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1978》 写在开书之前 想写这本书的想法,恐怕还要追溯到去年的某一天,那天,父亲召集了散落各地,因为疫情而数年都没有见面的亲人回老家小聚。 我记得摆酒时,只是大人就坐了四五桌,还不算那些穿梭跑过房前屋后玩耍的孩子们,宛如过年般热闹。 在女人们忙着亲自下厨做饭交流厨艺,男人们扎堆聊天等待开饭的闲聊中,一个长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问正摆弄手机的我,你写什么小说呢,跟我说说呗。 我说写一个美国的故事,一个从1982年写起的,美国人的故事,就是家里很穷的美国青年,不断努力赚钱改变生活的故事。 长辈朴实的问道,那应该写的不好看吧? 毕竟美国人的事就该美国人写,你中国人就该写点中国人的事,可惜1982年,你小子还没出生呢,啥也不知道,那时候咱们这儿可老有意思了,比现在有意思。 我只是一笑,接了一句那时候能有什么意思,随后换了话题,问起了对方喜欢的钓鱼话题,对方听到钓鱼,也就没有继续和我辩驳那时候是否有意思,而是转而开始炫耀自己的战绩。 后来开饭了,作为这一代的年龄最大者,我和同辈兄弟,妹夫们坐在一桌喝酒,就着一杯杯酒咽下这两年生活中的那些艰难,再抬头,带着笑看着小崽子们在餐桌间跑来跑去,寄希望于未来。 我本以为,那一天,最先喝醉的应该是我们这些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毕竟难得和一群心有戚戚的同龄人坐在一起纵酒吸烟,努力在这一刻忘却生活压力。 没想到最先喝醉的,是老家伙们那一桌,他们兴致颇高,连我已经戒酒多年的父亲都端起了白酒杯,频频一饮而尽,喝的面红耳赤,吓得我妈都坐不住,顾不上和妯娌姑嫂叙旧,几次走出来立在客厅角落,看着父亲醉酒的模样,目光中满是担忧。 我起身过去想要劝父亲少喝些,却被父亲嫌弃的挥手赶走,而之前那个问我的长辈此时却想起了之前我们的对话,当即醉意醺然的对桌上几个老家伙说,那会我跟勺子说,他写美国人1982年干啥我也听不懂,我让他写个中国人的故事,他嫌弃没意思,我说咱们那会儿可比现在有意思,他还不信! 啥?! 这一句话对酒后的父辈们而言,如同炸弹一样在桌上炸开,连同我父亲都朝我瞪起了眼睛,我被三四个大手拽住,硬按在了桌前,好像小学生一样乖乖坐好,接受来自父辈的鄙视与教训。 “那时候可比现在有意思!现在你们这帮三四十岁的小青年见过啥?枪见过吗?国出过吗?扛着枪出过国吗?我出过!外国人见过吗?打过吗?南越猴子,我弄死过!提着脑袋换来的二等功,这才转业进了城!评书里老说一句话,功名只向马上取,搏个出身!咋的,你二叔我那时候,不比你们几个小的活得有意思?” “那时候开河工,我和王老七打赌吃窝头,一根扁担摆满窝头,就着半块咸菜头,我全吃下去了,他才吃了三分之二,把自己带的几个腌鸡蛋全输给我了!第二天他不服,又打赌,比土方谁运的更多,我那时也是年少气盛,真是豁出去了,最后一车的时候,那真是累到嗓子眼发咸,两腿不会打弯!估计再多拉一车就要吐血死在那!最后硬是让王老七把裤子和被褥都输给我了!那天我运的土方破了之前河工的单人运送记录,完工后县里发给我一个证书,全县青年劳动模范标兵,参加河工会战的一万多人,独一份!就我有!” “你爸十六岁就民兵排长,怎么当上的,知道吗,当时全队二百多号人,都要选他当咱们队的生产队长,大队书记过来说岁数太小,要不先当个青年队长兼民兵排长吧,你爸就被几发子弹忽悠了,他十六那年,刚好大地震,你爸窜起来把你奶你爷你姑姑们都喊起来,背着当时最小的你老姑全家逃了出去,然后在三队挨家挨户喊大伙朝外逃,救了不少人,后来国家发搭建简易房的建材物资,有其他没发物资的生产队队心急的坏小子们想打咱们队物资的主意,想要先把物资抢走盖他们自己的房,等他们队的物资下来再赔,咱们生产队的队长那时候是个软蛋,你爸当时抡着一把镐冲了上去,谁敢动我们队的物资今天就干死谁!一个小子还不服,刚说了你敢,你爸一镐朝着脑袋抡过去,那家伙扬胳膊一挡,胳膊被砸折了,再也没人敢伸手,全队就因为这件事,一致推举他当咱们队的队长,结果他被几发子弹忽悠,选了民兵排长。” “我听你们一群小子唠叨半天了,还压力大,大个屁,怕老人生病,怕孩子成绩差,怕工作不赚钱,那算个屁,啥叫压力,你试试地震那年,哪家没有亲人去世,家都没了,天都塌了,我们不都撑过来了吗,那时候我们也就才十六七岁,一边哭一边跟人家公社派来的人学着搭简易房,那时候我一边搭一边想,搭好了又有什么用,我爸我妈都没了啊!活下来,简易房搭好,还得把自己的家重建,学着顶门立户,压力不比你们大?和我们那时候比,知足去吧!” “知道我们一群半大小子那时候没粮食吃怎么解决吗?跟你说,换你们这群人得饿死,我们自己造土枪,那时候国家鼓励交枪,交一把枪奖励五斤正粮三两油,我们就自己攒那种老式前装猎枪,那玩意你别管装弹速度是不是慢,枪管射击几发就炸膛,但五步内装满铁砂石子,肯定能打人一个终身残疾,绝对有杀伤力,所以没粮食那时候我们几个隔个几个月,就偷摸攒一把上缴,说是挖出来的,刚开始公社武装部部长还说话算话奖励粮食和油,后来公社武装部部长换成咱村出去的人了,那是知根知底的长辈,直接就找我们几个谈话,最后一次啊,再拿你们这打兔子都一枪打不死的烧火棍从我手里骗粮食,把你们都当诈骗犯送进去!” “也别老觉着自己去过啥大城市呆几年就跟我们没见过世面一样,你爸,不说是咱们市当年第一个去过特区的,那也是前五,你不写港岛吗,没问问你爸?他当年离那就一步之遥,那真是迈一步过去就是港岛人了,能去他怎么没去呢?那次回来他带了一堆洋玩意,zippo打火机,邓丽君磁带,电子表,港衫,你妈当年肯嫁给他,他那堆行头发挥了重要作用。” “我当年在咱们这说不上媳妇,我家里那时候人多劳力少,我爸妈身体有病,干不了什么活,工分挣得少,一年到头没啥钱,所以本地姑娘看不上,然后一个媒婆说给我介绍个蜀中山区的姑娘,女方有一个表姐随军,丈夫转业落到咱们这里,咱们这土地多,他们老家是山区,没什么地,所以想让她妹妹也嫁过来这边,有个娘家姐妹在本地也能相互照应,本来定的是接她妹妹住她家里,然后在本地相亲找个主,媒婆介绍给我了,结果妹妹最后没同意过来,可给我介绍的媒婆也差点意思,提前就收了我家的介绍费了,事没成,人家姑娘没来,按说就该媒婆退介绍费,可媒婆不愿意退,说她四川老家有个侄女,她帮忙介绍给我,那时候,80年,我也是傻,光想媳妇了,那媒婆写信联系四川老家,结果对方还真回信了,就是有个条件,我得去蜀中相亲,看看合不合适,可刚巧,媒婆干活把腿摔骨折了,不能跟我回去,就让我拿着她的信和照片,自己一个人去几千里外的蜀中找媳妇,在那之前,我连咱们市都没出过,最远也就是去过市里,二十岁,满脑子想的都是娶媳妇,一咬牙,拿着介绍信,户口本和干粮,买火车票就奔了蜀中,怎么样?一去两个多月,虽然最后媒婆的侄女没娶回来,但我把侄女邻居家的姑娘娶回来了!要不你哪有老婶儿!换你们行吗?肯定还打着光棍呢!” “说得跟大伙都没去过外地一样,我当年跟着农机站去沪上,我一看沪上那地方不是人待的,别看现在啥大城市,我当时去的时候,好家伙,大清早胡同门口一堆男女老少排队倒屎盆子,那得穷啥样了,家里连茅房都没有,拉屎都在屋里,味不味儿……” “吃饭喝酒别说那个,恶不恶心!我跟你说,那时候我用自行车驮五百斤的货,骑小一百里地,冬天,骑到连军大衣都被汗水打透见过吗,大冬天整个人浑身烟雾缭绕,给队长吓坏了,寻思我抽烟烟头把大衣点着了,现在年轻人哪能干的了这个……” “你那算啥,有一年我跟农机站的拖拉机去北山拉石头……” 慢慢的,他们又开始互相争论,顾不上按住我,我反而没了起身的打算,坐在座位上,静静听着一群年纪最小也有五十多岁,鬓边花白的老家伙们大声说着他们的青春,他们说话时,笑容灿烂,眼中有光。 甚至我妈,我的姑姑们,我的婶婶们听到他们大声聊起了过去,也都从房间走了出来,听着他们说起曾经的过往,女人们不时也笑着附和几句。 那一张张笑脸让我相信,年轻时的他们和她们,一定非常开心。 那天中午,我在酒桌上听了很多关于父辈们的往事,他们喝到尽兴,黄昏时才随家人一起离开。 之后不久,我又因为琐事跑回老家,那时父亲已经再度恢复了之前我熟悉的模样,话很少,要主动问才会说,不喝酒,只喝茶,听着一曲老歌或者一段评书,在画案上挥毫作画。 趁他喝茶休息时,我问起那天酒桌上他们说起的往事,父亲望向窗外田野沉默片刻,随后微微点头,再度看向我:就是那样吧。 你去过特区?差一步就能去港岛? 我对这个问题比较关注,因为我生活在北方省份,离着港岛十万八千里远,而且我之前写过港岛题材的故事,我收集过无数它的资料,没想到却疏忽到完全不知道自己父亲与它差点有过交集。 我那时被推荐去跟车给香港送物资,在宝安这边交割,交割库房这边是宝安,那边就是香港,要说想跑过去,应该挺容易的,因为那时候卖洋货的贩子悄悄说过,想过去吗,给他三百五百,他能帮忙把我偷摸带过去。 那你怎么没过去呢? 先别说我没那么多钱,就算有,还真信啊,万一是骗子呢?而且去那边干啥?丢下你奶奶,你爷爷,你姑姑们都不要了?那时候我也没想过要去啊? 去了挣钱寄回来不一样吗? 那时候咱们村还没通自来水呢,我走了,你爷爷奶奶身体不好,姑姑们年纪又小,咱家连能挑水的人都没有,而且咱们这里那时候只是穷,没到活不下去要背井离乡的地步。 你完全没跟我说过啊? 年轻喜欢拿这事跟朋友吹牛,年纪大了就懒得提了,何况跟你说什么,你又理解不了,这种事只有和同龄人吹牛才快乐,不然跟年轻人,吃一扁担窝头,只赢了几个腌鸡蛋,有什么可骄傲的?最多让你们觉得真能吃,纯饭桶。 或者跟你说,你老叔自己去找了个四川媳妇,你可能也觉得不奇怪,但那时候的人就会觉得厉害,现在人听到我去过特区,他会觉得去就去呗,有什么值得说的,高铁发达,去哪都方便,理解不了那时候去一趟特区有什么可拿出来当谈资的。 我现在觉得挺有意思,要不,爸,你跟我聊聊咱家过去的那些事? 从哪聊? 你想从哪聊就从哪聊,先聊开心的吧,你最开心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最开心的事有几件,你出生就算一件,要是最早说,第一件应该是五六岁吧,那时候已经记事了,我记得那时候,每天我爷爷早上一手拄着拐棍,一手牵着我去咱镇上的街上吃早饭,我吃一块炸油饼和一碗豆腐脑,他比我多吃半个咸鸭蛋,外加二两酒,那时候觉得太好吃了,后来再怎么吃也感觉不如那时候的香。 太爷爷挺有钱啊?你五六岁应该是六五年六六年吧?那时候吃得和我现在早饭吃的居然一样,我今天早上就吃的这些。 要看怎么说了,那时候虽然在农村,但你太爷爷那时候是咱们这的小学校长,国家给他开工资,那工资够他天天在农村吃炸油饼,那时候也便宜,几分钱几毛钱就能吃的非常好。再说炸油饼一直都有,只不过那时没有个人经营的,那时候叫做农村副业,你可以理解为生产队开了个早点摊,雇人卖早点,赚到钱算生产队集体收入,给卖早点的人发工资。 他还当过小学校长?文化人? 你太爷爷是那时候举全家之力供出来的读书种子,他爸和三个兄弟,一共四个农村家庭供他一个人念书,那时候念书贵,好在你太爷爷不负家族众望,考入咱们这块当时最好的学校,南开中学,现在叫南开大学,毕业后,被老师写信推荐到了老蒋政府的无线电学校当文化教员,年轻时跟着学校到处搬家,后来搬到重庆才算有了安稳生活,老蒋给他们这些老师开的工资应该不少,也是那时候才有底气娶了你太奶奶,你太奶奶当时带着你爷爷和姑奶奶两个拖油瓶,寻常人可养不起。 太爷爷娶了个带俩孩子的太奶奶?也就是说,我爷爷跟太爷爷没血缘关系? 你太爷爷之前有个媳妇,也是老师,跟着学校四处搬家累坏了,生病去世了,但两人没有孩子,你太奶奶是丈夫去世,带俩孩子,从弘农到重庆投亲,你太爷爷那时候刚租下重庆的房子,喜欢整天招呼朋友同事来家里喝酒增加人气儿,可家里没女人,一片狼藉需要找人帮忙收拾,他又不喜欢粗手大脚的乡下妇女,因为他有一大堆藏书,怕乡下妇女不懂书的价值,给他收拾坏了。 那时他托朋友寻摸一个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之类,至少帮人收拾过书房,懂得怎么晾晒书籍的女人来当保姆,你太奶奶那时投亲,不能老吃亲戚的白饭,就应了这个差事,她是弘农一户地主给儿子从小挑选买来的童养媳,自幼就照顾地主儿子,跟他一起长大,别说地主儿子读书,就是地主儿子穿衣服都是她陪着教着,两人长大结婚有了两个孩子,就是你大姑奶和你爷爷,但男人早在城里读书时被同学带着先是染上了大烟,后来又抽上了白面儿,就这么着,家里那点产业都慢慢都换成白面儿抽没了,你爷爷还没学会走路时,他生父就抽死了,就剩她们孤儿寡母,你太奶奶干脆一狠心,把仅剩的那套破房子卖掉,去重庆投丈夫的堂姐,当时那个堂姐嫁到了重庆,丈夫是开饭馆的,你太奶奶在厨房帮厨干杂活,你太爷爷他们那些教员朋友老去饭馆喝酒,听说要找保姆,老板娘就推荐了你太奶奶,就这么遇到了你太爷爷。 没等我继续追问太爷爷的后续故事,有父亲的徒弟来探望父亲,这也让我们父子之间难得的长谈草草结束,但从那天之后,我总忍不住想起酒桌上父辈们那些面红耳赤酣畅淋漓的回忆,想起茶桌前父亲的轻描淡写,想起太爷爷,太奶奶的往事,想起父亲那次奇幻的长途旅程,想起他曾经与港岛只有一步之遥,想起他们说起的关于这座城,这个镇,这个村,这些家族,这些面孔的变迁。 那个在我脑海中本来灰蒙蒙泛着黄的年代,随着他们的讲述好像一瞬间生动鲜活起来,让我觉得那些我没经历过的岁月,不是没意思,而是很有意思,让我想要有种去走近它的冲动。 于是我开始增加回老家的频率,抽空就跑回老家,父亲有空就和父亲聊,父亲没空就和那些父辈们聊天,甚至发展到去村口坐下,跟在墙边晒太阳的老人们聊天,再从村里跑去城里见其他老人,从本市再到邻市,就这么慢慢的收集着这些五六十岁,六七十岁老者的人生经历,他们之中有农民,有工人,有老师,有医生,有干部,有孤苦终老的鳏夫,有儿孙满堂的伉俪…… 很庆幸,我听的时候,他们还愿意对我说,让我能听到一段又一段作为后人,无法凭想象力去模拟的精彩往事,很多事,如果不是他们说起,我甚至无法想象。 真的,他们中很多人的经历如果不是亲耳听他们诉说,我根本无法想象。 举个例子,我经一名退休老师介绍,特意去拜访过一个老者,1941年生人,家住津门,如今退休安度晚年,住处不大,但装点别致,院里种了很多蔬果绿植,客厅摆放着一个小巧的伟人半身瓷像和一些国旗国徽纪念币等摆件,给人第一印象怎么看都像是很守旧传统的革命家庭出身,可这位年纪足够做我爷爷的老人开口和我聊天,说出来的却是:我祖籍宁波,一岁随母乘船赴英国,十岁之前随父母在英国伦敦置业定居,十岁那年随家人回国,祖父曾与李叔同先生在临安共事。 要不是我看到老人给我展示相册内他妈妈抱着三四岁的他在伦敦大本钟前的合影,他父母回国受到欢迎时的照片,真的,我一准当老人跟我在这吹牛皮…… 毕竟我无法想象,旧社会能出国定居,能与历史书上的知名人物为友,这种人的家境该是什么样的豪奢。 问照片有没有特殊的意义,他摇摇头,就是他妈妈觉得那时德国经常对伦敦搞轰炸,担心有一天大本钟被德国人炸毁,所以特意去合了张影,免得以后想合照都没了风景。 关于老人的父母1944年就能抱着刚满四岁的他在伦敦大本钟前合影留念这件事,我的感想是,哪怕现在已经是交通便利的2024年,我爸我妈却依然没能力抱着他们刚满四十岁的儿子去伦敦大本钟拍照留念。 更别说在伦敦置业定居。 这要没解放的话,怎么也得是地方豪族士绅那个级别,我什么身份,能有资格面对面坐着跟这种家世的老人聊天…… 我想就算是现在,很多国内中产家庭移居英国,可能都无法轻易实现伦敦买房置业,可早在八十年多前,这位老人的家庭就已经轻松达成。 我更想不出这个家庭回国之后都经历了什么,会不会生活质量落差太大之类,甚至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发问,好在他看出我的疑惑,坦然说他的父母回国后在特殊岁月那些年几乎没受影响,而且当年回国固然是因为想要建设新中国,但其实还有另一个因素,在伦敦吃不好,也吃不饱。 看,谁能想到他家都在伦敦买房子定居了,居然吃不饱? 刚开始聊的那几句话,甚至已经让我产生一种创作冲动,我都准备按照《浴血黑帮》的风格,以老人为主角,加一些yy情节,写个华人阔少在二战后的伦敦大杀四方的故事了,结果最后吃不饱这几个字,直接把我刚萌生的伦敦故事思路干稀碎,再也粘不上,因为这不符合故事发展逻辑。 这就是我说的,他们的经历总是让我无法想象,不听他们亲口聊起,单凭自己发散思路,完全想象不出来。 吃不饱听起来不符合逻辑,可它是老人真实的切身体会。 现在,我想试试,把那些人的经历尽可能放到我这一段故事中,他们本不该仅有现在我看到的模样,沉默,寡言,淡然,人生只剩下安静老去,在他们年轻时,他们也曾生动,开朗,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对人生满怀希望。 当然,它终归是一本网络小说,爽快的阅读感最重要,嗯,没错,只是一本尽可能看起来像回事,但实际上还是yy的架空年代文。 没错,这是一本架空年代小说,这一点很重要,书中发生一切都与现实无关,地名也无现实参考。 最后,这个架空故事该从哪说起呢? 就从1978年的仲夏说起吧,那时,七月流火,蛙唱蝉鸣,有风乍起。 而故事的主角,穿越而来的谢虎山,正在夏夜乍起的晚风中,构思他的逃跑计划。 港风菜鸡组作品推荐 这是一个写过港风作品的几个扑街作者集合群,开书前先推一下本群扑街目前更新的作品,书荒的读者大爷可以移步一读。 作者的亲儿子,狗贼一睡累月:作品《1982从香江开始》,书哪都好,对我而言就tm不好看,因为这狗贼开头让主角虐的小反派叫飞仔峻。 普祥真人:作品《重生港岛之无牌大状》,港岛律师文,tvb风格,台词都带着典型tvb的国配味。 叁更不息:作品《水浒:柴氏江山》,跟上面两本比,唯一一个我看了书名就想打开看的,因为我觉得,这本书应该会写小旋风柴进杀入皇城,夺回自己祖先被抢走的皇位,平定天下,顺便把李师师,茂德等漂亮姑娘抢回家的故事。 无线短路宝:作品《我在港综开无双》,咋说呢,你说这书der吧,它还有剧情,你要说这书有剧情吧,几乎每章都是动作戏……东洋小电影还有几分钟铺垫呢,得亏是让他写书,换成他去拍电影当导演,能把主演累死。 我睡觉打呼噜:作品《混在墨西哥当警察》,非常棒的一本国外警察文,今天上架,各位读者义父如果喜欢,希望能帮忙送个首订。 还有几个暂时没开新书,又不想挂老书的,比如萌俊,熊猫,镔铁,焰火,大虾等人,我就不提名字了,提名字不好。 《重回1978》港风菜鸡组作品推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章:鸡爆牌打火机 1978年夏末的夜晚,谢虎山叼着一根点燃的葫芦梗,满脸蛋疼的背着他那把昵称为“老叔”的三八大盖,借着月色在一排排平房间穿梭巡逻。 今晚中坪村生产大队放映露天电影,还是百看不厌的进口催泪大杀器,号称看一遍能哭湿两条手绢的《卖花姑娘》。 生产队里除了行动不便或者习惯早睡的老人,基本都早早涌去了大队麦场上占座,作为三队的民兵排长,谢虎山带着三个同伴负责在大家看电影时替大伙儿巡逻看家,免得有小偷利用这个机会闯空门,确保让大伙放心享受这难得的乡间文化娱乐时光。 谢虎山之所以满脸蛋疼的表情,倒不是因为不能去看电影,主要是身边三个同伴仍然在旁若无人的高谈阔论,完全没有在意他们此刻讨论的,与谢虎山问他们的问题已经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谢虎山提出让他们三个帮忙讨论的问题是,一个人如何在没有介绍信,没有全国通用粮票,没有钱的情况下,从此刻所在的直隶省尧山市浭阳县中坪公社中坪生产大队出发,一路南下,最终成功抵达羊城,甚至是港岛。 而这三个货此刻讨论的问题已经变成了,如果北方老毛子要是趁老山那边吃紧,找咱们国家麻烦,他们中坪生产大队生产三队青年基干民兵排,如何自带武器和干粮完成千里急行军,穿插到敌军后方,展开敌后游击战。 自己问的问题是,如何才能跑去资本主义社会赚钱过纸醉金迷的生活,这三个货却在想让他这个民兵排长带着他们去敌后端蒙古伪军的炮楼。 是的,谢虎山是个穿越者,虽然这具身体是刚刚十八岁的青年,但实际上这家伙的内心却是个三十二岁的老家伙,不知道为什么,2024年的他,穿越到了1978年直隶省尧山市一个同姓不同名的农村青年身上。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到1978年的尧山市,他上一世是在港岛出生,羊城长大,沪上读书,鹏城创业,三十二年的人生基本都在南方发达城市生活,别说来过尧山市,听都没怎么听说过。 而且虽然他穿越来中坪公社已经快两个月,但是仍然感觉无法适应这个年代的农村生活,倒不是身体无法适应生产队的农活或者民兵训练,原主的身体早已经习惯这种强度的运动量,谢虎山无法适应的主要集中在个人享乐这一块,比如农村生活太枯燥,家里伙食太差,副食品太匮乏,没有网络,没有电脑,没有手机,连自行车都没有,更别提汽车了。 最主要的是,穿越来这么久,一直吃粗粮的他很馋,很想要吃肉,越肥越好,可是在1978年,不到年节生产队杀猪分肉的时候,很难实现这个在前世几乎不值一提的愿望。 作为上一世经常嫌弃大鱼大肉太油腻,出门靠开车,手机不离手,妹子不离口的谢虎山,来这个年代短短三天,就已经恨不得抽自己十几个耳光,懊悔上一世自己为什么放着那么多美食不吃,经常以拒绝油腻的理由吃些清淡的时蔬轻食,害得自己在这一世做梦都梦不到大鱼大肉。 生产队其他社员能乐观接受一年只吃几次肉的生活,是因为他们还没享受过更好的物质生活,但谢虎山作为穿越者不一样,他吃过见过玩过,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嫖戒色难。 其实谢虎山一开始也不是就只想着跑路,他也想过自己试着赚点钱改善生活,可是他对农村没什么印象,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没穿越之前看过半本网文,那本书里面写主角穿越到农村,开局靠抓泥鳅还是鳝鱼就成了农村有钱人,谢虎山没有农村生活经历,看的时候还觉得那书写的挺像回事,现在穿越到农村,在没有其他门路的情况下,也想复制一下书中卖鱼发家的经历。 结果现实残酷的告诉他,他十里八村看到的所有水塘,都是人家各个生产队的副业,属于集体财产,他如果敢去捞鱼,罪名就叫做盗窃集体财产。 附近有条小河倒是没人管,谢虎山舍弃了一天的工分,跑河里溜溜蹲着捞了一天,只捞到五条小拇指长的小鱼,卖是没必要了,想着自己改善伙食,家里的奶奶做饭又舍不得放油去除鱼的土腥味,成品最后还不如腌的冒油的咸鸡蛋下饭。 被动适应了几天生产队生活之后,他才发现小说里的发家手段不现实,在农村生产队,先别说是不是有人愿意浪费极其金贵的食用油去烹饪腥味大的河鱼,而是他根本不可能在不被他人发现的情况下找到足够多的鱼,但凡卖鱼能赚到钱,生产队也不至于把鱼塘里养的鱼每年捞出来各家各户分掉,早就第一时间运进城里换钱,过年时分钱和分鱼哪个能让社员们更开心,这个常识各队的生产队长还是知道的。 这么说吧,在中坪村这地方,谢虎山就连割草卖钱,都不知道去哪找野草。 在中坪村,家家户户的孩子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背着筐拿着小镰刀四处找野草,为什么如此积极,就是因为野草能卖钱,一百斤晒干的野草,各个生产队明码标价一块钱收购,买回去用来喂队里的大牲口,如果想试着卖高价,还能去五天一次的大集上碰碰运气,运气好,能遇到急缺上好草料帮牲口进补的生产队,在大集上给出比平时高出一毛钱的价格。 割草卖钱,这也是当时生产队不多的允许社员各家创收,且刮早买钱,这也是当时生产队不多的允许社员各家创收,且不算延误生产的行为之一。 问题是一百斤干草,最少要将近三百斤湿草才能晒出来,这就导致村子附近的草刚长到足够挨一刀,马上就会被早早为家里创收的孩子们眼疾手快的收割干净,现在一个孩子想要割满一筐草,少说也得走出四五里路,常常有两个孩子因为抢同一片草打起来的画面出现,而且哪怕是野草,也不是随时都能割,在北方农村,也就夏秋两季能随割随长,等天一凉,草叶一黄,再想割草就得等明年。 去城里谋生?更加不可能,农村户口四个字就将谢虎山牢牢禁锢在中坪村,当然,他随时可以和几个同伴去县城,市里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但别想在城里长期逗留,因为住旅馆要介绍信,去饭馆吃饭要粮票或者粮食。 实在是他觉得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投机取巧的方式都无法实现后,才想到来一次跨越大半个中国的千里走单骑。 目的地自然是此刻正处于资本主义黄金时代的港岛,那地方他熟。 只是此刻横亘在他与港岛之间最重要的一座大山,是如何才能让中坪公社或者中坪生产大队帮他开一封前往羊城或者鹏城的介绍信。 毕竟没有介绍信,就意味着不能住旅馆,不能买火车票,只剩下南下沿途睡大街,一路要饭行乞,冒着被人当成盲流遣返回来的风险,慢慢向港岛徒步前进这条路。 真要靠步行要饭一路南下,可能1997年港岛已经回归祖国,自己还未必能走到粤省。 至于刻个萝卜章,自己给自己写封介绍信上路,谢虎山更没考虑过,风险太高,这几千里路哪怕只遇到一个认真办事的公安,对方摇个电话确认一下介绍信真假,自己就得进班房踩缝纫机去。 “是南下,我是说如果我要南下,没有介绍信,怎么去。” 谢虎山吐掉嘴里的葫芦梗,停步看向三人,再次强调了一次:“南下!” 作为和谢虎山光屁股长起来的发小,生产三队民兵排“参谋长”韩红兵听到谢虎山抓狂的话,不解的开口:“我说,这种事你去大队问一声不就完了?不问你咋知道大队到底能不能开介绍信,咱们县之前不是有人拿着介绍信去过港岛吗?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他吹的反正挺像回事。” 谢虎山不可置信的盯着韩红兵,觉得他的话有些不可思议,1978年,虽然从报纸上能了解到到国家已经在尝试推动改革开放,但那也就表现为进行一些很小范围的试点性验证,比如燕京郊区某些农村允许生产队在不延误生产的情况下,安排农民进城务工之类,或者在全国性报纸上提出相关政策的思路,让大家集思广益进行讨论研究,也就仅此而已,属于站在岸边刚伸手去尝试了解河水温度,还远远谈不到要摸着石头过河。 至少谢虎山身处距离燕京不过两百公里的尧山市农村,还感觉不到任何变化,按照他每天跑生产队翻看报纸得来的信息估算,最少也要几年以后才可能有一些面向全国农村普及的具体政策出炉。 可是现在,自己发小居然说县里有人可能去过港岛?而且是拿着介绍信的情况下? “你怎么知道的?谁去了?”谢虎山凑到韩红兵旁边,手搭在对方肩膀上,眼睛直直的盯着韩红兵问道。 “就今年春天,咱县里不是举行民兵大比武来着,你谢司令得了民兵男子单兵拼刺第一名,比赛结束后第二名不服,找你要去小树林里切磋切磋再来一场友谊赛,结果被你打松两颗牙,那小子他好像就去过。”韩红兵把一根用报纸卷成的旱烟叼进嘴里,划着火柴点燃美美的吸了一口。 谢虎山搜寻了一下脑海中原主的记忆,狐疑的摇摇头:“我怎么不记得他说他去过港岛,我就光记得他不服,跟我在那上蹿下跳,最后被我打了一顿。” “废话,你多虎啊,打完人转身就走了,头都不回,我不得替你善后安抚一下,做做对方的思想工作?再说,毕竟大家刻苦训练都是为了保卫祖国,怎么说也算是战友,所以你走了之后,我把他拉起来,请他抽了根烟,强忍着听他吹了阵牛,免得他心里不满,趁你落单打你闷棍。”韩红兵叼着烟卷狠嘬了几口,随后才继续说道:“那小子是咱们县白家营公社的,他说他去年拿着县进出口贸易公司和他们公社的介绍信押运过一批货,搭乘好像叫啥专车来着?反正是火车,路上走走停停将近二十天,最后把货送去了港岛和咱们这边交界的一个火车站,还说他卸车的那火车站附近全都是卖港岛那些洋玩意的,就是那边人说话口音太重,他听不太懂,我不知道真假,反正他是这么吹的。” 谢虎山皱眉想了片刻,又问道:“再想想,还说什么了?” “我哪有心情仔细听他吹牛,那不就是客气几句怕他找你后账嘛!”韩红兵不耐烦的翻了下眼皮说道。 谢虎山竖起四根手指:“韩参谋长,北戴河,四根,只要你想起来,排里决定给你个人四根北戴河香烟,绝不骗人。” “就算给我四盒,我也想不起什么来,跟那家伙又不熟,都是假客气,也就抽烟互相点个火儿的交情……”韩红兵听到谢虎山允诺好处,这才又努力回想起来,嘴里念叨到抽烟点火儿,忽然眼睛一亮: “对了,那小子当时点烟用的不是火柴,是个样式挺好看的煤油打火机,反正比咱们市里卖的星火牌煤油打火机好看,他说是从那火车站附近用押运补贴买的,看着好像是铜的,没舍得给我摸摸,他还说那玩意有个外国名儿,好像叫……好像叫鸡爆? 没错,那打火机叫鸡爆!” 另外两个同伴本来跟在后面讨论战争,此刻听到鸡爆这个词都忍不住凑趣开口:“这是啥破名啊,好家伙,叫这牌子的打火机,谁敢买回去揣裤兜里?那不等于给自己裤裆挂了个小型手榴弹吗?” “也没准是人家厂长把缺点当牌子用,你忘了咱公社玻璃厂的产品还叫南安呢,哪个师傅都夸,是真他娘的难安装。” ”鸡爆……鸡爆……芝宝?zippo!”谢虎山嘴里念叨了几句,忽然浑身为之一振,1978年,一个直隶省的农村青年绝对不可能在本省买到zippo,甚至都不可能听过这个牌子,韩红兵刚才说的话,证明那个被自己打松两颗牙的家伙没有吹牛逼,他去过港岛,就算没踏上港岛,很可能也已经距离港岛只有一步之遥。 不过,全县大比武排第二的民兵都去了港岛,那自己这个排第一的为什么没能参加? “走吧,谢司令,去你家拿烟去?”韩红兵看到谢虎山有些发怔,故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 谢虎山回过神来,板起脸严肃怒斥对方道:“你绝对是跟我扯犊子呢,哪个打火机的牌子能取鸡爆这种破名?想骗我的烟抽,你好歹也取个听起来可信的名字,这样,鉴于韩红兵欺骗战友的恶劣行为,我以三队基干青年民兵排排长,基干青年生产突击队队长的身份,对电影放映期间本队的防偷防盗保卫工作重新做一下安排,我带他们两个继续巡逻,韩参谋长负责去麦场把公社放映员放在电影放映机上两盒烟悄悄协调过来一盒,协调过来后,我对你撒谎欺骗自己同志这件事既往不咎,仍然分你四根。” “好家伙,又是我去偷?我自己偷回来的,我自己才能分四根?”韩红兵瞪大眼睛看向谢虎山,无语的问道。 谢虎山不满的辩驳道:“别老偷啊偷的,抽烟这种事,怎么能算偷呢?是协调!而且这是咱们为放映员同志的身体着想,希望他少抽烟,保重身体,多为人民服务几年,赶紧去!跑步!” “上次让我顺特派员老冯的烟你也是这套词!”韩红兵最终认命一样转身朝麦场走去,边走边说道:“公社放映员走到哪放电影不是被人用烟供起来,哄着对方多放一部半部,唯独到咱们村,好家伙,给大伙放电影不说,还得留下点好处,咱们队让你负责放电影时的防盗保卫工作,可算是找对人了,真有小偷不开眼跑来,别说东西,路过咱队看一眼,都得让你逼着替咱队耪二亩地。” 第2章:中坪有个韩老狗 深夜,电影已经散场,中坪村生产大队支部书记,五十三岁的老革命韩成松敞开汗衫,露出紫红色的胸膛,坐在队部的凳子上,一边朝烟袋里塞着烟丝,一边余怒未消的骂着脏话: “真他娘的丢人呐!人家放映员驮着设备跑来给咱们大队放电影,为了照顾大伙想早点看电影的情绪,饭都顾不上吃,就喝了几口水,咱队上给人家两盒烟,说让大伙多看一场,人家马上就表态帮咱们加一场,多实在的人,结果呢?低头换胶片的功夫,再抬头烟没了一盒!” “虽然烟不值啥钱,可这事它气人呐!最可气的是啥呢,当时生产三队的民兵,韩成桂他家二小子还背着枪在放映员身边帮着换胶片呢,在民兵眼皮子底下都敢偷东西?这他娘的,简直无法无天!” 大队会计杨双喜是个过惯节俭日子的人,没舍得开灯浪费电,点了盏油灯在桌上,此时用细竹篾拨大了灯焰,就着亮光正拨打着算盘算账,等算盘珠子拨弄完,把算出的数目在本上记清楚,这才把钢笔小心拧上笔帽收好,笑着接口: “也保不准是人太多,碰掉地上了,咱们大队都多久没有丢过东西了,我看就算是有人偷,多半也是外村跑来看电影的小青年干的,咱们大队的年轻人,干不出这事。” 韩成松把烟袋点燃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平复了一下心情,听到会计分析不像是自己大队的人干的这种事,认同的点点头: “我也觉得不太像,咱们大队的治安说起来确实不错,上次我去公社开会,公安特派员老冯还特意夸了咱们大队,说咱们大队的年轻社员乐于助人,敢于与不法行为勇于作斗争,重点提了三队的青年民兵排长虎三和他同队的那几个,赶集遇上外来的小偷偷人家大娘卖鸡蛋的钱,他们追出去帮忙把小偷抓住,把钱追了回来,值得……” “二大爷,双喜叔。”韩成松正夸着谢虎山时,外面脚步声响起,谢虎山满脸带笑的走了进来,朝两人打着招呼。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书记和我刚夸你两句,你小子就冒出来了?是不是躲外面听贼话呢?”杨双喜看到谢虎山从外面背着枪走进来,笑呵呵的问道。 韩成松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也露出些笑纹:“虎三儿,咋还没回去歇着,明天你们队里没给你安排活儿啊?” “这不刚散场嘛,我刚才在散场后去麦场又转悠了一圈,看看麦场上有没有谁家小孩还没回家,谁家板凳有没有被落下,转悠完没啥事,来大队部喝口水。”谢虎山嘴里说着话,把枪靠墙放好,走到房间角落放着的一口水缸前,掀起盖子拿起水瓢舀了半瓢灌下去。 “哎哎哎,你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喝那么急再把胃激坏了!”看到谢虎山大口喝水那样,杨双喜说道。 喝完了水,谢虎山一抹嘴拉过一把凳子摆到韩成松对面,从口袋里取出北戴河,递给韩成松一支,陪着笑脸:“二大爷,换一支,换一支。” “呦,带把的?哪来的?”韩成松接过带过滤嘴的北戴河看了看,没舍得抽,别在耳朵上,继续吧嗒烟袋。 “红兵特意帮我协调的,您老的侄子您还不清楚能力?那协调能力,绝对数一数二。”谢虎山故意坏笑着把协调俩字咬的很重。 韩家在中坪村是大姓,韩红兵在韩家那个大家族里按辈分算,是韩成松的堂侄,所以谢虎山从发小韩红兵那里论起,管韩成松叫二大爷。 韩成松没听出谢虎山的调侃,看到对方坐自己对面的架势,把烟袋从嘴边挪开问道:“有事吧?” “是有点事。”谢虎山也没有在韩老头面前兜圈子,直接把韩红兵听来的消息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对韩成松问道:“二大爷,你说,大比武排第二的民兵都能去,我民兵大比武排第一,怎么就没收到通知呢?” 韩成松听完之后,脸上先是有些茫然,随后恍然,最后浮出一层愠怒,嗓门都高了不少:“排第二的民兵去了,你小子排第一,没人通知你?还反了他们了,甭问啊,这肯定是走后门把你挤下来了,等明天,我去公社找领导,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滴?这是县里觉得咱们中坪大队好欺负?也太明目张胆了!公社不管,我去县社找领导!不是咱们的咱们不要,可是该是咱们爷们的,少一点儿也不行!” 他是老革命,抗日那时候就是儿童团成员,帮游击队放哨送信,后来又加入农会,入了党,解放后当了中坪村生产大队生产九队的队长,直到原来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书记去世,他被推选上台,做了十几年的生产大队书记。 这么多年,他一直被大伙支持当大队书记,靠的就是公平正直,眼里不揉沙子,亲闺女当初贪图中坪村的土地肥沃,嫁去外村之后觉得婆家的村子土地太薄,生产队粮食收成不好,想要和丈夫再迁回来以倒插门的名义重新落户,加入中坪村生产大队,被韩老爷子当着全生产大队骂了出来,骂到亲闺女从那以后再也没脸踏进中坪村一步,彻底断了来往。 当初农机站的农机驾驶员借着各生产队需要仰仗机械收播,在帮各个生产队收播时吃拿卡要,好处不给足不开机,到中坪村全被韩老爷子收拾服了,不给好处不开机,那中坪村就不用机械,靠牲口和人力完成当年的播种收割,照样粮食产量在全市排名靠前,直到召开当年的劳动生产表彰大会,会上让他发言,他才放了大招,当着县市领导直接把农机站吃拿卡要的问题说了出来,最后补了一句话:今年他们村所有群众就不感谢县里了,因为县里那些农业机械也没给中坪村任何帮助。 群众不感谢县里?这还了得,就这一句话,书记,市长会后轮番找韩老爷子单独了解情况,了解之后,分管农业的副县长第二天就被调职,随后整个浭阳县对辖区所有乡镇公社农机站上至站长下至维修员开始了调查,好几个性质严重的直接进了监狱,有个站长的儿子本来刚被挑去当了兵,就因为父亲收了好处,被部队退了回来,孩子没想开跳了河,媳妇疯了,得到消息的站长在监狱劳动时找机会喝了卤水。 之后全县农机站都再没有人敢吃拿卡要,养成了去哪干活都自带干粮的好习惯。 他在大队全体社员大会上就说过,县里既然信任他,社员既然信任他,把中坪村交给他守着,那是对他的信任,这村子每一个社员,每一条牲口,甚至一草一木都比他这条老狗命还贵,谁敢打中坪村的坏主意,他第一个冲上去跟对方呲牙。 就此,他得了个韩老狗的外号,还被很多人编了句顺口溜:中坪有个韩老狗,县长都得绕着走。 现在有人走后门挤了自己大队社员出外差赚补助的机会,那还了得,这是觉得他岁数大了,牙口不好咬不了人了?想到这里,韩成松当即就忍不住拍了桌子。 看到韩成松要为自己出头了解情况,谢虎山双眼亮了起来,站起身满脸感激的说道:“我谢谢您,二大爷,您老以后就是我亲二大爷,咱大队为啥年年评为全县的模范生产大队,就是因为有您这样正直硬派,愿意为社员排忧解难的老革命。” 杨双喜本来在谢虎山和韩成松聊天时,就开始继续算账,等韩老头拍了桌子,要去公社找领导询问,才笑着插了句嘴:“书记,消消气,你俩的话我刚才听了一耳朵,其实虎三儿听错了,这事压根跟走后门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二把第一的差事抢了,这还不是走后门?”韩成松用鞋底磕了磕烟袋锅里的烟灰,不满的说道:“走到天边,那也是第一排在第二名的前边!” “我还真知道这件事,去年冬天趁着农闲,县里组织各生产大队的会计进城三天开会培训,我听白家营大队的会计说过这事,这事跟民兵比武排第几没有关系,人家的民兵同志能坐火车出差,是因为人家大队和公社的副业搞得好,白家营花炮厂的烟花登上过天安门,参加过国庆典礼,人家外地打电话给县里的进出口贸易公司,点名要买花炮厂的产品,白家营花炮厂派人跟车送货赚补助,当然选人家本村的人,虎三儿就是拿全国民兵大比武第一名,只要他不是白家营的人,那也不可能派他去。” “啊~听明白了,人家公社搞出来的副业,跟县里没关系,那有好处确实要顾着自己大队的人,咱也是这么干的,这挑不出毛病来。”韩成松听杨双喜说完,理解的点点头,随后看向谢虎山:“虎三儿啊,听你双喜叔说了吧,这跟大比武拿第几没关系,我就说走后门也不能这么干,太明目张胆了。” 谢虎山听完整个人愣住,和民兵成绩排名没关系,那家伙靠的是所在公社和大队的副业产品出口才去了港岛?想到这里,有些不甘心的继续问道: “二大爷,那咱公社或者咱大队那些副业产品,有没有港岛,羊城或者其他外省来采购需要送货的,你看看能不能给我争取个押运名额?” 第3章:给共享单车上锁 “咱大队哪有厂子,副业不就搞搞鱼塘养殖,种点时令蔬菜供应城里换点儿化肥钱吗?公社的社办企业也就一个玻璃厂,还都快黄了,公社尹书记一提玻璃厂就叹气,满嘴长火泡,造的玻璃别说卖去外省,卖去外县都困难,厂长马大脑袋急得脑袋比前两年又大了一圈。”韩成松听到副业俩字就满脸不屑的说道。 他之所以如此不屑副业,自然是因为在他看来中坪村不需要发展啥浪费劳动力的副业,专注农业生产就能让全村老少爷们吃饱饭,放眼整个浭阳县,没几个生产大队有这样的底气,有这么好的土地。 “大力发展副业,那都是粮食不够吃,逼得快要饭的地方才干的事,咱们中坪大队虽然有两千八百多号人,但地也多啊,那人均一亩八分五的地可不是随便说说,还全都是旱涝保丰收的好地,需要耽误生产去搞副业?” “玻璃厂要黄了?”谢虎山只关心自己想要留意的重点,听到韩成松说玻璃厂效益太差,公社书记急得上火,马上毛遂自荐:“二大爷,我吧,我觉得我脑袋瓜还行,不算笨,要不您老跟公社尹书记说说,给我安排去玻璃厂当个编外业务员,而且厂子效益差,我可以不要工资,差旅费也不用提前预支,我用我奶奶帮我攒的娶媳妇盖房的老婆本儿垫付差旅费,只要厂子和公社给我开一封证明他们派我去外地拉订单的介绍信就行,我保证,拉不来订单绝不回乡!” 完美!谢虎山心里得意的想着,玻璃厂效益差,缺订单,自己一颗红心无私奉献,不要工资,不预支差旅费,一封介绍信就无偿帮忙去拉订单,怎么看玻璃厂都不亏,绝对会同意,只要介绍信一到手,买张火车票一路南下,找机会去港岛帮自己换一种生活。 “你要去玻璃厂当业务员拉业务?不要工资?还自己掏钱垫付差旅费?你在大队劳动咋不跟我说你不要工分呢?我知道你小子觉悟高,当了民兵排长之后一直严格要求自己,可无私奉献也没这么干的!我不同意,别说我不同意,你们三队也不可能同意放人!”韩成松听到谢虎山的话,不满的瞪起眼睛: “还有,你小子这体格去干副业拉业务那不屈才吗,你这无私奉献的觉悟一看就是将来当生产队长的好材料,再说,如今你正是干活不惜力,傻小子当驴使的好岁数,我能便宜他马大脑袋?别说尹书记着急上火嘴里长火泡,就是他嘴里长出榴弹炮,也别想占咱大队的便宜,门儿都没有。” 谢虎山呆呆看着韩成松,这是什么道理?自己体格好,就得留在队里当驴使?自己愿意无私奉献都不行? “我自己愿意……也不行?” “行啥行,你那虎了吧唧的脑子,愣头青一个,我怕你进城卖不出玻璃,反倒让人家把你卖喽!” “二大爷,您看我今年都十八了,也到要张罗盖房娶媳妇的年纪了,我父母走得早,没人替我张罗,我得自己攒点钱盖房娶媳妇,我就想,死马当活马医,去厂里跑业务试一试,跑不来我也就死心了,可万一真跑来一笔大生意,厂子给我发点奖金,说不定盖房娶媳妇的钱就够了。” 看到讲无私奉献这一套,在韩老头面前行不通,谢虎山马上改打苦情牌,他父母两年前在尧山地震中去世,如今他和姨奶一起生活,全家就他和姨奶两口人,只有他一个壮劳力,一年下来挣的工分让他和姨奶吃饱饭没问题,但短期内拿出一大笔钱来盖新房娶媳妇没戏,乡下光棍群体看起来已经给他预留了一个好位置。 听到谢虎山说起父母去世,没人替他张罗婚事,韩成松心里有些难受,在中坪村这种乡下地方,虽然国家规定男二十岁,女十八岁才准登记结婚,但一般家里男孩长到十六七岁,父母就开始张罗物色合适的对象,可以不急着登记结婚,两家会先把亲事订下来,逢年过节当亲家走动,俗称占座。 谢虎山父母要是没死在那场地震中,如今还健在的话,加上他自己,一家三个壮劳力,恐怕早就有人登门给谢虎山说媒相亲,一家三口劲往一处使,就按照中坪生产大队的粮食产量和分红,最多紧巴点儿攒个三年,就能帮谢虎山张罗起一套新房娶媳妇。 可是现在大队要是不拉一把,这挺好的孩子没准真的就要打十几年光棍,毕竟年轻的时候一耽误,等十里八乡岁数合适的姑娘都嫁了人,再想找媳妇可就难了,好的找不到,坏的看不上,越拖岁数越大,无非最后三四十岁,妇女主任尽量帮忙物色,找个死了丈夫带着孩子的寡妇扯个证,凑合搭伙过日子。 韩成松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要说你这话也没毛病,父母走得早,就得自己学会挺起门户,可做买卖拉业务,那玩意谁能保证就一定赚到钱,被骗的还少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说就算没碰上骗子,咱们爷们都是祖辈种地的农民出身,论精明也比不过那些做买卖的。” “但是咱们脚下这片地可不会骗人,你怎么对它,它怎么对你,只要人勤快侍弄它,它绝对不让你饿着,这样,你攒钱盖房娶媳妇这事,大队不可能不管,也不可能让你这个青年积极分子打光棍!我回头跟你们三队的队长马老五说一声,今年开始,每年年底生产队分红,让三队账上额外借给你一笔,连借带攒三五年,等你二十一二岁,怎么也够盖房娶媳妇了,等娶完媳妇,再慢慢从每年你和你媳妇的劳动分红里扣还,借钱分三年借,还钱你可以分十年还,十年要是还还不上,再说还不上的,这行不行?” 谢虎山再想争取去玻璃厂当免费业务员跑路的说辞,面对韩老头这番话已经说不出口,他明白,这已经是韩老爷子认知中,为他谢虎山做出的最好安排,生产队分三年借给自己一笔钱用来盖房,等自己娶上媳妇之后,允许媳妇和自己两个人用十年时间慢慢还,甚至还留了话头,十年还不上大不了再宽限几年,总之绝对不会让他打光棍,也不会让他因为还债就吃不上饱饭。 要知道,社员跟生产队借钱可是没有利息的,只需要还本金,三年借十年还,这种优厚条件,换做随便哪个社员听完,都得朝韩成松竖起大拇指,夸一声仁义。 可问题是,自己不是真为了娶媳妇啊,娶媳妇着什么急,真要是到了港岛赚到钱之后,去各大夜总会采风,用鲍鱼鱼翅漱口,哪件事不比娶媳妇重要。 靠伪装无私奉献伺机跑路,在韩老头这里行不通,那就索性不装了,不就一个要倒闭的社办企业吗?有什么可豪横的,不让我去打白工,那就想办法怂恿自家三队搞个队办企业出来! 到时候让队长当厂长,自己当业务员兼副厂长,自己给自己开介绍信,自己给自己盖章! 港岛自己去定了,耶稣都留不住。 转了几下眼珠,打定主意之后,谢虎山对韩成松说道:“二大爷,要不这样,你跟我们队长说说,就说我保证在不耽误劳动生产的情况下,想要参加我们三队的副业组,多干点活,学学怎么搞副业,这总行吧。” “你不耽误生产,不怕辛苦,大队还能拦着你不让你积极表现?马老五没看错,你小子是块积极上进的好材料!”看到谢虎山不再脑子发热坚持要去公社玻璃厂打白工,韩成松脸色和缓了许多,至于中坪村下面各个生产队的副业组,那在他看来,都是老弱病残干活的地方,谢虎山只要不耽误生产,去副业组帮老弱病残干些活,谁也不可能拦着,反而值得表扬和鼓励。 “二大爷,这烟你可能抽不惯,带过滤嘴,没劲儿,不适合您老,改天我给您弄点烟叶。”谢虎山谈完正事,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伸手把韩成松耳朵上那根过滤嘴香烟摘了下来。 “看来这是嫌弃我不帮你办事,抽你根烟都难~~你小子~~”看到谢虎山那副惫懒德行,韩成松咧嘴哈哈一阵笑,随后手一摆:“滚吧,早点回去睡觉。” 和韩老头,杨会计打过招呼,又把那根烧火棍老枪放回民兵值班室,谢虎山这才出了队部,借着月色朝自家走去。 其时月光洒落,为大地笼上了一层银色的薄纱,树上有蝉泣,田间有虫鸣,塘内有蛙声,一片乡间夏夜风景。 作为在这幅乡村静谧画卷中的画中人,谢虎山却有些煞风景,边走嘴里不断愤愤嘟囔: “我自己体格好,自己无私奉献,就得留在生产队当驴使,就只能给生产队奉献?给玻璃厂奉献一下还不行……*,这帮老登怎么就不明白呢,给共享单车上锁是不道德的!” 第4章:千万别上工 谢虎山回到自己家里时,已经快半夜,没敢再去院里的压水井打水洗漱闹出动静,怕打扰东屋奶奶的休息,直接悄悄溜回自己的西屋。 等进屋拉开了灯绳,才看到炕梢地下早已经摆好了一脸盆清水,旁边还立着暖瓶,炕边放着叠好的毛巾,胰子。 显然是奶奶睡觉之前帮自己准备好的。 谢虎山用水简单洗过头脸手脚之后,关灯上炕睡觉,再睁眼时,大队的广播喇叭已经响起了《东方红》的旋律,喊大家早上起床洗漱,准备集合上工。 这歌在早上播三次,第一遍五点三十分,第二遍五点四十五分,第三遍六点钟。 等第三遍播完,大家就差不多都该起床吃完饭了,这时候各生产队的队长或者副队长也该走街串巷在各家门口招呼大伙去队部集合,分配一天的工作。 这才第一遍,谢虎山虽然醒了,但完全没有起床的打算,准备再赖一会儿床,然后自己屋的窗户纸被人从外面捅了个窟窿,对方的嘴对着窟窿喊道: “哥~~~奶让我喊你吃饭!” “滚!”谢虎山没好气的朝着窗户骂道。 那张嘴巴没有移开,而是又换了句话喊谢虎山起床:“奶正打水呢,让我别告诉你,让你多睡会儿。” 这句话的起床效果非常好,谢虎山一骨碌就从炕上爬了起来,没顾上穿上衣,光着膀子蹬起布鞋跑了出来。 等出来到院里,才发现房檐下储水的水缸早就满了,院里的葡萄架下支起了小桌,满头银发的奶奶正坐在饭桌前的板凳上摇着蒲扇,看到谢虎山起来,脸上带着笑: “起来啦,洗脸漱口吧,我去端饭。” 说着话,放下蒲扇,双手撑着膝盖就要慢慢起身,谢虎山示意奶奶不用站起来,看向刚才戳自己那屋窗户纸的堂妹谢玉秀,满脸的嫌弃: “端饭去!没个眼力见儿!” “是我早上过来这院帮奶打的水!”十五岁的谢玉秀晃着辫子去堂屋端饭。 “我不会打水,用你啊?你自己欠儿。”谢虎山走到院子里的老式压水井前,按住压手柄用力压了几下,清凉的泉水就从前方的出水口喷涌出来。 用冷水把睡意彻底洗去,又用牙刷蘸着一股樟脑球味儿的牙粉刷牙漱完口,这才精神抖擞的坐到饭桌前。 早饭和平时大同小异,六个杂合面窝头,一盆掺了很多红薯的玉米碴子粥,三根自家院子里摘的黄瓜,一小碗腌咸菜,一颗切成四小瓣,蛋黄淌着油的腌鸡蛋。 此时谢玉秀正端着粥碗,直勾勾看向奶奶,这是让原主谢虎山从小就揍出来的规矩,奶奶不吃第一口,不能动筷子。 奶奶等谢虎山洗漱完坐下之后,才端起碗小口喝了一口粥,看到奶奶先吃过,谢玉秀这才猴急的夹起一瓣腌鸡蛋放进自己的粥碗,然后用筷子迅速朝自己嘴里划拉,发出稀里呼噜的进食声。 “奶,大秀这吃相,旧社会逃难的都没她吓人吧?西游记里的妖怪我估计都是她这样,长的不难看,一说话吃饭就现原形。”谢虎山咬着黄瓜,在旁边对妹妹的吃相冷嘲热讽: “还有,我那屋的窗户纸都被你抠成马蜂窝了!说了多少回了,你喊我就喊我,不用抠窗户,我听得见!就现在咱家这蚊子,为什么体型比别人家的蚊子都胖一号?那都是你抠窗户纸的功劳,我要是蚊子,说什么逢年过节也得给你磕两个响头。” 原主很孝顺,他现在住的这三间平房,奶奶住的那间东屋的窗户,已经在他的坚持下,去年就拿钱出来全都帮老人换上了采光良好的玻璃,能让老人不出屋,坐在炕上晒太阳,但自己睡的西屋却还是贴窗户纸,最多到了冬天,再加一层塑料布保暖。 不换主要是为了攒钱,而且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己那屋有没有采光也确实不怎么重要,夏天用窗户纸反而谢虎山觉得还挺凉快,唯一的缺点就是谢玉秀这种不抠窗户纸不会说话的人,动不动就放点儿蚊子进自己那屋,给它们开开荤。 谢玉秀此时对哥哥的嘲讽恍如未闻,主打一个不为所动,全部精气神都用在进食这项活动中,就趁谢虎山说话这点儿功夫,一碗玉米粥已经就着腌鸡蛋下肚,动手盛了第二碗,又拿起个窝头,再把另一块腌鸡蛋夹进了碗里。 奶奶把嘴里的粥咽下去之后,才柔声细气的对自己孙女说道:“你慢点吃,别吃鸡蛋了,给你哥留点儿,他要干一天重活儿呢,得吃点油性大,盐口重的东西补力气,你一天天在学校睡觉,饿不着。” “我又不白吃。”谢玉秀嘴里窝头都没咽下去,就鼓着腮帮辩解道。 随后用手在兜里掏出大半盒“劳动牌”香烟放到谢虎山面前:“给我爸留了三根,剩下全让我给我哥带来了,哥,我能再吃一瓣鸡蛋不?” “不偷你爸的烟,也给你鸡蛋吃,我生气是因为你抠窗户纸,不是因为鸡蛋。”谢虎山笑着把鸡蛋夹给谢玉秀,说道:“吃吧。” “少给你哥拿这东西,这是啥好玩意儿?你别吃了,放回去,给你哥留着。”魏桂金看到那盒价值九分钱的烟卷,脸上反而没了笑纹。 谢虎山知道奶奶最讨厌沾烟字的东西,连忙把烟盒揣起来,用手把一块窝头搓成了细碎的小块,用空碗装着直接倒在奶奶的粥碗里,边倒边笑着说道:“奶,让她吃吧,又不是天天过来吃饭,明天我多吃点儿,再说我也不饿。” 奶奶欣慰的看看粥碗里孙子贴心帮忙搓碎的窝头,也笑了起来:“你说她妈又不是没给她饭吃,要说老大那院儿的伙食,不说全大队吃的最好,那也是数一数二,可这丫头,隔三岔五跑来跟咱们娘俩抢饭吃。” 看到腌鸡蛋只剩下一瓣,老太太主动拿筷子夹起最后一瓣放进谢虎山的碗里,这才低头喝粥。 “哥,我今天不想上学,跟你们下地玩去行吗?我想逮蝈蝈去。”谢玉秀上半身朝自己哥哥身边凑了凑,亲昵的讨好开口:“我一进教室就脑袋疼。” “不行,国家不让像你这种十五岁还在小学蹲班的傻子跟我玩。”谢虎山用筷子夹起碗里那瓣腌鸡蛋顶部一小块浸出油儿的蛋黄,放进奶奶碗里,再把剩下的蛋白丢进谢玉秀碗里,听到妹妹的话,想起她那惨不忍睹的学习成绩,没好气的说道: “我十二就小学毕业了,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要不是当时家里穷,没钱上初中,说不定现在都该中专毕业了,你倒好,连蹲三年班,我跟你说,你再这样蹲两年,当年被你欺负的同学都该回来给你当老师了,到时天天打你报仇!你妈为啥现在看我就跟仇人一样,那不就因为觉得我给你补课时藏心眼儿故意耽误你了?我从十五岁给你补课,补到十八岁,整整三年,我亲耳听着你妈向外人介绍我的称呼从‘这是我亲侄儿,跟亲儿子一样’,到最近这段时间已经变成了‘这是我婆婆那院儿住,跟我们不是一家的谢老六’。” “谢老六,那不是我爷吗?”谢玉秀眨眨眼,不解的问道:“每回我爷把我妈气的背过气去,她都不喊爸,指着我爷直呼谢老六,现在也这么喊你了?” 谢虎山端起粥碗,嫌弃的看了眼谢玉秀:“可能是因为我在老谢家这一辈的男丁里排第六,也可能是因为,托你的福,让你妈觉得我已经配得上这个之前专属你爷的光荣称号。” 堂妹谢玉秀,是自己这位奶奶的亲孙女,当然,谢虎山也是亲的,只是关系有点复杂,现在这个奶奶是自己的姨奶奶,是他死去亲奶奶的亲姐姐。 这位姨奶当年先嫁给了谢家的谢老六,后来又做主把亲妹妹嫁给了谢家的谢老四,相当于亲姐俩又成了妯娌。 自己爷爷奶奶去世的早,父亲母亲也在地震亡故之后,谢老四这一支就剩下谢虎山一根独苗,从小就喜欢他,待他和亲孙子没什么区别的姨奶奶,得知大队准备把谢虎山按照孤儿来对待时,主动找上门去说:谢家还没死绝呢,我孙子怎么就是孤儿了?用不着国家替老谢家养孩子,老谢家自己能生,就自己能养,不给国家添麻烦。 老太太说到做到,把自己和丈夫谢老六的户口从亲儿子的户口本上,迁到谢虎山的户口本上。 所以地震之后,他家户口本上有三口人,一个是姨奶奶魏桂金,一个是姨奶的丈夫谢老六,一个是谢虎山。 但是六爷没有搬过来和老太太一起住,选择继续住在条件更好的亲儿子家里。 这件事怎么算,都是谢虎山占了便宜,因为姨奶奶有自己的儿孙,平日儿孙奉养的粮食吃食就能满足他们一老一小的日常吃喝,谢虎山在生产队劳动所得的分红则能一分不少的攒起来,相当于姨奶让自己三个亲儿子出力,养活谢虎山这么一个半大小子。 用姨奶奶的话说,她必须帮谢虎山攒钱盖房娶媳妇,她必须亲眼看着孙子娶了媳妇成了家之后,才能踏实闭眼,下去见自己妹妹。 谢玉秀就是谢家谢老六那一房的堂妹,个子生得高,白净,猛一看跟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一样,实际上今年刚十五岁,别被她看似呆萌文静的外表所欺骗,其实谢玉秀学习成绩非常差,十五岁仍然在念小学六年级,连考了三年初中都没考上,上一世刚好有个词形容她这种人,草包美人。 凭借年龄和身高优势,谢玉秀如今在中坪小学堪称打遍学校无敌手,上至六年级,下至育红班,只要是男孩,那肯定都被她揍过,名副其实的学校一姐,新去的年轻民办老师,都得跟她了解校园内幕。 也就是她家里有点积蓄,她妈又对大秀儿有些念想,不甘心女儿只混个小学毕业,希望有天女儿能接她爸的班,这才一直缴着学费供她蹲班,盼她哪天开窍能考上初中。 换成寻常农家孩子,别说蹲班留级三年,当年考不上初中就得直接回家跟着父母修理地球,哪有闲钱供孩子这么挥霍,孩子认识几个字,比自己强点儿就行。 眼看三人早饭说说笑笑吃了大半,外面响起噔噔噔的跑步声,由远及近,随后一个身影推开院门,从外面闯进来:“三哥,我二哥让我给你报个信儿,赶紧装病请假!今天千万别上工,不然你就完了!” 第5章:药王庙,烈士坟 气喘吁吁闯进来的是韩红兵的弟弟韩红星,今年刚十三岁,还在念初中,放学的时候经常跟在谢虎山他们几个身边当跟班。 “咋啦?”谢虎山看到韩红星跑进来提醒自己不要去上工,疑惑的问道:“韩参谋长对敌特马老五进行监视时,又窃听到什么重要情报了?” 韩红兵家里紧挨着生产三队队长马老五的家,两家是邻居,所以生产队长马老五一有什么新的生产工作安排,住隔壁的韩家都能第一时间收到风,属于近水楼台先得月。 “嗯!”韩红星用力点点头,先快走到压水井前压了两下,随后俯下身,把嘴对着出水口大口灌了几口,最后一抹嘴转身又朝外跑:“我二哥说,二面肥那个潜伏在人民群众中的野心家,要让你带着我二哥,大喜,马三他们几个去县城收大粪!说是啥副业劳动,你可千万别去!我还得去通知马三他们去!六奶,我走了!” 说完,韩红星已经又噔噔噔跑出谢家的家门,连奶奶想开口回应,招呼对方吃口东西的功夫都没容下。 “你瞎啊,没看我在这呢?管我喊姐!”谢玉秀看到韩红星居然没有和自己打招呼就跑了,连忙把嘴里食物咽下去,朝着门口不满的喊了一句。 外面韩红星不屑的嚷了一句:“我共青团的,能管你一个少先队的喊姐?还反了你了!” “我下午就给你们老师自行车气门芯全拔了!拔完我再告诉他,亲眼看着是你拔的!你等着!”谢玉秀抻着脖子朝跑远的韩红星又嚷了一句。 谢虎山皱着眉拉了谢玉秀一下:“你干点儿人事吧,行吗!谁家十五岁的大姑娘还像你,整天上墙爬树,拔气门芯堵烟筒!日本鬼子和反动派这还没打跑多久,怎么咱村就又来了你这么个货?” 谢玉秀被哥哥骂了一顿,不再吭声,继续埋头苦吃,谢虎山则开始消化韩红星带来的消息。 二面肥,是生产三队的社员们对生产队长马老五的爱称。 马老五性格和善,种地把式在三队也是数一数二,为人处世爱和稀泥,人缘好,所以三队的社员都愿意选他当队长,但选上后又老恨他为人性子太软,在大队摊派某些任务时哪怕明知道三队吃了亏,也不敢开口为三队发声争取,所以给了他一个二面肥的绰号。 至于进城收大粪,这是村里生产队年轻人避之不及的苦差事,农村生产队种地需要肥料,但如今化肥产量还不是太高,达不到不限量供应,大队要是没钱自己掏钱额外购买大量化肥,就只能加大对农家肥的施洒,自己队里人口攒的那点农家肥不够用怎么办?只能各生产队自己想办法,所以一般生产队就会用攒下的集体资金进城采购一批大粪。 虽然能光明正大的跟着骡子车去县城,可去了之后不是见世面,逛大街,主要是去和臭气熏天的粪便打交道,先不说起粪装粪这些都是重体力活,最主要是这种活又脏又臭,哪有十八九岁,整天正一门心思想着娶媳妇搞对象的小伙子愿意干这个活,所以往年都是三四十岁的壮劳力被点名轮流去收粪。 而且哪怕是把活干完了,也容易吃力不讨好,毕竟最后还要看收回来的大粪质量好坏,花掉了队上多少钱。 如果质量高,价钱低,那是应该的,不过不失,皆大欢喜。 如果收回来的大粪质量高,但是价钱也高,容易被人背后嘀咕拿集体财产不当钱,大手大脚败光生产队家底。 最惨就是花了队里辛辛苦苦攒的那点钱,自己也累得够呛,最后高价换回来的,却全都是稀稀拉拉的黄粪汤子,那简直能让社员们把未来几年队里粮食收成不好的问题全都算到收粪人头上,年年都得被当成负面典型拿出来嘲讽挖苦,在队内诞生下一个值得被大伙集体交口称赞的傻瓜之前,你将一直享有“连大粪都收不明白的傻子”的光荣称号。 “哥,韩老三说队里派你去县城?我也跟你去行不?”谢玉秀啃着窝头,在旁边安静了没一会儿,就又忍不住开口。 奶奶看向谢玉秀的脸上满是嫌弃,皱着眉头:“这孩子一点儿也不像他爸,也不知道这愣头愣脑的性子到底随了谁,赶紧吃,吃完上学去,一天天虎了吧唧的。” “随我爷谢老六呗,还能随谁。”被奶奶嫌弃,谢玉秀完全不往心里去,啃着窝头声音含糊的说道。 谢虎山听到妹子和奶奶斗嘴,马上扭头对谢玉秀说道:“赶紧塞饭!吃饭堵不上你嘴!再敢跟奶顶嘴,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玉秀看哥哥瞪眼,这才缩着脖子不吭声,毕竟自己哥哥打自己的时候可是真敢下狠手。 看到对方消停之后,谢虎山端起粥碗,对奶奶说道:“奶,吃饭。” 吃完饭,谢玉秀收拾了碗筷,被谢虎山骂着满脸不情愿的回家拿书包准备上学,谢虎山送妹妹出院门时,见外面街上还没其他人赶着去上工,转身回来又把奶奶的针线笸箩取出来,帮奶奶帮笸箩里的几根线头穿好针,省得奶奶等自己走后,眼神不济,认针不太方便。 奶奶在旁边帮孙子摇着蒲扇,柔声说道: “虎山啊,要不,你就去队上请个假,跟队长说,咱家院子里的小菜园今天得收拾收拾,你奶我岁数大了,干不动,得你来干,老五这队长也不知道咋想的,让一群半大小子干这种活儿。” 自己孙子还没结婚呢,这要是收粪没收好,被哪个爱嚼舌头的乡下妇女传出去,说自己孙子脑子不够用,收大粪都被城里人坑,傻子一个,那搞不好相亲娶媳妇都可能受影响! 这就是为什么没结婚的小伙子不愿意干这活,奶奶也让谢虎山请假的原因。 谢虎山估计多半是韩老狗一大早在每天大队和各生产队队长的碰头会上,告诉了马老五昨晚自己的那番表态,可他没想到二面肥是真把他谢虎山当牲口用,上来就打发自己去县城收大粪,虽然自己是说想要主动搞副业,可哪有上来就安排自己和大粪打交道这么干的? 就是把自己当牲口,那他妈也得考虑牲口的积极性啊,队里新买的牲口还得先喂两天细糠,慢慢加担子呢,到自己这里,上来先安排大粪? 好家伙,直接帮自己把难度拉满,对着自己这个伺机逃跑的投机分子迎头一记集体主义铁拳。 你不是积极踊跃吗?不是勇挑重担吗?收大粪去!用大粪来验证你谢虎山是真想给自己身上加担子还是就只是嘴里喊两句空话假积极。 不去还不行,不去,他谢虎山后面那些基于副业组搞队办企业的小心思就无法展开。 ***,上辈子头衔也是挂过青年企业家的青年才俊,到这辈子怎么混到帮生产队收大粪的地步了…… 谢虎山心里骂了自己几句,帮奶奶把几根线头穿好,随后露出笑脸安慰奶奶: “奶,没事,脏啥,谁家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还没帮家里掏过茅房起过粪,咱家的茅房这两年不都是我起粪吗?再说,你孙子再是老实人,也不可能连大粪都收不明白。” 老人不舍得谢虎山干这个差事,一是怕谢虎山被城里人算计,坑了钱被社员骂傻子影响相亲,二是怕自己孙子累着。 听到谢虎山打定主意要去,奶奶也没有再劝,只是捋着笸箩里的线团说道:“那等会奶去队里的牲口房找你六爷,让你跟着他的车,那老东西不着调村里人知道,可城里人不知道,他那模样能唬住人,让人不敢糊弄你。” “不用了,奶,你就老老实实在家歇着,你放心,不用你去嘱咐,二面肥也肯定让我跟着六爷的车,何况未必我就一定要去收粪。”谢虎山看到院门外的路上已经有社员们走着去队部集合,也起身把已经洗飞边的背心套身上朝外走,嘴里拒绝了奶奶要帮他找人的好意。 六爷那是什么人物?那是奶奶的丈夫,谢玉秀的亲爷爷,大名谢克夫的谢老六,中坪村生产三队牲口组的老把式头儿,差点被枪毙两次的中坪村第一狠人儿。 大队书记韩成松亲口说过,他虽然叫韩老狗,但就是个外号,自己好歹还是个人,可是躲在牲口房偷摸在牲口屁股割开个小口子,手指头蘸着牲口血当荤腥下酒的谢老六,那真是个活牲口。 别说韩老狗看谢老六头疼,连亲儿子看见他都恨不得主动躲开,目前整个谢家能收拾服帖谢老六的,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谢老六的媳妇,自己眼前的奶奶魏桂金。 谢虎山觉得自己学不会奶奶调教牲口的本事,所以选择干脆离对方远点。 出了院门,沿着村里的土路走去生产三队的队部门口集合,说是队部,其实就是原来村里的药王庙,药王庙在两年前地震时被震塌了,后来生产队帮忙重新翻盖了起来,盖完之后,队里跟庙里唯一的小老道商量之后,又在前面多盖了左右两间厢房,把厢房充作生产三队的队部,庙门口的空场就当三队社员每天集合上工开会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闹f4时,其他地方的庙宇都关门歇业,道士和尚转业务农,而中坪村还能有老道和庙宇存在,以及队上出钱出力帮忙翻盖庙宇,盖完之后借用两间房还要客客气气跟不参加生产队劳动的小老道商量? 谢虎山当初刚穿越时也好奇过这些问题,后来去了一趟就明白了。 他到药王庙门口的空场时,社员们还没到齐,老成的男人们叼着烟袋抽烟聊天,妇女们聚在一起说着家长里短,还没结婚的大姑娘小伙子们则泾渭分明的分成两伙儿,站在稍远的地方各自说话闲聊,不时有人偷偷摸摸朝对面的年轻异性们瞄两眼。 队长马老五此时坐在庙门口的石头台阶上,正叼着烟袋和旁边一个社员分析着今年收成。 他身后的药王庙,看不出个庙宇模样,就是三间正房配上前后院,门口加盖两间厢房的典型农村平房格局,可能砖头不够用的缘故,青砖和红砖混着用,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庄重。 此时大门口的门框上,贴着一副完全不讲平仄的对联,红纸黑字: 上联:左手奉香敬三清。 下联:右手握枪立新功。 没有横批,但大门上方本该挂横批的地方,挂着一块已经掉光了漆皮的木质小小匾牌,但刻在匾额上的那几个字却被人用心细细用红漆描了一遍,虬劲有力: 抗日模范堡垒户。 这哪是一栋药王庙,分明是一座烈士坟。 第6章:揪个Der吃 今儿庙里的小老道可能又不在家,不然早就蹲门口跟着大伙聊天了。 谢虎山观察了一圈,发现韩红兵,陈大喜,马孟起这几个发小都没有出现在集合的社员中,很明显是知道今天二面肥要安排他们收大粪之后,宁可旷工也不准备干这趟又脏又累的差事。 “老五,揪个der吃啊?”谢虎山等马老五旁边和他说话的人走开之后,自己慢悠悠走过去蹲到台阶前,仰起头对坐在台阶上的马老五忽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马老五早就看到谢虎山过来集合的身影了,心里本来正夸虎三儿这孩子是真厚道,真积极,不是嘴上说说。因为他是早上故意把这事漏给了韩红兵,准知道韩红兵会提前告诉谢虎山,就想看看这小子在明知道队里要让他去和大粪打交道时,有没有胆子过来集合,没想到,其他年轻小子没敢露面,谢虎山却大大方方来了。 结果这倒霉孩子蹲自己面前,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把马老五整不会了,一口气没上来,被那口烟差点呛死,一阵阵剧烈咳嗽。 揪个der吃,这一般是村里重男轻女的男性长辈们,和那些穿开裆裤或者光屁股跑的小男孩开玩笑打招呼的方式,长辈说完这句话,一般对面小孩子都会在自己小鸟上揪一下,朝长辈嘴里作势一丢。 这个玩笑其实没有别的含义,多是长辈故意在人多时,故意对自家的儿孙喊一句,主要是用来跟大伙炫耀,瞧见没有,我们家跑的孩子是男孩,能传宗接代,承继香火。 好家伙,自己可是活到头开了眼了,到谢虎山这里反过来了,让自己生产三队队长给他一个晚辈揪个der吃?咋的,自己四十岁了,现场脱裤子给他揪一个? 倒反天罡! 马老五抡起烟袋锅作势要敲谢虎山的脑袋:“我给你揪个大爷……咳咳咳……你个王八艹的,还反了你呢?……咳咳咳……” “别别别,逗你玩呢,五叔,我错了,我错了。”谢虎山朝旁边躲了两步,坏笑着躲开被自己整蛊呛到满脸通红的马老五敲来的烟袋锅,等对方缓了缓之后才继续说道:“我听说五叔你要安排我进县城收粪啊?” 马老五好半天才喘匀了气,瞪着谢虎山:“那不是你昨天跟韩书记说的嘛,要主动参加副业组劳动,今天早上碰头会,韩书记特意嘱咐我,把你夸得跟朵花一样,他就应该看看刚才你跟自家队里长辈说话的德行,认清你的真面目,我算看出来了,你小子欺软怕硬,也就敢拿你五叔我找个乐儿,有本事你跟韩老狗来一句,老狗,揪个der吃,你看你能活着走出大队部不。” “不是,那咱队那么多人,就非得安排我收粪啊?”谢虎山摸出带过滤嘴的北戴河给自己点了一支,犹豫一下,把北戴河揣起来,把不带过滤嘴的劳动牌取出来分给马老五一支:“这队上明显是对我搞针对,四里八庄哪个队也没有让年轻人带头跟车去收粪的。” 马老五其实人不坏,性格也好,不然三队也不会公推他当队长,说他针对谢虎山,那是不可能的,谢虎山其实就是故意这么说,想听听马老五到底憋的什么心思。 果然,一听谢虎山埋怨自己针对他,马老五连谢虎山递来的烟卷都没去接,当场开口解释:“虎三儿,你小子别不识好人心,我是为了你好,韩书记跟我说,你想学着了解副业,帮队里做小买卖,学学做买卖的本事,可是现在咱队的这些副业,你会哪个?粉皮作坊做粉皮,你会吗?不会吧,豆腐作坊做豆腐,你会吗?不会吧,摆摊赶集卖馄饨烧饼,你会吗?” “摆摊我会,要不我摆摊卖馄饨……”谢虎山听到摆摊卖馄饨,眼前一亮,别的不说,馄饨有荤腥,能不能卖出去不说,但自己肯定能解解馋。 马老五一句话就点破谢虎山的心思:“你会个屁,你那是奔摆摊去的吗,我还不知道你,你那肯定是奔着吃去的!我敢让你去吗,就你这吃死老子的岁数,馄饨摊包那点儿馄饨,都不够你一个人塞牙缝的,早上五点钟出摊,五点半就得吃完收摊!” 谢虎山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反驳马老五对自己的诋毁。 “可是韩书记说了,不能打消年轻社员,尤其是你这种力求上进的年轻社员的积极性。”马老五拎着烟袋,越想谢虎山说自己针对他这句话越气,说话的语气也越严厉: “我怎么办,我听他的,给你安排副业组的活,说是不耽误生产的义务劳动,可能吗?我真能拿你当牲口用,还不给你工分?可你干副业组的活,我给你工分,要是其他年轻社员看见了也想这么干,你让我咋整?所以,也别说什么不耽误生产,义务帮副业组干活,你要干,就干眼下最难干的活,你要是这次把大粪收明白,能让咱队里花钱少,买的粪又多又好,让三队老少爷们都夸你有做买卖的脑袋,我把副业组一部分工作交给你,大伙也都信服,不至于说背后戳我脊梁骨,骂我二面肥收了你好处,更不至于大伙背后对你指指点点,说你走后门送礼换了个清闲活计。” “我得让全队社员都知道,你虎三儿想学着做副业,我敢让你负责管副业,不是因为你走后门,是因为你有这个本事!有这个能耐!比我们这些一脑袋高粱花子的睁眼瞎有出息,你就该干这个!可你要是连大粪都拉不下脸去收,你做什么买卖?老老实实给我种地去!” 后面这番话,马老五说的声音越来越大,惹得远处集合的社员们都下意识朝这边凑来。 “五叔,消消气,抽支烟。”谢虎山把烟递给马老五,动手帮气鼓鼓的马老五点燃,赔着笑脸:“五叔,你骂得对,要干就得干最难的活,没毛病,你消消气,犯不上把自己气坏了,要不这样,我给你也揪个der,咱俩算扯平,来,你张嘴……” “滚一边去!”马老五被谢虎山最后那句话给气乐了,吸了口烟骂道:“那咱可说好了,你要铁了心干副业,这趟收粪的差事,可就你得先负责,先别管最后办好办坏,你要是敢半截撂挑子……” “那不能,我好歹咱队的民兵排长,基干青年生产突击队长,我能当逃兵?不就是少花钱,多收粪,钱花的越少,粪收的越多,我的功劳越大,对吧?”谢虎山问道:“可有一样,怎么收得我说了算,今天先不用安排队里的牲口和大车,让他们该干啥干啥去,另外,队里借给我两辆自行车,我去城里看看行情。” “你要是天天去城里看行情,咱队里还得天天等着你?再说,大粪你看个屁的行情,两个大粪池子就在县城河边,你跟县里卫生局负责卖粪的人交钱,然后听他的去怎么装粪就完了呗,就看你会不会来事儿,怎么能让他别给咱们黄粪汤子。”马老五狐疑的看了眼谢虎山: “还帮你借两辆自行车,咋的,你是头驴啊,去哪都得配四个车轱辘?” “我还能天天去看大粪,那玩意又不是小媳妇,我老瞅它干啥,从今天开始算,最多三天,我把这事办妥,行吗?别的你也别管,三天粪要是没收回来,或者收贵了,该多少钱,我补给队上,决不让咱队里有损失,可要是我要是又便宜质量又好的农家肥带回来,你也得说话算数,以后让我负责一部分咱队里副业组的工作。” “是这话!”马老五答应一声,顺势从台阶上站起来,看看四周也都差不多到齐的三队社员,清清嗓子喊道:“安排今天的活计之前,先说个事,队里夏天追肥收粪的活,虎三儿主动表态他要负责,甭管事最后办怎么样,至少咱们队的年轻社员,有担当,有觉悟,值得鼓励!” 下面一阵哗然,几个老成稳重的庄稼把式更是忍不住开口:“老五,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虎三儿这岁数,还不得让县里卖粪的那几个粪勺子糊弄死?” “可说呢,真要是最后装几车黄粪汤子回来,坑的可是咱们自己的地,虎三儿跟着去学着点行,哪能让他负责呢?” “听我说完,虎三儿说了,不会让队里有损失,如果粪没收好,队里有损失,他自己拿钱出来补上。”马老五又说了一句:“而且他真的是自愿要去收粪,想要多参与了解咱队副业工作,副业那就是做小买卖,他必须得拿收粪试一试,要是收粪都收不明白,以后就该干啥干啥。” “马老五,我侄儿是说的斗气话,你听不出来啊?”人群里,一个中年汉子抱着胳膊冷着脸开口嚷道:“虎三儿说的话不算,收粪队上重新找人,我跟你说,谢家不是没人了,不能由着你们欺负孩子。” 马老五被对方一句话怼的不知该如何再开口,谢虎山连忙站起来,看向对方,那是奶奶和谢老六的二儿子,大秀的亲二叔谢启丰,平时对谢虎山几乎没什么笑摸样,毕竟自己亲妈总拿自己孝敬的吃食照顾谢虎山一个四房的孙子,搁谁心里也不舒服。 没想到遇到事,最先觉得不公平,站出来帮谢虎山开口的却是他这个二叔。 “二叔,我自愿的,我肯定能收来,跟五叔没关系!我真的是自愿去收粪!”谢虎山连忙朝对方开口解释道。 看到谢虎山居然还要去收粪,谢启丰脸色变了变,但最终没有在众人面前训斥他,只是板着脸说了一句:“行,你小子愿意去试试就去试试,可就一样,别惹麻烦,别让你奶惦记!” 马老五看到谢启丰不再说话,拍拍屁股上的尘土:“那行,既然没别人要和虎三儿抢这活,收粪这事就一切都听虎三儿安排,赵会计,等会儿其他人上工之后,你去帮虎三儿借两辆自行车,让牲口组今天先接着跟大队其他的牲口队运石头去。” 他看看旁边的谢虎山:“虎三儿,跟大伙说两句,表表决心。” “咳咳~”谢虎山站直身体,望着三队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故意放慢语速,对马老五说道:“同志们,为了鼓励我,大伙让老五给我揪个……” “我去你奶奶个腿的!”这次没等说完,马老五已经反应过来,嘴里骂着的同时,一脚把谢虎山从台阶上踹了下去。 清晨的阳光中,谢虎山故意夸张搞怪的行为让社员们笑成了一团,中坪大队生产三队新的一天,在这些笑声中开始了。 第7章:粪我很想要,钱我不想给 生产队并非家家都有自行车,作为三队的会计,大小也是个队干部,再不愿意,也要发扬风格,赵树立把自己家那辆自行车先推了过来,又去帮谢虎山借了一辆,虽然没问为什么谢虎山要借两辆,但不断叮嘱谢虎山骑的时候千万精心点儿,别给摔坏了,走到哪宁可花二分钱存车请人帮忙看着,也别贪小便宜随便停路边,免得被人偷走,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自行车可是贵重的大物件儿。 直到谢虎山拍着胸脯保证把自行车原样带回来,赵会计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人。 三队的社员们都在马老五的分工安排下,各自分组下地劳动去了,村里三队这一片诺大的平房,忽然变得清净下来,谢虎山把手指衔在嘴里,用力吹了声尖锐的口哨! 远处随之响起一声狗吠,像是在回应。 “大黑!去,把韩老二找来!让他别藏了!反动派马老五被打跑了,谢司令回来了,不抢粮食!”谢虎山朝着狗吠的方向喊了一声。 一根烟没抽完,韩红兵就远远露出了身形,朝着谢虎山的方向走来,身边跟着他家里那头养了七八年的大黑狗:“我不是让我家老三通知你别来吗?” 谢虎山叼着烟蹲下身体,双手揉搓着大黑的狗脸,语气鄙夷的对韩红兵说道:“收个粪至于吗?吓得不敢上工,出息!大黑,回家去,等我有钱了,说什么给你找几个漂亮的狮子狗当媳妇,告诉大伙,土狗也能配天仙。” 大黑摇着尾巴享受了一会谢虎山的抚摸,听谢虎山让自己回家,转身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要说这种农村乡下地方,能让谢虎山这种见过世面的穿越者惦记上的东西不多,目前来看,他最喜欢,最想据为己有的,可能也就是韩红兵他家这条大黑狗。 也不知道韩红兵他爸怎么教的,大黑已经不能用通人性来形容,那简直是除了不会说话,跟人没区别。通过大黑,谢虎山明白为什么有一句“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的老话传下来。 这狗听得懂人话,自己会开关院门的门闩,白天三队的社员们都去上工,它就客串三队的编外民兵,帮三队看家护院,看到谁家家里没人,鸡圈里的鸡不小心飞出来,它都能懂事的自己追上去,在不咬伤鸡的情况下,叼着鸡回来先放自己家鸡圈,等社员回家发现鸡少了一只,去韩红兵家里取回来就行。 看见韩家人或者熟悉的三队社员,从来都是摇头晃脑一副求抚摸的模样,可要是三队的地盘出现外村来串亲戚或者卖针头线脑之类的生面孔,它能一直盯着对方看,生人敢在三队谁家门口多站一会儿,它马上就朝对方呲牙大叫,恐吓对方快点走。 这种好狗别说谢虎山喜欢,整个三队都喜欢,所以大黑基本算是三队的队宠,谁家要给母狗配种,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找大黑,希望生下的小狗也能和大黑一样通人性,一提起自家母狗生的小狗是三队老韩家大黑配的种,小狗送人都比别的狗抢手。 这也导致最近几年,大黑的媳妇和儿孙遍布四里八庄,家族香火鼎盛。 村里小学的老师批评妹妹谢玉秀不好好念书时,说得最重的一句话就是:你们队的大黑念三年书,都能考上初中,你考不上? 看着面前的两辆自行车,韩红兵疑惑的对谢虎山问道:“怎么个意思?这是不用你带我们去收粪了?自行车干啥用的?” “收啊。”谢虎山看向听到自己说收粪,当即转身就要跑的韩红兵:“你跑啥,怎么收我说了算,我又没让你现在跟我去掏粪,跑个屁啊!” 韩红兵满脸不耐烦的转过身,拍了拍自行车车座,没好气的说道:“你有好事想不起我来,这种恶心事次次都忘不了我,我就纳闷儿,咱俩的革命友谊是不是哪出岔头儿了?” 谢虎山当先骑上一辆自行车:“走,韩参谋长,骑上自行车,谢司令带你去打县城去,顺便考察考察大粪的行情。” “大粪考察个屁,再说,咱俩骑一辆不完了吗,去的时候你驮着我,回来我驮着你呗,找两辆干啥,挺金贵的,骑坏了还得给人修车。”韩红兵在旁边也飞身骑上自行车,追在谢虎山身边问道。 谢虎山弓着身子把自行车蹬的飞快:“废话,那肯定是有骑两辆的目的,搞不好进了县城,咱俩就得兵分两路,到时候就一辆车,谁骑着,谁腿着?” 县城距离中坪村三十七里路,年轻人火力旺,脚力足,不到一个钟头就骑到了县城,浭阳县城不大,除了东西向的团结大街,南北向的解放路这两条主路是柏油沥青马路,其余的路大多是土路,还没复建,人走在路上,能踩起一股尘土,只有极少几条人流量多的路,被铺上了细碎砟石。 震后的重建工作还未完成,经常能看到道边堆着大堆破拆危房产生的建筑废墟或者杂物,让县城看起来有些脏乱破败。 虽然谢虎山他们不是县城人,但农闲时也来县城转悠过,对这里不算陌生,向路上的行人打听了一句大粪池,对方一指北方:朝北走,闻着味走!这两天哪条路臭,哪条路就通那里! 两人按照对方说的嗅觉探路方法,轻松找到了地方,还没等走近真正看见大粪池,就已经闻到了扑鼻的臭味,而且各个农村生产队来收粪的马车已经在路边排出了最少有小二百米远,还不时有新的马车车队加入,没办法,农村各个生产队都会赶在这个时间段给土地追追农家肥,给农作物补充点儿营养,希望能在随后的秋收时,多打些粮食。 “大叔,今年粪啥价啊?”谢虎山朝一个蹲在路边歇腿,正划着火柴点烟袋锅的车把式问道。 车把式吧嗒吧嗒两口把烟袋锅抽着,这才看向谢虎山,嘿了一声:“还能啥价,跟去年一样,五块一车,他妈的,收粪追肥多长出来的那点儿粮食,卖了钱最后一算,还是卖粪的挣大头!忙活一年,到手也多不了几斤粮食!” “那你们队今年收几车啊?”谢虎山又问道。 车把式一摆手,指着路边那些大车:“今儿来了六个车,打算收二十车,所以,明后天还得排队熏着来。” “谢谢啊,大叔。”谢虎山说了声谢谢,转头蹬着自行车就离开了大粪池,直到再也闻不到臭味,这才停下来。 旁边韩红兵追过来:“你不再去问问粪勺子啦?” 负责在大粪池卖粪的卫生局工人,被进城收粪的生产队社员们称为粪勺子。 “问个屁。”谢虎山取出香烟点燃,驱着总感觉若有若无的臭味:“咱队去年收了三十车,今年还准备收三十车,五块一车,那就是一百五十块,这钱干点啥不好?” “那最后也得收啊,你要嫌贵,就去跟粪勺子拉拉关系,你没看路边好些收粪的车上都挂着花生或者红薯呢,那都是孝敬粪勺子的,到时候他要满意,就能一车偷偷便宜个几毛,还能告诉你去哪个坑起粪,粪的质量好。”韩红兵看谢虎山没有回大粪池的打算,开口劝道。 他觉得,这种事关队内生产的事不能糊弄,该干还得干,所以劝谢虎山回大粪池了解情况,虽然他韩红兵也嫌弃这活脏,但谁让自己哥们缺心眼儿应了差事呢,硬着头皮也得帮哥们把活干完。 谢虎山吐了个烟圈,把手里嘬了两口的香烟递给韩红兵:“韩参谋长,现在有个问题。” “啥问题?”韩红兵接过来吸了一口。 谢虎山看着韩红兵,一字一句的说道:“粪我很想要,钱我不想给。” 第8章:我让你不怕丢人 “这句话有点儿首长的气势。”韩红兵听到谢虎山说的话,以为他在开玩笑,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笑着说道: “可这事不值当啊,咋的,我替你回去召集,来县城,就为了抢几车粪?我不是怕死,主要是因为这事被国家枪毙丢人呐!哎,你想想看,到时候公审大会,咱俩五花大绑,公安领导在台上公布咱俩的罪状,谢虎山,韩红兵,涉嫌光天化日持枪在县城大粪池抢劫大粪两千斤,罪大恶极,现判处死刑!围观群众听完这话,不可能夸咱俩十八年后还是条好汉,最多说,这俩抢劫都抢不明白的大傻子,就他妈该崩,活着也浪费粮食。” 谢虎山想象了一下韩红兵描绘的他俩带着人入大粪池,持枪抢劫大粪,最后在公审大会被枪毙,围观群众跺脚拍手叫好的画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去吧!”韩红兵看谢虎山也笑了起来,蹬动自行车,准备回大粪池。 “干啥去?”谢虎山看他要走,不解的问道。 “回去收粪呐,你去聊价,我回队里招呼大车往这边赶呗。”韩红兵不解的问道:“咋的,你是真要劫大粪啊?” 谢虎山一瞪眼:“我劫什么大粪,我的意思是,找不花钱的大粪去。” “你快拉到吧,少动这心眼儿,是不是打那些来时路上看见的那些工厂或者家属楼的主意?我跟你说,门儿都没有,卫生局的粪勺子知道这几天农民进城收粪,肯定早就提前打过招呼,你去了也没人搭理你,他们也怕偷偷卖给你,卫生局到时找麻烦,我二大爷有一年就想这么干来着,绕开大粪池,直接找工厂,人家不卖。”韩红兵以为谢虎山打那些家属楼的主意,准备一盆冷水浇灭他的智慧小火苗。 谢虎山白他一眼:“你能想到,我想不到,我的意思是,打县委大院和各机关单位,中小学校这些人多又有厕所的主意,这些地方卫生局肯定不敢打招呼,它肯定觉得咱们这些没什么见识的农民不敢冒冒失失去这种地方,所以咱俩各自去这些单位,以借厕所的名义,侦察一下他们的大粪储备,要是储备量高,咱们给它一拨清空。” 韩红兵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虎山说得很对,农村百姓怕官,进城要是没啥事,恨不得绕着那些机关单位走,的确没人敢去打这些地方的主意,卫生局更不可能主动去吓唬县委大院的干部,让他们不准随便清理厕所,必须等他们来起粪,没必要,因为他们知道农民也不敢去。 可他谢虎山怎么就敢这么想?就因为他虎? “你就记住,嘴甜点儿,见人就喊首长或者领导,就说自己进城买书,找不着厕所四处转悠,走到他那实在憋不住了,想借个厕所。”看到韩红兵没说话,谢虎山撩起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继续说道。 韩红兵反问道:“要是人家不借呢?” “你别等他说不借,你脸上得带着点儿戏,明白吗,让他一看见你就知道你是找厕所的!”谢虎山看韩红兵目光有些呆滞,自己从车上下来,朝对方勾勾手: “来,你下来,我教你,这样,你跟他打招呼,不能等他开口,就得语速特快的把我教你的话说出来,最重要是那句,没有厕所也没事,不给您添麻烦,我走了,领导,我去外边门后解决一下,边说边走边拽着裤带,学着点,我只演一遍。” 下了自行车,谢虎山酝酿几秒钟,随后表情有些痛苦的捂住肚子,原地跺脚小碎步,嘴里语速极快的对韩红兵说道:“领导,受累,咱院里有茅房吗?我骑车骑的太快,可能喝点儿风受了凉,这肚子……哎呀……没有也没事,有纸吗?我去门后没人地方……算啦,纸我也不要了!不赶趟了……” 他对着韩红兵说完,提着裤子转身就要朝路边跑,那动作看的韩红兵一愣一愣,有一瞬间他真觉得谢虎山要拉裤兜里了。 而谢虎山已经若无其事的走回他面前:“看到没,就这样演,各单位看门的,他就怕自己负责的地盘出现卫生问题,你要在他地盘来一泡,他肯定不能要,所以,为了不被你拉门口,他也得告诉你厕所在哪,想骂你,他也得先等你拉完。” “是不是有点丢人?”韩红兵无语的看着谢虎山,他现在非常后悔,自己为啥要跟他进县城来。 要不是他和对方从小玩到大,感情深厚,就这个货刚才提议兵分两路去勘察各单位厕所的粪储量时,他就扭头走人了。 “要粪还是要人?”谢虎山问道。 韩红兵抖了抖嘴角:“……我要脸。” “你怎么不明白呢,要脸就占不着便宜,想要好处,还想要脸,哪有那种好事!要占便宜,得豁得出去,要么豁得出去命,要么豁得出去脸!”谢虎山看着韩红兵,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再说,有什么丢人的,咱们是为了自己吗,最终不也是为了队里的粮食丰收吗?为了集体收益,牺牲点儿个人脸面怎么了?你个人的脸面比集体利益还重要?国家怎么教导我们的……” “国家肯定没教导过人家不借我厕所,我就威胁拉人家大门口这种事。”韩红兵语气肯定的说道: “再说,人家借给你厕所,跟让你赶着车来装粪那是两码事,就算人家厕所的大粪储量加一起,够装三十车,为啥就要白白让你装走呢?” “你先把粪储量侦察清楚行不行,搞清楚粪储量咱再说后边,不然厕所都是空的,我跟你说半天计划也没用!”谢虎山没有回答发小的疑问,转身上了自己的自行车: “你不能纸上谈兵啊我的韩参谋长,战局千变万化,战机稍纵即逝,最好的战术就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我宣布,按原来的作战计划,兵分两路,以解放路为界,我去城西,你去城东,彻底侦察完之后,来这里汇合,一起凯旋回村。”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蹬动自行车,飞快的沿着道路朝城西而去。 韩红兵看着谢虎山越来越远的背影,脸色和苦瓜差不多,直到看不见对方的人影,才磨磨蹭蹭的回过身,走了两步,手捂住肚子,脸上挤出痛苦表情: “领导,受累,有茅房吗?我……我……” 我了两句之后,韩红兵颓然放弃:“这个牲口演得还挺像,光看他使相,没注意记他说的词儿,刚才他说因为啥肚子疼要拉裤兜来着?” 最后认命的骑上自行车,朝着城东方向走去,边走边念叨: “为了集体不怕丢人,行,等着,孙贼!年底闲下来,等大队组织文艺演出,我给你报上名,就让你在全大队面前演借厕所这死出儿,我让你不怕丢人!” 第9章:去军营借厕所 谢虎山系着麻绳裤带,脸上挂着上完大号的满足,从厕所走回西关养老院的大门处。 西关养老院在门口值班室负责看门的,是个瘸了腿的中年男人,此时看到谢虎山回来,刚准备黑着脸训他两句,年轻轻轻的,不要太过分,哪有跟人家借厕所,还他娘让人家替他看自行车的道理? 最可气的是,这犊子一边朝厕所跑还一边回头吓唬自己,说他自行车是跟公社公安特派员的,自己要是没看好给他弄丢了,特派员到时候带着铐子找自己索赔来…… 男人比较实在,他觉得农村孩子不太应该会骗人,所以他去厕所这功夫,男人就没敢回值班室,一直在门口看着他骑来的自行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自行车真是公安特派员的呢,丢了再影响特派员同志执行任务。 可是没等男人黑着脸开口,谢虎山已经呵呵笑着取出北戴河,递到对方嘴边:“叔,先抽一支,抽一支。” 既然都递到嘴边了,男人自然也就张嘴叼住了烟,谢虎山马上划着火柴,不容男人说话,一边帮他点火,一边主动说道:“叔,您原来不是搁这工作的吧?我猜您之前不是工厂机械车间的八级工,就是农机站开农用机器的大拿,对不对?” “呦~你小子还会看相呢?”男人本来不想搭理他,可没想到谢虎山一句话就猜出他的原来身份,耐不住好奇,问道:“怎么猜出来的?” 谢虎山把火柴晃灭:“嗨,我爸当初就是中坪农机站负责开拖拉机的拖拉机手,刚才我肚子疼找您借厕所那会儿,就闻到你身上跟我爸一样,有股机器味,这味哪怕是转岗多少年,那都去不掉……” “算你小子没猜错,我之前是在农机站开拖拉机,这不前两年地震,把腿砸坏了嘛,开不了机器啦,来养老院看大门,顺便等死。”男人被谢虎山勾起自己当年的风格回忆,有些唏嘘的说道。 拖拉机手那可是走到哪都得让人高看三分的工作。 谢虎山借着拖拉机和农机站的话题,和男人聊了十几分钟,看男人仍然对如今与之前的落差郁郁寡欢,开口说道: “活着比啥都强,叔,真的,您好歹养老院住着,工资挣着,我爸地震直接就……要不我为啥觉得您亲切呢,还敢跟您没大没小开个玩笑,就是因为您身上也有这股熟悉的机器味儿,闻着就跟自家长辈儿一样。” 说完,他努力笑笑,随即用力抿抿嘴唇,最后抽了几下鼻子扭过头去,像是快要绷不住,不忍让对方看见自己泛红的眼圈。 中年人没想到谢虎山的父亲死在了地震中,脸上那点儿不满早就随着谢虎山的描绘消失不见,反而劝慰的拍拍谢虎山肩膀:“行了,孩子,多难不都过去了嘛,都好好活着,让你爸在那边别惦记。” “不说了,谢谢你啊,叔,我先办事去,这两天我可能还得来县城,到时候给您带点农村自家做的粉皮粉条尝尝,我走了!”谢虎山抹了一把脸,推起自行车,朝男人鞠了一躬,走出了养老院。 “客气啥啊,啥时候再路过,记得下来跟叔喝口水,说说话就行!”男人朝谢虎山挥挥手,目送着谢虎山蹬自行车消失在视线中,感慨的说道: “到底是农村孩子,多实在,借个厕所都要下次特意带东西来道个谢。” 谢虎山拐过路口,确定男人看不见自己,这才放慢速度,嘴里念叨:“这家养老院厕所的粪量应该有两大车,值得来一趟,加上县医院八车,西关小学两车,畜牧局一车,一共有十三车。” 他其实刚才那些话,只有父亲在地震中去世,和他最后的伤心难过是真的,至于他说男人身上有股机器味的话,那是为了故意拉近关系,套近乎才说的,他根本不是因为机器味才猜出男人之前是在农机站开拖拉机的,是因为他在厕所转悠时,刚好遇到养老院里的老人也去上厕所,他偷偷跟老人打听了看门男人的来历。 浭阳县半个西城都已经被他快要转遍,大小机关单位,医院学校走一遍,目前了解的粪量大概估算能有十三车,而他断定韩红兵在城东那边得到的数据只能比自己少,不可能比自己多,因为城西有县医院这个大型造粪场所,毕竟县医院的流动人口多,粪量大。 也就是说加在一起可能也就二十车出头,还有将近十车没有着落,要是县城找不到,他想明天去离中坪村将近五十里的市里再转转,看看能不能刮出十车粪。 其实二十车纯粪,掺水后足够兑出三十车那种大粪池那种所谓一等粪,但对谢虎山而言,自家三十车大粪不花钱那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不算本事,必须要做到不仅没花钱,反而能挣点钱,那在马老五面前才能显出自己的手段。 三十车纯粪,怎么也能兑出四十车,到时候留三十车自家用,另外十车卖给其他队再赚五十块。 他骑着自行车一门心思盘算着去哪找另外十车大粪,没注意脚下的路,不知不觉顺着西关往西出了县城,等他回过神来,四周已经是庄稼地,地里是生产队吃完午饭回来干活的农民。 他正准备调头回县城,与韩红兵汇合,忽然愣了一下,看看四周的庄稼,又看看铺满砟子的平整路面,总觉得哪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儿,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这路修得不对啊!”沿着路骑出十几米,他双手忽然猛地捏紧刹车,想到了自己觉得不对劲儿的源头,是脚下这条路让他觉得蹊跷! 他刚才心思全都想着去哪找另外的十车大粪,没有留意,此时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县城西郊这条路居然是一条又宽又平铺满了细碎石子儿的砟子路。 自行车“嘎吱”一声停下,谢虎山双脚踩在地面上:“这路宽的都能走汽车了,县城里都顾不上修这么好的砟子道,城外就先修上了,这是燕京搬浭阳郊区来了?” 想到这里,转身骑着自行车,沿着这条砟子道朝着西郊蹬了下去,骑出不到三里地,豁然开朗,面前赫然是一个军营,虽然军营里的建筑看起来非常简陋,就是平整过的地面上盖起一排排简易平房,但气势非常凌人,营内多面红旗迎风飘摆,大门开放,左右两旁各有一名哨兵昂首挺胸,手握钢枪在岗哨站着军姿。 看这军营规模,不可能是连级驻地,怎么也得是个营,好家伙,一个营兵力的厕所,自己这不是掏上了吗! 谢虎山远远下了自行车,双手推着车朝军营门口慢慢靠近,离着老远就主动开口大声表明身份:“解放军同志,我是附近村里的民兵排长,绝对不是来打探消息的敌特,我能走近点儿问您两句话吗?” 其中一名哨兵看起来也就和谢虎山差不多年纪,黢黑的脸上挂着笑,一口雪白牙齿:“同志,有事吗?看你走路的姿势,和身上穿的背心,就知道你不是敌特,过来吧。” 谢虎山看了一眼自己的背心,前心处印着一颗硕大红星和一个奖字,上面一圈小字:浭阳县民兵军事演习单兵拼刺优秀个人。 “谢谢啊!”谢虎山推着自行车走过来,最终在离着哨兵五米的距离停下:“同志,我是……嘶……不行,那啥,可能喝凉水喝猛了,嘶……肚子有点疼儿,同志,我能先借个茅房再跟您说正事吗?” 第10章:掏上了 哨兵和同伴对视一眼,对方微微点头,年轻哨兵这才背着枪离开岗哨,示意谢虎山跟着自己:“同志,你跟我来。” 哨兵亲自带着谢虎山进了这处军营,谢虎山捂着肚子跟在哨兵身旁,悄悄打量着军营的规模,等哨兵带他到了厕所的位置,谢虎山马上兴奋起来,面前的厕所比县医院的厕所还大,而且是两个,这得存多少大粪! 他快步进了厕所,没想到哨兵也跟了进来,很明显是要看着他上厕所,没办法,谢虎山最终想要回村后再便宜自家茅房的大粪,最终在哨兵的注视下,留在了军营,只能心里安慰自己: “没事,拉这儿也丢不了,照样套车运回队里!” 等上完厕所,重新回到军营大门外,谢虎山说完谢谢,这才转入正题:“同志,是这样,我是中坪小学的军事训练编外辅导员,我们小学校长,为了让孩子们了解爱国拥军学雷锋的重要性,提高强身健体,刻苦训练的积极性,想要让我来打听打听,能不能把学校的孩子们带来军营参观半天,不是要见多大的首长,也不是要见太多人,就哪怕一个班的解放军叔叔能和他们见见面就行,让他们和解放军叔叔说说话,做做游戏,看看解放军叔叔是如何训练的,他们可以帮军营做做好事,义务劳动,到时候学校还愿意给军营做个锦旗,敲锣打鼓的送来,你们啥也不用,就给孩子们写几封表扬信,拍张照片合个影就行。” 哨兵又和同伴对视一眼,想了想,对谢虎山说道:“同志,我们换岗后,可以替你向上级领导汇报你说的这件事,等下午或者明天,你再来问问,我到时告知你领导是否同意搞军校联谊活动,你看行吗?” “哎!谢谢,谢谢解放军同志!”谢虎山跟哨兵千恩万谢的说完,推着车子走出十几米远之后才骑了上去,等军营彻底在身后看不见,这才停下来,朝旁边不远处的玉米地地头拧开大罐头瓶喝水的一名中年妇女打招呼: “大婶儿,咱这儿啥时候盖的军营啊,我是中坪村的,前几年从这走,还没瞧见过呢!这我以后要是当兵,能被分来这儿就好了,白天开枪打靶训练,晚上请个假都能直接回家看看!” 他相信,甭管是啥军营,问军营旁边的老乡,肯定能得到点儿消息,何况自己也不问什么重要机密。 妇女可能听谢虎山一口乡音不像外乡人,也想趁机直直腰喘口气,所以喝完水说道:“地震之后来的,来了得有两年了,就是给咱县修地震那时候震塌了的大桥,水坝来的,我跟你说,你要当兵可不能来这儿,我听解放军小伙子们自己都说,他们这叫工兵,是二线部队,跟一线部队的伙食,立功资格啥的,那都差大一截子!上哪开枪打靶去,天天用汽车拉着出去干活,我有次给他们送点儿粽子,都听见小伙子们埋怨,说都是当兵,怎么人家就能打仗立功,他们整天挖土修桥,灰头土脸没个兵样儿,吃我送的粽子都觉得不好意思。” “兵营看着不小,多少人呐?” “具体的不知道,估计几百个人吧,说是工兵营临时营地嘛,我哪知道工兵营多少人,再说人家不是咱这的部队,是因为地震临时过来支援的,说是还有不到一年,等把咱县那些他们负责的桥啊路啊都修完,人家就搬回老部队。” “谢谢你,大婶儿。”谢虎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说声了谢谢。 随后手搭前额朝天上瞧瞧,现在太阳升到正中稍稍偏西,可能也就中午十二点多,他想要先去找韩红兵汇合,等下午再来这里探探消息,走了两步,想着大婶儿说这些战士都是外地特意过来支援尧山震后建设的,他最终转过身,推着自行车又朝军营走去: “妈的,一百五十块,我宁可给这些远道来尧山抗震救灾的解放军同志买根冰棍儿解解渴,也不能便宜把持粪价的那群粪勺子!” 这次他没有靠近军营,远远在路边把自行车停好,随后人就蹲在路边,任由大中午的太阳暴晒,眼睛看着站岗执勤的两名哨兵。 哨兵也看到了他去而复返,不过谢虎山没有走过去打招呼,哨兵自然也不会和他主动交流,双方就这么隔着十几米对视,正是夏末,又是中午,酷热难耐,没一会谢虎山身上就被晒冒了油,一遍一遍用背心擦着脸上的汗水,可是哪怕皮肤晒得火辣辣疼痛,他也没有挪动地方。 他就是在赌,赌解放军同志的同情心,赌他们不忍心自己这个农民兄弟在大太阳底下晒着,把本该下午换岗再去汇报的事,提前进去汇报一下。 这样他能节省出很多时间。 两个哨兵可能也看出了谢虎山的决心,这个农村的年轻民兵排长,看架势分明是准备一直在这里等到下午他们换岗去帮他打听,得到确切消息才肯离开。 果然,二三十分钟后,看着谢虎山还没有动的打算,其中一名哨兵再次迈步离开岗哨,深深看了谢虎山一眼,转身朝着营地内走去。 谢虎山本来已经被太阳晒得眼皮都有些发沉,看到哨兵动了,马上抬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直直盯着营地。 很快,哨兵走了回来,这次没有回岗哨,而是直接朝他走来,谢虎山连忙站起身,目光期冀的望向对方。 哨兵给他敬了个礼,谢虎山也连忙挺胸抬手敬礼。 “这位民兵排长同志,我连连长带队外出执行任务未归,我请示了值守的本连指导员,指导员说,原则上同意且支持地方学校师生与我部开展爱国拥军教育联谊活动,但地方学校师生联谊之前,当地公社武装部需提前联系我部,且师生与地方同志来时,需持有公社武装部负责人开具的联络信,我部才准许接待。”哨兵语速缓慢的把自家指导员教给自己的话,对着谢虎山转述了一遍。 谢虎山咽了口吐沫,盯着对方,被太阳晒得有些懵,脑子转得比平时稍慢。 “哪里没听明白?”哨兵以为谢虎山没有听明白。 谢虎山点点头:“明白了,就是我现在赶回去找我们公社的武装部部长,让他给你们营部首长打电话说一下明天学生们要来联谊这个事,把具体要来多少人说清楚,然后明天孩子们来时,再拿着他签字盖章的联络信就行?” 哨兵点点头,随后把自己挎着的军用水壶拧开壶盖,递给谢虎山,笑着说道:“喝点水,真怕你再晒下去,晕倒在我们营部大门口,那要是传出去,可比半夜站岗睡着,醒来披着营长大衣的娄子还得大。” 谢虎山接过来“吨吨吨”灌下去半壶,把水壶还给哨兵,一抹嘴:“谢谢解放军同志,这水我不白喝,明天我请你们吃冰棍儿,再帮你们把军营打扫打扫,放心,我们农村人实在,保证连厕所都给你们收拾干净,说话算话!” 哨兵咧嘴一笑,没有说话,只是又抬手敬个礼,随后迈着标准的步伐回了自己的哨位。 看着军营大门,谢虎山长出一口气,浑身舒爽的说道:“这回可算掏上了。” 第11章:你是了解我的 韩红兵听完谢虎山说的话,整个人都傻了。 好家伙,虎三儿这家伙的肚子里估计没别的,就一颗胆了吧! 胆子也忒大了,一个民兵排长,大摇大摆跑人民解放军正规军的营部去侦察厕所大粪储量,还给人添了点儿。 哪来的脸呢?这是真把自己当谢司令了? “我说……”韩红兵想要开口再问,谢虎山已经上了自行车,揉了揉饿得已经咕咕叫的肚子:“啥也别说,先回村吃饭!等吃完饭,让你见识见识,啥叫谢司令这样的民间高级指战员,啥叫他娘的大兵团多线作战!” 两个人身上没有粮票,没带粮食,更别说还没钱,就算有钱,没粮票或者粮食,在县城开的那些国营饭馆也买不到饭吃。 好在是年轻人,身体能扛,两个人硬是忍着前心贴后背的饥饿感,从县城又骑回了中坪村,不过气势和速度已经与早上去时完全不同,用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回到队里。 谢虎山甚至都没有回自己家,和韩红兵一起就近冲进他家,把自行车朝旁边一停,两个人兵分两路,韩红兵冲向房檐下的水缸,拿起水瓢朝嘴里灌,谢虎山则冲到压水井前用最后一点儿体力压了几下把手,随后整个人躺在出水口下方水池处,张着嘴,任由井水冲刷自己的头脸。 大黑本来趴在门口闭着眼晒暖儿,被这俩突然闯进来,看起来好像逃难的货吓了一跳,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没认出来,特意跑两人身边闻闻味,再三确定是韩老二和谢虎三儿这俩大傻子之后,这才放心的回去重新趴下。 两人用水稍稍补了补体力,提振了一下精神,这才爬起来进堂屋掀开锅盖,把锅里面凉透的半盆杂合面窝头和一碗腌咸菜端出来,也不去支开饭卓,两个人好像儿时经常干的一样,并排挤坐在堂屋的门槛上,顾不上说话,左手抓着窝头,右手抓几根咸菜条,就那么大口大口朝嘴里塞。 一句话没说,就着咸菜,每人哐哐炫进去三个窝头,被窝头噎得互相瞪眼伸脖,把门口的大黑看得都恨不得想要说人话,劝他俩喝口水,别噎死。 三个窝头,一通凉水下肚之后,这才都重重呼出一口气,算是活了过来。 谢虎山拿起第四个窝头慢慢咬着:“去公社找武装部张部长,忽悠他给营部打电话和写联络信,或者是去小学找校长,忽悠校长点头让孩子和老师跟咱们走,你选一个。” “你是民兵排长,找老张汇报工作说得过去,我去小学吧。”韩红兵起身从自家前院黄瓜架扯下两根黄瓜,用井水洗洗分给谢虎山一根,自己咬着黄瓜说道:“我在城东县委大院和那些机关单位查到十一车,你在城西查到十三车,你说军营应该最少有十五车,这就已经是三十九车。” “那都是没掺水的纯粪,要按照大粪池卖的掺水粪来算,运回来三十九车纯粪,掺水掺成大粪池最好的一等粪,最少也能有五十五车,水稍微掺多点儿,那就是六十车,咱们队的粪相当于白得的,还能再卖出三十车倒赚一百五。”谢虎山接过黄瓜,目光烁烁放光的对韩红兵说道。 韩红兵重新坐回门槛上啃着黄瓜:“可是县委大院,机关单位咋才能同意让咱们去起粪呢?” “军营那个另算,其他的,一律说是学校在暑假到来前安排学生进行学雷锋做好事活动,你不能说是去起粪,而是带一群孩子去免费给他们擦玻璃,打扫卫生。”谢虎山对韩红兵说道:“学生做好事,肯定不会被阻拦,什么机关大院,养老院,去哪都肯定让进,咱们几个上学的时候,你想想,不还为了拿表扬信四处做好事来着,一听是学生做好事学雷锋,人家都热烈欢迎。” 韩红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倒是实话,每个学期的学期末,学校都要求学生们去做一次好事,还必须要让对方给写表扬信,那时候为了拿表扬信,他和谢虎山没少干“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帮”的好事。 一般机关单位听说孩子们是来学雷锋好事,也都会是鼓励态度,让孩子们象征性的帮忙擦擦玻璃,扫扫地,安排个干事或者文员陪带队老师做做接待,夸奖一番,最后再给孩子们写一封热情洋溢的表扬信。 “那孩子们也不可能干起粪的活儿啊?不扫地,不擦玻璃,一群孩子赶着大车进县委大院,跟领导表示,领导,我们是做好人好事的学生,今天来帮你们起大粪!那领导还能写表扬信?肯定给校长写封免职信啊?”韩红兵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农村孩子再怎么皮实能干活,也不可能让他们干这种活计。 “你不能老用常规思维看待战局,韩参谋长。”谢虎山把黄瓜几口啃完,把黄瓜尾巴丢给院子里的大黑,自己摸出皱巴巴的劳动牌香烟递给韩红兵一支: “肯定不能让孩子们干这种脏累活,孩子是障眼法,只要他们让孩子进门做好事,咱的粪车就能进去。” “咋进?”韩红兵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县委大院和机关单位,肯定不能是领导首长们接待做好事的孩子们,你想想,咱们去做好事都是谁接待?” “一般刚去单位上班,不得烟儿抽,喝不上茶水的那种年轻小伙,大领导们工作都忙,肯定打发年轻的去接待,跟咱队里一样,有啥大伙不愿意干的活,就喊咱们傻小子突击队第一个上。”韩红兵想想之前自己做好事时,接待自己给自己写表扬信的那些人,又想想队内自身经历,开口抱怨道。 傻小子突击队,全称是生产三队基干青年生产突击队,谢虎山就是突击队队长,其实哪个生产队基本都有类似组织,就是把队内还没结婚的大小伙子们组织起来,编成一个小队,这些年轻人庄稼把式还不成熟,精细农活干不太好,但力气大,火力旺,适合干那种高强度的重体力活,所以一般队里有什么翻土挖坑之类的重活儿,都是他们冲在前,所以队内的小伙子们自己戏称傻小子突击队。 不止是小伙子,年轻姑娘也会被编成小队,一般则称为铁姑娘突击队或者半边天先锋队,也算是生产队的特色。 “没错,马老五他们几个老登儿当时忽悠咱们傻小子突击队干重活是怎么说的?”谢虎山学着马老五之前忽悠他们干活时的语气: “哎!这群大小伙子!真精神呐!都好好干,别偷懒!你们五婶娘家有个侄女,长得水灵,白!哪个好好干,到时候我让你们五婶保媒,说给他当媳妇儿!” 听到谢虎山学马老五的腔调,韩红兵笑出了声,谢虎山继续说道:“你就说好使不,除了咱俩没有上当,咱队里大喜,马三他们那几个大傻子哪回不是脸乐成烂柿子,信以为真,吭哧吭哧埋头苦干?” “谢司令,我明白了,表面上你小子是让学校老师带孩子们做好事,实则是孩子们带老师去忽悠年轻干部,这是要整一出美人计呀?”韩红兵咂咂嘴,琢磨过味儿来,开口说道。 谢虎山慢慢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贼兮兮的笑容:“韩参谋长,你是了解我的。” 第12章:帮医院做好事不留名 “美人计可以,肯定行,我算看透了,年轻女同志去哪,一般都不会被为难,麦秋那会儿,我和大喜我俩忙完活之后,寻思天热去鱼坑冲个凉,结果看鱼坑的吴栓子死活不让我俩下坑,说我们扑腾容易把鱼呛死,结果你猜咋的,第二天咱队几个妇女想要趁中午大伙都休息,穿着背心短裤下水冲个凉,那家伙,吴栓子也不怕鱼被呛死了,一口答应下来,足足背对着鱼坑替几个女同志放了一个钟头的哨,可忠于职守了,别说男的,连路过的公狗看一眼鱼坑都得挨他俩嘴巴子!” 一听谢虎山在琢磨美人计,韩红兵觉得这事能成八成,毕竟前不久自己刚刚有所经历,让他觉得这个社会对男性太不友好。 听到他说挨耳光,大黑在旁边哼哼了两声,韩红兵拍拍狗头:“嗯,那天路过鱼坑看一眼被吴栓子抽了两下脸的公狗,就是大黑,别委屈了,行了,回头我收拾他。” 谢虎山对韩红兵说道:“咱村小学年轻女老师多吗?够一个地方派去一个吗?” “不够。”韩红兵盘算了一下,语气肯定的说道:“年轻未婚的就四个,因为前几天我还听我妈说,把我哥照片给她们四个全看过,看看哪个愿意和我哥写信处处对象。” 他口里的哥,是老韩家的长子韩红军,如今在当兵,不过听说也快要退伍转业了,韩红兵老妈这是想提前帮儿子找找合适的对象。 “我不管,不够也是你想办法,你答应负责解决学校的工作,反正除了军营,医院和西关养老院之外,其他地方你必须保证年轻女老师都得有一个,有什么困难,自己克服。”谢虎山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上午不用急着出发,临近中午,让学生们坐负责给咱队去运粪的大车进城,中午我管饭,再让老师陪孩子们在县城转转,下午两点钟统一调配兵力,部署老师带着孩子们前往指定各个机关单位,我负责保证把大车配齐,你负责保证孩子进场,让老师忽悠对方安排大车十分钟内开始起粪,装完粪大车就走,留下孩子们继续做好事。” 看到韩红兵要开口质疑,谢虎山一摆手:“听我说,你告诉女老师,这次配合好,我去跟二大爷那扯皮,年底肯定给她们争取一些奖励工分,但她们必须在和对方安排接待的男青年聊天的第一时间,传达两个消息给对方,第一,孩子们是搭进城收粪的马车来的,马车准备先去收粪,回去卸完粪才能回来接他们。第二,大粪池那边需要排很长的队,不知道孩子啥时候能回去,如果能让马车在县委厕所把粪直接运回去,不用去排队浪费时间,该多好。” 韩红兵看着谢虎山的表情,试探性的接口:“女老师开口,多半对方会同意,反正他也知道,领导们不可能在乎厕所是被谁收拾干净,就算在乎,得知是因为为了让做好事的孩子们早点回家,也不会生气?” 谢虎山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那为啥非得下午去呢?” “你傻啊,牲口拉着那么多大粪回来,还再去接孩子们?牲口也得歇歇,累趴窝了怎么办,再说拉过粪的车就算再清洗,那也有味儿,怎么拉孩子,再把祖国花朵都给熏出个好歹!”谢虎山点燃香烟吸了一口: “明天无论去哪做好事的学生,最后完活之后,由老师带领统一步行前往县委大院的自行车棚集合,等县委大院下班时,领导们去自行车棚推自行车,要让领导们看见一群孩子哭天抹泪,女老师急的转圈,原因是回不去家了,本来该接他们的牲口累坏了或者伤了腿,队里正想办法,但孩子们如今又冷又饿。县委领导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傍晚还回不去家,肯定先让食堂给孩子们安排点儿吃的,再给咱县长途汽车站打电话,调一辆公共汽车临时把孩子们送回去,孩子们坐汽车回来不比坐马车安全舒服?” 韩红兵听完谢虎山的话,表情已经有些扭曲,这他娘哪是淳朴农民兄弟能干出来的事,把人家大粪白白拉走,还得让孩子讹人县委食堂一顿饭,再让人家领导想办法把孩子调车送回来? 这哪是做好事,这是纯纯敲竹杠啊,只要明天县委不小心放了中坪村的孩子们进门,从那一刻开始,那就算是倒了血霉,甩都甩不脱,那么大县委大院,总不能看着一群农村来城里做好事的孩子们忍饥挨饿。 他盯着谢虎山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马孟起他那个说过评书的姥爷是不是又偷摸给你讲《吕布戏貂禅》了,连环计使的挺溜啊?” “这才哪到哪,今天晚上还有一场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等着我呢。”谢虎山拍拍发小儿的肩膀:“今晚我就得带着八辆车进城,把县医院的八车大粪运回来。” “县医院不用你刚才那套学生做好事的连环计?”韩红兵好奇的问道。 谢虎山摇摇头:“不用,县医院不让学生去做好事,嫌碍事,但也没关系,我打听好了,半夜去,医院半夜不搞卫生,咱们的人就装卫生局起粪的,我搞定门卫,车把式们赶着车直接去装,装完八车直接走。” “你咋打听的?”韩红兵吸了一口凉气:“县医院门卫半夜能放八辆车进去起粪装粪?” “我跟医院门卫打听的,我说我接我爸的班到卫生局当收粪工人,以后我负责医院这一带起粪的活儿,今天白天先来认认门儿,又把那半包北戴河送他了,两根烟不到,把他的话就全套出来了,拍着胸脯跟我说,大侄子晚上来的时候招呼一声就行,绝对好使。”谢虎山示意韩红兵稍安勿躁,这只是自己常规操作。 “……你这算诈骗不?”韩红兵半响无语,小声问道。 “我问了,不算,算帮医院做好人好事不留名,它还得谢谢咱。”谢虎山紧吸了几口烟,把剩下的半根捻灭小心收起来: “说完县委机关的连环计和医院的瞒天过海,再说军营,选三十个能踏实干活的孩子去军营干活,大秀儿那种不要让她去跟着添乱,我寻思拿着用来收粪的钱给解放军同志们买点……咱公社穷的连卖冰棍儿的都没有,待会我从公社武装部回来,就去找马老五要钱,把钱给大喜十块,大喜他姥家是卸甲屯的,那公社有个冰棍作坊,让他连夜蹬三轮跑一趟把这事办了,再让咱队粉皮作坊和豆腐作坊给我留一批粉条和十板儿豆腐,按原价就行,到时候送给军营的解放军同志,当个心意,对了,明天想着提醒我,让马老五给我装一口袋黑面,中午给去县城的孩子们吃饭用。” “嗯。”韩红兵在旁边默默的记着。 谢虎山想了想,最后站起身朝外走:“没了,就这样,我先去公社武装部拿联络信,拿到信我就交给你,你去忽悠校长,然后我去找马老五要钱,你那边就是解决学校,我这边还一堆事呢,晚上我要八辆骡子拉的四轮大车,咱队除了我六爷那辆,其余七辆都要花钱雇其他队的。” 第13章:马老五的活病 “咱队里不算那四辆走不了远道的牛车,光是驴车和骡子车也有七辆,为啥雇其他队的牲口,那雇一回钱也不少呢。”韩红兵在旁边也跟着站起来朝外走,嘴里不解的说道。 生产队的牲口,不是除了农忙那几天帮忙拉车之外,平时就养在牲口棚享福,真要是享福,单单十几头牲口就能把生产队吃垮。 所以生产队长需要有本事替自家队里的牲口和大车找到挣钱的活儿,三队马老五自然是没这个能力,目前中坪村大部分生产队的牲口大车,都靠书记韩老狗出面找的一个活赚钱,从西山把炸好的石头运去县城当建筑材料,一辆车一天能跑一趟,一天大概能挣三块多钱,听起来不多,实际上已经不少,相当于中坪大队三个壮劳力一天的工分收入。 可以说各个生产队额外收粪,买化肥,添置农具,牲口的开销,大部分都是靠队内车把式赶着大车平时搞运输挣的钱。 谢虎山要雇其他队的牲口和大车,按照估算,县城到中坪村走一个来回,就算是驴拉的两轮车,最少也得收谢虎山一块六七,要是骡子拉的四轮大车,那恐怕都得两块一趟,这也是为啥很多生产队宁可在大粪池被臭味熏的脑仁儿疼,也要多排两天队的原因,因为一旦雇别家生产队的车帮忙装粪,那大粪成本可就不是五块一车了。 谢虎山推着自行车朝外走,边走边说道:“不止今晚,明天也得雇,不然不够用,咱们必须一天就把所有粪运回来,迟则生变,你咋知道其他生产队看到咱们这么整,不会有样学样,就得下手要快,等他们也想这么弄,没粪了,只能干瞪眼,别把农民想得好像啥也不会一样,他们只是没胆子当第一个出头鸟,不是没心眼,看到有人第一个干,而且得了实惠,马上就能照搬,关键时刻,咱不能因为省小钱坏了大事。” 让韩红兵在学校门口等着自己,谢虎山骑着自行车冲进中坪村东头的公社大院,武装部对谢虎山而言和自己家没啥区别,他是生产三队的基干民兵排长,又是中坪生产大队武装民兵连的班长,还是县里大比武获过奖,给公社武装部带来荣誉的民兵尖子,武装部长张诚每次看见他都眉开眼笑,谢虎山的拼刺得到过他的认真传授,算是他半拉徒弟,要不是谢虎山是农村独子,按照政策不能参军,张诚早就让自己老部队挑兵把这小子给挑走。 听到谢虎山说学校校长让他帮忙联系县城西郊的工兵营搞联谊时,张诚根本没想到是面前谢虎山自作主张,毕竟谢虎山确实是中坪小学军事训练编外辅导员。 张诚当即就摇了个电话接通工兵营营部,和那边扯了几句军地关系鱼水情的客套话,又各自说了说当兵的履历扯扯交情,最后顺嘴一提联谊,工兵营电话里表示热烈欢迎之后,这事就定了下来,在他们看来,本就不是大事,无非是一群孩子去军营见识见识,武装部拜托对方帮忙接待而已。 张诚放下电话,拧开钢笔开始用公文信笺写联络信,在人数后面空了出来,最后签字盖章,递给了谢虎山,人数空着是为了方便学校,一般都是第二天出发前由带队老师到时候填上人数就行,万一有学生临时无法参军,或者又多跟着去了几个老师,免得还要重写一封,太麻烦。 回学校门口把信交给韩红兵,让他拿着“圣旨”去忽悠校长,谢虎山又找上正灰头土脸带着一群社员忙着加固土路,平整地头,提前为秋收时大车平稳运粮做准备的马老五。 “五叔,粪我今天都联系好了,今晚就能过去先运八辆大车,你看,是不是先按五块一车把三十车的粪钱给我,我装在身上,最后用不掉,再退给你。”谢虎山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看向马老五。 “早上你就该拿着。”马老五没想太多,既然谢虎山答应不会撂挑子,把收粪这活揽下来,那钱给他也是应该的,他抬头朝着会计赵树立喊道:“赵会计,把收粪预备的钱取来交给虎三儿,再让他签个字,他今晚就得先拉八车。” 赵会计小跑着去取钱,马老五杵着铁锹看向谢虎山:“那咱队牲口啥的,今晚套车跟你走?咋选了晚上,晚上路不好走,一个不注意,就容易伤了牲口腿。” “咱队就我六爷一辆车跟我走,其他大车明天安排,今晚剩下那七辆,我去雇其他生产队的老把式,咱队的明天再用,晚上九点,你让八个壮劳力从咱队各家取二三十个手电筒,在药王庙门口集合,准时跟车出发去装粪,要干活麻利的。”谢虎山说道。 “对方到底便宜多少啊,值得你大半夜拉粪?还雇车……你小子一等粪四块四一车收的?四块三?四块二?总不能是四块吧!要是四块,今晚把咱队所有车都套上,有多少要多少,一晚上都拉回来,免得粪勺子反悔!”马老五听到要连夜雇车运粪,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喜色,嘴里猜测着粪价到底被谢虎山谈下来多少,眼睛观察着谢虎山的反应。 一等粪是质量最好,掺水最少的大粪,属于买回来甚至能卸在自家生产队粪坑二次掺水稀释的优质农家肥,当然价也是最高,卖价五块一车,在马老五看来,如果谢虎山能把一等粪的价格和粪勺子磨到四块一车,雇车也合算,三十车一等粪回来掺成三十五车,车费就能抵掉一大半。 可看了半天,也没从谢虎山脸上瞧出什么端倪,这让马老五心里有些打鼓:“虎三儿,你给五叔个准话,到底多少钱一车收的?说出来让五叔我提前过个年,乐呵乐呵。” “瞎打听啥,走漏消息最后运不回来算谁的?”谢虎山故意板起脸,朝马老五语做训斥:“保密条例都学哪去了?少问,抓紧把咱队那几处粪坑清一清,等着收粪!” 马老五气得连连点头,脸上带着发狠的微笑,槽牙都快咬碎,指着谢虎山:“行,好,你是那个,虎三儿,我不问了,王八艹的,你等着,别让我逮着你小子拉稀求人的时候,让我逮着,我他娘把你大肠头挤兑出来!” 会计拎着一个老式皮革包走过来,没有先掏钱,而是先从里面取出一个账本,上面单开一页已经写好了支领钱款的明细,又把钢笔递给谢虎山,看着谢虎山把名字签好,又取出印章让他按完手印,把一切收好,这才开始解自己的褂子纽扣,最后从里面贴心背心加缝的口袋中取出一沓半潮不湿的钞票,在手里缓慢仔细的捻开,数了又数,这才递给谢虎山。 谢虎山接过来都没再数一遍,他怕再数这钞票都可能会掉色,就刚才会计数那几遍,在旁边他都已经看清楚,十张十块的大票,七张五块,十五张一块。 “虎三儿,可得把钱装好,最好分开装,免得丢了就全丢了。”会计瞥了眼自家那辆看起来好像跟坦克打过一架的自行车,心疼的嘴唇直哆嗦,嘴里却还仔细叮嘱谢虎山把钱务必收好。 谢虎山把钱揣自己裤兜,转身上自行车就走:“放心,没事。” 他这几步就让赵会计看的恨不得追着自行车跑,唯恐钱从谢虎山裤袋掉出来。 “不是要套车吗?你小子这又要跑哪去!”马老五朝着谢虎山背影问道。 谢虎山头也不回的用力蹬着脚蹬子:“问那么多干啥!我花钱买酒去,就着大粪喝点儿,你来不,分你一泡热乎的?” 马老五气的用手捂着脑门,看看旁边还眼巴巴望着自行车的赵会计,愁容满面的叹口气:“王八艹的!我听韩老狗的话让他收粪干啥,纯纯给自己添个活病啊这是!” 第14章:马老五疯了 自从晚上九点钟亲自在药王庙门口目送谢虎山蹬着自行车,带着八辆大车去县城之后,马老五就有些心神不宁。 他倒不是怕走夜路出什么事,开玩笑,八个常年跑远道的老车把式,尤其还有本村乃至本公社公认第一的把式头儿谢老六压阵,再配上八个壮劳力,别说小毛贼不敢招惹,就是妖魔鬼怪看到这么盛的阳气儿都得退避三舍。 他是担心谢虎山被粪勺子骗了,万一粪勺子用低价糊弄谢虎山半夜去收粪,趁天黑给他装八车三等的黄粪汤子回来,再算上雇车的成本,自家生产队今年可就亏大了。 虽然谢虎山看起来比队里其他小青年儿都脑子活分,但毕竟年轻,没有经验,就怕他贪小便宜吃大亏。 他心里装着事,连炕都躺不下去,坐在自家门口抽烟袋纳凉,刚好在豆腐作坊和粉皮作坊开工,按辈分马老五要称呼大娘大婶的几个老人走了过来,一问才知道,过来要找自己支领红薯干和黄豆,说虎三儿那孩子之前买了十捆红薯粉条和十板儿豆腐,还先付了钱,让天亮之前给做出来。 这下马老五连坐都坐不住了,谢虎山拿买粪的钱买了自家生产队的粉条和豆腐?这是要给粪勺子送礼?买三十车一等粪就送给粪勺子十捆粉条,十板儿豆腐? 这礼送的忒多,到底粪便宜了多少钱啊,送这么重的礼?他本来想直接打发几个老太太回去睡觉,一转念又觉得,反正钱又回队里来了,那东西就先做出来,最多等谢虎山回来问清楚,万一真的是靠送礼才拿到了便宜粪,免得到时候耽误事。 给老太太们去库房支取了红薯干和黄豆,打发老人们走之后,马老五一狠心,干脆回了药王庙三队队部,打开队部的灯坐在桌子前,打定主意今晚坐这里等粪车回来,向谢虎山问清楚,之前谁收粪也没这么麻烦,怎么他就这么多事,这小子到底憋了什么屁! 用胳膊杵着脑袋打瞌睡,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马蹄声和车轴轱辘转动的动静,马老五猛然睁眼,揉了揉眼,起身走出药王庙大门,只见天还黑着,外面的空场上,八辆大车已经排着队停下,穿着破烂大衣的车把式们抱着肩膀扛着鞭子立在旁边,牲口们在原地不断抬蹄打响鼻儿,身后拉的大车上虽然围着木头挡板和厚厚几层塑料布,但扑鼻的臭味却怎么也挡不住。 谢虎山叼着手卷烟,跨立在自行车上,笑吟吟看向马老五:“老五,八车大粪,卸咱队哪块地的粪池?” “王八艹……”听谢虎山又故意招惹自己喊自己老五,马老五想骂他一句,没等骂完,跟着去起粪的八个壮劳力中,已经有人忍不住朝他开口压着嗓子喊:“老五!纯粪!不是大粪池的,是茅房起出来一点水没掺的纯粪!八车!” 马老五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看向坏笑的谢虎山,眼珠转了几转,骂出口的脏话当即就转了个弯:“王八艹的,你五婶忒不懂心疼人,我说走的时候让她给虎三儿装俩煮鸡蛋省得孩子饿,说啥没舍得,看把我大侄子累的,饿了吧?一会儿天亮了五叔自己掏钱,请你吃馄饨烧饼!” 一番话逗得在场大伙都笑了起来,马老五说完场面话,一溜小跑冲向几辆大车,也顾不上污秽,凑近站上去,撩开顶上的塑料布仔细打量,嘴里还不断小声问跟着去起粪的三队社员们:“看仔细了吗,真是纯粪?” “那还能有假,县医院茅房现起的,我看掺水掺成十二三车一等粪没问题。”一个也是老庄稼把式的社员在旁边把手电筒递给扒着车檐瞧大粪的马老五。 马老五接过手电筒,一车一车仔细看过,还不放心,又跟着八辆车去粪坑卸车,亲自动手,跟着大伙把八辆车的大粪都卸进粪坑,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嘴里喃喃的说着:“是纯粪,八车,没糊弄我,没糊弄我……” 谢虎山此时在旁边默默数出十四块钱,递给马老五,马老五有些茫然:“干啥啊?” 谢虎山朝旁边的七个车把式歪歪脑袋:“雇车的钱,一辆车两块,虽然钱得给他们各队的队长,但你得说两句。” “是这么个事,对了,粪多少钱?”马老五接过钱,这钱不给车把式,而是要由他交给车把式所在的生产队长,但怎么也得把钱拿出来亮亮,证明自家生产队不是穷队,有钱结账,绝对不会拖到年底再清账。 “没花钱。”谢虎山说道。 “没……”马老五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随后马上提高声音:“啥!七块钱?你等着,等我把大伙送走我再收拾你!收点粪让你收成啥样了都!等着!” 随后臭着张脸的看向七个其他生产队的车把式,把手里的钱举起来:“大伙受累了,钱在我这儿,预备好了,七块钱一车我也肯定不压各位的辛苦钱!不会拖到年底再算账,你们该回去睡觉睡觉,明天要是起不来也没事,我天一亮就去把钱给你们队上送去,你们队上肯定不能再喊你们上工,都早点儿回去歇着,受累受累!六叔,那啥,你替我送送你这老哥几个们!” 谢老六转身朝车把式们摆摆手,车把式们赶着大车回各自生产队,等谢老六和壮劳力们也都回家歇着,马老五带着谢虎山回到药王庙队部,这才把绷着的脸揉了揉,笑成一朵花:“大侄子,十四块钱八车纯粪,你是咱队头一号,我打小看你就不是一般人……抽一根!抽一根!” 说着话,马老五拿裤带上拴着的钥匙打开桌子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盒北戴河,这是队里时用来招待公社来人的烟,马老五自己都舍不得抽,此时取出一支递到谢虎山嘴边,又亲自帮谢虎山点上。 “这事办的漂亮!十捆粉条十板豆腐加上十四块的车钱,换八大车纯粪,虽然不是占了大便宜,但咋算也是咱们得了实惠!”马老五把火柴晃灭,正准备弯腰坐回凳子上。 “粉条和豆腐不是这八车的,是另外十五车的,除了粉条和豆腐,还有十块钱冰棍儿,本来还想送锦旗,不赶趟,做的太慢,改成从学校拿一摞奖状了。”谢虎山叼着烟,隔着桌子坐马老五对面说道。 马老五屁股还没挨上板凳,就整个人弹了起来:“啥?这八车不算?还十五车?” 他一张脸都哆嗦了起来:“十五车?都是纯粪?……也不要钱?” 看到谢虎山摇摇头,马老五反而长出一口气,要是这犊子开口说又弄来十五车不要钱的纯粪,马老五觉得除了自己退位让贤,把生产队长让给谢虎山之外,已经没有啥行为能表达自己此刻的激动心情了,别说他心甘情愿,就算他不甘心,三队社员也得选谢虎山上去。 “不是十五车,是还有三十一车,纯粪,不要钱。”谢虎山看向刚表情放松下来的马老五,开口说道。 马老五“咣当”一声,整个人重重坐在板凳上,目光呆滞的看向谢虎山,过了十几秒,才咽咽吐沫:“虎三儿,你小子要是没骗我,就再给叔说一遍,五叔给你揪个der吃都中,还有多少车不要钱的纯粪?” “还有空揪der玩呢,我的五叔?”谢虎山笑着对已经被这个数字震惊到发懵的马老五说道: “三十一车粪,就只有一天时间去起粪装粪,过时不候,需要三十一辆大车,一车配两个劳力,额外再准备五十斤黑面,天亮就出发,可我没地方找车,现在是三点多,天也就快亮了,你看五叔你是先揪着玩会儿,还是先办咱队里的正事?” 马老五回过神来后,好像疯了一样,整个人窜出队部朝远处跑去,声音从外面响起:“你在这先睡觉养养精神,五叔现在就去各生产队敲他们队长的门,放心,天亮的时候,保证把三十一辆大车给你凑齐!哈哈哈哈,三十九车纯粪,王八艹的,等粪都进了咱队粪坑,我得瑟不死他们!五十里内谁家狗不知道这事,那都是我二面肥没传达到位!” 第15章:最后一仗 天刚刚亮,韩红兵就跑来了药王庙队部,谢虎山发现对方和自己差不多,两眼都是血丝,眼眶发黑,疑惑的问道:“你怎么也这副模样?我昨晚上往返县城,没说让你躺你家炕上陪着我熬夜啊?” 韩红兵走进药王庙前院,借着压水井洗了把脸:“拉倒吧,我比你轻松不了多少,我算明白为啥电影里演打仗的时候,指挥作战的司令啊,将军啊就动动嘴了,说的好听,什么大兵团作战,多线操作。” “其实都是你这德行,嘴里拽拽词,具体计划都是让参谋长去研究,自己只要结果,我手里就四个女老师啊,四个!相当于七八个战场,我只有四支部队可以调动,怎么打?我为了你说的战术部署,整整搁我那屋开着灯研究了大半宿,我跟你说说今天打县城的具体战术操作……” “行了,别抱怨了,参谋长干的就是这活,你要不愿意干,就跟大喜换换,他当参谋长,你去当运输大队长。”谢虎山没等韩红兵说完摆摆手: “什么战术操作,无非四个锅盖八口锅,轮着盖呗?我骑着自行车充当机动部队,运送四个女老师在八个单位间迅速游走,攻下大门就马上奔赴下一个地点,留下男老师固守,是不是这个战术?” “我艹……”韩红兵张张嘴:“你也想到了?” “你真以为电影里那些司令就动动嘴,脑子里啥也想不出来?全局都在我脑子里装着!要不怎么我是司令,你是参谋长?我让你去想,那是组织培养你,这点事儿还值得想一宿?”谢虎山笑着调侃了一下韩红兵,随后说起了正事: “二面肥已经搞定了二十多辆,还差五六辆,你骑自行车,先带十五辆车去学校接校长和一个男老师外加三十个学生,上十五辆车,再去作坊把粉条,豆腐,大喜连夜蹬三轮带回来用棉被裹着的五百根冰棍儿都装上,往军营走,剩下的大车和剩下的老师,学生,等再晚点,我带他们朝县城赶。” “那我走了啊?你小子真不去军营,这么露脸的事,便宜我了,换我去县城吧,你昨晚跑了一宿,今天县城可偷不了懒……”韩红兵听说谢虎山让自己带人去军营,忍不住开口问道。 男孩子哪有不向往军营的,韩红兵当然想去,可也知道,这机会是自己发小豁出脸挣回来的。 “你小子一直因为自己没机会参军,总想去军营看看吗,都是自家兄弟,你去就和我去了一样。”谢虎山不耐烦的摆摆手: “替我跟营地大门哨位上站岗的哨兵同志说,冰棍儿是我请的,说话算话,人就不去了。滚吧!” 韩红兵也不再废话,招呼着大车们跟着自己离开,谢虎山送走他们这一大批之后,没过一会儿,马老五风尘仆仆跑进队部,把手里捧的铝制饭盒和草纸包的两个烧饼,递给谢虎山:“虎三儿,车和人手齐了!五叔就这点儿能耐,剩下看你小子的了!三十九车纯粪,你要带回来,三队最少十年内,年年记你的好!馄饨烧饼,趁热吃!吃完好上路!” “还是五叔会说话,嘴甜的跟我命一样苦,跟要送我上刑场一样。”谢虎山也不客气,接过来大口吃了起来,虽然馄饨是素馅,烧饼也不是肉的,但馄饨里放了提鲜的虾皮,汤里浮着油花,烧饼也有一层油酥,味道比窝头咸菜不知道美味多少。 这算是他穿越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饭,没花钱,靠自己本事,让队里心甘情愿给自己准备的,吃得香甜。 吃完这顿饭,谢虎山点齐车马,蹬着自行车带路,先去学校装上全体老师和剩下的几十号学生,学生们可能知道今天要进城,还有人特意画了画妆,脸蛋上抹了两个红圈,脑门点个红点儿,挎着水壶,手里挥舞着用红黄纸自制的小国旗,脸上挂着期待的笑容。 人群中没有大秀的身影,昨天韩红兵叮嘱过老师,让大秀和一些调皮捣蛋的学生,以今天学校放假的理由留在家里,免得出去添乱,增加不必要的变数。 四位女老师的面色则有些凝重,显然昨天和今天早上都已经得到了韩红兵的叮嘱,明白她们四个才是这次收粪战争的关键人物。 这一队出发的稍晚,谢虎山骑着自行车,带着车队去了县里长途汽车站旁边的空场,那里规划可能要修个站前广场,但还没有动工,地方大,能容得下这么多孩子和车马,旁边还有些依靠长途汽车站卖商品的商店,租售小人书的报亭,能让老师带着孩子们逛一逛。 安置完之后,时间大概已经有九十点钟,留下车把式和老师们照顾学生,谢虎山把骡子车上的一口袋黑面卸下来,装在自己的自行车后座上,紧蹬自行车,去了城西一处挂着“国营西街饭店”招牌的小饭店,把自行车上足有五十斤的黑面扛起来,走进来打招呼。 这饭店他昨天在去军营之前就来过,那时他已经考虑用孩子们做好事去获取大粪的计划,所以琢磨给孩子们在哪准备午餐,转悠了几处国营饭店都不收糙米和黑面,只收精磨白米白面,绕了一圈,只有这家西街饭店的服务员大姐说可以收黑面。 “姐,是我,昨天来过!”谢虎山把黑面口袋放在地上,朝着饭店的服务员打招呼。 服务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还不到饭点儿,正坐在餐桌前织着毛衣,看到谢虎山扛着面口袋进来,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昨天你是累了进来歇歇腿,说着玩的,还真来了?” “五十斤黑面,您过来瞧瞧。”谢虎山解开口袋上的麻绳,招呼对方过来看看,女人放下针线,走过来看了看面粉质量,倒也干脆:“这面磨得挺好,不算糙,做烧饼能用,行,收了!咱们过秤看看分量?” 把面粉放到角落的磅秤上过了数目,女人这才开口:“五十斤,你要做点儿什么干粮?” “我这袋面换包子烧饼之类能带走的干粮,能换多少?还得再补多少钱?”谢虎山看向女人,开口说道。 他有些搞不清楚这个年代的消费制度,哪怕只是想买些包子,就因为自己没有粮票,就要给对方相应的粮食来抵粮票,然后还需要再付一笔钱。 女人指着墙上挂的价格表:“那不写着呢吗,菜肉包子一毛,肉烧饼八分,素馅包子六分,白面馒头四分,红糖烧饼七分,统统一个收二两粮票,你要是放几天再吃,就选烧饼,烧饼能存几天,你要当天吃,那就包子划算,咱这饭店的包子,连面带馅一个得有三两重,分量给的足。” “我那五十斤面,换成肉包子是不是能换二百五十个?”谢虎山按照二两粮食一个包子换算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 “换不走,你那是黑面,饭店的包子用的是精磨白面,得再折一次,大姐我也是农村嫁来县城的,不骗你,别的饭店,你这黑面就算他们肯勉强收下,最少也得折你个对半,我折你十五斤,按三十五斤算,一百七十五个包子,你再交十七块五毛钱。”女人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叹口气,天底下走到哪最吃亏的都是村里的农民。 按照对方的算法,农民进城买点吃食,加工费简直高的惊人,五十斤面粉再加上十七块五毛钱,才换一百七十五个肉包子,可他还没的选,因为其他饭店根本瞧不上他们大队磨坊磨出来的面粉。 难怪中坪村的广大社员很少进城,甚至就算进城,也都会自带家里准备的干粮,按照这价格,什么家底的农民,敢进城下饭店吃顿饭? 谢虎山把钱如数付给对方:“大姐,就按你说的,一百七十五个肉包子,做吧,我等着走。”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这也就是自己忙着收粪,得给来县城帮忙的老师孩子们吃点儿好的,不然打死他,也不可能花这种冤枉钱。 当谢虎山驮着两大面口袋的包子到长途汽车站时,已经是中午时分,孩子们也已经把附近转的差不多,此时被老师哄着聚在树荫下坐着,如同雏鸟一样眼巴巴望着自己,谢虎山笑了起来,拍拍自行车上挂着的包子: “都过来吃饭!吃饱了,咱们去打最后一仗!” 第16章:扯平了,你个刁民 县委大院办公室二十三岁的年轻科员杨利民,在今天被一群小学生上了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课。 下午两点钟的时候,办公室主任招呼他,说大院门口来了十几名小学生,要做好事得表扬信,让他去接待一下,注意让娃娃们别乱跑,影响正常工作。 他是办公室最年轻的那个,脾气又温和,对孩子们也有耐心,所以光是这半个月,办公室已经安排杨利民接待了三拨不同学校的孩子们,都是由老师带着来这里扫扫地,做做卫生,得一封表扬信。 他按照主任的吩咐,和往常一样,去大门口把那名年轻纯朴的女老师和孩子们接进来,交待了一下注意事项,哪里需要打扫,哪里不能去。 孩子们很乖巧,干活不偷懒,擦玻璃,扫地,洒水干的兴致勃勃,女老师性格也不错,和他一起看顾孩子时,还聊起了诗歌文学,只是杨利民感觉对方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的心事。 善于发现问题的他,出于对女同志的关心,多嘴问了一句。 结果对方告诉他,自己和孩子们都是搭生产队去大粪池收粪的马车来的,如今大粪池排队收粪的大车实在太多,她怕得排到天黑,影响孩子回家,想问问自己,能不能让大车把县委厕所清理一下,这样就能不用排队,直接回去卸车,卸完车就能马上来接孩子们。 杨利民觉得这倒没什么,一切为了孩子嘛,所以和门卫打了一声招呼,就把车放了进来,指引他们去厕所后面的粪池起粪。 可等安排好大车开始起粪,他再回头来想找女老师聊文学,居然发现女老师不见了,换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监督着孩子们打扫卫生! 一问才知道,对方也是这群孩子的老师,而刚才的女老师,则去书店买书了。 而这位男老师又有些木讷,不善交际,顾不上和杨利民聊天,总是专注提醒孩子们不要乱跑,注意安全。 这让杨利民兴致缺缺,干脆打了声招呼回了办公室,提前帮孩子们写表扬信,过了一会儿,男老师进来向他表示,孩子们把院内卫生都已经打扫干净。 杨利民出去代表各办公室向孩子们表示感谢,夸奖了一番孩子们,最后又把表扬信笑着交给他们,男老师问能不能和孩子们在自行车棚等大车来接人,杨利民一口答应下来。 这件事滴水不漏的处理完之后,杨利民回了办公室继续埋首桌前正常工作,直到临近下班,办公室主任从外面走进来,在房间内踱了几步站定,气定神闲的问道:“小杨啊,人家孩子们来咱们这里做好事,你怎么安排的?” “主任,和之前一样,因为您和各位领导工作忙,我代表各位领导向小朋友们当面表达了感谢和鼓励,然后又写了一封表扬信。”杨利民站起身,放下钢笔看向主任说道。 “你过来瞧瞧,外面是怎么回事呢?”主任看看杨利民,又走到窗台前朝外面看看:“孩子们做好事还要等到点儿下班啊?” “怎么了,主任。”杨利民听到主任的话,连忙快步走到窗前,等看清楚窗外的情况,整个人后背唰的一下冒出层冷汗。 最少几十个孩子,跟一窝窝小兔子一样,在大院自行车棚内或蹲或坐,包括那位买书未归的女老师在内的几名老师,则正不断安抚着孩子们,一个骑着自行车的青年,浑身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打透贴在身上,脸上更是汗水冲刷出的一道道污渍,此时大口喘着气,和那些老师们说着话。 “这……”杨利民紧张的开口:“主任,我马上去了解一下情况。” “没事,得亏我下班前转了一圈,不然问题虽然不大,但容易让几位领导对咱们办公室留下工作不认真的印象。”主任拍拍杨利民的肩膀: “我了解了,整件事也不怪你,是接这些孩子的马车坏在半路上了,这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特意大老远骑过来报信,说马车可能得天黑之后才能到达,让老师们带孩子在这里多等等,虽然是夏天,可入夜后天也凉了,不能就这么让孩子们受冻,等会你带他们去食堂吃点儿饭,我已经打了电话,让长途汽车站临时调一辆车过来,把孩子们送回家,至于跟车的人……” “我!”杨利民马上答应道:“我,主任,这事是我疏忽,我先带他们去食堂,然后等车过来,我再亲自跟车把孩子们送回去。” “嗯。”主任满意的点点头:“对待无论什么工作都要认真重视,千万不能大意,今天这件事,就是很好的一课,你说你,还想申请下基层蹲点儿呢,真要是被领导今天遇到你做事马虎,还能放心同意你的申请?就罚你加个班,送孩子们平安回家,当作教训。” “是,您说的对,主任,是我犯了疏忽大意的错误,您多批评。”杨利民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比被人扇耳光还要疼。 平日里,不止是领导多次夸奖自己做事稳妥,能力过人,就连自己都已经觉得自己表现不错,哪成想,这群人畜无害的小朋友给自己狠狠摔了个跟头。 杨利民不是傻瓜,当他看到自行车棚里的孩子数量和老师数量与之前下午来做好事的时候多出太多时,就意识到自己肯定是中了什么圈套,或者被有心人借着孩子给利用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他快步走出去,笑容满面的招呼着所有人朝食堂走去,等对方吃过饭,又亲自跟着学生老师们上了公共汽车,沿着坑坑洼洼的乡道,在刚刚天黑时分,把师生们平安送回了学校。 老师和孩子们千恩万谢的向他挥手再见,杨利民在车上朝他们也依依不舍的挥手,等缩回身体在座位上坐好,抬手就给自己脸上拍了两下,活该!被主任批评的一点不冤! 谁能想到有人丧心病狂的用一群小孩子做文章,而且目的居然就是为了十几车大粪? 送师生回村的路上,他就从那几位年轻女老师嘴里装作不经意的询问,套出不少消息,稍加分析思索,就把整件事的真相拼凑完成。 最让他没想到的是,幕后黑手居然就是那个骑着自行车,满脸风尘汗渍的农村青年,这家伙在食堂时可是一副风尘仆仆,淳朴憨厚的模样,惹得食堂大姐特意心疼的多给他拿了两个馒头。 太孙子了!把自己当棋子利用的幕后黑手,就明目张胆坐自己旁边,炫进去三大碗粥,四个馒头,而且还是自己给他付的饭票! 这家伙从头到尾就不是做好事,而是为了县委大院那几车粪,他甚至断定机关负责对接的肯定都是自己这种年轻男科员,所以还用了美人计。 最可气美人计还不是全套,就故意派女老师先露一面,求自己或者其他单位的人看在学生做好事的名义上,把大车放进来起粪。 然后把女老师迅速换走,换成男老师! 女老师根本就不是他娘的去买书,而是去下一个单位带着另一波孩子,为粪车去诈开另一个单位大门! 这明显是美人计的美人不够用,所以一个美人需要负责诈开多个机关的大门,只能是诈开一个之后,马上就赶往下一个地点,把这里的学生留给男老师照看! 所以那家伙浑身都被汗水打透,风尘仆仆,也根本就不是因为报信,是他骑着自行车驮着女老师们来回往返奔波累的! 那些粪车更不可能回来接他们,在各单位干完活的孩子们拿完表扬信之后,统一来县委大院自行车棚集合,等着食堂管饭,再派车把他们送回去。 就是十几车大粪而已,值得连兵法都用上吗,就这心思用的,打一场小型战役都够了? 坐着空荡荡的公共汽车朝县城返回的半路上,杨利民又遇到了那个叫谢虎山的青年,他正迎着汽车,弓着身子吃力的蹬着自行车,朝着中坪村方向骑去,看到自己这辆汽车,老远就仰起头借着车灯露出憨厚笑容和自己打招呼: “杨领导,谢谢您,您辛苦了,我们绝不会忘记像您这样的好领导!” 杨利民本想不戳破对方,因为女老师说,这家伙中午自己都没舍得吃口肉包子,全都给这些师生们分了。 再加上这家伙下午驮着四个女老师骑自行车四处转场,累到直不起腰,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所在生产队集体的利益,自己可以说他鸡贼,不择手段,但还真不能说他有私心。 可一想到自己被对方戏耍当了棋子,不吓吓对方总感觉气不顺,他打开车窗,板起脸对还在装傻充愣的谢虎山严厉说道:“谢虎山,明天我就带公安特派员来抓你这个诈骗国家财产的犯罪分子。” 杨利民说完这句话,本来还装淳朴农民大兄弟,正好与他汇车而过的谢虎山顿时惊得一声:“我艹!” 本就累的够呛,再加上对方一吓,自行车车把没握稳,扭向了旁边,直接连人带车冲进了路旁的土沟! 看到谢虎山在月光下狼狈的爬起来望向自己,脸上惊疑不定,杨利民在夜风中笑着朝他喊道:“装傻蒙我饭票这事儿扯平了,你个刁民!” 第17章:没憋好屁 深夜,谢虎山坐在药王庙门口的台阶上,两条腿直挺挺的朝前伸着,一下午骑着自行车轮流驮着四个女老师满县城到处“串台”可不是件轻松活儿。 “谢司令,你忒不是个东西啊!”韩红兵坐在旁边却没有安慰他,反而悔恨不已的骂道:“我说你他娘宁可跑县城累个半死,都不去军营呢,嘴里自家兄弟,心里都是主意!” 韩红兵早上出发去军营之前,还觉得有些对不住谢虎山,现在想起来,这牲口连自己哥们都算计。 他和校长,老师带着大车和孩子们把豆腐,粉条,冰棍儿都送去了军营,人家解放军也非常热情,早就做了准备,特意安排了一个班的士兵,专门陪学生们联谊做活动。 听说村里生产队想要些农家肥,人家领导也是一口答应下来,甚至还让战士们帮忙起粪,把十五车的大粪都运了回去。 韩红兵本来觉得没啥问题,寻思自己带人帮人家清理厕所,还算是好心,可粪车刚运走没一会儿,有个系着围裙的战士挥着大勺就冲了出来,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和自己聊聊,只是没等说完一句话,就被一伙儿咬着冰棍儿的战士给扛了起来,嘴也被冰棍儿给堵上,呜呜咽咽的又扛回屋去了。 这让韩红兵一直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直到联谊结束,战士们特意给了孩子们个惊喜,用一辆解放大汽车把没坐过汽车的孩子们都送回了中坪公社。 双方告别之后,悄悄从一个小战士嘴里套出真相的小学校长才告诉韩红兵,虽然这个军营是临时驻地,没有农场,战士们的基本伙食供给都由当地武装部负责保证,但人家炊事班士兵在旁边开出了几亩地当小菜园,想要种点时令蔬菜自给自足,就指着营地厕所这点儿肥料给蔬菜施肥。 刚开始得知农民兄弟来运些粪时,炊事班长还以为就运走一部分,寻思农民兄弟用点粪理所当然,而且农民厚道,肯定明白做事有余地的道理,多少能给炊事班剩下点儿,毕竟也就几亩地的小菜园,哪怕剩一车就够用。 结果好家伙,中坪村生产三队的人真实在啊,两个厕所的存货,一点没剩,用十五车全给运走不说,用水还给人把厕所冲得干干净净,人家炊事班长去趟厕所再出来,脸都气得跟黄瓜一个色了,举着大勺怒骂: “十捆粉条,十板豆腐外加五百根儿冰棍,就换走好几百人攒下的农家肥!一点儿都没给我剩下!这哪是搞联谊来的,这是搞打劫来的!厕所刷的比我脸都干净!蝗虫过境都没这伙儿老乡闹得凶!” “把粉条豆腐退给他们,让他们把大粪还回来!那小子是叫韩红兵不是?等着,我记住你了,我找你们公社武装部领导告状去!” 韩红兵说完搓搓脸,对旁边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的谢虎山说道: “你是真孙子,太缺德了……明明你策划的,结果全军营现在就记住中坪村有个叫韩红兵的小子,拉走了人家十五车大粪,人家炊事班长说了,下次我再敢去,就让哨兵把我扣住关他们厕所里,天天喂巴豆,啥时候拉够十五车啥时候放我回来。” “为队集体利益做出个人牺牲,广大社员是会记住你的,到时候我组织大伙带着巴豆看你去。”谢虎山被韩红兵说的话逗笑了: “大不了回头等地里的玉米灌了浆,跟队里说说,给人家炊事班长送些煮好的嫩玉米和时令菜赔礼道歉,一回生两回熟,他们菜园用不上这么多粪,这次你已经全军营知名,下次带着东西去道歉,和炊事班长再混熟,那两个厕所还不是都由着你去起粪,以后你都是本队头号粪勺子,全队都不敢得罪你,得把你供起来。” “滚一边去,老子还没娶媳妇呢,一听我是整天臭烘烘的粪勺子,哪个姑娘还能跟我处对象?”韩红兵笑着骂道。 谢虎山鄙夷的说道:“没出息,男人不能急着娶媳妇,得先长能耐,有本事之后,媒婆能踏破你家门槛,你现在啥也没有,还得等着姑娘挑你,你看我,我怎么不着急娶……” “拉倒吧,你那纯粹是因为穷,没人给你介绍。”韩红兵反驳道。 谢虎山慢慢直起腰,酸疼让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看看还没有二面肥回来的人影儿,抱怨道:“二面肥死哪去了,我等着他交账呢,到现在看不见他人。” 韩红兵站起身,伸手把谢虎山拽起来:“二面肥就快住咱队粪坑里了,我骑车驮着你,带你去参观参观他去?” 谢虎山感觉休息半天,也恢复了些力气,点点头:“走,看看去,他可是这次三队的头号功臣,功劳都是他的。” “嗯?啥意思?”韩红兵眼睛一亮,自己发小这句话说出口,那肯定是没憋好屁。 “挨骂呗,咱俩把全村孩子连骗带哄领着去收粪,结果三十九车纯粪都归了三队,其他队不眼红?不得找借口打秋风闹一闹?不得把想出这个损招的人骂出花?咋的,你想替他挨骂啊?”谢虎山看向韩红兵: “你自己说,要是大伙问你,是谁让你带孩子们去军营收粪,让我带孩子去县城收粪的?你咋回答?” 韩红兵没有丝毫犹豫:“我们三队队长马老五让我干的。” “对吧,所以我说他是头号功臣。”谢虎山坐上自行车后座,懒洋洋的说道: “二面肥身为队长,脾气软,面子薄,这是病,得治。” 韩红兵驮着谢虎山晃晃悠悠赶到三队的几处粪坑时,吓了一跳,好家伙,已经夜里十点多,粪坑四周居然还围着几十人,打着手电筒照来照去,议论纷纷。 “老五,上我家喝口水去?”一个其他队的生产队长开口朝着马老五喊道。 这其实是隐晦的要和马老五私下说说话,看看能不能从三队手里平价甚至低价匀些农家肥,奈何马老五此时听力不佳。 马老五站在粪坑边上,一手托着烟袋,一手叉着腰,昂着头,嗓门洪亮:“没错,三十九车,纯粪!就是贵点,七块钱一车!把全队裤衩子都当了,我才置办这么点儿家底!” 谢虎山看到马老五那模样,瞬间想到了《亮剑》中王有胜阅兵的画面。 “听你说的,是你们队的虎三儿和老韩家小二买来的,那这俩孩子也忒有本事啊,从哪弄这么多肥?”又一个声音啧啧感叹。 谢虎山马上开口:“您老可别这么说,这都是我们队长马五叔教的好,我们就是跑跑腿,那生产计划,人员调动还是得我五叔做主!” 看到韩红兵还没反应过来,谢虎山捅了他一下腰眼,低声说道:“表示!” “对对对!我和虎三儿我俩啥都没干,俩傻小子能干啥,也就卖卖力气跑跑腿,功劳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这事,五叔是头功,都是五叔指哪,我们打哪!”韩红兵也开口大声朝众人说道。 马老五警惕的调转手电筒照向两人,他太了解这俩犊子了,这俩货是能舍得把功劳让给别人的货?全他娘是恨不得吃屎都得抢第一口的主儿,这肯定没憋好屁啊? 第18章:二面肥耍横 可此刻这种外人瞩目的风光时刻,马老五也不好细问,只能继续保持骄傲的表情,甚至又挺了挺胸脯。 “我就说老五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心里那是有主意的人,三队今年收成,肯定咱大队第一了。”人群中有人羡慕的说道。 “这么多肥追进地里,公社第一我看都手拿把攥。” “老五可以啊,没看出来啊!” “来年不行我们选你当书记,你给咱大队都弄来点儿行不行?” 本来马老五说是俩大小伙子自己找来的时,大伙就都不敢信。 那俩生瓜蛋子都还嫩着,怎么可能有本事搞来这么多纯粪,肯定背后是马老五策划。 而且有明显证据指向马老五这老王八艹是策划者,因为他一大早就去各个生产队求爷爷告奶奶,好话说尽,把其他队稍微好点儿的大车都给雇了,自家的牲口和大车一个没用。 相当于其他队的牲口帮他的队里运粪挣两块钱,结果狗日的马老五转头把自己队的牲口派去运石头,挣三块多钱的活,还说他不是策划者? 他马老五板上钉钉是藏在人民群众中的阴谋家啊? “忒晚了,回家吧,老五。”看到马老五没有跟大伙匀粪的打算,人们也都准备散去,七块钱一车粪,要说羡慕也羡慕,但价也高,三队不算拣了大便宜,只能说想今年下些本儿争一争大队第一。 大伙儿心里盘算着,就算马老五没有当裤衩子,三十九车纯粪,恐怕三队也花掉了不少队内提留款。 “回啥家,粪在哪,哪就是我家,没看窝棚都搭好了?我得比给老马家祖宗守灵还用心的守着这堆粪!”马老五听到有人劝他回家,站在原地不动: “各位外队老少爷们,都别动心思了,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你们站三队粪坑边上闻半天味儿我没跟你们收钱,就回家偷着乐去吧!” 一群父老乡亲笑着骂了几句马老五,渐渐散去,只剩下谢虎山,韩红兵凑过来,谢虎山对马老五说道:“五叔,我把账交了吧,收粪剩下的钱还在我身上呢?” “交啥,明天再说,今晚上没空。”马老五摆摆手:“你俩也累一天了,回去歇着,有啥事明天早上队部集合上工的时候再说。” 马老五双眼盯着粪坑烁烁放光,在谢虎山和韩红兵看来,他现在的表情就像是大蛆修炼成人形,爬出粪坑后对自己的窝依依不舍。 两人骑上赵会计的自行车准备走,马老五回过神来:“喂,忘了问了,功劳咋算我头上了?你俩到底又要闹啥幺蛾子?” “我俩能干啥,三十九车粪都进了粪坑,还能有啥幺蛾子,这不就是在大伙面前替五叔你涨涨威风嘛,要是人家都知道是我俩干的,跟五叔你没关系,那五叔你去哪,腰杆都不够硬,要是你的功劳,走哪人家都得高看你一眼。”谢虎山坐上后座,一边催促韩红兵快蹬,一边对马老五说道。 马老五迎着味道复杂的夜风,看着这俩犊子快速离开,感动的说道:“俩臭小子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 谢虎山一觉睡到《东方红》唱到第三遍,才被奶奶进来叫醒,洗漱吃过早饭,骑着自行车去药王庙集合。 今天药王庙门口站了比平日多出一伙人马,除了自家三队的社员们,还有很多其他队的十几名妇女同志,此时脸色不善的聚成一团,站在空场上。 看到谢虎山出现,这些大妈大婶中,有人都想张嘴说两句,可有其他妇女拉了拉对方衣角,小声让她们闭上了嘴:“跟个啥也知不道的傻小子说啥?等二面肥!” 谢虎山找块砖头垫在屁股下,靠着药王庙的墙根晒太阳,没一会儿,韩红兵也顺着墙根溜过来和他挨着坐下,嘴里小声兴奋说道: “二面肥要来了,要来了,我看到他洗完脸出门朝这边走,我这才先跑了过来。” 果然,马老五的身影在空场上刚一出现,就被广大外队妇女同志团团包围,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 这些妇女指着马老五骂道:“二面肥!你太缺德了!糊弄我家孩子去县城丢人现眼!” “就是,俺家孩子回来都说了,那粪没花钱!是二面肥你拿我们孩子当掩护,从县里骗来的!” “马有根!你为了点儿大粪,连你亲侄子你都糊弄,孩子以为去军营联谊,结果让你拐县城糊弄领导去了!” 马老五被一群老娘们搞突然袭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张着嘴瞪着眼,转圈打量这些妇女,都是其他队的泼辣货色,马上声音有些发虚: “我骗啥了,孩子做军营做好事是学校安排,又不归我管?咋找我头上来了?孩子咋又去县城了?都啥呢?” “还搁这装傻!人家校长都说了,是你让韩家老二去通知学校搞联谊,做好事!这好事都归你们三队了!” “对,不给个说法,今天没完!” 马老五下意识寻找韩红兵的身影:“红兵?韩红兵来了吗?学校去军营做好事,咋跟咱们三队有关系?” “我在这!”韩红兵站起来,清清嗓子,看向在场所有人都看过来的目光,对马老五义正言辞的说道: “你有理你怕啥,五叔,不用怕,你就问问他们,孩子们是不是去做好事了?你们管三队大粪是哪来的?你们管是校长安排还是我五叔安排的,总之让你们孩子得表扬信就完了!” 一群妇女不可能跟韩红兵一个大小伙子纠缠,听到韩红兵这明显默认的话,更加激动,伸手拉扯着马老五喊道:“我们孩子跟着去,那大粪就有我们队一份!” “对,骗我们孩子,不能白骗!那大粪也有我们队一份!” “走!上大队评评理去!” 马老五一听这话,当即就明白了,这是其他队长知道自家大粪不是七块钱一车买的,是不要钱运回来的之后,借着孩子也参与的理由想要打三队的秋风,所以找了队里善于撒泼的妇女闹一通,甭问,最终目的肯定是想要平价匀走一部分。 再看谢虎山靠着墙根朝他嘿嘿笑,马老五心里把他恨不得骂上天,谢虎山父母那么厚道的人,怎么生出这么个缺德货,怪不得昨晚当着大伙说自己指挥的好,自己是头功,就等着今天一大早让自己顶雷呢! 还他娘走哪腰杆都硬,高看自己一眼,这些老娘们都快把自己胳膊抓破皮儿了! 可现在不是训斥自家队里孩子,问县城到底啥事的时候。 他性格和善,爱和稀泥,平时不爱和人真生气,遇事总喜欢让三分,但是今天,三队社员们都看着呢,而且谢虎山,韩红兵两个千方百计为队里收粪的大小伙子也看着呢,自己要是再软,再让,那都对不起这两个孩子累成那个德行。 “都吵吵******!”马老五深吸一口气,脸一沉,手里烟袋锅围着身体抡了一圈,把妇女们逼退,随后指着这群妇女就开骂: “还我糊弄孩子!哪糊弄了!表扬信是假的?雇大车我没给钱?” “跑三队打土豪来了?三队收成不好咋没见你们把你们队的粮食分我们点儿?还有你们一份!咋的,你们队的脸都是他妈锅盖啊,咋那么大呢!” “怎么的!就是我马老五干的!犯法让公安枪毙了我!不犯法都该他妈给我该干啥干啥去!这里是三队!不是你们家炕头!” “三十九车大粪一分钱不花,那是我三队有本事!有能人!你有本事你也去收啊!没本事蹲家里哭,别来我三队门口哭丧!这没人惯着你们!” 马老五一番话震得在场其他队的妇女不敢出声,这些妇女为啥敢扯着马老五撒泼,就是平日他的性格太软,好脸面,别人闹一闹,他就嫌弃丢人,主动退让,之前大队全体会上,被人闹一闹撒撒泼,马老五一般都会选择发扬风格,退一步吃点亏,二面肥的外号也是这么来的。 没想到今天马老五突然跟吃了炸药一样,这让妇女们有些不知所措,她们也不是真的泼妇,属于肩负着各队队长安排的秘密任务,故意夸张指责两句,拿拿乔。 三队社员看到自家队长居然硬气的耍起了横,马上也都来了精神,朝着马老五身后慢慢靠过去,有胆大的也开口帮腔: “咋的,三队干的,犯法不?要犯法把老五和我们都抓走!不犯法都该干啥干啥去,别影响我们劳动生产,不然打不下粮食,去你们炕头吃饭!” 一个说,两个说,到最后三队社员立在马老五身后,对着其他各队的妇女汇成一句话: “三队干的,有办法想去,没办法受着!” 韩红兵靠在墙根,对旁边的谢虎山小声问道:“哎,谢领导,你为啥非得挤兑二面肥今天耍横发狠呢?” “他在外人眼里不横不狠,三队副业组就没有大步迈向前的底气。” 那边,靠着耍横总算打发走外队妇女的马老五,背着手走到谢虎山和韩红兵面前,磨着牙说道: “一大清早就让我被一群大老娘们骂一顿,你俩真他妈是心疼你五叔的好孩子。” 第19章:跟我玩去 夕阳把田间都染了一层金黄,谢虎山坐在田间地头,正对刚刚挨完骂回来的马老五谄媚赔笑: “叔,五叔……” “我不是你叔,你是我叔,你是我爷,活爷!”马老五擦着脑门上的汗,可感觉汗水擦完一层就又冒出一层。 好家伙,谢虎山胆子也忒大了,跑去军营说学校要联谊,跑去学校说公社武装部组织联谊,跑去公社武装部说学校要去联谊,然后三方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硬是把这件事促成了,把军营的十五车大粪骗回了队里。 更要命的是,这个缺德崽子,带着一群孩子去了县城,跟打仗一样,用上了兵法,靠女老师诈开人家的大门,把人家的大粪都运走,最后还要让孩子们讹人家一顿饭,再让人家调车把孩子送回来,这哪是人干的事? 怪不得无论昨天自己怎么问,谢虎山死活都不说去哪收来的大粪。 直到昨天下午韩红兵回来,马老五才知道其中十五车是来自军营,靠豆腐,粉条和冰棍换来的,后面他光忙着组织卸车,也忘了问其他十几车是哪来的。 现在彻底破案了,谢虎山去县城骗来的,更让马老五内心悲凉的是,现在整个公社都知道,是他马老五安排谢虎山这么做的,毕竟十几个被他骂走的老娘们已经替他在外面自发宣传,想再否认都没人信。 连韩老狗都知道了这件事,刚刚把他喊去大队部批评了一顿,说他堂堂生产队长,为了点儿农家肥,连脸都不要了,中坪村的人出去走到哪,都行得正坐得端,咋能干出跑县里坑蒙拐骗连带讹人的事呢?虽然县里没计较,但下次中坪生产大队全体社员大会上,他马老五必须上台做检讨,不能让这种歪风邪气在中坪大队再出现。 现在自己去哪个生产队别说串门,就是路过,人家看见之后,都当着自己面朝地上吐口水。 是,自己三队这回没出现连大粪都收不明白的傻子,可他觉得还不如出个傻子,现在更现眼,他走到哪都有人说:看到没,那就是三队那个为点儿大粪就敢骗政府和军队的生产队长马老五! 方圆五十里内的狗都知道这事了! 自己当了大半辈子的农民,清清白白几十年在村里的好名声,全让旁边这个犊子给毁了,还说自己走到哪都让人高看一眼,看个der! 谢虎山看马老五主动要给自己抬辈分,那再推脱就显得不识抬举,所以拍拍马老五的肩膀道: “那这样,没人的时候你管我叫侄子,人多的时候我管你叫孙子,咱俩各论各的……” “你给我滚一边去!赶紧下地干活去,别让我看见你!没空跟你扯淡!”马老五把谢虎山的手抖开,双手抱住脑袋,恨不得把脑袋扎地里去,声音烦躁的说道。 谢虎山一听这货打发自己下地干活,也变了脸:“二面肥,卸磨杀驴,不认账?说好了我把粪收回来,你让我参加咱队副业组的工作,是不是不认账?” 马老五把脑袋抬起来,瞪着谢虎山:“谁还敢让你弄副业,我之前没让你搞副业,就替队里收个粪,你就让我得个在全大队检讨的下场,我要让你真放开手搞副业,你小子不得把我送上公审大会挨枪子?” “不能,我不是……我吧,我那是为你好,你别管外人,你看三队的大伙儿,现在是不是瞅你老顺眼了,原来谁喊你队长,都是老五老五,你看今天你发完狠之后,全都一口一个队长,让干啥干啥。”谢虎山坐在马老五旁边,双手抱着膝盖: “外人骂你,那都是放屁,咱队这些人的尊重对你最重要,到时候大会你做检讨,要是有外人敢笑话你,你看咱队的人和对方干不干仗就完了。” 其实马老五脑子不笨,也知道今天自己耍个横,让三队社员都高看自己一眼,可自己得天天早起去大队部开碰头会,其他生产队的队长每天都得给自己怪话听: “说得轻巧,你们都不用天天抛头露面,我得天天跑大队,当面被戳脊梁骨的滋味能好受?” “所以得抓紧搞副业,赚到钱帮队里鸟枪换炮,骡马换机器,这么说,到时候他们天天走路去大队部开会,咱队早上拿拖拉机送你去开会,你看看谁敢再多说一句?那都得跪下求你,在秋收的时候拉他们一把。”谢虎山在旁边继续说服道。 马老五侧过脸看看谢虎山,又看看远处地里忙碌的社员们,想着谢虎山说的话,要是自家队里真能有一台手扶拖拉机,那该多好,种地耕田的时候,牲口需要歇口气儿,机器不用,三天才能用牛马耕完的田地,机器一天就能耕完,拖拉机到时候拉石头帮队里赚钱,那可比骡子车的价可要翻着倍的涨。 谢虎山这脑袋,让他种地屈才,他就该帮三队搞副业去,想办法挣一台拖拉机回来! “那一百五十块还剩下多少钱?” “五十斤黑面,按大队磨坊标价一毛四一斤算,七块钱,粉条十大捆十块,豆腐十板儿五块,冰棍十块钱,给孩子们吃饭十七块五,雇大车七十八,一共是一百二十七块五毛,还剩二十二块五。”谢虎山从口袋里取出剩下的钱,一五一十的与马老五报账。 马老五则用石头在地上划着数字慢慢的算账,谢虎山运回来的三十九车纯粪,他问了几个队里的老庄稼把式,都说能兑出最少六十车大粪池那种一等粪。 按照原本生产计划中收三十车来算,三十车一等粪,花掉一百二十七块五,相当于一车花了四块两毛五,这已经就是占了大便宜,就这一点,谢虎山就已经是立了功,给队里总共省下了二十二块五。 另外三十车,得按五块一车的卖价来算,相当于队里多出值一百五的农家肥,如果卖给其他生产队,那就等于自家白得了三十车一等粪,还赚了二十二块五。 公是公,私是私,虽然谢虎山这犊子把自己名声坑惨了,但确实给生产队带来了实打实的利益,那当初自己答应他的,也就得说到做到。 再说,就他这脑袋瓜子搞副业,韩老狗还担心谢虎山去玻璃厂跑业务被人骗?他得担心谢虎山把厂长马大脑袋当产品卖出去! “虎三儿啊,五叔说话算话,参加咱队副业组的工作没问题。”马老五算完帐,接过谢虎山手里交回来的钱,悔恨交加的语气说道: “这次挨训五叔替你挨了,可咱以后坚决不能再干这种白白蒙人家大粪,还讹人一顿饭的事了,你要是能答应,我就让你参加副业组。” “答应,我那也是太想帮咱队省点钱,以后肯定不再犯这个毛病。”谢虎山看到马老五松口,连忙说道。 马老五又问道:“那你准备参加哪个副业组试试看?” “烧饼馄饨。”谢虎山一点犹豫都没有,当即就开口说道,自己总不能去捞粉条磨豆腐去吧,摆摊卖馄饨是一个能接触更多非本队人,收集更多资讯的机会。 马老五脸部肌肉又抽搐了几下:“你……我可警告你,你别以为馄饨能不花钱随便吃,那都有帐,吃多少队里年底从你分红里扣多少,我不让你去,是怕你管不住嘴,三天就把你奶手里给你攒了三年的老婆本儿吃没了。” “我先不急着吃,我先看看。”谢虎山蹲起来,弓着背正掏着裤袋里的烟盒,敷衍的说道。 马老五抽口烟袋:“那你晚上跟我去找负责赶集摆摊的韩寡妇和她婆婆,我让她俩先带着你,教教你咋赶集出摊,等你熟悉了我再安排她们娘俩在豆腐作坊干点别的,唉,要说赶集出摊也不是啥轻巧活儿,是该有个男的负责。” “寡妇啊?”谢虎山掏烟的动作一停,保持撅腚的姿势看向马老五: “还姓韩?我咋没印象?” “人家娘俩早上四点多就得赶集摆摊,后半响散集收摊之后,还得在家里准备第二天用的面馅,也不在队里露面,你能有印象才……” 还没等马老五说完,此时远处一个洪亮的声音忽然响起:“虎三儿,晚上收工后,你小子跟我玩去!” 第20章:真老道对付假信徒 开口打招呼的是中坪公社公安特派员冯春来,三十六岁,穿着的确良白衬衫和一条藏蓝长裤,蹬着一辆漆皮掉了大半的自行车。 1978年,浭阳县农村地区还没有设立派出所,只在公社这一级安排了县公安局驻派的公安特派员。 一般距离县城路程有些远,交通不便的公社会派驻两名特派员。 而像中坪公社这种产粮高,距离县城又不远的地方,只有冯春来一名特派员,而且不配发制服,就配一把“五四”式手枪。 因为人手极度匮乏,所以除非是那种需要向上级正式申请打报告寻求支援的重大案件,不然一般有点鸡毛蒜皮的事,冯春来就要请求中坪大队的民兵们协助配合。 农忙时,谢虎山等人经常会被老冯喊去协助调解两个生产队之间的抢水浇地纠纷,避免矛盾激化。 农闲时,总有手痒的生产队社员偷偷摸摸耍钱赌几把,生产队长劝说无效,告诉老冯,老冯也会带民兵们把赌钱的人批评教育一番。 跟我玩儿去,就是老冯和谢虎山他们一些民兵之间的暗号,意思是晚上老冯遇到了需要民兵帮忙的事儿。 “没空儿,找别人去吧,没看我五叔正和我讲本队发展计划呢!”谢虎山看到老冯喊他晚上帮忙,以为又有哪个大队的人偷偷赌钱,被生产队长告诉了老冯,让老冯带人去吓唬吓唬,管教一番。 说实话,这种事老冯带不带人去都无所谓,就是批评教育,基本不会动手抓人带走。 马老五站起来朝冯春来露出笑脸:“小冯,别听虎三儿瞎说,你赶紧去,公社领导找你,那都是大事!别跟人耽误喽,啥发展计划能比公社事大?” “甭管冯叔,他总是回回白使我们这些傻小子,再说他晚上才有事,五叔你先说寡妇的事,我爱听。”谢虎山对马老五继续说道。 “五哥,我刚从韩书记那听说了,你现在在中坪可是一号人物,好家伙,让虎三儿带着一群小孩儿去县城机关骗大粪?”冯春来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和马老五笑着打招呼: “咱大队小学所有孩子都托你的福坐过大汽车了,这是好事,不丢人,别害怕,不是公社让我来抓你。” 马老五脸上的笑容一滞,张张嘴,指了指冯春来,一跺脚转身走了:“唉,小冯啊,你也学坏了,拿你五哥我寻开心。” 冯春来生得个子矮小,精瘦,还有些娃娃脸,一笑起来非常讨喜,常年在农忙时游走在各村的田间地头,时刻关注各生产队可能因为生产材料产生的矛盾,所以基本中坪公社下面的所有生产队队长,他都熟悉。 不过千万别因为老冯看起来笑容可掬,就觉得他人畜无害,老好人一个,公社武装部长张诚喜欢在民兵面前吹吹自己参军时的风光事迹,可每次老冯一出现,张诚要么闭嘴,要么转移话题。 最开始谢虎山这些民兵还没注意,后来有次张诚组织民兵训练,老冯在旁边凑热闹,说要教民兵们两手擒敌技巧,给张诚吓一跳,连忙把他轰走了。 事后民兵们不解张诚为啥不让大伙跟老冯学两招,张诚才说是怕年轻民兵们正是下手不知道轻重的岁数,学完他那些技巧容易出事。 谢虎山他们这才知道,冯春来别看乐呵呵的,那是真正的笑面虎,陆军特务连的王牌捕俘手,当年战场上,夜间奉命单人独骑去敌方抓舌头,亲手掐死过印度兵。 用张诚的话说,你们以为县公安局为什么敢让他一个人管这么大的中坪公社?能当上开枪前不用打报告的特派员的人,那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独当一面的人尖子。 “虎三儿,你小子长能耐了?敢跟我说没空了?”冯春来看到马老五走开,伸手指头哈了口气,弹了谢虎山一个脑瓜嘣,笑吟吟的说道: “不是当初求着我,死活要断绝和老张的师徒关系,拜我当师傅,求我教你几招的时候了?” 谢虎山捂着脑袋吸着冷气:“嘶……那会儿小,以为练一身本领能有机会当兵报国,谁知道人家部队不让农村独生子参军。” “没空也得去,今晚该我在公社值班,走不开,你带你傻小子突击队的几个人帮我出个勤,我和老张,韩书记打过招呼,都同意了。”冯春来故意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 “会道门的余孽在咱公社似乎又死灰复燃了,必须得重视,我找你是信任你小子能处理好。” 谢虎山一听会道门,脑瓜子都觉得疼,无语的看向冯春来: “让其他队的民兵去吧,我这有更重要的事,队里寡妇等着我帮忙卖馄饨呢,再说吧,我手下的同志们一听是封建迷信,都打退堂鼓,觉得这事有点难办……” “必须得你带队去,我觉得你能把这事办好……”冯春来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包刚拆开的官厅香烟,拍在谢虎山手里:“还难办吗?” 谢虎山看看四周,把香烟放进自己口袋,低下头摸着鼻子小声说道: “有的老娘们不讲理,不听劝,爱挠人,上回大喜一句话没注意,差点就破相……” 冯春来从另一个口袋取出少半包在中坪不多见的战斗牌香烟:“老张从探望他的战友手里抢来的,又被我抢来了,还剩半包,困难能克服吗?” “能克服,保证完成任务。”谢虎山连忙把战斗牌也装起来,一个立正站好说道。 放在2024年,哪能看到公安同志求自己帮忙还要塞烟的画面,就算协助调查或者提供线索给一定的现金奖励,也差点儿人情味,谢虎山觉得不如老冯给自己的一包半香烟有意思。 “还是老规矩,抓贼抓赃,晚上十二点,朝阳山老仙洞,以说服教育为主。”冯春来拍拍谢虎山的肩膀: “不能激化矛盾,要是你们激化矛盾,挨挠别找我,也别把人吓坏了。” 说完之后上了自行车,扬长而去。 谢虎山叹口气,冯春来很厉害,中坪公社一有什么违法乱纪的苗头,他马上就能察觉。 什么会道门余孽,那都是忽悠傻小子的,其实就是十里八庄迷信的中年妇女或者老太太,明知道现在国家一直宣传反对封建迷信,却总想偷偷摸摸烧香求神,喝符水吃香灰。 而且属于明知故犯,知道不能在家里干这事,就半夜几个人约好组团跑去三里地外,不到六十米海拔的朝阳山去烧,那山上有个老仙洞,据说古代有个老仙在此修炼,有仙气儿。 其实有个屁的仙气儿,净是尿骚味,谢虎山小时候没少和同伴爬那小土包,山顶上面就一个最多一米五高,两米宽,延深不超过四米的石头窟窿,说洞都是抬举它。 除了斑驳石壁啥也没有,也不知道这么憋屈寒酸的洞里,能修出什么老仙。 反正他们小时候在山上玩或者割草的时候,憋不住了就把洞里当茅房,把洞里尿的都长狗尿苔了,也没见有老仙跳出来反对,当然,老仙也可能喜欢闻这味。 不过要喜欢这味儿,老仙去三队粪坑里修炼不是更尽兴? 之所以懒得去,是因为对待这些烧香的妇女,还不能翻脸,一般解决方法是在对方正磕头烧香时,民兵现身抓对方一个现行,然后说服教育,趁着抓到现行,占理的情况下,劝这些大婶大娘奶奶们别再干这种事。 同时还要担心她们一把年纪大半夜爬山不小心摔个好歹,忍着埋怨把这些老娘们平安送回家。 要不说冯春来鸡贼呢,知道这种事必须要管,因为不管的话,今天三个人烧,明天就能有十个人烧,但管吧,他出面太正式,总不能他握着枪板着脸,吓唬几个老太太,再把心脏病给人吓出来。 所以最好就是本村民兵出面,都是晚辈,对方看在和民兵的父母都是街坊邻居的份上,也不可能为难这些孩子们,最终跟着民兵乖乖下山回家。 谢虎山朝正在远处的麦茬红薯地里薅草的韩红兵喊道:“韩参谋长,小老道回来没?” “回来了,听说在公社卫生院躺了两天。”韩红兵起身说道:“咋了?” “没事,我想他了,好好的,咋还住院了。” 说完,谢虎山看向在夕阳下沿着乡间小道回公社的老冯背影,嘴里说道:“我才不找挠呢,让小老道跟着去,就得让真老道对付这群假信徒。” 第21章:小老道沈默 谢虎山吃过晚饭,去药王庙串门的时候,正宗龙门派传人小老道沈默穿着件已经掉色的夏季军装,蹲在门口的石头台阶上摔打着一块从鱼坑边上挖来的胶泥。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站在旁边,看着小老道和泥,那是七队的一个社员。 “哎,虎三儿,你来了?”小老道一边捶打胶泥,一边抬起头朝谢虎山露出个笑脸。 谢虎山坐在旁边的台阶上,看着沈默揉动泥巴:“听说你生病住院了?” “虎三儿,你先别和小沈说话。”旁边的老人听到谢虎山与小老道开玩笑,连忙开口组织:“我让小沈帮忙栓个娃娃,求个孙子,你一打断,万一不灵了咋办。” 栓娃娃其实是津门那边流行的一种生育民俗习惯,浭阳这边流行不多,只有结婚两三年还没有动静的人家,才会从某个地方讨个泥娃娃,用红绳拴着脖颈带回去求个心安。 其实严格来说,这也算是封建迷信活动,可能因为并没有太多宗教成分,更像是民俗,所以在农村没有被刻意禁止,毕竟农村人都有家中子孙兴旺的美好愿望。 小老道把胶泥揉的有了韧劲之后,取出一个木制的娃娃模子掰成两半,把胶泥填充进中间的凹陷,随后把模子对齐,用力合拢挤压了几秒钟,随后再度掰开摸具,中间的胶泥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巧的泥娃娃。 “老奶,做完了,栓上红绳拿回家吧。”小老道把泥娃娃小心翼翼摆在台阶上,看向老人,温和的说道。 “受累,小沈,你再给画上个der,不然也看不出是个小子。”老太太弓着身体仔细端详着泥娃娃片刻,随后开口对沈默提出了甲方意见。 沈默朝旁边谢虎山尴尬一笑,犹豫一下,随后从门边的扫把上折了个细小的竹篾,在娃娃大腿中间一笔勾出个小轮廓:“老奶,你看这回行了吗?” “行,这胖娃娃真招人喜欢。”老太太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红线,动作轻微的给泥娃娃脖颈虚围上,朝沈默说道:“谢谢你啊,小沈,回头老奶家添了孙子,给你送鸡蛋吃。” 说完,单手托着泥娃娃,另一手拧开手电筒,唯恐一个趔趄把泥娃娃摔坏,放慢脚步朝家里走去。 谢虎山跟着沈默进了院,看对方在压水井前张着两只脏手,过去帮忙压了两下井水,沈默用涌出的井水洗着手上的河泥,谢虎山叹口气: “小老道,你师傅他老人家既会种药材,又会中医,结果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概不会,就会和泥捏娃娃,尤擅给娃娃画der,堪称一绝,一笔就能画出来,干脆你以后道号就叫画der真人算了。” “别瞎说,我那是帮个忙,我给他们捏个娃娃当个念想,总比他们自己整天胡思乱想强。”沈默甩了甩手上的水渍说道: “我也不想画,可隔三岔五就有人找我做娃娃,画着画着就顺手了。” 谢虎山说道:“反正我估计你师傅要知道你功课一点儿长进没有,就画那玩意的功力大涨的话,哪天他回来,第一件事就得把你逐出师门。” 沈默是药王庙的小老道,虽然一直被谢虎山,韩红兵称呼小老道,但其实比谢虎山他们大两岁,今年二十岁。 他是他四师兄在药王庙门口捡的孩子,不知道当时是因为家里养不起,还是大姑娘未婚先孕,总之这个健康的男婴被人扔在了庙门口,除了包袱和孩子,就一张写着沈默和生辰八字的纸条。 他们这一门,不算沈默,本来两代共七人,两位师长,五名弟子,抗战之前一直在几十里外的西山白石谷玉皇庙出家,植树,开荒,修路,种药,偶尔进城把药材卖掉换些生活物品,平时都在山内清修,算是自给自足的方外之人。 从1933年日寇南侵,抗联战士躲入西山逃脱日寇搜捕,得到这些出家人收留开始算起,十余年间,七名道长以牺牲四人的代价,前后救援,掩护抗联和八路军战士共数十人次。 沈默的师伯是因为深夜赶路帮几名受伤的战士送药,不慎摔落山崖。 沈默的大师兄,因为曾多次进城帮重伤的八路军战士购买药材,被汉奸告密,在日寇抓捕时,自己服毒自尽。 二师兄,三师兄是为了掩护抗联战士转移,拿着枪舍命断后,最终被鬼子杀害。 抗战结束时,最初的七位道长,只剩下沈默的师傅陈宗林道长和两个不满十岁的徒弟,被当时的军分区授予“抗日模范堡垒户”光荣称号。 建国后,陈宗林道长又把玉皇庙几十年种下的几百亩道士林无偿捐给了驻守西山的部队,后来部队出于战备考虑,想在西山建设雷达站,委托浭阳县把道长和两个徒弟妥善安排到了中坪村药王庙修行,并且分给了他们几亩自留地保证生活。 后来,雷达站最终改建在其他位置,西山玉皇庙没有被征用,两个徒弟回了玉皇庙修行,陈宗林道长为了能更好的养活刚捡来的沈默,留在了中坪村药王庙,一住就是这些年。 特殊年代风潮最严重时,驻守西山的部队以请求道长协助勘察西山地形绘制地图的理由把几个人接走过一段时间。 尧山地震发生前几个月,七十五岁的陈道长告诉已经年满十八的小徒弟沈默,自己要走着南下云游一趟,之后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沈默这两年基本算是吃三队的百家饭活着,也不是白吃,属于他和他师傅的那几亩地,被他委托给三队耕种,不要工分和分红,打下多少粮食他也不要,只要能让他一年有饭吃就行,至于其他的生活用品,主要是靠三队社员们送给他,或者西山的两个师兄给他捎来。 这货自小就在中坪村和谢虎山这些同龄人一起长大,受这些货的影响,已经成长为坚定的无产阶级无神论者,而且他也没有道袍法器什么能让他看起来像个老道的道具,走大街上说自己是老道,除了中坪村一带认识他和他师傅的人之外,根本不会有人信。 目前沈默的最大愿望就是等师傅回来,把家还给师傅,自己好能报名参军,穿上军装上前线。 “因为啥住院了?”谢虎山坐回台阶上,对沈默问道。 沈默先是尴尬的看了眼厢房队部内,正低头拨打算盘算账的会计,犹豫一下说道:“没事。” “你不说我哪天遇到卫生院的人也能问出来,到底咋了?” “按我师傅原来用的方法练针灸来着,我才给自己扎了三针,当场就半身发麻拉拉尿了……”沈默低下头坐旁边小声说道: “给我吓坏了,趁着还能走路,裤子都没换,赶紧跑去了卫生院,卫生院郝大夫给我又扎了三十多针治好了,还挨顿骂,让我没事别作死。” 谢虎山听得表情震惊,一时忘了小声说话:“好家伙,三针下去就给自己整了个半身不遂外加尿裤子……” “你小点声儿,我用你替我宣传尿裤子的事了?”沈默连忙打断谢虎山的话,不满的提醒道。 谢虎山狐疑的看着沈默问道:“你确定没事了?不能走几步裤子又湿了吧?要不今晚不求你帮忙了,你安心养病吧。” “我没病养什么病!”沈默不满的看向谢虎山:“找我啥事?” “想请你晚上跟我们几个去老仙洞,给烧香的老太太上上政治课,虽然你没你师傅的本事,扎针还尿裤子……”谢虎山挠挠头,打了个哈欠: “但你是真老道,她们不敢挠你。” 第22章:吃绝户的谢虎山 深夜,谢虎山,韩红兵,小老道沈默和大黑,三人一狗坐在朝阳山山顶一颗虬劲茂盛的老树后面,周遭只有夏夜特有的各种草虫在低鸣。 从谢虎山他们所处的高度朝山下望去,能看到月光清冷的洒满夏夜的大地,三里外的中坪村在月光下一览无遗,一种乡下夜间特有的静谧平和。 沈默正一本正经对着韩红兵阐述他对未来的规划,等他师傅回来,他还俗参军再退伍之后,要娶个小脸蛋,尖下巴,大眼睛,高个长腿的姑娘当媳妇。 韩红兵在旁边给出了看法:“小脸儿,大眼儿,尖下巴颏儿,还高个儿长腿?这好办,等会儿我给你逮个母刀螂,你直接跟它过就完了。” 谢虎山在旁边想骂韩红兵嘴真毒,可又想了想,螳螂还真是完美符合沈默刚才对媳妇的所有特点。 三个人在这里闲聊,趴在韩红兵身边的大黑忽然站起来,警觉的望向山下,显然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儿。 谢虎山示意两人闭嘴,也朝着夹杂在草木之间那条上山小路望去,只见山脚唯一一条上下山的小路上亮起了三把手电筒的光。 “来了来了,小老道,等会儿看你的了,抓紧备备课。”韩红兵在旁边伸着脖子朝下面望了望,对旁边还因为他一句逮个母刀螂过日子,审美被彻底击碎的沈默叮嘱道。 来人上山的速度不算慢,很快就要到山顶,而这时候,三人旁边的大黑开始发出委屈的哼哼声,尾巴也夹了起来。 谢虎山闻声瞥了眼大黑,又和韩红兵对视一眼,狗的视力要比人优秀的多,这说明大黑已经看到了来人大概摸样,最主要的是,对方还让它感觉到害怕。 “你妈来了?”谢虎山不太确定的看向韩红兵,小声问道。 韩红兵他妈是韩家的母老虎,不止大黑,韩家四个男丁都被他妈一个外姓女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韩红兵看看越来越近的三个人,果断摇摇头:“不可能,你还不知道,我妈给我姥烧纸那都懒得去坟地,在十字路口画个圈就烧了,她能大半夜跑山上烧香来?” “那除了你妈,你家里谁还能让大黑怕成这样?”谢虎山看看不断朝后缩着身体的大黑,愈发奇怪的说道。 “尿了嘿,大黑尿了!”旁边沈默好奇的观察大黑的反应,忽然兴奋的开口:“大黑也拉拉尿了~” “大黑拉拉尿也没你丢人,至少大黑没尿裤子!你一个人和狗比丢脸,好意思啊?”韩红兵没好气的瞪了沈默一眼,忽然反应过来,看向谢虎山: “能让大黑看到人,闻到味儿就吓尿的,咱队就大秀儿一个!” 随后韩红兵看向吓尿的大黑:“大黑,是大秀儿不?” 大黑哼哼了两声。 谢虎山看到大黑的反应,用力搓了搓脸,自己刚才没想到韩家以外的人,的确,大黑这辈子最怕的人,应该是谢玉秀。 大黑有生以来遭遇的最惨经历,就是落大秀儿手里,那时候大秀还不到十岁,大黑也就刚一两岁。 那是一天下午,谢虎山和韩红兵去割草砍柴禾,大秀留在韩家和韩老三一起玩,逗弄大黑时,发现大黑肚子上有个黑色的痘痘,然后大秀吓一跳,对韩老三说:坏了,这是狗蜱子的屁股,狗蜱子钻大黑肚子里吸血呢,必须得帮大黑把它弄下来,不然大黑肯定让它吸死。 韩老三比大秀还小两岁,唯她马首是瞻,再加上觉得大秀他爸是兽医,大秀肯定跟她爸学过,不可能说错。 于是帮凶韩老三把大黑的嘴箍住,用绳绑住大黑的腿,主犯大秀又是手抠,又是镊子,又是火烫,各种方法轮番上阵,可是却一直没能把那个狗蜱子整下来,幸亏谢虎山和韩红兵下午割草砍柴回来及时,把大黑救了下来。 哪他妈是狗蜱子,那他妈是大黑的闷儿。 谢虎山那是第一次见到,狗可以连疼带委屈的嗷嗷哭,眼泪止不住,就差急得说人话告状了。 大秀当时还傻了吧唧,一脸无辜的反问心疼坏了的谢虎山和韩红兵:公狗也有闷儿? 谢虎山记得大黑当时冲着问这句话的大秀一阵汪汪汪汪的狂叫,估计是在骂街:还他妈兽医呢,哪个爹教你把公狗的闷儿当成狗蜱子治的! 打那之后,大秀儿出现的地方,大黑肯定退避三舍,甚至跑慢点都吓的拉拉尿,可见大秀那次帮它治狗蜱子,给它留下了永生难忘的印象。 怪不得特派员老冯坚持要让他谢虎山今晚来这守着,原来来烧香的是他家里亲人。 随着来人越来越近,谢虎山也认出了来人,都不是外人,走在前面的老太太是发小马三儿的姥姥孟老太,后面跟着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满脸瞌睡,哈欠连天的大秀儿,另一个是大秀的亲妈,自己的大妈陈春香。 一行三人走到老仙洞前,孟老太在洞前摆好一个白瓷海碗充当香炉,取出腰间拴着的一小袋面粉把海碗倒满,随后又拿着一大把草香递给陈春香和大秀,示意两人跪下磕头。 大秀满脸不情愿,被她妈掐了两下才不情愿的挨着她妈跪下,老太太把一把草香点燃,递给陈春香:“春香,你想求啥,就跟老仙念叨念叨。” 陈春香捧着香,闭着眼睛,一脸虔诚,口里念念有词:“求老仙保佑我家大秀下个礼拜期末考试能考上初中,好好念书,长大能接她爸的工,不要让人吃我们家的绝户,尤其是谢老四家的孙子。” 在阴影中偷听的谢虎山顿时一愣。 爷爷谢老四这一房,就剩自己一根独苗了,陈春香嘴里说的谢老四的孙子,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自己,可自己什么时候要吃大秀她家的绝户了? 可是看陈春香那一脸委屈心酸的模样,也不像装的,她说完之后把一把草香都插入海碗内,随后就跪下去等着草香烧完。 “妈,你说给我好吃的,我才跟你来,啥时候给我吃。”大秀在旁边打了个哈欠,不情不愿的开口。 陈春香跪地上没有说话,马三的姥姥孟老太在旁边哄着大秀:“大秀,跪好喽,等香都烧完,姥姥给你吃蜂蜜丸子,吃完你就能开窍考上初中了。” 就在孟老太哄大秀时,前面黑咕隆咚的老仙洞里先是亮起了手电筒的灯光,随后她亲外孙马三儿的声音响了起来: “姥,给我吃点儿行吗?我也饿了。” 这声音把孟老太和正虔诚磕头的陈春香吓一跳,孟老太打着手电筒照过去,只见外孙子马三背着枪从洞里面钻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外孙子的发小陈大喜。 “我还没发信号呢,你俩怎么就出来了?”看到这两个货主动暴露,韩红兵在孟老太身后不远的树后站起身,指责马三和陈大喜:“还能不能服从命令了?” “脑袋,屁股盯得全是包,再等下去,我怕直接就被蚊子咬死在里面。”马三儿对韩红兵满脸抱歉的说道。 大秀倒是挺开心,满脸惊喜:“哎~你们啥时候来啦?我哥来了吗?” “这呢。”谢虎山从树后走出来,答应一声,随后看向自己的大妈陈春香:“大妈,你告诉我,谁跟你说我要吃你们家绝户的,我把那人的牙掰下来,这不冤枉好人吗?” “谢虎三儿,你甭在这给我装好人。”陈春香看到谢虎山也在,脸上经过最初的些许惊惶之后,马上对谢虎山语气厌恶的说道: “你奶亲口跟我说的,去吧,把你奶牙掰下来。” 听到这话,场面一时陷入了寂静,小老道沈默在旁边小声开口: “那啥,政治课还用我上吗,就我一个外人,不行我先回去吧,还好几个娃娃等着捏呢。” 第23章:家务事 谢虎山面对大妈陈春香关于自己试图吃绝户的指责没有多做辩驳,只是告诉大妈陈春香,给大秀喂香灰丸子,不可能让大秀考上初中,她成绩不好与开窍无关,纯粹就是不愿意学,真吃了什么香灰丸子,倒是容易把肠子堵死。 把大秀母女平安送回家之后,谢虎山悄悄回了自己家里睡觉,早上爬起来,奶奶和往常一样坐在院内的小桌前做着针线活,早饭也已经在饭桌上摆好。 “奶,你之前是不是和大爷大妈说过啥话?”谢虎山用井水洗漱完,对奶奶问道。 奶奶瞧了谢虎山一眼,继续低头纳着鞋底:“咋了?” “大爷是你亲儿子,大秀是你亲孙女,不能那么偏心,大爷大妈心里得多难受?”谢虎山走到饭桌前坐下,看向奶奶。 “老大在兽医站的那个工作要是将来让大秀顶了,大秀嫁人之后,那铁饭碗就归了她婆家,大秀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还能回来给他俩养老送终啊?”奶奶把最后几针纳完,放下锥子和线,又把顶针从手指上摘下来放进笸箩: “是我跟你大爷说的,我说大秀早晚要嫁人出门子,等他过几年临退前,让他把你安置进公社兽医站,让你给他和你大妈养老送终,你大爷没说不同意。” 谢虎山动手帮奶奶盛饭:“大妈为啥要一直让大秀念书,不就是想着初中毕业让大爷帮忙安排进兽医站,好能凭借这个工作,嫁县城里换个户口吗,您这话,那就是用刀子剜您儿媳妇的心。” “大秀那性子脾气,你看她像是能忍气吞声嫁城里人的姑娘吗?那不得天天抄菜刀和对象打架?再说,她一个姑娘,嫁哪都得先顾着婆家,老大和老大媳妇真要是老了,她能整天在身边照顾伺候吗?”奶奶端起谢虎山帮忙盛好的饭碗,看着孙子脸色不太好看,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心疼你妹子,我也喜欢大秀,但姑娘就是姑娘,她妈给她安排再多,最后也都是婆家的,她现在埋怨我让你吃绝户,老了就知道我这么做没错。” 谢虎山沉默了片刻,随后笑起来:“奶,你孙子是不是在你心里挺没本事的,只配吃绝户,占自己妹子的家当?” “老大但凡第一个儿子当初能保住,或者二胎的大秀是个儿子,你奶我都不会跟自己儿子说这种话,那不是没有儿子吗,就一个姑娘……”奶奶听孙子自嘲是废物,脸上带了些怒气,加重语气说道。 “奶,我不拿大秀的东西,也能给大爷大妈养老送终。”谢虎山放慢语气,看向奶奶,认真的说道: “我给您和六爷,给大爷大妈生养死葬,打幡抱罐儿,那都是应该的,大爷大妈对我够好了,您过来和我住之后,大妈送来的吃食哪回少了我一口?大爷给您扯块布料,还得再给我备一块儿,亲爹亲妈也就如此。” “那也……” “您听我说完,我就说大妈最近看我不顺眼,不能只是因为我没好好给大秀补课,正根儿就在这件事,奶,这件事挤兑的大妈都已经睡不着觉,半夜跑山上烧香,要给大秀喂香灰丸子了。”谢虎山叹口气: “大爷大妈够苦了,儿子不到三岁就没了,大爷身体又受了伤,好不容易才又有了大秀,就这么一个女儿,您还要让我吃他们的绝户,换谁都受不了,您要觉得您孙子不是个废物,就听我一句话,我的事您甭操心,这件事,我处理,行吗? “不行,这事是大事,我得替你……”奶奶放下饭碗,还想再说。 谢虎山也放下碗筷:“奶,您要不同意,我今天就走,哪怕去当盲流要饭去,我也不吃家里的饭了,因为这饭都是大爷大妈,二叔二婶他们送来的粮食做的,我吃着人家的粮食,还要抢自己妹子的家当,那还是人吗?” “你不明白,靠你自己啥时候能盖新房,娶上媳妇,你到岁数了,现在咱家这条件,我要给你找人相亲,都得找几十里外那些穷地方出来的姑娘,可要是现在放出话去,你将来接你大爷兽医站的活儿,甭管房子现在有没有,肯定有人上赶着上门帮你说亲,让你挑个顺心趁意的。”老人说出了她的想法,一切为了孙子。 谢虎山却觉得安排自己顶工接班大爷这事完全不靠谱,先不说自己小学毕业,大爷需要怎么才能把自己运作进入兽医站成为公务员,就大爷那木讷认死理的性格,亲闺女大秀都不可能帮忙安排工作,到现在他还认为自己能在公社兽医站当站长,是国家给他开后门,占了国家便宜,而不是自己靠命换回来的。 听到奶奶说起娶媳妇,谢虎山笑了起来: “我不急着娶媳妇,我这支就剩我一个人了,那娶媳妇不得仔细挑挑?马老五媳妇昨晚吃完晚饭特意来串门时,没跟您说吗,咱队今年几十车农家肥一分钱没花,都是你孙子弄回来的,几十车大粪都能弄回来,你还担心我帮您弄不回来个孙媳妇?” 奶奶听马老五媳妇说过,今年队里的农家肥,外面虽然都传是马老五干的,但实际上都是她孙子虎三儿干的,可最后却是马老五挨了批评。老五媳妇希望自己说说孙子,哪有把长辈和生产队长糊弄傻子一样糊弄的。 不过她没舍得,压根没和孙子提起这件事,没想到孙子自己说了出来。 可是看到谢虎山一副自己要是再这么做,就要离家出走当盲流的做派,老人最终叹口气: “唉……你奶我又里外不是人,亲儿子心里肯定对我有气,你这个孙子也对我不满意,行,我不管了,你愿意干啥干啥吧。” “奶,我对您可满意了,打小您比我亲奶都疼我,只要不吃绝户这事您让我说了算,剩下啥事我都跟过去一样,全听您的。”谢虎山看奶奶点头,马上拿起筷子给老人的碗里夹咸菜丝,讨好的说道。 奶奶白了孙子一眼:“娶孙媳妇这事听我的吗?” “听!您就是给我娶个猪八戒的二姨来,只要您满意,我肯定同意。”谢虎山一口答应下来。 “那大秀儿这事……”奶奶心里有些为难,话都说出去了,难道自己再去找儿子把话收回来? 谢虎山马上接口说道:“您交给我办,今晚上我让大爷大妈来咱家一趟,把这事说清楚。” “唉,吃饭吧,你这孩子……太厚道,容易吃亏。”奶奶摇摇头说了一句,随后端起碗喝起了稀饭。 “自己家人有什么吃亏占便宜的。”谢虎山对奶奶的话不认同,几口把早饭吃完,又想起来: “对了,奶,给我两块钱,我今天可能要花点钱。” 陪奶奶吃完早饭,谢虎山找马老五打听了一下今天寡妇在哪里出摊之后,先是和同队的二叔谢启丰说了几句话,又去大队部见了韩老狗,最后又去了公社玻璃厂。 大秀她妈陈春香在玻璃厂食堂负责做饭,这也是为啥奶奶说大秀家的伙食全大队数一数二的原因,大灾三年饿不死厨子,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 谢虎山去的时候,陈春香正在食堂洗菜,往日最喜欢和同事发起聊天的她,今天居然没有说话,一个人坐在板凳上,双手在泡满井水的大盆里清洗着择好的韭菜。 “大妈。”谢虎山走过去,蹲在陈春香面前,露出个笑脸。 陈春香剜了他一眼,再度低下头忙碌,语气嘲讽的说道:“咋了,说话算话,把你奶的牙都掰了?” 第24章:都好好的 “没有,我要真掰了,大爷和二叔还不得把我皮剥了?”谢虎山蹲在旁边,伸手伸进大盆里帮大妈洗菜,嘴里说道: “我让我奶改主意了,我说肯定不占大秀的好处,她同意了。” 陈春香没有说话,切了一声,显然不相信谢虎山的话。 “这样,今天晚上吃完晚饭,您和大爷,二叔二婶都去我奶那院,我请了韩书记当证明人,当着大伙把这件事说死,让韩书记作证,我肯定不打我妹子家当的主意。”谢虎山对陈春香认真的说道。 陈春香听到谢虎山甚至请了证明人要把这件事说清楚,表情不像是开玩笑,这才把手里的韭菜丢进盆里,抬起头看向谢虎山,运着气说道: “是真的吗?别到时候反过来,让韩老狗作证,逼你大爷认账。” “韩书记是那种帮着别人吃绝户的人吗?要不大妈你挑个人做证明人,你说你信得过谁,我去请。”谢虎山看着陈春香常年泡在井水里洗菜的那双手,冬天时冻裂的口子哪怕如今已经长好,仍然留下了一道道歪七扭八的疤痕,手上的皮肤更是粗糙的如同榆树皮: “大妈,我啥也不要,您家里的东西,都是大秀的,大秀嫁人后,您和大爷也不用她惦记,有我呢,我孝敬你们,我就求您一件事。” 可能谢虎山的态度不错,陈春香扭过脸去,吸着鼻子问了一句:“啥事?” “这事我找韩书记在场说清楚,奶以后肯定也不会再提,晚上您和大爷别提这件事,当我奶没跟您和大爷提过,我奶性子要强,外人面前,您得给她留面子,她说了让大爷和您啥扎心的话,我替她给您赔礼道歉道歉。”谢虎山用衣服下摆擦干净双手: “要不您打我几下也行,奶说过,生我那时候我妈奶水不足,我还跟大哥抢过您的奶水吃,她还说,您每回都偏心我,让我先吃饱,才喂大哥。” “您跟我亲妈没区别,别因为奶重男轻女的那么一句话,让您就跟我生分了,再说,您跟她怄气,又没跟我生气,直接找我说一声就完了,就这么鸡毛蒜皮的一点家务事,早告诉我,我早解决了,犯不上气成这样,对不对?” “呜呜呜……”陈春香眼泪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落了下来,捂着嘴呜呜哭出了声。 前几天婆婆把丈夫喊过去说了一番话,丈夫回来告诉自己,差点把陈春香气死,就因为自己儿子早夭,只有个女儿,老太太就要把自己家当给谢虎山? 虎山这孩子是不错,孝顺,听话,可自己的家底自己要是愿意给他,自己会给,哪有自己不想给,却开口逼着要的道理。 “我就知道大妈你得哭,不哭不是你性格,所以,我特意带纸了。”谢虎山看到大妈哭出来,反而笑了起来,从口袋取出几张草纸递过去: “大爷估计正忙着给牲口治病,我就不去通知他了,晚上他回家你带他过去就行,哭两声行了,大妈,这事不值得玩命哭,省着点儿,一张纸就够,剩下的纸你等我接下来说大秀的事时候再哭,她的事儿费纸。” “啊?”陈春香一听谢虎山提起女儿,哭声马上止住,用纸擦了擦眼泪,盯着谢虎山问道: “大秀儿咋了?” “我来时路过小学,大秀儿又跟教室外面罚站呢,老师看见我,让我顺路通知家长。”谢虎山笑嘻嘻的说道。 陈春香用力闭上眼,长长出了口气,等自己喘匀才接着问:“她又惹啥祸了?” 谢虎山笑着说道:“没啥,不是快考试放假了吗,课本都学完了,大秀恐吓她同桌,把课本都撕成旱烟纸,说要给他爷和我留着卷旱烟用,老师发现时,大秀正教同桌卷烟呢。” “死丫头片子……把卷烟这劲头放在学习上,她早考上初中了。”陈春香一手攥着纸,一手捂着心口,身心俱疲的说道。 “您侄子这么安排行不行?你攒的家底都留给大秀,我啥也不要,完了我还愿意给你和大爷你俩养老送终。”谢虎山拿起手里的草纸,帮大妈把脸上没擦干的眼泪抹干净: “占这么大便宜还哭啥,赶紧趁没外人,偷着乐两声。” 陈春香被谢虎山的话逗的再也绷不住脸,乐了起来,可一想谢虎山这么安排,吃亏的是他,啥也不给孩子,人家为啥要给自己养老送终,又有些心软: “要不……晚上我和你大爷商量商量,你和大秀一人一半……但你大爷的工作可……” “别整这出,我就说不能对你好,稍微好一点儿就开始替别人操心,所以,就该我奶治你这种人,这事我都安排好了,就听我的。”谢虎山说道: “还有,考试前这段时间,你让大秀搬去和我奶住,我怎么教她你别管,也不能心疼,她要跑回家你就给我领回来,我给大秀突击补补课,让她争取考上初中,大秀不笨,她就是贪玩。” “我就说我们虎三儿不是那种没良心的孩子,大妈没白疼你。”陈春香伸手摸摸谢虎山的脑袋,吸着鼻子说道。 “拉倒吧,昨晚在山上你咋骂得我,全忘了?我给你学学:谢虎三儿你个小白眼狼,王八犊子,缺德崽子,小兔崽子,抢你妹子嫁妆的牲口……”谢虎山在旁边学着昨晚陈春香的语气说道。 陈春香看他在那学自己说话,瞪了他一眼:“我那是气话,那能当真吗?” “真不真的,反正下回你记清楚,再生气也不能对自己亲闺女下毒手,好家伙,得亏老冯派我昨晚去了,不然你真要给大秀吃一堆香灰,她那脑子考初中就真没戏了。”谢虎山看陈春香情绪恢复正常之后,站起身活动了几下已经蹲麻的腿脚,准备走人: “我先走了,还得去赶集呢,队里安排的正事,晚上您和大爷记得去。” “站住!”陈春香叫住转身走出食堂的谢虎山,走过去取出身上全部现金四毛钱放进谢虎山的口袋里: “大小伙子赶集得装点儿钱,去吧,装好,别丢了。” “就当昨晚上骂我的精神损失费了啊。”谢虎山笑笑,随后伸手轻轻抱了一下陈春香: “别哭了,大妈,咱家都好好的,地震那么难都过来了,好日子还在后头。” 看着谢虎山说完走出去,陈春香叹口气,揉揉眼睛,自己都不如一个孩子想得明白,就像他说的,老太太说完之后,她就该直接告诉虎三儿,虎三儿不可能让自己心里憋屈难受好几天,早就把这事给解开了。 谢虎山没把这种发生在其他农村家庭可能要吵翻天的事当回事,在他看来,一个人的情商如果低到连家里亲人之间的矛盾都解决不了,那他就不适合去幻想三妻四妾的生活,更不用说去开公司做生意,管理更多的人。 吹着《艳阳天》的口哨,骑着赵会计的自行车,谢虎山去了七里地外的辕门桥公社,今天这里开集。 农村大集,一般都是在某处由当地公社和大队提前规划出的空场上举行,一般五天一集,比如中坪村初一那天是大集,那么下次中坪村的大集则是初六,其余四天的大集则在几里地或者十几里地的另一个村子举行。 所以,很多被生产队安排搞副业,靠赶集摆摊为队里赚钱的商贩,除了本村的大集当天能轻松些之外,参加其他地方的大集,往往需要凌晨天还不亮就出发赶路,而且要看是什么副业,一般不是大生意,别想有大车接送。 反正据谢虎山了解,三队的烧饼馄饨摊,马老五没舍得专门配辆驴车。 这也意味着,韩寡妇和她婆婆,两个妇女需要人力拉着一车锅碗瓢盆,柴火面粉之类的东西,走上几里或者十几里路来赶集摆摊。 集市显然还是有些规划的,分出了几个区块,卖猪牛羊驴等大牲口的,卖鸡鸭鹅等家禽的,卖队里种的蔬菜水果的,卖草席筐篮手工编织品的,卖自制农具的等等,除此之外,一进大集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炉灶内汤水翻滚,一团又一团水蒸气升腾的各个餐饮摊位,空气中飘着各种食物的香味,诱惑着前来赶集的社员们。 粗粗一看,就有七八家卖食物的摊位,谢虎山找了半天,才在最里面最不起眼的一个小摊位前,发现两个妇女正麻利的包着馄饨。 谢虎山看着那惨不忍睹的地段,叹了口气:“看这选地段的眼光,也不像是能挣到钱的。” 随后他走过去,开口和两人打招呼:“同志,来碗馄饨。” 第25章:你这死法浪费粮食 在灶内冒出的烟气与锅内腾出的水雾中,摊位后的年轻女人抬起头,透过那片烟水朦胧,看向谢虎山。 在上一世见过世面的谢虎山眼中,女人算不上什么绝色美女,模样只能算是标致耐看,二十出头的年纪,一米六的身高,留着刚好盖住双耳的样板干练短发,身上则是一套明显是不属于她,被改小过的蓝色工人制服。 可能因为常年摆摊,没有在田间劳作的缘故,并没有其他生产队女同志身上常见的小麦色或者古铜色,脸蛋与脖颈处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拥有着乡间女人之中少见的白净。 马老五形容他娘家侄女的形容词刚好能形容面前的女人:白!水灵! 唯一让谢虎山眼前一亮的,是女人拥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这让她只是抬头随意瞥自己一眼的动作,就带上了种能让男人心中微微一热的媚气。 “素馅馄饨,一毛二一碗。”韩红贞对面前的青年微笑着说了一句。 农村赶集吃饭,不需要付粮票,但相对价格也要稍高些,一碗素馅馄饨在县城的饭店内,搭配粮票,最多卖八分钱。 谢虎山取出两毛钱放在案板的边缘,韩红贞没有伸手去取,而是托起摆放着包好的馄饨的盖帘,端到汤锅上方,把十五个馄饨用手指灵活的拨入汤锅,这才又问道: “一碗馄饨怕是吃不饱,要不要再来两个烧饼?” “不要。”谢虎山摇摇头,朝对方一笑。 韩红贞扭头喊道:“妈,找这个小伙儿八分钱。” 谢虎山循声望去,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一瘸一拐的从后面几张小木桌前走过来,小心翼翼解开领口的纽扣,从里面摸索出一叠分币,数出八张一分递给谢虎山,随后才收起案板上的两毛钱。 谢虎山注意到对方右腿膝盖以下没有了小腿,空荡荡的裤管下,是一根锯过的木制桌腿。 直到收完钱,中年妇女才恍惚的打量起谢虎山,先是错愕,随后笑了起来:“这不是……谢启武家的虎山吗,怎么跑这么远来赶集?” 看到婆婆认识对方,韩红贞又瞧了瞧谢虎山,随后对婆婆问道:“这小伙儿也是咱们大队的?” “是咱们三队的,我和他妈那时候还是一个生产组的呢,要不是地震……”中年妇女说了一半,叹口气,随后挤出笑脸,催促谢虎山: “去,把车子推旁边,我给你看着,丢不了,你去坐桌上等着吃。” 谢虎山听到对方认识去世的母亲,也就朝对方按辈分喊了一声婶子。 韩红贞听到对方也和自己一个生产队,再度托起盖帘,多拨了两个馄饨进汤锅,对谢虎山一笑: “坐着去吧,煮好了给你端过去。” 谢虎山把自行车停好,找了个矮桌坐下,过了一会儿,韩红贞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走过来放下:“趁热吃。” 随后就转身走回案板前继续忙碌。 谢虎山吃着馄饨,眼睛打量着四周,这个摊位,韩红贞负责汤水,包馄饨,煮馄饨,端饭等工作,她婆婆则负责添柴,提水,收拾碗筷,收钱找零。 看起来是婆婆的活儿更脏,但实际是韩红贞担心婆婆腿脚不便,尽可能让对方避免做些可能会被烫伤的活计。 她需要一直站在案板前,但婆婆忙完一阵,总能坐下歇歇。 自己把一碗馄饨细嚼慢咽的吃完,在自己吃馄饨这段时间,出入大集的各村各队社员那么多,走过来买一碗馄饨吃的居然只有一对母子,还是孩子吵着吃馄饨,母亲给他买了一碗。 不科学啊,这么白净媚气的小寡妇当街摆摊,哪怕地段差点,不指望能通杀所有男人,但广大的农村光棍群体也该给她捧捧场才对。 “大婶,你帮我看着点自行车,我去旁边再吃点。”谢虎山吃完站起身,和韩红贞的婆婆打声招呼,朝旁边的摊位走过去,从紧邻馄饨的第一家开始吃。 油条豆腐脑,上座率比馄饨摊稍好,主要都是买两根边走边吃的客人多些,炸油条的油都已经有了轻微的哈喇味,却还没舍得换油,不过看客人的反应,显然对这个问题不在意,油水多这一个优点,就能让他们无视食物的其他缺点。 骨头汤烩饼,那在汤锅内能让所有客人看见的几根大骨头,估计是侏罗纪留下来的,已经一点儿肉味都尝不出来,吃在嘴里,就是汤里飘着几朵油花的菜汤烩饼,但客人比买油条那种油水大的食物的人还要多出不少,显然是奔着肉味来的,只是吃到嘴里之后,评价都不太好。 一连吃了六家,直到最后一处摊位,也是大集地段最好的位置,在摊前排队吃饭的人络绎不绝,不是有钱阔绰的车把式们,就是带着孩子来解馋的家长。 这是一处卖肉包子和肉丸子汤的摊位,谢虎山排了大概半个小时的队,才买到两个包子和一碗丸子,但是想坐下吃已经没有位置,在他前面排队的很多人,都已经蹲在旁边托着碗吃饭。 这处生意的火爆,说明农民这一群体对油水大且富含荤腥的食物的垂涎,已经超越了对年轻貌美的异性的渴望。 找不到位置,他干脆用草纸垫着烫手的汤碗,拿着包子回到了馄饨摊,看到谢虎山带着别人家的食物来自己摊上,韩红贞愣了一下,觉得这小伙子的脑子好像缺根弦儿。 再是乡里乡亲,也不能这么做,那不等于给她的馄饨上眼药吗? “你……”她眉头拧起,想要说话,谢虎山已经抢先一步把烫手的丸子汤放在案板上,吹了吹发烫的手掌,用力捏捏耳垂,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表情痛苦的说道: “不行了,实在吃不下了,你跟大婶把包子吃了,丸子给我剩两个尝尝味就行。” 说着就朝摊位最后面的没人地方走去,韩红贞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提着裤子走路的谢虎山:“你要干嘛,挺大个人了不知道害臊吗,去茅……” “我吃撑了,松松裤腰带有什么害臊的?”谢虎山头也不回的走到没人的角落,松了松裤带。 等松完裤带再回来,看韩红贞嫌弃的把丸子和包子推到案板一角,谢虎山走过去拿起一个包子递给她婆婆:“大婶儿,吃包子,我吃不下去了。” “这孩子,挺贵的吃食,你自己留着吃……”韩红贞的婆婆连忙推辞,乡下人吃点荤腥不容易。 谢虎山把包子塞对方手里说道:“我刚才从馄饨摊一路吃过去,您没瞧见啊?我真吃不下去了,嗝儿~” “我吃了一碗馄饨,一根油条,一碗豆腐脑,一碗骨头汤烩饼,一碗油炒面,一根炸排叉,一个麻酱烧饼,一……” 他报着刚刚吃完的食物名字,让韩红贞和她婆婆听的一愣一愣,再加上此刻他又大方请她们两个吃东西的举动,让两人顿时警觉起来,婆婆打量着谢虎山,迟疑说道: “虎山,你这孩子别是出啥事了吧。” “嗯?”谢虎山不解的看向对方:“我没事啊,就是肚子撑得慌。” “妈我觉得你说的对,这小伙儿肯定是遇到什么想不开的事了,准备吃完……那啥,韩家楼前几个月就有个小伙儿是这么没的,走之前大吃了一顿,吃完就跳河了。”韩红贞此时也走过来,打量了一下谢虎山的状态,对婆婆压低声音,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劝住他,我去牲口市找咱大队的人过来,他不对劲儿,咱农村哪有好人这么吃东西,那肯定是想临走之前……” 婆婆对韩红贞的话显然颇为认同,一把攥住谢虎山的手腕,由着韩红贞去喊人,自己则语重心长的开导一脸茫然,忽然就被定义为想不开要寻短见的谢虎山: “孩子,可不能想不开啊,父母没了,你奶还活着呢,再说,你这死法它费粮食啊,人家老话是让做个饱死鬼,不是撑死鬼。” 第26章:我是组长 谢虎山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赶次集,来的时候是骑着自行车来的,回去是被中坪大队去集上挑牲口的人放在驴车上拉回去的,旁边还放着用饭盒盛着的包子和丸子汤。 一上午,辕门桥大集赶集的人都已经传开了,有个中坪村的小伙子想不开,要自杀,死之前想要吃顿好的。 没等晚上开家庭会议,自己被驴车送到家时,谢家在附近的亲戚全都收到信赶来了,大妈,二叔,二婶,甚至在其他生产队和邻村的几个谢家分支的长辈也风尘仆仆赶了过来。 要不是自己死活劝住,二叔已经准备骑着车子去给自己远在几十里外的舅舅家送信。 生产队长马老五也收到信赶了过来,坐在炕沿一角,表情疑惑,可能在场就他一人觉得谢虎山不是想不开要自杀的人,这犊子脸皮厚的坦克都打不透,跑县城骗大粪的事都能干出来,他会想不开? 此时,奶奶左手攥着谢虎山的手,右手握着手绢擦着眼泪,看着帮忙把自行车骑回来的韩红贞表情严肃的讲述他孙子如何想不开,以及自己和婆婆及时发现并救下他的事情经过。 “虎山啊,奶不挤兑你了,行不,奶都听你的,你别吓唬奶。”老太太听完之后,握着孙子的手都忍不住哆嗦,此时抖着嗓子轻声说道。 大妈在旁边也说道:“虎三儿,你不能把大妈哄好自己就想不开,你觉得委屈跟大妈说啊,你要没了,我和你大爷咋有脸下去见你爸你妈?” 谢虎山表情绝望的看向韩红贞,语气虚弱的指着她说道: “你那个脑子多少沾点儿大病,就欠让小老道给你扎几针。” “我吃饭的时候怎么就愁眉苦脸了,怎么看上去就像想不开了?我愁眉苦脸,那是因为想不开吗?那不是因为撑的吗?” “再说我要想不开撑死,我不会去县城下馆子撑死自己?非得去集市上吃点儿不值钱的馄饨烩饼?死都死了,还非得这么小家子气?” “地震都没震死我,怎么到你手里给我判死刑了。” 看到孙子指着韩红贞的架势确实不像想不开,倒像是要找对方打一架,奶奶连忙抬手把谢虎山的手按下来: “人家四丫头也是好心,你跟奶说实话,真没想不开?” “我真没有,不信你问五叔,我早上从家拿着两块钱走之后,就去找了五叔,说要去集市上转转,尝尝各家的吃食,研究研究怎么搞咱队的副业。”谢虎山看向角落的马老五说道。 马老五看到谢家一堆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连忙点点头: “啊对,虎三儿是这么说的,他不是要参加咱队副业组嘛,再加上收粪有功,我安排他当馄饨烧饼那一摊的组长,昨晚特派员小冯找他有事,所以我没来得及带他去见见小韩和她婆婆,他今天早上说自己去看看,我就告诉他去辕门桥,刚才我还纳闷呢,怎么去一趟回来就要想不开了。” “那你也没和我说清楚,你要告诉我实话……”韩红贞听完就意识到自己猜错了,想说句道歉,可看到对方瞪着自己的欠揍模样,又忍不住辩解了一句。 这句话倒像是捅了马蜂窝,谢虎山的语气中满是愤怒与不甘: “你他妈到给我说话的功夫啊,三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被你领过来,不由分说跟逮猪一样按住我,唯恐我跑了!塞驴车上就给拉回来了!完了你还提前蹬自行车回来报信儿!你告诉我,我怎么跟你说清楚?” “那仨老爷们,我跟他们一个劲的说我没事,放我下来,结果不知道是哪个队的大傻子,跟同伙儿说我这么年轻就想不开,很有可能是癔症,听人说灌口大粪就能醒过来!吓得我一路上嘴都没敢再张开,我咋说清楚?” “而且你自己说说,你干啥了,让三个大老爷们把我塞车上之后,你是不是把我鞋脱了,完了挂自行车上给带回来了。” 韩红贞小声辩解道:“我那是怕你半路跳下去跑了,还要闹着寻死。” 谢虎山捂着脑门:“那我鞋都脱了,你为啥还跟车把式喊,让他把我裤带还拽下来?” “怕你一心想死,光脚跳下去跑了。”韩红贞低下头去。 自己的确是怕对方铁了心寻死,所以把鞋拿走之后,还让车把式把谢虎山的裤袋抽走,这样就算谢虎山跳车,提着裤子也跑不远,能及时抓回来。 “这主意多损啊,我他妈光着脚在车上提着裤子,别说下车跑,那破驴车颠簸动静大点儿,裤子都直往下掉!”谢虎山几乎声泪俱下的说道: “这一路上遇到的人都跟看怪兽一样看我!是个人就问车把式和那俩大傻子,我这个流氓是从哪逮的!” “我本来没有想不开,但现在让你收拾的非常想要寻死,,你真是个狠人儿!” 外面响起韩老狗洪亮的声音:“虎三这小子上午见我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就想要寻死了?” 随后门帘一挑,韩成松从外面走了进来。 屋里的众人赶忙都和韩成松打招呼,谢虎山一副看见亲人的表情:“二大爷,我受老委屈了,大队得给我做主啊,让我奶给你说说我都遭遇了啥。” 等其他人说完,旁边韩红贞也朝韩成松打了个招呼:“二大爷。” “四丫头怎么也在这儿呢,有日子没见着你了?”韩成松看到韩红贞,有些意外,笑着点点头。 “行,让你奶跟我说说,我听听,谁敢给你小子委屈受?”韩成松先朝奶奶喊了一声六婶,随后才挨着马老五坐下,对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满怀希望的看向自己奶奶,在他看来,奶奶说故事那比自己说得好,尤擅夸张,没想到自己奶奶轻描淡写的对韩老狗说道: “嗨,虎山这孩子属狗的,赶集看见好吃的就走不动道,吃得太多,把四丫头吓坏了,以为他想不开要寻死,毕竟韩家楼之前不是出了一档子事嘛,也是个大小伙子,因为亲事黄了,没想开,自己去集上大吃了一通,吃完跳河了,所以四丫头喊了咱大队赶集的几个叔伯,把他用车帮忙拉回来了,不赖四丫头,她是好心,还得谢谢她,知道在外面照顾一个村的乡亲。” “嗯?”谢虎山震惊的看向奶奶,一把年纪看见领导怎么还不实话实说了呢?怕给领导添麻烦? 自己说的诸如逮猪式抓人,脱自己鞋,抢裤带这些凄惨遭遇,奶奶一点都没提。 “吓我一跳,过来的路上,我还寻思虎三儿不是心眼小想不开的孩子,韩家楼那事我听说了,那孩子没出息,死都死了,还祸害家里的钱和粮食。”韩老狗听完之后,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那就散了吧,该干啥干啥,大队部还有不少事等着我呢。” 又看向韩红贞:“四丫头,下次遇事问清楚,不是哪个孩子都跟韩家楼那小子一样,虎三儿就是单纯能吃。” 他是大队书记,队里一堆工作等着他,看到谢虎山没事,就准备起身走人,谢虎山马上开口说道: “二大爷,你等一下,刚好人都在这儿,省得晚上还得让您再跑一趟,趁现在我说个事,二大爷和五叔就当个证明人。” 韩红贞看到谢虎山要和谢家人说话,就准备悄悄朝门口蹭去,刚转半个身,就被谢虎山喊道:“那谁,那四丫头,你去西屋等我会儿,等会我说完几句话,带你跟我一起走。” “跟你干啥去?还有,你刚才喊我啥?”韩红贞先是茫然的看向谢虎山,随后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瞪着谢虎山。 韩成松喊自己四丫头,那是辈分摆在那,这个缺根弦儿的毛头小子居然也学人喊她四丫头? “我听韩书记这么喊你,挺亲切,还有,注意语气,我是组长,组长称呼组员亲切点儿有毛病吗?”谢虎山理直气壮的说道: “你婆婆和咱那组的锅碗瓢盆还都扔在辕门桥,你不跟我去取啊,咋的,让你婆婆自己把车拉回来?” 韩红贞想要开口说话,谢虎山一瞪眼: “憋说话,没听五叔刚才说了吗,我现在是组长,听组长话,去那屋等我一会儿,回头再跟你算账。” 第27章:土匪会流氓 等韩红贞走出去,屋里的人都看向谢虎山,谢虎山环视一圈,取出香烟给各位长辈发了一支,笑着说道: “也不是啥大事,但是我觉得不大也到了该说的时候了,所以早上我找韩书记提了一嘴,让他晚上过来给我当个见证人,正好趁现在,我们老谢家的二爷,五爷和二大爷也都在,我们队长五叔也在,正好把话说清楚,省得晚上再折腾一趟。” 几个谢家的长辈,谢老六那一房的大妈,二叔,二婶都看向他,尤其大妈陈春香,这孩子早上说让她晚上来的时候不要提这件事,可自己怎么现在又说起来了? “嗯,说吧,我也听着。”韩成松本来准备走人,看到谢虎山有话要说,又再度坐下,接过香烟说道。 奶奶坐在炕上低着头,沉默不语,以为孙子要把自己做的事当众说出来。 “是这么回事,前几天,大妈找到我,说我都这么大了,到了该娶媳妇的岁数了,父母没得早,她这个当大妈的,得替我操心,所以她和大爷找我奶商量过,准备让大爷托托关系,把我弄去兽医站顶我大爷的工……”谢虎山对着其他几名谢家长辈和韩成松说道。 陈春香眼珠子当即瞪圆,这犊子果然要当众改口,不过没等她开口,谢虎山已经继续说道: “这事我不能同意,我知道我奶,我大爷,大妈都是为我好,惦记我,心疼我父母走得早,但大爷真要安排工作,那也该是给大秀安排,跟我没关系,我也用不着,我今天让韩书记给我当个见证人,就是当着各位长辈说清楚,谢虎山再怎么杂碎,也不抢自己妹子的东西,所以也都别再劝我,还有,大秀嫁人之后,我大爷,大妈不能膝下无人,生养死葬由我这个侄子负责,就这么件事,韩书记,您帮我跟大伙说两句,以后都别提这事了。” 虽然早上谢虎山特意去见了韩成松,但韩成松不知道他晚上请自己过去是要说什么,现在听到谢虎山说出的话,韩成松有些震惊。 现在新中国虽说成立这么多年了,但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仍然根深蒂固,谢虎山的奶奶,大爷,大妈都要让他继承家业,换他帮谢启茂夫妇养老,这在韩成松听来非常合理。 毕竟大秀是个姑娘,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嫁的近些还好,离着三五里路,十天半月走着就能回次娘家,可真要是嫁出去超过五十里,交通不便,那女儿与娘家,也就剩下过年才回来住两天的情分。 等大秀嫁人,谢启茂两口子膝下没有儿子,谁来帮忙养老,那肯定是谢家的侄子,就算不是谢虎山这个侄子,也得是亲弟弟谢启丰的儿子,既然要靠侄子养老,自然也要把家底留给侄子,这事安排的合情合理。 可谢虎山现在说出来的话,是他给谢启茂夫妇养老,但两口子的家当还是给大秀,这反而不常见。 说白了,这话说出来,该害怕的是谢启茂两口子,谢虎山不碰他们的家业,真等两人老了,谢虎山反悔不给两人养老,村里人也指责不了他,反而还得笑话两口子当年留给闺女的举动糊涂。 你家产都给了闺女,到老了才想起侄子? 侄子跟你说留给妹子可能是客气话,那给你养老送终的话也可以是客气。 可自己这个大队书记是外人,人家谢家的家务事不好多说,既然谢虎山自己拿定了主意,自己能说的只能是夸几句家庭和睦,长辈疼儿孙,儿孙有志气,想到这里,韩成松咧嘴一笑: “好啊,六婶,大茂两口子都是明事理的人,这事长辈们做的没毛病,可晚辈说的更好,虎三儿这孩子有志气,这是好事!敢当着大伙儿说出这种话,他就比那些孬种强,日后出息小不了!行,你小子既然这么说,二大爷就替你当个见证,以后这事大伙就都不用再提了,按虎三儿说的办!” 奶奶和陈春香都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谢虎山把这事说成了他们商量好要给谢虎山,谢虎山自己不要,把奶奶之前说的话轻描淡写的遮下了。 韩成松说完就准备走人,一屋子人也都顺势起来朝外走,等把其他人都送走,只剩下大妈和奶奶回了房间,谢虎山看向两人: “我奶怕大爷大妈老了没人养老,这次不用怕了,大爷大妈怕大秀受委屈,这回也不用怕了,我最怕家里鸡毛蒜皮,现在也没事了,皆大欢喜,对了,大妈你不说给我奶晚上送包子吗,包子呢?” 陈春香本来单独留下对着婆婆就有些底虚,听到侄子的话顺势开口搭话,抹了抹眼角: “妈,我去把中午食堂带回来的包子拿来,留着你和虎三儿晚上吃,对了,晚上让老大过来,跟虎三儿他们爷俩喝点儿,一眨眼,虎三儿都到了可以喝两盅的年纪了。” “别怨妈,妈不是不心疼你和老大。”奶奶坐回炕上,叹了口气,对大儿媳妇说道:“大茂是我亲儿子,我是心疼你们才这么办,不然……” “我明白。”陈春香起身一溜烟跑了,谢虎山看向奶奶: “行了,奶,您在炕上坐着吧,一会我大妈肯定得把大爷也带来,两口子变着法的哄您开心,我先去辕门桥把队里的馄饨车拉回来。” 说完谢虎山走回自己那屋,韩红贞本来站在门口听那屋谢虎山说话,此时听到脚步声朝这边走来,连忙退回炕边虚坐下,仰着头看向墙上贴着的伟人画像和一副毛笔手书的语录: “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谢虎山撩开门帘,看向装模做样的韩红贞:“该走了,这屋又不隔音,我都说了要去拉车,你怎么还搁我这屋装听不见呢?咋的,组长说话不好使啊?” “没经过全体组员投票,你怎么就成了组长了。”韩红贞走出来,嘴里不满的说道。 谢虎山推着自行车走出院门,自己先骑上去,随后等着韩红贞坐上后座,韩红贞侧身坐了上去,谢虎山蹬起自行车理直气壮说道: “不满意找二面肥去,他收了我好处,才安排我来你这组当组长。” 韩红贞愈发觉得这小子脑袋缺点儿啥,给生产队长送礼走后门都说得理直气壮,试探的问道:“你送啥他好处了?” “大粪。”谢虎山没好气的说完,随后又问道: “你摆摊是见不得人吗?那摊选的位置,比抗日那时候的游击队伏击点都隐蔽,拿赶集的人当日本鬼子对待呢,唯恐他们发现你们娘俩?” “抢不过,位置最好的是那家卖肉包子丸子汤的,人家队里给配了驴车,每天赶集都第一个到,到了之后还帮别的摊位占地方。”韩红贞听谢虎山上来就嫌弃自己摆摊的位置不好,开口解释道。 谢虎山疑惑的扭头看看韩红贞:“你人缘混这么次呢,人家全是朋友,就你被孤立?” 随后又觉得这结果也正常,第一次见面就能让自己光着脚提着裤子,被路人当成游街的流氓,这操作,谁都得躲她远点儿。 “你知道个啥,那卖肉包子的几个小子不是好东西,仗着生意好,欺负这个,摆弄那个,欺行霸市,跟流氓一样,他们帮忙占位置,你以为真是好心,不白占,要给好处。”韩红贞切的一声,说道。 “欺行霸市,不是好东西?”谢虎山听完眼睛一亮,脸上露出笑容,嘴里念叨着: “明白了,我就说我最近总提不起精神来,浑身刺挠,找到原因了,咱村都是好人,没人欠收拾,我就喜欢这种欺行霸市的流氓,尤其他们要还跟我做一样的买卖,那就更好了,解刺挠。” “你嘀咕什么呢?”韩红贞没有听清谢虎山的话,开口问道。 谢虎山说道:“没啥,我说瘸驴配瞎马,王八驮石碑,老鸹对喜鹊,土匪会流氓,我就愿意跟……” “说谁是石碑呢?你才是死人呢,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别以为我听不出来,再跟我这儿说怪话,我跳下车走回队里找马老五告状去!年纪轻轻,流里流气!”韩红贞听谢虎山念叨完之后,忽然回过神来,义正言辞的说道。 “我……我……好家伙,哪个活爹教你这么联想的?你听出啥来了,我那是说我他妈愿意收拾流氓!还你是石碑……我愿意,我愿意你大爷!挺好看的寡妇怎么说话der呵的呢?” 谢虎山被韩红贞忽然训斥自己的一番话整得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之后,差点气得想要破口大骂: “啥也别说了,等会收车回来,你跟你婆婆抓紧去豆腐作坊报道,不然我找特派员报案去,就说你目无组织,恶意侮辱领导,这罪名都够在公审大会枪毙了。” 第28章:沉默的牲口 韩红贞用自行车驮着自己的婆婆在乡道上放慢速度小心翼翼的骑着,不时侧过头看向旁边正在拉着架子车朝中坪村走去的谢虎山。 他把上衣脱下来系在腰间,赤着汗水淋漓的精壮上身,双手握住车把,一条拉车用的兜带斜着勒在前胸,就那么沉默着,一步一步朝前走。 换做自己平日赶集拉车走了这么久,哪怕有婆婆遇到沟沟坎坎在后面帮忙推车,也已经该停下来歇个两三次,擦擦汗,喘口气。 可谢虎山从辕门桥市集拉车一直走到现在中坪村近在眼前,十四里路一步都没停过,一句话也没说过,就像一头安静温驯,不知疲倦的牲口。 虽然马老五没有给自己配辆驴车,但新安排的这个组长很有牲口的气势,有个牲口一样的男人拉车,不用自己那么累的感觉真好。 不过即便谢虎山表现不错,可韩红贞还是觉得他脑子缺根弦儿。 他拉车的姿势很老练,身体前倾,眼睛看着前方几步外的地面,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在生产组没少干重活,可实际上韩红贞发现,他那双眼根本就没有看地面的路况,更像是对着地面边走边发呆。 每次前方的路面上出现沟沟坎坎,明明可以避开,他就跟眼睛被蒙住的瞎马一样,径直拉车走过去,直到车上的锅碗瓢盆因为颠簸发出声音,才会像刚醒过来一样,扭头看一眼,再朝自己婆婆歉意一笑,随后就继续双眼呆滞的模样,继续拉着车走。 瞎马就瞎马吧,总比自己拉车好。 可这家伙到底脑子里在琢磨什么呢,琢磨了十四里路还没琢磨完。 他驮着自己去集市的路上,还在因为自己说错话而气急败坏,和自己争论几句。 到了集市的时候,没有积极主动的帮忙收拾桌椅板凳,而是老远就让她下车,让自己装作不认识他,自己走回馄饨摊。 他骑着自行车去了大家都忙着收摊的集市上转悠了一圈,自来熟的和很多摊贩打招呼聊天,最后像是累了,坐在那家包子摊对面几米外的空地上,安静的抽着香烟,像是馋虫一样,伸着脖子瞧包子摊的几个人收摊装车。 看到人家煞车绳子没有勒紧,还丢下烟头屁颠屁颠凑过去帮了个忙,对方随口朝他说了声谢谢,他就一副受宠若惊的德行。 那做派让韩红贞看得心里冒火,自己和婆婆在这边熄火抄桌装车累得一身汗,他却连看都不带看一眼。 直到整个集市所有卖吃食的人都走干净,他才过来,没对自己偷懒且向对方示好的行为有所惭愧,就直接让自己骑自行车驮着婆婆,他拉着车收摊回中坪村。 这人脑子缺弦儿。韩红贞琢磨半天,只想出这么一个答案。 当婆婆又一次悄悄提醒自己时,韩红贞开口喊道:“喂,那位谢组长,要不我拉会车,你骑自行车歇一会儿?” 她连说了两声,谢虎山才转过头,目光茫然的看向她:“你刚才说啥?” “让红贞拉着车吧,虎山,喝口水,喘口气,不然你奶知道自己大孙子拉车走了一路,我们都没人换你歇会儿,她还不得找我打架。”韩红贞的婆婆也满脸歉疚的开口劝他歇歇。 “不用,这活儿不累,比生产组下地干活轻松的多,这车上才多少分量,在生产组用这玩意装满农家肥,两个人一车,一个拉一个推,连装带卸,给地里追肥,比现在累多了。”谢虎山朝两人笑笑,拒绝了让自己歇会儿的提议。 “哎,你不是真打算自己拉车回去,然后找五叔把我和我妈调去豆腐作坊吧?”韩红贞忽然想到这男人之前说的气话,开口问道。 谢虎山诚实的说道:“不能,我不会做饭,再说,我就俩组员,都安排走了,谁替我这组干活?” “你又不会做饭,为啥非要跟五叔说来副业组当组长,挺大小伙子参加副业,就不怕别人说你偷懒丢人?” “我不会做饭,但我会挣钱。”谢虎山侧过脸看向韩红贞,咧嘴一笑,阳光照在他脸上,让那一口牙齿上愈发白亮,衬得笑容稍稍有些渗人。 韩红贞在婆婆提醒下没有再开口质疑,拉车到了中坪村,经过公社合作社时,谢虎山停车进去了一趟,再出来裤袋里鼓鼓囊囊,显然买了什么东西。 再往前走,刚好小学正在放学,在一众学生中鹤立鸡群的大秀看到谢虎山拉着架子车在路上经过,直接把她妈缝的碎布头书包朝旁边某个同学身上一丢,看都不看一眼的吩咐: “给我送家里去!” 然后撒丫子朝着谢虎山跑来:“哥!” 她喊完一声哥,架子车猛地一颤,大秀已经一屁股跳坐在架子车的车檐上,让谢虎山肩膀被兜带勒出的勒痕顿时又深了几分。 谢虎山笑了起来:“嫌你哥拉的车没份量,来帮忙压个车?你是真心疼我。” “那是,我特意……等会儿!”大秀话说出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又从车上蹦下去,蹬蹬蹬跑到被她抓壮丁送书包的男同学面前,一把把自己书包夺回来: “拿过来!我忘东西了你怎么不喊我一声!十二了还傻了吧唧的!” 随后自己挎着书包追上谢虎山,重新坐到车檐上,从书包里抓出一大把用课本卷好的手卷烟给谢虎山炫耀: “看,我在学校给你和我爷卷的!” “好,不愧是我妹妹,跟你哥一样有出息,我上工搞副业,你上学搞副业,烟丝哪来的?”谢虎山笑着问道。 大秀得意洋洋的说道:“办公室丁老头的,我从他烟叶匣子里拿的,放心,他看不出来,我就拿了一多半,没有全拿走。” “偷一多半烟丝看不出来,咋的,偷之前你们老师已经让你把俩眼都打瞎了?”谢虎山听到大秀的话,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没打啊,我早就盯上他那匣子了,之前我给我爷卷过一次,我爷抽完说烟味正,灰白火亮,我就提前半个多月攒我爸每天喝剩的茶叶沫,晒干后又搓了点干葫芦叶儿,把烟丝拿出来,把碎茶叶和葫芦叶铺他匣子底下了,上面还是烟叶,只要他省着点抽,放假之前肯定看不出来。” “这几天晚上跟你奶住去,就说我说的,你妈肯定同意,哥给你买了点儿好吃的,晚上奖励你。” “真的?我早就想和我奶睡去了,我妈老掐我!” 眼看到了三队的地头,谢虎山才停下,卸下兜带,揉了几下肩膀处的勒痕,对韩红贞说道:“把车拉走吧,明天是哪的集,多少里地?” “六神庄,离咱这九里地。”韩红贞先扶着婆婆下了自行车,这才走过去从车斗取出一块毛巾垫在肩膀处,把架子车的兜带斜着勒在自己肩上。 “大婶儿,我另外安排个人陪您儿媳妇去出摊,您先歇歇,过几天可能还要指望您干点儿脏活累活。”谢虎山推起自行车,对韩红贞的婆婆说道。 韩红贞的婆婆有些为难的开口:“累点儿到没啥,可……虎山,咱这个馄饨摊三个人就已经快要不合算了,要是再加人,得卖出多少馄饨才能挣回队里给开的工分,不能让队里吃亏啊,再说,这事得老五说话……” “没事,我心里有数,您先歇歇。”谢虎山说完看向拉车的韩红贞:“夜里两点,拉着车来我家门口,到时候一起走,我找人拉车。” “两点?九里地不用起那么早,三点多跟五队卖炸果子的一起走都来得及,我们平时都是跟人一起走,有个照应。”韩红贞听到这个钟点吓了一跳,走得太早了。 “我说两点就两点,对了,你去队部找二面肥谈话的时候要是遇到赵会计,替我说一声,自行车还得再借一天。”谢虎山没有多说,骑上自行车,驮着谢玉秀朝着自家方向走去。 韩红贞拉着车,看了眼帮自己推车的婆婆,果断朝着队部的方向走去,她的确要跟马老五汇报一下谢虎山临时更换人手的问题,毕竟队里的工分不是谢虎山说了算的,最终要马老五点头。 快到家门口时,谢虎山对后座上的谢玉秀说道:“去,看看你哥我的副司令老猛在家吗?在的话告诉他,就说谢司令让他晚上来家里吃饭。” 第29章:要么吃糖,要么吃肉 药王庙三队队部,韩红贞一五一十的说着今天谢虎山的种种言行,不过三队队长马老五像是完全没想心里去,专注的修理着农具,自己告状这功夫,已经修好了两把镐。 马老五低着头坐在桌子前用刀削着片小木头,觉得大小合适之后,吹吹木屑,拿起身旁一把已经松动的二镐,把木片卡在镐头处,抄起锤子几下将垫片楔紧,把二镐放在地上作势挥动两下。 看到他根本没听的模样,韩红贞干脆闭上了嘴,心里想着谢虎山之前应该没骗自己,马老五肯定收了谢虎山好处,不然朝副业组多塞一个人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生产队的社员劳力那都是有数的,多调来副业组一个人负责拉车,那就意味着生产组少一个劳力种地干活,就得把多出来的活平摊给剩下那些社员,再说,一个馄饨摊,用得着四个人吗? 看到韩红贞不再说话,马老五反而把镐放在旁边看向她,疑惑的问道:“接着说啊,我听着呢。” “我说完了。”韩红贞对马老五说道。 马老五朝外面望望,没发现韩红贞的婆婆,对韩红贞问道:“全说完了?你婆婆有没有啥要说的?” “我婆婆要说的和我一样,就这事,谢虎山说他要再安排个人来馄饨摊拉车,还说让我婆婆歇歇,工分照常给她计着,我婆婆说,这是拿集体利益随自己的份子,我们是本分人,不敢占这个便宜,所以找五叔你说清楚。”韩红贞老老实实的说道。 马老五狐疑的看向韩红贞: “要不你再想想?就这点事儿?你确定没漏啥事?他在集上没偷老乡的肉啊菜啊啥的?或者骗的借的也算,你但凡觉得像是他占便宜的事,都算,都给我说说。” “那肯定没有,他就和摆摊的其他人聊聊天,没借啥要啥,他一个生脸儿,也不可能有人借给他东西。”韩红贞听到马老五怀疑谢虎山手脚不干净,偷东西,连忙为谢虎山作证。 虽然谢虎山明目张胆占集体便宜这事她觉得不对,她要如实跟马老五汇报,但不能因为瞧对方占集体便宜不顺眼,就顺嘴污蔑他偷东西。 马老五听到谢虎山没有其他行为,松了口气:“我知道了,他是组长,他让你们谁歇着你们就歇着,反正最后他那个组的帐出了问题,亏了队集体的钱,年底拿他个人的分红补,他说安排哪个人了吗?” “他没说。”韩红贞对马老五如此淡定的反应,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一个社员,副业组组长,擅自做主要安排其他社员加入,生产队长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咱队哪个劳力是他喊一嗓子就能跟他走的?就算是红兵,马三儿,大喜他们要去,也得先跟我说清楚。”马老五拿起烟袋吧嗒了几口,最终看向韩红贞: “那小子沾上毛比猴儿都精,私自从生产组喊社员去给副业组帮忙,这可是大事,社员也好,他也好,不经过我同意,那就等着挨批评,他不可能这么干……” 发现韩红贞瞧自己眼神有些不对劲,马老五把烟袋挪开:“小韩你咋看我呢?有啥话直说。” “谢虎山说他给五叔你送礼了,你才把他调去副业组当组长,现在他往组里加人,明显是犯错误,五叔你……” “这犊子是这么跟你说的?给我送礼了?”马老五看向韩红贞。 韩红贞点点头。 “这臭小子……也没说错,是送了,不是送我一个人,是给咱队白送了三十车大粪,这小子愣是一分钱没花,从县城那老些人手里忽悠来三十九车纯粪,最后还……”马老五前面几句说的兴高采烈,说到最后俩字,情绪有些低落: “最后他个王八艹的还啥事没有,咱大队都把我当骗大粪的幕后黑手。” 韩红贞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马老五沉默了片刻,打定了主意,抬头对她说道: “我做主了,这事就先让他折腾,你就听他安排,让干啥干啥,看最后这小子能折腾出个啥样!啥都没给他,这小子都能给队里拉回三十九车纯粪,我倒要看看,我给他一个组,他能给队里带回点啥!” 韩红贞向马老五反应问题时,谢虎山正坐在自家小院的葡萄藤下,翻看着课本,用纸笔给谢玉秀写了一套数学试题。 1978年的小学六年级,难度比起2024年的小学六年级,简直太轻松了。 正负数,正理数等等上一世小学三四年级都要涉及的知识,在这个年代,要等考入初中才会学,六年级最难的数学题是:三位数的加减乘除四则运算。 这么安排课程其实没问题,毕竟农村小学,师资力量不足,教课主力几乎都是初中毕业的民办老师,甚至还有极少部分民办老师自己就是小学毕业。 谢虎山和韩红兵为啥能让四个女老师跟着自己满县城跑忽悠大粪,因为那都是他们初中毕业的女同学,说是老师,实际上户口都还在生产队,知道以生产队利益为重。 这些老师,初中一毕业没考上高中或者中专,立马就被大队喊去小学当民办老师,给微薄工资和补贴工分。 至于考上高中或者中专的,那就等于鲤鱼跃龙门,彻底换了个身份,不可能再回农村小学教书,最差也是城里的学校当真正的在编教师。 教育部门和公社给这些民办老师下达的指示是“识仨教俩”,意思是哪怕你就只认识三个字,你也得教会孩子们至少两个。 不求能在农村这么教育资源匮乏的地方马上涌出大学生,但必须保证祖国的下一代不再是文盲,都是初中生就可以,再用这些初中生去更多的农村学校当民办老师,教更多的孩子。 也许一百个农村孩子中,一个大学生都不会出现,但能出现六十九个小学毕业生,三十个初中毕业生,一个高中生,那就是农村扫盲的伟大胜利。 这个年代,课本上的文字还充满着政治味道,哪怕是数学课本,应用题都快赶上小作文了。 一开头就是:哥伦比亚人民响应革命,掀起了……大段文字之后,才是一道题,让孩子算哥伦比亚贫农还剩多少袋粮食。 要么就是万恶的美国资本家汤米-霍克,垄断资产阶级的得利者……一大堆抨击文字,最后让孩子们计算汤米到底骗走了穷人多少钱。 别说孩子,连老师都不可能知道美国在哪,哥伦比亚在哪,啥叫垄断。 也不知道应用题里写这么多废话有什么用,还不如他上一世小时候读书时的应用题,池子里两根水管,一根注水,一根排水,虽然会骂出题的人太闲,但至少浅显明了。 “大秀,过来!”谢虎山把题出完,朝着院里挖出条蚯蚓丢蚂蚁窝门口看蚂蚁搬蚯蚓的谢玉秀喊道。 “干啥,哥~”谢玉秀走过来,看了一眼饭桌上的题,脸色当即发苦:“我给你卷了那么多旱烟……” “哒~”谢虎山从自己口袋掏出一袋糖瓜丢在桌子上。 农村没什么高级糖果,用麦芽糖熬的糖瓜已经是孩子们眼中不可多得的零食,孩子们偶尔买,也是一粒一粒的买,普通人家只有过年需要招待客人,才会单次买这么多。 谢玉秀马上露出惊喜神色,伸手就要去抓!这些糖瓜在手,她觉得自己能跟同学从夏天一直得瑟到过年! 谢虎山把糖瓜按住,对谢玉秀笑眯眯的说道: “把这些题一道不错的做完,一包都给你,而且明天我再给你买。” 谢玉秀都没看那些题,开口就说道:“哥,我不会……” “不会做就问我,我仔细讲给你听,可一道题,我最多讲三遍,三遍还不会,我就把大黑喊来,让它吃着糖瓜看我抽你,抽断一根竹竿,多给你一次机会。” 谢玉秀扭头朝门外跑,谢虎山坐在桌前继续说道: “我让你妈给你请假了,考试那天再去上学,每天我走之前给你出语文数学各两套题,你爸带你去兽医站办公室做题,我回来检查。” “我大不了不吃!让我爷给我买!” “从今天开始算,今天还有四套题等着你。”谢虎山从身后抽出一根竹竿: “要么你吃糖,要么它吃肉,路怎么选,你自己挑。” 第30章:老猛 “嘶……嘶……四七二十八,四八三十二,三十二除以八再加五十六……嘶……” 谢启茂下班之后,拎着一瓶尧山大曲和两个菜走进自己母亲这院时,正看到自己女儿直着身体跪在蒲团上,在饭桌前点着油灯写作业,嘴里不断吸着冷气,一双眼睛都哭肿了,手还在努力掰扯着算答案。 这认真学习的场面,在自己闺女身上一年都看不见一次。 他转身准备朝门外走,对后面跟着的媳妇陈春香说道:“大秀儿跟咱俩哭咋整,要不让虎三儿去咱家吃吧,省着我看见大秀心疼?” 陈春香一推丈夫:“心疼啥!装看不见!进屋吃!妈那么大岁数,也让她走着去咱家吃?” “啥?!”谢启茂大声问道,他左耳失聪,听力远不如常人。 谢玉秀在桌前写着作业,嘴里大喊道:“我妈说,让你装看不见我!进屋吃!” “噢!那行!”谢启茂答应一声,朝女儿憨厚一笑:“好好学!闺女!爸给你留饭!” 谢玉秀给了自己父母一个白眼,自己哥哥下这么重的手揍自己,逼自己做题,肯定他俩教的,现在还装好人…… 谢虎山手里拿着一挂点燃的蒿绳挂在谢玉秀旁边,农村没有蚊香,就用有驱蚊效果的蒿子晒干编成耐烧的小麻绳点燃。 “大爷大妈过来了?”谢虎山撩开堂屋门帘,把两人迎进去: “粥还太烫,等凉凉再吃饭吧。” 谢启茂两口子和他打过招呼,拎着东西去了奶奶的东屋,和老太太说话。 谢虎山坐在堂屋门槛上,看着院内的谢玉秀做题,过了没一会儿,院门外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戳在门口探头探脑朝里面看,嘴里压着声音小声喊: “谢斯令~谢斯令~” “老猛,进来!”谢虎山坐在门槛上朝对方招招手,嘴里说道。 “是!”对方和孩子一样做了个立正的动作,随后小跑了进来。 看到谢虎山朝旁边让了个空位,他挨着谢虎山坐在门槛上,开始摆弄手里一把木制手枪:“大秀儿说,让我到点儿来你家吃饭。” 他是谢虎山的发小,小时候最好的玩伴李猛,只不过身体虽然已经长大成人,但心智却永远留在了九岁。 按照上一世的流行说法,李猛算是中坪村的守村人。 李猛家与谢虎山家里住得很近,只隔着四户人家,所以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属于谢虎山这支部队的元老嫡系。 毕竟队伍刚开张时俩人才五岁,队伍成员高达两人,谢虎山是斯令,李猛是副斯令。 至于韩红兵,大喜,马三儿他们几个住的稍远些的小孩,那时候还是另一支部队,只不过后来被谢虎山和李猛给收编了。 九岁那年,李猛早上有些发烧,他妈没当回事,让他自己留在家里用被子裹着捂汗退烧,可她就没想明白一件事,不是所有发烧靠捂汗就能缓解,有些烧,越捂越严重。 李猛就是如此,父母上工之后,他从早上捂到父母收工回来时,已经昏厥,再送卫生院已经迟了,人虽然救回来,但高烧烧坏了脑子,成了人们口中的傻子。 如今虽然个头大,但他不算是生产队劳力,因为他的孩子贪玩心性,根本无法长时间去进行枯燥乏味的做农活,只能偶尔帮生产队干些小孩子干的活赚些工分,比如割个草,放个牛,砍个柴之类。 他成了傻子之后,他父母又帮他生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而他也是三个孩子中,被父母忽视或者说放弃的那个。 父母照顾另外两个孩子时无暇顾及他,导致他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好在他是孩子,不懂得难过和指责父母,就这么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活到了现在。 谢虎山取出之前在集市上买的两个包子和丸子汤,他已经又热过了一遍,此时递给老猛:“我让她喊你来的,吃吧,给你留的。” “哎!”老猛跟谢虎山没有任何犹豫和客气,把木头枪别进腰里,左手抓着包子,右手端着汤,坐在门槛上开始吃,一边吃一边跟谢虎山说着他觉得重要的情报: “谢斯令,我找到一根特别直溜的棍子,当佩剑特别合适,座山雕的指挥刀都不如它威风,明天我剥掉树皮把它交给你。” “好吃吗?”谢虎山伸手直接从碗里拿起一个丸子送进嘴里,尝了尝,粉面子掺的太多。 “好吃,肉的!谢斯令,吃完咱俩是不是去打哪个山头?”老猛把嘴里的包子用力咽下去,看着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笑着看向李猛:“想天天吃肉吗?” 老猛灌了一大口丸子汤,继续朝嘴里塞着包子,含糊不清的说道:“想啊,你不说咱们当土匪就是为了劫富济贫,大口吃肉吗?” “夜里两点,我家门口集合,跟我拉车出去,听我的命令,让你干啥你干啥,我让你天天吃肉。” “嘿嘿,行!你是斯令,听你的。”老猛嘿嘿一笑,随后大口把食物全都吃完,把空饭盒递给谢虎山: “吃完了,我回家吃饭了。” “去吧。”谢虎山点点头。 老猛朝外走,走了两步转身看向谢虎山,神秘兮兮的撩起衣服,露出腰间的木头手枪:“谢斯令,晚上用带武器吗?” “以防万一,带着吧。”谢虎山板起脸,点点头说道。 老猛点点头,学着老电影的台词,立正敬礼:“是!斯令高见!卑职明白!” 随后就一溜烟跑出了家门。 “哥,你让老猛大半夜跟你干啥去啊?我要是写完我能去不,嘶……”等老猛走后,谢玉秀好奇的扭过头问道,一扭屁股,就疼的忍不住吸凉气。 “跟我赶集出摊。” “他连算数都算不明白,跟你去干啥?”谢玉秀问道。 连上了三年级的孩子们,都不愿意和老猛一起玩了,觉得他傻,自己哥哥却还要带他赶集? 谢虎山从门槛上慢慢站起来,把饭盒放回锅台上,轻声说了一句: “在农村,疯子傻子打人不犯法,但反过来有人敢欺负他们,又被同村的人恰好看见,那麻烦就大了。” “虎三儿,让大秀自己写,你进屋和你大爷喝两盅!”陈春香此时在屋内喊道。 第31章: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谢虎山答应一声,走了进去。 屋内,陈春香已经手脚麻利的支上了炕桌,和奶奶挨着坐下,帮奶奶盛了一碗粥,大爷谢启茂盘腿坐在炕上,正朝两个大小模样不一的酒盅里倒酒,这两个酒盅都是他带来的,一个是他自己的,一个是六爷的。 这还是他家条件好,不然农村人家喝酒少有专门的家伙什,一般都是用一个碗装着,喝酒的人轮到谁喝,谁端起来喝一口。 热菜是大妈中午从玻璃厂食堂自费带回来的两样菜,一荤一素,素的是辣椒炒豆片,荤的是大蒜豆腐烩猪血,还有就是自家大酱配一小把嫩葱,两根黄瓜当作凉菜。 “工人待遇是真好,公社玻璃厂我听说都快黄了,还能供得起一荤一素的炒菜。”谢虎山看到两道菜,笑着说道,农民家庭,吃菜大多都是炖或者煮,很少用炒,太费油。 陈春香在旁边给奶奶加了块豆腐,嘴里说道: “不如原来伙食好了,原来荤菜是正经的一等肉,现在三等肉都少,竟拿骨头,猪血,下水啥的糊弄事儿,马大脑袋还老嫌弃人家食品公司看不起他,不给他送好肉,那他老给人打条,食品公司也不是傻子,收不到钱凭啥给你送一等肉?” “虎三儿啊,你是好孩子,大爷不咋会说话,但知道你孝顺,咱爷俩喝一个!”谢启茂呵呵笑着举起酒盅,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双手端起酒盅和对方碰了一下,随后抿了一口放下,笑着说道:“大爷,我正想对公社兽医站反应个问题,找你这个站长好使不?” “啥事啊,要是牲口得病,连我都不好使,那咱县所有兽医站肯定都没人能治。”谢启茂哈了一口酒气说道。 这句话绝对不是他吹牛,而是全县兽医系统公认谢启茂是经验最丰富的兽医,毋庸置疑的全县第一。 大爷谢启茂,中坪公社兽医站站长,早在五三年的时候,就当了中坪兽医站第一任副站长,站长高升后他就转正当了站长,一当二十年。 期间发扬风格,让了两次升迁的机会给两任他手下的副站长,让他们调回了县畜牧局工作,自己仍旧留在中坪公社。 除了因为他是中坪村的本地人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谢启茂一直认为,他一个臭泥腿子能摇身成为兽医站站长,月月拿工资,那都是国家走后门安排的,本身就已经占了大便宜,哪还能贪得无厌去想升官的事。 他是奶奶和六爷的长子,1926年生人,打小就受父亲影响,喜欢大牲口,八岁就被父亲送去给自己朋友,浭阳县兽疫防治所的兽医陈旺当学徒。 之后就一直和牲口打交道,1948年尧山解放,浭阳兽疫防治所被接收,他在防治所也还是个身份工资都没有的学徒,平时种地,偶尔师傅喊他外出去各村给牲口看病赚点辛苦钱。 他看上了师傅的闺女陈春香,但师傅嫌他木讷,看不上他,奶奶给他托媒相亲,他还不愿意,就一门心思想娶师傅的闺女陈春香。 直到高丽战争爆发,平州省边境地带纷纷组建了抗美援朝支前大车队,当地农民赶着大车,或者拉着大车上前线为战士们运送物资补给,不缺人手,但缺乏拉车的大牲口。 军队马政局在尧山一带调集,收购了一批骡马,这些牲口,都需要在当地防治所进行基本检查后,再用火车运去东北,在路上也需要兽医全程跟随,确保安抚牲口不会受惊,万一突发疾病也能随时救治。 本来该是他师傅陈旺跟车北上,结果陈旺帮牲口修蹄子时不小心被踢了一下,受了伤,没编制的学徒谢启茂替师傅跟车运送牲口去了东北,本以为是个辛苦些的简单任务,哪成想改变了一生命运。 本来是送到恒仁县火车站,到站骡马下车就算完成任务,谢启茂就可以拿着返程火车票和收条信回家,结果到地方才发现,三千多人的支前大车队,绝大多数人都不懂调教牲口。 懂赶车调理的车把式们早就已经先一步去了高丽,这一大批几乎都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大小伙子,士气足,觉悟高,肯吃苦,不怕死,唯独不会训牲口,赶大车。 赶车是个学问,不是懂两声“驾”“吁”,牲口不走就拿鞭子抽就能当车把式,这些小伙子们连牲口套车都套不好,更甭说赶着车运物资跨过鸭绿江了。 谢启茂和十几个来自各地押运牲口的兽医,被当地民工援朝支队和平州省战勤指挥部的干部们挽留,请求他们陪着大车队一起前往高丽朔州,利用路上这几天时间,尽可能教教大伙如何调理牲口,到了朔州再派人送他们回来。 军官干部们开口求自己,这让谢启茂和那些兽医们顿时受宠若惊,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谢启茂就跟着大车队上路,但因为他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大车队的成员也都是心高气傲的年轻小伙,民兵骨干,他指导那些人时,对方往往不服气,你一个毛头小子有啥资格教我? 谢启茂找战勤指挥部的同志反应,对方灵机一动,直接给了他一身军装让他换上,告诉他,教那些刺头民兵们的时候,就说自己是战勤指挥部的军人兽医。 穿上军装之后,不服气的人马上没有了,但问题也来了,还没抵达朔州时,送他们来的战勤指挥部的同志们就临时接到任务,调头去接另一批人。 而谢启茂穿着军装,被朔州当地部队当成了真的军人,支前大车队一千多头牲口,牲口有啥事都第一个找他,毕竟那么多牲口,那么多兽医,就他一个有军人身份。 谢启茂话少,老实,让干啥就干啥,就这么阴差阳错穿着军装在高丽后方连治牲口带救人,整整呆了小一年,民工和牲口轮换了好几批,就穿着军装的他一直没被换。 用他的话说,兵荒马乱,多少人在前线,哪顾得上管我一个治牲口的,看见我穿军装,那当兵的都拿我也当个军人,扯着嗓子说要求,说完就走,也不等我表示是不是有困难,他们觉得我是个军人,有困难也得克服,把事办好。 他给牲口看病的技术也是在此时突飞猛进练出来的,大牲口所有的毛病他基本都见过,内外伤都治过,甚至人的外伤救治包扎技术也敢说略通一二。 后来支前民工大队撤回国内,他才被安排回国工作,仍旧是负责组织调配牲口,运送建材在恒仁县边界处修建难民安置房和外国驻高丽使馆。 美军空袭难民营,谢启茂被炸弹炸伤昏迷了好几天,醒来后左耳彻底失聪。 也是他负伤住院救治期间,军医院在调查他是哪支部队的军人帮他建档时,才发现一直服从命令听指挥的谢启茂不是军人,而是尧山当初来送牲口的兽医学徒,真正身份是农民,军装也是战勤指挥部的同志为了他能压服民兵们才给他临时找的。 战勤指挥部发现这件事后,当时的领导当即拍板,这么好的同志,穿着军装顶着炮火在高丽干了一年,把命都差点留在这儿,谁敢说他不是军人!按军人因伤退伍办理!不能让他残了身体,再寒了心! 就这样,战勤指挥部特意为他开了一封证明信,证明谢启茂在运送骡马时,临时受平州战勤指挥部征召,加入了战勤指挥部马政局,在服役期间,因多次组织车马前往前线运输物资,保证前线部队供给通畅,荣获个人三等功,现因伤复员,享受三等伤残津贴,请求尧山地区代为安置。 谢启茂送牲口这个简单任务,送了一年多,炸聋了一个耳朵之后,才坐火车回了尧山。 奶奶本来担心他是不是走丢了,结果没想到,一年多之后,儿子谢启茂挂着大红花穿着军装回来了,直接被安排担任刚成立的中坪公社兽医站副站长,陈旺一看徒弟出息了,这次马上主动登门催婚,师傅变成了老丈人。 一场战争,让大爷谢启茂成家立业,走上人生巅峰,也让谢家在中坪的底气更盛。 谢家在中坪是孤姓,谢虎山的太爷爷清末才在此定居成家,至今不足八十年。 谢家在中坪能站稳脚跟,前三十年,靠的是诨号“狠三儿”,前几年才病逝蜀州省,至死未能回乡的谢老三,还有就是大秀的亲爷爷,“老杂毛”谢老六。 这两个狠人儿,让中坪村当时不敢欺负谢家这个外来户。 后三十年,靠的就是面前的这位大爷,兽医站站长谢启茂,让谢家融入了中坪村,成为理所当然的中坪村人。 谢启茂是农村人眼中的“官”,能决定他们眼中比人命值钱的牲口生死,这种人必须是中坪村的自家人,因为找他给牲口治病能攀交情。 谢虎山每次想起谢启茂的经历,耳边都隐约响起小品的一句台词: 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得服。 第32章:打兽医站的主意 “我看兽医站那三十个棚都住满了,都是各队来看病的牲口?”谢虎山开口问道。 谢启茂把猪血挑了几块放进自己母亲的粥碗: “满了,排队呢,这不是吹,好几个生产队跑远路也得来咱们兽医站治病,因为他们公社的兽医不会治,也就是棚少,再来三十个棚,也得满。” 说起自己感兴趣的牲口话题,谢启茂的话多了起来: “而且好多地方的兽医站净瞎整,有那伤了腿的牲口,明明能治好,他们非要说治不好,就让人家牵回去杀了,老这么干,那各队都不是傻子,就朝咱这里送呗,其实就是嫌治外伤麻烦,累,需要盯着,还钱少,所以懒得治,打听去吧,这么干的,都是县里下来的年轻兽医,吃不了苦,受不了累,闻不得臭,也不明白大牲口对生产队的重要性。” “大爷,这么多人陪着牲口住院治病,兽医站要不考虑加个小食堂,肯定比你们去公社食堂吃得好,还能卖个饭挣点副业钱。”谢虎山帮谢启茂倒着酒,嘴里开口说道。 谢启茂愣了一下,不明白侄子为啥提起食堂的事: “咱公社兽医站满打满算六个人,公社食堂吃口得了,是有的公社兽医站自己开小食堂,那是……那都是不务正业,业务弄不明白,这才开个食堂,明着是自己吃,实际是干点副业赚点钱,再把赚的钱说成是给牲口治病挣的,显得好看,不然年底县里一问业务,接诊三十头,治死三十头,一分钱没挣,还赔了不少钱,那不得羞死他们!” “咱兽医站牲口我都治不过来,不算临时闹小毛病来看病的,你就光算三十头住院的牲口,六个人,一个内勤,五个兽医,一个人就得盯六头,一年到头除了春耕和秋收,大伙忙着种地,我们能喘口气,剩下的时候几乎都是满棚满圈,干啥副业?哪有那精力?” 生产队的牲口生病来兽医站治病住院,和人去医院住院一样,要花钱的,三十个牲口棚就相当于三十个牲口住的小单间,光收住院费就能收不少,更别说用药或者手术之类。 而且给自己看病,生产队社员可能舍不得钱,但是给牲口治病,再穷的生产队也不吝啬,毕竟牲口住院花的钱再多,也比买一头新牲口的钱少。 谢启茂的兽医技术全县驰名,很多离得远的生产队都愿意把牲口送来让他治,他给牲口治病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搞什么小食堂,全都是业务研究不明白的兽医站,靠开小食堂能弄点荤菜,卖给车把式或者想吃肉的老百姓,挣点钱算业务头上,让自家汇报工作时成绩好看点。 “你听虎三儿说完,唠唠叨叨说啥呢!”陈春香现在看侄子谢虎山一百个顺眼,看到谢虎山刚问一句话,自己丈夫就唠叨一大堆,马上在旁边帮谢虎山敲边鼓。 谢启茂看看陈春香,低头端起酒盅喝了一口,不再吭声,继续给奶奶夹猪血。 “是这样,大爷,我现在吧,负责我们队的一个副业组,卖烧饼馄饨,都是素的,吃的人少,两个人累一天,顶多混个不挣不亏,三个人就得亏钱,我想给它改改道儿,弄点肉,大伙现在没那么缺钱,五天赶次集,都舍得花个三毛五毛开开荤。”谢虎山看谢启茂把猪血快都夹奶奶碗里,赶忙抢了一块夹给大妈,嘴里说道: “但咱大队你也了解,韩书记是保守派,大队没养那么多猪,全都是为了过年分点儿肉养的,你要加个食堂,就能正大光明让食品公司下属的肉联厂给你供肉,我们副业组吧,也就能从大爷你这儿买一批肉,不然我们去肉联厂,人家根本不可能搭理我们,都是公对公,最差也得是个社办厂才有资格采购。” 农村的肉主要是各生产队的养猪场养殖,一些富裕的生产队会发放猪崽给社员圈养,比如养两头猪崽,一年以后长到一百二十斤,队里收回一头,留下一头给社员。 但中坪村没有这种安排,就是各队养猪场养殖,而且数量都被严格控制,这跟韩老狗的保守有关系,他认为猪的数量太多,必然要从人和大牲口的嘴里抢粮食吃,他宁可省下粮食和钱去添置驴马这些劳动力。 说白了就是韩老狗穷怕了,饿怕了,觉得社员们少吃几口猪肉,死不了人,但粮食如果减产欠收,那才会出现大问题。 所以他一直劝说各生产队每年必须制定增添驴马这些能显著提升耕种效率,农闲还能赚钱的大牲口的计划,至于养猪,就是按照县里和公社要求的最低数字敷衍养着,留到年底杀掉分肉,让大伙过个年。 这也是韩红贞的馄饨摊只卖素馅馄饨的原因,马老五不可能为了个馄饨摊,就把养猪场的猪宰一头,谢虎山要用肉增加竞争力,就只能另寻渠道,他能倚靠的最直接关系,就是大爷谢启茂。 兽医站增加一个小食堂,合情合理,而有食堂,就可以让兽医站跟浭阳县国营食品公司签供应合同,就能让对方给兽医站食堂供应肉类。 “食堂批准之后,愿意新盖食堂,我帮你们找人盖,不要工钱,开火做饭,我帮你们安排专人做饭,不要工钱,只要能多采购一些肉类,再平价匀给我们三队副业组,这条件行吗?”谢虎山目光烁烁的看向谢启茂。 他在集市上打听到的消息,卖肉包子的那几个人,就是靠类似的关系拿到了肉。 “你这是相当于让我当个好像卖牲口的二道贩子,把肉联厂的肉卖给三队副业组……还不如二道贩子,过一手兽医站还啥也不挣……”谢启茂伸手去够酒盅,嘴里兴趣不大的说道。 陈春香一把把谢启茂面前的酒盅拿过来自己喝掉: “你别喝了!谢大茂,我可还在三队呢,妈还在三队呢,老二两口子,大秀,都在三队呢,再说,虎三儿说了,三队是买!又不是不给你钱,咋的,你还要当中挣点儿?” 奶奶像是听不见儿媳妇训儿子,专注的把儿子夹给自己的猪血,又都夹到孙子的碗里。 谢虎山劝道:“大爷,你想想,兽医站当中有好处,我安排一个劳力白给你们食堂做饭,一个劳力一年多少工分呢,你要雇人开工资,一个月按最低二十六块五算,一年还多少钱呢?而且一天三顿饭,不用你们再跑公社食堂打饭去,想吃啥告诉那人一声就行,这还不算兽医站占了便宜?” “排名落后的兽医站都能搞小食堂,你排第一的怎么就不能搞呢?又不违反规定,这么死心眼干啥!”陈春香把谢启茂面前的菜挪到谢虎山面前: “我跟你说,谢大茂,你要不搞,回兽医站跟牲口过去吧,别回家了,虎三儿要在队里表现表现,显显本事,他到盖房娶媳妇的岁数了,明白不,得让大伙帮他张罗说亲了!” “虎三儿娶媳妇这事我想着呢,我给他谋划着呢,我准备明……”谢启茂咂咂嘴,看看没一个向着自己的,尴尬笑笑,开口辩解道。 “你那个木头脑袋谋划个六儿啊,咱俩结婚,都得我爹主动给你提醒,不然我过完八十大寿都未必能等到你开口提亲去!你还谋划?”陈春香对自己婆婆不敢大小声,但怼自己丈夫却是牙尖嘴利。 谢启茂犹豫一下,最终点头:“那……要不就加个小食堂试试?我是担心,别让国家赔钱。” 菜马上被端回到他面前,陈春香帮丈夫一边倒酒一边说道:“多吃点儿。” 谢虎山对谢启茂说道:“大爷,你放心,你要放心让我弄,我能让你那兽医站食堂比主业还挣钱。” 第33章:我是要立志成为光棍的男人 韩红贞拉着装好木柴,水桶和锅碗瓢盆炉灶的架子车,婆婆帮忙用手电筒照着路,两人凌晨两点按照谢组长的要求,出现在他家门口时,看到了颇为难忘的一幕。 月光下,三队新晋副业组小组长谢虎山同志,手里拿着一根剥去树皮的木棍,跟个神经病一样正在对着空气劈砍挥舞,嘴里还念念有词: “吃我一剑,华夏第一剑,白帝圣剑,御剑跟着我!胯下用力!双剑合璧!” 看到他和老猛站在一起,让三队社员们猜他俩之中哪个是傻子,韩红贞觉得大伙儿只要不瞎,都得把票投给这位组长大人。 “要不妈现在去老五家敲敲门,再找他一趟吧。”看到两傻子专注投入的模样,婆婆小声对韩红贞说道: “这……连赶集摆摊再看着俩傻子……就靠你一人能行吗?” “五叔说让先听他的。”韩红贞把车把放下,直了直腰,对婆婆说道:“妈,把手电给我,你回去吧。” 看到韩红贞赶过来,谢虎山把手里的圣剑小心翼翼放回自家院里,把门带好,招呼老猛迎向韩红贞娘俩: “大婶儿,您怎么也来了,赶紧回家歇着,我给你找了个好活儿,过几天还有您忙的时候。” “虎山,你让老猛跟着去?”婆婆看看旁边接过手电筒,把光柱照向月亮的老猛,表情复杂的问道。 谢虎山说要加个人干活,就找了老猛这个傻小子?这不添乱吗?看他刚才挥舞棍子念念叨叨的模样就不太聪明,还找个更傻的跟着他。 马老五是咋寻思的呢?三队不过了?准备败家散伙?找俩傻子把生产队搅黄了? 十八岁还玩棍子呢,他奶奶和大妈还把他夸得跟花一样,想撮合他和自己儿媳妇? 自己儿媳妇虽然是寡妇,不求再嫁能嫁得多好,可也不能就嫁给一个深更半夜挥舞棍子的傻子啊? “啊~”谢虎山看一眼老猛,对韩红贞的婆婆说道: “他拉车,烧火,提水,收拾碗筷都没问题,老猛不是不能干活,他就是孩子脾气,不能老干一样的活儿,干一会儿让他旁边玩会儿就行。” 说完他招呼老猛,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糖瓜塞他嘴里:“去,拉车去,你拉前四里,我拉后五里。” 老猛答应一声,把手电筒给了谢虎山,自己咬着糖瓜走过去把兜带勒紧,把车把抄了起来,谢虎山直接一屁股坐在架子车车檐上,招呼旁边的韩红贞: “上车,等啥呢?” “你让他拉着咱俩去六神庄?那不得累坏了?”韩红贞吓一跳,车上的柴火和水加一起分量已经不少,再坐两个大活人? “那你后面慢慢走。”谢虎山也不矫情,转头招呼老猛,帮老猛照着路面: “走了,稳着点儿,敢把我颠下来,肉你肯定吃不着,我还得按军法毙了你!” 老猛拉着车迈步就朝前走,就像是架子车什么都没装一样,脚步轻快。 韩红贞跟在车后走了十几米,看着谢虎山似笑非笑在车上看着她走路,受不了对方的嘲讽眼神,最终低着头小跑一阵,也坐上了另一边的车檐。 “知道今天不用你拉车,所以特意换了衣服?”谢虎山嘴里含着糖瓜,又从口袋里取出一颗递给韩红贞,笑着说道: “挺好看的,比昨天那身强,吃糖吗?” 昨天韩红贞穿着一套男式蓝色工装,虽然改了改,但穿在身上,无论上衣还是裤子,仍然显得非常肥大,松松垮垮,无非是工装耐脏耐磨,拉车时磨损布料不心疼。 今天穿了一件合身的斜襟细纹蓝布半截袖小褂,小臂上套着碎布缝制的耐脏套袖,整个人看起来比昨天漂亮利索了不少。 韩红贞没有接话,犹豫一下,从谢虎山手里接过糖瓜放进嘴里,随后从车上翻出一个饭盒: “你俩用吃点干粮垫垫肚子吗?我昨晚睡觉前做的野菜馅饽饽,出门前又热了热,现在还温着,给你一个?” “摆馄饨摊还自带干粮?”谢虎山很是震惊,在他看来,每天煮出来的前三碗馄饨都不可能卖给别人,必须先填饱自己人的肚子。 “那馄饨是队里的,能随便吃?”韩红贞打开饭盒,递给谢虎山一块野菜饽饽。 “跟我干,我还能饿着你们?收起来,收起来,包好馄饨先一人给自己煮一碗,吃点热乎的。”谢虎山嘴里说着让他们吃馄饨,自己却接过饽饽咬了一口。 尝过味道,他对韩红贞说道: “你以后不用拉车去我家门口了,让老猛去你家拉车吧,你得离我奶远点。” 韩红贞不明白这家伙吃了口饽饽怎么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咋了?” “我奶肯定看上你了,你做饭挺好吃,她要知道,肯定更愿意。”谢虎山面无表情的说道。 韩红贞满脸疑惑:“看上我,啥意思?” “还啥意思,不明白啊,我奶,正四处给我寻摸娶媳妇呢,我家穷,可她又不想给我找西山那些穷地方的姑娘,就想在中坪村附近寻摸,昨天就觉得你挺好。” “我结婚嫁人了。”韩红贞漂亮的丹凤眼瞪了谢虎山一眼:“瞎说什么呢。” 那不经意间流露的嗔怒模样,让谢虎山觉得,奶奶眼光真挺好。 说起奶奶,谢虎山心服口服,那么大年纪,也不看她出门四处走动串门,昨晚和大爷大妈一桌吃饭说话的时候,居然就已经掌握了韩红贞的详细资料。 这让谢虎山怀疑,村里老太太们可能有个秘密情报组织,用不为人知的绝密技巧传递村里的各种八卦情报消息。 韩红贞,五里地外的韩家楼人,与中坪村韩家算是刚出五服的本家,今年二十一岁,性子要强,踏实,正派,能干。 七六年结婚嫁给了中坪村的吴金柱,刚登记完,还没正式摆酒请客。 丈夫忙着给两人的新房刷灰,喊了岳父和自己父亲帮忙,白天干活累了一天,晚上三人又喝点酒,睡的沉,结果那天晚上发生了地震,三人没能醒过来,都被埋了。 挺好的两家,一场地震只剩下三个寡妇,尤其韩红贞,连个结婚仪式都没有,就成了寡妇。 她妈在妇女主任的劝说下,带着未成年的弟弟改嫁去了别的村生活,她和婆婆娘俩人生活。 婆婆截了一条腿,没办法参加劳动生产,韩红贞找到马老五,主动提出带着婆婆干副业摆摊卖馄饨,这样两人还能给队里挣点钱,省得年底分红的时候,被人笑话厚着脸皮占队里的便宜。 她婆婆吴大婶人不错,把她当闺女,两人相依为命有了感情,也不想耽误韩红贞,一直托媒人想再给她找户人家,不想留她陪着自己吃苦守寡,可韩红贞舍不得丢下婆婆,跟人家媒人说,嫁人也得照顾婆婆。 本来不少未婚小伙儿是对她有想法的,一听这话吓退了不少人。 毕竟她婆婆就一条腿,不算劳动力,肯定要少不了帮衬和救济,在农村大部分人看来,女人嫁人了,就该连娘家都少挂念,更何况吴大婶不是韩红贞的亲妈,只是个前婆婆。 奶奶他老人家,在饭桌上已经表过态,要让人问问吴大婶的口风,在她看来,韩家是大姓,孙子娶了韩家的姑娘,以后有事就不会缺人帮衬,而且大三岁,知道心疼人。 至于寡妇和二婚的问题,完全不在奶奶的考虑范围内,用奶奶的话说,韩红贞要是头婚,那长相,那性格,以谢虎山的家庭条件找媒婆去说媒,媒婆都张不开嘴。 新房没有,进门就得小两口累死累活自己挣工分,还没有父母帮衬,得是啥人家愿意把自家漂亮能干的闺女送来当牛做马。 “我没开玩笑,你少在我奶那露脸,她不在乎你是不是寡妇,她现在看见个咱村的姑娘,就觉得跟我合适。”谢虎山吃着饽饽,认真的劝说道: “你小心点,你婆婆这几天要问你我怎么样,你最好编点我的缺点,不然你婆婆很容易被我奶奶劝愿意了,我奶不是一般人,绝对的中坪村甄嬛,心眼全偏我身上了。” “她愿意我还不愿意呢,想什么呢,岁数不大,这么色迷,急着娶媳妇。”韩红贞当谢虎山没话找话,和自己闲扯,切了一声。 谢虎山诚恳的说道:“我真不想娶媳妇,给我这种共享单车上锁,是非常不道德的一件事,但我奶听不懂这句话啥意思,跟她说等于白说。” “……”韩红贞看向谢虎山,没听明白他单车上锁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看你清澈的目光我就知道,你跟我奶一样,也听不懂。”谢虎山看着韩红贞投来的茫然目光说道: “你就理解成我要成为一辈子打光棍的男人吧。” “为啥呀?”韩红贞不明白,还有人居然愿意打一辈子光棍? 谢虎山看向夜空,认真的说道:“因为有媳妇之后搞破鞋吧,容易挨打,但光棍搞破鞋,大家从心情上,觉得这事可以理解。” 第34章:比对方还不是人 “啐~挺大个子不学好,瞎说八道。”韩红贞轻啐一声,以为谢虎山在故意瞎说: “谁教你这么说的,离他远点,那不是好人,你要再总这么说厌恶话,更找不着媳妇。” 看对方不相信,谢虎山也就不再说话,继续吃着饽饽,韩红贞瞧了他一会儿,主动问了一个疑惑不解的问题: “喂,我婆婆跟我说,你在你家这一辈排老六,可为啥我看大伙都叫你虎三儿呢?从哪排的第三?” “你婆婆跟你说?完了,我奶出手比我想得还快,奇了怪了,她晚饭吃完连门都没出,这情报怎么传你婆婆那去的呢?”谢虎山先是错愕感慨了一句,随后给出了答案: “小学那时候,老师教写自己名字,谢虎山三个字笔画太多,写到后来累了,就图省事,把山字连起来,写成了躺着的3,后来连躺都懒得躺了,直接写谢虎3,老师,同学都这么喊我,后来大伙觉得挺顺耳,也就虎三儿,虎三儿的叫,就这么叫开了。” “斯令,我记得最开始不是叫虎三儿,是叫虎……”老猛拉着车,听到两人聊起虎三儿这个名字的来历,想要补充一下自己知道的资料。 “闭嘴!”谢虎山开口打断老猛:“拉你的车!嘴那么欠呢!糖瓜黏不上你的嘴?” 韩红贞看向谢虎山,好奇的问道:“最开始叫啥?” “凭你的脑子,一辈子猜不出来,不告诉你,怕你学坏。”谢虎山一笑,换了话题。 “斯令,我唱个歌给队伍鼓鼓士气吧。”老猛拉着车,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看看四周的民房: “唱个屁,你是想让咱们这支部队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彻底被包围歼灭,大半夜哪有在自己村里唱歌的,等到了别的村再唱。” “那别的村要是唱完也包围咱们呢?” “你傻啊,别的村唱完跑快点,他们不认识你,你搁中坪村嚎一嗓子,咱俩挨打都不用等到天亮,韩老狗得直接撵到集上抽咱俩!” “斯令高见!那我到隔壁高庄子再唱。”老猛说完就听话的闭上了嘴。 谢虎山手里握着手电筒照路,闭上了眼打盹补觉。 结果刚进高庄子,一直牢记这事儿的老猛扬起脑袋,嗷一嗓子,唱起了大队喇叭里经常放的号子歌曲《军民大生产》: “解放区呀嘛吼嘿!大生产呀嘛吼嘿!” 半个村的狗都因为老猛这一嗓子开始狂吠,谢虎山和韩红贞也被一嗓子嚎得睁开了眼睛,有些不解的看向突然引吭高歌的老猛。 “别唱了!就是你小子把鬼子引到这儿来的!”谢虎山看看四周,反应过来,从车上跳下来,把老猛推开,自己拉着车跟头驴一样朝前狂飙,边跑边骂: “你这不是唱歌,是给高庄子的老少爷们发信号,告诉他们我谢虎三儿进村了,准备打我的埋伏!” “咋了?”老猛还没意识到问题,但动作不慢,看谢虎山拉车,他就干脆坐上了车檐,帮谢虎山打着手电照路。 “快出村的时候再唱啊,刚进村就开嚎,还想活着出去?日本鬼子进村还他妈知道悄悄滴干活,打枪滴不要呢!” 谢虎山拉着叮咣乱响的架子车,把韩红贞都从车上颠了下去,三人一车一口气从高庄子穿村而过,确定没人出来骂街,谢虎山这才停下来喘着气,严厉训斥老猛是想害死他,自己当斯令。 可骂完之后,又给老猛嘴里塞了一颗糖瓜: “省着点吃,滚去拉车去!你个叛徒!” 老猛嘿嘿一笑,乖乖去拉车,韩红贞坐回车上,因为刚才的小跑,此时喘气有些急,胸口微微起伏,脸上带着笑。 刚才谢虎山和老猛干的事,不知道为啥,韩红贞觉得虽然他俩干的事挺傻,但却和谢虎山大半夜耍棍子一样看起来很逗,惹得她忍不住想笑。 看她那副模样,谢虎山觉得有必要给她上一课,不然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这小寡妇就得觉得跟自己这种傻子结婚也挺好玩。 她命已经够苦了,不能嫁前一个爷们守寡,嫁自己之后,自己跑去港岛,她还守活寡。 “那几个摆摊卖吃食的女人,都被包子摊的人嘴里或者手上占过些小便宜吧?而且是你情我愿那种。” 一听这话,韩红贞回过神来,吃惊的看向谢虎山:“你怎么知道的,我没跟你说啊?” 谢虎山就昨天去了一趟集市,还是快散集才赶到,而且他在的时候,对方也没有打情骂俏,怎么这家伙就已经了解了? “我又不瞎,看眼神就看得出来,人家打情骂俏几句,摸两下,占点小便宜,包子摊就帮她们占位置,包子卖完还能替她们张罗卖卖,你不识趣,所以那摊就只能摆在犄角旮旯,你要识趣的话,他们肯定天天帮你占最好的位置。” 韩红贞之前说卖包子的几个年轻人欺行霸市,流里流气,他了解了一下,这事说算也算,说不算也不算。 一般副业组都有女人,尤其摆摊的,更是女人居多,一是男人都是生产队的主要壮劳力,打发来干副业耽误生产,二是摆摊这种事,女人比起男人更细心,更有亲和力。 那包子摊的四个小子干副业,是有门路搞到肉帮队里挣钱,除了一个负责包包子的年纪大些,四十多岁,剩下三个都是二十郎当岁没娶媳妇的小伙子,正是想女人的岁数。 无非是先用肉包子示好,再用帮忙占位置混熟,最后还能帮忙招揽些生意,这一套下来,关系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打情骂俏说两句暧昧话了。 摆摊的女人基本都是结过婚的,男人什么心思都明白,无非是身体上让对方占点小便宜,摸一下碰一下的事,至于说为了队里生意,跟男人钻玉米地,那不可能,摆摊的女人们都很实际,生意是生产队的,再无私奉献,也犯不上把自己搭进去。 顶多算是为了让对方替自己张罗张罗生意,给对方些小便宜,换卖完早点儿收摊回家,各取所需。 说穿了,就是四个男的因为拥有最多的客流量,把自己当成了狮群中的头领,觉得四周这些母狮子,自己想和哪个逗一下都可以。 韩红贞虽然也是已婚,但她属于刚结婚就遇到地震,心态上一直和未婚女性没啥区别,风气很保守,自然会被那些占不到便宜的货排挤,孤立。 “我有手有脚,用不着帮我占位置,你要愿意,你这个组长自己跟他们打情骂俏让他们摸去!”听到谢虎山怪自己不识趣,韩红贞绷起俏脸,声音冷淡的说道。 谢虎山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点燃,吸了一口,看向韩红贞: “我没怪你,我的意思是,他们想和大姑娘小媳妇打情骂俏,我也想啊,生意兴隆,还能有女人在旁边调情摸一把,想想都美得很,就是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我,急需解决。” “……”韩红贞听到谢虎山说他也想占女人便宜,脸色更难看,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解决啥困难?” “打情骂俏的大姑娘小媳妇我想摸,生意兴隆的吃食生意我想要,可我更想把那几个家伙的包子摊挤到之前馄饨摊的位置,看我一边挣钱,一边摸着大姑娘小媳妇打情骂俏。” 韩红贞看向谢虎山,一时不知该说啥,张了张嘴,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无语。 这是什么流氓土匪才能说出的话…… 把人家的相好抢了,生意抢了,还要让对方在旁边瞧着? 简直比卖包子的那四个地癞子还不是人…… 谢虎山此时已经对老猛问道:“老猛同志,要是现在有伙人马,跟韩老二他们当年一样跟咱们抢地盘,怎么办?” “招降呗!招过来当参谋长,让弟兄们跟咱们吃香的喝辣的!”老猛大声说道。 谢虎山笑着继续问道:“那我要不想招降呢?” “那就直接跟他们干,干趴下算!” 第35章:不尽兴不让说话 六神庄的集市位于村东的一块洼地,因为是洼地,所以集市规模随季节和天气变化而无规则变大或缩小。 冬天洼地没有积水,空地多时,摊贩们摆的摊位也可以宽松些,夏天洼地中心积了水,摊位就会愈发显得拥挤。 谢虎山拉着车赶到集市的时候,这里还空无一人,让韩红贞指出哪片区域是卖吃食的摊位区域后,谢虎山做了两件事。 第一,把卖包子的摊位自己占了下来。 第二,用车上的柴火和水桶占了包子摊旁边的摊位。 一个馄饨摊,占了卖吃食这一带最好的两个位置。 “虎三儿,咱们出来是为了给队里挣钱买生产资料和工具,不是为了斗气。”韩红贞看着谢虎山与老猛把家伙什卸下来生火烧水,在旁边好声好气的劝道: “别故意找架打,你都十八了,别和小孩子一样,真打坏了别人,或者别人把你打坏了,你奶奶得多心疼。” 谢虎山挥着斧头把块头稍大,不便塞进灶里的木柴劈开: “他们能把你的摊位挤到旮旯,就该明白,别人也能这么干,放心,打不起来,先来后到嘛,我先到,位置就是我的。” “那人家人多,不跟你讲规矩咋办。”韩红贞在旁边拾着劈开的柴火,做着劝说工作: “听话,就算想占位置,等回咱大队的集上再占,到时候咱大队人多,不吃亏。” 在她看来,谢虎三儿就是嘴欠,喜欢故意说些怪话,但并不是那些真正品性差的地癞子,她不能看着对方一时冲动,就跟人打架惹麻烦。 再说,退一万步,要打也在中坪村的集市上打,赶集的都是自家大队的社员,不用担心人少吃亏。 “不讲规矩,四个打我一个?”谢虎山停下劈柴的动作看向韩红贞,又看看跑到洼地中心处的积水旁边蹲着逗蛤蟆的老猛: “我带老猛来是让他吃干饭来的?” “那老猛帮你,不也得挨打吗?非得惹事,听话!”韩红贞看自己温柔说话说不动,开始瞪眼,伸手抓住了谢虎山手里的斧柄,不让他继续砍柴。 谢虎山看她严肃的表情,笑了起来,大声朝老猛喊道: “老猛,还记得我怎么教你的吗,他们要是人多打我一个,我还打不过他们,你该咋整?” “开打时兵分两路,斯令动手拖住他们,我先去把他们的驴宰了,让他们先欠生产队的饥荒,一年白干,然后再用烧开的汤锅一个个照脸泼他们,泼完躺地上喊有人欺负傻子!” 老猛蹲在积水前专注的用小木棍敲着蛤蟆,嘴里喊道。 韩红贞听得心惊肉跳,目瞪口呆…… 杀了对方的驴,让对方欠生产队的饥荒,一年白干,开水照对方脸泼完再装傻子…… 这是赶集占位置打架? 真要按照谢虎山这么干起来,最后那得两个生产队甚至两个生产大队开打! 谢虎山想把韩红贞已经吓到哆嗦起来的手轻轻拿开: “放心,不会打起来,没人是傻子,今天你婆婆没来,换了两个人陪着你,还这么明目张胆占位置,他们肯定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担心我和老猛就是故意找茬打架来的。” “何况就算是真打起来,也用不着老猛,这四个李家寨的不是对手,民兵大比武,李家寨民兵营都抢不上槽,连个三等奖都拿不到,刺刀都玩不明白,拿个der打。” 拿了一下韩红贞的手没拿动,看对方就那么瞪着自己,谢虎山把斧头交给对方: “要不这样行不,先看看局势,等包子摊的人来了,如果他们要找茬打架,我背着你就跑,留下老猛断后收摊,他们肯定不能欺负老猛,我肯定不打,如果他们不找茬,那咱们就正常卖馄饨。” “你说的,他们不找茬你不准挑事打架,你刚才说泼开水啥的,可不能干。”韩红贞听谢虎山看着自己的眼睛说完,才松了口气。 谢虎山继续劈柴:“嗯,我就是吹吹牛,痛快痛快嘴。” 等韩红贞这边把面和好,馅料拌好,甚至煮了两碗馄饨出来之后,才有其他出摊的人或推着车,挑着扁担三三两两的结伴出现,又过了一会儿,一辆驴车被人赶着从远处的路上拐下来,驴脖子上还挂着铃铛,叮当作响。 看到平日自己占的位置,今天已经锅灶生烟,汤水翻滚,被其他人占了先,驴车在稍远处就停了下来,车上的四个汉子跳下车,有些怀疑是不是看错了。 其中两个走近些,看清楚案板前是韩红贞,脸上更是有些不可思议,小寡妇转了性了,平日受气挨挤兑,今天敢来和他们别苗条抢位置? 小寡妇韩红贞立在案板前,低着头,瞧也不瞧他们一眼,动作麻利的包着馄饨。 一个年轻的刚想走过来指责韩红贞占了他们的位置,就被一把同伴拉住,示意他看向韩红贞身后。 韩红贞身后的矮桌前,坐着两个健壮青年,其中一个手里捏着勺子,不断朝嘴里送着馄饨汤,双眼却无知无畏的直直朝他们看来,脸上还挂着憨厚的笑。 另一个似笑非笑的瞧着他们,嘴里轻轻吹着口哨,在他左手边,一把斧子杵在地上,斧柄被他轻轻转动,让雪亮的斧刃在地面画出一个又一个圆。 黎明时分,其他赶集出摊的人在他们身边匆匆走过,唯有这六男一女,就像是被固定在了原地。 四个男人表情凝重的站在十米外的驴车旁,馄饨摊案板前,水雾升腾,穿着合身女装的韩红贞低着头,专注的包着馄饨。 在她身后,两个男人坐在饭桌前,嘴里大快朵颐,眼睛却直视着来者。 “来者不善呐~”上年纪的汉子在驴车旁小声说了一句,随后招呼同伴想要越过馄饨摊去旁边卸车。 可刚一动驴车就发现,韩红贞的馄饨摊,今天不止占了他们包子摊的位置,还用架子车和木柴,水桶把旁边的另一个摊位也占了。 “叔,旁边李嫂子的摊也被占了!”一个青年开口对年长的汉子说道:“咱们都答应李嫂子帮她……” 驴车在原地踯躅了好一会儿,最终被年长的汉子吩咐去了更靠后的位置,他自己则满脸带笑的过来和韩红贞打招呼: “小韩今儿摊出的挺早啊?你婆婆呢,咋没看见她?” “李叔来了,我婆婆今天不舒服,在家歇着。”韩红贞手里的活计不停,不卑不亢的说道。 对方朝后面的谢虎山和老猛仔细打量了一下: “客人上的也挺早,这么早就开张,今天你买卖肯定差不了,小韩呐,是婆婆没来,自己拉车累着了,一时忘了车朝后面推推,咋还把旁边的摊给挡住了,我帮你把车……” “老登儿,吃饭就掏钱坐过来,不吃别搁那挡着没话浪话,赶紧该干啥干啥去,戳那撅着腚,是屁股刺挠,欠捅啊!等着后面排队的拿镐把捅你呢?一把岁数没个眼力见儿。” 谢虎山大马金刀的坐在矮桌后面,左手杵着立在地面上的斧子柄,右手捏着勺子,直眉立目的朝对方呵斥道。 “你他妈咋说话呢!会说人话吗!”旁边一直看着这边的三个青年听到谢虎山的话,马上围过来,一个人开口对谢虎山骂道。 听到这句话,谢虎山长身而起,举起斧子指向对方,眼中凶光浮现: “我就m!艹不尽兴你妈不让我说话!” 第36章:中坪虎三儿 谢虎山骂出的这句话吓得正包馄饨的韩红贞手一抖,刚摊开的馄饨皮都掉在了案板上! 他还跟自己说不会挑事,这句脏话开口就是奔着打架去的! “谢斯令,你先跟他们干,我吃完馄饨把驴宰喽再来给你帮手。”老猛也随后站起身,手里托着海碗先喝了一大口汤之后,才按照谢虎山教的台词说道。 对面的人脸色顿时一变。 集市上因为鸡毛蒜皮打一架不算啥,打到见红问题也不大,但没有一打架上来不打人,先杀牲口的! 这他妈得是多缺德,多不知道珍惜生产队劳动力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 大牲口放在哪一队,那都是生产队的宝贝,比人命都金贵!这要是因为赶集占个位置这种小事打一架,最后却害得生产队的驴死了,他们四个就算打赢了回去也得被骂死,还得在年底分红的时候,扣钱把驴赔给队里! 老猛一句话,就让对方四个人瞬间冷静了下来。 “跟你说话呢,你看他妈哪呢!看着我!我说我就m,听不见啊?不是平时挺牛逼的吗?我听说还总想摸我相好的一把?”谢虎山举着斧子奔着刚才质问自己的青年走过去,单手撩起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道: “没摸过闷儿是不是,来,这来,你爹我让你摸摸,好好过过瘾!” 韩红贞几乎把脑袋要扎进案板里去,谢虎三儿跟谁学的说话,这流氓话怎么一套一套的呢!还摸摸闷儿…… 别说说出这种话,耳朵听这种话都让韩红贞觉得害臊,牙碜! 年长的汉子连忙迎上来,抬着双手挡在谢虎山面前不让他继续找自己同伴的麻烦,嘴里连声陪笑: “小哥们小哥们~嗨~这脾气真冲啊,我们和小韩都熟,总一块儿赶集摆摊,我这问问她是不是用帮忙挪个车,没别的意思,接着吃接着吃……整半天小韩跟小哥们你是一家子,嗨……这个……都是赶集的~没有别的事,坐那吃~你的车我们不碰,不碰!” 随后扭头朝三个青年摆手催促:“去去去~出摊去!有你们啥事!” 青年得到他的吩咐,这才都退回驴车开始卸车,中年人取出烟盒,让向谢虎山:“小哥们儿咋称呼?” 谢虎山手里斧头指着青年的方向不动,也没去接对方的烟,中年人帮他把烟塞进嘴里,划着火柴点燃,谢虎山才赏脸看向他,木着脸一口烟雾吐他脸上: “中坪虎三儿,你喊三哥就行。” …… 要变天了。 六神庄集市上,这是所有摆摊卖吃食的人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虽然集市上仍然是人来人往,可所有卖吃食的人,眼睛隔一会儿就忍不住瞧向馄饨摊和包子摊的方向。 李家寨四个李家爷们这次脸可丢大了,最好的位置一口气被馄饨摊占了两个,最可气的是馄饨摊特意把那个位置空出来,就摆了点儿木柴和水桶,诚心给包子摊添堵。 一旦赶集的社员买完包子没地方坐,想要蹲那个位置吃饭,马上就会被馄饨摊新来的叫虎三儿的青年暴躁赶走: “拿着别人家的东西来我摊上吃,你这是准备吃完带着我今儿晚上去你家炕上睡去啊!我正愁没地方睡觉呢!” 随后还走到包子铺前质问李家寨的四个男人:“再让人去我的摊上占便宜,小心你那驴,老子馄饨正缺肉馅呢。” 稍微有赶集爱看热闹的多看他几眼,问几句话,他也故意呛着茬说话: “打听啥?老子没爹没妈,地震全家死绝就剩我一个,生产队给我养大的,咋的,不服,看我孤儿一个,觉得你能给他们出头?” 包子摊在六神庄的生意比在其他集的生意差了一大半,平时不到十一点,包子就能卖干净,还能用丸子汤帮其他摊位张罗些生意,今天最少都已经是下午一点,盆里的包子馅还剩下不少。 有那么一个看起来就不是善茬的人在旁边虎视眈眈,哪个不开眼的愿意光顾生意,不吃包子又饿不死,犯不上不小心掺合进去挨顿打。 馄饨摊的生意倒是比平时好了不少,韩红贞穿着合身的斜襟小褂,站在显眼的位置,惹得不少男人都注意到这个白皙漂亮的小媳妇,走过去买碗馄饨,和她趁机说几句话。 当然,生意好的主要原因是,谢虎山不在自己馄饨摊前闹,他就坐在旁边空出的那个摊位空地上,啥活不干,专注找包子摊的茬,馄饨摊生意不受影响。 所有卖吃食的摊位都看明白了,这个叫虎三儿的青年今天来,就一个目的,小韩寡妇是他相好或者对象,这是帮小韩出气来了,打定主意和包子摊干架,只要包子摊敢和他硬呛一句火,肯定开打。 包子摊的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无论谢虎山怎么在旁边拱火喊话,三个年轻人的脸都已经憋的铁青,硬是被年长的汉子给压服住,没有闹起来,看赶集的人已经不多,就干脆的招呼三人收摊走人。 目送对方的驴车消失在视线中,谢虎山走到馄饨摊前,隔着案板看向韩红贞,韩红贞低着头收拾着案板,小声说道: “我明天就去找五叔,不干了,回生产组下地劳动去,我是赶集帮队里做副业,不是出来跟人打架斗气的,赶个集提心吊胆。” “打不起来,他们这段时间挣到钱了,穿上鞋了,我还光着脚呢,又不傻,怎么会跟我打,馄饨摊生意不担心黄,包子摊却要担心被我搅黄,而且他们更怕打起来闹大,队里换人接他们的生意。”谢虎山伸手拍拍韩红贞低着的头,温和的笑道: “别怕,有……中坪村那么多爷们呢,还能让你受了欺负?何况这个世道,好人不该被人拿枪指着,坏人才欠收拾。” 韩红贞这两年见到过很多对她有些别样心思的男人,可是在她遇到委屈和难处时,没有一个男人能像此刻面前这个男人一样坦然大方的跟她说一句,别怕。 她有些感动的抬起头想看对方一眼,结果就看到刚才还暖心安抚她的谢虎山已经转过身,快步走向那几个吃食摊位中最放得开,能开的起玩笑的一个小媳妇面前: “大嫂子,哪个村的?明天挨着我那摊摆呗?我帮你占地方啊?客气啥,举手之劳,我就喜欢乐于助人!别见外,我叫虎三儿,大伙都喊我中坪村雷锋!” 韩红贞本来的那点儿感动顿时烟消云散,气得摔了一下手里的面团,扭头看向正擦桌子的老猛:“老猛,打他去!” “打那女的?你让谢斯令打呗,我不打女的,我妈说,打女的娶不上媳妇。”老猛看了一眼谢虎山和女人所在的方向,憨憨一笑说道。 韩红贞没好气的说道:“你咋不怕谢斯令打完女人娶不上媳妇?” “你傻啊!”老猛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向韩红贞: “电影里都演了,土匪头子哪有娶媳妇的,都靠抢!” 第37章:他是什么畜生变的? 韩红贞眼睁睁瞧着,谢虎山和不远处一个摆摊卖炸果子的女人有说有笑聊了好一会儿,最后那女人还给他做了个鸡蛋口袋,他边走边吃回馄饨摊,手里拿着食物都堵不上嘴,和其他摊贩打招呼。 她知道炸鸡蛋口袋的女人也是个二十几岁的寡妇,还有个孩子,目前没找到合适的男方改嫁,正缺冤大头跟她结婚帮她养儿子。 “微笑服务,知道啥叫微笑……其实不微也行,老猛,你把斧子看好,别让她干这种粗活,我害怕。” 谢虎山走回来瞧着小寡妇一边收摊,一边用白眼剜自己,本想教教她啥叫微笑服务,后来觉得没必要,遂作罢。 反正小寡妇是丹凤眼,剜人的目光看起来也挺勾人儿,不难看。 “咱们跟咱大队摆摊卖镐头锄头人的一起回去吧,万一包子摊的人想在半路上喊人揍你,咱大队的人在,他们也不敢动手。” 韩红贞把案板上的家伙什都收拾干净,开口说出了心里的顾虑。 可说完半天也没得到谢虎山的回应,扭回身一看,谢虎山和老猛正蹲地上,一人一根筷子一个蛤蟆,专注的在进行比赛敲蛤蟆,看谁先把自己的蛤蟆敲的鼓起来。 这么个左手举着鸡蛋口袋,右手拿筷子敲蛤蟆的傻子,他怎么可以哄得那个寡妇眉开眼笑,还白送给他一个鸡蛋口袋的? 看到这一幕,韩红贞大脑有些宕机。 蹲地上敲蛤蟆的这个傻子,肯定不是之前那个故意找茬打架,满脸杀气吓坏对方,随后还能暖心跟自己说别怕的男人。 “砰~”韩红贞走过去,抬腿轻轻踢了一下谢虎山的屁股:“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谢虎山一抬头的功夫,手里筷子慢了几下,对面老猛已经得意的开口:“我赢了!鼓了鼓了!” 随后老猛接过谢虎山手里刚吃两口的鸡蛋口袋,一脸幸福的大口吃起来。 谢虎山意兴阑珊的站起身,看向韩红贞:“你要不踢我一下,就是我赢,赢了老猛就答应再帮我找根够直溜的棍子,组成双……” “十八岁的大小伙子,敲蛤蟆拿第一光彩啊?等会儿你跟我去卖农具的那边一趟,我……”韩红贞嫌弃的对谢虎山说道。 还没等韩红贞说完,远处忽然响起韩红兵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谢斯令!你又干啥了!二面肥他咋又疯了?” 两人扭头望去,只见韩红兵光着膀子,用力玩命蹬着赵会计的自行车,大声朝谢虎山喊话: “你当个副业组组长怎么这么多屁事,还得让我给你当通信员?” “啥事啊,咱队大粪被偷了?”谢虎山疑惑的看向韩红兵。 韩红兵一口气蹬到谢虎山面前,先朝韩红贞叫了声四姐,随后抹着脸上的汗对谢虎山说道: “二面肥又疯了,我正在地里干活,扯着嗓子喊让我把你找回去,问你是不是又去县城干啥缺德事了?” “我哪有那功夫,全身心投入副业组的工作。”谢虎山一脸严肃的说道: “一定全力保证队内供给,发展经济,做好生产队的……” 韩红兵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谢斯令,别唱高调了,咱队那边二面肥和赵会计裤子都湿了,你要晚点回去,他俩都得没裤子换洗。” “小老道对他俩下毒手了?”谢虎山一愣,随后脱口而出。 旁边韩红贞瞪他一眼,自己本家弟弟累得满头大汗跑来找他,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韩红兵摇摇头:“就我刚来前那会儿,有人给队部送去半扇猪,说是中坪村生产三队副业组的,让签收,给赵会计吓一跳,连忙去找马老五,人家等着走,催签收,马老五咬着牙签了,签完人家就走,连字条收据啥的也没留下一张,马老五让我赶紧找你来,问半扇猪是从哪骗来的,这可不是大粪,能退就马上退回去,不然真要是来历不明,都得特派员老冯亲自给你上铐子。” 说完之后,手摸索着自己的裤袋:“谢斯令,要是真来路不明,你就赶紧跑你大舅家躲几天,五十多斤肉,不是小数目,等我想办法帮你退给人家你再回来,我来时从家里翻了一块三……” 韩红兵心思缜密,他担心谢虎山加入副业组,又急着出成绩用了之前的招数,从县城或者其他地方不花钱骗来了这么多肉,这可不是小事儿,所以出发前回家翻了点儿钱,准备让他去躲一躲,自己想办法把肉还回去,帮谢虎山求得谅解。 “你下来,把车子给我。”听到来了肉,谢虎山眼睛一亮,开口催促韩红兵。 韩红兵听到他的要求一愣,不过多年友情让他毫不犹豫把自行车交给了谢虎山,只是嘴里说了一句: “你要骑去你大舅家,赵会计这几天能把自己哭死。” “你跟老猛把车拉回去。”谢虎山跨上自行车,对韩红兵说了一句,随后扭头看向韩红贞: “你坐后座,我驮着你走。” 韩红贞还没反应过来,韩红兵已经一把抓住车把,满脸震惊:“等会儿!你他妈去你大舅家驮我四姐干啥?” “我去他妈什么我大舅家,我回队里,那是我副业组的肉!我只是没想到,我大爷力度这么强,昨晚说完,他今天应该刚去县里申请,肉现在就到了,我得回去看看肉的品质咋样!”谢虎山说道。 看韩红贞在旁边还表情呆滞,谢虎山催促道:“上来!赶紧的,我得带你找你婆婆去,给她安排个活儿!” 韩红贞下意识侧坐上后座,谢虎山蹬着自行车一溜烟骑了出去,韩红兵不放心的看着驮着自己四姐的谢虎山喊道: “想好了,你真回村?” 谢虎山没有回应,蹬着自行车拐上乡道,朝着刚才韩红兵来时的方向骑去,看着好友离开的方向,韩红兵松口气,安慰自己想多了: “虎三儿再不是人,应该也干不出来犯事逃跑还不忘拐走我四姐的事来。” 随后,他看向正吃鸡蛋口袋的老猛,打招呼问道: “副司令同志,战果如何,谢司令你俩赶集都干啥了?” 老猛语言朴实的说道:“谢司令安排我抄桌子刷碗添柴逮蛤蟆,他负责跟好几个老娘们攀交情,说是为了打探情报。” “合着赶集这点活儿都是我四姐和你干,光听说忽悠傻小子的,他倒好,不仅忽悠傻小子,还忽悠傻……我姐。”韩红兵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力的骂道: “艹,这个怪兽到底是个什么畜生托生的!” 第38章:谢启茂的力度 早上,陈春香和平时一样早早起床,先是灶内添了把火把昨天的剩饭热一下,随后就去了院里压水,先把水缸打满,再拎着水桶把院内那几畦蔬菜都浇了一遍水,这才揉着腰回屋,准备喊丈夫谢启茂起床吃饭。 结果一进屋就发现人不见了,惹得陈春香在屋内院内找了两圈,连茅房尿桶都打开看了一眼,也没发现丈夫的身影。 “大茂?大茂!” “干啥?”谢启茂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陈春香抬起头,自己丈夫不知道啥时候爬上了房顶,此时人趴在屋顶上,小半个上身沿着房檐探下来,正双手小心翼翼的朝屋檐下的燕子窝里洒着什么。 “你干啥呢?”陈春香抬头看着丈夫,满脸嫌弃的说道: “你闺女见天早晚两次拿棍敲房檐,不是喊燕子起床就是喊燕子睡觉,大秀不在家这几天,你要替她班啊?我替它们一家子求求你们爷俩了,放过它们吧!小燕儿们能在咱家活下来不容易呀。” “我刚才去茅房,看到地上有个小坑,扣开里面有不少小蛹,这可是好东西,给小燕儿们吃饱,等秋天飞走,来年还有力气回来。”谢启茂把手里的虫蛹都撒进去之后,身体退开老远才告诉媳妇自己在喂燕子,唯恐声音太大惊扰了鸟。 “当初我爹要把我嫁给大车店他家儿子的时候,我就该同意,要死要活非要跟你过干啥,跟你过一场日子,还没燕子享福,我早上给你做饭,你倒好,早上起来不忘给燕子找吃的。”陈春香嘴里抱怨唠叨着,却还是走过去,虚扶着丈夫从墙头慢慢爬下来: “洗脸换衣服吃饭,吃完饭赶紧去你们单位帮虎三儿那事安排了。” 在陈春香的催促下,谢启茂洗漱刮胡子吃早饭,换上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一条蓝色工装裤,一双洗干净的千层底布鞋,去了中坪村长途汽车站站点等车。 1972年,中坪村就有了长途汽车站站点,每天从起点浭阳县城长途汽车站和终点青龙桥长途汽车站,各有一辆车于早上七点半准时发车,下午再来一次,方便农村人进城返村。 中坪村到县城的票价,六年没变过,三毛五,往返一次就是七毛钱,这个价格对农村人而言有点儿贵,毕竟稍差些的生产队,一个劳力一天工分也就价值七八毛钱,辛苦一天才够换两张车票钱。 如果舍不得票钱,还有其他办法,那就是等本村或者附近的车把式也要去县城方向,在此经过,搭个顺风车,比车票便宜的多,一般只需要一盒九分钱的劳动烟,或者回头帮对方打上半斤最便宜的“路边倒”散白酒,甚至干脆点儿,给对方一毛钱也可以。 所以车把式基本是各队的土财主,有机会赚些外快,出手阔绰。 谢启茂是兽医站站长,附近十里八庄的车把式们不认识自家队长都得认识他,所以没一会儿,他就搭了一辆去县城的骡子车,慢悠悠走了两个多小时,把他捎到了县城。 刚站在浭阳县畜牧局门口值班室准备登记,大院办公楼二楼一间办公室的窗户被推开,有人大喊:“老魏!” 门卫老魏吓一跳,循声望去,副局长焦鹏正探出脑袋看向自己:“把人给我按住,别让他跑了!” “谁呀?”谢启茂刚接过门卫的笔,谁知道门卫直接把谢启茂的手按在桌上,谢启茂一脸茫然:“别闹。” 很快,焦鹏一路小跑从楼里冲出来,从门卫手里扯过谢启茂,拖着他朝院内走: “老东西,你是出息了!谁回自己单位跟你似的还登记,能让门卫都不认识你,咱局就你一个。” 一直拉着谢启茂回了自己办公室,按在沙发上,又亲自动手泡了茶,焦鹏这才靠在办公桌前看向谢启茂: “你真行,次次县里开会,你都打发别人来,见你一面比唐僧见如来佛还难!” “我聋了吧唧的,开会我坐下面根本听不清说的是啥,笔记也记不好,回去传达不清楚会议精神,耽误事。”谢启茂笑呵呵打量着自己曾经的副站长。 “那你不会来县里找我坐会儿啊?非得是每年过年我找机会下乡去兽医站给你拜年,才能见一面,咋的,不拿我当回事,等我给你穿小鞋,这样吧,你回单位夏天负责烧锅炉,冬天在办公室防暑降温小组当副组长,主持小组日常工作。”焦副局长笑着打趣道。 谢启茂坐在沙发上,搓着双手笑道: “你这哪是给我穿小鞋,你这是啥活不让我干,拿我当猪养。” “你这种人,啥活不让你干你最难受,让你好受那叫穿小鞋?老实交代,偷摸回来干啥来了?”焦鹏看出谢启茂在沙发上不自在,干脆把自己办公桌后的椅子拽出来,让对方坐椅子,自己坐沙发上,面对面说话。 “我回来找局长谈工作。”谢启茂喝了口茶水,说明来意。 “局长下乡了,书记去县委开会,我现在临时主持工作,说吧,出啥大事了,能让你舍得挪窝回单位,事肯定不小。”焦鹏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开口问道。 他太了解谢启茂,知道对方一定是有事,而且还不是公事,不然这老家伙不可能自己跑来单位,肯定打发其他人。 焦鹏刚参加工作时,就被分配到中坪兽医站,跟在谢启茂身边那些年,基层业务能力成长了很多。 而且因为谢启茂听力不佳,总把跑县城的工作交给他,让他有机会在单位领导面前混个脸熟,后来上面要从中坪兽医站调谢启茂回局里负责几个城郊养殖场的兽疫防治工作,不仅职务上有所提升,还能调回城里。 谢启茂连犹豫都没有,推荐了焦鹏,凭借之前总被谢启茂安排跑县城混个脸熟,居然这事被局里同意了,焦鹏调回了县城工作。 之后特殊年月时,有人放话要帮焦鹏紧一紧身上的弦,也是谢启茂把他一家接去了中坪,吃住都在谢启茂家,整整半年多。 别说他相信谢启茂这个人绝对不会干出以公谋私的事来,对焦鹏而言,以谢启茂对他的情分,就算是谢启茂真要以公谋私提出一件为难的事,他都准备答应下来。 谢启茂有些为难:“要不还是等局长回来我再来吧,私事我求你帮我办,公事还是要找领导说清楚。” “我还不知道你,公事你舍得自己来?跟我说清楚。”焦鹏一针见血的说道。 谢启茂有些尴尬的朝焦鹏靠近些,压低声音:“我想跟局长说说,在中坪兽医站加个食堂,看看单位能批准这个申请不。” “说实话,肯定不是公事,哪个站加,你那个站都不会加,除非有其他原因,直接跟我说加食堂的真实原因。” 看焦鹏盯着自己,谢启茂低下头叹口气:“之前我让手下人来局里开会,托他跟你提过我侄子……” “谢虎山,等着攒钱娶媳妇呢,对吧,我记着呢,放心,那事归我管,就算只有一个名额,也是他的。”焦鹏几乎是马上就说出了他侄子的名字。 “这孩子吧,人挺好,你嫂子你也知道,她心重,自己结婚因为他爹啥也不管,嫁妆都没啥,她就想给大秀多攒点……”谢启茂唠唠叨叨把前不久自家发生的家务事和焦鹏说了一遍,最后说道: “他吧,现在是中坪大队生产三队副业组组长,他那个组卖馄饨,队里不杀猪,没肉,素馅馄饨吃的人少,他就……总之,局长啥时候回来?” 说到最后,谢启茂脸上都有些泛红,问起局长几时回来。 焦鹏取出香烟帮谢启茂点燃,随后自己也点了一支: “你的站加个食堂,跟浭阳国营食品公司肉联厂签个合同,给你食堂供肉,他的副业组再从你那协调一部分肉去卖,是不是这件事?” “……你说这么整,国家和单位是不是会吃亏?”谢启茂抬起头,尴尬的问道。 “吃什么亏,生产队又不是不给你肉钱,就是请你的兽医站牵个线,咱县各公社兽医站最少六成都开小食堂,有几个是真为了自己吃饭的。”焦鹏搞清楚老友的来意,站直身体朝门外走: “你喝点水等着我,我先去帮你把这事办了。” “局长不是没在吗?”谢启茂疑惑道。 焦鹏打开房门走出去:“这事不用找局长,我让后勤就办了,局长回来我再说一声就完了。” 刚走几步又回到门口,对里面的谢启茂说道:“不过老谢你得答应我,今晚上不准走,跟我回家,住我那,让我媳妇弄俩菜喝几杯,你要是敢跑,我让你那食堂这辈子开不起来,你侄子打一辈子光棍。” 很快,焦鹏就走回来:“办完了,我让后勤先给你站里送了点肉,让你侄子明天先用着,省着你着急,踏实晚上跟我回家叙旧。” 第39章:谁配吃这种馄饨? 马老五,赵会计两个人围着队部的桌子相对而立,四只眼睛盯着桌上那几大块猪肉,看两人凝重的表情,那本该惹人垂涎的肥美猪肉倒像是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虽然一年下来,生产队吃肉的次数不多,但两个人却都看的清清楚楚,面前这些加在一起足足五十七斤重的猪肉,全都取自猪身上膘最肥的部位,这种肉在中坪叫做臀尖肉,是无可挑剔的一等肉。 生产队分肉抓阄,手气最好的社员才能分到,足够其他人眼红羡慕一整年的好肉。 “知道现在像是臀尖这种一等肉是个啥价不?”马老五吧嗒了一口烟袋,看向对面的赵会计。 农村虽然没有凭票买肉的国营商店,但有养猪多的生产队或者公社偶尔在春耕麦秋或者需要钱款购买生产物资时,杀一两头猪卖些肉换点活钱。 “麦秋那会儿,高庄子七队杀了一头,我想去买块猪血来着,去晚了,猪血啥的便宜货都没了,我记得当时是卖三等肉一块八一斤,二等肉两块一,一等肉两块五。”赵会计在旁边眼睛盯着猪肉开口说道: “你要是问县里那些凭票和指标供应的平价肉,那便宜点儿,玻璃厂我去打听了,肉联厂给他们供肉的价是一等肉八毛一到九毛四一斤,二等肉七毛二到八毛七,三等肉六毛三到七毛八。” “按最便宜的八毛一算,五十七斤,一共是……”马老五嘴里嘟嘟囔囔的想要算清楚这些肉的价值。 旁边赵会计已经开口: “我早算了,按最便宜的八毛一一斤来算,那也要四十六块一毛七厘,都够买大半个牛犊子了,这老些钱,虎三儿要是被逮住,十几年肯定没跑,他不是傻子,我觉得应该不是和之前那样从哪骗来的。” 马老五听赵会计说谢虎山不傻,这些肉不可能是骗来的,表情愈发凝重,用手轻轻拍拍桌上的肉皮: “他哪有钱买啊,我就算他用他奶手里那三百多块给他盖房娶媳妇的老婆本买的,你告诉我去哪买?这不是大粪池里的大粪,这是正经八百的一等肉,有钱都买不着,他进县城哪个犄角旮旯买个一二斤我信,五十七斤,县长说不定都买不着!他能买着?” “也难说,大茂也许能买着,他好歹吃公家饭,每月都有猪肉定量。”赵会计想了想,看向马老五说道。 马老五摇摇头,哼了一声:“拉倒吧,谢大茂要是有那本事,早回县城了,国家一个月才给他一斤猪肉的定量,五十七斤,他得攒多少年?” “真是好肉啊……”马老五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像是拿定了主意: “把钱预备出来,等虎三儿回来一五一十问清楚肉哪来的,给人家退回去,退不回去就买下来,慢慢从他分红里扣吧,总不能看着这个犊子真被逮进去,我就当大粪那事他没占便宜!” 赵会计也叹口气:“我明白,早就预备了,唉……那这肉最后要是没退……” “抓紧卖了!能挣回来点儿是点儿!”马老五果断说道:“咱啥人家呀,不年不节给队里分这么好的肉,等着被人戳脊梁骨,骂败生产队的家呢?” 赵会计也摸了一下桌上的肉,勉强笑笑:“我就盼着虎三儿告诉咱们,这肉是好道儿买来的,不是走歪道儿……” “五叔,赵会计!肉呢!”还没进门,谢虎山的声音就从外面响了起来。 随后门帘一挑,谢虎山满脸汗水的走进来,马老五目光复杂的看向这个小子,努力放缓语气:“虎三儿,这肉是哪来的?” 嘴里说的轻松,但手里却握紧了铜烟袋杆,心中打定主意,只要这个王八犊子敢说是和大粪一样弄来的,自己上去就揍,决不姑息! “这是食品公司肉联厂卖给我大爷那兽医站的肉,兽医站再协调给我副业组的,正道来的,不是和大粪一样忽悠来的,放心吧,得掏钱。”谢虎山也不管双手是否干净,直接重重抓住桌上的猪肉,感受着双手沾满油脂的快感。 穿越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猪肉。 一听谢虎山说出正道来的这话,马老五整个人重重松了口气,一把抓着谢虎山的胳膊慢慢坐回了座位上,仰着脖颈出了两口气。 甭管正道是不是真的正,但有谢大茂的兽医站在前面扛着,谢虎山不可能犯错误了,谢启茂就不可能同意他犯错误,再退一步,就算犯错误,那也有机会补救,无非赔钱给兽医站,至少这犊子不用被抓了。 “五叔,咋了?”看到马老五那副差点心脏猝死的模样,谢虎山又重复了一遍道: “我没骗你,真是我大爷兽医站的肉,不犯法。” 随后把自己昨晚求谢启茂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马老五和赵会计,兽医站加个小食堂,他要让副业组吴大婶儿给兽医站食堂做饭去,条件就是兽医站要与他的副业组合作。 “没咋~”听到谢虎山解释清楚,马老五与赵会计对视一眼,把刚才的顾虑压下绝口不提: “干得好!叔就是没你这脑袋瓜子,想不到这些!” 两个人心里都在想,这肉有主就行,兽医站的肉,副业组吴大婶给兽医站食堂做饭,那肯定不能白做,稍微剩点肉就够馄饨摊多包些肉馅馄饨帮生产队创收了。 “我大爷也是,好歹告诉我一声,送得这肉不行啊,除了自己吃没啥用。”谢虎山翻捡着桌上的肉,忽然嘴里冒出来这么一句。 本来正准备夸谢虎山脑子灵活的两人顿时变了脸色:“啥!” “虎三儿,你小子看清楚,这可是一等肉!”马老五瞪着眼睛说道。 赵会计也说道:“可不,你大爷得出多大力,欠多大人情才搞来五十多斤一等肉?你小子可不能说这种没良心的话!” “我没说我大爷不好,我是说他把这事谈妥之后,得跟我商量,问我需要什么肉,不能二上就直接先给我送来,我就想要三等肉,结果给我送来一等肉,那我就预备了三等肉的钱,到时候该怎么算?”谢虎山对马老五和赵会计振振有词的说道。 马老五指着这些肉,对谢虎山说道: “你当娶媳妇呢,还你情我愿,有钱都没处买!这是一等肉,你小子知道什么,这些肉放在县城商店里卖,那都得排上几十上百人的长队!” 谢虎山却给了马老五一个苦笑: “五叔,我知道这是膘肥都快一指厚的好肉,可是摆摊卖吃食,我用一等肉做馅,那得卖多少钱,你问问集市上有多少人,觉得自己配吃一等肉做的馄饨?” 第40章:大闷儿卤煮 谢虎山这句话,让马老五顿时哑口无言,他看向赵会计,希望赵会计帮自己怼谢虎山,可赵会计听完之后,却也沉默了,最后点点头,显然是赞同谢虎山最后说的话。 会计赵树立一年前因为尧山地区组织基层生产队会计大培训,去过尧山市,吃饭时就在培训地点的大食堂,因为是培训招待,当天所有农村基层去的会计在食堂内吃饭不需要支付粮票,只需要自费付钱,结果赵会计一问价,一等肉的纯肉丸水饺,一块四一斤。 他咬了半天的牙没舍得吃,花了三毛钱点了一盘油水多的烧茄子,就着自己带的馒头吃了下去,就那都回来在队里跟马老五吹了半年,说自己下过市里饭店,是见过世面的社会人士。 没错,肉是有钱难买的一等肉,可搞副业用一等肉,那不是挣钱,那是败家,这要包成饺子馄饨,卖一块四一斤,农村赶集的人都得绕着摊位走,唯恐看一眼都收钱。 马老五看到本队见过世面的社会人赵会计的反应后,叹口气:“包饺子馄饨是有点可惜,那咋整?问问队里哪些家里最近要办事用肉,卖掉?” “卖掉是最好,兽医站这种公家单位采购肉类是用指标,一等肉平价八毛多一斤,咱中坪这边的肉价是两块多一斤,我就算直接转手一卖,五十多斤肉,副业组也能赚三倍的价钱。”谢虎山看向马老五。 赵会计在旁边连忙摆手:“虎三儿,可不敢这么搞啊,投机倒把的帽子扣下来那可不是小事!” “我知道,哪怕是为队里投机倒把也不行,不挣钱的时候没人搭理,一旦买卖好了,肯定有生产队眼热举报,所以最稳妥的还是以与兽医站食堂合作的名义卖成品。”谢虎山拿起一块猪肉在手里惦着: “这样就算有人眼红去公社举报,也可以用合作两个字堵对方的嘴,食堂是靠食品公司下属肉联厂供应,但蔬菜为了新鲜,就地跟咱们生产三队采购,食堂做饭的炊事员是三队的社员,这就是合作,而食堂因为兽医站采购兽药,现金不富裕,经过协商,用一部分肉抵蔬菜的菜钱和炊事员的工钱,至于欠了菜钱多少,工钱多少,按最终咱们副业组拿了多少钱的肉,灵活调整。” 这番话在谢虎山看来,就是非常简单的倒手技俩,但已经让马老五和赵会计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敢想的最大便宜是,吴大婶如果能帮兽医站食堂免费做饭,那么跟兽医站说说,做饭剩下些边角料拿回副业组搅成馅,拿到些肉馅馄饨去卖。 只能说这个时代浭阳县的大多数农民还非常淳朴,压根没想过还能这么干。 “兽医站现在还没食堂呢,五十多斤肉既然送到队部,那意思就是现在先给副业组的,到时候等食堂开起来,拿钱,蔬菜和人工补上就行。”谢虎山对两人说道:“这肉给副业组用可惜。” 一听五十多斤肉都归谢虎山支配,刚才还担心谢虎山的马老五马上清清嗓子,有话要说: “五十多斤可不是小数,再说,副业组用确实可惜,我觉得要不然队上做主,给你留……” 马老五倒不是有私心,他只是觉得既然谢虎山说这肉搞副业可惜,那不如给谢虎山留几斤做馅,剩下的他以队里名义想办法把肉卖掉,毕竟现在天热,这肉如果不腌起来,放不了几天。 谢虎山一看马老五的反应,马上就开口打断对方: “你想要队上做主,行,我就一句话,按三块钱一斤,队上把肉钱划到我这个组的账上,这肉你全拿走!” “不要,都是你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三块钱一斤,你狗日的打土豪呢?”马老五一听谢虎山跟他要钱,骂了一句: “队里不要你的肉,你小子也别指望队里拿钱出来给兽医站结账!你以为我愿意管你,我是怕天热肉臭了,白白糟践了这么金贵的东西!” “副业组不配用这么好的肉,但也糟践不了,我想过了,等会儿我把这点儿肉留几斤让吴大婶炖好,给兽医站的人改善伙食,剩下的,送去玻璃厂,玻璃厂食堂有冻货柜,放得住……” “你想啥呢,肉存进玻璃厂,就马大脑袋那恨不得给他妈上坟烧纸钱都得先数三遍的抠门劲儿,你还指望能拿的回来?那是我本家,我还不知道他?不行!”马老五一听谢虎山要把肉送去玻璃厂冻起来,连忙拒绝。 “我不是要存,我是要换些肉,我大妈说玻璃厂效益不好,食堂伙食差了一大截,因为马大脑袋老打条,肉联厂三等肉都送的少,总是拿骨头,下水,猪血之类的敷衍,我是准备用一等肉,把玻璃厂手里那些不值钱的下水,骨头之类的换出来,那些玩意不值钱,副业组卖便宜些,大伙也愿意买,再说,我大妈就在玻璃厂食堂,偷我的肉?食堂给他搬空喽!” “猪下水馅的馄饨……要不你先学学做饭吧,虎三儿。”赵会计在旁边脸抽了几下,想想那画面,觉得还不如吃素馅馄饨。 谢虎山朝两人说道: “燕京那边有个小吃,叫卤煮火烧,就是调一锅味够厚的卤汤,煮一锅不值钱的猪下水和死面火烧,一个火烧和几块下水切成块盛一碗,再浇上一勺汤,既扛饿又解馋,不够吃的话,还能用菜汤泡自己带的饼或者干粮。” “我也没吃过,我是去县城收粪时听一个跑远道的车把式说的,听他说的时候我就馋了,等会儿问问吴大婶,咱队谁炖肉炖的最好,先试着做点儿尝尝,合适的话,以后不卖馄饨,改卖这玩意。” 他在集市上转悠的时候,就琢磨过这件事,大伙都愿意吃油水大沾荤腥的食物,就像包子摊,永远是包子先卖完,丸子汤后卖完,因为包子里的肉更多,而丸子虽然也是肉的,但里面掺了非常多的粉面子。 馄饨摊哪怕有肉馅馄饨,也不可能干得过包子摊,他必须得琢磨一种能让穷怕了,过惯节省日子的农民觉得既能解馋,又能比肉包子更实惠的食物。 他上一世是南方人,吃过小吃不少,但很多小吃都偏清淡,不适合如今尧山的农村,这里的人吃东西,喜欢油水大,盐口重,最好三口菜就能送下一个馒头。 谢虎山琢磨到最后,从港岛街边卖的卤水牛杂一路发散到曾在燕京旅行时,被当地朋友带自己品尝的卤煮火烧。 这两种吃食其实差不多,大同小异,都是路边摊煮下水,只不过卤水牛杂是牛下水配萝卜,卤煮是猪下水配火烧,算起来,还是燕京的卤煮火烧更实惠。 卤煮火烧从招揽生意的视觉效果上,也要比包子更有冲击力,包子是放在笼屉里蒸的,客人看不见,而卤煮火烧是开着锅一直煮,能让路过客人清楚看到锅内那些色泽红亮,香味扑鼻的猪下水,让食物从视觉上就开始勾引馋肉的客人。 最主要的一点,吃完下水和火烧如果还没饱,碗里剩下的老汤可以泡自己带的干粮。 至于燕京卤煮火烧那些所谓地道的穷讲究,什么选肠子必须是选某一截,什么一碗卤煮的比例是三块肺配一块肠子之类,谢虎山觉得,还是那句话,灵活调整。 主打面向广大农民群众,猪肺再便宜也是肉,按照大伙现在对肉和低价兼得的渴望,未必不能接受六块肺配一块肠子的搭配,怎么便宜怎么来。 “四丫头!四丫头!进来跟我拿肉找吴大婶去!”谢虎山朝门外喊了一声,韩红贞刚才没进屋,一直跟得到消息特意从家里跑来的大秀说话。 喊完之后,谢虎山又看向马老五和赵会计: “到时候取个能当招牌的名字,比如三队马老五卤煮,五队大脑袋卤煮之类的名字,让车把式帮忙扬扬名,将来就算其他队也干这买卖,大伙儿也知道咱们三队的是正宗。” “跟咱队王瘸子豆腐一样,虎三儿卤煮呗,多好,一听就是你小子搞出来的。”赵会计说道。 门外,韩红贞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听就是已经忍了很久,即将憋不住笑: “谢大闷儿,你跟谁没大没小,喊我啥呢!再喊一遍!” 韩红贞喊完之后,外面大秀和小老道的嗤嗤笑声顿时响了起来,甭问,肯定是自己妹妹大秀把谢虎山的外号告诉了小寡妇。 听到自己这个多年没有重现江湖的外号被韩红贞喊出来,谢虎山脸色一变,有些尴尬。 正琢磨谢虎山这番话的马老五却乐了: “这名儿就挺好,大闷儿卤煮,大伙赶集的时候饿不饿先不提,听完这名字,就为看一眼出摊的你小子闷儿多大,也得来尝尝卤煮。” 第41章:试吃 傍晚时分,三队队部门口,大秀,小老道,韩红兵,陈大喜,马孟起五个人并排坐在台阶上,每人手里抓着两个窝头,眼巴巴望着前面支起来的两口大铁锅。 其中一口锅内,是十斤已经被切成核桃块的一等肉和最上面一块二斤重的断生方子肉,在颤颤微微随着沸腾的汤汁抖动,色泽红亮,肉香扑鼻。 谢虎山的奶奶站在大锅前,用勺子蘸了些锅内的肉汤在唇边沾了一下,抿抿嘴唇之后,又放了一次盐。 另一口铁锅内,已经装好了冷水,韩红贞和吴大婶把洗了三个多小时才总算收拾干净的一堆零碎下水放了进去,准备煮到断生打沫儿。 与肉锅比起来,这一锅内没有一点值钱货,从玻璃厂食堂淘换来的那几套猪肠子,看起来多,可是肥肠一截都没有,全都是最难洗,味最大且又最瘦的小肠。 猪肝更是之前连苦胆都没摘干净,吴大婶用碱面仔细擦洗了半天去除苦味儿,猪心是杀完猪洗都没洗过,心包里面还都是脏兮兮的大血泡,猪肺更不用说,全是脏儿灰血沫儿。 光把这些下水洗干净,就用了小半天功夫。 三队收工的男人们围在附近抽着烟瞧新鲜,至于女人,则在家管住自己的孩子,免得有孩子跑来,哭天抹泪的跟自己父亲闹着要吃肉,让男人在外面下不来台。 农村人虽然穷,但也知道教育孩子要脸面,别人家哪怕炖龙肝凤髓,也不准孩子去瞧嘴,在父母眼中,那是极其丢人的表现,穷可以,但必须有骨气。 奶奶把十斤块肉炖好之后,马老五亲自端着盆用笊篱盛出来,确定锅内没有漏下一块儿,这才由赵会计骑着自行车驮着他亲自送去兽医站。 而那边煮到断生,去掉脏沫儿的下水,则被捞出来,放进这锅刚刚煮完十斤一等肉的肥汤继续炖煮。 猪内脏下锅,奶奶炖肉调汤的任务就算完成,谢虎山亲自把奶奶送回家,再回来时,老猛正负责按照吴大婶的吩咐给灶里添柴,吴大婶自己则把另一口锅刷干净,开始和面烙火烧,韩红贞马不停蹄去队里的菜地摘来香菜清洗切成碎末。 看到谢虎山在旁边背着手,韩红贞丢给谢虎山一辫子蒜:“你不是说这东西吃的时候要放蒜泥蒜末吗?别闲着。” 谢虎山拎起大蒜,转头看向药王庙门口的台阶上,大秀,小老道,韩红兵,大喜,马三,几个人排成一排,动作整齐划一,左手的碗里放着从自家带来的俩杂合面窝头,右手握着筷子,眼睛朝锅这边望着。 倒不是他们不要脸,主要是这几个货是谢虎山亲口许诺,担任本次生产三队副业组第一锅卤煮火烧的试吃员,负责尝尝这玩意好不好吃,能不能吃死人。 “想吃吗?”谢虎山拎着蒜走过去,对几个人问道。 “想啊!我爸让我滚回去别丢人出洋相,骂四次我都没动地方!”大喜诚恳的表达着自己一定要把美食吃到嘴里的决心。 旁边的马三也连连点头,不甘示弱:“我弟说让我回家吃饭,他可以替我在这等着,到底是亲弟弟,我没舍得打他,让大秀替我动手把他打跑了。” “看到你们为了吃卤煮一点脸都不要,我就放心了,想吃先剥蒜,每人先剥十头,小老道负责拿捣药的石臼把蒜瓣捣成蒜泥。”谢虎山把一辫子蒜丢在几人面前。 一直炖到天色已经大黑,火烧已经被咕嘟冒泡的肉汤泡到发软,下水也都能用筷子一捅就烂,吴大婶这才让大秀喊起在队部桌子上趴着眯了一觉的谢虎山,毕竟这玩意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切,切多少,怎么装碗。 谢虎山揉揉眼走过去,站在案板前从锅里捞起一块火烧,按照上一世看到的大概程序,把火烧切成小块装进海碗,占了大半碗的位置,随后是不值钱的猪肺猪心切了一些也装进碗里,让海碗看起来像是已经装满,最后是猪肠,切了一点点,码在最上面。 随后一勺汤浇在海碗内,最后撒上香菜沫,看起来满满登登,入眼处全都是猪下水,不止装满,甚至还微微冒尖。 “看到没有?”谢虎山抬头问旁边的韩红贞和吴大婶: “不要特意装实,虚着点装,看起来显多,最重要是把火烧装在最下面,下水装上面,这一碗看上去让人觉得都是肉,来,尝尝。” 说着拿起两副筷子递给两人。 吴大婶拿筷子夹起一块小肠,这小肠是她洗的,她想尝尝还有没有苦味,韩红贞则夹起了一块浸满汤汁的肺块。 谢虎山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比起上一世吃的,汤味可能还有些薄,但随着汤头时间久了,自然味道会变厚,入口除了些许脏器味,主要是那十斤一等肉留下的浓郁肉香,不用等那几个馋虫试吃员评价,他就知道吃这东西的人应该不会少。 “好吃,小肠儿不苦,肺也不腥,火烧也泡软了,跟烩饼差不多。”韩红贞尝了两口之后,连连点头。 吴大婶则咂着嘴说道:“你奶炖肉火候把握的好,把块肉里那些油都炖出来化在汤里了,要不你大妈怎么说啥都让你接你奶来帮你炖这锅肉,这肉炖的好啊,肉味把下水都沁透了。” 谢虎山把那碗刚才三人尝过的给了旁边的老猛,又让吴大婶和韩红贞练手切了另外几碗给那几位已经馋的快要流哈喇子的试吃员。 几个人跟生产队养猪场的猪一样,坐在台阶上捧着海碗埋头苦吃,发出一阵西里呼噜的动静。 而且吃法还都一样,先把碗底的火烧吃了个干净,然后开始把窝头掰成小块泡进去,继续吃窝头,等窝头也吃完,才开始吃肺头小肠,最后双手举着碗把汤汁也都喝进肚子,这才满足的抹抹嘴。 “好吃吗?”谢虎山看向六个人。 六个人连连点头,异口同声:“好吃!” “老猛,昨天晚上的肉包子丸子汤和今天的这碗卤煮火烧,哪个好吃?”谢虎山对老猛问道。 老猛认真的回忆了一下:“这个好吃,这个有炖肉的味儿。” 马老五和赵会计回来后,谢虎山又给两人各盛了一碗,两人吃完也赞不绝口,马老五把最后一口汤喝完,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海碗,呼出一口气: “好吃,等过年再分肉,我要抓阄抓到不值钱的下水,就去找抓到一等肉的人家,跟他合伙炖肉,这吃起来就和炖肉也没啥区别,解馋!” 赵会计脑子比马老五想得多,抹了下嘴:“虎三儿,连肉带饭跟烩饼似的这一大碗,得卖多少钱?” “三毛五一碗。” 马老五和赵会计还没反应过来,韩红贞却明白过来,谢虎山说要挤兑包子摊,不是随便说说,包子摊一个包子一毛五,一碗六个丸子的丸子汤一毛,两个包子一碗汤,刚好是四毛钱。 马老五满意的点点头:“五天一个集,一集花三毛五就能吃这么一大碗猪下水解解馋,真不贵!” “五叔,我想求队里帮副业组再办件事。” 第42章:二十斤酒兑三十斤水 第二天,包子摊的四个人比平时起的更早,可赶着驴车到集市时,发现馄饨摊仍然早早就到了,而且仍旧是占了两处最好的摊位! 只是今天却没有瞧见那个叫虎三儿的青年,只有小寡妇和那个烧火收拾碗筷的傻大个子。 不过今天馄饨摊却飘着一股浓郁的炖肉味,让四个人老远就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趁卸完车的空隙朝馄饨摊的方向打量,才发现今天馄饨摊支起一口没有锅盖的大铁锅,此时锅内煮着一大锅肉香扑鼻的猪下水,上面最显眼的位置,还压着一块最少二斤多重,膘肥肉厚的方子肉。 “小韩,怎么不卖馄饨改卖炖肉了?”中年人这次没有走过来,而是站在自己摊位前大声问道。 韩红贞朝着锅内放着提前烙好的火烧,嘴里说道:“队里咋安排就咋卖呗,我就负责卖吃食,至于是啥吃食,组长说了算。” “今天咋没看着那位虎三儿小兄弟?” 韩红贞没有说话,倒是老猛把几个板凳摆好之后,满脸困惑的直起身,看向问话的中年人:“你傻啊,谢斯令昨天那么骂你,你还想他?” “我……”中年人没有跟老猛继续较劲,倒是他旁边一个青年嘿嘿一笑,眼神凶狠: “明天我更想他,明天是李家寨的集,你告诉他一声,有本事明天在李家寨接着占位置!” 老猛呆呆的看着对方,最后无语的摇摇头,继续干活,嘴里说道: “你们就是傻,昨个就占了,今天也占了,明天肯定也不用你们替他操心,就算替他操心,谢斯令也该骂你们骂你们!” 眼瞧着集市上摊位都已经出齐,早起赶集的社员们也都三三两两的朝着集市这边走来,却还没看见谢虎山的身影,倒是很多人一近集市就闻到了肉香味,顺着香味就走了过来。 人们第一眼最先看到的是锅内最上方那块肥美厚实的方子肉,随后再仔细看,才能看到锅内煮的都是不值钱的下水,一个赶早集的汉子,脖颈上扛着自己四五岁的儿子凑过来,有些底虚的问道: “大妹子,这是啥吃食,闻着馋人,咋卖的?” 韩红贞朝对方一笑:“这是卤煮火烧,下水和火烧盛一大海碗才三毛五,大哥,来一碗尝尝?” 听到价钱,汉子脸色轻松不少,拍拍儿子搭在肩膀上的腿,把他放下来,从口袋里掏钱,嘴里说道:“来一碗!” 其他人都等着第一个人问价,此时听到三毛五一碗,附近观望的人马上又靠近了不少,韩红贞收了钱,麻利的从汤锅内捞出一张火烧切碎码在海碗内,随后肺头,小肠,猪心,猪血切了不少,满满盛了一碗,最后浇了一勺汤撒上香菜末,示意对方端走: “辣椒,蒜泥在桌上,自己放,您要吃完想要泡自己的干粮,汤不够言语一声~” “好嘞!这大妹子卖的吃食实在!”男人开开心心端着一大碗卤煮去矮桌前坐下,用筷子夹着下水喂给自己的儿子。 三毛五一大碗,那猪下水多的都在海碗内冒尖了…… 这是其他围观的人看到男人手里那碗卤煮后的想法,再加上那勾人的肉香,随后第二个走过来,第三个…… 等卖完第一波赶早集的人,客人渐少,韩红贞又忙着和老猛添水,添下水,收拾碗筷。 一般赶集卖吃食,主要是两个饭点,早上一个,中午一个,这波赶早集吃完的人过去,下一个饭点本来是中午的十一点到一点多,结果刚九点多,谢虎山蹬着豆腐坊的三轮满头大汗的赶到,三轮上装着一大桶白酒和十几个显然是用来装酒的小碗。 “你这是……” “等会儿来的人,你给倒酒,我亲自去切!”没等韩红贞问一句,谢虎山把酒水卸下来就朝集市里面的牲口市位置挤去。 大概十几分钟之后,几个上了年纪,穿着破破烂烂,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车把式或者牲口把式的老人跟着谢虎山走过来,谢虎山老远就朝韩红贞喊道: “给几位叔叔大爷先倒酒!” “嚯~还有酒?”一个老车把式一愣,随后惊讶的说道。 “那是!没酒我敢让我五叔和六爷跟几位大爷打招呼?好酒我没有,但只要各位来,每次一人最少半斤酒,我请!不要钱!”谢虎山让韩红贞招呼几个老人坐下,用酒提子帮他们倒酒。 自己走到案板边,动作麻利的盛了几碗卤煮,端到几人面前:“几位大爷,尝尝味道咋样,我六爷谢老六从燕京那边学来的,说过去皇上天天吃这玩意儿。” 几个老头拿起筷子夹着下水,喝着酒,有滋有味,边喝边聊的在摊子上坐了一个多小时,才眉开眼笑的起身走人,一个老头临走前拍拍谢虎山: “你小子得亏没跟你六爷学着当牲口把式,不然就这脑袋瓜子,我们几个老梆子都得让你抢的没饭吃……老谢家行啊,辈辈有能人!” “这都是牲口市帮各队挑牲口的牲口把式?”韩红贞看到老人走远,这才对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点点头:“以后他们带人来吃饭,多给几刀肺头,再送他们一碗酒,我让二面肥早上带着我六爷过来一趟,跟这些人打了招呼,以后帮各队相完牲口,他们会带着人来咱摊上谈价钱,哪集怎么也能多卖个十几碗。” “酒哪来的?” “队里出面跟别的大队买的呗,咱队又不酿酒。” “这一大桶酒得有五十斤吧?咱公社合作社卖得最便宜的路边倒也得两毛八一斤。” “马老五两毛六一斤从人家大队买了二十斤酒,我又兑了三十斤水,灌满了这一桶。” “二十斤酒,兑三十斤水……”韩红贞目瞪口呆,随后反应过来: “我说几个老头坐了一个钟头,总有人起来上茅房,亏我一直担心是咱的吃食油性大,老人肠胃受不了。” “有点酒味就得了,白送的,谁也不会挑肥拣瘦。”谢虎山满脸的不以为意: “再说,就这甘蔗皮和烂红薯酿的破酒多难喝,喝完口渴,头疼,见风就倒,我兑点水,也是为他们身体好,不然这么大岁数,真喝死个屁的咋整。” “明天是李家寨的集,包子摊的人来了就喊,说等着你明天接着占位置呢。”韩红贞小声对谢虎山说道: “那肯定是到时候安排了人故意找茬,要不明天别出摊了……” 谢虎山看向包子摊的方向,掏出香烟点燃吸了一口,悠然说道: “我就知道这几个没出息的也就只敢在家门口找茬欺负欺负外村人,没事,咱有理咱怕啥,散集我就去搬救兵,干就干服他。” 第43章:搬救兵 “对不住了,大爷,下水和火烧都卖完了,就剩一锅老汤了,下一集您再来捧场,我多给您切点儿。”韩红贞揉着切了一上午的卤煮,快要断掉的手腕,朝客人抱歉的解释道。 这才十二点多,锅里的下水和火烧就已经被卖了个一干二净,下水卖没了,就剩十几个火烧时,还被人一毛钱一碗,把剩下的火烧给买光了。 甚至还有人试探的打听,能不能用五分钱买碗老汤,泡着自己的干粮解解馋。 要不是谢虎山叮嘱过老汤不卖,这锅汤可能都剩不下,如今锅内就是油汪汪一锅老汤,泡着那块二斤多重的一等肉。 用谢虎山的话说,这块肉叫什么大堂经理,什么时候彻底煮化了,融在这锅汤内,才算是正式退休。 把家伙什都收拾好,韩红贞取出今天挣的钱,仔细数了一遍,递给旁边坐着吸烟的谢虎山:“给,一共卖了得有二百七八十碗,这是九十五块九,你是组长,你交给五叔和赵会计。” 谢虎山接过来数了一遍,随手揣进口袋:“抓紧收摊,收完回去你跟吴大婶还得接着卤下水。” 韩红贞觉得谢虎山这个家伙很奇怪,你说他懒吧,他觉得女人不该干的重活,肯定不会让自己干,比如拉车这活,肯定他拉的里数最多,有时老猛玩心重忘了换他,他也压根不提。 可你说他勤快吧,洗下水,摆摊卸车,收拾碗筷,烧火添柴这些活儿是一点都不干,宁可许诺好处,拿糖瓜忽悠老猛去洗碗刷筷子,或者哪怕看到自己累得提不起手腕,也不会走过来说搭把手,要求他干点活,他还一脸委屈和嫌弃。 自己婆婆从昨天谢虎三搞来肉时,就小声和自己说,谢虎三儿这孩子,脑子不一般,让他奶奶宠坏了,是连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的大少爷性格,而且这孩子脑子里憋的都是干大事的主意,干成了自然好,可干不成容易出大麻烦,咱们小门小户,得离这种人得远点儿。 趁着他奶奶帮忙炖肉的功夫,婆婆背着人回了谢虎山奶奶当初的提议,韩红贞估计奶奶肯定昨晚告诉过谢虎山,但谢虎山还挺高兴。 今天特意夸她谗言说得好,说他奶奶昨晚有些不开心的告诉他,吴大婶觉得这事不合适,是吴大婶没眼光,她准备让人帮忙去西山那些地方帮孙子再物色物色,安慰他这个孙子别着急,别上火。 看他那开心的德行,还真像是愿意打一辈子光棍。 收摊回到中坪,让老猛和韩红贞拉着车先回去,谢虎山自己去了大队部找韩老狗,进门就看见,韩老狗正一边编着麻绳一边和会计聊天,秋天的双抢说到就到,到时候扎口袋装粮食的麻绳可得提前预备足。 谢虎山进门喊了一声二大爷,随后就坐到韩老狗对面,摸出一盒劳动烟,拍在他面前。 韩老狗看了一眼烟盒,又看看谢虎山,手里动作不同,笑着说道: “虎三儿,你小子求我办事,办不好一根烟都得要回去,这回直接拿出一盒烟,不说清楚我可不敢抽,捅娄子了?” “您放心抽,今天三队我那个副业组卖了九十多块钱,扣除七七八八,我估摸着能给队里剩下不到二十块钱,现在不差钱。” “你小子倒腾大烟了?卖啥馄饨能挣这么多?”韩老狗听到这个数字后,直接当成了谢虎山在和自己逗乐子。 一个副业组一天赚不到二十块,啥概念,一个生产队车马组所有牲口都去拉脚力,刨除草料嚼裹,一天也就挣这个数。 他两三个人的副业组,能抵得上一个生产队十几个车把式,十几头牲口? “我们队长没跟您提啊,公社兽医站加了个小食堂,求着我们三队帮忙卖点菜给他们,再安排个人给他们做饭,他们也不想给钱,就拿点儿食堂剩下的不值钱的下水当工钱,我们组就负责把不值钱的下水做好吃点儿,给它拿到集市上变成钱。” “这是好事儿,赶集的人都得装几毛钱,肯定愿意吃点荤腥,一天不到二十块,那四五天就能挣一头牛犊子的钱!这是你们三队来了运气,老天爷把钱朝三队手里硬塞!”韩老狗听谢虎山说完,非常开心,连连点头。 他是大队书记,下面无论哪个生产队副业发展的好,只要不耽误劳动生产,他都是发自肺腑的替对方开心。 “好啥呀,第一天就有人找茬打架,要不我怎么来这儿了,我们队长马老五性子软,跟他说,他肯定劝我退一步,我就怕这种事退一步人家就欺负一步,得寸进尺,所以没敢找他,干脆直接就找您来给我出出主意。”谢虎山拆开劳动烟,让给韩老狗一支,又狗腿的帮对方点燃,嘴里委委屈屈的说道。 “还有人敢找你小子的茬?”韩老狗编麻绳的动作一停,用手把嘴里的烟取下来,看向谢虎山: “我怎么听着就不信呢?到底啥事?” “嗨,有个李家寨大队的社员开的包子摊,人家能托关系找到平价肉,卖肉包子和丸子,那买卖好的,天天排长队,结果我们卖下水,比他们便宜,抢了他们生意,他们就欺负我们,找了个我们摆摊占了他们位置的茬,说明天李家寨的集,有本事你们中坪村的再来出摊试试,摊子给你掀了。”谢虎山搓着双手,一脸受了气的小媳妇模样,把事情跟韩老狗描述着: “二大爷,你说做买卖摆摊,位置是先来后到,他们这么整,是不是不讲理,不能因为咱们大队生意好,就这么干,我也惹不起人家,人家四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我这一组就四姐,吴大婶,还有个编外组员老猛,吴大婶腿脚不便,留在家里烙火烧,帮兽医站做饭,真动手,我手下就一个寡妇,一个傻小子,全都是老弱病残,明天出摊打起来……” 韩老狗脸色一沉,赶集的位置本来就不固定,摆摊讲究先来后到,至于生意好坏,那更是各凭本事,对方因为被自己三队的副业组占了位置就放狠话要回村收拾他们,这已经是够不讲理,更何况这边还都是孤儿寡妇老弱病残,那边是四个壮劳力,这更是明摆着欺负人。 看韩老狗变了脸色,谢虎山马上又继续给对方添把堵: “还有,我不是昨天才开始跟着副业组赶集嘛,那四个小子昨天嘴里就不干净,说四姐一个寡妇跟我不干净,我可是还没娶媳妇的大小伙子,我要脸啊,这要传出去,以后哪个姑娘敢嫁给我,年纪轻轻就背上这个名声,谁还敢给我提亲,我不得打一辈子光棍? “他们跟集市上的好几个老娘们打情骂俏,还有脸诬赖别人,二大爷您说我从韩老二那论起,他四姐就是我四姐,我名声毁了打光棍也没啥,可他们老说这种牙碜话,四姐心里肯定不舒服,那要是哪天心眼小想不开……” “王八艹的,中坪人不欺负别人就烧高香了,还能让别人欺负喽?”韩老狗丢下麻绳,吸了几口烟,朝谢虎山摆摆手: “行了,你小子先回去吧,我知道了,明天你该出摊出摊,放心,只要你不主动惹事,明天我倒想看看哪个敢找咱中坪大队的麻烦。” 第44章:占理,别怂 谢虎山站起身走出了队部,出去一段路之后,又迅速贴着墙边溜回队部门口,偷偷听里面的动静。 果然,会计杨双喜正对韩老狗说着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 “虎三儿那小子的话,一听就有水分,他,红兵,大喜,马三那几个三队的小子,从小到大,都是一听说有架打,那比过年吃炖肉还来劲儿的主儿,他能受气?” “别说四个人,四十个人他也敢跟人家干啊,他咋当的民兵排长,不就是地震那年分发物资,二面肥遇事太软,他站出来要带人把抢他们三队物资的那几个埋了嘛,要不是张部长及时赶过去,人都快要扔坑里填土了。” “嘿嘿嘿,这事后来听武装部老张跟我说过,他赶到时吓了一跳,说这几个小王八蛋真狠呐,七八个人被铁丝穿了琵琶骨穿成一串,他赶到时,虎三儿他们正拿铁锹挖坑呢,一边挖一边跟老张说,反正地震时哄抢物资是死罪,肯定也要枪毙,不如他们受点累,挖个坑埋了,给国家省点子弹,还能给三队肥肥田。”韩老狗听到杨双喜说这些小子都不是懂得让人的主,反而得意一笑。 在他看来,中坪大队就得保证祖祖辈辈都得有这种人,那才能避免自己大队挨欺负。 要真都是窝窝囊囊,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在农村这种地方,得被其他大队活活挤兑死。 每次农机站派机器帮忙耕收,你好欺负,别的大队就敢加塞把机器领去他们的地里先干活,管你的庄稼晚收一天会少打多少粮食! 找公社领导调解,结果只能是和稀泥,什么既然机器已经到了对方地头,那就先干完对方的活,再不疼不痒骂对方一顿下不为例,职务都不用撤。 因为你今天撤,明天人家大队社员投票选举就能再给选上来! 怎么办?当然是自己这个大队书记兼民兵营教导员,再加上民兵营长一齐出动,带人抄家伙直接打过去抢机器,谁敢动手阻拦就照死了削! 敢软一下,下手稍稍留情,对方就敢当你是怂包,以后年年骑脖子拉屎! 初夏时各公社都忙着浇灌麦子地,电力供应不足,各队机井浇灌用电要分先后,明明该抓阄排顺序,自己因为去市里开会缺席,也该是剩下一个阄别人帮忙拆开,可电力所做事不公道,直接把中坪大队当成了群龙无首好说话好欺负的怂包,直接把中坪排在用水用电的最后一名。 抽到最后一名是自己手气差,可以认账,但你不能不让我抽,直接告诉我是最后一名。 怎么办?就得谢虎山,韩红兵这种半大小子,收到消息蹬自行车去市里给自己报信,再在自己的暗示下带队去电力所门口大闹一场,封了门口,堵死茅房,喊上一堆人围观。 没别的,就想让老少爷们看看,电力所的人是不是都是没有py,不用上茅房的怪物,要是有py,怎么能干出这么不是人的事儿! 你敢不按规矩抓阄,我就敢堵你的门! 不憋得电力所全所上下跳脚,站长主动把电话摇过去给自己这个大队书记求饶服软,想让庄稼第一时间喝上水? 做梦去吧,等地里喝上水的时候,麦子最少比别的大队每亩少收几十斤! 杨双喜继续说道:“我估计十有八九是虎三儿第一天赶集,听说对方惹过吴大婶和四丫头,所以故意找茬激对方来着,那小子摆出滚刀肉的架势,肯定把对方唬住了,当时摸不清楚底细不敢惹他,所以才准备回自己地头找他的茬。” “我知道这小子不是受气的主儿。”韩老狗语气平静的说道: “可他那话就是再有水分,有一句话肯定是真的,那就是李家寨的人明天肯定要找茬,虎三儿这小子混也好,莽也好,他不傻,他这是来跟我提前通个气。” 杨双喜试探性的开口:“那书记你的意思是……” 韩老狗乜了一眼杨双喜,用力嘬了一口烟卷: “我什么意思?四个大小伙子当时要把挑事的虎三儿打趴下,那是他们有能耐,是虎三儿那小子废物,没本事还得瑟,就欠打,打残废活该,我绝不袒护,可你要是没种,想回自己地头再想仗着人多地头熟欺负人,那就别怪中坪村霸道!” 听完韩老狗这句话,谢虎山后面的话没有继续听,脚步轻快的朝自己队里的方向走去。 韩老狗能当这么多年大队书记,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招惹他的时候,他是正直无私的老革命,可要惹了他,他就是本村最大的刁民头子,而且这两个身份,可以因为大队利益,随时无缝转换。 在农村遇到麻烦,可以不懂法律,但必须懂两句约定俗成的规矩,一,遇事占理,二,遇事别怂。 这两条如果都占了,大队一定会帮忙出头,只需要再满足个小条件,矛盾就能完美解决。 打赢这一架。 …… 第二天一早,李家寨集市,李长福带着三个子侄早早赶着驴车从队里出来,今天是本村的集市,按说不用起太早,可他三点就出来,就想看看这个叫中坪虎三的小子,是不是还能比他们更早,中坪村离李家寨可有十二里路呢。 结果一到集市,就看到卤煮摊和前两天一样,占了最好的两个位置。 夜色中,谢虎山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一辆驴车上笑吟吟的和他打招呼: “老登儿,来挺早啊,没想到吧,三哥我鸟枪换炮了,今天也用上了驴车,你这出摊的本事,按说还得接着练,但我估计你没戏了。” 随后手指向最差的位置:“记着,以后那块地就是你们的固定摊位。” m的,活腻了吧,还敢装孙子,这他妈是李家寨,不是中……”一个憋了两天气的小子从车上蹦下来,朝着谢虎三骂道! 没等他说完,谢虎山从车上跳下来,抓起手边的斧子朝着对面的脑袋砸去: “m!让你妈在家烧水洗干净等着我,不然老子让你李家寨变李家坟!” 青年吓得一激灵,朝旁边一闪,斧头狠狠砸在驴车装着的包子笼屉上,斧刃把笼屉都劈开了一道口子! 这小子是真敢下死手! 青年被这一下冷汗都吓出来了! 本来以为在自家地头,对方不敢得瑟,哪成想比在六神庄还要嚣张,一句话都不让人,敢骂一句,直接就把斧子奔着自己脑袋砸过来! “来,把斧子给我拣回来,我让你妈晚上多喘口气。”谢虎山立在自己摊位前,朝对方招招手: “我数仨数,一!” 看到对面四人没反应,谢虎山连二都懒得再数,拿起切卤煮的大号菜刀这次作势就要朝着对方那头驴的驴头砸过去: “长本事了,真想跟我碰碰!行啊,先送你们个见面礼,让你们队今天杀头驴吃肉,提前过个肥年!” 李长福最先反应过来,亲自把斧头捡起来,嘴里大声喊着:“拣!拣!我们拣!” 扭头看向三个子侄,小声说道: “你们跟他一个没爹没妈的疯狗较啥劲,等早上咱们安排的人来了再说,到时候把摊一抄,再打个半死不活,啥气都出了。” 随后他陪着笑脸把斧子送到谢虎山面前:“别生气,都是成天一起赶集的,那啥,歇着,我们去那边卸车。” “那仨杂碎要都像老登儿你这么懂事就好了。”谢虎山把斧子接过来扔回车上,看到李长福转身要走,他拍拍对方肩膀,开口问道: “忘了给你三哥敬烟啊,前两天都不用我提醒,怎么,今天来了你们村,你就敢不孝敬三哥了?” 第45章:抄摊 听到谢虎山的话,李长福气得一瞬间血压比自己身高都得高。 他青着脸,咬着牙,从口袋取出香烟帮谢虎山塞进嘴里,划着火柴点燃,谢虎山这才摆摆手:“走吧。” 李长福回到自己的摊位,一边卸车一边努力安抚三个侄子。 今天已经安排好了两拨人马,一拨抄他们的摊,一拨打他们的人,肯定能当着集市所有摊位,把前两天丢的面子找回来,没必要现在自己几个人,和这个没爹没妈的野种硬碰硬,万一闹大了伤了自己,影响了包子摊的买卖,不值得。 谢虎山一直坐在驴车上抽烟打瞌睡,一直等到集市来了其他摆摊的人,韩红贞和老猛才拉着空荡荡的架子车姗姗来迟。 两人负责卸车,生火,摆放桌椅,谢虎山则去了集市里溜了一圈,回来看向包子摊的笑容愈发欠揍。 等第一波来赶早集顺便吃早饭的社员们出现,肉香扑鼻的卤煮摊不出意外的排起了长队,就在忙得韩红贞和老猛手忙脚乱时,两个穿着蓝大褂背着兽医出诊箱的男人挤过人群走到案板前,对挣忙得热火朝天的韩红贞开口呵斥: “别卖了!你们是哪个生产队的!谁是负责人!谁让你们来李家寨卖猪下水的,最近这一带正闹猪瘟,猪丹毒!未经兽医站检疫合格,就敢私自杀猪卖肉给大伙吃,吃出瘟病你负得了责吗!装车收摊,都给我拉回李家寨兽医站!让你们大队派人出面,去站里解决!” 韩红贞被对方严厉的批评吓了一跳,排队买卤煮的人一看有兽医站的人闹事,顿时也都朝后退去,在不远处瞧着热闹。 包子铺的三个青年更是直接挤过来站在人群最前边,幸灾乐祸的笑着,其中一个还夸张的喊了一嗓子: “那傻逼,你不牛逼吗?摊让人抄了吧!艹!” “同志……”韩红贞张嘴想要和两个兽医说话,谢虎山已经把她轻轻拽到背后,自己站在两个男人面前,陪着笑脸: “两位领导,那什么,我是组长,耳朵不好,刚才在后面忙,没听清,受累,您两位大点声再跟我说一遍。” 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兽医皱着眉,瞪着眼: “我问你,谁让你们来李家寨卖猪下水的!不知道最近咱们浭阳农村正闹猪瘟,猪丹毒吗!未经兽医站检疫合格,就敢私自杀猪卖肉给大伙吃,往小了说,你这……” 谢虎山朝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打住,领导,我听明白了,我这猪下水您说有问题,该抄抄,该罚罚,我们都是祖传八辈良民,绝对配合领导工作,可有一样,您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呐,我带路,咱把那幕后黑手一块抓了,罚死他,有问题的猪下水也敢卖给我们生产队副业组,这不是坑人嘛!您跟我一块去抓人!他那还好多肉呢,可不能流出去再害人!” 两名李家寨兽医站的工作人员一时让谢虎山说的有些发懵,工作这么久,头一次见到没被吓到,反而义正言辞,正义感十足要带他们一网打尽的副业摊贩。 年长的那个绷着脸点点头:“态度不错,那我问你,哪个生产队杀的猪,杀了几头,你们队买了多少?” “中坪兽医站食堂,负责人那老东西叫谢启茂,还是国家高级畜牧师呢,真不是人!就是这老东西亲自打包票,拿肉联厂供给他们食堂的猪下水,抵给我们生产队的!”谢虎山一脸同仇敌忾的怒容,对两人说道: “他是我亲大爷,但没关系,为了群众身体健康,吃上放心肉,我就愿意干大义灭亲的事!走,我带两位领导收拾他去!连亲侄子都坑,就得开公审大会直接崩了老东西!” 俩人顿时脸色一变,能说出谢启茂这个名字不稀奇,知道对方是站长还不奇怪,都可以当成对方是在狐假虎威,报出谢启茂的名字试图唬住自己二人。 可唯独谢启茂是高级畜牧师这件事,不是亲人或者同事,根本不清楚,因为普通农村社员就不可能也不需要明白这个称呼代表着什么意思,吹嘘自己认识兽医站站长就已经足够他们得瑟,不需要再提什么专业职称。 对方等于用高级畜牧师这个外人不了解的称呼,告诉自己两人,他是真认识谢启茂,而且关系匪浅。 也就是说,他很可能真是浭阳县解放以来第一个高级畜牧师的亲侄子。 “收摊,收摊!跟两位兽医站领导去中坪,喊咱三队老少爷们集合,抄家伙去兽医站,找谢启茂老东西算账去!”谢虎山转身大声招呼韩红贞,老猛。 “同志,同志……”年长些的兽医看到谢虎山装模做样准备收摊,在四周看热闹的众人注视下尴尬开口: “可能搞错了,谢站长既然已经检查过,那肯定不会出问题,继续摆摊,我们主要是查各生产队未经检疫擅自宰杀……” 谢虎山嘬着牙花子,似笑非笑瞧着对方: “两位领导别呀,放心,老东西敢不服,中坪大队两千多号人帮两位领导进县城找畜牧局告状去,必须查清楚,他为啥拿有病的猪下水害我们中坪大队的老百姓,搞不好老家伙是老蒋安插潜伏多年的敌特,真查出来,你俩算是给国家立了大功。” 两个本来把谢虎山当成普通社员的兽医站工作人员此时有些不知所措,真要是对方收了摊带着他俩去中坪兽医站见谢启茂,俩人的职业生涯就算彻底到头了。 俩连初级畜牧师资格都还没混上的赤脚兽医活腻了,给全县一个手就数过来的高级畜牧师开罚款,还批评教育对方,没收人家的猪肉? 就算谢启茂这次不计较,谁知道以后李家寨兽医站再想转院去中坪兽医院帮忙救治的牲口,会不会治一头死一头? 而且死掉还得算在李家寨兽医站头上,因为是李家寨兽医站最先接诊,对方有一万个理由能说牲口转院之前就让自己这些人给治得快死了,不然为啥要转院请人家救治? 到时候死掉牲口的生产队,是信全县第一兽医谢启茂的话,还是信他们兽医站的话? “既然是兽医站食堂的肉,那都是检疫过的,不会出问题,我们也是去牲口市查牲口,路过看到,担心猪瘟病情传染,这才过来问一句。”到底是年长的兽医,脸上已经挂上了亲切笑容,开口解释道。 他想把这件事说成不是诚心找茬抄摊,而是路过出于关心才问一句。 “两位领导真他妈是一心为民,给我感动的眼泪哗哗的,裤衩子都湿透了,要不你俩现在转过身去,大声跟看热闹的大伙儿解释解释,我这猪下水到底有没有病?你们不说清楚,我这买卖开不下去啊?”谢虎山笑吟吟点根香烟叼在嘴里,对兽医说道。 对方刚一迟疑,毕竟那么多人,当众开口把刚才的话收回来,实在有些难为情:“这个……” “m!”看到对方稍稍一犹豫,谢虎山“噗”的一下,把烟吐到对方身上,指着两人骂道: “俩就会劁猪阉鸡的乡下文盲,靠国家缺人手才混进兽医站的赤脚兽医,跟我装尼玛什么国家干部!还来这吓唬你爹,老子早三天前就摸清楚你们的底了!你媳妇穿什么色的裤衩子都知道!” “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你媳妇让我艹完了想起来给她上环了?晚了!” 第46章:别伤了我的驴 在场看热闹的人把谢虎山的话听了一清二楚,眼睛都下意识瞪大了。 这是哪来的愣头青,敢这么跟兽医站的人说话? 要知道,在农村人眼里,兽医站的人那都是吃公家饭的“官”。 “我肯定连驴带车,把东西都拉去李家寨兽医站,告诉你,送去容易,再想还回来可难。”谢虎山眼睛棱着,凶光外露,对两个兽医狠声说道。 看到两个兽医吓得脸色有些发白,他又忽然展颜大笑,亲热拍拍对方肩膀: “我跟领导你闹着玩呢,两位领导不是要去牲口市嘛,对不对,顺道好心让我注意猪瘟,我还能不识好歹?” 他不断变换的表情,让两个兽医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岁数大的兽医点点头:“对对对,还得去牲口市呢,这摊没问题,但注意,注意点好。” 说完拉着同伴就要借这个台阶走人,谢虎山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身体隔着案板前倾,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笑着说道: “履约背约,都有成本,领导你是文盲,我估计听不懂,我的意思是,我给你台阶,保住你饭碗,给你饭吃,咱俩是不是一伙儿的?” 兽医眼睛不自觉的瞄向包子摊的方向,微微点头:“是……” “那既然你是我这伙的人,那让你之前找我麻烦的人,就是咱这伙的敌人,他就是不想让你吃饭,还要借我的手砸了你饭碗,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 “对嘛,这有两个摊位,一个摊位要给你饭吃,一个摊位要砸你饭碗,你该抄哪个?”谢虎山说完这句话,松开对方手腕,站直身体,还体贴的伸手帮对方拍了拍刚才香烟在大褂上留下的灰渍: “我抽完这支烟,你要还没动手,我就当你不愿意跟我一伙儿,只能把车拉去你的兽医站,问问你们站长愿不愿意和我一伙儿,天黑之前你还没丢了饭碗,我以后跟你姓。” 随后取出一支香烟重新点燃,好整以暇的看着已经因为他这句话,汗都冒出来的两个兽医。 看向在人群最前面瞧热闹的三个青年,本来脸上洋溢着幸灾乐祸,大仇得报的笑容,但此时已经开始脸色严肃起来,似乎意识到有些不妙。 谢虎山扭头看向他们三个一乐:“刚才谁骂我来着?大点声,再骂一次,我爱听。” 三人把目光投向其他地方,没人再敢吭声。 “装车!”兽医深吸几口气,下定了决心,转身走向包子摊的方向,嘴里大声喊道: “装车,跟我回站里说清楚肉的来源!说不清楚别想再出摊!” “四叔……”一个青年听到兽医的话,下意识开口。 “啪~”的一记耳光,兽医打在对方的脸上: “谁他妈是你四叔!少套近乎!早就知道你们的肉来路不正!回去跟我说清楚!” 谢虎山看的连连摇头:“唉,要说我当不了领导呢,就说这六亲不认的劲头就学不来,大义灭亲不是一般人呐,啧啧啧,看着都疼。” 随后他大声喊道:“哎,领导,还有个事,受累告诉他们,再想出摊的话,换年轻漂亮的小媳妇来,看着养眼。” 包子摊灰头土脸的装车,被两个兽医带着离开了集市,临走时,李长福垂头丧气,那三个小子倒是眼神凶狠的不断看向谢虎山。 谢虎山朝三人哼唱着京剧《沙家浜》胡传魁的戏词: “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便是草头王,钩挂三方来闯荡,傻比,兽医,臭流氓……前两拨打发了,就剩最后一拨了。” 他大声招揽看热闹的老百姓: “老少爷们,接着排队,都听见了吧,领导刚才都说我这猪下水没问题,是包子有问题,卖包子的多缺德,还一个村的呢!现在买卤煮的,一律送酒二两,就四十多斤,先到先得,晚了就没了,您走到哪都喝不着的好酒,清热去火不上头!” 人们再度围拢过来,一边排队一边讨论刚才发生的经过。 “小伙子,你挺本事啊~”一个排队的老头朝谢虎山竖起大拇指: “那是亲叔叔和亲侄子,我都看出来了,想要合伙抄你的摊,最后却让你给收拾了,逼得李大夫对侄子下手。” “不关我的事,主要是人家领导一身正气,李家寨出这样的兽医,活该有福啊。”谢虎山笑着回了一句,随后招呼韩红贞继续收钱切卤煮,自己退到旁边继续吸烟。 等吃早饭的高峰期过去,摊子前都冷清下来,一直留意集市门口那条道的谢虎山注意到,七八个年轻汉子脚步匆匆的进了集市,随后装成赶集的模样,散开朝着自己的摊位这边晃晃悠悠走来,包子摊的那三个小子,则在远处的路边一个土堆上站着,远远张望。 “讲究人呐,知道人多赚钱的时候砸买卖,非得不死不休不可。”谢虎山看到来了人,扭头对蹲在地上趁人少洗碗的韩红贞说道: “四丫头,趁现在不忙,你去逛会集市歇歇,这儿我和老猛盯着。” “我不累,碗还有一摞没刷完。”韩红贞刚洗完一摞碗,揉着腰直起身看向谢虎山。 “一会儿我让老猛刷。”谢虎山从口袋取出两毛钱递给她: “不累就去帮我看看有没有卖针头线脑的,我奶让我买点儿纳鞋底的粗线回去,我一个大老爷们,不会挑那玩意儿,不然待会又上客人,再想去也没工夫。” “那你收钱仔细点儿。”韩红贞接过钱,把围裙套袖解下来递给谢虎山,谢虎山张着两只手戳在原地。 看他站那等着别人给他穿的德行,韩红贞叹口气,走过去帮谢虎山把围裙在后腰系好,把套袖给他套上,这才去了集市里面找卖针线的摊贩。 她没想太多,以为那两个兽医就已经是包子摊安排在今天找茬的人,谢虎山用谢启茂的名头把人吓唬走,顺便抄走了包子摊,这件事就已经算是揭了过去。 “老猛,把咱那驴朝显眼地方牵一牵,让他们看见,要不等会他们想不起来咱今天还有驴咋办?”韩红贞走了之后,谢虎山对手里撸下一串用灶火烤熟的蛐蛐朝嘴里送的老猛说道。 “哎!”老猛答应一声,把蛐蛐朝嘴里塞了两个进,随后起身把那头谢虎山找来的驴牵到旁边占的空位上重新钉橛子拴好。 等那八个神色不善的青年在卤煮摊前排队付钱一人买了一碗卤煮,到了矮桌前一语不发坐下开吃之后,韩红兵,马三,陈大喜三人也慢悠悠从远处朝这边走,看起来像是赶集来买农具,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根崭新的镐把,韩红兵手里则是两根。 那八个青年刚坐下吃了没三分钟,就有人噗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嘴里骂骂咧咧: “王八艹的!拿李家寨的人当土鳖呢,肠子没洗干净,里面还有大粪就敢卖给我们吃?谁……” “哪呢,我尝尝?”负责端饭的老猛走过去站在对方面前,仔细看看对方的碗里,甚至夹起一块肠子放进嘴里嚼完咽了下去,仔细咂摸了下味道,肯定的说道: “没有啊?我天天吃,挺好吃的,你再尝尝?” “……”对方被老猛那无辜且睿智的眼神看的一时语塞,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当众吃了一口,打断自己思路。 恼羞成怒之下,他用力推搡了一下老猛的肩膀: “艹!我他妈让你说话了?滚一边去!” 老猛先看了一眼谢虎山,随后咣当一下,躺地上抱着脑袋放声大喊: “打人了!有人动手欺负傻子!我脑袋疼!给我打傻了!” 谢虎山朝摊位外伸出手,刚好走到摊位前的韩红兵,把手里拎着的两根镐把隔着案板分给他一根! 谢虎山接过来把镐把当成木枪,回身一个弓步突刺!狠狠刺在打人者的肋下! 对方刚捂着肋下躬下身,谢虎山已经扬起镐把,如同枪托,由上斜下,重重砸在对方后心处,打得他扑到在地! 他刚想再挣扎抬头起身,谢虎山又重重一脚跺在他头上! 踩着对方的脑袋,谢虎山朝抄起板凳试图朝自己扑过来,却被韩红兵三人上前用镐把木枪逼退的几人方向故作焦急的喊道: “驴!驴!看好了!别伤了我的驴!” 第47章:吃你一个连 还真有个头脑反应快的大傻子,听到谢虎山的话,眼睛一亮,窜出去把自己手里的长条小板凳抡起来,重重朝着空地上拴着的驴腿砸去! 看到驴惨叫一声,前腿咕咚一下当时就跪了下去,得手那人得意一笑。 杀驴的罪名太大,但打起架来不小心伤了牲口,再正常不过,想赔钱,等着两个大队扯皮去吧! 可是他脸上的得意笑容还没浮现,对面谢虎山嘴里刚才的焦急语气已经彻底不见,跟他妈生产大队开大会作报告一样,背对着他们,朝外面正被动静吸引过来的赶集社员们激昂慷慨发表讲话: “这些人闯进来,砸摊,打驴!还把人打成了傻子!我们相信,这绝对是一伙破坏农村生产队生产工具和副业经济发展的敌特!同志们,我们要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坚决与这些…m!别乱动!没看我讲话呢?” 还没等谢虎山发表完讲话,他脚下踩着的那人想要发力爬起来,被谢虎山低头又骂着脏话跺了一脚,把对方又踩得趴回地上! 脏话一出,讲话就没办法再喊下去,谢虎山颓然摆摆手,看向对峙同时还都不忘看向自己这里的韩红兵三人和对面七人,大骂道: “一点儿眼力见也没有,瞧着这货破坏我发言,影响我正面形象?还他妈愣着干啥!干了他们!!” 随着他开口,最先动手的却是之前躺下大喊大叫的老猛,本来一直抱着脑袋在地上喊头疼还不忘抽空朝嘴里塞烤蛐蛐的他,此时灵活的在几人身后蹦了起来! 手里抄起一把木制小板凳,趁着他们与韩红兵等人对峙,背对自己,在他们身后抡起板凳,如同锤子朝刚刚袭击了驴的那个青年脑袋砸去! “你个破坏生产的敌特!” “你把我打傻了!” “你还把驴打坏了!” 他每骂一句就砸一下,眨眼之间,对方脑袋就挨了三下榆木板凳! 等闪电三连击的老猛停手,对方才反应过来,身体晃了几下跪倒在地,把脑袋埋在裤裆处,双手捂着脑袋,嘴里吸着凉气大声惨叫呼痛。 打完的老猛先从口袋里摸出个烤蛐蛐塞嘴里,这才拎着板凳准备找其他人。 结果发现对方来的八个人,除了三个见势不妙抱头逃跑的,剩下五个已经全都躺在他们中坪五人组的脚下,要么跪着抱头喊疼,要么躺下捂着肚子哼哼。 看起来气势骇人的副斯令老猛算是五人中结束战斗最慢的那个,其他三人全都和谢虎山的动作差不多,木枪先刺后砸,干净利落的把人打躺下。 “我说斯令,参谋长,就这几个货,还值当搞这么大阵仗特意跑一趟?谢斯令自己就能打发了,都多余让老猛躺地上。”马三儿踢了踢躺地上抱着肋骨哼哼的几人,朝谢虎山,韩红兵看去。 韩红兵取出香烟叼在嘴里,从灶口拿出一块燃着的木枝,凑到嘴边把香烟点燃,随后把烟盒和树枝递给凑过来的陈大喜,这才对马三儿骂道: “你der啊?瞧瞧外面~一点儿眼力都没有,真上了战场,你这中坪保安旅长最多也就丢了热河的汤二虎水平,撑死一句不当汉奸算值得表扬。” 马三朝外面望去,只见几十个青年神色不善的从远处慢慢朝卤煮摊围过来,为首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正阴狠的盯着他们几人: “这是谁呀,这么霸道,拿着镐把打人,敢这么欺负人,是当我们李家寨大队没人了?” “这不李家寨生产大队基干民兵连李虎李大连长吗?长官好!”谢虎山朝他咧嘴一笑,抬手给他夸张的敬了个礼: “有人破坏生产队的生产工具,瞧瞧把驴打的,还打了我们大队的傻老猛,我们就是正常的见义勇为!” “打了我们大队的人,就算天王老子今天也走不了,都他妈给我带大队部去,回去我听你慢慢跟我扯。”叫李虎的青年摆摆手,准备让手下的人把谢虎山等人带走。 又一个声音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响起: “李连长,我看我要不出来说句话,劝这几个犊子放下武器,你想靠群众强行缴他们的械恐怕有点儿费劲啊,容易让群众受伤。” 李虎脸色一变,循声望去,远处一个健壮青年从集市里走出来,来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脑袋戴着宽边布帽,穿着红背心,敞怀穿着灰布汗衫,隐隐约约露出腰间少半个枪套,除了缺一副圆框墨镜之外,他这个造型简直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在cos《小兵张嘎》里的侦察员罗金保。 “连长,你热不热,我拿抹布给你擦擦汗吧,那汗都……”看到来人那副造型,谢虎山都替他觉得热,大夏天戴个不透气的布帽子,脸上的汗都能养鱼了。 对方没好气的瞪谢虎山一眼: “我不热,你别说话,行吗!没看见这是两个生产大队高级指战员之间的谈话,你滚一边蹲着去,一会我再骂你!” 他随后调整一下被谢虎山打断的情绪,朝李虎笑着说道: “李连长,这是带你们大队的群众们来赶集呀?” 谢虎山和韩红兵等人因为这一句话,没憋住笑,当场乐出了声,而对面的李虎则因为他一句带群众来赶集,当时脸色黑了下来: “这不是中坪民兵连的葛连长……” “停,正式场合,说全称,我是中坪生产大队武装民兵连葛宝生连长,你省略俩字,容易让大伙儿觉得我和你一样,都是基干民兵,我可丢不起那人。”来人打断他,自己又重新说了一下职务,最后还补了一句: “而且从基干民兵那边论起来,我是营长,你得给我敬礼,但我不是计较的人,大家这么熟,敬礼就免了。” 来人是谢虎山这几个货的直属领导,公社武装部部长张诚之外的另外半拉师傅。 统领中坪生产大队下辖一十九个生产队全体民兵的中坪兵马大元帅。 韩老狗手下的双花红棍,中坪大队与其他大队抢水,抢电,抢机器等联谊活动的项目带头人。 中坪生产大队党支部重要组成成员,中坪生产大队基干民兵营营长兼武装民兵连连长,葛宝生。 “瞧瞧给人打的,还不把李连长手下的主力都扶起来赔礼道歉?”看到李虎没说话,葛宝生扭头,伸手指着谢虎山等人嫌弃的骂道: “一群废物!四个武装民兵加个傻子,拿着家伙才打躺下李连长手下的五名基干民兵同志!还让人跑了三个?!知道啥叫丢人现眼吗?你们几个货的表现就叫丢人现眼!” “以后别说跟我学过军事技能!我丢不起那人!你们刚才的表现,就相当于高丽战场上,本来以为你们能和美国鬼子过过招,结果发现你们也就打打南高丽伪军!欺负欺负人家南高丽被抓壮丁的老百姓……” “姓葛的,嘴巴放干净点,说他妈谁抓壮丁,谁是伪军呢?”李虎听葛宝生说得阴阳怪气,开口骂道! 葛宝生转过头,双手叉腰看向李虎,随后朝地上吐了口吐沫: “呦,李大连长这是有点儿不服?那咱们两个大队的民兵切磋切磋来场友谊赛呗,算上我,算上虎三儿,中坪来了五个民兵,别影响群众赶集,也免得他们劝架,等散集之后,把你的民兵连都拉出来,咱们干一场?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五个人有点多,我怎么感觉你吃着亏啊,要不这样,我这边再减去他们四个。” “老子一个人,包打你一个连?” 第48章:嘴比刀硬,人比虎凶 在浭阳县的广大农村,民兵分为两种,一种是基干民兵,一种是武装民兵。 基干民兵就是年龄和政治条件都符合基本条件的农民,每年登记入册,在不影响劳动生产的前提下,利用农闲时,组织两到三次的军事训练。 可以说按照全民皆兵的口号而言,在农村各生产队参与劳动的各个社员,如果身体素质和家庭成分没有问题,基本都会有登记入册成为基干民兵的经历。 比如像李家寨这种普通的农村生产大队,一般拥有基干民兵连的配置,连长是大队支部成员,大队书记兼任民兵连指导员。 而像中坪村这种公社驻地所谓的镇,因为人口多,一般都是成立基干民兵营,民兵营教导员由大队书记兼任,民兵营长由大队党支部全体成员投票选拔,经公社武装部认可后履职,正常情况下,基干民兵营或者基干民兵连归生产大队领导。 武装民兵则不同,年龄有限制,而且名额也有限制,其他地方谢虎山不了解,反正这几年中坪村随着人口增长,选拔武装民兵的条件也越来越高。 首先,只在十六岁到三十岁的精壮基干民兵中选拔,其次,必须根红苗正,家中亲属必须有军人或者党员,再次,军事训练成绩优秀,最后,不是文盲,至少有小学文化,认识至少三百个字,口齿清晰,能阅读简要文件且复述。 选拔出来的武装民兵,编成武装民兵连,这支武装民兵连,由县武装部登记造册备档,负责配发武器枪支,且由公社武装部直接领导,正常情况下生产大队无权调动。 武装民兵除了基干民兵那些固定训练,还会安排附近驻军对他们进行不定期集训,包括实弹射击,实弹投掷,夜间背包拉练,甚至炒制炸药,制作简易炸药包等等。 体能训练的内容强度更是与正规军几乎相差无几,一切都是为了确保如果战争发生,能马上进入战斗状态,并对敌人造成有效杀伤。 这种训练程度的武装民兵组织,以城内各个国营工厂的工人之中选拔组建最多,因为一旦遭遇战争,各个工厂将是首要破坏袭击的目标。 而农村相对而言比较少,决定一个生产大队是否能组建武装民兵连或者武装民兵排的条件,并非是该大队的人口和规模之外,而是依据该大队境内是否存在可能引起敌人优先破坏的重要价值目标来定。 比如中坪大队之所以能组建武装民兵连,就是因为浭阳县储粮量第三大的粮库坐落在中坪村镇上,需要武装民兵轮流值班看守,确保粮库安全。 简单来说,战争如果爆发,广大基干民兵仍然是群众,可以优先撤离,而武装民兵有点像是抗日时期的县大队,区小队等地方武装,要配合正规军,第一时间投入战斗。 这也是为什么韩老二,大喜,马三他们经常讨论老毛子如果南下,如何千里奔袭去敌后打游击,端敌人炮楼的原因。 他们每年夹着假炸药包,趴在训练场上匍匐前进,无数次练习如何炸坦克,炸碉堡,就是为了真正的战争来临,干它一下子。 葛宝生故意把李虎手下民兵说成是群众,说他一个人要吃掉李虎一个民兵连,固然是故意刺激对方,但也确实有武装民兵瞧不上基干民兵的因素在内。 就像两人的装备,他这个武装民兵连长能随身携带一把县武装部发放的五四式。 李虎这个基干民兵连长顶天也就背一把五六式,想背着枪出门之前,还得跟公社武装部打好招呼。 “好啊,那就散集练练,别说在李家寨的地头,我们人多欺负人少,五对五,来一场呗。”李虎磨着牙齿说道。 对方都放话一个人对自己一个连了,如果自己真的以多欺少,那传出去自己这个连长就等着在各民兵连队之间沦为笑柄吧。 葛宝生本来就是激将法,看到对方为了面子提出五对五,上了自己的当,心里乐开了花,但脸上却愈发为难,好声好气的劝解对方: “李虎,不行你那边再加几个吧,别太在乎脸面,你们五个人,这几个犊子打赢了也不露脸,你再想想,再想想……” “少他妈废话!散集在这等着!要是怕输提前走,以后再赶集,给我绕开李家寨!”李虎斩钉截铁的说道,随后招呼自己手下这些青年民兵: “咱们走!” “那啥~李大连长,让你的人把你这几位主力同志搀着点吧。”谢虎山站在案板后,杵着镐把,笑呵呵的喊住准备带人先走的李虎。 李虎点了几个人去搀扶被谢虎山等人放倒的几个手下民兵,谢虎山把老猛打倒的那个青年采着脖领拉在手里: “但这个想走,没那么容易,大伙都看见了,他刚才把那头驴打伤了……” “打架伤了生产工具,有大队出面,等查清楚是他伤了中坪村的驴,自然会给说法,再说人跑了,大队也不会跑,别一副娘们叽叽的小家子气!”李虎开口打断谢虎山的话:“抓紧放人!” 谢虎山一本正经的开口解释道: “李大连长,你理解错了,这驴不是我们中坪大队的,怎么回事呢,我昨天脚疼,觉得今天没办法拉车,就想雇个驴车帮我拉家伙什来赶集,可算巧了,刚好李家寨大队有驴在中坪兽医站住院,今天就能出院,我就给了你们大队帮牲口陪床的车把式一块钱,雇他赶着驴车帮我把出摊的家伙什拉来了,说好了散集再帮我把东西拉回去,所以驴先栓在我这儿……” 李虎没等听完脸就气绿了,看向旁边的空地上那头前蹄曲起来不敢落地,疼得浑身哆嗦的驴…… 这是自己李家寨大队的牲口?而且今天才刚出院? 这狗日的特意跑兽医站雇自己大队的车把式给他拉车? “我看这驴前腿挨了一下,中午收摊可能拉不了车了,要不你们大队派几个人把驴背回去吧,伤得不重,我估计收完秋就能痊愈,不耽误农闲在队里养膘。”谢虎山手里采着对方的人,笑呵呵的说道: “驴没事,但这件事性质恶劣,是这样,打驴的人,和挨打的驴,都是你们李家寨的,这事得当众说清楚,别车把式中午来赶车,怪我们中坪村。” “所以解决方案是这样,要么你做好车把式的安抚工作,代表李家寨大队承认这事是你们大队人与动物的内部矛盾,跟我们没关系,那我自然放人。” “可要觉得这个哥们儿委屈,那也好办,两个大队各自报案,让特派员们把人带走慢慢审,把驴送去兽医站验伤,让政府审清楚,验清楚之后,再决定人是无辜的,还是驴是无辜的。” “最后,说好一块钱来回,这就走了一趟单程,你们大队还欠我五毛,回头散集记得把五毛钱退给我。” 被谢虎山采在手里的青年已经顾不上自己脑袋疼不疼了,浑身开始和挨打的驴一样哆嗦,瞪着眼睛看看那驴,又看看谢虎山,无比盼望这小子是在撒谎! 这他娘的大队要知道他出来打个架,架没打赢,还自己动手把自家大队的牲口给打伤了,大队书记,生产队长不得把他吊起来排着队的打? 这驴的医药费最后肯定要算在自己头上,一想到年底队里分红有可能一大半都得花在给驴治伤,他无比后悔听包子摊的李长福教唆,为了几个包子就来故意闹事! 但再怎么在队内挨收拾,也比对方报案好,真要是经公办理,破坏生产工具的帽子扣上,他搞不好要蹲一段时间! 所以他看向李虎,虽然没说话,但眼角都已经依稀可见泪光,就差哽咽开口来一句:“连长,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行,这事干得漂亮,让我这些弟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就是想说和你们中坪村没关系吗?包子摊的事认栽了!就此打住!放人,驴车我们也自己拉走,咱们之间就剩下散集这一场!”李虎咬着牙开口,他身为民兵连长,是李家寨大队党支部成员,能代表大队做这种不涉及其他大队的队内纠纷决定。 谢虎山没有开口,而是看向葛宝生,葛宝生朝他点点头,李虎这句话说出口,就代表中坪大队彻底占据上风,控制了局面,矛盾不会再扩大升级。 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五个人代表中坪打赢这一架。 看葛宝生点头,谢虎山才松开手里的青年,满脸唏嘘的替对方拍拍尘土: “你说这事闹得,我一个劲儿的喊别伤了驴,好家伙,你这小同志,对自己大队的牲口下手可真狠啊,那叫一个大义灭亲,对了,李大连长,我看那驴还得住院呐,不行叫你们大队预备点儿医药费,再送兽医站一趟,我大爷是站长,完了我让他给你们把药费算便宜点儿,都是乡里乡亲的,别客气。” “你小子散集一定要等着我,我亲手打服你!”李虎指了指谢虎山说道,随后带着人准备走人。 谢虎山看着李虎笑道: “从小到大打了几百次架,有打输过,从没服过,他们总说我嘴比刀硬,人比虎凶,你叫李虎,你小心点儿。” 第49章:打虎 散集之后,韩红贞和老猛收拾完家伙什,拉着架子车跟着同队散集的人先回了中坪村。 人来人往的空场上,如今只剩下葛宝生,谢虎山,韩红兵,陈大喜,马孟起五个人。 此时马三儿徒手掰开一个他从李家寨的副业西瓜田摸来的西瓜,分给几人解渴。 偷瓜这种事,只要数量不是太大,像马三儿这种摘一个解渴这,只要不是被看瓜田的民兵当面逮住,基本都不会刻意刁难盘查。 西瓜还没啃两口,李虎就带人走了过来,无论是在意脸面,还是做人讲究,身边就跟着四个青年,其中一个还是包子铺骂谢虎山的青年。 李虎把自己的汗衫纽扣解开,挂在一颗柳树树杈上,露出健壮上身,活动着手脚,嘴里对蹲在另一颗树下纳凉吃西瓜的几人开口: “少吃几口,免得等会儿还得吐出来,糟践东西,还等什么?开始吧!” 葛宝生抬头瞄了一眼李虎,随后继续埋头啃瓜,啃完把瓜皮一丢,把谢虎山手里的那块西瓜抢过来,单腿保持蹲姿的同时,另一条腿精准的弹踢了谢虎山屁股一下: “就他妈你小子吃得多,去,你负责解决俩,他们仨一人一个。” 谢虎山抹了下嘴边的汁水,看看李虎等人:“那你干啥来了,混西瓜吃来了?” “我代表大队形象,能随便和小孩打架吗?再说,我不得看着没吃完的西瓜吗?你解决的快点儿,还能赶上吃两口,输了给你留着也是浪费不是,天热,存不住。”葛宝生把嘴里的瓜瓤咽下去,还不忘贴心的朝李虎喊了一句: “李虎,把这小子打趴下,再来和我聊。” 谢虎山站起身,把背心甩掉,腰里的军刺拔出来丢在西瓜旁边,开始活动手腕脚踝和脖颈等地方。 这是早已经约定俗成的规矩,私下切磋,不能抄家伙,不能挖眼踢裆下死手,剩下随便,打输打伤是自己废物,回家养着,最多养好了伤再来约架,不能闹到公社。 旁边韩红兵,陈大喜,马三也都有样学样,脱掉自己上衣,把腰里的军刺丢下,活动了几下四肢,跟在谢虎山身侧,迎着李虎五人走过去。 看到葛宝生原地没动,李虎也没有动,挥挥手,身边的四个青年对上了谢虎山四人。 “啪啪啪~”谢虎山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发出啪啪的轻响,向对面的四人挑衅: “来啊,朝这打。” 打群架的规矩是全躺下爬不起来的一方为输,至于怎么打,随意发挥。 m!”包子铺的青年憋了三天的恶气,这次终于没有人阻拦,暴喝一声脏话,迈步挥拳朝着谢虎山扑来! 李虎身边的其他三人也大喝一声朝韩红兵三人扑上去! 谢虎山用脸硬接了对方这一拳!拳头啪的一声脆响砸中他的脸! 他晃了晃脑袋,再度拍拍挨了一下的右脸,朝对方不屑笑笑: “要不你他妈干副业呢,就这点儿力道,在劳动组肯定抢不上槽啊!再来!给点劲儿!没吃饭呐!” 对方没想到谢虎山不闪不避硬挨自己一拳,刚才那拳本就是虚招,谢虎山撤步或者闪身,他的右拳才方便跟上去,哪成想虚招却打中了! 这个意外,让他本来想要在谢虎山避让闪躲瞬间打出的右手重拳一时没有跟上,贻误了战机。 看到谢虎山拍脸挑衅,他下意识想要拳头后拉蓄力,给对方再来一记狠的! 谢虎山等得就是对方手臂后拉试图蓄力的空当,看到对方后撤步抬臂,直接近步上前双手一个拥抱把对方箍住,下个瞬间,头槌狠狠砸在对方的鼻子上! 在对方耳鸣眼花鼻子酸痛的瞬间,抱住对方的双手猛然发力,拧腰转身,一招背口袋把对方狠狠砸在地面上!激起无数烟尘! “砰砰砰砰!”不等对方爬起来,对着对方的肚子脑袋连续重重踢了几脚,确定对方爬不起来之后,这才朝后退开,指着躺在地上翻滚挣扎的青年不屑教训道: “就这水平?真当我是你爹了,这么听话,我让你打你就打?老实躺着,哪条腿敢站起来,我踹折你哪条腿!” 随后双腿从对方头顶跨过去,看向李虎,继续轻拍自己的脸,朝地上吐了口口水: “该你了。” 李虎布鞋前端没在土里,谢虎山刚开口挑衅,马上就抬脚带起一片沙土朝谢虎山扬来,谢虎山没想到李虎在一对一的时候,居然也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抬手挡双眼时已经知道不妙,而他一抬手的瞬间,李虎已经到了他面前,双手拦腰把他抱起来朝着地上摔去! 后背刚被砸在地面上,李虎已经翻身骑坐在谢虎山身上,双腿钳紧谢虎山的腰不让他能挣扎起身,双拳雨点一样朝着他砸下! 谢虎山并拢双臂护住头脸,砰砰砰砰一阵拳头打在肉体上发出的闷响! “我艹!”看到谢虎山被李虎压在地上,韩红兵不顾自己脑袋挨了两拳,从旁边飞扑抱住李虎,把李虎抱着从谢虎山身上滚了下去! 谢虎山没有第一时间爬起来,而是顺势翻身撑地一个扫堂腿,把要追向韩红兵的对手绊了个趔趄! 这才起身助跑两步,一腿把对方踹翻在地,追上去对着脑袋跺了几脚! 看到对方捂着脑袋短时间内无法恢复战斗力爬起来,这才转身看向已经把韩红兵压在身下狂打的李虎: “都当连长了还玩扬沙子这种技俩?要不你们大队都是下三滥呢,行!” 他抓起一把土走过去:“李虎?” 李虎转过头,谢虎山手里一把土扬过去,李虎刚一闭眼! “艹尼玛!”谢虎山四十四号的大脚已经狠狠蹬在他脸上,把他蹬翻在地! 随后整个人骑上去,拳头跟不要钱一样朝着李虎脸上砸去! 韩红兵连滚带爬过来钳制住李虎的胳膊,让他无法动弹。 “服吗?”谢虎山满眼凶光,盯着无力动弹的李虎。 李虎一口吐沫吐出来:“艹!” “艹!艹!艹!艹!”“啪啪啪啪!”谢虎山一拳一拳朝对方的脸上砸下去。 打到对方两个脸颊高肿,红中泛紫才停下来,继续问道:“服吗?” “傻逼!”李虎瞪着眼睛继续骂道。 谢虎山捏住李虎的下巴,另一只手在地上抓起一把混杂石子的土塞在李虎嘴里,同时堵住不让他吐出来:“不服就含好这口石子,老子接下来帮你换换这口牙。” 另一手握拳扬起来,准备开始砸李虎这口牙,李虎眼睛一闭,摆出宁死不屈的架势,就在这时,谢虎山的拳头被走过来的葛宝生攥住,他一手举着西瓜,一手抓着谢虎山的拳头: “起开!” 谢虎山看向葛宝生,葛宝生把手里那块西瓜递给谢虎山:“最后一块,旁边吃去。” 第50章:给牲口介绍对象 谢虎山停手接过西瓜,甩着手腕站起身让出位置。 葛宝生好像换岗一样,接替谢虎山骑坐在李虎身上,看向得到机会朝外吐着满嘴沙土石子的李虎,活动着双手手腕,嘴里像是和好朋友聊天一样,语气轻松的说道: “李虎,我动手把你打昏过去,传出去不丢人,养好了伤之后不服的话,别欺负我手下孩子们,直接找我。” “还有,没打赢我之前,李家寨的人看见我们中坪村的人,记得低头服软讲点礼貌,还有,包子摊那几个是什么玩意,连我们韩书记的本家侄女都敢欺负,咋想的,没胆上吊求我们帮个忙?” “废物就是废物,得承认,准备好了没,要不我让你起来再热个身?”他唠叨完之后,看向嘴里也吐干净的李虎,笑着问道。 “去你……”李虎脑袋向上抬起,想要不甘示弱的回骂一句,刚张嘴,葛宝生一拳如电,已经打了上去! 一拳击中,李虎头一歪,睡姿标准,好梦酣然。 葛宝生坐在李虎的肚子上颤了颤,看李虎没啥反应,真睡着了,有些感觉奇怪: “李虎这货平时在他们大队这一带吹得挺厉害,这也不行啊?连退伍这么多年的老张都不如,老张我俩玩,我这个力道给他一拳,他也就是几个趔趄,不至于当场睡过去啊?” 谢虎山啃了两口西瓜,递给旁边的韩红兵,葛宝生无趣的看看四周,除了马三儿那一组还在厮打,大喜也已经结束战斗,他语气敷衍的说道: “我宣布,这次连里临时抽查生产三队的格斗实战水平,三队的马三儿,成绩垫底,一会罚他跑步回大队,谁敢驮他让我知道,就扛着车子跟他一块跑。” “砰砰砰!”马三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把对手放翻后,抹了一下鼻子冒出来的血,听到葛宝生的话,气得又追上去给了倒地不起的对手几拳: “下回遇到我早点躺下!害人害己!艹!打赢了还得挨罚!都赖你!” 韩红兵一屁股坐在李虎脑袋上,把脑袋当马扎啃着谢虎山递给他的西瓜。 “你再给他坐死,怎么那么残忍呢!坐肚子!”葛宝生朝旁边让了让,坐到李虎大腿上,把李虎的小腹让给韩红兵。 韩红兵刚让出李虎的脑袋,谢虎山就坐了上去,葛宝生搓搓脸,对谢虎山骂道: “你俩搁这拿他脸当他妈擦屁股纸呢?我说韩老二屁股沉,你觉得你那屁股就不沉是吗,起来!一会他再憋死个屁的!” “今儿先不聊屁股的事。”谢虎山用肿起来的手吃力掏出香烟,抖着手分给韩红兵一支,叼着烟看向葛宝生: “连长,手划不着火柴了。” “让连长给你点火儿,你是真行。”葛宝生取出火柴帮两人点燃,随后跟个碎嘴婆婆一样唠叨道: “这才刚打几拳,手就肿起来了,且得练呢,别总觉得在农村和别人过招侥幸赢几次就天下第一,民兵里的能人都在市里那些大工厂藏着,就现在这战斗力,真打起来,别说男民兵,来几个工厂女民兵,都能让你们当场报废。” 看两人叼着烟没接茬,葛宝生又问道: “最近少惹事,就快秋收了,受伤影响收庄稼,我说话听见没有啊?” “噗~”谢虎山身下发出了一声回应。 葛宝生和韩红兵立马从李虎身上弹起身躲开,免得臭味熏着自己。 “说了多少次了,不能虐待俘虏,人都昏过去了,还他妈放屁崩人家,你到底有没有点儿民兵战士的觉悟?”葛宝生语气嫌弃的骂道。 一共来了三辆自行车,葛宝生自己骑一辆,韩红兵驮着谢虎山,大喜自己骑一辆,他本来该驮着马三儿,但马三儿这次民兵比武排名垫底,被葛宝生勒令跑步回村。 晚上大妈陈春香过来给奶奶送饭,一起吃饭时,说起刚才李家寨兽医站来了三个人,一个站长俩兽医,特意下班来家里见谢启茂,说了很多话,但具体说啥,谢启茂耳朵不好使,压根没听清,大概意思是挺对不住,让谢启茂千万别生气,都是误会,说不知道卤煮摊是他侄子打理,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类似问题。 “那我大爷咋说的?”谢虎山咬着窝头,对大妈问道。 大妈哼了一声:“你大爷那脑子能说啥,他都没听清,还以为你给人家添了麻烦,人家来找他问责,一个劲儿的跟人家说回头就让你该种地种地去,不再掺合副业组的活,还说侄子愣,岁数小,他们多包涵。” “完了呢?”谢虎山问道。 “完了有俩人听你大爷这么说,我看都快哭了,以为你大爷说假话呢,说啥不肯走,最后还是被他们站长小声劝了几句领走了,要不我今天咋来的这么晚。” “刚走?” “刚走啊,坐骡子车来的,现在还不一定出村呢。” 谢虎山放下手里的窝头,站起身朝外跑:“奶,你们先吃,我一会儿就回来。” 过了十几分钟,谢虎山才又走回来,坐回饭桌前:“没事了。” “你干啥去了?”大妈看着他跑的一脑门子汗,疑惑的问道。 谢虎山拿起黄瓜蘸着大酱咬了一口: “没啥,跟那俩兽医聊聊天,给人赔礼道歉,再求他们办点事,打听打听有病的牲口。” “牲口有病求别人兽医站的人干啥,有啥病找你大爷不就完了?” “我大爷办不了。”谢虎山对大妈说道。 一听谢虎山敢质疑自己丈夫的兽医技术,陈春香不满意了:“虎三儿,别的不敢说,这话我敢替你大爷吹,在浭阳县,要是连你大爷都治不了的病,就没人能治了。” “不是给牲口治病。”谢虎山犹豫了一下: “我让那三个人以后有时间了帮我留意哪有瘫了或者瘸了,没法干活只能待宰的母驴,我大爷不可能有功夫帮我打听这种事,但那仨人可以。” “打听那玩意干啥?杀了卖肉?” “副业组挣的钱再攒攒,我想买几头瘸母驴瘫母马养着,让六爷的一丈青给它们配种,牲口怀孕这一年的草料钱,我这个副业组出,这样明年就能帮队里添几头骡子。” “瞧我侄子这觉悟,年底咱队再选生产队长,大妈替你张罗,让大伙都选你算了!”陈春香听完,刚夸两句就笑容凝固,看看自己婆婆,又看看谢虎山: “一丈青那是你六爷的心尖子,你找几头瘸驴给一丈青当媳妇,先不说一丈青愿不愿意,你六爷就不可能同意,他不同意,你别说让一丈青配种,别人喂料喂水都不带吃一口的。” 别说配驴,自己公公连品相差的母马都不让一丈青配种,唯恐自己亲手从小养大的这匹马受委屈。 自己大侄子可倒好,要找几头瘫驴瘸驴给心高气傲的一丈青当媳妇,多大仇啊…… “以后再说,钱还没攒够呢。”谢虎山啃着黄瓜: “更何况不就给牲口介绍对象嘛,把六爷当成男方家长,我自己是女方家长兼媒婆呗,我有招儿。” 第51章:蹲点儿干部 中坪生产大队队部,大队下属的十九个生产队各位队长悉数到齐,此时把队部两间屋子塞了个满满当当。 人们一边朝外面不时张望两眼,一边各自忙碌着手上的活计。 快秋收了,各队都忙着清点或者修缮生产资料,所以这段时间总能看到生产队长们要么拿着磨刀石打磨农具,要么拿着针线缝补麻袋的画面。 马老五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烟袋插在腰间,一双老手动作麻利的拧编着麻绳。 队部内就大队会计杨双喜在场,和大伙笑着闲聊,至于大队书记韩老狗,一早去公社大院领县里来中坪大队蹲点的年轻干部们。 在这个年代,县里的国家干部,各单位工作人员,农技人员下乡蹲点,深入基层是非常常见的一件事,尤其是在农村秋收秋种这段时间,几乎各个生产大队都会有县里的同志到生产队蹲点儿,吃住都在生产队社员家内。 他们倒不是下来打秋风,而是农村秋收对浭阳县而言是头等大事,这个期间下来生产大队蹲点的人不会只是一个人,而是囊括县委,农技,农机,畜牧,医疗等多个机关单位。 等于县里在秋收前后这段时间,用蹲点的各单位干部在生产大队搭建出一个临时且简陋的秋收支援指挥部,确保劳动生产中遇到任何问题,都有相应的蹲点干部及时响应且向上汇报。 秋收基本上是全员上阵,哪怕是副业组到时也要归入劳动组一起劳动,近三千人的集体高强度劳动,什么突发情况都可能发生。 可能减产的临时自然灾害如何预防,判断近期天气问题是否需要提前抢收,协调农机站机器耕收纠纷,秋收时社员意外受伤需要急救等等情况。 如果出现类似情况,那么这些下来蹲点的干部,就能迅速联络县里自己所属单位,请求支援,尽可能把秋收损失降到最低。 他们在生产队解决这些问题,要比起生产队单纯依靠公社去向上汇报的效率要快很多,毕竟公社只是行政单位,对各单位具体工作不如这些专门下来蹲点的干部们更清楚。 “杨会计,这回咱大队来几个?”一个生产队长,手里拿着针线缝补口袋,嘴里问道。 杨双喜摇摇头:“我跟你们一样,等韩书记回来才知道人数。” 对方不过是找个话头,等杨双喜说完,他就开口说出自己的盘算: “先说好,甭管来几个,反正上次县里来人蹲点儿,我们队安排了两个,这次可不能再摊派我们队了。” 看到有第一个人表态,其他各队生产队长也都开始说出自己的想法,马老五犹豫一下,也跟着附和开口说道: “我们三队这次也不能再摊派了,上次我们也被摊派了,老吃我们队可不行。” “你们三队最近多红火,又是三十多车纯粪,又是兽医站小食堂合作搞副业,光是卤煮摊都开了两个,我早替你老小子算了,那两个摊加一起,一天最少能挣二三十块,两天就能买个牛犊子,你还装穷?”旁边一个生产队长听到马老五表态不想接收蹲点干部,开口打趣道: “我都眼红的想要去公社举报,割你们队的资本主义尾巴了!” 其他生产队长也都连连点头,生产三队最近太让人眼红心热了,粪坑里沤着三十多车纯粪,这等秋种之前追进地里,来年得多收多少小麦。 这还不算,马老五这个鸡贼货,不知道怎么脑子就开了开窍,搭上了兽医站。 人家兽医站开小食堂,他巴巴舔着脸上去又是给人家出力盖房,又是不要工钱安排人给做饭,还把队里自己舍不得吃的蔬菜一筐一筐给人家送,换人家给他们三队副业组供应下水。 开了两个卤煮摊,一个专门赶集,一个固定每天开在兽医站和公社大院中间那段路的路边,卖给那些各大队去公社,兽医站办事的人。 “我不是……我是……”马老五嘴里泛苦的吧嗒几口烟袋,欲言又止,最终叹口气,又低下头去: “反正上次我们摊派过,这次我们队不能再摊派,哪能老捏一个软柿子。” 谢虎山的副业组买卖的确赚钱,可这犊子每天光交账不交钱,就每天告诉他和赵会计一声,今天卖了多少钱,扣除成本挣了多少钱,让两人记在生产队账簿上,至于现金,马老五和赵会计一毛钱都没看到。 虽然马老五不怕谢虎山拿着钱跑了,但也不能真就一毛钱不交,等着年底再统一交钱啊,他主要是怕这小子整天瞎跑,钱再整丢了。 可是一提让他交钱,这孙子就跟地主老财一样,说钱还有其他安排,如果现在交钱打乱副业组计划,他就撂挑子,让马老五自己再另找人和门路去拿下水,他专心回去种地。 这小子搞的两个副业摊,一天少了也有二十块,多了甚至三十多块的收入,这脑袋瓜子,马老五不舍得真让对方撂挑子回去种地。 外人看他的三队风风光光,实际上副业组的钱都没到自己手里,寻思秋收前买点木料零件修修队里两辆老旧的大车,不想动提留款和备用金,找对方让他先交点钱,他生产队长还得看了半天谢虎山的脸色,才把买零件木料的钱拿到手。 哪说理去,生产队长让社员交钱给队里支援秋收,还得好声好气跟他商量,这犊子倒成了大爷。 这要再接几个蹲点干部回自己队里,搞不好又得动队里省吃俭用攒着的那点儿提留。 虽然干部吃饭会付些钱和粮票,但人家是来队里帮忙,也不好收人家太多,也不能让接待干部的社员家里为难,只能是队里想办法补贴给接待家庭一些口粮蔬菜之类,钱从哪来? 给队里花钱都老难了,指望那犊子给外人花钱的事上掏钱? 他正在心里怒骂谢虎山,一个生产队长忽然站起身,看着门外喊: “来了!来了来了!人领回来了!好家伙!这回七个!” 队部内的众人都停下手里各自的活计,起身迎出门外。 韩老狗推着自行车,身后是七个同样推着自行车的年轻人,显然是县里下来的蹲点儿干部,有些腼腆的站在韩老狗身后。 看到人都已经迎出来,再加上队部房间也不大,韩老狗直接站在队部门口开口: “这七位同志,都是县里这段时间安排来咱大队蹲点儿,帮助咱们秋收的领导,大伙鼓掌欢迎!” 一群四五十岁的生产队长对着七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领导用力鼓掌,七个年轻干部则有些羞怯的笑,偶尔与同伴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尴尬。 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哪是什么领导,其实都是各单位的年轻科员。 等掌声停下来,韩老狗清清嗓子,开口说具体的摊派分配: “废话就不多说了,想上炕谈心,喝茶抽烟,等安排完之后你们回各自队里进行,我抓紧时间说一下七位领导在咱们大队蹲点期间的具体吃住安排,点到名字的,过来接人。” “一队老张,咱公社卫生所在你那片,卫生局的领导你负责。” 韩老狗说完,生产一队的队长走出来,和七人中的一个人握手,亲热招呼对方跟自己回队里。 “四队,县农委的领导这段时间在你们队,冬小麦麦种和红薯育秧苗,你好好问问怎么整,争取把领导肚子里的墨水偷出来点。” “六队,把这位领导安排好,他负责农机调配,我要是知道因为你没安排好,咱大队秋收农机出了问题,全大队过年都去你家吃饭去。” …… 韩老狗做事从来雷厉风行,不过片刻,七个蹲点干部就被领走了六个,就剩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同志。 马老五本来正庆幸韩老狗没有点三队的名字,以为这次没有自己队的事,结果韩老狗直接看向他: “三队老五,这位是县委的杨利民杨领导,他负责秋收期间统筹协调其他六位机关同志,这段时间蹲点在你们三队。” 第52章:见领导就脱裤子 “韩书记,那啥,上次我们队不是已经……”马老五一听韩老狗的话,开口想要辩驳自己队里上次已经接待过县里干部。 韩老狗直接瞪起眼睛: “人家杨领导为啥点名要去你们队,你心里没点儿数啊?咋的,忘了你骗人家大粪的事了?我够照顾你了,我跟你说,要不然卫生局的领导也想去你们三队蹲点儿,就为了会会你!” “打着人家名头去县城里骗了那么多大粪,让你接待接待就委屈死你了,你骗大粪的时候咋没觉得委屈呢?” 听到马老五被韩老狗批评,旁边那些生产队长乐出了声,满脸通红的马老五连连点头,走出人群,伸手去帮对方推自行车: “是是是,应该,不委屈,那啥,杨领导,跟我走,咱走。” 杨利民与韩老狗寒暄几句,推着自行车跟着马老五回了三队,等进了三队队部,马老五招呼对方坐下之后,朝青年笑笑,搓着手开口:“杨领导……” “马队长,我叫杨利民,喊我小杨或者利民都行,下来蹲点儿的具体工作我得听你安排,说起来,这段时间,你是我领导。”杨利民对马老五说道。 这话说的让马老五感觉舒服,蹲点干部这段时间的具体工作表面上来说,的确归各队队长安排。 但人家都是城里干部,人家客气归客气,自己生产队哪敢给人家真的安排什么活儿。 “那个啥,叫我马老五或者五叔就行,那小杨这段时间就在咱三队当个政治队长?”马老五按照之前接待蹲点干部的安排说道。 听马老五说完,杨利民笑着点点头,没有拒绝,他其实知道,政治队长这个生产队二把手的职务,虽然还未正式取消,但76年以后,在浭阳县农村基本都由生产队长一个人兼任了,后来发展成专门安排给干部在生产队蹲点期间挂名头用。 f4都没了,专心搞生产,哪还需要什么政治队长天天跟生产队长作对整人。 “那小杨你这段时间的吃住,我看不如就在我家吧,我家里虽然不是多好的条件,但……” 杨利民朝马老五笑着问道:“五叔,咱们队是不是有个叫谢虎山的,就是进城帮咱们队忽悠大粪的一个青年社员?” “有!这犊子……我就说丢人呐,这犊子的名都在县里传开了?三队这名声算彻底完球了!”马老五听到杨利民说起谢虎山的名字,先是一愣,随后满脸悔恨的问道。 看到马老五的表情,杨利民连忙摆手:“五叔,没有,没有,县里没传开,是我知道收粪那件事都是他干的,跟五叔你没关系,我是想说……” “县里领导们英明啊!”马老五不等杨利民说完,就激动的握住他的手用力晃荡: “我就说都是这犊子干的,可中坪大队就没人信,都觉得是我策划的,说谢虎山就是个愣头青,还是县里领导们看得明白啊,可得替我恢复名誉啊,我没骗大粪……可他娘的冤死我了!走到哪都有人指指点点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县里不知道这事,也就我刚好知情,还是因为当时是我接待的他们,五叔,我是说,如果他家里方便的话,我能不能这段时间住在他家。”杨利民被马老五握着手委屈辩白的模样逗得有些想笑。 “方便是方便,他父母都在地震中没了,家里就一个奶奶和他住,可他家条件不怎么好,劳力少,不符合公社和大队定的接待蹲点领导的标准……”马老五有些尴尬的说道。 农村人实在,县里安排干部下基层蹲点虽然没有具体食宿规定,但公社和大队一般都会有个自己心中的标准,毕竟人家下来是来帮助秋收,安排接待的家庭,一般会考虑劳力多,工分多,家里伙食不错的社员来负责接待,每天最少保证领导能吃上个炒鸡蛋或者炖豆腐之类的菜。 总不能真的安排在一家贫困户里吃住,人家领导花着钱和粮票,结果顿顿凉水就窝头。 杨利民大大方方的说道: “五叔,我是来基层学习农业知识的,不是来改善伙食的,我要是为了吃得好,何苦申请下来蹲点,说句实话,县委食堂的伙食再差,也比生产队伙食好,对不对?” 马老五犹豫一下,忽然眼睛亮了起来:“也行,这样,住他家的话,队里给你每天补贴一碗卤煮,卤煮实惠,油水大,比鸡蛋强。” “那谢虎山同志在哪呢?” “会计!会计!你骑自行车把虎三儿逮回来,别让他四处现眼了!”马老五朝院里忙着清点麻袋的赵会计喊道。 时间不长,谢虎山骑着自行车驮着赵会计回来了,还没进门,就不耐烦的开口: “老五哇,你求我得有态度,别老拿……我艹!” 他一进门,就看到当初被自己蒙了饭票和大粪的杨利民,正站在队部内微笑着打量他。 谢虎山看看马老五,又看看杨利民,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 “领导,我就是在县委吃了几个馒头,不至于追到这儿算账来吧?” 马老五在旁边瞪了谢虎山一眼: “瞎说啥,这是县里下来咱三队蹲点的杨利民同志,这段时间担任咱队的政治队长,经过我们商量,决定让小杨这段的吃住都安排在你家。” “谢虎山同志,你好。”杨利民主动伸手。 谢虎山与对方握手,眼睛却不断瞄马老五,嘴里敷衍: “你好,领导,欢迎欢迎,我家那条件吧,太差,我住那屋都没玻璃,窗户纸还都是窟窿,一到晚上全是蚊子……” “队里决定拨给你五块钱,这段时间改善小杨的生活水平。”马老五在旁边开口。 谢虎山一听队里拨款,马上表情慎重起来,语气充满敬畏:“领导,我一眼就看出来,您不是本地人吧,家里有父母当官?” “我是本地人,母亲是老师,父亲在工厂车间当个副主任。”杨利民疑惑谢虎山为什么突然问自己家里人,但还是如实说道。 谢虎山看看马老五,再次态度谦卑的对杨利民试探开口:“爷爷奶奶,叔叔大爷啥的有人当官吧?” “没有,你要说国家干部,我家里就我勉强算,其他人都是工人。”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家里上面有人呢!”谢虎山松了口气,抽回自己的手: “咋的,就吃你几个馒头,还讹上我了?没钱,祖传贫农,我那炕还留着娶媳妇呢,哪能媳妇还没上炕,先躺个男人……” “谢虎山同志的生活条件有些艰难,没关系,我带着钱……”看到对方这副刁民做派,杨利民丝毫不觉得奇怪,在他认知中,这家伙的本来面目就该是这样。 谢虎山听到对方有钱,眼睛亮了起来,大声说道: “带着钱下来的?领导,你可不知道,我可太穷了,我给你看看,我不是喜欢糊弄领导的人,我是真穷!” “等会儿,虎三儿你小子要干啥?谁见领导跟耍流氓似的脱裤子?小杨还是男的!”马老五看到谢虎山突然动手解裤子,连忙开口喊道。 谢虎山一边解裤带,一边说道: “废话,他是女的我能脱嘛?那不耍流氓吗,我是让他看看我多穷,我裤子都穿不起了。” 外面的裤子松开,他里面穿着一条用化肥袋尼龙内衬缝制的大裤衩。 后面一左一右两瓣屁股各印着一个黑体大字,连在一起念做:尿素。 前面的裤裆处则是一行小字:“混氮量46%,净重40公斤。” “领导,你下乡带了多少资金?乡亲们穷啊,都盼着你来呢,尤其是我,我最近刚好缺钱,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队集体!”谢虎山目光中满是渴望。 杨利民看着对方那恨不得当场抢了自己的目光,笑着说道:“八块……算上队里补贴的五块,十三块够吗?” “唰~”谢虎山一下把裤子提了起来,扭头看向马老五想要张口骂他,最终忍了下来,对杨利民勉强笑笑点点头: “够,蚊子肉也是肉。” 第53章:挖坑 谢虎山不去上学有些可惜了。 这是杨利民跟着谢虎山回到家里安置好,吃了顿午饭,下午对方又陪着自己去三队各个劳动组,副业组转完一圈回来后的感受。 这个看起来又虎又冲的青年,聊天中就能感觉到,这家伙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惫赖的无赖,实际上聪明,思路敏锐,执行力和自制力都非常优秀。 干着无私的事,说着操蛋的话,把对方气一个半死,结果就是他干的事让人得到了实惠,还不用对他感恩戴德说谢谢,可对方内心会对他愈发亲近。 杨利民不敢想象,如果把这个被马五叔爱称为“犊子”的家伙送去读高中,读大学深造会是什么样。 也许大学学生会能轻松被他玩明白,毕业就能凭着出色的组织力,执行力,被正大力推崇年轻化的国家机关单位招进去,然后如鱼得水,崭露头角。 可刚才问了一下,这家伙压根没考虑读书自学,趁这两年高考试题难度不高,跳出农村跃龙门。 要知道,这种机会可能不多,很可能也就前三年还能存在初中学历靠自己自学,参加高考考上大学的情况,以后的高考一定会越来越正规,考题也越来越难,再想找这个机会都没了。 “你两年前要是也办理了孤儿身份,说不定现在该读大学了,国家对地震发生后孤儿安置政策挺好的,你当初该让大队把你报上去。”杨利民回到借住的西屋后,坐在炕上对谢虎山感慨了一句。 谢虎山看向杨利民:“什么意思?我身为孤儿,能领一笔钱?” “不是钱,是地震发生后不是登统孤儿嘛,登统完成后,省委统一协调,调动人力,在全省范围内选精英,最好的干部,最好的教师,最好的保育员,工人,医生,在省会石门市建起了一处从育红班能读到高中的育红学校,只要是统计内的尧山地震未成年孤儿,都能入校读书,在校生活期间所有费用均由国家承担,毕业安置工作。”杨利民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说句不该说的,连户口可能都落在省会石门,城市户口。” 谢虎山听完自己曾有机会改变户口,脸上没什么情绪变化,只是平静的说道: “农村没有报上去几个孤儿,乡下地方,家族气氛浓厚,一个家族如果还没死绝就出了没人养活的孤儿,那不是等着让外人笑话呢嘛。” “所以有些孤儿和我情况类似,挂在叔叔大爷名下,当然,如果要提前知道有这种改换户口的好事,我保证所有中坪村的孩子能在各生产队的组织安排下,立马身份造假全都变成孤儿。” 谢虎山自己就是村里人,村里人厚道和奸诈,老实与残忍都是共存的,如果知道国家能给孤儿换户口,中坪村各个生产队搞不好真能带头研究怎么能让队里的孩子都去享福,当城里人。 而贫困户家庭知道国家能承担自己孩子的所有费用,还能换成城市户口,毕业安置工作,也保不齐真能残忍的干出自己“意外去世”,留下孩子无人抚养的事来。 毕竟城里户口和一份铁饭碗工作,对农村人的诱惑实在太大。 “呃,对了,这是我的伙食费,八块,五叔说另外五块从你那里先补,年底再一起算。”杨利民从口袋里取出一小沓零钱递给谢虎山。 “二面肥一天天就会算计我这俩钱。”谢虎山接过来看都没看就收了起来,随后打量院子里杨利民骑来的自行车: “杨队长,那自行车借我骑骑,咱队赵会计太小气,骑他自行车跟要他命一样,你说一辆自行车,谁蹬不是蹬呢,又不是媳妇,别人碰一下就心疼够呛。” “可以,但你每次得先告诉我,你骑它去干嘛,我再决定是不是要借给你。”杨利民用人畜无害的温和语气说道。 谢虎山伸手指了指对方,笑着说道:“狡猾,从来了三队到现在,一直想套我底。” “你误会了,我只是好奇,听五叔说你搞出来两个卤煮摊位,给队里挣钱不少,但还一直在攒着,想要干点别的,我很好奇你这副业组还准备干点啥。”杨利民说着话,从口袋里取出一盒拆开的牡丹,让给谢虎山。 谢虎山接过来打量着烟盒:“干部的水平是高,这么年轻牡丹都揣起来了?” “帮领导家干点杂活,领导的爱人同志当领导面送我的,还必须让我当着面拆开抽一支,免得我原封不动还给领导。”杨利民取出火柴,划着笑着说道。 谢虎山自己取出一支,凑着杨利民火前点燃,随后吹灭了火柴,牡丹烟揣进自己口袋,转移了话题: “我攒钱吧,是有个想法……” “我也会吸烟。”杨利民看到这犊子把牡丹揣他自己兜里之后,开口说道。 谢虎山一本正经的说道:“少吸点,保重身体,多为国家服务几年,这是为你好,这样,你一天找我要一根。”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孝敬奶奶,对吧?”杨利民一包牡丹被这家伙打劫,完全不生气,只是笑呵呵的说道: “我要是现在去东屋跟奶奶说一句……” 谢虎山把烟抛给杨利民: “就不爱你们领导干部打交道,太鸡贼,不像我们乡下人淳朴厚道,你天天搁我家里吃饭我都没说啥,我抽你盒烟你看你小气劲儿。” “我的意思是,你把牡丹揣走,倒是把你自己那劳动牌给我一支也行啊。”杨利民把牡丹递还给谢虎山,说道。 等自己也点燃香烟,杨利民对谢虎山说道: “你攒钱这次是准备干啥副业?刚好我这次蹲点儿,把这事记下来,你真搞得挺好,回头县里需要典型,我给你报上去。” 谢虎山有些犹豫,面前的蹲点小科员可不是村里的厚道乡亲,这货别看斯斯文文一副连麦子韭菜都分不出的小白脸德行,说的话也好听,其实全都是心眼儿,自己带他在三队转悠一圈,他去卤煮摊跟吴大婶聊了两句天,就套出了卤煮摊的供应链。 跟他说吧,他怕这家伙会察觉自己无私奉献之下其实藏着资本主义尾巴,毕竟现在公社还高举以粮为纲的大旗。 可是要不说吧,自己慢慢攒钱,后续工作任重道远,要是把这姓杨的小白脸卷进来就好了,如果他愿意帮忙当出头鸟,工作开展起来要容易得多,进度起码能加快一半,运气再好点儿,自己也许年底就能在港岛过春节。 没错,谢虎山打定主意,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能让他老旁观,还是得挖个坑给他埋进来靠谱,这样姓杨的小白脸就得努力朝坑外爬,顾不上膀胱了。 第54章:上套 “卤煮摊这段时间不用我盯着,所以我每天上午在队部看报纸,下午骑自行车去县城或者各公社转悠,我发现副业组不能只是搞搞捞粉条卖豆腐或者摆摊赶集,你看啊~”谢虎山说着话上了炕,从炕席下面翻出一个日记本,放在炕桌上摊开: “这是两个礼拜前,《人民时报》登的一条稿件,虽然在不起眼的版面,但我总觉得,这是国家鼓励农村大力发展副业的一个信号。” 杨利民把日记本拿过来,上面贴满了谢虎山从各种报纸上剪下来的消息。 此时他让自己看的那条,是燕京市下属的广阳县东营公社某大队把所有懂盖房子的泥瓦匠组织起来,另辟蹊径,成立副业建筑队,最终这个建筑队居然承揽了广阳地区燕京石化公司一部分建筑工程,且按时完工验收达标的报道。 当然,这篇报道其实很隐晦,如果从字面意义来看,这是一篇表扬生产队副业建筑组不忘农民主要任务,坚持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报道。 讲这个副业组在城内发展副业时,不忘农民的政治任务,立足之本,响应“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基本国策,在麦收,秋收时第一时间回到生产队参与劳动,劳动,副业两不误,生产队日子节节高。 字数不多,但文字很老练,绝对不会让人从字面上认为是在鼓吹让农民走资本主义道路。 这篇报道能面世,就说明很多过去曾经是严重问题的问题,已经不再是问题。 怪不得这小子敢开始攒钱想要筹划干点儿大副业。 换做两三年前的环境,谢虎山如果敢有这种念头,就算是生产队赚到钱,就算是大队保他,他不用被抓进去,下场也得是副业关停。 他作为负责人还得在公社大会上接受严肃批评,上台当众检讨,最后说不定还得被逼着喊几句诸如“农业必须学大寨,农民只许搞农业,生产队大力搞副业是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路线绝不能动摇”之类的反省口号。 “尧山地震,大量地区需要重建,你是看到报纸之后想学他们,也搞建筑副业组?”杨利民听到这家伙每天出门转悠,就知道谢虎山不可能是准备学燕京市这个农村建筑组,但他还是故意这样问道。 谢虎山认真的点点头:“我是想也学报纸上说的,组织一个建筑副业组进城,领导,你要是有县里的门路接建筑的活儿,介绍给我们。” “你一开口我就知道又想蒙我,我就防着你呢。”杨利民看到对方顺着自己思路说,马上一阵见血的戳破对方: “你小子在攒钱,搞建筑组根本不用攒钱,而且你每天骑自行车去城里转悠,不可能不知道,为了帮助尧山地区重建,国家调派了十几个大型企业进驻,什么中建,铁建,中铁,冶建,都是大型国企,每一个企业负责一片区域,十几万的工人都是这些企业带来的,就是怕重建工作在本地抽调人力太多,影响尧山本地正常发展。” 谢虎山瞧着杨利民那副模样,最终点点头:“是,那是最初想法,后来我是想看看,有没有可能搞个小型家具厂,这两年年景不错,大伙手里有俩钱,都在操持盖房娶媳妇,要是队里弄个小家具厂,照着城里大家具厂的样式,我们生产一些好看的家具,让农民家里也洋气点儿,应该效益也不会错。” 杨利民盘着腿,坐在炕桌对面,左手指尖夹着烟,右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没言语。 “这次真是实话,我为啥没直接说呢,主要是担心阻力恐怕不小,韩老狗韩书记那是保守派,除了种地之外,任何副业他觉得都是可有可无,我还没想好怎么说服……” “假的,这不是你性格,我跟你说,从你蒙我饭票那天开始,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琢磨你那一整套鬼主意,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大概已经清楚了。”杨利民打断谢虎山的话,语气肯定的笑道: “你小子属于是捧着坨鲜牛粪走一道,还能让牛粪臭味不沾身的聪明人,中坪村是农业村,良田多,市里都挂号的丰收大队,韩书记每次县里开会,那不屑副业的态度骗不了人,你连忽悠大粪都让五叔背黑锅,像是要步子迈大当出头鸟,自己去上赶着触韩书记霉头的人?你要真是个实诚人,都不会搞卤煮火烧,早就直接奔家具厂的计划去了,你小子现在的情况是,为了办个厂,又不想惹麻烦,且得兜圈子呢。” “……蒙几张饭票不至于一直研究我吧,又不是杀父仇人。”谢虎山愣了一下,他以为自己说出家具厂的思路,杨利民这货应该能相信,没想到这狗日的居然从自己性格出发,断定自己不是那种愿意背着骂名,顶着压力迈大步搞副业的人,从这一点确定自己又在扯淡,甚至还能猜出自己绝对还要兜圈子,兜到最后才办厂子。 “你要老这么琢磨人……容易没朋友。”谢虎山张张嘴,对杨利民说道: “而且你小子低调点,这是中坪村,你现在是羊入虎口,有点眼力见儿。” “私下聊天,又不涉及工作,看你的表情,我猜对了吧,家具厂应该是最后的想法,但中间你肯定还得再兜一圈,然后中间这个环节也一定要成功,这样才能一步一步推进到筹划成立家具厂,我就是不知道中间那圈是啥。”杨利民看到谢虎山的反应,仍旧回应一个和煦的笑脸。 谢虎山却觉得这货的笑容欠揍,就因为糊弄他一回,就把自己当成农民典型来研究? “最新一页。”谢虎山叹口气,对杨利民示意了一下笔记本。 杨利民拿起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上面记录着谢虎山去各处集市打听来的木柴价格,最远的集市甚至已经快到了西山地区,可见他跑了不少路。 “你需要大量且价格便宜的木柴?”杨利民看完之后,疑惑的问道。 “领导,你能搞到煤炭吗?你要能搞到稳定供应的煤炭,就不用木柴,而且我以后肯定给你活人立牌位,烧香保佑你升官发财长命百岁。”谢虎山反问道。 杨利民马上摇摇头:“搞不到,没那么厉害的关系,煤炭那可不是一般生活物资,别说稳定供应,不稳定我也搞不来。” 谢虎山把烟蒂捻灭,开口说道:“卤煮买卖走入正轨之后,我去骑着自行车满世界转悠,想调查了解一下,看看还能干点啥副业,然后我发现,县里几处大砖厂的生意非常好,每天厂子门口排队拉砖的大车,拖拉机络绎不绝,还有不少农村人在砖厂门口求爷爷告奶奶想找关系买砖。” “县里那三处大砖厂目前根本不可能卖给农村,一律优先供应城区重建工程,而且县委有数据显示,各公社,各大队基本都有自己的小砖厂。”杨利民说道。 “农村大队小砖窑缺乏煤炭,煤炭一断顿就只能烧木柴木炭,这样烧制的红砖品质不可控,有的批次品质不错,但也有大量红砖因为温度不足,酥脆易碎,所以哪怕比大砖厂便宜一分钱也没人买,毕竟大伙刚经历过地震灾害,知道不能在这方面贪小便宜。”谢虎山对杨利民说道: “现在的局面是,国营砖厂的砖供不应求,农村老百姓买不着,各大队小砖厂的劣质砖无人问津,降价都没人要。” “你要寻找稳定供应的木柴……”杨利民下意识的问道。 谢虎山忽然语气一变,笑容神秘的开口:“我有门路能找到。” “……”杨利民听到这话,看到谢虎山的表情,当即整个人就愣住,脸色变换老半天,才叹口气苦笑开口: “我是不是因为好奇心重,中了你的套,跟五叔一样要背黑锅了?” “要不说县里来的领导就是不一样,脑子聪明,搁马老五,且想不明白呢。”谢虎山扶着炕桌,乐不可支的说道: “别听马老五瞎说,哪就背黑锅了,都是功劳,我正愁这事呢,县里把领导你派来了,这是领导和我想一块去了,知道这里有工作需要干部挑头,为群众打破阻力。” “我能不牵头吗?”杨利民现在脸上的笑容一点都不和煦,只剩下苦涩,不断懊悔自己为啥没事好奇这犊子攒钱搞什么副业! 他爱搞啥搞啥,自己老实帮忙秋收就好了嘛!上一次当了还不长记性! 马老五说谢虎山缺德没有说错,简直是挖坑于无形,防不胜防啊,聊着聊着忽然一口锅就扣过来了。 谢虎山嘿了一声:“你自己觉得呢?吃我家的饭,睡我家的炕,晚上我还得陪睡,你不留下点好处就想走?门儿也没有啊!” 第55章:乐于助人谢虎山 杨利民拿着钢笔坐在炕上,面前的桌上摊开着笔记本,那是谢虎山请求他帮忙写一些初到生产三队之后参观结束的所谓浅见与建议。 他哪有什么浅见和建议…… 谢虎山其实就是要借他这个县里的小科员,队里人眼中的领导的嘴,把他自己制定的副业发展计划说出来。 这样就算生产大队,公社万一态度过于保守,以理由找三队麻烦,谢虎山也能拿出自己写的东西,一脸无辜的跟公社装大老粗去辩解: “这都是县里领导的决定,俺们农民没文化,都是领导说啥我们干啥,俺是粗人,祖传贫农,俺寻思县里领导说话还能有错?” 怎么坑马老五,就怎么坑自己,套路是一样一样的,从自己好奇打听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掉坑里了。 公社再保守,再想杀鸡儆猴,也不至于去县里把自己这个幕后黑手揪回来开会。 谢虎山的整个计划是的,用卤煮摊的收入来保证木柴稳定供应,然后副业组再拿出钱来跟队里购买壮劳力,也就是拿钱买工分得到一些壮劳力。 他掌握着古法闷窑烧制青砖的技巧,要让一些壮劳力跟他开窑用木柴烧制比红砖更结实的青砖,再把青砖卖给那些急需高品质砖块盖房却买不到大厂红砖的百姓。 刚刚经过地震,农村百姓可以不在乎砖是什么颜色,但在乎它是不是够结实。 如果烧砖也赚到钱,那么生产三队队内几乎不会再有人否定质疑他办个正式的队办企业能否成功。 即使大队韩书记反对,那么整个三队的社员看在收入大幅增长的份上,也一定会跳出来替队内副业辩解,消弭掉韩书记的压力。 哪怕闹到难堪,双方僵持时,公社介入,三队摆出自家副业发展步骤,也能让公社看到生产三队的副业发展从馄饨摊,卤煮摊,再到砖窑,小家具厂,一步一步,稳扎稳打,而不是冒然转向大力发展副业,连冒进,激进这样的词都扣不到头上。 这样公社出于安抚社员的激烈情绪,也不可能上来就否定谢虎山的一切成绩,最多是把三队开办队办企业当成试验点,表示暂时不鼓励推广,堵死其他队也开始活泛的心思。 到时候,谢虎山是这个队办企业的负责人,凭他的脑筋,一旦三队凭借工厂效益,队内收入发生巨大变化,生活水平提高…… 人心思变,韩书记如果不改变想法,顺应群众呼声,大队社员为了追求和三队社员一样的生活,下次选举就算因为谢虎山不是党员,不能选他当书记,至少也能让他当个大队长。 到那时,就不止一个生产三队供他展示自己的本事,而是一个两千八百多人的农业大队由他决定发展方向。 可以说谢虎山把功劳让给了自己。 但反过来想,这里面也有很大的风险,他一个县里干部的建议,在大队层面的确比谢虎山自己提出来,更能破开阻力,但如果因为搞副业导致中坪大队这个知名的粮食丰收大队减产,他杨利民会被第一个拎出来收拾。 卤煮副业组,三队砖窑,大队家具厂,谢虎山做的副业发展规划很稳,始终优先考虑开支控制,避免增加队内经济压力,同时避免大量抽调队内壮劳力影响生产,无论是砖窑,还是家具厂,人员都贵精而不贵多,不像其他大队抽调各队壮劳力去西山筛砟子,砸石头赚工钱,影响农业生产。 按照这种扎实稳步的计划,杨利民觉得挨收拾的可能性非常低,除非舆论环境一下子回到最少三年前。 自己出面牵头帮帮这家伙也没什么,可他心里堵啊。 谢虎山去外面跟赶集收摊的人去对账了,这屋里就自己一个人,可杨利民完全不敢下炕。 因为那个混蛋不知道怎么吹了声口哨,一条听他话的大黑狗就跑来了他家,此刻就蹲在西屋地下,狗屁股坐着他两只布鞋,都快和炕沿一边高了。 此时黑狗正表情严肃的仰着头盯着他,跟监工一样。 当年曹锟选总统,不把票投给他不让回家,现在谢虎山的安排是,自己不把他那计划写出来签个名,根本没办法下炕。 他不怕自己这个小科员,那狗也不怕…… 就在杨利民盯着炕下的大黑狗束手无策时,忽然发现大黑狗耳朵竖了起来,随后趴在地上朝后退去! 外面似乎有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什么! 在院门外的谢虎山自然无法获悉屋内杨利民的内心想法,但就算不清楚杨利民想法,他也断定对方的想法与自己的计划有着好似南辕北辙一样的岔头。 搞定家具厂,有了公章之后还发展个屁,开介绍信借口去外地联络业务或者参观考察之类,跑去港岛就好了。 反正现在各个城市回城待安置工作的知识青年,没办法进工厂而无所事事的无业青年那么多,治安不是很好,失踪失联一个人再正常不过,根本都不会有人怀疑他跑去港岛,因为土生土长没离开过浭阳县的他完全没理由去那地方,他甚至就不该知道那个地方。 最多怀疑自己死在了某地,而不是跑路,没人会因为自己消失而受到处分。 至于奶奶,有大爷大妈二叔二婶暂时照顾,等自己到了港岛站住脚再联系奶奶,有的是方法,港岛他熟嘛! 此时他正在门口和韩红贞交接钱款,小寡妇仔细清点着今天赶集卖卤煮挣来的钱,老猛坐在车上啃着一根玉米甜杆,这个货最近这段时间每天一大碗卤煮下肚,明显胖了不少,原来两腮凹进去,又黑又高又瘦,跟个大马猴一样,现在居然有些圆润了,看起来赶集比之前在村里四处游荡要滋润的多。 “四丫头,最近集市上有人找麻烦吗?”谢虎山对韩红贞问道: “有流氓尽管告诉我,组长替你平事儿。” “啊~”韩红贞停下动作,抬头看向谢虎山:“没有,最近集市啥事也没有,包子摊都换成女的了,一群女人在一起摆摊能有啥事,有事最多也就拌拌嘴。” 随后再低下头想数钱,搓了半天钞票又抬眼看谢虎山:“我刚才数到哪了?” “我听我奶她们闲聊,说吴栓子那犊子最近对你有想法,找人问吴大婶口风去了?”谢虎山笑着问道。 吴栓子大号吴金栓,是韩红贞丈夫吴金柱的堂兄弟,听到吴大婶要给韩红贞找主儿,心思颇热,想要把这位寡嫂娶回家,主打感情牌,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要把吴大婶当亲妈一样孝顺云云。 这犊子还抽了大黑两个嘴巴呢,自己在这种事上怎么能无动于衷?必须帮他一把,给大黑报仇。 “别瞎说!”韩红贞瞪了谢虎山一眼说道。 谢虎山乐于助人的对小寡妇说起了栓子的优点: “栓子人不错,热心肠,夏天天热的时候,天天招呼咱队年轻妇女去他看的鱼坑洗澡,完了他还替女同志看着衣服,站岗放哨呐,说是坚决不让别的男同志偷看女同志洗澡。” 第56章:大秀中举 “……”韩红贞没好气的看向谢虎山: “我回头要是见到吴栓子,就跟他说,虎三儿在我面前夸你来着,行了吧?能不能让我把钱数完再跟我说话!” 好不容易从头到尾重数了一遍,把钱交给谢虎山,谢虎山接过钱,自己慢条斯理的数着,嘴里问道: “卖鸡蛋口袋的大嫂子最近想我没?” “……想你了,问你这个大兄弟咋总也不来赶集呢。”韩红贞扭过脸去,无语的说道:“没事我回去处理下水了。” “等会儿,该发咱组的劳保了。”谢虎山转身进了自己家,从里面取出两副布口罩,两副线手套,一副绿胶鞋,一小包压缩卫生棉,和一件叠好的白大褂。 “你婆婆的我已经给她了,口罩,手套都是老猛一套,你一套,胶鞋是老猛的,他拉车费鞋,大褂留着你赶集的时候穿,卫生棉也是你的,大褂口袋里还有点儿东西,等你回家再研究。” “哪来的?你拿公家钱买的?五叔查账查出来你就完了……”韩红贞吓一跳,连忙推脱: “快退回去,不能占公家便宜!你这是刚干点儿好事出来,就等着让大伙戳你脊梁骨呢!” 人家工厂才按季度按月份给工人发放劳保用品,生产队副业组哪有什么劳保用品? “你看我像是那种挪用公款的人吗?没一样花队里的钱,都是这几天我在县城转悠考察时,县里的好心人送的旧货。”谢虎山坦然的说道。 看到谢虎山说的认真,表情不像撒谎,韩红贞又仔细瞧瞧手里的手套,胶鞋,大褂等东西,除了卫生棉,其他东西虽然看起来洗刷干净,但确实都是旧的,这才松了口气。 想起谢虎山说大褂口袋有东西,韩红贞抖开那件白大褂去掏口袋,谢虎山想阻止已经来不及,韩红贞从里面拽出两条带松紧带的姨妈带,一条玫红色,一条暗红色。 韩红贞跟做贼一样,把好像烫手的姨妈带塞回大褂口袋,俏脸从耳垂臊红到脖颈,她一个农村女人虽然没用过这么高级的东西,但去县里国营商场见到过。 谢虎山难得面无表情,语速极快的开口: “别多想,没别的意思,你这两天不来了嘛,配合卫生棉使用,没那么难受,免得你影响副业组工作,记得一天一换。” 他必须要快速解释,说慢点,他怕韩红贞的耳光就得抽在自己脸上。 虽然解释的足够快,但韩红贞脸上仍然遍布羞怒之色,丹凤眼杀机浮现,这也就是老猛没帮她找到一把适合女人佩戴的长剑,不然谢虎山估计韩红贞能拿剑捅死自己。 在韩红贞看来,哪有大小伙子虽然送人家这种东西的,他怎么没被国家当流氓抓起来? 而且非亲非故,就因为一个副业组的,就把这个发给自己? 更严重的问题是,这个流氓怎么记得自己的日子? “我昨天去吴大婶那摊统账收钱的时候,看见她烧了一包干净的草木灰,猜出来的。”谢虎山解释道。 这个年代,来月事的农村女人,垫草纸都觉得奢侈,一般都是一块布里包上些干净的草木灰应付。 “挺大个人你怎么不学点好儿呢!我回去收拾下水了!老猛,走了!”韩红贞红着脸抓着大褂和卫生棉,招呼老猛拉上车做贼一样准备跑回家,甚至忘了问姨妈带来源,这种东西不可能是别人送的。 谢虎山看着韩红贞走远,大声说道: “我这都是基于纯粹的革命同志友谊,你要不好意思,我就对外说栓子托我送给你的!让大伙夸栓子就行,这样对栓子名声也有帮助。” “滚!谁跟你这种人革命同志友谊!”韩红贞远远扭头瞪了谢虎山一眼,开口啐了一声。 “这年代有啥好的,女人连卫生巾都没得用,还是得港岛生活舒服,得抓紧跑去享受生活。”谢虎山挨了一句寡妇骂,浑身舒爽的感慨道。 就在这时,远处大妈陈春香的咆哮传来: “三儿!大妈的好儿子!哈哈!考上了!大秀考上了!” 只见大妈左手拎着自己每天上下班携带的饭盒,右手抓着大秀手腕,走路如风,隔着几十米就已经开始朝自己大声叫喊。 通知自己可能是次要目的,通知全村社员才是主要目的,要不是考上初中实在不值一提,大妈说不定能干出让队部大喇叭通报全村的事来。 看到大妈满脸激动状似癫狂,谢虎山有些犹豫,这要是大秀这模样多好,自己就能跟《范进中举》里的屠户一样,上去一记耳光打醒她,说说台词。 可惜是跟亲妈没啥区别的大妈,不能下手,这让谢虎山稍显遗憾。 至于大秀考上初中,他完全不觉得意外,一个多礼拜的突击补习,竹竿抽断了四根,只为补习上一世小学二三年级难度的语文数学,就算谢虎山没有当老师的经验,纯靠大棒加胡萝卜这种训牲口的方法,也能把大秀教出来,反正就一句话:听话就喂食,不听就开打。 比起大妈激动的模样,大秀在旁边倒是神色平静,边走边咬着她妈给买的冰棍。 “虎三儿!听见没有,我说大秀考上初中了!”大妈眼中都有了泪花,一把拉住谢虎山,激动的重复着这句话。 谢虎山能理解陈春香的激动,也替大妈感到高兴,毕竟把大秀供出去,几乎可以说是大妈的执念。 对大妈而言,大秀赶在谢启茂退休之前考上初中,意味着大秀的户口和工作已经有了着落。 她不奢求大秀成绩优秀,能考上其他中专或者高中,但浭阳县有农业技校,里面有畜牧兽医,农机驾驶,育种育苗等等专业,农技校会酌情考虑相关单位工作人员的子女入读问题。 比如兽医的女儿继续学兽医,农技员的儿子继续学农技。 按照谢启茂在县畜牧局的资格和专业地位,只要大秀能读完初中,浭阳农技校肯定能给大秀解决录取指标的问题。 在农技校毕业之后,再分配到对口的县畜牧局工作,那大秀就摇身一变,成了吃公家饭的“官”,铁饭碗到手。 而那时候,大秀的农村户口也就能变成城镇户口,算是彻底脱离了农村这块穷地方。 “多少分啊?”谢虎山看向大秀,笑着问道。 “数学67,语文64。”大秀咬着冰棍走过来,低着头小声说道。 谢虎山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高兴,妈蛋,多危险,一个多礼拜的题海战术突击恶补,大秀才考这么点儿分。 “赶紧进去告诉奶说一声,奶肯定也开心。”谢虎山胳膊被大妈抓的都有些疼,此时开口提醒道。 “对对对!告诉你奶去!”大妈亲昵的拉扯着大秀朝院里走,似乎这一刻,大秀才是她亲闺女,之前她嫌弃笨头笨脑的大秀另有其人。 这会儿,杨利民趁着大黑在大秀进门的霸气威压下不敢轻举妄动时,找到机会蹬上布鞋窜了出来,扯住谢虎山! 再也保持不住脸上的斯文和煦,压低声音朝谢虎山骂道: “你哪找的缺德狗,这狗和你是亲哥俩吧,防止我下炕穿鞋跑出来,还他妈特意尿我鞋上了!这到底什么地方,人操蛋,狗也不是东西!” 谢虎山转身取了一双奶奶给自己缝的布鞋递给杨利民,看着这个被自己折腾到气急败坏的小白脸干部,笑着说道: “饱暖思淫欲,所以得让我们这种穷乡亲吃饱活好啊,那样大伙才能少给国家找麻烦,多寻思找女人去。” 第57章:抓贼 “都快秋分了,还这么多蚊子?” “啪!”的一下,杨利民用力拍在自己的胳膊上,把两只花蚊子拍死,随后看向借着小油灯打扑克的谢虎山,韩红兵,陈大喜三人: “还得再在这种窝棚里住多久,晚晚都是你们傻小子突击队这些人一直值班,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此时他正坐在一处离地面足够四五米高的窝棚上,放眼四周,在皎洁的月光下,全都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只有夜风吹过,成片的玉米叶子随风摆动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这个窝棚的造型就像是四根筷子插在玉米地里,顶部顶着个窝头,出入上下只能靠一个粗绳编的软梯。 它存在的意义是为了防盗,农村不是没有坏人,尤其像是中坪大队这种有名的产量大户,每年都发生有其他大队社员半夜来偷着掰走几百穗玉米的事。 被抓之后还会耍无赖,表示以为中坪大队粮食多土地多,吃得饱饭,就不在意几百穗玉米的得失。 好人就得被拿枪指着?丰收大队就得必须被偷? 怎么可能,中坪民兵又不是吃干饭的。 站在居高临下的窝棚上借着亮堂堂的月光,能清楚看到几十亩地内哪一块儿的玉米叶子摆动不正常,有人在下面穿行。 如果是有人在偷粮食,一经发现,几处窝棚之间的民兵就会用手电筒互相发信号,绕上去抓人,抓到后先打一顿,再丢去大队部。 一般来说,大队部不会把事情搞到惊动公社,但会通知小偷的所属大队来领人。 并且大队会计会一個玉米粒一个玉米粒的跟对方计算,比如这个小偷掰了中坪大队十个玉米棒子,最少害得中坪大队少收一百斤粮食,评不上今年先进,必须赔偿损失,如果对方不赔,那么就再向特派员报案,把对方送进去。 旁边点燃用来驱蚊的蒿绳完全不起作用,队里提供的破蚊帐也千疮百孔,蚊虫不要命的朝着窝棚中间那盏油灯扑来。 杨利民从最开始刚来窝棚时的追着蚊子打,发展到现在只要我没有感觉,我没有看见,蚊子就不会咬我的超脱状态。 他有些后悔自己坚持来跟他们一起值夜,但男人的面子让他在努力苦撑,如果半截跑回谢虎山家里,他几个发小口中的“杨领导”称呼,只会越来越轻佻戏谑。 “杨领导,你要受不了就回虎三儿家里睡,没事,不用特意陪我们,我们十六岁开始就干这活儿,早习惯了。”韩红兵脸上贴着一堆报纸条,转过头那模样比鬼还吓人,对杨利民说道。 大喜洗着扑克牌,嘴里也说道:“哪有人轮换,年年都这样,白天是铁姑娘先锋队值班,晚上是我们傻小子突击队值班,我跟你说,杨领导,这还不算啥,你等真正秋收的时候,才明白啥叫不公平,那才真是拿我们这群傻小子,傻丫头当牲口用。” 谢虎山本来背对着杨利民,盘腿坐窝棚里叼着烟摸牌,抬头瞬间忽然把牌一扔,眼睛盯着他所面对的方向,老远之外是另一个大队值夜的窝棚,此时亮起了手电筒,朝他们的方向照来,不断闪烁: “马三儿那边发信号,咱这边有动静!” 韩红兵和陈大喜把牌一扔,脸上的纸条一抹,伸手就去背旁边的步枪,谢虎山站起来用手电筒回了一下信号,示意收到,随后开始在自己负责的这一大片玉米地,借着月光,慢慢靠着目力寻找异常动静。 “杨领导,你别动,你就当个假人,偷玉米的隔一会儿就抬头看窝棚,伱坐在窝棚边借着灯影和蚊帐让他以为你没有发现就行,我们下去干活!”韩红兵交待杨利民一声,自己和陈大喜已经背着枪顺着绳梯慢慢往下爬。 等谢虎山发现某一处玉米地的玉米秆好像有个小小浪花,不断摆动朝前移动后,也抄起自己上了刺刀的步枪,对已经落地站在玉米地里,好像两道阴影的韩红兵陈大喜大声吩咐道: “我观察了一下,以窝棚为中心,东南四点钟方向,大概是两个人,同时掰四垄玉米,大喜绕后,韩参谋长当前,我直插,马三儿他们那伙人从另一面直冲过去,刚好四面合围堵他们!” 但大声说完之后,他又马上小声说了一句:“大黑给我留下。” 他说完,陈大喜就用手挡在额头前,一头扎进两米多高的玉米地朝着北面跑去,韩红兵也点点头,示意明白,随后拍拍大黑的脑袋,转身朝指定方向钻了进去。 两道波浪以窝棚为基点,在玉米地内急速延申出去,居高望下去,就像是草地上冒起两个小小的包,在草丛内快速移动。 “我也去吧……”杨利民被三人的言谈反应搞得有些紧张兮兮,看到谢虎山也沿着绳梯爬了下去,连忙开口说道。 这大半夜,自己在这窝棚里,感觉还不如跟他们一起下去更安全。 哪知道谢虎山落地之后却没有动,而是仰头直直看着杨利民,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只有一片木然,根本不像是刚才语速极快下达任务的激动模样。 “嘘~”谢虎山伸出手指抵在唇边,小声对看着他的杨利民说道: “现在那两人肯定是假的,用来吸引注意力,真的贼不可能这么容易暴露,你现在大喊等等我,然后吹灭油灯爬下来。” “假……”杨利民微微一愣,下意识开口:“偷点玉米至于吗?” “别小看乡下毛贼。”谢虎山说道。 杨利民吹灭油灯,深吸一口气,对着下方大喊:“等会儿我!我也去!” 随后从窝棚上爬了下来,谢虎山和他在玉米地相对而立,示意杨利民不要出声,保持了将近一分钟的沉默,直到附近完全听不到韩红兵和陈大喜在玉米地奔跑的动静,谢虎山才好像狸猫一样抓着绳梯灵巧的窜回窝棚,整个身体匍匐在地板上,慢慢在四周寻找着新目标。 “你咋知道是假的?”杨利民在窝棚下看看已经混熟的大黑,对谢虎山低声喊道。 谢虎山继续寻觅着四周,嘴里轻声说道:“老子业余当贼去偷几个西瓜,还知道放出大黑打掩护,让大黑吸引注意力之后才动手呢,韩老二他们多半扑个空,那俩人肯定会装良民。” “农民都这么厉害,偷点玉米还懂打掩护?” “废话,这天下都是泥腿子农民打下来的,你说厉害不?”谢虎山突然停止用身体在窝棚木板上划圈的动作,韩红兵和陈大喜那边也传来大声呵斥的声音,显然已经围住了诱饵。 谢虎山像是没听见,紧紧盯着西南方向: “来了,两个人,正沿着地头偷,和往年的贼有点不一样啊,这两个怎么偷得这么慢,不专业啊?” 谢虎山爬下窝棚,把步枪上的刺刀摘下来别在腰里,步枪丢给杨利民: “没子弹,你留着拿着壮胆,听到我吹口哨,你就爬上去发信号!让他们往我这边赶!” 随后用轻微的口哨声招呼着大黑,一人一狗朝着发现异状的大概方位快速钻了过去。 玉米秆子被谢虎山撞得哗哗朝两边摇摆,半黄半绿的玉米叶子边缘锋利的毛刺把他手脸割得火辣辣疼痛,谢虎山此刻脑袋上已经沾满了玉米秸秆顶部穗子掉落的花粉,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堆吃了泻药的鸟刚刚在他头顶完成了自由飞翔。 在玉米地里闷头跑出一大段路之后,谢虎山停步看向大黑,前半段路他带大黑跑,后半段路就得让大黑听动静判断位置。 大黑在原地竖着耳朵站了十几秒,随后发足朝着一个方向冲去,甚至嘴里已经开始不断发出威胁式的低吼。 “汪!”随着一声犬吠!谢虎山也听到了前方有人掰扯玉米的动静,大声喊道:“别动!我是中坪大队民兵!再动我开枪了!” 随后用力吹了一声口哨:“大黑,上!” 对面发出的动静顿时变大,明显是丢下玉米扭头就跑,可这种地形,人怎么跑得过狗!大黑冲上去把其中一个从身后扑倒在地!森森犬牙几乎贴着对方后脑疯狂大叫! “别动,再动让狗咬死你!” 第58章:金满仓 谢虎山看也不看被大黑扑倒的人,追着另一个,嘴里喊道:“站住!” 看对方不为所动,谢虎山随手掰下一个玉米棒子,当砖头一样朝着距离几米外的人影砸去,砸在对方的后背上! 那人本就因为被撞破而慌不择路,此时又被玉米棒子一砸,身体不稳,一个踉跄朝旁边差点摔倒,再想站直奔跑,谢虎山已经冲上来一脚重重踹翻,刺刀抵在对方胸口处! “别动!” 对方撞倒了几棵玉米秸秆,让月光能直接照进来,月光下,那是一张遍布皱纹的沧桑面孔,带着尴尬和无奈的强笑,眼神中甚至还有几分被抓后的释然。 “哪個大队的?胆子够大呀,敢来吃中坪大队的夜草!”谢虎山慢慢收回刺刀,站在对方面前开口问道。 在浭阳县,吃夜草有三种意思,一是秋收前队里的大牲口需要夜里加餐养养力气,叫做吃夜草,二是大队干部加班开会太晚,吃顿宵夜,这个也会被社员背后骂吃夜草肥己,第三种,就是今晚这种情况,有人夜里偷其他大队还没收割的粮食。 男人尴尬的笑着:“崖口的。” 崖口是离中坪村七十多里地外西山一带的一个小村子,西山那一带山地居多,良田少,属于浭阳县老百姓公认的穷地方。 早些年产值最低的时候,西山有些村子,一个壮劳力辛苦一天挣的工分才值几分钱,连个馒头都换不来。 “放屁!跑七十多里地来吃夜草,你也不怕累死?”听到对方说来自崖口,谢虎山朝对方加重语气:“说实话!” 崖口再穷,也不可能跑七十多里地来中坪村偷粮食,一晚上走不出七十多里路,偷粮食见不得光,敢在这个季节的白天背着一麻袋没脱粒的玉米棒子走路,半路就得被人发现“黑吃黑”劫下来。 男人在地上慢慢坐起来,仰着脸朝谢虎山不自在的笑: “同志,我们真是崖口大队的,不是诚心偷,我们几个人去跟车给人家运石头,装太多,把车轴在路上压坏了,耽搁了半天,再往回走已经晚了,身上的钱都修车了,连人带牲口没钱住大车店,就想在路边忍一宿,半夜饿了,寻思掰些玉米烤几个吃,我们大队都是山地,不打粮食,一年到头光吃白薯,天天吐酸水,麦子玉米吃不了几口,多掰了几个,想带回去给家里尝尝,不是存心当贼,真的是饿了,中午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 看那笑容,也不像是做惯了贼的人该有的反应,那是知道尴尬,害臊,却又无可奈何的一种笑。 常干这事的贼根本不会尴尬,只会装贫困户,被抓也会跟泼妇一样扯着脖子喊: 老子就是穷,就是饿,越穷越光荣,我响应国家号召!饿了吃点粮食怎么了!又不犯死罪!国家都说我光荣,你们敢说我是贼? 身后已经传来动静,韩红兵,陈大喜和其他几个值夜的民兵也都赶了过来,二话不说先把两人绑起来。 “一码事儿,那边两个大老爷们,一点儿没偷,故意把玉米叶子拨的哗哗响,吸引注意力。”韩红兵对谢虎山说道。 陈大喜拎着两个口袋走过来递给谢虎山,谢虎山检查了一下,是两个乡下人出门装干粮的小布口袋,确实不是往年那种专偷粮食的贼准备的能装几百个玉米棒子的特大号加长型特制大麻袋。 每个口袋里面装了十几个剥开了顶端玉米皮子,露出些玉米粒的玉米棒子,两袋加一起都没有四十个,都是嫩的还能出浆的玉米,看样子掰之前还确认了一下玉米鲜嫩度,毕竟成熟玉米烤着吃不如嫩玉米好吃,与真正做贼的人也刚好相反。 惯偷反而会掰成熟干透的玉米,回去不用烘干直接就能连夜磨成玉米面毁尸灭迹。 “牲口和大车在哪?”对方既然说是走远路跟车送石头,自然要问清楚车在哪。 男人说了个地方,谢虎山让民兵把人都暂时带去窝棚下看着,自己带着韩红兵按照对方说的赶过去,果然一辆大车,一头骡子在对方说的位置露宿,车把式穿着破大衣正靠在车上打盹。 对车把式问了几句,车把式的回答和被抓的男人说的差不多,崖口大队的人,去市里送石料,去的时候车坏了,回程赶上了天黑,没钱住大车店,趁着气温还没那么凉,几个人想在野外忍一宿,从中午到半夜,一直没吃东西,这才动了掰些玉米烤着吃的心思。 “咋整,就偷了不到四十穗的玉米棒子,还没得手,送不送大队部?”回去的路上,韩红兵对谢虎山问道。 偷的玉米数量不多,且还没得手,那这事的性质也就可大可小。 “咱窝棚还有几个剩窝头?”谢虎山对韩红兵问道。 民兵值夜没什么补贴,但因为都是能吃的大小伙子,半夜不睡觉容易饿,所以大队给这些值班的年轻民兵按窝棚发些窝头,也就一个窝棚十二个窝头,分到手一人三个。 其实不发也没问题,毕竟没人规定一定要给好处,主要是大队清楚这些半大小子的胃口,如果半夜不给吃的,这些小王八蛋饿了之后自己会动手掰玉米烤着吃,算起来还不如给他们每人几个杂合面窝头,免得他们糟蹋还未开收的玉米。 韩红兵回忆了一下:“你吃一个,我吃一个,杨领导没吃,大喜自己就干了五个,应该还剩五个。” “都给他们拿着吧,五个大老爷们,才掰不到四十个棒子,说偷也算不上,崖口那地方,听咱队车把式说确实没啥正经庄稼,离小老道他俩师兄的庙都没多远了,全是山地。”谢虎山叹口气,摸着脸上被玉米叶割出来的口子: “可惜我这脸,被划的一道一道。” 回到窝棚,把四个偷玉米的人解开,窝棚剩下的五个窝头装在对方的干粮口袋里,最后又拣了十个玉米棒子也塞了进去,谢虎山把口袋递给对方: “走吧,一人一个窝头一根玉米,够你们垫垫肚子了,多了没有,剩下五根给家里人尝个鲜。” 被谢虎山踹翻的中年男人接过干粮口袋,可能没想到对方居然没扣人,反而放了自己四个,他看看这些民兵,最后抖着嘴角鞠了个躬: “谢谢,谢谢民兵同志,我叫金满仓,能问问同志你叫啥不,下次我们再路过,肯定给你们带点崖口特产的山地白薯和果子尝尝。” “白薯就不用让我尝了,那玩意我都吃吐了,听见这词都冒酸水,以后来中坪附近再没地方睡,就跟人打听虎三儿,让他们带伱找我,炕我找不着,但肯定能给你们找个打地铺睡觉的地儿,走吧。”谢虎山摆摆手,示意几个人离开。 叫金满仓的男人念叨了几句虎三儿,又说了不少感激的话,这才和三个同乡消失在夜色中。 韩红兵抓着绳梯爬回窝棚:“明天还跟大队说这事吗?” “说个屁,就说大喜肚子饿,半夜烤了十个玉米棒子啃。”谢虎山说道。 陈大喜刚爬到一半,听到下面的谢虎山要栽赃,马上开口: “哎!谢斯令,凭啥让我背黑锅啊?” “十二个窝头你他妈一个人就炫进去五个,你有理啊?”谢虎山拿手电筒捅着陈大喜的屁股骂道: “就你吃的,大队最多罚你明天晚上没有窝头,到时候让杨领导发扬风格,把他那份匀给你。” “杨领导,说好了,明晚你那份口粮匀给我。”陈大喜看向下方抱着步枪的杨利民。 杨利民摘下眼镜揉了揉干涩的双眼,这孙子安排的真妥当啊,好人他自己当了,好处他哥们占了,就自己一个外人,啥也没干,啥错也没犯,也没吃玉米,反而明天晚上的口粮说没就没了? 是不是有点太不拿县里来的自己当干部了? 他有心举着枪想给谢虎山来一下子,可手里这把枪既没装子弹,又没挂刺刀。 “你小子别忘了,你可还得求着我秋收之后把你那计划向大队提出来呢,我八块钱伙食费交完,天天啃窝头,现在连窝头都克扣了?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国家干部的?”杨利民对谢虎山故意绷着脸大声质问道。 谢虎山接过对方手里的步枪: “还等着我求你呢?做梦去吧,早打着你旗号寄你单位去了,就等着你领导回信,把建议书和回信一起交给大队了。” “那我领导要是不鼓励我,反而回信批评我呢?”杨利民气得牙痒痒的说道。 总说自己爱琢磨人,可实际上谢虎山这小子琢磨人的毛病不比自己轻。 他说的不错,自己领导多半会抱着鼓励的态度,表扬一下自己为农村献言献策的行为,不会冒然反对,毕竟对方都不了解具体基层情况,怎么可能旗帜鲜明的支持或者反对,只会说些鼓励自己多帮农民同志做实事这种话,他此刻说万一不鼓励,只是故意与谢虎山唱反调而已。 结果谢虎山没有一丝犹豫,张口就来: “没事,韩老狗认字不多,到时候找个会计不在他身边的机会,我把领导回信亲自念给他听,他听完指定能把批评理解成鼓励。” 第59章:跟小孩那组 刚刚凌晨四点钟,马老五就已经站在药王庙三队队部门口的槐树下,敲响了非重要情况绝对不用的三队弹壳钟。 洪亮厚重的叮当声,让在槐树上安巢休息的鸟雀惊起,四下乱飞。 所谓弹壳钟,就是用炮弹壳做的土铃铛,半截炸弹壳子挂在槐树上,中间穿着一根长长的细铁丝,炮弹壳里面的铁丝上还拴着两个铁球,一旦扯动,两个铁球撞动弹壳内壁,发出铛铛铛铛的响声。 弹壳钟,在三队还有个外号,因其一個炮筒两个铁球的造型,被一些坏小子取名为:铁der铃。 平日铁丝抽走,防止手欠的孩子们随意敲钟,集合依靠大队的广播喇叭。 只在类似秋收,麦秋,春耕等重要日子,需要提前起床时,才会敲响这玩意,呼唤三队所有社员全体集合。 很快,生产三队的社员们就在钟声的召唤下陆陆续续走出家门,赶到药王庙门口空场。 队内的牛车马车骡子车也在车把式的带领下,在旁边停好,车把式正给牲口们饮水喂料。 今天是三队正式开始秋收的大日子,拥有二百五十三亩耕地的生产三队秋收秋种大会战就要打响,不论之前属于副业组还是车马组,不管是男女老少,老弱病残,妇孺儿童,都要接受生产队的安排参与劳动。 杨利民跟在谢虎山身边,神色有些激动,他今天特意换了一身谢虎山的旧衣服,准备跟谢虎山韩红兵等人一起下地秋收,找一找知识青年当初下乡劳动时的感觉。 “我说一下,今天咱们先收最长的那块五号地,小枣儿,你带铁姑娘几个人打头掰玉米,一人三垄,先掰车道,虎三儿,你带傻小子打头刨车道的玉米秸秆,小枣儿她们前边掰,你们后面刨,刨出车道,后面的的大车马上进车道开始装车,争取把这第一仗打的又快又好!如果干得好,年底继续开会表扬,奖励工分!”马老五看向铁姑娘先锋队的年轻女队长和谢虎山,先安排了两伙年轻人的工作。 所谓车道,就是玉米地里需要优先清理出一条能让马车牛车进入玉米地装玉米的路,三队往年的车道标准是十二垄宽。 铁姑娘们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掰完这十二垄的玉米,把玉米扔在车道两侧,堆成一堆一堆的小堆,谢虎山这群傻小子则需要抡动最小号的镐头,紧追着这些姑娘的速度,把她们掰完的玉米秸秆刨下来摆放整齐。 马车则跟在他们身后进入车道,装车收玉米。 至于其他的庄稼把式,则去掰非车道的那些玉米,捆玉米秸秆,装车等等工作,而老弱病残则做些在麦场等着卸车剥玉米,中午为其他干活的人送水送饭等等稍微轻松些的活计。 “五叔,别的我没意见,给杨领导安排点别的活儿,他干不了我们这活。”谢虎山开口说道。 杨利民颇为不满:“小瞧人呢?窝棚那么苦我都跟你们一起住下来了,干活我怎么就不行呢?” “你别说话,听我的,这事我不坑你,伱干不下来。”谢虎山认真的对杨利民说道: “你想当牲口的心情我理解,但你这体格真不配。” “听虎三儿的,他没开玩笑,你到了地头就知道了。”旁边韩红兵打了个哈欠,也对杨利民劝道。 “……”杨利民看到两人说的严重,没有继续坚持。 马老五犹豫一下:“那啥,那小杨就留在麦场,盯着点卸车剥玉米的活?” “我要求下地干活,哪怕比他们轻松点的活呢,五叔。”杨利民一听马老五要把他留下跟一堆老人在一起等着卸车剥玉米,再也忍不住,当即开口。 “五叔,让他跟韩老三,大秀那伙小孩一组负责掰棒子,小孩掰两个垄,他掰一个。”谢虎山开口说道。 杨利民搓了搓脸,自己跟小孩一组掰棒子,还小孩们每人掰两条垄,自己掰一个? “……我申请也掰两条垄,我再没干过活也不可能连孩子都掰不过。”杨利民开口坚持。 “就按虎三儿说的吧!”马老五也没有再浪费时间,这么早集合就是要趁早上凉快,干活效率高,不然等太阳升起来,玉米地里又闷又热,非常难受。 把所有社员分成几个组,布置好工作之后,谢虎山的傻小子突击队人手一把镐刃打磨飞快的小镐朝玉米地走去,在他们旁边排成一列的,则是与他们对应的生产三队铁姑娘先锋队。 用穿越者谢虎山的话来说,这个年代所有敢称铁姑娘的,都是堪比怪兽般的女人,她们要打拳,后世没有男人能接的住,也无话可说。 这些女人干活真的不比男人差,不是男人故意谦让,而是这群年轻老娘们的好胜心与骄傲让她们觉得必须要超过男人。 男人能拉五百斤的车,我们女人就能拉六百斤的车和你别苗头,甭管干完活我是不是累的吐血,但在吐血之前,肯定让男人心服口服。 到了地头,谢虎山挨个给手下发烟:“韩老二,大喜跟我打头,每人负责刨四条垄的玉米秸秆,马三儿你们三个也一样,负责另外一条车道。” “芬儿,小红和我,每人负责掰四条垄的玉米!”铁姑娘先锋队的队长马小翠,小名小枣儿,此时瞥了点烟的几个男人之后,晃着又粗又黑的辫子对自己的队员吩咐道: “别让他们追上!” 男人能同时刨四条垄,她们女人也能每人掰四条垄。 女人们选好刨车道的主力之后,马不停蹄的就钻进了玉米地,动作麻利的开始掰棒子朝前走,谢虎山他们三个人站在地头抽着烟,等三个掰玉米的女人已经走到玉米地深处,看不见一点儿人影之后,谢虎山甩掉抽完的烟蒂: “开干!” 一声开干,谢虎山,韩红兵,陈大喜三人各自占住四条垄,弯着腰用手揽住玉米秸秆挥动小镐,每一镐下去刨断一根,头也不抬的迅速朝前收割,玉米秸秆“刷刷”的倒下。 不过片刻,就迅速清理出一条足够宽的车道,而此时道上,一头驴车已经准备就绪,车把式赶着驴车进入玉米地。 两旁的社员则迅速捧起地上被铁姑娘们掰下来堆成小堆的玉米,朝驴车上装去! “杨队长,你负责这条垄……”韩老三指着一垄玉米,对杨利民说道。 杨利民还没反应过来,大秀从旁边已经窜过来,给了韩老三后背一巴掌: “上一边去!我是咱这组组长!我说了算!用你多嘴?” 韩老三鼓了半天气,没敢跟大秀顶嘴,站旁边不再吭声,大秀这才一指刚才那垄玉米,对杨利民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一番,随后说道: “杨领导,你掰这垄!好好干,别给咱组丢脸!你要拖后腿,我让我哥收拾你!” 杨利民哭笑不得的点点头:“是!组长同志,我一定好好干,不偷懒!” 第60章:当心套你麻袋 “那大伙都开始掰吧!”大秀说完,转身就开始钻进玉米地,动作麻利的掰着自己负责的两垄玉米朝前窜。 韩老三,马三儿的弟弟操马等三队的孩子们,也都每人两垄朝前推进。 等一上手,杨利民才发现要坏,自己只负责一条垄,都没有孩子们两条垄掰得快。 没一会儿就被几个孩子拉开了一大截,玉米叶子割的脸火辣辣的疼,玉米花粉掉在头发脖颈处又有些刺挠,还有飞虫在眼前晃,这些问题都让他想停下来抓抓痒。 不知道在玉米地里钻了多久,杨利民除了自己掰棒子的声音之外,已经听不到任何动静。 这意味着他被几个孩子彻底甩开,拉开了非常远的距离,而且钻在玉米地里,前方永远是一颗又一颗两米多高的玉米秸秆挡着他,看不到尽头,他不知道还要在玉米地里忍受多久的玉米叶割脸和蚊虫叮咬,才能走到头。 这种近乎幽闭的空间让他非常不适应,到最后干脆横向走了十几垄,到达已经被清理出来的车道上透口气。 他刚点燃一支烟想要招呼前面不远处正好像收割机一样收割着玉米秸秆的谢虎山三人,随后猛然愣住。 他掰一垄玉米的速度,居然还不如同时刨四条垄玉米的三人速度快,这三个青年刨车道的速度,比他掰棒子的速度还要快! 这是什么牲口速度? “前面还多远到头?”杨利民抹了一下脸上刺激伤口的汗水,对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谢虎山喊道。 一脑袋玉米花粉的谢虎山头也不抬的说道: “这条垄从这头走到那头,全长八百六十步左右,现在大概刚走二百多步。” 他说话的时候动作不停,又有七八颗玉米秸秆被刨倒,又拉开了一些与杨利民的距离。 “你们刨到啥时候?”杨利民吸了一口烟,看着别人劳动,自己偷懒的滋味不好受,可他还是想磨蹭一下再钻回去,里面的滋味实在太难受。 韩红兵回头看他一眼,朝他笑笑:“把所有你此刻能看到的玉米秸秆全都刨下来,捆扎好,运回队里,这是我们傻小子突击队的第一個秋收任务。” “抽根烟吗?”杨利民朝他晃晃烟盒,想要喊对方陪他一起抽一支。 韩红兵说完,就继续追着谢虎山的速度朝前刨去: “开工前在地头抽了一根,第二根烟得刨到另一个地头再抽,这口气可不能泄,泄了马上就得被那几个怪兽老娘们笑话死。” 杨利民犹豫一下,把香烟一掐,自己的觉悟和素质不能被三个农村青年比下去! 他闷头钻回了自己负责的那条垄开始继续朝前掰,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才终于前面隐约看到光亮,这让已经被玉米地折磨蹂躏到麻木的他精神一振,鼓足力气强撑着掰完最后几棵玉米,冲出了玉米地,整个人扑倒在地头,享受着清晨的阳光。 仍然没有其他动静,仿佛这么重要的秋收活动,只有他一个人。 脸上手上都是一道道被玉米叶子割出的细微血印,身上的衣服也沾了不少细小飞虫的尸体。 他刚喘口气,远处一阵哗啦啦响动,谢虎山三人已经刨通了八百多米的车道,谢虎山拎着镐直起腰,韩红兵则钻进旁边不远处的玉米地,熟门熟路拎出一铁桶凉水,用里面飘着的瓢舀起来大口喝着。 等他喝完是陈大喜,最后是谢虎山。 三人喝水的模样都让杨利民吓一跳,那不像是喝水,更像是饮牲口,一瓢水一仰脖就那么灌下去,然后再来一瓢…… 三个人喝完,水桶里的水没了将近一半! 陈大喜打了个水嗝,对坐着休息的杨利民问道:“杨领导,体验知识青年下乡的滋味不好受吧?知识青年干不了我们这粗活。” “都他妈是人,为啥农民能干,他们不能干,农民干了几千年的活,让他们跟着干点就觉得苦的不行,跟上刑一样,咋的,是知识青年比农民多个der,还是种出来的粮食没给他们吃?”谢虎山抹了一下嘴上的水渍,对陈大喜不满的骂道: “说话都不会说,别拿杨领导跟之前那些一到秋收干活就先哭爹喊娘的知识青年比,老杨可没叫一声苦。” 如果是自愿去关西省,滇南省那些边远山区插队劳动的知识青年,谢虎山绝对心里佩服。 但他原主的记忆却非常瞧不起来中坪大队插队的城里青年,因为中坪大队就不需要城里人来帮助劳动生产,来的人都是走后门来的。 都知道中坪村不是什么贫困山村,所以之前有些城里青年躲不开,必须要下乡时,有的父母就托关系,把自己孩子安排来了中坪插队。 一个个都以为来个丰收大队就不用受苦,下地干活恨不得委屈死他们,什么农活都不会干,还一副高傲德行,吃的还比猪多,偷老乡粮食,偷老乡鸡蛋,甜言蜜语睡完人姑娘回城的时候却不认账,都他妈是这帮傻*干的事,这帮货一回城,中坪大队就再没闹过什么糟心事。 所以中坪所有百姓,几乎都对这个群体没什么好印象。 韩红兵把杨利民的手拉过来看了一眼,又瞧瞧对方那张脸,笑着拍拍他肩膀: “行啊,以后不喊你杨领导了,改喊你老杨,虽然就掰一条垄,但你第一次干农活,没半截认怂跑掉,态度可以!” “改称老杨,说明他俩瞅你顺眼了,伱就在队里好过了。”谢虎山在旁边直着腰笑道: “看见那三个怪兽老娘们儿了吗?” 自从谢虎山创造了怪兽老娘们这个词之后,陈大喜,韩红兵等人也开始用这个词来代指本队的铁姑娘们。 “没有。”杨利民喘着气对谢虎山说道。 “这几个娘们准都是没结婚憋的,火力这么足呢!连口水都没喝就又开整了?”一听杨利民的话,谢虎山赶紧走到一块玉米地附近看了看,无语的说道: “别抽烟了,开干吧,仨娘们最少已经钻进去五十米了,再拖下去,就得让她们笑话了!” 他点了一支香烟叼在嘴里,拎着镐又开始新一轮的刨车道工作。 这个年代的生产队秋收没有任何投机取巧的方法。 没有机器,纯靠人力,社员们如果想要多挣点工分,眼下就是最好的表现机会,甚至孩子老人下地干活,队里也都会给记上工分。 在这种队内生产重要时期,如果一群大小伙子让一群年轻姑娘比下去,那么等队里奖励秋收工分时,只配得到其他人的笑话,所以要想工分拿的心安理得,就得让所有人心服口服,活计干得要漂亮,挑不出毛病。 看到谢虎山动手开干,韩红兵,陈大喜也都叼着香烟跟了上去,韩红兵边走还边对杨利民说道: “老杨,别掰了,跟着装车去吧,那活没技巧,不然你这掰玉米的速度,绝对拖后腿,大秀得跟你急眼,当心她带着手下组员半夜套你麻袋。” 第61章:丰收的味道 “喊老杨是不是显得跟我关系亲近,有点认可我的意思?”杨利民听三个人喊自己老杨,感觉舒服了不少。 之前他们喊自己杨领导,总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废话,你要听到我们阴阳怪气喊你杨县长,最好麻溜跑,那肯定是要找你麻烦,要是喊杨委员长,跑都不用跑了,肯定犯了众怒,必须当场弄死。”陈大喜说完,也弯下腰继续挥动镐头。 等到第二条车道刨完,谢虎山等人再一次回到起点时,已经临近中午,太阳都快升到正中,杨利民用手呼噜着脑袋上的玉米花粉,坐在几个人旁边。 傻小子和铁姑娘们负责打通车道的任务算是完美结束,现在可以喘口气歇一歇,等饭送来吃完午饭之后,再进行下午的工作,至于其他劳力,则还在继续掰棒子,刨玉米秸秆,在车道上用马车装玉米。 傻小子突击队这些人,每个人看起来都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赤着的古铜色上身油光闪闪,或坐或躺在一捆玉米秸秆上,抽着烟休息。 “我跟虎三儿借钱,请你们吃冰棍解解渴啊?工资下来再还他。”杨利民摘下眼镜用衣襟擦拭着,嘴里说道。 几個男人完全没反应,谢虎山躺在玉米秸秆上叼着一根毛毛草闭目养神,陈大喜一副不要脸的德行跑去和几个铁姑娘搭话聊天,不知道说了啥,被几个姑娘臊眉搭眼的轰了回来,韩红兵和马三儿则在地上画了个图形,用小石头玩一种叫“堵茅房”的土制棋类游戏。 “你要借钱请客啊?多少人在地里干活呢,到时候就几个人吃冰棍,你让大伙怎么想?要是人人一根,伱工资够吗?”谢虎山闭着眼,嘴里说道: “有俩钱好好攒着,留着娶媳妇吧。” “我有对象,不用……” “我艹!”本来听到吃冰棍没什么反应的几个年轻光棍顿时破防,全都看向杨利民: “你都有媳妇了!没听你说过啊!当官之后强抢的民女吧?” “你不是该跟群众打成一片吗?我们这些群众还没娶媳妇,你怎么敢娶!这官不厚道,必须撸下来啊!” “肯定是城里姑娘啊,长得好看吗?老杨,给我们说说!说说!” “市里制药厂的工人,我去市里新华书店买书那时候认识的,她跟我买同一本书,我俩留了姓名地址,写信当笔友,后来熟悉了,见过几次面之后,我就写信表白,她同意了,就这么处上对象了。”杨利民笑着说起自己的恋爱经过。 “老杨,你让你媳妇也给我介绍一个城里姑娘呗?”马三儿在旁边听得无限向往,开口说道。 谢虎山在旁边吐掉毛毛草,坐起来对马三儿笑道: “就拿嘴求人呐,老杨干一上午活,又渴又热,整点解渴的东西来。” “我让操马去五队偷俩萝卜解渴吧,操马!操马!”马三儿想了想,觉得谢虎山说的有道理,扯着嗓子喊自己的弟弟,可大秀,韩老三,操马等等一帮孩子早不知道去哪疯跑了,完全没有回应。 杨利民皱皱眉,对谢虎山问道:“我一直好奇,他弟弟怎么叫……这么牙碜的外号呢?” “马家四个小子,老大大名马大力,老二大名马二力,老三就是马三儿,大名马孟起,老四大名叫马孟德。”谢虎山对杨利民介绍道: “大力二力是马三儿爷爷取的名字,马三儿和老四的名字,是马三儿姥爷取的。” “他姥爷姓孟,旧社会说评书的,据说当年在津门给小德张说过评书,这辈子最拿手的看家本事,是一段三国书,叫做《马孟起银枪白马,曹孟德割须弃袍》,他把孟起,孟德这俩挂在嘴边养活一家人的古人名字,留给了马三儿和他弟弟,刚好还都带个孟字。” “最开始我们取外号喊马老四马曹操,有点拗口,马操也不顺嘴,后来反过来喊了一次操马,这才觉得味对了。” “这名字朗朗上口,而且比曹操这个名听起来还霸道,所以就这么喊开了。” “这名字听着就凶,毕竟一般人不敢艹牲口。” “三哥!你喊我?”远处,马三儿的弟弟和大秀,韩老三几个孩子一起从某块玉米地里钻出来,边走边大声回应。 几个孩子经过之处,鸡飞狗跳,女人尖叫出声,连几个铁姑娘都远远跑开。 杨利民本来摘下眼镜正擦拭,根本看不清为什么闹出动静,等他戴上眼镜,大秀,韩老三,操马等人已经到了附近。 等看清几个孩子手里拎着的玩意,杨利民顿时手脚并用爬出几步站起来远远跑开:“长虫!快跑!长虫!” 一条将近一米长的菜花蛇,在几个孩子手里蜿蜒扭动。 不过杨利民的惊恐几乎是瞬间被治愈。 因为他看见,那蛇本来已经把嘴张开,作势要咬人,结果大秀扬手狠狠给了蛇头一记耳光: “你呲牙咧嘴吓唬你妈呢!” 那蛇被一巴掌扇的晕头转向,直接身体垂了下去,要不是还在轻微扭动身体,杨利民甚至觉得那蛇被大秀剽悍的一巴掌扇死了! 还没等蛇回过神来,旁边韩老三已经捏着蛇头把蛇的嘴巴捏开,另一个手把一根小竹蔑卡在蛇嘴里,把蛇嘴撑住,让它无法闭上。 操马拿玉米叶折了个漏斗,此时左手举着漏斗对着蛇嘴,右手拿着水瓢,开始给蛇肚子里灌水…… 这画面一时让杨利民不知道到底该害怕那条菜花蛇,还是该同情它。 “找没人地方玩去,当心一会你妈看见,朝死里揍你。”谢虎山对大秀说道: “赶紧走,没看给老杨吓坏了?” 等大秀几个孩子走远,杨利民重新坐回来,对面对蛇一点反应都没有的谢虎山等人问道:“你们不怕长虫?我看见这玩意就哆嗦……” 谢虎山哈的笑出了声: “他们玩的都是我们玩剩下的,灌水算啥,大喜,给老杨上一课,告诉他,你是咋给你家保家的长虫大仙灌了一肚子大粪活活撑死,又是咋被你爹吊起来打的?” “乡下再厉害的五毒,看见半大孩子都得绕着走,老杨,我给你重新介绍一下。”韩红兵在旁边也笑着说道: “陈大喜,外号活牲口,这外号就是他爹给他取的,事迹谢斯令已经跟你介绍了,他家里发现一条将近两米的菜花蛇,父母以为是保家仙,不敢动,然后大喜把长虫拖去茅房一顿操作,给他爸他妈眼中的保家大仙用粪汤子灌的胖了三圈。” “那大仙在他父母面前死的老惨了,死前狂吐大粪,到彻底咽气都没吐完,他爸他妈揍了他一顿,之后再也不信啥保家仙了。” “马三儿,外号铁屁股,晚上睡觉,房梁上掉下来一只蝎子,被他压屁股底下活活压死,死得老憋屈了,临死前估计疯狂放毒,蛰了他屁股最少三次,可是拼死攻击都没能让马三儿醒过来,迷迷糊糊以为是蚊子叮的,翻过身继续睡。” “第二天上学屁股不敢坐板凳,鼓了三个大包,这才觉得不对劲,回家后,在自己被窝发现了被压扁的蝎子。” “韩参谋长,你咋不跟老杨介绍介绍你自己外号铁懒子是咋来的呢?”陈大喜在旁边对韩红兵挑衅的开口: “老杨,我给你讲讲我们韩参谋长外号的来历……” 韩红兵勒住陈大喜的脖子,用准备杀人灭口的语气说道: “老子今天要替你家大仙报仇雪恨!张嘴!马三儿,脱裤子给大喜加个餐!” 杨利民在旁边用震惊夸张的语气问道: “好家伙,马三儿用屁股压死蝎子,所以叫铁屁股,韩参谋长莫非是用……” 一群人哈哈笑了起来,正午的阳光里,充斥着玉米秸秆特有的丰收味道,远处,结伴送午饭的妇女们挎着柳条编的篮子,沿着小道走过来: “吃饭啦!” 第62章:明抢驾驶员 杨利民坐在地头一处树荫下,左手咸菜,右手窝头,吃得香甜。 完全无视不远处的地里堆着一小堆散发臭味的粪堆。 如今的他,那身细皮嫩肉早已经变得黢黑粗糙,光着脊梁,耳朵夹着半支没抽完的烟,双手的血泡都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刚长出来的一层茧子。 大半个秋收会战下来,他的做派已经和真正的生产队社员已经没什么区别,可能就那副眼镜还能提醒大伙,他是个县里来的文化人。 如今玉米已经收完,麦茬红薯也已经收完,甚至地都用耙犁翻过,清理了玉米根茬,粪也都堆到了地里,只剩下播种冬小麦。 等小麦种下去,再交完公粮,今年生产三队的秋收秋种就算彻底结束,进入农闲期了。 “杨哥!三哥和我哥他们呢?”韩老三大中午顶着太阳朝地里跑来,远远就朝着他喊道。 杨利民喝了口凉水,把窝头顺下去:“咋啦?他们趁中午这功夫,去鱼坑洗澡冲凉去了。” “播种机,九队要抢播种机!三哥让我去农机站旁边把风,我偷听来的,下午本该是咱们队用机器播种,九队的蹲点干部和生产队长去给驾驶员送烟了……”韩老三抹着脑门的汗,嘴里喊道。 杨利民的怒火腾的一下就冒了起来! 如果是之前他听到这种事,可能完全不理解农村人为什么会因为抢机器打架,甚至还要闹出流血事件,只会觉得农村人野蛮,各退一步就能解决的事,非要大打出手。 可现在他跟着生产三队干了这么多天的活,已经明白抢机器的重要性,不抢机器你就要靠人力。 靠人力就意味着他杨利民以及三队社员要两个人一组,牵着牲口用老旧的耧车种麦子,机器一天一夜能干完的活,人力加畜力三天都未必能干完! 意味着干完活整個人累成死狗,趴在炕上一动都不想动。 “操马!”往常不好意思喊出口的外号,杨利民如今已经能习以为常的脱口而出。 正爬在不远处一棵柳树上寻摸合适的柳条做软鞭的操马出溜下来:“干啥,杨哥!” “让虎三儿带你哥他们去农机站准备干仗!我先去!”杨利民把手里少半个窝头两口塞完,站起身推起自己的自行车就朝农机站的方向赶去。 韩老三紧跑两步,坐上了后座。 到了公社农机站,杨利民把自行车朝院内播种机的车轱辘前一倒,随后直奔值勤室:“今天播种机谁值勤!出来!” 值勤室内,九队队长和蹲点干部正与农机驾驶员谈笑风生,门外忽然有人喊了一声,随后门就被推开,光着膀子戴近视眼镜,造型颇为前卫的杨利民从外面闯了进来: “我们三队的粪都在地里堆好了!怎么机器还没过去?” 和杨利民一起下来蹲点的九队年轻干部差点认不出杨利民,如果不是看到那副眼镜感觉眼熟,绝对不相信这个晒得黢黑,光着膀子的家伙,是之前一起来中坪大队蹲点的同伴。 他印象中的杨利民是穿白衬衫蓝裤子,戴眼镜,皮肤白净,笑容温和的青年。 可面前这个光着膀子,耳朵别着半根烟的家伙怎么看都像刚下山的土匪,那副眼镜最多能让他算是土匪里的师爷。 “利民?”他试探着开口问道。 杨利民没有理他,盯着农机驾驶员: “三队的播种前期工作都已经干完了,就等下午机器到场播种,怎么回事?九队怎么来了?你的值勤播种计划是怎么订的?” 农机驾驶员本来以为是三队哪个年轻社员,听到对方质问自己,刚想让对方出去,结果九队队长压低声音及时介绍了一下杨利民的身份,他马上低下头去,不敢再吭声。 九队队长也不敢面对杨利民,只能陪着笑脸,给自己队里的蹲点干部打眼色,只有领导才能对付领导。 他没想到杨利民出面,想的是马老五或者其他人过来,自己队里蹲点的领导打打官腔,就能把人吓唬回去,或者来的也该是那个领导描述中,非常好说话的杨利民,可现在这个形象,明显与他描述中那个脾气温和,不争不吵的蹲点干部杨利民判若两人。 这位杨领导到底在生产三队经历了啥? “利民,这点事怎么你还特意跑一趟。”九队的干部显然没怎么参与劳动,肤色比杨利民白了好几个等级,此时取出香烟让向杨利民,笑着说道: “九队有点特殊情况,他们昨天就先把粪散开了,本来以为一直是晴天,提前散开也没问题,可队里老庄稼把式今天判断这两天得有一场雨,如果不及时播种把粪和麦种埋进地里,那雨水一下,粪力就弱了,所以能不能……” “不能!”杨利民没接对方的香烟,也没等对方说完原因: “那是你们九队的个人原因,九队怕下雨,我们三队就不怕?我跟你说,三队下午在播种机前散粪的人都已经安排好,工都已经记好,一边散一边播,今天就算是王母娘娘等着种麦子,播种机也得先把三队的地种完再走!” 看在九队天天安排炒鸡蛋给自己改善伙食的份上,哪怕听出杨利民不满,蹲点干部还是斟酌着语句,开口替九队争取: “利民,咱们都是县里干部,尤其伱,还在县委工作,这种事还是要发扬风格,别跟农民同志一样斤斤计较,三队,九队,那还不都是中坪大队,就是一个先后的顺序问题,你点个头,这事三队还能……” “蹲点期间,我是三队的政治队长,发扬风格等我蹲点结束回县里再说,几十个三队社员都已经安排好等着干活,一句发扬风格,就要等到不知道啥时候九队种完,才能继续干活?我点个头,就得让几十个人白白等着?这个头,我点不下去!”杨利民说完直接拨开对方,指着驾驶员: “你,出来,现在把播种机加满油跟我去三队地头,让我知道你敢用国家的农机徇私,我回县里换身衣服找你们站长谈!出来!” 看到杨利民一点松动都没有,九队蹲点干部也不敢再多说,他是下面单位的科员,杨利民是县委科员,这次下来蹲点,那也是对方负责统筹他们几个,再说,也犯不上为一个生产队的琐事和杨利民翻脸,秋收结束自己就回县里了,几顿炒鸡蛋的情分,不值得让他把杨利民得罪了。 农机驾驶员乖乖起身朝门外走,经过杨利民身边时,杨利民喊道:“站住!” 随后从对方的口袋里翻出两盒北戴河,抓在手里:“哪来的?” “……”驾驶员张张嘴,没有说话。 “知道我爱抽这烟,特意准备去三队播种的时候送给我的?”杨利民露出个笑容,对驾驶员说道。 驾驶员马上就坡下驴,点点头:“是,领导,给您预备的。” “走吧,烟我收下了,看你播种时的表现,要是表现好,看在两盒烟的份上,既往不咎,要是敢敷衍了事,我找你们站长谈谈给我送两盒烟这事。”杨利民把两盒烟自己装进口袋,看向对面还举着烟让给自己的九队蹲点干部: “留着自己抽吧,我抽他送的。” 说完,转身走出了值勤室。 院内,头发还湿漉漉的谢虎山,韩红兵,陈大喜,马三儿,吴栓子等人拎着镐把,正看向杨利民,谢虎山杵着镐把笑着问道: “他们尊重领导你不?不尊重我们进去教他们做人。” “教个屁,回去吧。”杨利民把两盒烟丢给他们: “给我留几根,剩下都分了,这是咱们公社农机站可爱的驾驶员同志送的。” 韩红兵拆着烟盒,嘴里说道: “啧啧,瞧瞧,谢斯令,你最多也是让我们几个协调放映员或者老冯老张的烟,看人家老杨,光天化日明抢公社农机站,完了对方还得低三下四说是送的。” “三队要是老杨当家就好了,二面肥哪有这胆子,狗日的我让操马去给他送信,到现在他还没露面。”大喜也说道。 谢虎山看看一笑比哭还难看的驾驶员,又看看盯着驾驶员发动机器的杨利民: “也不是不行,回头想想招,把老杨协调过来。” 第63章:用枪指着彼此的好人 天气已经渐渐转凉,杨利民伏在生产三队队部的桌子上,写着自己蹲点儿这段时间的工作总结与个人感想。 “二面肥呢?我还等着跟他聊聊砖窑的事呢。”谢虎山从外面走进来,对里面的杨利民问道。 杨利民抬眼看了看他,随后继续低头奋笔疾书: “韩书记带着大队所有生产队长去闹公社了,公社本来是让我们这些蹲点儿干部都过去帮忙调解,我到那没一会就说肚子疼,要去卫生院开点药,溜了出来。” “这都闹几天了,还没闹完?耽误副业组的发展,再怎么闹,到最后公粮肯定也得交。”谢虎山坐在杨利民对面说道: “你怎么没去卫生院躺着装病装像点,万一公社刚好来人到队部看见你,不等着人家告诉尹书记你小子撒谎呢?来,趁二面肥不住,把接待烟拿出来给我一支,不白抽,我给你一根牡丹。” 杨利民从裤带上取出钥匙,打开带锁的小抽屉,从里面摸出北戴河,取出一支丢给谢虎山之后,又把烟盒放回抽屉锁好,嘴里说道: “尹书记对我印象估计已经好不了了,我去卫生院的时候,刚好瞧见公社尹书记在那给大夫作揖呢,求大夫让他在卫生院躲半天清净,等韩老狗火气消消他在回去,然后我俩就在大夫那屋胜利会师了。” “好家伙,求援的人和援军在逃跑途中半路相会了?就这战斗力尹书记每年还总想跟韩老狗过过招,也不知道咋想的。”谢虎山听到杨利民和公社书记都装病去了卫生院,当场笑出了声。 杨利民也笑了起来:“尹书记喊我们蹲点干部去公社帮忙调解,他自己跑卫生院装病躲起来,你说见面这招呼怎么打?所以最后我俩觉得还是互相装不认识算了,我就先回来了。” “农村真是个改造人的大熔炉,你瞧瞧伱,当初在县委多厚道一个人,拿自己饭票给老乡孩子们买饭吃,现在呢,有点事先躲出去,唯恐沾包,一副刁民做派。”谢虎山点燃香烟,随后把自己耳朵上那根刚从武装部长张诚那里蹭来的牡丹烟丢给杨利民说道: “我说,你是不是快回去了?” “嗯,快了,等公粮的数目最终定下来,粮食入了库,帮你和大队聊聊开窑,办小家具厂的事之后,我估计蹲点儿也就差不多回原单位工作了。”杨利民接过香烟感慨一笑: “一眨眼,将近两個月时间就过去了,现在觉得快,下地干活那时候却觉得太慢了,怪不得各单位都要求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同志要多下乡,多蹲点儿呢,不下到最基层的生产队,在县里看文件,根本无法真正理解农民的感受与需求。” “你就说咱们大队,那在全县乃至尧山地区,都算是挂了名的产粮大户,可大伙生活的好吗?顿顿杂合面窝头就咸菜,家里饭桌上多了一碗白菜豆腐那都算是改善伙食,那些贫困欠收的大队农民,生活得困难成什么样?不敢想象啊。” “还有,再说因为交公粮韩书记带人闹公社这件事,如果我不蹲点,单看文字,那绝对会认为韩书记是刁民,发动群众故意找麻烦,但实际上呢?他是老党员,老革命,他为什么闹?是因为觉得交公粮有问题,才年年闹,可公社错了吗?也没错,韩书记错了吗?也没错,那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谢虎山夹着香烟,看着杨利民说起了近几天韩老狗带所有生产队长大闹公社的事,年年一到粮食收完要交公粮的时候,韩老狗就会带人去公社闹事。 这种事他从不让大队的年轻人参与,就是各队生产队长跟他去公社梗着脖子吵架。 吵架原因就是交公粮。 这个年代,对大多数生产大队而言,交公粮分为两种性质,一种是征,一种是购。 征粮,就是各生产队无偿按规定上缴粮食,向国家完成缴纳农业税收的任务,这个很正常,几千年来农民种地都得给国家交粮食。 购粮,是指国家下达有偿粮食统购指标,从生产队购买一批粮食,这批粮食国家会按照指定收购价付钱给生产队。 这两种合在一起,称之为交公粮,每年各生产队人挑车拉运粮食去粮库,都是先给国家交一部分粮食,再卖给国家一部分粮食,无论是交,还是卖,农民都统称为交公粮。 但对中坪生产大队这种高产丰收大队而言,还存在第三种情况,叫做“购丰收粮”。 所谓购丰收粮,就是因为中坪大队的粮食产量高,交完公粮,给社员按照指标分完粮食后,大队粮仓还能剩下一批数量不低的余粮,这些在大队粮仓里的余粮,国家也想收购一部分,当然,付的价钱比普通交公粮的收购价还会稍微高一点点。 国家规定,出售丰收粮是自愿,不强迫,各大队自己决定是否出售。 一听是自愿行为,再高产的大队都不卖丰收粮,大伙都饿怕了,仓里有粮,心里不慌,仓里粮食少了一大截,真遇上灾年怎么办? 可国家收这部分粮食是为了给穷困地区的农民发放救济粮,收不上来,救济粮就发不下去。 但公社怎么跟丰收大队解释这笔粮食是要去救济其他大队的穷人,磨破了嘴皮子,各大队也无动于衷。 各大队的态度就是,哪怕放在粮仓里变成陈粮,生了虫子,发了霉,也得烂在自家大队粮仓,因为社员们看到这些粮食,心里才能踏实。 管其他公社的人有没有救济粮吃,没粮食吃闹几下,哭几声,国家就要拿钱买走自己辛苦攒下来的粮食白给他们?凭什么? 所以国家虽然规定自愿,但实在收不上粮食,于是下面各县就开始有所调整。 面对中坪生产大队这种丰收且又不肯自愿卖粮的存在,干脆就明说,中坪大队不按公社摸底估算出来的数目卖丰收粮给国家,粮库就不收中坪大队的公粮,中坪大队交不了公粮,下面生产队也就不能给社员分粮食。 改成强制之后,社员们等着分粮食,不愿意卖也得卖,所以韩老狗闹事,其实就是为了砍价。 比如今年公社那边根据秋收摸底的情况,给出的数字是中坪大队今年要卖两万斤丰收粮。 韩老狗天天带人堵公社书记,就是要把两万斤的数目砍下来,直到砍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数字,比如一万斤或者八千斤之后,再交公粮。 “要想办法帮那些欠收欠产,境内耕地不足的生产大队找条活路,不然这个问题永远解决不了。”杨利民自己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最后看向谢虎山: 谢虎山耸耸肩:“活路就是搞副业,农业作为第一产业无法满足群众温饱,那就只能依靠其他副业解决问题。” “你说砖窑要是……” “说归说,别打我砖窑的主意,砖窑是生产三队的。”谢虎山看杨利民一张嘴,马上就打断他。 “你这脑袋瓜子,要生在那些欠产大队该多好,越穷越好,那样你小子肯定能想出不少帮他们改善生活的副业。”杨利民叹口气,惋惜的说道。 谢虎山瞪起眼睛:“姓杨的,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我脑袋瓜子好用,就只配活在穷地方?好人就得被人用枪指着?” 杨利民则苦笑了一下,对谢虎山反问道: “你总说好人不该被人用枪指着,可丰收粮这件事呢,这件事里的欠收大队,丰收大队,公社干部,这三方明明没有坏人,都是好人,可三方好人却为什么都被彼此的枪口指着。” 第64章:一帮一的思路 “这问题你解决不了,你啥也不是,就一个办公室端茶倒水的小科员,还是抓紧时间想想抽空给丈母娘家里干点活,洗洗衣服啥的,争取人家早点把闺女嫁给你吧。”谢虎山弹了一下烟灰,对杨利民说道。 谢虎山就知道这个货在大队闹公社这几天,晚晚在队部呆到大半夜,肯定都在琢磨这些事。 杨利民这种人就不适合当官,心思重,还老喜欢严格要求自己,一天到晚琢磨忧国忧民,按这种工作态度,可能没等混上个公社书记呢,就得把他自己累死個屁的。 当个生产队二把手的政治队长,都不够他操心的。 在杨利民蹲点生产三队这段时间,这小白脸赢得了三队所有社员一致称赞,也就是他蹲点时间不长,这要是能呆到年底等生产队选举,马老五指定被赶下台,大伙得把杨利民选上去当生产队一把手。 脾气好,肯吃苦,没架子,虽然庄稼把式不精通,但真能帮队里解决问题,想得周全,现在三队队部墙上挂着一张三队全体社员在玉米堆前的集合大合影,就是杨利民帮三队白嫖来的。 这家伙联系了县报社,让报社派记者来采访生产三队,写了篇新闻,然后让记者给三队全体社员在麦场上照了个远景大合影,照片洗出来挂在队部之后,惹得其他生产队社员都跑来参观。 更何况这货还用工资自费让记者帮忙买了胶卷,请对方给三队上了年纪的老人拍了单人照片,这样等老人真有一天故去,家里亲人还能通过照片追思老人在世时的容貌风采。 就这一点,三队社员就对这位政治队长感激涕零,一卷胶卷没多少钱,可就一卷胶卷,就让这家伙以及他所代表的国家形象在三队社员心中又高大亲切了不少。 他今天要是去公社出面帮忙调教交公粮的纠葛,其他生产队听不听劝谢虎山不知道,但生产三队马老五肯定听话,乖乖回来,杨利民当二把手期间,马老五甩手掌柜当得那叫一个爽。 更别说他听到大队学校缺少课本,验算草稿本什么的,还抽空回县里找县里那些学校化缘来一批旧课本,学生用完的旧作业本,一台老式油印机。 能让孩子们在开学之后,感受城里孩子放学回家写作业是一种什么滋味。 韩老三,操马,大秀等提前收到消息的学生,没等假期结束就已经多次亲热问候杨利民,外号都给他安排上了: 缺了大德的操蛋四眼羊。 而且纷纷表态等自己长大成人当了更大的官,第一件事就是把杨利民的官给撸了,这人不行,太操蛋,当官坑人。 从那一长串的外号,就能看出,他给孩子们留下的印象有多深刻。 杨利民把钢笔帽拧好:“我衣服都是我对象拿回去请她妈帮忙洗。” “别说了,换下一话题,万一被咱队那些天天给丈母娘家里干活的社员听到,我怕他们听完憋不住,当场哭出来。”谢虎山笑着说道: “据我所知,咱队好些人找韩老狗打听,问咋能把你留下来,都舍不得你走。” “我今天去卫生院时,称了下体重,比来时瘦了十四斤。”杨利民笑着说道:“吃了俩月窝头,总得让我回去吃顿馒头吧,我估计我爸我妈都该认不出我来了。” 谢虎山从兜里掏出一份折好的《浭阳报》递给杨利民: “其实吧,我还真了解过,咱县有个扶农支贫行动,就是年轻干部下基层帮扶落后的公社,你要不想回去端茶倒水……” 杨利民接过报纸展开,上面的确介绍浭阳县的扶农支贫行动,他看完之后把报纸放下: “打住打住,这个活动是派年轻干部去那些落后,贫困的公社进行帮扶工作,咱大队是丰收大队,跟这个活动一点关系都没有,伱这属于打击报复,我就说一句你该生在贫困的大队,你就准备让我去贫困大队工作?” 谢虎山坐直身体,认真的开口:“要不你研究研究,来中坪公社上班咋样,我跟你说,比你在县委办公室端茶倒水舒服,你在办公室也就发发报纸,打扫卫生,写写文件,可在基层你能做事,在办公室你只能坐着。” “咱公社情况你也了解,尹书记属于已经被韩老狗欺负成小媳妇,现在人生基本就剩下俩追求,一,自己活着退休,二,熬死韩老狗,属于无为而治,在他领导下,你绝对能放开手脚干些真正利民的事,而且你要来,韩老狗肯定把你当自己人,中坪大队那是你娘家,谁敢不听你话,影响你工作,娘家人肯定替你出头。” “我不跟你说了吗,扶农支贫是去落后的公社工作,不可能来中坪公社。”杨利民笑着摇摇头。 “你先说你是愿意继续回去端茶倒水,给领导家里干杂活,还是来基层施展拳脚,你要愿意,我帮你想招。”谢虎山问道。 杨利民盯着谢虎山那副表情,先是当对方开玩笑的一乐: “你小子能有啥招我还……” 可看他表情没有玩笑的意思之后,用手轻轻搓着下巴,慢慢根据谢虎山几句话说出自己的猜测猜出: “你小子拿着报纸跑来跟我扯半天,其实是为了砖窑吧,木柴运来中坪开窑的车马成本太高,你小子想找个西山附近距离山林够近的穷公社合作,在他们的地头建窑,用他们的人,但砖窑属于中坪生产三队。” “不同公社之间的大队合作搞副业,需要公社干部出面组织统筹,如果我在中坪的蹲点经历表现不错,赢得群众信任,能做通三队的思想工作,且生产三队搞副业有经验,愿意发扬风格,一帮一与某个欠收大队合作,帮对方解决一批社员劳动收入的问题,再把三队有这个想法的消息透露给那个穷公社,就算县里没考虑让我下去扶农支贫,对方公社也得求县里让我参与这事。” “他们是迫切希望合作的一方,所以多半主动建议组织把我的关系放在中坪公社,重点放在负责做三队的思想工作,不要让三队反悔,帮他们把这个合作维持的更长久,一手托两家,也就是我关系在中坪公社,但是却在做对方公社的扶农支贫工作。” 谢虎山点点头,没有否认:“要不你能没结婚就忽悠丈母娘给你干活呢,这脑袋瓜子,不生在穷公社可惜了。” “你小子挺舍得替三队下本儿,独食都改合作了,胃口太大别再把三队撑着。”杨利民说道,他有些心动,就像谢虎山所说,回了办公室无非端茶倒水写文件,可是在基层,虽然干不了什么大事,可是却能踏实做不少真正利民的小事出来。 谢虎山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所以不是跟你聊呢吗,干这种事那必须有公社干部在前方指明方向,我懂,功劳那玩意你可能不在乎,可我说的方案是不是能支贫,是不是能让那些穷地方的人有点活干?” 他看杨利民还在思考,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你要觉得我现在是帮三队占便宜,这样,等三队副业成了气候,家具厂当扶贫项目都没问题,厂长谁当都让你说了算,这总算有诚意了吧?” 听到他说这句话,本来低头思考的杨利民猛然抬头,目光狐疑的看向他。 谢虎山脸上神色不变,但心里却暗骂了一句自己,为了忽悠对方,话说的有点多,这货现在脑子里一定琢磨自己为啥这么大方,被他琢磨上,这可不是好事…… 就在这功夫,韩红兵他妈韩大妈从外面喊道: “虎三儿,在队部吗?你奶让你赶紧回家,介绍人要带你相媳妇去!” 被这一嗓子打断了思绪,杨利民对谢虎山笑了起来:“你小子今天要相媳妇?” “没错,我奶等着抱孙子呢,我必须得帮老谢家在中坪村开枝散叶,我先看我未来媳妇去。”谢虎山对他说完,站起身朝外面答应一声,快步出了队部,走出一段距离,才松了口气。 杨利民这犊子刚才听完自己那句话,肯定脑子里疯狂琢磨自己为啥能舍得让出家具厂,照这么琢磨下去,他多半会揣摩自己是不是有别的心思。 幸亏韩大妈救急,她一嗓子自己要相亲娶媳妇,帮杨利民收回思绪,打断了朝他认为不靠谱,但实际接近真相的方向猜测。 只是这刚消停没仨月,自己奶奶从哪就找到了她觉得合适的姑娘? 第65章:相看 一头银发梳理整齐,穿着周正的奶奶,难得对孙子发起了脾气,此刻绷着脸杵着拐棍站在堂屋门口,盯着谢虎山在压水井前洗头洗脸: “你给我好好洗,洗干净!听到没有?别糊弄我,你要糊弄我我可真生气了。” “洗两遍了,奶,差不多了吧,够干净了,女方啥条件,我跟老杨这种级别的县里领导对话,都不用特意洗脸。”谢虎山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水渍说道。 “用牙粉把你那牙再仔细刷一遍!回家先剥了两瓣大蒜塞嘴里嚼了,你当我眼花看不见是不是?”奶奶气得胸口起伏,估计换成大秀,都得挨拐棍了,到底是孙子,没舍得动手,只是恨铁不成钢的骂: “你当我给你个混小子托人找媳妇容易呢,啊?人家费心费力多长时间,才找到一个条件合适,听到咱家条件又愿意的姑娘,伱这样耍混出丑,以后谁还敢登门给你介绍媳妇?” 奶奶越说越气,这个小王八蛋,一听要去和女方相看,嘴里哄得自己可孝顺了,满嘴答应听话,趁自己一個不注意,转身跑堂屋剥了俩大蒜瓣塞嘴里嚼了。 而且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的衣服,脑袋沾了不少麦秸子,跟钻了麦秸垛似的,这是啥好人做派? 农村啥好人农闲时候去钻麦秸垛?不是傻子就是作风不正的人! 这分明是不愿意,故意想让人女方看不上他,诚心不想让自己抱上重孙子,不想让自己死后有脸去见妹妹。 就算不愿意,那也得看一眼女方美丑胖瘦再说不愿意,连人还没见呢,就这副模样,那除了故意气自己,还能是因为啥? 谢虎山蘸着樟脑球味的牙粉刷牙还不忘朝奶奶讨好的谄笑,这年代农村基本没人用牙膏,其实这臭了吧唧的牙粉也没几家能舍得买,都是粗盐漱口。 “奶,要不咱先去看看去吧,别让介绍人等着急了。”谢虎山刷完牙把漱口水吐掉,要走过去搀奶奶。 奶奶抖开胳膊,立在堂屋门口不动:“不着急,先把你收拾干净再说,介绍人是你孟二奶,她说好了,肯定等着我,回屋换身干净衣服,把我新给你做的布鞋换上。” 谢虎山叹口气,转身回屋听奶奶的话换衣服换鞋,好嘛,怪不得奶奶一点不着急呢,介绍人是马三的亲姥姥,和自己奶奶差不多算是铁闺蜜了。 孟老太也是闲的,你说这老太太,上回半夜带着大妈和大秀上山烧香客串神婆,这回是带着奶奶和自己去相看客串媒婆,属实是没啥正事了。 马三的姥爷说评书,姥姥当神婆和媒婆,都是跑江湖吃开口饭,真是般配。 他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对堂屋喊道:“奶,我跟你说,我现在副业组搞得有声有色,挣了不少钱,眼光可高了,不行咱把条件再提高点儿慢慢找呗,我刚十八。” “副业组再好,那也是公家的,挣再多跟你没关系,十八就不小了,家里啥条件啊,你现在不占个座,等二十再找,就再也找不着合适的了,那就只能给你找个猪八戒他二姨。”奶奶没好气的说道。 “那咱等我二十再找,保不齐我就喜欢猪八戒他二姨那样的呢。”谢虎山把奶奶新给自己纳的布鞋蹬上,走出来笑着说道。 奶奶魏桂金仔细打量着面前孙子的穿着,动手帮谢虎山展了展汗衫下摆,嘴里开始跟孙子打感情牌: “虎三儿啊,你打小心就野,好(四声)事儿,奶不求别的,也没想给你娶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可我得给你找个能守住家,能踏实过日子的媳妇,你有本事,她能跟着你享福,接人待物上的了台面,你没本事,她能陪着你吃苦,把家里的事替你撑着。” “你奶我今年都七十了,到了说没就没的岁数,真有一天我要没了,你在外面累了一天,回家屋里连个替你留门,热饭的人都没有,家里要没个人,你冬天回家,炕都是冷的,想喝口热水都没有,到那时候,你一个人活得得多难受?” “奶,我跟您说,我早想好了,你不用操心,我要回家没饭,我就去寡妇家跟她们搭伙吃,今天王寡妇,明天李寡妇,四里八庄的寡妇们挨家吃一顿,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了,下个月从头再来。”谢虎山一看老太太要整忆童年,把琴弹的节奏,马上一句话把节奏打断。 奶奶气得咳嗽了两声,抬手在孙子后背拍了两下:“小王八犊子,你长能耐了,还敢故意气你奶了!” “再说,你没脸见您妹妹我亲奶,就得好好活着,这样,您再给我做十年饭,八十岁的时候我让您抱上重孙子,完了您再照顾他十年,等您九十大寿,我再把家里人喊来开个研讨会,研究这二十年你对不对得起您妹妹,要是一致认为对不起,您再接着活,照顾您的提拉孙,达拉孙。”谢虎山则轻拍奶奶的后背,笑着打趣道。 奶奶那点气儿马上被哄得烟消云散,脸上忍不住露出笑纹: “都活到九十岁了,还得给你们老谢家当长工,当使唤丫头,我才不干呢。” “行,那就让孙子,重孙子,提拉孙,达拉孙都站在您眼前伺候您,您使唤我们。”谢虎山挽着奶奶的胳膊: “不是相媳妇吗?走,我扶着您,您出马,那女方没个不同意,就冲您这气质,姑娘哪怕看不上我,都得为了跟您一块过当场点头,完了今晚就搬咱家住来。” 谢虎山把老人哄得眉开眼笑,祖孙两人走出家门,奶奶是小脚,出门得杵拐棍,而且走不快,好在谢虎山更不着急,陪着奶奶慢慢走,奶奶边走边跟谢虎山介绍目前从孟老太嘴里得知的女方资料。 资料不多,只知道今年十七岁,家在浭阳县某个穷大队,听孟老太介绍完谢虎山家庭情况后能接受,也愿意先订下,等谢虎山二十岁再登记结婚,结婚之前两家可以先当亲戚走动。 “连人家姓啥叫啥住哪都不知道,孟二奶这是啥媒婆啊,咋当的?”谢虎山听得直皱眉头,啥具体信息都没有,有点婚骗的意思。 第66章:出岔头了 奶奶看孙子嫌弃自己闺蜜不靠谱,开口替孟老太解释: “你孟二奶当然知道,双方家里条件,找对象的要求早就跟两家透过气了,但哪的人,姓啥叫啥先不能说,这是规矩,那都得双方今天相看满意之后再透露,不然人家姑娘不愿意,你愿意,甘蔗一头甜,知道人家住哪,天天去找人家,给人女方家里添乱怎么办?” 谢虎山还以为自己是去相亲,原来不是,是奶奶口中一种叫做相看的相亲前置活动。 就是在正式相亲开始前,男女双方由介绍人穿针引线,跟大街上偶遇一样,彼此瞧一眼,看看对方是不是残疾,傻子,或者样貌有缺陷之类,一般双方家属肯定也会陪同出席,互相考察。 这个最多几分钟的偶遇过程叫做相看,相看完之后,双方再结合之前就掌握的对方家庭条件研究是不是愿意这门亲事,无论愿意与否,都告诉介绍人,通过介绍人传达。 如果双方这次相看都觉得对方满意,那基本没几天介绍人就能组织双方正式见面,也就是正式的相亲。 如果女方觉得谢虎山长的跟西门庆一样,英俊无匹,风流倜傥,自己蒲柳姿色实在不足以自荐枕席,也告诉介绍人,介绍人就帮忙拒了这门亲事。 这样双方对彼此的资料都不知情,不会发生女方知道谢虎山住址,贼心不死的跑谢虎山家门口高呼“我xxx非中坪西门庆谢大官人不嫁”的情况。 跟介绍人孟老太约的地方是供销合作社门口,到地方的时候,孟老太已经急着跳脚,气得直呼奶奶小名: “香玉啊香玉,你是真沉得住气呀你!跟我摆你大奶奶的谱呢?人家娘俩在咱大队这条街上都快走一个来回了,要不是我好说歹说哄着,又给拉她们娘俩的车把式塞了盒烟让多等等,人家早就走了!” 奶奶腰板挺得笔直:“烟钱回头去我那拿,人呢?” 孟老太一指合作社大门:“刚进合作社了,咱们也进去。” “挺胸抬头,不准出洋相,不准瞎说八道,听见没有。”奶奶看看身旁的孙子,不放心的叮嘱道。 谢虎山乖巧的连连点点,还主动站旁边帮两个老人挑开了帘子,让两人先进去。 等三人一进供销合作社的大门,奶奶和孟老太眼睛就开始寻找女方,顾不上留意跟进来的谢虎山。 倒是门口不远处正给一辆小推车刷油漆的售货员看见新来了客人,抬头打量时,一眼就看到了谢虎山,出于好心朝奶奶和孟老太两人大声提醒道: “我说老太太,把您家孩子看好,最好牵着点儿,万一他在屋里没站稳摔了,我这都是刚刷的油漆,再给他衣服染脏了!” 这個年代的供销合作社属于让人一进门就下意识觉得自己在这种空旷环境下非常渺小的建筑,至少中坪公社的合作社是如此,相当于把六间屋打通,而且挑高几乎是平房两倍,里面又没什么顾客,这个人一说话,房间里都快有回音了。 屋里连同几个售货员和仅有的那对顾客都循声望过来,奶奶也一扭头。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谢虎山在他奶奶身后一副吴老二的造型,歪着嘴,右手比着六,左脚画着圈的朝前走。 “谢虎三儿!你要气死伱奶呀!我怎么跟你说的?”奶奶气得拐棍都快把地面戳个窟窿,顾不得在外面,抡起拐棍几次作势要打,可手直哆嗦,最终也没舍得落下拐棍。 倒是又回头仔细打量了几眼转身望来的女方娘俩,最终恨恨顿了顿拐棍,对旁边瞠目结舌的孟老太不死心的小声叮嘱道: “你跟人家好好说说,这混小子就是成心气我,他不是拽子,虎三儿是啥样孩子,你清楚,替我给人赔礼道歉,多说好话,需要买啥东西,回头都找我。” 孟老太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的点点头:“行,我试试吧,人家信不信我可不敢保,毕竟你这大孙子装拽子装的比真的还像。” 奶奶一瞪谢虎山:“你跟我回家!” 说完自己杵着拐棍先出了合作社,感觉老脸都被孙子丢光了,一秒都呆不下去。 自己把孙子夸得跟花一般,孙子在外面表现得跟屎一样。 倒是谢虎三面不改色,坚持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画着圈进来,又怎么画着圈走了出去,给那对母女留下一个为人划圆的深刻印象。 …… 奶奶盘腿坐在炕上,对着墙面壁运气。 谢虎山贴着墙根乖乖立正站好,大气不敢出一下,大妈陈春香站谢虎山面前,双手拍的山响,嘴里恶狠狠的骂道: “你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还反了你了!你看我怎么打死你!我让你气你奶!” “叫唤两声啊?你不叫唤你奶咋能心软。”看谢虎山没反应,大妈打眼色小声提醒他。 “奶,我妈跟我哥合伙蒙你!她都没舍得打我哥一下!”还没等谢虎山开口叫唤,在旁边啃着黄瓜看戏的大秀先开口叫唤道。 陈春香扭头先瞪了一眼自己闺女,随后给坐炕沿上的丈夫谢启茂打眼色,赶紧给侄子找台阶。 谢启茂叹口气,对自己母亲大声开口:“妈,别生气,虎三儿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他指定是没相中才这么干的。” 随后又看向谢虎山:“是不是没相中,虎三儿?” “嗯,大爷说得对,我就是没相中,那一看就不能过日子,瘦的和饿了三天的小猫一样,真要嫁进来,看见咱家大秀没有,大秀作为小姑子,一天能捶她八遍,俩月之内,绝对把她欺负到上吊,你给我找媳妇,奶,你得考虑找个会武术,能收拾大秀的,对吧?”谢虎山马上反应过来,几步窜到炕边,对奶奶陪着笑说道。 顺便不忘损几句刚才落井下石的妹妹。 本来正帮谢虎山说话的大妈当即发飙,手指头戳着侄子脑门指指点点: “谢虎三儿,你是出息了,你大爷大妈跑来巴巴帮你说好话这节骨眼,你还不忘败妨你妹子?她咋就欺负你媳妇了,你个王八犊子,没良心的!还找个会武术的,咋的,要飞起来打你妹妹啊!” 奶奶转过身,看向谢虎山,运着气开口:“春香,一会儿帮我收拾被褥,我回老大那院住去。” “奶,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搬走,我以后肯定听话,不气你了,要不再跟女方相一回,这回我肯定不装拽子,您愿意我就愿意……”谢虎山一看奶奶真急了,连忙开口认错。 大秀倒是颇为惊喜的开口: “奶,你搬我家跟我妈住去,我是不是就能自己搬你这屋住来,我不愿意跟她住。” “你上一边去!”陈春香朝一点脸不给自己挣的闺女气得骂道: “不会说话就憋说话,挺大个丫头怎么那么虎呢!你是嫌你哥没给你奶气躺下,你再加把劲咋的!看不出你奶是说气话呢?” 谢启茂也开口对自己母亲进行劝说: “要我说,相看这事得你情我愿,不乐意就不乐意呗,妈,我当年不也……我和春香那会她爸不同意,你让人给我介绍相看好几个我不也没同意,最后还是……” 大妈脸色已经看起来气得比奶奶还严重,此时瞪着谢启茂: “谢大茂,你是不是傻?你闺女就随你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恐怕我不知道你跟我结婚之前你相看了好几个姑娘是吗?” “过这么多年还忘不了是吗?除了我和妈,屋里三个老谢家的人,个顶个的说话气人,啥玩意变得呢你说!” “我上辈子干啥缺德事了,这辈子摊上你们仨!” 就在大妈越想越气,准备动手家暴大爷时,院门外孟老太的声音响起来: “香玉,在家没,我进来了啊?” 奶奶赶紧平复心情转过身坐好,大妈也收起脸色,快步出去迎孟老太:“二婶,快进来。” “二婶。” “二奶。” 谢启茂,谢虎山,大秀都开口和对方打招呼,孟老太笑吟吟的和几个人点点头,随后侧身坐上炕沿,对上奶奶心灰意冷的目光: “那边相看完给话了,对虎三儿挺满意。” 谢虎山和他奶奶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完成了互换,奶奶脸上精神焕发,谢虎山则呆若木鸡。 自己堪比吴老二的拉风造型按说无懈可击啊,到底哪出岔头了? 女方娘俩难道都是瞎子,自己白演了? 第67章:这亲事成不了 看着自己奶奶脸上放出光的模样,谢虎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坏菜…… 自己奶奶是什么性格他很清楚,啥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在她面前那都不好使。 奶奶对亲人的确没得挑,可管得也确实宽,一个亲妹妹,俩儿子,一个闺女,所有婚事都是她包办的。 连亲妹妹的婚事都得管一手,就明白这老太太在某些她觉得重要的大事上得多霸道了。 她对自己这個大孙子的婚姻看法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我不要我孙子觉得,我只要我觉得。 当然,这么霸道也是有底气的,底气就是她给自己这些亲人安排的婚姻甭管有没有爱情,但对方人品家境肯定没得挑,婚后生活稳定和谐。 奶奶盯着孟老太,欣喜的开口: “相中了?我还琢磨着人家肯定不乐意,虎三儿装拽子,这不是耍人家呢嘛?” “嗨,我也是这么寻思的,你听我给你学。”孟老太顺势盘腿上炕,和奶奶对着炕桌而坐,讲她和谢虎山走了之后发生的事: “人家当妈的当时就有些生气,说就算给一台缝纫机,那也不能把自己闺女许给一个拽子,说我这介绍人不靠谱,啥人都给瞎牵线,这不坑人吗?完了就要带姑娘走人。” 还没等往下说,谢虎山和大妈的脸色就都变了。 “奶,你要把你那个缝纫机当聘礼?”谢虎山凑到奶奶身边,小声问道。 奶奶有一台英国造的手摇缝纫机,买那台缝纫机的时候,大爷谢启茂还在她肚子里怀着没出生呢,奶奶靠着这台缝纫机接些裁缝活儿,在旧社会时养活了一家子。 日本鬼子来扫荡时,奶奶都是抱着缝纫机躲地道里去,现在还偶尔搬出来给谢虎山,谢玉秀缝补衣服用。 谁家娶媳妇下聘礼也没有送给女方家里缝纫机的,因为这玩意在乡下属于你有钱都买不着,得托关系才能买的大物件。 供销合作社虽然在价签上写着燕牌缝纫机,153块钱一台,但货架上常年没货。 因为供销社没本事,搞不到指标,偶尔分到一两台,也被公社领导提前收到风,货架都不用摆就被迅速买走。 中坪村两千八百多人,有缝纫机的家庭不超过二十户,大部分还都是找关系花高价买的二手缝纫机,所谓高价,是比全新机器价格还要高的价格。 不然在这个年代,浭阳县的农村人想买到一台全新缝纫机,比上一世在燕京摇号难度可能还要大。 首先得有公社分配给大队,大队再分配给生产队,生产队再组织抓阄,然后还要运气爆棚,刚好抽中盖着税务和公社印章的那张指标票,你才有资格买。 有资格之后,就可以慢慢等了,等到啥时候供销合作社的货架上出现缝纫机,没有其他同样有指标票的人排在伱前面,更没有托关系的人临时插队,你又能拿出全款和指标票,才能把缝纫机买回家。 “岁数大了,眼花,留着也没用。”奶奶轻描淡写的跟孙子说完,随后继续对孟老太笑着说道:“你接着说。” 大妈给孟老太倒了碗水,几次想借着对方喝水的功夫,开口问自己婆婆,可又都强忍住了。 她不是贪图婆婆的缝纫机,自己丈夫在县城的单位同事去年就帮忙给找了个指标,家里用攒的钱买了,她是担心老二两口子知道这件事后恐怕要生气。 老二那边可是她婆婆的亲儿子亲孙子,谢虎山再怎么亲,也是四房的。 孟老太喝了口水:“我是连忙跟人家娘俩解释,说男方这孩子好诙谐,跟他奶闹着玩呢,不是真的拽子。” “人家姑娘在旁边问我一句,二奶,刚才我听见老太太骂她孙子,没听清她孙子叫啥名。我一听,都这时候了还瞒着啥,我说叫谢虎三儿,在中坪大队可以随便找人打听,都知道他,那指定不是拽子,是个棒小伙儿。” “对对对,尽管打听,应该的,谁让这个小王八蛋出洋相,人家不放心可不得再打听打听。”奶奶听得连连点头。 孟老太扑哧一乐:“我也是这么寻思的,可哪知道人家姑娘听完乐了,跟她妈在耳朵边小声说了一句啥话,她妈听完也乐了,然后脸色也好看了不少,跟我说,她愿意没用,人家男方都装拽子了,那指定是不愿意,要不就算了罢,没缘分。” “我一听这肯定是对方听过虎三的名,有戏,当即就说男方啥事都是奶奶做主,家里大小事都听他奶的,姑娘她妈就乐,说那行,相看的挺满意,小伙子还挺嘎,走之前跟我说,让我回来问问男方愿意不愿意,愿意就双方约个日子坐下相个亲,不愿意也没关系。” “愿意,怎么不愿意,我一眼就相中这姑娘了。”奶奶脸色颇为急切,表达着自己相看完的感想: “模样俊,还稳当,别看瘦,那双手一看就是做惯了针线活儿的,只要其他条件也和我告诉你的一样,这姑娘跟虎三准合适。” 谢虎山在旁边听得呲牙咧嘴,他虽然当时专注扮演吴老二没有细看,但姑娘转过身时也瞥了一眼,大概印象好像就是一个身材又瘦又小,明显发育不良的黄毛丫头,要不他怎么说对方看起来跟饿了三天的小猫一样。 就一个黄毛丫头,值当奶奶用缝纫机去下聘礼? 而且奶奶也就比自己多看了几眼而已,怎么就看出来对方模样俊俏,沉稳,一双手擅长针线活的? 不是说眼都花了吗,咋看出来的? 孟老太斜过头看向谢虎山,嘴里笑吟吟地问:“那要是虎三也愿意,我就念叨念叨?” 奶奶看向谢虎山,也不说话,谢虎山马上乖巧的点点头,对孟老太笑着说:“我愿意,我愿意,我当时一眼就相中了。” 他知道,这时候再敢说不愿意,奶奶绝对说到做到,搬回大爷那院去住。 不给自己一点儿好脸色倒是其次,谢虎山担心奶奶岁数大,因为这件事跟自己怄气把身体气垮,她还没享上自己这个孙子的福呢。 “行,要愿意,那我就给你念叨念叨女方情况。”孟老太看向谢虎山,有些感慨的开口: “虎三儿,你奶给你找媳妇,是真舍得下本,可也是真挑啊,从她跟我说完条件,我寻摸三个多月,才找着这么一个啥条件都对上你奶心思的,我自问给我外孙子马三儿寻摸媳妇,都没你奶这么用心。” “说这些干啥,念叨正事,知道你费心了,成了之后谢媒礼差不了你的。”奶奶淡淡的说道。 “女孩家是西山那边灵官营公社崖口大队的,姓金,叫金凤,小名叫桃子,符合你奶的要求,姑娘是家里的长女,家务事,针线活样样拿得出手,肯吃苦,模样也俊,十七岁的姑娘,在生产队里干副业,一个人管着个针线摊,靠给西山砸石头的那些人缝补衣服,纳鞋底补鞋面挣工分,顺便还照顾弟弟妹妹。”孟老太对谢虎山念叨着女方的情况: “父亲叫金满仓,母亲叫李巧枝,也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可以随便去打听,虽然穷,但绝对不是那些不靠谱的人家……” “等会,二奶,她爸叫啥?”谢虎山开口问道。 “金满仓。” 谢虎山此时脸上都已经乐成了一朵花,直到奶奶注意自己,才连忙绷起脸: “奶,那啥,这亲事我估计最后成不了,要不算了吧……” “你咋知道最后成不了?”奶奶没好气的看着孙子,往常最孝顺的大孙子今天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一点都不懂事,专挑自己不爱听的说,对方都同意了,他还说亲事成不了。 谢虎山低着头小声说道: “我咋可能不知道,我把她爸打了一顿,还给捆上了。” 除了大爷没听清,剩下屋里的奶奶,孟老太,大妈都听懵了,扭头看向谢虎山,大秀在旁边撇撇嘴: “好家伙,还担心我欺负嫂子,我再厉害能有你厉害?还没相亲呢,给自己老丈人先打一顿!” 第68章:桃子姑娘 “瞎说八道,你要把姑娘她爸打了,人家听见你的名还能笑得出来?”奶奶最先反应过来,对谢虎山说道: “你要再敢捣乱,我这就起身回你大爷那院住去。” 谢虎山低着头不再吭声,奶奶这才对孟老太说道:“看人家那边相亲有啥说道,咱这边都听人家的,人是回崖口了还是……” “他们有个远房亲戚在六神庄那边,离咱们这十几里地,家太远赶不回去,今晚人家娘俩住亲戚家,那我送个信,明天就坐坐吧,别再折腾人家了,道挺远的,来回不方便。”孟老太看奶奶的态度就明白,当即对奶奶说完就下了炕。 奶奶看看谢虎山,看看大秀,觉得这俩孩子哪个都不靠谱,只能最后看向大儿子谢启茂: “大茂,我不管你是骑自行车,还是找兽医站里的大车,总之你陪伱二婶去六神庄送個信。” “哎。”谢启茂答应一声,跟着孟老太朝外走,大妈帮奶奶送客。 等没了外人,奶奶看了眼低着头不说话的谢虎山:“今天为啥说啥都不愿意相看,你奶还能害了你吗?” “您肯定不会害我,给我找媳妇肯定是找好的,我不乐意是……你说万一我将来要能找个城里媳妇呢?是不,您孙子长得不难看,您也总夸我脑子好,怎么还不能给您找个城里姑娘当孙媳妇……”谢虎山笑容有些勉强的开口。 自己要是跑港岛拿到身份挣到钱之后,奶奶无论如何一定是要接过去享福的,至于六爷,那得看奶奶愿不愿意带他,多半得带,奶奶再瞅六爷不顺眼,那也是结发夫妻。 等大爷退休,估计还得想办法把大爷大妈也整过去。 大秀肯定也得整过去,不能都走了就留她一个人为恶乡里,败坏谢家名声,而且谢虎山还指着她去的时候把大黑偷走带过去呢。 二叔二婶就算不去,也得等他俩的儿子,自己的堂弟小宝大一些后给整过去念书,这人加在一起就不少了,已经快赶上搬家了。 自己至少得在港岛想办法先挣下一所足够大的房子,才能装下这么多人,哪有心情现在先给自己找个媳妇? 要自己帮老谢家开枝散叶,等到港岛之后,再找漂亮姑娘们帮忙生呗,那个有钱人就能三妻四妾的地方,愿意咋生就咋生。 “你嘴甜,脑子好,模样也不丑,奶信你肯定能哄个城里姑娘跟你好,可门不当户不对,女方家里条件好,瞧不起乡下人,就算婚事硬成了,你是能受得了媳妇气的人吗,去人家里拜年,人家让你一个乡下人上桌吃饭吗?就算上了桌,几句话一挤兑,你的脾气,不得把人家桌子掀了?”奶奶此时因为事情有了转机,对孙子的气已经消了不少: “高嫁女,低娶妻,你奶看人的眼光错不了。” “那也不至于用您的缝纫机帮我换媳妇,这让二叔二婶咋想,您亲孙子小宝咋想?”谢虎山对奶奶说道。 奶奶笑着掀开了炕柜,谢虎山过去帮忙把柜子里那台已经掉光了漆的缝纫机抱出来放在柜面上,奶奶用手摸着缝纫机,笑着说道: “我跟你二叔一家说了,他们明白我的意思,而且我不偏心,给小宝留着东西呢,你也别替你奶我舍不得缝纫机,说实话,我看这玩意一眼,就心里堵得慌,要不怎么总是把它放柜子里呢。” “用它帮你换个称心的媳妇,合算,这姑娘将来准是你们这拨发小的媳妇里面,长得最俊,最懂为人处世的规矩,家里活计也最周整的那个。” “那瘦的跟猫似的,从哪看出来的好看,奶,要不等我挣钱给你买副花镜,您再帮我挑挑行吗?”谢虎山不死心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奶奶擦着缝纫机说道:“你懂啥,那是吃不饱没长开呢,骨相,五官在那摆着,等订了亲,让她农闲来跟我住一段时间,吃点油水大的吃食,养几个月就看出来了。” “奶,我也没长开,我也跟你住,跟那嫂子一块吃行吗?”大秀在旁边不关心别的,只对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发言参与讨论。 谢虎山无语的开口:“你还没长开?你还想再开成啥样?教你的老师都没你个高,批评你打你手心儿的时候都怕你突然还手揍她……” “行,到时候让大秀过来跟她陪我一起住。”奶奶反而笑了起来,把擦完的缝纫机又放回去,嘴里说道。 孟老太当媒婆绝对是专业的,按照奶奶的吩咐,当天把话传过去,第二天就安排两家见面相亲,要把这件事火速敲定。 一般来说,在中坪附近四里八庄,男女双方只要能进行到双方家人一起坐下相亲,亲事多半算是成了。 因为双方条件,样貌啥的在相看之后就已经由介绍人说清楚,只有双方都愿意之后,才会坐下见面。 奶奶一大早就喊着谢虎山起来,跟自己把本就挺干净的屋里屋外又都收拾了一遍。 谢老六,大爷,大妈,二婶,大秀,小宝也都早早赶过来,时间不长,谢家二爷也被二叔特意从邻村接了过来,毕竟是要添人进口的大事,谢家人都得通知到。 谢家爷爷辈六个兄弟,如今还活着的也就只剩下二爷谢克功和六爷谢克夫。 二爷不知道为啥,在早年间搬去了几里地外的二奶娘家所在村子定居,跟倒插门差不多,没什么大事基本不来中坪走动,而且谢家几个爷爷,对奶奶和六爷的称呼也奇怪。 “六哥,嫂子,都挺好的吧?”二爷进院,看到迎出来的奶奶和六爷,赶紧快走两步笑着开口打招呼。 这边刚进屋坐下没一会,那边马车的动静就在门口响起,孟老太引着金家的人已经到了。 算上孟老太,一共来了五个人,除了相亲的正主桃子姑娘和她妈,还有就是桃子姑娘在六神庄的远房叔叔婶子两口子,双方在孟老太的介绍下客气打招呼进了家门。 等都进了屋,女人都坐在炕上,男人则坐在炕下的板凳上抽烟,谢虎山戳在大爷谢启茂身边站着,接受人家女方来人的审视。 此时男人在地上热络聊着收成,女人们则在炕上热络叙着家常,谢虎山搞不懂,明明是相亲,为啥大伙非要先聊些有的没的兜圈子。 两个当事人反而大多数时间处于没人搭理的状态,偶尔才会有人开口问一句。 不过这也让谢虎山有机会观察对方,身材瘦削,干瘪,严重的营养不良,有些发黄的长头发梳成了两条麻花辫垂在肩上,穿的衣服挺干净,只是还带着补丁,此时挨着她的婶婶坐在炕梢处,文静腼腆的低垂着眼帘,偶尔被其他人搭话时,才抬起头莞尔一笑,大大方方开口作答,然后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专注听对方说的话。 模样如果仔细端详的话,的确和奶奶说的一样,能看出是挺白净耐看的一张瓜子脸,只是太瘦还没长开,脸太小,衬得一双眼睛大且有神,眉宇之间含着笑意,是那种睡觉也含三分笑的讨喜面相。 在长辈们看似聊天,实则暗中观察时,谢虎山注意到这个叫做桃子的姑娘在奶奶的催促下,顺从的起身在炕桌的盘子里拿起了两粒糖瓜,可坐回原位之后却始终没吃。 反而过了一会,趁别人不注意时把糖瓜悄悄递给在她旁边一步外可怜巴巴站着,等半天也没人给块糖吃的大秀。 糖瓜吃进嘴里的下一刻,大秀和对方亲热的聊了起来,对话方式主要是桃子姑娘笑着夸赞大秀一句,再问大秀一句,然后大秀就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答出十句。 看起来不用等相亲结束,她就能用俩糖瓜从大秀嘴里得到想知道的一切。 怪不得奶奶此时边和别人说话,边看着对方,脸上笑容止不住,开心的就像是她老人家要和对方结婚一样。 奶奶这分明是以她自己为模板选了个孙媳妇,这姑娘此刻套大秀话的模样,和奶奶套其他老太太话时的模样简直一模一样。 真要结了婚,肯定是当初奶奶怎么调教六爷那个活牲口,就手把手教对方怎么收拾自己这个真孙子。 这姑娘虽然还没长开,可已经有了不好斗的架势啊…… 第69章:出气 “虎三儿这孙子肯定是在家受气了,练了多久了这都?中午就来了,这都得有四点多了吧?” 中坪公社东边有块挺大的空地,铺了很多沙子,农闲时,精力旺盛的年轻民兵们会聚在这块沙子地上练练格斗摔跤。 此时武装部长张诚叉着腰,走到空地边朝场内看了一会儿,对坐在旁边吹着口哨看小人书的武装民兵连长葛宝生问道。 沙子地上,韩红兵,陈大喜等其他几个民兵都捂着肚子或者屁股坐在地上围成了一圈,呲牙咧嘴看着在圈内光着膀子的谢虎山。 此时他张着双手,摆着捕虎的架势,一个人对上两个对手。 “上午他奶给他相亲来着,肯定是没瞧上人家女方,心里一百個不愿意,憋着火呢,又不敢跟他奶发脾气,只能来这用训练的借口把火气发出去。”自己直管领导出现,葛宝生把小人书合上,抬起头朝场上看了一眼,笑着说道: “这犊子还是年轻呢,再大点就明白,媳妇长啥样晚上关了灯都一样,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十八那年,我爷奶一眼就相中了我媳妇,当年她十九,是南郑庄二队铁姑娘队长,长得五大三粗,跟你差不多,就没你脸上那几根胡子。” “滚一边去!我回头找机会告诉你媳妇,你背后嫌弃她!”张诚挨着葛宝生坐下,取出烟盒分给对方一支,笑着骂道。 葛宝生哈哈笑着点上烟,看着场上生龙活虎的谢虎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没说错,真那样,我爷怎么相中的,就是当年他看见我媳妇挑着粮食跟队里的人来咱粮库交公粮,挑的比大小伙子还多,当时我爷就想,这姑娘要来葛家当孙媳妇,我大孙子就享福了。” “那时我还没当兵走呢,相看的时候看了一眼,浑身血都凉了,就盼着赶紧当兵走,最好遇上打仗,转战南北,能不回来就不回来,堂堂大好男儿,将帅之才,怎么能跟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乡下姑娘过一辈子。” “结果当了几年兵,啥战争也没赶上,又回来了,我寻思她早该嫁人了呢,没想到她还搁那守着呢,我当兵走那年,我俩就在两家人认可下订了个亲,连登记都没登记,面也没见过几次,也不知道她守个啥劲儿。” “我走那几年,隔三岔五她去我家帮我爸我妈干活,我一回来,明显感觉自己是外人,她跟我爷我奶我爸我妈才是一家子,我给我爷卷根烟,她在旁边路过随口一句爷少抽点,对身体不好。我爷当时就把烟掐了……” “那我也看不上她,不好看,没文化,没我识字多呢,我打定主意,她甭来曲线进攻这一套,家里同意我也不搭理她,我回来一年多,跟我媳妇连手都没碰过,话也没几句,满脑子想得就是老子宁可打光棍,我也不吃糠,娶就要娶个天仙。” 张诚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差不多,我那时候也是这么想得,只是后来让你嫂子给我收拾服了,你媳妇怎么把伱收拾服的?” “嗨,有次跟我爸干啥活来着,是他没干好,可他不讲理,说啥都赖我,给我骂一顿,把我委屈的,就跑小树林一个人坐着生闷气,我媳妇去了,就跟你现在坐我旁边一样……” “你看清楚,我他妈脸上有胡子!别老看我,专心说你媳妇的事!”张诚朝旁边挪了挪屁股,故意夸张的骂了一句。 葛宝生也笑了起来:“完了她就哄我,专挑我爱听的说,说让我别跟我爸生气,他是长辈,拉不下脸认错啥的,哄的我气顺了之后,她起身想拉我起来回家,没拉动,一个没站稳,扑我身上了。” “男的啊,我跟你说,都是嘴上硬,没碰过女人之前嘴里喊着老子不近女色坐怀不乱啥的,可俩手一抱住女人,这女人又是自己想怎么搂就怎么搂的媳妇,心思立马就不一样了。” “当时我就觉得自己脑子轰的一下,觉得怀里抱着的媳妇身子怎么这么软呢,还善解人意,我还费劲巴力的再去找啥天仙,这不就是天仙嘛,就这么着,第二年我俩孩子都生出来了。” “孩子都三岁了,我才知道,合着我爸故意跟我生气这事,那是全家策划,我妈手把手教我媳妇的,一家子人算计我一个。” “你看我现在在外面能耐大着呢,这些崽子挨个算,想收拾哪个就收拾哪个,在浭阳县的民兵队伍里,一提中坪宝生那也有点名气,可我回家放个屁都恨不得跟媳妇打报告,早让媳妇收拾服了,敢不听话,媳妇真打,我爸我妈还跟看不见我挨打一样。” “挨完打再去小树林一个人坐着,都不用我媳妇再去哄我,站家门口喊一嗓子我就得跑回去,敢慢一步还得挨收拾。” “还没处说理去,谁让我没抵住诱惑,跟人钻一被窝睡觉了?你要硬气,你当年就别碰人家呀?” “所以让虎三儿现在先得瑟,爱怎么打怎么打,甭看现在不愿意,等人姑娘一到家,他奶教人家两招,让姑娘找机会被他这个没碰过女人的傻小子抱一把,虎三肯定玩儿完,这辈子就算栽人家手里了。” “到时候把火气天天都撒在一被窝睡觉的媳妇身上,再想让他跟现在这样卖力气的跟人打,他都不打。” 听完葛宝生说起年轻时候父母安排相亲结婚的事,张诚在旁边也颇有感触的说道: “我也差不多,家里也没问我,就给安排订了亲,完了你嫂子就住我家了,当时我也没瞧上你嫂子,我那时候多精神一小伙,老招人喜欢了。” “可你嫂子有招啊,看我一直不搭理她,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教她的,多半是我妈,一到晚上,你嫂子她就喊我给她搓背,我让我妈去,我妈不是手疼就是头疼,只能是我去帮忙,刚开始几回我还正人君子,结果第二个月我妈就找我丈母娘去了,说有喜了,咱们抓紧给俩孩子办婚事吧……” 两个人说完各自遭遇哈哈一阵大笑,场上的谢虎山听到两人笑声,喘着粗气直起身,放过被自己连摔几次的两人,看向场边自己的两位师傅,朝他们招招手: “笑啥,不服啊?下来!我一个干你们两个,不是问题!” 一群民兵也顿时起哄大喊:“连长,张部长,下场干他!” 第70章:全体集合 “你就让他这么跟咱俩在这上蹿下跳,下去干他呀?”张诚看到谢虎山跟自己和葛宝生挑衅,马上对葛宝生说道: “反了他了还,咱俩手把手教的他怎么打人,到老了还他妈能让这臭小子在咱俩眼前得瑟?” 葛宝生摇摇头,心平气和的笑道:“我才不去呢,你不服你自己下去干他,我腿上伤还没好利索呢。” “秋收那会去县里帮公社领农机让人找麻烦了?”张诚听完这话,脸上笑容淡了不少,开口问道。 县里支援中坪公社这种高产地区秋收的农机,需要公社派人去领。 中坪大队距离县城将近五十里路,一路上经过四个公社十几个大队,想把农机领回自己公社,不被其他公社截胡,需要真本事。 那都是在别人的地头,一个解决不好,领机器的人给你围殴了不说,机器还得给截下来先帮人家公社干活。 葛宝生轻轻拍着左腿,点了点头: “老子再撑两年,等虎三儿他们这帮崽子再长两岁,等他们打架下手知道分寸之后,就在他们中间选個人,接我这个操蛋的差事,你说得对,过了三十,再厉害也唬不住人了,原来哪用我动手,一报名就没人敢吭声。” “谁干的,我找关系收拾收拾他,替你出口气?”张诚在旁边问道。 葛宝生一笑:“俩手腕都让我撅折了,还收拾啥,比我伤得重,来年开春都未必好利索。” “那我也不能就看着虎三儿这犊子跟咱俩叫嚣啊!”张诚听到葛宝生没吃亏,大声说着站起身,把外套脱下来交给葛宝生: “把伱的五四给我用用,我得教教他,让他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葛宝生打开枪套,把自己那把配枪递给张诚,张诚把腰间自己那把五四也取了出来,子弹都褪了出来收好,随后双手举起双枪看向谢虎山: “王八艹的,跟师傅都敢叫板!来!也别擒敌格斗了,我考考你小子拼抢速度,看你小子手生了没有,你要赢了我,我奖励你五发子弹,让你拿手枪开五枪过过瘾。” 一听赢了有子弹,谢虎山马上点头,五四式拆装拼抢虽然他练过不少次,但他还真没开过手枪,因为不够级别,最少也得是个武装民兵连长才能混上手枪子弹。 平时他玩手枪,都是老冯,老张还有葛宝生把子弹退出去,把枪丢给他玩一会儿,整个中坪公社,也就他们三个人有资格配手枪。 所以谢虎山难得有些兴奋起来:“说话算话啊,部长,你可不能输了不认账,回头又扯什么纪律规定,级别要求啥的!” “我是那输了不认账的人吗,德行,你当我是你呢,五发子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老张不满的瞪着谢虎山说道: “肯定说话算话!” 好热闹的民兵们跑着去公社扛出来一张桌子,摆在两人面前,张诚叼着烟把两把枪零件拆下来,摆在桌子的两端,看向谢虎山: “让你小子先选边。” 谢虎山走到桌子右边的位置站定,双手放在桌上,张诚走到左边,手都没抬,看向站在中间当裁判的葛宝生,葛宝生看看两人,让其他看热闹的朝旁边退开些,这才说道: “我数到三开始,一。” “二。” 然后葛宝生故意停下,拿烟盒又点了一支烟,那一顿的动作让谢虎山差点就抢跑出局,气得谢虎山朝点烟的葛宝生骂道:“连长,你到底哪头儿的!” 他一骂,葛宝生马上开口:“三。” 三字出口,谢虎山双手拿起枪械零件迅速开始拼装。 对面的张诚则完全不急,先把手里夹着的香烟屁股送到嘴边用力嘬了一口,这才把烟头丢地上,用脚踩灭,这才双手上桌开始拼装。 张诚一上手,谢虎山就知道要坏,老家伙的速度是真快,眨眼之间就要追上他,谢虎山马上用力咳了一下! 旁边的韩红兵看了眼远处,忽然惊讶的开口大喊:“尹书记你咋来了!” 所有看热闹的民兵都回头循声望去,只有葛宝生,张诚连头都没抬,盯着桌面。 葛宝生还嫌弃的骂谢虎山: “你der啊,这是我当年跟老张玩拼抢用的招,我负责拼,你当年负责喊,现在你负责拼,换韩老二喊,连词都不换,你觉得老张能上当吗?” 他这句话还没骂完,老张已经把枪拼完丢在了桌子上,谢虎山比他慢了几秒钟才拼完,有些惋惜的咂咂嘴,故意阴阳怪气的开口: “有那个当师傅的吧,没个师傅样,这么多人看着,你说他也不懂给当徒弟的留面子,不知道他是诚心的还是故意的……” “相媳妇没相中,拿战友撒气,你是啥好东西?”老张伸手揉揉谢虎山的脑袋,从口袋抓出五发子弹放在桌上: “去,装上,有啥闹心的事,对着那边的靶子开几枪就好了。” “谢谢师傅。”谢虎山唯恐老张反悔,动作麻利的把子弹压进手枪内,走开几步,对准二十米外的靶子,双手持枪站姿连开五枪。 葛宝生都没用喊人去看靶子,瞄了几眼后直接报靶: “两发脱靶,一个七,两个六,看你第一次摸手枪的份上,也还凑合吧。” “这玩意准头不行啊,还不如我老叔呢。”谢虎山打完之后看看手里的五四,不满的说道。 老叔是他常背的那把三八大盖的昵称,奉天兵工厂仿造的,出厂那年,谢虎山的二叔才四岁,所以这把枪被他取名为“老叔”。 张诚和葛宝生正对着一伙青年民兵吹嘘自己当年的手枪射击成绩,韩红兵突然又开口:“尹书记!” “韩老二,你那脑子是借给你家大黑了还是……”葛宝生没说完,张诚就轻踹他一下,示意他看过去。 只见公社书记尹千峰,大队书记韩老狗和十九个生产队长在远处道边,集体朝他们这里望来,显然是散会之后被枪声吸引了注意力,朝这边走过来看看。 “这是谈出结果了,韩书记脸上有笑模样,尹书记脸色跟被韩书记糟蹋过一样。”葛宝生看了那边众人一眼,对张诚开口说道。 张诚点点头,闹公社丰收粮这事跟他们扯不上关系,所以他们在这件事中毫无参与感,属于旁观者。 果然,远处的韩老狗朝民兵们招招手,大声喊道: “都别在那给张部长添乱了,赶紧回各队部集合,咱们各生产队要马上开会!” 张诚和葛宝生把枪收好,赶鸭子一样轰着手下民兵赶紧解散回各队,肯定是谈好了丰收粮的事,要组织各队交公粮了,交公粮运粮食,这些民兵小伙子们都是主力。 谢虎山,韩红兵等人朝三队的方向走去,韩红兵看着谢虎山的脸色: “谢司令,六奶到底给你相中了啥样的姑娘,让你憋屈成这样,咋的,猪八戒他二姨啊?” “我不是因为人家姑娘,人家姑娘挺好的,我是因为没恋爱经历,也没感情基础,这属于耽误人家……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谢虎山活动着脖颈,边走边郁闷的说道。 韩红兵在旁边不屑的开口: “这有什么我不懂的,就是不想娶这个,但还扭不过六奶,属于是不敢把六奶朝死里摔,但能朝死里摔我们几个,对不对?” “你都多余问,肯定对。”大喜在旁边说道: “谢司令哪回不是家里受气,拿革命战友或者外村倒霉蛋撒火?” 上架感言 一个月,写了二十万字之后,终于要上架了,内心非常忐忑,属于天桥打把势卖艺,到了该伸手要钱的时候。 这本书免费期的数据不能说不好,应该是非常不好,追读数据的起伏线都快赶上我的心电图了。 当然,数据不佳也正常,写开头的时候就想到可能成绩会不怎么样,毕竟和之前我写书的风格完全不同,这就是一本年代故事,有很多原来就看我写书的读者可能一时无法习惯我用温吞水的开头来讲故事。 毕竟原来我写故事的节奏,二十万字的体量,大概已经足够让主角斗败第一个对手,初露锋芒,磨刀霍霍正接近下一个目标。 但这本书二十万字,主角连县城甚至公社都没怎么走出去。 其实我还真写过一個类似自己原来作品节奏的开头,有点孔二狗老师东北往事的意思,写了没几章自己就扔那了,不用编辑帮我判断,我自己都知道那玩意属于主动求404。 刚开书那几天,我记得我还在微信读者群里聊天,我说这本书的成绩好像不太好,追读低的吓人,好像是三千多收藏,二三百追读,实在不行,不如趁早切了去开本港岛警匪故事,书名就叫《大茶饭》,也顺便教教我儿累月那个货怎么写港岛故事。 没想到后来追读慢慢涨上来了,虽然仍然不多,但让我开始意识到写个慢一些,平和一些的国内年代故事好像也有读者能接受,不是一定要刻意去写激烈,过火,凶戾,愤怒。 感谢各位义父能赏脸看完了二十万字,也谢谢各位的本章说,评论,每一条我都会看,只不过实在是我用作家助手app看各位义父的评论和章说,无法用它及时回复,因为它没有回复和点赞功能,只有查看评论功能,要回复就要切去起点app,有点麻烦,所以我很少回复和点赞。 如果书评区还能看到批评我和本书的评论存在,除了我大度之外,可能也与我懒有关。 感谢我的编辑豆总对我的指导。 没拍马屁,豆总前前后后严格的毙了我好几个开头,包括玄幻文开头,历史文开头啥的,最后慧眼独具,挑了这么一个开头完全不抓人的年代文开头,还告诉我,这书绝对没问题,稳住节奏,写到三百万字你就出息了。 我总觉得他在忽悠我,但我没证据,算了,现在先感谢吧,书扑街了再去砍死他。 感谢我的版主大宝,现在都改称运营官了好像。 感谢宝爷每天能在穿梭各家足疗按摩店享受服务之余抽空替我打理书评区和章说。 感谢副版主三思,每天大宝去足疗按摩时,他就负责接手管理书评区和章说的工作。 感谢十指勾画,我也不知道感谢这犊子干啥,这本书丫粉丝值不够,连一点粉丝值都没有,导致没能安排他当管理,你看到的话最好心里有点数…… 感谢缺了大德的读者夏洛k,在这本书开书时替我找了小姐姐拍小视频打广告,效果挺好,我估计这本书好多收藏都是为了那小姐姐视频来的,导致我收藏虚高,追读不高。 其实他还找了个肌肉猛男拍小视频,可惜本书貌似没啥女读者,纯属浪费钱,要看猛男跟我直接视频就行。 感谢前编辑喜爷,虽然已经不跟他混了,但他还是对我纠缠不休,刚开书时隔三岔五打电话给我挑书里的毛病,教我怎么处理,给我感动的不行不行的,毕竟都是分手的前编辑了,还这么负责。 后来才发现,这货是为了能有个理由来线下找我,让我请吃饭,还让我带他去ktv唱小姐姐……宰完我几顿饭之后,这货就再也没有指导过我。 感谢各位读者义父们一个月的追读,打赏,推荐票,月票,留言,没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这书可能开书不久真就因为数据凄惨切掉了,写不到现在。 如今上架,在此作者拜托各位义父如果方便的话,付费订阅一下,我靠您每一位的订阅养家糊口。 晚上十二点上架更新,上架当日五更打底,从目前追读数据来看,首订撑死可能也就五千,就按五千计算吧,首订到六千加一更,以后每涨一千加一更。 上架期间,每天保底更新两章,盟主加更一章,月票每一千加更一张。 其他加更我想起来就更,不然真要是一天就更两章,编辑豆总都得来抽我。 其实最开始本来想说日更万字坚持一个月,可私下再三尝试提高码字速度,坚持了小半个月,发现难度太高,倒不是码不出来,而是发现每天赶字数一样硬写的话,容易到后面瞎写写偏,这本书的故事节奏我之前没尝试写过,怕把故事写崩。 所以请各位义父先容许我继续私下练习练习,如何保证质量的情况下提高码字速度和字数,如果有提升,我会展示成果的。 最后,再次感谢各位义父大人对这本书的喜爱与支持,祝各位身体健康,诸事顺遂。 恰逢五一,愿各位有个舒适的假期。 最后推荐几本作品: 转校生:《我的书友龙傲天》 类型大神的马甲号作品,个人风格强烈,风趣幽默,我个人读到了最新章节,觉得书很好看。 不爱吃草的羊:《篮球之黄金年代》 老牌知名篮球作者羊总的书,有颜值非要靠才华吃饭的一个人,每天日万更新的强人。 征子有利:《民国江湖二十年》 不认识作者,码字之余在起点推荐位上看到的一本书,还没看到后续,但第一卷已看完,我个人觉得写的很精彩。 五月总结 本月一号上架,上架二十四小时首订3200,均订2700,成绩扑的跟我中学数学成绩一样惨。 不过好在各位义父没有对我放弃治疗,截止到本日,均订涨到了6800,高订9919。 本月31天,共计更新了285000字,平均每天九千字。 各位义父也很给力,在我成绩扑街没脸求月票的情况下,给了这本书13000多张月票。 没啥报答各位的,下个月争取继续保持这个强度的更新。 按照这个更新速度,一年差不多就能完本。 其他好像没啥说的了,按照这种码字速度,各位一直念叨的乔燕妮六月份应该能出场了,再慢七月份肯定也出来了。 我看到好多义父会在章说里讨论那個年代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没办法统一,每个地方都不一样,甚至一个县城可能都不一样。 举个例子,我和我媳妇是一个县城的人,我俩小时候距离二十多里地,她在城里,我在农村,年龄一样大。 她五岁就吃过火龙果,不开玩笑,我二十五岁才第一次吃这种水果。 她五岁就吃过鲍鱼,用皮皮虾肉包饺子吃。 我五岁吃过的海鲜就三种,虾皮,海带,农村集市上卖的窄带鱼。 她十六岁之前,买衣服没去过百货大楼之外的地方。 我十六岁之前,买衣服没去过农村集市之外的地方。 我俩是一个地方的同龄人,都这么大的成长区别,何况一个国家这么大。 所以,这东西没办法说,我只能说我道听途说收集来的资料是这样,代表不了一整个那个年代。 不是我小说里写出来,就一定是那个年代很常见的事,因为它可能就恰好在我所在的这个地方发生过。 比如小学到底五年级还是六年级这事,我看章说好多义父在那争论说是bug,那时候没有六年级。 我其实也不知道是五年级还是六年级,毕竟我没赶上。 但我写六年级写的理直气壮,是因为我问我爸一句就行,他六一年生人,在大队小学念到六年级毕业,这是他个人经历,实在犯不上这事还跟自己儿子撒个谎。 类似的还有运牛补贴四百块,怎么喂牛等等,这些我都不知道,也想不出来,必须是我爸或者父辈们告诉我,我才恍然大悟,比如为啥非要钻牛脖子下面去喂牛,为啥会给那么高的补助费用。 但这事,质疑的读者也没错,因为大多数地区确实是五年小学。 这就是我说的,没办法用书里某件事去代表那一整个年代。 类似的好像还有书中提到过十六岁的民兵们穿了人家琵琶骨。 坦白说,我都不知道穿琵琶骨这事,也想象不出来。 我印象里只有看西游记小说时,记得上面动不动就写某妖怪或者孙悟空被抓住穿了琵琶骨。 但这就是那时候地震后民兵们干的事,没绳子,还怕对方跑了,怎么办?干脆省时省力,拿两根铁丝把趁地震偷东西的人串成糖葫芦。 现在听起来好像太残忍,但实际上是因为地震,根本没有地方关押和审判,只能以暴制暴,从严处理。 但凡那时候偷东西被串了琵琶骨的,不论偷了供销社物资,还是就扒了死人一双鞋,我爸的印象是最后好像都崩了,根本没工夫去细问你偷了什么东西。 现在看,当然冤枉,但那时候,不崩怕震慑不住局面。 就简单说一下,举举例子,表示一下我能理解各位义父的质疑,但我也确实做了一些资料收集,努力辩解一下。 就这样吧,有这时间还不如多码点正文实在。 各位义父,咱们下个月见,明天见。 鞠躬滚走。 第146章 :工厂的洋货 “这都是县里领导和公社杨书记听说咱们大队要办轧钢厂,特意支援给轧钢厂的物资。”谢虎山站在物资前,大声对供销社大院内看热闹的众人说道。 这理由让在场众人很难接受,这犊子是拿大伙当缺心眼儿糊弄呢? 去趟港岛就觉得自己长本事了,瞎话张口就来? 旁边一个生产队长指着那些自行车,可能觉得不好意思现在撕破脸骂这个王八艹的,压着火对谢虎山问道: “你给我说说,县里支援咱们大队办轧钢厂,不给轧钢厂支援钢铁,支援自行车?” 连旁边的马老五和赵会计都想下意识点点头,这话问的没毛病。 农民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扯淡得有绳牵着,不能瞎扯。 谢虎山开口说的瞎话都没边了啊,轧钢厂最缺的是缺轧钢原材料,县里真要支援也是支援废旧钢铁或者轧钢厂二手机器。 哪有中坪大队刚划出一片地皮,县里给轧钢厂先送一批洋货的道理? “怎么就不能支援洋货?不相信你们可以去公社问杨书记,对不对,老杨不会骗人。”谢虎山一本正经的把瞎话扣在杨利民脑袋上,对众人说道: “为啥机器还没送来,先送来了一批洋货?那是县里知道轧钢厂缺人,这都是奖励厂里工人用的,大伙也都听说了,韩书记呢,不让我用咱们大队的社员进厂,怕耽误生产,我得去外面招人,不给人家点儿甜头,显摆显摆,我怎么让人家大队相信轧钢厂的实力?” “这是县里给的及时雨,我订的青砖都到了,就等着卸车垒墙盖厂房呢,洋货一到,我刚好就能拿着去其他大队招人干活!” “黑夜白天两班倒,加班加点盖厂房,干得好,厂里不拿工分糊弄人,直接拿洋货跟大伙结算,保证工厂建设进度,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怎么叫重赏?” 谢虎山转身用力拍了拍一辆自行车的车座: “洋货就是重赏!给工厂干活干得好!直接发洋货!” “不过跟你们说也没啥用,你们大伙都回去浇麦子去吧,别耽误生产,我去其他大队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愿意半夜帮轧钢厂干活的。” 韩红兵叼着香烟在旁边一副憋不住笑的表情,配合着谢虎山大声招呼道: “大伙让一让,让一让,装车的骡子车马上就来,厂房还没盖起来,东西先送三队队部去。” 其他几个民兵也都维持着秩序,让众人把供销社大院的院门让出来。 在场的中坪社员都知道大队要搞轧钢厂,因为韩老狗早就用大喇叭把这件事当成队务正式广播过。 大队之所以同意搞,是因为建厂费用大队一毛钱资金都不用出,费用和设备都靠治保主任谢虎山想办法去筹,大队就划一块地皮给轧钢厂,如果挣到钱就能每年从轧钢厂分两成利润。 当时大伙听到韩老狗的广播时,一律认为韩老狗英明,中坪这些年的兴旺都是因为有他当书记。 听听,占了多大便宜,大队就出一块荒地当厂房,就分两成利润,还不用大伙去厂里干活,年底干等着分钱。 可是现在,看到这些洋货,众人的想法是,韩老狗是他娘中坪生产大队的叛徒! 凭啥不让大伙帮工厂干活儿,我热爱劳动,我乐于助人,凭啥不让我干活? 这小山一样堆着,跟白花花的大洋一样打眼的洋货,就因为韩老狗不让本大队劳动力给工厂干活,人家厂子要便宜外人了…… 韩老狗不是叛徒是什么? “韩参谋长,骑上一辆去通知卸砖的骡子车快点儿卸,卸完赶紧来装洋货,顺便试试这自行车骑着怎么样。”谢虎山拍拍一辆普利司通郊游自行车,对韩红兵说道。 韩红兵在港岛已经见识过这种自行车,此时走过来推起一辆翻身骑了上去,蹬了几下随手就打开了自行车的双闪警报灯,在众人一片惊呼声中,迅速消失在院门外。 一群人瞧着自行车出了院门,七嘴八舌的发表评论: “还带灯!” “我早看见了,大梁上还带档把子呢!” 没理会大伙的震惊,谢虎山继续招呼陈大喜和其他几个民兵: “你们这几天跟厂子干活挺辛苦,虽然只算工厂临时工,但别说厂长亏待你们,一人一辆,只要你们还给厂里干活,这辆车就算是厂子里给你们的交通补贴,用来骑着上下班。” 陈大喜和张胜利,马有根等民兵哪还忍得住,各自推了一辆骑出大院就追韩红兵去了。 这十六辆二手郊游车价格有点小贵,买这玩意一辆的价格,能买其他普通富士自行车四辆,但好看是真好看。 这东西算是六十年代普利司通为了挣钱,研究出来专门卖给小日本中产家庭的轻奢概念品,说白了就是给小日本小资们设计的产品。 就是让住在大城市的小日本,买一辆这东西,周末休息的时候能去城郊郊游放松。 二十六寸的自行车框架,加宽轮胎,同时支持干电池和摩擦发电,车把上配备数码表,车梁上有看起来和迷伱档把子一样的六速手动变速箱,液压刹车,转向灯,双闪警报灯。 为了满足郊游骑行,还在后托架左右加装了好像邮递箱的两個小型储物箱。 换做是谁,乍一眼看上去,都得觉得这个有变速器,有前后车灯的东西是个小摩托。 “虎三儿啊,商量商量,你那工厂盖房子垒墙,我们不耽误生产,晚上出人跟你那……”一个生产队长脑袋反应快,其他人还在盯着那高级的自行车时,他凑到谢虎山身边,笑着开口。 一直竖着耳朵的马老五马上窜过来,把对方拽得离谢虎山远一点,嘴里说道: “用你?没听虎三儿说,东西先拉三队队部去?” 随后对谢虎山笑呵呵开口: “虎三啊,咱们三队整好都闲着,浇地前几天刚浇完,没啥别的事,肯定不耽误生产……” “二面肥,你是不是觉着我忘了过年大队开会你和赵会计你俩那朝死里跟我得瑟的德行了,我给你学学?”谢虎山拍拍马老五的肩膀,坏笑着说道: “让我给你揪个der,你还跟大伙请客,让这个尝尝,那个尝尝,是你不?” 第147章 :别贪 桃子和金满仓跟着拉砖的骡子车一起来了,只不过没到轧钢厂,在村里下了车直接去看望奶奶去了。 而且金满仓只能呆到晚饭后,等骡子车卸完,牲口歇够了,就得连夜赶回去。 他来是谢虎山要跟他说在西山招一批工人的事,让他帮忙物色一批年轻力壮能吃苦的工人,如果愿意来轧钢厂上班,活虽然会累,需要黑夜白天两班倒,但可以包吃包住,轧钢厂会盖几间八人床的宿舍。 如今金满仓既是谢虎山的未来老丈人,又是崖口生产二队的会计,奶奶留金满仓吃饭自然不能太随便,让大妈把对应的亲家谢启茂喊回来专门陪金满仓。 又让谢虎山去请了大队书记韩老狗来陪酒,可是给足了亲家的面子。 算上谢虎山,四个人在谢虎山的西屋炕桌上喝酒,奶奶则和桃子,大秀,大妈等人在东屋聊天。 奈何金满仓为人老实,不怎么爱说话,和谢虎山大爷谢启茂这对亲家属于性格相近,俩人对坐都是呵呵笑,半天才说一句话,好像俩没什么存在感的配角一样。 这让真正来陪坐的配角韩老狗都有些不太习惯,谢启茂不爱说话他能理解,毕竟耳朵不好使,怕听错人家说啥,所以很少说话,可谢虎山这老丈人怎么也是光笑不怎么说话。 这酒看起来也不用他韩老狗陪,喊个会拿筷子吃饭的哑巴就能陪好。 还是谢虎山对韩老狗再三表示自己老丈人就这样,话少,就适合跟自己大爷搁那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咱俩喝咱俩的。 韩老狗叹口气,想着多个说话的人也好,所以对谢虎山问道: “我怎么没见你喊老五和你二叔过来呢,他俩在这儿还能热闹点儿,你大爷和你丈人这俩人可是喝不起来。” “他俩来不了。”谢虎山拿起一块青萝卜脆生生的咬了一口: “三队目前的社员安排是这样,懂盖房子的,或者年轻一点儿的,都去轧钢厂帮忙干点力气活,还有几个上岁数的在队部轮流值班,守着那堆洋货,我二叔去轧钢厂帮着拉碾子平整地面呢,马老五亲自坐镇队部,守卫洋货呢。” 其实不止是生产三队懂盖房子的社员,是中坪大队十九個生产队懂盖房子,懂木匠活计的人都因为谢虎山下午那番话,涌去了轧钢厂帮忙干活。 听到大伙都被谢虎山用洋货忽悠跑去帮忙去干轧钢厂前期盖厂房的活计,韩老狗笑着骂道: “你小子脑子里那根弦儿生下来就不正,净来邪的。” 谢虎山打量着韩老狗的表情,把萝卜啃下去,双手端起酒碗跟韩老狗碰了一下: “哎,二大爷,你怎么不生气呢?” 谢虎山本来以为韩老狗听到各生产队劳动力跑去干活肯定得大发雷霆,顾不上喝酒,跑去轧钢厂开骂,没想到韩老狗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和颜悦色的喝酒夹菜。 韩老狗喝了口酒,哈着酒气一脸纳闷的表情:“我生啥气?” “我用洋货当幌子,忽悠各队都跑轧钢厂帮着盖房,你不怕耽误生产?十九个生产队长可都正心吊胆呢,都怕大队大喇叭里你开腔骂人,说是前些年大伙帮公社玻璃厂干活,伱在大喇叭里破口大骂各生产队长的事,大伙可都还记着呢。”谢虎山对韩老狗问道。 韩老狗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看谢虎山: “我骂人又没瘾,再说,你轧钢厂这事跟前几年玻璃厂那事性质不一样,你只是让大伙帮忙搭把手盖厂房,厂房盖起来就不用大伙再插手了,马大脑袋那事操蛋,正赶上麦秋和大秋中间那俩月,还全都是重活,最少得干一个多月,那你说大伙要都累趴窝了,咱们大队的秋收受影响怎么整?不骂他们能行?那必须得骂。” “再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弄回来一堆洋货想让大伙沾沾光,借着盖厂房的事让大伙哪怕去帮忙搬块砖头,意思意思,这样也能让大伙有底气让你小子把洋货贱卖给他们,不至于让大伙觉得心里始终过意不去,别老觉着你二大爷啥人情世故都不明白。” 谢虎山打量着韩老狗,在他印象里,韩老狗那是保守派死硬分子,涉及到让大队社员干农活之外的事,在他看来那都属于不务正业,该明令禁止。 可是自己从帮队里收粪开始与韩老狗打交道之后,发现韩老狗虽然是保守派,但他不是没脑子,他要是没脑子那种保守,谢虎山就能理解,问题是韩老狗政策执行非常保守,但本人却完全不僵化。 这一点谢虎山自问不如杨利民,老杨那小白脸真能琢磨人,他刚来中坪这还没一年,就把韩老狗的脉摸得八九不离十,所以做韩老狗思想工作总是非常顺利,比如轧钢厂这种项目,韩老狗能点头,这都是因为老杨生了一条好舌头。 可是杨利民是怎么摸准韩老狗的脉,以及韩老狗内心对副业怎么看,谢虎山还真不清楚。 趁着韩老狗心情好,谢虎山犹豫一下,看了眼旁边还在无言对酌的金满仓和谢启茂,压低声音对韩老狗问道: “二大爷,让我金大叔和我大爷他俩接着喝,咱俩吃好喝好了,去轧钢厂溜达转一圈?” “我早喝好了。”韩老狗顺势站起身,让金满仓和谢启茂留步,由谢虎山陪着他朝外面走。 两人沿着村路朝着轧钢厂的方向走去,谢虎山边走边问道: “二大爷,没有外人,我偷偷问一句,您老为啥一直不让咱大队的人干副业,就因为以粮为纲,全面发展这句口号?” 韩老狗用手捏着一粒之前在饭桌上拿起来没吃的盐炒干豆子,送到嘴里嘎吱嘎吱的嚼着,等豆子的香味嚼出来,咽下去,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又不傻,我不知道搞副业来钱快?一句口号就能唬住我?” “我觉得二大爷你胆子也不像是一句口号就能唬住的。”谢虎山在旁边点点头,又问道: “那是因为啥?” 韩老狗抬头看看夜空,对谢虎山问道: “虎三啊,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哪?” “学大寨啊,这不过去天天喊得口号吗?”这口号几乎人人都背下来了,谢虎山张嘴就来: “那要学大寨,二大爷那你更不应该保守啊,大寨那报纸上,广播里之前大伙都看见听到过,人家那副业项目实在是太多了,又是煤矿,又是工厂,啥工厂啥副业都有,天天都是喜报。” “那这两年咋广播里没啥动静了?”韩老狗等谢虎山说完,反问了一句,不过没让谢虎山回答,自顾自说道: “地震之前,你二大爷我,当初作为咱们县的优秀生产大队干部,特意被县里组织派去大寨实地考察学习过。” 他拿起自己烟袋,想要装烟丝,谢虎山取出香烟递给韩老狗一支,帮他点上,韩老狗夹着烟,用有些唏嘘的语气回忆道: “我去之前,那时候咱大队又是养鸡场,又是养猪场,我还想再搞个兔子养殖场,这样能用兔子毛再整个小纺织厂,甚至我还想过咱大队靠近主道,交通便利,搞个拖拉机运输队跑运输,农忙还能帮忙秋收,一举两得,公社和县里当时听完我的想法,那是老支持了,就一句话,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谢虎山没有插嘴,静静的听着。 韩老狗深吸了一口香烟,慢慢吐出去: “我那时候可他妈敢想了,总觉得老少爷们看得起我,让我当大队书记,那我必须搞出点啥名堂,让大伙过的更好,不然那不对不起大伙吗,现在老书记没了,我偷偷的说,我当年刚当上大队书记,心里有点瞧不起老书记,觉得他啥也不会,就会带着大伙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 “可我从大寨回来,那些副业我就都不搞了,跟老书记一样,踏踏实实带着大伙种粮食。” “大寨前面怎么学都没错,人家确实能吃苦,开荒种地,自力更生,确实值得大伙学习这种精神。” “可我去那会儿,大寨已经不用开荒种地了,人人都过上了好日子,我就是看那个好日子不太对劲,回来才没敢马上搞。” “咱们县的代表们当时去大寨时,大寨的大队已经没办法接待我们了,全国的农民几乎都派人去参观学习,说难听点儿,省级领导想见大寨的大队书记一面都不容易,我们这种,人家最后只能安排组长接待半天时间,给我们讲一讲大寨精神,讲一讲这些年的变化。” “我就是和那组长呆了半天,才觉得情况不太对,大寨成了全国知名的学习榜样,没有退步的空间了啊,它被架在那里,只能一年比一年好,退一步,你还算什么全国典型?” “大寨的土地就那么多,再想发展更好,就只能搞副业,于是公社贷款,国家投资,一批又一批副业项目在大寨出现,工厂啊,化工厂啊,养殖场啊,农业机械化啊反正我当时听着都记不清楚都有啥项目了,感觉啥项目都有。” “可问题是一个大寨,能撑得起那么大摊子吗,那就是个生产大队啊,不到两百户人家,整个生产大队加起来才五百多口子人,比咱们中坪大队小一多半。” “五百多口子,之前全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一夜之间都成为全国模范和能人了,就拿我认识的那个生产组长来说,他一个人,就得管一个小工厂和俩养殖场,同时还得抓生产组的生产,然后还要抽出时间给全国过去学习的人做报告,教我们学习大寨精神。” “那工厂还能挣钱吗?那地里还能打粮食?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在那看到的人,都是飘着的,我就不信一个种地的,能同时干这么多事。” “既能指导工厂生产肥皂,还能指导养殖场养牲口,最后还不耽误地里农活,再是能人,模范,一天就那么长,一个人怎么也不可能忙得过来啊?” “所以回来之后,县里催我学习完就赶紧上马之前的项目,我说大队还得再开会商量商量,果不其然,半年多之后,那个组长我俩留了地址,写信交流,他给我写了封信。” “一大堆项目都黄摊子了,那都是国家的钱呐,最后一算账,那组长信里说大寨糟蹋国家财富,他们觉得冤枉委屈,说早知道就不搞了。” “可国家也冤呐,国家盼着大寨好,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怎么双方劲往一处使,最后却没搞好呢?” “那时候我就想明白了,一群没见识,没文化的农民要是突然飘起来,那出了问题可不得了啊。” “我真要是在中坪搞了那么多副业,光想挣钱,没想要是赔钱怎么办,怎么负责,我拿什么去负责,哪还有脸见中坪老少爷们,哪还有脸去见县里领导?” “那不得跟崖口一样?” “到那时候,我哪还有底气带着大伙去理直气壮的去闹公粮,去反应问题?” “打那之后,我就不动副业的心思了,咱们大队土地够多,能吃饱饭,用不着去为了多挣几块,反倒让大伙欠国家的饥荒,受点穷倒不怕,腰杆子能一直挺直,甭管是公社还是县里,不中听咱们有底气怼回去,谁欺负咱,咱就敢收拾谁。” 说完这句话,韩老狗就不再说话,两个人一直走到离着轧钢厂还有几十米外的地方站定。 不用靠近,远远就能看到轧钢厂已经点起了无数火把,把附近照得亮如白昼,近百人此刻正在工地上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十几个帮大队经常盖房的老泥瓦匠,此时把所有赶来支援轧钢厂修建厂房的中坪社员分成了五组人马,各司其职。 一组负责砖石,一组负责地基,一组负责木料,一组负责洋灰石料,一组负责后勤支援。 这些老师傅则由韩红兵,陈大喜等人陪着查看轧钢厂前期厂房的建造图纸,研究怎么按照图纸上的模样,把厂房盖起来。 “那是电力所的电工?”韩老狗一指远处居然有几个人在慢慢竖着一根电线杆,怼谢虎山问道。 “韩老二下午给电力所送了点儿洋货,电力所直接派来了四个电工,从最近的电线杆特意给拉过来一根新线,电表都还没来得及装呢,让先用着。”谢虎山对韩老狗介绍道: “按照现在这种二十四小时开干的速度,那些老师傅都说,最多一礼拜就能完活,我保证咱们大队的人都累不着,而且我有件事没告诉他们呢,说了我估计累点儿他们也能接受。” 韩老狗对谢虎山笑着问道:“我先听听啥事,不然他们愿意,真要累坏我也不能同意。” “兽医站今天有人去县里开会,回来顺便给老杨捎口信带给我,我让他跟县里争取两台二手拖拉机,县里已经同意了,所以我准备告诉大伙,哪个队帮工厂前期干活多,收秋时,轧钢厂的两辆拖拉机就支援哪个生产队。”谢虎山望着轧钢厂忙碌的众人,嘴里说道。 韩老狗听完愣了片刻,随后迈步朝轧钢厂的方向走去: “那你别通知了,这种重要的大队事务,你一个治保主任哪有资格通知,得我通知。” 走出一段路,在火把的照耀下,他背着手转过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对立在原地的谢虎山说道: “不能大寨的精神没学到,学了大寨的毛病。有多大碗,吃多少饭,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 “对你小子,我没别的话说,就这一句话,别贪。” 第148章 :主动求坑(13000月票加更) “我小时候就一直特好奇,城里的工人同志们,家里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谢虎山把肩膀背着的麻袋卸下来,递给迎出来的宋铁生,迈步朝他家门里走去,打量着环境说道: “我现在一看,你家这环境,算是把我从小到大对工人老大哥享福的好印象彻底打破了。” “我说,不行让你妈去我们大队住段时间吧,我给安排地方,你这家里,没病也得住出毛病来,农村房子虽然破点儿,但敞亮啊,你这地方再是新房子,跟笼子一样,住着憋屈。” 宋铁生的家,还是铁路震后盖起的临时排子房。 进门是一个狭窄的小院,最多五六步长,四五米宽,小院顶上罩着几块缝在一起的破烂苫布用来遮风挡雨,看不到一点儿阳光。 小院左边是个搭的简易小厨房,右边摆着一口储水用的大水缸,中间留出来的过道只能容得下一个成年人通行,稍微胖点儿都得侧着身子走。 房屋更简陋,只有里外两间屋,外屋是客厅兼宋铁生的卧室。 连床都没有,白天的时候,两个柜子上面摆放着他家仅有的家底:一個用来放筷子饭碗和盘子的碗柜,一个座钟,一台老式电子管收音机。 到了晚上,把东西都放在地上,两个柜子拼在一起,铺上被褥,就是宋铁生睡觉的床铺。 里屋则是一张大床和一张用条凳拼的小床,则是宋铁生的妈妈和两个妹妹睡觉的地方。 “妈,这就是我说过的三哥。”宋铁生把麻袋放在外屋,引着谢虎山朝里屋走去,先对自己妈喊了一声,又对谢虎山小声叮嘱道: “放心,我妈治好了,大夫说不传染,就是身体还弱,得多休息,不能急着下地干活。” 谢虎山走进去,只见一个样貌有些枯槁,脸色略显惨白的中年妇女躺在床上正休息,看到谢虎山走进来,从床上坐了起来,笑着打招呼: “快坐下,孩子,铁生提了好多回,说上次我住院多亏了你……” “婶儿,那都啥时候的事了,铁生没跟你说说,我多亏了他帮忙的事?”谢虎山挨着床边拽了个板凳坐下,笑着说道: “我早就想要来,可是大队轧钢厂有点事儿,没能走开,如今总算忙差不多了,趁着正式生产之前有点儿时间,过来看看您。” 铁生的母亲是个温柔和善的性子,谢虎山陪着宋铁生的妈妈说了会儿话,怕对方累着,主动起身告辞,婉拒了对方要留自己吃饭的美意,表示等婶子身体再好些,再来蹭饭。 他这次来县城,还另有要事。 宋铁生也猜出谢虎山来县城肯定是有事,但他是通过谢虎山的打扮看出来的,不知道具体情况,所以让母亲继续卧床休息,自己送谢虎山出门。 两人立在家门口抽着烟,谢虎山对宋铁生说道: “麻袋里的东西,都是我问了大夫,肺结核出院后吃了能恢复身体的食物,以后每个月都有,让你妈别省着,吃完我再让人送。” 宋铁生没注意谢虎山说的话,一直在打量着谢虎山,从刚才见到谢虎山他就一直想问,是不是出啥事了。 今天的谢虎山穿着一件烟灰夹克,黑色裤子,脚上一双都透出汗渍的回力球鞋,发型也变了,原来是又薄又短的圆寸头,这段时间没见面,谢虎山可能一直都没有理发,把头发留长了一些,看起来有些邋遢。 整体感觉是那种通过穿着能看出家里条件应该不错,但就是人很邋遢,不会收拾自己的感觉。 这造型不太像他宋铁生之前眼中那个让人心折,气势十足的狠人大哥,倒像个有俩糟钱儿的年轻腼腆光棍儿? 宋铁生试探性的问道:“三哥,咋的了?嫂子不跟你过了……” “铁路系统都他妈跟伱一样的语气关心乘客吗?”谢虎山没好气的对宋铁生骂道。 “不是,你怎么这副打扮,看起来跟你不像啊……宋铁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此时听到胡同口有动静,侧头望去,刚好看到韩红兵,陈大喜两个人正乐呵呵走过来,边走边朝他挥手示意。 宋铁生看到韩红兵,陈大喜,脸上也露出笑容,朝两人招手,正想问问两人怎么没进来,忽然反应过来,那俩货样子一点没变,之前大伙喝酒时什么模样,现在还什么模样,随时保持战斗状态。 怎么三哥看起来好像有点儿不合群了? 他看向谢虎山,压低声音: “三哥,你跟他俩来县城是有事吧?” 谢虎山整理着衣服,嘴里说道:“带他俩来走一走,教教他们怎么跑业务。” “教啥?”宋铁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中坪这几个哥们哪个像是能拉下脸跑业务的主,宋铁生虽然自己没跑过业务,可是见过工厂负责跑外的人来铁路求人,那才叫一个低三下四。 为了能让铁路安排车皮拉他们厂子的货,那些人是真能拉下脸来,送礼那都是最后的事儿,你总得先跟铁路领导搭上话吧? 帮铁路领导家里打扫卫生,倒垃圾,冬天帮忙扛白菜,运煤球,夏天送冰块,送汽水,甚至帮忙接孩子放学,陪老人看病…… 那得拿出比亲儿子还孝顺的劲头,不知道这样忙活多久,才能在某天领导看你顺眼,他家里人也都认可你后,得到一句: “明天去我办公室一趟。” 这才算是领导给你一个机会,愿意听听你送什么礼,值不值得帮你安排车皮。 纯看面相和气势,韩红兵,陈大喜这几个货就不像是能跑外的采购员或者供销员啊。 这几个两句话不对付就要抽军刺捅人的主儿要是都能跑业务,他宋铁生那都能当供销科科长了。 “跑业务啊,说起这事,还得感谢你,也得感谢刘长海那个老梆子。”谢虎山整理完衣服,把袖口稍稍拉起,露出手表,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更腐败一些之后,对宋铁生问道。 宋铁生看看走过来和自己击掌打招呼的韩红兵,陈大喜,又看看谢虎山: “啥业务?刘长海老梆子的二儿子也犯事了?你们准备把他家老二也掏出来,塞火葬场炉子里来一个多点儿的思想改造?” “真跑业务,谢司令没开玩笑。”韩红兵对宋铁生笑着说道:“给铁生看看介绍信。” 谢虎山叼着烟,从夹克口袋里取出一封介绍信给宋铁生展示。 宋铁生接过来打量了两眼,确实是介绍信,上面写着中坪冷轧带钢厂的抬头,还盖着工厂的印章,内容是介绍采购员谢虎山同志来尧山地区采购废钢。 “怪不得我瞅你这身打扮这么奇怪呢,原来是采购员,还别说,这身行头穿上之后,三哥你这模样确实有点像。”宋铁生把介绍信还给谢虎山,笑着说道: “你还跑啥业务,不就想找点儿代加工的活吗?直接给老刘说的那几个钢铁厂领导送点礼,让他们分点不愿意干的小订单给你那厂子呗,直接跟他们喝酒,说你是厂长就完了,这副模样人家肯定不能跟你喝酒,看起来一点儿不大气,有点抠搜的气质。” 谢虎山说道:“要的就是这气质,本来之前是准备弄点礼物,按照正常流程去送送礼,求人家领导们给点儿汤喝,可是赶巧了,韩老二告诉了我一个新情报,我一听,不用跪着挣钱,能站着挣钱,那我还送什么礼,求什么人?正常跑业务就完了,所以就来了。” “你可拉倒吧,哪个好人正常跑业务带他俩,老二和大喜腰里明显揣着家伙呢。”宋铁生瞄了韩老二和陈大喜的腰一眼,语气肯定的说道: “老二,你得了啥情报,能透漏给我听听不?” “你不跟刘长山老梆子给轧钢厂送了几个工人师傅吗,这情报都是其中一个师傅给我的。”韩红兵对宋铁生介绍起了情报。 这段时间,刘长海为了他那疯儿子很卖力气,跟着宋铁生东奔西走,除了图纸,还给中坪冷轧带钢厂介绍了五名全职技术工人。 当然,这五个都是之前犯过错误,被所在工厂开除的问题工人。 错误基本都是投机倒把,损公肥私,作风问题,左右问题等等,不过谢虎山和韩红兵等人,并没有因为他们犯过错误就歧视他们,对他们的待遇是比照县里工厂的工资待遇,拿他们当师傅,好吃好喝供着他们,让他们教韩红兵等人轧钢技术。 跑代加工和采购废钢的业务这种事,谢虎山也确实准备去登门送礼跑一跑,只不过焦鹏刚刚履新,事情比较多,谢虎山想再等几天,等焦鹏忙完,由这位焦部长给自己捧捧场,拉拉关系,不然人家大工厂的领导未必会鸟他这种农村小作坊。 本来没指望几个被开除的工人能在业务上帮什么忙,可巧了,五个人里面其中有个叫周彦林的工人。 这个四十多岁的哥们之前在浭阳县异型钢材加工厂上班,酸洗和退火技术挺好,可是去年因为投机倒把被厂子开除了。 为了学他身上的酸洗和退火能耐,韩老二带着几个民兵整天追着他喊他师傅,知道他喜欢喝点儿,更是一天三顿给他供应路边倒,轮流陪他喝两口。 结果前天晚上,这家伙喝的有点多,韩红兵跟他喝酒时,说起谢虎山这几天可能就要去县城里跑跑业务,看看能不能整点废钢材或者代加工的订单回来正式开工。 周彦林酒后不屑的说,要是谢虎山没什么门路,啥也收不着,也就是看他是本地人,要是换成外地人,不仅啥废钢也买不到,身上的钱还得有多少让人坑去多少。 韩红兵心里一动,但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劝酒套话,总算套出一条消息: 周彦林这老小子被开除,不是因为他自己说的投机倒把,而是正儿八经的敲诈犯罪。 这王八蛋居然用钓鱼的手段,坑过几个外地来浭阳县采购废钢的业务员。 尧山地区因为钢铁产业发达,全国各地想要采购各种钢材的业务员基本都会来尧山地区大大小小钢铁工厂转一转,这些业务员身上都有钱,一旦一笔订单谈妥,他们随时都能掏出来大几千块的定金。 周彦林打的就是这些业务员的主意,当然,他不是主谋,只是个喽啰,主谋是厂里一个副厂长,帮凶则是加工厂的公安科。 是的,公安科。 在浭阳县很多国有钢铁厂的编制内,还都存在着各自工厂的“企业公安”部门。 这些为各大企业工作的公安,和县局的公安民警一样有制服,有工作证,侦查权,讯问权等等,工资福利等待遇在所属企业领取,但相关业务,原则上归县局管理。 工厂规模大的,公安编制也大,一般是某某厂公安处,工厂规模稍小的,则设立某某厂公安科。 一般来说,在浭阳县这里,相当于工厂保卫处挂两个牌子。 浭阳县各大小工厂,一吨废钢的价格在六百块到七百块之间浮动,由那位工厂的副厂长出面对外地业务员隐晦表示,他有一批不能盖公章开收据的废钢,价格嘛,可以按照四百五十块一吨卖给业务员,让业务员跟周彦林联系,了解具体情况。 这种损公肥私的事很常见,所以很多业务员只要确定对方身份是厂里的副厂长,真正的领导,几乎都不会怀疑。 至于这些废钢是偷偷卖,还是正大光明卖,对这些业务员来说,那不是他关心的问题,他只关心能不能给自己厂子带回去钢铁。 而且那位副厂长还会表示可以先出货,后收钱,周彦林等人会先把废钢送去货场交割,让业务员亲眼看到,随时能装车运走,彻底放心签收之后再付钱。 可是一旦业务员交了钱,废钢就会被浭阳异型钢材加工厂公安科的公安迅速赶来扣住。 理由是这批废钢是他们缴获的贼赃云云,厂领导已经被抓,审讯供出废钢去向,他们来追回失窃的工厂财产。 外地业务员哪能区分企业公安和县局公安的区别,而且人在他乡,往往只能吃个哑巴亏,下场就是钱被掏空,货也没有拿到手,只能灰溜溜走人。 结果去年周彦林他们这些人对一个外地业务员用这套把戏时,不小心踢到了铁板,人家虽然是外地人,但在浭阳县局刚好有个转业的战友,如今已经在县公安局当了副局长。 被这些人敲诈之后,业务员直接找到了自己的战友,战友出面帮忙找回了被骗去的货款,又把这件事通报给工厂,最终副厂长给了周彦林一笔小钱,又许诺风头过去再让他回厂内,这才换周彦林一个人出面,把所有责任扛了下来。 工厂把这件事最终定性为严重的投机倒把行为,以全厂通报开除周彦林为结果,为整件事划上了句号。 到现在,周彦林还没有能再回厂里工作,他酒后说的一句话是: 那些王八蛋现在还他妈舒舒服服坑外地人发财呢,天天喝汾酒西凤,就自己一个人倒霉,混到了农村轧钢厂喝散白酒。 韩红兵把这件事告诉了谢虎山,谢虎山觉得这简直是老天爷劝他站着挣钱。 所以这次来县城,就是拿着介绍信和钞票,乔装打扮成外地采购员,一嘴粤普,主动求坑。 第149章 :你想跟我火并 “妈,我晚上不回家,你别自己下地做饭,到了饭点儿,我让人送三份回来!”宋铁生先朝着自己家里喊了一嗓子,随后看向韩红兵和陈大喜: “我以为三哥一个人来呢,没跟他客气,你俩都来了,那还能放跑了你俩,上回工农联合还没分出谁是老大哥呢,都听我安排!” “你安排个屁,有俩钱好好攒着,还是我请。”谢虎山对宋铁生说道。 宋铁生笑笑,用手在身周比划了一个大圈: “三哥,这叫铁路,我没钱是没钱,但吃饭请客还请的起,咱们浭阳县的铁路工人俱乐部听过吗?” 谢虎山诚实的摇摇头,浭阳县各大工厂都有自己的工人俱乐部,问题无论是哪一家,人家都针对自己厂子里的工人,不可能让他们这种一脑袋高粱花子的农民进去长长见识,开开眼。 “得嘞,那咱就俱乐部,我安排。”宋铁生推起自己父亲留下来的二八大杠,招呼着谢虎山。 随后他边推车边看向不断朝胡同口张望的韩红兵和陈大喜: “嘿~老二,大喜,你俩瞧啥呢?咋的,到家门口都不进来,我要不是出来送三哥,都看不见你俩,啥意思,瞧不起我,不登我家门口?” “拉倒吧,我俩看着自行车呢,怕丢。”韩红兵在旁边跟着他朝胡同口走,嘴里解释道。 宋铁生瞧瞧十几米外的胡同口,又看看这俩傻子,疑惑的问道: “散白酒喝傻了吧,你俩不会推进胡同里来?” “你们这边胡同窄的跟排水沟一样,并排走俩人都嫌挤,我怕把自行车磕坏了。”陈大喜在旁边说道。 宋铁生拍拍自己的二八大杠,语气不屑的说道: “要不说农民兄弟还是日子不好过,啥都是好的,自行车那是工具,又不是宝贝疙瘩,磕磕碰碰常有的事儿。” “而且瞧伱俩说那话,还怕丢?瞧不起我们铁路工人,在我们这片,谁能下三滥偷你们乡下老百姓的自行车,我们就那么没见过……卧槽!这是你们仨骑来的!?” 嫌弃的话没说完,宋铁生就瞪大了眼睛,胡同口,并排停着三辆他没见过的自行车,前面安着大灯和转向灯,车梁上安着档把子,那模样说是小摩托都有人信。 “这是自行车?” 韩红兵拿钥匙打开链锁,拍拍自己那辆,对宋铁生故意阴阳怪气的说道: “要不说呢,还是得工人老大哥,天天骑二八大杠,我们这些农民兄弟日子不好过啊,也就骑骑日本高档货,心里苦哇。” 宋铁生把自己的二八大杠支起脚蹬子,凑上来仔细摸了摸,嘴里啧啧称赞: “之前酒桌上三哥说给你们一人弄了一辆自行车,我还没当回事,啥破自行车还值当从港岛弄,现在一看,这肯定是全县就只有三哥弄回来的十六辆,比摩托骑出去都打眼。” “最左边那辆是我的,喜欢你留着骑着吧。”谢虎山走在最后,此时顺手在旁边推起宋铁生的二八大杠,对宋铁生说道。 “我……三哥,我骑不来……你骑吧,挺金贵的东西,这骑出去一圈,你得驮回来多少嫂子。”宋铁生连忙摆手推辞。 谢虎山大方他见识过,可是这东西是人家心爱之物,自己不能没分寸。 而且这东西看起来就不是普通人能碰的玩意儿,真要自己大大咧咧给骑坏了,去哪修宋铁生都不知道。 “样子货,而且农村的路不行,大伙都舍不得骑,怕颠簸坏了,不如二八大杠耐操,咱俩换换,骑够了给我再送回去,跟我在农村它也就是摆设,再说,我哥们老杨那还一辆,他用不上,我骑他的一样。”谢虎山对宋铁生笑着催促道: “别墨迹,赶紧的,不是俱乐部的干活吗,骑上去带路。” 宋铁生别的不服,就服谢虎山的大方,真有电影里那种军阀司令的气势,要不然韩老二,陈大喜这些农村刺头怎么愿意管他叫司令,他一句话就指哪打哪呢。 别看宋铁生长得五大三粗,实际上因为没了父亲,他内心有些敏感,凡有人的话让他觉得不舒服,或者阴阳怪气扎他的心,肯定上去动手开打。 可这位三哥谢虎山,对人的大方不是那种阴阳怪气的假客气,也不是因为他可怜才给他之类,绝对没有那些情绪。 而是就好像多值钱的东西,在谢虎山眼里都跟一碗酒一样,他喝不喝都行,哥们弟兄谁要是也想喝,一点都不会犹豫,把东西让给对方。 之前宋铁生看《水浒传》的小人书时,他一直弄不明白为啥梁山能让宋江这种货当大哥,也不明白为啥他被抓,梁山好汉们能拼了命去九江劫法场。 好汉们脑子有泡儿,非要救那么个贪生怕死的废物? 现在有点明白了,人家当大哥不是没原因。 宋铁生比谢虎山,韩红兵大两岁,他可以管韩红兵喊老二,但却一直喊谢虎山三哥,哪怕谢虎山岁数比他小,也心服口服喊三哥。 人太大方,对身边兄弟是真好,之前素不相识给了一百,帮他点小忙,又给五百,现在来看望自己老妈带了一堆东西不说,就因为自己看见了有些喜欢,进口自行车说送就送。 这种人不当大哥什么人当大哥。 谁不服他,都不用他动手,身边人都得帮他把对方收拾了。 “谢谢三哥,那我不客气了啊!我上面没哥哥姐姐,家里排老大,认识三哥之后才明白,有個哥感觉是他妈真好!”宋铁生也不再客气,哈哈一笑,翻身上了郊游自行车,让韩老二教他怎么摆弄灯,挡位等等,等摆弄明白之后,蹬着自行车带三人赶去铁路工人俱乐部。 依托钢铁和煤矿,尧山地区的铁路系统显然发展的非常好,也是最快从震后恢复过来的单位。 新建成的铁路工人俱乐部,算是浭阳县最好的工人俱乐部,正门外是一大片广场,俱乐部主楼四层楼,用宋铁生对三个进城的农民介绍就是,里面什么文化娱乐场所都有,舞厅,餐厅,乒乓球厅,电影厅,台球厅,棋牌厅,图书室,文艺演出厅…… 总之工人能想到的文化娱乐,俱乐部里面有,想不到的文化娱乐,里面也有。 县委大院办公楼跟这处俱乐部比起来,就跟脏乱差的城中村一样。 他们到达俱乐部广场时,下午四点多钟。 广场上都是三五成群的青年,年纪小的十五六岁,最大的也就与谢虎山宋铁生四人年龄相近,二十郎当岁。 一般都是初中毕业之后没能被父母进厂工作的,整天在这种地方无所事事的游荡。 或是在广场上划划旱冰,和女孩子套近乎,或是偷家里几毛钱,甚至干脆想办法逃票混进俱乐部,白看一场电影。 宋铁生对这地方非常熟悉,在没顶他爸的工作进铁路之前,经常在这种地方一混就是一天。 三辆郊游自行车一出现在广场,顿时就吸引了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没办法,这种造型前卫的自行车在1979年的浭阳县小县城,确实算是稀罕物。 一群半大小子更是追在自行车后面瞧,这让落后一步,骑着二八大杠的谢虎山被他们给挡住去路,只能嘴里喊着: “让一让!让一让!开水!” 宋铁生骑到自行车车棚,平时他来这种地方从不存车,但今天,他把三辆车放在看车老头的眼皮子底下,心甘情愿的数出六分钱交给对方,嘴里叮嘱道: “把这三辆车给我看好,老夏!要是出来车丢了,我以后骑着你脖子上下班!” 看到谢虎山也要过来存车,宋铁生一摆手: “三哥,哪人多扔哪就行,千万别锁,有小偷把它偷走,那算我走运,能让他们帮我换辆新车。” 存完车,宋铁生带着三人进去用内部价买了四张票去看电影,电影厅即将要放映的电影是外国片,一部匈牙利电影,《牧鹅少年马季》。 听到这破片名,韩老二和陈大喜就表示不想看了,我身为光荣的中国农民,还他妈需要让匈牙利的外国友人教我如何养大鹅? 尤其是陈大喜,表示不如去舞厅见识见识,他想看大姑娘小媳妇跳联谊舞。 宋铁生劝了陈大喜半天,说最快也得看完电影,吃完晚饭,人家女同志都下班,俱乐部的舞厅才有人气,没有人下午旷工跑去跳舞。 而且又再三保证,这片子他看过,肯定好看,这才把三人领进了电影院。 韩老二和陈大喜出于对宋铁生的信任,坐进了电影院,然后在灯光熄灭后,咬牙切齿的看了半小时枯燥的新闻联播,差点勒死宋铁生。 宋铁生也很冤枉,他很好奇韩老二和陈大喜之前看电影,居然不用先看一段新闻加片儿? 这是城内所有电影院的惯例,正式放映电影之前,都会加一段与电影无关的片段,类似新闻联播,正是名字叫做《新闻简报》。 主要是国家领导接待外宾,或者召开什么会议,以及哪个外国领导人来中国访问,走访中国大好河山之类的近期新闻片段。 谢虎山韩红兵陈大喜他们三个是从小看露天电影长大的,露天电影不放这些新闻加片儿。 也不能说不放,也会播放,只是几率很小,因为农村的大伙可以选择不看,基本等到放正片时,人们才会走出家门。 宋铁生则是从小就看这种电影院电影,不看不行,总不能买的电影票打水漂,所以这些年下来,已经习惯看电影之前先来半小时新闻联播。 他听到韩老二说农村放电影没有这种枯燥的新闻时,非常羡慕。 三个人忍受的咬牙切齿,谢虎山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这新闻一共三件事:中越战争状况简述,蛇口特区会议讨论,铁道兵成立25周年。 尤其是蛇口特区会议讨论,这种把与会者在会议上的发言直接播放出来的情况,在后世新闻上已经很少见。 反正谢虎山没怎么见到过,如今坐在电影院看一群人因为某个议题用各种方言腔讨论,听起来非常有意思。 大致是国家一月份成立了蛇口特区,这件事在会议上引起了双方争论。 一位老同志的发言大概内容是既然国家搞出个蛇口特区,那就要一碗水端平,为什么不能再搞个特区,继续保持合作化,低物价,凭票凭证买东西,两个特区比一比成绩。 然后另外一位直接开怼,大致意思是你还想要怎么比,之前和现在的中国不就一直是你说的样子吗, 谢虎山觉得这会议片段简直是火药味十足,虽然都是在斯斯文文和和气气的对话,但听对话内容就明白。 这种会议讨论,在2024年不可能直接呈现在民众面前,让民众去讨论和判断。 至于电影,反而不如新闻给谢虎山留的印象深刻,电影里那位匈牙利的主角马季,有点像罗宾汉和佐罗那种人们口口相传的传奇喜剧英雄。 看完电影,天色已经渐黑,谢虎山四人刚出来想要抽支烟,等会去吃饭,结果刚出正门,就看到自行车棚那围了一群人。 谢虎山没动地方,低头点烟,宋铁生,韩红兵和陈大喜担心自行车被人摸坏了,顾不上吸烟,急匆匆挤了过去。 没两分钟,就听那边一顿脏话输出,随后就看到人群中挤出三个青年,捂着哗哗淌血的脑袋窜了出去,宋铁生手里拎着链锁,跟没事人一样走回来对谢虎山说道: “东台来打台球的几个崽子,还敢来铁路装大爷,问多少钱能卖给他们,铁路缺他们那俩钱?” 东台是浭阳县城的城中村,有几个社办小工厂,算是生活水平相当不错的城里居民。 “你带他俩在这玩吧,我先去钢厂招待所开间房,琢磨琢磨怎么跑业务,别耽误正事,吃好了,玩够了去招待所找我。”谢虎山对这种因为时髦玩意而打架的事没兴趣,没好处的架能不打就不打。 看起来今晚的架少打不了,所以他就准备用办正事的理由去招待所休息。 宋铁生听到谢虎山办正事,也就不再坚持,带着韩红兵和陈大喜去铁路餐厅吃饭。 谢虎山则拿着宋铁生帮他找的几张旧火车票,自己给自己三人开的采购介绍信,在工业部浭阳国营钢铁厂招待所开了两间房,一间单人间,一个双人间。 自己睡一间,等韩红兵和陈大喜喝完过来,睡在另外一间。 本地的招待所比起笋岗火车站招待所,硬件措施差了一截,但因为客流量不如笋岗,床单被褥看起来倒是比那边显得干净些。 刚靠在床上休息,外面就有人敲门,一个明显岁数不小的女声隔着房门开口问道: “同志,吃晚饭吗,馒头米粥红咸菜腌鸡蛋,花生米铁蚕豆白酒……” 这是浭阳钢铁厂工人家属偷摸干的副业,自己做好或者从食堂用低价买出来之后,卖给住在招待所,又舍不得花钱花全国粮票去招待所食堂吃饭的客人。 招待所对这种事基本上不管,都是钢铁厂的工人家属,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招待所食堂的生意就算被这些人抢走,也不影响国家给招待所员工发工资。 谢虎山打开房门,门口站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挎着个篮子,看到谢虎山开门,打量着他的模样,嘴里问道: “吃点啥,同志,还都热着呢。” “有冇猪血粥食呀,阿婶?”谢虎山故意改了口音,朝这位大妈开口问道。 大妈愣了一下,瞧着谢虎山:“小伙儿,你说啥呢?” “我话,你这里有没有猪血粥卖。”谢虎山努力咬着舌头,用生硬的普通话又问了一遍。 急地对方干脆把篮子上盖着的屉布揭开,嘴里唠叨着: “这南蛮子哪来的,中国话咋让他说成这样……同志,都在这呢,就这几样,你看看愿意吃啥?” 又一个中年妇女挎着篮子沿着走廊里走过来,看起来和与谢虎山说话的这个大妈是同伴:“卖啥了?” “是个南蛮子,不会说人话,听不懂,撅了撅的呜啦一句,我也没听懂。”大妈对中年妇女说道。 谢虎山在篮子里看了看,拿起一瓶尧山大曲,大妈顿时眼睛一亮: “这是我们本地的好酒,比西凤好喝,两块五……” 供销社卖一块八,老娘们瞪眼给自己涨到两块五,真黑呀,刚才办理住宿时,招待所柜台的老娘们给自己推销时,也才卖两块一。 谢虎山看看大妈,一副外地人的模样:“好酒?” “好酒!” “我们那里的人,有好酒要留着自己喝。”谢虎山把白酒放下,最后拿了两个馒头,一份咸菜。 大妈卖的馒头显然是精磨白面蒸出来的,跟农村吃的黑面馒头不是一个东西。 “一毛二一个,咸菜二分一份。”大妈看到谢虎山没要白酒,一脸惋惜。 谢虎山看似没注意,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钞票,刚掏出一半,又马上塞回去,最后从裤兜摸出三张一毛的毛票让大妈找钱。 大妈找了钱之后,拎着篮子跟同伴走人,谢虎山低头闻着馒头的香味,余光注意到俩人走时,那个中年妇女不断回头瞧自己。 谢虎山回房间还没三分钟,本以为韩老二和陈大喜得喝到半夜,没想到陈大喜先回来了,满脸郁闷。 谢虎山问起来才知道,宋铁生带两人吃完饭之后,去了舞厅见识,跟他想象中男男女女抱一起跳舞的画面不一样,而是男女各站一排,中间隔着八百米远。 而且放的都是革命歌曲,才听了两首歌,陈大喜就有一种扛起锄头下地干活的冲动。 更要命的是,没什么女同志愿意搭理他,哪怕他把戴着电子表的手腕都快举过头顶了,也不行。 倒是韩老二,靠着港衫电子表,还有那副视女色如无物的德行,颇为吃香,有女同志居然主动找他搭话。 这让大喜道心崩溃,来招待所找谢虎山,想让谢虎山解释解释,为啥一样的装备,韩老二就有女同志搭话,而自己就无人问津。 “主要是城里姑娘没眼光,大喜。”谢虎山违心的开解大喜: “你得相信,早晚会有眼神不好……眼神好的姑娘对你一见钟情。 陈大喜跟谢虎山聊了几句,准备回隔壁自己房间睡觉,谢虎山开口: “正好你回来,等会你在隔壁听着点而我这屋的动静。” 大喜看看谢虎山,又看看房门,他虽然不如韩老二那么默契,但也常年跟谢虎山厮混,开口问道: “下饵了?” “万一能有卖废钢的呢。”谢虎山说道。 大喜点点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又过了一会儿,谢虎山的房门外面就跟赶集一样,隔几分钟就有人在门口敲门招揽生意,吃穿用的,本地特产的几种小吃,轮番上阵。 谢虎山每次都打开门,用粤普跟对方交涉,就这么折腾到十点多,才算安静下来,可能来卖货的都是工厂家属,不涉及厂内业务,浪费了半天时间,也没套出废钢的消息。 看起来,自己明天还得装外地人去那些钢铁厂挨个拜访。 谢虎山正在胡思乱想时,“咚咚咚~”房门被轻轻敲了三下,一个女人声音压低了声音: “大哥,崩锅儿不?” “不崩,没钱,而且我是南方人,听不懂这是乜鬼意思啦?”谢虎山故意用两种口音朝门口嚷道。 浭阳县哪他娘可能有正经小姐,最多也就是暗门子,谢虎山甚至怀疑连正经的暗门子可能都没有,只有各种仙人跳。 这也是程云飞在火车上闲聊时告诉他的,说去各地住招待所,如果有女人敲门,哪怕说的天花乱坠,也不用开门,没有真的暗门子。 那些妇女根本不靠出卖肉体赚钱,嫌丢人,主要是靠讹人,女人前脚刚进来,没说两句话,后面就得跟着窜出来四五个大汉,说男人跟他媳妇耍流氓,要扭送公安局。 要想息事宁人,保住工作,那就得拿出钱赔偿人家的损失,人在异乡,要想保住工作,恐怕有多少就得掏多少。 这现象基本各地都有,常年跑外的采购员如果喜好颜色,管不住自己裤裆,百分百都有过花钱免灾的经历。 女人此时又加大了诱惑力度: “便宜,一分钱一下……” 谢虎山有些好奇,他倒不是对崩锅这点男女的事把持不住,他主要是好奇对方的计费方式。 真是人才,一分钱一下,这话对肾虚又喜好颜色的男人拥有巨大诱惑力啊……一毛钱就能爽十回。 他又开口示意让对方走人,奈何这女人很有毅力,还在外面不断诱惑谢虎山,说听声音谢虎山是年轻小伙,她就喜欢年轻的,这样,再便宜点,八厘一下。 谢虎山叹口气,从床上坐起来,这是他们自己作死,不能怪自己。 而且这些王八蛋也确实欠收拾,外地人就活该被他们坑?尧山的名声就活该被这些下三滥败坏? “我不找女人,我收废旧钢材,你有没有废旧钢材?靓女?”谢虎山站在门后,开口问道。 女人故意柔媚开口:“只要你开门,我啥都有。” “废钢几多钱一吨?”谢虎山继续问道。 “五百块一吨……” “是不是真的,我真的是问钢铁的价格。” “你把门打开,我跟你慢慢说。” 谢虎山等到对方说完这句话,马上打开了门,门外的女人唰的一下闪进来,自己关上门,随后推着谢虎山朝床边走。 “唔好咁心急吧,靓女。”谢虎山看了对方一眼,是个二十多岁的妇女,看模样确实不难看。 自己的手连女人都还没来得及捏一下,门就被推开,五个手里拎着家伙的大汉从外面冲进去,带头的开口骂道: “哪来的盲流,敢勾引我媳妇!蹲下!” 女人此时也用力朝后一推谢虎山,退到自己同伴身边,谢虎山乖乖朝后退了几步,双手抱头:“几位大佬,不关我事,我是同她谈废钢生意……” “这个南蛮子说啥呢?”为首的大汉听谢虎山的话听不明白,朝同伴问道。 “说普通话!”旁边又一个汉子,用钢管指着谢虎山说道:“普通话会说吗?” “会会会……” “你碰我媳妇,给我戴绿帽子,铐起来抓走!”为首的汉子对谢虎山大声吓唬道。 “别别别,我真的是谈生意,各位大佬,放我一马。”谢虎山连声开口:“我谈生意。” 几个人对视一眼,最终为首的人瞪着眼睛开口:“拷上!送去厂公安处解决!” 说着话,对方居然掏出一副手铐,直接给谢虎山铐了上去,谢虎山没有反抗,畏畏缩缩举着双手,只是嘴里不断唠叨自己冤枉,是谈生意。 几个人把他推搡着带出招待所,朝着厂区的保卫处走去。 陈大喜早在动静刚起时,就站在走廊里,等对方要带谢虎山走时,人已经跑到招待所自行车棚,骑着自行车一溜烟去通知韩红兵。 浭阳钢铁厂保卫科值班室,谢虎山铐着双手蹲在地上,女人和几个男人则在房间里或站或坐,跟自己家一样。 很快,一个穿着公安制服的中年人从外面走进来,把帽子丢在办公桌上,满脸酒气的靠着桌子上,居高临下盯着谢虎山: “我看得他妈把你这种上上手段,好好审一审,最后再通知你们单位来领人,给个说法。” “我真的是帮工厂采购废旧钢材。”谢虎山朝对方寄出个勉强的笑脸,开口说道:“领导,通融一下啦?” 对方取出一盒中华,旁边马上有人帮忙点火,他吸了一口朝谢虎山冷笑道: “通融?你对我们厂子的工人家属耍流氓,你觉得怎么通融?别想了,开除公职,蹲几年长长教训吧?说,来浭阳干啥?什么目的!” “厂里派我来浭阳县采购废旧钢材。” “怎么证明?” 谢虎山吃力的掏出介绍信和准备好的厚厚一叠钞票,放在桌子上,又乖巧的蹲回去。 “中坪冷轧带钢厂,兹有谢虎山同志……”对方拿起介绍信念叨着: “南蛮子那边也有中坪这地名?” “这是多少钱,什么钱?” “七千块,货款,那位女同志说五百块一吨,我才开门,一开门她……” “扣了!这是你跟人女同志耍流氓的罚款!” “领导,那是货款,我……”谢虎山急地要站起身。 对方一瞪眼,谢虎山又抱着头蹲回去,只是嘴里说道: “那真的是采购款,领导,我真的是收废旧钢材……” “我看你是想进去!工作重要钱重要?”对方嘿嘿笑着把那叠钱抓在手里啪啪拍了几下,随后拉开抽屉扔了进去,用锁锁好,对谢虎山说道: “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人家都挺上道,你小子还是年轻,怎么想不明白呢,工厂的钱丢了就丢了,你的工作要是因为这种事没了,怎么跟厂里,跟你父母交代?” 外面此时响起了一声口哨,吸引了房内众人的注意力。 有人走出门口朝外望去,三辆带着双闪警报灯的时髦自行车此时停在不远处,灯光忽明忽暗。 在三辆车后面,还有十几辆自行车,每辆车旁边都站着一个叼着香烟的大小伙子。 谢虎山此时在房间内慢慢站起身,看向穿着制服的中年人,脸上之前的畏缩讨好消失不见,歪了歪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嘴里用尧山话说道: “我就是中坪生产大队治保主任兼中坪冷轧带钢厂厂长,你说我他妈需要跟谁交代。” “我看你可能要把我和外面的人都干死,这事才不用交代,活下来一个,你全家都得死,我说的。” 对方看到谢虎山突然换了本地口音说狠话,下意识想要上前扇他一记耳光,谢虎山双手抓住对方打来的手,抬腿踢在对方裤裆处,把对方踹躺下,随后伸手去够对方腰间的手铐钥匙,其他几人想要上前,门外韩红兵,陈大喜,宋铁生等人已经涌进来,不论男女,全都砸躺在地。 谢虎山解开手铐,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把那把装着货款的抽屉钥匙丢给韩红兵: “五百块一吨,收了我七千块,不发货,还要扣人,这分明是钢厂想要和中坪生产大队火并,去个人,给韩书记送信,这事咱们占理,急需支援。” 第150章:站着挣钱 “我跟你媳妇耍流氓来着?”谢虎山拍拍被此时呲牙咧嘴,脸上被好几个烟头烫出了烟疤的汉子,开口问道。 对方被韩红兵跟拴狗一样用几条连在一起自行车链锁套住脖子,另一头绕过门框拴在那个穿着制服的中年人脖子上。 两个人好像跷跷板一下,谁要是没力气垫着脚尖,想要让双脚舒舒服服踩着地面站踏实了,就必须要拽着链锁去勒对方的脖子,用对方喘不过气来换自己的呼吸。 两个人此时上身的衣服整齐,但裤子却全都被扒光了。 此时汉子的脸都憋青了,眼珠子瞪着,双手扒着脖子的链锁: “大哥……” 不等对方说话,谢虎山伸手捏住对方的嘴唇,感动的开口说道: “别说了,大哥都明白,你们两口子这是看上大哥了,大哥不能不识抬举,这样,都跟哥回去,哥给足你面子,而且你大方,哥也不能不局气,哥养了一条外国狗,母的,你对着它好好卖卖力气。” “至于你媳妇,哥还养了一条本地黑狗,公的,比你活儿好,对你媳妇也肯定卖力气。” “都好好享受享受,爽完了之后,哥厂子里那退火炉正好缺人开火祭炉,伱俩发扬发扬风格,哥不白让你俩钻进去。” “这样,厂子里含着你俩骨灰出的第一炉钢,我弄個钢铁尿桶,留着自己天天半夜呲尿,让你俩陪着哥。” 对方几次想要开口,奈何嘴被谢虎山给捏住,只能呜呜出声。 好不容易谢虎山松开手,他想要说话求饶,宋铁生已经从旁边窜出来,嘴里烟头取下来不由分说按在他脸上,烫的他鬼哭狼嚎。 “拔!谁让你说话就停下了!拔!嘴里接着给我数数!” 男人被烫的惨叫着,顾不得在和谢虎山说话,发狠用手从自己下面拽下几根毛,自己拿到眼前数清楚数目,大声吸着冷气的抽泣报数: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 “还得是你,真实在,其实你拔他的也算数,不行试试拔别人的,可能拔起来没有拔自己这么疼。”谢虎山笑呵呵的朝对方说道。 随后谢虎山转到和男人背靠背的保卫处领导面前,等对方数完几根毛,避免打乱他计数,这才说道: “你小子活了一把岁数,怎么不明白呢,国家财产那是能丢就丢的?那比个人的命还要重要,你说说,你这种思想觉悟是怎么干工厂保卫的?七千块,说扣就扣?” “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拔!拔!别因为我说话停下!” “你不能因为我这个人心软,就总想哭丧着脸装可怜不干活,这哪行?谁负责监督他,赶紧上上强度~趁我说话马上偷懒……” 韩红兵走过来,手里摆弄着一根细铁丝,正把自己的鸡爆牌打火机缠在铁丝上: “我我我,我正弄强度呢,我也瞧着老小子不地道,准备给他der上吊个鸡爆打火机,烤个蛋。” 说着就要比划着把铁丝系在对方的鸟上,中年人马上来了精神,一狠心一咬牙,狠狠拽下十几根同伴的毛,抓在手里大声计数! 他这突然来一下,疼得跟他背靠背的工人身体直打挺! 然后局面就忽然变得精彩起来。 汉子可能也是知道自己没什么好下场,不用再顾忌对方是什么保卫处领导,少受点罪比什么都强,干脆也有样学样,从领导身上扯下一把来! 疼得这位中年领导差点把嗓子都喊劈叉了! “哎,这就对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得拿出干革命的劲头来!都加把劲。”谢虎山满意的点点头。 对男人说完,谢虎山慢悠悠走到女人面前蹲下: “大姐,千万别害怕,我这个人最讲道理,你现在实话实话就行,你是卖什么的,咱们就谈什么生意。” “你要是说崩一锅,一分钱一下,我那七千块钱,今晚上就让我这些弟兄们好好爽一爽,让你爷们给你数着,你看行吗?” 女人哆嗦着身体低着头哀哀的哭,不敢说话。 谢虎山盯着女人从口袋里取出几毛钱零钞,丢在对方脑袋上,慢慢开口: “你不说话,我就默认你是出来崩锅的,脱衣服,我先来十块钱的。” “喊也没有用,也是你们选的时间太好,除了生产车间,其他人都下班了,从现在开始玩到天亮,都不可能有人过来。” 随手双手伸过去,开始一颗纽扣一颗纽扣的解女人的上衣,吓得女人连忙双手死死掩住衣服,尖着嗓子哭喊道: “大哥!大哥!我是去卖钢材!五百块一吨!五百块一吨!” “这么大买卖,你自己能做主吗?”谢虎山把手缩回来,继续问道。 同时还朝正被女人丈夫疯狂褪毛的保卫处领导看了一眼。 女人马上会意:“黄处长……黄处长让我去的。” “嗯。”谢虎山满意的点点头,随后想了想,开口继续问道: “你是喜欢拔自己的,还是喜欢拔你男人的,还是喜欢拔黄处长的?” 要不说女人狠起来让人害怕呢,这大姐本来都吓瘫了,听到谢虎山的话,噌的一下窜起来,站到门口双手齐发,左手薅自己爷们儿,右手薅黄处长,干活利落。 一个女人让两个男人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啧啧,要不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呢。”谢虎山看着那一幕都感觉裤裆发凉,吸着冷气说道。 早上五点多钟,眼看钢厂都快上班了,连夜送信的陈大喜才带着中坪的援军杀回来。 中坪公社武装部长张诚坐在中坪公社的nj-130副驾驶上,才跟个军阀头子一样,带着中坪大队民兵们姗姗来迟。 张诚过来在谢虎山意料之中,韩老狗不能轻易出面,那是全大队的主心骨。 对方不先出动县长,我方承诺绝对不先放出韩老狗。 自己师傅张诚的身份是公社武装部长,又是中坪大队出来的人,跟县武装部,地方驻军,各个机关单位都能靠战友扯上关系,局面可以想硬就硬,想软就软。 在货车后面是轧钢厂的两辆手扶拖拉机,拖拉机车头挂着两面红旗,是谢虎山带着民兵在水库帮中坪挣回来的那两面,一面写着先锋,一面写着神兵,此时两面大旗随着晨风烈烈飘荡! 货车和拖拉机车斗里站满了人,再后面,则是数十辆自行车组成的车流。 “你小子,都当了厂长了,怎么还不消停?”张诚打了个哈欠,从车上跳下来,看着迎向自己的谢虎山: “什么情况,怎么就你被钢厂扣下了?” “师傅,咋就你自己来了,正常不应该你跟老冯一起出动吗?”谢虎山没看到公社特派员冯春来,有些疑惑。 韩老狗不可能这事不让冯春来参与,肯定得让张诚带着他一块来,确保自己一方行动都有靠谱的官方证人。 “马上就到,趁回县城,老冯给老婆孩子买点早饭,回去看一眼。”张诚双手叉腰晃动着上身说道:“介绍介绍情况。” 谢虎山把自己遭遇的情况如实说了一遍,张诚听得呲牙咧嘴: “你小子收铁就好好收,非得整这出?多破坏团结?” “我没整,他们自己互相下手,老狠啦,到底是城里人,整人真敢下手,看得我眼皮直跳,尤其那娘们,薅得俩男人真干净啊,肯定不是结发夫妻,反正我估计我媳妇肯定不能那么下手薅我。”谢虎山递给张诚香烟,嘴里说道: “但也不是没好处,他们干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都互相供出来了。” “拉倒吧,我去找人跟钢厂领导说一说,给你弄点废钢,至于人呢,交给人家厂子自己处理,钢厂多大势力,那么多工人,闹大了公社尹书记搞不好都得挨县里的训,本来尹书记就让韩书记欺负的跟小媳妇一样,现在还得替你挨骂?”张诚嘴里说着老成之言。 他觉得这种事最好就是把几个人交给厂里,他在厂里有些关系,至于什么扣钱扣人,他喊县武装部的战友朋友出来,双方坐下喝顿酒,钢厂肯定得给自己徒弟一些补偿。 真要翻脸弄到最后,不好收场。 人家钢厂一年创造多少利润,真要是急眼,跟县里领导打个电话,公社老尹又得犯心脏病。 “我的意思是,现在我跟人家谈的是五百块一吨,外面现在价格是七百块一吨,公社领导无论谈下多少吨,我都按照七百收,中间那二百,都归公社,不能白让师傅,老冯你们这些公社领导辛苦不是?” “一吨废钢公社得二百?这破玩意这么值钱?”张诚眼睛顿时随着价钱瞪圆了。 公社自尹书记从上往下,各个想钱都要想疯了,倒不是所有人都想贪污捞钱,而是想给公社添点东西都没钱,公社没正经工厂挣利润,就一个玻璃厂,还快黄摊子了,总想指望公社输血救命。 比如公社这辆破nj-130早就该换了,县里愿意给指标,公社都没钱换。 本来计划是等徒弟谢虎山的轧钢厂买卖好起来之后,公社老尹派自己去跟徒弟化个缘…… 现在不用化缘了,站着就把钱挣了! 一吨二百,十吨两千,三十吨就能给公社换辆挺好的二手车,上次听说县保温材料厂想把他们那辆tj-210吉普车卖了,再换一辆212吉普车,好像开价也就七千多块…… 一瞬间,张诚已经想好了公社新买的车是什么牌子…… “师傅?”谢虎山看张诚那模样,在旁边小声开口问道。 张诚回过神来,看向谢虎山,皱眉开口:“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怎么还在这呢?不要重伤不下火线!这事公社必须给你讨个说法!” “啊?”谢虎山茫然的开口。 “有根,胜利,再来几个人,虎三让钢厂打了,全身粉碎性骨折!”张诚朝身后的民兵大声喊道: “赶紧送县医院去!要出人命了,找医院工会的二把手老马,就说是中坪公社的张诚把人送他那去的!让老马给他亲自主刀包扎!” 等民兵们拖着谢虎山朝后面走,张诚叉着腰看向钢厂: “把我们治保主任打成那个比样!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赶紧,把车横过去,去把钢厂大门给我堵死!不给废……不给说法,别想开门了!” 第151章 :大喜被抬走了(1000月票加更) 浭阳县人民医院,病房楼三层,骨科病房,15床。 “躺下,别动,你现在最主要就是休息,保重身体。”谢虎山把桃子按在病床上,自己拉过凳子坐在旁边,动手帮桃子削着苹果: “你说大老远你跑这干啥来,你别听大喜那货瞎说八道呢,我还能被人逮了?张嘴。” 他挑起一块苹果,朝桃子嘴边递过去,桃子咬了一口,看看隔壁16床已经被裹成木乃伊的陈大喜,又看看谢虎山,对帮自己削苹果的谢虎山提醒道: “三哥,大喜快被纱布勒死了……” “活该!谁让这狗日的报个信都报不明白,别说勒死?枪毙都不嫌多,我说让韩老二回去送信,那货非得让大喜回去,等我伤好出院,韩老二也得收拾一顿……不能提大喜,越想越气!” 谢虎山本来和声细语跟自己媳妇说话,说到最后按耐不住怒火,起身转身走到陈大喜旁边,看着跟木乃伊一样的陈大喜: “哪个爹让你跑我家跟握媳妇报信的?你是不是公私不分,这事能这么干吗?” 谢虎山说完,拿起旁边的纱布,对着陈大喜的脖子又绕了两圈: “送信也就算了,有他妈你这么送口信的吗?咋送的口信,再说一遍我听听!我大妈差点被你一嗓子送走!” 陈大喜此时脑袋也就两个耳朵露在外面,听到谢虎山的话,吃力的把嘴唇上的纱布扒开: “报告谢首长,我最开始说,伱在钢厂招待所跟人崩锅不给钱,让钢厂逮起来了……” “不过后来嫂子再问,我怕嫂子惦记,又改口说你没让人逮住……” “把你那粪门给我闭了!”谢虎山气得对陈大喜骂道: “护士,有狗皮膏药嘛,我兄弟嘴里长痔疮,给他糊两贴,拔拔脓!” 陈大喜很有眼力的把纱布朝上提了提,把嘴主动又堵上了。 “那他妈是我让人逮没逮住的问题吗?我那是崩锅不给钱的问题吗?我他妈哪崩锅去了!我带你俩干啥来了!”谢虎山用手拍着陈大喜的嘴,嘴里问道。 谁家爷们出来打架还带媳妇? 谢虎山。 谁家爷们出来打架没带媳妇,然后有个二比兄弟讲义气的把嫂子给驮过来? 陈大喜。 桃子这几天天天半夜就起来,去轧钢厂食堂跟着大妈打下手,给下夜班的工人做早饭,大喜这個货讲话还不动脑子,进轧钢厂喊人你倒是背着点儿人,扯着嗓子在厂院里喊: “谢首长在县城招待所崩锅被人抓了!都起来跟我走,干仗去!” 桃子倒没啥事,她不信,自己爷们真要是那种人,还能等到县城,在崖口就抢男霸女了,肯定是又管不住嘴,故意说怪话。 但大妈也在食堂忙活,听到大喜这一嗓子,当时人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死过去,回过神来就要抄着擀面杖回去喊大爷谢启茂,准备夫妻俩来县城打断干出这种丢人败兴龌龊事的谢虎山两条腿。 大妈都想好了,如果是真的,就把谢虎山打成瘫子拉回来养在炕上,也不能让他再出去丢人,等他们夫妻老了,照顾不动他,就给谢虎山灌包耗子药,先送他走。 还是桃子安抚了大妈半天,说她先问问大喜,三哥不是那种不着调的人,让大妈稍安勿躁。 第二遍,陈大喜才把事勉强说明白,这才让大妈按捺下把侄子打成瘫子的心思,转而拿擀面杖追着她老陈家本家堂侄陈大喜一通打。 大喜这是什么玩意,一句话差点把侄子谢虎山的清白就毁了! 可侄子跟人干仗,大妈也不放心,她又走不开,得给工人做饭,就让大喜驮着桃子一起来了县城,让桃子喊虎三儿别惹事。 所以桃子现在就出现在医院,负责陪护全身粉碎性骨折的谢虎山。 陈大喜把纱布扒拉下来,老老实实回答道:“你说带我俩跑业务。” “跑业务你就喊跑业务,满厂喊我跟人崩锅是怎么回事?工人一大部分都是崖口的,我这名声让你败的,以后去崖口怎么见人?”谢虎山气得几次扬手要拍陈大喜的嘴,没舍得下手,只能骂道: “你他妈指定是自己找不着媳妇,所以也想我陪你一块儿打光棍!为啥马三儿都能混上旅长,你不反思反思?人家的嘴都是抹了蜜,你这破嘴是他妈抹了屎!” 骂完之后,谢虎山回到桃子的病床前,打开一瓶山楂罐头,用筷子夹起一个:“张嘴。” “三哥,骂完消消气,回去吧,厂里你还一堆事呢,是不是?”桃子把山楂吃下去,对谢虎山好声好气的劝道: “张肯定能帮轧钢厂把事处理好。” “谢首长,嫂子……” “住嘴!”谢虎山不等陈大喜说完,就让他闭嘴,自己夹着山楂,对桃子说道: “走不了,你以为老张让我来医院就是假装养伤?那老阴比可不是东西了,论不是人,我可……” “咳咳!”桃子咳嗽一声,从床上坐起来,绷起小脸对谢虎山一本正经的说道: “别瞎说,张大老远跑来帮你解决问题,你还背后骂人家?” 谢虎山伸手又把桃子按躺下: “知道为啥把大喜裹成这样吗?” 桃子摇摇头,谢虎山又打开一盒午餐肉,朝桃子嘴里送: “你等着瞧就知道了,我是他徒弟,他和葛宝生他俩教出来的我,在中坪论起不是人,我都排不进前五,第一,韩老狗,第二,张诚,第三,葛宝生,第四,老杨,第五……反正不是我,爱谁谁吧,。” 桃子觉得自己来时可能身体没病,但是在医院躺了一个多小时,胃撑出毛病了。 三哥变着花的给自己喂东西吃,旁边陈大喜瞅着都快馋死了,连口水都没给喝。 忽然外面走廊响起了快速的脚步声,很快就涌进来几个人,清一色穿着公安制服,推开房门走到陈大喜躺的病床前,抬头看了眼住院卡: “16床,谢虎山,没错,就是他,带走!” 不由分说,他身边的人上前把满身纱布的陈大喜架起来朝外就走,陈大喜嘴里呜呜作声:“放下我!放下我!” 这几个人来的快走得也快,从头到尾看都没看旁边床上的桃子和谢虎山一眼,显然是得到消息,按名字和病床号来抓人。 谢虎山上身护住躺在床上的桃子,等对方走远之后,对桃子说道: “看明白了吗?这几位肯定是工厂人家内部的公安同志,老张在前边肯定跟人哔哔,说徒弟谢虎山打成血葫芦了,各种惨样,人家趁他哔哔,来把谢虎山掏走,不打你不骂你,送人家自己的工厂医院做检查,到时候把大活人和体检报告直接带去现场,打老张一个措手不及。” 桃子看着完全不在乎大喜被抓住是不是会挨打的谢虎山: “那会儿我也没看到张跟你说几句话啊。” “多大岁数了,一个眼神的事儿,还用等着师傅一句一句教?那不等着被老张以脑袋缺弦儿的理由逐出师门呢嘛”谢虎山拿起一罐麦乳精打开,嘴里说道。 老张那是人精,军事技能是从军队学来的,为人处事的能耐一半是韩老狗教出来的,一半是公社尹书记教的。 占理打架欺负人,逮住蛤蟆攥出尿,这一套是跟韩老狗学的,官面往来,人情世故,是公社尹书记学来的。 这么说吧,等韩老狗有一天老了,干不动了,老张的岁数也够从公社退休,肯定是回中坪当大队书记,那是妥妥的中坪生产大队三代目。 “放心,他们肯定不碰大喜一根毫毛,就怕大喜真受伤,那得把他当大爷一样伺候,把这桶喝完,咱就出院。” 难得他和桃子能增进点儿感情,还得是在医院,就在这会儿,随着连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杨利民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 “护士同志,病人谢虎山住在哪间病房?” “四病室16床。” “谢谢!”杨利民推开四号病房的门,就看到据说全身粉碎性骨折的谢虎山坐在凳子上,手里正端着一杯冲好的麦乳精,桃子用手捂着嘴,无论谢虎山说什么都不准备再把手放下来。 看到杨利民进来,桃子才放下手,对杨利民打招呼:“杨大哥。” 杨利民对桃子笑笑,随后没好气的看向谢虎山,看这犊子毫发无伤的惫懒德行,松了口气,坐到十六床上,随后自嘲一笑: “我就是不长记性,以后别说张,就是桃子对我说你受伤,我也得亲眼看见才算数,自行车都让我蹬成风火轮了。” 谢虎山把手里的麦乳精递给杨利民: “大外甥,老舅刚冲的,还热呢,喝吗?” “滚!”杨利民一瞪眼。 旁边桃子也用自己小手疯狂拍谢虎山的手背,让他注意自己的眼色。 自己男人这张嘴真是啥话都敢说,管公社团委书记喊外甥…… 也就是杨利民脾气好,换一个领导听他这么占辈分便宜,早收拾他了。 谢虎山把麦乳精放下,又从桃子的枕头下面抽出一大堆医院报告单。 这都是老张的战友帮忙开的医疗证明,只看这些证明,谢虎山身上就没一处好地方,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烂透膛了。 “是正要以中坪公社干部的身份去帮老张站脚助威的路上,顺便来看我一眼,并帮老张拿我这些报告吧?”谢虎山把报告递给杨利民。 杨利民接过去,咬牙切齿的指着谢虎山:“你小子怎么就……老老实实在厂子生产就那么难吗?” “一边收拾那些败坏尧山口碑的王八蛋,一边挣钱,一举两得,不好吗?”谢虎山取出香烟,让给杨利民: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谁拿枪指着好人,我就干谁。” 杨利民翻看着报告,忽然愣了一下,单独拿起那张纸: “这刚住院怎么就……这张出院证明是怎么回事……” 没等谢虎山解释,他一推鼻梁上的眼镜框: “明白了,因为医疗水平及病人伤情严重,桃子带你出院,去燕京救命去了,整件事对方找不到你这个人,也有个合理解释,这样双方都还能有台阶下。” 谢虎山点燃香烟,看向杨利民: “台阶归台阶,赔偿得给够,而且那几个人必须崩,不知道坑死多少外地人了,口供你管韩老二要,一句话,钢厂要敢护着这种杂碎,我出院就接着跟他们玩,把买卖做好我可能不会,但我把买卖搅黄,这事不用教。” 第152章 :把谢虎山同志请进来 张诚坐在钢厂会议室,一根接一根的吸着向烟,整张脸沉得和黑锅底一样。 冯春来,韩红兵,以及后续又被韩老狗打发来了解进展的葛宝生都坐在他旁边,仿佛木雕泥塑,除了抽烟喘气,一句话不说,静静瞧着事态发展。 在张诚对面,则是人家浭阳钢铁厂特意从下属焦化厂喊来的焦化厂副厂长吴建中。 他是张诚同年兵战友,俩人是同一年被挑走当兵的,转业后这些本地的同年老兵没事就聚一聚,喝两口,毕竟不是在乡镇公社,机关单位就是在厂矿企业,平时也都互相有些人情往来。 张诚带着中坪的民兵堵了钢铁厂大门之后,不到一个小时,吴建中就匆匆赶来,保证给张诚一个说法,看在老战友的面子上,张诚这才让人把大门打开,工厂先正常生产。 吴建中也确实会办事,没有急着谈判,先把跑来的一百多名中坪民兵同志全都安排去工厂食堂喝水吃饭,坐着休息安抚情绪。 等搞定这一切,最后才和张诚等人来了会议室,开始正式谈问题。 张诚取出一支香烟,用没熄灭的烟蒂对火嘬着,这才把烟蒂丢进烟灰缸,表情沉痛的对吴建中说道: “老吴,你不明白,我跟你坐这儿扯了半天,是因为你们钢厂有钱,椅子坐着舒服吗?不是!” “这事是你们把钱退回来,补偿谢虎山医药费就能解决的吗?不是啊!” 吴建中看着张诚那副德行,总觉得他在扯淡。 老张看着人老,实话不多。 说他们钢铁厂的保卫处黄大伟带着几个工人,把他们中坪生产大队治保主任兼轧钢厂厂长谢虎山打的遍体鳞伤。 可到现在,他都没见到谢虎山。 自家钢厂黄大伟在内的几个人他倒是看到了,各個局部带伤,都秃噜皮了,以后能不能再翘起来生孩子都成问题,脸上也全是被烫的烟疤,都算毁容了。 姓谢的厂长还带着民兵昨晚刑讯问出口供来了,说这些王八蛋敲诈外地业务员,口供现在都在张诚旁边姓冯的特派员手里,只要这边不给说法,人家马上拿着口供去县局。 甭管口供是不是被刑讯逼迫,县局在乎吗,不在乎,人家县局不是傻子,肯定会正式介入。 而钢厂现在就怕县局介入,倒不是这几个王八蛋背景通天,钢厂死活要保,而是工厂自己有公安处,只是名义归县局管辖,一直没有县局插手的机会。 这个口子一开,县局安排办案组进驻,慢慢查,十天半个月是它,三年五年还是它,那得翻出多少浪花? 想结案? 吴建中和县局不是没打过交道,就县局穷的那副德行,整个公安局,就趁一辆汽车,六辆长江挎子,遇到点儿稍微大的事,都得四处借车。 眼都蓝了,这从天而降的机会不抓住,不从钢铁厂最少薅出五辆212,对得起中坪人给他们提供的机会? 那口供上承认他们之前干过的几起敲诈事件,金额都是大几千,口供交给县局,钢厂保卫公安处得被罚款活活罚死,人都得换一茬! 官司再往上打钢厂也没戏翻案,因为哪级领导介入,无非都是想薅他们钢厂。 谁让他们有钱,这几个王八蛋又有切实把柄! “是,那咱们也不能一直拖着啊,你老张也得画出个道道来。”吴建中对张诚说道: “谢虎山同志受了伤,咱们可以安排厂领导去慰问,道歉,但你现在一二百人,在钢厂食堂,让钢厂工人人心惶惶,说句难听话,要是你老兄一开口,他们再无理取闹把大门堵了怎么办?” “归根到底,咱们还是要把这起因为耍流氓造成的误……” 听到吴建中说谢虎山耍流氓,张诚猛地一拍桌面: “老吴!你说话干净点儿,谁耍流氓了?” “虎三儿那孩子是我从小培养的,那孩子没得挑啊,根红苗正,立场坚定,善良老实,踏实肯干!” “手抄本那么多人都看过,我唯独从这孩子脸上看到过真正的不屑一顾!那正气,那人性没得挑!” “论荣誉,从十六岁就当了民兵排长,十九岁就当了大队治保主任,无论是集体荣誉还是个人荣誉,那更是数不过来。” “公社的就不说了,前年入冬县里组织全县民兵大比武,他单兵拼刺第一,县武装部长亲自颁奖,去年入冬,县里举行陡庄水库工程会战,他带着中坪民兵大队得了两面红旗,县委陈书记亲自接见。” “伱现在告诉我,这么一个县里领导都接见过的农村优秀青年,他跑来跟你们厂工人家属耍流氓!” “他十九岁,你们那家属都得三十了吧,说句难听的,就算真耍,也是那女人占我徒弟的便宜!” “我赶过来看到他的时候,腿都软了,浑身都是伤啊,两条腿膝盖都被打的向后转了。” “中坪人无理取闹?中坪生产大队真要是无理取闹,来得就不是我,而是韩书记带着全大队堵了县里大院,问问县里管不管打着国家旗号的资本家!来他妈抢劫中坪农民!殴打中坪干部!” “眼下人说不定都已经快死了,还被你们这样诋毁!你们就是这么展示诚意的?!!!” 张诚越说越气,气得嘴里叼着的香烟烟灰都掉在了裤子上,手忙脚乱的呼噜着。 外面进来一个钢厂干部,朝张诚笑笑,随后对调解谈判的焦化厂副厂长吴建中压低声音说了几句,把手里一叠报告放在他面前,随后快步走了出去。 吴建中听完来人的耳语,脸上多了些笑容,又翻了翻面前的报告结果,指着气呼呼的张诚笑骂道: “老张,当年咱俩一起挑的同年兵,我那时候就知道你小子不是东西,现在都多大岁数了,还玩这套,跟同年战友你还扯犊子?” “还浑身都是血,就快死了,膝盖都被打的向后转了,咋的,你那徒弟是狗啊,膝盖朝后?” “老吴,你咋说话呢,别扯战友交情,现在……”张诚顿时不满意,拧着眉毛就要开怼,吴建中哈哈一笑,把报告推到张诚面前,开口说道: “别急,让我说完,你不说他全身粉碎性骨折,人说没就没吗?” “来人,把谢虎山同志给请进来,给张部长瞧瞧,也让他放心。” 第153章 :我们中坪人厚道 张诚听到吴建中的话,第一时间拿起报告迅速看了着,看完还表情严肃的递给冯春来,冯春来则是看都不看,直接放进了自己的公文包。 看到张诚这个反应,吴建中的心中就涌起一些不安。 而此时,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陈大喜被两名钢厂干事陪着,毫发无伤的从外面走进来,朝张诚,葛宝生,韩红兵等人露出个憨厚的笑容。 张诚屁股离开座椅,探头伸脖子朝着陈大喜身后的门外看了一会儿,才又看向正准备看自己手足无措的吴建中,惊疑不定的开口: “虎三儿人呢,在哪呢,伤那么重,你们钢厂还去医院折腾他啦?真不是东西!别的先不说,人呢?” 不等吴建中说话,他马上又看向陈大喜: “虎三儿呢?你怎么跟钢厂的人在一块呢?” “啊……那啥,谢司……谢保……谢厂长因为伤太重,刚检查完医院就让拉回家等死,完了嫂子托铁路的朋友买了票,抬上火车去bj救命了。”陈大喜挠挠自己的脑袋: “我是昨晚蹬自行车太累,在谢厂长那病床上眯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就被人给架起来,说啥说我是谢虎山,我说不是,放我走,他们硬是把我拉去浭阳钢铁厂附属医院,又是检查脑袋,又是检查胳膊大腿,说检查完就放我走,我都乖乖配合,结果还没放我走,又把我领这里来了。” 吴建中从看到张诚的表情之后,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果然,张诚此时转过身,指着陈大喜,对吴建中说道: “他是谢虎山?他是谢虎山?冯特派员,你告诉他,这个叫什么名字!” “这是中坪大队的陈大喜同志,虽然经常和谢虎山同志一起活动,但他真不是谢虎山。”冯春来拍拍公文包,对吴建中说道: “张冠李戴的检查报告我就先收起来,是故意张冠李戴,还是无意搞错了,到时候可以让县局的同志再仔细查一查。” “你们钢厂去医院抢人?谁知道现在谢虎山和他媳妇是不是去了bj,搞不好被你们关起来,或者干脆灭口了!”张诚看向吴建中,额头上青筋直蹦: “还有什么可谈的!不谈了,宝生,让咱们的人撤出来,别耽误人家生产,你们钢厂厉害,老吴,你真行,跟我玩暗度陈仓,拿我徒弟两口子的命要挟我!” 说完张诚就要朝会议室门外走。 吴建中连忙起身跟上来,伸手去拦张诚: “老张,老张,误会,钢厂怎么可能让人干那种事……我就寻思……我……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 “伱们钢厂都坑死六七个外地业务员了,那么多缺德事都干得出来,再多害死一個本地农民有啥不可能!”张诚大声咆哮道: “你他妈也是副厂长,绝对不可能这五个字,你自己信吗!你不会,你不会陈大喜怎么被你们抓来的,报告怎么拿出来的!艹!” 张诚对着吴建中几乎是大声咆哮道。 吼完之后,他像是耗尽了力气,慢慢开口,双手作揖: “老吴,我服了,行不行?钱我不要了,公道不讨了,今天你在这,我带着人痛快的滚,不让你为难,但是明天发生什么,我不敢保证。” 吴建中头疼,张诚这是服气的态度吗? 人肯定是这老货藏起来了,从他看完报告交给冯特派员的动作就能看出来。 自己暗度陈仓,张诚将计就计。 军队教点儿军事兵法知识,可是让自己俩人玩明白了,对战友玩的都挺溜。 这不告诉自己,明天再敢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连自己的面子都不给,直接翻脸吗。 谁让自己这边几个饭桶没把活儿干漂亮,找个人还找错了,给张诚提供了顺理成章翻脸闹大的机会。 “张诚,我服了,我算看出来了,钢厂黄不了摊子,你这两下折腾的,奔着让钢厂保卫处黄摊子去的。”吴建中掏出烟盒,取出香烟让给张诚一支,自己又点了一支: “人呢,肯定没在我这,也别说灭口藏起来了,真在我这,早让你们对峙了,受没受伤你心里有数。” 张诚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 此时,外面杨利民被人领着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报告,看向张诚: “张部长,我来时顺路去医院,发现谢虎山同志不在,就让医院把谢虎山的报告整理了一份,还有这份出院证明。” 张诚手里翻着报告,听到杨利民的话一愣,满脸疑惑的开口: “出院?他伤这么重,怎么出院?” 奈何胜券在握,疑惑的表情已经快要绷不住。 “是这样,我了解过,确实是因为伤情太重,被他的爱人陪同去燕京治疗了。”杨利民对张诚说道。 旁边的吴建中看了杨利民一眼,又看看张诚,这几个货配合挺娴熟啊,大伙都刚要摊开来说,台阶就递过来了,又及时,又稳当。 这配合,说不是圈套,狗都不信,可是没办法,谁让钢厂有败类先对人家动手了呢。 张诚把手里的报告递给吴建中: “看看,看看,伤成什么样了,你就看左胳膊,人家大夫写的词,听着都疼,左后臂粉碎性杀马特式骨折。” “老马跟你关系不错,你咋没让他给你徒弟仔细查查呢。”吴建中气得忍不住点破张诚在医院的关系。 他也认识县医院工会的老马,但论起交情,不如张诚和对方关系好,因为钢厂有自己的医院,吴建中去县医院比较少。 “别瞎说,老马是工会干部,哪懂治病救人,找他有用吗,我都没空跟他提。”张诚说道。 “这位是钢厂的领导同志?”杨利民在旁边看向吴建中。 吴建中努力控制面部表情,朝杨利民笑笑:“谈不上,我是钢厂下属焦化厂的副厂长吴建中,同志你是?” 杨利民对吴建中微笑着说了三句话: “中坪公社团委书记,我叫杨利民,我从县委过来,刚好县委统战部焦部长也知道了这事,让我来的时候如果遇到钢厂领导,记得提一句,浭阳钢铁重机装备厂的方厂长家能看上进口彩色电视机,用进口录音机听磁带,谢虎山这小子有功劳,不行让方厂长过来调解一下,毕竟也是你们钢厂下属企业的负责人嘛。” “还有就是,谢虎山同志虽然是农民,但之前押运期间,与一些港商关系搞得很好,县里多亏他,才得到一笔港岛捐款,和钢厂交的税比起来虽然不多,只有十万块,但这件事钢厂最好发扬一下风格,不能财大气粗就仗势欺人,就寒了人家年轻同志的心。” “县里侨联成立这么多年,一直没什么发展,计划今年让谢虎山邀请他认识的港岛同胞来走一走,看一看,还指望他们投资支持县里发展呢。” 听完杨利民的话之后,吴建中一颗心顿时凉了。 这哪是三句话,这是三把刀,是不是焦部长说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刚好能捅钢厂一个欲仙欲死。 绝对要不了钢厂的命,但能让钢厂领导们很蛋疼。 第一,钢铁重机厂那是浭阳钢铁厂下属最重要的分厂,厂长老方,那是全厂上下都知道他一心憋着谋朝篡位当总厂厂长的主儿,妥妥的安禄山,请他来调解,他能抓住机会把这事帮着中坪生产大队闹到燕京工业部去。 第二,如果双方谈不妥闹到县里,姓谢的之前给县里拉来十万块钱,想要让县里不偏不倚,钢厂也得表个态度吧,别总拿过去的税收糊弄县里,怎么也得十万块意思意思,没有?人家农民给县里拉来十万块,钢厂财大气粗啥都不给,板上钉钉就是钢厂有问题。 第三,这次输了也没有关系,你等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你,直隶省侨联,尧山地区侨联,浭阳县侨联素了多少年,真来了港商,肯定这三级组织都得打发侨联去接待。 到时候谢虎山真要是有港商关系,人家港商都不用告状,给省里侨联捐十万,给尧山侨联捐十万,给浭阳县侨联一毛不拔。 你看浭阳县领导怎么被人笑话,等他们被外县笑话完之后,回来怎么收拾害他们成为笑话的钢厂。 张诚和吴建中对峙半天,吴建中都没有冒汗,可是杨利民来了之后,就跟他说了三句话,吴建中就觉得额头有些热,想要用手抹一下。 “老张,老张!留步!虽然厂长去燕京工业部开会去了,但绝对重视这个问题,这样,你给我交个底,我电话请示,怎么样?” “我徒弟之前说是跟你们那女家属都谈好了,五百块一吨废钢,要买一百吨,对方要是没答应他,他能随便开门?就是因为为出于集体利益……”张诚也不看吴建中,背着手看着会议室吊顶,说出了数字。 “你别整词了,我的活爹!”吴建中打断张诚: “好家伙,你谈生意就说谈生意,抢劫就说抢劫,这俩别放一块谈!” “你们那冷轧带钢厂,是就挂了个牌子吧,说是轧钢,实则是出来抢劫,准备抢一笔,然后直接靠倒卖废钢就把一年利润挣出来吧?” 真敢开牙,卧槽! 张嘴就是用五百块一吨的价,买一百吨废钢! “那就走程序,老冯,你去县局,我带人去县委,杨书记你去找那位方厂长帮忙调解调解。”张诚也干脆,一听吴建中不同意,马上就安排第二套方案。 吴建中看着张诚: “你说个实在价行吗?一吨现在行价七百,哪有五百的!你以为废钢是垃圾呢,去垃圾桶翻翻就能凑出来?张嘴就一百吨?” “允许你还价嘛,这样,你还个价,别不好意思,你说能给多少。”张诚叼着烟,目光热切的看着吴建中,公社回扣就要到手: “我们中坪人厚道,要是合适,我让我徒弟半路跳火车,不治了,拉回厂里等死,再给你们省点儿医药费。” 第154章 :夜宴 大妈觉得桃子一辈子才算值了。 因为桃子还没过门,就能让侄子谢虎山这小兔崽子给她洗头。 先是颠颠跑来烧水,烧好之后兑好凉水,调好水温,装进壶里,单手高高举起,再慢慢浇下来冲着桃子的头发,另一只手还帮桃子轻轻揉着长发间的泡沫。 在袅袅升腾的氤氲水气中,桃子侧着脸,眯着眼,脸上只是笑,睫毛随着笑轻轻颤着。 “三哥,你去做正事,为啥非要让我跟着你去啊?”桃子用双手轻轻洗着头发,对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随手把指尖沾的一点泡沫抹在桃子的鼻子上,笑着说道: “我全身粉碎性骨折,人家钢厂领导都知道我媳妇带着我满世界治病呢,这次喊我吃饭,我必须得带着家属让他们看看。” 陈春香一边揉着杂合面,一边看着旁边用食堂热水洗头的两人。 瞧瞧,人家小两口多好,看着就招人喜欢,洗个头都能好的蜜里调油,去外面吃饭都不忘带自己媳妇。 自己跟谢启茂那老货过半辈子,狗东西能半夜突然爬起来跑回站里给生病的牲口喂热水,都没想起帮忙给自己烧水洗个头。 更别说出去吃饭喝酒想起来带着自己。 都是一辈子嫁一回人,自己当年怎么就把谢启茂的缺心眼儿错误的理解为了老实呢。 今晚回去就抽他!加加力道,看看能不能给他打开窍。 想到这,陈春香又看看旁边正左手午餐肉,右手山楂罐头,一边吃一边帮忙烧火的大秀,跟人家桃子一比,自己闺女跟长不大的傻子一样。 人家姑娘才十八,不用大吵大闹,柔声细语就能把谢虎山收拾的服服帖帖。 自己侄子有啥东西都给人家桃子,还没等过门,桃子这都要当家了。 可是自己闺女已经十六了,还跟六岁的时候干的事一样,睁开眼除了吃啥,就是琢磨去哪给她爷他哥卷几根旱烟换零花钱。 “我没去过饭馆吃饭。”桃子被谢虎山作弄也不生气,用嘴吐气把鼻尖的泡沫吹飞,开口问道: “万一丢人怎么办?” 三哥说他师傅张诚和对方谈好了,人家钢厂还要请他吃饭,也不知道三哥怎么想的,杨利民去医院通知他这消息之后,他居然带着自己回了轧钢厂,要洗头,剃头,换衣服,而且还要带自己一起去。 “我知道他们憋什么屁,甭当回事,一群靠国家钱装土财主都装不好的土老帽,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寻思场面上找找优势,他们算个der,等会儿三哥给咱俩捯饬捯饬,你看怎么让那些货捂着脸觉得丢人的,跟我面前想装人物,门也没有啊?”谢虎山嘴里不屑的说道。 什么叫做得了便宜卖乖,在谢虎山这里是不可能的,得了便宜对自己中坪人可以卖乖,对外人,占了对方便宜,也别想让他跟对方面前乖巧些。 不服气,想找找场子,说几句场面话?那能行吗,不服气也得给老子憋着。 桃子这边刚洗完头,外面中坪生产大队走街串巷帮人剃头的罗师傅喊道: “虎三儿,你喊我剃头啊?” “是我!”谢虎山开口回应了一声: “罗大爷,这屋,给我收拾收拾,等会儿带我媳妇喝酒去!” 张诚帮他最终谈妥了五十五吨废钢,七千块算是第一笔款,对方先付十四吨,后面随时取货随时付账。 至于合同,肯定不能张诚代签,对方指明要跟轧钢厂负责人谢虎山签,双方坐下一起吃顿饭,见见面,以后还得打交道呢。 毕竟钢厂掏了五十五吨废钢了结这件事,也得让人见见讹人的正主不是? 所以谢虎山才带着桃子回来洗洗澡,洗洗头,换换衣服。 等谢虎山把头发重新剃成圆寸,大秀那一锅热水也已经烧完,谢虎山摸了摸短发: 桃子,走,给三哥搓背……” 桃子一双大眼睛怒视谢虎山,脸都臊红了,眼神示意他这种话不能不分场合的乱说,大妈还在旁边呢。 “不愿意算了,我去问问厂里哪个崖口工人的媳妇好看,让他把媳妇喊来给我搓?”谢虎山端起一大盆热水朝外走去。 桃子低着头用余光去看大妈和大秀的方向,发现大妈正尝着大秀手里的食物,没有注意自己两人刚才的对话,这才心虚的等谢虎山先出门走了几秒钟之后,才连忙快步走了出去。 “等我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盖间能随时洗澡的澡堂子。”轧钢厂谢虎山专属的厂长办公室内,谢虎山背对着桃子,用毛巾沾满水淋着身体,嘴里说道。 没听到桃子回应,谢虎山回过头,发现桃子憋得小脸都快发紫了,正专注的一下一下帮自己搓着后背。 “你害臊不好意思我能明白,但该喘气还是得喘啊,要不然我搓一回澡憋死個媳妇,我这辈子得娶多少个?”谢虎山对桃子提醒道。 桃子因为谢虎山这句话回过神,重重喘息着,自己也被自己的紧张逗乐了: “我忘了喘气了……” “我还穿着裤衩子呢,我要全脱了让你搓,你不得吓死过去?”谢虎山也笑了起来: “你抓着伱们家浑身是泥的老四,给他扒光了丢大盆里洗澡时,我也没见你因为老四光屁股就吓成这样,就光看他被你一瞪眼吓得动都不敢动啊。” 桃子用手轻轻拍了谢虎山的脊梁一下以示不满: “不是穿不穿衣服的事,奶说了,但凡是亲密点儿的事,都得结婚之后,千万不能没名没份干这种事,不然总有姑娘后悔那一天。” 按说两个人都已经放了小定,两家也都认可,基本上不会出什么变数,像桃子他妈李巧枝,已经开始私下教桃子一些男女生理常识。 在她眼中,桃子十八了,谢虎山十九了,两人就算今年发生点啥也都很正常。 但奶奶虽然是谢虎山的奶奶,可这种事上却不惯着谢虎山,不像其他老太太,自家孙子和姑娘婚前发生点啥事,恨不得当占便宜一样满世界宣扬,艹蛋些的可能还会在正式结婚时对姑娘压压价。 奶奶一直告诉桃子,啥事都可以顺着谢虎山,这种事不能由着他,如果女人婚前让男人占了便宜,而且最后俩人还没能结婚,那铺天盖地的口水能把女人淹死,运气好了能远嫁,运气不好心眼也小,就可能会一念之差想不开。 “那倒是,之前大队来的那几个城里知识分子怎么坑的姑娘,不都是那么干的吗,最后后悔的都是姑娘。”谢虎山没有反驳,反而认同的点点头,懒得再聊这种事,他换了话题: “等会儿你洗的时候,也得需要搓背,我正好……” “我让大妈帮我。”桃子边帮谢虎山搓背边说道。 “啊……我忘了这茬了。”谢虎山故作惋惜的叹口气: “没事,等你下回洗澡提前告诉我,我给大妈放假。” 桃子在谢虎山身后笑着,忽然想起来两人是坐长途汽车回来的: “三哥,你的自行车呢,是不是忘在县城了?” “送人了,那家伙叫宋铁生,铁路上班,人挺好,就是二十一还没对象呢,城里的看不上他家,农村的他家里又不甘心,我寻思你妈不说二桃儿没主呢嘛,等有合适的机会问问,万一能成呢,也省得你妈老惦记二桃因为我嫁不出去。” “人家县城的,能看上二桃吗,大秀应该还行,起码大秀毕业能当兽医干部。”桃子心里美滋滋的,自己三哥就这点好,他要看一个人顺眼,啥事都能替对方想着。 现在这是看自己很顺眼,连二桃的事都帮她想着呢。 “拉倒吧,铁生那是多仗义的哥们儿,我能让大秀把他祸害了?”谢虎山听到桃子说听起来,大秀好像更合适,果断摇了摇头,语气嫌弃: “那不恩将仇报吗,大秀这种,你得等她自己想搞对象了,自己去找,千万不能让别人帮忙介绍,因为给谁介绍都算是跟人结仇,得让男方恨介绍人一辈子,死后都得从坟圈子爬出来去介绍人家里闹鬼作妖。” “哪有这么说自己妹妹的。”桃子嗔怪的说了一声,帮谢虎山搓完后背,用水帮谢虎山冲洗干净,再用毛巾帮谢虎山擦干身体,又把用过的一大盆水抱出去倒掉,自己重新打了一盆热水走进来,看向谢虎山,也不说话,谢虎山识趣的走了出去,嘴里抱怨道: “我也不准备亲密活动啊,我就看看,不动手也不行?” …… 浭阳国营友谊饭庄。 这算是浭阳县最好的饭店,早在民国时期就开业了,那时候饭店名字还叫作五福楼,是整个浭阳县第一家雇用女服务员的馆子。 公私合营后本来是叫浭阳国营大众第五食堂,结果赶上了跟老毛子蜜月期,那边派人支援尧山重工业,浭阳的领导们欢迎老毛子专家时在这里设宴款待,为了纪念友谊,也觉得食堂这个名字欢迎老毛子有些不够正规,所以改称了国营友谊饭庄。 同时也是震后第一个完成重建的国营饭店,毕竟商务接待也需要地方。 虽说各家钢厂都有自己的食堂,工厂领导在食堂吃饭也都有单独的小厨房保证伙食,但一般宴客时,这些大小工厂的领导还是会把要请的人朝友谊饭庄领,显得正式,或者说,显得有派头。 毕竟这饭店根本就不是给普通人吃的,普通人也吃不起,能开业就靠国家开工资,以及靠浭阳县这些大大小小的工厂宴请客人来保证营业额。 别看张诚和冯春来是公社干部,在普通人眼中或许算是个领导,可是两个人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这种高规格饭店。 甚至比不过身边的杨利民,杨利民之前在县委工作还没下基层时,陪着领导好歹还来过几次友谊饭店。 友谊饭店里的女服务员可不跟大众饭馆那些苦大仇深的服务员一样,把顾客不耐烦得当成冤家,这里的服务员又漂亮又亲切,对进来的人全都高接远迎,笑容可掬。 进包厢时,女同志还紧走几步先过去帮忙把门打开,这让张诚和老冯都有些不敢相信。 公社尹书记在自家公社食堂吃饭,都没享受过公社食堂大妈帮忙伸手开门的待遇。 而且一个包厢都快赶上半个公社大院大了,看起来虽然不算富丽堂皇,但简单的白绿两色搭配以及宽大的房间格局,确有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庄严感。 张诚甚至觉得可能燕京领导们会见外国有人设宴的地方,也就和这房间差不多了吧。 地面上铺着青绿色大理石,屋顶极高,吊着华丽的吊灯,墙上已经与时俱进换上了照片,正中间一张能容纳最少二十人的巨大圆桌,铺着白色桌布,青瓷餐具,看起来高雅大气。 只是房间里的人有些煞风景,圆桌中央已经摆了两箱茅台,五六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导,人模狗样的钢厂领导,每个人身边还带着个女伴,正在桌前放松的吸烟闲聊,稍远处还有两排休闲沙发和一张十人桌,几名像是钢厂小车班司机的人在那边打牌聊天,等着伺候酒局。 吴建中看到张诚,冯春来,杨利民赶过来,笑呵呵的起身相迎: “老张,友谊饭庄的酒桌上签合同,我们钢厂有诚意吧,那位谢厂长呢,怎么还没来,告诉他别装病了,不是都说好了嘛,难道还怕我们不认账?” 桌前几个钢厂赏光的领导看向张诚和冯春来,不屑笑笑,敷衍的打了声招呼,一个公社武装部长,公社特派员,真不值得他们正眼瞧一下。 其中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更是夹着香烟对桌上几个人笑道: “别是不敢来了吧,张老兄,让你们那位农民厂长放心,我们钢厂还能欺负一个农村的小冷轧厂不成,待会让他好好跟我们主管供销的老魏喝几杯,漏出点儿汤都够他那厂子吃几年的。” 一群人顿时哈哈笑着出声,点头附和。 钢厂之所以请他们这几个常年在农村的农民土老帽吃饭选在友谊饭店,就是存心要看他们露怯出丑闹闹笑话,也好歹能出出心中的恶气。 等张诚,冯春来,杨利民三人被吴建中引着入座之后,趁着钢厂的人各自聊天,没有注意自己三人,冯春来对张诚小声说道: “这他妈哪是请客,这摆明了是心里不服,给虎三儿下套呢,万一虎三儿那脾气收不住,肯定炸毛,人家说不定想着是顺势把合同搞黄,再算到虎三儿头上。” “要不我出去等等虎三儿,嘱咐嘱咐他?” 张诚也有些忐忑,自己徒弟那他妈是属狗脸的,自家大队的人也就算了,外面的人要是跟他得瑟,他那个脾气真要急了眼,张诚也说不准对面的人能有几个被徒弟打成全身粉碎性骨折。 杨利民在旁边气定神闲的开口: “放心吧,我嘱咐过他了,谢虎山心里有数,带桃子回去的时候,我让他把我办公室钥匙拿走了,这些人他打发的了。” “那咱们就听小杨书记的。”张诚闻言看了一眼说话的杨利民,杨利民对他回应了一个沉稳的笑脸,张诚对冯春来说道: “再说,买卖我帮忙谈成了,就算任务完成,接下来酒怎么跟人家喝,得他自己来,我这个当师傅的,不能啥都管。” “服务员,不等了,走菜吧!”对面钢厂的人朝服务员吩咐了一声,又看向张诚三人,微微皱眉,朝张诚勉强笑笑: “你们这位厂长同志有点得理不饶人了,怎么着啊,嫌地方次?那我们先吃……” “这什么地方,谁挑的,也太次了,给我打的全身粉碎性骨折,就选这么个地方吃饭就当赔礼了?都说钢厂有钱,有钱这品味也跟不上啊,一群穿着西装也遮不住铁锈味的铁老帽嘛!”包厢的门此时刚好被推开,服务员领着一男一女从外面走了进来,男人骂骂咧咧的开口。 他一句话就让房内瞬间安静下来,都看向他。 主要是这番话属于太难听了些,友谊饭庄太次了?一群铁锈味的铁老帽儿? 张诚都差点没认出来自己徒弟,倒不是模样不认识,而是这身打扮不认识。 之前谢虎山总是穿一身从港岛带回来的蓝色弹力运动服,远远看起来和工人蓝色劳动服差不多,所以不算太扎眼。 可是现在走进来的谢虎山,一身看起来就不是便宜货的西装,皮鞋亮的能当镜子,顶着个青茬圆寸头,而且一身西装里面不配衬衫,反而配了一件圆领白t恤。 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金闪闪的链子。 这身打扮看起来就他妈不像好人呐~ 而屋里被带来吃饭的女人们则都看向了桃子。 一袭半袖的青色素雅旗袍和双腿的黑色丝袜将桃子包裹起来,显得桃子身材玲珑有致(其实是内衣的功劳),线条优美婀娜,立领下点缀着一颗珍珠胸针,两耳佩上了珍珠耳饰,手里握着个象牙白的手包,跟在谢虎山身旁,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桃子看到张诚和杨利民,还忍不住抬起手朝他们灵巧的抖了抖手指。 谢虎山正眼都不看房间里的人,对旁边的女服务员吩咐道: “我看旁边包厢空着呢,把我外面那十几个弟兄请进来,让他们在隔壁吃,就说我说的。” “这屋吃什么,给他们也原样上一份,看钢厂选这穷地方请客,估计够呛能请得起两桌,所以那桌饭钱他们付不起的话,结账时你找我。” 说完之后,他才看向圆桌,然后又是开口骂了一句脏话:“艹”! “这些老登也就能靠着这种事出来跟着蹭点儿茅台喝,蹭点儿中华抽了。” “我不行,我喝不惯茅台,喝那玩意嗓子疼,抽中华咳嗽,去外面车上让他们把我喝的酒抽的雪茄拿进来,去吧。” 女服务员弓着身退了出去,谢虎山领着桃子的手坐到杨利民旁边,看看对面被自己震的忘了说话的老登,又看看张诚: “师傅,选这么个地方,看着环境还不如咱公社的大闷儿卤煮呢?” 张诚差点被徒弟一本正经吹牛装比的模样逗乐了。 县城最好的馆子友谊饭庄不如中坪的卤煮火烧? “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中坪生产大队治保主任兼中坪冷轧带钢厂厂长,谢虎山,旁边是他爱人。”杨利民此时对钢厂几个领导开口介绍道。 周建中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口要介绍自己身边的几位领导,结果没等他开口,谢虎山不耐烦的朝他摆摆手: “别介绍了,来这么多人,我记不住,谁签合同谁说话,咋的,你们厂签个合同还得带家长啊?育红班都没上过,不会写自己名?” 对面顿时有人不能忍了,刚一拍桌子:“你这个同志怎么……” 他还没说完,谢虎山站起身提了提裤子,然后咣当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掉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服务员吓得哎呀一声,没敢过来帮忙捡起来,谢虎山自己把那把五四拿起来放在桌上,对服务员说道: “大惊小怪,走不了火。” 随后看向盯着桌上那把枪的钢厂领导:“你接着说,别因为我提裤子就忘词,一点应变能力都没有。” 对面众人都有些不知措辞,这他妈哪来的愣头青?都厂长了,怎么还随身揣着这玩意吓唬人? 就这个活土匪做派,是怎么被大队看中当治保主任的?这种人都能当治保主任,他们村是不是除了流氓土匪已经没别人了。 “合同给我呀!”看到没人说话,谢虎山提好裤子突然就对周建中喊道。 钢厂几个领导被谢虎山的态度唬的有些发懵,看到手枪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听到谢虎山的话,周建中下意识把两份合同递给谢虎山。 谢虎山接过来看都不看在上面签了名字,桃子从手包取出公章,谢虎山在两份合同盖了章,还给周建中一份。 周建中整个人都傻了,自己这边还没来得及摆谱呢,就光看这个谢厂长得瑟兼吓唬人,而且吓唬人的同时,人家还把合同都签完了。 本来还想用灌酒刁难刁难……现在人家转身就走,自己这边都一点辙没有。 这滚刀肉大土匪的架势,是个农村轧钢厂的老板? 看他和他身边女人的这两身行头,得把他那厂子全年利润都贪污了,才能置办的起吧? 服务员此时把冷拼送了上来,一起送来的还有谢虎山吩咐服务员取来的一瓶人头马和一盒雪茄。 谢虎山把酒打开闻了闻,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边倒边对钢厂众人说道: “这玩意挺贵的,你们日常喝不起,就不让你们养成坏习惯了。” 随后给杨利民老张老冯三人倒了一杯: “港岛弄来的,一瓶小一万,法国总统戴高乐喝的特供酒,尝尝。” 随后把那盒雪茄打开,自己取了一支张嘴咬掉茄帽,桃子在旁边帮忙点火点燃,谢虎山叼着雪茄,示意服务员把拆开的雪茄送到钢厂众人面前: “雪茄倒可以尝尝,英国首相丘吉尔抽的特供烟。” “小……同志,你……怎么称呼来着?”一个钢厂领导此时总算回过神来,看看面前雪茄,对谢虎山开口问道。 自己工厂保卫处的人是眼睛瞎了吗?不应该啊,就算瞎了他们也能看出这个人绝对不好惹,怎么就招他了呢。 活该挨收拾,崩了一点儿不冤。 谢虎山端起琥珀色的白兰地: “中坪虎三,我听说有人要跟我喝点儿?就你们几个?” 第155章 :夜归 张诚看着谢虎山与几个钢厂领导已经勾肩搭背坐在一起频频举杯,这犊子是真能侃呐,唬得几个人一愣一愣不说,还能让他们连连点头。 自己和老冯,杨利民出现在这里有些多余,感觉谢虎山这犊子一个人就能把这几个货陪好。 自己好像光教他点儿军事技能了,还没教他又硬又软这种社交绝招呢啊? 徒弟无师自通了? “他小子运牛不是应该是坐闷罐车吗,从哪坐的特快列车豪华包厢?而且听起来不是瞎吹,能吹到点子上,人家有坐过的,居然还能跟他说一块去。”张诚对冯春来和杨利民小声说道: “而且,小杨书记,恕我粗人,没喝过好酒,我想请问一下,法国总统戴高乐喝的酒怎么跟咱公社茶水一個滋味,我记得这瓶酒不是在你办公室摆着呢吗?” “酒倒出去了,就是灌的茶水,我给他出的主意,回头吃完饭把瓶子拿回去,酒灌回去,接着摆。”杨利民小声对张诚说道。 冯春来扑哧一下乐了: “那就别灌回去了,再放馊了,不行明天中午公社食堂,咱仨把酒喝了吧,你留着瓶子继续灌茶水,不也不影响摆放吗?” “也行,这玩意灌茶水盖上盖子也看不出来真假。”杨利民笑着说道: “回去咱们也常常戴高乐喝的酒什么味道。” 他下午跟着张诚与对方谈完,得知对方要在酒桌上和谢虎山签合同,就知道对方准备给谢虎山一个难看。 谈完之后他去医院通知谢虎山时,就把自己之前陪县委领导与工厂厂长干部们打交道的心得说了一下。 要来折腾谢虎山的没什么工厂正经领导,都是一些蝇营狗苟的老油子,说不定跟挨收拾的那几个货有些交情,无非是想事后找找场面。 所以他劝谢虎山要是不想吃到一半因为对方故意挑衅的话翻脸,那就干脆装混不吝,主动出击,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明白,谁敢喘口大气,你就敢当众先翻脸。 得让他们考虑如果激怒你,合同没了,他们也得没了。 现在来看,谢虎山这犊子的出场很是唬人,后续效果非常好。 桃子此时和几个女人已经去了旁边的十人小桌上吃饭聊天,谢虎山则咬着雪茄,端着酒杯站在几个钢厂领导背后,微微俯着身,用手拍着他们的肩膀吹牛: “几位领导,我觉得我不适合当厂长,你们说呢?” “你谢厂长还不适合?工厂刚开就弄到五十五吨废钢,你天生就是干钢铁厂的材料……”之前在谢虎山没来时满脸不屑的老魏,此时满脸酒红的端着酒杯,对谢虎山笑着说道。 谢虎山摇摇头,直起身走了两步,停在另一个脸色有些难看的领导身后: “魏哥,我觉得我不适合当厂长,我觉得我最适合去燕京八大胡同,尧山夜来香那些地方挂牌子接客,肯定能挣大钱。” 大伙听到这句话,都微微一愣,连女人那桌都纷纷看过来,哪有自己糟践自己说这种话的? 不过也正常,没喝酒之前说话听起来就牙碜,喝完酒更不可能说出什么像样的话! 谢虎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放下,双手按住那个脸色难看的领导双肩,呵呵笑着: “因为我觉得我这种性格,肯定有无数人憋着心思想要干我,在座各位说不定就有想帮我开张的。” “你说呢,林哥?” “我听说伱跟那个给我打得全身粉碎性骨折的黄处长沾点儿亲戚?弄我不?林哥,我挂个牌儿啊?” “谢厂长,谢厂长,咱们喝一杯,你还没跟我走一个呢。”旁边的吴建中反应快,一听这话,以为谢虎山是要翻脸跟他们闹起来,急忙举起白酒招呼谢虎山过去喝酒,帮谢虎山的杯里倒了杯茅台。 谢虎山走到吴建中身边站定,指了指姓林的,眼神凶狠,语气冷硬: “林哥,什么时候想干我,千万告诉我一声,我挂好牌子等着你。” 所有人又是一阵沉默,不过谢虎山马上哈哈笑着举起酒杯,与其他人开始喝酒,嘴里笑着说道: “回头让我媳妇给嫂子们……到底是不是嫂子们啊,几位哥哥也不给我介绍介绍你说?算了,爱他妈是不是啊,反正一样办那点事儿,人家让你们使就行!我就当嫂子了~” “让我媳妇给嫂子们回头送点儿不值钱的洋货,全是女人用的,不是送给你们的,这样也免得有人说我跟你们拉关系走后门。” “以后逢年过节也一个样儿,我媳妇只给嫂子们送东西,坚决抵制托关系走后门的行为。” 几个人顿时哄笑起来,桃子在那桌也顺势按照谢虎山的叮嘱,和本就对她这身打扮眼热的几个女人就着自己的穿戴聊起来。 她虽然是桌上年纪最小的女人,可是办事说话却很大方,看到旁边的女人盯着自己的腕表,桃子摘下来递过去: “嫂子喜欢?” “一看就是进口的,不少钱吧?”女人接过来打量着这款女士腕表,对桃子笑着问道。 桃子温柔的笑着说道: “是我对象在港岛买的,一对儿,其实他说咱们国内大城市的友谊商店也能买着,男款贵些,918块钱,女款便宜,才798块钱,喜欢拿去戴吧,他给我买了三块儿。” 女人连忙把手表双手托着还给桃子,在进口商店买还需要八百块钱的手表,她可不敢再多把玩,万一碰一下坏了呢。 先不提她一个月工资三十多块,不吃不喝要两年才能买得起的事,主要是这小姑娘看起来脾气好,她男人看起来可不是善茬。 明明根本没挨一下打,就告诉钢厂全身骨折,硬讹了五十五吨废钢,自己这要是把他媳妇手表摔坏了,半个钢厂还不都得被他讹走? “要觉得贵,几位嫂子告诉我一个地址,我那还有些港岛的电子表给你们送去,戴着玩儿。”桃子对几个女人说道,注意到有人瞧着自己腿上穿的丝袜: “这袜子要是喜欢,和电子表一样,送过去。” 女人们连忙推辞,桃子看看谢虎山还在和钢厂几个人吹牛,有些尴尬的朝女人们笑笑: “几位嫂子千万别客气,我有事还得求几位嫂子呢。” “我们当家的不会说话,脾气太冲,嫂子们看在我送点儿小礼物的份上,回家替他在大哥面前多多说点好话,让大哥千万别把他那些话当回事儿。” …… 杨利民看看谢虎山和桃子两口子,人家夫妻俩一人霸一桌,氛围搞得极好,每一桌都有说有笑,除了他仨,跟聋子耳朵似的。 看了一会儿,他对张诚和冯春来问道: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谢虎山这犊子今晚不是我教他装出来的,是他本来就这副不人揍的德行?” “不,虎三这孩子我看着长起来的,老实厚道,自打你来了之后,变这样了,我是不敢提,毕竟你是县里下来的……哈哈哈”张诚说到一半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举起酒杯和杨利民碰了一下: “这事你还用考虑,肯定他就是这德行啊?打小跟孩子们玩打仗游戏,他都得当土匪头子的主儿,能是你教的吗?” 一顿酒喝到尽兴,厂供销科的老魏搂着已经快要站不稳的谢虎山肩膀,对服务员招手: “给我兄弟楼上开间房,今晚住下。” “魏哥,一见如故,咱们再来点儿……”谢虎山醉醺醺的对老魏开口说道。 “不来了,不来了,你先歇歇,改天咱们再聚,弟妹,把我兄弟照顾好。”老魏把谢虎山交给服务员和桃子,挥挥手。 等谢虎山被两个服务员架到了客房床上,服务员告辞离开之后,谢虎山坐起来就去了洗手间,把酒水催吐出来,看向已经帮自己倒了杯水,一脸担心等在旁边的桃子: “没事,逗这帮货玩呢,有老杨和我打配合,没喝多,我一咳嗽,老杨就开腔吸引他们注意力,也就喝了他们一半的量。” “杨大哥他们带着红兵,大喜他们不会真都走了吧?”桃子把水递给谢虎山,眼睛打量着客房的环境。 自己跟三哥第一次睡一块,怎么能住在外面…… 谢虎山漱了漱口,把水吐掉: “等着我呢,这地方哪是咱们农民同志住的地方,洗把脸,喘口气,等那些国家养的饭桶走了,咱们也回去,哪能跟我媳妇第一回睡觉睡在外面,是吧?” 桃子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嗯。” 谢虎山看了看桃子今晚的打扮:“这不挺好看的嘛,我看那几个老娘们儿看你的眼神都有些发直,以后就这么穿,不穿留着干嘛?” “我本来想留着结婚穿。”桃子低头看看这身打扮,有外人在的时候她看起来很大方,实则心里老心疼了,别人看自己手表时,她都想了,如果敢把三哥给自己的手表弄坏了,管她赔不赔,先打一顿再说。 谢虎山对桃子说道: “结婚再买,再说结婚得穿红的,哪能穿这么素。” 在客房休息了几分钟,两个人走出友谊饭庄,钢厂那些人早就撤干净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只剩杨利民,韩红兵等人骑在十几辆自行车上,正等着他们两个。 “老张今晚住老冯家里,他俩走了。”杨利民对谢虎山说道。 “外甥,还是你疼我~”谢虎山直接弓着身坐在杨利民的前车梁上,笑着开口问道: “老杨,你觉没觉得这车上要是坐三个人,有个人会显得有点多余,你觉得哪个人多余,你还是桃子?” 杨利民会意的下车,自己坐上韩红兵的后座,桃子歉意的朝杨利民双手合十作揖替谢虎山道歉,随后抱着谢虎山侧坐在后座上。 杨利民忿忿不平的对驮着桃子的谢虎山说道: “我就纳闷了,你出来一趟,你哥们得辆自行车,工厂得了一批原材料,所有人都皆大欢喜,怎么又是我亏了呢?” “搁你们大队当干部,怎么总享受地主老财的待遇呢?” “五十五吨!五十五吨!”谢虎山没理会杨利民的抱怨,咧着嘴乐出声:“妈的,钢材粗加工太赚钱了,要不这些王八蛋能天天在友谊饭庄大鱼大肉,一吨废钢五百,冷轧成带钢一吨……” 杨利民在旁边提醒道:“一吨七百,公社还有二……” “当干部是为人民服务,你们中坪公社怎么还想着从人民手里挣回扣呢,咋的,要对人民反攻倒算?”谢虎山扭头看向杨利民,满脸正气的质问道: “再说,我就一个治保主任,大队干部排名倒数第二,这种事哪能轮到我做主。” “别跟我说,有本事你们跟韩书记要回扣去,他让我给,我就给。” 杨利民被谢虎山的德行逗笑了: “你师傅找你的时候你最好嘴也这么硬,吃饭那会儿老张已经想好让公社买啥车了。” “我早想好了,年底酌情考虑给老张和老冯一人买一辆二手挎子或者俩人买一辆二手挎子就完了。”谢虎山说道: “对了,老冯饭桌上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来着,我看可能因为我喝酒了或者他不好意思,最终没提?” “这都让你注意到了?”杨利民点点头:“是有点事。” 谢虎山蹬着自行车问道: “他媳妇和他两地分居,能不能让他媳妇来轧钢厂上个班,孩子交给老人照顾,免得夫妻两人有时候一个月见不到两次面,对吧?” “老冯光替我擦屁股了,这事别让他张嘴了,明天我去公社求他,说工厂缺人,让嫂子帮厂子干点活儿。” 杨利民笑着说道: “有时候你小子跟土匪一样,六亲不认,有时候呢,又人情味非常浓,你这种生物从侧面证明了,人类的复杂性。” “回去老子就发财了!”谢虎山对杨利民的话恍如未闻,大声说道: “好日子终于来了!” 第156章 :生产(2000加更) 趁着中坪这一带还未开始麦收,谢虎山和韩红兵等人还没被召回去割麦子,杨利民也没不用下基层生产队蹲点帮忙盯着麦收,他对象吕媛趁着休假跑来了中坪看他。 中坪没什么好转的,俩人骑着自行车轧了会儿路,杨利民就驮着吕媛直接来了轧钢厂蹭饭。 倒不是公社食堂伙食太差,主要是谢虎山这犊子当厂长那是真给他自己走后门,天天开小灶,绝对不委屈自己。 结果两人赶到时,谢虎山正光着个膀子,站在生产车间门口盯着生产,都没顾得上注意两人的出现。 一炉用废钢烧成的钢水,被享受副厂长待遇聘来的那五个大厂技术工人带着韩红兵等人加入了一些配料,随后十几个轧钢厂的精壮工人一起动手操纵土吊车,把这炉看起来就骇人的钢水吊着慢慢倒入精炼炉,正式开始生产。 “跑你奶奶个篹!你们干的就是这活计!跑啥!跟我上啊!加气!脱碳!”看到钢水倒进了精炼炉,钢水火花四溅中,戴着安全帽,之前因作风问题被开除,如今在中坪轧钢厂挂名生产副厂长蒋敬文朝着刚才还跟着自己,此时已经吓得跑去车间门口的几個工人大声骂道。 新招的这批工人太不争气了,恨不得离着八百里地呢,炉子里溅起点火花就吓得朝车间门口跑。 没辙,蒋敬文自己朝着倾倒完成的精炼炉附近走过去,忍着高温打开了气罐阀门,加气脱碳。 这批工人们这是第一次真正实战,之前虽然跟着五个师傅以及其他老工人学了很多理论,也对着没启动的机器比划过无数次,可是等真正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和飞溅的钢水,都战战兢兢,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这要是让钢水浇自己身上,当时就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吧。 杨利民和吕媛两个人远远站在车间门口,看着那钢水四溅的画面,表情都有些管理失控,杨利民看向旁边光着膀子的谢虎山: “我说,你这车间……看着有点吓人呐,工人安全还是要注意,不行整点儿标语挂车间里,时刻给工人同志们提个醒吧?” 谢虎山这才注意到杨利民和吕媛过来了,只是勉强笑笑,没有回应,直接扭头继续盯着车间里,发现没有工人敢赶上前去帮蒋敬文,老头子一个人忙得快要冒火,顿时开口骂道: “我让你们来,是都他妈来厂子里当大爷养着的?等我去帮蒋副厂长呢!别他妈别干了!韩参谋长,去宿舍把咱们歇班的老工人喊出来!这伙人害怕,就都让他们回西山接着挨饿去!” 畏畏缩缩的工人们顿时心里都打了个突,自己求爷爷告奶奶才找了这么一个工作,光听说之前那些先来上班的崖口工人挣的钱可多了,一个月十七八块的工资,还供应食宿。 可是等真正开炉生产,才发现这高工资不是没有原因的,哪里都没有给人白送钱的便宜差事。 听到谢虎山骂人,韩红兵本来是负责连铸机那块工艺的,此时也顾不上分工,听到谢虎山发话,韩老二把烟蒂一吐,脑袋一低,闷着头顶着热浪朝着蒋敬文走过去: “跟我进去。” 看到韩红兵走过去,陈大喜几个民兵也跟了上去,随后其他西山几个穷大队新招的工人这才大着胆子跟在最后,慢慢凑了过去。 “躲那么远你们能学到个屁!我都不怕你们怕啥!”蒋敬文被这些货刚才的反应气得不清,此时破口大骂: “看着我咋加气儿!我咋取样!狗der不会,有你没你一样,还想在工厂站住脚,真以为钢铁工人平时光他妈享福呢?净看见钢铁工人疗养院疗养,玩命的时候没见过吧!” 骂完之后,蒋敬文把精炼炉旁的气罐阀门手把手交给第一个过来的韩红兵: “让他们跟伱学着加气,听我那边通知,我说关再关,不用害怕!这一罐气儿都怼进去也炸不了!再说,真要炸炉,躲门口也是个死,站炉旁边死的还痛快点儿。” 看到其他工人都巴巴瞧着他,蒋敬文一扯陈大喜,带:“你带着这些饭桶跟我走。” 他带着陈大喜绕到精炼炉另一面,把一根长好几米的取样杆递给陈大喜:“取样!按照之前教你们的!教给他们!” 陈大喜吸了几大口感觉能把肺烫熟的热气,抄起取样杆透过精炼炉的观察孔伸进去,努力想着之前跟老师傅们学来的手法,搅动着满炉的钢水,等蒋敬文喊差不多了,这才把取样杆朝外慢慢拖出来。 不过片刻功夫,已经满头大汗,工人们围在陈大喜身边看着他的动作。 其他四个老工人也都走过来,凑在蒋敬文身边一起观察取样杆拖动带起的钢水。 他们五个中,最小的也与钢铁打了十六年交道,多年与钢水打交道的生产经验,让这些人单纯靠眼就能观察这炉钢水的品质是否符合后续生产要求。 “可以了!停气!”蒋敬文对韩红兵那边大声喊道。 韩红兵把阀门让给新来的工人:“关上!” 等工人像模像样拧死阀门,停了气,刚想喘口气,结果看到工人又开始傻乎乎戳在原地不动的蒋敬文再次骂街: “都愣着干啥!等着厂里给你们发媳妇呢!看我干啥!我他妈是连铸机啊?连铸机就位!定流!定尺!等着出板坯!一群废物!韩老二,教教他们!” 就这样,一群工人被五个老师傅赶着骂着一个个环节跑下来,最终他们亲手操作的一炉废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从一炉钢水最终变成了一块一拃多厚,一米多宽,几十米长的粗坯。 一群工人忙完之后气喘吁吁的看着蒋敬文,满心以为这位副厂长得夸奖大伙几句,结果老蒋叉着腰骂道: “看他妈啥呢?以为这就下班了?能让你们有空回去崩一锅呢?一个月十几二十块的工资也忒好挣了吧?干活去!我跟你们说,累的媳妇趴你们身上都反应的时候,才能下班呢!准备把板坯切割加热!一个个的……” “那啥……嫂子,去我办公室坐会儿,工人,老师傅,脾气臭,张嘴就骂街,骂惯了。”谢虎山看老蒋一点儿没有因为有外人而收敛的意思,只能自己对吕媛抱歉的笑笑。 杨利民也觉得老蒋的话有些牙碜,顺势带着吕媛跟谢虎山一起出了车间,吕媛笑道: “这位老同志能看得出来,生产技术一定很好,就是脾气有些差,说话难听。” “不难听不行啊,嫂子,这玩意不是种地,多种两颗少种两颗都没事,这里他要是不这么死乞白赖的连打带骂,盯着生产,真出了问题,工人说没就没,连骨灰都剩不下。”谢虎山在旁边说道。 回了办公室,吕媛对谢虎山问道:“桃子呢?” 她之前来过两次,已经认识桃子了。 “今天家里陪我奶奶呢,一会儿也该来了,我小灶的菜做好,她就来帮我奶盛一份送回去。”谢虎山把背心套上,对吕媛说道: “想吃点儿什么,我让厨房预备?” 吕媛只是笑,看向杨利民,谢虎山领会的点点头: “明白,就是老杨这货馋了,打着你名义蹭饭来,是吧?” 杨利民在旁边解释道:“主要我是想和你说……” “三哥~”桃子骑着自行车出现在办公室门外,没等进屋就说道: “韩书记说让你去一趟大队部。” 第157章 :谣言 桃子进屋才看见吕媛和杨利民,惊喜的和吕媛打招呼,谢虎山等两个女人说完,才对桃子问道: “韩书记找我啥事?” “应该不是啥大事,让街上玩的孩子跑过来告诉我的,说见到你通知你一声,让你过去一趟。”桃子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看看杨利民:“你还兼着大队第二书记呢,大队这两天有事吗?” “应该没啥事,韩书记真有正事不至于让孩子跑腿,有事我也没空来蹭饭。”杨利民想了想,对谢虎山说道。 等桃子给奶奶送了一份午饭再回来,四个人才开吃,主要是两个女人说话,吕媛正跟桃子说谢虎山在县城里可有名气了,她去自行车厂找妗子马建华时,连那位马大姐都听到了谢虎山的名头。 要不是马大姐见过谢虎山,都快被谣言忽悠的信了。 听吕媛说完,桃子气得小脸都白了。 因为外面传的她三哥绝不是什么美名。 吕媛告诉桃子,说县城好像都在传有个叫虎三儿的大流氓,是最近才在浭阳县冒出头的。 说是他在钢厂招待所喝大酒时,看见人家钢厂工人女家属漂亮,把人家拽进房间就对着人家女同志耍流氓,人家丈夫赶过去救人,结果丈夫也被他耍流氓了。 还说男的比女的还惨,都受伤了。 完了钢厂保卫处去救人,也被他打了,打完人他还喊来人把钢厂包围了,拿着枪要打人。 逼得钢厂主动给他赔礼道歉还不行,最后那個叫虎三儿的大流氓居然还强逼着那个女家属和丈夫离婚,以后跟着他,最后钢厂领导做通了女人和他丈夫的思想工作,女人跟了虎三儿给他当姘头之后,那个大流氓才罢休。 不止桃子听的差点气死,谢虎山也都快听傻了……这说的是自己吗? 不会是那女人自己花钱传播的谣言吧,怎么听起来把那女人夸得花枝招展,倾国倾城,自己是见色起意的货色呢? 虽然说那老娘们儿的确是有几分姿色,但已经三十多岁了,自己才十九岁,再怎么喜欢搞破鞋,也不至于敬老吧? 还逼着钢厂领导做思想工作让她和丈夫离婚? 别闹! 对自己而言,真要干这种事,那百分百不可能逼着女人离婚,她有丈夫的情况下岂不是更好?她有丈夫养活,自己只需要负责滋润她,不用承担太多责任。 “这说的是我吗,嫂子?”谢虎山对吕媛笑笑: “那大姐老杨见过,哪有那么漂亮,老杨还跟她聊了老半天呢,说是替我套她话,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为我,反正我没看到啥话,嫂子要不你问问老杨,那大姐长什么模样?” 吕媛侧过头看向身边的杨利民: “你跟人家聊了半天?” “他瞎说的,你肯定能分辨出他在说谎,不用理会他。”杨利民夹起一块木耳放在吕媛的碗里,笑着说道。 吕媛知道谢虎山故意引火烧杨利民,可是她就喜欢和杨利民逗,此时故意板着脸: “他怎么不瞎说别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赶紧说,那女的好看吗?” 杨利民叹口气,认命的点点头,然后主动回忆了一下,向吕媛介绍道: “好像个子不高,还挺胖,脸上长着一堆痦子,塌鼻梁,地包天,缺两颗牙……” 这次换谢虎山气得直瞪眼: “滚!合着我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带人包围钢厂的,我那得算是带人保卫钢厂大伙不受她糟蹋吧?” “一堆姑娘要给伱当姘头,你小心点儿,我妗子都说,她们厂好几个小姑娘问她你长什么模样。”吕媛对谢虎山笑着说道: “真的,说是你给那女人买了好多漂亮衣服和首饰,手表,一个个都跟亲眼看见的一样。” 谢虎山听得哈哈笑了起来: “哪跟哪的事儿,这要桃子没跟我去友谊饭庄,我可能都解释不清了。” “桃子,你还跟他去吃饭啦,虎三真有良心,不像有些同志,快,跟我说说,友谊饭庄什么样?高档吗?我也没去过。”吕媛听谢虎山带桃子去吃饭,马上来了兴致,对桃子八卦的问起来。 谢虎山则看向杨利民:“外甥,你给翻译翻译,谣言是传成这德行的?” “我猜测啊啊,很可能最初是两拨到三拨人传你干的事,比如一拨是事发那天钢厂的人,一波是友谊饭庄的服务员?类似这种情况,然后呢,有人可能把两个听来的故事又揉一块儿了,就成现在这样了。”杨利民把一块挑净鱼刺的鱼肉放到吕媛碗里,嘴里对谢虎山说道: “所以,以后少干这种事,你瞧瞧你现在什么形象,照这么整,万一组织有人听到谣言,你今年入党又没戏。” 谢虎山听到没戏,满足的点点头,随后拿起啤酒递给杨利民。 “轧钢厂是不是挣了不少了?”杨利民接过谢虎山递给他的那瓶用井水镇过的啤酒问道。 谢虎山做贼一样扭头看看四周: “我露富了?没有啊,我除了吃点儿喝点儿,啥也没干呐,按说就算吃小灶,我吃的也比马大脑袋的伙食差一大截啊,怎么看出我有钱的?” “韩老狗,马老五没事就来转悠,都没看出来,你咋看出来的?” “还用怎么看,韩书记和五叔可能不考虑这些,你自己说说,就从我和吕媛到你这儿开始算,到现在,你仓库那边拖拉机的声音就一直没听,我都看到多少辆拖拉机进出了?” “不是装着废钢或者煤炭来卸货,就是拉着钢卷出货。”杨利民灌了一口拔凉的啤酒,舒爽的呼出口气,对谢虎山说道: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这煤炭哪来的关系啊?一个月应该也得消耗不少吧?” 谢虎山看看杨利民,拿起酒瓶和他碰了一下,看桃子和吕媛正聊那天穿啥衣服,没注意他俩之后,压低声音对杨利民说道: “这事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你能不能别这副语气跟我说话,我一看你这模样先害怕。”杨利民一看谢虎山那做贼的德行,就知道煤炭来源搞不好又不怎么正规。 谢虎山犯法可能谈不上,但杨利民估计他干的事肯定也不怎么合法。 “我在铁路的关系弄来的,听起来不犯法,但这事吧,禁不起细说。”谢虎山说道: “我有一哥们,他和几个兄弟都在铁路工作,有俩兄弟的家长还是铁路公安,我就打起了在货场等发车装走的煤炭主意。” 杨利民被谢虎山的话整无语了:“去拜访煤炭公司正常采购签合同这种方式对你来说,就那么困难吗?” “我不是不想跟煤炭公司正经签合同买煤,我肯定想的,你在县里待过,你知道铁老大,煤老大,钢老大这些重要物资把持者的气焰,表面或许能敷衍几句,真遇到事,县长的账都未必买。”谢虎山满脸委屈的表情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我去了,可是人家根本不鸟我这个小厂长,负责人就明目张胆告诉我,想要有煤供我这个小破厂,最少先送他五千好处费,那样或许能考虑安排签合同,给轧钢厂供煤。” “没给?”杨利民拿起谢虎山抽的牡丹烟,这货当了厂长,立马鸟枪换炮,北戴河换成牡丹了。 “给了我不就成了跪着要饭的了吗,没给。”谢虎山也拿起一支烟,抓着杨利民手腕,借着他的火点燃之后继续说道: “所以我一想,好处费给你我还不如另外安排,找了铁路货场的关系,直接让拖拉机去铁路货场拉煤。” “然后铁路公安就通知煤炭公司,货场发生失窃,煤炭公司等待发走的煤炭丢了一批,但好在铁路公安不辞辛苦,成功破案,把煤炭公司的损失帮忙追了回来,让他们过去拿钱。” “这不强买强卖那一套吗?”杨利民呛的咳嗽两声,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对杨利民说道: “我得了煤,铁路公安得了煤炭公司送的锦旗,煤炭公司也没损失,丢多少煤炭拿到多少钱,铁路货场负责人和那几个铁路的朋友得了我的好处费,皆大欢喜。” “后来煤炭公司也明白怎么回事了,所以现在煤炭公司也嫌补货麻烦,干脆长期多扔几十吨煤炭在货场,方便我偷。” 杨利民看向谢虎山,你说这个货,骂他都没处下嘴,这事给国家造成损失了吗?没有。 煤虽然他拿了,但他照价赔偿损失了,可你要说他做事没毛病,这里面问题又很大,真要是煤炭公司上纲上线,帮他干这活儿的人都得喝一壶。 也就是煤炭公司不想跟铁路的关系太僵。 “废钢也是托人情走后门的路数,工人阶级已经变质了,老杨同志,人家都活得很明白,国家的是国家的,当不了自家财富……” 听到谢虎山又要诋毁工人阶级,杨利民打断他的话:“少废话,吹这么厉害,挣多少了?” 谢虎山直了直腰: “不多,一个月三十吨的产量,厂子小,没准备往大了整,所以收入偏低,目前我辛辛苦苦两个月,才拿到手四千八,要不哪有钱让你带媳妇来蹭吃蹭喝。” 第158章 :麦收在即 “你还别不信,刚才你跟嫂子看到的是板坯生产过程,那一大块铁板叫做板坯,相当于咱们烧砖做砖坯,现在刚把砖坯弄出来。”谢虎山看到杨利民以为他在开玩笑,如实介绍道: “接下来工人们还得把它切割回炉,加热高温轧制成卷,再把热轧钢卷经过酸洗冷轧等流程加工成一捆轧硬卷,才算完活,听起来挺复杂,实际上是钢铁粗加工,算是最没技术含量的活儿,是个人练几下就能干,为啥各公社没有干的,第一,没有机器设备,第二,没有原料,只要搞定这两样,钱就不算钱了。” “再问你一句,你说一吨废钢我加工完,能挣多少?” “照你这么说,怎么也得一吨挣三五百吧?一千二一吨卖出去?” “这个月,一吨达标冷轧钢卷的价格是两千四,这还是尧山几大国营钢厂近期出货多,他们之前控制产量时,最高到过两千八一吨。” 杨利民听得目瞪口呆,一千二一吨都是他乍着胆子朝心里能想到的最大数目说的,结果才猜对了一半。 “我算咱们这土工厂的工艺不好,损耗大,十吨废钢只能出八吨多带钢,八吨乘以两千四,是一万九千二百块钱。” “废钢一吨七百,十吨七千,刨除十吨废钢的收购费用,还剩一万两千二百块钱,再去掉一个月的煤啊,电啊,工人工资,好处费等等各项成本,八千块利润。” “现在明白工人为啥福利好了吧,就这活,跟捡钱一样,废钢越多,捡的越多,有什么技术含量?” “培训几天,农民跟工人还有什么区别,我都不用给西山那些农民提供什么劳保福利,逢年过节发礼物这些,就每个月给十六块钱工资,他们一個个就美得北都找不着。” “一样的活,换成县里工人,我给他十六块一个月,他们得把我祖宗十八代都得被他用嘴艹一遍。” “给工人十六块钱一个月,你自己一个月拿两千四……虎三同志,你也太霸道了,这要在我们厂,你要说工资给自己开这么多,工人能把……”吕媛旁边正吃鱼肉,听得谢虎山的话,震惊的开口。 旁边杨利民这次没等谢虎山说话,主动对女朋友开口: “伱不了解情况,不要说他过分,他出的力,担的风险是其他工人不能想象的,没他想办法在港岛筹了一笔款给县里,县里也不会东拼西凑给他这堆起家的破烂,煤炭,废钢都是他自己解决的。” “我也没说别的啊?我就是听到他当着咱们说的理直气壮,语气霸道,想让他注意,不要显摆,不然我听见没事,外人听见找他麻烦。”吕媛看看笑着的谢虎山,又看看身边帮谢虎山解释的杨利民,不满的开口: “再说,桃子和虎三都没说话,你急着帮他解释干嘛?你哪头的?” “我是他老舅。”杨利民笑着说道:“我怕你觉得他假公肥私。” “其实嫂子也没说错,就是霸道,因为不霸道不行,事太多,我得做大做强,村里路要修,因为我的货运输不方便,需要钱吧,厂房要扩大,设备要增加,需要钱吧,我要是跟嫂子他们那种国营大厂一样,弄一堆副厂长,经理,处长,科长开会讨论,那得什么时候?”谢虎山把给吕媛,杨利民每人夹了一块红烧肉,随后把剩下的一小碗肉放在桃子面前: “所以,我为啥宁可大队啥也不出,每年交给大队两成,因为全厂我能一个人说了算,我让干嘛就干嘛,谁不听话立马走人,别说老杨这样假外甥,亲外甥我都可以不给面子,都吃了。” 吕媛看看自己碗里老杨帮忙夹的鱼肉,又看看桃子面前那一碗红烧肉:“哄对象吃饭也这么霸道?” 此时,副厂长蒋敬文从外面满头热汗的走进来:“厂长,板坯切割完回炉加热了,不过这一炉我看,让这伙新来的整得不太行,供搪瓷厂挂搪瓷做洗脸盆茶缸子还行,罐头厂的铁皮罐头我看费点儿劲。” “知道了,回头标上,把这一炉的供给罐头厂做罐头盒去。”谢虎山对蒋敬文笑着说道:“老蒋,坐下一块吃?” 桃子起身要帮对方拿碗筷,蒋敬文笑着推辞: “不用不用,我去食堂跟大伙吃,厂长吃小灶天经地义,可也得有副厂长陪着大伙吃不是,我也愿意跟大伙吃,骂他们方便。” 说完蒋敬文走了出去,杨利民望着对方的背影:“这就是之前你聊天说起的那个,因为作风问题被开除的老工人?” “嗯。”谢虎山点点头: “挖来五个技术工人,那四个犯错被开除的都不算冤,就他是真冤。” 蒋敬文是浭阳县老盘条厂,如今改名线材厂的工人,今年都快五十岁了,一直没娶媳妇,老家伙是个痴情人,年轻时搞过对象,女方家里嫌他穷,没把姑娘嫁给他,而是嫁给了盘条厂另一个青年。 结果三年前地震,女方成了寡妇,一直对老蒋旧情不忘,年轻时父母之命不可违,现在父母都没了,老蒋又不嫌弃她是寡妇,两人寻思总算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本来到这还算是挺好的爱情故事。 奈何老蒋的旧情人还挺抢手,这一点谢虎山必须承认,老蒋的对象确实风韵犹存,因为女方如今也在自己轧钢厂的食堂干活。 倒不是四十多岁的女人能多漂亮,是有种温柔的女人味儿,挺耐看的。 完了这位温柔的大婶儿就被他们厂里一个同样丧偶的领导看上了,想要跟她凑成一对,托人登门说媒,女方都已经打定主意跟老蒋了,自然不可能愿意。 也不知道对方怎么转的腰子,女方的两个孩子,都二十多岁了,在工厂当工人,居然一门心思想要撮合他们亲妈嫁给这位领导。 可能是领导许诺自己能给他们当后爹之后,给什么好处。 也可能是老蒋一辈子都是一线工人,没什么出息,让两个孩子觉得母亲嫁过去受苦。 反正老蒋和女方只要见面,女人两个孩子就一顿闹,说老蒋非礼他妈,耍流氓,向厂里举报作风有问题等等,硬是把老蒋干了大半辈子的工作给折腾没了。 好在女方也算明白了,不能年轻被父母支配,老了再被孩子支配,孩子爱闹什么闹什么,要饭也跟着老蒋走。 就这么着,蒋敬文被谢虎山的工厂请出山了,如今领证的媳妇在食堂跟着大妈陈春香一起做做饭。 “她孩子真不是东西。”吕媛听完整件事,一脸嫌弃的忿忿说道: “女的也命苦,年轻被父母卖了一回,老了还差点被儿女卖一回。” 随后就老打量杨利民,谢虎山都瞧出来了:“嫂子,你老瞅老杨干啥?” “你是不是忘点儿啥事,咱俩来这儿就光蹭饭啊?”吕媛听到谢虎山问自己,憋不住直接对杨利民说道。 杨利民犹豫一下,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东西给他有点奢侈,他用不着,再说,他得留着钱发展工厂呢。” 谢虎山气得直瞪眼:“给不给的,你倒先让我看看啊,怎么的,干部才能奢侈,我农民不能享受享受,工厂发展和厂长个人享受是两回事,赶紧的,啥东西?” “你送给了吕媛一堆洋货和化妆品,自行车什么的,还给我弄了一辆郊游自行车,我老丈母娘听完觉得不合适,这礼物太贵重了,得回礼,不能光占便宜。”杨利民嘴里说道: “上次正好我跟吕媛说,你那辆自行车还让你送朋友了,我丈母娘也就知道了,听说你当厂长了,还骑自行车,她不是在尧山地区冶金矿山管理局工作吗,就想起来他们管理局新申请采购一辆上海牌轿车当作接待车的批准下来了,把原来的一辆bj212换下来了,她的意思是,你厂里要是有钱,买得起,就把那辆212开走,省得你要买车时,还得想办法去解决指标或者四处打听哪个工厂单位准备换车。” 谢虎山绷起脸,非常认真的看着杨利民: “多少钱?老杨,我劝你想清楚,张嘴之前先想想那人头马和雪茄,还有你媳妇那化妆品,自行车,甚至你俩面前这些菜,贵了咱俩的交情就完了,你俩每人还得交五十块伙食费,下午车间干半天活再走。” “我岳母说大概要八千五百块,因为一直是充作领导专车,保养的很好。” 谢虎山朝嘴里送着鱼肉,几乎没有犹豫:“买了。” bj212,新车售价最便宜也要三万一千块,而且根本买不着,有指标都得排队。 这款车算是县团级干部指定专用车,每年生产的一万多辆几乎都优先供应给军队,其次才是地方干部和大型厂矿。 浭阳县县长如今出门也就是乘坐212,他想坐上海牌轿车都没资格。 而且在这年代,谢虎山也就能买一买不要指标的二手212,至于别的车,他这个轧钢厂也买不到,出了中坪,根本没人鸟他这个队办企业。 “给我留着吧,等麦收忙完,我跟你提车去。”谢虎山说道: “厂里确实也需要一辆车撑门面,我好歹也是厂长,不能每次去县城吃吃喝喝,总是让人开拖拉机送我,回回进城,拉我的拖拉机都冒着一股黑烟,知道的是谢虎山驾到,不知道还以为猪八戒杀去高老庄了。” “真买?”杨利民对谢虎山:“八千多块,不耽误你发展思路?” “咳咳……”谢虎山小声说道: “其实刚才我瞒报了一下产量,刚才说的是工厂白天的产量,严格算起来,这俩月我自己挣的那一成,都够买你说的那车了。” …… 吃完饭,杨利民回公社时顺便驮着谢虎山,把他放在大队部门口,至于吕媛留在轧钢厂跟桃子待着,等杨利民忙完再去接她。 “二大爷,你找我?”谢虎山推开大队部的门,对正跟大队会计杨双喜对着什么账的韩老狗问道。 韩老狗等把数目对清楚之后,杨双喜交给韩老狗一笔钱,两人结束了工作,韩老狗才抬头看向谢虎山:“来了?” “杨会计,你去下面各队看一圈,发现问题替我催一催大伙,把麦场该收拾的收拾收拾,尤其七队那麦场,不是碾子压几遍就完事了,昨天捻完明天肯定裂缝儿,今天让他们赶紧预备好细土等着裂缝填场。”韩老狗对杨会计说道。 等杨会计答应着出门,韩老狗端起茶缸子想喝水,可能觉得热水太烫,放下站起身去角落拿起水瓢灌了两口,这才对谢虎山说道: “两件事,一,你们队长马老五说了,这两天不论是砖厂还是轧钢厂,只要是三队的人,抓紧归队,准备参与麦收。” “通知了,砖厂那边今天开始放假,都忙着麦收,拉砖的牲口大车都没有了,我估计人明天就该都回来了。”谢虎山取出牡丹烟,递给韩老狗: “还有啥事?” 韩老狗吧嗒了两口烟:“后天大队准备让你去县里领农机,县里今年支援咱们一台联合收割机三天,两台脱粒机来保证麦收。” “连长呢?这活不一直是他的吗?”谢虎山听到韩老狗让他去县里领农机,有些疑惑。 领农机这活往年都是连长葛宝生负责,每年两次,麦收和秋种,尤其是麦收,县里哪怕再为难,也要咬牙最少保证限时支援中坪等丰收大队一台联合收割机,确保不让麦收出现问题。 主要是麦收比秋收更累人,时间更长,浭阳这边有句土话叫“好汉怕麦收,好马怕大秋”。 一个成年男性劳动力,从凌晨三点开始蹲在地上弓着腰割麦子,一直干到晚上六七点钟,把镰刀挥舞的冒出火星儿,一天下来也就能割一亩多地。 中坪生产大队整整五千亩地,光是让社员在地里用镰刀割麦子就得割二十多天。 之所以这么夸张,是因为只能精壮劳力下地干活,老弱病残根本干不了这种对腰肢和下肢要求极高的重体力活。 硬号召所有人都下地割麦子,这些老弱病残干两天就能把卫生院躺满,得不偿失。 这也是为啥马老五找韩老狗说,让谢虎山把砖厂干活的人喊回来的原因,多一个劳动力就能快一点收完。 不止工人,农村的中小学学生们也得统一放麦秋假,回生产队帮忙抱捆装车拾麦穗。 比秋天收玉米收红薯更残酷的是,收玉米时谢虎山这种傻小子突击队的年轻人干完活还能歇口气,可是麦收割麦子是谁敢直下腰偷个懒,生产队长都得急眼。 一旦开割,这二十几天的时间里,除了吃饭喝水,能不停就不停。 因为割麦子在中坪也叫做“跟龙王爷抢饭吃”,正是芒种雨季,天气说变就变,真要是割一半遇到场狂风大雨,再跟着两天连阴天,麦子在地里东倒西歪不说,麦穗还会因此发芽。 真赶上这种事,全大队想死的心都得有。 谁也不敢保证,夏天能连续二十几天不下雨,所以只能争分夺秒的抢收。 县里支援的收割机能让麦收速度加快不少,二十四小时人歇机器不歇的话,一台联合收割机能割两百亩,三天大概能割完五六百亩。 “早上八队队长田国忠收到信儿,他老丈人去世了,他跟媳妇得赶去参加白事儿,这来回快也得两三天,宝生接他班,带着八队收拾麦场,准备镰刀,安排麦收人手呢,宝生本来寻思等你结婚之后,再让你接手这个活,但是赶上了,那就今年你就干着吧。”韩老狗说起今年改让谢虎山领机器的原因。 谢虎山咂咂嘴:“之前听连长说,路上就算是天王老子拦在路上,想让机器帮他们大队割麦子,也得把他踢开,把机器给咱大队带回来,谁敢动手抢机器抢驾驶员,朝死里打?” 这活计不累人,无非是从县城带着收割机和驾驶员一路来中坪,难的一路上会有其他大队想要把收割机拦下来,收他们的麦子。 “别听宝生胡说,好像咱们中坪跟土匪窝子一样。”韩老狗不满意谢虎山刚才说的话,开口纠正道: “什么叫往死里打?怎么能上去就动手打人呢?得占理!” 谢虎山马上会意的点点头,没毛病,先占理,再打人。 “第一次领,你面生,可以多带几个人,多带几年就好了,宝生刚开始那两年也得带些人,后来这几年一个人就能领回来了,一看他领机器,那些人也不怎么敢闹了。”韩老狗嘬着烟,放慢语气说着领机器的经验心得: “不是谁拦路上去打谁,你以为拦你的都是跟你一样的大小伙子,给你动手的机会?” “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泼妇,赖汉子,残疾,路上搬几块大石头挡住,坐在石头上,不打你不骂你,哭着嚎着装可怜,就是不让机器走,你怎么办?” “你要上去发脾气动手伤了那些老人,对方那些小伙子可在旁边等着呢,让他们占住理你就更不用想走了。” 谢虎山想了想那画面,连连点头:“明白,就是得想办法让那些老弱病残主动让开。” “对喽,或者挤兑他们先对你动手,那就不怕了,咱占理。”韩老狗点点头: “千万别心软,说得多惨都别搭理他们,也别以为是我心狠,或者县里领导心狠。” “这种大收割机为啥没出发之前,就先定好了支援计划,支援咱中坪三天,再去支援卸甲屯大队三天,再去双桥大队支援三天,搞区别对待,而不是统一对待?” “为啥不是县里让每个大队抽签得这个支援三天的机会?” “你们跟县里领导走后门了?”谢虎山故意开玩笑说道。 韩老狗摇摇头: “是因为地形,支援中坪在内的这几个大队,是因为中坪的地都是大片平地,适合大收割机连续作业,不用总是转场浪费时间。” “那些拦路抢机器的,他们那个地都是坑洼倒伏,这块地割了二三十亩,剩下一半都割不了,还得再让收割机换地转场,白白把油和机器浪费在转场的时间上,影响效率,就拿咱中坪的地来说,收割机来了,三天不用转场换地,只要机器没坏,三天能一直在一个地方割。” “但农民有时候不讲理,眼看自己大队麦子也要熟了,他不管地形什么的,就是要耍横硬抢,所以……” 谢虎山对韩老狗接口说道: “明白,咱们中坪大队,向来以德服人,尤其擅长,给这些耍横耍混的刁民做思想工作。” “是这个意思。”韩老狗对谢虎山也笑着点点头,随后轻描淡写的补了一句: “只要占理,打出人命大队负责。” 第159章 :我有个计划 “二大爷,马老五跟你提没提,我跟他之前说的,可以让一批崖口的社员过来帮咱们大队割麦子?别担心费用,轧钢厂那边可以解决,你要心疼开支,我就说出的钢卷品质不好,一人一个月扣工人一块儿,扣两三个月这钱也回来了,等于崖口工人替咱们大队付钱给帮忙干活的人。”谢虎山对韩老狗笑着说道。 他当然不能真的那么操蛋扣工人的钱,就是怕韩老狗是因为舍不得花钱才不同意雇人。 之前他跟去轧钢厂串门的马老五提了一嘴,马老五觉得这事可以,说回头跟韩老狗问问。 结果刚才看到韩老狗没提这件事,不知道马老五是没胆子提还是忘了,谢虎山干脆自己跟韩老狗说了出来。 韩老狗欣慰的拍了拍谢虎山的肩膀: “我知道你小子是想让大伙少挨点累,老五也跟我提了,可不能那么整,你搞轧钢厂没用大队出钱出人,都有人举报到公社,说中坪大队要走资本主义道路,不再坚持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农业方针,再搞这么一出,那不是更给人找话头举报你吗?” “谁呀?老杨怎么没告诉过我,还有举报这事儿,嘿,这小白脸,中午吃了那么多,结果有情报还对我藏私!”谢虎山眉头一皱,嘴里念叨着。 自己为了挣俩钱,已经够无私了。 办厂成本自己靠爱国同胞筹的,破烂设备是跟县里要饭要来的,不占用大队社员,不用大队出资,挣到钱还分两成给大队,这算鼓动中坪大队走资? 天地良心,他谢虎山除了吃点儿小灶,瞒报点儿产量,从厂里拿笔钱给老丈人翻盖房子,再拿笔钱让宋铁生在铁路系统内换个工作,顺便让厂里给家里人开几份工资,偷摸让三队一百多个社员趁天黑来厂里打点儿便宜饭菜之外,啥也没干呐。 要说他这点事儿也算走资,玻璃厂的马大脑袋都得枪毙。 自己都无私到一顿饭才吃四菜一汤,而且其中有俩还是素菜,这都朴素到啥样了,还有人举报自己走资? 哪说理去。 “几個脑子不懂转弯,恨不得公社恢复大锅饭,就盼着你给大队所有人开工资还不用他们干活的老左。”韩老狗呵呵笑着,对谢虎山说道: “可得动脑子,那些货实际上光想占便宜的,本来按我的意思,必须得劳动改造收拾收拾他们,到底是小杨书记心软,吓唬两句,放了一马。” 韩老狗当成笑话,给谢虎山讲了一下轧钢厂被人举报的事。 轧钢厂开张生产之后,大队内有几个人跑去公社举报,说中坪大队搞轧钢厂,还让轧钢厂由个人管理,只抽分成的行为是偏离群众路线,走资本主义道路,不坚持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农业方针。 这帽子扣的很大,听起来很唬人,公社领导按照程序,必然要和中坪大队认真谈一谈这个问题。 然后韩老狗就被拎去了公社尹书记的办公室。 才谈了十分钟,尹书记就全招了…… 别说举报人是谁,尹书记就差向韩老狗如实交代自己穿什么色裤衩子了。 韩老狗该狠的时候,心是真硬,要不然亲闺女多少年都不登门呢。 他才没兴趣去做思想工作,他也不懂理论,属于农民出身的实干派,谁不老实,影响大队发展,他一般就选最直接的方式解决。 按照韩老狗的意思,既然举报人觉得大队这事做的不公道,那就这样,大队想办法,把这些举报人送进轧钢厂工作,监督轧钢厂不要偏离群众路线,而且还能把农业户口转成农村非农业户口,享受社办工人待遇。 看起来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给这些人解决工作和户口问题,实际上呢,韩老狗这是要杀鸡儆猴。 农村的非农业户口,那得是跟谢启茂,张诚那种人才行,虽然大队没有他们的地,但国家给他们开工资,吃粮食需要自己花钱买。 糊弄这几个举报的老左转成非农业,还只是在队办企业当工人,表面看的确好像也和谢启茂他们一样是铁饭碗。 但谢启茂,张诚是国家开工资,队办企业是大队自负盈亏,大队说了算。 等这些人到了工厂,再想回生产队,一律不接收。 在工厂,什么活重让他们干什么活,跟劳动改造一样。 敢偷懒,工资该扣就扣,敢抱怨,让谢虎山直接开除。 到时候几个非农业户口的中坪人,一没地,二没队,三没工,要饭都走不远,敢进县城要饭都得被人当盲流赶回来。 这就是韩老狗的态度,他觉得举报人这是纯属吃饱了没事干,吃几年饱饭不知道自己是谁。 就是欠饿,饿他们几年,态度就转变过来了,也就明白谁偏离群众路线了。 他把自己想的主意跟杨利民提了一下,毕竟杨利民还兼着大队第二书记,杨利民对这种事有知情权。 这给杨利民吓坏了,好家伙,罪不至死啊。 就是几个自己觉得懂天下大事的半吊子农民不满谢虎山打着帮大队搞轧钢厂的名义,分走一成利润,正常以举报的形式反应给公社。 韩老狗这是给人判了流放本村,至死不能恢复农民面貌的刑罚。 要是买不到粮食,没有工作,搞不好真能饿死人的。 所以杨利民否决了韩老狗对这些人杀鸡儆猴劳动改造的提议,自己去几个人家里上炕谈心,从政策的严肃性开始说起,认认真真给几个人讲明白了什么叫做要走群众路线,什么叫做带头作用。 大队,公社和县里为什么鼓励谢虎山,肯定谢虎山,甚至县里给他解决办厂存在的一些设备问题。 就在于谢虎山不是刺头,他是在带头。 任何革命工作,在这个国家,永远是干部先带头冲锋,有问题,倒下的先是干部。 没问题,干部带头带的好,其他群众可以放心按照他的路线踏实朝前走。 不是所有群众一直在原地抱团踏步就叫走群众路线,团结大多数群众。 也不是谢虎山朝外走就是搞走资,偏离群众路线。 他是大队治保主任,身为干部,他必须要带头朝前走,替中坪的社员群众们摸索道路,克服困难,这是他身为中坪大队干部的责任。 “小杨书记理论知识扎实,脾气还好,说话中听,做思想工作真没得说,你听听我刚才学的那几句,多有水平,一群大老粗还能听懂,啧啧,这是真本事。”韩老狗抽完牡丹烟觉得不过瘾,抄起烟袋又续了一锅,对谢虎山夸奖杨利民: “那几个人还真让小杨书记把思想给做通了,算他们捡便宜了。” 韩老狗很少夸公社干部,听韩老狗的描述,谢虎山就已经能想象出杨利民这个货每天傍晚从公社下班,骑着自行车敲开那几家举报者家门的模样。 戴着眼镜,满脸带笑,说不定手里还得拎点儿东西,打着蹭饭的理由去人家家里坐坐。 跟人一坐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直到月上中天,人家关门闭户,小白脸才一脸疲惫,嗓子疼痛的推着自行车,孤零零一个人再回公社宿舍休息。 团委书记都让他干成这鸟样,等老杨当了公社书记,不得动不动就跟这些大老粗聊一宿? 早晚累死个屁的。 人家巴巴帮自己解决问题,都没跟自己表表功,结果自己跟人家瞒报产量,还把人家媳妇扣在工厂,让人跟桃子干一下午活儿…… 自己确实有点不厚道…… 但谢虎山转念一想,这也没啥,毕竟是自家外甥嘛。 “他刚帮你按下一个葫芦,伱这边就先别起瓢了,真雇了外乡人帮咱大队干活,其他大队眼热找麻烦不说,今年雇了,明年你还雇不雇?”韩老狗看谢虎山没有说话,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你要不雇,咱们大队的大伙背后肯定有人说怪话,甚至说句难听的,那些觉悟差的货,搞不好能故意不好好干活,挤兑你再找人来帮着割麦子,好能让他们自己轻省点儿,偷点懒。” “咱们农民都是贱皮子,一旦享了福,可就不想吃苦了,吃了大鱼大肉,就咽不下窝头咸菜,你要是不能做到让他们一直不用干活就能始终养活他们,那就最好别给他们开这个头,该让大伙干的活,一点儿也不能少。” 韩老狗说的严肃,谢虎山其实没想那么多,他就是单纯考虑能让自己大队的父老乡亲少累点儿,也能让崖口的人挣俩辛苦钱。 不过既然韩老狗这么说,而且确实考虑周全,谢虎山也不再坚持,他想了想,改口说道: “明白了,二大爷,那这样吧,我年轻,不会跟你们这些老庄稼把式一样,个个跟诸葛亮夜观天象似的,能看十天半个月的天气。” “你们要是看天气不好,提前给我个话,我让桃子他爸从崖口马上带人赶过来参加生产,帮忙救个急,表面上也不用告诉大伙雇钱,让他们念崖口人的好就行。” “嗯。”韩老狗点点头: “行,盼着用不上他们,真要下雨,来再多人帮忙,大伙心里恐怕也开心不起来。” 回了工厂,傍晚放吕媛跟杨利民回公社宿舍过二人生活,谢虎山喊韩老二,陈大喜几个民兵一起吃饭。 陈大喜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追问韩老二下午相看的那个姑娘的联系方式。 韩红兵的大哥韩红军本来之前给家里写信,去年年底就要退伍,结果跟南越猴子打起来之后,不知道什么情况,他没能回来。 这让韩老二父母有些忐忑,虽然父母肯定内心盼着儿子平安归来,但也不得不做些其他考虑。 那就是启用韩老二暂代长子的责任,韩老大啥时候后来还不知道,那就只好让韩老二先赶在韩老大之前娶媳妇生孩子,履行替韩家承继香火的义务。 他家已经给韩红兵批下来的宅基地码了磉,只等相看遇到了合适的姑娘,今年冬闲就准备帮韩老二起新房。 “韩参谋长,你要没看上也别浪费,告诉我行不行?我觉得那姑娘挺好。”陈大喜咬着馒头,对韩红兵说道: “个子高,梳着大辫子,除了皮肤黑点儿,没啥毛病,我觉得比桃子好看,桃子太瘦,个头也……” 都不用谢虎山说话,韩老二和张胜利,马有根等几个民兵直接叮咣五四对着陈大喜一顿揍。 “活该!你这是作死呀,大喜,你骂我不好,他们未必揍你,搞不好这几个王八蛋能跟你一块骂,可你要说桃子不好……”谢虎山喝着啤酒,对挨揍的陈大喜骂道: “你瞧你干的事,背着我对我媳妇说我在招待所崩锅被逮,背着我媳妇当我面说我媳妇不好看~两头挑拨我们夫妻感情!” “没说的了,念在你跟我南征北战这些年,留你一命,劁了吧。” 陈大喜抱着脑袋求饶,韩老二等人坐回饭桌,嘴里对陈大喜笑骂: “反了你了?还敢说桃子不好?桃子给你送的菜都喂狗肚子里去了?” “就是,没良心!还有,搁你眼里哪个姑娘都好看,母狗都赛天仙!”马有根在旁边附和的说道。 然后谢虎山,韩老二,张胜利等人就齐刷刷看向马有根。 马有根一愣,下一秒,陈大喜难得最先反应过来,叼着馒头把马有根按住一顿锤: “他妈的!你的意思是哪个姑娘都好看,连母狗都好看,就桃子不好看?” 陈大喜勒着马有根的脖子,不给马有根辩解的机会,朝远处正帮他们端菜的桃子喊道: “嫂子,有根说你不如狗好看!怎么处置,你赏一句话!” “……”桃子把菜端上来就朝食堂走去,中午是因为有吕媛在,要不然谢虎山和朋友吃饭,她从来不陪着,临走时让陈大喜赶紧松开马有根,脸都快被勒红了: “哪个姑娘好看,说给有根当媳妇。” 陈大喜急着对谢虎山表忠心:“太便宜他了,谢司令你的意思呢?” “我媳妇说啥就是啥,哪姑娘漂亮,让他娶哪个,但是我补充一条,让他跟你享受同等待遇,抓紧把有根的根给去了,你俩商量一下,看谁先挨刀。” 谢虎山调侃完,等其他人也都围过来开喝,自己举起啤酒和韩老二碰了一下: “咋啦,你妈给你安排的,又没相中?” “下午介绍人带着女方和她妈,来咱厂旁边转了一圈,我妈让我跟着她在旁边瞧了一眼。”韩红兵朝嘴里灌了一口啤酒: “没看中,人家姑娘挺好,就是我不喜欢。” 谢虎山对韩红兵说道: “这不跟桃子相看之后我跟你说过的吗,你说的都是我的词啊?” “再说,皮肤黑点儿就黑点儿,你看桃子跟我相看那会儿,跟流浪猫似的,没个看……再看看现在,让我催肥催的,个头都长了不少,脸也长开点儿了。” “你呢,跟我学,给人姑娘买点好东西捯饬捯饬,补一补,农村姑娘和城里姑娘有啥区别,就是生活条件差,有了钱,有了条件,比城里漂亮的姑娘多!” 韩红兵被谢虎山的话逗乐了,解释道:“差点意思,对不上眼。” 谢虎山嘿嘿一笑:“明白,初恋最美嘛,总觉得找媳妇还是得找林翻译那种,看起来会打扮,还带有点儿小资,能跟你玩玩暧昧,摸一把亲一下那种,是吗?” 韩红兵尴尬的欲言又止,谢虎山拍拍他肩膀: “没啥丢人的,能理解,好多泥腿子出身的大老粗,最后不都因为喜欢那股劲儿,娶了林翻译这种女人嘛,多你一个不多。” “但是,我的韩参谋长,就你这性格,真娶了林翻译那种性格的娘们儿,不得被她拿捏死?” “而且林翻译看上你,是因为你能打,厉害,在港岛一个人能收拾几十人吗?错,是他妈因为你能在港岛挥金如土,晚晚住丽晶。” “内地这种姑娘因为什么看上你,因为你会下地干活?因为你会炼钢轧钢?而且怎么交流?人家跟你聊诗词歌赋,高尔基伏尔泰,你跟人家聊高粱米饭,母猪的产后护理?” “所以,你要真喜欢那种,我的建议是等有钱之后,把你喜欢的那种女人在外面多养几个当姘头就完了。” “至于生活中,还是要娶个好看懂事,替你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能跟你踏实过一辈子的正经姑娘结婚,夫妻共同进步。” “啥叫夫妻共同进步,就是现在我这样,我让桃子没事就借着字典看看文学,学学知识,提高涵养,我自己也不闲着,晚上睡不着经常翻翻黄色手抄本啥的,这样确保夫妻始终有共同语言。” “你不是说领机器的事嘛,怎么扯到我娶媳妇这事上了,说正事吧。”韩红兵不想听谢虎山的歪理邪说,努力把话题扭转回后天领机器的事上。 谢虎山看他不想聊,也不再多说,搞对象这事本事就是很私人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韩老二真要铁了心想找个小资文艺女青年当媳妇,谁也拦不住,所以谢虎山也就顺势说起了领机器: “韩书记说了,咱们中坪做事,必须要占理,不能动不动就靠动手解决问题,我也是这么想的,后天领机器,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不动手,那谢司令你喊我们干啥?”几个民兵都疑惑的问道。 大伙今晚拿出吃冤种的劲头吃谢虎山的小灶,不就是因为后天这货得求他们跟着他去帮忙打人? 不帮忙打架,他们吃这顿饭都觉得不踏实。 谢虎山看着众人的目光,声音缓慢有力的说道: “我有个计划,用的好,能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 第160章 :领机器 县农业农机局对农业机器下乡这种事,如今已经不怎么深度参与,主打一个机器出门之后,去向概不负责。 看到谢虎山拿着大队的证明信来领收割机,农业局的干部就让三名驾驶员收拾行李,工具,发动那台东风牌自走联合收割机跟着谢虎山的自行车走。 什么都不对谢虎山问,什么都不对谢虎山说。 反正就是告诉谢虎山一句话,三天后,卸甲屯大队的干部会去中坪农机站领这台机器去他们大队支援麦收,无论中坪割了多少麦子,三天一到,必须让收割机跟卸甲屯大队的人走。 看那模样,好像唯恐和谢虎山多说几句,就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县里干部的这种反应,谢虎山能理解,因为他听韩老狗说过原因。 六十年代中期,国家照顾浭阳县,给了浭阳县一个指标,让浭阳县从四平收割机厂开回了一台国产联合收割机。 那时候,这玩意简直是全县农民眼中的宝贝疙瘩,甭说下地割麦子,摆在那看一眼,心里都痛快。 那时候,县里也没有搞区别对待,而是各大队抽签,非常公平,靠运气,抽到哪个大队,收割机就去哪个大队支援麦收。 但很快问题就出现了,一旦地形地势差的生产大队抽到收割机,根本无法发挥机器效率。 大队境内的耕地东一块西一块,这边十亩,那边二十亩,割一天下来,有四五個小时都浪费在转场换地上。 而且本来说好了限时支援,可是往往有些大队心急,看收割机耽误时间,不考虑是自家大队地形的问题,一味责怪县里给的支援时间太短。 往往三天支援的时间之后,会逼着驾驶员一定要继续给自家大队割,不彻底割完不让走。 更操蛋的是,看到驾驶员为了按时完成支援任务坚持走人,有的大队干脆直接把石头或者铁器扔进收割机拨轮,故意破坏收割机。 想走?门也没有,坏也得坏在我们大队的地里,我们用不了,谁他妈都别想用。 一个大队带头这么干,其他大队自然也不能吃亏,发展到哪个大队抽到第一支签,基本就等于收割机必须全都帮忙割完才能去第二个大队。 县里也没办法,那种情况下,县长去扣住机器不让走的大队调解,都得被留在地里跟着割两亩地麦子。 所以后来改了章程,每年麦收之前,县农业局的技术人员下基层去查看麦子长势,回来研究决定先支援哪块地,后支援哪块地。 不再考虑个别大队的情绪问题,只从粮食产量和机器效率这两点来考虑问题。 而且机器不再是驾驶员自己开过去,需要大队派人来领。 如果机器半路被其他大队截走,驾驶员不参与争斗。 而且为了避免机器被破坏,避免驾驶员被无辜打伤,县农业局还告诉驾驶员,下面的大队让他们干嘛就干嘛,不要反抗,反正给哪个大队割都一样。 等于是县里有高人,觉得县里不能当好人之后每次都被人用枪指着,那不如干脆把矛盾下放到各大队之间,让这些坏人互相指着对方。 至此,浭阳县各个农村之间,开始有了领机器这个赤裸裸炫耀武力的活动。 六十年代这事造成的伤亡比较多,那时候基本上是收割机出了农业农机局大门开始,各大队就动手开打,各队民兵轮番上场,什么游击战,麻雀战,围魏救赵,暗度陈仓…… 再加上可能两个大队之前就有些抢水之类的旧恨,那更是借机复仇。 可以说那时候,收割机走一路,血就淌了一路。 后来县里实在看不下去,说如果再这么打,联合收割机不如拆了卖废铁,县里想办法搞来一台收割机,是为了帮助各大队加快麦收的速度,不是让大伙趁机把一年的麦收当成无法无天大会,有仇报仇,没仇添仇。 为了避免县里真的把收割机卖废铁,各大队这才停了当初那种只要收割机出了农业局大门,大家就枪炮招呼各安天命,来领机器的人谁能站到最后,谁把机器领走的野蛮生猛式求援。 转为现在这种相对温和的在自家地头拦路抢劫式求援。 “三位同志跟我走吧,什么事都听我招呼就行,中坪已经安排了好酒好菜等着给各位接风。”谢虎山骑着自己送给老杨然后又借回来的自行车,出发前对收割机上的三个驾驶员说道。 这倒是实话,开这种大型机器支援的驾驶员,去哪都是贵客,哪怕是拦路强抢的大队,靠着武力把人和收割机抢回去,也会好吃好喝的招待三人,毕竟还得指望人家摆弄收割机帮忙割麦子呢。 “同志,你们大队的葛宝生没来?”一个驾驶员看到谢虎山是生面孔,好奇的问道。 中坪葛宝生这几年一直负责领他们去中坪,和他们已经混熟了,看到今年中坪大队换了个新面孔来接他们,驾驶员有些好奇。 “我们连长所在的生产队队长家里出了白事,队长两口子去奔丧,我们连长如今暂时替他安排队里的社员做麦收前的准备工作。”谢虎山笑呵呵的朝对方解释道。 “第一次领,就来了你一个人啊?你们连长没嘱咐几句?”驾驶员好心的提醒道:“这路上的人可都不好说话啊。” 领机器可不是闹着玩,尤其第一次领机器,没什么经验的生面孔,路上设卡拦路的那些人可不怎么好说话。 “嗨,又不是娶媳妇抢亲,来这么多人干啥,不好说话就别说话呗,正好,我也不爱说话。”谢虎山和对方说道。 驾驶员想告诉谢虎山,抢收割机可比抢新媳妇厉害的多。 可是看谢虎山不愿意多说话,也就压下了想提点他让他去多喊几个人的想法。 反正收割机半路真被抢,哭的不是他这个驾驶员。 从县城到中坪,四十七里路,路上穿过四个村落,也就是要经过四个生产大队的地头。 刚出农业局大门,驾驶员们就看到好几个蹬自行车的人调头就走,甭问,这肯定是给自家大队报信的人,告诉大伙,收割机已经出门了,领机器的这个小伙子还是个生面孔,让大伙做准备。 收割机行动速度慢,而且体型大,自己就占了整条道路,除了自行车之外,基本没有与其他交通工具错车的可能。 声音还大,这样能让对面的车马老远就听到动静,主动避让。 经过第一个生产大队时,驾驶员以为肯定得有路障拦路,结果没人,一路畅通,路边连个人影都没有,好像根本没收到收割机出动的消息一样。 三个驾驶员互相看看,这个新来的小伙子运气挺好。 经过第二个生产大队时,路边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第一处没人是运气好,第二处还能是运气? 这种情况,整得三个驾驶员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 浭阳县农村这些刺头,啥时候变得这么规矩了? 哪怕是之前的葛宝生来领机器,他们也得停下来,等葛宝生交涉几句,耽误一阵,才能放行。 一般来说,四十七里路,收割机早上从县里出发,傍晚能到中坪村都已经算是高效率。 有几年,都得凌晨到中坪,去公社农机站闭上眼休息的功夫都没有,直接开进地里开始收割。 终于到了第三个生产大队时,收割机总算停了下来,驾驶员们也松了一口气,有人拦路的感觉让他们心里踏实。 不过等他们跳下收割机,抽根烟喘气,顺便上前瞧瞧热闹时,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之前经过的两个大队没有人拦路。 不是那些大队懂礼貌,是他妈领机器的这个青年手段太狠了。 此时在他们前方十几米外,停着四台卸去了车头的拖拉机车斗,车斗里装着几块通体泛红像是刚从炉里取出来的钢铁,哪怕隔着十几米都觉得热浪逼人! 四个拖拉机车斗刚好拼成了一个口字!把拦路的人和石头困在中间,刚好组成一个囚字! 本来该拦路的人,被热浪烘烤,正哭喊着要逃出去! 可是四面都被堵住,根本走不掉! 第161章 :护厂队 谢虎山从自行车上悠哉游哉的跳下来,事不关己的跟三个收割机驾驶员一起看热闹,他这姿态给三个驾驶员都整的有点懵。 四台加长加厚的拖拉机车斗中间那些人被烤的浑身大汗淋漓,哭喊乱叫,一会儿都快飘出肉香味了,这位叫谢虎山的同志还有心情跟他们借个火呢? “三位驾驶员同志,你们先歇歇,那什么,我去了解了解发生了什么事。”谢虎山把烟点燃,态度谦逊的跟三位驾驶员打过招呼,这才朝着远处被一大堆人包围的四辆拖拉机机头走过去。 此时,韩红兵带着陈大喜等民兵正在拖拉机车头前嬉皮笑脸的舌战群农。 韩老二站在一台拖拉机车头的车顶上,指着下面七嘴八舌的社员们: “我他妈是不是告诉你们大队拦路的人了!让他们赶紧让开,我们厂子拉货的拖拉机要坏!能说的好话我都说了!我求了他们多久,没人信呐,现在真坏了,反倒一个個过来问我怎么办?” “我告诉你们,老子没辙!能想出来的就是通知你们抓紧回家拿筷子取窝头,一会儿烤熟了开吃!”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一个大队干部模样的中年人黑着脸,指着远处的收割机对韩红兵说道: “你们中坪大队的收割机都来了!你继续堵着,一样耽误中坪的收割任务,大家都别想好过!” 谢虎山一听,这哪行,对方口风不够硬啊,他马上开口大声解释: “同志们!千万别因为收割机的出现而影响你们干架!我们不路过,就是单纯来看看热闹,看完我们就掉头回县里,不给你们双方添麻烦!” “该打就打!不要搞文绉绉请客吃饭那套,拿出排除万难,不怕牺牲,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劲头来!” 一群社员都转身看向谢虎山,哪冒出来的缺心眼儿,看热闹不嫌事大? 狗日的领着收割机来的,肯定是中坪大队的干部,中坪大队这是主动挑事? 那个大队干部拧着眉头朝谢虎山走过来: “赶紧让这些拖拉机开走!不然伱们大队的收割机和拖拉机都别想走了!” “我没想走啊,你们不让走,我们肯定不走,也不打架,讲道理嘛,用不用现在先让收割机给你们大队割点麦子去?”谢虎山朝这位大队干部笑着说道: “我绝对不拦着,来时我们韩书记叮嘱了,以德服人。” 对方沉着脸开口:“以德服人就是把我们的社员围在中间烤着?” 看对方的架势和语气,应该是大队治保主任之类的干部,看到谢虎山开口,完全不意外。 领机器和拦机器的负责人,一般都是生产大队的治保主任,民兵连长这种在大队干部序列排名靠后,相对年轻的大队干部出来负责。 “千万别这么说,老谢。”谢虎山满脸带笑的开口: “我跟他们不是一回事,他们是轧钢厂工人,我就是看热闹的,千万别因为收割机来了,就影响你们打架,打你们的,我爱看。” “我姓……” 谢虎山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气肯定的说道: “之前姓什么都不重要,今天之后你肯定得姓谢。” “你是中坪生产大队治保主任兼轧钢厂厂长谢虎山,我知道你。”中年人板着脸,目光凶狠的盯着谢虎山说道: “怎么着,拿几块烧红的铁块在我们大队吓唬人?” 谢虎山一脸讨好的笑容,双手帮对方的胸口轻轻拍打,示意对方千万不要动怒: “千万别这么说,铁有什么吓人的?吓人的是什么呢,是中坪公社从今天起,就记住了你们大队,我保证,从今天开始,它天天去县里和你们公社要账,把你们大队所有化肥,种子之类生产资料的指标都给停掉,折价卖给中坪。” “吹牛比……”旁边一个青年可能是该大队的民兵连长,听到谢虎山的话不屑的开口。 谢虎山双手张开,劝对方安静: “别激动,别激动,不带急眼的,你听我慢慢说,你们现在叫阻碍和破坏工厂生产,跟拦收割机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看到那些铁了吗,正在因为你们的阻拦一点一点变凉,你们这是破坏工厂生产。” “如果因为你们的破坏,导致轧钢厂供不上货,造成重大损失,轧钢厂就交不起中坪公社的税款摊牌和各种提留款,中坪公社收不到钱,就要了解原因,它要知道是因为你们拦了轧钢厂,导致收不到钱,你猜中坪公社的领导们能怎么办?” “又不敢来你们大队要债,对不对,你们多凶啊,所以只能找县里和你们公社,中坪公社不敢欺负别的大队,但敢对县里放话,如果县里和你们公社不赔偿中坪损失,明年开始,一粒公粮都不交,你猜县里会怎么办?你们公社会怎么办?” “你们大队有什么能抵债的吗?没有,有县里也不敢扣,它只敢扣还没发给你们的,比如明年宣布你们大队没有指标,实际上把化肥指标种子指标赔给中坪,对吧?” 谢虎山伸手拍拍对方的脸,认真的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所以,我建议你们要是真觉得自己牛比,最好现在把拖拉机砸了,破坏工厂资产,和这些轧钢厂工人打一架,把人救出来,要么以后看见中坪人出现,办事说话都规矩点儿。” “说到底,你们没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你们是什么身份,敢跟你工人爷爷叫板,艹!不自量力!” “我艹你……”对方的武装连长开口就要骂谢虎山。 然后就听到身后一阵阵哗哗哗拉动枪栓的声音! 他们大队的众人回过头去,刚才赤手空拳的韩红兵陈大喜等人,手里已经在拖拉机驾驶室里抄起了各种枪支,正在装弹。 韩红兵胸前挎着一把五六冲,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众人。 有枪不吓人,吓人的是那些民兵手里黄澄澄的子弹。 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别骂脏话,真有种就现在动手。”谢虎山还在拱火:“砸啊?都哑巴了,狠话也不说了吧?我就说你们什么身份,也配和工人爷爷叫板?” “介绍一下,他们是中坪轧钢厂武装民兵护厂队,你敢砸车,他们就能以保卫工厂资产的正当理由开枪,你们死了也是犯罪分子,他们死了是烈士,劳动模范。” 谢虎山的轧钢厂成立第一件事,就是让师傅张诚跟县武装部打招呼,同意轧钢厂选拔优秀工人组织成立民兵护厂队,由公社武装部配发一部分武器子弹,韩红兵担任轧钢厂民兵护厂队队长兼保卫科长。 工厂比生产队要更被重视,申请配发弹药保卫工厂,在这个年代是一个非常合理的申请。 “想让那些人出来,要么你们准备反动到底,发动工农内讧,看看你们的镐把厉害,还是工人的子弹厉害。”谢虎山夹着香烟,看向对方的治保主任: “要么,我累了,你受累替我骑着自行车,把收割机带去中坪。” 第162章 :麦收 直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多,中坪大队集合正式开始麦收,社员们还在谈论收割机居然是别的大队帮忙领过来的奇闻。 自打浭阳县有收割机那年开始算起,就没发生过别的大队发善心乐于助人的事。 所以大伙都很想弄清楚,为什么往年一个个不是东西的王八蛋,今年转了性子。 等得知事情原委之后,中坪大队从韩老狗以下,一律认为,这是中坪大队多年以来宽仁忠厚,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结果。 靠着淳朴憨厚的中坪品德,感化了那些大队,所以那些大队知恩图报,主动帮中坪大队领机器,虽然脸色好像跟死了爹一样,但人家肯帮忙就不错了,要啥自行车。 至于说轧钢厂民兵和谢虎山威胁吓唬人家,还用拖拉机拉着烧得通红的钢材烤人家,那都是嫉妒中坪的刁民恶意造谣。 我们中坪生产大队能有那种货色?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凌晨三点钟,天还黑着,药王庙门口,生产三队的壮劳力们已经全体集合,谢虎山正朝着已经换上破旧的长衣长裤,脸上裹上围巾,戴着口罩,此时手里拿着镰刀正跟同样打扮的韩红贞站在一起的桃子瞪眼: “回家去!中坪大队割麦子,有你一个崖口人什么事,净搁这儿添乱!想借割麦子偷我们大队的麦子吧?门也没有?赶紧走!” 被谢虎山吓唬,桃子在人群里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可是却没有动地方。 旁边生产三队的大伙听到谢虎山的话,开始善意的凑热闹哄笑: “咋的,虎三儿,让你对象给咱大队割麦子,舍不得啊?” “你小子,带咱们队的小伙儿跑老丈人大队开砖厂累够呛,让你媳妇帮咱队割麦子就舍不得,像话嘛,什么觉悟?整个一生产三队的叛徒啊!” 谢虎山听着调侃,脸皮都不带红的,看桃子不肯动地方,干脆自己上前把她拎出来,嘴里还跟大伙回应道: “这是亲媳妇,我肯定舍不得啊,好不容易养的白净了点儿,长了点儿個头,脸蛋也细嫩了不少,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吗?这要是让麦茬再给割破了手和脸,钱可就白花了!” 这番话是实话,谢虎山对桃子和奶奶可是舍得花钱,自打轧钢厂挣到钱之后,奶奶雷打不动半个月被送去卫生院做一次体检。 食谱都是他让杨利民帮忙从疗养院抄来的一份老干部疗养食谱,一天三顿照着食谱上的花样给奶奶和桃子食补。 靠着食补,桃子如今个头已经长高了一截,头发也从当初两人刚认识时的发黄干枯变成了如今色泽乌黑的油亮长发,而且除了在工厂食堂帮大妈打打下手,给奶奶送送饭,谢虎山啥重活计都不让桃子干,总算把自己媳妇养的看起来白净了不少。 如今换身港岛买回来的衣服走出去,比城里姑娘都漂亮洋气。 好不容易才养出点儿人样的媳妇,谢虎山能舍得让桃子下地割麦子? “三哥,五叔说我可以跟着三队一起干活,还说可以把我帮忙干活的工分算在你身上……”桃子难为情的低着头,耳朵听着四周三队社员的小声,小声对谢虎山说道。 她早晚要嫁过来,虽然现在户口还没有迁过来,干活没有工分,但桃子也不是为了工分干活。 更何况马老五已经告诉她,不让她白帮忙,到时候按成年女劳力计分,得了多少工分,都加在谢虎山的工分簿上。 “要不是韩老狗说大队干部得在劳动生产中发挥带头作用,我都不来割麦子,早就多轧钢厂办公室歇着去了,我自己不愿意干,还能让你干?”谢虎山对桃子说道: “你回家跟奶研究中午吃啥饭去,顺便把二喜看好,别让它跑来地里,不然大黑容易猝死。” 之前二喜被留在崖口,桃子来时,把它交给了老猛和韩红贞,这次麦收,老猛和韩红贞回来,把大了肚子的二喜也带回了谢虎山家里。 桃子坚持道:“你让我干点活吧,一起干活还能跟三队的女同志们认识认识,奶也说让我跟人多说说话……不然人家还以为我是十指不碰阳春水的娇小姐呢。” “我就是奔着这个方向养的,不让人看见我养了个娇小姐,让大家看我养了个鲁智深?”谢虎山看桃子坚持要留下,叹口气,把自己手上的白线手套摘下来,动手给桃子戴上: “干活别摘手套,省得麦芒扎手,那玩意扎手可疼了,尤其断在肉里那才难受,得拿针挑。” “嗯。”桃子看谢虎山当着大伙给她戴手套,有些害臊,小声说道。 谢虎山继续嘱咐道:“累了就歇着,伱不是中坪大队的人,想休息就休息,愿意干啥干啥,别老干活,没事就跟大秀去逮逮蚂蚱吹吹口哨啥的。” “这媳妇让你养的,都赶上地主家的千金小姐了,逮蚂蚱吹口哨,这是媳妇还是孩子啊?”旁边的人看着谢虎山帮桃子戴手套,开口说道: “桃子,要不你快别干活了,浪费手套干啥,留着拆线织袜子多好。” 三队这些回来参加麦收的民兵们,造型都一样,清一色蓝色工人劳动服,蓝帽子,绿胶鞋,白手套,脸上还戴着棉线口罩,据说这些都是谢虎山搞出来的副业组劳保。 马老五对此的评价是,败家。 农民下地干活哪有穿这么奢侈的,谁家有件劳动服不是想着洗干净改一改,留着给孩子当新衣服穿。 这些小王八犊子可倒好,下地干活都穿工人劳动服,还戴白线手套,棉线口罩。 这要是拆了织毛衣织袜子多好。 韩红贞看着桃子被谢虎山当小孩一样照顾的样子,先是笑,可是过了片刻,又有些遗憾,扭过头去看看远处的夜空。 如果当初自己婆婆同意,此时被谢虎山当成宝贝疙瘩一样哄着的,就是自己了。 不过转念又一想,自己和谢虎山哪怕真成了,也少不了争吵打架,谢虎山干的事,桃子能沉住气,自己这性格可沉不住,有点事就恨不得想追着问清楚。 “虎三儿啊,上来讲两句。”马老五在不远处正交代车把式各种事项,交代完之后站在药王庙的台阶上,对谢虎山说道。 随后又朝正说话的众人开口:“都安静,虎三现在是大队干部,又是轧钢厂厂长,大伙听他讲两句。” “老五,你能想起让三哥上来讲两句,三哥很高兴,但你刚才喊虎三儿,三哥……”谢虎山装腔作势的走上台阶,对马老五说道。 气得马老五抄起烟袋作势要打:“王八艹的!讲不讲!不讲滚蛋!你还跟我得瑟起来了?” “讲讲!讲!”谢虎山马上举手告饶: “注意形象,好歹我是大队干部,我看领导都这么说话,五叔,给点面子。” 下面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 谢虎山清清嗓子,看向下面一百多个三队社员: “咳咳,正所谓当官要为民做主,当官就得为自家人谋实惠,我想说的是,我跟五叔商量过了,咱们队今年要是在十九个生产队里第一个完成麦收,轧钢厂出钱跟三队养猪场买三头猪,请全队吃肉!” 这一句话说完,大伙就已经沸腾起来: “咱们队总算能占大队一回便宜!好小子啊虎三儿,我打小看你就不忘本。” “拉倒吧,虎三儿小时候堵你们家烟筒时你不是这么说的!” “抓紧下地开割吧!别耽误时间了,老五!再晚我怕到嘴的猪肉飞喽!” 看到大伙要乱,不再听后面说啥,谢虎山马上加快语速大声喊道: “还有,每天咱们队割麦子的前三名,都有奖励,第一名,供销社卖的的确良衬衫,第二名,塑料凉鞋,第三名,凉席一张。” “赵会计负责监督记工,前三名到时候找他领奖。” 三队的社员们听到还有割麦子比赛,而且奖励的确良衬衫,更是再也呆不住,互相催促着赶紧出发下地,马老五一声令下,生产三队的社员迅速奔赴麦地。 等到了三队的地头,能看到远处收割机已经轰隆隆的开割,不过等收割机割到三队的地,恐怕得是第三天的时候,并且就算割完三队的麦子,大伙也不能休息,这时候要互帮互助,去支援其他没有享受收割机支援的生产队,确保整个大队的麦收工作尽快结束。 “男的每人六垄,女的每人……”马老五手里拿着镰刀,想要说开始,已经有妇女不满意的开口: “女人也割六垄!听你们的意思,那奖就没想过我们妇女也能抢一抢?” “就是!瞧不起谁呢?”几个妇女在旁边也附和道。 “行!妇女同志也割六垄!”马老五知道这时候不能矫情灭了大伙的劳动热情: “看看,咱们队的妇女同志们也要争第一,到时候奖品要是都让女同志拿了,我看咱们一群老爷们怎么抬起头做人!开割!” 一声开割,男男女女们顿时排成一字形,顶着星空蹲下身挥舞镰刀,整片地里顿时响起“唰唰唰唰”的割麦声,一片片金黄的麦子随着镰刀挥舞被放倒。 割够一捆,就从腰间早就掖好的麻绳里拽出一根,动作麻利的把麦子捆成一捆放在身后。 之所以选择半夜开割,一是因为有露水打湿了麦子,湿度大,麦子被割倒时麦粒不易脱落,二是因为没那么热。 割麦子时和秋收掰玉米不一样,掰玉米是钻在玉米地里闷头掰,互不打扰。 割麦子则是最好经常说话聊天,搭配的时候,一般是两个能说会道的中间夹一个不爱说话的,这样三人能边割边聊天,让大家尽量忘记注意还有多远才能割完,而且为了和人聊天,也必须努力挥舞镰刀,避免落后太多,对方说话都听不见。 等到早上七点钟,麦子地已经被割了一半的距离时,大秀,韩老三等孩子们跟着生产队给大伙送早饭的队伍一起杀到。 上学的孩子们不用早起下地割麦子,他们只需要天亮下地拾麦穗,帮忙抱麦子装车,这些孩子们谁捡的多,队里还会奖励几根铅笔。 至于早饭,则是生产队豆腐作坊供应的豆腐脑,和一些老太太们昨天夜里连夜帮大伙炸出来的香油果子。 这么奢侈的早饭,老人和孩子是没资格享用的,优先供应半夜起来割麦子的壮劳力,一连二十多天的麦收可是重体力活,顿顿不能少了油水和重盐。 也是趁着这功夫,大伙才能喘口气。 谢虎山坐在原地,取出香烟点了两支: “你说我都是大队干部兼厂长了,还得下地干活,哪说理去。” “老张还是非农业户口的公社干部呢,那都得回本队帮着割麦子。”韩红兵从谢虎山嘴里分出一支,把口罩摘下来,叼在嘴里说道。 桃子帮谢虎山领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和三张油饼,边朝他走来边喊道: “吃饭了,三哥。” 第163章 :深夜来访 为什么中坪附近的其他公社,都认为中坪大队的五千亩地是好地,最明显的判断就是靠麦收。 一般的土地,一亩麦子割完捆成捆,也就是七八十捆。 中坪的土地肥沃,韩老狗,马老五这些老庄稼把式敢多洒麦种,不怕麦苗发育不良,麦子长的比其他大队更厚更密,每亩地在割麦子时能到九十甚至一百零几捆的样子。 一亩地多出十几捆二十捆,五千亩那就多出了一大截。 当然,干活的辛苦程度也要累出一大截。 “马三儿,你个王八艹的!让你用麻绳捆!麻绳捆!你非得用麦秸捆,捆的这是啥?”马老五趁着大伙吃早饭的空当,自己闲不住跑来检查年轻人的活计,此时手里拎起一个松松垮垮的麦捆,对正对着许久未见的韩红兵等人吹牛的马三儿骂道。 割麦子对年轻人而言不算难,哪怕生手割几亩地下来也就掌握了技巧,但难的是捆麦子,老庄稼把式捆麦子不用绳子,直接用麦秸捆。 先割一把麦子,麦穗头朝下在地上撴整齐,然后分成两把,头并头交叉在一起,左手托住,用右手抓住麦穗脖子左右处,顺时钟拧一圈,像妇女盘头发一样盘着,放倒,再把麦杆朝两边分开,放在地上,一个麦捆就捆好。 用时不过数秒,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看起来简单,但不是那么容易练出来的。 对年轻把式们而言,属于一看就会,一学就废。 手劲大了容易把麦秸拽断,手劲小了捆得麦子松松垮垮,一提就散架,所以年轻人都是在自己腰里挂着一捆麻绳,用麻绳捆,免得耽误时间。 马三儿可能许久没回来,有些膨胀,自觉捆麦子的技术已经出师,不用麻绳,结果被马老五追着训斥了半天。 谢虎山几口就把一大碗豆腐脑吞下去,一抹嘴,对旁边刚吃两口,被马老五骂人的嗓门吓一跳的韩红贞问道: “接着说,你刚才说那主意是老猛想出来的?” 韩红贞点点头:“是老猛想出来的,挺好,买砖的人都夸咱们会做买卖。” 她和老猛,马三儿,吴栓子,王冲五個人是前天傍晚才赶回来的,一直没机会和谢虎山说话,趁着吃早饭,韩红贞跟谢虎山说起了最近三队砖厂的生意。 砖厂没什么别的变化,最值得提的就是,老猛在无意中提醒了韩红贞,让韩红贞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在一些砖坯上刻花印字,会不会让砖块更让人喜欢。 因为之前老猛在两块青砖的泥坯上偷偷刻了两把手枪的花纹,等那两块青砖出窑之后,他把那两块砖找了出来,和金老三一人一块。 金老三对这块青砖爱不释手,如今每次他和村里孩子玩砸砖头的游戏,都不再临时去捡砖头,必须随身携带这块刻着手枪,死沉死沉的青砖,恨不得睡觉都当枕头。 因为其他孩子对这块刻着手枪的青砖,满眼都是藏不住的羡慕。 为此,崖口的很多孩子用采果子,找木棍,掏鸟蛋等手段拍老猛的马屁,奉老猛为崖口新一代孩子王,只为让老猛帮他们每人烧一块带独特图案的青砖。 这给了韩红贞启发,她让工人做了几个能在泥坯上印字的印章模子,刻着“出入平安”“五福临门”“紫气东来”等字样花纹,在每次要装窑的泥坯上印个百十来块,这些烧好之后,刻着花纹和吉祥话的青砖,可以专门给买砖盖房的人家当新房门头。 这个主意虽然没有让砖厂的销量大增,但也确实让生意稍稍变得更好了些,因为农村人都愿意讨个好口采,看到盖新房的人家,门头上印着吉祥话,总会忍不住打听打听,然后自己盖房时也来上一套。 “还得是老猛啊。”谢虎山听完之后,满脸感慨的说道,随后指了指不远处聚成一堆的韩红兵等人,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这些饭桶跟我干这么久,你说他们谁能想出挣钱的点子?就这不如老猛的脑袋瓜子,还天天总憋着谋朝篡位,夺我的权。” 不过韩红兵陈大喜等人没理会谢虎山的责骂,正听着挨完骂完全不往心里去的马三儿,眉飞色舞的吹嘘着他在崖口的经历。 谢虎山不是给他们十四个民兵一人搞来一辆郊游自行车嘛,没有刻意不收钱,算是便宜卖给他们,一百块钱一辆,有钱就给,没钱就等过年队里分红再说。 马三儿这几个货特意找了车把式,把车帮忙拉去了崖口,没事的时候就骑着得瑟几圈,之前马三他们整天在砖厂干活,穿得和工人没啥区别,大伙瞧不出好坏。 但现在看到那些时髦的自行车,就猜出这几个小伙子家境指定错不了,所以有些崖口人家就动了心思,想要给马三儿,吴栓子,王冲这三个大小伙子说媒。 “哪像咱们这里相看,偷偷摸摸看一眼,四个姑娘在远处河边装作洗衣服,蹲成一排,介绍人问我,看上哪个就告诉她,哪个都行,说实话,哪个姑娘都好看。”马三对韩红兵,陈大喜等人说道。 陈大喜听得眼都直了,朝嘴里塞油饼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那你咋没看上?” “我倒愿意,怕我妈不愿意,她和我姥一直让我在咱大队附近找一个。”马三儿端着碗,有些丧气的说道: “我妈说那边太穷,怕我娶人家姑娘,到时候娘家天天来家里打秋风,又借粮食又借钱。” “有你妈你也娶不上媳妇。”韩红兵嫌弃的说道。 谢虎山听完之后,第一反应是看向桃子,然后就看到桃子似乎猜到谢虎山会看她,正笑眼弯弯的瞧着自己: “怕我听见心里不好受?” “嗯,装笑也瞒不过我,谁听见自己一块长大的朋友这样能开心起来?”谢虎山脸上难得没有调侃,而是认真的对桃子说道: “我是想说,回头让伱爸告诉崖口的大伙,以后日子肯定会好起来,别让他们把闺女当牲口一样让人挑,明年老子再开工厂,想好了,开个制衣厂,到时候只要女工,让她们排队挑对象,光挑小伙子都不行,连婆婆都得挑。” “我就想看看那些势利眼的老太太,姑娘挣钱比他们儿子多的时候,怎么憋屈的赔笑脸,就像韩参谋长说的,到时候但凡势利眼的婆婆,都不能让她们找着儿媳妇。” 桃子脸上的笑变得浅淡,但看着谢虎山的双眼中,笑意却多了。 韩红贞在旁边听到这番话,嘴角也微微翘起,双目也放着光,这番话,哪个姑娘听了不得对这个犊子心折。 谢虎山直起身活动着酸痛的腰,看到韩红贞在旁边仰头瞧着自己,疑惑的开口: “你感动个毛线呐,别瞎感动,桃子感动好歹能给我搓搓背,你能干啥,喊我钻高粱地啊?钻吗?” “啐!滚~!”韩红贞气得拿起镰刀一骨碌起身要砍谢虎山,谢虎山哈哈笑着朝韩红兵等人的位置跑去,嘴里喊道: “老猛!” “卑职到!”老猛叼着油饼站起身。 老猛早早跟着来下地干活了,不过他是孩子心性,耐不得烦,干不了割麦子捆麦子的活,只能跟一群孩子们捡捡麦穗,抱个麦捆装车。 谢虎山笑着捶了两下老猛的胸口: “听四丫头说,你在砖厂想出了好主意,让砖厂多卖了不少砖,咱们这支队伍向来赏罚分明,也正好让这些饭桶看看,谢司令对手下得力干将,那是绝不吝啬,等会儿你跟操马走,喜欢什么拿什么。” 随后谢虎山转脸看向旁边吃完饭,正大口喝水的操马:“操马!” 操马放下水瓢:“三哥,干啥?” 操马这孩子在钢厂干了几个月的活,如今已经和上学的同龄人大秀,韩老三气质完全不同。 皮肤黢黑,孔武有力,不仅在钢厂没人再拿他当半大小子,如今回生产队干活,也已经开始被算作青年劳力。 谢虎山从腰里解下一把钥匙丢给操马: “去,带老猛回厂子,去我那小库房搬两箱汽水回来,谁先割到那头谁先喝汽水解渴,再问问老猛都喜欢什么,看上什么让他拿什么,算是副业组表扬老猛同志对砖厂发展献言献策。” “得嘞!”操马接过钥匙,招呼老猛: “好家伙,猛哥,跟我走吧,你可掏上了,三哥那小仓库……啧啧,我怎么想不出什么帮三哥挣钱的主意呢。” 俩人朝着地头走去,大秀一听,顾不上继续吃饭,朝着谢虎山踊跃报名:“哥!哥!我也去跟着搬!” 她早就知道自己哥哥有个小库房,奈何一次都没有见识过,此时听到谢虎山让操马带老猛去搬汽水,连忙举手要跟着一起去。 看俩人走的急,顾不上得到谢虎山同意,喊上韩老三和其他几个半大孩子,追了上去。 看到有人跑,马老五又开始大喊让他们回来干活。 第一天割麦子,年轻社员的情绪还是非常高涨的,奖励基本都是被年轻人拿到手。 但是从第三天开始,无论是速度还是劲头,年轻人就已经不如那些上了年纪的老把式。 就连大秀他们这群半大孩子,干活时脸上都没了笑模样,整个人的表情是麻木的。 三队的麦子靠着收割机在第三天帮忙割完了,如今三队的妇女同志由妇女队长带领去支援大队其他没割完的生产队,男同志则全天都在麦场干比割麦子更痛苦的活计。 脱粒。 男人们光着膀子,在麦场顶着最烈的日头靠人力和牲口拉碾子脱粒,再用木锨一下一下扬麦子,抖麦糠。 靠人力和畜力干到第五天,脱粒机才总算被领到三队麦场一台。 机器一到,那更是挑灯夜战,麦场中间立起拉好电线的电灯泡,像谢虎山他们这种精壮的男青年,会被安排两三个人站在脱粒机后面,迅速解开麦捆,把松散了的麦子朝着脱粒机的入口塞去,麦粒被轰鸣的脱粒机从前面出口吐出来。 其他人则拿着木叉或木锨,分站在机器前面的两边,用木叉把机器分离出来的麦糠麦秸挑到一边堆成麦秸垛,再用木锨把脱出的麦粒或拉或推到一边。 用时六天半,生产三队才算完成了麦收,只剩下晾晒这一道工序。 晒麦子相对来说轻松些,所以妇女同志撤回来负责帮队里晒麦子,刚脱完粒的男社员们则要再度抄起镰刀,继续去帮其他生产队割麦子。 整整用时十九天,中坪大队下属十九个生产队才算全部完成了麦收任务,各队麦场都堆上了小山一样黄澄澄的麦粒。 麦子变成麦粒,就不那么急了,因为遇到下雨,哪怕来不及装麻袋,各生产队也都有塑料苫布用来防水,只等日头把麦子彻底晒干入库,等待交公粮。 这种活,队里的老把式们就能干的过来,不用年轻社员们主动开口,马老五和老把式们,就主动催着年轻人这几天好好歇一歇。 不过谢虎山在家里没能休息好,因为大妈瞧着他不顺眼。 “虎三儿,你能耐了啊,老谢家从你爷那辈开始算,没这么不像话的!你怎么好意思的?”大妈一边在堂屋帮谢虎山搓着脏衣服,一边朝着西屋的谢虎山骂道: “你问问你大爷敢跟你似的摆大老爷谱吗?自己没长手?你是不是觉得当个治保主任就出息了?这么指使人家桃子?” 西屋内,谢虎山坐在炕边,两只脚泡在热水盆里,低着脑袋不吭声。 其实没啥大事,就是桃子看他因为收麦子,累得两条胳膊都肿了起来,两条腿更是因为长时间蹲在地上,小腿严重浮肿,按一下就是一个坑,所以桃子端一盆热水过来,帮谢虎山洗脚解乏。 他这段时间晚上住工厂办公室,平时桃子则跟奶奶一起住,今天因为桃子帮谢虎山洗脚,天都黑了还没回去,所以奶奶打发大秀拿着手电筒去厂里看看,担心天黑桃子走路崴了脚。 大秀到了厂子里,就看到桃子正给自己哥哥洗脚,回去就告诉奶奶和她妈了。 大妈一听就气炸了,把谢虎山拎回家里一顿骂。 她不管谢虎山在外面多威风,但家里如果犯错,她这个大妈肯定就要管,而且陈春香觉得这事非常严重,不符合老谢家的家风。 谢家从谢虎山爷爷那辈哥六个开始,说六对夫妻都没有红过脸可能不现实,陈春香也不知道是不是全都尊重媳妇,毕竟有两个长辈她也没见过。 但她见过的那四个长辈,绝对没有这么跟媳妇摆谱的。 等到了她嫁进门,谢启茂这一辈的谢家男丁,不说全都对媳妇知冷知热,但起码知道心疼媳妇。 比如自己丈夫谢大茂,虽然缺心眼儿,还是个半聋,嘴里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打死他也肯定干不出这种让自己伺候洗脚的事来。 还反了他,敢这么想,陈春香都得把脚丫子给他烫掉! 现在谢家可出息了,侄子当个治保主任,当个厂长就敢跟没过门的桃子摆谱,这要是结了婚还了得? “春香啊,别骂他了……”奶奶在东屋忽然开口。 陈春香本来正数落侄子,听到婆婆的话忽然一愣,婆婆偏心孙子,但规矩上却不偏,孙子该管教的时候绝对不插嘴,今天这是怎么了? “妈,这事可不能惯着他,传出去人家笑话咱们谢家不懂教儿孙,任由儿孙欺负媳妇。”陈春香开口对婆婆说道。 “大妈……”桃子此时从东屋门帘后慢慢探出个脑袋,跟犯了大错一样,对陈春香小声说道: “是我要帮三哥洗的,不是他让我洗的,真的。” “愿意也不行,不能惯,听大妈的,对他好不在这种事上。”大妈压低声音对桃子说道: “要不然有你受气的时候,这小王八蛋可没良心了,懒着呢,十九了,还得我和他奶给他洗裤衩子,你要让他当惯了大爷……” 院门外,操马蹬着自行车朝里面喊: “三哥,回厂子吧,你上回说的那谁来了。” 等谢虎山赶回轧钢厂,才发现原浭阳县国营制管厂副厂长,现任县国营拔丝厂厂长李兴元连夜让司机开车拉着他赶过来了。 “李厂长。”谢虎山推开办公室的门,对里面一点儿不拿自己当外人,正动手泡茶的李兴元笑着打招呼。 他和李兴元现在算是合作关系,对方帮轧钢厂联系了不少废钢,他则让宋铁生帮对方加急安排拔丝厂车皮,算是各取所需。 “虎山兄弟,你轧钢厂这段时间应该挣了不少,办公环境也该改善改善了,怎么还喝茉莉花呢?”李兴元拿起茶叶罐晃了晃,对谢虎山笑着说道: “晒黑了不少,麦秋看起来累人呐。” “天热,花茶去火。”谢虎山坐在办公桌后,看向李兴元:“怎么李厂长天黑还特意跑一趟,有事吧?” “嗨,有点事,你们大队有没有兴趣开个制管厂?”李兴元开门见山,对谢虎山说道: “我还没吃饭呢,咱们哥俩整点,边吃边聊?” 谢虎山点点头:“好啊。” 第164章 :好事上门 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加上李兴元也不太像有胃口的样子,谢虎山没有再喊大妈帮自己过来开个小灶,让操马开了几个罐头装盘佐酒。 李兴元脸色阴郁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白酒,又夹了块鱼罐头送进嘴里没滋没味的吃着,等咽下去之后,这才对谢虎山继续说道: “虎山兄弟,咱们也打了一段时间交道了,你了解我,对不对,我这个脾气,可以说全浭阳县没有比我再容易说话的人了,不是欺负到我走投无路,我绝对不会骂大街。” 谢虎山附和的点点头,这一点他必须承认,李兴元在做买卖谈业务这件事上的耐心和脾气确实好,只要能让他挣到钱,多没面子的事都无所谓。 上次他被铁路货场的负责人张明指着鼻子羞辱,都能唾面自干,继续赔笑,这忍耐力就可见一斑。 在谢虎山看来,李兴元有点儿电视剧《潜伏》中谢若林的意思,只要你打不死我,咱们照样可以做买卖,谈生意。 这个人很复杂,就点儿制管厂贪官加能臣的意思。 浭阳县钢管厂能发展壮大起来,他功不可没,十几年来北上东北,南下鲁州,可以说钢管厂就靠这么個货养活,要不然怎么县里和厂里要给他一个厂长的位置筹功呢。 钢管厂所有外省订单可以说都是他谈下来的,当初拿着介绍信,背着钢管样品满世界敲各个自行车厂的大门,被人家当狗一样轰出来,压根没人拿他一个县城工厂的业务员当回事。 他也不生气,从工厂看自行车车棚的大爷开始攻略,帮人扫地,买酒买菜陪大爷值夜班吃宵夜,整整在一家工厂泡了仨月,鲁州人好饮,他一碗酒一碗酒跟对方的大小干部喝,被送进医院醒酒的经历都有无数次,这才把人家自行车厂打动了,拿着他的样品测了测,合格之后订了十吨货,至此帮浭阳县钢管厂拿到了第一个外省订单。 到现在,鲁州省那些自行车厂的大小干部,看见他还都跟自家人一样,觉得他喝酒实在,办事痛快,谈业务只认他,业务员过去结账之类不好使,必须得他过去,一顿酒下来,马上打钱。 钢管厂产量过剩,出现积压问题,他一封电报拍过去,那些鲁州自行车厂哪怕再不缺货,也给他面子,让他发一批钢管,帮他消化库存。 说他贪吧,肯定贪,县里和厂里都知道他贪,可真能解决问题。 之前他让李兴元帮忙解决一批废钢,中午好处费送到,晚上就通知谢虎山去他厂里拉货。 甭管之前是不是还差点弄死他手下车间主任的儿子来着,只要有钱,咱们就可以谈生意。 能让这么一个金钱至上的人气成这德行,谢虎山觉得很稀奇。 “我是出来当了拔丝厂的厂长了,可是过去制管厂的老人,我没有薄待啊,谁跟我打招呼让我安排个亲戚朋友到我那厂子去上班,我都安排了,虽然是国家给他们开工资,可那不也得我这个厂长点头嘛,我不求大伙给我送礼,可他妈至少得记得我的人情吧?”李兴元满脸的怨气,看着谢虎山: “可是这些王八蛋怎么对我的,人走茶凉啊,我艹他玛的!” 谢虎山早在刚坐下陪他喝酒时就听明白了,李兴元当了新的拔丝厂厂长,产品业务主要从给之前的自行车厂,灯具厂供应管具变成了主要供应建筑工程的冷拔丝。 这业务就得重新发展客户,尧山本地虽然重建工程多,但供货合同早就被其他什么线材厂,盘条厂分的差不多了,他靠刷人情在本地拿来的几份供货合同,也就只能保证让工人有活干,不至于车间放假。 尤其李兴元才四十多岁,心里还有些追求,想要努力再争取更上一层楼,所以他就想让之前的外省老客户们帮忙介绍一下看看有没有冷拔丝的客户。 结果鲁州还真有两个自行车厂的厂长讲义气,真帮他打听到了,有个鲁州钢铁厂副厂长的战友在当地某个大型国企工厂任职,正好负责新厂区的建筑工程,工期还挺长,能签个最少三年的冷拔丝长期供应合同。 他连忙去了鲁州,发现确实不是吹牛,是真能谈下来,只是人家那位钢筋厂副厂长也表态了,都是公家的事,自己不能白帮忙,意思是他把冷拔丝的订单介绍给了李兴元,那李兴元怎么也得考虑把两个自行车厂的制管订单给人家,相当于大家交换一下合同,共同发财。 李兴元觉得这事没问题,因为浭阳制管厂又不是只有鲁州这两个自行车厂的订单,还有豫州省和东北几家工厂的合同,效益比较少,少两个客户影响不大。 虽然自己已经不是钢管厂副厂长,但这个事还是能拍板的,他当时就告诉了对方,没问题,再加上两个自行车厂的厂长旁边拍着胸脯帮李兴元担保,对方还真就信了,一通忙活,最后让李兴元带着订单合同回了浭阳。 李兴元之所以敢拍板做主,是想哪怕钢管厂不满,只要等自己拔丝厂稳定下来,他可以再帮制管厂想办法找两个订单,把这段时间的损失补上。 自己又是钢管厂多年的业务骨干,副厂长,原单位还能连这点儿面子都不给自己? 本来是想象中皆大欢喜的事,可是等李兴元回来去钢管厂提起这件事,接替他负责钢管厂业务的新任副厂长却炸毛了,说什么都不同意。 认为李兴元是故意找他麻烦,自己刚来钢管厂当负责业务的副厂长就丢了两个客户,以后厂里全体工人和上级领导怎么看待他的工作能力? 而且李兴元说得轻巧,什么回头补上,订单合同又不是一顿饭,说补就能补吗?万一补不上,你李兴元能不能补偿制管厂的损失? 对方油盐不进,李兴元没办法,干脆饶过他去找了制管厂一把手,结果那个副厂长得知之后,直接在上级领导那里告了李兴元一状,说他关系已经不在制管厂,还对制管厂业务指手画脚。 还顺便告诉了县里,说他李兴元很可能会破坏钢管厂与两个外省客户的合同,如果近期人家不再采购钢管厂产品,希望县里能查一查是不是李兴元搞鬼。 等于是人家把这件事捅开了,这让李兴元很难受,不敢心一横,让两个自行车厂取消合同,怕在县里留下坏印象,以后没了进步的机会。 心里又堵的慌,本来就是互帮互助的一件事,搞成他现在跟损害制管厂利益一样,上面还找他谈话,让他注意吃相,不要太难看。 这位副厂长是县里调来的年轻干部,刚三十出头,背后的靠山刚刚起复,再加上刚来钢管厂,时间短,李兴元手里也没能收集到对方什么把柄。 鲁州省的客户都给自己面子,结果回到家被原单位给摆了一道,李兴元很委屈。 他委屈的点在于,自己贪好处不干活的时候没挨过批评,现在真心为拔丝厂发展四处奔波的时候,反倒被批评了。 “李厂长,你就跟我直说,怎么个意思吧。”谢虎山对李兴元笑着说道:“兄弟能帮的一定帮。” 李兴元取出中华烟让给谢虎山一支,自己点了一支: “虎山兄弟,哥哥我在浭阳县,遍地都是关系,可现在这事,我想了一大圈,除了你,别人帮不了我。” “嗯,你说。”谢虎山点燃香烟,点点头。 “县里怕我故意使坏,让咱们县的企业丢了两个外省客户,我想过了,那就不丢,但他妈总能让人家客户换个厂子供货吧?”李兴元夹着烟: “我跟鲁州那边帮我签冷拔丝合同的那位副厂长说了,浭阳县的外省合同表面给不了他,但能私底下给他。” 谢虎山恍然的点点头:“要不然李厂长刚见面说那种话呢,这是准备在我中坪搭个桥?” 李兴元看向谢虎山,目光烁烁: “只要你开制管厂,县里制管厂的老客户一点一点咱们都给它撬过来,新来的不是不给我面子吗,那我也不给他面子,他有本事就自己去跑客户拉合同,我用命换来的,我自己带走。” “你出地皮和人工开支,设备不用管,我给伱凑,业务不用管,我给你找,就是纯利得分好,两个鲁州自行车厂的订单如果到了你的制管厂,挣的利润我拔丝厂分三成,你制管厂留三成,鲁州那位给我拔丝厂签合同的老大哥拿四成,至于其他我撬来的合同,咱们五五分。” “合同给了你,还在县里,不影响县里税收。” 谢虎山听得满脸激动:“这好事,那我肯定答应!”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李兴元听谢虎山答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谢虎山笑了几秒钟,忽然叹口气: “李厂长,我背后有大队呢,我就是个跑腿的幌子,啥事都是大队说了算,我们韩书记那不是一般人,就跟你们都听县领导的话一样,我这个队办企业的厂长,也得听大队的安排,所以这件事,我虽然答应,但还得请示大队。” “……”李兴元瞧着谢虎山,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咽了回去。 谢虎山说的也没毛病,他们这些县里工厂要听县领导的话,人家队办企业可不是要听大队的指示。 只不过在县城的工厂呆久了,县领导很少干涉工厂的具体事务,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谢虎山的工厂只是个队办企业。 农村大队都是穷单位,好不容易有一个队办企业挣了点钱,那确实盯得紧。 谢虎山对李兴元推心置腹的语气说道: “不过呢,李厂长这段时间一直帮我,我这个人讲义气,说实话,最近厂里挣的钱都让大队拿走了,大队管的比较紧,我手里除了采购原料之外,没什么富裕钱。” “要是我去大队申请一大笔钱,说准备盖新厂房添设备,大队肯定不同意,我跟你说,钱到了我们韩书记手里,就跟狗蜱子遇到了狗肚子,那是死都不可能松口的。” 李兴元慢慢点着头,烦躁的叹了口气。 谢虎山说的甭管真假,起码表面听不出毛病,一个十九岁的厂长,大队的确不可能不派人看着点儿,有点钱都得收起来,怕对方一不留神就花出去。 “但是,这事也不是没办法。”谢虎山继续说道。 “怎么说?”李兴元抬起头看向谢虎山。 谢虎山像是灵机一动想到了主意: “可以贷款啊,大队不给钱怕啥,贷笔款就完了呗,就是现在没有大队和公社支持,我这个厂去贷款可能不容易,要是李厂长用县拔丝厂担保帮中坪大队贷笔款,那这个制管厂肯定能开起来,到时候利润就按你说的办。” 旁边负责伺候酒局的操马都听明白了。 好嘛,俩鸡贼碰一块了。 这个姓李的受了窝囊气,想要报仇,用合同当鱼饵,想让三哥再开个厂帮他报仇出气,对头找麻烦肯定先找三哥。 三哥更操蛋,口口声声讲义气,要帮大哥出气,然后话题一转,要让姓李的出面帮中坪大队贷款借钱? 钱要到了中坪人的手里,先不说帮不帮姓李的,还指望还钱? 第165章 :活捉谢虎山 远处还有大片麦茬借着风势在燃烧,这边刚刚被烧过的麦地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新一轮耕种。 八台拖拉机的机头突突冒着黑烟,在地里慢慢前进,每个机头的后面都加挂了一架手扶耜犁,由精通农活的老庄稼把式亲自扶着前行。 犁刀把烧得乌黑的地面破开,同时把刚刚烧完没多久的草木灰埋入泥土充作肥料,留下一道不深深浅的沟壑。 后面则是妇女同志挎着篮子在点种,不敢直着身体随意撒种,而是俯下身把玉米种子小心翼翼的点种在沟内,唯恐浪费一粒粮食。 最后,则是几个精壮青年拿着耙子耪地,把种好玉米的沟壑重新平整好。 韩老狗用毛巾擦了擦脸上因为烧秸秆而沾染的草木灰,笑得合不拢嘴,他旁边几个生产队长也是一样的造型,满脸都是被风吹来,把脸上皱纹都快堆满的草木灰,衬得满嘴牙齿愈发白亮。 “咱种一辈子地也没想过,开厂子还有这好处。”马老五叉着腰,站在三队的地头,看着拖拉机帮忙犁地,趾高气扬的说道: “公社玻璃厂的马大脑袋当了这么多年厂长,也没跟虎三儿一样,想着咱们大伙!还得是我们三队这几年水土好,生养的孩子有良心!” 韩老狗笑笑,难得和马老五开起了玩笑: “你骂的马大脑袋那是你们本家,这说明啥,中坪都是好人,就你们老马家操蛋。” “今年亏虎三儿,我在附近转了转,咱们大队夏种又比别的大队快不少,去年是靠人不要命的干才换来的第一,今年大伙居然能有空坐在地头抽根烟,不敢想啊。”生产八队副队长兼代理队长葛宝生坐在地头,懒散的伸了个懒腰。 他那個队长又去参加老丈人的四七上坟去了,整个麦收,八队都差不多是葛宝生在干着生产队长的差事。 如今八台正在帮中坪生产大队犁地种玉米的拖拉机机头,都是谢虎山找来的,两台是他轧钢厂的拖拉机,六台是平时总帮他的钢厂运货的拖拉机。 这八台机器,真是及时雨。 为啥无论大队还是马老五,看到麦子脱完粒,就马上让年轻劳力们抓紧休息,补充体力? 就是因为抓紧时间歇几天,就要赶紧催这些年轻小伙子们重新下地开始种玉米。 虽然夏种的紧迫程度不如秋天的抢收抢重,但劳动量大,牲口累了就要马上换人上前拉犁。 往年谢虎山他们这些傻小子突击队的年轻小伙,那都是和牲口划等号的农具,一旦牲口拉不动,需要休息,就得换他们这些大小伙子套上绳索,替那些牛啊驴啊的继续干活。 今年,八台拖拉机机头往地头排成一排的画面一出现在视线中,生产队长们和韩老狗就跟大夏天吃了个冰镇西瓜一样,通体舒坦! 只要人歇机器不歇,二十四小时的干,往常一礼拜的活,最多三天就能干完。 啥叫有觉悟,虎三这小子就叫有觉悟,帮着大队搞副业的同时,也不忘大队主业是农业,关键时刻抽调了八台拖拉机来支援夏种。 “二大爷,五叔,七叔,王大爷,葛连长!吃西瓜!”桃子,大秀,老猛,韩老三他们四个人用豆腐作坊的三轮车连推带蹬运着满满一堆西瓜从远处赶了过来。 此时把三轮车停在几个长辈身边,桃子动作麻利的放下三个西瓜,招呼大伙赶紧吃,随后就要示意老猛继续蹬车前进,给前面的人送西瓜去。 “桃子,哪来的这么多西瓜?”韩老狗用手指敲了敲一个西瓜,好奇的问道: “咱们这片的西瓜还没到开摘的节气呢吧?” 浭阳县这边的西瓜现在还都是不用派民兵看瓜地的生瓜蛋子呢,最快也得再过小一个月才见熟。 葛宝生拿出军刺已经把西瓜麻利的切开,先递给韩老狗一块,嘴里催促道: “肯定不是偷的,赶紧吃,尝尝。” “你这劲头明显是盼着我吃完,就算知道是偷的,我也不好意思再细问,算是同伙。”韩老狗一眼就看破葛宝生的心思,嘴里笑着说道。 桃子大方的解释道: “西瓜是三哥在铁路的朋友打发人送去工厂的,说是南边来的,比咱们这边熟的早,供应东北大城市大工厂的,在咱们这转运,浭阳铁路段趁机买了几车皮,给工人发两个当防暑福利。” “他朋友想着三哥在乡下吃水果不方便,给他送了一拖拉机,三哥让我带着几个孩子给地里干活的大伙分一分,尝个新鲜,解解暑。” 说完之后,桃子就带着几个人继续朝前走去。 葛宝生和其他几个生产队长捧着切好的西瓜给不远处撒种耪地的人送去,只剩下马老五与韩老狗留在原处,并肩蹲着啃西瓜。 “二哥。”马老五啃着西瓜,等桃子他们走远,忽然对韩老狗说道。 韩老狗一听马老五不叫韩书记,改喊二哥,顿时觉得嘴里的西瓜都不甜了: “一听你喊二哥,肯定没憋好屁,要走后门别张嘴啊,接着啃西瓜。” “喊你二哥也不是为我自己,的确是要走后门,你说虎三这媳妇桃子怎么样?”马老五对韩老狗问道。 韩老狗听到马老五问起了他对谢虎山对象的印象,点点头: “不错,这姑娘挺好,能吃苦能干活,说话待人都没得挑,虎三他奶有眼光。” “走个后门吧。”马老五对韩老狗开口: “俩孩子最快也得明年登记结婚,但……我觉得吧,要不先把桃子户口落咱们这儿来吧?” “咋还突然提起这事了?俩西瓜就把你感动成这样了?”韩老狗疑惑的问道。 提前落户这事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对方的大队和公社开投亲证明信,自己这边开接收证明信,一盖公章,再去中坪公社登记一下户籍,就算是把桃子户口落过来了。 但没必要提前落户,到时候办结婚证一块办了就可以,何必分两回? “这不刚才人家孩子给咱们送西瓜吗,赶上了,没送西瓜这事我也准备夏种忙完跟伱提一嘴,三队的群众们都跟我说过几次了,崖口不打粮食,桃子早点落咱们这儿,秋收分粮还能按人头分一份。”马老五又抄起一块西瓜,边啃边说道。 韩老狗都忘了啃西瓜: “你们三队的社员啥时候这么大方了?原来可都是看见结婚证才同意落户的主儿,不总是说多一个人分粮食,大伙就少分点儿吗?改性子了?” “没有别人在,我偷着跟你说,我们队里的五保户和烈属家庭,桃子每天都从工厂食堂打好一荤一素两样菜,给他们送去。”马老五压低声音对谢虎山说道: “这姑娘跟虎三儿不一样,虎三儿那小子臭不要脸,占便宜就占明面,隔三岔五他那个厂子要是能多采购到肉,那肯定喊三队大伙排队去轧钢厂买点便宜饭菜,恨不得让全大队都知道他小子就是故意偏心三队,逗大伙骂他两声穷得瑟。” “可人家桃子帮那几家烈属打菜,没占公家便宜,人家自己付了钱,甭管是说她给虎三儿花钱买名声也好,怎么都好,是不是人家五保户和烈属得了实惠?” “三队人就算眼睛瞎,心也不瞎,这样的人那不跟虎三儿,也不能便宜外人,再说,人家付出那么多,让人家提前落户分点口粮,大伙心里也过得去,口粮不多,是大伙的心意,拿她当自家人。” 马老五对韩老狗认认真真的说着。 “你们队里没人闹情绪就行,要是都同意,那就让桃子开证明信,把户口落过来吧,大队对这种事不表态。”韩老狗听完马老五的话,想了想,没有拒绝。 得了韩老狗的应允,马老五抢在韩老狗之前,把啃完的西瓜皮小心的捡起来,这些玩意可不能随便丢,等会儿拿去喂牲口再好不过。 一块儿西瓜皮都没给还想要跟马老五平分的韩老狗留,气得韩老狗背着手,没好气的问道:“虎三呢?” 马老五双手捧着西瓜皮,只能用脑袋示意远处熊熊燃烧的荒火: “跟小杨和《浭阳报》的记者正烧荒拍相片呢。” …… 操马举着个麦叉,光着膀子,满脸草木灰,站在火焰前方,跟他娘火云洞红孩儿手下的妖怪一样,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容,眼睛看着记者手里的相机。 旁边镜头外的空地上,还有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正排队等着摆造型照相。 这都是杨利民帮中坪大队干的事,他觉得反正自己也干不好农活,那不如专注让大家在劳动之余能放松心情,保证大家有个良好的精神状态。 大伙都忙着排队拍照,谢虎山则在不远处的地头,和杨利民对坐啃着桃子送来的西瓜。 谢虎山等狼吞虎咽啃掉一块之后,对杨利民说起了之前李兴元连夜找他商量开新厂抢业务的事: “老舅啊,开动你鸡贼的大脑,帮我想一想,姓李的这货说的靠谱吗?我咋听起来他比你更像是下来扶贫的,比我爹对我都好。” “设备他帮我联系,业务他帮我联系,我就负责出地皮和人工水电这些,负责生产,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说没钱,要贷款,贷款他都要帮我想办法,给我整得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谢虎山一块西瓜都啃完了,老杨还在慢条斯理的用一根麦秸挑着西瓜上面的西瓜籽,等他好不容易剔完了籽儿,谢虎山恰到好处的接过去开啃: “你负责说就行,我帮你吃。” 杨利民从地上拿起个烧熟的麦穗在手里搓了搓,搓开之后,已经烤熟的麦子在他手掌中散发着浓郁的麦香,他吹掉灰屑,把一粒焦香的麦粒送进嘴里咬着: “但凡能让你觉得占了便宜的,后面肯定都有大坑,这事听着就不靠谱,不用我提醒,你也能猜出来。” 谢虎山啃着西瓜,声音含糊的说道: “我也觉得不对劲儿,所以我说没钱,你要让我帮你,那就从县里帮我担保贷一笔款出来,可贷款这事他都敢答应,让我内心更加有些小雀跃,你说我贷款到手是给自己添个啥车合适?” 杨利民吃完麦穗,把眼镜摘下来用衣服下摆一下一下擦着,谢虎山不吭声,盯着杨利民的脸,他知道老杨这货只要手里有点小动作,那就是在疯狂运作大脑琢磨人。 等眼镜擦干净,重新戴回鼻梁上,杨利民看看正巴巴瞧着自己的谢虎山: “我觉得有点像是留厂不留人的路数,有人要把你整下去?” 谢虎山舔了舔嘴唇上的汁水: “我按这个思路想过,不过你说把我这个厂长整下去,换人当厂长这套,县里的企业或许能行,我那个轧钢厂是队办企业,把我整下去,也轮不到县里做主,不还是大队说了算吗,大队有谁想要替我当这个厂长,还用找外人,跟我说一声就行,我现在正发愁大队没人才呢。” 杨利民说李兴元说出这么大的好处,很可能最终是为了把自己弄下去甚至是弄进去,谢虎山觉得不是没可能。 但队办企业跟县级企业不一样,把自己弄进去,大队也不可能让外人来当轧钢厂厂长,或者说找关系硬安排进来,看在他把自己试图送进去的份上,中坪大队也得把对方挤兑死给谢虎山出气。 “那位李厂长人缘挺好?”杨利民问道。 “好,人脉广,路子野,轧钢厂有不少废钢都是他帮忙解决的,只要钱到位,在钢铁这一块,浭阳县没他解决不了的货。”谢虎山对杨利民介绍着李兴元的情况。 杨利民点点头:“人缘这么好,他说和钢管厂副厂长不和这事就说不通啊,有点儿拿你当傻小子逗呢。” “咱这人就是老实,容易受欺负,别人说啥我都信。”谢虎山嘿嘿的笑着。 杨利民搓着麦穗,慢慢说着心里的猜测: “回头我托朋友问问不和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这是一点。” “还有一点,我在琢磨,有没有可能这位李厂长跟帮你收废钢一样,搞不好也是收钱办事,替有心人打个助攻。” “谁是有心人?”谢虎山问的又急又快。 “马大脑袋。”杨利民刚要开口,下一秒,谢虎山已经直视着杨利民,自己说出了答案。 杨利民缓缓点点头,显然他也准备说出这个名字。 谢虎山拿起一个烧熟的麦穗搓着,嘴里说道: “太对了,老杨!要不说你小子鸡贼呢,我把中坪所有识字的人都琢磨了一遍,猜哪个最有可能给老子下套,试图夺我的位置,我连大秀和大黑都琢磨了,最后觉得如果真是有人要把我整走,自己做厂长,那只能是马大脑袋。” 杨利民叹口气:“他可能这么做不是没有原因,他的玻璃厂效益极差,在大伙眼中是藏不住的,而你的轧钢厂效益好,在大伙眼中可能暂时能藏住,但在他那种有心人眼中却藏不住。” “原来中坪公社只有一个厂子,效益好,效益差都没有关系,可是现在有了轧钢厂,你建厂没用大队出钱,你自己筹来的,玻璃厂是公社全体社员出钱建起来的,从一开始轧钢厂就已经要被高看一眼。” “他要是认识李兴元,肯定能从李兴元嘴里得到个大概数字,这更让他寝食难安,他害怕到年底,公社和大队统账对比,到时候恐怕他坐不稳位置了。” “所以,那还不如找个机会,把你搞下去,他找找关系,以拥有工厂管理经验的中坪本地人身份接管,这是我的猜想。” 谢虎山把搓好的麦粒递给杨利民: “贷款是真的,业务是真的,设备是真的,李兴元跟我私分利润这事却是假的,分不分利润,这里面都藏着刀,到时候他们拿那把藏着的刀捅我,无论新厂旧厂,都跟我没关系了。” 杨利民吃着谢虎山给他的麦粒,点点头。 谢虎山长长吐出一口气: “老舅,还得是你,你看,吃点东西……怎么把脸弄黑了,我帮你擦了。” 他伸出手指在杨利民嘴边抹了两下,随后催促道:“想明白就行,走,走,喊咱俩照相呢。” “那你准备拒绝李兴元那边?”杨利民被谢虎山催促着站起身,朝着照相的位置走过去。 谢虎山嘴里说道: “我舍不得,那么一大堆好处,李兴元肯这么下本,设备,业务什么都放这边来,还帮忙贷款,搞不好就和马大脑袋私下达成了协议,能拿走八成利润,相当于制管厂开起来,李兴元是太上厂长。” “很有可能,而且马大脑袋靠这件事,没准还能翻个身。”杨利民对谢虎山的话很认同。 谢虎山对杨利民笑笑: “所以我觉得不如这样,将计就计,送上门就吃,得让李兴元知道,虽然我是个农民,但农民也不都是喜欢给人当孙子的,我们中坪农民也喜欢给别人当活爹。” 两个人勾肩搭背站在镜头前,记者刚想开口提醒杨利民,谢虎山一眨眼,记者会意。 杨利民反应多快,注意到拍照的记者表情不对,马上一个转身,用手抹着刚才谢虎山帮他擦脸的位置。 果然,把手拿下来一看,上面是黑灰印。 这要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拍照片留个纪念,得被这孙子裱起来挂他轧钢厂办公室,谁去了都得给人介绍一下为啥杨利民脸上有两撇小胡子。 “我也是……没注意我这手……”谢虎山虚伪的跟杨利民想要解释。 杨利民看都不看他,对旁边刚才憋着笑准备瞧自己热闹的操马,老猛,韩老二等人开口: “谁要是帮我把他按住,在他脸上抹上灰拍下照片,我让公社放映员晚上来加放一场电影,想看什么放什么。” “卧槽!老杨你这是公报私仇!”谢虎山听到这话骂了一句掉头就跑。 果然,身后韩老二已经第一个叛变,嘴里大喊: “活捉谢虎山,杨书记说了,捉住他,晚上给大队放电影!” 连老猛都没能抵住放电影的诱惑,虽然没有追过来,但主动给其他群众指明方向,当了带路党:“司令朝那边跑了!” 只有大黑傻乎乎的跟着谢虎山闷头朝前跑,没跑几十米就被按住带回照相机面前,杨利民手里已经准备好一捧草木灰,贴心的提醒谢虎山闭眼,然后抹了上去。 民兵们按照逮捕犯罪分子的姿势站在相机前。 “咔嚓”一声!相机为中坪生产大队留下了一张珍贵的合影。 第166章 :一个村的,别让我为难 马大脑袋一直觉得自打父亲死了之后,他的时运就开始变得差了。 人走茶凉,父亲过世了之后,老头子那些战友似乎就都忘了,自己老子当年为国效过力,在战场上救过他们的命。 他父亲活着的时候,虽然是残废,一直在农村生活,可是还能替他出面托一托战友的关系。 靠着父亲的关系,马大脑袋先是在公社当了发报员,后来又去了中坪公社收购站当了收购员,负责替国家收购各个生产队养的猪。 那时候这可是个好差事,各生产队送过来的猪,膘定几级,称重要刨多少皮全凭他一句话。 猪肉在那时候可值钱,自己少刨一斤皮,就能让生产队多拿大几毛的钱。 所以生产队在卖猪的时候若是想要少刨点儿皮,多挣点儿,那都得想各种办法巴结自己,最差也得送些烟酒,请吃顿饭,就盼自己在称重去皮时高高手,能少扣些分量。 没几年,又混成了收购站的站长。 后来公社换上了尹书记,可能是因为有人觉得换了新书记就有了指望,居然总有人跟公社举报他马大脑袋以公肥私。 尹书记很会做人,知道照顾老头子的情绪,把这件事压了下去,但委婉的表示收购站站长不能当了,免得激化群众矛盾。 但也不是对自己没有安置,尹书记给马大脑袋出了个主意,劝他让老头子再走一走战友路线,借着国家鼓励各公社办厂的势头,拿到县里支持,开一间社办工厂。 老头子撑着身体又去县里刷了一圈人情,最终县里同意给支援,让中坪公社办起了一间玻璃厂,由他马大脑袋担任厂长。 他走马上任,摇身一变,从公社收购站站长变成了公社玻璃厂厂长。 可惜好景不长啊,刚当厂长没几年,父亲死了。 父亲活着那几年,玻璃厂的效益好,他那几个老战友总能帮忙解决一部分玻璃厂的销售额,买卖怎么做感觉都挣钱。 可是等父亲一闭眼,玻璃厂就开始走下坡路,订单合同越来越少不说,跟公社借钱,打白条也越来越难。 更要命的是,如今下面的中坪大队居然不专心种地,搞出了一個队办轧钢厂。 一群农民不好好研究种地,居然开始研究办工厂了,这他娘不是倒反天罡吗? 国家缺你们这些一脑袋高粱花子的泥腿子帮忙干工人的活了? 最最让马大脑袋浑身不自在的,是他听说中坪大队的轧钢厂居然搞得风风火火,有声有色。 一分钱都没用中坪大队和公社出,就把厂子办起来了,而且谢虎山那小子胃口真大,敢光明正大跟大队开口,每年上交给大队两成利润,自己拿走一成,剩下七成留在厂子用于发展。 中坪大队的韩老狗居然还答应了。 要不说韩老狗一辈子都是农民呢,那哪是谢虎山拿走了一成利润,那是拿走了八成,留在厂里那七成,怎么花还不是厂长说了算? 自己当年怎么就没敢跟这个愣头青一样,跟公社说每年只交两成呢。 为此,马大脑袋隔三岔五就跟望夫石一样,跑去轧钢厂附近,远远打量那条被压烂的道路上总是排队等着卸货装货的拖拉机。 看那些拖拉机,他就知道中坪轧钢厂的买卖错不了。 这架势,年底轧钢厂哪怕是按照两成利润上交给中坪大队,恐怕也得有一两万块钱啊。 要是让公社知道一个队办企业两成利润都这么多,自己一个社办工厂却连年亏损…… 之前公社就自己一个工厂,没有对比,现在有了对比,自己肯定处境愈发艰难。 基层没什么宏观视角,从来都是直观的以成绩论英雄,你利润不如轧钢厂,那肯定就是带头人是废物。 再加上自己的人缘,马大脑袋估计自己玻璃厂厂长的位置恐怕坐不安稳。 思来想去,马大脑袋觉得最好的办法是给厂长谢虎山弄点儿鱼饵,让对方尝点甜头然后把他送进去。 对方厂子再好,厂子是犯罪分子,自己厂子效益差,可自己本本分分,这一对比,还是自己优秀。 到时候再找找关系,争取以公社干部和中坪大队本地人的身份,替大队接着打理轧钢厂,刚好李兴元也因为不满县钢管厂人走茶凉,想把县钢管厂的业务撬过来,两人一拍即合,自己刚一上任,就帮中坪再开办个制管厂,起码能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再捞个几年。 至于谢虎山,他没放在眼里,那就是个刚长大成人的生瓜蛋子,运气好,据说认识港商,把港商的钱老老实实给了县里,县里才奖励了大队一堆破烂。 这不纯纯傻比吗?但凡有脑子,都得知道把那十万块钱想办法揣自己口袋里。 而且瞧瞧他干那些事,不是打这个就是揍那个,动不动惹是生非,一股子蛮横劲儿,做买卖哪有那么干的? 也就是县里看他拿来钱的份上,给他点订单合同。 等过了热乎劲,早晚也是玻璃厂的下场。 所以马大脑袋笃定,只要李兴元那边给够了好处,谢虎山这种鲁莽蛮横的粗人肯定咬钩。 马大脑袋正这么想的时候,谢虎山居然主动登门拜访他来了。 “马厂长,忙呐?”谢虎山站在马大脑袋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半开的房门,面带微笑的开口。 马大脑袋看到谢虎山,先是一愣,随后笑容满面的开口招呼: “虎三,稀客呀,你小子怎么想起来看我了,进来进来!” 他和谢虎山没什么交情,也就是路上迎面遇见才打声招呼的情分,不然按照村里的关系,谢虎山该称呼他一声四叔,而不是马厂长。 谢虎山搓着双手走进来,马老五笑容灿烂的招呼谢虎山坐下: “你小子我听说都当厂长了,怎么有时间上我这里串门子,坐下,坐下说。” “我那是啥厂长,就是一个大队办的土作坊,跟马厂长你不一样,你这是正经干部,我那……纯是运气好,送牛去港岛遇到老乡捐钱,县里觉得我牵线搭桥也算有功劳,弄堆破烂当奖励,给咱大队弄个作坊。”谢虎山坐在马大脑袋对面的椅子上,开门见山的说道: “马厂长,你在玻璃厂当了这么多年厂长,又到处都有关系,我这回来,是想求您给我拿个主意。” 马大脑袋把自己的牡丹烟盒拿起来丢给谢虎山:“抽着,你说。” “是这样,我有个不算熟的朋友,原来县钢管厂的,现在是县拔丝厂的厂长,前几天忽然找我,说让我办个新厂,也干制管,设备他帮我想办法,业务他帮我联系,我说我没钱,他还能帮我贷款,虽然说人家不白帮,得要好处,可我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这不就想到伱了嘛……”谢虎山满脸认真的看向马大脑袋,把自己遇到的问题从头到尾说了出来。 马大脑袋恍然大悟,怪不得谢虎山来找他,原来是他听完之后拿不定主意,想要让自己来给他拿拿龙,指点迷津。 想到这里,他微微皱眉,一副长辈的模样点点头: “李兴元吧,这人我还真认识,办事挺不错,要不回头我帮你打听打听,看看这事是真是假,这种事是得慎重点儿,万一背上贷款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虎山拿起马大脑袋的牡丹香烟,取出一支点燃,深深吸了一口,随后仍然是那副认真的表情看向马大脑袋: “马厂长,没听明白吧,我再说一次?” 马大脑袋疑惑的看向谢虎山: “哪没听明白?” “我说,我这不就想到你了嘛。”谢虎山笑容敛去,面无表情的盯着马大脑袋,一字一句的重复着最后说的那句话。 马大脑袋看着谢虎山的表情,心里猛地一沉。 “明白没?”谢虎山对马大脑袋继续问道。 马大脑袋感觉额头有些要冒汗的迹象,努力维持着表情:“虎三儿啊,你这话到底是啥意思……” “跟我走一趟,我让你明白明白。”谢虎山叼着香烟,对马大脑袋说道: “一个村的,别让我为难。” 第167章 :该吃药了(3000月票加更) 马大脑袋脸色难看的开口:“虎三儿,你这是要在我地头跟四叔耍横?我玻璃厂也有民兵队……” “你这是真拿我当外人啊,马厂长。”谢虎山被马大脑袋的模样逗乐了,夹着香烟满脸笑容的瞧着马大脑袋,忽然开口喊道: “马三儿!操马!” 听到谢虎山的喊声,马三儿和操马哥俩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对着马大脑袋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四叔,二大爷让我们喊你过去队部一趟,说跟你有事要说。” 马大脑袋错愕的看着两个本家侄子,虽然自从自己参加工作之后,就和这些土里刨食的亲戚没什么走动,但这两个大小伙子确实是老马家的人。 谢虎山要找自己的麻烦,也确实不会特意带两个姓马的过来。 想到这里,他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怕我这个外姓人在你的地盘耍横,你老马家没出五服的本家侄子总不会害你吧?”谢虎山看着马大脑袋,语带嘲讽的说道: “还他妈拿民兵吓唬人,有子弹吗?知道配发子弹得花多少钱吗,你这玻璃厂年年赔钱,拿狗der给民兵配发子弹啊?” “怎么说话呢,出去等着吧,我换件衣服,天热。”马大脑袋不满的皱皱眉,对谢虎山说道。 “没问题,那我跟他们都去外面等伱马大厂长。”谢虎山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等到了门口要帮马大脑袋关门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站在办公桌后的马大脑袋开口: “噢,对了,我来的时候,看你们厂电话线好像被风给刮断了。” 马大脑袋顿时脸色一变:“你把我电话线给……” “四叔,就是风刮断的,我亲眼看见的。”马三儿站在谢虎山旁边,开口打断了马大脑袋的话。 谢虎山吸着烟,似笑非笑看着马大脑袋: “还换衣服吗?我觉得天不热,而且大队刚添了落地电风扇,再说,没有电风扇,也保证比你这办公室凉快。” “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跟我在这里装什么犊子。”马大脑袋站起身,脸色难看的跟着三人走出了玻璃厂。 谢虎山既然要请他去大队部,那肯定不是要发混打架,打架自己可能打不过这個愣头青,但论起说话办事,马大脑袋觉得优势在我。 他跟着三人溜溜达达从玻璃厂一路走到中坪大队队部,推开队部大门,果然和谢虎山说的一样,中坪大队的队部居然添新物件了,一台尧山本地产的金燕牌落地风扇正在角落呼呼啦啦的吹着风。 甭问,肯定是谢虎山的轧钢厂帮大队买的,要不然他能带自己来大队部? 肯定是希望给大队添台电风扇,让韩老狗帮他找自己说说李兴元这事,按说这事是怎么走漏消息的呢? 李兴元喝多了,不小心说漏了?怎么让谢虎山就知道这里面还有他马大脑袋的事了。 韩老狗没坐在队部的凳子上,而是坐在后门口的门槛上,正朝着烟袋里塞着烟丝,马大脑袋看看空无一人的队部,对韩老狗笑着走过去,顺便取出牡丹递给韩老狗一支,嘴里熟络的开口: “二哥,你找我啊?” “啊?不是我找你,你们老马家二哥找你。”韩老狗抬手接过马大脑袋递来的烟卷,叼在嘴里划着,随后站起身朝旁边让出门口: “三叔,二哥,老五,都进来吧,你们家老四来了。” 后门外想起脚步声,很快,和马大脑袋父亲一辈,已经七十多岁的三大爷马有利,被马老二,马老五左右虚扶着从后门迈过门槛,走进大队部。 “三大爷,二哥,老五,嗨,家里有事啊?派人喊我一声,我上家去就完了,还让三大爷特意来队部一趟。”看到老马家的亲戚,马大脑袋更加弄不明白今天谢虎山唱的哪一出,瞥了谢虎山一眼,发现他抱着膀子从前门走了出去,自己赶忙过去要扶马三爷,嘴里问道。 奈何三人都没理会马大脑袋,马老二和马老五把三大爷扶到座位上坐下,随后就跟三个木雕泥塑一样,面无表情的看着马大脑袋。 马三儿和操马两兄弟,一个站在前门,一个站在后门。 马大脑袋转圈看着屋内的几人,不知所措的开口询问: “到底出啥事了?怎么个意思啊,一个个的不说话?” “老四啊,公社送来些材料,你也知道,我是个大老粗,没文化,不认得几个字,连人家给我写信,我回信都得求别人帮忙,正好你过来,先帮我念念材料,再说你们家的事?”韩老狗吸了一口烟卷,咳嗽两声,对马大脑袋说道: “在桌上放着呢。” 马大脑袋看看没有反应的马家人,又看看喊他帮忙念材料的韩老狗,走过去拿起了韩老狗办公桌桌上放着的那份材料,刚一翻开,脸色唰的一下就变得惨白,双手开始止不住的哆嗦。 韩老狗跟没看见似的,继续用聊家常的平淡语气说道: “尹书记啊,说他被我气了这么多年,早就想退二线了,不是他想赖着不走,他心有不甘,他说,他刚调来咱们中坪公社那会儿,初来乍到,委曲求全干了点儿对不起组织的事。” “虽然已经尽力避免群众吃亏,他也后续不断想努力把错误化为政绩,奈何能力有限,始终没有实现愿望,一直觉得是个污点。” 马大脑袋慢慢扭过头,看向韩老狗,韩老狗鼻腔喷出两条烟柱: “这不又要交小麦的公粮嘛,我这刚起个头,还没去公社闹呢,他先跟我闹了,说啥打报告要不干了,回县里养老,你看这事闹得,整得咱们中坪人好像欺负人家领导似的,咱不是那人。” “韩书记,这材料……”马大脑袋嘴角哆嗦着开口:“是尹书记整理的?” “哎呀,他琢磨着,自己能力不够,没能化腐朽为神奇,那这次都准备不干了,就别拖着了,免得大伙骂他,干脆一狠心,拿材料找组织坦白,宁可犯错提前退休,也不想留下骂名。”韩老狗对马大脑袋说道: “你要不给我念念,上面写了啥?” 马大脑袋忽然一狠心,把材料扯了个粉粉碎,瞪着眼睛强撑胆气对韩老狗说道: “怎么个意思,韩老狗!吓唬我呢?我跟你说,我是社办工厂的厂长,正经公社干部!你管不着,少操你不该操的心!” 他想把材料撕干净,然后去公社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尹书记真要宁可挨处分,也要收拾他! 刚想走人,就被前门的马三儿抱着膀子拦住,马大脑袋看看马三儿那身因为烧砖搬砖练出来的一身腱子肉,咽咽口水,转身对韩老狗开口: “你到底要说啥!” 韩老狗慢悠悠的夹着香烟对马大脑袋说道: “老四啊,你这脾气太急啊,我还没说完呢,尹书记是准备这么做,可这事刚好让小杨书记和虎三儿知道了,特意在尹书记面前求情,把它压了下来,还把材料拿到手里了。” 马大脑袋一愣,不明白韩老狗这句话的意思。 杨利民他不熟,只知道是新来的公社团委书记兼中坪大队第二书记,可谢虎山这犊子能为自己求情,把这事压下来? 这小子能干人事? 韩老狗几口把香烟嘬完,烟蒂在地上捻灭:“杨书记和虎三儿是为了老马家考虑,这份材料要是交上去,尹书记最多就是个内部处分,二线养老,撑死了提前退休,但你肯定得进去呆些年,我没说错吧?” 马大脑袋盯着韩老狗,一语不发。 韩老狗继续说道:“虎三儿的意思,家丑不可外扬,你要是真进去,对老马家不利,现在农村挑兵多严格,你进去,老马家多少儿孙别想再靠当兵走出去,所以这事,得考虑老马家的感受。” 马大脑袋心里一凉,怪不得谢虎山这个王八艹的,说大队部比他的办公室凉快! 不光是因为电扇! 韩老狗这番话说出来,搁谁遇上谁手脚不发凉! 这什么意思,这他妈哪是帮自己走后门求人情!这明明是要让老马家的人亲手送自己上路!不用国法,不动村规,用家法弄死自己! 现在在农村挑兵越来越严格,主要是农村青年都知道当了兵就等于有了走出去的机会,无论是留在部队还是退伍转业,那都是铁饭碗,哪个都比留在农村土里刨食有前途,报名的人多,武装部挑兵就越发严格,如果身体素质和普通政审都一致,就只能卡家庭成分。 自己撕掉的那份材料递上去,自己被公安局逮进去,就等于老马家家里有人贪污进了监狱,肯定影响老马家年轻人当兵的机会。 为了自己儿孙,老马家当然不希望自己进监狱,更希望自己被抓之前清清白白的死掉! 这就是此时三个马家人跟看死人一样看着自己的原因! “韩书记!二哥……这事……我……我爸当年……”马大脑袋想到这里,双腿都开始哆嗦,大脑袋上更是一层一层朝外冒着汗: “三大爷,您老……我……不能这么干呐!不能啊!” “老四啊,咱们家人口多,儿孙多,今年好几个等着当兵走出这穷地方呢,你说……真要是因为你被逮起来,挑兵的时候一个都没挑上,你爸在下面也不好受不是,到时候别说还指望儿孙烧纸?他的坟都得被马家自家儿孙给刨了。”老马家如今岁数最大的长辈马有利哑着嗓子开口: “你当厂长,老马家没指着沾你的光,可你也不能让咱们老马家的儿孙因为你耽误前程,韩书记也说了,不外传,就老马家在场的几个知道,让你体面的走,三儿,把药拿过来。” 马三儿从口袋里取出一包耗子药,从前门朝着自家三爷走过去,想把药递给老人。 马大脑袋抓住机会,朝着前门外跑去,嘴里边跑边喊:“你们这是犯法,三大爷!让公安局抓我!逮我进去!让国家判我!我有罪我投案!我投案去!” 刚冲出前门,就看到刺眼的阳光下,特派员老冯正从谢虎山手里接过香烟。 马大脑袋顿时感觉抓住了一丝希望:“老冯!老冯救我!我报警!” 老冯在,这些人怎么也不敢直接弄死自己,人命可是大事儿! “明天再报吧,今天我歇班儿,等会儿去虎三儿厂子看看我媳妇去。”老冯点燃香烟,朝马大脑袋笑笑说道。 冯春来的媳妇在谢虎山的轧钢厂上班?这是啥时候的事? 马大脑袋顿时好像脑袋挨了一下,整个人愣在原地。 自己当了玻璃厂厂长这么久,都没想过把老冯的媳妇弄自己厂里领一份工资…… 马三儿从房间里赶出来,薅着马大脑袋的后领朝里面走去,嘴里说道: “四叔,该吃药了。” 第168章 :思想改造 老冯听到大队部里马大脑袋杀猪一样的惨叫,嘿嘿笑着: “好家伙,马大脑袋他爹死的时候,他都没哭这么惨过,吓唬他要喂他他吃啥呢这是?” “煮熟的玉米面掺糖精捏的小糖丸,三队的小孩子们不肯吃赤脚医生开的苦药片,小老道帮着想出来哄孩子用的,把药片磨成粉掺里面,给孩子吃,孩子就不怕苦了。”谢虎山从口袋里摸出几颗比老鼠屎大不了多少的黄色小丸药,递给老冯: “尝尝吗,挺好吃的。” 老冯捏了一个打量了两眼,扔进嘴里咬碎,让糖精齁的直撇嘴: “这也太甜了。” 谢虎山自己送进嘴里一颗嘎嘣嘎嘣的嚼着: “肯定得甜呐,小孩子们的舌头多好使,不甜马上就能尝出药片的苦味吐出来,那不糟蹋药吗?” 冯春来等嚼开之后又忍不住朝谢虎山伸手: “别说,小老道配的这玩意还挺香,再给我一个……” 俩人嘎嘣嘎嘣嚼着假耗子药时,马三儿出现在队部门口,嘴里轻轻吹了一下口哨吸引谢虎山和老冯的注意力。 等两人看向他,马三儿朝房里歪了下脑袋。 谢虎山把老冯手里的玉米面糖丸拿回来,对他催促道: “别吃了,我的冯叔,该你以公社干部的身份上场了,进去之后要跟他讲清楚,这是他马大脑袋唯一一次能把公社玻璃厂亏掉这么多钱再帮公社补回来的机会,希望他牢牢把握住。” “配合的好,能让咱大队白得一个钢管厂,公社尹书记对他既往不咎,让他领着国家工资找地方养老去,要是不配合……” “我用你教。”冯春来迈步朝中坪大队的队部走去,边走边回头:“把那耗子药给我留点儿,我待会看我媳妇,给她吃几颗。” “冯婶跟你过一场日子太值了,耗子药都给她带回去尝尝。”谢虎山打趣道。 冯春来调整着面部表情,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些,走进了大队部,马三朝谢虎山眨了眨眼,把队部大门从里面关上了。 谢虎山看着再度合拢的房门,语气感叹的说道: “唉,有个好爹你也得自己会做人呐,妈蛋,我要是有这种爹多好,老子早参军去了,谁还捧着金饭碗留在乡下要饭吃。” 马大脑袋这种人,中坪大队没人瞧得起他,因为他没脑子,属于是抠门且坏在明面上的那种最低级的坏人,坏都不敢大坏,因为他还没有谢虎山这种人的胆量,也就只在中坪这一亩三分地得瑟几下,贪点儿集体财产。 虽然马大脑袋啥本事也没有,但奈何他运气好啊,有一個当初在解放战争中解放尧山时,面对炮击时扑倒战友,拼着自己负伤致残却救下了三四个战友生命的好爹。 尤其那三四个人里面,有一个还是连指导员。 对方建国后当了浭阳县第一任公安局长,后来又慢慢调任察哈尔省公安厅担任治安科科长,尧山地区行署专员等职务。 最难得的是,人家一直念着马大脑袋他爸的救命之恩,啥困难都帮忙解决,奈何马大脑袋是真上不了台面,不能光指着救命之恩就要让对方恩泽三代,啥情分能扛得住单方面一直薅…… 所以谢虎山才感慨要是自己有这么个关系,还在公社混什么劲儿。 至于马大脑袋,他就算不勾结李兴元想要下套坑自己,谢虎山也要收拾他,因为这是当初老杨答应帮他去县里要饭提的条件。 如果中坪大队的轧钢厂盈利后,谢虎山要考虑帮中坪公社想办法把玻璃厂这个烂摊子搞起来,公社不白让谢虎山辛苦,可以按照队办轧钢厂的规格,利润谢虎山拿一成,公社拿三成,其余用于玻璃厂发展。 说起来,中坪公社早就对玻璃厂压不住火了,马大脑袋他爸一死,就想关门清算,也就是书记尹千峰总想盼着扭亏为盈。 他不想自己干了一辈子为人民服务的工作,最后留下这么一个污点,因为真要是清算关门,等于之前公社集体出的钱,就彻底打了水漂。 那是中坪公社两万多社员辛辛苦苦地里刨食换来的钱,这事如果就轻飘飘一句经营不善清算关厂揭过,尹千峰觉得自己退休之后睡觉都睡不踏实。 所以杨利民把谢虎山很可能遇到了马大脑袋勾结李兴元下乡扶贫,试图给他下套的事跟尹千峰一提,尹书记当场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正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帮忙联系解决制管厂设备不说,还附带稳定的合同订单,完了缺钱如果需要贷款,还不用公社担保,这位李厂长的拔丝厂还愿意帮忙担保贷款? 尹书记当初听完杨利民的描述,是这么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小杨啊,你跟我说实话,是这位李厂长给虎三儿生了一儿半女,还是虎三儿给李厂长生了一儿半女?” “俩人不是一被窝睡觉的夫妻关系,那这好事绝对不可能便宜虎三儿啊!” 跟这位李厂长一比,杨利民算啥下乡支贫的县里年轻干部,来的时候啥也没带,就帮忙跑跑腿,牵牵线,费了半天劲才弄个砖厂。 你看看人家李厂长,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下乡支贫,手笔大的惊人呐。 尹千峰觉得李厂长要是看不上谢虎山,项目要跑的话,他都准备给自己和杨利民都抹上俩红脸蛋,去跟李厂长自荐枕席。 杨利民提醒尹千峰擦擦嘴: “目前吧,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跟马厂长有关,是的话,按照谢虎山的想法,是将计就计,就把厂子留在中坪,要是和马厂长没有……” “必须有!”尹书记斩钉截铁的对杨利民说道: “马大脑袋要说没有,就让老冯给他上上手段,狗娘养的,这几年玻璃厂赔的我肝疼!不关他的事也得把他饶上!我不敢欺负韩老狗,我还不敢拿没了爹的马大脑袋撒撒火?” “我不管,总之这位李厂长既然要冒充财神爷,那就别管是不是假冒的,咱中坪必须当成真的来供着,无论如何都得把他家底掏干净,一个钢镚儿都别想再从咱们公社拿走!” “小杨啊,过这村就没这店了,上哪找马大脑袋这种傻子给咱公社回本的机会,一定要牢牢抓住啊,我退休之后的名声,可就靠这次了。” 这也就是如今看起来马大脑袋确实是想过要跟李兴元一起密谋自己大队的轧钢厂,不然他要是没想过,那都得受两遍罪。 因为按照尹书记这个老阴比的想法,哪怕马大脑袋没有参与,也可以让老冯,韩老狗啥的出面做做他思想工作,发展成我方间谍,接近李兴元,主动去勾引对方上套。 过了大概四十多分钟,老冯从大队部走出来,左手拿着一叠笔录扇着风,对谢虎山说道: “谈妥了,韩书记和他几个亲戚替我班批评他呢,笔录先在公社我那里存着,韩书记告诉马大脑袋,一旦他不配合大队和公社接下来的安排,那公社和大队就有充分的理由和证据怀疑他因为公社对他个人问题展开调查,从而畏罪自杀。” “吓唬人还得是韩老狗和冯叔,老张你们这种人,手上都有过人命,吓唬人时,和我们这种没杀过人的小年轻语气完全不一样。”谢虎山取出香烟递给老冯,拍着他马屁: “要是我去谈,马大脑袋肯定现在还在负隅顽抗,对抗政府呢……你啥味啊?” 谢虎山忽然抽了两下鼻子,朝旁边挪了两步,对老冯问道。 “吓拉了,伱还嫌弃,你当我这半个多小时在里面好受啊?”老冯看谢虎山那模样,不满的说道: “还有,我重申一下,公社不是白帮你做马大脑袋的思想工作,尹书记有交待……” “行了行了,我刚才是不是夸你了?”谢虎山本来正要给老冯点火,此时把打火机重新揣兜里,没好气的说道: “就一个制管厂和一笔贷款,公社至于吗?这怎么见我一回就提醒我一回,整得跟我欠公社饥荒一样!唯恐我赖账?我是那种人吗?” 冯春来自己取出之前谢虎山送他的打火机把烟点燃,笑了起来: “说得你小子认过账似的,之前那次,是不是说好了七百一吨废钢,公社提两百?你师傅老张连换啥车都想好了,在公社逮谁跟谁吹,连吹了三天,啥结果?” “原来老张想去哪个办公室串门就去哪个办公室串门,现在这毛病彻底让你这个当徒弟的给治好了,天天跟大姑娘似的猫自己屋里,也就去食堂大妈那里说话声音能大点儿。” 谢虎山笑了起来:“我是不是给公社添了两辆车?” 冯春来扭过头去: “拉倒吧,一辆三手的破烂长江挎子,被公社安排给我骑了,剩下那辆人力三轮车,食堂大妈骑着装菜,要不你师傅怎么就敢跟食堂大妈大声说话呢?” “因为就食堂大妈发自肺腑的感谢他,没想到自己在食堂做这么多年饭,公社还想着给她老人家配辆专车。” 韩老狗手里摆弄着烟袋走出来,站在队部门口招呼谢虎山: “虎三儿啊,别耽误冯特派员工作了,你先进来,跟你马四叔说说那个李厂长扶贫的事,他得明白咋配合。” “这脑子都能当厂长,还咋配合?”谢虎山无语的朝着队部走去,嘴里唠叨着: “就让他记住一件事,原来咋薅咱公社,接下来怎么薅对方。” 第169章 :提车 轧钢厂地磅房门口的树荫下,谢虎山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坐在马扎上,双手抱着块西瓜汁水淋漓的啃着,大黑趴在他脚边,把谢虎山刚给它的西瓜皮用两条前腿扒着认真啃着。 他身后则是花四分钱买了两根冰棍雇的童工,自己二叔家的弟弟小宝,此时两只手拿着大蒲扇正认真的帮谢虎山扇风。 这孩子有点儿随二叔,太实在了,谢虎山本来是给他买冰块时逗了一嘴,结果这小东西吃完冰块真负责任啊,轰都轰不走,从谢虎山坐在纳凉到现在,扇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了,小脸累的满头大汗,让他歇会都不歇。 就怕明天哥哥不雇他,失去这份两根冰棍的工作。 让谢虎山感觉老谢家除了大秀之外,哪个人的品格都没得说。 “小宝啊,歇会吧,你再帮哥扇风,你大妈等会就得来扇哥脸了。”谢虎山回头对弟弟说道: “到点儿下班了,去,上我那屋床上睡下午觉去,我跟你说,下班你再干活算违反纪律,我就开除你,明天就不买冰棍了。” 听到再扇风就违反纪律不给冰棍,小宝一秒钟都没有多呆,拿着大蒲扇朝着谢虎山办公室跑去。 “这也太实诚了,倒是把蒲扇给我留下啊。”谢虎山看着弟弟连扇子都随身带走,郁闷的叹口气,正想让大黑辛苦一趟,去把蒲扇叼回来,马三儿已经顶着日头骑着自行车朝自己冲过来。 看到马三儿,谢虎山脑袋垂的更低了。 果然,马三儿把自行车一停,蹲在谢虎山对面,声音中充满恳求的味道: “谢司令,放卑职一马吧,虽说兄弟只是在你手下当个旅长,跟韩参谋长比起来地位差点儿,可也不能忒差啊,至少得跟大喜划等号吧?” “操马都能在轧钢厂一个月挣十几块,我跟吴栓子,王冲在崖口砖厂累死累活一天下来,才挣一毛五,那俩货挣一毛五理所当然,毕竟不是你的嫡系。” “我不一样啊,我是谢司令你一手栽培的,伱再这么整,操马以后得骑我脖子上拉屎,这家伙给他得瑟的,司令啊,你得想想办法,看在党国的面子上,拉兄弟一把啊。” “你要不开口,我可就拉着吴栓子和王冲另立山头了啊?” 按说,忙完了夏收夏种,马三儿,吴栓子,王冲他们仨休息两天,就得收拾收拾赶紧回崖口负责烧窑,本来仨人也是这么计划的,直到马三儿得知自己弟弟操马在轧钢厂的工资待遇之后,心态崩了。 他在崖口的砖厂天天盯着砖窑火候,实打实的砖厂技术骨干,罗师傅的正宗烧砖传人,一天挣一毛五,一個月下来四块五,还没弟弟在轧钢厂工资的零头多。 他本来寻思让弟弟跑腿帮忙去买盒烟,还自觉大方的给了操马五分钱当跑腿费。 结果操马都没瞧那五分钱一眼,反手掏出五毛钱让马三儿自己去买,顺便帮忙带瓶橘子汁回来,喝完之后马三儿再帮忙拿去退瓶,一毛三的退瓶费就当给马三儿的跑腿费了。 换哪个当哥的能忍? 马三儿攥着弟弟给的一毛三跑腿费这个恨呐,牙都咬碎了。 一问才知道,弟弟每个月从轧钢厂多的时候挣十八块多,少的时候挣十六块五,人家工资那零头都比他一个月的四毛五还多。 再跟韩老二等人问了一下,发现谢虎山的亲信就自己还挣一毛五呢,所以马三儿开始找谢虎山求情,要求来轧钢厂上班,不求享受特殊待遇,跟大伙差不多就行。 谢虎山看着可怜巴巴的马三儿,语气放缓,用稍显严肃的语气开口:“马孟起同志,咱们辛辛苦苦的工作,是为了个人享乐吗,那都是为了集体,你就说我,我天天忙得……” 他正大义凛然的准备给跑来要求同工同酬的马三儿做思想工作,刚从车间收工的陈大喜灌了一瓶井水镇过的啤酒,还贴心的拿着一瓶给谢虎山送来,嘴里喊道: “谢司令,啤酒镇好了,天热,我给你拿一……” “滚滚滚滚滚!”那点儿凛然严肃的气氛被陈大喜一句话干稀碎的谢虎山气得朝他骂道。 自己正在给马三儿讲辛苦工作是为了建设祖国,不应该个人享乐,这不开眼的货就给自己上眼药。 大喜被谢虎山一连串的滚字骂的转身就跑。 “那啥,轧钢厂温度太高,偶尔同志们收工之后解解……啊,好像砖窑也不太凉。”看着马三儿就快抓狂的眼神,谢虎山想起来好像砖窑比起轧钢厂也凉不了几度。 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儿过分,其他民兵上次因为帮仇保长报仇,都被张诚给撤了回来,之后又赶上老杨把轧钢厂设备啥的弄来,就直接跟着自己在轧钢厂忙活,直接享受队办企业临时工的待遇了,每月都能拿到手个十几二十块。 只有这么多,倒不是谢虎山薄待自己这些弟兄,恰恰相反,韩老二,陈大喜这些货,甚至操马这个半大小子的工资都比其他西山来的工人要高的多。 因为轧钢厂是大队企业,不是三队的副业,这两个性质不同,给三队干副业是挣队内工分,没有工资。 但是大队的轧钢厂用下面生产队的社员,那就不是挣工分的问题了,队办工厂是有自己公章的,和小砖窑不一样,生产队和队办工厂等于是公对公,工厂雇生产队的社员,就要拿钱买社员在生产三队的工分。 实际上他每个月给韩老二等人要开出五十多块的基本工资,才能换他们每月到手十几块。 比如生产三队今年的日工分满分价值一块一毛三,一个月就是三十一块三,韩老二他们拿到五十多块钱的工资后,得交给生产队里三十一块三,剩下的他才能揣自己兜里。 甚至他谢虎山自己,也要每个月交钱给生产三队队长马老五,人家才同意让他出来人模狗样的当厂长。 只有这样,生产三队在年底分红分粮时,才有他们这些人的份,相当于用钱买生产队集体的其他社员替他们完成了本属于他们的那份生产队劳动工作。 同时,这也是谢虎山故意控制的结果,每个人剩十几块,在中坪这种乡下地方,已经足够这些人打着滚的花都花不完了。 韩老狗之前特意叮嘱他,让他嘱咐这些民兵,不要大张旗鼓宣传在轧钢厂挣了多少钱,不然中坪其他的社员找大队反应问题,也都要闹着去轧钢厂挣钱干活时,大队的思想工作不好做。 这么一算,可不就是马三儿,吴栓子,王冲这仨没能撤回来的砖窑技术骨干最倒霉嘛。 都是兄弟,陈大喜他们天天在轧钢厂食堂吃喝,工资拿着,就他们仨还按一天一毛五的标准,在崖口睡窝棚挣工分呢。 他们仨挺惨,小寡妇更惨,副业组副组长,一天一毛五的标准,干着砖窑厂长的活不说,还得给这三个货做饭。 是得重新安排一下子了。 “砖窑算是三队的副业,轧钢厂是大队副业,你们想涨标准那就跟要马老五命一样,现在一天一毛五他都嫌多。”谢虎山想了想,看向马三儿: “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带着人去找二面肥去。” “我找他说啥?你都说了,一毛五他都嫌多……”马三儿满脸不解的问道。 “你不能这么说啊,你得从集体利益的角度跟他说,我教你。”谢虎山对马三儿说道: “你带人看见他就说,五叔,我们想为队里多奉献奉献,现在有个每个月能给队里交三十多块钱创收的机会,你看我是抓住机会呢,还是装不知情呢?” “明白了!”马三儿眼睛一亮,他比陈大喜脑子好使多了,给自己五叔在话里下个套嘛,只要二面肥动了占便宜的心思,点头上套就行。 他要事后反悔敢不认账,就别怪自己六亲不认,大义灭亲,去三队队部闹事。 谢虎山点点头:“你们仨都回来,老猛和四丫头是不是也得回来,按说如果能坑来一个制管厂,真建起来还指着西山那些便宜劳动力呢。” “这样吧,这事就算跟马老五谈妥了,你们仨也得先回砖窑呆段时间,最少也要把烧窑技巧教给我老丈人两口子,确保砖窑得有人懂看火候,盯着工人装窑。” “回头我再问问老杨,他擅长干这个,让他研究研究,砖窑这事怎么解决,是从三队转到大队,并到轧钢厂这里一块管理,还是让给崖口些甜头,看能不能从崖口再占点儿别的便宜。” “得嘞!我就说司令英明!”马三儿听到谢虎山点头,咧着嘴笑道:“那我不打扰您休息了,卑职告退,告退!” 谢虎山朝谄媚的马三儿摆摆手: “滚吧,刚才也不知道是哪个货,用带着吴栓子,王冲拉杆子另立山头恐吓我!” 等马三儿蹬着自行车滚蛋,谢虎山揉揉大黑的狗头,把刚才没啃完的西瓜递到大黑嘴边,加强大黑的思想教育: “大黑啊,队伍不好带了啊,现在老猛都被老杨那犊子腐蚀了,我身边忠心耿耿的就剩你了。” 大黑趴在脚边狼吞虎咽的啃着瓜瓤,亲昵的用脑袋蹭了蹭谢虎山的手,就在谢虎山难得享受安逸的午后时光时,老杨蹬着自行车,托着用折叠伞遮阳的吕媛出现在轧钢厂。 “吃了嘛?没吃回家吃去吧!厂里厨子今天不在,我减肥呢!”谢虎山看到这两公婆,烦躁的把脑袋扭过去。 吕媛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手里拎着一个袋子走过来,嘴里笑着说道: “谢虎山,你怎么越来越小气呢?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你可大方了。” “这不暴露本相了,我第一次认识他那会,他看起来还可淳朴呢。”杨利民在后面悠悠开口。 “我再大方也搁不住你们两口子这么薅啊?”谢虎山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人,指着杨利民: “你们两口子要是跟着食堂吃大锅饭,吃多少都行,对吧,我要小气那算我不是人,都是集体的钱,吃点就吃点呗。” “你俩是来吃食堂的嘛,奔着吃小灶来的,小灶那都是我个人花钱弄来的!你管管你媳妇行吗,过分了,我都记着呢,满打满算她已经跟你来吃了四回,除了第一次来之外,后面那三回自带饭盒,吃完还得打包带走!” “我就想问问,谁家两口子出门上别人家做客吃饭还他妈带饭盒打包的!” 吕媛被谢虎山气急败坏的模样逗的咯咯笑,把手里的袋子递给谢虎山: “不白吃,我开工资了,去尧山第一人民商场买的。” “你要这么说……这是给我的?”谢虎山打开袋子,从里面拽出个连衣裙,不满意的说道: “送礼的时候可以不用走夫人路线,别怕我不好意思,大方点儿,直接点儿,给我送就行。” “桃子呢?”吕媛打量着四周,没看到桃子的身影之后,对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说道:“让我哄回家跟我奶睡午觉去了,省得在这闲不住,总找活干。” 杨利民扯过来两个马扎,先给吕媛摆好一个,自己这才坐下,一点儿没拿自己当外人的意思,不用谢虎山招呼,自己从旁边拿起个西瓜就开始动手切。 大黑一看谢虎山手里没有了西瓜,又看看杨利民面前,果断晃着尾巴走过去,贴着杨利民脚边卧下,开始亲热的用狗头蹭杨利民的裤腿。 看到这一幕,谢虎山更心塞,这队伍,别说人心,狗心都散了…… “马厂长这两天没联系你,怎么这么清闲?”杨利民帮吕媛挑着西瓜籽,对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看在吕媛送礼的份上,从旁边地磅房的水盆里取出一瓶汽水打开递给吕媛,嘴里对杨利民说道: “上赶着不是买卖,急啥,太急容易露馅,姓李的倒是挺急,他越急咱们就得越稳,把套子撑稳,兔子进来才跑不了。” “尹书记很关心这件事,你别把兔子放跑就行。”杨利民知道自己没吕媛的待遇,挑完西瓜籽给吕媛之后,自己去拿了一瓶坐回来。 谢虎山看着俩人吃西瓜喝汽水,跟他妈来郊游一样的德行,忍不住开口质问: “你们两口子是准备从现在开始吃到晚上,还是准备喝汽水啃西瓜坐到晚上等吃饭?” “吃到明天啊。”吕媛握着汽水瓶,对谢虎山认真的说道: “你厂子不要车啦?不是说好麦收完去取车吗?我妈问你到底要不要,要就赶紧开走,再不开走回头让别的单位或者工厂也看上,托领导人情要买,她也不好办。” 谢虎山脸上浮现出亲热的表情:“老妗子,还得是你呀,你看晚上想吃点啥,饭盒带了吗?” “带了,在自行车的小郊游箱里呢。”吕媛一本正经的对谢虎山答复道:“我想吃干烧带鱼,红烧肉,拌……” 谢虎山捂着心口打断吕媛: “打住打住~我就客气客气,听不出来啊,真带了?老杨,你管管你媳妇,不能太实在,你虽然别的毛病多,但为人要脸这一点我还是很欣赏的,你想想,你自己在我家里住的时候,我们全家是不是都夸你觉悟高,是国家的好干部来着。” “我对象搁你家住俩月,按顿交饭钱,队里还给补助,可是你呢,给他天天吃窝头咸菜。”吕媛理直气壮的对谢虎山说道: “我们家老杨要脸,不好意思,我呢,就要厚着脸皮把他当年亏在你这里的,都吃回来!” “你俩吃了我四顿小灶外带打包,早吃回本了,我的活姑奶奶。”谢虎山提醒道。 吕媛啃着西瓜:“不按饭菜质量,按顿算。” 谢虎山看向老杨:“老舅,我托人给你换个传统美德的媳妇行吗,彩礼聘礼什么的,外甥替你出,介娘们不像好人呐,早晚影响你前途。” 吕媛晚上在谢虎山家里和桃子和奶奶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吕媛要带着谢虎山要去自己母亲的单位提车,她本来以为的画面是老杨用谢虎山送的女士自行车驮着她,谢虎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这样等骑到尧山之后,谢虎山开车拉着老杨回来,等自己下次再去中坪,把谢虎山的自行车骑回去。 想的很美好,约好了公社集合,结果吕媛赶到中坪公社时吓了一跳。 除了杨利民还骑着自己那辆女士自行车之外,穿着西装戴着大金链子的谢虎山坐在中坪公社的长江摩托的挎斗里,韩老二戴着墨镜担任挎斗摩托的驾驶员,此时正拧动油门,让摩托喷出一股股黑烟。 在远处,十几个大小伙子,清一色的太阳镜,体恤衫,牛仔裤,手里推着郊游自行车,看样子都在等着跟自己一起出发。 吕媛瞧瞧眼前的阵势,对谢虎山问道:“你这是要去我妈单位提车,还是要带着人把我妈单位给打下来?” 这画面让吕媛有种错觉,自己根本不是去带着谢虎山提车,更像是他们两口子当了汉奸带路党,带着身后一群化了妆的伪军去攻打她妈所在的矿山冶金管理局。 这十几个民兵乍一看,造型跟监狱里的劳改犯集体越狱穿着偷来的衣服和自行车招摇过市一样。 “好不容易有机会去趟尧山,还是去提车,他们也想跟着去看看,这里去尧山不方便,让他们跟着吧。”杨利民对吕媛解释道。 虽然中坪距离尧山市区也只有四十多里路,和浭阳县的距离差不多,但尧山市区和中坪之间不通长途汽车,中坪人要去尧山市区,需要自备交通工具。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中坪人平时进城都是去县城,很少有结伴去市区转一圈的机会。 这些人昨晚就听说了老杨两口子要带着谢司令帮轧钢厂去尧山市区提车的事,晚上回家就把要穿的衣服找出来,连夜打着手电筒把自行车仔仔细细擦了个干净,就等着今天一大早,一起去市区见见世面。 “我再信你一次。”张诚从自己办公室走出来,拍了谢虎山脑袋两下: “说好了回来给我开两天,你要是没把车开回来,我以后天天骑着你出去兜风。” 谢虎山拍拍自己身上的包: “钱,公章,信都预备好了,师傅,尽管在家里等我胜利凯旋的消息。” 第170章 :罚款 整个尧山城区被划分成了三个区,山南区,山北区,汇月矿区。 主城区实际上只有山南区和山北区,汇月矿区虽然也称为城区,但实际上距离尧山还有一段距离。 得到国家大力支持重建的尧山虽然涅槃新生不过短短三年,但已经很有些大城市的模样,城区内新规划修建的道路比震前宽阔了许多,道路两旁的楼房也正在随着工期一栋栋有条不紊的拔地而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好像所有楼房,所有马路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在乡下时他们都听说过,说尧山这次新盖的楼房可结实了,全都是按照最高抗震规格建造的,本来还有些半信半疑,现在到了城区亲眼目睹那些还未建完的工地之后,觉得传言不虚。 楼房好像都跟又厚又宽的火柴盒一样,像是被巨人用锤子一下一下深深楔进地里,只露出小半个火柴盒盒身,按这种盖法,感觉除非地球抽风跳迪斯科,不然很难把楼房从身体里甩出来。 中坪村这些大小伙子,穿着时髦的服装,蹬着洋气的自行车,结果跟土鳖一样打量着道路两边的各种建筑,还有一些没眼界的货偶尔发出诸如“卧槽,过火车了!”“卧槽,楼房真高!”之类的评价。 他们这副打扮,也让路上的城里人纷纷侧目,偶尔双方对视的目光,能察觉出相似性,民兵们觉得对方时髦,自己是土鳖,城里人觉得这些人洋气,自己是土鳖。 动不动还有年轻工人追上队伍大声打听:“同志,你们的自行车哪买的?” 一般这时候,中坪民兵们都会由陈大喜那货起头小声喊個一二三,然后一群货同时大声回答人家:“港岛!” 谢虎山,韩老二觉得他们一块说话得瑟这行为特der,但其他人不这么觉得,跟他们打听的人也不这么觉得,反而一竖大拇指:“真牛比!” 吕媛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对放慢速度跟在自己后面的韩老二,谢虎山说道: “待会拐弯的实话,你们让大伙可得跟紧了,不然容易迷路,这一片的街道楼房几乎都长的一样。” 这么一大群穿着港衫,骑着新款式自行车的人,走到哪里都吸引人的目光,吕媛正叮嘱谢虎山他们时,这支奇葩的进城车队被穿着白色制服上衣,戴着大檐帽的交通警察盯上了,老远就跟他们招手,示意他们骑着自行车靠过去! “……”杨利民看到警察招手,才忽然反应过来,低头看看自己骑的进口女士坤车,又看看陈大喜,马三儿他们骑的那十几辆郊游自行车。 “放心,外甥,咱们这是正规自行车,县畜牧局统一采购,还能没牌?”谢虎山在交警招呼他们这一大群靠边时,就注意到杨利民的反应,此时开口说道。 为啥焦鹏要让谢虎山采买洋货挂县畜牧局的名义,就是朝中有人好修行,公家单位的东西上牌或者登记,一句话的事,换成谢虎山他们这些农民自己去上牌登记,难保不会遇到被刁难的情况。 “说你们呢!十几个大小伙子怎么回事!还骑!赶紧下来,推车过来!不看红绿灯啊!”交通警察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此时嘴里衔着哨子,先嘟的吹了一声,随后朝众人大声喊道。 他这一嗓子,让道路两旁的城里人都闻声望向从马路中央跳下来推车走的这十几个时髦小伙,更有喜欢看热闹的人甚至也就跟着朝交通警察的方向凑过去。 这年头,大街上的汽车可以不挂牌照来回跑,走哪停哪,甚至停马路中央半个小时,交通警察都不会贴罚单,反而会贴心上前询问是不是车坏了,用不用帮忙找同志一起推车打着火。 之所以对汽车如此宽容,主要是因为汽车太少,不怎么用交通警察耗费精力去管理,而且汽车发生交通事故之后逃逸也容易查出来,毕竟没有私家车,城区各个单位工厂挨个查一遍,肯定能查清楚。 真正需要交通警察下大力度维持秩序的是海量的自行车,尤其县城和市区的工厂上下班高峰时段,一整条街道被自行车车流堵的水泄不通的画面,绝对不是夸张描述,车流能一眼望不到头。 没有交通警察和红绿灯来指挥交通,在上下班的高峰时段,城区各个临近工厂的十字路口几乎都能被自行车流彻底堵死。 在中坪大队那种乡下地方,自行车可以随便骑,但是在市区想要骑着自行车上路,还能被交通警察拦下来询问之后全身而退,需要满足三个硬条件。 第一,在自行车显眼处加挂号牌,车把和三角架上加刻钢印号。 第二,骑自行车出行,随身携带自行车执照。 第二,自行车必须安装能发出声音示警的车铃。 第二点和第三点如果违反了,被交通警察抓到,批评教育外加罚款两元,哪怕同时犯了两个错误,也只罚两块钱。 虽然犯二罚一,但两块钱哪怕是对城里的工人,也不算是一笔小钱,足够让犯错的人肉疼好几天。 至于第一点,那就有些麻烦了,因为它和第二点基本上肯定会同时出现,连钢印都没有,怎么可能有自行车执照。 一旦发现没有钢印的自行车,交通警察会先询问自行车的来源,想交两块钱就走肯定是不行,需要跟着交通警察去岗亭解释清楚,如果有一起上下班的工友或者工厂领导能帮忙作证担保,那还好点儿,交通岗亭提供砸钢印和上牌服务,五块钱一辆车,砸完钢印挂上号牌,交完钱就能推着车走人。 而且五块钱不是故意刁难,非常正规,交通岗亭等人交完五块钱,还提供报销发票,盖着税务局的公章,绝对货真价实,不是随意罚款,拿回工厂就能当报销凭证。 然后还会让你上班抽空去公安局或者税务局再花一块二凭钢印和号牌去领取自行车行车执照。 如果还没有工友或者领导能作证,那就别想轻松把车推走了,能把车主登记完放走就不错,交通警察会先查自行车是不是与最近被偷的自行车有相似特征,如果没有,交警会在放走车主之前仔细问明自行车是从哪买的等等各种消息,把人放走,把车扣下。 之后有人去核实车主是否说了实话,如果确定无误,会通知车主带五块钱砸钢印上牌的费用来取车。 如果与被偷的自行车特征相似,那就人和车都别想走了,跟人家回局里慢慢解释吧。 “靠边,把自行车排成一排。”交通警察等杨利民,陈大喜,马三儿他们一大群人推着自行车过来之后,嘴里指挥着他们把自行车在路边摆成一排,语气不满的说道: “一个个穿得什么样子,看着就不像好人,怎么骑的车,红绿灯都看不见?红灯的时候就别往前闯了!” 听到警察同志的批评,刚才还一群戴着太阳镜得得瑟瑟的民兵们,此时乖巧的摘下墨镜,规规矩矩把自行车放好,站在自行车旁边垂手侍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看到韩老二用挎斗摩托载着谢虎山也开过来,警察朝两人摆摆手: “没让你俩骑挎斗摩托的过来,赶紧走,别影响交通!” 骑摩托的基本都不用查看,因为摩托没有私人的,肯定都是某个工厂或者单位的,手续肯定齐全,最主要的是,就算没带手续,现在也没规定对开摩托车不携带证件如何处罚,最多是出了事故之后,把摩托车扣下来,喊工厂派人来领。 “领导,我们是一个单位的,我是他们领导。”谢虎山对交警说道。 “真能吹,骑个挎子就敢装领导。”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中响起小范围的哄笑,听声音就知道没什么正经工作整天晃荡的城里屌丝青年。 显然谢虎山的岁数看起来太年轻,一般这种年纪,都是刚进工厂或者单位没多久,不是当学徒伺候师傅,就是给领导端茶倒水,结果这个小子开口就说他是这群人的领导,看热闹的人们自然不太相信。 “你是……”警察本来想说你跟我闹着玩呢? 可是谢虎山从挎斗上迈步下来那一身打扮,看起来确实不像普通工人,气势挺唬人,确实像个带头的或者管事的。 “那同志你先在旁边等会儿。” 警察随后打量着这些郊游自行车,走到第一辆陈大喜面前,陈大喜指着车把上的钢印给警察看:“报告领导,钢印在这儿刻着。” “浭阳县来的?”警察看看钢印号和车牌:“自行车行车执照呢?” 看热闹的人里一听浭阳县来的,又忍不住议论: “下面县城的人能骑这么好的车子,好好查查,肯定偷的!” “就是,查查他们!” 一群民兵顿时就要瞪眼,谢虎山伸手一指他们:“好好的,配合领导工作。” “没带。”陈大喜理直气壮的对警察说道。 那玩意他们就没有,可能焦鹏也没考虑他们来尧山得瑟,压根就没给这些自行车再特意去办证,反正在浭阳县城区内,靠着一嘴乡音和钢印基本上也没人拦。 而且整个县城就仨路口有红绿灯,被查车的几率比陈大喜的两只眼睛还小。 交通警察朝着第二辆走过去,嘴里对陈大喜说道:“旁边等着。” 直到把所有自行车都认真检查了一圈,警察满意的点点头,所有的自行车都有钢印和号牌,也都装了车铃,唯一的问题是,这些人没有一个携带了自行车行车执照。 警察看这些小伙子态度都不错,虽然骑自行车时咋咋呼呼,可是此刻都站得笔直瞧着自己,他露出个微笑: “各位年轻同志,我看伱们人也不少,又都是一个单位的,你们单位工会也好,各车间也好,难道就不组织你们学习学习交通知识吗,红灯停绿灯行这总得知道吧?” “车子都是偷的,还能明白这个?瞧他们那样,一个个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人群里冷嘲热讽的声音愈发过分。 杨利民最先反应过来,丢下自行车和吕媛,快步站到笑容满脸的谢虎山身边,压低声音:“不准惹事。” 警察回头看看出声的方向,皱皱眉,没有开口训斥,转身继续心平气和的对中坪民兵叮嘱道: “骑车出门得带行车执照,不能无证骑行,这是为你们好,无论工厂还是家里,那肯定都盼着你们平安回家,说句难听的,万一路上出现什么问题,发生交通事故,人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你身上携带执照,好歹也能让救人的同志知道怎么联系你们单位,你们家里人,对不对?” 随后他看向跑到谢虎山身边的杨利民,不满的说道: “戴眼镜的这位年轻同志,我说话的时候专心听一听,你说你,长得多好,看起来也文质彬彬,可实际上呢,犯的错误最严重,城区内不让骑车带人,尤其是这种交通主路!” “你在没人的小路上偷着驮人也就算了,这种大路上车流太多,你后面驮一个,车把容易把不稳在路上画曲线,很容易与旁边骑行经过的同志碰在一起,真要是在高峰期摔倒,那搞不好就要引起一大片的拥堵甚至是大范围的摔伤!” “你和女同志是谈恋爱也好,是两口子也好,回家腻歪去,或者好好工作,给自己买一辆自行车,别老骑人家女同志的自行车,你一个大小伙子骑女士自行车,像什么样子,对不对?” “是是是。”杨利民面红耳赤连连点头。 老警察最后看向旁边的谢虎山,抬手朝谢虎山敬了个礼:“你是他们的厂领导啊?” “领导,我是中坪轧钢厂厂长谢虎山。”谢虎山笑呵呵的开口。 警察对谢虎山点点头:“是这样,组织你们厂的工人学习学习交通知识,为啥我要把他们喊过来,那一看就是下面来市里的,来市里没问题,注意安全,你们厂的书记或者工会主席这也不负责任呐,回去让他们赶紧落实,真出了问题,后悔都来不及。” 人群中有人不屑说道:“中坪,那是乡下农村,原来是一群农村来的土包子!” 谢虎山猛然开口,声如虎吼:“艹尼玛的!韩参谋长,给我撞死那群哔哔的傻比!” 韩红兵早就盯着开口说话的那人,此时轰动油门,挎斗摩托冒着黑烟朝着看热闹的人群加速撞了上去!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摩托眼看要冲入人群时,忽然嘎吱一声刹死!在地上拖出三道车印,只差十几公分就要撞在最前方的人身上! 谢虎山看看那些被吓得互相推挤躲闪变得东倒西歪的人,目光冷冷的盯着他们开口: “我当城里人都不怕死呢。” “我艹……” 一个被挤了个趔趄的青年此时站起身,招呼自己的同伴跟他站出来,他刚开口要骂谢虎山,才说出两个字,就跟脖子被死死掐住一样,不敢再废话。 那十几个面对交通警察询问保持乖巧的乡下青年,此时左手摘下自行车的链锁,右手拔出雪亮的军刺,绕过警察朝着他们几个城里青年呈半包围的结构扑上来! “怎么收拾他们,谢司令?”马三儿拿军刺逼视着一个城里青年,对谢虎山开口问道。 谢虎山看看身边已经黑脸的杨利民,开口说道: “别给老杨找麻烦,服软就让他们滚蛋,不服……就让他们变得心服口服。” “明白。”陈大喜抡起链锁朝着对方喝问道:“艹尼玛!服吗!不服就干,服了就滚!” “领导,他们解决他们的,咱们解决咱们的,自行车没带执照怎么处罚,你跟我说,我肯定让他们下回注意,绝不再犯。”谢虎山对看傻眼的交通警察笑呵呵的开口。 警察看看谢虎山,下意识开口:“每人罚款两块,交罚款开收据。” 第171章 :韩红兵的初遇 老交警被这些浭阳来的小伙子们吓了一跳,等看到把人吓跑,这些小伙子主动收起家伙,这才松了口气。 没等他说话,杨利民取出自己的工作证递给对方: “他们是浭阳县中坪生产大队武装民兵,按照公社武装部和大队轧钢厂安排,陪我和这位谢厂长前往冶金矿山管理局采购。” 杨利民是他们这些人中唯一一个有证的,有这玩意在这个年代非常好用,能免受很多不必要的刁难。 警察接过来认真看了看,递还给杨利民,人家是公社干部,他一个交通警察没必要跟对方因为这种没有发生的冲突死缠烂打,真要是闹起来,人家公社到时候来尧山市区问罪,为什么抓这些帮公社采购物资的武装民兵,为什么放跑那些挑衅的盲流,自己怎么回答? 对方有来历,他记住就足够了,如果双方运气不好再在某处遇到大打出手,上面询问起来,他如实汇报就行,犯不上什么事都要卷进来。 他撕着手里邮票大小的罚款收据,数够了张数,递给谢虎山,嘴里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给那些青年开解: “尧山地震后,街面上多了很多小青年,虽然很多还在上学或者进了工厂,但家里亲人地震时没了,缺少管束,三五成群招摇过市,越来越像盲流。” “他们也没胆子干啥坏事,就是嘴欠,看见下面来的斗斗嘴,或者看见漂亮姑娘吹个口哨,你要一瞪眼一耍横,他们就跑。” 谢虎山接过交通警察递过来的罚款收据,转身上了挎斗摩托,招呼众人上车准备离去: “领导,有你这种人,他们的胆子早晚越来越大。” 交通警察望着咆哮着朝前方冲去的挎斗摩托和谢虎山的身影,张了张嘴,最后颓然叹了口气。 有自己管什么用,管的过来那么多没有父母的青年吗? 谢虎山等人到了冶金矿山管理局时,被规模吓了一跳,比浭阳县委大院占地大多了,建筑也大气,虽然是震后新建的,却还带着那种老毛子建筑的硬朗味道。 从杨利民嘴里,谢虎山才知道冶金矿山管理局是尧山地区最早成立的一批机关单位,刚建国就成立了,最早叫采矿公司,而且不归尧山管理,归国家冶金局直接领导,前些年才改名叫尧山冶金矿山管理局。 具体工作大概就是负责尧山地区所有国营冶金矿区,下属粗炼厂,铁渣厂之类的监督管理审核等等工作。 可以看做是国家冶金局尧山分局,一句话,尧山地区涉及到冶金矿山的问题,什么矿区地质勘查,矿石开采,到为各個矿区采购相关机械设备,发放各种许可证等等,都归这里管。 一群人涌进去不太像样,主要是吕媛说她妈的办公室是一群人办公,让人看见这么多人不太方便,所以谢虎山留下韩老二招呼其他民兵在大门外等着,自己和杨利民跟着吕媛朝里面走。 吕媛和门口值班室的人熟门熟路打过招呼,带着杨利民和谢虎山进了冶金矿山管理局的主楼。 这里各部门众多,没有吕媛带路,谢虎山觉得自己光是在走廊里看各个科室办公室的铭牌,可能都得看个几十分钟。 带着谢虎山上了二楼,吕媛推开一处矿二楼一处不起眼的办公室木门,探头朝里张望了一下,随后露出个笑脸: “妈~我和利民把我俩的外甥带来了。” “说什么呢,哪来的外甥?进来说话。”办公室内,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 吕媛招呼两人进门时,谢虎山抬头瞄了一眼办公室的铭牌:选矿审查评估管理办公室。 外面看门口不起眼,但里面空间倒是不小,摆着七八张办公桌,墙边还摆着一排排老式木制文件柜,头顶悬挂着的灯泡都不是白炽灯,而是那种长条的莹白管灯。 尧山城里的机关果然比下面区县待遇好,谢虎山在县委骗大粪蹭饭那次,都没看到县里领导用这种灯泡照明。 一张离门口最远的办公桌前,坐着一名中年妇女,此时她有条不紊的用钢笔签了几个字,随后合拢文件放入抽屉,拢了下耳边的头发,笑着站起身看向进门的吕媛,杨利民,谢虎山。 女人看样貌大概是四十岁出头的年纪,留着典型的“刘湖兰发型”,戴着宽大的黑框眼镜,一身得体的灰蓝色开领列宁装,唯一的饰物只有手腕上戴的梅花牌女士手表。 虽然打扮老气保守,但五官样貌在同龄人中应该算是标致,身材也比其他女性高挑一些,吕媛显然遗传了她这位母亲的所有优点。 “阿姨好。”杨利民笑着和女人打招呼,女人对杨利民笑着点点头: “你一直在基层,难得看见你一次,你父母都挺好的?” 杨利民说道:“挺好的,阿姨。” 随后他对谢虎山介绍吕媛的妈妈:“这位是吕媛的母亲,我……岳母。” 女人眼睛看向谢虎山,微微颔首:“我是冶金矿山管理局选矿审管办公室乔丹妮,你一定就是小媛和利民提起过的,谢虎山?” 谢虎山毕恭毕敬的欠身打招呼:“是我,领导好。” “你喊我做领导做什么,我又不领导你,还是跟利民一样,叫我乔阿姨就行。”乔丹妮笑着打量了一下谢虎山的穿着,随后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之前我还担心伱送小媛和利民的东西太贵重,是你东拼西凑的打肿脸送礼,现在看你这身穿着打扮……是我想多了,也就是现在风气宽松了,不然穿着这身在城里,早被群众纠察队拦下来盘查了。” 吕媛在旁边自来熟的拿起暖瓶和水杯给谢虎山和杨利民倒水,听到母亲的调侃,她把手里倒好的水递给谢虎山,嘴里说道: “谢虎三还打肿脸?妈你不知道,这家伙天天装穷,我和杨利民去他那吃几顿饭,他都一笔一划记在本上,可小气了,说是送给利民的好烟好酒,转头就被他又拿走,自己去忽悠人用了。” “别闹,老妗子,这时候扯这个,万一表奶生气不把车卖给我咋整。”谢虎山接过水杯,对吕媛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一句表奶把吕媛的大脑整宕机了,没反应过来,几秒钟之后才回过神,盯着谢虎山:“表奶?我妈?” “你看,咱这是实在亲戚,你和老舅属于人小辈大,我这人最讲究辈分,称呼上可不能乱。”谢虎山对吕媛说道。 乔丹妮被谢虎山接的这句话逗得笑了起来,对杨利民说道: “现在我信你之前聊天时说的话了,这厚脸皮肯定能干出坑你又让你掏饭票请他吃饭的事。” “人是好人,嘴是真欠,一天到晚没个正形。”杨利民在旁边笑着解释道。 看得出来,乔丹妮的工作很清闲,办公室其他人全都下各矿区巡查了,唯独她不用奔波,留在办公室负责日常行政事务,让三人留在办公室喝点水休息一会儿,乔丹妮趁这功夫去联系后勤以及小车班司机,等她带着人回来,一行人直接去了矿冶局停车场看那辆要出售bj212。 可能是怕谢虎山担心车况,乔丹妮让小车班负责开这辆车的司机特意帮忙介绍了一番,哪里有些小问题或者哪里有过刮痕之类都说的清清楚楚。 谢虎山对车况没什么意见,再好的车去了中坪那坑坑洼洼的道路上跑半个月,没毛病也得颠出毛病来。 他没问题,乔丹妮那边更没有问题,本来就是特意为他留的,从看车到忙完,加一起都没有一小时,没费什么周折,这辆车就归了轧钢厂。 “表奶,为了表示感谢您帮我们厂一个大忙,我代表轧钢厂中午请您吃饭吧?”谢虎山拍拍212的车头,对乔丹妮说道: “您说去哪吃,我开车带您去,刚好试试车。” 乔丹妮摇摇头,看看旁边和杨利民说悄悄话的女儿,对谢虎山说道: “不用了,办公室今天刚好就我一个人留守,我要是也走了,临时有事找不到人,影响下面矿区工作,小媛不说还有些轧钢厂的同志在外面等着看这辆车呢嘛,别让他们等急了,我回办公室刚好问小媛和利民点事儿,下次等办公室有其他人,我请你们吃饭。” “那我改天再来请您和老舅老妗一起吃饭,反正现在有车,进城方便。”谢虎山也没有坚持,人家明显是想跟女儿女婿回办公室多呆会儿,自己就别在这里碍眼了。 看到谢虎山上了212就要发动汽车,杨利民开口:“你去哪?” “开车城里转一转,然后回去呗,我师傅老张还等着过瘾呢。”谢虎山对杨利民说道。 杨利民靠近车窗,压低声音:“我不在,千万别惹事,你那个轧钢厂是队办企业,你们一群人没有工作证,再跟来的时候那样吓唬人,很麻烦。” “还用你说,你当我傻啊,再说,真出事我也不提你,你一个中坪干部在这种大城市管什么用?我肯定直接告诉人家,我表奶是矿冶局领导。”谢虎山对杨利民笑着说道: “吃完午饭我接你一块回去?还是你晚上住吕媛家里?” “回去,最近不得盯着那位李厂长嘛。”杨利民说道。 等谢虎山把车开出冶金矿山管理局的大门,一群中坪民兵顿时围了上来。 他们中诸如韩老二,马三儿等人都懂驾驶技术,其他几个民兵的推车技术也炉火纯青,这都多亏中坪公社那辆贼都偷不走的nj-130。 等他们摸了一会儿车之后,大伙才兵分两路,马三儿接替韩老二,驾驶长江挎斗摩托载着陈大喜,吴栓子和其他几人要去尧山第一人民商场逛一逛,虽然没有票。 他们也不是为了买,是为了得瑟自己这身行头。 谢虎山则开车拉着韩红兵去了尧山市内的新华书店,他想回去之前买些书,韩老二则是在港岛见过大商场,对尧山这种商场已经没有逛的兴致。 用他的说法,他在港岛见识过夜总会之后,宋铁生带他去铁路工人俱乐部的舞厅跳舞,还满脸得瑟的模样,让韩红兵打击刺激宋铁生的心情都没有。 第一人民商场和新华书店在同一条街,相隔不到百米,谢虎山刚在新华书店门口停车,就看到马三儿开着挎斗摩托从旁边的马路上呼啸而过,随后是一群用力蹬自行车的货。 韩红兵没有进书店,坐在驾驶席上摆弄着方向盘吸烟,然后他就看到谢虎山跟耗子搬家一样,隔一会儿就抱着一摞书从书店里走出来放在车上,然后再进去,再搬出一摞。 “谢司令,今天新华书店买书不要钱?”韩红兵看着后面堆起来的书籍,好奇的问道。 谢虎山买的书五花八门,之前买的还好,什么埃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三部曲,《金光大道》《白求恩》《南方来信》等等,这些书就算没看过文字版,韩红兵也看过相关的小人书。 可是后面的书越来越杂,《简明哲学词典》《国家与革命》《苏联是社会主义国家吗?》这种时事政治类图书,甚至发展到《十万个为什么》,《各国概况》,《人造地球卫星》,《怎样维修电灯》《如何提炼钢铁》《防原子防化学参考材料》…… 谢虎山喘口气,对韩红兵说道:“你懂个屁,浭阳县的新华书店没有这里资料书多,多买点总没坏处,别愣着了,我去挑书,你去柜台等着帮我结账抱出来。” “你买这么多书给谁看?”韩红兵甩掉烟蒂,从驾驶席上下来,跟着谢虎山进了书店,嘴里问道。 “桃子,我,你,大伙儿,晚上睡觉前看几页,对提高自己很有帮助,我没开玩笑。”谢虎山说完,就去沿着柜台继续去挑选书籍。 韩红兵走到负责算账付钱的柜台窗口,朝里面望去,一个高挑文静的年轻姑娘穿着制服,膝盖上摊开一本《罗马尼亚诗歌集》,正静静的看着,似乎注意到了韩红兵的目光,姑娘抬起头,疑惑的看看韩红兵,朝他微微一笑。 韩红兵一瞬间就忘了林翻译是谁。 第172章 :姓李的又来了 谢虎山从市里回来的路上,就发现韩老二出现了脑残症状。 杨利民也觉得不太对,虽然他没有谢虎山与韩老二的交情深,但这么久相处下来,对方是什么人,平时什么反应,他也已经非常了解。 在他眼中,韩红兵基本就等于谢虎山的替身,比如此刻,谢虎山开车拉着他,那么挎斗里跟军阀一样坐着的就是韩红兵。 马三儿骑着挎子摩托拉着韩红兵,正常来说,韩红兵一路上应该会跟去尧山时的谢虎山一样,坐在挎斗里隔一会儿就跟后面的蹬自行车大伙聊聊天,逗逗闷子,保证队伍士气。 可是回来的路上,他发现韩红兵大多数时候都在呆呆出神。 “韩参谋长怎么了?有心事,是他哥那边来消息了?”杨利民没有去书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朝最坏的可能去猜测,那就是韩红兵大哥在部队那边传来了负伤之类的消息。 谢虎山叼着香烟,双手握着方向盘,扭头看了眼后面的韩红兵:“看见漂亮姑娘,一见钟情,花痴了呗。” “新华书店遇见的?”杨利民一愣,随后笑了起来:“很漂亮,坐柜台后面穿制服,喜欢看书,对不对?” 谢虎山闻言瞥了一眼杨利民,随后收回目光,过了两秒钟才恍然大悟: “你认识,我明白了,你跟吕媛在书店认识的,甭问呐,你肯定是先追那个更漂亮的姑娘,没得手,然后才去退而求其次去搭讪吕大小姐了。” “瞎说什么呢,吕媛介绍给我认识的。”杨利民笑着说道: “那是吕媛的一位小姨,尧山城里喜欢看书的男青年口中大名鼎鼎的尧山小乔。” “这名字霸气,不过我们中坪也不差,有马孟起这个更霸气的名字。”谢虎山不以为意的随口笑着附和道:“还小乔,有大乔吗?” 杨利民在旁边介绍道: “好像还真有,但是我没见过,事实上我跟这位小姨我也不熟,就说过几句话而已,只知道原来在尧山食品总公司的办公室工作,后来人家要备考参加高考,家里托关系安排到了书店,清净,不耽误复习,查资料看书也方便。” “我买书那会儿瞧见了,确实挺漂亮,不怪我们韩参谋长一眼就看迷糊了,主要是除了漂亮,身上那股文艺气质太浓郁,韩老二现在就见不得这种。”谢虎山说道: “她帮忙开收据时,我看字写得也娟秀,不过年纪不大呀,应该不是你岳母大人的亲妹妹吧?” 杨利民说道:“同父异母,我岳母的生母去世的早,她父亲忙工作,也不懂照顾自己和家庭,组织又帮他介绍了一位文化口的女同志结婚成家,但我岳母和她哥哥都十岁左右,记事了,跟继母感情一般,所以现在来往也不多,我和吕媛订婚都没有通知,就准备结婚时通知一下。” “韩老二想要当癞蛤蟆吃这位姑娘的天鹅肉,不容易啊,这家世……听着就复杂。”谢虎山听完杨利民的介绍,甚至都没问杨利民岳母他爸是什么身份。 因为甭管什么身份,都不太可能考虑让韩红兵这种年轻的农民兄弟给自己当女婿。 “不会,很开明,我听吕媛说起过,我岳母那位后妈一直劝这位小姨嫁给工厂里踏踏实实抓生产的年轻同志,别考虑知识分子,心眼儿太多。” “那倒是,你心眼儿就不少。”谢虎山笑道: “就算人家姑娘家里不反对,韩老二也费劲,我给你学学这货见到你小姨的反应。” “人家姑娘看他跟歪脖树一样戳在面前,微笑着对他问:同志,你好,有事吗?” “伱猜韩老二那货是什么反应?马上摇摇头,迅速离开人家五步远:没事,我陪朋友来买书。” “完了就继续在五米外跟个歪脖树一样,不时偷偷打量人家姑娘,这他妈能有戏?” 杨利民听完谢虎山的描述,笑着点点头: “确实没戏,我当初是看书的时候,吕媛主动搭话的,我估计韩参谋长肯定也是我这种腼腆型,等人主动跟他说话。” 谢虎山把车直接开到了中坪公社,离着老远就看到自己师傅老张跟望夫石一样戳在公社大院门口张望呢,看到吉普车出现在视线中,更是兴奋的挥了挥手,然后快步转身回了公社,估计是通知公社其他人出来看车。 等谢虎山把车停进大院,公社各个房间都有人涌出来,上至尹书记,下至食堂大妈,都上来围着这辆212吉普车打转瞧新鲜。 张诚熟门熟路把吉普车棚顶掀开,让吉普车变成敞篷,随后招呼尹书记,老冯等人坐上来感受一下,中坪公社第一辆吉普车是什么感觉。 至于把车开回来的谢虎山,完全无人问津。 谢虎山退到人群之外,看看坐在挎斗摩托上还发呆的韩红兵: “就算是对人家姑娘一见钟情,也不至于看一眼就让你变得跟哑巴附体一样吧?再说,人家姑娘主动问你有事,别说没事!没事还怎么展开话题?” 韩红兵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脑袋扭过去:“可是我确实没事,而且也不知道跟人姑娘说什么。” 谢虎山满脸嫌弃的对韩红兵说道:“不是所有漂亮姑娘都是能主动对你投怀送抱的林翻译,林翻译那也是迫不得已才主动,正常情况,都得男同志主动,你还没事,你事大了,瞎子在旁边都能看出来。” 韩红兵嘴硬的说道:“真没事,我就觉得人家姑娘看着真有文化,真有气质。” “真没事?韩老二,我的韩参谋长,我给你出道选择题,这姑娘和林翻译一样,在火车上与二喜同时对你投怀送抱,你选择抱谁?上次你抱了二喜,这次你还抱二喜吗?”谢虎山开口对韩红兵问道。 韩红兵回头看了谢虎山一眼:“我又不是流氓无赖,随随便便抱人家姑娘?” “你不是流氓,你他妈是脑子有病,俩漂亮大姑娘让你选,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你偏偏能选抱狗,我还能说啥,让你爸抓紧时间带你去大医院看看去吧。”谢虎山取出香烟叼在嘴里,无语的摸索着自己口袋,小声对韩红兵说道。 过了一会,韩红兵把脑袋扭过来,主动取出自己打火机帮谢虎山点燃,压低声音问道: “那我要跟人家女同志说有事,应该说什么事?” 谢虎山凑上去就着火焰点燃香烟,美美吸了一口: “去书店肯定是去买书,你就跟人家女同志说,同志你好,我想买本书,您受累帮我找一找,人家肯定问你,想买什么书,这不就能顺势聊起来了嘛?” 韩红兵恍然的点点头,随后又问道: “那我买本啥书?《渡江侦察记》《激战无名川》这种行吗?” “讲述英勇战斗的,你觉得那姑娘就算愿意跟你聊,知道怎么聊吗,她能跟你讨论用哪种战术指挥部队攻下敌人阵地啊?”谢虎山瞥了韩红兵一眼,满脸嫌弃。 韩红兵犹豫一下,又报出個自己喜欢看的书:“《广阔天地炼红心》呢?” “那他妈不是小人书吗?那姑娘看的是《罗马尼亚诗歌集》,甭问呐,最少高中文化,搞不好家里能有大学学历的知识分子!因为她爱看书,才把她特意安排在这种地方工作,你跟这种博览群书的姑娘说给我来套《小兵张嘎》小人书,那他妈是想这辈子都别指望人家姑娘搭理你。”谢虎山气得直捂心口。 韩红兵对谢虎山催促道:“别废话,赶紧说,我该买什么书?” “最次也得是《青春之歌》这种,但我估计人家姑娘长那么漂亮,搭话的男同志肯定不少,绝大多数想搭话的,肯定都选这本书,你要也说这本书,估计没什么戏,城里小伙都挑不过来,能看上你个农村土鳖?”谢虎山吐了个烟圈,对韩红兵说道。 谢虎山说的《青春之歌》,可以说是广大城里有点文化的青年搞对象最常用的借口,因为这里面有志同道合革命青年男女的相知相恋情节,靠着用这本书借书还书,写信交流读后感,能隐晦的跟对方表白。 “说点儿能让我觉得有戏的。” “实话,哪本其实你都没啥戏。”谢虎山不想说实话打击自己兄弟,走到吉普车的后斗从一堆书里翻出本六二年出版的《石川啄木诗歌集》,随后走过来把这本书递给韩红兵: “这本吧,一般不是真心喜欢文学的,没人买。” 韩红兵疑惑的接过来翻了翻:“你喜欢文学啊?不然买它干啥?” “我喜欢姑娘,这书是鲁迅同志他哥翻译的,人虽然操蛋,但翻译功底好,里面全是好词好句,看几页背过来,如果有机会遇到城里姑娘,直接找机会说出来,用来侃晕她们。”谢虎山理直气壮的说道。 韩红兵理解的点点头:“所以我就跟姑娘说,要买这本书?” “那能行吗,你得先把这本书背个七七八八,然后再去的时候,得带个信得过的人,比如马三儿,大喜他们,让他们先一步进去,把书店所有这本书的存货都买走,然后你就可以登场了,找她买这本书,她肯定对你说没货,刚好卖光了,这时候你怎么办?”谢虎山用引导性的语气对韩红兵问道。 韩红兵看着谢虎山示意自己大胆些的目光,慢慢开口说道: “我说……我喜欢文学诗歌,让女同志给我推荐几本其他的?” 谢虎山满意的点点头: “对了,这不就可以聊了嘛,你得说这本书你看过,很喜欢,但之前没钱买,现在有钱了,想买,让人觉得你是爱书之人,然后跟你聊诗歌,记住,一定要真的能背出几句经典诗歌,让人姑娘对你印象深刻,你要是没背,两句话就露馅。” “背,回去就背。”韩红兵抓着这本诗集,语气肯定的说道。 谢虎山继续说道: “如果聊的好,姑娘哪怕对你没兴趣,但对你聊的诗歌感兴趣,你也可以说,跟人家女同志互相留个通信地址,千万别说是要当笔友,还不够格,吓住人家,你就说聊得很开心,希望人家女同志帮你个忙,如果自己想买的那本书来货了,能写信通知你,你到时候再来买,这样故事不就开始了嘛。” “老杨和他媳妇怎么勾搭的,不就书店看书勾搭的嘛?他看《水浒传》,他媳妇看《金瓶梅》,俩人天作之合。” 杨利民刚好在旁边走过来活动着腰杆,听到谢虎山又拿自己和对象调侃,开口骂道: “滚!你小子胡说八道!我早晚收拾你!” 韩红兵则在旁边拿着那本《石川啄木诗歌集》,领会的点点头。 那边,张诚已经麻利的把车开出去兜了一圈又开了回来,从副驾驶上走下来的尹书记,一张老脸几乎乐的快要放出光来。 不容易啊,自己当中坪公社书记这么多年,总算有一次坐车出去没遇到半路熄火的经历。 谢虎山不怎么懂这种老式吉普车,但张诚不同,他是军人转业,在军队就没少摆弄这种车,下车就兴奋的走过来跟谢虎山说道: “小杨书记的岳母说话一点水分都没有,绝对是领导专车。” 谢虎山看着师傅一脸的得瑟,疑惑问道:“怎么看出来的?我看这车和上次我半夜去县城坐的钢厂那辆吉普车没啥区别啊?” “你小子能看出来个屁,以为会开车就懂车了?”张诚撇撇嘴,看着其他人又爬上吉普车去感受,嘴里对谢虎山说道: “这是1974年出厂的正儿八经外贸款,本来是半成品运去港岛,在那边攒成整车再开卖,减震,发电,风挡,仪表这些都换的进口货,发动机也不是国产的,我看了看,是小鬼子的sd220柴油发动机,在部队,团以上才能见到这种外贸款,保养的也好,我觉得你要不给小杨书记两口子磕几个响的,都对不起他帮你买到这辆车,别说八千五,就这车,再加两千块也不愁买主。” 一群人正围着车聊天,刚刚回轧钢厂的马三儿又蹬着自行车跑了回来,对公社大院里的谢虎山喊道: “那个姓李的又来了!” 第173章 :已有取死之道 李兴元瞪眼瞧着谢虎山开着一辆外贸款212吉普车开进轧钢厂,然后挨着自己坐的这辆民用款停了下来。 他和张诚一样,一眼就看出这车不是普通的212吉普车,发动机的动静都不一样,这是卖去国外挣外汇的高级货。 这车肯定不是中坪轧钢厂的,多半是谢虎山这小子通过那些铁老大的关系借来得瑟的。 不过这也不容易了,浭阳县恐怕都没有几辆,这种车,不是工厂有钱就能买到的,跟指标没关系,必须得跟出口这辆车的口岸公司有关系,才能出口再转回来。 “好家伙,这才多长时间不见,老弟你就让我刮目相看,鸟枪换炮了,外贸款吉普车,县长都坐不上的高级货。”李兴元看到谢虎山拉开车门跳下来,笑呵呵的打量着这辆车说道。 谢虎山也故作满意的顺着李兴元的目光看向吉普车,嘴里说道: “跟铁路上的朋友借来开着玩的,铁路是真有钱呐,我跟你说,李厂长,我这几天天天跟盼媳妇一样盼着你来,就等老兄你帮忙贷一笔款下来,我好拿钱把它买下来,我哥们说了,一万一,这车就归我。” 李兴元听到谢虎山说是铁路借来的,心中了然,他刚才看到时,就猜出多半是跟铁老大手里借来的,整个浭阳县,也就铁老大有这种实力,肯定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工厂落铁路系统手里,结果被对方把厂领导的座驾专车讹过去了。 虽说一万一的价钱不算贵,可这小子刚才说打算等贷款下来买车? 这是真不怕死,当国家没有王法啊,吃相也忒难看了点儿。 马大脑袋这几天一直催李兴元,说他已经在中坪公社和生产大队找好关系,只要贷款批下来,钢管厂尽快开起来,他就有办法把谢虎山送进去。 现在李兴元觉得,不用马大脑袋出手,谢虎山自己都要把自己作死了,贷款下来先买车,就这一条,他挨枪子就一点儿不冤枉。 谢虎山挨枪子之后,中坪大队又没什么其他管理人才,轧钢厂,钢管厂这两个队办企业肯定还得他马大脑袋当家,到时候自己再把浭阳县钢管厂的那些订单撬过来,等于中坪大队和马大脑袋喝几口肥汤,肉和骨头都是他李兴元的。 说起马大脑袋,李兴元其实瞧不起他,在李兴元看来,他要有马大脑袋他爸的人脉,现在肯定不能只是一个小小拔丝厂的厂长。 可惜自己没这個家伙命好,没有救过领导的好爹。 不过在他看来,马大脑袋也有优点,那就是没什么能力,躺在他老子的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的废物,确实是个合适的幌子。 他之前最担心的反而是谢虎山,这个年轻人手段太凶残,人如其名,恶如猛虎,事后他曾听刘长山说起当初谢虎山把两个糟蹋姑娘的家伙塞进火化炉吓疯那件事,哪怕现在想起来老刘描述的语气和表情,都还让李兴元忍不住心里发寒。 真要动手,怎么可能只让他进去呆几年,要动手就得彻底一棍子打死,打不死就是这家伙被激怒噬人的局面,不把他彻底打死,难道等他出来找自己麻烦? 结果没想到,这家伙自己已经开始朝着作死的路上大步迈进。 想到这里,他心里开心,但脸上却故意有些笑容勉强的开口:“虎山兄弟,这……哥哥我就算是帮忙走后门拉关系,替你批一笔贷款下来……也不能乱花呀!” 谢虎山亲热揽着李兴元的肩膀朝自己办公室走去,边走边说道: “这怎么算乱花,买车这不是刚好花在了刀刃上嘛,对了,李厂长,贷款这事谈成什么样了,你放心,规矩我懂。” 在1979年,队办企业想要申请贷款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今的浭阳县内还没有什么四大行,就一家名为浭阳县银行的银行,然后银行下属就是开在各个公社的信用社。 生产队和公社朝银行里存钱容易,想要指望跟它贷款借钱,那基本上就差大门贴四个字:免开尊口。 不开玩笑的说,哪怕是公社书记尹千峰要替中坪公社贷一笔款子,也得乖乖按照程序跟县里打报告,跟银行提交申请书。 背后还要托一托关系,走一走人情,让县里的有力人士替他美言两句,表明中坪公社申请贷款,的确是因为农业发展之类的合理需求,这才有可能放款。 而且放出来的贷款,也不可能是足额,一般都是三分之一,也就是尹千峰代表中坪公社申请贷款一万,最终能批下来三千块。 其他公社的成绩可能比尹书记好点儿,贷一万最后能批下来四千到五千。 之所以中坪公社这么惨,主要是因为这些年玻璃厂马大脑袋的锅。 “呃……不瞒你说,这事我确实帮兄弟你去疏通了一下,浭阳县银行找了个靠谱的关系,凭我那个拔丝厂担保,再加上我这点儿不值钱的面子,咱们县银行最后总算答应,愿意批四万块贷款。”李兴元用邀功的语气对谢虎山说道。 “才四万?那伱李厂长的面子确实不值钱啊。”谢虎山满脸错愕和失落:“我以为怎么也得有个十万八万,四万块买完车,再帮钢管厂盖个新的厂长办公室,剩不下几个钱,怎么发展钢管厂。” 李兴元看到谢虎山的表情,无语的张了张嘴。 四万块的贷款还嫌少?这小子知不知道四万块是多大一堆?十块钱一张的大团结,那是足足四千张! 再说,就是添办一个队办制管厂,有自己在钢厂这么多年的关系,弄点儿二手的制管设备,花不了多少钱,只要人手到位,两班倒,自己再把订单给拉来两个,开机就可以挣钱。 他倒计划的挺好,贷款下来先买车,然后给他自己翻盖新办公室。 看到李兴元没说话,谢虎山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翘起两条腿搭在桌面上抖着: “李厂长,那你说,就四万块,我这车还买吗,这可是外贸款……” “买,必须得买。”李兴元没有犹豫,当即笑着开口: “那这样,四万块先用着,大不了咱们分批贷,后面我再帮你贷两次,一次两万,加一起不也八万了嘛。” “妥!李厂长,跟你做买卖真是痛快。”谢虎山听到李兴元的话:“要不给你拿走一万回扣,意思意思?” “不用不用,还是要把钢管厂尽快建起来,哥哥我还指望它替我保住鲁州省那份冷拔丝的长期供货合同呢。”李兴元连连摆手,笑得开心,实则心里有些震惊,这年轻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帮公社和大队办成两件事,得瑟的就快飘起来了。 又是贷款买高配车,盖办公室,又是贷款送回扣,就这几件事,都够挨不止一颗枪子了。 等钢管厂一建好,马大脑袋那边发难,自己这边帮忙配合作证,证据确凿一咬死,谢虎山就算完了。 “国家就需要李厂长这种人,哎,啥时候贷款能批下来?”谢虎山对李兴元问道。 “你得以大队名义申请打报告啊,因为是我那拔丝厂帮忙担保,不能用公社帮你出头,所以你还得想办法绕过公社,不然公社要是也插手,这钱我估计……”李兴元话里替谢虎山考虑,实则开始挖坑。 劝谢虎山贷款的申请报告绕过中坪公社,表面上是担心公社把贷款截走一部分,实则是让中坪公社彻底记恨谢虎山这种行为,到时候马大脑袋真要发难,公社那些领导干部不可能向着谢虎山,把公社领导干部都推到马大脑袋身边当同一战线的战友。 谢虎山听到李兴元的指点,连连点头: “明白,我肯定不能让公社知道这事,公社要是知道,最少分走一半,这样,公社有个团委书记,之前下基层蹲点在我家住过几个月,和我关系不错,公社那边让他帮我解决。” “至于大队嘛,我也不准备让他们知道贷款这件事,我们那位大队书记是文盲,睁眼瞎,我写完贷款申请书,就跟他说是什么其他资料,趁别人不在场,忽悠他签字盖个章,直接瞒过去。” “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没人知道有贷款,看到轧钢厂有钱问起来,我就说全是轧钢厂挣的利润,现在被我拿出来扩大经营,再搞个钢管厂,听我这么说完,搞不好大队和公社还得给我个嘉奖,表扬我这副业搞的好。” 李兴元听得不断点头,谢虎山,你已有取死之道。 第174章 :别让农民占住理 谢虎山刚打发走李兴元没多久,张诚就理直气壮的带着冯春来和杨利民跑来轧钢厂跟他借车。 其实这车对谢虎山而言,还真没什么正经用处,他每个月最多去两三趟县城,主要是为了轧钢厂的供销工作,这活儿等小寡妇弄明白也能接手之后,他连两三趟都省得跑了。 也就是跟石狮子一样,摆在厂里充当门面。 而且这辆212吉普车,虽然在张诚和公社那些领导眼中是稀罕宝贝,但对上一世开惯好车的谢虎山而言,驾驶体验都不如一辆便宜的比亚迪家用车舒服。 这种吉普车,座椅硬,减震差,在农村这种烂泥路开起来,跑二里地恨不得苦胆都能给人晃出来。 也难怪人家矿冶局领导换了上海牌小卧车。 说白了,这辆车其实就是个用来在外人吹牛的门面,再去县城和什么人打交道,对方看到他谢虎山开这种外贸款吉普车,心里都要琢磨琢磨,一个队办企业的厂长,到底背后供着什么佛爷,才能天天开着县长都搞不定的外贸吉普车出门。 当然,这只是谢虎山内心的想法,面对师傅老张,他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三个字: “我可没有瞎吹牛,师傅,你问问老杨,我这辆车那可是尧山地区矿冶局局长的专车,你和尹书记这种公社领导,都是不入流的小干部,别再因为坐我这车再犯组织错误给撸了!” “你小子盼我和尹书记点儿好行吗?”张诚被谢虎山的话气得朝对方虚踢了一脚:“借着坐坐你这车就挨撸了?” 谢虎山从自己抽屉拿出两条牡丹,分别递给张诚和老冯,嘴里调侃道: “人家都是乡亲们去干部那里打秋风,到咱们公社反过来了,干部来群众家里打秋风。” 冯春来接过来“嚯”的一声:“好家伙,我和你师傅来跟你借车,结果你先给我们一人送一条牡丹?当厂长这么花钱?你也不怕厂里工人造反?” “抽就完了,抽他的烟跟抓他不冲突,反正大队要是说他做假账或者贪污啥的,伱不抓我也扒了他皮,该抽就抽,他给就收着。”张诚接过来对老冯说道。 “一没农会,二没工会,拿什么反,这都是我血汗钱,真要反也得是大队韩书记带着乡亲们收拾我,哪轮得到工人。”谢虎山看看在旁边伸着手的杨利民,不耐烦的说道: “别伸手了,没了,让你给轧钢厂办点事都办不好,还好意思伸着手要烟?” 两条牡丹如果换成之前的农民谢虎山,那自然舍不得送人,可是现在烟酒副食对谢虎山而言,获取已经很方便,虽说轧钢厂只是個队办企业,但厂子有正儿八经的公章,有各种手续,能通过县供销系统进行公对公采购,说白了就是如今有公章,又有供销口的关系,吃喝穿戴这些方面的指标很容易得到满足。 生产大队的工厂也是工厂,只要身份不是农民,就能享受很多便利。 “呦,他还求小杨书记你办事了?你还没帮他?不能啊。”张诚把成条的牡丹香烟夹在腋下,看向杨利民,好奇的问道。 杨利民那算是谢虎山这狗艹的孽徒在中坪公社的依仗,啥事基本上只要谢虎山开口,杨利民都能帮忙,可是今天听谢虎山的话,居然是他求杨利民办事,杨利民没有帮忙。 杨利民看看院子里那辆吉普车,又看看张诚:“他让我替他以借车给公社的名义,向公社敲诈好处。” “啪~”张诚马上把腋下夹着的那条香烟重重拍回谢虎山的办公桌上,气得指着谢虎山骂道: “瞧瞧你小子的德行,跟刚拣了金元宝的穷鬼那抠搜劲儿一模一样,公社跟你借车开开,你还憋着要好处?” 身为公安特派员的冯春来多鸡贼,一看办公室马上要上演师徒反目,当即夹着香烟悄悄退出办公室,去食堂找自己媳妇说说话。 反正张诚和谢虎山最后谁打谁都行,只要别让他把烟退回去。 “废话,乡下光棍深更半夜敲寡妇门还得带点儿口粮呢,公社光天化日还想空着两手直接开走我一个农民的破车?”谢虎山看看准备抽出裤腰带打人的张诚,再看看退出去的冯春来,觉得还是要注意跟自己师傅说话时的语气,于是放缓声音陪笑道: “那啥,我又不让师傅你出好处。” “公社便宜也不能随便占!”张诚握着皮带头,看谢虎山拿起自己放下的那条烟要收进抽屉,一瞪眼:“你给我放下!那烟是我的!” 谢虎山把烟放下,跟受气的孩子一样说道: “那轧钢厂总不能一辆外贸车让你们白白霸占了,结果连破鞋的好处都没捞着,光棍睡寡妇还得买块花布头给人做肚兜……” 韩红贞从外面正要进来,她本来是要通知谢虎山回三队队部,马老五要跟他们副业组开个小会,刚好听到这话,脸都臊红了,朝谢虎山狠狠一瞪眼拧身朝外走。 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的杨利民无语的对谢虎山说道: “我说你小子说话注意点儿行吗?你大小也是个大队干部,是个厂长,哪个好人把公社比喻成光棍,把好车比喻成破鞋!还光棍寡妇的……说了多少次了,你这么说话容易犯……” “你少给我上政治课,感情公社要霸占的不是你的车,我从你丈母娘手里买车的目的是啥?那不就憋着从公社捞点儿好处,不然我坐拖拉机进城挺好。”谢虎山对杨利民说完,又看向张诚: “车,公社尽管开,师傅你也好,尹书记也好,其他领导也好,随便坐,可不能白坐。” “你到底想说啥。”张诚磨着牙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小声吐出两个字:“电费……” “做梦!电费那是电力站的事,不可能,我跟你说,我开你车就准备白开,谁让你是我徒弟,走后门在我这里不好使。”张诚朝谢虎山开口骂道。 这王八蛋真敢开口,借他的车开开,他居然打轧钢厂电费的主意。 “我没说让公社领导帮我免电费,你看呐,轧钢厂如今没钱,穷的都快光屁股了。”谢虎山一本正经的对张诚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让公社领导们帮忙做做工作,让轧钢厂拿煤炭交电费行不行?这条件合理吧,电厂发电也需要用煤,我用煤抵电费他们不吃亏啊。” “就这事?”张诚听完之后,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轧钢厂炼钢常年备着煤炭,如果不交电费,用煤炭抵债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谢虎山委屈巴巴的对张诚说道:“嗯,就这事,不然你以为呢?” 张诚把牡丹烟拿起来,朝外面走去:“那我考虑考虑,跟尹书记说说。” 谢虎山看着师傅张诚拖着冯春来把车开走之后,回了办公室,取出自己的烟盒,让给身旁被丢下来的杨利民一支,自己点了一支,走到办公室门口,探头朝外面大声喊道: “操马!” “三哥!你喊我?”操马摘掉破破烂烂的劳保手套,抹了下脸上的热汗从车间里钻出来,大声答应道。 “记住,尹书记一礼拜肯定去一趟县里,你安排个不上学的半大小子放哨,他哪天去你哪天早上把车开回来,就说厂长要用车,有急事。”谢虎山对操马叮嘱道。 操马听得呲牙咧嘴:“好家伙,三哥你这是要敲尹书记竹杠?” 要不谢虎山能在自己三哥这帮人里当领导呢,没他不敢想的事啊。 “瞎说,我就是有急事!他要是想用车也行,公社食堂拿一百斤白面顶账。”谢虎山对操马说道: “尹书记肯定愿意,到时候把白面就送三队队部,让二面肥组织妇女蒸馒头包饺子,随他们,总之,靠着我这辆车,让咱们三队每家一礼拜改善一次伙食。” “知道了,三哥。”操马听完谢虎山的话,点点头。 杨利民听着谢虎山说的话,低头点烟,没有阻止。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公社用轧钢厂的车,就得承受被谢虎山占点便宜的结果。 而且谢虎山也不是为他自己占便宜,这事就算尹书记知道,也肯定不会反对,公社食堂的米面都有国家负责,多一百斤少一百斤出不了什么问题,何况送出去的,最后也是吃进了农民的嘴里。 一个好的生产大队干部应该是什么模样,杨利民就这个问题和公社书记尹千峰讨论过,在尹千峰心目中,韩老狗是完美的生产大队干部模样。 虽然这条老狗总是气得他肝疼,就像尹千峰自己说的那样,感觉自己堂堂公社书记在这种大姓云集的农村,被挤兑的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韩老狗像个泼皮无赖。 可是韩老狗纵有千般不好,就一点好,能替国家,替公社解决农村基层出现的各种问题,该大队解决的问题,绝对不会丢给公社。 所以尹千峰觉得,一个好的大队干部必须是面对政府还有群众时,都能做到坦坦荡荡,底气十足,腰杆笔直,上不负国家,下不愧群众。 而杨利民则觉得在如今的社会形势下,一个好的大队干部,应该是谢虎山这个王八犊子这样,既善于捍卫传统的大队利益,又懂得配合行政体系,从中为群众尽可能的汲取利益。 韩书记太正,他想的是农民要有骨气,不占任何人的便宜。 谢虎山则始终是一种天下都是农民打下来的,我们农民吃点喝点那都是应该的,有便宜要占,没便宜制造便宜也要占。 “你小子电费都不准备交了,拿煤抵账,这是摆明了占国家便宜,煤炭价格低的时候肯定要欠电费,等国家煤炭价格高的时候再清账是吧?不是我说你,轧钢厂挣到钱了,这歪门邪道的事少干点吧。”杨利民对谢虎山心里的盘算门清。 谢虎山把脑袋缩回办公室,看向杨利民:“歪门邪道?我怎么就歪门邪道了,我一颗红心为中坪,不想办法占点便宜,哪有钱发展中坪。” “我算过,把中坪大队范围内的主道都修成砟子道,最少要花四万,大队不可能都拿出来,韩老狗能代表大队出一万就不错,最后的大头肯定还得轧钢厂解决。” “大队办的小学和中学,如果想让孩子们都上学,不收各家的学费,不扣大伙的分红,让大队垫付学费和书本费,再支付老师的工资补助,一年最少要掏五千五百块。” “农业生产,拖拉机算二手的,一台两千,十九个大队,二十台不多吧?又要四万块。” “收割机,播种机,脱粒机……哪哪都是钱,我这一年不得省吃俭用想点儿省钱的门路?” “真要是啥也不干,自己吃喝开小灶,出入坐吉普车,真等着大伙造反呢?” “而且……” 说到最后的而且俩字,谢虎山没有继续说下去,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嘬着香烟。 杨利民看向谢虎山,接着他没说的话:“而且,起家的手段禁不住指摘,你小子是靠杀富济贫起的家,所以想要求快,迅速出成绩,想要让成绩耀眼到震住所有人。” 谢虎山坐在办公桌上,身体前倾,此时微微抬眼看向对面站着的杨利民,呲牙一笑。 “别呲牙了,跟大黑似的。”杨利民嫌弃的说道。 他没有劝谢虎山什么国家发展还要讲五年计划,饭要一口一口吃那些话,这时候不能劝他停下来,因为已经停不下来了。 就像领导在报纸上发表的话一样,改革,是改变与革新,首先最重要的是干部拿出干革命的勇气,发挥带头作用,坚决地试,大胆地闯,杀出一条血路。 谢虎山和公社都打定主意算计李兴元,薅这么一大笔钱,这件事禁不起拖。 所以谢虎山也好,公社也好,都有必须把中坪改头换面的理由,让上面看到他谢虎山功大于过,这样等到李兴元或者说李兴元背后的靠山想要收拾他时,也很难再找到机会。 “报纸上说,津门大禹庄生产大队,在那位邱庄主的带领下,靠热轧带钢,去年收入十六万元。”谢虎山淡淡开口: “优秀党员,全国劳动模范这些荣誉接踵而来,最主要的,邻村直接被并入大禹庄,同时津门开始给政策和支持,我看最多再有今年一年,大禹庄就得从村变成镇,利润也能从十六万变成最少破百万,看报纸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得让上面能用眼睛看到改革带来的正面变化,越大越好。” 杨利民扭过头去:“我就当你给韩书记出难题了。” “真鸡贼。”谢虎山笑了起来,不过随后点点头:“也就韩老狗的党性和人性能撑得住,你还真未必顶得住,对了,说正事,你让尹书记开个办贷款的盖章手续,我不懂,反正我跟姓李的吹了,说你能帮我偷着搞定,他然后就去贷款,这家伙办事仔细,肯定是等着钱到了我手里再翻脸,把我罪名坐实。” 杨利民点点头: “我明白,将计就计呗,轧钢厂和制管厂这边换马大脑袋和我陪李厂长唱戏,那边老冯安排你去放个假。” “不过李厂长有能力,能赚钱,这笔贷款最后真是算在他头上,县里恐怕也要考虑处理他会不会引起其他工厂干部的情绪。” 谢虎山悠悠的开口: “他肯定不会挨收拾,这事他也肯定暂时先能忍下,不过我猜,他肯定会憋不住要收拾马大脑袋,只要他收拾马大脑袋,就给了咱们占理弄他的机会。” “别让农民占住理。” 第175章 :准备转移 谢虎山没有急着去三队队部见马老五,而是慢悠悠先回了一趟家,推开院门就看到奶奶正在小院里慢慢搓洗着一小堆做咸菜的芥菜疙瘩和蔓青头。 虽然庄稼地里的农活谢虎山干的像模像样,已经勉强能算是个马马虎虎的庄稼把式,主要劳力。 但很多乡下的精细活计,他和一群同龄人比起老人们还差得远,比如他到现在都不能做到单纯靠眼力分辨出什么是芥菜,什么是萝卜。 必须要佐以其他判断方式,小时候是得找机会咬一口,又涩又辣的是芥菜疙瘩,水灵可口的是萝卜,大了之后则是看叶子。 如果像现在这样,单看根茎,不闻味道,他根本分不出来。 可是像奶奶他们这些老头老太太们,离老远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而且最夸张的是还能再细分,比如直接叫出蔓菁头,芥菜疙瘩,雪里蕻,青坯蓝之类的名词,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辨认出来的。 “不是每年都入秋才开始腌咸菜吗?今年怎么这么早?”谢虎山拉了马扎坐过去,挨着奶奶帮忙搓洗着芥菜疙瘩问道:“桃子没在家呀?” “桃子让四丫头喊去三队队部了。”奶奶笑呵呵的抬眼瞧着孙子: “这是你孟二奶送来让我帮忙腌的,她十几里地外的亲戚家有个孩子考上大学了,寻思腌点儿咸菜,等开学时给孩子带去学校下饭吃,我今天准备先洗干净晾一晾,正好明天教桃子,大秀还有其他几个三队想学腌咸菜的姑娘怎么腌,这样等入秋之后,桃子学着腌咱家这坛,大秀学着腌你大爷家那坛,姑娘大了,得学着点儿这种精细的家务活了。” 谢虎山闷头用手帮忙搓洗着萝卜上沾的泥土,一般在中坪大队这边,腌咸菜都是秋季开腌。 毕竟秋天才是很多蔬菜收获的季节,能腌制咸菜的种类多一些,除了眼下的芥菜和蔓青头,还能腌茄子包,鬼子姜等等蔬菜,这样在冬天和开春时分,家里不愁没有下饭的咸菜吃。 听奶奶说完,谢虎山才明白,马三儿的姥姥家里有人考上大学,这年头,农村的学生去外地读书,甭管是中专还是高中,都是自带咸菜省饭钱,看来大学也是准备继续奉行这一套,怪不得这么早开始腌。 “桃子教不教无所谓,是该教教大秀,您要不教也让二婶教她,千万别等大妈教大秀,大妈教那就彻底完了。”听奶奶说明天开始教桃子和大秀等适龄的姑娘腌咸菜,谢虎山连连点头。 这不是奶奶背后说大妈不好,大妈哪都好,唯独腌咸菜不灵,用她丈夫谢启茂同志的话描述: “你这咸菜是用坛子腌的吗?我怎么吃起来感觉像是你拿捂了一冬天汗脚的棉鞋腌出来的,一股脚丫子臭味呢,驴穿着胶鞋拉一天磨,都没这咸菜臭味大。” 能让大爷在大妈的威压之下坚持说真话,可见大妈腌的咸菜有多难吃。 奶奶之前教过她,奈何教不会,二婶出师之后,也教过她,还是没学会,搞得这些年大爷家里的咸菜都是奶奶和二婶帮忙腌制。 谢虎山亲眼瞧见过,那么不挑食,饿极了能吃屎的大黑,都不吃大妈腌的咸菜。 腌咸菜这活,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是洗净晾干芥菜,雪里蕻,装进个坛子,然后用粗盐开始研制,实际上讲究技巧,個人操作方法不同,腌出来的咸菜口味也大为不同。 也不能全怪大妈理解力差,反正谢虎山也听不明白怎么腌咸菜,因为奶奶告诉大妈和二婶的技巧其实是相同的两句话:腌萝卜怕出汤,腌芥菜要出汤。 就这么两句话,绝对没藏私。 这两句话分开说,谢虎山能听懂,萝卜水分多,腌的时候要少往坛子里加水,芥菜水分少,腌的时候要往坛子里多加水。 可是放一块说谁能懂,谁家还特意预备好几个咸菜坛子? 都是用一个咸菜坛子,把萝卜和芥菜甚至茄子什么放一块腌,多加水和少加水的全都放一个坛子腌制,到底是该多加水还是少加水? 这玩意别说大妈听了迷糊,谢虎山也听不明白。 所以腌咸菜只有二婶继承了奶奶的衣钵,而且奶奶腌咸菜比较矫情,正常人家腌咸菜,都是用井水配粗盐,奶奶腌咸菜,则是先用花椒大料桂皮茴香等等调味香料熬水,然后用这种水配上料包和粗盐腌制,吃起来不仅咸,而且有香料的香味。 用大妈的话说,也就是现在政策好了,不然搁过去闹成分最厉害的年头,奶奶这么腌咸菜,都容易被划分成地主或者富农。 “还没到吃晚上饭呢,怎么就有空跑回来了,平时不是都得吃完晚饭才回来吗?”奶奶看谢虎山帮忙洗芥菜,不让自己再动手,也就不再坚持,把双手擦干净摘下葡萄藤上插着的蒲扇,帮孙子在旁边轻轻扇着风。 “马老五让四丫头喊我去队部一趟,二面肥那货现在看见我,跟看见资本家一样,眼里都放光,我估计肯定没好事,所以晾晾他。”谢虎山动作麻利的把咸菜疙瘩帮忙洗完,对奶奶说道:“奶,别扇了,我不热,回头我给你弄个电扇吧。” “不要,别给我安那玩意,我先费电,而且嗡嗡嗡的我脑袋疼,你别往家里拿,那厂子是大队的,你是想当马大脑袋啊,背后被大伙戳脊梁骨?”一听孙子要给自己摆个落地风扇,奶奶马上拒绝,叮嘱孙子千万别占公家便宜。 谢虎山动作麻利的爬上墙头,从隔壁邻居家探墙生长的杏子树上摘下两个熟透的杏子:“七婶,我渴了,摘俩杏吃啊!” 喊完也不等对方回复,擦了擦杏子就送进嘴里,随后被酸的挤眉弄眼,张着嘴皱眉说道: “这都几月份了,这杏子怎么还这么酸!” 随后咬着酸杏从墙头蹦下来:“奶,桃子去队部干啥去了?她开啥会,三队能有啥事,咱家去我一个人就行了,还把桃子也喊去了?” “我听四丫头说,是队里帮桃子把户口从崖口迁过来了。”奶奶说起这件事,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户口迁来谢家,那就意味着在中坪三队的大家伙眼里,桃子是谢家的媳妇了,生产队有她的地,以后农忙也不用回崖口避嫌,分口粮分红的时候,也都有桃子应得的一份。 可以说除了没结婚之前,桃子需要年前回娘家之外,基本上就等于是她谢家的孙媳妇了。 “迁户口?没跟我说过啊?”谢虎山听奶奶说起来这事,满脸茫然。 奶奶把盆里洗干净的芥菜萝卜一个个摆在花墙上:“我估计老五找你,肯定也是因为这件事,这是好事。” “他啥时候找的桃子?”谢虎山想了想,忽然对奶奶问道。 奶奶看看日头:“刚走没一会儿。” “没憋好屁,马老五算盘打得真好,要不这老货生不出儿子呢。”谢虎山把杏子啃完,嘴里嘀咕着朝外面走去。 …… 三队队部内,马老五一脸和气的看着桃子,语重心长的说道:“桃子啊,户口也都落完了,打今天开始,伱就是咱们中坪生产三队的人了。” 桃子抿嘴笑着,轻轻点头,却没有说话,她从刚才进来之后就觉得不对劲,韩红贞被马老五找个由头又打发走了,然后马老五和三队负责妇女工作的妇女队长刘凤莲就开始跟自己围绕着户口东拉西扯。 她是没过门的媳妇,虽然和大伙关系处的不错,可是有什么事,生产三队也不可能跟她直接说,应该先找她三哥才对。 而且兜了半天圈子,眼睛总是朝外瞄,这是有什么难听的话,不想从他嘴里说出来,等着那个要来的人开口呢? 桃子沉得住气,心里打定了主意,你们要是兜圈子,我虽然没有三哥那种陪着你们兜圈子云山雾罩的本事,可我会光笑不说话啊。 所以马老五和刘凤莲两人说了一大堆,桃子也没什么反应。 “你以后再有啥事,都可以随时来队里反应,比如虎三儿那王八犊子如果犯了驴脾气,敢给你气受,甭怕,告诉我来,五叔喊上三队的老少爷们,帮你排着队收拾他,替你出气!”马老五拍着胸脯对桃子保证道。 “谢谢五叔,真要是三哥给我气受,我就去找大爷大妈收拾他,要是大爷大妈收拾不了,我再找五叔你和队里。”桃子嘴里答应着。 刘凤莲在马老五的眼神提醒下,也开口表态:“别听你五叔瞎说,虎三儿那孩子人性好,不是那种跟外人没能耐,只敢跟媳妇吵架动手的窝囊废。” 桃子朝刘凤莲抿嘴笑笑,随后看向不断朝外偷瞄的马老五: “五叔,除了我落户这事,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说?” 桃子不想再耽误时间,甭管什么事,先问清楚再说,她还得回去帮奶奶干活呢,不能老在这里呆着。 “没有,我就是……”听到桃子开口问起来,马老五下意识说出没有两个字。 桃子一听没事,转身就要朝外面走:“那五叔,凤莲婶子你们先忙,我也先回去了,我奶岁数大了……” 看到桃子要走,马老五连忙改口:“有有有……有点小事儿。” 桃子这才顺着马老五的话转回身,贴着墙站在门边,笑道: “我就猜到五叔肯定有事跟我说,您有事尽管说,三哥嘱咐过我,五叔为人厚道,队里大事小情,那都得是五叔开口做主。” 马老五刚开始还因为桃子这话心里美滋滋的,不过随后反应过来,这姑娘是跟谢虎山一点儿好的没学啊,她让自己有事尽管说,可完全没说她是不是愿意听。 她要装听不见,自己说一大堆又管什么用? 这小媳妇可不好斗,别看笑吟吟的,自己要是哪句话不对付,她可跟谢虎山那小王八蛋一样,敢翻脸不认账,自己之前已经领教过一次了。 可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不开口也不行了,马老五露出有些尴尬的笑脸说道: “啊……是这样,咱们三队祖坟有灵,出了虎三儿这么个能人,是真有本事,卤煮摊,砖厂,还跑去港岛转悠,回来又办轧钢厂,这本事当个公社书记绰绰有余,桃子你也命好,跟了虎三儿,以后怎么都比在崖口那边强,对不对,日子一天天……” 马老五在那里絮絮叨叨不好意思进入正题,桃子也不接话,一直笑吟吟的,任由马老五在那里自言自语,让马老五很尴尬,最终开口: “那啥吧,虎三儿之前说过考虑让他老丈人接手砖厂,按说呢,砖厂是小杨书记帮忙牵线安排,两个大队合伙干的买卖,这么安排没毛病,但是吧……但是吧……” 他卡在但是一直不好意思再张嘴,就怕张嘴说出来的话让桃子听着不满意,当场给自己一个下不来台。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来谢虎山的声音: “但是吧,我老丈人之前没管过砖厂的账和业务,一直是四丫头管,如果接下来要把砖厂的全盘工作交给我老丈人,那我老丈人可就彻底能弄清楚砖厂到底挣了多少钱了,现在崖口的工人挣工分加一毛五的补贴美滋滋,可是要知道咱们三队在砖厂一个月能挣一两千,那肯定得闹起来,尤其是知道我负责轧钢厂之后。” 随后门帘一挑,谢虎山从外面走进来,把手里特意留下的一颗杏子递给门旁边的桃子,自己一屁股坐到马老五的办公桌上继续对马老五说道: “所以呢,不如把我媳妇户口签过来,让我媳妇名义上负责管理砖厂,她如今是中坪三队的人,又是崖口的娘家,管着砖厂合情合理,就算我老丈人知道挣钱,想反悔改为两家对半分,他也不敢再开口,姑娘在咱们队里呢,不怕我们三队给你姑娘穿小鞋,你就尽管拆伙,是这意思不?我说马老五啊,你这脑子一天天的,是不是净憋着算计我们家了?” 马老五看到谢虎山的德行,气得一拍桌子,瞪着谢虎山骂道: “你个王八艹的!让你早点来,早点来,有正事,我还让小韩先通知的你,后通知的桃子,结果桃子来半天了,你才刚到,不拿队里通知当回事,怎么,当个厂长你小子就忘本了?” 马老五其实不是因为谢虎山迟到发火,他是因为谢虎山猜出了他的心思才用发火来掩饰尴尬。 这件事,早在当初跟韩老狗提帮桃子把户口提前落过来时,他心里盘算的就是这个主意。 他和赵会计那时候已经看出来了,谢虎山这小子有本事,轧钢厂说开就开起来了,轧钢厂生意大,再让他管理砖厂,谢虎山肯定忙不过来,砖厂早晚得交给别人负责。 可是让三队哪个人去负责合适呢? 没人,换做是谁都不好使,不如谢虎山的名头能震住人。 尤其他虽然是中坪人,可还是崖口女婿,换人负责肯定出问题,憋着抢生意的人不敢惹谢虎山,还不敢试试后来者的成色? 马老五倒不是怕开打,韩老二,马三儿这些人扔过去,肯定也能不怕死的打架耍横,撒着欢的和别人打。 可现在不是当初谢虎山刚去崖口的局面了,要是其他大队的人来抢生意,韩老二他们可以打,可要是崖口有人不服呢?打着挽留谢虎山的旗号和后来人对着干,怎么办? 一旦打起来,灵官营公社和中坪公社肯定得介入,让双方坐下调解,到时候人家崖口的人咬死就认谢虎山怎么办? 按照马老五和赵会计对公社的了解,肯定是希望调解,双方各退一步,搞不好会出现崖口和中坪双方派人合伙管理砖厂的局面,那一个月一两千块的买卖不就更完蛋了吗? 崖口那些农民要是知道自己累死累活,结果大头都归了中坪,肯定得闹着重新分配。 所以马老五和找会计思前想后,觉得桃子是最好的人选,她户口落在中坪,娘家是崖口,最主要,她是谢虎山的媳妇,谁敢打着说只认谢虎山的旗号故意闹事,那三队就敢说,谁敢闹就打谁,占理。 马老五本意是想先跟谢虎山说清楚,然后让谢虎山做桃子的思想工作,小两口说话可以没那么顾忌。 结果桃子来半天了,谢虎山都没露面,好不容易来了,偏偏又直接把话说开,让马老五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用谢虎山迟到的理由发火来掩饰尴尬。 “哎哎哎,你态度好点,我是大队干部,一点规矩没有呢,别脱鞋别脱鞋,我错了……味大,不用鞋底子抽上,熏也熏死了。”谢虎山看马老五要作势脱鞋拿鞋底子跟自己对话,调整了一下语气说道: “我奶还乐呢,跟我说,你五叔对咱家太好,给桃子户口提前就拉过来了,年底还能分红,我一猜,就知道藏着狐狸尾巴呢。” “就这么个事!反正砖厂,你要不管,就得桃子管,不然换了别人,真不买账出了麻烦,还得折腾!要不然,我就把小韩,老猛,马三儿他们全都安排回去,一切照旧。”马老五气得直喘粗气,瞪着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取出香烟递给马老五一支:“我没说不同意,队里这么安排肯定有用意,我就是想问问,我们家桃子当三队副业组组长,不能打白工吧?” “我啥时候说让桃子当三队副业组组长了?”马老五接过香烟的同时看向谢虎山问道。 好家伙,这小王八蛋给他媳妇升官升的可真快,自己就说想让桃子挂名打理砖厂,他嘴里就变成了桃子当三队副业组组长。 “不让?那还说啥,走,桃子跟我回家。”谢虎山作势要跳下办公桌走人。 马老五气得直揉脑袋:“当当当!你反正现在在大队,三队具体工作你也参与的少,干脆你从副业组滚蛋,让桃子当三队副业组组长,接你的班,这行了吧,我拍板,这事就这么定了。” “五叔,我帮你点着。”谢虎山取出打火机帮马老五把香烟点燃: “其实我跟你说,我不是有私心,为啥让桃子当副业组组长,因为我心里有数。” 马老五吸了口香烟,冷哼道:“你有个屁的数,自从轧钢厂开工,我天天看不见你的人影。” “你点头就行,因为桃子管不管砖窑,我都能收拾崖口的人,他们不敢闹,知道为啥吗,如今有轧钢厂,咱们不缺煤炭,不用再耗费人力和木材去烧青砖,完全可以办个红砖厂,他们崖口的人要是因为换人管就借机闹事,咱们立马就坡下驴,踹窑走人。” “当然,这么干有点缺德,把老杨扔里边了,尽量不这么干,所以呢,砖厂让我老丈人负责,告诉崖口的人,我们中坪三队不缺砖厂,完全是为了可怜你们才继续开,不然早回去烧红砖了,然后把马三,王冲,吴栓子派过去教一教我丈人选出来的工人如何盯着火候,给他们点儿盼头。” “他们要是学会了自己干怎么整?” “抢我媳妇的买卖?那肯定谁干砸谁的窑啊?吓唬人不会啊?”谢虎山笑着说道。 马老五反应过来,露出满意的笑容:“论不是东西,咱们三队还得是你呀。” 应付完马老五,谢虎山带着桃子回家,桃子边走边用手指绕着一缕头发的发梢,开口问道: “三哥,你说五叔他们把我户口落过来,就是因为砖厂啊?” “不是,别瞎想,也就三成因为砖厂,剩下一大半都是因为你的人品,单单因为砖厂,他同意,三队的大伙也不可能点头,还是因为你平时做的事,让三队的大伙都认可,拿你当自家人。”谢虎山侧过脸看向桃子: “砖厂的事你别管,回头让你爸负责,我买了一堆书,回头搬家里来,你没事就在家多看看书,等我有本事弄到护照之后,带你去见见世面,再好的姑娘整天围着锅台转,男人在外面,早晚会变得没话可说。” “护照是啥?”桃子好奇的问道。 谢虎山看向桃子:“跟书里的知识差不多的工具,能让人走出去去很多地方见识,先看书,那玩意办下来早呢,没那么容易,对了,回头跟你妈说,别让二桃在家里干活了,家里现在房子也盖起来了,粮食也不缺,让二桃想办法回学校念书,要是学校不要她,告诉我,我安排。” “怎么想起二桃上学了?”桃子有些惊讶的问道。 “我是想让二桃回学校念完初中参加考试,甭管考多少分数,回头我想办法在铁路找找人,看看能不能等她初中毕业考试之后,拿个内部指标,送她去尧山铁路机车厂技工学校念两年书,毕业一分配,正经的铁路工人。”谢虎山抓着桃子的手,认真的说道: “三胖儿和老四,也都不用你爸妈操心,有我呢,我都想着呢,知道该怎么安排。” 桃子被谢虎山牵着手,有些害臊的低下头,三哥对她很好,两人结婚的新房都没盖呢,先帮老丈人家里翻盖了青砖大屋,如今自家的房子在崖口是排名第一的豪宅。 更别说心里还替自家的弟弟妹妹做着打算。 她的三哥真好啊。 “二桃的婆家也有戏,上次我去那个叫宋铁生的兄弟家里吃饭,故意当笑话,跟他还有他妈提了一嘴,我说我有个小姨子,十六了,懂事,长得也漂亮,就是因为我这操蛋名声,吓得没人敢娶,我媳妇说了,谁娶我小姨子,倒贴一千的陪嫁。”谢虎山又说起了桃子没见过的宋铁生: “当时铁生他妈就心动了,让我给铁生去你妈那边打听打听消息,看看有没有啥要求,他妈老觉得铁生缺心眼,如今铁生能在津门铁路公安局尧山警务区浭阳段当公安干事,多亏了我帮忙花钱运作,要是再成了连襟,那就真是一家人了。” 桃子被谢虎山的形容逗笑了:“人家都没见过二桃,哪能像三哥你说的那样。” “别不信,他妈没见过二桃,没见过你,但是见过我,他妈信我。”谢虎山对桃子一本正经的说道。 桃子把手指慢慢蜷起来在谢虎山的掌中,低着头小声问道:“为啥?” “因为没遇到我之前,铁生和他哥们整天跟地痞流氓一样,认识我之后,都乖乖上班去了,而且全都是积极分子,天天得表扬,所以他妈信我。”谢虎山说道。 “为啥听你得话乖乖上班去了?” “他们就不是在工务段,车务段上班的性格,我替他们几家的父母花了点钱打点,让他们都去了铁路公安系统抓贼去了。”谢虎山推开自家的院门: “他们天天能揍倒霉的贼,合法打架那还不积极?我是领导我也表扬他们,天天罚款创收。” 奶奶的东屋有老人来串门聊天,桃子和谢虎山回了西屋,谢虎山想了想,对桃子压低声音说道: “我跟你说件事,我可能过不了几天就得被老冯带着县局的人大张旗鼓的抓走,然后就该有人说我挨枪子了,是假的,等新厂建完我就回来,你等我走之后,如果队里有流言,就偷偷告诉奶奶一声,别让她惦记,其他人就别告诉了。” “那三哥你实际上要去哪?”桃子看向谢虎山,语气平静的问道。 跟谢虎山认识这么久,桃子已经知道自己男人的性格,他能大大方方告诉自己,那就说明这件事没什么危险,不用惦记。 真正让人惦记的事,他也肯定不会让自己和奶奶知道。 谢虎山说道: “不知道呢,多半带着铁生和他哥们去燕京转转,我有个姓程的大哥在燕京火车站上班,给他们介绍介绍,看看能不能攀扯上什么关系,还有就是上次我从燕京坐车回来,程大哥给我和韩老二买了明信片和煎饼,我琢磨着,趁我闲下来这段时间,刚好给他送点本地特产去。” 第176章 :去燕京 很多轧钢厂的工人回忆起谢虎山被县局抓走的画面,都会信誓旦旦的告诉朋友,他们亲眼瞧着谢虎山被神兵天降的县局公安同志用枪指头,拷上手铐,随后不由分说架起来冲出了轧钢厂,把人塞进远远停下却没熄火的吉普车,一溜烟带走了。 有人说,谢虎山的大妈正在食堂忙活,得到消息的当时就吓得瘫在了地上,而特派员老冯本来正收拾谢虎山办公室里的那些账簿文件,结果被他在轧钢厂工作的媳妇闯进去狠狠扇了一个大耳光,痛骂他没良心,没人味儿。 也有人说,谢虎山被抓时,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负责看守地磅房的傻老猛。 县局的同志们一抓人,老猛就反应过来,拿着木头枪冲进车间招呼其他民兵一起去救谢司令。 可惜老猛的木头枪是假的,打不响,他的枪要是真的,谢虎山根本带不走。 轧钢厂其他民兵的枪虽然打响了,但是晚了一步,要不是县局的人跑得快,都得被轧钢厂这些民兵打成筛子。 还有人说,就是因为响了枪,谢虎山肯定得死,手下人面对公安都敢响枪,那不是活腻了故意找死吗? 韩老狗在大喇叭里嘟嘟囔囔说了一个多小时的广播,说要让大伙相信公社,相信县里,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等等。 一向很少广播发言的小杨书记也在广播里说了很久,说现在只是怀疑谢虎山挪用贷款,还需要调查审问,请大家不要胡乱猜测,如果冤枉,组织一定还他清白等等。 不说还好,一说不就更让大伙猜测谢虎山要完蛋了嘛,真要是清白,县局都不可能登门。 谢虎山的家里,聚满了关心谢家或者单纯来看热闹的社员们,年轻一些的同辈人被匆匆赶来的韩红贞,韩红兵两姐弟好像门神一样劝走,不过那些年纪大的长辈他们惹不起,只能任由他们走进谢家。 “你们也都先回厂子,生产不能停,这边有我呢,大喜,马三儿,把弟兄们都劝回去,有啥事等我回厂子再说。”韩红兵站在谢家的大门口,取出香烟叼了一支点燃,随后让不远处背着家伙的十几個人回轧钢厂。 陈大喜和马三儿招招手,带着人转身朝着轧钢厂走去。 “他出啥事了?贷款都让他自己给花了?”韩红贞等谢家的门口没有了其他人,看向另一侧的韩红兵,小声开口问道。 韩红兵烦躁的咬着香烟,眼睛定定瞧着不远处的大黑,大黑嘴角破了,那是抓谢虎山时,大黑扑上去咬人,被对方踹的,它不肯撒嘴,对方连踹了好几脚,嘴都踹坏了才松开。 这保卫科长让大黑当的,真尽职。 “说话呀?”韩红贞看着本家弟弟不开口,忍不住又稍稍抬高些声量问道。 韩红兵把香烟狠狠一甩,看向韩红贞: “他出不了事,真要是县里开大会崩谢司令,大不了我开着车劫法场把人抢出来,去港岛,到死不还乡!” “你瞎说什么呢!不要命了!就算人走了,桃子怎么办,他家里人怎么办,你家里人怎么办?”韩红贞听到韩红兵的话,瞪起眼睛骂道: “一个犯法还不够,都想挨枪子啊?” “那你说怎么办?”韩红兵不耐烦的看向自己的四姐,语气没了往日的客气。 韩红贞抱着双臂,慢慢蹲下去,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过了老半天才像是想清楚自己要说什么,对韩红兵问道: “你不说你港岛有个相好的,他也有一个吗?” “俩废物娘们,指望不上,你以为真是啥侨胞大人物啊。”韩红兵又取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说道: “我明天得进县城一趟,问问铁生,让他帮忙留意到时候县局在哪开大会……” “你听我说完!”韩红贞站起身,走到韩红兵身边,吸了吸鼻子: “轧钢厂被抄了,但砖厂没事,上个月和这个月砖厂的钱款都在我手里,因为还没来得及和桃子他爸对完账,所以还没交上去,伱安排个拖拉机,连夜送我回崖口,我抓紧这几天去把下个月的订单钱也先收一笔,都加在一起应该有大几千。” “干啥?”韩红兵看向自己这位四姐,在砖厂打理生意这么久,好像整个人不一样了,遇到事不再是那种乱了手脚的慌张模样。 “拿钱去托关系打点,看看到底是个啥罪名,没准就是去盐场干几年活呢。”韩红贞身体站得笔直,盯着韩红兵: “就算真是死罪,谢虎山不是还有铁路的朋友吗,让他们帮忙开出几封介绍信,拿着我给你的钱,把桃子,大秀,六奶,二叔,二婶,大爷,大妈还有我婆婆他们都送去港岛,中坪大队他们呆不了了。” 韩红兵撇撇嘴:“一人做事一人当,崩也是崩谢司令,跟他家里人有啥关系,再说,就算谢司令没了,我还在呢,谁敢用这事找谢家的麻烦,不怕我……” “你知道啥叫贷款吗!那厂子是大队的!厂子还不上钱,那就等于大队背上了这笔饥荒,全村老少都欠县里的钱,留下来不得被人用话活活牙碜死?别说是你,老韩家敢站出来撑腰,连老韩家都得一块挨唾沫星子!”韩红贞在砖厂干了这么久,不再是那个当初啥也不懂的小寡妇,虽然没借过钱,但她知道贷款是什么意思。 谢虎山贷了一大笔钱,搞不好是轧钢厂贷的,如果还不上,轧钢厂是大队的,最后就要算到大队头上,各家各户摊派下来还账。 真到了那一步,再好的街坊邻居恐怕也得翻脸。 “那你把这笔钱给我,你咋整,四姐,咱们队要是朝你要钱,你拿不出来,你也犯法。”韩红兵听完四姐的话,脸色从烦躁转为郁闷:“要不你也一块走吧。” 韩红贞一瞪眼: “我走啥,砖厂还在就行,我管着砖厂,多拉些业务,能把钱慢慢还上,五叔心软,肯定给我一条活路,再说,都走了,谁等他挨完枪子给他收尸?” “你放屁,你肯定是不想活了,要是有活路,你让我连你婆婆一块送走?”韩红兵语气肯定的说道:“这事肯定不能这么干!” “不这么办怎么办?” 俩人正低声争论时,大黑忽然哀哀叫着朝远处跑去,眨眼就没了人影,它的反应让韩红兵,韩红贞姐弟回过神来,发现远处的村道上,去大队部打听消息的桃子正朝家里一步一步走来,身旁跟着大了肚子,走路摇摇晃晃的二喜。 “万幸六奶前两天被桃子劝着,带放暑假的大秀去了疗养院自费疗养,怎么还得小一个月才能回来,不然今天这一出,六奶都得当场没了。”看到桃子出现,韩红贞嘴里感慨道。 “四姐,你们在这呢。”桃子看到两人,脸上露出个稍显勉强的笑容,又微微叹口气: “我回头再和你们说话,先去家里把大伙安抚好,没事,啥事都没有。” 说完,桃子穿过两人,进了谢家的院门。 “桃子……”韩红贞张了张嘴,想安慰桃子两句,可觉得现在又不是合适的时候。 桃子没等进堂屋,就听到东屋正传来大妈的抽泣声,她挑帘进去,屋里挤满了人,乌烟瘴气。 二叔谢启丰蹲在墙根,抱着脑袋,声音痛苦:“从帮队里收大粪那会儿我就不愿意虎三儿去!这可咋……” “你别说话!消停会儿!都这时候了说那个有啥用!”二婶周红梅坐在炕沿上,伸手帮妯娌陈春香轻轻拍着后背顺气: “嫂子,你也别哭了,大队广播都说了,不一定是咋回事呢,保不齐是冤枉的,前些年冤枉的人还少了?没准人家县局领导带过去问几句,把事情问清楚,明天就把虎三儿放回来了!” 谢启茂则是满脸愤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贷款那不是闹着玩的!谢虎山要真是自己大手大脚花了贷款,那就是让中坪大队的大伙欠了国家的饥荒,侄子怎么能干这么操蛋的事呢!以后谢家还怎么在中坪见人? “对,还不一定怎么着呢!”赵会计开口,他是生产三队见过世面的社会人士,尧山城里下过馆子的主儿,此时努力劝慰: “大茂家里的,别哭,没事,不就是饥荒吗?咱想办法还上就完了!咱三队可不是穷光蛋……” “哎哎哎……”马老五在旁边小声开口,比划着一根手指:“你啥也不知道就先别吹呢,行不,搁啥还?” 赵会计看马老五比划的数字,笑容有些勉强,不过还是开口说道: “一万块……是有点多,那也不至于,三年,咱们队在五哥的带领下,再加上虎三儿的脑袋瓜子,肯定能把这笔一万块的饥荒……” “我收到信儿,好像是贷了十万。”马老五凑到还试图安慰谢家人的赵会计耳边,用蚊鸣般的声音说道: “把咱俩剐零碎了卖肉也卖不出这价,要是能还的起,我能给你这露脸的机会?” “咳咳咳咳咳咳……”听到数字之后,赵会计一阵剧烈咳嗽,差点被肺叶咳出来,站起身朝外逃去,临走对马老五说道: “那啥,我去坟地转转,我看虎三儿他父母那坟的旁边还有空地埋他没有。” 一屋子人七嘴八舌乱纷纷的劝着谢家的几人,此时桃子进来,脸色平静的和大伙打着招呼。 没人此时在乎她,桃子也不急,站在炕边静静站着,等着屋里刚好有片刻安静时,才开口说道: “我刚才去大队队部打听过了。” 一句话,屋里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个没过门的谢家媳妇。 “大队咋说的?”大妈看向桃子,目光中满是期冀。 桃子朝大妈笑笑,柔声细语的说道: “没啥事,我问了小杨书记,小杨书记说,好像是有人眼热三哥买了吉普车,心里不满意,就举报三哥,说三哥是用贷款买的吉普车,害咱们大队背饥荒,小杨书记说了,买吉普车是贷款之前,这事肯定是冤枉,他会跟县里领导反应,让我回来踏实等着,告诉你和大爷,二叔,二婶都别着急,尤其别让奶知道,等奶回来,估计三哥早该回来了。” “对对对,先买的车,小杨书记他丈母娘帮忙牵的线,这事让他丈母娘帮忙作个证就行!”大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自顾自说了起来,脸色一下子也轻松了许多。 桃子此时则已经看向屋里的其他人,脸上仍然带着笑,可是说话声音稍稍大了些: “我知道大伙都是惦记三哥才过来,也都是看着三哥长起来的长辈,事就是这么个事,大伙的心意我替三哥领了,等他回来,我陪着他去各位家里道谢,哪怕他不去,我也肯定去,我生火做饭,大伙都留下来一块吃。” 除了马老五等几个真心惦记谢虎山的人,其他那些看热闹的人脸色都微微一变。 这没过门的小媳妇不好斗啊,平时柔声细语,遇到事了,可真敢说牙碜掉脸的话。 拿话赶人不说,话里那意思,是屋里的人如果喜欢传小道消息,那就得按照她刚才说的那一套在外面传。 外面要是传出什么跟她说的不一样的消息,谢虎山出来之后,她肯定带着自己爷们上门找他们打架,就算是谢虎山出不来,她谢金凤也肯定上门闹一场。 大妈和二婶对视了一眼,都瞧出妯娌眼中的情绪,再是乡下人,桃子最后这句话她们也听懂了。 要不婆婆把亲自挑的孙媳妇当眼珠子呢,她们妯娌俩遇到事之后,一个哭天抹泪,一个唉声叹气,自家两个老爷们,一个蹲墙边,一个呆愣愣。 平时都是当家作主的人,可是遇到这种事,全都慌了神,没想着怎么维持体面,不让别人瞧笑话。 就人家一个没过门的孙媳妇始终不卑不亢,把话说体面了。 想看热闹不用满世界打听,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们热闹就是有人眼气谢家,故意举报,陷害我男人。 这事都告诉你们了,你们要是再敢传些其他别的闲话,那就是故意给谢家使坏,败坏谢家名声,搞不好举报的人就在你们中间,那事后找上门去,理所当然。 “都走吧,真等着人家桃子给你们做饭呢?”马老五磕了磕烟袋锅,对屋里的人们说道: “那嘴都注意点儿,小辈们懂礼,长辈也得明礼,散了吧。” 他一开口,看热闹的人们也就朝外走去,谢启茂,谢启丰撑着精神把人送出去,马老五走在最后,把人送走他却没有走,转身又回来了,经过堂屋时,看看烧火的桃子,小声说道: “小杨书记没说这话吧?下回撒谎,别背手,要背手就别再拿出来,手指头都绞白了。” 桃子低下头去,马老五拍拍桃子肩膀: “没事,你干的对,这时候就得撑着体面,别让人看笑话,说都知道怎么说,可是遇到事真能撑得住的媳妇,你五叔我就见到你一个。” 桃子低着头,心说自己是三哥提前叮嘱过,不然也不确定是不是真能撑住,搞不好也得跟大妈二婶一样,慌了手脚。 随后马老五又进了屋,等谢启丰,谢启茂都进了屋,马老五开口对两对夫妻说道: “桃子不是说了嘛,小杨书记那还能撒谎?肯定这事冤枉虎三儿那小子了,虎三儿人虽然操蛋调皮,但他干不出这么缺德的事。” 看到谢启茂脸上还是气咻咻的表情,马老五对他说道: “大茂,别生气,大不了把轧钢厂卖了赔钱,最差最差无非是大队接着种地,不搞副业,你怕个啥?” “你不懂,犯了国法,不是光赔钱的事。”谢启茂抱着脑袋,声音闷闷的说道。 桃子在堂屋听着大爷的话,手里揉着面团,一语不发,她在纠结,要不要告诉大爷实话,看大爷的反应,都快要气死了。 谢启茂语气发堵的在屋里开口: “我明天去县里问问小……焦部长,看看要是能赔上钱,人是不是能……唉……” 一听这话,桃子马上又坚定起来,看起来不能把实话告诉大爷。 继续做饭。 …… “夏天,还是大米水饭吃得痛快,比凉面解暑。” 谢虎山坐在县局审讯室的专属座位上,没有被安排手铐脚镣。 此时他正端着一大碗冰凉爽口的大米水饭,用筷子朝嘴里划拉,就着县局食堂腌的咸菜丝送下肚子,这才一脸满足的开口说道:“这顿饭不能让我自己花钱吧?” 对面,冯春来左脸红肿,磨着牙站在审讯桌旁边,眼睛瞧着两名同事整理口供,嘴里对谢虎山回应道: “我媳妇替你出了,她这一巴掌可太疼了,说实话,自从我离开部队之后,就没挨过这么毒的打。” “老冯,你真不如我冯婶,成条的牡丹我给你送,都暖不了你的心?六亲不认,把我账都抄了?”谢虎山打了个嗝,对冯春来似笑非笑的说道: “冯婶可是我安排的,没有我,你俩还牛郎织女呢,我不求你手下留情,你好歹提前给我个信儿让我准备准备也行啊?” “饭够不够吃?不够吃我再去食堂给你打一份,别的事就算了,公事公办,你以为这是在中坪大队呢,这是县局,少攀交情。”冯春来板着脸瞧着谢虎山,嘴里说道: “而且就因为我媳妇在轧钢厂工作,所以我避嫌,没有参加对你的审问。” “饭够吃了,天热吃不多,倒是你们抓人太快,烟和打火机都没装。”谢虎山把最后一口饭吃完,推了推碗筷对冯春来说道。 冯春来取出牡丹香烟,走过去塞谢虎山嘴里一支,帮他点燃,犹豫一下,把打火机和烟全都拍在他面前: “揣着吧,反正也是你送的。” “我说,能说的我都交代了,你们不至于再给我上上手段吧?”谢虎山喷吐了一口香烟,笑呵呵看向板着脸整理口供的两名公安同志问道。 两名公安对视一眼,又看看旁边的冯春来,心说还上什么手段? 驻中坪的老冯虽然全程没有参与审问,可是一直在旁边盯着,充当这小子的保镖,上厕所都是跟这个谢虎山一起去,不就是防着县局有人突然给这个叫谢虎山的小伙子上手段吗? 俩人说话听起来好像公事公办,狗屁,都是假的,老冯就差把他跟谢虎山铐在一块了。 “你态度放端正点!”冯春来踢了谢虎山的裤腿一下,训斥道,随后回到审讯桌前,拿起口供一个字一个字的确认,嘴里说道: “谢虎山,你小子的问题很严重啊,反正现在暂时掌握的情况来看,如果属实,你挨枪子是肯定的,还有没有什么话想说?看家里人那边有没有什么话需要我帮忙转达一下?” “老冯,口供整理完了,我看不行就走程序,暂时羁押吧。”一名老警察把冯春来手里的口供纸拿回来,开口说道。 这案子不小,难说老冯是不是真的和姓谢的有什么人情往来。 冯春来看对方把口供纸拿回去,尴尬的点点头:“按程序办,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起来,看在老冯面上给你解开让你吃点东西,你还得瑟起来了?我跟你说,就你厂子的工人这事,就够办你的!”另一名警察则开口呵斥谢虎山,取出手铐准备走羁押程序。 难怪县局领导一直说各公社特派员必须得是精挑细选的人物才能担任,这次他们下去抓人总算见识了,普通人真吃不开啊。 得亏老冯提前交代,把车悄悄停在不远处,千万别熄火,装上谢虎山赶紧跑,剩下交给他。 农村真是无法无天,据后来回来的老冯说,大队书记眼都红了,差点翻脸把他扣下准备跟县局交换人质,还是公社武装部长亲自求情把他放了出来。 谢虎山举起双手,正准备由着对方帮自己戴手铐,审讯室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不等里面人回应,门直接被推开,两个穿着公安制服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为首那个人高马大的青年公安把自己的工作证和一张协查申请报告拍在审讯桌上: “同志,你们好,我们是津门铁路公安局尧山警务段浭阳警务处治安科的,我姓宋,治安科干事,这是我工作证和尧山警务段浭阳警务处的协查申请报告,浭阳县局的大领导已经签过字了。” 老警察拿起工作证看了一眼,的确是铁路公安系统的证件:“宋铁生?怎么回事,地方的案件怎么铁路系统还来人了?” 他又拿起报告看了眼,果然上面有局长的签字和盖章。 宋铁生一脸正气的看向大马金刀举起双手的谢虎山: “谢虎山,我们怀疑他组织人手多次在浭阳铁路货场从事不法勾当,造成数额巨大的物资损失,我们铁路早就盯上他了,这次得知你们把人抓了,连忙打申请,把人带过去,准备突击一下,给他上上手段,让他把在铁路上犯的事儿也都抓紧朝外撂一撂。” 老警察一听对方要提人,下意识问道:“你们把人带走协查,那我们这边的案件要是需要对他再次审讯怎么办?” “老同志,一把年纪分不出轻重缓急?”宋铁生听到老警察话语对他们铁路把人带走有些不满,盯着对方的眼睛开口: “铁路货场的货,大部分都是国家调拨的重要物资,我不把人带走迅速审问,要是耽误了追回进度,给国家造成损失,你们浭阳县局负责包赔吗,你要能说负责包赔,我转身就走,等你们结案我再带着损失清单来提人提钱,要不然你就等着我们审问完,把人再送回来,怎么选,你说了算。” 老警察顿时语塞。 耽误了追回货物,给国家造成损失,县局哪赔得起。 自己也是嘴欠,上面局长签字都有了,瞎插什么嘴。 “这不我大外甥嘛,跟你三姨父面前得瑟拿乔呢?”冯春来此时过来打哈哈,缓解老警察和宋铁生之间的尴尬局面,对老警察介绍道: “嗨,铁路老宋他家的小子,老宋地震没了,我媳妇她姐和老宋她媳妇当年是同学,论起来是外甥,怎么着,铁生,不认识我了,进门看见我都不跟我打招呼,胆肥了?” “我妈说了,工作的时候称呼职务,三姨父。”宋铁生不耐烦的说道。 冯春来指着老警察对宋铁生说道:“称什么职务,这是你大爷,跟你爸也有交情,说话一点礼貌没有。” “大爷。”宋铁生瓮声瓮气对老警察说了个亲切的称呼,老警察就坡下驴一笑: “行,人就交给你们了。” 宋铁生歪了下头,带来的同伴取出自己手铐给谢虎山戴上,随后推着谢虎山朝外面走去。 宋铁生客气了两句,这才转身告辞,等走到县局大院里,宋铁生动手拉开开来的吉普车后座车门,让谢虎山坐上去,自己陪着他坐在后座,朝送出来的冯春来等人挥挥手。 吉普车一阵咆哮,驶出了县局。 后轮还没出大院,谢虎山手上的手铐就已经被解开,他活动着手腕,宋铁生在旁边说道: “除了东子,没别人知道这事,治安科那边也都打过招呼了,走十天半月没问题。” “啥理由能让你们领导舍得放你和东子十天半月的假?”谢虎山听到宋铁生的话笑道。 开车的宋铁生小弟东子笑着说道: “我们领导说,得给敌人点儿喘息的机会,现在咱们浭阳段偷铁轨,扒火车的贼一个也瞧不见了,都让宋哥带着我们抓绝根了,得好好养一养了,所以放我们几天假,让贼也能喘口气。” “去哪,三哥,介绍信都预备好了。”宋铁生问道。 谢虎山靠坐在后座上:“我让你帮我准备的特产预备了吗?” “预备了。”宋铁生说道:“在后面呢,我下车拿过来你看看?” 谢虎山看向窗外: “不用,换身衣服,去燕京,我带你们去见见世面。” 第177章 :这是不惹事? 谢虎山三人从早上八点钟就上了绿皮火车,路上走走停停四个小时才到燕京。 下车时,宋铁生一边走一边骂自己身后拎着包的兄弟东子: “现眼不现眼?啊?拿三哥当冤大头呢?满打满算二百多里地的路,你他妈吃八顿饭,非得让车上的人跟看猴那么看你?” 之前谢虎山说要去燕京,宋铁生早早就弄到了两张相邻的下铺票和一张中铺票,想的是三人能坐在小桌前吃东西聊天,不至于和硬座车厢那么挤。 结果上了车之后没一会,这趟车隶属津门铁路公安局尧山警务区玉水警务段的老乘警经过时认出了宋铁生,宋铁生抓贼跟对方打过几次交道,老警察看到宋铁生挺激动,让他跟着自己去硬座车厢帮忙解决点儿纠纷,说是有个贼偷东西。 乘警怕贼是团伙,让在治安科隔三岔五就跟铁路盗窃团伙打交道的宋铁生跟着一起去,主要是给自己壮壮胆。 不然他这种乘警也怕成群结队的贼,人家真要是不买账,仗人多把乘警打一顿,乘警一点办法也没有。 都是一个系统的,还是岁数大的长辈,一身便衣的宋铁生推辞不掉,就让东子陪谢虎山坐车,自己跟着乘警去了硬座车厢。 没想到一去就忙了小半天,等他累够呛挤回卧铺车厢时,距离终点站燕京下车还剩二十多分钟。 而且回来刚坐下喘口气,就发现半拉卧铺车厢的人都跟看怪兽一样看着他们三人。 宋铁生问了东子之后才得知,自己这个拜把子兄弟是真现眼,卖吃食的小车过来一趟就停一趟,啥好吃买啥,差点给人家那小车都包圆。 搞到最后推小车的女乘务员都不走了,主动提出给东子和谢虎山拆扒鸡,看那态度,就差给东子提供陪吃服务,下车一块跟着他回家过日子生孩子了。 到底买了多少东西? 据饭桶当事人东子回忆,三哥谢虎山就啃了個鸡爪,剥了几颗花生,喝了瓶凉啤酒。 剩下三只扒鸡和一堆零碎吃食,怕宋铁生回不来,浪费,所以努努力,让他自己都吃完了。 所以这才引得半个车厢的人都看着他吃。 “我让他吃的,天天抓贼累一身臭汗,还吃不好,难得火车上买点不用饭票的荤腥解解馋,这让你骂的。”谢虎山听宋铁生训斥东子,开口说道: “再说,哪回我请吃饭你吃的少了?有脸说别人?” 听到谢虎山帮自己出头,训斥宋铁生,东子拎着包嘿嘿的乐。 东子姓魏,大号叫魏东明,是宋铁生打完流氓开始瞎混后,立棍起家的兄弟。 最初宋铁生的队伍就他们俩,如今宋铁生身边的其他兄弟,那都是后来打出点儿名头才聚起来的。 所以有点儿什么事,宋铁生也愿意关照东子这个更亲近的兄弟。 东子也是铁路子弟,父亲是开火车的,母亲是跟车的乘务员,两口子常年在火车上的时间比在家里多。 宋铁生家里钱紧时,东子没少偷自己家里钱帮宋铁生,属于真正的家贼,到现在他爸还没破案呢,之前是在工务段扳道衩,后来谢虎山花钱委托张明找人帮宋铁生调工作,连他一块调去了警务段,从家贼混成了天天跟宋铁生一起在治安科抓贼的铁路警察,哪说理去。 宋铁生和东子俩人正经磕过头拜过把子,不像谢虎山,韩红兵他们这些农村人,啥程序都没有,招揽兄弟都是土匪那套,靠拳头说话。 如果用宋铁生开公司来比喻的话,东子属于联合创始人或者公司第一号员工。 性格好,人爽利,实在,用宋铁生的话说,除了打架和吃饭,剩下干啥啥不行。 “三哥,你要再总惯着他们这几个货,我回头把人全都送你轧钢厂去,我管不了,我管他们的时候你老向着他们,以后都不听我的。”宋铁生听到谢虎山的话,笑着说道。 谢虎山侧过脸看看宋铁生,难得认真的嘱咐道: “什么叫现眼?吃饭给钱,你管吃多少呢?吃饭给不起钱,那才叫现眼!” “还有,别在外面这么多人咋咋呼呼骂手底下兄弟,亲哥们也得留面子,伱骂完不往心里去,挨骂多了,拜把子兄弟心里会不舒服,兄弟跟你混,哥长哥短是为了挨你训的,我怎么不天天训你跟韩老二呢?” “是是是,不骂了,我嘴笨,说不过你,反正你是三哥,你说了算。”宋铁生认错: “连我妈都说了,外面遇到啥事让我找你问问,准没错,虎三儿有脑子,你缺心眼儿。” 三个人说说笑笑没有出站,谢虎山按照上次程云飞带他和韩红兵走过的路线直接去了燕京火车站的装卸队休憩区。 五六个可能刚卸完车皮的中年汉子,光着膀子,古铜色的壮硕身躯上覆着一层汗津津的油光,正在房檐下的阴凉处躲着日头,坐成一排歇腿侃大山。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起来应该是个队长或者组长,穿着件两股筋背心,胳膊上套个红箍儿,手里端着把搪瓷缸子,一边吹着茶叶沫一边跟手下人聊怎么玩鸟: “老话说:文遛红子,武遛画眉。老贾你打根儿上就养错鸟了,红子那都是过去满清八旗遗老遗少玩的,遛的时候讲究穿着长袍马褂,拎着鸟笼一步三摇。” “脚步必须得慢,稳当,从家里走到半里地外的茶楼喝茶会鸟都恨不得走仨钟头才行,也不怕太阳升起来晒化这帮老丫挺的,那他妈不是遛鸟,那是遛人呢。” “咱们这帮糙老爷们,走路带风,百灵和红子不适应咱们风风火火这劲儿,咱们早上遛弯就适合拎着个好养活的画眉,手拎着鸟笼,那得晃得像钟摆,摇的劲越大,画眉鸟越开心。” “我小时候,解放前看见过,大清早胡同口有人拎着画眉鸟的笼子,等拉黄包车的车夫出门,他请车夫吃碗豆腐脑,然后求人家车夫帮忙把鸟笼挂黄包车车把上,让鸟跟着车跑一圈。” “要我说,你丫这急脾气养只矫情的红子纯粹是给自己找罪受。” “怎么着,三个小同志有事吗,走错道了吧,出站跟那边走,回头走二三十步朝右拐……” 他正侃大山,耳朵里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谢虎山三人朝自己这群人走过来,以为三个拎着包的青年是下火车出站走错了方向,所以热心的用手帮三人指了一下方向。 “劳驾,同志,程云飞程大哥今天上班了吗?”谢虎山朝对方开口问道。 对方把茶缸放地上,站起身仔细打量了一下三人,又看看自己的同伴,这才对谢虎山有些狐疑的开口: “三位同志,找他有事啊,我是他领导,有事跟我能说吗?” “领导好,我们是外地来的,浭阳县的,上次路过燕京的时候,程大哥请我们吃饭来着,这次我们来燕京办事,特意给他带点家乡特产,是个心意。”谢虎山客客气气的解释道。 一听谢虎山说是外地的,对方松了口气:“嗨,吓我一跳,花子不在,你们来得不是时候,丫又进炮局了。” 谢虎山被队长的话说的有些懵,这语气好像程云飞进公安局跟大妈进菜市场一样: “又?这是进去几回了?啥罪过?判多少年?” 队长重新坐下,拿起茶缸子喝了一口,随后对谢虎山笑着说道: “别担心,小兄弟,没啥大事,这不国家明令禁止拳击运动嘛,他就好这个,偷偷摸摸在私下搞拳击比赛过瘾,让公安同志接到举报给掏了,常有的事,你跟他熟了就知道了,哪个月不得掏他两回,东城公安分局每月就靠罚他,都够改善伙食了。” “至于罪过,算不上,也判不了,就是罚款,写检查,单位去领人,我们今天发工资,等下午发完工资,我们大伙一人凑点儿,帮他把罚款交了,把人赎出来就完事。” 谢虎山看看旁边本来一直以为来拜访世外高人,此时心态崩溃,再也绷不住崇敬神色的宋铁生和东子,朝队长问道:“领导,罚款多少钱,我身上有点儿。” 对方没有告诉谢虎山,反而认真的问道: “同志,我问一句,你们跟花子什么关系?” “就是见过一面的朋友,一起坐过火车,但是程大哥人挺好,看我们没钱回家,上次借给我一百块钱。”谢虎山说着话从口袋取出十张大团结,递给队长: “刚好赶上了,这钱您收着,省得再花各位工资……” “用不着你,我们这么多人都是他工友,一人凑个一天两天的工资就够了,顶天因为屡教不改重罚丫五十,再买点水果啥的去医院看看伤者,用不了这么多钱。”队长连忙推辞: “而且花子借给你们钱这事我们不知情,哪能替他收下,我们替他收下,伤交情,等人出来,你要真欠他钱,就当面还他,行不行?” 看到人家领导都猜出自己的心思,谢虎山也没有矫情,把钱收起来,指着东子手里拎着两包东西: “那领导,这点特产我们给程大哥放这里行吗,我们就先走,安排安排住处,等忙完过两天再来看他?” “别放这儿呀,这没人看着,待会一来车皮,我们都得去干活,这里没锁,人来人往,回头再丢了,是吧?”队长犹豫一下,随后朝着身后一块歇腿的工人开口问道: “送他家……不行,他家里好像没人,老贾,花子媳妇上午来帮他补请假条领工资的时候是你跟着去办的,我卸车没见着,她今天是在五路公共汽车上卖票呢吧?” 叫老贾的工人说道:“小敏啊?今天不该小敏班,来那会儿说是组织人去劳动工人文化宫排队买票去了,晚上那儿有时装表演,等多挣点儿给花子还账。” “对了,干脆呀,你把钱和东西送他媳妇手里得了,正是及时雨,花子……程云飞不省心,没他媳妇,他早就真成要饭花子了。”队长听完之后,对谢虎山笑着说道: “出站,去火车站对面坐一路大公共,有站牌儿,票价四分,听售票员喊劳动工人文化宫到了就下车,到那看到有人排长队,他媳妇肯定就在队伍里,你让旁边维持秩序的警察帮你找程云飞的媳妇陈敏,警察就告诉你了。” “警察不止认识飞哥,连飞哥他媳妇都认识?”谢虎山语气感慨的说道。 队长嘿了一声:“上班在五路公共汽车卖票挣钱,下班在劳动工人文化宫卖票挣钱,让花子挤兑的都快成票贩子了,警察那还能不认识她,得嘞,我走两步,送你们去站点,跟我走。” 谢虎山三人跟着热心的装卸队队长出了火车站,按照对方的指引在站牌底下等车,千恩万谢送走了对方,谢虎山买了几份bj的报纸翻看等车,宋铁生打量了半天火车站广场之后,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对谢虎山问道: “三哥,这位程大哥听着没你吹的那么神呐,在羊城火车站揣着两把枪都没人敢管的狠角色,怎么说逮就被逮起来了。” 他早就听谢虎山和韩红兵说起过程云飞,俩人把对方吹得都神了,说拆枪速度特别快,拳头上全是老茧,羊城警察都惹不起他,结果刚才一听,哪有谢虎山和韩红兵吹的那么厉害,没犯啥大罪,就因为偷摸打拳击比赛就被公安掏了,而且还是经常被逮的熟脸…… “我没吹,行吗,这位大哥是真厉害,至于怎么被逮,我也不清楚,按说不至于,可能首都跟地方城市不一样。”谢虎山没有说服力的辩解两句之后果断转移了话题: “待会把东西给他媳妇,咱们就去找个好点儿饭店或者招待所住下,明天我陪你们去天安门转转,后天你俩自己愿意去哪转就去哪,我就不去了,我得去听各种报告会。” “三哥,为啥你非得听啥报告会,那玩意有啥可听的,我一开会就打瞌睡。”东子在旁边满脸不解。 来的路上他就听谢虎山说起过来燕京没什么正经事,就是他俩跟着来吃吃喝喝,在燕京转悠转悠,顺便听听流行的各种什么报告会,啥时候大队给他打电话,他再回去。 “我在招待所睡不好,人多我睡得踏实。”谢虎山笑着说道。 加长的公共汽车慢慢开了过来停在站点旁,一群等车的人马上朝着车门处挤了过去,宋铁生和东子在铁路治安科当了这么久的警察,经验和眼力已经练出来了,三人刚一上车,谢虎山还没察觉什么,正跟售票员买票,宋铁生已经朝东子递了个眼神,东子把手里的包放在谢虎山脚边,径直朝着后门的方向挤过去。 宋铁生等谢虎山买好票收起零钱,装作不认识挤在谢虎山身边,极其轻微的声音开口: “三哥,车上有小偷,虽然不是咱浭阳的贼,不归我管,可穿了这身皮得办人事,就算不抓,也不能让小偷得手不是,你放心,我不惹事,就是开口给大伙提个醒,让小偷没机会得手就完了。” 说完他挤到前门,眼睛在车上瞄了好一会儿,大声开口: “车上人多,把值钱东西都看好了,仔细点儿。” 他一句话,车上所有人都警惕起来,双手捂着自己的口袋或者抱紧提包,同时有七八个人脸色微变,看向身材高大,出声示警的宋铁生。 这些人里有男有女,是专吃公共汽车的小偷,燕京话把这种人称为佛爷。 这个不知道来历的大个子轻轻巧巧一句话,就让他们这趟车上白辛苦一趟。 不过他们脸上并没有恼羞成怒的神情,反而用不屑的眼神瞧瞧宋铁生,这个傻了吧唧乱说话的大个子摊上大事了。 因为今天是燕京各个机关单位发工资的日子,也是四九城各路佛爷在公共汽车上斗法取货的战场。 平时一对佛爷搭档,一天下来顶天也就偷个十几二十块。 今天这种大日子,要是不破三位数,那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自己是干这行的。 可以说今天从早到晚,bj的每一趟公交车上都有佛爷。 不过今天燕京城的公共汽车,也不是佛爷想上就上的。 没真本事的的佛爷,别说上车,在站牌附近一露面,手指头就得被其他佛爷趁挤车门的空当,用藏着的手术刀头给割道口子。 同行都会先把这种学艺不精,容易炸窝的废物点心剔除掉,让对方养两天手指头,避开今天,一是剔除劣币减少竞争,二是手艺太次容易炸窝。 而且在燕京地面上吃佛爷这碗饭,必须得有成名的顽主大哥罩着。 再厉害的外来神偷,如果被那些顽主发现在自己的地盘取货,还不交孝敬,除非你只干这一票就离开燕京,不然第二天肯定有人过来登门掏人,见面上来就是两军刺扎大腿,然后剥掉十个手指甲,让外来者一两个月开不了工,算是稍做警告。 如果伤好了还敢继续露面,那就对不住了,剁了中指食指四根手指的第一截,彻底砸了你饭碗,换个行当吃饭吧。 所以谢虎山他们所在这趟车上的八个佛爷,都是背后靠着顽主,手艺惊人的主儿,他们不在乎今天这趟车能不能偷到钱,因为今天无论偷多少钱,都只能挣工资,收入都归罩着他们的背后大顽主。 这些顽主平时只吃手底下佛爷的孝敬,一天象征性的收个三块五块,不会剥削太狠。 条件就是,在机关工厂固定开工资的这一天,佛爷们要卖力气取货,而且沿线各站点,早就划分了地盘,都有各路顽主派得力手下守着,佛爷得手之后,下车就要搜身交钱。 比如这八个佛爷只能吃燕京站到天安门东站这三站地,这三站地是他们背后顽主的地盘,可以动手取货,三站站点都有顽主的打手接应。 可如果贪心没有到站下车,哪怕只是多坐了一站地,比如从天安门西站下车,就这么一站地,就算是过了地界,下车的时候,站点等着的可就是其他顽主的打手和手下等着登车取货的佛爷了。 发现他们坏了规矩,钱都得留下不说,弄不好还得挨顿打,长长教训,然后回去还得因为没取到钱,闹了笑话,挨顿自己大哥的打。 现在有个大傻子居然开口给大伙提醒,佛爷们不在乎,他们刚好能休息休息,反正他们到站下车,这趟车偷不着,责任不在他们,顽主会找这个人说话,车上除了他们这些佛爷,还有打手跟车呢,就防着有人炸窝闹事。 果然,刚到东单站,佛爷们就陆续下车,而座位上起来两个青年,一左一右簇拥住宋铁生,手顶着宋铁生的后腰,想要架着他朝车门处走,嘴里低声恐吓: “哥们,不想躺下就跟我们下车。” 而靠近后车门的东子已经第一时间下去,从前门迂回上来,拔出腰里的电棒对着其中一个就按了下去! 噼啪一阵响,空气中弥漫着类似烧猪毛的焦糊味,青年身体抽搐着栽倒。 局势顿时变成了宋铁生和东子包夹剩下的那个,宋铁生从对方手里夺过刚才顶住自己的小攮子,攥住刀刃,手指按在刀身上用力一按,把刀尖直接掰断!刀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我大哥……”青年最多十七八岁的模样,咽了口口水,想要强撑胆色开口。 奈何没等说完,宋铁生已经薅着脖领子把他扔下去,东子把地上吐白沫的家伙也丢了下去,宋铁生把那把劣质小攮子一扔,对司机说道: “师傅,开车吧。” 司机连忙关好车门准备发车,挡风玻璃忽然被外面的人用一块砖头砸裂,吓得司机再度停车,而且玻璃虽然没破,但已经碎成龟纹,随时可能会成片掉落! 关闭的车门被人用拳头重重砸着,等敲门声停下,一个桀骜不驯的声音不耐烦的喊道: “开门,这车今天走不了了,是爷们的话,自己乖乖走下来,我给你留点脸,等我龙三儿亲自上去找你,可什么脸不给你留!” 谢虎山无语的看向宋铁生: “这他妈就是你说的不惹事?” 宋铁生有些尴尬的走过来: “我也没想到首都跟咱那的小偷不一样,比咱们那儿嚣张,咱那一开口吓唬就不偷了,首都这边看意思还敢动手……” “而且三哥你听听,这小子叫龙三儿,压你一头,我替你收拾收拾他。” 谢虎山握着扶手看向司机: “师傅,受累,开门,让这俩见义勇为的同志下车。” 第178章 :耍流氓 甭管别人怎么看,龙三儿手底下的这些兄弟,都觉得三哥是个狠人。 他们这伙人啸聚东单,对龙三儿服气,不是因为龙三儿有大龙小龙两个名声在外的亲哥哥,而是确实各方面都比都比不过他,所以才心甘情愿推举他当了哥几个的大哥。 论长相,龙三儿长得漂亮,跟电影明星潘冬子差不多,虎头虎脑看着可爱。 论胆量,更是他们这群人里最大的那个,毙的他们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心服口服。 那时候他们还是一群小崽,一群孩子提议比谁胆子大,谁胆子大谁当老大。 大伙想出了很多比较胆量的方法,什么爬高,走夜路,闯女澡堂子,砸炮局玻璃,去坟地踹墓碑等等,说一個别的同伴就否一个,觉得没意思。 唯独龙三儿一开口,吓得大伙鸦雀无声。 “嘿,要我说,谁要是真胆子大,就跟我一块儿趁两拨人开枪的时候,去他们中间拣枪子儿去。” 没有孩子敢应声,因为甭管砸玻璃还是踹墓碑,最多挨顿大人的打,可那两拨人对着开枪是真的,他们那段时间天天看见。 结果龙三一个人顶着枪声过去了,回来拣了一堆子弹头不说。 那年,龙三儿刚上小学六年级。 就凭这胆量,龙三儿成了他们的大哥,没等上完工读学校,就带着他们这伙小崽儿。 打响了东单龙三儿名头。 如今提起龙三儿,在四九城提起来不说大名鼎鼎,那也算是名声鹊起,其他顽主就算没见过他,也都听过这位后起之秀。 做事有里有面儿,局气,出去吃饭碰到其他高一辈的顽主,甭管混得好还是混的孬,过来拍拍肩膀打招呼喊一声三儿,龙三儿肯定把对方当长辈,客客气气开口说话,然后再转脸悄悄帮对方把账结了。 四九城大小顽主都说,龙三儿比他那两个挨枪子蹲大狱的哥哥更像大顽主。 结果没想到,龙三儿今天在自己东单的地头,手下佛爷被人炸窝了。 这传出去,手底下佛爷在自己地盘都开不了工,东单龙三儿的外号可就彻底成乐子了。 龙三儿自问出来混这么久,没和其他顽主犯过葛儿,怎么就有人故意来自己地盘栽他的面子,今天这事不让对方彻底躺下,不从对方嘴里问出背后到底是谁栽他龙三的面子,肯定不能善了。 公共汽车的车门总算打开了,可是龙三儿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是谁,一根电棍就顶在他脑门上。 艹,原来是雷子。龙三不屑的想着。 龙三儿还真不怕公安,在四九城开逛的顽主,没被逮住能定罪的真凭实据,哪有怕雷子的,看见雷子就绕着走,那不是顽主,那是不入流的碎催。 他身后那些哥们更是看到宋铁生举着电棍下车,就准备开口骂街。 “哥们儿,面生啊,郊区的雷子吧,难得进趟城,我不为难你,你只要告诉我,是谁让你来这趟车上栽我面的,三哥我是燕京爷们,做事有里有面儿,说话算话。”龙三儿朝后退了几步,朝手下几个兄弟摆摆手,示意他们住嘴,自己等宋铁生和东子走下车站稳之后,这才面无惧色的对宋铁生开口。 宋铁生高大的身躯看看龙三儿和他身后的人: “怎么着?郊区来的雷子不能收拾你们这帮首都的贼?你燕京人就牛逼了?咋的,首都人比我们外地人多个der,显着阔啊?” “哥们儿,你丫嘴巴放干……”龙三儿一瞪眼,伸手指着宋铁生,自己话说的够客气了,对方这大个子却跟吃了枪药一样,开口就要呛火,那要是再客气,不是局气,是等着别人笑话他龙三儿怂了。 “去你妈的。”东子的性格莽惯了,自从跟着宋铁生改穿制服之后,哪跟地痞无赖废过话,看对方抬手指着宋铁生,东子嘴里骂了一句,手里电棍开关按下,噼啪作响的放电口直接点在龙三儿的腰腹处! 龙三顿时身体打着挺的摔在地上! 东子朝地上吐了口吐沫: “听不惯你丫伱丫的口头语,咋的,燕京人都他妈是没结婚的大丫头搞破鞋生出来的,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家丢人现眼这点事儿?” 自从有了电棍,他就再没正经打过架,主要是电棍这玩意太好用了。 那些扒车皮被抓住的贼嘴再硬,只要苏秦背剑式铐好,电棍捅上去来几下帮忙恢复恢复记忆,当场就拉拉尿,别说盗窃铁路物资,对方能把这辈子干的坏事都涕泪横流的招出来。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而且他和宋铁生私下互相用这玩意切磋过,一人给彼此来了一下感受感受什么滋味。 这玩意捅在腰腹之间,不是麻,是疼,就像是一把大锤重重砸身上,把人砸躺下,然后浑身肌肉和皮肤都是绷紧的,没个三五分钟别想缓过神来。 而且不能按着开关持续电太久,不然持续电个三五秒,他们这种高电压高电流的电棍能直接把人电的晕死过去。 “我操你……”龙三儿确实有种,挨了电棍一下之后,居然挣扎着爬起来想要接着骂,东子顶着他的后背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按动电棍: “噼啪噼啪噼啪~” 一阵让所有人心悸的声音之后,龙三儿姿势不雅的趴在地上,身体抽搐着彻底安静下来,被电昏过去居然都没有拉拉尿,这确实算是可以吹嘘为硬汉。 龙三儿一名小弟手里的匕首都要攥出水来,招呼同伴架起龙三儿,瞪着宋铁生和东子问道: “别他妈以为穿这身皮就能吓唬人!有种留个名字!” “警……”宋铁生想说名字叫警察。 “警尼玛b!攮了他!”对方单手搂着龙三儿,嘴里大吼道,吼完他就带着龙三儿调头先跑了。 结果他身后那五六名小年轻,还真就攥着匕首傻乎乎朝着两人扑上来! 谢虎山站在公共汽车站旁边,跟陌生人看热闹一样看宋铁生跟东子用电棍欺负没挨过电的法盲小孩。 夏天,这些货穿得都是背心裤衩,电棍随便挨上一下就得躺下,谢虎山烟还没抽两口,那边已经躺下了三个,其中有俩被电得直接拉拉尿了,水渍从裤衩下面洇出一大摊。 局面颇有海湾战争中美国凭借高科技武器打伊拉克的风采。 好不容易等到东单派出所来人,结果宋铁生和东子亮出工作证也没用,谁让他俩手欠,电人家首都孩子了,所以也得跟着去派出所做笔录,好在没谢虎山的事,人家公安同志没让他跟着一起去。 谢虎山只能嘱咐了一下这俩闲不住的大傻子,约好完事在文化宫门口汇合之后,自己拎着特产搭下一班公共汽车去天安门附近的劳动工人文化宫。 他不担心燕京的派出所为难宋铁生和东子,这俩货再是外地人,那也是有单位介绍信,来燕京开会的正经人民公安,就算觉得他们打人粗暴,想处理他俩,也轮不到地方公安,得找他俩的工作单位,最不济,也得是燕京本地的铁路公安局派人来处理。 文化宫门口果然和装卸队长说的一样,午后都排起了长队,队伍里大多数还都是年轻男女。 谢虎山跟维持秩序的警察打听程云飞的媳妇陈敏,警察朝着队伍旁边正跟排队的人像是兜售东西的身影喊道:“二姐,有人找你!” 女人转过身看向警察和谢虎山,模样挺耐看的二十多岁的年轻妇女,穿着一身干净的公共汽车售票员夏季半截袖制服,胳膊上挎着个自己用电丝编织的小手包走过来,打量了两眼谢虎山,对警察不解的问道: “怎么了,大刘?” “这位同志找你。” 陈敏看向谢虎山:“同志,找我有事?” “您是程云飞程大哥的爱人吧?我叫谢虎山,直隶浭阳人,上次从羊城回浭阳,这一路上都受程大哥关照,票钱吃饭都替我安排了,临走还给我送了明信片,又给我塞了俩钱当路费,我这次来燕京开会,特意给他带了点儿特产,顺便把钱还给他,本来去了他单位,单位领导说他请假了,让我来这里找您。”谢虎山把手里拎着的两包东西顺势朝陈敏递过去。 陈敏看看谢虎山的表情,笑了笑: “得了吧,他还能有钱借给你?你说他火车上帮你安排吃吃饭我信,至于借钱给你,那不可能,我们当家的,身上就存不住钱,他能存住钱,外号还能是花子?” 不过倒也没假惺惺的拒绝,看谢虎山不像是撒谎,她大大方方的接过谢虎山手里的特产: “特产我替他收下,钱就算了,好不容易来燕京一回,大兄弟,你还是省下来留着给家里人买买东西带回去吧。” 她刚一接过来,谢虎山已经又取出提前预备好的一卷钱,趁陈敏双手被瓷器占住的空当,塞进她的手包,趁机靠近陈敏压低声音说道: “这是两套出口海外的尧山特产骨质瓷器,这玩意的好处就是缺钱的话去友谊商店门口能变现,至于这点钱,您也别推辞,程大哥的事我听说了,您抓紧去把罚款交了,把人放出来,不够尽管跟我言语一声,你见着程大哥就知道了,我不是打肿脸跟您这儿充胖子,其实我是从港岛帮我们县里倒腾洋货的,不缺钱。” 陈敏可能见多了自己男人身边总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朋友,脸上始终没什么惊讶表情: “那就谢谢你了,兄弟,本来还说怎么也得下午快下班,等我们单位和花子单位的同事都发完工资,零碎借点儿才把钱凑齐,这倒省事了,那我现在就去交罚款,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等把花子接出来,你就直接跟我们两口子回家得了,想吃啥告诉嫂子,我顺便买菜。” “我还俩朋友没过来,约好了在这儿碰头,一块去招待所。”谢虎山对陈敏说道:“您就别惦记我吃饭住哪了,公家都安排好了,等我安置完之后再跟您和程大哥一块吃饭。” 陈敏点点头,没有多客气,转身就要走,走出几步又回来,从手包取出一小沓用夹子夹着的门票递给对正找荫凉地儿的谢虎山,嘴里说道: “兄弟,这是今晚文化宫时装表演的门票,我跟娘家借钱排了一天一夜,又托关系才买到的二十几张最好的位置,你要在这呆着没啥事,把票加钱卖了吧,能卖几张是几张,都是好位置,要不我要是回来晚了,这些票砸手里也可惜了。” “怎么卖?您说个价,我帮您卖了。”谢虎山接过来说的。 “八毛一张从售票处那里托人买的,本钱已经回来了,卖多少都是挣的,你看着卖,我之前卖两块,看这种演出的都不缺钱,而且你不是帮我卖,卖多少你自己拿着,当嫂子请你喝汽水了。”陈敏叮嘱了谢虎山,随后又看向不远处抽烟的警察: “大刘,这是我弟弟,我去接花子,他替我卖会儿票,你让你们单位的人别难为他,回头我让花子请你吃饭。” 等陈敏走人,谢虎山在文化宫门口卖冰棍的老太太那买了两瓶冰镇的汽水,分给叫大刘的警察一瓶。 俩人站在阴凉处喝汽水闲聊天,大刘很能侃,正给谢虎山这个外地人讲燕京旅行注意事项时,远处排队买票的队伍里忽然有人喊抓贼。 听到动静,大刘左手按着腰间的电棍,右手抓着汽水瓶,整个人当即窜了出去,甚至没去询问受害者贼长什么模样,直接朝着远处一个正快跑的矮小人影追去,嘴里骂道: “小民子,你丫皮紧了是吧!警察跟这儿呢都敢练手?站住!” 顷刻之间就追的没了人影。 “调虎离山呐。”谢虎山看着大刘被小偷给吸引跑,嘴里嘟囔了一句: “寻思带俩公安同志能省心,这可好……早知道还不如带韩老二出来旅游呢。” 他嘴里嘟囔着,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就已经慢慢靠过来,站在谢虎山四五步外,把后面,左面,右面三个方向都封死。 “哥们,你跟那俩外地雷子是一伙儿的吧?我盯你一路了。”已经从电棒淫威下恢复过精神的龙三儿从旁边慢慢闪出来,走到谢虎山面前,阴着脸开口说道: “本来没你什么事,但对不住,今儿得借你用用,我想找那俩雷子聊聊,跟哥哥我走一趟,保证不为难你。” 谢虎山低声下气的赔着笑脸,从口袋想要摸出烟盒,结果一紧张掏出一叠钱,连忙塞回去又把烟盒朝对方递过去: “同志,我是来燕京开会,跟他们不是一回事儿,就是在火车上认识的老乡,我真不知道他们是谁,真的……” “呦,兜里有货啊?”那一叠钱,晃得龙三儿眼睛有些花,粗略一看,怎么也得大几百块钱,他有些心动: “直隶老汰儿兄弟,这样吧,花钱买个平安,钱拿出来,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拿你给那俩外地侉子留个口信之后,立马就走人。” 他觉得外地人身上这笔钱足够赔自己今天的损失,这笔钱到手,都不用再找俩雷子多说话,直接带着人把那俩雷子干废了就行了。 谢虎山双手捂住口袋,低着头不说话,看他这副德行,龙三儿不屑笑笑,旁边的人朝他走过来,亮出匕首要架起谢虎山走人,嘴里恐吓道: “不想哥几个花了你丫的,就麻溜儿把钱掏出来!” 谢虎山眼神畏惧的看看几人,最终委屈的瘪着嘴把口袋里那沓钱又掏了出来,青年接过去递给为首的龙三儿,嘴里忍不住嚯了一声。 清一色十元一张的大团结,过手感觉了一下厚度,怎么也得六七百。 “抢劫公家财务!我跟你们拼了!”龙三儿的兄弟刚接过钱转手递给龙三儿,刚才还一脸受气模样的谢虎山就变了模样,跟疯狗附体一样大喊一声! 一嗓子就吸引了文化宫门口其他人的注意力,而且青年还没从这一嗓子里反应过来,手腕就被谢虎山一撅,剧痛之下,匕首脱手! 下一秒,谢虎山左手采着他的头发,右手握着匕首朝着对方胸腹处生猛的攮了“噗噗”两刀! 捅完毫不犹豫的把鲜血喷涌的青年朝着其他两人推去,对方两人吓得朝旁边一闪身,中刀的人摔在地上! 趁他们低头观察倒地伤者的瞬间,谢虎山捏着匕首已经又扑向第二个,对方躲了一下,匕首在肩膀划出道深深的刀口! 谢虎山没有追击,而是转头踹了一脚第三个青年的裤裆,让对方捂着裆在地上打滚! 等龙三儿反应过来时,带来的三个兄弟都已经在突然发起奇袭的谢虎山手下受了伤! “艹!”他把手里刚接过来的一叠钱朝着谢虎山砸过去,趁着谢虎山格挡开钞票,几十张钞票满天飞舞的功夫,他从腰里拔出军刺迎着谢虎山冲上来: “外地老汰儿!跟你三爷玩这套,我弄死……” “我跟你们这伙犯罪分子拼了!”谢虎山把手里匕首朝着龙三儿脸上砸过去!匕首脱手的同时,整个人随后就扑上去! 龙三儿侧头躲开砸来的匕首时,谢虎山已经到了他面前,左手叼住龙三儿握着军刺的右手! 而龙三儿在谢虎山叼自己右手手腕的同时,左手极快的握拳封谢虎山的眼眶! 这家伙明显是练家子,正经练过几天拳脚,谢虎山右手想要格开时甚至慢了一步,眼眶挨了一下,右眼被封住! 不过他在中拳同时,马上右手握拳砸在对方鼻梁上! “当啷”一声,龙三儿鼻骨吃痛,手下意识想要去捂,军刺也因此没有握住,掉在了地上! 不过他马上意识到要坏,强压下手去捂鼻子的本能反应,双手抱住谢虎山,想要用摔跤里的大别子先把谢虎山放躺下! “打死人啦!活土匪呀!”谢虎山嘴里大声喊叫着,闭着受伤的右眼,双手反抓龙三儿的手臂,两个人四条腿极快的穿插变换,都想抓一个机会迅速把对方摔躺下。 龙三儿的下盘很稳,谢虎山几次都得不到借力下绊子的机会,而龙三也奈何不了谢虎山,两个人四条胳膊互相拉扯着,眼看就要变成持久的僵持。 龙三儿那位肩膀受伤的兄弟已经挣扎着去捡匕首,等他走过来,谢虎山就要彻底完蛋。 眼看谢虎山就要落下风,龙三脸上也露出了狞笑,发力按住谢虎山的两条胳膊:“老汰儿,我……” “啵~”眼看要输,谢虎山忽然探头朝着龙三儿嘴唇来了一记飞吻。 也就是俩人之间的距离长度比谢虎山的脖子长,不然搞不好就亲上了。 这一下不仅让拣匕首的龙三儿手下看傻了,龙三儿也一愣!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句疑惑: 要坏!打我个措手不及!我艹他血妈!这孙子是哪地方生出来的怪兽,打架还带耍流氓的? 而谢虎山就是要抓对方失神的空当,趁对方愣神的功夫,左脚卡在龙三儿两腿当间,膝盖一屈顶歪对方的架势,猛地发力转身拧腰,一个背口袋把龙三儿重重砸在地上! “艹尼玛!亲我!你敢亲我!我媳妇都没亲呢,你亲我!臭不要脸,当众耍流氓!”谢虎山抬脚朝着龙三儿的脑袋一阵跺,嘴里朝着远处围观的人们大喊: “同志们,帮忙通知警察同志!你们可得为我作证啊!这伙犯罪分子不仅抢劫公家财务,还对我耍流氓!” 等龙三儿被活活踢昏之后,谢虎山扭头看向捡起匕首,准备刚才配合龙三儿对自己偷袭的流氓: “你是不是也想亲我?” “我亲你大爷!”青年单手握着匕首骂道。 “大伙都听见了吧,这伙流氓专门占男同志便宜!他们还亲过我大爷呢!”谢虎山喊完,扭过脸看向对方: “一言为定,我也想看看,你有多大本事,敢跑去中坪跟我大妈抢男人。” 第179章 :一拳超人 宋铁生和东子直到走出东城分局才明白,为啥三哥谢虎山和韩红兵在酒桌上把程云飞吹成了高人。 他俩和小混混打架那事很容易就解决完了,身上装着的介绍信和工作证,以及公共站点的群众都能帮他俩作证,是几个小混混先动手砸公共汽车的玻璃,两个公安同志才出手制止,没第一时间送他俩锦旗和感谢信,都是东单分局时间匆促准备不足。 宋铁生和东子刚从被东单分局的两个同行送出来,就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骑着二八锰钢自行车从外面骑进了分局大院。 朝外送宋铁生和东子的两個警察马上顾不得和两人送别,直接就迎上了对方: “飞哥,刚走没一会儿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东西拉下了?你别进去了,什么东西忘了,告诉我一声,我进去帮你拿去?” 对方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本打算自己出门坐车去文化宫的宋铁生和东子停下了脚步: “有个叫谢虎山的农民同志被你们带回来了?” “程云飞?程大哥?”听到警察喊对方飞哥,对方又说出谢虎山的名字,宋铁生转过身,朝跨骑在自行车伤的青年开口试探性问道。 程云飞打量了一下宋铁生,有些疑惑的开口:“哥们,你谁呀,认识我?” “我俩是谢虎山的兄弟,跟他一块来的燕京,因为在公共汽车上收拾小偷,我俩被带回来了解了一下情况,三哥说在文化宫等着我俩汇合。”宋铁生对程云飞解释道。 程云飞恍然的一点头:“那对上了,不过你俩不用去文化宫了,虎三儿那小子从文化宫又转移到这儿了。” “什么意思?”宋铁生看看东单分局的大院,对程云飞问道。 程云飞指着办公楼:“我也是刚从分局出去,出去我就奔文化宫找虎三儿去了,结果到那就听说,虎三儿这小子跟文化宫门口,出于保卫公家财产的想法,捅了四个抢劫的地痞无赖,我一打听,人被带这里来了,所以又赶过来了,你说这事闹得,咱们哥几个,不挨着的三件事,结果都关一地方来了,你俩的事解决完了吗?” “啊?三哥捅人了?”宋铁生一愣,随后跟东子对视一眼,就再度朝分局里面走: “我得去跟这里的领导解释解释,三哥确实是保卫公家财产,他身上那钱是津门铁路公安局查办追缴的赃款,因为那会儿我俩抓小偷,我让他帮忙收起来,不能让燕京把他当打架斗殴抓起来,他肯定是保卫公家财产啊。” “我的大闷儿兄弟混整了啊,出门不带韩老二,都有两位公安同志当保镖了?还是铁路系统的公安同志。”听到宋铁生的话,程云飞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他和谢虎山上次见面的时候,谢虎山和韩红兵这俩家伙还是只懂跑去港岛偷狗,偷完就跑的愣头青。 再看现在,虽然没见着谢虎山的面,可手底下这俩兄弟听自己说完,就已经把整件事想好了怎么解决,而且听起来井井有条,有理有据。 程云飞虽然在火车站扛大个,但各个系统之间的门道却不陌生,如果谢虎山被铁路公安系统的这两人带走保下来,地方公安就别想再插手,就算想插手,且得走程序盖章慢慢熬呢。 谁让人家是独立系统又抱团的铁老大呢,而且他扛大个也算是在铁路系统工作,半个铁路人,知道铁老大遇到事是真的能上纲上线唬人,开口闭口就是国家调拨紧急任务那套词,反正你不交人,回头铁路段搞出点事儿就能推到地方头上。 除了各地驻军,哪个普通地方单位敢放话承担国家损失?所以一般都是退一步风平浪静。 “程大哥,回头再攀交情,我先……”宋铁生听到谢虎山被带进去了,顾不上再废话,就准备回分局询问谢虎山的情况。 “不用,不用~我解决完了,他捅那四个躺在医院都跟公安同志承认了,整件事跟虎三儿没关系,他们几个自己闹着玩误伤的,伱俩等我会儿,我进去把人带出来喝酒去。”程云飞片腿下了自行车,示意宋铁生在院内等着自己,然后他跟回自己家一样,朝着东单分局大楼里走去。 本来送宋铁生和东子的两名警察,马上转身,一左一右夹着程云飞朝里面走去,整得好像程云飞是可能对分局搞破坏的特务一样。 宋铁生有些忐忑,好在他和东子刚在院内踱步不超过五分钟,就瞧着右眼眼眶有些乌青的谢虎山被程云飞勒着脖子从楼里面带出来,还朝送出来的几名警察摆摆手: “别送了,老张,对了,还有一事,下回咱对好账行吗,罚款咬死了是五十块钱,别我媳妇来交罚款,你手底下那同志跟我媳妇说罚款二十块,为藏三十块钱私房钱,我挨我媳妇这顿训。” 送他出来的老警察满脸无奈的笑道: “别指望我们替你撒谎,你别惹事不就行了,国家为啥禁止拳击,不就是因为危险性太大,当初比赛场上发生多起打死人的事吗,你要喜欢,没事练练武术套路就行了,你不学过大成拳吗,别操持一群人玩拳击了,有俩钱儿都糟在这上面,值吗?给媳妇买买衣服,买点肉包顿饺子不香吗?” “早晚国家得放开让大伙练拳击,都要开放了,外国鬼子都要能来中国了,要是连这种运动停了,以后子孙容易见到洋鬼子没血性。”程云飞嘴里笑着说道:“你们局里也该成立个……” 老警察把他们送到门口: “用不着,要不我拿电棍,你戴拳套,打一场试试?打完再研究我们这些警察有没有必要跟你一块练拳击?赶紧麻溜走人,别再搞地下活动了,替我给你爸带好儿。” “三哥,你眼眶怎么回事,谁干的?”宋铁生没理会程云飞和警察的话,瞧着谢虎山的眼眶开口问道: “是不是我招惹的那几个犊子?对不住了,这事都赖我,三哥,我让你吃挂落了,等着我的。” 宋铁生满脸歉意,他完全是出于警惕,在公共汽车上喊大伙注意小偷,没想到最后害得从头到尾没参与,一心想来燕京参加报告会的良民谢虎山眼眶青了一块,这尼玛怎么跟韩老二那帮兄弟交代? 韩老二肯定觉得自己和东子事情办得不地道,三哥带你们俩去燕京旅游,结果你俩惹完事啥事没有,三哥反而受伤了? “没事,对方比我伤得重。”谢虎山取出香烟叼在嘴里,看向程云飞好奇的问道: “飞哥,你怎么跟我两个兄弟一块来了,而且你自己都被人家逮进去了,怎么还有这么大面儿把我捞出来?” “我哪有那面子捞你,没看我出来都是你借钱给我媳妇交罚款?”程云飞捶了两下谢虎山的肩膀头子笑道: “我是让跟你打架那伙人告诉警察,跟你没关系,他们同意你没伤人就行,炮局那么多事,管不过来,双方既然都不闹,公安巴不得放人,真揪着不放,公安同志也怕那伙痞子跟癞蛤蟆一样恶心人。” “公安还怕流氓地痞?”谢虎山好奇的问道。 程云飞把自行车又推回分局门卫值班室,然后跑去附近冷饮摊买了几根冰棍,递给谢虎山一根让他敷眼眶处: “这伙王八蛋整天自称人物,实则全都是臭狗屎,半夜拿砖头砸警察家玻璃,然后朝里面扔大粪,扔长虫,要不就是欺负人家公安同志上学的孩子,家里老人遛弯时把拐棍抢过去撅折,又没什么大罪,普通警察拿这种下三滥滚刀肉还真没什么辙,查不出来到底是谁干的,知道是谁没证据也不行。” “那怎么解决这事?”宋铁生和东子两位铁路公安听得直皱眉。 他们在铁路抓了这么久的贼,都没有贼敢去家里打击报复。 程云飞分了宋铁生和东子一人一支冰棍,自己咬着一支: “找我呗,这局子都认识我,基本都是猜出大概是哪些人能干这种事后,找我出面收拾对方。” “燕京的流氓这么下三滥呢?”谢虎山左手举着冰棍敷眼眶,右手举着冰棍开啃。 程云飞反问道:“哪的流氓不下三滥,上次咱们在羊城遇到的,不也一样的货嘛?” “那你怎么让这帮下三滥主动跟警察说,他们的伤不是我造成的?” “一群死要面子的废物点心,激将法呗,我去医院找他们,说真出息了,让警察立案抓人,你们也好意思吹在四九城出来玩?”程云飞啃着冰棍: “这帮下三滥,有种不知所谓的自尊,本来口供都快在医院录完了,立马都翻供,自己受的伤,跟你没关系,所以我进去让你告诉警察,没人抢你钱,等于双方根本没冲突,就完事了嘛,至于后面怎么解决,去文化宫啊,我说了,不是不服嘛,文化宫等着,我肯定带人过去,有本事再练一场。” 一听还要练一场,谢虎山呲牙咧嘴的开口:“飞哥,我觉得吧,我还年轻,千万不要走上犯罪的道路,要依靠法律……” “哪有法律?溜达过去天也该擦黑了,门口维持秩序的警察也该撤了,四九城大小流氓也都该到齐了,不光要看打架,今晚有时装表演,等着看演出呢,再说,也不用你打,让他们冲我来。”程云飞看了眼谢虎山说道: “我话都放出去了,能挨着我一下,我和你,随便他们处置。” 谢虎山笑着朝后退去:“那我更不去了,万一你失手我就落这伙流氓手里了,这伙人可对我有意思,占我便宜,还放话要亲我大爷……” “你怕燕京城的流氓占你便宜,就不怕哥哥我把你闷儿捏爆了?”程云飞笑着说道:“没事,放心吧,但凡二十五岁朝上的都不敢跟哥哥我动手,年轻的小崽就算动手,也就是拳靶子。” 谢虎山倒也不是真怕程云飞打架,开玩笑,羊城那次那么大的局面程云飞都能齁住,一群燕京小流氓更不至于。 四个人一边朝文化宫溜达,谢虎山一边听程云飞说起他被逮起来的原因。 程云飞酷爱拳击这项对抗运动,可惜拳击自打建国之后,已经连续两次被禁。 第一次是因为1953年的全国民族体育表演和竞赛大会,当时缺乏专业的拳击裁判,导致了拳击比赛现场发生了拳手“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的局面。 多名拳手因为裁判无法及时暂停或者结束比赛,在拳台受到重伤,更有一名粤省拳击运动员在拳台上直接被对手的连续重拳击中头部而导致死亡,这让体育部门把拳击相关赛事禁了三年。 好不容易三年之后的1956年恢复了比赛项目,结果刚解禁两年,1958年燕京全国二十城拳击锦标赛上,就再度发生了悲剧,一名上海工厂工人出身的拳手不幸在比赛中去世。 很多爱好和平的观众认为这个项目太过于血腥和危险,多次在报纸上发文抨击,最终引起了国家的重视,研究之后认为国内拳击比赛条件还不成熟,暂时撤销拳击运动比赛项目。 这一禁,就是二十多年。 拳击也就成了地下小众运动,一个人对着靶子练没人管,可是一旦要两人对练切磋分胜负,如果被举报,再被查出没有体育部门的特批文件,那当事人就得被逮进去关两天教育教育,罚点儿款长长记性。 程云飞练拳击跟小时候练武术一样,有正经的师傅传授,不是挥舞着王八拳瞎练就自称拳击。 他的师傅就是拳击被禁止之前的最后一个六十八公斤级全国总冠军,如今在体育部门挂个闲职写材料的汪国均先生。 赋闲二十多年的汪师傅,私下偷偷摸摸教出了两个徒弟,其中一个就是程云飞。 今年程云飞已经被逮了四次,都是因为拳击,而且一点儿都不冤,他每周最少三次去找汪先生练拳吃饭,师徒感情好,什么话都能说,汪先生说三中全会之后,感觉国家正在改变之前的混乱局面,体育运动肯定也得拨乱反正,回归正轨。 所以汪先生抽空开始编写一本叫《拳击技巧》的书,希望如果有机会恢复拳击比赛的话,国内至少能有一本系统性介绍这项已经封禁二十多年,出现选手断代的入门书籍。 师傅说很可能会恢复,不是太确定,听到程云飞耳朵里则是肯定会恢复,他想的是,如果恢复拳击比赛,肯定和五八年那时候一样,各单位成立拳击训练队,参加每年各种拳击赛事。 他想让自己工作的单位,火车站装卸队成立一支拳击训练队,不过估计上级单位未必能同意,因为拳击训练很费钱,选手的饮食,护具,练习,医护哪哪都需要钱,上级单位不拨款,靠装卸队自筹肯定费劲。 所以他想干脆搞一搞地下拳击比赛,让大伙先提前直观了解一下这项运动有多精彩,同时给自己未来的装卸工人拳击训练队筹点资金,到时候手里有钱,就不用跟上级领导申请,最多要个名分就行。 这位大爷是敢想敢干,直接搞起了燕京地下拳王争霸赛。 自己当主办方和裁判,比赛还设置了奖金,冠军一百,亚军八十,季军五十,谁都可以报名,不收报名费。 一时之间,燕京城甭管是否了解拳击的,只要练过两天把式的小伙子,甚至一身蛮力的工人,乃至有些觉得能打的顽主,退伍军人,全都收到消息跑去找他报名。 场地就安排在地坛公园,时间在每天晚上十点钟开始,不卖门票,但想进去看比赛,必须买他媳妇半夜在地坛公园门口摆摊卖的公共汽车月票才行,月票正常买是四块钱一张,他媳妇陈敏卖四块二,相当于门票两毛钱。 之所以卖公共汽车月票,而不是直接卖门票,就是怕被举报投机倒把之类。 别说,买卖挺好,每天晚上都能卖出二三百张门票。 因为国内没有拳击比赛,护具都没处买,程云飞只能勉强凑出四套像样的护具,所以赛程拉的很长,只能一晚打两场三回合比赛,他还得自己上场当裁判。 还没等决出八强呢,他已经被逮进去四回,现在上面局势不明,也没说拳击开没开放,公安抓人也没什么严重罪名。 第一,看热闹的不能抓,人家在地坛公园晚上遛弯看热闹,没犯法。 第二,程云飞他媳妇卖公共汽车月票也不犯法,本身就是售票员,你管人家在哪卖票呢,卖的又不是假票,是正经公交公司电车月票。 所以就只能抓组织者程云飞,批评教育关两天,交点罚款就放人。 分局也知道,这家伙放出去肯定还得继续组织,但又没什么辙,局子里但凡工作超过十年的警察,上至局长下至科员,早就知道程云飞的事迹,真不敢太过分的招惹他,在他们看来,现在程云飞就是私下打打拳击,不干其他事,被抓还配合,已经是表现非常好的良民,已经很给公安局面子了。 “你到底干过啥事?”谢虎山听到程云飞说分局上下都给他面子,好奇的问道。 程云飞一乐,看看他,没有说,而是换了话题:“把冰棍拿下来吃了吧,再不吃就化了。” 四个人不起眼的溜达到文化宫时,天都已经擦黑,文化宫广场上比午后那会儿多出了很多人,有一些是下班来文化宫门口广场遛弯,还有一大部分是等着排队进场看今晚的时装表演,最后就是围在广场四周的栏杆上抽烟说笑,自以为潇洒的流氓地痞,眼睛在广场那些年轻姑娘之中不断寻摸,想着拍婆子砸圈子的美事。 谢虎山四人刚低调的抵达广场,远处坐在护栏上的一伙人忽然有人呼哨一声,相邻的二三十人纷纷跳下栏杆朝着四人围上来。 这伙人带着劳动帽,帽檐压的极低,脸上还罩了口罩,这造型一看就是见不得人的下三滥。 东子伸手就要抽电棍,谢虎山把他手按住,语气平静的说道: “不用往心里去,都带着口罩呢,一看就是怕挨枪子的孬种,打架都不敢大大方方露脸,这是憋着把我放躺下就赶紧跑呢,还没打人先想跑,就冲这心气,他们都不是吃江湖饭的材料。” 脑袋包裹的跟印度锡克教徒一样的龙三儿刚从人群里走出来,宋铁生就炸了,一声不吭朝着龙三扑了上去。 虽然路上再没提起过,可他心里一直记得谢虎山的眼眶因为他惹事才青了一块儿的事呢。 龙三儿没反应过来,他旁边一个身材匀称的青年却反应够快,伸手一拽龙三儿,自己摆出撂跤的架势,双手摆出捕虎的架势放宋铁生扑过来,他看宋铁生一迈步就瞧出来,这个大个子没练过,纯是靠身体素质打烂架出身,笃定对方只要近身,不等对方站稳自己就能用一招扳山倒把宋铁生摔躺下。 他99%的分析判断都对了,唯独错了一样,宋铁生打架太冲。 他放宋铁生近身,双手搭住宋铁生的身体发力时,正常人此时都该惊慌错愕,宋铁生跟反应迟钝一下,毫无感觉,而是一记头槌撞在对方鼻梁上! 刚一得手,宋铁生整个人就被摔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等他挨完这记扳山倒从地上翻身爬起来,对面摔他的人口罩已经被鲜血染透,双手捂住,垂着脑袋用力摇晃,疼痛难忍,涕泪横流! “停停停~”程云飞开口想要喊住宋铁生,奈何宋铁生不给他面子,径直朝着流鼻血的对手走去: “再给我来一下!来呀!” 程云飞瞧着宋铁生甩开自己的手,不以为忤的对谢虎山笑笑:“你这兄弟也太虎了,脾气比韩老二不是东西。” “铁生,回来。”谢虎山开口喊住还要上去跟人打架的宋铁生,宋铁生看看谢虎山,又看看龙三儿:“三哥,你让我……” “我让你回来。”谢虎山说道。 宋铁生点点头,指点了一下龙三儿和刚才把他摔倒的对手,退回谢虎山的身边。 刚才的冲突,惹得很多聚在广场附近拍婆子的顽主流氓们围过来看热闹,有人认识程云飞,有人认识龙三儿,不时唧唧呱呱的出声讨论。 “龙三儿,我下午怎么说的,我说你或者随便找人跟我练练,打中我一拳,我和我这个兄弟任你处置。”程云飞低头取出一盒寒酸的桂花烟点燃叼在嘴里,对龙三儿说道: “要是打不着我,被我放躺下,就赶紧滚蛋回你的东单剥削小偷去,别再出来现眼,你喊来这点人,一个像样能打的都没有,面子照你那俩流氓哥哥差远了,你哥几年前让我打成小滋那回,还能喊俩体校练家子来撑场面,你喊来的全都是脆碎呀。” “假花子,一把年纪在这装你大爷呢!艹,早就想办了你丫的!”听到程云飞话说得难听,一个高大身影从队伍里冲出来,不由分说朝着程云飞挥拳打来: “你有什么可豪横的,我就不服!” 程云飞叼着烟站在原地不动,众目睽睽之下秀了一出漂亮的拳击身法。 他两只脚跟焊死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上身灵活的扭动躲闪,对方那个戴口罩的青年连续打出十几拳,愣是被程云飞上身跟面条一样左右前后摇摆闪过,打了半天,连程云飞的一根汗毛都没碰到一下。 “这就累啦?”等对方动作慢下来,大喘粗气时,程云飞嘴里喷着烟雾,轻描淡写的问道:“你这体力别说打架,娶媳妇都得等着媳妇给你戴帽子当王八,这才哪到哪,该我了。” 说“该我了”的同时,程云飞一记重摆拳狠狠砸在对方的脸上! 那一拳打出来,看得谢虎山眼皮直跳! 他从小到大打了无数场架,自己抡拳头砸对手的脸不知道砸过多少次,可是他没有一次能单纯依靠拳头的力道把对方的牙齿打脱落,他也没见到别人办到过。 但是今天,他见识到了。 程云飞一拳打在对方左脸颊上,对方当时就一口血,两颗牙,从嘴里喷了出来! 比普通人挥舞榔头砸脑袋还要凶狠! 对方整个身体被这一拳打的原地拧了一下,斜着跟陀螺一样转出去两步,随后“啪”的一下利落摔躺在地面上,整个人就跟死了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嘴角朝外汩汩淌着鲜血,小便当场失禁。 谢虎山上一世看过一部马东锡主演的韩国动作片,里面他扮演的一拳超人主角,经常一拳把对手打倒,可能是电影美化过,不然单从场面来看,程云飞这一拳比马东锡的拳头还吓人。 电影里的拳头打完,能让观众觉得主角打赢了。 可是程云飞这一拳,给谢虎山的感觉是,他现在怀疑对手被程云飞活活打死了。 “甭担心,死不了,我收着劲呢。”程云飞看看鸦雀无声的四周,活动着刚才挥拳的右手手指,主动缓解大家的紧张情绪说道。 随后他看向龙三儿: “下一个,还是那句话,碰着我一下,算你赢。” 第181章 :钓鱼 谢虎山觉得可能是自己在中坪那种乡下地方呆久了,没办法理解燕京这种大城市流氓群体的想法。 程云飞一拳打躺下一个人,按照谢虎山看来,如果自己是程云飞的对头,那肯定第二个已经上来接着开打,自己一方的人还站着一个,那这件事就不算完,全躺下之后才算彻底输了。 可是燕京这伙流氓,这才刚躺下一个,旁边其他的流氓混混就站出来劝龙三儿那帮人别欺负外地人,然后龙三儿那帮人就真的借坡下驴,放了两句场面话就滚蛋走人。 在场的程云飞也好,刚才开口调解的其他流氓也好,居然觉得这事理所当然,不算丢人。 这还不丢人?在中坪要干出这种事,以后都没脸见人。 这就好比谢虎山带着韩老二,大喜他们出去找人打架,大喜上去就被人打躺下了,然后他和韩红兵把大喜架起来说两句狠话,加上旁边看热闹的劝几句,就灰溜溜撤回了中坪。 别说对方瞧不起,陈大喜他妈都得找上门骂谢虎山和韩红兵这些人,怎么都出去打架,就我家大喜挨打了?你们要认输为啥还要让我儿子跟人家动手? 多半还得当面叮嘱陈大喜,以后不准再跟谢虎山他们这群人一块玩儿。 更让谢虎山觉得这些自称顽主的流氓智障的地方是,刚才开口劝架调解的顽主拍着胸脯跟程云飞,谢虎山,宋铁生,东子四人保证: “花子,你放心,让你三個外地哥们在燕京这些天随便玩,甭怕报复,如果龙三儿再找麻烦,那就不是冲你们,那是冲我,我肯定出面收拾他。” 谢虎山差点绷不住乐出声。 我他妈用你保证? 对方都被打成那比样了,除了程云飞这个暴力狂之外,自己身边俩兄弟还是正经公安,他得多缺心眼还来找麻烦? 这不就是下三滥凑过来拣便宜名声的货吗? 由着程云飞出面开口打发走了那些所谓顽主,谢虎山把陈敏给自己的门票卖了大半,留了四张,吃完晚饭四个人特意进了文化宫,欣赏惹得燕京市民买高价票来参观的时装表演。 不得不说,虽然谢虎山觉得这场时装表演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相当业余,相当简陋,相当凑合,但对于这个年代的其他人而言,绝对充满冲击力,尺度都快赶上够判流氓罪了。 灯光就是普通的照明灯光,完全无法完美展示模特和服装的美感,舞台也就是木板拼接打造的t台,上面铺着红毡毯,模特的高跟鞋走在上面还能发出闷闷的空声回响,如同噪音。 模特的台步……怎么说呢,感觉就差迈着齐步走的姿势走t台了。 模特在t台上走一圈,摆两个亮相姿势,然后就要匆匆回后台抓紧换下一身衣服,因为参加演出的模特数量实在有限,整个演出就八个女模特,两个男模特。 可就是这种程度的时装表演,就已经让t台下的观众看得惊呼连连,模特身上的发型,服装,与台下穿着工人服的观众形成了鲜明对比。 男女模特的发型妆容已经开始了西化,顶着烫过的波波头,大波浪,脸上画着浓重的眼影,红唇。 至于时装倒是有不少,男人的夹克,西装,牛仔裤,女人的鸡心领针织衫,蝙蝠衫,健美裤,还有就是长度刚到膝盖上方的各色时尚短裙。 谢虎山他们四个坐在第一排最好的位置,t台的高度刚好与他们的胸口大约持平,可以说女模特穿着裙子走秀时,谢虎山稍稍抬头,就能看到一双又一双穿着丝袜或者白花花暴露在空气中的美腿,晃得人忍不住直吞口水。 后排的观众们不断朝着前面涌来,想看清楚点儿,一些腼腆或者没见过世面的观众,则表现得好像宋铁生和东子一样,整场时装演出都保持着犯罪分子被抓获归案接受审问的微微低头造型。 怕自己仰起头看一眼都被当成流氓抓起来,在宋铁生看来,这哪是时装表演,这是流氓聚会。 不过有很多观众显然不是第一次来欣赏,有的男观众看到漂亮模特时不停吹口哨,有的年轻女观众则忍不住大声对模特询问衣服去哪买。 听着四周口哨乱响,鸭子开会的乱糟糟局面,再也没有之前参加集体活动那种严肃死板,让谢虎山忍不住感叹,改革开放硬件上的变换还不明显,但已经开放大家的思想。 …… 程云飞自己还住在大杂院呢,但他在燕京城却到处都有朋友,本来谢虎山三人准备随便找个招待所住下,结果程云飞帮他们不知道从哪个旅游部门找了个关系,在燕京饭店给他们三人开了两间房,当然,房费还给了个内部价。 之后几天也确实再没人找谢虎山这三个外地人的麻烦,宋铁生和东子在燕京城内逛了两天就觉得没意思了,干脆白天睡觉,晚上就去跟程云飞跑去地坛公园的地下拳击比赛现场帮忙,打完比赛和程云飞等人在黎明时分喝顿酒再回来睡觉。 基本和谢虎山的作息彻底颠倒过来,谢虎山这几天则忙着穿梭在各大会议场所听各行各业开不完的报告会。 开报告会算是这个年代最常见的事,无论从事哪个行业,哪怕是农民,可能都现场参加过报告会。 一般来说,开报告会的可以是集体,也可以是个人,当然,也不是谁都可以开,必须得有非常耀眼的成就或者重要发现,重要心得值得报告才行。 比如个人要举办专题报告会,最少也得是全国劳动模范,全国三八红旗手起步,就这种大神,国家或者单位还未必能同意,还得再找补点儿别的荣誉才有戏。 之所以个人报告会不好开,主要是中国真不缺劳动模范。 如果是个人报告会的话,对公众开放,基本上谁都可以去现场听,只要入场者愿意花钱买票就行。 早些年,大寨,大庆一些劳动模范在燕京或者重要城市的个人报告会,经常被一些国有企业包场,让全体工人去学习,门票都能卖不少钱。 而好多人也确实不是为了单纯学习,去现场坐好几个钟头,其实心里想的是散会之后能找个机会跟劳模合个影握个手,有点儿追星的意思。 不过谢虎山没去参加燕京那些个人的报告会,他倒不是心疼门票钱,而是他更想听集体报告会。 这种报告会基本不对普通民众开放,属于邀请制,一般是国家相关单位安排召开,去现场赴会的也必须是相关行业从业人员,如果是外地单位企业派人千里迢迢参加,可能搞不好举办的国家单位还要包他们的食宿。 其实就是等于国家花钱让各地企业来上一上培训课,希望他们能学习先进,有所领悟,回去努力办好企业。 但这种不对普通个人开放的发布会其实更好混进去,因为外地派来出差的人基本没人愿意去听冗长的报告会,都是同业者,首先内心就对作报告的单位不服气,其次,各外地单位一般都把这种公差当成来首都公费旅游的单位福利,恨不得拖家带口来逛燕京,哪有心思真的去参加报告会。 一般都是去发布会签个到,晃一圈没等正式开始就抓紧走人,等报告会完事,再跟其他开会的人借一下会议笔记,抄一份回去交差。 所以这种发布会,往往刚开场领导讲话时人还比较整齐,一旦领导结束发言,正式开讲,马上观众们就开始陆续出去上厕所借机跑路,能空出大半空位,这时候推门进去找地方坐下,绝对不会出现抢座占座的意外发生。 今年各行业在燕京举办的报告会内容基本都跟国外有关,很少提及自己所在单位取得的成就。 这是因为去年三中全会之后,各行各业的优秀代表都组成了交流学习团,被国家一批又一批送去欧美参观交流,这次开报告会的都是参观交流回来的人在会上发言,无论哪个行业,其实会议内容都差不多,总结一下就是四个字: 时代变了。 谢虎山在报告会上,真的亲眼瞧见很多白发苍苍的老工人,老农民,老学者念着念着发言稿突然就声音哽咽起来。 那是他们去国外参观时被震撼的后遗症。 没有走出去之前,一直觉得就算比不上美国,比不上苏联,比不上英国,可是凭我们农民,工人不怕吃苦,不怕牺牲,再加上这么多人,这么大片土地,大家齐心协力,团结一致的劲头,谦虚点儿,在世界上排前十总行吧? 等真的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才发现之前的谦虚还远远不够,差距让这些老一辈劳动者大到感到绝望。 别说美苏英法日这些老牌强国,西德,荷兰,瑞士,南非,澳洲……似乎国家派他们去哪个地方,哪个地方看见的都比国内厉害。 种了一辈子地,种成劳动模范的老农民在去美国见识那种农场模式之前,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居然还能靠三五个人就能轻松播种收割几百上千亩地。 用一辈子的时间把一双手一双眼练成了精密量具的高级车工没想过,在日本,只要按照说明书对着按钮操作几下,一个完全经验的人就能操作机床。 这种直观且有绝望的差距感让很多一辈子坚定的老革命内心产生了动摇,国家其实也想要这个效果,因为很多年纪大的老同志一直不肯相信中国与外国的差距。 所以这些参观团交流团回来之后,国家还要专门给他们开会,抚慰他们的情绪,打打气,让他们鼓起信心,中国早晚会追赶上去。 同时,也要让之前思想最顽固的他们亲自做报告,告诉同业者,差距到底有多大,到底要不要变革。 所以这些报告会上发言的人,几乎都在大声跟参加会议的人传达一件事:回去之后,一定要培养年轻同志,注重加强学习,师夷长技以制夷。 之所以说师夷长技以制夷,是因为他们做报告时,《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已经正式施行,很多外国企业已经在进行前期接洽,时刻准备涌入中国,与国内企业或者组织举办合营企业。 到那时,大家不再是与国内的同业竞争,还要与外来者竞争,竞争之余,还要不忘学习他们的先进知识。 这也导致这些天各种报告会上总是弥漫着两种情绪。 一种乐观,认为外国公司来中国开合营公司,会给中国带来先进生产技术与工具。 一种悲观,认为一旦外国公司大量涌入,很可能国内同业会第一时间被蚕食掉,最终在商业层次上出现丧权辱国,洋人当家的局面。 无论是乐观还是悲观,他们都努力的告诉着与会者,中国开放了,一个旧时代过去了,新的时代即将来临,要想不被时代淘汰,必须与时代一样尝试改变。 一般来说,在台下参会的听众都不会发言驳斥,可能也是觉得自己没去过国外,反驳起来底气不足,偶尔有些质疑,也不疼不痒。 真正让谢虎山觉得面对改革开放反应最为激烈的,反而是他跑来郊区海淀中关村参加的一场文教方面的专题报告会。 这场报告会是中科院和国家科协举办的,作报告的是今年刚刚从美国访问交流回来的一批中科院科研人员,主讲人叫做岑春先,身份是中科院核物理学家。 看现场的介绍,好像还是国内研发第一个托卡马克装置的某研究所首席科学家,以及去年三中全会后第一批国家审定的正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刚满四十六岁,在中科院那群白发老先生中,已经算是非常年轻的存在。 这场报告会谢虎山是站着听的,全场座无虚席,也是这么多天他遇到的唯一一次满员甚至是爆满的情况,除了被邀请与会的科研单位相关学者,中关村附近的高校教授,学生也都涌过来蹭课,把本来只是七十多人的会议室塞进了三百多人。 如果真是科学研究,谢虎山才没兴趣听,别说他这一世小学文化,就算是抬出上一世的大学学历,他估计自己也听不懂中科院科学家讲核聚变,专业不对口。 可是今天的报告内容与那些国家秘密项目的高深研究无关,主讲美国科技转化与硅谷。 这地方他熟,毕竟上一世他自己创业之前还拿到过硅谷几家公司的offerletter。 只是这场报告会非常不平静,从这位岑春先教授刚开讲,下面就开始响起各种质疑声,言语激烈到甚至可以把质疑替换成批判。 其实岑春先的报告谢虎山听起来没啥问题,他说完自己在美国硅谷的见闻之后,阐述自己参观完之后的反思,他承认自己被美国硅谷的发展震撼到了,但他认为中国的海淀中关村可以与硅媲美,甚至可以效仿美国,打造一个属于中国的硅谷。 但这涉及到一个问题,国家科协和中科院等科研机构,是否鼓励中国的科研人员去创业,去把自己脑中的想法,知识按照自己的设想去变成产品。 这样,能让科研人员通过民众对产品的需求来判断自己的发明是否伟大,是否能改变世界,而不是科研单位的评估考核。 这句话才是让台下一群科研工作者愤怒批判岑春先的真正原因,因为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分明是煽动国家的科研人员走资本主义道路,去做买卖当商人。 谢虎山倒是能理解这位岑教授的想法,他确实没有私心,单纯是为了中国。 而且报告中也说得很清楚,他觉得如今国内缺乏民营科技土壤,现有科技人员基本都为国家科研单位工作,根本不能去实现自己想要的技术转化,明明有不逊色硅谷那些人的天才大脑,可是在单位却只能做螺丝钉,没有决策权。 这样导致很多科研单位其实都有一批科技工作者在浪费国家的工资与自己的头脑,比如他主导的托卡马克装置研发工作,项目组有很多专业根本与核聚变没什么关联的同事,他们被上级单位调进来之后,确实也非常努力的补习核聚变相关知识,想要做出贡献,但实际上效果甚微。 因为核聚变根本就不是这些同事当初真正想要从事的研究工作,可能有人想研究航天,有人喜欢计算机,但单位组织项目组时,不会考虑他们个人的感受,所以他才提出建议,帮这些真正的聪明人解开桎梏。 让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如同硅谷那些他见过的初创公司那样,肆意生长。 岑春先觉得,如果对这种科技工作者给予支持,让他们去创业,把自身掌握且擅长的技术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转化为产品,就算没办法短期内在科学研究方面推动国家取得迅速进步,但肯定能出现一大批能改善社会生活水平甚至对其他工业发展有所帮助的科技产品。 然后会场内就炸了。 台下脸色难看的教授或者科学家们有一部分打断岑春先发言,怒斥岑春先去了美国考察之后,就被拉拢腐蚀,走上了资本主义道路,他们表示社会主义科研工作者根本不会想用知识为自己赚钱,只想为国家发展做贡献。 另一拨教授则马上站起来支持岑春先,与对方开始辩论,认为岑春先只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见闻和思路供大家参考,反而是对方这些人上来就扣帽子,根本不是科研工作者看待问题的态度。 很快争吵就开始变质,从最初的问题转变为互相攻击,爆出彼此的糗闻。 有人说看过某教授于某天拍马屁,给领导送过两捆带鱼,有人说某科学家某天多领了单位发的一堆煤球,还有人说某大学校长躲在办公室偷看过手抄本…… 听得谢虎山和一群特意逃课跑来,本以为能听到一堂精彩物理课的高校大学生瞠目结舌。 “各位老同志,各位教授,咱们安静一下。”组织报告会的科协几位领导汗都冒出来了,其中一个握着话筒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 “报告会支持大家参与讨论,但咱们最好还是围绕主题,岑教授也只是说出他的见闻和思考,国家也鼓励大家多思考,多发言,兼听则明嘛。” 等岑春先和几名赴美教授都讲完,下面一群学生都开始举手发问,这些学生都跟谢虎山一样,是来蹭听的,不过可能文教口对这种事不反对,哪怕互相爆黑料时,教授们也没把学生们赶出去。 等其他学生问完,谢虎山记录完会议记录,也举起了手。 他参加报告会,几乎每场都会发问,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是奔着学习的态度来听课的。 “岑教授,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岑春先以为谢虎山也是附近某个大学的学生,点点头:“当然可以。” “您一直说中关村可以变成第二个硅谷,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我觉得两者有本质上的区别。”谢虎山站起身,看向岑春先说道。 一听这句话的开头,本来还竖着耳朵的在场其他人就都没了兴致,这问题问的一点意义都没有,谁都知道,别说硅谷和中关村,两个国家都有本质区别。 岑春先反问道:“你是想说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 “不,我不想讨论那么宏观的问题,我从报纸和图书上了解过硅谷,也从头到尾听了您的报告会,听完之后,我觉得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硅谷的成功,没有依靠美利坚对它投入大量投资和政策倾斜,但是我们脚下这块土地,您口中拥有科技转化为产品土壤的中关村,它一直在接受国家给与的支持。”谢虎山翻动着自己的笔记,认真说道: “中关村内无论是科学院,北大,清华还是其他科研单位,从建国开始,国家就一直供应养分,肥料,才把中关村培育出了让您觉得适合让科技工作者跳出原来单位去创业的土壤。” “也就是说,美利坚从联邦政府层面来看,没有对硅谷投入过太多支持,所以那里的创业者需要自己去琢磨如何拉取投资,研发产品,盈利壮大。” “可是在中关村,如果让汲取了国家养分的科研工作者去为了所谓自己的梦想创业,成为商人,这对那些继续愿意为国家科研贡献的科学家是不是不太公平,对国家也不太公平?” “还有一个问题,您的报告中想象的未来很美好,但一个残酷的现实是,这里还缺乏高水平的创新成果。” “你看到了硅谷改变世界,台式电脑,笔记本电脑,软件,邮箱之类,这里很多人也确实像您说的那样想要改变,可是他们的前期研发经费从何而来?” “我是一个有钱的人,为什么不直接买美国电脑,美国科技,为什么要把钱投资给你,等伱去慢慢研究?” “所以,其实每个创业者接下来还需要依靠国家拨款支撑来度过枯燥且看不到成绩的初期研发阶段。” “您觉得我这段话说的逻辑成立吗?”谢虎山抬起头,看向岑春先问道。 岑春先沉默思索了片刻,轻轻点头:“成立,的确存在像你说的局面。” “好的,那么我的问题来了,您觉得如果存在像我说的这种国家拨款扶持的初期研发阶段之后,继续发展下去,可能会出现什么问题或者局面?”谢虎山对岑春先问道。 岑春先这一次陷入了大概两三分钟的沉默,最后有些歉意的摇摇头:“不好意思,同学,我不是预言家,没办法肯定的告诉你未来会发生什么。” “我觉得未来会涌现一批科研技术不行,但脑子很精明的人听了您的话眼前一亮,顺势投入所谓创业,然后他们会把研究成果想办法从国家手里低价据为己有,再按照你想象的那样,把自己包装成脱离体制之后才获得成功的科研工作者,向世界展示他们的伟大。”谢虎山开口说道。 这句话得到了一大批现场刚才质疑岑春先的教授们响应,他们纷纷点头认可谢虎山的话。 “同学,你说的非常好,我能问一下,你是哪一所大学什么专业的学生吗?”岑春先脸上浮现一抹苦笑。 这个同学肯定不是自己想出来这番话,肯定是他的导师教他说出来的,这番话听起来没有攻击性,但比起之前那些同僚的攻击更凶猛,其他人攻击自己,只能是什么资本主义腐蚀之类的套话,这个同学说出来的话却很现实。 自己身边坐着中科院和科协领导呢,领导们不担心别的,就担心人才和研究成果流失,这位同学等于是主动告诉在场那些等着找茬的众人,想要质疑自己该朝哪个点上集火。 估计自己推动的民营科技发展又没戏了。 可再没戏他也总得死个明白才行,至少搞清楚这个青年到底是哪个对头的学生,能这么缺德的用自己没留意的问题堵死自己的路。 “我没参加过高考,身份是浭阳县中坪生产大队治保主任,谢虎山”谢虎山合拢笔记本,对岑春先说道。 生产大队治保主任? 全场不论男女老少鸦雀无声,看看会场悬挂的横幅,又看看谢虎山,确认自己没有走错会场,这是中科院举行的报告会。 一个台上陪坐的科协领导听到谢虎山自报家门,忍不住扑哧一下乐出了声,对同伴小声问道: “这个……能有基层生产大队的农民来与会,到底是该归功于农民的科研水平已经足够高,还是该夸咱们中科院和科协的科学知识普及做的不错呢? “归咎于咱们单位警卫室缺人。”旁边的同事也笑了起来,随后开口: “哪位同学受累去保卫处把咱们焦师傅请过来,让他把这位从基层来,走错会场的谢主任带出去喝口水,别再跟咱们开玩笑了。” 岑春先则呆呆看向谢虎山,他没想过对方不是大学生,刚才这个谢主任问的问题,完全不像是农民能说出来的话,等听到身边领导要喊警卫把人带走,他才开口跟对方求情,随后对谢虎山说道: “同学,你可以坐下继续听完,会后我们再私下讨论刚才你提出的问题。” 谢虎山一屁股坐下,长出一口气。 他这些天连轴转,开了很多场普通人听着就犯困的报告会,不白开,就靠这身份和发言,钓上了不少大鱼,算上岑春先,第九条了。 第182章 :说了容易逮进去 “我说你一个小学文化的农民兄弟,还跑中关村听人家科学家开会去了,听得懂吗,别是跑那故意装大明白去了吧?”程云飞坐在酒桌前,剥了一颗水煮花生送进嘴里,乜斜着谢虎山笑道。 满天热汗的谢虎山扬脖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随后用手粗犷的抹了一下嘴边的酒沫说道: “我跟你说,那作报告的教授在我临走的时候还一个劲儿的谢谢我呢,再说,农民怎么了,农民朴实,我跟他说,科协肯定不能拿钱支持你单干,给股份也不可能同意,这要是因为你开了先河,多少科学家都得学你自立门户,国家损失就大了,你不信就试试,要是走不通呢,就给我们大队发电报,我们大队有钱,我帮你做做思想工作,保不齐我们大队书记愿意支持文化人呢。” 宋铁生和东子在旁边听得直捂脑门,宋铁生开口对谢虎山说道: “三哥,虽然咱们现在不讲究三六九等那套,可是吧,我觉得科学家们那脑袋瓜子多聪明,成为科学家,那都得跟过去考状元一样,真有事,人家那种人也指望不上农民或者工人大老粗,科学家找农民帮忙,传出去还以为咱国家没人了。” “住嘴,孽畜!”谢虎山把筷子伸出去,夹住宋铁生的两片嘴唇: “你还铁老大呢,不也照样求我一个农民办事吗,不是之前伱求我想办法把你妈送去疗养院跟我奶作伴疗养那时候了,现在用不着我,就敢瞧不起农民了,得嘞,回来我就跟你家老太太告状。” “三哥,我举报,有一回他喝酒,还让我们几个要是有机会看见嫂子,看看嫂子漂不漂亮,要是不好看,脾气也不好,就想办法拆散,完了好能把他妹妹介绍给你,让你当他……”东子在旁边背刺宋铁生一刀。 宋铁生把筷子拨开,气得指着东子骂道: “放屁,我是那么说的吗,我当时是不是说三哥这么好的人,不知道啥样姑娘能配得上他,要是三哥真没注意,找了個人品不行脾气太差的姑娘,那都不如把我家小玉介绍给三哥,起码小玉模样不差,脾气也好。” “意思对就行了,你让三哥和飞哥听听,我学的也没错啊。”东子笑着说道。 两个人互相丢花生米对骂,程云飞则帮谢虎山又倒了一杯啤酒,笑着说道: “算上上回,咱俩见两次面了,铁生和东子是正经工人,韩老二是正经农民,但你小子,肯定他妈不是什么正经农民。” “我怎么不是正经农民了,正经农民该什么样?”谢虎山举起酒杯,和程云飞碰了一下说道。 程云飞喝了口啤酒,低头剥着花生: “虽然你总是把自己是农民挂嘴边,但肯定不正经,不行你捯一捯家谱吧,搞不好三代往上,不是衙门口的污吏就是帮土匪出主意的师爷。” 谢虎山反驳道:“你成天说自己是火车站扛大个的,你正经吗?除了全国劳动模范那级别的工人之外,我就没见过哪个扛大个的进出公安局还能让人家领导亲自送出来的。” “哎,今天你就见着了。”程云飞咧嘴一笑。 此时程云飞的媳妇陈敏在大杂院的公共厨房手脚麻利的炒出一盘木须肉送到餐桌上,看到谢虎山面前的啤酒下去太快,笑着提醒道: “慢点喝,嫂子那还有几个菜没炒呢,别等菜还没上桌,你先用啤酒灌个水饱,留点儿肚子,尝尝嫂子手艺。” “我是跑一天出汗太多,有点渴,嫂子,少弄几个菜,省得浪费,天热,剩菜可放不住。”谢虎山对陈敏客气的说道。 陈敏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吃不完也不浪费,大杂院好几户上夜班的呢,到时候要是剩下,送过去刚好能麻烦他们帮忙打扫打扫,也省得他们自己再开火做饭。” 其实谢虎山不太愿意特意跑程云飞家里来吃一顿饭,他觉得太麻烦。 这顿饭是陈敏休班,特意让程云飞喊谢虎山三人来家里吃饭,说是程云飞能提前放出来,多亏谢虎山借钱给她,没什么表示,请家里来吃顿饭。 “飞哥,下回你跟嫂子去饭店请我吃饭,太麻烦。”谢虎山看看这张方桌算上凉菜热菜已经堆了六七盘,还没炒完。 “不懂了吧,燕京这边的人臭矫情,有一毛病,就是我跟你有交情,瞧你顺眼,拿你当真正的朋友,吃饭必须领家里来。”程云飞边吃边对谢虎山解释道: “我媳妇我俩都是燕京出生,但老家都是南方人,她是沪上,我是闵州,可是现在一点南方人的气质都没有,南方人其实愿意请朋友下馆子。” “南方人请客去饭店吃饭,是为了显示尊重客人,有面子,咱们北方人不成,北方人请普通朋友下馆子搓一顿没问题,可是真是好哥们,他会觉得请朋友去饭店生分,甭管家里穷还是富,必须得让哥们来家里吃饭,这样显得坦诚,交心,不拿朋友见外。” “你这都属于封建糟粕,歪理邪说,像我这种人,你要老请我来家里吃饭,我都得觉得是你故意不想让我走动来往,不舍得给哥们请客花钱。”谢虎山笑道。 程云飞徒手打开一瓶啤酒递给谢虎山: “确实舍不得花钱请你,这菜我请你都心疼,上次羊城回来不是弄了堆洋货吗,我弟弟被国家派去出国留学,一走就要好几年,穷家富路,我这个当哥的,穷光蛋一个,没什么表示,就把那堆东西都送给他了,搞得我自己没剩下什么,有点儿钱紧,拳击护具都没添置。” 听到程云飞聊起钱,谢虎山来了精神头: “飞哥,你就真准备天天扛大个儿扛到退休了,不想再干点别的,要我说,你不为你自己,也得为嫂子考虑吧,人家天天倒腾点儿票挣俩钱,都被你花在拳击上了,你就忍心让这么漂亮一个大美女,跟你住大杂院吃苦受累?” “扛大个有好处,锻炼体力啊,打拳击是回合制,为啥好多人打不过我,体力不行,最多他们打满三回合就爬不起来了,但是想让我体力不支,最少也得九个回合。”程云飞对谢虎山说道: “至于我媳妇,以后再有跟上次一样吃冤大头的机会,就宰一次呗。” “你那么多有身份的朋友,哪个关照一下不能吃饭?”谢虎山看向程云飞问道:“一个真心的朋友都没有?” “那些玩意没憋好屁,都是知道你哥哥我能打,想让我给他们干点儿脏活儿。”程云飞夹起一筷子拌土豆丝朝嘴里送去: “真心的朋友也有一大堆,不过我这不有饭吃吗,也犯不上跟人家张嘴,真要张嘴,吃三年不成问题,可那不就真成要饭花子了吗?” 谢虎山看看程云飞,又看看陈敏,犹豫一下压低声音说道: “飞哥,我给你出个主意行不行,不用你打人干坏事,也让你挣点钱改善生活,起码你再进去交罚款不用让嫂子再去预支工资。” “你别给我出主意了,我脑瓜子不如你,也不是当治保主任和厂长的材料。”程云飞听到谢虎山要给他出主意,果断摇头。 谢虎山看着程云飞说道:“别介呀,你好歹听我说说,我也是这几天从各种报告会上听来的,听完再说这事行不行。” “你轧钢厂怎么弄起来的?我跟你说,你肯定没憋好屁,不是劝我弄张批文倒腾物资就是托关系走后门卖官鬻爵那套,是不是?我劝你别张嘴,我不干。”程云飞语气里已经有了些不耐烦: “咱就开开心心喝酒不行吗,我要是倒腾批文还用你教我,那些没憋好屁的玩意早就跟我提过八百回了。” “不是倒腾批文,正经买卖,挂历听说过吗?” “你当我乡下人,挂历别人不知道,我还能没见过,只不过国内少见,都是用台历,月历牌,所以市面上看不到挂历,跟电影海报差不多,一大照片,下面印着当月日历,一共十三张,一张封面,十二张月历,对不对?”程云飞一听谢虎山问起自己知不知道挂历,马上说出了挂历大致模样。 谢虎山连连点头:“没错,就是这玩意,前几天蛇口工业区一家胶印厂在大会堂开报告会,我去听了,他们现在就主要生产你刚才说的那种挂历。” “什么意思,你让我批发一堆,满大街摆摊卖挂历去?”程云飞听到谢虎山没有劝自己干些狗屁倒灶的事,脸色缓和不少,笑着问道。 谢虎山说着话从自己脚边的背包翻找记录会议内容的笔记本: “你要是真认识一些有头有脸有身份的真朋友,就不用摆摊卖了,去跟他们说说,我估计他们都有工作单位,让他们单位采购一批挂历当福利发给员工,也能当礼品送给友好单位,这不违反纪律和你内心的道德感吧?哪个单位年底都得采购礼品当福利发给员工,你卖礼品,让朋友们帮着吆喝两声,过分吗?” “不过分。”程云飞摇摇头肯定的说道: “这事确实不过分,可有一问题,我是火车站装卸队的,不是礼品厂业务员,你那意思是我去给人家礼品厂跟我哥们朋友的单位牵线赚回扣,那我好意思挣吗?最后我得的那份钱不还是国家出的嘛,工厂肯定得把我那回扣钱加在礼品上,高价卖给我哥们的单位。” 旁边的宋铁生听完两人的对话,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那飞哥就辞了装卸队的工作,去礼品厂当业务员不就完了吗。” “不行,那我更不去了,天天背着礼品满世界出差,哪还有功夫练拳击。”程云飞听到宋铁生的话,更加坚定了不干的决心。 “想什么呢?”谢虎山鄙夷的看看宋铁生: “当业务员?飞哥要是干,最次也是胶印厂负责业务的副厂长,没别的事,一年只需要跟你那些朋友哥们联系一次,把下一年的订单敲定,剩下时间爱干嘛干嘛,别说打拳击,打飞机都没人管,工资按月开。” “你听报告会上的那个厂子缺副厂长?行啊,这差事要是真跟你说的一样,那的确能干,给我开份工资,我给厂里拉点儿挂历订单,我哥们单位能便宜买点儿员工福利礼品,这还行。”程云飞听完谢虎山的描述有些心动,但很怀疑哪个工厂缺这么个大爷。 陈敏端着炒好的几道菜走过来摆好,随后挨着程云飞坐下,悄无声息的端着一碗白饭,看着四个大老爷们喝酒吃菜。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农民朴实,别的工厂能给你这么好的待遇?看我,看我!中坪生产大队胶印厂。” “你们大队哪有胶印厂,不就你那轧钢厂,又连蒙带骗再弄个制管厂吗?” “我准备为你盖一个。” “合着说半天你跟我扯淡呢,我还真以为蛇口工业区有个厂子招人呢,喝酒喝酒。” 谢虎山从自己背包取出几大本笔记本,拍在酒桌上: “谁跟你扯淡,我这几天手指头都累折了,几大本的会议记录,是来燕京扯淡的?这都是我听来的,挂历这事肯定要办,因为它能挣快钱。” “报告会上,那家企业是胶印厂,他们目前对外展示,按照港岛甲方要求生产出的一套十三页的挂历,成本是四块五毛钱人民币,港岛商人每份成品付费六块钱,在港岛卖一套大概十五块左右,东南亚的零售价则在二十块左右左右。” “这家企业现在主打帮港岛商人做代工,成品都卖去了海外,今年上半年只是靠印刷交付给港商二十万套挂历,就盈利了三十万,不然它怎么能被国家喊来燕京给大伙做报告?” “他们在报告会上说,国内现在只有老式的月份牌和日历,没有这种看起来很高档的挂历,所以建议其他胶印企业考虑生产挂历,推向国内市场。” “但是,参会的大多数同业,根本不相信他们的话,绝对对方就是单纯不想让他们也抢肉吃,所以内心也憋着要和港商做生意,一个一个全都也想去蛇口工业区建厂,挣港币外汇。” “我相信他们说国内市场现在空白是真话,我在燕京各个酒店和礼品商品转了转,燕京卖这种时尚挂历的,几乎都没有,能买到的最时尚的是一本《祖国风景》的明信片台历。” “我是瞧着嫂子累够呛,所以问问你要不要挣点钱,你最后愿意不愿意,都不影响我们大队干个胶印厂生产挂历挣钱,只不过你要点头,能多卖点儿。” “好心当成驴肝肺,总觉得我想拐弯抹角求你办事,不聊了,喝酒。”谢虎山对程云飞说了一大堆之后,举起酒杯仰头灌了一口。 程云飞听完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兄弟……我吧,我主要是见多了这种拐弯抹角憋着求我的人,所以……总之,是哥哥我的错,我小人了行不行?” “我用不着求你,这么多笔记,我能干的事多了,不是一定要干挂历厂,或者说我要求你帮我在燕京拉拉关系,我能干比挂历更值钱的买卖,这上面都有。”谢虎山看向程云飞: “你自己看,我记了多少涉及到批条子托关系的笔记,哪个不比挂历挣钱快,挣钱多?我跟你提了吗?” 程云飞囫囵翻了一下笔记,他哪能看明白,只是嘴里说道:“是是是,我就知道大闷儿你不是那种我特腻歪的人。” 谢虎山平复了一下些许怒气,再度说道: “浭阳县是个小县城,不比燕京,天子脚下,在那边干点什么事都不起眼,你觉得去那地方当厂长委屈,我却觉得最好,用挂历厂的名义成立一支拳击训练队,正大光明的练,县里绝对不会管你,就算要抓人,公社肯定也提前安排人给厂里打电话报信,这不比你在燕京跟做贼一样练拳击强得多?” “而且你名声好听啊,北京人,跑去浭阳农村帮生产队办厂,改善农村生活,这传出去不比你在燕京假花子的破外号好听,弄好了你也有一天能坐大会堂里开报告会。” “是不是正经差事,犯法吗?还不耽误你扛大个,你一年只需要去各单位跑一趟,把一年采购量订下来,剩下时间练拳击去啊,挣提成就完了,甚至你都可以让嫂子替你跑题把这事办了,而且你是帮农民企业卖挂历,这属于品德高尚,肯定不会有损你假花子的威名,虽然我也不知道这破外号有什么好听的。” 谢虎山后面说的是啥程云飞已经听不见了,他就听到浭阳县如果成立拳击训练队,不用再跟做贼一样,公社还能给放风。 还有这好事呢? “那你准备啥时候把什么挂历厂开起来,得抓紧呐。”程云飞问道。 谢虎山说道:“那得先看你这个副厂长能不能拉来订单,要是能拉开,马上就能开,你要拉不来订单,那就再等等,等我忙完别的事……” 程云飞想了想,一张总是戏谑的脸难得严肃起来: “业务我肯定能拉来一些,程云飞再不值钱,这点儿面子还是有的,不过说好了啊,我不吃回扣,就挣工资,而且你那东西要是让我知道卖的贵,靠我的关系挣黑心钱,大闷儿,咱俩交情就算到头了。” “你只要能弄来订单,阳历年之前,我保证工厂已经把明年的挂历生产出来,准时送到各单位,不耽误他们给员工发福利。”谢虎山拍着胸脯保证道。 程云飞反而心里有些忐忑,谢虎山这孙子太能吹了:“这都已经八月初了,四个月你就能干出一工厂?” “说实话,如果订单数量不多的话,我港岛有朋友,你只要把订单拿到手,我回头就让她出面拿着订单去浭阳县,就说投资合营建厂,订单只要是真的,县里肯定同意,你想象一下县里下决心是什么画面,真要动员起来,别说一个工厂,一座城都能说建就建。”谢虎山说道: “要是订单多的忙不过来,让我朋友以港商的身份,去蛇口工业区忽悠其他胶印厂代工,替咱们生产。” “我就说你这脑袋瓜子不像正经农民。”程云飞听完谢虎山的话,笑着调侃一句,随后看向身旁的媳妇:“你觉得大闷儿说这事儿能干吗,媳妇?” 听到程云飞问陈敏,谢虎山脸上有些佩服,程云飞和他其实一个德行,都是纯纯大男子主义者,但这人居然能在正经事上,跟媳妇认真商量,这就比自己强,自己做不到这一点,不可能干点什么事都和桃子商量,最多是通知一声。 陈敏看看谢虎山,又看看程云飞,咬着筷子头迟疑片刻才开口:“只要真的不走后门托关系就行,要不然爸知道……更瞅你不顺眼。” 陈敏就在燕京公共汽车总公司当售票员,谢虎山说的话她也听了大半,现在听着的确没有损害人民利益,机关单位年底采购员工福利是定例,再穷的工厂单位年底也得想办法给工人发放福利。 如果不发才稀罕,厂子亏损发不出福利,工人甚至能去有关部门反应问题,厂长和工会领导都得被骂,剥削工人一年都不给工人安排福利,你们还记不记得自己也是工人阶级?严重点儿都得撸下去。 所以各机关单位工厂对待工人福利这块儿,几乎可以用比赛较劲来形容。 你给工人发两捆带鱼,我就给工人安排一兜海蟹。 你冬天能给工人找来点难得的蔬菜,我就敢想办法从南方倒腾一批鲜果。 自己丈夫的确能拉来业务,陈敏对此深信不疑,程云飞有一大帮在各机关工厂工作,甚至已经走上领导岗位的朋友,而且几乎都欠他人情。 他开口要让那些朋友跟他去打架,他们肯定不能去,但丈夫让他们开口帮忙在年底的时候采购一批挂历当福利,这事有十成把握。 可陈敏担心的是以后,现在不托关系走后门,以后呢? 自己丈夫没什么脑子,他那脑子也就勉强能分辨朋友是不是要求他帮忙办事,该不该帮。 可是谢虎山一看就是脑子机灵的,不用说话,看看那几本写满会议记录的笔记本就能知道,这个年轻人心思沉呐,燕京城没几个年轻人能跟他一样的狠劲,睁开眼就顶着大太阳,满世界跑去听那种让人犯困的报告会,还能一字一句把自己想了解的全都记下来。 而且听听他勾引自己丈夫上钩说的那话,搞个拳击训练队,这等于一下说到程云飞心缝儿里去了。 丈夫自己不帮忙走后门拉关系,谢虎山通过他搭上线之后,难道不会绕过他走后门拉关系? 可是如果拒绝吧,陈敏又舍不得,因为她觉得谢虎山说的也有道理,自己丈夫不被家里老人待见,日子过得破落,总得真正干点什么,让家里人瞧瞧,程云飞不是一个只懂惹是生非,冲动鲁莽的人,他也能干出点儿什么事业。 “要不我试试?”程云飞对陈敏说道。 他在外面顶天立地,但除了私房钱,什么大事小情都会和自己媳妇说,从不瞒着,很多事都是媳妇替他作决定。 谢虎山说了一大堆,他都不动心,唯独这小子攻心为上,说能组织个拳击训练队这件事勾住了他。 他现在对擒拿,武术都没什么兴趣,单单对拳击痴迷,就是有个念想,如果某一天国家恢复拳击比赛,自己师傅汪老爷子也不太可能重返拳台了,年纪大了,身体素质跟不上了。 他现在就盼着有一天能站在拳台上,替教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师傅挣块金牌。 陈敏太了解自己丈夫,看那模样就知道想试试,她瞥了眼谢虎山,微微叹了口气,小声对程云飞说道: “你要不先试试联系你那些朋友,看看能订多少本挂历?” 回酒店的路上,宋铁生问谢虎山:“三哥,你真要让飞哥当什么挂历厂副厂长啊?” “真的。”谢虎山语气肯定的说道。 宋铁生有些不解:“因为啥,就因为他能拉来一批业务?” 三哥办事虽然痛快,但也没有这么痛快过,一顿酒就要办个厂子?搞不好是琢磨好几天之后才借着酒说出来。 “嗯,还因为我这几天查出他们家和他之前的情况了。”对宋铁生,谢虎山没什么隐瞒。 宋铁生好奇的问道:“啥情况?” 谢虎山拍拍他肩膀,长出一口气: “有合适机会再说吧,说了容易被逮进去。” 第183章 :港商宝哥 杨利民带着张诚,冯春来,韩红兵一行四人来燕京接谢虎山时,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 中午,四个人刚顶着太阳走出燕京火车站,就看到一个穿着衬衫马甲的小伙子,举着写着四人名字的接站牌,正满头热汗的朝出站口张望。 等他们走过去搭话后,小伙子把四人带到路边,朝着不远处一指。 路边停着两辆黑色伏尔加轿车,谢虎山站在其中一辆的车头处,朝他们正挥手。 这家伙穿着蓝色的牛仔裤和一件国内少见的牛仔衬衫,脸上罩着一副大蛤蟆镜,嘴里还叼着一根白烟嘴的进口香烟,抖着腿一副欠揍的模样。 张诚自然不能容忍徒弟敢在自己面前得瑟,看到四周有不少出站的人,他故意大声用满嘴尧山话对谢虎山回应道: “三儿啊,二喜给你生孩子了,你咋瞒着它把卖房子换的钱都偷出来跑燕京败家摆谱来了!赶紧跟我回大队伺候月子去!孩子都要保不住了!” 这个年代的人们还是很有正义感与道德感的,听到张诚数落谢虎山的话,当即就有些上年纪的路人鄙夷开口: “看着就不像好人!离他远点!” “流里流气,不成体统!” 谢虎山都不敢还嘴,他估计自己要是不忿的反击两句,这些把他当成抛妻弃子出来鬼混的路人都能把自己打一顿。 所以他乖乖摘下蛤蟆镜,熄灭香烟,拉开副驾驶车门钻了上去,躲避众人不善的目光。 等张诚和杨利民上了这辆车的后座,谢虎山吩咐司机开车,随后对张诚说道: “师傅,我那车公社是不是不想开了,你要再败坏我名誉,那车我就算砸了卖废铁也不借给公社了。” 张诚一听徒弟提起那辆车,语气更加不满:“你不说这事我都忘了,现在公社谁还敢借你那车,好家伙,都赶上旧社会放高利贷的老财了,缺不缺德?操马那小子可是兢兢业业,哪天尹书记借车他哪天去要账,往车底下一钻,拿着個破扳手,就说车坏了要修,没三十五斤白面肯定修不好,谁家修车用白面修,你那破车烧白面啊?” “回去我就给这小子涨工资。”谢虎山哈哈笑着说道。 “这两辆车哪弄来的,老毛子的伏尔加轿车,在部队那时候都得军长以上才有资格坐。”张诚用屁股用力压了压座椅,打量着车内环境问道。 谢虎山开口说道: “新侨饭店专门用来接送客人的轿车,按人收费,一人一百五十港币,甭管是去火车站接人和去机场接人都是一个价,还只收外币,不收人民币。” 说着话,他扭头看向上车之后没有出声的杨利民,杨利民注意到谢虎山的目光,开口笑笑:“没事了,我都解决完了。” “我看你这表情,还以为你要解决我来了。”谢虎山对杨利民问道。 小白脸一个多月不见,感觉整个人气质成熟了不少。 两辆酒店接送车把五人送到东郊民巷的新侨饭店,张诚好奇的打量着面前这处整体颜色有些灰扑扑的新侨饭店,嘴里嘀咕道: “看着还不如上回钢厂那帮人请吃饭的友谊饭庄气派,这墙是不是该收拾收拾了,找人刷刷吧。” “不懂了吧,师傅,这颜色显得庄严郑重,友谊饭庄那都是铁老大,钢老大跟回自己家一样的地方,看起来唬人,能预备下十几辆进口小轿车,随时去火车站接客人吗?”谢虎山对张诚介绍道: “再说,这地方不说普通老百姓,就是高官以下的领导想住进来,那也得打发身边秘书跟我一样找关系,不然也住不进来,这里只接待国际友人和侨胞。” 这倒不是谢虎山吹牛,国家为了赚点外汇真是下血本了,为了保证有钱的外国友人宾至如归,拢共三百多间客房,恨不得把故宫都搬进来,哪间客房都有几件带历史的工艺品,他现在住的那一间客房,客厅壁龛内摆着一件满清时期的象牙雕刻制品。 整得谢虎山天天躺下睡觉之前都忍不住替酒店担心,这么贵重的工艺品,万一被哪个识货又贪财的老外给偷走了怎么办。 “为了请伱们吃饭,两天前就订了包厢。”谢虎山跟着领位的服务员七拐八拐: “这里的西餐厅已经对外开放,老百姓也能来吃一顿,据说与莫斯科餐厅并称燕京西餐双绝,南新侨,北老莫,但是客人不一样,老莫是没钱装有钱的人吃的多,而来新侨吃的,必须是真有钱,因为装有钱有权容易露馅,不过呢,咱们吃得更高级一些,吃不对外的中餐。” “说得这么天花乱坠,你一个农村轧钢厂厂长,怎么混进来的,冒充外宾还是冒充侨胞了?”韩红兵在旁边打量着走廊上悬挂的各种外宾照片和油画,好奇的问道。 此时服务员把五人领到一处餐厅包厢前,用手轻轻叩了两下门,随后才慢慢推开。 谢虎山歪了下脑袋,示意韩红兵进去:“进去你就知道我怎么能住这里了。” 韩红兵看看故作神秘的谢虎山,当先迈步进了包厢,随后就发出一声卧槽: “卧槽!这不我港岛认的大哥宝哥吗?” 偌大的古香古色中式包厢内,前港岛长乐社成员,现鹏城归国侨胞曹天宝一身西装,脸上还戴着副平光镜,正有些拘束的站在偌大包厢内打量着一处摆满艺术品的多宝阁。 看到房门被人推开,韩红兵从外面走进来,阿宝也露出笑容,上前和韩红兵激动的用力抱在一起,就差声泪俱下了: “二哥,你总算出现,你再不现身我真是顶不住啦!” “这怎么一见面还感动的要哭出来了,怎么了?在鹏城又偷车混不下去,跑燕京来了?”韩红兵看着激动的曹天宝,好奇的问道。 曹天宝收拾一下心情,对韩红兵用夹生的普通话说道: “当然不是,是山哥拍电报给祝小姐,话有事想我做,让我即刻来燕京,这段时间就帮山哥跑跑腿啦?” “就你一个人来,我那个大哥……艹,谢司令,咱俩那个大哥叫啥来着?”韩红兵许久未见,一时忘了另一个大佬的名字。 谢虎山此时带着张诚等人走进来,开口说道:“轩仔。” “对对对,我那位轩仔哥呢?”韩红兵拉着曹天宝坐在餐桌前,亲热的问道: “轩仔哥行,上回搞榆树炮收拾港岛那伙流氓时,我让大哥干啥大哥就干啥,听话。” 张诚听得纳闷,看向谢虎山:“韩老二这话夸的是他认的大哥,还是他养的大黑?” 就韩红兵跟这个看起来像是港岛侨胞的人对话表现以及两人坐姿来看,对方怎么也不可能是韩红兵的大哥,韩红兵倒像是对方大哥。 因为都不用服务员帮忙斟茶,对方已经很有眼力的拿起茶壶帮韩红兵开始倒水。 曹天宝这位侨胞帮韩红兵倒完茶水,又坚持给谢虎山,张诚,冯春来,杨利民全都倒了一杯,搞得张诚三人非常不适应。 好家伙,让侨胞帮自己站起身打招呼倒茶,回去跟县长吹牛都够用了。 曹天宝最后才又坐回韩红兵身边,继续说道: “二哥,你早几日来就好了,轩仔前几日陪julie姐刚搭飞机返鹏城。” “朱丽姐是谁?”韩红兵听得一头雾水。 曹天宝一拍脑门:“就是……林翻译,现在叫julie-lin,流行取英文名嘛。” “还整个英文名儿,林翻译这称呼不挺好听的,谢司令,韩参谋,林翻译,祝同志,这让人一听就明白大家是一个队伍出来的,现在改叫朱丽,明显叛变革命了。”再次听到林翻译这个名字,韩红兵脸上没什么波动,只是笑着感慨了一句,随后就换回了调侃: “大哥,你他妈和轩仔抓紧时间去中坪一趟,我们大队自从我说完港岛的事之后,有一大堆人憋着要跟你混呢,你也不用每人给三千六百六十六,给三百六他们就愿意死心塌地。” 等曹天宝和韩红兵叙完旧,谢虎山才给张诚,冯春来,杨利民介绍曹天宝道: “爱国侨胞曹天宝同志,目前身份是港岛大地印刷公司总经理,上次去港岛,都是这位曹天宝同志照顾我们两个,捐款也是这位同志。” “宝哥,这三位是我们中坪的高级领导,教出我和韩老二的师傅,武装部长张诚,公安特派员冯春来,团委书记杨利民。” 曹天宝起身,和三人依次用力握手:“久仰大名,张部长,冯处长,杨书记,叫我阿宝就好。” 随后又取出自己的云斯顿香烟,依次给众人递烟,再亲手帮忙点上,这表现已经让张诚和冯春来互相对视一眼,这俩人没见过外宾和侨胞,也听尧山的朋友说过,毕竟尧山是重工业城市,很多工厂都是进口设备,经常与外国工程师之类的打交道,压根没听过侨胞或者外宾对国人态度如此谦逊的。 “什么情况,我就说你小子得搞事,不然就乖乖回去就完了,还得接你来,又是要场面,又是要重视你,就是因为你请了这么一位港岛同胞吧。”杨利民和曹天宝握完手,落座之后对谢虎山小声笑着问道: “不会又借着他的名义捐十万吧?” “做梦呢?”谢虎山对杨利民嫌弃的瞥了一眼:“我有钱没处花啊?不是我说你,我不让你隆重点儿来接我吗?尹书记不来,副书记,主任啥的多来几个也行啊。” “准备秋收了,哪有功夫接你来,我们能来就不错了。”杨利民说道:“那俩陪你来的铁路朋友呢?” 谢虎山吸了一口香烟:“回去快半个月了,他们铁路案子多,都是偷盗之类的治安案件,领导喊他们回去赶紧抓贼去。” “那现在这个港岛同胞,怎么回事?”杨利民盯着谢虎山说道: “你最好想好了说,这一个多月,我给你擦屁股擦的够够的了。” 此时其他人也都看向谢虎山,谢虎山犹豫一下,看了看几人: “要不先吃饭吧,我还寻思中坪的领导们能拨冗来一趟,宝哥这次下血本了,拿好几个月攒的钱出来请领导们搓一顿,他们没口福啊。” “宝哥对自己兄弟确实没话说。”韩红兵看看哭丧着脸的曹天宝:“乐呵点儿,一顿饭能花多少钱,怎么也不至于……” 韩红兵这边试图开解曹天宝,那边服务员已经开始奉上几道造型精致的凉菜,随后戴着雪白厨师帽的厨师从外面走进来,亲自给宾客把热菜一道一道送上桌,每揭开一道,都介绍一下菜名,旁边还有个漂亮的服务员用粤语重复一遍。 只是听厨师说的菜名,大伙手里的筷子就已经不敢举起来。 “焖山君。” “烧熊掌。” “炖飞龙。” “烩沙鹅。” “滚猴脑。” “煨狍鹿。” “蒸黄鱼。” “扒乳猪。” 张诚,冯春来这种中坪领导已经听傻了,活着的动物自己都没见过这么多,结果在这里被厨师用盘给端上来了? “这是咱们老百姓能吃的吗?”冯春来看向谢虎山,有些迟疑: “你找个人吃的馆子不行吗,那个烤鸭啥的?弄这么一堆这玩意,听着都下不去筷子。” 谢虎山弹了一下烟灰,对冯春来说道: “看出国家为了挣点儿外汇,舍得下本钱了吧?放心的吃,饭钱这位港商宝哥已经付完了。” 现在吃野味还不犯法,港岛和南洋那边回国的友人或者侨胞又喜欢吃些稀罕野味,为了满足这些人的口味,同时也是为了从这些人身上多挣点外汇,国家弄点儿野味几乎都给几个大城市的涉外酒店送来了。 可能国家觉得这样的野味酒席要价有点黑,所以还特意提示,客人要是预订这样一桌野味,各种酒水免费提供。 谢虎山倒觉得一点都不贵,国家还是要脸面,不好意思狮子大张口,这满满一桌菜只需要港币四千八百块,换算成人民币也就一千块出头。 说实话,在港岛,四千多块别说吃这种野味,随便找个大酒楼弄点儿卖相好的燕鲍翅参可能比这一桌子菜还要贵,酒水还要另算。 “尹书记和韩书记得亏没来,这要来了,牙都得咬碎了……这港商也太败家了。”张诚看着满满一桌子菜唏嘘道: “要不咱们少尝两口,剩下的菜让人家给咱们装饭盒里,带回去给大伙尝尝?” “过去皇上吃的也就这也了吧?山珍海味啊这是。”韩红兵听谢虎山说是曹天宝付的饭钱,坏笑着对宝哥说道: “大哥,你这是为了诚心请我们吃饭,把家里房子卖了吧?” “这一餐要四千八百蚊港币。”曹天宝咬着牙满脸肉疼的说道: “我攒了好久的钱,都被山哥这几日花掉了。” 韩红兵说道:“怪不得你看见我那会儿,跟《映山红》那歌里唱的盼红军一样。” “你们再晚几日来接他,我都不知去哪里借钱帮他付账,这里所有花销都要用港币,都准备重操旧业,去问问燕京城哪里有人放贵利。”曹天宝说道。 尝了几道菜之后,谢虎山这才对杨利民三人说起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 他之前让程云飞去拉点儿挂历业务,这位大哥还真拉来了。 那天喝完酒没两天,程云飞就找到他,说跟他那些正经朋友问了问,有几个朋友很捧场,目前敲定了四万本挂历。 谢虎山听到四万本这个数的时候,觉得这数目真不多,甚至怀疑程云飞这货是不是跟自己打听来的那么神,搞不好又是老燕京吹牛那套。 说的花团锦簇,结果才订了四万套? 报告会上那家讲话的工厂,生产一套挂历的成本就要五块五,零售按八块钱算,一本也就两块五。 挂历一年也就订一次,年销售四万套,加一起也就等于一年才挣十万块钱,这哪值当弄个厂子浪费精力,都不如转手承包给其他工厂代加工。 谢虎山觉得这事没什么搞头,不值得再特意琢磨,结果哪知道程云飞理解的订单和谢虎山理解的订单不一样。 程云飞说的四万本挂历订单,是他那些朋友什么都没问,合同都没提签不签,听完之后当场就要先给钱那种。 其他那些希望看看挂历长什么模样再给钱的,都没被程云飞计算在内。 相当于程大花子一本挂历没有,纯刷脸就从他那些朋友的单位就能搞出三十二万块钱的货款,要不是人家单位需要公对公走账,程云飞都能把现金扛到谢虎山面前。 程云飞来找谢虎山要收钱的公家户头,谢虎山没有,因为这钱总不能让轧钢厂的账户来收。 所以他给港岛的祝幼君发电报,让正在那边倒腾二手家电的祝幼君安排介绍了律师,用谢虎山自己的香港身份证代为注册了一个港岛印刷公司。 然后再打发曹天宝过来一趟,借着港岛公司的名义在燕京开了个办事处,开了内地账户,把这笔钱收到了账上,正准备拿这笔钱在港岛买点二手彩印设备,在中坪搞个挂历厂。 “我还是回去一趟,带尹书记他们来一趟吧,你小子电话里要是说清楚,我也不用再跑一趟了,这事还是值得大张旗鼓一回的。”杨利民听完之后果断的对谢虎山说道: “刚好用你带回一个港商投资办厂的事,压下收拾李厂长那件事的热度,就算县里有领导对你和中坪欺负李厂长这件事不满意,想要收拾收拾你们,这出一唱,都得再仔细琢磨琢磨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谢虎山说道:“我有个屁的关系,忽悠来的那个副厂长是真有关系,不过你得想办法解决一件事,让县里体育口到时候想办法大胆点儿,偷偷弄个条子,允许成立个拳击训练队之类的组织,把这人留下,挂历厂以后我估计不缺业务。” “如果搞好,那就等于国家刚推出合营法,中坪就响应号召,跟港商合营了挂历厂,挂历厂把挂历卖给港岛公司,港岛公司再把进口高档挂历卖给燕京那些单位当员工福利,既能挣钱,还能得点儿荣誉。” 杨利民语气肯定的说道:“你把港商领回去,县里的荣誉就已经没跑了。” 第184章 :修路 虽然天气仍然燥热,但高粱穗红了,玉米叶黄了,远远望去,高粱秆努力顶着的穗子像是一团团火焰。 只有玉米穗顶端还强撑着一点儿绿色。 往常各队老庄稼把式和生产队长早早就已经守在田头集合,天天打量着玉米仅存的这一点儿绿色,恨不得半天一讨论,一天一盘算。 盘算哪天开始收玉米,抢在哪一天种小麦才最符合生产队里的利益,怎么做出取舍才能占尽土地的便宜。 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土地就这么多,玉米晚收几天,能让今年玉米长的更饱满,多打一些玉米,但因为小麦晚种了几天,绝对会影响明年小麦的收成。 所以每个生产队长心里都有一本账,他需要决定到底是用明年的减产换今年大队排名靠前,让生产队大伙扬眉吐气,还是低调一些,今年玉米早收两天,确保明年小麦的长势,让大伙多吃几顿白面。 不过今天的田头观察玉米长势的人比往常少了不少,连白天站在搭起来防贼的窝棚里的值班女民兵都比平时少,往常一个窝棚白天三个女民兵,今天只有一个,还心不在焉,眼睛总朝着村里的方向瞄去。 因为大伙都已经听说了,说是有個港商要来中坪,大伙都想看看港商到底长什么模样,长成什么模样才有人家这么好的命。 据说港岛那地方的人天天住洋楼,穿洋装,用洋货,完了国家还便宜把最好的牛羊优先供给他们,这命好的都没挑了。 公社大院门口,早早就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父老乡亲,马三儿,陈大喜,吴栓子等年轻民兵更是望穿秋水一样朝着主路上张望,吴栓子更是心急的跟猴子一样爬上了路边一颗槐树朝着远处手搭凉棚张望,隔几分钟就有民兵抬头问道: “栓子,看见轧钢厂的吉普车没有?” 他们之所以跑来,自然是早已经听之前陪杨利民回来的韩红兵私下透露过,据说这位港商是谢司令和韩参谋长的大哥,这位大哥人傻钱多,只要承认对方是大哥,自己是小弟,那绝对当场就给钱,最少也得三百多块。 有这好事那还不得早早来等着,要不是被大伙拦着,陈大喜都准备喊他爹一块等着管港商喊大哥。 结果从早上就闹哄哄的说要来,一直等到下午,吴栓子的午饭都是在树上吃的,总算在下午四点多钟,才看到轧钢厂那辆吉普车出现,驶入了公社大院。 一群人蜂拥上前,想要一睹港商风采,结果下车的是早已经被县局和老冯宣布接受住了公安机关调查,确认清白的谢虎山。 他说港商昨天在县里让县里统战部的领导带着县委领导们给灌多了,今天中午才刚苏醒过来,没等出门又被县侨联带着县印刷厂的领导们给截住,可能还得再喝一天到两天。 第二天,曹天宝被县统战部和侨联的同志陪着来了中坪公社,有杨利民和韩老二一直跟着曹天宝,谢虎山都没露面,主要精力用于阻止那些一心要挣钱薅港商羊毛的民兵们去在县领导面前丢人现眼。 这年头,港商的身份很好用,在浭阳县所有人看来,港商那都是有身份有钱的人,能来中坪公社,那是中坪公社烧了高香,千万不能不识抬举。 中坪公社当然很重视,派出了公社大半领导和中坪大队整个领导班子陪着这位港岛来的年轻小伙考察。 合营建厂的事没什么周折,唯一有些让中坪人不快的小意外是县印刷厂没憋好屁,老想截胡,拉拢看起来就好说话的曹天宝先生跟他们合营,绕开中坪公社和中坪大队。 而且县印刷厂臭不要脸,为了达成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还试图对远道而来的港商同志施展美人计。 特意跟县领导打过招呼,把县印刷厂自家的厂花塞进了陪同名单,那是一位刚中专毕业没两年的年轻女会计,青春貌美,性格外向爽朗,还抓紧时间跟厂里有粤省亲戚的工友特意学了几句不伦不类的粤语,抓住机会就跟曹天宝说几句话,试图找机会劝说曹天宝,让曹天宝回心转意,跟县印刷厂搞合作。 不过曹天宝先生这位港商也不是简单人物,一句话就吓得县印刷厂把厂花从他身边撤走了。 因为曹天宝问了一下对方的工资,随后表示,小姐,你生得这么漂亮,又懂会计,在小县城太屈才了,要不要跟我去港岛的公司上班? 幸亏陪同曹天宝的杨利民及时给县印刷厂通风报信,县印刷厂火速把对曹天宝恋恋不舍的厂花调回去继续安心工作,阻止了曹天宝试图拐跑自家员工的龌龊阴谋。 不是县印刷厂不愿意,主要是厂花已经名花有主,人家对象是县印刷厂的技术员,这要是被曹天宝拐跑还了得? 丈夫辛辛苦苦帮县印刷厂工作,结果县印刷厂领导们背着人家安排媳妇去陪同港商考察,试图拉拢港商未果,反而被港商拐跑了……这要是传出去,印刷厂的领导们还要不要在浭阳县做人了。 曹天宝借着美女被调走,顺势对县印刷厂流露了一丝丝不满,彻底绝了对方的心思。 当然,曹天宝那脑袋瓜子打死他也想不出这种主意,这都是杨利民帮他想的办法,小白脸把曹天宝保护的很好,县里挖的坑,一个没踩。 别人不清楚,杨利民很清楚,曹天宝身上的钱那都是谢虎山的,他现在保护曹天宝,就等于保护本就属于中坪的财富。 合办胶印厂的事谢虎山没有出面,而且曹天宝也就在中坪公社呆了一天,就被陪同的县领导请回了县里,合营办厂的事都是在县里定下来的,约定好虽然是港商与大队合办,但胶印厂建起来的厂长不能由中坪生产大队自己安排,县里出于保护中坪的态度,决定由中坪生产大队第二书记杨利民担任首任厂长。 说是保护,其实就是想把挂历厂的管理权限握在自己手里,毕竟杨利民是县里下来的干部,虽然挂着中坪生产大队第二书记的头衔,但没准哪天就回县里,胶印厂在他手里,在县里领导看来,那也就等于在自己手里。 对于这件事,中坪公社没有异议,谢虎山早就琢磨好了,涉及到港商,县里不可能由着中坪大队折腾,肯定要插手,但还要顾忌插手太多引起中坪大队的抵触情绪,所以县里那边最好的人选一定是杨利民。 这件事算是皆大欢喜。 至于谢虎山离开这段时间,由杨利民与马大脑袋折腾出来的制管厂则还在试生产,之前轧钢厂负责生产的副厂长蒋敬文已经被调过去主抓制管厂的生产,制管不比轧钢那么粗放,稍微精细些,产品用处不同,强度和尺寸也都不同,这都需要他带着工人摸索试加工,熟练技巧。 大队民兵营长葛宝生则被大队安排去新建的制管厂挂名副厂长,负责日常管理,倒不是大队趁着谢虎山不在随意安插人手,而是中坪大队没什么闲置荒地,制管厂选址非常偏,几乎都到了与其他大队划分的边界,离着村里有将近三里地的距离,不像轧钢厂,就建在大队旁边,走两步就到。 制管厂里又是各种值钱的钢铁原料,工人还全都是没有归属感的西山农民,保不齐就有外贼甚至内贼惦记着趁着工厂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半夜想要偷些东西,必须得安排能震慑宵小的人物,这一点来看,葛宝生是最佳人选,所以大队安排他抽调了几名机警的民兵负责厂里日常管理,主要是防贼。 至于谢虎山呢,则老老实实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他刚回来的那天,就被大爷大妈两口子揍了一顿。 按说孩子已经满十八,长辈能不打就不打,但大爷大妈实在没忍住,大爷常年收拾牲口,力气大,用制服畜生的姿势制服谢虎山,由大妈负责拎着擀面杖动手。 好在大妈一向嘴硬心软,咋呼的劲头挺大,举着擀面杖足足十分钟,就落了两下,力道可能比走路被树枝刮一下稍微大点儿。 让旁边等着看热闹叫好的大秀甚至为此产生了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大妈亲生的闺女,如果是亲妈,揍自己时为啥从没有手软心软过,揍自己哥哥却高举轻放。 没等秋收正式开始,胶印厂的手续批文都被县里一路绿灯特快解决,曹天宝给胶印厂的账户留了笔钱就推说港岛生意繁忙走了人,等厂房建好,设备进厂他在过来。 随后就是一年一度的农村秋收攻坚战,谢虎山没有参加秋收,他觉得桃子参加了,就代表自己也参加了,打着抓轧钢厂生产的旗号窝在厂里不见人。 但也不是没有表示,虽然没有参加秋收,但在秋种前,轧钢厂用拖拉机给生产三队送来了几车化肥,几乎堆成了小山,就等着秋种小麦时一起洒进地里。 这些白花花的化肥让三队的老少爷们觉得谢虎山偷懒那都不叫事,如果年年都能想办法解决化肥,大伙甚至盼着他年年偷懒。 毕竟多他一个干活也快不了几分钟,但多出这么多化肥洒进地里,明年自家三队的小麦产量肯定全县第一,搞不好明天三队所有家庭顿顿都能敞开了吃吃白天馒头,不用再掺红薯面,玉米面那些让人吃太多容易烧心返酸水的粗粮。 直到天气渐凉,交完了公粮,人们早晚出门都穿起了外套,大队迎来了农闲之后,谢虎山才又开始在大队内露头。 他在家里让桃子和奶奶帮忙张罗了一桌菜,自己去请了马老五和韩老狗,结果去请韩老狗时,恰好尹书记招呼韩老狗去公社食堂一起吃饭喝两口。 谢虎山没有韩老狗那么大的胆子,敢把尹书记这种公社一把手说晾就晾在一旁,干脆招呼尹书记一起去家里吃饭。 尹千峰和谢虎山的关系,虽然不如马老五与韩老狗跟他乡情深厚,但也非常熟稔,而且尹千峰脸皮薄,一听谢虎山招呼去家里吃饭,特意回办公室拿了两瓶西凤。 不像马老五和韩老狗,一听吃饭,那就空着两只爪子登门。 “尹书记呀,让我说你啥好,咱俩处了这么多年,你上我家里吃饭,没有一百回也有八十回了吧?”韩老狗看看正叼着香烟拧酒瓶,毫无公社领导架子的尹千峰,笑呵呵的说道: “你是一回也没带过酒菜,今天换成虎三儿请客,你这西凤一拿就是两瓶?” 尹千峰头也不抬的说道:“废什么话,我给你拿两瓶西凤,你能帮我办事啊,是能少跟我闹公粮,还是能少跟别的大队抢机器闹大之后找我出面?” “虎三儿别的不说,轧钢厂的吉普车起码借给公社开啊,你想想,我刚来那会儿,伱干过啥操蛋事儿,还上你家喝酒不带酒菜,你偷着乐吧韩老狗,我跟你说,我没带菜刀去喝半截砍死你,那都是组织把我培养的好,身为党员自我严格要求的品德救了你。” 谢虎山接过尹千峰打开的西凤酒给三人的酒杯倒满,然后和马老五挨着听韩老狗与尹书记斗嘴,俩人吵架吵了这么多年了,可以说他俩互相说的话,比跟各自媳妇说的话都多。 韩老狗嗅着酒香:“啥事啊,我还真不记得,按说你刚来中坪,没啥矛盾啊,大伙都支持你工作。” “是不是他小舅子来看他,给他送东西那回。”看韩老狗没想起来,马老五在旁边挠着下巴提醒道。 尹千峰马上点头:“对,就那回。” “我用你提醒呢?你要拍公社领导马屁,也得考虑我还在这呢。”韩老狗被马老五一语点破,没办法再装糊涂,瞪了眼马老五说道。 马老五马上低头,筷子拿起来夹起一块午餐肉送进嘴里,专注享受美食。 “不扯淡了,你小子请客不可能白请,有事赶紧说。”韩老狗举起酒杯和尹千峰碰了一下,随后抿了口白酒,对谢虎山问道。 尹千峰喝完之后也放下酒杯看向谢虎山。 社员请大队领导来家里吃饭,一般来说,都是有事要让大队帮忙解决,不过尹千峰想不出来谢虎山有什么需要大队帮忙解决的问题,他自己就是大队干部,还是轧钢厂厂长,等制管厂那边正式运转起来,肯定也得交给他,再加上胶印厂也跟他有关,可以说谢虎山真要遇到事,大队未必能解决的了。 “这不农闲了吗,我寻思要不今年安排大伙给咱大队修修路,大队给大伙计工分,肯定都能同意。” “喝酒。”韩老狗跟没听见一样,举起酒杯又跟尹千峰碰了一下。 谢虎山看着韩老狗:“不白修,咱大队那破道有几处拖拉机装着货陷进去都不好爬出来,修好了提高效率,一天能多跑两趟,大队也能多分钱,外乡人骂咱们大队那几段路的顺口溜,你没听过呀?” “啥顺口溜?” “宁可挨顿艹,不走中坪道。”谢虎山对韩老狗说道: “路上的沟半米多深,一不小心陷进去,都得等别的拖拉机帮忙拽出来。” “那也是轧钢厂的拖拉机压出来的,而且你是治保主任,大队修桥补路维持治安,这都归你管,要不我给你队部钥匙,你自己去广播大喇叭跟大伙说说组织人手修路这事?”韩老狗对谢虎山说道。 “按工分价值,轧钢厂帮忙补一部分呢,有商量不……”谢虎山对韩老狗问道。 韩老狗扬起一个巴掌朝谢虎山示意: “一人最少补五十个工我估计才有人愿意,不然人家肯定自己趁农闲找活干去,你还别考虑太久,不然再晚几天,人家都开始忙起来,再想组织人手都不好组织。” “你这哪是让轧钢厂补一部分,这是让轧钢厂把工钱包圆了啊。”谢虎山不同意: “轧钢厂要是一人补贴五十个工,那修路的砟子和砂土大队必须负责解决。” 他是想趁农闲把大队境内的主干道路修整一下,不然拖拉机运输货物实在是不方便,很多地方的道路都被沉重的钢材压出了深深的车辙,几个月下来,车辙越来越深,现在发展到稍有不慎,拖拉机的轱辘就会陷在沟里,必须要把车上的货卸下来或者再喊一辆拖拉机拖拽才能脱困的地步。 韩老狗说道:“轧钢厂得管饭。” “二大爷,我要不露一手,你是真拿我当傻小子招呼。”谢虎山气得指了指韩老狗,随后下地从地上的木制箱柜里翻出一个笔记本,拿着笔记本重新做回饭桌前: “再问你一次,不管饭,砟子砂土也不管,就每人补贴三十个工,能同意吗?” 韩老狗慢条斯理的喝着酒:“那你自己去……” 尹千峰在旁边拿起笔记本翻了一下,没等看完就对谢虎山说道: “虎三,公社组织人手修路,而且修路需要的砂土砟子也都由公社解决,你要同意,我作主了。” 第185章 :杨利民的婚事 杨利民站在谢家院子里的柿子树下,双手扶着架搭在树身上的木头梯子,脚边摆着个柳条筐,里面是十几个还没成熟的柿子。 谢虎山站在梯子的顶端,一手拽着树枝,另一手把枝桠上皮色泛黄,半熟未熟的柿子摘下来,丢进筐里。 桃子则在不远处的矮桌前清洗着等下要用来“揽柿子”用的苹果,梨子等水果。 揽柿子是浭阳这边农村处理柿子这种水果的一种方式,具体是哪个揽字,是揽还是懒,谢虎山也不清楚。 所谓揽柿子,就是把树上还没成熟的柿子摘下来催熟。 正常情况下,没熟的柿子非常涩口,根本没办法吃,虽然看起来绿油油沉甸甸,跟没熟的青苹果一样,让人想起酸酸的口感,可是真摘下来咬一口,舌头都能麻到说不出话,跟青苹果的酸涩完全不是一种口感。 不过这根本难不住民以食为天的中国广大农民,据说千百年前的老祖宗们就发明揽柿子的方法,谢虎山很好奇到底是哪个馋鬼祖宗能想出了这种方法,到底是有多馋,多等半個月一个月都等不了。 其实就是把摘下来的青涩柿子与苹果,梨子,山楂等成熟水果混装在密封容器里闷个三五天,到日子再打开,就会发现柿子的涩味已经完全不见,吃起来甘甜可口,还带着其他水果的果香,而且还保留了青柿子的脆爽口感。 中坪人家的房前屋后基本都有两种书,前院一般是柿子树和葡萄藤,后院则是香椿树,可见在农村,种树都是优先考虑可食用问题。 但是揽柿子一般做的少,因为揽柿子废水果,而且赶集的时候也卖不上什么价钱,大部分人都是等着柿子成熟之后摘下来做柿饼,冬天赶集卖柿饼换几个钱,冬天没什么鲜果,农村想给孩子解解馋,也就买几个柿饼。 “要不你下来歇会儿,我上去摘吧?”杨利民双手握着摇摇晃晃的梯子,仰着脑袋对摘柿子的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把一个柿子摘下来,准确的丢进筐里,嘴里说道: “你少跟我在这儿虚情假意,真要怕我累着,你就该在你媳妇当初说想吃揽柿子的时候,直接让她打消这个念头,你媳妇是不是间谍出身,让组织替你好好查一查吧,我们家有点啥她都记在本上,柿子啥时候能吃她都记着,多吓人,是不是老蒋派她潜伏在你身边,惦记我们家这点儿家产。” 杨利民听谢虎山在那唠唠叨叨东拉西扯的抱怨吕媛,开心笑着: “哎,不是吕媛说要吃的,是桃子给她写信,说家里柿子要熟了,等摘得时候给她留一些,然后吕媛才想起来要吃揽柿子。” 旁边擦拭水果的桃子也对谢虎山开口承认:“杨书记说的没错,是我跟吕媛姐写信说咱家柿子要熟了。” 谢虎山无视桃子对吕媛这种行为的辩解,一边伸手够着柿子,嘴里一边说道: “桃子,你甭替他们两口子说好话,这两口子,算是正经干部家庭了吧,伱看看他们干的是什么事,想吃什么就直接跑咱们这种群众家里来索要,不答应还准备自己动手,这不是土匪吗?” 杨利民今天休假,一大早就跑来谢家,跟奶奶和桃子说能不能摘些青柿子,他对象想吃揽柿子。 奶奶对老杨那是什么态度,就差直接说哪个锯把柿子树都锯断,让杨利民把一棵树都带走了。 杨利民自己动手摘不行,奶奶怕他摔下来,桃子要爬树帮忙摘也不行,奶奶怕孙媳妇摔下来,然后自己去西屋把谢虎山喊起来,让他去摘,理由是反正谢虎山从小就上墙爬树,练出来了,而且就算摔下来也不怕,摔这么多年,早摔皮实了。 本来谢虎山觉得奶奶或者桃子要吃,忍着困意爬起来,结果就看到小白脸杨利民戳在院子里,一问才知道,是他媳妇吕媛要吃揽柿子。 他刚想把起床气发杨利民身上,桃子又把责任早早揽在自己身上,说吕媛想吃柿子是因为她写信给吕媛。 主要是她知道自己爷们儿的脾气,睡觉最怕被人打扰,被吵醒那就容易发脾气。 但是谢虎山的优点是,哪怕是家里人把他吵起来,他也绝对不跟家里人生气,这点儿火必须得发外人身上,用大秀的话说,小时候自己经常把哥哥喊起来,然后哥哥阴着脸骂自己几句,出门把马三儿,陈大喜或者哪个倒霉撞见他的人找机会揍一顿出气。 而且确实是桃子写信馋吕媛,吕媛才馋虫发作,想起来吃柿子,归根到底,真要怪桃子,那最后都能怪到谢虎山自己头上。 比较是因为他让桃子多看看书,没事多写写信练练字,桃子才开始养成写信的习惯。 桃子之前只有西山几个同龄的玩伴,先不说那几个同伴是不是认识字,就算认识字,如今也都已经忙着嫁人没空跟她当笔友,值得写信交流的,也就只有吕媛一个姑娘跟桃子关系好,见面又不多,而且吕媛还一直鼓励桃子给她写信,所以桃子每次写信基本都是写给吕媛,俩人每周互相写一封信,算是给邮政做了不少贡献。 说起桃子写信这事,谢虎山忍不住想笑,桃子把写信这事看的无比重视,给吕媛写封信,那态度就差沐浴焚香,更衣净手了。 每回写信她都要打草稿,先在草稿上用铅笔把自己要写的内容写一遍,然后拿着橡皮随时修修改改,对着字典查一遍,唯恐有错别字。 再三确认无误之后才用谢虎山给她的钢笔把内容认真抄写在正式的信纸上,装信封,贴邮票寄给四十多里地外的吕媛。 如此正式,莫非里面写的什么重要事务?错,谢虎山偶然看过桃子的草稿和吕媛的回信,他觉得这俩女的脑子多少有点儿问题。 吕媛给桃子写信,动不动就写三四页,开头一般就是亲爱的桃子,两个礼拜未见,你还好吗?来信已收到云云…… 然后通篇一点儿正事没有,信里从这礼拜吃了什么好吃的食物,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看到什么好玩的事都说一遍,然后就开始吐槽杨利民,说他身为未婚夫,很久不给自己打个电话,不给自己写信,最后再把桃子当成菩萨一样许愿,告诉桃子她想吃农村的这个,农村的那个。 桃子写信则非常正式,信封上写收信人的名字之后,还会规规矩矩的写上敬启。 开篇则是亲爱的吕媛同志,然后给吕媛先进行农村美食科普,再给吕媛上政治课,说她是干部家属,要理解杨利民身为国家干部无暇顾忌小家的情况,最后再显灵,答应等吕媛来中坪的时候,给她做好吃的。 俩人的信件跟写流水账日记似的,好人谁写这玩意儿。 吕媛要吃柿子这事就是桃子给对方写信说柿子要熟了,然后吕媛一拍脑袋想吃揽柿子了,杨利民正好准备趁农闲请假回去操办结婚事宜,所以走之前想带些柿子回去揽好,带给吕媛。 桃子和奶奶则马上准备了水果,让杨利民不用带回去再揽,这边揽好让谢虎山给杨利民送家里去。 “差不多了,都摘两筐了,吕媛吃不了这么多。”杨利民看看身边的筐渐满,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说道:“你寻思我摘这么多全都送给你媳妇吃,我和我媳妇不配吃是吗?要不说你是贪官一点都不冤,农民有点儿东西恨不得都搬你家去。” 杨利民看着谢虎山又朝上爬了一阶,嘴里问道: “韩书记天天盯着大伙修路这事我能想明白,咱大队的路确实该修了,可是张部长还有公社农机站庞站长带着葛连长,五叔等人出远门,这都走了一个多礼拜了,这事是不是也跟你有关系?” 杨利民这段时间被胶印厂的前期事务给缠住了,好不容易等胶印厂的厂房平整起来,港岛那边的二手胶印机器也在曹天宝的联络下开始谈妥发货,他又想办法从县印刷厂撬来三个懂胶印彩印的工人。 好不容易喘口气,家里父母又催他趁基层农闲这段时间赶紧把婚事办了,搞得他一有点时间还得回县城家里或者去尧山,跟双方父母和吕媛商量婚事细节,累得够呛,所以这段时间确实没怎么了解大队和公社的其他事务安排。 谢虎山从梯子上跳到地上,走到桃子身边刚蹲下,桃子就递给他一个熟透的山苹果,谢虎山咬着苹果对杨利民说道: “肯定跟我有关啊,我去趟燕京不能白去,那么多场报告会不能白听,靠着递烟借火喝酒吃饭攀了攀交情,反正认识了一些各大国有工厂来参会的干部,跟他们吃吃喝喝,关系处得不错,回来后我又给他们打电话联系了一下感情,听起来这些大哥对我一个小兄弟的印象还行,听我说完咱们中坪生产大队有俩钱,但是弄不着指标的难处之后,都愿意帮个小忙,批个条子,只要拿着钱,到时候去厂里提机器找他们就行。” “帮公社能买到一批农机?”杨利民眼前一亮。 谢虎山这小子去哪都想着利益最大化,别人去开会都当成苦差事,唯独这小子,去开会能把会场当成认识新朋友的地方。 “大队,不是公社,尹书记那天是想说农机归公社来着,完了表态修路他可以动员公社全体来修,让韩老狗跟马老五给轰出去了。” “你搞到多少东西?” “最值钱的是两台链轨履带式东方红拖拉机,五十四马力的,出厂价三万一,卖给中坪三万三千一百块钱一台,好处是不用指标不用排队,到厂里拿着条子就能把车领走。”谢虎山啃着苹果对杨利民说道: “剩下的没什么值钱货,五台黄河牌四轮拖拉机,两台佳木斯产的长征牌脱粒机,还有一堆杂七杂八能加挂在拖拉机后面的旋耕机,播种机,小型收割机之类的。” 杨利民听得嘴角都忍不住上翘:“这些设备要是全都归了中坪大队,中坪大队都能自己成立个农机站了,公社农机站也就才四台履带式拖拉机,十台四轮拖拉机,你这是把大队在轧钢厂的收益提前给了大队,所以大队才有本钱去买这么多农机。” “轧钢厂,制管厂,胶印厂,农机站,差不多了,中坪这两千多人的好日子就算真正来了。”谢虎山几口把苹果就啃的只剩下果核,丢给站在家门口不敢进院的大黑。 二喜生出了五只造型跟奶牛一样的丑狗,也不知道咋结合的,五只小狗完美继承了父母的各项缺点,那叫一个丑。 二喜的骨架,大黑的脑袋,大黑的耳朵,二喜的眼睛。 养了一个月了,一个上门主动申请领养的乡亲都没有,就知道这五条狗是有多丑了。 大秀都不提抱走一只去养,谢虎山主动提出送给她一只,她都拒绝了。 如今也就大黑每天趁着二喜被桃子或者大秀带出去的空当跑在院门口朝里面望几眼,看似展现父爱,实则是想趁二喜不在,抢五个子女的吃食。 听到谢虎山的感慨,杨利民先是欣慰,不过随后看向谢虎山: “我怎么感觉你小子今年一口气帮大队整这么多副业,再配上刚才那句话,像是要自己跑呢?” 谢虎山满脸疑惑的看向杨利民:“你说你一天到晚瞎琢磨啥,我没事跑啥,好日子眼看就要来了,我还跑?说正事吧,你和吕媛结婚那事研究啥样了?” “我父母认为吕媛是干部家庭,我们家是工人家庭,跟吕媛结婚算是我们家高攀,所以寻思办的正式点儿,可是我岳父岳母那边觉得没必要大操大办,就简单操持一下,双方亲友吃个饭就可以了。”杨利民把装满柿子的筐搬到桃子旁边,随后坐下来开始把柿子腾到桌上。 谢虎山说道:“那不挺好,没什么分歧,反正你家办一场婚酒,吕媛家回门那天也得办一场,你家里办的正式点儿没问题,吕媛父母喜欢简单,他们自己办简单些就完了。” 浭阳这边的婚礼几乎都是两场婚宴,男方在婚礼当日宴请自己这边的亲戚朋友,回门时女方宴请自己这边的亲戚朋友。 “娘亲舅大,外甥啊,要不老舅帮你安排安排,给你添点儿家当?” 杨利民把柿子从筐里倒出来,揉了揉肩膀:“算了吧,摘你点儿柿子都让你唠叨半天,我要收你点儿贺礼,还不得让你记恨一辈子?” “上次曹天宝来,我让他帮你备了一份,估计这两天也该到了。”谢虎山对杨利民说道: “也是大队的意思,我和韩书记他们说过了,他们也觉得没有你收拾掉李兴元,就没有制管厂,这笔钱算是大队来出。” “买什么东西了?”杨利民疑惑的说道。 谢虎山还没说话,院门口啃苹果核的大黑调头就跑,随后远处出现牵着二喜的大秀身影: “哥,供销社喊你过去!说有啥胶印厂的东西!写的你名字!” 第186章 :大哥你谁啊 谢虎山带着杨利民去供销社取了他准备的贺礼。 在一个炕上跟小白脸杨利民睡了两个月的谢虎山看来,杨利民这人相当无趣,一共就两个爱好。 排在第一的爱好是跟他一样喜欢看书,这是杨利民少年时期就培养出来的爱好,得知谢虎山在尧山新华书店搬回来一堆书,最开心的不是桃子,是杨利民。 这样他能隔三岔五跑来谢虎山的家里翻书看。 杨利民第二个爱好就是照相,这一点从他动不动就找《浭阳报》的记者帮大伙来拍照就能看出来,这個爱好是老杨工作之后才养成的。 之前杨利民在县里工作,单位有点什么事都是由他这个年轻同志负责举着相机在活动中给领导拍各种照片,这也让他有了在工作之余摆弄相机的机会,经常琢磨怎么拍照能让照片看起来更好看,慢慢就喜欢上了用照片记录一切的感觉。 可惜来基层工作之后,这爱好被强行停止了,毕竟农村哪有用照相机给领导们拍照记录工作的习惯。 就算尹书记想拍,公社也没有照相机,公社工作不比县里,成天与农民打交道,有添置照相机的钱不如给公社农机站添置个农具更让大伙发自内心尊敬领导。 所以杨利民才总是在麦收,秋收这种农忙时节喊记者帮忙来拍照,虽说是为了帮农民拍照留念,其实也有趁机自己摆弄熟识的记者海鸥相机上手过过瘾的私心。 他自己一直没有相机,从刚下基层那会儿,住谢虎山家里杨利民就跟谢虎山吹过,说自己不吃不喝攒一年工资,第一件事是买台牡丹相机或者梅花相机。 可见这货有多穷,连国产的海鸥相机都不敢想,只敢幻想用工资买台更便宜的低端货梅花相机或者牡丹相机。 结果这都一年多了,他那牡丹相机还没影呢,主要是每个月工资发下来剩不下多少,这个年代,公社干部动不动就要走访农村家庭,跟群众上炕谈心,确保基层群众能理解国家的各项政策,看看政策是否能得到群众拥护,如果群众不理解,那就得谈心,把政策给群众掰扯明白,为什么国家要推行某种政策,这种政策施行后对群众有哪些好处。 国家干部去老乡家里吃饭谈心,哪有空着两只手登门的道理,甭说杨利民,公社书记尹千峰去谢虎山家里吃顿饭,还知道不能空手去,带两瓶西凤酒免得被群众背后说闲话呢。 这一年多来,国家政策变了很多,公社干部们一个月平均每人最少去四五户人家,工资就得有四分之一贡献给供销社,换点群众家里常用的油盐酱醋或者副食品,充当上门的礼物。 所以谢虎山趁着老杨要结婚,让曹天宝在港岛帮忙买了一台配套完整的尼康f2-h相机。 谢虎山身为老舅,送太生活化的东西给小两口不太合适,人家两口子父母双全,不缺他一个老舅帮忙置办三大件之类的东西。 老舅这种身份,就适合趁有点儿喜事给外甥送个玩具,单纯找到些快乐。 谢虎山不懂照相,反正他对曹天宝说的要求就是买台最好的,曹天宝也不懂,所以这相机最后其实是曹天宝委托生活更小资的林翻译帮忙挑选的。 林翻译倒是舍得替谢虎山败家,她可能觉得卖的最贵,又是外国货,那肯定就是最好的。 这套去年才上市的专业级相机,在港岛售价一万一千块港币,按银行牌价兑换成人民币都有两千多块,卖了足足一年,整个港岛也只卖出了二十多部,可见有多高端。 取相机的时候,刚好供销社主任张文正安排了几个供销社员工在大院墙壁上写口号,他跟几个员工趁着抽烟休息的空当过来看杨利民的这台新相机,嚷嚷着让杨利民帮他们拍一张。 杨利民小心翼翼的摆弄着相机,没有和之前那样拿起相机爽快答应,而是脸色为难的看向张文正: “等会儿等会儿,让我研究研究,说明书我还没看明白呢。” 随后又看向谢虎山:“这相机得多少钱一台?要不把它退了吧,太贵重了,咱们县里国营商场卖的红梅相机就挺好。” 张文正在旁边叼着香烟,丝毫没有帮自家供销系统商品吹捧的觉悟,主动自揭自短: “红梅那破玩意照相馆都不用,买不起海鸥,宁可买牡丹,华夏,也不能买红梅,那就是个样子货,也就摆在那看起来像个相机。” “再说虎三这犊子送你你就收着呗,怕啥,全大队都知道你俩关系好的睡一张大炕,穿一条裤子,他求你办事还用给你送礼?再说,你一个团委书记他能有个屁事求你,求你把他发展入团?” “老张,原来我还觉得伱下来有点冤枉,现在我发现你发配下来一点儿都不冤,你是真不会在领导面前说话,我外甥再排名靠后那也是公社领导,你一个下属系统的小主任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有个屁事……我跟你说,等挂历生产出来,你就知道老杨怎么拿屁事卡你。”谢虎山听到张文正的话,在旁边说道。 杨利民那是多记仇的人,谢虎山骗他一回饭票他都憋着找回来,老张敢说他,等挂历生产出来,如果销路好成了紧俏货,谢虎山估计杨利民能把老张挤兑的当街光屁股跳舞。 “到底多少钱啊?”杨利民又一次问谢虎山,谢虎山切的一声: “你就别打听了,你那工资买不起,而且这玩意退不了,告诉你多少钱有什么用?老舅我送你这个相机呢,不求你办事,主要是防止其他人再从爱好方面朝你下手,向你行贿,拉你下水。” 杨利民是真不知道这玩意值多少钱,国内卖这种相机的地方,他一个公社青年干部都找不着门,只是单纯从包装上看,他感觉这套相机就不可能是便宜货,这玩意给他属于糟践东西。 他一个基层干部,最多就是工作之余在公社大院或者田间地头给农民群众们照个相,不值当用这么贵重的相机,真要是不小心镜头磕一下碰一下,都没处买配件去。 听到谢虎山说担心有人给他行贿,杨利民笑了起来:“我一个芝麻大的公社团委书记,给我送礼的别说送相机,连送胶卷的都没有。” “明年就该有了,所以这缺口我就先堵上,贵有贵的好处,我大哥说了,一听要买这玩意儿,那售货员接待起来跟买普通相机的态度完全不一样,赶上查户口了,把他的身份地址什么的都给登记了,说是贵宾资料寄回公司总部,以后只要是公司有什么最新专业相机上市,都会先联系他,给他邮寄资料,可以优先订购。”谢虎山在旁边对杨利民说道: “我大哥还说,以后再有新的照相机上市,他就借高利贷买下寄过来,所以就让那些想要对你投其所好的人绝了心思吧,以后你不缺相机,老舅这是为了保护你煞费苦心。” 杨利民装好胶卷,调好镜头,然后示意张文正和供销社的几个人站到墙边,调整着角度“咔嚓”一声按下了快门。 老张他们背后的墙壁上,之前那些语录中摘抄的口号已经被刷白遮盖,换上了“争分夺秒,大干快上”“实现现代化,面向世界,走向未来”“从现在做起,向四化进军”等更为开放的宣传口号。 虽然改革开放还没让农村人从物质上感觉到太大的变化,但大家都能清楚的感觉到,风气变了。 社会风气更为宽松,很多精神文化方面先开放起来,最直观的变化就是公社放映员下乡放映的电影和尧山地区广播电台播的广播剧。 原来农村的大伙农闲看电影,放映员播放的也就翻来覆去那几部军事教学片,偶尔放两部朝鲜电影那都算是让大伙开了洋荤,有时候明明有好看的电影,但就是不敢放,怕犯错误。 结果今年忙完秋收那会儿,放映员为中坪大队放映露天电影时,直接播放了一部让大伙交口称赞的国产电影。 是一部反特片,电影名字叫做《黑三角》。 反特片过去也播放过不少,不过大伙都不怎么捧场,别说大人,小孩子都不爱看,还不如《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这些老掉牙的战争片呢,主要是过去那些反特片比较样板化,主角一方出场必然是浓眉大眼朱时茂的形象,正气凛然,然后反派要么贼眉鼠眼,要么残忍阴险,都不用主角反特,反派那造型一出场,看电影的父老乡亲一眼都能看出来对方是反派。 而且剧情单一,敌我分明。 战争片,敌我分明好歹还能看看场面,反特片则敌我分明看什么,反派一直处于弱势,对抗性自然不如战争片,所以对比下来,不如战争片受欢迎。 可是这部《黑三角》则不同,能给出很大的篇幅描写反派,给反派的戏份够多,刻画的形象甚至远超主角。 卖冰棍的老特务是真得吓人,一大批孩子看完电影之后都不敢跟上岁数的女同志买冰棍了,只敢找男同志买,就怕老太太下毒,可见留下的印象多深刻。 而且女儿是好人,母亲是坏人,除了敌我矛盾,还有亲情纠葛,这要是76年以前拍出来,整个剧组都得被逮起来。 至于广播电台,往年的广播剧不是《艳阳天》《向阳院的故事》就是《烈火金刚》《红旗谱》这种循环播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剧集,今年则破天荒的播了译制剧《珊瑚岛上的死光》和《一块牛排》。 农民又不是傻子,看到过去肯定不让播的电影和广播如今能播出来让大伙随便看,就算嘴里说不明白,心里也能想明白,之前那种动不动就要对着画像早请示晚汇报的日子过去了。 连大秀他们那些念初中的学生都在写作文的时候换了凑字数常用的套话。 原来写作文必须要写一两句类似“武装头脑,教育要革命的洪流势不可挡”这种还带有f4余风的语录。 现在孩子们再写作文,已经变成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告诉我们,要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努力读书”或者是“全国科学大会的召开,让我明白,我长大要当一名科学家”。 谢虎山的相机送完没多久,杨利民与吕媛的婚礼就在深秋举行了。 老杨没有特意打肿脸让谢虎山安排吉普车跟他去接亲,就是他在县委时关系很好的四个年轻同事,加上中坪谢虎山在内的几个和老杨关系不错的民兵,一伙人浩浩荡荡蹬着自行车去了尧山。 杨利民一身黑色中山装,骑着自行车驮着戴着红头花的吕媛,谢虎山这些接亲的朋友则负责驮着吕媛陪嫁的被褥,脸盆等等东西跟在他和吕媛身后大呼小叫了一路,每当杨利民速度慢下来,肯定有人扯着嗓子喊: “老杨,你行不行啊?哥们帮你在后面推一把?” “你要驮不动新娘子就换我们帮你驮,都是哥们儿!大伙不嫌累!” 至于婚礼场面,杨利民的父母在家属楼自家楼下搭棚摆了足足十五桌。 十五桌酒席,这在浭阳县城里当时已经绝对算是风光大办,因为很多城里工人为儿女办婚酒,五桌,十桌是两道坎,很多婚礼都超不过这两个数字。 婚宴能开五桌,说明男方家里赏光的亲戚多,家族大,姑娘嫁过去不用担心两口子被外人欺负。 毕竟这个年代参加婚宴不方便,不像2024年,开车或者高铁就能轻松赴宴,往往住的远的亲戚,需要提前一两天就得赶路,能不辞奔波赶来的,必然是实在亲戚。 婚宴能开十桌,则说明除了家族大,亲戚多之外,男方父母与同事的关系非常和谐,能处下五桌的工友,证明父母在单位相当吃得开,人缘好,大伙都愿意赏光捧场。 十五桌这种,基本得是工厂领导甚至县里正经干部办酒才能有的场面。 杨利民婚礼的十五桌宾客,冲老杨父母来的宾客只有十一桌,有四桌是杨利民自己的人脉。 中坪公社领导一桌,中坪大队干部一桌,中坪年轻民兵一桌,原来工作的县委同事和朋友一桌。 年纪轻轻能来四桌宾客,让老杨父母的工友们纷纷称赞生了个好儿子,前途无量,没等开席,老两口看起来就像喝多了一样,瞧着老杨和吕媛,满脸微醺和骄傲。 婚礼的主婚人是杨利民县委的老领导,特意在中午休息时间赶过来主持了简单的仪式,祝福了一对新人,喝了杯酒就又匆匆赶回去。 负责当众展示结婚证,证明杨利民和吕媛以后能合法一被窝睡觉的证婚人则是杨利民如今的现任领导尹千峰。 县统战部长焦鹏和县侨联领导虽然没时间过来,但特意派司机过来送了份贺礼。 别人不知道,谢虎山明白,老杨能有这么大脸面,不是因为他公社团委书记的身份,而是那个胶印厂厂长的兼职。 酒席上,杨利民和吕媛这对公母表现的很鸡贼,几次想要偷奸耍滑。 刚开始挨桌敬酒,才敬完前几桌,这俩人就跑来谢虎山这一桌,假惺惺的说要先敬他们,然后被谢虎山带着一桌人骂跑了,没一会儿又想来敬酒,看大家都不给面子,这才等到把其他桌的客人全都敬完,跟夫妻两个奔赴刑场一样走到谢虎山他们这桌。 “老舅……”杨利民带着吕媛来到桌前,看了一圈桌前围坐的满脸坏笑众人,主动认怂,破天荒对谢虎山用了长辈的称呼。 谢虎山舒爽的眯着眼点点头:“不容易啊外甥,你也有服软的时候,就怕今天把你跟你媳妇灌躺下,是吧?刚才就你一个人喊的?小吕喊了吗,我没听见……” “谢虎山,你明年可还得跟桃子结婚呢。”吕媛看谢虎山坐在那大马金刀的拿乔,磨着牙威胁道。 谢虎山眼睛睁开,看向桌前的众人,咋咋呼呼的说道: “吓唬我,新娘子吓唬我,都听见了吧?这酒我没法喝了。” 说完,顺势把酒杯扣了过去,抱着手臂不再说话,又趁两口子不注意,给身边的韩红兵递了个眼色。 韩红兵站起身对杨利民两口子奸笑两声,开口说道: “老杨,今天你和嫂子大喜的日子,你这上来先让嫂子吓唬我们一通是什么道理?” “我错了,我错了,老舅我错了,各位大哥,我错了。”吕媛从谢虎山没被自己威胁吓到之后就知道要坏,此时马上扮可怜朝着一群人作揖讨饶,说着话就要给众人倒酒。 韩红兵一咳嗽,桌上所有人都把酒杯扣了过去,韩红兵朝两人笑道: “嘿嘿嘿,老杨,嫂子,放心,我们能有什么坏心思,都是哥们。” 杨利民看着众人的做派骂道:“我他妈放什么心,你自己听听你那笑声,像是不准备刁难我俩的德行吗?” 韩红兵说道:“你先听我说完,哥几个大清早陪你蹬自行车接新媳妇,累一身汗,是真的吗?” “是。”杨利民没有否认,确实是这些人陪着他去接了吕媛。 “那让你给哥几个一块儿敬杯酒,这事不算刁难你吧?” “不算。” “那行,那你倒满,敬我们一杯。” 杨利民去拿谢虎山的酒杯,谢虎山果然没有阻拦,杨利民没受什么刁难,先帮谢虎山倒了一杯汽水,又帮其他人倒满了酒,这过程顺利的都让他和吕媛有点不敢相信。 谢虎山今天不能喝酒,他等酒席散完还得开车,帮杨利民把吕媛的舅舅舅妈这对送回尧山。 但是不喝酒,不代表不刁难人,这些王八蛋今天这么淳朴,轻轻松松就放过了自己? 杨利民心里有些打鼓,端起酒杯说了一堆代表感激之情的软话,随后众人很给面子的站起身和他碰杯,把酒水一饮而尽。 杨利民被辣的直瞪眼,谢虎山体贴的让他拿筷子夹菜吃几口压一压,这让杨利民稍稍松了口气,酒桌上新人最怕宾客刁难,不肯喝自己敬的酒,杨利民为什么半截跑来提前敬酒,就是希望混过去,怕这些人等到最后故意刁难自己。 可现在酒喝完了,对方好像没什么刁难自己的迹象。 “你们吃,我去……”杨利民想带着吕媛赶紧跑,结果他一提要走,众人马上不满,韩红兵开口说道:“你去哪?没完呢,想什么呢?” 杨利民举起杯子给众人示意:“我酒都敬完了。” “那是你,嫂子刚才喝了吗?别的桌是不是都让你们两口子敬酒?我们是不是刚才就让你一个人代表了?”韩红兵理直气壮的说道。 “……”杨利民点点头。 韩红兵看向吕媛:“我们这桌吧,嫂子你也看见了,帮你驮着嫁妆骑了一道,没偷懒没掉队,驮得还都是你的东西,这样,你没跟老杨一块敬酒,现在给大伙儿一块儿点根烟,不算刁难吧?” “不算,点根烟算什么。”吕媛痛快的说道。 吕媛拿起香烟发了一圈,随后打着杨利民的打火机就要帮最近的谢虎山先点燃,结果韩红兵探头凑过来“噗”的一声,把打火机吹灭: “嫂子,不合适吧?” “不是点烟吗?”吕媛一脸诧异。 韩红兵说道:“这桌上都是老杨的哥们,凭什么先给谢司令点烟?” “那我先给你点。”吕媛打着打火机,给韩红兵点烟。 “噗~”陈大喜凑过去把烟吹灭: “嫂子,凭啥先给韩参谋长点烟,国家都说了,做人不分三六九等,你咋能这么搞呢。” “完了,中计了,走不了了,刚才韩老二这犊子说的是让你给他们一块儿点根烟。”杨利民坐在座位上,吐着酒气苦笑道。 吕媛听杨利民的话之后错愕的问道:“啊?可是点烟,十几根,怎么一块儿点着?” “慢慢想,吃点菜,嫂子,不着急,啥时候想到主意啥时候再点。”一群人嘴里叼着烟,故意笑着说道。 吕媛不吸烟,只能看向杨利民,可是杨利民喝了不少酒,此时脑子也转不动,只剩嘿嘿傻笑。 “老舅……” “哎!外甥媳妇。”谢虎山哈哈笑着看向吕媛:“现在想起我来了?” “没喊你!”吕媛没好气的对谢虎山说道:“我喊我老舅呢。” 谢虎山扭头才发现,吕媛的亲舅舅舅妈已经吃好,此时正站在不远处笑吟吟瞧着这边,看到吕媛求援,这位三十多岁的斯文舅舅很是风趣的回应道: “喊三舅就行,你老舅不旁边坐着呢吗,三舅不抽烟,帮不了你。” 女方亲戚在,一群人也就不好再刁难,谢虎山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把木头笛子递给吕媛: “上面插上烟,让老杨对着笛子口狠嘬,你负责点,我送你三舅去。” “太缺德了,谢虎山,这主意肯定是你想的,你怎么那么损呢。”吕媛拿着笛子哭笑不得: “这底下那么大窟窿,怎么嘬也不可能点着。” “夫妻配合啊,你们两口子两张嘴,一个窟窿堵不上,感谢你三舅吧,这是高人,懂得给你解围。”谢虎山拿着车钥匙起身,招呼吕媛的舅舅舅妈上车。 他发动汽车时,看到吕媛和杨利民一人咬着笛子一头开始点烟。 “舅舅,妗子,你们住哪?”等车上了路,谢虎山对后座上的两人笑着问道:“让您两位看笑话了啊,我们跟老杨闹惯了。” 吕媛的舅舅说道:“挺好的,婚礼上不闹两下都不热闹,只要不过分,哪有真生气的,我们两个都在尧山汽车制造厂技工学校工作。” “还有这个学校呢?我之前没听过,尧山汽车制造厂我知道在哪,技工学校也在附近?” 尧山有自己的汽车制造厂,1970年建厂,刚开始建厂主要是仿制bj212吉普车,后来发现自家造的仿品与正品差距太大,没有单位愿意采购尧山212,又开始仿制nj-130单排座载重车,nj-130的工艺相对简单,而且正品质量太次,所以各地区制造厂生产的仿品反而质量更可靠,所以销量不错,尧山汽车制造厂两年卖了一千多辆130,还上过国家报纸。 地震后厂房重建,又开始研发生产“抗震”牌双排轻型货车,整车销量一般,但零配件卖的非常好,比如底盘,悬挂等等,偶尔还能出口挣点外汇,算是尧山相对不错的国有企业。 之所以零配件卖的好,主要是尧山不缺钢材,用料扎实,舍得下本,很多地方的汽车制造厂都是买了尧山汽车生产的底盘回去攒自己的品牌车。 “就送我们到制造厂就行,学习还没正式开班教学呢,前两个月才刚成立。”舅舅说道。 谢虎山开着车把两人送到山南区胜利路的药膳汽车制造厂大门口,两人下车,谢虎山也下了车,点了根烟想要直直腰,活动活动。 他刚把烟点着,就看见工厂门口值班室那里一男一女隔着门卫正大声互相争吵着什么,吕媛的舅舅走过去想要劝架,被激动的男青年一把推了一下,退了两步,看到这一幕,谢虎山朝门口走了几步,好歹是老杨媳妇吕媛的亲舅舅,真要有点事,自己不能装没看见。 他凑近些看了看,只看到男青年的背影,但女青年的样貌看清楚了,新华书店让韩红兵念念不忘的那个文艺姑娘,尧山小乔。 今天这姑娘穿着一件火红色的针织衫,扎着马尾辫,平常文艺气质浓郁的脸上满是怒容,扶助吕媛的舅舅,把对方护在身后,指着男青年破口大骂,用词非常之牙碜。 把一个文艺女青年都逼成了泼妇,这青年得是干了多缺德的事。 谢虎山从大门外走进去,拍拍背对自己正与那位小乔对骂,还挽袖子跃跃欲试要动手的青年,青年转过身,谢虎山一拳砸在对方太阳穴上,把对方砸躺下,随后拖着对方一条腿朝外走。 把人塞上吉普车,用裤腰带和鞋带绑好手脚,谢虎山坐上驾驶席,看看追出几步的吕媛舅舅和那位小乔姑娘: “没事,人我给扔凉快地方醒醒酒去。” “不是,大哥你谁啊,这么虎,上来也不问问就把那傻*给打躺下了?”小乔姑娘瞪大眼睛看着突然走过来就动手打人的谢虎山,震惊的问道。 “别叫大哥了,我估计你这气质,费劲能成我弟妹啊,韩老二得疯了。”谢虎山胳膊压在车窗处朝对方笑笑: “至于大哥这么虎,可能因为大哥叫中坪虎三儿。” 第187章 :马老五无事献殷勤 谢虎山拉着把吕媛舅舅推了个趔趄的青年开车走人,任由对方在后面呜呜出声,直到把车开出尧山城区,看看四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论离浭阳还是尧山都有二十多里路之后,这才把对方直接解开手脚扔到半路上。 看着青年活动着手脚满脸不服,乜斜着自己,谢虎山摆摆手: “滚蛋吧,第一,离姑娘远点儿,那姑娘有主,第二,回去给我三哥赔礼道歉,下次我要见到他没听他说起这事,那就不是把你扔这了。” “艹你……”青年没骂完就低下头不敢再废话,因为谢虎山把腰带系回腰间时,撩起了衣服,青年一眼就看到了对方腰间别着的五四式。 谢虎山把裤子系好,似笑非笑的盯着对方:“还艹吗?” 青年朝远处走了几步,低着头不敢再说话,这个打他的人太虎,自己犯不上跟这种人正面翻脸,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自己骂了他给自己来一枪,就这么个前后不见人的地方,打死自己朝旁边不起眼的沟渠里一扔,三五天都未必能被人发现。 看对方不吭声,谢虎山拉开车门上车:“你走运,今天我哥们大喜的日子,我等着回去折腾一对新人,不然今天肯定折腾你,二十多里地,自己滚回去吧,就当给你点儿教训,不服就来中坪找我。” 说完留下对方在原地装哑巴,谢虎山开着车回了浭阳。 他还真没把揍个小流氓当回事,回去甚至都没跟杨利民提起这件事。 人没打死,也没有外伤,就算对方臭不要脸找公安局报案,自己让吕媛的舅舅帮忙出面作证,也是对方挨批评,自己算是见义勇为,无冤无仇,谁能大老远从浭阳跑尧山来特意打人,警察也不可能信。 老杨和吕媛没有婚房,俩人都还没有分房的资格呢,眼下就是跟老杨父母住在一套房里,不过老杨父母晚上特意去亲戚家住了,把空间留给儿子儿媳妇洞房用。 担心谢虎山这些人不让小两口消停,人家老杨的两個舅舅抱着胳膊戳在楼下,帮外甥看门。 杨利民的婚礼过去没多久,大队的几条路也在韩老狗的催促下刚铺完砟子,张诚,葛宝生,马老五,公社农机站站长老庞等人就带着中坪大队新买的机器回来了。 全大队都轰动了,跑去停放着新农机的公社农机站瞧热闹,比自己家里添了家当还开心。 虽然履带式拖拉机,脱粒机等等在农村算不上什么稀罕东西,年年都跟它们打交道,可是对社员来说,往年打交道的,那都是中坪公社农机站的农机,现在停着的这一堆,那都是中坪大队自家的家当,摸起来心情都不一样。 韩老狗那么死硬内敛的老家伙,摸着两台履带式拖拉机头时,嘴角都不住哆嗦。 有这些东西,五千亩地播种收割算个屁。 “吃水不忘挖井人,中坪永远都要感谢人家李厂长……”一个生产队长坐在拖拉机座位上摸着方向盘,激动之下,把实话都说了出来。 韩老狗马上平复心情,朝刚才失言的生产队长瞪眼:“感谢他干啥?跟他有啥关系!这都是中坪大队大伙起早贪黑劳动攒下来的家底!” 其实那个生产队长没说错,中坪大队买农机的钱,大头就是李兴元帮中坪贷的那笔款。 贷款根本没用在制管厂上面,制管厂现有设备都是李兴元当初帮忙联系购买的二手设备,谢虎山根本没给对方付钱,对方看在李兴元的面子上先把二手设备送了过来,李兴元也觉得不付钱正好是发难的机会,不付钱那就把二手设备的价多报了不少,制管设备一套旧的两万多,既然不付现钱,那就打欠条,让谢虎山承认这套设备值三万五。 李兴元想的很好,反正谢虎山进去之后,马大脑袋接手,这笔帐制管厂最后还得认。 可惜他低估了中坪人的吃相,只要不用付现钱,打欠条,就算虚报值十万块钱都敢签字。 反正设备进了中坪村之后,设备款一分钱不给,贷款钱一分钱不还。 有本事债主踏平中坪村,杀光所有人,把设备再拉走。 谢虎山打的白条,中坪大队不认账,中坪大队把买设备的钱已经给了谢虎山,是谢虎山欠钱,有本事找被逮起来的谢虎山要去。 据说谢虎山被抓的那段时间,以韩老狗为首的大队干部天天去谢家劝谢家人做谢虎山的思想工作,希望谢家人去探视谢虎山,劝他不要有思想负担,勇敢站出来承认挪用了贷款。 这样县里枪毙了谢虎山,大队的贷款就更不用还了。 还说只要谢虎山一枪毙,中坪大队就给谢家挂上“光荣之家”的称号。 谢虎山收没收到这个消息,没人确定,但大伙能确定的是,债主们都知道了中坪的态度: 中坪大队希望用谢虎山一个人死掉,换来抹掉贷款和设备钱的便宜事。 哪有这好事,什么人命,能值这么多钱? 银行也就是不知道谢虎山被铁路关哪去了,不然都准备派几个保镖进去保护谢虎山了。 谢虎山不能死,中坪大队又不敢惹,这件事又闹到了县里,最后债主们觉得,惹不起刁民还惹不起一个李兴元工人干部? 再加上杨利民在后面推波助澜一连套小阴招,刚成立没多久的县制管厂黄摊子了,也不能说黄摊子,只能说又变成了原单位的加工车间,没了自主权。 至于李兴元被查出一大堆问题,让浭阳钢铁发配去了一处位于宣化府的下属粗炼厂,估计退休之前没什么机会回来了。 可以说,李兴元牺牲自己,才有了如今中坪大队的富足场面。 所以刚才的生产队长看到这些农机,才想感谢一下李兴元。 两台履带式拖拉机,这玩意是农村最抢手的机器,有了它,可以说一个生产大队就有了在自家地盘上移山填海的能力,前面加上铲刀能推土,后面加挂犁刀能开荒。 而且最重要是牌子,东方红。 全国农民都认这个牌子,只要还有一丝机会能买到东方红,那都不可能多看别的牌子一眼。 五辆黄河牌四轮拖拉机,这就有些马马虎虎,牌子不够硬,质量也一般,但胜在比东方红便宜,而且一口气弄回来五辆,以量取胜。 两台佳木斯长征牌脱粒机,东北老大哥自己造出来的机器,在北大荒已经久经考验,和四平联合收割机一样,属于东北,华北知名度极高的牌子。 剩下的就是一些依托拖拉机牵引才能工作的配套性农机,比如旋耕机,小型收割机,播种机之类。 中坪大队对这些农机的重视程度,从韩老狗指示葛宝生把制管厂的民兵全都撤回公社农机站就可见一斑。 按说这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但还是发生了点儿不和谐的小插曲。 那就是公社书记尹千峰和大队书记韩老狗吵了一架,是真的吵架,不是之前贷款那事假模假式糊弄县里。 尹千峰指着韩老狗骂,韩老狗叼着烟就是不松口,不给尹书记台阶,最终还是尹书记自己给自己制造台阶,表示气得犯心脏病,去了公社卫生院。 俩人吵起来就是因为带回来的这些农机,韩老狗找到尹千峰,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如今中坪大队家底这么厚,完全可以自己申请成立一个农机工作站,公社可以帮忙向县里打报告,肯定能批下来。 尹千峰听到之后还挺开心,韩老狗总算脑子开窍,像个人类一样思考了。 他以为韩老狗跟他想到一块去了,申请成立农机工作站有两点好处,第一,让县里知道,中坪大队这群刁民坑县银行的贷款不是真的乱花,是花在了刀刃上,能搞来这么多农机,县里领导就明白中坪大队肯定有本事最后把贷款补上,不可能赖账,以后肯定还能跟过去对中坪那样,该支持就支持。 第二,成立农机管理站,哪怕是最基层的站点,那也是有编制的,方便县里领导朝站里塞几个农机系统的人进来,哪个领导手里没有几个等着走后门解决工作的人,这时候中坪大队帮县领导创造条件,不是正好缓和一下之前装刁民时的气氛,让县里领导们瞅清楚,中坪大队不止会当刁民,也会当个人。 他想的挺美好,结果韩老狗跟他想的不是一回事,韩老狗的意思是,成立中坪大队农机工作站是因为队里一口气多出这么多农机,需要专人打理维修,毕竟农机不光在农忙时才出动,平时也得有人开着出去挣钱,天天都得检修,这就等于大队得安排一批专人天天负责农机,不能参与日常劳动。 成立农机站,县里要是批下来,这些人也算吃上了公家饭,国家给开工资。 而且根本没考虑过让县里领导决定工作站人选,听到尹千峰的话,韩老狗很不满意,中坪大队的农机站,必须是中坪大队自己决定人选,县里青年找不着工作,跟中坪有什么关系。 这才把尹千峰差点气的背过气去,得是多不是人的大队书记能说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话来,既想要挂农机系统的牌子,还不想让县里安排人选,只想自己安排人在农机站领国家工资? 县里领导又他妈不是傻子,好事还能全让你们中坪占了?挖社会主义墙角也没有你们中坪大队这么挖的,爱他妈办不办,这么薅国家羊毛,还指望公社出面帮忙做工作,门也没有。 所以俩人就这么吵起来了。 还是忙着胶印厂开工印大美人挂历的杨利民得知这件事之后帮忙想出了主意,公社农机站站长老庞庞新民年纪大了,退休回大队代管新成立的农机工作站,工作站四个维修技工则让县里安排农机口的人下来驻站,这样工作站领导庞新民是中坪大队的自己人,又是县里认可的农机口干部,双方都满意。 同时还能让县里解决四个农机口的工作问题,再加上公社农机站站长的位置也空了出来,也能让县里再解决一个干部的待遇问题。 谢虎山之后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杨利民这犊子应该是在那时候就猜出了自己想出去浪的心思,狗日的借着这件事在棋盘上补了一手。 因为新上任的中坪公社农机站站长,是谢虎山的亲娘舅,原塔坨公社农机站副站长寇东汉。 不过这时候他还不知情,整件事他都没空参与,正忙着想要弄清楚马老五给他的糖衣下面到底藏着什么口径的炮弹。 马老五帮他跟大队批了一块宅基地,大队还同意了。 这件事非常不正常。 按说谢虎山已经成年,而且明年要结婚,的确可以批宅基地。 前两年那是家里没钱,批了也盖不起,所以只想着翻盖房子,现在有钱了,确实也该考虑批宅基地了。 但这事一般是本人跟生产队打报告,然后生产队再去大队打报告,结果到谢虎山这里,还没等他想起打报告批宅基地,马老五给他批下来了。 而且批下来的还是顶格,16*16。 地方选的也好,紧挨着谢家一块七分多的自留地,现在农村盖房没那么严格,意味着只要谢虎山愿意,能把七分多的自留地圈起来当自家院子。 等马老五给谢虎山送宅基地手续,带着颇为震惊的谢家人一起去看地方时,连打地基码磉用的青石都已经帮忙预备好,堆在了宅基地上。 “啥情况,真准备赖账,把我弄死厚葬啊?”谢虎山一脸疑惑的看向马老五。 盖房子生产队帮忙准备建筑材料的待遇,那也就只有烈属和五保户能享受,像谢虎山的家庭情况,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他。 大妈扶着奶奶,俩人看着宅基地乐的合不拢嘴,这地方要是盖起来,那得多敞亮,小孩子能打着滚的在院子里玩。 她和奶奶都已经忍不住开始畅想以后坐在这院子里看着谢虎山和桃子生的孩子满院奔跑的画面了。 桃子则在旁边翻来覆去的看着宅基地土地证明,虽然上面是谢虎山的名字,但上面写的清楚,本户共有(贰)人,其中一个就是她。 这是她将来的家。 “别瞎说,队里……对你的照顾,咱们三队大伙都同意把这块地方划给伱当宅基地,看看满意不,这石头也都是大伙同意我才买的,大伙都说虎三儿这两年忙前忙后,搞副业为大伙创收,还让大伙去轧钢厂买便宜饭菜,这是大伙一片心意。”马老五背着手,听到谢虎山故意胡说八道,笑呵呵的解释道。 谢虎山盯着马老五,一针见血的问道:“你肯定没憋好屁,说正事。” 第188章 生产队长谢虎山 “真没事,宅基地手续都批完了,还有啥事?有事我还能不在办之前说出来?”马老五不理会谢虎山的疑惑,对大妈和奶奶打招呼:“六婶,嫂子,这块地方满意吗?” “满意,老五,晚上去家里吃饭,让大茂,老二他们哥俩陪你好好喝点儿,好好谢谢你。”大妈对马老五笑着说道。 奶奶杵着拐棍,脸上满是激动,但说出的话还有些顾虑: “老五,这合适吗?是不有点显得老谢家霸道了,全大队自留地挨着宅基地的也没几家呀,正常批我估计也该批前边那排,那排还没批完,咋就特意把虎三儿的宅子另起一排了。” 农村批宅基地,不是申请人想批哪块就批哪块,那也是有简单规划的,至少得一排一排的批,比如一排宅基地规划能建十二套民宅,那就得这十二套宅基地全都批完,才能另起一排批新的。 结果谢虎山这套宅基地,直接越过了那排还没批完的宅基地,等于是单给他起了一排新的。 虽说如今手续在手里,可是奶奶考虑这么干容易让大伙背后对谢虎山指指点点。 “我办这事之前挨家挨户问了,咱们三队大伙都没意见,要是有人反对,我也不敢去这么干。”马老五对奶奶说道: “您老就放心,没人挑这点儿小毛病,虎三帮咱们三队做了多少事,大伙心里都记着呢。” 谢虎山一直没弄明白马老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这事办的,让大爷和二叔对他感激涕零。 整得大爷和二叔跟他喝酒时,二话不说上来就哐哐一人炫了一碗酒表达谢意。 毕竟绝大多数农村人,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次盖新房的机会,宅基地和房子顺不顺心,都是一辈子。 在大爷和二叔眼中,阴阳两宅,生养死葬,那是农村头等大事。 大爷谢启茂平时那么不爱说话的人,今晚酒桌上的话比他半个月说的都多,可见谢虎山宅基地这件事,马老五办的多让他开心,此时酒过三巡,大爷满脸通红,正拍着胸脯扯着嗓子大声跟马老五表示: “老五哇,以后队里有啥事你尽管说,不管啥事,不管大伙是否支持,反正我们哥俩肯定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二叔谢启丰也在旁边点头附和:“那必须的,五哥以后在老谢家说话,好使,我大哥上班忙,你就喊我,让干啥干啥,绝不打磕巴。” 这顿酒谢虎山没资格上桌,负责在旁边伺候酒局帮忙倒酒,此时一听大爷和二叔的口风,再看看马老五的反应,就知道要坏菜。 果然,听到谢启茂,谢启丰两兄弟都拍了胸脯,马老五开口说道: “是,我明白,你们哥俩在咱们三队那人性都是数一数二的,谁提起来都得竖起大拇哥,夸你们仁义,队里眼下确实是有点打紧的事,可是吧,这还有点不好张嘴呢……” “说吧,啥事。”谢启茂把酒碗放下,看向马老五。 东屋的大妈,二婶本来就跟桃子,奶奶一起留意着这屋喝酒的动静,此时听见马老五说有事,都不用奶奶吩咐,大妈和二婶就挑帘进来主动表态: “老五,有啥事不好张嘴的,说,只要我们家能帮的上,肯定帮。” “这事吧你们肯定能帮,但我怕你们不乐意。”马老五犹豫一下,看看谢虎山:“三儿啊,我们长辈说话,伱先出去。” “马老五,你让我知道趁我大爷二叔喝醉酒……” “出去!有你啥事!”大爷照着谢虎山的脑袋啪的来了一下:“还有,别开口闭嘴老五老五的,老五那是你叫的?喊五叔!” 谢虎山捂着脑袋指了指马老五,乖乖下地站到堂屋听里面说话,大妈说道:“老五,啥事你就说。” “这不农闲,各生产队都张罗操持开全体会,选明年的生产队长,队委会了嘛,咱们队也准备操持了……” “就这事,还用你张嘴,肯定选你。”谢启丰对马老五说道。 他寻思马老五半天张不开嘴,是说啥事呢,原来是选生产队长这事,这事就算马老五不帮忙,三队大伙也都得选他,虽然马老五遇到事性子软,但是人是好人,选举的时候社员又不是傻子,关乎切身利益,私底下拉选票这种事,其实作用不大。 你能让大伙年底多分红,不拉票脾气臭,大伙也选你。 你说的天花乱坠,结果年底大伙跟你喝西北风,再拉票那也屁用没有。 马老五当队长也有六七年了,大伙挑不出什么毛病,也没人跟他争,所以今年选队长,肯定还得是他。 “不是,我跟会计,保管,妇女队长啥的开了个小会,我的意思,明年呢,咱们三队让虎三当队长。” 大爷,二叔顿时愣住了,互相看了一眼,没说话,因为摸不清楚马老五这么做的目的。 大妈是妇女,男人不方便说的话,她能说,就算说的不对,还能有自己丈夫骂一句啥也不懂的妇道人家来找台阶,所以此时对马老五问道: “老五,你好端端队长咋不干了?虎三那才多大岁数,他哪能服众,庄稼把式还啥也不是呢,再说,他帮大队看着轧钢厂,也没空下地。” 还没等马老五说话,东屋的奶奶都在桃子搀扶下走了过来,想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孙子刚十九,过完年才二十,打解放以来,中坪大队最年轻的生产队长那还是韩老狗保持的记录。 韩老狗二十四岁就当了中坪生产九队的队长,可那时候跟现在不能比,韩老狗七八岁就是儿童团成员,真给八路军送过信放过哨,十几岁就参加了农会,所以他当队长那会能服众,可孙子谢虎山捆麦子都捆不利落呢,跟韩老狗的经历完全没法比,真当了队长,下地干农活都能让社员给挤兑住。 马老五拧身要去拿自己的烟袋,二叔谢启丰递给他一根劳动,帮他点着,马老五夹着烟笑道: “六婶啊,大茂,老二,不瞒你们说,这次我跟张部长他们去外地领机器,算是明白了,虎三这小子真有本事,生产东方红的一拖,那是多大的农机厂,门口都是求爷爷告奶奶等着拿钱买机器的,随便拉一个打听打听,不是某某县农机管理局的领导那也是某某公社的干部,全是领导,可怎么样,领导你也照样买不着,干等着。” “结果我们满脑袋高粱花子的农民去了,愣是不用排队,按照虎三教的,到那一提厂里某個领导的名字,人家门卫给联系一下子,当时领导就出来乐呵呵接我们,到里面给写张条,拿着条子就能去交钱提车,走的时候人家还跟我们打听虎三这小子最近咋样,等有空了找他喝酒来。” “哪个农村小伙子,能跟好几个农机厂的领导称兄道弟,关系处这么好,这是能耐,这是本事!” “大队添了这么多农机,肯定能闲出不少人来,因为地里活能减轻不少,闲出来的人怎么办?肯定得想方设法干点副业,不能家里蹲着吃白饭,虎三当队长,抓全面,我给他当副队长,接着抓劳动生产,他只要带三队闲出来的人搞副业就行。” “为啥让他当队长,因为今年不让他当,明年这便宜咱三队就占不着,大队肯定让他把闲置的人集中起来干点啥,那时候三队再开口,黄瓜菜都凉了,反正话我说完了,你们哥俩也都是咱三队的,是便宜外人,还是咱三队自己得实惠,看着办吧。” 马老五可能不是中坪生产大队农业水平最出色的生产队长,毕竟有几个队的队长还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论起种地的经验,马老五在他们面前使不出手。 可是论脑袋瓜子,虽然他胆小怕事,外号二面肥,但恰恰代表他性格非常谨慎,遇事喜欢琢磨。 他跟着张诚,葛宝生去领机器时就已经想了一路,这么多机器,别说中坪公社,放眼整个浭阳县,都没有哪个大队有中坪大队这么阔,两台履带式,两台脱粒机,五台四轮外加一大堆农机,比起一些偏远公社的下属农机站都富裕。 一下子添置了这么多机器,大队能解放多少劳动力? 肯定到时候大队得组织闲置的劳动力去干点其他什么副业,与其等别人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如他马老五先未雨绸缪。 虽说成立农机管理站之后,大队下属的十九个生产队都能免费用,但马老五可不准备只是免费用,生产三队现在手里有俩钱,如果该社员们干的活,队里出钱让农机站把活干了,是不是社员就能空出来? 空出来之后,那肯定是让谢虎山带着挣钱改善生活,要想占这个便宜,必须得给谢虎山套上缰绳,让他先当生产三队的家,再去干大队的工作。 这样有什么好事,谢虎山才能名正言顺优先考虑生产三队。 这就是马老五自己琢磨出来的比较粗糙的想法,所以马老五思来想去,先把宅基地这事私下跟三队其他人商量一下,得到同意之后替谢家办了,然后趁着谢家感激的时候,把这事提出来。 “二面肥,你这点脑子都用在琢磨你三哥身上了,你是个狠人啊……我不干!”谢虎山在堂屋哭笑不得的开口。 感情搁这等自己呢,好家伙,一块宅基地就想给自己忽悠得套上缰绳拉磨,管一个生产队可和管轧钢厂不一样,轧钢厂他说了算,都是外地工人,不满意说开除就开除,生产队里都是坐地户,那都是活爹,真跟自己对着干,自己也不能把对方开除出队。 “你瞎说啥!甭管你选不选,那都是你五叔瞧得起你!”谢启丰对着门口不满的说道:“咋说话呢!” “可虎三儿还管着轧钢厂那摊呢……”大爷谢启茂则有些犹豫,自己侄子手底下还一个轧钢厂呢。 “要我说老五都开口了,那虎三就选呗,反正他那厂长一天也不用干活,那副厂长老蒋天天累得跟驴一样,我也没看见他伸把手,那叫一个懒。”大妈在旁边说道。 惹得奶奶直看大妈,说她孙子懒,虽然是事实,但她很不爱听。 “没事,不答应也没事,强扭的瓜不甜,真不当,大伙也不能说虎三,最多就是骂我,谁让我办宅基地这事的时候,跟大伙说是因为虎三愿意当队长带大伙挣钱,现在虎三不当,那大伙肯定骂我说瞎话,不骂虎三,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我挨骂挨惯了。”马老五故意说道。 “要不问问虎三他咋想的?”二婶周红梅小声的开口。 谢虎山在门外戳了半天,就听到二婶一个人说了句合适的话,正想借机进来,二叔已经开口: “问他一个孩子干啥,家里有事都听大哥的!” “咋说话呢老二,咱家都听妈的。”谢启茂纠正了一下弟弟的话。 谢启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妈还在旁边,朝母亲憨憨一笑:“妈,我说错了。” “没说错,外面的事妈一个小脚老太太,啥也不懂,你说得对,让你大哥作主。”奶奶对谢启丰说道。 看到屋里人都看向自己,谢启茂犹豫半天才开口: “要是大伙都看得起这孩子,那就让我们家虎三试试?可说好啊,老五,你自己得看好他,一看事不对,该撸就撸他,不能由着他撒欢,这犊子野啊,上次贷款那事,要不是小杨书记看我要憋屈死,偷摸告诉我说虎三没贪污贷款,我当时跳河寻死的心都有了。” 马老五一听谢启茂答应,蹬上鞋就朝外走:“得嘞,后天咱三队选举,选明年队委会成员!” 经过堂屋的时候,不敢看谢虎山,仰着脑袋朝院子里走,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磕死在谢家。 等马老五走人,谢虎山这才进了屋,看看还觉得自己被人看中选队长还挺开心的家人,小声开口: “这招叫戳傻狗上墙,我打小就给老猛,韩老二他们用,我做梦没想到,马老五把这招学会,用我身上了,完了你们还挺开心。” “狗就狗呗,那么大块宅基地,你当一年队长能怎么的,多少人想当那还当不上呢。”大妈听谢虎山还敢抱怨,不满意的说道: “说出去也好听,我侄子又是生产队长,又是轧钢厂厂长,还是治保主任,再说,你是队长,队里谁还能怎么着你?” 谢虎山拿起筷子夹着菜朝嘴里送,伺候大爷半天酒局,最后让大爷给自己卖了: “算了,跟你们说不明白,这是一计,马老五这不是让我当队长,这是让我当牲口,你们还没反应过来呢,就是因为他不是队长,他才能更好的怎么着我。” 两天后,生产三队在队部药王庙召开了全体社员会,选明年的队委会成员,其实主要是选生产队长,其他职务那都没那么重要。 这年头,社员选生产队长非常公开,只要不是成分不好的四类分子,或者不满十六岁,队里哪个人想要报名参选,就可以让会计在黑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但是之前不报名参选,当天就别指望黑板在临时增加他的名字。 就是一块黑板摆在前面,赵会计负责写正字,听社员们依次用嘴说自己选谁,都不用浪费纸去写人名。 最后统计哪个参选人正字多,哪个人就当选,简单干脆。 反正谢虎山没听说过选生产队长闹过什么黑幕,生产队长属于是直接影响社员们切身利益的职务,所有人都心里有数该选个什么样的人对自己有利。 再加上中坪大姓多,出现不了崖口之前刘家那种把持大队和生产队职务的局面。 中坪有三大姓,哪一家选出来的队长如果做不到一碗水端平,瞒着大伙损公肥私被发现,当天就能被社员造反给撸了。 今年三队队长的参选人就俩人,一个谢虎山,另一个不是马老五,他怕有人选自己,所以自己都没报名,又怕黑板上只有谢虎山一个人名显得过于儿戏,所以更儿戏的给谢虎山找了个叫二瞎子的陪绑。 二瞎子,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靠谱人选,人家是豆腐坊负责跟王瘸子一块磨豆腐的,哪有功夫真来当生产队长。 至于投票结果,除了韩红兵等谢虎山的弟兄们坚定的把票投给了二瞎子,认为生产三队在二瞎子的带领下能走向光明之外,剩下的三队社员都投给了谢虎山。 生产队长选完就是队委会成员,生产队委员会的职务没几个,正式职务除了生产队长之外,还有就是政治队长如今改称副队长一名,妇女队长一名,保管员一名,车马组长一名,会计兼出纳兼记工员一名。 其实应该是会计,出纳,记工员各一名,但中坪大队这边基本都是会计一个人全都担起来,理由是大伙觉得多安排一个职务,就要多分出不少工分,毕竟担任这些职务虽然没有工资,但是年底都有工分补贴,生产队长能补贴五百分,最少的也能补贴三百分。 马老五没选队长,但选了副队长,就他一个人报名,高票当选。 其他都是照旧,等于队委会都是马老五的人,就谢虎山一个光杆司令。 都没等过完年再交接,开完全体会的下午,马老五就假惺惺的把队里的账簿公章交给谢虎山: “虎三儿啊,这些都是你的了,还有钥匙,都给你……” “严肃点,喊队长,去门口喊报告再进来。”谢虎山没好气的对马老五说道。 马老五点点头:“行,你等着。” 他站到队部门口:“报告!” 谢虎山低头抽烟装听不见,对面的赵会计看看谢虎山:“队长,那啥……” “老赵头,给我支一百块钱。”谢虎山对赵会计说道。 赵会计从皮包里数出一百块钱:“干啥用?” “拿着公款逛窑子,岁数这么大了,你能跟我一块去啊,瞎打听。”谢虎山拿起一百块钱,犹豫一下,从兜里翻出一毛钱零钱,递给门口气到磨牙的马老五: “去,给我买包牡丹,再拿瓶橘子汁,记得找钱,买完送大队农机管理站去。” “去那干啥?”马老五一愣。 “趁着农闲,请农机站的人吃吃饭,把农机都花钱包下来,再从咱们三队选十个二三十岁左右的妇女,去学开拖拉机,学会了之后,大队以后农机怎么摆弄,得三队说了算。”谢虎山对马老五说道。 马老五拿过一毛钱转身就走:“我就知道选你这个缺德货当队长不白选,操蛋事是真能干得出来。” 他走出两步,又回头看看谢虎山: “我一毛钱给你买两包,你看看还能再解决十个男同志的活儿不?” 他俩还在这说话的功夫,陈大喜气喘吁吁的蹬着自行车跑来,对着谢虎山老远就喊道: “谢首长,快,韩参谋长被人当流氓抓起来了!” 第189章 :尧山最没素质的男女 听到陈大喜说韩老二被当成流氓抓起来,马老五第一反应是陈大喜这王八蛋跟谢虎山闹着玩呢。 开玩笑,这里是中坪,老韩家是本村大姓,韩红兵那小子不可能耍流氓。 “大喜,你一边玩去,虎三没空跟你扯淡,那啥,谢队长,为啥非得找十个年轻妇女呢?小伙子不行吗?”马老五朝陈大喜摆摆手,示意赶紧对方走人,自己捏着一毛钱对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眼睛看向陈大喜,这是他发小兄弟,脑子再愣再混,也不可能用这种事特意跑来跟他扯淡,不过他没急着细问,嘴里打发着马老五: “其他生产队肯定也会有人跟咱们打一样的算盘,让自己队里的人趁农闲学学开农机,长长本事,争取把农机站的农机都控制在自己手里,我估计他们现在会考虑男同志,没想那么多,所以咱们要是也选男同志,那就没有优势了,最后很可能大队出面,一个队挑一两个,均分。” “但女同志就不一样了,学完了之后,农机站敢不选咱们队的女同志,选其他队的男同志,咱们就能带着全队妇女找农机站打架去,说他们瞧不起妇女,反对男女平等。” “那要是别的大队也学咱们派女同志呢?”马老五想了一下,问道。 谢虎山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我是大队治保主任,你今天把人选好,明天我就广播开会,让各队妇女队长组织大队农闲没事干的所有二三十岁的年轻妇女开会学习,让老冯教教她们,在赶集或者串亲戚的时候如果遇到坏人,如何保护自己免受不法侵害,连开会带记录,折腾三天,三天三夜的时间,必须学会,学会之后我就给她们安排工作,把生米煮成熟饭,再想变卦,韩老狗都得挨女同志的挠。” 马老五恍然的点点头,听完谢虎山的话,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挺冷的天喝了二两路边倒一样热乎。 自己太他妈英明了,去年收大粪那回就该张罗让这犊子当队长,耽误了一年呐,去年要让谢虎山当队长,三队全体社员这会儿估计都能飞起来咬人了。 听听他说的畜生言论,那是一点人味儿都没有,先是故意派妇女去学,学完之后打着男女平等的旗号要求农机必须让妇女开。 哪他娘的是要求平等,分明是必须女同志优先开,大老爷们敢跟一群女同志争干活吗?肯定不敢啊,谁敢争谢虎山反手就能给对方扣反对男女平等的帽子,多缺德。 甚至搞不好过俩月,大队农机站站长老庞都得被谢虎山想办法换下来,换个三队的女同志去当站长,彻底贯彻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 更操蛋的是,他把自己队里妇女送去学农机的同事,还不忘组织别的队里妇女开大会,把别人追求进步,积极劳动的道路给堵死。 他是三队队长,要求三队妇女学开农业机械,合理不,合理。 他是治保主任,要求其他妇女学如何防范不法侵害,合理不,合理。 今天选出来的三队妇女不用明天参加开会,明天哪個生产队也想效仿,没机会了。 一丁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别人想没想到的坑,他都先挖好了。 三队祖宗开眼呐,让这么个不人揍的玩意托生到他们队里,其他生产队拿啥跟这牲口斗? 等马老五欢天喜地拿着一毛钱去给谢大队长买牡丹烟和橘子汁之后,谢虎山看向已经跑到面前的陈大喜。 “在哪被抓的,被谁抓的?”谢虎山对呼哧乱喘的陈大喜开口问道。 陈大喜指着尧山市的方向:“市里,让公安同志给铐走了,说韩参谋长给人家女同志送黄色。” 从陈大喜磕磕巴巴的讲述中,谢虎山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韩红兵按照谢虎山教他的方法,把自己伪装成爱看书的农村优秀青年,每周都要去新华书店一趟,靠着他的表现,总算让那位小乔姑娘对他有了点儿印象。 韩老二在搞对象这种事上,面嫩,所以去找人姑娘买书的时候总是习惯喊个哥们跟他一起去,其实就是路上用跟哥们吹牛的方式自己给自己壮胆。 今天上午队里选举会刚开完,他就喊上陈大喜跟他开着挎斗摩托去了尧山新华书店。 陈大喜在新华书店门口等着,韩红兵进去选书买书顺便跟人家姑娘聊会儿天。 用陈大喜的话说,今天聊的时间挺长,能有二十来分钟,出门的时候,韩红兵笑的跟傻子似的,陈大喜还问为啥这么开心,韩红兵也没说话。 结果俩人往回走的路上,还没出城就被穿着警服的两名公安同志骑着挎斗摩托追上来,把两人当众拦下来了,其中一个公安同志拿着一本书问韩红兵,是不是他送给人家女同志的。 韩红兵看到那本书之后,没有任何犹豫,当时就跟公安局的同志承认是自己送的。 然后公安局同志对四周围过来的群众举起书,说韩红兵是流氓,给人家姑娘送黄色,惹得大伙一阵哗然。 最后两名公安把韩老二塞上摩托带走了。 “什么书?”谢虎山听完之后,对陈大喜问道。 陈大喜想了想:“公安同志拿着那书确实是韩参谋长的,要不然我也不能看着他被逮走,那书是他前不久特意写信去燕京托那个飞哥找人才买到的,说是叫啥《第二次握手》。” 这书谢虎山没看过,但他还真听过,也算是比较有名的手抄本了,不过这书在浭阳县农村不怎么流行,没人看,因为根本不黄。 说它是黄色的那人,大伙一致认为是造谣者。 谢虎山去燕京浪的那段时间,燕京城的知识青年们动不动都在打听哪能买到这本书,据说是之前被定性为黄色,但现在开放之后在燕京正式出版了。 搞得燕京一时洛阳纸贵,买书都得找黄牛,有钱的人出价三块钱买一本都没买着。 但燕京能出版,不代表全国各地就都认可这本书的合法性。 …… 所以韩老二这本书的问题就很尴尬,在国家层面来看,都已经允许出版发行了,自然不可能持有这本书就被定义为流氓? 但在尧山,还真他妈说不好。 看到谢虎山怔怔不说话,陈大喜继续补充道:“逮去的也不是正经公安局,我看完地方,跟路上的人打听了,那是第七瓷厂,那俩是厂公安科的人。” 大喜虽然说话比较愣,但是该有的军事素养还是有的,知道不能当时就往中坪跑,而是开着挎斗摩托远远在后面跟着逮走韩老二的公安,等摸清楚对方把韩红兵关在哪之后,这才回中坪报信。 谢虎山叼了支香烟在嘴里点燃:“那是我从小到大一起长起来,有一口饭都恨不得分着吃的哥们,韩参谋长要他妈喜欢这调调,也不至于现在还打光棍,我猜那书很可能是那姑娘让他帮忙买的,去把车开来,把老杨拉上,找那姑娘问清楚。” 大喜听到谢虎山的话,也不废话,掉头又去开车,又去胶印厂把正联系铜版纸厂家的杨利民喊上,一头雾水的杨利民被拉上车,坐在后座上听谢虎山说完,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 “我猜很可能是哪个瓷厂上班的小青年看见韩红兵送书给吕媛那位小姨,一时嫉妒,又发现那书是禁止流通的,所以借此找了本厂公安同事吓唬吓唬韩红兵,欺负他是乡下人,不明白拿着黄色的罪名,让他知难而退,。” “这事其实挺简单就能解决,就说新华书店上货的时候,员工自己在燕京买了本就完了,我估计吕媛那位小姨可能年纪小,事发突然也没反应过来,等下让她出面把这事说清楚就完了,就算书在尧山不准流通,也没多大事,最多一个内部批评,别闹大了,这事那个小乔出面最合适。” 谢虎山听完杨利民的话点点头:“跟我想的差不多。” 杨利民和谢虎山想的一样,韩红兵不可能特意买黄色送给女同志,他就不是那种人。 前不久大队放电影加片,放了一部老毛子拍的老片,《列宁在1918》,杨利民跟着他们一块儿看了会儿,谢虎山俩眼直勾勾盯着要刺杀列宁的漂亮妖艳的女特务直咽口水,嘴里还不断念叨:叼着烟卷的女特务真不错,自己要是有机会尝尝美人计就好了。 韩老二干嘛呢,压根没注意老毛子女人,专心致志的跟老猛,陈大喜仨人讨论如果他们是刺杀列宁的刺客,得手之后该怎么从克里姆林宫逃出去。 这事多半就是韩老二听说小乔在找某本书,或者小乔拜托他找某本书,然后他给找来了,结果拉近感情,惹得书店内某个角落另一名爱慕者羡慕嫉妒,等韩老二出门之后,托关系让厂里公安同事追上去带去单位,手铐电棍摆出来吓唬吓唬韩老二,让他离小乔远点。 三人开着车赶到尧山新华书店时,书店都快下班了,员工正忙着盘点上板,谢虎山和大喜没有下车,杨利民推开书店的大门走了进去。 “关板儿下班了,要买书明天再来。”看到有人进来,一名售货员对进门的杨利民催促道。 杨利民环视一圈,没有看到小乔的身影,对刚才朝外轰自己的售货员问道: “同志,我不买书,我是想问一下,咱们单位那位姓乔的女同志在吗?我姓杨,在团委工作,组织派我找她了解一下情况。” 本来女售货员看杨利民年纪轻轻,以为对方也是小乔的追求者,一般对待这种人,直接怼出去就完事,可是杨利民多鸡贼,防着这手呢,直接告诉对方自己是国家干部,找小乔不是为了私事,组织派来找她谈话的。 一听对面是团委领导,女售货员脸上的笑容马上灿烂起来,刚才那点不耐烦马上消失不见,顾不上在擦柜台,身体都下意识站直了些,语气温柔的说道: “领导,小乔不在,她今天有点事,请假先走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神不定呢,来回两趟,最后连衣服都没顾得上换。” “知道她去哪了?”杨利民继续问道。 售货员犹豫一下,压低声音说道: “领导,我估计她很可能去燕山电影院看电影,您要去那转转,应该能遇上。” 随后还目光烁烁的凑近了些,八卦的询问道:“领导,找她谈话是啥事,是不是她犯啥错误了?” “组织看她这段时间表现不错,准备请她出席近期一场年轻团员表彰会,表彰一下。”杨利民故意给对方添了把堵。 女售货员眼中一下就没了光彩。 杨利民走出新华书店,看向谢虎山: “人不在,这样吧,兵分两路,你先去七瓷公安处以轧钢厂工人韩红兵的领导身份了解了解情况,能把人带出来最好,我呢,带大喜去燕山电影院门口找小乔,那里人多,两个人找起来快点儿。” 谢虎山也没废话,让大喜下车跟着老杨步行去几百米外的燕山电影院,自己开车直奔瓷厂。 在尧山,陶瓷业与钢铁,煤炭号称三驾马车,光是大型瓷厂,尧山市内就有十一个,从尧山第一瓷厂一直排到第十一瓷厂,每个工厂生产的瓷器还都不一样,反正什么工艺瓷器,特种瓷器,化工瓷器,一应俱全,全都能生产。 七瓷位于山北区邻近郊区的位置,有点偏,加上下班时分,路上自行车大拥堵,等谢虎山赶到七瓷时,天都快黑了,七瓷的工人也都已经下班,厂区大门都关起来了,只开着旁边一扇小门。 还没等下车,谢虎山就听到大门里面响着女人的叫骂声,听声谢虎山就能肯定对方是上次已经让他发现本相的那位小乔姑娘,骂声那叫一个抑扬顿挫,十分之难听,非常之寒碜。 谢虎山最讨厌这种张嘴闭嘴就朝外吐脏话的人,没有素质。 “你们他妈der啊!怎么选出你们几块料当厂公安的,就因为你们那脑袋跟脚后跟一个德行是吗?” “那书能是他的吗?一个农村种地的他上哪买书去!字都认不明白,他能知道啥叫黄书?” “你们他妈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这不是逼着太监承认自己是**犯吗!” “那书就是我的!我借给他看两天,他今天刚给我还回来!可让伱们逮着机会了,你们厂那脑袋长得跟异型土豆一样,还臭不要脸整天戴副眼镜跑那跟我借着买书搭话的货让你们干的吧,甭不承认,有点文化的小四眼最他妈不是人揍的!” “让他以后离新华书店远点,他一点戏都没有,我尼玛宁可配条好狗都不能配他!” 嚯~谢虎山听得直皱眉,早知道把大黑喊来了,万一能相中呢。 “这位女同志,你注意说话语气,我这不是听你说完,马上就安排人把你那位对象带过来呢吗,你安静等等就行。”对方一个男声语气颇为无奈。 “别套近乎,人送出来就完了,想啥呢,我就问你,瓷厂公安是不是只能负责你们厂区治安,整个尧山现在都是你们厂地盘?大街上都敢抓人,你他妈真以为穿了警察制服,就跟地方公安局一样了?” “别说我们俩在新华书店看黄书,我俩就是在尧山大街上崩锅,那也是尧山公安局枪毙我,轮不到你们管!” 听对方说话的语气,谢虎山觉得可能就差给小乔同志作揖下跪,声泪俱下了: “同志,我已经说了,这事已经了解完,你那位对象正带过来呢,等他过来你就能带他走了,别骂了,行不行?消消气。” “消消气?等会我对象要是出来,他身上要是有伤,我就脱衣服朝外面跑,告诉大伙你们瓷厂的人对我耍流氓!等着挨枪子吧,臭傻*!” “看尼玛啥,不服气?有本事把我也逮起来!让我爸打电话拉车雷管炸了你们七瓷!” “还敢欺负我对象,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爸是谁!” “对象就这一个,喜欢我的男的成车拉,他们为了跟我搞对象,啥事都干得出来,你信不信我让你们厂一天死一个!” 韩老二肯定是上坟时候烧报纸糊弄他们老韩家列祖列宗了,所以命里摊上这么一个活姑奶奶,不能光看这小乔姑娘对待别人如何,想想看,如果有一天韩老二惹了她,那滋味肯定也不好受啊。 这么一对比,谢虎山觉得林翻译也挺好,有点小资也没啥,韩老二以后不会缺钱,养得起。 这个生猛的大老娘们谁能摆平,谢虎山听着都觉得害怕,纯纯孙二娘啊,张青那种土匪来了都得被收拾服,乖乖种菜园子去。 等韩老二出来,谢虎山就打定主意给他拿点钱送他去港岛打理印刷公司去,跟林翻译再培养培养感情,争取生米煮成熟饭,可不能沾包这个女人,沾上谢虎山怕韩老二跑不了。 他下了车,沿着小门走进去,就看到那位小乔姑娘穿着新华书店售货员的蓝色制服,旁边停着一辆女式自行车,背对着自己。 对面值班室门口站着三个穿着公安制服的人,年纪都不大,最大的可能也就三十出头,剩下两个都是二十多岁小青年,仨人脸色难看的跟苦瓜一样。 贴着大门慢慢凑近点之后,谢虎山吓了一跳,嚯~~感情小乔姑娘的制服外套没系扣子,敞着怀露出里面的针织衫,左手还攥着针织衫下摆作势要随时往上撩,一副一言不合就要给三人秀一下自己穿了什么色的贴身内衣的画面。 谢虎山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用脱光自己来震慑男人的女同志! 真他妈是狠人呐,感情刚才外面听的那句脱衣服往外跑不是嘴里说说,而是外套扣子都解开了…… 怪不得三人都快哭了,真要一个姑娘脱光上衣跑大街上说被他们仨耍流氓,模样长得还好看,别说抓进公安局,未必能活到送公安局。 小乔姑娘正骂的尽兴,没注意身后进来的谢虎山,瓷厂公安处的三名同志却看到了,他们仨不敢拿这位生猛的女同志撒火,看到谢虎山刚好趁机出气,也是想趁机打断小乔姑娘的疯狂输出。 一个青年指着谢虎山呵斥道: “哎!你干什么呢!没看到瓷厂下班了,还往里瞎闯!过来!看你鬼鬼祟祟那样就不像好人!” 柿子真拣软的捏啊,被人家女同志骂那么脏都不敢还嘴,到自己这里,正常走路都被骂成鬼鬼祟祟。 谢虎山本来心里还对这仨被小乔姑娘骂到狗血淋头的男人怀有些同情,一看要拿自己撒气,那顿时不能再惯着对方,不就是骂街吗,他也会啊! 他从外套口袋里取出工作证朝着三人的方向丢过去: “你他妈说谁不像好人呢!你再说一遍!反了你了还!抓了我们厂的工人不过瘾,这是要抓我这个厂长?还鬼鬼祟祟?” “我他妈鬼鬼祟祟也不在这儿,我得晚上去找你妈睡觉时候鬼鬼祟祟,我怕动静大了把你爸弄醒,他一看见我的尺寸大小,再想不开跳河自杀!” “我是跟你妈单纯搞破鞋,还没做好给你当后爸的思想准备!但你要现在叫我一声,我也勉强答应。” 对方刚捡起来谢虎山丢过来的工作证,还没来得及看,就被谢虎山一顿骂,差点骂懵。 好家伙,尧山最没素质,最会骂街的男女跑七瓷集合来了? “你嘴里骂骂咧咧……”听到同伴被谢虎山骂,另外两人顿时就要朝着谢虎山冲过来,揍一顿这个满嘴脏话的青年,结果谢虎山撩起衣服亮出五四,活动着脖颈,原地不动看向三人。 对面三人马上就冷静下来,上点年纪的开口说道:“同志,可能是有些误会?你有事吗?” “有点小事,但不耽误我先艹他妈,加个班的事儿,就当义务为他妈服务了。”谢虎山目光凶狠的盯着三人。 此时对方才想起打开手里的工作证:浭阳县中坪公社中坪生产大队轧钢厂厂长,谢虎山。 “谢厂长,不好意思,您是那位韩同志的领导吧?”年纪大的此时努力让自己脸上挂出些笑容,对谢虎山说道:“之前和你们厂那位韩同志有点误会,刚才他对象已经解释清楚了,人呢,正从厂里面带过来。” “这不会说人话吗?去,把你们厂领导喊过来,我犯不上跟你们这种人多说。”谢虎山看对方开始赔笑脸,不耐烦的摆摆手。 三名瓷厂公安面面相觑,脸色比面对小乔姑娘时又苦了几分。 能随身揣着手枪的,不是神通广大公安系统有硬关系那就是个大工厂的高级领导,来人敢亮出来,那就不是他们三个挣工资的公安能招惹起的。 而且对方这工作证一亮,很明显是被抓那个青年所在单位的厂长,人家为什么趁机发脾气,这不就对上了吗,就等着自己这边忍不住火,动手开打把事情闹大呢。 他们不知道中坪轧钢厂在哪,但涉及到钢铁的,没有软茬子,人家真翻脸喊来几百口子炼钢工人来瓷厂开打,甭管输赢,他们三个那就算活到头了,谁赢都得收拾他们仨。 听到来人让他们去通知厂领导,仨人的汗就开始要冒,这事纯属他们私底下帮哥们一个忙,寻思把姓韩的小子抓起来吓唬吓唬,以后少来新华书店碍眼,哪成想人家背后的单位领导真舍得为手底下的工人同志奔走,大老远还特意跑来一趟,要找自己厂领导对话! “同志,是误会,我们问清楚了,那书没什么问题,这就把人正要带出来,他对象来,我们就已经派人去接了。”对方为首的人朝谢虎山放软语气继续解释。 倒是旁边还保持随时脱衣姿势的小乔看到来人是谢虎山,颇为惊讶的开口,随后又恍然: “哎~哥们,你不是叫……中坪什么玩意儿,对,你不是那天揍人的那个中坪三虎吗?对……我……我对象跟你一个地方的。” 谢虎山这才扭过头看向小乔一眼,示意她把衣服扣子系上: “什么中坪三虎,一听就是土匪外号,你哥我叫中坪虎三儿,把手赶紧放下吧,要不韩老二待会出来看到你这副敞胸别肚的造型,非疯了不行,你抓紧时间恢复恢复,变回他着迷的那文艺劲儿,他都已经受冤屈了,就别再让他受刺激了。” 小乔把手松开,开始给自己的制服系扣,一遍系扣一边跟谢虎山不见外的问道:“对,你提醒的对,哎,哥们,你知道那天你打的那人是谁吗?” “我哪知道,咋的,你背着韩老二养的相好啊?”谢虎山不太想和这个姑娘说话,敷衍的答应了一句。 小乔不满意的说道:“我他妈找相好也不能找……” 还没说完,远处,两个瓷厂公安带着看起来没什么大碍的韩红兵正打着手电筒朝这边走过来。 而此时,身后小门处也响起了连串脚步声,厂门口的众人都循声望去,只见杨利民,陈大喜带着穿着一个穿着洋气的姑娘走进来。 谢虎山看到姑娘的模样顿时一愣,除了服装不同之外,姑娘模样长得和自己身边这位小乔姑娘看起来一模一样,而且穿搭明显保持着韩老二喜欢的那股文艺范。 对面的文艺范小乔看到谢虎山身边的泼妇范小乔也颇为震惊:“姐?你怎么在这儿!” “你要不来,我露不了馅儿,本来就该你来!”泼妇范小乔脸色不善的盯着文艺范小乔说道。 而韩红兵此时也走了过来,看到这副场面完全不奇怪,先朝着谢虎山,杨利民,大喜三人点点头,随后主动朝穿着售货员制服的泼妇范小乔笑着开口打招呼: “姐,不用露馅,人家一说我对象来捞我,我就猜到是你,小乔一个人哪敢来。” “红兵,你早晚死她手里,听姐话,天底下姑娘多了,再找个别人去。”泼妇范小乔打量了一下韩红兵,确定韩红兵没受伤之后,这才转过身对着文艺范小乔开骂: “你他妈的,人家红兵是因为你被逮起来了,你还能有心思腆着个*脸看电影去?你不敢来,你怕自己承认看黄书毁了名声,你怕毁了名声你他妈别让别人帮你买黄书啊!你怕毁名声,人家红兵不怕啊!你他妈比韩红兵多个der啊!” 要不是韩红兵拦在她面前,谢虎山估计这姑娘能过去抽对方两耳光。 谢虎山慢慢退到杨利民身边,压低声音: “老杨,你带来的那个是小乔,那文艺劲儿不能错,那刚才我身边这位骂街不带重样的泼妇是谁?” 杨利民作势嘴唇刺挠,用手遮着嘴唇,唯恐被骂街的姑娘听见,极其轻微的声音对谢虎山说道: “大乔,乔燕妮。” 第190章 :开枪 “这姐俩比我去港岛路上认识的一对双胞胎性格看起来差异可大多了啊。”听杨利民说完对方的身份,谢虎山有些不可思议的感慨道。 双胞胎他也不是没见过,祝逢君,祝幼君姐俩,一个温柔腼腆一个外向好强,算是性格迥异了吧,跟这姐俩一比好像闹着玩一样。 杨利民叹口气:“先别聊差异了,外面还捆着一个呢,我驮着小乔,陷害韩参谋长的瓷厂技术员被大喜捆着驮回来了。” “可以啊,你俩动手速度挺快,幕后黑手都抓着了?”听到杨利民的话,谢虎山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抓个屁,那家伙正跟小乔看电影呢,我跟你说说怎么回事,小乔听说《第二次握手》这本之前不让流通的手抄报居然出版了,就想收藏一本,但是呢,尧山地区的新华书店没有货,所以她就跟这群她以为爱看书,实际是爱看她,又隔三岔五来新华书店的男青年们打听谁买到了,或者能买到,她想借来看看,你别说,想在尧山找到这本书还真挺难。” “韩参谋长另辟蹊跷,从燕京托我胶印厂那位程副厂长弄来了一本,今天马不停蹄就给小乔送来了,然后外面被大喜捆起来自行车驮着揍了一路的眼镜青年,这家伙是七瓷的技术员,有文化,但人品不行,他没本事弄到这本书,但他想的是,看谁能帮小乔弄着这本书,他就弄谁。” “人呢,妈的,多缺德,自己没本事就破坏别人的好事,我最恨这种人!我算看出来了,这年头,戴眼镜的小四眼,有一個算一个,就他妈没一个好东西!你不算!”谢虎山没等杨利民说完就气得朝小门外面走去,边走边骂道: “我先弄了他,大喜,给我找根橛子来,我给他粪门楔死堵上,他这么缺德,老天爷应该不能让他有孩子,但老天爷万一不灵呢,所以做人还是得靠自己,不能指望老天保佑他孩子没p眼,我自己动手,直接让他没了p眼!” “你别动手,人已经被大乔和大喜收拾两顿了。”杨利民一看谢虎山混劲发作,马上快步跟了出来,嘴里说道。 谢虎山这犊子是真敢下手,杨利民怕他万一出手没分寸,发脾气把人活活打死。 谢虎山走出大门,外面停着两辆自行车,一辆男式的28永久,一辆是女式自行车。 大永久的后托架上此时叉着腿坐着个戴眼镜的男青年,哭得泪流满面,一塌糊涂,可是却没有跑,也没有喊。 之所以不喊,是因为嘴被大喜用袜子堵死了,只能呜呜作响。 之所以不跑,是因为两手背在身后,两根大拇指被一根鞋带死死的捆在后托架上,此时都已经勒得发紫了。 两脚上的鞋袜都被扒掉了,一根鞋带利用后轱辘的刹车皮做了个小机关,两根大脚趾被鞋带与闸皮死死拴在一起,只要骑车的人一捏后轮刹车,这家伙的两个大脚趾就要跟闸皮一样摩擦轮胎,两根大脚趾显然已经因为多次在来的路上帮忙刹车,被车圈蹭掉了外皮,鲜血淋漓。 这还不算完,对方裤子处的小门已经被打开,der被一根最多二寸长的鞋带从裤裆里拽了出来,另一头绑在车座上,要是不想因为der不小心被剧烈运动给拽下来,最好保持坐姿一动不动。 要不然这小子能这么乖乖坐着一动不动吗?动一下,命根子给你拽下来。 这不是杨利民想出来的,他城里人想不出这种收拾人的损招,一看就是大喜干的,因为这都是他谢虎山教的。 看到谢虎山围着自行车转圈打量,没有动手打人,杨利民立在原地继续说道: “这小子这几天一直在新华书店晃悠,就想看有没有人能搞到那本书,结果今天正好看到韩参谋长给小乔送书,而且小乔跟韩参谋长顺势就聊起来了,俩人越聊还越开心,他气坏了,要是别人我估计他还能忍,韩参谋长不是乡下人吗,他觉得农民好欺负,没忍住。” “刚好瓷厂公安科有两个同事去离书店不远处的市局拿文件,他呢,就找了瓷厂公安科那俩朋友,让他们出面借着这本书在尧山是黄书的名义,去新华书店把小乔手里的书给没收,把韩参谋长带回瓷厂公安科办公室里吓唬吓唬,然后他呢,再装模做样回书店,告诉小乔,说他路上看见韩红兵被抓了,说韩红兵招出来小乔让他帮忙买黄书。” “小乔吓坏了,女同志比较在意名声,这小子就对小乔说,他有朋友,能帮忙打个招呼把人放出来,可是走后门这事不能大张旗鼓的进行,毕竟黄书这事听起来名声不好听,要不他俩先看看电影消耗消耗时间,等公安那边下班,他在带小乔偷偷过去托关系放人。” “小乔呢,可能是要上大学,担心因为看黄书这事影响档案,二呢,一听对方说韩红兵跟公安说是帮她买黄书,有些害怕,怕公安联系家属和单位,闹得人尽皆知,再加上这小子旁边煽动,所以就听了对方的建议,跟对方看电影去了,寻思电影散场也差不多该下班了,两人再去把韩红兵捞出来。” “结果大乔他们单位在燕山电影院今天包了个厅给员工放教育片,刚好看见妹妹在电影院,因为她妹妹虽然爱慕者多,但小乔很少跟男性朋友一起出门逛街或者看电影,所以她打听了一下,小乔不敢跟姐姐说实话,然后这小子多坏啊,趁着小乔去排队进场的功夫,他全跟大乔撂了,他想的是,你妹妹买黄书这事攥我手里了,你们要是在乎小乔名声,知道我能帮她把事解决,那肯定得高看我一眼。” “哪知道大乔的性格跟她妹妹不一样,大乔上去直接一脚踹这小子裤裆上了,然后应该是忙完单位在电影院包场的事之后,就特意去了新华书店换身衣服,装成小乔一个人来瓷厂捞人来了。” “我听完之后,伱这小姨对韩老二也没感情啊,能帮忙买到书的时候就多聊几句,是知心书友,出事的时候不想承认就想让韩老二扛下来,保证自己清白,我艹尼玛得亏这件事是假的,这要是真的,真扣个流氓罪,韩老二这辈子就毁了!”谢虎山听完杨利民的讲述,愤恨难消的伸手拍了拍小眼镜的后脑勺,骂了几句,随后扭过脸喊道: “算了,先回去再说,大喜!” “哎!”大喜从厂里面听到谢虎山喊自己,快步跑出来:“怎么了,谢司令?” 谢虎山指着自行车上的瓷厂技术员,对大喜说道:“把这小四眼塞我车上,通知他们厂里面那仨傻*,让他们七瓷厂长亲自去轧钢厂处理,我说的,三天之内看不见瓷厂去人解决这事,我他妈剁碎了他喂狗,就当给二喜补身子!” 陈大喜过去解开鞋带,拖死狗一样把青年塞上吉普车之后重新绑好。 杨利民在旁边皱皱眉,摸索着香烟说道:“你能不能收收你这脾气,每回遇到事就非要闹大,你就是公社和大队惯坏的孩子,总觉得大人能帮你擦……” “马老五一毛钱要给我买两包牡丹,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老狗日的想让我一口气解决十个队里男同志的工作问题,我要不借着大姓老韩家这事把瓷厂宰一刀,怎么解决,咱生产队工分越来越值钱,轧钢厂用自己生产队的社员当工人,那明显不符合轧钢厂利益。”谢虎山不等老杨念叨完,就探手夺过他刚点燃的香烟,叼在自己嘴里: 要不这样,你那胶印厂要是愿意开口答应帮我解决三队十个社员的稳定工作,我就把这小子放了,小事化了。” 杨利民马上扭过头去朝正关车门的陈大喜喊道:“大喜,捆结实点儿,留神别让他跑了。” 从对方口袋里翻出工作证递给谢虎山,谢虎山一歪头,大喜拿着对方的工作证进了瓷厂,大声说道: “三天之内,让你们厂长拿着这傻*工作证去中坪轧钢厂领人!我们司令……我们厂长说了!三天时间,看不见你们厂长,拿他配……喂……配……就这么着,先配狗后喂狗!” 可能是觉得自己话都没说明白,有些不好意思,陈大喜从小门处走回来时,朝谢虎山嘿嘿一笑: “一紧张没记住,反正配狗喂狗都是二喜占便宜。” “同志!你们这是犯法!”三个公安科的男人顿时站不住了,在自己厂区内对方要绑人,这还了得,顿时追了出来,嘴里喊道。 谢虎山举着五四指向三人迎着走过去:“再动一下,我他妈连你们仨一块塞进去。” “同志,你消消气,我们单位一定会给你们一个说法,但你们这么做事……”对方连连说着软话,真让谢虎山把人带走,那就等于是把这事闹大了。 “中坪做事,就是这样。”谢虎山把枪口放下来,对三人说道: “或者你们仨,现在去干死你们厂长,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再来跟我说话。” 看到工厂里那位大乔还在训斥低着头的小乔,韩红兵在中间劝说,谢虎山催促道: “韩老二,你小子快点,没看天黑了,你跟大喜开车,你把俩女同志送家里去,我和老杨骑自行车慢慢走,你和大喜送完人咱们小山汇合。” 大乔本来推着自行车走出来,看到谢虎山的吉普车,当即对谢虎山说道: “哥们,你要不嫌老爷们骑女式自行车不好看,这是我的,旁边那辆是我妹妹的,正好两辆。” “挤一挤一块开车走吧,万一瓷厂有人半路截你和老杨……”韩红兵走过来压低声音想要对谢虎山说一起走,万一谢虎山和老杨骑自行车,被瓷厂的人半路找麻烦。 谢虎山没有征兆的抬起枪口,对着紧闭的瓷厂大门扣动了扳机!砰砰两枪,枪火吞吐!在铁皮大门上敲出两个弹孔!门卫室门口的灯光顺着弹孔朝外面洒出来! 突如其来的枪声震得在场所有人都捂住耳朵! 下意识弓起了身体! “我他妈也想知道,瓷厂谁敢截我和老杨。”谢虎山握着枪面无表情的说道。 “卧槽,真他妈虎,上回我就想问我三哥,他那种知识分子从哪认识这么虎的哥们……”大乔捂着被震得难受的耳朵嘴里说道。 杨利民和韩红兵的脸色都变了,他们一直以为谢虎山身上揣的是老张那把打不响的破烂货! “这是护厂队那把真枪?”韩红兵脱口而出。 “你觉得我听说自己的参谋长出事,还他妈有心情拿把打不响的破枪跑出来吓唬人吗?”谢虎山侧过脸,对韩红兵开口说道: “我奔着弄死他们瓷厂几个人来的。” “傻*!”韩红兵咧嘴一笑,当初谢虎山被逮走,他寻思找机会抄家伙去劫法场,结果他遇到事,谢司令不等机会,带着家伙直接来了。 “这事闹得,枪走火了,回头跟你们厂长解释解释,要是修大门,找我们轧钢厂,我们刚好生产钢卷,切一块就能帮忙补上。”谢虎山把枪收起来,就在众人还被他谈笑间开枪的举动吓到时,他已经换上笑脸,对杨利民招呼: “走啊,骑小山吃油炸糕去?谁骑得慢谁请客?先说好,我出来的急,没带钱,你心里有点数。” 杨利民看看瓷厂几个不敢再出声的人,对谢虎山笑笑:“我忘带钱包了,这事闹得。” “没事,我带你抢油炸糕去!”谢虎山也笑了起来:“听说小山炸油炸糕和卖烩饼的大姐可俊了,咱俩到时候一人抢一个,骑自行车就跑,拐回去当媳妇。” 说完两人骑上大乔小乔姐俩的自行车,反正自行车不是自己的,玩命朝前蹬呗。 其他人从枪声中回过神来时,俩人已经没影了。 小山原来真是一座山,算是尧山余脉延申出来的一座山丘,只不过海拔惨点儿,最多几十米,清朝那时候是法场,老百姓出城看杀人才去的地方,后来随着尧山修建了中国第一条标准铁路,建立起火车站,随着有了车站和铁路,开始慢慢聚起了人气,变得繁华起来,等民国那会儿,就已经成为了与燕京天桥,津门南市,沈阳小河沿,金陵夫子庙齐名的江湖地,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跑江湖的三教九流杂耍艺人。 如今的小山没有杂耍曲艺,反而变得有点像燕京的大栅栏,很多国营小饭馆或者各城内公社开的露天小吃摊,很多乡下人进城逛尧山,其实就是逛小山,因为正经商场的东西没票,也买不起,也就去小山逛一逛,看看能不能买着点不要副食品的小吃,点心之类。 谢虎山和杨利民骑到小山的时候,天都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小山街上大多数店都关门了,只剩下几个搭棚摆摊的摊位,挑起了嘎斯灯照明,这种摊位主要是靠上夜班或者下晚班的工人挣钱。 他俩刚到,就看着大小乔俩姑娘冻的直跺脚,可是还跟韩红兵陈大喜一起戳在吉普车旁边,正朝他们张望。 “不是让你把人女同志送回去吗?”谢虎山倒是蹬的一身热汗,不觉得冷,此时下来对韩红兵问道。 韩红兵走过来哭笑不得的说道:“听说你俩没带钱包,人家姐俩说不好意思,请你俩吃饭,我说你俩开玩笑,但人家当真了。” “我的意思,你跟林翻译也还行。”谢虎山对韩红兵小声说道: “别给自己找不自在,这妞跟你一被窝睡觉,什么姿势得人家说了算,你跟林翻译一被窝睡觉,什么姿势你说了算,林翻译不会,都能为了你愿意学。” 第191章 :我心软你们不是不知道 小山没有什么高端的吃食,这地方从源起至今,一直是主打面向大众。 就算是白天来逛小山,沿街也只有中低档的小饭馆和点心铺,更何况此时天都黑了,挂国营字号的馆子早早就被挣工资的服务员上板关了门,还能坚持摆摊营业的都是各公社经营的副业。 “咱队见过大世面的社会人士赵会计不是说过吗,小山卖油炸糕和卖烩饼的大姐长的俊啊,挽起袖子,那胳膊白的跟藕节似的~~哪块卖油炸糕和烩饼?”谢虎山打量着烟火气息浓郁的街道,嘴里打趣着问道。 韩老二和陈大喜就嘿嘿的笑,眼睛四下寻摸哪里卖油炸糕和烩饼。 他们关于油炸糕和烩饼的玩笑,那都是三队社会人赵会计跟这帮半大小子当年吹的。 尧山和中坪至今不通公共汽车,整个中坪也没多少人正经来过尧山城,赵会计之前来尧山开过会,下过馆子,逛过市里,这都已经算是不得了。 他回中坪村之后,一群半大小子在纳凉的时候就围着赵会计打听尧山城什么样子,比起他们去过的浭阳县城来,哪个更好。 赵会计就一通吹,说到最后,一群小子光记住小山卖油炸糕和烩饼的大姐长的老俊了,赵会计其他的话可能都是扯淡,唯独夸人家漂亮是实话,因为他说的时候都快流哈喇子了。 “哎,你喜欢去饭馆吃饭挑服务员长的俊的?”大乔听到谢虎山的玩笑,笑着开口说道: “我带你去个地方,你肯定满意,可俊了,不过只能看,人家结婚有对象,孩子都有了。” 谢虎山看了一眼大乔,这活姑奶奶不骂街的时候还挺好,起码不矫情,性格大大咧咧,能跟男同志一起开玩笑逗个乐子:“果真吗,姨奶?” “不是,哥们,你有点儿忒客气了吧,你们那地方跟别人说话都这么讲究吗?”大乔让谢虎山一声表奶喊得有些发懵。 打死她也没琢磨明白谢虎山到底从哪论起,能管她一個看起来与对方同龄的大姑娘喊姨奶,谢虎山朝她叫一声姐,她都得问问自己和谢虎山谁年龄大,这倒好,直接就给自己升了两辈,听起来好像自己是个老棺材瓤子。 谢虎山一指旁边的杨利民,对大乔说道:“认识他吗?” “不太熟,我应该认识吗?是不是给我写过情书?不能啊,你长这样给我写情书我肯定能记住个大概才对。”大乔看了一眼杨利民,摇摇头。 “他给你写情书,早就让他媳妇弄死了。”谢虎山听得直撇嘴,好家伙,这大姐对自己的魅力还挺自信,老杨给她写情书,老杨这犊子多鸡贼,就这虎妞,肯定跟自己一样,有多远跑多远,打死都不能沾包。 跟在大乔旁边的小乔小声提醒自己姐姐:“那是大姐家侄女小媛的对象,俩人已经结婚了。” “大姨。”杨利民不疏不近的语气,开口与大乔打了一声招呼。 “小媛结婚了?怎么没通知咱们一声呢?”大乔听到这个消息有些错愕,不过也就是片刻的事,似乎并没有追究吕媛结婚没通知她的想法,看起来像是与吕媛的关系很一般,反而继续对谢虎山说道: “不对吧,那你跟他论,也该管我叫大姨,也犯不上喊姨奶吧。” “他是我外甥。”谢虎山一本正经的又丢出个让大乔小乔都陷入沉默的伦理难题: “我管他喊老舅。” “他是伱外甥,你喊他老舅……”大乔掰着手指头算谢虎山说的辈分,研究半天没整明白他和老杨的关系,最后像是反应过来: “卧槽,你俩这关系挺复杂啊,怎么这么乱,哎……我有点儿明白了,你老舅这么年轻,你爸是不是也是老革命,完了媳妇去世的早,被某个年轻女同志找机会拍组织马屁得手了,你老舅相当于是你后妈的弟弟,是这样不?” 谢虎山听得嘴角直抽抽,他还真没想到自己随口开的玩笑,这位大乔姑娘已经脑补出一大波404剧情,这一连串的话反而让谢虎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题。 自己父亲要是老革命,还有个年富力强的后妈外加年轻舅舅,他还至于在中坪靠骗大粪出道? “大姨,我是杨利民,吕媛的爱人,婚礼没有大操大办,就两家人一起吃了个饭,所以也没通知我岳父岳母两边的亲戚。”杨利民此时接过话头,笑着对大乔说道。 大乔理解的点点头,没往心里去:“明白,主要是你丈母娘这边的都没通知吧,你丈母娘跟我妈不对付,太正常了,我要结婚都不愿意通知我妈,算了,不提这事,以后各论各的,别喊大姨,你就跟我同事一样喊我大姐或者燕妮姐就行,大姨听着太难受了,反正呢,别因为你丈母娘和我妈,影响小媛咱们之间的关系,走吧,我带你们去吃点儿好吃的,我晚上下班常来吃,喏,就在前边。” 她用手一指前面不远处路边的窝棚摊。 其实不用她说,空气中飘着的香味,已经让谢虎山,韩红兵,杨利民,陈大喜四个人就开始用力抽动鼻子,这香味有些似曾相识。 “你小子的副业开小山来了,这味儿怎么闻着像卤煮呢?”杨利民嗅了几下,随后看向外面冒着大团大团水蒸气的窝棚摊,疑惑的对谢虎山说道: “还真是,你仔细瞧瞧那牌子。” 谢虎山按照杨利民指的方向看过去,那窝棚摊挂着个木头牌子,用白色粉笔写着几个大字:“正宗尧山大锅闷卤煮。” “卤煮哪有焖锅煮的,必须开锅煮,就冲这几个字,这卤煮就不正宗。”谢虎山看到招牌之后,切的一声说道。 卤煮必须开锅煮,要的就是视觉诱惑,闷锅煮,路过的人谁知道煮的是什么。 “你还知道卤煮呢?”大乔听谢虎山说这卤煮不正宗,好奇的问道:“尧山就这一家,我吃过,挺好吃的。” “尧山怎么可能就这一家,这家一看就是偷师来的,还没偷明白。”谢虎山挑开半掩的草帘子迈步走了进去。 挡风的棚子不算大,打横一拉溜儿摆了五张小方桌,桌边是一圈板凳马扎,还没到夜班工人下班的时候,摊位没客人,此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件围裙,正坐在滚开飘香的卤煮锅前烤火休息。 和大乔说的一样,女人长的挺耐看,算是个美女。 看到草帘子挑开,谢虎山走进来,女人抬起头笑着招呼道:“吃卤煮啊,几位啊?” “宋姐,是我带他们来吃口东西,一人一碗,今天怎么就你自己,姐夫呢?”大乔跟在谢虎山身后走进来,和女人亲热的打着招呼,显然是经常来光顾。 女人朝大乔笑笑:“没到上人的时候,一个人忙得过来,你姐夫趁这功夫回去收拾收拾煤棚,眼瞅着就得预备煤球了,找地方坐,我这就给你们切。” 小乔在大乔身后跟受气一样低着头,小声说道:“姐,我不饿。” “嫌有味你出去等着去。”大乔似乎很不待见她这个妹妹,不耐烦的说道。 小乔被她瞪也不生气,反而真就乖乖又挑帘走了出去,在门口戳着挨冻,不敢反抗。 韩红兵刚要想说话,谢虎山看他一眼,最终韩红兵有些不好意思得低下头,乖乖找了张方桌坐下,小声说道: “我跟小乔就是……书友……不是你想得那样,还没怎么样呢。” “同志,您这卤煮打哪学来的?这不是咱们尧山本地小吃啊。”谢虎山没理会韩老二的解释,走到卤煮大锅前,看着女人正麻利捞着下水开切,嘴里问道。 女人抬头瞧了谢虎山一眼,随后爽朗的说道: “嗨,我们公社有个车把式送货时,在农村大集上吃过,觉得这玩意解馋还便宜,想再吃一顿,可是整个尧山市里,连卖小吃最多的小山都没有卖的,所以他特意又去了一次,买回来一份,跟公社说去小山摆个摊子卖这东西。” “他说这东西叫大闷卤煮,是中坪一个姓谢的老车把式头从燕京吃完学来的,说是过去皇上天天吃这玩意,我们都纳闷,哪有叫大闷儿卤煮这么个流氓名字的,公社会计就说肯定是车把式记错了,应该是大锅焖卤煮,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也就是这位大姐结过婚有孩子,说话放得开,说起大闷儿卤煮这个词面不红心不跳,这要是换成小寡妇韩红贞被人问起来,谢虎山估计她得把脑袋扎进锅里去。 听女人讲完卤煮的来历,谢虎山在内的四个男人全都乐出了声,把大乔和切卤煮的女人笑毛了,不明白四个人为啥突然乐成这样,连外面的小乔听见动静都没忍住,撩开帘子朝里面观察。 “大姐,我就是中坪的,你们公社偷师学来的这东西,它不叫大锅焖卤煮,你们那车把式没记错,就叫大闷儿卤煮。”谢虎山开口说道。 大乔在旁边皱皱眉:“这名字真他妈流氓。” 谢虎山指着坐下的杨利民,韩红兵,陈大喜三人,对女人说道: “我小时候外号叫谢大闷儿,这玩意整个尧山可能我是最早摆的摊,名字呢,是原中坪生产三队队长马老五亲自取的,不相信的话,你问问他们,是不是这么回事?” 女人看向杨利民,韩红兵,陈大喜三人,三人连连点头,证明谢虎山所言不虚,女人的性格也确实亲和爽朗,看到三人帮谢虎山作证,哈哈一笑,对谢虎山说道: “呦,那说起来这是本主儿找上门来了?我们成卖假药的了,是不是要砸锅踹招牌?我跟你说,先别急着砸招牌,吃完再砸,吃完有力气。” 谢虎山也笑了起来:“砸什么招牌,把我们当不讲理的土匪了?这买卖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谁都能干,我的意思是大姐你们有空了把那牌子改改,正宗尧山卤煮就行,卤煮不用焖,让吃过的人瞧见会觉得不正宗。” “得嘞,回头我就让我对象改了,这小伙儿说话真中听,大姐多给你们切几刀,也让你这个本主尝尝我们公社偷来的手艺怎么样。”女人动作麻利的帮几个碗里多切了几段肠子,甚至还从五花肉上剁下一块,切成薄薄的十几片分在几个碗里。 几大碗热气腾腾的卤煮端过来之后,女人又端出几个瓷碗,给他们四个男同志一人倒了一碗酒,甭问,送酒这技巧也是跟谢虎山那偷师来的。 谢虎山尝了一口,酒精度比自己那卤煮摊送的水酒度数要高,说明人家做买卖比他有良心,兑的水少。 “天挺冷的,要不让你妹妹进来吧,再冻坏了。”看到韩红兵老朝门口瞥,谢虎山开口对大乔说道。 大乔瞥了一眼门口抱着胳膊的妹妹:“甭搭理她,上回我妈带她和我去那滦水发电厂的一德国专家食堂吃西餐,弄了半天西餐也吃下水,德国人弄一大碗猪肠子炖牛肚,又膻又臊,她怎么没当场说不饿呢?” “不就因为当时有外国人吗,还虚伪的捏着鼻子说挺好吃,要我说,现在有批年轻人看书看傻了,中国人早站起来了,联合国怎么样,都在朝鲜被咱们揍了,我也不知道这帮念书的孩子怎么骨头这么软,中国下水就有脏器味,对自己人就不肯捏鼻子装客气说好吃了,外国大肠不洗都是香的,这不纯是矫情吗,都是我妈惯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她还是起身走过去,把小乔拽进来,跟卖卤煮的大姐帮忙要了一碗热水,又去旁边的摊拿过两个刚出炉的烧饼,塞到妹妹手里:“吃吧,这没脏器味儿,刚烤完的。” “谢谢姐。”小乔被大乔唠叨训斥也不生气,可能也是早就被收拾服了,真就烧饼配白水,小口小口吃着,大乔跟她坐在一桌,瞧着她吃。 “抓紧吃,你没戏,吃完跟我回去。”看韩老二还不忘瞅人家,谢虎山咽下嘴里的食物,对韩老二催促道: “还有,你收拾收拾,下个月生产队决定派你去港岛卖挂历干副业去。” “死我也得死个明白吧?”韩红兵听到谢虎山的话,压低声音说道:“要不那么多书我不白买了吗?” 看韩红兵还想死个明白,谢虎山被逗笑了:“我的韩参谋长,你是一点危险意识都没有啊?这媳妇配上这大姨子,什么组合?一个尤擅精神伤害,一个精通物理伤害,你得是多想不开,要跳这火坑?” “春节后我再去,怎么也得写信表个白,彻底没戏再说。”韩红兵说道。 大乔此时安排完了小乔,过来拍拍韩红兵肩膀:“你跟她做那桌去,我跟她坐不了一块,三句话就想骂她。” 韩红兵一听大乔给创造机会,当即端着碗窜去了小乔那桌,大乔大大方方挨着谢虎山坐下,侧过来对谢虎山问道: “哥们,你知不知道你上次打那人是谁?” 看谢虎山闷头吃东西没搭理自己,大乔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跟他说我有主了,以后再敢找我就弄死他?” “噗~~”谢虎山一口烧饼喷了出来,认真的开口解释: “姨奶,这是个误会,我以为你是你妹妹呢,那话是替韩老二说的,要是因为这误会导致男同志和你分手,我愿意给他赔礼道歉去,你要不放心,我带我媳妇我们两口子一块去。” “你刚多大就有媳妇了?”大乔听到谢虎山最后那句话,脸色顿时有些惋惜,上次谢虎山开着车把骚扰她的相亲对象打跑的表现,就让她眼前一亮,这次对方为了韩红兵出头,让她对谢虎山印象更深刻。 可是没想到,这看起来也就二十岁的年纪,媳妇都有了。 没机会了啊,这要是谢虎山没媳妇,自己把他当成对象领回家,跟自己母亲吵架就不缺帮手了。 谢虎山认真的撒着谎:“早就有媳妇了,现在媳妇跟我一被窝住,我岁数不够,明年领证,刚好那时候孩子也该生出来了。” 他对这位女泼皮一点儿想法都没有,连说几句流氓话的兴致都没有,其他诸如小寡妇,祝幼君等女人,他还能说几句流氓话逗个乐子,因为对方不是流氓,会生气,会害羞。 跟这大姐说流氓话,谢虎山担心她能说的比自己还溜,笑得比自己还流氓,绝对不会生气跟害臊,而且第一印象太深刻,虽然这位大姐模样很漂亮,跟小乔一样,身材高挑,五官俊俏,但谢虎山一想到这大姐在瓷厂的表现,别说主动跟她说流氓话,就是这大姐脱光衣服站自己面前,他都没反应,硬不起来。 他看见别的漂亮姑娘,想的是哪个男同志有艳福,能跟这么漂亮的姑娘一被窝睡觉。 他看见大乔,想的是哪个男同志倒了血霉,能跟这位大哥一被窝结拜。 得多饥渴才能对这种女人有性趣,中国又不是没有别的女人了。 “浭阳县,我长这么大还没去呢,县城好玩吗?”大乔也没有继续纠缠,干脆的换了话题,对谢虎山问起了浭阳县有什么好玩的或者好吃的。 谢虎山加快用餐速度,嘴里敷衍了几句:“不如尧山,就是一小县城,也就震后新盖起来的铁路工人俱乐部还行,我估计也比不上尧山那些文化宫,俱乐部啥的。” “哎,我要是有时间了跟工友去浭阳玩,遇到流氓什么的,在你们县提你中坪虎三的名头好使吗?”大乔好奇的问道:“你在你们县应该挺能唬人的吧?年纪轻轻都是厂长了。” 谢虎山把卤煮吃完,一推碗筷站起身朝外走:“我去外面抽根烟,顺便热热车,看看塞后面那小子什么样了。” 临出门之前,看大乔还瞧着他等着答复,他朝对方笑笑: “我农村的,打小长辈教育我,遇事不是靠唬人,靠占理。” 四个人开车回到轧钢厂时,已经是夜里九点多钟,大门已经关上,韩红兵跳下车去敲门,老猛带着大黑出来把大门打开。 车间夜班工人还在热火朝天的生产,谢虎山那间厂长办公室的灯亮着,从窗户望过去,小寡妇还在办公桌前正一张张对着货单。 “你怎么还没睡觉去?”谢虎山从车里取出两包在小山特意帮老猛带的烧饼和包子递给老猛问道。 老猛如今连家都不回,在厂子宿舍住着,如今倒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父母按月找他来要钱花,也就是老猛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换一个心智正常的儿子,想想之前被父母忽视冷遇遭的罪,怎么可能还毫无怨怼的面对父母。 老猛接过烧饼嘿嘿一笑:“四姐今天走得晚,怕黑,让我等她忙完,带着大黑把她送回去再回来睡觉。” “吃完睡觉去,待会我开车送她。”谢虎山对老猛笑笑。 老猛拎着食物答应一声:“是!” 随后就干脆的一溜小跑消失在宿舍。 老猛虽然头脑不灵光,但很实在,听话,谢虎山让他负责磅房过磅,其实老猛不负责看数字,他只负责验货。 之所以要验货,是因为有些帮轧钢厂拉废钢的拖拉机手投机取巧,在车斗里装些砖头瓦块增加重量想要多挣三五块的运费,为此有时会给磅房的人送些礼物,希望对方网开一面。 磅房验货这事之前是民兵或者工人负责,但都有过网开一面的例子,被发现之后拖拉机手一哭穷,说些软话,把砖头垃圾卸下去,不扣运费,高高手就过去了。 后来谢虎山换了老猛负责验货,再也没有拖拉机手占小便宜的事。 因为你跟老猛把双眼哭出血都没用,说扣运费肯定扣,你全家死绝也不耽误你想占轧钢厂便宜被扣钱。 至于送礼,那更是好处全部照收,情面一点不给。 对方如果送的是吃食,那就自己吃掉,如果是烟酒,送去谢虎山办公室。 陈大喜把人踹下车,对谢虎山问道:“这小子怎么处理,塞地窖关着?” “这么冷,地窖再冻死个屁的,我心肠软你又不是不知道。”谢虎山低头点了支烟,嘴里说道。 他一句话就给大伙干沉默了。 吸了一口烟,谢虎山这才说道: “天冷了,别冻着他,车间里暖和,龙门吊选个好位置,找个笼子扒光衣服塞进去,把笼子吊起来,挂车间里给工人当宠物提神助兴,也防止他们突然来抢人,敢抢人就把笼子松开泡炉子里,让他们慢慢捞。” “笼子里扔个桶留着他方便,笼子顶上一天放一个馒头,想吃让他用手隔着笼子慢慢抠着吃,渴了让工人把降温用的水管朝他呲一会儿,哪个人觉得他可怜,就把哪个人塞进去陪他,三天一到,对方没来人,把大黑和二喜一家七口牵过来开席。” 杨利民欲言又止,谢虎山看看他: “是不是又想劝我?你想想,也就是现在不是前几年,不然黄书这事能能牵连到韩老二他哥的前程都毁了,农村人最恨被人断前程,韩老狗今天要是在,今天就得代表老韩家弄死他,还等对方厂长来人,那都不可能让他活到凌晨十二点,吓唬人你还不让我做全套,你等马老五找你解决十个人呢?” “注意分寸。”杨利民扭过脸不再去看对方,为难的叹了口气。 谢虎山拍拍杨利民的肩膀:“放心,你以为我给对方看的?我是给老韩家人和中坪大伙看的,我办的场面难看些,折腾的狠些,这小子起码还能活着,反倒是让他细皮嫩肉好吃好喝交给大队,他活不过明天就得被人弄死,我这是反向保护他。” 村里大姓的子孙差点毁了前程,不把对方蛋黄都给挤兑出来,那还想放人? 站在对方的立场:中坪村全员刁民,有事找公安报案,怎么能私下开枪抓人! 但站在中坪的立场:你他妈有种站在中坪的地盘再说一次? 这就是权力下放到基层最常见的国情。 杨利民不再说话,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谢虎山对韩红兵说道: “你晚点回家,我估计这点儿二面肥和赵会计还在队部呢,你过去把今天这事跟他们说一遍,让他和二大爷连夜研究怎么宰人。” 第192章 :韩老狗如何敲竹杠 第二天七瓷就派人来了,对方领导没敢自己直接找过来中坪,不知道转了多少人情关系,愣是在上午十点钟时,带着浭阳县政府还没退的老干部一起开车赶到了中坪大队部。 这位老干部的媳妇姓韩,不过不是中坪村走出去的,是韩家楼走出去的。 但按照辈分,是韩老狗的姑姑,所以这位老干部算是老韩家的姑爷,虽然没什么大的来往,但总有那么一些亲情联系。 谢虎山如今是大队干部,三队队长,这种事虽然轮不到他出面主持,但至少已经有了队部旁听顺便帮韩老狗站脚助威的资格。 换做以前,他只配带着韩老二那群货在外面等着,现在韩老狗跟外人谈判,身后站着民兵营长兼武装民兵连长葛宝生和他治保主任谢虎山两个人。 对方只来了四个人,一辆车,为首的是七瓷厂的书记,姓钱,其次是七瓷厂公安科的科长,再有就是韩家这位干部姑爷和一名瓷厂司机,绝对的轻车简从。 而且言谈举止和做派非常谦逊。 中坪这边出面和对方谈话的就是韩老狗一个人,这是中坪多少年的规矩了,一旦有需要对外的事,甭管事大事小,首先确保大队内部先统一意见,绝不能出现不同声音。 是战是和,是死是活必须只能由一个人说了算,不能谈判半截,自己内部出现不同的声音。 其他大队干部要是愿意,可以在旁边陪着坐会儿,但具体事情上,不能随便开口说话发表意见。 有意见既然不早说,那一旦开始谈,就算再不满意韩老狗的处理方式,也只能憋着。 双方先借着浭阳县这位韩家干部姑爷的关系,互相寒暄了一会儿,喝了杯茶水之后,那位七瓷的钱书记才把话题转到昨天那件事上: “是这样,韩书记,经过厂领导了解,发现昨天咱们中坪轧钢厂有位叫韩红兵的年轻同志受委屈了,厂公安科的工作出现了重大问题。” “厂领导得知这件事之后,连夜组织开会研究处理,首先呢,我们决定把那两名带韩红兵同志回去的公安科工人,全厂开大会通报开除,厂公安科原来的科长也准备给他处分,让他换個地方发挥余热,今天跟我来的这位高科长,虽然也是我们七瓷的人,但之前一直以工代干,在尧山公安局工作,这次被厂领导决定抽调回来担任七瓷公安科长。” “后续的一应处理,都会是在全厂大会上进行,我这次来呢,第一件事就是想说啊,您过几天还得赏光,带着那位韩红兵同志,亲自去大会上监督一下,看看我们处理的怎么样,是不是满意,如果有不足的地方,欢迎您再给我们提一些宝贵意见。” 韩老狗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吧嗒着烟袋: “我们是乡下种地的农民,不懂那些,城里的厂领导们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这件事很恶劣,如今都已经改革开放了,用过去那种下作手段整人那一套,必须禁止。”瓷厂书记面容严肃的继续说道: “所以第二件事,我就想说我们厂技术员赵善诚借着一本所谓黄书整人这件事,把他开除出厂是肯定的,绝不能姑息,同时,厂公安科后续会对这件事立案,如果调查后发现有必要,该抓就抓,该判就判!我来,也是表个态,请韩书记和韩红兵同志的家属放心,肯定很严肃处理这件事。” “这件事确实很恶劣,昨晚整个大队一多半的社员都睡不着觉。”韩老狗取下烟袋磕了磕,对瓷厂书记说道: “领导们还是要抓一抓这些问题,你们城里人可能不怕这些事,可我们农村人没有别的路,这整人的口子一开,成分一受影响,那是不小心就容易闹出人命的。” 瓷厂书记连连点头:“韩书记您说的没错,我来的第三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是关于韩红兵同志……或者说中坪生产大队因为这件事受影响的一个补偿问题,孩子受委屈了,不能白受,赵善诚的父母和我们厂领导,在出发前都叮嘱我,让您随便提条件,我们只要能尽力满足,就绝不推辞。” 谢虎山在旁边听得心里直嘀咕,对方厂里有明白人啊? 这是硬生生想要把谈判引入人家那一方的节奏。 第一,对方没让名字叫赵善诚的小眼镜父母跟着来增加不必要的变数。 第二,来了之后沉得住气,决口不提人被中坪扣下这事。 第三,对方开口说的三件事,全都是跟中坪这边展现姿态的安排。 抓韩红兵的厂公安,开除。 赵善诚开除,还得被厂公安科调查,搞不好要送进去。 韩红兵受委屈了,中坪这边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这姿态放得很低,就会让一门心思憋着想要狮子大开口的人很为难,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更何况旁边还坐着一个光喝茶不吭声的韩家姑爷呢,虽说七瓷没有用这位韩家姑爷帮腔的打算,但人在这坐着,就是对方的压舱石,不用求情,看着就行,这么低的姿态摆出来,你中坪人狮子大开口,到时候韩家姑爷回去都得替你们出去扬名,说你们干的事不厚道。 刁民,也是要脸面和牌坊的。 谢虎山在心里盘算着中坪现有这些干部遇到这局面,谁能拉下脸。 杨利民肯定不行,老杨脑子想得多,这种局面是想得越多,产生的顾虑越多,最后肯定扯犊子,占不到大便宜。 师傅张诚估计也不行,因为老张好面儿,对方姿态低,老张也拉不下脸。 但是公社书记尹千峰应该没问题,老尹那是笑面佛,你姿态低,我姿态更低,但对方要玩这套,尹千峰能打官腔兜圈子,绝对不跟你说一点儿正事,就跟个老阴比一样,兜着圈子慢慢耗,啥时候对方沉不住气,要涨调门,让他逮住机会,那肯定没跑,也就是韩老狗不吃他这套,能治的了他。 韩老狗面对这种情况那就更没问题了,因为姿态低这招,韩老狗已经被尹书记整免疫了。 某些时候,韩老狗其实和看磅房的老猛类似,你爱说啥说啥,说多惨,不妨碍我宰你。 要不然尹书记能看见他就脑袋疼吗?好话软话早就跟韩老狗说过无数遍了,一点效果没有。 再有就是他自己,因为谢虎山觉得自己也能把节奏给扭过来,方法很简单,就是一般人不屑这么干:单纯不要脸就行。 “要说领导们深明大义,这事我听着办得就敞亮,没说的,挑不出毛病。”韩老狗听完对方的三件事,慢悠悠的又朝烟袋锅里装了袋烟,划着火柴,慢慢的借着火苗把烟袋锅嘬着: “昨晚人被带回来,大队干部和很多中坪群众都主动提出,我们不是刁民,要相信人家厂领导能公正处理,抓紧把人送回去,可是最后为什么没送成呢?” 对方几个人眼巴巴的瞧着他,那是光抓人的事吗?今天瓷厂大门那俩枪眼可还清晰可见呢。 韩老狗取下烟袋,看向钱书记: “因为我是刁民。” 这句话绝了。 谢虎山对韩老狗恨不得竖起大拇指夸一声,韩老狗能当这么多年大队书记,威望高不是没道理,这时候就能看出来,遇到事他是真敢一个人扛。 全大队没有坏人,都劝把人放回去,就我一个大队书记不同意,把人扣下了,我接下来开的条件,不代表中坪其他群众,伱们不满意就冲我来。 “韩书记您开玩笑了,您怎么可能是刁民,您是老革命了,浭阳县志里那都有您的名字,这话可不能乱说。”瓷厂书记的脸色明显因为韩老狗这话变了变色,书记主要是负责思想方面的工作,谈心谈话那都是再擅长不过,韩老狗一开口,他就有些隐隐不安。 对方不上套,自己这边姿态摆的再低也没用。 主打一个坦诚,我就是刁民,怎么着吧,不愿意你也得听我提条件。 “我爸打了一辈子短工,他跟雇他的东家常说一句话,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什么意思呢,就是先谈好工钱,再说别的。为啥他老说这句话,因为他之前被坑怕了,他实在,人家找他割麦子,他觉得乡里乡亲不好意思问价,结果干完活再提钱就吃亏了,吃的亏多了,就学会先小人后君子这招,教给我了。”韩老狗始终是慢条斯理的说话: “按说呢,两位厂领导来我们一个农村大队赔礼道歉,解决问题,肯定不能糊弄我们,可我怕了,瓷厂那么好,昨天不也冒出来三个害群之马呢吗,对吧?我之所以不放人,是想要点儿补偿。” “您说,补偿是应该的。”钱书记努力维持着笑容说道。 韩老狗气定神闲的开口说道: “黄书这个事,现在不犯法了,好像就是个误会.” “真要是过几年,韩红兵保不齐就得因为黄书这事再被挖出来收拾,老韩家保不齐就要再受影响,可是你说过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韩红兵和老韩家因为黄书这事,再去找瓷厂要说法,瓷厂是不是也委屈?我是瓷厂领导,我也不愿意认账,多少年前的事,怎么还能找到我头上?” “所以,不如这次,就把以后可能出现的事一起解决掉,只要谈妥,当场立个字据,不找后账,今天出门之后,以后老韩家因为这事哪怕集体挨枪子,也赖不到瓷厂头上。” “这……韩书记是不是有点儿考虑的过于复杂了,国家如今正在一步步恢复元气。”韩老狗的这番话,让瓷厂钱书记笑容都有些勉强了,之前的对话节奏立马就被干个稀碎。 这他妈是多大胃口? 谢虎山也有些咋舌,啥叫刁民,见识到了吧,韩老狗这种就是刁民。 我要用未来可能发生的问题来跟现在这个时间段的瓷厂索赔。 直白翻译一下,那就是占住理,朝死里敲竹杠。 先一杠子砸你脑门上,还他妈给我这整节奏,一杠子下去,别说节奏,想还价对方都不知道怎么还。 这么来看,尹书记跟韩老狗打交道这么多年,心脏病一直没发作死在工作岗位上,也算是个狠人了。 韩老狗听到对方说国家如何,马上抓住话头问道: “那咱国家五十年代发展那么好,突然不也变样了吗,你钱书记说得准吗?要不这样,钱书记代表瓷厂打个条,保证未来不出事就行,只要打了条,未来确实老韩家不受影响,我们照样不找后账,可是要是出了事,那我们可就拿条子登门找你说话。” 钱书记因为韩老狗这句话吓得差点伸手擦汗:“……这个……这个条子没有人敢打呀,我的韩书记,不如我听听咱们大队是想怎么个补偿?” “也没啥,农村人无非求口安稳饭吃,我们大队地少劳力多,好多人闲着,比如韩红兵他爸,他叔,他几个哥,那都闲着呢,闲着吧就容易生事,再加上韩红兵这事以后要是翻出来,他们找点事干就更难了,其实算是我们求着厂领导,看看能不能帮老韩家解决二十个人的工作。”韩老狗开出了价码,二十个人。 “韩书记,你这是跟我开玩笑呢?二十个人?还是农业户口?您知道城里有多少城市户口的青年都安排不了工作吗?这条件,我们瓷厂实在是答应不了,您这不是帮韩红兵同志要些补偿,您这是……哎呀……总之这让我怎么说呢,实在是无能为力。”瓷厂书记咬着牙控制情绪,没说出敲诈那个词给韩老狗发难的机会,苦笑说道。 一口气塞进瓷厂二十个人,别说提条件的是韩老狗,就是瓷厂厂长的亲爹开口,厂长也得一口回绝。 韩老狗似乎也想到了对方可能不会同意,所以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嗨,办不了也没事,那就公事公办,那我们大队报案,跟瓷厂无关,就说瓷厂公安科有人非法绑走我们大队社员,让国家主持公道。” “您韩老哥要是实在坚持这个条件,那我也无话可说了,您要不就跟县局报案,让公家处理吧,这条件兄弟实在是为难呐。”钱书记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 公事公办最差局面无非厂公安科从头到尾换一批,甚至彻底撤销。 “没事,那咱们就吃饭吧,我这边该让人报案就报案,虎三,你去食堂一趟,大队出钱,安排几个菜招待瓷厂领导们。”韩老狗笑呵呵的说道,实则是给谢虎山发信号。 “还管他们饭?二大爷,您老跟他们废什么话,反正韩红兵身份安排好了,现在是合营胶印厂副厂长,收拾不死他们!”谢虎山在旁边听到这句话,马上装作年少气盛忿忿不平的模样瞪着对方开口: “您就按照县统战部焦部长给您出的主意办,直接给港商打个电话,让他跟省侨联说说这事,到时候让省领导把他们七瓷在每年广交会的名单上撤下来,港商说话好使!许他们瓷厂的人整韩老二,还不许咱们用港商整他们?” 韩老狗不满意的看了看谢虎山:“有你什么事,一边呆着去!这事不用跟人家瓷厂领导说,说不着。” “这位韩红兵同志不是轧钢厂工人吗?”瓷厂书记马上有些茫然,对韩老狗神色不定的问道。 明明瓷厂那边了解的情况韩红兵是轧钢厂工人,怎么突然就成了什么跟港商合营的胶印厂副厂长,还有县统战部部长给韩老狗出主意,让港商给省侨联打电话告状,断了他们七瓷广交会出口外贸的机会? 卧槽!这县统战部长是缺了大德了! 这招也太毒了啊!确实像是某些领导干部要整人的路数!农村人想不出这种招数! 七瓷每年就靠着广交会签几个外贸合同挣点外汇呢…… 韩老狗若无其事的看看瓷厂书记:“啊,之前是轧钢厂工人,这不是昨晚上大队开会研究决定,把人调去我们大队跟港商合营的胶印厂当副厂长了嘛,反正是队办,工作调动不用安排。” 这肯定也是统战部长给出的主意吧! 钱书记在心里已经快把浭阳县统战部长给恨死了,这竹杠玩的真溜啊,要不自己刚才不答应,人家韩老狗一点意外表情都没有,心里早算好不答应怎么收拾瓷厂了。 该认怂还是得认啊,一年两次的广交会,那是七瓷不能拉下的外贸展会,更要命的是,能不能参会,尧山领导说了不算,必须是省领导决定参会名单,真要有港商跟省领导反应,省领导为了照顾港商情绪,把七瓷从直隶省参展名单拿下去,耽误了尧山外贸发展,尧山的地委领导们能先杀一批七瓷厂领导出气,他钱书记肯定在列。 想到这里,钱书记对韩老狗拱手抱拳,苦笑认怂: “韩老兄,你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的人能去港岛,还怕什么黑材料,还怕什么翻旧账,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说个实在数,二十个肯定不行。” 韩老狗看到对方服软,这才开口:“看你态度好,那就十个吧,保证最少六个是正式工,要是再解决不了,咱们就让港商说话。” 第193章 :带韩红贞亮相 “我跟你说,大喜和马三儿已经两天请假没去上班了啊,还有,你找我啥事?”韩红贞抱着一叠文件走进药王庙三队队部,先是把文件放下哈了下冻的冰凉的双手,又自己动手从暖壶里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还没等她捧着热水暖暖手,坐在队长专座上的谢虎山已经朝她把茶缸子推过来: “帮我倒点儿。” 韩红贞看他忙着在纸上写写画画,以为谢虎山在办正事,耐着性子帮他把热水蓄满,又小心翼翼给他放回手边,结果站在他旁边顺势瞄了一眼,发现那纸上面全是羊肉,牛肉,冻豆腐,蘑菇,黄花菜之类的食材,她愣了一下: “你这是写什么呢?” “天冷了,小老道把罗师傅接过来跟他一块住到开春。”谢虎山拿着笔在纸上随意涂抹,嘴里对韩红贞说道: “他那点口粮养活自己都费劲,再加上罗师傅肯定吃不饱,所以我让二面肥送了点儿麦子和玉米给他们,罗师傅觉得不好意思,昨天特意回山里自己那地窨子庙一趟,拿回来一堆山里他自己摘了晒干的野蘑菇,黄花菜,还有二十斤山地小米送来队部,这可是好东西,不能浪费,我正研究怎么吃呢。” 韩红贞无语的走回对面,双手捧着一碗热水,坐到炉子旁边一边驱寒一边腹诽谢虎山。 这男人已经闲到没事干,琢磨吃什么了,那都不愿意起身给自己倒碗水,硬是等到有别人进来,吩咐别人帮忙,太懒了。 投票选举那天,自己怎么就没有跟韩红兵一样,把票投给二瞎子呢? 还是自己本家弟弟有先见之明,选举的时候一直在下面喊,谢虎山要是当选,三队就等于没事给大伙找个活爷养着。 现在这么一看,可不是嘛,拿队里粮食送给小老道和罗师傅,然后罗师傅送的山货他准备自己吃掉。 “你刚才说什么?”谢虎山吹了吹茶叶沫,喝了一口,对韩红贞问道。 韩红贞加重语气:“谢队长,谢厂长,谢主任,我说,大喜和马三儿已经两天没上班了,都是他俩的父亲在轧钢厂顶工干活。” “这事我知道,老陈家和老马家都跟我说了让他俩请几天假的事了。”谢虎山把茶缸子放下,接过韩红贞带来的文件翻看着,嘴里说道。 韩红贞疑惑的问道:“出啥事了?怎么他俩都请假了,相亲?” 农闲时节,年轻人也没别的正经事,家里没什么活计,一般要么是相亲,要么是有些地方远的亲戚,年前趁着空闲走动走动,省得年后拜年不方便, “相个屁的亲,那两家哪还有心情给家里儿孙相亲,就快眼红死了,你们老韩家突然就有十个人被解决了工作问题,眼看就要打破大队的势力平衡,老陈家和老马家还能坐得住?”谢虎山笑着对韩红贞说道: “所以让马三儿和大喜没事去城里转悠转悠,看看哪还能买到黄书,哪还有人愿意举报,给自家也找点儿敲竹杠的机会。” 韩红贞听到谢虎山说老陈家和老马家因为老韩家敲竹杠这事羡慕坏了,打发大喜和马三儿转圈去买黄书,没认出,被逗笑了。 前几天韩老狗不是代表中坪大队和老韩家对七瓷厂敲竹杠嘛,最终敲下来六个正式工。 韩红兵作为受害者,这六個补偿性质的工作那自然不可能便宜外姓人,清一色姓韩。 大队先问韩红兵愿意不愿意占一个,韩红兵自己不愿意去,就愿意跟着谢虎山在队里瞎混,把自己父母气够呛,最终决定,韩红兵他爸,他叔叔,还有四个本家哥哥占了这六个七瓷厂帮忙解决的工作指标。 虽然是七瓷厂帮忙解决,但工作地点却不是七瓷,可能七瓷也明白,这六个中坪活爹安排在自家厂里,那纯属找不自在,所以有两个被安排去了二瓷,有四个被送去下属的瓷土加工厂。 还有四个在七瓷隧道窑干杂活的临时工,虽然没有正式工的待遇,但瓷厂烧出来的产品中那些残次品能让他们能拿走一部分,如今四个人的家里赶集摆摊卖他们带回来的一些带瑕疵的碗盘罐子等瓷器。 老韩家整出这么大动静,同为大姓的老陈家和老马家吃饭都不香甜了。 尤其陈大喜,据说被他爹一顿揍,他爹质问陈大喜,为什么他和韩红兵一块出去,人家只抓了韩红兵,不抓陈大喜!要是连你一块抓走,这次那十个工作,最少有老陈家一半。 然后马三儿和陈大喜就被家里人请了两天假,打发他们去浭阳县或者尧山的新华书店转转,看看哪能买到同款黄书,万一还有想举报的工人呢,真要是不开眼一举报,家里不也能和老韩家一样开心过个肥年了嘛。 所以两个货这几天每天都冻得跟孙子似的,蹬自行车或者骑挎斗摩托四处钓鱼,心里把自家长辈都不知道骂多少遍了。 至于韩红贞送来的文件,是副厂长蒋敬文写的,按照谢虎山的安排,轧钢厂和制管厂,昨天都已经给西山的全体工人放了假,安排拖拉机把大伙都送回了家,过完年之后再回来开工。 之所以全体工人放假,倒不是因为停产,一是因为工人出门务工辛苦这么久,如今天一天比一天冷,也该带着钱回家看看许久未见的家人了。 二是天凉了之后,中坪大队这群刁民,天天就泡在轧钢厂或者制管厂呆着,从早上能一直呆到天擦黑才走人。 为什么大队的社员们爱厂如家,是因为工厂车间常年开工,温度高,暖和,在工厂里呆着能给家里省柴火。 本来最开始是三队社员这么干,甚至用工厂的食堂笼屉热自家的饭菜,后来其他队的社员有样学样,但好在大伙都还要点脸,知道不能讨人厌,所以工厂有什么活,大伙都愿意搭把手。 他们要脸,谢虎山就可以不要脸。 所以干脆就说,农闲这段时间,愿意挣工分的社员,可以帮工厂干活,干一天给一天工分,管饭,但不给工资。 很多农闲没事干的劳力一听给工分,还管饭就纷纷报名,谢虎山让副厂长蒋敬文组织了一下基本培训,筛选了一批,确定能上岗之后,果断给西山工人放了假。 社员想蹭谢虎山的煤,谢虎山想让社员给工厂拉磨。 算起来,谢虎山和轧钢厂,制管厂还算占了大便宜,能节省出最少三个月的工资。 “喊我来到底什么事啊,厂子里还一堆事呢……”韩红贞捧着稍稍放凉的热水吹了吹,小口喝了一口,对谢虎山问道。 现在这家伙当了三队队长,轧钢厂去的都少了,自己跟个秘书一样,有点啥事都得跑来三队队部跟他汇报。 “现在是上午九点,把罗师傅送的那一筐山货都装车上,你再去作坊拿两捆粉条,拿点儿冻豆腐,都装完之后,你回家洗洗,收拾收拾,我开车拉伱出去一趟,”谢虎山凑过来,坐在火炉边,伸着双手与韩红贞一起烤火,嘴里说道。 “你要拉我去哪啊?”韩红贞狐疑的盯着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没好气的回望她:“我能干嘛?我带着两捆粉条和你私奔去,你信呐,你愿意我都不愿意,多冷,大车店都不能乐意用粉条换咱俩住一晚。” “那我也得问问去哪,不能无缘无故我就跟你出去吧,跟家里得打招呼啊。”韩红贞一副心衰的表情。 她现在对谢虎山张嘴闭嘴的流氓话已经没什么太大反应了,反正甭管她怎么骂,怎么劝,谢虎山就是屡教不改。 谢虎山解释道:“我现在是三队生产队长,得天天坐这里跟小老道当邻居,马老五天天给我找事,我不能天天回轧钢厂欺男霸女,所以只能让你替我作威作福,那我不得教教你怎么干活?以后就跟砖厂一样,除了给我送钱或者跟我睡觉,别的事别烦我,学着自己处理。” “嘴里就说不出好听的话来。”韩红贞下意识瞪了一下谢虎山。 谢虎山恬不知耻的在旁边看着她瞪:“我就愿意看你这丹凤眼生气瞪人的模样,确实勾人。” “说正事!”韩红贞扭过头去,抓着炉钩子用力运着气,恨不得用炉钩子扯掉谢虎山的破嘴。 谢虎山说道:“生产上找蒋敬文,咱大队给情种老蒋开的可是高工资,别不好意思,只要是生产上的问题,甭管黑夜半天,找他就对了,他就跟他媳妇一被窝睡觉睡一半,也得爬起来先把问题解决,再去睡后半段。” “工人管理这块儿让操马帮你,操马这孩子有脑子,而且心思重,哪个工人不听你招呼,别自己开口,去跟操马说,是开除是扣钱,都让操马跟对方处理,这样对方就算不满意,找不到你头上,找操马,工人也不敢。” “最后就是供销和日常这两块,这个活指望不上别人,大喜干不了这差事,马三儿年前我有制管厂的差事给他,只能是你,但是无论是收废钢还是卖轧钢,都得跟那些钢老大打交道,你少不了跑县城,所以今天我带你去跟大伙亮亮相。” 谢虎山烤着火,跟韩红贞说了一堆话,韩红贞听完第一反应是:“让桃子……” 没等韩红贞说出口,谢虎山就打断她: “别老指望桃子,桃子是我媳妇,我要是还靠她出去挣钱养家,那就是打我的脸,我媳妇啥也不用干,看书,写信,听广播,看电视,跟大秀玩,跟我奶玩,愿意干啥就干啥。” 韩红贞无语,最终乖乖按照谢虎山的吩咐,去作坊取了粉条和冻豆腐,又把罗师傅送的干蘑菇和黄花菜一起装上车,又被谢虎山嫌弃的催促下去换了身衣服,这才跟谢虎山开着吉普车一起去了浭阳县城。 在路上,韩红贞侧过俏脸定睛看着专注开车的谢虎山,有时候她总忍不住去想,当初要是自己婆婆答应六奶,现在自己和他会是什么样? 当初那个赤着上身,帮自己沉默拉车,家里连一辆自行车都没有的青年,如今穿着港岛专人邮寄来的衣服,出入有吉普车代步,全大队所有适龄未婚女同志的父母看见他,都后悔没有慧眼识珠,早早把姑娘许给他,让桃子把中坪这一代最有出息的后生当成大便宜给捡走。 韩红贞甚至怀疑谢虎山到底是不是还不到二十岁,轧钢厂几十号人,制管厂几十号人都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明明他就在那开小灶大鱼大肉,那些干活的工人汗流浃背,还对他感恩戴德。 “我脸没洗干净?你老看我干啥?”谢虎山发现韩红贞老侧过脸打量自己,好奇的问道。 韩红贞收回目光,看向窗外:“没有,我就是想问问,你也没问过桃子愿意不愿意整天闲着,没准这种事桃子愿意出面去做呢?整天闲下来未必是好事。” “你是不是觉得我奶不让我和桃子一屋睡觉,我俩就没什么话说了?”谢虎山听到韩红贞的劝告,笑了起来: “我和桃子除了睡觉这事,还有很多事可以做,比如我给她洗头,她给我洗脚,而且我让桃子多看书不是让她闲下来,看书能让她慢慢意识到自己愿意干啥,而不是像我和你当初做卤煮那样,没得选,能干啥就干啥。” “那桃子想好干啥了吗?” “想好了,最近每天都翻建筑学大师梁思成林徽因两口子写的《中国建筑和中国建筑师》,这书我都看不下去,但她就能看下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韩红贞摇摇头。 “因为桃子试图通过这本书,研究大队批给我俩的宅基地盖成什么样子才好看,所以没事就翻那本书,然后自己搁那画图,遇到问题也不烦我,给老杨他媳妇写信,老杨他媳妇就给她去图书馆借书,听起来你觉得桃子无聊吗?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怎么可能无聊。” “真好。”韩红贞听着谢虎山的话,语气中带着羡慕。 谢虎山说道:“这就是我说的多看书的好处,多看书她就知道,房子不是一定按照村里木匠瓦匠的说法去盖,保不齐以后我们家桃子能当建筑师,到时候全大队的房子她都能给设计出来。” “桃子能这么自在,是因为你有担当,养得起她,不用自己对象去受累。” “羡慕啊,我也养你啊?” “滚!三句话就露本相!” 第194章:韩红军回来了 焦鹏当上统战部部长之后,虽然级别看似变化不大,但是待遇不同了,原来他住在畜牧局分配的家属院楼房,现在则搬进了县政府家属院,同院的街坊邻居发生了质的变化。 虽说是震后新盖的四层红砖楼,家家户户都有洗手间,不用再跟畜牧局家属院那样,动不动就得去公共厕所,但焦鹏一点儿都不开心。 原来他在畜牧局家属院是三把手,早上出门推自行车上班,全院看见他都得主动跟他打招呼,就算有点事儿,也都是畜牧业务相关的问题。 现在焦鹏每天早上出门上班,脖子都差点摇断,随便出来的一个老同志他都让他哪怕着急上班,也得先停下驻足跟人客气两句,夸一夸对方种的菜真好,再在对方问起统战部最近的安排,一些相关案件的问题时,小心翼翼的在避免犯错误同时,跟对方非正式汇报几句。 哪位老同志他都惹不起。 每天上班出家属院,让焦鹏感觉比关羽过五关还惨,关羽好歹敢提刀杀出去,他只能赔笑脸推着车蹭出去。 今天是礼拜天,妻子胡爽在厨房一边洗水果一边骂坐在逼仄的客厅里自己翻着围棋书打谱的焦鹏: “老焦,我当年就不如被策反,那时候跟你划清界限,跟你离婚赶紧另嫁,我卖给你们老焦家,给你生儿育女伺候你还不行,我弟弟招谁惹谁了,你说你也是个领导!” 被妻子骂,焦鹏也不往心里去,倒是胡爽的两个亲弟弟从卫生间里满手泥渍的钻出来朝厨房喊:“姐,你别骂我姐夫,这活他自己也不会干呐?” “他不会干,伱俩就会干了?我礼拜一就跟他说,我说你找找单位后勤的人,把咱家卫生间坐便改成蹲便,要不然我怕他死马桶上,谁家上厕所拿书进去,一坐坐半个点儿,上完厕所得趴床上半個点儿,解个大手刚好一钟头!”胡爽洗了一盘苹果放在客厅茶几上,没好气的说道: “我还说,你要是觉得刚去政府上班时间短,后勤不熟,不好意思找人,那就跟老单位畜牧局后勤打个招呼,那都多少年的交情,好说话,他可好,找了俩亲小舅子干这活,我们老胡家是你们家长工啊?我就纳闷了,全大院人家领导干部的小舅子都能跟着沾光,吃香喝辣,你小舅子就只配被你礼拜天喊来修茅房?” 焦鹏放下棋子呵呵笑:“那你要当初离婚,嫁给那个找人牵线说媒要娶你的干部,现在就倒霉了,整好我这礼拜接到通知,国家要清算他,我看他不太乐观,整人太狠了,装瞧不见他都不行。” “真的?早该收拾他!当初把咱们吓得都住谢站长家里躲着不敢回来了,不是东西,老天有眼!”胡爽一听爱慕者要挨收拾,反而开心起来:“光我耳朵里灌的闲话,他那时候跟好几个女同志保持不正当关系吧?” “说到老茂,等会儿他侄子谢虎山过来送点儿山货。”焦鹏把棋子一粒一粒拣回棋篓,对妻子说道:“我可能得跟他出去吃饭,你替我带着两位妻弟去国营饭店吃饭去。” 两个小舅子干完活,洗干净手,一人咬着一个苹果笑着出门:“这点事儿就别吃饭了,因为这点活再让你俩花钱请客,回去妈不得骂死我俩,走了,姐夫,走了姐!” “哎~走的时候跟传达室打招呼,我之前下去的时候,在那放了两箱汾酒,一人一箱,记得拿回去跟爸尝尝,等我过几天要是下班早,和你姐一起过去吃饭,别客气,要不然就便宜传达室了。”焦鹏送着小舅子出门,嘴里叮嘱道。 看两个弟弟眉开眼笑的离开,胡爽白了一眼关门的焦鹏:“就你会办事,我们家里人都向着你。” “老三年前肯定得给他媳妇去张家口回娘家一趟拜个年,不能空着手去。”焦鹏对媳妇解释道: “再说,现在干着这受夹板气的差事,找单位人干自己家里活,保不齐就容易挨批评,犯不上,收拾收拾,等会跟我一起吃饭去。” 胡爽挨着丈夫坐下,叹口气:“原来我盼着你升官,可现在,你真升官了,我看你现在整天挠头,礼拜天都不敢下楼遛弯怕碰见其他人的模样,又觉得真不如当年跟谢大哥一起留在乡下清净,虽然辛苦,环境差,但踏实,还是谢大哥活得明白。” 他们两口子和谢启茂两口子是过命的交情,县畜牧局副局长两口子年年下乡给下属兽医站站长拜年,也就是在他们身上能见着,关系不是亲戚那和实在亲戚也差不多了,没有当年谢启茂这个站长推荐,焦鹏没那么容易调来县里。 胡爽感慨完忽然想起来问道:“谢虎山怎么想起来给你送山货,还一起吃顿便饭?” “找你走后门呢。”焦鹏笑着说道: “不是要请咱们两家私下吃便饭,老茂他侄子当生产队长了,手底下的队办工厂好多事交给别人负责,今天他请那些生意上有来往的客户,给客户介绍介绍,拉上我这不是能唬人嘛,我这职务在家属院不值一提,可是出去提起来,好歹还是县政府统战部部长。” 他正跟妻子说话时,谢虎山也已经开车到了县政府家属院,再好的家属院楼房,在谢虎山眼中也就是老破小,顶多比寻常老破小家属院多点儿绿化面积,大院门口的传达室有人把门而已。 “大爷,统战部焦部长是我叔,农村老家让我给他送粉条冻豆腐来了。”谢虎山跳下车,对传达室的人客气的打着招呼,递上一根香烟。 传达室的人出来接过谢虎山递的香烟:“好家伙,农村都开上吉普车了?”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马上就有了。”谢虎山笑着帮对方点上烟,大爷把门打开: “直接开进去吧,省得还得拎进去,焦部长打过招呼了,说今天有中坪的亲戚过来,他家是五号楼三门第一层左手边那套。” 按照对方说的方向,谢虎山把车开到五号楼楼下,空着两个爪子下车,韩红贞左手拎冻豆腐,右手拎粉条,身后背着装蘑菇和黄花菜的筐。 “谢虎山,你倒帮我提……”韩红贞被小米和山货压得都快直不起腰了,想要让谢虎山帮她分担一下,哪怕拿最轻的粉条呢,她也能腾出一只手扶一下背后的筐。 谢虎山跟没听见一样,上了几步台阶敲门,胡爽听见敲门声,笑吟吟的打开门:“你焦叔正和我说你要来跟他吃饭去呢,嚯~比我都高了,长成大小伙子了。” 胡爽上次见谢虎山,还是因为挨整全家跑去谢启茂家里暂住,谢虎山在她脑中的形象还是那个又淘又野的中坪孩子王,整天带着大秀和自家姑娘焦岚两个疯丫头在农村乱窜,搞得人厌鬼憎。 不过这一年来,她耳朵已经被自己丈夫用谢虎山这个名字灌满了,虽然丈夫很少和她说工作上的事,但也大概了解,这个心野胆大的孩子如今厉害了,去了趟港岛,弄来一大笔钱,自家丈夫到县政府上班,都跟这事有关系。 多年不见,总是破破烂烂补丁摞补丁的谢虎山如今一身洋气的休闲装,旁边还跟着一个哈着冷气,被山货压的腰都伸不直的漂亮姑娘。 “焦婶儿。”谢虎山笑着说道。 胡爽把两人让进来,顾不得客气,先帮着韩红贞把东西卸下来,嘴里埋怨:“这是你对象桃子吧?你那手怎么那么金贵,帮忙拎着点儿能怎么着?多沉,全让她一个人拿。” “不是,这是……嘿嘿嘿……就是关系挺好的朋友。”谢虎山对胡爽嘿嘿笑着说道。 胡爽笑容顿时呆滞了一下,谢虎山那德行就差把这小姑娘是他相好的这句话挑明了。 韩红贞觉得要不是这犊子在车上提前告诉自己,无论他说啥都要忍着,这句话说出口自己就已经控制不住想要抽死他的冲动。 胡爽在县妇联上班,韩红贞这种姑娘,在她眼中,那就属于急需被劝说引导学会独立自主的对象。 借着倒水,胡爽把韩红贞拉去了厨房说话,把客厅留给了焦鹏和谢虎山。 “没露馅吧,焦叔?”谢虎山挨着焦鹏坐下,小声问道:“饭店安排好了,我就不去喧宾夺主了,大伙对我有刻板印象,总觉得我整天揣着枪跟土匪似的,我又腼腆,不善于言辞,不懂辩解。” “你焦婶最看不惯就是乱搞男女关系,那还能不上套,肯定想办法把你和那位小韩同志拆散啊?鼓励她独立,自主,不依附男人,堂堂正正生活。”焦鹏没好气的说道。 “那就行,借着引子是不是她俩关系能亲近点儿,以后她当厂长是不是能拿个咱县妇女荣誉啥的,这事得抓紧呢,你说赶明年五月四号,能不能拿个荣誉称号?”谢虎山一本正经的对焦鹏问道。 焦鹏被谢虎山的模样气笑了。 谢虎山开车送焦鹏两口子和韩红贞去了友谊饭庄,但自己却没有下车,直到两个多钟头之后,三人才又被一群人送出来,除了焦鹏面色酒红,韩红贞脸上也有些微醺,把焦鹏送回家,谢虎山拉着韩红贞回中坪。 “焦婶是不是做你思想工作了?”谢虎山一边开车,一边对韩红贞笑着问道。 韩红贞脱口而出的确是:“那一顿饭得多少钱呐?我觉得把我卖了都吃不起,满满一桌子菜,都没吃几口,我本来一口酒都不想喝,后来想想替这桌酒菜心疼,就喝了一盅,还不如你兑水的路边倒好喝呢,起码没那么冲。” “兑了水如果还冲,那我不白兑了吗?”谢虎山听到韩红贞的话笑了起来: “我跟你说正事,以后去县里记得去找这位焦婶呆一会,坐一坐,聊聊你跟我的关系,再聊聊你的工作,她在妇联工作,这样如果什么时候县妇联需要一个新时代妇女典型,你就比较符合条件,能被优先考虑,一个姑娘,带着乡亲们搞轧钢厂,生意还蒸蒸日上,这在男同志中不算什么,但对妇女来说,很抢眼。” “焦婶问我,为啥想不开非要跟着你……知不知道你有对象?”韩红贞哭笑不得的说道。 谢虎山笑着问道:“你怎么说的?” “我就按你说的,我说我俩啥事也没有,就是一个副业组的,桃子跟我关系好着呢,完了焦婶就说不要怕,你是寡妇,肯定是谢虎山故意弄些甜头迷惑你,你要想清楚云云……”韩红贞对谢虎山说道: “反正就是不信我和你没事,还说现在管轧钢厂也挺好,锻炼人,能让人自信,没准那天就认清你的真面目,不用她劝,就离你远远的。” 谢虎山说道:“所以每次你见她的时候,她问你怎么样,你就说快了就行了。” “我看她还让我参加妇联举办的青年男女联谊活动,说没准就能遇到更好的男同志。”韩红贞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哈的一声。 “什么意思?”韩红贞听到谢虎山的反应,不满意的问道:“你那语气明显是觉得我参加也没什么效果。” “这不是废话嘛,浭阳县就这么大,你问问哪个男的敢娶你不先来问问我?”谢虎山语气桀骜的说道: “你尽管去就完了,我不拦着你,能拦住你的只有其他男同志在我面前的自卑,你要能嫁出去,吴大婶这一年给你介绍那么多,你早嫁出去了,没能嫁出去,你自己心里没点数,难道对方还他妈没点儿数?” “应该有什么数?”韩红贞瞥着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理直气壮的说道:“我觉得对方要是连你月事问题和内衣问题都解决不了,就别考虑娶媳妇的事了,娶回去也容易得心病……” “那我还不能嫁人了,就跟你身边当个女光棍的命?”韩红贞小声嘀咕道。 “差不多,你就是这命。” 韩红贞有些默然,她婆婆吴大婶这一年说实话没少帮她找对象,想着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可是韩红贞觉得哪个都不合适,倒不是对方人不好,都是朴实本分踏实过日子的人,就是她忍不住总把对方和谢虎山放一起比较。 可是一比较之后,就发现对方哪都是问题,谢虎山这人浑身都是缺点,尤其那破嘴,整天占便宜,但他有一个优点,对他认定的自己人好,甭管是男是女,是人是狗,他能做到自己有的,身边人一定也有。 老猛那种傻子,少给他钱他也不会计较,少想起他来他也不会意识到,但谢虎山从来都不会那么办。 谢虎山回去的时候,杨利民正好送程云飞走,从来到走没超过三小时,谢虎山没赶上和程云飞见一面。 程云飞跑过来主要是拿拳击训练队的相关手续,浭阳县里看在港商喜欢拳击的份上,为了哄曹天宝开心,特意批准了中坪胶印厂成立一支拳击训练队,允许训练,但不允许在国内组织正式比赛,毕竟大环境还不允许拳击组织比赛。 杨利民借曹天宝的口表示,希望训练队能好好训练,到时候去澳门参加拳击比赛。县里对此就给开了个土证明,表明训练队要备战澳门比赛展开训练。国内不让比赛,澳门可以嘛,胶印厂又是港商合资。 程云飞就是为了手续和证明来的,他兴冲冲的拿完手续就马上又杀回了燕京去挑选队员备战,训练队不能真在浭阳这地方训练,他还得回他师傅那里,主要是有这个证明和手续,他能以中坪胶印厂拳击训练队的名义正式找个地方当训练场地,为比赛备战。 “生产出来的几款挂历样品他也都带走了。”杨利民对谢虎山说道:“他说这些样品应该还能为厂里再拉来一批订单,你那边怎么样?” “今天带四丫头去见了焦部长,先这么一步步来,我估计能行,到时候要是拿到啥妇女荣誉,把她转去胶印厂,应该能抢下来一个广交会的指标。”谢虎山说道: “我这觉悟可以吧,妇女形象我都考虑了,接下来没什么事,就剩制管厂,回头带着马三儿去跑跑业务,我们连长管管日常还行,他懒得跑外,马三儿还行,心野。” 看谢虎山走的方向不是回家也不是去工厂,杨利民好奇的问道:“你干嘛去?” “你没有宅基地,我可有,我得研究盖我跟桃子的洞房去。”谢虎山背着手朝着远处自己那块宅基地的方向走去。 杨利民嘴里说道:“德行。” 俩人正斗嘴,就看到韩老三跟踩着风火轮一样从身边冲了过去,谢虎山差点被撞到:“你屁股插上火箭了?” “我大哥回来了!”韩老三扭头对谢虎山兴奋的说道。 韩老二他大哥韩红军复原了? 第195章 :我有上中下三策 谢虎山赶去韩老二家里凑热闹时,发现连他家院子都已经挤不进去,得到消息的乡里乡亲们已经把韩红兵家里围满了,毕竟在农村,看热闹可不讲究让领导先走。 那边送韩红军回来的县武装部退伍安置处的干事已经被公社武装部长连同韩家几个长辈簇拥着送出来上车回了县里,没了外人,乡亲们更没了顾忌,一窝蜂凑进去想要看看韩家大小子如今混成个啥样。 谢虎山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真急眼,他绝对不是那些扛麦子挑玉米走二里地不歇脚甚至能在地里干一半活计表演生孩子的大婶大娘的对手。 所以他退到远处,找了个旧磨盘一蹲开始抽烟,反正老韩家晚上肯定得请客,他是三队队长,肯定在邀请名单上,就算父母忘了邀请,韩老二估计也能给他找个蹭饭的位置。 他就安心在这里抽烟等着搂席就行。 大黑也被这阵势吓坏了,可能怕在自己韩家那狗窝里呆着被人踩死,从人群里钻出来,挨着谢虎山蹲在磨盘上。 “这些老娘们干啥啥不中,就看热闹一门灵,属屁崩虫的,哪有热闹往哪钻。”马老五揣着两只手走过来,看着老韩家门庭若市,嘴里嘟囔了两句,随后大声喊道: “都让让,让让,让我进去看看!” 马老五想挤进去瞧瞧,结果院里的人没人买账,他挤了半天都没挤成功,倒是一個妇女怼他的话差点让马老五气得的撅过去: “三队队长都搁远处蹲着呢,你一个让群众撸下来的副队长也好意思?还当自个是队长呢?回家呆着等着听二手热闹去!” 一群妇女顿时哄笑出声,马老五气得指着拿他开涮的妇女:“咋说话呢?咋说话呢这是,昨天你们两口子上队部跟我和凤莲要……要……要泡儿的时候敢这么跟我说话?” 中年妇女切的一声:“你敢不给?那是国家的!再说,那么多泡儿,得使俩仨月的,且求不着你呢!” “哈哈~”谢虎山被马老五和妇女的对话逗得哈哈笑,所谓的泡儿,是农村成年人对安全套非常统一的称呼,因为家里都有孩子,家里孩子问起这东西是什么,一般都说是气球或者泡儿。 其实中年妇女去队部领这玩意,不是自己用,都是给儿子儿媳妇领,小两口脸皮薄,上岁数的可不怕,甚至还能多要几个,给孩子吹泡儿当气球玩。 生产队长和妇女队长每半年都要给成年社员开计生会的,教大伙怎么避孕,采取措施,马老五给男的开,妇女队长刘凤莲给女的开。 谢虎山不是没想过把权力拿回来,说自己也可以开计生会,不用副队长和妇女队长帮忙,差点被马老五和刘凤莲联手绑起来送公社让冯春来给教训一顿。 在他们看来,大小伙子哪能干这种事,年轻人脸皮薄,那都得最少结婚五年十年才能当众说出很多让大伙难为情的话来。 马老五倒不怕谢虎山这犊子脸皮薄,他能主动要求开计生会,可见他已经不要个脸了。 马老五是怀疑谢虎山能不能讲好生理健康和夫妻生活注意事项,毕竟这都得是有婚姻生活的人才懂的事。 毕竟说实话,很多农村的年轻人,都恨不得结婚洞房那天都得父母隐晦教一教,才知道怎么行房。 因为农村缺乏系统的生理卫生课程,浭阳农村还真发生过小两口结婚一年没怀孕,去医院检查身体,医生询问发现俩人居然一次洞房都没有过。 每天俩人躺一个炕,啥事不干,那他妈能怀孕才怪。 可是俩人之前真就朴实的相信老人自小跟他们说的话,两口子一被窝睡觉就能有孩子,父母没告诉他们除了睡觉还有点儿别的事。 但谢虎山打消了马老五的怀疑,并且把马老五气得把他要送公社让冯春来上手段。 因为谢虎山这狗日的告诉他和妇女队长,给适龄男女上课根本不用吐沫横飞说半天,就牵着大黑再牵几条母狗去开会就行,当众让大伙看几遍配狗,啥都能明白。 那些连洞房都不会的年轻姑娘年轻小伙,就是配狗看得少,不像他谢虎山,打小就看。 整得妇女队长听完觉得自己工作这么多年,那些普及生理卫生的话都白说了,早知道听谢虎山的,牵着狗去…… 马老五和妇女闹着玩逗乐子时,韩红兵叼着香烟,手里用竹竿挑着长长一卦鞭炮从院里走了出来,挂在门口,韩老三从二哥嘴里接过香烟,要动手点燃引信。 看到要放鞭炮,门口看热闹的人顿时躲开,马老五抓住机会,和赵会计两个鸡贼货捂着耳朵冲了进去。 他俩到不是跟农村妇女一样喜欢八卦,而是确实有正事,韩红兵是生产三队的人,谢虎山这个队长可能刚上任不了解具体工作,但马老五得把该办的事办妥,比如了解韩红兵的户口是不是回三队,回三队以后是继续务农,还是跟张诚,谢启茂一样有工作,领工资的非农业户。 马老五赵会计刚进院,身后鞭炮就噼啪炸响,韩红兵接过弟弟还回来的香烟,走到谢虎山旁边,挨着他蹲下,两人一狗蹲在墙边看着远处噼啪炸响的鞭炮。 谢虎山乐呵呵的问道:“你妈高兴坏了吧?” “肯定啊……我大哥那就是我妈的心头肉,还哭呢,都哭背过气两回了。”韩红兵语气无奈的笑道。 韩老二在家不被他父母重视是有原因的,主要是老大和老二一对比,老二真不行。 他们家的老大韩红军就是农村人长期挂在嘴里的那种别人家孩子,比谢虎山韩红兵他们大三岁,学习好,听话,初中毕业差三分考上中专,之后没上高中,在大队小学教过一段时间的书,还在生产队里当过出纳和记工员,天天挣工分,而那时候谢虎山和韩红兵还整天翻墙爬树啥正事不干光浪费粮食呢。 后来到岁数,韩红军就被挑兵挑走了,好像是在蜀州省那地方当兵,第二年还是第三年,就当上班长了,当兵一个月挣六块钱,韩红军能攒下四块五寄回给家里,想着让父母给俩弟弟买点东西,说实话,哪怕韩老二是自己兄弟,谢虎山也不能违心的说韩老二比他哥强。 “咋样啊,你哥应该不是咱们连长那脾气吧,肯定不能当几年兵又回来种地,肯定解决工作和户口问题。”谢虎山对韩红兵问道。 大伙这么多人跑来凑热闹,不就是想了解这件事嘛,看看韩红军是回来种地,还是回来歇几天就去当城里人,至于是干部是工人,那就看县武装部退伍安置处的分配了,不过怎么安排,都比留在大队种地强。 中坪大队这些年只要是被挑兵挑走的,退伍之后混最差的也是张诚这种,在公社当武装部长。 大多数军人都是退伍转业去了工厂工作,当上了城里人,或者留在部队提干继续保家卫国,武装连长葛宝生回来继续种地纯属是意外,他当年要不是因为冲动,现在早被安置去了工厂当工人享福去了。 听到谢虎山问起,韩红兵摇摇头: “哪能跟咱们连长一样,我哥多老实多听话,他手上拿着一个集体二等功,俩个人三等功,按照往年来说,他肯定能留部队提干。” “但今年他们部队不是去南边跟着揍猴子去了嘛,这功劳就有点儿拿不出手了,立功的部队和战友都太多,所以领导找他谈话,话里话外他留下的机会不大,要是主动些打报告,部队还能考虑他情绪,帮他争取一下地方退伍安置的待遇,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听话听劝,这不就回来了吗。” “县武装部退伍安置处陪着回来的,已经说了,工作单位已经联系好了,过两天去咱县新建的第一化肥厂人事科办手续,一化公安科,工人待遇,但被县局以工代干留在公安局上班。” “人生赢家啊。”谢虎山听着韩红兵说起他哥退伍的安排,嘴里感慨道:“国家对这些保家卫国的军人安排的真挺好。” 谢虎山没当过兵,可两世为人,他发现国家对军人的安排挺好,上一世他有个经常周六下午约一起打篮球的球友,这货字儿都认不明白,兢兢业业都能念成克克业业,可这么一大老粗,居然是一所学校的事业编老师,虽然不教课,负责后勤,那也是老师,所以那时候谢虎山没事就嘲笑他,质疑他到底走了什么后门,一个文盲能混进教师队伍吃上公家饭。 结果球友就一句话,没啥,就是九七年九八年当了两年兵堵了堵洪水,结果国家发文,那两年当兵为国出力的,退伍之后地方必须安排工作,是必须。 所以他退伍之后当后勤老师的这份工作,等于是国家给硬走的后门。 球友自己也没想到,当了两年义务兵,没打过仗,退伍国家还给安排了铁饭碗。 再有就是听韩红兵说韩红军的安排,也挺好,退伍就是工厂铁饭碗,就是老韩家有些可惜,两个个人三等功,没能换韩红军继续留在部队。 按说如果是往年承平年月,韩红军的两个个人三等功,留在部队晋升基本可以说是手拿把攥,但今年因为揍了越南猴子,超神的战友太多,所以韩红军的功劳就不太够看。 领导劝他发扬风格,他发扬了,然后部队也对得起他,县里新盖的两处化肥厂,他去第一化肥厂当工人,享受工人的高工资高福利,但还不用去离着县郊的第一化肥厂上班,报个到办完入职,县公安局那边就给化肥厂发以工代干的调动通知,安排他去公安局上班。 以工代干,是这个年代浭阳县甚至全国各地很多机关单位不得已出台的就业政策。 因为大批退伍转业的军人选择去工厂当工人,拒绝去机关单位当国家干部,导致很多一线单位的人手紧缺。 尤其以公安局这种单位尤其严重,工资少,事还多,可是呢,公安系统又对系统内的工作人员身体条件和服从性,政治觉悟等要求还高,最理想的补充对象其实就是退伍转业的军人。 但奈何退伍军人宁可去工厂当门卫看大门,都不去公安局配枪穿制服,毕竟工人待遇太好。 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有了以工代干这种政策,县武装部退伍安置处每年几乎都会先把转业去工厂的优秀退伍军人的档案给县局一份,让县局先偷偷挑选,然后武装部帮忙做工厂和退伍军人的思想工作,争取把人输送到公安局几个。 相当于还是工人,但在公安局干着干部的工作,对这种挖来的人,公安局一般会给些甜头,能忽悠就忽悠,主打感情牌,然后用一两年内忽悠对方转干,彻底给公安局拉磨,别想再回工厂享福。 “好不好的我不知道。”韩红兵叹口气,一脸蛋疼的说道:“你说我哥回来,我妈还不忘数落我一顿,我也是服了我哥,上眼药一门灵。” 谢虎山好奇的问道:“刚回来就能给伱上眼药?” “可说呢,我就纳闷了,你说我哥是怎么一边当兵一边靠写信解决个人婚姻问题的?我这专心致志的搞对象还没搞上呢,他那边随时都能结婚,哪说理去?一听我哥有对象,我妈把我数了一通,说我上学不行,搞对象也不行,不如我哥。”韩红兵把烟蒂弹飞,摸着大黑的脑袋说道。 “对象都有了?” “我哥初中的女同学,俩人学习都好,姑娘当年考上中专了,我哥差三分没考上,结果俩人在我哥当兵这段时间一直保持书信往来,完了人家女同志中专毕业之后,分配到了现在的县一中当老师,我哥到县公安局工作,这不门当户对嘛,要不我妈能又哭又笑,老韩家一群人挤我家里开心成那样?”韩红兵搓了搓自己的脸: “我哥回来,我好日子就算又到头了,我妈肯定又得天天数落我。” “我老觉得你对你亲大哥是不是有啥意见?从小时候我认识你,你提起他就这副语气,恨不得离他远点儿。”谢虎山对韩红兵问道。 一般来说,有亲哥哥的男孩,年纪又差不太大的话,基本都会跟哥哥比较亲近,比如马三儿和操马两兄弟,操马整天跟在马三儿屁股后面玩。 或者韩老三跟韩老二这种,也是一有空韩老三就跟韩老二身后瞎跑,但谢虎山印象中,还真没见过韩老二整天跟着韩红军身后,都是跟谢虎山老猛他们这帮同龄人一起玩,感觉打小韩老二跟他哥就尿不到一个壶里。 “我也不知道,可能觉得他不像个哥,倒像个妈,天天替我妈管着我,谁家当哥的不是带着弟弟玩去,换一个天天管着你的,你能乐意呀?”韩红兵嘴里笑着说道。 晚上谢虎山果然被主动邀请参加搂席,这是必须的,他是三队队长,大队治保主任,三队谁家有事请吃饭不请他,那吃饭都不可能吃踏实。 家里儿孙有出息,换了成分,这对本家来说可是大事,放在上一世大概相当于自家孩子有出息考上了名牌大学,甚至考上名牌大学都不如这种,毕竟上一世大学毕业可能还需要找工作,但韩红军这种属于直接捧上了铁饭碗,要是愿意工转干,放弃工人待遇,随时就能成为国家干部。 所以韩家摆酒摆了七八桌,连两旁邻居家都被支起了桌子待客,三队一半人家里的板凳碗筷桌子都被韩家借走。 那边韩红军规规矩矩的跟着父亲韩成桂敬完了韩家自己的长辈,来到大队和三队干部这一桌,除了韩老狗之外的干部,都坐这桌。 马老五老狗日的还是很有眉眼高低的,一看韩红军端着酒碗朝这桌走来,就提前给同桌的人发信号: “都注意点儿,别瞎咧咧,多说好话,我跟你们说,下回大军再回来,那就是县里领导,整不好公社小冯都得归人家管。” 直到韩红军走过来,谢虎山才有机会看清对方,比起参军前那个温和老实的韩家大哥,韩红军变了不少,果然当兵锻炼人,尤其上过战场之后,韩红军现在反而像特派员老冯,警惕性极高,脸上笑呵呵看起来像是喝了不少酒,实际上啥事没有,跟大伙打招呼说话时,眼睛或者耳朵都能留意旁边其他动静。 “大军啊,你小子出息了,可算让你爸你妈放心了,这小一年,你爸妈心里不一定咋惦记你呢,这回回来好好陪陪他们。”马老五站起身,和韩红军父子说着恭维话。 韩成桂已经醉了,跟酒没关系,自己儿子的好事比酒更醉人,这一年多来没儿子的消息,就光知道上前线了,是死是活啥消息没有,两口子人前没变化,可自己知道背后眼泪掉了多少次,好在儿子命大,囫囵个回来了,手脚都还在,国家还给安排了工作,儿子自己还找了媳妇,这让韩成桂觉得一切好像是做梦,突然自己人生就从之前的艰难坎坷,变得快圆满了。 韩红军腼腆的笑笑,举起酒杯依次和桌前的长辈们敬酒,只剩下岁数比他小的谢虎山之后,韩红军拍拍他肩膀,动手帮谢虎山倒满,举起酒杯跟谢虎山碰了一下,随后扬脖就把酒一饮而尽,然后搂着谢虎山的肩膀说道: “虎山啊,我听家里说了,这一年多来吗,多亏你照顾老二,带着他去港岛挣补贴,又让他在大队厂子里上班挣钱,家里有啥事你也没少跟着忙活,谢谢你啊。” “大哥,客气了啊,我跟韩老二我俩谁跟谁呀,他的事不就我的事嘛。”谢虎山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笑着对韩红军说道。 “以后有事说话,我可听冯特派员说了,县局还掏过你,我跟他说,保不齐县局就是因为掏不走谢虎山,所以把我留县局上班,专门用来中坪掏人。”韩红军笑着对谢虎山打趣道。 谢虎山也笑了起来:“那你要来掏我,我肯定乖乖跟你走,二大爷和大队不反对就行,都是为人民服务,我去哪服务都一样。” “还跟以前一样嘎。”韩红军哈哈笑了起来,跟着父亲又去了下一桌: “今天人多,等我工作落实了,发了第一个月工资,肯定喊上你和老二去县城下趟馆子,到时候再好好喝。” 韩红军回家呆了三天,就去了县里报道上班,虽然说是争取一礼拜回趟家,用韩老二的话说,估计够呛,对象在县一中上班,有休息的时间肯定得陪陪对象,哪有空回来。 但是韩红军这趟回来,倒是让中坪广大社员坚定了让儿孙上学或者参军走出去的决心,只要走出去,好像干点什么都比当农民强。 之后没几天,大爷谢启茂和二叔谢启丰也操持了一顿酒,摆了两桌,摆酒是为了来年开春动工,给侄子谢虎山起新房,请的都是十里八乡最好的木匠,泥瓦匠,还有就是本大队与谢家关系不错的男人。 请客就相当于预定,预定了这些木匠瓦匠,等到了来年开春,这些木匠瓦匠也就不会再应其他家的盖房活计,按照约定来帮谢虎山的宅基地动工。 浭阳县这边盖新房一般都选在春天,春天地里的农作物还都是麦子,除了浇地之外没什么太追人的活计,时间上能忙的开,最主要是气温合适,不冷不热,方便施工,和泥或者上礁子比冬天干的快些,又不用担心夏天动不动下雨。 谢虎山对盖新房倒没怎么太过激动,新房怎么盖一直是桃子和奶奶说了算。 因为批下来的地方大,目前桃子和奶奶暂定正北起三间不带厨房的正房,正西盖三间厢房,正东盖三间厢房,然后再修个花墙,月亮门之类的,刚好把土地本上划的土地占全,剩下自留地就圈起来当院子,老人喜欢愿意种点什么就种点什么。 奶奶很喜欢这么安排,因为桃子基本没怎么发表意见,都是哄着奶奶把思路说出来,这房子雏形思路刚一出来,桃子跟谢虎山说起时,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的大爷就嘿嘿一乐,这是你奶按照当年她住的宅子盖的,农村人哪知道啥叫花墙,啥叫东西厢,啥叫月亮门。 谢虎山不激动,有人激动,最激动的就是未来老丈人金满仓,得到定下动工日期的第一时间,金满仓李巧枝两口子就跟着崖口生产二队买的拖拉机来了中坪。 拖拉机上,是金满仓从定下这门亲事之后就钻大山里,一根一根亲手给姑爷和闺女挑的上好木料。 奶奶,大爷,大妈,二叔他们看着那车木料非常激动,一个劲儿的跟老金表示别说是岳父,生父也就这样出力了。 还是奶奶说,谢虎山才意识到这车木头的来历,大山里选木头,那不是走马观花,哪一根木头都合用,那要一根一根的挑,进次山没有大半天出不来,而且还不是次次去一个地方,之前去挑过,下次就要去更远的地方,而且挑中之后不是能装车运出来,哪有车,搞不好连路都没有,就得看中之后自己锯断,一两个人用绳子拖着慢慢出山到有路的地方再装车。 就这拖拉机上的十来根木料,金满仓这一年得走不知道多少次西山才能凑齐。 老金一直想着给姑爷家里添点啥,可是添贵重大件吧,家里没什么钱,而且姑爷女儿也不缺。 添点儿针头线脑吧,老金自己又不甘心,闺女嫁的远,一辈子就一次,那必须得给小两口淘换点儿好东西。 所以思来想去,金满仓觉得啥也不如帮两人挑选木料,那时候他想的是,如果谢虎山不盖新房,住老房子,木料也能卖些钱装小两口的口袋过日子,如果谢虎山以后有钱盖新房,那这木料早晚能用上。 刚订亲那会儿,金满仓觉得这木料自己能慢慢攒,攒个三年估计姑爷能盖起新房,结果没想到,还没结婚呢,新房就要起来,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拖拉机上的木料有一半是他自己进山挑的,还有一半其实是他在附近打听买来的,都是上好的西山栗木,这东西虽然没办法做房梁,但做椽子打家具那是最好不过,过去解放前那得是大户人家才舍得用栗木做椽子。 至于房梁,那是家中主心骨,老谢家长辈的事,他不能抢这个风头。 房梁最终是大爷伐了他家门前的两颗榆树,又托关系买了几根,这也等于告诉外面的人,将来谢虎山给他养老是理所当然,因为家里房梁都是大爷家的。 浭阳县这边盖房,房梁一般都是用榆木或者柳木,一般好榆木都是自种自用。 比如谢虎山的新房如果盖好,按照农村惯例,新家的门口当年就要种下两棵榆树,每年不定时修一修,这样等他的孩子长大也要盖房时,榆树差不多也能砍下来做房梁。 “那啥,亲家,我们两口子来,还一个事,把桃子接回去,明年就成亲了,今年最后一年在家里,这几个月让她在家好好住住,而且明年结婚,家里就算条件再不好,也不能委屈她,给她得准备准备,老金家不是卖姑娘,我姑娘得有陪嫁。”李巧枝对大妈和奶奶说要接桃子回去住段时间,毕竟闺女明年肯定就是人家老谢家的人了,再回家就是客人了,今年再不踏实住一住,以后更没什么机会常住了。 一家子人本来还有点儿因为要分别两个多月而有些难过,但被谢虎山当场哄好,他当着众人对桃子说道: “忘了咱家有车了?今天我送你回去,然后晚上我住那,明天早上吃完早饭咱俩开车再回来,白天接着研究房子,晚上我开车再送你回去,就相当于咱俩晚上住你家一段时间。” 所以桃子刚回去那几天,谢虎山还真是每天晚上住在崖口,早上吃完早饭开车带着桃子再回来,让桃子继续研究那块宅基地,刚开始桃子觉得还挺开心,结果三天之后就死活也不上车了,她跟谢虎山说坐的腰疼。 其实腰疼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觉得腰疼,她三哥肯定也腰疼,就是哄她开心一直没出声。 谢虎山觉得桃子最可人的一点就是心疼人,之前没坐过车不算,坐过车之后,自己赶出来一个靠腰坐垫交给了谢虎山,让他开车垫在身下,整得现在谢虎山每回下车都先把垫子取下来。 那些借自己车的牲口不配享受这种待遇。 这段时间其实借车的时候比较少,谢虎山自己开车的时候较多,大半时间都在开车跑县里喝酒应酬。 本来之前他是想带马三儿去长春跑跑业务,长春有几家工厂需要钢管,马三儿要比大喜在待人接物上靠谱,能往业务员方面发展发展,结果副厂长老蒋有个多少年关系的老工友,他老家是长春的,今年想要一家子回去过年,老蒋说让马三儿跟着他那位工友带着制管厂的样品去长春就行,认认门,了解了解对方需要啥型号,不急着来买卖,马三儿这都走了一个多礼拜了,估计也快该回来了。 所以谢虎山每天几乎都在往县里跑,他没忘马老五为啥让他当生产队长,给大伙找点儿副业干。 三队队部,谢虎山看着在条凳上围坐一圈的队委会成员,朝外面喊道:“韩老三啊,跟大黑看好喽,严禁不是三队的人靠近,本次会议事关重大,不能走漏消息。” “放心吧三哥。”韩老三在外面啃着一个粘豆包说道。 “神神叨叨,你有事赶紧说。”马老五叼着烟袋,看向谢虎山:“我就瞧不惯你这个装神弄鬼的德行。” 谢虎山清清嗓子:“虽然按照流程,过完春节我这个生产队长才算走马上任,但因为马老五自觉才浅德疏,德不配位,再加上生活作风等等问题,所以……” “你有事说事!我生活作风啥问题!瞎说八道,待会我就揍你!”马老五运着气说道。 谢虎山说道:“你自己看配狗,不带大伙一块看,这就有问题……别乐了,说正事,具体去哪看配狗,等会后大伙再跟老五私下讨论,会上我说一下,这段时间我把工厂的活都交出去了,媳妇也送走了,天天喝大酒,我他妈是为了谁?那都是为了三队。” 队委会的几个人以赵会计为首,把脸都扭了过去。 “我把三队的耕地都走了一遍,社员资料都了解了一遍,又去了县里跑跑关系,走走后门,现在我觉得,咱们可以搞点儿副业了。” 一听这话,开会的三队队委会成员马上把脸扭过来,一个个都笑得跟烂桃一样。 大伙陪着笑脸选这犊子当队长是为了啥,不就是这小子搞副业有一套,让他开动脑袋瓜子,帮大伙把生活改善好点儿吗? 这段时间谢虎山个王八艹的,可把他们挤兑够呛,不说马老五和赵会计这俩冤种,就连妇女队长刘凤莲都被吩咐的跟使唤婆子一样。 “十个妇女农机手不算,目前我有上中下三策,可解三队之急。”谢虎山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打开之后学着马三儿他姥爷说书的语气说道: “第一,奶牛养殖,这都多亏我大爷兽医站和县畜牧局的关系才能轮到咱们干的副业,搞个奶牛养殖场,安排专人负责饲养,挤奶,收奶,然后送去县食品公司交奶挣钱。” “优点是兽医站咱们有人,奶牛生病病死的可能性较低,缺点是,成本大,投入多,回报低。” 听完谢虎山的第一点,车马组长老卢就有些坐不住,觉得这个好,干脆就干这个,好奶牛种不好买,有谢大茂和县畜牧局的关系,肯定能买到好的,而且还找了县食品公司专门收奶,天天都能进现钱,这好事上哪找去? 他刚要开口表示这个好,就被赵会计和马老五用眼神给瞪回去了,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至少都听完了再说。 “第二,咱队那个豆腐作坊扩大,改成个小加工厂,不能只靠二瞎子和王瘸子发光发热了,靠这俩,豆腐生意啥时候能做大做强?” “大队如今三个工厂,轧钢厂,胶印厂,制管厂,加起来人吃马嚼两百多号工人,我的意思是,扩大之后,三个工厂食堂的豆制品采购,都归咱们豆腐作坊,这事我可以做主,三个工厂哪个反对,我收拾哪个。” “那也没多少,用得着扩建吗?”赵会计听完谢虎山的话,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听起来二百多人挺多,但是人家食堂不能一天三顿吃豆腐。 “我还没说完呢,改成豆制品加工厂,能公对公之后,县畜牧局食堂,县农机厂食堂,县委食堂,这仨食堂分别是焦部长,供销社老张,老杨他们的关系,经过他们帮忙,人家食堂同意由咱们送豆制品,但人家是仨月一结账,平时打条,我们偷着说句难听的,这三个食堂的采购量可以很大,因为浪费也不起眼,甚至不送货光打条,只要跟食堂负责人搞好关系……” “送,必须送,关系可以搞好,但邪门歪道咱可不能干!”马老五开口打断谢虎山的话。 “第三,家具作坊,我让港岛的港商给我弄了几本他们港岛本地那些小家具厂的产品介绍画册,都是那边的流行款式,一会老五拿着去让咱们队里那俩木匠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做出来,需要什么机器,物料,队里想办法给解决,如果可以仿制个七八成,我跟供销社老张谈好了,送他一个大衣柜,换他在供销社把咱们的家具摆在那试着卖卖看,如果能卖出去,注册个小家具厂,我去找关系,把它摆县城和尧山的商场里卖去,还能让木匠带几个学徒。” 赵会计挠着下巴瞧着谢虎山,琢磨好一会儿才开口:“虎三儿啊,大队俩厂子都跟钢铁有关,你就不能想想给咱队整点儿跟俩厂子有关的副业?主要是这便利条件摆在这里呢。” “对啊,虎三儿,这三点都挺好,但是不是还能琢磨琢磨跟钢铁沾边的副业,肥水不流外人田。” “就这仨,我知道你们想啥,有废钢的门路,有煤炭的门路,哪怕给三队垒几个炉子炼粗坯呢,是这意思吧?”谢虎山对俩人的想法嗤之以鼻,直接点出了对方心里的小九九: “做梦呐,那厂子是大队的,出事大队韩老狗能替我扛前边,你俩这样的鸡贼老货带那个能扛事的相吗?出事不得第一个把我供出来?再一个,公社能给韩老狗扛事,但未必能给你马老五或者我谢虎山扛,你和我跟尹书记是什么交情,韩老狗跟他是什么交情?” “那就干这三样!”马老五看看其他几个人,最后起身拍板:“第一个来钱慢,第二个来钱快,第三个学技术,虎三想得挺全,我没话……” 外面韩老三的声音此时响起:“三哥,马三哥回来了,用绷带吊着胳膊呢。” 第196章 :一人一把号,都吹我的调! 谢虎山宣布会议暂停,走出队部,果然和韩老三说的一样,冬日的阳光下,马三儿穿着一身干净服装,正用绷带吊着胳膊一脸骄傲的戳在三队队部外面。 这造型整得谢虎山有点懵,和他想象中马三儿鼻青脸肿的模样有些出入。 最主要是他不明白,胳膊折了马三儿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 看那德行,谢虎山猜测马三儿的胳膊应该不是跟人打架打折的。 他能放心派马三儿去外地,就是因为马三儿在他这个团伙内,相对来说算是比较热爱和平的同志。 他在谢虎山,老猛,韩红兵,陈大喜,马孟起这个儿童时期就一起厮混的核心五人团伙内,打架水平一直是最弱。 当然,随着老猛心智停留在九岁,马三儿现在应该能打得过老猛,排倒数第二了。 “怎么弄的?”谢虎山打量着马三儿开口问道。 马三儿吊着绷带,语气倍儿自豪的朝谢虎山说道:“搁长春让人给打的!” “嗬~~好!真给中坪露脸!挨打都挨得这么骄傲!”谢虎山一听还真是让人给打的,气得差点扭过脸去,他缓了两秒钟,朝马三儿点点头,气得竖起大拇指: “你去跟你们老马家好好说说,让本家都夸夸你,咋的,马旅长,因为全大队第一个让外地人揍趴下的荣誉称号归你了,所以你觉得挺自豪呗?” “滚!回家去!现眼玩意儿,走的时候你跟我说的不是挺好嘛,不是出去打架,是出去认认门,了解了解长春那边采购钢管的厂家都是什么需求,这怎么又跟人打架了?” 他在马三儿去长春之前,特意叮嘱过马三儿,入乡随俗,别七个不服八個不忿,那边遍地都是工人老大哥,待遇好,眼光高,全国最发达的地方,去的时候一定要低调,不然人家揍你都没处说理去。 “听我说完呢,我跟你说,谢首长,把我从砖厂调回来不白调,卑职可是真给伱卖命。”马三儿用完好的手拍拍吊着绷带的左胳膊: “一条胳膊,帮制管厂在长春自行车厂换来了五十吨的订货合同,我是挨打的受害者,不是找茬打架。” “真的?”马三儿这句话让谢虎山消了不少火气,也让他对这小子刮目相看: “老马家和老陈家指望你和大喜效仿韩老二讹人捞好处,看起来你是先比大喜想明白了,这他妈是跑出上千里地碰瓷人家东北工人老大哥去了?” 马三儿格格一笑:“谢首长,你是了解我的。” 谢虎山不是因为五十吨这个数量对马三儿刮目相看,五十吨钢管在浭阳县撑死都只能算是蚊子腿,这么说吧,浭阳县自行车厂一年的钢管订单是六千吨,五十吨钢管也就是一个用管大厂撑死两天的量。 他是因为马三儿这小子第一次出门,就弄回来了订单,而且还是在长春。 那可是东北三省啊! 第一次跑业务,就代表浭阳县的制管厂在东北三省拿到订单,难度不亚于虎口夺食。 东三省工农业在建国之后支援全国,可不是随便吹吹,而是真的。 别的省有的,东三省肯定也有,别的省没有的,东三省还有,而且还能告诉你,缺啥,告诉大哥,大哥支援你! 建国三十年,养出了东三省的傲气,别的省份除非是原料物资,不然工业采购方面,很少有外省企业能在东三省抢份额,因为东北老大哥不相信,也不能接受,更不能容忍外省产品比他们的品质还要好。 老大哥有自己的骄傲,比如吉林某个工厂需要钢管,肯定优先在省内采购下订单,其次是东北三省范围内,可以说轮不到其他地区的工厂谈业务,人家东北三省啥都有,凭啥用你外省的。 所以谢虎山还真没指望马三儿第一次去就能拉来订单,他就是希望马三儿带几十斤样品去东北大城市认认门,再弄点人家当地的产品回来研究研究自家制管厂能不能生产出来。 没想到马三儿居然头一次出马,就带回来五十吨订单。 就是方式比较独特,听起来像是用胳膊换的? 难道这狗日的是跑东北去讹人家老大哥去了? 这边宣布休会,让马老五带着队委会先去隔壁那屋研究自己笔记本上的内容,谢虎山让马三儿坐在队部烤着火,还亲自给他倒了碗水,听他跟自己说起去长春的经历。 副厂长蒋敬文的工友一家子回去过年,看在老蒋的关系上带着马三儿一起到了长春,工友特意带着马三儿去长春自行车厂和长春暖气厂的大门口转了一圈,给马三儿介绍了一下大概情况,说这两个工厂是钢管大户,一年采购的钢管,最少的年景也得七八千吨,多了那就得上万吨,马三儿要是拉钢管业务,最好就是跟这两个工厂动动心思,如果走运的话,人家工厂手指头缝里漏出点儿订单,都够中坪制管厂吃个肚圆。 马三儿刚开始也确实是按照谢虎山吩咐的,在长春自行车厂招待所住了下来,天天去自行车厂门口转悠,想要找机会进去跟人家厂领导展示展示中坪制管厂的样品,哪怕不用,但是能拿样品去跟人家现用的钢管去对比检测,对马三儿来说那就是胜利。 结果转悠两天,别说展示样品,连大门都进不去,人家门卫一不收马三儿的香烟,二不听马三儿说话,完全公事公办,马三儿准备了一肚子套近乎的词,根本用不上。 好在马三儿脑子不笨,而且他还有一对从民国时期就跑江湖,一直活到现在的姥姥姥爷。 马三儿的姥爷孟二爷是走江湖说评书的评书艺人,燕京天桥,津门南市,尧山小山,沈阳小河沿,南京夫子庙等等地方都去过,那是民国时期真正走南闯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江湖人。 三教九流,人情世故,这辈子见过遇到的不知道有多少。 他姥姥孟二奶则是干牙婆和媒婆的差使,民国那时候在津门靠一张巧嘴给大户人家挑选丫鬟小子,给平民百姓撮合亲事为生,更是看遍了世间的千人千面。 马三儿和操马从小就是姥姥姥爷带大,听老人说起当年走江湖的故事不知道听了多少,所以遇到事之后,他就比其他没听过这些的青年有些不寻常的思路。 工厂正门进不去,他一点儿都不气馁,因为来之前谢虎山就跟他说过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谢虎山告诉他的解决方式不外乎和门卫套近乎,或者在上下班的时候蹲大门旁边留意门卫跟人打招呼的态度,记住哪些人是领导。 然后再跟着其中一个悄悄摸清楚他家住址,这样多摸几个领导的家庭住址和家庭情况,就算马三儿这趟的收获,方便下次再来长春,知道该怎么走迂回路线。 按说谢虎山教他的已经不是什么正道,但马三儿脑袋里的想得更邪。 他住招待所的时候,发现自行车厂招待所的澡堂子,没几个住招待所的外地客人去洗,倒是很多嫌弃工厂内部澡堂子人多埋汰的工人来洗。 于是这小子天天买澡票泡在澡堂子里,恨不得把自己泡秃噜皮。 而且是带着干粮进去,从早上开门一直泡到晚上澡堂子放水彻底没有了洗澡的人之后才走人。 就为了听自行车厂的工人们洗澡的时候聊什么天。 一般工人在澡堂子的对话不会涉及什么太高深的话题或者什么工业机密,加上自行车厂可能也没什么工业机密,再加上马三儿作为一个从外地来东北,充满好奇,嘴也会说话的外地侉子,东北工人老大哥们泡澡时候反而愿意跟他聊天,做做对比找找优越感也好。 马三儿泡了三天澡,工人大哥心目中不算秘密的消息,都被马三儿弄明白了,比如厂领导叫什么,家住哪里,在工厂口碑怎么样之类。 人家老大哥听他是来跑业务,都觉得最少得混两三个月才有戏,一个月能把门卫打通放你进去展示样品,那都算是快的。 马三儿觉得自己不能在长春呆两三个月,他还得回去过年分红呢。 加之他还听工人们说了一件事,那就是最近自行车厂的厂领导们觉得有些工人和家属实在是不太像话,偷工厂的自行车零件已经过于明目张胆,那墙都翻出个豁子了,保卫处也不管,丢多少自行车铃铛,脚蹬子啥的,都统一在文件上报呈废品,没到时候发福利呢,自己先给自己发上了? 所以工人们洗澡时都在讨论,说这次厂领导很生气,肯定要严查,我估计某某车间的某某等人和保卫处全体成员这次肯定得挨收拾云云。 马三儿记住了,他觉得别等两三个月了,速战速决吧,不是厂领导要收拾保卫处吗,我给你添把火。 他想的是,如果我要是被保卫处当成贼挨顿打,那就彻底占理了,我让你们东北人好好见识见识来自尧山的中坪人是如何以理服人的,我他娘讹死你。 没能帮老马家讹来十个瓷厂的工作,那是韩参谋长没带我去书店,这波可算是让我中坪保安旅马旅长赶上了。 这货想明白大概计划之后,转头就去抓了老蒋那位工友的壮丁,主动提出不白让对方一家子帮忙,可以给点儿辛苦费。 他跟工友一家子说的是,工厂保卫处瞧他整天在大门口转悠不顺眼,肯定找机会收拾他,他一个外地人怕被阴了没处说理,让这两天工友和家里的男亲戚在指定地方转悠转悠,这两天要是再进不去工厂,他就准备买火车票回中坪。 工友很仗义,一口答应下来。 马三儿确定找好了能在关键时刻救他狗命的人之后,又抓紧让工厂门卫和招待所的人都对他这个外地跑业务的侉子有了些印象,等这些人都知道他是来拉业务的之后,这狗日的开始动手了。 他背着自己一包样品,天黑之后守在工人家属偷运自行车零件翻墙的地段,整好赶上了保卫处姗姗来迟的抓贼活动,看到保卫处拿着手电筒出现,他背着样品转身就跑,还故意一嘴外地话,保卫处不想抓本厂家属,那还不敢抓外地人? 顿时冲上去把他当贼逮住了,马三儿还故意拱火,人家东北这边做事风格比较剽悍,与尧山有一拼,不惯着他,胳膊当场给打折一根! 幸亏工友带着俩男亲戚得了马三儿的交代,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跟保卫处解释说马三儿不是贼,是来长春跑业务的。 保卫处的人这才停手打开样品,发现里面果然不是自己厂里的产品零件,而且带回去之后,招待所和门卫的人都表示这小子确实是来跑业务的外地青年,整得厂保卫处想扣马三帽子都不好扣,保卫处把马三儿控制在工人医院,给他治伤的同时,给他做思想工作,想要马三儿闭嘴,当成误会,保卫处私下给他俩钱,让他从哪来回哪去,马三儿是中坪走出去的青年,那他妈多淳朴,当面主打一个听话,背后主打一个缺德。 他给工友钱可不是就让工友救他一次,东北人实在,收钱是真办事啊。 于是保卫处这边刚以为安抚住了马三儿能小事化了,那边工友已经在大冬天带着一家子人直接去政府告状去了,根本不提欺负外地人这事,按照马三儿教的,说自行车厂的工人欺负农民!厂保卫处抓不着贼就要逮农民冒功!把农民胳膊给打折了!要是不处理好,人家农村大队的农民准备都来长春政府找领导说话! 这帽子扣下来之后,长春自行车厂领导当时就被政府一个电话薅过去当场挨骂了。 最终结果就是厂领导正愁找不着杀鸡儆猴的鸡,保卫处撞上来,借着调查马三儿这事,被厂里清洗了一通。 对着保卫处,马三儿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看见人家厂领导来慰问,当场换上了中坪的刁民形象: 受委屈了,不活了,老大哥欺负外地农民……大队办个小制管厂当副业,自己代表厂子来跑业务,自行车厂门卫瞧不起自己,大门都不让自己进,愁的晚上睡不着觉围着工厂转圈,结果还被工厂保卫处把胳膊打折了! 自己已经给公社发电报了,让公社带着乡亲们来帮自己讨公道。 他甭管真假的这一通闹,让急着解决问题的厂领导有些心烦,不就是推销钢管嘛,行,人家厂领导还真把马三儿的钢管让工厂质检员拿去检测了,本来寻思是一个农村大队的土作坊搞出来的钢管,参数强度应该不合格,到时候这个青年看到报告也能死心,厂里再赔点儿医药费损失费什么的把人送走。 没想到检测结果一出来,马三儿带来的样品参数比他们厂现在用的钢管质量还要好,一细问才知道马三来自钢铁产量惊人的尧山。 马三儿看到报告之后,也来了精神头,按照谢虎山叮嘱的话跟人家厂领导保证,只要订货发货的钢管不如这次样品,他自己把自己胳膊再敲折一根!而且保证送货上门!自行车厂啥也不用管,就打开门收货就行,卸车都不用自行车厂的工人! 厂领导被马三儿这种受伤还不忘帮自家大队拉业务的锲而不舍的精神逗乐了,说既然这样,那就订五十吨意思意思,看看成品,质量好的话再说后面的事,质量不好的话,这五十吨就当给马三儿的汤药费了。 就这么着,马三儿吊着胳膊,揣着合同,坐着人家工厂出钱给买的卧铺票,风风光光回了浭阳县。 “去找四丫头,让她从制管厂的账上给你支五百块钱,算是厂里给你这趟出差的奖金和医药费,好好养伤,养好伤就抓紧跑业务去吧,以后只要不骨折,没啥事别回来。”谢虎山听完马三的话,拍拍马三儿的肩膀说道: “这批货怎么发货,什么时候发货,你说了算,需要找铁路加塞,我让铁生他们那帮人帮你安排,回去歇着,伤好了再请你喝酒。” 这脑袋瓜子,以后只要不挨枪子,早晚有一天能成大事。 马三儿站起身,继续保持着那副骄傲的表情,挎着胳膊迈步走出了三队队部。 也是个狠人啊。 “我说,你本家侄子胳膊折了都不带关心一句的?”等送走了马三儿,谢虎山对正跟几个队委会成员一本正经拿着谢虎山笔记本讨论的马老五问道。 “我都听见了,那小子自己讹人弄折的,又不是被人欺负,再说,他是给大队制管厂跑订单,他要是给三队弄来五十吨的买卖,我过年都得给他磕头上香,可他不是没有嘛。”马老五看谢虎山闲下来,此时抬头问道: “虎三儿,大伙看了半天,商量了半天,也没个头绪,要不你说说,咱们这仨活先弄哪个合适?” 刚才谢虎山跟马三儿说话的时候,马老五跟队委会几个人就三个副业思路研究了半天,虽说三个都能搞,但三队的钱就那么多,必然要分先后。 车马组长老卢觉得养牛最稳妥,因为谢启茂是兽医站站长,而且县食品公司每天都收奶,不怕黄摊子,是个长远营生。 妇女队长觉得家具作坊靠谱,西山如今有崖口的关系,缺不了木料,就算前期因为水平问题,做不出跟港岛一样流行的家具,成套的饭桌板凳做出来也能赶集卖钱,而且现在就操持的话,还能解决队里一部分家庭柴火不足的问题。 再然后就是赵会计,他觉得豆腐作坊这事应该先动工,因为能跟县里单位领导搭上关系,送豆腐送久了那都有交情,有了人脉办啥事都好办。 马老五呢,没个准主意,所以等谢虎山送走马三儿,又来问谢虎山的意见。 “先弄哪个?先花钱,我的叔叔大爷们,眼下最该做的,是让三队的大伙痛痛快快分次红,过个好年,看到今年做卤煮和砖厂的好处,这样明年步子迈大了,群众才不会出现顾虑,队里决策能得到大伙支持。”谢虎山对着几个人开口说道: “是不是这个道理?你说卤煮摊,砖厂搞了这么久,今年年底分红的时候,一个壮劳力到手也就二百多块,我估计的差不多吧,赵会计?” “不算大队那几个厂子的账,单说咱队里差不多,我估摸着在二百三十多,比去年又高了。” “高个der!去年一个劳力年底分红一百八十多块,今年多五十多块钱,大伙能满意吗?肯定觉得副业也就那么回事,而且大队工厂的收益先别考虑,那得大队作主开大会决定是发还是不发,跟三队无关。”谢虎山粗俗的开口说道: “所以三队必须得给大伙来点儿看的着的实惠,我的意思,除了分红,队里在提留款里再拿出一部分,采购四十辆大铁驴自行车,三队各家,一家一辆,就当作是副业的分红,今年副业因为马老五当队长,发展的很一般,只能一家发一辆铁驴,明年副业要是干得好,一家发一台电视机。” “啊?”几个人听到谢虎山的话吓了一跳。 “指标……” “我当着两个厂子的厂长,再弄不来四十辆铁驴的指标,那这厂长当得也太废物了,指标不用担心,老杨有个妗子在县自行车厂上班,我找过她,如果送点礼走给内部工人价,一百五一辆,四十辆也就六千块钱,六千块钱就能让三队欢天喜地过个年,哪找这么便宜的事去?”谢虎山对着几个人说道: “三队现在不缺六千块钱,账上有多少钱,在座的大伙都心里有数,而且三队家家都该有辆自行车,过年串门拜年走亲戚方便。” 几个人听到要花六千块买四十辆自行车,都面面相觑不出声。 账上的确是有钱,可那钱不是某个人的,是三队这个集体的,他们也不是抠门,是真的苦日子过过来的人穷怕了,所以有点钱就攒起来,队里的钱叫做集体提留和备荒款,何为备荒,那不就是怕真有一天闹饥荒才预备的钱吗? “虎三儿啊,要不别买了,我们几个挨家做思想工作去呗,保证大伙支持你,不闹情绪还不行吗?六千块,那不是小数目。”虽然赵会计经常被强迫借出自行车,按说他应该是最开心的人,可是此时却率先表达了反对意见。 他宁可大伙接着跟他借自行车,也不想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买自行车,不是不愿意别人家里有车,而是担心没了钱,真要是队里粮食歉收,出现饥荒该怎么办,那时候就算枪毙谢虎山,也已经为时已晚了啊。 “不是光会帮大伙攒钱就是好领导,你和五叔能领导这么多年三队,大伙肯定信得过你们的为人,兢兢业业,尤其是赵会计你,丢一分钱那都跟丢了命一样,大伙把钱交给你们放心,但是你们也得考虑,这钱是集体的不假,集体是谁,集体就是三队这一百五十多号人,不是分了红,剩下的钱就必须穿肋巴骨上替大伙一直存着,那存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你现在站在队部喊一声,问问大伙是愿意你们继续帮忙攒着,还是愿意拿出钱买辆自行车送给他家?”谢虎山对赵会计笑着调侃道: “再说,新队长得有新气象,为啥三队说啥选我当队长,那是群众眼睛自然雪亮,我上来必须回报大家,怎么回报,花队集体的钱给大家送自行车,然后让大家夸我。” 只是这句调侃,马老五没有笑,反而拧着眉毛,语气有些严肃的开口: “我不同意这么办,那还没怎么挣钱,哪有上来先败家的道理,咱队里账上那两万多块钱,是攒了多少年……” 他一开口,其他人的模样就要附和,谢虎山不等马老五说完,“啪”的一下把桌上自己那把大茶缸子拨到了地下,发出剧烈的动静! 把马老五的话直接打断。 谢虎山盯着马老五:“那是攒了多少年攒下来的吗?一共两万七千块钱!最少他妈有两万是我的副业组成立之后才攒下来了!跟你有什么关系!没有卤煮摊,没有砖厂,你马老五再靠交猪交公粮过十年,也攒不出一万块!还跟我提败家?三队家业那都是我置办的!要败家也得败我手上!” “你~”马老五想反驳,可是看到谢虎山眼睛瞪起来,那模样像是要翻脸,一时没敢再扬手。 “我什么我!我告诉你,家已经开始败了,你以为现在没买自行车就没花钱呢?”谢虎山环视着差点吓出心脏病的几人: “知不知道我在县里跟那些领导吃饭要花多少钱,谁结账?我!一瓶茅台多少钱,一条中华多少钱,一条熊猫多少钱?” “知不知道愿意把奶牛养殖扶持落到中坪这块,我得送多少礼吗?谁的钱,我!” “知不知道电报到港岛一个字多少钱,我让港商跑跑腿弄几本产品画册要多少钱?谁的钱,我!” “我垫了多少钱你们知道吗?跟你们提过吗?用队里给我报销过吗?没有!因为我记得三队老少爷们对我的好,谢虎山不是杂碎,得知恩图报,垫了几个钱不算什么。” “我还以为是轧钢厂报销。”马老五坐下,小声嘀咕了一句。 “凭什么轧钢厂报销,是不是以为反正也没人知道轧钢厂挣多少钱,当大队是不识字的农民,我谢虎山能随便花钱?”谢虎山居高临下,环视着乖乖像小学生一样坐在面前的几人: “中坪的确都是没文化的农民,可没有傻子,大队书记杨双喜一天两趟风雨无阻去三个工厂转悠,以为他真是噌口热水喝呢?路口天天有人数着拖拉机进出数量,你当是人家练数数呢?我要真贪钱,韩老狗能由着我撒欢儿,早就第一个办了我!我的便宜,都占在明面上,不怕见光。” 看到几人都不吭声,谢虎山拉开椅子重新坐下: “都是叔叔大爷,今天我说话重了点儿,多多包涵,但是呢,我也是为了先统一队委会内部思想,以后在我当队长这段时间,没有浪费时间的群众讨论,队委会讨论,一应决策我说了算,你们执行就行,要是谁对我有意见,反对我,要么能煽动大伙站出来联名反对撸了我,要么,憋着。” “以后生产三队我当队长的规矩,就一句话,一人一把号,都吹我的调。” “或者今天咱们就召开全体社员会,按照你们之前那种方式表决,看看社员是喜欢发自行车,还是喜欢钱被队里攒着!可有一样,要是大伙支持我,我把你们全撸了,安排别人接你们的班。” “路怎么选,你们自己挑,散会!” 第197章 :发自行车 “这县城里的人是都怎么了,咋小年轻的看起来感觉都有点儿流里流气的?”马老五双手抓着装了巨款的人造革皮包,从吉普车上走下来,站在浭阳县自行车厂的大门口紧张的打量着四周。 在他的记忆中,农村最衣服最常见的颜色是黑色和灰色,来城里见到的城里人,常见的颜色则是灰色,绿色和蓝色。 可是现在,大街上的骑着自行车在路上穿行的人,似乎身上的颜色变得多了起来。 比如年轻的女同志虽然仍然穿着蓝色的工人劳动服,但肯定都改过样式,看起来修身不少,而且在脖子处几乎都围着一条红色或者白色的围脖。 而年轻的小伙子们,脸上几乎都罩着个廉价的茶色蛤蟆镜,也不知道晚上天黑的早,下班如果戴这玩意是不是能看得清路。 “我跟你说,五叔,我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怎么说的呢,它说,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老了,就看他走在街上,是不是能理解街上的变化。”谢虎山对马老五整了一句书里看来的词。 随后下车的赵会计可能觉得不能被谢虎山认定老了,此时装模做样瞧瞧四周,背着双手不断点头: “我觉得还行,哪就像老五说的那样流里流气,看着多精神,这叫做新气象。” “你别从报纸上学个词就跟我拽,你就装吧,赵会计,还新气象,你就是怕虎三儿也说你老梆子了!”马老五一看赵会计居然跟他不站在一条战线上,又跑去冒充见过世面的社会人士,气得指了指他。 在吉普车后面,中坪生产大队的四辆黄河牌拖拉机浩浩荡荡开了过来。 驾驶拖拉机的,都是中坪生产三队的年轻女同志,人前被夸女模范,人后被骂女鸡贼。 别的生产队学防止不法侵害的功夫,这三队十个老娘们可是逮住机会了,居然偷摸就去农机管理站不分黑白的泡着,这边开三天内,那边都能开着拖拉机满世界跑了。 中坪十九個生产队,有十八个生产队长骂生产三队时都忍不住带上了脏字。 新上任的队长谢虎山,自己依靠大队治保主任的身份,给别的队创造困难,给自己队里女同志开绿灯,一点儿人事不干。 说是大队的农业机械,那他妈被十个三队的老娘们霸占,别的队的男同志也不敢去抢啊?万一人家喊一句耍流氓,自己队里的男同志那不得被打死? 派自己队里女同志去抢?没用啊,自家队里的女同志不会摆弄,怎么从人手里抢,说句难听的,没培训过,摇拖拉机都不会摇! 甚至拖拉机的摇把子被三队那些老娘们藏哪都不知道! 不是没有生产队找大队反应,说生产三队太霸道,这事不公平,蛋用没有,韩老狗也没辙,人家三队十个老娘们说了,你们队里都没有妇女会开,学会了再来竞争。 上哪学去?公社农机站可不会把站里的机器随便给社员摆弄,人家的驾驶员都是有证的,不像中坪大队这十个虎娘们如此生猛,驾驶证是啥,管它有证没证呢,开起来就跑。 谢虎山现在最满意的就是自己选了十个女同志去农机站当农机驾驶员,这个决定太英明了。 十个女同志,清一色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小媳妇,年富力强,还保持着刻苦学习的干劲,虽然不说个个都是倾国倾城,但年轻女同志就算不是漂亮大美女,站在那穿着蓝色工人服,白手套,留着干练的刘胡兰发型,让人一看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青春活力,让人眼前一亮。 此时四个人从自行车厂大门口走下拖拉机,马上就惹得路上的行人纷纷朝四个女同志侧目。 女拖拉机手也不是没见过,但把拖拉机收拾的干干净净,同时又自己注重仪表,统一制服的拖拉机手,除了报纸上的照片,亲眼看见还都是头一次看见。 “嚯~你小子这是来我们厂提自行车还是跑我们厂别苗头,这四个女同志,四辆新拖拉机往路边一停,谁都得寻思这是哪来的女劳动模范等着照相呢吧?”老杨的妗子马建华马大姐一早就等在门卫室,听到外面动静走了出来,看到四名走到哪都是风景线的女拖拉机手之后,朝谢虎山笑着打趣道。 谢虎山迎着马建华走过去,嘴里说道:“大姐,怎么样?这说明我们中坪生产三队对大姐和自行车厂都足够重视,拿出了最好的精神面貌,所以你无论如何都得再帮忙杀杀价,上次老杨结婚,姐夫可已经伤了我们中坪小伙的心了,他和二舅抱着胳膊堵在楼下,说啥不让我们上去,伱说我们能有啥坏心思,那不就单纯想给老杨帮把手啥的嘛。” “作死呢你!当着利民的妗子还敢说这话!我外甥用你们帮手呢?回头我让他舅收拾你!”马建华笑着伸手打了一下谢虎山,随后打量着眼前的架势: “拢共四十辆车,我看都不够你得瑟的,哪值当弄这么大阵仗,知道的你是来提自行车,不明白的看你这架势,还以为是来提坦克呢。” “我跟你说,大姐,你可不知道,我们三队今天头一次不用生产队长喊大伙起床,改了章程,反过来了,不到四点钟,就有那缺德的货敲我这个生产队长的墙根,我还寻思是寡妇半夜要钻我被窝呢!结果爬起来出去寻思找寡妇,结果是社员催我起来赶紧去提车。”谢虎山笑着给门卫让了一圈香烟,点燃之后笑着说道。 两个门卫和马建华全都被逗的笑了起来,当谢虎山跟他们讲笑话呢。 只有马老五和赵会计知道,这不是谢虎山说笑话,而是真事。 自从昨天韩老三帮忙把门,得知谢虎山要给三队一家买一辆大铁驴之后,他那个漏风的嘴没用十分钟,就让三队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晚饭后最少五十个人来谢虎山家里串门,差点把他家门槛踏平,就想确定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 按说每天生产三队如果有活计,都是队长喊大伙起床集合上工,今天反过来了,天还黑着呢,前前后后来了五六个人喊谢虎山起床。 恐怕他这位队长大人今天睡过点儿,耽误了今天要办的大事,帮三队大伙去提车。 最多四点,陈大喜那个作死的爹陈大麻子就假装起来拾粪,跑谢虎山家的西屋外墙轻轻敲墙,谢虎山估计他可能是怕二喜咬死他,不然搞不好都能翻墙跳进来敲他窗户。 谢虎山被有节奏的轻轻敲墙声给敲醒了,他迷迷糊糊拽开灯绳看了眼旁边的手表,刚三点五十分,这让他以为是韩红贞想开了,趁着桃子回娘家,准备半夜来自己炕上给自己暖被窝呢。 给谢虎山整得又激动又紧张,紧张是因为觉得小寡妇脑子缺弦儿,自己奶奶和大秀还在东屋睡觉呢,这进来之后发出啥儿童不宜的动静,怕奶奶得气死过去。 但又琢磨韩红贞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自己不能打消人家的积极性,大不了跟她走去轧钢厂办公室睡觉。 少睡会儿觉没啥,跟寡妇搞破鞋这种事可不能耽误。 所以谢虎山大冬天穿好衣服下了炕,在不惊动奶奶的情况下出了家门,举着手电筒绕到了自己东屋外墙处,然后就看到了让他差点心脏猝死的一幕。 陈大麻子背着个粪筐,拿拾粪的小耙子正一下下敲着外墙,嘴里还压低声音喊着: “虎三儿,虎三儿,天亮了,抓紧起来给大伙提车去吧……” 要不是看这臭不着调的货是长辈,谢虎山高低让他感受一下他儿子陈大喜之前因为谢虎山起床气发作而被暴揍的滋味。 把陈大喜他爹轰走,刚回屋没一会儿,吴栓子那个大傻子又他妈跑来敲墙,一想到刚才来的不是他寡嫂,而是陈大喜他爹,谢虎山这股邪火最终撒在了吴栓子身上,吴栓子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捂着屁股跑了。 “几位女同志,拖拉机直接开进来吧,跟我走,我先安排你们停好装车,再带着他们去交款办手续。”马建华跟门卫打过招呼,得到同意之后,朝着四名女拖拉机手招招手,示意她们可以把拖拉机开进厂里。 “大姐,你们工厂食堂今天啥早饭?”谢虎山看看远处的工厂食堂,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都是这帮刁民催的,在家连奶奶熬的粥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马建华说道:“疙瘩汤配油炸果子。” “提你好使吗?”谢虎山嘿嘿笑着,涎着个脸问道。 “好使,去吧。”马建华瞅谢虎山老顺眼了,这孩子虽然看起来嘎气,不着调,但实际上心好,是个热心肠,为人还大方。 当初不认识的时候,就主动帮她卖手套,第二次见面得知是杨利民的妗子,更是给了自己好几样辛辛苦苦从港岛带回来的洋货。 “老五,你俩跟着大姐去交钱,长长见识,以后啥事别总让我出面,搞得我这种大领导一点儿神秘感都没有,太亲民了不好,影响领导形象。”谢虎山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嘴里对马老五和赵会计说道: “我去考察考察人家工厂的食堂,学习学习。” 马老五双手抓着皮包,想骂谢虎山,可是在外人面前又不好意思张嘴,只能看向赵会计:“你不是社会人士吗?要不等会你跟人家厂领导对话?” “你刚才不说我是装的吗,我不是。”赵会计在旁边小声嘀咕道。 一想到自己要跟人家自行车厂领导聊天,马老五就有些心虚,他不知道跟人家说啥,人家都是城里人,他是个农村人,聊天都聊不到一块去,也不知道谢虎山这犊子跟人家说话都说什么。 “我说,你们生产队现在条件这么好了?家家发自行车?这待遇比工人都强,我们工厂生产自行车,厂长都没说给大伙一家发一辆。”马建华边走边对马老五两人说道。 马老五和赵会计对视一眼,马上拔起胸脯,马老五轻咳一声: “咳,那啥,不算啥,虎三儿这孩子刚当上队长没经验,要换我接着当,我寻思一家发一台电视机,黑白的都不要,必须是彩色的,虎三儿还是岁数小,没魄力,慢慢培养吧。” 这话说出去,旁边的赵会计直拽马老五衣角,示意吹过了,这要是谢虎山在旁边听到,以后不一定作什么妖收拾他俩。 谢虎山会不会收拾不知道,但走在前面的马建华听完之后停步认真打量了一下两个货,随后迈步继续朝前走,边走边叹气: “农民现在日子是过得好了,从吹牛这事上就能瞧出来,比城里工人还能吹,你咋不说你们生产队一家发一架飞机,家家开着飞机下地干活呢。” 等马老五赵会计跟着马建华交完钱办完手续再出来,就看四个拖拉机手人手一张油炸果子,正跟谢虎山边吃边聊,旁边的四辆拖拉机上,已经列好了崭新的四十辆大铁驴自行车。 “二十斤玉米渣子,秋天新收的,留着自己家里熬粥吃,还有就是你外甥让我给他大舅捎的两瓶酒。”谢虎山看到马建华办完手续送他们出门,把手擦干净,从吉普车上取出一小口袋高粱米和两瓶汾酒递给马建华: “先给你怕你说我不讲究,办完了再给你,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大姐。” “整得我帮你是为了这点儿玉米渣一样。”马建华笑笑: “知道了,回头我帮你上心问问能不能采购钢管的事儿,不太好弄,因为之前供货的那都是厂长的老关系,所以你别着急,慢慢等。” 说到这里,马建华欲言又止,谢虎山朝马老五和赵会计摆摆手,等马老五他们离自己远了点儿之后,马建华又看看远处没注意自己的门卫,压低声音对谢虎山说道: “我上次在供销科嗑瓜子,听说尧山有个啥323研究所,给我们厂供货的县制管厂也给那里供货,但嫌那边难伺候,要的货也不如自行车厂多,你要不先打听打听,给人家送送样品,看看那个啥研究所能不能看上你们的货。” “谢谢大姐,我回头打听打听,家里亲戚要是有人想要置办洋货,去中坪找我,我帮你倒腾,天冷,进去吧,我们也回去了,队里等着分自行车呢。”谢虎山朝马建华一笑,跟对方告别,转头就发现马老五和赵会计已经主动上了拖拉机,挺冷的天气,俩人蹲拖拉机车斗里呆着,也不怕冻坏了。 “你俩是要搞忆苦思甜还是要占咱本队女同志的便宜,咋的,吉普车不坐,非得拖拉机上蹲着,好受啊?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谢虎山一脸疑惑的看向两人。 马老五解释道:“你嘴里就没好话,啥占便宜,我是在车斗里蹲着,又不是驾驶室里坐着,我这是怕路不平,把自行车颠坏了,蹲在车斗里,能随时伸手扶一把。” “你俩纯有病,为啥买这种自行车,不就是这玩意不怕摔吗?别说在拖拉机上颠坏了,你骑一辆跟拖拉机对撞,你完了,自行车都没事。”谢虎山无语的拉开吉普车车门说道。 马老五对谢虎山说道:“你盼我俩点儿好行吗,自从我推举你当队长,我俩咋感觉不是你的恩人,反而成了你的阶级敌人呢?” 谢虎山懒得理会这俩货,开车在前面开道,四辆拖拉机跟在他的车后面,一路开回了中坪。 一进村,道路两旁早已经有社员站着瞧热闹,对谢虎山的吉普车直接无视,全都对着四辆拖拉机比比划划,热络的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谢虎山直到进村才明白这俩老王八蛋为啥要蹲车斗里回来。 此时马老五和赵会计全都叉着腰站在拖拉机车斗里,跟他妈阅兵一样,还不时跟大队看热闹的社员们招手,就差扬手喊一句:同志们好。 其他队里的社员们,眼中的羡慕是藏不住的,自打建国后,中坪这块地方,无论是搞大锅饭还是合作社,乃至后来的生产队,就没听说哪个生产队有俩钱之后,不给队里置办产业,反而给社员家里发自行车添置大件的! 那是自行车,有这玩意,娶媳妇都比别人容易。 看热闹的人里没有三队的社员,只有几个三队的毛头孩子,看到拖拉机装着自行车回来,跟屁股着了火一样朝三队队部的方向疯跑,看样子是去报信。 看热闹的社员跟在拖拉机后面一路来了药王庙,庙门口的空地上,三队社员们已经自发组织起来,把队部里的桌子摆出来两张,大伙可能已经自发抽签决定了排队的顺序,此时以家庭为单位,有序的排在桌子前。 “干活的时候就没看见他们这么勤快过。”马老五看着热火朝天的场面,嘴里嘀咕道。 “还得是虎三儿当队长啊,真给咱们三队办事啊!这铁驴,不要指标愣是直接拉来四十辆,瞧瞧,辐条都根根发亮,全是新的!”陈大喜他爹陈大麻子可能自觉早上的事对不起谢虎山,此时看到自行车运回来,扯着嗓子鼓掌叫好。 对方无视自己的话,让叉腰站在拖拉机上的马老五差点闪了腰:“光感谢队长,副队长,队委会啥的不感谢啊?” “老五哇,咱三队对你太厚道了,队里这么有钱,你他娘跟个抠门的地主老财一样,一分也不朝外漏啊,要我说,就得按照收拾地主那样收拾收拾你,让你弄明白,啥叫为人民服务,虎三这才叫为人民服务,还感谢你,我谢你奶奶个腿儿!”陈大麻子不屑的对马老五说道:“还当你自个是队长呢?早撸了!别叉腰了,再闪喽?” “行,陈大麻子,你就得瑟,一会儿你就老实了。”马老五对陈大麻子磨着牙说道。 那边谢虎山下了车,跟朝他叫好鼓掌的大伙笑笑,直接钻进了队部烤火,他才不在外面冻着发自行车,反正大伙知道给他们搞来自行车的人是他就行,剩下的活,让马老五他们干就完了。 马老五坐在桌子前:“各家都到齐了吗?我喊几个人帮忙把自行车卸下来,陈大麻子,陈大喜,陈二贵,陈小亮……” “你就直接说让我们家喘气的去卸车就完了。”陈大麻子被马老五赤裸裸的公报私仇都气笑了:“看在今天发自行车,不跟你一般见识,走哇,卸车去。” 他一招呼,队里几十号人就朝拖拉机围上去,一起动手把自行车卸了下来。 外面发着自行车,队部里,谢虎山烤了烤火,喝口热水,又开车去了制管厂,马三儿养伤,他去车间找了正跟大伙一起干活的葛宝生: “连长,尧山有个叫啥323的研究所,这个研究所需要钢管,你看看打听打听在哪?” 葛宝生抹了一下脸上的热汗:“不用打听,那是部队。” 八个字,让谢虎山的眼睛比车间里烧红的钢管还要亮。 第198章 :大舅来了 听到葛宝生说话的语气,谢虎山疑惑的问道:“连长,你知道这个研究所?” 葛宝生先是走到旁边的一张破铁皮桌前,拿起桌上用罐头瓶子沏的满满一大瓶酽茶,拧开之后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这才对谢虎山笑着说道: “你这是不知道从哪打听来的消息,得知人家研究所需要钢管,所以想要去跟人家拉拉业务?” 谢虎山等葛宝生喝完水,取出香烟递给对方一支,帮对方点燃: “不卖钢管难道咱们这管厂卖军火?再说,你不说了嘛,那研究所是部队的,我估计部队看不上咱大队自己造的榆树炮啥的,真要到了靠榆树炮保家卫国的时候,咱们这群中坪民兵可就有用武之地了。” “我不认识,老张认识,他人头熟,他一个战友,退伍之后到了尧山不知道啥部门,负责管理预备役,跟他喝酒的时候有个研究所的人也在,人家听老张吹咱们中坪有管厂,就顺嘴说那要是有样品,给研究所送一份,研究所需要钢管。”葛宝生吸了一口香烟,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着热汗: “听着是不是挺不错?” 谢虎山点点头:“我师傅可以啊,车不白借给他,有事真办呐。” “结果我们也挺高兴,就把厂里这三种型号的产品样品收拾了一份,我亲自给老张送去,老张又开你的车给人家研究所送去了,结果没两天人家那边来话了,说是人家内部啥的,咱们厂子送过去的三样焊管全都检测不合格,给老张整得挺没脸,回来问我是不是拿错了,把废品给人家了,怎么三样产品一样都不合格呢?我就带他找负责抓生产的老蒋,你知道老蒋,那是厚道人,听完气坏了,直骂街,说啥要找研究所打架去,说咱们送那三样样品,跟县制管厂的产品比起来不差。”葛宝生嘴里叼着烟,对谢虎山无奈的笑着介绍道: “我们也寻思,可能人家是部队,要求高,搞不好造导弹用呢,所以劝老蒋,要不咱们改良改良,再提高提高,老蒋就骂对方是故意刁难,什么不合格,检测不合格你得告诉我哪不合格,也没说是强度,硬度,韧性等等具体哪块不合格,就是单纯一句话,检测不合格,啥研究所敢跟工人摆这个谱?” “我也觉得老蒋说的有道理,死也得死個明白不是,完了老张就又找人家一趟,想问问哪不合格,人家还是没说,但是老张打听到了另一个消息,听完之后,连同老张在内,我们制管厂知情的几个人一致认为,离这个研究所远点儿,不伺候他们。” 谢虎山看着葛宝生:“啥消息啊,让你们这伙骨子里就盼着打仗的货,居然对部队不满?” “就算是产品合格,那个研究所每个月也就需要三十二公斤重的焊管。” “夺少?!”谢虎山盯着葛宝生。 葛宝生重复了一下关键信息:“没听错,三十二,公斤。” “该干啥干啥吧,我说浭阳县制管厂都不愿意伺候呢,这谁能伺候的了,这都得属于特殊定制,单独给他腾出一条生产线专门生产,开次炉都不够煤钱,一个月送三十二公斤,按这么个送法,一炉钢能送到我八十大寿还有富余。”谢虎山听得连连摇头: “三十二公斤的钢管够研究啥的,研究所装修,铺自来水管道都不够,三百二十公斤我都能咬咬牙给它开一炉,三十二公斤,浪费钱呐,也就是县制管厂是国家的,搞不好又是摊派的任务,不然但凡厂长能作主,就不可能答应,三十二,还有零有整,研究啥呢这是?” “我哪知道,人家肯定保密。”葛宝生连吸几口烟,把烟捻灭别在耳朵上:“没别的事,我干活去了,老蒋夜里盯了一宿,我盯白天。” 谢虎山望着葛宝生回车间干活的背影咂了咂嘴,本以为还能跟部队搭上关系做做买卖,以后混熟了给自己的车挂张军牌,给自己弄个预备役军官身份啥的。 现在看来,还是自己想的太美了,有这机会,县制管厂怎么可能放过,肯定是不知道有多难伺候,才让制管厂的领导私下跟自行车厂的厂长闲聊抱怨,说出不想伺候研究所的话来。 县里的大厂都伺候不好,中坪大队这个小厂就更别提了,县里制管厂人家车间多,机器多,人手多,能腾出一条流水线来,专门按照研究所的要求开一炉,生产个几十吨,然后慢慢供货。 可自己这厂不行,那种特制钢管是需要实验性开炉的,不是一炉就能保证符合条件,别的不说,连开三炉如果都不合格,这种特殊钢管就只能当废品处理,不然卖给哪个爹都没人要。 一炉最少也得十吨打底,三炉就是三十吨,再算上人工,电费这些开支,就算最后成功,三十二公斤钢管得卖多少钱,才能把前期试错的成本挣回来。 他这边感叹国营工厂有时候也不自由,遇到摊派任务,赔钱也得支撑,刚走出车间,就看到老蒋的媳妇端着一小盆黄澄澄,还冒着热气的玉米面饽饽朝食堂的方向走去。 看见谢虎山这位厂长难得露面,老蒋的媳妇主动打招呼: “虎山,今天怎么有空来厂子了?吃饽饽吗,还热着,虾皮儿的。” 老蒋的媳妇能让原来工厂领导跟老蒋竞争,不是没有理由,第一是模样耐看,第二是爱干净,第三是做饭好吃,谢虎山老远就闻着饽饽散发的香味,朝对方走过去,嘴里打招呼: “嫂子,老蒋晚班,你这个点儿做出来,他还能吃上吗?不得让车间这帮人给抢着分了?” “不是我做的,是十五队的马嫂子给老蒋送来的,她男人不是趁着农闲在厂里帮忙嘛,好学,总追着老蒋问技术,不好意思白麻烦老蒋,给我送来一盆虾皮儿饽饽,说让老蒋饿了吃,老蒋睡觉呢,我给他留了两个,准备端食堂去,让大伙谁饿了谁吃一口。”女人递给谢虎山一个饽饽,随后就进了食堂。 谢虎山手里拿着还有些烫手的饽饽,因为女人刚才的那句话陷入了沉思。 大伙谁饿了谁吃。 三十二公斤,他不信对方一直就只要三十二公斤的焊管,肯定有一天如果研究明白,得增加产量。 为啥非要自己生产那钢管,县制管厂不是有现成的吗? 大伙谁饿了谁吃,县制管厂不在乎这口饭,中坪很在乎。 要是跟县制管厂定一批研究所需要的货,存一批回来,细水长流慢慢给研究所送呢? 这样保持关系,如果有一天研究所要是神功大成,说下个月开始每月需要三十二吨,是不是得优先考虑中坪制管厂? 谢虎山觉得很有可能,自己开炉试验的胆子没有,但借鸡生蛋的胆子他有,而且很大。 最主要这件事不能自己去干,他名声已经臭了,最合适的人选,如今跟港商穿一条裤衩的老杨,老杨现在是公社和县里眼中的红人,前两天程云飞拿走拳击训练队的手续时,就又给胶印厂弄回来三万本挂历的订单,告诉老杨抓紧添置机器,后面还有。 只要能挣钱,县里和公社对老杨以及胶印厂非常包容。 “老舅啊……”谢虎山出了制管厂,咬着饽饽走路去了胶印厂。 他到老杨办公室的时候,老杨不在,他的秘书正在帮老杨整理桌上一堆备选的挂历照片。 “谢厂长。”秘书听到门响,抬头看到谢虎山走进来,笑着打招呼。 这秘书是县里某位领导的亲戚,长得模样不难看,而且穿着洋气,是某位领导跟老杨打招呼之后,直接安排过来当厂长秘书的。 因为老杨是兼职,正职是公社团委书记,这种兼职厂长的秘书相对其他全职干部的秘书,有更多的自主权,毕竟能假称钦差嘛。 人家的追求可不是就当个秘书,据说这位姑娘的最终目的是想通过这个与港商合办的厂子找机会去港岛,最后留在港岛那边的公司。 县里让他安排人过来当秘书领工资这事,之前杨利民还跟谢虎山和韩老狗都问过意见,韩老狗不满意,他最恨人家走后门占便宜,而且是占中坪的便宜。 但谢虎山一句话就让韩老狗改了主意,谢虎山说的很直白,留下当人质,领导以后敢伸手抢中坪的生意,就把人卖给港岛夜总会给中坪还债。 韩老狗觉得谢虎山这话说的很糙,下次别说了,就按这次说的办就行。 也不知道这整天幻想去港岛的姑娘如果知道面前这个穿着土了吧唧,啃着饽饽的谢虎山的内心想法,会不会后悔被亲戚给塞来中坪的胶印厂领一份工资。 “老杨呢,白秘书?”谢虎山用手抹了一下嘴边的菜馅,走到桌前低着头看那堆照片。 大半都是穿着时尚洋气的中国美女,还有一部分是国外风景照片和一些稀奇的动物照片。 “刚才拿着几张照片去了车间,说是出来的成品看起来与照片不符,可能是色温的问题,我收拾完就帮伱去通知杨书记。”白秘书有些嫌弃,她怕谢虎山沾满油渍的手把照片弄脏,加快速度把照片都收起来,敷衍的笑笑说道。 谢虎山连忙拒绝:“可不敢麻烦你,不用特意去通知,待会他回来,告诉他晚上要是有空,上我家里吃饭去就行,他媳妇给我写信了,有事要我转告他。” “……”白秘书无语的看着谢虎山大摇大摆走出了办公室,只留下一股虾皮的腥味儿。 谢虎山再回到三队队部时,药王庙门口的空场上仍然聚满了人。 自行车早就发完了,就发了三十六辆,剩下四辆留在队部,充当队产,出去开会,通知什么的,队委会成员可以不用再骑自己家里的自行车。 此时留在空地上的,都是一个人在后面跟着跑,扶着后托架,一个人在前面摇摇晃晃的蹬,学骑自行车。 谢虎山吃完饽饽,觉得有些渴,捧着妇女队长刘凤莲亲自给倒的一大缸子热水,坐在台阶上喝水,看着三队的人笑容满面的摆弄自行车。 他坐下之后,马上就有人凑过来坐下跟他聊天。 “虎三儿,这车得不少钱吧?”有人对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笑笑:“没多少钱,一百多块钱。” “一百多块钱还叫没多少钱呢?这么给大伙花钱,大队不能找你吧?”对方听完在旁边说道。 陈大麻子也坐过来:“敢找?谁敢找虎三儿麻烦,咱们都不能干,花的是咱们三队的钱,跟大队有啥关系!” “这点钱不算啥,我还准备明年再发,咱们就发点儿真正值钱的东西。”谢虎山把茶缸子放下,开口大声说道。 “明年发啥?”一群人闻言全都看向谢虎山。 谢虎山一本正经的开口说道:“我准备一家一台电视机。” “嚯~真的?发电视?”人群听到这句话顿时沸腾起来。 中坪大队还真有几家拥有电视机的,七六年自从震后重建实现通电通水,就有了第一台电视机,现在大概已经有几个家庭有电视了,都是老式黑白的。 但之前基本上都跟个牌位一样,属于样子货,摆在柜子上充门面的,收不着信号,运气好的时候能充当收音机,看着满屏雪花听广播。 主要是之前直隶电视台信号塔远在省会石门市,距离尧山比燕京还要远不少,中间又没什么中继,全凭那电视机上接出来的那根模拟天线四面乱转去收燕京电视台的信号,信号时好时坏,真不如收音机受大伙爱戴。 震后重建这两年,尧山也新组建了电视台,有了信号中继和转播,各家电视机能收到的频道多了,画面也清楚了,作为浭阳县有名的丰收大队,大伙都开始琢磨给家里添电视的问题了。 一听谢虎山说要明年给大伙发电视机,众人都激动起来。 如果是之前谢虎山说一句,大伙可能当他开玩笑,可是崭新的大铁驴此时就在旁边摆着,谢虎山这番话就让大伙觉得不像开玩笑,很可能是真的。 看到大伙都停下动作和话语,眼巴巴瞧着自己,谢虎山继续说道: “不过也得看咱们队的发展情况,我准备年后跟大伙开个会,我给咱们队琢磨了点儿副业,如果搞得好,老少爷们配合,大家劲往一处使,明年一家一台电视机没问题,如果大伙反对,没人帮忙,就我孤家寡人一个人忙活,那肯定办不到,可能年底就我自己家里添一台。” 陈大麻子在旁边连忙开口表态:“别呀!肯定配合,自行车都发了,你说咋配合都中,只要别犯王法,要是犯王法……得先占着理。” “我准备明年开始,弄个奶牛养殖,这个有县里扶持,了解明白养殖之后,还能以后再养其他牲口,还有就是豆腐作坊,准备扩大,最后,是再搞个家具作坊。” 谢虎山坐在台阶上,捧着茶缸子喝着茶,跟在空场上练自行车的大伙们笑着说起自己明年的安排。 “这也没有犯王法的事啊?”陈大麻子听完之后,一脸茫然的对旁边人问道。 旁边的人笑着打趣:“咋的,你盼着犯王法呢?” “不是,我寻思一家一台电视机,虎三儿得带着咱们三队去抢县城呢,结果一听养牛,卖豆腐,做家具,这有啥不能干的,干!你是队长,你让大伙干啥就干啥,谁不干,你让他家把自行车交回来!”陈大麻子说道。 一群人正畅想明年时,大秀蹬着谢虎山送给她的女式自行车跑来: “哥,大舅来了!奶让你赶紧回去!” 第199章 :大舅寇东汉 谢虎山进屋时,奶奶正陪大舅寇东汉坐着说话,师傅张诚居然也在旁边陪着,喝着茶水聊天。 至于送信的大秀,送完信早跑了,用她的话说,看见谢虎山的大舅她就害怕。 其实谢虎山看见自己的大舅也哆嗦,可以说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亲人,除了亲妈因为淘气下重手打过他之外,也就这位大舅揍过自己。 大舅寇东汉当兵出身,脾气爆,说话直,对错分明,尤擅物理说服教育,行事风格跟土匪没区别,非常对得起他的姓氏。 而且寇东汉面相生得就凶猛,看见他,谢虎山就能想到一个形容词,虎头虎脑。 他一直以为这个词是形容可爱,直到看到他大舅才发现,长得像老虎,一点儿都不可爱,而是可怕。 眼睛又大又圆,不是那种杏仁儿眼什么的,就是两个接近标准的圆形,而且黑眼仁儿多,眼白少,一张大脸也是圆的,头发永远是贴着头皮的短发,下巴上永远长着刮不干净的胡茬。 远看劳改犯,近看寇东汉。 这是谢虎山他亲妈调侃自己哥哥的顺口溜。 大秀看见自己大舅害怕的后遗症大概是在她六七岁那时候落下的。 那年也是冬天,眼瞧着没多久就要过年,谢虎山带着韩老二一伙人在村里放鞭炮,小孩子们放鞭炮,没有整条鞭炮挑起来放的,都是把鞭炮零散拆开,揣进口袋里,左手拿着一根碳条,右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凑近碳条点燃引信,然后远远的丢出去。 谢虎山那天丢鞭炮时,刚好大队有辆骡子车经过,鞭炮被他扔在了骡子的前蹄旁边,炸响之后,一向温驯的骡子惊了,扬起前蹄蹦了一下,随后拉着空车发狂朝前跑去,把车把式都从车上给甩下来摔了個跟头。 万幸那天天冷,大人们都在家里猫冬没有出门,三队几个爱疯跑的孩子们又都跟在谢虎山身边,骡子车一通疯跑没伤到人,但大车被碰坏了,骡子也在发狂的时候伤了蹄,车把式穿得多,没摔坏,但也是躺在炕上歇了半天。 虽然骡子被大爷给治好,大车被六爷给修好,但谢虎山的父母觉得必须得给孩子一个教训。 那时候谢虎山的父母都还健在,谢虎山一头钻大妈和现在的奶奶屋里不出来,奶奶和大妈都惯着他,劝谢虎山的母亲消消气,谢虎山的母亲非常剽悍,现在谢虎山还记得,母亲拎着擀面杖站在堂屋,指着被奶奶搂在炕上护住的自己: “你现在滚出来痛痛快快让我揍你一顿长长记性,不然我就喊你大舅收拾你来!” 那时候谢虎山太天真了,一直觉得大舅也宠爱自己,不会舍得收拾自己,跟自己老妈叫板:“有本事你让大舅来!我不怕大舅!” 那天母亲还真就没再打自己,谢虎山回家也没挨骂,过几天他把这事都快忘了的时候,大舅来了。 大舅寇东汉那时候退伍在姥姥家的塔坨公社农机站当农机驾驶员,也就是拖拉机手,隔个一两个月就能趁着开拖拉机跑运输的功夫来中坪看看妹妹和外甥,每次来都给谢虎山带点儿吃的,结果这次来,寇东汉给谢虎山带了整整三大筐鞭炮。 把谢虎山乐坏了,大舅让他随便放,但只能和之前一样,拆开了一个个放。 谢虎山刚开始还挺高兴,带着大秀把鞭炮拆开,然后一个个放,可算过足了瘾,大舅也不管,笑呵呵的瞧着,他父母则早早躲了出去,每每回忆,谢虎山都觉得当时自己的警惕性还是不够强,如果早发现父母溜走,应该能避免大舅的物理说服教育。 孩子再喜欢鞭炮,也不能不吃不喝一直放,玩了不到俩钟头,就不想继续放了,想去玩别的。 这时候大舅开始说话,大秀不玩了没问题,可以走,谢虎山不玩不行,不把这些鞭炮都一个个放干净,别想吃饭睡觉。 谢虎山一看大舅变脸,调头就朝大妈家里跑,想要找大妈和奶奶庇护,结果赶过去时,发现大妈家插着门,进不去。 娘亲舅大,舅舅替妹妹收拾自己外甥天经地义,谢家人再心疼都不能拦着。 然后就被大舅单手拎起来,问他还回去放不放鞭炮,谢虎山说不放,大舅把他挂在门口的树上,冬天扒下棉裤,抽出皮带对着谢虎山的屁股来了三下! 就抽了三下。 三下就把大秀吓得当场不会说话了,用她后来跑去兽医站跟大爷告状,喊大爷救自己哥哥时的描述: “我哥被大舅当成鱼了!就跟集市上那些被柳条穿嘴挂起来的鱼一样!扭了几下就没气了!” 那天之后,谢虎山再也没放过鞭炮,看见家里谁要是给自己买了鞭炮的第一反应是摸自己屁股。 而且以后无论看见谁放鞭炮,谢虎山都很善良的开口提醒对方,注意旁边是否有别人或者牲口,找没人的地方去放。 可见大舅的说服教育有多强。 “大舅,挺冷的天您怎么想起过来了?”谢虎山朝大舅热络的打招呼。 大舅坐在凳子上,双手扶着膝盖,腰杆笔直,声音洪亮的对进门的外甥笑道: “你小子的轧钢厂都配了专车,也没想去姥姥家看你大舅,那大舅只能主动看外甥来了。” 看到谢虎山不好意思的耷拉着脑袋凑过来挨着自己坐下,寇东汉伸手呼噜了几下外甥的脑袋:“没事,我过来找尹书记报道,顺便给你和伱奶送点儿塔坨白菜。” 谢虎山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大舅说完才觉得不对,送白菜正常,塔坨白菜在浭阳县出了名的好吃,水分少,放得住,每年冬天大舅都给谢家送一些,但前面那半句是什么意思? “找尹书记报道?”谢虎山抬头看向大舅:“找他干啥?” 奶奶坐在炕上笑着说道:“你还不知道呢吧,你大舅调来咱们公社当农机站站长了!以后……” “啥!” 还有啥以后,刚要有以后,来个大舅! 谢虎山的屁股腾一下从凳子上离开,整个人站起来,回身看向寇东汉:“大舅你不在塔坨公社当农机站副站长呢吗?” “提了半级,中坪农机站老庞不是退下来回你们大队负责新成立的农机管理站了嘛,县里和中坪公社讨论了一下,觉得我还行,就把我调过来了。”大舅对谢虎山说道。 奶奶看着谢虎山的反应还在那夸呢:“这孩子,就跟大舅亲,听到大舅调过来,都坐不住了。” 张诚在旁边一张脸都乐成菊花了,故意说道:“六婶,老寇,我看虎三儿不像乐的。” …… 谢虎山白了自己师傅一眼,又慢慢坐回来,看向自己大舅,试探性开口: “大舅,你外甥今年混的还行,现在县里有关系,那啥,中坪离塔坨有点远儿,我估计妗子肯定惦记你,这样,不行我给你在县里找找关系,再调个离家近点儿的公社吧,花俩钱也没事,外甥给你出!” “不用,你大妗子也一块儿来了,待会儿就得过来看你奶来,正跟我收拾宿舍呢。” “啊?妗子来干啥来了?” “那啥,公社尹书记真好,到底是领导,想得周全,怕我离得远回家不方便,说中坪公社大院缺个打扫卫生的,扫扫院子烧烧热水给各办公室送送开水啥的,让你妗子过来干这个活儿,一个月给个十几块的工资,你妗子也乐意,再加上农机站之前老庞住那屋,住我俩也足够,所以我俩都来了。” “……”谢虎山倒憋气几秒钟之后才继续问道:“尹书记说的?” 寇东汉点点头,话语里满是对尹千峰的感激:“那可不,尹书记比我们塔坨公社的赵书记可强多了,真照顾下面人。” 谢虎山马上又换了个提议:“大舅啊,县农机厂我也有点儿关系,我明年正要跟他们食堂打交道,要不这样,我托人找找关系,升半级争取去县里,公社之间来回折腾没啥发展,到时候让妗子在县农机厂食堂干点活,你俩都在县里,我大哥说不定都有机会当城里人。” “不用,找啥人,我都一把岁数了,没追求,退休之前能把副字去掉当个站长,那都是国家和县里抬举我,就是修理农机的大老粗一个,去县里现啥眼,现在就挺好,我就准备在这个位置一直干到退休了。”寇东汉喝了口热水,对外甥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旁边已经憋不住的张诚低着头发出“给给给”的笑声,他知道自己徒弟这犊子在想啥。 “……”谢虎山扭头看向张诚,一脸嫌弃的问道: “师傅,你来我家干啥来了,空手来的,你大小也是个公社领导,虽然排名靠后,但上群众家里做客,该带东西还是得带。” “……”张诚看向谢虎山:“啊~我不做客,不是来做客的,是尹书记让我来的,他一听寇站长介绍,说和谢厂长是实在亲戚,亲娘舅,就让我过来传达个事,以后公社借车时给轧钢厂的好处,都送农机站你大舅那,离得近,方便,你要再想靠借车的名义敲诈勒索,去寇站长那里拿。” 听到张诚的调侃,寇东汉扭过脸看看谢虎山:“老谢家搁你这儿改家风了?好家伙,不是尹书记一把鼻涕一把泪跟我说,我都不敢信,咋的,公社跟你借车用用,都得给你送礼,你是中坪二皇上啊,还有,人家老冯也跟我说你之前还总打架惹事,别老觉得你爸你妈走得早,你奶岁数大,就没人管得了你!这回我来了,我看你再敢犯坏?” “是,大舅我不敢,我……我不是那人。”谢虎山对寇东汉连忙表态。 寇东汉站起身,跟奶奶说道:“婶儿,你坐着,我去大哥那院再看看我六叔,不能光跟您老打招呼,我给他带了两瓶酒,晚上我跟六叔,大哥还有老二一块儿喝点儿。” “让你惦记了。”奶奶说话就要下炕送人,寇东汉双手扶住老太太:“婶儿,你坐着,外面冷,我认识路,再说,就算不认识还有虎山呢,您别下地了。” “虎山,送你大舅去大爷那院。”奶奶对谢虎山吩咐道。 谢虎山陪着寇东汉和张诚朝外面走,寇东汉认识路,此时走在前面,打量着中坪新修的砟子路和变化,谢虎山则在身后几步外磨着牙跟张诚说道: “尹书记缺了大德了,他不带能有好下场的,你说韩老狗怎么就不加大力度,把尹书记直接气死呢?我不就闹着玩占点公社便宜嘛,至于把我大舅还调过来吗?我大舅一把岁数了,副站长挺好,清闲,事还少,这么远弄来中坪当站长,拿他当牲口呢?” “基层多少农机站副站长呢,你以为想来当中坪农机站站长容易呢?”张诚在旁边对谢虎山说道:“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上呢,之前真有其他公社一个副站长给尹书记开出这个数……” 张诚神神秘秘的比划了两根手指:“两千块。” “我出四千,尹书记把我大舅送回去就行。”谢虎山对张诚说道。 他倒不是真不想看见寇东汉,那是自己亲舅舅,怎么可能不亲近,主要是他真的觉得农机站站长这个工作不是什么肥差,不是当年吃拿卡要的时候了,在中坪当农机站长,那是基层最累活最多的单位,而且干不好,农民真敢收拾你。 连生产队里种地的农民都知道中坪农机站站长是苦差事,有句顺口溜形容这个位置:“跑不完的生产队,开不完的现场会”。 春耕开荒,夏收小麦,秋收秋种,冬天农闲基础建设外带农机系统总结恳谈会,农民好歹还有个农闲期喘口气呢,农机站长都没有,一年四季闲不住。 为啥老庞愿意退二线回中坪,不就因为事少吗? 中坪公社下辖十七个生产大队,农机站那点儿农机怎么为十七个生产大队提供农业机械化支援,每年都要站长绞尽脑汁做计划,务求一碗水端平,因为稍显失衡,中坪这边的人可不惯着你是干部还是领导,该骂就骂,闹大了都容易挨打。 现在老庞就只负责中坪大队十九个生产队,还拿着原来一样多的工资,做梦都要乐醒,头发都能少掉不少。 原来大舅当副站长,主要负责日常站内农机维修维护这一块,其他什么制定计划之类跟他没关系,专门带两个徒弟享福就行。 说直白些,之前当副站长,只要机器在农机站没有坏,没有出毛病,出门坏了都跟他没关系,是其他人负责。 但当站长,那就所有狗屁倒灶的事都要找他。 还有就是他大舅这个脾气,不适合当一把手,那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炸。 “到地方了,我回去了。”看到大舅到了大爷家门口,谢虎山在旁边说了一句。 大舅扭过头疑惑的看向谢虎山:“都到了你回去干啥,进去跟我再待会,你大爷家你还不好意思进了?” 同时嘴里朝院内喊道:“六叔,在家呢吗?我是东汉,挺好的吧?” 谢老六一身脏兮兮的棉袄从厢房走出来,本来脸上挂着笑,结果看到他旁边的谢虎山,用手一指: “你小子给我出去!” 第200章 :中坪老一辈的奇葩们 寇东汉看看耷拉着脑袋的谢虎山,又看看对着谢虎山气呼呼的谢老六,最终扬手轻拍了一下外甥的后脑勺: “一看就是你小子又给你六爷找不痛快了,说,又惹啥事了。” “没啥事,今天赶上了,要不我也准备过几天专门来找我六爷把话说清楚。”谢虎山看到谢老六从厢房走出来,有些尴尬的嘿嘿笑了几声说道。 “你不用说清楚,还说啥,多清楚啊,谁都知道你六爷我这辈子就三样爱好,酒,马,枪,都快让你给戒完了!”谢老六没好气的说道: “他大舅,我不是冲你,也不是挑你登门的日子和他闹脾气,闹了好几个月了,按说娘舅登门,我一个当爷的,不能当你面跟孙子闹脾气,可是我心里堵哇!憋屈好几个月了,我现在能不看见他就不看见他。” 谢老六虽然常年跑牲口,外表不修边幅,看着不像好人,但该有的人情世故还是明白的,谢虎山的舅舅来看自己,自己不应该发脾气,面上怎么也得假装一下,不让娘舅看谢家的笑话,可他实在是不想看见谢虎山。 “您老跟我说,到底这小子干啥事了,伱们谢家人疼他,我当舅的不惯着他,我收拾他。”寇东汉笑呵呵的开口:“别把自己气坏了。” 随后瞪了一眼谢虎山:“啥事啊,让你六爷憋屈好几个月?这么大岁数,你就忍心。” “他憋屈啥,没啥事,就是借他那马配点儿牲口。”谢虎山用蚊蝇般的小声说道。 得知大舅登门,匆匆赶回来接待的大妈,二叔,二婶刚好听到谢虎山这句话,二叔二婶没说话,大妈直性子,当即对谢虎山说道: “你拿他养的一丈青配那些牲口,比你拿枪逼着他去配牲口还让他难受!赶紧走,赶紧走,别等他一会儿喝点酒,气越来越大,到时候拉下脸骂你几句。” 小宝跟在旁边,听到大妈说一丈青配牲口的事,不知道哪根弦没绷住,张嘴就来了一段顺口溜: “好马一丈青,媳妇是群驴,六驴七只眼,有俩瘸前蹄。” 这几句顺口溜浅显易懂,让寇东汉和张诚都不用继续打听,从顺口溜里就了解了一個大概。 谢虎山是真操蛋呐。 谢老六一个活土匪让孙子挤兑憋屈成这样。 寇东汉还差点儿,对谢老六了解不多,但张诚从小就从家里老人讲的本地传说故事里听过谢老六的大名。 谢克夫,当年给浭阳县知名富户冯家的二少爷当贴身保镖,后来又跟着冯二少爷拉起一支乡勇队伍,把附近西山的几处土匪毛贼都收编了,仗着家里有钱,都配上了好马快枪。 再后来,东四省沦陷,冯二少带着他出山海关,去热河省当土匪,专门绑日本商人或者汉奸的肉票,偶尔也抽冷子偷袭一下日本子的运输队,抢点儿物资低价卖给直隶省这边的国军。 现在去已经划到直隶省的热河省一带打听打听,一提起冯二少的匪号大洋钱和谢老六的匪号老杂毛,还能有当地上岁数的老人想起来。 打日本子这事肯定是真的,不然谢老六早就被枪毙了,两次判死刑都没死,就是政府查明死在他手里,有证可查的日本子军人就有十几个,确实属于抗日,不是单纯当土匪为恶。 年轻时威风八面,名震一方的土匪二当家,老了愣是被孙子收拾的憋屈好几个月。 好像谢老六给冯家当保镖之前还有些事,似乎是当过兵,但谢家人口风紧,一直没漏出来过,反正现在大伙一提谢老六,就是土匪。 他解放后在队里当了车把式,一当几十年,那种需要一走十几天,寻常车把式不敢走的远道,谢老六眼都不眨一下,赶着牲口就敢一个人走。 虽然不是车马组长,但中坪大队十九个生产队,一提哪个车把式排第一,公认谢老六。 中坪第一车把式头,活地图。 可惜英雄迟暮啊,再厉害的土匪,老了也得被儿孙收拾得服服帖帖。 儿孙,儿媳妇都回来了,谢老六也懒得再和谢虎山废话,没有再开口赶人,转身回了自己住的厢房。 虽然正房东屋空着,但谢老六不住,只住厢房,东屋是谢虎山奶奶的房间,哪怕她不住,也得给她空着。 大妈,二叔,二婶招呼着寇东汉和张诚进家,进了谢老六的厢房,一股烟味和牲口草料的味道,但屋子因为被大妈每天帮忙收拾,所以还算干净,谢老六偏腿坐在炕上,双手在炕桌上搓着干透的烟叶。 “六叔,别生气了,我和张部长陪您弄两口,消消气,让这小子旁边倒酒伺候,心里不舒服抬脚踹他几下。”寇东汉把酒放在炕桌上,大声说道。 谢老六看看谢虎山:“我不踹,我憋屈他奶不往心里去,要踹他一脚,他奶当时就得跟我急眼。” 虽然嫌弃谢虎山,但没有继续朝外轰人。 趁着大妈帮他们支桌做菜的功夫,寇东汉,张诚陪着谢老六抽了一袋烟,从老头子嘴里得知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这事儿还得从去年秋收那会儿说起,去年谢虎山当了生产三队的副业组组长,摆了个卤煮摊赶集,然后和李家寨的兽医不打不相识,双方认识了,当时谢虎山拜托对方一件事,帮忙打听哪有身体残疾,生产队准备弃养下汤锅的母马或者母驴。 李家寨的兽医给牲口治病的水平不怎么样,但是帮忙打听消息买卖牲口的本事倒是不错,到去年年底,愣是给谢虎山从浭阳县各个兽医站搜集消息,买来了六头成年的大母驴。 在浭阳县这边,一头刚出生的小母驴也就三十块钱,但是一头成年且健康,骨架壮实,岁口轻,随时能拉车的温驯母驴,最少就得两千块起步,如果是正常买驴,六头驴要一万三千多块。 而谢虎山买的六头驴,加在一起才花了三千多块钱。 成年的母驴,价格还这么便宜,自然是健康方面有点儿小毛病。 有两头是前蹄断了没治好,成了瘫子,生产队已经准备拉回去下汤锅,被李家寨兽医给拦住,从中牵线卖给了中坪生产三队副业组。 剩下五个,有四个是就医时用兽药过度造成瞎眼的母驴,一个被鞭子抽瞎了一只眼,都沦落到只能给生产大队拉磨用,但现在生产大队基本都实现了钢磨,很少再用畜力,而且就算是用畜力,也没有因为单纯拉磨而养头牲口的,太费粮食,那还不如人力拉磨,所以也被卖来了生产三队。 而且这六头驴买下来之后,一直没敢送来三队的牲口棚,就是怕谢老六有所察觉,一直在其他队里寄养。 用谢虎山的话说,这全都是给谢老六的爱马一丈青找的媳妇。 一丈青是六爷亲手调教的一匹青色公马,今年才四岁口,那是四年前生产队给队里添置牲口时,老把式谢老六亲自在牲口市上挑中的。 从一个小马驹亲手养到现在,刷洗,喂食,遛马等等活都是一个人经办,连亲生孙子小宝都没得到过他这么细致的照顾。 而且一丈青不像十里八庄其他拉车的公马,都被劁了蛋,它没被阉过。 因此它的脾气非常烈,再加上谢老六的调教,导致这匹大青马只听谢老六一个人的话, 其他人别说想给它上缰绳拉帮套,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如果谢老六不在场,敢朝一丈青靠近几步,一丈青就得嘶鸣着扬蹄尥蹶,提醒对方生人勿进。 一天四顿草料和水,更是必须谢老六亲自喂,别人喂的一口不吃,宁可饿着。 之前有个擅长调配草料的车把式和谢老六用一丈青打赌,对方要替谢老六喂马,如果一丈青开口吃了他喂的料,谢老六就输给对方两瓶酒。 结果一丈青真给谢老六做脸,甭管对方怎么调配草料,草料闻起来多好吃,愣是一口水没喝,一口草不吃,谁来跟谁尥蹶子。 该说不说,比大黑有原则多了。 这匹马也是谢老六的门面,赶车出门,哪个车把式看到这匹没阉割的大青马温驯赶车,都得五体投地的佩服,能赶烈马,那是老车把式的手艺,行内得尊一声老师傅。 可是这么一匹好马,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谢虎山给谢老六弄了两瓶好酒,灌得醉醺醺,老头子哪怕喝醉也不忘夜里给一丈青加料。 可是谢老六喝了酒,大意了,没闻出草料里多了药味,亲手把谢虎山提前掺了药的草料喂给了对他彻底信任的爱马一丈青。 一丈青不疑有它,乖乖吃了下去,谢老六喂完牲口走人,谢虎山那边已经把寄放在其他队牲口棚的瘸驴瞎驴给一丈青送了过来,要求一丈青跟这六头驴圆房。 平日里一丈青被谢老六调教的不可能让其他牲口近身,但这次吃了药,药效发作之后,瘸驴在它眼中都赛貂蝉。 于是当晚有头母驴得到了宠幸。 以此类推,用了几瓶酒,谢虎山就让这些驴揣上了中坪这一带最好的公马的崽子,估计来年开春就能给生产队添六头小骡子。 主要是可持续,这六头母驴岁数都还不算大,一年怀一次,最少还能怀个几年。 谢老六是在一丈青抑郁之后,以及三队牲口棚多了几头瞎驴瘸驴才发现了这个问题。 一丈青虽然是不会说话的动物,但动物也有情绪,也有智商。 别说公马抑郁,换成男人也得抑郁。 想象一下,一个英俊潇洒威风凛凛的年轻男人,被最信任的父亲下药,然后借着药效被迫和六个瘫痪瞎眼的丑女人上床。 上完床之后,那六个女人还跟你成了邻居,怀着你的孩子,天天刺激你不断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夜晚。 男人抑郁谢虎山见过,但公马抑郁,谢虎山真没见过。 一丈青的抑郁反应就是有点像行尸走肉,眼珠没了灵气和傲气,听谢老六的口号反应很迟钝,总是慢半拍,在马棚里的时候就是脖子伸直,脑袋低垂看着前方,没有焦点。 吃东西也没胃口,比平时吃的少。 对谢老六的态度也逐渐变得暴躁。 也就是谢老六经验丰富,把一丈青送去兽医站住了一个半月的单间,天天让它去空地撒欢晒太阳,又把六头母驴跟它隔开,确保它看不见那六个货,这才把它慢慢治好。 “不是我说,这马和人一样,它再这么憋屈下去,哪天我要是赶着它出门,它一个想不开,看到路边有个深坑,就能找机会冲下去自杀摔死,这马可比狗聪明,也更像人。”谢老六一碗白酒下去,话多了起来,对寇东汉,张诚唠唠叨叨的说道: “傻子找媳妇,还知道要找个好看的呢,那马也一样啊,这马就跟我儿子差不多,我亲手养大的,你说,让他给弄了六头母驴糟蹋了,现在虽然治好了,但一丈青跟我也不那么亲了,原来让干啥干啥,现在喂草料,它都先闻闻,防着我。” “我一把岁数了,哪天说没就没了,一丈青那可能就是我这辈子养的最后一匹马,养成这样,我心里能好受?我说句难听的,我之前还指望这马给我陪葬埋一块儿呢,配种这事发生前,如果我要死了,一丈青不吃不喝能跟我一块走,现在我看,费点劲,可能想开了,我们家老大和大秀喂它,它现在都能稍微吃点儿了。” “六叔,酒见多,哪能人跟马埋一块儿,你要这么整,六婶都得急眼。”寇东汉听谢老六说的不像话,笑着提醒道。 谢老六张嘴说道:“她恨不得我连块坟地都没有,能跟我埋一……” “别喝点酒儿就瞎咧咧!”大妈端着一盘炒鸡蛋进来,听到公公谢老六的话,开口呵斥道。 谢老六被儿媳妇怼也不生气,低着头嘿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谢虎山在旁边帮谢老六倒酒:“六爷……我吧,我现在是生产队长,明年配种……” “当队长就不是你了?还明年?明年你再敢给一丈青下药,我给你灌药塞猪圈去!”谢老六朝着谢虎山一瞪眼。 “不是,我是想说,明年配种不这么干了,这事是我干的不太地道,但副业组那六头驴明年开春骡子生出来,是一丈青的种,骨架肯定错不了,留着养大了拉车还是卖出去,都有人抢着要。” “废话,一丈青那是我挑的,骨架一寸一寸摸出来的,不是好马我才不让队里买它。”谢老六听谢虎山夸一丈青,哼了一声。 谢虎山陪着笑脸:“是是是,不过明年一丈青想配种,我也不用它,一是怕六爷你真跟我急眼,二来是,看不上它。” “啥玩意?看不上谁?”谢老六被谢虎山的话整得有点懵,他用浑浊的眼珠盯着谢虎山,怀疑自己听错了。 别说中坪,就是在浭阳县,抛开部队的军马不谈,他这匹一丈青排进前五名没问题,这匹一丈青他一直跟外面人吹是三河大马,虽然是吹牛,但确实是渤海挽马与三河大马生出来的串子,依靠三河马的大骨架,在浭阳一群渤海挽马中完全足够鹤立鸡群。 “我本来想阳历年过完再跟您说来着,队里不是准备养奶牛嘛,阳历年之后,县畜牧局派技术员下来蹲点帮扶,帮咱们把饲养场地先建好,配套设备购置齐,我寻思等他来跟您说,您能信,我怕我说了,您当我吹牛。” “先说。” “按照县里养殖奶牛建养殖场的要求,那是能容下三十头牛的地方,前期用不上,就准备先弄五头奶牛,这还是县里咬着牙给解决的,不然买不着,剩下那么大地方干点啥呢,县畜牧局的人吃饭的时候给我出了个主意,他说你要有地方,有本钱,有人,有铁路关系,最好是倒腾一批伊犁马。” “伊犁马好养活,在咱们这边有过成熟的养殖经历,能适应咱们浭阳的水土,最好是去伊犁买,那边一头成年大马的价格,比咱们这便宜一半还多,要是队里有人不怕辛苦,敢出远门,再懂挑马,去趟xj倒腾二十多匹马回来,扣除路上开支,转手一卖,三四成利润问题不大。” “县畜牧局看大爷的面子才说,一般人人家不告诉,说了也买不起,三头五头不值当走一遭,县畜牧局跟那边的畜牧单位有联系,正计划引伊犁马到华北,所以如果要是能买最少二十头,人家县畜牧局就能派技术员和干部跟着辛苦去一趟,好歹也算是个政绩。” “我铁路有关系啊,这事我一听能干,所以准备年后建起养殖场,就让马老五挑几个车把式跟着县畜牧局的人去伊犁买马,到时候运回来,我让伊犁马配那几头驴,是不是比您老的一丈青更合适,那可是纯种伊犁马。” “伊犁马确实是好马,这不能说瞎话,确实好,我骑过,比我之前骑的顿河马还要好,仅次于我最开始骑的那头三河马。”说起马,谢老六表情很认真,不会违心的吹嘘自己那头三河串子比伊犁马还要好。 谢虎山朝谢老六笑吟吟的说道: “六爷,你要是愿意,觉得身子骨还行,能出远门,孙子安排你坐火车一起去伊犁一趟,挑完把马带回来,你看中哪个,哪个划给你让你负责养,你要都喜欢,养马场都归你管着,孙子够意思不?” “伊犁马……伊犁马……你听说给大伙发自行车啦?”谢老六嘴里含糊嘟囔了几声伊犁马,随后侧脸瞧瞧谢虎山,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谢虎山点点头:“发了,一家一辆,大妈推着那辆就是队里发的。” 谢老六又开口问道:“那伊犁马我要看上,不能再给下药配种了吧?” “咱队里六头瞎驴伊犁马回来不配谁配?”谢虎山对谢老六问道。 谢老六想都没想的说道:“一丈青呗,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就可着它一个让母牲口糟蹋呗,别糟践纯种马了。” 1979年最后一个月的最后几天,就这么轻轻巧巧的过去了。 阳历年过的悄无声息,浭阳县这边更注重农历,所谓元旦,对大伙来说也就是嘴边一提的事,都不值得特意包顿饺子。 阳历年过去没几天,县畜牧局的技术员就下来中坪农技站蹲点,这年头,对农村的扶持还不单单是出台一条政策,或者就是喊一句口号。 而是要有相关专业人手下来教学,毕竟搞不好农民都是文盲,政策都听不明白,必须有人下来解读。 技术员已经在规划的空地上开始实地考察,三队队部内,谢虎山还在给人做思想工作。 他不善于干这个,老杨适合,但三队这事,不值当老杨特意跑来,而且他也不了解内情,不知道该怎么下嘴。 这老东西的经历也非常传奇,在中坪那也是家喻户晓,臭名远扬的人物,老一辈中老马家的人才,与同辈的谢老三,谢老六,韩满弓,陈守旺等中坪传奇人物齐名的存在。 先不说他之前干过啥,就说尧山一解放,老家伙撒腿就跑了,一路辗转跑去了内蒙,在那成了牧民,给人家放牛放羊。 不过肯定没死成,因为他在审讯时交待自己有重大立功表现,那时候得亏办他这个案子的人很负责,不然当他扯淡,给他一枪也就死了,结果真查出来,他确实立过功,而且当事人还在世,甚至特意去了内蒙一趟当面为他作证。 但也没有特别刁难他,平时该种地种地,他也没儿孙,鳏夫一人,死了还不知道埋哪呢。 这老地主养了二十年的牛羊,给人家牧民放牛挤奶,那经验肯定丰富。 技术员问起谢虎山,奶牛养殖场谁负责时,谢虎山第一反应就是他。 “你能在内蒙给人家养牛,就能在中坪给队里养牛,你说,当年枪毙你,人家牧民直给你求情,说你养牛养的好,不辞辛劳,大风大雪不顾性命去找走失的牛羊,这说明你肯定是可以,我跟你说,我不是跟你商量,三队我当家之后,没有民主,只有专政,我说了算,懂吗?”谢虎山看着面前驼背的老头,说了半天好话,老头死活不同意,谢虎山干脆暴露本性,敲敲桌子: “老梆子,我跟你说,只要你拿出之前对待牧民的态度,别拿你当年先糊弄游击队,后糊弄日本子的态度,我相信你肯定能养好,丑话说前边,牛要是挤不出奶,我让技术员挤了你。” 第201章 :十八家反王 生产三队给下属各社员家里发放了三十多辆大铁驴自行车之后,最开始只是让其他生产队的社员有些羡慕,茶余饭后说几句眼热的闲话,倒也没有太过激动。 因为自家生产队的账上有多少钱,各家都清楚,真要是狠下心请谢虎山帮忙也不用指标去买自行车,一家买一辆,也能买得起。 只是没必要去争这口气,因为把钱都花没了,来年队里种地的种子化肥可就没什么活钱可以周转了,对大伙来说,自行车可以暂时没有,但粮食和钱必须在队里,那样让大伙心里觉得踏实。 只是没过多久,这种踏实就被谢虎山给打破了,大伙也没想到,他给三队各家买大铁驴自行车还有一环套一环的后续计划。 那就是谢虎山鼓励三队的社员在这段农闲期,骑着这玩意以生产队的名义去搞点儿副业,本钱生产队里出,挣到钱三七分,挣不到钱反而赔本,从队里的分红慢慢扣。 谢虎山刚开始忽悠的时候,三队的社员一致摇脑袋瓜子,他们对谢虎山登门鼓励时的反应几乎如出一辙: “不行不行,虎三儿,我们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哪会搞什么副业,要是有你这脑袋瓜子,那早就出息了!” 大伙的心思谢虎山明白,不怕挣到钱,就怕挣不到钱,反而欠了队里的钱,所以不如干脆谢虎山说什么他们都不参与,白得一个自行车就完了。 谢虎山早就想好了大伙的顾虑,喊来了陈大喜,吴栓子,王冲,在三队队部当着三队全体老少爷们的面,给了他们一人一百块钱,仨大小伙子也不废话,接过钱收好之后,蹬着大铁驴,大冬天就消失在了中坪的村道上。 “麻子叔,大喜他们仨有我这脑袋瓜子吗?”谢虎山对陈大麻子问道。 陈大麻子再喜欢儿子,这时候也不能吹捧,果断摇头:“他们仨的脑仁儿加一块都没你谢虎三儿掏出的一块耳痰大,你这脑袋要是好好念书,说不定都能考上中专,他们哪能跟你比,大喜算数超过十,那都得掰树枝慢慢数。” “那咱们就看看,这三个算账都要掰树枝的人能不能搞副业。”谢虎山对着大伙大声说道:“看看搞副业,需不需要有考大学的本事。” 三天后,陈大喜三人驮着一大堆海货回来了。 尧山是沿海地区,但浭阳县辖区并不沿海,这三个货在谢虎山的提点和授意下,结伴骑了小二百里地,拿着谢虎山给他们的副业款和介绍信,去外县的沿海地区生产队批发了一批虾皮,海米,带鱼等海货。 仨人回队部,都没来得及卸车入仓库,等到开集的时候把这些海货拿到农村集市上去摆摊,直接就被得到消息的大队社员们内部消化了。 这年头,内陆地区的农民想吃点儿海货不太容易,而沿海地区的渔民想挣点钱也不太容易。 尧山虽然沿海有公社指着海为生,但打捞出来的优质水产优先满足国家收购,跟他们种地的农民交公粮一样,价格是国家说了算,根本轮不着渔民自己作主。 好不容易满足了国家的份额,剩下的归生产队处置,都是渔民,没有什么骡马大车,赶集售卖最多不超过三五十里,三五十里地内那都是靠海,家家都不缺这点儿东西,根本卖不上价格。 拿中坪举例子,中坪大队的农民想要吃点儿海货,要么去公社供销社买那些优先供应县里,对农民限量供应的次等货,要么就只能指望大队有跑远道又恰好去沿海地区的车把式顺路带回来点儿,回家的时候各家匀一匀,尝点儿海味。 而且这里说的海货,不是龙虾,鲍鱼,螃蟹那些名贵海鲜,那些水产农民连想都不敢想。 他们能从供销社限量买到的海鲜是指干虾皮,干海米,冻带鱼,冻鲅鱼这种东西,偶尔夏天能买到点儿指甲盖大小的蛤蜊,蚶子,那都算是撞了大运。 陈大喜他们三个,用三百块钱当本钱,驮回来一百斤带鱼,四百斤渤海干虾皮,三百斤小粒红尾海米。 大伙跟他们买的时候,是按照供销社的价格付钱,供销社那些垃圾货跟三人驮回来的品质根本没法比,用供销社的价来买这些海货,明显是占了大便宜。 一斤带鱼两毛四分钱,虾皮三毛一分钱,海米四毛八分钱。 可是即便如此,最后谢虎山当着众人一算账,扣除三百块本钱,三人刚好赚回来一百块钱,三队拿走三十块,三個人平分七十块,每人到手二十三块三毛三。 当时三队在场看热闹的人就炸了! 仨人连去带回,一共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三天功夫就挣二十多块钱? 有那脑子灵活的,已经算出来,如果按月算,陈大喜,吴栓子他们三个,能挣两百多块。 这买卖给个县长都不能换啊,因为县长撑死也就三五十块的月工资。 陈大麻子就差当着大伙把儿子拽回家里去,拿改锥钳子把儿子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换了馅儿,自己儿子这愣劲,愣是能做买卖挣到钱? 没两天,全大队都知道了生产三队三个傻小子都能驮海货回来挣钱的事。 都没用谢虎山再废话,吴栓子再想去驮海货的时候,旁边有六七个三队的人开口,也要从队里拿本钱,跟着去驮。 虽然吴栓子为了让这些跟自己抢生意的人打消念头,表示非常辛苦,路上为了省钱,没住大车店,路过人家大队的时候用点儿虾皮当人情,换在对方的队部或者农具房窝一宿,吃的也是自己带的凉干粮。 但这显然无法打消大伙搞副业的热情,第二次去了八个人,陈大喜没有去,换成了陈大麻子,八个人仍旧驮回来一堆海货,只是这次大队内部消化不掉,开始赶集摆摊。 生意仍然不错,往往刚开集没多久,就能把摊位上的货卖干净,八个人带回来的货,三天大集就卖没了。 让谢虎山没想到的是,这次陈大麻子主动找到自己:“虎三儿,我的三队队长大领导,别整大铁驴驮了,咱整两辆拖拉机开过去,或者队里的大车跟着去几辆,多买点儿,赶在年前这一阵,肯定都能卖掉!” 而且其他七个人与陈大麻子拥有类似看法,都认为这副业可以扩大。 “行,但是公事得公办,之前队里开信,你们自己骑自行车去驮,是分三成,现在如果需要队里安排大车,或者协调大队那些拖拉机,费用得从你们那七成里面扣,这事咱们讲理吧?”谢虎山没有上来就一口回绝,怕打消他们的热情,但也不能瞧着他们一副看见便宜就不要命的劲头豁出去,于是说需要加钱。 “咱给队里搞副业……这……队里还管我们加钱……”陈大麻子有些犹豫:“加多少?” “冬天正是牲口养膘歇力备春耕的时候,一头牲口一天十块钱,拖拉机三十块钱。” “好家伙,你这……啥牲口这么贵,再说,那西山拉石头喝油的拖拉机一趟也才六七块钱。” “还没说完呢,车把式和司机的吃住开销,也得你们出钱,再有,我代表队里给大伙垫付本钱,每人限额一百,伱们几个人的本钱加一起,够雇几辆车的?” “打住,不雇了。”陈大麻子斩钉截铁的说道:“你这属于是把大伙兴头勾起来之后,又开始打击大伙搞副业的热情嘛!” 谢虎山笑了起来:“麻子叔可以啊,出去一趟不一样了,都会整两句了?没说错,我就是打击你们热情,因为我觉得你们说这事不靠谱,所以我就不准备出钱,你们要接着骑自行车驮海货,我就接着出钱,队里也得有队里的考虑,不能啥都支持,觉得好的副业思路,队里支持,不好的,队里不反对你们自己去搞,但一定会把丑话和条件和今天一样,说在前面。” “虎三儿,你脑子好使,你就说陈大麻子这事怎么就不靠谱了,你也看到了,三天就卖完了,这买卖能干,大车过去多运点儿……”一个社员在旁边问道。 “我就说一件事,我用大车运,还要你们干嘛?没问问大喜和栓子他们,这主意谁给他们出的?”谢虎山拿起香烟点燃,看向被自己一句话问住的几人。 几人的表情有些复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确实,如果生产队安排大车,还用他们干啥,直接就让车把式赶着车以生产队的名义去批发,再回来交给社员负责赶集售卖就行,还扯什么三七分成,给社员工分,收入全归队里大伙也没话说。 “想明白没有?”谢虎山笑呵呵的跟几个人问道。 其他几个人都茫然摇摇头,陈大麻子盯着谢虎山,若有所思:“明白点儿,没太明白,我回去再琢磨琢磨。” 第二天,挂着黑眼圈的陈大麻子又来了队部,一屁股坐谢虎山对面: “我想明白了,虾皮海米这玩意不是大米白面,谁家买两斤虾皮,也不是当零食吃,那只有做饭的时候捏几个用来调调味道,属于调味品,现在卖的快,是大伙老长时间没见过好东西,都拿钱买,等家里有了,少说也得一两个月不买,万一卖不出去,一堆海货拖到农忙或者天一热,那就算彻底完蛋。” “大概是这个意思,不过真想安排大车或者拖拉机去收一车货回来也不是不行。” “燕京,去燕京卖,燕京也不靠海,老百姓肯定也买不着啥正经好虾皮,有好东西肯定都是各大工厂或者领导们优先,我想带几个人再去驮点儿回来,然后回来收拾收拾,骑着铁驴去燕京卖几天,应该能卖的比这边价高点儿。” “是不是步子迈的稍微有点大,我寻思不如先去县里卖点,见见世面,你这直接就给自己安排出省了?” “我仨儿子,现在就大喜有套房子,还没刷墙,啥正经大件都还没添置,俩小子一个十四,一个十一,那都是等着啃我骨头喝我血的小崽子,我不想辙,啥时候能给他们都娶上媳妇,给老陈家开枝散叶?” 陈大麻子带着大喜,还有十几个胆子大些的社员站出来,结伴骑着大铁驴一起驮了些海货回来,又担心万一燕京老百姓不缺虾皮,又在各家凑了几捆旱烟叶,还有就是各家夏天时用各种玻璃瓶子腌制的西红柿酱,腌黄瓜,酱疙瘩。 之前这些人去驮海货时,谢虎山没什么反应,可是陈大麻子带着他们去燕京,谢虎山就差跟送闺女出嫁一样叮嘱了。 因为里面就有陈大麻子和另一个中年人跟着公社买机器添置农具时出过远门,大多数人活了二三十年,连尧山甚至浭阳都没出去过。 谢虎山仔细认真的告诉他们,他们如果遇到人抓投机倒把,千万别怕,因为有的孙子是故意吓唬外地人骗钱,遇到问题,一定要主动先说找警察解决,别听任何人说私了。 见到警察,大大方方交待是生产队让你们来卖的,不是你们的个人行为,身上揣的介绍信证明信必须给警察看,不能随便给盘问的人看,防止他们撕掉诬陷。 如果再被抓,记住去燕京火车站装卸队去找叫程花子的人,那是咱们中坪胶印厂副厂长,让他出面找警察沟通。 本来韩红兵提出他跟着一起去一趟,谢虎山没同意,坚持让他们自己去。 一趟远门,有导游和没导游,区别非常大。 这十几号人,自己打听路怎么走,自己打听去哪个大车店投宿,自己研究该去哪卖这些货,就这么去了两个多礼拜,期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那段时间,马老五才觉得谢虎山这犊子也是个人,不是个牲口,他经常一个人在队部坐到很晚,每天都派人去邮局问有没有燕京来的信。 结果十几个人,骑着铁路平安回来了,回来时,不算上交给生产队的三成利润,每个人最终到手大概七十多块。 对谢虎山而言,这些人挣钱多少并不重要,最主要的是平安回来,还有就是,这些人的脑子出去一趟就开窍了。 这十几个人回来的时候没有空着车,滴水成冰的冬天骑着大铁驴头上呼呼冒热汗,每辆大铁驴后托架左右都加挂了两个木头筐,筐里装着他们用卖货挣得钱跟燕京胡同百姓收来的一堆衣服鞋帽之类的二手货。 无论是自家穿戴还是转卖给街坊邻居,都用得上。 谢虎山都不用和他们打招呼,就能看出他们的变化。 见过世面,和一直窝在中坪,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一群人坐在队部里烤火时,跟三队闻讯赶来的大伙聊天时那种自信掩盖不住。 一群人传看着陈大麻子他们在燕京天安门的留念合照,嘴里啧啧出声,试探的开口问道: “我说,燕京看着真气派,那边人比咱们都得阔气不少吧,这大城门楼子,要不人家能当首都呢?” 从燕京回来的陈大麻子此时嘴里叼着烟,不屑的撇撇嘴: “阔气什么呀,那地方的人比咱们强不了哪去,我没去之前,也寻思燕京人天天吃精米白面呢,闹半天买带鱼也跟咱们一样划价,好家伙,那老太太,恨不得三厘五厘的跟我砍价,咱们赶集差个三分两分也就高高手了。” “那边人不行?”旁边的社员好奇的问道。 陈大麻子摇摇头:“不行!跟没见过钱似的,那老太太,一手攥着带鱼不撒手,一手递过来的钱比之前说的价少二分,不卖给她还不行,旁边一群人还帮腔,卖给她得了,卖给她得了,要不是这些人嘴巴厉害,会说话,我肯定不能卖。” “他们说什么了?” 陈大麻子叹口气:“燕京人那嘴皮子真利索,知道夸我肯定不好使,夸旁边的大喜,呦,您儿子吧?长得真喜庆,这小伙不得姑娘排着队找上门相亲?多来几回,大娘没准哪天遇到配得上你的,给你物色一个!你听听,这话说出来,我还好意思跟她争这三分五分的岔头吗?” “看这意思也都是没啥钱的普通老百姓,估计也就住的比咱们强点了,好歹是首都,天安门就在那,不说跟国家领导们住一个楼,房子也不能差的了,不是高楼那也得是带院子的大瓦房。” “拉倒吧,天安门是好,那也不能人人住天安门,就燕京那地方,全是胡同,外地狗去了都得转晕了,住的一个院子里好几户人家,我们几个第一次去东四,说好分开卖,一人一条胡同吆喝,结果上午去的,天快傍黑都没找着大喜四个,最后废了血劲才找回来,也不知道大喜他们怎么转悠的,从东四跑到西单去了,别说,卖的比我们好,驮的那点儿海米让西单几家包子铺给包圆了。” 就是陈大麻子等人的燕京一行,彻底让三队的风气变了,之前有那些保守,说风凉话的,此时也都转了性子,家里的大铁驴也不再留着过年串亲戚再用,不是找人一块去驮海货,就是搭帮赶集卖海货,副业搞的热火朝天。 然后陈大麻子真租了一辆拖拉机,拉着海货去了燕京,这次有拖拉机,去了一个礼拜,回来时,除了口袋里的钱,拖拉机车斗里还装了很多旧家具旧货。 后来程云飞过来浭阳提货时,还特意跟谢虎山笑着说起了这件事,说这些尧山农民出现在燕京的两个多礼拜,让燕京的老百姓喜闻乐见。 也让早在建国时就已经在燕京各处胡同巷口消失的一个称呼又被燕京人重新提起:“直隶老赶。” 这是一个既亲切又带有歧视的称呼,燕京人过去把直隶省进京做买卖或者投亲的人称为“老赶”,过去农民总是搭顺路的牲口车进城,几个人双手抱着腿缩在大车上,扬着脖子尽量躲避路上飞扬的灰土,进了京城看到繁华场面,嘴里不断发出方言的“喔嗬”声。 故此也被燕京人调侃:“直隶老赶,伸脖坐车,进了京城,只会喔嗬。” 这次顺口溜变成了:“直隶老赶,撅腚蹬车,进了京城,只会喔嗬。” 而且程云飞说这些人虽然就在燕京转悠了两个礼拜,可是燕京胡同的老百姓们还挺想他们,因为早在民国那会儿,走街串巷卖便宜货的,有一大半都是直隶过去的老赶。 如今大伙纷纷感慨,国家早该开放,直隶老赶来了,燕京的大伙就又能买上便宜货了。 之前没人给大喜提亲,都觉得他家里穷,人口多,又都是半大小子,挣不多少工分,姑娘嫁过来得跟着受累,现在陈大麻子两趟燕京一去,燕京拉来的旧电匣子,旧家具朝大喜的房子里一塞,媒婆立马开始登门。 恨不得都知道陈大麻子这伙人去燕京挣到了钱。 “虾皮还得囤呐,队长,这钱得咱们队里掏吧?”陈大麻子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谢虎山,要求继续加大力度弄海货。 因为他发现燕京人吃饭叼,除了虾皮一种吃法,人家那边还想要卤虾油和虾酱,这原材料正好是虾皮,如果弄一批虾皮,回来搞个虾酱作坊长期卖去燕京那边,这副业不就搞起来了嘛! 陈大麻子主动请缨,担任虾酱作坊的负责人,只要队里按照轧钢厂的待遇对待他,挣到钱,他这个虾酱作坊负责人自己得一成。 谢虎山答应了,陈大麻子老小子乐得跟什么一样,据说回去就把几个媒婆请走,说大喜岁数小,准备再过一年再说对象。 那边陈大麻子正兴冲冲拿着队里拨得钱去为了虾酱作坊奔走时,谢虎山则被喊去了队部开会接受其他生产队的队长批判。 反正负责传话的大队会计杨双喜是这么对谢虎山说的。 搞得三队社员还有些紧张兮兮,如今最为拥护谢虎山的陈大麻子和王瘸子特意招呼着七八个老少爷们跟着谢虎山一起去了队部。 不过他们不打算跟着谢虎山一起进去,他们远远蹲在供销社大厅里避风,让谢虎山发现苗头不对随时吼一声,那时节他们就冲进去把谢虎山从里面抢出来,然后喊上三队大伙,与其他十八个生产队来一场冬日火并。 反正是农闲,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打一架刚好让大伙知道,三队改朝换代了,不是之前马老五那个好说话的受气包当家。 用陈大麻子的话说,谁挡着谢虎山带大伙赚钱谁就是人民公敌,别说韩老狗要批判虎三儿,公社书记尹千峰今天敢说谢虎山办得不对,公社给他拆了搬回去当劈柴烧。 谢虎山说不用,韩老狗收拾自己用不着特意派人送信给自己做准备,奈何三队群众如今对他非常满意,担心反对派像白俄女特务试图暗杀列宁一样暗杀他。 大队部今天的气氛也很不错,比起三队的队部差不了多少,连他在内,十九个生产队长都在场,但并没有出现剑拔弩张,一群人大肆指责谢虎山不干人事,带着三队偷偷先富起来的局面。 队部伙房今天难得烧了大锅,两个女生产队长正麻利的围着热气腾腾的大锅贴白菜虾皮馅的玉米饽饽。 有人抱来柴火,有人蹲着烧火,两个大号铝盆放在灶台上,一盆是准备好的玉米面,一盆是点了香油的菜馅,两个女人挽着袖口围在锅沿前,左手抓一块玉米捏成凹形,右手擓一勺馅开始捏合,随后贴在锅里。 “六婶,杨叔不是说要批判我吗?咋的,批判前让我先吃顿饱饭?”谢虎山凑在锅台前闻了闻香味,笑着跟包饽饽的女队长问道。 “去去去,别在伙房这儿碍事,屋等着吃去。”女队长用胳膊肘碰了碰谢虎山,嘴里笑着驱赶道: “你小子,一天天的,就给我们惹事吧,这么多年好好的生产队长当着,结果你当了队长,我们队里的社员隔三岔五就要闹起义,十八个生产队长,都快因为你下台了。” 谢虎山回到队部大屋,看向正托着烟袋跟一个队长下象棋的韩老狗:“二大爷,什么意思?” “还啥意思,你三队这么整,其他十八个生产队的队长还怎么当?大伙不是你,没长你那脑袋瓜子,但是手底下的社员们可不管队长长没长你那脑袋,就想跟三队一样吃肉。”韩老狗还没说话,杨双喜抱着一摞借来的碗筷从外面走进来,放下之后,哈着冻的冰凉的两只手说道: “今天十八个队长凑的粮食和柴火,弄顿像样饭菜,借大队名义喊你来吃饭,礼贤下士,问问这事怎么办,是逼着他们撂挑子,把担子都交给你,还是你给他们出出主意,先说好,光吃饭不出主意,这十八个队长可商量好了,你怎么吃进去,怎么给你打的吐出来。” 韩老狗把烟袋从嘴里取下来:“看明白了吧,跟评书里说的一样,十八家反王,说反就反。” 第202章 :换人了 “我先把供销社大厅里充当刀斧手的那七八个三队老爷们轰回去,别回头他们冻得受不了,冲进来一看见我吃的满嘴流油,再把我当场砍死。”谢虎山笑着对屋里的众人说了一句,随后出了大队部的门,招呼远处供销社门口正跟游击队望风一样的几个人摆摆手: “回家吃饭去,你们什么档次,还准备留下跟我一块吃饭?赶紧家走!” “真没事?你问仔细了,韩老狗和老马家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翻脸可是真能拉的下脸!”陈大麻子凑过来,对谢虎山问道: “要不我让他们回去,我留下来旁边看着,我不挑吃的,跟着对付两口就行,我在这,韩老狗他们不敢欺负你一个小伙子。” “拉倒吧,你就这两句话说出来,大伙就知道老陈家最不是东西,生产队干部自己凑钱吃顿饭,你还想占便宜?要占也行,你自己出五毛,我们给你留个坐儿。”队部门里,听到门外陈大麻子说话的韩老狗起身撩起厚厚的草帘子,看向他笑着骂了一句: “吃不吃?” 韩老狗和陈大麻子是同龄人,小时候陈大麻子没少被韩老狗追着收拾,俩人的关系有点像他儿子陈大喜和谢虎山,都是幼年玩伴,不过看样子,陈大麻子可能抢不上槽,估计在韩老狗手下也是跟大喜在谢虎山手底下差不多,顶天混個运输大队长的职务。 “我告诉你,韩老狗,反正三队大伙现在把虎三儿都当成眼珠子,伱们要是欺负他,可别怪我……”陈大麻子对着韩老狗还想说两句保持体面的场面话,给谢虎山展示一下自己身为刁民刺头对大队领导的威慑力,奈何没等说完,那边韩老狗已经扭头朝屋里喊: “双喜呀,把咱大队公章可得看好喽,麻子下回再来盖章,别随便问两句就给他盖章开信,好好查查成分,不行把小冯也喊来,三堂会审,从清朝那会儿开始查起,我怕有遗漏,万一他成分不好,放任他跑出去,容易对国家造成破坏。” “韩老狗,你是真狗啊,还从清朝查起来,你咋不从有中坪那会儿查呢!你以为这能吓住我?”陈大麻子看似毫不畏惧的指着韩老狗骂道。 旁边谢虎山看向陈大麻子:“真不怕?” “废话,能不怕吗?马老五都能卡我让我卸车,韩老狗不得挤兑得让我当众生孩子?”陈大麻子觉得谢虎山是故意看自己笑话,这种问题就不该问。 中坪哪个刺头刁民有不怕韩老狗的。 韩老狗笑呵呵的说道:“你就直说,吓唬人这套对你好使不?” “好使,我走就完了。”陈大麻子脸皮厚,跟人闹惯了,看着大队部的局面也不像是真要批判谢虎山,跟韩老狗逗了两句就走人。 “还是得让大伙过好日子啊,你小子刚当几天队长,社员都自发给你当保镖怕被人暗害了。”一个生产队长看完刚才陈大麻子和韩老狗的对话,对回屋的谢虎山笑着说道:“坐下来,吃饭。” 谢虎山坐上饭桌,虽然没资格在一群长辈中坐主位,但也被人按在了韩老狗旁边的位置,给足了重视。 至于饭菜嘛,比起来马马虎虎,说是丰盛酒宴,其实没什么硬菜,一大洗脸盆的酸菜粉条,一大洗脸盆的猪血烩豆腐,最硬油水最足的就是一大盆熬带鱼,其他就是几样喝酒的凉菜,炒黄豆,蚕豆,花生豆。 真正算荤腥的,也就是一小盘切成片的午餐肉,还特意放在了谢虎山的面前。 谢虎山岁数小,主动起身规规矩矩给众人倒酒,其他生产队长则看向韩老狗: “韩书记,人都齐了,开喝前你整两句,别让这小子吃完一抹嘴溜了,先说好,他要溜了,这笔饭钱可算大队账上。” 韩老狗看看众人,又看看谢虎山,咧嘴笑了笑: “行,讲两句,今天这顿饭,是在座的大伙操持的,当然,我也没吃白食,出了点儿酒菜,天天开碰头会,可是一年也就坐下一块吃这么一两次饭,还不是诚心请我吃饭,是为这小子。” 说着话,他又看向旁边的谢虎山,指着桌前的大伙说道: “你这些叔叔大爷婶子们,快让你挤兑的干不下去了,按说,生产队各当各家,各显其能,三队干什么,只要不违反政策,不跟国家对着干,大队也好,公社也好,甚至其他生产队,没资格指手画脚,再说反正也是农闲,搞副业没毛病。” “但是三儿啊,你三队整的这一出局面有点儿太打眼,家家发自行车也就算了,这个大伙不攀比,可是搞副业这个事,现在各队社员天天都去烦这些队长,问他们队为什么不跟三队一样,拿出本钱给社员,三七分账利用农闲搞副业,这些人虽然是生产队长,但也都是一脑袋高粱花子的本分农民,被社员一问一个不吱声,这工作还怎么干?” “所以喊你来吃顿饭,帮着出出主意,是这个意思吧,你呢,今天先吃好喝好,吃完喝完再帮他们想想主意。” “没错!先喝酒,吃菜。”其他的生产队长们马上端起酒碗附和,招呼谢虎山喝酒吃菜。 谢虎山朝众人笑笑,端起酒碗跟大伙喝了一口,随后哈着酒气说道:“我那都是闹着玩,哪算啥正经副业,就是让大伙有个盼头,诱着他们动动脑瓜子。” “那你也帮忙让我们队里的人也动动脑瓜子,趁着农闲多挣俩钱,过个痛快年呗?”一个生产队长对谢虎山笑道。 谢虎山有些为难的说道:“叔啊,这事不那么容易办,我为了忽悠我们队里这些人壮起胆出远门,那不是你们看见的那样,我随便说说他们就有胆子走出去,就海货这个副业,那都是我琢磨好几天才琢磨出来的,还有大喜,栓子,大冲他们三个人,那也是我仔细考虑过才安排他们挑这个头,不是随便定的。” “那都是我掌握三队家底和各家劳动力之后,订了这么个计划,不瞒你们,你们是看到挣钱了,我连赔钱,甚至出人命这些意外都得考虑到,举个例子,我给叔你们队出了个主意,你们队大伙都高兴,夸我仁义,可是这副业要是赔钱,生产队亏本,损失了几千块钱,搞得大伙年底没钱发,骂我倒没啥事,亏的钱怎么办?说的难听点,如果搞副业的人出远门,意外死了,又怎么办,到时候人家家里人指着我鼻子骂,都是因为我死的,我怎么说?” “光看见贼吃肉可不行,也得瞧瞧贼挨打,我说句难听的,你们学不来,因为你们队里没三队有钱,说的再过分点,研究这事的时候,我连队里人命都订了价,你们的家底没我多,没法跟我学这套歪门邪道,我现在干的,其实就是尽可能哄着他们出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就像陈大麻子,他要不去一趟燕京,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人家燕京那边吃面条还需要放卤虾油调味。” “脑袋瓜子不是靠别人用嘴教的,是自己看来的,学来的,我六爷摆弄一辈子牲口,为什么没把我二叔教成兽医,我大爷怎么当的兽医,是去高丽那一年,看遍了,治遍了别人一辈子看不完的牲口。” “我给他们配自行车,就是为了让他们能走出去看看,除了种地,他们还能干点啥为别人服务,顺便再挣点钱。” 谢虎山一番话说完,让大伙都安静下来,总不能真的按照他说的,先一家发一辆自行车,然后队里拿钱出来由着社员折腾吧? 谢虎山的生产三队有卤煮和砖厂甚至是轧钢厂明里暗里的支持,钱上面不发愁,他们的队里可没有这么大进项,那钱都是有数的,今天花一笔,来年种子或者化肥可能就少几斤。 “都听到了吧,虎三这孩子没有藏私,说的都是实在话,老话说的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出主意赔了钱,最后各队是不是得骂他,本来就是你们各队的内部问题,还得你们自己想办法去解决。”韩老狗在旁边为谢虎山帮腔说道。 这让谢虎山感觉有点儿不可思议,韩老狗可不是那种爱护晚辈的老人,他只会把晚辈当牲口使,这狗日的肯定有“但是”俩字。 谢虎山觉得不能让韩老狗说出但是俩字,自己主动说道: “其实吧,也不是没办法,大队有钱,轧钢厂,胶印厂,制管厂今年这一年给大队交钱那可不少呢,所以我觉得各队可以跟大队借一笔钱,然后回去订个计划,让大伙去外面转转,集思广益,研究研究干点儿什么合适。” 看到众人顿时都看向韩老狗,谢虎山松口气,夹起一片午餐肉送进嘴里,欣赏旁边韩老狗目瞪口呆的模样。 老东西,脑瓜子嗡嗡的吧?让你没憋好屁。 韩老狗确实没想到,自己帮谢虎山说话,结果这犊子转脸就把自己推出去了,此时看到大伙都看自己,他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 “要我说,虎三儿说的这主意也行。” “嗯?”这次换谢虎山愣住了,让大队吐钱出来的主意,韩老狗居然觉得还行? 这是哪出岔头了? “你跟大伙详细说说,如果大队给各生产队提供一部分资金,他们有了钱,该怎么做。”韩老狗笑呵呵的让谢虎山继续顺着刚才的主意说下去。 这态度让谢虎山心里直发毛,太反常了。 大队有钱正常来说也不可能反哺各生产队,就算是花钱,也得把资金集中起来花出去,不可能分散着花出去,韩老狗再是农民,当了这么多年大队书记,这个道理肯定明白。 “大队主要是态度问题,要是大队也不反对,其实不分也行,整体规划一下,比如各队都想搞副业,那就统一计划一下,副业也分很多种,什么畜牧业,制造业,运输业,整体做出……规划,把大队劳动力……优化结合……不是,各位活爹,你们到底是想干啥,来个痛快的,我瞧着不太对呀?”谢虎山看着大伙一会瞅瞅韩老狗,一会瞅瞅他的反应,总觉得他们根本就没在乎他说啥。 干脆在桌上挑明了问道。 倒是韩老狗听得津津有味,在旁边边卷旱烟边催促道:“你别管他们,接着说。” “我……我说到哪了?” “大队劳动力优化结合。” “统计每个社员的特长和能力,按照指定的副业规划合理分配,确保用人得力,相关副业既分散又统一,能形成互补……没了。” “真没了?” “真没了,三队就这么计划的。”谢虎山老老实实的说道。 韩老狗用火钳子在旁边炉子通了通火,又夹起一块烧红的煤凑到烟卷前点燃,狠嘬了一口这才对众人问道:“你们觉得谢虎山说的怎么样?” “好!” “你们谁能说出来吗?” “说不出来,这词也就小杨书记和双喜会计能整几句。”一个生产队长开口说道。 韩老狗这才对谢虎山说道:“这顿饭是我个人出钱请大伙的,假借他们要批判你的名义。” “啥意思?”谢虎山半个屁股离开座位,准备一听话头不对,随时跑路。 甚至他觉得自己草率了,应该把陈大麻子等人留下在外面等着自己摔杯为号。 “坐稳了,不批判你,说正事,县里前两天喊尹书记去开会,尹书记回来之后又召集各大队书记去公社,传达了一下会议精神,有两点,第一呢,说是让大家放下思想包袱,不要再有之前那种卖俩鸡蛋就担心犯了走资错误的顾虑,可以适当放开一些,农民的首要任务的确是农业生产,但是,国家现在也鼓励公社和生产大队在不耽误农业生产的同时,把单纯农业生产转向农工商相结合,国家的原话是,搞一搞社办工厂,队办工厂还是很有必要的。” “上面换人了?”谢虎山听完韩老狗的话,敏锐的问道。 能让韩老狗当众说出这种开明态度的话,必然不是单纯县里开会这么简单,韩老狗不是个轻易变更态度的莽撞人,绝对不见兔子不撒鹰,必然是有另外的消息。 韩老狗点点头:“听尹书记在县里收到的消息,大寨那位领导如今不负责国家农业这块的具体事务了,所以农村基层发展这块风向变了,不在农村大肆开展割资本主义尾巴,打击不务正业那一套了。” 谢虎山轻轻呼出一口气,那个人在中坪甚至浭阳农村的口碑不太好,提起他大半都是负面评价。 果然,听到韩老狗说出那个人,旁边一个生产队长唏嘘的说道:“要说他也是地里干了半辈子活的农民走出去的,走出去之后说的那是什么话,办的那是什么事,当初来浭阳,也就是没来中坪,来中坪说那话,大伙都得……” 他犹豫一下,没有说出后面太过分的话。 谢虎山明白,这边的农民对他印象不佳,主要是因为他坚持的农村发展路线问题。 他曾说过,农村发展最重要就是必须要让农民一天的工分价值不能超过一块五,一旦超过之后,农民就容易觉得自己有钱,产生一些不该有的资本主义思想。 大伙对他不满就在于此,你的大寨又是这个产业又是那个产业,国家有点啥农村好政策都优先,你上去之后掉过脸让别的地方农民接着受穷,还怕农民有了钱变小资,这是什么话? 士农工商,那仨挣的钱哪个不比农民多,大寨哪个农民吃穿不比别的农民好,怎么现在反倒农民一天挣一块五就走资了? 用韩老狗的评价就是,他是个出色的庄稼把式,合格的大队书记,但真算不上个合格领导。 也怪不得韩老狗如今改了口风,这位领导如果还负责具体事务,谢虎山在三队干的事,报上去别说请功,真传开了,他谢虎山这个人都得被拉出来开批判大会挨顿训,档案都得被记上一笔。 “这跟我也没啥关系啊,风气不风气,三队都这么搞,就算没换人,我顶天公社开大会批判,写检查,让大伙搞副业给生产队挣钱又不犯法。”谢虎山听完之后,对韩老狗说道。 韩老狗搓着一粒花生: “第二件事跟你有关,尹书记跟我说的,也算是提前给我透透风,这不尧山地震三年了嘛,之前地委那边一直忙着重建,这两年都没时间下来基层调研考察,如今重建工作都差不多了,地委和政府领导也想腾出时间下来转一转,暂定年前,地委和地区政府会下来一批领导,到各区县基层走一走看一看。” “咱们县报的考察备选以中坪公社为首的三个地方,尹书记报的则是咱们大队,毕竟按照这个风气,中坪大队可以露露脸,能让领导们看见中坪实实在在的变化,队办工厂,还有港商参与的胶印厂,都能走一走看一看,这都是咱们大队在保证农业生产的同时,创造出来的成绩。” “这也跟我没啥关系,撑死了考察轧钢厂的时候,我让我大妈在食堂整几个硬菜就完了呗。”谢虎山一脸不解的问道:“具体接待工作到时候让四丫头陪着,让她露脸。” “你这孩子还是年轻,怎么想不明白呢,吃两天饱饭就忘本了,我提这事的意思是啥呢,地委领导下来一回不容易,明白不,能让人家大老远白来吗?中坪不得让他留下点啥政策好处啥的?”韩老狗看谢虎山还一脸事不关己的茫然,有些嫌弃的反问道。 谢虎山恍然:“您老要薅领导一把。” “不是我薅,是人家领导下来肯定有点政策啥的,不能白来,给哪都是给,为啥不能给咱们?至于薅啥政策,我哪知道,咱大队副业都是你弄出来的,你熟悉,所以呢,这事得你负责,我不掺和,就一句话,不要国家贷款,中坪不欠国家饥荒,这是咱们的脸面。至于别的,那就看你本事。”韩老狗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点点头:“要这么说,其实把老杨喊来一块吃这顿饭合适,他主意多,可惜他来不了,这段时间他走不开,得把胶印厂的事都安排完,等港商那边和县里研究给出合适人选接手才行。” “你别出主意了,我的意思是,你直接作为负责人去跟领导薅就行,这么多年,咱们大队的大队长都是我一直兼着,你搞出这么一堆副业,很多群众都觉得你当大队长比治保主任合适,这样,你薅的时候也名正言顺,不然又不是公安局下来调研,人家领导听你一个治保主任说啥。”韩老狗队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马上摇摇头,好家伙,这等着自己呢? “不干!治保主任挺好,大队长这活儿不行,我说这十八个生产队长为啥配合你呢,二大爷,你是真不是人呐,逮住一个听话的牲口朝死了用啊?” 生产大队的大队书记和大队长是两个职务,类似于村支书和村长。 书记是公社考察列出推荐名单,大队党委会成员根据名单选举产生,所谓党委会成员,其实就是大队内政治面貌属于党员的社员,中坪这里是三年一选。 大队长的选举,跟公社没关系,是生产大队全体社员内部开大会投票选举,跟生产队长一样,一年一次,只要是中坪的人,谁想参选都行,选完通报给公社一声就行。 只不过之前韩老狗威望高,大伙也懒得去考虑书记和队长到底有什么区别,反正韩老狗不会坑大伙,所以每年全体社员大会的队长选举基本都是走个形式,都让韩老狗兼任了。 但是今年,其他队的很多社员因为眼热生产三队,确实开始有人反应,书记可以让韩老狗接着当,但大队长这个活是不是可以考虑让谢虎山来干,这样就能让他名正言顺带着大伙一块挣点钱,他要再只顾着生产三队,大伙也能有充沛的理由指责他。 谢虎山没想过要当什么大队书记或者大队长,在他看来,三队队长就该是他大好人生中最后一个集体职务,他是因为三队马老五,赵会计等人照顾他,帮了他,所以想要知恩图报,靠自己的能力今可能让三队老少爷们过几天舒心日子,这才答应马老五当一年生产队长。 不然他早跑燕京或者港岛挂着个合资公司办事处的名义享受生活去了。 他都规划好了,虽然不知道生产队啥时候解散,但看报纸上的形势也能分析出个大概,估计也就是三五年的事,这段时间争取多倒腾点儿钱,趁着过两年中英港岛谈判的时候,港岛股市震荡去抄波底,再给家里人弄个港岛身份,去国外旅游上学都方便,到时候去鹏城办个工厂开个公司什么的,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他可没有韩老狗这种要为中坪人当牛做马奉献终身的觉悟。 再说,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他自己就是中坪出来的,这地方全是刁民,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队长带着大伙挣钱的时候,队长是爹,可要是队里赔钱,年底发布出钱来,大伙就能让队长见识见识谁是爹。 这地方的从属关系随时转变,比薛定谔的猫都复杂。 “不想干也得干,你刚才叭叭的那套词就挺好,到时候领导真要来,就给领导整这套词,小杨说出来跟你说出来,那不一样,小杨是县里干部,你是咱们中坪本地孩子,真跟领导面前露脸,不能便宜外人。”韩老狗理直气壮的说道: “而且,今年大队从轧钢厂分了不少钱,年前全体大会发分红,这是你的功劳,我一把岁数能抢你的功劳,这钱怎么花,是给大伙发了,还是大队统一规划,得挣这笔钱的人说了算。” “那就是您的功劳,都是您这位老党员领导有方,为我们这帮年轻傻小子指明方向行不行?我……”谢虎山没说完,看到窗户外面韩红兵的身影,似乎有事要找自己,看到自己在喝酒,笑笑又转身走了。 这货不是因为被自己发配港岛,这段时间正忙着抓紧利用最后这点时间跟那个小乔姑娘示爱呢吗? 不过看起来倒不像有急事的样子。 “我不懂副业那一套,我就负责接着当条老狗,给大队看门,闻味,咬人,挣钱我不管你,但是我要闻出上面什么味,该唱什么调的时候,你得听我的话。” “你唱出花来我也不干。”谢虎山斩钉截铁的说道。 韩老狗压低声音在谢虎山耳边说道:“我还收拾不了你小子了?就一句话,别的不说,你和二小子在港岛偷人家狗,又给自己弄了港岛户口这事,都够严肃处理你们一顿,这要捅出去,胶印厂你靠港商挣的那一半利润说没收可就没收了。” “那个,二大爷,具体大队长要负责什么工作来着?”谢虎山端起酒碗嘴里大声问道: “我这不是没当过嘛,怕给大伙耽误了,既然大伙信任,那我也不能不识抬举,具体还要开大会不是,看选举结果,我同意开大会的时候按票数说话。” 随后压低声音对韩老狗说道: “您就告诉我,是谁告诉您的就行。” 韩老狗嘿嘿一乐:“偷着乐去吧,就你俩那点事儿,没人家小杨书记和那个程副厂长替你俩擦屁股,早挨收拾了,当人家侨联吃干饭的呢。” 第203章:演技 “你找我有事啊?”谢虎山坐在三队队部,抱着桃子在娘家给他用野兔子皮特意缝好托人送来的暖手包,对韩红兵问道。 这个暖手包不是什么高科技产品,说白了其实就是输液用的葡萄糖瓶子灌满热水,然后外面缝了个免得烫手的兔毛皮套。 这样套上皮子之后,把瓶子抱在手里既不烫手,又热乎乎的,不用再去凑到炉子边烤火。 他和奶奶,大妈,二婶,大秀一人一个,也不知道桃子去哪找了这么多毛皮。 此时谢虎山手里的瓶子除了热水,还泡着他特意找小老道要来的几颗巴豆。 他现在就盼着韩老狗和尹千峰这对老狗日的,这几天来三队队部视察,这样就能找机会把泡好的巴豆水给他们灌下去,帮他们清理清理那一肚子坏水。 “你不让我去港岛找咱大哥去吗?我……跟小乔说了这事,完了小乔当时没说啥,结果今天我又去时,她和她妈见了我一面……”韩红兵坐在谢虎山对面,低着头不好意思的笑笑: “其实就是……” “知道你能去港岛之后,她妈老看得起你了,话里话外那意思肯定不反对你俩的事,是吧,而且话里话外是不是想让你把她闺女也办过去,对吧?”谢虎山没好气的揣着手,叼着烟,盘腿坐在炕头上,跟地主老财一样盯着韩红兵问道。 韩红兵有些难为情的点点头:“我也知道,这有点儿势利眼,可是……” 谢虎山看到他不好意思的模样,咧嘴笑了起来:“去呗,让咱大哥办就行了,应该不怎么费事,一张邀请函的事,你怕我不乐意?甭担心,我比你乐意让她去,我就想看看伱这一见钟情的小乔姑娘,能不能斗得过林翻译,林翻译那是什么人?起码自己有胆子豁出命闯出去的主儿,我估计,最多俩礼拜,你那相好的,就得乖乖回来哭着找妈妈。” 韩红兵看到谢虎山没反对,抬起头有些局促的笑笑:“我这算不算是给中坪爷们丢脸了,马三儿说我不能这样,大老爷们怎么能让女人摆弄的团团转。” “不算丢脸,别往心里去,韩参谋长,你就是漂亮姑娘睡得少,真的。”谢虎山取下嘴里的香烟弹了一下,望向窗外冬日的午后: “也别听马三儿的,回头我收拾他,说的什么话,听女人话有什么丢脸的,我还愿意听桃子的话呢,这是两码事,我只是单纯觉得,小乔呢,配不上你,你是我光屁股长起来的兄弟,我盼着你找个天上的仙女,不是盼着你找個讨人嫌的嫌女。” “小乔那姑娘,真不如林翻译,林翻译是有点儿小资,爱慕虚荣,这正常,哪个漂亮姑娘也不能喜欢要饭花子,养美人从古至今都是要花钱的,说林翻译势利眼没问题,但她起码认定了就不后悔,当初说跟你走就跟你走,你打架放火也没有吓得离开你,这说明人家林翻译好歹是一个内心有主见的女人,你那小乔,除了模样比林翻译漂亮点儿,其他的真的不行,女人可以没担当,也可以没魄力,但不能凉薄,凉薄知道啥意思吗,不知道回去查字典去。” 韩红兵后背靠在墙上,懒洋洋的随着谢虎山目光看向窗外: “其实我刚得知这事的时候,也觉得挺没意思的,之前我是农民,人家对我也就那样,现在一听我要去港岛,还随时能办身份,马上就不一样了,感觉之前那么多趟尧山新华书店都白跑了,早知道不如不看书,直接说老子有港岛身份纸,说不定都该抱儿子了。” “所以说你就是姑娘遇到的少,多了就习惯了。”谢虎山对韩红兵笑着说道: “要我说,你要实在喜欢那长相,都不如跟她姐大乔搞对象,要是嫌她说话难听,买点药弄成哑巴,不影响炕上用,她姐也行,模样一模一样,你要实在喜欢小乔那死出,就跟她睡觉之前拿出小乔的相片,让她姐捯饬成小乔那样再上炕钻被窝呗。” “你拉倒吧,大乔姐那脾气你见过,多生性,说话不中听都能大耳光抽脸上,哪个男的敢让那么个虎妞乖乖换衣服上炕?”韩红兵听到谢虎山提起大乔,也笑了起来: “不过该说不说,大乔姐虽然脾气不好,嘴里没把门的,但为人仗义,喜欢打抱不平,这点确实比小乔强。” “打住吧,我没觉得她仗义,我就光听过她骂街,一点素质都没有,我最恨没素质的人。”谢虎山脑中闪过那天大乔在七瓷厂门口破口大骂的音容笑貌,果断摆摆手换了话题: “你去港岛不用掺和印刷公司的事,他们该干啥干啥,祝同志林翻译她们让你参与,你也别管,先找个夜校学粤语学英语,然后就在港岛转悠就行,转够了找个工厂去开工,看看人家怎么开工厂,偷偷师,港岛就这一点好,大多数工厂老板都是给人家当工人做起,摸清了门路,学会了手艺,就立马辞职自己干。” 他之前就跟韩红兵交代过,这回去港岛,是宝哥让中坪合资的胶印厂派人去港岛公司工作进修的理由,但韩红兵去,不能真去负责印刷公司的工作,因为那公司就是个壳,除了合资的胶印厂之外,没有什么正经事,学不着什么正经东西。 韩红兵听谢虎山让他找个工厂开工偷师,学会马上辞职,有些不太情愿,在他看来,如果工厂老板愿意教会你手艺,你学会之后马上辞职走人,自己干起和人家一样的买卖,这不符合浭阳县这边的规矩: “这有点不仗义吧?东家干这一行,伙计再干这行,这不撬行市嘛,在咱们这边,学木匠出徒之后你还得跟师傅说明白,只要师傅还能干活,就绝不接师傅家方圆五里的活计呢,再说,大爷小时候那会儿学兽医不也这样吗?” “你看,你这就属于典型的北方农民思想,人家港岛那边的仗义不在这上面,你去了就知道了,多学学,自古以来商人多是南方人,不是没道理,北方人全都是你这想法,先替东家考虑……”谢虎山指了指韩红兵: “你跟人家关系处好了,老板又看你是块材料,说不定能出俩钱帮你开个作坊,北方讲东主西宾,宾主相得这种封建思想,港岛那边是外国人占领那么多年,不讲究这套。” 韩红兵剥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那我啥时候才能回来?” “想啥时候回来就啥时候回来,但是,没学成之前最好别回来,你要实在想你妈,逢年过节回来一趟不能白回来,走的时候得带几个人过去,明白吗,二面肥的儿子,赵会计的儿子,陈大麻子的儿子,操马……然后他们回来,再带其他人,就这么慢慢来呗,总不能就你一个人见识资本主义什么样,得让大伙都去看看。” “好家伙,你这是要拿港岛考验尧山年轻人?”韩红兵脑中闪过谢虎山说的画面,一个又一个年轻人去港岛学技术,见世面,从自己刚去时的诸般不适,发展到其他人来自己能提点关照,再到人越来越多,大家互相帮助,甚至一群人学会之后衣锦还乡的画面,忽然笑着问了一句: “你说,如果麦收时大伙回来,是不是还得穿着西装皮鞋下地割麦子?” “那不挺好嘛,不止你,等混好了回来,带着宝哥轩仔,让两个港商一块下地,给两位带劳力士的大哥发名牌镰刀,普通镰刀配不上他俩身份。”谢虎山也笑了起来。 韩红兵哈哈一笑:“你这有点儿太不拿咱那两位大哥当回事了。” “我很尊重大哥,不然为啥鼓励大伙都去港岛走一走?就是担心大哥受欺负,你想想,等去的人多了,咱大哥宝哥在港岛再被流氓地痞欺负,那都不用他再提跟什么长乐社瞎混,能底气十足的跟人家喊,我是浭阳爱国侨胞,我为中坪做嘢!” “边个够胆郁我,信不信我让港岛中坪青年民兵独立连刮你们全家出来做思想工作!” “大哥收咱俩花这点钱,花的还是挺值的。”韩红兵被谢虎山模仿曹天宝语气说的后半句粤语逗得哈哈大笑。 一周后,韩红兵跟谢虎山,陈大喜,马三儿,杨利民喝了一场大酒,然后就孤身去了燕京,他要在那与已经在公司燕京办事处特意来接他的林翻译汇合,然后一起前往港岛。 谢虎山没问他和小乔姑娘的关系怎么处理,到底是先帮姑娘办身份再睡她,还是先睡她再帮她办身份。 这事当事人不提,自己再是好哥们也不方便打听,不过谢虎山估计以韩参谋长的人品,应该干不出先睡后办的事来,属于血亏那种。 至于中坪大队,则赶在一进腊月时就召开了全体社员大会,时间比往年早了一些,主要是因为担心上面的领导年前下来,晚了容易耽误薅领导羊毛。 全体社员大会上,让谢虎山觉得自己给三队社员的自行车没白买,自己有事的时候,三队的老少爷们是真的冲上去。 往年开半天的全体社员大会,今年从早上九点开到下午四点了,还没开出个结果。 因为三队社员不同意其他生产队提议投票选自己队长当大队长这件事,他们认为这是韩老狗戳傻狗上墙,拿我们三队队长当小孩子糊弄呢? 那是生产大队长吗,那纯纯是背锅大队长! 所以下午三点投票时,马老五不知道做了什么思想工作,居然发展了几名得力的三队死士。 选举一开始,他当即率领着陈大麻子,韩红兵的父亲韩成桂,外加谢虎山的二叔谢启丰,还有几个三队年轻社员冲上去把统票用的纸笔连同票箱子都给抢了。 马老五看起来是真急眼了,听到韩老狗要让葛宝生安排民兵把他们给拽出会场,抱着票箱子站在主席台上对韩老狗破口大骂: “韩老狗你不能逼着我们队的孩子跟你似的为人民服务!怎么的,你乐意在中坪替大伙当狗,就也得让虎三儿学你当狗?我跟你说,虎三儿这小子是条龙!得机会就得让他飞,你别想给他困住!你想把他调教成狗,我们三队不答应!” “你出去凉快凉快,跟你说不明白。”韩老狗坐在主席台上,面对三队全队反对,一点儿都没有生气的迹象,眼皮都不夹马老五一下,气定神闲。 台下的大伙也没有太意外的表情,都能理解,谁家有好东西也不愿意拿出来和大伙分享,在三队的人眼里,谢虎山就是三队的,挂个治保主任的头衔给大队偶尔出出力行,但你不能把人抢走。 三队的众人在台下最为激动,此时不断大声附和马老五,在他们看来,大队长那和治保主任两码事,大队长意味着中坪小三千人吃喝拉撒都得管着,他们三队的谢虎山又不是三头六臂,只是个过年才满二十岁的小伙子,哪有那么大的能力,能管好三队一百多人就已经非常不错了,不能由着大队带著蛤蟆攥出尿来。 大队把孩子用坏了,他们三队还怎么用? “你别说话,你现在就是个支部书记,选大队长这事跟你没关系。”陈大麻子看韩老狗开口要让他们出去,在旁边替马老五帮腔: “要么你接着选上大队长,那你可以让我们出去,你要没选上,你凭啥轰我们出去,你书记管党员,管不着我一个大队群众!” “虎三儿,你放心,你五叔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谁也别想坑你!”马老五在大会现场,面红耳赤的拍着胸口对谢虎山说道: “你今天要是选县长,五叔说出不乐意这三个字来,那是你五叔不是人,出门活该被马车撞死,是我拦着队里年轻人的前程,可大队长这个活,就得拦着!这不是啥好活!” 赵会计在旁边帮腔,朝着其他队的人喊道: “你们就是瞧着我们三队发自行车眼热,喜欢自行车,让你们队长也去买去就完了,挤兑我们队长干啥,虎三儿还是个孩子!父母没了,你们都是长辈,要多体谅,多照顾,怎么还能翻脸挤兑孩子呢?” “赵树立你也好意思说这话?合着就你们能挤兑是吧?我们就只能光看着?别人说不挤兑孩子这话我信,你和马老五两个鸡贼货也配?”最先开口的是四队的生产队长吴铁梅,是一位中年妇女,别的男队长不好说的话,她说起来没顾忌,听赵会计在那帮腔,当即就开口反驳: “是你俩挤兑人家孩子去县里骗大粪,不是我们!这才过了一年,你俩就跳出来装好人了?打听打听,五十里地谁不知道你俩干的缺德事,教人家一个孩子去糊弄县里领导?” “还说我们拿谢虎山当牲口使,你俩没使?谢虎山带着傻小子们去西山给三队脱坯烧窑,不是你们干的?让孩子干那么重的活,你们也不怕遭雷劈?” “我们说啥了?我们就是要让谢虎山当个大队长,给大伙出出主意,早点儿过上点儿好日子,你俩倒是蹦出来了!早干啥去了!” 吴铁梅嘴巴利索,说话跟连珠炮一样,又急又快,怼的赵会计僵在当场,同时也让其他队的社员反应过来: “对啊,最不是人的就是马老五他们,把人家谢虎山那孩子当牲口一样用,还不让别人用,怕别人给用坏了,不怕自己用坏了!” “就忽悠谢虎山去县城骗大粪那事,当初大队就该报案,判这俩老王八蛋进去劳改十年八年的!” 韩老狗看向气汹汹的马老五:“老五哇,说说为啥大队长不是啥好差事,说明白。” “咱大队哪有大队长,那都是你一个书记说话算,虎三当了大队长又咋样,还不是屁事都得你做主,你就是想让领导来的时候,派他跟领导打交道占便宜!他能做啥主?他在三队,至少啥事都说了算,谁不听他的,他能收拾谁,在大队他行吗?你韩老狗同意吗?”马老五瞪着眼睛大声对韩老狗说道。 马老五的咆哮声让会场内迅速安静下来。 二面肥这老东西今天是真豁出去了? 陪同出席的杨利民最先反应过来,他开口说道:“五叔,这个问题你说的有些……” “小杨啊,二叔知道你是好人,跟三儿有交情,可现在是中坪生产大队内部开会,你一个县里下来的干部这时候别说话,我们自己选啥样的大队长,公社都管不着,你也别说话,开完会二叔给你道歉!”谢启丰此时打断杨利民,把杨利民没说出来的话给撅了回去。 这一幕幕让当事人谢虎山看的目瞪口呆,自己啥时候在三队有这么高威望了? “老五这话说的确实没毛病,我这个书记兼队长,自己都不知道兼了多少年了,确实是让大伙都忘了,这是两套班子,书记有书记的活,队长有队长的活,原来是因为怕大队干部太多,分薄了工分,现在既然老五和三队对这事有意见,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好像虎三儿当大队长容易没自主权,那就说开了,书记负责大队党支部委员会的工作,这是一套班子,正常是六个人,队部如果职务全额统计,应该是九个人,今天不止选大队长,把之前支部委员兼的九个队部职务也都一块重新选了吧,这行吧,你们怕我欺负虎三儿,那就让虎三儿提名,希望哪几个人当他那个大队部的干部,以后跟县里那些领导们一样,分开办工,各司其职。”韩老狗看向抱着票箱子的马老五: “我这个态度怎么样?” 韩老狗一番话,让马老五好像被人点了穴一样愣在原地,一直按照马老五的吩咐行事的谢启丰,看到马老五没了动静,又看看赵会计,陈大麻子,最后看看谢虎山,他不知道大伙怎么忽然又没动静了。 他是被马老五劝说反对的,作为农民,他一直觉得侄子就不应该管太多生产队的事,踏踏实实娶媳妇,盖房子,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而且他觉得马老五说的没毛病,大队长不是什么好差事,中坪大队这么多年,始终是韩老狗说了算,大队几个干部都是韩老狗提拔的,侄子谢虎山当上大队长,也根本指使不动别人,再说,韩老狗管理大队一直管的挺好,就让韩老狗接着管呗,为啥非折腾自己侄子。 侄子是年轻人,脾气大,他怕万一有人不听谢虎山的话,谢虎山受不了这种鸟气,一激动再干出点儿出格的事儿来,那还不如踏踏实实留在三队当队长。 至少连自己在内,三队所有人都能听他的话,哪怕有个把不满意的,瞧在他大爷和自己这个二叔的面子上,只敢私下偷摸抱怨,不会当众让侄子下不来台。 可刚才听韩老狗说的意思,如果怕侄子在大队说话不好使,那就干脆一块把大队其他职务也都选出来,谢虎山提名哪个,哪个就能参选。 谢启丰不知道该怎么怼回去,他嘴笨,只能寄希望于马老五,赵会计,陈大麻子等人,可是等了半天,马老五都没有再出声。 在场的全体社员都已经挺明白了,马老五现在已经张不开嘴,他再想用没自主权这套理由来反对,根本站不住脚。 因为韩老狗这番话意味着只要谢虎山愿意当大队长,还能决定手下副大队长,大队会计兼出纳,民兵连长,妇女主任,团支书,农技员,出纳员,治保主任这一批干部的提名人选,按照现在大伙对谢虎山的态度,他提名谁,基本不会有人反对。 “我出去活动活动。”马老五把票箱子放回远处,小声朝韩老狗说道:“屋里烟味太大,熏得我刚才脑瓜子疼,说话冲了点儿。” 谢虎山此时听到马老五这番话,才反应过来,自己二叔,赵会计,陈大麻子,韩成松这些人肯定是被马老五和韩老狗联手玩了…… 这哪他妈是帮自己反对呢,这是给自己把嚼子勒得再紧点儿。 只有自己二叔是真心惦记自己,此时脸上的茫然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在疑惑马老五,赵会计几个人为啥不继续大声开口反对,管韩老狗说啥呢,就该死活不同意,接着闹。 亏刚开始时马老五演的还挺像,有那么一瞬间,看着台上马老五抱着票箱子激昂慷慨的德行,谢虎山还有点感动来着。 那巴豆水没泡错,而且不能只给俩人灌下去,现在变仨人了,还得接着找小老道多要几颗。 第204章 :卖种子 “奶,你跟我哥说说呗,我也想当官,你让他给我也安排一个官当当呗?”大秀蹲在堂屋,用手呼噜着趴在灶坑旁的二喜狗头,一边把柴火朝里面塞去,一边对正在锅前干炒着花生的奶奶讨好说道: “学校上回选班长,全班同学都选我,老师最后都不让我当!” 奶奶只是脸上带着笑,没有言语,耳朵留神西屋的动静,眼睛打量着铁锅内河沙和带壳花生的颜色,直到炒出了香味,这才对旁边端着盆等着装的大妈陈春香说道: “差不多了,盛出来吧。” “唉,妈,你说……当个大队长有啥好,那进屋里还没两分钟,就吵吵的跟打仗一样,把虎三儿都气得跑出去了,咱家还得搭上点儿花生给他们吃……”大妈嘴里唠唠叨叨的和奶奶说着话,但手里动作却不慢,用筛子把花生从河沙中捞起来,盛入备好的盆内,等忙完之后,这才顾得上骂自己的闺女: “你上一边去~别来烦人!你开班会前吓唬同学,你有理了?你妈给人家赔礼道歉你没看够啊?还选班长,伱哪来的脸?我去你们学校都臊的慌!” “去多了就习惯了,我人缘好。”大秀嘀咕道。 奶奶接过大妈手里装满干炒花生的钢种盆:“你歇会儿,我给他们去送进去。” “我去吧,妈,您回屋歇会儿,那屋里都是烟味,再把您呛着。”大妈伸手要把奶奶手里的盆子接回来,奶奶却用手臂拦了一下,给儿媳妇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 “没事,我去看看,我进去他们就不抽了。” 说完,奶奶抱着花生挑帘进了谢虎山住的西屋,刚一挑帘,大团大团的烟雾就朝堂屋涌出来,里面的烟味恨不得能呛人一个跟头。 奶奶平时那么讨厌吸烟的一個人,此刻脸色不变,跟没事人一样走进去,笑着把花生放在炕上,对着此时占据炕上地下各个位置,或蹲或坐造型不一,唯独表情一样难看的十几个生产队长: “吃点儿花生垫垫肚子。” 看到奶奶进屋,本来表情难看的十几个人都起身客气推辞,花生这玩意在农村算是金贵东西,大队为了保证粮食产量基本不种或者种的很少,主要是各家自留地种个一亩半亩,收了之后留着榨油用,再有就是过年的时候炒一些当成干果哄孩子或者给老人下酒用。 这不年不节的,老太太端来一盆炒花生待客,让大伙都觉得不好意思,有几个与奶奶关系亲近些的生产队长此时开口说道: “六婶,大伙吵到您了吧,真不是因为私事,不是冲您,也不是冲老谢家,实在是虎三儿这事办的不对路子,大伙想劝他再想想,您别因为这事上火。” 奶奶顺势坐在炕沿上,笑吟吟的打量着屋里的众人,声音柔和的说道: “我没事,我一个啥也不懂,望天吃饭的老太太能上啥火,我是外面听着你们着急吵吵,怕你们气坏了,你们跟虎三儿那孩子比生气,可比不过他,那孩子脾气臭,一句话能把人气死。” “是有点臭,平时还真没瞧出来,这嘎小子,是真拉得下脸。”一个生产队长在旁边搭腔: “咱说句实话,韩老狗跟大伙开会,那都没有虎三儿这么说话的,这哪是大队长,这不二皇上吗,啥事不得商量着来吗,他这倒好,咣当一下,他就大包大揽全作主了?大伙过来问两句,他先吵吵起来,然后把人扔下,自己就先摔门出去了,这叫啥事。”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附和。 谢虎山当大队长是他们选的,他想干啥,大伙也都由着他,甚至他任人唯亲,大伙连韩老狗在内也都捏鼻子认下了。 整得现在大队两套班子,谢虎山的大队部成员清一色是三队的人。 原来的大队会计兼支部纪律委员杨双喜,兢兢业业多少年,而且待人接物都不错,说下岗就下岗了,现在乖乖被赶回去当纪律委员了。 三队赵会计摇身一变成了大队会计。 副大队长原来是九队生产队长兼着,现在换成了三队副队长马老五。 马老五也是臭不要脸,居然还答应了,一把年纪在人家孩子手底下兼俩副职还美的跟什么似的。 连大队妇女主任都下岗了,换成了三队的妇女队长刘凤莲。 可以说,大队除了葛宝生的民兵连长没有被换,其他职务都被换了一茬。 那又怎么样?大伙都点头了,只要谢虎山愿意带大伙挣钱过好日子,没啥不能换的。 结果这小子上任之后,第一件事不是教他们怎么搞副业!是教他们搞农业! 这才是大伙发脾气跟他吵吵起来的原因,我们tm面朝黄土种了一辈子地,怎么种粮食还用你一个毛头小子教? “嗨,要不我说虎三儿这孩子在外面早让人打死了,也就是中坪你们这些叔叔大爷由着他撒欢,惯着他。”奶奶看到大伙都没去碰花生,自己主动起身,慢条斯理的抓起盆里的花生,给屋内的众人分着,嘴里没有任何不耐的语气: “要我说,你们当初就不该由着他胡闹,选他上去折腾,图什么呢,你们哪个吃的盐不比他吃的饭还多?怎么就信了他的邪,对不对?” 女队长吴铁梅此时接过奶奶的花生,唉声叹气的说道: “六婶,虎三儿也没你说的那么不争气,他确实有本事,三队家家户户的自行车是真的,家家出人去倒腾虾皮带鱼带回来的钱,买回来的东西也骗不了人,大伙没别的,就是想让他有这好主意,跟着一起沾沾光,大伙穷,没钱,不能给他实在好处,就只能面子上捧着他,顺着他,只要他帮大伙研究点儿副业门路,别说马老五当副队长,家里的狗当副队长,我们也没意见,可你说现在他要折腾农业……这屋里哪个人用他教种地?” 旁边又一个人也愤愤不平的说道: “对,种地这事咱们都明白,不用他教,虎三儿是好心,我们理解,但换种这事不是随便说说,那大伙也让韩老狗通过公社农技站跟县农业局打听了,是有个增产密植实验,可那玩意还没正式普及,就农业局自己在试验田里种了十几亩,还没推广,他就把这事揽下来了,这不闹着玩呢吗?谁知道那新种子合不合咱们中坪的水土?要是万一不合适,颗粒无收,中坪大队这两千多号人来年吃啥呀!” 奶奶在大伙纷纷跟他说话的功夫,把花生给大伙分了一圈,随后坐回炕沿,用老花的目光慈祥的看着大伙,如今屋里人手里都抓上了花生,自然也就没人再腾出手抽烟。 等所有人都跟她抱怨完,奶奶表情平静的点点头: “我听明白了,那这事可不小哇,你们可不能由着他,要我说,别是这臭小子去过港岛,被人家策反,派回来当特务破坏咱们中坪来了,这要是害的中坪打不上粮食,纯纯就是特务,干脆,你们把他撸了,别耽搁,我听着害怕。” “不至于,六婶,你想多了,虎三儿咋可能是特务,就算是有特务,老蒋疯了?派特务来农村,就为了破坏咱们几千人的口粮,真有特务,那还不如去炸尧山煤矿呢!尧山值得特务搞破坏的地方多了去了,怎么也轮不着中坪!”听到老太太的话,有人笑着说道。 “就是,六婶,你这说的太远了,种子这事是县农业局搞出来的,又不是虎三弄出来的,要按你这么说,县农业局不搞试验,虎三儿这特务工作都开展不下去,您呐,放宽心,大伙不会乱扣帽子欺负您孙子,就是种地这事,您孙子真不如咱们这些老农民。” “那县农业局有没有可能是特务呢?故意弄点不打粮食的种子坑农民?”奶奶恍然的点点头,随后又问道。 有人笑着说道:“您可别这么说,怎么可能呢,农业局要是有特务,那得潜伏了多少年,咱公社农技站那不得成了特务据点?” 奶奶笑容不变:“那我就想不明白了,在你们眼里,这县农业局不是坏人,虎三儿这臭小子也不是坏人,可他们为啥要坑咱们中坪,让大伙不打粮食呢?” “六婶,你这是拿话点我们呐?”一个生产队长回过神,手里剥着花生笑道。 大伙也都看向老太太,现在才反应过来,人家老太太进来不是单纯为了给大伙吃花生,那是给自己孙子帮场子来了。 “我没啥见识,可是我孙子是我养大的,他不可能坑中坪看着他长起来的父老乡亲,那没道理,哪有架炮打家里人的?再说,你们大伙瞧着三队买自行车大伙都乐呵,其实买之前,老五和赵会计也和他吵吵过,我孙子把桌子都掀了。”奶奶看看他们,心平气和的说道: “啥叫主业副业我不明白,可是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各家当家的下地干活,也不能让当家的只懂割麦子,不懂掰玉米,必须什么都得会才行,副业我孙子说了算,农业就不能说了算吗?说了不算,选他干啥呢。” “再说,既然选了他,要不就让他试试,再不济你们也得给他说话的机会,我听着你们一进门就吵吵,话都没让他说完。” “你们说得对,虎三儿不如你们懂种庄稼,可他那个臭小子再不懂种地的事,也肯定知道,中坪两千多口子人要是打不上粮食来,得跟他急眼,他贼着呢,大事上他心里有数。” …… 奶奶跟找上门质问谢虎山的众人说话时,谢虎山冲进胶印厂,把杨利民拽了出来: “老舅哇,群众工作不好做啊,都他妈是刁民呐,不行让政府组织严打,枪毙一批吧,我看中坪十八个生产队长排一排,隔一个毙一个都得剩九个漏网之鱼,一个个眼皮子浅的跟陈大麻子脸上的麻子一个der样!” 杨利民大冬天穿着件毛衣被薅出来,冻得浑身哆嗦,顾不上说话,又钻回屋把军大衣穿上重新走出来,这才看向气呼呼的谢虎山: “你小子这是报应啊,尝到刁民的滋味了?” 谢虎山揽着杨利民朝自己家里的方向走,嘴里白雾喷吐: “真说不明白,我算明白韩老狗为啥夸你思想工作做的好,这活真不是人干的,没等我说两句,一个个都他妈倚老卖老,不容我张嘴,就先自顾自哔哔哔哔,他倒是痛快了,可倒是听我说完啊?不介,这帮老嘎嘣儿的就搁那说他们的道理!你还不能真跟骂马老五那样骂他们,因为马老五脾气好,我发脾气他就怂,可这些大爷可是真敢揍我。” “你是怕挨揍没处说理去,所以才找我来了?”杨利民出来没戴手套,此时双手合拢在嘴边哈着热气笑道:“行,难得谢队长求我,说吧,什么思想工作做不通,我帮你。” 谢虎山把手套摘下来递给杨利民,自己把手揣进大衣兜里: “我一当上队长,在大伙眼里,就跟会下金蛋的鸡一样,恨不得选上当天就把手伸我屁股底下,把金蛋抠出来,十几个生产队长天天追屁股后面问副业副业!那副业是随便搞的,两千多人不种地都搞副业,公社和县里不得拿我当破坏农业发展的特务给毙了?” 杨利民戴上手套,跟在谢虎山身后,边走边摘下眼镜,擦着镜片上的白雾: “你这话没有说错,现在的口号虽然变了,但也不能鼓励群众彻底抛下饭碗直奔钞票,报纸和文件不是都说了嘛,以农为主,以副养农。” 谢虎山在前面气咻咻的说道: “对吧,全中坪谁也没有我好学,我天天研究报纸琢磨上面的人想啥,这口号就是要在保证农业生产的同时可以发展副业,但你不能本末倒置,所以大伙要搞副业,那必须得农业先搞好,解放一部分劳动力,再把解放的劳动力投入到副业工作中,我这么理解,没毛病吧?” “没有,你小子琢磨这事肯定出不了毛病,鸡贼惯了。”杨利民语气肯定的说道。 要说中坪生产大队谁最刻苦,肯定就是谢虎山,天天看报纸研究上面的意思,琢磨怎么从这些政策中投机牟利,别的基层群众根本理解不了的词汇,到他这里,就是能发现财路的钥匙。 谢虎山转过身,看杨利民低头擦眼镜,干脆站在原地等他,边掏烟边说道: “我一寻思,普通农业发展在咱大队已经到头了,中坪大队是地区和县里都有名的模范丰收大队,单纯农业技巧已经没有提升空间了,要想再稳固上升一些,就只能靠科学技术了,所以我自己掏钱请客,让焦大部长帮我介绍了县农业局的几位领导同志,询问如何增产。” “这些领导在我茅台和中华的攻势下,给了说法,第一是化肥,这个不用说,化肥现在大队不缺,第二是育种,就是大队现在种的玉米种和麦种,换成培育的更高产良种,按照新的耕种方法种植。” “人家局试验站十几亩地试验的新玉米种密植试验,连续三年播亩单产九百五十斤,因为我的关系,对方说了,如果中坪不怕担风险,可以在过完年麦秋后,种他们培育的新玉米种,五千亩地的种子人家不要咱们大队出钱,想办法套国家帮扶农村的政策钻漏子解决,唯一的开销就是让人家技术员在种植期间下来观察数据时管几顿饭就行,这算不算好事?别的不说,单单五千亩地的种子,能省下多少钱?” 听到谢虎山的话,杨利民把眼镜戴回脸上,戏谑的表情也消失不见,播亩单产不是一亩地一年的粮食产量,而是指这块地单纯收玉米的产量。 也就是农业局试验田的数据是一茬玉米就能收九百五十斤,如果种在中坪的地上,如果再算上小麦,意味着中坪大队的单亩粮食总产量有很大机会突破一千五百斤。 中坪之前成为浭阳的模范丰收大队不是没有原因,玉米播亩单产七百多斤,小麦播亩单产四百多斤,年亩产量一千二百多斤,这就足够让中坪成为浭阳县其他地方农民人人羡慕的风水宝地,能让韩老狗在表彰大会上当众对农机干部发难。 这要是突破一千五百斤亩产,中坪人出门不得拴根绳?不然走着走着路都得飞上天跟太阳肩并肩。 对比的话,三十里外的另一个生产大队,差不多的地形地貌,可是亩产玉米也就六百斤出头,小麦只有二百五十多斤,年亩产量勉强达到九百斤。 看到杨利民盯自己的眼神,谢虎山不用他发问就直接说道: “别想了,我知道你说中坪不干,可以让别的大队干,不是我自私,人家县农业局也不同意,土壤成分不行,整个浭阳,就中坪这块土最肥,把种子给其他大队,大队不怕,县农业局还怕耽误人家生产呢,要是中坪不干,人家就准备送去邻县一个土壤合适的大队进行小范围试种植。” “风险呢?”杨利民问道。 谢虎山说道:“但是风险确实有,第一,中坪小范围种植和试验田不同,虫害可能发现不及时,毕竟人家那几十亩地,技术员顾得过来,这要是五千亩,就得需要大队安排劳动力配合技术员及时观察,第二,人家说了,农业局试验田里的玉米,那是化肥充足的结果,不保证各大队种下去也能有这种产量,也就是中坪必须有钱采购化肥才行,第三,如果减产欠产,大队不能怪人家县农业局。” “咱们大队粮仓存的粮食,够吃的,哪怕一年不打粮食也扛得住,我为什么弄这件事,因为如果是咱们第一批种,收的粮食可以不用来吃,而是用来卖种子,比普通粮食价格高的多。” 第205章 :黑红账 谢虎山身后跟着帮忙拎着铁皮喇叭的老猛和摇着尾巴的大黑,在中坪大队的村道上转悠。 正是早饭点儿,总有那臭不要脸的社员端着碗蹲家门口吃饭,一边朝嘴里划拉一边朝远处张望,然后再跟旁边或者对面的街坊邻居交流几句领导们咋还没来。 “我tm这几天说多少回了!这两天家里吃点儿莜面白薯啥的能委屈死你们呐!”谢虎山接过老猛递来的铁皮喇叭,对着扎堆在路边吃饭也不嫌冷的三队社员吼道: “领导今天就要下来,还敢吃白面馒头!不装装穷你拿什么薅人家?你们这是盼着领导下来薅咱们点啥呢?” 大伙也不往心里去,有人端着饭碗朝他嘿嘿笑:“虎三儿,吃点不,你婶早上刚熬的玉米碴粥,喝点儿养胃。” “少来这一套,糖衣炮弹腐蚀不了我,人家生产队都配合,就三队你们这些人特殊,咋的,两天委屈都受不了?”谢虎山不满意的别过脸去: “老猛,去,回大队部,告诉赵会计都是谁不听话,记上!让他们上榜!正好给领导看看咱们的力度!” 身后老猛嘴里大声答应一声,转身噔噔朝着大队部的方向跑去。 “别呀!我的谢队长,活爹!我们这就回屋换衣服,一会拖家带口出门要饭去,行吗?别别别~别上榜,我们家还差二分就能换双胶鞋了!”听到谢虎山说给他们上榜,顿时扎堆吃饭的人一哄而散,纷纷作势朝家里跑。 “跑也晚了,老猛刚正不阿,跟我走后门没用!”谢虎山指着一群服软的社员说道。 “你小子行,当了大队长先拿三队开刀,可是让你当了个官,你他妈拿我们当汉奸对付啊,武工队的红黑账都弄出来了。”一个三队长辈喝着粥,对谢虎山骂道: “虎三儿,但凡我要知道伱当队长这么整,说啥不能投票选你,真缺德啊!再说,你刚才跟我们说话还带脏字了!也得扣分!” 对方想起谢虎山刚才口头带了脏字,朝着老猛大喊:“老猛!虎三儿刚才骂街了!扣他!” “我没听见!”老猛回头朝对方嘿嘿一笑:“当我傻呀!” 随后就继续闷头朝队部跑去,把对方气得跺脚骂街。 “知道我今天出来为啥带老猛了吧,方便骂你们,还不用担心老猛给我记账!我防着你们举报呢!”谢虎山叉着腰得意的说道。 “虎三儿啊,叔求求你,这次不扣行不,我就差一分就能换双胶鞋了!你婶天天说让我抓紧再得一分,这倒好,又扣回去了,这要让她知道,搞不好真挨收拾啊!” 谢虎山拍拍胸脯:“放心,叔,我婶敢打你,我给她扣分!” “你滚一边去!谢虎三儿,你不带得好的!”对方听到媳妇收拾自己一顿还要被扣分,气得指着谢虎山骂了一句,转身回了家门。 这王八犊子,当了中坪大队长,拿他们中坪群众当汉奸伪军对待,狗日的搞出了当年抗日时期敌后武工队专门用来清算汉奸伪军的黑红账政策。 也就是说,谢虎山现在的大队部给全大队成员都列了个账本,由赵会计那个助纣为虐的老王八蛋把持。 那本账上除了人名之外,账本上没别的,就是黑红点,黑点代表犯错误,扣分,红点代表表现好,加分。 如果对自己有信心,得到的红点很多,那就一直累积到年底,年底结算有机会兑换诸如自行车,收音机等大件奖励。 当然,也可以随时用红点折算成实惠的普通奖励,比如三個红点一块肥皂,五个红点一双胶鞋这种。 要是得了黑点,就得拿红点来抵,就跟敌后武工队对待汉奸一样,当大队部发现某个社员的红点全都扣完,都抵不完对方的黑点后,他就该倒霉了。 抗日时期,敌后武工队是出手锄奸,在中坪,则是啥大队副业项目都暂时不考虑他,年底分红搞不好还要扣钱。 然后大队部门口新安装了一个带玻璃罩的告示栏,每个月都把得红点最多的五个人,和得黑点最多的五个人都贴出来,让大伙开开眼,前五名额外奖励一捆草纸。 想得红点其实也容易,不一定非得是下地干活出成绩,妇女在家收拾卫生,照顾老人,甚至冬天扫扫门口路上的积雪都能得个红点。 当然得黑点也容易,公众场合骂脏话,家里打骂媳妇,懒惰不干活,偷摸赌两把甚至当众随地吐痰,如果被人检举揭发甚至传到大队耳朵里,那黑点肯定跑不了。 不过说实话,这一招确实收拾刁民很有效果,比如原来韩老狗负责时,最头疼就是召开全体社员大会,一到开大会的时候,总有各家找理由懒得去,打发自家的孩子去会场凑数,然后几十个孩子滋哇乱叫,破坏大会秩序,最主要因为缺乏治理手段,屡禁不止。 现在谢虎山弄出武工队这招,一下就给大伙治好了。 谁家派孩子去,两口子各得一个黑点,你要不怕年底扣钱,你就继续派孩子来开会。 还有那些夫妻动手打架的,总习惯当众骂街的,基本都开始收敛,毕竟不是为了能得点儿实惠奖励,也不能让自己年底扣钱不是。 一时之间,村容村貌被谢虎山收拾的还算是有模有样,起码之前修过的路面平整,干净,进了村之后各家摆在门口的柴火,杂物也都摆放整齐。 “还得带老猛啊,带别人真不行,也就老猛能照顾我,不给我加黑点。”谢虎山赶散了一伙人,拎着铁皮喇叭往回走,嘴里嘀咕道。 公社三天前就通知了,说是地委领导今天要下来转一转,轧钢厂肯定要去,大队部肯定要去,至于是不是去群众家里走访,不确定,看情况。 为了防止领导去群众家里转悠,尤其是去三队群众家里转悠,谢虎山这两天一直嘱咐三队的群众,把伙食水平降一降,吃点粗粮对身体有好处。 别发生谢虎山在前面哭天抹泪装可怜,后脚领导进了家门掀开锅盖,发现锅里熬着带鱼或者白面包子这种尴尬局面。 回到队部时,赵会计正在擦告示栏的玻璃,谢虎山从旁边经过时,发现本月榜单黑点前五名,自己赫然名列榜首。 “赵会计……你脑袋是属洋蜡的?你怎么当上大队会计的心里没点数吗?”谢虎山看到自己名字出现在上面之后,拍拍还专注擦玻璃的赵会计,指着名字问道: “黑榜给我排第一是啥好事?咋的,等着大队武工队锄奸锄到我头上呢?” 赵会计看看谢虎山:“大伙反应你总骂街,这月光是人家反应属实的都有七八次了,你是大队长,得以身作则,犯错误……” “他们不骂谁听我的?抓紧,把我名换下来,不行把马老五的名字先贴上去,有几次是他不好意思开口,我帮他骂的,这得算他账上。”谢虎山说完进了大队部。 刚进大队部没一会儿,公社勤务员蹬着自行车跑来: “谢队长,韩书记和马副队长都已经去公社等着了,县里打电话说人已经坐车出发了,尹书记说你要是通知完也去公社等着吧,领导肯定得先去公社,那边先接待,然后再一块回大队。” 谢虎山跟着对方去了公社,韩老狗和马老五,杨利民,张诚正在尹书记那屋喝水说话,看到谢虎山进来,韩老狗和尹书记,马老五都把脸扭过去。 “领导没肚量啊,就是喝了点巴豆水,至于吗?”谢虎山厚着脸皮挨着杨利民坐下。 一群中坪大队的干部在公社等着领导的小车时,中坪有人悄悄进村了。 “家里有人吗?想跟您要口热水喝。”一个穿着军大衣,翻毛棉帽子,推着旧自行车的中年人站在中坪道边,扬起挎着的军绿水壶,朝着一处开着的院门里喊道。 堂屋的帘子挑开,陈大麻子从里面走出来: “有,先进来吧,炉子上正烧着呢,说话也就该烧开了,烧开了给你灌一壶。” “哎!谢谢啊!”对方朝陈大麻子笑着道谢,推着自行车进了当院:“蹬半天车子,可能是喝了风,肚子不对付,不然也不能跟您要口水喝。” “没事,谁都有出门在外的时候,进屋坐会儿,外面冷。”陈大麻子撩着帘子,热情的招呼对方。 “合适吗?家里大嫂子啥的在家……”对方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就我自己在家,没事,你赶的巧,我烧完热水就要锁门走人,进来吧。”陈大麻子招呼对方进了东屋。 对方打量着家里的环境,进了屋坐在炕沿上,客气的从兜里掏出一盒北戴河要让给陈大麻子: “老哥,抽支烟,谢谢谢谢。” “啥烟?小北啊,你尝尝我这个。”陈大麻子看到北戴河,没有去接,而是从兜里取出一盒熊猫牌香烟,让给对方一支。 这派头让对方一愣,接过来看看香烟,又看看陈大麻子,陈大麻子已经又取出来一支叼在嘴里,正摸索火柴。 对方这才反应过来,取出自己的火柴先帮陈大麻子点上,这才又自己点了一支,随后吸了口烟,看看烟标,对陈大麻子问道: “老哥,这烟不便宜吧,我都没见过。” “津门卷烟厂生产的,燕京那边抽的人多,听说大领导们也有人抽这牌子,不过是特供的,老百姓买不着。”陈大麻子见多识广的说道。 中年人点点头,不过随后恍然笑了: “嚯~那您这条件可以啊,看这屋里,又是收音机又是缝纫机,摆的椅子一看也都是好木头,还抽着好烟,别是装的吧,我从村口那边过来的时候,听那边有人说是今天啥领导要过来,你们大队让你们装的吧。” “装?是得装,不过不是这么装,得装穷!我们大队长吩咐的,说是领导下来,那不能白下来,你装生活好能占国家便宜吗?必须得穷啊,得闹啊!我跟你说,但凡打肿脸充胖子的,那都是缺心眼,什么请领导放心,我们吃得好穿的好……纯扯淡!吃得好穿得很也不能跟领导说时候,必须是吃不饱穿不暖,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陈大麻子听到对方以为自己是大队安排冒充等着领导检查的冒牌货,语气不屑的说道: “那些大傻子嘴上没把门的,啥都说,这要是领导开着车从他们那边过,刚好听到要假装,肯定挨收拾,缺心眼,就得给他们朝死了记黑点,罚死这些王八艹的,一点不配合大队工作,没看我这条件好,都要锁门装家里没人吗,就怕领导推门进来看到收音机缝纫机啥的。” “我也听说你们中坪现在过得挺好,真好假好啊?我这边没亲戚来的少,光是听赶集的人说,我家里一个兄弟的闺女到岁数了,人家给介绍中坪这边的小子,家里也不知道这边的具体情况,老哥您正好跟我说说,这闺女嫁过来不能受苦吧。”中年人夹着烟,一脸好奇的问道。 陈大麻子骄傲的撇撇嘴,伸出五根手指:“想什么呢,还受苦?嫁这地方来享福去吧,看房子还看不出来吗?哪个大队能有我们中坪家家户户这样整齐的房子?我跟你说,别的生产队我不敢说,至少我们三队,我估计明年最少一个壮劳力能拿这个数。” “喔嗬~五百?”中年人瞪大眼睛,一脸震惊。 “这是我故意少说的。”陈大麻子把手收回去:“也就是我们队长不让大伙对外说,怕吓死别的大队,你家里亲戚的闺女能嫁中坪,放心吧,对了,给介绍的男方姓啥,我看看我认识不,帮你把把关。” “说是姓谢?”中年人笑呵呵的说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姓谢。” “那不能,中坪姓谢的少,这边姓谢的到岁数结婚的就一个,就是我们大队长谢虎山,他有媳妇,要是旁边那庄,谢老二的孩子倒是应该也有合适的,不过具体我不清楚,你问好了,别不是中坪,是旁边那大队的,那就是坑人了,虽然离得近,但是工分价值距离中坪可差远了。”陈大麻子听到对方说姓谢,认真思索了一下,中坪谢是孤姓,如今适龄未婚男人也就是谢虎山一个人。 但也保不齐有缺德的媒婆,故意把中坪旁边的大队含糊不清的说成是中坪,糊弄人家姑娘。 中年人点点头:“那我回去再让他们家里仔细问问,对了,听老哥你的话,你们大队长还挺年轻,年轻人能服众吗?” “切,能服众吗?我们队长那是什么人,没看过我们队部门口的告示栏吧,好家伙,黑红榜都整出来了,不服真不行,这手段谁能想出来,拿对待汉奸的方式对待群众,可你别说,如果表现好,真给奖励,一手棍子一手甜枣,那叫一个溜,大伙背后虽然骂,可是也真夸,过去打媳妇的男人,妇女主任去多少趟怎么哄怎么劝都不好使,他去一趟就给治好了。”陈大麻子弹了一下烟灰,嘴里说道。 中年人好奇的问道:“大小伙子还能做妇女工作,这种事不好调解吧,他怎么治的?” “怎么治的?你都想不到,他吓唬男人,说大队安排男方去外地搞副业,最少两三年不能回来,让对方放心去,回来保证你媳妇能给你添俩孩子,要不今天你打死你媳妇,彻底绝了这种可能,要么今天开始就别再打媳妇,只要敢打,肯定送走,你不去就是不听大队安排,年底分红,口粮这块挤兑死你。”陈大麻子嘿嘿乐着介绍道。 中年人皱皱眉:“他不怕人家丈夫翻脸打他?” “嗨,农村打媳妇的,那都是外面窝囊,只敢窝里横的主,但凡有骨气,谁拿媳妇撒气,哪个不是去外面找茬打架出气?都是外了受了气不敢找对方麻烦,喝两口猫尿回来拿媳妇撒气的货,欺软怕硬,他怕大队真给他弄外地去,到时候别的男人排队给他媳妇送温暖,所以后来最多就是骂,不敢再动手,因为都知道我们队长这小子真拉得下脸,说到做到。”陈大麻子说道。 “你刚才说的汉奸和黑红榜,就是武工队给汉奸计分那套,他给老百姓用上了?” “可不是嘛,这招老他妈损了,要不过去汉奸都害怕呢,现在大队的大伙都不敢随地尿尿吐痰了,哪还有天理,水开了,我给你灌水去,灌完了我就锁门去集市那几个卖虾皮的副业摊转转。”陈大麻子笑着说完,此时堂屋炉子上的水壶响了起来,他起身拿起水壶要帮对方灌水,顺嘴跟对方问道: “兄弟,你这一看跑远道的,是打哪来的?” 中年人夹着香烟,声音平静:“从尧山来的,从您这喝口热水,去中坪公社。” 第206章 :把领导锁家里 “领导的座驾莫非也是nj-130?还跟咱大队那辆是一批出厂的?”谢虎山望望窗外的日头,嘴里说道: “打完电话这都一个多小时了还没到呢,多大领导啊,也配跟尹书记和我师傅享受同一种专车待遇?” 张诚和谢虎山的大舅寇东汉从外面走进来,屋里的人顿时都看向两人,张诚看向尹千峰: “我安排公社驾驶员开轧钢厂的车去路上转转,如果陷在路上,能接过来,老寇手底下维修员也跟车过去了,如果领导的车真坏了,也能给修修。” “老寇,快坐下,喝水,站里今天没事,等把领导伺候走,晚上,你,我,老张,再喊上那谁,电力的老韩一块儿晚上在我屋喝点。”尹书记亲热的招呼着寇东汉。 马老五更是站起身给寇东汉让座:“寇站长,你做我这,做我这里。” “东汉过来了,你农机站住的地方缺柴火说话,天冷,要是不够烧别凑合,让你媳妇去我家柴火堆该抱就抱。”韩老狗看到寇东汉进来,脸上的皱眉也舒展了不少。 杨利民倒没有三人这么大的反应,只是坐在原位和寇东汉笑着打招呼:“寇哥。” 他理解为什么尹书记,韩老狗,马老五三人对寇东汉这么热络,人家是真给受害者办事,谢虎山这个犊子给这仨人偷摸兑巴豆水,老缺德了,他故意安排三人去了制管厂转悠,在那把水给三人喝下去了,然后那边工人把厕所都给占了。 再是领导,上厕所也没有优先的道理,于是仨人跟兔子似的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车把玩命蹬自行车朝村里跑,也就是制管厂离着村里不够远,千钧一发时,三人冲进了群众家里的厕所。 一堆中坪群众有幸见到了三位领导同时急着上厕所,给大队粪池增砖添瓦的英姿。 三人都不用找谢虎山当面再问,这犊子打死也不可能承认,按照韩老狗的意思,喊谢虎山师傅张诚过去收拾这犊子一顿,尹书记觉得不行,师傅再亲也是外人,下手有顾虑,他推荐寇东汉。 然后中坪群众看完三位领导比赛骑自行车上茅房的第二天,又看到大队长谢虎山当街玩了命朝前跑,后面寇东汉拎着裤带要抽他的画面。 “大舅。”谢虎山起身赔着笑脸跟寇东汉打招呼。 寇东汉跟尹书记说着自己的猜测:“天冷,我估计可能打不着车的可能大些,维修员带着工具箱去的,不是啥特别大的毛病,应该当场就能鼓捣好。” 这边还在等着的时候,外面陈大麻子把一辆自行车踩的快要冒烟了,发疯冲进了公社大院,他一个群众,公社大院来的少,此时不知道谢虎山人在哪屋,只能扯着嗓子喊: “领导来啦!虎三儿!出事啦!领导来啦!” “领导来了他怎么先得着信了?”谢虎山看到陈大麻子跟打了鸡血一样在院子里乱窜,起身推门出去:“领导来了,不是鬼子来了,你稳重点儿,咋的,领导进村让你瞧见了?” 他以为是领导的专车进村,刚好被陈大麻子遇到,所以陈大麻子窜过来抢先报信。 此时屋里的其他人也都走了出来,各自整理一下仪容,准备迎接领导。 陈大麻子抹了一下脑门的热汗,对谢虎山用力点头:“让我瞧见了!” “可算来了。”尹书记松了口气,人来了哪怕再难伺候,也总比一直干等着的滋味好受些。 “你看着领导到哪了?”韩老狗对陈大麻子问道。 下一秒,陈大麻子说出了让众人当场石化的话: “蹬自行车来的,在我家里呢,我怕他跑了,给他锁屋里,然后我报信来了!” “你是海带吃多了把脑子齁坏了吧?”谢虎山气得扭过脸去:“伱当领导跟你一样骑铁驴在十里八庄沿街卖虾皮呢。” 这年头他还真没见过上点岁数的干部搞微服私访这一套,年轻干部倒是有可能骑自行车下来,主要是年轻干部也不用微服,哪怕脖子挂工作证挑明身份,农民也不怕他。 尹千峰,杨利民,韩老狗这仨人的脸色却当即一变,彼此对视了一眼,韩老狗对陈大麻子问道:“什么情况?” “我正要锁门走人,他骑自行车要口热水喝,完了借着烧水的功夫说说话,要走了我问他是去哪,他说尧山来的,要去中坪公社……我心想坏了,领导也会武工队这套,化妆侦察啊这是,完了我趁他一个不注意,把他锁我家里了,呐,这自行车都是他骑来的!” “你怎么知道他是领导?”尹千峰感觉自己心脏又开始有些难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劫难就是跑中坪当官。 张诚此时走过去熟练的看向自行车钢印,普通老百姓看不懂这些钢印号,他能看懂,看完之后就朝尹千峰点点头:“尧山市里的钢印。” “我隔着门吓唬他,我说你到底干什么的,不说实话我们队长给你上手段!完了他哭笑不得,说他叫左敬,从市里过来农村转转。”陈大麻子说道。 尹千峰是公社一把手,市里县里的各個领导名字记得最清楚,此时一听陈大麻子说出的人名,脑子一转,马上就给出了答案:“左敬,尧山地委内排名第十一,地委秘书长。” “那没事,干部排名过了三,放屁都淡如烟。”陈大麻子本来都快吓死了,此时一听尹千峰说这家伙排第十一,那还怕个什么劲儿。 这就跟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一个德行,听听,排第十一,这肯定是在政府都不得烟抽的人。 “兼尧山计划委员会书记。”尹千峰又补充了一句。 虽然1978年之后,地委计划委员会不再像之前那样,对一座城市所有规划都大权在握,物资,生产,经济之类逐渐被剥离出去,归正规单位负责,但那也不是冷落下来的普通衙门。 现在还是计划经济,只要还需要计划,这个委员会的存在就不可忽视,不然能让地委秘书长兼任。 如果没陈大麻子这一出,跟对方哭天抹泪来一场,搞不好真能得不少实惠,毕竟计划委员会的领导,决定着这座城市的资源分配与倾斜角度。 最简单的例子,如果领导看中坪确实可怜,满大街都是光屁股没衣服的娃娃,一时心软,一句话就能让布料堆满供销社,不限量卖给中坪人一批。 尹千峰搓了搓脸,看向谢虎山:“这要是没出这事,对这位领导哭穷倒是最合适不过,可惜现在人都被你们大队的人都锁上了,赶紧吧,想个主意把这事解决,你……这不是胡闹嘛!哪有你们这么干的!国家对农村有政策!怎么能这么搞!那是地委领导!你当是公社干部,低头不见抬头见能跟你开玩笑呢!小冯呢!把小冯喊来!无法无天!一群刁民!” 尹千峰突然调门涨高,声音严厉起来,让大伙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好在大伙反应也快,都没有说话,反而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个穿军大衣戴眼镜的青年驮着个中年人,此时正从大院外面进来。 陈大麻子看到后托架上的中年人,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小声对众人说道:“就是他,哎,他怎么跑出来了呢,钥匙在我手里呢,年轻人是谁,没见过?” “同志,你们是哪来的,来我们公社找谁啊,我们今天……”尹千峰顾不上搭理陈大麻子,此时笑呵呵开口跟进来的两人主动打招呼,语气倍儿客气。 “别装了,别装了。”中年人一片腿从自行车后座上下来,活动着身子骨,示意脑门冒汗的尹千峰闭嘴: “别涨调门了,再涨我也知道你们都是一伙的,中坪公社尹书记吧?” “是我,同志你是……”尹千峰还想死撑。 对方哈了哈露在外面的一双手,用手指了指陈大麻子:“你不听见这位同志说我叫左敬了吗?我在大院外面都听见他说话了,你还能没听见,没他带路,我还真不知道公社该朝哪边走,还得再找人打听,这回省事了。” “哎呀,左秘书长,县里通知说是他们开车陪您一块下来,这消息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您怎么,天太冷了,骑自行车容易冻着……”尹书记赶忙小碎步迎上去跟对方赔笑握手,握手时只觉得对方双手冰凉: “大伙一直盼领导下来看看呢,快进屋,这怎么也不戴副手套。” “让群众跟自行车一块借走了。”左敬笑着说道: “中坪的群众盼领导的方式很是与众不同啊,我这几天也走了几处,就中坪印象深刻,一言不合就锁门。” “我正批判他们呢,无法无天,基层农民文化低,没见过世面……” “行行行了,别整词了,尹书记,你行啊,这时候还能站在农民群众那边,替他们说话,立场坚定啊,我有些明白为什么你能在中坪呆这么久了,人心嘛。”左敬和尹千峰握完手,扭头看向旁边已经体如筛糠,声泪俱下的陈大麻子笑着拍拍对方肩膀: “老哥,别往心里去,没事,” “领导,进屋吧,外面冷,您抽支烟。”张诚取出牡丹递给对方,想要先让对方进屋由尹书记应付,给其他人腾出时间想注意。 左敬瞧瞧张诚,没有迈步,但伸手接过了烟,笑着说道: “我的火柴给这位老哥点烟时,忘在他家了……对了,老哥,你家里的炉子我给你封好了,下回锁门跑之前,看着点儿火,也就是我懂生炉子,不然炉子灭了,晚上回家炕上多冷?” 众人用恨不得能杀人的眼神看向陈大麻子。 牛逼炸了,陈大麻子,给领导锁家里不说,还tm敢让尧山计高官给你点烟? 估计尧山地委一把手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吧? “谢谢领导,我估计我以后没啥机会睡炕了,要不你带我一块走,救我一命吧?”陈大麻子被领导几下轻拍,腰都快弯成直角了,此时语气充满绝望。 不是领导拍的重,是他现在已经不敢抬头去看韩老狗,谢虎山,马老五三人,尤其谢虎山看他的眼神,别说给他黑红榜记黑点,陈大麻子觉得谢虎山能把自己挂告示栏里一直挂到死。 领导看向旁边的几人,把目光定在杨利民和谢虎山两人身上: “老哥说大队长是年轻人,这两个年轻人,我估计不戴眼镜的肯定是谢虎山同志,戴眼镜的年轻同志斯文些,应该会讲究方式方法,干不出直接给自家大队社员设立黑红榜的勾当,我猜多半是公社团委的杨利民同志。” “领导猜的真准。”谢虎山这时候只剩下尴尬的笑笑,把杨利民脸上的眼睛摘下来戴自己脸上:“报告领导,我是杨利……” “你是什么你是!这时候还扯淡!”寇东汉在旁边拍了一下谢虎山的肩膀,紧张的汗都冒出来了: “好好说话。” 按说外甥随舅没毛病,自己胆子是大,可再大也得有个怕啊,人家这么大地委领导在旁边看着,二杆子外甥还能一本正经拍马屁兼扯淡…… “哈哈哈,谢虎山同志很风趣啊,我这一路走来,发现中坪的路修的平整,拖拉机一大早出出进进好几辆,这可不是想装就能装出来的。”左敬被谢虎山的举动逗的哈哈一笑: “大伙农闲还真能有心情闲下来聊天说话,这说明中坪的基层工作做的很不错,不然虽说是农闲农闲,但农民的心可真闲不下来,跟油煎的一样,闲下来没进项,这功劳,你舍得让别人替你领?” “报告领导,我这是学雷锋做好事,从不留自己姓名,既然领导认出我来了,又是功劳,那就不麻烦老杨了。”谢虎山在旁边笑着说道。 左敬在尹千峰的陪同指引下,迈步朝着办公室走去,笑得云淡风轻: “嗯,你承认是大队长谢虎山就好办,走,咱们进屋,好好说说你让群众锁门装家里没人,还把我锁屋里这事。” 第207章:盘道 老实说,在中坪的所见所闻,让左敬感到有些惊喜,甚至于出乎意料。 这段时间,尧山的各个领导下基层走访,他也去过其他区县几个生产大队,坦白点说,农民的生活状态用四个字就可以描述,凑合活着。 这还是公社和大队干部在努力粉饰的情况下表现出来的结果。 当然,从走访来看,农民群众对现状还是满意的,但左敬觉得这不值得干部庆幸,甚至认为做出了成绩。 恰恰相反,他觉得那些农民群众对现状满意的原因在大伙在动荡期间经历了太多苦难,如今容忍度高。 公社和大队干部稳定且务实,不再耽误农业劳动去搞各种对农民毫无意义的所谓政治活动,不倒欠生产队和国家的饥荒,一年产出能让家里的几口人填饱肚子,老人不生大病。 这些就是他在基层走访看到听到的大多数农民群众的夸奖。 简单来说,就是公社干部别折腾,大队干部别嘚瑟,家里老人不生病,地里庄稼大丰收,这就能让百分之九十的农民称赞国家政策好,领导干的好。 那些面容粗糙,黢黑的农民同志表情真挚的感谢,让左敬只感觉浑身不自在,因为他觉得感谢政策没问题,但农民群众的期望,似乎与干部没什么关系。 而且他走访的那些大队,是下面各区县报上来能让领导走访的大队,是各区县领导觉得自己辖区成绩不错的基层单位。 有成绩的生产大队尚且如此,那些区县领导不敢让地委走访,自觉不能见人的大队,又该是什么样子? 去过几个地方之后,左敬干脆换了招数,不再让县里的同志一起陪着下来,自己带着勤务员两人骑自行车下乡,但也不会越界让县里领导难看,仍然只去县里报上来的生产大队,但想要直接从群众口中了解实情,别再让公社干部搞粉饰太平那一套。 浭阳县领导对中坪公社看起来还是放心的,居然真的跟他左敬打了個配合,让左敬来了个化装侦查,偷偷潜入中坪跟群众们聊了聊天。 左敬走了这么多生产大队,中坪生产大队的路保养的最好,砟子铺的都快有一拃厚了,别说跑拖拉机,坦克过境都不用担心陷进去。 左敬估计中坪大队可能是因为尧山重建的缘故,买不到大量柏油或者水泥等建材,不然就这砟子成本换算一下,也能让中坪在关键路段修上泊油路或者水泥路。 别的干部可能不注意路面这种细节,但左敬主持计委工作,自从起复以来,天天研究如何调配各种物资完成对尧山的重建,对重建工作和物资建材的敏感,才能让他一眼就通过路面判断出,中坪生产大队名副其实,不愧是浭阳县报上来的第一名。 因为基础建设是不能作假的,到底是偷工减料还是真材实料,瞒得了外人,瞒不了明眼人。 还有就是中坪大队的农民群众整体面貌与之前走访的大队截然不同,他一路骑自行车走来,发现对比之下,中坪的老百姓是真的心闲。 那心宽的,都没边了,放在别的生产大队,都得被当成懒汉拖出去打死。 哪有农闲期真就闲下来的农民,越是农闲,农民越愁。 因为农闲,意味着生产队没有工作分配给大家,没有工作,也就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就没有进项。 农民就只能吃老本,指着生产队年底分红,农闲期间,看着家里存粮天天减少,一身力气却没事干,农民只会心慌,不会心闲。 哪怕去之前那些经过粉饰的大队,提起农闲期时,农民群众也只剩下沉默。 可他在中坪看到的却是另一种画面,他骑自行车经过一个蹲门口看孙子的老农时停下打听了两句: “老哥,闲着呢?” “农闲农闲,就得闲,累一年了还不得好好歇歇?”都说中坪人难揍,名不虚传,老农开口就带着高高在上的语气。 左敬笑笑,继续问道:“我们大队的大队长正让我们满世界找活干呢,你们大队没安排啊?老闲着不行啊,没进项啊?” “没进项那是你们大队干部都是废物!”老农声音洪亮,这边嘴里跟左敬说着话,那边手还不闲着,摆弄着孙子的小雀,发出嘘嘘的声音,催促对方赶紧尿尿: “我们这是中坪,解放前那会儿就是大镇店,地也肥,再说,我们大队干部不是废物,虽然人操蛋点儿,但真能想主意给大伙挣钱。” 左敬一副实诚人的笑容:“啥活啊老哥,跟我说说呗,我们大队也学学,眼看就要过年,都想多挣两块。” “那是说学就能学去的吗?我告诉你你都学不会,你们大队有轧钢厂啊?我们大队有,所以农闲,男的轮番去轧钢厂,制管厂干活挣工分,你们大队家家发自行车吗?我们大队发,所以现在妇女都能推自行车去赶集,卖卖这边不常见的虾皮,带鱼啥的。”老农说这番话时,一脸骄傲,满脸的褶子都恨不得放出光来。 左敬连忙摇摇头:“那确实比不了,轧钢厂一年不少挣吧?” “那谁知道,还没信呢,我估计快了,怎么不得家家分个百八十块?”老农看到左敬那副佩服的模样,继续自夸道。 这次左敬没有浮现老农满意的钦佩表情,而是楞了一下:“不对呀,我看没一会儿就好几辆拖拉机出入,这么大的厂子,才家家分个百八十块,少点吧?” 一看左敬不再顺着自己拍中坪的马屁,老农顿时瞪起双眼: “你谁呀,哪个大队的!你们大队能额外多分百八十块啊?” “分不了分不了,我们大队不太行,副业支棱不起来。”看到老农的反应,左敬马上再度摇头。 老农哼了一声,拍拍孙子屁股,示意孙子跑回院子里玩耍,自己取出烟袋点燃叼在嘴里: “那伱还跟我一个劲儿的说少?我跟你说,别把我们中坪人都跟你们别的大队划等号,我们觉悟高,你们恨不得眼珠子掉钱眼里拔不出来,我们都知道,大队有钱不能全都发下来,路拿啥修,农机拿啥买?知道啥叫觉悟吗?一看就是土老帽,啥也不懂!” 被老农怼了一番,左敬不但不生气,反而挺开心,因为只有真正心闲的农民才能跟自己这么扯淡,换成家里因为农闲揭不开锅的农民,说不出这么欠揍的话来。 所以此刻左敬坐在中坪公社会议室,望着面前战战兢兢的公社干部和大队干部,有些唏嘘。 都是好干部,就是事办的操蛋,基层干部应该当好领导与群众之间的纽带,可是大多数基层干部,都只懂逢迎领导,无视群众,中坪的干部们虽然没有犯这样的错误,但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属于勾结群众,彻底站到领导对面,把领导当成肥羊宰。 这种行为当然也不对,但坦白说,与群众站在一起,比与领导站在一起,让左敬看他们更顺眼一些。 干部与群众站在一起,能让群众有底气去面对各种问题,而不是像其他大队那样,农民面貌看起来缺乏生气,只有麻木。 “尹书记,地直机关工委冯书记是你的老战友了吧?”左敬喝了口茶水,看向旁边笑的跟笑面佛一样的尹千峰,语气温和,主动聊起了这个话题。 尹千峰有些错愕,不过稍纵即逝,面色如常的笑道:“左书记说的是冯坤吧,对,我们是老战友,不过转业之后就没什么联系,都忙,这都多少年没怎么联系过了。” “是吗?我来之前,冯书记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你们关系不错,偶尔你抽时间就和他聚一聚,怎么到你这又说没什么联系呢?”左敬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问道。 尹千峰眼都不带眨一下的说道:“嗨,老冯那估计是为我着想,知道您可能要来中坪走一走,说我们有交情的话,您看在他的面子上,就算中坪接待工作没做好,那也能多包涵些。” 左敬听完微微点点头。 尹千峰是个老狐狸,警惕性很强啊,自己刚开始提冯坤,想要拉近关系,缓解气氛,如果是普通基层干部,那肯定顺杆爬,但尹千峰可能挨收拾挨得太多了,宁可不拉近关系,也绝不能说出有可能影响自己战友的话来,因为在尹千峰的立场看来,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尧山领导是人是鬼,自己的战友是不是真的跟他关系好。 十几年,让干部们的心,因为整人这两个字,一直悬着。 “冯书记说你偷过他的酒,知道我可能会来中坪,特意告诉我一声。”左敬笑笑:“他也偷过我的,这样呢,我从你这讨债,就算是两清了。” “您这不是开玩笑嘛,啥时候的事?” “前几年,我俩在农场一块儿改造那时候。”左敬笑着说道:“一眨眼好几年过去了,还跟昨天的事似的。” 谢虎山,韩老狗,马老五都跟木雕泥塑一样看着尹千峰和左敬两人说话,谢虎山抽空看向挨着自己的杨利民,用蚊蝇般的声音问道: “俩人盘道呢?” 虽然谢虎山用盘道这词,说的好像两拨土匪见面,但杨利民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因为两位领导确实是在盘道,确定是不是一路人,是不是真有交情。 一听跟冯坤一起去过农场,尹千峰脸上那种样板式微笑换成了发自肺腑的笑容:“可不是嘛,一眨眼我来中坪都多少年了,我来中坪那年,冯坤从县里调去了地委,我刚要恭喜他,完了他就下更基层的农场改造去了,说是犯了打左灯向右转的思想错误,完了我那时候偷的酒,反正他在农场也没机会喝了,我就赶在抄家前先给顺走了。” “你顺酒的时候,是不是有两筐倭瓜白薯啥的忘他家里了?” “啊,有这事,那不是忘的,我不怕他饿死,怕他家里人挨饿,完了我从中坪协调点儿吃的……” “偷的,他跟他小舅子他俩。”韩老狗在旁边插了一嘴。 “憋说话。” “有一筐他家里人送我家去了。”左敬笑着说道:“说起来,兜兜转转还是有缘分呐。” “不是清算他呀,那尹书记和他小舅子偷的时候,我还是帮凶呢,我给放的风,手把手教他去哪块地偷的。”韩老狗在旁边又补充了一句。 “韩书记我不是第一次见了,之前表彰大会见过,敢说敢作敢当的做派让人印象深刻,中坪如今这样,韩书记功不可没啊。”左敬差点没憋住笑,当场破功。 中坪人这吃相,刚才一句话不说,瞪眼珠子瞧着,还适当的来个落井下石,举报公社书记偷群众粮食。 结果一听自己和尹千峰有交情,马上改变立场,领导偷东西,他都给领导放哨。 “谢虎山同志,谢大队长的印象也让我很难忘啊,黑红榜这个……”左敬看向旁边正询问马老五是否了解尹千峰和韩老狗组团偷东西这件事的谢虎山,开口说道。 谢虎山马上回过头,语气谦逊的开口:“领导,您喊小谢或者小三儿就行,别称职务,太严肃我裤子容易湿,今天我棉裤里面特意穿的尿素裤衩,这玩意不是正经布料,如果湿了烧肉,穿着难受。” 左敬有些茫然的看向尹千峰和韩老狗,不太懂谢虎山这句话的意思,什么太严肃裤子容易湿? 尹千峰狗贼盘完道之后,此时已经彻底背叛群众,无条件倒向领导,在旁边狗腿的对左敬解释道: “左书记,别理他,这是个刁民,他的意思……”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因为我来,所以他特意换了衣服,要跟我装穷嘛,可是我没听明白,他穿尿素裤衩有什么用?还准备当着我的面脱裤子给我看看?”左敬注意到房间里没有女性,所以说话没有太多顾忌,稍稍放开了些。 尹千峰在旁边添油加醋:“您可别小瞧他,左书记,没脸不在年高,他虽然岁数小,但论不要脸,那在中坪……” “千峰书记啊,你这么形容人民群众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左敬对尹千峰说道。 尹千峰看到左敬说自己的话不妥,马上给自己找了个证人:“这事小杨有发言权,当初听说小杨是县里下来的干部,谢虎山就干过这事。” “公平的说,两件事还是有区别的,不能混为一谈,我刚来那会,谢虎山确实穿不起裤子,不是装穷,但今天,就是装穷。”看到左敬瞅自己,杨利民比尹千峰讲义气,如实说道,并没有彻底倒向领导。 左敬用温和的目光看向谢虎山:“那谢大队长让群众装穷,到底是想让我看见什么,然后想要通过我跟领导们反应什么问题?” 第208章 :开大会骂大街 左敬头上戴着撩起帽翅的棉帽,哈着双手,在尹千峰,韩老狗,杨利民等人的陪同下,在村里边聊天边转悠。 谢虎山只配远远跟在后面,因为左敬烦他,所以被尹千峰安排离领导远点,恨不得说三句话,有两句是问领导你怎么空手下来了…… 陈大麻子跟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忐忑的远远跟在后面,不时对旁边陪同接待的中坪大队党支部纪律委员杨双喜小声嘀咕: “双喜,你说我不能被打击报复吧,再怎么说,虎三儿他大妈那也算是我本家大姐,他就算不因为大喜喊我一声叔,那也得喊我声舅。” “不知道,谁也猜不出这犊子能干出啥事来,不行让韩书记给你开封介绍信,你跑云贵那边躲十年八年的吧?”杨双喜在旁边调侃道。 左敬抬头看看太阳,又看看路边一个人都没有,扭头看向尹千峰和韩老狗: “大早上我进中坪村侦察的时候,这家家户户的家门口还都有人聊天呢,反倒是这会儿太阳出来了,反而没人晒暖儿了,这是什么布置?” “明白,谢虎山,滚过来!”尹千峰扭头朝远处叼着香烟正比比划划恐吓陈大麻子的谢虎山招招手。 谢虎山点头哈腰,一副贾队长的德行小跑过来:“尹书记。” “跟左书记说说,家家户户怎么都没人了,早上还都站在家门口聊天,太阳出来反而都躲起来了?”尹千峰问道。 左敬在旁边笑吟吟的瞧着。 “我管大队生产,还能管大伙啥时候晒暖儿?准是听说领导下来了,乡下人怕生,不好意思见人。”谢虎山在旁边赔着笑脸说道,随后一指远处: “那不有人嘛。”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远处一黑一白两条大狗外加五条黑白花小狗被套了缰绳,正拉着一辆木头小车朝前跑。 谢启丰家的小宝在旁边急地哇哇哭跟着车跑,大秀自己一屁股坐在木头小车上指挥着七条狗拉着车在路上撒野狂奔,还不忘教训小宝: “你玩不了这个,狗不听你的话!先给姐玩,等你长到跟姐一般大,狗听你话了,就给伱玩。” 二叔蹲在家门口,看着侄女抢儿子的玩具也不生气,正嘿嘿的笑,结果看见一群领导从远处望过来,马上起身抄起儿子迅速进了家门。 只剩下七条狗拉着大秀一路狂飙,消失在冬日的冬日之中。 “你就这么怕大伙跟我说说话,你要相信群众,也要对自己有信心。”左敬对谢虎山问道:“你当队长如果没问题,为什么怕我和大家聊聊天。” 谢虎山叹口气:“我怕他们给我送进去,领导,你对中坪人不了解,这帮老梆子都跟陈大麻子一个德行,那如果上来劲头,什么都敢跟人家唠。” “如果群众要送你进去,那国家也相信群众,一定是你有问题,该进去。”左敬笑着看向四周的家家户户:“再说,我不去各家掀一掀锅盖,摸一摸炕头,看一看粮缸,那还不得由着你狮子大张口跟我哭穷?” 韩老狗在旁边给谢虎山递了个眼色,谢虎山马上深吸一口气,站在村道当间,朝着各家大喊: “老乡们,都出来吧,太君说了,不抢粮……妈的这词怎么这么熟呢,对不起,领导,我这是电影看多了,张嘴就来!” 他朝自己脸上轻扇了一下:“都出来吧,别装了,陈大麻子给你们卖了,领导下来发粮食来了!” “我可没说发粮食。”左敬在旁边马上开口表示道: “我可在农村呆过,讹人可不能这么讹,我是说可能帮中坪解决一些问题,但绝对不是来发钱发粮食。” 家家户户随着谢虎山的喊话,从门后开始有人探出脑袋朝外打量,可就是没人走出来,大伙用看热闹的目光打量着左敬等人。 “这怎么……出门晒暖还分步骤吗?”左敬看着每家的门板都朝外探出個脑袋,但人就是不出来,疑惑的问道。 “我数仨数,别让我给你们记黑点儿!”谢虎山开口大声喊道。 大伙不为所动,还是只有脑袋露在外面。 左敬听到谢虎山的话,模仿着谢虎山的语气朝大伙笑道:“愿意请我去家里说说话的,家家记红点儿,我保证,到时候大队不给落实,尽管找我告状,我处理他们。” 话音刚落,附近十几家的家门口顿时闪现出人影,齐刷刷戳在门口,笑容灿烂的看向左敬,争先恐后的对他发出邀请。 “是真的吗,领导?那走,跟我上家去!” “领导,上我家吧,新烧的炕!” “领导,你啥官啊,真不给落实,找你告状好使不?” “领导,我有问题要反映!我们大队长吹牛13太愣了,那吹起来没边啊!我给你学学?” 看到群众总算对自己热情发出了邀请,左敬笑了起来,回身朝尹千峰等人摆摆手: “行了,你们去轧钢厂或者公社歇会吧,我去和大伙说说话,小廖留下帮我记一记问题就行。” 这么大领导下来走访,尹千峰哪能真带着人去轧钢厂歇着,左敬带着秘书进了各家聊天走访,他们就在外面瞧着大秀训狗拉车,看了半天,最后还是韩老狗对大秀的行为给出了评价: “虎三儿啊,下回让你妹子去地里训吧,那狗拉拉的尿淌路上都糟蹋了,成松他们家的大黑是真能尿……这劲头,一条狗能肥一亩地。” 那边,左敬走了六七家,大概一个多钟头之后才笑呵呵的跟群众告别,走了出来,再看向韩老狗和谢虎山,目光已经有所不同。 之前的态度是地委干部下基层时有些刻意的言语不禁,放下身段和基层同志打成一片,现在的目光则是欣赏: “群众对你们的评价很高啊。” 韩老狗倒没什么反应,谢虎山脸上有些得意的笑容: “领导,他们真那么说的?” “那倒不是,他们说起你们,没什么好话,基本都是负面评价。”左敬一瓢凉水浇谢虎山脑袋上,随后又给个甜枣: “但身为国家干部,我还是有一些分辨能力的,群众对你们有更高的要求,恰恰也能证明中坪大队党支部和队部的能力,毕竟很多生产大队的农民,见到上级领导,说的最多的还是吃饱这个问题,中坪已经没有群众再去关注这个问题,能让农村靠种地为生的大伙不再考虑生存问题,不再为粮食发愁,有了其他物质追求,我觉得这对农村基层干部就是最高的评价。” 左敬没想夸中坪大队,这就是他走访完的心中所想。 尧山还有很多农村要考虑粮食问题,要靠国家调拨返销粮,救济粮去维持温饱,可是中坪自己走访的群众家中,无论家境好坏,大伙都对粮食问题不感兴趣,手里有钱,缸里有粮,对自己问的问题也已经不是其他农村大队那种畏畏缩缩不值一提的问题。 真敢问呐,群众反应的困扰他们的问题,左敬一问一个不吱声。 因为有些问题绝对是农民吃饱了之后,才能开始琢磨的。 “领导,为什么城里的工人,老了之后国家给退休钱,我们农民一辈子给国家交公粮,老了国家咋不给农民退休钱?工厂上班光荣,农民种地就丢脸呗?” “领导,儿子要结婚了,想买台缝纫机,我现在只能想办法去买台二手货,因为二手货不用票,可是我明明买得起新的,为啥国家不让我买呢?” “领导,我寻思带媳妇去城里饭馆吃顿饭,没粮票,带粮食去折的,走了三家饭馆人家都不收我带的面,说我这是黑面,人家要精磨白面,我们怎么就买不着白面呢?” 家里要是吃不饱,绝对问不出这种话来,这种问题,左敬相信也不是公社和大队干部教出来的,这个教不出来,只有群众的物质需求确实已经在现有环境得不到满足之后,才能自己发出这种疑问。 其实这些问题,如果真要让他回答,他也能答出来,只是可能阐述时,会让群众难以理解,答出来和说得通,是两个概念。 后续左敬又参观了轧钢厂,制管厂,胶印厂,甚至一起吃饭都没有透露到底有没有什么好处能给中坪,吃完饭就和秘书小廖两人蹬着自行车走了,谢绝了尹书记安排车送回去的提议。 “把陈大麻子的名字给我焊死在黑榜上!”谢虎山坐在队部,面前是大队广播喇叭,此时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着大队社员广播: “我说什么来着,啊!狗肚子存不住二两香油!人家领导来一趟,啥也没薅着,白搭一顿饭!” “别因为领导看起来好说话,就啥实话就跟人家说!还你儿子要买缝纫机!还下馆子吃白面!我咋教你们的?” “你别说有儿子,你得说连媳妇都没有!别说吃过白面,白面长啥样都没看见过!” “我咋教你们的,要时刻跟领导说,咱们农民跟工人比荣誉感!别比地位,你们得这么说,我们农民种地很辛苦,但是很光荣,因为我们第一粒粮食,是给中央收的,第二粒粮食,是给省委地委收的,第三粒粮食,是给县里收的,第四粒粮食,是给公社收的,第五粒粮食,是给工人老大哥收的,第六粒粮食,才是我们自己的!要挨饿,我们先挨!要吃饱,让工人先吃饱!” “你这么说,领导才能感动,中坪装不下你们了,年底分俩钱都膨胀到敢跟工人爷爷比退休养老钱了?” 本来谢虎山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结果公社来通知,让他在小年那天去尧山地委参加一个什么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的会议,还是临时通知。 谢虎山刚把桃子接回家跟奶奶一起过个小年,结果把桃子放家里,自己就急匆匆跟着公社负责农业的副主任一起开车去了尧山。 会议规模不大,一百多人,七成是公社和大队干部,三成是一批国有企业干部, 领导们的会议发言在谢虎山听起来其实就是尧山地委的领导们给尧山农村的经济发展定个调子。 因为过去的社办企业,队办企业被国有工厂称为“挖国有经济的墙角”,虽然国家允许社办,队办,但总体来说,国有企业是对这种工农混血的基层土作坊非常不满,认为这种土作坊用低价劣质货抢夺了国有工厂的生意,损害了国家财产。 而这个会议,则把社办企业,队办企业定义为农村经济发展的新改革方向。 还是鼓励农村发展副业那一套,感觉没什么心意,真不值当来一趟,不如在家里陪桃子,奶奶一块包饺子。 看起来左敬去中坪转一圈,给中坪的好处就是谢虎山能作为基层生产大队干部在会议上发个言,讲一讲中坪近期发展。 而且还特意安排了自己的秘书小廖挨着谢虎山就坐,等会轮到谢虎山发言时,能让小廖带着他去台上。 小廖贴心的递给谢虎山一份发言稿,贴心的说道:“凡是生僻一点的字我都标了拼音,你小学学历,拼音应该学过吧?本来左书记的意思是让你随便讲一讲,但考虑到你是临时被通知,我还是私下准备了一份,免得被动,数据都是中坪公社报上来的数据,如果有出入,你自己改一改……” “领导,要不你跟大领导们提一提,别让我发言了……哪有临时通知的人发言的。”谢虎山看着小廖递给他的发言稿,有些头疼。 “小道消息,今天早上左书记才帮你争取来了参会机会,所以只能是临时通知。”小廖在旁边笑着说道。 谢虎山说道:“这会还用左书记特意为我争取?犯不上,不争取也没关系。” “等下这位领导讲完之后,你就可以跟着我上台了,别紧张就行,放松,眼睛看着稿纸,嘴对着麦克风,就当在大队部广播发言就行。”小廖笑笑,没有解释,只是介绍着安排,让谢虎山不要紧张。 谢虎山这边正翻看对方帮忙准备的发言稿时,会场上爆发了冲突。 这年头开会,还不像2024年那样鸦雀无声,台上发言者的话不中听,台下是有人敢开口质疑的,所以听到一名地委领导的发言要大力鼓励农村办企业,台下的国有工厂代表马上纷纷打断发言,表达不满。 更有几个资格老的工厂负责人更是指着台上地委领导怒斥: “你们鼓捣出来的所谓改革!根本就是资本主义那一套!农村就该专注发展农业!农民受了你们的鼓动不务正业,那是要出大乱子的!我要上部委反应你们的立场问题!” “自从有了改革开放!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把自己的想法往上套!你们这是破坏国有工厂体制!该查查你们的成分!” “我63年就是全国优秀工人模范,伟人都接见过我!你们在尧山这种国家重点工业城市搞所谓经济改革到底有何居心!说不清楚,咱们就去中央部委说话!” “就是!农民搞企业,那不是乱来吗?他们能懂怎么办企业吗?” 台上主持会议的地委领导们还没生气,台下本来翻发言稿翻到就快打瞌睡的谢虎山一股火顿时腾地冒了起来。 一群老梆子,他妈的,农民怎么就只配种地?怎么农民挣俩钱就动摇国本了?你们怕的是动摇国本吗? 看到领导停下了发言,谢虎山对旁边皱眉观察会场局势的小廖催促道:“是不是该我了,走啊?” 小廖推了推眼镜:“现在这种情况还是再等等……” “按流程走。”谢虎山站起身朝着主席台走去:“我这等半天了……” 然后小廖就看到,谢虎山没拿发言稿,直接窜上了主席台,也没有入座才开始发言,而是直接从桌上拿起台式扩音器,站在主席台对着台下正发表不满言论的人喊道: “老登儿!别你妈吹牛比了!吹牛比你能吹过你爹我?” “还尼玛全国模范,你那么优秀,伟人他老人家当年走的时候咋没带上你走?臭不要脸,给自己贴金!陪葬都嫌你上不得台面!”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无论台上台下,都因为这句话脑瓜子嗡嗡的。 “还动不动就查查成分,说这话的都tm是在工厂靠整人混上来的吧?狗der不会,就会整人了吧?” “还部委说话,咋的,部委你家开的?那么牛比你搁台下干啥,你找人拿绳牵着蛋飞起来给我们看看呐?” “破坏国有工厂体制?咋的,不破坏就得农民世世代代种地养活你们这群王八艹的?被人喊两声就真当自己是工人爷爷了?” “看不出眉眼高低啊?时代变了,老登儿!” “你这个同志怎么说话呢?谁啊,擅自闯主席台,我……”一个老家伙回过神,指着谢虎山骂道。 谢虎山开口说道:“我是你农民祖宗,浭阳县中坪生产大队大队长,谢虎山。” “本来领导安排我发言,我不想说,因为知道自己没文化,素质差,怕上台说话让大伙笑话,可是我一听你们这些老不死的都敢舔着脸骂街,那我还有什么不敢的,既然为老不尊,就得有被晚辈撅腚的觉悟。” “我们中坪大队,坚决拥护尧山领导的决策,农村经济改革,就是要在保证农业发展的同时,展开各种产业都发展,我还认为,企业也不该只是社办,队办,还要户办,个人办,而且更要多元化,农工商建运服一起发力,让农民给这些说出怕农民损害国有企业利益的老登儿上一课!大家比一比!谁才是损害国有企业利益的人!” “台下有很多基层生产大队的干部,鄙人谢虎山,中坪大队大队长,别人反对咱们生产大队搞副业的话,不要听,我就说一件事,中坪大队的队办轧钢厂,办厂满半年了,每个月上交给队里两成利润,除了前两个月的利润比较低,只有一万两千块左右。” 听到一万两千块,台下就已经响起了一阵冷气倒吸的声音! “后面四个月,每个月都在一万八千块到两千块左右,半年,我们大队的路修了一遍,购买了拖拉机五辆,履带式两辆,农机一堆。” “靠种地买得起吗?” “这还只是一个轧钢厂,我们大队还有制管厂,与港商合办的胶印厂,明年还有奶牛场,马场!” “大队有了钱,底气就硬,我们准备明年开始,慢慢实现三件事!” “免掉社员的提留款,免掉社员治病住院的医疗费,给户口在中坪,同时到岁数退休的社员发放退休金!” “我认为,这是农民的觉悟,不给国家添麻烦!靠双手自力更生有什么丢人的?用不着别人对咱们指手画脚!” “国家都不反对农民办企业,他们反对,反对个屁!” “台上领导也好,台下的大队干部也好,就当他们放屁,甭搭理他们,仔细想想,他们能坐在这里是因为他们自己有本事吗!一个个大老粗,狗der不懂,拧螺丝背语录甚至是整人才上来的货,现在装人上人了!也就是现在国家要稳定,不想搞清算,才轮到他们这么得瑟,不就是不怕翻后账嘛!” “一个个在这里摆老资格,农民尊重你你是老大哥,农民要操你时你是个der!” “资格老怎么了?你坐那位置,来个老外跟你做生意,说话你能听懂啊?” “别不服气,我这个农民懂!中坪轧钢厂要是有一天来了老外谈生意,不用跟你们一样花钱雇翻译,自己就能谈!你们行吗?翻译骂你臭傻*,吃你回扣都他妈听不懂的货!还跟我这扯你妈的农民破坏国家经济!” “最后再说一句,哪个大队想要搞副业,欢迎来中坪考察,都是兄弟,哥们肯定帮帮场子!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谢谢领导,谢谢大家,我的发言结束了。” 谢虎山把扩音器放回台上,朝众人一鞠躬,直接跳下了主席台。 小廖把谢虎山赶紧送去了一处办公室休息,过了两个多小时,左敬才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谢虎山坐在椅子上看书,笑着说道: “七个老资格的工人代表,让你一顿骂,躺医院四个,剩下三个准备写信告你,十几名地委领导,现在有一半都记住了你的名字,都在跟我打听,哪来的大队干部,可千万注意保护起来,不要被工人愤怒之下打击报复。” “对不起,领导,你看你给我个表现的机会,我还没好好把握,一激动就骂街了。”谢虎山的道歉显然没什么诚意。 左敬摆摆手:“不用道歉,我看你的发言效果很好,你发言的时候,我估计地委有些领导心里说不定很开心呐。” “看这意思,领导也受过气?那领导自己骂就完了,职务在那,领导直接骂,他们估计也不敢翻脸。”谢虎山在旁边说道。 左敬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之前走访时,地委领导们发现汇月矿区有个生产大队,因为在矿区,辖区有一部分土地是塌陷区,得了一笔国有矿业公司的补偿,人家自己想用这笔钱办个工厂,可是有些国有企业又是写信,又是静坐,最后逼着人家大队那个工厂必须跟国有工厂联办,可是办的企业,机器他们负责,工人他们安排,账也要归他们管,大队什么权力都没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挣没挣到钱,所以听到你骂,领导们很是解恨,尧山的工厂,这几十年,养得过于霸道了些。” “下次有这种好事,领导你介绍给中坪,我愿意和他们联合办,要不把那个国有企业掏干净,都对不起我祖传贫农的光荣称号。”谢虎山听到左敬说起有一个倒霉大队的遭遇,马上拍着胸脯说道。 左敬没有接茬,而是换了话题:“后面的会议内容没听到吧,其实呢,是尧山地委之前响应国家和省里,研究决定,在尧山搞几个农村改革试点,我想把中坪列入其中,先别乐,这个改革试点不是扶贫,也没有倾斜政策,它是……” 秘书小廖推门进来,悄悄在左敬耳边说了几句话,左敬看向谢虎山,微微点头,小廖这才对谢虎山说道: “谢队长,中坪公社打来电话,点名让你现在就去接。” 谢虎山心中微微一凛,公社知道自己来开会,廖秘书肯定也说了左敬正跟自己谈话,对方还要让自己现在去接电话,肯定是出事了。 “你先忙,试点这个事回头相关文件会下发到中坪公社,大队和公社也要考虑之后再决定是不是愿意接受。”左敬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起身向左敬告辞,跟随小廖走到另外一间办公室的电话前,拿起听筒说道:“喂,我是谢虎山。” “三哥,铁生出事了。”电话里,桃子带着哭腔说道。 第209章 :宋铁生的“嫂子” 一到年底,无论农民还是工人,都闲了下来,想要好好操持操持过个年,可是铁路公安这段时间却忙了起来。 原因无他,贼也想过个肥年。 一个个都把铁路当肥羊,只要是能换钱的,什么都敢偷,管你是不是国家重要物资。 宋铁生昨天又脚不沾地的忙了溜溜一天,直到后半夜,才在办公室里间支了個躺椅,裹着大衣眯了一觉。 做的梦还挺吓人,他梦见被自己抓的一个团伙越狱,回来把自己绑上了,给自己轮番上手段,开始宋铁生还大义凛然,坚贞不屈。 可是忽然之间,对他严刑逼供的犯罪团伙全都变成了他熟悉的东子,韩红兵,陈大喜,马三儿等人。 为首的犯罪团伙老大转过身,赫然是谢虎山那张脸。 谢虎山身后是一台炉口大开的火化炉,他手放在点火开关处,目光凶戾的盯着宋铁生,开口对手下人吩咐: “给他塞进火化炉里点着,让大伙靠他暖暖身子。” 这一句话就把宋铁生吓醒了。 一睁眼,还不到早上七点钟,天刚擦亮。 他坐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身体,外面走廊就响起了脚步声,随后同事小姚推门进来打着哈欠找人: “东哥,宋哥呢?那三个贼批了,可以送走交差了!” 外间趴在办公桌上打盹的东子朝来人做了嘘的声音: “让宋哥再睡会吧,他昨晚审半截又出去掏了俩人,折腾到快三点钟才睡。” “睡个屁,你嘘的那一声比小姚说话声音还大。”宋铁生抖落大衣,搓了搓脸,随后走出办公室里间,接过同事递来的批捕文件翻看着: “走,送人去,早送完早省心。” “我去吧。”东子在旁边打着哈欠说道:“你回趟家吧,好几天没回去了,今天小年,不得跟婶子还有小玉……” “卧槽!这么快就小年了!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得嘞,你跟车把人送去羁押走手续,回来替我跟领导请天假,我真得回家,今天有件大事,二桃要来,我俩早就说好了,今天她和她妈来县城买年货的时候,我陪着去。”宋铁生说完之后,急匆匆转身回屋拿起洗脸盆,从门口带着冰茬的水缸里舀出两瓢冷水,开始洗脸,洗一半又看向东子: “算了,要不还是我去吧,小年你也得回家,你也多长时间没回家了。” “我回什么家,我爸我妈在火车上天天团聚,两口子关系好着呢,一家子就整得我跟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一样。”东子在旁边笑着说道: “你就把小玉给我看好就行,啥时候小玉跟我结婚,我就算有个家了。” 宋铁生听到东子打自己妹妹的主意,撇撇嘴: “我脑子有病,把自己妹子嫁给一块儿当警察的哥们?真结了婚,伱天天没工夫着家,我妹妹活得跟寡妇一样,水都得自己挑,我跟你说,少打小玉的主意。” “瞧瞧,瞧瞧,所以你跟三哥格局就是不一样,三哥就不嫌弃你是警察,还把小姨子介绍给你,到你这,我可是你结拜兄弟,从小玩到大……”东子在旁边抱着胳膊笑道。 宋铁生拿毛巾擦着自己的脸:“少扯这个,结拜兄弟和嫡亲妹妹,我还是能分辨出亲疏远近的,再说,三哥那是不了解公安系统的工作,算他倒霉,他要了解,估计也不能同意。” “回头我就向三哥介绍一下咱们的工作性质,把你和二桃的婚事搅黄,我要是打光棍,你也别想好,咱俩都当光棍,绑一块凑合过算了,啥时候立了功,组织给介绍对象,啥时候算完。”东子取出香烟,递给擦完脸的宋铁生。 宋铁生接过香烟叼在嘴里,忽然伸手勒住东子的脖子,随后在东子身后探手用力捏住东子的胸,嘴里笑着骂道: “你他娘的,惦记我妹妹不说,还想跟我一块过!小子,玩得很花嘛!” 直到东子服软求饶,宋铁生才放过他,亲自看着东子,小姚等人开车把犯人送走,这才换上便装,蹬上谢虎山送他的那辆郊游自行车回家。 其他同事是因为穿制服省衣服,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穿着,宋铁生则不然,他下班就换上便装,因为除了几名同事之外,他在铁路还一群之前关系挺好,就是不务正业的哥们。 自打他被谢虎山花钱调动有了工作之后,那些哥们看到他穿制服的时候,都不敢跟他打招呼,只有穿便装知道他没上班的时候,才凑过来聊聊天,开开玩笑。 至于二桃,他和二桃已经在谢虎山的安排下见过好几次面了,平时还写写信。 第一次见面,还是谢虎山让他帮忙开车去西山的初中,谢虎山给小姨子送点儿纸笔书包,两人趁机互相看了一眼。 那次类似相看的见面,双方都挺满意,金满仓两口子更是没什么反对意见,宋铁生是城市户口,铁路子弟,这两点摆在这,别说他还是未婚适龄青年,就算是个丧偶大龄中年,农村都有大把人把闺女嫁过去改换门庭。 宋铁生也对二桃没意见,二桃如今不是那个面黄肌瘦的黄毛丫头,谢虎山弄点儿钱不是给谢家花就是给金家花,物质生活一好转,姑娘模样立马就变了样,二桃模样不能说标准,而是很漂亮,和桃子五官大差不差,只是性格比桃子活泼,不如桃子稳重。 三哥谢虎山也就是拿他宋铁生当知根知底的兄弟,不嫌弃他家里条件在城里来说算是相对较差,不然凭谢虎山三个字,宋铁生觉得二桃找个城里条件好的男青年没什么难度。 也就是样貌俊俏的二桃是农村户口,这要是个城里姑娘,单纯说模样,他宋铁生连打发媒婆上门探口风的资格都没有,早就被人家工厂领导或者干部家的孩子给定走了。 唯一对两人交往有顾虑的,反倒是自己母亲,母亲倒不是嫌弃二桃的家庭条件,开玩笑,老金家背靠谢虎山这个姑爷,再差能差到哪去,现在住的房子就是崖口第一,谢虎山不定时送各种生活物资,汽水都是成箱送,城里人未必能有二桃的生活质量高。 再说谢虎山给二桃都规划好了,关系都已经托完了,这边初中毕业之后,就去铁路技校上学,出来就包分配进铁路,上班之后再结婚,完美的铁路双职工家庭。 他母亲是觉得自己和二桃年纪差的有些大,二桃今年十七岁,自己都二十三了。 人家都说男人岁数大点儿好,懂得心疼人,可宋母觉得自己儿子比较愣,他就没长心疼姑娘的脑子。 就怕人家姑娘岁数小,自己儿子还不懂哄人,最后两人闹矛盾,本来挺好的关系反倒成了冤家,甚至搞不好还要影响儿子和谢虎山的关系。 “冷不冷啊,二桃,你怎么来这么早,怎么过来的?”宋铁生刚到铁路工房的大路口,还寻思吃口早饭再回去,结果一眼就看到二桃穿着合身的棉服,手里带着手套,脖子上缠着围脖,跟个大棉花包一样站在路边正张望,他急忙跳下车,推过去打招呼。 二桃并排跟推自行车的宋铁生朝他家走:“三哥开车接我姐去他家包饺子,顺路把我和我妈在县城放下了,等下午买完东西,三哥开车再把我们捎回去。” “你不在屋里呆着,跑出来干啥?”宋铁生对二桃问道。 二桃笑着说道:“婶子和我妈说话呢,屋里地方小,小玉忙着烧水,又不让我帮手,她说你肯定忙昏头忘了今天我要过来,待会烧完水她去单位喊你,我说你不可能忘。” “这跟你出来站着有什么关系?”宋铁生茫然不解的问道。 二桃白了他一眼:“你要真忘了,我就偷着去单位提醒你,忘也不能承认,不然我妈知道……我跟你说,我妈现在心气可不一样了,你可得注意,她现在眼中,就三哥一个没缺点的好人,她瞅三哥哪哪都顺眼,剩下无论是谁,哪怕是我姐,那在她眼里都容易被挑出毛病,你要是忘了今天她和我要来,她当面不说,背后也得跟我唠叨。” “嗯,那我打死也不能承认忘了。”宋铁生认真的点点头。 “你这不是没忘嘛,你怕啥,这个给你,等我和我妈走了再拿出来,省得婶子客气。”二桃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宋铁生接过来看了一眼,是粮站的票据:见票即兑小麦三百斤,玉米五百斤。 宋铁生打量着票据上的公章,是中坪粮站:“中坪的?三哥给我送来的?他还怕我妈跟他客气?” 谢虎山跟他之间用不着别人帮忙送东西,他妈的客气对谢虎山也没什么用,基本上他们两个给对方送东西,属于连向对方通知一声都不需要。 他在铁路看见什么水果蔬菜,就直接打发人给谢虎山家里送一批。 谢虎山那边每次找医生帮六奶去家里检查身体,完事也都再特意让医生来他家一趟,给他妈也检查一遍,有什么港岛那边的人寄来的洋货,也都有他妹妹宋金玉一份。 所以宋铁生才看着此时手里这张票据,有些错愕。 “想啥呢,这是我姐在中坪分的粮食,她户口迁去了中坪,中坪年底分粮食有她一份。”二桃看着票据说道: “用我姐的话说,她一天三顿饭都快让三哥娇惯的吃不下正经粮食了,本来想把口粮分给谢家大爷和二叔两家,人家都推脱不要,劝让她送娘家去。” “我姐对我说,家里如今也不缺吃的,但是铁生家里缺,他家是城里户口,吃公家饭,但就他一个人挣工资,母亲和妹妹没有进项,那点工资换成粮食,没有多少,这一个人口粮不多,但来年春天三个月,不至于让你上班时,还惦记家里婶子和小玉买不着粮食。” “还有一句话,特意让我告诉你,让你知道这粮食是她送的,是为了让你对她妹子也就是我好点儿,让婶子就当成是三哥送的就行,省得婶子心里多想。” “哎。”宋铁生抓着粮票有些感慨的点点头,心里热乎乎的。 桃子送来的粮食,和谢虎山的手笔没法比,但却很细致,暖心。 谢虎山是男人,他能把外面的事办的漂亮大气,但只局限于外面的事,在他看来,宋铁生有难处,自然会跟自己说,对方不说,那就是没难处。 他绝对不会去仔细琢磨宋铁生一家就他一人挣工资,在春天粮食容易涨价时,工资全换了粮食,未必能够家里几口人吃饱,而且宋铁生一个大男人,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去跟他张嘴的局面。 但桃子能想到,而且用的是对她妹妹好点儿这个理由,搞得宋铁生推脱都推不掉。 “你说咱俩都见这么多回了,三哥我也认识这么久了,嫂子愣是一回没见着,每回不是我去中坪时她在崖口,就是陪六奶去疗养,下回见着嫂子,我肯定当面跟她做个保证。”宋铁生对二桃说道。 他陪着二桃和李巧枝在县城转了半天,中午饭也是两家人一起去铁路餐厅吃的,吃完之后没多久,中坪轧钢厂来了一辆来铁路货场拉煤的拖拉机,司机找上门对宋铁生讲,说是桃子让他帮忙来捎句话,谢虎山临时开车去了尧山开会,没办法回来再接二桃和李巧枝,刚好还有一辆拖拉机,要去崖口拉车砖,让母女俩跟那辆拖拉机回去。 宋铁生自然不能让自己未来媳妇和丈母娘坐在脏兮兮的拖拉机后斗吹着冷风回去,但也不能留两人住下,一是家里地方小,二是今天是小年,哪有小年留客的道理。 所以他去找了平时关系不错的几个哥们,其中一个哥们找了他在铁路小车班给领导开车的姐夫,对方安排了一辆tj-210吉普车,亲自开车帮宋铁生把二桃母女送回了崖口。 宋铁生麻烦了朋友,自然不能用完就走,所以干脆拎了两箱啤酒,在铁路工人俱乐部的娱乐室打牌聊天,寻思等着司机回来,他再安排几个人一起吃一顿算是表达感谢。 刚刚下午三点多钟,铁路工人俱乐部这一带全都是人,好多城里人不说,就是农村趁着过年买年货进城的,也有不少人来这边转悠。 宋铁生打了会儿牌,一直等到司机回来,说把二桃母女平安送到,这才起身朝外走,准备回家告诉母亲一声二桃平安到家,自己晚上晚点回家吃饺子,先跟哥们在外面喝两口。 结果刚走到俱乐部一楼大厅,他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谁他妈是你对象?别碰我!滚蛋!这是浭阳,不是尧山!上回没被我爷们儿打疼是吗?他没告诉你我有主儿了!他叫中坪虎三儿?” “甭跟我扯!有本事你让你那个叫虎三儿的姘头出来,你看我一枪崩了他!”一个男人开口骂道。 宋铁生脑子轰的一声! 卧槽!准是嫂子不放心二桃,亲自找我来了!结果还遇到了流氓! 听这骂街的话那就不可能是别人的媳妇,肯定是三哥的媳妇,骂街都有夫妻相!就是女人骂街有点儿没素质…… 甭管有没有素质,自己口袋里的粮站票据可是嫂子特意送来的! 在铁路这片嫂子要是受了委屈,自己哪还能有脸再去见三哥! “卧槽尼玛!你他妈要崩了谁?”宋铁生拨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朝着争吵的方向冲过去,嘴里同时骂道。 一个身材高挑,穿着时髦的姑娘此时正横眉立目瞪着面前一个穿着藏青色夹克的男青年,宋铁生看了女人一眼,没想太多,就是觉得二桃和桃子长得不太像,此时身体挤入两人中间,把“桃子”挡在身后,指着男青年: “再说一遍,你他妈要崩了谁?” “你他妈谁呀?滚蛋!没你事!”男青年打量了一下完全没见过的宋铁生,不满的挑挑眉毛骂道。 “卧槽尼玛!”喝了几瓶啤酒,加上睡眠不太好的宋铁生此时火气上涌,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抽了上去! “啪”的一声,对方嘴角被抽裂,整个人趔趄着歪斜出去。 “卧槽!哥们你……”宋铁生身后的“桃子”看到这一幕,震惊之余想要开口询问宋铁生到底是谁。 宋铁生一摆手:“嫂子,我就是三哥的兄弟宋铁生,二桃和我婶都被我安排车送到家了,放心吧。” “我……” “卧槽尼玛!”看到男青年被打,不知道从哪窜出来几个男青年,对着宋铁生扑过来挥拳就打! 宋铁生身后的那几个铁路子弟自然不能看着,此时也都冲上来和对方大打出手。 整个大厅顿时乱作一团,其他事不关己的人纷纷躲了出去,只剩两拨青年在厅内叫骂不绝,拳脚横飞。 中间站着一个瞠目结舌的漂亮姑娘。 “砰!”的一声枪响!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宋铁生松开已经被自己打到血肉模糊的一个青年站起身,被他刚才一耳光抽破嘴角的青年手里握着把手枪,刚刚对着大厅屋顶开了一枪,此时已经调转枪口指着宋铁生,满脸杀气: “你他妈敢打我?再打一个试试,我他妈崩了你!” “你多个der?拿枪来铁路撒野?”宋铁生拍拍胸口:“朝这打。” 拍胸口的同时,脚用力跺在被他打躺下的对方同伴手指上,让对方发出惨叫吸引持枪者的注意力,看到对方眼睛向下看,宋铁生抓住机会箭步上前劈手夺枪! 手枪到手一脚踹翻对方,手枪朝着对方身遭连开四枪! 地面被打出四个浅坑,碎屑乱飞!打在人脸上崩的生疼! 男青年被四枪当时吓得尿了裤子! 宋铁生把打空的手枪丢掉,转身吩咐同伴:“给我朝死了打!给他们长长记性!” 有他开口,同伴抄起就近的各种家伙,朝着几人不分头脸的打去,惨叫哀嚎声响成一片。 宋铁生看向“桃子”,心中暗赞,还得是三哥的媳妇,真不怕事,别的女人早就吓哭了,这位桃子姐跟没事人一样。 他对“桃子”开口说道: “嫂子,我带你去楼上歇会儿,没事,等会他们打完,要是有人报案,我再下来解决。” 第210章 :耽误事 谢虎山开车回到中坪公社时,天已经擦黑,桃子一直在公社等着,小脸惨白。 杨利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吕媛居然接了过来,而且吕媛来的速度比谢虎山还要快,此时正在杨利民的办公室安抚着桃子。 “宋铁生手里那张中坪粮站的票据,对方要做文章。”这是杨利民看到谢虎山回来之后,问出的第一句话。 谢虎山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电话里桃子告诉他,宋铁生以为是她在铁路工人俱乐部被流氓欺负,带人打架把对方打成了残废,结果没想到对方是市里一个大官的儿子,其他动手的人,都已经在宋铁生的催促下跑掉,宋铁生现在一口咬死就是他一个人打的,跟公安走之前,让刚好没卷进来的东子打电话到中坪公社通过杨利民找谢虎山。 谢虎山没有理会杨利民的话,走到桃子面前捏捏桃子的脸,笑着说道:“别担心,有我呢,铁生出不了事,出了事,三哥也想办法替他平了。” 桃子看到谢虎山回来,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唰一下就淌了下来:“三哥,都怨我……” “跟你没什么关系,老实呆着,我让老杨跟我说,他嘴皮子利索,走,去车上抽烟说话,别把桃子和吕媛呛着。”谢虎山跟桃子说完,转身出了杨利民的办公室,拉开车门回了驾驶席。 杨利民叹口气,跟着谢虎山上了吉普车,坐上了副驾驶:“宋铁生手里有张中坪粮站的票据,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谢虎山从口袋里摸索着香烟,面无表情的说道。 桃子让二桃给宋铁生粮票这件事,谢虎山当然知道,桃子办什么事,都会提前跟他商量。 杨利民听到谢虎山承认,低下头吐出一口气:“难办就难办在这张见票即兑的票据上。” “打架就打架,怎么扯到粮食上了,胯骨轴子和城门楼子都能扯到一块说,铁生打架,跟我给他粮食有什么关系?”谢虎山取出香烟咬住一支,点燃之后抬头看向杨利民,把手里的烟盒让给他: “你现在这么硬扯,我听着怎么那么像是要整人呢?” 杨利民探手拿了一支香烟:“你还真说对了,被宋铁生打成残废的男青年,他父亲是尧山整人的祖宗,尧山革委会二把手,徐……” “徐老二嘛,甭说名字了,尧山谁不知道他的大名,这老登儿还没死呢,特殊岁月都过去了,你说怎么国家没给他崩了呢?”谢虎山听到杨利民的介绍,心中微微一凛。 这他娘的,宋铁生可算是踢到大号铁板了,尧山革纬会这两年就算因为三中全会开完之后没了什么能折腾的能力,但地位还在。 现在地委领导看到他们那帮人心里还都战战兢兢,虽然连老百姓都知道这伙人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可一天不换人,就别想真正割掉这个尾巴。 或者说最后就算真的割掉,那也只是取消这个单位,至于里面的人,要收拾恐怕不容易,毕竟一个个都精明着呢,拿不到承诺,不可能走人。 如今地委这群新上任的领导,包括谢虎山刚在会议上见完的左敬在内,那都是被人家革委会那帮狠人没整死也整得最少没了半条命的手下败将,只要人家牌子不到,他们就不敢在人家面前大声说话。 心里虽然有些忐忑,但谢虎山脸上仍然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调侃道: “也是,不能让他死,你说他死了之后怎么见人,抗日时期牺牲的二百多个烈士,都能在被他查出来有他妈四十多个老蒋手下的特务,叛徒,剩下的成分都被标注为不详,可算缺了大德了,跟他死后住一个地府,都怕熏得睡不踏实,半夜诈尸。” “给死去的烈士都能扣帽子,确实是尧山整人的祖宗,我……” 杨利民嘴里的名字,谢虎山更是久闻大名,用句俏皮话来形容:那就是把不是东西他妈放在小车上推着——忒他妈不是东西。 干得最不是人的事,就是为了搞株连,给死去的烈士扣帽子。 死去的烈士不再是烈士,在地下可能不受影响,可他们活着的家人影响就大了,家人一直以他们为荣,结果一夜之间,他们想不明白,怎么和其他烈士一样战死沙场的死去亲人,突然就成了叛徒。 有很多亲属接受不了…… 杨利民烦躁的打断谢虎山:“你当初怎么没告诉过我,我结婚那天你送小媛的舅舅回来路上,打过对方!” “嗯?”谢虎山有些茫然,回忆半天才想起来:“缘分呐,是那孙子?确实被我打过,早知道他是徐老二的儿子,我就不应该让他活到今天,当天就该直接埋了他,中坪有俩光荣牺牲的烈士到现在还扣着叛徒帽子呢,不知道啥时候能平……” “行了,别扯淡了!”杨利民摆了下手,语速极快的说道: “现在的局面是铁路要保自己的子弟,刚好宋铁生又自己承认是他干的,与别人无关,宋铁生的家庭条件在那里摆着,现在国家又不可能再出现借机整人把事情搞大最后找铁路麻烦的局面,铁路的态度就是宋铁生扛下一切,扛不下也不能供出其他人,甚至铁路有人故意把你和宋铁生的关系透露给了对方,想要引火烧你的身,减轻他们那边的压力。” “对方不甘心儿子被打成残废,却从宋铁生那拿不到什么好处,那就只能另外做文章,那张票据就是文章,而你刚好之前和对方发生过冲突,对方现在跟公安说的理由是,你是幕后主谋,因为上次冲突,心中始终心怀不满,这次发现对方出现在浭阳铁路工人俱乐部,所以用粮食雇佣宋铁生故意杀人,不从你这点儿油水进补,怎么出这口恶气,或者说,不最后搞点儿事,对方也怕地委领导以为他这个革委真就要关门大吉,成了谁都能欺负的软柿子。” 杨利民有些头疼,这件事很微妙,革委会是什么德行,干过什么缺德事,尧山大小干部都清楚,国家也知道。 但没办法,只能怀柔,真要是一刀切,算后账,逼急了全国各地都存在的这些革委会成员,刚稳定下来的社会环境,受冲击最大的恐怕还是才踏实没两年的人民群众。 这节骨眼,革委会二把手的儿子被打残废,杨利民觉得换成自己是对方,也得跟刺猬一样,哪怕心里不情愿,也得强撑着一口气把事闹大。 说白了,就是自己也明白,早晚要走人,但走之前必须强撑着革委会这团虚火,也等于要敲打那些对自己干过的事憋着火的尧山大小干部,革委会只要还在一天,尧山就翻不了天。 “呦呵,所以这是觉得从我这里榨出精华来?整人都整到我这个祖传贫农头上了?”谢虎山把香烟从嘴里取下来,弹了一下烟灰: “抓搞破鞋还得在炕上抓呢,一张票据就能证明我雇凶报复杀人?” “你知道尧山各机关单位有多少干部是他的人?进去之后,你当初怎么给别人上手段,对方就不会给你上手段?”杨利民吐出一口烟雾,烦躁的说道: “你该庆幸你那位叫做宋铁生的朋友,他明白这里的勾当,他怕自己进去之后扛不住,被迫牵连你在内的其他人,所以没等对方对他上手段,他找机会一头撞破了玻璃窗户,自己动手用玻璃茬子在脑袋上豁出一道必须住院手术缝合的血口,让自己进了医院,争取了最少两天的宝贵时间,不然现在在这等着你的,就该是公安来人!” 谢虎山闭上眼睛,嘴里嘿然:“铁生真他妈牲口,多疼啊,人在哪?” “县医院……”杨利民虚弱的说道。 “我是问姓徐的儿子在哪。”谢虎山打开吉普车的扶手箱,从里面拿出五四手枪掖进后腰,又从里面翻出自己用港岛身份办的护照揣进怀里。 杨利民一把攥住谢虎山的胳膊:“你要干什么!疯了!” “干什么?这事没办法善了,我不办了他们全家,他就得办了我全家,先发制人,办完之后老子带着铁生去当港商啊,等到了港岛,我回头打发韩老二回来接家里人过去。”谢虎山对杨利民轻描淡写的笑着说道: “草泥马的,还想给我上手段,今天晚上我让他全家先上天。” 杨利民抓着谢虎山的胳膊不松手:“不行!不能这么干!你让我想想,一定有别的方法!” “这办法挺好,别人办这事都不行,就我最合适,我有后路,你们这种干部被他们整怕了,见到他们肝都颤,我一个淳朴贫农怕什么。”谢虎山对杨利民说道: “这样,你要觉得太残忍,我给他家留个活口,留那个残废的一条命,让他看着他全家死,也算我关爱残疾人。” 谢虎山说完就拉开副驾驶车门,示意杨利民下车,杨利民恶狠狠盯着谢虎山,手抓着谢虎山的胳膊,坐在位置上不肯动。 谢虎山像是想起什么,对杨利民问道: “对了,你那大姨她家住哪,这事因她而起,办一家也是办,不如这次一块连她家里人也一块送走,你过年串门拜年也能少跑一家,算了,我问吕媛他舅去吧,尧山汽车厂技工学校。” “谢虎山……你信我,两天之内,我一定能想出……”杨利民闭上眼睛,对谢虎山保证道。 “你他妈一个团委书记,对上尧山一哥,能想出个屁的解决方式,你的那些解决方式,最好的那个也是宋铁生挨枪子,我这个方法虽然野蛮粗暴外加永不回乡,但可以保证不用他挨枪子。”谢虎山听到杨利民还不死心,笑着说道: “下车,别逼我跟你动粗,你要实在想我,回头去港岛考察,别带吕媛,到时哥们带你见识见识港岛风月。” 就在两人僵持时,一辆吉普车咆哮着冲进了中坪公社,两人循声望去,四名穿制服荷枪实弹的公安和大乔从车上跳下来,大乔一眼看到探头望来的谢虎山,她手一指,四名公安如狼似虎扑向谢虎山! “完蛋,刚才你不耽误事,这事就成了,这回哥们要进去尝尝手段了,报应啊。”谢虎山看向听到动静冲出来的桃子和吕媛,对杨利民笑着抱怨一声,随后拉开车门下车,举起双手笑着迎向扑来的四人: “政府,千万别开枪,是我,是我呀!忘了,上午我还是优秀大队干部,在尧山开会呢。” 第211章 :开什么玩笑 谢虎山在吉普车后座上被两名公安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手里戴着铐子。 本就道路颠簸,再加上夜色中开车,让他的尾巴骨被吉普车颠的生疼。 “我说政府,你们哪个局的,这路看起来既不是去县局也不是市局啊?”他看看左右两个好像木雕泥塑一样守着他的公安同志,大声开口问道。 奈何四名公安同志面对他的发问始终一言不发,和之前的一个多钟头谢虎山对他们几次问话时表现一样。 车开出来已经一个多钟头,别说去浭阳分局,就是尧山市局也该到了。 可是现在别说市局,连市区都看不着,车窗外面没有半点灯光,黑乎乎的。 “你们不是对方找的人吧,对方明显是因为儿子被打残,要快气死了,觉得有人胆敢捋虎须,那必须要把事闹大点儿,杀鸡儆猴,你们这么整,不对路子啊?”没有人搭理自己,谢虎山就自言自语。 把自己带去某个局里上手段审讯,定死了自己雇佣宋铁生杀人的口供,这才是对方该干的事,杨利民一直担心的也就是这点。 可宋铁生讲义气,担心自己进去扛不住,先自残进医院,等自己这边的消息,如果能解决最好,如果解决不了,宋铁生那边肯定找机会再对自己身体来一次更狠的,继续拖。 谢虎山虽然常吹牛比,自诩嘴比铁硬,人比虎凶,可心里清楚,他进去之后未必能扛住手段。 前列腺再好多半也得拉拉尿,就算一两顿电棒不尿,还有三顿五顿,十顿八顿呢。 这么大的对头,动什么脑筋都够呛,因为什么脑筋都填不满双方地位与权势的差距。 最见效的反而是匹夫一怒,干就完了。 所以他才准备重操直隶省这边男人的祖传职业,古往今来直隶省这边特产就这职业,不怕死,就怕死前带不走一波。 再说去了港岛要是心里不踏实,还能拿着港岛身份再去别的国家,最差劲还能拎两包点心给号码帮赔礼道歉,让对方不要计较这点儿私人恩怨,抓紧把自己送去南湾东部开垦荒地。 没准到时候提前绣红旗,还能混个爱国但绝对不回国的侨胞当当。 可惜被这四位公安同志给打断了,谢虎山怀疑这四位同志是大乔他们家找的人,可能想把自己控制起来待价而沽? 先找地方关着,然后看看局势,啥时候脱手能换高价啥时候把人交给对方? 或者用把自己交给对方,换取对方保证不把大乔卷进来? 谢虎山脑子里胡思乱想时,吉普车总算在一排平房前停下,四个人把他拉下车,没让他喘口气,直接推搡着他进了其中一间。 负责开车的那名公安取出钥匙,把谢虎山的铐子打开,随后从口袋里取出搜出来的香烟打火机,用打火机先点燃了房间里的一盏煤油灯,随后才还给谢虎山,硬邦邦的说道: “其他东西现在不能给你,该吃吃该睡睡,冷了就裹着被子忍一忍,该让你走的时候会让你走。” 说完转身带人走了出去,从外面把门锁上。 谢虎山打量着房间环境,就是典型的农村平房,一扇绷着塑料布保暖的窗户,一张土炕,此时炕上摊着个军绿色带补丁的破旧铺盖卷,炕梢处放着一布兜子的尧山食品厂生产的老式干面包,旁边是一个暖壶,地上放着个尿桶。 除了有窗户之外,布局有点像谢虎山之前作为民兵参观的地方驻军用于让士兵反省错误的禁闭室。 他取下暖瓶盖当杯子,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在手里捂了捂手,等手指缓和过来,这才点燃香烟吸了一口。 空气中有一股子海腥味,再加上房间里能感觉到潮气,说明此时关自己的这间房离海边应该没多远了。 要放自己搭船跑路? 这念头一闪而过,谢虎山觉得不太可能,要放自己跑路何必先关起来? 大乔是和这四位公安同志一起去的中坪,结果走时大乔却没有上车,自己被塞上车时,对方好像正满脸诚恳的给桃子赔礼道歉。 道歉也不影响杀她全家。 只能骂街不能扛事,在谢虎山看来那就最好别骂,骂了就是嘴贱。 被褥不知道多久没晒过,很潮,根本躺不了人,无奈之下,谢虎山只能靠着热水和多半盒香烟,以及自己的一身正气在这处寒冷的平房度过了小年之夜。 没有大乔惹出的麻烦,自己昨晚应该和奶奶,桃子,大爷一家吃着饺子,说说笑笑,说不定桃子还能给自己搓个背。 直到外面天光大亮,也没有其他动静,谢虎山拼着挨冻的后果,用手把窗户上的塑料布扯了个口子朝外面望去,这才看清楚自己好像地处一处占地不小的破旧大院,院内堆着很多船用零件,昨晚带自己过来的两个公安同志正用气泵给几个明显是用汽车内胎做的土泳圈充气。 这画面看的谢虎山一阵心慌,比要给他上手段还让他觉得可怕。 大乔找的关系,莫非是准备安排自己从海路偷渡港岛? 可是大哥你们是不是没学过地理? 好家伙,不是觉得给他谢虎山套上俩泳圈丢下海,脖子上再挂个装着面包的布兜,就能一路从渤海游到港岛去吧? 这是要帮我还是要害我? “政府,我要自首,受累放我回去行吗?”谢虎山从窗户处朝外面两个正用气泵充气的公安同志喊道。 可能是昨晚负责开车的那个看起来像是个领导的人不在,两名公安同志没有再沉默,瞄了一眼塑料布后露出来的半个脑袋,嘴里说道: “老实呆着,我们收到的通知是最迟今天下午三点如果没有消息,除了枪不能还你,港岛身份证和钱包什么的都会还给你,然后送你去尧山港,那里今天有艘船要出港,是去南朝鲜,你可以到了南朝鲜想办法回港岛。” “要是有消息呢?”谢虎山听到对方的安排,心中愈发疑惑。 大乔托的关系人这是真把自己当商品了?价格合适就卖,不合适就放了自己去港岛,换个人情? 对方忙着手里的活儿,嘴里说道:“那就按照传来的消息处理,看看是继续等一等,等到那个宋铁生的过来能和你一起走,还是直接把你送回去。” 谢虎山顿时愣住,好家伙,这听起来像是大乔那姑娘能干出来的事,知道闯了祸不好收尾,不知道怎么转的腰子,要把可能影响到的人都送走。 也就是大乔不在这里,如果大乔在这,谢虎山很想问问她是不是缺心眼儿,如果她能把宋铁生送走,那就不用把自己也送走…… 宋铁生走了,对方根本咬不着自己。 他对两名年轻的同志继续问道:“同志,你们不是公安口的吧,不像啊,还有,这是哪啊?” “渤海区渔业指挥部尧山流动渔民应急监管执法大队,我们两套制服,对内穿公安制服,对外穿军装。”对方朝谢虎山一笑,忙完了手里的活,回了旁边的屋子。 谢虎山收回了脑袋,嘴里念叨着渤海区渔业指挥部这个名字,他长期窝在看不见海的中坪,还真没听过这么一个单位,但人家的工作人员两套制服,其中一套还是军装,这种单位听起来就不像是尧山这一级别的领导能管得着的。 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这才八点十分。 一直枯坐到中午,谢虎山实在困的不行,坐在炕上披着被子靠着墙壁眯上眼打盹,就在这时,两辆吉普车开进了大院,其中一辆是谢虎山的那辆,车还没熄火,桃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在院内大声响了起来: “三哥!” 谢虎山本来眯着的一双眼顿时睁了起来,抖落棉被,在炕上起身一脚踹开窗户,直接跳了出来:“别怕,三哥没事。” 看到谢虎山平安无事,桃子离在原地,眼里带着笑,可是手背却用力捂着嘴无声哭了出来。 “哭什么,我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谢虎山走过去揽住桃子:“你怎么来了。” “我接你回家,我跟奶说你昨天尧山开会太晚,住市里没回来,奶说今天回去还给你包饺子。”桃子抽泣着说道。 此时两辆吉普车上,杨利民,大乔,吕媛,还有昨晚开车的那名公安都下了车,谢虎山看到大乔,用手轻轻拍拍桃子把她推开些,示意自己要走过去和杨利民靠近说话,可刚推开桃子,谢虎山忽然一个折身站到大乔面前,抬手一记耳光! 不等她反应过来,谢虎山已经抓着她的头发狠狠撞在吉普车的车门上! “咚!”的一声! “别动!”旁边开车的公安看到谢虎山动手打人,当即一脚踹谢虎山个趔趄,看到谢虎山还要朝前扑,拔出腰间手枪,枪口指向他! 杨利民和吕媛,甚至桃子都冲过来,杨利民扶起谢虎山,桃子把谢虎山护在身后挡着对方的枪,吕媛则扶起额头被谢虎山直接撞破朝外涌血的乔燕妮。 “来人!给我把他铐起来!送秦榆指挥部去!”公安看了一眼大乔凄惨的模样,脸部肌肉抽动,嘴里大声喝道。 旁边屋里看热闹的几名年轻同志闻声马上就要扑向谢虎山,乔燕妮此时捂着鲜血淋漓的额头,眼睛都已经被血糊的睁不开,此时抓着吕媛的胳膊勉强站起身,嘴里大喊: “都他妈别动他!让他打死我乐意!” 她一喊,其他人全都听下了动作。 谢虎山把桃子小心揽回身后,平静的盯着持枪的公安十几秒,随后咧嘴嘿嘿笑了起来: “还铐吗?不铐我可就回家过年了,政府。” 他拉着桃子跳上自己的吉普车,老杨对吕媛叮嘱了几句,留下吕媛照顾大乔,他自己也上了谢虎山的车。 谢虎山发动汽车调转车头,咆哮着冲出了这处大院! 刚出大院,谢虎山就一脚刹车把吉普车钉死! 拉开车门跳下车嘴里说道:“等我一会儿,枪和护照还在他们手里。” “这事桃子和大乔替你平了,别去了,等吕媛带回去吧,我告诉她了,她会帮你带回去,咱们先回家吧。”杨利民这次没有去抓谢虎山的手臂,坐在后座上,轻声开口。 谢虎山回头看看副驾驶上对他挤出个笑脸的桃子,又看看杨利民: “把尧山二把手的儿子打成残废这么大事,两个娘们儿就能平了?开什么玩笑。” 第212章 :报仇不能隔夜 “平了,这事闹得,我要知道她和桃子把事平了,刚才下手应该再重点儿。”谢虎山看向倒车镜,瞥了眼鲜血淋漓的大乔,嘴里淡淡的说了一句,随后就发动了汽车。 开车回中坪的路上,谢虎山没有再问所谓的平了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平,老杨和桃子也没有说话的兴致,各自出神的看着车窗外冬日的萧瑟风景。 把车停在自家门口,谢虎山看向桃子:“你先回去,我去县医院看看铁生,晚上回家吃饭。” “嗯。”桃子下车回头深深看了谢虎山一眼,谢虎山朝她呲牙一乐。 等桃子进了家门,谢虎山看向杨利民:“你也下车吧,老杨,公社干部再不值钱也是干部,跟我去医院万一被人家的人看见,随便说两句话就够你喝一壶的,我去看看铁生,再说,你不说了嘛,这事都已经平了,我看望病人不犯法。” 杨利民拉开车门,语气虚弱的爆了句粗口: “我今年还想发展你来着……因为这事,又他妈没戏了,去年在崖口捅破天,今年差点要崩人家尧山土皇帝全家……我他妈也是给自己上难度,发展同志专挑有强度的……我去看看奶奶,帮桃子再瞒一下,起码我在你家里人眼中,还是有可信度的,滚吧。” 谢虎山听到杨利民的话,哈哈笑了起来:“没事,还有明年呢,咱慢慢来。” 等杨利民也随后进了家门,谢虎山调转车头先回了一趟大队部,抽了两支烟的功夫之后,又去了供销社,从老张的办公室拎出个兜子,这才走出来开车赶奔浭阳县医院。 按照护士的指点,谢虎山拎着点心推开外科一处病房的房门,脑袋被纱布裹成锡克教徒的宋铁生正躺在病床上出神,东子穿着制服在旁边陪着他,听到门响两人回头望来,就看到谢虎山拎着兜子走了进来。 “三哥。”宋铁生看向谢虎山,面露喜色,想要坐起身,被手腕拷在床头的铐子扯动,只能勉强靠坐在床头。 “三哥。”东子看向谢虎山,有些唏嘘。 谢虎山把兜子在床头柜放下,双手把宋铁生按回床上,随后下巴朝手铐扬了扬,对东子问道:“怎么回事?” “戴着吧,面上程序还是要走的,事平了,我在俱乐部打架那点事也得随后出院再了,先戴着不是显着铁路没有徇私嘛。”宋铁生笑笑: “至于东子,他才不怕我跑,刚才劝我跑八十回了,主要是铁路那几个哥们,都是父母在铁路的,我要跑了,不就坑了人家家大人嘛,反正嫂子那边来信,事都平了,多戴一天半天也没啥。” 谢虎山朝东子伸出手,东子没有犹豫,把钥匙给了他,随后说道:“我门口抽根烟去,有事喊我,三哥。” 谢虎山把宋铁生的手铐打开,从兜子里面取出几样油纸包和白酒,把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样熟食,笑着说道: “中坪供销社的老张之前跟我打招呼,自己弄了点儿猪头下水,让三队的卤煮摊老汤帮忙卤了,他准备趁过年前后这段时间值班,留着晚上打牙祭喝酒,这事闹得,人家钱花了,熟食又让我拿回来不说,还顺了他两瓶酒,气得正跳脚骂街。” “我铁路上的哥们朋友,看我来都是水果奶粉,就你三哥实在,真送油水大的东西,你不知道,我们铁路也怕我养足了力气跑,给我安排的吃食也都没荤腥,分量还小。”宋铁生用手捏起一块猪耳朵,朝嘴里送去,慢慢的咀嚼着,脸上全是满足,等食物嚼到一半,他才不甘心的看向谢虎山: “三哥,我真没把人打成残废,我那帮哥们都有分寸,对方坑我,那小子在铁路俱乐部开枪,我下了他枪,心里有火,是让哥几个打他来着,可绝对没有弄残废他,犯不上啊,可没人信我的话,对方的老子是尧山的天,人家那边现在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他妈是个连抢劫都知道等我数钱的厚道人,干不出太残忍的事,我信你,桃子说你带人把对方打成残废时,我就知道这事不可能是真的。”谢虎山拧开两瓶白酒,分给宋铁生一瓶,随后两人碰了一下,仰头喝了口。 “对方那小子伤得不重,就是吓尿裤子了,知道我认识你之后,才变了味。”宋铁生回忆道: “姓乔的女人一说不是桃子,我就准备给对方赔礼道歉,认错人是街头打架常有的事,也不算丢人,我就是多说了一句话,我说你们搞对象开玩笑归开玩笑,别带我三哥和我嫂子,这回是轻的,下回弄死你。” “然后对方就上劲了,一个劲的不依不饶,让我把你喊来,要办你,我心说你办谁呀,给丫膝盖来了一脚,踹了个原地跟头,掐脖子让我扔出去了。” “丫让我等着,我寻思对方要喊人打一架,在铁路俱乐部这片我打架还能缺人,都没用喊人,站在俱乐部门口发了一圈烟,就来了五十多个。” “结果对方那孙子,不知道从哪摇了一电话,来了三辆吉普车,都是穿制服的人,我一看都是生面孔,不是浭阳局里的熟人,就一个眼熟的,是东关公社副主任的儿子,之前一块喝过酒也打过架,对方来者不善,我马上让大伙散了,然后对方下车,枪顶脑门就把我塞上了车,说是让我给你打电话,我一听怎么还有你的事,找机会说查中坪电话号的机会给东子个信,随后撞了玻璃,豁了个口子直接住了院,住院之后才知道自己捅了天。” “缝了多少针?”谢虎山伸手摸摸宋铁生脑袋包的纱布,笑着问道。 宋铁生把脑袋朝后躲了躲,嘴犟的跟驴一样:“问这个干嘛,多余问,不是因为你,我是因为怕上手段扛不住。” “我不得问清楚?二桃不能嫁丑八怪吧,到时候还得埋怨我。”谢虎山轻描淡写的说道。 宋铁生自己用手摸了摸纱布:“没豁脸上,我又不傻,贴着脑门太阳穴打横来了一下,当时看着吓人,也就缝二十多针,头发长出来不影响我继续当二桃眼中的英武铁生哥。” 谢虎山举起酒瓶,又和宋铁生碰了一下,却没有喝,从口袋里取出个纸条: “今天外面可能会有些响动,你留意一下,真要是响了,你就去六神庄火车站那个小站附近等我三天,三天不到,自己找机会上南下的货车,到了南粤省,打这个电话,有人接你,记下之后就烧了,留在浭阳你也不太可能接着干公安,换个地方吧。” “怎么个意思,三哥?嫂子跟我电话里亲口说的这事平了,我们铁路这边的消息也是平了。”宋铁生看了一眼纸条上的数字,随后用筷子夹起一块卤肉连同纸条一块送嘴里吃了下去: “这事没了?” 谢虎山取出香烟叼在嘴里两支点燃,分给宋铁生一支: “俩娘们能平个屁,我估计他们的所谓平事,无非被你喊嫂子那姓乔的虎妞跟对方睡觉结婚,我媳妇代表我给人赔礼道歉挨顿骂,听听,对方睡着姑娘,听着我媳妇的赔礼道歉,这他妈好事都让他占了,怎么能叫平事呢,这叫认怂,谢虎山没别的优点,就两个,第一,天塌下来,不怂。第二,受了气,不能留隔夜仇,必须当天报。” 宋铁生倒吸了一口气,总算明白自己在谢虎山身边一块玩只能当小弟的原因了,换成别人,一听惹到大官,整件事居然被平了,那恐怕就得跪地上烧香念佛,算自己走运。 谢虎山是真他妈活土匪啊,听到事平的不称心,管你妈对方是谁,一言不合就要掀桌子不认账,接茬干你。 “……三哥,你想怎么办?”宋铁生想说跟谢虎山一块去,可他没胆张嘴,因为他有顾虑,家里有老娘和妹妹要靠他养活呢。 “既然对方没残疾,我觉得装残疾不如就真残疾,如果他父母不满意,那就发送了他父母,不想死,想活,想把整件事摆平,也行,得调各个儿,对方媳妇给我赔礼道歉,跟我睡觉。”谢虎山抿了一口酒说道。 宋铁生后心直冒凉气,卧槽,这条件……不是人能说出来的条件,谢虎山就是奔着灭门去的啊…… 那小子要是能做到这一步,满足谢虎山的条件,他爹还当鸡毛尧山领导,抓紧一家子去园林环卫部门上班,给尧山绿化做贡献算了。 “……”宋铁生瞅着谢虎山,两眼有些发直,最后大吼一声:“东子!” “哎!怎么了?”东子从外面推门进来,看向宋铁生和谢虎山,以为俩人喊自己一块喝酒,嘴里推辞:“别闹,你俩喝你俩的,我一嘴酒气万一领导过来……” 宋铁生打断东子的话,开口说道:“把你家伙放下。” “卧槽!喝点酒呛火了?”东子愣了一下,但还是听宋铁生的话,取出自己的配枪放在谢虎山面前: “三哥,怎么了?跟铁生喝两口气还置上气了?你还不知道他,他是真不知道那傻娘们不是嫂子,你别怪他,要不这样,你冲我……” 他是担心谢虎山过来跟宋铁生发脾气,毕竟宋铁生不问三七二十一,替谢虎山惹了这么大一麻烦,纯纯无妄之灾。 “干吗啊?”谢虎山瞧瞧面前东子的配枪,又看看宋铁生。 宋铁生深吸一口气:“我跟你一块去啊?咱俩总不能拎点心上门吧?怎么也得带个家伙。” 谢虎山从后腰取出一把五四,丢在俩人面前:“平时它的确是一把打不响坏了零件的善良之枪,但我连子弹都会手搓,修枪我还能不会?” 宋铁生拿起东子的配枪,揣起后腰:“别三天后了,一块走就完了,你说去哪就去哪,不然我这口条太笨,搞不好容易迷路,你让我南下,我再一个人傻了吧唧去了东北。” “你去个屁,拿着东子的配枪出去,那不给东子惹事呢嘛,以后他怎么整,再说,铁路因为你这事估计够闹心了,别给你那些叔叔大爷添乱了,老实呆着。”谢虎山收起手枪,嘴里说道: “我就是来看看你,问清楚是真残了还是假残了,真残了,这事就算扯平了,假残,那我就必须帮他个忙,也告诉他一个做人的道理,那就是撒谎骗人是不对的,必须要说到做到,他做不到,我帮他。” “东子还能怎么整,跟我一块去东北,不是……一块南下啊,我不能留着他在家里,憋着对咱妹妹小玉下手。”宋铁生在旁边还想说点啥,谢虎山已经把手铐又给他铐回去,钥匙揣自己口袋里,起身揽着东子走出了病房,嘴里问道: “你等会跟他慢慢喝,我有点事先走,浭阳县东关公社副主任的儿子叫什么?” “姓付,付闯。”东子满脸茫然的说道。 谢虎山松开东子,自己沿着楼梯下楼:“那他肯定知道那家伙住哪。” 谢虎山打听付闯的住处时,东关公社的副主任付国友正在家里训斥儿子: “你少跟姓徐的一块玩,真有事人家能说走就走,你他妈能走啊?看不出眉眼高低,不是过去那会儿了!还当他老子在尧山能呼风唤雨,想整死谁就整死谁呢?” 付闯不以为意的低下头:“不是那会儿怎么了,人家不照样是领导?也就是你,怕得要死,早早就把能辞的职务都辞了,人家整死那么多人,现在还不是啥事都没有,国家也不敢翻后账。” 父子俩正在屋里说话,外面汽车声音响起,随后就看到一个青年从院外走进来,脸上全是笑,跟堂屋正忙着生火做饭的付闯母亲打招呼: “婶,我是三儿,大闯在家呢吗,他招呼人集合,我看没动静,别是闹着玩呢吧,就我一个人傻乎乎报道来了。” “在西屋呢,快消停点儿吧,多大了还整天舞刀弄棍的,踏实找个班上。”付闯的母亲不认识谢虎山,但听对方语气没有多想,以为是自己儿子身边的玩伴,灌了一壶水回屋坐炉子,嘴里唠叨着: “大闯,这谁呀,你跟人说啥了,人家颠颠跑来,赶紧跟人说清楚,可不能一块出去打架去!” “不出去打。”谢虎山嘴里笑呵呵的说道。 付闯此时撩开门帘走进堂屋,一脸不解的打量着谢虎山:“你是谁呀?谁让你来我家里集合的?” “我是虎山呐,昨天下午不是还找我玩呢嘛,今天就不认识了?”谢虎山看到对方走出来,手里拔出军刺利落的垫步近身,用力捅进对方的小腹,随后把对方双手按在军刺的刀柄上让对方按压好,嘴里叮嘱道: “扶好,跟我出去说点事,用点劲儿按着,别拔出来滋我一身血,我没带换洗衣服,弄脏了我衣服,我扒了你的皮,敢挣扎,我杀你一家。” 对方身体剧痛之下嘴巴大张,可是嘴刚张开还没等发出惨叫,就被一团草纸塞了进去,他双手抓着军刺,感觉双腿发软,谢虎山像好哥们一样揽着他的脖子朝外走,嘴里还亲热的说道: “婶,大闯和我出去在门口说会儿话,抽两根烟的功夫就回来。” 说着,就把付闯搂了出去,付闯上了吉普车时,人已经彻底虚脱,浑身都是因为疼痛冒出来的汗水,此时躺在后座上,嘴里堵着草纸,双手握着军刺,努力翕动鼻翼喘息,用惊恐的目光看向谢虎山。 “头晕无力是正常现象,不用紧张,你也经常打架,该有最基本的常识才对。”谢虎山坐回驾驶席,发动汽车,朝着尧山方向驶去: “路上慢慢想你哥们徐俊生住在哪,当然,你也可以想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编个地方骗我被我发现之后,你什么下场。” 第213章 :二次伤害 尧山工人医院,干部保健科。 “疼不疼?应该有点疼,不过哥们你得再克服一下,忍一忍,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谢虎山揽着外面罩了一件军大衣,除了脸色苍白之外看不出其他异常的付闯,脸贴着脸,轻声叮嘱道: “实在忍不住,我还有个主意,我听说疼痛能转移,就是其他地方再来一下狠的,你现在这块疼的,就不觉得疼了,你在自己身上挑个地方,我帮你再来一下狠的?” “大哥,真是这里,我肯定不敢骗你。”付闯指着一处干部病房,虚弱的说道,看向谢虎山的目光满是畏惧。 他在浭阳县城内这几年也算是有名的流氓兼衙内,能让尧山之前大名鼎鼎徐阎王的儿子来浭阳都要跟他打招呼,靠的可不光是父辈关系,而是他在浭阳县,那也算是年轻一代能呼风唤雨的角色。 可他在浭阳地头混了这么久,真没见过谢虎山这种玩法。 他是混面儿,谢虎山是玩命。 玩他自己的命,也玩别人的命。 人命在这种人眼里真就跟草芥一样,哪个流氓地痞动手之前不打听打听对方来历,放两句狠话? 他没有,上来就捅,捅完再让你听他的安排。 此时那把军刺还在他肚子里揣着呢,估计都已经该被他的肠子肚子给捂热乎了。 付闯给谢虎山提醒过,说如果自己失血过多死了,谢虎山就要挨枪子,如果谢虎山放他一马,他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绝对不报案。 结果谢虎山的态度是,挨一军刺只要不自己瞎拔,且死不了呢,让他踏实忍着。 如果付闯没帮自己找着徐俊生,谢虎山保证让他全家先挨枪子,至于挨完枪子要是还能报案,算他付闯一家命硬。 “那咱们进去。”听到付闯的保证,谢虎山揽着付闯推开病房的门,门推开时,谢虎山嘴里啧啧出声:“干部病房的规格确实不一样。” 诺大房间内只有一张病床,房顶吊着荧光灯管,旁边是一套组合型沙发构成的休憩区,角落单独设计了一个护士值班座位。 房间内此时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之前被谢虎山塞进车里的青年,此时鼻青脸肿躺在病床上,旁边的座位上则坐着一个中年妇女,手里正削着苹果,嘴里和青年说着话: “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呢,你爸都快气死了,一辈子没让人挤兑过,你偏偏临他退下来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多少……” “付闯,你怎么还特意过来了?”门推开,两人都看向房门方向,打量走在前面的付闯,对后面的谢虎山并没有留意,因为谢虎山的站位再加上低着头,看起来就像是付闯的跟班。 徐俊生看到付闯推门进来,有些错愕,他和付闯关系虽然不错,但还真没到这份上,再说,付闯也算是懂事的人,他该知道自己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现在肯定没心情跟他们扯淡。 听到徐俊生的发问,付闯满脸苦涩,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谢虎山已经抬起头看向床上的徐俊生:“小衙内,我代表农民同志和铁路工人同志来看望看望你,辛苦付闯亲自帮忙带路。” “你他妈是中坪虎三儿!”徐俊生看到谢虎山脸色大变,从床上顺势就要坐起来,手去够自己的枕头。 “时间宝贵,咱们就别整那套虚词客气了。”谢虎山一脚把旁边见机不妙起身要去喊人的中年妇女踢翻在地,随后左手掀开床上的被子,露出徐俊生穿着病号服的身体,右手手枪顶在徐俊生的左腿膝盖上,没有任何迟疑,干脆利落的扣动扳机! “砰!”一声枪响。 甚至不等惨叫出声,第二枪已经又打在徐俊生右腿膝盖上! “下回别撒谎骗人,不是每回都有我这样乐于做好人成全人的好人,下半辈子坐轮椅好好享福时,要时刻想着是我的功劳。”谢虎山打完之后,从对方枕头下面取出一把五四式手枪,别在自己腰间转身朝外就走: “小衙内,别想着再跟我作对,今天我能打断你两条腿,明天就能杀你全家,哥们是无产阶级,光着脚呢。” 身后,妇女哭天抢地的抱住在病床上惨叫的徐俊生,随后看着满床鲜血,一翻白眼昏死了过去。 谢虎山刚打开房门,就看到大乔跟之前开车带自己走的那名公安领导拎着看病人的礼物在护士的陪同下走来。 刚刚枪声的动静不小,那名公安反应很快,听到枪响,马上示意大乔和护士在远处停步,随后自己箭步冲到站在病房门外,谢虎山刚一开门,他手里的枪就直接顶在了谢虎山的太阳穴处: “举起手!别乱动!” 谢虎山慢慢举起双手,对方老练的从他身上把两把手枪搜走,确定没了其他家伙,这才一个利落的背铐把谢虎山制住。 看到谢虎山,额头还包着纱布的大乔吓得把手里的水果都扔了: “卧槽!你怎么在这儿!桃子没告诉你这事平了吗!” “谁告诉你和亲赔礼叫平事的?”谢虎山脸上一副事情败露的灰败神色,但其实他袖口藏了一把手铐钥匙,就是防着被人铐住不好脱身,所以心里并不慌,想着找机会趁人不注意打开铐子再走人,此时嘴里故作忿忿的说道: “你跟他结婚,我媳妇给他道歉,这事这么平,我怎么可能痛快?” 此时公安已经从病房转了一圈出来,对大乔说道:“开了两枪,都打在膝盖骨上,姓徐的真残了,神仙也救不了。” “哪个爹告诉你我要跟他结婚平事的?”听到公安的话,大乔一脸绝望,她站到谢虎山面前,指着谢虎山的脑门骂道: “你知不知道你媳妇和我为了处理我惹出来的麻烦,费了多大功夫,一天一夜没合眼,才逼着姓徐的给我赔礼道歉,捏鼻子认了你妹夫宋铁生那顿打不追究,保住宋铁生的工作?” 谢虎山一听话头不对,有些错愕:“不是你嫁给里面那小衙内,我媳妇替我道歉赔钱这一套?” “我要愿意嫁给他我不早嫁了?我救你妹夫也犯不上跟这么个东西睡觉吧?姑奶奶就这么不值钱?”大乔气的有些喘不上气,拉开门看看里面的画面,随后退出来对着靠墙站好的谢虎山骂道: “谢虎山,我是嘴贱,因为提你的名字害得你妹夫帮我出头惹了麻烦,可我自己把事平了,也保住了你妹夫的工作,对方跟我保证绝不追究,我这才拎点水果过来瞧瞧他,结果你他妈拿着枪把人给打残了?” 谢虎山咂咂嘴,转移了话题:“哎,那这事怎么平的?” “……”大乔用手指着自己,对谢虎山说道:“我!我他妈现在是你媳妇!你媳妇和我用了一天一夜,把咱俩的手续都办好了,你岁数都在公社和大队改好了,咱俩的结婚证现在都是在我和桃子手里一人一份,明白吗,国家承认的合法夫妻!” “等于宋铁生打他不算办错事,姓徐的就是对你媳妇耍流氓,欺负他嫂子,所以宋铁生打他占理,他要继续闹,那就公事公办,我咬死他耍流氓,尧山告不了他,姑奶奶拿着结婚证去燕京告御状!” “所以这小子才怂了,说那就互不追究,他不追究铁生打他这事,我也不追究他耍流氓这事,这件事彻底揭过去,我寻思年后赶在你和桃子结婚之前,再悄悄把离婚手续一办,人不知鬼不觉,就算完事。” 听完大乔怒气冲冲的说出俩女人的平事手段,谢虎山倒吸一口冷气,他作为一个男人,还真想不出这么下三滥的阴招。 怪不得古人一直说论狠毒,还得是老娘们。 这招毒啊,也不知道是桃子还是大乔想出来的,宋铁生说看见徐俊生调戏自己嫂子,那就让大乔从法律层面真成他嫂子,徐俊生别再想说他跟大乔是恋爱关系,毕竟现在谢虎山和大乔有证,你他妈跟有妇之夫谈恋爱,在这个年代也是流氓罪,通奸罪。 尤其是大乔不承认的情况下,那就更坐实徐俊生的罪名。 俩娘们就是靠这一点,把对方挤兑住了。 甭问呐,给自己改岁数发结婚证的操作,肯定是老杨亲手办的,他要用公章,尹千峰和韩老狗都不会起疑。 怪不得自己不问,老杨和桃子也没跟自己主动说呢,这事办的确实不太好拿出来说……但确实好用。 这个年代,只要女人拉得下脸说男人对自己耍流氓,没证据都能判了对方。 自己还一直想着匹夫一怒然后去当港商,结果俩妇女用泼皮的方法就把事给平了,按照大乔的话,主要是这样能保住宋铁生不受影响。 本来是想给宋铁生出口恶气,哪知自己这已经不算报仇,属于是给徐俊生造成了二次伤害。 第一次被大乔和桃子强按着头和解,第二次又被自己干废了两条腿。 这事干的,虽然占理,可也有点儿太欺负人了…… “姨奶,我有点儿草率了。”谢虎山小声说道: “脑袋的伤还疼不,不行你给我来两下出出气,我一想你嘴贱给我惹麻烦,没控制住火,我要知道你办出这么不是人的事,打死我也不敢跟您动手。” “本来完了,你现在又给人家两枪!谢大闷儿,你脑子怎么想的,噢,女人平事就非得是跟人结婚睡觉崩锅那一套,我们女人就不能把整件事办漂亮?我要知道你干出这事,我白天就不能让你打我那两下!之前我还看你挺顺眼,现在怎么看你那么der呢!尤其你还他妈瞧不起女人!”大乔气得扭过脸去。 “闯哥,你也是太冲动,我当初犯浑的时候你怎么不开导我两句呢,这误会主要是你引起的……”谢虎山被大乔骂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低下脑袋不敢反驳,刚好付闯从旁边吃力走出来,想要找护士把军刺拔出来包扎伤口,看到付闯出来,谢虎山顿时把牢骚都发在了付闯身上。 付闯整个人都听傻了,我太冲动?我不开导你?我一肚子血都快流干了,肠子如果不是被军刺堵着都要流出来了…… 我他妈一路上没闲着,一直开导你来着,结果你他妈拿我全家的命吓唬我啊? “这事闹的……不行回头小衙内出院之后,我出钱给你做副拐啊?我们大队有好木匠……”谢虎山被铐着手铐,探头朝病房里张望,对被几个护士包围的徐俊生满是歉意说道: “我以为你把我兄弟收拾一顿,他前途毁了,完了你还能心安理得睡着大姑娘,听着我媳妇道歉,所以一时冲动,心里有些憋不住火,哪成想现在才弄明白,感情反过来了,要不我说还得是干部子弟呀,涵养好,能憋得住火,我农村粗人没办法跟徐公子你比境界,谁能想到你服软了,我早知道你服软,刚才不能那态度,付闯带来我的,他负主要责任。” “还他妈贫呢,你是真不怕死是吗?”大乔气得直跺脚:“你他妈当你在七瓷厂打架呢,姓徐的他爸是谁你知道吗?” “废话,我就是知道才来的。”谢虎山听大乔骂了半天,脸上本来一直陪着笑,可是大乔一直骂,他脸上也没了轻佻笑容,绷起脸说道: “行了行了,我的姨奶,教训两句过过瘾就行了,再跟我带脏字,我可不认你这个长辈了。” “燕妮,我把他带回秦榆市吧,之前虽然平了,但现在这又有了变数,加上徐信夫如今在尧山的能量还不小,而且老爷子也说徐信夫根子硬,把人留下来怕是会被打击报复。”公安此时走出来对大乔说道。 “他敢打击报复!打就打了,反正我俩还没离婚,就说因为姓徐的对我耍流氓,我丈夫心中不满,自己报仇!不止他报仇,我还要去燕京告御状,告尧山领导的儿子无法无天,非礼我,摸我一下白摸了,摸一下换他挨两枪,过分吗?”大乔听完对方的话,眉眼一挑,嘴里说道: “事都已经到这地步了,就还得扣死他对我一个已婚妇女耍流氓的帽子,他要敢报案抓人,我就接着告他,死也是死谢虎山,大不了我就说被姓徐的糟蹋了,换姓徐的给谢虎山陪葬!” 谢虎山在旁边听得连连点头,嘴里补充道:“不过分,不过分,咱都是讲理的人家,你多俊呐,我要是你爷们,谁摸你一下,我都得拿机关枪突突了他们一家子,所以我这事办的一点儿都不过分。” “还有,这种打官司的事花俩钱打点也行,缺钱找桃子拿,这种事,哪怕花点钱呢,不丢人,顺便再加点儿别的事,整点儿国家爱听的事宣传宣传,你现在不是中坪媳妇吗,中坪有两个烈士被衙内他爸整成叛徒了,骨灰都被从烈士陵园挖出去了,得让国家听完不收拾他儿子,也得收拾他……” “你先去秦榆市呆几天。”大乔看向谢虎山,没好气的说道:“我爸在秦榆市负责替国家打鱼,关那边起码不用担心里面有人收拾你。” 谢虎山手慢慢捻着手铐钥匙,嘴里发问,实则背着的双手已经开始解铐子:“合适吗?要不我还是自己跑吧。” “你能跑哪去,再说,有什么不合适的,他要知道你崩了徐俊生,能看你顺眼不少,你要崩了徐信夫,他能放鞭炮,姓徐的当年差点坑死他,也就我妈不是人,还想着跟姓徐的搞好关系,让我跟他儿子处对象。”大乔嘴里说道。 谢虎山说道: “那你要不把我放了,我去给老徐再来两枪,凑个徐家父子局,让你爸更开心点儿?” 第215章 :给司令上药 腊月二十八上午十点多钟,谢虎山在村口下车,然后步行吹着《鬼子进村》的口哨回了中坪村。 这让正忙着家家户户贴春联的社员们看向他的目光很复杂。 全村除了他奶奶之外,都知道这犊子把尧山的天捅了个窟窿,大伙寻思这犊子不可能再回来,因为一旦回来就得被逮住,下场就算不挨枪子,那也得几十年的大狱。 可是没想到,这个活爹就这么大大咧咧回来了,看起来还囫囵个,胳膊腿一点儿没少,气色比他们还好。 那可是打了尧山二把手儿子啊,比当初他三爷狠三儿攮死的小日本浪人官大,他三爷攮死人跑了,直到鬼子被彻底打跑才敢回中坪。 一时之间,瞧见谢虎山的社员们都不知道该开口喊话让他快点跑,还是骂他是不是脑袋缺弦儿! 只能迅速回家,装作没有瞧见他回来。 正抱着一捆柴火回农机站宿舍准备烧火做饭的妗子看到路上大摇大摆的谢虎山,先是松手把柴火仍在地上,随后用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加上谢虎山朝她喊了一声:“大妗儿。” 确定不是自己想花了眼之后,当即冲上来搂着外甥一顿哭: “你个小王八蛋可疼死我了!我和你大舅都没脸回家过年了……呜呜呜……回去怕家里人问起你,不知道咋说啊,怕人家笑话,死了都没脸见你妈……呜呜……” 谢虎山这边还没来得及把妗子哄好,农机站院内有人看见了谢虎山,给寇东汉送了个信,谢虎山就看到得到信儿的大舅只穿着个单衣从农机站办公室冲出来,边朝自己跑边解腰间的裤带,一双眼睛都红了! 谢虎山顾不上废话,松开妗子扭头就跑,没跑出半条街,显然也已经得到消息的谢启茂和大妈两口子正蹬着自行车迎头过来。 看到谢虎山拔脚狂奔,陈春香跳下后座,谢启茂把自行车朝地上一倒,接过陈春香递过来的擀面杖,迎着谢虎山上去,嘴里骂道: “你个王八艹的!给我站那!” 两家亲人配合默契,妗子和大妈负责按住谢虎山,大爷和大舅跟拽死狗一样把谢虎山拽进了农机站宿舍,没有任何废话,按在炕上就是揍! “好好日子不过,我让你打架!打!打瘸了瘫炕上我养着你!也不让你出去现眼!”大妈抹着眼泪,看着大爷挥舞擀面棍揍谢虎山,第一次没有伸手拦着,而是恨恨在旁边的骂,还不忘指责大舅打的地方不对: “东汉呐,别打别的地方,打屁股,屁股肉厚,别让老太太看见外伤就行!” 和大妈比起来,妗子明显才是亲人,此时嘴里虽然没有求情,但半个身体压在谢虎山身上,让大舅和大爷动手时有顾虑,怕伤了她,所以没办法发挥全力。 “能耐了你!上报纸了都!指名道姓的说你是尧山知名大流氓!你算是让中坪出名了!”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惹是生非!” “啪啪啪啪!” 十几分钟之后,大爷和大舅才停下手,气喘吁吁的瞪着在床上呲牙咧嘴的谢虎山。 “嫂子,这几天给他收拾收拾东西,搁家过个年,过完年就让他走,我想好几天了,万一他能活着跑回来,也不能留家里,我有个云州省的战友,那边跟猴子打仗,他那边各个公社都组织忙着修工事,多个人干活瞧不出来,让他去吧。”寇东汉打完了之后,喘着粗气看向谢启茂两口子,嘴里说道。 寇东汉的脸都瘦了几分,胡子拉碴显得人憔悴不少,他虽然人在中坪算是外来户,可谢虎山是亲外甥,这几天没一晚上是躺炕上睡觉的,天天半夜蹲在谢虎山家门外,盼着谢虎山能有一天半夜跑回家,跟奶奶告别,然后被他逮住。 让他把外甥送去监狱,他舍不得,豁出去自己被逮,也得把外甥弄走,他没别的本事,就是战友多,想着托付给一起当过兵的兄弟,让外甥在他乡能有口饭吃。 “……嘶……不用,大舅……”听到大舅一言不合就要把他发配,谢虎三挣扎着爬起来,捂着屁股吸着冷气说道:“姓徐的那边说死了,绝不找后账,这事真平了。” 妗子在旁边心疼的扭过脸去,顺着话头努力缓解气氛:“要说虎三也不像撒谎,他这孩子是大摇大摆回来的,不像是回来看一眼就跑。” 还没等谢虎山说话,二叔两口子显然也是得到了消息,此时推开门从外面闯了进来,二叔手里拎着镐把,看到战斗结束,一脸的惋惜: “不打啦?这王八犊子……我这啥命,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气得旁边二婶周红梅推了他一把,自己上前端详着谢虎山身上脸上没有伤,又问过大妈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谢虎山用后背靠着墙,挺着屁股,避免屁股和墙壁碰到,此时抹着一脑袋因为疼冒出来的汗,嘴里还得赔着笑脸: “嘶……真不找后账,信我,这事过去了,姓徐的这辈子最庆幸的一件事,就是遇上我,识破了我救命恩人的真面目,没上当跟她当亲家,不然那就不是他儿子瘸两条腿的事。” 在大舅的宿舍一边缓解屁股的疼痛,谢虎山一边跟他们讲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从宋铁生认错人打架,到桃子跟大乔给他扯结婚证,再到他因为宋铁生出事坏了计划心一横,想要去港岛,走之前想要出口气去拿枪吓唬对方。 然后就被渤海区渔业指挥部的同志带去了秦榆市看管,大乔她爸是大官,在那好吃好喝住了几天,然后又安排了人去尧山帮忙解决这事,解决完之后,就把他派车送回来了。 他一番话说的整件事就跟闹着玩一样,几个长辈面面相觑,都不怎么相信,可再追问,这犊子也还是这套词。 再加上谢启茂那边得到过杨利民给的消息,谢虎山的话不值得信,杨利民的话总不会骗人,对方都说谢虎山没事了,年前肯定能回来,可不是就回来了吗。 看到谢虎山用手一直摸着屁股吸气,妗子于心不忍,起身出门,不一会儿手里拿着多半瓶自制的跌打药酒回来: “缓缓~缓过劲回家看你奶,裤子扒了在炕上趴好,我给你揉揉,省着等会回家吃饭都坐不下去。” “待会再给上药,老二还没打呢,不行大哥你歇会,我跟老二我俩再打这小王八蛋一顿!”寇东汉在旁边磨着牙说道:“我这几宿冻得跟什么似的,不打透了他,出不了气。” 妗子瞪了一眼寇东汉:“行啦,孩子回来比什么都强,没听他说嘛,对方不是好鸟,好人谁调戏姑娘,国家都没说虎三儿有罪,到你先判死刑了!” 随后继续催促谢虎山:“赶紧的,趴好,我给你抹上点儿。” 谢虎山自己接过药酒:“我先去厂子借着这股风把事办完再回家,这玩意我拿走,到厂子我让别人给我抹。” “让你大爷陪你去呀?”大妈这会又开始心软,在旁边扶着谢虎山说道:“那厂子都没人了,就四丫头,老猛还大喜他们几个在那,其余人回家都过年去了,你去干啥去。” “不用,我自己能走。”谢虎山看向大爷和大舅,低下头:“大爷,大舅,我错了,下回我……不打架了。” “还他妈打啥架,你打到头了,尧山谁还敢惹你。”寇东汉气得扭过脸去。 报纸上都登过名了,以后尧山谁还敢跟中坪虎三儿叫板,二把手儿子被打了,他都啥事没有,在别人眼里那得是多大的能耐。 谢虎山捂着腚到轧钢厂的时候,轧钢厂已经因为年底停产,大门开着,但是冷冷清清,只有老猛正跟二叔家的小宝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工厂大门附近放鞭炮。 “哥,你回来了?”小宝瞧见谢虎山,远远打着招呼。 孩子岁数小,哥哥谢虎山远不如此时口袋里装的那些拆开的鞭炮对他有吸引力,打声招呼之后就继续忙着把一个鞭炮放在地上,扣上一个已经被炸到变形的午餐肉罐头,继续用草香点火。 老猛则丢下鞭炮,朝着谢虎山嘿嘿笑着跑过来,给他展示口袋里的鞭炮:“司令,过年好!你下令吧,让崩谁家烟筒我就去崩谁家烟筒!” “崩个屁。”谢虎山呲牙咧嘴捂着屁股朝着厂子里走,边走边对老猛说道: “走,给我回屋上药去,司令我战斗中负伤了,你要严格保密,不能走漏我受伤的消息,不然老子军法处置了你。” 刚到办公室外面,就听到韩红贞在里面对人赔着笑脸说话的声音:“刘科长,咱们可是有合同,要是供给搪瓷厂的带钢质量不达标,您退回来我们没话说,可货没问题,这么办,到底是因为什么,过年了,该有的心意我们也都预备了,都是按照过去谢厂长交代的数目办的,这节骨眼您说不让给搪瓷厂供货,这不是逼着我给忙了一年的全厂上下添堵吗?初五开工的时候,我跟大伙怎么交代?” “嘘~”看到老猛要继续走,谢虎山拉住他,做了个嘘的动作,随后侧耳听着。 “还谢厂长呢,我的韩大妹子?翻篇了,报纸上没看呀,他都被打成流氓了,浭阳都传开了,他崩了徐信夫的儿子,那还能活着回来?搪瓷厂可不敢跟这种人沾包,看在之前合作的份上,你们厂上批送去搪瓷厂的带钢,我们还没用,放在库房,你们自己安排拖拉机拉回来,咱们双方好聚好散,我跟你说,这还是好的,搪瓷厂势力小,之前跟你们打交道的钢铁厂,现在说不定都要打你们大队工厂的主意了,明年钢厂还是不是中坪的,那都是两说。”一个男人听到韩红贞的话,语气中满是不屑的嘲讽道。 谢虎山推开办公室的门,笑嘻嘻的瞧着搪瓷厂供销科的刘科长: “刘科长,徐信夫的儿子我都崩了,你还敢在尧山不做我生意?” “抓紧回去生产,初三复工继续给你们厂供货,比之前每月的供应再增加三成,你要是不收,就琢磨琢磨,搪瓷厂在尧山是不是比徐信夫还牛比。” “我这跟小韩闹着玩呢,哪能过年真给人添堵的,小谢,你还是跟之前那样不识闹,你小子是不是跟厂长通过气了,不然怎么知道我这回来就是通知轧钢厂年后送货增加三成这事的?”刘科长看到谢虎山,先是一愣,不过随后就笑容灿烂的站起身,嘴里热络的和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看看旁边瞧见自己整个人都愣住的韩红贞,若无其事的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双腿搭在桌上继续对刘科长说道: “知道我不识闹还总跟我闹,要不是看在你们厂年后增加三成的份上,我早就真急眼了。” 他嘴里和刘科长笑着聊天,看到韩红贞还呆愣愣瞧着自己,开口催促:“等什么呢,刘科长公章不离身,等着跟你签合同呢。” 韩红贞这才回过神来,急匆匆准备纸笔写了供应合同,又签字盖章之后,刘科长才笑着拿起合同告辞,等老猛告诉谢虎山对方已经被韩红贞送出了工厂大门,谢虎山马上跟火烧屁股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整个人趴在办公桌上,眼角都飙出了泪花: “嘶……嘶……嘶嘶……关门关门,老猛,快快快,给本司令上药!” 第216章 :港岛来鸿 “这几天这种登门的人不少吧,难听话我估计你也听了不少。”办公室一股药酒味儿,谢虎山叼着香烟,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望着空荡荡的厂房问道。 看惯了热火朝天的生产画面,工厂放假后的空空荡荡,让谢虎山还有些不太习惯。 韩红贞在身后整理着之前签的合同,轻描淡写的开口: “你都被骂上报纸了,大伙自然觉得人走茶凉,我一个挂名副厂长,还是个妇女,人家不拿我当回事儿也正常,话说的无非是让人听完堵的慌,倒不至于说难听,赶集卖馄饨那时候听的话,那才叫难听。” 之前韩红贞还想过,轧钢厂是大队的买卖,可是谢虎山这几天不在,让她意识到,轧钢厂没了谢虎山,马上就得黄,甚至不是黄的问题,搞不好会被人家吃下去。 不供应废钢,拿不着煤炭,电力那边拉闸限电……哪关想要卡轧钢厂,轧钢厂都得关门停产。 难听的话有不少,韩红贞不想跟谢虎山提而已。 看到谢虎山出现在报纸上之后,话里话外打听她身份是不是谢虎山姘头,询问谢虎山会是什么下场的。 找谢虎山要贷款还债,不给就准备让工厂没办法开工的。 许诺给她她一个正式工作,解决城里户口,换她跟大队反应运转不下去,交给县里钢厂联产的。 甲方趁机压价索要好处,问她豁不豁得出去人的。 五花八门,什么话都有,可以说这几天,她已经看遍了人走茶凉。 万幸,谢虎山人未走,反而又回来了。 “这帮家伙可能没想到我又回来了,其实我也没想到,我觉得我正常应该现在在港岛享福呢,谁承想又回来了,既然我回来了,甭管他们愿不愿意,都得继续给我烧水烹茶伺候着。”谢虎山转过头看向韩红贞: “觉得我死定了,放狠话占便宜,现在放完之后,还想我跟原来一样,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韩红贞扬起俏脸看向谢虎山,疲倦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马三儿胳膊也该养好了,让他辛苦一趟,开车拉着你赶在今天年前最后一天去县里转转,敲定年后开工生产的事,我这顿打不能白挨啊,得找补回来,跟他们客气说话,就一句话,谢虎山在厂子等着你回来呢,你搞不定,他就自己带着伤上门,办完从崖口绕一圈,告诉桃子一声,我回来了,不然她还得惦记。” 韩红贞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点头,朝外走去:“我去找马三儿。” 她现在不知道该对谢虎山做的安排说什么,说他蛮横不讲理? 自己倒是讲道理,这几天听到的话真是难听,这个男人一回来,刚才还说要退货的刘科长,跟变脸一样,眼都不眨就说成了闹着玩,马上按照谢虎山的吩咐,保证年后开工就多订三成的货。 只能说,老实人就不适合做买卖,还是得心狠蛮横不讲理的土匪,才能镇住这些人。 “哎~”谢虎山站在窗前,望着已经走出办公室的韩红贞,忽然开口喊了一声。 韩红贞扭过头,不解的看向谢虎山。 “跟他们说,我今天刚回来,没工夫给他们预备年货。” “要过年打点的,我都已经按你吩咐去打点过了。”韩红贞提醒道。 谢虎山之前打下的关系,怎么送礼都嘱咐过她,她也一直按照谢虎山的安排照做。 谢虎山笑道:“那也要再说一次,因为我家里还没年货呢,他们又不是傻子,我都受伤了,不给我预备点礼物,说不过去,那也太不通人情了。” 韩红贞抿了抿嘴唇,点点头,转身朝外面走去。 谢虎山看着韩红贞的背影,又看看正坐在旁边跟小宝一块儿数炮仗的老猛:“老猛,四丫头怎么了?这几天受气了?” “没有啊?放假之后,我天天负责看大门,四姐在屋里,我就在外面玩,没见着谁欺负四姐啊?”老猛一本正经的说道:“她就是这几天回家晚,老晚才回家,一个人在这屋呆着也不害怕,我都得让大黑陪着我,才敢在厂子等她。” 等韩红贞被马三儿开车带走之后,谢虎山又拖了好一会儿,直到屁股坐下不再那么疼,药酒多少产生了些药效,这才起身吩咐老猛把工厂大门上锁,带着他和小宝一起回村里。 本来还想让俩货衬托一下回村的气势,刚到村口,老猛就跟小宝商量去兽医站把炮仗插驴粪蛋里炸开,小宝居然还同意了,俩货手牵手就去兽医站了。 看着小宝那一身过年新衣服,又想想他俩接下来要干的事和大爷对待牲口的态度以及脾气,谢虎山觉得小宝今天回家能享受和自己差不多的待遇,二叔没能打自己一顿的遗憾,能让他儿子来弥补。 进了家门,谢虎山先是在堂屋掀开锅盖,从锅里温着的杂合面馒头捡起一个朝嘴里送,大妈正在帮他好几天没住人的西屋炉子生火,看到谢虎山啃馒头,指了指碗橱: “昨天炖好的肉,去吃几块,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等我生完火,帮你放个虾皮汤,喝点热汤,再噎个好歹。” “咱家过年的肉现在都敢放碗橱里了?大秀改吃素了?”谢虎山听到大妈说碗橱有肉,动手拉开碗橱的门,果然一碗炖肉在里面放着,他也不怕凉肉太腻,用手拈起一块送进嘴里。 大妈蹲在地上朝炉内填着玉米棒子,嘴里说道: “前几天中坪大集,她舅趁着牲口车来赶集,把她接走住着去了,下午他爸抽空给她接回来,你妹妹要在家我敢把肉放碗橱里?让她看见,放房梁上都不见得能隔夜。” 谢虎山啃着馒头,撩开东屋的门帘,对坐在炕上缝鞋垫的奶奶说道:“奶,我回来了。” 老太太正坐在炕头戴着顶针穿针,听到孙子的声音,一激动,手里的针挑偏了,在指肚上扎出个针眼,冒出了血珠儿。 “奶,这怎么还扎了一下,大妈他们肯定已经告诉您我回来了啊?来,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是不是没那么疼了?”谢虎山虽然懒,但哄奶奶开心却积极,此时把馒头朝旁边一放,跟小时候一样,窜炕上抓起奶奶的手帮忙吹气。 大妈从门帘外偷着打量,发现本来老太太脸上有些严肃,可是孙子脑袋扎进怀里说着软话,眼看老太太的笑纹就又从脸上再度浮现。 这崽子从小就得老太太偏疼,那不是没原因,嘴甜,会来事儿,自己家的大秀和老二家的小宝,嘴是真不行,老人能求晚辈什么,不就是在她面前打转说奉承话逗个开心嘛。 “不疼,你别给我来这套。”奶奶仔细打量了一下谢虎山,发现他气色,穿着都没什么变化,这才松了口气,把手指头放在嘴里吸允了一下,另一只手摩梭着孙子杵过来的脑袋: “小年走的,今儿才回来,走了一个礼拜,他们跟我说你是开会去了,我再没文化,不认字,那也知道,生产队长开会也没有这么开的,肯定是又惹事了吧?” “又有叛徒跟您这儿走漏消息了?”谢虎山笑嘻嘻的压低声音,搞得好像跟奶奶特务接头一样,神秘兮兮的问道。 奶奶用手指头在孙子脑门点了点: “我又不傻,又不瞎,察言观色还不会,我自己生的俩儿子,自己物色的俩儿媳妇这几天都恨不得躲着我走,那肯定是有事怕我问,别人都在我眼前,就缺你一个,甭猜,指定是你又惹事了,也就是桃子没留下陪我,这才让我觉得你没出啥大事,要是桃子也留下来,那我肯定坐不住,都得杵着拐棍满世界找你去。” 谢虎山心中叹口气,这个家还得指着桃子,大爷大妈二叔二婶这心理素质都不行啊,桃子知道留下来替自己照看奶奶的行为,在老人眼中绝对属于异常,肯定让老太太起疑心,所以转天就回了娘家。 “要不我一直夸您是老奸巨猾呢,国家就该请您这样的负责去抓敌特。”谢虎山哄着奶奶说道:“其实没啥大事,就是铁路上班的铁生,这小子跟人家打架来着,被逮起来了,工作都差点丢了,我这几天跑去帮铁生调解这事来着。” “打啥样啊?怎么打架还逮起来了?那孩子多老实厚道……”奶奶吓一跳,她对宋铁生这个帮她收拾菜园子的大个子青年印象深刻,因为亲孙子就是嘴巴甜,但自己要是不说,绝对不会主动帮自己干小菜园的杂活。 而且奶奶很不理解,青年打架为啥会被逮起来,这年头,农村青年打架多了去了,就没人报公安,都是大队出面解决。 谢虎山故意挺起腰,用手拍拍胸口:“没事了,放出来了,调解完了,对方看在我的份上,不追究他责任。” “还看你的份上,你一个大队长有啥份,提你跟县里好使啊?”奶奶被他做作的德行逗的直笑,嫌弃的说道。 谢虎山帮奶奶在旁边收拾针线笸箩:“好使,跟市里都好使,我还跟您说,奶,过完年,仨月疗养一次,都安排好了,你就带桃子去疗养院就行。” “你这才当个大队长,奶就仨月疗养一次,等你当公社主任,你奶我不得天天疗养,我可不去,去一次开开眼就得了,农村人,享不了那福,粗茶淡饭我估计还能多活几年,天天吃得油水足,我这老肠子可受不住。”老太太接过谢虎山手里的笸箩: “去吧,这针线活不用你,再把你手指头扎了,吃饭去吧,把肉热热,别光吃馒头,吃完睡午觉,睡醒了跟奶熬浆糊,我请了孟二爷帮忙写春联和福字,写好你负责贴,还有,开会走的第二天,红兵那孩子寄回来一堆年货,韩家打发老三给你送过来了,我都给你放柜子里了,也不知道那孩子在港岛挣了多少钱,大喜,马三儿,老猛等人都有份。” 谢虎山跟奶奶起腻完事,回了自己的西屋,打开柜子之后,里面果然一大包洋货,没什么贵重商品,都是些手套,围脖,磁带,玩具这些,随着洋货送来的,还有一沓明信片和一本小相册。 明信片本来该写祝福语,被韩老二当成信纸了,上面写着这些东西就是留着谢虎山他们过年送亲戚哄大伙一乐的东西,真让他买贵重礼物,他也没什么大钱。 如今自己正在一家制衣厂开工,负责开货车运原材料,目前已经弄清楚工厂大概流程,但因为不懂外语,搞不明白老板的业务甲方是谁,就知道做出来的牛仔裤是卖去外国,所以每天晚上还得去夜校听听英语课。 小相册里则是韩老二在港岛几处知名景点留念的照片,人模狗样的,穿着打扮已经和港岛本地人看不出区别。 除了他自己的单人照,还有一张在尖沙咀火车站的大合影,照片最中间的c位空了出来,韩红兵和祝幼君分别站在空位左右。 韩红兵的旁边是林翻译,然后才是小乔,按照小团伙成员亲疏程度而言,祝幼君的旁边本应该是大宝和轩仔,可在这张照片上却多了一个人。 当初谢虎山特意去看了一眼的格致书院女高中生,此刻笑颜如花的正和祝幼君搂在一起,大方的看向镜头。 在她旁边,才是谢虎山的两位拜门大佬,轩仔和大宝。 几张明信片上都写满了留言,林翻译仍然是那鸟样,让谢虎山没事就回港岛,她觉得团伙还得谢虎山在比较靠谱。 甭问呐,林翻译这是还没能得手,憋着喊谢虎山回港岛帮她从小乔手里抢韩老二。 轩仔则是在明信片上告诉谢虎山,说他前不久在鹏程火车站做买卖时受了欺负,他如今攒下了五千块,想问问谢虎山,这么多钱,他能在中坪收多少小弟帮忙找回场子。 大宝则对谢虎山如今的身份很关注,他还不知道谢虎山当了大队长,只是好奇中坪三队队长是什么职务,是不是相当于社团的一个下属堂口大佬,如果谢虎山是堂口大佬,他是不是应该算是中坪的二路元帅,名片上是不是能多印一个诸如“中坪合作社港岛分社副社长”的头衔。 谢虎山看这些货的留言逗得哈哈大笑,笑声惹得大妈从外面进来,寻思侄子犯了神经病,谢虎山对大妈解释是看韩老二寄的明信片,大妈这才半信半疑走了出去。 最后一张太平山顶风光的明信片背后,是祝幼君给谢虎山写的信: “谢虎山同志,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已近一年未见,于韩参谋长口中获悉,你已成为村中一霸,号曰三队队长,骑男霸女,无恶不作,颇有胡传魁之风采。” “哈哈哈……写不下去了,前面的词是韩参谋长说的,车站二手生意蒸蒸日上,如今我正忙着跑手续,把父母接来港岛团聚,其实那都是小事,我很好奇,你看到合影照片上多出了一个人,会是什么反应,好奇吗?哎呀,可惜格子不够了,下回再写明信片说吧,祝好。你的港岛战友祝幼君同志。” 第217章 :除夕 “嘿嘿嘿……” 除夕一大早,天还没彻底放亮呢,宋铁生和东子就敲开了谢虎山家的大门。 一脑门子起床气的谢虎山乜斜着宋铁生和东子: “嘿个屁,你俩他妈有病啊!大过年的不在家呆着,早上敲别人家门?拜年都能拜错?明天才是春节,今天是除夕!” “铁路的叔叔大爷们让我俩给三哥你送点儿东西,表表心意。”宋铁生咧着嘴,扭头朝自己身后望去。 谢虎山望过去,只见除了他们常开的一辆不知哪讹来的212吉普车之外,还有一辆130货车,此时货车的司机驾驶员正在解开苫布,露出下面堆了满满一车的烟花炮竹。 东子取出香烟让给谢虎山,嘴里笑着介绍道: “前几天查了一批烟花炮竹,那个大队的花炮厂啥手续没有,好家伙,愣敢自己炒火药,还要用车皮运去外地,还好都被铁路查扣了,不然真出了事,半拉大队都得炸上天,单位组织销毁,我们人力有限,所以三哥你受累,帮忙销毁一部分。” 谢虎山接过香烟打着哈欠:“就这点事儿?” “铁路那边的领导和几个长辈寻思年后请你吃个饭,让三哥你定日子,没你把这事解决完,那几个帮我打架的哥们哪敢回来过年,大伙都记你的好。”宋铁生取出打火机,帮谢虎山点燃香烟,嘴里说道: “还有,得亏你让人给我信了,那信儿再晚半天,我就真上火车南下了,现在倒好,不用跑了,我反而提了一级。” 听到宋铁生说他提了一级,谢虎山表情微滞,盯着宋铁生:“你提一级?啥时候的事?” “昨天通知的。”宋铁生对谢虎山说道:“我一寻思这肯定是三哥你打点安排的,咋的,不是你?真是因为我兢兢业业,认真工作?” “你们领导说别的了吗?”谢虎山就着打火机的火苗把香烟点燃吸了一口问道。 宋铁生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没有啊,我们领导就说问我和你到底啥关系,交情这么厚,然后我老实说了,从咱俩怎么认识开始说的,完了我们领导听完,就说有这个机会,让我跟嫂子家里勤走动着,我寻思跟嫂子家里那肯定得勤走动,她妹妹是我对象,我嫂子父母那是我岳父岳母啊。” 谢虎山听完有些头疼的扭过脸去,大乔她妈这个死老娘们,这是条溜光水滑的美人蛇啊,这都是将来要解决的破事儿。 他没有跟宋铁生继续说下去,没话找话的换了个话题问道: “你妈身体还好吗,没因为你一脑袋纱布吓坏吧?” 宋铁生点点头:“挺好,都不知道我出事,我说是因为抓贼受伤,她是这事过去之后才听别人说了一耳朵,看我活蹦乱跳,加上我昨天告诉她又提了一级,她也就没把闲话当真。” “大秀!”谢虎山扭头朝着已经早早爬起来,换了一身新衣服跑来给奶奶说吉祥话的大秀喊道: “帮哥去喊四丫头一声,让她受累去趟轧钢厂,就说我说的,把昨天那些厂子送的东西收拾出几份,让铁生他们拉回去,给铁路那哥几个家里分一分。” 大秀今天劲头很足,因为刚从奶奶手里得了两块的零花钱,此时一身新棉服从堂屋里牵着二喜跑出来,痛快的答应了一声就去找韩红贞。 东子看到大秀,顿时眼睛就挪不开了,扭着脑袋望着大秀消失的方向,气得宋铁生一巴掌乎在东子脖子上: “你他妈口口声声非小玉不娶,现在看见三哥的妹妹,又转性了?” “娶还得娶小玉,但不影响我做个备用计划,万一小玉不乐意呢?”东子捂着脖颈,笑呵呵的说道。 谢虎山笑着对东子问道:“你跟你爸妈有仇吗?” “没有啊?”东子疑惑的说道。 “没有就离她远点儿,你要说想让父母早走几年,那我不拦你。”谢虎山收回目光,对宋铁生解释道: “昨天县城几家工厂给我送了点儿年礼,零零碎碎弄来了几拖拉机,你拉回去点儿给哥几个家里分分,不用客气。” “至于吃饭,让他们选日子吧,初十以后,哪天都行,没事就去轧钢厂装车吧,我回去睡觉了,初六去给你妈拜年,昨天负责去收礼的副厂长和司机晚上十点多才回来,陪他们吃完饭都十二点多了,我才回家睡觉。” 昨天韩红贞去化缘收获颇丰,这主要是因为人家县里工厂的领导都懂得人情世故,之前都寻思谢虎山不挨枪子也得劳改十几年,哪成想闹这么大愣是什么事都没有,对方的老子反而接受组织安排,回老家省份闲职养老去了。 既然当初说错了话,现在自然就要认,所以一听韩红贞说谢虎山这个瘟神活着回了中坪,特意让她来拜个年,基本没有二话,不是找厂后勤就是联系厂工会,把厂里那些工人福利抽调一部分物资送给谢虎山,用浭阳的土话叫做“给谢厂长抩抩疼。” 送的东西其实不怎么值钱,属于以量唬人,也就在农村算是稀罕玩意,在城里算不上什么,各家基本上都是一样,一套硬货,剩下就是什么火腿就是午餐肉罐头,糕干粉,橘子汁,烟酒粮油这些糊弄人的大路货。 硬货嘛,就看各工厂给工人倒腾福利的本事了,每家都不一样。 浭阳异型钢铁加工厂今年给自家工人预备的硬货是一批不知哪个布料厂倒腾来的精仿华达呢布料,只要是本厂工人,都能领到一定的尺数,具体不清楚,反正肯定够工人做一身过年穿的新衣服。 韩红贞顶着谢虎山的旗号去打秋风,对方装了一堆礼品之外,最后又搬出两大匹精仿华达呢布料,没说送给谢虎山,让韩红贞拿去给帮忙运废铁的拖拉机手当福利做身衣服,让他们年后复工来拉废钢时,跑得勤快些,别老偷懒。 钢铁二厂今年效益好,跟南方一直用他们供货的某个冰箱厂弄了一批积压小冰箱,双职工家庭不用抽指标,直接搬走一台,单职工可以折价内部转让指标,谢虎山和韩红贞一人一台。 所以如今轧钢厂库房里的东西,比中坪供销社的库存可能不如,但农村买不着的稀罕东西比供销社却不知道多了多少。 谢虎山懒得跟这两个货客气,转身就要回去接着睡觉,耽搁太久容易让被窝的热气散尽,现在继续回去钻被窝,还能保留不少余温。 “三哥,这回又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宋铁生脑袋裹着纱布,对谢虎山小声说道。 谢虎山听到宋铁生的话,又走到他面前,用手摸摸对方脑袋上的纱布: “你他妈给我添大麻烦了,下回再想打架,务必问清楚,别哪个女同志喊一嗓子跟我有一腿你就急眼,回头多让二桃哄哄我媳妇,不然我怕我媳妇早晚有一天收拾你。” “我送完你这趟,还一车年货呢,这就送崖口嫂子家里去。”宋铁生说道。 “那等会去工厂装车多装半车,把那冰箱装一台,卸我媳妇家里,就说我送的,滚吧,我睡觉去了。”谢虎山打发走了两人,回去又睡到上午九点多钟才起床。 外面已经鞭炮声稀稀拉拉不绝于耳,大秀今天居然有了姐姐样,没有再去外面疯跑着玩,而是哄着小宝在门口抽二叔帮忙做的陀螺,而是不是她抽,是小宝在抽,她在旁边瞧着,等陀螺停下来之后,才会接过鞭子帮小宝重新把陀螺转起来。 到底是长大了。 “小宝,姐对你好不?”大秀在旁边对小宝问道。 小宝挥舞着小皮鞭抽着陀螺,脑袋用力点着:“好,姐最好了。” “你今年压岁钱……”大秀还没说完,谢虎山就捂上了脑门,夸早了。 “大妈,大秀糊弄小宝压岁钱。”谢虎山作势欲喊,气得奸计没得逞的大秀把一双冰凉的爪子朝哥哥脖领子里面塞。 谢虎山从口袋摸出一块多的零钱递给大秀求饶:“去,给我买盒烟,剩下都归你当跑腿费,这行了吧?” 大秀牵着小宝走了,没一会回来递给谢虎山一盒劳动烟,谢虎山叹口气:“一块多,你就给我买盒劳动?哪怕买小北呢。” “没买,赊的,你下回买烟想着还钱,你给我一块七,我凑了两块,你还钱的时候想着还三毛八。”大秀嚼着糖瓜,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无语的揣起香烟:“我这钱死的比我爹还惨,给你点儿零钱花,你还能替我在外面拉点饥荒,奶早上不是给你两块了吗,你要买啥,两块都不够,又是忽悠小宝,又是替我拉饥荒的?” “我攒钱有用,不告诉你。”大秀哼了一声,在谢虎山旁边走过去,牵着小宝朝远处走:“走,小宝,姐带你玩去。” 谢虎山在后面叮嘱:“小宝,压岁钱千万看好了。” 家里一片忙碌祥和的景象,大妈和二婶还有妗子在堂屋忙着洗菜烧火,准备各种菜色。 奶奶和难得穿上一身齐整衣服的六爷则坐在东屋,如今正和特意赶在除夕这天过来给两人拜年的谢二爷说着话。 谢虎山进去和二爷打了声招呼就退了出来。 老谢家哥六个关系总让他感觉很复杂,比如二爷管六爷和奶奶喊嫂子这事,谢虎山跟大妈还私下打听过是因为什么,结果大妈不知道,别说是她,大爷也不知道细情。 而且二爷每次来看望奶奶和六爷,都是一个人来,媳妇和儿孙绝对不会一起过来,二爷那一房的子孙和中坪这边几乎没什么走动,据说是那位二奶脾气大,不准儿孙来中坪走动。 但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中坪这边的大爷,二叔和谢虎山去给二爷家里拜年,谢虎山见过那位二奶奶,感觉说话谈吐不是那种脾气很差的人。 于是谢虎山就只能猜测谢二爷他老人家当年是给二奶家里当赘婿去了,人家家里规矩大,瞧不起赘婿的本家,不让儿孙走动。 可真要是赘婿,谢家大小事,奶奶怎么可能一直让身份是赘婿的二爷主持呢?而且二爷要当了赘婿,儿孙为啥还姓谢? 自己去港岛那回,二爷在酒桌上说自己老了,要把谢家的事撂摊子交给大爷谢启茂,奶奶还不同意。 想不明白。 在中坪这一带多少年的规矩了,除夕这天,家里的男人们基本都没什么正经事,烧火做饭都是女人的活,男人都被媳妇收拾的干净利落,什么也不用干。 要么在街上供销社里转悠转悠,要么找地方扎堆打牌下棋,只等着饭点儿回家吃饭。 在生产队当了一年的牛马,过年这天必须穿的干净整齐给媳妇当门面,证明自家媳妇家里的活计一把抓,总之就是一句话,老少爷们今天越闲,媳妇就越有面子。 他站在门口看着大秀,小宝在不远处玩儿,韩红贞骑着自行车,一脑门热汗赶过来,看到谢虎山揣着袖子跟懒汉一样在门口望天,哭笑不得的说道: “谢大队长,按您吩咐,东西都盘点好了。” “得亏是我当队长了,新队长就得有新气象,男女必须平等,家家媳妇烧火做饭,老爷们啥也不干,这哪行,欠收拾。”谢虎山看看街上三三两两抱着胳膊聊天的社员,对韩红贞说道: “让赵会计大喇叭准备广播,给他们找点事儿。” “这种事你身为大队长不去啊?”韩红贞瞧着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理直气壮的拒绝道:“这挨骂的活我去干嘛?马老五,赵会计和你,再找几个人旁边发放就完了。” 韩红贞转身要骑自行车去大队部,谢虎山喊住她:“等会儿,人家送你那冰箱是不是也算进去了?” “我要那东西也没什么用,家里没那么多东西要冻起来,再说,有地窖呢。”韩红贞理所当然的说道。 人家的确送了两台冰箱,一台送给她,一台送给谢虎山,谢虎山那台早上让宋铁生拉去桃子家了,韩红贞则压根没把对方说送给她的这句话当真,她什么身份,值得人家送冰箱,没有谢虎山的名头摆在前面,人家会送给她冰箱?没挤兑死她都是她运气。 谢虎山说道:“那就按照卖价把钱留出来,算是你折价卖给大队,回头钱划我账上就行,然后你上我屋柜子里把韩老二寄回来那堆化妆品拿走一半,剩一半给老杨他媳妇留着,算是用冰箱换了化妆品。” “化妆品你怎么没给桃子呢?”韩红贞疑惑的问道。 谢虎山说道:“这不废话吗,韩老二的姘头林翻译为了拍我马屁,给桃子弄了一堆化妆品,可是林翻译不舍得花钱,买的都是便宜货,我怕给桃子再把她脸给搽坏了。” “你就不会好好说话。”听到谢虎山故意气人的话,韩红贞这次没有生气,而是跟个纵然孩子的长辈一样,微笑着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看到韩红贞没生气,有些可惜:“你恢复恢复,不怼我两句,我都不习惯了。” 韩红贞没理会谢虎山,骑着自行车去了大队部,没一会儿,大喇叭里响起了赵会计的声音: “咳咳……按照大队安排,今天上午十点钟,在轧钢厂举行黑红榜奖励发放工作,每家派出一名代表,如果不去,算自动弃权,且记黑点一次。” 大喇叭刚说完,谢虎山就看到各家都冲出了端着菜盆或者拿着菜刀的妇女,扯着嗓子喊自家男人,本来悠闲的男人们此时如临大敌,纷纷在媳妇催促之下朝着轧钢厂跑去,一边走一边骂赵会计,看到谢虎山在家门口戳着,更是劝他抓紧把一点儿眼力见没有的赵会计给撸了,哪有除夕当天这么折腾人的,忒不是东西。 片刻之间,全村老少爷们都沿着村道涌去了轧钢厂的方向,村里只剩下忙着准备午饭的妇孺老幼。 韩红贞按照赵会计的吩咐,把黑红账拿来给谢虎山过目签字时,谢虎山正背着手,领着凑过来的大黑,一人一狗在村里转悠,边走边欠揍的对大黑说道: “大黑呀,我这招厉害不,现在大队谁家今年新娶的媳妇好看,我就可以站她们门口光明正大的慢慢看,还不用担心挨打,她们丈夫敢回来,我还能理直气壮给他计黑点儿。” 听到这话的韩红贞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远处,老猛和几个半大小子在冬日的鱼坑冰面上摆了一颗大号的二踢脚,随后点燃了引信,“轰”的一声。 二踢脚高高飞起,在1979年的除夕天空中炸响! 1979年过去了…… 第218章 :请客 春节过完没多久,杨利民就忙着组织人手对中坪胶印厂进行扩建,又通过县侨联的关系把中坪胶印厂的名字改成了中坪轻工加工厂。 胶印厂如今是县领导眼中的心头好,杨利民如今是县领导眼中的好同志。 挂历虽然是去年秋天才开始生产,但到春节前停产放假统计时,靠着程云飞的关系,共计卖出了十四万本。 这个数字不止让全大队震惊,就连县里都被吓了一大跳。 就算前期成本控制没有做好,但一本挂历仍然能挣到三块钱,十四万本就是四十二万。 哪怕被谢虎山捣鼓出来的港商拿走一半,中坪大队手里还剩下二十一万。 当然,如果只是因为增加了县里税收,胶印厂和杨利民不太可能让县领导赞不绝口,主要是程云飞帮胶印厂介绍的客户让县领导激动。 这么说吧,胶印厂给客户送货,都是县里安排领导跟着胶印厂一起去的。 胶印厂拿到了卫生部委的订单,生产了一批挂历和一批印刷壁挂,壁挂是印刷着医疗卫生常识的宣传海报,主要是用来在燕京各个社区,街道卫生所之类张贴。 挂历则是当成福利,发给卫生部委以及直属部委领导的燕京京畿这些医院,疗养院工作的同志。 县领导怎么拍卫生部委马屁的,谢虎山不知道,但他听说浭阳县医疗系统得了些实惠。 谢虎山要给程云飞分一笔,这家伙死心眼不肯要,没办法,只能投其所好,谢虎山让港岛自己那家大地印刷公司帮忙给程云飞的师傅出版了《拳击运动》这套教科书,又用胶印厂的名义采购回来,程云飞拿着书去燕京四处送人。 就这样,中坪大队的韩老狗等人都觉得对不起程云飞,觉得人家没要好处,最终韩老狗又让杨利民出面,拿出两万块,代表厂里当作工厂体育专项资金的名义拨给了自家中坪胶印厂的拳击运动队,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不少。 即便如此,韩老狗看着账上剩下的这笔巨款,照样翻来覆去好几天没睡好觉,因为他作为大队书记,不知道该怎么跟大伙说,更不知道该怎么花。 中坪本分种地几十年攒的家底,连两年副业的零头都比不上。 这让他怎么跟大伙张嘴,说国家过去让农民安心种地是错误的? 但好在有谢虎山这犊子,能挣钱,更敢花钱。 “过去啊,我跟双喜他们有时候开会开得晚,顾不上吃饭,大晚上十一二点才散会,想着在大队厨房开伙吃点饭,就那样,都得记清楚账,吃了多少粮食,从自己那份上扣出来,不然让其他社员看见,就指着鼻子骂大队干部吃夜草,拿公粮肥己。”晚上七点多钟,大队部内,韩老狗坐在办公桌前,瞧着桌上丰盛的酒菜,有些唏嘘的说道: “我要是当时敢像你这么吃,家都得被大伙给抄了。” 桌上的饭菜在中坪算是太丰盛了些,两瓶光瓶汾酒,四个荤素搭配的凉菜,桌上还摆着两盒牡丹香烟。 更别说厨房此时还兹拉兹拉的响着翻炒声,准备着热菜。 公社书记尹千峰坐在主位上,拿起桌上的烟盒,拆开自己点了一支,捏在手里说道: “抄喽?都得砸喽,群众没吃上饭,干部敢吃夜草?原来的公社书记老李,过生日,他媳妇自己从家带了点面条,用公社伙房给他煮了碗面条,就这样,都被群众把公社伙房的锅给砸了嘛,谁让你吃面条的,大伙都吃不起白面,你敢吃?” “还有这事呢?”谢虎山在旁边好奇的说道:“我在队部大鱼大肉好几天了,也没见群众要砸我的锅。” 就在三人坐在酒桌前说话时,还不时有来队部取信件或者路过喝水的社员,瞧一眼桌上的吃食,眉开眼笑和三人打招呼: “尹书记,韩书记,谢大队长,多吃点儿多喝点,不行我给你们添个菜呀?” “坐下吃点儿?”韩老狗笑着招呼对方,对方也会摆摆手:“不吃了,孩子给我占着座儿呢,看电影去。” 尹千峰望着走出去的社员,嘴里感慨道:“多好的群众,打死老李都不能信,当初砸他锅的那人居然也有坐在大队部吃肉喝酒的一天。” “少说这个。”韩老狗瞅了尹千峰一眼:“性质不一样,中坪老少爷们跟他闹公粮呢,他还有心情过生日吃面条,不砸他砸谁?” 要问中坪这伙刁民为什么对如今大队干部吃夜草的行为熟视无睹,那自然是油水有他们一份。 春节当天,中坪六百多户人家,近三千人,每家不论人口多少,统一发了两百块的分红。 相当于大队给各家多发了一个男性壮劳力的全年工分款。 所以现在别说谢虎山在大队部晚上值班喝点酒,就是去社员家里吃饭,各家都心甘情愿给他炒几个硬菜。 嘴里好处说的再多,都不如发钱实在。 更何况谢虎山通过铁路的关系,从铁路工人俱乐部弄来一台二手电影放映机和十几部电影拷贝,在大队的大会堂里架着,把大会堂当成了电影院,每天晚上七点钟准时放电影,一晚放两部,一部抗战老电影,一副外国老电影。 至于搞个电影院的理由,这家伙说的也是冠冕堂皇,主要是响应国家号召,控制人口,免得大伙晚上吃完饭没事就钻被窝忙着生孩子。 家里有粮食,口袋里有钱,出门就看电影,老百姓才懒得盯着谢虎山值班的时候吃什么,再说,就冲发钱这一点,他吃什么都不过分。 “老杨这犊子还没升官呢,架子就摆起来了?”谢虎山看着桌上的凉菜,拿起酒瓶作势要拧掉瓶盖倒酒,嘴里对尹千峰和韩老狗笑着说道: “尹书记,二大爷,这得收拾啊,不然这小子膨胀了咋整,现在都敢跟你喝酒迟到,明天就敢骑你们脖子拉屎。” 正说着话,杨利民从外面走进来,解开围脖,摘去手套,先在炉火边烤了烤,嘴里故意一本正经的批评道: “谢虎山这位同志,最大的问题就是喜欢在背后对其他同志评头论足,这很不好嘛。” “你看,要升官果然就不一样了,说话开始带腔调了。”谢虎山叼着烟,朝几人酒杯里倒着酒说道。 胶印厂年前挣了一大笔钱,也让杨利民春节回来上班没两天,就接到了组织让他做好工作交接,六月份去省团校进修学习的通知。 谢虎山和韩老狗虽然都只是个大队干部,不算正经官儿,不懂官场,但公社尹书记却马上就说让老杨请客,理由是杨利民这小子要升官了。 而且他说,按照惯例来判断,去省团校进修学习结束,杨利民同志的职务必然有所调整,要么调回县里工作,要么去小型公社当一把手。 “你怎么就没什么危机意识呢,尹书记,他搞不好就把你搞下去,自己当中坪公社书记了。”谢虎山等杨利民挨着自己坐下之后,递给他一杯酒,嘴里和尹千峰笑着说道。 尹千峰朝嘴里送了口菜:“虎三儿,这就是你小子政治不成熟的表现,组织上怎么可能干出这事,如果组织要让小杨接我的班,那肯定得提前跟我打招呼,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对不对,总不能中坪搞这么好,我啥功劳没有,招呼也没一个,就撸啦?你当组织是你大队这个草台班子,今天谁当副队长,明天谁当妇女主任,都是一拍脑门的事儿?” “二大爷,尹书记已经膨胀到来咱村说咱们大队组织是草台班子了,这是病,得治啊,是要等闹公粮的时候咱大队跟他算总账吗?”谢虎山把一杯酒放在尹千峰旁边的空位上,对韩老狗说道。 韩老狗手里搓着干花生,朝嘴里送了一粒:“这还用我教你?大你现在是大队长,主持大队工作,闹公粮的时候再算账那不得等嘛,中坪人哪有那个耐心,开春公社就得组织各大队交统筹款,假如啊,我是说假如,你说中坪大队开春钱紧,交不起统筹款,拖个三个月半年啥的,尹书记得吃多少心脏药?” “我说,你们大队请领导吃饭,是先吓唬一顿,唯恐领导多吃两口菜是吗?”尹千峰在旁边气得夹着烟的手直哆嗦:“这哪是诚心喊我吃饭,这是刚过完年准备气死我,好让你们中坪大队双喜临门呐,我哪个事闹心你们提哪个!” 这个年代,公社的财政除了上级领导拨款,有很大一部分资金是需要公社跟治下各生产大队统筹,从各大队手里拿点钱可太难了,平时都是好群众,好干部,一到收钱的时候全是刁民。 年年收钱都得苦口婆心的跟这些祖宗解释,公社收钱不是为了自己装口袋里,公社治下的农机站,农技站添器具,各个灌溉机井的保养维修,一些基础路段的修路,防洪抗旱,哪哪都得用钱,绝对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可是年年这些刁民都装傻,能拖就拖,扯着脖子喊国家有钱,让国家出钱,我们没钱。 找上级领导诉苦还不管用,因为县里不会多给你一毛钱,更不会帮公社去跟群众做工作,只会跟群众站在一块批评公社:你公社收不上来,是你公社领导没能力,群众工作没做好。 所以尹千峰每年有两大憋屈事,一是统筹款,一是交公粮,每件事都得差不多憋屈半年。 “你看,尹书记还急了,我跟你说,尹书记,我有个主意,能让大伙积极交统筹款。”谢虎山看到尹千峰气急败坏的模样,谄媚开口。 “等会儿,你师傅呢?”尹千峰警惕的看看酒桌前众人,忽然对谢虎山问道。 一般这犊子请客吃饭,甭管有事没事,他师傅张诚都肯定得收到邀请,今天居然没看到老张,老张跟他尹千峰还是一条心的,真要是有什么算计,能给他提个醒,可是现在桌上,杨利民,韩老狗这一老一小,都是跟谢虎山这个王八犊子穿一条裤子的,他怕稍不留神,就被这俩敲边鼓忽悠着,让谢虎山给埋了。 “这呢这呢,热菜来了,手艺就这样了,凑合吃,就俩热菜。”听到尹千峰的话,张诚套着个围裙,端着两盘炒好的热菜从伙房走过来,随后挨着尹千峰坐下。 “好家伙,到底谁膨胀了,你当个大队长,让你师傅给你下厨伺候饭局来了?”尹千峰看到张诚端着菜出来,对谢虎山震惊说道。 张诚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自己炒的菜,满意的点点头: “味还行,我必须得拍着他啊,是吧,谢大队长嘛,狗日的出息了,去家里喊我来吃饭的时候,居然吓唬他师娘,说我不来吃饭,生产队明年再发钱,别人家发两百,我家发五百。” “谁给我翻译翻译,这他妈是吓唬吗,这不明目张胆的徇私吗?”尹千峰看向张诚,感觉对方是不是对吓唬这个词有些理解错误。 张诚拿起香烟点了一支:“屁,他说,给我家发五百,然后就用大喇叭广播,说是我强行以干部身份恐吓他这么干的,煽动群众,到时候让中坪愤怒的群众把我收拾掉。” “这倒是这小子能干出来的缺德事,不过你媳妇那脾气,不可能让虎三儿唬住。”尹千峰理解的点点头。 “我媳妇听完之后跟他说,虎三儿啊,别等明年了,今年大队如果补发给师娘发五百,师娘愿意主动去大喇叭广播,带着大伙把我收拾掉,拿着钱再找个新师父。”张诚笑着说道: “要不我能拎着裤带追一路,追到队部来抽他一顿吗?” 尹千峰端起酒杯,招呼众人一起喝一口:“行啊,又是一年,中坪大队势头不错,公社跟你们沾光不少,老张也炒完菜了,虎三儿啊,说说,你刚才说怎么个意思,顺着交统筹款这事接着说。” 谢虎山喝了一口酒,环视着众人说道: “我觉得吧,主要是中坪去年就没怎么挣到钱,所以大伙一听交钱就脑袋疼,今年如果能挣的更多,统筹款那都不是事,我寻思尹书记你帮我们大队琢磨琢磨,广交会咱能去吗?。” 第219章 :空手套老外 “这刚二月份,春季广交会不得四五月份呢吗?”尹千峰虽然没有参加过广交会,但常年看新闻报纸知道这是国家每年最重要的进出口展会,可以说国家挣外汇的大头主要是靠这个展会: “再说,这也不是咱们公社想去就能去的,这么说吧,别说是我,就算是县长想要豁出脸去给中坪大队跑门子,都不知道去哪磕头。” 浭阳每年都有一些企业参加广交会,但哪个企业能参加,哪个企业不能参加,县里和地委,地级市都做不了主,甚至可以说省里都没什么话语权,直接由国家部属各外贸总公司来决定,价格定多少,如何交易,赚了多少外汇,跟地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地方属于是干瞪眼连汤儿都喝不上。 没办法,浭阳参加广交会的企业都是钢铁为主的重工业,这种重要资源从建国开始,地方就没有什么自主权。 反倒是工厂本身无所谓是国家部委负责还是地方负责,反正外贸订单最终都是工厂和工人挣钱。 但地方政府其实对自己辖区内企业没有决策权这事一直有些微辞,尤其是尧山这种工业重镇,很多辖区内的重工业企业那都已经快成为了国中之国。 为啥之前尧山地委开大会说改革开放,推动农村副业发展时,下面的国家企业工人代表敢开口与地委领导硬刚,谢虎山一个农民都敢还嘴,可地委领导却不敢出声? 就是尧山地委的领导都觉得自己没资格管人家,被人家骂都还没底气还嘴,惹不起工厂。 谢虎山一个农民骂大街没关系,工人不敢怎么样他一个农民,可是地委要是骂了工人代表,人家马上就去燕京部委告御状,扣个阻碍国家工业发展的帽子,整个地委班子搞不好都得吃挂落。 “我懂,咱大队的轧钢厂,制管厂想参加广交会,门都没有,全国各大钢厂都能打出狗脑子,哪能轮到咱们大队的土作坊掺和,远远看一眼大钢厂打架,都容易被波及。”谢虎山听尹千峰说起广交会不是谁都能去,嘴里说道: “可三中全会之后的这两年,不还搞了个各省进出口联营嘛,轻工业和化工业,各省进出口分公司能在部委进出口总公司领导下组团参加广交会,挂历算轻工业吧,整个尧山目前就咱一家生产挂历的,这还不能争取个指标?” 尹千峰叹了口气:“政治挂帅,明白吗,你生产的是啥不重要,那全国参展企业那么多,展会地方就那么大,是光是产品的事吗?我在报纸上看到的,现在一个企业报名参展,那都已经拼到厂领导的履历了,大队胶印厂厂长,现在是小杨挂名,小杨跟那些老资格的工业人比资格,拿什么比,你现在就是把韩老狗挂上厂长的名头,那都比不过人家,哪个拽出来都是一拉溜的荣誉。” “韩红贞当厂长,完了她身上再有个县里女劳模,三八红旗手啥的光荣称号,能比得过吗?”谢虎山从抽屉拿出一沓信纸,递给尹千峰: “这是老杨让他《浭阳报》的记者哥们帮韩红贞编的……记录的改开经历,你看啊,她是寡妇,带着婆婆搞副业,先是赶集,再是烧砖,负责轧钢厂,到今年刚接手胶印厂,因为杨利民和我二大爷,以及我这种保守派都认为该维持去年规模即可,她则天不怕地不怕,自学外语,准备带着挂历参加广交会……我去年就琢磨广交会这事,咱们省参展企业,清一色都是和尚,吹男人肯定是吹不过,但这事要是吹起来,走县妇联,市妇联,省妇联这么个路线,怎么也能争取一个。” 中国地大物博,各地工厂太多了,搞得如今参加广交会,已经内卷到让人发指,不光是拼产品,更要拼工厂荣誉,工厂负责人履历和荣誉。 介绍中坪胶印厂是尧山第一家生产挂历的厂家,这很难让省里给一个指标,因为省里不看产品质量,国内是计划经济,谁知道你一个农村作坊是真的质量好,还是靠关系拉来的生意。 可能尧山某瓷厂只需要介绍一句自家厂长是某某年老革命,某某年参加工作,获得全国劳动模范,全国优秀工人代表之类的荣誉称号,这指标就是人家瓷厂的。 毕竟人家有工作经验,荣誉称号也不是假的,单纯从履历上来说,对方工厂的质量显然会更有保证,毕竟广交会主要是和老外做买卖,可不能给中国形象抹黑。 那些不确定产品质量的,宁可不让它参加,也不能出现坑了老外,丢了中国形象的事发生。 “你别说,你这个路线还真有门儿,你小子……真有个琢磨劲儿。”尹千峰翻着这份稿子,听到谢虎山说走妇联的路线争取一下后,眼睛一亮。 虽然国内男女平等,但在尧山地区,由妇女同志担任负责人的工厂,尹千峰还真没听说过,如果省妇联需要打造个典型,这报道上写的事就挺好。谢虎山,杨利民,韩老狗三个男人都被写成了保守派,挣俩钱就满足的守财奴,韩红贞被写成了自学外语,在报纸上看到广交会,决心要把产品卖去国外给国家挣外汇的开明妇女形象。 省妇联呢,平时可能很少发表意见,但如果省妇联发声,那就是涉及到妇女问题,再不认同男女平等的省领导哪怕装样子也得装得重视起来,一个广交会指标,应该能给。 “可是这么多关节……”尹千峰看完稿子语气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我最多把这个稿子递给县委领导那里,县里现在肯定对中坪大力支持,但是能不能到市里,市里是什么态度,我不敢保证,毕竟你小子年前在市里惹了一堆事,市里听到中坪俩字我估计都脑袋疼,还一个问题……虽然胶印厂是你们大队的,但小杨这个厂长可是县里安排的,县里会不会同意小杨把厂长交出去?” “胶印厂这不改名了嘛,轻工加工厂,轻工厂下属胶印厂归韩红贞管,只要老杨没调走之前,轻工厂和下属制衣厂还归老杨管。” 尹千峰满脸茫然:“哪又冒出来个制衣厂?” “咱们可说好,今天就是今天,没有别人,不能走漏风声,整件事是这样,挂历是敲门砖,老杨负责的胶印厂不是改名字了吗,现在叫中坪轻工业加工厂,挂历当然是轻工业,但制衣也算,只要挂历拿下指标,咱们就可以掺私货,制衣这事韩老二在港岛卧底,已经摸透了,制衣用的二手缝纫机头之类随时都能买到,他主要是不懂外语,不知道衣服卖给谁,光知道是老外。”谢虎山跟个神棍一样,两眼烁烁放光的对着尹千峰说道: “这生意肯定挣,而且能解决很多妇女的工作问题,但是不能先开工厂,因为万一谈不来生意,投入成本太大,必须是先参加广交会忽悠傻老外签了订单,拿了订金再建厂。” 尹千峰一瞬间就酒醒了,半拉屁股离开了凳子,准备起身告辞:“那啥……你们先吃着,我刚想起来,办公室好像有个文件忘签字了,你们吃,甭等我……” “统筹款可就要交了。”韩老狗坐在座位上,有滋有味的吧嗒着酒菜说道。 尹千峰扭头看向韩老狗,厉声斥道:“韩老狗,你他妈……你知不知道这小子说的是啥?啊!啥酒都敢喝啊!你还要不要点儿脸,你还有没有点儿革命者的觉悟!” “统筹款收不上来咋整,我听说好几个大队都瞧着中坪大队的风头,中坪交,他们就交。”韩老狗捏着酒杯,像是自言自语的嘀咕道。 尹千峰坐回位置上,跟变脸一样,从义正言辞又换成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韩成松同志啊,你们大队这他妈是让我帮着糊弄上面领导,啥玩意没有,愣要参加广交会,没签成买卖还行,签成了业务县里和市里领导肯定关心,第一时间下来调研,到时候一看啥也没有,拿谁开刀?” “出了事我顶着!”韩老狗这时候拍了拍胸膛。 “你顶个der!臭不要脸!”尹千峰听到韩老狗的话,直接气急败坏骂了脏话: “你放屁!你老小子良心大大滴坏了!你一个大队干部,领导拿你开刀管用吗?今天撸了明天再选上来,起起伏伏跟他妈和尚泡澡一样!肯定是收拾我啊,我就说中坪人请客就他妈没好饭,咋的,国内盛不下你们了,空手套白狼套人家老外的钱?” 韩老狗语气平静的说道:“我觉得没啥问题,没谈成,国家又没损失,谈成了,国家能挣老外的钱,也没啥损失,只要没有敌特告诉老外实情,老外知道个啥,反正衣服到时候给他交货就完了,再说,成桂家二小子在港岛都把制衣那套摸清楚了,大队也算过几次账,不挣钱操持它干啥?” “那是挣钱的事嘛?这事要是走漏了消息,中坪可就现眼到国外去了,全国都得骂咱们,好家伙,啥也没有愣敢去参加广交会坑人家外国友人的钱!你这明显是挂历都是幌子!而且挨处分,肯定是公社在前面!你们啥事都没有,国家动手也是说公社干部的问题,不能说你们这群刁民!我不干!你们写啥报告公社也不可能签字同意!有本事你们自己越级跑门子去!”尹千峰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不能干工作干一辈子,国都没出过,外国人都没见过,结果被扣上一个身为国家干部,败坏祖国名誉,糊弄傻老外的帽子!” (本章完) 第220章 :你家来人了 韩红贞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出名了,自己当了几年寡妇都没有被村里人指指点点,结果现在一夜之间就变样了,走到哪儿,大伙都笑着和她打招呼,等她走远又马上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虽然韩红贞知道大伙不是在背后说自己坏话,可这滋味总感觉怪怪的。 也不怪大伙好奇,她自己到现在也还懵着。 突然之间,自己怎么就好像成了个人物? 先是《浭阳报》登了一篇关于她的通讯报道,这事她知道,谢虎山告诉过她,说是他让老杨找了记者,写一写她这两年帮队里干副业的事,之所以写她,是因为她是妇女,还是寡妇,能让她当个榜样,给其他妇女打个样。 韩红贞本来寻思这事没什么,因为按照谢虎山说的,无非是给队里卖馄饨,卖卤煮,烧砖窑,到现在管着轧钢厂这一路发生的事,让大家看看,男人能干的活,妇女也能做到。 所以刚开始知道这事时,韩红贞除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之外,心中还有些小窃喜,毕竟一个农民妇女,没想过还有机会让自己名字出现在报纸上。 结果报道一登出来,韩红贞就懵了。 报纸上写的那个叫韩红贞的,还是她吗? 感觉怎么好像是她和谢虎山生出来的串儿呢? 事虽然还都是她干过的那些事,但写出来完全不一样了。 当初她跟婆婆给三队副业组赶集卖馄饨,是因为婆婆行动不便,为了多挣工分,只能她带着婆婆披星戴月去赶集,这样好歹能挣两个妇女的满分,留在劳动组,婆婆不可能拿到满分。 可是报纸上写她主动提出赶集卖馄饨,是看到队里副业收入太低,主动请缨去帮队里搞副业,选择卖馄饨的理由也不是为了工分,而是因为赶集可以每天接触更多的人,留意帮队里创收的机会。 卖卤煮也成了她的功劳,是她从谢老六嘴里听说了卤煮这道吃食,想着大伙都缺油水,应该能挣到钱,所以开始从卖馄饨变成了卖卤煮。 卤煮生意稳定之后,听说队里要开窑烧砖,主动请缨,接过了最重要的供销工作,跟一群男性劳力背着被褥去了最苦的西山住窝棚,喝苦水,吃野菜…… 队里发展越来越好,靠着烧砖挣的钱办起了轧钢厂,她又被当成三队干将,调回来主持轧钢厂工作,以厂为家,狠抓生产…… 如今,她刚担任中坪轻工厂厂长,就又面对新的阻力,曾经支持她,鼓励她的人都反对她的安排,但她不为所动,如同移山的愚公,坚定的相信,农村生产的产品也能有机会卖给外国人,给祖国创收…… 要不是韩红贞自己知道自己事,她都准备替报纸上的韩红贞哭一场,这姑娘可太苦了,怎么那么惨呢。 自己哪有报纸上说的那么惨? 相亲才第一次见面的丈夫在报纸上变成了自幼青梅竹马的娃娃亲,变成了自己眼睁睁看着丈夫被砸死,扒着废墟哭喊丈夫的名字…… 这怎么可能,先不说地震是后半夜发生的,家家都在睡觉。就算自己没睡觉,地震那时候也是刚领证,还没办婚酒住一块儿呢,好家伙,自己大半夜不睡觉,跑丈夫家门口守着? 自己到底是没过门的媳妇还是没得手的土贼? 卖馄饨生意不好是被人欺负她一个寡妇带着残疾的婆婆? 后来有了卖包子的,的确被排挤过,欺负都谈不上,而且馄饨生意不好主要是因为是素的,没什么油水。 韩红贞本来以为看报纸上写的就够夸张了,结果更夸张的事来了。 县妇联安排她去县里大会堂给全县妇女代表们开会作报告,让妇女同志学习她这种不怕苦,不怕累,一心为集体谋福利的无私无畏精神,县里领导还给她颁了奖状,锦旗啥的。 到这里时,韩红贞还能理解,毕竟县妇联一直联系她的干事胡爽是焦鹏的爱人,当初她跟谢虎山去给焦鹏拜年,胡爽和她一直有往来。 可随后就是尧山市的妇联领导下来考察,对她慰问,一些通过报纸才知道她名字的那些头发白的女领导,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红了眼眶,抓着她手不停的说:不容易,一个女人在农村能走到这一步,太不容易了,你受苦了…… 这边浭阳县的妇联干事胡爽给她当引荐人发展她入党,那边尧山市妇联领导已经组织和号召邻县的妇联同志和优秀妇女代表来中坪向她学习观摩。 入党这事韩红贞很激动,毕竟这年头,政治面貌填上党员两个字,含金量还是很大的。 可是一批又一批妇女来中坪向她学习,参观,让她非常恐惧。 昨天得到公社和大队的通知,说是胡爽等浭阳县妇联的同志明天会带着邻县玉水县三十多名要来参观学习的妇女代表到中坪见自己之后,韩红贞一宿没睡着,早上六点钟就来了大队部见谢虎山。 她知道昨晚上谢虎山在大队部值夜班,也就是怕别人说闲话,不然昨晚就准备跑来找他。 “三十多个人,要跟我学习,我能教人家啥?”韩红贞扭着身体坐在桌子对面,侧着脸不去看谢虎山。 谢虎山一脸起床气的撅着腚,用炉钩子把炉火捅开,他不好意思吼女人,可是马老五,赵会计一般不敢在他值班的时候太早来触霉头,又没别人撒火,只能用力的捅着炉火,嘴里喊道: “大黑!滚过来!” 跟着谢虎山混成溜光水滑一身皮毛的大黑摇着尾巴从外面窜进来,看到谢虎山蹲在地上,狗头朝着他凑过来,谢虎山没好气的揪住狗头,不轻不重的给大黑来了四个嘴巴。 韩红贞无语的说道:“问你正事呢,你拿狗撒什么气?” 出乎她的意料,大黑像是已经习惯了,挨完嘴巴居然没什么反应,也不跑,反而趴在了炉子边。 打完之后的谢虎山起身从伙房取出昨晚吃剩的饭菜,不论荤素全都折在早就预备好的狗食盆里,又把盆放在地上,大黑上去先在盆内吃了几口,这才又抬起狗头看向谢虎山,一双狗眼里的意思韩红贞都快要看懂了。 大黑可能是让谢虎山再多打两下,挨四下就吃这么好,自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打它也不退,反正已经先吃了。 拿大黑出完气的谢虎山趿拉着毛线和线混织的拖鞋,嘴里嘀嘀咕咕找了半天,没有找到自己的鞋袜,最后叹口气,打开队部大门,朝着外面一个大清早出门拾粪路过队部的男孩子喊道:“小生子,去,上我家里去一趟,让我大妈把昨晚上拿回去帮我洗的袜子和鞋送过来,路上赊俩烧饼当跑腿费,回来我给钱,去吧!” 听到谢虎山的话,背着粪筐的小男孩笑成了一朵,蹦着高的朝着谢虎山家里跑去。 看着谢虎山脚上那双拖鞋,韩红贞就没见过谁能这么败家,拿上好的绛红色毛线和白线混织成拖鞋,人家送点儿毛线给他当礼物,他能想出织成拖鞋,也不知道脑袋怎么长的。 织成毛衣不好吗? 谢虎山坐回桌子前,隔着桌子看向韩红贞,满是睡意的说道: “昨天我不就说了嘛,人家来了,你就从你带着婆婆赶集卖馄饨开始说起,一直说到现在当厂长这点事儿,说话不会呀?报纸上都写了,不行你看看报纸去。” “报纸上那都是胡编乱造,我当着人家能那么说吗,那词我听着都脸红,替自己害臊。”韩红贞听到谢虎山让她按照报纸上那么说,语气不满的顶道。 谢虎山端起茶缸子,喝了口隔夜的凉茶,看向跟受了气一样的韩红贞:“怎么就胡编乱造了,没有人瞎编乱造,都是你亲自干过的事,你害什么臊?” “哪件事不是真的?大冬天是不是你要喊上自己婆婆两人用冰凉的水清洗猪下水,手上被冻的全是口子?他们谁不相信,把你那双手拿出来给她们看看!” “是不是队里劳动力不足,你留下婆婆收拾下水,自己只能带着个九岁的傻子拉着车满世界赶集?” “你是不是背着被褥卷去了崖口烧砖,跟着一群大老爷们灰头土脸的摸爬滚打了好几个月?” “轧钢厂,我这个厂长是甩手掌柜的,你是不是得伺候大爷一样伺候我,还得把全厂上下的活都替我盯着?” “怎么别人都觉得你理所应得,你自己反倒觉得受之有愧了,我就纳闷了,你怎么那么瞧不起你自己呢?多少苦都吃了,荣誉上门了反而怕的跟什么一样?” “还胡编乱造,荣誉是靠胡乱编造就能得来的?你当尧山各位领导都是瞎子?人家光听报纸一通吹,不会自己私下了解?你要是没吃过那些苦,没为中坪立过功,人家脑子有病,号召其他妇女同志来跟你学习?” “那也不是白干活,队里还给我工分呢,烧砖我也有补助。”韩红贞说道:“无私是不求回报,我就是……” 她想说自己不算是无私奉献,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能说到一半,瞪着谢虎山,干张嘴,不出声。 “2024年你要能说出这种话,大伙儿都得替你报名参加感动中国。”谢虎山叹口气,放缓语气: “四姐啊,咱们中坪但凡有别的招儿,能让娘们儿冲在前面吗?打从抗日那时候开始算,遇到事肯定都是男的上,可这回不一样,明白吗?男的里面现在最拔尖的,就算把老杨划到中坪来,对人家来说那都是个屁,韩老狗,老革命,县长看见他都脑袋疼,照样不好使,如今的局面是,男人上去,全军覆没,你冲上一线,还有一线生机,你要是打退堂鼓,以后浭阳县少说几百个妇女同志背后骂你,坏你的名声。” “啊?坏我的名声?”韩红贞吓一跳,怎么自己不愿意被人编造的话,要被人背后骂? 谢虎山翘着二郎腿,晃着脚上的拖鞋:“这事我跟你说过大概,去年收秋,我就跟你和桃子聊天时说过,我说明年弄个制衣或者纺织厂,把穷大队的年轻妇女都弄进厂上班,挣钱学技术,到时候让她们都嫁个好人家,省着受马三儿他妈那种嫌贫爱富的婆婆气。” “办厂的钱我有,但是你在轧钢厂呆了这么久,也知道,办厂最重要是要有生意上门,没人买产品,办了厂也得关门大吉,如今有个赚老外钱的机会,老外那边工人工资高,他们自己开厂不划算,咱们国家便宜,所以他们也愿意把活交给咱们,可是在国内吧,咱们自己不能私下跟老外做买卖,跟港商合作开厂把挂历卖给国内是一码事,但跟老外正式合作是另一码事,很复杂,你就知道这事必须有指标就行,拿到指标,咱们中坪这个工厂才有资格去参加一个展会,跟老外谈生意。” “可是这个指标非常少,全国加起来就那么一千多个,按照平均来算,一个县都分不到一个指标,更何况不是按照平均分配的原则,是省里负责分配,而且人家省里看资料的时候,先看报名各企业的荣誉和负责人的荣誉,咱中坪哪有正经男人,没一个靠谱的,根本比不过。” “但是吧,我了解到,女人当厂长的,可以说基本没有,妇女也需要典型,你确实又为队里做了这么多工作,所以就让报纸宣传一下,看看有没有机会,把那一线希望拿到手。” “如果拿到手,能让多少姑娘不用再担心被婆婆刁难,能让多少姑娘学个制衣技术,不用再担心整天围着锅台转悠?你要是办不到,这些姑娘就只能被嫁出去,天天受婆婆的冷眼,搞不好还得挨打,你说,她们要是知道因为你打退堂鼓,害得她们那样,是不是背后肯定得败坏你?” 韩红贞低下头去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又看向晃着腿的谢虎山,欲言又止,仍然扭开了目光。 她想起来了,是去年麦收时,这个青年的确跟她和桃子闲聊时说过这样的话,那会儿,刚从崖口回来的马三儿正在旁边跟几个民兵说他妈嫌弃崖口的姑娘穷,看不上崖口的姑娘,怕娘家天天来打秋风。 也是那会儿,谢虎山开口对桃子说明年就搞个工厂,把西山那些穷山沟的姑娘都拉来上班挣工资,到时候让那些瞧不起她们的婆婆们,到老都找不着儿媳妇。 那时候,她以为谢虎山是怕桃子听到马三儿的话难过,哄她开心的一句闲话,心里想的是这家伙对桃子说话时嘴巴真甜。 哪知道,那不是一句闲话,他是真的要开工厂,让那些穷地方的姑娘学个手艺,过上好日子,找个好人家。 “扭扭捏捏的,看我一眼又扭过去,咋的,恐怕别人看不出来咱俩有事儿啊?”谢虎山瞧着韩红贞的反应有些奇怪,嘴里疑惑的问道:“现在外面进来个人,看见你刚才那反应,说咱俩没事他都不信,有啥话赶紧说,我今天还一堆事呢,忙完这堆妇女的事,下午还得接桃子去呢,商量商量得找个黄道吉日定摆酒的日子了。” 韩红贞犹豫一下,压下心底的话,换了个问题,白了一眼谢虎山:“没什么,我就是想说,净出难题,那报纸上还写了我自学外语,我哪会那些东西,人家问起来,我怎么说呀?” “嗨!这也叫事儿,我教你,人家问你学了啥外语,我教你一个顺口溜,你背一遍就行,来e去是go,点头yes摇头no,我是i,你是you,见面问好说hello,这几句就够用了,都是各大队的妇女代表,懂个锤子外语,你整两个词就能唬人,整天还得忙着抓生产,没学几个单词领导也能理解。”谢虎山对韩红贞说道: “你要一遍记不住,我给你写纸上,自己拿着背去。” “接待说话的时候,平时跟大伙聊天说什么,跟她们就说什么,你就记住一点,虽然话随便说,但态度必须就一种,你是坚定不移的支持开放,响应国家号召,一定带着大队其他妇女在新时代做出新贡献,目前的目标是希望能把轻工厂的产品卖给外国人,给祖国挣外汇,作为一个农村成长的青年妇女,为祖国早日实现新四化贡献一份力量!别的爱说啥说啥,反正最后要把这个态度和情绪给表现出来,这个……” “三哥!三哥!” 谢虎山正教韩红贞接待的注意事项时,负责帮他回家取鞋袜的小生子蹬蹬蹬跑了进来,手里拎着烤好的鞋袜:“你家来人了!大妈让你快回去!” (本章完) 第221章 :都挺好 谢虎山从小生子手里抢了个油酥烧饼,边啃边朝家里走,远远就看到大妈站在家门口,跟门神一样堵着门等他。 自己又犯啥错误了? “谁来了,大妈?”谢虎山把最后一口烧饼塞嘴里,拍拍手上的残渣,一并丢尽嘴里,声音含糊的问道。 陈春香看到侄子回来,松了口气,小声说道:“你老丈人,老丈母娘来了,让我招呼你二婶领我那院去了。” “不是说好我今天下午抽空接他们过来,怎么自己早上就来了,坐拖拉机来的吧,桃子呢,跟我奶在屋里呆着呢?”谢虎山有些疑惑,不过也没有多想,就要绕过大妈朝院里走。 整个春节除了给金满仓两口子拎着礼物拜年时跟桃子呆了半天,谢虎山就一直没抽出什么功夫去崖口跟桃子腻歪,桃子不在,他在生活上很不习惯。 比如鞋袜这种事,如果桃子住在家里,基本轮不着大妈把鞋袜拿回去帮谢虎山洗刷烤干,大妈拿回去洗和烤,是担心在队部洗完烤在炉火边,谢虎山睡觉沉,不注意把棉鞋烤坏了。 而桃子肯定是在队部帮谢虎山就洗完烤好,再回去睡觉。 要是桃子在,哪还用他第二天早上拿两个烧饼当报酬,巴巴喊小孩帮忙回家把棉鞋取回来,虽然抢回来一个自己吃了,可毕竟还亏着一个。 “桃子没来,你别进去,你奶不知道!”大妈一把扯住谢虎山,压低声音说道。 听到这句话,谢虎山脸色一沉,下意识扭头看向大妈:“什么意思?” 大妈被谢虎山眼睛一瞪,下意识把手松开了,心说侄子当了大队长,这官威倒长出来了,一瞪眼,让自己心里吓得打了个突,感觉下一句话不对付就要翻脸:“你要干啥?” “我不干啥……我想媳妇,你一说桃子没来,我吓一跳。”谢虎山马上乐了一下,脸上换了个表情。 “早上你老丈人两口子是一辆小车送来的,得亏我早上过来帮你奶捅炉子,你二婶给你奶送饭,赶一块儿了,我让你二婶把人领我那院去了,你大爷兽医站值班,家里没人。”大妈对谢虎山小声说道:“你是不是在外面办了啥对不起桃子的事?” 谢虎山摇摇头:“没有,肯定没有。” “两口子是来退婚的。”大妈盯着谢虎山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干了什么让人家姑娘不痛快的事儿了!” 看大妈的表情,谢虎山如果说一个是,大嘴巴子马上就得挨上。 “行了,我明白了,这是对方把我底摸完了,搭台让桃子爸妈来唱戏了啊。”谢虎山摸出香烟,退开两步点燃,看看四周: “行了大妈,你跟奶呆着,我去你那院,要不我想着把桃子接回来,也得找他们把这件事了了,没想到先找上门了。” “你到底干啥事了?我先听听咱家占理不占!”大妈扯着谢虎山不撒手,嘴里低声追问。 谢虎山深吸一口气:“没啥大事,就是年前那会儿,桃子瞒着我,再加上老杨帮忙,替我改了生日,跟别的女人扯了个结婚证,女方那个死妈肯定是借机敲竹杠来了,摸清楚我底细,不喂饱了好处肯定不能松嘴。” 可能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大妈一时没能想明白,松开谢虎山,想用自己的两只手掰扯掰扯,什么叫桃子找老杨帮忙改了侄子生日,替侄子跟别的女人扯了个结婚证…… 这关系听着比老谢家上一代怎么还复杂? 得了自由的谢虎山转身叼着烟,朝着大爷大妈的家里走去。 刚刚六点多钟,天还黑着不少,东方隐约有点儿鱼肚白,除了手脚勤快闲不住,习惯早起转圈拾粪的老人孩子,路上基本见不着什么人,谢虎山进了大爷谢启茂的家门就看到二叔二婶两口子正在屋里陪着金满仓两口子说话。 二叔说话都结巴了,正焦急的发问:“大哥,大嫂子……这事……这……你……你们有事尽管说,是我们虎三儿对不住桃子了吗?背着我们欺负她了?你们尽管说,如果是,我现在把他吊起来打,给桃子先出出气!退婚这事可不能随便说啊,亲戚朋友都知道俩孩子喜酒就是这俩月的事了,真要传……传出去……” 他正说话,谢虎山从外面挑帘进来,看到谢虎山,老实憨厚的二叔一句话没有,上前一脚把谢虎山踹翻在地,几乎是胸腔里迸出一声低吼: “你他妈到底干啥了!是不是背着桃子跟别的姑娘扯用不着的了!” 谢虎山被踹了个跟头,倒是让金满仓两口子马上窜起来,金满仓拦着还要进行倒地追击的谢启丰:“二兄弟,二兄弟,跟虎三儿没关系!” 李巧枝则抱住地上的谢虎山,嘴里带着哭腔:“可别打我姑爷,打坏了咋整,快起来,快起来,虎三儿!” 谢启丰这一脚力道很重,但毕竟是侄子,不能真没轻没重,只是踹在大腿上,所以虽然踉跄一个跟头,但实际上谢虎山没受什么伤,被李巧枝顺势一扶就站了起来。 二婶周红梅则双手抱着胳膊,二叔打侄子她一句话没说,但此时眼珠子始终盯着金满仓两口子,她是摸不清到底为啥两人登门说要退了亲事在强忍着。 现在看两口子护着谢虎山的局面,不太像谢虎山干了什么对不起桃子的事,那就是说,侄子在理上不亏,既然不亏,那就是对方不对。 跑中坪老谢家提退婚,这是要败老谢家的名誉,今天要是这两个人不说清楚,头脸都给他们抓烂了! 而且人还都得扣下来,再让大伯子谢启茂出面招呼大队的人手,一群人押着这对公母去崖口大队找场子,问清楚,我侄子没犯错,谁给你们的胆子提退婚! 李巧枝帮谢虎山用手仔细呼噜着裤子上那个二叔留下的鞋印,谢虎山则扶起李巧枝,示意她坐回炕上,跟没事人一样笑呵呵问道: “婶儿,坐下,我不疼,家里挺好的?” 一听姑爷的话,李巧枝更绷不住了,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哪都挺好呜呜呜……就是姑爷没了啊……” “我还活着呢,你这一嗓子,哭得我二叔脸都白了,让外人听见,还以为我二叔一脚把我踹死了。”谢虎山挨着李巧枝坐下,笑着说道: “没打桃子吧?先说好,这事跟她没关系,都是我干的,你俩要是因为这事打了桃子,我就回崖口把你们全村再收拾一遍。” 第222章 :秋后算账(第一更) 金满仓嘴巴拙,此时坐在炕沿上闷着头抽烟,憋了老半天,才吭哧吭哧的跟谢启丰两口子说起了话。 他说自己这辈子有两件事不该做。 第一,不该在当初那个晚上偷中坪的玉米填饱肚子。 不去偷玉米,就不会认识谢虎山,自己回家之后也就不会跟闺女儿子当笑话一样讲起自己那晚的遭遇,让闺女记住这个了名字,这也导致谢虎山装拽子时,被闺女给识破。 第二,不该听谢虎山的话,学着算账,当个狗屁会计。 如果自己不会算账,不当会计,还是个睁眼瞎,活废物,就没有今天的破事。 他在那努力想要跟谢启丰两口子说清楚这件事,却还要努力斟酌,努力想把整件事的错误算到自己头上,谁也不怪,所以解释的愈发慢,每一句话都恨不得要想一想再说出口。 那模样看的二婶周红梅恨不得窜过去把金满仓舌头拽出来,好好给他捋一捋。 倒是李巧枝,虽然当初瞧着姑爷谢虎山心惊胆战,但如今却好多了,跟姑爷不见外,抹着眼泪竹筒倒豆子一样跟姑爷说着经历。 怎么回事呢,要从去年开始说起,靠着给中坪烧窑炼钢卖苦力,崖口的社员替大队着实挣了不少钱,而且崖口二队队长的老姜去年因为谢虎山一番话,大着胆子带着几个车把式和公社农技站的技术员去了燕京,打听燕京那边有名的红绡犁跟自己西山漫山遍野的红皮梨子是不是一回事,有没有可能找条出路。 几个山里人头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打听,功夫不负有心人,愣是在燕京密云县那边,跟人家当地的果农同志们接上了头,一查地图,合着在隔着两三百里的密云,人家当地人管地处密云东北边的这片大山叫东山,尧山崖口的人管这片大山叫西山,而这片山脉,官方称呼叫做燕山。 也就是说,其实如果崖口的人如果闲着没事,钻进西山一头朝西方继续走,最终会从密云那边走出去。 一听说尧山来的农民同志想打听红绡梨是怎么回事,当地非常热情,尤其是了解到西山有规模不逊密云附近的梨树规模,更是激动非常。 如今这年代,北方没什么能储存太久的水果,红绡梨能从初冬存到来年五月,春天水果少,北方的普通人想吃点儿鲜果,也就是这种储存一冬天都不变味的梨子,所以红绡梨在燕京附近,一直是供不应求,家家每年都习惯在冬天买两筐扔地窖,跟储存大白菜一样储着,供孩子们开春时当个鲜货吃,密云当地的水果产量,一直属于供不应求,只能保证燕京附近,想卖给财大气粗的东北老大哥挣点钱都没货。 如今正盼着多点儿产量,西山的人居然主动找上门。 密云那边当即安排了两个下面公社的领导,又带上好几个农技站的老技术员,跟着老姜一行人一起坐火车回了西山,人家的技术员进山转悠了好几天,出来之后对方又私下开了个会,之后就找到了崖口大队的上级,灵官营公社。 开门见山,密云的人看完山里的果木生长情况,觉得差异不大,只是果木苗的问题,可以从密云运来嫁接一批试一试,如果有什么防虫害之类的问题,人家那边还愿意无偿提供支援,就一个条件,产出来的红绡梨要是没问题,得优先供应给人家密云,算是密云的产出,相当于密云租西山的林子种梨。 灵官营公社的领导也没想到,狗都不吃的梨子还有翻身的一天,当即就要同意,马上联系县里出面牵头,把西山附近几个公社联合起来商议,最终把西山这片林子都交给密云。 没想到密云反倒不同意,人家要一步一步来,不可能一下子处理这么大一片林地,想要先从一个试点开始,试一试,万一种出来的梨子不符合标准呢。 最终看在是老姜带队找到的财路份上,灵官营公社领导拍板,那就试吧,把试点给了崖口大队辖区的那一百多亩果木林。 签了合同,立了字据之后,密云那边就开始派技术人员过来,依托两边公社合作临时成立的浭阳-密云农村产销合作联社这个部门带着大伙整饬果树。 因为涉及到密云那边支援的一些肥料,果木苗,虽然密云那边不收钱,不涉及到真正的钱款资金,但需要记账,所以这个合作联社有两个会计兼库管,一个在密云,一个在西山。 既然试点是自家崖口大队,西山合作联社的会计兼库管人选,老姜不能也不敢推举别人,就报了金满仓的名字。 整个前期合作不涉及到具体钱款,所以金满仓其实没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正经活儿,主要是代表灵官营公社合作联社把密云方面无偿支援的肥料,果木苗等物资记录接收一下,到时候双方盘账,能对的上就行,证明人家密云那边确实是前期拿了真金白银的物资支援了崖口。 一个试点性的合作联社,密云方面还是无偿援助,自然不可能给联社内的工作人员另外开一份工资,所以合作联社内的工作人员,都有原来的工作和身份,基本都是兼职,金满仓也没有工资,这也是他一直没把这事当回事的原因。 可是实际上,这种在国内计划经济时代成立的合作联社,是公社需要向上级打正规报告走正常审批手续才能成立的,也就是说,哪怕是临时合作联社,那也是上级政府同意之后,一个公社管理下的正规单位,只不过工作人员在合作联社内没有人员工资支出这一项而已。 结果前几天,金满仓收到了一封灵官营公社给他的通知,让他在某日之前,去尧山市内某地报道。 金满仓以为是喊他开个培训会啥的,蹬着自行车背着干粮,吭哧吭哧从崖口骑到了尧山,路上走了两天,结果到地方之后,人当时都傻了。 国家去年才恢复成立的农民(ye)银行,正忙着在全国各地成立分行,如今终于来到了尧山,在老金报道的地方成立了分行。 尧山分行成立的目的主要是围绕四化发展尧山的农村产销经济,因为刚恢复建立,总行人手不足,只能在分行所在地抽调相关人员参加工作,鉴于金满仓同志之前担任灵官营公社产销合作联社会计兼库管的经历,对农村产销经济有所了解,所以经组织决定,抽调他进入尧山分行的农村商品经济科参加工作,为分行尽快推动农村信贷业务做好前期准备工作。 老金自己都没弄明白,就是之前就是偶尔在密云那边送来树苗或者化肥时,拿着个账本在公社帮忙统计一下果树苗,化肥的数量,统计完就该干嘛干嘛,怎么突然之间,自己就好像跟公社那些领导一样了,还能调动? 而且他成分是农民,又不是工人或者干部。 他怕人家搞错了,一个劲的跟人家解释,自己的主业是给崖口大队当会计,什么生产联社的会计,那是没工分没工资捎带手干的活儿,不是正经干部。 他们崖口的试点是三年,种出头一茬梨让人家密云的技术员们看情况,如果果子长得好,双方就正式合作,解散这个临时合作联社,由县里负责跟人家密云正式谈合作方式。 结果人家告诉他,这个临时合作联社的成立也是有人员编制的,当初打报告审判的时候,上面写了老金的名字,所以他也算是个干部身份,接着又把待遇对着老金好一通描述,老金本来就是个不善言辞又没见过什么市面的山里人,听完人家的介绍,都感觉自己两条腿不会走道了。 人家告诉他,调过来之后,户口问题肯定解决,毕竟老金以后要在市里上班,然后是单位住房问题,家属生活问题,子女读书等问题,人家也都安排妥当。 让老金感觉天上一个大馅饼就砸自己脑袋上了,啥都不会说了,一个劲的说乐意,感谢国家,感谢好政策…… 有这好事,傻子才不乐意,国家还能骗自己一个土老帽,图啥? 他这边在尧山呆了三天,就被平易近人的同事帮着跑腿奔走解决完了所有问题,说是三胖和老四随时来,随时能在市里念小学,二桃能念初中,最重要的,人家还给解决了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是新盖起来的楼房。 老金跟着去看过,算上小客厅,住他们一家人宽敞着呢,自己打地铺睡客厅,媳妇跟二桃睡一个卧室,三胖和老四睡一个卧室。 他还寻思回家跟媳妇报喜,结果没等回去呢,媳妇李巧枝也被同事接来了,金满仓刚把这美事告诉李巧枝,两口子还没乐够呢,一个叫萧素的女人就找上门了。 见面就阴阳怪气的说他俩养了个好闺女,两口子一把岁数能住进城,都是闺女挣来的。 李巧枝当时还纠正了萧素一下,说对方是不是听错了,自己闺女没这么大本事,可能是自己姑爷托关系给老丈人办的,自家姑爷谢虎山有本事。 结果萧素告诉他们,是桃子自己退婚,给他俩换的现在这份生活,她女儿乔燕妮和谢虎山的结婚证,就是桃子亲自去跟着办的。 两口子马上就急了,尤其是李巧枝,对她一个农村妇女而言,崖口太穷,没什么值钱的,最值钱的就是女人的名声,闺女是马上要过门的人了,名声可不能被人随便败妨! 所以李巧枝为了闺女的名声豁出去了,寻思看这个叫萧素的穿的人模狗样,说话也是城里人的阴阳怪气,肯定没见过农村人撒泼,所以扯了头发坐在地上拍着腿哭着骂对方放屁,说谎!自己闺女不可能办这事,她户口都落在了谢家,要是嫁不进去,死了都没地方埋! 再好的日子我们家也不稀罕,宁可回崖口接着受穷,本来也觉得自己没这个命,能享城里人的福! 她寻思自己一个乡下妇女撒泼这套应该能唬住这个看起来有文化有气质的妇女,占领道德制高点,同时引来楼里其他街坊的助阵。 哪成想,这楼里哭喊半天也没街坊动静,而且这个萧素不知道是她自己是泼妇呢,还是见过太多乡下妇女撒泼,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把李巧枝给吓住了! “回去试试,看看你们还能回去吗?我告诉你,调过来工作容易,想回去种地可难,以后你丈夫在市里上班,我想找他的毛病,一句话的事,他记错一个数,国家就能送他蹲大狱!” 李巧枝一听丈夫要被挑错逮起来,顿时吓得不敢再哭闹,可是也许是因为李巧枝的哭闹勾动了心思,萧素反而止不住了怨气,对着金满仓两口子一顿哭喊怒骂: “你那个牲口姑爷把我闺女打成那样!你们还有脸哭?本来我都安排好了,千方百计打听来的消息,徐信夫按照省里最初的安排,最少也是退休前再去其他地级市当几年一把手,给他一个体面!那是我当初亲自给我闺女选的亲家!地级市书记的儿媳妇!我就这一个遇到事拿得出手的闺女!一直留着她,由着她,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看风向!最后让他妈你闺女给她毁了!” “她还是个姑娘呢,就多出张结婚证!还登了报纸,有心人一看就知道是我闺女!她这样子还他妈能嫁给哪个体面人家!我艹他谢虎山外带乔致远亲妈的!非要登报纸!怎么姓乔的都他妈是好人,姓萧的就是下贱货!乔家没我,全家早就被人整死他妈八百回了!到现在还一个个都恨我!” “还有你们!一个个他妈的刁民!知道我闺女和你姑爷那张结婚证怎么来的吗,就是你们那闺女想出来的缺德主意!瞒着别人偷偷办出来的!” “以为我找人托关系把你们调这儿来享福呢?做梦去吧!以后天天都会遇到我!我除了骂街不会别的,早点儿寻死都算是你们一家子走运!我骂不死你们!还他妈跟我来撒泼这一套!我当年十四岁就在宣传队跟人扯头发挠脸蛋,你们算个屁!” 她劈头盖脸一顿骂,吓得金满仓两口子差点儿尿裤,俩人本来对谢虎山和桃子发生过啥事一无所知,此时通过萧素断断续续的哭喊怒骂中已经听出个大概。 自家那个名震崖口的现眼姑爷又他娘惹事了…… 萧素一直找机会让人家大官的儿子跟闺女搞对象,结果不知道怎么了,大官儿子被姑爷当流氓给打了,完了姑爷被人抓走了。 按说事情到这儿,就已经打住,在两口子看来,桃子就准备接下来给老谢家守望门寡吧,姑爷不可能活着回来了。 结果自家闺女桃子也不知道是跟虎三儿呆久了还是怎么着,她想出个缺德主意,让萧素的闺女乔燕妮跟谢虎山扯结婚证,只要萧素的闺女咬死站谢虎山这边,大官儿子算是调戏妇女,还是有妇之夫,谢虎山揍他那算是活该,占理,要是对方还敢硬是不讲理的去判谢虎山,中坪大队就敢占着理去闹事。 完了那个乔燕妮可能缺心眼,就同意桃子这主意了,可是姑爷出来之后还不消停,又给人家大官儿子打一顿,打完不说,好像还被萧素闺女送出市,瞒着她妈去了其他市找她爸,萧素他爸跟谢虎山不知道怎么转的腰子,悄没声的捣鼓出一篇关于啥二熊的报道,完了报纸在尧山一登出来,大官就害怕了,没再揪着谢虎山这事不放,接受组织安排,带着全家回南方老家当官养老去了。 看这意思,如果没有姑爷掺和,人家那大官本来能当一把手,萧素闺女能当一把手的儿媳妇。 结果现在全尧山有头有脸的都知道萧素的闺女不是黄花大闺女了,成了已婚妇女,她以后再想给乔燕妮找当大官的好人家,彻底没戏了。 如今那件事风头过去,人家乔燕妮她妈心疼闺女,开始找桃子和谢虎山秋后算账了。 其实金满仓听萧素骂完之后,觉得这顿骂好像也不冤,闺女这事办的确实有点儿过火,等于是把人家闺女的名声在尧山彻底毁了…… “尧山我闺女肯定待不了了,不明不白就成了领证的妇女,还怎么见人,我从春节开始查到现在,再加上二闺女在港岛,彻底把姓谢的打听清楚了,这小子在港岛有身家,中坪卖挂历挣的钱,有一半都归了他,回去告诉你闺女和谢虎山,让你闺女跟他退亲,然后让姓谢的敲锣打鼓给我闺女办一场婚礼,以后他在港岛那一半身家给我闺女,不止她以后在港岛生活,谢虎山还得想办法把我家里几个人带出去。”李巧枝抹着眼泪,抽泣的断断续续,对谢虎山说道: “她说,要是不答应也没事,你小子见过乔致远了,他是文化人,有素质,要脸面,可我萧素是农村爬出来的,不要脸,有本事你就不负责任的现在跑去港岛,看看我要是豁出去不要脸,能弄死多少人给你谢虎山送行。” 第223章 :体面(第二更) 谢虎山请了病假,让韩老狗替自己陪韩红贞接待胡爽带来观摩的妇女代表,自己开车去见这个叫萧素的女人。 虽然这么久都没见过面,但他听大乔说过她妈在哪工作。 老实说,谢虎山有些犯愁如何面对大乔她妈这个叫萧素的女人,不能再装莽夫把她打一顿,那好歹是大乔她爸乔致远的后老伴。 一是乔致远帮了谢虎山一个忙,把那件事的屁股收拾了一下,总不能人家刚帮个忙,自己把人家老伴给弄残弄死。 二是谢虎山挺同情这个老娘们儿,虽然李巧枝说她骂的话难听,可是骂归骂,坏归坏,但是谢虎山觉得这女人坏的目的性很强,而且很直接,这就比很多人强。 萧素说豁得出去可是真的豁得出去,看风头看的很准,表情变化跟翻书一样,一看情势不对,当即瞒着老乔偷偷伪造书信,代表本来已经一门心思在家里等死的老乔及时表忠心,说过很多不该说的话,干过很多不该干的事。 老乔一辈子的坚定信仰,无论如何都没变过的立场,被萧素毁了。 如今时代翻篇,虽然没人找乔致远的后账,但他估计也就在榆林海边打鱼兼养老的体面了。 当然,萧素这么干也不是没好处,好处就是乔家因为萧素上蹿下跳干的缺德事,在那段日子保住了命和体面,能行尸走肉一样正常工作,生活。没怎么被折腾刁难,没有什么太大影响。 而萧素被谢虎山同情也就在于此,萧素在那时候上蹿下跳护住了乔致远,可是那个她拼命护着的二手丈夫,因为恨她当初干的事,如今却没有要护着她的意思。 乔致远起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向组织打报告,申请跟萧素离婚,划清界限,而且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掌握的所有问题,大义灭亲。 萧素明白,这是乔致远恨她,想亲眼看着她没有好下场。 可她不甘心,在她看来,她没做错任何事,什么信仰,立场都是虚的,活着最重要。 上面起什么调,就跟着唱什么歌,这也叫错吗? 萧素只能继续上蹿下跳,抓着韩红兵能去港岛的机会,把废物的二闺女送去港岛念书,至于大闺女,她则希望大乔能搭上徐信夫,这样只要国家还给徐信夫体面,不彻底撕破脸翻徐信夫旧账,有这个姻亲关系,她的问题也就不大。 奈何这一切被谢虎山和乔致远毁了,徐信夫接受组织安排,不再跟上面的领导一起继续硬顶搞抵触,而是发扬风格,带着家人回故乡任闲职养老了。 这些事没有人跟谢虎山一五一十说过,都是谢虎山通过与大乔和她爸之间散碎聊天慢慢拼凑出来的。 也是了解了大概之后,谢虎山才明白,小乔不是肖母,她那凉薄的性子,应该随她父亲。 萧素对不起因为那些书信被牵连收拾的所有人,可唯独对得起乔致远,再不值钱,再是当初她倒贴,这女人为他可是豁出去过,如今连句暖心话都没有换来。 到底是信仰重要,还是生命重要? 反正让谢虎山自己选,他虽然喜欢听乔致远聊天,但还是会坚持站萧素这边选生命,他一个农民,用韩老狗的话说,别的都是虚的,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谢虎山开车到了尧山市档案馆,萧素如今的工作职务是尧山档案馆第三副馆长。 这份新工作可是特意为她这种还没被算账的人准备的,因为如今各地档案馆几乎没有别的工作,首要问题就是响应国家号召,配合各地统战机关查阅档案资料,妥善解决之前那段时间的各种案件。 也就是相当于让萧素这种还没被算账的人每天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之前她伤害,得罪过的人,如今又站起来了,不一定哪天,就找上门来。 谢虎山觉得萧素在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情况下,居然还没彻底疯掉或者自杀,心理素质这方面也算是个强人了。“同志,找谁呀?”档案馆门卫看到吉普车在门口停下,从房间里走出来客气的打招呼。 谢虎山笑笑:“我来找萧副馆长,我是下面轧钢厂的,从yl市出差回来,她榆林的亲戚拜托我给她捎点东西,您看用您先通知一下吗?” 门卫摆摆手,示意谢虎山进去,小声笑道:“不用,都明白怎么回事儿,榆林过来还能有谁,进去吧。” 看对方笑的神秘兮兮,谢虎山很想问他一句:你明白个der。 把车停在空场,谢虎山进了档案馆,按照指示牌走到第三副馆长的办公室门外,隔音不是很好,隐约都能听到里面沙沙的写字声。 谢虎山用手指扣了扣门,里面一个沉稳的女声响起:“进来。” 谢虎山推开门,坐在办公桌前本来正伏案写字的萧素抬起头,看到门口站着的谢虎山,双眼警觉的微微一眯,随后就继续伏案疾书,嘴里平静的问道:“同志,有什么事吗?” “萧副馆长。”谢虎山反手关上房门,打量了一眼这间被各种案卷柜占去大半空间的办公室,走到办公桌对面,拉了一把凳子坐下:“我是谢虎山。” 萧素没有惊讶或者变身暴走的表情,写完一行文字,把钢笔扣好放回桌上,这才看向谢虎山,自嘲一笑: “你岳父岳母昨天吓坏了吧,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骂街的领导干部。” “情绪还行,一对山里的老实人,确实没见过世面,但好在之前有我在崖口闹过一通,所以也算培养出一些心理素质,我岳母见我的时候,还能复述萧副馆长说的原话呢。”谢虎山取出香烟,自己点了一支,把烟盒拍在桌上: “她说,我要是敢跑,你就整死很多人为我送行。” “嗯,跑吧,你跑了之后,最多我那个二丫头在港岛,被你害死,可她跟你朋友处对象,你能狠下心吗?你的身份抖出来,宋铁生,你岳父岳母,你大爷,那位焦部长等等这些吃公家饭的人,全都跑不了,就算他们能跟你跑了,他们家里亲戚的成分也毁了,成分完了,活着还不如死了。”萧素拿起谢虎山的烟盒,自己取出一支叼在嘴里: “我还是那句话,你办个仪式,等于告诉大伙我闺女不是没名没份的破鞋,然后我闺女去港岛,你帮她把其他几个人带过去,用港商身份挣的钱赔给她,这事就过去了。” 她吸了一口,如同男人一样夹着香烟吐出口烟雾,不去看谢虎山的目光,稍稍侧过脸说道:“你岳父岳母的户口工作,宋铁生的工作,我想办法办的,不算白白占你的便宜。” “闺女跑了还不够,还要带好几个人……好家伙,跟你干的人肯定觉得不亏,眼看自身难保,还不忘给他们找条后路。”谢虎山瞧着萧素的五官,嘴里说道。 从五官来看,萧素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两个闺女要是和她年轻时候站一起,估计不是她对手。 可惜现在脸上虽然还能隐约可见当年风采,只是已经有了细碎斑纹,一头利落的女式短发之中更是能看到不少扎眼的白发。 “我她妈不是乔致远那个王八蛋,干不出那么牲口绝情的事。”萧素开口说道。 谢虎山收回目光:“其实大乔不走也没事,有她爸照顾,你干嘛非要让她去港岛呢,有她在身边,您呢,老老实实主动交代,估计也没啥大事,就算对您不满意,那位乔领导也得考虑你是大乔的妈,不可能真绝情到大义灭亲。” “你不用说这种哄人的话,我跟他一张床睡了这么多年,他是什么人我算是清楚了,我都是如今这种随时等待处置的下场,还她妈能指望他对一个没亲手把屎把尿,没陪着长大的女儿有多深的感情,万一被我收拾过的那些人,不敢拿他撒气,找我闺女的麻烦呢,他万一又装脸皮薄不知情,我闺女怎么办?我护不住了,还不能让她跑吗?”萧素吐出一口烟雾,似乎对谢虎山的话有些不满,加重语气说道: “不耽误你娶你那个心头好的新媳妇,燕妮在尧山有场婚礼,然后拿了港岛户口就行,之所以要你的钱,是因为我没钱,可我知道,那地方是资本主义社会,如果身上没钱,连神仙都活不下去。” 谢虎山问道:“干嘛非得摆两桌,一顿喜酒就这么重要?让她直接走吧,直接走的话,钱虽然肯定一毛没有,但人我能帮您个小忙把她弄出去。” “我当年没名没份钻了姓乔的床,在尧山被人背后笑话不要脸,我自己选的,我认,谁让我图他是个官呢,可我不能让尧山人笑话我闺女和我一样,她走得一定要体面,至少表面上这件事看起来要圆满。”萧素弹了一下烟灰,语气坚定的说道。 随着这番话说完,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乔燕妮攥着因为被谢虎山撞见吓一跳的桃子手臂站在门口,怒气冲冲瞪着萧素,大声说道: “谁他妈要跟他结婚办酒,萧素,我的亲妈!我就猜到这两天你肯定有事,真让我堵住了!你是有多瞧不起你生的孩子,你离了男人活不了,我她妈就也得跟你一样?凭什么跟他一个骨子里瞧不起女人的人结婚,就为了给你留点儿体面?你想要体面,当初你别干钻老头被窝那事儿!难道你想要的体面,就是逼着你闺女干和你当年一样的事吗?!” (本章完) 第224章 :都是大黑的错 “这事跟我没关系,我先带我媳妇走,你们慢慢打。”谢虎山起身,从大乔手里拉着桃子就快步朝外走。 大乔没有拦着谢虎山的意思,只是怒气冲冲的瞪着她母亲,谢虎山在走廊里边走边对桃子问道:“你怎么跟着这个神经病跑出来了?” 桃子对谢虎山说道:“她去找我,让我去联系你,咱们三个偷偷去找小杨书记把离婚手续办了,我跟她说,我爸去市里开会了,我妈也突然被小车接走了,然后她就急了,开车拉着我急匆匆就跑来这儿了。” “回家,以后离他们远点儿,等她跟她妈打完架,自然会去中坪找咱们办手续。”谢虎山打量着有日子没见的桃子笑着说道。 没走出几步,桃子忽然挣开谢虎山的手,站在原地。 谢虎山不解的看向桃子:“干嘛?” “我在外面都听见她妈说的话了,是我不应该当初出这种主意,完了三哥你还把这事写在报纸上,咱俩把燕妮姐的名声坏了……” “她活该,下回就知道不嘴贱了。”谢虎山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办公室的方向,嘴里说道: “怎么着,你要留下帮她一块跟她妈吵架?” 桃子一双大眼睛盯着谢虎山,小脸上的表情异常认真: “三哥,她办错的事,她听我的主意,用假结婚还了,可后面是……是……你办错了事,你没问过她一句是不是同意,就把结婚这事放报纸上了,当初明明我和她还有小杨书记约好了,不能传出去,只能用来吓唬姓徐的。” “行了行了,冲你给她说话,回头打发她滚蛋的时候给她一笔钱,让她给我记清楚,这是冲我媳妇的面子。”谢虎山对桃子笑着说道:“这总行了吧?” “你知道吗,自从燕妮姐是结过婚的人这事放在报纸上之后,多少人背后骂她女流氓,指着你俩结婚登记日期数字,说她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有了丈夫,还还整天借着相亲的名义跟单身男青年勾勾搭搭……” 谢虎山看向跟小大人一样严肃的桃子,失笑道:“那怎么办,我跟她这个神经病大张旗鼓结婚?然后跟你退婚?想什么呢,她和她妈就是那种货色,再说,什么女流氓之类的词,也就是现在,大伙听见还觉得新鲜,等再过十几二十年,风气再开放些,流氓罪,通奸罪这些都该取消了。” “我跟你说话呢,谢虎山!”桃子看到谢虎山总是一副哄自己的笑脸,把自己说的话不当回事,突然开口说道。 叫了一年多的三哥,从桃子嘴里冒出谢虎山这三个字,让他非常不适应,不过下一秒又笑着伸手要捏桃子的脸: “生气啦?我跟你说……” 结果下一秒,桃子扬手“啪”的一声把谢虎山的手拍开,指着谢虎山的鼻子开骂: “谢虎山!我忍你整整一个正月了!要不是初二那天亲戚多,那天我就炸毛了!” “没有你半截跑回去又把姓徐的拿枪打一顿,哪用得着出什么报纸!” “乔燕妮是犯了错,可她还了!她把这事压下去了,你把她打了!之后你开枪,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你为你自己惹出的是非擦屁股,却在报纸上把人家姑娘的名声坑了,你拿什么还!” “本来我想忍气吞声到结了婚再跟你算账,听到你今天在里面说的话!憋不住了!不等了!” “张嘴闭嘴别人都是流氓,你呢!对四姐说流氓话!给四姐送肚兜!在港岛有姘头!你记得你是定了亲的男人吗?告诉我,你是什么好东西?” “她活该,她贱,她那个主意是我出的,我贱吗?我问你话呢!你不是张嘴闭嘴挺能白活的吗?说话!” 谢虎山看着如同炸毛的猫一般的桃子,立马摇头如拨浪鼓:“不贱不贱,我贱。” 桃子一连串的咆哮,响彻整个走廊,各处办公室此时都有人打开门探出头朝走廊张望,连本该在谢虎山印象中对骂的大乔和她妈萧素,居然母女两人戳在门口,看着桃子对自己发飙。 桃子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着那些好奇的人骂道:“没看过女人管教自己爷们儿!看什么看,咋的!你们要过来替他挨骂啊!”各科室的人看到副馆长萧素都没有出声制止,被桃子一瞪眼,马上撤回了脑袋。 桃子的一番咆哮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用手扶着墙壁剧烈喘息,胸口不断起伏,黑色的眸子盯着谢虎山,谢虎山看着她的模样,笑着说道: “来市里一趟不容易,要不三哥带你下馆子吃饭去吧,点几样没吃过的,一边吃一边骂,在这里光站着骂太累。” “……”桃子怒视谢虎山:“骂完大不了这婚不结了,不过……别指着我家退房子。” 谢虎山用手指轻轻捅着桃子的软肋,捅得桃子肋下痒痒,拧了下身子,没办法继续保持泼妇的气场。 谢虎山跟听不见她说话一样,继续用询问的语气继续问道: “要不去小山吧,卖小吃的多,现在过去,油炸糕能买着现炸的,你这点儿跟她跑来,肯定没吃什么东西呢,年前你还说等有空了跟我去小山玩,想吃油炸糕了嘛。” “我不饿,不想吃!” “炒栗子也行,再不吃等人家那点去年的存货炒完,想吃可就要等今年栗子丰收了。” “……我骂你你怎么不生气呢?” “生什么气,这不还没进门呢嘛,等你进了门的,我天天家暴。”谢虎山说完,看向萧素: “想找回脸面的婚礼肯定没戏,想去港岛,让你闺女和你要送走的几个人去燕京我那个港岛办事处等着,我让人去燕京拿着邀请函接她走,等过几个月,我忙完会让她回来,把离婚手续办完,钱呢,看我媳妇的面子上,我出五万块,当我买你女儿的名声,要是不服,尽管再跟我碰一碰,这年头直隶省虽然比前些年太平了些,但杀几个人照样不算什么新鲜事。” “我艹你……”乔燕妮被谢虎山这番言论气得身体直打哆嗦,张嘴就要骂脏话,谢虎山眼睛棱起来,凶光泛滥: “我艹你……!” 他本来想骂一句国骂喝住乔燕妮,可是脏话出口才意识到萧素就站在旁边,自己当着萧素骂乔燕妮要艹她妈实在是太过分,只能硬憋住最后一个,指着乔燕妮: “这事就这样吧,再多骂一个字,我他妈连夜搬家,第二天让你全家出殡,真牛逼就再骂一个字眼我听听!你看我崩不崩了你们就完了!” 乔燕妮还想要与谢虎山争论,被看出谢虎山已经按耐不住脾气的萧素一把扯回了办公室,谢虎山盯着办公室合拢的房门最终补完了脏话: “艹尼玛的,老百姓惯得你们一身臭毛病。” 等走廊再也没有人敢吱声,彻底安静下来之后,谢虎山这才继续看向桃子,仍然心平气和,好声好气的涎着脸: “你看,我欠她的,我也还了,难得我媳妇跟我发次火,港岛户口外加五万块钱。” 桃子扭过脸去,她本来想再硬气一下,用乔燕妮和她相处时跟她说过的谢虎山不尊重女人这句话批评他…… 可是一听谢虎山眼都不眨一下说出五万块外加港岛户口…… 桃子心抽抽了一下,这叫自己男人不尊重女人? 五万块钱,别说在西山,在尧山都能买多少条人命了。 “要不……”桃子慢慢扭回脸看向谢虎山,把脑袋低下去,小声嘀咕。 她想说,要不跟对方办个婚礼再离婚,把乔燕妮在尧山的名声全下来,但五万块钱就不要再给了…… 谢虎山打断桃子,继续报菜名:“要不吃麻去吧,过年你肯定没吃上,我送过去那点儿,都得让你妈给亲戚拜年送出去了吧?” 桃子跟斗败的鹌鹑一样,感觉自己没憋住火在婚前暴露本相发火,使出全力一击却打在了包上,不敢看谢虎山的眼睛,只能低着脑袋轻微点了点头。 谢虎山笑着带桃子朝档案馆外走,边走边跟桃子解释道: “别听别人瞎说,你听我跟你解释,我跟四姐真没事儿,肚兜那事儿……我要说肚兜是大黑偷的,我就是替大黑物归原主,你看你能信吗?你要不信实话,我就再编一个,其实我说的是真话,真是大黑干的,都是它的错,跟我没关系。” (本章完) 第225章 :来信儿了 四月初,都到了家家脱袄换鞋的季节,中坪轻工加工厂到底能不能参加广交会,还没有传来一个准信儿。 不仅没传来消息,中坪队部觉得反倒亏了一个韩红贞出去。 因为韩红贞自从被报道宣传之后,就有点儿浭阳县女劳模的意思了,没时间天天在工厂呆着了,不是跟着浭阳妇联带队出去交流学习,就是被尧山妇联拉去作报告。 “都这时候了,你心里怎么能跟吃了凉粉儿似的,这么凉快呢?”张诚蹬自行车找到谢虎山的时候,这犊子正蹲在自家宅基地旁边,瞧着二叔组织人手帮他收拾刚起完的新房,嘴里还跟正忙着和泥帮他在院内垒墙的瓦匠师傅们扯淡聊天: “墙算什么地主老财,真正过去的地主老财,家里那叫厅,评书里常说来了客人,厅待茶,一听家里趁厅,最少三层院子,墙那都是没什么钱的人家,就光趁一个稍大的院子,盖完东西厢房,前后倒座之后,院内还是显得空,所以才说,得嘞,垒两处墙,盖个月亮门吧,好看点儿,月亮门知道是干啥的吗,那是过去家里有千金小姐时……” “行了行了,你祖传八辈贫农就别教人家瓦匠师傅啥叫厅,啥叫月亮门了,说的好像你见过似的,都是评书里听来的……”张诚看两个瓦匠被谢虎山白活的眼都直了,手里活计都快干不下去,准备专心听谢虎山扯淡,开口打断道。 谢虎山笑着站起身,取出香烟递给张诚:“师傅,你怎么有空来了,这离晚上吃饭还早呢,打秋风也不用这么早上门。” “哪有心情跟你这蹭饭吃,尹书记心里有点儿打鼓,这都四月初了,一点信儿都没有,尹书记那边帮你打听了一圈,没有动静,他是寻思要不你问问焦鹏,让焦鹏焦部长从侨联这条线向上了解了解,看看有没有戏,要是没戏就再想想别的主意,不能坐以待毙啊,既然要干,就争取把事干成啊?”张诚接过香烟,嘴里说道。 谢虎山取出打火机帮张诚点燃,嘴里说道: “要是这招都没拿下来,其他主意更没戏,让尹书记也别打听了,老实等着吧。” “师父,坐下歇会儿,吃块萝卜,这萝卜可甜了,沙窝的。”桃子在院子内本来正帮大伙干些杂活,看到张诚出现在门口,马上端着一盘切成瓣的碧绿萝卜,拎着茶壶板凳走出来,嘴里按照谢虎山平时对张诚的称呼与对方打着招呼。 谢家请人帮忙盖房,一天两顿饭保证供应不说,平时干活歇腿时的茶水烟卷水果等等招待更不能断,奈何春天水果少,只能用口感脆甜的萝卜充数。 张诚接过板凳坐下,拿了块萝卜啃了一口,对桃子笑笑: “你婶儿夸你们结婚的日子选的好,麦秋之后,秋收之前办酒,按日子算,抱孩子整好是来年春天,不冷不热,坐月子不受罪,特意让我告诉你,回头房子完事告诉她一声,她好来认认门,她手笨,被褥炕面什么的她绣不了,她那个手,就会编席,早就跟我说,不知道新房炕多大尺寸,回头让她来看看,她好按照尺寸给你们编两张竹篾的凉席,睡着比集上卖的草凉席解暑。” 桃子手脚麻利的帮张诚倒了杯茶水,笑着答应一声:“我想着呢师父,忙完我就去看婶子,你和三哥边吃边说话,我去里面帮忙给地面浇浇水。” “去吧去吧,忙去吧,甭管我。”等桃子萝卜,茶水在自己面前摆好走人,张诚满意的点点头: “这徒弟媳妇多好,看我过来,萝卜,茶水,板凳马上就预备好,我给你当好几年师父,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所以,男徒弟都指望不上,再收徒弟,我觉得还是朝女民兵同志那边选一选,女徒弟知道心疼长辈。” “我倒没意见,你能扛住师娘的揍,给我收多少小师妹我都没意见。”谢虎山在旁边坏笑着说道: “反正如果师妹跟你亲,那我只能跟师娘亲了,如实汇报你的动向,再说,我跟你说,师父,桃子已经暴露本来面目了,我发现自打孟二奶帮忙定了摆酒的日子,通知完双方亲属之后,桃子脾气见涨,原来哪敢跟我大声说话,现在可倒好,动不动就当着我面收拾大黑,给我下马威瞧。” 他和桃子的婚期定在了七月,刚好在麦秋和秋收之间的空当,至于他和乔燕妮之间的那张结婚证,在谢虎山看来那都不算事,等忙完广交会,等到六七月份没人记得这事之后,让对方抽空回来一趟,低调把离婚手续一办,和桃子扯证就完了。他和乔燕妮虽然没什么话说,但桃子和她关系似乎不错,当初乔燕妮滚去港岛之前,桃子还特意去送过她,也不知道这俩性格迥异的女人怎么能尿一个壶里的。 冲着桃子和乔燕妮的关系,乔燕妮就不可能在离婚这事上出幺蛾子为难人。 再退一步说,就算不扯证,在中坪也没人说是假的,毕竟桃子户口已经在谢家,早在一年多之前,中坪的老少爷们就知道桃子是谢家没过门的儿媳妇。 “你这才到哪啊,我定下结婚日子的时候,你师娘都敢直接动手打我了,桃子才刚开始打狗吓唬你,说明还是她心软。”张诚把萝卜啃完,瞧瞧旁边巴巴瞧着的大黑,把可以连皮吃的萝卜皮丢给大黑,大黑张嘴叼住,咔咔的咬着: “再说,桃子真要是打的狠,大黑又不傻,还敢成天在这儿晃?早跑回老韩家了。” 谢虎山摸摸狗头,笑着说道:“没出息,下回再打你,躺下装死吐白沫,嗷嗷哭,拿出大秀收拾你的劲头来,把桃子给吓哭,这辈子她都不敢再揪你耳朵数落你,听见没?” “焦鹏焦部长那边你要不再打听打听?说不定省侨联啥的人家消息灵通呢?”张诚瞧着徒弟逗狗,嘴里继续说着尹书记传达的指示。 谢虎山捋着大黑的一双耳朵:“这事不能打听,打听也没用,我估计九成有戏,四丫头到现在还在外面跑,上面没说控制一下,就说明还是希望看到她这个响应开放的农村女同志做出成绩的,真要是咱们沉不住气到处打听,倒显得底虚,容易惹得人家提前下来摸底,走漏了真正的消息,反倒鸡飞蛋打。” “张部长,晚上留下一块儿吃饭?”二叔谢启丰忙完了手里的活计,此时笑呵呵走过来喘口气,与张诚打招呼。 张诚笑笑:“不用,晚上我得回家,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一个亲戚来借粮食,不光借粮食,还得搭顿饭。” “也是,到季节了,我媳妇娘家那边也顶不住了,前天我给送了点儿红薯面和玉米面。”听到张诚说晚上回家要陪亲戚吃饭,还要借对方粮食,谢启丰理解的说道。 没办法,不是所有亲戚都生活在中坪这种丰收大队,一般到四五月份,欠收的生产队差不多就顶不住了,因为野菜糊糊吃得也差不多了,队里预支口粮也支不出来了,让家家用分红的钱去低价买国家调拨的返销粮,又舍不得辛苦攒下的钱。 所以就该想办法找富裕的亲戚能借一点儿是一点儿,把剩下这一两个月对付过去。 像中坪这种富裕大队,如果没有亲戚在春季登门打秋风借粮食,那都不正常。 三人正闲聊时,公社驾驶员开着久违的长江挎子,冒着黑烟远远奔来,看到张诚谢虎山三人在闲聊,嘴里大声喊道: “张部长,谢队长,尹书记让你们赶紧去公社!上面来信儿了!说是四月十七号之前,咱们的厂子四名员工带着产品,前往羊城广交会直隶省外贸总公司办事处报道!逾期后果自负!” (本章完) 第226章 :硬抢来的指标(第一更) “这个指标肯定是硬抢下来的,二十号开幕,十七号报道,这时间都是掐着秒表算出来的吧?”尹千峰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嘴里朝得到消息赶过来的谢虎山和张诚,杨利民,韩老狗,韩红贞等人面带愠色的说道。 他再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浭阳县那些国营大企业往年参加广交会的指标,没有中坪轻工加工厂这种通知的方法。 这么通知中坪轻工加工厂,实在是有点儿太欺负人了。 “指标省里肯定是给咱们了,这个做不了假,可是给指标的方法不对,怎么可能就是直隶省外贸局给县里摇个电话,来封通知去羊城报道的电报就完事。”尹千峰停下脚步,看向谢虎山: “这是有人的指标被咱们抢了,心里不满,没本事抢回去,只能干些龌龊事诚心要咱们中坪在广交会上现眼!” 看到大伙都没有吭声,而是传看着那封县里传达下来的通知电文,尹千峰继续说道: “别当我一个公社书记就真没见过世面,不明白里面的道道,我是不太明白这广交会,可我明白国家办这种事,那得讲究方式方法!” “这几天为什么我这心里没底,就是因为我猜也能猜出这种外贸会的大概程序,广交会的具体参展指标,正式开幕前一个月肯定会定下来,到现在离着开幕正日子还剩半个月,都没传来消息,多半要没戏,所以我才让张部长找虎三儿,看看是不是从侨联那边打听打听。” “结果倒好,今天才通知咱们,说指标给咱们了,一没省里外贸局的干部打电话,二没省里组织部的干事交代注意事项,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给咱们这个指标,那是心不甘情不愿。” “为什么我说提前一个月名单就会出来,因为这种外事活动,肯定由省里组织部,外贸局的同志们专门给参展的人员进行一些基础培训,讲一讲参展时的具体注意事项和相关外事纪律,统一对外口径,防止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见着老外不知道怎么张嘴,更怕嘴上没有把门的,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跟外国人撂出来!” “可你们看看这份通知上,没提让中坪的人去省里培训这茬儿,就说给了四个人员的公费差旅指标,让四个人十七号之前直接去羊城报道,连咱们中坪轻工这次跟哪些企业是联营的兄弟单位,都一概没提。” “这……这是明摆着瞧不起咱们!”脾气和涵养在中坪都排名靠前的尹千峰最后忍不住嘴里带了粗口: “要不……不参加了!你们只要说不参加,我马上写报告怼他们一下子!这他妈的也太欺负人了!让他们见见咱们中坪人的骨气!我们指标是光明正大得来的,不能受这个气!” 怪不得县里送通知的时候,都是打发了个年轻干事跑了一趟,连个领导都没出面叮嘱关切一番,估计县里也觉得这事丢脸,也就是厂子是中坪大队的,县里没有权力过问,不然高低得跟这个通知别别苗头,直接让中坪拒绝参展。 “别介啊,那不就正中下怀了吗?这个指标是四丫头靠着女同志的性别优势硬抢来的,属于虎口夺食,真要是闹情绪,要面子,实惠可就没了,人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就等着咱们农民有骨气,要脸面,不蒸馒头争口气呢,那能让那些老登如愿吗?”谢虎山一听尹千峰要劝放弃指标,跟对方赌气较劲,马上开口说道: “挣钱嘛,不磕碜,吃饱了饭再掀桌子,急啥,等参加完展会,拿着合同再骂给咱们使绊子的老登,那时候县里,市里的领导都能帮腔,现在骂,就你一个公社书记,动静太小,省里根本听不见。” 尹千峰长长吐出口浊气:“挺开心个事,让这帮霸着指标的玩意给咱们添堵。” “这要没头苍蝇一样派四个人去羊城,也不知道注意事项,见人就什么话都说,没准这个什么展会刚开门,咱们派去的人就得被轰回来,最后买卖没做成,还得落个批评处分。”韩老狗在旁边听着张诚小声给他念叨了一下文件上的内容,吧嗒了两口烟,脸色也有些难看的说道。 比起尹千峰觉得中坪在这事上没得到应有待遇和尊重,韩老狗更在意实际问题,这要是没有组织上安排,中坪派出四个人去羊城,真要是一个不注意说了啥不该说的话,被人落井下石轰回来,那反而才会让没得到指标对中坪使绊子的人得逞。 谢虎山把通知扫了一眼,放回尹千峰的办公桌上,开口说道: “不去培训更省心,真要是通知咱们去省里培训,使绊子的工厂也在省会,反而更麻烦,现在这样挺好,轻装上阵,这几天收拾收拾,就动身走人。” “说得轻巧,真到了地方,去哪找翻译,展位在哪,怎么跟直隶省联营部的这些兄弟组织联系?住哪,吃什么?”尹千峰对谢虎山说道: “而且……而且你不是要做文化衫卖给老外吗,现在就光有挂历,文化衫的样品呢,难道现在让大队几台缝纫机凑齐,连夜给你赶工缝几件吗?”“我从去年就琢磨这事,尹书记,你相信我,我那计划已经准备了这么久,别说你担心的成衣样品,我连模特都让港岛那边安排好了,对了……知道模特是什么吗?就是挂历上那种大美人,穿着咱们中坪生产的衣服,给老外现场看,可惜你是领导,没办法亲自去羊城,这样吧,回头我把模特陪我和老杨,四丫头外加赵会计吃饭喝酒的照片拿回来给你看看。”谢虎山笑呵呵的对尹千峰说道。 尹千峰看到这犊子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心中的隐忧放下不少,这小子的脑袋瓜子要是真琢磨这事琢磨了一年,那基本上可能出现的情况应该都已经被他想到了。 这小子是混,他可不傻。 而且一听到赵会计这个名字,他更是没忍住: “赵会计?四个指标你这就安排好了?中坪有这好事,你小子宁可带着赵会计都没想着带上我和韩老狗?” 谢虎山说道:“赵会计那是我们三队唯一一个见过世面的社会人,出门必须带着,就跟前些天县畜牧局去xj挑马必须带着我六爷一样,那属于定海神针一样的人物。” “就批四个名额……算了,我为人民服务这么多年,最远就去过趟燕京,长这么大不知道南方啥样。”尹千峰嘿嘿笑了两声: “你当大队长,赵会计这老小子算是行市见涨,掏上了啊,不过说起来,四个人的名额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定了?” 谢虎山指着尹千峰对其他几人笑道:“你看,你看,尹书记一开口就属于老官僚了,拿话点我呢是不是?你看我二大爷多沉得住气,什么话都没说,他比你想的明白,我跟你说,去南方有什么意思,你等我忽悠完老外,签完合同,让你作为中坪的领导出国去考察老外去,费用让老外报销。” “咳咳……这种没谱的事是吧……就不要当着大伙说出来了,等散会,单独跟我细说,我爱听,但不能耽误工作……”尹千峰故意摇头晃脑的笑笑,不过随后就换了话题: “我的意思是,四个名额,小杨还兼着胶印厂那摊事,去没毛病,挂历毕竟是参展的幌子,小韩去也没毛病,靠她挣来的指标,咱们的门面,你去也合适,主心骨嘛,整件事都是你小子琢磨的,可剩一个,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说句心里话,哪个干部不想公费出去见见世面?咱们这回本来就是空手套白狼,万一真签了业务,县里市里领导下来调研考察,啥也没有,你这个指标的交情,说不定就能用上,不说替你扛风险,提前通风报信,提点提点来调查的领导性格习惯,让你有个准备也是好的。” 杨利民注意到谢虎山听完尹千峰的话看向自己,轻轻点点头,尹千峰说的是实在话,往年有参加广交会的浭阳企业,基本都会留出两三个名额给县里负责这块的领导,倒不是县里领导眼皮子浅,想逮住机会占便宜公费旅游,就是单纯找个机会去见见世面。 如果领导干部都不知道外面变成了什么样,都没有切身感受到改开的变化,他拿什么跟群众去解释改开的含义,都说羊城蛇口那边在建设特区,报纸上也经常提,可特区到底长啥样,全国99%的干部都说不出来,没有去亲眼看看,就没有发言权。 “那干脆这样,我和桃子,老杨,老杨媳妇外加赵会计全都拿着介绍信自费去羊城,四个名额呢,四丫头肯定得占一个,毕竟指标都是靠她得来的,剩下三个名额,尹书记你看着安排?”谢虎山开口表态。 这四个名额的销公费报销,不是由大队或者公社承担,而是由直隶省外贸局下属轻工业外贸总公司来承担,当然,外贸公司也不是白白替下面的企业承担差旅费,一旦真有业务达成合作,后续发货,出口,转运,交割等等手续,都要由对方负责。 尹千峰听到谢虎山说让出三个名额,忍不住笑了:“嚯~财大气粗说话口气就是硬,出去参展都自费带着媳妇,不过我就纳闷了,怎么就非得带着赵会计呢,你们队这位社会人最大的世面就是尧山城里下顿馆子,你小子用他教?” “行了,由着他折腾吧。”韩老狗在旁边说道: “赵会计是得去一趟,他稳重,虎三儿毕竟年轻,真到了节骨眼,他说话大伙未必能放心,老赵替大伙看一眼,回来说句话,有分量。” “看啥,你们现在是不是要脱离组织管理了,肯定有事瞒着我呢?”尹书记瞧着韩老狗帮谢虎山解释,不满的说道。 韩老狗长出一口气:“看吧,要是能成,我再跟你细说。” (本章完) 第227章 :尧衫(第二更) “我总感觉大秀最近是不是变了?按说,她要知道我能带着你去羊城,那得一天八遍的来找我做思想工作,让我带着她一块去,可是这回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她天天干嘛呢?”谢虎山盘腿坐在炕上吃着桃子帮他端上来的晚饭,嘴里嘀咕道。 跟着他一路走回来的大黑,进屋就被二喜呲着牙按在地上,吓得大黑夹着尾巴一动不敢动,不过它却倔强扬着狗头,张着嘴朝炕上的谢虎山望去,谢虎山从饭桌上夹了一块卤好的猪心朝大黑丢过去,大黑刚仰头张嘴,奈何谢虎山丢过来的力道小了,猪心刚好不巧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二喜抢先一步张嘴把地上的猪心给吃了,看到猪心进了二喜的嘴,大黑眼中的光一下就熄灭了。 而二喜吃完猪心,照旧冲它呲牙,大黑在原地趴着委屈巴巴的不敢动,因为它要是敢乱动,二喜真敢下嘴咬它,一下嘴就见血。 而且二喜这破狗很执拗,除了桃子的话,别人说啥根本不听,谢虎山也只是有一小部分的威慑力,而且威慑之前,必先脱鞋,不像桃子,吹个口哨就能让二喜听懂。 桃子本来正从地上的横柜里收拾要去羊城带的换洗衣服,听到谢虎山说起大秀,也有些奇怪的转过身: “你一说我才反应过来,大秀好像忽然就长大了,虽然还是有些贪玩,可是现在会回家写作业了,上次我去给大爷大妈送点儿吃食,发现大秀真就在写作业,大妈前几天也说,要不是成绩还是稳定保持在班里倒数前十名,她都快怀疑大秀被黄鼠狼附身,里面的芯儿不是她闺女了。” 她说完才注意到二喜对大黑呲着牙低吼,看到大黑趴在地上装死的那副惫赖德行,桃子哼了一声,随后嘴里吹了个不成熟的口哨,发出嘘的一声。 二喜听到这截然不同的口哨声,马上松开大黑,跑到桃子身边亲昵的蹭着她的腿,得到机会的大黑前爪扒着炕沿,不死心的看向谢虎山,直到谢虎山又夹起一块猪心丢尽它嘴里,又咬着谢虎山啃了一半的窝头,这才夹着尾巴窜了出去。 “黄鼠狼可不敢附大秀的身,那是嫌命长。”等大黑跑出去之后,谢虎山才对桃子继续说道:“不过大秀也该长大了,这都十七了。” 桃子叠好几件衣服,刚直起身喘口气,就看到横柜上摆的那张c位空缺的港岛合影,她伸手点了点那个空缺的c位: “是不是这次去羊城,跟韩参谋长他们拍张新照片,你就舍得把这张照片换下来了?” “看吧,有时间再说,你不一直好奇大喜马三儿嘴里说的那个我港岛的姘头吗?这次去羊城你就能看到她了,我去羊城,这照片上一大半的人也肯定要去,因为成衣样品和模特都是我让韩参谋长他们帮忙先做了准备,我不去羊城没什么关系,他们要是不去,中坪拿什么参加广交会。”谢虎山瞥了一眼照片,笑着说道。 桃子听到谢虎山说照片上的男男女女也会去,有些犹豫:“他们还真要去呀,我还以为你之前就是逗我说说呢……这个姓祝的女同志……也去?” “她得去啊,她在港岛和笋岗火车站那边倒腾二手设备,要是真有业务,怎么搞一批便宜的制衣设备弄回内地这套程序,她门儿清。” “真有本事,一个女同志在举目无亲的地方踢打出一片局面,不敢想得受过多少累,背后哭过多少回,才有今天,难怪你一直说人家女同志不是你姘头,我现在听你说完,也觉得多半是大喜马三儿他们起哄说着玩,这么有本事的女人,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桃子听到谢虎山的话,嘴里说道。 “这个姑娘是谁?”桃子把手指向祝幼君身边那个格致书院的女生,对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夹了口菜咽下去:“一个港岛女学生,我就见过一次,都没说过话,不熟,你要想知道,找那位祝同志问就行了,她应该比我熟。” “桃子……”吕媛一挑帘,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谢虎山还在炕上吃着晚饭,疑惑的说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呢,赶紧走赶紧走,我困了。” “你跟桃子睡觉,朝外轰我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她是我媳妇,不是你爷们。”谢虎山看了一眼吕媛,没好气的说道: “你跟老杨领证了,那玩意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就在他宿舍一被窝对付睡一觉就完了,祖宗!” 吕媛前天就跟单位请了假,跑来中坪等着跟大伙一块出发,前天晚上,昨天晚上都是跟桃子睡在谢虎山这间屋,而谢虎山只能去厂里睡觉。 “那是因为不好意思嘛,那是因为他那床不行,一个破铁架子单人床,装不下我俩不说,他睡得又晚,我先睡着,等他关灯要睡觉,掀被子时又把我吵醒了,翻个身就嘎吱嘎吱响。”吕媛自从结了婚之后,说话比之前确实放开了不少。 谢虎山把饭几口吃完,鼓着腮帮子从炕上跳下来,穿上鞋朝外走,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你放心,这回我肯定记着,等从羊城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让厂里出钱,给老杨配个双人床。” 第二天一早,谢虎山的吉普车跑了两趟才把人送到火车站,除了谢虎山和桃子,杨利民和吕媛,韩红贞和赵会计这六个中坪人,三个让出去的名额安排的领导也挺有意思,负责侨务的焦鹏和在县妇联工作的胡爽两口子,外加一个县印刷厂的刘姓副厂长。 焦鹏和胡爽能参加,可能是因为县里领导都跟尹千峰一个态度,觉得中坪就应该有志气,不参加,可是中坪不仅参加,还发扬风格给了三个名额,县里有干部一起去吧,心里不痛快,不去吧,好歹是治下的正经工厂,干脆,就让焦鹏两口子跟着去最合适。至于印刷厂的刘副厂长,是因为印刷厂没有参展指标,只能硬蹭一个名额,偷摸带点儿生产的高档信纸,借着中坪胶印厂的名头过去卖一卖,看看有没有机会能谈成个业务。 浭阳到燕京的火车票,宋铁生早就帮忙预备好了,卧铺。 燕京到羊城的火车票,程云飞在燕京火车站也帮忙解决了,谢虎山说不差钱,这位飞哥更是直接找了内部关系给留了软卧票。 一群人看起来和出门旅游差不太多,唯一比较累的就是老杨和韩红贞,以及那位跟着去的刘副厂长,因为他们三个都带着不少用来参展的样品。 一群人到了燕京并没有马上转乘火车南下,而是在燕京停了两天。 一群人在酒店放下行李,就被程云飞两口子热情的领着去天安门,长城等景点照相留念,众人喊谢虎山一块去,被他推辞说之前都已经见识过,要先去港岛大地印刷公司在bj的办事处办点事。 谢虎山到了新侨饭店办事处租的客房时,大宝已经等在那里,正心不在焉的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机里播放的居然是《上海滩》。 “今年就有了?”谢虎山看到电视机里许文强的画面,下意识问道。 曹天宝起身拿着一份画册迎上来,听到谢虎山的话一愣:“乜嘢有了?” “我是说,燕京能收到港岛的信号?”谢虎山说道。 曹天宝把画册交到谢虎山的手里:“那是我自己带来的录像带,这部剧在港岛上个月播出,马马虎虎,都不是很多人看,不过我个人钟意看而已,怕这两日等你无聊,租了几盘带来消遣。” 谢虎山摊开画册,曹天宝在旁边介绍道: “搞定了,二哥和我按照你的吩咐,让模特穿上成品拍出来的款式照片,对了,阴阳画册,这套是给老外看的,还有一套正在搞,是按你吩咐,给领导看的。” 画册上,是男女模特穿着各种体恤衫摆出造型的照片。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牌子喽?要有个招牌,总不能随随便便叫中坪牌t恤衫吧,虽说给老外生产是贴人家的招牌,但你不是话也要自己搞个牌子出来咩?” 谢虎山看向曹天宝:“中坪不好听,不如就尧山牌啦,尧山的尧,虎山的山。” “是不是慎重些,大佬?早知这么随意,我就不问你,自己作主在港岛找个取名师父帮你取名好啦?”曹天宝听到谢虎山真就用地名当牌子,哭笑不得的说道。 谢虎山指向电视机里此时正气势凌人的冯敬尧: “很土咩,我看不如就请冯敬尧到时候来当我们第一位模特,广告词我都想好啦,穿尧衫,做大亨。” (本章完) 第228章 :抵达羊城(第一更) 这次从燕京去羊城的软卧没有之前谢虎山韩红兵跟着程云飞一起坐的那趟豪华,普通软卧,四人一间。 桃子,吕媛,韩红贞,胡爽四个女人一间。 杨利民,焦鹏,赵会计,刘姓副厂长一间。 谢虎山和曹天宝两人住一间,和他们同住的还有两名燕京部委司机班的年轻驾驶员。 两人一个姓曹,一个姓张,年纪都是二十七八岁,谢虎山和他们互相让了几根烟就混熟了。 俩人抱怨了羊城领导整整一路,搞得刚开始谢虎山还以为俩人与羊城领导们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次是要去报仇。 结果熟悉了之后才明白,敢情是这两人倒霉,也因为广交会的事,临时被单位领导抓了壮丁。 羊城那边根据近期入境外宾人数判断,今年参加广交会的外宾人数要远超去年,而羊城这边用来提供外事服务的车辆严重不足,为了给广交会保驾护航,领导特意从燕京这边临时抽调了八十辆国产小轿车,用火车给羊城运了过去,又从总后抽调了八十名业务熟练,政治可靠的驾驶员,连夜坐火车送去羊城,负责开这批车。 结果八十名业务熟练的驾驶员没等开车熟悉道路,没等看见老外呢,刚到羊城下火车吃第一顿饭,就让羊城这边的同志全给干躺下了。 安排住的招待所厨房卫生设备老化,厨房卫生管理水平太差,造成由嗜盐菌引起的食物中毒,好家伙,八十个人上吐下泻,全进了医院。 刚得到八十个人全军覆没的通知时,燕京这边都差点以为是老蒋那边派敌特渗透到羊城搞破坏了。 两广地区大量反特部门人员被抽调,一窝蜂涌入羊城,做饭的厨师和招待所相关人员估计祖宗十八代都被查了个底儿掉,最后才查出来,确实没有敌特,就是招待所卫生太差,食材和厨房卫生都不达标。 眼瞅着广交会就要开始,闹出这么档子事,国家立马派出卫生,公安,国安,外贸,防疫等部委大佬组成的联合检查组奔赴羊城坐镇,确保不能再出现类似情况。 又赶紧从燕京,沪上等地单位的小车班抽调骨干司机当替补,急匆匆去羊城接替那批还在住院挂水的同志。 这俩同志就是被抓的壮丁,哪怕此刻住在平时难得体验的软卧车厢,也没办法让自己脸上露出一丝笑模样。 换成谁都得郁闷,上午开开心心去单位上班,都想好了晚上下班回家吃什么饭了,结果中午领导急匆匆甩过来一份报道信和一张车票,马上就要奔赴羊城,连回家收拾收拾告诉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比起这两位郁闷的同志,谢虎山一行人在车上明显要开心的多,毕竟人多,热闹,聊聊天时间就过去了。 四月下旬的尧山,天气还有些凉,人们出行还都要穿着外套。 而谢虎山一行人走出羊城火车站时,街上已经不少人只穿着文化衫或者汗衫,甚至在站前广场能看到不少穿着鲜艳裙装的时髦女性。 甚至不时有操着一嘴外国话,金发碧眼的外国男女从众人身边擦肩而过。 不止赵会计眼睛有些发直,吕媛和桃子两人也恨不得踮着脚想要好奇的多打量几眼。????反倒是韩红贞可能前段时间出去开会,长了不少阅历,此时比吕媛和桃子多出许多定力,瞥了两眼就收回目光。 “要住宿吗,同志?我们公社有房,现在全市的旅馆招待所都住满了,我们公社也只剩下四间房,抢手的很,随时都……”此时一个本地妇女操着发音有些跑调的普通话凑过来,对站在广场上的一行人开口招揽生意。 曹天宝摆摆手,用粤语说道:“不住不住,我们在东方宾馆订好了房间。” 本地妇女听曹天宝说在东方宾馆订了房间,直接不屑的撇撇嘴: “唔好吹水啦后生仔,看你们这群人的穿着就知道内地过来,怎么可能在宾馆订到房间,在羊城边个不知道,广交会期间,宾馆一律只接待外宾,内地参展的人运气好能住各处招待所,运气不好,招待所都冇床位呀,我们公社的房很好的,离展会只有二十几里路,算是很近啦?” 曹天宝见多了这种拉客的妇女,也不再废话,掏出自己的港澳同胞回乡证给对方面前晃了晃:“阿婶,我们港商来的。” 看到曹天宝亮证件,不远处一个戴着红箍,观察四周动向的火车站工作人员马上注意到,随后快步走过来,客气的引导着他们一行人朝旁边的计程车候客区走: “先生,你们是去哪间宾馆?有预定客房吗?” 曹天宝报了东方宾馆的名字,工作人员对在候客区排成一排,穿着白衬衫戴着白手套,立在擦拭的一尘不染的计程车旁边的司机说道:“几位客人去东方宾馆。” 最前面三辆车的司机马上开始帮众人打开车门,礼貌的招呼他们上车,随后过来帮众人拿行李,工作人员还不忘贴心叮嘱曹天宝: “先生,不需要付车费,如果司机途中向您索要车费,请及时告知酒店工作人员。” 三辆上海牌小轿车把一行人送到东方宾馆,司机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拎着行李跟随众人一起进入酒店,等前台确定曹天宝提前订好房间之后,这才礼貌的告辞。 “为啥外国人或者港商坐车不要钱?”吕媛等司机离开之后,小声对杨利民问道:“你和谢虎山不是一直说国家想挣钱吗?” 杨利民打量着环境没来得及开口,谢虎山在旁边说道: “港商和外商在这半个多月的展期内,从酒店到展会,天天坐车都不用给钱,但他得给房钱,国家又不傻,你没看到我大哥听前台说话,眼泪都快下来了,拿他当肥羊宰。” 曹天宝数着港币在前台付完钱,按照指引上楼到了开好的几处客房前,曹天宝才抱怨: “难怪订房的时候绝口不提在这里住一晚要几多钱,扑街,现在摆明宰肥羊,说乜鬼反悔马上退定金,我敢不住咩,全城爆满,多少钱一晚都要住啦?” 他看了看一排房门上的数字,推开一处套房的大门,招呼众人说道: “大佬,阿嫂,仲有各位领导,先进这间饮茶,我们港岛中坪分社的弟兄全员到齐,恭候多时啦。” 套房客厅内,韩红兵,祝幼君,林美洋,轩仔四个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里的tvb频道,听到房门处传来动静,早就等得心焦的四人起身望去。 只见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身黑色中山装,黑布鞋打扮的谢虎山满脸坏笑的从门外走进来: “韩参谋长,半年不见,总算又胜利会师啦,我这次代表中坪生产大队,拉着队伍光明正大来羊城薅外商和港商的羊毛来了!” (本章完) 第229章 :全员集合(第二更) 套房客厅,焦鹏和杨利民,赵会计,刘副厂长坐在沙发上,几个人的动作有些雷同,都是一边听轩仔用粤普说起谢虎山和韩红兵在港岛干过的事,一边用手帕擦汗。 除了刘副厂长是外人,其余三人之前从谢虎山嘴里根本没听到过细情,这犊子跟他们都是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此时总算是从当事人轩仔嘴里得到了详细描述。 太吓人了,可不能放这种人去资本主义社会,容易让资本主义对社会主义产生误解和负面印象…… 好家伙,拿自制榆树炮当街炮轰夜总会,造成数十人受伤,还把人家港岛知名的电影明星差点打死…… 害得人家港岛警察接下来半年天天加班,抓了不知道多少有过参军经历或者民兵经历的男性内地青年,搞得跟严打一样。 一经发现有犯罪迹象,抓捕后从重审判。 港岛社团现在也规矩了不少,现在看到内地口音初来乍到的青年,都不敢再和过去一样直接欺负或者当面歧视,唯恐一句话说错,就跟那位大哥远一个下场。 把铜钱高价卖给人家港岛社团成员,没钱就拿枪逼着人家去借钱,搞得很多港岛小青年出来混没混出个名头,反倒先欠了一屁股饥荒。 最倒霉的是那位港岛公安局长,自己的爱犬被人偷了不说,因为发生了炮轰夜总会这事,又牵涉到大明星翟远,而且他还是不招英国人喜欢的爱尔兰裔,导致公安局长这个官都被撸了,被大英帝国打发去了鸟不拉屎的文莱当警察部顾问。 到这位局长走人,他还没查到是谁偷了他的狗。 桃子,吕媛和胡爽三个女人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水,桃子眨着眼睛听轩仔说话,吕媛的眼睛却不时瞄向棋牌室的方向。 此刻,棋牌室的门大开着,谢虎山叼着香烟站在里面,面前的棋牌桌上摊着十几件款式各异的体恤衫,他双手翻看着一本画册,一边翻动页面一边对韩红兵,韩红贞,祝幼君,林美洋说着什么。 杨利民似乎也听到了棋牌室的动静,起身走进了棋牌室。 “哎哎……要不咱俩偷偷凑过去听听他们说什么呢?”吕媛看到杨利民走进去参与对话,忍不住用肩膀顶了顶挨着她坐的桃子,小声问道: “好家伙,谢虎山在外人面前这么大气势呢,我们家老杨好歹是公社干部,瞧着都没他谱大,你瞧瞧,他一说话,那俩女同志加上四姐,就光剩点头了,脑袋都不敢抬,他在家里跟你说话,你也吓得不敢抬头看他?” 桃子收回注意力,看向吕媛,吕媛示意她看向棋牌室,桃子说道:“干嘛偷偷听,三哥他们又不是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大方方走过去听就行。” 说着话,桃子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起盛着茶壶和茶杯的托盘,吕媛会意的端起旁边的果盘,跟在桃子身后朝棋牌室走过去。 “三哥,韩参谋长,杨书记,四姐,还有两位女同志,吃点儿水果,喝杯茶,慢慢说。”桃子把果盘放在棋牌桌上,大方的招呼众人道。 谢虎山把手里的相册丢下,捻灭烟蒂,走到果盘前拿起个香蕉剥着,嘴里对抽着烟的韩红兵说道: “怎么这点事儿还能出岔头,这俩女人没有全面思维情有可原,大宝和轩仔是港岛人,不懂国情情有可原,我的韩参谋长,你小子怎么来港岛半年就丧失警觉性了,这本册子是让四姐给带队领导展示的,这相册要是交上去,不得让领导当黄色照片给扣了?” “我寻思模特穿着拍照不是要好看些吗,再说,也没暴露,女的都是马尾辫,要不就是披肩发,连个烫发模特都没敢找,男的都是平头,而且防止接受不了,t恤衫的样式和图案也都是按照内地大伙穿的款式居多,掺了几件流行款式……”韩红兵呼出一口烟雾,开口解释道。 谢虎山把剥好的香蕉递给桃子,嘴里打断韩红兵:“行了,你现在抓紧回港岛一趟,带着这些样式的衣服找个照相馆,把衣服摊开重新照一份,册子重新弄几本,中坪参展的指标是靠四姐硬抢来的,防止有人故意使坏,尽可能防范于未然,不给别人下手的机会,还有,港岛家庭作坊的工作环境也要拍些照片带回来。” “明白了。”韩红兵也不废话,叼着烟就朝外走。 林翻译下意识想要送韩红兵出门,被谢虎山喊住: “我的juli大姐,留步。” 林美洋停下来看向谢虎山,笑着说道:“还是叫林翻译亲切。” “你现在英文ok不ok呀?别跟韩老二一样,上了半年夜校,英文还没我在中坪自学懂的多。”????“还好,我特意去见过那些燕京经贸学院被抽调来展会担任外商翻译的学生,用英文和他们聊过几次,我觉得,他们的英文水平应该远远不如我,如果他们能给外商做翻译,我也应该够格。”林翻译信心十足的说道。 林翻译是几个人里最愿意看到谢虎山回来的,从看见谢虎山开始,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韩红兵是她眼中的好人,正直,英武,按说韩红兵来港岛之后,谢虎山来不来她应该不怎么关心,可是等韩红兵来了港岛之后,她才意识到,谢虎山才是这个小团伙不可或缺的灵魂。 就像刚才说话,谢虎山拿着画册一开口,她就找到了当初这家伙对着他们几个人发号施令的感觉。 他不在,祝幼君也好,韩红兵也好,跟大家说话都非常客气,有些见外,可是如果用发号施令的语气说话,又会觉得对方没有分寸感。 唯独谢虎山,他开口吩咐人,大家听他的话,感觉像是理所当然。 “四姐韩红贞,刚才我介绍过,到时你就是她展位的志愿者翻译,我不信那些羊城临时安排的二把刀学生翻译,所以你得在展位旁边陪着查缺补漏,如果官方翻译出错,你得负责补救,如果外人问起你的身份,理由就是你是来参展港商的女朋友,偶然听说韩红贞的经历,非常佩服她,所以这几天天天在展会找她聊天,志愿帮忙,顺便介绍客户,明天韩红贞要去报道,她和其他三人不可能跟大家住一起,你陪着她一起去报道,有港商朋友在场,报道时能受的刁难少很多。”谢虎山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看向林翻译和韩红贞说道。 韩红贞朝林美洋得体的微笑,林翻译已经拉起和她同岁的韩红贞朝外走: “走吧,四姐,我们去外面转转,你同我讲一讲你的事迹,我呢,则用回乡证带你去展会附近先转一转,互相了解了解,免得穿帮。” 祝幼君一直没说话,从桃子进来她就一直观察桃子,桃子此时一边小口吃着谢虎山剥的香蕉,一边朝她露出个笑容。 “别看了,这就是我们家正主,当初我走之前让你把介绍信撕了没坑你吧,你想想,要是当初不撕,我媳妇今天肯定没心情吃香蕉,她得活吃了你。”谢虎山对眼波流转瞧着桃子的祝幼君说道: “别看她个头没你高,动起手你打不过她……” 桃子本来因为谢虎山众目睽睽给自己剥香蕉,心里还有些害羞和小欣喜,结果自己刚吃上香蕉,他就跟人家女同志说自己是个泼妇,自己就发过一次脾气,还没使出手,反倒是让谢虎山没事就拿出来跟别人说,让别人以为自己真是个泼妇。 谢虎山说话时,祝幼君正认真的看向桃子。 也不知道谢虎山从哪娶来的老婆,模样标致,虽然身高有些矮,穿着也朴素,可是站在穿着时髦的自己面前,说话时的眉眼完全不怯场,落落大方,接过谢虎山递来的水果,也没有因为人多而拘谨,就那么淡然的小口吃着。 衬托的旁边那位明明比她高,跟在她身后进来之后却总是左顾右盼的杨书记爱人,此刻倒像是好奇心十足作祟的丫鬟。 这让祝幼君一时没忍住,有些失礼的趁桃子吃东西时主动伸出了手: “你好,桃子,你的名字我从韩参谋长嘴里听过好多次了,我是祝幼君。” 桃子把没吃完的香蕉放下,用桌上的纸巾擦了擦手,这才伸手与祝幼君握了一下,认真的说道: “三哥很少对人提起你和韩参谋长还有林翻译,但他把你们那张合影摆在柜子上,偶尔看着看着,就哈哈笑出声。” 祝幼君想象了一下,黄昏时分,累了一天的谢虎山回家坐在炕上,抬头时看到合影,目光定住,然后忽然想起一起经历过的某件趣事,就跟神经病一样当着桃子的面哈哈笑了起来。 这画面一浮现,让祝幼君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虎山在旁边啃着苹果,打断两个女人的寒暄,对祝幼君说道: “你俩晚点儿再套近乎,我拜托你找几名港岛的男女同志客串模特赚点儿外快这事,办妥了吗?” 祝幼君看向谢虎山,朝他眨了一下眼睛:“搞定了,还记不记得那个女学生,你见过的那个,她今年中学毕业,她和她的几名同学愿意免费来羊城玩几天,顺便赚些外快。” (本章完) 第230章 :风气(第一更) 韩红贞前段时间被县妇联,市妇联等领导重视,宣传,本来内心还有些小膨胀,可是来了羊城之后,被广交会报道处直接冷水淋头,击碎道心。 报道处设在梅园南粤省军区招待所,门口有配枪的战士站岗,拿着回乡证的林翻译本来想陪着韩红贞四人一起进去,结果直接被拦在了大门外。 通知书上要求十七号之前报道,谢虎山带着韩红贞一行人十三号就到了羊城,十四号韩红贞就来到了报道处,以为提前三天报道,应该没什么人,可是等韩红贞四个人拿着通知书和报道信进了招待所,才发现招待所的走廊里都挤满了人。 韩红贞按照自己所属的轻工分类,找到了轻工类展会交易团的办公室报道,结果一嘴京片子的姑娘接过报道信瞥了一眼就给她扔了出来: “你不是我们这儿的,别处再问问去吧。” 韩红贞在人挤人的招待所在各个房间找了小半天,都没打听清楚他们中坪该在哪个房间报道,急地一脑门热汗,跟着一起过来的焦鹏没办法,拿着自己工作证找到了一名招待所工作人员: “同志,我是浭阳县统战部部长焦鹏,我想问一下,直隶省……” “县统战部长?瞧见没有,院里快急哭的那老头,副市长兼市土产总公司负责人,照样没头苍蝇一样,你要不是高官,也别跟我提职务,没用,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现在都乱着呢,自己慢慢打听去吧,我这也全都是事儿呢!”穿着一身没有军衔的绿军装的女服务员不耐烦的说道。 焦鹏无奈的退回来,没想到韩红贞却转了转眼珠,从自己背的样品包里取出两件女士t恤,藏在自己小腹处,用衣服挡着,朝着服务员走了过去,几句话引得对方跟着韩红贞去了一处清净地方,两分钟之后,这位服务员就热情的把韩红贞,焦鹏,胡爽和刘副厂长领到了招待所一处摆了几条长板凳的空房间,让四人坐着歇会: “这是我们服务人员的临时休息室,你们先坐着歇会儿,我去帮你们打听好在哪报道,我替你们排队,排到了告诉你们,对了,水壶里有水,你们渴了自己喝。” “你说,这是什么风气……”焦鹏尴尬的笑笑:“咱们几千里地跑过来给国家挣外汇,还得先给人送礼……搁前些年,哪有人敢明目张胆这么干。” 胡爽想的倒挺开,坐在长凳上擦着汗:“搁前几年要没有谢大哥,你搞不好还戴着高帽呢,哪有十全十美的时候,那时候靠拍马屁送礼升官发财的就少了?” “开放了嘛,我算看明白了。”县印刷厂的刘副厂长拿起水壶用旁边的碗倒了碗水,咕咚咕咚灌了两口,这才继续说道: “一开放,大伙脑瓜子就都活泛了,各显其能,也没毛病,我听出国考察的老干部说,人家外国流行这套,吃饭都得给叫啥小费……咱们现在学外国,人家也不是白收好处,给咱们地方歇腿,还帮咱们排队,就当享受一把老外的待遇。” 焦鹏看向旁边的韩红贞:“小韩的人情世故在轧钢厂练出来了,我还记得第一回跟虎三儿上我家去,都不好意思说话。” “让他……让谢虎山给我挤兑的,他管轧钢厂的时候少,经手多了,就慢慢明白了。”韩红贞低头一笑:“我刚开始也不习惯,后来不得不习惯,比如之前订好的废钢,说好一百吨,你去的时候,只有三十吨,人家也不说不给你其余七十吨,就说暂时没货,让我等等,刚开始我寻思有谢虎山的关系,对方肯定是真没有现货,可是这种事总出现,后来我琢磨过来了。” 收了好处的服务员效率确实很高,半个多小时之后就杀回来招呼四人跟着她走,边走边对韩红贞说道: “你们这个报道处可太难找了,连我都找了十多分钟才找着,这带队领导不行,连自家报道处都没拿到什么好房间。” 四人跟着她穿过人山人海,最后来到一处疑似杂物室的破旧房间外,对着门口办公桌后的人示意韩红贞拿出报到证:“就这儿,错不了,直隶省联营交易团报道处。” 随后女服务员利落的一甩头发:“我帮你们办完了,走了啊。”????也不等韩红贞说话,对方就迈步消失在人群中。 “不错啦,送礼好歹真办事啊。”刘副厂长感慨道。 焦鹏叹口气:“广交会挣多少外汇我不知道,但这些人这段时间应该能挣不少。” “同志,我们尧山来的,这是我们的报到证和通知书。”韩红贞把早就准备好的各项资料递给办公桌后的一名中年男人,嘴里说道。 中年人接过资料一一验看之后,又抬头打量了一下四人:“中坪轻工,你这个还得分成针织成衣和印刷纸文两个商品组,你们得自己先内部决定一下,谁负责印刷纸文,谁负责针织成衣,这俩组展厅不一样,得分开。” “我我我,同志,我负责纸文。”刘副厂长马上举手表态。 他此次蹭来广交会身负重任,要尽可能找机会把县印刷厂生产的高档信纸推销出去。 “我跟老刘负责纸文吧。”焦鹏犹豫一下,也开口说道。 剩下的韩红贞和胡爽则被划入了针织成衣组。 “去宿舍报道吧,军营宿舍,男女分住。”中年人说完,把资料还给韩红贞之后,又丢出来四把钥匙:“出招待所,向北走三里路就是军营,进去之后没有许可不得擅自外出,随时准备开会。” 一想到还要徒步三里地,刘副厂长腿都开始哆嗦,他背着的包里除了行李,还有死沉死沉的一批样纸。 一出大门,就看到曹天宝一身里胡哨的夏装,戴着草帽站在外面,旁边还停着两辆三轮车,车旁蹲着两个农民模样的中年男人。 “几位领导,上车,送你们去宿舍。”看到四人出来,已经快要晒中暑的曹天宝有气无力的招呼道。 “曹先生,你怎么来了,那位林翻译呢?”韩红贞讶异的问道。 曹天宝一指远处:“从其他办完的人嘴里知道你们要住军营,环境差,所以林翻译去帮你们准备些日常用品。” “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胡爽在旁边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 曹天宝叹口气:“不用不好意思,她去采购,跟我留守,都是山哥吩咐的,话……让我们这些资本主义毒草,找一找为人民服务的感觉。” (本章完) 第231章 :为中坪做嘢(第二更) 谢虎山觉得国家真有高人,广交会对待外商实在太贴心了。 这年头外国人来中国,还没有2024年那么便捷,随便哪个机场,火车站就能办理出入境,主要还是建国时期就敲定的两条对外路线,一条是莫斯科做火车或者飞机到燕京,另一条就是从港岛和澳门到鹏程,羊城进入内地。 为了吸引外商大胆来参加广交会,国家给这些外商办理签证都是另纸签证。 入境时,单独发放一页盖章通行的签证纸和一枚曲别针,方便外商别在护照上,办理离境时再收回。 也就是说,绝对不会给那些没有与中国建交的国籍外商添麻烦,对方护照上可以不用留下任何入境中国的痕迹,免得外商所在国家找外商麻烦。 事实证明,国家要是放低身段,效果很明显,此刻谢虎山住的东方宾馆,此刻就有几十名南朝鲜外商,新加坡外商下榻。 两个国家如今都还没有和中国建交,这些人全都是从自己国家去了澳门,又从澳门用曲别针别着签证纸入境内地。 而且正式开幕前,每天都有大巴车来各处外宾下榻的酒店接送外商去羊城附近景点观光,免费。 到了晚饭后,如果外商觉得酒店无聊,随时可以乘车前往友谊剧院,中山纪念堂剧院,羊城电影院等地方,欣赏从各地抽调过来的优秀文艺团体表演的精彩文艺节目,免费。 作为假港商享了三天的福,就已经让老杨的家属吕媛同志产生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应该玩命挣钱,跟老杨生了孩子之后,说什么也要让孩子当个外国人,然后天天在中国的对外酒店里住着享福。 广交会的举办场馆是羊城的中苏友谊大厦,一二三楼被分割成了各种展厅,各省联营交易团都属于是被主办方忽略的小喽啰,甭管是沿海省份还是内陆省份,只要你是联营交易团,拿到的位置全都是边边角角。 黄金位置都被各个系统的外贸总公司占据。 直隶省的针织成衣组七家企业,拢共才分到了一个屁股大的小房间,其他六家企业,每家分到了两个货架,而中坪,只被分配了一个货架。 韩红贞坐在酒店客房的沙发上,喝了一口桃子递给她的汽水,满脸委屈的说道: “谢虎山!我可以了!交易团内部一共开了三次会,我这么大都没跟人红过脸,这次豁出脸皮跟人家带队领导吵架,吵赢了两场,就输了一场,你还想我怎么办,我不是真的泼妇啊!” “你就应该三场都吵赢!摆明是这些工人老梆子欺负人,你怕什么,你怎么就不敢真动手跟那老登打一架呢!要不你把钥匙给我,你看我晚上男扮女装去宿舍,怎么给老东西上一课!还反了他了!”谢虎山听到最终的展位分配之后,对回酒店通知他的韩红贞抱怨道: “都是给国家挣外汇,凭什么工人阶级就压咱们农民阶级一头,他们工人两个货架,我们农民就一个货架?” 韩红贞住进宿舍之后就开了三场内部会,第一场会议,是直隶省联营交易团准备内部统一行动,对外成交合同一律由团长报价,最终签字,一致对外,防止有单位刻意报低价,坏了一锅粥。 这要是通过,中坪的t恤卖多少钱都没办法自己作主,交易团都瞧不起这个农村企业,搞针对,肯定到时候给报个老外买不起的高价,所以韩红贞反对,说要是统一,就让轻工部贸易总公司来给各省联营交易团统一定价,不然省与省之间价格不同怎么办? 第二个会议,是交易团各商品组内部价格协调会,同一商品组的商品报价应该制定一个异形价格表,对外价格不准低于多少,或者高于多少数字,每天灵活调整,比如a今天的成衣不准低于十块钱出售,而b今天的成衣刚好是九块钱,明天则反过来,总之能让各个单位都有一个类似折扣优惠日来争取订单。 韩红贞又反对了,因为中坪被安排的日期非常靠后,按照这样排期,很可能外商都准备回国了,怎么可能光顾生意。 第三个会议,就是展位分配会议,这一次,韩红贞仍然反对,但没起作用。 因为被她连续反对两次,交易团已经对她非常不满,带队领导直接拍了桌子,人家企业往年都有成绩,你们一个农村企业,还没有成绩,能在广交会露个脸都已经是省里对妇联工作的支持,这个分配方式我作主了,你们中坪要是不满意,现在就可以退展回省里告我的状。????“你现在说其他的已经没用了,咱们的成衣就只有一个货架,要么明天开幕参展,要么就回家。”韩红贞放下汽水说道: “人家都是各单位的大官,外面还都是当兵的,都没人吵架,就我一个农村妇女开口,我跟你说,我吵架的时候心惊肉跳,就怕人家领导一拍桌子,喊当兵的冲进来把我逮起来……” 谢虎山没用继续抱怨,叹了口气:“唉,我说什么来着,女人不行,容易受欺负,吃亏都只能吃哑巴亏……” 一句话没说完,偌大的酒店客房马上安静下来,桃子,吕媛,韩红贞,林翻译,祝幼君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了谢虎山。 “谢虎山同志的意思不是字面意思,他只是一时……”杨利民一看几个女人眼神不太对,马上在旁边放下报纸,想要帮谢虎山解个围。 吕媛眼珠挪到他身上,定定瞧着他,杨利民犹豫一下,决定还是要和妇女群体站在一起,于是临时改了个措辞:“我是说,他一直是这么个玩意。” “我说错了,行不行,这样,大半年的前期工作,四姐辛苦了,从这儿开始,后面的交给我吧。”谢虎山抱怨了两句之后,拍拍韩红贞的肩膀安慰道: “我不是说你不行,我是觉得他们分明是欺负你一个女人好脸面。” 他站起身拿起酒店提供的雪茄烘烤着,走到客房窗户前朝外看了看,随后转身对屋里众人说道: “六个国有工厂和咱们共享一室是吧,我让他们三天之内,先关一半,一个星期,那间房都归咱们所有,还反了他们了!” 说完,谢虎山看向正摊在沙发上翻看港岛漫画的曹天宝:“大哥,大哥!别看了!辛苦你一趟。” 曹天宝放下漫画,不解的起身走过去,谢虎山揽着他的肩膀朝远处没人的角落,小声在对方耳边说了一番话,曹天宝不断点头,听完之后招呼轩仔: “轩仔!返港岛!为中坪做嘢!” “做乜嘢呀?我们两个去斩人都算是丢中坪的脸。”轩仔嘴里嘀咕了一句,没有急着答应,而是先看向祝幼君,等对方表态,看到祝幼君点头,这才朝着曹天宝走过去:“到底做咩呀?” 轩仔同曹天宝不一样,轩仔目前跟着祝幼君在笋岗火车站捞饭食,祝幼君给他开薪水,算是他正牌老板。 曹天宝笑着说道:“奉中坪话事人山哥的吩咐,返港岛,公费沟女!” 杨利民最先反应过来,看向正点燃雪茄的谢虎山: “就算有问题,那也是内部矛盾,你小子准备干什么,我跟你说,打击报复不在这时候,这要是让主办方查出来,给你安个破坏经济发展的帽子,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虽然不知道谢虎山跟曹天宝小声嘀咕了什么,可是一听什么公费沟女,杨利民这两天已经能简单听懂几个粤语词汇,连蒙带猜怀疑谢虎山是不是要给人家那几家用上什么美人计,再用作风问题给人家都整走…… 而且这犊子不可能真的上美人计,自己当初在县委就上过当,美人就露一面,没有后续,真要是还用那一套操作,害得人家被扣上作风问题的帽子,搞不好得让那些人活活憋屈死。 这些人都是直隶省精挑细选出来准备给省里挣外快的,要是让谢虎山用些歪门邪道给一窝端了,省里得拿火箭炮把他炸上天! 谢虎山咬着雪茄,转过身看向杨利民,言语桀骜的说道: “明天开幕第一天,看喽,如果六家的代表看起来像个知书达理的人类,那就还有救,如果敢跟我摆工人老大哥的那一套架子,我就让他们见识见识农民爷爷的狡猾。” (本章完) 第232章 :区别对待 “部委相关部门看起来是对各省自己搞联营参展很不满意啊,这么安排,简直是把态度放到了明面上。”杨利民脖子上挂着相机,跟谢虎山两人穿梭在中苏友谊大厦布置好的广交会展馆里,边打量边说道。 谢虎山听到老杨的话笑了笑:“国家鼓励让各省自己搞活经济,不止国营企业不满,各部各贸易总公司的领导们肯定也不太愿意,毕竟真要说起来,这等于是国家把原来归他们管的很多业务下放给了地方,心里有气不敢明面怼国家,就只能在这时候搞一搞区别对待,勉强出出气。” 他俩已经在展馆里转悠了半天,凡是部委总公司组织参展的国营企业,不仅展馆位置好,而且配备专门的业务洽谈室,洽谈室窗明几净,单独抽调两名年轻貌美的女性服务员,负责给洽谈业务的双方提供茶水,咖啡,香烟。 而且人家那些企业配备的翻译没有二把刀,一张嘴就是老地道的伦敦音。 为什么要强调翻译不是二把刀,是因为刚才他俩路过晋州省交易团一个化工展位时,刚好来个英国客人询问,翻译员水准有些差,还是谢虎山在旁边开口翻译帮忙救得急。 那被抽调来负责帮展位提供翻译服务的翻译大哥跟人家一张嘴,给英国人整懵了。 英国客人好奇的询问这位翻译大哥多少岁,旁边的参展代表多少岁,两人在这个工厂工作了多少年的问题。 这位翻译大哥从年级来看,可能是恢复高考第一批的大学生,而且说话口音有点重,他可能是想说:iamthirty(我三十岁)。 结果在谢虎山和英国客人耳朵里听到的是:iae(欢迎你)。 整得英国人当时很不解,你很脏,还戳这儿欢迎我干啥,赶紧洗洗去啊…… 除了安排的翻译水准不同,地段也差很多,凡是各省自己带队参展的企业,整个展厅哪个犄角旮旯不容易被人发现,哪个地方适合游击队潜伏起来打鬼子,哪地方就是各省的展位。 洽谈室当然也给配了,一个省才配一间,你的省里就算是来了一百个企业联营参展,也就只能共用这一间洽谈室。 按照这种配法,要是放在2024年,可能展厅走廊或者随便一处能站住脚的空地都会成为参展代表拉业务的战场。 可惜这是1980年,大多数参展企业的代表,不知道是因为拘谨,还是因为生意是国家的,不值得上心,所以态度很保守,一个个守着自己的展位不动,只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外面不断穿行的老外。 但谢虎山必须承认,保守的基本都是内地省份,几个南方沿海省份的交易团可一点儿都不保守。 虽然沿海省份几个交易团也被发配到了犄角旮旯,但那也比很多总公司的交易团专业。 沪上一些代表团甚至自己背来了英文打字机,而且不需要广交会主办方配备的翻译员,每一个都懂英文,防止翻译员水准不够,影响业务。????那边外商坐下谈业务,旁边的沪上打字员用打字机现场制作合同,那副专业的派头惹得很多老外驻足,许多其他兄弟省份的交易团代表更是特意跑过来看热闹。 而且人家代表团统一了服装穿着,很多交易团穿的都是老三样,男的体面些穿黑色或者灰色中山装,女的则是蓝色海军蓝工人服,转业军人背景的则是绿色旧军装。 沪上交易团的男代表清一色穿西装打领带黑皮鞋,女代表则是女士西装及膝裙尼龙丝袜,矮跟黑皮鞋。 有老外路过稍稍一驻足,马上就起身迎出来,开口用英文打招呼,只要对方有想要进一步了解的表情,马上就掏出名片盒双手给老外递名片。 先别管人家的展位卖什么,只是这身打扮这副做派,就吸引了很多外商想要走过去仔细瞧瞧这到底是哪来的代表团。 “小时候总听说旧社会,咱们直隶省和鲁州省的年轻人要么闯津门,要么闯洋场,现在看来,这十里洋场确实不一般,可能那里的人见过世面,脑瓜子转的快。”杨利民推了下自己的眼镜,拿着谢虎山送的相机对着沪上的交易团展位拍了几张照片,随后感慨的说道。 看到谢虎山完全不急着去中坪的摊位,反而冒充港商去各个洽谈室混吃混喝,杨利民有些疑惑的对又混了一根中华过滤嘴香烟回来的谢虎山问道: “我说,第一天,咱们是不是应该抓紧去自己的摊位瞧瞧,那是国家勒紧裤腰带给老外准备的茶水香烟,你差不多就行了。” 谢虎山叼着香烟:“你又不是没瞧见咱那个黄金地段有多隐蔽,属于小鬼子搞大扫荡都得来回四五次才有可能被发现,这地方做买卖谈生意,不是乡下赶大集,一个月呢,急什么,目前这一批早早赶来的外商,我观察过,都是奔着采购各种工业原料来的,小日本居多,急着订便宜原料回去开工,宝哥做过调查了,欧美那波二道贩子目前大多数还在港岛和澳门感受亚洲风情呢。” 等他和杨利民赶到三楼一处拐角那处属于中坪的小展室时,人家其他六家已经早早用分配的货架完成了布展。 直隶省针织成衣的商品组不像一些以纺织见长的省份,在货架上能摆出很多造型精美的金陵丝绸,江陵云锦之类,货架上摆的主要是布匹,中间点缀了几样由面料加工出来的鸳鸯戏水床单,龙凤呈祥被罩,枕巾等床上用品,真正的成衣就是两种,男人穿的的确良衬衣,女人穿的的确良连衣裙。 产品的雷同也导致要是不仔细看,很容易让人觉得这六家公司其实是一家公司。 “同志,你们……”一名主办方帮展室配的翻译看到谢虎山和杨利民两个人大摇大摆走过来,开口询问道。 谢虎山取出韩红贞的报到证和自己的证明信:“中坪生产大队大队长,里面那个货架是我们大队的,我们的代表被港岛女记者拉去采访了,今天我来布展。” (本章完) 第233章 :装修 “同志,那怎么没看你跟韩红贞同志一起来交易团报道呢?”石门纺织一厂的代表姓李,是这个商品组的组长,听到谢虎山自报家门,瞥了眼谢虎山亮出来的证件,有些疑惑的问道。 韩红贞他已经见识过,那个姑娘可是个厉害茬子,交易团开大会的时候连着怼了领导三次,气的领导拍了桌子,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 谢虎山叼着中华香烟,打量着其他几家的货架,嘴里说道: “自费来的报什么道,我是生产大队的队长,来指导我们大队企业的工作,不是作为代表来跟团参展,属于大队自费行程,不占国家便宜。” 一瞧这犊子巡视四周的眼神就不像好人,杨利民赶忙走过来和其他人寒暄客气,自报家门缓和气氛,毕竟都是直隶省来的企业,分属老乡,尤其他在公门修行,没过几句话,就跟人家几个单位的参展代表套上了些关系。 杨利民负责聊天,谢虎山则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展室,别说外商没兴趣,中坪的老百姓逛合作社都懒得来这种地方,一间半平房大小的展室塞进来一大堆老式角铁货架,大小不一的半工资充当柜台,再堆上几把椅子,就算真有眼神不济的外商想要走进来选商品,都没地方下脚。 看到来自省会石门的组长与杨利民相谈甚欢,谢虎山转悠完之后走过去加入闲聊: “李组长,这展室咱们几家得收拾收拾啊,看着比乡下供销社还破,真让老外进来瞧见,那不是正好给国家丢人现眼呢?” 说实话,刚开始谢虎山自报家门是生产大队的队长时,李组长差点没憋住笑,乐出声,什么犄角旮旯冒出来的生产队长,跑羊城冒充领导来了,还指导大队下属企业的工作,真是越没见过世面的农村人越敢吹牛。 可是等杨利民过来和他递了支烟开始盘道,李组长马上就把之前的不屑藏了起来,这个戴眼镜的青年说话四平八稳,自报家门是公社团委书记兼这个什么中坪大队的第二书记兼中坪轻工加工厂厂长,再一打听,人家的胶印厂去年卖了小半年挂历就给大队挣了二十多万,还不算大队另外的钢铁产业。 怪不得人家派出来的女同志敢跟领导拍桌子呢。 此时听到谢虎山插话,李组长夹着烟嘿嘿笑了两声: “谢队长,杨书记都看明白了,你做这么大买卖,还瞧不明白这点事儿?说白了,咱们这些省联营参展的,那都是陪嫁丫头,国家搭台唱戏,咱们卖的钱都揣进各省钱包,部委能给咱们好脸吗?给个地方摆摊就不错了,你去外贸转转,有多少全国各地来的工厂,没有指标,自费运来产品,在大街上摆摊的?我可见识了,屁股大一个摊,一天十块钱管理费,还未必能有老外在街上走动。” “咱们就是来长长见识,看看老外怎么做生意,慢慢来吧,交易团大会上,咱们省带队领导那都已经给了指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多积累经验,等真到了更开放的那一步时,咱们不至于两眼一黑,到处抓瞎。” 直隶省有很多企业参展,但很多都是人家部委贸易总公司牵头出面,什么煤炭,金属,陶瓷等等企业,这些企业就算没有广交会,外贸生意也不少,按说广交会就没必要让这些不缺外贸生意的企业抢展位,给其他一些潜力企业增加曝光率,可是这个问题部委不明白吗?省里不明白吗? 照样还是这些企业在广交会唱主角。 说是开放,说是各省自主搞活经济,真想彻底定下规矩,少说上面那些大领导也得讨论往复一两年。 毕竟相关部委领导们心里肯定也得琢磨,真要是让各省负责,万一搞出来得成绩比部委之前更优秀,那岂不是说他们的工作没做好? “你们几家都是大厂,吃公家饭,卖不卖出去那都不在乎,反正少不了到手的工资,我们中坪不行,你们是正儿八经的工人阶级正规军,我们是野路子抢指标杀来的游击队,机会就这一次,要是抓不住,回去就得接茬老老实实种地当农民。”谢虎山听李组长话里话外的顾虑,笑着说道:????“那这样,我们中坪一家出钱,把展室重新捯饬捯饬怎么样?李组长你们也看到了,人家部委企业的展室是什么样,咱们这屋是什么德行,不捯饬捯饬,老外还以为咱们这屋是杂物间呢。” 李组长夹着烟,尴尬笑笑:“这事……我一个组长做不了主,是不是晚上回招待所,跟交易团带队领导汇报一声?” “带队领导哪有功夫管这种事,你李组长这事应该比我门清,带队领导被主办单位好吃好喝招待,让他们天天陪着外商去转转景点,看看演出,除了今天开幕式大会上列席一趟,根本不给他们亲自来各省展厅参观考察的机会,为什么,不就是也怕带队领导们瞧见现场搞区别对待的问题吗?”谢虎山继续煽动李组长等人: “咱们都是直隶省来的,干嘛来的,是为了直隶省争光,为了给国家挣外汇,中坪愿意发扬风格,自费收拾收拾共同的展室,带队领导又不是敌特,不可能不同意。” 其实无论对方同意与否,谢虎山都已经打定主意要把展室收拾一下,因为这房间根本谈不了业务,也展示不了产品,更何况他后续还有其他安排,如果其他安排一切照旧进行,结果展室没收拾,最后难看的反而是广交会主办方。 “同志,你准备怎么收拾阿?要是咱们自己能动手,就别那冤枉钱。”一个穿着打扮非常利落干练的中年妇女听谢虎山跟李组长说了半天话,此时有些心动的凑过来问道。 谢虎山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对方:“我准备把咱们这屋按照这相片上的模样来装修。” “嚯~外宾住的大酒店房间恐怕也就这样了吧,好看是好看,这得多少钱,再说,就一个月时间,把这屋给它修的跟皇宫一样?走的时候还搬不走……那不是正好便宜这帮……这帮瞧不起咱们各省联营的人了?”大姐接过照片看了看,惊呼出声。 照片上是一处空荡荡的展室,不止没有成品,连货架都没有,也没有办公桌,四面看起来素雅的白墙,中间一个四面镜子的立柱,还有沙发茶几和几盆点缀的绿植。 这是港岛一处服装展会的临时展台设计照,谢虎山之前让韩老二,曹天宝他们找了港岛那边专门负责搭建临时展厅的设计公司,只要今天李组长他们不反对,下午就能让人赶过来连夜开工装修。 照片看起来素雅大气,实际上都是些临时抱佛脚的样子货,比如地面不可能去铺大理石,只能急就章的铺一层看起来稍微提升档次的地毯,中间的四面镜更衣室也是三合板搭建,至于那些点缀,灯具装饰,更是纯粹的摆设。 “大姐,你看,按照照片这么设计,这面墙可以挂你们工厂的纪念照片,然后两个衣架挂产品,用照片就能让老外看明白你们厂的悠久历史……”谢虎山看到一伙人都眼睛放光的瞧着照片点头,在旁边继续煽风点火。 “那我赶紧拍电报,让我们厂洗几张照片带相框寄过来,不能寄……直接让人送来,寄太慢!” “我也拍电报,这房间看着就有档次,起码能让老外高看咱们一眼,不至于把咱们当土包子!”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话,谢虎山朝杨利民打了个眼色:“你陪着他们,宝哥下午就会带人来,四姐那边的采访得配套跟上,把整件事定死。” (本章完) 第234章 :跑我们这儿耍流氓来了 直隶省纺织成衣商品组的展室热火朝天的装修着,其他省的交易团成员要么在旁边瞧热闹,要么有人站出来带头,想要找主办方讨个说法。 怎么之前大家还都一样是好像杂物间的展室,忽然他们商品组就能开始装修,如果他们是国字头的,大家也就忍了,可都是各省联营的队伍,难道也要搞区别对待? 结果主办方沉着脸把 林氏这话一出,陆云云直接坐在了地上。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亲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低价截胡本就不是光彩的事,现在又被大牌品牌商diss,曲筱筱气得想打人,想摔东西。 陈子平别看平时一副老好人见谁都乐呵呵的模样,他实则是四位导师中最严苛的。 章远当初崩溃自杀的原因就是受到施涵宇的诬陷,伪造证据,并且将其上报给tb娱乐高层。 以前都是指使许灵竹下田干农活,如今轮到她们头上,她们才惊觉自己对这方面一窍不通。 要交出宝物来是决计不可能的,但人的名树的影,对方可是一名异能大师,而且还是心灵控制系的,加上周围那些妖兽,这一刻,老刘头脸上也是渗出了细细冷汗。 只是随意抬脚,秦怀月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二十米,狠狠撞在一根两人合抱的柱子上,持续了三秒多才慢慢滑下,捂着肚子靠在柱子上颤抖。 董娜娜一脸惊愕,“李皮这么强吗?怎么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血海深邃如墨,在最深处的地方更是犹如黑洞般吞噬一切目光,似有什么可怖在缓缓成型。 说着从床上走下来,坐到一旁的桌子边上,伸手接过徐奈奈手中的餐盒。 “那好吧,我听你们的!”听见严凤和周敏不停的劝说,许洋终于红着脸点了点头,同时心理也十分的感谢严凤和周敏的大公无私。 唐玉龙在金三角的大胜,让整个龙门上下振奋。龙门的凝聚力得到了空前的提高。 不过,刚才那令傲晨差一点没有元神崩溃的经历着实令他产生了恐惧心理,可是一想到草儿和凤儿及大肥鸭他们都失踪了,傲晨哪里还有心思考虑自己的事情。 好在赤兔听话,他只是照着马臀拍两下,这家伙老老实实的钻进马棚休息。 那三个见习学徒失望之余,还有几分庆幸,因为他们还有着见习学徒的身份,按部就班,照样可以修炼到元婴期,殊不知,他们已经被项如淘汰掉了。以后,他们能够取得地成就将是极其有限的。 傲晨想都没想,当即出手如电,在那火焰冲到贞天大帝的前一瞬间拦住了它,手掌一捏,将火焰化为了灰烬。 “辞职?你说起来容易,现在的这份工作可是我辛苦了六七年才得到的,说辞职就辞职?那能那么容易!”陈宁苦恼地说道。 一道道冲击波从那碰撞之处向周围散去,一举击溃那早已经濒临崩溃的混合领域,向宇宙空间中散去。 “强哥他让人砍伤了!”和光头强关系很好的黑铁塔看着李天说道。 山村的晚上漆黑一片,而在这平凡的黑夜里,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就在她伸手想把人从桌边抓起来时,原本趴在桌上的‘古召紫’猛然扭头。 夜间,虽是独成的一片空间,却丝毫不能阻隔外界的月光透入。昭白的月光自天际倾泻而下,仿若一缎轻柔是丝软铺盖在大地之上。深秋的夜晚,丝丝的凉意让寂寥的夜更是冷清。 第235章 :南朝鲜客商 对方递过来的画册上,印刷着身材纤细的女模特,阳光硬朗的男模特,穿着各种颜色,各种尺寸的内衣,摆出了各种造型。 但无论再怎么摆,其实照片的重点仍然是模特身上的内衣。 刚才嘴里喊着自家工厂曾经为领导们手工赶制过衣服的代表,瞄了一眼画册当即脸色大变,迅速退了回去,甚至抬手给自己腮帮子轻轻扇了一 “我知道,刚才是我太大声了,对不起,但是,刚才的那个情况实在太危险了。今天的事情,我希望你可以听我解释。”叶非翔看着刘晓晓。 “咱们现在都身处大军之外,都是由自己的副将指挥着,哪里能够一时间就停止攻击呢?”李青云脸色难看,却是虚与委蛇道。 “哼。”舒颜紧紧抓住她的手,微带着怒意:“我现在就把你收了。”也不管那么多,将她推倒在床上,就开始褪去她的衣衫,直到秋凝在他的耳边:“你弄疼我了。”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她尴尬的笑了出来。 “呵!”蔚曼冷笑一声,心里叹息,原来,蔚娴就是用这可笑的理由去伪装她丑陋内心的吗? 每一次赵妈端过来的东西,叶初夏都觉得很像是那种大饭店里面高级厨师做出来的东西。 也有男子看着美丽动人的慕容飞雪,此刻楚楚可怜的样子而感到心疼的,但这个时候,若是说出维护她的话,定会被一堆人口水淹死。 城中陷入混乱,统领参将等人一个头两个大。谁也没有发现,城门外,原本血溅城门的三名江川仙宫弟子趴在地上,睁开眼,呸呸吐了两口灌在嘴里的黄沙,相互之间看一眼,笑得牙齿洁白耀眼。 她的声音,让人停下觥筹交错忙碌的身影,缓缓地将酒杯放下,细细聆听起那吟吟的歌声,浸入心灵。 刘永昌眼看江淮意欲逃离,哪里还能轻松得了,心下里一急,想要追过去,却不料这一下心神失守被江燕捉住了空档,一剑刺在额头上,登时划下来,在刘永昌左半边脸上划了一个巨大的伤口,看起来血刺呼啦的,渗人不已。 “找出在背后阴你的敌人,只要找出这个敌人,就能证明你的清白,到时候你就不会被撤职了。”李永昌说道。 而方笑武就算赢了圣古,但方笑武肯定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想要恢复的话,绝绝不是半个时辰就能做到的。 这种变化对武道学院来说,是好事,因为龙牙的失踪,宣告了武道学院的第一大院还是圣剑院。 然后指间一动,利落的打了个结,咬断了线头。动作干脆利落,比她老妈还熟练几分。 不过,现在不管怎么说,被劈了一刀之后,孙恩的神魂之间才被一股冰冷给惊醒。 方笑武没吭声,只是凝视着贺长瓠,想看一看贺长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一个疯狂愤怒的意志从那天宫之中传出,却显然是那鲜卑祖神也怀疑起刘胜之来。 还没回过神来的项远东,目光还在门外的方向呢,因为看得入迷,所以当凝玉出去的时候,项远东的眼睛就跟着凝玉那双白皙修长的美腿,一块儿出门去了。 “九重地丹境巅峰,怎么可能?”要说在场唯一一个感应出血陌真实实力的,就要算那位三重地丹境的老者了,但此时的他,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实在是血陌的年纪,似乎有些太轻了。 第236章 :钵兰街的贵 旺角弥敦道,大大公司。 林翻译陪着桃子一起随人流涌入了大大公司去帮其他人采购。 祝幼君立在这间九龙生意最好的百货公司大门外,后背靠着沿街护栏,对面前正打量各色港岛美女的谢虎山说道: “我以为你会带桃子去马莎,天祥,大丸那些百货公司,毕竟她难得来一次。” 她嘴里说的几个名字,都 “我本来可以和他一块死的。”她继续说着,眼泪已经止住,但眼中的悲伤再也不能抹去,那个为了她不顾一切的男人,就那样倒下了,倒在自己面前,死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也不见到他有什么动作,那隐藏在暗处的幻象、法相们却齐齐的出现了。 两人相撞,袁三爷顿时眼冒金星,感觉自己被撞失忆了一般,连咒骂伊丽莲都忘记了。 想要保住香榭里,只能在工商总局来临之前,将这帮人的阴谋揭穿了,只是,要怎么做? 这是月族的事,他根本不想解释也不想告诉别人,他现在后悔自已刚才没多想就答了话。 不过,这三方却互看不顺眼,更是月葬花的夫人素静雅对白家人只有恨意。 刘玉成看了看剩下的人,伤的伤,残的残只有他还算好,所以也只有他去怪物脚下捡桶了。 凌锦城却只是眼含不屑的看着叶锦幕,他倒是不相信了,叶锦幕能有什么本事,逼着他将火红色天云令交给她。 所有人都是如此,哪怕是他们下一刻就是死亡,他们这一刻也是在战斗,他们是可怕的,他们是可敬的,他们守护大汉,不论如何,大汉绝不陷落。 “溯雪,你既然承诺谁输了就要学狗叫,那么就不要输不起。”云千重咬狠狠地一甩云袖,沉声的说道。 范月华听出电话是程南威打来的,不由往丛佳佳身边凑凑,竖起耳朵听着。 温尔雅抿唇,她都觉得气愤,更别说江心月了。世子妃之位哪有这么儿戏的,被爷说休就休,说恢复就恢复,可不得让她们这些等着盼着的人寒心么? “老公……我们沒喝多……我们就和白艳艳喝了一点儿酒……”丛佳佳真是喝多了。对着程南威嘻嘻笑着。口齿不清。语无伦次。 然后,南林归一伪造了九封致命e-mail,并且安排巴特勒,将它们植入北岛和贵总长的计算机里面,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 此时,她被毫不怜香惜玉地扔在地上,被褪下的那身名牌裙装也像抹布一样被甩在一旁。 就在言若愁苦自己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让言若都想不到的人出现。 毕竟她说自己只相当于当年的下神将,可能还不如下神将,如果下神将相当于绝强者,或者是神将三个等级都相当于绝强者的水平的话。 没想到沈序言竟然就这么无视了她,云漫不甘心地看着沈序言越走越远的身影,紧紧地握着拳头。 医院里面,阿罗由明守候在急救室外面,等待着结果。终于,急救室门口的灯灭了,表示抢救结束,阿罗由明的一颗心悬了起来。 说完林嫡右手一翻,将神光十八世给她的东西,交到了叶锋的手里。 随着最后一点力量消失,古长河的身形也迅速溃散,哪怕在溃散的那一刻,表情中充满了不甘,也没有任何的办法。 趴在沙地上,把耳朵紧贴在水皮囊上的桑迪仔细的倾听着,从中空鼓胀的羊皮水囊里传来的震动让桑迪有些恐惧的看着旁边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