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总有人往我湖里跳》 1 第 1 章 “孙孙,好不好吃啊?” 牵着狗的老太太问坐在石墩上吃冰淇淋的小胖子。 小胖子一口接一口吃着的间隙重重点了下头,“超好吃的!” 老太太笑着露出一口金牙,“这东西吃多了可不行,凉肚子,走吧,跟奶奶回去喽。” 那老太太一手牵狗,一手牵着小胖子慢吞吞走远了,祖孙两个都没发现,湖边上,一只小鬼盯上了他们。 准确来说,小鬼盯的不是人,而是人手里的冰淇淋。 这小鬼名叫宴聆青,他大半个身子浸泡在水中,双手交叠放在高出湖水十多厘米的岸边,下巴搭在手上,小胖子还坐在前方小石墩上的时候,宴聆青便眼也不眨地盯着看,现在走远了,他又转动脑袋,视线巴巴跟了过去。 冰淇淋。 很诱人的味道。 被这味道一勾,宴聆青很快回忆起另一种让他咽口水的味道。 烧烤。 烤得香喷喷、油滋滋的烧烤。 真的很好吃,但那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 宴聆青是水鬼,三年前醒来便在这湖中。他不是地缚灵,可以随意走动,有时喜欢到外面乱逛。 他曾逛到过一条夜市街,一排排的店铺摊位,烧烤炸串,香气扑鼻,宴聆青当时就走不动路了。 鬼吃东西,无人祭,不可食,但宴聆青知道自己的特别之处。 一出世就是鬼王级别,鬼力强盛,又能随意藏匿气息,无人祭奠,他还能自己给自己祭。 总之,缺的不是方法,而是钱。 阳间人赚钱靠工作,宴聆青走的也是这条路子。 鬼王身形一显,混迹在人群之中,谁也察觉不了他是一只鬼。 夜市之中,身材高挑的少年穿一件普通白色t恤,一条盖过膝弯的大裤衩,脚踩一双随处可见的人字拖,十八、九岁的模样,面孔精致漂亮,肤色比常人更白,唇色更红,惹得不少人频频看他。 先是惊艳,再是惊叹,最后摇摇头,道一声可惜。 长这么好看一小帅哥,居然是个腿脚有问题的残疾人。 那修长笔直又白生生的两条腿似乎各有各的想法,要么僵立在原地不动,要么左腿走了右腿还在原地发愣,拖拖拉拉慢一拍才跟上,不是残疾人是什么? 宴聆青听到这些窃窃私语,心不禁沉了沉。 他听说过残疾人找工作是比较困难的,但对这双腿……宴聆青一时拿它们没有办法。 他做惯了鬼,平常说是走,实际上是飘,哪怕在湖里,那些水也没给他任何阻碍。腿从未被正经使用过,现在要他像人类一样正常走路,不会了。 果然,宴聆青的工作找得不太顺利。他一没经验,二没身份证,再加上那双不听话的腿,折腾两天,最后只有张记烧烤的老张看他可怜收了他。 一天给80块,日结。 宴聆青赚到了钱,吃到了烧烤,过上了五天神仙日子。 是的,只有五天,五天过后,他魂身莫名变得虚弱,几近透明,竟有了消散的趋势。 而且离金双湖越远,情况越严重。 金双湖就是宴聆青所栖息的湖。 他快死了。 这是宴聆青得出的结论。 魂身消亡,是对鬼而言真正的死亡。 鬼留存于人世,但不是人人死后都能化鬼。天时地利、命格、执念爱恨都必有其一。 宴聆青一无爱恨,二无执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消散。 宴聆青猜想过,或许是金双湖底有什么牵住了他,但那东西快消失了,他也要跟着消失。 能活着,没有鬼会想去死。宴聆青没有再工作,他终日待在金双湖,潜藏在水底昼伏夜出,本以为鬼生就这样了,等到某天金双湖再也无法维持他的魂身便彻彻底底死去,但,他窥到了天机。 这个世界由一本耽美追妻火葬场小说衍生而来,小说中主角受爱主角攻而不得,虐心又虐肺,心灰意冷之下,一时想不开跳了湖。 被救上来之后,主角受悟了,他放下了主角攻,专注自己,但这个时候,主角攻也悟了。 他发现自己真正爱着的人其实是主角受。 主角攻开启了追妻之旅,也终于尝到了“爱而不得”、“我本可以”的苦,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为了告诉主角受他曾经经历过的痛他也甘愿承受,主角攻来到主角受跳过的那片湖,毅然决然跳了下去。 没错,他们跳的湖就是宴聆青所在的湖,金双湖。 主角攻受,世界大气运者,救了他们就是大功德,有功德傍身,他必能修魂养魄,再活个百十年。 到那时候,他去哪里工作挣钱都不是问题,是去烧烤街还是去鬼屋? 还是去鬼屋吧,那可是神仙工作,扮鬼吓人就能拿到钱,本色出演。 宴聆青当时想想就高兴,他看了下金双湖周边,选好了靠近马路一侧便于跳湖的位置早早蹲好,就等着主角攻受跳下来。 然而这一等,就等了一年。 一年过去,别说主角攻受,连只落水的狗都没蹲到。 宴聆青是有些灰心的,但他不相信脑海那些忽然浮现的内容只是自己的妄想,灰心过后依旧继续蹲。 今天也是如此,他和往常一样蹲在湖底,天还没黑就被吃冰淇淋的小子勾了上来,长年不动分毫的心也被勾得蠢蠢欲动。 太久没吃到好东西了,馋。 然而今天也不像能蹲到主角受的样子。 随着那对祖孙背影彻底消失,宴聆青仰躺回水里,苍白}精致的面孔被淹没,最后一丝阳光跟着落下,一切变得安静祥和,无声无息。 路灯亮起,银月升空,除了偶尔路过的车声,湖边无人来访。宴聆青象征性地叹息一声继续平静地等。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轮子碾压马路的声音传进耳里。 不是汽车,汽车他是不在意的,主角受不会开着车来跳湖。 这次是两个轮子滚动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脚步声。 这是什么? 他见过骑自行车的,是人推着自行车在走路吗? 主角受会不会推着自行车来跳湖? ……宴聆青觉得不太可能。 声音距离湖岸边一米远的位置停了下来,那是种着行道树的位置,树与树之间还立着几个雕刻精致的麒麟小石墩。 金双湖不建护栏,不特意阻挡人与水的接触,那个位置就相当于一条分界线,警示距离,提醒众人注意安全。 “先生,您睡着了吗?”有人开始说话。 “先生。” “先生?” 是两个人,那个先生始终没出声,肯定是睡着了,宴聆青想。 不管怎样,来的人都不会是他要蹲的主角受了,没有谁跳湖还带伴来。 宴聆青动也没动,沉在湖中又开始昏昏欲睡,先前那道男声继续说道:“先生,晚上风凉,我回去拿块毯子过来。” 说话的男人走了,湖边再次陷入安静,不知过了多久,宴聆青忽然听到“噗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入水里了。 宴聆青:“?” 宴聆青睁开眼:“!” 落水的人=主角=功德,一串等式迅速在脑海建立,宴聆青望着在不远处挣扎的人形物体,心像水面一样泛起涟漪。 在一个如此平凡的夜晚,他居然真的等到了。 宴聆青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却像精雕细琢的美丽木偶突然活了过来。 他不敢多耽搁,怕主角受人真没了,也怕哪个角落突然冒出个人跟他抢,连忙过去捞了。 湖中的人手长腿长,薄唇紧闭,看上去在奋力自救,也不知道是本能反应,还是跳下去就后悔了。 宴聆青从后面靠近,托着那人腋下将人带起。 溺水者往往会拼命攥住能攥住的一切东西,宴聆青捞的这个人也不例外,他明明是从后面捞的人,身体依旧被对方反手紧紧抓到了。 宴聆青的行动受到了阻碍,他不是靠游泳在水里活动,但肆无忌惮释放鬼力对人类来说并非好事,尤其是这个感觉不是很强健的人类。 到时候就算捞上去,可能上岸的也只有一具尸体了。这样的话还算给他功德吗? 肯定不会的。 上浮,继续上浮,费劲地上浮,下次得吸取教训。 宴聆青东想西想,托着人送到了岸上。 那人坐在岸边,也终于松开了他。一双修长的腿还浸在湖里,双手撑在地上侧过身便咳了起来,直到咳出两口水才转过头来看宴聆青。 五官立体,俊美出众的一张脸,浑身湿透,看似狼狈却又无损他矜贵不凡的气质。 此刻他眉头紧皱,额上青筋直跳,五指成爪扣在地面,隐忍暴戾,好像下一秒就会爆发。 宴聆青完全没在意,只觉得越看越满意,长这么好看的不是主角受还能是什么? 宴聆青放心了,对面前的男人笑了下,他自认为笑容很真诚,却不知在别人眼里只有怪异的僵硬。 男人目光一凛,先前汇聚的戾气一涌而出,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声音低沉好听,却足够冷厉,配上男人一身骇人气势,少有人能直面而不改色,但宴聆青不在意,也完全不介意回答问题。 “我是个鬼”,他想这么说,话还没出口,男人的怒气却像被生生截断似的,说的也比他快一步。 “抱歉,”男人强行将涌起的忿戾情绪压下,不知想到什么,他嘴角微微掀起,眼神却透着毒辣狠绝,“我遇到一些事情,一时没有控制好脾气,不管你是什么,我都感激你将我救上来。” “没关系。”宴聆青点了下头,表示理解。主角受被主角攻欺负到要跳湖,心情不好很正常。 不过以后就好了,以后轮到主角攻被虐,主角受的日子会好的。 想到这里,宴聆青大方对男人道:“你的椅子我可以帮你捞起来,你还要吗?” 他看到除了男人以外,还有张椅子沉水里了。 ……怎么跳湖还带椅子? 算了,不重要,以什么姿势跳湖都是个人私事。 “对了,我叫宴聆青,你叫什么名字?”宴聆青想和主角受认识一下。 男人面容顿住,一时没有答,他像是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只是说道:“麻烦你了,椅子我还需要。” “不麻烦,就算你不要我也会捞起来的,湖里最好不要乱丢垃圾。”宴聆青的随口一问被轻易转移,扭头扎进湖底捞椅子去了。 少年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就连水纹也无一丝动荡,不禁让人怀疑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否真实存在。 艳鬼……还是水鬼? 被鬼神问名字可以回答吗? 2 第 2 章 江酌洲不信命,也不信这世上有鬼神,但刚刚的少年……绝无可能是人。 路灯下,少年长相绝美精致,比起人,他更像匠人耗尽心血,精心雕镌的木偶。是死物,也是活物,但……没有影子。 人潜入水,湖面不会没有一点动荡,无论哪一点都在告诉他,世界上真的有一些未知的存在。 传说,鬼怪,命……都有可能是真的吗? 他该信命吗? 从小就有道士为江酌洲批命,克亲克友还克己,活不过二十五岁。 亲人相继离世,靠近他的朋友会倒霉,如果不是今天被救上来,还会验证那句活不过二十五岁。 双腿受伤,无法站立,夜深地广,少有人过来,如果不是遇鬼,往日不算危险的水源会是他的死地。 要信命吗? 江酌洲又问了自己一句。 男人紧紧盯着湖面,目光坚毅,忽地,他笑了一下。 不,他不信。 排除意外、巧合、人为之后,他需要多考虑一样因素了。 “哗啦”一声,轮椅从水中冒出,宴聆青跟着浮现在眼前,他将轮椅递到岸上,放在他身边,漆黑平静的眼神望着他。 江酌洲:“……谢谢。” 宴聆青:“不用谢。” 他依旧望着他,像是在等待什么。他救了他,或许在考虑要他付出什么代价。 江酌洲等着鬼提出要求,却听他不解问道:“你不坐上去吗?” 指的是那把轮椅。 江酌洲没动,他看着少年单纯的只有疑惑的眼,又看了看他的轮椅。沉默中,江酌洲还是手撑在椅子上,慢慢坐了上去。 宴聆青了然,难怪主角受会带着椅子来跳湖。他忽然带了些亲近和感叹说道:“原来你的腿也不好使,我也是,许久不用就走不好路了。” 他和他交流经验:“多用用会走得好一些。” “……”江酌洲,“我知道了。” 宴聆青:“你的同伴过来了。” 江酌洲往后一看,果然看到远处僵在原地的赵卢。见他望过去,赵卢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那一瞬间,江酌洲骤然扣紧轮椅边缘,消瘦手背青筋鼓出,沉入水底时毁灭般的恨意和戾气再度席卷而来。 江酌洲还在看赵卢,他没有回头,整个人又处于爆发边缘。 “先生。” “先生?” 宴聆青不知道他叫什么,学之前的赵卢叫他先生。 江酌洲侧过头来,对上少年平和的眼,那股长年郁结在心里的戾气又诡异的平缓下去。 江酌洲这才发现跟宴聆青交谈这段时间,他久违地感到了放松和平静。 “你很聪明。”宴聆青还在和江酌洲说话,有没有旁人过来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但江酌洲没听懂,为什么突然夸他聪明? 把同伴支走,落单后就跳湖当然是聪明的。起初宴聆青以为来的是两个人,就武断下结论不是主角受,事实证明他想的还是不够全面。 主角受尝尽了爱情的苦,精神状态堪忧,家人当然不放心他一个人独处,这种时候想要跳湖当然得等一个落单的时机。 这些就没必要和主角受解释了,关公门前耍大刀,会显得他很不聪明。 “要好好活着啊,”宴聆青见另一个人已经过来了,最后带着期待叮嘱了一句,只有活着才能给他功德,“欢迎你下次再过来。” 下次来就是主角攻为爱跳湖的时候了,那时候主角受会到场,而他将会蹲在最好的位置第一个把主角攻捞起来! 话说完,宴聆青消失在湖面。 江酌洲一怔,他头一次见鬼,被鬼所救,他以为会被提要求,付出更大的代价。就像一些故事里说的那样,欠谁都不能欠鬼神,拿了鬼神的必定要千倍百倍地还会去。 他呢,他欠的是命又该拿什么还? 宴聆青。 宴聆青……是水鬼吗?不对他提要求,也不拉他下水替命,却叫他好好活着。 下次来他想要什么?又想做什么? “先生,江先生?”赵卢气喘吁吁到了岸边,他蹲下来把毯子盖到江酌洲身上,满脸焦急和惊慌,“怎么会这样?您全身都湿透了!现在还好吗?我立马送您回去。” 赵卢一面推着轮椅往回走,一面还在给家庭医生打电话让对方准备检查。 江酌洲看着他把一系列事情处理完,已经从他的行为神态确定见鬼的只有他一个。 赵卢:“先生?” 江酌洲若无其事回过神,慢悠悠答道:“为什么会全身湿透?我说我被人泼了一盆水,你信吗?” 赵卢:“……” 本来就被干预过的地方,有人过来泼一盆水不可能,落水后被救起来的机会也渺茫,但事情偏偏发生了,赵卢紧绷地笑了笑,“先生说笑了,金双园管理严格,各处都设有监控,谁有那个胆子干这种事,您是意外落水了吗?” 意外落水,又有监控作为证据,真是设的一手好局。 这样的“意外”江酌洲遇过太多,到头来也不过是那句克亲克友还克己。 “是啊,意外落水,差点命就没了,”江酌洲的声音平静又冷淡,“不过别紧张,我既然好好坐在这里,就说明一点事都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是谁救了先生又提前走了吗?不知道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一定要好好感谢那位好心人才行。” “感谢的事不急,但是赵卢……”男人的语气在深夜里越发透出凉意,“出门的时候我很困。” 赵卢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关心道:“因为先生总是睡不好,所以我在水里加了点安眠药。” “自作主张?” “抱歉,先生,因为我看曹伯偶尔会这样,下次不会了。” “赵卢,”江酌洲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却莫名让赵卢的身形抖了下,“在你心里我很蠢吗?” 蠢? 任何人都不会把这个字眼安在江盛集团ceo江酌洲身上。 赵卢的不安在加剧,他尽量以一个被怀疑后的正常人语气说道:“您是在怀疑我吗?您怀疑我很正常,我不该在那个时候离开,但我的确没做过背叛先生的事,请您相信我。” “现在最要紧的是送您回去,您的身体不能耽误,不过也都怪我,如果我没有中途离开……”赵卢没有接着说下去,语气越发愧疚低落,“如果您不再信任我,我会主动离开。” 江酌洲没有说话,在赵卢没有看到的角度,男人嘴角掀起一丝凉薄残忍的笑意。 怎么能离开呢? 就算拿不到证据,他也不可能以无痛无痒辞退一个助理来收尾。 想杀他,伤了他,总得留下一块肉才算得上诚意。 …… 直到旁人离开,宴聆青才在水底细细感受了下自己的魂体。 他只是个鬼,也没有什么天眼,看不到功德金光,所以在把主角受救上岸时他并不能明确自己有没有得到功德,但他察觉到了自己魂体的稳定。 现在细细一看,果然没有错。再找个合适的时间修炼一番,他的死局就破了一半了吧。 宴聆青很高兴,这可是他等了一年的主角受,从天黑到天亮,再到天黑,宴聆青也没能静下来修炼,他决定出去走走。魂体稳定后,他应该能走出去。 宴聆青从湖里爬起来习惯性往前飘,想到曾经连路都走不顺畅的腿,他决定还是踩在地上多走走。 从烧烤摊辞职已经两年多了,两年来他几乎都泡在金双湖,用腿的时候很少,所以算下来他有两年没走路了。 不会又不听使唤吧? 怀着这样的担忧,宴聆青落了地,左腿一迈,右腿一抬……不太行,很僵…… 听说过人长久不动弹身子骨会僵,没听说鬼的身子骨也会僵。 宴聆青叹了口气,没办法,只能多走走了。 金双园是个闹中取静的别墅区,能在这里买得起房的都是有钱人,绿化好,人少清静,一路慢腾腾走到门口就跟在公园散步差不多。 小区门口离金双湖有将近一公里的距离,宴聆青出了门依旧没感到不适,他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不愧是大气运者的主角。 买点吃的庆祝一下吧,上次工作赚的钱他存了一部分,用塑料袋封好,再用阴气裹着藏在湖底,整整两百块,一点都没有坏。 又走了数百米,宴聆青遇到一个站在路边招手打车的姑娘。穿着白色长裙子,黑发披在脑后,抬起右手缓慢又僵硬地挥动。 路上有车辆有行人,但无一例外像是没有看到她,仿佛在别人眼里她原本就不存在。 宴聆青早在两年前就见过这位白裙小姐,那时候她在另一条街口招手打车,离这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两年过去,她离金双园越来越近了。 他走过去跟她打招呼,白裙小姐侧头看过来,面色青白,一双空洞幽黑的眼盯着人时阴恻恻的,即便如此,她的手也没有停止挥动。 “你好。”宴聆青说。 白裙小姐:“……你好。” 宴聆青:“我去买点吃的。” 白裙小姐的神色更阴沉两分,“我在等车。” 宴聆青点点头,简单寒暄过后,大家各干各的事去了。 他手上钱不多,吃烧烤的地方又太远,宴聆青就近在一家便利店买个了7块钱的冰淇淋吃。 那天被小孩勾起来后他就一直想吃,现在总算吃到了。 小孩吃多了肚子会凉,他是不会的,他吃再多也不会凉,可惜他现在只剩193块,捞到主角攻前他也不放心出去工作,还是得省着点花。 宴聆青买了就回去了,边走边吃,还没吃完又跟白裙小姐碰头了。 白裙小姐一边打车,一边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冰淇淋。 “你想吃?”宴聆青盯回去,很严肃地问她,“你有钱吗?有钱我可以买来祭给你。” 白裙小姐默不作声将头扭了回去。 看来是没钱。 “没钱不能买东西。”宴聆青将最后一口冰淇淋吃进嘴里,吃完找了个垃圾桶扔掉。脱手那一刻,空冰淇淋盒突兀在半空显现,然后稳稳落入桶内。 诡异的一幕无人看见。 宴聆青又走回白裙小姐身边,主角受才跳过湖,主角攻不可能那么快跳,索性没什么事,他便陪她等了等。 白裙小姐默默招着手,宴聆青默默看着路上的车,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白裙小姐忽然说道:“我有钱,等到车,把钱要回来,我就有钱。” 她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粗粝感,还有浓厚的怨恨之气。宴聆青侧目看过去,发现她的视线正在随一辆红色的车移动,开车的是个年轻男人,车里还放着音乐。 “是这个人?” “是。” “看不到人,他不会停车的。” “快了,就快了。”就快看到了。 车子离他们越来越近,别说停下来,减速都不曾有。眼看就要和他们擦身而过,宴聆青忽然拉住了白裙小姐的胳膊,“座位是空的,我们自己上去吧,欠债还债天经地义。” 何简奕如往常一般开车回金双园,这条路他已经很熟悉,脚下油门加重,嘴里哼着歌。 突然,一个白衣女人闪现,下一秒又像是错觉般突兀消失。何简奕的心重重跳了一拍,他从后视镜看去,镜子里空荡荡的,路边哪有什么白衣女人。 看错了。 应该看错了。 或许是疑神疑鬼,何简奕忽然觉得车里的温度低了很多,他调高了温度,更重地踩下油门,快速离去。 路边当然没有所谓的白衣女人,他不知道,那个女人已经上了他的车,就坐在他的车后座,阴恻恻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 3 第 3 章 以何简奕的速度要不了几分钟就能开进金双园,但此刻他却觉得这几分钟无比漫长。 明明只是看花了眼,那个白影却像一个印记打进他脑海。女人站在路边招手打车的画面一遍又一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惨白的脸几乎贴在他的车窗上。 “嘟……嘟——” 两声车鸣猛地将何简奕惊回神,他这才发现自己偏离了车道,迎面开来的车对他愤怒地摁下喇叭。 何简奕连忙将方向回正,紧绷的身体松懈,手往额上一摸,上面居然全是冷汗。 真特么邪门。 何简奕暗骂一声,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有想象力,一个白影,说不定只是路边飘起的一个白色塑料袋,他竟然会被一个塑料袋吓到,说出去都惹人笑话。 至于女人,一个已经死了五年的女人,埋在地下连尸骨都腐烂的女人还能爬出来找他不成。 何简奕镇定下来,车开进金双园,路过金双湖。 宴聆青坐在车后座,往外看了眼,他到家了,但他不是为了搭顺风车才上车的,所以他没有下去,而是望向旁边的白裙小姐,“我带你上了车,你要到钱应该分我一点。” 白裙小姐没有理他,死死盯着何简奕的后脑勺。 宴聆青继续说:“他灵魂能量不弱,没我的帮助你接触到他还得好几年,我付出了劳动,应该要得到报酬。” 阴阳相隔,人鬼殊途,人见鬼,鬼触人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们注定在两条道上。 白裙小姐化作打车鬼,一次又一次招手打车就是她跨越阴阳界限的仪式,一旦人同意她上车,代表仪式完成。 但宴聆青不同,鬼属阴,他却像天生属于阴阳之间,他可以越过仪式把白裙小姐拉上车。 白裙小姐还是不理他。 宴聆青:“你不答应我就把你拉下去,你自己重新打车。” 白裙小姐:“……” 白裙小姐侧过脸,几乎被黑色眼球占满的眼眶透出幽怨。良久,粗涩声音道:“给你,都给你。” 宴聆青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话却说得很客气,“不用,我不是不讲道理的强盗鬼。”他想了想说:“500块吧,给我500块就可以。” 宴聆青不太知道怎么衡量自己这次的劳动价值,他在烧烤摊工作五天得到400块,现在只是拉白裙小姐一把收500应该算多了。 白裙小姐:“……” 白裙小姐鬼气森森的周身漫出一股无语,她答应了。 交易达成,宴聆青没有立即走,主角受才跳湖没两天,主角攻不会那么快跳。而且在金双园内,真有个人掉进他湖里他不会完全没感应,到时候及时赶回去捞就行。 现在……他打算去看看白裙小姐怎么要债。 …… 何简奕将车开进车库,随后急匆匆乘坐电梯上了楼。 他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换好衣服,顿时觉得浑身好受不少。去到客厅的时候何太太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何先生拿着一份财经杂志在看,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话,看神色似乎在斗嘴。 两人见到何简奕进来同时闭了嘴,面上神色也好了不少。 “小奕回来了?饿不饿?吃过晚餐了吗?”何太太一脸宠溺地看着何简奕关心问道。 “回来了?过来坐。”何先生也说。 何简奕在何太太身边坐下,“妈我不饿,吃过晚餐才回来的,”说完又对何先生道,“爸,怎么不早点休息?您今天身体怎么样?” 即便何简奕说不饿,何太太依旧让人端来一碗炖得香味浓郁的鸡汤,招呼何简奕多喝两口。 何先生欣慰地看着何简奕,“都是老毛病了,休息两天已经没事了。” 何简奕是何家丢失过的儿子,四年前才找回来,二十多年的分离没有让他们产生隔阂,甚至因为愧疚和思念,何简奕得到更多的宠爱,何家夫妇对何简奕有求必应,不管这个“求”是合理还是不合理。 除了愧疚和思念,更是因为何简奕长成了他们理想中的样子。 他长相帅气,风度翩翩,成绩优异有才学,很多人都喜欢他,他的人缘很好。回到何家短短四年,何简奕轻易融入这个他不曾踏入过的上流圈子。 不像那个一直养在家里的,阴阴郁郁,沉默寡言,看着就让人生气。 在他们看不到的视线里,白裙小姐站在何简奕面前,压着下巴,垂着眼珠死死盯着他。 宴聆青没有凑过去,那是白裙小姐和何简奕的恩怨。何家客厅很大,他在另一处找了位置坐下,看着何家奢豪的装潢露出没见过世面的目光。 他的确没见过什么世面,连看电视的机会都很少,于是,在何家三口其乐融融聊天,白裙小姐致力于让何简奕感知她时,那部正在播放的热剧只有宴聆青在认真看。 “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就是一个伪君子一个懦夫!只有我,我才是那个一直爱你庇护你的人!”荧幕上,高大帅气的男人一把掐住女主人的下巴,他们站在室外,夜幕下大雨倾盆,两人浑身湿透的人愤怒看着彼此,但他们的身体贴得很紧,除了气愤外,周身还萦绕出一股宴聆青看不懂的氛围。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男人和女人久久不言,就在宴聆青想他们究竟要干什么时,男人霸道地亲了下去。 宴聆青:“!”他第一次见。 女人揪紧了男人胸前的衣服反抗了几下,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被攥紧的衣服松开了,女人的手向上环住了男人的脖子,脑袋也跟着动起来。 两个黑脑袋在雨中扭来扭去,透着愉悦热烈的气息。 他们好像很喜欢。 宴聆青知道这是亲吻,是情侣爱人间做的事,他以前出去逛的时候,有个姑娘经常一边在餐馆吃饭一边看小说,一坐就很久,宴聆青坐在她旁边跟着看过很多,主角攻和主角受,男主和女主就经常这么干,但他的确第一次看到真人亲吻。 宴聆青看得严肃又认真,就在他想凑近研究一下亲吻为什么会让人快乐时,镜头结束了。 宴聆青有点失望,但很快又被何家客厅里的事吸引了注意力。 电视上上演热烈暧昧的一幕时,何简奕却觉得浑身发凉。 那种感觉又来了。 有人盯住了他,视线阴冷而怨毒。 他的面前有人吗?可他的目光毫无阻碍。 何简奕若无其事打量父母,发现两人均无异样,正当他想问点什么时,一道平静的,却也毫无生气的声音传来。 “爸,妈,小奕,我回来了。”客厅进来一个高瘦的男人,他五官锋利,透着冷意,眼神晦暗无光,整个人透出浓浓的阴郁气质来。 这种又冷又阴郁的气质让他看上去难以接近。 何先生何太太就像没有听到,连眼神也吝于给予,只有何简奕笑着看过去,说:“哥,怎么这么晚?过来坐吗?” “不用,我有些事要上楼处理。”男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何家几人的态度,脚步不停便向楼上走去。 就在他的身影要消失时,何简奕突然问道:“对了哥,报告做完了吗?明天要用。” “嗯。” “那就好,麻烦哥了。” 事实上男人之所以这么晚回来就是因为那份项目报告,他是何家的养子,叫何虞,也是何简奕的助理,很多需要处理的工作都被推到他这个助理身上,加班到九点十点,甚至回家还要接着处理都是家常便饭。 “整天阴着个脸,好像我们何家欠他的一样,看着就晦气。”何太太忽然说道。 “妈你别这么说,哥应该只是累了。” “你啊就是心大还替他说话,他占了这么大便宜,付出多少都是应该的,要不是我们他能有现在的一切。” “龙生龙凤生凤,从小养在我们何家却没有你的半分气度,知道外面是怎么说他的吗?” “说他像只灰不溜秋的老鼠,上不了台面,果然是贫民窟臭水沟里爬出来的。” 何虞踏上楼梯,身后一家三口的声音如一根根锋利的刺扎进耳朵,只是结了一层又一层痂的伤疤早已感觉不到疼痛。 何虞是何家养子这件事是在四年前何简奕回来时才公开的,何虞也是在那时才知道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 何简奕来到这个家之前,何虞就从未体会过父母的温言细语,他们对他永远只有严厉刻薄和不满意。他只有尽一切努力去做到更好才能得到母亲偶尔的一句冷淡夸奖,父亲一个肯定的眼神, 但这两样东西往往像梦里的炫丽宝石,还未抓牢就已经碎落一地,然后消失不见。 何虞儿时对父母的构图是愤怒摔碎的一地东西,是歇斯底里的争吵,是冷漠和散不去的阴沉,有人说他冰冷阴郁时,小何虞想,真好,他们一家都是这样的。 不管何先生何太太在外面笑得多得体,阴冷刻薄才是他们的底色。 何虞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何简奕回来。那时何虞才知道原来何家可以有另一种颜色。那种颜色是大地回春,充满生机,是温暖、柔和、慈爱所构成的一切。 何简奕的到来让何虞跌入更加艰难的境地,有时候一个人没有做错什么,但只是存在就已经错了。 何先生何太太需要踩着他表达对何简奕的爱,告诉他即便二十多年的时间也不会有人取代他。 他们说他占据了何家二十多年的资源,那原本是该属于何简奕的,他占了就该偿还。 何虞不懂,如果这些都是他不该得的,都是属于何简奕的,当初又为什么要给他? 他不知道自己不是何家的亲生子,何家人知道啊。 何虞不需要懂,没有人会为他解惑,他只需要偿还何家,偿还何简奕就好。 何简奕想要拿下哪个项目,他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去做规划,去喝酒喝到胃出血,但荣誉不会属于他;何简奕想要在豪门社交圈出头露面,他要甘愿做好衬托。他们一个阴郁沉默,一个风度翩翩,是最好的对照组。 何家用他用得很顺手,连他要搬出去住都遭到拒绝。何虞在这栋别墅依旧有自己的房间,但这里早已没了他的位置,或者说从来没有过他的位置。 他们不让你走你就走不了吗? 何虞不禁问自己。 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离开后我又有什么意义? 何家三口已经不再谈论他,欢声笑语隐隐传来,何虞打开房门将它们关在了门外。 4 第 4 章 时间已经不早,何虞走后何家三口没有再多待,何简奕状态很不好,打发完父母的询问匆匆走回房。 白裙小姐犹如何简奕的背后灵,毫无疑问跟了上去,怨气越发浓厚,叫嚣着要将何简奕吞没。 宴聆青就像一个凑热闹的吃瓜路人,被电视里的剧情引起兴趣后,又被何太太何先生的当场变脸弄得几次怔楞。 呆了片刻后,客厅已经没人了。关了灯,外面灯光映照进来,室内依旧一片昏暗。 但鬼怪天生适应黑暗,宴聆青对此毫无所谓。 他准备回湖了,回去之前要和白裙小姐说一声,毕竟是将来要给自己发工资的老板。 他循着气息到了何简奕房门外,房门关得严丝合缝透不出一点光亮。宴聆青抬起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咚。” …… 何简奕真的感觉不太好,这种不好已经不能用疑神疑鬼来安慰了。 房间里的灯开得很亮,温馨的淡黄色灯光充盈整个房间,他坐在床上,腿上盖了柔软的被子,这种环境和状态应该是舒适的,但他不是。 那道视线还在注视他,从客厅到房间,一刻不曾移开。 何简奕很冷,明明处于光亮之中却像堕入黑暗洞穴的阴冷。 他被……盯上了吗? 俗话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但何简奕恰好是那个做了亏心事的人,虚虚实实的几番端倪已经让他二十多年来坚信的观念出现裂缝。 他像是被魇住,整个人一动不动,神色怔怔又似惊恐。忽然,门外“咚、咚、咚、咚”传来四声有节奏的敲门声,何简奕猛地抬起头,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声音过后是一片寂静,何简奕在自己的想象中越发恐惧,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谁?” 没有人回答,仿佛“咚、咚、咚、咚”的四声是错觉。 人类的恐惧来源于未知,任凭想象蔓延迟早会自己吓死自己,而何简奕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胆小懦弱的废物,他掀开被子走下床,打开门。 门外,没有人。 何简奕咬了咬牙,心跳在持续加快,他的恐惧里夹杂了愤怒,是人是鬼都让他愤怒!他倏地转回头,关门的手还未用上力,眨眼间一个女人青白的脸近贴在眼前,再次眨眼,那张脸又消失得干干净净。 何简奕浑身血液倒流。 太过急促的惊惧没有让他叫出声,一秒不到的时间也足够他将那张脸看清。 他看见她张了嘴,嘴里隐有泥沙漏出。 何简奕死死握住门把手,阴冷刺骨的目光还在,恐惧也还在,他那张明朗帅气的脸却也慢慢显出无法遮盖的恶毒和狠意来。 何简奕定了定神,然后快速跑了出去,门“砰”地一声被关上,留下宴聆青和白裙小姐两鬼四目相对。 宴聆青:“……” 白裙小姐想追上去,宴聆青叫住了她,“我先回去了。” 上下看了看后又提醒道:“可别杀红了眼,没了理智。” 宴聆青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有血债,血债血还。 “哦,也别忘了让他还钱。” 命怎么还对宴聆青不重要,要到钱才重要。 回到金双湖水中,宴聆青已经沉静下来,清冷月光穿透湖面落在少年身上,湖内聚集的阴气在灵魂每一个角落流转。 这次宴聆青在水里一躺就躺了小半个月,直到感觉自己的魂魄凝实到五分才停了下来,这已经是极限了。 濒临消散的魂魄一股气凝实到五分,按理说宴聆青应该感到踏实和安稳,但他潜意识不这么觉得。 他的危机还没有解除,在不久的将来他还是会死。 或许有还没有捞到主角攻的缘故,再等等,等他救起主角攻就好了。 …… 江家别墅。 身穿法袍,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拿着木质长剑在各处转悠,从一楼转到二楼,又从二楼转到一楼,嘴里念念有词,最后“呔”地一声到江酌洲面前煞有介事把剑一指再一收,“江先生,您身上的阴晦气已经破了,今后只要多晒晒太阳便无大碍。” 江酌洲额上青筋直跳,俨然是到了忍耐边缘,边上曹伯看了眼,忙把中年男人领了出去。 第七个了。 从江酌洲见鬼以来的半个月,这已经是他找来的第七个“高人”了,但没有一个能让江酌洲满意,不是江湖骗子就是半吊子,对他身上的事没有半点助力。 江酌洲七岁那年年初一被家人带去庙里上香,路边一个老道士拉着他算命,说他命里带克,克亲克友还克己,活不过二十五岁。 江酌洲不以为意,江父江母非常生气,让人将那道士打发走了。年初一上香是江家的传统,只为求个心安,要说有多信这些是不可能的,因此那事过后谁也没放在心上。 但也是那一年,他身边的人开始频频倒霉。道士的批命被传出去,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各个找借口远离。13岁那年奶奶突发心脏病离世,17岁时爷爷以相同的原因去世。 两位老人每年按时体检,健康状况没有多大问题,江家人报了警,两次报警两次都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是一场谋杀。 所有目光又回到江酌洲身上,没有证据证明是谋杀,好好的老人又突然死了,不就更说明是江酌洲克死的。 豪门圈里流言纷纷,信的不信的都对江酌洲有所避讳,江父江母尽管心中不信依旧带他去寺里做了一场法事。 结果并没有改变什么。 半年前父母意外车祸身亡,他也双腿受伤。养了半年腿上的伤已经痊愈却没有任何知觉。 也是从半年前开始,江酌洲的情绪逐渐失控,愤怒、戾气、躁郁席卷了他,这种失控让他无法思考,让他看上去像个暴躁的疯子。 这不是他。 江酌洲深切知道这不该是他。 金双湖落水,监控拍到赵卢离去,也拍到当时他身边空无一人,轮椅自行启动,冲进湖里。 但他被那只小水鬼救上来的监控片段是花掉的。 江酌洲在孤独和杀机中长大,不信命不信鬼神,在一次次交锋中也曾抓住一些动手脚的人,但幕后那只黑手他始终没有摸到。 固执和傲慢让他看不见世界的另一面,直到那只叫宴聆青的水鬼出现。 他该换个方向了。 可末法时代要找个真正有本事的人谈何容易? 是谁费了这么大力气对付他们江家?又是谁有这样神鬼莫测的本事? 过往一切快速在江酌洲脑海闪过,家人的突然死亡,围观者或惊惧或厌恶的眼神,以及幸灾乐祸的窃笑。 江酌洲的怒气再次铺天盖地涌来,毁灭的欲望一次次在心中加剧。 毁灭…… 毁灭什么? 有那么瞬间,他的神志几乎被彻底吞没。江酌洲紧咬牙根,驱动轮椅进入房间。 房门关上的刹那,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玻璃瓷器的碎裂声,物品的倒塌声、撕裂声。 过了许久,声音停歇,房内已是一片狼藉。 男人坐在一片废墟之中,搭在扶手上的手被划破,鲜红的血顺着修长的手指流下。他脸色苍白,双目猩红,眼里的毁灭欲望还未完全褪下,看上去像个俊美又邪恶的恶魔。 又是半晌,男人身上暴戾的毁灭气息被完全压制,又恢复成那副矜贵不凡的有礼模样。 江酌洲扫视了房内一圈,驱动轮椅开始亲自收拾。 别墅里没人不知道他暴怒时宛如疯子的行径,以前在公司在人前他克制不住发怒,到现在越来越严重他反而避开所有人,即便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他依旧不想他们来见证这一地狼藉。 自己弄脏的地自己扫,江酌洲已经做得很熟练。 他的动作不算快,费了一些时间才把房间清理出来,毁坏的东西全都堆在角落,江酌洲一言不发离开,接下来的事会有曹伯处理,而这个房间的一切也会恢复原样。 江酌洲到书房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接通后对方说道:“江总,赵卢和兴越集团的人已经碰过面了,一切进展顺利。” 江酌洲:“嗯,把所有证据整理好,很快就会用上。” “没问题,江总。” 江酌洲挂断电话,那双还带着猩红血丝的眼里露出撕咬猎物的光芒。 “咚咚咚。” 外面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是管家曹伯的声音,“少爷,小江少爷过来了。” 小江少爷,江应远,出自江家旁系。 江应远的爷爷和他爷爷是堂兄弟。 江酌洲七岁那年,江应远经常被接过来居住,他甚至在江家宅子里有自己的专属房间, 因为在所有人对他避之不及的时候,江应远是唯一一个坚定跟在他身边的人。 他就像他的跟屁虫,眼里崇拜看着他,嘴上哥哥哥地叫,哪怕经历过好几次意外,流过好几次血依旧不为所动。 有人劝他赶紧走,说不定哪次他就会为此丢掉小命,他不信。他说那些都是封建迷信,他说哥哥这么优秀都是有人嫉妒才会乱说。 江酌洲不让跟着,也会尽量减少和别人的接触,但也接受了他在江家的位置。 江应远在旁系家里不受宠,父亲忽视,后母迫害,接近江酌洲得到江家的认可是他当时最好的选择。 他的野心和目的都表现得很适当。 这种适当会让人安心,也在江家人的允许范围。但这半年,江应远的野心大了,藏不住了。 “让他过来。”江酌洲说。 5 第 5 章 江应远站在江酌洲面前,他眼神划过江酌洲双膝,又看向他还留有血痕的的手指,“哥,你又发脾气了?” 江酌洲没说话。 江应远又说:“一定要这样吗?以你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处理公司事务,你最需要的是静养,哥,董事会没人会支持一个动不动就发脾气,无法理智思考的疯子来做决策。” “你只是暂时退出。” “暂时?”江酌洲面露嘲讽,“怎么,你和江开烨、郭阳夏几个争出结果了?” 江盛集团并非铁板一块,上头有人镇得住还好,一旦没人,下面的谁不想更进一步。 江应远沉默了一下,“只要拿下东区的承建项目,加上哥你的支持,这件事不会有问题。” 江酌洲作为江盛集团继承人,从进公司开始就被所有人看好。事实也是如此,他没有辜负任何人的期待,一路坐上江盛ceo位置,几年来的成绩有目共睹。 事情急转直下是在半年前的车祸,双腿受伤,父母去世,人人都说他受了刺激,精神和脾气才会越来越差。 有人想把江酌洲拉下来,但他多年来集聚的威信,他在董事会占有的票数都不得不在意。 “你好像对承建的项目很有信心?”江酌洲说,“兴越不是值得小觑的对手。” 江应远不太以为意,“兴越这几年一直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有江盛在,兴越只会是陪跑,哥难道不这么想?” 江酌洲没有直接回答,只说:“是不是陪跑,三天后就知道了。” 听到这句话,江应远忽然有点不安,他从来知道江酌洲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但现在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连理智对难以保持的地步,他还能做什么? 这么多年的隐忍,这么多年像只狗一样跟在江家人身后,他早就受够了! 江应远垂下眼,遮住眼里的阴狠情绪,问道:“我听说前不久哥落水了,还报了警,警察有查到是什么人干的吗?” “没有,意外。” “赵卢怎么回事?需要为哥重新找个助理把他换掉吗?” “这种事还不需要你来操心。” 江应远没有再坚持,过了会儿他从口袋掏出个东西放到江酌洲面前,“这是从青山寺求来的平安符,听说很灵验。” 江酌洲定定望着那个叠成三角形状的黄色符纸,半晌才对江应远说:“我记得你不信这个。” 江应远叹息:“我信不信已经不重要,现在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有什么比保命更重要?”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话谁不知道呢。无论父母还是爷奶都曾为他求过各种平安符驱邪符,江酌洲也顺从他们的心意佩戴在身。 但,没用的。 江应远也知道这些,现在却拿出一张平安符来,是真的担心他,还是别有所图? 江酌洲拿起平安符,随意夹在指间翻转了下,说:“先出去吧。” “哥……” “竞投结果三天后就能出来,等你真的拿下再来跟我说。” 江应远没话说了,脸上多了些势在必得,他目光在江酌洲指间停留两秒,说:“好,那我先不打扰哥了。” 江应远走了出去,门关上时,那张符从江酌洲指间落下,被扫到一边。 …… 三天并不是多长的时间,仅仅三天,江应远就从志得意满变得满脸阴云。 东区承建的项目胡了,中标的是兴越集团。 拿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江应远一时根本没反应过来,然而很快,各大新闻平台已经跟上了,兴越踩着江盛大肆宣传,宗旨只有一个,江盛不行了,兴越马上就会赶超。 一团乱麻之中,江应远又接到一个电话,他避开所有人点了接听,“什么事?” 那头的声音有些慌乱说道:“江总,小江总,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江先生找我过去了,听说……听说是因为东区承建的事……” “承建的事为什么找你?” “我……我……因为……”赵卢咬了咬牙,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因为竞标的资料我看过,兴越的人找过我……” 江应远的脸色猛地一沉,难看得可怕,“赵卢!” “这不能怪我!我问过你的,我需要钱!我需要钱!是你拒绝了我!我也是因为钱才帮你做了那件事!” “我给了你三次,总共三百万,你觉得还不够?” “所以我找了别的路子!你不能不帮我,江先生对我们的交易一定很感兴趣!”赵卢似乎又渐渐找回了底气,“只是几句话的事,你是江先生的弟弟,一定可以帮到我的。” 赵卢染上了赌瘾,缺口打开了,钱是永远堵不住的,江应远脸上闪过一丝狠意。 他竟然敢威胁他。 他向来知道什么方法能让人永远闭嘴。 “好,我答应你。”江应远说。 江应远挂了电话,一时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没有拿下那个项目是因为赵卢泄密,真的只是因为赵卢吗? 赵卢说是江酌洲的助理,但更多是负责生活方面,他没有那么多的权限接触公司的事,在落水事件过后,江酌洲真的还信任他吗?凭一个赵卢做得到吗? 江应远赶到江家别墅时赵卢已经到了,他手上拿着几份文件脸色惨白,吞吞吐吐对主座的江酌洲道:“江……江先生……不是我……” 赵卢想矢口否认泄露机密的人不是他,他原以为江酌洲只是怀疑,这样他只要不承认,再让江应远把他保下来,江酌洲或许不会对他怎么样,但现在…… 证据太齐全了。 账户资金、和兴越的人的几次接触,以及盗取资料的监控视频,但他明确记得那天的监控出了问题,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有了良好的动手机会…… 现在想来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他早该想到的,从江酌洲落水,他开始怀疑他的时候就该想到的。 “看来你是没什么想说的了。”江酌洲没什么表情地淡淡说道,“你对江盛集团造成的损失不用我说你心里有数,如果想少进去几年,现在可以开始为自己联系一个好的律师了。” 赵卢:“……” 赵卢欠了一屁股债又有戒不了的赌瘾,当知道自己可以有一个快速赚取一百万的时候,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那时候他没想过败露会怎么样,现在才后知后觉他拿到的钱越多,被抓的时候罪行就越严重。东区的承建项目高达几百亿,被老对头兴越拿到后造成的影响从现在的舆论和股价下跌就能窥见一二。 现在这一切都将成为给他量刑的依据。 找律师? 他找再好的律师能好过江盛集团的律师吗? 赵卢并不是个蠢人,不然也不会跟在江酌洲身边两年,但自从他染上赌瘾后很多事情就不受控了。 手中的文件被攥成一团,他紧紧咬住牙根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朝江酌洲道:“江先生,只要……只要你放过我,我可以坦白一件事,半个月前那次落水不是意外而是江呃……” 赵卢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他倏地跪倒下去,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像要从上面扯掉什么东西,可那上面分明什么都没有。 “嗬嗬……”赵卢大口大口艰难喘息说不出话,伏在地上求生求死的时候他感觉一只手按在自己肩头,然后是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哥,赵卢怎么回事?要不要先叫救护车,有什么事之后再谈?” 江酌洲和江应远对上视线,他嘴角微勾,脸上似笑非笑,从江应远开口那一刻就像是已经验证了什么。 两人视线在半空对峙,眼看就要不行的赵卢却慢慢恢复过来,他咳了半晌,眼神惊恐地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江应远。 是江应远。 那双掐在他脖子上犹如死人一般冰冷的手是江应远的手段。 赵卢不知道江应远怎么做的到,但从他让他把江酌洲推到湖边,再把一张类似符纸的东西放在他身上就能制造差点要了江酌洲命的“意外”,足以证明江应远异于常人的手段。 江应远曾告诉他让他放心去做,绝对不会被人找到证据,没想到这么快不会被找到证据的谋杀就轮到了自己。 “赵助理好些了?那就接着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说完吧。”江酌洲轻描淡写地说道,像是丝毫没有在意赵卢是一个刚脱离死境的人。 “赵助理还有重要的话对哥说吗?也行,说完后我再亲自送赵助理去医院。”江应远说道。 “不,不用……我已经没事了,不用去医院,我之前想对江先生说的是……是都怪我,都怪我离开才让江先生落了水,如果不是我,不会有那场意外,泄露商业机密给兴越的人也是我做的,我不知好歹,贪心不足,我认罪,我都认罪。” 赵卢把这一长串话说完就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颓然灰败歪坐在地上。 江酌洲微微侧头。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太满意,不过还是挥挥手,让人把赵卢带走了。 “哥,项目我没拿下来,江盛输了。” 江酌洲毫不以为意,“嗯,下次努力。” “江盛这次损失不少,网上负面消息还在还在成茬冒出来,后面可不止兴越的手笔。” “那你该去处理了,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江酌洲很平静地问道。 江应远脸上的阴郁一闪而过,顿了顿后道:“我只是想问问哥,泄密的事真只是赵卢做的?他一个人怎么做到的?” 江酌洲说:“证据在旁边可以自己看,警察也会进行调查,感兴趣可以跟进,不管他怎么做到的,事实就是他做到了不是吗?” 江应远看着江酌洲一副完全掌控局面的轻描淡写模样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忍了忍,再次盯住江着酌洲,“对于江盛的损失,你好像一点不在意?” 江酌洲:“商场如战场,胜败是兵家常事。” …… 江应远从江家别墅出来后立刻黑了脸,他开车经过金双湖时放慢了车速,眼神阴郁难明。 江酌洲到底是命硬,一个残废掉进水里还能被人救上来。 但那又怎么样,就算不死,江酌洲迟早也会成为一个没有理智的疯子,那时候江盛集团还是会落在他手上。 江应远畅快地想着,踩下油门快速飙了出去。 不久后,手机铃声响起,江应远随意接通。 “喂?” “江酌洲没死,你该进行第二次动手了,师傅不希望再有第三次。” 江应远顿了顿,问:“什么时候?” “明晚是个吉日。” “还是金双湖?” “当然,那是师傅特意为他选的葬身之地。” 江应远明了,挂电话之前又问了一句:“江酌洲一定要死?” 那边的人笑了,像是在笑江应远问什么废话,“不忍心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得到江盛集团吗?只有江酌洲死了才不会阻碍你。” 江应远的沉默中,那人继续说道:“东区的承建项目江盛输给了兴越,你觉得背后是谁的手笔?” 江应远说:“赵卢泄露了关键信息。” “哼,那只是因,促成这个‘因’的是谁,你心里真的没有怀疑?” 江应远没有回答,那人却像看破了他,“是江酌洲,江酌洲既报复了赵卢又毁了你上升的路,他根本不在乎这些损失,你对你这哥哥的狠还不够了解吗?如果他知道是你在背后对付他,你信不信,就是将江盛毁掉他也不会留给你。” “如果我是你,就绝不会让他再有活命的机会,还是说,你在江家摇尾乞怜惯了,想继续留在江酌洲身边当只跟前跟后的狗?” “够了!”江应远满脸阴沉,“不需要你来提醒,该怎么做我清楚。” 挂断电话,江应远的脸色许久没有恢复。江酌洲怀疑他了吗?怀疑了。从赵卢和他的反应就已经值得怀疑了,哪怕没有更直接的证据。 那就去死吧,江酌洲。 其实他更想看江酌洲疯疯癫癫过一辈子,让他看着他拿走他的一切,但既然有人非要他死,那也没什么不好。 6 第 6 章 次日,又是一个月悬高空的的夜晚。 江应远独自站在房中,面前桌上摆着一碗红到发黑,腥味十足的血,碗里似乎还浸泡着什么东西,一根细若发丝的黑色丝线从里面延伸出来垂在边沿,旁边是朱砂,黄符,书写好的符箓。 江应远看了看时间,将丝线拉出,下面赫然是一块染血的碧玉。 碧玉通透,流水质地,上面刻有生辰八字和名姓,四周还有后来刻上去的一圈符文,江应远看了片刻,现在这玉却不止表面,就连里面也被染上了大片大片的血线。 碧玉又被投入了血碗中,一张张符纸也被点燃投了进去,很快,血水就沸腾一般,咕噜咕噜冒起泡来。 低低的念咒声从江应远开合的嘴里溢出,他闭上眼,越发灌注心神。 …… 江酌洲待在自己的房中,整栋别墅早已恢复寂静。午夜十二点,该歇下的已经歇了,江酌洲也正要休息,忽然间,他清明的思绪一顿,忽然就变得混沌起来。 他想不清自己本来要干什么,直到一股夜风吹来,江酌洲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庭院门口。 要去哪里? 要去金双湖。 停顿片刻,江酌洲启动轮椅继续前行。 “江先生,这么晚了您要去哪?我送您过去。”门口的安保人员出声询问。 “不用。”江酌洲挥了下手,声音低哑干涩。 江家别墅是离金双湖最近的一栋建筑,江酌洲过去不用花多长时间, 他的表情很平静,直到快到金双湖的时候才有了挣扎的痕迹。 他意识到自己不对,想停下来,却发觉自己手上毫无力气,想出声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又开始了,又一次意外开始了。 江酌洲宛如一只困兽,无论如何冲撞都撞不开那将他困住的牢笼,所有愤恨的情绪在胸腔挤压,一点一点像要把他的胸腔挤爆。 此刻的江酌洲好像很清醒又好像很混乱,熟悉的疯狂毁灭欲望翻涌上来,要把他仅剩的一半清醒彻底摧毁。 他想毁了自己,毁了一切,毁了所有出现在面前的东西。 他最好的归宿是沉入湖底,成为一具被冷水泡发的尸体。 往日矜贵俊美的男人,脸上尽是压抑克制和扭曲的疯狂,矛盾割裂,此消彼长。 离湖面还有三米。 江酌洲的恨意井喷式爆发,剩余的清醒几乎消失殆尽。 离湖面还有两米。 江酌洲愤恨之余又感到无比哀凉。他做了那么多,那些人还没有得到报应,他却要死了。 好恨啊。 离湖面还有一米。 那就死吧,他亲近的人早就死了,他也早就该死了。 江酌洲想,没关系的,只要他的死讯一传出,江盛会在他的安排下遭到各方狙击,不计代价,不计得失,费尽心机图谋它的人终将一无所获。 哐当。 轮椅滑出路面,沉入水底,江酌洲脑内又恢复几许清明。 他想到了那只小水鬼。 听说水鬼困囿于一地,只有找到替命的人才能离开。 他逃过了一次,这一次就用命来偿还吧。 月色之下,湖水倒灌,冰冷寂静的夜晚,江酌洲在下沉,下沉,毫无挣扎,像一场甘愿赴死的无声盛宴,违背本能。 …… 澄澈清凉的湖水中,两道落水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了。 沉浸在其中的宴聆青倏然一怔,随即变得兴奋。还能有什么掉下来了,这种时候掉到他湖里的除了他在等的主角攻还能有谁? 他快速靠过去,一眼便看到水中高大的男人身形。 宴聆青眼睛一亮,立马准备过去捞人,但很快他想起了上次被狠狠抓住的事,哪怕这次水里的人一动不动也要吸取教训。 起码……起码要和主角攻保持一手臂的距离。 宴聆青选好了位置,一缕缕阴气从周身溢出朝男人后背涌去。它们像一条条柔软的黑色绳索,连着男人的臂膀一起将他一圈圈缠绕,再把他往水面拉。 很慢,除了水的阻力外还有另一股力量在阻止他。 宴聆青困惑,宴聆青试图皱眉,没皱起来,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阻止主角攻上去,不就是阻止他赚功德吗? 宴聆青有些生气,周身阴气涌动,水中宛若精致人偶的少年一瞬间透出强烈的恐怖气息来。他闭眼又睁开,释放的鬼力陡然增加,阻挡的力量倏地被破开,被绑住的男人迅速顺利带上了岸。 一般来说,宴聆青是一只很平静的鬼,高兴和生气都没有太大情绪,这次也是一样,破开阻力后他还记得对“主角攻”轻拿轻放。 浑身湿透的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宛如一具尸体。如果捞上来的是尸体,功德肯定不会算给他了。 濒死之人都有死气,鬼怪对死气有所感应,在水里的时候“主角攻”死气浓厚,但现在死气已经淡了。 可他不动。 宴聆青在旁边站了会儿,然后像人类那样给他做了检查。 他摸了摸男人的胸口,又伸了一根手指往他鼻下探了探,有心跳,也有呼吸,不是尸体。 确定自己捞上来的不是尸体,宴聆青这才仔细往男人脸上看去,苍白毫无血色,但俊美至极。 眼熟。 宴聆青还顶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此时却莫名显得不太高兴。他伸手往男人肚子摸了摸,又按了按,直到按出好几口水来才停了手。 原本躺在地上不动的人吐了几口水,紧接着就是不断的咳嗽声。 宴聆青没管,按完肚子又去摸男人的腿。手触上小腿时,宴聆青不动了。 怨气,阴寒入骨。 宴聆青下意识附上鬼力,用手一捏,刹那间,隐藏在其中的怨气溃散无踪,躺在地上的江酌洲隐忍闷哼出声。 同一时间,处在某栋楼中的江应远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这是江应远的二次重创,仅仅一晚上,他被反噬了两次。第一次是他在控制江酌洲时,力量突然被破开,那时江应远就知道,江酌洲的死亡被阻止了。 有能力轻而易举破开他道行的人绝不是普通人,谁?这个世上除了他师傅外还有谁可以做到? 江应远脸色惨白,眼里却阴沉得可怕。可惜,湖边的监控早在他加强力量时就失效了。金双湖发生了什么,他看不到。 江应远抓起手机,正要命人去查看,就在这时,他的第二次反噬来了,这一次直接让江应远吐出一口血来,几乎站不住。 江应远缓了很久,才终于拨通了号码,声音沙哑阴沉:“去看看,尽一切代价,把人带过来。” “是。” …… 宴聆青这头,他如法炮制把男人另一只腿上阴气驱散了,但他好像更不高兴了。 他侧头朝人看去,转眼便对上江酌洲的视线。 江酌洲手肘支地,已经半撑着坐了起来,他眼神复杂难掩震惊,竟让宴聆青有一瞬怔住。 宴聆青读不懂那眼神,只是片刻便回了自己的节奏,“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又来跳我的湖?” 从看到男人的脸产生熟悉感,到摸到男人的腿,宴聆青便认出来了,这根本不是主角攻,而是主角受。 难怪当时会听到两道落水声,另一道就是来自主角受常坐的椅子,那是轮椅。 宴聆青一点都不明白怎么回事,主角受还没有悟吗?又被主角攻伤到万念俱灰了? 宴聆青在心里叹了口气,掉到湖里的东西总是要捞的,就是不知道这次还给不给他功德。 可惜,他现在的魂魄稳定了五分,不像第一次那样能敏锐察觉其中的变化。 应该给吧,付出了劳动就是要给酬劳的,这可是主角的命。 不对,魂魄稳定了五分才不可惜。 宴聆青站了起来,不管主角受一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不管主角受还在盯着他,突地跳进了湖里。 江酌洲一惊,猛地出声叫道:“宴……”聆青。 江酌洲最后还是没有叫出那两个字,宴聆青是鬼,人鬼殊途,江酌洲对他抱有感激,也始终对他保持警惕和戒备。 一只小水鬼,他有什么需要担心他跳湖的。 但是想起小水鬼问他怎么又是他,为什么又要来跳他的湖的样子,江酌洲仿佛看到一个闹情绪的孩子,什么敬畏警惕,完全升不起来。 江酌洲静静看着湖面,他浑身湿透,发寒发冷,身体不好受,却又觉得很轻松。 他看向自己的腿,用力掐了下,痛感不明显,但已经不是毫无所觉。 是他吗?是小水鬼做了什么? 江酌洲又去看湖面。 看了两秒他又提醒自己,现在不是想什么小水鬼的时候,手机不见了,腿恢复了知觉但还不足以站起来,他要等到有人发现才能回去。 江酌洲思考着自己的困境,忽然听到“哗啦”一声,他的轮椅冒出了水面。 熟悉的画面。 是了,他虽然没有问他,但垃圾是不可以往他湖里丢的。 “给你,你的椅子。” 宴聆青把轮椅放到岸上,力道有一点重,撞在地面发出“砰”的一声响。 “谢谢。” 宴聆青这次没有说不客气,正当他想和主角受探讨一下他的感情问题时,一辆车停在了旁边,上面下来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大汉,二话不说,速度极快地过来把什么东西往江酌洲嘴里一塞,又把一个黑色麻袋往他身上一套,抬起就跑,连那张轮椅也没放过。 车子一溜烟飞快开走,徒留下孤零零站在旁边想和主角受探讨感情的宴聆青。 7 第 7 章 什么人要抓走主角受? 情敌,恶毒男配或女配,很有可能,宴聆青想。 主角受的死气还没有完全散去,要是情敌们不知轻重,一番折腾把主角受弄没了怎么办? 宴聆青是看过追妻火葬场类的小说的,知道这种小说的“妻”在前期都会遭受各种磨难,有些过分的还要被挖心挖肾,也不知道人类挖了心要怎么活。 思索间,宴聆青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 江酌洲被人带离了金双湖,那种愤恨感又升上来了,他又想要发疯了。 江酌洲努力压制,他绝不能在这种时候丧失理智。他定了定神,出口的语气透出冷淡的平静,“江应远派你们来的?” 没有人理他,从上车开始这些人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江酌洲轻笑了一下,笑还没落下就咳了起来,“咳咳咳……很明显不是吗?他其实不是个能忍的人。” 以前江酌洲不知道世上真有这种玄之又玄的手段,也不知道江应远的本事,只知道他有野心,也有小动作,至于其他的,找不到证据。 但现在,他发现了一样证据。 “三年前我送过江应远一块手表,那块手表后来被硬物磕了下,表盘一角有一道痕迹,现在在你们之中谁的手上,想必自己很清楚。” 黑西装其中一人顿时往自己手腕看去,那里戴着一支价值百万的手表,黑底银面,看上去昂贵精美,只有边缘磕掉了一点。 那是绑架江酌洲时,往他嘴里塞东西的人,江酌洲也是费了力气才把那团东西吐出来。 “我们没有出金双园是吗?”江酌洲又说道,“绕了圈,但是没有出去,我的方向感很好。” 车内的气氛更沉寂了,没有人说话,不管发生什么,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把人带过去。 江酌洲蒙在一片黑暗之中,脸色惨白,语气却笃定,“看来我猜对了。” 车子开进金双园一栋别墅,江酌洲被抬下来扔到一间房间的地板上,黑西装全部退了出去,门关上,房间里重新恢复安静。 江酌洲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恢复气力,他无法站立,身体虚弱,那些人把他从头蒙到脚,却不觉得他有任何逃跑的能力,连手脚都没有给他束缚。 事实也的确这样,仅仅是把那个套住他的袋子取下来,江酌洲就又无力地躺下了。 他视线在房间转了一圈,最后定在上方的摄像头上。 江酌洲在笑,眼里的疯狂分明又蔓延开了,“不出来见我吗?弟弟。” 摄像头另一端的人猛地眯了眯眼,心脏跟着剧烈一跳,他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一旦抓住机会,拼着自己的命没了,也要想方设法咬你一口。 弟弟。 江酌洲什么时候叫过他弟弟? 这一声“弟弟”在一切被翻开来后显得无比讽刺。 江酌洲眼里的是疯狂,江应远是阴翳,两个人的状态都没好到哪里去,脸色同样的惨白、虚弱,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江应远的术被破了,怒不可遏地叫人把江酌洲带了过来,术法弄不死他,刀枪总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江应远是这样想的,也准备这样做,但他不会直接出面,可他的手下告诉他,江酌洲已经确定了是他,直接说出了他的名字,现在还对着他叫“弟弟”,刺耳地挑动江应远的神经。 “乓啷。”一块砚台砸向屏幕,江酌洲的表情在面前四分五裂,江应远拿起桌上的一把刀,转身走了出去。 房间内,江酌洲还躺在地板上,他望着摄像头没有再说话,不久后,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江应远白得像鬼,神色阴郁地走了进来。 江酌洲撑着坐了起来,目光下移,落到那把泛着寒光的刀上,“你要杀我?亲自动手?” 江应远反手将门推上,门不轻不重地阖上,他扯了扯嘴角,阴沉沉地布满恶意,“哥,你看上去一点都不慌,是觉得你的人可以找到这里是吗?” 江酌洲没说话。 “你信不信,在你的人找过来之前,我可以杀了你,还可以抹消所有证据,”江应远继续说道,“听说过鬼打墙吗?他们会受到迷惑,没那么容易走出来的。” 江酌洲额上青筋跳了跳,手指攥紧,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自从有了上次被推下湖的经历,他就在自己身上配了定位报警装置,一款新研发的,还未上市的系统,一旦大量进水或是受到撞击就会定向发送警报给设置好的联系人。 江酌洲算过时间,他的人应该到了才对。所以,他是又败在了这种玄术手段上。 “咳咳咳……”正在这时,拿着刀走过来的江应远忽然捂住嘴咳了起来,手心摊开,上面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江酌洲了然,“你做这些是有代价的,就算不是代价,凭你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足以施展你的能力。” “为什么?”江酌洲忽然很想把心里埋藏许久的诸多疑问直接问出来,“就因为江家的财产?” “就?”江应远拉长了声音,再看向江酌洲那张矜贵傲慢的脸顿时无比厌恶,“是,对你来说不过一笔财产,你从出生就拥有,也随时可以摧毁丢弃,但我呢?” 他表情扭曲,语气也变得嫉恨,“我也姓江,我也是江家的一员,我有什么?我小时候想要一款班里人人都能拥有的玩具也要遭到一顿恶骂。” “哥,还记得吗?我想要的玩具你从小就拥有很多很多,你不在乎它们,我多看一眼你随手就能送给我,那时候你心里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看,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扔个你不要的垃圾过来,我就要乖巧地感恩戴德地对你说‘谢谢’。” “我被那个女人揪着耳朵骂贱种无力反抗的时候,你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让她低头道歉。” “江大少爷多神气啊,我们一点都不一样呢。” 江酌洲的记忆很好,江应远一提,他对这些事就有了印象,只是没想到在江应远眼里会是这么一副场景。 “所以,那个女人,你的后妈现在瘫痪在床,你的父亲只能待在精神疗养院,你的弟弟痴傻至今?”江酌洲问。 江应远恨道:“妈?她有什么资格担一个妈字?” “那我爸妈呢?还有爷爷奶?他们的死都有你插手?” 这次江应远没有回答,却像是默认了一般。 “他们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把你留在家里,给你准备房间,关心、爱护、钱财、礼物,你缺过什么?”江酌洲语气不重,声音听上去甚至有些虚,里面的质问和愤怒却异常明显。 “江酌洲!别再用你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跟我说话!关心?爱护?他们把我接过来不就是要我像条狗一样陪在你身边?”他撩起额前碎发,那里左眉上方有一道不浅的疤痕,“这样的伤口我身上可不止一道,跟你走得近了有多倒霉你不知道吗?流过的血我都记得。” “所以,别再把你们别有目的的施舍当恩情来压我!”江应远眸光发狠,停留这么久他像是已经恢复不少,江酌洲在拖延时间,他又怎么不是? “哥,你活不过二十五岁,注定要死的,就由我来送你上路吧。”江应远又开始叫他哥,发泄过后只剩下冰冷的阴狠。 江应远走过去,在江酌洲的注视中抬手向他的脖子挥刀而去。 脖颈,人类最脆弱的地方之一,一刀过去就算不会立即死亡,也难以救治。 江应远丝毫不觉得江酌洲这种状态能做什么,然而下一秒,江酌洲抬手倏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咔嗒”一声,江应远的腕骨差点错位,刀脱了手,他跪倒在地上,还没捡起来再来一次,江酌洲已经拿起了那把刀。 江应远疼得扭曲,他嘴上开开合合像在念着什么,在江酌洲反击之前,一拳砸在了他脸上。 江酌洲那一击本就是蓄力许久的结果,现在又被打了一拳,他连刀都没拿稳,哗啦一下,在地板上滑出老远。 “哈,”江应远像是爱上了这种肉搏的感觉,他看着江酌洲脸上变得青紫,溢出血迹,笑道,“我果然更喜欢看哥哥你狼狈疯魔的样子。”可惜…… 江应远有他恢复的方式,江酌洲靠着体内那总是让他愤恨发疯的情绪也能转为狂暴状态,“那你就错了,你想杀我,要么一开始就不要给我机会,要么就把我的命让给别人,一个人腿不行,手上总要有点力气。” 江酌洲打了回去。 让给别人?江应远从没想过让别人动手,江酌洲的命是他的,这是他师傅说过的话,江应远也这样觉得,只有江酌洲所受的所有折磨都由他亲自施予才能带给他最大的满足和愉悦。 两人你一拳我一拳,看上去很惨烈,但是两个都进入虚弱状态的人只能算菜鸡互啄。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打得起劲的时候,门口传来四声有节奏的敲门声。 无人回应,门外的身影直接穿门而过,正是追车过来的宴聆青。 宴聆青遇到了拦路鬼,赶走鬼耽搁了一点时间,没想到进来就看到主角受和人打成这样。 主角受身上还是湿的,地上也从因为他染上了一片水迹。已经很惨了,还不够吗?这种时候应该主角攻出现或者其他意外打断这些折磨了吧? 主角受的死气又开始增加了,为什么?这个男配有什么地方能压制主角吗? 宴聆青看得很困惑,按理说,人类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 他上前了一步,正是这一步,地上的主角受看到了他,他似乎愣了一下,因为这一下,那人抓住机会,抓住他的头发把他脑袋狠狠往地上一砸。 有血流了出来,血液混在水迹中,一点点流开来。 宴聆青看着那些血,恍惚间变得游离,他怔怔站在原地,一瞬间感到了一股浓烈的情绪。 愤怒,他愤怒自己受制于人,恨,恨什么?背叛,薄情寡义,他也很难过,难过于亲人的离世。 还有很多很多,宴聆青体会不出来,那些浓烈的情绪充斥着他的灵魂,混合在一起是痛苦、毁灭和疯狂。 宴聆青知道这是属于主角受从灵魂层面散发的情绪,他感受到了它们,代入了它们,宴聆青呆呆站在那里,他本来就是魂体,此时却像人类说的灵魂脱离肉身一般,他忘记了自己是谁。 被藏匿的鬼气逐渐从周身溢出,压抑恐怖,混着鲜血在地上散开的水迹这一刻像是活了过来,它们悄无声息朝江应远爬去,从他的指间蔓延,一点点将他包裹。 江应远毫无所觉,还在满脸阴狠和得意地看着无能反击的江酌洲。 “砰。”门突然被猛地撞开,宴聆青瞬间惊醒,所有鬼力刹那收回,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恐怖的一幕仿佛从不曾出现,站在那里的只有一只普普通通、连鬼气也几近于无的小水鬼。 8 第 8 章 开门声不止惊醒了宴聆青,也惊醒了江应远,他急促呼吸着往后坐到了地上,警铃大响,后知后觉自己曾被某种巨大危机笼罩。 他像被浸在水里,无法自由呼吸,现在水消失了,那种快要溺毙的感觉却依旧残留。 而他那时候在干什么? 他的灵魂像被某种庞大的恐怖存在所压迫,所思所想都停滞在上一秒。 江应远缓了片刻朝声音方向看去,就看到方明急匆匆走进来,脸色黑沉,视线警惕在房间四周寻找着什么。 不过很快他就朝江应远走了过来,提起他的胳膊一句话不说就要将他带走。 江应远心有不甘地朝江酌洲望去,江酌洲脑下是一滩血,出气多进气少,可他没有死。 江酌洲总是很难杀,很难杀,他应该抓住机会一股作气彻底把他杀死,不是说不希望有第三次吗?为什么不现在让他杀了他? 江应远想把这些喊出来,方明却一个眼神看了过来,那是在叫他闭嘴。 “江应远,”他们要离开的时候,江酌洲虚弱出声,所表现出来的气势却一点都不虚,“住到江家,跟着我,是你自己要求的,没有人逼你,也没有人拦着不让你走,你没有任何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他们。” 江应远阴翳的表情更阴翳了,他死死盯着江酌洲。 “走。”方明又拉了江应远一把,神色不耐,完全无意于浪费时间进行这种无用的对峙。 随着他们离开,这栋别墅很快变得空荡寂静,江酌洲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看向宴聆青。 他一直以为水鬼会被困在自己的死亡之地,看到宴聆青出现的刹那是惊讶的。 他是追着他过来的。 “宴……聆青。”江酌洲还是叫了这个名字,他不知道怎么称呼一只小水鬼,也不知道人类呼唤鬼怪的名字是否是禁忌,但还是想试试。 少年站在那里,像在看他,其实视线并没有焦距。 “宴聆青。”见他没有反应,江酌洲又叫了一声。 其实他的声音很小,虚弱无力,但这次宴聆青听到了,他“嗯”了一声,然后探究地打量着江酌洲。 “你怎么过来的?” “飘过来的。” “……”江酌洲,“我是说,你是来找我的?” “嗯,来看看,怕你死了。” 江酌洲掀动嘴角笑了下,拉扯着伤口也丝毫没有在意,“谢谢,我没事,事实上除了有些晕以外,我感到很好。” 宴聆青又看向了那滩血,那是混杂了水迹的血,江酌洲实际流出来的没有那么多,他身上的死气也几乎散尽了,但还是很惨的样子。 宴聆青:“要我抱你去医院吗?” “……不,”江酌洲很难想象那是什么场景,“他们着急撤走,说明有人快来了,不用管我。” 他说不用管,宴聆青就真的不管了,他还是站在那里,既不上前也不离开,眼神看上去还有些恍惚呆滞。 江酌洲在看他,他已经很想睡过去,但在没有看到自己的人过来之前,他始终强撑着,注意力放在宴聆青身上也更能让他保持清醒。 江酌洲一直觉得宴聆青就像一个活着的死物,动作偶尔僵硬,不论什么情绪,脸上永远没有表情,但现在,他虽然一副呆呆的样子,江酌洲却莫名觉得他多了几分活气。 时间在缓慢流逝,江酌洲甚至觉得这是静止状态,他眼皮半阖,眼前已经出现重影,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外面终于传来脚步声和喊他的声音。 陷入黑暗前,他最后看了宴聆青一眼,语气很轻,“我叫江酌洲。” 他还记得宴聆青问过他的名字,他因为忌讳和防备故意忽略了那句话,现在他想补上。 人鬼殊途,其心难测,但人比鬼恶的事他身边还少吗? 一群人冲了进来,看到房内情形时神态焦急,却也行动有素,他们很快将江酌洲救了出去,宴聆青恍恍然跟着往外飘,飘到金双湖才停了下来。 哦,主角受叫江酌洲。 宴聆青的反应不知慢了多少拍,感受过那股浓烈的情绪他就像被洪流冲刷而过,洪流消失了,但留下了痕迹。 感觉怪怪的。 宴聆青看过的那些小说里有很多爱恨情仇,毁灭世界的,杀人全家的,无论多么惊天动地他都没有感觉,就是看个表面热闹。 他没有太多情绪,也不明白很多感情,知道主角受前期会很痛苦,嘴上理解他被主角攻伤到万念俱灰,其实从没想过他会经历什么,感受什么。 痛苦原来是这样的痛苦,疯狂到想要撕毁一切。 是挺难过的。 宴聆青这才想起他原本是要找主角受谈感情问题的,他想问问他“悟了吗”,在此之前,他只是觉得主角受悟了就会轮到主角攻,现在倒是真的希望他能摆脱这一切了。 不过好像还有哪里不对,主角受的痛苦应该来源于爱而不得,心灰意冷,怎么他感受到的是疯狂、背叛和亲人的离世? 宴聆青沉进水里,周身都感到很舒服,他有些昏昏欲睡,不想去想了。 他不知道自己死于何年何日,沉睡多年醒来身子骨都是僵的,脑子也没有好到哪去。 用手往脑袋上面敲两下,里面传来的可能都是空荡荡的回声,拿起他的脑袋上下摇晃两下,或许会发现里面装的都是水。 宴聆青完全不觉得“脑子里都是水”是一句骂人的话,毕竟他是一只水鬼,装点水又没什么。 …… 第二天,江酌洲已经醒来,病房里有人在汇报调查到的事情。 “那栋别墅我们已经查过,户主常年在国外,从表面上也查不出他和江应远有任何关系,而且……”说话的人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很不可思议,“我们没有在那个房间提取到任何有关江应远的痕迹。” 也就是说,他们不仅没办法证明江应远绑架谋杀,甚至连他和这件事相关的证据都拿不出来。 江酌洲早有预感,听了也没有意外,“监控呢?” “金双湖附近的监控坏了,那栋别墅房间里的监控倒是没坏,但是拍下来的东西都是花的,无法恢复原录像。” 江酌洲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告诉曹伯,把别墅里里外外的东西都换新的,不能换的,以前留下来的东西都放到璃郊庄园去,所有和江应远相关的东西全都处理掉。” 那人应了声“是”,只是还是提议道:“江先生是担心真有会玄术的人在背后捣鬼?如果这样,直接搬家会不会更一劳永逸?” 搬家江酌洲不是没想过,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住在金双湖危险,却还有一线生机,离开金双湖,他可能真的会死。 这是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就像潜意识发出的最后警告,想到两次死里逃生,想到湖里那只小水鬼,江酌洲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搬家的事以后再考虑,你先去忙吧。” 汇报的人出去没多久,江酌洲的手机响了。 李卓飞。 他的合伙人。 江酌洲拿过手机接了起来,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怎么样?你号码昨晚一直打不通,还以为你出事了,今早就等着看有没有什么大新闻,幸好,真要吓死个人啊。” “昨晚出了点事,手机丢了,这个号你知道。” “没想起来,主号都打不通,你最近又总是一副处理后事的态度,我被你带偏了。” 江酌洲没说话,他昨晚确实差点死了,但他出事已经接近十二点,李卓飞那么晚找他干什么? 那头李卓飞自己说了,“你说的那个狙击计划我昨晚又重新拟定了一遍,说真的,如果你真舍得毁了江盛何必要等到自己死后才动手?人活着,看到对方千方百计想要的东西,被你轻而易举毁掉不是更爽?” 江酌洲笑了笑,笑容里无端透出几分凉薄的残忍。他想起昨晚江应远说的话,他说他想要的玩具他总是拥有很多很多,他不在乎它们,可以随手送出,“那就等他做到想要的位置再动手吧,要不了多久的。” “也行,爬到高处再跌下来,费尽心思以为得到了,没想到拿到手的只是一地残渣。”李卓飞颇有意味地说着,对江酌洲这种行事风格完全不意外,“不过你真没事,听声音好像不太对,用不用我过去看看?” “不用,我身边不适合待人。” “啧,真神了,你这让人倒霉的毛病到底是什么原理?” 江酌洲没有回答,昨晚他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想江应远的话,不代表他把那些都忘记了。 江应远和他相差不足一岁,他七岁遇到道士批命,后来身边的人开始倒霉,再之后是江应远住到江家。 爷爷奶奶和爸妈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第一次动手的时候他才多少岁?十三。 他说他活不过二十五岁,注定要死的,话里话外似乎都认同那条道士批言。 他还怪他害他倒霉了,让他身上留下不少疤。 他身边的人倒霉不是江应远做的,江酌洲也不信七岁的江应远就有那个本事。所以,他背后的人是谁? 教他那些东西的人又是谁? 江酌洲有把握摧毁江应远明面上的势力,却没把握应付那些诡谲手段,而他真正的敌人还藏在暗处,他对他也一无所知。 “什么原理我不知道,不过有时候的确需要换个视角看看世界。” “什么?” “帮我个忙。” “?” “在你老家那边打听一下,有没有真有本事的玄术界高人。” “不是吧老江,你受残害多年终于要走向封建迷信的道路了吗?” 江酌洲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语气淡淡,还透着些嘲讽,“是我们太高傲了,自以为站在高处就看到了世界的真相,固执可笑。” 他挂了电话,看着手中的备用机又想到了昨晚丢失的那一个。 应该是掉水里了。 小水鬼会知道吗?捞起来后会不会怪他把垃圾留在了湖里,然后又像昨晚那样闹情绪? 9 第 9 章 和江酌洲想的一样,宴聆青自然能发现掉在自己湖里的手机,相反的是,他不觉得自己捡到垃圾,他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这是手机。 他总想要出去找份工作,赚到钱还会存下来,一是为了给自己买吃的,二就是想给自己买个手机。 他一直想要个手机。 现在在买到之前他先捡到了。 宴聆青小心翼翼把差点埋进泥沙的手机捧起来,黑色的,有他手掌那么大,看上去还很新,也很贵。 宴聆青在两年前就听烧烤摊的老张说过,那些贵的高科技手机都是防水的,丢水里泡一夜拿出来照样用。 两年前都这样,现在肯定更好。 沉在水中的少年样貌精致,脸上没有表情,眼里却透着光,他肤色白皙,不是死白,反而透着如玉般的莹润光泽,修长的白皙手指和黑色手机相互映衬,十分惹眼。 过了片刻,他从湖里冒出来,盯着手机的样子有些苦恼。 里面有水。 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既然是防水的,那应该能防住吧? 为了保险起见,宴聆青还是控制里面的水,费了一番功夫把它们弄了出来。 迫不及待地,宴聆青就想打开这个手机,屏幕上到处点了点,又在侧面按了按,手机都没有亮,他正要试试重新开机……不,等等,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昨晚主角受跳湖,今晚他就捡到了手机,不用脑子去想也可以猜得到,手机是主角受的。 不是扔掉不要的那种,而是不小心丢了。 人们丢了东西就会回来找。 那好吧,他先帮主角受收着,等他来了就给他。 宴聆青叹了口气,然后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不能免费拥有这个手机的事实。 反正等主角攻来跳湖是等,等主角受来找手机也是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少年半个身子泡在水里,上身趴在岸上,手机摆在面前,手指时不时在上面划几下,明明屏幕一直是黑的,他却像玩得很尽兴。 宴聆青等了一天,主角攻没来跳湖,主角受没来找手机。 宴聆青等了两天,主角攻没来跳湖,主角受还是没来找手机。 三天,三天了主角攻还不来跳湖可以理解,但三天了主角受还不来找这么贵的手机宴聆青就不能理解了。 是他不要了吗? 宴聆青决定最多再等一天,再等一天主角受还不来的话,这就是个没人要的手机,他可以要。 话是这样说,宴聆青还是心虚的,他把手机收进口袋,用鬼力厚厚包裹了几层后才慢慢藏进水底。 第四天,宴聆青郑重地把手机拿出来,下定决心摁下了开机键,手机亮了。 夜幕下,手机的光亮幽幽打在水中少年的脸上,偶有路过的车辆却对此一无所觉。画面透着诡异,又十分美丽。 一开机,宴聆青就看到了很多图标一角都有红色数字,他没有去点,而是去戳了戳屏幕上方模糊的地方。这一戳刚好有一则新闻弹了出来,宴聆青顺手戳了进去。 #江盛集团董事长兼ceo被曝疑似患有精神疾病# 宴聆青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不看新闻,本来想退出去却发现下面视频封面上的人有点眼熟。 像主角受。 只是面目被扭曲了,显得有些狰狞。 宴聆青点了进去,视频不足十秒,全程都是主角受在砸东西在叫人滚的画面,看上去毫无理智。 【我c我c!这是疯了吧?和我们隔壁村那精神病发起病来一模一样,见东西就砸,见人就骂!】 【真恐怖,在这种人手下做事也不怕哪天突然被砍了。】 【江盛也是老牌企业了,底子在,趁早换个老总还能继续坐稳龙头,要不然等着没落吧。】 【圈内人,早就听说董事会闹过了,不过江盛是江才良一手创建的,到江酌洲这里前几年也算是个商业奇才,现在人疯了就算了吧,呵呵。】 【卧槽,虽然……但是,谁舍得放弃手中的权力啊。】 【望周知,江盛虽然姓江,但不是他江酌洲一个人的。】 【没人说吗?江家都是早死的命,很难不怀疑这疯病是家族遗传史疾病。】 【别的不懂,反正视频里这人看着挺可怕的,还坐着轮椅,是个残废。】 宴聆青看着这些话不是很高兴,他见过主角受几次了,一点都不疯,虽然坐了轮椅,但他不是残废。 主角受只是和他一样,腿脚有点问题,多走走就能好的。 宴聆青还想再看看,手机忽然闪了下,屏幕模糊的范围好像变大了,手机也变得很烫,下一秒,屏幕彻底黑了下去,再然后就怎么摁也摁不亮了。 坏了? 宴聆青沉下肩膀,整只鬼愣在那里,像个站在自己坏掉玩具旁边的孩子。 恰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和轮子碾压地面的声音传来,宴聆青一惊,抬眼望去,居然看到了主角受。 下意识的,他把手机放在了岸边,自己悄无声息地藏进了水里。 脚步声停了,轮椅声还在,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头顶上方。 宴聆青动也不敢动,他看到主角受身后跟了两个人,像他的保镖,这次不像来跳湖的,那就是来找他的手机的了,而他才把他的手机弄坏了。 “宴聆青。” “宴聆青。” “宴聆青。” 主角受开始叫他了,真的跟叫魂一样。宴聆青又恼又羞愧,他一直都是一个好鬼,进屋的时候会敲门,遇到熟人会打招呼。现在好了,别说打招呼了,他连头都不敢冒。 “不在吗?”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透过湖水传过来,“我想见见你,可以吗?” 为什么一定要见他? 手机就放在上面,他没有看见吗?还是说……他已经知道是他弄坏的了? 宴聆青一直懒得动的脑瓜子已经转了好几圈了,正当他犹疑不定的时候,上方传来了燃烧的纸钱和香烛味。 江酌洲:“宴聆青,这些东西你收得到吗?是你需要的吗?” 宴聆青:……纸钱收到也没什么用,他想要真正的,能在阳间使用的钱,香烛没有烧烤和冰淇淋好吃。 宴聆青抿紧了唇,向来没有表情的小脸都要纠结起来了。 要不然他还是上去看看吧,如果主角受要他赔的话,等他捞到主角攻他就去工作,工作后赚到钱他会先赔给主角受。 是的,就是这样,他要上去了。 10 第 10 章 江酌洲在医院待了一天,做了一系列检查,尤其是他的双腿。 他的双腿的确已经恢复了知觉,在宴聆青碰过之后。 不是错觉,也不是短暂的黄粱一梦。 只要经过复健和调理,他可以重新站起来。 医生兴奋地告知这一切,一张一张检查单放在面前的时候,江酌洲终于有了实感。 他可以站起来了。 从车祸受伤,到伤势痊愈他却无法站立,国内外多个顶尖专家一同宣布他可能永远无法站立的时候,江酌洲就已经放弃过了。 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父母的车祸,他的车祸,他们不在同一辆车上,不在同一个地点,却同一时间遭受了意外。 是的,意外,怎么查都是意外。 之后是他的情绪逐渐不受控,理智崩溃,陷入疯狂。 他也做好了随时会死的准备,死后怎么样,事情该怎么发展他已经想过很多次,只是不能站起来而已,在死亡和疯狂的逼迫下太微不足道了。 可他又真的甘心吗? 自然是不甘的。 从宴聆青把他救起,从他发觉他碰到他的腿,那种感觉就像一汪死水忽然被注入了活力。 或许是冷得太久了,他居然觉得那双覆盖在他腿上的手是暖的。 鬼身上是暖的吗? 说出去都惹人发笑,没有人可以明白他当时内心的震撼。 漆黑密不透风的牢笼,一只小鬼撕破它闯了进来,而他看到的是希望。 江酌洲很想去见见小水鬼,醒来后他处理了一件又一件事情依然没有压下这种冲动,江应远如他所料的一般有了行动,比以往更冒进,诋毁他,抹黑他,让他彻底失去人心。 而他放任甚至推动了这一切。 网上刺目的字眼,公司内部的变动,江酌洲全都看在眼里,两天过去,三天过去,还是没能压下那股去见鬼的冲动。 第四天,江酌洲叫人准备了上好的纸钱和香烛,在他贫瘠的鬼怪知识里,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东西。 纸钱和香烛燃烧,江酌洲一声又一声呼唤着小水鬼的名字,火光映照进间,他也看见了被丢在地上的黑呼呼的手机。 触手一碰,竟然是热的。 江酌洲一瞬间闪过匪夷所思的想法,但很快又否定了。 就算小水鬼会把手机当成垃圾捞上来,也不会在这里玩他的手机。应该是进水太多,时间太长,防水技术不足以保护手机,以至于产生了一些发热反应。 “宴聆青。”江酌洲不在乎一个手机,他看着平静的湖面继续喊着那个名字,只是许久依旧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香烛快要燃烧殆尽,纸钱烧了一叠又一叠,江酌洲沉默下来,“抱歉,是我太唐突了,如果你不想见我,等下我会离开。” 就等到蜡烛燃尽吧,他不可能将这些东西留在这里。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湖面冷不丁冒出一个人影,饶是江酌洲也惊了下。 “没人来抓你吗?” 江酌洲还没有开口,少年先来了这么一句,他很严肃又很认真地看着他,“小区里不能随意点放明火,我在门卫那里看到的,你没看到吗?” 是的,宴聆青来了一招先发制人,他是上来承认错误的,也做好了赔偿的准备,但是老张说过,做人不能占便宜,也不能当冤大头,该讲的价还是要讲。 宴聆青自行理解,做鬼也是一样的。 主角受在自己湖边点火,可以和他讲讲道理。只要自己占理,接下来的价就好谈了。 江酌洲:“……” 他当然是知道的,为了做这些也特意提前安排过,就像那些人想要他死在这里,为了让不该出现的人不会出现在这里,总有千万种方法。 “没关系的,”宴聆青看着他被惊住的的样子很善解人意地说道,“这是我家旁边,而且这些东西还是给我的,我不会去告诉那些人的,不过你这个……” 他指了指依旧被丢在地上的手机。 宴聆青自认为意思已经表现得很明显,先压人,再给个笑脸,最后谈正事,然而这些看在江酌洲眼里都大差不差,小水鬼那张脸至始至终都很严肃,偶尔扯开嘴角僵硬地笑一下,又严肃地指了指手机。 江酌洲从没那么仔细看人脸色过,最重要的是看了半天他并没有太明白其中的意思。 教育他不要随意玩火么? 江酌洲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抱歉,谢谢你的体谅,我下次不会这么做了,你不喜欢这些东西吗?” 至于手机,这点江酌洲自认为很明白,“谢谢你帮我把手机捞上来,昨天是意外,我并不是要故意往你的湖里扔垃圾。” 宴聆青:“?” 江酌洲:“它昨天是好的……” 宴聆青紧张。 江酌洲继续说:“泡了这么久的水已经坏了,现在确实成了垃圾,麻烦你了。” 宴聆青试探询问:“它不能防水吗?” “防水技术不够,抵不了这么久,一些电路板可能泡坏了。” 宴聆青:“是被水泡坏的?” 江酌洲:“嗯。” 宴聆青心下大定,不是他弄坏的。 他起先还以为是自己没控制好鬼力,毕竟很多时候有他们这些鬼在的时候都会导致一些信号或者电器之类的东西失去作用。 “噢噢噢,”宴聆青高兴起来,还吸了两口江酌洲点的香烛,“你怎么想着来给我送礼物啊?其实这种香烛没什么好吃的,除了暖烘烘的就没什么味道了。” 债都想好怎么还了,现在突然告诉他没有债,和他没关系,小水鬼一身轻松,话也多了起来,“以前我遇到过几只在吃香烛的鬼,是家人祭给他们的,看起来很香,我上前看了看,他们就很好客地邀请我吃,我吃了,就是没什么味道的。” 江酌洲笑了笑,比起以往的凉薄残忍这次像是单纯笑笑,“这样吗?嗯,我记住了。” 笑过之后,江酌洲又有了点别的情绪,小水鬼嫌弃香烛没什么味道,可那也是在别的鬼邀请他尝过后才知道的,别的鬼有家人祭奠,小水鬼没有。 面前的小水鬼蹲在燃烧的香烛前,一头黑色短碎发,一件很普通的白色t恤衫,下面大裤衩,脚下人字拖,就如同夏日校园里随处可见的少年学生。可他不是,他那样年轻却已经死去。 江酌洲第一次见过宴聆青后便找人查过他,查他生前是什么身份,查他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死在金双湖。但是没有,金双园建成至今将近60年,没有任何记录显示这里发生过命案。 金双园由周氏开发承建,周氏底蕴深厚,源深流长,周家人在外并不高调,能量却不小,如果他们为了声誉隐瞒什么是很简单的事情。 还有就是,金双湖在金双园建立之前就存在了,金双园得名于金双湖。 江酌洲没有再继续深想,望着面前嘴上说蜡烛不好吃,却颇有兴致盯着看的少年,斟酌问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或者其他想要的?你救了我,我总该作出报答。” “你是要给我东西作为我捞起你的报酬吗?”宴聆青看向他,语气里透着认同,但却拒绝了这个提议,“不用的,捞起你的报酬我已经拿到了。” 两次都拿到了,第一次让他的魂魄稳定了五分,第二次他在湖中沉眠一夜,醒来这几天已经感受到了,第二次最多只有一分吧。 他要凝实魂魄,稳定魂身,越到后面会越难。 第二次捞主角受得到的功德没有第一次多,但也不是只有五分之一那么少。 还是得捞到主角攻,宴聆青想,主角攻被虐后得到主角受的原谅,他们的姻缘成了,怎么也得算一份他的功劳。捞人的功德,促成姻缘的功德,这就是人们说的一加一大于二吧。 “不过你的这种想法是很好的,付出劳动的人该得到报酬。”宴聆青不吝于给出夸赞。 说到这里他想起白裙小姐了,这么久还没要到债吗? 不会是卷着他的那份跑了吧? 改天得去看看了。 江酌洲看着小水鬼嘴角轻扬了下,但内心却也惊讶。 已经拿到了吗? 江酌洲毫不知情,他只有从小水鬼那里得到的,却从未感觉付出过什么。 “能问问你拿到的报酬是什么吗?”江酌洲十分有礼地问道。 “是功德。” “功德?” “嗯!”小水鬼重重点了下头。 居然是功德,那算什么他给他的? 江酌洲心中哂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是上天给你的,不是我,你还可以从我这里拿走别的。” “不,是你给我的,别人给不了。”宴聆青肯定道,至于上天……他抬头望了望天,好巧不巧,天空响起一声闷雷,宴聆青惊了下,他有些害怕雷声,总觉得那东西劈过他,于是越发肯定,“没错,是你给的,就算是天赐功德,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给的。” “宴聆青。”江酌洲忽然又想叫他,说不出什么道理,在想清楚之前已经叫出口了。 这只小水鬼讨厌人乱丢垃圾,不许人随意玩火,得到了酬劳就不会再贪心,很有功德心很讲道理的一只鬼。 比他见过的很多人都好。 江酌洲原本就对这只鬼仅剩不多的警惕心几乎已经降到底了。 他还没想清说点什么,这时听到宴聆青应了一声,然后是带了些期待的声音:“你吃过烧烤吗?” 11 第 11 章 宴聆青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吃烧烤了,上次只吃了冰淇淋。 香烛没有味道,但勾起了他的馋虫。 主角受看起来很想再给他点报酬的样子,报酬不能再拿,吃顿烧烤总是可以的。 在烧烤街工作的时候,宴聆青见过很多这样请客的,他期待了。 “……烧烤?”江酌洲的思绪被这突来的问话卡了壳。 烧烤他当然是吃过的,江家有聘请专业的厨师,国内外各系菜色不在话下,连食材都有专人送过来。 不怀好意的事他经历过很多,吃穿用度却一直是最好的。 这次小水鬼的意味表现得很明显,江酌洲略一顿就反应过来,“烧烤我吃过,你想吃的话,我叫人送过来。” 宴聆青很满意,连连摆手,“不用这么麻烦,”又热情介绍道,“我知道一条烧烤街,离这里不是很远,很多人都会和朋友一起去吃夜宵,我们也可以这样。” 江酌洲:“我们一起去?” 宴聆青:“当然,朋友都是这样的。” 朋友。 江酌洲不可抑制动了下,他已经很久没有朋友了,李卓飞算一个,但因为他那莫名其妙让人倒霉的体质,别说吃饭聚餐,他们连见面都很少。 想了想,江酌洲坦白道:“谢谢你把我当朋友,但是宴聆青,跟我走太近不会有好事发生,会倒霉的。” “为什么倒霉?” “不知道,事实就是这样。” 宴聆青盯了他一会儿,然后忽地站了起来,他凑近他,压下身子,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 江酌洲下意识往后仰了,他想将人推开,最后又忍住了,“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宴聆青肃着张脸,脑袋歪了歪,不确定地说道:“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他说完好一会儿也没有退开,不仅没有退开,他还往江酌洲颈侧凑了凑,江酌洲本能地往另一边歪去,男人性感优美的脖颈暴露出来,青色的血管埋藏在肌肤下,而现在一只鬼正直直盯着那里。 鬼又往前凑了一分,还动鼻子嗅了嗅。 江酌洲呼吸一滞,手指发紧,“宴聆青。” 宴聆青没有回应,他没有呼吸,江酌洲却能感到那股凉意从他耳侧缓慢地逐渐往下。 “宴聆青,”江酌洲喉结滚动,再次出声道,“有事吗?” 宴聆青半垂着眼,显得很困惑,“不知道。” 他退回来,又对着江酌洲重复了一句,“我不知道。” 江酌洲并没有失望,他松了口气,重新坐正身体,理了理领口说道:“没关系,我会想办法的。” “不是说吃烧烤吗?”江酌洲很自然地跳过那个话题,“你说的那条街是南崖街吧?想吃那里的烧烤的话,我现在叫人送过来。” 他拿出手机,宴聆青立马丢开那点困惑凑了过来,“是点外卖吗?”他说完又很兴趣地盯着他手中的手机,“这个是你的新手机吗?长得差不多。” “差不多,”这个点比起外卖,他直接叫人买了送过来比较快,“有特别想吃哪一家吗?” “有的,张记烧烤,我在那里工作过,老张人特别好,做的烧烤也特别好吃。” “工作?” “嗯嗯。” 是生前的事吗? 江酌洲有些不敢问了,他不知道回忆生前事对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来说是不是一种残忍。 “手机是备用机,不是新的,跟另一个是同款品牌不同型号,”江酌洲看出了他对手机很感兴趣,“过段时间我想办法送你一个。” “不用不用,我会自己努力的。”宴聆青坚持不多拿。 一人一鬼平常地聊着天,这种平常和普通让江酌洲感到尤为轻松。 保镖将外卖送了过来,满满一袋子,虽然奇怪江先生为什么在湖边烧纸点香烛,又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对湖吃烧烤,但他没有多话,将东西地上后就默默退到了远处。 江酌洲本以为宴聆青吃烧烤会和吃香烛一样,吸一吸就行,所以当他看到对方拿起烤串一口一口像人类那样吃下去时还是有不小的惊诧。 太像人了。 宴聆青很多时候都轻而易举让他忽略他是一只鬼的事实。 宴聆青已经一连啃了好几串,见江酌洲还只是看这,热情招呼道:“你也吃啊,这个烤羊肉串就很好吃,还有这个,爆浆小豆腐。” 他一边说还一边拿出来递到江酌洲手上。 江酌洲接过,没有拒绝,和宴聆青一起在湖边吃了起来。他吃得慢条斯理,动作优雅又矜贵,翩翩有礼的贵公子模样,完全看不出本质里的疯狂和狠绝。 一大袋烧烤基本是宴聆青解决的,江酌洲将垃圾收拾好,已经到了要告别的时候。 事实上他已经待得够久了,他拒绝了和宴聆青一起去烧烤摊,也依旧待得太久了。 江酌洲太过贪恋这种轻松,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都让他不知觉松懈下来,这也让他不知不觉忘了时间。 “我该走了。”江酌洲说。 “好的,”宴聆青礼貌说,“谢谢你的款待,下次我来请客。” “好,”江酌洲没有太当真,“下次要怎么找你?” “你叫我的名字,我在家的话,会出来的。” “嗯。” 江酌洲要走,宴聆青也正要回湖,正在这时他忽然想起自己一直想问的事情还没有问,连忙又叫住了他。 江酌洲:“怎么了?” 宴聆青:“你悟了吗?” 江酌洲:“?” “就是……”天机的事肯定不能说,宴聆青斟酌着该怎么打探,“我是说感情上的事,你一直对一个人好,他却看不到你的付出还欺负你,这种时候你不理他,他就会知错了。” 江酌洲了然,以为宴聆青是看到他和江应远那晚的情景才有了这些猜测,他说:“放心,我早悟了,他欠下的东西总要还回来的。” “嗯嗯嗯。”没错,就是这样,宴聆青连连点头,满意了。 江酌洲走了,宴聆青也回了湖里,一人一鬼都度过了一个愉悦的夜晚。 夜里,宴聆青精神很足,在湖里蹲守到天亮才渐渐睡去。 又过了几天,宴聆青依然没等到白裙小姐来找他,内心有点不安了。 他去了何家一趟,没有见到白裙小姐,也没有见到那个债主。 到底是卷款跑了还是有别的事情发生,就要见到白裙小姐或者那个债主才知道了。 宴聆青变得忙碌起来,既要找鬼又要找人,还要等着主角攻跳下来。终于,在一天上午,宴聆青看到了一辆眼熟的车,正是白裙小姐一开始在路边招手打车的那辆,属于债主的车。 宴聆青坐了上去,还是后车座,副驾驶坐着的是何太太。 何太太皱眉望了眼窗外,惧怕和厌恶隐晦地一闪而过,“怎么走了这条路?” 何简奕状态很好,完全不像被厉鬼所缠的样子,他也跟着瞄了眼窗外,“妈,这条路到底怎么了?您以前就总叫我走别的路,但这条出去是最近的。” 何太太似乎很抗拒提起这件事,何简奕问了,她也只是说道:“这个湖其实很深,旁边也不建护栏,很危险,小奕你听话,别去那地方。” “妈,您说什么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我只是开车路过,离湖边远着呢。” 何太太看向自己儿子,满眼慈爱,“是妈妈太大惊小怪了,你那么小就离开了妈妈,现在长大了我也总忍不住担心。” 她又看向了窗外,几句话的功夫,金双湖已经被远远甩在了身后,只能从后视镜隐隐看到一点轮廓,她的话既像是对何简奕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其实没什么的,早就没什么了,你别靠近湖边就行了。” “好,我知道了,妈妈。” 宴聆青在后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们像一对很好的母子,妈妈温柔慈爱,儿子孝顺听话。可是宴聆青见到过何太太对她另一个儿子的样子,很凶很坏,也知道何简奕欠着白裙小姐的债,钱债和血债。 人总是很复杂。 何简奕是接何太太出去用餐的,母子俩选的是需要预约的高级餐厅,从坏境到菜色再到摆盘都是宴聆青没见过的东西。 比起好吃,它们看起来更好看。 宴聆青自然是不会去碰的,偷偷跟着别人已经很不礼貌了,再去偷菜吃就很过分。 宴聆青跟了他们一上午,完全没有发现白裙小姐的踪迹,但在靠近何简奕的时候他发觉他身上有东西。 令鬼生厌,也令鬼惧怕,靠近就会变得难受,只是以宴聆青的鬼力,这点东西并不能将他怎么样。 白裙小姐用了几年时间招手打车,为的就是跨过阴阳界限来找何简奕索债,这是她的执念,执念不完成,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白裙小姐是出事了吗? 但他还没有拿到自己的酬劳啊,如果白裙小姐和何简奕的债务就这样不了了之,那他当初付出的劳动不就白费了。 宴聆青狠狠地拧了下眉,不可以,他还有很多要用钱的地方,他必须把钱要回来。 正当他肃着张小脸在想要怎么做的时候,忽听何太太说道:“那东西还有在缠着你吗?方道长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道究竟解决了没有。” “应该没有了,我最近睡得很好,那个女人没有再出现过,方道长给的符很好用,”明明是事关自己的事,何简奕却丝毫不担心,还宽慰何太太道,“方道长可是妈您介绍的人,他的本事怎么样您还不清楚吗?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 “其实方道长也是别人介绍给妈妈的,算了,”何太太忽然又不想说下去,“但愿吧,不斩草除根,总是会夜长梦多的。” “再等等吧,再等等我会找方道长问问的。” “嗯。” 听到这段对话,宴聆青倏地抬眼朝何简奕望去,往日那张精致漂亮却总给人呆愣纯然的脸还是没有表情,此时却无端透出一股无形的恐怖威压。 12 第 12 章 何简奕身形陡然一僵,忽地有种喘不上气来的错觉。那一瞬间,何简奕甚至以为那个女人回来了。 “嗡……嗡——”手机震动的声音传来,何简奕吓了一跳,但同时,那种令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消失了。 不一样,这种感觉和那个女人带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但现在是白天,外面到处都是人,就算这里有鬼也不可能这种时候出。 而且那种感觉只有短短一瞬,再去找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更何况,他身上还带着方道长给的符咒,只要有鬼敢撞上来,就算不会魂飞魄散,也能让它们脱成皮。 应该是错觉。 “怎么了?小奕,”何太太察觉到何简奕的异常担忧问道,“怎么不接电话?” “没什么,”何简奕将手机按下了静音,即便认为是错觉,他还是又问了一遍何太太,“妈,你刚刚有察觉到什么吗?” “察觉到什么?”何太太想了想,迷茫道,“没有啊,是不是……” “不是,妈,我出去接个电话。” 何简奕出去接电话了,没多久又走了进来,脸色凝重,“妈,哥出事了,我现在要赶去公司一趟。” 何太太撇了下嘴,脸上厌恶明显,“他又出什么事了?养他到这么大连公司的事做不好吗?害你连出来吃个饭都不安生。” 何简奕张了张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何太太:“你说就是了,有什么好替他隐瞒的,真当他是个好东西,你啊,就是脾气太好心太大,不知道防着点人。” 何简奕无奈笑笑,“他毕竟是我哥哥,妈,我叫司机过来接您。” 何简奕哄了何太太几句,直到何太太表情好了他才准备走人。 “等等,”何太太又反应过来了,她瞪了何简奕一眼,“你还没说他到底做了什么呢?” 何简奕叹了口气,“哥他挪用了一笔公司资金,证据确凿。” “什么!”何太太骤然瞪圆了眼睛,拍案而起,“这个孽子!小奕,你看看你看看,他这还做得不明显吗?他是不是觉得我们何家欠了他的?!起诉,必须起诉他,让他滚去做牢!” “妈,我想哥一定不是故意的,他或许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也可能只是在生我的气,都怪我之前状态不好,只能把很多事情推到哥哥手头上。” “那怎么能怪你,要怪也是怪那个女人,人都死了还要缠着你不放!而且就算把事情推到他手上又怎么样,那原本也是他该做的。” “是啊妈,哥怎么说也为我们家做了很多,只是犯了一次错而已,我们得把事情压下来,否则传出去也有碍何家声誉,”何简奕定定望着何太太,嘴里说的话,眼里传达的意思仿佛都别有深意,“我想,有了这次教训,哥一定不会再犯错的。” 何太太被何简奕的话点很快冷静下来,她费了那么大的劲,付出那么多才走到现在的位置,自然不是个傻的。 虽然她嘴上无比嫌恶何虞,骂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但她很清楚何虞的好用。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把一个已经成年,还哪哪都看不顺眼的养子留在家里住。 他们想用他,又不放心他,只有把他放在眼皮底下才是最稳妥的。 何简奕说证据确凿,说他吃了教训不会再犯错,换句话的意思就是,他们捏住了何虞的把柄,他们可以把何虞锁得更牢靠。 何太太笑了笑,精心的妆容,得体的打扮,让她看上去优雅贵气,“好,妈知道了,你去忙吧。” 何太太看自己儿子的眼神越发满意,却从未想过以她另一个儿子的性格好好的怎么会挪用公司资金,她从未怀疑过这件事的真假,她要的只是利于她的结果,过程怎么样,毫不重要。 宴聆青听得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听着何简奕的话是好话,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这不重要,他不知道什么挪用资金,也不管什么哥哥弟弟,他要先找到那个抓鬼的方道长。 宴聆青跟着何简奕到了公司。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各个脸色不好看地争执着什么,他们时不时看向坐在角落的瘦削青年,而那青年始终低着头,只有在人问起的时候才会寡淡地重复一句话:“不是我,我没有做。” “何虞!”一堆文件砸过来,“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不是你做的是谁做的?看在你这么多年为公司做事的份上,看在你爸为你求情的份上,只要把款项补上,这件事可以大事化小,但是你的态度必须拿出来,这个错你得认!” “没错,就是这么个理,你要知道,真论起来,这可不是小罪。” 何虞还是那句话,“不是我,我没有做。” “不是你做的钱怎么会到你名下?款项是你申请的,所有手续都经过你的手,还能有人冤枉你不成?” 宴聆青就是在这个时候跟着何简奕进来的,推门声打断了争吵,何虞也是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他盯着何简奕,眼里没有光,又像溺水的人紧紧抓主最后一根浮木。 “何简奕,”他说,“你知道的,数字是你报给我的,你知道我没有做。” “哥,你别急,”何简奕安抚何虞,又转头很好脾气地对其他人耐心道,“爸,各位叔叔伯伯你们也消消气,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何简奕很会做人,话说得好听,各个叔伯也会卖他个面子,“小奕啊,不是我们污蔑他,证据都摆在这呢,你也看看,对了,”那人说完又对何虞说,“既然你说这是小奕给你的数据,那你有什么证据?” 何虞还是看着何简奕,他没有说话,如果有证据,他就不会等到现在。这是唯一一个半路才从何简奕手上接手的项目,他从未想过何简奕会在这些事上做手脚。 何虞不知道一个任劳任怨,如灰色的影子般存在的人还有什么值得何简奕去费心思对付的。 他没有防范,也没有心力去防范。 何虞望着何简奕,等他做出最后判决。 何简奕煞有其事地仔细想了想,然后说道:“这个项目一开始需要的资金是3350万,最后定下的数额是3000万,每版合同都写得很清楚,哥是弄错了吗?” “弄错?我看他是故意弄错!” 这是一个局,一个何简奕早就为他设好的局,这个局里面做手脚的绝不止何简奕一个人,要不然所有程序办下来他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差错。 还有最后,那笔钱几经辗转到了他名下,许多年前办的一张卡,海外账户,连他自己也快忘记的一张卡。 办公室里又开始吵吵闹闹,何虞的脑子像被打了一拳,浑噩不清晰,这期间何简奕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对不起,各位董事,各位叔伯,这里面也有我的疏忽,我相信哥也是不小心才弄错的,对不起,我替我哥在这里郑重道歉,”他说着还鞠了一躬,“那笔资金会立马归还,劳烦各位高抬贵手,将事情压下去。” 早在何简奕过来之前,何董事长已经就情理和利益将其他人说动了,款项还可以追回,没有损失,报警后影响的也是公司,还不如卖何家一个面子。 现在何简奕又是鞠躬又是道歉,做足了姿态,他们自然没有不应的,只是两相对比下来,何简奕留给他们的印象越发好,而何虞……提起这个人,不少人都要皱眉。 事情似乎就要这样告一段落,会议室里的人陆续走出去,正在这时,何简奕忽然走到何虞旁边说道:“哥,你这次也太不小心了,我记得上次也是,上次你也是不小心拿错了妈放在我房间的东西。” 他的声音不大,却能刚好让走在后边的人听到。 “什么拿错,惯偷还差不多。”有人鄙夷地嘀咕一句。 何虞的眼睛彻底黯淡下去,他紧紧抓住的那块浮木断了。 他怎么能视何简奕为溺水时的浮木呢,他的一丝一毫都是为了给何简奕垫脚而存在的。 何虞扯了扯嘴角,笑容比宴聆青还僵硬,里面充斥的全是苦涩和悲哀。 一开始宴聆青的注意力全在何简奕身上,他正试图从他身上看出方道长的信息,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会议室里这个吵完那个吵,他也是左耳进了右耳出,但大体他还是明白他们的意思。 他们说那个叫何虞的青年偷了东西。 这样是不好,宴聆青不怎么入心地想。 宴聆青看了何虞几眼,本来已经离开的视线又转了回来,很熟悉的感觉,他又一次感到了别人的情绪。 上次是主角受,这次是何虞。 足够浓烈的,来自灵魂层面的情绪能影响他。 宴聆青的注意力终于从何简奕身上移开,他走向了何虞。 办公室的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何虞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他身材高瘦,眉目俊朗锋利,头顶灯光打得很亮,本应该像个站在聚光灯下的明星一样耀眼又独具压迫感的男人,此时却淡得像不存在一样。 宴聆青靠近了他,那种感觉更清晰了。 是苦的,可悲可哀,何虞的情绪落得很下很下,没有任何上升的趋势,他不像江酌洲一样,痛苦的时候会疯狂,会想反扑,但宴聆青又分明感到了他在求救。 隐晦的,连求救也不是放声呼喊,如果不是宴聆青切实体会到了,他不会知道。 何虞持续降低的情绪没有像上次江酌洲一样,将他冲击得犹如灵魂出窍,但也足够他站在旁边呆呆愣愣好一会儿。 求救他感受到了,可是何虞好好站在这儿,没有受伤,没有跳湖,也没有人要杀他,他又该怎么救他? 13 第 13 章 宴聆青不知道何虞站了多久,他不动,他也跟着站在那里没有动。 那股情绪久久不散,宴聆青处在其中就像在以何虞的视角感受这个世界。 一人一鬼犹如真正的幽魂般,站够了就知无觉地麻木往外飘。宴聆青跟着何虞一路从会议室乘坐电梯下来,期间遇到的不少人在看到何虞时都下意识停下了谈话,随后就是隐晦又带有异样的目光,等何虞一走,窃窃私语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何虞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那些刺耳的字眼,视线低垂,连一丝余光也没有分给旁人地走出了公司。 他开了自己的车,宴聆青也坐了上去,没有目的地地随车流漂泊。 天色黑了下来,宴聆青撑着车窗看外面,看到了摩天轮,他知道那是游乐园里的东西,而游乐园里有他很想去工作的鬼屋。 宴聆青记下了这里的路段,然而没过多久他发现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熟悉了,是通往金双园的路。 何虞满城市乱转后还是不知不觉开上了回金双园的路,他无处可去。 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直接开回何家,他停在了金双湖旁。 幽幽夜色下,何虞扭头看向车窗外,无声的死寂在蔓延。 宴聆青叹了口气,从车上走了下来。他本来的计划是白天跟何简奕,晚上蹲主角攻。现在天也黑了,他莫名其妙跟了何虞这么久,的确到了该下车的时候。 何虞还在望着湖面,宴聆青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没发现自己的湖有什么特别的,想到之前感受到的那股情绪,宴聆青将头扭了回来,小脸严肃,“你别想着来跳湖啊,不可以,这是主角攻的位置,你……不太像。” 是的,宴聆青怎么看都觉得何虞不太像主角攻,他被虐到了没错,但受的不是爱情的苦,和主角受江酌洲也没有一点关系。 宴聆青苦恼起来,要是何虞跳湖他是捞还是不捞呢?还是要捞的吧,不捞的话何虞如果变成水鬼,肯定会和他抢着捞主角攻,人死了还会留下尸体,尸体会有专门的人来捞,不用他费心思,但是金双湖也会受到更多关注,关注的人多了主角攻还有机会来跳湖吗? 宴聆青想了一圈,怎么想都是该把何虞捞起来,酬劳的话,很大可能是拿不到了。 “何虞,不可以来跳湖,除非你是主角攻。”宴聆青再次对着何虞严肃又认真地嘱咐了一遍。 很凑巧的,何虞眼神动了动,然后转过头开车走了。 “!”宴聆青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何虞走了,他立马将那点苦恼丢开,像往常一样兢兢业业跑湖里蹲守主角攻去了。 一夜过去,主角攻又没有来,不过宴聆青终于能按自己的计划进行下去——白天跟何简奕,晚上回湖里蹲人。 何虞他还是遇到了很多次,但没有再感受到对方的情绪,他像是又成了他第一次见到的样子,冷沉阴郁,无人注意时就像一个灰扑扑的影子。 宴聆青每次都会多瞄他几眼,也不忘记过去到他耳边念叨几句:“何虞,不准去跳湖。” 他还不忘打补丁,“除非你是主角攻。” 新奇的是,每次宴聆青这么说的时候何虞眼神都会有些变化,也许是巧合吧,只是刚好看了过来而已。 宴聆青也不管那么多,何虞不去跳湖就已经很好了,他很快将这点小事抛之脑后,专心跟踪何简奕去了。 宴聆青没有看到,在他离开之后,何虞若有所感地朝他离开的方向看了过去。 好几天过去方道长都没有联系何简奕,何简奕有些坐不住了。上次那种恐怖的窒息感没有再出现,但他偶尔还是有被什么盯上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有一次他发现自己放在口袋里的符不知在什么时候燃烧成了灰迹。 何简奕眼神一凝,这些日子以来的胜券在握和志得意满瞬间有了裂缝,他不敢大意,立马拿出新的符佩戴在身上,随后就是给方道长打电话。 电话没人接,他又连发了几条信息。 宴聆青就在一旁盯着,那张符是他想看看到底什么样才不小心弄坏的,没想到还有这种效果。 电话没人接的时候宴聆青和何简奕一样着急,何简奕发消息的时候他就伸脑袋在旁边看着,消息没人回,他忍不住感叹:“方道长真的很没有礼貌,老板的电话不接,信息也过这么久都不回。” 这大概是这么久一人一鬼唯一一次有相同的想法。 方道长的消息是过了一天才回过来的,他表示自己正在追杀那个女鬼,让何简奕稍安勿躁,就有其他东西想对他下手,有那张符在,来了也是找死。 言语中都是对自己符纸的自信,对其他鬼物的不以为意。 何简奕焦躁不安、疑神疑鬼的心被方道长几句话安抚下来,他的心安稳了,宴聆青就很不满意了。 方道长在追杀的女鬼一定是白裙小姐. 白裙小姐和他无怨无仇,她没杀过人,甚至连自己的债都没讨到就沦落到被追杀的地步,如果只是为了挣钱,把白裙小姐赶跑还不够吗? 道士是不是真的都和小说里写的一样,除魔卫道,遇鬼驱鬼? 他也是鬼,这个道士是他的敌人了。 小水鬼不常用的脑子一转悠,眼神再次瞄上了何简奕放在口袋的符。 他不知道那个方道长在哪里,但要是何简奕的符又烧了的话,他就又要打电话给方道长了。 一次不行就两次,嗯,也不知道有不有两次,何简奕拿新符时他只看到了那一张。 如果何简奕的符都没了,他还得叫方道长回来补货。 这是一个好计谋,何简奕看到符纸再次烧起来的时候总有些不安,盯着他的东西并没有如方道长所说会被诛杀,它又来了。 何简奕脸上没了那种潇洒自如的笑意,也再没有心情明里暗里踩一脚何虞。这次何简奕联系了何太太,从何太太那里得知过几天方道长会亲自过去见他。 宴聆青知道后没有再做多余的事情,为了不错过方道长和何简奕的会面,他只能花更多时间跟着何简奕。 幸好何简奕这几天都住在金双园,就算回去晚了也没关系。 至于白裙小姐会不会在这几天被道士杀掉……宴聆青就想不到办法解决了。 希望鬼没有事。 如果,如果白裙小姐真的没了,那她需要讨的债就由他来继承,讨到了他就自己给自己付酬劳。 宴聆青想得很好,但两三天过去了方道长都没有出现。而何简奕,他虽然疑神疑鬼,心存警惕,但本质上到底是个心狠手黑的人,他每天的行程没有受到影响,今天还打扮了一番准备去参加慈善宴会。 宴会由周氏举办,周氏有权有势,却又十分神秘低调,最为为圈中众人所知的就是他们致力于做慈善。 不像有些企业只是为了宣传做做样子,他们会将所有资金落到实处。 想要搭上周氏关系的人不举枚数,这其中也包括何家。如果能收到周氏的宴会邀请函,那更是一种荣幸,何简奕不可能因为一个不知是否还在身边的鬼就不去参加。 折腾来折腾去,宴聆青已经有些气恼,但没办法,他还是得跟。 不跟的话他也想不出来该怎么做。 宴会时间是晚上七点到九点,宴聆青跟着何简奕就去了,进去转了一圈又跑了出来。 他的表情很奇怪,有些纠结,又有些恋恋不舍,还有些着急。不是很明显,却又实实存在。 那张犹如匠人精心雕镌的、美丽如人偶的脸庞不知在什么时候表情变得生动丰富了些许。 宴会某个厅里摆着的东西太好吃了,当然,宴聆青还没有吃,他只是觉得看着就好吃。 那是免费供给客人的,想吃多少吃多少,但不包括他。 他不是客人,那些东西不是祭给他的,他需要被邀请。 只能看着别人吃真的很难熬,宴聆青试过了,最后还是决定出来看看能不能找个人带他进去。 这样的话吃东西和盯何简奕就是两不误了。 出了酒店,宴聆青找了个无人的地方显出身形, 宴聆青站在酒店门口,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显出了身形。 他身上还是老一套,白t短裤加拖鞋,就连宴聆青都知道他的这种穿法是进不了宴会厅的,想要进去还得换衣服。 衣服的事好解决,只要用鬼力把身上的衣服变成西装就可以,这其实是一种障眼法,就像现在他身上穿的这身一样。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西装的构造比较复杂,宴聆青对此没有清晰的认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试了好几次都是不伦不类的半成品模样。 宴聆青脑袋低垂下来,看上去很沮丧。 这个样子肯定没有好心人会愿意带他的,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唐突的事情。 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后,宴聆青灰心丧气地走了出来,就这样试试吧,不行的话他再以鬼的形态进去。 他绷紧了脸有些僵硬地往酒店走去,还隔着远远一段距离,他忽然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 那人身材高瘦,微垂着头,气质阴冷沉郁,正是跟着何简奕这段时间以来经常看到的何虞。 宴聆青眼睛一亮,抬腿就要加快步子追上去,他完全忘了他见过何虞很多次,何虞却并没有见过他。 眼看何虞就要进去,宴聆青想出声喊他,一辆加长版黑色豪车在他旁边停了下来。 “宴聆青?” 男人清冽低沉又有些不确定的声音传至耳里,宴聆青侧头望去,车窗降下,江酌洲俊美十足的脸慢慢在视野中显露完全。 14 第 14 章 “主……”音节才刚开了个头,宴聆青就反应过来了,他差点把主角受三个字喊出口,这样不行的,于是立马改口,“江酌洲,你好。” 江酌洲:“……你好,你……宴聆青?” 宴聆青点头,“对啊,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江酌洲:“不,只是很惊讶。” 事实上第一个发现宴聆青的并不是江酌洲,而是他的司机。司机将车拐进来,望着前面皱眉嘀咕道:“奇怪,这地方怎么有男生穿成这样跑过来?” 听到声音江酌洲随意往外看了眼,这一看不由愣住。 “你说什么?”他问前头的司机。 “抱歉,先生。”司机以为自己乱说话惹得江酌洲不快连忙道了声歉。 江酌洲阴晴难测,时不时还会发疯发狂,再加上令身边人倒霉的传闻,在江家工作的人多少会惧怕和不安。 尤其是司机,司机这类经常接触的人,江酌洲一般会雇佣多个人轮换,一段时间过后再全部换新。 司机对江酌洲的脾气不了解,坐在前排的保镖崔高扬却不同,他在江家工作多年,近段时间更是连助理的活都一起干了, 虽然也遇到过莫名倒霉受伤的事,但作为保镖,这点危险他还不看在眼里。 不管这位的脾性到底怎么样,至少不是动辄打骂迁怒旁人的人。 司机说的人崔高扬也看见了,见他答非所问还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解围道:“是那个穿白t恤的男生吧?或许是遇到什么事了。” 不用其他人再多说,江酌洲已经确定他们能看到那个熟悉的,往日只有他能看到的少年身影。 这一次还和以前不同的是,灯光下,少年脚下有影子。 这真的是宴聆青吗? 江酌洲不确定了,或许只是宴聆青的双胞胎兄弟。 但……就算是双胞胎兄弟,真的能相像到这种地步吗?连神情和偶尔露出的僵硬感都一模一样。 怀着疑惑,江酌洲叫人停下了车,不确定地叫出那个名字,然后得到肯定的回复。 宴聆青上了江酌洲的车,司机江车停在了路边方便他们说法,前后座的阻隔板被放了下来,江酌洲问出心中疑惑,“你有影子了?他们也能看到你。” “是的,我装作人的样子,他们认不出来。”宴聆青很坦诚他看着江酌洲穿了一身西装,笔挺有型,十分高级的样子,看上去居然要比其他人穿着都好看。 宴聆青眼神在上面流连几秒,不由又想到自己怎么折腾都折腾不出来的西装。 “江酌洲,你也是去参加慈善宴会的吗?”他问。 “是。” 宴聆青眼睛亮了一度,期待又忐忑,“那……那请问你带伴了吗?前面那两个人是你带去宴会的男伴吗?” “不是,”宴会并没有规定携伴参加,江酌洲解释,“他们只是为我工作的人。” 话一说完,江酌洲又看到眼前小水鬼的表情变成了羡慕。 “真好。”他说,他也想有工作。 好什么? 江酌洲不太懂,但他已经看出来,比起之前,小水鬼的僵硬感又减少了。 说不清看到这种变化是什么感觉,他有些欣慰,又有些新奇,宴聆青是他这二十多年人生中遇到的最特别的存在,他的样子越鲜活,刻在他心里就越深。 “你是想去宴会吗?”江酌洲过了一遍见到宴聆青时的情景,再加上几句有针对性的问话,他已经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我带你进去。” “好的,谢谢,真是太麻烦你了江酌洲。” “不麻烦,你说过,我们是朋友。” “没错,是朋友,我还欠你一顿烧烤,”宴聆青很高兴主角受能这么说,但他还有麻烦的事没有解决。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摆,拧着眉对江酌洲说:“就是我穿这样进去可能会被赶出来,我弄不出来像要的衣服。” 猝不及防地,江酌洲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他这样望着他,在向他求助,在依赖他。 “没关系的,别担心,我来解决。”江酌洲缓和了语气,带着安抚说道。 其实就算这样把人带进去,有他在,他也不会被赶出来,但江酌洲看得出来,小水鬼是想要一套西装的, 说到西装,江酌洲想起自己放在家里准备找时间送给宴聆青的手机,那是他特意找纸扎店老板定制的,最新款,做得很逼真,从外表来看和真机毫无差别。 想要衣服,他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叫人送过来,只是时间上来不及,只能买现成的,根据喜好定制只能等下次了。 “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款式?我现在叫人买过来,然后烧给你。”江酌洲说。 “我都可以,”宴聆青积极说道,说到后面他又低落下来,“买过来吗?我的钱可能不够,你车上有多余的备用衣服吗?能借给我穿一下就好了。” “备用衣服有是有,但我的你穿可能太大了。” “怎么会?我差不多有一米八了,就差一点。” “嗯,长得很高,”江酌洲不自觉夸赞道,“但是我差不多有一米九,也是差一点。” 宴聆青:“……”是哦,他从没看到主角受站起来过,并不知道他有多高。 “而且我的肩也比你宽,”江酌洲又说,“你可以比比看。” 宴聆青真的去比了比,双手伸开,一手挨着江酌洲一侧肩膀,量出宽度后保持不变移到自己身前,小脸严肃认真,最后得出结论,“真的比我宽。” 宴聆青身量不矮,但少年人的身形带着特有的单薄,又怎么和江酌洲这种成熟男人比。 江酌洲笑了下,那种背负重担,如被牢笼锁住的感觉在宴聆青出现后不知觉减轻了,“嗯,所以还是给你买新的,钱的话……”他想起少年总是不肯多收他的东西,话一转,改口道:“钱的话先算我借你的,等你有钱了再还给我。” “朋友之间是可以这样的。”江酌洲补充。虽然他还是想不出一只小水鬼要怎么攒到钱还给他。 宴聆青觉得很有道理,他说:“那好吧,你买了之后告诉我多少钱,我会记下来的。” “好,那家纸……”江酌洲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他发现自己又走入了思维误区。 以前他不信世上有鬼,但那些传统的、有关鬼神的民俗经过代代相传也已经深入人心。 他以为鬼要用的是烧过去的纸钱,一应用品也该是纸扎的,吃东西会像吃香烛一样只吸吸味道,可明明宴聆青已经在他面前像人一样吃过烧烤了。 他还是走入了误区。 明知他对手机感兴趣,精心准备许久,自认为有多完美,却不过只是一个空有其表的东西。 不能玩游戏,不能上网,只是一块砖头的话,小水鬼怎么可能感兴趣?他知道后会不会用礼貌地看笨蛋的眼神看他。 江酌洲庆幸自己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 15 第 15 章 衣服送了过来,是一套没有那么正式,适合少年人的卡其色西装。 宴聆青看了看,又摸了摸,“很好看,摸着也很舒服,得好几百块吧?” 他身上这种白色t恤在夜市特价卖的时候只要9块9,那时候刚苏醒没多久,别说9块9,他一毛钱都拿不出来。 宴聆青想顺应潮流,不想做一只一看就很有时代感的老鬼,要么别人可能会认为他死的时候还在玩换装游戏。是的,他从湖里苏醒的时候是一头高束的黑长马尾,一身黑衣长袍,上面还绣有暗金色的不知名符文。 不是什么换装,宴聆青隐隐有种直觉,他已经睡了很久了。 总之,宴聆青要顺应时代,要融入人群,又不能去偷,最后想的办法就是用鬼力给原有的衣服做一下变换。 江酌洲拿来的这套西装哪怕再不懂行的人也看得出来,这和街边9块9的东西完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贵是理所当然的。 但宴聆青对衣服的贵没有概念,对钱的数目也没什么概念,在他的脑袋瓜里,手机已经是最贵的东西了,衣服怎么比得上? 几百块够多的了。 江酌洲的万般思绪都在这刻卡了壳,几百块……但他又不是真的为了让宴聆青还钱,抹掉几个零又有什么关系? “嗯,”江酌洲应了一声,斟酌了一下说道,“得要300块。” “三百块?” 宴聆青惊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说多了还是说少了,但里里外外,从上到下还包括鞋子,说三百块怎么都有点少了,于是江酌洲又补了一句:“和品牌方认识,他们打了折的。” 这么多件才三百,饶是宴聆青也认为有点少,直到听到江酌洲的解释才觉得合理了,“好的,三百,我记下来了。” 他现在的存款还有193,如果拿到白裙小姐的500块,他完全可以还得上这笔钱。 嗯,果然最要紧的还是跟上何简奕找到方道长,再找到白裙小姐。 江酌洲的车在外边停了许久,等宴聆青换好衣服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宴会厅里已经到了许多人,他们看到江酌洲的眼神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又隐晦地避开了一些距离。 宴聆青接替了崔高扬推轮椅的活,他没有从众人的避让体会出其中的意思,只觉得大家都很友善,懂得给用轮椅的主角受让路。 “谢谢。”他很浅地笑了一下,看不出脸上的僵硬怪异感,只让人觉得惊艳又乖巧。 众人:“……” “这谁?” 等宴聆青和江酌洲稍一走远,已经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不知道,听说先前的助理犯事被抓了,新聘的吧。” “不像,不说看上去才刚成年,就他那一身怎么也得三十万打底,你觉得这个年纪就出来工作的小助理买得起?” “啧,长得真好看,怎么就跟了江酌洲?” “要不要去跟那小子说一声,跟着江酌洲可是会出血倒霉的。” “出点血而已,在这些人眼里,和金钱名利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就算攀高枝找金主也找错了人,江酌洲都被踹出江盛了,还有心情来这儿。” “江应远是个阴的。” “确实,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居然能在这么短时间拿下江盛,不过江酌洲又疯又残,迟早的事。” “呵!呵!呵!”正在这时,一个年轻傲气的声音缓慢又特意地笑了三下,“人家就是疯了残了也比你们几个傻逼有能耐,整天逼逼逼背后说人,就你们这身家,搭着关系进来了,捐得起钱吗?” 几人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年轻男人一脸桀骜不驯站在他们身后,他身量高,看人的时候微垂了眼,偏下巴又高高扬起,一副十分不屑他们的样子,光看着就让人来气。 “你说什么?!” “耳朵聋了?还要我再说一遍?” “靠!嚣张什么,钟家交到你手里垮下来都不用两个月,谁比谁高贵!” “我们身家是不如钟少,但既然来了就会尽自己的一份力,钟少家大业大,更不会让我们失望吧?” 钟创不屑地笑了声,看那人像看个傻子,“不然?当我专门来吃席的?” 众人:……神特么来吃席的,来到这里谁不是为了应酬交际,就算不是,也没有人会专门来吃席。 宴聆青:qaq(我也不全是啊 钟创呛完这个也没忘记上一个,“钟家什么时候垮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现在想要你们家垮还是很简单的。” “你!” “行了行了,大家都少说几句,”钟创身边一人出来打圆场,“这里好歹是周氏的宴会,闹起来就不好看了。” 这话是说到点上了,动嘴不合适,真要杠起来他们也杠不过钟创,只能在心里暗骂几句,脸色十分不好地走开了。 钟创无趣地撇了下嘴。 他身边那人叫罗尹默,是和钟创一起过来的朋友,见钟创这样,他又说道:“你也是,他们没惹到你,就算心里有气也没必要在这里撒吧?” 罗尹默是知道的,钟创和江酌洲没什么交情,他也不觉得那些人说的有错,江酌洲确实又残又疯,还有巴着江酌洲那个男生,不是傍金主的小情人还能是什么? 逼逼赖赖没完的几个人有这一遭不过是刚好撞枪口上了。 钟创不耐烦这种场合,什么宴会酒会他都不喜欢,但有时候又不得不来。 大少爷心里不痛快了,当然要找人撒气。 “好歹老老实实待到宴会过半,要是再闹事,阿姨肯定又要教训你了。” “知道了知道了,”钟创已经听得不耐烦,嘴上随口应到就往里走,“她爱骂就骂呗,我又不怕。” 时间来到七点,晚宴正式开始。周氏的掌权人周培柯出来讲话。 周培柯看上去三十出头,带了几分病气几分儒雅,看着随和又有不可忽视的贵气。 他感谢了大家的到来和对此次活动的关注,一系列流程过后,就到了大家自主活动的交际场了。 宴聆青已经等了很久,何简奕活跃在社交场上,看上去不像要早走的样子,他可以趁这个时间去吃东西。 但是宴聆青又不太放心主角受,他走了,就没人给他推轮椅了。 “没关系,想去哪里就去吧,等下崔高扬会过来。”江酌洲看出来后对宴聆青说道。 宴聆青走了,走之前还瞄了眼何简奕。 江酌洲看到了,视线落在何简奕身上,眼神多了点莫名。 从进来开始,宴聆青就对这个人很关注。 还有最开始,在酒店外面他叫住宴聆青之前,他分明是在追着什么人。如果没有遇到他,他是不是会让别人带他进来? 江酌洲回想了下,从记忆里找出当时并不在意的一角。 是何虞。 宴聆青追的人是何虞。 他在什么时候和这两兄弟有了瓜葛? “老板。” 崔高扬的声音打断了江酌洲的思绪,江酌洲淡淡点了下头,“走吧,去见见周先生。” …… 宴会上的人都不怎么吃东西,大多数都是端着一杯酒和这个谈谈和那个说说,宴聆青也尝了一口,他不喜欢那东西。 厅里摆着的食物很丰富,看上去精美又方面入口,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水鬼看着这一排排的东西,都有些挪不动脚。 他决定一样一样尝过去。 少年在碟子里放了一些食物,到旁边找了位置坐下来吃。 他吃得很认真,动作不慢却不显粗鄙,每吃完一样东西还会停下来一会儿,像是在细致比较到底哪一种更好吃。 好吃的话等下多拿一点。 一开始宴聆青还记得自己的主要目标是何简奕,注意力多多少少总会分一部分过去,到后来就不知不觉沉浸在美食的诱惑中了。 他没有发现许多人的眼神落在他身上,隐晦的、直接的、暗含各种意味的,或者说,就算宴聆青发现了,他也品不出其中的意思来。 盘里最后一块食物入口,宴聆青满意地点点头,正要起身去再拿点过来,忽然发现一个人影正杵在对面看着他。 这里不是他的专属位置,别人要坐很正常,但那个人轻笑了一声,还对他说道:“是我哥带你进来的?” 是问句,但分明已经笃定,语气里轻视又鄙夷,“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找个男人来排解失败的愤懑?哈哈。” 说着说着居然还笑了出来。 宴聆青莫名其妙地看过去,然后就被这人满身缠绕的怨气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他很是志得意满,像是已经达到了人生巅峰,将长久以来站在自己头顶的人踩在脚下,但他脸色苍白,眼下青黑,整个人又显得阴沉沉的。 在别人看来他只是没休息好,一朝达成目标暴露本性,而在宴聆青看来他离死不远了。 那人还在喋喋不休,宴聆青完全没听进去,看来看去,越看越觉得这个人眼熟,后来才想起这就是之前和主角受打架的人。 大概是情敌之类的,兄弟两个同时喜欢上了主角攻,宴聆青是这样想的。 他就是没听情敌在说什么,也知道他在说主角受的坏话,宴聆青自然是站在主角受这边的,看在情敌命不久矣的份上也还是提点了一句:“你哥哥会赢的。” 所以你也不用费劲去争了。 “会赢?”江应远简直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不知道他已经输了吗?周先生这次会请他来……”他说着顿了顿,然后才接着说道,“可不是因为相信他还能东山再起。” 江应远撂下一串话走人了,因为他看到江酌洲出来了。 宴聆青没太听懂,然后按照自己的原定计划去拿东西吃。 江酌洲特意去见周先生并非找他有什么事或者和他有多深的交情,只是周先生为人值得尊敬,按照礼节也该去见一见。 出来之后,崔高扬接了个电话过来低声道:“赵卢在一个星期前死了。” “死了?” “是,自己掐死的,很诡异,消息被压了下来。” 赵卢是江酌洲之前的助理,被判侵犯商业秘密罪后被判五年有期徒刑,事情是赵卢自己做的,但也有他设局在先。 江酌洲的局没有要赵卢的命,不代表他就这样放过一个背叛他、要他命的人。 审问赵卢的时候他允许江应远进来,他了解江应远的性格,在赵卢要供出他的时候,他就想杀了赵卢,当时没有杀之后也会杀。没想到的是,时间一天天过去江应远都没有动手,原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现在却告诉他,赵卢死了。 死在一个星期前,那是江应远对公司动手的时候。 江酌洲看向走过来的江应远,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是驭鬼么?还是靠杀人来增加邪术的力量? 江酌洲不确定是什么,但万变不离其宗,总有那么点儿关系,这也能证明为什么江应远夺取江盛的速度比他预想中快上许多。 江应远站在江酌洲面前,居高临下的目光已经丝毫不再遮掩,他轻笑一声,目光下移,落到江酌洲的双膝上,“哥,腿还没好呢?” 他绕到江酌洲身后,想要把原本站在那里的崔高扬推开,手一推,崔高扬却纹丝不动。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江酌洲手微动示意崔高扬退让。 正要发作的江应远看到崔高扬老老实实避让到一边再次轻蔑地笑了,他双手搭上江酌洲的椅背,躬下身凑到江酌洲耳边用做作又怜悯的语气说道:“这可怎么办?没了江盛集团总裁的身份,没了正常人的理智,一个残废要怎么在这世上立足?废物一个,还不如去死。” 说到最后,语气里已经是全然的恶意。 16 第 16 章 说江酌洲是压在江应远头顶的一座大山一点都不为过,这么多年来江应远做了这么多,江家一个接一个倒下了,唯独江酌洲。 上次被反噬之后,江应远感应到下在江酌洲腿上的怨气消失了,只要一想到江酌洲有可能重新站起来,江应远就要气炸了。 他毫无理智可言地把人绑回去亲自动手,失败后就迫不及待加大自己的筹码对江盛动了手。 他不会再给江酌洲机会,哪怕反噬带来的后果更严重也要以最快的速度将江盛拿到手。 事实证明还是他太高看江酌洲了,怨气入骨这么久,就算除去了现在也废了。 江酌洲听到这些话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半晌,他微微勾起嘴角,矜贵俊美的样子像只是随意一笑,又像是上位者对面前跳脚小丑的嘲笑,“江应远,你总是这么不能忍,迫不及待到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为什么不多等两天?” 江应远直起身眯起眼阴恻恻地看着他,他不能忍?他不能忍会在江家蛰伏十几年?任劳任怨,赔笑挨骂,心里再多怨言都得憋着,江酌洲凭什么否认他的付出。 两人的恩怨到现在几乎已经闹得没几个人不知道的了,在江应远凑过来的时候,旁边的人就暗戳戳关注着这边的动静,也是因此,两人周边都显得极其安静。 江应远察觉到这一点,他没有介意,说话的时候故意凑到江酌洲耳边却丝毫没有压低声音。 他就是要所有人知道江酌洲现在的处境,要其他人见证他将江酌洲踩在脚下的时刻。 他做到了,他听到了那些人口中传出诸如“瘸子”“疯子”之类的字眼,只可惜没能如愿看到江酌洲变脸。 两人对峙间,远处用餐区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玻璃碎裂声,想到宴聆青还在那边,江酌洲心中一急,忽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引发的动静丝毫不比用餐区小。 众人惊呼,江应远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崔高扬则大步上前扶住江酌洲,“老板,医生说您现在还不能久站,我推您过去看看吧?” 江酌洲抬手拒绝了,“不用,这么点距离我还能走。” 说完,他朝着那边人群聚集处走去。 男人身高腿长,挺拔的背影逐渐在众人视线拉远,他走得不快,但步子顺畅稳当,丝毫看不出曾经大半年都只能靠轮椅出行。 围观人群彻底不淡定了。 “卧槽,站起来了,真的站起来了,还能走,走这么远了居然还能走!” “都说江酌洲命里犯克,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克死,先是腿瘸后又脑子出问题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在腿好了,是不是证明命格破了。” “破破破,破个鬼啊,封建迷信。” “你不封建迷信你隔那么远干嘛?” “呵,我是怕挡住残疾人的路,就算站起来了又怎么样,江盛已经易主了。” 众人沉默了一下,随即有人说道:“不好说,流言传得久了,难道你们就忘了当年江酌洲的事迹和手段了吗?” 几人心中一凛,顿时记起江酌洲往日在商界的各种凌厉手段和不斐战绩。 江酌洲跟着江父进入商场的时间很早,他眼光精准,看中哪个项目就必能拿下,他也足够打算大胆,在别人还在犹豫畏缩的时候他已经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有人说他冒进,说他迟早要翻车,但不可否认,江盛的扩张和稳定都有江酌洲的影子。 他说等两天,难道两天后真的还能有什么变故? 江应远简直想发疯,他不止一次听师傅说江酌洲气运绵长要小心应对,小心小心,他小心了这么久,磨了这么久,不仅没把江酌洲的命磨掉,现在他居然还站起来了! 这让他怎么甘心,怎么冷静,他恨不得拿起一把刀就对江酌洲的后背冲过去! 但是不行,至少在这里不行,动动口舌就算了,要是真在这里闹大,他不会有好果子吃。 江应远极力忍耐,脸几乎要扭曲变形,看得旁边的人下意识远离。 江酌洲没有回头,江应远如何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用餐区。 宴聆青也没想到他最爱的用餐区会变成这样一副狼藉的模样。 盘子碎了,酒杯也碎了,精致的点心和可口的菜肴混作一团,颜色漂亮的酒液洒在上面看上去糟糕透了。 是怎么到这一步的呢? 宴聆青其实看清楚了,但也不明白怎么就这样了。 当时他正拿着碟子认真挑吃的,挑着挑着忽然和一个人撞了一下,他刚想道歉,那人更快一步说道:“靠,没长眼睛啊,撞撞撞,一个劲往我身上撞,当玩碰碰车呢!烦死,到哪都不安生!” 宴聆青望着他,张了张嘴吧,话还没出口,那人就抬手将他挥到一边,眼睛仿佛长在头顶,看也不看他地说道:“走开,不约,没兴趣,本人已有恩爱男友!” 宴聆青:“……” 宴聆青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这么说,碰碰车又是什么,不过介于他对人类很多东西都不算了解,听不懂是很正常的事。 道歉的话在看清男人那一刻就忘了,他现在要说的是:“你快死了。” “你说什么?”男人,也就是冲脾气的大少爷钟创猛地转过身来大声道,“很好,你敢咒我快死了,有胆子!” 等他看清宴聆青的脸瞬间想起来他是谁,“江酌洲的人?他没教过你话不能乱说吗?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滚吧,别来惹我。” 宴聆青很好脾气地解释:“我年龄已经很大了,肯定不比你小,而且我没有乱说话,你真的要死了,快找个人看看吧。” 宴聆青说的是真的,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人,外表看上去生龙活虎,实际生气在不断流失,生人的味淡了,宴聆青看他就像看自己的同类差不多。 最奇怪的还不止在这里,最奇怪的是对方溢散的生气不是消失无踪,而是朝着某个方向流动。 流向了什么地方呢? 宴聆青只能看到一段距离,并看不到终点。 钟创听得脑子都要炸开,什么叫他真的快死了,他没病没痛活得好好的,哪有一点要死的征兆。 想要和平常一样发脾气将人骂一顿,看着那张漂亮真挚还莫名透着关心的脸,钟创就像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难受。 还没等钟创想好怎么发作,几个人往这边过来了,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嘴里说着什么,像是故意让旁边的人听到。 “看,何家大少爷,何虞。” “嘁,什么何家大少爷,占了别人位置的白眼狼!” 鄙夷的笑声响起,接着又是另一人的声音,“听说还是个惯偷呢,以前就偷过何家少爷的东西,现在又偷公司的东西,这何家真是招了贼了。” “从小就占了人家正牌儿子的位置,正主都回来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何家。” “还能为什么?那种人出去还不知道能不能混口饭吃,留在何家怎么也能分一份遗产。” “妈的,小爷我最看不惯这种人,给他点教训怎么样?” “这可是周先生的宴会,别乱来。” “放心,让他丢个丑而已,这种人凭什么好端端站在宴会上,就是周先生也不会管这种小事,大不了到时候就说意外。” 几个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个朝某个方向望了望,“瞧,据说那位是个喜欢走旱路的,只要长得过得去,来者不拒。”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没有不懂的,“周先生的宴会不能闹,但我们可以把他灌醉了一起出去,到时候送到那位车上就行。” “真别说,这何虞冷冰冰的话也不会说一句,长得却挺像那么一回事。” 宴聆青和钟创站在那几人后面,隔着两张长长的餐桌,前面的话还能听清楚,后面压低了的声音就听不到了。 宴聆青知道这些人又在说何虞的坏话了,好像他每次遇到何虞都有人在说他的坏话,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视线在附近转了一圈,果然在一根柱子后面看到了何虞。 他很没有存在感,如果不是特意去找,几乎要把他和柱体混为一谈。 宴聆青在想这次要不要过去劝何虞几句,让他不要被这些人影响,不要去跳湖,除非他是主角攻。 而不知道要怎么对宴聆青发作的钟创立马调转矛头找到了发泄口,“真特么有病,怎么整天有人在背后逼逼赖赖,逼逼赖赖,这群孬种,有本事去正面刚。” 你别说,那群人还正朝何虞过去了。 也就钟创不爱参加各类酒会宴会,否则他一定知道有何虞和何简奕在场的地方,十有八九会闹出一些大大小小的幺蛾子。 何虞被指责被污蔑,弄得一身狼狈,何简奕再一身光鲜亮丽地走出来打圆场,替自己不懂事的哥哥道歉,一套下来几乎都是这么个流程,两相对比,不了解内情的人自然会对何简奕印象更好。 钟创跟何虞没交情,也看不惯何虞那副阴郁冰冷的模样,那群人找上去要是何虞能硬刚回去他还能高看几分,要是不是,钟创只会和一般人一样站在旁边看戏。 何虞对何简奕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但何简奕让他来他还是来了。 被陷害挪用公司资产,被污蔑是惯偷,情绪低落到极致的时候,何虞不是没想过一了百了。 尤其望着金双湖的时候,他想跳下去,跳下去后他就有了容身之处,这里会成为他最好的埋骨之地。 但冥冥之中他感到有个声音在劝他别跳,不知男女不知老少,像是一道只出现在脑海的意识,让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何虞离开了金双湖,后来在很多时候他都感到身边有人陪着他,用同样的感觉在他耳边说话,真要去找时又无影无形,丝毫找不到踪迹。 真的会有人陪伴他劝导他吗? 何虞很怀疑这只是自己的臆想。 就算真的有,那也一定不是人。 不管怎样,何虞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不再想去死,但也无处可去,他找不到存在这世上的意义。 有时候他甚至认为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偿还何家,为了给何简奕当对照组当垫脚石,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这样可以让他觉得自己不是轻飘飘、毫无实感地活着。 所以明知赴宴可能遭遇什么,他还是来了。 折辱、谩骂、谣言,他早已经习惯了。 17 第 17 章 何虞像是摆放在旁边的物件,无动于衷听着这场荒诞的闹剧。 那些人走了过来,不怀好意的戏谑眼神将他从上扫到下,何虞还是没有动,连眼皮也未曾抬一下。 有人过来说了什么,有人搭上他的肩推着他往就酒桌走,有人拿了酒往他手里递,何虞不接,那人几乎要把酒杯贴在他脸上,恨不得直接往他嘴里灌。 何虞撇开脸退开两步,有人生了气大加指责,说他不给他们面子。何虞知道不管说什么,他们该做还是会做,他只要等到何简奕出来就好,但就在这时,不知道是谁在他退后时暗中推了一把。 刹那间,“哐啷”一声,玻璃碎裂声,酒液倾倒声,人群惊叫声充斥了这片空间。 何虞撞倒的正是身侧不远处搭在桌上的酒塔。 这东西一倒连站在远处的宴聆青和钟创都差点被波及。 惊叫声过后,人群陷入了片刻的安静,看着手撑在桌上的何虞,再看看他身后的一片狼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后面围过来看热闹的不乏一些尖酸刻薄的人,他们当即议论起来。 “怎么又是他?宴会上这么多人,每次出丑出错都有他。” “你这么说也是,不会是被人整了吧?” “一个巴掌拍不响,像只老鼠一样阴森森的,是我我也看着不爽,被人整了也很正常。” “以前就算了,怎么都是小打小闹的私事,这次可是砸了周先生的场子,打的是周先生的脸。” “哈哈哈,真想看看周先生叫保镖把人丢出大门的场景,到时候我一定会拍下来反复欣赏。” 看热闹的知道事情不小,搞事的几个同样知道,他们面色都不太好看,只能把火气和责任都推到何虞身上。 “何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股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砸了周先生的场子你赔得起吗?” “不是我们非要怪你,东西是你撞倒的总没有错,只要你主动向周先生道歉认错,我们会帮你说话的,不然……” 不然怎样没说,威胁的语气却已经很明显了,傻子都能听懂,何虞不可能不懂。 但何虞还是没有回应,他在想何简奕,为什么何简奕还没有出现?是怕事情闹大了自己兜不下来吗? 几人见何虞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样子越发火大,正想在说些什么,突然一个嚣张的身影推开人群挤到前面,“好好好,真特么当这里是你家啊?谁干的谁给我擦干净!” 他手往下一指,眼睛却是望着那群找何虞事的人。 众人随着他的手往下一看,只见那双昂贵的手工定制白色皮鞋上沾着几滴红色酒渍,异常明显,异常碍眼。 “钟少,消消气消消气,擦干净还不简单吗?罪魁祸首在那里,让他过来给钟少舔干净都行。” “喂,何虞,没听到吗?让你过来给钟少舔干净呢。”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我哈你大爷!”不等其他人回神,钟创眼疾手快抢了旁边一人手里拿着的酒杯猛地朝笑得最大声那人泼了过去。 周围顿时一静,被泼了酒的男人把脸一抹,愤怒地看过去,对上钟创那双傲气的冒着火的眼睛时又瞬间哑了火,“钟……钟少,我有哪里得罪你吗?” “你的笑声丑到我耳朵了,看你不爽,泼的就是你!” “你!” “我?真当我眼瞎还是当我傻?以为我不不知道罪魁祸首是哪个孬货?”钟创视线在几个搞事的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回到和他对峙那男人身上,“告诉你们,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你们要么推个人出来把我鞋弄干净了,要么一起上,要不然……哼哼。” 这显然又是一句威胁的话,跟何虞不把他们的话听进耳里不同,他们可不敢不听。 认识钟创的谁不知道他就是个热爱搞事闯祸的性子,要么就别被找到由头,否则就等着一系列麻烦找上来吧。 钟大少可能会被钟母责罚关禁闭,但他们损失的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俱都没有站出来的意思,他们当然知道何虞会撞倒酒塔是因为有人暗中推了他一把,但当时他们几个挤作一团,注意力又都在何虞身上,因此,除了本人还真没人能确定究竟是谁动的手。 “呵!”钟创尤其特意地怪笑了一声,“行,那就一起来。” 他把脚往前探了一小步,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人群里传出窃窃私语,钟创这么一闹,本该是这场闹剧主角的何虞反而没人在意,各个把目光放在了那几人身上。 几人涨红了脸,让他们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蹲在钟创脚下给他擦鞋那是何等的羞辱。 他们身家不如钟创,但比起普通人,那也是可以一掷千金的阔少,又有哪个不是高傲要脸面的? 能参加这场宴会是搭了关系费了功夫的,他们找何虞麻烦除了是给何简奕出气外,更多的是享受把人踩在脚下的快感。 何家有钱有势不能惹,何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养子惹了不仅不会被追究,还能结一份善缘。 他们做得毫无愧疚。 气氛压抑且凝重,没有人催促,但那种无声的视线却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宴会厅里的温度无疑是适宜的,几人却都要汗流浃背了,尤其是被钟创泼了一杯酒那位,他咽了咽口水,干涩的嘴唇动了几次,最后心一狠正想要把他们中一人推出去,就听到一道平静的,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少年音说道:“怎么都没有人说话了?不是你推了何虞一把吗?这么算的话,罪魁祸首就是你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恼羞成怒地朝说话的人看过去,就见钟创旁边站着一个姿容极盛的少年,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没有旁人的戏谑轻视,只有一点点疑惑,像在单纯疑惑他们为什么不说话,疑惑他推了人为什么不站出来。 他知道是他推的人,却又毫无把恶人点破的义愤填膺。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容貌还是那身特别的气质,头发上酒水都未干的男人有那么一刻愣在了原地。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不能认下这个锅,他不是他们这个小团体里地位最低的,而且当时他只想把何虞推倒在地,谁知道那么巧刚好撞上了。 要怪……也是怪何虞往那个方向退。 被泼男含着警告的眼神恶狠狠盯住少年,“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说我推了他,你有证据吗?” 少年也就是宴聆青,他是不会被这种眼神吓住的,他已经看了很久了,钟创说要过去找人给他擦鞋的时候他就跟了过来。 嗯,他比钟创运气好一点,主角受买给他的这套东西完全没有被弄脏,他吃东西的时候也很小心注意。 如果他身上的东西被弄脏了,他也是要去找人弄干净的。 因果报应,天道轮回,谁欠的债就找谁还,宴聆青觉得钟创这样做很有道理,所以他也凑过来看看。 只是看看,再在事情进行不下去的时候帮了一把就要被问是什么东西,宴聆青真的很纳闷,他再不懂人类世界的事情也知道不能在这时候告诉他们自己是鬼啊。 宴聆青有点苦恼,前面那个问题不能答,后面那个问题他答不上来。 眼睛看到的东西要怎么变成证据拿出来? 凝滞的气氛因为宴聆青打岔有了变化,搞事小队有了喘息机会,立即以宴聆青为中心点输出,试图以此来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江总包养的小情人吗?不跟着金主在这了凑什么热闹?哦,忘了,现在已经不是江总了,你现在是想……”那人看了一眼钟创,嘴角勾起,“是想攀个新金主?这做派未免太着急了点。” 点出宴聆青的身份,又说他吃相难看,也是在告诉钟创,刚刚宴聆青说的话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勾搭上他,没有丝毫可信度可言。 钟创看了看宴聆青,还是觉得这张脸很真诚,看不出任何说谎或者开玩笑的痕迹。 这就很蛋疼。 因为钟创又想起了他用这副表情说他快要死了的事。 他咬了咬牙,理智一想,刚才他们站在不远处注意到了这群人,他没看到暗中搞动作的人,不代表旁边的人也没看到。 钟创倏地扭过头盯住了被泼男,“你,给我……” “钟少!”被泼男连忙打断钟创的话,“没做过的事我不会认,我承认我们是跟何虞有些口角,但口角只是口角,是何虞自己后退撞倒了东西,责任为什么要我们来担?钟少难道要听信一个不知所谓,一心只想攀高枝的小子的话?他说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吗?他拿得出证据吗?” 拿不出来的,被泼男笃定这一点,就算监控拍下来了,拍的也是他们几个围在一起,他的动作很隐蔽,拍不到的。 “是啊,钟少,这种人可是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他的话能信吗?” 宴聆青的脸皱得更紧了,他认真解释:“我不是江酌洲的情人,他只是带我来这里。” 宴聆青想,一定要解释清楚了,要是被主角攻听到肯定要对付他的。 他视线往外看了一圈,也不知道主角攻在不在这里,但不管怎样还是要防着。 如果主角攻把他当敌人,跳了湖之后宁愿去死也不让他救,那可就太糟糕了。 想到这里,宴聆青再次严肃开口:“我不是江酌洲的情人,他没有喜欢我,我也没有喜欢他。” 他说这些的时候还特意把声音加大了,为的就是让可能在场的主角攻听清楚。 众人:“……” 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18 第 18 章 正常人是觉得这小孩被气到了,本来嘛,就是长得太好看了点,再一起来出席宴会,就这么两点又能说清什么,非要把包养、攀高枝等词汇加在人身上也是很没品。 有人这么想,搞事小分队可不,当即就有人以此反驳道:“喊那么大声你是心虚了吗?” 他本来是想说恼羞成怒的,可看看宴聆青那张脸又实在说不出“怒”这个字,最后想想还是用了心虚,毕竟心里的事谁能说得清呢。 “你说你不是江酌洲的情人那是什么?谁不知道挨着江酌洲会倒霉,你跟着他不图钱图什么?你不喜欢他,他不喜欢你,不是正好证明你们是金钱交易?” 宴聆青有点怀疑自己的嘴也出问题了,所以他们才听不明白自己话,又有点怀疑是这几个人的脑子有问题。 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还想不清楚,以致于一时愣在原地没有说话。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不就是默认了吗? 搞事小分队以为自己抓住了宴聆青的把柄,只要把矛盾全部转移到他身上,只要让他成为钟创发泄怒火的对象,等气消后谁还会记得他们? 要是这么想,他们就失策了,钟创要想找谁的茬是会因为没有证据就收手的吗? 看到宴聆青他只觉得噎得慌,看到被泼男几个,他就觉得手痒嘴痒。 没别的,就是不爽背后逼逼赖赖的人。 钟创不耐烦了,刚想上手直接将人拖过来,又有人插了进来,“哟哟哟,听你们这一口一个江酌洲的情人,好像很看不起江酌洲的样子,不会吧,是我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 来人故作苦恼地拧了下眉,什么年纪大,脑子糊涂,看上去最多也就30岁,“应该没有啊,我算过的,就算江酌洲当不成江盛老总了,他手里也还剩点江盛股份,就不说分红什么的了,他们江家这么多代积累下来,不动产,流动资金等等等等,不少吧?” 何止是不少啊,不用想那也是一笔相当庞大的资产。 江盛是江老爷子创立的,可在此之前,江家也不是无名之辈,就算分了家分了财产,谁又敢说江家没钱呢?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在旁人的带动下很容易陷入狭隘的境地。 被泼男几个简直想仰头问苍天了,他们不过是来找何虞的麻烦,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干过,都顺顺利利的,怎么到他们就一轮轮地出岔子。 脾气暴爱搞事的钟大少不说了,这位电子领域的新贵,用三年时间就在圈内站稳脚跟的人为什么会来掺和他们的破事? 被泼男家里的主业是涉及到这方面的,如果能和这位搭上线,绝对能更上一层楼。 于是,被泼男耐着性子巴结道:“李总,您怎么来这儿了?我并没有看不起谁的意思,只是自己被污蔑才一时激动了些,李总,地上脏乱,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东西倒下的时候那么大一声巨响,早就有负责人过来处理了,此时地上已经干干净净,桌布换了新的,上面摆上了新的酒,完全看不出之前狼藉的样子,可见酒店的人有多训练有素。 被泼男不是没发现这一点,但管他呢,把李卓飞哄走再说。 李卓飞像是没有听到这些话,他走到宴聆青另一侧,笑嘻嘻说道:“你好,我是李卓飞,见这边热闹过来看看。” “你好,我是宴聆青,”宴聆青介绍完自己又说,“嗯,我也是过来看看。” 也是过来看热闹的意思? 李卓飞笑了,觉得小家伙挺有意思,只是看热闹把自己看进去了。 “你真不是江酌洲的情人?”李卓飞像是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凑在宴聆青身边八卦问道。 “真的不是,”宴聆青依旧严肃,甚至担心李卓飞有可能是主角攻,“我们没有感情问题的。” 李卓飞:“喔~那你们是?” 宴聆青:“我们是朋友。” 李卓飞:“朋友?都说跟江酌洲走得近了会倒血霉,你不怕吗?” 这事宴聆青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江酌洲跟他说过,在路上听到别人说过,对面几人也说了好几次,现在李卓飞也来说,他觉得这是有原因的,但又找不出究竟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现象,不过,“我没遇到过什么,还是和以前一样。” 宴聆青这样说。 “是吗?”李卓飞若有所思,后半句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那就很好了。” 李卓飞是来凑热闹的没错,但更重要的也是为了来看看宴聆青。 就在不久之前,大概宴会还没正式开始的时候吧,李卓飞就收到江酌洲发来的消息,让他紧急做出一款抽奖小程序,不用多完善,只给一个人抽,抽完就中奖,奖品是他们公司最新款手机就行。 问是给谁的? 说给他身边那小孩。 李卓飞没办法,找个地方写程序去了。本来以为是逗哪个重要客户家的小学生玩的,后来一看,十八、九岁的少年,不算小孩了,手机不直接送还玩什么抽奖游戏,铁定有什么猫腻,那他肯定要过来看看。 挺好的,李卓飞想,江酌洲经历了那么多还会亲近他人、为送别人礼物费心思挺好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声量不高,但李卓飞身份摆在那,大家不可能不注意他。 因此,两人的对话众人都听到了,朋友,谁会和江酌洲做朋友?嫌自己日子过得不安宁吗? 也只有那些为了钱什么都会做的人才会上赶着。 “跟我做朋友怎么了?” “跟你做朋友要命。”有人下意识接道,他说完才发觉不少人把心里那番话说出了口,随后又是一惊,这问话的方式……抬眼一看,问话的居然真的是江酌洲本尊! 男人从自动散开的人群中走来,矜贵俊美,傲然挺立的身形足以将他身边任何一人衬托成背景板。 回话的人目瞪口呆,脸色煞白,江……江酌洲居然是站着走过来的! 和他相同表情的人不在少数,各个视线如激光一般在他身上来回扫射,恨不得看出个洞来。 江酌洲身边又成了真空地带,他没有靠近宴聆青,在确认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后就将视线慢悠悠落在了众人脸上。 “跟我做朋友要命,嗯,知道就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是掂量一下,否则我会好好考虑和你们做做朋友。” “朋友”两个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他来的时候站在后面听了一会儿,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那几个对着小水鬼疯狂输出的自然要特别关照,“各位,我真的想问一句,是不是我久不出门,你们就以为我真是个残在家里的废物了?” 男人视线盯住了被泼男,被泼男瞬间后脊发寒,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一条毒蛇盯住,如果它想,它可以在瞬间要了他的命。 他极力回想以前的江酌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发懵的脑子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就听到身后人群中传来讨论的声音。 “听说赵卢死了?” “赵卢?江酌洲以前的助理,背叛他后被弄到蹲局子那位?” “嗯,绝密消息,保真。” “靠,蹲了局子还不算,连命也保不住,太狠了。” “我可没说是那位动的手。” “知道知道,我懂。” 懂了什么,各自心里有各自的数。 别人心里什么数不知道,被泼男是被吓到了,“江……江先生,对不起,我是脑子进水才说了那些不中听的话,请您原谅,下次,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小团体一个接一个道了歉,有时候踩人踩得太欢快了,会让他们忘记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平时没人追究还好,一旦有人问责,他们只有认栽的命。 江酌洲没有出声,表情也没有变,只是往宴聆青那边看了眼。 几个人心有不甘,但又真的很怕江酌洲做出什么来,这是个带buff的真疯子啊,谁知道他会不会把技能用在他们身上。 于是几人又开始对着宴聆青道歉,一个劲地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江酌洲不过去,宴聆青自己走过来了,他看着江酌洲欣慰道:“我就说你肯定不是残废,多走走就能好的,”他说着还点点头,“嗯,现在我们都走得好路了。” 听到这话,江酌洲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宴聆青时他就说过类似的话,他说“原来你的腿也不好使,我也是,许久不用就走不好路了”。 鬼会许久不用腿就走不好路吗? 江酌洲有些担心地看过去,宴聆青的思绪却已经不在这了,他对江酌洲道:“最主要的是让他们不要误会我们的关系,我们是朋友,不是情人。” 江酌洲很顺他的意,问:“听到了?” “听到了,听到了。” 宴聆青:“你们要重复一遍。” “你们是朋友!不是情人!” 几个人连着喊了几遍,崔高扬看得嘴角直抽,他把轮椅放到江酌洲身后,说:“老板,您坐。” 江酌洲坐下了,面前站着的人一个个像极了他不成器的下属。 宴聆青满意了,心想这下不管谁是主角攻都知道了吧? 他的事解决了,该轮到钟创了。 然而就在这时,“周先生过来了,周先生来了,让让。” 钟创:“……”他鞋上的酒渍都要干了。 周培柯已经从负责人那里了解了事情所有经过,他过来先是斯文有礼地给众人道了歉,“很抱歉,各位,让大家在我的宴会上有了一些不愉快的经历,届时我会命人送上一份礼物以表歉意。” 在场就没有人不乐意的,说是不愉快也没有什么,他们就是吃个瓜,再者这也不是周先生的错。 周培柯得了众人谅解又对搞事小队说道:“我很感谢几位能为慈善事业献上一份爱心,但如果你们以为有了这块敲门砖就可以对我其他客人无礼的话,周氏不欢迎你们,下次不论是谁的关系也不会有入场的机会。” 周培柯这样儒雅随和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就已经是重话了,得罪了周氏,得罪了钟创和江酌洲,那几人还想混出个脸面难了。 见风使舵的人多的是,就是他们自己家里的人以后也会估量估量该怎么对待他们。 周培柯招招手,立马有人上前将人请出去,他们不敢再闹,只能低头跟着走。 “等等!”走了没两步,一个不爽的声音叫住了他们,“你们插队排我前面我就不说了,官司解决之前想走?门都没有!滚回来,给我擦干净!” 众人:“……” 搞事小分队:“……” 不说他们已经忘记这茬了。 但是……道歉只是脸面不好看,给人擦鞋就是实实在在的折辱了。 几人再次涨红了脸,不禁将祈求的目光投向了周培柯。 周先生已经对他们做出了决断,这时候再把他们叫回去不也是打周先生的脸吗? 周培柯眉头轻皱了下,让他身上那股病弱气更明显几分,“小创,虽然他们心思不纯做错了事,但慈善捐款是实打实的事情,我会叫专人过来帮你清理干净,他们这次就算了。”别把场面闹得太难看。 钟创听懂了周培柯话里的意思,但他不管,心想,你都叫我小创了,我还能不创几个人吗? “还要我请你们?”他把目光盯准几个罪魁祸首,“要我上手请到时候就不是用手擦了,哼,快点,我耐心不是很好。” 这场纠纷终究是以钟创的胜利作为终结,所有人都看着四个人蹲在他脚下,两人一边,各自用手心负责他的一只鞋。 如果有地缝,被泼男几个一定愿意钻进去,他们往日看别人匍匐在自己脚下时都是春风得意耀武扬威,他们从不在乎被欺压的人会遭遇什么,会感受什么。 原来是这样么,像被架在火上烧,像无形的利箭穿透心脏。 圈里多的是捧高踩低的人,钟创给他们的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想到这里,几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果早知有这一遭,他们还会做吗? 可惜没有如果。 闹剧终于结束,周培柯不赞同地看向钟创,“文女士不会喜欢你做这些。” 文女士指的是文欣兰,她是钟创的母亲。 钟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无所谓,你可以去告状。” 周培柯不再多说,看了眼钟创后便走向了无人在意的何虞。 他抬手搭在何虞肩上缓慢拍了拍,声音磁性带着安抚和鼓励,“何虞,去做你想做的事,不用犹豫,我很看好你。” 何虞抬起脸怔怔望着周培柯,除他以外,宴聆青也是怔怔盯着周培柯那只手。 周培柯又在何虞肩上拍了拍,让众人继续享受宴会后离开了。 众人缓慢散开,何虞还像根木头一样站在那里,宴聆青看了看,忽然走上前去,“何虞,你为什么不还回去?” “还回去?” “对,他们欺负你,让你受了苦,你应该把苦难还回去,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把苦难还回去……”何虞口中喃喃,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他当然知道自己受到了欺负,但他就像一汪死水,丝毫没有一点动力。 他望着身前的少年,那种清清凉凉,令人平静的感觉忽然让他有股熟悉感。 在少年的目光下,何虞不自觉低声说道:“那我该找何家,找何简奕。” 何简奕!! 宴聆青视线连忙在场内绕了一圈,“何简奕呢?” 何虞回答说:“他没有过来,很奇怪。” 宴聆青瞬间蔫了下来,何简奕才是他的主要目标啊,他给人忘了不说现在还把人弄丢了,而且现在几点了,他是要回去蹲主角攻还是去找何简奕? 看到少年耷拉下来的样子,何虞难得多了几句话,“何简奕基本每天都会去公司,你有事可以去找他。” 宴聆去摇头,“你不懂。” 方道长说了过几天会来见何简奕,现在何简奕不见了,很可能就是和方道长会面。 没办法了,明天再跟踪何简奕探探情况,要是白裙小姐死了,他会上的。 “你……” “宴聆青。” 何虞刚开口,声音还未完全吐出就被后方的低沉男声盖了过去。 是江酌洲。 他盯着何虞微笑浅浅点头,话却是对宴聆青说的,“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19 第 19 章 何虞垂眸看过去,锋利深邃的眉目配上他阴郁的气质越发显得冰冷沉默。 两个男人一站一坐,隐隐有种对峙之感。 这是怎么了? 宴聆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懂他们能看出个什么名堂。 他正要走向江酌洲,脚步忽地一顿,难道何虞真的是主角攻? 宴聆青又看了何虞几眼,还是看不出来什么,算了,不重要的,等人跳进他的湖里就什么都清楚了。 宴聆青和江酌洲离开了,出了酒店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哗啦啦的,竟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老板,我让人把车开过来。”崔高扬说。 江酌洲应了声,叫住想往雨里走的宴聆青,“我们在这里等一下。” 宴聆青自己就是水鬼,他早已习惯了这些,一点都不介意,但就在这时,“轰隆”一声,闪电伴随雷鸣在黑沉天空划过,宴聆青僵了一下,随后把向前的脚步横向一迈,靠近了江酌洲,“你说得很有道理,淋雨不太好。” 江酌洲没忍住笑了,看到少年绷紧的严肃小脸还是将笑意压了下来,“怕打雷?我们可以等雨停之后再走。” 宴聆青有点犹豫,想想还是摇头,“没什么好怕的,我现在没有干坏事,它劈不到我。” 江酌洲有心把人拉到身后护着,想到自己的情况又作罢,只是安慰道:“嗯,没事的,我做过的坏事不少,要劈也是劈我。” “不可能。”别的就算了,这点宴聆青是可以肯定的,“它劈谁也不会劈你,而且你哪里有做过坏事?” 江酌洲却没有答,生意场上的,想对他不利他又报复回去的,大家各自立场不同,算不算坏事那就自由心证了。 他转移话题,拿出自己手机说道:“我认识个人,他是卖手机的,这几天卖场有个抽奖活动,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要不要参加一下?” “抽奖?”宴聆青稀奇,“这个我没玩过。” “嗯,那来试试,说不定可以抽到奖品,一等奖是个手机。” 听到手机,饶是向来没多少情绪起伏的宴聆青也开始兴奋,“要是我能抽到手机就好了,这样可以省下很大一笔钱。” 说话间,江酌洲已经打开了抽奖程序,画面中央是个突起的按钮,一看就很让人有砸的冲动。宴聆青平和一点,只是伸手戳了戳。 下一秒,上方如老电影胶卷一般的东西快速转动起来,宴聆青死死盯着看,看到那东西速度变慢,最后停在中间,还未看清上面写了什么,彩色礼花在屏幕炸开,一串大字出现,“恭喜你,中了一等奖!” 宴聆青睁大眼睛,看完屏幕又去看江酌洲。 江酌洲维持住脸上恰到好处的惊讶,其实在嫌弃这东西做得太粗陋了,有违李卓飞的技术。 “它说我中奖了。”宴聆青指指屏幕对江酌洲说。 江酌洲:“是啊,运气很好,按地址手机会寄送到我那里,收到后我再拿去给你?” “嗯嗯嗯。”宴聆青呆愣愣的,还是觉得有种不真实感。不过主角受总不能骗他,手机到手,他的金钱压力会减少很多。 那时他只用去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就好,比如去游乐园鬼屋当鬼,发了工资下班后就去买吃的。 这种是人是鬼都向往的神仙日子真的太好了。 宴聆青在脑海勾勒了一遍,没有注意到身侧男人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神。 车子被开了过来,有人打着伞下来接人,江酌洲却说道:“你先坐这辆4车走,我在后面。” “为什么?坐不下我们两个人吗?” 江酌洲喉头微动,深邃的眼暗沉下来,“宴聆青,你要知道,沾上我没好事的,他们说的是真的。” 宴聆青又隐隐感觉到了江酌洲的情绪,他默默看着他,头一次将这件事清晰有条理地在脑海过了遍,然后一点点摆出来跟江酌洲说:“你看,别人可能真的因为你倒霉了,但我没有,遇到你后,我烧烤吃了一顿饱,得到了新的衣服,进去宴会也吃到了好东西,还有手机,这是最大的运气,完全没有倒霉。” 但手机的事是假的。 可看少年神态认真将事情一件一件数出来,听上去都是令他喜欢的好事,江酌洲又不太确定了。 宴聆青推着江酌洲上了同一辆车,车上的江酌洲一直很沉默,直到车子路过金双湖,宴聆青说他要下去了。 “宴聆青。” 江酌洲再次沉声叫住了他。 宴聆青回头。 江酌洲:“你跟何虞认识?” 宴聆青摇头,“我知道他,他不认识我。” 那何虞就不会知道少年是鬼。 “有时候人心比鬼更复杂,不要随便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别人。”江酌洲叮嘱道。 宴聆青深表赞同,人类的很多东西他搞不清楚,但大家当鬼的都挺简单的。 车子停下,车门打开,磅礴大雨中,身量高挑的少年站在路边看着车辆重新关门远去。 崔高扬和司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老板让停车就停车,让开门就开门,但真从后视镜看到那道下车的身影时,心中还是惊讶了。 吵架了? 那也不能半路把人扔在雨中吧? 不过不论怎样想,他们也没资格过问老板的私事。 路灯在不间断的雨帘中显得不甚明亮,原本还能从后视镜略微看清的影子很快消失不见。 宴聆青是到家了,半路从宴会离开的何简奕却还在赶路中。 雨太大车不好开,偏偏他要去的地方还是一处偏僻的城郊村落。 这里环境不好,生活、交通都十分不便,村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搬了出去,只等着某天政府想起这里开发的时候赚取一笔拆迁费。 何简奕是不想的,他恨不得这地方永远烂在这里不被任何人想起。 道路变得泥泞狭窄,何简奕的速度更慢了些,不知碾到什么,车身颠簸了几下,带得副驾驶位的一个盒子震了几震。 余光瞄到那东西,再看车外黑漆漆空无一人的道路,何简奕心里愈加发寒。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仿佛还能从那漆黑密封的盒子里闻到那股黏稠腥臭的味道,想想里面装的东西和自己即将要做的事,那股寒意就怎么也消不下去。 他半路离席错过了何虞的好戏是因为要去见方道长。 方道长当时的面色并不好看,不用多问何简奕便知道,那个缠着他的女鬼没有被灭掉。 “她的尸骨埋在哪里?”方道长更是没有丝毫客套,见到他便直直问了这么一句。 旅馆简易的小房间中,何简奕将目光瞥向了别处,“道长,我是跟她有过一段,但分手后就从没见过,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死的,更不知道她死了为什么要缠着我,尸骨什么的,就更不知道了。” 方道长冷笑一声,直接点破,“她和你有血债因由,你说你不知道她为什么缠着你?不用在我面前装,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何简奕顿住,忽然有种被看透的不舒服感。 方道长没有管他,径直从行囊里拿出一个四方的黑色盒子递到他手上,示意他打开。 何简奕打开,扑鼻而来的腥臭味几欲作呕,他连忙将盒子关上,但也在短暂的瞬间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黑红色的黏稠液体,像是鲜血或其他什么东西混合而成,里面浸泡着几根黑色长钉。 “这……是要做什么?” “那女鬼是个能跑的,你到她的埋骨之地,挖出她的尸骨,将里面的长钉取出,分别盯住她的手脚和眉心,”方道长回答了他,“我有办法找到她,只要找到,就再也逃不了了。” “什么时候?” “立马就去,她的怨气每天都在加强,别怪我没提醒你,动手要快,一旦女鬼察觉不对,她可以立即返回去杀了你。” “什么意思?她不是在外面?” “我说得还不清楚吗?魂和骨有牵连,我可以通过骨控制她,她也能让留在尸骨上的怨念对付你。” 何简奕咽了咽口水,那女人被他们逼到这地步,无疑会成为比先前更加凶恶的厉鬼,他到时候还能应付得来吗? “道长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 方道长看何简奕的眼神多了点不屑,“你觉得我去了她还会出现?她只会趁我不在躲得远远的,再要去找就难了。” 不论何简奕如何担忧,最终去的人也只有他一个。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不能假手于人,况且,钉骨钉魂由他亲自动手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大雨没有停歇的趋势,何简奕终于将车开到了一栋带院子的两层平房小楼面前。 这里是他那死去的前女友老家。 时隔五年,他再次来到了这里。 20 第 20 章 村落里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点着几盏不明显的昏黄灯光。 何简奕穿好雨衣,将生锈的铁门打开,再将车子悄无声息开进去。 院门重新锁好,打开屋子大门,一股久无人居住的潮湿霉味冲了过来,何简奕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打着电筒朝后门走去。 宁静怡辞职后和他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因此,何简奕对这里还算熟悉。 后门推开也是一片小院,原本是打算用来种花种菜的,但这里土质不行,最多能长好一些杂草。 何简奕盯着那块地,宁静怡就被他埋在那里。 现在……他要将她挖出来。 手中的黑色方盒被他放在一边,电筒搭在一处,何简奕找来锄头开始挖坟。 下了这么久的雨土地松软不少,可何简奕依旧挖得十分艰难。 嗒,嗒,一下又一下,黄色的泥水打湿了何简奕的裤脚,“噼啪”哟声,闪电快速从天空划过,照亮他苍白发狠的脸色。 何简奕不敢多想宁静怡死后的样子,更不敢去想四周的黑暗中是否潜藏着什么厉鬼,坟是一定要挖,骨是一定要钉的,他只能屏住心神排除杂念。 宁静怡……宁静怡…… 随着土坑越挖越深,何简奕还是不可避免去想宁静怡。 有些事情他以为他早忘了,现在想起来却变得很清晰。 大学毕业那年他认识了宁静怡,那年他22岁,宁静怡25岁。 内向、安静、胆小、害羞,人缘寡淡,这是何简奕认识宁静怡两小时后总结出的标签。 事实证明他总结得没错,宁静怡确实是这样。 何简奕对她产生了兴趣,这样的女人好控制。 而真正让何简奕付出行动的是,他得知宁静怡手上有一笔不小的赔偿款,那是她父母意外在工地去世得来的。 再加上宁静怡工作几年又没什么大的支出,存下来的钱也不少了。 何简奕不在乎那些钱是怎么来的,他只知道自己过得太苦了。养父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给的钱完全供不起他的花销,刚毕业工作辛苦不说,工资也低得要命。 如果可以通过一段关系,尤其自己还是处于上位者的关系,就能改善自己的处境为什么不做? 他长得好,嘴甜会来事,追求宁静怡只花了不到两个月。 两人交往一年,宁静怡的工资和存款基本花在了他身上,唯独父母的赔偿金。 无论何简奕用什么借口,怎样甜言蜜语,宁静怡都不愿意拿出来。 何简奕对这个女人没了耐心。 争吵、质问、冷暴力开始在他们之间不断发生。 轰隆。 雷鸣闪电又一次在夜空炸开。 何简奕直起腰气喘吁吁把锄头扔到一边,脚下是一具森森白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那对黑洞洞的眼窟窿正直直盯上了他。 何简奕不敢再耽搁,连忙以最快的速度把东西拿过来。 黑色铁钉有成年男人手掌长短,顾不上恶心,迅速拿出来,对准白骨手腕处就要钉下去。 何简奕原以为在骨头上钉钉子会十分困难,但当他拿起锤子锤下去的时候却并非如此。 他感觉自己钉的不是骨而是血肉。 “咚、咚、咚、咚”,四下,腕骨钉在了泥土上。 接下来是两只腿骨,再到另一只手腕。每根长钉取出,都是敲四下迅速钉好。从一开始心惊胆战,到短短几分钟任务已经完成五分之四,何简奕的心逐渐定了下来。 只剩最后一根了。 最后一根长钉对准了白骨眉心。 “咚”。 “啊——” 两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何简奕差点甩开手上的锤子,他用另一只手捂住额头,如果不是及时稳住身体,恐怕要栽倒在身下那具尸骨上。 怎……怎么会这样? 何简奕强忍住后退逃跑的冲动,死死咬住牙根上去敲了第二下。 “啊!!” 这一次,男人的惨叫声比第一次更甚。 雨声掩盖了一切,何简奕仍是短促叫过之后就捂住嘴巴。 村里没什么人在了,但不代表真的没人。 他还记得自己干得是见不得人的事。 可是到底为什么? 方道长说过有危险,但又说他给的符足够抵御危险。现在符还在他胸口好好放着,豪无反应。 想到方道长居高临下的倨傲态度,还有见到厉鬼时的兴奋欢喜,何简奕不禁怀疑,这位方道长是真心帮他吗? 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何简奕再多怀疑也得信下去。 人是他妈通过熟人找来的,就算有其他目的,应该也不会不顾他的性命。 “不管遇到任何事,都要把所有长钉钉下去,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这是方道长说过的话。 何简奕松开捂住嘴的手撑在了地上,他不止头疼,连两只眼睛也在发疼。 第三次,现在必须要钉下第三次。 “咚。” 长钉越钉越深,痛苦一次比一次加剧。 “啪嗒。” 这一声混在哗啦啦的雨声中丝毫不起眼,但何简奕咬碎牙根颤抖着直起腰的时候,还是看见了森森白骨上那点很快被冲刷干净。 那是从他眼睛里流出的血。 雨夜中的何简奕,脸色惨白,双目凄厉渗血,此时的他比厉鬼更像厉鬼。 “咚。”第四下,也是最后一下。 刹那间,一股深黑怨气化为实质从白骨眉心冲出,直朝何简奕而来,速度之快,令人反应不及。 然而,就在那股怨气带着冲天恨意撞到何简奕身上时,一股红色光芒从他胸前溢出和深黑怨气相撞。 刹那间,符纸燃烧成灰,红光消失的同时,也将怨气冲散得一干二净。 这一切何简奕都没有看到,在第四次钉钉时,他就痛苦得扑倒在地,顾不得是不是压在了死人白骨上,他还能撑着没有昏过去已经是意志力顽强。 血泪无声地浸润开来,怨气溃散的瞬间,四周隐隐有了什么变化。 何简奕抬起脸来,两条鲜红血泪很快混在雨水中散开,但那头骨上,眼窟窿中间竟是也流下两行血泪,源源不断,似乎再大的雨也冲不干净。 何简奕一震,却又像听见了女鬼撕破天际的凄厉惨叫。 看着看着,何简奕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成功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方道长早知道这一切,而他就算知道方道长会这么利用他,他也依旧会同意。 宁静怡啊宁静怡,你就是死了化成厉鬼又怎么样,还是我赢了。 另一边,方道长拿着罗盘追寻女鬼的踪迹,他还没有抓住她,但也从没有跟丢她。 当一声隐隐约约的凄厉惨叫响起时,别人可能会以为是错觉,他不会。 他知道,何简奕成了。 “出来吧,我说过,不会要你的命,只要你为我所用。” 方道长一边找鬼一边不忘劝说道,他没有开阴阳眼,长时间用太耗精力。 他不用切切实实看到女鬼,只用感到那股阴怨鬼气所在就可以。 灵气低下,道术难成,也只有较为偏门的驭鬼之术才能有所寸进。 但鬼同样难成。 不是人人死后都能化鬼,平常小鬼不堪大用,付出的心力和得到的价值不相匹配,他不会去做。 厉鬼则不同,耗费的精力多,一旦功成,价值也会翻倍。 所以,当确认跟在何简奕身边的女鬼怨恨深重,可化厉鬼时,他不仅不会趁机灭了她,还会助她一把。 恨吧,越恨越好。 最好恨得失去所有理智,成为彻彻底底的厉鬼。 “他钉了你的骨,让你手脚受限,你跑不了的。” “跟着我有什么不好?我可以助你鬼术大成,也可以帮你报仇雪恨。” 方道长走在林间,不顾雨□□鸣,形态自如,语气冷静,丝毫没有哄骗之意,“何简奕,一个虚伪的花花公子而已,我可以向你保证,等他没了用处,想将他撕碎还是一点点折磨,都随你。” 应该要不了多久了。 忽然,方道长脚步一顿,倏地抬眼朝一个方向看去。 他感应到了,就在那里。 方道长速速跑了过去,罗盘收起,一把黑色木剑拿出,直直刺了过去。 “宁静怡,束手就擒!” 宁静怡!宁静怡! 宁静怡早死了,她不是宁静怡,她只是因为怨恨而存在的厉鬼。 此刻的白裙小姐,那身白裙几乎已经快被鲜血染透,她一身黑发杂乱披散在身后,青白脸上两行血泪干涸,双眼全被漆黑占据,疯狂的怨毒仇恨如有实质。 她已经不是以前的白裙怨鬼,而是一只实实在在的红衣厉鬼。 “有我在,你杀不了何简奕,相反,跟着我你就能如愿以偿。” “宁静怡,还不快停手!” “我杀了你!!!” 白裙小姐怎么可能停手,她恨!恨何简奕!也恨眼前的道士! 如果不是他,她早已大仇得报!如果不是他,她不用受钉骨酷刑! 他怎么有脸叫她跟着他,还一副施恩的样子! 想奴役她,驱使她,白裙小姐恨极了这一点。 这和生前何简奕对她做的事有什么不同! “你!去死!” 方道长脸色沉下来,既然这样,就别怪他用更狠的手段。 细如发丝的红线连着剑身缠绕而出,本该是软绵绵的线仿佛有韧劲一般,方道长在女鬼周身几个跳跃,红线如罗网将她围困。 “收!” 倏地,红线收紧,牢牢绑缚在女鬼身上,鲜红血液渗得更多,几乎将那线染成黑色。 “啊——!!” 一声可怖的,令人胆战心惊的悲怆惨叫划破夜空。 雷鸣电闪加剧,仿佛要劈散这处的阴诡之气。 红线还在不断勒紧,方道长倨傲的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正当他以为一切都要尘埃落定时,女鬼又是一声如悲鸣般的惨叫,她居然拼着魂散的危险也要挣脱。 咔嚓。 怨气形成的鲜血迸发,罗网断裂,女鬼不顾一切朝一个方向逃去。 金双湖。 残余理智告诉她,逃去那里,去找那只水鬼,只有那只深不可测的水鬼可以帮她。 21 第 21 章 金双园绿化广,树林石山是一大景致,金双湖一面是马路半围,另一面就是山林。 而白裙小姐和方道长此刻就在这后方的山林之中。 女鬼死命逃窜,无视阻碍,方道长在后面追赶,就算一时半会被障碍物挡了去处,也不怕失去女鬼的踪迹。 这树林之中,女鬼所过之处均是残留怨气,如果有人在太阳暴晒之前进来,恐怕都要沾上不少晦气。 所以方道长并不着急。 “啊啊!” 湖边咫尺之地,一道深红身影窜出,粗粝沙哑的喊叫从喉间发出,她不知道水鬼名姓,只能以此来呼唤求救。 然而,无论她怎样呼喊叫唤,湖面都没有一点变化。 更糟糕的是,道士追上来了。 方道长不是个话多的人,这一次他不再多言,紧盯湖边那团阴怨鬼气,口中咒语念出,祭出木剑就冲了过去。 女鬼趴伏在湖边,听到声响扭转过身,但已经来不及了,剑身已经到了跟前。 “呃啊——!” 剑尖插入女鬼眉心,痛得她魂魄欲裂,但还没等方道长有下一步动作,女鬼生生将自己从剑上拔出,后仰坠入湖中。 仿佛一团血水渐渐下沉,她感觉自己又要死了。 又要死了,生前的仇还未报,死后又增怨恨。 恨! 她真的好恨! 为什么她好好活在世上的时候要遭人欺凌和不公,她退让一步,听信男友的话辞职回乡调养,原以为会过上平淡安稳的恩爱生活,到头来得到的却只有欺骗和打压。 何简奕想要那笔钱,她没有同意,于是他们吵架了,他说她不爱他。 她当然是爱他的,也很珍惜他的爱。 她拥有的太少了,孤独无助的人总是很想抓住以为可以拥有的东西。 何简奕还是会回来,但他在对她进行冷暴力。 宁静怡受不了这种窒息的压迫感,她想妥协了。 只是钱而已,没了还可以赚,她真的已经做好妥协的准备。 但是何简奕出轨了。 他有了别的可以代替她的女人。 当得知那一刻,宁静怡的世界都是崩塌的,父母死后就没有人在乎她。她性格孤僻安静,没有朋友,处理不好同事关系,在经历一场职场霸凌之后,唯一还关心她喜爱她的何简奕她怎么可能放手。 宁静怡头一次歇斯底里地和何简奕争吵。 何简奕说受不了她,即便喝了酒也要开车离开,宁静怡不顾一切去拦。 吱啦——砰—— 宁静怡被撞倒在地,鲜血直流。 那一晚同样下着大雨。 但宁静怡没死,她看着何简奕下车奔到她面前,她紧紧抓住她的衣角,无声地求他救她。 何简奕死死盯了她许久,最后把她抱进后院,挖土,掩埋。 宁静怡是被活埋的。 宁静怡张着嘴躺在冰凉的深坑里,黄土一把一把落下,从口鼻渗入,而她直直望向天空。 那里电闪雷鸣,仿佛要劈尽所有罪恶。 但是没有,何简奕毫发无伤,而大雨冲干净了一切。 宁静怡死后才知道何简奕还是得到了她父母的赔偿金,她知道他的很多信息,钱被转了出来,而她被伪装出国。 她死得悄无声息,污垢藏在平静安宁之下,何简奕摇身一变,成为人人艳羡的何家少爷。 这就是天道吗? 天道何其不公! 女鬼再次直直望向上空,隔着层层湖水,一声声质问。 恨! 她能不恨吗? 好恨啊! 女鬼从入湖后就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但这一句又一句,仿佛来自灵魂深处,字字泣血。 但是有谁能听到? 宴聆青不知道别人,但他听到了。 他从未听过凄惨成这样的声音,惊得魂体都颤了几颤。 今夜雷雨声始终未停,宴聆青有些害怕,始终待在深深水底,上面的声音掩盖了湖边的动静,加上自从得知主角攻受会来跳湖后,他就始终待在靠近马路的一侧,所以那边林间发生什么事就更无从得知了。 但金双湖是他的地盘,水为他所用,如他的耳目、手脚,当女鬼入水那一刻,宴聆青就知道,是白裙小姐来了。 她没有死。 透明湖水混着阴气鬼气向目标处涌动,宴聆青很快看到了一个残破的,已经变成红色的白裙小姐。 方道长站在岸上,全身上下已被雨水淋透。 他没有顾上这些,面色漆黑、冷厉如恶鬼,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女鬼竟然几次三番都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而逃脱。 逃? 逃得了吗? 他看中的东西怎么会轻易收手,就算只剩一缕残魂他也要将她捉过来。 方道长上前一步,蹲下身伸手探进水里,目光在湖面深深划过。 这里是最好的聚阴之地,如果任由女鬼待在这里,残破的魂身能修复也说不定。 方道长想了想,还是准备立刻动手。 完整的厉鬼对他更有用,但那女鬼怨气冲天,又有源源不断的阴气助阵,假以时日,怕是他也不是她的对手。 方道长沉下眼,五指不断在水中绕动,手心缠绕着一根红色细线垂入水中,口里快速念着常人难以听懂的咒语。 湖中,原本向下沉去的女鬼像是受到了什么牵引和召唤,竟开始一点一点向上浮去。 女鬼面目狰狞扭曲,无论她如何挣扎还是不受自己所控,她已经重伤,要是再被拉上去,除了死就只能成为那道士的奴役。 近乎绝望的时候,身周无形的水像活过来一般将她护住,紧接着是一道犹如天籁的声音,他说:“你好,白裙小姐。” 那一刻,满含怨戾悲怆的女鬼恍然有了热泪眼眶之感。 是那只水鬼,他来了。 向上拉扯的力道猛然被阻止,上面察觉变故,咒语念动更快,水也如螺旋一般快速转动起来。 “啊!!” 女鬼捂住脑袋惨叫一声,面色扭曲地控制不住想冲上去,而这时有个身影站在了她面前。 “是那个方道士吗?你下去,我上去看看。”小水鬼还是很平静的声音,他手都未抬,一股力道倏然拖着她下沉,到底沾到泥土也未停止,直至将女鬼整个身体埋入土中。 埋在土里的鬼还是待在土里最好。 将女鬼安排好,宴聆青消失在水中。 岸上的方道长神色越发凝重,他当然知道金双湖的不简单,但怎么也没想到只是召出一个被钉住尸骨的厉鬼会这么艰难。 他又往前了一点,手往更中心探。如果那女鬼只是入水片刻就有了阻拦之力,他更要尽快把她收了。 在他将全部心神放到对付女鬼身上时,没有注意到湖面多出的少年身影。 或者就算注意到也不会在意,没有开阴阳眼,此刻的宴聆青在他的感知当中只是一团平常至极的阴气。 宴聆青看着岸边的中年男人,面上没有一点表情。 他看似平静,心情却并不好,他也恨,那是白裙小姐的恨。 自从和江酌洲共感过一次情绪之后,宴聆青身上就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 他可以感受那些以前不懂的、过于浓烈的情绪了。 白裙小姐入水那一刻,就是他感受她的恨意那一刻。他懂了白裙小姐的怨,也懂了白裙小姐的悲,更明白她的杀心。 不同的是,白裙小姐恨得失去理智,而他恨得平静也理智。 白裙小姐想冲出去,是被上面的人所控,也有自己冲上去杀人的心。 宴聆青还是觉得得自己来,白裙小姐这种状态再碰了血光煞气,恐怕最后一丝理智也存不下了。 方道长始终没有停手,宴聆青也始终盯着他。 这里到处都是水,半空中是在下落的雨水,路面是积起的水,中年男人的身上也能拧出水,宴聆青甚至没有释放自己隐藏的气息,只是紧紧盯着男人的脚下,那人就毫无准备地滑入水中。 方道长心中大骇,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更要命的是他不会游泳。 中年男人死命挣扎,每每刚浮出水面又沉了下去,狼狈滑稽,比落水狗还不如。 宴聆青在想要怎么对付他,他的湖里不能死人。 对宴聆青而言时间像是静止,对方道长而言,他已经快因为长时间溺水而亡了。 宴聆青盯了一会儿,忽然把方道长带回了岸上。 他的湖里,他的湖边都最好不要死人,但白裙小姐的恨意要消,方道长追杀白裙小姐的债也要讨,他是不会就这么放人走的。 宴聆青蹲了下来,修长白皙的手指挑起方道长脖子上的一块玉。现在这玉已经不止是玉那么简单,里面装的是方道长奴役驱使的鬼怪。 各种符咒刻在上面,想要不通过主人就做点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在宴聆青手中,“喀嚓”,玉碎了。 里面的鬼被这一击震得魂飞魄散,很快消失,而躺在地上的方道长口鼻已经覆满了鲜血。 反噬。 如果没有意外,他活不了多久。 除了捏碎玉佩的时候,恐怖气息溢散而出,衬得宴聆青像个大魔王,其余时候他都像在做极其平常的事。 事情做完他还替方道长把血清理干净,以免他被自己的血呛死。 那样的话还是死在他的湖边了,很不好。 回到湖中,宴聆青将白裙小姐从土里挖出来,对上白裙小姐青白又扭曲的面孔,宴聆青忽然说:“该轮到何简奕了。” 白裙小姐一听更激动了。 宴聆青按住她,补上后一句:“如果现在去杀了何简奕可以帮你消减怨恨、恢复理智的话。” 如果是宴聆青自己,他觉得可以,可是血光煞气,不是所有鬼都抵挡得住。 如果抵挡不住,影响加剧,那就不是好事了。 白裙小姐一怔,只听到“何简奕”的名字,她脑中就只剩“死死死”三个字,哪里还有什么理智! 但她不想等了,一天也不想等,再等下去她也是会疯的! 疯就疯吧,她要带着何简奕一起死!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听旁边的水鬼说道:“算了,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会看着你的。” 莫名的,女鬼是信任宴聆青的,就像她在绝望时想到的也是这只深不可测的水鬼。 “好!”她说。 但宴聆青说:“不过那要另外收取酬劳。” 白裙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