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世芳华》 第1章 零落成泥 暮春三月,明明是天气渐暖的时令,言笑的身体却越发的冰凉。 此处是天牢,言笑独人一间的牢室,格外的冷冷清清。 今日是她被关在这里的第五十六天。 “小姐,小姐!”忽然一声熟悉的哭啼声传来。 言笑猛地回头,来者正是她之前的婢女清月。 “清月,你怎么来了!”言笑跑到牢门处,激动地隔着牢门握住清月的手。 “小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呜呜。” 言笑蛾眉轻蹙,清月这样子明显是有话不知如何宣之于口的。 她心中闪过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不要哭了,快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呜呜,小姐……” “说吧,我挺得住。” 清月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姐,官家已经定案了,说老爷谋逆,是死罪,家丁一律流放,而女眷……一律打发到青楼去。 老爷明天就问斩了,所以皇上松口,故友可以来探望,允许临死前吃上一口饱饭。 刚刚我已经给老爷送了饭,他状态不是很好。 因为我相公和狱卒认识,他帮我求了好一会子,他们才同意我过来看你。 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清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话含糊不清,言笑却是听明白了。 “哈哈哈哈,还真是一朝兴替,命不由己啊,哈哈哈!” 还有什么比此刻还能让人绝望呢? 清月伸出手抹掉言笑脸上的泪珠:“小姐,你别这样,总会有办法的。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想出办法的对不对!” 言笑面如死灰,颓然摇头道:“在这阴暗的牢里,我什么都不能做…… 父亲,他已然年迈,养了我十八年,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我真是该死!” 言笑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上,哭一会笑一会。 清月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小姐,她心疼不已。 “小姐,你不要这样,老爷看到会心疼的!” 言笑望着天牢的棚子,目光空洞。 “清月,给我讲讲外面的花开的怎么样了?” “外面花开的可好了……小姐,我们想办法,等你出去了,我带你去赏花!” “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藉。” 言笑痴痴地望着那一处太阳光照进来的缝隙,双目无神,了无生气。 “小姐……” 清月感觉到了牢房中的萧索之气,她人微言轻,只能静静地握着言笑的手,陪伴在她身侧。 她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个落魄的少女同从前风光无限的小姐联系在一起。 老爷是朝廷唯一的宰相,小姐是老爷的老来得女,自然是从小就得到了老爷全部的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偏小姐又是天仙一样的可人,容貌倾国,才艺倾城。 小姐十五岁成人礼那天,全国各地来的富家子弟差点没把言府门槛踩破。 夫人离世早,言老爷更是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最好的全都给了小姐,生怕她受一点委屈。 可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老爷六十五大寿那天,全家被抄。 言家上下百口人,全部被抓了起来。 皇帝的圣旨言明言宰相结党营私,企图复辟前朝。 这个理由怕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朝谁不知道宰相言喻是郦国开朝最大的功臣,作为四朝元老,怎么会傻到去复辟前朝呢? 怕是街巷的孩童都还在传颂言宰相的功勋。 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不过是因为新帝登基,忌惮老臣。 功高盖主总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清月深知她自己能躲过这一劫,还要感谢小姐。 小姐不仅花容月貌,更是菩萨心肠。 知道清月和于捕头相爱,就撕了清月的身契,并一手操办了清月的婚礼。 所以抄家之时,清月才没有被当做言家的婢女被抓起来。 “明天我可以去刑场么?” 言笑沙哑的问话打破了清月的思绪。 “可以,圣旨说了,女眷要去围观行刑。” “好,清月,帮我梳一下头发,你知道的,我总是手笨,离开了你们就梳不好头发。” “是,小姐。” 清月双手轻轻抓起言笑的头发,艰难地用手做梳子—— 因为两个月没有洗过,乌黑的秀发已经打结了。 “我明天定要好好地去见父亲。” 清月咬着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害怕自己一哭,小姐忍不住也哭。 其实在这两个月里,言笑的眼泪都要流光了。 牢里阴暗、潮湿,还有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老鼠蟑螂。 有一天下完雨之后,一条蛇突然钻出来,她吓的哭到差点背气。 后来她就慢慢习惯了。 她才彻底明白,原来她一直被父亲保护的很好,一点这世间的丑恶都没见过。 十八年来,她吃着最好的玉食珍馐,穿着最贵的绫罗绸缎。 教她的是天下最好的琴师,一起玩的伙伴都是皇室贵胄。 她曾经以为麻雀是世界上最丑陋的东西,见过了老鼠和蟑螂,她才知道,自己曾经是有多么娇贵。 言笑已经决定好了,就算没有绫罗绸缎,明天也要挺直腰背去刑场。 她不会让父亲看见自己的狼狈。 等父亲走了,她就随父亲而去。这个世间污秽,不值得努力去活着。 没了父亲,自己就是一叶浮萍,活着有什么意义。 若真的被卖去烟花柳巷之地,失了清白,言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生而为人,宁肯清白地死去,也不要恶心地活着。 —— 许久未出牢门,方一出来,言笑就被扎眼的绿色晃到了眼睛。 她杏眼微阖,只露一狭缝:原来外面的柳条已经如此嫩绿了。 只可惜这细雨微斜,压得柳条没有力气随风摆动。 “不是说好雨知时节么,这雨,怎么这般不识趣?”言笑冷冷感叹。 押解言笑的狱卒忍不住叹息:“大小姐,您可别再诗情画意了,还是多为自己想一想吧!” “呵呵,从前是我天真了,竟不知这世间是如此丑恶。下辈子,我宁肯做鱼做风做柳,也断不会再做人了。” 狱卒摇摇头,它对言笑是同情的—— 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甚至是比公主还要风光的人物,竟然沦落到如今的下场。 刑场上,言宰相跪在行刑台上,满脸悲壮。 台下的百姓敢怒不敢言,刚刚有个替宰相喊冤的人被打的遍体鳞伤。 “爹!” 言笑看到言宰相的第一眼,就挣脱了狱卒跑了过去。 台上的监斩官很是不屑,但还是大发慈悲示意了狱卒不要管。 “笑笑,乖女儿!” “爹,您受苦了!” 见到瘦了许多的女儿,言宰相泪如雨下:“是爹爹的错,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爹,女儿没事,真的没事。你看,我连油皮都没有破一块。” 言笑逼着自己挤出一点笑容。 她知道,一定是父亲的好友大臣们出力保了她。 “笑笑,你听着,爹的时间不多了,记着,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好好活下去。 你是爹的好女儿,你能好好活着,爹和娘在天上也会高兴的!” 言笑不肯:“不,爹,我不会让言家蒙羞,我不会苟活于世,没了你,这人世不值得留恋。” 言宰相正色道:“听爹的话!从前是爹不好,从来没叫你去过晏城以外的其他地方。 你知道么,这世间还有无数的大山大河,还有一眼望不到边的海,还有很多好人。 不要想不开就跟爹去了,爹老了,就算没有今天这一劫,也不能陪你去看世间万态了。 记得,好好活下去!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你的生命应该是璀璨的。” 言笑疯狂摇头:“不,爹,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被世人轻贱,被无知者看不起,我何必留恋!” 言宰相轻轻捋了捋她因为雨水而粘连在额头的碎发,苦口婆心道:“记得爹爹当初请徐老出山教你医术的事情么? 徐老华佗在世,悬壶济世六十余年,他的医术是这世上最精湛的,你本就有天赋,又颇得他的真传,切不可废。 以后待你平安了,就去做一个山野郎中,救救那些可怜的老百姓。 或者去江湖,做一个逍遥的神仙,远离晏城,还有这些是是非非。” “我不!”言笑哭的越来越大声,撕心裂肺。 言宰相眼眶通红,他唯一舍不下的便是女儿,怎么会舍得她年纪轻轻命丧于此呢。 “乖,听话~你娘临走之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这辈子你能平安长大,有一段美满的姻缘,然后快活一辈子。 这十八年,爹爹陪你走了,余生你要学会自己长大。 不要埋怨这个朝廷,也不要去怨恨,就算不是这个皇帝,也会有其他人忌惮我的权势,政权更替向来如此。 就像五十年前我带领起义军推翻前朝一样,当年会有多少前朝的人因为这场战争失去家庭你可知? 如今,不过是天下太平,皇帝新登基,疑心太重,终究还是怕我有朝一日起异心,搅乱他的统治罢了。 我若和他斗一斗,他不是对手。只是爹老了,没有精力再去殚精竭虑,才被背后捅了一刀。 你放心,我已经和秦大人交代好了,等爹走了,他会将你保出来。 届时你离开晏城,改名换姓,之后的人生,随你怎么过。” “我……” 言宰相严肃呵斥道:“这是爹唯一的遗愿,好好活着,听到没!否则爹娘在黄泉路上也不安生!” 言笑犹豫再三,最终答应了言宰相的要求:“好,爹,我听您的!” 二人再次抱在一起,即将生离死别的情绪蔓延开来,刑场外的许多妇人孩子也不禁流下了眼泪。 行刑之前,由于悲伤过度,言笑晕了过去。 第2 章 觊觎 再醒来,已经天黑了。 “爹……”言笑大喊,但是漆黑的屋里除了寂静,别无它音。 少女阵阵啜泣声在房间蔓延,空气也染上了悲哀。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稀碎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言笑停止啜泣,警惕起来。 “大人,这里就是言小姐的屋子。” 一个妖娆的女声传来,很是谄媚。 那男人不耐烦回道:“好了,本官多谢于妈妈,这是酬劳。” 给了赏金之后,那男人用眼神示意这位于妈妈可以离开了。 于妈妈犹豫半天,还是开口问道:“不知大人是要做什么,奴家还是在旁边比较好。 秦大人可是交代了要我好生照看言小姐,有一点闪失唯奴家是问啊……” “给老子滚!”说话间男人拔出了剑。 于妈妈被吓的落荒而逃。 砰—— 门被踹开了。言笑被巨大的声响吓的一哆嗦。 “鬼屋么,这么暗,把灯点上。”男人慵懒地开口。 “是,大人。” 小厮应声后上前用火折子点亮了屋里的蜡烛。 不一会儿,屋子便明亮如白日。 言笑眯着眸子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大眼睛看清了来人——是御前侍卫陆仟。 “陆大人怎么来了?”她挺直身子,横眉冷对。 陆仟邪魅一笑:“呵呵,自然是来看望言大小姐的。 当初你看不上我,如今竟沦落这般田地,我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怜香惜玉的机会。” 言笑攥紧了掌心:“陆大人如今何等风光,何必自降身价来关心我这等落魄之人。” 这辈子言笑没有几个看不上的人,偏偏陆仟就是其中一个。 为了博美人一笑,陆仟打算花钱买通言笑的婢女。婢女不买账,他就换做成色诱,毁了婢女的清白。 好在被言笑及时发现端倪,才免了一场劫难。从此言笑没再正眼看过他。 “我说了,我是来怜香惜玉的,不是来看你的!” 陆仟宛若要吃人的毒蛇,每说一句话都似是吐出的蛇信子在轻触皮肤,让人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敢!” “为何不敢?皇上下令,可是要把女眷卖到妓院来的,妓院难不成是养尊处优的地方?” 言笑一步步后退,最终还是被逼到了墙边无处可去。 陆仟慢慢靠近,潮湿的气体喷洒在言笑的耳畔,她感觉到一阵反胃。 “何必抵抗呢,大小姐,你好好待我,说不定我就娶你做我的妾,让你不必被别人践踏,这对你来说是不是特别好的一个选择?嗯?” 他伸手捏住言笑的下巴,言笑一巴掌打掉,瞪他的眼神似是淬了毒。 陆仟并不气馁,而是一把搂住眼前佳人的腰,伏在肩头深深嗅了几口。 “滚,你个无耻小人!”言笑用力捶打陆仟,只如隔靴搔痒。 “今天我要定你了!” 说着陆仟就把言笑扔到床上,这一摔让言笑痛的不轻,她咬牙闷哼了一声。 陆仟伸出魔爪,越靠越近,言笑见机使劲踢了一下他的命根子,然后果断从窗户跳了下去。 好在是二楼,她摔在一楼的棚子上,并没有要了性命。 可是翻滚过程中,不小心滚到了一根竖着的碎木上,碎木瞬间扎透了衣服,鲜血喷涌而出。 听到声响奔到外面的于妈妈吓的胆子都要破了。她扯破了嗓子叫小厮喊郎中。 楼上的陆仟缓过来之后,从二楼窗户向下望。 他半眯的眸子中满是戾气与愤怒。 “今天这件事,你要是敢跟秦大人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砍了丢到野外去喂狗。 你知道的,我现在是当今皇上最信任的人,今日是前来执行圣旨的,圣旨是什么,你清楚的很! 不想你和秦大人被一同以抗旨的罪名抓起来的话,就给我闭嘴!” 威胁完于妈妈,陆仟铩羽而归。 他其实是真的喜欢言笑。 言笑的美貌在晏城若自居第二,没有哪家的小姐敢称第一。更别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医术还有很深的研究。 晏城的富家子弟,没有谁未曾幻想过自己娶言笑过门的情景,倾国倾城那都是夸烂了的字眼。 陆仟是想把言笑偷偷藏到自己家里,佳人做妾,金屋藏娇,好不快活。 于妈妈迫于威胁,果真没有跟秦大人说什么。 —— 言笑伤得很重,昏迷了三天,之后又高烧了好几天。 陆仟也没有闲着,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在皇帝面前吹风。 仁帝信了他的鬼话,直接把秦大人支出了晏城,派到沸城去治理瘟疫。 原因是最近天气转热,沸城比其他地方要潮湿很多,导致病菌滋生,最后闹出了瘟疫。 仁帝本身也是头疼瘟疫控制不好的问题,正好秦大人以前就是沸城出来的,经过陆仟的一番“劝导”,还真的头脑一热把秦大人派了去。 叫吏部尚书去治理瘟疫,可见仁帝有多荒谬。 秦大人走了后,陆仟更加肆无忌惮,趁着言笑还在养伤的时候又去闹了一次。 言笑早有准备,用匕首刺伤了他。 陆仟很生气,直接暗地找人买下了宜春院,把于妈妈打发走了。 于妈妈敢怒不敢言,只得收拾行囊离开了。 至此,陆仟变本加厉,隔三差五趁着言笑养病前来骚扰,每次都碍于言笑的刀,恨恨离场。 最后一次,陆仟竟然找来了一帮男人。 “大小姐,给你台阶你不下,偏敬酒不吃吃罚酒。 伺候我一个人你不愿意,现在有五个人,看你还反抗的了!” 见陆仟疯狂大笑,言笑充满了绝望。 她不再拿刀对着他们,而是把刀子捅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陆仟简直不敢相信他眼睛看到了,可看见言笑满身失是血,他十分慌乱。 “你这个疯女人!!!” 虽然气急败坏,可他总归不想让她去死。于是他秘密请了最好的大夫前来医治。 这件事被于妈妈知道了,她实在心疼言笑,也自认为愧对于秦大人的嘱托。 一番挣扎后,她花钱买通之前的小厮,打扮成收拾屋子的婢女,进了言笑的房间。 小厮在门口请看守喝酒,两人喝多了也顾不得屋里的动静。 “大小姐,您受苦了!” 于妈妈看着面无血色的言笑,当真心疼,还伴着几丝心虚。 “奴家收到了一个消息,想要告知大小姐。” 言笑面色煞白,她应该已经到了谷底,没有什么不可接受的了。 她有气无力道:“于妈妈但说无妨。” “秦大人,在沸城感染了瘟疫……” 言笑错愣,难怪近期她都没再见过秦家的人。 “您知道的,秦大人是言宰相一派,如今这瘟疫若是处理不当,怕是狗皇帝会直接让秦大人担责的……” 言笑心中一咯噔——她一瞬间就想到了如今沸城可能有的恶劣情况。 不过秦大人的身份本不该去灾区,所以所以这件事到底是人为还是运道差,真不好说。 “大小姐,您知道,如今秦大人不在朝里,陆大人一手遮天。 我也只是个卑微之人,根本也无法为您做什么,但是我看着您这么受苦,我内心实在有亏。 陆大人不会罢休的,他会用那道圣旨为借口,为所欲为。最后就算狗皇帝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您在这里一天,就得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还要不停地遍体鳞伤。” 言笑听出了她的话中有话:“于妈妈,您什么意思?” 于妈妈叹了口气,才说道:“这宜春院,到底从前都是我的人,我要找几个人用,还是很方便的。 我现在可以用计把大小姐换出去,再送大小姐去一个地方。 虽然这不是什么一劳永逸的好办法,但是终究比在这地方受苦好一千倍。” “您可直言不讳,如今不会有比此刻还糟糕的境地了。”言笑波澜不惊。 第3章 暗妾 “您知道武陵国吧。” “嗯,知道。”言笑轻轻点头。 “武陵国和我们郦国不一样,他们虽和我们一脉同宗,法律却大相径庭。 他们国家有规定,必须是一夫一妻制。因为第一位皇帝就只有皇后,没有妃子。 所以要求百姓也不许纳妾,违反法制的人将会面对死刑。 他们要求成年男女必须在三十岁之前有孩子。 如若是哪一方不能生,需要太医院的诊治证明,这样另一方可以选择和离,或者矢志不渝地走下去,这般朝廷便允许其不必生孩子。 能有这些政策,是因为人少。不生育后代,以后国家无法发展,您知道吧?” “嗯,知道。” 言笑轻轻皱着眉头,她还没想到于妈妈此话的用意。 “武陵最年轻的戍边将军,少年便是奇才,可是如今二十有六,竟然不曾婚配,具体原因我不知是为何。 只知上个月周夫人派人来郦国,寻找暗妾。 暗妾是暗地里的活计,您肯定不知道。我就是这种暗道的负责人。 他们武陵一旦有人家生不出孩子,会通过每月一次的大船通商,来郦国找我,我来给他们找合适的暗妾。 通常他们要的是清白之人。待生下孩子,暗妾会留在武陵,终生没有明着的身份,不过倒是衣食无忧一生。 另外孩子不归暗妾,其实就是用一个孩子换了一个养老的地方。 选择成为暗妾的姑娘,基本上都是无家可归又无照顾自己的能力、差点沦落到青楼的。 只是郦国这两年的风气不好,愿意去武陵的姑娘成倍数上涨。 偶尔也有暗妾生子之后不习惯继续待在那里,几年后会反悔想回到郦国。 这般主家便会很慷慨地给予一大笔钱,并把人安全送回来。 我至今已经做成了上百单,路子很通透。” “为什么只有女子做暗妾,没有男子?” 于妈妈抿抿唇,“那您说为什么只有女人的妓院,没有男人的妓院? 武陵就算再怎么跟我们不一样,终究还是世俗。 法律可以规定一夫一妻,却规定不了祖宗从千年前就盛行的女子地位低下的事实。 女人生不出孩子,夫家多数都会和离。 可男人若是不行,妻子通常都会认了,然后同意男人来郦国找暗妾生孩子,将那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养。 女人,终究是命苦。” 于妈妈眼睛起雾,仿佛戳到了她自己的伤心处。 言笑垂眸沉默。 “我知道这听起来难以接受,可是您知道的,以现在的情形,您在郦国不会有好下场的。 自己遍体鳞伤不说,最后再被陆仟逼良为娼,这不是老宰相和秦大人愿意看到的。 陆仟不会罢手,我看过世间太多的男人,他是哪一种种货色我一眼便知。 倒不如去将军家,一年或者两年,最差的情况就是生了孩子。 可是若秦大人脱身的快,可能几个月就把您从武陵捞回来了。 您从武陵出来,是自由之身,没人知道您的过去,一样可以隐姓埋名。 也只有去了武陵,陆仟才不会再对您做什么。因为皇帝是不会对武陵动手的,您知道的! 眼下那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言笑晦涩地颔首:“我知道了,让我想想,谢谢您。” “好,您想好了,记得让送饭小厮告诉我。不要太久,就在三天后,便是通商日。 切记!” 送走于妈妈后,言笑瘫坐在床上,心疼的厉害,思绪止不住地乱飞—— 她读过许多书,自然知道权力的的斗争有多么残酷,可是她何曾想过,这种事情有朝一日竟然落到了自己头上? 她的父亲,是天下百姓最崇敬的人! 郦国开国五十年,历经四代皇帝。老骥伏枥之年,被第四任新帝猜忌,最后落了个尸首两处的下场。 言笑明白仁帝的贪婪,她恨,但是父亲不让她恨。 她知道,父亲不想让她活在仇恨里。 未来命运会指向何方她不清楚,但此刻,她该想好要如何才能活下去。 即使现在前路充满坎坷,被奸人所觊觎,自己也不能就这么认了! 她不能一味指望秦大人,求人确实不如求己。 在秦大人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于妈妈的办法也许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待在这里,跟在天牢有什么区别。 如果逃跑,别说陆仟不会罢休,皇帝更不会罢休!天涯海角都会把她找回来,然后囚禁在这里,受尽屈辱。 即便是秦大人现下在晏城,她最终的归宿也是隐姓埋名,还要承担陆仟不死心到处通缉她的危险。 她太了解陆仟了,这人自负狡诈,不得到不会罢休。 所以,去武陵国无疑是最为妥善的办法。 而武陵国和郦国的渊源,言笑听父亲说起很多次了—— 五十多年前,郦国的开国皇帝还只是一块小小封地的藩王,封号武威王。 当时前朝衰落,乾帝荒淫无度,百姓民不聊生。 武威王天性纯良,爱民如子,终于在言宰相等一行人的帮助下,推翻了朝廷,建立了郦国。 次年武威王要立太子,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凌厉舸,小儿子凌厉阚。 两个儿子都是心头肉:大儿子温顺,小儿子聪慧,立贤立长让他头痛不已。 当时两个儿子都想做皇帝,所以争得很难看,朝野上下无不议论纷纷。 最后武威王没有办法,只能立长。 为了弥补小儿子,他把武陵那一整片作为封地奖赏给了他。 凌厉阚心里气不过,跟武威王提出了要求,他不想自己的封地被郦国统治,想要成立自己的国家。 即使武陵面积没有郦国的十分之一,人口也是少得可怜,他也发誓要创造出真正的桃花源,家家富庶,享尽天伦。 大臣们并不同意,但武威王为了照顾小儿子的感受,力排众议,将此事落实下来—— 他立下了诏书,以后郦国只能帮助武陵国,不能去攻打武陵国。 同时武陵和郦国必须有商业往来,毕竟同宗同脉,武威王不想子孙后代老死不相往来。 若有哪个子孙违背了这个诏书,就逐出凌氏一族。 而凌厉阚为了让更多的人跟他去武陵,广发皇榜,召集有志之士。 同时他着手加宽了浏河,使之成为郦国和武陵之间的屏障。 修建了几年的浏河最后宽度足足达到了八十多丈,隔断了所有的陆路。 登基后,他又制定了与郦国完全不同的法律。 为了配合武威王的诏书,他立下法令:规定武陵每月二十日为通商日。而其他方面,两国再不互通。 十年后武威王病逝,凌厉舸登基,往后四十多年,两国就这样相安无事。 言笑想,如若顺利潜到了武陵,无非就是为自己争取到了一道免死金牌。 陆仟找不到她只能作罢。 就算某天皇帝知道了她去了武陵,他也不能违背祖训,为了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同武陵撕破脸皮。 几年后陆仟会放弃打她主意的心思,那时她再踏上郦国的土地,直接隐姓埋名,世界上再无言笑这个人存在。 若是真的生下了孩子,孩子能够在富庶人家平安长大,总比跟着她这个身无长物的娘好。 这样想着,言笑心中就踏实了。 活着最大,活着,就是她现在唯一的信仰。 第4章 倾国倾城 当天晚上,小厮就把言笑的话带给了于妈妈。 于妈妈雇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杀手,在大船要走的那天晚上,趁着月黑风高,放倒了看门的守卫,送言笑上了船。 言笑本以为会神不知鬼不觉,她没想到竟然还请来了这般多的杀手,动静这么大,于妈妈怎么善后? “于妈妈,陆仟不会对您怎么样吧?” “放心吧,大小姐,我雇佣的是江湖杀手,他们做完这一单就会离开晏城一段时间。 陆仟只会认为是言宰相的亲信劫走了您,应该不会怀疑到我这个老婆子的头上。 在他们眼里都认为我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我做了这么多年下贱之人,如今终于逞了一次英雄!” 于妈妈将自己说感动了,眼眶微红。 言笑酸着鼻子,福了福身:“大恩大德,永世难忘。若以后笑笑再踏上郦国的土地,定会回报您!” “别傻了,大小姐,如果能留在武陵,您拼尽全力也要留下,勿回,远离这是非之地! 另外,切记,这行的规矩是暗妾并不会知道自己的买家是谁,去了也只能整天待在屋子里,晚上圆房也是会吹灯的。 大户人家怕暗妾回国以后不小心走漏风声,所以即使是签署了保密契书,仍然要以防万一。 我告诉您这次买家的家世,就是想让您知道,对方是好人家,您心里能好接受一些。 到了那请一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明白了么!好了,到时辰要开船了,您快上船吧!” 言笑重重点头,她心中很是火热——人在逆境里,遇到的每一份善意都如同黑暗中照射进来的一束光。 于妈妈转身去招呼武陵那面暗道的联络人。 “这是这次的暗妾,质量很好,花容月貌。希望周家能好好对她,她是一个苦命的孩子。”说着,于妈妈还塞了一点钱给对面的人。 “嗯,于老板放心。我自会打点的。” 言笑默默看着于妈妈忙前忙后,心里一股股暖流流过,她再一次不争气地哭了出来。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父亲临死前的话:这世上还有许多好人。 船开了,言笑打开帘子看着故土,心里一半温情,一半苍凉。 流的泪水太多,将于妈妈抹在她脸上的黑墨冲散,俨然一副花猫的模样。 坐在对面的联络人不禁惊叹: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眼睛如此明媚动人的女子…… 这一番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见犹怜,愣是让他看呆了眼。 船开的不快,但还是很快就到了武陵。 “小姐,请把这个眼罩戴上。”联络人递过来一个黑色的宽眼罩。 言笑颔首接过。 双手放下的瞬间,言笑感觉到怀中有异物,她抬起眼罩,发现是一张千两的银票。 想必是刚刚于妈妈偷偷塞进来的,应该是于妈妈这笔生意收到的报酬。 她心中暖意膨胀,坚定了好好活下去的勇气。 一下船,言笑就感受到了两个女人的手,各自扶着她的左右胳膊。 之后她被带到了一个马车里,两个女人全程拉着她的手,似乎是害怕她把眼罩摘下来。 马车慢悠悠的,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两个女人又搀扶着她走了很久,才到达一个房间。 “请问怎么称呼你?”其中一个女人开口,边说话边摘下了言笑的眼罩。 忽的面对强光,她眯着眼适应嘞好一会儿,所以没瞧见两个侍女惊艳不已的眼神。 “笑笑,叫我笑笑就行。” 待她适应好后,才抬眼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 原来竟是小姑娘,大概也就碧玉年华,很是稚嫩。 穿着虽然比寻常人奢华,仍然能看出来不是主人家的衣服,应该是周家的婢女。 小霞咽了口唾沫:“好,那以后我们就称姐姐为笑笑姑娘。我是小霞,她是小怜,我们是负责你日常起居的侍女。” 言笑颔首示意:“有劳。” “关于规矩:你不能走出这个屋子,至少在怀孕之前是这样。 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们说,一般的关于吃穿的我们能直接做主给你买,但是其他的都需要夫人定夺。 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没了,谢谢。我现在就需要洗个澡,然后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想一想她这几个月来洗澡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没甚可抱怨的,时过境迁,怨天尤人也无意义。 “好的,我们两个现在就去准备。” 两人出门准备洗澡水去了,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言笑才有时间仔细看着这间屋子—— 这里的装潢相比于她之前的闺阁,虽然少了些温暖的气息,但是在华丽程度上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言笑是一个爱干净的人,这身衣服实在是穿了多日,并染上了墨水,所以她不肯直接躺在床上,愣是直直地坐在凳子上,等着侍女。 折腾到了深夜,吃完了侍女准备的夜宵,言笑才躺到了床上。 她睡的很不稳,总是一阵一阵的惊醒。 她知道明天开始自己就开始不一样的人生了,可能很残酷,但是她不畏惧。 “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好好活着……”终于不知道念了多少遍,才沉沉睡去。 东苑—— “夫人,暗妾已经睡下了。”小霞前来给周夫人汇报情况。 周夫人轻轻嗯了一声,“容貌以及身量呢?” “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周夫人瞥了小霞一眼:“你才几岁,见过几个女人,就敢这么说。” “小霞句句属实,小霞自小跟着夫人,自然是见过不少风姿绰约的女子。 只是今日见过这个暗妾,小霞方知以前见过的小姐们不过是泛泛之辈罢了。” “你这厮口气着实不小,待我明天亲自去瞧上一瞧,你若是说谎了,看我不掌你嘴!” 小霞傻笑:“夫人菩萨心肠,什么时候打过小霞呢!嘿嘿。” 周夫人一向喜欢这些小姑娘,从来没有重罚过她们。 “放肆~得了,快去睡觉吧。 对了,记得,一定要按照太医的嘱咐给她做饭,好好养一养,得快点生个孩子才好。” 小霞挠挠头:“夫人,说到这个小霞倒是有疑问,还请夫人指点。” 周夫人并没有恼怒,她也没官职在身,有这些小姑娘与她闲聊,日子也好过。 她温和道:“说来听听。” 斟酌几息后,小霞开口问道:“既然少爷不肯婚配,就算生了这个孩子,孩子也是没有母亲的。 咱们家家门显赫,总是有无数人盯着府中的一举一动。 若未曾婚配就有了孩子,岂不是瓜田李下?到时候去皇上面前该作何解释?” 周夫人胸有成竹:“等孩子生下来了,我自然会找一个合适的女人来扮演他的妻子。 武陵有两百多万人,我怎么会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女人呢?”她很是坚定。 小霞仍然不解,“那为什么不直接让那个女人给少爷生孩子呢?” 周夫人用手指戳了戳小霞的脑门,“你是不是傻,要是他愿意,我还用废这个力气么。 他肯答应我的软磨硬泡,跟一个暗妾生孩子,不过就是顾及国法。 若三十岁之前若没有孩子,不仅自己要每年接受鞭刑,更是要连累整个家族,所以他会愿意生一个孩子。 至于妻子,他自然是不愿意娶的。 但是我若找一个不觊觎他的心的女人,他就不会在意。两个人各过个的,他定不会觉得麻烦,自然也不会计较这些了。 到时候这个女人只需要扮演好周家的儿媳妇,好好照顾孩子,就行了。 至于逾明,他愿意继续做他的将军,那就去做吧,只要他开开心心的就好。” 周夫人语重心长,眉间染上了一丝愁绪。 “夫人想的很周到。”小霞感慨。 周夫人叹了口气,“我也只是为了我的儿子罢了,只要他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我就无憾了。 对了,明天你跟管家说一声,把少爷的房间好好打扫一下,他初一就回家了,这十年戍边,总算是熬过去了。” “是,夫人。”小霞替周夫人盖好了被子,便退下了。 第5章 他的择偶观 周夫人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睡。 她云无双这辈子,第二得意的事情就是嫁给了武陵的宰相,第一得意的事情就是生了个厉害的儿子。 周承山可是武陵妇孺皆知的少年英才。三岁识字,六岁习武。 周郢作为宰相,是一个文官,却没有强制儿子习文。 在发现儿子生性喜武之后,果断给儿子请了武陵武功最厉害的教头来家教习。 周承山十六岁那年,成为武陵最年轻的武状元,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戍边将军。 原本是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没想到最后却变成了周夫人最为烦恼的事情。 因为从小习武,他本就没接触过什么姑娘,成年又直接去聊城做了戍边将军。 军营里哪有姑娘?这就导致他到了二十多岁了,还是没接触过几个姑娘。 前任的五个戍边将军都是成了亲拖家带口去戍边,只有他,光棍一个。 这都戍边第十年了,他都二十六岁了…… 每次逢年过节的时候周承山回家,周夫人都会不停地劝他有时间多回来,见几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早日娶妻生子。 可是周承山就是不愿意,连他父亲周郢也说不过他。 所以周夫人曾一度怀疑,儿子是不是在军营里有了断袖之癖。 周承山的解释是:他看不上那些个姑娘。 “非我心中之人,实在看之无味。娘,您读过洛神赋么?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这一生,若得这样的女子为伴,则无怨悔。” 周夫人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你背的很熟练哦。” 周承山:…… “儿子,娘见过武陵那么多好姑娘,没有谁是你想的这般完美的,你这样的想法不好。” “若没有,那便孑然一身,也挺好。人生又不是只有娶妻生子才算完美。” 周夫人却总是不信他这个说辞,认为这是儿子在敷衍她。 毕竟哪会真的有人被书中的颜如玉迷惑,从而不肯嫁娶呢?那岂不是大白痴? 世间万态,无奇不有。 周夫人不该不信的,她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儿子。 四月初一,是个阳光格外明媚的日子。 正值晌午,周承山带着几十个铁骑到达帝城。 长兴门前,嘉帝带领着满朝文武在静候英雄归来。 武陵地界小,戍边十年也算得上的惊动全国的大事件。 一下马,众将士便随着周承山一起到御前拜见。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帝最是喜爱周承山,连忙上前将人扶起:“爱卿快快起来。边界的军务可是已经交接妥当了?” “启禀陛下,皆已妥当,请陛下放心。需要格外注意的事项臣已经悉数告知李将军,臣相信李将军一定不负陛下重托!” “好好好,朕的爱将们都是厉害人物,朕自然是放心的。魏公公,颁旨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周承山戍边十载,恪尽职守,守节乘仪,忠德至理,安定社稷。 屡退蛮夷犯境,朕心甚慰,固思嘉之。以黄金千两,良田百亩。加封为戎安大将军,钦此。” “臣拜谢皇恩!” 站在一旁的周郢和夫人心里乐开了花——戎安大将军,可是武陵眼下最高官职的将军,从二品! 秦风将军在三十年前去做的戍边将军,用了十八年才封了戎丰大将军。 如今自己儿子才二十六岁,就得此殊荣,真是光耀门楣~ 不过也可见这十年内蛮夷在边境活动有多激烈,这不算什么好事。 “秦将军年过花甲,早在两个月前就写了奏折请求告老还乡。 朕好生劝解,他才肯多留两月,如今你可算是回来了,以后你就接替秦将军,统管领御林军。” “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周家—— 周夫人热切地拉着儿子上下打量。 “乖儿子,可算是回来了,我们两个老人真真是每天都望眼欲穿!” 周承山弯了弯唇,“娘净会说笑,我不是过年才回来过?” 周承山成熟老练,把周夫人衬托的反倒是明媚活泼。 周郢在一旁,喝着茶乐滋滋的,这样好的日子,是他最爱的。 “你个臭小子,就不能说些个软话给我们两人听?”周夫人娇嗔一句。 周承山扶着她坐下,“您儿子我不是小孩子了,哪会说那些孩童之语。” “你还知自己大了!行,不说软话也罢,那我就跟你说正事。 暗妾已经找好了,安置在西别院,今日是四月初一,我们只盼你明年这个时候能生个孩子来。” 周夫人摆出一副你今日不从我就闹翻脸的样子来。 “娘,孩子自是要看天意的。也不是我想要就能有。” 周夫人急了:“你都二十六了!再不抓紧,你是要我们全家被你连累,去荒郊开荒么? 别人家的孩子二十岁及冠之后哪个没娶妻生子,你可倒好! 老头子,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生了这么个不孝子!呜呜呜……” 周家父子动作一致,右手扶额——得了,又开始假哭了。 “行了,娘,别再假哭了,我不会让你们去开荒的!”他不是已经答应了她的要求嘛,总不会三年还生不出一个吧…… 周承山从懂事以后,就对周夫人极其尊敬,何事情都会尊重周夫人的意见 唯独婚配这件事情,从二十岁拧到了二十六岁,也没有丝毫妥协的想法。 周郢一个头两个大:“夫人,别哭啦,儿子既已答应,自然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对吧!” 见自家老爹使劲挤着眼色,周承山无奈点头:“是,爹。” “行啦,刚回家,快去沐浴更衣,好好休息。明天开始就要上朝了,记得准备一下。 去吧。” “那儿子告退。”周承山借着老爹的台阶就走了下来。 周夫人委屈巴巴地捶周老爷的胸膛。 “你个死老头子,还帮他含糊我,要是他不着急,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我都快五十岁了,我真是这辈子都没受过这般委屈!” “夫人看起来可不像快五十岁的妇人,撒起娇来跟十八岁的时候一样,吾甚悦之。哈哈哈!” “你个老不正经的!” 周承山站在门外,听着父母亲打情骂俏,实在没忍住笑了笑。 他从小就羡慕父母亲的感情,三十来年,一如最初。 母亲年轻的时候就很娇气,父亲便一味宠着她,如此宠爱了许多年。 他也总想着遇此良人,从容一生。但是书读多了,他总觉得自己看见的都是庸脂俗粉。 有的容貌明艳的,少了一些才华;有满腹诗书的,长相却平庸。 他天生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从小就向往德才兼备、美貌与气质并存的女子。 若是寻不到,宁可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每个人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此事便是周承山的秘密。 周夫人总是觉得他没见过多少女孩子。但是在军营,许多没有消遣的夜晚,他都在听将士们讲各种各样的家长里短,自然也是听到了形形色色的女子。 每一个在他看来都是大同小异。 每个新年伊始,他都需要回帝城进宫请安,所以每次他都能看到进宫请安的郡主和县主们。 总有几个被众人称赞花容月貌,沉鱼落雁之姿。 但是在周承山看来,也就不过如此。 她们也只是因为生在富贵人家,从小养尊处优,生养的好、打扮的好罢了。 如今随着年龄增长,自己处世越多,对成家之事便越发平静。 在他看来,姻缘这种东西,于他似是无缘,也许是武陵人口太少,根本找不到一个遗世独立的佳人。 可他是个俗人,一个想要坚持自己想法的俗人。 既然没有,那就莫强求。 他心里自然猜得到母亲的打算,考虑良久后,他同意了。 将来娶了妻子,自然也是会好吃好喝地待她,不用附注感情,也不必特意讨好,两人没有感情牵绊,各取所需。 武陵想攀附周家的人很多,想找个愿意合作的,非常容易。 这般,自己既可安安稳稳地做将军,风光一世,家人也不必被自己连累每年去南郊开荒。 所以,母亲的办法眼下看来两全其美。 第6章 第一次 显然,周承山并没有像周夫人那般着急孩子的事情,一连上了三天朝,他也没有抽出时间去别院看一眼。 每天下朝就去练兵场训兵,晚上不到就寝的时间根本不回来。 第四天,周夫人终于忍不住,一大早便去周承山的房间逮他。 周承山衣服的盘扣还没有扣完,周夫人便只身闯入。 他心虚问道:“娘,您怎么来了。” 周夫人面无表情:“你觉得呢?” “儿子不知。” “你个臭小子,别跟我虚与委蛇。 从今天开始,你每天都必须回来吃晚饭,然后去别院。 你要是不从,我就索性也不把希望寄予在暗妾身上了。 我进宫,求皇上给你赐婚,看你还怎么逃避!” 周承山:“……” “你自己看着选,话我就放在此处了。” 周夫人愤怒地转身离去,转身后又得意地偷笑,小丫鬟们看到此景,也都纷纷憋着笑。 周承山算是一下被制住了。 他估量着,皇上一直没有追问他的婚事,许是因为他年少从军的缘故。 如今他载誉归来,又离三十而立不到四年时间,怕是自己再不大婚,皇上是真的会插手此事。 到时候,确实更难处理,毕竟皇命不可违。 别院—— 言笑百无聊赖,她没有过过苦日子,无法理解那些愿意做暗妾的姑娘:在一个房间住一辈子,人真的不会憋出问题么? 对于这个时代苦难的人来说,一辈子有热饭吃已经是美梦成真了,即便成天躺着不能动,她们也是万分乐意的。 言笑想要懂得这些姑娘的心理,还有好多人世间的苦难要了解。 “小霞?” “笑笑姑娘,何事?” “已经三日,你家少爷不肯来别院,今天就不必戴假面了吧。” 假面是暗妾必须戴的,为的就是不让男子对暗妾产生感情,以免影响真正的夫妻感情。 其实这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有第三个人出现,再怎么好的夫妻感情,也会受到影响,未来,也不过是搭伙过日子而已。 “回姑娘,刚刚我去大厨房取菜,恰巧遇到管家。 他说今晚少爷会回来吃晚饭,让我们别院准备一下。” “好。” 原本她很紧张,但是因为这三日他未曾过来,自己也就放松了许多。 本以为会这样悠闲着过些日子,不曾想他今日就要过来。 终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 吃完晚饭,言笑戴好了假面,坐在床上等周承山,金色的假面罩住了鼻子以上的部分,只露出了眼睛。 两个侍女关上了灯,在院子里点亮了几个灯笼。 灯笼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和月光交缠在一起,在地上形成了稀稀疏疏的影子。 言笑触景伤情,盯着那光发呆。 自从进了天牢,她就未曾见过月亮,已经多日未感受到月亮的阴晴圆缺了。 在天牢里,是暗无天日;去青楼里,是窗户紧闭;如今到了武陵,白天都要拉上窗帘。 细细一想,自己竟然这般无趣地过了许多日子。 她不禁想到了从前同那些文人墨客在月光下吟诗作对的日子,好不自在。 伴随着一声门开合的,言笑思绪回笼。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言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躁如鼓擂。 她努力地平息自己,不停地做着深呼吸,脑子里想着些有的没的。 不一会儿,那人就着光亮,摸索到床前。 直到一堵墙似的人影立在面前,言笑才回过神来。 两人之间不足一步之遥,互相听着对方的呼吸声,打量着对方的轮廓。 “你叫什么名字?”周承山先开口,喷洒出一阵阵的酒精的味道。 好听的男声敲打着耳膜,言笑不自觉触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我,我叫笑笑。”她难得磕巴。 以前从未与男子如此站的如此相近,导致她手足无措。 眼前人的声音低沉醇厚,洋溢着阳刚之气,结合一下他的身份,让人不难以想象他的形象。 “很俗的名字。”不过声音却比他以往听过的任何一人都要好听,潺潺如山泉,滋润他的心田。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 言笑:“……” 她算是明白为何这人二十六岁还找不到娘子了。 这要是从前,她定然头也不回地走开了——世上那么多优秀的男子,她才不会选择和这般目中无人、说话还难听的公子交流。 而且她的名字才不俗呢,“言笑晏晏”,好听着呢! 不过人在屋檐下,她咬了咬后槽牙,忍住了反驳的冲动。 周承山作为习武之人,听感高于常人许多,他分明听到了牙齿细磨的声音。 他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这时言笑才察觉到了空气中的酒味,于是鼓起勇气问了一嘴:“你喝醉了么……” “没有喝醉,只是喝了一点点,不足挂齿。 我、是第一次和女人单独待在一起,有点紧张,抱歉。” 因为没有点灯,言笑看不到他手指正胡乱挠着侧面衣服的举动。 “无碍。”言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暗暗点头。 空气中弥漫的全是尴尬,让人坐立难安。 周承山深深叹了口气:“你往左边一点,我要坐下来。” “嗯。” 两人并排坐着,空气继续凝固。 周承山夜视能力不错,他看到了身边女子的金色假面。 思索了几息,他再度开口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言笑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面色微红,紧张地攥紧衣袖。 “不知道。” “那你是因为什么而甘愿为我生孩子?” “我有自己的苦衷。” “哦?什么苦衷。”周承山颇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许是因为今天喝了点酒的缘故,他感觉到了自己出奇的话多。 言笑也深呼一口气,保持着自己的耐心:“契约上未写明我需要跟你坦白一切,所以我有权利缄默。” “那就是为了钱。不如你告诉我具体原因,我会考虑再多给你一半的黄金。” “我不需要你的钱。” “呵,虚伪。” 空气再一次缄默。 周承山摸了摸鼻子,他有些心虚——自己似乎说话有些重了。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也不知为何这般奇怪,许是因为饮了酒,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实在好听,自己想引导她多说几句话。 言笑杏眸微合,才得以保持住理智,她不想得罪眼前人:“公子,我们是各取所需,何必冷嘲热讽!即便我是虚伪,您还不是找了我来延绵子嗣?” “我只是想知道我孩子的母亲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旦品行不端,影响了他怎么办?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说完此话,周承山心中再次恼了自己一下:怎么总是说出口不对心的话? 怕不是那酒的问题…… “人之初,性本善。孩子将来成为何人,是公子的教育所决定的。” 周承山挑眉,看向言笑,“你读过许多书?” “不曾。只是听书听来的,笑笑不过一介市井小民罢了。” 周承山敏锐察觉到了身边姑娘的抵触,也罢,那便不进行这没有营养还总是惹怒人家的对话了。 “既然不愿说,我也不问了,那我们开始吧。” 周承山开始自顾自脱衣服,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清他什么表情。 但是言笑隐约看出来了他的手忙脚乱。 她心想,他定是酒喝多了,还嘴硬。 其实周承山是紧张了,他喝酒也是因为他紧张。 这一刻他开始懊恼:一小杯酒下肚居然还是如此神志清醒,要知道他的酒量可是三杯倒的。 假酒,绝对是假酒。 言笑紧张到嘴唇发干——原以为这几日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可以接受这事。可临阵了,她才明白,她还是很怕。 两个人平躺在床上,盖着同一床被子,互相感受得到对方的体温。 许久,周承山转过身来对着言笑。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间,惹得言笑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愈发激烈地颤抖起来。 周承山佯装镇定,就那么呆愣地盯着她看。 被子下,两只手挨着。 周承山茅塞顿开,他轻而易举握紧了身旁姑娘的手。 姑娘似是被他吓到,像小兔子般惊恐,欲抽回自己的手,但他紧紧握住,不给她逃开的机会。 他的手大而温暖,而身旁姑娘的手却小巧细腻,他忍不住摩挲了几下。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他一阵懊恼——这动作可不就是和街边调戏姑娘的浪荡子一般无二? 羞恼之下,周承山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而起身伏在身旁人的上方。 言笑早已大脑空白,她紧张到脑门冒汗,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周承山感受到身下人的呼吸很是错乱,他浑身紧绷,慢慢倾下身去,嘴唇落在她的右侧脖颈处。 言笑感受到他冰冷的唇,直接打了个冷颤。 两人胸膛贴在一处,也不知是谁的心跳声,不绝于耳,吵的人耳朵疼。 言笑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木头,也顺势而为圈住了他的脖子。 这个动作刺激了身上的人,他呼吸变得极为沉重。 言笑咬着唇保证自己不呜咽出声,她明白这人是将军,不会搞什么温柔的架子,她也没指望他能怜香惜玉。 可探破那一瞬,她的眼泪还是如同决堤般喷涌而出,也不知是羞愧还是疼痛,亦或两者兼之。 她不敢拍打他,只好紧紧抓住床单,锋利的指甲似乎要将床单刺破。 周承山的汗如雨般挥洒,落在她的皮肤上之后转凉,一如她破碎的心。 夜已深。 月光越发白净,屋子里静谧的很。 言笑背对着周承山躺着,咬着自己的手让自己不哭出声。 周承山又不是傻子,床的轻颤在诉说着姑娘的痛苦。 他很抱歉,他知道自己没有经验,定然是弄疼了她。 在军营时,他听过许多荤话,对这事也有些一知半解的。 他记得女子第一次会很疼,所以他已经很小心翼翼了。 艰难之时,他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来着,因而力气大了些。 他张了张唇,想解释一二,却终究没蹦出一个字——毕竟他们之间只是交易不是么? 两个人就那么背对背躺着,一言不发。 这一夜,实在漫长。 卯时,小厮木易敲了敲窗户示意周承山起床。 他常年在边塞,睡眠不深,有风吹草动都能及时醒过来。 他穿衣的动作虽然是轻轻的,仍然吵醒了言笑。但是她必须守着规矩,不能睁眼。 契约里明确规定,暗妾不得私自在男主人在的时候摘下假面,晚上不许点灯,早上须在男主人离开之后起床。 周承山穿好了衣服,静坐了一会儿。 又转身看着床上的女人,这会儿天光有些泛白。 她正背对着他,那背光洁无瑕,似是清晨的露珠那么光滑。背上挂着的头发细长而直黑,如瀑布散落,很有美人如玉的气质。 他感觉自己嗓子发干。 忽然,他开始好奇她的样貌。 站起身后,他仔细看了一番屋里的布置,他记得以前别院的房间不是这般装饰的。 家里各处的装饰都是母亲一人亲自置办,从未在别的房间看见这些环佩饰品。 第7章 第二次 走出屋子之后,周承山忍不住轻声问侍女小霞屋子里的饰品从何而来。 “回少爷,是笑笑姑娘亲手做的。夫人说尽可能满足她的要求。 姑娘说自己待在屋子里实在无趣,就让我们买了一些环佩,她已经做了有几日了。” “嗯。” 周承山并未多说,只回头看了一眼窗台,便转身离开了。 今日最高兴的无疑就是周夫人。 一早便把小霞吆喝过来,询问昨晚的情况。 “你们在外面听的真切么?” 周夫人自然是兴致冲冲,小霞却羞红了脸。 “你这个丫头,脸红做什么,屋子里的又不是你。” 小霞更加局促:“夫人……” “快跟我讲讲细节。快!” “就是开始他们说了挺久的话,但是听不真切,不知他们究竟在说何事。后来就没了声音。” “没有声音了?”周夫人蹙眉,她的儿子体格这般好,这是不行? “啊……” 周夫人不死心,继续追问,“只是不说话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小霞的脸更红了。 “就,就,就听到少爷的喘息声,其他真没有了。” 周夫人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气:“这还差不多,要是没有声音,我怕他是能力不行呢! 瞧我的嘴,我儿子武陵第一,我怎会作此想法呢,哈哈!” 周夫人笑的可开心,小霞只能低着头默默无语:同当家主母讨论这种事情,她总觉得怪怪的。 “得了,别傻站着。去管家那,领赏钱,你们二人,每人一份。 今日多给那姑娘做些好吃的,另外多做一份,我中午去别院和她一起用膳。 上一次说要去看看一直没有去,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是,夫人。”小霞喜滋滋行礼后退下。 午时,周夫人如约而至。言笑戴着假面,站起来迎接。 周夫人先是仔细打量了屋内,拉着窗帘,隔绝了外面的风景。 不过窗帘并不算厚实,所以屋内只点了一盏灯便可以保证屋内很光亮。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坐下吧,笑笑。” 周夫人举止尊贵,从容大方,俨然一副大家女主人的模样。 笑笑颔首行礼:“是,夫人。” 周夫人很满意她的得体。 “不必拘束,我也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见我不必紧张。把假面摘了吧。” “是,夫人。” 说罢,言笑动手轻轻摘下了假面。 那一刻,周夫人才信了,小霞不曾撒谎——这个暗妾果然如神仙转世的容貌! 如此明媚动人之人,她活了许多年,竟未曾见过。 她当年以洛城第一美人的身份嫁给当朝最有才华的状元郎,那可是名动武陵。 才子配佳人,人人津津乐道。 如今看着眼前的神仙人物,她竟觉得自己当年的美貌是如此逊色。 周夫人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几分——只见眼前之人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眉毛似经过春风裁剪那般柔美;杏目低垂,也挡不住其中眼波明动。 脸小小的,似乎一只手就能挡住;鼻子小巧挺翘,若坚挺山峰,女子中少有,为她增加了些许英气。 额头饱满,若是来一个算命人,定会说她是十足十的旺夫相。 她的发质实在太好,乌黑亮丽,定是从前好生保养的缘故。 只是她的脸上写满了惆怅与冷漠,让人有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疏离感。 周夫人看呆了,一时屋子里变得很安静。 “夫人……夫人?”言笑轻轻喊了几声。 周夫人如梦初醒:“那个……我刚刚想起了一些年轻的时候的事情,所以走神了。你生的很美,姑娘。” 言笑垂眸温柔一笑,“谢夫人夸赞,老天垂怜罢了。” “姑娘家世定然不俗,为何沦落至此?” “天意而已,造化弄人。” 周夫人见言笑不肯再多说,也便识趣不再追问。她心中明白,这个姑娘不是一般的身份。 这一顿饭吃的很安静。 周夫人离开的时候,言笑因为不可出屋,也便没有起身送别。 “夫人,为何您刚刚没有多问别的?”小霞不解。 “这个暗妾是个悲伤之人,她或许是有什么苦衷,才想此下策。 我看得出来,她不是狐媚之人,自然我也就不需要多说什么。 她很聪明,不会做出格的事情,何须我再多说什么。” “那夫人您说她为何选择这一条路呢?” 周夫人抬眼看了一下小霞,她知道这些侍女不怕她都是她自己惯出来的。 不过她不会苛责,年轻人就是应该多些好奇心,这样周府这个大家里也能增加几许热闹。 “许是被情所伤,许是被利所害,若我没猜错,她应是身不由己。 你看她生的美丽,皮肤如此白皙,武陵恐怕找不出几个,手上没有一点操劳的痕迹,定是从小便养尊处优。 她的头发,比我的保养的还要好,所以她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这世间不公的事情多了去了,我们武陵如今形势大好,也不必去为邻国的事情伤神,跟我们自是没有关系的。 不必再好奇别的,大家各取所需,和聪明人合作,也是幸事。 我看了她的手,那双手定是弹琴极好的。你把去年我过生辰李夫人送我的筝拿给她,就当我送她的见面礼了。” “是,夫人。” …… 是夜,相同的时辰,周承山如约而至。 今日他又喝了一点酒,只是似乎喝的少了一点,酒精的味道没有昨日的浓烈。 言笑早早躺在床的里侧等着他。 他脱完衣服,钻进被子里,直接翻身伏在言笑的上方,动作比昨日熟稔了许多。 犹豫了几息之后,他张口含住了言笑的耳垂。 言笑美眸轻颤,她条件反射地将两只手抵在他的胸前,欲推开他,阻止他孟浪的行为。 可她那点小力气,犹如蚍蜉振树,对身上人毫无意义。 周承山并没有理会她的反抗,他今日特地找了一个成亲的心腹详细请教一番。 那心腹说了,这是男女之间的情趣,女子会欲拒还迎。 他觉得那属下没说错,她那双软绵无力的小手柔若无骨,推搡间让他更加心猿意马。 言笑推了两下没推开。 感受到掌中的温度加剧,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放在何处,只得慌忙放下了双手,自然落在身体两侧,狠狠揪住床单。 可脑海里却是挥之不去的触感,想想那硬朗的胸肌,她的脸红了个彻底。 周承山松开了她的耳垂,转而吻住了她的唇。 言笑瞬间瞪大了双眼,她不明白圆房为何还要亲吻? 她再次想要推开他,不过理智迅速回笼:再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亲吻又算什么。 其实两人只是嘴唇碰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可周承山却感觉到整个人都麻了,大脑短暂空白—— 他竟不知,女子的嘴唇可以这般柔软? 今夜的周承山比昨夜的要热情几分,也更加熟练,言笑没有吃什么苦头。 只是事毕,言笑云里雾里的时候,忍不住地想:为何今日比昨日久那般多? 隔天卯时,小厮仍旧会定时出现,叫醒周承山。 而后几天,都是同样的夜晚在重复上。 只不过,两人逐渐熟悉了这事,愈发能找到其中乐趣。 小霞拿来一把古筝,放在案桌上,“姑娘,这是夫人送给您的筝,名字叫做拂情,春风拂面之拂,情愫暗动之情。” 言笑挑眉:“这是为何?” 小霞粲然一笑:“夫人说您的手指一看便知是常年抚琴的,在这别院实在无聊,就给您来打发时间以作消遣。” 言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的波动,她轻轻弹了几下,哀弦绝调。 “替我谢过夫人,这实在是一把上好的筝。” 相处多日,这还是小霞第一次在言笑的脸上看到了不一样的表情。 大大的眼睛里,终于不再只有空洞和平静,而是闪现了一丝光芒。 “另外,能否麻烦帮我寻一套文房四宝,多一些宣纸?” 小霞疑惑道:“姑娘怕不是要谱曲子?” “是的。原本以为做暗妾是一个苦差事,只是没想到遇到了你们这般好的人家,这是我的福气。” 这话言笑并未掺假,她出自真心实意。 小霞听到夸赞周家的话,自然与有荣焉,愈发挺直了胸脯。 “是啊,听闻别家的暗妾每天只能待在别院里,顶多找家里的绣娘来教做武陵刺绣,打发时间。 我们家夫人最是面慈心善,明白暗妾的苦处,于是吩咐我们两个要尽量满足您的需求,让您不至于太过于无聊。 只是未生子之前门窗紧闭,遮挡外景,实在是规矩就这样。 言笑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我倒是有一个不解。这屋子到了深夜,自然是看不清旁人面容的,何必定要戴着这假面?” 小霞垂眸看了一眼那古筝:“这把筝的名字,就是您要的答案。” 拂情。 春风拂面,情愫暗动。 这是要暗妾记得自己的身份,别多想有的没的。 言笑了然,不过她还是接着问道:“若是我不小心看到了少爷的容貌呢?” “暗妾若是动情,我们便把她送回郦国即可。 若是男主人动情,那是会乱了夫妻感情的。 我们武陵,国法不允许无缘无故和离,想必您是知道的。” 第8章 升温 言笑轻轻点了点头,淡然垂眸。 于妈妈说的没错,果然再富裕幸福的地方,女人的地位也总是不如男人。 她又想到了父亲,想到了从前神仙般的日子。 自己怕是上一世做了什么天大的善事,今生才得以成为父亲的女儿。 她甩甩头,过去那些鲜活的画面只会徒增伤悲。 “若是我白天弹奏,会不会打扰夫人的休息?” 小霞摇头,“不会的,夫人住在东苑,离这面很远。 我们府大得很,住在这一面的只有少爷,他早起上朝,晌午以后有要务在身,要到晚饭方才回来。 酉时之后切莫弹奏即可,这个我们会提醒您的。” “嗯,多谢。” 言笑低头,奏了一曲梅花三弄。 小霞未曾学过这些乐器,但是仍然从这曲子中听到了无限的悲情。 下午,小怜便从库房取来了笔墨纸砚。 言笑静坐了一下午,谱出了一首曲子。并为其填了吟词。 曲名曰:雁离 盛世有风光,无人不称许。 南方自有情,北境亦有景。 最乐是勤雁,南去又北归。 雁说那南边,春风似不离。 怎奈生在北,此生不愿弃。 归心似疾箭,不负月之约。 犹记月似纱,帐下歌舞忙。 青青河畔草,莺啼蝶舞摇。 遥见柳絮起,绰约似仙子。 柳下一老翁,似有古来稀。 峰俊且伟岸,不减当年貌。 斯雁若遇之,代问其安好。 对晏城,言笑充满了恨,但是那是她父亲忠骨所在的地方。 父亲在那,她又不得不思之念之。 今夜,有些不同。 四月十五,月光明亮,落地成霜,屋子里比往常要亮了一些。 周承山没有喝酒,就来了别院,经过这些日子,他也不再紧张。 言笑依然坐在床前等他,趁着月光的影子,她有些看清了来人的身量,快有门框高。 每天摸着他的胸膛,她知道他的肌肉有多么结实,很是强壮。 她知道周承山是一个将军,所以每天该是在军营里,身上肯定会有汗臭味。 但是每一天晚上,他都是干干净净地来,想必是来之前有认真沐浴过的。 言笑心想,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尊重对手”,还是有严重的洁癖。 只可惜光线还是很暗,看不清他的面庞。 倒不是说好奇他的长相,她只是想看看他的面相,是不是凶煞之人。 若甚是凶煞,那她就应该再认真配合一些,这般雄鹰猛虎般的人物,没有哪个是脾气好的。 如今还成为了她的恩主,她更该小心行事。 对于言笑这样的天之骄女来说,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零落成泥,看人脸色生活。 两人正交流着,周承山却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言笑喏喏地问,她正恍惚着。 周承山沉声问道:“你哭过了?” 言笑愕然,这人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 周承山倾吐一口浊气:“你的眼睛肿到发热了。” 见眼前人不肯多说,他皱眉追问道:“他们欺负你了?” 言笑连忙否认,“没有,你多想了,她们对我很好。” “那是为何?你委屈?” “没有,我只是有些思乡罢了。” “哦。”周承山没有再追问,他发现这姑娘不是很爱搭理他。 尴尬了一会之后,周承山不知要如何劝慰她,只得默默又多做了一些前戏。 有这十来天的经验,他已经对这些轻车熟路了,也总算是明白为何军营里的男人总是忍不住讨论温柔乡。 两人双唇碰触间,周承山的大手从腰窝处拂过,言笑一个激灵,没忍住呜咽了一声,咬到了他的嘴唇。 周承山感觉到自己的肌肉瞬间紧绷,他想要更多,也礼尚往来咬住了她的嘴唇,轻轻吸吮。 言笑感觉到嘴唇的痒意,没忍住用舌头舔了一下。 这一下刺激到了周承山的神经,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懂得这般少! 这一晚十分激烈,周承山找到了诀窍,兴致大发。 小怜烧水累到崩溃。 最后,周承山从后面抱着言笑睡觉,言笑未敢反抗,也没有力气反抗。 这是两人第一次相拥而眠。感受到佳人在怀,他心中竟出奇地出现了一种叫满足的情绪。 卯时,木易准时出现,叫醒了周承山。不过因为昨夜因为太累的缘故,言笑并没有醒来。 天蒙蒙亮,屋子里亮堂了许多。言笑依旧是背对着门口的姿势睡着。 屋子里的案桌和古筝忽然映入周承山的眼帘。 他走过去,发现了言笑写完的曲谱。 他是不懂音律的,对乐曲自然也是没有什么研究。 出于对她的好奇,他仍旧拿起来仔细看了一下,也并未看出什么名堂。 放下谱子的时候才发现下面还有一首曲词。对着某一束稍微亮一点的光,他仔细读了一遍。 “呵,还说自己未曾读书,小骗子。”周承山对着言笑的美背嗤之以鼻,然后拂袖而去。 一路上,周承山开始仔细回想那曲词的内容。 “雁离?大雁离去?晏城,雁,晏?”想的太入迷,竟不小心绊了一下路边的石子。 周承山脸色微愠:“别院就不是院子么,为何打扫的这般不干净?” 忽然的质问把小怜吓的一激灵。 “回少爷,别院本就是多余的院子,多年无人居住也就不曾安排人打扫庭院。” “她若是怀孕了,出来溜达,绊倒了该如何?” 小怜瑟瑟发抖,她以前没怎么和少爷接触过,也不知道他的脾气。 她试探着回道:“少爷,暗妾是不允许出门的。笑笑姑娘会一直待在屋子里,这是规矩。” 周承山蹙眉:“不允许出门?那不得憋坏了? “是,毕竟她不是我们武陵人,若是被外人发现,周府是要招致祸患的。” “……” 周承山气结,不满地瞥了一眼小怜。 “你是不知把人一直关在屋子里会出问题的么?” “所有的暗妾来武陵,皆要尊崇这个规矩……”小怜可怜巴巴地跪在地上,显然被周承山吓的不轻。 “少爷,听闻别家暗妾生产前都是只能待在屋里刺绣。 笑笑姑娘可是与她们不同的。夫人给了她筝,还允许她读书写字弹唱,比旁的暗妾好过许多……” 周承山面露不虞,冷喝道:“周家可不同别家一般,不把人当人看。以后你们让她出门,只是别出这院子即可。” 小怜忙摇头道:“少爷,万万使不得啊!这也都是夫人亲自交代的。” “如若母亲问起,就说是我允许的,让母亲找我问责便是。” 周承山转身疾步离去,留下小怜不知所措。她跑去厢房把小霞喊起来,一起商量。 “怎么办,小霞姐姐?” 小霞在周夫人身边待得久,一直是个有主意的人。 “我们先准备姑娘的饭菜,然后等夫人起身了,我去找夫人商量一下,不要担心。” “嗯。” 好不容易捱到了周夫人起床的时辰,小霞第一时间跑到东苑求见。 周夫人听完面色不显:“他当真那般说了?” “是的,您看怎么办?” 周夫人倒是没有多震惊,毕竟自己的儿子自己是最了解的。 从小就心地善良,虽然为人冷漠,却从不滥杀无辜。路见不平也总是能拔刀相助,若是去流浪江湖,定然也是侠之大者。 周承山除了婚姻观,其他各方面都是周夫人的骄傲。 身形高大,容貌甚伟,武功高强,为人正直,刚正不阿。 虽是武将,却是文采不错,若不是选择做了将军,他也一定能成为比他父亲还要厉害的才子。 “就随他吧,若不依他,他心里会不舒服。 且别院周围也是高建筑,完全挡住了周府的样貌,倒也无碍。” 小霞心中有数了,“是。” 第9章 暖心 小怜一路跑回别院。 “姑娘,姑娘,天大的好消息!” “何事?”言笑认真地看着小怜。 她很喜欢这两个侍女,一个机灵一个可爱,看到侍女的精神状态便能想象到家中的主子是何等和蔼好相处了。 小怜急急喝了一口暖茶,兴奋开口说道:“少爷说,不能让你一直关在屋子里不走动,所以允许您出门,不过就限在别院。” 看着小怜兴致冲冲,言笑微微惊奇。 对于这位将军,言笑心中有些许别样的情愫。 小霞看着言笑没有说话,就连忙提醒小怜:“好小怜,既然夫人也允许了,那便打开门拉开帘子吧~” 小怜十五岁,比小霞小了一岁,但是小霞自幼是周夫人带大的,自然是见事多成熟稳重。 而小怜就是普通的侍女,单纯的很。见言笑对她们平和尊重,自然也是对她十分喜欢。 所以慢慢的心里动了恻隐之心,心疼言笑每天只能待在连窗帘都不能拉开的屋子里。 有几天天阴了,屋里十分晦暗,甚至只能点着蜡烛看书。 今日她能得见阳光,小怜真心为言笑感到高兴。 言笑看着欢脱的小怜,终于还是笑了。 她想起十五岁那年,明明活泼的很,父亲却说女孩子该有女孩子的样子,不能上蹿下跳,要稳重。 所以她就人前装作稳重,人后自然洒脱,差不多就是小怜此刻的样子,即使拉一个窗帘都要蹦蹦跳跳才好。 阳光透进来的那一刻,言笑猛地闭上眼睛,多日的未见阳光,自己竟然是这般不适。透过手指看着这光,心里一半苦涩,一半幸福。 何时,重见光日竟成了这般奢侈的事情? 溯着阳光,言笑走到了院子里。虽然院子只是一块小小的天地,此刻竟然也是溢满了幸福。 就那么对着太阳站立了许久,竟然也不觉得累。 “姑娘,回屋吧,别累坏眼睛。” 言笑没有转身,保持着此刻的动作,问道:“小霞,你们武陵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小霞不解,“姑娘何出此言?” “从前我只听说,武陵人富庶,比我们郦国人过得好。却不曾知道,心地也是比我们郦国人好上许多。” 言笑感受着周身的阳光,那暖意,一直蔓延到心中。 小霞聪慧,大概猜到了言笑如此问的原因,“小霞也不知道郦国什么样子,无法比对。只能给姑娘讲一下武陵的生活。 从我们下人说起吧,下人是正当的职业,并且收入不菲,一般都是来自边疆的乡下人家来做,因为他们更能够吃苦耐劳,像我和小怜,情况特殊,我们两个的爹娘就在府里做了一辈子的下人,所以我俩自小也便在府里长大。 武陵所有的行当不分贵贱,喜欢读书习武的自然是去做官,对那些没兴趣的自然是做了手艺活。 每家的素质都很好,我们能够做到夜不闭户,我爹说,建国几十年,未曾有过偷盗之事发生。 士大夫若有不检点的行为,所有的人都可以上谏,若情况属实,也会有相应的奖励。朝廷设有专门的书塾,孩子们想去都可前去。 只有婚配这一项,比其他地方严苛。成年是必须婚配的,且一夫一妻。若过了三十岁仍未孕育,则当事者需每年接受两次鞭刑,意为鞭策;并且家人都要去荒郊开荒一年。 虽是不累,却连累家庭门楣的名声,所以迫于压力,百姓也必须在三十岁之前婚配。我还小也未曾出过府,对于别的事情知道的就寥寥无几了。 姑娘,你们郦国呢?” 言笑苦涩一笑,“郦国?那里有好人有坏人,有草菅人命,也有争权夺势。 今朝得意,明朝入狱,如此简单。 但是我父亲说,那里有大好河山,望不到边的海,有自由的江湖,还有许多可怜之人。明明太平,却不是盛世。” 小霞再次“一万个不理解”上线,“那姑娘你为何还想着回去,我看你的曲词,写的是归雁。” “不再回去晏城,我要去踏遍五湖四海。再思念,也不愿回去。一路向南,去做一个江湖野人。” 言笑不再说话,而小霞则是看着言笑的侧脸发呆。 从言笑到了武陵开始,她的眼睛里一直都是充满了哀伤与波澜不惊,让小霞感觉到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孤寂。 终于在这一刻,她的眼睛里有了光亮,眸子里似乎盛满了令人向往的江河湖海。 虽只是片刻,也令人神驰。 许久,言笑才缓过神来。 “谢谢你,小霞。也是有许久,我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么多话了。” “姑娘,我不知你究竟有什么伤心事。若是无法挽回的,就忘却吧,向前看,才是好的。” “我知道,谢谢你。”言笑对着小霞笑了笑,转身走回了屋子里。 她心中再明白不过,有些事,是忘不掉的,是一辈子都好不了的疤痕。 即便是微风轻轻吹过,那伤口都会觉得阵阵发疼。 东苑—— “小霞,笑笑最近身体可有不适?” “回夫人,笑笑姑娘一向饭量甚少,来我们府上已有快有一月,现在明显比来前胖了些许。夫人不必担心,孩子迟早会有的,少爷才去了十日呢,夫人且等等看。”小霞偷笑。 “诶呀我怎么能不着急,最近帝城也没什么大事,自从上次花朝节集会之后,竟然我都已有几个月未曾出门了,实在无趣。 赶紧有个孙子,我好忙一忙。那臭小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过几日笑笑怕是要到信期了,再除掉三五日,一个月也就能在一起半个月,我的大孙子遥遥无期。 外面还没有宴会能参加,无趣啊无趣……” 小霞看着眼前无精打采的夫人,很心疼,“老爷是怕您出门被传染风寒,最近的风寒传染实在是太严重了!” 周夫人叹气,“我自是知道他的好意的。只是这么无聊实在无趣。了无生意啊。” 小霞转了转灵活的小脑袋,“说起无趣,我倒是想起笑笑姑娘来。夫人,笑笑姑娘可真不是一般人,她竟会谱曲作词呢!” “当真?”周夫人略做思考,“不过也不意外她身份不一般,定然会的东西很多。” 小霞点头道:“千真万确,名字叫做雁离,我只是识字,没懂词中意思。” “说几句听听。”周夫人突然来了兴趣。 “我只记得最后几句是柳下一老翁,似有古来稀。峰俊且伟岸,不减当年貌。斯雁若遇之,代问其安好。前面写的都是景色和大雁,我倒是记不住的。” 周夫人品了一下其中的意思,点了点头。“你这丫头,一贯就喜欢听故事。这两句怕不是写她父亲的。她可有弹过这首曲子?” “嗯,有的,白天弹过几次,之后就是读书,然后刺绣,每日都是这般情形。” 周夫人福至心灵,眯着眼睛看着小霞,“奥,我明白了,你是想我像她一样做这些事来打发时间?” “嘿嘿,夫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然是不必局限于这三件事情上了。” 周夫人伸出手指戳了戳小霞的额头,“臭丫头,就你话多。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听闻我师傅已从宜州回来,我要遣人去把他老人家请过来。 他去走访了诸多山水,定然是画技又有进步了,我也要多学点便是,总不能弃了我最擅长的东西。老爷最喜欢看我画画了。” 周夫人说着,脸上开始娇羞起来。曾经就是机缘巧合,她作画,周老爷作诗,两人才得以相识并结缘。 “对了,你去告诉管家一声,让他去把朱太医请来,给笑笑把把脉,若是有什么营养没跟上,我们总要多做些努力。” “是。” 第10章 实践 晌午饭后,朱太医便如约前来。周夫人在别院门口迎接。 “朱太医,今日找您来就是为了我几月前跟您说的事情。拜托了。” 朱太医认真点了点头:“夫人放心,老夫自然是尽心尽力。” “嗯,这我就放心了。她就在那屋里,您仔细瞧着。” 十年前,皇后忽然得了暗疾,当时的诊治太医就是朱太医的父亲,结果暗疾难治,竟然一个月未见起色。 皇上勃然大怒,要杀朱老太医。 朱太医连夜来周府求周宰相,周宰相二话没说找了几个同僚深夜进宫进谏,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皇上才气消。 听了几个大臣的忠言,也对朱老太医道歉了,承认了自己是爱妻心切。 因为这件事,朱家一直感激周家。 所以周家有什么事情,找朱家是最妥当的,不必担心他们会出去乱说。 小霞和小怜在里屋拉了两扇屏风,言笑的胳膊从屏风中间伸过来。 一刻钟不到,朱太医就诊完了脉。 周夫人赶忙问道:“怎么样,朱太医?” 朱太医起身回道:“回夫人,这位姑娘许是遭遇了太长时间的难事,故心气郁结,悲恸动心,导致身体血气一直不畅通。 且身体亏空了一段时间,导致比寻常人要身子弱一点。不过来家里之后,补的不错,且她自己也很配合。 这是老夫写的一点药方子,您让侍女去药铺按照这个方子抓,再给她继续补一下气血,不日便可痊愈。 加上她有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老夫觉得再有一月她便能如从前一般强健。到时候孩子自然是会有的。” “好,有劳朱太医了。” 周夫人自是松了一口气。 “夫人客气了。” 今晚周承山原本要处理政务,不打算回府。 于是周夫人将周郢的贴身小厮柳青派去催,说有重要的事情让他回府一样,周承山只好将政务拿回府做。 他隐隐担心是笑笑出了什么问题。 周承山前脚刚到书房,周夫人后脚就到了。 “娘!柳青说有重要的是事,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大事就是,笑笑身子养的不错,朱太医说了,很快就能怀上!” 周承山:…… 瞅着儿子面无表情的脸,周夫人起了怒气:“你是不是不把生孩子的事放在心上!” 周承山扶额,怎么又到这出了? “自然放在心上,娘难道没看出我的决心么?” 周夫人眯了眯眼睛,“决心?决心就是两天不回府?” 周承山理亏,赶忙扶着母亲坐下,亲手奉上茶水。 “娘,您知道的,生孩子也看缘分,缘分到……” “你都不回家,缘分怎么到?我不管,你以后不许这么多天不回家!” 周承山无法,又不能惹母亲生气,只能好话哄着,答应周夫人以后就算忙,也保证两天回来一次。 周夫人得了承诺,心情也舒畅了,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册子,“喏,拿去~” “这是?” “自己瞧,什么都要老娘教,也不知道在男人堆里都学了些什么,哼!” 周夫人白了自家儿子一眼,便转身离开书房。 周承山好奇打开了册子,待看见主页的几个大字,他面色爆红。 这册子里的内容简直是荤素不忌,各种知识应有尽有,看的他面红耳赤。 导致他走到别院门口的时候,还犹豫了好一会要不要进去。 要不是小霞眼尖看到了他,他想自己定会落荒而逃。 今日是阴天,乌云遮住了月亮,屋子里非常黑。 考虑到少爷先前吩咐过别让笑笑抹黑摔倒,小霞很识趣地在屋子的两个角落放置了两个小灯,照的屋子里有点朦胧。 两人躺在床上许久未动。 言笑发现了周承山的不自然,他别别扭扭的,躺在外侧不动弹,搞得言笑满脑子问号。 周承山心乱如麻,他需要一双没有看过那本册子的眼睛。 他从前从来不知床帏之事竟然能有那么多花样,他猜测笑笑定然也不知道这些。 虽然他没什么经验,但是他能看出来,笑笑比他更没经验,两人半斤八两。 看过了却不实践,这是自己无能;可若是实践,他怕那种孟浪吓到身边人。 她总是柔柔弱弱的,好不可怜。 想到她第一次时缩成一团像只胆小的兔子的样子,周承山总会心生愧疚。 他不想吓到她。 那册子中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原本他想先躺一会儿静静心来着。 可闻着空气中她的香气,配合着脑海中各种画面,他羞耻地起了反应。 言笑疑惑不已,不禁转过头来看着他黑暗中的轮廓。 就在言笑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身边人决定不再忍耐,转身附上。 小厨房里,小霞和小怜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在烧水。 “小霞姐,笑笑姑娘嗓子不干么?” 小霞:……我又没经验,我上哪知道呀…… 日子逐渐平静,在武陵待了两个月后,言笑似乎已经适应了如今的日子。 至少目前的日子比她想象中的好上数倍。 原以为会是寄人篱下,被人瞧不起,未曾想到周家竟是这般体面的人家,从未把她当做低微的暗妾看待,反而对她毕恭毕敬,好到不能再好。 虽然周承山不太会说话,说出来的话总是或多或少惹她生气,但好在他话不多,所以尚可忍受。 他在房事上面虽热情似火,不过也会顾着她的感受,从未对她当冷眼对待。 即使对周府并无什么归属感,她也是能感觉到武陵和郦国的不同,这里,真的是比郦国好上千倍万倍。 渐渐地,她心里对武陵充满了感激,此处似是有些让她的心重获新生了。 今日是言笑来武陵的第六十天,她心情很好,忍不住梳妆打扮了一番。 她亲自梳了一个很难梳的发髻,花费了好多功夫。 小怜看着她绝美的侧脸,忍不住感叹,“姑娘定是郦国最美的人吧?” “据旁人说,是这样的。”言笑低眸浅笑。 “定是这样的!只可惜我们这屋子里没有胭脂水粉,要不真想看看姑娘略施粉黛的样子。” 小霞瘪瘪嘴,很是嫌弃小怜:“小怜,你要是把你这个花痴劲用在看男孩子身上,你马上就能嫁出去了!” “哼,人家还小嘛,哪有女孩子十五岁嫁人的!你比我老,你要着急才对!” 小霞羞的满脸通红,“看我不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