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魔尊后我死遁失败了[穿书]》 1 第一章 耳畔,心跳归零的“滴”、“滴”声变得极为悠远;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凌空响起的冰冷机械音。 【意识接入成功,系统已激活。】 秦顾猛地睁开眼。 入眼是古色古香的帷幔,一路垂到床沿,滑落到地面上去。 ——他并不在自己熟悉的病床上。 似乎是为了佐证他的想法,机械音再度响起,毫无感情: 【主线任务已生成,您的任务是:阻止主角毁灭修真界。】 【任务成功率:2%】 【为帮助您更好地完成任务,接下来将为您导入原著剧情。】 不容秦顾作出反应,无数碎片般的影像钻入脑海,大脑像被人用烧红的铁棍搅动,头痛欲裂。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但秦顾咬着牙一声不吭。 这一过程持续了十数秒,待痛楚散尽,秦顾撑着床榻慢吞吞坐了起来。 他起身的动作很是僵硬,好像一具陈年僵尸正在起尸。 通过刚才的导入,秦顾大致对自己此刻的定位有所了解。 简单来说,他穿书了。 穿成了书中不知天高地厚、处处欺辱主角、最终被主角一剑捅了个对穿、死无葬身之地的反派。 而现在的情况,说复杂挺复杂,说简单,也可以用一句话概括: 反派作死挑衅主角,被主角一巴掌拍晕了。 秦顾一时无言,抬手一摸,果不其然在额上摸到一圈绷带,将他的脑袋缠得严严实实。 耳畔蓦地传来一道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秦顾悚然,迅速调整面部表情。 下一刻,一只干瘪的手拨开帷幔,现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 秦顾认得这张脸,来人名唤山苍,掌管仙盟药监司,同时亦是这个宗门的长老,专职行医制药。 见到他醒了,山苍立刻后退几步,向他行了一礼。 满脸皱纹的老人对自己行大礼,秦顾本能地感到不自在。 但对于自己如今的身份来说,很合理。 谁让他有一个统领修真界的盟主母亲呢,背景实在过硬。 类比一下,仙盟盟主就像古代帝王,虽说着与仙盟诸司共事,却有拍板钉钉的权力。 山苍道:“少盟主不必忧心,您虽从枫树上摔了下来,但头上的伤并无大碍,老朽已制了膏药,您敷上几日便能痊愈。” 摔了下来? 秦顾哑然,目光中不由带了些许钦佩。 为了照顾他的面子,竟然能把“击落”硬生生说成“摔落”,实属不易。 秦顾心里觉得滑稽,温声道:“多谢长老。” 山苍早做好秦顾醒来恼羞成怒的准备,哪里想到他竟这么和颜悦色,稍稍放心下来,趁热打铁,试探着道:“少盟主,长老们已责令季允在山门前罚跪七天七夜,以儆效尤,您宽宏...” “大量”两个字还没出口,面前的青年便困惑地眨了眨眼。 只听秦顾迟疑道:“季允...是谁?” 山苍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尤其惊恐,他反手扣住秦顾的手腕,脉象平滑有力,不见异常。 偏偏秦顾目光诚恳,还礼貌地添了一句:“我好像记不起来了。” 山苍:... 坏了,难道是正好撞到了脑袋,血气滞阻导致的失忆? 世界骤然清净,沉默的不止山苍,还有一直提醒着秦顾注意角色扮演的系统。 秦顾保持微笑,与山苍大眼瞪小眼。 山苍从未见过秦顾如此和煦的笑容,对自己的判断又深信几分,他立刻长揖到地:“少盟主勿要走动,老朽即刻上报仙盟。” 秦顾点了点头,乖顺地目送山苍步履匆匆的身影消失。 下一刻,他迅速站起,飞快推开窗户翻了出去,动作远比山苍还要更急促几分。 ... 驯服四肢比秦顾想得容易许多,功法更只稍动念就可使出,甚至比他原生的躯体听话服帖百倍不止。 他自然不是真的失忆,而是借口支开山苍,目的么... 当然是去见季允。 秦顾循着记忆往山门飞奔,竟是如履平地、转瞬即至,甚至停下步伐时,只是微微气喘。 转过头,身后石阶入云,来时的路被云雾遮挡,已看不清了; 再往下走便是山苍口中的山门,饮枫阁列席当今修真界五大世家,山门的恢弘大气自是旁人所不能及。 走得近了,风送来略显刺耳的人声。 目光所及,能够看到山门前有三个人,两人站着只有背影,一人跪着被遮挡,只有个腰杆笔直的轮廓,也看不清面容。 但动脑子想想,就知道他要找的人是哪个。 秦顾缓步靠近。 这两人修为不及他,又背对着,没发现他的到来; 季允始终低着头,似乎也不曾察觉。 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秦顾耳中。 “师弟昨日得罪了少盟主,这饮枫阁你也待不了了,剑谱你留着也没用,不如给我们,换我们在少盟主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躺着也中枪的秦顾:... 等了等,只有风声。 另一名修士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个葫芦:“真是不知好歹,这清高样装给谁看?毕竟同门一场,这壶饯别酒,师弟可得赏脸喝下。” 说着,他拧开葫芦口,高举过头顶,手腕顺势转动,烈酒刺鼻的气味迅速漫延,羞辱的酒液自壶口倾泻而下—— 像毒蛇爬过,在红衣上留下蜿蜒水渍。 等等,红衣? 修士瞪大眼睛,白天见鬼般发出一声大叫:“少、少盟主?!” 修士吓得面如金纸,他根本不知道秦顾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却知道自己的酒泼到对方身上去,他只会比季允滚得还快。 可那让他肝颤心惊的青年,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勃然大怒。 酒液湿了他半边衣衫,滴滴答答黏在他身上,勾勒出青年出挑的身体线条,他唇角勾起,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这一眼,修士浑身寒毛倒竖,不可遏地颤抖起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秦顾:? 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吓人程度。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欺辱同门,仗势欺人,为门规所不容。” 每说一个字,便有一分威压袭来,修为的碾压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待话音落下,两名修士已经匍匐在地,看样子恨不能直接钻进地里。 秦顾见好就收,收了几分灵息:“去领罚吧。” 两名修士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去领罚了。 处理完闲杂人等,秦顾转过身。 陡然对上一双黑到发紫的眼眸。 自挡下烈酒到惩戒修士,季允始终一言不发,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这双漂亮的眼眸却证明,季允始终在注视着他。 而哪怕二人的目光一触即分,秦顾依旧在季允眼底看到了浓郁的寒意与杀气,刺骨浓烈。 这也在秦顾的意料之内,他只当做没有看见,蓦地闷哼一声,抬手捂着脑袋——精准地摸到了绷带缠绕的地方。 季允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迟疑片刻,到底还是伸手扶住秦顾摇摇欲坠的身体:“秦师兄,小心。” 秦顾借机侧目打量着他,季允虽搀着他,眉心却微微蹙起,双眸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空地。 如果给他一个机会,恐怕季允会立刻撤手,嫌恶之深,说不定还要用绢布擦两下。 秦顾心里苦笑:原身真给他留了一个烂摊子。 看看他把季允欺负成了什么样子,竟连装也不乐意装。 棋盘上的是死局,推倒重来方为上策。 秦顾摇了摇头:“多谢,...你是?” 这一声他在心里排演了数遍,此刻尾音上扬且犹豫,拿捏得恰到好处。 季允皱眉,冷漠疏离:“师兄这是何意?” 又在排演什么新把戏? 秦顾无奈地笑了笑,神色坦荡而诚恳:“如你所见,有许多事...我记不太起来了。” 季允眼中的情绪从厌恶转为探究,道:“师兄失忆了?那还真是巧。” 秦顾敏锐地捕捉到季允言行中毫不掩饰的试探—— 这话夹枪带棒,就差把“师兄演技过人”直接说出口了,若是换了原身在这里,被如此明褒暗讽地揶揄一顿,恐怕即刻就要炸锅。 多说多错,秦顾只假装没听出来,忍了。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什么最要紧? 当然是任务成功率。 按照原身的设定行动固然方便,却无异于作茧自缚,而痛改前非、抱主角大腿... 他不觉得季允会相信“作恶多端的师兄睡了一觉突然改邪归正”这种邪门故事。 总归“失忆”二字不是他亲口提的,眼下的情况是真是假,就让季允自己去猜吧。 谁让他磕到脑袋是事实,万分之一的概率也是概率。 秦顾微笑,季允面无表情,一时相顾无言。 尴尬的气氛被振翅声化解,一只纸鹤扑棱着翅膀从山下飞来,绕着秦顾盘旋一圈,悬停在他身侧。 这是下级仙门向上级求援的飞鹤,能够自动锁定修为最高的修士。 飞鹤在秦顾掌中摊成一张纸,一行金色字文从纸上浮起,只有寥寥数言: 恳请饮枫阁出手相助。 落款霖安青松观。 青松观是饮枫阁地界内的一个小门派,以善处理妖异闻名,观主是化神期修士,最近正在闭关,代理观主则是出窍期,修为与秦顾相当。 季允问道:“师兄,可要上报仙盟?” 掌门不在,饮枫阁事由默认移交给秦顾处理。 原身处理得一塌糊涂,因此季允征询秦顾的意见也只是例行公事,实际并没有希望他有什么见解。 但今时不同往日,秦顾沉吟一下,立刻便有了动作。 只见他的指节虚空一点,纸鹤在灵力作用下重新折起,沿着来时的路悠悠飞行。 秦顾道:“青松观选择飞鹤传书,说明情况紧急,耽误不得。仙盟合该知道此事,稍后我便请门中长老通知母亲,但我们得先行一步,探探情况。” 这是效率最高的解法,正与季允所想不谋而合,季允的目光又深几分。 秦顾又道:“师弟,我如今的状况,只怕还需要师弟与我同行。” 季允不知秦顾在打什么主意,明显是想要摇头拒绝。 偏偏此言合情合理,让他找不到理由,只能点头答应。 此事便如此定了下来,二人约定翌日动身,季允多待一秒都似勉强,立刻拱手告辞,像在避瘟神。 秦顾苦笑,独自一人沿着石阶而上,一边走,一边将目光投向远处。 脑中响起“叮!”的一声。 【支线任务:双喜娘娘 任务情报:??? 任务难度:以您目前的修为,较难完成。】 【奖励:提升主线任务成功率。】 【请慎重考虑是否接取任务。】 纸鹤飞来的同时,支线任务同步发布,没有解说,也不给适应的时间。 机械音反复劝告他不要铤而走险,但这是秦顾挽回几乎见底的任务成功率的唯一机会。 秦顾没有犹豫:“是。” 2 第二章 翌日清晨,秦顾和季允一同下山。 霖安离清县不远,御剑而行不过小半天,脚下的风景便开阔起来,霖安城的大门出现在前方。 仙盟有规定,除非必要,修士不得在凡人面前使用术法。 秦顾与季允便在距离城门不远的竹林里收起剑,转为步行前往。 纸鹤比他们更快,青松观已接到回信,派来迎接的修士是名一身道袍的青年男子,远远朝他们拱手作揖。 秦顾双手交叠回礼,趁着还有段距离,悄悄向季允投去求助的目光。 他还在扮演“失忆”,自然不该认得眼前的修士。 季允神色不变,看不出情绪:“这位是青狸师兄。” 秦顾从善如流:“青狸师兄,好久不见,情况如何了?” 自然得好像上一秒还在问“是谁”的不是他一样。 青狸没看出来,眉宇间忧愁萦绕:“少盟主,边走边说吧,这边请。” 三人往城内走,青狸愁眉苦脸地说起现状: 自上月起,霖安城内失踪案频发,官府追查无果,只得请仙门出手。 青松观派出两名弟子,本以为是寻常妖物作祟,谁料追踪下去,那两名弟子竟失去音讯,就连法器都寻不到他们的踪迹。 “偏偏师尊闭关时出了这样厉害的妖物,”青狸哀叹,“恐怕只有少盟主这样的修为才能解决了。” 秦顾:... 有一种微妙的捧杀感。 他诚恳地摇了摇头,一边说着“谬赞”,一边换了个话题:“这件事,青松观可有什么眉目——借过——了吗?” 秦顾被身后的行人挤得一个趔趄,撞他的人道了一声“抱歉”,继续兴高采烈地往前走着。 扭头一看,他们已不知不觉置身于人流之中,来往行人出双入对,善男信女情真意浓,一看就是情侣。 再看人流前往的方向,一座四角尖尖的庙宇出现在眼前,上有“双喜娘娘庙”五字牌匾,庙前人头攒动,如潮水起伏。 青狸道:“失踪之人都去过双喜娘娘庙,就是这里。” 支线任务的名字也正是双喜娘娘。 只不过,他已做好了双喜娘娘是野路子神仙的准备,却没想到其竟在霖安城中独享一座庙,香火还如此繁盛。 秦顾侧目:“青松观不停止此庙供奉,是怕打草惊蛇?” 他这话没头没尾,青狸愣了一下:“诚如少盟主所言,双喜娘娘庙香火太旺,每日往来敬香之人奇多,若此事传了出去,恐怕会在霖安引起恐慌,也会被那妖物察觉。” 修真界有护卫人间之职,若无法清除妖物,仙盟同样会追责青松观,这大概也是青狸不愿事情闹大的原因。 秦顾没有揭穿他的小心思,迈步顺着人流走入庙中。 庙不大,只有一间主殿,和两间供僧人起居的屋子。 主殿内,一尊纯金神像端坐莲花台上,是女子形貌,眉眼低垂,手中执着一根红线,余手结与愿印,便是双喜娘娘。 僧人都站在进门处,求姻缘的男女从这些僧人手中接过红绳,系在双喜娘娘垂落的手上,再恭敬上一炷香,投些香火钱,便算是走完了流程。 在佛像的注视下,庙内本该是神圣而肃穆的; 然而自踏进庙中起,四周就仿佛散逸着腐朽的因子,像梅雨天的潮湿空气,让人浑身不适。 秦顾调动灵息,隐隐能看到空气中混杂着几缕黑色雾气。 “有魔息。” 季允刻意压低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是,”青狸在一旁接话,“贫道惭愧,我们虽察觉到了庙内的魔息,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源头,这股魔息极其微弱,但又无处不在...” 再加上,双喜娘娘庙内香火极旺,很大程度上冲散了魔息,使其踪迹更难寻觅。 秦顾懂了,依照这本书的修真体系,境界之间的差距宛如天堑,既然青狸等元婴期修士做不到,那... 好吧,只能靠他了。 虽然秦顾发自内心不想抢主角的风头,但谁让在场只有他已至出窍期。 定了定神,秦顾迈步向双喜娘娘的神像走去,他走得很慢,边走边侧目观察着来往行人。 如果失踪者都曾进入过双喜娘娘庙,那么无论他们所求为何,一定都做过同一件事—— 将红绳缠绕在双喜娘娘的手上。 秦顾学着这些香客的样子,双手恭敬地将红绳缠绕上双喜娘娘的指尖。 与此同时,一道灵息沿着红绳蹿入神像,迅如闪电。 这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何谓不敬神佛。 一旁的青狸见状瞪大了眼睛:“少盟主,我们已调查过这尊像...”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一道黑雾自双喜娘娘捻着红线的手中飞出,一头撞出庙外! 早在过来时,秦顾就已计划好了路线,是以庙内拥挤的人群丝毫影响不到他的脚步,还不忘嘱咐:“季师弟,看好神像!” 说完,他迈开步子,迅速跟了上去。 魔息逃窜得很快,宛若一条在街上穿梭的蛇,秦顾自然不能让它逃了,注意集中在眼前脚下,紧紧跟随。 追着追着,他猛地一停。 不知何时,周遭喧闹的人声停了。 不,不对,似乎从他踏出双喜娘娘庙后,就再也没听到呼吸以外的声音。 心中警铃大作,秦顾这才发现,身侧尽是浓重的雾气,不止行人,连街道与屋檐都若隐若现,几乎被雾气吞没。 许是意识到无法再引诱年轻的修士,那道魔息也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迷雾深处,似有脚步声响起,伴随女子的吟唱。 秦顾想起机械音曾拼命阻止自己接取任务,大概祸乱霖安的妖物与他的实力不相上下,甚至大概率在他之上。 那么... 寒光闪过,长剑出鞘,凛冽剑气将迷雾劈开一道裂隙。 浓雾并没有立刻回拢,裂隙深处隐隐显出个女子婀娜的背影。 长发及腰,玲珑有致。 可明明是背影,女子却似乎不断向着秦顾靠近。 视线向下,秦顾骇然发现,女子的脚尖是朝着自己的! 什么女子,分明是个怪物! 饶是他看恐怖片面不改色,依旧觉得现实中看到这一幕足够惊悚。 秦顾持剑的手略有汗水沁出,脑中迅速回忆原身习得的剑招,在那怪物接近的刹那,一剑挥出! 这一剑伴有十成的功力,剑气所至,将地上的砖瓦都砍得崩裂开来。 “锵——” 金器相撞发出刺耳声响,怪物倒退数米又立刻反扑,招招向他心口袭去。 秦顾抬起手腕,堪堪挡住怪物的攻势。 手臂被震得发麻,怪物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剑光又转瞬而至。 秦顾侧身躲过,正欲反击,表情骤然一僵。 剑? 再看那雾中的怪物,五指死白,黑色的指甲长如利爪,哪里有什么剑? 又是一掌砸来,秦顾猫腰一躲,佩剑在空中一斩。 这一斩漏洞百出,只在半途就被截住。 与此同时,秦顾的面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绝不可能看错,怪物这一挡,使得是饮枫阁的《枫荻剑法》!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眼前怪物的身形骤然溃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冷眸冷面,气质出尘。 秦顾失声:“季允?!” 季允却不为所动,剑招又快又狠,招式中带有滔天恨意,直往他面门刺来。 秦顾转剑格挡,看向季允的双眼,勾人心魄的紫黑双眸中毫无焦距。 情势已经很是明了,迷雾是幻术,怪物诱他深入,实际是想让他与季允互相残杀。 可季允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让季允守着双喜娘娘像吗? 知道对面实际是季允,秦顾反而束手束脚,被迫转攻为守,一边躲避季允的攻击,一边思考如何唤醒对方。 季允却不管这些,出剑干脆利落、步步紧逼,秦顾被生生逼到巷尾,已是退无可退。 而季允仍没有苏醒的迹象,不知为何中魇极深。 二人之间的距离已近到极致,季允的剑意穿透空气,如狂风骤雨倾泻而来。 秦顾并未躲闪。 利刃扎入左肩,秦顾不退反进,灵息凝聚在指尖,朝季允眉心的枫叶纹用力一点! 温柔的、灼热的灵息顺着眉心涌入识海,季允踉跄一下,迷蒙的双眸重新有了焦点,他还有些刚刚睡醒似的茫然,先是下意识观察四周,而后才将视线转回到身前。 正对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季允一愣,只见秦顾脸色苍白,脖颈间有青筋鼓动,似乎强忍着痛; 目光再下移,一柄长剑横插在二人之间,剑尖已没入皮肉,鲜血淋漓而下,将秦顾的红衣染得更红。 秦顾于是看着季允俊俏的脸蛋一点点变得惨白,眼底写满不可置信,不合时宜地想:真是我见犹怜。 穿透血肉的剑被缓缓收回,饶是季允万分小心,刀刃割破血管的声音仍清晰可闻。 秦顾咬牙忍痛,还不忘安慰:“没事,小伤而已。” 季允张了张嘴:怎么可能没事?你分明痛到发抖。 “师兄,”季允上前扶住他,“我...” 秦顾可不敢接受主角的歉意,迅速转移话题:“你怎么在这里?” 这才是关键,季允将“抱歉”咽下,转而道:“师兄去了一个时辰,我看天色已晚,恐...所以顺着魔息追了出来。” 一个时辰?可秦顾明明记得自己才刚进入迷雾不久。 迷雾不仅能制造幻觉,还能扭曲他人对时间的感知? ...这妖物比他想得还要更难对付。 季允清醒过来后,围绕他们的迷雾就不见了踪影,四周重新变为寻常街道的样子,就连打斗痕迹也一并消失。 一看天空,圆月高悬,已入夜许久。 简单给肩膀止了血,二人马不停蹄返回庙中。 青狸正神色紧张地来回踱步,与他一起等待的还有几名庙中的僧人。 见他们回来,青狸喜出望外地迎了上来,一看到秦顾挂了彩的狼狈模样,笑容又僵在脸上:“这,少盟主,这是...” “一点意外,”秦顾摆了摆手,让他不必在意,“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神像可有异动?” 青狸点点头,又摇摇头:“神像倒是没有异动,但我问了僧人,这神像是不久前城中一个贾姓富商捐赠的,抬进来时用红布盖着,我已打听了这名富商的住处...” 说到这里,青狸顿了顿,将决定权交给秦顾。 秦顾却没接话,眼眸狐狸般眯起。 纯金神像,用抬的? 不合常理。 要么,庙里的僧人说了假话; 要么—— 秦顾微微颔首,在一众大惊失色的目光中,反手执剑,剑柄顶端轻击神像躯干。 他动作轻松,相触时却发出“咚!”的一声轰鸣。 神像以触击点为中心开裂,整个正面刹那间粉碎! 3 第三章 仙盟少盟主,一言九鼎、地位斐然,纵使当着他们的面不敬神佛,僧人们也敢怒不敢言。 哐——嚓! 神像应声碎裂,显露出黑黢黢的内里,竟是空心的! 半边脸碎裂的双喜娘娘不再慈悲,仅剩的眼中射出怨毒的目光。 与此同时,数道魔息宛如蛇的信子从神像中吐出,拼了命地向庙门窜去。 秦顾早有准备,手已摁上佩剑,喝道:“别让它跑了!” 却有人比他更快。 只见一道白影闪过,剑光白练般散开,将魔息前路尽数截断,魔息仓皇逃窜,又折返扑向神像,剑光却已将其识破,刹那间收拢成笼状,将魔息困囚其中。 秦顾眼疾手快,从青狸腰侧拽下伏魔葫芦,同时掐诀催动,将魔息收入葫芦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收剑入鞘的季允。 季允的目光停在秦顾渗血的肩头:“此等妖物,不劳师兄亲自动手。” 秦顾一愣,心想谁跟他说主角是切黑,这明明是一朵贴心的小白花,当即笑道:“多谢师弟。” 换作以往,原身被人抢了功劳,就算表面上装得谦和,也隐藏不了眉宇间的阴鸷; 但此刻秦顾的笑容却如春风化雨,笑起来时双眸也弯起,看不到一点昔日小肚鸡肠的影子。 季允的眸子暗了暗,眼底情绪不明。 秦顾没注意到季允的表现,端详着手中的伏魔葫芦。 魔息正在里面横冲直撞,震得葫芦颤动不止,好似要碎裂开。 青狸如梦初醒,先客套:“少盟主与季师弟,当真是默契十足。” 秦顾闻言只觉汗颜,将葫芦还给青狸,道:“这似乎是地魂。” 这个世界的设定里,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之一便有地魂,代表着人的恶念。 人死以后,三魂离体,转世投胎;但若执念未消,魂魄便会徘徊于世。 不过,象征恶的地魂与代表善的神像,似乎八竿子打不着一起。 这就是问题所在,秦顾快步走向残破的神像,剑尖在废墟中拨弄片刻,挑起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定睛一看,是个破烂的锦囊,似乎有多处破损,却被缜密的针线细细缝好。 确认没有魔息残留,秦顾取出锦囊中的物什,是两缕缠绕在一起的头发,目露困惑。 总算找到插话的机会,青狸三两步凑近,为秦顾找补:“新婚燕尔的男女为求永结同心,会剪下自己的头发绑在一起,称作同心结...少盟主还未到娶亲的年纪,不知道也正常。” 不,秦顾默默地想,原身大概是知道的,只不过现在占据身体的灵魂是他,虽然他死时已有二十五岁,但重病多年自顾不暇,对情爱知之甚少。 还有人比他更困惑,季允道:“头发是常见的诅咒之物,为何要把把柄交给他人?” 青狸:... 饮枫阁修得是无情道吗?? 他收拾好如遭雷击的心绪,主动开口:“少盟主,您的伤口需要处理,不如先回青松观安歇?” 秦顾差点忘了自己肩头还有伤,一想起,伤处又作痛不止,当即答应下来。 他去追赶魔息时,双喜娘娘庙已被青狸带人翻了个底朝天,神像是唯一值得在意的物件,多留无益。 再说日夜兼程,他们也确实需要休息。 青松观在霖安城郊的一座山上,青狸为他们准备了两间相邻的上房,交待了几句便先行告辞。 秦顾朝季允点头:“今日辛苦师弟,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去那富商家中瞧瞧。” 二人各自进房。 关上房门,秦顾脱下外袍,侧目看向肩头伤口。 季允那一剑不曾伤到筋骨,但正面接下元婴期修士蕴含灵力的攻击,伤处还是血肉模糊,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死死咬着嘴唇将里衣剥离,额头汗珠密布,秦顾倚床喘息片刻,翻找起从饮枫阁带下的灵药。 紧闭的门突然被敲响,竟是季允去而复返:“师兄,睡了吗?” 秦顾看着桌上亮起的油灯,一时语塞。 而季允的客套也只有一秒,很快推门而入,手里还捧着一卷绷带。 少年清冷的目光落上秦顾裸1露的上半身:“受伤多有不便,我来替师兄包扎。” 秦顾顿时受宠若惊,却同时感到些许违和:季允对他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快得不合常理。 心里疑云密布,脸上却不能表现出分毫,秦顾调整好思绪,在桌前坐下; 甫一坐定,季允的手便探了过来,两指并拢落在他伤处一寸位置。 指尖温热,小心地摁揉着紧绷的肌肉,灵息顺势涌入,偶尔牵动伤势也只剩轻微刺痛。 秦顾惬意地微眯双眸,感到难得的放松。 困意渐起,却听季允道:“又让师兄因我受伤,对不起。” 心脏砰砰直跳,秦顾骤然被吓醒,却见季允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手上动作不停,还在为他按揉。 秦顾顿了顿,斟酌着用词:“今日在雾中,我也被那妖物迷惑,况且你是关心则乱,不是你的错。” 关心则乱一词,他自己听了都想笑,却不得不继续:“至于...又,师弟可是指切磋一事?那不是我自己摔下来的么?” 这回轮到季允沉默了,片刻,季允撤开手,转而抠挖出药膏涂抹,又小心为他缠上干净绷带。 处理好伤口,他才再次开口:“多谢师兄宽宏大量。” 说罢,季允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这话怎么听都是拐着弯骂他,秦顾却无暇顾及,只觉冷汗浸湿后背。 季允此来,疗伤是假,试探才是真。 秦顾苦笑,抚了抚肩上的绷带。 他果然没有相信自己是真的失忆,但今天硬生生接下的这一剑,大概让季允摇摆不定了。 任重而道远,先睡觉再说。 鸡鸣的时候,秦顾从睡梦中醒来,伤口经过一夜已近痊愈,他便简单整理下衣物,推门而出。 季允和青狸已然在门前等他,城中不可御剑而行,三人便骑马前往那捐赠神像的富商家中。 富商姓贾,做的布料生意,发迹就是近几年的事情,资产在霖安城中也算排得上号。 他们借了官府的名义,贾富商一早就派了府中管家迎接,自下马入府起,一路都有下人问好,甚是恭敬。 接近中堂,大腹便便的贾富商亲自在长廊里侯着,一边陪笑,一边请他们入座。 秦顾皱眉,倒不是礼数周全不好,只是从贾富商到管家下人,一个个都像是要把他们往屋子里“赶”。 分明贾府甚是气派,难道庭院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 多留了个心眼,秦顾落座时,不动声色地释放出一缕神识。 出窍期修士可将部分神识与本尊剥离,在场几人中,唯有他能做到。 但做不到,不代表无法察觉,神识释出的刹那,两道视线一左一右投了过来,似乎在问:发生什么事了? 秦顾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贾富商自是不知道秦顾的小动作,挥手屏退下人后,“哈哈”笑了笑:“诸位大人,不知找草民有何事啊?” 虽冲三人抱拳,面相却朝着秦顾,显然是在等他开口。 短短几步路,贾富商便一眼看出了秦顾的身份最高,此人察言观色能力之强,让秦顾暗暗心惊。 话都递过来了,没有不回的道理,秦顾思忖片刻,自袖中取出神像里的锦囊:“老爷可识得此物?” 连其他两人都没想到秦顾如此单刀直入,贾富商更是一怔:“这...不知大人是什么意思?” “您是聪明人,我也不拐弯抹角,”秦顾将锦囊放在桌上,“数月前,您请人塑了一尊双喜娘娘像,这锦囊就是从神像里找到的。” 贾富商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那神像...” 秦顾道:“砸了。” 语气平静,好像在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贾富商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半晌,发出沉沉一声叹息:“几位大人有所不知,其实这锦囊,是我多年前与一女子的定情信物。” 说着,他语意悲戚:“我经商,免不了出门在外,等我回到家乡,她已过世许久,竟是没见到最后一面...这尊双喜娘娘像,也是为了尽一尽我的哀思。” 秦顾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贾富商的一举一动,言辞恳切:“老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只是女子去世多年,怎么最近想起来打造神像了?” 一旁的青狸颤抖几下,险些笑出了声,连季允的目光都变得复杂些许。 贾富商擦眼泪的手一停,倒是看不出异样:“不瞒您说,最近几个月,我总是梦到她,恐怕是她在地下过得不好...” 于是造了神像,为这名叫蝉娘的女子积德。 倒是没有明显的逻辑漏洞,秦顾拿起一块桂花糕吃了,拍拍手上的碎屑:“茶和桂花糕都不错,多谢老爷款待。” 便站起身,又将锦囊收好:“这锦囊还不能还给您,等案子了结,自当亲来归还。” 这就结束了?贾富商喜出望外,见秦顾要走,赶忙挥手叫管家送他们出去。 从进府到离开,还不足半个时辰,等远离贾府,青狸忍不住问:“少盟主,您当真觉得这姓贾的没有问题?” 秦顾笑而不语,青狸急急道:“少盟主,就算贾富商所言不虚,但神像中的地魂若真是那女子的,那...” 那就不是积攒功德,而是镇压魂灵了。 周遭忽有灵息波动,青狸抬起脸,只见一簇金红光芒在秦顾身侧萦绕,旋即与他合为一体,这才想起: 秦顾在贾富商家中留了一道神识! 神识能将所见所闻共享给本体,如今神识归位,秦顾唇角的笑容却一点点收敛起来。 青狸说得没错,贾富商显然不知道他们是仙门中人,这才敢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他的话未必全是假,但至多也只有一半是真,而塑神像的目的,更是完完全全的谎言。 方才贾富商激动落泪的同时,神识也将贾府转了个遍。 在宽敞明亮的府中,有一处格格不入,竹林密布,不见天日。 竹林中有座七边形石台,七边皆被锁链捆缚,而石台上,刻着不知是谁的生辰八字。 秦顾透过神识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头皮都发麻。 ——锁魂阵! 将魂魄镇压在石台之下,日夜受铁链禁锢,直至魂飞魄散。 这是极为恶毒的阵法,已被修真界废止多年,原身只在饮枫阁藏书阁里偷偷翻看过,就被其母罚了整整一月紧闭。 也就是说,现今还会使用这种锁魂阵的,唯有... 魔修。 4 第四章 贾富商身上没有任何灵力,可见魔修另有其人。 不仅如此,能够将锁魂阵运用自如,这魔修的修为与秦顾相比,只高不低。 更叫人悚然的是,分明书中的这一时期只讲述了季允被原身压迫欺辱,绝无魔修的踪迹; 难道是他的穿越,让剧情线也发生了变动? 现在去后悔自己不该叫上季允已经没有意义,秦顾神情冷峻:绝不能让季允和魔修碰面! 周遭的空气随着他情绪的波动骤然冷凝,像结了一层寒霜。 青狸压低嗓音对季允道:“少盟主不愧是饮枫阁的传人,对魔修当真恨之入骨。” 季允幽紫的眸子凝视着前方的红色背影:“嗯?” 青狸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忘了你是近年才入仙门,不知道也正常...” 正打算继续八卦,一只纸鹤振翅飞来,一头撞在青狸脑门上,发出“咚!”的一声。 方才二人窃窃私语,秦顾一直假装听不见,这回动静这么大,再装不得,当即转头看去,便见青狸揉着额头,而那纸鹤上浮现出一个金色字符。 “回。” 比上一次还要言简意赅,换言之,比上一次更加紧急。 三人策马疾行,等到了青松观门口,秦顾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将青松观围挤得水泄不通,几名弟子呼喝着“别挤”,顷刻就淹没在人声中; 青狸只得带着他们从偏门进,做贼似的溜进观内。 进了大殿,一名身着道袍的青年正闭目打坐,听到他们进来,方睁开眼,一双眼眸空若无物。 这就是青松观的代理观主,名叫青鱼,与青狸一母同胞,二人面容有七八分相似。 情况不容乐观,秦顾便省了客套:“青鱼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青鱼摇了摇头:“人。害怕。” 秦顾:... 修真界人才辈出,天资高的大多都有些独特,眼前这一位显然是极为典型的代表。 青狸解释道:“兄长的意思是,有人将妖物出没的事传了出去,去拜过双喜娘娘的百姓害怕,要青松观给个说法...谁那么多嘴!” 最后一句明显不是青鱼说的,不怪青狸恼火,他们本想暗中解决妖物,如今看来是功亏一篑。 “未必是我们之中有人多嘴,”秦顾拧了拧眉心,“而是有人故意放出了消息。” 否则他们前脚刚离开贾府,后脚就流言四起,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恐怕是贾富商见查到了自己头上,在他们来之前就派人散布了流言。 眼看着人潮距主殿愈近,秦顾颇为惆怅地叹了口气。 青松观弟子不敢对百姓动用法术,身为代理观主的青鱼也无法给出任何承诺,双方僵持得越久,他们的劣势就会越大。 不能再拖。 整理好骑马时皱起的衣袍,他迈步向着观门走去。 在秦顾的授意下,几名青松观弟子向他行礼后退到一边。 这一简单的举动,却让百姓们感到仙门撤去了屏障似的,不再界限分明。 不顾耳畔的惊呼,秦顾双手交叠,向人群深行一礼。 而后才道:“诸位,我向你们保证,会竭尽全力护你们周全,三天之内,一定将此事妥善解决。” 他贯彻了自己的风格,略过了寒暄、也没有为修真界找补,只是用温柔而坚定的嗓音,将自己的承诺传达给在场众人。 意气风发的青年,行事尽显成竹在胸,足以让百姓们信服。 但跟在他身后的季允等人却很清楚,此事牵涉极深,又与魔修有关,秦顾的这番话,就像踩在悬崖边的陡石上,冒了极大的风险。 人群里偶尔有质疑:“你的保证做不做得数?” 秦顾字字诚恳:“我乃仙盟少盟主,一言一行,代表仙盟,自然做数。” 百姓们哗然,他们虽不知道仙盟少盟主到底是什么,且看众修士中秦顾最出挑,也知他是领头的人物,是个官。 当官的都这么说了,他们也就放下心来,三三两两散开去。 很快青松观前就只剩下寥寥数人,大多是失踪者的亲属。 喘口气的功夫,季允看向正柔声安慰着他们的秦顾。 风吹起青年墨色的长发,被他随手别到耳后,露出耳垂上一点浅红的小痣。 注意到他的目光,秦顾转过头来,朝他展颜一笑,唇瓣翕动,无声道:放心吧。 呼吸一滞,季允平静地移开视线,心脏剧烈颤动。 这边,秦顾好声送走孙女失踪的老人,脑海中猛地响起久别重逢的机械音,把他吓了一跳。 【检测到任务成功率上升3%】 【任务成功率为:5%】 被意外之喜打了个措手不及,秦顾困惑之余,却也没有更多心思去细究其中缘由。 地魂被镇压后就交给了青松观,由代理观主青鱼看管。 秦顾问:“青鱼师兄,地魂如何了?” 青鱼摇摇头:“无。” 青狸尽职尽责地翻译:“兄长说,地魂失了理智,无法沟通。不知是因为三魂分离太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无法沟通是意料之内,秦顾并没有太失望。 “接下来该怎么办,”其他人都不说话,青狸苦恼道,“少盟主,我们去查查锁魂阵?” 秦顾沉吟片刻:“不可,我们接近锁魂阵,势必会惊动魔修,在失踪案彻底明朗之前,要避免和魔修交手。” 这并不代表他会放任魔修在眼皮子底下逍遥,但此案的关键是救回失踪百姓。 “可...” 可贾富商是唯一的线索,这样一来,岂不是自断后路? 秦顾明白青狸的纠结,他看了一眼天色,堪堪午后,便垂眸道:“各位,先回房中小憩片刻吧。” 说罢,他率先拱手告辞,回房了。 季允紧随其后离开,大殿内只剩下青狸的一声“啊?”在回荡。 青鱼重新盘腿打坐,闭眼前,他一向淡漠的双眸流露出一丝怜悯:“少盟主,标记,没发现?” 是夜。 秦顾静坐塌上,数条金红灵息如丝线缠绕在指尖。 蓦地,其中一道灵息剧烈颤动起来。 秦顾睁开眼,眼中光芒清透如练,几息之间走出门。 旁侧的门同步打开,季允从黑暗里走出,也是毫无倦色。 秦顾脚步一顿,等季允走到与他并肩。 无需多言,二人御剑而行,屋舍在脚下飞速略过,秦顾追随灵息波动,落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巷子里。 甫一落地,就听到凄厉哀哭:“女儿啊!你要去哪里?你说话呀!” 快步赶去,只见一对中年夫妇死死抱住一名妙龄少女,而那少女对父母的哀求置若罔闻,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她似乎力大无穷,以至于几乎拖行着父母在行走。 魔息在少女周遭盘旋,化作推力迫使少女前进; 相比之下,金红的灵息就显得微弱许多,但每每魔息意图侵入,又总被灵息阻挡而不得。 这就是秦顾留下标记的真正意图,一缕灵息抵挡不住妖物,却能为他们争取宝贵的时间。 顺着少女空洞的双目看去,恰是霖安城门的方向。 看来失踪者都出了城,怪不得官府在城内搜不到踪迹。 双指并拢撤回灵息,趁魔息意图趁虚而入之时,秦顾迅速抬手点在少女眉心! 只见金光大盛,魔息被震飞数米,仓皇逃窜; 而那少女双腿一软,直直倒了下去。 秦顾将她交给夫妇,与季允对视一眼,拔腿向着魔息逃窜的方向追去。 魔息钻出城门,一头撞入郁郁葱葱的竹林。 秦顾眉头一蹙:锁魂阵四周也是竹林! 而眼前,竹林间浓雾四起,女子的吟哦环绕在耳边,恰如旧事重演。 只不过这回,有了先前的经验,二人都没有再中幻象,一步步往迷雾深处走去。 离得越近,女子的唱腔越清晰,仔细辨认,唱得是: “莫非你两眼昏花, 看不见我是你结发之妻?” 配上哀婉的吴语,句句泣血。 不出意外,这戏腔的主人就是蝉娘; 贾富商果然撒了谎,蝉娘之死绝不是病故那么简单! 秦顾屏息凝神,将气息尽数隐匿,他能感到竹林中的魔息愈发强盛,远比他想得还要可怖。 双喜娘娘像内的魔息只是极小一部分,这显然才是妖物真正的实力。 秦顾吞咽了一下,感到喉间干涩。 又往前走了几步,眼前总算出现了浓白以外的景象。 只见一道婀娜身影坐在巨石上,长而锋利的指甲贴着一名女子的脖颈,那女子目露惊恐,却被毒蛇般的魔息桎梏,说不出话也无法动弹。 她们对面,颓然跪坐着一个男子,双目无神,脸上写满了催眠般的呆滞。 妖物——或说蝉娘——黑色的指甲贴近女子颈侧,尖甲划破皮肤,血珠蜿蜒滴落。 蝉娘软笑道:“官人可愿换命?” 被夺了神智的男子当然只能凭本能回答,缓慢地摇了摇头:“不愿。” 女子的眼眶猛地红了,大颗眼泪滚落下来,身子簌簌发抖。 指甲却从女子颈边撤开,蝉娘一边舔着指尖鲜血,一边笑吟吟地摇着脑袋:“负心汉,杀。” 话音落下,数道魔息拔地而起,向着男子面门而去; 秦顾的剑同时出鞘,只等魔息再靠近,便能一剑斩断; 一声鸣叫撕裂空气,好像婴儿的啼哭,又似嫠妇的抽泣。 秦顾脊背发冷,猛地看向声音来处—— 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用鲜红的双眸注视着他们,扑棱几下翅膀,从竹枝上飞起,转瞬消失在雾中。 迷雾刹那间消散,哪里还有蝉娘和那对男女的身影。 日光穿透竹叶洒在地上,留下一个个黑色窟窿。 而他们出城时,才刚刚入夜。 5 第五章 秦顾仔细回想着两次进入迷雾的情况: 第一次,他自觉才刚踏入雾中不久,季允却说已过了一个时辰; 第二次,他们雾起时月色皎洁,雾散时却已艳阳高照。 毋庸置疑,身处于迷雾中,不知不觉就会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至于那只乌鸦... 秦顾的眉头深深蹙起:乌鸦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监视了他们多久? 如果乌鸦早就在看着他们,为什么不在他们进入迷雾时就发出警报?可如果不是,这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巧到一时一刻不差分毫么? 收剑入鞘,秦顾道:“抱歉,...先去城里问问吧。” 他道歉的对象当然不是季允,而是那名恐怕凶多吉少的男子。 季允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师兄不必自责。” 公式化的安慰也多少有点效果,秦顾笑了笑,沿着来时的路走出竹林。 季允注视着他的背影,过了片刻才跟上;竹叶的影子扫在他眼睑之间,晦暗不明。 ——秦顾出生修真世家,在他眼里,凡人与修士的区别无异于人与猪狗。 这么一个唯血统论的修真者,失忆后,竟然会拔剑去救一个凡人。 回到城中,街上行人不少,小摊贩正支着摊子吆喝,妖物出没的流言似乎未能影响霖安城的百姓。 但这岁月静好的虚像,实际都建立在秦顾的三日承诺之上。 秦顾深深地望着这人间烟火,突然有人叫住了他:“少盟主!” 望向声音来处,便看见青狸与一对男女站在一起,正向他挥手。 再仔细一瞧,这对男女正是昨晚巷中的夫妇。 秦顾迈步走了过去,随口问道:“令爱如何了?” 没成想,他还没走到几人跟前,夫妇二人就直直朝他跪了下来。 秦顾吓了一大跳,难得露出了些无措,赶忙扶他们起来。 两人一边站起,男人一边情绪激动地说道:“感谢仙君救命之恩呐!仙君有所不知,我与我家老婆子四十多了,才有这么一个女儿,她要是真被妖物捉了去,我可怎么活得下去呐...” 男人姓李,自称李老汉,李老汉站起后,向着秦顾连连作揖:“我们听说几位仙君正在追查妖物,就想着,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就在这里等仙君回来。” 听这话的意思,竟是从昨晚一直等到现在,没等到秦顾和季允,却遇到了来寻他们的青狸。 秦顾听了颇为动容,又很是庆幸:“您言重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过,倒真有一事,想向您打听一下。” 他斟酌着用词:“您可知道城外那片竹林...” 话未说完,李老汉的表情就变了,他与妇人对视一眼:“难不成...这妖物,真是...” 秦顾眼皮一跳,等待着他的下文。 李老汉发出一声叹息,用粗糙的嗓音说道:“她也是个可怜人,听说是从南边过来的,要找她的情郎...可那男的早找了新欢,就想用钱把她给打发了,那女子性子烈,一分钱也不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霖安城的人们只当此事了结,谁料没过几天,就发现这女子在竹林里自缢身亡了。 而这故事中的负心汉,自然就是贾富商。 秦顾点点头,李老汉所说与蝉娘在竹林中的表现倒是全部吻合,唯有一点—— 自缢身亡? 联想起贾富商家中的锁魂阵,秦顾可不觉得这是自缢。 李老汉又从兜里摸出几个鸡蛋塞给秦顾,这才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秦顾当宝贝似的将鸡蛋收好:“走吧,再去一趟贾府。” 三人再次造访贾府,这回没有提前通传,管家开门时明显神色慌张,然犹豫了片刻,还是开门欢迎。 等了半晌,贾富商才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衣衫凌乱,腰带松松垮垮,甚至来不及扣好。 秦顾眯着眼笑:“这是打扰到老爷的好事了?” 扑面而来的揶揄讽刺,贾富商只能干笑着:“仙君说笑了,哎呀,我有什么...几位仙君找草民什么事?不是说,了结了吗?” 他对秦顾他们的称呼已从“大人”转为“仙君”,可见对他们关注甚密,秦顾也不揭穿,圆润指尖磨蹭着茶盏边缘。 “自然是蝉娘之事,”洁白如玉的瓷器倒映出秦顾端正的眉眼,“我们已查明,那蝉娘...” 秦顾顺势转向贾富商,见后者满脸紧张之色,笑了笑:“自尽时带着极大的怨气,为祸人间,实在可恶,得尽快铲除了才是。” 贾富商脸上横肉抖了抖,甚至忘记控制面部表情,明显地放松了下来,拱手作揖时像个圆球:“仙君庇护人间,贾某不胜感激!” 正奉承着,一盏茶碗递到他鼻尖处,秦顾带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说了这么久的话,劳烦老爷添杯茶。” 贾富商一愣:说了很久吗? 但他实在高兴极了,立刻接过茶盏,抬起头:“是是,我这就——” 话音戛然而止,贾富商愣愣地注视着笑吟吟的秦顾。 青年眉心的枫叶似乎活了过来,仿佛置身浩瀚无垠的枫树林,而这片枫林的主人,像一位垂怜世人的神,神圣、却又漂亮得如此妖冶。 “老爷?” 温润的嗓音将贾富商唤醒,他惊觉自己竟看着一个男人失神,赶忙讪笑:“这就帮您去准备。” 然而等他端着茶回来,座位上却早已没有几人的身影。 管家道:“仙君说收到了急信,匆匆告辞了,老爷,可要叫那位...” 贾富商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摇头:“叫个屁,没听那领头的说么?哈哈,臭娘们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老子总算解脱了!” ... 贾富商的话清清楚楚传进三人的耳中。 青狸唾了一口:“我呸,真不是个东西,不过少盟主,您方才...” 登至出窍境的修士可以靠灵力构筑独属自己的领域,方才的枫林就是秦顾领域的景象,只不过青狸和季允与秦顾修为相近,也不是他针对的对象,是以未被影响。 将他人拉入领域耗神甚重,青狸实在是很好奇秦顾为何会如此大动干戈。 秦顾素白的手指缓缓剥开鸡蛋,闭眼回忆着从贾富商记忆中看到的景象: 无光的竹林,挣扎的女子最终失去生息,视野调转,一双血红的眼睛注视着他,黑暗中似有影子浮动。 蝉娘死于贾富商之手,而贾富商身边,那双朦胧模糊的鸟目—— 秦顾猛地抬手,蛋壳转瞬间飞出,发出清晰破空之声,直直飞向一户人家的屋檐。 “噗呲”一声过后,有什么东西坠落下来。 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 青狸用脚尖挑了挑乌鸦的尸体:“怪不得离开贾府起就有一种被窥视感。” 是的,这种窥视感如影随形、让人毛骨悚然,但是... 秦顾和季允对视一眼,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相同的凝重。 在迷雾中的乌鸦,一直到振翅离开,都不曾被他们发现踪迹。 分明双喜娘娘的事件原委已逐渐清晰,情况却反而更加扑朔迷离。 不知情的青狸还在念念叨叨:“少盟主,您刚才那一招练了多久?青松观的功法杀伤力不够,您能不能教教我?” 秦顾把剥好的鸡蛋放进他掌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心领悟。” 而后道:“借青松观水镜一用。” 片刻后,秦顾站在青松观内,一面棱镜悬浮在他面前,这棱镜平整如水面,便是各门派掌门保管的水镜。 水镜与飞鹤不同,可以直接与仙盟通信,不受时间距离的限制。 而动用水镜唯一的要求,就是——魔。 指尖轻触镜面,平静的镜面开始波动,漾开阵阵涟漪,很快,涟漪中出现一个女性的虚像。 秦顾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这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仙盟盟主,秦顾的生母,秦如练。 在他犹豫的时候,秦如练的身影已经逐渐清晰,与秦顾一模一样的桃花眼看了过来:“眷之?” 眷之是秦顾的字,眷顾眷顾,便是此意。 见他不说话,秦如练道:“我已知悉青松观之事,说吧,遇到什么麻烦了?” 秦顾悄悄松了口气,他上辈子不是孤儿胜似孤儿,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如练。 此时一看,秦如练显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他便也正色道:“霖安城出现了魔修,此人法力深厚,在我之上。” 他将下山至今的调查经过挑了重点告知,说到魔修驱使乌鸦监视时,秦如练的面色一沉。 “此次仙舟结界破损,有数名魔修趁乱遁逃,其余已悉数捉回,唯有一人,”秦如练表情微冷,“晏白术,他的事情说来话长,不便细讲,你们只需要记得...” 秦如练的目光扫过众人:“若遇到此人,不要与他正面交锋。” 在场几人都是青年一辈的佼佼者,闻言不由齐齐一怔。 其他人震惊,是因为对魔修深恶痛绝的秦如练,竟然会要求他们避免争斗,不惜逃跑来寻求自保; 而秦顾震惊,是因为—— 晏白术这个名字,在原著中着墨不多,作为季允后期的得力助手,每次出手,总是血流漂杵,哪怕换作现在,十个秦顾加起来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此人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成就。 若说原著的秦顾是让季允对修真界万念俱灰的罪魁祸首,那么晏白术,就是那个将复仇的匕首递到季允手中的人。 季允堕魔的功劳,秦顾与晏白术,一人一半。 6 第六章 晏白术修魔之前,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是以在场众人里,竟然还是秦顾了解他最多。 而大殿里其他人都在看他,显然在等着他的安排。 秦顾想了想:在贾富商府中,他故意说出自己要“铲除妖物”,不只是为了趁其放松警惕好抽取记忆片段,更是为了说给藏在暗处的乌鸦——晏白术听的。 但以晏白术在原著中的表现,不可能不生疑。 所以,做戏要做全套。 秦顾向其余几人抱拳,“此事成败只看今晚,各位,还请助我。” 光凭他和季允,对上被魔修炼化的蝉娘,未必稳操胜券; 但青松观擅长收服妖物,青狸一同前往,事半功倍。 至于青鱼,作为代理观主,青松观弟子的调动,就全靠他了。 离入夜还有些时间,秦顾打算回房养精蓄锐。 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猫一般轻的脚步声。 秦顾微微侧身,果然看到季允跟了上来。 才十四岁的少年只到他肩膀,季允抬起头:“师兄打算怎么做?” 秦顾确有打算,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怎么想?” 虽然双喜娘娘案全程都由他在主导,季允存在感不强,但秦顾还没忘了,这本书的主角是季允而不是他。 主角的态度至关重要,如果季允没来找他,他也打算找时间问问季允的意见。 似是没想到秦顾将问题推了回来,季允沉吟片刻:“师尊和长老们教导我们,妖物与魔修为祸人间,当杀无赦。” 说这话时,季允的眸子黑得像一片没有情绪的深渊,秦顾的心跳都有短暂停滞。 季允的答案出乎意料,秦顾吞咽了一下,喉间干涩。 季允望向他的眼睛:“师兄,妖魔是可以被宽恕的么?” 妖魔显然囊括了妖物和魔修,联想到季允未来会是妖魔之尊,秦顾的唇角微微抽搐—— 这是什么送命题?! 但秦顾也不想说冠冕堂皇的空话,如实道:“自然不能,但凡事皆有例外,晏白术将蝉娘炼成妖物,该诛的不是蝉娘,而是晏白术。” “...”季允的眼睛眨了眨,“多谢师兄赐教。” 又说:“师兄肩伤未愈,好好休息。” 转身离开时,不知是不是秦顾的错觉,他似乎看到季允的眼眸亮了亮,与此同时,耳边的机械音雀跃道: 【任务成功率为:7%】 又上升了2%! 虽然这挤牙膏般的上升让人看着着急,但...至少说明他没有说错话。 太阳逐渐西沉,秦顾的房门再度被敲响。 打开门,秦顾下意识唤:“青...” 定睛一看,来人双目虚空,仿佛蒙了一层阴翳,当即改口:“青鱼师兄。” 青鱼向他拱手,从腰侧解下一个经文浮动的葫芦:“给。” 这是收着地魂的伏魔葫芦,秦顾伸手接过,剧烈的震动旋即传来,好像一尾游鱼在鱼缸内剧烈挣扎,魔息滂沱如浪涌,与符文相撞发出铮鸣声。 随着冲击越来越强烈,伏魔葫芦的底部竟出现一道裂隙。 伏魔葫芦快要困不住地魂了。 青鱼的唇瓣碰了碰:“...” 这个面无表情的代理观主似乎很是纠结,最终只是用不赞同的眼神注视着秦顾。 青狸不在,秦顾却难得理解了青鱼的意思。 秦顾将地魂带去竹林的决定,青鱼并不认同。 原因无他,青松观是霖安城灵气最盛的地方,伏魔葫芦尚且摇摇欲碎,若是带进竹林与妖物重逢,恐怕顷刻间就会破碎。 那个时候,他们岂不是更加危险? 秦顾怎会没想到这一层,却并未解释,只是抬手,让红光凝聚指尖,金色叠罩在青色之上,为葫芦又加了一道束缚。 道:“放心吧,青鱼师兄,我自有分寸。” 青鱼见状也不再追问,从袖中取出一沓符箓:“带着。” 这便是完全交付信任了。 秦顾喜出望外,而更让他惊喜的是:“青鱼师兄,原来你会说词语!” “...”青鱼沉默了一下,“嗯。” 二人谈话间,风吹来云雾,遮住落日,唤醒月辉。 与雾一道散逸的,还有几不可闻、却异常肃杀的魔息。 秦顾将伏魔葫芦系在腰间,仰头看向空中圆月:“该出发了。” 失踪案到底还是影响到了城中百姓,入夜的街道行人寥寥,街道两侧不断有浓雾翻滚。 青狸紧张地握紧拂尘:“少盟主,我怎么感觉情况有点儿...” 白雾森冷,寒入骨髓,显然不是自然变化,而是魔息入体导致。 秦顾搓了搓手掌,吐息间都是白霜:“情况不太妙,但来都来了。” 青狸:... 这话是该这么用的吗?他是不是上了什么贼船? 正想再说什么,秦顾突然轻轻“嘘”了一声。 浓郁的雾中突然出现了人的影子,一个、两个... 青年男女成群结队,如一排排浩荡的游尸向着城外而去,一呼一吸之间,步伐分毫不差,就连摆臂的幅度都完全一致。 周遭极为安静,只有整齐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响起,死白的月光偶尔穿透迷雾,平添几分诡异之感。 饶是做好了思想准备,秦顾还是感到寒毛倒竖,他控制着面部表情,示意其余人跟上。 一路混在人堆里出城,距离竹林越近,雾气就越发浓郁,走到后来,就连在身旁几步距离的人都看不见了,厚重的迷雾甚至隔绝了声音,耳畔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 湿冷的空气涌入肺腑,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寒冷。 又往前走了段距离,女子的吟唱悠悠传来: “家常饭粗布衣, 知冷知热结发妻...” 来了! 风吹雾散,女子绰约身姿在竹林间浮动,秦顾赶忙低下头。 身侧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粗布衣摆出现在视野边缘,秦顾放松了些—— 他认得这片布料,为了更好地混入受蛊惑的人群,他们提前换上了布衣,此刻向他靠近的,显然正是季允。 再偏头往后看,青狸在他左后方,脸上写满了紧张。 “负心郎呀负心郎...” 鬼影重重,一时分不清是竹叶的倒影还是亡魂在游荡,蝉娘旁若无人地在竹林间唱着,时而嬉笑时而哭泣,她的声音极为尖利,让人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竹林间的气氛陡然变了,萦绕的魔息像得了指令似的,全部聚拢起来; 秦顾低着头,眼前蓦地出现一双沾满泥土的绣花鞋。 一只指甲发黑的手捏住他的下巴,秦顾被迫抬起下巴,视野一点点上移,便是破烂的罗裙、惨白的肌肤与脖颈间发黑的勒痕,再往上,一张似哭似笑的、涂满脂粉的脸,正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他逼近。 魔息带着腥咸的风向他袭来,体内灵力本能地想要抗拒,被秦顾咬牙止住,任凭魔息顺着他眉心的枫叶不断侵入。 蝉娘的唇角上扬到几乎要将整张脸撕裂,她轻轻吹了口气,最后一缕魔息也钻入秦顾眉间。 蝉娘吟哦似是叹息: “好一对情真意切真鸳鸯,羡煞我呐...” 来不及质问蝉娘口中的“鸳鸯”是指谁,意识就坠入一片沉闷的黑暗。 四周的景象溃散又重聚,秦顾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戏台之上,台下尽是熙攘的看客; 繁冗的戏服好似木偶的提线,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随着锣鼓丝竹声舞动起来。 “...可恨他一朝成富贵,忘恩负义弃结发...” 唱词出口,心下一震—— 这分明是女子声音,吴侬软语,情意绵绵; 再一转头舞袖,台上铜镜映出人的面容,镜中人浓妆艳抹,眉目含情,就是蝉娘! 来不及细看,身躯又自己行动起来,一曲唱罢,台下掌声雷动,而秦顾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在看客中转动—— 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正满脸笑容地向他挥手,定睛一看,这男子的眉眼轮廓与贾富商极为相似,只不过看着年轻许多岁,尚未发福。 胸中好似有热意上涌,知晓真相的秦顾险些呕出来,被迫朝贾富商展颜一笑。 情况已经很明了,他的灵魂正寄居在蝉娘的躯壳内; 而看这郎情妾意的样子,二人显然正在热恋中。 秦顾试着调动灵息,一点一点尝试获得身体的控制权。 而蝉娘已经下了台,直直奔向人群中的贾富商,二人紧紧相拥,贾富商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我已打算进京赶考,只是...我身上的钱,恐怕支撑不了我到京城的。” 蝉娘道:“官人莫担心,我还有些存银,再将行头当了,总能给你凑齐的。” 贾富商深情地抚摸着她——现在是秦顾——的脸:“蝉娘,等我考取功名,一定给你个名分。” 秦顾心里呵呵冷笑,此时的蝉娘深陷甜言蜜语的陷阱,怎么可能想到未来等待着她的是何种悲惨结局。 但他却知道,贾富商这句轻飘飘的承诺,没有半个字兑现。 他没有考取功名,而是成了霖安的富商; 他身边莺莺燕燕围绕,早已忘了远在他乡、散尽家财为自己筹集盘缠的结发妻子。 景象转换,秦顾从蝉娘的视角重温了一遍她是如何典当掉全部行头,又是如何为了借钱而低声细语、受尽冷眼。 但胸中涌动着的情感却告诉他,此时的蝉娘是幸福的。 送别的那天,贾富商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与蝉娘的长发绑在一起,放进破布锦囊送给了她。 ——正是从双喜娘娘像中掉出的那一枚。 锦囊被蝉娘贴身收着、日夜抚摸,有一点点破损便仔细用针线缝好,而她自己身上穿的衣物却早已满是破洞。 起先,贾富商还会传信回来,蝉娘不识字,便到处求人念给她听,脸上满是幸福的笑; 后来,信渐渐少了,蝉娘日日都在村口等着,却再也没有信传来。 蝉娘依旧每日都等,一等就是十年。 热烈的情感从未发生改变,痴情如此,连秦顾也不忍苛责。 ——事情的急转直下,发生在第十一年,也就是幻境外的这一年。 有书生落榜回来,见了蝉娘,犹豫良久,对她道:“你别等了,你那郎君...早成亲啦!连妾室都纳了好几房!” 巨大的茫然席卷过来,秦顾感到心脏被刀割一般的疼痛,这是属于蝉娘的情感。 然而事实上,正因为此刻的他能与蝉娘感同身受,反而能清晰地感知到,在她的内心深处,早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在欺骗自己,直到此时此刻,他人的好心相劝,将她的心脏撕扯得鲜血淋漓。 秦顾无能为力,明知前方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却只能任凭蝉娘坚定的声音从嗓间溢出:“我要去当面问一问他。” 7 第七章 幻境外,竹林中。 时间一分一秒推移,季允的神情愈发凝重。 一只死白的手搭着他的脖颈,锐利的黑甲剐蹭着肌肤,传来细密的疼痛。 但季允不在乎这些,一双眸子盯着不远处、倚竹而坐的青年。 一身布衣也无法阻挡青年出众的容貌,可他眉间的枫叶纹此刻却像蒙了一层翳般,原本清亮的桃花眼黯淡无光,好像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 身后,妖物悠悠发问:“官人贵姓?年方几何?” 秦顾答道:“姓秦,今年十六。” 妖物又问:“官人可曾婚配?” 问题转得生硬,但失了神智的秦顾依旧如实回答:“不曾。” 季允感到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着。 他配合着被妖物挟持为“人质”而不动手,是因为他相信以秦顾的实力,不会面对入侵的魔息而毫无还手之力,秦顾之所以会允许魔息侵入,必然有自己的打算。 但看秦顾现在的表现,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 妖物继续追问:“可有心上人?” 秦顾摇摇头:“没有。” 话音落下,季允感到颈侧的指甲突然逼近些许,下意识想要闪躲。 怜悯的哀叹传来,妖物似乎很是不满秦顾的答案:“听啊,官人并不将你视作心上之人呢。” 季允:... 他无暇质疑妖物的脑回路,牙关咬得发酸。 妖物很快就问出了那个最致命的问题。 “官人可愿以命换命?” 以命换命。 失忆前的秦顾恨不得他去死,而失忆后的秦顾虽与之前天差地别,季允依旧不认为他会回答“愿意”。 这个问题违背了人性,季允无法想象什么人才会在这种问题面前回答“愿意”。 但倘若回答“不愿意”,就会被妖物视作负心汉而杀死。 这是一个无法突破的困局,也是妖物能够肆无忌惮吞食人类、猖獗至今的原因。 因为人性自私,修真者也无法免俗。 可出人意料的,秦顾并没有立刻回答,茫然的脸上竟出现一丝纠结,似乎很是挣扎。 妖物发出一声疑惑的“咦?”,走下巨石,向秦顾的方向走去。 它从未遇到在这个问题上犹豫的人类,忍不住想要探个究竟。 季允的手已经摁上佩剑,冷汗涔涔: 师兄,快点清醒过来! 秦顾并不知道幻境外发生了什么,他还被迫与蝉娘的躯壳绑定在一起。 叶缘划破罗裙,污泥沾染绣花鞋,蝉娘终于来到了霖安。 在好心人的指引下,她找到了贾富商的府邸。 秦顾见过的管家趾高气昂地看了她一眼:“真是什么村妇都想和老爷攀上关系。” “求求你,让我见他一面吧,”蝉娘悲哀地恳求着,“你把这个给他,他会见我的!” 管家拿着锦囊走了,贾府气派的大门在蝉娘面前“砰!”的一声合上。 半晌,等到日暮西垂,府门才重新打开,管家的指引更像施舍,领着她往前厅走去。 她日思夜想的书生,已经成为油光满面的肥胖男人,贾富商的怀里依偎着两名妙龄女子,见她来了,连站也没站起来。 他变得无比陌生,蝉娘的心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贾富商打量着衣衫凌乱的蝉娘,毫不掩饰眼中的嫌恶:“你想要多少钱?” 蝉娘摇了摇头:“我只想听你一句实话,官人,不,贾保贵,你负我,可有什么苦衷?” 蝉娘对自己说:只要他说了,我就会相信。 然而贾富商没有丝毫犹豫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荒唐,唱戏唱久了,你不会真的相信那些恩爱久长的故事是真的了吧?看看这座府邸吧,它和你有哪一点相称?” 贾富商打了个响指,管家拿着一袋碎银,递到蝉娘面前。 蝉娘摇了摇头:“我不要你的钱,贾保贵,你把锦囊还给我,我要走了。” 贾富商的眉头拧了起来,别过脸唾了一声:“惺惺作态。” 他从管家手里拿走碎银,又从桌上拿起锦囊,一步一步走到蝉娘面前。 秦顾感到外力在操控自己转身就走,想来当时的蝉娘便是在这屈辱交加的悲愤之中离开了贾富商的府邸,她没有拿走碎银,只带走了那一只锦囊。 十年,不过笑话一场。 直到此刻,她都没有想过要揭发贾富商的虚伪和无情,而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识人不清。 饶是如此,贾富商依旧没有放过她。 他不仅为了荣华富贵勒死蝉娘灭口,更与魔修勾结,将蝉娘的魂魄永生永世镇压在锁魂阵中。 透过蝉娘的眼睛,秦顾冷冷地注视着贾富商。 这就是双喜娘娘案的全貌,他已经知道前因后果,是时候离开这场幻境了。 魔息惊慌地发现自己无法再控制青年的灵魂,而下一刻,早已蓄势待发的灵力汇聚在秦顾指尖,在贾富商走到蝉娘面前的刹那,秦顾猛地扬手—— “啪!” 他结结实实抽了贾富商一掌,巴掌落下,响声尤其清脆。 秦顾憋着灵力等了这一刻许久,是以这一巴掌将贾富商打得倒退几步。 尚未解气,虚构的景象就轰然崩塌,管家、下人、捂着脸的贾富商一个接一个消失,四周只剩下空洞的黑暗。 秦顾低下头,发觉自己不再是蝉娘的模样,衣物也一应变了回去。 掌心传来异物感,他摊开手,瞳孔一缩—— 放着同心结的锦囊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手上。 同心结,也是蝉娘的心结。 时间流速加快,迷雾中的夜晚足够蝉娘质问数遍“可愿换命”,而每一次质问,都意味着过去的重演。 她将自己永远困在了这片雾中,用自虐的方式一遍一遍践踏破碎的心脏。 可在秦顾看来,这并不是她的错。 灵力化作一簇明亮的火,蹿上锦囊边缘,一点一点将之吞噬,缠绕的发丝在火焰中化成黑灰。 黑暗正在燃烧,火光将秦顾的眼眸照得更加明亮。 在锦囊被火舌彻底吞没之前,秦顾轻轻开口:“何必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 就在同时,竹林中,蝉娘已经走到秦顾身前,探手一抓,魔息直直向青年面门袭去。 季允再忍不住,双腿蹬地借力,抽剑而出—— “我愿意。” 魔息和剑气齐齐停滞,季允甚至踉跄了下,秦顾先前的举动都不及此刻让季允感到震惊,甚至还有难以言说的茫然。 季允提着剑:愿意?他怎么会愿意呢?他知不知道是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 再看蝉娘,更是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 气氛的凝滞只有一秒,前方骤然金光大盛! 金红光芒冲破魔息的桎梏,枫叶纹远比以往更加鲜艳,剑光所至,逃窜的魔息便被连根斩断; 而秦顾站在剑光中心,唇瓣微动,念念有词。 声音愈响,数道灵息如同绸缎向蝉娘裹挟而去,被黑甲撕碎又迅速重聚,只眨眼功夫,灵息与魔息便交手数次,旁人只见黑红交错,蝉娘的口中发出一声凄厉嚎叫,十指黑甲便被齐齐斩下! 她猛地调转身形,急速后撤,然一转身,又对上早已蓄势待发的季允,只见季允剑势如浪,顷刻切断退路! 攻守易型,只听秦顾咒语念罢,喝道:“囚!” 灵息掀起满地竹叶,盘旋形成囚笼,蝉娘嘴里发出困兽的怒吼,依旧改变不了无处可退的事实。 竹林很快恢复寂静,浓雾散去,月光无遮无拦地肆意洒下。 秦顾走向囚笼中的蝉娘,他清楚地感到在最后时刻,蝉娘不仅没有殊死一搏,甚至隐隐有放弃挣扎之意。 他蹲下1身,看向妖物无神的双眼,从她迷离的眼中,竟看到几分绝望的悲戚。 青狸小跑着赶了过来:“少盟主,季师弟,妖物已伏诛,我们将它带回青松观,听候发落吧。” 仙盟有令,像蝉娘这样吃了不少人的妖物,无论过去如何,都当即刻诛杀,以绝后患。 秦顾垂下眼帘,如果没有幻境中那一遭,他恐怕不会将蝉娘困住,而是直接将之斩杀——身为仙盟的少盟主,秦顾自有这样的权力。 但,他解下腰侧的伏魔葫芦,在青狸的惊呼声中,解除了葫芦上的封印。 地魂立即冲出,像一条舞动的蛇,游入囚笼,与蝉娘融为一体。 竹林中的蝉娘代表着人魂,此刻地魂与人魂合一,本已消散的雾气又有重聚之势。 “蝉娘,”秦顾等她的眼中有了焦点,“你残害百姓,罪不容诛,可有辩解?” 蝉娘的三魂虽不完整,却已经可以沟通。 蝉娘愣愣地注视着秦顾,似乎认出了他:“多谢仙君...为妾仗义执言。” 她是指秦顾那将贾富商扇飞出去的一巴掌,秦顾听懂了,微笑着摇了摇头。 蝉娘的目光投向竹林中昏厥的百姓:“祸事因妾而起,除了一死,妾不知该如何赎罪。” 三魂中,蝉娘独独缺少掌管善的天魂,在地魂的支配下犹如此,足以证明她生前是至纯至善之人。 秦顾的眸子闪了闪:“师弟,你怎么想?” 他察觉到季允有话想说,便干脆将话语权递了出去。 季允却不正面回答,只是道:“师兄,你跟我说过...凡事皆有例外。” 季允的态度委婉但明确,秦顾放下心来,顺水推舟道:“既然师弟都这么说了...” 两掌相对,二指并拢贴合一起,组成囚笼的灵息不断缩小,化作圆环锁住蝉娘的手腕。 蝉娘瞪大眼睛,只见秦顾浅笑道:“蝉娘,念在你生前为人良善,在仙盟审判之前,你可以去与人间的‘亲人’道个别。” 说着,伏魔葫芦倒转,将蝉娘收入其中,蝉娘没有任何挣扎,葫芦平稳地飞回秦顾腰间。 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帮助妖物复仇,秦顾竖起一根手指抵上唇瓣,朝季允眨了眨眼:“师弟可要替我保密啊。” 季允看着秦顾的目光更加复杂,半晌,他缓缓看向前方:“我什么也没看见,快去告诉贾富商妖物伏诛的好消息吧。” 8 第八章 昏厥的百姓,交给青松观的弟子送回家中; 妖物伏诛的消息,由秦顾用飞鹤传给仙盟; 在仙盟诛魔司赶来之前,秦顾一行三人即刻启程前往贾富商家中。 “师兄,”正赶着路,季允突然出声,“竹林中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秦顾困惑地转头,却见季允目视前方,连看也没看他。 如实道:“都不记得了,怎么了?” 季允“唔”了一声,还是没有看他:“没什么,只是...好奇。” 再看青狸,青狸无辜地摊了摊手,倒是葫芦轻轻抖了抖,却不知道蝉娘是什么意思。 秦顾摸了摸鼻尖:实在古怪,难道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无法,他只得敲了敲系统:“魔息入侵后我干了什么?” 系统在他脑子里沉默片刻: 【您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秦顾:... 他隐隐记得自己回答了几个问题,但也仅限于此。 好吧,既然都不肯说,那他也不追问了,总归与眼下的事情联系不深。 夜色已深,然而青松观弟子出城的动静,还是让许多百姓掌着灯在屋外张望。 秦顾不想引人注意,挑了偏僻的小路绕道而行。 敲敲贾府的大门,管家立刻便将几人放了进去,这次贾富商没让他们多等,甚至衣冠楚楚,看来是做好了准备。 见他们来了,贾富商立刻迎上去:“仙君、仙君,听说妖物已除,哎呀,您几位是霖安的大恩人,是我贾保贵的大恩人呀!” 秦顾在幻境中见过此人的真实面目,此刻见他笑得谄媚,更加作呕。 却不能表现出来,客客气气道:“分内之事,老爷过誉了,只是...” 他故意拖长音调不说,贾富商果然急了:“可是出了什么意外?仙君,您可别吓我!” 上钩了。 秦顾颇为认真地叹气:“那妖物,只剩两魂,虽然也不是不能...但留下的那一魂,恐怕会魔力暴涨,若这妖物恨意未平,那就糟糕了啊...” 他这完全是在胡说八道,贾富商却被唬得极为紧张:“有多糟糕?” 秦顾道:“恐怕日夜纠缠,不死不休啊。” 贾富商的瞳仁明显地颤抖,试探着问:“那若是...用了镇压之法呢?” 看那绞尽脑汁的样子,能把锁魂阵这等恶术说得如此委婉,经商之人果然能说会道。 秦顾心里冷笑,嘴上依旧诚恳得无以复加:“就是祖师爷下凡,也镇压不住啊!” 贾富商急得走来走去,秦顾看着他心慌气短的样子,激道:“老爷不必焦急,您一身正气,那妖物想必也不敢侵扰,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到时您再来找我们就是。” 说罢,他故意往门口走了几步:“我们该回去复命了,老爷,这就告辞...” 这作势要走的样子显然成了压垮贾富商的最后一根稻草,贾富商立刻大喊:“等等!仙君,仙君!仙君随我来!” 片刻后。 一片窄而密的竹林,与贾府格格不入地立着,竹叶一片搭着一片,风吹来,只发出簌簌声响,却一动不动。 这便是秦顾神识所看见的竹林了。 贾富商东张西望,叶子的声音让他格外疑神疑鬼:“仙君,这边请。” 明知道竹林里有什么,在看到被锁链束缚的锁魂阵的那一刻,天魂的凄厉哀嚎还是让拥有灵力的几人头皮发麻。 似是感到蝉娘就在附近,天魂的挣扎愈发激烈,却一次次被锁链阻挡,魂魄与铁链相触,发出烧灼的滋啦滋啦声。 蝉娘日日夜夜,便是受到这样的折磨。 铮—— 天魂的冲击下,锁链剧烈嗡鸣,贾富商吓得将肥胖身躯藏在秦顾身后:“这、这是怎么回事?!” 却抬头,那一向温言的青年面若寒霜:“你不知道?” 话语间,竹林里白雾弥漫,雾愈浓,撞击声愈响,隐隐的,他好像听到有女子的戏腔传来: “我千里迢迢来找你, 岂为你几两肮脏银?” 贾富商不断擦着额角的冷汗:“仙君听我解释,我与蝉娘...情深义重,这、这是我为她立的衣冠冢,实在不知您在说什么啊!” 铮——!! 又是一阵风声激荡,锁链猛地绷直,一、二...七根锁链,依次从中间断裂! 贾富商所有的巧言令色一扫而空,发出一声吓到极点的大叫。 他只能求助来自仙门的秦顾,谁料秦顾后退一步,垂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双唇轻启:“老爷何必与我解释?您还是直接说给她听吧。” 什么意思?! 贾富商心知情况不对,连滚带爬地向着竹林外跑去; 然而浓雾顷刻阻拦他的去路,身后,断裂的锁链发出哐哐响声,像升堂木敲击地面,贾富商感到无法言喻的恐惧。 女子的吟唱逐渐清晰: “状纸呈了,驸马,只恐你来得去不得!” 这是、这是...贾富商的眼前一阵阵眩晕,经年的酒池肉林让他忘记了曾经的年少情深,但他却想起了这段唱腔。 这是蝉娘最爱唱的一段戏,讲的是—— 浓郁的雾凝聚成女子的轮廓,囚禁在锁魂阵中的魂魄倏地与之融合,三魂合一,蝉娘的面容变得清晰可辨。 她从秦顾身后,一步一步走到贾富商面前。 每走一步,罗裙的破损就弥合,绣花鞋的脏污就抹去,待她站定时,已是幻境中那年轻清秀的少女模样。 再看那贾富商,自蝉娘出现后便扑通跪地,肥胖的身躯如堆叠的肉山艰难后退,脸上满是泥污。 一时竟分不清谁是魔,谁是人了。 蝉娘道:“贾保贵,你可认得我?” 贾富商不住地磕头:“蝉娘,蝉娘,姑奶奶,我的妻——求你饶了我吧,我是一时鬼迷心窍,你饶我一条狗命,我立刻!我立刻在祖祠供奉你的牌位...” 蝉娘怜悯地看着他,不置一词。 贾富商慌了,头磕得“砰砰”响:“你不是想做我的妻吗?蝉娘,我答应你,你饶了我,我娶你过门,让你做我的正妻,让她们都祭拜你...” 蝉娘依旧不答,贾富商崩溃地大喊:“你说话啊!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眼前摇尾乞怜的男人,哪还有重见时半点的趾高气昂。 竹枝轻晃,蝉娘“咯咯”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如铃:“好啊,官人,你要娶我,可惜我已经死了,不如...” 她伸出手,白皙的指尖停在贾富商面前:“不如你随我一道去,我们在地府成亲吧?” 话音轻飘飘地坠地,一抹漆黑的气团从贾富商额头钻出,被蝉娘攥在手里。 贾富商眼中焦距陡失,两眼一翻,抽搐着晕死过去。 蝉娘连一眼都没有多分给他,而是转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秦顾等人。 她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像翻涌的雾般,随时都会消散。 秦顾上前几步:“你只要他一缕地魂?” 那浊黑气团便是贾富商的地魂,恶念越重,地魂越是漆黑,贾富商的地魂,已然黑到透不进光。 蝉娘笑了笑:“仙君垂怜妾,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妾怎么能再让仙君难做呢?” 秦顾放任妖物复仇,本就触犯了仙盟禁令,若是蝉娘取走贾富商的性命,他确实不好交代。 蝉娘又道:“妾带走贾保贵的地魂,他后半生便痴痴傻傻,再也做不出谋财害命的事。仙君,妾的执念已了,是时候去地下赎罪了。” 妖物不入轮回,要想赎罪,唯有魂飞魄散。 秦顾唇瓣颤动,到底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蝉娘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宽慰似的轻轻摆手。 她又笑吟吟地看了一眼季允,突然对秦顾说道:“仙君,妾很是羡慕你们呢,情真意切,世间少有...” 秦顾一愣,蝉娘却无论如何不再言语了。 浓雾终于散去,有熹微晨光从地平线那段亮起。 蝉娘留恋地看向那些许微光,双手交叠,向几人郑重行礼,随着弯腰的动作,她的身形开始溃散,最终化为迷蒙薄雾,又消散在风中。 她的告别也一并被风带走:“仙君的恩情,妾没齿难忘,万望珍重。” 一直过了许久,竹林中都无人再说话。 还是青狸打破沉默:“少盟主,妖物...我们怎么向诛魔司交代?” 本该交由仙盟审判的妖物魂飞魄散,诛魔司又是出了名满脑子只有诛魔的战斗狂,他们千里迢迢扑了个空,如何给出让人满意的答复,实在是严峻的问题。 秦顾朝地上努了努嘴:“喏,把他交上去。” 地上躺着口吐白沫的贾富商。 青狸:... 眼看青狸向贾富商走去,秦顾突然问道:“青狸师兄,方才在城外,你去了哪里?” 青狸脚步一顿:“我在保护百姓,少盟主为什么这么问?” 秦顾眯着眼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 “...我们混入人群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空气陡然凝滞。 青狸微微侧身,半边脸隐在竹叶的阴影里:“我一直跟在你和季师弟身后啊?” ——“身后”二字出口,青狸身形飞动,他的速度奇快,直向季允胸前抓去! 季允赶忙提剑格挡,却根本追不上对方的速度,“青狸”五指成爪,已然触碰到他胸口衣物! 金红光芒大盛,“青狸”被震得倒退几步,与此同时,秦顾一剑挥出,切断他还击的可能,抽身至二人之间,双手握剑,冷冷注视着正甩着手臂的“青狸”。 “青狸”恍然大悟:“你在他们身上都留了灵息?” 他夸张地一拍脑袋:“那你岂不是一开始就发现了?陪我演到现在?哈哈哈,秦顾,你真有意思!” 秦顾攥紧剑柄,心跳快到耳膜震动,一呼一吸都不敢放松。 眼前,“青狸”的伪装剥去,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连睫毛也雪白,说白到透明也不为过。 他蓝玻璃般的眼眸转动,落在秦顾因紧张而青筋暴起的手背,咧嘴一笑:“你很怕我?” 秦顾感到掌心不断有汗水沁出,每个字都像从嗓子眼中挤出: “晏、白、术!” 9 第九章 眼前这极度苍白的青年,正是魔修晏白术。 秦顾暗暗咬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不知道晏白术是什么时候动手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他们进入竹林之前,晏白术就已经伪装成了青狸的样子。 而他之所以会发现,是因为早在青松观时,他就悄悄放出灵息,附在季允与青狸二人的衣袍上。 若晏白术有心留意,以他的实力,不可能不发现秦顾的小动作; 但原著中提到晏白术只对强者感兴趣,秦顾等人的修为对他而言与蝼蚁毫无差别。 如此悬殊的差距之下,秦顾赌他并不会过分关注微末之处。 事实也是如此,察觉被将了一军后,晏白术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秦顾脸上。 半晌,他评价道:“你与你父亲长得真像,除了那双眼睛——它让我想到了你娘。” 秦顾眉心紧蹙,不知他此言何意,不敢有片刻放松。 “我不喜欢你娘,”晏白术道,“不如你把这双眼睛给我,我饶你们一命如何?” 话音落下,杀意暴涨! 深厚的内力驱动魔息向二人袭来,范围之广更将周遭竹林尽数连根拔起; 秦顾将剑高举过头顶,浑身灵力集中在剑刃之上,用力向下斩去—— 灵息与魔息相撞,发出沉闷的轰鸣声,震得地面微微颤动,秦顾的剑带着极耀眼的红光,正中裹挟着黑气的魔息。 然而剑刃只向下移动几寸,巨大的斥力便传来,不仅再也斩不下去,反倒反震得秦顾手臂发麻,几乎握不住剑。 秦顾心里清楚,这实际是内力的较量,而他根本不是晏白术的对手。 但他不能退,因为季允还在身后。 一想到季允,背上蓦地一热,热流旋即席卷四肢,秦顾感到双手又能发力,偏过头,便见灵力从季允两掌之间源源不断涌出,没入他的身躯。 季允的灵力不断输送过来,合流一起又都注入佩剑,秦顾低喝一声,红光如火苗窜起,剑尖又下沉几分,彻底将魔息劈开! 两道内力同时消散,卷起的狂风吹得战圈内的三人衣袍翻飞。 手上力道一松,秦顾有些控制不住地气喘,他们接下晏白术这一击已很是勉强,但看晏白术的状态,这一掌更像是随手挥出。 差距至此,他们毫无胜算。 他看向天边,一轮圆日正在升起,诛魔司中不缺修为高深的修士,若能拖延到诛魔司赶来... 晏白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等诛魔司么?我在沿途给他们留了些见面礼,他们现在应该在开心地收礼吧?” 秦顾的心猛地一沉,晏白术是个聪明人,不然仙盟也不会至今未能将他抓回,他能算到的,晏白术怎么会算不到? 他转眸,看向同样气喘不止的季允。 合理地估算一下双方的实力,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秦顾总不能抛下季允自己逃命,于是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两个选项。 在留下季允帮忙和让季允先走之间,秦顾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 可无论他如何使眼色,季允都只当没有看见。 秦顾简直胸闷:现在是让你讲义气的时候吗?主角死了这书还怎么演? 无法,他只得一边警惕着晏白术的动作,一边寻找可能的脱身之处。 然而竹林在他们的你来我往之间,早被夷为平地,此刻竹枝东倒西歪一片,半点可藏身或躲避之地都见不到。 秦顾的目光越过围墙投向府外街道,又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秦如练的忠告犹在耳边:“不要与晏白术正面交锋。” 秦顾在心里对她说了一声“抱歉”,现在的情况,他不能逃。 他和季允靠着轻功,或许还有几分逃跑的可能性,但能逃多远尚且说不好,万一波及城中百姓,那他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晏白术打了个呵欠,似乎在等秦顾下最后的决断。 悠哉悠哉的样子,像是将他的纠结与犹豫都当成一出好戏。 就像他明明看到他们深入迷雾,却等到最后一刻才让乌鸦出声提醒; 明明早已取青狸而代之,却没有趁他们与蝉娘斗法时出手。 晏白术平等地戏弄每一个人,无论是他、贾富商还是妖物。 愤怒以外,秦顾还感到更深的无力。 他别无选择,只能一战。 剑光如虹,原地还留有残影,秦顾已然飞身向前掠去,枫荻剑法以速度取胜,秦顾身为饮枫阁传人,早已将“快”之一字运用入神,只听接连几道破空声响起,如狂风席卷枫林,转瞬便至! 晏白术挑了挑眉,手掌转动一圈,平推而出。 这一推看似稀松平常,却顷刻化去数道剑气,趁着剑光削弱之际,不退反进,与之正面相撞! 内力以撞击点为圆心,猛地向外爆裂开去,这一次,平衡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魔息便撕裂灵力,像一头凶兽朝秦顾扑了过去。 秦顾迅速调转攻势转为防守,却听剑声嗡鸣,手上重量倏地一轻—— 佩剑竟在掌风之下生生折断! 失了阻挡,这掌正中胸口,肋骨断裂的痛楚袭来,秦顾被巨大的力量推得倒退数步,哇地吐出一大口血,身形摇晃数下,到底支撑不住,半跪在地。 剧痛之下,他眼前一片模糊,半晌才重新聚焦。 晏白术飘然收手:“嗯...出窍期?你这个年纪,有这种境界确实了不起,若是放任不管,对未来的魔尊也是个祸患。” 他的话,秦顾一个字也没有听清,只觉耳畔嗡嗡作响; 魔息再度聚拢在晏白术掌心,秦顾挣扎了下,没站起来。 晏白术道:“可惜了,秦顾,你需要我为你转交遗言么?” 他张了张嘴,古怪地问:“你笑什么?” 只见那青年缓缓抬手,随意抹去唇边鲜血,重伤之下,他说话已很是勉强,每一个字都像泡在血里,鲜艳的红将他唇角的笑意衬得更为惊心动魄:“晏白术,你要不要回头看看?” 话音落下,一阵红光倏忽亮起,仿佛极光撕裂阴阳,带着刺破黑暗的骇浪翻涌而至! 枫荻剑法是饮枫阁弟子的入门功法,剑招随使用者境界与剑法不同而灵活多变,但归根结底,只有三招。 攻守各占其一,还剩最后一招—— 晏白术转身出掌,阻挡剑招攻势,这一剑从背后袭来,是抓准他没有大意轻敌,晏白术退了一步,便立刻明白过来: 秦顾的进攻只是幌子,真正的杀招,竟被交给了那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年轻几岁的毛头小子! 意外很快收敛,晏白术大笑: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修士,恐怕连杀意是什么都不能领悟,看来他们是病急—— 噗呲。 剑尖从双掌之间穿过,晏白术的笑容一僵,猛地侧身避开关键位置,却来不及撤出攻击范围,季允的剑堪堪刺入左肋。 剑锋被魔息阻挡,刺得不深,却让晏白术有一瞬的恍惚。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击中,甫一抬头,便见狂风呼啸之中,一双黑到发紫的眼眸正死死盯着自己。 在霞光也无法浸透的纯黑中,晏白术竟感到毛骨悚然。 杀意尽显。 ——怎么可能,一个元婴期修士,哪里来这样滔天的杀意?! 晏白术反手拍出一掌,将季允击退,脚尖点地虚虚立住,像只轻盈的乌鸦栖息枝桠。 季允撑着剑大口喘息,唇角亦有血丝溢出; 晏白术一步步向他逼近,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 比起补刀已经站不起来的秦顾,季允的表现更让他感到有趣,晏白术打算先杀季允。 眼看着魔息在晏白术掌心不断膨胀,秦顾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中掏出青鱼所赠的符箓,用力向前掷去。 他已没有心神分辨这些符箓都是什么,干脆全部丢了出去,符箓乘风而行,秦顾大喊:“爆!!” 接连几声巨响,晏白术轻巧地落下,到底被迫与季允拉开几分距离。 秦顾剧烈咳嗽起来,几滴血沫喷洒到地上,开出点点血花:“想杀他,先...杀了我!” 这句话让晏白术一愣,紧接着,空中传来一声大喝:“在那里!” 紧跟着便是几道灵力飞至,在晏白术身侧爆开。 天边出现几道御剑而行的身影,衣袍猎猎,正是姗姗来迟的诛魔司。 晏白术似是叹息一声,玩味的眼神落在秦顾身上:“原来当时你是真心的啊...” 又是几道灵力炸开,晏白术不再恋战,一挥袖袍,不知从哪飞来一群乌鸦将他团团围住,下一刻,他便像人间蒸发般消失在原地,空留几片鸦羽缓缓落下。 战况不可谓不惨烈,但惨烈的只是秦顾与季允。 见此情状,诛魔司分成两拨,一拨降落在秦顾身侧,另一拨则追着晏白术而去。 秦顾只听到耳边不断有脚步声响起,又是焦急的呼唤:“少盟主!少盟主,撑住啊!” 他勉力摇了摇头,然而重伤又精神紧绷,此刻再也无法挽回意识的流逝。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下意识念道:“季允...” 蹒跚着赶来的季允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秦顾面色惨白地靠在他人怀中,睫毛轻颤不止,唇角的血痕红到刺眼,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季允的眼中一片茫然,昔日的刻薄与刁难异常清晰,与眼前的场景极为割裂; 但即便摄人神智的问答能作假,方才与晏白术的缠斗,秦顾用生命为自己争取时间的种种,还有此刻... 新恩与旧恨,让他陷入极度的挣扎与摇摆不定。 直到那一声极轻的呼唤传来,震耳欲聋。 季允恍然回神,踉跄着跪倒下去,伸手攥住秦顾冰冷的手腕,失声道:“师兄!” 10 第十章 “少盟主这伤...肋骨尽断...” “...五日...不醒?” 人的低语浅浅传来,听不真切,秦顾感到一片浑噩,下意识想要凑近听得清楚些; 只动了一下身子,就好像钝刀割肉,闷痛自胸口传遍四肢百骸,他忍不住蹙眉闷哼了一声。 这一痛让他彻底清醒,睫毛剧烈抖动几下,缓缓睁开双眼。 谈话声骤然停了,紧接着便是山苍大喜过望的惊叫:“少盟主醒了!” 秦顾艰难地转动视线,便见一众药监司弟子都在,山苍快步走来,伸手就要搭他的脉。 秦顾觉得这一幕很是熟悉,他刚刚穿来时似乎也是这样,一时虚弱地笑了起来。 山苍的眼眶似有微红:“您还笑得出来,您昏迷了整整五天,老朽是寸步不敢离!” 秦顾宽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精神着呢。” 话音未落,机械音蓦地响起: 【恭喜您成功完成支线任务:双喜娘娘】 【奖励结算中...】 脑中一阵锣鼓喧天,吵得秦顾微微蹙眉。 【成功解救百姓,主线任务成功率提升3%】 【化解双喜娘娘执念,主线任务成功率提升3%】 【惩戒贾保贵,主线任务...】 【找到幕后真凶晏白术...】 一连串成功率上升的提示像放烟花似的响个不停,直到念完最后一条,机械音似乎刻意顿了顿: 【其他,主线任务成功率提升10%】 ??! 要不是身上实在疼痛,秦顾都要从床上弹起来了。 先前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条目,只奖励了他少到可怜的几点成功率,这个“其他”是何方神圣,竟然一下子就实现了小数点进位的突破? 系统听到了他内心的疑问,故作高深地回了一句“莫问”,便又不理人了。 秦顾的唇角直抽搐,心道这系统的服务精神真了不起。 那边,山苍已撤回手,神情不可谓不沉重:“少盟主,您此番伤得实在太重,断骨虽已接好,损失的元气却不是一时半会能补回来的,从今日起,您就好好卧床修养...” 秦顾靠着床榻认真听,闻言了然地点点头:“辛苦您了,山苍长老。” 能名正言顺地躺平,简直求之不得。 又猛地想起什么:“晏白术如何?还有季允...” 山苍正张嘴欲答,卧房的门被“砰!”的一声打开,寒风顺着门缝漏进来,把秦顾吹得一个哆嗦。 山苍大怒:“谁这么不长眼!少盟主重伤未愈,吹不得冷风——诛魔司?” 秦顾转过脸,只见几名身着黑色劲装的修士向他抱拳行礼,脸上却没半分恭敬之意:“少盟主,盟主请您过去一趟。” 不说缘由,也不给拒绝的机会。 眼见山苍要和他们争执,秦顾摆手阻止,起身下床时险些跪在地上。 他勉力支撑自己站起,将外袍披在身上,从容道:“有劳带路。” 这下倒轮到诛魔司弟子面露诧异,语气客气了几分:“少盟主这边请。” 秦顾轻叹口气,可惜自己连一刻都没躺成。 他自然知道诛魔司为什么来,仙盟下属各司各有分工,诛魔司所管辖的除了伏魔,还有一件极重要的大事—— 执行仙盟判令,处置触犯禁令的修士。 诛魔司弟子将他带至饮枫阁大殿前,便不再前进,对秦顾道:“盟主在里面等您。” 这里分明是饮枫阁的掌门殿,诛魔司却口口称“盟主”,倒像秦如练与饮枫阁毫无关系,泾渭分明。 秦顾不解他们为何如此,心中疑惑。 他谢过几人,迈步踏进殿中。 掌门大殿能容纳数百名修士,宽敞明亮,秦顾慢吞吞向前走着,前方传来的对话引起他的注意。 一个低沉男声缓缓道:“晏白术行踪难辨,我手下精锐弟子有几人被他留下的暗器暗算,盟主,您打算如何补偿诛魔司的损失?” 秦如练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道:“陆掌教的意思呢?” 男声沉闷,极具威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对违背禁令者,希望盟主严惩不贷。” 秦顾脚步一顿,颇有一种被当面说坏话的诡异感。 他向前看去,秦如练站在台阶上方,脸上满是无表情的庄重; 一名一袭黑衣的男子站在下方,周身散发出浓浓肃杀之气。 从秦如练的称呼来判断,此人正是当今修真界第一战力,距离突破至大乘期仅一步之遥的诛魔司掌教,陆弥。 秦顾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在原著中,季允成为魔尊之后,陆弥率诛魔司与季允大战数个日月,最终以一剑之差落败,站立而死; 季允将其尸身完整送回了仙盟,以示尊重。 要知道,堕魔后的季允谁也不放在眼里,陆弥是极难得能获其认可的修士。 陆弥注意到他的视线,冰冷的眸子转了过来。 秦顾拱手行礼:“见过陆掌教。” 陆弥:“呵。” 他冷笑一声,拂袖大步离去。 秦顾尴尬地笑了笑,转而看向堂上的秦如练。 这还是他穿越后第一次与秦如练面对面,之前在水镜中说了几句话,他就已经紧张得不行,如今紧张感卷土重来,秦顾俯身低头,生怕被看出一点端倪。 “眷之。”秦如练道,“抬起头来。” 秦顾心里大呼救命,一点点抬起脸,看向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桃花眼。 秦如练注视着面色苍白的儿子,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你的伤势如何了?” 秦顾将山苍的话如实相告。 秦如练抿了抿唇瓣:“你受苦了。” 语气生硬,秦顾却难得从中听到了些许关切。 再看秦如练僵硬的模样,他便恍然大悟: 秦如练与他一样,都是不擅长与人亲近的类型,这位雷厉风行的仙盟盟主,恐怕与自己的儿子并不亲密。 秦顾原以为原著中的秦如练对季允所受侮辱不闻不问,是有包庇儿子的嫌疑; 如今看来,她或许根本就不知道原身的真面目。 正出神着,秦如练的声音再度响起,俨然换了一副面孔:“秦顾,你可知罪?” 秦如练向来是叫他的小字,直唤其名还是第一次。 秦顾心下一凌,一提长袍,双膝便跪在地上。 “你且告诉我,仙盟第一令是什么?” 秦顾道:“入魔必诛。” 这条禁令是秦如练上任后才设定,起因似乎是因为多年前的叛乱,但原文一笔带过,是以秦顾只知大概,却不明就里。 但光是一个大概,就已足以判他的罪。 他不仅没有将蝉娘交给诛魔司,还协助蝉娘向贾富商复仇。 这意味着,自始至终,诛魔司连蝉娘的衣角都没摸着。 而更荒唐的是,造成这一切的竟然是仙盟盟主的儿子,仙盟的少主! 难怪陆弥生气,仙盟这趟是颜面尽失。 至于秦顾,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秦如练叹了一口气,眉间隐有怒意:“季允与青松观那对双胞胎都来为你求情,但是秦顾,我要你亲口说,为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秦顾捕捉到她话中的字句,稍稍放下心来——季允和青狸都没事,那就好了。 至于他自己,受些皮肉之苦,倒是无所谓的。 他将双手交叠,向秦如练行了大礼,旋即一五一十,将蝉娘与贾富商之事的前因后果告知。 最后,他道:“青松观之祸,错不在蝉娘,而在贾保贵,您曾教导我们,这一身修为是为护卫人间之公平正义,眷之有罪,但无错。” 最后三字,掷地有声,秦顾自知此言大逆不道,低垂双目。 秦如练怒极反笑:“此案究竟是谁的错,是何错,自有仙盟审判,什么时候需要你来维护正义?” 仙盟分工明确,秦顾所为确实越俎代庖。 秦顾不再辩解,再行一礼:“请盟主责罚。” 秦如练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道:“你知错了?” 秦顾重复一遍:“请盟主责罚。” 这便是不认错,只认罚了。 秦如练一甩袖子:“好,你既然认罪,那便按令行事。念及你为护卫百姓才受此重伤,我便不将你关押起来。” 她一边说着,代表盟主判令的金色字文便在空中凝聚出实体:“从今日起,你就在房中闭门思过。三日后,交由诛魔司行鞭刑。” 鞭刑。 三七二十一鞭,当鞭鞭见血,鞭鞭入骨。 秦顾的喉结滚动几下:“是。” 盟主判令化作金色敕令飞出,秦顾同时起身,向秦如练拱手,转身离去。 一走出大殿,他倏地一愣。 便见山苍、青鱼、青狸都守在殿外,看他出来,赶忙迎了上来,山苍扶住他,青鱼青狸则向他行礼。 青狸脑袋上还缠着绷带——显然是被晏白术打晕留下的——问道:“少盟主,盟主怎么说?” 秦顾微笑:“先回去吧。” 他总算感到自己伤得不轻,这短短一个时辰,他便浑身发冷,寒彻骨髓。 见秦顾脸色发青,山苍两指并拢往他胸口一点,一股灵力注入丹田,山苍道:“少盟主伤成这样,盟主应该也不会真的责罚,关几日禁闭就是了。” 恰在此时,敕令飞来,鞭刑二字,熠熠生辉。 山苍:... 山苍的脸一下子白了,竟比秦顾脸色还难看几分:“鞭刑?!您现在的身子,连一鞭子都撑不住,不行不行,老朽得去找盟主理论理论!” 青狸则捶胸顿足:“怪我,都怪我,一不小心着了那魔头的道,害得少盟主...我也和山苍长老一起去!” 青鱼点点头:“去。” 秦顾心中暖意流淌,但看着三人,总觉得少了什么。 他问:“季师弟可还好?他伤得重不重?” 谁料此言一出,几人相顾无言,最终还是青鱼轻轻摇头。 秦顾的心提到嗓子眼: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季允还替他求情了么?怎么会不好呢? 青狸慢吞吞地开口:“季师弟他...自请跪在山门前,代您受罚。” 秦顾大惊,一口气没提上来,猛地呛咳出声:“他跪了多久了?” 青狸的声音越来越轻:“您昏迷了几日,他就跪了几日...到今天已经...第五天了...” 秦顾眼前一黑,险些再晕厥过去。 11 第十一章 秦顾本想去看看季允,奈何盟主敕令将他禁锢在房中,一旦尝试离开便会被金光不留情面地弹回。 无奈,他托青狸等人替他捎了口信,便是劝季允不要为他求情。 或许是因为面对晏白术时的并肩作战,让季允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他的失忆大计初见成效,却独独不该是在这里。 秦顾如今是仙盟的罪人,季允不能站在他这一边,要不是知道以季允的脾气不可能答应,他都想劝季允与他划清界限。 指节一下一下敲击桌面,秦顾望向窗外,半晌,发出一声沉沉叹息。 行刑前不得探视,秦顾的房门在敕令作用下连只蚊子都进不来,更别提药监司的弟子。 于是每日的灵力调养被迫取消,山苍千叮咛万嘱咐,要秦顾按时服用灵药,防止留下病根。 但秦顾并未遵照医嘱服药。 他总觉得秦如练的眼神大有深意,盟主敕令也处处透着古怪。 秦如练本可以直接将他拉去刑场,何必等上三日? 再者说,自己的身体状况,山苍不可能不禀报; 换言之,秦如练不会不知道,此刻的他根本承受不住如此重的责罚。 如此疾言厉色,为什么? 秦顾想不通,左右距离三日还有些时候,他便双腿盘起坐在床上,两掌各有三指相贴,运功为自己疗伤。 运功时修士容易进入无我状态,秦顾感到意识不断下沉,旋即眼前有亮光传来。 “师兄。” 一声低沉的、充满磁性的呼唤在耳畔响起,带着浓浓揶揄。 秦顾睁开眼,警惕地问道:“是谁?” 他能感觉到浓郁的杀意正在逼近,却又因这一声“师兄”而有些犹豫。 “师兄,”一条腿踏出黑雾,而后是坠地的黑色长袍与紫色坎肩,再往上,一双幽紫的眸子正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你不认得我了?” 来人身形高大,竟比秦顾足足高出一个头,眉眼精致如冰雕玉琢,让人不由感叹竟有人能生得如此完美无缺; 秦顾越辨认越是心惊,直到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眸,和双眼之上,眉心那一点黑紫龙纹之后,再控制不住地退了一步。 声音都发颤:“季允!” 这不是他认识的、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季允,而是原著中已然成年的魔尊季允!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见到魔尊季允? 再环顾四周,他正身处饮枫阁的演武台——也就是那一棵撑起整座山门的巨型枫树下。 秦顾一边后退,一边在心里大呼系统,无人应答。 他退一步,季允就往前走一步,好像猫戏老鼠,连移动的步伐也一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季允微笑道:“师兄为何要退?难道你不想见我么?” 语毕,他的身形倏地从原地消失,下一刻,翻滚的魔息喷涌而来,秦顾下意识出掌抵挡,却连一秒都没撑住,整个人被魔息击得倒飞出去! 后背重重撞上枫树树干,脖颈骤然爬上毒蛇般的冷意,季允冰凉的手掌掐了上来,指节不断用力收紧,秦顾的脖颈上青筋凸起。 成年的季允臂力惊人,单手便将秦顾整个人提起,双脚被迫离地后,窒息感便愈发变本加厉地传来。 死亡迫近,秦顾艰难地抬眼:“你为什么...” 季允咧嘴一笑,猛地松开手,任由秦顾双腿脱力地靠着枫树跌坐在地,捂着脖颈大口喘息; “师兄,”他笑得灿烂,隐隐有些扭曲,“这次你怎么不求我了?” “噗呲”一声传来,秦顾感到喉头发甜,很快便有淋漓的血沫顺着唇逢喷出。 季允的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视野开始黯淡褪色,他艰难地看向魔尊季允,疯狂、嗜杀、支离破碎; 秦顾不可遏地颤栗起来,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房门打开的声音将秦顾从梦魇深处拽离,睁开眼,先前那几名诛魔司弟子又向他拱手:“少盟主,请吧。” 耳膜鼓动不止,秦顾缓了口气,才下床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带路。 他调息了三天三夜,没觉得一身轻松,反倒因魔尊季允的出现而精疲力尽,脸色竟比三天前更加吓人,让诛魔司弟子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秦顾在心里呼唤着系统,这回机械音回应了他: 【大团圆系统更新升级中,您对沉浸式阅读(试运行版)功能是否满意?】 秦顾:... 好一个沉浸式,直接体验原身死法,当真是一步到位。 他恶狠狠回了一句“不满意!”,领路的诛魔司弟子的脚步刚好停了。 秦顾抬眸,待看清眼前景象,一阵眩晕。 行刑的地点不是别处,恰好是饮枫阁的演武台。 要知道他刚才就是在这里被季允捅了个对穿,此刻不免有些头皮发麻。 演武台四周围了许多人,见他被诛魔司押解着来了,纷纷看了过来。 他们的目光很复杂,好奇、怜悯、幸灾乐祸...不一而足。 秦顾一概无视。 目光梭巡到一半,他表情一僵。 在面露不忍的山苍身侧,笔直站立着一个清秀的少年,一双幽紫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呼吸又开始艰涩,秦顾用力吸了口气,回避了季允的目光。 真不是他不想见季允,实在是心理阴影还没散去,看见了就想逃跑。 窃窃私语陡然停滞。 秦如练一席红色衣装,如一片夺目的枫叶,落在演武台最高处。 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诛魔司掌教陆弥缓步走下长阶,他边走,秦如练的声音边同时响起。 “罪人秦顾,触犯仙盟第一、第十六令,疏于管理,放走妖物,致使百姓无辜受累,按律处以鞭刑。” 语毕,陆弥业已走到秦顾面前。 其余人皆退至一边,陆弥双手掌心相对,灵力凝聚出一条软鞭,拖至地上,鞭尾翘起如毒蝎,银钩凛冽。 此鞭名唤蝎骨鞭,是以魔域异兽四目蝎的外骨骼为材料锻造而成。 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陆弥不为所动:“少盟主,请吧。” 秦顾道:“有劳陆掌教。” 一脱外袍,只着单衣双膝跪地。 里衣纯白,然青年面无血色,一时竟分不清谁更苍白一些。 银钩破空,飒飒作响,沉重的长鞭对陆弥来说不过随意挥动; 蝎骨鞭在空中蛇形游动,看似柔软,落下时却比钢铁还要坚硬。 秦顾显然低估了蝎骨鞭的力量,一鞭抽下,他眼前猛地一黑,竟凌空喷出一口血! 这下,不仅他愣住了,满场修士更是鸦雀无声,连陆弥挥鞭的手都一顿。 演武台上血迹斑斑,秦顾颤抖着呼出一口气,重新挺直腰杆。 二十一鞭,这才是第一鞭。 陆弥冷笑一声:“还算有点骨气。” 有第一鞭打底,秦顾多少对蝎骨鞭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是以接下来几鞭,都没发生呕血的惊悚画面。 但强忍着喉间腥甜,不代表他不想呕。 陆弥绝无可能手下留情,鞭鞭抽得血肉分离,等到几鞭过去,蝎骨鞭再扬起时,竟有血珠跟着一起画出弧度。 又是一鞭落下,硬提起的真气被彻底打碎,秦顾再撑不住,整个人向前歪倒下去,手肘堪堪撑地才没有直接扑倒。 白衣已成血衣,长发凌乱,狼狈不堪。 饮枫阁的弟子都在,还有仙盟诸司的掌教。 所有人都在看他受刑。 换了原身在这里,恐怕会觉得丢脸到无法言喻,甚至羞愤欲死; 然而前半生的经历让秦顾习惯了他人怜悯的目光,并未觉得有什么不满。 手掌抵着膝盖直起身子,喉结滚动咽下一口血沫,秦顾道:“陆掌教,请继续吧。” 陆弥作势扬鞭,看台中猛地跃下一道身影。 “师尊!”季允三步并作两步,重重跪下,“师兄身上还有伤,真的不能再打了!” 秦顾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季允先替自己求情,眼前少年的背影又与魔尊的身影重合,一时哑然。 秦如练还没回应,陆弥先哼了一声:“盟主敕令岂容你朝令夕改?” 这话说得很重,秦顾听了眼皮一跳:陆弥为什么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原身干了什么得罪陆弥的事了? 又转念一想,原身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估计是自己也记不清。 急忙道:“季允,别胡闹!” 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亲近,好像大猫叼住顽皮幼兽的后颈。 季允眉心微动,转身看向陆弥,二人视线相接,弥散起无声的硝烟。 季允道:“此事我也参与其中,陆掌教一定要行刑,剩下十一鞭,我替师兄受过。” 秦顾:... 他好不容易才把季允摘干净,当即一阵胸闷,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 原本因季允出言而私语不断的演武台落针可闻。 下一刻,又是两道青色身影一跃而下。 青狸跪在季允身边:“青松观也有过错,请盟主允许我们兄弟二人替少盟主受罚!” 青鱼点头:“是。” 山苍更是大声疾呼:“盟主,再打下去少盟主的血都要流干净了,您公私分明,也得等他痊愈了再动刑吧!” 他的话给了秦如练一个现成的台阶,秦如练却不正面作答,环顾一圈:“诸位的意思呢?” 除了陆弥,没人会明着与盟主之子过不去,当即齐声道:“请盟主开恩。” 秦如练于是道:“既如此,就依山苍长老所言。秦顾,我且饶你这一回。” 秦顾当即被几人扶起,秦如练却不放他离开:“秦顾,你留下。” 秦顾只得留下,等人群皆散尽,他便走到秦如练身边; 秦如练的目光在他背上纵横的血痕上停留片刻,问道:“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么?” 秦顾错愕地抬起头,只见秦如练面色平静,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她迈步,对秦顾道:“你随我来。” 12 第十二章 秦如练是仙盟的第五任盟主。 在秦如练以前,仙盟共有六大世家,但在秦顾出生前的一场祸乱中,沧山派因门下弟子折损过多,退出了世家行列; 于是,如今的仙盟只剩五大世家。 而秦顾的父亲,就是曾经的沧山派首席,未来的沧山派掌门—— 如果他没在沧山动乱中丧生的话,本该是这样的。 也正是在沧山动乱之后,入魔必诛成为了仙盟第一禁令。 原著对秦顾生父的刻画,也就到此为止,这个英年早逝的天才修士,甚至连名字也没留下。 秦如练领着他回到掌门大殿,又从侧门走进卧房。 成为仙盟盟主之后,秦如练住在饮枫阁的次数屈指可数,卧房整洁干净,家具摆放有致,唯独缺了一份人气。 她径直向床侧的书架,抬手转动摆放其上的一尊鹰像; 只听深处传来隆隆响声,整面墙体都翻转,现出一间烛火幽幽的暗室。 秦顾微微睁大双眼,掌门居所中有暗室很正常,让他震惊的是—— 正对着入口处的桌上摆着一个木漆的牌位,牌位前却没有供奉的香火,只有一架寒光凛凛的刀架,刀架上横卧着一把长剑。 秦顾远望着这把剑,胸中涌动着诡异的亲近感,他能感到剑的周围与其他位置的气压都不同,但这柄剑未曾对他展露敌意。 他心中隐有所感,抬眸看向晦暗不清的木牌位—— 江成喧。 看到这个名字的刹那,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重击,怀念又酸涩不已。 秦顾的唇无声动了动。 父亲。 他看向秦如练,却发现秦如练也在看他,相似的桃花眼中寒意消退,是从未见过的温柔。 “眷之,”秦如练道,“去见见你父亲。” 秦顾有些犹豫,不知该用什么情绪面对江成喧的牌位。 他想到什么:“父亲的牌位,怎么会在...” 怎么会在饮枫阁,甚至在秦如练的卧房里? 秦如练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摇了摇头:“这不重要,眷之,去吧,这还是你们第一次见面。” 秦顾一步一顿,走了过去。 秦如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把剑叫做横秋,在当年是一把有名的凶剑,多少名士也无法驯服它,后来...它选择了你的父亲。” 秦顾看向横秋剑,走得近了,剑鞘上古老的纹祥变得清晰可见,疏离而神秘,充满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秦如练好像在说着极为遥远的故事:“沧山动乱时,你父亲用它斩了一百零一只妖魔,至死未曾放手。” 秦顾的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这么一幅画面: 年轻的修士手持长剑,妖魔的鲜血将剑刃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色,脚下尸骸遍地,每挥出一剑,剑气铮鸣,便有一颗妖魔的头颅落地。 “讽刺的是,妖魔杀不了他,”秦如练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死在自己的同门师弟手下。” 秦顾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被拽入另一个深渊。 长剑穿透胸膛,战至力竭的修士不可置信地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地时,只看见一双猩红双目。 ——原来沧山动乱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怪不得,怪不得秦如练对他包庇蝉娘的行为如此怒不可遏! 秦如练没再说话,秦顾不知如何开口,暗室内一时陷入沉默。 他已走到江成喧的牌位前,却不敢直视。 江成喧会怎么想?他死于妖魔之手,他的儿子却放过了妖物。 “事实上,我们并不是没有怀疑,”秦如练再次开口,“如果从一开始就将叛徒正法,他也不会死,但他相信他的师弟。 “你的父亲,人人说他胸怀大爱,我却觉得他心肠太软、优柔寡断。” 秦顾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评价,内心五味杂陈。 现实世界里,他的父母是商业联姻,在他被诊断出身患绝症后,婚姻关系顺理成章地解除,各自给他留下了大笔金钱,从此再无联系。 他本以为,像秦如练这样恩怨分明的女子,能够在丈夫死后还选择生下孩子,绝不仅仅因为责任。 可优柔寡断实在算不上什么正面评价,而江成喧逝世一十六年,今天却是秦顾第一次拜祭。 原著里,原身甚至不知道江成喧的牌位就在饮枫阁中。 “那天在殿上,”就在秦顾踌躇不定的时候,秦如练突然话锋一转,“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你父亲的影子。” 秦如练的话语一字一句落了下来,像雨点怕打在心间。 “我意识到,即便你从未见过你的父亲,亦无法改变你身上流淌着的血,有一半来自于他。”她说,“但你同时也是我的孩子。” “眷之,我相信你能走出一条与你父亲不一样的道路。” 秦顾的瞳孔震颤,与此同时,横秋剑在剑鞘中剧烈颤动、阵阵嗡鸣,其上,繁复的图案隐隐现出蓝色光芒—— 胸中情绪翻涌,秦顾猛地伸手握住剑柄,拔剑出鞘! 剑刃每出一寸,蓝光便耀眼一分,沉重的剑在他手中却如鱼跃入海,挥舞自如; 秦顾将灵力注入剑中,蓝红二色融合,将暗室照得发亮。 随着光芒大盛,暗室的墙壁不见了,他似乎立于高山之巅,身前有一座巨石,将视野尽数遮挡。 秦顾的手蓦地被人握住,他慌忙回头,便见一名丰神俊朗的男人正朝自己微笑; 秦顾想到晏白术的评价:“你与你的父亲长得很像。” 男人带着他的手臂动作,手腕翻转,横秋剑平扫而出—— 蓝光如万顷沧浪,层叠激荡,浪拍石崖,发出巨大轰鸣; 剑浪却未停止,眨眼间化为数道,宛若溅起的浪花,猛地震碎巨石! 这是多么强大的灵息,竟能不费吹灰之力摧毁磐石。 胸中似有所悟,秦顾提剑,又是一劈! 起初,剑气依旧是湛蓝的,但随着剑光劈向地面,湛蓝逐渐变化,像被火焰吞没,最终全部化为赤红。 地动山摇,地面留下一道极深的沟壑。 秦顾有些气喘,但横秋巨大的威力让他心潮澎湃。 耳畔落入一声轻笑,他转眸看去,男人已不知何时收回手,正站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男人的笑容温柔而欣慰,秦顾瞬间就明白了,紧走两步向他靠近:“父亲!” 江成喧却后退一步,身形逐渐溃散; 四周逐渐暗下来,江成喧朝某个方位看了一眼。 这一眼满是深情,还带着浓浓的歉意。 秦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对上秦如练的双眼。 再一回头,哪里还有江成喧的影子,山峦也消失,仿佛大梦一场。 唯有手中红光灼灼的横秋剑,无声地证明着这段短暂的相处是真实的。 秦如练垂眸看向横秋剑:“它果然认你为主,眷之,从今日起,横秋剑就属于你了。” 秦顾的佩剑在与晏白术对战时被一掌震碎,横秋剑可谓及时雨。 秦顾点点头,想了想,将见到江成喧的事如实相告。 秦如练微愣,听到秦顾描述的山峰景象,眼中神采晦暗:“原来如此...恐怕你父亲死时,有一缕神识留在了横秋剑上,你刚才进入的,是这缕神识构筑的领域。沧山之巅的景色如何?” 秦顾答:“很美。” 旋即又思考:一缕神识便能将他拉入领域,江成喧死时,该是什么修为? 杀害他的那名魔修,又该是怎样的实力? 横秋入鞘,秦顾抿了抿唇,下定决心:“母亲,父亲的神识消散前,一直在看您...他、他是...” 话到嘴边,秦顾才发现,“爱”之一字,想说出口并不容易。 秦如练笑了笑:“我知道。” 而后走上前,在江成喧的牌位前站定:“今日我看你与季允感情极好,季允即将突破至出窍境,你有空的话,去指导他一二。你回去吧,眷之,好好休养。” 见秦如练提起季允,是为了让他辅助对方修理,秦顾悬起的心放下了些,他向秦如练抱拳,转身退了出去。 离开暗室时,他似乎看到秦如练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牌位上“江成喧”的名字。 他恍然惊觉,这块牌位,陈旧却干净,不见一点灰尘。 13 第十三章 秦如练让他指点季允突破境界,可谓是与主角打好关系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算算时间,距离原著中季允突破出窍境,确实已经很近了。 在卧房里睡了几天,等身体恢复了些,秦顾就立刻调出原著剧情细细研读。 这段内容,原著并未详细展开,一共占不到一章的篇幅,很快就能读完。 秦顾反反复复看了三遍。 越读,唇角越是抽搐不已。 好消息是,根据原著剧情,季允突破出窍境的契机,是他; 坏消息是,季允是在被原身侮辱后,独自一人下山散心时遇到的机缘。 可他穿越来贯彻失忆人设,是绝无可能再向原著一样去欺辱季允,哪怕是为了推动剧情发展,他也做不到。 好在,原身的欺辱是也只是一个契机,季允是在山脚下解救了被山贼围困的一伙商队,再回到饮枫阁时,就已经迈入了出窍境。 至于原著给出的理由,是季允从商队的陌生人身上感到了久违的人间真情,坚定了守护苍生的道心。 或许是因为自己已成为书中之人,秦顾看了,只感觉一阵苦涩。 这个时期的季允,即便身处黑暗,也会为一点点光明而努力前行。 与【沉浸式阅读】功能中的魔尊季允,简直判若两人。 抛开系统时常抽风的德行不谈,秦顾发自内心地认同: 季允不该变成那个人人恐惧又人人唾骂的魔尊,他是修真界千年来最优秀的修士,羽翼不该沾染一点污泥。 秦顾扶着桌面思忖片刻,拿起横秋剑,缓步走了出去。 他知道季允喜欢在哪里练剑,也知道对方除了必要的进食休憩,大多时候都在练剑。 这就是手握剧本的好处。 饮枫阁山灵水秀,枫树成林,弟子们就在枫林中修行,秦顾走着走着,时不时就有枫叶歪七扭八地向他袭来,是弟子使错了剑招所致。 秦顾一一躲过,回应他们的问好,愈往枫林深处走,人越罕至。 穿过一处巨石堆叠形成的石洞,眼前豁然开朗,隐隐出现一个少年的身影。 少年手持银剑,脚步轻盈如游龙,每一挥剑,便卷起满地落叶在他身侧共舞; 衣袂翻飞,在枫叶即将靠近时,他便又扫出一剑,枫叶便以他为中心四散,美不胜收。 秦顾没有打扰,眯眸看了片刻,见他剑势渐收,猛地纵身腾跃而起,横秋出鞘,剑尖点着一片枫叶,直击而去。 铛——! 金器相撞,季允侧身格挡,眼中杀意在看清来人后瞬间消散,错愕道:“师兄?” 秦顾沉声:“收心。” 迅速后撤,翻腕又是一剑! 季允不再多问,双手握紧剑柄旋转一圈,剑意掀起小范围的气浪,将横秋吹得偏离几分,又迅速抬手,横切向秦顾脖颈位置。 两股灵力在剑刃交锋的同时撞在一起,迸裂的灵力化作狂风,将枫叶吹得哗哗作响。 只片刻功夫,二人便过了百余招,都有些气喘; 秦顾看准时机,一剑刺出,堪堪蹭着季允的剑锋过去,停在他喉前几厘。 保持着这一动作片刻,二人心有灵犀般同时收剑,季允抱剑行礼:“多谢师兄赐教。” 秦顾笑了声,季允的剑法已无可挑剔,一招一式精确到可以作为教学模板,但他的剑只依照剑谱而动,少了一份自己。 天地间有名的修士中,有人挥剑为情,有人为恨,有人为守护苍生...理由不一而足,但正因他们的剑中有自我,才得以登峰造极。 就像原著中的魔尊季允,后期挥出的每一剑,都是为了复仇; 秦顾要改变结局,就要为季允找到另一个挥剑的理由。 季允若有所思,半晌问道:“师兄,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秦顾看向手中发亮的横秋剑,笑而不语。 他在心里回答道:为了活下去。 此后每日,秦顾都会准时在枫林中与季允切磋,指点季允之余,他自己也感到枫荻剑法之变幻莫测,剑法竟不知不觉精进几分。 季允到底是剑道的天才,不出几天便将秦顾的指导尽数消化,运用自如,他的剑招从一味防守开始向进攻转化,而秦顾险胜的次数越来越多,倍感吃力。 终于,这一日,激烈的过招后,凛冽剑光转瞬而至,秦顾偏过头,剑尖抵上季允胸膛,而季允的剑刚好蹭过他脖颈。 平手。 季允先行收剑,没说什么,眼里却有光芒闪烁。 秦顾看到了,心里忍不住笑,夸赞道:“你很快就要胜过我了。” 见季允明显一愣,表情有些惶惑,秦顾只得补充道:“我是真心这么想的...对了,季允,你想不想下山?” 他看一眼天色,只见风雨欲来,黑云压境,一对原著,书中商队遇险正是今晚,时间算得分毫不差。 季允被他突然跳跃的话题带得疑惑:“嗯?” 秦顾急着让他遇上商队,伸手一抓手腕,牵着就走:“下山!” 季允心道我还什么都没说,一脸莫名却无奈地被带着走。 突然下山已经足够古怪,秦顾还偏偏不让御剑,他们在山间疾行,树木飞速后退,却到底没有飞来得快。 而秦顾时时停下脚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不断四处张望,嘴里还念叨着:“坏了,是不是走错了?” 季允缓慢地眨动双眼:“师兄...” 你在搞什么? 一声惨叫猝然响起,不知是否因为林深,显得有些旷远。 秦顾暗骂一声:还真走错了! 好在他们在树上跃行也如履平地,到达惨叫来处也不过眨眼功夫; 秦顾落在一棵树上,未曾有一丝枝叶摇晃,透过古树的枝桠向下看去。 只见林间火光幽幽,拉车的马仰面倒地,四肢抽搐,车上的货物翻倒在地,刀光剑影不断闪过,屡屡有血肉撕裂之声传来。 眼见着手持利刃的蒙面人向一对母女不断靠近,秦顾摘下一片树叶,灵力灌注进去,叶缘顷刻变得坚硬,他抬手轻轻一弹,那叶片便以极快的速度飞了出去,正中蒙面人的脖颈! 血液飞溅,蒙面人没发出一点声音,直直倒下。 这一下,让其他正在行凶的山贼停下脚步,警惕聚拢; 有人大喊:“谁!何方鼠辈,偷偷摸摸!” 秦顾还没想好该不该直接动手,身旁树上,又是一片叶子弹射而出,将那喊话之人的喉管直接切断。 他惊讶地看过去,便见季允眉间阴郁,似乎很是不悦。 秦顾一时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只觉得好像捡回家的那只会哈人的小野猫开始朝自己翻出肚皮,不由感慨那几鞭子真没白挨。 这伙山贼作恶多端,并非什么逼上梁山的良善之辈,秦顾并不想对他们留情。 于是趁山贼惊恐不定,他与季允一左一右踏空而下,山贼根本不是修真者的对手,剑光一亮,速战速决。 斩杀最后一人,秦顾收起剑,朝那商队走去。 “让诸位受惊了,”他歉意道,“在饮枫阁地界发生这种事,是我们的失职。” 商队老板闻言,立刻向他们作揖:“仙君这是说的什么话!要不是两位及时赶来,我这一家老小可都要遭殃了!” 秦顾笑着让他不必在意,转眸望向季允——在原著里,季允被流矢蹭破了手臂,商队的小女孩给他上了药,同时温暖了他被原身伤透的内心。 他的目光落在季允的手臂上,却见季允后退一步,竟把手臂往背后一藏。 秦顾:... 你后退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14 第十四章 秦顾一下如鲠在喉,不知该假装没看见还是直接点破。 好在那女孩与母亲是从旁侧过来,小女孩眼尖,看到了季允手臂的伤口,喊了起来:“大哥哥,你受伤了,阿云给你上药!” 秦顾松了口气,看来关键剧情会被自动纠正。 谁料季允硬邦邦地开口:“我没有受伤。” 秦顾生出一股掐人中的冲动,心说现在是给你逞能的时候么,当即道:“别逞强了,我都看见了。” 于是名唤阿云的女孩抓起不情不愿的季允,仔仔细细地给他上了药,女孩的羊角辫一翘一翘:“大哥哥,谢谢你救了我爸爸妈妈,还有商队的叔叔阿姨,你好厉害呀,和阿云在小话本里读到的一模一样!” 秦顾站在一旁,正和商队老板聊些有的没的,闻言微笑着看向季允。 季允注意到他的视线,又看着自己被包扎得颇为显眼的伤口,抿了抿唇。 他感到一阵无地自容,竟然会被小小山贼所伤。 秦顾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觉得季允看着突然失落,十分困惑。 但很快,阿云轻快的声音就让他重新微笑起来,小女孩语意天真,话语中满含崇拜与向往,就连秦顾听了,都觉得颇受激励。 苍生苍生,如此可爱。 他收回目光,商队老板恰巧说到:“仙君大恩,无以为报,我在城中有家酒肆,仙君若是不嫌弃,还请去我那坐坐,让我请仙君喝一杯酒。” 盛情难却,便是如此,秦顾又见他们货物众多,拉货的马儿却已被山贼砍杀,一群人带着货物更加寸步难行,自己也能替他们搭把手,便答应下来。 商队老板乐呵呵地命人收拾东西,那边阿云也替季允包扎完了,他便将女儿扛在肩上,朝秦顾二人示意:“仙君,这边请!” 便在最前面领路。 秦顾用剑挑起两担货物提着,三两步靠近正对着绷带出神的季允,问出了自己此刻最关心的问题:“师弟,你觉得这些百姓如何?” 季允想了想:“很好。” 秦顾大喜,紧跟着问:“那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比如身心舒畅、静脉畅通、灵力大增? 季允沉默片刻,纤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 “师兄,”他皱了皱鼻子,“我太弱了。” 秦顾茫然极了:“对,就是...啊?” 一直到走进酒肆,被商队老板请上上座,秦顾都没收拾好崩溃的内心。 说好的从小女孩身上感受到人间真情呢? 他在现实世界死的时候,距离二十五岁还差小几个月,因此实际算来,他比季允要大了十岁,总忍不住将对方当成个小孩来对待,此刻忍不住想: 这傻孩子和自己较什么劲呢? “仙君!”商队老板姓王,王老板站起身,给秦顾斟酒,“仙君,我敬您二位一杯,感谢你们救我一家老小于危难啊!” 澄澈的酒液倾倒入杯中,酒香扑鼻; 王老板斟满一杯,又将酒壶朝向季允,热情地倾了下去。 一只手轻轻抵上酒壶一边,倒了半杯就止住,秦顾晃晃酒杯:“我师弟年纪还小,王老板就放他一马吧?” 王老板一愣,当即大笑起来:“两位小仙君人中龙凤,我这一不小心就把你们当成长辈了,哈哈!其实我当你们的爹都绰绰...哎呦!” 他被坐在一旁的夫人踹了一脚,嘿嘿讪笑起来。 王老板为人爽直,秦顾没觉得被占了便宜,只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众人碰杯,醇香酒液入喉,却烈得不行,一路灼烧入胃,倒真是好酒。 酒是好酒,秦顾暗自庆幸,没让王老板真的给季允满上。 他是酒量很好的人,但许多年不喝酒,也觉得此酒十分呛人; 季允小时候家中清苦,后来一心修行,几乎从不下山,估计更是滴酒不沾。 秦顾被呛得咳了两声,脸上有一瞬的发烫:“好酒!王老板破费了。” 再看季允,一杯酒下肚,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是略略皱眉,看着像是被辣的。 说笑间,菜也接二连三地上了,清县到底富庶,又临海,光是海鱼就上了三条,鸡鸭猪等更是不用说,甚至还有清炒的海蟹,堆了满满一桌。 王老板将宾至如归贯彻到底,一上新菜就往他们碗里夹。 秦顾也不客气,这个世界的修真之人并非饮朝露、断情1欲,正所谓人是铁饭是钢,秦顾向来不在口腹之欲上亏待自己。 他吃得优雅,一点油渍也沾不到衣物与唇上,下筷子却迅如闪电,看得季允怔愣不已。 季允不由自主地想到失忆前的秦顾,人前装出一副明月清风的高岭之花模样,似乎人间烟火气会玷污他高洁的衣摆,哪有这样接地气的时候。 察觉到他的视线,秦顾偏过头,先看了一眼他见得着底的碗,而后不由分说地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进季允碗中,美其名曰:“长身体,多吃点。” 季允低头吃了,秦顾满意地收回目光。 他感觉季允面对他时放松了些,这是好事,但按照原著,季允本该在今晚突破境界,如果达不成... 不知会不会对后续剧情产生影响? 但让季允体会到人间真情,说起来简单,操作起来才发现实在太难,连原著的小女孩都做不到,他真想不出该怎么办。 秦顾揉了揉眉心,颇为苦恼。 王老板走南闯北多年,总有说不完的新鲜事,而秦顾每每都能精准接下话茬,酒过三巡,二人之间已从“仙君”和“王老板”变成了“秦老弟”和“王兄”。 王老板已经有些微醉,大着舌头道:“我与两位仙君...一见如故!二位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别的本事没有,各地商会中,还有些朋友,以后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您尽管说,我断、断头...” 秦顾看他手舞足蹈,忍俊不禁:“断头就算了,多谢王兄好意。” “那不行,得断,得断!”王老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与他碰杯,“秦老弟,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晚不醉不归!” 秦顾一听,那还得了,赶忙摇头:“王兄!我与师弟今晚还赶着回去,若是喝醉了可要被罚了,不如这样...” 赶着回去当然是胡说,秦顾思来想去,也不好扫了人家的兴致:“我再陪您喝三杯,如何?” 王老板还想挣扎一下,被他的夫人狠狠掐了一把,立刻点头:“夫人掐得对,我欠考虑了,来来来,秦老弟啊...” 秦顾伸手将想要起身的季允摁回位置上,笑容满面地喝下三满杯,喝到第三杯,王老板“咕咚”一下栽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秦顾屹然不动,道:“快扶王兄回去休息。” 商队众人也是喝得东倒西歪,王夫人朝二人行了礼,拖着她打起鼾的丈夫回了房。 季允目送他们离开,阿云依依不舍地对他挥了挥手; 他回过头:“师兄...” 却见上一秒还神色自若的秦顾,下一秒就捂着脑袋踉跄了下,吓得季允伸手将他扶住。 仔细一看,秦顾双颊酡红,眼眸湿润,就连耳垂上那颗小巧的痣也泛着粉色,醉态尽显; 季允盯着那颗痣看了许久,道:“师兄,你醉了,我扶你回去。” 好在秦顾很是配合,虽然嘟囔着“我没醉”,还是老老实实被他带回了房间。 将人扶上床躺好,季允打算出门要一碗醒酒汤,他曾见过门中师兄弟吃醉了酒,到处耍酒疯、在演武台上比赛翻跟头的荒唐样子,庆幸秦顾并不在其列。 谁料下一秒,身后就传来一声冷呼:“季允!” 季允脚步一顿,回头看去,却见秦顾不知何时坐了起来,蹙眉瞪着他:“你过来。” 季允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他也听说过酒后吐真言的说法,虽自认得知秦顾先前的举动都是伪装也不会有所动摇,却还是感到心慌。 他意识到,自己并不希望眼前的师兄,只是那个疾言厉色的秦顾伪装出来的虚假面具。 走到秦顾面前,还没站定,秦顾便“腾”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那日,演武台上,你怎么敢?!” 那日演武台上,他为秦顾求情,有人说他们同门情深,然而多事者,亦评价季允是借机出尽风头。 流言蜚语,秦顾不可能没听到。 季允感到遍体生寒,强压着不安反问:“什么?” 15 第十五章 季允感到遍体生寒,强压着不安反问:“什么?” 秦顾晃了晃脑袋,脑子里系统在大喊着什么,酒力上头他有些听不清了; 不去管他,他努力看清眼前清秀的少年,一字一句道:“谁让你给我求情了?这种时候...怎么能给我求情?” 他是说行刑那日,季允当众反抗仙盟敕令之事。 季允的瞳孔猛地缩小:“我...” “你还敢顶撞陆弥...你知不知道万一这件事没揭过去,会有什么后果?”秦顾是真的醉了,双手摁着季允的肩膀,“季允,你是...” 好歹还有一丝理智,没直接把“主角”两个字念出来,而是换了个说辞:“你是百年来修真界最有天资的修士,你有没有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过?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听见没有?” 季允吞咽了一下,秦顾灼热的吐息带着浓郁酒气扑面而来,他有些不情愿地答应道:“我明白了。” 话音刚落,秦顾直接一脑袋栽在他肩上,竟是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季允呆愣许久,提着的一口气才缓缓送出,他有些吃力地将跌下床的秦顾重新扶回去,纠缠在一起的衣袍将他绊了一下。 季允抬手撑住床榻,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 他凝眸,看着秦顾眉心的金红纹样,对方连醉酒时都眉心紧蹙,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忍不住轻声唤道:“师兄。” 秦顾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似是梦话:“小允...” 季允心脏一热,破天荒地没有对如此亲昵的称呼感到不适,相反,有一股极为滚烫的热意在他丹田中涌动,顷刻蔓延到四肢百骸; 耳畔响起秦顾的问话: 你挥剑,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秦顾嘟囔着翻了个身,敞口衣衫滑落一半,露出肩上的剑伤与鞭痕。 这些伤痕,前者是他亲手所害,后者,则是秦顾替他分担了本该属于他的责罚。 季允温热的指尖在距离伤处几厘的位置悬停。 师兄说他...是修真界百年来最优秀的修士。 原来,师兄是这样看他的么? 季允深深地看了秦顾的侧脸一眼,暗暗下定决心。 那些灰暗的过往已经随着秦顾的失忆而无从说起,眼下师兄对自己寄予厚望,更是处处都关爱有加,他又怎么能让师兄失望? ... 头痛欲裂,秦顾闷哼一声,捂着脑袋坐起。 宿醉的头痛让浑身发软乏力,他晃了晃脑袋,右眼跳了几下,又换成左眼突突直跳。 秦顾:...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一起跳是什么意思? 他低头看了看衣物,干净整洁,放下心来——看来昨晚没有做出什么荒唐事。 紧接着,桌上已经斟好的茶吸引了他的注意,茶水热气腾腾,可见才倒不久。 看到茶,秦顾才觉得口干舌燥,他伸手端起茶碗送到唇边,蓦地一愣:这茶是谁倒的? 他还对昨天商队东倒西歪的样子有印象,想来不是商队。 那还能是谁? 秦顾回忆起昨晚,却只有一些零星片段,告诉他场面非常之混乱。 记忆闪回之际,一双黑紫眼眸撞入脑海。 秦顾揉了揉鬓角,右眼皮又开始狂跳,他唤出系统:“系统,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是醉倒了,系统必然没醉。 系统尽职尽责地回复: 【您把主角骂了个狗血喷头。】 秦顾猛地抬起头,看着空气瞠目结舌:“...你说什么??” 【您把主角骂了个狗血喷头。】 字正腔圆如是,必然不可能是他听错了。 秦顾恍惚了一下,有了系统的提示,他脑中又依稀闪过些并不清朗的记忆,最终定格在季允不可置信的双眼和微红的眼圈上。 完了,他把主角骂哭了? 秦顾抱住头,有些崩溃:“你怎么不拦着我!你就看着我骂他?” 系统调出一段录音,里面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 【宿主,您少说几句,那是主角。】 可惜秦顾醉得太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最终系统不得不放弃挣扎。 秦顾无言沉默,双眸空洞地注视着天花板:“我是不是完蛋了。” 系统本想说:不,您这是因祸得福。 但有一阵脚步声比它来得更快,脚步声响起的刹那,一道虚影猛地向窗外扑去。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季允端着一个大砂锅走了进来。 视线相接,季允道:“师兄,你醒...师兄?” 秦顾缓缓将跨上窗沿的腿放了下来,泰然自若地走回桌边。 天知道要不是季允进门太快,他已经翻窗逃跑了。 他控制着面部表情,向季允问了一声早安,这才注意到对方手中的大砂锅:“这是...?” 他福至心灵地转眸,视线在砂锅和茶之间徘徊。 季允解释道:“我借厨房熬了一些白粥,师兄宿醉刚醒,喝些粥暖暖胃。” 秦顾悚然一惊,他已经打算接受自己与季允的关心重新回到冰点,可现在的情况似与他所想相去甚远。 再看季允,双目之间神采奕奕,唇角微微扬起,总是平静的脸上竟能看出情绪来了。 而他周身,气场微变,一息一动之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 秦顾表情变了变,逃跑的想法被瞬间抛之脑后,大喜过望:“季允,你突破出窍境了?!” 季允垂眸:“多亏了师兄。” 秦顾茫然地眨了眨眼,季允见他一脸懵懂神情,道:“昨晚师兄教诲,洵卿受益匪浅。” 洵卿是季允的字,乃拜入饮枫阁时秦如练所赐。 ——如此自称,得是多谦卑恭敬,又把秦顾置于怎样一个高度? 季允神态认真诚恳,不似也无需作假,反倒让秦顾感觉匪夷所思。 他不记得自己具体说了什么,此刻后知后觉他或许想岔了。 便顺着话头含混试探道:“喝酒误事,昨晚我话说重了,师弟千万不要放在心中。” 季允却坚决地摇了摇头:“洵卿愚钝,没能察觉到师兄待我之真心,还...心存疑虑,屡屡试探,师兄却不计前嫌,胸怀宽广,请受洵卿一拜。” 说着,他将砂锅放在桌上,后退两步,双手交叠,竟一揖到底。 风从打开的窗溜进来,吹起季允的额发,将少年眉心的枫纹吹得鲜亮。 少年抬起头,一双眼睛亮如星辰:“师兄,季允绝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秦顾怔怔地看着他,此刻的季允是如此明媚,不似初见时剑拔弩张,也不像梦境中狠戾阴鸷。 更为重要的是,他总算有了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那股肆意张扬。 不再受人欺辱,不再受人污蔑。 秦顾注视着他,内心微动: ——季允,你何须感谢我,这本就是你应得的。 可少年明亮的眼眸和期待的目光让他无法拒绝,秦顾抬手,轻轻摁在季允发顶,动作轻柔地揉了揉。 注视着自己的眼眸中满是信任,秦顾收回思绪,微笑道:“我相信你。” 16 第十六章 三年后。 饮枫阁,枫林武场外。 秦顾双手抱胸,靠着一棵茂盛枫树,阳光将他的眼眸照得发亮,有片枫叶飘落在他肩上,他偏过头,碎发拂过枫叶,那叶子便飘飘然落在地上。 有弟子从武场出来,向他问好:“秦师兄好,这是在等人么?” 与他同行的弟子用胳膊肘捅了捅:“多问,秦师兄当然是在等季师兄啦。” 他们一齐向秦顾行礼,嘻嘻哈哈着走了。 秦顾失笑,恰逢耳畔传来脚步声,伴随一声:“师兄!” 他转过头去,只见枫林间走出个高挑的青年,肩宽腰窄,黑发高高束起,肤色白皙,面如冠玉,所到之处,连阳光都柔和许多。 主角出场自带滤镜。 秦顾微笑着等他走近:“小允,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真是眼睁睁看着季允的身高跟抽条的柳树一样,一直长到与他并肩,如今已彻底超过他了。 季允微微一笑,幽紫的眸子看了过来:“让师兄久等,我方才听他们说师兄在武场外,还以为是他们看错了。” 秦顾的修为已近化神,被秦如练派去协助诛魔司追踪魔修,已有数月未曾回到饮枫阁。 其他弟子见他的次数本来就不多,但这几年他和季允关系亲密,是以季允会有此感慨。 秦顾有意逗他:“那师弟是想我回来,还是不想我回来?” 季允急忙道:“当然是想师兄回来。” 秦顾便大笑,季允察觉自己上了当,也跟着摇头低笑。 二人并肩穿过石洞,秦顾提起正事:“祭祖大典在即,母亲忙不过来,要我们俩下山去将秋猎时会用到的武器都带回来。” 祭祖大典是修真界最为重要的仪式。 传说千年前,曾有两名大乘期修士,相约共同渡劫飞升,然而飞升的紧要关头,其中一人竟堕入魔道,意图毁灭世界; 另一人自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二人在雷劫中交战七天七夜,神州大地之上雷声不断,最终同归于尽。 但身为大乘修士,二人虽身死,魂魄却未散,仙舟正是与魔头交战的那名修士神识所化,悬浮于修真界之上,守护人间。 是的,仙舟实际是一座空中岛屿,而那名修士,则被视作修真界的鼻祖,后人将其灵位供奉在仙舟最高处,尊称他为无垢仙尊。 祭祖大典,顾名思义,就是祭拜无垢仙尊的典仪,同时也是仙盟众门派齐聚一堂的日子。 “祭祖大典...”季允点了点头,“什么时候动身?” 秦顾拍了拍他的手背:“现在,正好让我检验一下,我们小允的轻功可有精进?” 说罢,他率先抢跑,足尖一点地面便凌空跃起,像只在山林间飞舞的红色雀鸟,飘逸轻灵。 季允注视着秦顾的背影,踩着枝桠三两步便追了上去,不远不近坠在他身后几米:“师兄轻功卓绝,我比不过。” 他其实收敛了功力,甘愿输秦顾一头。 山门很快就出现在眼前,秦顾落地站定,扭头看向不偏不倚落在自己身后的季允:“放水也是作弊。” 季允神情自若,视线投向远处:“往哪里?” 好小子,三个月不见都学会转移话题了。 秦顾抬手指了指方向。 清县位于菏国版图的偏北处,地域辽阔,百姓富庶,更是菏国第一贸易之城,是以城内商铺林立,小巷四通八达。 而为饮枫阁提供训练用具的铁匠铺子,因其性质特殊,不可引人注目,藏在小巷最深处。 城内不可御剑,秦顾将地图颠来倒去看了半晌,才确定了具体的方位,两手并拢一点,迈步走了过去。 他们在小巷里七拐八弯,秦顾转得头晕目眩,总算在一处隐秘角落发现了“陈氏铁匠铺”几个小字。 铁匠铺的门经过仙术伪装,在凡人看来与墙壁无异,需得连续敲击三块砖瓦后注入灵力,门才会打开。 秦顾走上前,指节欲敲—— “等等!” 他敲门的动作一停,季允的声音同时响起。 秦顾皱起眉,后退一步:“结界破了。” 原本该被结界覆盖的铁匠铺,此刻金红结界已暗淡,结界上可见一道裂隙,蔓延至阵法中心。 而结界上,也只有这一道裂缝。 也就是说,此人只用了一击,就直取阵眼,将饮枫阁设立在此处的结界破了。 秦顾抬手贴上结界一侧,灵力灌注进去,继而摇了摇头:“没有魔息残留,袭击者应该已经离开了。” 但他隐隐有些不安,饮枫阁脚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袭击了他们的武器仓库... 而且,还是在祭祖大典前夕。 秦顾想到了原著的情节,原著中,原身为了打压季允的风头,找了个由头将他关在柴房中,季允因此错过了登上仙舟的机会; 谁也没想到,这年的祭祖大典发生了极大的变故,仙门中竟有人与魔修勾结,而这一罪名,莫名其妙地落在了季允的头上,虽然最后洗脱冤屈,却让季允对修真界更加失望,为堕魔埋下了祸根—— 这都是后话,眼下的情况同样严峻。 原著没提,秦顾不知原身是如何处理此事,但要他来决断,救人最要紧。 当机立断,秦顾迅速敲击墙面三处,暗门顺势打开,露出一路向下的深邃甬道。 他摁住剑鞘,一步步慎重地沿着甬道往里走去。 铁匠铺内静悄悄的,锻好的刀剑整齐地挂在墙上,丝毫看不出入侵的痕迹。 再往里走,是一个折角,转过去,便是锻铁的工作间。 秦顾没急着迈步,捡起一块打铁石向墙壁掷去,打铁石撞上石墙,因外力而弹射出去,正好飞进了工作间内。 一缕神识就附在上面,灵息以神识为中心四散,蔓延到工作间的角角落落。 秦顾闭眼凝神片刻,将神识收回,示意季允继续走。 他没察觉到魔息残留,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事实也正是如此,工作间内的灯盏被打碎,灯芯掐断,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 秦顾用灵力在指尖点了一簇火苗,总算看清了室内景象。 数名打铁匠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工作台上摆放着还没锻造完成的武器,而工作间最靠内的那堵墙上,用已经泛黑的鲜血写着扭曲的诗句: “落花时节又逢君” 句末,用血画着一个灿烂的笑脸。 秦顾骂了一声“该死”,紧走两步到一名铁匠身旁蹲下,手指贴上对方颈侧,还有脉搏,放下心来。 剩下几人都是如此,看来是晕了过去,性命并无大碍。 检查完打铁匠的情况,秦顾与季允合力将他们挪到墙边靠好; 正欲仔细查看墙上的血字,季允突然喊住了他:“师兄,铁匠们手心里好像有东西。” 秦顾闻言,复又看向铁匠紧攥的手,有一缕黑色正从肉的缝隙里漏出来;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他小心掰开铁匠的手指,黑色便露出全貌。 一片乌鸦的羽毛。 三年前那只梦魇般的乌鸦,好像又冲破记忆,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 ——晏白术! 秦顾环顾一圈工作间,如果入侵的人是晏白术,那么一切不合理就都迎刃而解。 功力深厚的魔修,轻松破阵自是不在话下; 明明已经登堂入室,却只击晕打铁匠而不伤人,其目的,只是为了给他们留下这一挑衅的诗句。 又逢君。 这么多年,诛魔司从未放弃过追捕他的踪迹,但每次都无功而返。 这次,是晏白术在告诉他们:我要回来了,做好准备迎接我吧。 张狂至此! “是猪血,”季允已察看过墙上的血字,捻了捻指腹,走过来,“师兄,该怎么办?” 秦顾从怀里摸出一块软帕递给他,神情凝重:“必须上报仙盟,早做准备。” 但仙盟为祭祖大典准备许久,他们不会因为一个晏白术就推迟典仪。 既然如此,就只能加强防范,从饮枫阁开始,层层戒严,一旦发现可疑情况,就立即上报。 秦顾拧了拧眉心,这三年是书中难得风平浪静的时期,他抓紧时间刷了刷季允的好感,修炼更是一刻都没有松懈,如今再对上晏白术,他也不会像三年前那样束手无策。 况且祭祖大典上,各门各派的掌门都要到场,可谓是大能齐聚,晏白术修为再强悍,也不会是这些人的对手。 就怕此事,牵涉的不止有晏白术。 二人在晕厥的打铁匠身边守了片刻,打铁匠悠悠转醒。 他们并没有带来多少有用的信息,只说锻铁到一半,灯光突然暗了,之后闻到一股异香,后续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就不知道了。 铁匠铺世代为饮枫阁锻造,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秦顾见他们很是惶急,安抚道:“几位师傅不要担心,今日先带上要紧东西,随我回饮枫阁避一避。” 于是几人收拾好东西,秦顾让他们先跟着闻讯赶来的饮枫阁弟子离开,自己和季允则在铁匠铺中又逛了一圈。 除了工作间的一句挑衅的诗外,铁匠铺的其他地方都没有入侵的痕迹。 要么,晏白术没有使用灵力,但从结界的裂隙上来看,这点已经被排除; 要么... 晏白术有备而来,对铁匠铺的构造一清二楚。 秦顾猛地停下脚步,手掌成拳,砸在墙壁上。 秦顾双眉紧蹙,眼中怒火翻涌,周遭的空气被他影响,陡然沉重几分。 他总算知道从刚才开始,为什么总有隐隐的不安与违和萦绕在心间。 铁匠铺的位置向来只有饮枫阁内门弟子知晓,内部构造更是绝对的秘密,晏白术怎么知道? 17 第十七章 原著季允惨遭嫁祸后,仙盟最终抓出了真正的叛徒,为了避免重蹈覆辙,秦顾已提前关注了那名叛徒许久,对方近期并无异动,更为重要的是,那名叛徒是外门弟子,而铁匠铺的信息,只可能是内门弟子告知。 叛徒不只一人,而这藏在内门中的一人,到最后季允剑斩天道、毁灭天地,都没有被捉出来。 分明才刚刚入秋,秦顾却感到通体发寒,如坠冰窟。 饮枫阁内门弟子本就不多,范围小,相反也意味着,一举一动都极易打草惊蛇。 是谁? 秦顾转眸看向季允,目光尤其炽热,季允疑惑地眨了眨眼:“师兄?” 秦顾立刻收回目光:“没什么。” 他想了想,有了主意:“我们去问问守山的道童。” 他们复又返回山门前,秦顾在路旁一棵明显偏矮的枫树前站定。 饮枫阁没有守山的门童,他口中的道童,便是这些枫树。 仙门往往建在蕴涵灵气的山上,万物有灵,枫树长年累月收到灵力滋养,生出神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秦顾清了清嗓子:“小枫小荻...” 话音未落,矮枫树抖了抖,两片落叶飘下来,金光一闪,落地时便成了两个小道童模样。 两名道童看着约摸七八岁,一人扎着翘起的冲天辫,一人扎着成双的麻花辫,向秦顾和季允行礼:“秦师兄好,季师兄好。” “好好,大家都好,”秦顾笑眯眯地揉了揉小道童的脑袋,“秦师兄想问问你们,最近都有哪些师兄师姐下过山?” 枫树长年累月地站在这里,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倒真和门童没有区别。 扎着冲天辫的枫妖小枫挠了挠脸颊:“秦师兄惯会刁难人,每天这么多师兄师姐下山,我哪能...” 说到一半,麻花辫的枫妖小荻捂住了他的嘴:“秦师兄是想问有什么异常么?唔...这么说的话,确实有三人,分别是张师兄、黄师兄和叶师姐。” 秦顾赞赏地看向小荻,心说这孩子真机灵,便在脑中搜寻起与他们有关的记忆。 黄师兄是外门弟子,自然被排除了嫌疑;张师兄和叶师姐倒都是内门弟子,且都比二人辈分略长一些。 于是追问:“可看到他们是往什么方向去了?” 小枫好不容易挣脱开小荻的手臂:“出了山门还有好长一段路呢,我哪知...” 这回小荻揽住他的脖子一勒,小枫发出“嘎”的一声惨叫。 小荻笑眯眯地道:“笨死你算了,我们俩看不见,这些枫树婶婶伯伯们可看得见。” 说罢,他们化成两道金光回到树上,连野的枫树开始有规律地摇晃起来,好像人在私语,不一会儿,小枫和小荻又轻轻落地,向他们拱手。 小枫先开口:“山脚的镇子上有个浣衣的沈姑娘,张师兄一下山,正好碰到沈姑娘从家里出来,两个人立刻就抱在一起,张师兄说,‘悦儿,我想你想得夜不能寐’,...” 秦顾听得脑袋里好像有一群蜜蜂在嗡嗡叫,喊道:“停,停!”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又去看季允,季允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修无情道就是不一样,秦顾揉了揉眉心,转向靠谱的小荻:“小荻呢?可打听到什么了?” 小荻认真想了想:“秦师兄,是不是铁匠铺出什么事了?我刚刚看到铁匠们被师兄师姐抬着回来...” 秦顾点了点头,小荻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唇瓣,不断绕着麻花辫:“叶师姐...叶师姐被看到往铁匠铺去了,但是我记得,这个月不是叶师姐轮值。” 有了! 精神为之一振,秦顾晃晃脑袋将“相拥而泣”、“垂泪天明”甩出去:“多谢小荻,你放心吧,秦师兄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他捏了捏小枫妖的脸蛋,转而对季允道:“我们去瞧瞧。” 叶师姐全名叶雨晴,住在弟子房中。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来得不巧,其他弟子告诉秦顾,叶雨晴刚刚急匆匆地跑出去了,不知去了何处。 二人对视一眼,走到僻静处,季允道:“人想来还没有走远,师兄想,我即刻便能将人捉回来。” 秦顾无奈一笑:“我知道你能,但我们现在只是怀疑,还没有实质证据...算了,先去看看铁匠们吧。听说陆掌教也来了。” 铁匠铺造袭击非同小可,像陆弥这样仙盟的高层,稍微想想就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会亲自前来也不奇怪。 一听到陆弥的名字,季允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发出一声冷哼。 秦顾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暗自好笑。 铁匠们被安置在药监司的伤患休息处,还未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弟子们的对话。 “叶师姐,万万不可啊!” 捕捉到了关键词,秦顾紧走两步推开门。 恰好,听到一袭黑衣的陆弥冷冷开口:“就凭你,恐怕不仅报不了仇,还得让诛魔司替你收尸。要想加入诛魔司,你的修为至少得——” 陆弥转眸看向推门而入的秦顾:“至少得像他一样。” 秦顾:... 他有些尴尬地看向场地中央,正红着眼圈半跪在地的女子。 先后抱拳:“陆掌教,叶师姐,诸位,...这是在?” 所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叶雨晴,更没想到她听起来,似乎想要加入诛魔司。 这与他的推测出入甚大,让他一时间有些拿不准注意。 好在一名身材健硕的铁匠跑了过来,不断向他行礼:“少盟主,快和我们一起劝劝小晴吧。” 从铁匠的话中,秦顾总算明白,叶雨晴是个孤儿,还在襁褓时被家人丢弃在巷尾,恰好被铁匠铺的人捡到,收养在家中; 后来,秦如练见她资质不错,又是铁匠铺的养女,便将她收入门下,正式开始了修行。 叶雨晴倔强地半跪在地:“魔修伤我亲人,就算是死,我也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叶雨晴的修为在元婴后期,这些年一直未曾突破出窍境。 当年就是出窍期的秦顾在晏白术面前尚且没有还手之力,何况元婴期的叶雨晴? 秦顾顶着铁匠们祈求的视线,劝道:“叶师姐,魔修来势汹汹,非你我可以应对,还是交给诛魔司吧。” 谁料叶雨晴猛地抬起头,红彤彤的双眸像要滴出血来:“少盟主在师尊和诸位师叔师伯的关爱下长大,怎么会懂我的心情?我自幼被父母抛弃,如果不是铁匠铺的大家,我早就死了!此仇不报,我不配为人!” 铁匠们大惊失色:“小晴,你怎么能和少盟主这么说话?” 又连连道歉:“少盟主,您千万别和小晴一般见识,她是急昏头了...” 秦顾微笑着摇头,在外人看来,或许确如叶雨晴所说,他秦顾养尊处优地长大,不懂生活艰辛。 然而事实正正相反,他穿越过来时,原身已过了被溺爱的年纪,而他过去的人生... 父母亲情,不提也罢。 叶雨晴却没有就此打住,膝盖蹭着地又上前几步:“季师弟,你与我一样,你一定能理解我的,你替我求求陆掌教,让我加入诛魔司吧。” 秦顾一凛,看向季允。 此时的季允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知道自己是被人丢弃在山崖上,被一对砍柴为生的夫妇收养。 季允闻言,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串成色混浊的手串:“这是我养父母在我拜入饮枫阁时送给我的,叶师姐,我能明白你的心情。” 叶雨晴眼睛一亮,季允却话锋一转:“但我没有把握能战胜魔修,叶师姐,你的修为不如我。” 言下之意,你又该如何报仇呢? 一滴泪水从叶雨晴的眼眶中流下,她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哭到气喘:“我太弱了...对不起,如果我能更加强大的话...” 叶雨晴被铁匠们簇拥在怀里,秦顾几人识相地退出房间,走到檐下。 陆弥看了看两人:“五大世家的掌门已经表态,祭祖大典按时进行,诛魔司会加强监管,但依旧不能放松,你们与晏白术交过手,到时候或许需要你们协助。” 他们当然不会拒绝,答应下来。 陆弥往廊柱上一靠,审视的目光落在秦顾身上,像千年寒冰:“他的修为快要超过你了,少盟主,不觉得丢人么?” 秦顾微微皱眉,他听出陆弥的话中有讥讽之意:“陆掌教何出此言?小允天资卓绝,超过我才是正常的。” 陆弥“哦?”了一声:“是么,如此甚好。” 秦顾拦住想要开口的季允,不卑不亢地向陆弥行了一礼,打算告辞。 陆弥看不上他,秦顾却因原著的缘故很是敬重对方,但他又不是受1虐1狂,平白无故站着受人讥讽。 没走出几步,陆弥的声音远远响起:“秦顾,我很期待你在祭祖大典上的表现。” 话音落下,脑中“叮”的一声。 【支线任务:祭祖大典】 搞了半天,陆弥是发布任务的npc。 【任务情报: 以下省略祭祖大典相关信息一千字,具体请查看原著。 请拼尽全力,保证祭祖大典顺利举行。 注意,祭祖大典是否顺利举行,将对剧情走向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任务难度: 该任务不确定性极高。】 【奖励:提升主线任务成功率。】 【您无权拒绝接取。】 从任务情报开始,秦顾的唇角就抽搐不止,一直到最后的“无权拒绝”出现,他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说实话,祭祖大典是避无可避的剧情环节; 但叛徒的线索就此截断,系统又闪烁其词,让他心底的不安隐隐加重。 18 第十八章 此次祭祖大典,饮枫阁列席的内门弟子共九名,包括秦顾和季允,叶雨晴也在其中。 按照规矩,揭幕仪式前一日,众弟子们就要登上仙舟,在各自的房中安歇,为揭幕仪式做准备。 秦顾早早就到场,等九名弟子都到齐,率先走向护宗大阵。 他将灵力注入掌门令牌——这是秦如练留给他的——红光骤然大盛,与周遭的法阵产生共鸣; 在天地的颤动中,一道金色的长梯拔地而起,一路向上延伸,直入云端。 金光将秦顾的眼眸照得灿若星辰,他收回视线,心中震撼不已。 这是通往仙舟的云梯,平时唯有五大世家才有资格开启,只有祭祖大典时,受世家管辖的其他仙门才能在自己的宗门开启云梯。 云梯的尽头,便是无数修士神而往之的仙舟。 云梯共有九九八十一阶,修士们可以用轻功登梯,当然也可以选择拾级而上。 其他弟子都纵身而上,秦顾却想体验一下步行的感觉,从容走了大半,等到仙舟入口隐隐可见,才运功跃了上去。 一踏上地面,巨大的威压顷刻袭来,无边无际的庄严正笼罩在整个仙舟之上。 这是无垢仙尊的威严。 秦顾摊开手,五指收拢抓了抓,灵息在指尖流窜,像跳闸的电灯,“啪”的一声灭了。 此乃仙舟最为特别之处。 或许是因为大乘期的力量太过恐怖,仙舟作为无垢仙尊魂灵的一部分,对登舟的修士产生了本能的压制。 出窍期以下,在仙舟上与凡人无异;像秦顾这样接近化神的,能使用一些灵力,但无法使出全力;化神期才好过些,合体期则能行动自如。 这也是为什么祭祖大典需要铁匠铺打造铁器,他们无法催动法器。 仙舟上有勤务司弟子指引,先将他们带到集合处领取各自的令牌。 饮枫阁来得不早不晚,很快就从负责人手中拿到了令牌。 耳畔响起一声夸张的叫:“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少盟主么,见过少盟主。” 秦顾循着声音看过去,开口的是一名戴着面具的修士,在他说话间,一只黑鹰落在他肩头,睨了秦顾一眼。 秦顾从黑鹰的眼里看到了浓浓的鄙夷,一时无言。 原身在外人面前装也装成个正人君子,断不会显露出半点本性,排除了寻仇的可能性后,眼前这人显然只是单纯找茬。 秦顾凝眸望向他的面具,面具将修士的上半张脸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眉心的黑色云纹,他的穿着极具异域色彩,双足□□,不似中原打扮。 放眼整个修真界,只有一个门派会做如此打扮。 五大世家之一,越城浊云谷。 浊云谷弟子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擅长用毒与驭兽,每名弟子都有自己的搭档灵兽,显然这巨大的黑鹰便是此人的搭档灵兽。 秦顾笑了笑:“大名鼎鼎实不敢当,我孤陋寡闻了,倒从未听说过阁下大名,敢问阁下是?” 那修士一愣,再开口时多了几分气恼:“你敢说我名不见经传?!” 反应倒挺快,秦顾无辜眨眼:“不敢。” 他确实不认得此人。 他们周围,吸引了好些排队的青年修士来看热闹,闻言纷纷哄笑起来。 那名浊云谷修士暴露在外的半张脸气得通红,他一把甩开同门的手,呵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资格当这个少盟主!” 话音落下,黑鹰猛地振翅高飞,化作一道迅捷黑影向秦顾袭来,秦顾下意识格挡面部,黑鹰却倏地倾斜自他腰侧飞过,秦顾只感觉腰间一重,再一低头,令牌已被黑鹰抓下。 浊云谷修士大笑:“秋猎还没开始,你的令牌就被我夺了,秦眷之,你不如退赛吧!别给仙盟丢人了!” 祭祖大典是交流也是竞争,只有落败的修士,令牌才会出现在其他门派的手中。 浊云谷修士笑完,见秦顾还是站在原地,既不气恼也没有将令牌抢回来的举动,有些狐疑地四处看了看:“你怎么不来抢?难道是怕了?” 秦顾笑容满面,心说和你抢那不就真成小学生扯头花了么。 脸上依旧从容:“祭祖大典尚未开始,阁下若想与我切磋,我们秋猎时...” 话没说完,黑鹰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在空中摇晃几下,直直坠了下去; 脚爪一松,秦顾的令牌也跟着掉落,身后一阵风动,令牌便被季允凌空截住。 黑鹰就坠落在他脚边,季允连一眼也没有看,缓步走了回来,双手将令牌还给秦顾。 又转过身,看向那大惊失色的修士:“林隐,你就这点本事?” 秦顾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心里悲喜交加。 喜的是主角替他出头,他有一种抱上主角大腿的激动; 悲的是,他总算想起眼前这名浊云谷修士是谁了。 林隐,字惊风,是浊云谷前任谷主的儿子,现任谷主的侄子。 浊云谷前任谷主曾是仙盟盟主的有力竞争者,后来冲关失败,爆体而亡; 也就是说,如果前任谷主没死,说不定少盟主之位,就是林隐的了。 所以他方才句句带刺,却又有迹可循。 林隐气急,抱着黑鹰“你”了半天,看着像是想和季允同归于尽。 秦顾赶忙把季允往身后一拽:“林师弟,你当众夺我令牌,我师弟出手拿回,一来一去,我们扯平了。” 林隐:… 你管这叫扯平了?! 秦顾迅速补充:“几位掌门就在附近,此事如果闹大,恐怕不仅我这少盟主丢人,浊云谷也脸上无光,我这里有上好的伤药,林师弟先拿着,给灵兽治伤要紧。” 他已退了一步,主动给药,便是承认自己这边过错更大,又将利弊都分析清楚,林隐似是还想争执,到底被浊云谷其他弟子拦下,没好气地接过伤药,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 秦顾点头:“明日见。” 狠话被当成依依不舍来解读,林隐一个踉跄,气急败坏瞪了秦顾一眼,总算抱着黑鹰走了。 秦顾松了口气,围观的修士见好戏散场,也都告辞。 令牌随机分发,饮枫阁九人的住所并不都在一处,秦顾叮嘱其他人几句,格外嘱咐他们避免与浊云谷起争执,便也原地解散。 说来也巧,他与季允住在一个院子里,二人并肩前行,季允突然叫住他:“师兄。” 秦顾偏过头,看他眉头微蹙,唇瓣紧抿,猜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林隐确实过分了,给他点教训也好,这件事浊云谷不占理在先,他们不会想要闹大的。” 季允的眉心松动,轻轻“嗯”了一声,秦顾想了想,伸手摁住他的发顶,揉了揉。 季允漆黑的瞳孔震动片刻,秦顾被他的反应逗得不行,笑了半晌,才正色道:“师弟猎鹰的功夫不错,看来秋猎的魁首必然是我饮枫阁的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季允回房,自己也朝着房间走了两步。 身后,季允问道:“师兄,你不怪我太冲动么?” 秦顾没有回头:“你知道自己冲动了就好,我还责怪你干什么?” 说罢,他推门入室。 供青年修士休息的院子与四合院很像,比想象中要宽敞不少,被褥与茶具等都是全新的,进门处还用木牌写好了各自的名字,防止有人误进。 确实准备充分。 秦顾推开面朝院子的一扇窗,看到一棵歪脖子的观赏树正在风中落叶。 他盯着叶子出神,思绪比叶片飘得更为悠远。 一会儿想到陆弥面无表情的冷脸,一会儿想到林隐满是不服的面容,最后,是多年前梦境中,魔尊季允那双充满着杀意和戏谑的眼眸。 想到季允,他突然福至心灵地向对面看去,透过歪脖子树层层叠叠的叶片,他看到季允推开了窗,第一眼便与他对视。 季允似乎是一愣,而后唇角一点点勾起,无声地张了张嘴,唤道:师兄。 主角这张脸蛋,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冷漠孤高,一旦笑起来,冰雪消融、春风化雨犹不能及,所有的形容词从秦顾心里呼啸而过,最终只剩下最直白的一个“美”字。 美无关男女,眼前对自己微笑的青年,当真美不胜收。 秦顾的心跳漏了一拍,突然有些理解古时英雄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心情。 他抬手遮挡住半张脸,指尖所触的肌肤微微发烫。 19 第十九章 是夜。 一阵幽香散入鼻腔,秦顾自睡梦中睁开眼睛,戒备地看向窗外。 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仙舟离月亮很近,硕大的月亮在空中坠着,皎洁无比。 秦顾立刻翻身坐起,手掌探向床边的横秋剑—— 他突然捕捉到什么动静,凝眸望向屋中的一团阴影。 屋中未曾掌灯,好在修真之人五感灵敏,秦顾敏锐地注意到阴影的轮廓动了动。 下一刻,一道黑影闪过,秦顾感到脸颊蹭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定睛一看,一只雪白的狐狸,毛发在月光下通透到莹莹发亮,正歪着脑袋,用一双碧绿的眼眸注视着他。 白狐的身上散发出幽幽灵息,没有敌意,秦顾试探着伸出手,它便自来熟地将脑袋蹭了上去。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秦顾猛地撤回手:“是谁?” 又暗自心惊,他竟没有察觉到屋中还有一人存在,此人修为恐怕在他之上许多。 白狐在秦顾怀里打了个滚,三两步朝床边窜去,跃上一人肩头。 那人戴着狐狸造型的面具,只露出薄薄的唇瓣与唇边一颗小痣。 他的大半身子都隐在黑暗里,坠在衣物上的珠玉反倒折射出光亮。 秦顾立刻下床,向他抱拳:“梅师叔漏夜前来,晚辈有失远迎,失礼了。” 此人正是浊云谷现任谷主梅惊池,世人传言梅惊池有天人之姿,却喜怒无常,经常能看到浊云谷弟子被他丢去喂林中野兽。 梅惊池怎么会来这?而且看情况,还是从窗户外面翻进来的,难道是为今日早晨林隐的事,替他出头来了? 原著中梅惊池的戏份并不多,秦顾也不敢揣测世人传言有几分真假,一时有些忐忑。 梅惊池又笑了一声,笑声悦耳又轻佻:“听说你们把我小侄子的小鸟给打了?” 秦顾的头又低了几分:“师叔,听我解...” “小眷之,放轻松,”梅惊池摇了摇头,珠玉叮当作响,“不是我找你有事,是盟主找你和你的小师弟。深夜打扰实在抱歉,但事出紧急,跟我来。” 他勾了勾手,白狐从他肩上窜到秦顾头顶; 秦顾不再多问,点头应下。 梅惊池在前面带路,微微侧身与秦顾说道:“本来以为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措施...很遗憾,仙舟上出现了魔修印记。” 秦顾的嘴巴微微张大:怎么会? 算算时间,通往仙舟的天梯应该已经关上了,而登上仙舟本就要经过层层检查,别的不说,光是混在各门派修士中就已经很是困难。 更重要的是,他费尽心思混上仙舟,怎么可能现在就露出马脚?他究竟在图谋什么? 问题一个接一个快把大脑塞满,秦顾跟着梅惊池走到议会堂前。 议会堂是仙盟盟主和诸司掌教议事的地方,是仙舟上最大的建筑——或说宫殿更为合适。 目之所及皆富丽堂皇,通往主殿的长廊中,五大世家的家纹各占据一堵墙,正前方又有仙盟诸司的徽章刻印,灿若满天星斗。 主殿被施了泯音咒,殿外之人听不见殿内商谈,梅惊池抬手,黑云般的灵息涌入门前一尊石兽上,石兽吞吃灵力后,竟张嘴口吐人言:“浊云谷主,请进。” 屏障消失,梅惊池带着秦顾走进主殿。 殿中,五大世家掌门与诸司掌教都在,季允正站在他们之间,见秦顾与梅惊池一前一后进来,都看了过来。 秦顾冲每个人恭敬地抱拳问好。 当今修真界最强大的一批修士基本全在这里了,他们聚集于此,可见魔修印记非同小可。 秦如练站在人群中央,颔首道:“眷之,你过来看看。” 秦顾于是快步上前,小心地挤进人群,这才发现一面类似水镜的棱镜正悬浮在空中,其中,透射出一个用鲜血画作的笑脸。 这不是任何阵法,只是两点一横构成的简单表情。 秦顾蹙眉,有些犹豫:“这是...” 陆弥难得主动接话:“这是诛魔司巡逻时在后山禁地发现的,这个鬼脸旁边,还发现了一片乌鸦羽毛。” “小眷之还不知道后山禁地是什么吧,”梅惊池依旧唇边带笑,“后山禁地是关押魔修与顶级妖物的地方...喔,晏白术就是从那里逃走的~” 所以这次在禁地前留下印记,倒像是晏白术故地重游时随意所画。 秦顾沉默片刻,道:“三年前晏白术曾伪装成青狸师兄,若非他轻视于我,恐怕我也无法将他识破。” 但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晏白术在轻敌上吃过亏,这次的伪装只会比三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他人也能想到这一点,但登上仙舟的各门各派众多,弟子数不胜数,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一道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却是沉默至今的季允:“晏白术的法力,能挡得住无垢仙尊的灵息么?” 秦如练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说。 季允于是拱了拱手:“何不让所有人都参拜无垢仙尊?” 他的办法简单粗1暴,既然分不清谁是魔修,那就平等地让所有人都接受无垢仙尊威压的洗礼,谁反应最大,谁就是魔修。 ——直白,却有效。 秦顾暗自感叹,主角的脑回路就是不一样。 “不可!”其他人还没表态,一名戴着眼镜的男子便断然道,“祭祖大典自有一套规章流程,若说改就改,岂非成了儿戏?” 这名男子是迁境司掌教凌寻,迁境司掌管修真界文书编撰,凌寻更是为人严谨到了极致。 梅惊池将碎发别到耳后:“我倒觉得可以一试。” 凌寻皱眉:“梅谷主离经叛道惯了,可祭祖大典不容你不守规矩。” 白狐凶狠地呲了呲牙,梅惊池道:“凌掌教觉得魔修和规矩,哪个更重要?”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争执不下时,便该有人敲板。 秦如练的目光在季允脸上停留片刻,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事出紧急,就按洵卿所言。有劳凌掌教,明日众人入场后再宣告此事。” 仙盟盟主发话,凌寻再不认同,也只得答应下来,抱拳不情不愿应了声“是”。 秦如练又吩咐下去,诸掌门掌教一一领命,最后,她看向秦顾与季允。 “只当今日没有来过这里。”秦如练道,“他很可能就在你们身边,不要被任何人看出破绽。” 秦顾心中疑惑,他们深夜被带走本就动静不小,似乎也无法避免被人目击; 回到屋中,他便明白过来,原是屋中留了个与自己身量一模一样的偶人,惟妙惟肖,甚至有呼吸温度。 苏闻浊云谷修士精通偶人密法,秦顾倒还是第一次见,觉得十分新奇。 那偶人冲他行了一礼,身形陡然消散,秦顾怀着思绪躺在床上,困意袭来,倒也很快睡了过去。 翌日,阳光大好。 无垢仙尊的金身塑像在仙舟最高处,因无垢仙尊钟情于天下苍生,据说从此处俯首,能将人间一览无余,修士们便将他的塑像立在这里。 祭祖大典分为三个阶段,揭幕、秋猎与闭幕,参拜无垢仙尊是揭幕仪式最为重要的部分,此外,以往参拜无垢仙尊时,天卜司会在无垢仙尊的注视下,抽出预示修真界未来的天卜金签,天卜金签内容只有诸掌门有权得知,这也是其余修士在台下参拜的原因之一。 今日却有不同。 秦顾与饮枫阁弟子到场时,已经看到一袭青衣的检督司掌教凌红曲,手持仙盟敕令出现在台上。 当她宣布所有修士将分批向无垢仙尊进香时,秦顾特意观察了下众人的反应。 欢呼的、皱眉的、交头接耳的,多少都有些理由,面无表情或四处张望的,就值得多多注意。 秦顾又环视一圈,在靠近出口的位置见到了一闪而过的黑袍,意味着诛魔司弟子业已做好准备。 饮枫阁被分在第二批,秦顾等人便在殿外侯着,听凌红曲讲授参拜的注意事项。 在凌红曲声音的遮蔽下,季允不动声色地挨了过来,压低声音:“师兄,左起第三列第六人,第五列第一人,还有...右起第二列第四人。” 秦顾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这三人也是他的怀疑对象。 第一批修士很快走了出来,仪式需在日落之前完成,分配给每批修士的时间不长。 凌红曲念道: “饮枫阁,涧泉行宫,七星门...” 被点到名字的门派弟子列队,在勤务司的指引下向殿内走去。 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随着一声闷响,灵力在大殿中涤荡,宛如终磬空鸣。 无垢仙尊的塑像屹立在前方,对于这位被视作祖师爷敬重的大乘修士,秦顾打心眼里感到好奇。 众人双手交叠,在指示下躬身行礼,秦顾毕竟不是书中原住民,趁着其他人都俯首,悄悄看向塑像。 这一眼,他胸腔猛地一震。 修真界不乏雕工精巧之人,无垢仙尊的塑像足有十数米高,面容却惟妙惟肖,甚是生动。 从塑像来看,无垢仙尊是个青年男子,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在身前结印,长发散下,眼睑低垂,仿佛悲悯众生。 违和感正来自于这里。 他身前那只结印的手,是典型的剑诀,乃进攻招式;而背在身后的手中,更握着一柄长剑,剑已出鞘,几乎能看到寒光凛冽。 分明脸上是悲天悯人的慈悲神情,周身却笼罩在无限的杀气之中。 但也不知是其他人都没有开小差,还是别的原因,似乎只有秦顾一人感到不适。 他在心中询问系统,确认是否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系统的回答耐人寻味: 【宿主,杀神也是神。】 20 第二十章 没能细想系统言中深意,仪式很快进展到叩拜环节。 秦顾赶忙收回视线,掌心向上摊开,俯身下拜。 压迫在胸间的沉闷瞬间散去,他刚放松了些,一阵巨大的威压就从天灵盖劈头而下,让他不由自主地又伏低了一些。 来自无垢仙尊残魂的灵威,比他想得还要强大。 这就是大乘期的实力! 心中正暗暗感慨,人群中蓦地一阵骚乱,一名修士大喊:“师弟,你怎么了!” 仪式被不和谐的声音破坏,无垢仙尊的威压倏地散去,几道黑影自头顶略过,降落到声音来处。 秦顾缓缓站起身,敛眸看去,只见一名修士被几名诛魔司弟子摁在地上,他挣扎着抬起头来,一双玻璃般的眼眸看向无垢仙尊的塑像。 他的唇角还有鲜血溢出,是方才被灵威所震伤,饶是如此,他依旧颤抖着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下一刻,伪装如蛇蜕皮般剥去,露出晏白术那张白到透明的脸。 那发出惊呼的修士“啊!”地大叫一声:“你!师弟,你不是我师弟!” 晏白术朝地上唾了一口血水:“废话,白痴。” 注意到秦顾的视线,他又笑了笑:“少盟主,好久不见。” 他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放弃了抵抗,被架着带到最前方,诛魔司弟子朝他膝弯踹了一脚,晏白术踉跄着跪倒在地。 秦如练看了他一眼:“押去禁地,别让他跑了。” 晏白术毫不反抗,却做了个诡异的动作。 他身子后仰,目光从几名掌教脸上一一扫过,旋即,一声沙哑的、如同乌鸦嘶鸣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出。 这一笑好像从肺中挤压出来,癫狂无比,直叫人毛骨悚然。 陆弥冷哼一声:“跳梁小丑。” 一挥手,诛魔司便领命,用捆仙索捆住晏白术的手臂。 晏白术笑得浑身颤抖,目光透过人群,大喊道:“真没想到...仙盟为了抓我,竟然用如此无耻的招数。不过,哈哈...是时候了吧?” 什么是时候了?此般入侵如同自投罗网,晏白术究竟在等什么? 巨大的不安随着他的话语袭来,只见通体漆黑的乌鸦成群飞出,无论诛魔司剑气阻拦,都目不斜视地向高台飞去。 晏白术的身形从地上消失,在乌鸦之间凝聚出实体。 他竟利用乌鸦完成了瞬移! 晏白术手掌成爪,朝陆弥面门抓去。 陆弥拔刀迎上,喝道:“不自量力!” 陌刀扫开指爪,直直插1入晏白术的腹部,晏白术整个人倒飞出去,鲜血喷涌; 然而他依旧是笑着的,手臂微微抬起—— 一只洁白胜雪的白鸦穿过陆弥的刀,陆弥瞳孔一缩,朝天卜司掌教大喊:“司命,小心!” 饶是他反应够快,却也已经迟了。 司命避之不及,被白鸦狠狠击中,一支金光熠熠的竹签自她捂紧的双手之间飞出,白鸦抓住金签,振翅高飞; 晏白术呕出一口血,大笑:“不敢将天卜金签公之于众,我来帮你们。” 预言着修真界未来的天卜金签! 千钧一发之际,白鸦的飞行轨迹陡然一歪,下一刻,一道红色身影轻盈跃上高台,红色缎带飞出,将天卜金签从白鸦爪中拽了下来! 秦顾缓缓落地,长发披散下来,用以束发的发带正牢牢系着金签,他将指腹抵上金签上刻有文字的一面,睫毛在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另一边,季允收回手,三两步跃到秦顾身边,方才白鸦突然失去平衡,正是季允化灵力为刃,准确地击中了白鸦的一边羽翼。 秦顾将金签还给司命,蒙眼的娇小少女向他点头致谢。 这才看向脸色更加苍白的晏白术,微微一笑:“是啊,好久不见。”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他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到发抖,指甲死死扣进肉里。 抢夺天卜金签的过程中,他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金签上的文字,让他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 晏白术罪孽深重,被暂且收押,等待审判。 陡然的变故转瞬之间便归于平静,参加祭祖大典的不愧是修真界最优秀的一批弟子,除了那名大呼“我师弟去哪里了”的修士,其他人简单收拾好心情,参拜仪式便按部就班地进行。 离场前,每个人都将一缕灵力注入司命手中的法器,以保证天地煌煌,不会将魔修入侵之事说给第三人听。 秦顾跟着打算一起走,突然被叫住:“少盟主。” 他转过身,只见司命缓步走到他面前,分明双眼都被层层白纱罩住,她的步伐依旧不见凌乱。 天卜司,身披星辰祝祷,卜算天下万象,每一任掌教出生起就被选中,没有自己的名字,都称为“司命”; 现任司命天生目盲,凭借触觉与听觉知晓万物,她体内灵力浩瀚,却无攻击性,是以无法阻挡晏白术的进攻。 除了祭祖大典,司命一般都在天卜司中,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还是秦顾第一次见她,司命虽是少女的模样,却已有百年寿元,秦顾张了张嘴,最终道:“司命前辈。” 司命笑了笑:“少盟主不必多礼,未曾感谢少盟主出手相助。” 秦顾道了声“您太客气了”,司命便话锋一转:“少盟主,吾有话跟您说。” 明知司命看不见,秦顾还是下意识拱手作揖:“眷之洗耳恭听。” 司命颜色浅淡的唇瓣一张一合,轻轻吐出的字句如重锤落在秦顾心脏。 “来者,归也。” 季允在殿外等他一道回去,见他面色难看,关切道:“师兄可是身体不适?” 秦顾摇了摇头,难得心不在焉,脑中不断回想着司命轻而铿锵的话语。 来者,归也。 从何处来,往何处归? 秦顾后悔没有拉住司命多问几句,却也知道对方说完这句话便飘然离去,是不想让自己多问的。 他思绪万千,没注意脚下,险些踩空滑倒,好在很快被一只有力手臂抓住,拽了回来。 一回头,季允目光灼灼:“师兄,怎么魂不守舍的?”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露出一贯轻松的笑容,讲话题转移:“没什么,我总觉得晏白术此行怪怪的。” 季允的目光似乎落在他勉强的唇角:“师兄也这么想?晏白术若只是为了抢夺天卜金签,动机不足...” 黑紫的眼眸像猫般眯起,突然问道:“...是不是因为天卜金签上写了什么?” 季允太敏锐了,秦顾呛了一下,如实道:“凶签,具体内容,我没来得及看。” ——他并没有说实话。 但季允对秦顾无条件地信任,宽慰道:“天卜司既然专职卜算之事,想来能找到解决的方法,师兄不要太忧虑。” 对话再持续下去就要露馅,秦顾顺势点头:“回去吧,好好休息,下午的秋猎,我还等着师弟斩获佳绩呢。” 话题转得很快,但季允似乎没察觉到,他的眼睛亮了亮:“师兄期许,我定竭尽全力。” 他们就此分别,各自回房。 秦顾看着季允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泄了力气般往墙上一靠。 他伸出手,素白的手指虚空抚摸着什么。 天卜金签上书: “魔尊现世,天地间将有大祸,危矣。” 21 第二十一章 秦顾的手掌猛地收紧。 距离书中季允堕魔还有两年,从天卜金签的预言来看,他还没能改变季允的结局。 剧情点密集地集中在这最后两年,归墟秘境更是全书的高.潮部分。 秦顾调出系统,看向自己的任务成功率。 刺眼的【44%】。 烦躁的心绪达到顶峰,秦顾一拳砸在廊柱上,胸口剧烈起伏。 系统在他脑中被吓得一个哆嗦。 说老实话,它也觉得这个任务很难,不仅是因为原著的所有情节都在将季允推向深渊,更是因为季允他本就... 秦顾这些年的努力系统看在眼里,可微末之力难以扭转乾坤。 天卜金签可谓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它有些担心秦顾情绪崩溃。 可秦顾闭上眼,平复片刻,缓缓收回了手。 再睁眼时,他的双眸已经重归平静,桃花眼里沉静如初。 甩了甩血迹斑斑的手掌,他仰头看向澄澈的天空。 任务失败,遣返回原世界,死亡。 清凉的空气灌入肺腑,他都快忘了前世的自己是如何在病床上孤独死去。 他真的很想活下去。 下午,秦顾早早来到秋猎现场,确认着本届秋猎的场地。 原著中主角不在仙舟,秋猎的第一属于原身,这次秦顾有意为季允铺路,自然要保证让季允夺魁。 中午在房中,他已经提前将原著翻了一遍,总算知道原身获得第一,是因为猎到了妖兽九目蛇。 九目蛇是一种高阶妖兽,而秋猎一般只放入低阶妖兽供修士斩杀,原著中九目蛇是勤务司失误被放入场地,伤了无数修士,最终才被原身一剑斩杀。 如果剧情走向没有太大变化,他们只需要找到九目蛇就万事大吉。 可惜的是,原著毕竟只有间接描写,秦顾只能通过只言片语推测出九目蛇在猎场的最北边森林中。 还有一个问题急需解决,秋猎是随机组队积分制,换言之,他不仅需要保证自己和季允一队,同时还不能被队友看出端倪。 保证自己和季允一队还算好办,负责抽签的勤务司弟子是接引他们的那一位,秦顾到底是仙盟少盟主,只抽签时低声说了句“有劳”,对方便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 目睹这一切的系统忍不住开口: 【宿主,我一直以为您是个有道德的人。】 秦顾微笑,在不侵害他人利益的基础上,他的道德感并没有那么强烈。 果不其然和季允分到同一组后,秦顾开始寻找其他队友。 秋猎十人一组,看着不多,真的站在一起,也是浩浩荡荡一大团人。 令牌之间相互吸引,秦顾看到个熟悉的身影,脚步一顿,抬手扶额。 他正要转身就走,对方也看见了他:“哼,秦顾,真是冤家路窄。” 林隐抱臂走了过来,黑鹰在空中盘旋一圈,稳稳落在他肩头。 秦顾见黑鹰毛色光亮,就知道这只灵兽已经无碍,点点头道:“林师弟好。” 心想:冤家路窄?这话我来说才对。 又是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林隐“哼”了一声,伸手在腰间摸着什么。 就在秦顾等到都在怀疑他要丢什么暗器,林隐总算从布袋里拿出一瓶伤药,抬起手腕抛了过来。 秦顾稳稳接住,一看,正是自己昨日顺水人情送给对方的那瓶。 林隐的脸上浮现出纠结扭捏之色,眼睛看向别处,没好气道:“你的伤药不错。” 秦顾哑然失笑:“所以林师弟是特意来谢我?” 林隐脸一红,跺了跺脚:“亏你说得出口,真够厚脸皮的。” 又看了看手中的令牌:“待会别拖我后腿!” 又等了等,十人到齐,除了一名来自雪宫的少女外,其余人都非五大世家的弟子,在看到队伍中有秦顾后,表情都有些不太自然。 一时间被意外、崇拜、不屑等各种视线包围,秦顾竟然有些习惯了,主动向他们问好。 交换过姓名,勤务司将地图送到几人手中,地图上标记着高分妖物可能出没的场所,还有绝对不能踏足的禁区。 除地图以外,干粮、柴火和灵石也一并送了过来。 秋猎会持续三天三夜,路线规划显得尤为重要。 秦顾在场,大部分人就算有想法,也都打算先征询他的意见。 秦顾的意见,当然是去猎杀九目蛇,但他总不能明说,便点了点地图上有树林的区域,高深莫测:“与其他人分散开。” 再一问几人的修为,四名世家弟子都已登出窍境,剩下六人中,一名药修也是出窍境,还有几人也都接近出窍。 一半一半,这个队伍倒还算均衡。 对于秦顾的提议,几人都没有异议。 按照原著,九目蛇是专门挑了大多数人都精疲力尽的最后一日才现身,有了原文在前,秦顾打算先保存体力。 再者,秋猎是修士们向仙盟和门派证明自己的机会,十分难得,他已经是万众瞩目,打算将平台留给其他人。 正如他所料,几处树林妖兽的数量明显少于其他广阔地区,但胜在与他们争抢的队伍也减少,秦顾这一队的总体分数竟然算得上名列前茅。 猎场外,记录着队伍名次和修士个人名次的灵石呈圆环状围绕着各门派掌门。 名次倏忽而变,唯有一人自始一动不动。 注意到这一点的掌门不少,却又不敢当着仙盟盟主的面议论她的儿子,一时窃窃私语不断。 陆弥的目光在那个硕大的“零”上停留片刻,总算忍不住看向秦如练:“他在搞什么?” 堂堂少盟主,秋猎已过半日,天都要黑了,一个妖兽也没击杀,像什么话。 陆弥已经足够客气了,其实他想问的是: 这小子是睡着了吗? 秦如练在排名表中寻找片刻,在中间靠下的位置上找到了季允; 而秦顾他们整队的成绩,仍在前三甲中。 秦如练摇了摇头:“让他去吧。” 有这个疑问的不止场外的掌门,天色渐晚,队里总算有人按捺不住,问道:“秦师兄为何只攻不杀?” 问话的是雪宫的少女,名叫莫奈奈,说话间,脑袋两侧毛茸茸的雪团装饰一抖一抖。 彼时秦顾正蹲在地上生火,闻言一笑:“奈奈师妹,麻烦你叫大家过来,天黑了,林子里不安全。” 他没有正面回答,莫奈奈便也知趣,但到底还是好奇:“是这些低阶妖兽引不起师兄的兴趣吗?” 这话倒也没说错,秦顾正欲再次调转话题,便见到莫奈奈身后,一双鲜红的眼睛正从丛林间冒出来。 他当即抽出一根柴,向上抛起的间隙,人也已经起身,待燃烧的柴火落到身前,稳稳一掌击出。 莫奈奈侧身躲避,惊疑不定地看向突然发难的秦顾,直到身后传来妖兽吃痛的嚎叫,这才醒悟过来:“吓死我了...谢谢秦师兄。” 再去看妖兽,胸口被柴火贯穿,挣扎几下就轰然倒地,一击毙命。 莫奈奈圆溜溜的眼里满是崇拜,像只雪地里的兔子。 秦顾收手,重新蹲下拨弄火堆。 “其实,”他说,“比起个人的成绩,我更想实现团队的价值。” 莫奈奈:! 这其实只是他急中生智给自己找的借口,却没注意到,说这话时,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从林中返回。 秦顾的话清晰地落在他们耳朵里,一时间,所有人看向秦顾的目光都变得肃然起敬。 秦顾:? 大家为什么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22 第二十二章 秋猎进行到第二日,正午时分,莫奈奈叫住了秦顾。 “那个,秦师兄,”莫奈奈咬了咬唇,似乎接下来的话让她觉得难以启齿,“我们的干粮快吃完了。” 早在秋猎刚开始,众人就在如何分配干粮上达成了一致——交由团队中固定一人保管。 而莫奈奈因其表现出的细腻认真,难以避免地被委以重任。 对于干粮告急,秦顾其实早有预料。 早在拿到装干粮的袋子时,他就觉得分量实在太轻;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才第二天中午,干粮就吃完了。 他可不想饿着肚子去打九目蛇啊! 见他不说话,莫奈奈的头埋得更低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秦师兄,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昨天没有一下子拿出那么多就好了...” 他们的灵力被仙舟封印大半,没了灵力在体内支持日常消耗,几乎所有人都变得容易饥饿,补充食物就显得尤为重要。 秦顾摇了摇头,拍了拍莫奈奈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问题,如果我没有想错...” 仙盟大概是故意的。 毕竟秋猎不仅是修士间的竞争,更是仙盟对青年一辈的考验。 只不过考验修为和功力就算了,考验生存能力... 说老实话,秦顾对包括自己在内的这群人没什么信心。 秦顾拍了拍手,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把干粮告急的事情如实告知,当然也包括自己的推测。 林隐“啊?”了一声,表现得很是不可思议:“那我们还要自己生火做饭?开什么玩笑,这鬼地方...” 说着,一群人一起环顾一圈四周。 风声呼啸,宛如弃婴啼哭; 树林摇动,不知从哪里会扑出一只虎视眈眈的妖兽。 秦顾在心里补完了林隐的后半句话:这鬼地方真是鸟不拉屎。 还是莫奈奈心细,小声道:“昨天去打水的时候,我看见湖里好像有鱼...”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她身上,莫奈奈涨红了脸,拼命摆手:“但是我、我不会捕鱼...” 空气一下子又沉默下来,猎杀妖物与捕鱼之间,这群年轻的修士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突然,一道冷静的声音响起:“我会。” 这声音的出现宛如天籁,众人齐刷刷看了过去,开口的正是季允; 季允瞥了其他人一眼,目光便聚焦在秦顾身上,毫不偏移。 秦顾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季允幼年时生活困苦,在世家弟子已经开始修炼的时候,季允正在帮养父母砍柴做饭,想尽办法贴补家用。 所以捕鱼,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师兄需要的话,”季允认真道,“交给我就好。” 想了想,他又补充:“我一个人就可以,其他人一起去反而碍手碍脚。” 碍手碍脚的其他人:... 竟然无法反驳。 秦顾干咳两声:“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努力不拖你后腿。” 季允表情一乱:“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顾说:“我当然知道,走吧,我们抓鱼去。” 这傻孩子在紧张什么? 思忖片刻,又看向林隐...肩上的黑鹰。 秦顾笑容灿烂:“林师弟,你也来。” 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若要给在场众人排个捕鱼榜,季允排第一,黑鹰一定是当之无愧的第二。 草木傍水而生,有树林的地方,水源必然不会太远。 黑鹰在空中盘旋一圈,发出几声鸣叫,秦顾敛眸看去,一片碧蓝的湖出现在眼前。 这湖水宽阔平静,似乎与天空将世界一分为二,水汽随风扑面,带着些难得的清凉。 季允将鞋脱下,放在一边,光脚走到湖边,等着其余两人跟上。 林隐瞠目结舌地看着湖边淤泥:“你们在开玩笑吧?这也太脏了,我不要。” 秦顾已经卷起裤腿,蹬掉鞋,踩了上去。 湿软的泥土包裹足面,黏黏的,在素白皮肤上溅上黑色泥点。 秦顾转身对着林隐道:“还挺舒服的,试试?” 林隐瞪着他陷进泥里的双脚,蹭蹭蹭后腿好几步:“你,秦顾,你是不是被夺舍了?我才不试...” 他猛地一转身,颇有落荒而逃的意思:“抓了鱼是不是还要烤着吃?我去捡点树杈子。” 秦顾啼笑皆非地对着他的背影喊:“鹰!鹰留下!” 林隐似乎远远骂了一声,黑鹰从他肩上飞起,滑翔片刻,停在秦顾伸出的手臂上。 季允平静地收回目光,靠近过来,黑鹰的豆豆眼滴溜溜转了转,悄悄挪了挪步子。 可谓心理阴影深重。 秦顾只当没看见,把衣袍扎在腰上,倒真有几分捉鱼的样子:“该怎么做?还请师弟赐教。” 季允的眼中浮现几分无奈,这些年他和秦顾形影不离,自然知道不该严肃的场合,秦顾一向是半分也严肃不起来。 他想了想,慢走几步靠近湖泊,缓缓释放出几缕灵息。 灵息在湖水中探寻,季允感知片刻,皱起眉:“湖中鱼不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都在靠近湖面的位置。” 秦顾跟着看过去,清澄的湖水中,确实隐约可见些许鱼类的阴影,阳光照射下来,鱼影空濛。 黑鹰在他肩上扇动翅膀,腾空飞起时悄无声息,像巡回的舰船。 秦顾对捕鱼一窍不通,季允也没再说什么,二人一左一右前进,湖水漫过脚背,寒意刺骨。 等等。 艳阳高照的正午,湖水何以如此寒冷?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同时,眼角余光注意到湖面漾开了涟漪,涟漪越荡越宽阔,蔓延至整片湖泊; 庞大的阴影从涟漪间显出来。 秦顾大惊,朝季允喊道:“小允,闪开!” 话音落下,倾盆的水扑了下来,却不是天在降雨,而是—— 妖兽的脖颈伸出水面,掀起的惊涛骇浪! 秦顾早有准备,侧身闪过,然而下一刻,他悚然发现,这妖兽竟有三条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条脖颈重重砸了过来,好在脖颈沉重导致动作缓慢,秦顾向后一跃,有惊无险地闪开到岸上。 黑鹰在空中发出警报,秦顾擦去脸上的水珠,仔细端详这怪异的妖兽。 妖兽三颗扁圆的头颅与过长的脖颈相比极小,显得尤为失衡。 它的三条脖颈全部探出水面,却不知水下的身躯有多庞大,单看那布满鱼鳞的皮肤表面,不断有粘液从鱼鳞的缝隙中滴落,在泥土上砸出冒着白烟的小坑。 秦顾认得这怪物,它叫做三头龙颈兽,常在渔村周围出没,最大的攻击性来自于它皮肤下那些有毒的粘液。 三头龙颈兽发出被打扰的咆哮,密密麻麻的尖齿布满口腔,要是被咬上一口,不掉一块肉是决计逃不脱的。 竟然在水里放了这么凶险的妖兽,仙盟不会是真的想让他们吃草吧? 叹息一声,横秋出鞘,虽然灵力受限,但打造横秋剑时用的是天山陨铁,削铁如泥不在话下。 而三头龙颈兽的弱点,根据书中的说法,它的头骨,尤其是天灵的区域尤其脆弱。 所以生了三颗头,下面还接着如此颀长的脖颈,就是为了防止颅顶受到攻击。 弱点是有了,但... 目测下来,三头龙颈兽的脖颈足有三层楼那么高,且不知道脑子是如何运转,这三颗头还懂得相互协作,将视野范围拓展到了三百六十度。 这可如何是好? 秦顾一边躲避妖兽的粘液,一边不断将地上的石子砸向对方,试图分散严密的防守。 突然,他听到一阵振翅声。 眼眸倏地一亮,也不管黑鹰能不能听懂,秦顾大喊道:“抓它眼睛!” 与此同时,横秋剑插1入泥地中,力量倾斜至右臂,秦顾猛地挥出一剑,掀起满地污泥,在灵力的作用下形成遮天蔽日的帘幕。 趁三头龙颈兽视野受限,黑鹰陡然高飞,又极速下坠,两只锐利的爪子狠狠插进妖兽眼中。 只听“噗呲”一声,吃痛的妖兽开始疯狂甩动脖颈,秦顾与季允双双后跳,在泥与水的间隙中对视一眼。 机会来了! 秦顾猛地抬手,却直接将横秋剑向三头龙颈兽的方向投掷出去,剑平稳飞出,没有丝毫颠簸; 季允同时上前,纵身一跃—— 妖兽的脖颈太长,一跃恐怕无法到十数米的高度,但,在身体下坠的刹那,秦顾的剑正好飞到季允身下,季允轻盈一脚点在剑尖借力,整个人即刻腾飞起来。 他在滞空时抽剑,佩剑重重扎入妖兽其中一颗头的颅顶! 还不算完,核心发力,季允如矫健的驯兽者般翻身跃上妖兽头顶,借着一览无余的视野,他向下方的秦顾喊道:“师兄,右边!” 沙砾和湖水在妖兽的痛苦挣扎中不断掀起,秦顾待横秋剑飞回主人手中,跟着季允的指引避开飞溅的各种障碍物,趁三头龙颈兽的脖颈向自己压来,精准无误地跃起—— 横秋剑直直刺入天灵盖,骨骼碎裂的声音与坠地声同时响起,三头龙颈兽的最后一颗头被硬生生钉在了地上。 湖水翻涌片刻,彻底归于平静。 三头龙颈兽已被斩杀,场外的掌门发出一阵惊呼,秦顾与季允二人的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前进数位。 “不愧是饮枫阁出来的,”有小门派的掌门满眼艳羡,“看来他们是不屑于追击寻常妖物啊。” 没人知道他们其实只是想捕鱼。 不过纵使事故横生,到底还有意外之喜。 三头龙颈兽最后的挣扎让许多鱼儿被掀上岸,秦顾将剑拔出来,回首一看,满地都是卖力扑腾的鱼。 他朗声笑起来:“这算不算是飞来横财?” 季允从妖兽身上跃下来,一边捡鱼,一边道:“师兄且看这些鱼的鱼鳞光泽,越是鲜亮,...” 秦顾学着他的样子捡了一串鱼,没地方挂,就先串在横秋剑上。 串鱼的时候,横秋剑似乎嗡鸣了一声,好像很不满意。 秦顾摸了摸剑柄安抚,向季允走去:“是这样么?你看看这些够不够今晚——” 此时,一条坚强的鱼正卖力地想要返回湖中。 而秦顾没有注意到,一脚踩了上去。 鱼鳞光滑,重心陡失。 扑倒之前,他只来得及将剑锋调转,不至于伤人,却没多余的手来保持平衡; 而季允不知为何不退反进,二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又双双跌进泥地里。 自从灵力护体,秦顾已经很久没有摔得这么狼狈,一时头晕目眩。 待眼前重新聚焦,便对上季允似笑非笑的紫眸。 再低头一看,他整个人都跪坐在季允身上,双腿还恰好跨在对方劲瘦的腰间,而季允微微支起上半身,不知情的人看了,就像是他把季允扑倒了一样。 ...虽然事实也没什么区别。 正尴尬地讪笑着准备起身,耳畔传来一声大叫。 秦顾转头,只见林隐抱着的一大把树枝全都摔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秦顾赶忙站起:“你听我...” 林隐却摆了摆手:“不不不,你别解释了,我懂,我都懂,我这个人思想很开放的。” 秦顾:... 你小子到底懂了什么? 23 第二十三章 鱼被树杈串好,在火堆上翻滚,烧烤的焦香味随着鱼的翻动扑面而来,几人围坐在一起,莫奈奈忍不住眼睛放光,“哇,秦师兄,季师弟,你们好厉害!” 林隐很是不满:“你为何只夸他们?我...的黑风也出了不少力。” 黑鹰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困惑地看向主人,旋即继续埋头苦吃起来。 众人哄笑,气氛一时间其乐融融,好像不在紧张的秋猎中,而是寻常聚会。 季允将第一串烤好的鱼递给秦顾,不言语,眼中的期待却出卖了他。 秦顾张口咬了一大块鱼肉,鱼肉经过火焰炙烤已然干柴,吃在嘴里反而有独特的干香。 他夸赞道:“师弟有这么好的厨艺,以后可得去饮枫阁的厨房帮我们改善伙食了。” 季允微微一笑,将烤鱼分给其他人,自己才低头咬了一口:“师兄不嫌弃就好。” 吃饱喝足后,众人就着火堆原地烤起火来。 过了一会,有人将地图摊开:“秦师兄,这片树林快走完了,我们还要继续往北走么?” 秦顾早已有所决断,但假意沉吟片刻:“我想继续走。” 原著中的九目蛇,就是在树林的最北边。 他算是有上帝视角,但其他人却不然,这一决定在旁人看来,其实很不理智。 地图的边缘,还能有多少妖兽可供斩杀?如果继续往北,说不定会浪费最后一天的秋猎。 秦顾做好了被反驳的准备,他本就不打算说服所有人,毕竟九目蛇并非寻常妖兽,他自己有把握击杀九目蛇,却不能保证其他人不会受伤。 但出乎意料的,众人只是露出有些惊讶的神情,竟然没有一人反对。 就连林隐,也只是冷哼出声,默认了下来。 秦顾有些意外,忍不住问:“大家...怎么想?” 莫奈奈认真地回答:“秦师兄,大家都相信你。” “是啊秦师兄,”有人应和,“就算那地方连个鸟都没有,咱们就当兜一圈看风景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对秦顾的称呼就从“少盟主”变为了“秦师兄”,这不仅是称谓的变化,更是托付真心的表现。 秦顾哑然,但看着他们满是信任的眼眸,心底竟有热流涌动。 他本是将“团队意识”当作摸鱼的托辞,此刻却反而发自内心地希望能够同时斩获团队第一。 秦顾主动承担了守夜的职责,一夜未眠。 九目蛇的信息在大脑中翻来覆去地滚动,几乎被他盘到包浆。 一直到启程往北边去,他还在尝试从仅有的信息中分析出这种妖兽的弱点。 九目蛇,顾名思义,生有九目,形似蟒蛇,浑身布满坚硬的鳞甲,刀枪不入; 它的主要攻击手段,除了蛇类惯用的缠绕绞杀,还有那九只恶魔般的眼睛。 宛如神话传说中的美杜莎,具有禁锢他人行动的能力。 这也是为什么,没有防备的修士极容易被九目蛇扑杀。 但就像三头龙颈兽的头颅是浑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一样,哪怕九目蛇是顶级妖兽,也一定会有弱点存在。 找到弱点,一击必杀。 思绪间,地面微微震颤,众人警惕地掏出法器,戒备地聚拢起来。 无数黑影从树林间窜出,黑鹰在空中大声警报,奔逃的妖兽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原是蹄足将地面踩得不断震动。 可见数量之多、队伍之庞大。 而这些妖兽,似乎一心只想逃跑,就连修士们站在面前也不管不顾。 秦顾似有所感,转瞬间跃至最前列,双眸沉稳如水潭,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间最深处。 倏地,一只硕大的眼睛在黑暗里睁开,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接连九只巴掌大的杏仁状的眼睛,不怀好意地注视着他们。 林隐一愕:“这是什么东西?!”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问话,庞大的蟒蛇缓缓显出真容。 它的躯干足有合围的树那么粗,蛇皮上纹路扭曲,张大时却像一张张人脸,九只眼睛缀在蛇皮上,诡异而怪诞。 “九、九目蛇!”一名修士不可置信地喊道,“这里怎么会有高阶妖兽?!” 就像不同修为的修士间泾渭分明,高阶妖兽带给人的感觉,也与场内其他妖兽不同。 那种被窥伺的、似乎无时无刻处于监视中的感觉,本能地让身体处于极为紧张的状态,叫人如坠冰窟。 已经有人开始发抖:“秦师兄,我们跑吧!” 莫奈奈握紧了手中的令牌:“秦师兄,可以用令牌求...秦师兄?!” 她失声呼喊,是因为秦顾已然飞身上前,看那架势,竟然准备与九目蛇正面交锋。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又一道身影飞掠而过,原本殿后的季允足尖点地,转瞬便赶了上来,与秦顾一左一右,与九目蛇缠斗起来。 远远的,秦顾的声音传了过来:“九目蛇有定身的能力,你们小心,找机会先撤!” 秦师兄...季师弟...身处如此险境,宁愿用自身为他们争取时间... 莫奈奈的眼眶又湿了,她双手合拢,纤细的手指以极快的速度翻出几个咒诀:“秦师兄,我来帮你们!” 体感温度骤降,无数冰凌凭空出现,朝九目蛇砸了下去。 昆仑雪宫,生于冰雪,施法时亦如翩翩起舞。 冰凌的出现阻拦了九目蛇的动作,却无法伤它分毫。 坚硬的鳞铠让冰凌顷刻碎裂,九目蛇抖了抖臃肿的身躯,将碎冰抖落。 它显然被这群不知好歹的修士激怒,九只眼睛猛地睁到最大,一根一根红色血丝依次出现,眼球周围经脉暴突,到最后,九只眼睛的眼白部分也全部变成鲜艳刺目的血红,不断有血泪外溢,在人面蛇皮上蜿蜒。 要来了! 秦顾一掌拍出,灵力席卷树林,吹起漫天飞叶,在其他人与九目蛇之间生生掀起一阵叶片雨; 同时传声:“背过身去!别看它的眼睛!” 他也即刻闭上眼睛,将神识散入树林,代替视线。 借着神识的指引,秦顾踩上叶片借力,几步飞踏至九目蛇身侧,横起一剑向它脖颈砍去。 铛——!! 鳞铠与剑刃一样坚硬,撞击转化为极大的斥力,秦顾被震得倒飞出去,一脚踩在树干上,稳住身形。 不行,砍不断。 脖颈行不通后,他不再恋战,几个身法落地,向季允靠拢。 “师兄,”察觉到他靠近,季允沉声道,“蛇有七寸。” 秦顾凝眸看去,便见到距蛇头七寸位置,鳞铠之间隐约可见缝隙,露出柔软的粉色肌肤。 “小允,”卧床多年,秦顾根本没在现实世界见过活的蛇,他由衷地感慨,“你真是天才!” 季允张了张嘴,到底对这缺乏生活经验的发言,什么也没说。 找到了可能的弱点,新的难题又紧接着浮现。 九目蛇虽身形臃肿庞大,行动却很灵活,而且每次移动,它都有意将鳞甲最坚硬的一面对着众人,而将脆弱的七寸保护起来。 唯有动用九目能力的时候,才会有一瞬的机会,露出鳞片下跳动的心脏。 只有一瞬! 九只眼睛闭起,九目蛇的动作变得缓慢些许。 秦顾当然明白,它正在养精蓄锐,等待下一次进攻的机会。 ——这也是他们的进攻机会。 就在刚才,团队里已经有修士听了他的话,向仙盟发送了求援信号。 也就是说,最多再有片刻,诛魔司就会赶来。 他必须要赶在那之前,让季允击杀九目蛇。 “诛魔司就要来了,”秦顾道,“小允...” 季允握紧剑柄,认真的眼神让秦顾觉得无论他是要进还是退,季允都会无条件地服从。 不不不,不行,你不能服从我啊! 秦顾叹了口气,比起冲锋陷阵的将军,季允更应该成为挥斥方遒的元帅。 定了定神,他看到九目蛇的眼睛再度张开,立刻道:“小允,我来做你的眼睛。” 季允一愣,秦顾又看向还在外围助力的其他人:“奈奈师妹、云秀师妹,请助我!” 这两人都是出窍期修士,能够化元神入万物; 其余元婴期修士,秦顾就让他们去林外接应诛魔司。 两人点头,莫奈奈掌心相对,相反方向转动,大片冰凌伴随雪花在九目蛇四周浮现,纷纷扬扬; 药谷修士华云秀扬手,一片茶色雾气自袖间飞出,在冰凌顶端镀上一层翠绿。 秦顾又道:“林隐!” 林隐远远应和,没好气道:“不用你说!黑风!” 黑鹰啼鸣一声,林隐口中念念有词,黑鹰的身躯骤然涨大几圈,羽翼张开,每次扇动翅膀,都会卷起小范围的气流,形成肉眼可见的龙卷。 黑鹰化作黑色流星,在冰凌之间飞行,吸引九目蛇的视线; 季允取下发带,反绑在眼前,视线消失以后,其余感官变得尤为敏锐; 秦顾的神识瞬间散入千叶万花,无需战斗使他更能全神贯注于神识所见。 季允不断伏低身子,像矫健的黑豹在树林中飞跃,九目蛇注意到不速之客的靠近,血红的眼珠转动,视线集中于来者。 然而很快,它就震怒地发现,这名闯进它领地的入侵者,竟然全然不受它视线的影响,连脚步都未曾停顿。 而黑鹰还在盘旋,时不时下落,锋利的鸟喙与脚爪撕开鳞甲,将九目蛇的皮肤啄得血迹斑斑。 九目蛇终于感到了厌烦,身躯扭动,狠狠拍向黑鹰。 黑鹰哀鸣一声,摇晃着坠落下去,林隐张开双臂在它坠落的路径上飞奔,稳稳将它接住。 不忘对秦顾二人怒骂:“秦顾!!你赔我的鹰!!” 趁九目蛇分心的功夫,秦顾捕捉到它一瞬的松懈,鳞片翕动,露出其中柔软的部分。 秦顾大喝一声:“就是现在!” 枫荻剑法起势,季允翻腕一剑挑出,身形倏忽而动,眨眼间便逼近九目蛇的躯壳,手腕用力,一剑正中七寸! 灵力发出噼啪爆裂之声,佩剑被灵力推动着存存没入,九目蛇开始剧烈翻滚,意图将季允甩下。 饶是脊背无数次撞上树干,被晃得头晕目眩,季允也一点没有松手,反而手上力道更重,像正在厮杀的野兽,硬生生将佩剑全部没入鳞铠之间。 九目蛇的九只眼睛猛地瞪大,光彩从血眸中依次消散,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季允气喘吁吁,他的手上沾满了九目蛇心脏喷涌的鲜血,随意地在身上擦了擦,便迫不及待地摘下发带,转眸看向秦顾。 秦顾也已收回神识,正在向他微笑。 猎杀高阶妖兽的喜悦,似乎变得更加汹涌澎湃。 林隐不和谐的声音陡然打破氛围:“秦顾!季允!给我药!!” 秦顾赶忙从怀中摸出伤药,林隐急急忙忙撒在黑鹰的伤口上,眼里满是疼惜。 好在这次他并没有发难,只能碎碎念道:“看在击杀了九目蛇的份上,这次就先饶了你们...可恶,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的黑风...” 黑鹰的伤口在伤药的作用下飞速愈合,秦顾笑了笑,突然觉得有些微妙。 他环视一圈,问道:“诛魔司还没有来?”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不应该还没有赶来。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问话,不远处的山峦骤然爆发一阵巨响,一时间地动山摇,秦顾踉跄了下,险些没有站稳。 ——那是禁地的方向。 24 第二十四章 仙盟禁地,专门用来关押犯下重罪的魔修。 有些罪不至死,有些则牵连甚广而杀不得。 但他们无一例外,都会先被禁锢灵力的捆仙索束缚四肢,再用缚魔镣铐限制活动范围,而即便他们挣脱了这两道防护,专精阵法的慈悲寺方丈,还专门在禁地外布下了法阵结界。 层层加护,为的就是彻底杜绝这些罪孽深重的魔修逃脱的可能性。 尤其在数年前晏白术遁逃之后,仙盟吸取教训,禁地布置了众多诛魔司弟子巡逻,更有陆弥亲自坐镇,守卫一严再严。 这合该是万无一失,但现在禁地的方向竟然传来如此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几乎地动山摇。 ——慈悲寺的法阵结界被破了。 那可是五大世家之一的慈悲寺!慈悲寺方丈金身不破,放眼整个修真界,再找不到比他们更精通护宗大阵的门派了。 机械音并不在乎宿主内心的情绪,没有感情的声音悠悠响起,硕大的四个红色艺术字怼在秦顾眼前。 【临危受命】 秦顾一愣,这种形式的任务是第一次出现。 系统尽职尽责地为他讲解: 【临危受命任务,是由于任务本身的不确定而延伸出的、基于剧情走向发展的特殊任务。 该任务可能由您、主角或其他重要角色触发,鉴于这是本系统第一次发布该种类任务,赠送一次特殊福利。】 【本任务的触发者为:魔修晏白术】 秦顾呼吸一滞:谁?! 晏白术不应该被关押在登仙台么? 系统自然不会回答他: 【请注意,临危受命任务具有时间限制,请务必在规定时限内完成任务,否则将对主线任务产生不可逆转的负面影响。】 【任务要求: 请拼尽全力,阻止魔修逃离禁地。】 【您无权拒绝接取。】 秦顾简直要气笑了,能够被关进禁地的魔修都是化神以上修为,必须无垢仙尊的神威才能镇压,这点系统应该比他更清楚; 让他一个出窍期对阵化神期魔修,如此强人所难,是铁了心不想让他完成任务么? 此时其他修士也逐渐回过神来,纷纷聚拢到秦顾身边,俨然将他当成了主心骨。 药谷弟子华云秀是难得的冷静:“秦师兄,我们不是禁地里那些人的对手,是不是应该先回去?” 她说的回去,是指即刻退出秋猎,返回众掌门所在的观仙台。 秦顾也是这么觉得,出窍期修士本就无法在仙舟上释放全力,而禁地中关押的至少也是化神期魔修,这个书中世界又将境界与境界之间的沟壑设置得极为分明,一旦相遇,他们毫无胜算。 奈何系统逼着他往前走。 秦顾只得道:“云秀师妹说得对,这样,小允,你带大家先回去。” 没有一个人应声,这还是第一次秦顾发话后却冷场。 莫奈奈道:“秦师兄不和我们一起走,那我们也不走。” 众人纷纷附和。 秦顾拧了拧眉心,说不感动是假的,但他真希望他们能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努力按照原著中的描述,模仿原身高人一等的模样,不屑道:“你们跟着去,只会拖我的后腿。” 见众人露出震惊又受伤的神情,他面露不耐地背过身去,声音冷硬:“还不快走?哼,莫非是想与我抢功?” 疾言厉色如是,莫奈奈带着哭腔:“秦师兄,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我们是想帮你!” 华云秀拉了拉她的袖子:“别再说了,我们走吧。” 于是众人转身就走。 秦顾在心里道了声“珍重”,等他们的脚步声彻底远去,飞速向着相反方向的禁地赶去。 一路上寂静无声,树林在两侧飞速后退,偶尔有窸窣动静,也转瞬即止,像是有人在暗处窥探。 不,不是像,而是—— 秦顾停下步伐,长叹道:“出来吧。” 等了等,一只黑色的麻雀晃晃悠悠飞来,停在秦顾的脑袋上,发出啾啾鸣叫。 树林里显出两道身影。 季允缓缓走到他面前,叫了他一声:“师兄。” 林隐从树上跃了下来,凶巴巴开口:“你不会以为我们真信了你的话吧?休想一个人出风头。” 态度恶劣,却难掩关心情切。 秦顾愣了愣,沉重的内心蓦地一松,弯眸笑了起来; 林隐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你笑什么笑!演技蹩脚成这样,还不快走!” 他们方才商议许久,决定让季允和林隐折返回去帮他,其余人则先行返回,寻求支援。 事已至此,秦顾也没什么好隐瞒,郑重道:“此行恐怕危险重重,如果...保命要紧。” 他隐了部分内容,季允目光沉沉,似乎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敏锐如季允,肯定发现了这句话的深意,但就像多年前一样,他选择了保持沉默。 三人一鹰飞快向着禁地赶去。 仙舟除了高楼亭台之外,还有一座不高的山。 山上四季变换无常,常常北峰飘雪,南岳却是草木春生; 然而此山浩渺其表,内里却是空心的,山脚下有个深通到山中的洞穴,便是关押囚犯的禁地所在。 以往,洞穴前都有诸司弟子轮值把守,今日却空无一人。 宛如蛛网的裂缝爬满结界,破开一个个孔洞,好像纸糊的窗子被手指戳破,而有人正在向里窥伺。 一如铁匠铺前碎裂的结界那样,破阵之人直取阵眼。 但这道禁地结界的强度,却不可与铁匠铺同日而语。 系统不会骗他,那么就是晏白术骗了他们。 仙盟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林隐不知晏白术被擒获的事情,目瞪口呆:“...这得是怎样的修为...” 化神?不,恐怕是合体期。 他混上仙舟,故意被擒,自始至终未曾显露合体期的实力。 好在,从结界的状态来看,是自外部碎裂,这说明禁地内关押的魔修还没有出逃成功。 “要进去么?”季允将手从结界上收回,“附近有灵息波动,像是诛魔司的功法。” 换言之,诛魔司已先他们一步进入禁地。 临危受命让他阻止魔修出逃,在结界前守株待兔是个选择; 但一旦抵挡不住,任务也会顷刻失败。 思来想去,除了亲自进入禁地,没有别的办法。 秦顾道:“我进,你们...” 他一转头,两人都已将法器拿出,黑鹰也变回猛禽状态,严阵以待的样子。 他们不会答应留在这里,不用多费口舌了。 但结界不能无人把守... 正想到这,身后蓦地传来熟悉的声音:“少盟主!” 一回头,便见两名熟悉的道袍青年,一左一右并肩而立。 秦顾欣喜道:“青鱼师兄,青狸师兄。” 两人正是他们在青松观的故人,双喜娘娘一案后,三年间他们也偶有通信,秦顾知道二人都已突破至出窍境。 青狸看了看他们:“我和兄长刚刚在附近听到异响,前来查看,不过这地方不是禁地么?呃...这结界...” 青鱼接话:“魔。...守?” 林隐莫名其妙:“他在说什么?” 青狸翻译道:“兄长说,有魔修的气息,少盟主是打算进去么?需要我们一起进去,还是在外面守着?” 青松观不擅长搏斗,却深谙伏魔封印之道。 秦顾当即道:“有劳二位师兄守住这处出口。” 青鱼点了点头,从袖间摸出几张符箓,递给秦顾。 青狸在一旁解说:“这是传信符,如果我们这里出了什么情况,符箓就会自动燃烧。” 如此甚好,解了他燃眉之急。 秦顾拱手表示感谢,迈步走进结界。 摇摇欲坠的结界并没有阻拦他们,踏入的一刹,红光自秦顾身上爆开,汹涌的灵力自丹田涌入四肢百骸。 秦顾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灵力的运转重新变得畅通,偏偏最应该被限制灵力的禁地,却是唯一没有得到无垢仙尊庇佑的地方。 砰——! 内力碰撞引发的轰鸣自禁地传来,虽旷远,依旧震耳欲聋。 战况激烈,不容他多想。 禁地内就像另一个天地,光亮被起伏凹凸的石柱尽数吸收,一点也透不进来; 上方石牙不断聚集浑浊水汽,又一滴滴坠落,将地面砸出洼洞的同时发出“滴答滴答”的水声,好像有人在身后尾随。 呼吸声好似都有回响,气氛压抑,就连黑鹰都把脑袋埋进秦顾的发顶瑟瑟发抖。 起初,道路很是狭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行,约走了数百米,前方隐隐有开阔的趋势; 与此同时,空气中逐渐有灵息涤荡,来回盘旋,夹杂着血的腥臭,让心跳本能地加速。 三人不约而同将呼吸声放到最轻,放慢脚步缓缓走近。 视野骤然开阔,是一处石穴,穴壁上满是刀刻痕迹,伴随着好像被泼洒一般大量的鲜血。 就在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一场恶战。 忽然,秦顾听到微弱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 “是谁...” 25 第二十五章 转眸看去,眼前景象让他猝然一惊。 阴暗深处躺着一个血人。 说血人都有些委婉,这是一个濒死的诛魔司弟子,狰狞的剑伤几近将他的下腹整个切开,脏器外露,血滴滴答答快要流干,胸膛起伏几乎可以忽略不见。 爬满石壁的藤蔓投下厚重的阴影,盖在他身上,这是一个极为隐秘的角落,若非主动发声,大多数人都会直接错过,很难察觉还有一个人躺在这里。 秦顾向这名诛魔司弟子跑去,对方身上还有许多伤口,鲜血将黑袍染得发红,一路蔓延到秦顾脚下。 哪里都铺满了血,刺目,扎眼,让人战栗。 秦顾跪在血泊里,将伤药倾倒在他的伤处,却很快发现只是徒劳,药粉甫一沾到皮肤,根本来不及生效,就被喷涌的血冲散。 伤药很快就用完了,伸手去拿第二瓶时,季允摁住了秦顾的肩膀,声音轻如叹息:“师兄,没用的。” 对方伤势如此,已经救不回来了。 秦顾又怎会不知道?他缓缓停下动作,手掌掐得极紧。 “是谁...”他们的动静似乎唤醒了对方,诛魔司弟子的胸膛剧烈抽动两下,艰难地张开嘴,“是...少盟主?” 秦顾握住他的手,试着将灵力输送进去,却如水滴注入大海,渺无音信:“是我,我们...来支援你们了。” 诛魔司弟子转过脸,秦顾清晰地看到一层白翳蒙在他的双眼上,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在问自己是谁。 他已然看不见了,死神的手掌正蒙着他的双眼。 死亡近在咫尺,但“支援”二字却似风吹动将熄的烛火,火光蓦地旺了些许。 秦顾感到手掌被重重攥住,诛魔司弟子竟然坐了起来,伤口被撕裂也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少盟主,我师兄...我师兄还在里面!” 他的脸颊变得诡异地红润,声音也大了起来,:“救救他,少盟主,你救救他!” 他的唇瓣上下抖动,说不出别的话,只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 紧接着,红色一点点消退,诛魔司弟子的脸色骤然灰败下来,他向后一仰的同时,秦顾感到手上的力道松了。 耳畔彻底没了声音,像被摁了暂停键,戛然而止,不留一丝痕迹。 烛火熄灭了。 他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巨大的悲恸席卷而来,秦顾死死咬着下唇,一点点替这名素不相识的诛魔司弟子合上双眼。 他显然是被他的师兄藏在这里,在激烈的战斗中能够找到这个藏身之所,他的师兄说不定是以身引开了敌人。 诛魔司弟子说“救”,意味着他们遇上的对手是以碾压的姿态在与他们战斗。 秦顾看向他们的来路。 此处,距离结界出口只有寥寥百米。 只要他们想,瞬息之间就能逃离。 但他们逃离的同时,魔修也会冲破结界。 结界之外,是无数正在参加秋猎的修真界弟子。 这些青年修士毫无防备,遇到化神期以上的魔修,即便有无垢仙尊的压制,也毫无还手之力。 是苟活,换他人之死? 又或者—— 将生命燃烧至最后一刻。 以己身,换修真界安泰无恙。 秦顾深深吸了口气,浓郁的血腥味笼罩在五脏六腑,灼烧着胸膛。 诛魔司与仙盟其他官署都不一样,有且只有一条戒律。 无畏生死,宁死不降。 秦顾解下外袍,轻轻披在死去的修士身上,在心里对他说道:你做到了。 又垂首,哀悼三秒。 做完这一切,秦顾起身,季允和林隐也抬起头,都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我们走吧。”秦顾的声音很平静,桃花眼里却像有火焰在燃烧,“救人要紧。” 诛魔司弟子的遗言没有一字在说自己,秦顾受他所托,即便刀山火海,也要去走一遭才能安心。 地上有蜿蜒的血迹,铁锈味与洞穴里植物根茎腐烂的气息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他们沿着血迹反向而行,途径的每一处洞穴,石壁上都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战斗痕迹,一道一道,刻入骨髓。 秦顾抬手摸了摸痕迹,判断道:“是剑。” 敌人用剑,力量之盛,将石柱砍得粉碎。 这可是浸润在无垢仙尊福泽下的千年寒石,本该坚不可摧。 头顶传来轻轻啾鸣,是缩小成麻雀大小的黑鹰在提醒他们前方有人。 打斗的动静逐渐清晰,三人屏息凝神,掩藏气息迅速靠近。 饶是做好了思想准备,看清眼前景象,秦顾还是感到灵魂被重重一击,好像要从天灵逃窜出去。 满地血污与断臂残肢,每一脚都踩在血肉中,黑色的衣袍撕裂成片状铺满地面,数名诛魔司弟子伏倒在地,已没有了生息; 血积起成了水泊,倒映出切割空气的剑光。 尸骸之中,仍有两人正在对阵。 一人身着黑袍,左臂空空荡荡,是诛魔司弟子; 另一人,脚上锁着断裂的镣铐,一身蓝色衣袍破旧不堪,像在水里泡久了一样发白。 说是对阵,其实是这蓝衣男子在单方面碾压对手。 诛魔司弟子状态很糟,几乎无法运气,只凭本能在躲闪。 三人立刻提剑加入战局。 “哼,”蓝衣男子似乎早有所察,一掌将诛魔司弟子拍开,冷笑一声转过身来,“真是一群难缠的小畜生。” 诛魔司弟子摔在地上,直接晕了过去。 蓝衣男子则站在原地,手掌在胸前抬起,猛地一推,翻滚的气浪与林隐丢出的暗器相撞,径直拍散暗器不说,余波还将林隐震得摔飞出去。 紧接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身前一点—— 轰!! 横秋剑被这一指截停,无论秦顾如何调动灵力加压,都无法打破平衡。 只用了一指,就挡住了秦顾全力一击。 秦顾暗暗心惊,而蓝衣男子轻蔑的笑容在看清他手中的剑后一僵,古怪道:“横秋剑?” 他头也没回,又是一掌将身后挥剑砍来的季允击飞,双眸死死盯着剑身质问:“你怎么会有横秋剑?” 魔息四散,秦顾顿感不妙,却来不及反应,就感到巨大的力量撞向握剑的右手。 肩骨发出不堪重负的折断声,剧痛陡然席卷,秦顾踉跄着后退数步,胸腔内血气翻涌。 他的右手被生生折断,疲软地垂下。 蓝衣男子朝他缓缓走来,巨大的威压将季允和林隐死死压在地上,蓝衣男子对付他们就像大象遇到蚂蚁般从容,连抬手都是多余。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锁定在秦顾身上,秦顾挣扎着想要换手迎击,灵力却直接被魔息吞没,本能的恐惧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借着光,秦顾看见对方腰间的长剑,剑身插在鞘中。 对付他们时,他连剑都没有拔出来。 很快,男人走到他面前,一只冰冷的手伸了过来,用力捏住他的下巴:“让我看看。” 下颌隐隐作痛,在男人不容置喙的巨力作用下,秦顾被迫抬起头,与之对视。 男人连眼神都比他好,秦顾还没来得及看清男人的面貌,男人就笑了起来,笑声癫狂:“像...真像,原来你就是他的儿子...” 秦顾艰难抬眸,看到蓝衣男子眉心散发出黑气的山峦纹样,山峦巍峨,此刻却染上不洁的颜色。 山,沧山派。 他醍醐灌顶,想到了一个人。 父母都负有盛名就是这点不好,走到哪里都能遇到故人。 而这位故人,实在是特殊极了。 特殊到,二人之间,是你死我活、剔骨抽筋的血海之仇。 26 第二十六章 在迁境司的记载中,秦顾的父亲江成喧死于同门师弟之手,此人修为逼近合体期,与江成喧一起被当时的修真界称为“沧山双杰”; 众人皆以为江成喧继任沧山派掌门后,他的师弟从旁辅佐,二人会带领沧山派重获荣光,谁承想—— 沧山动乱,血流漂杵, 江成喧战至力竭,本已将作乱的妖物尽数斩杀,却在沧山派众人庆祝胜利之时,被一剑捅穿了心脏。 偷袭他的,正是与他一起长大、甚至当时就站在他身旁的师弟。 其他门派赶来时,江成喧已没有生息。 而那堕入魔道的师弟,不知因何缘故未被处死,而是关押进了禁地。 蓝衣男子似乎察觉到秦顾眼中翻涌的情绪,唇角勾起一个扭曲的弧度:“师兄和我开玩笑说,以后你不叫我师叔,要叫我叔叔。后来师兄死了,我曾经见过你一面,你还在襁褓中,是秦如练带着你来的。...原来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 他说完,发亮宛如鬼火的眼眸落在秦顾脸上:“侄子啊,原来你都长这么大了。不知道师兄见到你,会觉得惊讶?还是高兴?别急,我这就送你们父子团聚。” 说着,他的手向腰侧摸去,手掌已摸上剑鞘; 一道红光倏忽亮起,男人挡住季允的进攻,手臂不耐烦地重重向后一甩,将季允整个人砸在地上,又骂道:“一个两个,都像蟑螂一样。” 季允吐出一口血,手臂撑地数下,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刻在血脉中的仇恨熊熊燃烧,秦顾猛地抓向自己折断的右臂,手掌发了狠地一捏,不管不顾地强行将断骨接了回去。 他痛得冷汗直流,却格外清醒,横秋剑化作凌厉秋风,向蓝衣男子砍去。 蓝衣男子目露惊讶,抽剑格挡,脸上满是嫌弃:“看看你接得歪七扭八的样子,不怕这只手就此残废吗?” 两把剑撞在一起,剑身竟意外地同时光芒大亮,隐约间似乎听到声声嘶鸣,像是鲸鱼跃出海面,又像海浪在拍打礁石。 是仇人见面,也是故人重逢。 “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蓝衣男子压剑凑近些,像戏弄玩物,剑招的比拼已经转变为内力的较量,“我叫韩成鸣,这把剑呢,叫做吞海,与师兄的横秋剑是双子剑,当年,我就是用这把剑,捅进了师兄的心脏。” 成喧,成鸣; 横秋,吞海。 没人想到万人瞩目的沧山双杰,会以师弟残杀师兄的方式收场。 “砰!”的一声,韩成鸣还在原地,秦顾却被气浪掀得倒飞出去,他拄着剑勉强保持站立,将喉间的血咕嘟咽下,一双桃花眼被怒意浸染,满是血丝。 韩成鸣笑:“小侄子已经快要突破出窍境了?真不错,不过...你听说过吗?修真界数万修士,大部分人一生都只能停留在出窍,出窍与化神之间,可是修士需要跨过的第一道天堑。” “就连师兄那样的天才,当年也花了好一阵功夫呢。” 韩成鸣每一句都看似怀念,每一句都死死踩在秦顾的痛点上。 心脏像被一片片撕碎,这是秦顾穿书数年,第一次被情绪影响到这般田地。 天地间好像只剩下身着蓝衣的韩成鸣,对方轻蔑的眼神像一把剔骨刀剜着秦顾的心脏。 他怎么配谈论自己的父亲?!他怎么敢?! 突然,过电般的酥麻窜上握剑的手,秦顾猝不及防之下闷哼一声,他还以为是手臂胡乱一接留下的后遗症,一低头,隐约看见横秋剑的刃上水色氤氲,逐渐与他的红色灵力融合。 不知怎的,他一下就领悟过来,横秋剑上有江成喧的灵息残留,是父亲在提醒他。 在提醒他不要被愤怒驱使,要冷静下来。 秦顾暗自后怕,若非横秋剑及时电了他一下,此刻他恐怕已经拔剑砍上去了。 被愤怒操控而失去理智,这正是韩成鸣想要看到的。 秦顾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执剑站立。 韩成鸣一愣,青年的脸色依旧是森冷的,可见怒意,但双眼清亮,无半点失控的迹象。 他无疑生了一副好皮囊,骨相出挑,轮廓却柔和,像极了死去的江成喧,唯有那一双充满攻击性的桃花眼,打碎了这温柔的假象,露出凶兽的内里。 他像一头小兽,凶狠地盯着杀害他父亲的仇人。 韩成鸣不再笑了,他不满意秦顾明明长得那么像江成喧,却活成了秦如练的样子。 “你不该这么看着我,”韩成鸣道,他思考着将那双眼睛剜出来,或许秦顾就会更像江成喧,“不自量力。” 吞海剑发出剑啸,像是远古巨鲸旷远的呼唤,韩成鸣的指腹擦过剑刃:“人人都说师兄比我强,是啊,他的境界是比我高一些,但那是因为他入门比我早,他最后不还是死在我的剑下么?” 他似是在喃喃自语,最后一句话,才看向秦顾:“现在,他的儿子也会死在我的剑下。哈哈...多希望所有人都能看见这一幕。” 韩成鸣闪现到秦顾身前,吞海剑高悬,气势如海浪倾倒,他特意用了沧山派的剑法,每一声浪鸣都像在践踏秦顾的心:“永别了,我的侄儿。” 在骇浪形成的尖钻卷向秦顾的眉心之际,一片枫林以二人脚下的土地为基点生长,金红枫叶形成的屏障将秦顾遮挡起来。 韩成鸣意外极了,手上又加了一分力道,提醒道:“你的领域要碎了。” 出窍期的领域就像初生的雏鸟,柔弱易碎,而领域诞生于元神,一旦碎裂,修士就会受到千万倍的反噬,是以出窍期修士往往以养护领域为主,不敢硬碰硬。 更何况面对的是化神期大圆满的修士。 二人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秦顾这是被他逼到绝境了,韩成鸣感到酣畅淋漓地爽快,海龙卷分裂成三束,扑向枫叶脆弱的屏障,枫林剧烈摇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1吟。 然而下一刻,一只羽翼足有数丈的黑鹰冲破屏障,黑曜石般的鸟喙张开,发出一声声啼鸣,所到之处,鲜艳的花并蒂而开,毒雾散溢,不断向韩成鸣逼近; 天地开裂,乌云密布,有岩浆从天的裂隙中喷涌而出,天地的悲鸣震耳欲聋,似乎有什么巨兽要显出身形,但最终只是化作一道紫黑灵光笼罩在秦顾身上。 三重领域交叠,将海浪牢牢阻挡在外。 横秋剑尖灵力流转,秦顾横剑于身前,眸色凛然:“这里...可不止我一个出窍境!” 咆哮的浪拍击着屏障,枫林猛地壮大,在海浪的冲刷下不住地发抖,却未曾倒下,执拗地扎根,逼得水流分散,偶尔又灌入根茎被吞噬。 韩成鸣“啧”了一声,唰唰挥出两道剑光,水幕随剑势掀起,劈头盖脸朝秦顾浇了下去。 吞海剑旋即冲破水帘,狠狠刺向秦顾脖颈的方位。 出乎意料的是,虚晃一剑并未达到预想的效果,秦顾的双眸甚至没有一刻散焦,他聚精会神地盯着韩成鸣,提剑便挡! 令人牙酸的铁器摩擦声再度传来,秦顾后退一步,到底修为弗如; 韩成鸣正要乘势追击,黑鹰的利爪就像银钩,目不斜视地像韩成鸣脖颈抓来。 韩成鸣被迫偏头躲避,又是一道寒光向他面门袭来,韩成鸣翻身后跃,与秦顾的距离被生生拉开。 秦顾喘息着笑,上挑的桃花眼看得韩成鸣心头火起,“还远没到说永别的时候呢,叔叔。” 27 第二十七章 昏暗的洞穴内,红色、黑色和紫色三道光芒交织,将石壁折射得流光溢彩。 韩成鸣抬手擦去额角的汗,一脚踩在盛开的浊紫花朵上,花朵被踩得汁液飞溅,迅速枯萎。 身后,林隐发出声痛呼,狠狠骂了句脏话。 领域内的景象与修士五感共通,他就像被人一脚踏在背上,脊背痛得像是要裂开,忍不住大喊:“秦顾!你还在等什么!!” 盘根错节的藤蔓与花喷吐毒雾,巨兽长啸一声,两道灵力源源不断灌入秦顾的身躯,瞬间消弭疼痛。 周天运转,秦顾眉心隐约发亮,桎梏他数年的境界似有松动,他将灵力尽数送入横秋剑内,剑身震动,涤荡金红气浪。 枫荻剑法,第一式—— 他接连斩出三道剑浪,身形倏忽一闪,隐入雾气之中,又四面八方无处不在,齐齐向着韩成鸣袭去。 这一剑凝聚了三名出窍期修士的灵力,威力堪比化神境界。 韩成鸣忽的冷笑:“你以为协力就能胜过我?小侄子,这个修真界唯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他暴喝一声,洞穴内的场景再度变换,高山巍峨而海面平阔,碧海将秦顾的身影倒映出来,韩成鸣笑道:“抓住你了。” 浪起,愈演愈烈,如风琴鼓动,秦顾明知破绽既出,却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进攻。 他将浑身灵力都调动起来,浪花被剑气劈开,秦顾踏浪而行,几息之间接近韩成鸣。 枫叶接连坠落,如同燃烧着的火流星,韩成鸣在这般重压下后退一步:“这招不错,可惜——” 随着语调加重,吞海剑上水色大盛,海面下浮现出庞大的阴影,旋即,一头皮肤满是古老纹路的巨鲸跃出海面,布满细密利齿的血盆大口将枫叶尽数吞没! 这分明是古书中提及的上古神兽,此刻却目露凶光,宛如魔兽妖物,只知杀戮。 巨鲸的尾鳍狠狠一拍,掀起的白浪顷刻侵吞能触及的一切,天地间下起倾盆大雨。 雨幕浇在石壁上,升起袅袅白烟,白烟过后,韩成鸣迎浪而立。 秦顾站在不远处,身上三层光芒,先是黑色,而后红色与紫色一起消散,五脏六腑一阵翻涌,他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跪了下去。 哪怕三人合力,在化神大圆满面前还是太勉强了。 韩成鸣动了动手。 水龙卷再度在海上凝聚,像两道狂风刮过秦顾身侧,秦顾仓惶回头,只见激流将季允和林隐包围,不断缩紧。 黑鹰冲向林隐,被一个巨浪拍在岸上,没了林隐的灵力,它羽翼浸湿,身形也缩小成巴掌大,与普通鸟雀无异,但黑鹰依旧一次次跌跌撞撞地冲了上去,再不断被掀翻,如此往复; 林隐已然失去意识,矜傲的浊云谷小公子此刻双唇发青,鲜血不断从腹部涌出,在水中化成絮状。 而季允还勉强保持着清醒,被泡到起皱的手掌抵着水壁,双唇一张一合,不断重复着什么,他的情况并没有比林隐好多少,每次开口都伴随着血沫飘出。 水隔绝声音,秦顾却清晰地听到了他的话语。 “...师兄,快逃!” 一字一句,几近无声,却振聋发聩。 秦顾突然后悔了,或许他不该将季允带上仙舟,无论是双喜娘娘还是此刻,这个世界就像在和他开玩笑,他越想抚平原著中季允的遗憾,就越不能如愿。 本能生擒妖物,偏偏遇到晏白术; 本能秋猎夺魁,此刻连性命都难保。 千算万算,算不过天意。 多么可笑。 韩成鸣看着光芒一点点从青年的眼中消失,刀刻的眉舒展开来,很是满意:“你是对的,侄儿,你不该和我作对,本来我还打算给你一个痛快,但你如此叛逆,我只能...替师兄教训你一下了。” 手掌收拢成爪,水龙卷骤然绞紧,季允咬着牙一声不吭,昏迷中的林隐却闷哼出声,撕裂万物的水龙卷不断向着他们的身躯逼近。 只要卷进去,就会被巨大的灵力洪流撕得粉碎。 水龙卷好像在同时绞着他的内心,秦顾双目赤红,韩成鸣是故意的,故意让他眼睁睁看着季允和林隐因他受难,而束手无策。 韩成鸣欣赏着他痛苦的神情,大笑出声:“对、对,就是这个表情,秦如练当年也是这么看着我的...她恨不能杀了我,但她不能,你知道为什么么?” “因为你爹——因为师兄的元神在我手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多么可怜啊,天之骄子江成喧,死后连元神都无法回归天地...” 元神自筑基期便开始凝聚,神识、领域皆诞生于元神,比起躯壳,元神更像修士的生命精华。 自天地诞生,死后又重新散入天地,从来处,往去处,生命循环往复,便是如此。 韩成鸣竟然挟持了他父亲的元神 秦顾又是一口血喷出:“你这个畜生!!” 韩成鸣欣赏着这张脸愤怒到失控的样子,不知怎的,眼前浮现出江成喧死前不可置信的眸子,还有那翕动的唇瓣—— 韩成鸣狠狠一剑切碎虚像,神情癫狂:“师兄,你看见了吗,你不如我,你不如...” 他的喃喃自语蓦地一停,狐疑地转过头去。 无边无际的海平面上,枫林开始茂密生长,从激浪之间伸展开盘虬的根系,以堪称疯狂的态势,在海与海之间生生架起一座孤岛。 “你...”韩成鸣一瞬失语,不知是该笑话秦顾方寸大乱,竟在这种时候强行张开领域,还是该敬佩他小小年纪,就拥有远超常人的疯劲。 饮枫阁孤高,沧山派坦荡,谁想这两大仙门的首席,竟然生出了个小疯子。 眉心的枫叶纹放肆地大放光彩,每一处骨骼都像碎了一样剧痛,但秦顾浑然不觉,眼前仿佛只剩下韩成鸣。 灵力膨胀到极致,远超身体所能负荷,开始引发耳鸣,他的耳畔又响起心跳检测仪的警报,好像回到了死亡的瞬间。 秦顾突然笑了起来,每笑一声,就有鲜血顺着下颚淋漓而下,淌落在地; 他的上半张脸是极致的苍白,唇瓣以下却红到刺眼,笑声从沾满血的唇齿间涌出。 韩成鸣后退一步,竟然感到了难以言说的恐惧。 秦顾将横秋剑从地上拔起,领域碰撞让地面阵阵战栗,丹田已容纳不了乱窜的灵力,热流开始向天灵涌去,彻骨的寒冷与燥热交替,这是爆体而亡的前兆。 但秦顾置若罔闻。 他已经死过一次,又何须惧怕死亡。 【宿主,...】 系统的声音响起又停滞,似乎意识到自己也无法劝阻这个疯狂的青年人。 秦顾扯了扯嘴角,“你把我带来这个书中世界,不就是让我逆天而行么?” 28 第二十八章 鲜血喷涌,韩成鸣总算有了动作,秦顾的状态太过诡异,让他打算尽快结束战斗。 吞海剑在地上划出火星,巨鲸翼状的鳍拍打海面,一点点淹没枫林撑起的孤岛,韩成鸣一脚踏在地上,瞬间出现在秦顾面前,一剑朝他脖颈砍去。 这一招用了九成功力,强弩之末的秦顾必将立刻人头落地。 但,吞海的攻势遭到阻拦,竟在半路被截停! 金光宛如朝阳从海的尽头亮起,越来越耀眼,亮到深处,变为燃烧的赤红。 淹没的岛屿再度隆起,枫树的根脉埋入深海,生长势不可挡,树根狠狠扎入巨鲸庞大的身躯,鲸身涌出的血顷刻间将海水染红。 巨鲸发出吃痛的嘶吼,然而枫树摧折又立刻再生,碾压的优势荡然无存,局面一时间不相上下。 “叔叔,”就在韩成鸣惊疑不定之际,秦顾的声音响起,沙哑虚弱,却充满攻击性,句句挑衅, “论修为,我不如你;论天赋...你不如我!” 韩成鸣面容扭曲,秦顾是故意的,他看出自己的心结,如法炮制,千百倍地将羞辱返还。 秦顾手肘用力一顶,剑刃发出难听的摩擦声,灵力回挡,竟将全力攻来的韩成鸣撞了开去。 燃烧着的日轮凝聚成一个光点,融入秦顾眉心的枫纹,将他的眼眸也染上亮金色。 濒临破碎的领域开始扩张,困囚季允与林隐的水龙卷被枫林吸收,枫树温柔地将二人放在地上,秦顾收回目光,单手握剑,剑尖直指韩成鸣面门。 韩成鸣面色阴沉,手臂还因方才一击而发麻,他却无暇顾及,凶狠地向秦顾扑了过去。 化神至臻境界的全力一击,只有化神期才有可能接下。 秦顾轻而易举地跨过了他口中的天堑,在他面前跨入了化神期。 十九岁登化神境,秦顾是百年来第一人。 开什么玩笑?! 韩成鸣生出被愚弄般的愤怒,咬牙切齿:“你这个...小畜生...” 他的攻势极快,又凶狠,看在旁人眼里是眼花缭乱,秦顾却招招精准接下,与此同时,元神将热浪送遍全身,体内断裂的经脉迅速再生,伤口也逐渐弥合。 铛——哐! 吞海卷起的狂风吹乱秦顾的长发,遮挡住眉间的枫叶。 青年的眉宇开阔如揽万物,鼻梁高挺凌厉,鼻尖却圆润精致,此刻因涤荡的气浪而微微偏头,流畅的下颌线像一把钝刀重重扎入韩成鸣心间。 他的目光恍惚起来,青年的面容与记忆里的男人融合一起,难舍难分。 韩成鸣张了张嘴,眼底情绪变了又变,一会怨恨,一会又转为隐忍的怀念:“师兄,你终于...回...” 他猛地撤剑,手掌抬起状似想要抚摸上来,情真意切不像作假,秦顾毛骨悚然,下意识一掌将他拍了出去。 韩成鸣倒退几步站住,看向秦顾的眼神变得热烈而扭曲:“师兄,我究竟哪点不如你?为什么天下人都只能看见你而看不见我?什么灿星伴月,我呸,为什么我就要做月亮旁边的星星?” 韩成鸣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又时而抬手捂着脑袋哀鸣,黑气缭绕在他的眉心,像潮水漫了上来。 “师兄,你回答我,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我就这么让你失望吗?哈哈,也对,你已经死了,死人怎么会说话?你已经死了,江成喧,不要再纠缠我!给我滚开——” 一剑扫出,却只砍到了空气,但韩成鸣浑然不觉,挥手一剑接着一剑,嘴里念念有词。 最初的震惊过后,秦顾很快反应过来,韩成鸣的这种状态,他在书中见过。 修真之人讲求道心坚定,境界之所以愈高愈难突破,正是因为人有欲念,很难做到无我的超脱; 魔修舍弃了道心的桎梏,转而投向欲念的怀抱,但阴阳调和向来公平,于是诞生了心魔。 心魔可以是人、是物,也可以是事。 心魔是万物,无拘无束、形态多变,又终将归于一处。 但唯有一点是确定的,心魔是入魔之人最深的欲.望,永生永世,如影随形。 韩成鸣口中絮语不断,或轻或响,吞海剑向四面八方劈砍,好像有无数人将他包围。 秦顾从这颠来倒去的话语中捕捉到许多不和谐的言语,眉头拧在一起,几欲作呕。 ——他很快不再去听那些疯癫的词句,心魔乍现,这是一个绝佳的翻盘机会。 季允和林隐都伤得很重,那名断臂的诛魔司弟子更是生死不知,而他自己,秦顾看向袖袍遮挡下,不断颤抖的手臂。 化神期的力量比之出窍几何式地增长,但他才突破不久,而韩成鸣已是化神期大圆满的境界。 硬碰硬,他依旧毫无胜算。 时机不等人,秦顾凝眸注视着韩成鸣的一举一动,看他步伐凌乱地挥着剑,将下盘的空档暴露出来。 大海正在退潮,更多的土地生长出茁壮的枫树,一片枫叶被海风卷起,轻飘飘刮向韩成鸣。 枫叶的存在并不足以引起韩成鸣的警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枫叶的叶缘燃烧起金红光芒,秦顾将灵力注入佩剑,直向韩成鸣丹田而去。 只要这一剑能命中,韩成鸣必死无疑。 这一瞬变得极为漫长,秦顾自认万无一失。 ——哪怕如此,异变陡生。 噗呲一声,在横秋掀起的剑气涌入韩成鸣丹田之前,剑尖先穿透了别的什么东西,而后才刺入韩成鸣的身体。 那东西如鬼魅般倏忽出现,秦顾根本没有察觉! 被这么一挡,剑气化去大半,虽重创韩成鸣,却也让他从剧痛中清醒了过来。 韩成鸣捂着腹部飞速后撤,退到离秦顾数丈远的位置,眼中的猩红化作血丝,被他呸地一口吐在地上。 局势瞬息万变,秦顾放弃追击,看向方才那阻拦自己的东西—— 一只漆黑的乌鸦,正在地上痉挛挣扎,旋即咽气。 苍白的脸闪现在眼前,魔息扑面而来,秦顾反应极快,抬手一掌拍出,与晏白术的手掌对在一起,喷薄的内力将二人同时震飞。 晏白术轻巧地落在韩成鸣身后,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真像乌鸦的羽翼。 “我费尽心思把你放出来,你就这么报答我?”晏白术勾了勾手,笑容灿烂,额角却有青筋暴起,“竟然还让亲爱的少盟主突破了出窍?你可真是个废物。” 秦顾冷眼注视二人,临危受命的触发者是晏白术,他猜到对方会出现,忍不住冷笑。 出现得真是时候,让人怀疑他其实一直在旁看好戏。 不过,此刻的晏白术看起来不似以往从容,他的衣袍上有数道裂口,布料下的纯白皮肤上布满渗血的伤痕,而方才对接的那一掌,也是晏白术率先撤手。 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秦顾立刻下了判断,比起来支援韩成鸣,晏白术的样子,更像是... 逃到了这里。 再结合禁地出事那么久,一路上他们却一个掌门级别的修士都没有见到,秦顾大概能猜到,秦如练他们是被晏白术拖住了。 不知用的什么方法,但从禁地内似乎也只剩下韩成鸣一个魔修,足以窥知一二。 他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再坚持一会,仙盟就会赶到了。 只要再坚持一会! 细微的表情变化躲不过晏白术的眼睛,他的笑容更深几分:“少盟主,有时候太聪明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秦顾有意拖延时间,一个韩成鸣就够他受的,遑论加上一个修为莫测的晏白术:“哪里不好?因为你们的诡计没有得逞?” 晏白术大笑:“你错了,我的诡计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