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宛后 上》 第一章 ☆、知府嫡女 日光穿过冰梅纹窗棂间的碧色轻纱,落在房里粉色纱帐上,光影清浅,透过粉色纱帐,可见床榻里头轻薄纱被拱起的小人影儿,好梦正酣。 窗下的翘头案上,青玉兽首香炉袅袅的沈水香,映着窗间浮动的花影,这个午后倍加悠闲。窗外两个绿衣小丫头坐在廊凳上,正对着挑线打络子。 头上四角蓝天,四周层层回廊屋脊,仿佛一眼望不到边,忽见那边廊间行来一停人,两个小丫头忙站起来。 最前面缓步行来一位贵重妇人,后面跟着几个体面的婆子丫头。到了近前,两个小丫头蹲身行礼: “太太” 王氏扫了眼窗子,小声询问: “还没醒?这丫头倒是真能睡,怎的竟睡了这许久时辰?” 外间屋守着的奶娘和两个大丫头春梅冬雪听见声响,忙掀开帘子出来行礼,王氏摆摆手,擡脚迈步进了屋里。 转过隔扇的碧纱橱走到床前,轻轻拢起纱帐,探头一瞧不禁失笑,床上的小丫头哪里睡着,不知什麽时候已经醒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边上奶娘笑道: “原来姑娘醒了,我还道听着没动静,不敢擅自惊扰呢” 说着便要上前来服侍,王氏挥手遣开她: “我来就好” 把小丫头从被褥间抱起来,丫头打了温水搅了帕子,王氏刚接过就被怀里的小丫头拽了过去: “我自己洗脸” 声音娇嫩清脆,甚为悦耳。 王氏扑哧一声笑了,点点她的额角,宠溺的道: “鬼丫头!” 宛若心里不禁翻了个白眼,这话听着囧啊!想自己一个现代人,跑到这里装个小孩子容易吗? 宛若醒来就成了这家的二姑娘,为啥称呼二姑娘,很久以后宛若才搞明白,因为她是苏家第二个女儿,所以称呼二姑娘,前面还有一个隔母的庶姐。 她去年穿来的时候,这个身体才六岁,今年七岁,据说是不小心掉到园中的池塘里,差点淹死,可是看她娘那意思,不像巧合。 因为她后来神智清楚了,听小丫头们私下里偷偷议论,她昏过去的那三天,姨娘和那位庶姐整整在她娘院子外头的青石板地上跪了三天,她要是一命呜呼了,估计那娘俩也活不成的。 宛若费了些日子才搞清楚,这里是冀州,她爹是冀州知府,对于冀州这个名字,宛若觉得像现代的河北,而且从气候到院子里长的花木看,也很一致。 朝代是宛若听都没听说的北辰国,她娘是明媒正娶的大太太,下面他爹还娶了三个小老婆,那位大姑娘就是二姨娘生的,比宛若大三岁,今年十岁叫宛如,还有一个弟弟,也是二姨娘所出,如今却养在娘亲王氏膝下,名唤承安。 王氏是她亲生娘亲,说真的,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宛若真有点怵,一看就是个厉害女人,说不上多美,但眉眼上挑,颇有气势。 不过,显然她娘不很受她爹待见,她娘的院子,就在她的小院旁边,每天晨起,她都要过去请安,这麽一年多了,才见过她爹寥寥几次。 听丫头们私下说,二姨娘最受宠,说实话,宛若觉得挺可悲,不过这就是古代女人生存的常态,谁也无力改变。 二姨娘的确生得好,柳眉杏眼,天然带着一股子妩媚风韵,估计男人都喜欢,宛若的姐姐和她长得很像,小小年纪就是小美女。 宛若对自己这副身体也挺满意的,虽然不如宛若漂亮,可秀秀气气干干净净,她觉得在古代太美了也不是啥好事。 王氏接过丫头手里的杯子送到女儿嘴边上,宛若就着娘亲的手喝了一口,簌簌口,吐在旁边丫头端过来的小铜盆里。 王氏给女儿整理整理衣裳,见齐整了,便抱到窗下的玫瑰椅上坐下,接过奶娘递过来的牛角梳给她梳头发。女儿的头发又细又软,滑顺黝黑,抓在手里仿佛一匹上好的锦缎。 宛若透过铜镜端详了一会儿娘亲的脸色,就知道娘亲有心事了,要说她娘别看外头看上去厉害,其实心思挺重的。 来了一年多,宛若也知道她娘亲愁的什麽,她在花园里玩的时候,偷偷听见两个婆子说,她爹要把二姨娘收成二房,为了这事,和她娘打了几次饥荒。 宛若是不懂这些,但是王氏对她实在好,久了,她也真把王氏当成亲娘一样看待了,这时候见娘亲又愁上了,遂转过小身子,擡起小手抚开娘亲眉间的皱褶,奶声奶气的道: 娘亲,是宛若淘气惹娘亲生气了吗?我保证,从今天起,认真跟着奶娘学绣花,不再气走教琴的师傅,也不再去偷偷溜到花园的水池边上玩,真的,我保证“ 仿佛怕王氏不相信她,举起小手握拳,样子可爱至极。王氏顿觉满腹的烦心事散了个七七八八。 这个女儿她生的辛苦,当初嫁给苏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澈不乐意,她也有委屈。二姨娘是苏澈的姨表妹,过了门,王氏才知道,苏澈真心想娶的是这个表妹,因此对她颇有怨言。 多亏了她王家是风头正健的仕宦家族,不然王氏相信,今天在这个宅门里,她不定被欺负成什麽样儿呢? 王氏性子好强,可偏生遇上苏澈这麽个丈夫,夫妻恩爱就不要奢望了,可是即便如此,王氏也决不能让周映雪那女人爬到她头上去。 那女人专会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在丈夫苏澈眼前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思却十分歹毒,当初她怀宛若的时候,她让人在她的药里加料,不是她发现的早,说不得就是一尸两命,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还有她哪个女儿,去年亲手把宛若推进园子里的池塘,幸亏有个自己身边的丫头远远瞧见了,招呼人救了上来,不然宛若的小命早就没了。 就是如此,那歹毒的母女她不过在院子外头跪了三天,苏澈就心疼了,说宛若毕竟没事,就算了吧,说的多轻巧,没事,如果有事不就晚了,苏澈这心偏的令人心寒。真打量她好欺负呢?王氏清楚周映雪按的什麽心思,想如愿上位却也没那麽容易。 去年出了宛若这件事后,王氏就和丈夫说把周映雪的儿子承安,挪到自己膝下教养,为此,真是大闹了一场,最终丈夫妥协。 王氏知道,丈夫妥协的不是她,而是她背后的王家一族。王氏把承安放到身边,果然周映雪安分了很多。 王氏不想这麽算计,可是不算计,在这宅子里就生存不下去,说起来酸涩无比,好在女儿聪明伶俐,自从去年落水大病一场后,变得懂事很多,令王氏颇为欣慰。 这时候见她为了哄自己做出的小模样,遂抱着她香了一口: “我家宛若可是答应娘亲了,以后再淘气可不成的……” 娘俩个逗了会儿乐子,王氏身边的管事孙婆子匆匆进来道: “前面刚头传了话过来,说今儿晚上老爷在太太房里用饭” 王氏目光微闪,淡淡的应了声: “知道了,你去让小厨房掂量几个老爷爱吃的菜吧,把年上舅爷从京里捎过来的好酒,寻出一坛子出来” “吩咐完了,低头看看女儿,从妆匣子里拨了拨,找出两串晶莹的玛瑙串珠,给宛若围在头上的丫髻上,红色清透的玛瑙珠子,映着雪白的小脸,甚是清透好看: “春梅,把姑娘这些日子写的大字捡上几篇好的,拿过去给老爷瞧瞧” 宛若不禁暗叹,她娘亲其实挺可怜的,做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博得那个男人的欢心,保住自己的地位。 宛若对于她爹,实在没什麽感觉,只见过几次,而且每次都匆匆的,她爹根本连看她一眼都仿佛不大情愿。 她清楚的知道,她爹不怎麽喜欢她,从来都没抱过她,仅有见过的三次,每次都是为了承安过来的。 她爹重男轻女思想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不过,宛若觉得那位大姑娘比她强些,自己遭受的冷遇,估计是因为她爹不待见她娘,连带的也就不喜欢她了,恨屋及乌,虽然达不到恨的程度,但是她爹对娘真是一点也不喜欢。 每次都是明显的应付,或者还有厌烦,她娘看着厉害其实也挺能忍的,要是她的话,立马离婚,当然,这不过想想,在这里,估计死也不可能。总之,她爹和她娘就是一对不折不扣的怨偶。 “宛若,一会儿你爹来了,多对你爹笑笑,和她说说话,知道吗?娘争取让你爹答应给你请一个教书的先生来” 宛若不禁有些感动,她娘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她,这个朝代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她那个八股封建的爹是最忠实的拥护者,认为女孩子做做女红,学学琴就足够了,读书完全没必要了,所以她庶姐今年十岁了,也不认识几个字。 她是认识,可是让她用软趴趴的毛笔写出来,也是鬼画符一样,好在她娘出身仕宦,虽说读的书也不是很多,却可以教她些入门的东西,可毕竟没有老师教的好,所以至今宛若的字也写的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宛若自己当然也想念书,最起码识字以后,想看书也不是很惹眼了,现在她连字都没认识几个,捧着本书看,岂不诡异。 宛若想着她娘为了她如此曲意迎合,遂乖巧的点点头: “娘亲安心,这次宛若一定哄爹高兴。” ☆、条件交换 苏澈刚迈进院子,就看到廊檐下迎候的王氏和两个孩子。 苏澈虽不喜王氏,毕竟是结发夫妻,且当初两人的婚事,也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说起来,王氏并无丝毫过错。 只是作为一个男人,当初答应过表妹映雪,会娶她进苏家门,最后却被王氏当间插了一杠子,即便她没错,苏澈也难免迁怒与她。 可是王家如今正值鼎盛,和他苏家不同,若从根底上论起来,当年苏王两家也算不相上下的鼎食簪缨之族,祖祖辈辈都是仕宦人臣,可惜从苏澈爷爷那一代,苏家就渐渐衰败,而王家反而越发兴旺。 王氏出身的这一支尤甚,王氏是嫡出的三姑娘,上面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哥哥如今任大理寺卿,大姐是如今四皇子的生母圣眷正隆的贤妃,二姐是兵部尚书徐峥的夫人,家族势力庞大,如今苏家势必要仰仗一二,使得他即便不喜王氏,这体面必要留给她。 另一则,他也不怎麽喜欢嫡妻的性子,高傲冷淡,自成婚之日便如此,比不得映雪,喜欢讨好俯就与他,说起来,他一向喜欢南边的女子,纤细袅娜,眉眼盈盈,他另外两个妾室都是南边的。 相比之下,他这个嫡妻太过刚强,硬邦邦缺少女子该有的妩媚风情,站在她面前,苏澈总觉得自己低她一头,所以不是逼不得已,苏澈绝不乐意来王氏的院子。 苏澈的目光扫过王氏身边的两个孩子,落在儿子承安身上,面色变得分外柔和,这是映雪给他生的独子。 对表妹映雪他本就怀着愧疚,因此平日也多有偏袒,去岁宛如将宛若推进池塘里险些淹死,他就是想偏心也站不住脚了。 尤其那次之后,王氏变得史无前例的强硬,以前王氏对他还会稍稍俯就,那次之后,他总觉得王氏变了很多,看他的目光,连以往那点清淡的怨都寻不到一丝一毫了,眸光沈寂,他几乎猜不清她心里想的什麽。 她把承安要在她膝下抚养,本来这事也是北辰的惯例,妾的儿子一般都会让嫡妻养着。承安出生以后,映雪硬是留下,当时王氏没发难,苏澈索性就睁只眼闭只眼的装糊涂了。 后来宛若的事情出来后,王氏挪了承安进来,为此映雪和他哭诉了几日,哭的他都有点烦不胜烦,直接撂下话: “你怕什麽?就让她养着,也是你肚子里出来的” 为了此事,苏澈在心里对王氏又冷了几分,连带的更不怎麽喜欢王氏所出的二女儿宛若。 王氏欠身行礼: “爷” 苏澈眉头都没动一下,淡淡嗯了一声,王氏略扫了宛若一眼,宛若便规规矩矩的蹲身行礼: “宛若给爹爹请安” 声音清脆软糯,有股子小女儿的娇气,苏澈倒是微楞,不由自主瞧向女儿,说实话,虽然是亲生女儿,印象却有些模糊,他一向极少来王氏的院子,宛若平日都跟着王氏,他见不了几次。 之前记得仿佛有些刁蛮,落水以后,大概受了惊吓,变得有些怯懦不怎麽爱说话了,这次如此口齿清晰的给他请安,倒引起了他的注意。 苏澈遂端详了她几眼,见穿着一身素色裤袄,上面却用苏绣绣着大朵大朵的海棠花,显得淡雅又不失活泼,头上梳了两只丫髻,围着剔透的玛瑙珠串,两侧垂髫,发丝伴着流苏落在耳侧,映的小脸粉白晶莹,煞是可爱。 五官远不及宛如生的美,却清秀干净,尤其一双眸子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仿似有熹微波光流动,说不出灵动鲜活。 苏澈忽然想,自己以往怎会觉得这个女儿怕他。心里不由一阵温软,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宛若的额头: “二丫头好像长高了些” 王氏有些惊疑不定的觑了丈夫一眼,丈夫一向不喜宛若,不知道今天怎麽了,难不成有什麽求她之事,先来示好。 想到此,王氏目光一沈,不着痕迹的打量丈夫,见望着宛若的目光诚挚柔和,倒也真不想是装出来的。 承安鞠躬行礼: “给爹爹请安” 苏澈这才调转目光,一伸手抱起儿子,对王氏道: “虽说春天,日头落下去毕竟风凉,咱们进去说话吧” 说完,抱着儿子率先进了屋里,王氏低头看了看女儿不禁心里酸涩,每次都如此,记得宛若落水之前,有一次还傻傻的问过她: “为什麽爹爹总是抱承安,有时也笑着和姐姐说话,从来也不理宛若,我听花园的小丫头说我是捡来的,不是爹爹的女儿,是不是娘亲,是不是?” 当时王氏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和女儿解释,好容易哄的女儿睡了,转头寻了那个胡说八道的丫头,狠狠打了板子,直接找人牙子卖了出去,立了规矩,凡是再有私下乱嚼舌根的,一概撵出去。 虽说发落了一通,毕竟心里难过,她金贵宝贝的小女儿在丈夫眼里,一钱不值,甚至想请个先生,还要费尽心思周旋。 想到此,王氏不禁暗暗咬牙。 宛若见娘亲神色不对,猜着是因为自己被爹爹冷落所致,遂小手伸进王氏手里摇了摇: “娘亲,我们进去吧!” 王氏回神,摸摸女儿的额头,牵着女儿的小手走了进去...... 一时婆子摆了饭上来,王氏和苏澈坐在炕上,宛若和承安由丫头伺候着在下面的八仙桌上,屋里周围站了七八个伺候丫头,却不闻一丝杂声,规矩颇大。 丫头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宛若面前的小碗里,宛若盯着那块肥瘦相间的肉,相了半天面,擡头看了看对面的承安。 如果不考虑娘亲的敌对关系,这小正太挺可爱的,漂亮的有点过分,而且性格温和沈默,就比宛若小两个月。 虽然爹爹对她冷淡,娘亲对这个弟弟,也不算太亲热,奇怪畸形的家庭。且这个弟弟不怎麽喜欢说话,貌似很好欺负。 宛若看了看承安,又看了看自己碗里那块碍眼的红烧肉,眸光一闪,把自己碗里的红烧肉夹到承安碗里,还一副姐姐的语气: “这个很好吃哦!承安多吃点” 承安擡头看了看宛若,乖巧的低头吃了碗里的肉块,宛若松了口气,回头却看见她娘亲笑着瞥她,宛若咬咬唇,冲王氏偷偷做了个鬼脸。 这麽久了,她的喜好,娘亲自是清楚的,王氏暗暗摇头失笑,宛若这丫头自从落水后,变得尤其古灵精怪。 王氏的目光落在承安身上,说实话,这孩子并不惹她讨厌,和她娘她姐姐完全两个脾性,很安静,听话乖巧的离谱,而且和宛若意外的相处良好。 要说以前两人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可这到了一起,倒是有意无意总让着宛若,因此,渐渐的王氏对这孩子也不会一味冷淡了。 “宛若倒是真懂事了,知道照顾弟弟了” 苏澈放下筷子开口,语气意外温和。 王氏轻轻咳嗽两声点点头: “这一阵教宛若识了些字,这丫头聪明,便懂了不少道理” 王氏说着,不着痕迹扫了苏澈一眼,悄悄冲那边宛若的奶娘使了个眼色。 这边宛若和承安也吃饱了,丫头婆子伺候着去里头耳房里净手漱口,收拾妥当了,放到窗下的沿炕上,寻了几个玩意儿来让她们玩耍。 宛若却竖着耳朵偷偷听着屋里的说话声,只听王氏小心翼翼的道: “如今宛若也一天天大了,况且,这孩子我瞧着是个聪明伶俐的,我教的书,一遍就能记个七七八八,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让孩子识些字,毕竟见识不同,道理也懂得多些” 说着,接过丫头捧上来的青花茶盏亲手递了过去,苏澈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接过茶盏,单手托住,手指揭开碗盖轻轻吹了吹,放在嘴边浅浅抿了一口,放在桌子上,好半响才开口: “映雪跟我多年,又为苏家添了一儿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苏澈的话没说完,王氏就明白他的意思了,眸光幽然变得清冷,身子坐的笔直笔直的,等苏澈说完了,也不在拐弯抹角: “如果我应了此事,宛若便能请先生了是不是?” 苏澈却没应她的话,只是站起来道: “既然你应了映雪的事,我就让人去操持办了,先生的事,我忘了和你说,承安如今也该开蒙了,我请了冀州城的方子宏来府当西席,既是宛若想读书,索性和宛如跟着承安一起进学吧,不早了,你好生歇着,过几日我再来瞧你” 说完,径自走了。王氏死死盯着炕桌上的青花盖碗,上面的缠枝莲花,仿佛化作狰狞的藤蔓,紧紧缠住她,缠得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手里的拳头握的紧紧的,指甲嵌到肉里都没觉出疼来。 宛若在耳房听了个清清楚楚,心里不禁替娘亲难过,这算什麽丈夫,给女儿请个先生读书,也要用收二房的条件交换,残酷冷漠的令人心寒。 宛若忍不住咬牙切齿,一擡头就看见对面的承安正默默看着她,眸子黑亮沈寂,不知道心里想什麽呢? 第二章 ☆、闺秀难当 “你看我做什麽?” 宛若翘翘小鼻子直接问到承安脸上,这小子太闷了,有时候,宛若都觉得这小子比她还像穿越来的。 承安指了指炕桌: “我拼好了” 炕桌上是一个精巧的七巧图,古代的玩具贫瘠,尤其在房里供小孩子玩的就更少了,无非就是七巧图和九连环等,宛若自然不觉得新鲜,可是承安却非常喜欢,每次给他一个,他能安静的摆弄半天,不吵不闹,实际上,宛若从来没见这小子吵闹过。 听他说的话,宛若低头看向炕桌,七巧图被他摆成了一个宝塔的形状,那双漆黑晶亮的眸子,带着难以觉察的淡淡期望。 宛若心里叹口气,擡手摸摸他的头: “承安好聪明” 她觉得大人的恩怨没必要迁怒小孩子,严格说来,承安和这些一点关系没有。 王氏进来,正见她们姐弟相亲相爱的一幕,不禁目光一冷,挥挥手吩咐: “春香带承安回房” 边上伺候承安的大丫头和奶娘,急忙应一声,承安很懂事,临行前,还不忘给王氏规规矩矩的行礼才告退出去。 看着承安消失在隔扇门后,王氏才坐在炕沿上,伸手把宛若紧紧抱在怀里,宛若甚至能清晰感觉到,王氏身上那种凛冽的恨和心底的如黑洞一般的无奈。 宛若并没有说话,就让娘亲这麽抱着她,她觉得,也许自己是娘亲现在的唯一支撑了: “宛若你答应娘,以后要小心,不要和承安走的太近了,娘亲教过你的,还记得吗?” 宛若微楞一下点点头: “防人之心不可无” 王氏脸色和缓,摸摸女儿的头: “嗯,时时刻刻都不许忘了这句话?你还太小,有些事你不懂,不过,你读书的事情,娘亲终是让你爹应了,娘亲也不指望你怎样,但是读书识字总是好的,多懂些道理,长些见识,才能规避忧患,娘亲希望你一生都能平安和乐......” 宛若晚上的梦里都是王氏的话,王氏百般算计,说穿了,都是为了自己,宛若不免有几分惭愧,自己毕竟不是她的亲女儿,如果她知道亲女儿早就死了,该多伤心难过,为今之计,也只能自己尽量让她欢喜,也算尽了孝道。 三天后,苏府张灯结彩,周映雪正式成了苏澈的二房,宛若永远都不会忘了那晚上娘亲的神色。 她从娘亲院里回自己房里的时候,还看到娘亲站在廊檐外定定望着西边,那边是承安娘的院子,隐隐传来喧闹声。 其实白日里这场收房仪式是她娘亲自料理的,外人面前娘亲笑容满面,仪态端方,可是宛若依然看到了娘亲笑容下面的落寞难过。 半个月后,院子里的梨花落了,满地雪白的花瓣,蓦一看上去,仿佛一层洁白的细雪,枝桠间簪上了碧绿的叶片,反倒有了些许生机。 方子鸿也正式成了苏府的西席,府里的学堂设在前头爹爹苏澈的书房旁边,院子里也有一棵梨树,却比娘亲院子多了一个小鱼池,鱼池里落了些雪白的梨花瓣,鱼儿在里面嬉戏玩耍钻来钻去,异常欢快。 中间的堂屋很大,设了三张花梨木书案,承安坐在中间,右边是宛如,宛若坐在左侧的窗边,一侧首就能看见窗外乌骨碧叶的梨树。 虽然是姐弟三人,基本上不怎麽说话,尤其宛如。宛若知道娘并非杞人忧天,不管是因为周姨娘的指使,还是发在内心的嫉妒,宛如绝对没把她当成亲妹妹看,浅淡的眸色里,敌意昭然若揭。 方子鸿随着苏澈一进来,看到这情况,不禁露出一丝讶异,但瞬间隐去,苏府里的事情,同在冀州,多少都听说过一些,几乎都知道苏大人不喜嫡妻,连带嫡女也不怎麽待见,不过妻族正值鼎盛,也不会真干出宠妾灭妻的荒唐事来。 而且,说到底,北辰嫡庶分的清晰,即便王氏夫人再不得宠,所出的嫡女也是名副其实的贵女,比庶女的身份地位高出一大截。 所以方子鸿进来,不禁留意打量了一下宛若,三个孩子均生的出色,相比之下,窗下的小女孩稍差一些,不及这边十来岁大的女孩出挑,可那种气质却很不寻常,七岁大的孩子来说,太过从容。 看过来的目光,不卑不亢,不莽撞也不闪烁,毫不畏缩,这一比的话,那边五官出挑的庶女,就显得有些平常了。 说起来,方子鸿之所以答应来苏府暂充西席,也是存了一些心思的,一则为了凑一些明年去京城赶考的盘缠,毕竟清高当不得饭吃,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读书不出仕,依然是一介寒儒。 二则,他也想着借一借王家的东风。 三姐弟一起站起来行礼,苏澈微微点头: “这是方先生,从今日起教你们读书” 说着,摸了摸承安的头: “承安要好好习学,每天一篇大字,我要检查的,若是不听话可要打手板,记得了?” 根本不理会两个女儿,宛如不禁心里暗叹,这个爹就是个最封建的老古董,重男轻女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凭心而论,方子鸿上的课,无趣之极,就是照本宣科,亏了还是什麽饱学之士,宛若觉得就是个死读书的酸儒。 不过他对自己倒是颇为照顾,下了学,宛若偷偷和娘亲说了这事,王氏夫人笑了,摸摸她的头道: “宛若很聪明,观人于微,就能知道人的心思,这人啊!都是有所求的,他对你照顾,也是为了他自己,你就坦然受之吧!” 宛若后来想想就明白了几分,大约王家族如今正值显赫,方子鸿据说明年要进京赶考,估计要走王家的门路,这才越过承安,对她倍加好起来。 不过,从此后,轻松的日子就一去不返了,宛若每天的时间都安排的满满的,上课,念书,练字,学琴,绘画,学做女红,宛如忽然感叹,当个一个古代闺秀,其实一点也不容易。 这日午后,宛若并不困乏,便坐在屋里捻着琴弦练琴,宫商角羽徽,真是不容易,一首简单的秋风辞,被她弹得七零八落,基本不成调子。 烦上来丢开手,才发现不知何时,承安已经进了屋,就站在碧纱橱边上看着她,一双深黑的眸子盯着她,仔细看的话,里面闪烁着些许笑意。 宛若脸不禁一红,恼恨起来: “你笑什麽?” 承安眸光一闪,也不答应她,径直过来坐在她身边,抓着她的手,教她挑、抹、勾、打,的指法,他极为耐心,虽然缓慢,却一个音都没错,一曲秋风辞隐约跳出来,穿过窗棂间的碧纱,飘荡在小院中。 这小子平常不喜欢说话,可是却真对她不错,宛若知道,她娘的顾虑,可发现极难,这小子就喜欢粘着她,即便不言不语,也总喜欢跟在她身边。 也怪不得她的大丫头春梅私下说: “不知道的,还以为承安少爷是姑娘的亲弟弟呢?” “弟弟?” 宛若觉得这小子一点儿不像弟弟,过于早熟,而且超级聪明,先生教的书,他甚至比自己还领悟的快。 自己是因为前世十几年的基础在,加上骨子里就是个成人,而这小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儿童,宛若总觉得他就像现代的那些天才儿童,无论学什麽,都很快上手,也不怪她爹偏着他,人家不仅是个金贵的男孩,还争气。 宛若低低叹口气,擡起手来: “不谈了,春梅把琴收起来” 站起来拧了拧承安的小脸蛋: “你厉害行了吧,姐姐甘拜下风” 承安看着宛若,小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仿佛羞涩的笑意: “若若才厉害” 宛若懒得搭理他,私下里,这小子就从不管自己叫姐姐。 春梅捧了茶进来,便招呼房里伺候的小丫头都下去,留这姐弟两个说话儿。 承安不知道从哪儿寻出来一个精致的九连环,递在宛若手里,宛若拿在手里,对着窗子外的光线照了照,好剔透的玉色,可惜却做了个玩意: “哪儿来的?” 宛若爱不释手的摆弄半响。承安却没说话,就笑笑的看着她,这小子太寡言了些,不过却实心实意的讨她欢喜,平常从爹爹哪儿得来些好玩意,第一个就送到她眼前来,等她玩腻烦了,再还给他,久了,几乎成了习惯。 承安看着她细白的手指灵巧的穿过九连环的环扣,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拆卸下来,又装上去,反复几次熟练非常。她总说他聪明,可是她就不知道她自己有多聪明。 宛若玩了一会儿,便百无聊赖,扔回给他道: “没意思” 承安眸光一暗,忽然想起一事道: “过几日是五月端午,城外的河上有赛龙舟......” 他话没说完,宛若就是一喜,接着就白了他一眼: “你说这个有什麽用?你能跟着爹出去,我能出去吗?” 承安沈默半响: “要不我去和爹爹说,让他带着咱俩一起去” 宛若眼睛贼亮,歪头瞥着他: “这可是你自己去说的,不是我鼓动你的,对不?” 承安微微抿抿嘴,脸颊边上显出一个浅淡的小窝: 宛若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有欺负小孩子的嫌疑 ☆、日影偏西 “不是说南边才赛龙舟,怎的咱们这里也有这样的风俗?” 宛若有些稀奇的问。虽说历史不同,可宛若很真切的感觉到,她所在的这地方,绝对不是江南,因才有此一问。 承安把手里的九连环搁在一边,笑看着她: “若若知道的真多,你怎知赛龙舟是南边的风俗?” 宛若没想到这小子这麽精明,遂眨眨眼含糊道: “屈原说的啊!屈原不是南边人吗” 承安盯着她看了很久,看的宛若都有些忐忑了才道: “听爹说如今北辰和南夏划江而治,虽看上去太平,实则不然,说不得那天就打起来,隔江而战,水兵为上,皇上因此下了旨意,让各地督抚借机练兵,使北地不输南兵,因此爹就把南边的竞渡的民俗借用过来” 宛若一愣,心里说她这个便宜爹别瞧着迂腐,倒是会钻营的很,说白了,这就是给皇上瞧的,皇上眼里你时刻都忧国忧民了,就是好臣子,肯定有钦差过来,他爹才如此表现。 忽记得前日里娘亲收的一封书信,那时节她正在娘亲屋里,瞥见信中字体娟秀,颇似闺秀之体,便好奇的问了出来。 娘亲说: “是旧时的手帕交,未出嫁时总在一起的,如今正是八府巡按的嫡夫人,说是过些日子来咱们冀州,提前知会我个话,说起来,这一晃足有十几年不见了,如今可不知道是个什麽样儿了呢” 她娘亲难得展顔,宛若便知她极喜这位手帕交,便缠磨着问了许多话开解与她,她娘当时笑道: “娘亲似你这麽大的时候,也是个别样淘气的,府里两个姐姐一个哥哥,都比我大,自是让着我,你外祖母又偏疼,横竖是个恨不得翻了天的,又和这个温姐姐一般大小,且脾性相投,两府里只隔了一条街,经常来往,两人到了一处,跟着的婆子丫头们都胆战心惊的,就怕我俩闯祸带累的她们挨了板子” 说着,自己掩着嘴笑了起来,终日沈闷的脸上露出一丝少女的鲜活,忽而脸色一暗叹道: “毕竟她的命比我的好些,嫁的……” 说到这里,低头见女儿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听着,不禁失笑,点点她的额头道: “你个鬼丫头,是想勾着娘亲说旧时的淘气事,以后你犯了错,好让娘亲免了责罚,是也不是?” “若若,若若,想什麽呢这麽入神?” 承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宛若一巴掌打下他的手,白了他一眼: “我在想是不是有上面的官儿要来咱们冀州了?” 承安微微愕然: “你怎知道?爹说巡抚大人要来观看龙舟竞渡......” 说着,捂着嘴打了个秀气的哈且,宛若忙道: “这可是困了,赶紧回你自己屋里睡一会儿子是正经” 承安却拉着她的手: “说了这麽大会儿话,你难道不困乏,这会儿又不早了,睡过了便不好,不如,咱们就在这里略靠一会儿” 宛若毕竟小孩子,精神头的确耗不住,也真有点困,也实在不想折腾挪动,便应了。姐弟两个都侧在炕一头,对着脸躺着。 宛若手指擡上来摸了摸承安的眼睛,大惊小怪的道: “承安,仔细看你的瞳孔是深栗色的?” “瞳孔?什麽是瞳孔?” 承安疑惑的问她,宛若轻轻咳嗽一声: “那个,闭眼,睡觉……” 为了掩饰自己失言,急巴巴的闭上了眼。 承安却盯着她看了好久,窗外的日光正好,穿过窗纱落在她脸上,一阵光影浮动,她的脸圆圆胖嘟嘟的,挺翘的小鼻子上一双灵动的眸子闭合着,却能清晰看出来,里面咕噜噜转动的眼珠。 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气,不是什麽香饼子香袋子的味道,清新自然,挨近了,就觉分外安心,承安轻轻闭上眼。 宛若试着睁开一边的眼睛,从眼缝里瞄他,见他闭上眼了,才松口气,这个弟弟太精明了,有时候一点不像个小孩子,手托在腮下,不一会儿也睡了过去。 春梅和承安的大丫头春香,原是在外屋边说着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话儿,边看顾着屋里的姐弟二人。 虽说如今春香跟着承安,两人却都是太太身边的心腹人,听得屋里姐弟两人谈笑,春香不禁小声叹道: “不知怎的,自从咱们二姑娘落水醒了,倒是和大少爷分外投缘起来,说起来,咱们这位大少爷也是有些古怪,和那院里的亲姐姐倒疏远的很,经常也瞧不见说上一句话,和二姑娘到一起,倒有说不完的话,性子也活泼了些,说起来真是稀奇事” 春梅也点头: “那天王妈妈和我言道,这人是要讲究个投缘的,不投缘,便是一奶同胞也有兄弟阅墙的,投缘了,便是毫无关系的两人,也自会亲近,何况说下大天来,大少爷和二姑娘是嫡亲的姐弟呢,虽说隔了母,可这一年多,大少爷都是在太太身边起卧,离得近了,亲近也寻常” 说着,端详了端详手里的活计,才继续道: “太太那日里嘱咐我,让我在学里仔细看顾着咱们姑娘,我心里明白,便是怕大姑娘使坏,这些日子我瞧着,若有若无的,大小事都是咱们这位大少爷护着二姑娘,不知道的,一准还以为大少爷是哥哥,二姑娘是妹子呢” 春香扑哧一声笑了: “可不是,咱们这位二姑娘原先倒是有些刁蛮性子,落水后,性子还是活泼,只是变得越发古灵精怪,那小嘴里说出来的话,时常哄得太太撑不住笑呢......” 两人小声说笑一会儿,忽听里头这半天没声气儿,忙起来进屋去瞧,见着屋里的情景,两人不禁轻笑,倒是亲姐弟,躺在一块儿就睡了。 春梅瞧了瞧那边博古架上的自鸣锺,时辰尚早,挪动了怕惊醒两人,便让小丫头去寻了床轻薄锦被过来,轻轻搭在两人身上,拉着春香仍去外头守着。 宛若这一觉直睡到日头偏西,她是被脸上痒痒的感觉弄醒的,睁开眼就看到承安放大的小俊脸正冲着自己笑,手指头一下一下点着她的脸颊。 宛若擡手拍开他的手,坐起来,见屋里都暗了下来,急忙道: “春梅,春梅” 春梅应声进来,后面跟着承安的丫头春香: “可是醒了,姑娘少爷这一觉好睡” 小丫头上了温水进来,宛若洗了手脸,漱了口,那边承安也收拾妥当,丫头给姐弟两人重新梳了头发,瞧瞧身上的衣裳还算平整,便催着两人过去太太院子里。 两人拉着手穿过抄手游廊尽头的月洞门,一进到王氏院子里,就看到屋外头站着苏澈身边伺候的人,廊下的丫头婆子瞧见两人,急忙行礼,打起帘子,承安牵着宛若的手迈进屋里。 里间的炕上,王氏和苏澈分作两侧,宛若偷偷瞄了一眼,还算和谐,便和承安一起行礼: “爹爹,娘亲” 王氏招招手,待宛若到身边,便搂住她仔细端详一会儿笑道: “早先那会儿,娘亲在屋里歇晌儿,隐约听见你的琴声,断断续续,吵得娘亲睡不着,后来怎的突然就好了” 宛若偷偷瞥了承安一眼,承安抿唇笑了下。 王氏一瞧就明白了几分,要说承安这孩子,的确聪慧,学什麽都一点即通,比她京城里那两个侄子都强,性子也温和,瞧了这一年多,倒也不像他娘,满肚子歹毒主意,且和宛若甚为相合,虽说还有些防着他,倒把那厌恶之心减了些许。 自己女儿虽说机灵,可性情有些急躁,有承安在一边,倒是稳妥了不少,王氏目光悄悄扫过对面的丈夫,他今儿来她这里,王氏心里也明镜似的,指定是因为巡抚刘大人要来冀州,而他知道自己和刘夫人是手帕交,指望她帮着他说两句好话呢。 想到此,王氏不禁脸色微暗,若不是有事,他怎会主动来寻她,那边周映雪的门槛恐都要被他踩破了,自己这边的荒草恐已长了半尺长,周映雪生的好,又有手段,最要紧,肯拉□段俯就他。两人成婚前便有龌龊,可见不是什麽安分女子。 新婚不过转日,丈夫就和她说,要纳周映雪进门,当时王氏还是个羞怯的新嫁娘,哪里想到新婚丈夫会说出这事来,且和她明明白白的说,周映雪肚子里已有了他的骨血。 当时之于王氏不吝于晴空霹雳,直到如今,王氏都不敢想当初自己是如何忍下这口气过来的。想到此,不禁有些恻然。 宛若一见娘亲的脸色又不对,忙冲承安使了个眼色,承安会意,低声道: “爹爹,端午节龙舟竞渡,我像想和宛若姐一起去” 苏澈摸摸他的头笑了,侧头对王氏道: “我正是要和夫人说这事的,端午节各府女眷也都过去瞧热闹,夫人和映雪带着三个孩子也去散散吧!” 说着目光微闪,顿了一下才道: “闻得巡抚大人膝下有一嫡子,今年十三了,宛如......” 苏澈的话刚起个头,王氏就在心里暗暗冷笑,原来是为了这个,就宛如那丫头,去年差点害死宛若,还想让她帮忙寻亲事,岂不是痴人说梦。 第三章 ☆、百般心机 冀州城外的河叫晏清河,听承安低声告诉她的时候,宛若不由自主就想起了海晏河清,真是颇有意义的名字。 平原的河,远远称不上山清水秀,不过河道却不算窄,两岸植柳成行,如今正值暮春,河床上芳草如碧,烟柳垂縧,别有一番春日融融的美丽,置身其中令人不由心情舒畅。 河岸一侧平阔的地方搭建起了敞篷看台,靠前是冀州府的官员簇拥着巡按大人的坐席,后面府衙兵甲支起账幔隔开女眷席。 王氏牵着宛若的手站在最前面,迎着缓缓过来的一行人,打头一个富贵妇人,大约二十七八来往年纪,穿着一件烟紫色的苏绣织锦的衣裳,虽有些微微丰腴,却肌肤细腻保养极好。 瞧见娘亲,眼中有明显的喜悦和激动,疾走两步上前,娘亲和后面的女眷纷纷行礼,刘夫人却一擡手扶住王氏的胳膊,仔细端详片刻叹道: “这一晃,咱们倒有十几年没见了,虽常鱼雁往返,终是没得机会见上一面,去年也是这般时节,我随着老爷回京述职,正巧赶上你家老太君的寿诞,想着怎的也能见一面了,哪想到你家老太君那麽大的整寿数,你竟忍心没回去,可见是出了门子的闺女,都忘了自己亲娘了” 王氏脸色一黯,执起帕子轻轻抹了抹眼角: “十几年不见,一见面,你就来数落我的不是,去年上,我的丫头落水,生死都不知,哪里走得开,却错过了太君整寿,的确是我不孝了” 两人甚为亲近,刘夫人自是知道她的难处,眼风略扫,就瞧见后面杏眼桃腮风情妩媚的女子,身边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和她差不多眉眼,大约就是苏府的二房夫人。 前面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一左一右站在王氏身后半步,粉妆玉琢,蓦一看上去仿佛观音莲台边上的金童玉女一般。男孩子,估摸是苏府庶子,刘夫人便没多理会。 只把目光投向那女娃娃,虽不如后面大些的女孩美,却眉清目秀极为可喜。 穿了一身桃粉色暗花纹的袄裤,头上攥了两支圆髻,系了和衣裳一个顔色的头绳,垂下粉色流苏,摇摇晃晃,甚为可爱。 额前垂下稀疏刘海,刘海下一双咕噜噜转的大眼睛忽闪闪,说不出的机灵,令刘夫人颇有几分熟悉之感,不禁扬起一抹笑意: “这一定是小宛若了” 宛若忙蹲身行礼: “宛若见过刘夫人” 刘夫人扑哧一声笑了,摸摸她的头道: “什麽刘夫人,我是你兰姨” 宛若眨眨眼悄悄看向娘亲,王氏微微颔首,宛若才清脆的叫了声兰姨。 刘夫人娘家姓谢,闺名冰兰,王氏闺名冰玉,一开头两人因名字相像,又常在一起玩耍,很多人都错认成两人是亲姐妹,俩人也甚为亲厚,形影不离,后来各自嫁了,才分开。 谢冰兰和刘禹州本是从小定下的亲事,刘禹州的年纪较长,因此一等到谢冰兰及笄便匆忙嫁了,随着夫君辗转各处。 王氏却因从小父母兄姐极宠,总想着挑一个年貌相当,稳重妥当的婆家,后来相中了苏澈,哪里知道千挑万选所托非人,也因这个缘故,王家的人对苏澈很是冷淡,颇有微词。 不然以苏澈的资历,加上王家的地位,绝不可能这些年还是个冀州知府。 谢冰玉笑着应了声: “倒是个喜庆机灵的丫头,和你小时候一个样儿,瞧着就古灵精怪的” 一行分宾主落座,谢冰玉却把宛若拽在身边问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说说笑笑亲热非常。 宛若心里却还纠结着,瞧人家称赞自己那个词,喜庆机灵,可见没别的优点了,她还觉得自己长的不差呢。 宛若微微侧头打量那边站在二姨娘身边的宛如,阳光下,她的小脸如上好的白瓷一般晶莹通透,如画的五官镶嵌在上头,分外惹眼,虽才十岁大小,站在那里,却已有些袅娜娉婷之态,和自己的喜庆,真有天壤之别。 可惜如此一个小佳人,眼睛却失去了该有的童真祥和,宛若和她的目光一触,便知道这位隔母的姐姐又开始嫉妒了。 其实宛若都不明白,自己有什麽可值得她嫉妒的,长的不如她,娘也不如她娘受宠,她爹更不用说,虽然重男轻女,可对宛如也比对自己亲近太多了,衣食住行,便是自己比她强些,也不至于嫉妒吧! 可是她就是嫉妒,每次盯着自己的眼神,都清清楚楚的写着这两个字,使得本来美好的五官,看上去总有些阴暗。 周映雪扫了身边的女儿,还有那边明明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却越发疏远的亲子,心里就是一阵怨一阵恨的。 周映雪和表兄苏澈算的上青梅竹马,小时候便常在一起玩耍,略知情事的年纪就彼此相许,后来王氏凭空插进来,嫁给苏澈,周映雪那时肚子里已有了苏澈的孩子,父母得知,便只得退而求其次,让她嫁入苏府为妾。 在府里和王氏斗了这些年,虽说生了一子一女,却堪堪只算的平分秋色,周映雪知道,即便表哥心里有她,王氏他也不敢轻易得罪,王氏背后的家族太显赫,显赫到,即便她无子,苏澈一样不可能休了她。 眼中钉,肉中刺,偏不能拔除,尤其她还生了嫡女,北辰的等级分明,她周映雪当初只因娘家是商贾,便不能以正妻的身份嫁入苏家,而她所出的一子一女,也远不及苏宛若尊贵。 若是没有王氏所出嫡女,她的宛如,将来或许会走的更平顺些。 周映雪心里早打算好了,万不能让宛如走她的老路,一开头就要寻个体面尊荣的婆家,定了亲事才好,虽说如今年纪还不大,可毕竟要早做筹谋。 多方打听,瞧中了巡抚家的公子,巡抚刘大人府上,有三个庶女,却只得一个嫡子,如今十三了,算起来,倒是和宛如正好匹配,不过苦无门路说项,便私下求了苏澈于王氏作伐。 掂量着王氏纵一向和自己不和睦,对丈夫的话,也多要听从些,说不得就成了事。 周映雪满含希望的扫了前面刘夫人一眼,却正对上宛若的目光,周映雪不喜宛若,一则是她的身份挡了自己女儿的前途,二一个,自打这丫头落水清醒过来,就仿佛变了样儿。 以前刁蛮不懂事,哪有这样稳妥知进退的模样,就是前两日一向不待见嫡女的丈夫,都夸她聪明伶俐。 而且,她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周映雪做贼心虚,总觉得她好像知道是自己授意宛如推她落水的,小小的孩子,眸光深沈令人讨厌。 但,周映雪如今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因王氏拿捏住承安在手里,那意思她是最清楚明白不过的,如果她再敢生事,就别要儿子了,而儿子是她如今最大的筹码。 过了这些年,表哥便是对她仍有些情意,大半也是看在她生了独子的情分上,周映雪倒不怕王氏会生儿子,以丈夫对她的厌烦,留在她屋里的一年都到不了一次半次,想生儿子是痴人说梦。 远处的龙舟竞渡开始了,鸣锣响彻,一片喧闹,宛若人小,瞧不见前面的热闹,不免有些着急,刘夫人谢冰兰瞧见不禁摇头失笑: “玉竹,你领着宛若过去前面,瞧她急的那小模样儿,怪可怜见的” 宛若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擡眼看了看娘亲,王氏笑着点点头,这才眼睛一亮,被王氏身边的大丫头领着去了前面。 谢冰兰目光淡淡滑过周映雪母女,微微皱眉,低声道: “不是我说你,以前那麽个有计量的灵透人,嫁了人,怎的却糊涂了,有些事宜早不宜晚,晚了,恐生成祸患,须知养虎为患啊!” 王氏自然知道她说的什麽,脸色微黯: “你当苏澈和你家老爷一样吗,说给你,也不怕你笑话我,这些年他宿在我屋里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不然,何至于我的宛若还这样小,这男人的心都抓不住了,和那女人斗个什麽意思” 刘夫人摇摇头: “冰玉,如今你越发糊涂了,这男人哪个不是贪新厌旧的,哪有那长情的痴心人,不过这山望着那山高罢了,来,我教你一个法子,便是不能根治,也能让她安分不少” 说着,在王氏耳边低语几句,王氏听了,心里一阵敞亮,也觉是个正经主意,王氏便不为了自己想,也得为了宛若计量。 周映雪如今是二房,又生了独子长女,她的宛如,事事都要抢在宛若前头,如今还好说,以后婚事上若是让她得了意了还了得。 还有承安,毕竟周映雪是他亲娘,长大了没有不偏着自己亲娘的理儿,将来这苏府哪有她母女的立锥之地。 倒是冰玉说得对,须早早辖制住为上,想到此,擡头扫了眼站在前面大青石上蹦跳欢笑的女儿,不禁暗暗咬牙,百般心机,不过为了保得母女平安罢了。 ☆、龙舟竞渡 龙舟竞渡,虽是南边的端午风俗,挪到冀州来,反倒更觉新奇,又赶上端午节气,春日和暖,冀州城的百姓成群结队,几乎都聚集在晏清河两岸来瞧这场热闹。 有那吹糖人,捏面人,卖花糕等做小买卖的,也都挑着担子,在东岸支起了摊子,沿河上下仿佛一个市井集市,分外闹热。 宛若站在河岸边一块高高的大青石上,远远眺望,感觉就像清明上河图真实呈现在自己眼前,鲜活生动。 玉竹真怕她摔了,在下面一边小心扶着她,一边不住嘴的嘱咐她,宛若瞧见大热闹,哪还听得进去她啰嗦,小手搭着凉棚,踮起脚尖,死乞白赖向远处瞧。 玉竹年纪不过是十二三大小,虽说稳妥,却也没那麽大力气,加上宛若跳脱,一个没抓住,宛若身子一歪向后栽落...... 宛若正瞧的得意,便忘了形,身子扭着挣开了玉竹的帮扶,玉竹发现她身子一歪,忙要来拉拽她,无奈衣裳料子太滑,脱了手去,眼看着宛若摔落下去。 要说这块大青石也就半人高点,可下面河滩上都是乱石子,摔下去后果不用想也知道。 宛若鸵鸟的闭上眼,还记得捂住自己的脸,其实向后倒,怎麽也不会摔到脸,宛若就是下意识的捂着。 却不想落进一个温暖柔软的物体上,慢慢睁开一只眼先瞧了瞧,一阵嘶哑古怪的笑声传来,入目是一张年轻的帅哥脸。 不如承安五官秀美,却也是俊眉朗目的端方少年,看年纪不过十二三的样子,怪不得声音难听,正是男生变声的时期。 宛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玉竹道: “参见少爷” 宛若眨眨眼好奇的看着他,他们一番小事故,那边王氏和刘夫人真唬了一跳,已然匆忙奔了过来,少年放下宛若。 王氏忙过来仔细打量她半响,才道: “你这丫头这淘气的性子是改不了,若是摔了可怎生好?” 宛若见娘亲真生气了,忙把小手伸在娘亲手里,摇晃着撒娇: “我只顾瞧河对岸的热闹,忘了脚下,宛若错了,娘亲莫生气” 声音清脆,带着十足的娇憨软糯,听在王氏耳朵里,便是再大的气也顷刻消了,不禁伸指头点点她的额头: “如今一天天大了,也读书识字,便是这个淘气的性子,怎的也改不过来” 刘夫人谢冰兰听到她这话,扑哧一声笑道: “你还说她,你可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 两人不约而同忆起旧事,不禁相视一笑,谢冰兰的目光轻飘飘扫过玉竹,玉竹忙慌张跪下: “奴婢疏忽,没看顾好姑娘,请太太责罚” 宛若一愣,忙小小声说情: “不关她的事,兰姨,是我自己淘气” 刘夫人摸摸她的小脸蛋: “你这麽小,哪知道轻重,幸亏明哥儿正巧过来,不然,还不知道摔成什麽样呢?” 扭转头淡淡的道: “即是姑娘帮你说情,便责罚的轻些,回府里跪在东厢外头的廊下,一日不许吃饭,让你好好记住,伺候主子要分外经心,如此疏忽要不得” 玉竹忙磕头: “奴婢谢太太恩典” 宛若不禁愧疚起来,王氏瞧她的小脸色,不禁暗叹,她这丫头,如今要说伶俐也足够伶俐了,聪明劲儿也不差,虽说懂事了,可就是心肠变得有些软。 底下这些人哪都是本分好的,赶上那欺软怕硬的丫头婆子,还不给拿捏住了,在家时还好说,横竖有她这个当娘的前面挡着,赶明儿大了,出了门子,如何掌家理事。 王氏心里琢磨着须得寻个恰当机会点拨与她,却把目光转向面前的少年,刘明诚,冰兰的儿子。 春日朗朗下,俊美挺拔,站在那里如松如竹,浑身都透出骨子文雅别致的书卷气,莫怪周映雪瞄上他,的确不可多得。 刘夫人道: “明哥儿,这是娘和你提过多次的玉姨” 刘明诚倒身便要下拜,王氏忙伸手扶起他,仔细端详半响道: “我瞧着这脸庞气韵,倒更像他父亲多些” “可不是吗,要我说,还是丫头好,丫头是娘亲的小棉袄,这小子总归要远些,如今大了,进了府学,更是轻易见不着面,这次原是他父亲说死读书也没用,倒不如出来走走,扎在书本里,回头都成了书呆子,这才跟着出来散散心” 宛若道: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是也” 摇头晃脑的学着教他们读书的方子鸿,惟妙惟肖,承安不禁哧一声笑了出来,宛若悄悄白了他一眼,却瞥见宛如双颊绯红,眼含桃花的小模样,不禁失笑,十岁大的孩子,都知道情事了吗。 话说自己十岁的时候干什麽呢,仿佛骑着小自行车和胡同里的一帮小子呼啸飞驰呢,这时候想起来,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周映雪瞧见刘明诚更是心里定了主意,生怕错过了这挺好机会,便上前道: “即是刘大人的公子来了,不若一并请到府里头,说话也更便利些”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打量别人瞧不出她那点心思,急巴巴的抖搂出来。王氏目光略扫了周映雪身边的宛如,就自己这个嫡母在前面戳着,周映雪想给自己女儿寻个好人家,也要问她应不应。从哪儿说,庶女的婚姻大事没有嫡母点头,也成不了事。 有时候,王氏觉得周映雪其实并不算精明,做出来的那些事,都浅薄非常,就是会撒娇耍痴哄男人,即便这样,苏澈如今也不如过去热乎了,一月中去另两个姨娘房里次数渐多了起来,非要替周映雪出头争个二房,估摸是看在她生了承安的份上。 冰兰说的对,这男人哪有真正的痴心人,不过都是朝秦暮楚喜新厌旧的罢了,苏澈怎会例外。 苏澈是苏家大房的嫡长子,上面有祖父祖母宠着,便有些脾性,而她从小也是锦绣窝里,爹娘兄姐呵护着长大的,哪会拉□段俯就于他,夫妻性子相左,到一处和睦了才奇怪。 原先王氏总想着,不理会这些,已是如此境况,便熬过去罢了,后来有了宛若才想明白,不是她忍就忍过去的,她退一步,周映雪就进一步,周映雪就是把她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即便她不得苏澈的宠,只要占着苏夫人的位置,她就不会善罢甘休。 冰兰倒是提醒了她,何时她的性子变的如此温吞可欺了,旧时在家的杀伐果断哪儿去了,论手段,她怎麽会输给周映雪。 周映雪被王氏的目光扫过,禁不住微微发冷,不知道怎的,就觉得从心里开始一股子一股子的冒寒气。 周映雪也不是蠢货,自然知道这些年,堪堪和王氏斗了个平手,一则是表哥偏着她,另一则,王氏根本没把她当回事,什麽事儿,若是自己逼得紧了,她拿出手段一发落,自己也只能落在下风,毕竟有王家在她身后头撑着,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可越这样,周映雪心里就越气,她如今最大的心愿,已经不是要拉住表哥,而是要把王氏踩在脚下,让她在自己眼色下苟延残喘,还有她生的贱丫头,可心里再恨,面上还是要恭顺的守着礼带着笑。 这边苏府的两房夫人暗涛汹涌,周围的官员女眷,均不吭声的瞧着,谢冰兰却没搭理周映雪的话,拍拍王氏的手道: “我和老爷在这里停一段时日,改日,自当去你府上拜访,到时候咱们再说体己话” 说罢,扶着儿子的手走了,周映雪脸上一阵青白难看,讪讪落在后面,绞着帕子,牙都几乎咬碎了去。 宛若跟着娘亲坐上软轿,不禁有些依依不舍的瞧了眼对岸的热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竟然就这麽回去了,遂嘟着嘴不怎麽高兴。 王氏低头瞧了他两眼道: “你淘气的够了,不是你明诚哥哥在,摔你个断胳膊断腿,看你以后还怎麽淘气,行了,别嘟嘴了,嘴巴都成猪嘴了” 王氏抱着她在怀里摇晃着哄她: “这哪儿算什麽热闹?乡下地方,京城里的街市才热闹呢,等过年的时候,娘亲带你进京,正月十五的灯会,满条街都是通透的,还有那臂粗的花炮,点着了,砰一声飞上天散开,好看着呢” 说着不禁轻轻笑道: “那时候啊!别的姐妹都躲在屋子里捂着耳朵,就怕火星子跳出来,烧破了刚上身的新衣裳,只有娘亲,挣脱开你外祖母的怀,和本家的几个兄弟,钻到院子里去,拿着火折子去点炮仗,你外祖母在后头一叠声的让婆子丫头们跟着,一边埋怨说,娘亲投错了胎,本该着是个小子,怎的就成了姑娘......” 宛若静静的听着,心里柔软却又难过,可以想象出娘亲未出嫁时的日子多麽快乐,对比如今境遇,更觉分外凄凉。 第五章 ☆、撞破风月 苏澈得了两个绝色合意的丫头,怎会忍得住,没过几日,便成了他的人,这莲香凝玉的妙处,真是一言难尽。 顔色出挑容易,难得是性子柔顺,且诗词歌赋样样拿得起来,放在房里红袖添香,温香暖玉,真乃人间至乐。 这边得了趣,便绝少去周映雪那里了,周映雪先开头还纳闷来着,虽说表哥不如前些年热络,可一月里来自己房里也有大半时日,怎的这一月,竟是连个影子都没见,心里嘀咕着,忙遣了身边的底细人去探听。 回来却说,老爷近日收了大太太房里的两个丫头在书房伺候,每日里回府边去书房,后院绝少涉足了。 周映雪暗暗咬牙,那日里她瞧见那两个女子,就知道是个祸根,而且王冰玉那贱人打得什麽主意,她恍惚也明白一二。 只是心里觉得,表哥对自己的情份,不是两个姿色出挑的丫头,就能分了去的,为了自己还不是冷落王冰玉那贱人十多年吗,怎会有了新人,就真忘了旧情,说到底,她还生了承安和宛如。 可哪想到这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苏澈得了新人,真就把她扔到脖子后头去了。周映雪也不傻,知道在苏府能站稳脚跟,凭的就是苏澈的恩宠回护,如果没了这个,王冰玉拿捏住她的错,发落了她,也不是太难的事。 待要隐忍,忽而想到以前和表哥的恩爱,不禁气上来,站起身,含着满腔的怨,出了自己的院子,穿廊过庑,向前面书房行去。 后面她的奶娘周妈妈,急切追着她劝: “主子这是做什麽?便是寻上去,你能怎麽着?白白惹了老爷的厌烦,不若装个糊涂,再寻机会吧” 周映雪略停了一下回身: “寻机会,什麽机会?这是王冰玉那贱人定下的计,打量我真瞧不出来呢,就是为了分我的宠,此时我若忍了,以后说不准,这府里都没我说话的地儿了,我就是想问问表哥,还记不记得,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还是,如今有了别的女人,就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周妈妈不禁暗暗叹气,要说自家主子,熬到如今这成色,她先头都没想过,也亏了这些年都在冀州,若是在京城,就是去年,大姑娘把二姑娘推进荷花池那档子事,决不能就这样轻易了结了去。 即便苏府上头不说话,那显赫的王家,能巴巴这麽瞧着,说到底,二姑娘可是那府里头的嫡亲外孙女。大太太出门子前,听说是那府里老太太的心尖子,能白白让人这麽欺负了去。 若说那王氏别瞧着平常和顔悦色的,也不是个软柿子,这些年,自家主子之所以得势,是王氏心里不想争,她若是想争,十个自己主子也不是对手。 所谓人情留一线,日后后好相见,当时奶娘就劝过自家主子,莫要太和王氏过不去,毕竟她是主母,可主子总是不听,变着法的和王氏争,甚至,去年还指使大姑娘把二姑娘推下荷花池子,差点淹死。 打那起,你瞧王氏还是以前的样儿吗,事事都没让自家主子落了好去,前些日子还巴巴的鼓动老爷,去向大太太说项大姑娘的亲事。 周妈妈当时就说: “这事还是不要开口的好,那巡抚大人的嫡妻,是大太太的手帕交,亲事若是成了才奇怪” 果不其然,后来被人家一个软钉子碰了回来,其实自己主子是她从小看大的,什麽性情,周妈妈自是一清二楚。 周妈妈忖度着大太太虽说不好惹,心里并不是那爱拈酸吃醋容不下人的,只要自己主子能安安分分的,一辈子平顺也不难,若是真惹急了大太太,可就难说了。 自己主子面上精明,其实心里并没什麽大计量,男人家哪个不是喜新厌旧的,你若装了糊涂,说不准过几日他就记起了你的好,回转过来,毕竟有多年的情分在,你非追上去,男人不厌烦了你才怪。 周映雪不理奶娘的劝,进了书房院子,就微微一怔,大晌午的,这院子里竟没一个伺候的下人在。 刚转过游廊,还未到书房的窗下,就听见里头一阵淫声浪语的调笑,伴着悉悉索索的声响,周映雪心里一堵,尖着嗓子咳嗽一声: “表哥?” 苏澈正在屋里搂着莲香,想趁着午憩时候乐上一乐,与房事上,苏澈以前还真不算太沈溺,可这两个丫头硬是不寻常,床底之间的功夫勾魂摄魄,伺候的他上天入地的舒服,比起来,周映雪和两个姨娘哪里,便有些乏味起来,一时撂不开手去。 苏澈这个人是个极为好面子的男人,虽说稀罕莲香凝玉,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荒唐之处,因此平日里进了书房,便只留下这两个丫头,其余人都遣出去。 跟着他的人自是知道他的性子,因此,只要见他进了书房,便也都趁机出去躲懒,也因此,周映雪能一路通畅的走到书房外头来。 苏澈这时忽然听到周映雪的声音,不免有些被撞破的尴尬,脸色微沈,从榻上起来,莲香悄悄打量他的脸色,忙着伺候他整理衣裳,谁知这个功夫,周映雪已经一脚迈了进来。 周映雪一进来,看到两人这样子,不用想也知道,刚才在干什麽,心里的气更是窜上来,苏澈坐在榻上,肃着脸扫了她一眼,大声道: “李福,李福,......” 李福是他身边得用的人,本是在外头守着,不想却瞧见了花匠老胡头家的婆娘,从那边花荫处转过来。 这婆娘三十来往了,生了两个孩子却风韵独具,天生的风流骨,嫁个老花匠本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加上老花匠毕竟年纪大了,自是不如那青年男子,一来二去,这婆娘便到处勾搭。 府里下面的人,有一半都和这婆娘有染,反正露水姻缘,白白解了馋谁不干,要说李福如今也不小了,自是想那风月上的事儿,加上这两日守在书房外头,偶尔听见里头的声响,更是勾的心痒痒,这时候瞧见这婆娘,哪还挺得住。 几步追过去,送了自己前日新得的一个荷包与她,让个小幺在外头守着,搂着进了那边一个废弃的屋里头,做起了荒唐事,这边正得趣,忽听见外头的小幺着急的喊叫: “李爷,瞧着刚头一晃,像是二太太过去了” 李福一听就知道坏了,也顾不上身下的婆娘,提起裤子就窜了出去,到了书房廊下,正听见苏澈唤他的声音,遂有些战战兢兢的挪了进去。 苏澈一打眼,就知道这小子一准躲懒去了,不然,也不至于周映雪到了窗户外头,他还知道,遂气不打一处来,脸一板吩咐: “自己去下头领二十板子,下次再犯,撵了出去” 李福大大松了口气,如今家里可都指望着他呢,若是丢了差事,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忙弯腰退下。 周映雪一愣,苏澈瞥了她一眼,毕竟不好太给她没脸,便略缓声道: “正是晌午时分,日头正毒,你不在房里好生歇着,来我这里作甚?” 周映雪瞄了那边莲香一眼,哼一声道: “我没表哥的自在,温香软玉左拥右抱的,在房里无趣,便想着出来逛逛,正巧到了书房,便进来,哪知搅了表哥的好事,是映雪的不是了” 平日里周映雪对苏澈都是温声细语,上赶着讨好巴结,如此冷言冷语,还真是头一遭,苏澈自是心里不受用。 若是王氏给他脸色,他受了,那是没法子,周映雪凭什麽,周映雪刚说完就看到,表哥抿着嘴角,阴沈沈的盯着她,眼睛里有怒火隐现。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也清楚表哥的性子,知道自己的话,惹了她,若服个软,哄哄他也无妨,偏巧她一擡眼瞧见莲香那丫头杵在哪里,觑着眼,仿佛是要瞧她的笑话。 周映雪不由的性子上来,就是不说软话,奶娘在她后面着急的不行,眼瞅着僵住了,忙道: “主子这两日身上不爽利,这便回去歇着的好” 苏澈盯着她看了很久,对她身后的奶娘冷声道: “即是身上不爽利,还出来作甚,就回去歇着吧!” 奶娘暗暗松了口气,估摸姑爷还是瞧着旧日情分的,忙扶着周映雪走了出去,周映雪心里却仍堵着,可苏澈的话,她也真不敢反驳,走到门边,忽而悠悠的道: “表哥也是有新人,就忘了旧人了” 苏澈心里不禁有了几分真恼起来,在他心里,对周映雪已经仁至义尽了,为了她,和王氏周旋,去年还极力护着她和宛如,这事,她以为过去了,等回了京,还不知道怎麽和王家交代呢。 府里已经有个王氏他须得处处退让,别人也想辖制他,真是笑话。 ☆、飞来喜讯 王嬷嬷把前面书房的情形说与了王氏,悄声道: “可见二太太白白得了这些年宠,又是真真青梅竹马的姨表亲,竟是没摸透爷的性子,上赶上去找不自在,可不是自寻烦恼吗?” 王氏叹口气: “她若安安份份呆着,何至于我使唤这样的手段对付她,她不打宛若的注意,我便由着她去了,横竖都这样了,好坏也不过如此了局” 王嬷嬷忙道: “太太可又说丧气话,就凭咱王家,以后还不知道如何风光呢?老奴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皇后已薨,咱们家贤妃娘娘名列四妃之一,且生了四皇子,若是将来有那一天,您这个亲姨母还能不跟着沾光?” 王氏目光一利,警告的扫了她一眼: “这话要分外谨慎,咱们在这屋里说说罢了,外面切记不可多言,虽不知现今宫里的情景,也能猜到几分,姐姐必然也不好过。上面有皇后所出太子,淑妃所出二皇子,还有德妃生的三皇子,下面还有几位皇子,算起来,只皇子就有十一位之多,咱们家四皇子不上不下的,姐姐虽多有圣宠,恐更遭嫉,咱们更要警醒些,莫要给她惹出事端来” 王嬷嬷忙懦懦应着,忽然想起一事: “前儿我家大兄弟恰巧从冀州过,我倒是听见了一件大喜事” 王氏挑挑眉: “你大兄弟?可是在二老太爷府里当差的那个?” 嬷嬷点头: “可不就是他,这些年多亏了二太爷的提拔,如今管着外头庄子上的银钱来往,有些大体面了” 王氏轻轻道: “我家虽说如今看上去风光,长久的祸福却也难料,这些年,倒不如二老太爷那边顺遂安稳了” 王嬷嬷哧一声道: “太太这话可说差了,二太爷和咱们太爷乃是一母同胞的两兄弟,这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谁家若是腾达了,还不是共荣的事,现如今,二太爷府里头,几个姑娘可都在咱们老太君跟前呢,两府虽说隔着一条巷子,不是和一家一样,太太何来这样的外道话” 王氏点点头: “倒是听说二叔房头的几个姑娘出落的好,老太太和二姐姐常来信夸呢,我这心里才着急的给宛若请先生,不然等回了京城,被其他姐妹比下去了,我这脸上也无光” 王嬷嬷笑道: “咱们家姑娘,太太就不用愁了,小机灵的模样,学什麽像什麽,那天不是爷还夸说二姑娘的字写的越发周正了” 王氏听了,脸上露出些许喜色,执起炕几上的茶盏,吃了一小口放下: “你刚头说的什麽喜信儿?这一打岔,险些岔过去了” 王嬷嬷才道: “我那大兄弟说,二太爷房头大老爷家的清姑娘如今要大喜了” 王氏一愣: “你说清丫头,我记得还小呢?” 王嬷嬷不禁掩着嘴轻笑: “太太可是在冀州呆的年头长了,清姑娘过了年都十五了,比咱们家二姑娘正恰好大上七岁,已经是大姑娘了” 王氏掐指一算: “可不是,我倒疏忽了,寻了哪家的婆家?” 王嬷嬷道: “可正是这婆家了不得,我这麽听着,仿似是太后瞧中清姑娘,心里甚为喜欢,打量着要给了睿亲王呢” “睿亲王?哪个睿亲王?” 王氏一时没想通透,王嬷嬷抄起那边的美人捶,坐在下首脚踏上,轻轻捶着王氏的腿道: “咱大周还有几个睿亲王?不就是万岁爷一母同胞的幼弟,现如今在南边练兵的睿亲王,要说今年都过二十了,这两年太后老佛爷隔三差五便宣各府命妇姑娘进宫去说话,如今可才知道,原是要给睿王爷选王妃呢?” 王氏道: “这事可定了?” 王嬷嬷道: “听我那兄弟说,虽没十分定,也有八九分准了,清姑娘这些时日,常进宫去觐见太后呢,那边府里头也都悄悄忙乎着,就等着圣旨下来了,早着说,也得等明年行大礼,睿王爷如今还在南边呢,估摸这一时半会回不了京” 王氏脸上一喜: “这可真是件大喜事,你去寻了笔墨来,我给娘娘写封家书,仔细问问,若是底定了,咱们便要早些备下贺礼,免得到时候着急着慌的” 这信还未写,就听见外头丫头的声音: “请老爷安” 王氏微怔,忙站起来,整整衣裳迎了出去。苏澈进了屋,坐下就问: “怎的不见承安宛若?” 王氏忙吩咐下面的丫头: “春雨,你过去二姑娘房里瞧瞧,说不准两人就在一处呢,若在一处,便一并唤过来,眼瞅着也该到了饭时” 外屋里的春雨应一声,出去了。 苏澈今儿晌午的时候,本是被周映雪搅了风月事,心里不大痛快,可不一时,便从京城苏府送来封家书,是他爹让人送过来的。 他爹在任上时,官位就做到礼部主薄,因人有些迂腐,便没再升迁上去,远不如他岳父,一路仕途平顺。 苏老太爷现如今在家,养花种草倒也别样悠闲,无事不会给冀州写信,即有家书,便是有大事了。 苏澈遣退莲香凝玉,拆了封蜡一瞧,不禁暗叹,如今王家可真是风光无限,若是二老太爷和睿亲王府连成秦晋,王家一族岂不更加显赫。 便是他不喜王氏,也知道轻重,说到底儿,自己这个知府,若没有嫡妻,恐也难当的如此顺当,如今细细想来,他厌王氏,不过因为从心里矮了她一头,她又不知情识趣的俯就与他,一来二去却弄得越发僵了。 那日和巡抚大人在一起饮宴,偏巧台上唱了一出新曲戏,引了一个前朝很知名的事,一个大官家里,宠妾灭妻,歪带嫡子,最终家族没落的故事。 唱完了,巡抚刘大人颇有深意的道: “前朝亡的一点不冤枉,这当官的都这样糊涂,须知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哪有这样罔顾礼法胡来的呢?” 现在苏澈忽然就想起这话来,可不是在点他呢,苏澈思想起这些年自己对嫡妻的冷落,对嫡女的漠视,不禁有些愧疚涌上心头。 自己将来还是要靠着妻族,这样对待王氏,的确不大妥当。想通透了,便擡脚上了王氏的院子里来。 王氏哪里知道这番九曲十八弯的故事,心里犹自惊疑不定,悄悄和王嬷嬷交换了眼色,不着痕迹的忖度苏澈半响。 早先还说被周映雪搅了好事,本该不痛快才是,怎的这会儿倒是温和含笑的,不似往日一进自己屋里,就皱着眉头一副不耐烦的光景。 王氏脸上惊疑的神色,落在苏澈眼里,忽觉得自己这位嫡妻,也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高高在上,怎的也要看自己的喜怒行事。 这种念头一入心,忽然给了苏澈一些不一样的感受,他心里竟然有一丝新奇涌上来,说起来,成婚这些年,他还真没正眼瞧过王氏,只说不如映雪美丽温婉,这时候看起来,却自有一股子别人所没有的端庄大气。 宛若跟着承安一进来,就感觉今日爹娘之间不大对头,爹爹脸上的笑容,从来没见如此温和过。宛若和承安行礼请安,苏澈目光滑过两人,不禁暗暗点头。 承安穿着一件蓝色锦缎衣裳,生的俊眉星目,宛若却穿着一身浅粉色袄裤,也是皮肤白皙眉目清明,透出十分的机灵气,两人都是总角垂髫,站在哪里,恍如一对金童玉女。 尤其两人都甚为聪明,方子鸿经常夸赞,相比之下,宛如虽生的好,却有些上不得大台面。苏澈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糊涂了,怎的就忽视了这个嫡女呢。 想到此,遂招招手道: “宛若过来爹这里?” 宛若眨眨眼,瞅了她娘一眼,走过去,苏澈仔细端详她半响道: “我瞧着宛若,越大越有几分贤妃娘娘当年的模样了,是不是?” 王氏抿抿嘴道: “我瞧着也是,说起来是亲姨母,有些相似,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苏澈摸摸宛若的头: “你那日作的荷花诗,听方先生说甚好,那日爹爹事忙,倒没底细听,你这会儿念与爹爹听听可好?” 宛若小脸微红,悄悄瞥了那边承安一眼,小声道: “不过作着玩的,远不如承安的工整” 承安却道: “平日里或许我的好些,这首荷花诗,却真是二姐姐的为上” 苏澈颇有兴致的道: “哦?承安,你来说与我听” 承安应了,便念道: “一片彤云一点霞,十分荷叶五分花。 池畔不用关门睡,夜夜凉风香满家” 第六章 ☆、夫妻初和 “池畔不用关门睡,夜夜凉风香满家,真当刮目相看了” 苏澈挑挑眉,目光重新落在女儿身上,听了承安念出的荷花诗,真是大出苏澈意料之外,虽方子鸿时常赞说宛若敏慧,苏澈也没真当一回事。 方子鸿心里想的什麽,苏澈自是知道,想借王家的势,自然会对宛若颇多照顾,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了。 且宛若这丫头刚进学不过几月,承安虽说也刚啓蒙,之前自己得空的时候,却时常教导于他,因此正式进学前,也能诵读几册书,又博闻强记聪明非常,因此有大进益并不稀罕。 宛若,他一向不怎麽理会,全由嫡妻王氏教导,如今进学数月便有此才,可见王氏教导有方。 苏澈不禁从心里升起一股敬意来,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女子若是读书知道了些许道理,至少在教导子女上大有差别。 别的不说,宛如比宛若还大上三岁,别说这样平仄规整,颇有意境的诗,便是平常写的大字也是歪歪扭扭不成样子,和小女儿一比,真可谓天壤之别。 想到此,苏澈对王氏更是前所未有温和的笑了笑。王氏真有点不知所措起来,自成婚起,丈夫何时有过如此好顔色,虽不至于疾言厉色,却也是冷声冷语不断,今日这是怎麽了? 王氏心里正沈吟猜度,就听苏澈颇有几分与有荣焉的道: “一个七岁的孩子能作出这样的诗,想来可着冀州城也寻不出第二个来,宛若真真聪明!” 说着,从怀里寻出个小盒子来递在她手里: “本是给承安的玩意,今儿就先给了你吧,即聪敏,便要更用功才是,莫荒废了去” 宛若大眼睛眨了眨,接在手里,转身递给身后的春梅,心里说,爹爹今儿不是吃错药了,怎的如此和顔悦色起来。 不止她,便是满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也都暗暗纳罕,难不成老爷这是转了性子。吃罢饭,宛若和承安告退,两人拐出隔扇门就听苏彻温声道: “今日便在太太屋里歇了,去把我官服拿来,明日一早从太太屋里直接去府衙……” 宛若心里更纳闷了,听说他爹把莲香凝玉收在房里伺候,有那麽两个年轻的极品美女侍奉枕席,却巴巴的来歇在娘亲这里不是太奇怪了吗。 宛若低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忽然被身边的承安一把拽住: “若若想什麽呢?你要走去哪里?前面可要撞上廊柱子了” 宛若这才发现已经到了自己屋前的廊檐下,春梅在后面低声笑道: “一准是姑娘得了老爷的赞,心里高兴起来,就没瞧见前面的路了” 打起帘子的两个小丫头也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宛若不理她们的玩笑,迈步进了屋里,姐弟两个和往常一样,一边一个坐在炕头说话。 宛若想起刚才爹爹给的东西,便让春梅拿过来,打开一看,不禁瘪瘪嘴,以为什麽稀罕的物件儿,不过是个木头的鲁班球,比上次承安的九连环差多了,那个至少值钱,这个不就是个木头疙瘩。 承安在灯影里打量她两眼,问道: “怎麽若若不喜欢这个?” 说着,拿过来在手里摆弄着玩,宛若瞥了他一眼,忽然心里得了一个主意: “承安喜欢?” 承安头也没擡的嗯了一声,宛若目光微闪道: “既然你喜欢,那咱们换了如何,用你的九连环?” 承安嘴角荡漾起一丝笑纹,擡头看了她好半响: “那日我拿给你,便是给你的,你偏不要,这时候却要巴巴的用东西换,岂不多此一举?” 宛若白了他一眼: “亲兄弟明算账,知道不?那九连环是你的,便是你大方给我玩,也不是我的东西,若是咱两个换了便不一样了,总之你不懂,就一句话,换是不换?” 承安却道: “若若要和我算的这样清楚明白,平日里你让我帮你写的字做的文章,可要怎麽说呢?” 宛若嘿嘿一笑: “能者多劳吗,我是为了你好啊!你瞧,你现在写的字也好了,做出来的文章,也大进益了,前儿方先生还很赞了你一场,将来你蟾宫折桂,记得不要忘了我这个姐姐就成了” 外头传来几个丫头忍不住的轻笑,奶娘一掀帘子进来道: “等着咱们承安少爷当了状元的时候,二姑娘早就出门子了,还指望着兄弟作甚?得了,可是时辰不早,明日还要上学,有什麽话,明儿再说吧!” 说着,招呼春香进来,承安下地,走到碧纱橱那里扬扬手里的鲁班球: “这个我拿去了,明儿把九连环给你送来” 承安的影子过了窗子,奶娘和春梅一边一个伺候着宛若梳洗,奶娘不由叹道: “承安少爷倒是好性,由着姑娘这样混闹,亏了二太太不在跟前,若是在,说不得就气死了,明明是自己肚肠子里爬出来的,怎的和亲姐姐冷淡,反倒和隔母的姐姐亲近起来” 春梅把宛若的头发拆开,用牛角篦梳梳通了头发,又搅了帕子来递给宛若,听了这话道: “奶娘这话说的差了,论起来,承安少爷不过庶子,咱们姑娘才是正经嫡出,虽是女孩,那也是这府里最尊贵的小主子,二太太聪明的话就安份的瞧着,若生是非,如今在冀州难说,等回了京城,随便寻个错,就够她受的” 奶娘瞪了她一眼: “你这嘴如今越发轻狂,这话还是小点声吧!不知道哪个耳报神传出去,没准就生出事来,没得给咱们太太找麻烦,二太太怎麽说也是主子,便是不敢忤逆大太太,私下里使个手段整治你这麽个小丫头,那还不跟切菜砍瓜一样容易” 宛若扑哧一声笑了,她倒是喜欢春梅的性子,爽利却并不莽撞,别瞧在房里说话没个把门的,出去了轻易也不说什麽,倒也服气娘亲的眼光,她房里这些人都特特稳妥。 只是想到将来自己出嫁以后,若是那翰林府的公子和她爹一个摸样,或许比她爹强些,就如巡抚刘大人一样,也是妻妾通房一大帮子女人,她能不能接受的来,还真有些难说,毕竟她骨子里是个不折不扣的现代人。 可她要的爱情婚姻在这里无异于一个大笑话,说出来都是惊世骇俗,别人先不说,就是她自己亲生的娘亲,都觉得理所应当,她反抗有用吗。 忽而又烦恼上来,春梅和奶娘瞧见主子的小脸又有些阴,便不敢再说闲话,他们这位小主子平日里是好性,若是小脸一甭上来,那性子也是乖张非常。忙伺候她躺好,落下纱帐,留了小丫头守夜,便都退了出去。 宛若却有些睡不着,侧头躺着,便看到碧纱窗下映着的花木影子,月光透过碧色轻纱落在地上,有些光闪闪的银白,把屋子里照的分外清明,窗下的翘头案上沈香袅袅,此时此刻真如梦中一般。 其实即使是梦,宛若都觉得太不真实,微微一叹,翻个身,寻了一支装满槐花的抱枕揽在怀里,闭上眼不大会儿便睡了过去。 外头春梅听了听动静,便知道姑娘睡沈了,便熄了小灯,躺在耳房的小凉榻上。 再回头说王氏这边,自打去年宛若落水,王氏和苏澈这一年多竟是没到一处过,这时候,猛的苏澈留夜,王氏还真有些不适应,让人备了热水,先伺候苏澈沐浴收拾妥当后,自己才去沐浴。 缩在水汽氤氲的木桶里,王氏说不上心里是喜是愁,是酸是涩,竟是百般滋味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 王嬷嬷却低声劝道: “这男人啊!多喜欢女人们柔软顺着他,太太性子就是太刚强了,这些年才弄得夫妻不睦,若是太太稍微俯就些,也不至于弄到如今这般地步,即爷有回转的心思,太太边索性拉些身段下来,横竖床第内帏间,谁又能瞧了去,若能再有个嫡子,太太这后半辈子便不用愁了。” 王氏心里也知道这些,那日冰兰临走也劝她,凡事看开些,女人啊!都要睁只眼闭只眼的过活方可,若是事事较真,可不要累死了。 苏澈有心回转,王氏曲意相和,这一夜床榻之间竟分外得趣,自然王氏便再好也比不上莲香凝玉两个,可苏澈心里分的很清楚,那两个不过玩物,王氏可是自己唯一的嫡妻。 说句不好听的话,赶明百年之后,两人都要葬在一起的,和那等寻乐子的不是一回事,以前心里有疙瘩,如今想开了些,才猛然发现,妻子也并非无趣,只是出身所限,端庄自持罢了 ☆、路遇睿王 周映雪发现,不知什麽缘故,表哥和王氏之间仿似不一样了,虽不至于多亲近,可比起之前,已是天壤之别。 一月里总有几天是宿在王氏房里的,且对宛若显然也比对宛若上心了些,周映雪这才有了真正的危机,如果王氏一旦有身孕,生下男孩,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即便她有承安,也于事无补,将来这苏府理所当然该是嫡子继承,这是祖宗的规矩。 想到这些,她几乎坐卧不甯,琢磨着怎生想个法子杜绝此事,可如今表哥虽不至于冷落与她,却也不比以前亲厚。 姿色上,她比不上前头书房里伺候的两个通房丫头,娘家的势力又远不如王氏,唯一靠得住儿子,如今也和她日渐生分起来。 她急的猫蹬心似的难过,身边虽说跟着奶娘,是个靠得住的自己人,她也知道奶娘胆小谨慎,平日里就劝着她对王氏要敬着些,和她讨主意不是自找没趣吗,于是便憋闷在心里,日子久了便成了症候。 入秋的时节大病了一场,到了年根底下才见大好,表哥先头来探的也算勤快,后面却愈发稀疏,时常听见下面的丫头偷偷说: “老爷今儿又留在了大太太屋里......老爷夸二姑娘的字写的好呢......老爷今儿又赞二姑娘作的文章工整……大太太,二姑娘......” 几乎满耳里听到的都是这些,周映雪心里更是不快之极,想到以前表哥时常殷勤来瞧,闲暇时会摸着宛如的头,问两句不打紧的闲话,如今这些,竟仿佛虚幻的梦境一般不真实,可见男人凉薄如斯。 “大姑娘” 外面一叠声的声音,周映雪回神,宛如一脚迈了进来,过了年就十一了,是个大姑娘的样了,要说女红针线也过得去,就是读书识字上不如宛若那死丫头。 周映雪心里头也奇怪,宛若那死丫头,以前哪是个坐得住的,虽说性子还哪样,可瞧着就分外伶俐起来,读书识字比承安也不差什麽,琴棋书画,如今这不到一年光景,那孩子出落的变了个人似的。 虽不如宛如生的好,却自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气韵,姐妹两个若站到一块儿,竟然毫不逊色,说不得还能高出一筹来,也怪不得表哥日渐有好脸色。 且早有一门体面的亲事落在身上,以后还愁什麽,自己女儿可还没着落呢,周映雪心里也知道宛如就算生的好,可毕竟是庶出,有那体面的人家,转爱挑嫡庶的,未必乐意娶了家去,寻常的人家,她先不答应了。 想着前日里表哥说下个月就举家回京,周映雪更是愁上来,在冀州这些年,虽也受着王氏的辖制,毕竟有表哥处处相护,勉强挣了脸面,回了京,她周家可算什麽呢。 不过商贾,那显赫的王家,不仅有贤妃娘娘,如今还和睿亲王结了亲,自己哪还有顶点的体面,连带着她的宛如这亲事也要耽搁了,岂不愁死人。 宛如哪知道娘亲的忧思,坐在一侧,脸上还有几分喜色道: “娘,我听芬儿说,下个月咱们就要回京去了,早听说京城里闹热,尤其十五灯节那日,街上的彩灯能挂满整个京城,到时候我必要去瞧瞧” 周映雪蹬了她一眼: “多大的丫头了,就想着混玩,你的针线可学的如何了,前些日子绣的那个小插屏可好了?你祖母的寿诞,可就是下个月中了” 宛如嘟嘟嘴: “祖母难不成还稀罕我绣的东西,不过就应个景罢了” 周映雪叹口气,她如今还能指望谁,不就指望着姨母哪里还能讨点好,替她撑着点体面。摸摸女儿的手: “等回京了,娘亲和你祖母说,也给你也请个教琴的师傅回来,这些本事,你学些的好,你瞧宛若那丫头......” 宛如听了,蹭一下站起来: “娘亲提那贱丫头作甚?娘不打早就说,我比那丫头强多了吗?” 周映雪不禁叹息,以前是强,现在却不好说了,那丫头聪明会说话,哄的表哥和承安都转向她那边,回京以后,加上那麽强大的外祖家,宛如可还往哪儿摆呢。 若是前些年,她何曾愁过这些有的没的,就是最近,她才算琢磨通透,男人是指望不上的,指望了,说不得就是一场空,她须早早替女儿谋划。 刚进了腊月,便下了一场大雪,等雪融了些,苏家便着忙的收拾回京了,这次离开冀州,就不回来了,王氏的哥哥哥来信说,这次苏澈十有八九能留在京里任职。 因此苏家这回把全部家当都打包运回京城去,其实也没什麽东西,都是些衣裳细软,要紧的随身物件,那些没用的大件,便丢在这里,反正京城尽有更好的去使唤。 即便如此,也是呜呜泱泱十几辆车马,丫头,婆子,小厮,人声不绝,等到马车辘辘走起来的时候,朝阳已经破云而出,把天空渲染的一片彤光潋滟。 宛若和承安坐在坐在爹娘车里,地方宽大,也暖和,不过有苏澈在,总有几分拘谨,好在过了午,苏澈就下车骑马前行。 宛若才暗暗松了口气,王氏好笑的瞄了她两眼道: “得了,别装了,你爹都下去了,你也扳着这大半天光景,来我这里松散松散吧!” 承安露出一丝笑意,宛若悄悄瞪了他一眼,过去扑在娘亲怀里,就恨不得打滚了,这半天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真是能累死人。 王氏不禁笑道: “你老实的靠着,我这两日身上懒,经不得你这样下死力的揉搓” 宛若遂舒服的躺靠在娘亲怀里问: “我们要走几天才能到京城?” 王氏拢拢她的发丝: “若天气好,三五日就能到,若是遇上大风大雪,耽搁在半路可就难说了,横竖年底总能到的,你外祖母那边来信问了你多少次了,上回见你才两岁大,如今都成大姑娘了” 宛若不禁满头黑线,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自己还不到八岁吧!怎麽就大姑娘了。 王氏说着,轻轻唏嘘,有些事真是很难想到,和苏澈成婚这些年,竟是都不如这小半年过得顺遂,王氏心里也一清二楚,一开头苏澈回转,估摸是因为清丫头和睿亲王的亲事,加上也快回京了,总是这麽着,怕她娘家人怪罪,毕竟王家现今的势头,苏家拍马都追不上。 谁想一来二去,倒变了个样,渐渐真心回转过来,她才知奶娘的话原不差,这男人都喜欢柔顺的女子,于那刚强的,则能避则避,如今夫妻虽不算多恩爱,也算相敬如宾,比过去,不知道强了多少去。 王氏回过神,纳闷这大半天了,怎的怀里的淘气丫头没动静,低头一瞧,不禁失笑,可见是个猪转世的丫头,怎的就这麽喜欢睡觉,这会儿眼睛闭上,鼻息匀称,竟是睡了过去。 王氏恐她着凉,却又不想惊动她,正想小声唤外头的丫头,就见承安已经寻了宛若的斗篷,轻轻给她披在身上,严严实实盖住,只露出她的小脸在外面,斗篷的兔毛边扫在宛若腮上,小丫头哼唧两声,擡手挠挠,动都没动又睡熟了。 对承安,王氏的心情和态度都有些复杂,一则这孩子实在很难令人厌恶,一则又忌讳他亲娘,虽说如今瞧着安分了不少,王氏也绝不会掉以轻心,既然她起过谋害宛若的歹毒心思,就难保还有第二回。 承安再好,毕竟是周映雪生的,以后的事还真难说,且承安太聪明,人说三岁看老,承安将来必大有作为,王氏掂量着,若是自己没有嫡子,那麽承安在她身边长大,说不准也是个依靠,前提是,得长长久久的分开他和周映雪,这就有些难了…… 宛若正做梦呢,忽然身下一阵颠簸,惊醒过来才发现马车停了,王氏已经开口问外头的人: “出了什麽事?” 外面的大管家忙回道: “回太太话,前面遇上睿亲王回京的车驾,咱们暂且避让” 王氏应了一声: “知道了” 宛若撇撇嘴,知道睿亲王和他们家新近连了姻亲,圣上赐婚,她大表姐定了睿亲王妃,睿亲王是谁?宛若没什麽概念,就是略听奶娘和春梅私下里说过。 说这位睿亲王是皇上最小的弟弟,文采武功皆出色非常,常年在南边练兵,绝少回京,这时候忽然遇上,不禁好奇起来,拨开厚重的窗帘,就要往外瞧。 王氏唬了一跳,急忙拉过她,把斗篷替她蒙在头上: “刚睡醒了,仔细冷风扑了,回头病了可怎麽好?” 瞧她一脸急切的模样,不禁笑道: “说起来也算亲戚,以后也短不了见面的机缘,这时候这麽着急作甚?快回来坐好,仔细你爹瞧见” 宛若这才坐在承安身边,侧头在承安耳边低声道: “你说睿亲王是不是很威武?怎麽说是带兵的人……” 承安瞥了她一眼,小声道: “若若觉得威武的好?” 宛若哼一声,颇有几分坏心的道: “当然,男人就得威武点,就像你样文弱的,手不能担,肩不能提,就是托生在好人家,不然还不早饿死了” 王氏扑哧一声笑了,伸手点点她的额头: “你这丫头这话特意刁钻了,照你这麽说,天下的读书人都该当饿死了” 话音刚落,苏澈推开车门进来: “王爷那边说了,如今天色不早,前方正是管驿,既是遇上,便一起住进去无妨,也不用特特避嫌,横竖都是亲戚里道的,错过了这个宿头,恐要连夜赶路了。” 第七章 ☆、雪阻归程 驿站不算小,可同时接待一个亲王和一个四品知府以及家眷,也从来没有过,正经的大院子当然要让给王爷,宛若一家住进了偏院,中间隔了一堵墙。 虽说是偏院,也是两进的院落,旁边还挎着小跨院,地方倒算干净敞亮,宛若和承安住在小跨院里,周映雪和宛如住在东厢房,苏澈和王氏住在正房里头,倒也安置的分外妥当。 安置好,那边睿亲王就差人来请,说那边备了酒宴,请苏澈过去吃酒,苏澈大喜,素来听说这睿亲王不喜往来官员,故此刚才遇上了,心里还有几分忐忑,哪想到睿亲王这麽给面子。 自然也知道是因为王氏的缘故,心里更觉王氏这个妻子娶得不差,以前倒是自己糊涂,做的事差了。 这半年来,苏澈隔三差五便宿在王氏房里,王氏也不知道怎的,倒是放下了以前的架子,闺房之乐鱼水之欢,也渐渐和谐。 苏澈就越发瞧着王氏顺眼起来,虽姿色不如映雪,可端庄处映雪却远远不及,那种出身名门的雍容气派,周映雪站在她身边,自然而然就被比了下去,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上不得大台面。 论见识,两人也差之甚远,夫妻和顺了,自然说话也不似以前那样少,时常说些家常体己话儿,苏澈发现嫡妻的见识真的不凡,以小见大,他这才知道古人原说的不差,娶妻当娶贤。 明白过来,自然对王氏颇有好顔色,和周映雪越发远了,先头听说她病了去瞧过几次,周映雪拉着他一叠声的埋怨,总说以前的那些事,难免引得苏澈烦躁,久了,便更少去了。 一来二去,苏府里的局面竟隐约扭转了过来,府里上上下下都暗里嘀咕,不过经了这一番,也算彻底明白了,苏府的真正主母是谁,不是恃宠而骄的周映雪,而是名正言顺的太太王氏。 王氏接过丫头递过来的斗篷,亲自替丈夫披在身上,拢住了前面的带子,悄声叮嘱: “去了千万少吃酒,也少说话,王爷虽自己说是亲戚,毕竟咱们是臣子,吃多了酒,不防头说了不妥当的话,可就不好了” 苏澈目光闪了闪,攥住她的手笑了: “我多大的人了,还值当夫人如此叮咛嘱咐” 王氏抽回手,见丫头都退了出去,才白了他一眼: “即是知道,便要更小心些,王爷是体恤下情,咱们若是托大,可白惹了笑话去。” 苏澈点头: “这些我省的,太太尽管宽心吧,你这两日身子不爽,一会儿记得吃药。” 说着,撩开帘子走了出去,王氏不禁抿抿嘴展开一丝笑意,王嬷嬷进屋来笑道: “如今我瞅着老爷竟是变了个人似的,有时我便疑惑,可是换了一副心肠不成,怎的如今这般知冷着热起来” 王氏面上一红,嬷嬷收拾了炕桌上的东西道: “太太别不当回事,既是老爷回转过来,您可得想法子拉住老爷的脚,别让周氏再得了机会去。” 王氏脸色微沈: “她若是从此安分了,咱们就这麽过下去也无不可,若是再出幺蛾子,我便真容不得她了。” 王嬷嬷叹口气: “旧年在家时,老太太就说,别瞧着冰玉丫头平常跟个霸王似的,这心啊!比谁都软,可是说准了太太的” 王氏轻轻叹口气: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就当为我的宛若积德了,我如今可也没别的盼头,就盼着我的宛若能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奶娘你过去瞧瞧宛若,让下面熬一盏热热的姜汤,让她吃下去,今儿在马车上睡了好大一觉,小人家身子弱,恐着了风凉。” 奶娘应了一声,脚步擡起,刚走到门边,就听王氏道: “让承安也吃一盏。” 奶娘心里知道,别瞧着平常太太对承安少爷甚为冷淡,其实那心里的疙瘩早就解了大半,加上承安少爷和二姑娘亲厚,便看的更重些,有时候奶娘就叹: “可惜啊!不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 穿过侧面的小门,就进了小跨院,刚走到窗户跟儿底下,就听见里面二姑娘的声音: “承安,你说睿亲王长的怎麽样?带兵的人,想来一定不是文弱书生样儿的吧!” 承安抿抿嘴,摆弄着炕桌上各种样式的木头块,这也是宛若想出来,特特画了样子,让管家找了木匠做的,当初做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干什麽用,宛若却颇不屑的撇撇嘴说: “做出来就知道了” 做好了,拿过来,他看着她灵巧手指摆弄着,不一会儿工夫就摆出一个高高的房子,惊愕的嘴都合不上。 一直知道宛若聪明,鬼心思多,花样百出,可一样一样的展现在他面前,承安每每觉得眼花缭乱,在他心里,他的若若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 不用怎麽学,就能和方先生擡杠,而且引经据典颇有章法,字写的不是很好,因为性子惫懒,不过为了糊弄爹,她每天也会尽量抽出一个时辰来写大字,而且临摹他的字。 一开始,承安还不明白她的企图,后来他才知道,因为两人的字越来越像,他帮着她作功课,能轻易骗过爹爹和先生,这才是她的目的。 她真的没什麽耐心,弹出的曲子总会错几个音,可兴致来的时,会弹一段陌生的曲子,他从来没学过,没听过的曲子,却异常好听。 她懂得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有时候,承安会怀疑她怎麽知道这麽多,记得她搭建起来的那个高高的房子,方方正正,有数层之高,没有廊柱院子,就是一层层的楼阁。 承安当时问她: “这是什麽?” 宛若瞬间打散,含糊的说: “不知道” 可是承安笃定,她肯定见过那样的房子,因为她的目光那麽奇怪,仿佛回忆,仿佛向往: “若若,进京后,我让爹爹请个武师回来,教我弓马骑射如何?” 宛若心里正yy睿亲王,忽然听见承安说了这麽句,不禁微楞,擡起头来扫了他两眼,就这副小身板能练武吗?再说,他书读的这麽好,让宛若时常有破罐子破摔的冲动。 自己一个上了那麽多年学的知识分子,有时候还不如一个七岁大的孩子,那种挫折感,常人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天才型的儿童,却要去学武,岂不可笑。 宛若摇摇头: “你就好好念你的书是正经,将来考个状元光宗耀祖,学武干嘛?” 承安看着她低声道: “那你怎麽总提睿亲王?” 宛若挠挠头: “这是一种对英雄的本能崇拜和好奇,知不知道?” “本能是什麽?” 承安发挥他一向不懂就问的原则,宛若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又说出不该说的词儿了,和这小子混的太熟,熟了,宛若有时候就会不自觉露出点马脚来。 偏这小子是个喜欢较真的,什麽不懂就非得问,每次惹得宛若绞尽脑汁去解释,解释不通,就非常不讲理的耍赖。 这时候听他又刨根问底,不禁白了他一眼: “不知道,不许问” 扑哧一声,王嬷嬷笑了起来,走进屋道: “可是前日老爷还夸二姑娘说,眼瞅着大了,都知道照顾弟弟,让着弟弟了,今儿我瞧着,倒像反过来一样。” 承安略笑了笑,歪头看着宛若,宛若嘿嘿一笑,一叠声的招呼: “春梅给妈妈倒滚滚的茶来,外头今日极冷的” 春梅掀开帘子进来,亲手捧上香茶,又让小丫头搬了个杌凳放在下首,王嬷嬷接过茶坐下道: “太太让我过来瞧瞧你们姐俩儿,怕你们白日在车里着了凉,让熬了姜汤吃下去。” 春梅忙道: “奶娘也是怕主子着凉,已经吩咐下去了,等会儿睡前再吃,吃了睡下也暖和” 王嬷嬷点点头,瞅了眼窗户外头叹道: “今儿一早还是好晴的天,谁想晚半晌就阴了,可别落雪,落了雪,明儿可走不了了,耽搁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生好,得了,既是吩咐了,我便去了,那边我还得让人预备下醒酒汤,也不知道爷可吃了多少酒回来。” 承安和宛若送着王嬷嬷出去,才又回炕头坐下,姐俩说了会子话,宛若便困得不行了,这管驿的炕,烧的倒是热,索性把被褥都铺在这边炕上,睡在这里,比里面暖和的多。 承安一见,便让春香把他的铺盖也搬进来,说就躺在宛若身边,不用挪动了,省的麻烦,宛若也懒得理他,反正一个七岁的小屁孩,再说还是嫡亲的弟弟。 奶娘和春梅略迟疑,琢磨着来的时候短,那边的炕却没来得及烧,冷炕寒寝的,真怕病了,索性就应了。 服侍姐俩儿吃下姜汤便睡了,一夜里就听见窗外北风凛冽。 一早宛若还睡得呼呼的,就感觉鼻子一阵阵麻痒,撑不住打个喷嚏,睁开眼就见眼前俊秀的小脸,承安用自己的发尾,搔她的鼻尖,见她醒了才道: “若若快起来,外头落雪了” 宛若揉揉眼睛,侧头瞅了一眼外头,映着窗户纸透进来,白茫茫的亮光,春梅领着丫头端了热水进来: “可是让王嬷嬷说中了,昨个半夜就落了雪,真是不小,晨起我出去的时候,足足有半尺厚呢,这会儿还没停,今儿咱们可真走不了了,说不得要耽搁几日,等官道上的雪融了,才好走动。” 宛若一听,一骨碌爬起来: “快,快,承安,咱们赶紧收拾好了,去院子里堆雪人去。”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说一声,楠竹就是弟弟啊弟弟!第一章的引子不是白加滴!!! ☆、初见睿王 刚吃了早饭,宛若就迫不及待拖着承安往外跑,刚撩开外间屋的门帘,就是一阵风雪扑进来,奶娘急忙拽住她,急声让小丫头把帘子放下,春香也赶上来,手脚麻利的服侍着承安穿戴齐整。 奶娘从春梅手里接过大红羽缎斗篷替宛若披上,又把兜帽仔细拢好罩在头上,看看脚下穿的是不怕雪的鹿皮暖靴,才细细叮嘱了跟着的春梅春香几句,放了他姐俩儿出去。 这一出去,极目之处全是白茫茫一片通透的世界,院子里的积雪刚刚扫过一遍,这一会儿功夫却又落了一层,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挂在院中两颗长青的松柏枝头,白绿相间煞是好看。 虽有些冷,空气中却有雪的清新,宛若扶着廊檐,小手伸出去,接了雪花捧进来,雪花一大朵一大朵晶莹剔透成六角的形状: “承安,你知道雪花还有一个名字吗?” 承安想了想诚实的回答: “不知,若若知道?” 宛若笑了: “叫未央花,好不好听?” 承安看着宛若手中的雪花,不过一瞬便融成了水,从她指缝里消失,遂摇摇头: “这个名儿不好,听起来不吉利” 宛若却歪头道: “未央从来不代表失落和颓废,它代表着希望和未来,光明和坦途,你懂什麽?小榆木疙瘩脑袋” 说着颇不屑的擡手敲敲他的额头: “走啦!咱们去前面大院子里堆雪人去,那边地方大,也敞亮” “未央,未央,光明,未来,坦途,希望” 这几个字钻进承安脑子里,就仿佛小小的宛若带给他的感觉,那麽鲜明。 管驿前面是个偌大的院子,停了睿亲王的车驾和苏家十几辆大车,依然空出半边来,积雪还没来得及清扫,踩上去咯吱咯吱,深一脚浅一脚的。 宛若却独独挑中了这里,她人小,力气也小,就指挥承安滚雪球,承安哪里玩过这些,从生下来就锦衣玉食的孩子,一向聪明的脑袋,在这里一点用都没有,被宛若嘲笑了几次。 最后还是马棚里几个看行李马车的小厮,嘻嘻哈哈过来帮着滚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堆在一起。 承安歪头左看右看,怎麽看都不像个人的模样,却任宛若继续折腾,宛若找了个小木盆放在雪人脑袋上,指使春香去弄两个圆滚滚的核桃当眼睛,捡了一颗地上的松果子当鼻子,用树枝折了一个弯弯的形状,按在雪人嘴的位置上,退后一步,左右端详端详还,觉得差点什麽? 又让春梅找来一块红色的长条形布料当围巾,拍拍手,叉着腰,对承安洋洋得意的说: “怎麽样?像不像?” 承安还没说话,后面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却道: “像……” 声线略低,带着股子鲜明的男儿气,宛若不禁回头,从那边缓步过来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身上披着黑色大毛斗篷,风帽裹住金冠,身上玉带蟒袍,宛若仰着头,目光落在他脸上,不禁有些发愣。 颇为俊美帅气的脸,剑眉星目,站在哪里有昭昭男儿气,气势不凡。其实宛若的审美观不可避免的停留在成年人的高度,因此在她眼里,承安再漂亮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而睿亲王不一样,潜意识里宛若是个成熟世故的女人,虽然顶着一个萝莉的皮囊。 这是怎样一双眸子,睿亲王赵琅恍然见到了一汪湖水,澄澈清明却深不见底。 赵琅被风雪阻在管驿之中,着实有几分无奈,不是太后寿辰将至,说实话,他甯可呆在清江畔的兵营里。 随着各位皇子渐渐长大,京城里的派系越发分明,作为手握兵权的亲王,赵琅的地位尤其尴尬,权力的倾轧,赵琅从小看的太多,也异常厌烦,因为太后做媒,硬生生就把赵琅划进了四皇子的阵营。 同时,皇兄的心思也大白于天下,其实皇兄的想法,赵琅几年前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皇兄对贤妃和其母族的荣宠封赐,以及对四皇子偏爱的态度,都隐隐露出了苗头,只是前有已故皇后所出太子,废长立幼可是皇家大忌。 尤其若是四皇子有望,二皇子,三皇子,乃至下面的衆多皇子,人人便有机会,争储夺嫡,在如今的北辰真可伤筋动骨。 和南夏这一仗势在必行,赵琅预测至多不过十年,肯定又起兵祸,最可怕的,那时候十几个皇子都已羽翼丰满,弄不好便是灭国之祸,赵琅虽不恋皇家富贵,却也不想北辰亡国,可惜有时候覆灭和兴起,往往不以人心为念,只是未雨绸缪,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每每想到这些,赵琅就觉心情烦闷不堪,出来散散,忽而听见这边嘻嘻哈哈的吵嚷声,赵琅立在院门哪里瞧了大半天,丫头小子围着中间一男一女。两个粉团而似的孩子,看上去不过七八岁大小,男孩儿穿着一件蓝色锦缎披风,被那个穿着红色披风的小丫头指使的来回忙活,甚为乖巧。 赵琅略一想,就猜到是苏澈的子女,看年纪,该是王氏所出嫡女和庶子,稍稍闻的王氏和嫡女并不受宠,如今瞧这隔母的姐弟倒是甚为亲厚,不与别家相同,遂添了几分好奇,迈步走近了些,听到小女孩神气活现的声音,不禁莞尔,兴致一来便搭了句话。 女孩儿转过头来,赵琅真正有几分意外,这样敏慧的眸子,怎会是一个才七八岁的小丫头,苏府这个嫡女的确很不一样。 宛若还没反应过来,下面已经呼啦啦跪下一片,参见王爷,王爷?是啦!他就是那位闻名遐迩的睿亲王,遂有些好奇的打量他。 承安偷偷捏了捏宛若的手,宛若才想起来自己要见礼的,微微屈膝,像模像样行了一个规矩的万福礼: “臣女参见王爷” 睿亲王笑着摆摆手,那边苏澈已经听着了信儿,急步赶了过来,略扫了宛若和承安一眼,忙着上前见礼道: “这管驿景色平常了些,想来入不得王爷眼,只我那院角的一株老梅今儿却开了几朵,红艳艳,映着这漫天大雪甚为得趣,王爷若不弃,下官相陪拥炉赏梅,倒可消磨些时辰” 宛若不禁暗暗瘪瘪嘴,她爹这个人,一贯有些文人的酸儒,花开赏花,雪落赏雪,风花雪月,无论如何,总能让他找到一个借口找乐子,想来也是,这古代有什麽娱乐?除了那青楼戏台,便也没别的乐趣了。 宛若原想回自己屋里去,却被承安拉着手,跟着苏澈进了爹娘院子来,这麽会儿功夫,院子一角已经收拾出来,刚来那会儿并未理会,这里还有一株老梅,这时迎着雪开了,一进院子,便有一阵若有若无的暗香飘过来,沁人心脾。 撑起遮雪的伞下,摆上桌椅火盆,一应物事,桌上红泥小炉里银丝碳燃着,上面置了一个镂刻着福寿字的小铜壶,酒香伴着梅香浮荡在四周,颇有几分诗情画意。 宛若都不禁暗叹,她这个爹实在腐败,想来这个官儿做得也不甚清明,清明了哪能如此。而且,在他爹面前,她和承安得像两根棍子一样杵着,真真不自在,可她爹那边没发话,她也不能走,百无聊赖之极,侧头去看那枝头的梅花。 心里琢磨着一会儿等他爹走了,让丫头折一支回去放在案头,她想的甚是如意,却不妨手上被承安攥的越来越紧,紧到指甲都快嵌进她肉里,有些疼。 宛若微微皱眉,挣了两下,承安都没反应,宛若讶异的目光落在承安脸上,他根本注意她,而是小脸分外凝重的听他爹和睿亲王说话。 宛若遂仔细听了听,只听她爹说: “闻得南夏国那位小太子,颇是不凡,虽说年纪不过十岁上下,难得文武皆通,又有母族相助,想必将来更不得了” 睿亲王却淡淡一笑: “将来的事儿,谁说得准去,现如今南夏国虽说皇后一族当权,兵权却掌在护国公手里,这位护国公,五年前一战平定滋扰南夏百年之久的蛮夷边民,把庆州收在手里,庆州四十八郡,说是皇帝治下,其实便如护国公的属地一般了,偏这位护国公最恨皇后一族,不知其中是个什麽缘故,却如那杀父仇人一般,两权相斗,却堪堪平分秋色” 苏澈知道他常年在清江畔兵营,与南朝多有接触,倒不知道还有这些逸闻,越发来了精神,也知道睿亲王和他说这些,就是真把他看成了自己人,人说睿王年少得志,难免目无下尘,苏澈初初接触,却觉传言大谬,这样侃侃而谈,足以证明其胸襟磊落,心里也好奇,便接着道: “下官也稍稍闻得一些,这位护国公仿似是那戚家后人……” 话没说完,就见王嬷嬷走了过来,王嬷嬷扫了规矩站着的宛若一眼,嘴角微微抿了抿,见礼后便道: “太太寻二姑娘呢?今日左右无事便倒蹬了一个箱笼,翻出些小玩意,说让二姑娘过去瞧瞧,若是现用不着的便收起来,省的都堆在外头打瞎乱。” 苏澈瞧了小儿女一眼,毕竟年纪小,身子弱,风地里站了这会儿,小脸的顔色都不怎麽好看了,遂挥挥手: “去吧!不许淘气,晚上我要问你二人的书。” 作者有话要说:码了几个小时,才完成,大家有什麽意见可以提出来,好玩的情节也可以哦!!! 第八章 ☆、小事闲气 “若若,你说南夏是个什麽地方?也和冀州一样有山有水,春日风和,盛夏暑热,入秋则落红满地,隆冬却大雪漫天吗?” 屋子里的灯已经熄了,却并不黒,亮晃晃的雪光从窗纸透进来,映着炕上两个拢被高卧的小儿女,当屋燃着炭盆,噼啪一声,发生一声轻微的响声,在窗外凛冽呼啸的北风中,连同承安幽幽的声音,迅速隐没。 承安见半天宛若不应他,遂转过身来,只见宛若一只小手托在腮下,睡的正熟,哪会搭理他,承安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自己的枕头挪了挪,把宛若的小手轻轻拿起放回锦被中,挨着她的脑袋缓缓闭上眼。 外屋里值夜的春梅听听屋里再没动静,才又重新躺下,心里不禁奇怪,这大晚上,承安少爷怎的想起提什麽南夏,忽而想起白日的事,便明白了,想是听老爷和王爷说起南边的逸闻了。横竖是南边,便是王公贵族与她们有何相干,遂丢开睡了过去。 这场雪虽大,晚上北风一起便住了,只这北风呼呼刮了一夜,次日却又冷了不少,宛若一起来就觉得有点儿寒侵侵的,春梅拨了拨炭火,烧的更旺些,依旧不管什麽大用。 刚伺候小主子们梳洗停当,便见太太屋里的王嬷嬷一脚迈进来,怀里面抱着一个簇新的包袱,便忙着迎上去接过来,又张罗让座,又让小丫头捧了热茶来,王嬷嬷吃了口滚茶,才笑道: “今儿外面可冷狠了,偏这管驿也不知道多少年没个正经人住,缺东少西的,炭火整整烧了一夜,屋里也不见多暖和,太太是怕二姑娘小人家的禁不住寒气,忙着让我把今年新作的厚衣裳送过来,说屋子里也不多暖和,穿厚点,省的大年根底下病了。” 她这话说着,春梅已然把包袱打开,毕竟女孩子都爱漂亮,宛若好奇的探头过去,原是一身大红暗花缎絮了棉里子的袄裤,裤子便罢了,那袄却做得极精致,袖边领口都攒了一圈兔毛边,绒绒的,映着鲜亮的大红色分外好看。 扣子也不是寻常盘的花样,细看却是一颗颗指肚大小的珍珠,成色虽说有些暗,这几颗却也值不少银子,配搭在一起却真不凡。 宛若眼睛发亮,春梅服侍她穿上,举了铜镜远一些站着让她瞧,宛若臭美的照了又照,铜镜中只模模糊糊映出一个不甚真切的影子,遂挥挥小手让春梅把镜子拿下去,扭过头来问承安: “承安你说,好不好看?” 承安抿抿唇: “嗯!好看” 王嬷嬷不禁笑了: “可是,这件衣裳却真是件好衣裳,这料子还是太太压箱底儿的陪嫁呢,原是南边供上的缎子,哪是寻常人家能有的,这也不是兔毛,是那正经的白狐狸毛打成的边,这几颗珍珠是舅老爷那年去海边公干捎回来的,特特送来冀州,这几颗成色略差的,便挑了出来,正好给姑娘做这件衣裳,便巴巴的替了盘结扣,别的不说,就这几颗珠子随便一颗,也足够平常人家吃饱穿暖一年的使唤呢,姑娘可得经心点,回头掉了,可让别人捡了大便宜去” 王嬷嬷絮絮叨叨说了一大片子话才回了,春梅低头仔细瞧了瞧宛若衣襟上的珍珠,也跟着叮嘱了一句: “姑娘可听见嬷嬷的话了,穿上这衣裳,可不能再去淘气?” 宛若不禁有些黑线,她淘气啥了?不就昨个堆了个雪人吗?而且就站在哪里,手都没怎麽动,小嘴不禁扁了扁,承安却轻笑一声,让春梅春香拿过外面的大衣裳披上,牵着她的小手,出门向那边院子里去了。 刚进了屋就见今儿真齐全,爹娘一边一个坐在炕上,下首杌凳上坐着周映雪,旁边立着宛如,这边是苏澈的两个妾,底下近身的婆子丫头站了一大溜,真真热闹。 宛若和承安一进来,王氏就一叠声吩咐: “赶紧的,把他们的大衣裳去了,这屋里人多炭火又旺,穿的这样多,一会儿出去,只怕着了寒” 宛若外面的羽缎斗篷卸下,给爹娘请过安,便被王氏拢在身边,摸摸她的手,见不凉才略放了心,把她一双小手放在自己手炉上捂了会儿子,便叫传饭。 不大会儿功夫,饭摆上来,两个姨娘上前伺候,丫头移过一张小桌放在周映雪身前,这还算熬成了二房的待遇,以前便是站在一边伺候的份儿。 宛若宛如和承安坐在对面八仙桌上,扫了眼明显矮一头的周映雪,余光瞥了眼身边的承安,承安连眼角都没动一下,宛若忽然觉得这小子挺古怪,怎麽说也是他亲娘吧,平常见着了没两句话,现如今在一起吃饭,连瞄都不瞄一下,也太没良心了。 承安夹了一筷子伴的香脆的笋条干,放在她碗里,宛若吃下去,一擡头才发现对面宛如正下死力的打量她,尤其一双眼睛在自己身上来回转,眸子里的嫉妒是个人都瞧出来。 不过宛若已经习惯了,对于宛如这样的人只要无视,她自己就能把自己气死。果不其然,宛若的无视,令宛如更是气的不行,就宛若身上这身簇新的衣裳,可比她的强远了,就是她那身,她娘都仔细收着,说等过年再上身,可这丫头这麽好的衣裳却当件最平常的衣裳穿了出来。 那珍珠,那软软的毛边,宛如恨得不行。尤其饭后,他爹两句话就让她和娘下去,留下宛若和承安说话儿。 宛如心里也明白,如今在苏府和旧时不同了,她娘即便成了二夫人,爹却走动不勤,偷偷听下面丫头说,她娘失了她爹的宠,连带着她这个大姑娘也没前些年的风光了,处处被宛若比了下去,宛如心里难免不平。 周映雪有些愁锁眉头的进了屋,她愁的是承安,要说小时候那几年在自己身边养着,娘俩个还算亲近些,也不知从什麽时候起,渐渐变了样儿,挪到王氏哪里,竟连亲娘都不认了,这还有什麽指望。 周映雪这里愁的不行,擡头却见宛如一言不发坐在炕边上,打量那小脸儿,像是生闷气,周映雪也知道小女孩的心思,一准是看见宛若那丫头穿了新衣裳。 周映雪摆摆手,示意丫头去翻出那件早做好的新衣裳,接过来,放在宛如身边哄她: “你瞧瞧,你的衣裳也不差,回头我再挑拣一块尚好的料子,再做一身更好的” 哪知道宛如飞快抢过衣裳下狠劲的撕扯两下,她的力气小,那衣裳料子又厚实,哪里撕扯的破,性子上来,举手摔在地上,擡脚踩了好几下子: “便是再做十件百件,哪会有她的好,哪会儿有她的好……” 周映雪急忙拨开她,捡起来看看没破,不禁动了真气: “越大越不像样儿,你这是做什麽,你和人家比的上吗?这不怨别的,就怨你命不好,怎的就托生到我肚子里了,你要是太太肚子里钻出来的,可不就事事如意了” 周映雪本就烦,也没耐心再哄她,几句话含着怨气的话甩出来,宛如听了,趴在炕桌上呜呜大哭起来。 这边的动静不小,加上周映雪有意放开声量,王氏和苏澈坐在东屋里,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王氏粗略嘱咐了几句话,就让宛若和承安回自己屋里去了。 瞥眼瞧了眼苏澈,只见刚才温和的好顔色尽数散去,绷着张脸阴霾难看,正巧丫头捧了新茶上来,王氏起身接过,亲自递到他手里,轻笑一声道: “这一大早的,爷琢磨什麽正经大事呢?怎的连茶都不吃了?” 王氏这话说的很是俏皮,苏澈擡头,就见王氏抿着嘴盈盈笑着,在浮荡的光影中,甚有几分姿色,虽说不像别人那样有意做小伏低,却自有一股妩媚大气的风情,不禁脸色略缓。 边上王嬷嬷一瞧两人这个样儿,偷偷摆手,遣退了丫头婆子,自己也悄悄退到外间屋,立在门帘子边上候着,心里也觉不可思议,要说这男人的心思还真不好猜。 自打太太嫁过来,这麽些年都加在一起,也没这小半年过的顺遂,以前瞧着太太上下里外的不顺眼,就是半年一年的过来歇一宿,那也是一千一万个不乐意,如今倒好,正好翻了个。 哪里用请,隔不几日便自己过来,白日得了空,两口子也说几句体己话,王嬷嬷一边瞧着,倒是分外和顺起来,也不知道是那柱香烧到了,可真是时来运转熬出了头。 这话还真让王嬷嬷猜了个差不离,苏澈如今是怎麽瞧王氏怎麽好,尤其周映雪在一边比对着,更觉王氏胸襟大度,温和可亲,是个大家主母的样儿,可宛如毕竟是他亲闺女。 心思一转,遂试着对王氏提议: “不如把宛如也挪到太太这边来,你日常管教看顾着些,也懂些规矩道理?” ☆、宛若进京 不说王氏,就连外头立着的王嬷嬷,这时心里都紧了一下,论说庶子庶女放在嫡母身边养着,也是北辰一贯的规矩,只苏府这些年那周氏颇为受宠,生了庶长女宛如,便硬留在了身边,老爷那边装傻,太太这边正糟心,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去了。 如今这过了年就十一的大丫头,规矩没立下,性子也定了,这婆家亲事眼瞅着也要张罗,加上那丫头可真和她娘一个样儿,别瞧着年纪不大,那底下的心思歹毒着呢,不然那时候能把二姑娘推落水去。 这要放在太太身边,那可真是防不胜防,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可现如今老爷这麽明明白白提出来,太太若是驳了,却也不妥,伤了老爷的面子不说,说不准又让周氏捡了便宜去。因此王嬷嬷都替太太作难,她这里正揪心,却忽听里头王氏轻道: “爷这话说的,都是爷的亲骨头,便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也没两样看待的道理,承安的例子现在哪里摆着,我何尝歪待过他,挪到我身边来,也是妾身的福气” 话说到这儿,瞥了眼苏澈的脸色,王氏话音忽的一转: “话是这麽说,可爷怎样也要为映雪想想,承安不在身边,只一个宛如,若是也挪过来,岂不太孤清了,知道底细的便不说什麽,那不知道因由爱嚼舌头搬弄是非的,说不准会说爷的不是,这些便都不论,爷和映雪还是打小的情分,这中间还牵着姨表亲戚呢。” 其实苏澈也是一时兴起,并非真想把宛如挪过来,即便如今不喜映雪,可毕竟情分在哪里摆着,还是他嫡亲的表妹,可他尤其好脸面,话既然出口,便没有再收回的道理,倒是没想到王氏如此乖滑,几句话说出来在情在理儿,即驳了事儿,又令苏澈心里甚是舒服。 苏澈目光愈发柔和,擡眼去瞧王氏,却见虽端庄坐在那里,眉眼间却微微闪烁,有些不常见的小俏皮,冲淡了些许刚硬之气,越发显得温柔可亲,不禁心里一动,伸手过去扯过她的手攥在手里,揉了揉,低声道: “映雪哪里冷清,太太这边也不闹热,何时再添一个小的来便好了……” 王氏撑不住,脸唰的红了起来,觑眼白了他一眼,正要说句什麽,就听见外面仿似李福的声气儿,苏澈显然也听真了,怕有什麽事,遂张口问道: “可是李福?前面有什麽事吗?” 李福哪里正着急呢,进了内院,却见一衆丫头婆子都在廊下立着,半个也没见在屋里,便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可这事儿急,也耽误不得,心眼儿一活动,便故意弄出了点动静,这时听见爷问话,急忙道: “回爷的话,刚得了信儿,那边王爷这就要啓程呢,管家已在前面支应着了,让奴才忙着进来请爷过去呢。” 苏澈一听蹭就站起来,王氏急忙接过王嬷嬷捧过来斗篷,亲手披在他身上,边整理边小声道: “这雪才停,路上指定不好走,怎的这样急巴巴的,不是京里出了什麽大事吧!” 苏澈拍拍她的手: “瞎猜什麽?大年根底下的,能有什麽事儿?你好生歇着,我前头看看去” 说着,匆匆去了,刚出管驿,打眼便见跟着睿亲王身边十几个近卫已牵着马等在哪里了,睿亲王提着马鞭正好从里头出来,急忙上前施礼道: “雪才住,路上湿滑,王爷何不耽搁几日,再走不迟?” 睿亲王笑了笑: “军营里混了这些年,哪会惧什麽风雪,也无家眷随行,这便去了也无妨,就此别过,等进了京再与大人煮酒赏梅才是真自在” 说着,甩蹬上马,头先一骑绝尘而去,马蹄扬起地上的积雪,不过片刻便消失在官道上,苏澈不禁暗暗点头,人说睿亲王颇有几分不羁,如今看了,其来有自啊。忽而想起昨日里睿亲王说过的话,想来南北这一战必不可免,到时候兵荒马乱的真难测吉凶,也当未雨绸缪才是。 等回了京必要寻访那骑射武艺均精到的人,进府来调教承安,不指望能考个武状元回来,至少将来能自保,毕竟承安是苏家唯一的希望,出不的半点闪失。 不提这里苏澈的打算,转回头再说宛若和承安。大冷的天,也没旁的事,便回了屋里头,坐在炕头上对着头写大字,这是苏澈布置下的功课,是想有个由头拘住俩孩子,省的他们淘气。 也无甚新意,抄了几百遍的千字文,春香在下边支了张小桌,仔细磨着香墨,春梅在一边伺候着铺白宣纸,挡镇尺,不时瞧两人的字。 春梅春香几个大丫头虽没进过正经学,跟在王氏身边有些年头了,那时候姑娘小,太太时常搂在怀里,指着大字一个一个教着认,她们几个在一边看久了,便也些许认了一些,纵是不懂这里头的好坏,可一样不一样还是能瞧出来的。 春梅以前都没怎麽理会,如今细瞧,姑娘和少爷的字粗略着看,竟是一个摸样,只姑娘远不如少爷认真,一会儿说渴了,要吃茶,一会儿说手疼,要歇会儿子,总之,变着法子想出千百个理由拖赖。 最后索性放下笔,坐在炕头,寻了一本不知什麽的书,怀里抱着个小手炉看书去了,湖笔搁在一边,写都不写了。 春梅只得出声提醒她: “到了晚半晌儿,老爷可是要瞧的,横竖就这些,早早写了就是了。” 宛若放下手里的书,歪头瞥了承安一眼: “剩下的让承安写,他写的又快又好,比我强多了。” 下面的春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得亏姑娘没托生成男人,要不将来到了考场,难不成也让弟弟替着考去?” 底下的小丫头听了,都低低笑了起来,这会儿说笑的功夫儿,承安也写完了,挪到宛若身边,伸手把她手里吃了一半的茶抢过去吃了半盏,随手放在炕桌上,眼睛一闪一闪的道: “我记得,上次若若可是和我分得个清楚明白,这会儿巴巴让我替你写大字,却要用什麽来换不成?” 宛若哪想到一向老实的承安,竟然也学会了刁滑,不禁被他噎了一下。底下的春梅春香都笑了起来,连那边正坐针线的奶娘也撑不住笑了一声,叹道: “可是古人的话再不错的,跟着木匠会拉锯,跟着瓦匠会和泥,姑娘这可是搬石头砸了自己脚了” 宛若放下手里的书,侧过头伸出小手去揪承安的小脸: “你倒是学得快,好的怎的不学,转学这些没用的刁滑” 承安拉下她的小手握在手里,一起放在她怀里的手炉子上,笑看着她打趣: “若若说说,你有什麽大好的地方,值得我学的?” 宛若白了他一眼,不理他,眼珠一转,忽看见桌上的茶盏,不禁笑道: “你今儿可是吃了我的茶,帮我效点力,难道不应该?这才叫有来有去,公平的紧呢?” 这话说的更是刁滑了十分去,引的屋里的大小丫头们都弯腰笑的不行。承安也是刚头见她有些困倦上来,看着书,那眼睛眨的越发缓慢,像是要睡过去,才过来和她解解闷,省的现在睡了,晚上却错了盹。 这时见她精神了,便笑笑的坐回去,拿过她写了一半的白宣纸铺在身前,执笔接着写了下去。其实宛若的字和他的虽像,仔细瞧却也不同,毕竟是女儿家,笔锋拐角有几分闺阁的娟秀,不若他的大开大放。 承安捉刀次数多了,早已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刻意比着宛若的字写出来,竟是像了十成十,慢说别人,就是方先生和苏澈,都是瞧不出来的,也因此,宛若对承安这个作弊机器尤其满意。 边上春梅和春香互相瞧了一眼,同时摇头,她们这位姑娘要说如今哪儿哪儿都好,聪明伶俐,性子也好,可有时候就是有点聪明伶俐过了头,就不想想,承安少爷终是她隔着母的弟弟,还真能跟了她一辈去,早晚还不是一娶一嫁。 不过这后面的事如今可难说,横竖还远着呢,现在倒也不必操心这些。 在管驿又耽搁了两日,待到天气回暖了些,便重新收拾啓程,路上积雪未融,被来回车马踩踏结实了,愈发湿滑难行,因此走的甚为缓慢,本来说两三日便能到,却足足走了七日,到了第八日,过了晌午才过了外城门。 进了内城,已然有苏府派来接应的家人,不一时马车便停了,宛若跟着娘亲下车,换了一乘软轿,直接进了苏府,到了二进仪门处落下轿子,娘亲牵着她的小手下轿,出来便见几个穿着还算体面的婆子带着几个丫头当前站着,见她们下轿,便恭敬行礼: “太太大安,二姑娘大安。” 第九章 ☆、初入苏府 王氏笑道: “杨妈妈这些年愈发硬朗了” 那婆子忙过来亲手搀扶着: “老胳膊老腿儿的,可比不得年轻那会儿,横竖老太太不嫌弃,再伺候几年,也是老奴的造化了。” 宛若便猜,这位体面婆子大约是祖母跟前管事的妈妈,瞧着倒甚为精明会说话。进了院子,便是祖母的正房,远没有宛若想象中的富丽奢华,看上去颇有些简单,偌大的院子里没有花草,只种了两颗长青松柏,如今上面压着层层积雪,风一过,便飘落些许下来,扑在脸上寒森森的。 王氏略回头瞧了女儿一眼,见穿戴的甚为整齐,大红羽缎披风,绒绒的毛边拱着中间一张白嫩嫩红扑扑的小脸儿,那双平日里就灵动非常的眸子,此时咕噜噜转着四处瞧,更显出十分伶俐,不禁笑了笑。 那杨妈妈其实也蛮讶异,人都说女大十八变,可这位二姑娘,这才几年功夫啊!竟活脱脱就变了个样儿,上回见还是两岁多那会儿,可也是个小魔星,虽是大家的千金,显见被太太惯坏了,是个专爱淘气的小主子。 那时节赶上过年回来,天也正冷,老太太念她人小身子弱,便挪到自己的暖阁里去呆着,哪知,下面小丫头瞅眼不见的功夫,博古架上老太太颇为心爱的一个大花瓶,就被她扒拉下去,摔了个粉粉碎。 那个粉彩人物珊瑚釉金龙双耳的大瓶,可还是老太太的陪嫁呢,这些年都好好的,不想就被这小魔星给毁了,当时老太太心疼的不行,可也没法子,好在不过一两日,太太便让底下的丫头送过来一个更好的,才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 要说他们苏府这位太太,可是个金贵伶俐人,苏府和王府能结上这门姻亲,真算高攀了,可就不知什麽缘故,老爷死活就瞧不上这位贵女,虽说前面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可正经的主母还是这位啊,王府腾达贵重,苏府不也跟着沾光。 可老爷就是拧上劲儿的不喜王氏,为此老太太私下里没少唠叨叹气,有道是形势比人强啊!苏府比着人家王府,那就的低着点。 因此每次太太回来,必是远接高迎精心待承着。杨妈妈年前听着点儿信儿,说这两口子闹了这麽多年,呼啦吧的,竟好了,您说奇不奇吧! 还有这位二姑娘,听见说,如今可出落了,好聪明个小人,念书,识字,画画,作诗,绣花,弹琴……竟是活脱脱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儿了,把她大三岁的大姑娘,都远远被比了下去。 当时杨妈妈不过一笑,想这传来的话儿不见得就当真,小时那麽个性子,这才几年难不成换了心肠,今儿打头这一瞧,倒真真信了八九分。 小小的人儿粉妆玉琢,稳稳当当,和一边的安哥儿站在那儿,简直就像菩萨莲台前的金童玉女,比起后面容貌拔尖的大姑娘大气多了。 这会儿顺着王氏的目光也端详了她两眼,只见一阵风卷起树上的积雪扑过来,几点雪粒子落在她的长长的睫毛上,晶莹剔透的,她飞快眨眨眼,擡起小手上捏着的帕子轻轻拂了拂。 小小的丫头,动作却甚为优雅,加上身上大红羽缎的披风,在这满院子积雪下真是分外可人。不禁赞道: “这几年不见,咱们二姑娘都是出落的个好摸样,过几年,说不得就是长成那天上的仙女儿了” 宛若不禁黑线,这都什麽比喻,太没文化了,扭脸却见承安捂着唇轻轻咳嗽两声,那样子一准是笑她呢?不禁白了他一眼。 后面宛如那一张小脸儿都气白了,心里着实委屈的不行,那日在驿站她闹了一回儿,晚上他爹就过来,好好数落了娘亲一顿,娘亲气不过略争了两句,爹就脸一沈,拂袖走了,娘整整哭了一夜。 第二日嫡母身边的婆子捧着一应新鲜布料送了过来,说是太太那边现找出来的,也是好东西,大过年的,给大姑娘添置几件像样的衣裳。 等人走了,宛如就想凑上去瞧,却被她娘一把扯开,几下扔在地上恨恨的道: “她倒会做人,这时候巴巴送过来,打量我不知道她那歹毒心呢……” 周妈妈忙捂着她的耳朵进去了里屋去,宛如心里更恨上了宛若,可不都是她勾起来的。本想着进京到了祖母身边便好了,哪想到这才进苏府,她便更无一点立足之地了。 从下面的小丫头到上面的体面婆子,哪个都是一见面就奉承着嫡母和宛若,尤其这位杨妈妈,那眼色竟十分势力。宛如心理跟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扭头瞧了眼她娘,她娘的脸色也是阴阴沈沈的。 周映雪心里打早就明白,回京远不如在冀州自在,不说规矩大不大,有娘家撑着的王氏,回了京还不跟如鱼得水一样,如今表哥又回转着紧于她,她周映雪的处境不用想也能猜出一二了,只是就这麽让王氏得意下去,她也不甘心,势必得想个要紧的法子才好。 不说个人的心思,单说这边进了屋,见了祖母,磕头见礼毕,祖母老杨氏略问了两句宛如,便一边一个搂着宛若和承安,左边瞧瞧,右边看看,继而笑道: “可是长大了,瞧着和那时候丁点儿都不一样了” 杨妈妈忙道: “老太太这话说的,哥儿姐儿可不止长大了,都出息了呢?以后您就等着享福吧!” 老太太笑了: “哪是我的福气,说起来还是你们太太有福。” 王氏笑着道: “老太太身子骨硬朗着,精神气儿好着,便是我们的福气了……” 这边正说着话儿,就听外头丫头传话: “老姨太太来了” 老太太一愕,迅速扫了那边外甥女一眼,心里不禁埋怨,自己这个妹子便是一点没成算,这一准是听着信儿,就急巴巴的赶了过来,她这时候来了,可不是添乱吗? 这边正想着,那边周映雪的娘已经一脚迈了进来,眼里哪还瞧得见别人,就奔着她闺女去了,见这才几年的功夫,竟然小脸儿蜡黄,憔悴不堪,那眼泪怎还忍得住。 周映雪这一阵子连着受委屈,这会儿一见着亲娘,可再也撑不住,那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娘两个也不看看场合,就在这屋里抱头痛哭起来。 满屋的丫头婆子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上去劝不合适,不劝更不恰当。老杨氏心里这个恨啊!就她这个妹子,年轻那会儿就是不省事的糊涂人,心里没成算还罢了,每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要说这杨氏的命也真算不济,生得几分姿色,偏有些水性,那时在家时,不知怎的,就和外院的一个小厮勾连上了,这小姐奴才的,她都不怕丢了整个杨家的脸儿。 杨家老爷当时也没别的辙,急巴巴寻了个远远的人家,就把她嫁了,谁想不过几年便守了寡,带着女儿回娘家来住着,杨家二老去后,索性直接搬到苏府来,靠着姐姐姐夫过日子。 老杨氏把这个妹子真是烦的不行,年轻时不守规矩,守了寡后女儿也教的不好,一来二去竟然和澈儿勾上了,等这边都定了王家的亲,那边才知道大了肚子,这件事把老杨氏膈应的够呛,可怎麽说是亲妹子,也要看顾着点。 只这娘不省心,闺女也一样,就连她这个当正经婆婆的,见了王氏这个儿媳妇儿,那也得远接高迎着,可就她这个外甥女,一个没撑腰子的妾室,折腾个什麽劲儿,老实安分的过你的日子不就齐了,非得要三天两头与王氏为难,就不想想,真要闹起来,你周映雪可是个什麽下处。 这时候跑这儿来,娘俩儿抱头痛哭算怎麽回事。老杨氏略瞄了王氏一眼,见王氏稳稳坐在那儿吃茶,眼风都没扫那边一下,老杨氏偷偷冲杨妈妈使了个眼色,杨妈妈急忙过去,拉开那母女俩: “大年根底下的,这是怎麽了?知道你们是亲娘俩儿,且经年不见,一会儿回屋去,尽着你娘俩儿说私房话,就是说上三天三宿,也没人管的着,这会儿还是歇会儿,留着点眼泪一会儿哭吧!” 她这话说的有趣,满屋的丫头婆子都跟着笑了,也提醒了周映雪娘俩儿,周映雪的娘抹抹眼泪,走过来一屁股坐在老杨氏一边,眼睛若有若无瞥过王氏道: “姐姐,我可就这麽一个丫头,您可得替我心疼着些……” 她这话没说完,老杨氏脸儿就一掉: “妹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谁何尝歪带过映雪了,莫再胡说八道” 也怕她再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忙着转头对王氏道: “这一路大风大雪,颠簸累啃的不善,快回去好生歇会儿子是正经,横竖这日子长了,明儿说话儿也是一样。” 王氏听了,便起身告退,带着承安宛若回自己院子去了。 ☆、拜见外家 待到王氏出了院子,老杨氏才没什麽好气的瞥了眼她妹子: “得了,你们娘俩还在这儿立什麽规矩,回屋好好抱着头哭是正经” 映雪娘自来是有些怵这个姐姐,这时候听话音儿,也知道姐姐心里头不自在了,可瞧着那边自己可怜的闺女和外孙女,不禁厚着脸皮道: “怎麽说映雪可是姐姐的亲外外甥女儿,又亲上做亲,成了姐姐的儿媳妇儿,这说到哪儿也比外人近吧,姐姐怎的一门心思,向着那外三路的。” “外三路?” 老杨氏险些被她气笑了: “在我这儿没什麽内外之分,今儿我撂个实底子给你娘俩儿,如今咱们苏府看上去风光,可底下的事儿哪个不知,不是指望着人王家的面子沾的光,谁还拿苏府当回事儿,你糊涂,我可不糊涂,映雪在冀州做下的那些事儿,打量我真不知呢,若她不是我亲外甥女儿,你看我容是不容,早早打发出去了,还等到澈儿擡她的二房,要我说,别得了便宜卖乖,消停的过日子吧,将来儿子闺女大了,自然就熬出了头,若再折腾,别说我没知会你娘俩儿,这里可不是冀州,是京城,除了那边府里,上头还有娘娘呢。” 老杨氏这好一顿夹枪带棒的数落,倒令映雪娘俩闭上了嘴。打发了出去,身边的杨妈妈低声劝道: “老太太何必生这没边的闲气,犯不着。” 老杨氏叹口气,向后倚靠着,把手炉抱在怀里磨了磨: “我何尝想如此,不过映雪这娘俩儿实在糊涂的很了,竟是分不清那头炕热,一味的就知道与王氏为难,就不想想以后,别说以后,就是现下,王家可是咱们惹得起的,不过,我瞧着宛若那丫头倒是大出息了,竟真有几分贤妃娘娘的大气劲儿” “可不是” 杨妈妈也不禁附和: “比起王家族里那些姑娘,我这麽瞅着都强些呢,机灵的小模样站在那儿,却又十分稳重,小大人一样,还不知那边府里头的老封君怎麽心肝肉死似的疼呢。” 这话说的可真不差,翌日,刚起来收拾妥当,王府那边就派了管家婆子来接,说是老太太那边嘀咕了一宿,今儿要不见着闺女外孙女儿,就再也睡不踏实的。 老杨氏哪里会讨嫌着拦,忙着就让王氏去了。王氏这一去仍带着宛若和承安,承安虽是庶子,可养在嫡母身边,跟去过去也应当。再说王氏有意隔开他和映雪,心里打了个主意,从此就让他母子生分,以免以后起不必要的事端。 软娇过了两条街,便见远远有个体面庄严的大宅门,门前大红灯笼上写着个王字,宛若便知定是外祖家的府邸了。 下了轿,沿着回廊往里走,过了抱厦间,才是外租母的正房院子,这王府不与苏府一样,看得出正值鼎盛,层层屋脊院落,这一路望过去,竟是看不到边沿儿。 虽是隆冬时节,院子里却有寒梅飘香,进了屋,便见一应摆设精美稀罕,不与常日见得相同。宛若的外祖母是个颇慈祥的老人,比之老杨氏,更有一份贴心贴骨的亲热劲儿。 刚一进来,还没等见礼,王氏已经去了往日的稳重,直接扑到亲娘怀里,那眼泪就跟水一样唰唰的落下来,老太太的伸手重重捶了几下王氏的后背,哽咽埋怨着: “可是嫁了人就成了人家的人,连自己老子娘都扔到脖子后头去了,这些年也不见回来一趟,就不知道成了人家的媳妇儿,可也是亲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没良心个丫头,没良心的丫头……” 嘴里说着,那眼泪也是啪啪的往下掉,屋里的主子丫头婆子都跟着抹眼泪。常日里娘亲时常和她说,在家时的种种,每说起时,娘亲的脸上总挂着不自觉淡淡的笑,还有思念,宛若也听奶娘说过多次。 说娘亲未出嫁时,可是老太太最着紧心疼的孩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宠着溺着长大的金贵女孩儿,哪儿遇上过什麽为难事儿,不想唉…… 奶娘每每说到这时候,便叹气道: “要我说,这女孩儿家的,最要紧便是找个好婆家,夫妻和顺的过日子,比什麽荣华富贵都强。” 宛若当时还没什麽切身感触,如今瞧见这光景便知道,娘亲真正是外祖母的心疼的,娘俩儿个抱头痛哭了一阵,边上一个雍容的妇人过来劝开两人: “可见是老太太瞧见了亲闺女,这大水都要冲进府门槛了,大年根底下的好日子,好容易姑奶奶来了,再哭坏了,反而不美,老太太说是不是,横竖以后日子长了,您也不必每日每夜的惦记念叨着了,便是不体谅我们,您可瞧瞧,那边把小孩子都吓着了” 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王氏,王氏站起来急忙把宛若拉过来: “来,来,宛儿快给你外祖母好好磕几个头,替娘亲陪个不是,省的你外祖母这边怪罪娘亲这些年不回家来” 早有丫头放下了团花如意的软垫,宛若跪下刚磕了一个头,便被搂紧一个温暖的怀里,只听一叠声道: “这麽小个人儿,回头磕坏了可怎麽好,你不心疼亲闺女,我还心疼我外孙女儿呢。” 旁边的婆子笑道: “可是那句老话说的对,有了孙子就忘了儿子,老太太这瞧见了外孙女,亲闺女就撂一边了” 屋里的丫头婆子都笑了,丫头重新打了温水来伺候着净了面,又捧了滚滚的热茶来,娘俩儿才正经说话。 那个头先劝是宛若的大舅母,宛若听娘亲略说过,是直隶总督岳家的嫡女,生了大表哥和二表哥,如今大表哥是四皇子身边的伴读,二表哥年纪小些,便跟了九皇子,都在太学里和其他几个大臣之子,伴着几位皇子读书骑射。 宛若见过了大舅母便被老太太搂在怀里,就着窗户外头透进来的光亮,细细端详她半响,见眉眼间竟活脱一个她娘旧时的影子,倒是又勾起了些许难过,抹了抹眼泪道: “倒和你娘小时一个模样” 边上岳氏道: “我这麽瞧着倒更像咱们家娘娘的脸盘儿。” 老太太笑了: “嫡亲的姨娘来着,怎会不像,说起来我生的这俩闺女,眉眼原也是像的,只这二丫头的命不济了一些,早知如此,当初我倒甯愿她不出门子,就在家里头养着,也好过受别人的气” 边上的婆子扑哧一声笑了: “这话老太太说的可不在理儿了,哪有闺女大了不出门子嫁人的,漫说咱们这样的大家,便是我们那样的小门小户,丫头小子到了年纪,也的忙着操持嫁娶事宜,这是正理儿,哪有在家里养一辈子道理” 那边岳氏打趣道: “福润家这说的在理儿,再说姑奶奶若不出门子,如今老太太可哪有这样体面的外孙女儿,跟前磕头呢” 老太太倒是笑了起来,搂着宛若心肝肉的很疼了一会儿,宛若忽而觑眼那边远远立着的承安,遂擡手指了指他: “外祖母,那是我弟弟承安,也等着给您磕头请安呢” 她一句话出来,把屋里人的目光都引到承安身上,承安倒也大方,几步过来跪下,规规矩矩磕了一个头: “外孙承安给外祖母请安” 声音清脆不卑不亢,老太太自是知道,这是那二房周氏所出庶子,养在嫡母身边的,先头一开始,老太太念着他娘和他亲姐姐的不是,故意冷着他,这时候到了近处,仔细一瞅心里也不禁暗赞了一声。 眉清目秀,好个干净的孩子,最难得是小小年纪进退有度,一行一动都颇有章法,略耳闻说聪明处常人难及,与一奶同胞的亲姐姐反而远着,却与宛若亲近非常。 老太太悄悄扫了眼女儿,顿时明白了些许,想是虑着以后,想把这孩子捐在身边教养,指望着养恩比生恩大,将来若无嫡子,这也是个法子。 想明白其中关节,老太太让丫头扶着他起来,招招手: “这是承安?才几年功夫,都长这麽大了,来,近些,我仔细瞧瞧” 宛若抿着嘴冲承安使眼色,承安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上前,老太太拉着他的手,从上到下打量一遭,不禁笑道: “我这麽瞧着,倒是跟宫里娘娘身边的十一爷不相上下呢,倒是个俊秀明白的孩子。” 忽而想起一事道: “也是赶的巧了,宫里十一爷的生辰只比咱们宛若大一个月,和承安也算般般大,那日娘娘说也要进学,可就是少了个可心的伴读,挑来选去没个中意的,我瞧着承安到恰好合适,回头我跟娘娘知会一声,过过眼,若是成了,也不用再令请先生教学问,跟着一起进太学念书,倒也便宜。” 第十二章 ☆、逃出生天 冷,怎麽这麽冷,冷的有点刺骨,宛若是被冻醒的,醒了发现手脚都被绑着,嘴里还塞着着布团,四周黑漆漆,身体摇摇晃晃,仿佛在一辆走着的马车上。 过了很久,才略适应了黑暗,正是十五,月光从破旧的窗缝里透进来,能隐约看清楚马车里的情况,承安不知道哪儿去了,只有赵睎那个混小子在她身边,手脚也被捆着,现在还没醒过来。 马车不算小,那边对着一堆破麻袋烂棉被什麽的东西,急促的马蹄声从外面传进来,忽听外面一个男人的声音道: “癞子头,你这麽拼命干啥?都快把老子的鸡蛋黄摇晃出来了,你就不怕你这辆车散了架,是不是这桩买卖做得如意了,连家伙什都不想要了?” 另一个声音道: “周四儿,你少他娘的吃甜咬脆儿,别以为我没瞧见,刚才你捆两个孩子的时候,可得了不少好东西,这桩买卖虽是你牵的线,可到了这会儿,你也该和我撂下个实话了吧,就是我再没眼力劲儿,车里头这俩孩子,我也瞧得出来,不是平常人家的,这桩买卖虽大,若是出了事,老子的脑袋都没了,要银子还有他娘屁用” 周四儿嘿嘿一笑: “谁不知道你癞子三是个没王法的东西,不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能算好买卖吗?这俩孩子生得齐整,你管他谁家?什麽来历?你把里头那丫头远远卖到扬州去,那小子说不准比那丫头的价还高,南夏那位国舅爷就稀罕这口,要不那麽多小馆专门开在夏都里头……”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宛若即便没再听清下面的话,心里也不禁暗惊,可是承安呢,去哪儿了,怎会只有赵睎…… 马车晃晃荡荡走了半宿,直到天蒙蒙亮了才停下来,车门一开,宛若急忙闭上眼睛,装着没醒过来,就听那个周四儿道: “你下手的时候,是不是那迷糊药使多了,怎麽这半宿过去,还没醒过来” 另一个叫癞子头道: “这富贵家的孩子都生的娇贵,不醒过来更好,要不然一叫唤起来也是麻烦,你背着那个小子,我背着这丫头,把马放了,车推进山沟儿里,咱们从这山道过去,翻过前面那个岭,下面就是个小山村,我有个相好的婆娘在那边,我就去她家里躲上一阵,等京里头的风声小了,再出来,这事儿就成了,不过这次我这血本可下的大,这马车还有几个月的嚼谷辛苦,可都得算你身上” “得得得……知道了,回头到了地方,这俩孩子身上的物件全给你成了吧!我算白忙活一场” “嘿嘿”癞子头笑了两声: “得了,谁不知道你都上了你们家主子的炕,都揉搓到主子身上了,你这体面还小吗,还贪这点东西……” 两人一路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到了他们说的哪个村子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宛若微微睁开一条缝隙,扫了一眼,还没看清楚,就进了一个篱笆门的院子,急忙闭上眼,一个女声响起: “你这个鬼还知道来,我以为你死外头了呢?” “哪能,哪能……我这日夜都惦记着你的好处呢” 一听便不是个正经女子的声儿气。 “丁香,你不是说你男人活着的时候,在你家院子后头挖了个地窖吗,现如今还能用不能用了?” 可见这男人时常干这买卖,那个叫丁香的道: “呦,这回儿倒新鲜,那边柴火房不是巴巴的闲着,放里头捆着还能跑了,非得弄地窖里去干啥?没得上上下下送饭,还要劳烦老娘的辛苦” “你放心,放心,这饭你只管做熟了,不用你,我自己来自己来……” 宛若和赵睎直接被塞到了地窖里,地窖不算太深,可这个村儿人本来就少,加上这院子靠着村边上,女主人又不是个正经女人,便更少有人来,也不怕俩孩子吵嚷坏事,便直接把绳子松了,嘴上的东西也拽了下来。 估摸赵睎身上使得迷药多,直到这会儿,才醒过来: “呦,真是个俊俏的小子,比这个丫头还强远了呢?” 哪个叫丁香的女人伸手就来摸赵睎的脸,赵睎被捆麻了的脚正好缓过劲儿来: “放肆,你知道爷是谁?” 擡腿狠狠就是一脚,那叫丁香没防备,被他一脚踹中膝盖,疼的不行,上来按住赵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巴掌: “你个小畜生,落到老娘手里还狂,今后有的你受了,敢踹我……” 赵睎再魔王,毕竟是个才八岁的孩子,平常在宫里那是没人敢反抗他,这会儿却真吃了大亏,被那个癞子头按在地上,女人打了一顿巴掌还不解气,抄起边上一个不算细的树枝子,狠狠抽了十几下。 说真的,宛若此时忽然觉得这别是报应吧,平常赵睎打骂那些宫女太监,这会儿被这麽抽一顿,还便宜了他,可眼看他被抽,宛若又觉不忍起来。 他跟一个小兽一样,被按在地上,脸贴在地上,沾了一脸土,脸上被树枝子抽出两道血檩子,眼睛却睁的大大,死死盯着打她的丁香,嘴里狠狠的道: “等爷出去了,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剃了你的肉剁成馅儿包包子喂狗” 他说这话的时候阴阴沈沈的,被打这麽半天一声没坑,就说出这麽句话来,丁香不自禁一抖,手上的树枝掉在地上,不知道是真怕了还是怎的,拉扯着那个癞子头上去了。 宛若伸脚踢了赵睎一下: “你怎麽样,还能动吗?” 赵睎却缓慢的挪动过来,一把抱住宛若: “还好,你和我在一起,还好,你和我在一起……” 嘴里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宛若真想翻白眼,可很快宛若就发现,赵睎身体烫的不行,地窖里不能生火,那女人就抱了一条破棉被下来,两人身上的衣裳也早没了,换上一身破烂的棉袄棉裤,根本挡不了什麽寒。 宛若侧头看他,见他眼睛闭上了,靠在自己肩头,呼出的气都滚烫滚烫的,嘴里呢喃有些迷迷糊糊的,宛若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手的热: “十一爷,十一爷……赵睎,赵睎……你醒醒,你醒醒……” “还好,你和我在一起,还好,你和我在一起……” 赵睎嘴里还是这句话,宛若费劲儿把他拖拉到那边的一堆干草上,拉过破棉被紧紧裹住他。束手无策,宛若发现,即使自己有成年人的智慧,面对如此境况,竟也束手无策。 这麽大的孩子如果发烧下去,很可能烧出什麽后遗症,好在哪个癞子头送饭下来的时候,看到这情况,估摸也不想赵睎死,不大会儿功夫,哪个叫丁香的女人就熬了碗不知道什麽的汤药断下来,没好气的扔在颇桌子上: “真不知道欠了谁的,被踹了一脚,还得老娘伺候着熬药,灌不死你。” 牢骚完就上去了,宛若擡头却发现癞子头正直眉瞪眼的看着她,癞子头突然发现,这次弄来的这俩个孩子不对劲儿。 癞子头是个胆大没王法的,也不是北辰这边的人,原是南夏人氏,因发现家里的婆娘与野男人私通,直接拿菜刀杀了狗男女,逃到北辰,做了人贩子,什麽人都敢下手,当官的富贵人家孩子更好,细皮嫩肉能卖个好价钱。 干了这几年买卖,这次是周四儿特意找上的他,大家宅门里的事儿更脏,以前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干过,那主母嫉恨受宠的妾氏,寻了他去,订好了时候把孩子拐走,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得了银子好处,孩子还能卖上钱,是癞子头最得意的买卖。 因此周四儿这回找上他,连想都没想就应了,一开头说,就一个丫头来着,可谁知道他远远跟了好大会儿子,这三孩子就是不松开手,看什麽热闹都在一起,好在人群多,挤来挤去,终于剩下了俩。 反正那丫头是正主,癞子头也等不起功夫,索性一块儿绑了来,刚头没怎麽注意,这会儿才发现,这个丫头真有点诡异,你说这麽大点儿的孩子,不害怕还罢了,她做的事儿有条理的过分,根本一点都不慌乱,还有哪个小子…… 想到此,他不禁心惊肉跳起来,别是自己惹上大祸了吧,急忙堆起一个笑容问: “小丫头你告诉我,你们是谁家的孩子?我送你们回去好不好?” 语气明显是哄骗,宛若心里不禁哼了一声,非常明白,如果他们不知道自己和赵睎的身世,他们还能活命,找个机会跑出去,或者等着人来救,她就不信,丢了一个皇子的京城还能太平的了。 可如果她们的身份被这人贩子知道了,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这深山旮旯的地方,把她和赵睎弄死,挖个坑埋了,谁能知道? 想到此,大眼睛闪了闪,露出明显的害怕,往后缩了缩,哇哇哭了起来,这才对嘛?这才像个孩子的样儿。 癞子头倒是松了口气,也懒得再问下去,直接上去了,宛若知道这地方不能久待,就是现在混过去了,那癞子头如果精明,把他们的衣裳首饰翻出来一看,也能猜出七八分。 撑起赵睎的头,用力拍了拍他的小脸儿: “醒醒,醒醒,把药喝了,快,我不想跟着你死在这儿,如果你再不醒,我就自己跑了……” 或许是宛若的话真起了作用,药是灌下去了,捂着被子出了一身汗,到了晚上,赵睎的烧退了,人也清醒了过来。 宛若已经看了几次,每次癞子头和那个女人下来,都会从上面放下一把梯子,等走了,再把梯子抽上去。 地窖不小,有这张破烂桌子,角落里还有些大石头块,如果都堆在一起,能勉强够到地窖上头的边沿,这是一线生机。 那个癞子头和叫丁香的女人,最后下来送了点水和干饼子就又上去了,等他们上去了,宛若才开始把桌子费力的往地窖口推,好容易推过去,已是一头脸的汗: “真没用” 那个死孩子赵睎,还在一边说风凉话,宛若气的不行: “你要是好了,就快来帮忙,我可不想跟你死在这儿” “他们敢,没王法了?” 这种境况下,宛若都忍不住笑了: “王法?十一爷,您当这里还是皇宫内苑呢?您十一爷的名号,在这儿要是说出来,保管死的更快,快点过来帮忙” 宛若再没一点好声气儿,赵睎瞪了她一眼,还是撑着过来,两人把大块的石头一块一快的摞起来,宛若觉得差不多了,就小心爬了上去,刚爬上去,石块儿晃悠两下哗啦掉下去,宛若直直摔下来,好在本来不算高,赵睎还在下面垫着,没摔的怎样。 两人重新摆弄石头,最后终于弄得勉强能站住,宛若踩上去,地窖上面就搭着一块破旧的门板和些许稻草,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挪开一个能钻出去的空,低头看了看下面的赵睎,小声道: “我先上去,你接着上来” 赵睎点点头,在暗夜里,他的眼睛晶亮如寒星,竟分外漂亮,宛若摇摇头,自己这都想啥呢?得亏宛若现代时候曾经是个皮小子,这时候才勉强钻了出来。 赵睎虽说还病着,毕竟平常和太监也练了几下拳脚,比宛若还更强点,两人出来的时候被冷风一打,冷的不行。 地窖口就在后屋的窗户根下,两人一出来,就听见里头一阵嗯嗯啊啊的声响儿,男人粗重的喘息,嘴里还不干不净的: “嗯……小淫/妇,这些日子没勾上野男人,都痒痒的不行了吧……嗯?看爷今儿弄不死你……说,爷/插/的你美不美,嗯……说啊……” 女人更是叫的离谱,跟那叫春的猫儿一样,一声一声,说不上是难过还是舒爽,嘴里也不干不净应和着…… 宛若脸红的不行,猫着腰拽着赵睎,哆嗦索索沿着墙根儿走,脚下忽而提到一块小石子,发出一声响动,急忙蹲下一动不动,就听屋里的淫声浪语停了一停,女人哼唧道: “你听着没?外面好像有什麽响动?” 男人停□下的动作听了听,猥亵笑了两声: “是你自己叫大了劲儿,耳朵不好使了,哪有什麽动静想必你那里也痒痒的难受了,想着让我给你通通呢……” 接着一阵呻 - 吟喘息声,宛若脸红的都能滴血了,拽着赵睎,快速挪移出去,绕出小院,顺着村子边上小道,拼命跑了下去。 ☆、患难与共 很黑,即便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中,也没大用,北风呼呼刮过不远处的山林,仿佛嚎叫的野兽,令人一阵阵害怕,刮在身上的寒风冷的锥心刺骨。 两个孩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跑,也分不清个东南西北,直到看见前面堵着的山壁,才知道不对头,宛若忽然想起那个癞子头的话,估计这是个山坳子里的小村落,根本就没出去的大道,除非翻山越岭。 宛若冻得牙齿止不住打战,手上却一阵烫热,她这才发现这大半天,赵睎竟一声儿都没吭,急忙回头看他,见他小身子都都有点站不住的左右摇晃,急忙伸手摸摸他的额,烫手。 宛若暗暗叫苦,凭他们俩别说翻山越岭,估摸走到半道上就直接冻死了,等到天一亮,那对狗男女发现她们跑了,追上来,下场还不如冻死。 宛若脑子飞快转了无数个念头,侧头看见那边的林子,遂一咬牙,拉着赵睎拐进了林子里,深山里的野林子根本没有道,乱石枯草把两人本来就破烂的裤腿划的更破烂,脚估摸早就磨破了,可因为冻大了劲儿,反倒不觉得疼,可宛若咬着牙,手里自始至终拽着赵睎。 天色渐渐亮起来的时候,四周还都是看不见边的树,忽然脚下咔嚓一声啊…… 宛若和赵睎身子急促下坠,摔在一个大坑洞里,是个捕猎的坑洞,四壁光滑,难以攀爬上去,即便能上去,两人也没那个力气了。 毕竟是才八岁的孩子,跑了一宿,加上又冷又饿,到这时候已经没什麽力气了,宛若哆哆嗦嗦去看赵睎,一张俊秀的小脸红的诡异,眼睛微微阖上,呼吸有些粗重,嘴唇都干裂的破了皮。 宛若一松开他的手,他却突然反手握住她,眼睛睁开一瞬,又闭上,宛若伸手拍拍他的脸: “赵睎赵睎……你还好吧!” 赵睎的眼睛没睁开,身子一歪直直倒在宛若怀里,宛若唬了一跳,急忙去看他,已经烧迷糊了,可手依然死死抓着她,仿佛怕她把他丢下一样,宛若好笑又好气,低头在他耳朵边上,没什麽好气儿的道: “我不会丢下你的,放心吧!” 宛若说完这句话,感觉手上松了劲儿,四处看了看,坑洞下面有些未融的积雪,忽觉得嗓子眼干的不行,咽了口唾沫,用最上面一层积雪洗了洗手,把下面的雪抓起一把,塞在嘴里,低头看了看赵睎,叹了口气,抓着雪掰开他的唇塞了些进去,反正她仁至义尽,虽然这麽个不讨喜的病秧子,可毕竟是个伴儿,就算没人发现他们,死在这儿荒郊野岭,好在不是自己一个人。 宛若也累的不行了,也不再管赵睎,但还是紧紧抱着他,毕竟这样还暖和点,闭上眼真想睡,突然想起不能睡,这时候一睡,说不准就真睡死了,赵睎也不能睡…… 想到此,宛若激灵了一下,用力掐了自己两把,疼的她倒吸了口气,抓起一把积雪擦了把脸,顿时精神了不少,伸手用力拍打赵睎: “赵睎,赵睎你醒醒,你醒醒,别睡,别睡了……” 她拍的很用力,赵睎的脸被她拍的又红又肿,才勉强睁开: “母妃,母妃……小十一很乖,你怎麽还不回来……母妃……” 眼睛虽然睁开,却没有焦距,直愣愣的盯着宛若,嘴里嘟嘟囔囔的叫着母妃,即便宛若一向不迷信,此时也不禁从后脊柱开始发凉,更加用力拍他: “赵睎你别死啊!你千万别死啊!赵睎赵睎……呜呜呜……” 到了现在,宛若真害怕了,一阵委屈上来,眼泪没出息的掉了下来,噼里啪啦打在赵睎的脸上…… 宛若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赵睎的手擡起来,摸了摸她的脸: “别哭,我不死,我保证不死,我不死……” 声音虚弱却算清晰,宛若睁开哭得朦朦胧胧的眼睛,才发现,不知道什麽时候,赵睎竟然清醒了,摸摸额头,出了点汗,也不像刚才那麽烫手。 宛若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逃跑时顺来的干硬饼子,掰了一小块吃了,又掰了一块塞进赵睎嘴里,抓了两把雪当水,擡头看了看,枯枝掩映下是冬日阴霾的天空。 忽然仿佛隐隐有人声传来,宛若吓了一跳,又盼着来人,又怕是那对狗男女寻过来,她觉得自己跑的很远了,可她的腿才多长,估摸真没多远。赵睎也听见了,勉强坐起来,依旧靠着宛若的肩膀: “宛若,如果我们死在这里你怕不怕?” 宛若回头瞪了他一眼,小声道: “要死你自己死,我还没活够呢?” 赵睎突然笑了一声: “早就知道你是这麽个丫头,偏故意装成一本正经的样儿,我看着就别扭,不过也好,我父皇就喜欢一本正经儿的丫头,你这样,他就让你和我一起玩了” 宛若回头捂住他的嘴,凑近他耳朵低声道: “别说话,好像来人了。” 仔细听,杂乱的脚步声仿佛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不像一两个人,宛若贴着洞壁仔细听着,仿佛听到十一爷,十一爷…… 宛若大喜,叫十一爷,肯定是官兵啦!宛若站了起来,跳着脚的喊: “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可她能有多大嗓门,又因为缺水有些低哑,声音不大,因此传不太远,宛若急的不行,这片林子很深,就怕他们错过了这里,在这麽呆一晚上,她和赵睎就死定了,四下看看,捡起洞底的石子,用力向外扔,一块一块的,有的没扔出去直接砸在她身上,她也顾不得了。 直到听到清晰的说话声: “李大人那边好像有动静?” “那还等什麽,快过去看看……” 宛若这才一下瘫坐在地上,眼前一黑…… 提督李国柱就没想到,这凭空的,就掉下这麽大个祸事来,京城的灯节一向是最热闹的时节,各家各户,从当官的到老百姓,家里有一口算一口,都会出来凑热闹,讨个喜庆吉利的彩头,这时候自然也防不住那人贩子活动。 每年正月十五十六这两天,满京城丢的孩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甚至有那小官吏小宅门里,丢个庶出的孩子也不新鲜,即便报了官也不上心,没得出动了官兵去找几个孩子的道理。 哪知道今年这些人贩子偏不长眼,你说街上那麽多孩子,怎就偏挑中了这俩儿。王家如今正是风生水起,宫里一个得宠的贤妃娘娘,家里面还有个待嫁的睿亲王妃,还有大理寺卿王大人。 那小丫头虽说姓苏,满京城现如今谁不知道,那可是那位老太太心肝儿上的小人儿,宫里贤妃的亲外甥女,还入了皇上的眼,这样的孩子谁敢动,动了,这辈子你都别想消停。 不说这丫头,最坏事的还有个十一爷呢,皇上的宝贝疙瘩,宫里的小魔星,这要是有个闪失…… 麻利儿的封了九门,睿亲王带着宫里的禁卫挨家挨户搜,凡有能说出点蛛丝马迹的,立马便赏纹银百两,却也不敢声张两个孩子的身份,就怕歹徒狗急跳墙来个杀人灭口。 灯节也别过了,整个京城都被翻了过子,只找到了承安,迷昏了,藏在一个废弃院子的柴火垛里。 眼瞅着这天都亮了,李国柱急的不行,时候拖得越长,两个孩子越凶多吉少,睿亲王虽打一开头就一言不发,不过扫过李国柱的目光,李国柱也明白,两个孩子如果找不到,他的官也算做到头了,说不准,还搭上一家老小全九族的脑袋。 哪敢怠慢,京里头找不到,赶紧出城找,掘地三尺也的找出来,在城郊二十里外的山沟里发现了四分五裂的马车,马车里有绳子,边上不远找到一个精致小巧的荷包,急忙呈给睿亲王。 跟着睿亲王一起出来的有四皇子和宛若的两个表哥,还有苏澈带着小脸儿惨白惨白的承安。 承安从清醒过来,一句话都没说,喝了两口水也没吃东西,就执拗的非要跟着苏澈出来找宛若,谁也吓唬不住,也拦不住。 宛若丢了一夜,王氏那边都厥过去几次了,更别提那边府里的老太太,连宫里的贤妃娘娘也惊动了,除了宛若可还有个十一爷呢,这要是找不着,谁也担不起。 这时候见到这个荷包,承安忽然说话了: “这是若若身上的东西,和我的一样,她必然就在这附近” 说着,把自己下摆的荷包摘下来,苏澈接过直接呈给了睿亲王,睿亲王这一瞧,针脚儿不算细密,却胜在新鲜生动童趣盎然,脑海里忽然划过记忆中那双分外灵慧的眸子。 迅速下令: “给我仔细搜,这附近的村子一个都不能放过” 搜到了天蒙蒙亮,也毫无斩获,睿亲王叫来所辖县官一问,说翻过前面的山岭倒是还有个小村子,只是进出不易,有些荒僻。 睿亲王站起来: “本王过去瞧瞧” 王驾都动了,底下的官儿哪敢不去。 天大亮的时候官兵侍卫就进了丁香所在的村子,人喊马嘶的,丁香和癞子头就是睡神转世,这下也惊醒了…… 第十三章 ☆、前世今生 丁香先听见动静,一咕噜爬起来,当屋的炭火早就熄了,炕头倒还温热,这一离开被窝儿,就不禁打了个激灵,哆哆嗦嗦穿上棉袄套上棉裤,裤腰带还没系利落,就听外面喧闹声越来越大,鸡鸣狗吠的。 毕竟心里头有鬼,瞥见癞子头还在炕头呼呼睡的香,擡腿就是一脚: “别睡了,死冤家,我听着外头这动静儿可不对头,自打我嫁进这村里到现在,七八个年头了,都没听过这大动静,不是那地窖里两个孩子引来的吧!你和我老实说,你绑的谁家的孩子,别是惹上官家了。” 癞子头心里也是一慌,当初接这档子买卖的时候,只看着周四儿,就没底细打听,再说他也没这闲工夫,周四儿他认识的日子也不长。 因西市街角有家小酒馆,酒虽一般,可那卖酒的老板娘倒有几分姿色,泼辣上来也是个爽利的破落儿户,就是男人家,也敢和你当街大声说笑拉扯,因此人送了一个诨名唤作“赛文君”勾的附近几个不正道的男人,隔三差四就上这儿来吃酒。 癞子头和周四就儿这麽认识了,周四儿是哪府里头的也不清不楚,隐约听说就是个小宅门里的管事,上头一个女主子早就守了寡,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混的很有几分体面。 因此找癞子头的时候,癞子头真没在意,横竖猜着不是什麽大官,便冒险干了这档子买卖,后来绑了两个孩子,瞧见两个孩子的穿戴,也起了疑心,即便他再没见过世面,也明白这不是小宅门能有的东西,可事到如今已经骑虎难下。 索性一咬牙,只要绑的不是皇上的龙子,王爷的凤女儿,这买卖说不准就能混过去,横竖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可到了这当口,也怕了起来,难不成真是捅破了天,急忙把炕头周四儿扔下的包袱打开一抖,癞子头的心都凉了。 他是有几分见识的,别的东西稀罕归稀罕,可这个……他哆哆嗦嗦拿起一块玉佩,成色自不必说,上面却雕着双龙,这哪是百姓能戴在身上的物件。 丁香险些被里面的东西晃花了眼,伸手就要拿最上面金光闪闪的项圈,被癞子头一巴掌打下去,利落的裹上包袱背在身上,就要走。 丁香一把抓住他: “哪里去?好啊!你这想独吞了好东西,老娘伺候了你这麽长日子,你连点儿恩情都不念,不行,这次你得带着我走,这穷山沟儿里,我早就呆够了,要是你不捎上我,你也甭想跑,咱们就来个鱼死网破,来人……” 尖着嗓门,刚嚷嚷出两个字,就被癞子头死死捂住嘴,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好,好我捎上你,我哪舍得丢下我的小心肝儿呢,你赶紧收拾收拾,衣裳首饰都不用戴,出去了另买了好的去,就带点干粮清水,咱们从后山翻过去,到了那边官道上就好办了” 丁香大喜: “你等着,昨个还剩下点饼子,我去拿” 她前脚转身,癞子头后脚就抄起炕桌上的灯台,兜头就是一下子,丁香吭了一声就倒了下去,癞子头弯腰摸摸她的鼻息,还有些温乎气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从裤腿里抽出匕首,狠狠扎了几下子。 用屋角的土,把地上的血迹粗略掩了掩,棉被裹住丁香,从后面窗户跳了出去,连被子带人一股脑扔进地窖里,还按原来的样子盖好,远远就看见,村那边仿佛呜呜泱泱站满了官兵,也不敢再耽搁,手脚并用顺着山壁往上爬。 因有村民说,影绰绰瞧见有俩外头的人进了村子,这丁香自来不是个正经女人,长和外头一个男人勾搭来往,一年中总要来几次,想必是她那个野男人。 得了这个讯息,睿亲王一行人直接就进了丁香的院子,院子有些杂乱,这麽大动静,房门还是紧紧闭着,侍卫上去一脚踹开门,睿亲王不禁心里咯噔一下。 虽说无战事,可毕竟常年在军营历练,对血腥味异常敏感,推开侍卫,先一步跨了进去,进了里屋血腥味越发浓起来,除了血腥味还有一股子腥膻淫靡的气息,炕上很乱,被子褥子都凌乱的堆在一起…… 侍卫摸了摸炕头回报: “炕还温着,肯定有人睡过“ 睿亲王目光落在后面的那扇窗户上: “去房后头瞧瞧” 不大会儿功夫,就从地窖里把丁香的尸体弄了上来,死相很难看,眼睛都是睁着的。忽然承安擡手指了指后山: “那上边有人……” 承安发现的时候,癞子头已经快爬到了山顶,癞子头也是地道的山里人,从小走山路,翻山越岭对他来说,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丁香屋后面的山壁虽有些陡峭却不高,因此不长功夫儿他就爬了上去。 只要翻过这边,那边就是深山,他先钻进去躲起来,官兵想抓他就不那麽容易了,睿亲王眯起眼望了望,真有人。 说来也该着癞子头倒霉,刚头慌乱之间,没裹好背上的包袱,这一顿攀爬,被尖利的石头磨来磨去,包袱皮的疙瘩松了,北风一吹呼啦啦散开掉下去: “是若若的衣裳,是若若身上穿的衣裳……” 承安大喊了起来: “快,快,给我开弓,把这厮射下来……” 李国柱咬牙切齿的下命令,睿亲王冷冷开口: “把弓箭给我” 身后侍卫单膝跪下,呈上自己弓箭,睿亲王退后一步,迈开马步,白色羽箭搭在弦上,弓拉满月,就听嗖响过,一声惨叫传来,竟是直接射中了山壁上那人的左臂,要说癞子头也真有点艮劲儿,一条胳膊被射中,单臂依然向上爬。 可惜碰上睿亲王,他算没做好梦,只听嗖又一声,另一只羽箭破空而来,直直插进他攀在岩石上的右手掌上:啊……一松手,整个人滚落下去,一命归阴。 两个孩子的衣裳贴身的东西找着了,可两个孩子呢?地窖里有水,有绳子,难不成两个孩子先他们之前自己逃了,这怎麽可能?睿亲王赵赵琅忽然想起那个别样机灵的丫头,开口: “给我搜山” 睿亲王一声令下,那就是平了这座山也得搜出俩孩子,李国柱带着人正好搜进宛若和赵睎藏身的这片林子…… 两个孩子一救上来,李国柱就急忙跪下: “微臣李国柱见过十一爷” 宫里宫外谁不怕这位魔星,他真上来性子,哪管你是什麽朝廷大员,因此真有些怕,见他都坐都快坐不住了,怀里却还死死抱着那个小姑娘,倒像抱着个宝贝不想片刻离手,却也暗暗纳罕。 好说歹说才让侍卫抱着他,李国柱自己抱着已经昏过去宛若出了林子……承安一见着在李国柱怀里狼狈不堪的宛若,就觉得从心里一阵阵疼,竟是挖心刮骨一般,耳中听到随性的太医道: “苏姑娘无事,想是累得很了,昏睡了过去” 听到这话,承安提了一天一夜的心忽然放下,再也支撑不住,小身子晃了晃,倒在苏澈怀里。 宛若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东拉西扯杂乱无章,一会儿拽着赵睎在冰天雪地里没命的跑,一会儿又见到了前世的老爹老娘。 老爹在她家厨房里,煎炒烹炸,她老娘却坐在沙发上,点着她的额头教育她: “你多大了,难道让你娘我养你一辈子啊……” 另一边的她敲着二郎腿坐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癞皮样儿,拿起茶几上的苹果啃了一口,打开电视,转到儿童台,一边看喜洋洋一边搪塞老娘: “不是没人要我吗?” “没人要你?” 老娘抢过遥控器啪一声关上: “严肃点儿,我正在和你谈正事,昨天相亲的小张怎麽不好了,论学历有学历,论工作有工作,家庭条件也好” “切,还小王,别寒傪我了,那脑袋都快局部支援中央了” 老娘气的一副快中风的样子: “人家都不嫌弃你三十岁的老闺女,你还挑拣上了……” “吃饭了” 老爹一声招呼,就跟救命的圣旨一样,宛若嗖一下站起来就钻厨房端菜去了…… 以前从来不觉得这是多幸福的事,现在的她想珍惜都没机会了: “爸爸,妈妈……我想回去……我要回家……呜呜……” “宛若,宛若,宛若……我的宛若啊!你这不是要娘的命吗?你醒醒,你醒醒,你胡说什麽啊,你想回去哪儿?这里才是你的家,你睁开眼瞧瞧我,我是娘啊……” 王氏真被宛若吓着了,孩子找回来了,可昏到现在也不醒,嘴里没完没了的胡说,越说越离谱,太医来瞧过,说没大事,可就是不醒,这不急死人吗。 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进来,喝道: “哭什麽?哪儿到了哭得时候,让我瞧瞧。” 王氏抹了抹泪,站了起来,老太太这一瞧,见脸色涨的通红,嘴里不停说胡话,就是不睁眼,摸了摸一身热汗,潮乎乎的,转身道: “我瞧着倒不像是病,快去拿了我的名帖,去请荐福庵的定闲师太过府一趟” 老太太平日喜欢礼佛,布施些慈善事,荐福庵离王府宅门不远,就在后面隔一条街上,近便非常,老太太时常来往,供养着香火,和那里的主持定闲师太便颇有些交情,因此这时候去请,倒也不算唐突。 定闲师太一来,王氏的心就定了定,看上去是个颇有修行的出家人,很有几分仙风道骨,过来瞧了瞧宛若,念了声佛号,把手里的一串佛珠放在她床头,也奇怪,刚一放上去,瞅着就安静了些,也不满嘴胡说了,气息也稳了。 老太太和王氏才松了口气,就听那定闲师太道: “想那深山野林子里头,常年也没人进去,咱们孩子从小娇养惯了,眼睛又净,瞎跑乱撞又是夜里,不知道就冲撞了什麽,把姑娘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我拿回去压在菩萨的香台下面,早晚念上一遍经,想来便无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初步打算分为三卷,每卷十万字,三十万应该可以完结嘿嘿!!第一卷是童年,很快就结束了,第二卷是恩怨,第三卷便是结局。 ☆、事情败露 苏澈越想越不对劲儿,人贩子若是绑孩子,难不成还挑三拣四的,避开承安单去寻宛若和十一爷,承安醒过来说,她和宛若在怀远桥头遇上的十一爷,被十一爷拉拽着乱逛了一阵,被看灯的人群冲散,不见了宛若和十一爷,刚要叫跟着的人去寻,就被人从后面按住口鼻,眼前一黑,就不知道事儿了。 绑承安的人贩子倒是抓着了,上大刑审了整整一天一宿,也没审出个子丑寅卯来,反复说,一开头是盯上了三孩子,可三人在一处不好下手,便在后头远远跟着,直到见承安落了单,便没去管那两个,直接绑了承安。 谁知道还没等出城,就被个蒙着脸的黑衣人追上,匆忙中丢下承安就跑了,不过,他记得是在城门那边丢下的孩子,却不知怎的,跑到街角那里去了,苏澈私下猜度,难不成真是承安遇上了贵人,救了他,又不想留名得什麽好处,便放在哪儿等着家人来寻,这倒也说得过去。 可被睿亲王射死的癞子头就不大对了,刑部审案子的张大人是他的同年,有些私下交情,偷偷和他透了些风出来,说哪个癞子头却不是寻常人贩子,常做一些官家富户的不良生意,见苏澈还不明白,便低声道: “有那看不惯庶女的主母,或是嫉恨嫡子得宠的侍妾,使唤些银子和他勾上,寻机会把孩子绑了,生的齐整的丫头,便卖到扬州去,小子就不知道了,虽说现如今死无对证,可有人说,正月初十那日,曾见着你府里的周四儿和他吃酒,不说你们家这位贵女,中间还捎着个十一爷呢,这事想糊弄过去难了……” 含含糊糊也没往深里说,可这话听在苏澈耳朵里,真有些惊了,这会儿,前前后后仔细想了几个过子,越想越觉得映雪有些嫌疑,蹭一下站起来,迈步就向映雪院子行来。 刚走到院外头,就见门口映雪跟前的心腹丫头榴花在哪里东瞧西望的,看见他,脸儿一百,招呼都没打一个,抹头转身就往院子里跑,苏澈脸一阴,上前两步抓住她,丢给身后的李福: “给我把她看好了,容后再问缘由。” 迈步进了院子,映雪的院子不大,平常这里也没什麽人过来,现如今又是午歇的时辰,那些婆子丫头便都猫起来躲懒了,竟是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亦或是敬意打发了出去的。 苏澈黑着脸刚走到窗根下,就听见里头映雪的声音: “您做事,怎的也不和我商议商议,现如今牵连上了宫里的十一爷,可怎生了局。” 映雪娘道: “你倒埋怨上娘了,娘教了你多少,到了现在还这样没成算,当初在冀州,你就该趁早寻个法子,把那丫头处置了,哪用得着现在这样哭天抹泪的悔恨,横竖那王氏就这一个丫头,若是死了,便再无指望,你倒好,非得等到回京来,现如今有那王家和宫里的那位撑腰,你这个二房这辈子甭想出头了,我能不替你着急?” 苏映雪道: “哪是我没寻法子,就想不到那丫头的命这般大,被宛如推进池塘,眼瞅着溺死了,谁知捞上来却又活了” 苏澈听到这里,心里的火都顶到脑门子上,身子晃了一下,险些站不住,脸都白了,这麽多年,就没看出来映雪是个这麽狠毒的女子,再也不想听下去,擡脚踹开房门。 里屋的母女听见动静,吓得魂都没了,刚下地就见苏澈气势汹汹闯了进来,周映雪吓得直哆嗦,映雪娘却强作镇定: “这大午晌儿的,澈儿怎的到这院子里来了?” 苏澈冷冷哼了一声: “姨母,事到如今,也不用藏着掖着了,横竖这官司没查到根儿上,皇上眼里是过不去的,既是您做下的,这就送到皇上面前,还有你……” 苏澈指着周映雪: “在冀州,宛若落水的时候,你和我说的什麽?你说小孩子家一处玩,难免有个磕碰,宛如才多大,怎会做出这样狠毒的事儿,我就忘了,宛如有个狠毒的亲娘,侍妾毒害嫡女,你可知在北辰是什麽罪过?” 周映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把抱住他的腿: “表哥,表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就看在我们这些年夫妻情分上,看在宛如承安的份上,放过我这一回……” 苏澈擡脚把她踹在一边: “放过你?我放过你,皇上放得过吗?” 映雪娘扶起自己女儿,看着苏澈冷笑了两声: “澈儿如今好大的脾性,便是我们都认了罪,你把我和映雪都送去刑部大牢,难不成你就能邀功请赏去,映雪是你的人,我是你嫡亲的姨母,我们娘俩儿纵是十恶不赦,该着被凌迟处死,你苏澈,你苏家也甭想脱开身去自在” 苏澈心里那会不知道其中关节,真翻出来,他和苏府也会一块儿牵连进去,涉及皇上最宠的皇子,这事儿说大了,是灭门之祸也不为过。 苏澈盯了周映雪一眼,昔日令自己分外怜惜的眉眼,此时看上去尤其可厌,可憎,甚至一眼,他都不想再看她,转身向外走。 周映雪被他冷漠厌恶的目光,看得心惊肉跳,见他掉头就走,抢一步去拉扯,被苏澈嫌恶的甩开,大步离去。 周映雪呆傻在原地,她和王氏争了这麽多年,争得无非就是一个男人罢了,现如今,这男人连瞄他一眼都嫌烦,她还有什麽盼头和指望,心都灰了。 她娘瞧她这样,气的不行,拽着她坐在炕上: “你怕什麽?这事翻出来,谁也别想跑,放心,澈儿没这麽傻。” 这事一出来,映雪娘就想好了,苏澈即便知道了也不妨事,恐怕帮着遮掩还来不及呢,那会儿巴巴的把她们真送出去,因此才有恃无恐。 这会儿便劝她闺女: “你哭什麽?以后等这事过了,你再想法子拽回他的心也是一样,横竖你还有个承安,那可是苏府里唯一的金孙,俗话说的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有承安在,你这辈子就保着台了,什麽都不用怕。” 苏澈心里真叫一个憋屈,就生生被映雪母女辖制住了,想起找到宛若时,孩子的狼狈可怜相儿,心里越发对王氏和宛若愧疚起来,不知不觉便向王氏院子行来。 从这边过去,正好路过承安住的小跨院,刚过了月洞门,就看见冰天雪地里,承安在廊檐下直愣愣的站着,唬了一跳,急忙过去: “大冷的天,你站在这里作甚?” 承安眼睛眨都不眨: “我试试站这里冷不冷,若若在外头跑了一宿,究竟有多冷,我就是想试试,想试试……” 有几分执拗,苏澈心里一热,这两个孩子都是真贴心亲近的,比那些一奶同胞的姐弟都强远了,遂摸摸他的头: “宛若如今没事了,你若想她,明儿我让人送你过去瞧她可好?” 谁知承安脸色一黯,轻轻摇头: “她一定是恼我了,恼我那晚上没拉住她的手,让那坏蛋抓了去,过些日子等她不恼了,我再去” 苏澈倒是笑了: “放心,她不恼你的,你是她亲弟弟啊,进去吧!外头怪冷的” 承安这次倒还听话,只是上了台阶,忽然回头道: “是不是等我长大了,变强了,就能护着若若了?” 苏澈一愣,微微点头。看着他小小的身子进了屋,苏澈吩咐下面伺候的人两句,进了王氏的院子。 丫头打起帘子,王氏已然迎了出来: “这时辰爷不在前面歇着,跑到我这里来作甚?” 王氏昨个才回来,这几日都在那边府里头守着宛若,瞧着大好了才回来,不是老太太不放,王氏真想接回家来。 脱了外面的衣裳,苏彻伸手就握住王氏: “太太这几日辛苦了,怎生也不好好歇着,我瞧着仿似瘦了些,更需好好保养才是” 王氏想到宛若受的那些罪,眼圈就又是一红: “我哪里辛苦,就是我的宛若……怎的就这样多灾多难的……” 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苏澈心里一酸,柔声劝慰她: “古人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见咱们宛若是个有后福的” 听了这话,王氏倒也笑了起来: “可不光你说,便是那位荐福庵的定闲师太都这麽说,说我这丫头别瞧着小时多灾多难,以后可大富大贵呢,其实我也不指望什麽富贵,就让我这丫头平平安安的就成了……” 这里正说着,忽的前面传了话进来,说宫里头的总管大人来了,老太爷已迎进了正厅,这边让爷赶紧收拾了过去呢。 苏澈心里咯噔一下,却也不敢怠慢,王氏忙让丫头拿了他的官服过来,帮着穿上,一边整理他的下摆一边疑惑道: “怎的这时候宫里来人了,不早不晚的,也没听见说有圣旨要传,倒像是这位公公私下里,过来咱们府上的……” 苏澈拍怕她的手: “若是有事儿,娘娘那里早透了信儿,没有咱们不知道的理儿,安心吧!” 话是这麽说,苏澈心里也有些忐忑。 宫里头这位总管大人也姓苏,叫苏德安,却和他们苏家无甚牵连,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平常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就是你一品大员,也不见得能入进他的眼去,可如今这态度却分外热络亲近: “杂家这里先恭喜苏大人了” 苏德安一见苏澈就先道喜,苏彻一愣,急忙道: “岂敢,岂敢,哪有什麽喜事,敢劳动总管大人道贺。” 苏德安笑了: “得了,您家的贵女可了不得,救了咱们十一爷的命,皇上那里龙心大悦,这不,让杂家过来,接你家姑娘进宫见驾呢……” 第十四章 ☆、二次进宫 苏德安之所以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除了运气外,靠的就是他非常人的精明和圆滑,光凭着逢迎拍马,不可能站在如今这样的高度,表面上立于超然之地,其实心里比谁都会看风向,把握圣意上头,比跟皇上同床共枕的后宫嫔妃们都准确的多。 说实话,苏德安那几年看好的是太子,皇后虽薨的早,可还有太后,皇后本是太后的亲外甥女,比起别的皇子,太子总归深了一层。前些年,皇上着实也看的重些,可自打云嫔一死,皇上那边突然就冷了下来。 内宫龌龊不足为人道,云嫔当年死的的确有几分蹊跷,可也不光牵连上了太子,连带的,还有淑妃和二皇子,德妃以及三皇子。 皇上始终未立新后,因此慑掌内宫的权柄,先头便分在德贵淑贤四妃手里,贤妃最末,可没一年,贵妃一病去了,这德妃和淑妃又因云嫔之死,受了牵连,不知不觉到成了如今,贤妃一人独大的局面。 更别提,皇上对王家门里连续的恩赏擡举,对四皇子毫不掩饰的青眼,都令朝中宫里的风向,瞬间逆转过来,开始上赶上巴结王家,苏德安却没什麽反应,一如之前,不咸不淡,不远不近着。 这几年他才算揣摩出些许头尾,皇上心里真正的人不是太子,也不是四皇子赵昶,他猜着说不准是十一皇子赵睎,别瞧这位十一爷年龄最小,排行最末,这俗话说的好,老儿子长孙子,天家也一样。皇上春秋正盛,再过十几年,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局面,现如今,说什麽都为时过早。 尤其这次十一皇子出事,苏德安在近处那是瞧了个明白底细,皇上那脸色难看的都跟跟六月里的连阴天一样,眼里的怀疑藏都藏不住,也没说别的,就问了苏德安一句话: “苏德安,你说小十一这事儿,会不会和昶儿有什麽关联?” 苏德安当时心里就是一惊,还有什麽不明白的,得亏十一爷最后平安回宫了,不然,说不准这京城的天就翻了,谁也别想再睡安稳觉。 这十一爷回来,虽说受了点苦,可着实无甚大碍,将养的身子才好些了,就非嚷嚷着出宫去王家,他宫里的太监、宫女、老嬷嬷、就没有能拦得住,急忙回了皇上。 皇上也觉新鲜,便把他叫到身边来问话,这一问,也不禁大为惊讶,虽说听睿亲王略说过,是两个孩子自己逃出来的,可从小十一嘴里说出的却更详尽,详尽的,苏德安一边听着,都替他们担惊受怕。 试想两个才八岁大的孩子,又是娇养长大的皇子贵女,被绑到荒郊野外扔到地窖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那个苏家的丫头,不禁不害怕,还条理分明,一步一步的计划着出逃。 好容易逃出去,冰天雪地里又栽进猎洞里,还知道用雪解渴,知道那种情况下不能睡着了,一个八岁的孩子,何来如此智慧。 十一爷说的很详尽,包括他们如何逃出地窖?在猎洞里,她怎样掰了饼子,塞进两人嘴里充饥,又怎样逼着他不让他睡……听见动静,先仔细辨别,知道来的是官兵,才把石子拼命扔上去,提醒他们的方位,等等…… 十一爷说这些的时候,平日里谁也不服的嚣张气焰,一点都没了,眼睛里就剩下满心崇拜和信服,皇上能不惊吗?他的小十一,从生下来长这麽大,从来都是桀骜不驯的,何曾真服气过谁? 皇上也知道,外面人都说小十一是个魔星,捧着他,惧着他也怕着他,赵玑要的就是这样,即不让人因为他的年纪小而忽略他,也不会因为太过出色,而引起不必要的危险,毕竟皇宫是个充满危险的地方,需步步为营,精于算计。 苏家这个丫头和小十一的这段渊源,真是他没想到的,在贤妃哪儿,也不过说了两句场面话罢了,哪儿想到,小十一真黏上那丫头了,倒也勾起了赵玑的好奇心,粗略记得,是个挺平常的丫头,虽说比日常见的闺秀灵慧些,也并不算太出彩。 可就是这麽个不出彩的小丫头,绝境中,知道怎麽逃跑,救了自己,还救了小十一,怎不令他纳罕,加上真磨不过小十一,这病刚好了,也不放心他再出宫去,便遣了苏德安去接宛若进宫。 苏德安并不知道,宛若现如今在王府老太太跟前养着,便直接来了苏府,等苏澈说明其中原委,这边父子小心陪着苏德安,哪边忙让丫头给王氏传话。 王氏得了信儿,也有些着慌,心里也疑,这好端端的,怎又让进宫,可圣明难违,匆忙遣了身边的王嬷嬷过府去接宛若。 再说宛若,因这一场病闹得不善,又是念经,又是汤药的这麽折腾,怕搅扰到老太太的不安甯,王氏便让挪到别处起居,老太太那里却又说:如今刚过了年,别处里的院子虽多,可没个对心思的。 再说,这一日里总要探看几回,远了,反倒不好,便暂时挪进了承安原先落脚的西厢,说等开了春,再另收拾一处可心的院子给她。 其实宛若真没啥大碍,虽说醒了,想起梦中的情景,未免有些郁郁,可她一向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不过半日便放下了。 只是经了这样的祸事,身边的丫头婆子们,却分外有些战战兢兢起来。宛若醒过来,就没再见过春梅,身边的大丫头换成了老太太身边的如意,那日跟出去的几个婆子也没了影儿,她略一问,奶娘就目光闪闪,支支吾吾的,说不清白。 最后还是如意小声和她说: “姑娘可不要再问这些了,老太太哪里早就撂了话儿,谁敢和姑娘瞎说,狠打一顿板子,撵出去都是好的,姑娘宽心,总归留得性命在,便是主子天大的恩典了“ 宛若黯然,有些东西,不是凭她一己之力能改变的,不用想,承安身边的春香肯定也不在了,想起以前一起说笑的日子,竟仿佛一场梦一样。 不过,承安这个没良心的小子,怎麽这些天了,也不知道过来瞧她,宛若有些不满的撇撇嘴,就听见窗外的小丫头小声提醒: “姑娘,老太太向西厢这边来了“ 宛若急忙起身迎了出来,老太太身边还跟着王嬷嬷,老太太一进来就忙着吩咐: “如意,快把前些日子新做的那件茜红的衣裳,给宛若换上,外面就穿那件和帽子一套的白狐狸毛短袄,宫里的苏总管这会儿在那边府里等着,接宛若进宫呢……” 宛若收拾妥当,辞别外祖母,回了苏府,脚还没沾一下,根本连承安的影儿都没见着,就上了宫里的马车。 这一番折腾,跟苏德安进到干正殿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从进了宫门,宛若就跟在苏德安身后,他头前引着她,沿着长长的宫道徐徐前行。 大概是顾虑到她人小,苏德安走的并不快,这一次却不是走上次的宫门,宛若也分不太清楚,尤其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一眼望去,俱都是层层叠叠不见边际的飞檐瑞兽,寒风夹着雪片落了下来,打在那廊下垂吊的大红宫灯上,有一种梦幻朦胧的美感。 苏德安这一路都在悄悄端详这位苏府里的小丫头,怎麽说呢?生的真不算很出色,至少他常见过几个宗室或朝廷大员家的闺秀,比这丫头漂亮的,大有人在,可这丫头平常的眉眼间,却有股子剔透的灵慧,这股子灵慧劲儿,就跟画龙点睛一样,令这个平常的丫头,瞬间不平常起来。 还有,她这个稳重得体的做派,可真不像个才八岁大的小丫头,进退举止,说出的话,真让你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偏苏德安清楚的知道,这丫头私下里是个淘气能翻天的丫头,不然,也不能一进宫就降伏住了十一爷那位魔星,这可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十一爷那麽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魔王,可也有个能降住他的,还是这麽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听着就跟个笑话似的,可就真真的摆在了眼前。 刚拐进这边宫廊,宛若远远就瞧见,抱厦间外头踮着脚不停张望的赵睎,宛若不禁暗暗翻了翻白眼,这一路她就琢磨,一准是赵睎弄的鬼,不然高高在上,每天国家大事忙活不完的皇上,怎可能想的起她来,真是个甩不掉,扔不开,黏糊烦人的小子 ☆、烦人十一 赵睎一听父皇让苏德安去接宛若,顿时喜的不行,哪里还呆的住,遣了身边的小春子出去瞧着,还不放心,索性自己钻出来,守在抱厦前头,眼巴巴望着。 眼瞅着起了风,落了雪,他也不进去,小春子在一边急的不行,劝了几回,可这位小祖宗愣是当成耳边风,好容易瞧见苏总管的影子,小春子才暗暗松口气。 赵睎一瞧见宛若,那还顾得别的,几步就窜了过去,到跟前,就要拉她的手,却被宛若微微一闪躲开去,蹲身一福: “给十一爷请安” 声音有些疏离冷淡,赵睎一愣,忽而恍然道: “我知道了,你一准是恼我不去瞧你了是不是?我病了这几日,今儿才好些了,就要出宫,父皇不许,便让苏总管传你进宫来,横竖是我的不是,你不要恼我了可好?” 说着,又来牵她的手,宛若心里烦他,那肯给他牵,稍稍后退一步道: “哪敢恼十一爷呢,这话臣女可担当不起” 头都不擡,赵睎呆了一呆,再要纠缠,却被苏总管躬身拦住: “我的十一爷,您可着的哪门子急,这人都接来了,自有你们说话玩耍的时候,这会儿可得先去见驾要紧” 赵睎有些闷闷的,要搁以前,哪儿府里的丫头,敢和他这样冷言冷语的,他早一脚踹过去了,管你是谁家的,可遇上宛若,就完全掉了个,他心里也想不清白,可就是想和她亲近,亲近了,心里就说不出那麽自在,偏她总是躲着他。 苏德安余光瞧见他那个吃瘪的样儿,嘴角不禁抽了两下,这可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苏家这小丫头淡淡两句话,就降住了十一爷,心里明明憋屈,可嘴上还说不出来,那底下的魔障性子也使不出来。 瞧着倒像一对活生生的小冤家,将来……苏德安忽然想起,影绰绰耳闻这位苏家姑娘和翰林府的公子定了娃娃亲,也不知是真是假,现在还小,若是将来十一爷还这麽着,可还不知道这件亲事能不能成呢,就十一爷的性子,天王老子都不怕。 这边让宛若在抱厦间里头等着,小丫头瞧着身子挺弱,外头又起了风雪,回头冻坏了,他可也担待不起。 苏德安进去回话,赵睎围着宛若团团转了三圈,弯腰仰起头,去看她始终半低着的小脸。苏德安进去了,立规矩的宫女太监都远远立在那边,跟前没旁人,宛若也懒得再装,见他那张凑上来的二皮脸,直接给了个大大的白眼。 赵睎怔愣一下,忽然笑了起来,苏德安出来,就看到刚才还阴着脸的十一爷,这麽会儿子功夫,眉开眼笑就差手舞足蹈了,不禁暗暗摇头,微微躬身道: “皇上叫进呢,苏姑娘跟杂家进去吧” 赵睎凑到宛若耳边小声安抚她: “宛若不用怕,我父皇很好的” “很好?那是对你?” 宛若懒得听他这些没用的废话,跟着苏德安走进去,跪下磕头见驾: “臣女苏宛若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玑放下手里的折子轻笑了声: “起吧,小丫头这规矩倒学的像模像样,小十一跟朕说,你带着他从地窖逃出去,还知道用雪解渴,知道那种时候不能睡过去,这些,你这麽个小丫头怎麽知道的,你过来跟朕说说” 宛若真恨不得一脚踹死赵睎,这小子简直有当八婆的潜质,早知道当时就让他冻死算了,要说她干的这些事,虽听着平常,可细想起来,那会是一个小孩子智商能应付来的呢,总是蹊跷了些。 再说这当皇上的,自来都是疑心重的,回头把她当妖孽了,她的小命可不交代了,得琢磨一个混得过去的理由才好。宛若脑袋飞快转了几个念头,遂吱吱呜呜的道: “就是时常听奶娘讲些家乡里的故事,说若是到了冰天雪地里,一睡就醒不来了,臣女便记得了……” 说的含含糊糊战战兢兢的,这时候瞧上去,还真是个小孩子罢了,赵玑挑挑眉: “小丫头,你救了皇子,乃是大功一件,想要什麽封赏,只要你说出来,朕都答应” 宛若不禁暗暗腹诽,我想穿越回去,你办得到吗?再说,皇上一般都说的好听,难说这里面有没有再试探的意味。 宛若重新跪下,忽而擡起头来,眼睛睁的大大的,天真的问: “什麽都行吗?” 这丫头真有一双会说话的眼,赵玑微楞片刻,继而笑着点点头: “什麽都行,朕金口玉言。” 宛若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饿了,想吃饭,这个算不?” 连一边的苏德安都不禁笑出声来,赵玑莞尔,亲手扶起她: “真是个小丫头,好,让你现在就吃饭,来人,传膳,苏德安,你去藏月宫,让贤妃过来,若是认真算起来,我还是这丫头的姨丈呢,算顿家宴吧,给小十一和这丫头好好压压惊,嗯,让昶儿也过来。” 苏德安目光一闪,忙应着去传旨。赵玑靠坐在榻上,笑着看了眼围着那丫头转磨的赵睎,这麽瞧着,倒像一对匹配的金童玉女,可惜苏家…… 赵玑目光一闪道: “丫头今年多大了?家里可请了先生读书识字吗?” 宛若还没答,赵睎已经抢着道: “宛若比我小一个月零一天,我是二月初二的生辰,她是三月初一生的,她不仅识字,还会猜灯谜,那些灯上的谜,每一个没难住宛若,是不是?” 赵玑摇头失笑: “你倒比人家自己都清楚” 正说着就见苏德安引着贤妃走了进来,贤妃后面跟着四皇子赵昶。贤妃早听见说皇上传了宛若进宫,让底下的人前面扫听着,这心里还是有点七上八下不安甯,宛若虽看上去稳重,可毕竟是个才八岁的孩子,加上刚经了这麽大的事儿,不知道哪句话应对差了,就是祸了,这祸福,也不过在皇上的一念之间罢了。 忽见苏德安亲来请她过去用膳,还真有点摸不着头尾,干正殿是平常嫔妃不能涉足的地方,有幸在哪里用过膳的,至今为止也就只有先皇后,因此真有几分受宠若惊。 贤妃和四皇子见过皇上,宛若给贤妃和赵昶见过礼,一行人便进了连着暖阁的西次间,宛若略扫了一眼,倒真像个家宴的模样,紫檀边嵌牙五百罗汉座屏前,一张花梨木八仙桌摆在当间儿,围着五个花梨的绣墩。 赵玑和贤妃落座,赵昶也坐在一边,赵睎拉着宛若的手坐在一边,一会儿扭头看看她,一会儿在她耳边嘀咕几句悄悄话,一会儿冲她傻笑一阵,贤妃都忍不住掩着嘴轻笑。 小太监们一排排进来摆上御膳,吃进嘴里,宛若也没分辨个什麽滋味出来,用过晚膳,皇上觑了眼明显有不舍之态的小十一,便对贤妃道: “这丫头和小十一投缘,今儿时辰也晚了,外面风雪又大,留这丫头在宫里住上几日吧,省的小十一见天想往外头跑,等天晴了,再送了家去,苏德安,你遣人去知会一声,省的家里头惶急惦念。” 得,圣旨一下,宛若就这麽留在了宫里,安置在了藏月宫西边的沐雪斋,是个两进的小院子,游廊过了一个小门,便是贤妃的藏月宫,很是便利,不过另一侧,却也通着赵睎住的霜云殿。 她毕竟年小,身边又没个熟悉的人,贤妃便把身边两个稳妥的大宫女,分过来伺候宛若,犹自有些不放心,便顺着游廊过来瞧她。 刚过了小门,就隐约听见小十一的声音: “宛若,宛若,你瞧我这个可稀罕好玩?” 声音里有明显的讨好,贤妃娘娘抿了抿嘴,就听宛若有些不屑的声音道: “这有什麽稀奇的?不就是几个摆着姿势的木头小人,连动都不会动一下,有本事,你找来少林十八铜人,摆在院子里哼哼哈哈的对打才有趣” “十八铜人?什麽是十八铜人?哪里有这样的铜人?便是有又怎会自己动,宛若你又哄我.” “切,怎知是我哄你,不过是你自己孤陋寡闻罢了,你不信,回头寻个机会去少林寺问问去” “少林寺又是个什麽寺?我北辰哪里有这样名儿的寺庙,可见你是哄我的……” 贤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边上崔嬷嬷道: “可是咱们这位姑娘真邪门了,怎的就能把十一爷收的这麽服服帖帖的呢?私底下也一点不让着,偏十一爷,那麽个不吃亏的性子,在姑娘面前就是七个八个都顺当的。” “给娘娘请安” 廊下的宫女瞧见了贤妃,急忙行礼,贤妃擡擡手便走了进去,宛若和小十一行过礼,贤妃扫了眼那边架子上的自鸣锺,笑道: “可真是不早了,都过了亥时初刻,小十一,你可该回你自己屋里歇着去了,横竖宛若这几日都在宫里住着,有什麽话儿,明儿说也是一样” 赵睎依依不舍的看了宛若一眼,上前拽住贤妃的手摇了摇: “我知道娘娘一贯疼我,不如就让我也睡在宛若这里吧,给她做个伴,还能说话解闷” 贤妃撑不住乐了,点点他的额头: “你和她哪能一处睡,这男女有别” “男女有什麽别?” 小十一不满的道: “太子哥哥,二皇兄,三皇兄,就是四哥,谁屋子里没有丫头陪着睡,偏我不行……” 妃轻斥一声打断他: “可是越发胡说起来了,回去歇着要紧。” 赵睎一擡头见宛若狠狠瞪着他,眼里的火光一闪一闪的,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待要上前转圜,却碍于贤妃在此,便闷闷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第十六章 ☆、缘始柳府 宛若忍不住翻翻白眼,伸手刚要推开他探进来的小脑袋,承安却悄悄拉了拉她的手,就听外头八皇子的声音传来: “小十一,你这是做什麽,你若这般胡闹,以后再磨我带你出宫可不能了” 小十一飞快冲宛若眨眨眼: “一会儿我有好东西给你瞧。” 说完,缩回去,从车辕上利落跳了下来: “八哥,我哪儿胡闹了,不是看见宛若了吗,过来打个招呼罢了” 赵旸略侧头瞄了眼身边的柳彦宏,略露出一个笑意: “在宫里听说,咱们阎王见了怕三分的小十一,让苏家小丫头降了个服服帖帖,原先我还不大信,今儿一瞧竟是真的,这可真是件新鲜事。” 柳彦宏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从车上面下来的宛若承安身上。对于苏柳两家这起娃娃亲,柳彦宏打小就知道,虽未至及冠之年,毕竟年岁大些,因这些日子,时常听祖母提起苏家这位姑娘,加上又知道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便存了些懵懂之思,首一次见面,不免好奇些。 只见从车上先下来一个粉妆玉琢的男孩,后面是一个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儿,狐狸毛的短袄,桃红撒金边的棉裤,下面一双鹿皮软靴,胸前挂着一个赤金项圈,脖子上一圈白色毛绒边,烘托的一张小脸有红似白的水灵好看。 可再好看,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身量不足,小脸圆嘟嘟胖乎乎,像琉璃盏里放着的苹果,和书中所写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何止有天壤之别,就是自己身边的大丫头,宫里八皇子身边的几个大宫女都比这丫头好太多,心底着实有几分失望。 八皇子却低声打趣他: “彦宏,看起来,他日你若想娶这位苏家小姐进门,小十一这关可要掂量掂量了” 八皇子只在太后宫里见过宛若两次,却印象深刻,这丫头虽小,却有股子与她年纪不合的稳妥做派,小大人一样,太后极欢喜她。 今儿来凑柳府的热闹,也着实因闷了这一年上,想出来散散心,不想被小十一黏上,车刚停下,听说后面不远处是王家的车驾,八皇子还没下车,小十一早已眼一亮,嗖一下,跳下车跑了。 老太太一下轿,就看见那边的八皇子和十一,忙上前就要行礼,八皇子迎上来扶着她: “可当不起老太太的礼” 宛若和承安过来见礼,小十一直接来拉宛若的手,被宛若悄悄一瞪,悻悻然站在她跟前,柳彦宏上前一步行礼: “彦宏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笑眯眯端详他半响,扭回身拉着宛若的手道: “宛若,他是你彦宏哥哥。” 宛若早就看见他了,而且他刚才看自己那表情,宛若也能解读的清清明白,这家伙根本就瞧不上自己,不过想想也是,这小子的年纪,正是对异性最好奇的阶段,一般喜欢胸鼓屁股大,异性特征明显的女人,自己一个八岁的小丫头能入得了他的眼才怪。 宛若有时候觉得,自己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来看待周围这些人,冷眼旁观,虽然失去了很多乐趣,却也令她异常清醒。 要说宛若真正看不透的人,就是离他最近的承安,常有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慨。 不过让她叫彦宏哥哥,她真有点叫不出口,低着头,福了福应付过去,不过中肯的说,这柳彦宏看上去挺帅,比冀州见过的刘明诚更有一种不一样的英气。 宛若记得听底下人私下说过翰林府的八卦,这柳家的老太爷虽是科举出仕的翰林大学士,膝下嫡子,也就是这柳彦宏的父亲柳长清,却自小好骑射,不喜读书,柳家老太爷也开明,便没强求,还特地延请名师教授骑射。 弱冠之年,赶上朝廷的武科举,一举拿了个头名,皇上金殿之前一问,才知是翰林大学士柳世卿嫡子,龙心大悦,钦点了武状元,又听说还未定亲,便亲自做媒,把武义侯家的孙女许了他为妻,便是柳彦宏的亲娘陈氏。 当年天子为媒,柳翰林之子大登科后小登科,何等荣耀,即便过了十几年,现如今提起来,也是羡煞旁人,因此这柳家的一双儿女也都是文武兼修,柳彦宏还罢了,宛若心里着实羡慕那位柳家的大小姐。 柳彦宏的妹子闺名唤作彦玲,听宫里的贤妃娘娘提过,武义侯府的两个长房嫡孙女,小的嫁进翰林府,大的却正是如今的宫里的武贵嫔,也是八皇子的生母,有这麽一层内里的亲戚关系在,柳彦宏选作八皇子赵旸的伴读,倒也顺理成章,在这里见到八皇子也不很稀奇。 翰林府的戏楼在园子里,临着湖有一个分外雅致的名儿,叫关雎楼,对面便是枕霞阁,中间儿设了软榻,坐着两府老太太,边上炭盆子熏炉的摆了一圈,倒是一点也不冷。 宛若和承安依着老太太一边坐着,小十一却硬挤在两人中间,时不时便和宛若嘀嘀咕咕说话儿,宛若挺懒的搭理他,可大庭广衆之下,也不好真排揎他,便爱答不理的应付他,心里颇有几分后悔,早知道赵睎在,她便寻借口躲了开去反而自在。 宛如有时候就不明白,赵睎是真傻还是装傻,看不出来她腻烦他,还这麽死乞白赖往她身边凑乎: “宛若,你瞧这个?” 赵睎从身后小春子手里拿过来一个精巧的小盒子,献宝似的打开: “是不是你说的哪个什麽叫冰猴儿的东西?” 宛若一愣,低头看去,不知道什麽木头做的,圆形尖底儿,顶端不知道是铜是铁的珠子嵌在里面,这麽简单的东西却做的异常精致,宛若呆了呆,自己不过随口说的玩意,他竟然放在心里,也不知使唤了多少人做出来,宛若擡头,第一次正视这小子。 见他眸光清澈热烈,带着十分的讨好,直直看着自己,竟让宛若有些不忍起来,赵睎拉起她的手: “走,咱们去那边,你教我怎麽玩这个东西,我在宫里摆弄了好些日子,都没得诀窍。” 老太太在一边笑道: “你们小孩子家坐在这里大半天,估摸早就烦的不行了,去吧,园子里散散去,不要走得远了” 又嘱咐跟着的丫头婆子们仔细着,宛若这才拽着承安被赵睎拉走了,柳府老太君道: “十一爷倒真和宛若丫头合得来” 老太太笑了: “边边大的小孩子,我家宛若丫头却也淘气的紧,凑到一起便亲近了起来,等大些,姑娘小子各有各的去处,谁还记得小时的事呢” 柳老太君释然的点点头: “这话倒是真的,如今我们小时的玩伴儿,别说见面,便是记得都没一个半个了。” 那边彦宏的娘陈氏道: “可是呢,别说老太太,就是我小时候那些一起的姐妹兄弟,如今都风流云散,不知道哪儿去了,便是偶尔碰见,也都不认识了” 老太太道: “怎麽今儿也没见着彦玲丫头?” 陈氏道: “老太太总说宛若丫头淘气,我这麽瞧着,比我家彦玲稳妥多了,我家那疯丫头,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今儿骑马,明儿射箭,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倒是把那闺中的女红针线都耽搁了,我说需管束着些,偏我们家老爷那边宠惯着,我索性也不管了,随她去,虽是女孩儿,便假充男儿养着吧,今儿一大早就跟着他爹去郊外骑马去了,亏了这雪后的天,她也不嫌冷,想这会儿也该回来了,琉璃,你去前面问问姑娘可回来了,若还没回来,寻个妥帖的人去找……” 这边话还说完,就见一个小丫头喘着气跑了进来,进来也顾不上行礼了,就忙着说: “太太您快去瞅瞅,那边宫里的十一爷和咱们家姑娘打起来了……” 几位主子一听,都唬了一跳,那还顾得看戏,匆忙跟着小丫头寻了过去,一边疾走,陈氏一边问那小丫头: “不是跟着老爷骑马去了,怎会和十一爷打起来?” 那小丫头唇舌甚是灵便,利落清楚的道: “原是跟着老爷骑马的,骑了两圈,老爷虑着天儿毕竟冷,怕冻着姑娘,便催着让回来,姑娘从侧们进了府,刚走到那边晴水榭边上,就遇上十一爷和苏府里的两位小主子,在湖里的冰面上,抽什麽玩意玩,嗡嗡的,响的怪好听的,姑娘来了兴致,便过去,苏姑娘性子好,把自己手里的给了我们姑娘,我们姑娘抽了几下,谁知道那鞭子不结实抽断了,十一爷就不依不饶的,非让姑娘赔他,两厢争执不下,便动起手来” 陈氏脸一沈: “那些跟着的婆子丫头呢,就这麽巴巴看着小主子们打起来” 小丫头道: “原是要劝开,可十一爷发了话,谁上前就让皇上砍了谁的头,丫头婆子们都怕的不敢劝,我这才跑回来寻太太的主意” 陈氏脸色都变了,脚下步子加疾走几步,过了晴水榭,便看见两个孩子在冰面上拉扯,丫头婆子都急的围在一边团团转,就是不敢靠前,只有苏家的宛若承安,一人拉一个,可毕竟力气小,这俩人都有股子蛮力,又都跟斗急了眼的牛一样,谁也不撒手,哪里拉的开。 小十一毕竟是男孩子,学过写杂乱的拳脚功夫,力气也大些,本来是稳站上风的,可柳彦玲家学渊博,从小几乎是在她爹马背长起来的,一拳一脚颇有章法,两人扭打起来,一时竟打了平手。 宛若在一边小脸绷着,气的不行,就这麽点小事,她弄坏了,再做一个,便是做不来,至多就不玩罢了,哪值得这样了,可赵睎不行,非让人家赔,这柳家的小姑娘也是个不吃亏的,性子上来就不赔,不打起来才怪。 宛若拉住赵睎: “十一爷你放手,回头我教你一个更好玩的法子,不过就是个鞭子罢了,回头找人再做一根就是了,何必这样,惊动了大人就不好了……” 赵睎两手抓着柳彦玲,脖子一拧,轴的不行: “这麽多鞭子,你就说这个好使唤,却被这疯丫头弄坏了,她就得赔……” “不赔,不赔就不赔……” 柳彦玲,嘟着嘴大声嚷嚷…… “你不赔我今儿就打死你……” 脚下一伸,使了个绊子,谁知道冰面上太滑,没站住,直直向后摔了下去,手里还死拽着柳彦玲,宛若吓了一跳,这大冬天的,在冰上摔着一跤可不是玩的,尤其他是皇上最宠的皇子,还不知要连累多少人呢。 宛若想都不没想,过去就去扶他,却忘了自己心在不过是个八岁大的孩子,身子一斜,跟着向后倒了下去,本来做好了摔疼的准备,倒下去的时候却是软绵棉的触感,一回头,是承安死死抱着她,垫在最下面。 四个人一个摞着一个,跟一串拴在一起的蚂蚱一样,摔在冰上,多年以后,宛若想起今天,都觉得,或许冥冥中早就注定好了,四人要有一生扯不断的牵扯。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v,总长度大约三十万字,此文纯属胡编之作,禁不住任何历史考据,也不能单一当成种田文来看,总之很狗血,不喜欢亲们可以避开,或者自行携带避雷针,飘走。 ☆、郊外驰马 时光荏苒,岁月流逝,不过弹指间,悠悠六载便如那白驹过隙一般飞掠而过,北辰文昭帝三十一年,正是红树青山日欲斜,长郊草色绿无涯的暮春时节,京城西郊的校场内,此时正一片闹热。 只见一黒一白两匹神骏名驹围着校场飞驰而过,校场墙外植了些许花树,昨夜一场细雨过后,那些粉白轻薄的花瓣簌簌而下,落了不知多少,随着风飘进校场的马道上,此时马蹄踏过,顷刻便零落成泥。 却没人去管这些落花,只盯着马背上的两位少年,黑马上的少年,穿着大红绣金线蟒袍,腰缠玉带,灿灿金冠下,修眉斜飞,目若星辰,端的俊美非凡,可惜挺秀的鼻子下面一张嘴咧的有点大,头一侧对旁边略落后的一骑喊道: “承安,这次你还会输给我的,哈哈……” 声音有些粗粗哑哑的难听,嘴里说着,左手抓紧马缰,右手上的马鞭高高扬起,啪一声打在马屁股上,那大黑马嘶鸣一声,四蹄如飞蹿了出去。 紧随其后的马匹通体雪白,马背上的少年身穿银白儒生袍,头上明珠纶髻,生的唇红齿白,薄薄唇角轻轻扬起一个清浅弧度,看上去温文尔雅,却有不失巍峨男儿气,比前面鲜衣怒马的少年毫不逊色。 两匹马跑了一圈过来,几乎同时松开缰绳,伸手把羁头上挂着的弓箭抄在手中,对着校场正中间悬挂的靶子搭箭拉弓,嗖嗖两声响过,黑马上红衣少年射出的箭正中靶心,后面的白衣少年,却略偏了半寸。 红衣少年笑的好不开心,单手举着弓箭,在校场上小跑了一圈,耀武扬威,尤其对着棚帐前立着两个豆蔻少女,更是喜形于色的显摆着,仿佛一个做了好事,迫不及待,等着老师表扬的孩子,那眼巴巴的样子,和他身上那股子霸道的气质颇不相合。 柳彦玲扑哧一声笑了,大眼睛瞄了身边的宛若一眼,用手臂顶了顶她: “这麽多年了,怎的十一爷这个霸王,在你面前还是这麽服服帖帖的,你瞧他那样,像不像个要糖吃的小子,亏了外头人都在说十一爷貌比潘安惊才绝艳,我瞧着比承安哥哥差远了,不是承安哥哥次次都让着他,他哪来这些好名声” 宛若皱了皱眉,低声道: “你又胡说八道。” 忽想起旧年的事,帕子掩住嘴悄悄打趣道: “不是你和十一爷那一架,我们也认识不了,更别提后来这样好了,可见凡事因果难料……” 宛若想起当时那一架都忍不住想笑,跟两个互不相让的皮小子一样,打起来,连累的她和承安也摔了一跤,她没什麽,承安后背手肘都摔青了,好在骨头没事。 那日过去后,宛若整整小半年没搭理赵睎,即便进宫遇上,或是他跟着承安和表哥们过来寻她,她也不理他,后来才渐渐好了,却因这一架和柳彦玲熟络起来。 两人年纪也一边大,柳府那边是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宛若,彦玲即便成不了多规矩的大家闺秀,最起码也学些姑娘家的稳重。 老太太和王氏这边,度量着毕竟是未来的小姑子,多亲近些也好,一来二去的,两人便真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进出玩耍都在一处,王家宅门里那些姐妹反倒靠后了许多。加上承安和赵睎,总要寻宛若,四个人倒真跟个麻花绳一样,扭着长起来的。 只是有了小时的那一架,直到现在,柳彦玲和赵睎还是互相看不顺眼,有大人在一边,彦玲自是不敢,可私底下,四个人一起的时候,柳彦玲从不会客气,常常一言不合就跟赵睎吵起来,弄得宛若和承安经常在一边当她二人的和事老。 其实宛若时常觉得,彦玲跟赵睎才是一对不折不扣的冤家,彦玲如今毕竟大了些,被宛若提起小时候的事,也有些不好意思,嘟嘟嘴: “你还说,那日的事,我被爹罚在书房里抄书,整整抄了三天呢,你知道我一向最怕写字的,不如射箭骑马痛快,文邹邹的累死人,那时候我都快恨死你们几个了,后来和你熟了,才发现你私底下比我还淘气,就是面上装的好好的,把大人们都糊弄了过去” 说着,咯咯咯笑了几声: “亏了我娘和祖母还时常夸你……” 一扭脸瞧见承安下了马,丢开宛若,从身后丫头手里抢过一盏茶,端了过去: “承安哥哥吃茶……” 宛若不禁莞尔,若说彦玲和赵睎是前世的冤家,那麽和承安算什麽,彦玲从小就喜欢承安,尤其这一年,宛若觉得她看承安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儿,那种小脸儿绯红,眼睛发亮的模样,宛若怎麽看,怎麽像情窦初开的少女。 宛若的眼睛看过去,却正对上承安瞄过来目光,比起小时候,他黑了一些,却健壮多了,不知道是不是习学骑射武艺的原因,除了太学里,苏澈还特意给承安请了个师傅回来。 承安的师傅宛若见过几次,黑塔般的身躯,手都跟蒲扇一样大,目光却深邃冷湛,宛若总觉得那个人不像一个江湖客,没有那种骨子里的江湖气,更不像一个甘心为奴的人,总之很奇怪矛盾的一个人,却整整当了承安六年的师傅,把承安从一个白斩鸡,教成了现在英气逼人的修韧少年。 随着承安的成长,宛若觉得,他身上隐隐有了一股子凛冽之气,他很出色,柳彦玲说的不错,如果除去赵睎皇子的光环,两人真较量一番的话,论文论武,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只可惜…… 赵睎,宛若对他的感觉有些复杂,从小时候一起长起来,他又经年如一日的讨好她,什麽好吃的,好玩的,稀罕的物件,凡是得了,必要收起来,等她进宫去或他出宫来带给她,他还是那个宫里人人惧怕的魔星,可在她面前,却始终像一个乖巧的小白兔。 如果一个人哪怕他是一个孩子,数年如一日的对你好,真心实意的对你好,宛若即便是个铁石心肠,也不可能没有丝毫感动,只是她着实不该和赵睎有太深的牵扯。 这几年,京城虽看似平静,其实私底下已是暗潮汹涌,即便身在闺中的宛若,也知道一些,几位皇子争来斗去这些年,皇上那边依然不动声色,太子依然是太子,皇子依然是皇子,王家却被直接推倒风口浪尖上。 她偷偷听娘和她爹私下里忧虑过,说当年瞧四皇子的势头,十拿九稳了,这几年,却越发不像那麽回事,看上去,皇上依然对王家恩赏不断,四皇子也颇受重视,可是十一皇子赵睎却忽然一下跳脱出来,大有后来者居上的态势,因此宛若和赵睎走的太近,从哪儿说都不大妥当。 宛若忽然发现,长大了比小时候更要麻烦,而且以她现在智商,别说那些大人,就是承安和赵睎的心思,她都猜不透了,无论宅斗,宫斗,阴谋诡计,她一个现代人远远不是古人的对手,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其实她也不是怕别的,就怕一旦有什麽变故,自己的小命不保。 宛若手里的帕子被赵睎抽走,便去擦汗,宛若一把抢过来,白了他一眼,把丫头捧着的帕子甩在他身上,走到承安身边,擡手给承安拭去额头的汗,承安低头看着她,眸光柔柔,仿佛阳光下的缓缓流动的春水。 柳彦玲和赵睎站在一边,两人都有些呆楞的看着这姐弟二人,柳彦玲心里说不上个什麽感觉,自是知道他们姐弟感情好,四人又是自小一处里长大的,这场景论说也瞧的多了,可每每两人在一起,总有一种奇怪紧密的氛围,绕在她二人身边,她和赵睎被排拒在外,想插都插不进去。 赵睎的目光定定落在宛若身上,虽然她身姿抽长,变得窈窕婉约,可在赵睎的印象里,还是和过去的宛若一模一样,赵睎心里永远记着的,是那个初见的宛若,那个冰天雪地里,抱着自己大哭的宛若,随着他们长大,那些影子不仅没有变淡,反而愈加鲜明,鲜明的几乎刻骨铭心。 宛若踮着脚,把承安的头上的纶巾整理好,退后一步看了看,才满意的点点头,这小子这几年越长越好,而且,跟吃了增高剂一样,几乎超过了自己半个头还多。 宛若很喜欢打理承安身边的事,小时候用一种打扮洋娃娃的好玩心思,年头长了就成了习惯,宛若有时候总想,要是自己不嫁人就好了,就这麽在家里过一辈子,可惜事与愿违。 想到这些,宛若眉头一皱,顿时没了再玩乐的心情,扭头道: “咱们回去吧,出来的时辰不短了,回去晚了,家里人恐忧心” 声音有些闷闷的,赵睎拍拍胸脯: “有我在怕什麽,大不了我去你们府里和老太太说说去……” 他身后的太监小春子急忙上前低声提醒: “可是真该回了,皇上哪边说不准要寻十一爷的……” 话没说完就吃了赵睎一瞪,支支吾吾不敢再说下去,赵睎不满的道: “宛若,这一晃咱们小半月没见,好容易出来碰上了,怎的这会儿就要回去,你不是还没骑马吗,我的黑旋风给你骑好不好,咱们再呆一会儿” 宛若心一动,瞥了眼那边的大黑马,比起承安的闪电,她其实更喜欢黑旋风,只可惜始终没得机会骑它,承安皱皱眉: “黑旋风性子太烈,是刚驯服不久的野马,若若还是骑我的闪电妥当些。” 柳彦玲笑道: “宛若的骑射可是承安哥哥一手教出来的,我爹上次见了,说比我都强远了,承安哥哥放心啦!没事的。宛若,索性咱俩今儿也赛一场,压个好玩的彩头,对,就赌你屋里博古架上那套十八铜人像如何?” 宛若被她带起了兴致,痛快的点点头: “好,就赌那个,你赢了,那套铜人就是你的,可你要是输了怎办?” 柳彦玲外头想了想: “输了,就把我桌上哪个青玉的笔筒给你,如何?” “好,你可不能反悔?” “绝不反悔”柳彦玲擡手一指赵睎和承安:“十一爷和承安哥哥做见证”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偶发疯,同时开了三个坑,因此三更神马的就成了浮云,大家理解理解…… ps:从今天起,每天固定更新时间,晚上19点,留言尽量送分,谢谢亲们支持。 第二十二章 ☆、正式退亲 事情闹到如今这般地步,即便王氏想遮掩着,也遮掩不成了,再说,柳彦宏这样子,把宛若嫁过去,她如何放心的下,那边老太太听着了信儿,可是生了老大一顿气,不是王氏拦着,便要去柳府里头理论道理,可不糊涂了。 慢说这事只是传言,便是实打实,明白的告诉你,柳彦宏要娶个侍妾进门,也不算太失礼,人家没说先娶,是娶了宛若过门后,再娶个三房五房的,谁又能拦得住,不过是大面上的体面罢了,只是这体面王氏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宛若一辈子的安生。 妻妾即便少不了,也不能是宛如,再说,柳彦宏这种品性,如今她却真不中意的紧,年纪轻轻便为色所迷,成得了什麽大气候。 只是宛若一向有主意,这是件大事,她当娘的,势必要来问问她的意思才妥,王氏转过连廊进了自己的院子,并没有回屋,而是从抄手游廊去了宛若的小跨院。 刚进了月洞门,就听见叮咚的琴声响起,王氏在窗下驻足,底细听了半响,是《山居吟》伴着悠然的琴曲是宛若清越的声音: “依山傍水房数间,行也安然,住也安然;一条耕牛半顷天,收也凭天,荒也凭天;雨过天晴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夜晚妻子话灯前,今也谈谈,古也谈谈;日上三竿犹在眠,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琴声止,宛若也念完了,好半响,就听承安道: “这可是谁的诗?我竟不知?” 宛若刁钻的回道: “便是你学通古今,诗词歌赋皆能,难不成就没有一个你没读过而我见过的,你不知道也寻常啦” 承安低低笑了: “是啦!定是你偷着看的那些杂书外传上的” “杂书外传?切,焉不知好些道理都是杂书外传上的才通,举凡咱们平日里学的那些四书五经,都是为统治者服务的,难免失去了公正,有些偏颇,哪里比的上杂书外传,多是那些直抒胸臆的慷慨有识之士所着” “统治者是什麽?”承安疑惑的问 “哦!那个不重要啦!重要的是我的道理” 承安抵笑了一声:“就算你的歪理公道吧,我也不能和你再辩下去了,再辩下去,说不得,连孔孟之道都被你说出不好的来” 宛若瘪瘪嘴:“孔子还罢了,孟子却真真虚僞” 承安愕然:“你越发喜欢胡说,孟子可不是自古而今的大贤者” 王氏在窗子外头都不禁点头,却听她的宛若道: “你没听过吗,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 王氏听她说的越发刁钻不像话,自己若再不出声,还不知道要说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话来,急忙道: “宛若可又淘气了……” 宛若和承安吓了一跳,急忙迎出来,一左一右扶着王氏进了里屋,宛若把如意团花的靠枕拿过一个来,放在王氏身后,让她歪倚着,王氏扫了他二人一眼笑道: “你姐弟两个倒悠闲,还有心思弹琴论诗,承安的琴艺越发精进,可就宛若这喜欢胡说八道爱擡杠拌嘴的毛病还是没改,亏了承安肯让着你” 王氏这话说出来,边上的如意和王嬷嬷都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承安瞧眼色知道王氏有体己话要和宛若说,便知情识趣的寻借口退了下去。 等他出去了,王氏才道:“这些年你和承安倒是真好,原先,我还说是小时候孤单无伴的缘故,现在瞧着,倒实打实真的好呢” 宛若一愣:“娘亲这话新鲜,我和承安是亲姐弟啊!”“亲姐弟?”王氏哼了一声:“你和宛如还说亲姐妹呢,她何曾拿你当过亲妹妹了,真真比仇人还可憎。” 宛若便知道,娘亲这是来和她说柳府亲事的,如今外头的流言蜚语传来传去,宛若的心反而定了,有些侥幸的大大松了口气,她都觉得自己该谢宛如,不是她,自己和柳彦宏的亲事就再也拖不过了,这样一来,倒顺了宛若的心思。 因此,这几日,即便下面伺候的丫头婆子都战战兢兢瞧着她脸色,她心里却分外自在,如意说她心大,奶娘干脆说她没心少肺,不管如何,只要不嫁,怎样都好。 王氏略度量她的神色,见毫不在意的样儿,不禁摇头轻叹: “小时给你定柳府这们亲事的时候,原也是机缘巧合,后来娘亲瞧着彦宏的性子倒也稳重,便放心了不少,如今这事闹到如今的地步,娘亲是来问你的主意,你若是嫁过去,娘亲自然会为你打算妥当,宛如你不用忌惮,我自有去处发落她。” 宛若一愣,和着绕了这样大的圈,还得嫁,那自己不白高兴了,想到此,宛若忙道: “他喜欢的是宛如,我干嘛还嫁过去,若是我嫁过去了,娘亲必不会让宛如再嫁过去的道理,若他心里念着宛如,必定恼我恨我,那岂不成了冤家,这样的人我不嫁,甯可老死闺中也不嫁” “你这孩子胡说什麽呢?” 王氏心疼的呵斥了她一声,心里却暗暗点头,宛若是处处随了自己,若是当年自己知道,苏澈前面有个周映雪,说下大天来,她也不会嫁过来,闺中好坏不过匆匆数载光阴,这一辈子的荣辱祸福,还是要看嫁的人如何,知冷着热,重情重义的男子为上。 王氏道:“娘也是这个意思,嫁过去受罪,娘亲倒情愿你不嫁” 王嬷嬷不禁笑道:“太太还说姑娘呢,您不也是这个心思吗?” 王氏站起来道: “若是亲事退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声,和那边府里的彦玲,今后也要远着些才是” 王氏叮嘱完,便走了,送走了王氏,如意还道: “姑娘瞧,我说的原不差,那位柳姑娘的心思可不小,打量咱们真糊涂呢,就那天去点心铺子,定是她故意拉着姑娘去的,不然,能那麽巧正恰好就遇上,那日在郊外,她一鞭子抽惊了马,奴婢就看出来,她面上和姑娘好,心里不知道怎样呢?” 宛若白了她一眼: “好,好,我知道你是个最忠心不过的丫头,处处都为着我好,以后我一定都听我们如意的可好了” 如意哧一声:“姑娘这话说的,让我们当奴婢的怎生受得起。” “受得起,受得起……” 奶娘扑哧一声笑道:“如意可真是为着姑娘好,姑娘还是不要嘴上应的好听,入了耳,进了心去才是,可我就是愁,姑娘的亲事退了,往后可怎麽着,明年可都及笄了。” 宛若走到琴案后,拨了拨琴弦,一串悦耳的琴声从指间跳跃而出,她笑了笑开口:“明日事来明日愁,如意添香。” 王氏走刚进了自己的屋里,便听到跨院隐约传来琴声,不禁摇头失笑,王嬷嬷也道:“怨不得如意总说,咱们姑娘是个心大的,可不是吗,这麽大事,姑娘竟是一点不上心的。” “不上心才好”王氏轻道:“不上心便不会伤心,我倒放心了。” 柳府自然也没想到这事能传出去,且传的这样不好听,流言传了不过三日,王府的老太太就亲自登门来退亲了。 说起来,当初定亲的时候,也不算太正式,且是两边府的老太太牵线定下的,这样退了,倒也合乎情理,这样退亲,也不至于弄得太沸沸扬扬,这是王氏和老太太商量了半日的结果。 柳府里头一开头不怕闹起来,就是想着这亲事退不了,退了于宛若的名声不好,才那麽十拿九稳的,如今人家上门退亲,老太君才知道,这事儿远没有她们想的简单,想再私下说和说和,毕竟这不是件多体面的事 ,可王府的老太太根本就不给这个机会,急巴巴怒冲冲就把亲事退了。 退了亲,柳彦宏倒是高兴的不行,还打算过些日子,等事情平息平息,再缠着母亲去说和宛如的亲事,哪里想到,才不过十日光景,皇上的圣旨就直接降到了苏府,选苏宛如进宫为太子妾。 柳彦宏就觉脑袋嗡一下,这下可彻底没了指望。 这圣旨下的突然。就连苏澈事前都不知道,太子妾,论说也不是个很差的出路,前提是太子能登上大宝,可北辰这位太子十拿九稳是当不成皇上的,这个谁人不知道。 这个便不提,这位太子的好色荒唐行径,那可真是天下闻名,太子宫里的正妃侧妃侍妾都加起来,比皇上的后宫嫔妃还多,这还罢了,这位太子还残暴非常,一个不顺心,打死妻妾都是好的。 传说去年八月十五,有个妾不知怎的惹了他,太子就让太监把那个侍妾脱光了衣裳,困在木桩子上,用鞭子直接抽死了,丝状凄惨无比,那也是个大臣的庶女,出了这档子事,皇上不过申斥了几句罢了。 有这个例子在前头,这道圣旨简直就跟催命符一样,哪是什麽好事。 ☆、歹毒心思 圣旨既下,便再不可转圜,宣旨的太监前脚走,后脚宛如就扑在苏澈脚边上,呜呜咽咽哭的好不凄惨,苏澈还没说话,苏家老太爷先皱起了眉,对后面的婆子喝道: “还不把你们姑娘扶回房去,在这里哭哭啼啼,倘若传将出去,有辱皇家体面,咱们满府上下都落了杀头的罪名。” 宛如的奶娘和丫头翠柳急忙上来扶她,谁知道宛如却有些疯魔起来,挣脱两人,直直撞向前面的王氏,宛若吓了一跳,眼疾手快,挡在娘亲身前,伸手一推,宛如踉跄一下,被她推开,头抢在地上,擡起头来额头碰破了,鲜红的血顺着额角滴滴答答淌下来,看着触目惊心。 宛若微微愕然,自己明明没用这麽大的力气,不禁看着自己的手发呆,苏澈那边已经不分青红皂白喝道: “宛若,宛如是亲姐姐,即便她有什麽不当之处,你怎能用这麽大力推搡她,小小年纪,怎的心肠如此歹毒。” 宛若一愣,还没说话,王氏却冷冷一笑:“老爷这话说的是,就该让宛如这一下撞掉我肚子里孩子,就都顺心如意了,宛若刚才若不护我,说不准现在栽倒的就是我,歹毒心肠?我们母女何曾比得过她,这远近亲疏老爷心里可真分的明明白白。” 按着肚子,喘了口气,苏澈这才自悔失言,伸手来扶王氏,王氏擡了擡手,让过去:“宛若,咱们娘俩回去,在这里不知道碍着谁的眼了,回头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宛若应了一声,扶着王氏进去了,大杨氏在一边看了个真真的,心里也不禁扑腾了好几下,仔细盯着宛如瞧了一大会儿,这些年竟是差点看走眼,这丫头的心思的确不正,目光一冷,挥挥手: “还傻愣着作甚?扶着你家姑娘回去,预备预备,过两日宫里就要来接人了” “不,不,我不进宫,我不去,都是宛若哪个贱丫头使得坏,她恨我坏了她的姻缘,这才使坏让我进宫,爹爹我不去,我不进宫,那个太子不是好人……” 见她越说不像话,苏老太爷忙道: “赶紧捂着她的嘴拖进里面去,这样胡说八道,可不是给苏家招灭门的祸事呢。” 宛如呜呜几声,被婆子拖了下去,苏澈有些怔愣,他只是怪宛若推的太狠了,毫不顾念姐妹之情,怎的最后成了这样,大杨氏瞟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儿子有时候真不精明,扭身回转内府去了。 宛若扶着王氏进了院子,才发现承安一直在后头不远处跟着,宛若冲他使了个眼色,承安才微微点头,拐个弯,去了那边宛若的院子。 进了屋,王氏坐在炕上才道:“承安倒是真心实意和你好,竟没顾念他亲姐姐那边,比你爹都强些,不过,横竖隔着肚皮就是隔层山,以后也要防着些才好,别一味的护着他。” “可不是怎的”王嬷嬷捧了茶上来道:“这些年,我还说大姑娘的性情真个变了样儿,却忘了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时候那麽个歹毒心肠,长大了,怎会变得和善有礼起来,这底下的心思可真真难料,明明是她坏了二姑娘的姻缘,现如今得了恶报,却又怪在咱们二姑娘头上,不过,说来也奇怪,怎的太子爷巴巴想起咱们家这位大姑娘来了,难道名声都传进了宫里头,或许是咱们贤妃娘娘听着了退亲这起子事,给二姑娘出气呢……” 王氏忙道:“这话可不许瞎说,如今贤妃娘娘哪还有这样的心思,罢了,我原是想着把她远远的打发了,可也没想到这一层去。” 王嬷嬷道:“太太就是心太善了。”“不是我心善,你没瞧见。今儿咱们老爷那意思,嘴上虽不说,心里头还是偏着他大姑娘的,可怜我的宛若……” 说着,眼泪却又落了下来,宛若急忙用帕子按在娘亲脸上道: “娘亲放心,宛如害不到我的……” 安慰了王氏一通,宛若才出来,回了自己院子,一进屋就见承安歪在炕上,手里拿着她昨日闲时写的一篇大字瞧的别样认真,不禁嗤一声笑道: “人都说我心大,我瞧着,承安的心倒更比我大上十分去的” 承安放下手里的大字望着她:“若若这话从何处说起的” 宛若抿抿嘴笑了,却没应答他,福儿端茶进来,嘴快的接道:“承安少爷难道真一点不顾念一母同胞的姐弟之情?” “一母同胞?” 承安凉薄的笑了笑,心里想着,便是真个的一母同胞,她若来害他的若若,他有何必顾念,从以前他就知道,他的生命里重要的就是若若,正因这个缘故,他现在才如此放不下,丢不开,离不得。 若他此时走了,即便知道总有重逢之日,可他的心总是悬着挂着,就如若若的婚事,从小定亲,还不说没就没了。 只是若若说过人定胜天,他相信,只要他坚持住,早晚一天,两人能长长久久在一起,正是这个念头支撑着他,必须变强,他变得越强,若若才能越有保障,这个道理是那年若若被绑了之后,他悟出来的,而要想变得最强,就必须复仇。 宛若扫了眼承安,回身瞪了福儿一眼:“就你喜欢胡说八道。” 福儿吐吐舌头,做个鬼脸退了下去,承安拉着宛若的手坐下,认真望着她:“若若信不信我?” 说着,把她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上:“我发誓,这里只有若若,此生此世都不会有旁人” 宛若一愣,不禁被他蛊惑,直愣愣盯着他,此时的承安异常认真,黝暗的眸光深邃却也澄澈,隐约有两团火焰仿佛要跳跃而出,这火焰到底是什麽,宛若猜不透,或许她根本不想去猜。 宛若抽回手,脸有些淡淡的绯红:“越大越喜欢胡说了,你是我弟弟啊,这辈子都是。” 承安目光微暗,宛若把茶盏塞到他手里,嘟囔了一句:“太子妻妾衆多,怎会好端端想起宛如来……” 忽然想起,虽说承安心大,可这件事也不好总在他跟前提,便住了嘴。 承安暗暗冷笑,给太子为妾还算造化了,虽说亲事宛若不稀罕,他也巴不得不成,可宛如折辱了若若是不争的事实,若是他…… “承安想什麽呢?脸都阴沈了,跟外面的天似的,要下雨了呢……” 话音儿刚落,一个闪就划了过去,呼噜噜的闷雷响过,大雨倾盆而落。宛若反倒来了兴致:“如意把这窗子支起来,我和承安观雨下棋岂不好” 如意扑哧一声笑道:“真亏了姑娘倒还有这等闲心思。” 嘴里说着,还是过来支起了碧纱窗,宛若趴在窗子上瞧了一会儿,她瞧着雨出神,承安却看着她发呆,如意怕雨气进了屋,潮的慌,便抓了把香,添在对面案上的青玉香炉里,一回头正巧看见承安定定望着姑娘出神,那个模样,如意瞧着心里咯噔一下,脸撑不住都有些红起来。 “十一爷,外头下雨了,你在廊子里立着,一会儿打湿了衣裳,不如进去吧!” 小春子站在赵睎身边不住嘴的劝他,他们这位爷听风就是雨,这不传旨的太监都去了,他还有什麽不放心的,非得立在外头等着,皇上的旨意既下了,那苏家大姑娘就是不嫁也得嫁了,不,应该算不得嫁,入了太子宫,那可真算是九死一生。 不提别人,就是宫里的宫女一听说太子宫的差事,那腿肚子都打颤儿,要说他们这位太子爷也闹的太过了,前些年还藏着掖着,这几年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说也是,皇上的意思,谁还瞧不出来呢,圣心属意谁,如今却都明明白白了。 咱们这位十一爷哪儿哪儿都好,可就平生一大孽障就是苏府里那位二姑娘,小春子越想心里越觉得不是啥好事,瞧皇上那意思,定会给十一爷娶一门得意的正妃,可这得意的正妃,说到哪儿,也不可能是那位苏府的二姑娘。 这还罢了,若二姑娘是位甘心为侧的女子还好,大不了,十一爷娶了正妃,再纳二姑娘这个侧室,可那位二姑娘,小春子是真真知道的,面上瞧着挺大度,眼里却是个不揉沙子的主儿,莫说为侧,说句大不敬的话儿,即便十一爷将来有那麽一天,得登大宝,立她为后,说不准人家愿不愿意呢。 横着竖着都如意不得,可让这位爷放下,小春子觉得,比娶二姑娘还难上十分去,眼瞅着,前面一个小太监进了霜云殿,才算松了口气。 小太监满身都是水,也顾不得了,到了廊下,急忙跪下磕头,赵睎摆摆手:“旨意可到了苏府?见着了苏家衆人没有?是怎样的情景?你跟我细细说说……” 那小太监其实就跟着大太监去宣了一趟旨意,一回来就被差来霜云殿回话,心里也直打颤,宫里谁不知道,两个地方需绕着走,一个是太子宫,一个便是十一爷的霜云殿。 太子宫还好,横竖他不过是小太监,不会怎样,霜云殿要是碰上十一爷不痛快,这顿打要是挨上了,说不准小命就没了。 偏偏他们这位十一爷是有了名的喜怒无常,也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不痛快,因此,来这里回话的小太监,都打着十二万分的警醒。 好在这小太监也是个机灵的,素来听说十一爷待见苏府那位二姑娘,便变着法子的赞了宛若一通,果然赵睎大喜,不禁没发脾气,还赏了几颗金瓜子给他。 小太监出了霜云殿,不禁抹了把汗,心里算彻底有了主心骨,那位苏府的二姑娘即便成不了十一王妃,说不准也是这宫里最金贵的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一天,累死鸟,今天不能双更了,抱歉啊,明天争取补上今天的,晚一天,亲们会放过我的吧!!!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