的看了绿眼鼻高的汉子一眼,齐氏什么时候有个外甥她怎么不晓得,何况还是这么个奇形怪状的,吓人的紧。  当下便扯了个硬梆梆的笑道,  “应当不是,我家齐氏可没听说还有什么亲戚。”  斐诺顿时急急辩道, 第25章 鼻尖硬硬的硌在斐诺的胸膛上发了酸,眼眶也被温热的气息熏的发了热,季灯忍不住就悄悄抬了手攥住斐诺腰间的一点衣裳,小力的拉紧了自己和斐诺的牵绊。  真好。  季灯忍不住闭了闭眼。  里正看着这副重聚场面也是一时软了心肠,当下便抚着胡子乐呵呵道,  “好好好,一家人团聚也算是个喜事了,斐家汉子,这是小妹,是灯哥儿的同胞妹妹。”  徐氏紧攥着帕子的手在看见季灯手中的一抹竹色时才蓦然松快下来,跟着里正的话也拿着帕子揩了揩眼角,  “是啊,这么多年表兄弟才相见,真是苦了三个孩子了,好在老天长眼,才有了今天这么一日,以前的苦都过去了,今后啊,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在场之人皆眼泪汪汪,好一副温情场面。只是除了方老太一脸漠然,还有个状况之外的季小妹一脸惊讶,  “绿眼大哥!”  方老太一听,顿时奇怪的皱了眉。里正和徐氏面色也顿时微微一变。  难不成这三人之前认识?那今天这场……  斐诺眼睛都不用往后看就把这三人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都想到了,于是抢先方老太一步红着眼眶,激动的哽咽道,  “我前几日在县里落脚时见一女娃模样可爱,同她玩了玩,不想竟也是我的血亲,真是苍天在上。”  原来如此。  里正和徐氏了悟的点了点头,方老太却撇了撇嘴,齐氏有没有个姐妹,灯哥儿有没有个表哥同她来讲一点关系没有,只要别耽搁她拿那一贯钱就成。  想着方老太面上的不耐之色就越盛,白在这儿耽搁这半天功夫做不成饭,待会儿季海季焕他们回来吃啥。  于是对徐氏使了个眼色。  徐氏只作不觉,仍揩着眼角一副感动的模样。  方老太便皱了眉头。  “我想带他们走。”  这厢的斐诺终于冷静下来,抬头对三人道,搂着兄妹两个的手却是丝毫不松。  “那肯定不行。”  方老太毫不犹豫的反驳,  “灯哥儿马上要出嫁了,跟个汉子住在一处说出去还要不要脸面了。”  里正也是面露难色,  “对啊,虽然说是表兄弟,可一来你们到底不是真的兄弟,二来灯哥儿是个哥儿,上面又有长辈,没有出去跟表哥过的礼。”  斐诺墨绿色的瞳孔中尽是忧愁伤郁,  “我们二十几年来未曾见过,我想好好补偿他们,我会对他们好的,让我带他们走罢。”  徐氏听了,眼珠里就闪现些算计,站出来打圆场笑道,  “灯哥儿和小妹在家里又不会受委屈,这…”  徐氏看向里正悄悄指了指斐诺,里正会意,想了想道,  “这是斐家汉子,叫…叫斐诺。”  徐氏轻笑一声,接上话道,  “对,阿诺要是想兄妹俩了,可以常来家里看看哪。”  斐诺环着兄妹两个的手紧了紧,  “可我想要带他们走,给你们银子可以么。”  斐诺顿了顿,见几人没有动摇的意思,又加了一句,  “多少都可以。”  徐氏揪着帕子的手顿时一顿,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和笃定。  方老太忍了半天的火气顿时一点而起,  “这是我家,哪有你说话的道理?!”  真真是齐氏的外甥,从骨头里就一样的讨人嫌!给银子?奴仆的外甥能有多少钱?!就敢这样大放厥词,真是好大的口气!  方老太脸色黑沉如锅底。  里正连忙安抚了方老太几句,  “哎,斐诺来自异域,不懂咱们大安的人情世故也是难免,季嫂子别起火别起火。”  转头又劝斐诺道,  “你也别难为季家了,就是在外头任何一处,都没有表哥表弟单独过得理,这话也没说错。你想灯哥儿兄妹了,多来看看也就是了。”  斐诺闻言皱了眉头,定定看着季灯,墨绿色的眼中是一片复杂,季灯亦回视着他。  因着刚刚的哭泣,季灯的鼻尖眼角还泛着红,这会儿正鼻头酸酸,思绪一片混沌,好在听了几人这么争来争去,脑子里也算是恢复了几许清明,跟着劝斐诺道,  “你先走罢,常来看看我们也就是了。”  眼见季灯的眼里有了决定,诧异晓得今天是带不走季灯了,斐诺暗骂一句。  也怪他信息收集不全,不晓得大安竟然还有这种规矩,只以为利益至上的原则在诺亚和大安都行得通,尽管拿银子来砸就是。不想大安的人伦大防尽然如此麻烦,这才出了眼下的纰漏。  看来还要另想他招了。  “那好,我明天再来看你。”  一番沉默后,斐诺终于做了妥协。  里正这才松一口气,暗道这猪肉糕点拿的可真是不容易,面上却也乐呵呵的打了圆场道,  “好好好,你可有落脚的地儿?不行的话…”  里正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方老太。  方老太立马板了脸,  “我家人多屋少,住不下。”  里正无奈,只好对斐诺道,  “今个儿天不早了,若不然你先在我家歇一宿?”  斐诺摇头推拒了,  “我在县里有住处。”  立在一边儿的徐氏听了,藏在眼睑下的眼珠子就咕噜噜转了两圈。  斐诺离开前又最后深深抱了兄妹俩一次,认真承诺道,  “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恩。”  季灯抿着嘴唇点头,视线一路跟着斐诺起来,出了季家的院子,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26.第二十六章   方老太抱着胳膊哼了一声,  “还不赶紧做饭去,愣着干啥?!”  却是徐氏连忙笑着站出身来,  “我来罢我来罢,灯哥儿哭了这半晌只怕头晕着呢,快回屋里歇着去罢,饭好了大伯娘会唤你们的。”  方老太皱着眉头瞥一眼徐氏。  这徐氏今个儿吃错药了?  季灯却顾不得这些,随口应了一声,牵着季小妹一步深一步浅的回了屋。一关上门,季灯就脱力的倒在床上,胳膊横在脸上阻挡着外界的光线,脑子里却是在一遍一遍的再现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突然出现的斐诺和……  突然有了的表哥……  温柔,而善良的表哥……  简直像一场梦一样。  季灯的脑袋一片浆糊。  可,真希望不是梦。  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季灯这样想到。  ……  晚间季海刚家来,就被徐氏拉到一边耳语一番。  “这么说,齐氏还真有个姐姐,而且还救了个绿眼的后生,现下这个绿眼后生为了报恩一路寻过来了。”  听完后,季海抚着短须喃喃道。  “是啊,而且这姓斐的表哥,身上穿的,可都是锦绸,真是阔绰呢。”  徐氏似乎很是羡慕。  “哦――?”  季海不动声色的转了转眼珠,又问道,  “是真阔绰还是充场面?”  徐氏笑着睨了季海一眼,道,  “我今个儿下午去打听了打听,村里有人看见这斐家汉子是提了满手好东西去的里正家,什么上好的五花,一兜子又大又红的果子,还有一提四五个的油纸包,不是装的糖就是装的点心,这一番下来少说得一百文,你说是真阔假阔。”  居然这么大手笔?!  季海顿时精神起来,兴致勃勃的又问,  “来咱家提了点子啥?”  徐氏低头一笑,  “人家还不晓得灯哥儿兄妹是不是要找的,来认人的,当然没提东西。认了人之后还说要给咱家银子接人走,不论银子多少呢。” 第27章 油纸包被塞进季灯手里,季灯解开上面绑着的细绳,里面几块指肚大小的点心就露了出来,闻着有股淡淡的桂花清香,一瞧就晓得有多贵。  既然是表哥给的,季灯便不客气的拈了一枚起来,先喂进在一边眼巴巴看了半天的季小妹,然后才自己拈了一个吃。  “好吃么?”  斐诺问。  “很香。”  季灯吮了吮舌尖,铜板的味道比桂花还要香。  里正坐在上位,抚着胡子乐呵呵的瞧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只是又想到灯哥儿再等半月就要出门子,届时可不比现在表兄弟三个能常常见面,又不禁伤感了几分。  再想到昨个儿回去路上斐诺听见灯哥儿亲事时的表情,里正暗暗叹口气,二十年未见的亲人一朝得见却只剩半月时间,别说斐诺心思黯淡,就是他这个老头子也忍不住心酸。  里正感慨半晌,转头瞧见扛了锄头正要下地去的三房夫夫,连忙笑道,  “阿江先别急着下地忙去,上次我和后生过来只怕没瞧见,今个儿后生过来好好认认人。”  自打见着里正和这绿眼的怪汉子进门,方氏就猜到这绿眼汉子恐怕是灯哥儿那个表哥了,虽然有了心理准备,看见的时候还是免不了一惊。略一盘算了盘算,就想着留下来好好瞧瞧,所以故意在门口磨磨蹭蹭。  这下一听里正的话,方氏便露出个笑脸,拉着季江过来,  “里正说的是,不去了不去了,反正也不忙,耽搁一日也不要紧。”  客套了两句,方氏的视线就往旁边的绿眼汉子身上瞟,撞上斐诺的视线,便笑道,  “这就是齐氏家外甥,灯哥儿的表哥罢。”  斐诺颔首应道,  “是我,您是?”  方氏刚要说话,屋门吱呀一声,方老太和徐氏便一前一后的出门来。季灯连忙把油纸叠起来塞进怀里,拉着季小妹站在一边。  方老太问好了里正,对斐诺和灯哥儿兄妹只是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直直对方氏和季江问道,  “怎么没下地去。”  里正乐呵呵的解释道,  “是我说留下来咱好认个人,毕竟是门亲戚。”  方老太面上显出一点嘲讽,  “我老婆子可没听说过哪家亲戚的后生赶着下晌来认亲戚的。”  里正不赞同的“诶”了一声,  “斐家这后生住在县里,一大早往这儿赶也要走一个时辰,何况还要备上门来的礼――昨个儿人回去天都黑了,可不得今天才能办了。季嫂子你可别较这劲。”  里正说完,斐诺就上前半步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送到方老太面前,  “这是我的拜访礼,如果有失礼,还请见谅。”  端的是一副稳重内持,气度不凡,仿佛昨天和那个激动执拗的人是两个模样。  里正的面子,方老太当然是要给的,不阴不阳的点了个头,余光一瞥瞟到斐诺手里的东西,脸上却是显出了吃惊之色,连忙示意两个儿媳妇儿去接,对斐诺的面色也好看了许多。  徐氏便笑容满面的上前,和方氏一左一右接过斐诺手里的东西。  东西一脱手,斐诺面上的笑便真切了两分,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握拳抻了抻,又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倒是站在斐诺身后的季灯忍不住奇怪的看了看斐诺。  他该不是……拿不动罢……  感受感受了入手的重量,又不着痕迹的瞧了瞧东西的大小,徐氏脸上的笑这便真心了好几分。再似不经意瞟过斐诺身上和昨日已然不同的绸缎料子,心下便有了算盘。  徐氏和方氏两个接到手的俱是个大盒子,倒也看不清里头装了些什么。  斐诺拱了拱手,指着盒子道,  “听里正说,家里有不少的读书人,我便买了些纸笔,希望家里能用得上,也算是我这个后辈的一点心意。”  这话还是里正怕斐诺不通大安的人情世故,一路上来仔细教过的。见斐诺说的分毫不差,里正不由得满意的颔首,再想到今早斐诺来时又提的东西,心里对斐诺更是满意了几分。  方老太一听见『纸笔』,面上先隐隐露出几分狂喜来,随即就是一脸怀疑。  这姓斐的后生可别是吹牛皮,笔墨纸砚可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季家看着十几亩良田富裕,当家人又在县里做先生挣着塾修,还有个当账房先生的长孙,供着好几个读书人真是光鲜亮丽。  可实则却是季家入不敷出,有季老秀才在能免些塾修,真正的支出大头全是花在了这些纸笔上头。就是最便宜的笔,也要十文一只,季家四个人就是四十文,一下用了季家好几天的粮钱,更不要讲还要买墨条砚台,可见花钱有多怕。  平日里季海三人用的纸笔大多是季老秀才从学堂里匀出来的,一张纸往往是用了正面用背面,尤其是季焕,实在连蝇头小楷都写不下了才算用完一张纸,看的方老太和方氏多有心酸。  眼看着季海马上要去考秀才,正是写策论废纸笔的时候,可灯哥儿彩礼才一贯半,加上东拼西凑将将才够了来回的路费,又哪里还能匀的出来钱买纸笔。斐诺这一次,可算是送到了季家人心坎上。  方老太招了招手,徐氏便会意的将手上的盒子提了过去。  盒子一到手,方老太就迫不及待的打开,只见里面果然整整齐齐列着一派五根毛笔,掀开一看,底下又是五个浑圆的砚台安安静静的躺着。  方老太顿时又冲着方氏急急招手,盒子一到手就迫不及待的打开,只见里面装了一沓子雪白雪白的宣纸,比季家人平时用的不知好了多少去。再打开下面一看,就是五根拇指粗细的墨条。  好生阔绰!  凑在一边跟着看的两个媳妇儿忍不住也咋了舌,徐氏更是惊叹连连。  这种白皙的宣纸算得上上等,徐氏虽不晓得算上等中的哪一级,又有没有名号,但只这一刀纸已经值不少银钱。何况斐诺还是笔墨纸砚按着一式五份送来,可想没有个三四两银子是下不来的。  一出手就三四两啊!  徐氏捂着帕子按住砰砰作响的胸口,一个决定悄然成型。  里正瞧着方老太猴急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叹息两声,可转眼看见盒子里的东西也忍不住惊叹一声,悄悄暼了一眼站在那里稳重如山的斐诺,叹着气感慨一番。  也不晓得季家怎么就有了这么个阔气的亲戚,就冲着今天这礼,方老太以后就再不会给斐诺脸色看,更是要把人捧的高高的才算。灯哥儿兄妹俩也算是苦尽甘来,有了这么个表哥,季家人也好黄屠户家也算,哪个不得把人当眼珠子看着。  面对着方老太而站的季灯看不清盒子里装了什么,却能看见三人面上的惊讶夹杂狂喜。略一思索就晓得斐诺送的『纸笔』只怕是一式五份,说不得还都是好东西,才能叫一向含笑的大伯娘都罕见的失态。  毕竟斐诺身上穿的都是好料子,在这方面也不会吝啬,只是这么多银钱就这样搭给季家,季灯还真是给的不怎么心甘情愿,哪怕这不是他的腰包。  但一想到那件被他前脚卖了,主人后脚就出现的黑斗篷,季灯忍不住心虚的挠了挠脸。  他还是别想什么想了。  斐诺站在原地看着前面的三个女人一脸没见识,虽然已经不耐烦的想念个咒语拿藤蔓把她们都脚朝上吊起来才好,面上还是保持着稳重后生的神色,余光却放在季灯身上,从未离开过。  用木头想也晓得今天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给季家送钱的。仅仅是昨天到现在,和里正的几番对话中,斐诺就已经不止一次的因为缺乏大安常识而引起了里正的疑惑。  什么『秀才』、『童生』,什么『县试』、『秋闱』,斐诺一个都听不懂,更遑论回应里正的话了。  虽然借着异域人的名头转开了话头,斐诺还是清楚的意识到了将自己暴露在人面前的危险。因此,带走季灯,斐诺势在必行。  28.第二十八章   为了能早日光明正大、不惹人疑的带走季灯,斐诺也算是用心良苦,才专门听从了里正的建议,去采买了『毛笔』、『宣纸』。一路上因为不通其意闹出来的麻烦木系七阶法师不想再提,好在现在看来,他想要的结果已经出现了。  斐诺不经意般视线扫过徐氏等人面上,嘴角勾起一丝隐秘而又得意的微笑。  看够了一应笔墨纸砚,方老太婆媳三个脸上俱是压不下的笑意。方氏瞧着复又合上的盒子,心里想着季焕满是欢喜。方老太和方氏想的相近,却是多关心个大房。再看见斐诺那双墨绿色的眼珠,方老太也不暗骂『狐狸精』了,笑呵呵一派慈祥道,  “后生……”  话刚出口就顿了顿,方老太看向方氏,方氏悄悄提醒,  “斐诺。”  “对,阿诺。”  方老太看着斐诺的视线就像是看见了鸡的黄鼠狼,灿烂的笑容在季灯看来有几分瘆人,  “来就来罢,提这多东西做甚,坐罢坐罢,要不要喝水?烟哥儿,熳姐儿,去沏茶来。老大媳妇儿,把这些先放到屋里去。”  至于是哪个屋里,当然是方老太的屋子。徐氏就是再贪心,也不敢明面上贪了公中的东西。何况这五份里头,三份就是分给大房的,徐氏自然不担心拿的少了。当下笑呵呵的应了,抱着盒子走了。  三房屋里的烟哥儿熳姐儿闻声应了,立在一边的方氏不满的抿了抿嘴,瞥一眼跟木桩子似的立在院中木愣愣的季江,方氏一时更是气上心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去。  但在生气的,在场之人里也就方氏一个而已。其余之人都相谈甚欢,尤其是方老太,对斐诺更是倍加关心,多加询问。  时近傍晚,方老太和徐氏邀着两人留下来吃晚饭,被斐诺婉拒了,  “我还要赶回县里,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方老太“诶”了一声,  “那就别回去了,留下来住一晚上,待会儿你大伯和阿焕阿烁就回来了,昨个儿你不在,今天正好认认人。”  斐诺笑着应了下来,只是唇角怎么都带着一丝隐秘的轻蔑。  既然是一家人相聚,里正也就没有留下来,径直回家去了。  到了家,里正婆娘正指挥着儿媳妇儿做饭摆碗,瞧见里正回来了,便问,  “怎么样?今天给季家送了点啥?”  上午斐诺过来时,她就注意到斐诺提着的两个盒子,只看包装精美,就晓得不是便宜货。倒也说不上是觊觎,只是村里从来少见这样阔绰的富户,难免好奇罢了。  里正坐在上位,端着茶喝一口,这才在里正婆娘好奇的视线里长舒一口气,感慨道,  “笔墨纸砚,一式五份,一式五份哪!”  里正的嗓音里带着激动,伸出手掌比了比。  “天哪,这汉子咋的这般富贵!”  里正婆娘大惊。  “可不是――”  里正喝了口茶压了压,还是忍不住勃勃兴致,比划着道,  “你是没瞧见,那纸雪白如雪,肯定价格不菲,只怕这么一刀就得一两银!”  “一两银!”  里正婆娘忍不住捂住了嘴,眼睛睁的大大。  “就是,今个儿往过走的时候,这汉子还托我……”  里正说到一半,示意里正婆娘过来,小声附耳道。  “真的?!”  里正婆娘惊呼,在看见里正肯定的点头后忍不住抚了好几下胸口压了压激动之情,半晌才道,  “看来这姓斐的后生当真有钱的很,有这么个阔绰亲戚,季家这下做梦都要笑醒了。” 第29章 季灯忍不住迟疑,  “今个儿不是赶集摆摊的日子,要是只有我们,牛老叔不晓得肯不肯带我们一程。”  斐诺低头促狭一笑,忍着笑抬起头来从怀中摸出一串铜钱垂在季灯面前晃了晃,又像做贼似的飞快收了回去,  “他肯定会载我们的,放心罢。”  季灯眼前一花,随即反应过来,顿时瞪大了眼睛。  何止是放心,他简直是痛心!  刚刚那一串铜板,少说也有三四十来枚,足足够牛老叔拉他们来回县里十次了!  季灯的脚步顿时就凝滞了几分,三四十文钱就这么没了,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亏。拿这些钱做身新衣服,痛痛快快吃上顿肉,当然攒起来是最好了,只是不是他的银钱他也做不了主……但哪个不比花在路上值的多。  这般想着,季灯的脚步就越来越慢,终于从领路的位置落到了最后。在斐诺和季小妹都疑惑的回头看来时,季灯小声道,  “要不……咱们走着去罢,我和小妹都是走惯了的。”  听了这话,斐诺面上的温和隐隐有一丝龟裂。  季灯这意思,是让他一个皮薄血脆的木系法师从这儿一路走到县里去?!!!  就为了几枚铜板?!!  他堂堂中阶七级木系法师还比不上几枚铜板?!!!!!  冷静!  冷静!  大安人不过是没见识了点,不晓得法师的无上尊贵和地位!他就大人大量些好了!  忍住!  忍住!  斐诺深吸几口气将眼底翻涌的抓狂和气急尽数掩藏下去,冷静一番,从牙缝中挤出尽量的温柔,  “别替我省这点钱,今天是带你们出去玩的,走过去累了,哪里还有精力玩?为了这些钱就要吃也吃不香,玩也玩不开心,要的它做啥?”  “可……”  季灯虽然被斐诺说的也琢磨到了几分歪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却还是让季灯忍不住心疼那串铜板。  斐诺见状,干脆又摸出那串钱来,抓起季灯的手放在他掌心,  “你看着多少合适就给罢。”  突然被一个汉子抓起了手,哪怕是表哥,季灯也忍不住不自在的缩了缩。但这点不自在很快就被手心触及的冰凉赶走。  季灯忍不住两只手都伸起来捧住这一串铜钱,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的收回捧在眼前。  好多……  他得做七八份去头油粉才能挣得了这么多呢。  虽然不是他的钱,但还是要省着点花,斐诺花钱太过大手大脚。这点坐车钱他收起来也好,总归都经了斐诺的同意才会花。  季灯点头应了,将绳子解开取出十来枚铜板,剩下的又绑住小心收好,这才跟着斐诺和季小妹又往牛老叔家去。  这钱给的是有讲究的,给多了怕人以为他们是冤大头,给少了人家又不愿意去。平时牛老叔赶一次车来回也就三十来文,比着这个少给上些就差不多。  只是到底比跟村里人一起坐给的钱多些。  季灯忍不住肉疼。  但一想到斐诺本打算把这一串铜板都给出去,季灯心里又好受几分。  到底是省下了。  “这下开心了?”  走在一边的斐诺打趣道。  季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小声“恩”了一声。  村里人起的都早,此时三三两两结着伴,扛着锄头往地里去,看见季灯一行三人,尤其是走在前头、牵着季小妹的绿眼汉子,纷纷缓了脚步,甚至驻足来看,远远的指着议论纷纷。  季灯瞧了,小心的瞄一眼斐诺的表情,想了想,向前跨了一大步便跟斐诺季小妹并步,尽量遮挡住村人投来的好奇视线。  季小妹一手牵在斐诺手上,一手揣着草兔子路上,不明所以歪头看了看突然追上来的季灯,想了想,将草兔子揣在了怀里,小小的手又牵起了季灯,  “我们一起走。”  季灯笑着回握住季小妹,  “好啊。”  斐诺微微侧头,看着那个妄图用自己矮小身形来遮挡他修长身姿的少年,墨绿色的瞳孔中流淌的情绪第一次,有些不一样起来。  30.第三十章   明里暗里投来的好奇窥探视线,斐诺不用看也捕捉的一清二楚,却并不以为意。  诺亚大陆有上亿的人类,其中能成为法师的却是万里挑一,因而每每法师现身时,总会招来大批艳羡好奇的目光,斐诺早就习惯了万众瞩目。  虽然在大安,这个所谓小河村里,视线包含的情绪好奇居多,对斐诺来讲,在不心烦的时候也是可以忍耐的。  之前带斗篷主要是以防被人记住脸面,毕竟他这副模样在大安还是罕见,万一遇到个什么人来了小河村,他可不好解释是怎么在一个月之内横跨七八座府城的。现在既然打算在小河村长久的住一段时间,自然就用不着斗篷了。  只是不想,季灯居然以为他会觉得不自在。  斐诺收回视线,墨绿色的眼睛却在看着远处的房屋出神。  太小瞧他了。  牛老叔家里是一头正值壮年的黄牛,平日里载村民去县上都是大人两文孩子一文的规矩,虽然有人嘟囔着『捎个老乡咋还得交钱』,但都在里正的训斥下老老实实的交了钱。所以牛家也就能凭着这挣几个钱,给家里添点进项。  故而,当季灯拿着铜板来找牛老叔去县上时,即使只有三个人,牛老叔还是爽快的应了。  牛车虽然走的慢了些,却胜在平稳省力,牛老叔坐在前头赶车,走出去几里地还是忍不住问季灯道,  “灯哥儿,你这表哥…咋长的和咱不太一样啊。”  季灯偷偷摸摸瞄一眼斐诺,似是在看他生气没有。好在斐诺正拿着草兔子陪季小妹玩,没有注意这边。  季灯于是小声道,  “哎,我表哥不是这边人,是为了来寻我们兄妹才来这儿的,期间走了好几年呢。”  “噢。”  牛老叔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走了好几年』?那只怕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怪不得长的奇模怪样的。只是一个问题了了,新的好奇又起来了,  “你说你表哥是过来寻你们兄妹的,那他的爹娘呢?在那边等着还是一块儿来了?”  季灯皱了眉,他姨母姨父都去了,可这事儿怎么能跟外人到处乱说,于是皱眉道,  “您要再说,我们回来的时候就不寻您。”  “晓得了晓得了,老叔啊,不问了。”  一听到要少挣十文钱,牛老叔连忙将那点子好奇心收起来,安安分分的赶着牛车,只是一路上仍止不住琢磨着斐诺的路数。等到了县里,牛老叔自返回去了,只等着下午的时候再来接人便是。  坐了一路车,双脚踩到土路上时斐诺都觉得有些轻飘飘,季灯兄妹倒是还精气神十足。路上走了一个时辰,按以往,季灯会盘算着去了县里要再买多少的藁本和白芷,手里攒着的荷包能卖多少钱。这次,却是斐诺给兄妹两个讲故事讲了一路,季灯兄妹都捧着脸听的津津有味,直到进了县城,还是意犹未尽。  季小妹捧着自己的草兔子兴致勃勃的发问,  “表哥,小妹将来也能让火乖乖听我的话么?”  如果这样,那生柴火的时候该有多方便啊,哥哥就不用再费劲巴拉的忙活半天了。  斐诺还在腿软中没恢复过来,季灯已经笑着揉了揉季小妹枯黄的发顶,  “当然不行了,那不过是个故事,你哪里真的见过有人能手心冒出个火球取暖烤食的。”  这些故事不过是哄孩子的,虽然听来确实很有趣,却是不能当真。季灯小时候被季河和齐氏哄的多了,自然比季小妹更懂些。  这样啊……”  季小妹的异想天开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季灯一把掐断,小脸上不由得就露出些失望。  斐诺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季灯,墨绿色的瞳孔中得意一闪而过,转而站直了身子安慰季小妹道,  “不过个故事罢了。我们早饭想吃些什么?馄饨包子?烧饼豆浆?还是想吃别的什么,我们就去吃。”  季小妹果然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咬着手指怯怯道,  “真的什么都能吃么?”  斐诺失笑,还是颔首回答,  “当然,什么都可以。”  “那、那我想吃鸡汤面。”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季小妹的眼睛开心的弯了起来,  “上回的鸡汤面好香啊。”  说着就悄悄咽了咽口水。  季小妹这么一说,季灯也跟着想起来上一次来县里前脚卖了斗篷后脚就撞上斐诺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了些日子,但每每想起来总还是觉得尴尬。  不过尴尬也不影响季灯吃面吃的香。上次那碗面,是季灯自季河夫夫去世这么些年来第一次吃面。还记得上面是一层猪油煸炒过的鸡肉,下面是雪白的面条,汤汁也是诱人的颜色,热乎乎的喝下去,胃袋里都是熨帖。  想着想着,季灯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将兄妹两个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斐诺墨绿色的瞳孔中露出一丝笑意,  “好,那我们就去吃鸡汤面。”  虽然还是半上午,上次吃的摊子却已经摆出来了。摊老板支了口锅正麻利的往里头下一个个雪白可爱的馄饨,飘在锅中舒展如云朵,再撒些葱花,更是可口。  坐在长凳上的季灯不自觉动了动小巧的喉结,等意识过来便臊了脸,连忙偏开头看向地上。  没出息没出息!都已经要吃鸡汤面了,馄饨算什么。鸡肉可比馄饨香多了。  这么想着,季灯不争气的鼻子就好受了些。只一扭头瞧见季小妹也是一副馋样,顿时不由得好笑,然好笑之余却又心酸。  果然还是得努力挣银子才行。  季灯暗暗握拳。  等嫁了人以后他就立马准备新方子卖…  对了… 第31章 “过几日做好的衣裳就都送到大槐胡同第三间去。”  伙计默念了两遍,将地址仔细记下。  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斐诺唇角的笑掀起几分轻蔑,  “再挑几身给老人穿的衣料子,适合三四十岁的挑上个,适合十几二十的也都挑上,男女哥儿的颜色都要有,汉子的多些,布料用不得多好,面上至少得过得去。备好了送去小河村的季家,你去了打听一声就晓得了。”  饶是伙计在成衣铺子见过不少阔绰客人,却也是第一次见这般阔绰的男客。他家铺子里只有锦绸丝缎,最便宜也是中等棉布。哪怕不如刚刚给那两个人的衣料子,价钱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真不知是哪里来的这么个人物,怎么从前不曾听闻过。  肚子里一堆话,伙计面上却还是恭敬含笑,  “晓得,这就给您包了送过去。”  正说着,从里到外换了个新的季灯牵着同样焕然一新的季小妹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斐诺面上就又带了笑,站起身来含笑注视着季灯,满意的看着少年羞涩的垂了头,对伙计道,  “刚包好的给我就是了。”  伙计于是小心提了放在斐诺手上。  手臂微不可察的一僵,很快,斐诺便若无其事的恢复了正常,含笑看着向他走来的少年。  “很贵罢。”  果不其然,季灯走到斐诺跟前,脚都还没踩稳,就小声问道。  斐诺失笑,  “你怎么晓得?难不成还偷偷的和伙计问了帐?”  然后退后几步,细细打量几眼少年。  湖蓝的衣衫,竹青之色寥寥几笔却是画龙点睛,足以看出绣娘的巧手。  颈项处圆领露出细嫩的颈项,袖口处用银色锁了边,精致之余不失英气。腰际间系着根蓝底银线暗绣了水波的腰带,下垂的料子修饰了少年干瘦的身材,增添了几分文弱气息。脚上再蹬着碧波祥云的靴子,整个人看起来挺拔了不少。  “真好看。”  他的眼光果然还是卓越拔群。  斐诺满意的点了点头。  季灯却顿时更不自在了几分。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从里到外都穿着新衣裳,季河夫夫在时,他们也只能外裳内衫轮流换新的。就是季老秀才和季海,一年也只能做一身新衣裳而已。他们兄妹俩今天,却一口气有了这么多。  更何况,听斐诺的口气,好像这身衣裳,他穿起来很好看。  会像县里那些哥儿一样好看么。  季灯悄悄想到。  只可惜他肤色黑了点,脸上和手上糙了些,恐怕还是有些配不上这衣料子罢。  小心的将酸涩埋到心底去,季灯朝斐诺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表哥表哥,小妹呢?”  被忽略的季小妹在一边儿连忙把小手举高高,  “小妹好看么?”  斐诺深邃的眉眼温柔了下来,  “当然好看了,就像花朵一样。”  季小妹顿时欢喜的咯咯笑起来,粉衫上的花儿跟着一起颤了起来,当真是年少春光烂漫。  伙计识趣的站在一边装哑巴,静悄悄的目送着三位客人言笑晏晏的出了铺子。  斐诺前脚刚迈出去,后脚铺子里就起了纷纷议论,莫不是对斐诺的阔绰俊秀和季灯的好运而心生艳羡。  “我们去看看配套的配饰怎么样。”  “啊?”  季灯正低着头安慰自己『穿新衣裳没什么大不了』,就又被斐诺拉进了又一家店铺。  32.第三十二章   等到这家那家都逛了个遍,已然是日头高悬。果不其然,一路逛下来,季灯已经胃中空空。于是又被斐诺拉去了家酒楼用了午饭。  “好吃么?”  斐诺夹一筷子东坡肉在兄妹两个碗里,兄妹两个吃的头也不抬,一边还要小心不把饭菜溅在新得的衣衫上,可谓是忙个不停,闻言也只是急急忙忙的应了声,就又忙着兼顾新衣裳和好食中去了。  斐诺见状,不由得一笑,抬手招了伙计附耳几句。  伙计了然,笑呵呵的退出了包厢。  “累了罢。”  吃饱喝足,斐诺含笑道,  “我们去歇歇。”  季灯闻言,连忙摆手,  “别了别了,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去城门那儿再逛逛,就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季灯又臊了脸,磕磕巴巴道,  “不是逛逛,我是说,去坐会儿就行,我…”  季灯解释的急促,生怕斐诺误会他是还想花银子。他虽然爱财,却也是有着一杆秤在心里。就算是表哥,今天来跟着吃了一天买了一天,已经花了不少钱,道谢都尚且来不及,又怎么好意思再去主动讨钱。  至于歇脚,季灯算是看出来了,他这个表哥是个非上品不用的公子哥儿,就算是歇个晌指不定也是要去最好的客栈。这么一想,也是难为当初斐诺在山上那间破茅屋里住了几个月了。  斐诺当然清楚季灯的意思,见少年面皮就要涨红,主动开口道,  “我晓得。只是离说好的时间还早,大中午的在外头别中了暑,我在县里有个落脚处,你放心跟我来就是了。不会把你俩卖了的。”  斐诺玩笑道。  晓得斐诺清楚他的意思,季灯这才松快下来,转脸就听见这话,忍不住打量一眼斐诺,心想,就算是卖,也是他这个市侩小人起了坏心眼想要拐了这个阔公子才是。  似信非信的跟着斐诺一路走,从繁华喧嚷的街道走到静谧严肃的宽阔大路,一路路过的几户人家都大门阖起,甚至还有几家门口镇了石狮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斐诺该不会也买了这么一座罢?  季灯有些瞠目结舌。  好在斐诺并没有在这条大路上停下脚步,而是带着季灯兄妹拐过弯,进了一条支路,走到靠里的第三间,从怀中摸出一把手指长的钥匙来,插进门环上的铁制大锁,推开门含笑道,  “进来歇个午晌罢。”  ………  斐诺有时候也会突然迷惘,觉得诺亚和曾经深入魔法森林的冒险闯荡似乎正在一点一点离自己远去。  诺亚大陆上的人类从不歇晌,法师和赏金猎人忙着四处奔波寻找精纯的魔法元素、失传秘传的魔法咒语、或是魔力矿石来炼制法杖等武器。  总之,通过一切方法来增强自身的实力。  就是没有天赋的普通人,也会想着寻摸些魔法石或是人族特产卖给其它种族,或是借由别的途径为生计奔波。  在诺亚大陆,普通人比法师和练体士的生存要更加艰难,自然也就要更加拼搏。  可他这才在大安待了才几个月。  斐诺倚在斜榻上,修长白皙的指节按了按困乏的内心,墨绿色的瞳孔再现时是幽深不见底的深潭。  他竟然在午时也会有了倦意。  是魔法元素吸收赶不上消耗的缘故罢?  斐诺望着雕花窗外郁郁葱葱的碧树鲜花,那都是他从深山老林中移来维持院中木系元素的。  斐诺不时供些精纯魔力给这些植株,过上几日,就能得到最自然的木系元素。如此,也算是互利共生罢。  只是……  斐诺支起身子,偏头仔细瞧了一眼,眉间渐渐皱起。于是下了斜榻,走到院中一株树下,抬首看去,火红的花朵已经不复两日前的艳丽,显出了一点蔫色。取而代之,花心处出现了小巧的果子。  果皮泛着青涩的碧绿,可以想象到入口该是何等酸涩。  原来是要结果了。  斐诺望着碧树红花出神。当时取的时候只按着元素浓郁的挑了,还不晓得这是个什么树。  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吃到果子。  倒是又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啊。  斐诺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一扫适才的阴郁。  “算一算,石榴也到了结果的日子了。”  正出着神,身后就传来季灯既清且糯的少年嗓音。  斐诺没有回头,喃喃重复道,  “石榴?”  “是啊,石榴。”  季灯走上前,也抬起头看了看满树枝叶,碧叶红花,煞是一道好风景。  “真漂亮啊。”  斐诺低头笑笑,  “是啊,真漂亮。”  转头瞧着一身水色的季灯,斐诺眼睛更弯了几分,  “睡得好么。”  季灯展了展肩膀,脸上是轻松的笑意,或许是睡得太舒服,言语间也和斐诺亲近了几分,  “睡得好,得了里里外外一身新衣服,能睡不好么。”  季灯垂下头笑,  “表哥花了许多钱罢。”  斐诺摇头,转移了话题道, 第33章 季海神秘的笑了笑,  “那当然不能。”  ……  方氏和徐氏在外头争锋不断,熳姐儿看着缩在一边儿,暗里却是帮着方氏把衣料子抱的紧紧的,只把徐氏气的那点儿端着都没了。  方老太和季海兄弟两个出来看见,方老太顿时拉了脸斥道,  “抢什么抢,还不赶紧做晚饭去,待会儿灯哥儿几个回来了叫人家看笑话!没见过世面!”  方氏和徐氏这才皮笑肉不笑的松了手,只偶尔撞在一起的视线,依旧火光四溅。  说来也巧,料子刚在方老太的眼皮子底下看着分给各房抱回屋去,斐诺就带着季灯兄妹回来了。  一回到季家,季灯兄妹便不自觉又恢复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斐诺心底了然,从来不予多说,也收起了话头,只默默提着东西,立在季灯身边,身形虽然并不伟岸,季灯却有种格外安心的感觉。  就好像,季河和齐氏在的时候一般。  季灯低垂着的眉眼忍不住泛起一丝温柔。  藏好料子出门来的徐氏瞧见了三人,刚迎出去想打个招呼,就被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灯哥儿兄妹吓了一跳,一打眼竟还没认出是谁来。  待反应过来,见兄妹两个穿的崭新崭新的锦缎衣裳,蹬的也是靴子绣鞋,映衬着背后的夕阳,别提多好看。徐氏笑着的脸顿时僵了僵,胃里的酸水就开始翻涌。  她和方氏争了半天料子,为自己抢到的沾沾自喜了半晌。可灯哥儿兄妹倒好,直接穿上身了,从头到脚一身光鲜亮丽。旁边斐诺还大包小包提了一堆,看大小只怕是衣裳鞋子又买了一堆!还有酥糖点心!也是灯哥儿好命,有这么个阔绰表哥,他们这些外人哪儿有这命诶!  徐氏胆汁都要酸出来了,面上却还得端着笑,当真辛苦不已。  同样闻声出来的季家人也跟着看见了立在院中的灯哥儿兄妹。  虽然还是那副低着头不爱说话的样子,可这绸缎衣裳一上身,还蹬了双缎面的鞋子,不是村中少年,看起来也是个小少爷了。  一时间,季家众人都沉默着。季海眼中是炽热的色彩,算盘已然扒拉的叭叭响。季烁眼中难掩嫉妒,向来冷着张脸的季焕也忍不住艳羡。更不要提也是小哥儿的烟哥儿,看着灯哥儿完全变了个人的模样,忍不住想着自己穿上新衣服时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模样。  方氏再一次在心里感叹二房的好命,却是没有瞧见身边低着头的熳姐儿脸上神色已然不大对劲。  斐诺才不耐烦的站在这儿任季家人打量,摆了副笑模样道,  “真是抱歉,回来晚了没赶上晚饭,没等我们罢?”  季海面色僵了僵,瞅一眼天色,往常这会儿,他们早就吃完晚饭回屋了。只是总不能在斐诺面前丢人,捋了捋胡须笑道,  “用过了用过了,橱柜里有你大伯娘给你们留得饭菜,去吃罢。”  季家的橱柜里向来都放着咸菜疙瘩,方便随吃随拿,倒也不怕斐诺真的去拿。但斐诺这种富家少爷,肯定是看不上咸菜疙瘩的。  果不其然,斐诺不好意思的提了提手中的油纸包给季家人看,  “不用了,我们买了点心回来,随便吃着垫上些就是了。今天走了一天,确实乏了,我们就先回屋休息了,灯哥儿和小妹还没吃晚饭呢。”  于是带着季灯兄妹翩翩然的在季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回了屋。  季烁看着斐诺手里的油纸包,眼睛都要红了,  “人家有几十文一斤的点心,能瞧得上咸菜梆子么!”  季海扭头就呵斥了季烁一句,季烁在季焕面前丢了脸,气冲冲的回屋去了。  季海暗自摇头,季烁还是孩子心性,比之季燎,差多了。  今个儿在学堂里的时候,季海把斐诺这事儿事无巨细的跟季老秀才讲了一番。想到季老秀才对他想法的肯定,季海成竹在胸的笑了。  一天没点心吃算什么。  以后顿顿大鱼大肉才算。  …  季焕回三房的时候,烟哥儿才刚刚干完活儿回来。瞧见季焕,顿时笑眯眼,  “三哥。”  季焕应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张烧饼,  “拿去和熳姐儿吃。”  言罢不等烟哥儿说话,推了自己的屋门进去了。  季焕倘若中午在季燎家吃的多,原本买来充饥的烧饼就用不上了,虽然过了夜也能吃,可季焕从小被方老太和方氏娇养的嘴挑,自然不肯碰,于是常常分给活多饭少的熳姐儿和烟哥儿。  烟哥儿抱着油纸包躲回屋里,拈了一张已经冷却发硬的烧饼,嗷呜咬了一口嚼了起来,顿时幸福的眼睛弯弯。  今天又有新衣服又有烧饼吃,要是天天都这样该多好啊。  熳姐儿忙完回屋,正正瞧见吃的正香的烟哥儿。烟哥儿捧了油纸包小声招呼道,  “三哥给咱们的,快来吃。”  熳姐儿瞥了一眼烟哥儿,无视了芝麻烧饼,自顾自躺在床板上面朝墙,一副困倦的模样。  烟哥儿只以为是方老太或徐氏又斥她了,看着剩下的烧饼咽了咽口水,到底还是飞快的把油纸包叠好放到了熳姐儿的头边。跟着熳姐儿相反的方向也躺在了床板上,闭着眼睛极力让自己忽略掉剩下的那个烧饼传来的香气,或许是真累了,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梦里是张张新鲜出炉的芝麻烧饼。  幽幽夜色中,沉睡着的熳姐儿却突然睁开眼睛,将头边的油纸包拿到了手里,睁着眼睛怔怔的看了半晌,终于还是屈服于抽痛的胃,打开了油纸包,却像泄愤似的,发狠一口一口的咬着烧饼,眼中不知名的情绪浓郁如盖盖乌云。  凭什么季焕就能连烧饼都不想吃,她却连个团子都吃不上!  凭什么灯哥儿一朝就有了那么有钱的表哥,今天就穿金戴银还吃着几十文一斤的点心!  凭什么?!他一个哥儿!  夜色沉沉,少女的眼中却光芒闪闪,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34.第三十四章   如此,斐诺三人跟着季海三人前后脚出门去玩了两天,每天都要买回来好些东西,季家虽然也有份,但总比季灯兄妹少那么两样,叫方老太心里好生堵了几天。  而在这几天中,村里已经有一间破败的茅草屋被里正选中,召集了村里能干的汉子,一天十五文的工钱,又叫人去拉了几车青砖瓦片回来,眼瞅着就是要盖间阔气的大屋子。  村里人看的啧啧称奇,纷纷议论,有人耐不住跑去问里正,  “这又是砖又是瓦,还给汉子一日十五文的工钱,房子盖起来得五六两银子罢?”  里正抚着胡子呵呵一笑,  “是啊,不过灯哥儿表哥说了,不拘多少,只要盖的又快又好就是。”  这话很快就传遍了小河村,村民这才晓得,原来这阔气大房子的主人,竟是季家那个长的奇模怪样的年轻汉子!  村里的大娘阿么小媳妇儿顿时坐不住了。这么有钱的汉子,又没听说有亲事,虽然长的怪了些,可模样又不能当饭吃!于是纷纷上门季家,明里暗里的打探斐诺的消息,想给自家闺女拉拉线,却通通被长袖善舞的徐氏笑呵呵的挡回去了。  妇人阿么们愤愤不平,直说季家是不想肥水流了外人田,一时之间颇有联合起来要孤立季家女人的意思。  不过汉子们就没这么多弯弯绕绕、爱恨情仇。平常去给人家干活,通常会包一顿午饭,一日再给十文的工钱。斐诺虽然不给包饭,却多给五文钱。  对于汉子们来说,五文钱可比一顿饭好得多。随便从家里拿上个窝头,午饭就算省下了,这五文攒起来,干上半个月就能比平时多挣几十文,自然没有不乐意的。  这边房子如火如荼的盖着,徐氏掐指算了算,也到了黄家派人来抬嫁妆的时候,于是提前两天就同方老太在屋里说了许久。  方老太其实没有耐心,要不是季海拦着,早就去同斐诺说了季灯要成亲的事。眼下徐氏来找她,必然是出自季海的授意,于是心下了然,第二天斐诺又要带着兄妹两个出门时便拦了下来,  “再有四五日,灯哥儿就该出门子了,实在不该出门,阿诺就让在家待着罢。”  背对着方老太的斐诺唇角微微一勾。  终于来了,他还以为季海真能忍到成亲前一日才跟他坦白呢。  季灯原本穿了新衣,跟着斐诺正要欢欢喜喜的出门去,谁想方老太这边就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季灯顿时想起,他还有几天就要出嫁了!  真是这几天日子过得太舒坦,每天和斐诺小妹在一起,不用做着做不完的活儿,只要备受宠爱就好。  然而方老太只用了一句话就把季灯打回了现实。  他是个即将要出门子的哥儿。  季灯的小脸儿顿时煞白。  斐诺收起嘴角,转过身来,脸上交织着不可置信与愤怒,  “灯哥儿什么时候要出嫁?多会儿定的亲事?我怎么不晓得?定给了谁家?!”  满意的看见斐诺这副紧张与激动,方老太压了压面上的得意,一派慈祥道,  “前几天本来就要告诉你的,看你待灯哥儿和小妹这么疼爱,又不忍心告诉你,趁着灯哥儿还没出门子去,好好处上一段时日,总比晓得了,每天都难过强。”  斐诺眉头紧皱,胸膛起起伏伏,显然内心极度不平静,听完方老太的话,紧跟着道,  “现在我要晓得的是,给灯哥儿说定的人家是谁,住在哪儿!”  听到动静出门来的方氏瞧见院中站着的几人,看看灯哥儿惨白的小脸儿,再看看罕见发怒的斐诺,心下一转,便转过弯来。  只怕是方老太出手了,背后肯定是季老秀才和季海的手笔。  想到这里,方氏又不禁苦笑。果然侄女算个什么,跟儿子比起来分文不值,这事儿她一点声儿都没听到,竟是被瞒得死死地。  为自己叹了口气,抬眼看见推了季灯兄妹回房,自个儿怒气冲冲出了院门的斐诺,忍不住又叹一口气。  真是,怎么就和季家缠上了关系。  …  “等我回来。”  季灯呆呆的坐在屋里,眼前不断回现斐诺临出门前直视着他的眼,如此认真的承诺道。  等他回来?  回来以后呢。  他是不是,就不用嫁给那个陌不相识的黄屠户了。  那他,要嫁给谁……  季灯心底隐隐有着不可言述的一个隐秘想法,既羞耻,却又让他忍不住沉迷。  他想……嫁给他。  斐诺沉着脸出了门,一路朝黄家而去的路上都因着周身阴沉的气息而让原本想上来打个招呼套个近乎的人纷纷退避三舍。  然而,斐诺却并非真这么怒气冲冲。  季海今天突然使这么一招,无非是以为他不晓得季灯的婚事,一朝得知,斐诺自然不舍得十几年来才见的表弟嫁给一个普通的农家汉子,况且,还是个酗酒的鳏夫。  按照季海的设想,最好的情况当然是斐诺把黄家的亲事退了,再怜惜的把灯哥儿娶了,放到眼皮子底下疼宠,季家自然跟着沾光。何止考秀才的银两不缺,就是考个状元的银子都绰绰有余了。因此才让本该待在家里的季灯有机会和斐诺一起出游了三四天,无非是想趁机培养一下二人的感情。  斐诺虽然看得清楚季海的盘算,却并不打算按着脾气跟季海对着干。他之所以忍了脾气在这儿跟季家虚以委蛇这么些天,就是为了把季灯兄妹光明正大的带走。  偏偏在大安,一个汉子想和一个哥儿光明正大的住在一起,只能是以夫夫的身份。斐诺不了解行情,顺着季海的想法,反倒更加容易。 第35章 第二日一早,季家的男人们出了门去,季家的女人们开始收拾屋子。方老太坐在堂屋里,眼神儿却是不住的往斐诺屋子的方向瞟去。  斐诺昨儿个儿回来,只道了一句“亲事退了”便没有下文,平静的面容让方老太心下有些着急,这到底有没有像季海和徐氏说的一样,斐诺想娶了灯哥儿回家?  关系到手的银子,方老太自然焦急。  跟着烟哥儿在火房烧柴火的季灯也在想,昨个儿斐诺回来后,面色一如既往,甚至还帮着他干活儿。季灯问到退亲的事儿,斐诺便只让他放心,今天更是一大早人就不见踪影。  季灯心不在焉的搭了根柴火进灶,这样子,他怎么放得下心。  一家人就这样各怀心事的过了半上午,在方老太就要按捺不住时,里正和斐诺再度提着一手东西而来,只不过这次的目的,同上次就迥然相异。  一只脚踏进院子的方老太瞧见两人,面上顿时笑开了花,连忙唤道,  “老大媳妇儿,老大媳妇儿,快出来!里正和灯哥儿他表哥来了!熳姐儿赶快去地里把你娘找回来,烟哥儿快带着灯哥儿回屋换身衣裳去!”  熳姐儿烟哥儿应了声,一个匆匆下地去,一个拉着灯哥儿回了屋。  徐氏闻声,亦欢欢喜喜出门来,只是到底比方老太收敛了些。  瞧见进了院门的斐诺,徐氏温声笑道,  “阿诺多会儿出去的?大伯娘还当你在屋里呢。里正怎么也一大早来了,快进快进,我给你们沏茶去。”  方老太立在堂屋门口,笑呵呵的看着徐氏把人迎了进来。  斐诺前脚把提的东西放下,里正后脚便开口道,  “后生托了我来替他保媒,求你家的灯哥儿,当然,成亲以后小妹跟着一起住过去。后生家里是个啥情况,你们比我清楚,今天这些也是我带着他一大早去县里买的,按着村里的规矩已经绰绰有余,你们看咋的。”  方老太和徐氏便把视线落在桌上,一包酥糖点心,几匹绸缎料子,还有鸡鸭鱼肉各份。确实如里正所说,超出村里规矩许多了。  方老太看在眼里,嘴上却道,  “这事儿…我也是做不了主的,还得等老大和老头子回来……”  话还没说完,里正已经摆摆手打断,  “我还能不清楚?之前和黄家的亲事不就是你定的?现下这个怎么就定不了了?更何况,还有几日就是婚期,你看看你这院子里,可是准备了宴席的样子?”  眼看着方老太被说的悻悻,里正又道,  “孩子们也不爱这些虚的,照着之前跟黄家说好的日子,让灯哥儿过了门便是了,阿诺的房子这几日我亲眼盯着,肯定能在日子前赶工出来。阿诺去找黄屠户退了亲事没碍着你们名声,房子也有,彩礼更没亏了你们,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这话可以说,是非常不客气了。  可里正仍是面带不豫的模样,显然还是压着怒气。  到底是里正,季家哪怕有个秀才,又不是举人,总归还是怕的。当下方老太和徐氏不管心底如何想,面上总归是悻悻。回来的方氏听了个尾音,心下暗叫活该。  季灯也听见了这话,却觉得自己太傻。之前只以为是方老太舍不得花钱给他操办一桌婚宴,现在看来,说不得早就在斐诺出现的时候就盘算着悔婚的事,却撺掇着斐诺出去坏了名声,季家依旧干干净净。  思及此,季灯的眉头就紧皱起来,眼中尽是懊悔和羞愧。  是他拖累表哥。  方氏到底是方老太亲侄女,猜的心思比他更准。  斐诺立在一旁默不作声,冷眼旁观这一出戏,只想着早早结束把灯哥儿带走。正想着,就见季灯立在一边望着自己,眼中含着水汽。  这是…怎么了?  斐诺不禁也皱起了眉。  ……  有里正在,斐诺不用说一个字,亲事便顺顺利利的定了下来,就在六日后。至于聘礼,斐诺不愿在这些事上再和季家人磨叽,听了里正的意见,五两银子便罢。  斐诺对聘礼多少并无所谓,只是里正替他操持,他不好拂人意,给季家更多银子,只是又惦记着季灯在季家受的苦,便尽数依着里正来。  方老太本还不愿意,还是季海把人拦了下来,  “现在有里正看着,五两便五两罢,宴席都是斐诺出,咱们说到底也不亏。等灯哥儿嫁过去,以后还愁没更多的么?”  方老太一听,才安安稳稳坐下来,只是仍不肯松口,  “那日子这么赶,说出去人还只以为两人早有了首尾,要戳着咱家脊梁骨骂的。”  季海面上阴沉,  “咱临时换了亲人就不骂了?本想着让灯哥儿表哥出面应当无碍,谁晓得里正在这儿给他正了个名。”  说着,季海也忍不住面上郁郁,半晌叹口气道,  “早些成亲也好,马上就是院试的日子了,我这些日子用了送来的纸笔做了文章送去,比之前收到的回复多多了,担保人总算是凑够了。这下灯哥儿嫁过去,我就省得再操这份心,可以专心念书了。”  方老太一听,连忙将季灯斐诺的事儿抛诸脑后,连连点头应是,  “我的儿,你只管念书,这些事儿可别再操心了,考个秀才回来比啥都强!”  于是,季灯在家备嫁的日子也比想象中好过了许多。  36.第三十六章   因着是未婚夫夫,斐诺这下可不能再在季家住下去,于是干脆声称回县里收拾买下的房子,成亲前一日才又回到小河村,借住在里正家里。  见斐诺回县里,方老太这才想起斐诺在县里还有一套房子,投鼠忌器,便也打消了拿季灯出出气的想法,倒让季灯安生过了这待嫁的日子。  因的成亲当日有乡邻来访,季灯若是还住在之前柴房的隔间里,季家难免要招闲话。于是提前几日,季焕季烁的书房便又被规整成卧房,叫季灯兄妹搬了进去。  对此,季灯只低着头任凭季家人安排。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季灯无可无不可。  不过一连几日都没见到斐诺,季灯抚着空落落的胸口,慢悠悠的叹了口气。  成亲前一晚,季灯坐在屋里,细细抚着铺在床上的大红喜袍。手指轻轻拂过一寸锦一寸绣,其上虽没有金丝银线,却也是绣工精致,还以珍珠做了花心缝在上面,哪怕只有豆大,季灯也看的欢喜不已。  只怕手上的茧子勾花了料子,季灯没有再摸,那柔软滑顺的触感却还留在掌心。  这是斐诺白日里托了方氏带回来的,还有一双配套的靴子,和一根配套的大红发带。就连季小妹都有身绯红娇俏的衣裳,今个儿欢喜了一日。可以说,是备的再齐全不过了。  只这么一想,季灯就幸福不已。之前和黄屠户说亲事时,一来是没心思,二来是季家没出料子,季灯本想着随便嫁了便是,哪里还想得到绣嫁衣。  谁又晓得斐诺会买这么一件漂亮嫁衣回来。  可……  也不算不晓得。  季灯忆着斐诺一口气点了十几文的早饭,又带着他和小妹买了那多衣裳鞋子,再看看眼前这一看便价钱不菲的衣裳,忍不住叹口气。可却很快又露出个甜蜜的笑来。  照着斐诺的性子,只怕留在他那儿的喜袍,和季灯的这身,该是一对儿的罢。  想到这儿,季灯就又忍不住轻轻拂过大红嫁衣,唇边笑意甜蜜。  方老太心下不喜,徐氏和方氏对这门亲事却俱是欢喜,夜里都来季灯房里同他讲明日过门子的事儿,只盼着季灯能记着她们的好。季灯虽然脸臊,却还是认认真真听了,暗自记在心里。  等送走两人,已然夜深了。季灯小心将嫁衣收起,躺在床板上,翻来覆去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眼里心里都是斐诺那双墨绿色的眼睛。  明天,他就是斐诺的夫郎了。就像爹和阿爸一样。  想着想着,季灯就忍不住臊了脸,捂住眼睛蜷起身来。  仿佛这样就能驱散脑子里想的东西一般。  这番动静闹醒了季小妹,季小妹揉揉困倦的眼,口齿不清的问道,  “哥哥,咋啦?”  季灯脸上一红,连忙安抚的拍了季小妹几下哄她睡,  “没啥,快睡罢,明天就能见到表哥了。”  斐诺这几日都在县里,季小妹一直没能见着,早想了,闻言连忙乖乖闭眼,只想着再一睁眼就能看见斐诺。  哄睡了季小妹,季灯又拍拍自己的脸。  快睡快睡,不然明个儿起来脸色不好可怎么办。  一想到斐诺穿着大红喜袍的样子,季灯……  季灯薄被一拽,挡住了脸。  ……  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斐诺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在新新建好的『斐家』里点了蕙草把屋子里里外外熏过一遍,点心水果、瓜子甜口尽数拿了盘子装好放在新房里。斐诺这才换上大红喜袍,又用大红发带束了发,映衬着深青的发色和墨绿的瞳孔,竟然有种别样的俊秀。  成亲的宴席,是托了里正婆娘寻了村里手巧的妇人,又提前备好了菜和肉、借好了碗筷桌子。斐诺喜袍才刚刚上身,来做席的妇人们便相约而至了。  斐诺索性把这些全都交给里正婆娘,自个儿用一段细细的藤蔓缠在二人的新房门上以防他人误入,这才安心出了门。  只是离迎娶的吉时还早,斐家离季家又不甚远,何况驾着马车,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斐诺想了想,避着人钻进山林里折了几枝红花,待里正儿子带着一帮子汉子过来时,斐诺的手里已然抱满了各色娇花。  里正儿子爽朗大笑,  “这是要送给新夫郎的罢,阿诺真是细心。”  后面的汉子也跟着应和。  斐诺但笑不语,牵来马车,这是才从县里买的,斐诺不懂看马,但瞧见鬃毛油光发亮,四肢健壮有力,牙口也好得很,这便选下了。反正只是个代脚的,用不着看脑子灵不灵光,倒是好选的很。  就是只看周围汉子熠熠发亮的羡慕眼神,也晓得斐诺买对了。  斐诺按下心中丝丝得意,端正了面色。  马车并非牛车那般敞篷,而是有顶盖的车厢。同大安本土的也并不很像,倒是更像诺亚的马车,后面敞开能看见车厢里面全景,两旁还有窗格,帘子往上一勾,整个车厢便显露在外。  斐诺抱着花进去铺了满座,又抽了尤为漂亮的几枝唰唰几下编作一只小巧的花环。  斐诺比了比大小,应当是正正合适季灯的。这才揣在怀里,放下车帘钻出了车厢。  这么一番功夫折腾下来,日头已经差不多了,里正儿子便道,  “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出发罢。”  斐诺瞧了瞧日头,于是坐上马车,笑着对里正儿子道,  “要不要驾来试试?”  “这不好罢……”  里正儿子搓了搓手,可跃跃欲试的眼神却骗不了人,眼见斐诺笑着对他又一颔首,里正儿子也不再推诿,哈哈一笑登上了马车,扯着缰绳“吁”一声,马儿便抬了蹄子在黄土路上嗒嗒走起来。  “今个儿倒是托了你的福了!”  里正儿子啧啧称赞这马,村里头买头牛已是了不得,何况买匹马,还有个这般好看的车厢呢!  驾着这样的马车,里正儿子也觉得面上有光,一时更是意气风发,仿佛今个儿成亲的是他。  好在斐诺笑容如煦,相貌仔细看看也是深邃动人,更何况还有股子神秘又温和的气质,加上一身大红喜袍,一眼看去,还属他最打眼。 第37章 斐诺朗声一笑,  “回家!”  这却是用诺亚大陆通用语说的,在场之人没一个能听懂,只以为是斐诺的家乡话。  季小妹却是收到指令,连忙从篮子里抓了一把,往车外漫天一洒,便是一片漫天花雨,一把又一把,花瓣翩跹而下。各色绸缎绢花挂起的敞篷马车形状犹如南瓜,年轻的夫郎坐在其中,身着大红嫁衣,发顶上带着个红枝绯叶的花环,身处纷飞花雨中,真是好不动人。  “真美啊。”  未出嫁的姑娘哥儿喃喃自语,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满心羡慕。  “真是好巧的心思。”  “真是阔绰的手笔哪!”  村民们俱都点头附和。就连满头雾水追出来的里正儿子见了这幕也是忍不住咋舌。  季家灯哥儿,真是大好的命!  然,季家的长辈就未必有这么好的心情了。虽然周围人拿着『斐诺异域而来不懂规矩』、『走了异域的亲事规矩』来安慰二老,可方老太仍面皮涨紫,咬牙切齿。季老秀才也难得拉了脸,面色不愉的同季海在说些什么。  方氏跟着邻居打嗑聊着刚刚那一场,却是将三个儿女拉在身边,不让黑着脸的季老秀才两个瞧见当出气筒用。  方氏拈了枚瓜子,不经意般看一眼院外,忍不住笑笑。  真是,居然又看走眼了。  真是老了老了。  装够了的斐诺端坐在马车前,看似从容的驾着车,却是忍不住悄悄锤了几下酸软的手臂。  唉,没想到最后还是得他堂堂木系七阶法师来驾车。不过…  斐诺回首看一眼车上身着大红嫁衣的季灯,面上笑意缱绻,又是一鞭高高扬起,马儿收了指令,嘚嘚小步跑了起来,很快,斐家高大的青砖瓦房便映入视线。  斐家。  妇人们正热火朝天的将一道道新鲜出锅的菜端出来,就见小路那头马车已经嘚嘚的小跑了过来。  “咋来的这么快?”  妇人们疑惑了一下,很快又将疑惑抛到脑后,热火朝天的忙活着饭食。  肘子炖肉如流水般被送到外面摆着的桌子上,叫来人暗自咋舌斐诺阔绰的同时,又忍不住羡慕季家得了这么个好亲戚。  斐诺下了马车,从车上牵下来个带着花环的新夫郎,旁边还有个绯红衣衫的女娃娃抱个篮子撒着花瓣。  前来吃宴的村里人瞧了,纷纷打趣,  “后生可真是下了本,搞得还颇有意思嘞!”  “这么俊的小哥儿,不亏不亏!”  “将来生几个大胖小子就更不亏啦!”  这话从早晨听到现在,季灯总算是适应了些,至少敢跟着斐诺光明正大的从众人面前走过,一路回了新房。  斐诺明面上孑然一身,唯一当长辈尊重的“齐婶子”早早去了,又不愿意请了季家人来受礼,于是便作『家乡习俗』,索性两边都掺杂些,什么长辈也不要坐高堂,里正是晓得这回事的。所以方才在季家时,里正儿子才能反应过来,在季家人面前给斐诺打圆场。  也因此,在吉时拜过天地后,斐诺便钻进了新房,一应后续都毋须外人插手。任外面人吃吃喝喝闹闹,总归声响被一层一层的碧树鲜花挡住,吵不到屋里来。  38.第三十八章   季灯坐在柔软的床边绞着手指,低着头不肯瞧斐诺,脸颊红润胜嫁衣。  本以为,就要嫁给个陌不相识的汉子,从此相敬如宾。季灯做些香粉藏着小私库,给季小妹攒了嫁妆,送着妹妹嫁了,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谁晓得,会遇到斐诺。  思及此,季灯悄悄抬了眼看一眼斐诺,就见他正宽了腰带,顿时面上更红。  斐诺换了身宽松的衣裳。  喜袍好看是好看,只是对于穿惯了宽松魔法袍子的法师而言,总是有些紧的。因此一回来,又端了菜肴回屋,斐诺便换回了平素穿的衣裳,这才松了口气。  转头看见低着头的季灯,斐诺端了桌上的点心盘子递给季灯,  “饿了罢,吃罢。吃饱了早些休息,明个儿咱们还要回县里,得早些起来收拾东西。”  季灯的全副心神却是在『休息』上,不曾注意斐诺又说了些什么。想着昨晚方氏来同他讲的,季灯嘴唇翕动了两下,最终却只是没出息的应了声“恩”。  斐诺不明所以的看着又红了脸的季灯,不免有些茫然。被他抱了脸红,斐诺尚能理解。可这说句话就脸红是怎么回事?从前可不是这般。  斐诺挑了挑眉,随即恶趣味的露出个笑。  季灯莫不是以为…他要和他睡罢?  就像看对眼的佣兵和金发女郎共度一夜?  不会是被他今天抱了一下就动心了罢?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而已。  斐诺暗笑了两声,面上却是一派正经的打了热水回来擦脸。  好在斐诺惯是个会装模作样的,面上总是温和有礼,狂放不羁和傲慢都被藏着看不见,这才能活到这会儿没被弄死。  所以,哪怕斐诺觉得季灯的年少心思颇为有趣,面上总还是温柔如水的给季灯拭了脸,又帮着季灯换了身衣裳。然后在季灯羞涩的眼神里一把倒在床上,卷着柔软的薄被滚成个蛹,在季灯错愕的表情里极力压抑着大笑的欲望,温柔道,  “晚安。”  ……  一夜好眠,斐诺醒来时慵懒的伸了个懒腰,脚却感觉蹬在了个软软的东西上。斐诺低头一看,只见是被自己挤到犄角旮旯里的季灯,正拽着被子一角可怜巴巴的缩在床脚。而斐诺脚蹬着的位置,恰是少年柔软的肚腹。  斐诺一把捋起睡得乱糟糟的深青发丝,从柔软的床上爬了下去。  此时,天边不过才蒙蒙亮,然斐诺能修成中阶七级法师,靠的就是多年来的勤奋努力。  斐诺换好衣裳,搬了把椅子坐在院中,手指一抬一扬,咒语便顺势而出,院里被踩的东倒西歪的花草纷纷正了身,泼在地上的汤汁饭菜也尽数下陷被土壤吞没。没收走的锅碗瓢盆犹如受到感召此起彼伏浮在空中,依序被空中突如其来的水柱洗净,整齐的摞在火房。  待狼藉尽数收拾完,天光也不过初亮。斐诺满意的看着院中井井有条,想了想,露出个坏笑来,响指一打,丛丛色泽鲜艳的藤蔓鲜花便在院中显出,垂着挂在树上墙上。张牙舞爪的姿态,好似蓄势待发的毒蛇。  斐诺满意一笑,拂袖回了屋。  或许是昨个儿太累了,季灯此刻还埋在薄被里熟睡,脸蛋睡得红扑扑的。斐诺伸出修长的食指,一下戳上去,少年的脸蛋便凹陷一处。  真有趣。  斐诺笑弯了眼,戳了一下又一下。少年不堪其扰,缩着脑袋躲开。斐诺噗嗤一笑,眼见少年要醒了,这才若无其事的站直身子去火房烧了热水回来给少年洗脸,  “咱们早点去季家告了别,就回县里去罢。”  季灯只感觉昨日今天都过得云里雾里。今天更是一早起来就眼睁睁的看着昨个儿搬回来的小包袱又被搬上了马车,然后一家三口驾着马车悠悠的回了季家。  难不成是做了个梦,他其实没有同斐诺成亲?  季灯看着熟悉的堂屋,一时恍了神。  那边斐诺已经同季家人讲清来意,  “怎么这么急就要回县里?”  季老秀才皱着眉问。昨个儿斐诺临场来的那一出门他还记得清楚,本想灯哥儿回门的时候训上几句,谁晓得第二日夫夫俩便回了门,还说要回县里去。  斐诺一早起来练了把手神清气爽,原本消耗殆尽的耐心便又有了些,当下笑道,  “这些日子只进不出总归撑不住,我也该再出门跑几趟了,商队不等人,我今个儿回去,明儿就得走。村里这房子,我们应是不常回来住了,您若不嫌弃,拿去给阿烁阿焕当个书房罢。”  季老秀才同季海交换了个眼神,了然的颔首。  也是,斐诺这些日子挥金如土却不见进项,这下出去跑商就说的通了。何况,他们还能白得个青砖大瓦房。  “县里的住处寻下了?”  季老秀才又捋着胡子问。  斐诺压下眼底的不耐,回道,  “是,在大槐胡同第四间。”  季老秀才低垂着眼半晌,方应了一句,  “那就去罢,只常带灯哥儿小妹回来看看。”  斐诺自然无不应,做不做到是另说了。  因着曝了县里住处,又留下了村里屋子的钥匙,斐诺无不从容的带着季灯兄妹在方老太恨恨的眼神下出了季家,坐上了马车一路到县里去。  这会儿,马车上的帘子便尽数放了下来,将车厢挡的严严实实,看着同大槐胡同里别家的马车没有什么不同。  季灯掀了帘子,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咱们去县里的事儿同里正讲过了么?里正帮了咱们不少呢。”  斐诺似笑非笑的回首看季灯一眼。这会儿就『咱们』、『咱们』的叫上了,看来是真对他起了心思,这小孩儿居心叵测哪。  “讲了讲了。”  季灯又问,  “那以后,咱们就真的不回来了?”  斐诺暼他一眼,就看出季灯心底那点小九九,  “房子给了就给了,就算了了这几年的庇护之恩。”  季灯闻言,垂眸抿抿唇应了一声,放了帘子又坐回去了。  斐诺晓得季灯是心疼那屋子。  只不过,他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么。  回首看一眼放下的帘子,斐诺笑笑。  还是个天真的孩子。  季灯坐在车厢里,却是还在想着昨晚的事。  他们这下,算是圆房了么?  季灯抿唇想着,同方氏讲的,好似不太相同啊。  是斐诺也不懂得还是……  想到另一种解释,季灯忍不住苦笑几分。  但愿不是他这几日自作多情了。  …… 第39章 “我给你送去?住哪儿?”  伙计提着麻布袋子问。  季灯正要回答,横里就斜出一只手臂来接过了袋子,季灯扭头看去,赫然是牵着季小妹出来逛的斐诺。  斐诺浅笑对伙计颔首,  “给我就好了。”  于是从愣愣的伙计手里接过袋子,笑着对季灯道,  “回家罢?我买了烧鸡,晚上热个馒头,拍个黄瓜,再熬个酒酿圆子好不好?”  季灯跟在斐诺身边,听他叙叙着晚饭想吃什么,明早想吃什么,深青的发在夕阳余晖里同墨黑并不好区分,只瞧得见镀上的一层金光。  而季小妹宝贝的抱着斐诺买的点心在啃,亦步亦趋的跟着斐诺,斐诺报一样菜名,季小妹就如小鸡啄米连忙点几下小脑袋,一副小馋鬼模样。  季灯瞧着,忽然就笑了。  这样的日子不正是他所想象的么。有遮风挡雨的房子住,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住在一处,操心操心下一顿饭吃什么就已经是最大的烦恼。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还是把酒酿圆子换成拌汤罢,想吃个咸口的。”  墨绿瞳孔询问的看过来。  季灯低头一笑,主动接过斐诺手中的烧鸡,  “好啊,馒头黄瓜配烧鸡,再来锅拌汤。”  ……  斐诺对季灯的这些小心思的转变可没猜着,见着季灯不再躲着自己便以为自己已经把人哄好了,于是便把这茬儿放了下来。  每天帮着编些竹匣、混些香粉,再照看照看季小妹和两株卖钱的重楼便是斐诺全部的任务,再趁着闲谈刺探刺探大安人文风情,这小日子,着实悠闲的很。  于是斐诺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吃食上。  自从季灯过门后,斐诺便鲜少再吃酒楼送来的酒菜。倒不是季灯是什么隐世名厨,季灯做饭手艺只能说是不好不坏,然斐诺吃起来总是觉得比酒楼点来的多点什么不清不楚的滋味。  总归,感觉还不错。  40.第四十章 (倒v结束)  只是季灯每天除去洒扫院门、合香制粉之外,还要买菜做饭,着实是辛苦。斐诺在街上瞧了大户人家跟着的奴仆,回来便想着给季灯也买一个,总归该让季灯闲下来。然季灯一来不觉得斐家的活儿多,二来又心疼银钱,到底把跃跃欲试的斐诺拦住了。  斐诺也不失望,又提议道,  “不然我同你一起去买菜,看见啥想吃的便买,省得你还得费工夫记。”  季灯想了想,应了。  斐诺平素不是在家里守着院里两株陌生植株,便是到铺子里溜达花银钱。前几日季灯忙着制去头油粉时,斐诺还算忙了一番,这几日眼见着就又闲了下来。  季灯每每看着跟在斐诺身后一块回家的一串伙计就忍不住心惊肉跳。斐诺同他一起出去也好,至少在眼皮子底下能看的住。  应了,季灯回屋绑了头发便准备出门。斐诺瞧见,却是皱了眉将季灯又推回屋里,  “你不是有好些衣裳,怎么还穿这件。”  季灯抿唇瞥一眼铜镜中的自己,为了干活儿方便,穿的仍是在季家时的短打。季灯容貌不显,再配这么身便有些其貌不扬。  尤其是站在长身玉立的斐诺身边。  斐诺一把拉开占据了屋子一壁墙面的衣柜大门,墨绿色的瞳孔在其间扫来扫去,自言自语道,  “还是少了,明个儿再带你买两身去。”  “啊?”  季灯没听清。  斐诺摇了摇头,视线最终锁定在一件灰紫衣衫上。斐诺又取了配套的白紫交叠发带与软底绣鞋。  “穿这个罢。”  季灯绞了绞手指,  “只是出去买个菜,穿这么好的衣裳多浪费。”  斐诺却是一把都塞进季灯怀里,  “买来就是穿的,烂在柜子里岂不是更可惜。穿的俊俊秀秀自个儿也开心,快换罢,我在外头等你。”  说罢不等季灯再言语便出了屋,还体贴的将门关好。  季灯抱着衣裳立在原地,到底还是换了衣裳。  哪怕是兄弟,走在街上也不想被人觉得不搭。  出了季灯的屋子,斐诺转身就进了季小妹的屋。奈何季小妹正埋头在那套可拆卸的亭台楼阁里不可自拔,斐诺笑笑,静悄悄的阖上门退了出去。  斐诺的眼光确实不错,灰紫色不艳丽不寡淡,衬得季灯面色明亮许多。衣裳裁剪也得体,掩饰了季灯过于单薄的身板和稍低的个头,反倒显得人如雾中拂柳,纤细而挺拔。  “好看么?”  季灯不自在的低了头,却又隐隐带着几分希冀忍不住瞄一眼斐诺。  “好看极了。”  嘴甜的斐诺夸赞道。  季灯便露出个笑来。  待两人总算挎着菜篮子出了门,日头早就高高挂起了。  “也不知还有没有新鲜的。”  季灯担心着菜场的菜,斐诺安慰道,  “平素无非也就是早一点出门,差不了多会儿,肯定还有的卖。”  因着打了『跑商』的借口,季灯担心在县里撞见季家人,都是算了季家人出来时辰的,因此买菜出门都比别家晚些。  好几次季家来人“砰砰”敲着隔壁的门,季灯都在家里听了个正着,好在来人敲了一会儿不见有人便离去了。只是季灯出门的时辰就算得更是细心,生怕撞个正着。  斐诺倒是无所谓,撞不撞见总是要和季家有个了结,无非早些晚些。了结以后,再顺便帮着把季家打压下去,就当――  墨绿色的瞳孔看一眼身旁面有急色的少年,泛起潋潋涟漪。  就当是将日临别前给他的谢礼罢。  两人就这般各怀心思的进了菜场。说是菜场,其实就是附近的村民或是百姓在街两边儿支了小摊,另有一众商铺店面林立。因着约定俗成在这儿摆摊,这条街素来都是人来人往,哪怕这会儿已经日上梢头,依旧是热闹喧哗。  季灯忍不住就低了头,视线盯着前面的地。方才在人少的地方还不觉着,到了这处便觉得人人都在看他。  斐诺深知季灯这点小毛病,一进来便接了季灯的菜篮子提在手上,挑了话头  “早晨喝小米糊糊的时候没糖了,咱得买点儿罢?”  注意力被转开,季灯就自在了些,  “恩,大酱也该买些了,今个儿中午做红烧鸡块浇了面吃好不?”  “好。”  斐诺笑眯眯的应了,两人抬脚便进了调料铺子。  既然要吃面,季灯便寻摸着再买个青菜解腻。瞅着小摊上的细豆角不错,季灯便蹲在摊前挑拣了两斤。  斐诺自知没有那个挑菜的眼力见儿,便提着菜篮子站在一边儿等着提菜。  旁边同样拣豆角的阿么瞧了,忍不住艳羡,  “夫郎可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个好相公,还肯陪你出来买菜提菜,我家那口子从来都只晓得自己埋头走。”  季灯听了却是心底又羞又涩,回首看一眼立着的斐诺,扯了笑道,  “才成亲呢。”  阿么也感慨道,  “是啊,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呢,可就这我家那口子也没这么体贴过。”  阿么摇摇头,又自拣豆角去了。  季灯不知心底是个什么滋味,给了铜钱拿了豆角放在菜篮里。  “咋了?”  斐诺见一阿么同季灯说了几句话,季灯的神色就有些不对,以为是阿么说了什么难听话,顿时皱了眉。  “没啥?”  季灯笑道,  “阿么夸你体贴人,夸我好福气呢。”  斐诺虽然还是不信,但见季灯已经又冲着别的摊子去,便只好跟过去,眉头却还是皱紧。  换作是以前,他早就将二人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可现在……  墨绿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不豫,却又飞快逝过。  季灯不知斐诺心思,仍在菜摊前兜兜转转絮叨,  “这蒜苗瞧着不新鲜,回去了咱自个儿也发上点吃罢,省得花这钱了。”  “土豆还挺好的,咱剁了块和鸡块一起烧罢?”  斐诺收回心神,笑着应道,  “都好,怎么做都好吃。”  季灯便又掏了铜板,很快就将菜篮堆满。斐诺隐秘的甩了甩手,到底还是决定舍了面子两只手一起提住篮子。季灯一路似有心事,竟也没注意到。  墨绿色的眼珠转了转,路过果铺时,斐诺便拉着人进去,  “瞧见水灵灵的颇喜人,买点回去尝尝罢。”  “诶――”  季灯一不留神就被拽进了铺里,就见晶莹剔透的葡萄、粉嫩饱满的桃子,还有鲜黄香醇的芒果在这儿的那儿的架子上码的整整齐齐,看着便垂涎三尺。只是再一听伙计报的价钱,季灯连忙小声附耳斐诺,  “别,太贵了,过几日院里的石榴就要熟了,到时候那么一树肯定吃不完,哪儿还能吃得下这些。”  斐诺却是不上当, 第41章 忙活了半天,却是斐诺先撑不住败下阵来, 放了竹篾站起身来抻了抻腰。瞧见季小妹还在院里拿着根竹竿在石榴树下转来转去, 便抬步前去帮忙。  院里的石榴早就熟透了果, 掰了皮就露出里头血红如宝石的籽来,吃到嘴里香甜又多汁,别说季小妹和斐诺这两个一贯的馋嘴,就是季灯也忍不住一口吃上两个。  石榴是稀罕物,摊上能卖到五文一个,季灯自然不舍得这般吃,总想着拿去卖。到底斐诺棋高一着,劝着季灯怕撞见季家人,这才叫这一树果子保留下来。  这可叫季小妹笑弯了眼,每每斐诺和季灯忙着,自己又装那套院子装烦了,便拿着根竹竿在石榴树下盼望着能打下个果来。只可惜季小妹人矮腿短,拿根竿儿也用不好。  斐诺倒是手长脚长了,然而却也是笨手笨脚,半天也打不中一个,还把自己累的气喘吁吁,墨绿色的瞳孔不爽的瞪着树冠,模样瞧起来倒同季小妹有几分相似。  季灯看的失笑,放了手里的匣子来帮忙,从斐诺手中接过竹竿,挥了几下便有三四个拳头大的果子掉落下来,季小妹喜得连忙去捡。  斐诺看着季灯轻轻巧巧的模样忍不住龇牙。要不是季灯兄妹在,他只需动动手指,一整棵树的石榴都要整整齐齐的码在桌上,再自己去了皮儿,红艳艳的籽儿堆在碗里堆出个小山高,一点儿不粘手。拿个小勺吃,多爽快。  虽是这般不服气,可当季灯剥了几个大胖石榴,红潋潋的堆了两碗,斐诺还是没骨气的跟着季小妹一起抱着碗吃的欢快。  “慢点儿吃,又不是没了。”  季灯净了手回来,看着神似的一大一小无奈道。  斐诺是很稳重不错,可偏偏有时跟季小妹一个性子,说是孩子也不冤枉他。  最后吮了吮勺子上残余的汁水,斐诺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下了勺子,闻言却是委屈道,  “你又不叫我们多吃,每天只有两个,可不是吃的不爽快。”  季小妹在一边儿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对斐诺的抱怨很是支持。  季灯睨了两人一眼,季小妹便卸了劲儿缩了缩脖子,斐诺却还梗着。  “果子咋能当饭吃,前阵子说热不吃饭,偷偷拿葡萄当饭吃结果跑了两天肚子的事儿忘啦?”  提到这茬儿,斐诺也讪讪的缩了起来。这事儿说起来还是他怂恿的,然而他对木系元素亲和还好,季小妹却是人小受不住,很是虚弱了两天。算来该怪罪在斐诺头上,他怎能不心虚。  墨绿色的眼心虚的眯了起来,斐诺也不敢再叫嚷着要多吃一个了。  但说来也奇怪,哪怕斐诺现在只是一个低阶三级的法师,对付一个毫无天赋的少年总是绰绰有余了。可季灯只要一瞪眼一皱眉,斐诺总是忍不住败下阵来。  斐诺悄悄狠磨了几下牙,都是他太善良!  季灯不晓得斐诺腹诽着什么,只是收了碗又坐回屋里,一勺一勺的把香粉装进竹匣里,眼见斐诺回来了,却是蔫蔫的编着竹匣,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忍不住暗自失笑,于是宽慰道,  “我晓得那石榴好吃,我不是也爱吃么,还常常一口气吃两个。铺子里的徐先生你是认得的,我之前拿去给徐先生,徐先生还夸这石榴又香又甜,同大果园里出来的也不相上下。人也爱吃石榴,可我也没见徐先生一日三餐的吃不是。”  说到这儿,季灯就想起来一茬儿。这石榴不过是院子里斐诺随意种的,怎的就能同大果园精心培育的一较高下,吃着甘美异常。  转瞬,季灯就回过神来,暗自啐自己一口。  瞧瞧那价值百两的花儿都被斐诺伺候的妥帖周到,一株石榴就更不在话下。指不定是斐诺曾跟着哪家学过些侍弄的本事,有啥好想的。  季灯一时失神,墨绿色的瞳孔却是一眯。斐诺暗自冷哼,他那是不识货!普通石榴怎么能同高亲和的木系元素灌溉出来的石榴相提并论。  只是心下不服气,面上却还要顺着季灯来,季灯有多尊敬徐先生斐诺是晓得的。于是道,  “那你明个儿再给他摘上些送过去罢。”  “可以么?”  季灯又惊又喜,  “这家都是你的,摘几个石榴咋不行。”  季灯闻言却是一怔,半晌才回了神,低下头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唇角却是忍不住掀起个浅浅的笑。  又甜又涩。  ……  比起季灯的忙碌充实来,斐诺却是清闲的简直令人艳羡,每天除了凌晨半夜到院子里溜达一圈忙活一番,逢季灯忙碌的时候帮着编个匣子。剩余的功夫不是等着季灯投喂就是逗逗季小妹,再要不然,就是拖着季灯一道出去逛街花钱,自己爽快了,直把季灯心疼的够呛。  不过最近,斐诺却是找见了新乐趣。季灯似乎在琢磨着一个新的方子,同斐诺出门时买了个巴掌大半掌高的硏钵回来,里面还有根头粗尾细的石杵,斐诺鲜少见这样的东西,很是新奇的放在手里把玩了半天,干脆也买了个一模一样的回来。  季灯哭笑不得,  “我这是用来捣东西的,难不成你也要跟着碾?”  一起住了这么这日子,季灯早就发现斐诺力弱的事实,虽然是个汉子,却尚不如他这个哥儿能搬得动桌椅。出门买个菜,都要两只手才提的住菜篮子。只是一直怕斐诺觉得失面子,季灯才故作不知。  这会儿斐诺兴致勃勃的拿着研钵把玩,等干起活儿来就该手臂痛了。季灯想,能先委婉的劝住就最好了。  然而斐诺在诺亚大陆闯荡这么多年,哪能看不透季灯那点小九九,顿时感到失了低阶三级法师的面子,墨绿色的瞳孔微眯,  “我总得试试看再说。”  季灯无法,只好把端来的粟米分了斐诺一小碗。  这粟米看着同平常的粟米无甚区别,实则里头却是下了极大的功夫。季灯先是用井水淘了九遍,直至里头丁点儿灰尘污杂不见,倒进个干净钵里,再用薄棉纸封了口,上面铺一层香粉,用的是之前余下的丁香粉,然后再拿一块薄棉纸裹上,这才放到日头底下晒。  这晒,却也是有讲究的。  季灯怕夜里黎明有霜露湿了香粉,于是白日便放在院子里晒一会儿,其余时候就搁在火房灶边,靠火气烘着防湿。香粉也要及时查换,免得霉了脏了污了钵里的粟米。  如此晒了三四日,才能拿来研磨。  斐诺倒是不晓得这粟米经过了怎样的磋磨,只是看见其上的元素浓度竟然比平日里吃的粟米要高些,不由来好奇。  季灯于是细细同他讲了,末了问道,  “你想试试么。”  斐诺兴致勃勃的应了,把粟米倒进了钵里,握着石杵就捣了起来。  季灯瞧了,连忙伸手去拦,  “不能捣不能捣,这是要磨的。”  说着又从屋里抱出来个小碾磨放在院里,季灯拭去额上的汗道,  “还得先用这个磨。”  瞧见了新玩具,斐诺立刻放了手,凑在碾磨跟前不撒手。季灯把小碗粟米倒进碾磨去,转着碾先把粟米磨成粉,眼见着倒出来的已经称得上一句细,这才舀了一勺在钵里,用石杵打着圈的磨,这可比用碾来的要更费工夫。  斐诺眉梢一挑,欣然接过了碾开始粗磨粟米。碾子一圈一圈的转,粟米就被一下一下的从大粒磨成了小粒。说到底,要不是碾磨这个新奇的东西,斐诺对这还真没什么兴趣,毕竟动动手指念个咒语就能解决的事儿,也就只有毫无天赋的大安人才需要用力气蛮干。好在还算聪明,鼓捣出来这么些好玩的,吸引了斐诺的几分视线。  只是很快,这份兴致勃勃就被发酸的手臂打消殆尽。斐诺隐隐有了退意,然而后头瞧见季灯正握着根小杵一圈一圈的磨着钵里头的份,顿时又上来点儿气劲儿。  总不能教同一批香粉质量参差不一,砸了季灯的名声。  要有三级法师的尊严和坚守才行!  斐诺两手推着碾子,懒洋洋的想到。虽然他不信奉亚特斯,也不属于诺亚大陆的任何一个阵营。总该有些坚持的。  斐诺皱着眉给自己做心灵导师,却还是不住走着神。  同磨这个相比,提菜篮子简直不值一提!  43.第四十三章   好在碾磨大, 一下磨出来的粉就够季灯磨半天。斐诺新舀了一碗倒进碾磨里又转了几转,便心安理得的坐在季灯身边, 却是接过了季灯磨了一半的钵, 握着小杵慢悠悠的磨了起来。  季灯早就想着斐诺碾不下去多久,见此也没有多意外,新舀了一碗粟米粗粉笑着道,  “累了罢, 去歇着吧,我弄就行了。”  斐诺兴致缺缺的用小杵在碗里打着圈,却是偷懒的手臂支在石桌上,只转了手腕,好在有瞧不见的木系元素顺着石杵而下,磨出来的竟是比季灯的还要细腻晶莹三分。闻言道,  “不打紧,反正我也没事儿干,陪你坐一会儿罢。”  季灯便任由他去, 却是偶尔忍不住偷偷抬头瞄一眼斐诺。  虽然是漫不经心的,可还是让季灯想起了从前在山上一起烘蕙草卖的日子。  该知足了。  季灯收回视线, 专心磨着钵里的细腻粉末。  一大一小便这样静悄悄的坐在一处硏着粟米粉, 很快, 便日头西落,月色初起。  坐了一下午, 哪怕季灯是做惯了活儿的, 也忍不住腰酸背痛, 手也早就僵硬。更别提身娇体软的斐诺了,只想着早些去睡,连晚饭都不想吃了。  但季灯是不许的,偏偏做饭又被斐诺拦了。于是一家三口出了门在摊上草草吃了些便算了事。  这迎蝶粉也不着急着弄,季灯回来便要收了东西明个儿再说,于是和季小妹把钵和香料都收好在屋里。轮到碾磨时,却是斐诺自告奋勇,然而斐诺撸了袖子、涨红了脸,碾磨仍然在石桌上纹丝不动。  斐诺又试了两三次,碾磨依然在石桌上不动如山,反倒是本就酸痛的手臂一时使劲更是难受不已。季小妹倚在季灯身边捂着嘴吃吃的笑,连季灯也忍不住发笑,好歹给斐诺留了些面子没有笑出声来。  虽然那弯弯的眼睛早已暴露了季灯的笑意。  斐诺一时大窘,只好愤愤的瞪了一眼碾磨,拂袖回了屋,却是抬头挺胸一副有理模样。  “明个儿还要用,就让它在那儿晾着罢!”  季小妹和季灯相视一眼,笑得更欢了。  ……  粟米是粮食,虽然不比稻米麦子是主食,可因着种的人少,价钱也是不便宜的。好在一斤粟米磨细了,能制出十来盒香粉。而这香粉远比去头油粉出名,价钱更是只高不低。  哪怕再把碾磨和钵、还有先前剩下来的丁香的本钱全算进去,季灯一盒也比去头油粉挣得多得多,真正一本十利的好生意。  “所以这粉是女娃娃家…和小哥儿抹了招蝴蝶的?”  斐诺很是无奈,这又是洗又是晒又是磨的,最后弄下来就是为了招个蝴蝶?要放诺亚的女法师身上,只需念个咒语就能轻而易举解决的事,放到大安人身上竟是这般冗杂繁复。  可不晓得想到了什么,斐诺墨绿色的瞳孔忽然一亮,兴致勃勃道,  “你想招蝴蝶?我帮你罢。”  只需念个迷惑蝴蝶神志或是聚集花香的咒语,招蝶自然水到渠成。  季灯握着小杵哭笑不得,  “只是名字叫『迎蝶粉』,不是真能引来蝴蝶。”  说着,季灯一边用小杵打着转研细钵中粉末,一边解释道,  “这粉要研磨到细腻之至才算好,倒是没什么难的,只是中间工序复杂些,没方子的人想不到而已。”  季灯用指尖挑了一点凑在斐诺墨绿色的瞳孔前,  “瞧,磨成这个样子便行了。”  斐诺仔细瞧了瞧,粉末细腻晶莹,同珍珠粉颇有几分相似,倘若不说,还真想不出来竟是用常人吃的粮食磨的。  斐诺又挑了一点入口,却是极细极腻,顺滑不已。  眼见斐诺露出些惊叹神色,季灯便笑道,  “磨好以后就算好了,装了匣子就能卖。用的时候只要拿一点水和了,敷在面上、手上、身上都可以,过一会儿再洗掉就是。倘若用的时日久了,不但肤色变白肤质变细,还因着晒米之时加进去的香粉而体有余香。我这次加了丁香,下次用别的香粉就是另外的味道。这方子就是宫里的娘娘也在用,届时放到铺子里,肯定有大把的姑娘小哥儿来买。” 第43章 “没事儿。”  他只是没脸见人而已。  今天中午斐家的饭桌上一片奇怪,季小妹握着自己的小勺,却是不吃碗里的饭,左瞧瞧一脸小心的季灯,右瞅瞅绷着脸的斐诺,一副好奇模样,  “咋的啦?”  故作无事的斐诺撑着笑回了季小妹一句“没事儿”,便又握着筷子折腾碗底的米,似乎要碾成粉末才甘心。  季灯吃着饭,却也是味同嚼蜡,一而再再而三的偷瞄斐诺几眼。  不会是,生他的气了罢?  于是剔了筷鱼肚肉,小心翼翼的夹了到斐诺碗里。  斐诺虽然睚眦必报,却也不至于这般小肚鸡肠,能为个鱼眼珠子气到现在,只是有几分抹不开面子,所以才食不下咽。  既然季灯小心的夹了筷鱼腹肉过来,斐诺便将那点子事儿抛诸脑后,用筷子挟了送入口中。  眼见着斐诺没有拒绝他夹的菜,季灯这才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  斐诺瞧着便露出个笑来,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耍脾气的人?”  说罢,在季灯不好意思的笑中夹了一筷子鱼腹肉给兄妹两个碗里,  “吃罢,今个儿这鱼做的香,多吃些。就是这豆角怎么吃着怪怪的,是院里摘得么。”  季灯才为自己的揣测臊了脸,就听见斐诺疑问,便回道,  “不是啊,院里能吃的豆角摘完了,这是早晨一块儿买回来的。”  说着便也夹了一筷子炒豆角尝,季灯嚼着嚼着便笑了,  “也不老,只是吃起来不如咱们自己种的,可能是不如咱们种来给自己吃的,所以不尽心侍弄罢。”  说着却也是疑惑的皱了眉,可他挑的时候瞧着也还好,怎么吃起来却味道平平。  不过这点儿小事很快就被季灯抛诸脑后,只是笑道,  “以后院里可以多种几样菜,省钱不说,也比外头的好吃多了。”  斐诺闻言,随口应和了几声,顺势便跟着住了话头,安静的吃着饭。  吃鱼麻烦,总得将刺都挑净了才能行好在季灯把这鱼做的入味,倒也不心烦。只是挑着挑着,斐诺便忍不住神游天外,忽然就想到了今天『鱼眼珠子』的起因。  斐诺眉梢一挑,眼看着季灯吃的差不多,于是放了碗筷伸手揉了几下后颈,状似不经意般道,  “灶上还有热水么,我想摆个帕子敷敷肩和脖子,可能是昨晚着了凉,酸痛酸痛的。”  季灯闻言,连忙放了筷子,站起身来就要去给斐诺摆帕子,  “肯定是昨晚太累了,又吹了风,拿热帕子敷敷看行不行,不行就得赶快去找大夫悄悄,可别拖着。”  斐诺从善如流的被季灯送回屋,叠了热帕子在后颈敷上,  “刚吃饱,先坐一会儿罢,待会儿困了再趴着敷。”  季灯心无旁骛的叠好帕子,  “待会儿帕子凉了便唤我,我给你换热的。”  斐诺颔首笑道,  “麻烦你了。”  “哪里就麻烦了,”  季灯低了眉眼,不去看那白皙如玉的颈项,  “我既然唤你一声哥,做这些有啥麻烦的。何况你也是为了我才累成这样的,我做这些都是应该。今天中午吃了鱼,晚上给你熬个拌汤,再买只烧鸡回来,摊了鸡蛋饼配上凉拌土豆丝卷着吃好不?”  喉结悄悄上下一滑动,斐诺端着笑道,  “好啊,你做什么都好。”  季灯浅笑,又道,  “本来说做鱼给你补眼睛的,结果眼珠子反倒叫我和小妹吃了。晚上的烧鸡是你爱吃的,可要多吃些。今天就让我出个钱,且当是谢谢你昨夜辛劳的谢礼。”  不待斐诺要说,季灯低着眼睛又道,  “我晓得你不想让我花积蓄,可我攒了钱就是拿来花的。别的我不会什么,只能买些吃食回来做,这是一片心意,你就受着罢。”  说罢,季灯便端着盆急急出了屋,  “一会儿帕子凉了唤我就是。”  坐在桌边的斐诺看着季灯逃也似的出了屋,墨绿色的眼渐渐眯起。  季灯这…不对劲啊。  初识的时候,斐诺不过是给他烘个草都能得来一脸感激。后来假借着『兄长』的身份带去县里吃碗面喝碗馄饨,季灯便拿欢喜感激且仰慕的眼神来看他。  虽然斐诺不说,但心底确实受用。就同每一次顶着光明殿法师身份行走在诺亚大陆上收到人们崇敬之意一般,斐诺享受这样的虚荣。  可今天,季灯虽然也满是感激之情,可比起之前在季家时那满含情愫希冀的视线,差了些东西。  甚至还隐隐躲着他,连银钱都花的各自为阵。  斐诺已经完全忘记了季灯在初见的几个月里的有意避让,只记得在季家时季灯那一双含着笑意和莫名情愫的大眼。  因为什么呢……  斐诺努力回想,忽然福至心灵,墨绿色的瞳孔渐渐眯起。  季灯该不会是……还记着成亲那晚的事儿罢。  虽是猜测,但斐诺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否则还能因为什么。  年少慕艾,却被他一时恶趣味搅和了,抹不开面子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对谁慕艾不好,偏偏瞧上了他。  好在,及时止了损。  斐诺虽然挺欣赏季灯的眼光,比那些只看肌肉块头的金发女郎强的多,可也得说季灯做的对。  对一个迟早要离开的人,没必要投入太多感情。  只是想归想,斐诺却仍是有些莫名的情绪。  他还没下定决心要不要走,季灯止损倒是动作快!  45.第四十五章   既然季灯都想清楚要远着他了, 斐诺也就没必要再缠着人不放。这点子隔阂不影响日常交流。如若届时决定离开, 也正好省得平白伤心。  他这么一位优秀的法师, 离开时季灯一定会难过的。  斐诺对自己的人格魅力从无怀疑。  于是第二日,斐诺便没有再叫嚷着腰酸背痛,每日侍弄侍弄院里那两株重楼,帮着季灯做些家务, 却是再也不同先前的肆意和放松,又恢复了同季灯兄妹初见时的温文尔雅。  有礼, 却疏离。  要不是那双墨绿的瞳孔和一头深青的发色实在是与大安人迥异, 还要当他是哪个大家族里出来的世家公子。  季灯将斐诺突来的转变看在眼里, 心下很快了然, 努力着无动于衷。既然不是夫夫,像从前在山上那般不远不近的关系就很好。  季灯这样告诉自己。  只是心口到底酸涩。  于是两个人便这样不远不近的处着,菜摊照旧一起去, 也会一起慢慢磨着碾钵。只是每日问一句早午晚饭想吃啥,再道几句天气凉了多穿些, 便没了下文。  两人互相觉着挺好, 季小妹却是觉得不对劲,小心翼翼的看了两人好几天,终是忍不住在饭桌上,伸着短短的手努力探着身子给斐诺和季灯一人夹了筷她爱吃的炸蘑,睁着大大的眼睛认真道,  “别生气啦, 有啥事儿不能讲出来反要吵架不理人的, 吃了炸蘑就和好,好不好?”  季灯一怔,随即不自在的笑道,  “没有,我俩没吵架。”  “真的么?”  季小妹将信将疑。  “真的。”  季灯信誓旦旦,夹了两筷子炸蘑放到季小妹碗里,  “快吃罢。”  季小妹又巴巴的看向斐诺。  斐诺浅笑,捏了捏季小妹的鼻尖,  “是真的,快吃罢。”  季小妹于是便信了,美滋滋的抱着自己的小碗吃了起来。  斐诺看着吃的正香的季小妹和不住给她夹菜的季灯,墨绿色的瞳孔中升起些不明情绪。  ……  季灯当初买了三斤粟米,最后得到了十五盒迎蝶粉。数量不多,于是便夹在去头油粉中一起送去了香铺,按着一盒五十文的价钱卖。  徐先生起初还觉着贵,怕在铺子里卖不动,便劝季灯减些价钱。然季灯只是摇头坚持,  “这迎蝶粉从来只有卖的更高,没有更低的,不能减。”  他去打听过,另一条街的蕴香楼连几十两一盒的价都敢喊。虽然季灯甚至都不能算个合香的师傅,可季灯喊这价毫不心虚,不见有多少商家想卖这迎蝶粉却无香方。  要不是他买的粟米只是中下等,掺的香粉也只是最便宜的丁香,哪怕只冲着迎蝶粉美肌白肤的奇效,便是一两银子也是卖得的。  既然季灯这般坚持,徐先生虽然还有些担心,到底依了他。毕竟也是听说过其他家大铺子卖的更贵的。  然而饱含着季灯期盼这十五盒迎蝶粉,却并未如季灯所想的畅销,是在铺子里落了一个月的灰。  “要不然还是,减些价罢。”  徐先生看着季灯满脸失落,叹口气劝道。卖不出去倒不一定是香粉不好,毕竟香行中人,迎蝶粉乃美体嫩肤的上品香粉还是晓得的。  徐先生暗叹一声,约莫是他们铺子拖累了这香粉。  因着平日里来铺子的客人以周边的大姑娘小哥儿为主,温饱有余富裕不足,铺子里的香粉鲜少有卖的贵的,后者针对的也不过是偶尔心血来潮的公子哥儿,想着走个大运挣一笔。 第45章 徐先生一挑眉,  “你莫不是……”  斐诺含笑颔首,  “正是。”  “可走了账面,我就只能拿卖价给你,你岂非平白亏了银钱。”  徐先生道。  斐诺仍然笑意不变,  “自然,灯哥儿平时最是敬重您,断不能叫您亏了。”  徐先生打量一眼斐诺身上的素色碧波锁边长袍,心下了然。虽然不晓得季灯怎么没嫁成黄屠户,但这可是个阔绰主。说不得是看不得夫郎不开心,专门过来掷银钱讨夫郎欢心的。  于是便转身在身后的架子上探了探,就要将十五盒迎蝶粉全拿下来。  “请稍等。”  斐诺出声拦住,  “我只要五盒。”  “不是全部?”  徐先生讶然,转而觉着自己这话颇有几分强迫人买卖的意思,连忙改了口笑呵呵道,  “五盒,你数数对不对。”  斐诺接了放进宽大的袖袍,摸出一串铜板放在柜台上,  “您数数,可够?”  “足足够了。”  斐诺却仍不走,墨绿色的瞳孔直视着徐先生,面上笑意温文尔雅,  “我还有件事要拜托您。”  ……  齐氏虽然是奴婢出身,可这么多年来却鲜少受苦,一身肌肤白皙细嫩。  季灯在季家十四五年,前十年虽然也清贫,但有季河夫夫护着,总算是和乐的过来,和季小妹吃得好睡得好,倒也称得上一句玉雪可爱。  只是后几年只剩了他们兄妹,长兄如父,虽然只是个哥儿,季灯还是尽力把季小妹护在身下。为了挣口食,季灯什么苦活儿累活儿都干过。虽然兄妹现在两个都瘦削个儿小,发丝也枯黄如败草,好歹平平安安的长到这么大了。  从前在小河村还好,村中的小哥儿大姑娘大多也是这般模样。只是现在出出进进见得都是县里人,季灯就有几分自卑起来。  虽然在斐诺大手大脚的花钱之下,季灯兄妹都吃的盈润了几分,但经年辛劳下来的痕迹自然印在身上消散不去。  手上斑驳的粗糙和硬茧,季灯每每都羞于在胡同里其它小哥儿面前显露出来,甚至时而自暴自弃连斐诺买回来的衣裳也不敢穿。  县里光鲜亮丽的小哥儿那么多,斐诺怎么看得上他这种人。  就算穿了好衣裳也只会显得他更貌丑。  哪怕季灯不言,可斐诺沉浮诺亚几十年,看透一个没什么心计的小哥儿还是轻而易举。  虽然斐诺这种斯文瘦削不是诺亚主流的审美,但斐诺还是养成了卓越拔群的审美力,甚至可以说有些过头。瞧不得常常晃在自己面前的人或物不合眼。  出于矜傲的脾气也好,出于利用的念头也好,总之,斐诺还是屈尊降贵的分了一部分精力好好给季灯拾掇拾掇,甚至还动用了指尖大的一点木系元素,让少年的肌肤重焕年少的光彩。  只是后面,少年都主动要远着自己了,斐诺也没得继续凑上去,木系元素没了供应,很快便失效了。季灯也只当是为了磨迎蝶粉而劳累的,并不放在心上。  却是被斐诺极大的放在了心上。一边皱着眉头想着少年什么时候来同他道歉,一边却又管不住自己已经陷入了季灯的细心照顾,丧失了自理能力。  每天吃了早饭回笼觉睡到日上三竿,已经完全没有前中阶七级法师的勤勉和谨慎。  但显然斐诺再次的将这习以为常的事情习以为常并且毫无警惕,只是一心想着怎么打破先前『绝不在他之前先亲近』的誓言,揣着五盒迎蝶粉回了家。  在路上,斐诺还顺便逛了家铺子,买了许多精致的小玩意儿装进了袖袍。  斐家,季灯正提着水壶小心的给那两株含苞欲放的重楼浇水。  重楼又名七叶一枝花,当花苞恰恰绽放,开到七八分之时,便是最好的采摘时机。  而眼下,花苞饱满,显然时机很快就要到来,季灯当然容不得一丝马虎。  给两株重楼浇个水,竟是比拾掇整个菜圃还要费劲。  季灯擦一擦额上渗出的汗珠,转身便看见立在几步之外的斐诺。季灯忍不住身形一缩,随即若无其事的站直身子,避开斐诺墨绿的瞳孔笑道,  “怎么了?”  斐诺从袖中摸出三个盒子放在季灯手里,  “喏,拿着去用。”  季灯低头一看,就见是熟悉的木刻蝶纹,顿时惊讶的抬起头来,  “你……”  斐诺笑道,  “好歹你是合香的,可自己都不用,客人怎么看得到效果,又怎么敢冒险去买。这三盒就当是成本价,等你用出效果了,自然会有人去买的。”  季灯呐呐的听斐诺一通说,渐渐的也听出了几分道理。抱着木盒的手微微收紧,季灯恍然大悟过来,认真的将斐诺的话记在心底。  斐诺满意的交待完,慢悠悠的便要回屋去。季灯连忙拦住,  “这三盒是按着铺子里的价钱买回来的罢?你且等等,我去拿钱给你。”  虽然一百五十文称得上一笔巨款,可季灯却是给的心甘情愿。且不说斐诺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就冲着斐诺替他操的这份心,季灯千般万般感激斐诺尚且来不及,怎还会让他出了这钱。  斐诺眉头不自觉一皱,语气带了自己也没察觉到的不满,  “用不着,你且先抹你的香粉去罢,瞧瞧你这两日的脸色,阴沉的小妹都怕了。估计夜里也不好好睡觉,瞧瞧眼下的黑青,我都险些以为你要撅过去了。”  眼见季灯悻悻的低了头,斐诺心底那点子恶气才算出了一星半点,口气便好听了许多,  “从今个儿起就好吃好睡,早些把气色养回来,不然届时客人都要被吓跑了,谁还敢买你的香粉。”  虽然是被责备,季灯还是没忍住露了个笑,意识过来便连忙收了笑意,在斐诺一脸莫名其妙下老老实实道,  “好,我晓得了。”  斐诺被那一笑搞得心底莫名,然季灯飞快的收起之后竟有些失望。但瞧着季灯明显轻松不少的面容,斐诺早早将这点子莫名情绪抛诸脑后,墨绿色的瞳孔也不禁泛起笑意。  他果然是最优秀的法师,连哄人开心也这般手到擒来。  47.第四十七章   斐诺二人常来的成衣铺唤作流锦阁, 也算是县里头最大的一家的成衣铺, 平日里接待的客人莫不是充裕人家, 却也不比府城里的知名铺子常常能遇见手掷千金的豪客。  但凡能遇见一个,上到掌柜下到伙计,那必定都是极为客气的, 就连绣娘出手,也要使净浑身功夫。  而这个姓斐的绿眼汉子, 隔三差五便来一掷十几二十两, 无疑是流锦阁的座上之宾。  因此斐诺订的衣裳, 从来都是优先做的。但流锦阁好歹也是县里拔尖的铺子, 平素皆是客似云来, 也不能因为一个斐诺就得罪了其它客人,因此也是要分精力去做的。  但七八日的功夫至少够先给斐家做几件出来抵御秋凉,剩下的再慢慢做了送过去也是行的。  斐诺在人前素来通情达理, 温文尔雅, 自然没有不应。不仅如此, 还安抚伙计道,  “反正我也清闲,届时自个儿去取便是,不用劳烦跑腿了。”  伙计不由得咋舌又感激,富贵又和善,真是顶顶好的客人了。  于是时日一到, 伙计便见天的在铺子门口翘首以盼的等着人来。等了两三天, 总算是把人等着了。  二人甫一露面, 伙计就不禁眼前一亮,急急迎上去,  “您这边儿请坐,我去给您取衣裳。”  转身,伙计不自觉吸了吸鼻子,也不晓得人今个儿佩了个什么香囊,怪好闻的。  斐诺浅笑颔首,携季灯坐下,提了茶壶给自己和季灯倒了茶,放一杯在季灯面前,  “尝尝,他家茶还算不错。”  季灯依言抿了一口,温而不烫,入口适宜。虽然不懂品茶,但淡淡清香沁人心脾,季灯忍不住又喝了两口,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好意思的放下了茶杯。  斐诺笑道,  “平素我坐这儿等你们的时候便尝些茶水点心,快把他家茶水点心吃遍了,哪天过来带你吃他家的核桃酥,醇香清甜,味道好极了。”  季灯听得失笑,这好好的成衣铺子在斐诺眼里竟成了个吃点心的好去处,叫掌柜的和伙计听了,也不晓得该哭该笑了。  可再一想,又是斐诺等着他换了新衣裳出来时消磨时间才下的功夫,一时心底又胀又暖,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再接斐诺的话头时,就不舍得摆出幅疏离的模样来,逐字逐句的应了,偶尔也提一两个话头出来。  两人轻声细语的聊着,虽有几分刻意,却也一扫前几日的无声疏离,好似又回到了之前的相濡以沫,柴米油盐,粗茶淡饭,一样一样聊过去,渐渐的,二人面上不禁就都挂了笑意。  等到终于有个上钩的阿么前来搭话时,斐诺结束话头居然结束的还有些意犹未尽,但观季灯面上,也是亦然。  前来搭话的宁氏早就注意到了这对小夫夫。同斐诺二人一般,他也是流锦阁的常客,因此虽然不曾同斐诺二人搭过话,却也是眼熟的。  一个是长相怪异的绿眼汉子,一个是低眉顺眼的本地小哥儿,偏偏走在了一起,汉子还对小夫郎千般依从体贴,看得他们这些人心底不知多艳羡。只好一边骂着自家汉子不解风情,一边又羡慕小哥儿的好运气。  凭良心而论,这小夫郎勉强只能说一句清秀。大概是从苦日子过过来的,手上粗糙有茧,面皮也不见有保养过的痕迹,只是靠着一股少年的青葱气息撑着。放在人群中看,倒也不显得如何,毕竟大多数农家小哥儿不外如是。  只是和他旁边的绿眼汉子站在一处,就显得不甚相配了。  然今天一过来,竟瞧见这小夫郎面色白皙细嫩了许多,全然不似擦粉能达到的。距上一次他们同在这铺中不过才半月有余,怎的就有了这般大变化,竟是比他一两银子两贯的粉还要好!  宁氏心下惊叹,他虽然不年轻了,可也不到做阿么的年纪,爱美之心仍在,何况还要同府里头一群年轻貌美的莺莺燕燕争春,因此抓心挠肺的想晓得季灯可是擦抹了些什么。于是待伙计离去后,咬了咬牙主动凑上来搭话。  可方近了夫夫二人的身,一股且淡且清的香味便若有若无的萦绕在鼻尖,闻之沁人心脾,却又回味香甜,好似在春日花丛中游过逐蝶般,直直平添了几分不自知的笑意与欢喜。  “您有事儿?”  还是季灯先搭了话。  愣神的宁氏瞬时回神,展露了个灿烂的笑意掩饰几分尴尬,顺势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热情道,  “没什么事儿。我也是这家铺子常客,常常见你们夫夫来这儿,当真恩爱的很,叫我好生羡慕。”  虽知这可能不过是眼前人的托词,季灯却还是忍不住心底发热,转头看一眼身旁人,便直直对上那双幽深却明亮的绿眸。  宁氏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便引得两人又看对眼起来,暗自感慨一番,又笑着夸赞了几番夫夫恩爱,待的时机差不多了,这才似不经意般笑问起,  “季氏你这是用的什么香囊,怪好闻的,我还从来没有闻见过呢。”  季灯疑惑的低头瞧了瞧,随即了悟,不好意思道, 第47章 他心满意足了。  季灯浅浅一笑,低头含住了嘴边的红薯,却是小心避过了斐诺的指尖。待香甜在唇舌间融化,季灯忍不住眯了眯眼,  “好甜。”  斐诺怅然若失的收回手,闻言回神,自己掰了一小块吹上两下送入口中,颔首笑道,  “是很甜。”  在瑟瑟的秋风里,一块香甜的烤红薯,让两个人都温暖了起来。  虽然只打算再出十五盒迎蝶粉,可把粟米从米粒大磨到肉眼难辨的粉末本就是难事。  饶是斐诺干的活儿比季灯轻省许多,一个月忙下来,手腕也是酸的涨的。因着皮肤白皙,甚至指节间都泛了红意、起了薄茧。  季灯瞧得又是自责又是难过,却也不当着斐诺的面显露出来。只将新鲜出炉的迎蝶粉送去香铺,揣着一荷包的银钱回来便盘算着买许多平素舍不得买的菜肉,甚至连十几文一斤的果子都考虑到,就打算好好的给斐诺做一顿好吃好喝的,好好补偿一下人。  正盘算着晚上做什么菜,季灯入神的头也不抬,结果在铺子门口便和个客人撞在了一起,季灯捂着头,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便连连道歉,  “真对不起,真对不起。”  “没事儿没事儿。”  客人也好说话,揉着额头抬起脸来,却是在瞧见季灯的时候失声喊了一句,  “灯哥儿?!”  季灯蓦然抬头,便见李氏满脸讶然的正看着自己,心底顿时咯噔一声。小说阅读 m.yanqing-888 请登录言情888  49.第四十九章   虽说大槐胡同里第四间买来便是为了糊弄季家人的, 季灯却也无心糟蹋,想着好好护着, 该擦抹的总得擦抹了。  只是这些日子季灯忙的顾头不顾尾, 都不曾收拾过这间,院里屋里虽说不乱,却也维持着原样蒙了层灰, 落在李氏眼里,那便是斐诺季灯才跑商回来的缘故。  季灯假借去邻居家借柴火, 回家同斐诺讲了一番李氏的到来,然后抱着一摞柴火回来烧了灶开了水,同李氏坐在灶边一人抱着个杯子闲谈。  李氏瞧着这宽阔的院子和宽敞的屋子,不免感慨道,  “真是漂亮, 只怕得不少银钱罢。”  季灯对这个大哥么不很熟悉, 但在成亲的时候收过人和善的笑和一封红包, 里头装了二十枚铜板。因而对李氏感官不坏, 只是到底有防心, 便只是含糊道,  “约莫是罢, 阿诺买的,我倒也不晓得。”  李氏只是一时感慨, 倒也不是真的要问个究竟, 于是笑笑道,  “看得出你相公对你好了, 大房子漂亮衣裳不算什么,可你瞧瞧,这小脸儿白了也有肉了,同从前相比真是大不一样了。我一打眼瞧见你的时候还险些不敢认呢。”  季灯只低头浅笑,状似羞涩。  李氏看在眼里,心知灯哥儿难对季家人亲近,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又关心两句,  “你们夫夫什么时候回来的?”  季灯道,  “就前两天,一路上累的不行,回来屋子都没收拾倒头便睡,这不今个儿才开始收拾屋子。阿诺嫌这儿灰大,味儿也不好闻,我便去香铺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香粉,买回来好熏。”  李氏听得,顿时更是感慨。灯哥儿从前瘦瘦小小的,见了面也只瞧见缩在一角可怜巴巴,有一口饭吃都欢喜的不行,哪里想到今日竟能想着熏香去味儿了。看来斐诺对他,是真的好。  这般想着,李氏便放下心来,因着大房之前的事儿,季燎对二房这一双弟妹多少有几分亏欠与内疚,既然眼下过的好,好歹他们心底也能安些心。  于是便笑着同季灯又话了两句家常,只道让常来家里坐坐,  “我家在前面两条街上的胡同,里头第一家,哪日闲了带上阿诺小妹一起。”  季灯点头应了,瞧着李氏大方真诚的笑,心底那点子防备隔膜也就弱了几分。  “对了,”  却是李氏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一茬儿,皱了眉道,  “公爹赶考回来的事儿你晓得么?”  季海回来了?!  季灯心下一惊,连忙拨了拨指头掐算,果然差不多是这几日。  李氏又道,  “听阿燎说,公爹这次名落孙山,本来还想着一鼓作气去考举人,这才耽搁的到了如今才回来,不过眼瞅着已经泡了汤,回来七八日都没来县里进过学了,据说是日日在家酗酒发脾气。”  说到这儿,李氏便皱了眉头,不知是不是想到了那一摊子乱帐。  季灯也是拧着眉头思忖起来,季海没考上,那就还只是个秀才,好在没个正式的功名压不到斐诺身上,可坏也坏在只怕科举成了执念,越发要往斐诺身上缠。  这些显然也是李氏和季燎所想到的。李氏是个爽朗的哥儿,虽有一番通透玲珑心思,却也不爱做小女娃家的扭捏而拐弯抹角,加之季燎老早的嘱咐,于是直直对季灯劝道,  “这会儿公爹他们还顾不着,只怕等缓过来了就要想起你和阿诺了。之前能舒舒坦坦的去赶考秀才是因为有阿诺在,如今没中要重来只怕也……”  齐氏眉头一皱,又道,  “我虽不会多这个口舌,但只怕他们会上门上的勤快些。且不说再读三年的花销和赶考的钱财,就连日常的花销只怕也要从你们手上出。”  季灯眉眼一沉,显然深以为然。  顿了顿,李氏叹了口气又道,  “我和阿燎是长孙,奉养长辈是应该,何况家里也晓得我们是个什么情况,还有奶奶在上头压着,出也出不了多少银钱。你却是外嫁的哥儿,本该尽到孝心便是。只怕眼下却是不得安生了。”  这话说的颇重,可用来形容季家人却是再合适不过。李氏虽然通透不同季燎闹,可心底也不是一分怨气都没有,只是不爱同娇娇女一般撒娇卖痴,因而一直都憋在心底。  “你哥让我同你讲,能避着就避着些,实在不行就多出去跑跑商,总归别正面撞见喽。”  虽然还有很多想劝的话,可到底交情不深,反忌交浅言深,李氏便点到为止。生怕季灯夫夫不信,李氏又道,  “这些话我本不该同你讲,只是我和阿燎因着先前公爹婆母做的事儿心底总是过意不去,眼下你能嫁个这么好的汉子总算是好的,否则我俩良心上也迈不过这个坎。方才我同你讲的,哪怕你有七分不信,也该因着三分警惕些家里。”  这事儿确实是他们夫夫冒冒然了,可有季家这么群长辈在,想徐徐道来只怕都等不及。何况之前方老太和徐氏便动过卖季小妹的心思,季燎得知后便一直自责,就连季灯说定亲事后也十分愧疚,奈何劝不动长辈,只好让李氏多添些压箱底的银钱好给季灯防身。  如今灯哥儿兄妹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了,季燎和李氏都是不愿再把这可怜兄妹拖下水的。季家那边说不得,能劝几分让季灯长个心眼,总是好的。  季灯尽数仔细听了,心知李氏是真的关心自己,于是感激道,  “哥么这般替我们打算,我怎的做那般疑神疑鬼,好坏不分,多谢哥哥哥么好意提醒,我晓得了。”  李氏便笑,  “前几日我来敲过门,只怕是你们还没回来。也是今个儿正好撞上你了,这话说完,一桩心事儿就没了,否则我还得惦记着再过来寻你们。”  季灯思及前几日故意被无视过去的敲门声,当时只以为是季家人又来了,谁晓得竟是李氏,当下不由得面色微讪。  好在李氏倒也没注意,起身便要告辞,季灯挽留他,李氏便道,  “别了,我还得回去同阿燎算账本,这几日入了秋正换季,买东西的人多,算起来真是头大,早点儿忙完早点儿算罢。”  于是起身离开。  季灯关上了门,却是从墙边绿植隐蔽的小门开了锁进了隔壁,斐诺正在院中一剪剪断两株珍花,自绿茎分叶起一刀两断,落在手里的两株俱是七分叶一朵花,如此便又得名『七叶一枝花』。  听见暗门传来的动静,斐诺从容的将两株重楼装进两个木匣收在袖袍中,转过头来牵着张口欲言的季灯回了温暖的屋,慢条斯理的倒了两杯热茶塞进季灯手里,拿过一碟点心放在季灯手边。  季灯满肚子的话先是被两株剪下的重楼抢了思绪,紧接着又被斐诺塞进手心的茶杯彻底赶到脑后。摩挲着温暖的茶杯,季灯忍不住笑,  “我不冷,刚刚在那边喝了半天的热水。”  说是这般说,季灯还是抱着茶杯喝了两口,这茶是斐诺在大铺子里头买的,除去茶叶,还配了蜜枣山楂,不同的风味配了不同的佐料,在秋日里喝上一杯,满身的凉意都被尽数驱逐。甜蜜的热流顺喉管一直流入肺腑,妥帖的很,季灯幸福的眯了眯眼。  斐诺从袖袍中拿出两个木匣放在桌上,咯噔两声便将季灯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这是…成熟了么?”  季灯小心翼翼推开匣盖,就见两株开至七分的重楼正静静的躺在其中。  斐诺颔首,  “明个儿我便拿去卖了,你好能多买些粟米香料回来。”  季灯心下温热,喉口发堵,借着喝茶才缓了几分,笑道,  “用不着用不着,我这次挣了好大一笔,加上从前的积蓄,买香料足足的了,何况我也不买多少,不还是你讲的,份少才珍贵。”  季灯这话是实话,迎蝶粉确实效佳,再加上少量供应,引得生意大好。  徐先生本还担心迎蝶粉太受欢迎招惹大香铺的敌意,但结果显然是杞人之忧了。一来迎蝶粉效果再好,还不至于把所有的香粉光芒都掩了去,价钱高的香粉有些确有其成本和道理在。  二来蕴香阁也只有迎蝶粉这么一种打出名声的,同百花齐绽的其他大香铺相比还不足为惧。季灯也就才能安安稳稳的挣着银钱,加上之前滞留的五盒,季灯的荷包也已经连一枚铜板都塞不下了。  况且现在只做迎蝶粉都叫他累的够呛,再做别的可怎么受得了。  这般想着,季灯的视线就忍不住落在斐诺的手上,那里薄茧红痕犹在。  自己的话都被少年认真的记在心上,斐诺满意的颔首,墨绿色的瞳孔瞧着也尽是暖意,  “是这个理儿。”  两人慢悠悠的相对坐着喝了一杯茶,季灯才恍然想起自己巴巴放在心上的事儿,于是赶紧同斐诺讲了。  斐诺虽然早就借墙上绿意听得一清二楚,还是认认真真的模样听了,末了,露出个笑来,  “不妨事,总归明面上他们是你的长辈,不能说不见就不见,且让来罢。”  大安人对血脉亲情总是看的尤为重要,不像诺亚人潇洒自在。斐诺纵使自个儿不在意,却少不得为季灯考虑几分。  就当是…誓言约束罢。  墨绿色的瞳孔中情绪浮浮沉沉,叫人看不真切。  季灯闻言也只好点头。舒坦的日子确实过得够久了,该同季家人再会几面了。小说阅读 m.yanqing-888 请登录言情888  50.第五十章   虽说是要同季家人见一面,总也不能自己凑上去。对季灯而言, 当然是能晚一日就晚一日。于是只把这事儿放在心里, 把第四间的屋子庭院略微擦抹了擦抹等着人来, 每天注意些隔壁动静也就是了。  把这事儿放下, 季灯琢磨了半天,到底还是捂着荷包去了蕴香阁, 待再出来时,荷包自然干瘪了许多,然季灯虽然有几分肉疼,却一点儿也没想着把东西退了,揣着一兜子香料回了斐家。  进了家, 斐诺约莫是卖那两株重楼去了, 季小妹依然在同小伙伴玩的不着家,季灯无奈的摇摇头,进了屋把怀里的盒子小心的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是半个鸡子大的龙脑和拇指指肚大的麝香。  季灯看着这么一点点就花了近两百文的香,自然更不敢马虎。仔仔细细的净了手又擦拭了研钵,不叫其上有一点他物沾染, 以免污了这香。  龙脑和麝香都是四大名香,显然上品是季灯绝对买不起的。而饶是中品的龙脑――行里人常称之为速脑的, 季灯还选的是速脑里头价钱偏低的――也只买得起半个鸡子大, 遑论更贵一层的麝香了。  好在给斐诺合个护手的香粉, 也用不了多少原料, 季灯的荷包这才不至于被掏空身子。  不过, 纵然是荷包空空,季灯也是不后悔的。斐诺待他们兄妹的恩情,是银钱买不回的。  季灯抬着手臂在研钵上方掰了一小块速脑,连碎屑也尽数收进研钵,这才握着石杵慢慢的研磨起来。 第49章 季灯捂着肚子不由得苦笑。从前这个时辰与他而言正该背上背篓往县里赶,正是精神奕奕的时候。在斐家被斐诺好吃好喝的养了这么几个月,真是娇贵了。  想到斐诺,季灯捂着肚子的手不禁紧了紧,眼底又坚定几分。  县里离村里颇远,季灯又专门绕了旁的路拐了个远。等季灯顶着凉风一路走回小河村季家的时候,家家户户大多升了炊烟,想必正在做早饭。  季家供着的几个书生为了赶上学堂的晨读,这会儿往往已经在路上了,好险季灯错开了方向,避开了他们。  眼见着季家院门出现在视线里,季灯握了握拳,便踏进了季家的大门。  同季灯出门子前没有多大的不同。只不过烟哥儿顶了季灯的活计,背着背篓似是刚刚回来,绕过前屋去了后院,约莫着是剁猪食去了。  季江和方氏正在火房里头一人端着个碗咕噜咕噜的喝,手上还有个大馍。秋天眼见着入尾,地里最后一点儿活儿得赶快收了尾,季家只有这夫妻两个下地,可不得吃饱了才有劲儿。  至于方老太和徐氏,季灯一眼扫过去倒是没见着,只怕又在屋里缩着。  熳姐儿在院门边儿给方氏两个装背篓,一起身便瞧见门口的季灯,一双眼先是打量了一番季灯身上破旧的麻布衣裳,这才回头道,  “爹,娘,灯哥儿回来了。”  方氏闻言一抬头,果然瞧见立在门口的灯哥儿。再一看,季灯身上穿着在季家时的衣裳,斐诺呢?  方氏心底存疑,眉头就皱了起来,放下碗拉了季灯进来,  “怎的穿成这模样,冻不冻人?你相公给你买的好衣裳呢?”  季江也放了碗,搓着粗糙的大手担忧的看过来,不过才三十几的人,面相却已垂老。  “灯哥儿,咋的啦?”  季灯心下微涩,却还是支支吾吾的道,  “阿诺生意出了点儿问题,衣裳…都拿去当了。”  “当了?!”  方氏眉头皱得更紧,连衣裳都得当,这得出什么问题才能行!  正要再细细追问,方老太已经推了门出来冷哼一声,  “啥时候回来的?”  季灯低着头喏喏道,  “就、就这几日……”  方老太也不晓得信了没信,拉着脸喝到,  “咋出门这的久才回来?!跑哪儿野去了?!”  不管心底如何想,季灯面上只作喏喏,  “我…我……”  方氏见了,便笑着打了个圆场,  “灯哥儿才回来,先坐下喝点儿水,咱慢慢聊,你相公咋没同你一起回来。”  季灯闻言,面上惊慌一闪而过,正正被赶过来的徐氏收在眼底,要说的话便咽进了肚子,也不急着进门,且听着季灯怎么答。  季灯绞了绞手指,盯着脚上的草鞋想着回去记着把做好的鞋给斐诺换着穿,嘴上却是怯怯道,  “他…他忙着生意,抽不出功夫。”  方老太冷哼一声,  “啥生意就能忙的连回来都不行,别是托词不想同我们这些穷亲戚处罢。”  季灯闻言,蓦然抬起头来,慌乱的摆手,  “没、没有。他真的是忙。”  却是支支吾吾了半天再说不出别的。  徐氏将季灯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下不免存疑,面上摆了笑踏进火房来,  “行了行了,他下次回来也行,灯哥儿这回回来就好,这般时日没见,可叫人想坏了。”  季灯怯怯的对徐氏露出个感激的笑来。  徐氏于是拉着季灯的手亲亲热热的话起了家常。方氏瞧着皱眉,季灯这次回来同先前出门子的时候大不相同,虽然白了胖了,可穿的却又成了麻布短打,神态直接一瞧便知有什么难言之隐。正想仔细问问怎么回事,可气徐氏拉着人不放!  徐氏才不管方氏气不气,拉着季灯聊家常。季灯却显然听得心不在焉,几番都张口欲言,却是欲言又止。  方氏到底看不下去,截了话茬儿,  “灯哥儿你回来,是不是有啥不好说的。”  闻言,季灯立时浑身一僵,落在在场之人眼里,便是默认了。  徐氏瞧在眼底,心下便一咯噔,面上却还温婉贤淑,担忧的蹙了眉,  “是啊,灯哥儿,有什么难得你尽管讲,我们做大人的也好帮你出个主意。”  方老太黑着脸,  “咱用得着他的时候他不在,咋用的咱们的时候就想着回来了,算盘打的可真精!”  这话说的不好听,方氏暗自骂一句『偏心眼』、『糊涂鬼』,明面上却也不能说什么,只好话哄的方老太闭了嘴,只坐在一边儿给灯哥儿甩脸子看。  季灯低垂了眉眼,一双手险些绞成了麻花,支支吾吾半天,赶在徐氏方老太都没了耐心之前才坑坑巴巴的说清来意,  “我想、我想、我想借三十、三十两。”  说完,好像心底的大石被搬开,季灯抬了头,可怜的看着几人,  “我想借三十两。”  “啥?!!”  季家几人都吃惊的瞪大了眼,就连院子里的熳姐儿听了也不由得大惊失色。  “咋的要三十两!”  方氏捂着胸口,三十两!足足够季家宽宽裕裕过五六年了!咋就要的这么多?!  徐氏也吓得不轻,好歹稳住了心神,追问道,  “是啊,斐诺呢?”  “对!姓斐的后生呢?!”  方老太粗声粗气。  季灯被这一番连讯问得又低了头,眼眶里雾蒙蒙的,不一会儿就聚集成大颗的水珠砸在了腿上,  “我…我…阿诺他做生意出了问题,要用三十两去填补……”  方老太一听,顿时如踩了尾巴的猫,  “啥?他亏了钱咋的要我来出?!我都没得几分好处反倒要偿他的孽?!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再别上我家的门!”  说着就扑到季灯面前,推搡着要把季灯撵出去。小说阅读 m.yanqing-888 请登录言情888  52.第五十二章   “奶奶!”  季灯哭叫一声, 被方老太推搡着往院外去,小脸上尽是泪痕。  “娘!”  方氏和季江瞧了, 连忙也扑上去拦,  “话还没说清楚呢, 说清楚了再说!再怎么着也不能把人赶出去啊!”  徐氏站在原地也劝,  “是啊, 娘, 先让灯哥儿说清楚,指不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季江下地这么多年,手上劲儿大, 好歹拦住了方老太。方老太恨恨的瞪着季灯,  “那你倒是讲,讲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以后就别进我们家!”  徐氏在一旁开口道,  “灯哥儿,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阿诺怎么好好的就亏了钱?你且同我细细的来说。”  那么阔绰的后生, 怎么可能说亏就亏, 还要倒赔三十两。徐氏难免起疑,莫非是斐诺不愿再给他们钱, 所以鼓动灯哥儿装穷来骗人。  不然也不至于穿上从前在季家的旧衣。  徐氏不着痕迹的扫一眼季灯身上的麻衣。  季灯擦擦脸上的泪痕,这才抽抽嗒嗒的道,  “就、就是跑商的时候被人骗了……拿回来的东西不值钱……卖不出去, 反倒亏了银子…可和店家说好了, 要按期交货……现在交不出来货…要赔三十两银子才行, 不然就要把屋子收走……”  季灯低下了头, 叫人看不清表情。  方氏一听,顿时就骂了起来,  “黑了心的玩意儿,卖个鬼的假货!看把人害得死么!那店家也不是个好东西,错又不在阿诺身上,咋的就要他赔!该找那奸商去!”  方老太瞪着眼睛骂道,  “管他谁弄得,现在人家要那姓斐的赔钱!这下可是你们都听清楚了的,是他们自己不长眼睛,同我家可没啥关系,叫他今天出了这个门就别再进来!”  乖乖!三十两银子!都够再给季海考三次的花费了!真是个败家子!还有个丧门星!  方老太瞪着季灯,一脸凶相。  季灯只把头低的更低了。  徐氏却不似方氏两人好糊弄,抓着话里的漏洞问道,  “买卖的什么东西?拿回来的又是什么?同哪家铺子写的条约?斐诺人呢?莫非就一点家底也无,尽要你回来借?”  一串问题连着抛出来,别说季灯,就是方老太和方氏听得都有几分头晕。  季灯支支吾吾的解释,  “是香料,中品的麝香……买回来的却是最下品的,只值一贯钱…”  徐氏又重复问道,  “斐诺呢?怎的就你一人回来?”  季灯含糊道, 第51章 ……  季灯在小河村里做了些什么斐诺不得而知,但在大槐胡同里这一番做戏可是一清二楚,不由得暗笑。  这小孩儿真是长大了,蔫坏蔫坏的还挺像他。  不过再怎么着,也还是个孩子。  斐诺顺着季灯的意,对他这番动作只作不知,却是忍不住出手抹去了些痕迹,又花了几个铜板雇了几个乞儿在学堂附近传一些『有个商户在咸亨赌坊赔尽了家财,只靠仅剩的一间房遮风避雨。』  言谈之间对有个住所不无羡慕。  另一个乞儿便道,  “这有啥好的,说是还留下个房子傍身,可沾了赌,这房子迟早都留不住。就算那商户聪明些把房子卖了,接受的人也落不着好去。”  这一番连敲带打就把季海和季老秀才蠢蠢欲动伸出去的脚又吓了回来。  做到这儿尚不尽兴,斐诺又使了几角银子请赌坊的打手追赌徒的时候把人往学堂的方向遛了遛,正好叫放学出来的季海祖孙四个看个正着,再不小心的殃及了一下池鱼。  季家人这下可是被吓个魂飞魄散,忙不迭的跑回家去。  回到家,不明所以的女人们瞧着男人们狼狈的样子,连忙问了几句。  季海扶着腰喘气,摆着手断断续续道,  “以后再别同那商户沾半点儿关系,别平白沾了腥!”  季老秀才一把老骨头跑回来简直要散了架,瘫在座上喘着粗气还不忘骂一句“有辱斯文”,却是说什么也不再提去大槐胡同同人索钱的事了。  方老太几个面面相觑,方氏心底更是一阵打鼓,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  季灯晓得这法子不过是权宜之计,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富贵人家住的街同普通人家隔了两三条街,轻易撞不倒一块儿去,只是就怕那个“不轻易”。但好歹也能换取一二年的太平。  等到一二年之后,他们还在不在这个县城都说不定。  季灯抱了搬家的念头。  虽说安土重迁,但季灯情愿避季家越远越好,相比之下,那点儿乡愁也就不算什么。  不过,搬家这么大的事,季灯也绝非临时起意。迎蝶粉极大的充裕了他的荷包,斐诺卖重楼得来的银子也在他这儿好好的收着。一番积蓄下来,搬去别的县城足足够。  唯一要考虑的问题,便是斐诺是否愿意搬家。  思及此,季灯不禁有些羞愧。若非因为他们兄妹,斐诺哪里用得着犯这些麻烦事儿。  好在,这个事情可以慢慢的同斐诺说。  这一慢,便慢到了冬日。  谁知,待季灯好不容易鼓舞了勇气小心翼翼的同斐诺讲了搬家的念头,斐诺便毫不犹豫的颔首答应,  “好啊,我们多会儿搬?”  “你…”  对着那双饱含信任的墨绿瞳孔,季灯不由得失声,半晌才沙哑着嗓音道,  “你都不晓得搬去哪里,也不晓得搬走以后日子好不好过……怎的就应的这般痛快。”  斐诺无所谓的一摊手,  “我本就漂泊无依,同你们在一起才叫有家可归,自然是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的。”  斐诺虽然面上装的温文尔雅,可骨子里还是那个离经叛道,除了亚特斯谁都丝毫不惧的法师,对大安安土重迁的习俗便更是不在意。诺亚大陆多的是四海为家的不羁法师。  何况,对现在的斐诺而言,想要离开去大陆游历的欲望并不如初临大安时那般强烈,对于亚特斯的誓言约束也就没了先前那般的委曲求全,有家可归的习惯已经刻在了斐诺的一举一动之中。  在法师的新目标出现之前,自然是季灯去哪儿,他便在哪儿的。  季灯想过斐诺会应允,却不曾想到他的如此想法,心中又暖又涨。得此一人,哪怕不是相公而是兄长,也该心满意足了。  压了压眼角那点不争气的热度,季灯露出个晴朗的笑,掰着指头盘算着,  “那我们好好打听打听,搬到哪里去好,再看看时日,年前是不是来不及了,要不等开了春再走罢,那时也暖和些……”  “隔壁的府城就挺好的,”  斐诺打断了季灯的盘算,笑道,  “我先前路过那里,民风淳朴,离这边也不甚远,走个十天半个月足足能到,去了那边可以先租个屋子住,再慢慢的找了房子买下。现在离年关还有两个多月,搬到新家正好收拾收拾过新年。”  “是、是嘛?”  季灯愣愣的听着斐诺侃侃而谈,不想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斐诺已经想的这么周全,面上不由得显露出几分惊叹之色。  “那当然。”  斐诺显然乐于见到季灯这般依赖的神情,墨绿色的瞳孔稍稍便逸出些得意。斐诺本也是爱玩的人,不然也不会初临异世还尽想着走遍大陆,说着说着也兴致勃勃、迫不及待了起来,  “择日不如撞日,我们这两天便收拾了东西,明天再把相通的小门封死,然后我去寻牙郎把这两个房子挂出去。正好马养了这么久都没什么机会出去遛达遛达,这会正是它表现的时候,说不定这月月底之前我们便能到隔壁府城了。”  “这、这么快啊。”  季灯虽然想着搬家,却尚在计划之中,哪里像斐诺这样不过瞬息便将里里外外安排的井井有条,于是索性都听了斐诺安排,  “我和小妹都听你的,去哪儿也好,怎么去也罢,都听你的。你看需要我们做什么罢。”  斐诺神采飞扬的神色因这句话忽而一顿,墨绿色的瞳孔落在少年身上,映出少年满面的依赖与信任。  “不会叫你们后悔的。”  于是第二日,斐诺就同季灯在街上逛了一圈,同牙郎挂了房子,又买了白灰回来把墙上的小门封死。  接下来,就是陆陆续续的收拾着行李,然后静待牙郎的消息了。  ……  既然决定了搬走,必然是要同徐先生讲一声的。徐先生得知了此事,颇为惋惜,  “怎么好好的说搬就要搬走呢,我还期待着你过年时要做什么新的香粉出来给铺子长长脸面,这下可好,再见还不晓得是什么时候。”  季灯抱歉的笑了笑,  “家里……太紧,还是换个地方住的好。”  眼见着徐先生露出了然的神色,季灯从怀里摸出一张折了几折的纸放在徐先生面前。  “这是……”  徐先生颤抖着手去接,心底隐隐猜到几分。  季灯含笑道,  “您对我多番照顾,这份恩情我本该全力以报,只是现在不得不走了。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份迎蝶粉的香方子能行,您若不嫌弃,便收下罢。”  徐先生几乎就要应声将香方子抓在手里打开来看了,却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收回手道,  “这怎么行。从前你阿爸照顾我们生意,我今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投桃报李,怎就称得上一句『恩情』。更何况,你也给铺子带来了不少客源,让我们大赚了一笔,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的要你反过来谢我,还是这么重要的香方子!”  季灯摇摇头,把纸张又向徐先生的方向推了推,  “说是这般说,可我确实受了您许多恩惠。您且收下罢,不然我要不安心的。家里忙着收拾行李,您铺子里也忙,我就不在这儿耽搁,先回去了。徐先生,再会。”  说罢不顾徐先生的再三挽留,季灯向徐先生弯腰鞠了一躬,转身便离去了。  徒留徐先生在背后捏着迎蝶粉的香方愣了许久的神,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颤抖着手打开折了几折的纸张,上面详详细细的记载了从曝晒到磨粉的时机和步骤。  看完,徐先生将香方子珍而重之的小心收在怀里,长叹一声,  “赤子之心,莫过如是啊。”小说阅读 m.yanqing-888 请登录言情888  54.第五十四章   除去徐先生, 季灯又去寻了李氏。  当初李氏几次来寻提醒他们季家的消息, 又不曾把他们的事情同季家讲。就是在前些年,季燎和李氏待季灯兄妹也是少有的好态度, 比方氏还要早好些时候。  因此季灯虽然同他们见面少而不亲近,但心底总归是有着一份惦念的。  听到季灯夫夫要搬走的消息,李氏先是一愣, 随即了然的含笑道,  “这样也好,索性断个彻底,省得反受其乱。”  李氏拉着季灯的手, 忍不住感慨,  “你们可算是结束了, 我们却还没个头呢。”  季灯也忍不住回握回去, 安慰嗯拍了拍李氏的手。季燎和李氏是长孙, 势必是要奉养季家长辈的, 还是最难缠的方老太和徐氏,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李氏低沉了一会儿,很快又打起精神来, 笑道,  “看我, 同你讲这个做什么。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  季灯于是也收拾了心情道,  “差不多了, 阿诺是个有安排的, 这几天房子已经挂出去了, 约莫着过几日便能有消息。”  “能行么?”  李氏却是有几分怀疑,  “这大冬天的,谁在这会儿买房子?要是一时半会儿脱不了手呢?”  季灯摊了摊手,  “那应该是等着房子有了下家罢。”  “也是。”  李氏点点头,转头把这些抛开,又挂了笑道,  “等你搬过去以后可要给我寄信啊,也用不着多勤快,叫我们晓得个音信也就是了。放心罢,我们不会把你的住处同家里讲的。”  季灯握紧李氏的手笑道,  “我当然相信你了,到时候搬到新家定然第一个通知你。”  ……  原本季灯也是同李氏一般的想法,早就做好了要拖到年后再搬的准备,谁晓得才在牙郎那儿挂了牌子不出几日,牙郎便带着两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人寻上了门来,笑呵呵的拱了拱手,  “有一家先前在京中做官的,这会儿乞了骸骨回乡,就是急着赶着过年祭祖。这几日才将将回来,到处在寻落脚的地儿。听说了您这儿有两座房要出,这才过来瞧瞧看。”  斐诺无可无不可的一抬手,  “请便。” 第53章 进了城,入眼便是不同于小河村和县里的繁华。道路两旁喧声嚷嚷,再望远眺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宅门。来来往往的百姓穿的比县里的人都要好得多,人人面上洋溢着的都是欢快的笑容。  “哇――”  季小妹忍不住好奇掀开了帘子,看着眼前的一幕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季灯何尝不是且惊且喜,只是还多了个且忧,  “这么大的地方,咱们去哪儿落脚啊?”  斐诺从车壁的窗子往外看了看,指了个方向给季灯,  “走那边儿。”  季灯于是赶着马车沿着斐诺说的方向走。马蹄嘚嘚的响了一阵儿,车厢里忽然传出斐诺的嗓音,  “在这儿停罢。”  马车于是停了下来,斐诺掀开帘子率先下了车,转身把短腿短手的季小妹抱了下来。伙计迎上来把马车赶去后院,背过三人却是忍不住嘀咕。  汉子坐车里让夫郎在外头挨冻受累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呢。  斐诺可不管那伙计暗自腹诽什么,带着季灯兄妹便进了牙行。  这间牙行颇具规模,不仅有三家店面打通了一间,还雇了好几个伙计前后忙活。排场大,本事也是大的。只要有银子,无论是要人还是要房子,牙郎都能立刻手到擒来。  斐诺先前卖药时曾偶然经过,便立刻记下了这间同赏金大厅差不多的铺子。  “客官您要看个什么?”  三人一踏进门槛,便有伙计带着笑热情的迎上来。  季灯紧紧牵着季小妹,只觉得两只眼睛怎么也看不够。这铺子,竟是比寻常人家建的还漂亮!  斐诺淡漠的颔首,  “我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住处。”  “您这边请。”  伙计于是引着人往一边走去。  “您想要个什么样的?”  留着两撇胡子的牙郎笑呵呵的问道。  斐诺于是侧首看向季灯,温声道,  “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季灯讶然了一瞬,随即稳住了心神。这个问题三人在赶路途中曾一同憧憬过,于是应声答道,  “要个一进的就成,最好带个院子,有果树或者花树就更好了。”  无论是季灯还是季小妹,最憧憬的房子依然是他们同斐诺在县上住的那间,再金碧辉煌的屋子也比不上。  季灯说完,斐诺又补充了两句,  “周围要安静的,附近两条街最好有做生意的街巷,繁华些的。”  闻言,季灯不由得抬头看一眼斐诺,得来一个小得意的眼神。  “哎呦,您这要求可是够难的。”  虽是这般说,牙郎却还是起身绕出了柜台,伸手邀斐诺三人出门。  “就这儿了,您瞧瞧怎么样。”  牙郎带几人在一条街里第三间停了步,掏了钥匙打开厚厚的大门,迎面便是一个宽阔的大院,四周高低交错的是碧树青草,还有几丛花丛。虽然现在因着冬天大多沉眠,但可以想象开春之后是何等的姹紫嫣红。  而院中央,则是大片大片的空地,将来可以开垦出来做了菜圃,也是颇具规模。  斐诺见了季灯面上的欢喜之色,便爽快的同牙郎掏了银子签了约,将房契交给季灯保管,这套房子,便是他们斐家的了。  伙计帮着把马车赶到了附近的马厩寄养,得来几个赏钱,乐呵呵的同牙郎拱手告了退。  许是晓得又要被关进马厩,马儿不乐意的打了个秃噜,又拱了拱季灯的头。  “好啦,乖乖的。”  一同赶路这些日子,季灯也不舍得这马儿,  “委屈委屈,等有了机会再带你出去走走。”  马儿似是通人性,又拱了拱季灯,这才乖乖的随马厩的伙计离去。  “等开了春,我们再驾车去游玩,倒是少不了它走的。”  看着季灯面上的恍然若失,斐诺安慰道。  “好。”  季灯收回神,把那点子伤春悲秋抛诸脑后,又干劲十足的同斐诺一同家去。  趁着天还早,要早些把行李都收拾出来才行。  一进三间屋子一间堂屋,另有东西各一间耳房,住斐诺和季灯兄妹是绰绰有余了。  到燿阳城的时候临近晌午,季灯于是先把两间屋子收拾出来晚上好睡,又把东边的火房拾掇出来,灶台清理过好烧火做饭。  不过中午这顿是没法儿自己做了,斐诺便叫住了个挑担沿街叫卖吃食的,花钱买了三碗面,三人埋头苦吃,待碗底汤汁都一滴不少的进了肚,这才算活了过来。  同从前在县上一般,柴火是没法儿自己砍得,因此只能花钱买来。好在牙郎走之前同季灯讲过,除去每早在街上摆摊卖柴的,也有背着柴火沿街叫卖的樵夫。  因此省得在疲惫之下再跑几条街出去,季灯轻轻松松便买到了足够做饭和晚上睡觉时取暖的柴。  “明个儿去买些炭回来罢。”  斐诺打定了主意,柴火烧的快又不暖和,还容易起烟呛的慌。只是赶了许久的路,三人都累极了,因此先将就一晚。  一向节俭的季灯也是没说什么,同斐诺在一起住久了,他和季小妹也有些受不了这股烟味儿,完全没有从前在季家时得几根柴火取暖便欢欣不已的模样。  真是被惯着了。  季灯温柔的给季小妹把被子盖好,约莫是觉着热,季小妹把被子踢了大半。现在火气旺些还好,后半夜火不足了怕是要着凉。  哪怕只是匆匆收拾了一番,天色却还是很快就暗了下来。奔波了许久的行人终于能躺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睡个好觉,或许是睡在了家里,虽然是初初进来的新家,却仿佛有着天生的依赖与熟悉。季灯无比安心,连梦里都在挂着笑。小说阅读 m.yanqing-888 请登录言情888  56.第五十六章   燿阳城是大安数一数二的大府城, 其间商铺鳞次栉比、多不胜数, 夜市小摊更是一重又一重。因此在新家终于收拾完以后,斐诺便再也按耐不住, 迫不及待的拉着季灯兄妹上了街。  季灯也很是向往府城的繁华,于是也怀着满腔好奇打量着这个人如潮水的城市, 从各色各样没见过的吃食瞧到街上风华正茂的汉子和姑娘小哥儿,简直是目不暇接, 恨不得再多一双眼出来。  再观牵着斐诺手的季小妹,同样是一副惊叹模样。  斐诺是个爱吃爱玩的, 瞧见了新鲜的零嘴便要买来尝尝,一边还要鼓动着季小妹。季灯虽然把斐诺那点小心思看的透透的, 但因着初来乍到这燿阳城,正是好奇之时, 季灯出门前便也带了荷包出来,打算好好大方一次,结果…  “多少钱?!”  季灯不可置信的看向小摊老板,拿着荷包的手僵在空中。  小摊老板以为季灯没听清, 于是伸了手指重复道,  “十五文。”  “十五文?!!”  就三根混了糖的面人,就要十五文?!都抵得上一斤多的猪肉了!  季灯顿时有几分后悔, 拿着糖人的手就沉甸甸起来。回头一看, 季小妹已经捧着糖面人美滋滋的舔了起来, 看见季灯转回头来, 还十分大方的把糖人往季灯的方向递了递。  还没吃的斐诺一看见季灯的眼神, 连忙一张口咬掉了手上糖人的脑袋,生怕季灯从他手上把糖人夺走似的。  上次他为了十五文想叫伟大的法师徒步十几公里的事儿斐诺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季灯转回头来,瞧了瞧手上的糖人,尴尬的对老板笑了笑,  “这个…能退一根么?”  “能行。”  老板倒是好说话,接过来季灯手上的糖人又插回了木墩子,  “那就十文钱。”  府城的花销居然这么厉害!  付了钱的季灯顿时没了刚刚的热情,看着眼前长长的街道就有了几分颓意,不禁有些担忧起来他们在府城的生活。  还是尽快拾掇完家里,想想怎么挣个进项罢。  打定了主意,季灯也不觉得这街难逛了,反而认真的打量起了周边的小摊商铺,暗自琢磨着。有斐诺和季小妹瞧中的吃食,季灯也舍得掏了铜板出来,本来带了荷包出来就是给他俩花的。只是却又什么都只买两人份。  毕竟能省一点是一点。  季灯于是驻足在一家摊上打量着胭脂水粉。摊子虽小,却一应俱全。牙粉净身香种类颇多,其中不乏护手膏子和去头油粉之类的香粉,甚至还有檀香这种名贵的香料在卖。虽然品质称不上有多好,却是他从前在小河村、在县城从来没见到过的场面。  真不愧是府城啊。  季灯不由得感慨,下一秒却就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金色圆球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季灯才发现,原来是一颗就要一文的炸元宵,顺着看过去,果然对上了那双墨绿瞳孔。  “尝尝,好吃的话咱们回去也炸着吃。”  季灯抿唇笑了笑,欣然咬住,酥脆的外壳在唇齿间败退,暴露出柔软甜蜜的内芯。  季灯眯了眯眼,  “好吃。”  家里牙粉什么的在一路上消耗的差不多了,既然出来了,索性便买上回去。季灯倒是不介意牙粉的贵贱,斐诺却是挑的很,季灯也一向由着他。  铺子里的牙粉可说品种多样,除去香方不同,味道也任君选择。斐诺素来喜欢桂花蜜的,奈何这个味儿太甜,受众鲜少,一连逛了几家,三人才终于找到一家有卖的。  只是长过了记性,季灯先问了价钱。  果然,伙计报价二十文,一两。  饶是一向出手大方的斐诺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二十文一两,那一斤岂不是要上百文。哪怕是府城,这价钱也太过了。何况,这牙粉分明就同他从前用的差不了多少。  伙计也不恼,打量着斐诺三人身上的衣料子笑嘻嘻道,  “听口音,您几位只怕是从外地来的罢。咱燿阳城的实力在整个大安都是除了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这价钱便是比别处高些也不足为奇。”  斐诺不置可否,状似打量着铺中香粉,眼风不动,却是耳听八方。在听到另一客人用三十文买了一盒五两重的牙粉后,冷笑一声,拉着季灯兄妹便出了门。  “咱们自己买了药粉回去配罢。”  当他们是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呢。 第55章 恩,确实很粉嫩。  虽然冬日里工期不可避免的比夏日里长久,但在斐诺丰厚的工钱之下,工匠们仅仅用了半个月便将铺子整修一新。  铺子座落在擢莲街上,虽说不是府城最繁华的街道,却也称得上一句繁荣。同样的,这里的地价不说寸土寸金,花费也是颇为可观。这也是季灯在打听过门面租费之后转而想着摆摊的原因。  结果,斐诺却不吭不响的把房契摆在了季灯眼前。  季灯除了叹口气念叨着又欠了斐诺许多之外,便是熊熊燃烧着的热情,誓要把铺面好好的经营下来报答斐诺。每日除去做饭扫家,便关在屋里磨粉合香。要开铺子,自然就不能像从前一样只做一两样,掐着日子做完便是,季灯因此很是用了一番心思。  香方子多,其中不乏几样复杂的,研磨捣捶莫不要花大力气。斐诺索性不去强己所难,专心的做了几种花样的木盒出来。虽然接触不到香料香粉,但以容器作为媒介,多少也能沁入一点木系元素进去。  于是在某一个别无二致的冬日,一家唤作『纂香苑』的铺子,便在一声声爆竹响中,正式开业了。小说阅读 m.yanqing-888 请登录言情888  58.第五十八章   擢莲街附近的人家都是有些家底的, 擢莲街上才开的起来一应商铺, 商铺间的竞争也就称得上一句激烈。  因此, 街上一家关了门的铺子才有工匠进进出出的忙活着,街上各家铺子的掌柜伙计耳朵便已经竖了起来。  等到牌匾挂上,开业大吉的这一天, 红绸一掀, 露出『纂香苑』三个大字来, 吃食、绸缎之类的店铺便松了口气, 继续安心的做着自己的买卖, 香粉香料铺子却是竖起了十二分的心思。有那么几家耐不住气的便派了伙计进去一通查看。  伙计回了店里同掌柜的报告,  “他家不成气候!香粉只有那么零零星星几种,每样数量也不很多, 价钱约莫着是随了街上的均价,不贵不贱, 但也同咱们家差远了。”  掌柜一听,心便放回了肚子里, 慢悠悠的又拿起了笔记着帐。  伙计见掌柜的不再听, 挠了挠后脑勺便把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虽然那家香粉种类不多, 可模样却是真漂亮!那香粉盒做的!也不晓得找了哪家的大师傅, 当真漂亮的很, 看的他这个汉子都动心想买了, 何况是那些姑娘小哥儿家的呢。还有个绿眼睛的汉子站在柜台后头记账, 倒是新奇的很。  就连铺面, 也看着比自家铺子里多了一种不晓得怎么讲的味道, 总归看的人舒心极了,恨不得住在里头就再不出来了,也不晓得府城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厉害的工匠。  伙计退开,转身起了笑脸去招呼客人,心里却琢磨着下了工以后也去买上些,回家带给老娘媳妇儿用。  反正有几样算得上便宜,哪怕不好用,只那盒子给媳妇儿老娘把玩也是好的。  新的香粉铺子开张,就是冲着好奇也有许多姑娘小哥儿前来光顾。何况一般铺子开张时都有折扣,来的人虽然不说摩肩擦踵,却也如涓涓细流,不曾断绝。  纂香苑旁边是家书肆,掌柜有个宝贝女儿唤作苏素素。姑娘家,自然免不了爱打扮了些,因此香粉胭脂之类的铺子也是没少逛过,虽说动辄一贯一两的香粉铺子苏素素从没去过,可擢莲街上的香粉铺子也有那么三四家,苏素素早就转了个遍,哪家有哪些香粉,究竟好用不好用心中也早就有了数。因此纂香苑一开张,她便兴致勃勃的上了门。  纂香苑前几日都被绸布罩着,不叫人窥见半分,直到今日才显露出来庐山真面目。  门口素色铺漆,堂内明亮却不晃眼,视野所及之处,就见或高或低的盆栽高低错落,间或有几株结了红果,小小的挂在一处颇为可爱。或是开着素色的花凭个在那儿静坐,或是粉红黄紫的小瓣攒在一处开的热烈却不张扬。  总之,看着喜人的很。  苏素素打眼看过去便觉得舒服,倒是和其他家的铺子瞧着不一样,不晓得香粉怎么样。  苏素素于是好奇更甚,抬步进了铺子。  铺子里有几个客人聚在一处,却没见到什么伙计,柜台后面站了个绿眼的汉子,不晓得什么来路。  居然还有异域人。  苏素素心道,对这家铺子的好奇与兴趣顿时就又高涨几分。  老板被客人围在一处约莫着是没功夫来管她,苏素素索性饶有兴致自己转了起来。  地上铺的是木板,却是深色的,约莫是防着雨天踩着显脏,却也同铺子颇为般配,更显几分内敛。铺子两边各摆了个木架,形状却不甚规则,犹如虬曲古树,极富韵味。  铺子中间则是个三层的柜架,倒是规矩了许多,瞧着像个桌子,高低错落的摆了些手掌大的盆栽,雅致的很。说是柜架,最高一层却也不过才及苏素素的胸高,倒是方便拿取。  苏素素想着,便抬手从最高层拿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下来。盒面上雕着半个女子打伞的背影,长衫随风微起,发髻零星散落几绺,鬓边别着一支红梅,竟是整个盒子上唯一的一点色彩。  女子周身白雪纷飞,前方道路大雪压过。瞧着既绰约,又有股难言的冰凉。  真美。  苏素素赞叹一声,就不晓得里头的香粉是不是也这般好了。包装漂亮却无甚效用的香粉她也见得多了。  指尖扣着一边撬了撬,却发现打不开。苏素素连忙收了手,生怕把盒子弄坏。  正当时,身边便走来一人,浅笑着道,  “这是推着开的。”  推着开的?  苏素素应声去推,果见盒盖被打开,露出里面似白似粉的香粉来。  苏素素不禁露出个笑,  “谢谢你呀。”  来人摇头浅笑,  “不谢,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苏素素回头一看,见是个同她差不多高的小哥儿…不对,梳了发髻,应当是个夫郎了。虽然五官称不上多惊艳,却是白白净净的,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明亮又温柔,看着便让人心生亲近。尤其是面上白皙细腻,竟比她这个姑娘家还要皮肤好,苏素素顿时就心生几分艳羡。  要晓得,哥儿不好嫁人除了不如女子能生之外,样貌身段也是逊色于女子的。可这夫郎,瞧着倒比整日擦粉敷面的姑娘家还要胜上几分。  苏素素回头瞧了瞧,原先的客人已经不在,约莫着是走了,  “你是老板么?”  季灯点头,  “是啊,”  然后对苏素素讲道,  “这是『梅真香』,里面掺了梅粉,可以涂在身上,也可以直接洒在衣裳上,会有淡淡的梅香,配着冬日大雪,再合适不过了。”  季灯的话带着几分生硬。本来第一日上手,季灯还是有些不自在的,虽然已经经历过几拨客人,但季灯还是难免紧张,介绍的话不自觉就背了从前齐氏讲给他的。  “『梅真香』?”  苏素素念了两遍,又瞧见盒子旁边立着个小牌牌,上面写着『梅真香』。凑近盒子小心嗅了嗅,忍不住笑道,  “还真挺香。”  季灯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苏素素同他的念法不一样,不由得也露出个笑,紧张的情绪顿时轻松了许多,  “确实挺香的。”  “这字是你写的么?”  苏素素指着一边的小牌问。  “不是,”  季灯摇了摇头,  “是我…相公写的。”  “哦――”  苏素素悄悄瞄了一眼柜台后立着的斐诺,这瞧着应该是他罢?燿阳城里异域人虽然不少可也不是常常能见到的,老板居然能嫁给个异域人,可真是稀奇。  苏素素心底好奇的猜测着,嘴上不忘夸道,  “写的真好,比我爹写的还好呢。”  季灯不由得露出个骄傲的笑。  斐诺聪颖,虽然一开始不通大安的文字风俗,现在却能写的又多又好,店里的招牌标记全都是斐诺写的,饶是季灯不识字,也看得出来写的是很漂亮的。  现下被上门的客人夸了,季灯也是与有荣焉,回头看一眼柜台,正正与抬起头来的斐诺撞上。  斐诺还拿着毛笔正要往账本上记账,看见季灯瞧过来的视线便粲然一笑,深邃的眉眼顿时消去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温柔。  季灯忍不住心下一颤。  苏素素瞧着不由得感慨,两人感情可真好。不过她一个未婚的姑娘还是别看了。  于是苏素素把手上盒子放下,饶有兴致的又拿起旁边的盒子,上面同样刻着画,栩栩如生,引人入胜,  “这是个什么香?”  季灯连忙把那点不自在抛诸脑后,认真回答道,  “这是『涂诸傅身香』,洗过脸之后抹上,同刚刚的『梅真香』一样,只是要味清一些。”  心绪轻松了些,季灯讲起来就随意了几分,甚至也敢抬起手来放在苏素素面前,  “我今天用的就是这个香,你闻闻。”  苏素素于是凑过去嗅了嗅,果然清清淡淡,却犹如雪后空谷,悠然清透的很。  “这个多少钱?”  苏素素起了兴趣。  “五十文。”  这个价在擢莲街上,不高也不低,是季灯同斐诺仔细琢磨了才商定出来的。  “唔――”  苏素素有些犹豫不决,刚刚的梅香味她也是很喜欢的,但每个月爹爹给她的钱就那么多,熏香的香粉她买一盒就够了,家里还有呢……  季灯看出苏素素的犹豫不决,提议道,  “我拿两盒都给你试试,你看看更喜欢哪个罢。”  于是在柜台上拿了两样各一盒以供试用的香粉,分别抹在苏素素两只手背上,  “你闻闻,看更喜欢哪个。”  苏素素抬手闻了闻,两边各有各的香气。纠结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要这盒『梅真香』罢。”  一笔铜板到手,季灯心下暗喜,胸中气概顿时大涨,他是一鼓作气又推荐道。  “你要再看看护脸的香粉么?我用的是我家的招牌迎蝶粉,每日用水和了敷在脸上,一两月下来便有成效,面皮又嫩又细,你瞧瞧我的脸就晓得了。”  “迎蝶粉?”  苏素素本已经想付钱走人了,不想就听到季灯介绍了他正在用的香粉,抬起的脚步顿时又落了下来。  苏素素看着季灯细腻的面孔,心中不禁摇摆起来。  她早就注意到季灯的脸了,眼下晓得了是这名唤『迎蝶粉』的,怎么还忍得住不去买。  “给。” 第57章 季小妹一听,连忙抱了碗认真的埋头苦吃。  斐诺瞧着挑了眉梢,  “吃那么快能吃出个什么味儿?白费了你哥今天费的这一番功夫。”  眼见季小妹知了错开始细嚼慢咽,斐诺这才带着一分得意两分炫耀三分坏心思的同季灯道,  “这面尝着真好吃,你怎么琢磨出来的?”  季灯笑道,  “是同铺子里的客人学的,把鱼肉用香辛料腌了蒸熟,剁成泥滚了圆子,再把蒸出来的汤汁混进面粉里和了面,煮下来便是了。”  说着季灯忍不住挠了挠脸,看向斐诺不自信的问道,  “我第一次做,也不晓得功夫到不到家,当真好吃么?”  斐诺温柔了眉眼,  “你做的,好吃极了。”  季灯约莫着是没听懂斐诺的暗含之意,只是欢喜的抿唇一笑。  斐诺见状也不急不颓,唇边含着的笑意渐渐加深,似有深意。  先不急,再等等。  还不到火候。  ……  当初斐诺三人来到燿阳城时已入隆冬时节,待琐碎之事处理好,铺子开起来走上正轨,一年已然要走到了尽头。  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着去旧迎新,好吃好喝的备起,过个美滋滋的年。擢莲街上的铺子因此都卯足了劲儿要大干一场,多挣些银钱过个好年。  季灯更是提前两个月就进入了准备状态,在香料铺子里头几进几出,买了许多回来堆在家中。  除了铺子里现在有的『迎蝶粉』、『梅真香』等香粉,季灯打算再做几样新香,趁着噱头也好好赚些年货钱。  铺中生意走不开,季灯便只好趁着晚上的功夫忙活一阵儿。  “这是打算做什么香?”  斐诺坐在季灯身边,好奇道。  季灯把桌上的袋子依次打开,露出里面各型各色的香料来,  “我想着做个『避寒香』,屋子里头走在外头都能用,冬日里用想着也算应景。”  “真能避寒么?”  斐诺一听到“避寒”二字,墨绿的瞳孔立刻亮了三分。冬日对他而言实在有些难熬,屋子里头有火气还算好,一出门简直要了斐诺半条命,倘若这“避寒香”当真……  “当然不行了。”  季灯挠挠头,  “只是唤个这名头而已,哪里就能抵了火炉手炉。”  斐诺失望的叹了口气,也是,倘若真有这么种好用的避寒物,季灯怎么会不先给他用呢。  堂堂中阶七级木系法师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这么多香料都是用来做一个『避寒香』的?”  斐诺问道。  二人面前的桌上摞满了季灯这些日子陆陆续续买回来的香料,足足有十几二十种。  斐诺虽然能催熟香料药材的年份,也能轻而易举的判定香料的好坏与成分,可至今对大安的这些熏香还当真不甚了解。大安的人不过是想带些体香,竟要用这么多香料去配,果然还是咒语更简单罢。  季灯于是指着桌上的一排袋子数过去,  “白附子、霍香叶、乳香、干松、茴香、茅香、白芷、丁香皮、黄熟香、生结香,还有一味枣子干,这些是做『避寒香』的。剩下的那些,我打算做个透肌香身五香丸。不过『避寒香』要得窖藏一个月,所以先紧着它做了再说。”  斐诺挑了眉,  “我们只做两样新香么?”  季灯闻言便忍不住叹了口气,不是他不想多做些应景的香,实是他从齐氏那儿学的香方太少,不然就也能学着其它铺子做些『寒梅香』、『雪中一点红』这些听见便雅致动人又合景的香粉。  等到了别的季节,别家铺子自然又有新的应景香方,哪里用得着像他一样抓耳挠腮的回忆着齐氏讲过的香方子,绞尽了脑汁。  不过这也怪不得季灯和齐氏。齐氏若非伺候的是主家最受宠的妾室,别说挑拣香方,就连香方的边儿都碰不见。虽说耳濡目染之下学的香方以美肤嫩体为主,总比没有强。  何况这些香方中有那么几样还是不传世的方子,该知足了。  季灯也不是钻牛角尖儿的人,所以只是一时感慨便将其抛诸脑后,应了一声,忙活起来了手上的功夫。  斐诺也并非要问出个所以然,眼见着季灯用木勺舀了一些在碾磨中,便也伸手帮忙。  “这些都是要磨成末的,你把它们磨碎,我再磨细罢。”  季灯也不客气,毕竟这关头也就没甚必要好推拒斐诺的帮忙,最后都是要落到铺子头上的,于是仔细嘱咐了斐诺,又给细心的多点了几灯油灯,  “慢慢磨,不行就到时候我来弄,别伤了眼睛。”  “好。”  斐诺看着一脸信任的季灯,含笑应下,全无半点犹豫,  “放心罢。”  碾磨还要费半天功夫,季灯也不耽搁,于是便抱起桌上一个瓷罐,端了一盏油灯去了火房。  斐诺在后面看着季灯的背影满心复杂,想象中的共处一室居然这样也能灰飞烟灭。回头看一眼满桌的布袋,手臂已经隐隐作痛。  斐诺眉头一皱,指尖一抬,一张繁复瑰丽的魔法阵便在空气中浮现,碾磨研钵及袋中香料犹如被赋予了灵智,井然有序的自发研磨起来。只是却仍然不能追着季灯一起出去,斐诺索性拿起木料和刻刀,一下一下的在盒面勾勒出一道少年身影。  瞧不见人便瞧不见人罢,堂堂中阶七级木系法师可不是为爱疯魔只围绕着情人打转的傻大个,也有自己的征途要努力呢。  却说季灯在火房,却是架上了一口大锅。舀了满锅的水,灶里呢点着了柴火,一副要做饭的模样。  只是饭早在天黑前便用过,这番动作只是为了炼蜜合香而已。  季灯打开罐子上的封口,在油灯照映下,映出一片白沙状的蜜糖来,其上染着油灯的醺黄之色,看着颇为漂亮。  这蜜便唤作白沙蜜,是季灯咬牙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只这么一罐,便花了足足二百多文,抵得上铺子半日的收入了。好在这么一罐白沙蜜,用来合香也能合不少,成本一分摊便也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季灯从橱柜里拿出个差不多大的瓷罐来,舀了水擦洗干净,又用干净的新棉布仔仔细细的把内壁的每一丝水汽都擦拭净,这才用细棉垫在里头,抱了蜜罐往进倒。  晶白粘稠的沙蜜在空中划下,如一弯新月注入瓷罐,很快便将细棉布淹没浸透。  季灯于是放下了罐子,提起了棉布,任白沙蜜慢吞吞的在其间渗入,化作叶尖露珠滴滴坠入罐底。待细棉布上只剩了固态的大块糖沙,季灯便用木勺仔细刮下存在碗里,等着存起来过年的时候好吃。  如此几番,待罐子里的蜜倒的差不多以后,锅里的水也渐渐的沸了,咕嘟咕嘟的踊跃冒出水泡却又飞快涨破,“噗噗噗”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尤为明显。  季灯便连忙取过备在一边儿的苏合油,按着每斤蜜二两油的比例倒了进去,用干净无水汽的筷子搅匀,然后手疾眼快的取了几张油纸,用细棉绳绑好在瓷罐上封了口,这才架上了笼屉,把瓷罐放上去盖住锅盖。  接下来的功夫,只要等着这白沙蜜在沸腾的水汽上蒸煮一天之后,再谈后来。中间没什么要添得要减的,只是难免要操着点儿心,半夜得多起来几次添些柴火别灭了才是。小说阅读 m.yanqing-888 请登录言情888  61.第六十一章   做好了打算, 季灯便又端着油灯去了斐诺的屋子。这么一番功夫下来,夜色愈发暗沉如墨, 可见时辰实在是不早了。斐诺是个少爷身子, 再不睡就该头晕了, 他得早点去把活儿接过来。  刚刚走近斐诺的屋子, 就听见屋内出来“啪嗒”一声, 好似是什么瓶瓶罐罐被碰倒在了桌上。  不会是油灯罢?  季灯一惊,急急忙忙推门进去一瞧, 便见斐诺支着脑袋要睡不睡的眯着眼睛, 修长的手却还握着碾磨上的把手, 手边是一袋磨好的黄熟香。先前点的三盏灯尽数稳稳的立在桌上, 只是油都不怎么剩余。  季灯这才松了口气,上前去想要唤醒斐诺,  “阿诺, 阿诺, 回床上睡罢, 这里凉。阿诺,醒醒。”  斐诺却好似睡得正熟,不堪其扰的皱了皱眉尖,蹭了蹭脑袋继续睡。在醺黄的油灯之下,斐诺的侧脸俊秀而温暖。平日里注意的大多是他的绿眼睛, 这会儿这么仔细一瞧, 才觉着他的鼻梁挺直, 眼廓深邃, 虽然同大安人有许多不同,可瞧起来也是颇为好看的。  视线扫过斐诺微微翘起的唇角,季灯忍不住就想起来那日令他一时心悸的那个笑来。  季灯心中一动,还不待季灯抓住那点情绪,斐诺又蹭了蹭脑袋,唇中发出一两声含糊的音节。  季灯收回心神,又拍拍斐诺的肩头,  “阿诺,醒醒,回床上睡罢。”  这次斐诺有了动静,眼睑慢吞吞的打开一条缝儿,睡眼惺忪的看向季灯,  “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快去床上睡罢,这儿太冷了。”  “唔――”  斐诺顺从的点了点头,支着桌子站起来,手软脚软,晃晃悠悠的走回床榻,一头栽下去,好似已沉沉睡着。  季灯上前任劳任怨的帮斐诺脱掉了靴子,摆正了身子,又细心的盖好棉被。看着沉沉睡去、睡颜也带着疲色的斐诺,季灯心里暖暖涨涨,却又酸酸涩涩。  在床边只立了一会儿,季灯没有逗留下去,于是熄灭了屋里的油灯,端着自己的那盏,抱着研钵和磨好的袋子蹑手蹑脚的回了自己和季小妹的屋子,体贴的不弄出一点声响。  安详睡在被窝里的斐诺却是突然睁开了眼,其中尽是无奈,望着黑黝黝的房梁发呆。一时也不晓得是该忏悔当初太过冷漠太过自负,还是该为少年的体贴温柔感动。  亦或,扶额。  这不合时宜的体贴啊,他的名字叫不解风情。  ……  冬日里,天亮的早,黑的也早,对于擢莲街上的商铺而言,开门的时间便要缩短许多。季灯也因此有了更多的功夫能花在新香的合制上,好歹能勉强忙的过来。  在灶上隔水蒸了一日一夜的白沙蜜总算出锅,却还要再经一道工序才算完工。  于是从铺中赶回来的季灯草草用了几口斐诺买回来的饭菜,便又马不停蹄的钻进了火房,把瓷罐直接架在火上,开着盖子煨煎,等着沸了数沸,水汽眼见着去尽了,这才把瓷罐取下来封好,等着其它香料磨好了便合香用。  斐诺皱着眉头,劝又来研磨香料的季灯,  “这不是一天两天做的完的事儿,每天这么累身子可受不了,你那天晚上几次起来都没怎么睡,这几天铺子里也忙家里也忙,快歇着去罢,我多做些也就是了。”  季灯笑笑,就斐诺这点子力气,着实不如他加班加点来的快。  只是…  季灯一瞬间有个感觉到不对劲的念头一闪而过,却捕捉不及。季灯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是哪儿觉着不对劲,索性不再去想它,接着先前的话茬道,  “没事儿,我自个儿心底也有数,再说忙过这几日,等着这些『避寒香』埋下地里了,我也就清闲了。”  说着对斐诺笑了笑,继续低头忙活着。『避寒香』的合制手法并没有多复杂,却是原料多了些,配比的成分称得上一句复杂,要仔细掺进去才行。  『避寒香』的比例要按着黄熟香四斤,白附子二斤,丁香皮二两,霍香叶、零陵香、檀香、白芷四两,茅香、茴香各二斤,甘松半斤、乳香一两、生结香四两、枣子半斤,皆磨成细末,以细腻如沙为佳,尤其乳香还得单挑出来放在另一个干净的碗里研磨,这般配成后,还要再同先前炼好的白沙蜜和匀,窖藏一月,届时取出来,便香意蕴绕,弥久不散,是房中熏香的上品。 第59章 这时候,就看出来纂香苑同其他香铺的差别了。其他香铺大师傅小伙计齐齐上阵,店前店后都安排的井井有条,纂香苑却只有季灯和斐诺两个,又要看店又要做香粉,真真是忙的脚不沾地,就连季小妹也乖巧的帮着打水扫地,叫斐诺季灯两个能少操些家里的心。  斐诺看的皱眉,却也没劝季灯放弃,季灯有多执拗他是晓得的,于是只每日早早的回家看着季灯强行让去休息,季灯这才不至于瘦下几斤去。  因着香身白玉散做法简单,只消得将白檀香和排草按着各一两的比例磨成粉配在一处装盒便是,斐诺索性将这个简单的活儿尽数揽过来,好叫季灯专心做那透肌香身五香丸。  这香丸原料众多,搬来搬去的颇不方便,季灯便依着斐诺的话待在了家里,铺子里的买卖让斐诺照看着。小说阅读 m.yanqing-888 请登录言情888  63.第六十三章   煦光微出,听着斐诺出门的动静, 季灯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洗漱, 擦了做好的香身白玉散, 再含上几丸透肌香身五香丸,等着过几日给客人看这两样香粉的效果, 然后就坐在桌前点了油灯开始忙活。  桌上照旧摆了两排麻布袋子, 装的却不是先前的香料。  这些香料季灯已经尽数磨成粉末了, 接下来却才是重要的步骤。季灯举了小秤, 称了半两益智仁, 将丁香、木香也各称了一两半,尽数倒入干净的研钵中, 添一小勺先前炼好的白沙蜜混进去,用筷子搅和匀了。  眼见着碗中一片均匀的褐色色泽,季灯然后才将白芷、香附子、当归、桂心、槟榔这几样香粉尽数称了一两, 再倒进去。这回加的香料多, 季灯舀的蜜便也按着比例多加了一勺,反复用筷子搅匀, 见彼此黏连浑然一体,这才又别了袖子继续称着斤两往研钵里面加香料。  这蜜同香粉是非要搅成匀匀的一块儿才能继续往里面加, 否则蜜粘粉散,这一块儿那一块儿,最终揉不成丸子不说, 去臭留香的效果也要大打个折扣, 季灯自然万分小心。  只是搅于季灯而言尚是小事, 重要的是他不如斐诺拿捏斤两那般准确,非要一样一样的称两数才行,这半天耗的功夫泰半都花在称上头了,季灯难免有些着急。  季灯无奈,可斐诺这般惫懒的性子,这些日子又是照看铺子的客人,又是把白玉散的活儿揽了过去,每日还要跑腿去买菜,实在是辛苦的很,连药材都没功夫去买种下地,实是因着他的缘故,因此季灯再怎么也不能让斐诺更忙了。于是又撸了袖子,干劲十足的拿起了小称。  白豆、蔻仁季灯各称了二两末、零陵香、霍香叶、还有甘松则皆称三两。至此,手掌大的研钵里已经满了三分之一,季灯再从瓷罐中舀一勺白沙蜜,用筷子搅匀,接下来便换了杵。  按着齐氏给的方子,这配好的香粉要用石杵捣足足一千下,然后就要立即揉捏成丸,贮存在瓷瓶中保存。迟则香丸发硬,入口味涩口干。  丸的大小也有要求,要有如梧桐子才是正正合适,大了则不易含于口,小了又量不足效甚微,算得上要考验考验手艺。季灯虽然不曾见过梧桐子,但齐氏讲过,黄豆大小便差不多,季灯于是便比着这个大小来。  季灯手劲儿虽然不小,可比起正儿八经的汉子来讲还是弱了些,于是便握着石杵“笃笃笃”的,捣了一千五百下,瞧见如齐氏所说“绵而不绝,腻而不沙”,这才堪堪停了手,连忙在一边的水盆里洗净手擦过,手脚麻利的捏起了香丸。  季灯做过馒头,也蒸过包子,因此这个活计做来也是手熟。  等季小妹揉着惺忪的睡眼起了床,季灯已经整整齐齐的码好一排香丸了。  做这么一研钵,大约能成一百个香丸。看着挺多,可斐诺定好的瓷瓶精致小巧,一瓶约莫能装五十个,这香丸一次要含三到五个,一瓶也才堪堪用十次。  于是季灯便整日的缩在屋里,反复的称着香粉的斤两、和蜜捣一千五百下,再反复的揉捏成丸。  若不是季小妹记了斐诺的再三嘱托,看着时辰打断季灯让他休息,只怕季灯做一日不起身也是要得的。  即便如此,季灯的手腕仍然不堪负荷,红肿了起来,叫买了饭菜回家的斐诺看个正着。  视线触及那双手腕上的红肿,斐诺墨绿的瞳孔顿时就眯了起来,面上绝不是什么好表情,虽然不至于凶狠,但也让季灯看的心中一凛,掩耳盗铃的将手藏在背后,自知理亏的缩在桌边,轻易不敢出声。  斐诺的确很生气,可也确实气不起来。他晓得季灯挣钱的缘故和决心,也无意去干预阻拦。这样有目标的少年,比整日想着从佣兵身上套魔法石的酒馆女郎强的多,才是真正让法师欣赏并能平等对待的伴侣。  只是季灯不比法师,就是斐诺自己皮薄血脆骨头酥,好歹靠着魔法也不会把自己折腾到这么狼狈的一面。可季灯不一样,他只能凭借那双手。  “哥哥今天一直在捣,一天都没停过呢。”  季小妹在饭桌上撅着嘴同斐诺告状,  “小妹劝了好几次,哥哥都不听,一直捣一直捣,手都红了,还叫小妹不要同你讲。”  季灯拿着馒头的手不由得往桌子下面缩了缩,心虚的不敢直视斐诺。  莫名的,季灯就感觉,斐诺会因为他不爱惜自己而生气。  虽然只是兄弟之间的关心。  季灯隐隐约约有个什么猜想,却一闪而过抓不住。  出乎季灯意料的是,斐诺安抚着季小妹吃好饭,却没有对季灯说什么劝,反倒还夹了两筷子街角买回来的烧鹅在季灯的碗里,  “多吃些,吃了就早些休息,今天累了一天了。”  季灯简直受宠若惊。  等一顿饭完,斐诺把季灯带到了自个儿屋里,找了一瓶药油出来,  “伸出手。”  “哎。”  季灯坐在凳子上,看着斐诺的一举一动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连忙听话的将手腕伸在斐诺眼前。  斐诺打开瓶塞,倒了一点褐色的药油在手心搓热,然后握住季灯的手腕轻柔的搓着。  斐诺虽然较寻常汉子瘦弱,却也比季灯要高上一头还多。从季灯的眼睛看去,就正正对上斐诺垂下的眉眼,墨绿的瞳孔认真而温柔,修长的手指轻柔的揉在他的手上。  不晓得是不是药油的缘故,季灯只感觉手腕处碰着斐诺指腹的地方,热的几乎要烫手。  “怎么了?”  却是抬起头来倒药油的斐诺撞上了季灯的视线,唇角飞快划过一丝隐秘的笑容,随即便是一脸疑惑。  季灯慌忙摇摇头,结结巴巴道,  “没、没有…”  还好及时想起来一茬儿,季灯忙不迭把话茬转过去,  “对了,你从前送我的那筒药也很好用,我才抹了几次膝盖便好的差不多了。这瓶也是你自己配的么?”  斐诺颔首,手上继续给季灯搓药油,  “是啊,家里常备些药总是方便些,基本上我都能配出来。”  依靠着对不同木元素的分辨,斐诺做到这点并不难。不过……  斐诺抬眼看着低头的季灯,向来拽天拽地的他竟莫名冒出一股难言的紧张,油嘴滑舌竟也变得笨口拙舌了几分,  “只要我看一看这植物,我就晓得它该配什么药或做什么香粉,因此也不难。”  季灯却是对斐诺难得的纠结心思毫无所觉,点了点头,夸赞道,  “真厉害。”  斐诺顿时丧气下来,感觉自己的一腔情谊抛给了瞎子。他要的难道是一句夸奖么。  正巧药油也擦好了,斐诺索性就松了手,背过身不肯看季灯,  “我困了,要睡了。”  “哦――”  季灯看着眼前这突然耍了孩子脾气的人,也不晓得自己哪里惹到了他,不过季灯还没忘了手上这伤该有的心虚,连忙应了一声出了屋子,临走时还体贴的把门关好。  待听得少年头也不回的离去,斐诺一下卸了气力,挺得笔直的腰板也顿时萎靡下来。  是他表现的不明显,还是季灯故作不知?  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脑袋里却是在盘算着东西。  或许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道光在墨绿色的瞳孔中一闪而过,斐诺重新坐直了身躯,踌躇满志的看向隔壁季灯兄妹的房间。  ……  斐诺已经陆陆续续的做了一百盒香身白玉散放在了铺子里,却只取一盒放在古木虬枝的上层柜台展出。不管平时熟稔的常客,还是初初登门的新客,只要问起那顶端的香粉盒子,斐诺俱是含笑不语,也并不松口出售,反倒引得前来的客人一时更是好奇。  离年关愈来愈近,眼见着街上的其他铺子都挂起了过年的红布,开始忙年前的生意,季灯的五香丸却才做了堪堪五十瓶,虽然有斐诺帮忙,离一百瓶也相差甚远,因此每天更是卯足了劲儿拼命的配粉合丸。哪怕斐诺强硬了态度逼得人睡了,季灯半夜也要悄悄爬起来点上油灯继续赶工。  斐诺和季小妹逮住几次,季灯也不过是换个时辰爬起来而已,叫斐诺无奈又气急。  这五香丸虽然原料不像白玉散一般有什么尤为贵重的,但看在工序、看在功效上,价钱也足以同白玉散比肩,两者同迎蝶粉相比也不相上下。铺子经过一月有余的经营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趁着年前的好功夫倘若卖的好了,银子便是水到渠成,正因此季灯才会有这般动力。  只是随着五香丸被一瓶瓶的做出来,季灯眼下的黑青、面上的憔悴也愈来愈深,斐诺的眉头便跟着愈皱愈紧。  索性,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冬夜,季灯躺在床铺上,沉沉坠入睡意前还惦念着待会儿爬起来继续做五香丸,却是有一细细的藤蔓悄悄趴在了门缝前,顶端的花苞在清冷月色下显着几分妖冶,花苞盈盈绽开,一道粉雾便慢悠悠的钻入了屋内,似有意识般直奔床榻而去,轻轻钻入少年鼻尖。  季灯毫无所觉的翻了个身,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窗外月明星稀,素月清辉,寒意凛凛,屋内却是暖意融融,床上沉睡着的少年少女,无比安详。 一秒记住【言情888 m.yanqing-888】,更新快,无弹窗,免费读!  64.第六十四章   近来约莫是因着斐诺在铺子里坐镇的缘故,上门的客人多了不少, 其中又以年轻的姑娘小哥儿居多。  谁不晓得纂香苑里掌柜的相公是个绿眼睛的汉子, 虽然有疑似吃软饭的嫌疑, 可看久了这汉子的鼻高眼阔,确实觉着颇为俊俏。何况斐诺虽然较寻常的汉子瘦了些, 个头却是不减的, 文绉绉的讲便是长身玉立, 总引得人不自觉去看。  前些日子这汉子不常出现, 这半月却是日日在店里, 未出门子的姑娘小哥儿们自然按捺不住好奇来瞧瞧看,倒是给铺子里加了不少进项。  时近年关, 当装着满满当当避寒香的大瓷罐被从树下挖起去封,整条擢莲街上已经是人海熙攘,各家铺子的生意也进入了年前的高峰。斐诺自然不会因着被多看几眼就把客人往外赶。何况在诺亚, 女郎们都没眼光, 偏爱肌肉虬结的愚笨大汉,哪里像大安的人都这般有眼光。  只是得意归得意, 斐诺却还坚守着操守,不同任一娇客过多接触, 立在柜台后面提笔记账,巍然不动,反倒更引得娇客们好奇兴奋。  有客人拿了香粉盒子前来问功效价钱, 斐诺便仔细答了, 其它的好奇之语便只是打着太极不予回答。  铺子门口立着个牌子, 其上写着『年节新品』,左边是三行隽逸的字――『香身白玉散』、『透肌香身五香丸』、『避寒香』。  “咦――”  上门的客人很快被门口的牌子吸引,一进铺子却先被闻到一股幽而不浓,清而不淡的香味吸引了心神,  “掌柜的这是点的什么香?怎么从前从没见过?倒是怪好闻的,清又永,隐隐还有股甜味,嗅着五脏六腑都舒畅了,我还没在别家闻过这等好香呢。”  斐诺但笑不语,只伸指遥遥一点铺中一处,客人循着看去,便见铺子最右边古木虬枝间的三层木架――往日放在这里的是铺中最贵亦效果最佳的迎蝶粉――这会儿放着的想必就是这点着的熏香了。  客人打眼一瞧,便呵呵笑道,  “可算是肯让这香粉露出庐山真面目了,真是不容易啊。这是你家第一次出熏香罢?行,我拿两盒,一盒捧个场,一盒回头点了熏在屋子里,人家来拜年时让人好好猜猜,可得长面子。”  却是斐诺从柜台后绕了出来,含笑走到客人面前,抬手取了第二层素底红梅的瓷瓶下来,拔下瓶塞倾了倾瓶身,便有几颗褐色的香丸滚到白皙的掌心,  “铺子里点的熏香是这个,才起了盖装出来的新香,唤作避寒香,一次取上几颗放进香炉里点了,喜浓喜淡全凭心意,浓时不腻,淡时不寡,永而清隽,家中点来最最合适。上面的盒子却是香身白玉散了,用法同迎蝶粉一般,香味略有不同,又多一个避汗除臭的功效,冬日里穿的厚,沐浴又不方便,用来清爽身子极好。”  斐诺不疾不徐的缓缓道来,铺中前后脚进来的客人也闻见了铺中的新香味,见掌柜的正在这边讲解,于是亦被纷纷吸引过来,听得津津有味。  “合着这白玉散才是你藏着掖着半个月的,”  先前的客人也爽快,  “敢叫我们好奇这般久,想必也是个好的,这个我也要两盒。”  一大笔铜钱即将入账,斐诺墨绿的瞳孔不由得弯了弯,又乘胜追击指着第三层的月底美人瓷瓶道,  “我家还出了个透肌香身五香丸,您也瞧瞧罢?”  客人似恼非恼的瞪一眼斐诺,  “这是要把我当肥羊宰呢!”  却是也不恼,继续饶有兴味的等着斐诺接着说。她家是附近的富裕人家,买几盒香粉不过是九牛一毛,何况纂香苑的香粉也确实是好,花出去的银钱俱都值得。  “哪有哪有――”  斐诺却是浅笑否认,挡面同妇人小声道, 第61章 不想刚刚还附和她面露赞同之色的客人们却俱是低了头默不作声,半点儿没有声援她的意思。  在人家铺子里指着人家铺子掌柜东家这般说,换谁也不做她的生意。他们虽然赞同这婶子的看法,却未必赞同她的做法。  季灯向前一步,毫不退缩,气势汹汹的眼神硬梆梆的瞪着那婶子,  “我们家不卖您,您另去别家罢!”  大婶眼见没人支持她,脸涨的通红,面前又是小掌柜的恨恨看着她的眼神,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愤愤的转身离去,嘴里还不住的骂道,  “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我呸!当你家东西好呢,旁边香铺也多的是好香粉、好盒子!我不差你这一家!”  人走了,管她说什么都不在意了。眼见着那妇人的身影再看不见,季灯这才收回冷冰冰的眼神,噔噔噔的踩着重重的步子回到柜台后头,强压了面上的怒色道,  “下一位。”  排着的客人连忙上前一步,把挑好的香粉放在柜台上,  “这个多少钱?”  ……  前些日子季灯都忙着在家里做五香丸,倒是不晓得铺中生意这般好,一上午都衣香鬓影的,季灯索性也就没急着回去,留下来帮着招呼客人。  时近中午,铺子里的客人便渐渐少了。等的铺中完全空下来,忙碌了一上午的夫夫两个这才有了喘息之机。  季小妹一个人在家不放心,斐诺便催着季灯回去,  “下午过来的时候给我带上饭就是了。”  铺子里有常备着的饼子,就是防着饿得时候好垫一垫,撑到季灯再来也是足够的。  季灯也是晓得的,含糊的应了一声,却是低着头不去看斐诺,支支吾吾的拨了半天铜板,然始终都数的是最开始那五十三文。  “今天那人的话……”  季灯说了几个字,却是说不下去了。一个汉子被传出去吃软饭的名声,同小哥儿被传浪荡是一样的。虽然今天把那妇人赶走了,可流言却是止不住的,何况今个儿这么一看,这话显然传了许久了。斐诺明明不是吃软饭的,从前种药卖钱也好,如今合香制粉也好,从来都不是因为他过上好日子的。明明因为有斐诺,他季灯才能有的今天。  那些人…那些人…怎么能这么说他!  季灯眼眶不禁就有些泛红,对今天那个妇人简直恨到了骨子里,不住悔恨着今天太轻易就放过了她。  正咬着唇,背上却突然多了一股推力,还不待反应过来,额头已然触及一片温热,鼻息间尽是熟悉的香气,季灯已经被斐诺拥在怀里,胸膛虽然不宽阔,却无比让人安心。  “你……”  季灯怔愣住,视线呆呆的落在柜台后的柜架上一角。  斐诺看着季灯红润的眼眶,高兴的简直都要跳起来,到底在失态之前把少年抱进怀里,  “我真高兴,你这么维护我。”  季灯张了张嘴,感受着颈边蹭了蹭的毛茸茸一团深青色发丝,像一条在岸上挣扎的鱼,许久才艰难的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不打紧……我们……你是我哥嘛……”  斐诺弯弯的眉眼顿时耷拉下来,这么嘴硬,真是――  真是他先前做的孽啊!  斐诺压了压额角跳动的青筋,这一分神,就被季灯挣脱了出来,左顾右盼的看着铺子,就是不把视线落在他身上。  斐诺这才心气顺了些,给季灯仔细裹好斗篷着人回家,  “时辰不早了,也别买菜了,直接买上些吃食回家去罢,小妹只怕等急了。”  季灯喏喏点头,  “是,我走了。”  季灯于是赶着步子走出了铺子,待街上的冷风一吹,懵噔噔的脑袋这才清醒几分,胡思乱想着往家走,等提着饭食进了家,看见桌上码的满满的瓷瓶,季灯这才猛然一拍头。  他今个儿一起来便急急忙忙往铺子里赶不就是为了问这个么!  真是!  季灯跺了跺脚,真是气糊涂了。可看看手里的吃食,季灯还是先装了碗让季小妹吃。  算了,也不是什么急事儿。  季灯草草的吃了两口,便又钻进火房给斐诺做顿午饭。  只是…  想着今早醒来,一睁眼已天光大亮不说,就连昨个儿睡前还心心念念着的五香丸,竟也尽数整整齐齐的摆好在了桌上。  季灯当即便吓得连起迟了的懊悔也忘了,瞠目结舌的看着满桌的瓷瓶。  直到现在想起,季灯依然满心疑惑与惊讶,手上的铲子跟着便停在锅上头。  直至前晚为止,他才做了七十三瓶,不想一觉醒来,装香粉的袋子便尽数被掏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当当的成品。  有几分猜到了是斐诺熬夜做的,季灯才急急忙忙揣了药油赶去铺子里。他对斐诺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就斐诺那点子力气,只怕捣一晚上手腕早就红肿的不能看了。  然而刚刚因着那妇人的事却是忘了这茬儿。  季灯懊悔不已,一边儿把红薯装进食盒里,一边儿却是隐隐又觉着有几分不对劲。  当初买五香丸的香料的时候,季灯是估着数买的,约莫能做一百瓶,桌上现在只有八十瓶,剩下二十瓶,季灯已经在铺子里瞧见卖的剩下的那几瓶了。  他一晚上能做五瓶已然是极限,斐诺居然能做十几二十瓶么……适才似乎也没瞧见斐诺的手腕有什么不对劲哪…… 一秒记住【言情888 m.yanqing-888】,更新快,无弹窗,免费读!  66.第六十六章   季灯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提着食盒先出了门去给斐诺送饭。却还是在出门前脚步不自觉一转, 先回了屋一趟, 仔仔细细的数了一遍桌上的瓷瓶。  八十……  剩下二十瓶季灯已经在铺子里见着了。  这般就是正正好一百瓶。  眉头皱着, 季灯一拍脑袋。  人没伤着是最好的, 怎的还奇怪着了。香丸做好了能尽快卖钱都不行,还想这想那的,真是闲出头了。  季灯啐了自己一口。  只是这次,这股子疑惑却是始终萦绕在心头, 再也不像先前般轻易的散去了。  季灯虽然一路上紧赶慢赶,但一番功夫折腾下来, 等到了铺子里的时候已经是新一轮的客流人潮。  斐诺依旧八风不动的立在柜台后面,一手执笔,闲适的记着帐。抬眼看见正进门来的季灯, 墨绿的眼睛顿时弯起了温柔的弧度。  “来了。”  季灯“恩”了一声, 将食盒放在柜台上, 一打开,最上层是三节蒸的熟透的红皮白瓤红薯,看着便软绵香甜的很。下面两层则是切了土豆块炒的肉和咸香的拌汤。铺子里虽然点着火炉,但能喝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还是要慰帖的多。  斐诺的眉眼一瞬间被升腾的白雾遮住,只听得一句“好香”, 季灯欢喜的笑了笑,却是不经意视线扫过斐诺去拿筷子的手――  手腕处洁白如玉, 一如既往。  季灯愣了愣, 却是很快将这点波动埋在心底,  “你专心吃罢,我看着就是了。”  季灯于是一头钻入客人招呼了起来之中,行走间眉眼含笑,大大方方的给客人们推荐香粉解释疑惑,同一个月前支支吾吾的模样相比已然大为不同。  更多的,带了些斐诺的神色模样。  斐诺但笑不语,筷子夹的是食盒里的饭菜,眼睛看着的却是人群中亦尤为瞩目的季灯,眉眼含笑的模样让前来结账的客人不由得对季灯的手艺多了几分好奇和垂涎。  看来这小掌柜的手艺好的很哪!  ……  人一忙起来就会忘了时间,纂香苑近来生意不错,季灯和斐诺忙的一步也离不得,照看不上季小妹,索性便每日带着人一起来铺子,几日下来,竟也能同客人能说会道的介绍香粉,养的白白嫩嫩的小女娃咧嘴笑着,同红纸上的玉女像的很,简直想让人揉进怀里去。外面的人听说这家有当伙计的小女娃,也纷纷好奇来看,一时竟也给铺子招来了许多客人。  季灯一时更是忙的空不开身,却也欢喜的很。  只是斐家人少的劣势就在这时候体现出来了,一家三口都被绑在铺子里招呼来采买年货的客人,却是无暇分身去买自家的年货。等着这几日过了,擢莲街上的铺子也就十有八九的关了,届时斐家可真是连粒瓜子花生都买不着。  没得招,季灯便起了找个临时伙计的心思。只是这兵荒马乱的,到哪儿找个合适的人回来又是个问题,没奈何,季灯只好趁着每日中午那一点功夫,同斐诺转遍街上的衣食粮铺,踩着时辰紧紧张张的挑好东西,叫伙计快打烊的功夫送回家。  饶是如此,仍有许多年节的物事来不及看。好在季灯平素同街邻相处的好,原先一起炸小食谈闲天的夫郎阿么嫂子,便七七八八的帮着买了一些,如此倒也在小年之前凑了个齐活儿。  如此,季灯便能松一口气,专心忙着铺子里的事儿。  时近小年,铺子里的人也就越多了。小年时,街上的铺子大多就都歇了,纵然还有些做生意的,却大多是没有铺面的小摊小贩。小年这一日,铺子门面上贴了对联倒福封住,就要等到来年才能再开门了。先前忙着的趁这几日赶紧把物事添置了,买过的回家一数还有缺的,便又急急忙忙出来补全。  先前买了五香丸回家的人已经有用出效果来的了,果真是口吐幽香,身上衣衫也尽数透着香意,有如体香,因此又忙不迭的回来还要再买,却被斐诺以『数量有限』的理由挡回去了。即便如此,五香丸到底还是在短短的数日内便传出了名声,前来一掷半贯的不在少数,买不起来看看的人便更多了,因此也算有一波人潮高峰。  然人一多,难免就要起乱子,混进来些混水摸鱼的再正常不过。季灯现在在铺中忙的走不开,一半的原因是要看着铺里的香粉别被人拿了去。虽然香铺不比粮铺衣铺,但还是注意些的好。  斐诺瞧得出季灯那点子谨慎,虽然有心宽慰两句,却也没甚起效。毕竟往往铺中才有客人莫名其妙的在木架边平地摔上一跤,斐诺就抢了先赶过去将人请出店外,季灯被人群隔在他处,一时也注意不到这边的小小混乱。不晓得自家铺子已经被几进几出的季灯,因此便一直提着心操持到了今天。  眼见着今年的忙碌就要结束了,最后半个下午,客人不甚多,季灯便不由得轻松了许多,已经盘算着明天祭灶王的事儿了。  待送走两位心满意足提着香粉的阿么,季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却又很快转身去招呼另一边的婶子。才走了几步,就听得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喊,  “有扒手啊!”  季灯猛然循声看去,果见斐诺已经皱着眉站在柜架旁边,旁边站着几个人,面色都不很好的模样。  客人体谅道,  “快去看看罢,我自己看就是了。”  季灯扯了扯嘴角歉意的露了个笑,赶忙走了过去,就见一个小哥儿正指着旁边脸色通红的男娃对斐诺恨恨道,  “这孩子刚刚从我家主子身上摸了东西!快抓他去见官!”  季灯连忙走到斐诺身边,  “怎么了?”  那小哥儿见季灯过来,指着男娃愤愤道,  “这小娃心怀不轨,想偷我家主子的东西!掌柜的快抓他去见官!”  小哥儿旁边立着个身穿雪底红边斗篷的小哥儿,想必便是他口中的主子了。那人身着不菲,眉眼精致,右眼角下还有个颇惹人怜的泪痣,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虽然是个哥儿,瞧着倒比姑娘家更娇弱几分。  旁边的客人闻言,看向男娃的眼神就不对起来,交头接耳的指点着道,  “这么小就出来做贼,没爹娘教啊。”  “真是,这么小就会偷了,大了不得杀人放火去。”  “看着挺老实的孩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哪――” 第63章 “您就这么放心把钱交给个垂髫小童?万一他撒了谎,或者是言而无信,那岂不是让您亏了本?”  这人怎的一点不痛快,磨磨唧唧他也不会给这人免费的,至少得把成本钱挣回来才是。  斐诺眉间一丝不耐一闪而过。  季灯却是认真回道,  “万一是真的,这钱称得上是一笔救命钱,耽搁不得,哪怕是假的,于我不过损失些钱财而已。”  斐诺一转神色,连忙点头附和,再无半点不耐,  “灯哥儿有本事又心善,换作是谁也不忍心欺骗你的。”  就算是『想』也得看看他答应与否才行。  季灯抿唇但笑不语,眉眼间却尽是温情。  小哥儿笑笑,眼光在夫夫两个之间打量了几圈,然后才在斐诺不善的眼神下信手拿起了柜架上的几个香粉盒子,含笑道,  “这三盒,同那瓶五香丸,您说个价罢。”  斐诺眉眼不动,伸手比划了一下,  “两贯钱。”  “我们买你这么多,你才给减七文钱?”  笙儿不可置信道,  “掌柜的也太抠了罢?”  斐诺眼风都不扫一下,耽搁他这么久功夫,还不容许他反个悔了,  “那你要多少?”  算了算了,也就是今年最后一单生意,随他心意了真是,快点结了帐他们好回家去哪。  “我…”  笙儿语顿。  “行了,笙儿,付钱。”  小哥儿道,伸手已然戴好了兜帽。  笙儿见状也不再啰嗦,利索的掏了钱递给季灯,扶着小哥儿走了。  季灯立在一边儿瞧得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你笑什么。”  却是斐诺突然伸手捏了捏季灯的鼻尖。  “哎――”  季灯被这亲密的动作吓得一愣,就听斐诺道,  “瞧瞧人家,同你差不多的年纪,虽说脾气坏气性大,瞧着才是个少年的模样。倒是你,年纪轻轻,跟个小老头似的,做事怎么都妥帖,我都快离了你不行了。”  季灯的笑靥顿时一僵。前半句本来听着心酸,若可以,谁不愿意轻轻快快的活着,只是他有小妹,有斐诺这个大哥,现在还有了个铺子,自然要稳重些才好。可对于少年意气的人,却也是心生羡慕的。  然而听到后半句,季灯的面色便不由得僵了僵,随即便沉郁几分。  斐诺总是这样,总是这样的扰乱他的心意,他的决心。  季灯抿了抿唇,默不作声的收拾着铺子的残局。  斐诺得不到回应,转身一看,少年已经绷着脸走开了,心知自己一时躁进了,于是也收了声,跟在季灯后面忙活。  相顾无言没了分神,干起活儿来也就快,两人手脚麻利的将剩下的瓶瓶罐罐收好,柜架上遮好,拿好东西锁上大门,最后在两扇门间用倒着的『福』字一封,纂香苑今年的生意便要告一段落了。  旁边书肆的掌柜正好也收拾好了在门口贴对联封门,看见夫夫两个于是拱了拱手,  “拜个早年拜个早年,季掌柜来年财源滚滚,客似云来啊。”  对于纂香苑小哥儿当家的事情,他也是略有耳闻,故才称呼季掌柜而非斐掌柜。  “您也是,明年生意红火哪。”  对着外人,季灯便换了笑脸,笑盈盈的回道。  那笑脸看的斐诺心里颇不是滋味,回家的一路上都满腹煎熬。  放着俊俏倜傥,温文尔雅还会魔法的木系法师不要,怎的偏偏对旁边书肆那老头一派温柔,脸没他俊没他光滑,还不会魔法不会咒语,哪点比得上他。  且不说斐诺满腹的不平,季灯也不至于真晾着斐诺不搭理,只是刚刚一时使了脾气,这下也不好意思突然亲近起来,于是一路上便只好想东想西打发思绪,极力忽视着两人之间无言的尴尬。却是走到半路突然“哎呀”一声一拍脑袋,  “他就是那天一口气买了三盒迎蝶粉的小哥儿罢?我说他旁边的小哥儿怎的那般眼熟。”  季灯越想越确认,  “没错,应当是他的。当时觉着他声音好听,不想得人也长的俊俏,心地也善良,不晓得得是多么好的人家才能养的出来这么好的人哪。”  说着,季灯就有几分自形惭秽。同是哥儿,他虽然日日也擦白玉散,同人家站在一处时却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只是容貌,气质上就大为不同。  想着想着,季灯甩甩脑袋。自己的事儿还操心不过来,怎的老关心别人的事去。  好不容易被搭理了,斐诺顿时心花怒放,面上险些就要绷不住笑意,好歹忍住,一派云淡风轻却是不着痕迹朝季灯的方向伸了伸手,只是想到刚刚一时的冷战,到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收了回来。 一秒记住【言情888 m.yanqing-888】,更新快,无弹窗,免费读!  68.第六十八章   待听得季灯对那小哥儿倍为推崇的言语, 听在斐诺的耳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何况那小哥儿哪里心地善良, 牙尖嘴利, 空有一副皮囊, 今天还拐着弯儿当着季灯的面骂自己虚情假意装好人,他斐诺的假皮是这么好掀的么。斐诺冷笑一下,忍不住使坏在季灯面前也跟着戳破他的假面皮, 咬着一口白牙以牙还牙道,  “哦, 是楼里仔细养出来的小哥儿,自然不同。”  就像酒馆里的女郎同普通女郎相比,自然是要更多几分心计的, 不是季灯这种单纯的小哥儿适合相处的人。  所以, 季灯的眼里还是只看得见他这个大法师就好了。  斐诺不自觉挺了挺胸膛。  “恩?”  季灯却是没听懂斐诺这饱含深意的一句话, 继续心心念念道,  “也不晓得今日那男娃平安到家了没有。”  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斐诺立刻将劳什子小哥儿抛到脑后去, 云淡风轻的语气却是隐藏不住邀功的心思,  “肯定平安到了, 指不定现在他哥哥和娘都喝上药吃上饭了呢。你且放心罢, 不过是咱们晓得他身上有钱才操心几分, 其他人不晓得,自然不会放多少注意力在那男娃身上的。你若是不安心, 我改日去瞧瞧。”  闻言, 季灯却是摇了摇头,  “别跑了,这本也是别人家的事儿,咱们做到这儿就是了,再多插手只怕也不美。”  说着,话头便是一转,  “明个儿就是小年了,家里还没有来得及收拾,铺子里歇下来了,可让我明天得好好把家里洒扫一番,新衣裳也该做起来了,红薯什么的也该炸了,还得去买些芝麻糖和关东糖回来才行……”  两人便这样走在回家的路上渐行渐远,夫郎一样一样的叙叙念着家中的琐事,相公面含笑意仔细听着不时颔首,瞧在别人眼里可不是好生恩爱的一对儿小夫夫。  只是其中滋味究竟如何,还得属当事人自己的心里才清楚。  街角一家卖芝麻糖的摊前,笙儿瞧着那一双远去的人满脸不忿,  “那汉子好生无礼,瞧着人模狗样的,说话怎的这般刻薄。”  小哥儿暼了笙儿一眼,  “他说的是事实,你生气做甚。”  这般说着,看着渐渐远去的夫夫两个背影,小哥儿面上的笑容却是多了几分玩味。  这般……睚眦必报的么。  ……  这一个月堪称过得是晕头转向,铺子封了门第二日便是小年,好险季灯没忙忘了买一张灶王爷的画像回来。一大早起来,季灯先把画像贴在火房的墙上,点过香拜过一番,又叫了季小妹和斐诺一同沾了熬化的关东糖抹在灶王爷的嘴上,  “这是教灶王爷到天上去以后要同天老爷讲我们的好话,叫我们明年家中顺遂。”  “哦――”  季小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却是更多心神放在糖上,忍不住悄悄舔一口手指上沾着的糖稀。  季灯看着一笑,却也不出言制止。季家年年虔诚祭灶王却年年如一日颓败,可见这是没什么用的,不过是应个习俗沾沾年节喜庆罢了。  斐诺则倚在门框上,眉眼含笑的看着兄妹两个有模有样的念叨着。只不过,却是全然没有要上前一步,一起沾了糖抹的意思。  毕竟斐诺是个对诺亚的亚特斯神都不怎么虔诚,一待誓言约束力削弱便反过来吸收了能量的人,对大安这种只会背后说人闲嘴的神仙自然就更没什么恭敬之心,能立在门口忍着这一套过程走完皆是因着季灯的缘故。  眼下看见季灯弯弯了眉眼对季小妹笑语,对他也更多了几分笑意,斐诺这点不耐也就尽数化作了耐心,哪怕叫他再忍一个时辰也是使得的。  算一算,斐家一共三口人,竟没一个把祭灶王当成正经事儿的,也算得上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糖稀抹过之后,季灯便将灶君画像揭下来,送进了炉灶里,画像很快便被火舌吞没,只余下一点灰烬,意味着灶王爷已经带着满肚子好话上天去了,仪式也就差不多到此为止。  “好了,”  季灯打了水给两人洗过黏糊糊的手,拿了抹布神采奕奕道,  “我们来收拾家罢。”  过年于斐诺而言虽是第一次,但在诺亚也有类似的节日,无非就是坐在一处吃吃喝喝玩乐打闹的从会魔法的骑士法师变作心灵手巧的大安人而已。然而因着季灯在,斐诺第一次对年节生出些兴奋来。  不仅曾经设想的坐在一处整理账本,顺势说说心事实现了――虽然是在青天白日之下而非夜间缱绻时,还一起切菜做饭、洒扫庭院屋子。甚至斐诺还得到了季灯亲手又贴身的量身之举,  “给你做上身墨绿的袍子怎样?配你的眼睛应当会很好看的。”  季灯捏着软尺,仔细的记着斐诺的尺寸。从前只给斐诺做过靴子,衣裳还是第一次,可得量仔细了才行。  斐诺当然没有不应的,墨绿的瞳孔里笑意满的溢出许多光彩来,  “好啊,你的手艺肯定很适合我。”  季灯不如斐诺这般见多识广,许多话都听不出弦外之音,因此只是点头道,  “尺寸量好了就会适合的,只是这款式做个什么好,可惜这阵子光顾着忙铺子的事儿了,没顾得上给你买几件新衣裳,不然瞧瞧出了什么新式样,也能给你照着裁两身。”  斐诺看重的才不是款式,就他这高挑精瘦的身形,定然穿什么都合适,更重要的当然是季灯亲手所做。  只不过…  斐诺眉梢一挑,似不经意般道,  “成亲时候穿的那身喜袍式样倒是挺好看,料子也好的很,就是可惜只穿了那一次。”  所以,拿出来再穿穿多好,不浪费,还浪漫――尤其是大红喜袍铺在素白床褥上的时候,一定美极了。 第65章 季灯微微恍然,听见季家竟然已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掰着指头数一数,明明才从季家搬出来小半年而已,听着这些却已经熟悉又陌生了。而这小半年的时日里,季家居然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儿。  听到熳姐儿说给了黄屠户,季灯脸上忍不住哂了哂,却紧接着便听到了熳姐儿以死相胁,才舒展了几分的眉头便又紧紧皱了起来,  “那怎么办?嫂子接下来写了么?”  方氏和季江是季家难得待他们兄妹有几分好意的人,季灯自然要牵挂几分。  斐诺眼光迅速往下一瞟,颔首继续念到,  “……谁料得居然是烟哥儿先站了出来说要代替熳姐儿嫁过去,家里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三叔三婶儿也只好应了,日子定在了正月十六,是三婶儿要求的,许是有补偿的意思,这几日忙着给烟哥儿操办嫁妆不说,待人也较从前更亲近几分。烟哥儿倒是全然不愁的模样,甚至还主动给那黄屠户父女各做了双鞋子,想来也是有自己成算的。黄屠户晓得后也送来了几斤肉,还特意给烟哥儿扯了块红布……虽然两人年纪差了些,中间还有个前头留下的女儿,可这般相处,日子定也能好过的……”  季灯忍不住叹口气,虽说是这么个理儿,可烟哥儿比他还要小两岁,哪儿有这么早出门子的哥儿。何况黄屠户有个四岁的孩子,烟哥儿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去给人家做继阿么,怎么想都叫人不放心。  只是,若非斐诺出现,这会儿他已经嫁给黄屠户了,又哪儿来的这一出呢。这时想来,竟遥远恍若隔世。登陆【言情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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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怎么了。”  季灯强撑了笑,抬头看过去。就见斐诺倏尔一笑,  “就算是姑娘小哥儿,我也会很高兴的,能有个像你的孩子,我一定会好好疼他的,就像对小妹一样。”  所以,什么时候能让他当个爹。  大法师会是大安最优秀的爹的。  墨绿的瞳孔中尽是认真的期待。  “我――”  瞳孔蓦然睁大,季灯一瞬间竟然失了声。  斐诺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季灯翕动了几下嘴唇,却是发不出一点声响。  是他…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么?  斐诺是在说,想要一个孩子么?  一个…  像他的孩子?  季灯无意识的仰了仰头,大脑已然混沌一片,不晓得自己该做什么反应了。  “可、可以么,灯哥儿?”  奸滑的斐诺也失了见多识广法师的从容,出口的话竟然不自觉带了几分磕巴。盯着季灯的墨绿的瞳孔中尽是期待与紧张。  “我…”  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季灯却突然发现不晓得讲什么是好,只是无意识的发了几个音节。  “我…”  季灯忽然站起身来,闷头往自个儿屋里跑去,只有一句含糊不清的回答留给斐诺,  “我想想罢――”  想想?  斐诺看着少年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不由得起了几分忐忑,随即自我安慰道。  他可是大安独一无二的木系法师,相貌俊秀,还会魔法,灯哥儿应当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他的……罢?  实在是初初成亲的那些日子太过造作拖了后腿,不然眼下季灯哪里还会想,直接就欢喜的扑到自己怀里才对。  也不对……应当是在洞房花烛夜就会扑进来才是。  斐诺皱了脸,瞧着竟也有几分忧郁的深沉。  灯哥儿要多会儿才能想出个答复来哪?  斐诺心里乱,季灯心里更乱。  一头栽进床上,鞋子胡乱蹬开,季灯把头埋进了被子,整个人从头到脚用被子裹成了个茧。  斐诺这话是把他当做夫郎来讲的,还是……  不对,在斐诺眼里,他本来就是他的夫郎,无非是不得不娶、没有感情而已。  不对不对不对!  季灯突然在床板上磕了磕脑袋,试图清醒几分,而他也确实成功了,以往想不通的某些地方顿时豁然开朗。  一直以来斐诺都是把他当做夫郎看的,所谓斐诺会看上别人都不过是他自己猜测的而已,斐诺从来没有这般说过不是么。还把自己全副身家都信任的交给他,家中事宜莫不以他的想法为先。就是李氏和齐氏,都不曾有他这般过。  季灯颓废的一磕脑袋,当真是懊悔不已,脸上臊的简直都能蒸馒头了。  亏季灯曾以为自己想清楚想明白了,自以为冷静的同斐诺拉开距离,现在却突然发现,一切的举动不过都是因为纠结于斐诺对他没有夫夫感情而他耍的脾气而已。  亏的斐诺却一如既往的待他好。  裹在被子里的季灯恨不得从床上裂开个缝好叫自己钻到床底下去躲着。  这下哪里还有脸面再在斐诺面前出现。  季灯臊着脸缩在被子里,却是不由得想到斐诺刚刚的神色,神色不由得怔仲了几分。  是看见李氏有孕羡慕了才有此一说,还是斐诺其实也对他……  季灯咬了咬唇,突然暗啐自己一口。  真是厚脸皮!  就是夫夫,也没有都是像李氏季燎、齐氏季河那般恩爱的,大多都是凑在一起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就好。烟哥儿不就是么,倘若不是斐诺出现,他本也该嫁给从未谋面的黄屠户,此后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感情不感情的,哪里有那般重要。  怎的就他这般作妖!  ……  斐诺不曾想,季灯这一想,便想了整整一日。  虽然一日能把终身大事想清楚已然是很快,然斐诺由起初的故作镇定,到后来的满心忐忑,历时也不过一刻钟而已。  “……恩。”  面对着斐诺满眼的忐忑,季灯强忍住逃跑的冲动,终是点了一下头应道。  恩?  自诩精明的斐诺却是难得的懵了一瞬。  『恩』是什么意思?  就听季灯磕磕巴巴的道,  “不过……哥儿…不容易有孕,恐怕得等几年……才行的。”  短短的一句话,季灯说的颇为艰难。到底是个哥儿,讲到这些还是羞涩的。只是季灯已然想通透,对斐诺颇有几分亏欠的感觉,因此仍是强撑着脸臊讲完了。  这回唤作斐诺磕磕巴巴了,  “你、你是讲,你愿意了?”  愿意成为大法师的夫郎,从此保护他照顾他时刻粘糊着他,跟着他一起浪荡不羁了?  “恩。” 第67章 同香粉铺子一样,香料铺在擢莲街上也是有几家的,各家有其特有的上等香料,纂香苑平素的进货在几家都有,斐诺也就都来逛逛。  相较之下,香料铺子里的客人要多些,却大多是街上香粉铺子的掌柜伙计,趁这几天也来进些原料。瞧见纂香苑那个绿眼的汉子慢悠悠的踱步进来,一派闲适滋味,不由得余光就尖了起来。  同行见面,分外眼红。  这话不假。何况纂香苑虽然才来擢莲街不久,却已经有了一批称得上规模的熟客。擢莲街附近的人家拢共就那么多,纂香苑人多了,他们铺子里可不就人少了。  只不过,这姓斐的异域汉子听说是个吃软饭的,纂香苑的铺面、香粉俱都是那小季掌柜亲手操持,倒不想今个儿居然在这儿见着了。  几个伙计掌柜彼此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眼,眼底对斐诺都有几分鄙夷,只是面子上好看,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的打过招呼也就算了。  斐诺笑笑,也假模假样的回了礼过去,便当再看不见这些人。  眼见着斐诺闲庭信步的就要把铺子里逛过一圈仍没个看中的,香料铺的伙计迎上去先拜了个年,这才道,  “斐先生您要些什么?铺子里还有些香料没处理好,来不及摆出来,您同我讲了我去后院给您找找?”  斐诺伸手在筐子里抓了一把白茅花末拈了拈,回头问伙计,  “有炮制好的白茅花么?要原模原样的,不要磨好的。”  伙计连连点头,  “有,有。今年刚开门,许多香料还没来得及磨好,您若要,我这就去给您拿。”  说着就要转身往后院走。登陆【言情888 m.yanqing-888】看小说,更新快,无弹窗,免费读!  72.第七十二章   斐诺颔首把人叫住,  “不急, 不急, 我要的香料多, 能否同你一起去后院瞧瞧,有合适的直接给我称了斤两送到铺子里便是。”  伙计迟疑的挠了挠头,不由得看向自家掌柜的, 陆掌柜略一思索,颔首应了。  虽说大师傅炮制香料的手艺是不外传的秘密, 但真正要藏着掖着的自然不会轻易露于人前,后院的给内行人瞧瞧也是无伤大雅的。  眼见着斐诺跟着伙计掀开帘子进了后院, 冰露阁的掌柜呵呵笑着捋了捋胡子,  “堂堂个汉子,竟然要夫郎养活。我读书少, 见识也少, 不晓得异域竟然有如此风俗”  周围的掌柜伙计面上跟着便露了几分嘲讽之意。  “不过, ”  迎楹阁的大师傅道,  “他家的夫郎确实有几分本事, 香粉做的也上得了台面。还有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木盒, 虽是走了旁门左道, 却也实在招了不少客人, 我家东家寻了这燿阳城里手艺最好的大师傅, 竟也做不出他家的七成风韵来。”  “哎――”  冰露阁的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怎能妄自菲薄, 一个哥儿, 顶了天也就能做到眼下这地步而已,虽然有个汉子,却是个没出息的。盒子做的再精致,纂香苑也是一家卖香粉的铺子,总不能靠着盒子做生意。”  迎楹阁的人但笑不语,低头抓了一把香料似乎仔细打量的模样。这人倒说的好听,街上难道不是他家首先学了纂香苑的主意换了香粉盒子?不过是收效甚微在这儿说酸话而已。  几人说的正起劲,就见通往后院的帘子一掀,伙计乐颠颠的送了那绿眼的汉子出来,  “您放心,我们一装完马上就给您送过去。”  斐诺颔首,云淡风轻的出了门自又去逛,脚上踩着的一双月色锦纹厚底靴在门口的煦光下颇为耀眼。  “看来纂香苑生意确实红火哪。”  不知是谁这般念叨了一句。  其他人收回眼神,心里更是一番复杂。  可不,那月色锦一尺便要半贯钱,他们虽然是掌柜或者大师傅,挣得钱也不少,可却也是不舍得拿来做靴子沾泥的。若非纂香苑生意红火,那小季掌柜怎敢拿来给自家相公做靴子。  斐诺可全然不晓得后面一帮人又如何暗自猜测无端发酸,他今个儿特意换上了季灯亲手给他裁剪的墨绿衣衫,脚上蹬的也是季灯亲手纳的靴子,今个儿又恰好是个晴天,走在街上可不是春风得意。  若非街上人太多,只怕脚步轻快的都要踩个魔法阵上天了。  待回到纂香苑,季灯正坐在柜台后面细细研磨着一碗丁香,瞧见斐诺回来了便宛然一笑,  “逛回来了?外头日头可好罢?穿这件是不是有些热了?”  说着季灯便从柜台后面绕出来,立到斐诺身边道,  “不然去隔间换上身,晚上回家的时候再换上厚的。”  这墨绿衣衫是做来过年穿的不错,只是这几日日头好,季灯怕斐诺热着了,便每日出门的时候专门带上件薄些的叫斐诺好换。  斐诺低头,看着才及自己胸膛的少年,墨绿的瞳孔欢喜的弯了弯,  “不热,正正好。”  说着,伸手拉起季灯的手包在自己掌心,一下一下给揉着少年的手腕掌肚,  “这半天歇息没?做一会儿得歇一阵儿才行,不然手要疼了。”  旁边擦拭着柜台的家和瞧见,立即很有眼色的拉上懵懂的平乐去了另一边忙,把地方让给两人。  虽然并没有得到二人的半分注意。  季灯先是羞涩的抽了抽手腕,果不其然没抽动,便索性由着斐诺去,闻声回道,  “歇了歇了。刚刚陆掌柜家的伙计又送来了好多香料,我便歇了一会儿,只是这些香料我瞧着也太多了些罢?”  不是季灯心疼银钱,实是除去陆掌柜这家的,还有别家香料铺,一家送来七八袋香料,加在一起便不是个小数目,隔间里放的满满当当,简直连个落脚地儿都要没了。一想着要把一个屋子的香料全都磨成香粉,饶是季灯再有热情,也要被吓得冷静几分。  斐诺轻笑一声,捏了捏少年软绵绵的手心,  “放心罢,照咱们那天的商量,我保证不出一月就能尽数给你换成银钱。”  那天?  哪天?  季灯茫然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约莫是收到李氏信的那日,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赧意。然而很快便想起了斐诺那日同他讲的盘算,只是仍有几分犹疑,  “我觉着是个好主意,只是这么多香料,全用去…太多了罢?”  斐诺神秘的眨了眨眼,但笑不语。  ……  季灯虽不晓得斐诺如何这般自信,但既然他有把握,便也全心信任他。  这是一个好夫郎该做的。  年节最后热闹的一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等到第二天煦光临照,百姓们便要恢复到日常的活计中去,为养家糊口而奔波辛劳。因而,最后一日的元宵节也就尤为热闹,父母子女、未婚夫妻、至交好友皆出门来逛,等着晚上更加热闹的灯街。  燿阳城算得上大安一座繁华城市,元宵节当晚的灯展也就尤为隆重。从前两三日起,便有灯铺和小摊零零散散的在街上摆了灯,早早的渲染了过节的气氛。  纂香苑里算上季小妹,拢共就五个人,除了斐诺和勉强称得上成年的季灯,俱都是半大不大的孩子。  斐诺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叭叭响,索性跟着季灯提主意,想提前半天关了铺子放了假。  季灯略一思索,便很是痛快的应了,还给了家和平乐兄弟一人两文钱,连带着季小妹也有。虽然不多,却当个节日喜庆。  家和兄弟两个于是又感激的给季灯磕了个头,这才道着谢回家去了。  没了闲杂人等,斐诺畅快不少,只是却还有个季小妹。不过季小妹人矮腿短,牵在季灯手中打眼看去便瞧不见,四舍五入也算是只有两个人共游灯街。  说是灯街,其实就是燿阳城里的各个街道而已,只不过此时都已经挂上了或大或小、或精致动人或憨态可掬的灯,有纸糊的,也有竹篾编的,还有拿木头刻了出来的,价钱随着材料和手艺走,有几十两一盏的,也有十来文一盏的。  若是嫌银钱俗气,又自负有几分才气,也可以以猜灯谜的文雅方式换灯来。倒是书生们在心怡的姑娘小哥儿面前露一手的不二之选。  天幕隐隐沉下,街上一盏一盏灯接连亮起,很快就将整条街点亮。醺黄的灯下,瞧人也是别有风味的。  斐诺一手牵着夫郎,季灯手里牵着季小妹,三人便这般同游在街上。往日熟悉的擢莲街今晚尤为不同,季灯不禁顿足,踮起几分脚尖,望着远处的街景赞叹道,  “真美。”  斐诺浅笑,正想凑到耳边讲一句,就突然听得季小妹在一旁不断蹦哒,  “哥哥哥哥!小妹也要看!小妹也要看!”  季小妹人小,心眼儿可不小,晓得哥夫中看不中用,抱不起来她,于是只一个劲儿拉着季灯的手撒娇。  “好好好――”  季灯宠溺的一把把季小妹抱起在怀里,  “能瞧见了罢?有喜欢的灯么?哥哥给你买一盏。”  季河夫夫接连逝世后的灯节,先不说季灯兄妹去不得县城要在家干活,就是在村里瞧见别家孩子拿着的灯,心里也是羡慕的紧。如今既然手中充裕了,自然要好好补一下当年缺憾才好。  季小妹乐得连连点头,牙不见眼的指着远处道,  “哥哥,那盏灯好好看哪!”  季灯打眼瞧去,只见是一盏四四方方、有尺长的纸灯,每一面上都挥着不同的景象,春夏秋冬,鸟鸣兔跃,更是不要人动便能自己慢悠悠的转着。  于是抱紧了季小妹笑道,  “好,我们去瞧瞧那盏灯,阿诺?”  斐诺才因着季灯为了抱季小妹而把手从自己掌心挣脱而咬牙暗瞪季小妹,就见季灯忽然转头看来,面上立即换了一派温柔缱绻模样,  “好啊。”  好在虽然牵不成手,反倒让斐诺更能光明正大的伸手护在季灯身周,手臂只要微微环紧,季灯就不得不倚在斐诺怀中,呼吸可闻。  斐诺暗自乐得不行,面上却还一派正经,  “街上人多,别挤散了。”  “哎、哎――”  季灯喏喏应道,顿时对那灯的注意力也散了几分。  但很快,季小妹就看腻眼前这一盏灯了,在季小妹叽叽喳喳下,季灯又不得不抱着季小妹前往人群中另一边儿,去看一盏美人灯。  “哥哥、哥哥,小妹想要――”  季小妹迫不及待的探身前去,倒教季灯一时险些托不住。季小妹已不是从前那副瘦弱的样子,季灯也已经不能像从前那般抱着轻松了,于是只好把季小妹放下来牵在手里,仔细叮嘱道,  “千万拉紧哥哥的手,不准乱跑晓得了么,不然有拍花子把你抓走了去,就再也见不到哥哥哥夫了。”  “嗯嗯嗯!”  季小妹欢快的点头应着,到底听进去多少也不晓得,只乐颠颠的抓着季灯的手奋力向前。  季灯便赶忙跟上。 第69章 只是瞧见有人往东边儿跑,少不得要帮着把路让出来。官府也很快收到了动静派了一队捕快赶过来, 一个个举着个火把,映亮了一条路,  “拐子在哪儿?”  “东三巷!”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在擢莲街上。  “走!”  捕头一挥手中火把,直直指向东三巷, 身后的捕快于是跟着捕头一路赶过去。  一时间, 虽然擢莲街上仍乱糟糟的,但隐隐可见人群中数条不成形的路, 其间火把灯笼断断续续却又飞快移动,移动的终点指向――东三巷。  这边儿路好容易通了,斐诺同季灯却早已不见了。早在人们还在好心让路时, 斐诺便一把将心急如焚的季灯搂在怀里一齐踩在了魔法阵上, 周身立时把旁人隔开几寸, 虽不宽敞,但容斐诺二人跑过去是畅通无阻的了。  待得捕快初初赶到擢莲街上时,斐诺已然带的季灯追到了拍花子门口,  “就是这儿!”  斐诺拉着季灯,一手撩起袍角,镌刻着苍绿魔法阵的靴子便一脚恨恨的踢在了一家木门上,木门应声而倒,惊出了满屋的人。  “这边儿!”  刚进东三巷的捕快听见这番大动静,立时便往过赶来,然离斐诺二人却仍有一段距离,按大安人的脚程,怎么还得要一刻钟。  只是眼下,木门被踹开后,面对着斐诺季灯二人的,从屋中涌出来的,却是足足十几号人。  其中或汉子或妇女,俱都不善的盯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季灯咽了咽口水,却是一派坚定。看来这儿就是拍花子的老窝,小妹极有可能被带到这里来,他是拼了命也要把小妹救回去的。何况坚持一下,捕快就要过来了。  这边季灯心里稍安,那边为首的汉子却是恶狠狠的瞪着斐诺。  奶奶的!往常东放把火西敲个墙连哄带抢的抓来几个孩子,这黑灯瞎火的捕快和父母哪里找的见,偏偏今个儿遇上个狗鼻子,这么快就把官府的人招过来,听这动静,只怕怎么也有一二十人,一个不注意,他们今天就全都得栽在这儿!  汉子一咬牙一挥手,  “给我上!”  立时便应声而出三五个汉子,气势汹汹的拿着棍棒向斐诺冲来,其他人却是趁机或抱或扛或拽着个孩子急急忙忙往后院跑去,只怕有后门能通往别的藏身之处。  “小妹!”  季灯早在门口就心急的一把拉下了斗篷,眼尖的四处巡看着,祈盼能瞧见季小妹的身影,眼见着院中的拍花子抱着拐来的孩子四散出逃,顿时心急起来。奈何那几个打手汉子已经气势汹汹的冲到面前来了,季灯向前一步就要挡在斐诺面前。  斐诺体弱,挨一下定然不行…  电光火石间,季灯已然做好了打算,拔下了发髻上的木簪紧紧握在掌心等着给来者出其不备的一击。然还不待季灯动手,耳边突然一道风刃擦过,季灯尚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就听得面前几人已然惨叫几声栽倒在地,抽搐了几下手脚,便再也爬不起来。  瞳孔猛然放大,季灯正要仔细去看,却被手上传来的力度拉着往前跑。  是斐诺。  再一愣神,又是什么东西迅速刺中又拔出的声音入耳,仿佛还能听到什么喷溅而出,鼻尖甚至还能嗅到些铁锈腥味,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倒地的动静,然而季灯却始终没有听到哪怕一声惨叫。  所以这是……  季灯不自觉抖了抖长睫,黑色的瞳孔中尽是慌乱怔然。然而这些事发生的太快,几乎只在瞬息之间,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斐诺抱在怀里带着跑出一截儿去。  那汉子闻声一回头,却已经连一个站着的身影都瞧不见,纵使黑灯瞎火,也本能的有了不好的预感,凭着直觉奋力跑出。  “阿诺,小妹呢?”  季灯被斐诺拉着跑,却是不晓得为什么要去追那汉子,又心急季小妹是不是在院里。  “在他手里。”  斐诺回答一句,把季灯抱得更紧,脚下魔法阵载着二人疾速向前旋转着。虽然这处较街上昏暗许多,然魔法阵的亮度也暗了许多,加之季灯一心在前面夺命狂奔的汉子身上,一时竟也没有注意到。  得了回答,季灯便安了心,不再说话分心,只一心同斐诺跑着去追前面的汉子。不晓得是汉子抱了个孩子跑的慢的缘故,还是自己受了惊感官迟钝,季灯觉着自己明明没有跑了几步,抱着小妹的汉子却已近在咫尺。  此时斐诺二人已然追着汉子近了一条乌黑麻漆的小道,许是住的人少,又或是都出去街上看灯还没回来,总之空无几人,寂静的很,奔跑的脚步声也就尤为清晰明显,慌乱无章,一如主人的心境。  眼见后面的两人就要追上来,再想想瞬息间就瘫倒在地生死不知的同伙,为首的汉子一咬牙,便将身上的孩子随手一扔,看准一个拐弯便钻了进去。  孩子没了可以再拐,万一被官差抓住了可是没活路。等哪日他再回来,非要找这两个坏他好事的东西好好算账!  汉子这法子确实有效,季灯一见他身上的孩子被抛了下来,惊叫一声便扑上去寻摸,  “小妹!”  摔在地上的正是昏迷过去的季小妹,季灯急急先摸过一遍没有摸见伤口,这才猛然松了一口气,又劫后余生的将季小妹紧紧抱在怀中,  “哥哥带你回家。”  能把小妹寻回来已是不易,剩下的他们这些升斗小民便是有心无力。不过听声响官差应当就要到了,他们可以帮着给指个路,好把这些丧尽天良的拍花子抓进牢里去。  季灯心下安稳了三分,就要抬头唤斐诺,哪想斐诺竟已直直冲向前去,径自朝着那汉子的方向隐入黑暗。  “阿诺!”  季灯着急惊叫一声,  “阿诺,快回来!”  就斐诺脆弱的身躯,怎么同那身高体壮的汉子打。  季灯心急如焚,却又抱着季小妹不知该进该退,一时竟急得在原地不住跺脚。  木簪在季灯身上,哪怕没有刻魔法阵,好歹也能即时传送魔咒,斐诺也就能心无旁骛的去追那汉子。  从一开始,斐诺就没打算让这群拍花子留下一个活口。  哪怕有一个瞧见了他和季灯的模样,也少不得要给他们平静的生活惹来麻烦。  何况他的模样在大安也算是个显眼的,瞧过一眼必然记得住,斐诺不愿冒哪怕一点风险。  这么一想,脚下魔法阵旋转便更快了几分,很快就追到了大汉身后。  大汉回头一瞧,原本还在数米外的人竟已只有数步之遥,身上更是突然钻出数条弯弯曲曲的东西来,大汉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冲进了一条拐弯。或许是善恶终有报,竟是一条死胡同。  这就方便关门打狗了。  一步一步,斐诺身着长衫斗篷,慢悠悠的向大汉逼近。除去那鼻高眼深的模样,倒也像是大安哪个世家出来的公子哥儿,通身的气度让谁瞧了都要忍不住赞一声。除了……  为首的大汉蜷缩在阴暗潮湿的石板地上,手脚并用的拼命向后缩去,摇头如拨浪鼓,结结巴巴的看着眼前一派清贵的人却是带了哭音,  “求求您,饶我一条生路罢,我保证,我再也不做这档子伤天害理的事儿了,我求求您,我求求您。”  斐诺并不言语,只是又向前迈了一步,脚后的月色里映出七八条手指粗细的藤蔓的影子,正张牙舞爪的翻动着,凶狠妖异的模样犹似妖魔。藤蔓尖端还有红色的血液正顺势而下,一滴一滴滴在石板上,嘀嗒的声响犹如声声催命钟。  汉子晓得,那都是他的同伙身上的血。只怕是还没出院子,就尽数丧命于这怪物之手。也不晓得他们犯了什么煞,竟招惹到这个怪物!汉子惊恐万分的抽搐了几下,又手脚并用的往后爬了两下,涕泗横流的哀求道,  “我求求您了,我求求您了…”  一只手却是在黑暗里悄悄摸向了怀里,握住刀柄便突然一蹬脚一借力便直直扑向斐诺,尖刀直冲斐诺心口,  “去死罢,妖孽!”  眼见着就要得手,汉子不禁露出个得意的笑,却在下一秒,身躯猛然被数道藤蔓贯穿,血液喷溅而出,模糊了月色。  被藤蔓悬在空中的汉子最后不甘的抽搐了两下,终是没了动静垂下头去。  斐诺轻笑一声,指尖一挑,藤蔓便尽数收回藏好在袖口,汉子残破的身躯蓦然掉落在石板地上,喉咙处的血液还在汩汩流动,蔓延过黑暗与光明的界限,在月色下分外妖异。登陆【言情888 m.yanqing-888】看小说,更新快,无弹窗,免费读!  75.第七十五章   “可怜。”  斐诺似叹息, 清冷的眼神扫过那具了无生气的躯体,不带蔑视, 有的仅仅是无情,甚至是几分嫌恶的避开了血液,别沾到灯哥儿给他纳的靴子才是。  在诺亚,弱肉强食是常态。既然这汉子犯到了他手里,死也是怨不得他的。只是大安更讲究律法及人情,免不得要他多思量一番。不过眼下有可能见过他和季灯兄妹的人都殒了命, 尾巴也就扫净了, 接下来只要交待灯哥儿和小妹再不要提起今日之事,等着风头过去便是。  盘算都做好了,斐诺挺直的身子就忍不住猛然弯下来, 大口的吸了几口气缓解窒息之感。到底是不如从前,这么点功夫而已, 竟然就让他濒临透支。  唇角露了些苦笑,但想着还在后头等着自己的季灯, 斐诺强打起精神站直身子, 回头转身,正正对上季灯睁大的双眼。  唇角的笑蓦然僵在了那里。  “灯、灯哥儿。”  斐诺嗓音干涩, 有如失声。  季灯是什么时候来的。  瞧见他的藤蔓没有。  他是想把真实的自己展现给季灯瞧不错,却绝没想象过会是在这等情况下。  这等…身后摆着具形容可怖的尸体,季灯面带茫然和惧意的模样。  一时间, 斐诺竟不敢去瞧季灯的脸, 自欺欺人的转开了视线落在季灯脚下铺满月光的石板地上。  灯哥儿…他会怕么?  斐诺抿紧了唇, 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攥了攥,却到底败于僵硬的指节,僵硬的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诺亚人…本来就同大安人有许多不同的地方,不仅仅是相貌,更多的是思想。他早就做好要让灯哥儿接受他全部的打算,却不曾想没能循序渐进而是这般突然。  斐诺缓缓闭了眼,再睁开时里面便净是坚定。  哪怕灯哥儿退缩,也不过是一时。先前季灯也躲过他,不是都肯同他在一起了。何况他们现在还睡在一张床上,夜里耳鬓厮磨一番,情分便能一日千里,同往常相比已然便宜许多了。更何况,晓得了他魔法师的身份,灯哥儿说不得会更加亲近他才是。  不然现在灯哥儿就不会没有惊惶跑开,而是立在这里等他解释。  “灯哥儿――”  心里有了底,斐诺便抬头看去,然季灯蓦然一颤,似是回神,连带着怀中抱着的昏昏沉沉的季小妹也是一颤。  “灯哥儿――”  斐诺又巴巴的唤道。  然还不待季灯说什么,远方已然传来声响,  “去瞧瞧那边还有没有!”  却是季灯蓦然先动了,压低着嗓门道,  “快走!”  斐诺一怔,随即便是一喜,撑着透支的身子大步追上前,跟在季灯身后急急走着小路摸黑往家去。  一路上,季灯抱着季小妹疾步走在前面,斐诺落在后面,撑着虚弱的身躯尽力跟上季灯的脚步。  等到转过几个弯,那条小巷早已被远远的甩下,家门口近在眼前,季灯越走越快。斐诺落在后面苦笑不已,却也不敢在这会儿撒娇卖乖,只尽力撑着往家走去,却到底被季灯落的越来越远,眼看着就差了二三十米出去。  季灯却蒙着头快走,全然不曾注意到身后。 第71章 斐诺面色一僵,但见季灯满面担忧,也晓得这不是维护面子的时候,于是连忙老老实实的交代了,  “我身子确实弱,打一架就要虚弱好久,所以平素都是躲着人走的。若不是因着你们,我轻易不同人动手。”  话说到后面,斐诺还不忘给自己招揽好处。  原来如此。季灯心底那点子困惑彻底解开了。这样就说的通,当初在山上第一次见斐诺时,他也是受着伤昏迷,将养了许久才恢复过来。昨晚也是,回家路上不也昏倒在家门口了么。  小心的看着季灯的神情,斐诺握着季灯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一下,  “灯哥儿,别怕我好不好。”  季灯回神,就瞧见斐诺小心翼翼的神情,衬着苍白如纸的面色颇为可怜,心底便是一软,反过来安慰道,  “我怎会怕你。先不说你是我相公,你昨晚还救了小妹,我怎么会怕你。就是我,假若会功夫的话,也是要把他们千刀万剐的。”  听得这番话,斐诺彻底放下心来,俊俏的脸上就露出个有几分傻气的笑,  “那就好,你若怕我,我定然要伤心死的。”  季灯心下酸涩几分,却扬起个笑来向斐诺保证,  “我不会叫你伤心的。”  “灯哥儿――”  一桩事了了,斐诺却还有一桩顾忌。昨晚的事,斐诺不晓得季灯究竟看到了多少,假若全被瞧见了,这会儿尽数同他坦白也不是不行。  “恩?”  季灯闻声抬头看着斐诺的下巴,人长的俊,连下巴也比别人好看许多。手指动了动,却到底还是没有摸上去。  斐诺摩挲着季灯滑嫩的小手正欲开口,却又生了几分犹疑。  可万一没瞧见呢,灯哥儿这模样不像是瞧见的……他冒冒然讲出口季灯假若一时接受不了怎么办。  虽然斐诺相信,季灯一定会很快适应并以有一个法师相公为荣,但他们实在才睡在一间屋子没几日,斐诺实在不想这么快就打破眼下的和谐场面。  好歹再腻歪上阵时日,且叫季灯自己慢慢发现去罢。  斐诺打定主意,把满腹草稿掐断在喉咙里,转了话题道,  “铺子里今日就歇一日罢,昨个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今天好好休养一天,明天再开门也不晚。”  季灯这才想起来自家还有家铺子,连忙从温暖的被窝里钻了出来下地汲上鞋子,回头扶着斐诺躺下,给掖好被子,  “说的是,只是我今个儿起晚了还没去铺子里,只怕家和兄弟两个还等着,我先去看一眼,回来给你们做饭吃,昨晚受了惊,今天吃点好的补补。”  斐诺虽然幽怨被窝里只剩他一个,但还是很懂大体的应了,毕竟他是个成熟的法师,  “早点回来。”  季灯被看的心里一软,哪儿有不应的。于是急急往纂香苑赶去,走到一半儿,却是突然想起来原本是想问昨晚斐诺如何知晓拍花子所在之处的。不过……  季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脚步顿在原地,眼中闪过些不确定,却很快为坚定若取代,又急急往铺子赶去了。  ……  因着元宵节这么一场,谁也没有心思出来逛街溜达,除去买必需之物和上工,其余时间都窝在家里,擢莲街因此很是冷清了几天,除了药铺之外生意都冷清,有些铺子干脆就关了几日门在家窝个晚冬。附近的街上也少了许多以往的欢声笑语、喧嚷繁华,加上冬日尚未完全褪去的寒意,瞧着颇为萧索。  街上捕快时不时结队跑过,手里都握着刀,每条巷子挨家挨户的敲开门盘问过一遍,搜查有没有漏网之鱼的拐子,以及当晚力灭拐子之人的线索。斐家自然也被光顾了一番,季灯心惊肉跳的把人放进来搜查了一圈,好在捕快什么也没搜出来,斐家仍旧原模原样。  官府查了半个月,也没查出来个所以然。拐子算是被拔萝卜带泥的一窝端了,死相还颇为凄惨,只是谁出手端的这个窝却是一点线索也无。官府老爷愁的头疼,百姓却是觉着大快人心,私下里都传着说是老天看不过眼出手惩罚了这群拐子,纷纷拍手叫好。还有人声称亲眼瞧见那夜金光从天而降,大罗金仙现身黑云之后云云。  总归,倒是一点儿没扯到纂香苑的小季掌柜夫夫身上来,倒是叫季灯松了口气。  等到温温凉凉的东风吹绿一城碧柳时,官府无可奈何只好把这事儿以『分赃不均,自相残杀』的名头结了案,而府城百姓也早已有了更新奇的话头挂在嘴边,把这事儿抛诸脑后。  77.第七十七章   纂香苑。  如今的纂香苑同去年相比可以说是更上一层楼。去年虽然很快在府城立稳脚跟, 揽了一批熟客,可今年已然打出了名声,到附近几条街打听一圈, 鲜有不知晓的。  而这番转变,还要多亏了纂香苑开春时一口气推出的三样新香粉。  苏素素被苏掌柜在家拘了整整一个年节, 元宵节好不容易出来放个风, 偏偏又遇上了拍花子, 苏掌柜老来得女, 自然吓得又将爱女拘在家许久, 眼见着外头太平了,这才敢让苏素素出门。  苏素素素来是个爱玩的,憋闷了这么多时日, 可不得好好逛逛。孰料一出门就听闻纂香苑新推出了三样极新奇的香粉,于是兴致勃勃的直奔而来。  铺中客人不少, 大姑娘小哥儿、婶子阿么应有尽有,有自个儿在柜架边逛的,还有七八个却是都聚在铺子一侧。苏素素心下好奇,连忙也凑上前去。  就见一个伙计模样的少年正滔滔不绝,  “您拿不定主意不要紧,且让我给您仔细说道说道,您再做打算。这『蕙萱香』闻之厚重而不压抑,最适合拿来送爹娘阿爸, 香名也是有讲究的, 取自『灿灿萱草情, 倚门慈母情』;『撷豆香』出自『红豆生南国,愿君多采撷』,香味缱绻沁甜,焚之香气永而不散,用来送相公娘子夫郎再是合适不过;而『云落香』佩之香气清透隽永,送友人则是上乘之选。”  喝!  苏素素睁大了眼睛,小季掌柜这是从哪儿寻来这么个宝,能说会道的,瞧瞧周围这些客人面上的意动之色,连她都想买了。  “可小郎你讲了半天,听着也只有名头这个噱头,新奇之处究竟在哪儿?”  不料苏素素这话才出口,前面的女客就回首来睨了她一眼,  “你懂什么,这三种香虽然自有香方在,但小季掌柜讲了,这柜架上所有的香料香花都可以按照自己心意选了,不拘数目斤两,不拘种类形式,自个儿拿回家去磨了,混在小季掌柜做好的原香里头,就是独一无二的一份了。加之是自己亲手做的,比买来的多了多少情谊出去,就是拿来自己用也是好的,墙上不是贴了小季掌柜推荐的香花么。小季掌柜这儿也有小研钵出售,精致小巧不说,价钱也合适。”  “那若是没功夫选,也懒得磨怎么办?”  那女客一噎,估计没想到这小姑娘收拾的漂漂亮亮的,却是个手懒没情调的,当下不耐烦的指了指对面的柜架,  “小季掌柜有配好的成品,你只管去那边选便是了。”  苏素素还要再问,女客却已忙不迭的回头去,将自己挑好的香料装在店里的木匣,排着队塞进伙计手里,  “小郎,这是我的,这是我的。”  小伙计把木匣里的香料倒出来用杆秤称过,用个绣着香花的香囊仔细装好递给女客,  “三十七文,加原香七十文共一百零七文。”  女客爽快的掏了铜板,拿着香囊美滋滋的走了。  苏素素瞧着有趣,于是当下也兴冲冲的从柜架上拿了个木匣对着两排数十样各色香料琢磨了起来。  虽然她还没定亲,但做来送给爹爹娘亲也是好的。  苏掌柜是个书肆掌柜,身上不由得就带了些书生的清高,不爱俗物,苏素素于是专门挑了蕙草香兰这般象征高洁品行的香料,另买了一套巴掌大的研钵。香料已经粗粗磨过一遍,只需回家磨细混起来就是。心满意足的逛了一圈,苏素素掏着银钱问伙计,  “你家小季掌柜呢?”  家和眨了眨眼,露出个只可意会的笑来,  “同斐先生两个在柜台后头呢,您寻小季掌柜有事儿?”  苏素素怔了怔,余光扫及柜台后黏在一处的两人,随即面皮就泛了红,连连摆手道,  “没有、没有、我就随口问问。”  然后小姑娘就红扑扑着脸蛋跑了,险些连香囊都忘了拿。  然而被家和同苏素素想歪的季灯此时却是没有同斐诺腻腻歪歪牵个小手,而是仔细挑拣着甘松叶。  开春之后铺子里生意颇好,家和兄弟两个勤快肯吃苦,加上好热闹也来帮忙的季小妹,铺子里的活计又都轻省,人手也就能周转过来。只是做香粉的却只有季灯和斐诺两个,实在是做不了太多,叫季灯马虎制了赶量又不愿意。  好在斐诺有主意,提议索性拿些简单的香方子制成个半成品,剩下不重要的几步且让客人们自己琢磨去,不想还真招揽来许多客人。  至于迎蝶粉这些已有的招牌,季灯便也听从了斐诺的意见,因着香粉做一次能得一瓮,一月便专供那么几种,月月换着香粉来。物以稀为贵,加上效果也确实对得起客人们的银钱和等待,纂香苑的生意还当真不错。  只可惜这法子见了效,其它香粉铺想必很快也会效仿起来,之前的香粉盒子就是一茬儿,不过做的都不如斐诺亲手刻的精巧罢了。  空担了白日腻歪名头却没腻歪实质,更可怜是不晓得自己亏过一波的斐诺近来又做起了老本行,因着铺子里出售香粉数量不多,他也就又空的出手来雕刻木盒。  毕竟用木盒香粉的价钱就能定的更高,斐诺自然不愿意用买外面的瓷瓶。  铺子有两处收账的地方,除去斐诺这处,还有一处专门设在了三样新香粉处。  家和是秀才子,识字能记账,品性考量了几个月下来也信的过,斐诺索性叫他管了这处收账,家和感激掌柜信任,做起来自是更用心三分。  家和那儿分走一些人流,来柜台的人便少些,留更多功夫给斐诺两个独处。夫夫两个俱立在柜台后头,有客人选好了来结账,便一个收钱一个记账,客人走了便又拿起各自的家伙忙活,虽然偶有交谈,但只要叫外人看上一眼,就晓得二人之间黏黏糊糊的气氛谁也插不进去。  于是纷纷心照不宣彼此促狭的眨眨眼,麻利的结了帐走人。  斐诺眼尖,不愿辜负众人好意,握着刻刀的手一会儿就要放下刀休息一下,帮着季灯挑拣甘松叶,只是手不安分,时不时就要碰一碰滑腻的小手才能干正事儿。  季灯本来正正经经的忙着,到后来却也忍不住脸红。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怎么也该等着回了家再说。  斐诺大喜,连连点头,转而拼命盼着客人都快些走好早些关店,只是面上还要正正经经的帮忙,  “这枝梗好好的怎么也要折掉?”  脸红归脸红,季灯手脚麻利一点不减,几下折尽一叶霍香的枝梗,闻言笑道,  “这霍香、甘松和零陵一类的香料必须去尽枝梗杂草,经日头曝晒至干燥,再用手揉碎、拈去尘土,否则就会损失香气,合香的时候香味就不纯了。”  “原来如此。”  斐诺颔首,手上的功夫跟着就起来,他虽不如季灯老练,但手速也是不差几分的。  “最近怎的想起来拾拣甘松了?下个月不是要做桃面方的么?”  “这不是马上要端午了么,”。  季灯嗔他一眼,随即才想起来斐诺约莫还没在大安过过端午,当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讨好道,  “端午要吃粽子,用泡发的糯米裹了红枣,外头缠上箬叶下水煮熟,你若喜欢,蛋黄猪肉、红豆蜜糖也都能包,届时我一样包上几个你尝尝,喜欢哪个我明年就多包些。”  斐诺心里乐得美滋滋,面上也不吝表现,  “当然好了,我帮你一起做。只是这过端午同甘松有什么干系?”  “有――”  季灯掰着指头如数家珍,  “端午要戴五彩绳、喝雄黄酒避病驱鬼,保佑一家人身体康健。我做个『涤垢散』,意喻洗去霉运不洁,好应个节景。只是得辛苦你多做些木盒了,我估了估,约莫得一百个。”  眼下离端午,将将还有一个月,虽说时日不紧张,却也不充裕。而按着纂香苑如今的客流量而言,一百个却着实不多。  “一百个盒子哪……”  斐诺故作为难,余光暼及季灯心疼欲改口,连忙抢先道,  “你陪着我,就是三百个盒子我也能刻完。”  不过三百个怎么也得是建立在有小手摸有小嘴亲还有夫郎搂着睡的前提上才能行。  被这般灼灼目光盯着,再想想这些时日隔着两层被窝也要亲亲蹭蹭的斐诺,季灯顿时红了脸,却还是支支吾吾的应道, 第73章 客人其乐融融,季灯在铺子那头忙活着也能安心。  送走一位客人,斐诺一手笔走龙蛇在账本上游走,头也不抬道,  “下一位。”  三个精巧的木盒便被放在柜台上,斐诺抬了抬眼皮扫过一眼,提笔在账本上记下,『涤垢散一盒,百合香膏一盒,槐花香膏一盒』,想也不想道,  “七百五十文。”  今日来的客人大多都在这三样里头选,四百、五百五、七百五,斐诺现在扫过一眼不用算便能报得价钱。  一只细白的手放了几串钱在柜台上。  斐诺伸手扫过来五个五个的点过去,报钱数的同时,已然从柜台里提了一串提前绑好的铜板推过去,  “共八百文,找零五十。”  这桩生意本该到此为止,好叫斐诺接待下一位客人,熟练突然一只黑些的大手一把摁在了斐诺手里的铜串上。  “还喜欢什么样的只管拿,不然你再挑挑,这才三盒,加起来连一两银子都没有,叫别人晓得了,岂不得说我亏待了鸣笙你。”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银角子拍在柜台上。  斐诺眉梢一挑,抬眼看去,只见一穿着整齐的公子哥儿正半倚着柜台同身边的小哥儿说话,全然不顾后头排着队的一众客人。  旁边弱风扶柳、体态婀娜更胜姑娘的小哥儿倒是有几分眼熟,眼角一滴泪痣惹人怜爱,只是如今却隐隐压抑着几分不耐,  “多谢黄公子,只是这是我自个儿买来用的,就不劳公子破费。”  今个儿他好不容易才从老鸨子手中磨得一个时辰出来逛,不曾想却仍然半路被这人撞见截住,一路跟到这边来叽叽歪歪,扰了他的好心情。  鸣瑟拨拉过找回的铜板和香粉,转身无视黄公子就要离开。斐诺也从善如流的抽走了铜板,置那一角银钱于不顾。  虽然是银角子,却也选不足一两,折换成银钱也将将六七百文,只怕是哪家的傻孩子第一次拿银子,出来装阔了。  主客皆欢,黄公子却自觉被驳了面子,恼怒的一掌拍在柜台上,就要去抓鸣笙的手,  “娘的,给脸不要,好声好气送你东西还招嫌,一个下贱小倌,真把自己当成金贵的大家哥儿了!”  排队的客人见有热闹瞧,纷纷打眼瞧过来。听得鸣瑟是小倌,看着他的眼神顿时就不对了几分。  鸣瑟的仆从笙儿却是连忙从一边跑上前来将鸣笙挡在身后,一手拔下发上的簪子充作武器恶狠狠的瞪着黄公子。  孰料鸣瑟更是个脾气大的,冷笑一声便道,  “我下贱,你也不矜贵!这一角银子只怕是从你娘药钱里头克扣出来的罢!连亲生的娘也这般糟践,沾了血的银子我可不敢碰!我下贱,好歹是靠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你高高在上,却是啃着家里的本儿出来装阔,别说那些大家公子,就是我一个小倌,也瞧你不上呢!”  原来这黄公子是家破落商户里出来的,父辈做生意赔了本惊怒之下病逝,母亲亦病倒在床,靠着每日不绝的汤药续命度日。这黄公子是唯一的嫡子,却不想着振奋家业,反而仗着无人管束更是挥霍起来,连家里仅剩的银钱也拿出来包妓养倌,其母熬了几个月心死又缺药之下便也撒手人寰。  黄公子在这擢莲街附近也算是有名,做了爹娘长辈的十有八九都要拿他来举例子告诫自家儿孙,不想今日竟在此得见。一时间,客人们的注意力又尽数转移到黄公子身上,反倒对这义正言辞的小倌多了几分好感。  黄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脸皮涨的通红,强行想要找回场子,恼羞成怒之下竟是啐了一口道,  “我再不济也是个正经人,能看的起你个小哥儿已经是高看你一眼,你凭的故作姿态挑挑拣拣,还想看中个高门大户纳你进府不成?!”  斐诺嫌恶的一皱眉头,放了笔便从柜台后绕出来,目光阴冷的直冲黄公子而去。  这两人在铺里吵嚷半晌扰着他们做生意他还没发火,这人倒是先往他们铺子里头吐口水,凭的恶心人,这可都是他为季灯亲自一块一块选出来的木板。  他学着季灯心平气和不动手,这人便真当他是个好脾性的不成。  80.第八十章   天际将沉, 只剩最后一片雾蓝在天空挣扎, 擢莲街上欢声笑语,人群熙攘, 等着观赏一会儿的舞龙。各家铺子迎着人潮高峰笑容满面的接待客人挣着铜钱, 到处都是人声鼎沸。  纂香苑里,季灯早早就点上了灯烛,映的铺子里一片光亮,同外头的天色相比也不差几分。季灯同家和正招待着客人, 便见铺子另一边似乎不甚对劲。但眼瞅着斐诺抬步走去, 季灯便按捺下心来立在原地。  斐诺会处理好的。  黄公子仍在喋喋不休、大放厥词, 吹嘘着自己贬低着鸣瑟。这不打紧, 打紧的是他居然一口唾沫吐在了纂香苑的地板上, 斐诺还不出手可能行。  正说的起劲的黄公子突然肩上搭了一只手,一哆嗦回头看去, 正好对上斐诺阴森森的表情, 配着幽深的绿眼, 背后摇曳的烛火,甚是瘆人。  “出去。”  一根极细的藤蔓顺着袖口墨绿的花纹不动声色的探出头来隐在烛火的阴影里,半支着身子搭在黄公子身上有如蓄势待发的竹叶青, 仿佛只要这人有一点不识相就会立马狠狠的扑上去咬他一口。  肩上的五指在慢慢握紧,虽然气力不大轻易便能挣开, 却莫名有一股难言的压迫感, 向来放荡不羁的黄公子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只还撑着一点倔强想要挣回脸面。  孰料立在一边儿的鸣瑟却是眨了眨眼, 忽然便笑若春花,趾高气昂的瞧着黄公子道,  “你不是讲我看得上谁么?我告诉你,就是纂香苑这骨瘦如柴、弱不禁风的斐先生,在我眼里也胜出你十倍去,我宁愿献身于他做妾,也绝不让你这孬种沾染分毫!”  鸣瑟向前跨了一步站到斐诺眼皮子底下,当着众目睽睽之下踮起脚尖抬起下巴便向着斐诺的薄唇凑去。  喝!  铺中的客人俱是倒吸一口冷气,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这三人,眼角余光还拼命后瞟着去看小季掌柜的脸色。  这这这…这小倌挑谁不好怎的偏偏挑上了斐先生!这斐先生可是名草有主的啊!还是小季掌柜家的!这让小季掌柜瞧见了,不得大发雷霆,大吃干醋,万一怒上心头,把吃软饭的斐先生逐出家去,这小倌可是一点好也讨不上还要拖累斐先生哪!  来逛纂香苑的多为女人哥儿,多少为季灯担心几分,瞧瞧那小倌不胜娇弱的俏脸,很是为五官平凡的小季掌柜捏了一把汗。  听的不对劲看过来的季灯面前,被诸多客人有意无意的空开了地方,打眼看去便能正正便瞧见鸣瑟踮脚向斐诺献吻,蜷着的指尖顿时陷入掌心肉几分,浑身僵硬的立在那儿。  能被老鸨子看中买下的,容貌都不会差到哪里去。鸣瑟的小脸只有巴掌大小,远山叶眉弯弯,尾尖头晕,瞧来舒服的很。一双眼睛水光粼粼,有如掬了捧星辰熠熠发光。一张小口涂着樱桃红的口脂,熏染的深浅均匀,惹人想探身去尝尝是不是真如樱桃般甜。怎么看,都比他要俊俏的多。同斐诺立在一处,便如说书里的一对璧人。  可斐诺是喜欢他的呀。  他却没有勇气在此刻上前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鸣瑟推开。  从他相公面前推开。  季灯不自觉打了个寒噤,一颗心有如泡进了寒冬腊月里的冰河,凉彻心扉。  眼见着那张精致的小脸朝自己凑来,哪怕明知晓以鸣瑟的身高踮着脚也碰不到自己的下巴,斐诺还是嫌弃的后退了一步,别开头冷声道,  “你两个的事儿自己解决,做甚拿我做筏子。”  语罢急急转头去看铺子那头的季灯,果然瞧见季灯似哭似笑的立在那儿呆呆望着他,眼底似有恳求。  斐诺抿了抿唇,却是不像周围人所想拨开人群走过去将小夫郎轻柔的拥入怀中轻声安慰,反倒是自个儿又绕回了柜台后,一手执笔道,  “下一位。”  却是嗓音低沉,丝毫没有得了美人青眼的欢欣,也不像被夫郎抓奸在床的惧怕,反倒是透着些不愉的意味。  啧啧啧――  看热闹的客人心底暗自咋舌,斐先生肯定是瞧着小季掌柜无动于衷吃干醋了!嘿呀!一个汉子!竟也作小哥儿姿态拈酸吃醋!小季掌柜也是,一个哥儿怎的还不如个汉子心思细腻。  不过小季掌柜家里素来是小季掌柜主外斐先生主内的,如此想来倒也不算惊讶。  黄公子瞧了这一出,脸上刚想露个讥诮的笑,鸣瑟已然淡定自若的站稳了身子,冷哼一声甩了手带着笙儿离开了。他立在这儿也只是被人指指点点当作笑话谈,饶是脸皮再厚也禁不住,衣袖遮面的跑了。  这出好戏虽然好瞧,却远不如街上头  舞着的龙有意思。七八个精壮的汉子绑了头巾举着棍子,联手将一条十来米的龙舞的虎虎生风,口中哼哈有声,旁边还有十数个同样精壮的汉子手里挥着火把跟着跑动,映亮了整条擢莲街。  只是这么热闹喜庆的景斐家是无心情去瞧的。斐诺回家草草洗漱过便钻入被子闷头睡觉,饭也没吃一口。等得季灯回屋来时,斐诺面朝着墙一动不动,似是已经睡熟。  “阿诺?”  季灯小心掀被上床,唤了斐诺几声,果不其然没有得到回应。季灯心下酸涩,蹉着床褥小心躺在斐诺身边,侧身躺着盯着斐诺瘦弱的脊背发呆。  今天那小哥儿踮着脚向斐诺索吻时,季灯几乎都要被熊熊燃烧着的愤怒的火焰烧成灰烬了。  他的相公,他都尚且没有亲吻过,竟然险些被人捷足先登。  可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是退缩。  他今天是多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众人宣告,这个汉子是他的相公,别人休得染指呀。  可是他不敢。  季灯捂着脸,眼眶酸涩。  他做什么不敢呀。  虽然相貌不如人,可他自负比所有的人都要爱重阿诺。  季灯隔着枕头触了触底下的书本,看着斐诺微有起伏的脊背,一双拳头悄悄攥紧,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  ……  从纂香苑出来,鸣瑟也没了游逛的心思,好好的半日功夫就这么浪费,鸣瑟此时火气当真大的很,舞龙也没了心思瞧便急匆匆的回了楼。  笙儿小跑着跟在一边,等回了楼里,伺候着鸣瑟坐在熏暖的屋子里喝着香茶吃着甜糕,这才小心翼翼的问,  “主子,你今个儿…怎么去同那绿眼汉子亲近哪?”  换作别人,得了鸣瑟的青眼,指不定要先一步急不可耐的撅着嘴凑上来,可那绿眼的汉子却是曾出言讽刺过他家主子的,今日也果不其然的拒绝了主子。  哪怕是为了讥讽那黄公子,也该找个配合的才是,如今反倒是平白折了面子。  鸣瑟蹬了绣鞋,一双瓷白小脚在空中悠哉的一晃一晃,手里拈着块香糕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闻言却是眼尾一挑,露出个狡黠又得意的神色,  “就算是我好心帮他个忙罢了。”  顺便再讨一波上次的仇,哪怕讲的是真话,他听了不喜也是要报复回去的。  “啊?”  笙儿苦着脸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今日小季掌柜夫夫两个脸色都那般难看,怎的主子还讲是帮了他们忙呢?  ……  吃过粽子瞧过舞龙,端午的氛围也就渐渐的散了,百姓们又恢复了忙碌的日子,为生计奔波,再为下一次的节日庆典养精蓄锐。  逛街的客人少了,纂香苑却是终于得歇一口气,总算抽得出功夫理一理这几日的进项。只单一日便能卖将近两百盒出去,足足顶往日两三天、三五天的辛苦。其中又尤以新出的三样新香为甚,当初斐诺刻下的三百个盒子真真一点儿都没浪费。  进项多了,小季掌柜也不是个抠门的,给家和兄弟一人发了五十文的红包。家和兄弟两个推拒着不肯要,季灯便道,  “这又不是工钱,是因着这几日大家都忙极了,铺子里生意好才发的红包,平素可是没有的,你且安心收下便是。”  说着又摸出一个红封来塞进家和的手心,  “这是给胡大娘的,也辛苦她这些日子,这个才是工钱,你回去交给她。”  胡大娘是家和兄弟两个的母亲,虽然身子虚弱,多年卧病在床,但知晓季灯夫夫收留家和兄弟做工后仍是撑着病体给二人缝了一对儿比翼双飞的荷包。季灯瞧它针脚细密,绣纹精致,布局也合当舒服,索性便央着胡大娘绣了荷包卖给铺子里,先前的撷豆香三种便是用了这些荷包装的。  价格虽然年纪还小,却少年早成,心知季灯这是贴补他们家,感激的拉着弟弟平乐跪下来磕了几个响头才家去,同胡大娘一讲,胡大娘也欣喜的直抹泪,  “你们这是遇上好人了,要千万好好报答人家才是。”  家和郑重的应了,此后在铺子里做活便更加尽心,不叫季灯多费一点心神。  季灯不晓得家和一家人的心思,他做这些事本也不是为了收得人心,只是感同身受当年的无助而已。 第75章 美美的对着镜中的自己转了个圈,季小妹美滋滋的跑出屋想要去寻哥哥哥夫好好炫耀一番,然遍寻整个家也没瞧到二人身影。  咦――  季小妹捂着嘴瞧着夫夫二人紧闭的屋门偷笑。  哥哥今个儿也睡了懒觉,羞羞羞――  82.第八十二章   从昏眠中醒来, 煦煦天光从窗外映入, 季灯甫一睁眼,便被明晃晃的光线刺的一躲,手臂横起挡在眼前,想的却是该听从斐诺的意见买几块布回来遮窗子用才是。  平素他起的早还不觉着, 睡几回懒觉就晓得这被晃醒的滋味。  迷瞪完这个念头,季灯揉了揉脸,突然觉着有些不对劲。侧脸瞧去,斐诺沉睡的面容近在颈旁,呼吸可闻。高挺的鼻梁甚至碰触到他的肌肤。一条胳膊横搭在他的腰上, 沉甸甸的倒比瞧着更有重量。  ……胳膊?!  昨夜清醒之时的种种霎时回溯脑海, 季灯蹑手蹑脚的掀开被子瞧了瞧,下一刻却又飞快的盖住, 小脸上通红一片, 却又是忍不住的欢欣。  这般瞧来,昨晚是成了罢?  季灯屏着气息蹑手在枕头下面摸了摸, 掏出一本手掌大的册子来, 熟门熟路的翻开瞧了瞧。  没错,就是这样!  季灯心满意足的露出个带着傻气的笑。  太好了,他终于和阿诺做成真正的夫夫了!  今天中午就加一道硬菜庆祝一下!  正兀自傻乐着, 空中突然斜出一只莹白的手臂抓住季灯手里的书,紧接着就是一个毛茸茸的青色脑袋凑了过来, 声音慵懒又带着调笑之意,  “哦――原来灯哥儿也有这避火图, 恰好我也有一本,咱们不若来比较比较谁的更高明一点。”  说出这番话的不是斐诺又是谁?  因着支起半个身子凑过来的动作,莹白如玉的胸膛便坦诚的暴露在了空气之中,在光线下晃了人眼,季灯面上一臊,却是很快又反应过来,  “你也有一本?什么时候买的?”  再者,避火图还有不一样的?  季灯臊着脸想。  昨晚虽然印象不太多,可该记着的,季灯也有七七八八的记忆。  眼见话题不知要偏到哪里去,斐诺连忙掰回正道,哼唧着环住季灯的身子就要顺势往下躺,  “冷――”  季灯正犹疑着半推半就,突然房间的木门便哐哐作响,伴随着季小妹稚嫩天真的声音,  “哥哥哥夫起床啦――日头都要下山啦――小妹该去苏婶儿家念书了,可是小妹肚子好饿啊。”  季灯软绵绵的身子顿时一僵,手忙脚乱的推开身上靠着的斐诺飞快的往身上套衣裳,日子的烟火气息将屋子里的缱绻浓情驱散的七零八落,  “完了完了,铺子还没开门呢!这都多会儿了?小妹来得及赶去么?”  斐诺一个不察竟被季灯推的险些栽倒在床上,看着背对着他穿衣的夫郎,斐诺幽幽的叹了口气。  怎么眼瞅着,他才是被风流的赏金猎人抛弃的可怜女郎?  ……  虽然洞房花烛夜姗姗来迟,其间也几番波折,但总算是有了个结果。夫夫两个之间再有相互赌气,再有不好宣之于口的情意,在床上耳鬓厮磨一番,便能尽数道来,坦诚以待,真可谓是心心相印。  夫夫二人之间的隔膜随着两本避火图彻底被打破,尤其是两个新人尝了荤,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比之从前更是恨不得走哪儿粘哪儿,叫铺里伙计客人瞧了都捂嘴偷笑。季灯虽然脸臊,心底却是也欢喜的。整个人甚至还迸发了勃勃战意。  若是那鸣瑟再来,他可是要光明正大的宣告斐诺是他相公的。  只可惜,鸣瑟是个精明的,较之从前已许久未来光顾过纂香苑,倒叫季灯慢慢自个儿冷静下来,羞赧了几分,再往后,便也渐渐把这事儿抛诸脑后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斐诺这些日子也难得乐呵上脸,对着结账的客人都多了几分殷切,  “今个儿日头大,您可多喝些绿豆水去去暑。”  “您家有小孙孙了?真是恭喜恭喜,这盒香膏我给您减两成价钱,权当恭贺。”  斐诺得意欢畅,客人忍不住好奇,悄悄问道,  “难不成是小季掌柜有了?”  斐诺提着毛笔笑得意味深长,  “快了。”  出了端午,没隔多久就入了伏,树上的知了渐渐多了起来,知了知了的喧闹着。日头亮起来的时辰也越来越早,纂香苑的客人们不约而同的提前了前来的时辰以避开午时渐浓的暑气,季灯索性就提前开门,延长了中午歇晌的功夫,同斐诺一道回家去。  斐家院子里的槐树这会儿花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季灯赶着趟摘了用水焯过,滴几滴醋和香油凉拌,或是混了面粉上笼蒸成不烂子,都香的很,斐诺空口便能吃下一盆去。  花虽谢了,叶子却还葱茏的很,密密的遮出一片凉地来。院中的菜圃这会儿也有几样菜熟了,黄瓜茄子包菜,绿油油紫殷殷的瞧着便喜人。随便摘一根黄瓜,舀一勺水冲一下便能咬在嘴里嘎嘣脆,满口清沛汁水。在树荫里设个躺椅,摆个小桌,摇一把蒲扇,当真是神仙也不换的好日子。  虽说铺子的时令跟着日头改了,苏婶儿的学堂却还一如既往。这午时便只有夫夫两个在家,倒是分别趁了夫夫两个不曾宣诸于口的小心思。  日头热了,斐诺心疼夫郎,特意买了三十文一斤的上等绿豆熬成绿豆汤,加一勺槐花蜜,再用凉水镇过,连着新鲜过水的瓜果点心端到院中小桌来,搬了个小札坐在躺椅边上,拿起了蒲扇慢悠悠的扇着,给季灯消暑。  “买这贵的做甚,十文一斤的绿豆也挺好的。”  话虽是这么说,季灯却是小心翼翼的捧着碗先给斐诺的碗里倒上些,这才凑到嘴边喝了几口,为入口的清凉甜蜜眯了眯眼。  “你也喝,火房里烟熏火燎的只怕热,不然待会儿趁日头好洗个澡罢。”  斐诺却是借口手不空闲,不肯端自己的碗,  “你喂我喝。”  季灯抿唇一笑,打那日之后,斐诺就是这般模样,仿佛没了他连饭都吃不香。可却又忍不住羞涩,  “我怎么喂你喝,躺椅上又不方便。就是平地上也没招。”  斐诺却是早有准备,拿了吃瓜的小勺递给季灯。  “你喂我喝汤,我待会儿喂你吃瓜。”  季灯无法,只好依着他,端着碗舀了半勺红澄澄的绿豆汤喂给斐诺。  斐诺一口含住,唇齿却是慢条斯理的在勺子上抿过,一双绿瞳直直盯着季灯,似含着笑意。  下一刻,却是突然探身而起,薄唇紧贴在季灯唇上,就在季灯以为斐诺会如那日一般,甚至都顺从的阖了眼等着渡来的甜汤和尾随而来的唇舌,孰料斐诺却突然又坐正了身子,露着一口大白牙明晃晃的笑他,  “大白天的想什么呐,不害臊。”  气的季灯直用手捶他。  谁不害臊!也不晓得是谁半夜拉着他点灯比对两本避火图究竟哪哪儿不同!又是谁不让他睡觉害得床单铺子隔三差五就得换下来洗!  斐诺一把把人搂住喂了颗果过去,好声好气道,  “好好好,都是我都是我,你讲什么都对。”  季灯气急,瞪了斐诺一眼。  这听着不还是像他无理取闹嘛!  于是愤愤的拿衣袖遮了脸假寐,任斐诺在一边软话说尽也不理他。  口干舌燥也毫无成果的斐诺一脸苦笑。  唉,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  虽然闹了些小矛盾,却到底都是夫夫间的小情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日子也是美滋滋的过。  铺子里不说日进斗金,可生意也是不错,一家三口吃穿不愁。  四邻八坊的邻居客人谁不羡慕小季掌柜,身为个哥儿,相公爱重体贴,还有自己的进项,等过几年再添几个孩子,当真是十全十美的一辈子,好福气!  只是人多了,眼红说酸话的自然也就有了,其中不免捏着斐诺吃软饭的把柄来来回回的说,也有指摘季灯独横,哥儿本就不易有孕,那日主动来亲近斐诺的哥儿合该纳给斐诺好为季家开枝散叶,偏偏逼得小哥儿不敢露面,斐先生也不敢多言等等。  这些传言季灯和斐诺或多或少听得几分,却俱是一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只苏婶儿来试探的安慰过几次,见夫夫二人没有离心便放心的走了。  传闲话的人见季灯夫夫日子照常过,银子照常挣,虽然嫉妒的眼都红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想些更难听的话出气,不想在某一日,却突然有了听众。  “既如此,那姓斐的汉子真是妄为汉子。”  身着雨过天青直缀的公子拧眉叹道。  “可不是可不是!”  面前的阿么谄媚的附和,期待这阔气的公子哥儿能给他些银钱。  “一个小哥儿,带着妹妹和一个拖后腿的小哥儿,还能经营出擢莲街最好的香粉铺,想必吃了不少苦。”  折扇一合,公子朗声道,  “那我们就去瞧瞧这鼎鼎大名的纂香苑。”  言罢,身后的侍从掏了一角银子放在阿么手中,  “带路。”  “好好好,公子这边走。”  阿么捏着手里的银子乐开了花。  本来他不过是同邻居说些闲话,突然便冒出来这么一行人,各个穿的阔绰开口,便向他们打听擢莲街最好的香粉铺。一句话、带个路便能换来一角银子,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意了!  83.第八十三章   大安王朝繁盛近百年, 如今更是鼎盛之时,黄人捧日, 百二河山, 经济亦繁荣蓬勃, 涌现了诸多不输京城繁华的大城市,商业群星亦随之而起。  丝绸瓷器, 木刻根雕,香料花水, 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每一个领域都兴起了繁盛的大家族,以香料起家的司家更是传承至今, 以各效香粉闻名于世, 甚至已为三十年皇商,不可不说是根深枝茂,底蕴深厚。  司家子弟,自开蒙起, 除却经书论道, 学四书五经效仿君子之道,较之常人更多一样学香的功夫。  从基本的识香辨香背香方, 推磨研钵日三千,到后来的熟能生巧, 不假思索间背出千百香方, 信手拈来各色香品的合制。若是有儿郎有那一二天赋, 再自己能琢磨出个方子, 便会被家主抱去亲自抚养教导, 以撑起司家偌大门庭。  虽是商户,然数代来严以律己,颇有君子之风,更幸得皇室赞赏『儒商之典范』,门庭芝兰玉树不胜其数,司家传承再绵延数代也绝非难事。  司七是司家长房幼子,在族中行七,故人称司七。去年间,司七意外得到一件黑色斗篷,披之竟能使嗅觉灵敏三分,更辨香方,不觉狂喜。然百般托人打听探寻,却再无一件,于是上报家主。  司家家主将黑色斗篷供起,命只有司家家主可知此衣,又命司七再去打听来源。司七便率了一队仆从,从京城万里迢迢奔赴至最初得到黑色斗篷之处,然伙计早已不记得当初是谁卖了这件斗篷。  寻无所获,司七悻悻寄信于家主,家主感慨天意难违,不再强求,只言让司七勿辜负良机,在外游学一番,见识见识当地独有的香料香粉。  司七一路走到燿阳城,已经拜访过不下五十家香粉铺子,虽然大多不如司家香粉,可有些也颇有灵气,倒让司七也收获良多。 第77章 司七一噎。瞧这人悠哉悠哉的样,只怕连他话中的讽意也没听出来,真是有如铁拳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无力的很。  斐诺轻笑一声,墨绿的瞳孔随意的扫过眼前面色不善的汉子,  “您贵姓?”  “免贵姓司。”  “哦――司公子,瞧您出身富贵哪。”  司七心中不屑,开口闭口不离金银,当真比淡泊心性的小季掌柜差的远了。  “不知您贵姓?”  “免贵姓斐。”  “哦――斐先生,瞧您天生好命哪。”  若不是好命,怎能遇得到小季掌柜这般好的夫郎,任他磋磨。  两个汉子言笑晏晏,却是挂着画皮你来我往的暗打着机锋。  斐诺眉梢一挑,这司公子才是好命,脑子有疾却出身富贵,好歹一生无忧。  待得季灯回来,两个汉子不约而同的住了口,对着季灯展颜一笑。  季灯不曾注意石桌边还未消去的淡淡硝烟,坐在斐诺身边,三言两语同他讲清了事情始末。斐诺眉眼带笑,  “我都听你的。”  于是伸手挪过纸笔,唰唰两下笔走龙蛇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司七接过一瞧,不免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绿眼惫懒的汉子。  字倒是写的挺不错,手劲竟然这样稳,同他这个笔耕不缀十余年的人相比竟然不分上下。  毕竟斐诺也是画了十余年魔法阵的法师呢。  这事儿至此便算告一段落。虽说签了契约,可季灯也清楚自家到底是沾了人家便宜,也是司七有意放过自家一马,于是当下感激的邀人留下做客,整治了满满一大桌的丰盛菜肴。司七自然却之不恭,又在饭桌上对季灯的手艺大加赞赏。  司七虽然与斐诺是一辈人,可却已经游历过半数大安的城市,饭桌上便不由得侃侃而谈哪道菜在哪个城做的最正宗,哪些菜哪些做法是燿阳城不曾有过的。再谈些见闻风俗,人文风貌,还有各地特色香料香粉,年纪小见识少的季小妹听得张圆了嘴巴满面赞叹,就连季灯也听得入了迷,连饭也顾不得吃。  司七受了鼓舞,自然更来兴趣,又言辞涛涛。  司七的仆从被打发去了外面街上吃饭。饭桌上一共四个人,三个大安人都言笑晏晏,聊的热火朝天,只剩一个诺亚来的法师气鼓鼓的戳着碗底的青菜,力道大的几乎要把青菜直接捣成泥。  满身的幽怨和不满几乎能化作实质,斐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咬牙切齿的黑着脸接收到司七有意无意的挑衅和忽略。  好啊,他还以为是个脑子有疾的,原来是个不怀好意跟他抢人的!  待得一顿饭完,天色已经漆黑如墨。季灯恍然意识到这顿饭竟用了这么久,当下便不好意思道,  “真是耽搁了您这么久。”  司七温文尔雅展颜一笑,  “不打紧。今天同你和小妹真是一见如故,我还要在燿阳城逗留一阵子,只怕要多来拜访你几次,小季掌柜别嫌我烦才好。”  “怎么会怎么会。”  季灯连连摆手。同司七一交流,才知晓大安竟有这么多新鲜地方,还有许多闻所未闻的香粉,真是大涨见识。  于是主客尽欢不说,还约好了明日再见。  斐诺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把人送走的。  洗漱过,季灯乐呵呵的铺展了被褥,转过身来接过斐诺手中的巾子给他绞头发,  “你今个儿怎么闷闷不乐的,在外头遇见什么事儿了?”  斐诺暗哼一声,心气下去几分,原来还晓得他不高兴。只是仍绷着一张脸,  “你今个儿同那司七谈的欢,怎晓得我不开心。”  季灯先是讶然,却是忽然福至心灵,了然一笑,俯身凑在斐诺颈边咬着他的耳朵道,  “你莫不是…吃醋了?”  斐诺哼唧两声,  “他今个儿就是故意跟你讲这么多的。!  季灯给斐诺绞干头发,将巾子放在一边,牵着汉子的手一起躺到被窝里去,轻声哄着,  “你想多啦。司公子出身富贵,怎看的上我这个乡下小哥儿。再说啦,我都有你了,怎么还能跟别人好呢。”  季灯笑眯眯的支起身子趴在气呼呼的斐诺耳边轻声又认真的道,  “就是皇帝来,我也只要你,谁叫我先和你好了呢。”  黑暗里,斐诺不语。正当季灯想再讲两句宽慰他时,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掀翻在柔软的床褥上,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甜蜜而珍重的亲吻。  85.第八十五章   季灯本以为那晚斐诺所说之言只是出于吃味, 但随着司七连着数日来铺中同他相谈, 甚至请他做东道主共游燿阳城的时候,季灯终于意识到了一丝的别扭,于是婉言相拒了。  司七不曾想季灯会拒绝他, 拧眉瞧了柜台后面色不善的斐诺一眼, 担忧道,  “是斐先生说了什么不许你我来往么?你勿用担心, 我司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可也有些门路, 断断不会让你受了他的委屈的。”  在司七心里,斐诺已然成为了一个好吃懒做、颐指气使又小肚鸡肠的吃软饭的汉子。虽然这几日因着司七的缘故也跟着日日来铺中,但司七已经从街坊口中得知了斐诺的真面目, 自然以为斐诺是疑心小季掌柜同自己有什么不清不楚,为难了小季掌柜, 小季掌柜才会拒绝他的相邀。不然他们两个这几日相处甚欢, 缘何好好的就突然拒绝。  季灯垂下眼帘, 心底猜测更落定几分之余,对司七过分的关心便有了退避之意。他一个小哥儿,面容平淡无奇,也没有显赫的身家,还是已经嫁作人夫,司七人中龙凤, 一时对他亲近不知缘何而起, 但季灯无论如何没有想攀附的意愿, 只想守着纂香苑,同阿诺和小妹一起好好的过日子。  季灯摇头,面色淡然含着浅笑,  “我为人夫,您是汉子,一起出游叫旁人听了总不像话,万一惹出误会来,您大可一走了之,我们一家却还要在擢莲街度过余生,名声是至关重要的。”  虽然面色含笑,这番话却说的有了重量。司七大惊之下倒退几步,结结巴巴道,  “我、我、我并无此意…”  他只是叹息天公无眼,让这么个钟灵毓秀的小哥儿一生断送在个没担当、靠夫郎养活的汉子手里,却不曾想的周全,让灯哥儿名声沾了污。  “并无此意就少同灯哥儿接触。”  冷冷的声音从冷面的绿眼汉子口中传来,斐诺不晓得什么时候从柜台后绕了出来,牵住季灯的手,  “燿阳城大的很,司公子可以到处逛逛,何必非要逗留在擢莲街不去。听闻司公子游遍大城小坊,燿阳城往北还有衡椟城,以千百木料闻名,其中亦有那么一二当得入香。往西是雲芳城,花色缤纷,香味尤甚,当地人擅于因地制宜,各色花油花香不在少数,司公子尽可以一路前去,好好赏识一番大安的地大物博。”  季灯讶然的侧脸看去,没曾想阿诺竟也晓得这么多城市。  也是,阿诺是一路从北狄过来的,只怕也游经过诸多城市,是个见识广博的汉子呢。  感受到灯哥儿崇拜眼神的斐诺不自禁挺了挺胸膛。  站稳脚步的司七却是不曾注意到斐诺讲了些什么,面色苍白的回忆着季灯疏离的言语。  他只为小季掌柜可惜,想多让小季掌柜了解到外面广阔的天地和大好的儿郎,不比耗费青春在斐诺这样的汉子身上。却忘了于哥儿而言,名节约束远远胜过汉子许多,作为人夫,他的这一番好意却有可能给季灯带来非议。  司七失神回来,余光暼及附近好奇打量过来的视线,镇定了心神拱了拱手,朗声道,  “是司七失礼了,多谢斐先生和小季掌柜几日的不吝赐教,司七在此谢过,改日备礼上门拜访,告辞。”  于是带着一众仆从转身而去。  周围看热闹的眼神悄悄收起,斐诺放眼扫去,几不可察的哼了一声,  “算他识相。”  季灯好笑的回握着斐诺的手回到铺子里,  “好啦,想必今天过后他就不会来寻我们了。晚上回家给你做糯米鸡吃好不好?我刚跟苏婶儿学会的。”  斐诺闻言瘪了嘴,  “不要,吃糯米鸡还不如直接红烧鸡块吃起来痛快,和别的炒好再包在米饭里,吃起来还没法儿挑呢。”  斐家最挑嘴的莫过于斐诺,葱姜蒜韭菜叶一个不吃,却也不是不能沾,只是把它们当调料,瞧见一定要拣出来才行。糯米鸡是糯米里头包炒好的鸡肉菌菇,葱姜蒜难免挑起来不方便,斐诺自然不乐意。  “好好好,不吃就不吃,我做红烧鸡块,你想配米饭还是面条?”  季灯挽着斐诺的手笑眯眯道。  “面条,要拉面,像筷子那么粗的拉面。”  斐诺哼哼唧唧。  季灯自然无不应的。  送走一位客人的家和瞧见,憋着笑避开了夫夫两个,给他们留出独处的空间。铺子里的客人瞧了,也忍不住感慨夫夫两个的感情好。  要说先前还能是新婚夫夫蜜里调油,可这都三年下来,夫夫感情两个一如昨日。小季掌柜生育困难,也不见斐先生像别家汉子一样找个小的。听说几年前有肤白貌美的小哥儿投怀送抱斐先生断然拒绝了。要是吃软饭的汉子都像斐先生这般人好的话,换作她也情愿让自家女儿寻个吃软饭的。  只可惜。  妇人叹了口气。  像斐先生这样的好汉子,万里也难挑一呦。  感慨羡慕夫夫两个感情深厚的不止这一个,跟着提起来两年前那个主动献身斐先生的小哥儿的人也不在少数。  人不禁念叨,念叨着念叨着,鸣瑟还就真来了。  同两年前相比,时光没有在鸣瑟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鸣瑟虽然看着年龄小,实际上却已不年轻。待用攒了多年的体己银子从老鸨子手里赎了身,便带着笙儿赁了处铺子做起了成衣买卖,恰恰在纂香苑斜对面的街上。  若不是鸣瑟后来同季灯相交甚好,并将当初之事如实以告,只怕季灯还要心怀芥蒂。  照鸣瑟的话来说,他的铺子选这地儿就是为了别斐诺的眼。两个人同样的一肚子坏水儿,偏偏又都是个惯会做姿态的,彼此看对方都不顺眼,就像两只斗鸡容不得人,却又偏偏都把季灯看入了眼,只好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共处下去。  季灯看的好笑,却也没招儿,只好任他们去。  鸣瑟的铺子唤作云裳衣铺,起初百姓们因着他小倌的身份对铺子避之不及。奈何鸣瑟也不将这些看在眼里,自个儿扯了布做成光鲜亮丽的衣裳穿出去溜一圈,再给季灯兄妹也做了几身。因着款式色调搭配的实在是好,很快就有按捺不住的第一个客人战战兢兢的上了门,高高兴兴、满怀期待的出门去。  这一下就犹如开了闸的洪水,云裳衣铺的生意很快就红火起来。鸣瑟却偏偏是个爱跟人对着干的,一月只收三个订单。饶是如此,也多的是人趋之若鹜。  今个儿晴空万里,鸣瑟穿了一身嫩绿荷叶边的拢纱罩衣,嫩生生的跟十五六的小哥儿似的。  一上来,鸣瑟就拉住季灯的手偷笑着打听,  “我听说,最近有个公子哥儿来找你找的挺勤快啊。”  “你消息倒真灵通。”  季灯好笑。  鸣瑟先前去隔壁府城进布,昨个儿才回来,倒对这些日子擢莲街上大小事情了如指掌了。  鸣瑟挽着季灯的手挤眉弄眼, 第79章 眼见眼前的公子哥儿被打击的蔫了几分,斐诺乘胜追击,咬着后槽牙露出个恶狠狠的笑,  “再说,你游历过的城市多就了不起了?秀个什么劲儿?”  “不就是去了南边的几个城市,得瑟个什么劲儿。我东南西北全转过一圈儿,风俗人文如数家珍也没像你这么炫耀的。只等着铺子里放的开手了就带着灯哥儿出去玩,哪里用得着你乱讲一通。你们大安最爱挂在嘴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别光挂在嘴边才好。”  司七被说的悻悻,一下一下应着点头如小鸡啄米。上一次被这么训斥还是在他爹的书房。听得斐诺一口气讲完一串,司七更是汗颜,  “斐兄居然去过这么多地方,真是我所不能及。”  滔滔不绝的话顿时一顿,翘起来的腿跟着心虚的安安分分摆好。斐诺先前是沿着小河村一路直行,东西走向的府城倒是逛了不少,南北可是真没去过……  不过输人不输阵,斐诺面色淡然的一颔首。  好在司七沉迷思绪,不曾注意到他的不自然。司七沉吟许久,将木牌收进怀中,郑重的对着斐诺长长一揖到底,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古人诚不欺我!古有一字之师,今有斐先生恳切之教,教我自省吾身,还请受我一拜。往日是耘道之错,耘道深感愧疚,还请斐先生原谅则个。”  言罢又是长长一揖。  “恩恩恩。”  斐诺随意摆摆手,站起身来迈着修长的腿往堂屋外走去。这小子既然解决了,他也没耐心再跟他耗下去。跟灯哥儿黏在一起还差不多,跟司七黏这半天叫个什么事儿。  却不想紧接着便听到身后一句掷地有声,  “耘道请拜斐先生为师,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斐诺脚下顿时一个趔趄,在院中用着饭的季灯几人闻言也是傻了眼。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啊?  87.第八十七章   屈指一数, 斐诺来到大安也已经三年有余了。除了季灯兄妹, 斐诺心高气傲, 谁也看不上眼,也并没有结交熟识的意愿。  季灯却是个性子和善的,同邻居客人关系都打的融洽, 斐诺也乐见其成。偏偏同季灯关系极好的鸣瑟口蜜腹剑同斐诺百般不对付, 再认识一个司七也是个脑子有疾的,被斐诺一顿指着鼻子痛骂一顿之后竟是嚷嚷着要拜斐诺为师, 还命手下人到处搜集新鲜玩意儿献给师郎和季小妹,只请他们能在斐诺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  更可气的是鸣瑟笑得直打滚, 一边还拍着大腿在季灯面前进谗言,  “没成想你家斐诺也是个小可人儿, 引得人家追在屁股后头跑呢!若不然灯哥儿你带上小妹同我回云裳衣铺去,且叫他们两个汉子在一处过活罢!”  斐诺顿时张牙舞爪的把季灯搂的死紧,警惕的盯着鸣瑟,一张嘴也淬了毒,  “老不羞快回你自己家去, 长成这副模样也好在我家灯哥儿面前献殷勤, 我家灯哥儿今年才十七,做你儿子都绰绰有余了!”  “哼,我老不羞?你都够做我爹的年纪了,比着灯哥儿差了更多, 你才该躲回家抱着被子哭你的去罢!”  鸣瑟冷笑一声反击道。  “好啦好啦――”  季灯哭笑不得的瞧着这剑拔弩张的两人, 安抚的拍了拍斐诺的手臂,  “鸣瑟跟你开玩笑呢,我怎么会离开你哪,除非你真不要我,跟着司七跑了。”  念着这些日子百折不挠的司七,季灯也忍不住来了句玩笑。  但这话落在斐诺耳朵中可就不是玩笑了。暗搓搓的磨了磨后槽牙,斐诺眯起了墨绿瞳孔,打定了主意。  也不晓得斐诺到底做了些什么,总之没过两天,季灯就收到了司七回京的消息。  “怎样走的这般急?”  季灯问道,  “是不是家里有事儿?”  斐诺冷笑着把司七留下来的信悄悄摸摸的揉成一团扔进了灶台。  还想开了春再回来?  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面对季灯却是一脸无辜,  “哦,听说是司家有了至宝的消息,所以急招知晓内情的司七回去。司七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再接手家里的生意,约莫今后很难再回来燿阳城了。”  季灯对此倒是无所谓,笑笑便揭过不再提了。  ……  没有司七的擢莲街,渐起的喧嚣纷言很快就被新的热闹掩盖在时间的尘埃,平静一如既往。但倘若鸣瑟一年中能有十三个月不在擢莲街就更好了。  好不容易鸣瑟去隔壁府城挑衣料子,斐诺更是抓紧时间黏在季灯身边,少看一眼都是不可逆转的损失。  季灯抿着唇笑的无奈却包容,鸣瑟和阿诺都是挺好的人,偏偏见了面就跟两只斗鸡似的掐红了眼。不过坦诚而言,斐诺全副心神都在他的身上,季灯也是无比满足的。  铺里的伙计和客人已经习惯了掌柜夫夫两个的腻糊劲儿,当下瞧见也只是善意的打趣道,  “瞧这紧跟紧凑的,比娃黏亲娘还黏糊呢!”  此言一出,铺中的客人都纷纷笑了起来,  “可不是,就是我家新女婿和女儿也没小季掌柜夫夫这般,可叫人好生羡慕!”  季灯现在已经对这些善意的调侃坦然自处,但笑不语。斐诺却是得意的扬起了下巴。  就是要这个结果,看还有没有不长眼的敢觊觎他的灯哥儿!  苏素素一进门果然又瞧见斐诺正拉着季灯的手一同立在柜台后。  “灯哥儿!”  苏素素跑过去,把手上挎着的篮子放下,  “我娘做的金桂饼,你拿回家尝尝。”  金桂饼是这两年酒楼里新推出的一种点心,因着以桂花为原料,成品也色泽金黄,干脆就叫了金桂饼。虽然工序简单,因着做来却十分耗费功夫,平常人家少有心思做的。  “真是麻烦了,”  季灯笑眯眯的接过来放到柜台下,  “替我谢谢苏婶儿。”  “不用不用。”  苏素素大喇喇的摆了摆手。  “灯哥儿,我出去一下。”  却是斐诺突然道。  “好。”  季灯弯着眼目送斐诺离去,待收回视线,便见苏素素正盯着自己,季灯吓了一跳,好笑道,  “怎么了?”  苏素素却是突然支支吾吾起来,拉着季灯的手进了后面的隔间,  “灯哥儿,我…我想问,我……”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苏素素皱了皱鼻子,可算下定了决心,终于道,  “斐大哥怎么对你这般好啊?你是不是有什么驭夫之术,教教我行么?”  驭夫之术?  季灯怔愣,苏素素正紧张着吞吞吐吐道,  “对啊……我娘给我定了门亲事…是我爹同窗家的儿子,明年这会儿就该出门子了……我娘说斐大哥待你这么好,你说不准有什么窍门,所以叫我提篮金桂饼来同你取取经。”  若是苏婶儿在这儿,这会儿就该指着苏素素的额头骂自家女儿缺根弦了,哪儿有把这人情来往这么直愣愣讲出来的。  季灯噗嗤一笑,  “你回家可不敢这么同你娘讲,要挨骂的。”  苏素素皱着眉头,显然一副不解的模样。  季灯瞧来好笑,苏素素被苏婶儿夫妻两个捧着宠着,虽然到了出嫁的年纪,心性却还是个孩子,季灯平时也是有几分待妹妹的疼宠。  “我同阿诺是无话不说的,有时候闹了矛盾也会当场双方各退一步,撒撒娇放软身段,把话讲清楚了,误会矛盾也就没了。可千万别赌气不理人,问题放过夜就跟饭放过夜一样,越放越坏。”  苏素素深以为然,点头如小鸡啄米,甚至还跑去前面柜台拿了纸笔回来一字一字仔细记下。  季灯也由着她去,又语重心长道,  “信任也是很重要的。虽然夫夫两个之间知无不言,可也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彼此保留一定空间,不然就不是黏糊,是疑心病了。”  苏素素又是奉若圭臬洋洋洒洒记了许多。  季灯又零零碎碎说了一些,苏素素也记满了两张纸。沉吟一会儿,还是惴惴不安的问道,  “灯哥儿,万一我嫁过去不能生……他要是想纳小怎么办?”  季灯一怔。  哥儿生育天生不如女子,乡土人家囊中羞涩也就罢了,但凡手里有两个小钱,家中充裕些的纳小却是十中有五六。然斐诺却是始终守着季灯没有二心,附近不知多少家里有小哥儿的人家想同他打听诀窍。  可季灯哪里有什么诀窍。  手不自觉摸了摸腹部,季灯眉眼微敛。这三两年,街坊附近不晓得有多少人拿着他的肚子说事儿。斐诺虽然向来置若罔闻,可季灯也难免思虑,心急是免不了的。好在他也不糊涂,不至于为了这跟斐诺之间整出些问题,只是到底心中沉甸甸的挂着事儿。  “你是姑娘家,怎的担心起这问题来了?”  苏素素撅着嘴闷闷不乐,  “我三姨家的姑娘就是因为没有孩子,在婆家处处受气,今年好不容易怀上了,生的时候难产,人都快没了还一个劲儿的嚷着要保儿子……我娘当年也是被婆婆到处指摘,我爹虽然性子弱却也想过二房,若不是我娘性子强些,只怕我现在也有个二娘呢。”  苏婶儿果真疼女儿,连这些话也跟女儿言无不尽。  季灯了然之余,不禁干笑两下。  不过苏婶儿夫妻两个也是成亲多年才有了孩子,自然难免操心着。只怕这个才是苏婶儿今个儿让苏素素过来的真正目的罢。  季灯叹了口气,  “这个我也说不清,还是得看人罢?阿诺倒是从没提过这些。不然待会儿阿诺回来了,我替你问问他?”  “那也只能这样了。”  苏素素塌肩,有气无力的抱怨道,  “嫁人好烦哪,担心这操心那的,真是一刻不得闲。说亲要考虑对方人品怎样、家世怎样。定了亲又要操心孩子,有了孩子更是惦念。唉,若是能一辈子做姑娘多好。”  做一辈子姑娘无忧无虑当然是好的,只是这话却不好对已经定了亲的苏素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