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豪门当后娘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午前刚下过雪,雪后初晴,日头暖融融的,照射在雪地上,映出一片闪闪金光。 这样寒冷的天气,吃火锅是再好不过的了。 ‘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锅子,烫上切成薄片的牛羊肉。待肉片变色,微微卷曲,迅速捞出,蘸一点鲜香麻辣的酱料…… 咝—— 那滋味真是想想就叫人流口水! 「绣丫头!绣丫头——」 郑绣从对火锅的怀念里抽回神,眼前说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穿着棉布袄裙的尖脸妇人,眉峰高挑,眼睛细长。看着就十分精明,且略带刻薄之相。 不是旁人,正是郑绣的二婶朱氏。 朱氏又继续道:「你别怪二婶唠叨,都是为了你好!你看你马上过完年就十六岁了,咱们村里的姑娘都是十岁上头就说清了,十三四岁都嫁人了。到你这里,已经晚了这样多,你怎么就不知道着急?」 郑绣点头称是,其实心里是不同意的。 村里大多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田间刨食的庄户人,条件大多不是很好,因而成家就格外早。 可她家,她爹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且薄有才名。四里八乡的人都上赶着来给她爹当学生。 每个季度都能收到丰厚的束脩不说,逢年过节还都有学生上门送礼走动。 虽说送的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但鸡鸭鱼肉总是多的。 就她家这情况,别说在村里,就是在镇上都是数得着的。 再说了,她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从数千年后的时代穿越而来。在她那个时代,二十多岁结婚都算早的,更别说还有一辈子不结婚的不婚族。就比如上辈子的她自己,在大城市拼搏到二十七八了,坐上了一个不大不小公司的主管位置,每天为了生计不停加班,根本没时间去谈恋爱。可日子那是过的照样充实滋润,忙的时候寄情于工作,闲的时候约闺蜜逛街看电影做spa。谁能说她过的不快活。 总的来说,郑绣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好,那才是第一位的。而成家,有之锦上添花,无之也不会攸关生死。 她这么答应着朱氏,不过是怕了她的唠叨。 朱氏却还在喋喋不休:「二婶给你说的可不是什么不好的人家,镇上冯员外家的独子啊!多少姑娘做梦都想去当少奶奶呢!到时候你嫁的好了,还能带着你爹和你弟弟去镇上享福呢。」 镇上的冯家确实是殷实富裕的好人家,只是冯员外的独子,却是个膀大腰圆、看起来有两三百斤的大胖子!胖还不算什么,前不久下大雪,郑绣去镇上给她爹送冬衣,就遇上了冯员外的公子。那肥头大耳的冯公子,眼珠子都要钉到她身上了。一脸的猥琐相。 朱氏来给郑绣说这门亲,郑绣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郑绣性子也不软糯,甚至还有些泼辣。当下她就皮笑肉不笑问道:「这样好的亲事,二婶怎么不说给纤妹妹留着。」 郑纤,就是朱氏的宝贝女儿了。马上过年就十三了。 朱氏一愣,而后才磕磕巴巴道:「我家纤丫头还小,再说了,她上头还有你这么个没出嫁的姐姐,怎么着也不能让她抢在前头。」 郑绣都想哈哈大笑了。 她这二婶肚子里就那么点盘算,还都写在脸上了。摆明了就是想把他们家弄到镇子上,到时候他爷爷奶奶名下的田地,就都归他们家了呗! 郑家老头老太生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早些年闹饥荒,又兵荒马乱的时候,饿死了一儿一女,就剩下两个儿子。 就是排行老大的郑绣她爹郑仁,和她二叔郑全。 她爹是有个有出息的,考了个功名。早些年还在京城里做了个不大不小的京官。她二叔就有趣了,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早些年闹着分家。郑老头郑老太扭不过他,咬着牙把家分了。 没出两年,她二叔就把那点田地全败光了,又缩回去跟老头老太一起住着了。现在种着父母和大哥的地为生。 小儿子不出息,二老没少为这个生气。 郑绣也大概知道爷爷奶奶留下的那点田地,多半也还是要给二叔的。 那些东西是爷爷奶奶自己的,怎么分,权看他们自己的想法,郑绣没有意见。 可分到了自己家的东西,那她也没有再拱手送人的理儿! 郑绣就挑着眉,抱着手臂,不冷不热地看着朱氏。 朱氏被她看着有些心虚,口中还强辩道:「难为人家也不在乎你这克夫的名头,你可得想好了,错过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了!」 没错,郑绣前头订过两门亲事。 不过那是原来的郑绣了。 第2章 一门是郑绣她爹在京为官时,给她订的娃娃亲。对方也是官家。 后来她爹致仕回乡后,两家相隔甚远,渐渐减少了联系。 待郑绣十岁时,郑仁托人上京,方得知那家人卷入了朝堂争斗,满门抄斩。坟头草都半人高了。 于是郑仁又重新帮着物色了一家人。 是他的一个得意门生,少年英才,天赋极佳。 郑仁都谓他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那少年确实天纵英才,十几岁就考上了秀才,还受到一方大儒赏识,收为门生。 只是此后,那少年就变了副嘴脸,带着家人亲自上门退婚。 听说是要求取大儒家的姑娘了。 那吃相,可着实难看极了。 退婚回去的路上,少年一家却遭遇了山匪,一家子都搭上了命。什么天纵英才,什么飞黄腾达,都化成泡影。 就因为这么两桩婚事,郑绣的‘克夫’的名声就传得愈演愈烈了。 也因为这个,小姑娘忧思忧虑,没多久一场风寒,演变成一场不退的高烧,夺去了她的生命。然后就有了穿越而来的、现在的郑绣。 郑绣本要刺回朱氏几句,却看自己的弟弟——郑誉急吼吼地小跑着过来了。 她这天是来给二婶送东西的,马上就是腊八,家里不少学生送了腊八粥。郑仁就让她给送过来了。 郑誉跟二叔家的小子不对付,因此鲜少过来。 此时他匆忙而来,自然是有事。 隔着老远,郑绣就喊:「跑什么跑?后头有狗追你啊?!」 这弟弟七岁多,顽皮的不得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郑誉跑到她跟前,喘着粗气道:「姐姐,不好了,奶奶卖狗去了!」 「卖狗?卖什么狗?路边捡的狗啊?」 爷爷奶奶跟二叔一家住在一起,家里余粮人都快养不活了,更别说养狗了。 郑誉急的抓耳挠腮,「不是,是要卖咱家的狗!」 郑绣这下子就待不住了! 她半个月前在家门口捡了条通体乌黑,油光水滑的黑狗,立耳垂尾,目光如炬,看着有些像现代的狼狗。 初时她当时还有些害怕,还叮嘱郑誉出入时一定得多加小心。 那狼狗趴在她家门口不动,也不知道是饿着还是怎么的。 郑绣就想着快点把它打发掉,从梁上摘了一节腊肠扔给了它。 没想到那黑狗吃完腊肠,更是不走了。每天就在她家门口盘桓。 后来有一天,郑誉同村上的小孩打架,一直打到家门口。 那黑狗不知从何处跃出,对着那几个孩子一顿狂吠,吓得那些孩子作鸟兽状四处逃窜。 有个孩子吓软了腿,根本没力气跑开。 眼看着黑狗就要扑上去,郑绣急急地从家中赶出来喝止。 那狗却通解人性一般,本来还凶神恶煞的,忽然就绵软地呜咽一声,又趴回门边去了。 不说郑誉,便是郑绣都要夸它是一条好狗了! 郑誉央着他姐养下黑狗,郑绣想着她爹在镇上教书,隔几日才回来一趟,家里就她和弟弟,虽说二叔家离这也就几步路的功夫,但打心底是不愿意同二叔多来往的。养条狗,的确是看家护院的不错选择。 郑绣就找了条麻绳,把狗系在了门口,每天用剩菜剩饭喂狗。 那狗也不挑食,什么都吃。没过几天,毛色越发黑的通亮。 有一回郑绣半夜起来解手,顺便去检查院门。却发现门口系在篱笆上的绳子空落落地垂在地上。绳子那头的狗不见了! 当时郑绣就骂了一堆‘没良心’‘狼心狗肺’之类的话。 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当然她也没觉得剩菜剩饭哪里不好了,村里大多数人家吃的还没有她家好呢),居然就这么给跑了! 她在门边站着腹诽了好一会儿,就看到月光下,那黑狗又抖着一身似乎会发光的黑毛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没注意到黑暗处的郑绣,还是根本不在意她,就径自地在地上一滚,把头往那个绳圈里一蹭一滚,便又恢复了系着的模样了。 调整完绳圈,黑狗便趴在门边开始睡觉。 郑绣十分惊讶地想到,这哪里是狗啊!这绝对是狗精啊! 此后,她也越发对它好了,当做半个家人一般,还跟郑誉合力,在家门口用木板搭了个简易狗窝——起码给它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第3章 郑绣做人的准则就是,别人的东西随他怎么糟践,反正是别人的自由。但凡是她的东西,别人那是一根手指都不能染指的! 朱氏见她要走,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别走啊,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要不是这时代长幼尊卑十分有序,郑绣才不想理她。 这时候自然什么都顾不上了,一下子抽回自己的手臂,拉着郑誉往自己家的方向快步走去:「奶奶往哪个方向去了?快带我过去!」 郑誉人小,但腿脚灵活,扯着郑绣一路飞奔,两人很快就到了村口。 郑誉解释道:「奶奶腿脚慢,估计刚到路边,走了不远,咱们顺着往镇上的大路追,应该马上就能追到的。」 这日镇上有赶集,来往行人也多,而他们所住的槐树村,就在去往镇上的大路旁。 郑绣想老太太那腿脚,没个把时辰是走不到镇上的。可就怕老太太在半路上就把狗卖给行人。 他们走了没多会,远远的,就瞧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瘦小身影。 郑老太慢慢地走着,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那头,自然就是郑绣家那条威风凛凛的黑狗。 黑狗走的快,没走上几就停下,等郑老太赶上了,才继续向前。乖巧极了。 郑老太也是很喜欢这条黑狗的,早前听说郑绣捡了条黑狗来养,郑老太曾经亲自上门来看了。郑绣听她回忆说,她小时候也养过一条黑狗,喜欢得不得了,只是那时候世道不好,那黑狗最后被杀了吃了。过了这么多年了,郑老太这么大年纪了,却一直都记得那种酸涩难明的心情。 没回郑老太赶上黑狗的时候,她都会轻轻地抚摸着黑狗的头。 郑绣姐弟走的近了,依稀能听到郑老太对着黑狗道:「把你卖给好人家,不会让你吃苦的。你往后好好的啊。」 说着话,恰好有行人经过,看见了,便问:「老太太,这狗卖不卖啊?」 郑老太忙点头,道:「卖的卖的,卖半两银子。」 那人惊诧道:「怎么卖这么贵?」 一钱银子可够村里人家一个月的嚼用了。 郑老太道:「这狗通人性哪,很乖巧的,也会护主。我也不是见钱就卖,要你确定能对它好,我才肯卖哩。」 他们这说着,也吸引了不少行人的注意。 只是问的多,真心能买的人就寥寥无几了。 郑老太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牵着狗继续往前走,有人询问,便耐心地说上两句。 郑绣看的眼睛泛酸。 她是爷爷奶奶带大的,记忆中她曾经跟奶奶闹矛盾,非要一个新玩具。当时家里交过学费已经没什么余钱,可她哭闹不止,眼睛半瞎的奶奶带着家里养了许多年、她十分钟爱的白猫摸索着出门了。 后来奶奶就带回了钱,给她买了新玩具。只是那只白猫,再也没在家里出现了。 大概那时候,奶奶也是像眼前的老太太一样,一个人一个人地问,一个人一个人地兜售,最终把心爱的白猫卖了出去,换回了一笔给她买玩具的钱。 郑誉虽然年纪小,却也早慧聪明,看着郑老太这样,他心里也颇为心酸。 此时再看她姐姐要哭不哭的样子,他犹豫道:「姐姐,你没事吧?咱们这狗……」 郑绣抬起袖子一抹眼睛,「必须要回来啊!」 转折太快,郑誉一时接受不来。 郑绣已经快步上前,呼道:「奶奶!」 郑老太有些耳背,郑绣这一声喊可是卯足了劲儿。 一时吸引了不少路人回头。 却见喊人的是个俏丽的年轻少女,便不由多看了两眼。 郑老太迟疑地转过身,见到来人是郑绣,一时手无足措地慌乱起来。 「绣、绣丫头,你怎么来了?」郑老太仿佛做错了事一般,下意识地就把手上的绳子往身后藏。 郑誉赶紧跟上了她姐姐的步伐,一起走到了郑老太的身前。 「您这是带狗出来散步了吧?」看到郑老太这局促模样,本是有些恼怒的郑绣也不忍心苛责她了,便这么说道,给她个台阶下。 郑老太垂着头,不说话。 「快过去扶着奶奶啊!」郑绣横了郑誉一眼。 郑誉上前扶住了郑老太,郑绣顺势就接过绳子,牵回了黑狗。 他们也到了,自然不会让郑老太再往镇子上去。而是一同相携着往回走。 郑老太嗫喏着,终于开口道:「你二婶说,你以后是要嫁到镇子上去当少奶奶的,这狗往后待在咱们家也没个活路……这两天,阿荣闹着要一套什么斋的文房四宝,还说没那个就不肯去学堂。我就想着……绣丫头,别怪奶奶。」 第4章 郑老太口中的‘阿荣’,就是二叔家的儿子郑荣。也是家里他们这辈几个孩子中年纪最小的,郑老太格外偏疼。 郑绣能说什么呢,她肚子里把二叔一家人骂了个遍,却也不能苛责郑老太什么。 「阿荣说的是‘致和斋’吧。那一套文房四宝要好几两银子,您卖这狗的银子可远远不够。」 郑老太惊讶道:「竟这样贵?」 郑绣道:「可不是么,要是真差这么半两银子,我身边有,也就拿出来给您了。」 郑老太颇为局促:「怎么好再从你们家拿钱。」 这几年小儿子回来后,老头老太的日子可就过的越来越紧巴了,时常靠着大儿子接济。卖一条郑绣捡来的黑狗,老太太可能还觉得没什么,可再从他们家拿钱,老太太心里可是过意不去的。 郑绣和郑誉把郑老太一路搀回了村里。 郑绣让郑老太略站了站,然后转头吩咐了郑誉几句,郑誉迈着小短腿往家飞奔,没多会就回来了。 郑绣是让他回家拿银子的,不多不少,正好拿了半两。 郑老太不肯要,郑绣硬塞给她。 她自然不是为了郑荣,而是为了老实了一辈子,眼下被逼的没办法,偷偷摸摸来卖孙女的狗的郑老太。 要是不带些银钱回去,想来二婶不会给老太太什么好脸色。 把郑老太送到家门口,郑绣姐弟也没进去,就回家了。 路上郑誉撇着嘴道:「郑荣那是自己不想学堂,才闹着要那么贵的文房四宝的吧。咱们这儿,除了咱爹,谁能用上那么贵的东西。」 郑绣十分认同弟弟的看法,点头道:「马上过完年,你可也是要上学堂的人了。可不能跟那浑小子学!」 郑誉缩了缩脖子没应声。 像郑荣那样胡闹?他也要敢啊! 二叔二婶那对孩子多纵容啊,到他家,他爹和他姐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两人走到家门口,郑绣突然猛地转身。 郑誉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姐,你干嘛啊?」 郑绣狐疑道:「从大路上回来,就好像觉得有人跟着。」 郑誉也跟着回头看。 他们身后一个人都没有,不远处的倒是看着有人走动,不过都是熟悉的村民。 「不会吧,是不是正好有人顺路回村啊?」郑誉道。 郑绣点点头,想来是她多心了。 郑仁这天一早已经去了镇上学堂。家里就郑绣姐弟。 虽然身后没看到什么人,郑绣还是留了个心眼,把黑狗系在了门口。 弄完以后,郑绣拍拍手,开始收拾屋子。 想到她爹前儿个带回来的脏衣服,郑绣就准备去把弟弟的脏衣服也拢出来一起洗了。 刚推开郑誉房间的木门,背对着门口的郑誉忽然大叫一声。 郑绣差点没被吓出个好歹来,拍着胸脯说他:「毛病啊!」 郑誉说:「姐,你怎么不敲门啊,我换衣服呢。」 郑绣翻了个白眼,才七岁大点的人,有什么好害羞的。她刚穿过来的时候,郑誉才五岁,还是他把屎把尿的呢。 「把脏衣服都拿出来,我准备洗衣服。」郑绣说着就去翻郑誉的床铺。 郑誉手忙脚乱地又把刚准备脱下来的衣服穿好。 郑绣也察觉出不对劲了,这小子刚才那反应,很可疑啊。 这么想着,郑绣就扑过去开始扒郑誉的衣服。 郑誉哇哇大叫:「姐姐你干什么啊,我都这么大了,我自己能换衣服!」 郑绣才不管他那么多,想着肯定是这小子在外面顽皮,把衣服勾破了,不肯给她看。 刚扒开外衫,郑绣就吓懵了——她弟弟的白色中衣上一片红色。 「你伤着哪了?流这么多血?疼不疼?」郑绣心急如焚地查看他的身上。 郑誉缩着脖子闪躲,「姐,我没事。这、这不是血……」 听他这么说,郑绣也很快反应过来了,刚郑誉还跟着她跑来跑去,那健步如飞的样子,看着可绝对不是有伤在身的。 「那你这身上是什么啊?」郑绣摸着他中衣上的红色污渍。 郑誉这才磨磨蹭蹭地开了柜子,从里头拿了一个小包袱出来。包袱抖落开,里头是条妃色的马面裙。 「原想等你生辰的时候送你的。」 马面裙是镇上铺子里随处可见的,料子不算顶好。只是如今这时代染料都是植物提取,十分难得,且也很考验功夫,手工费比裙子还值钱。据她所知,镇上除了出嫁的新娘子特别定制,铺子里可不会有这样鲜妍的裙子。 第5章 「你从哪里来的钱买这裙子?你偷家里的钱了?」郑绣盯着她。她爹没回回来都会给她一些银钱当生活费,她就放在床头的箱笼里。平时也不上锁。 要是郑誉敢背着她偷拿家里的银钱,她非把他的腿打断不可! 郑誉被他姐盯得发毛,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连忙摆手道:「是我攒的零用钱,裙子加染料一共一钱!」 「那手工费呢?」 郑誉扭扭捏捏:「我自己染的。二宝教我的。」 二宝是郑誉的发小,以前家也住在村子上。后来他爹娘去镇上开了个小染坊,就搬到镇上去了。郑誉能买到又便宜又好的染料,也是二宝帮的忙。 二宝的姐姐九月里出嫁,穿的就是这种染料染出来的嫁衣。当时郑誉看到他姐姐看的眼睛都发直了。 后来二宝知道了,就说家里染料还有剩下的,可以求着她娘便宜卖给他。二宝还说,有一回他和他娘上街,她娘很喜欢一根簪子,他回去告诉了他爹,他爹后来就悄悄去把簪子买回来了。她娘高兴坏了,知道是他出的主意,抱着他亲香了好一通。 郑誉就心动了,从九月里开始攒钱,攒到前儿个才够一钱。 「那你中衣……」 「二宝说染东西多少会弄到身上,我就把袄子脱了。幸好脱了,后来我一只脚踩空了,半只身子栽进染缸里,二宝把我拉出来的。」说着他还有心思打哈哈:「姐姐你不知道,我从染缸里爬出来的时候,二宝吓得哇哇叫,还以为我摔的浑身是血要死了呢。」 郑绣捧着裙子,眼睛直直的。 郑誉还有些害羞,她姐姐看着也是很喜欢那裙子的,一会儿要是抱着他亲香……他现在已经大了,不是小时候了,不过如果她姐姐那么高兴的话,那他也可以勉为其难…… 郑誉越想越高兴,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了,却听郑绣一声大喝:「臭小子,敢跑去染坊,你就不怕跌进染缸淹死你!大冬天你连袄子都不穿,冻出病来怎么办?」 郑绣越骂越生气,七八岁狗都嫌,这臭小子越来越能作妖了,万一真掉进染缸淹死了…… 她都不敢想! 郑誉直接被骂懵了,这跟他想的结局完全不同啊!说好的感动的呢?说好的亲香呢? 「看来今天不教育教育你是不成了!」郑绣说着就去墙根边上找藤条。 因为郑誉的顽皮,向来温和的郑仁都开始施行‘武力教育’了。家里别的不多,藤条倒是常备的。 郑誉一看不对劲,撒腿就跑! 郑绣还没找到藤条,郑誉已经一阵风似的跑出房门了。 郑绣也不找了,就近抄起一把扫帚跟上。 「臭小子,敢跑出家门就别回来了!」 郑誉不敢往门外跑了,就在院子里打转。 郑绣哪里跑的过她,两人老鹰捉小鸡似的在院子里一通追跑。 最后,郑绣没力气了,扶着扫帚大喘气:「你……你、还敢不敢做那么危险的事了?」 郑誉缩着脖子连连保证:「姐姐,我不敢了。我下回一定不这样了。」 郑绣就扔了扫帚,「你过来扶我一把,够能跑的啊你。」 郑誉上前扶她,郑绣顺手就拧住了他的耳朵。 郑誉踮着脚‘哎呦哎呦’地叫着。 郑绣拧着他往屋里去,走着走着又感觉到了那张被窥探的感觉。 她回头看了看,家里门敞着,门口系着黑狗,一个人都没有。 真是见鬼了! 收拾完郑誉,郑绣从箱笼里摸了二钱银子出来。一钱是还给他的零花钱,另一钱是让他拿去给二宝的。这染料一看就不便宜。不能让弟弟从小占人家便宜。 郑誉摸着烫烫的耳朵,扁着嘴没吱声。 郑绣又摸了摸他的发顶,「好了,裙子姐姐很喜欢。拿着钱出去玩吧,给二宝买些好吃的,晚饭前回来。」 郑誉脸上就有了笑,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郑绣洗完衣服,也到了该准备晚饭的时候。过两天就是腊八,前儿个郑仁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不少学生给的腊八粥材料。只要放进锅里煮一煮就行。加上家里还有刚入冬是郑绣腌好的辣白菜、酱萝卜,再割快腊肉炒个炒菜,就能吃饭了。 前两天家里都是吃饭的,剩菜剩饭那黑狗都吃。就是不知道黑狗喝不喝粥了。郑绣上辈子也没养过狗,但是看爷爷奶奶乡下其他人家家里的土狗,什么都吃的。粥煮好以后,她就把给黑狗准备的碗洗了一遍,然后给它盛了一大碗,还放了一块小腊肉在里头。 第6章 有肉在里头,多少能吃些吧。 郑绣端着粥放到门口,满脸希冀地看着黑狗。 可是黑狗却只是上来闻了闻,碰都没碰。 这时候郑誉在外头逛了一圈,已经赶回来了。 槐树村离镇子不远,也就普通人一刻钟的脚程,郑誉已经从镇上逛了一圈回来了。还带回了一根大骨头。用一根细绳系着,他提溜着就回来了。 「哪里来的骨头啊?给你的钱你又乱花了啊?」 郑誉摇摇头,「没有啊,你让我给二宝买吃的,我也不知道买啥,正好遇到二宝娘出来买菜,就把钱给他了。二宝娘就给了我一个大骨头。说拿回来熬汤。」 那是根大棒骨,上头还有不少肉。这年头里能吃饱饭的人家就不多了,更别说这样的猪骨了。 郑绣无可奈何地戳了戳他的额头,让她去把欠人家的人情补上,他可倒好,又收了人家的东西了。看来回头还是得她亲自去一趟二宝家。 摆了晚饭,郑誉没什么胃口,喝了一碗粥就放了下碗。 郑绣不免奇怪:「怎么吃这么点?晚上要饿的。」这臭小子平时干饭都能吃满满一碗的。 郑誉擦擦嘴,说:「二宝娘给我买了两个油饼吃,现在不饿哩,晚上饿了再吃。」 这臭小子还吃了人家两个油饼…… 郑绣忍不住汗颜。 收拾过碗筷,郑绣又去门口看了看。 黑狗面前的碗已经空了,腊肉倒是还在。 郑绣就奇怪了,怎么粥喝完了,不碰肉? 还有狗不吃肉的?明明前两天剩菜剩饭还吃的欢呢。 这被人家看到她拿肉喂狗,少不得说她糟践东西。 郑绣又从锅里舀了一碗粥出来满上。 此时天也渐渐黑了,郑绣便回屋去了。 郑誉送她的裙子,算不上订好,更别说跟现代那些精美的比了,可她还是在铜镜前美滋滋地比划了半天。 比划完,郑绣去茅房解手。 经过院子的时候忽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天月光皎洁,加上雪还没有融透,更显得清亮。 她一下子就看到了篱笆外,黑狗的旁边有一团黑漆漆的影子。 郑绣吓得后退一步,不经意地就叫了出来…… 郑绣这一声惊叫,不止把那黑影吓了一跳,连带着把屋里的郑誉也喊了出来。 郑誉趿拉着鞋子就冲了出来。 黑狗身边的黑影一下子就跑走了。 郑绣站在原地,吓得不敢动弹。 「姐姐,怎么了?什么东西?」 郑绣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好一会儿才能开口说话:「我刚看到那儿有一团黑影。」她一边说一边比划,「有这么大。我一喊就跑走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个小兽。」 郑誉胆子倒是大,当下就从屋里拿了油灯,去黑狗旁边检查。 黑狗懒懒地趴在那儿,眼皮都不带掀的。 郑誉道:「什么都没有。姐姐,你过来看。」 郑绣大着胆子过去了,确实什么都没有。不过她也留意到了,黑狗边上的碗空了一半,周围还洒了一些出来。 难道说刚才那是来偷食东西的野兽? 那也不对啊,家里的黑狗对人都那么凶,更别说分它东西吃的野兽了。 郑绣心有余悸,招呼着郑誉回屋,并叮嘱他晚上睡前把门窗都栓好。晚上如果再听到什么响动,千万不要一个人出房门。 因有了这么一件事,郑绣一晚上都没睡踏实。 第二天起身第一件事,她就去是门口看看。 黑狗还在那里趴着。 昨夜天暗,看的不分明,眼下天亮了,就能清楚地看到家门口一溜的鞋印。不过不是成年人大小,而是孩童的小鞋印。 原来昨晚的不是野兽,而是个小孩! 郑绣这下倒是不害怕了,只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几年年景不好是真的,村上大多是庄户人家,靠天吃饭,没有余粮是真的。 可居然有孩子来偷狗的东西吃……想来不是饿狠了,也不会这样。 她正出着神,郑誉已经穿好衣服开始嚷饿了。 早上还是喝粥,郑誉就有点老大不愿意的,「喝了三天了,这喝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郑绣白了他一眼,「喝到腊八结束。」 惹得郑誉哀嚎不止。 第7章 用过早饭,郑誉出去撒欢,郑绣在灶上熬骨头汤。 骨头炖上没多久,香味就飘出去了。 郑家家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摸索过去。 黑狗见了他,欢快地叫了两声,尾巴殷勤地摇着。 小孩摸了摸它的头,黑狗转头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 碗里还是昨夜剩下的腊八粥,此时已经冻成一块。 小孩蹲下身捧着碗,嗅着空气里若有似无的香味,肚子里‘咕咕’叫了两声。 郑绣本就对外头留着心眼,听到狗叫的时候就已经到堂屋门口。 见门口有个小孩,她不想又把人吓跑,就没出声。 此时见那小孩又想喝昨晚剩下的腊八粥。她就疾步出去喝止—— 「别喝!」 一出声,那小孩闻声便又要跑。 郑绣好歹是个大人身量,三五步就跑上去把人拉住了。 眼前的孩子跟她弟弟差不多大,身上穿这一件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兽皮袄子。头发蓬乱,脸上还黑乎乎的。一双眼睛倒是颇为明亮灵动。 他还想跑,但郑绣对付她弟弟也算颇有心得,揪着后领就不放了。 眼见实在挣脱不开,小孩也不跑了,转而停下道:「我没想干嘛,我就来看看我家激雷。」 「激雷?」郑绣歪了歪头,而后看了一眼在旁边摇着尾巴的黑狗,「这条狗是你家的?」 小孩点点头。 「那你要把它带回去?」 小孩又点点头,但马上又摇摇头,说:「先、先放在你家,过后我再来要。」 郑绣前后一想,大概猜到是这孩子家里养活不了狗了,所以便不能要回去。 郑绣到底还是心软,揪着他进了屋。 小孩又开始挣扎,「干嘛呀?你干嘛?」 郑绣轻喝:「闭嘴!」 小孩还真是乖乖地闭上了嘴。 郑绣把人揪到饭桌前,「坐下,不许动。」 小孩乖乖照做。 郑绣就去灶上盛了一碗粥,又盛出一些小菜,一并端给他。 小孩是真的饿惨了,一大碗粥,没一会儿功夫就狼吞虎咽地喝完了。 「慢点儿喝,锅里还多。喝完再给你盛。」 吃完一碗,郑绣又给盛,他一连喝了三碗,才放了碗。 吃过东西,郑绣拧了帕子手巾给他擦脸。 小孩接过帕子,三下五除二随意一抹,脸上没抹干净,黑白分明得像只花猫。 郑绣看着好笑,换了一面帮他把脸都给擦干净了。 小孩似乎是颇为不习惯她这举动的,不过还是硬忍着没躲。 脸擦干净后,郑绣仔细一打量,眼前的男孩生的颇为周正,但确实是眼生的。小孩似乎有些怕她,对上她的眼神便不自觉地闪躲。 「你家住哪里?爹娘呢?」郑绣想着把他送回去。 小孩嗫喏着嘴唇没说话。 「昨天跟着我回来的,是你吧?」 小孩点点头。 郑绣又问:「那你叫什么?」 「我叫薛劭。」这倒是回答了。 郑绣仔细回忆了下,村上好像没有姓薛的人家。 她一不留神,薛劭已经从板凳上跳了下去,撒丫子往门口跑。 这回郑绣没有防备,倒是追不上了。 薛劭跑到院子,撞上了正好回家的郑誉。 郑誉当即就大声问:「你谁啊?跑我家来干嘛?」 薛劭不理他,就想走。 郑誉把人拽住,大声地喊他姐姐。 郑绣快步走出去,就看到两人已经扭打在一起。 刚想喝止,被郑誉拽着的薛劭却忽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看着倒在地上的薛劭,郑誉赶紧撇清道:「姐姐,我没打他啊,他自己倒的!」 郑绣头疼不已,她家这臭小子惹祸的本事还真是一等一的!这么想着便上前把薛劭抱起来。 这孩子看着跟她弟弟差不多大,上手却发现很轻。 薛劭身上的衣服脏的可以,也不能直接往床上放,郑绣就把他的兽皮袄子剥了。 这一剥,才发现他里头就一层单薄的单衣。这大冷天,连个夹袄中衣都没穿。 郑绣把人放上床,又招呼郑誉去请大夫。 村里有个从镇上退下来的老大夫,离郑家也不远。很快就被郑誉请了过来。 第8章 老大夫给孩子把过脉,摸着山羊胡子道:「体虚气弱,是饿的。底子倒还好,休养两天就好了。」 郑誉插嘴道:「你看吧你看吧,我说不是我打的。」 郑绣白了她一眼,给了老大夫十个大钱算是诊费。 老大夫跟郑仁颇有交情的,两家就几步路的功夫,他还不肯收。郑绣硬要给,他才给收下了。 送走大夫,郑绣去灶上取了热水,又找了郑誉的干净衣服,给薛劭擦过身子换上。 郑誉在旁边看的酸溜溜的,「姐,你对他那么好干嘛?他谁啊?」 郑绣道:「不是谁,是那条黑狗的主人。」 郑誉赶忙问:「那他不是想把狗要回去吧?要回去干嘛啊,没听大夫说他这是饿的嘛?自己都吃不饱了,还不得把狗饿死啊。」 郑绣敲了他一个板栗,「还不是你惹的祸?」要不是他把人弄晕了,又要她费什么手脚呢? 郑誉吐了吐舌头没说话。 薛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屋里暖融融的,空气里还能嗅到香甜的肉味。他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他摸索着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过了。 床头搁着他的兽皮袄子,他起身穿上,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屋外是院子,他认出这是他白天到的地方。 外头下着雪,四周静悄悄的。 堂屋里点着灯,他走近,便听到里头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你去看看人醒了没有?骨头汤熬好了。」 然后另一个老大不愿意的男童声道:「干嘛给他吃这么好的东西啊,咱家都不常喝骨头汤。」接着就传来‘哎呦’一声,男童道:「好了好了,我去还不成么,你又敲我的头。」 薛劭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快步走出院子,出门的时候又忍不住摸了摸激雷的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郑誉扑了个空,咋咋呼呼地跑回了堂屋。 郑绣一听人不见了,跟着他进去一看。果然床铺上空空荡荡的,床头放着的兽皮袄子和一双小鞋都不见了。 郑誉就不情愿地嘟囔道:「他还穿着我的衣服呢!」 郑绣白了他一眼,「没出息的东西,就一件旧夹袄,回头给你做新的!」 郑誉这才不抱怨了。不过也不是他小气,他姐姐自从几年前大病一场后,就很不情愿做针线,能买现成的都买现成的,那个野孩子穿走的旧夹袄,还是去年他生辰的时候姐姐给他做的。 郑绣本想留人吃了夕食再走的,可那孩子竟这样悄悄走了。 这天夕食的主食是馒头,加上一锅放了白菜豆腐的骨头汤和一道炒腊肉。已经算是冬日里丰盛的一顿了。 郑绣把吃剩的食物喂狗的时候,特地用一个干净的碗放了两个白馒头,还用另一个碗扣上,放在了黑狗的旁边。 第二天起来,郑绣把扣碗掀开来一看,里头已经空了。 郑绣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么个半大点的孩子这样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总不是个事儿。这么想着,郑绣这天上午就去了一趟里正家。 里正四十多岁,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也在镇上念书,就拜在郑仁的门下。因此两家也是多有来往的。 里正娘子是个很和气的圆脸中年妇人,见着郑绣,在院子里喂鸡的她就站起身,擦了擦手,殷勤周到地把人迎了进去,「大姑娘今儿怎么有空来了,快,屋里坐。」 郑绣跟她相携着往屋里走,「里正伯伯今日可在家?」 里正娘子道:「前些天大雪封山,这几日好不容易暖了,我们家那口子就组织人去山里查看了,一时半会估计回不来。大姑娘找他有事?」 「也算不上有事。」郑绣就把自家捡了条狗,又遇到那要狗的孩子的事简单说了,「大冷天的,那孩子看着怪可怜的,又眼生的很。我就想来问问里正伯伯,这是哪户人家的孩子。」 里正娘子道:「姓薛?我好像有些印象。」继而仔细一回忆,道:「是上个月才搬来的猎户家吧,一个大男子带着个孩子,怪不容易的,就住在咱们村里西头,靠山的那家荒屋里。」不过她也只知道这些,至于那孩子为什么这样冷的天还在外一个人到处乱跑,就不得而知了,因而答应郑绣等里正回来了,仔细问了,再去告知她。 郑绣跟里正娘子说了一会子话就回家去了。 到了家门口,隔着远远的就看到门口站着个妇人,正在篱笆外张望。 第9章 走近一看,就瞧着是二婶朱氏。 朱氏挎个篮子,看见他就殷勤的上前笑道:「绣丫头你回来了啊?怎么大一大早地不见人?」 郑绣也不想跟朱氏多说,因此只道:「有事去了里正家一趟。」说着就去开门。 村上人家大多不锁门的,不过郑绣还是挺小心的一个人,郑誉吃过朝食后就出去撒欢了,她出门前就把门锁上了。 朱氏看着又道:「都是一个村里的,来找你走动走动。好端端的你锁什么门,防谁呢?」 「家里就我和弟弟两个人在,少不得小心些。」郑绣道。 朱氏跟着郑绣进了屋,把篮子往桌一放,掀开兜布,「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早上蒸多了几个窝窝头,给你们姐弟送两个。」 别看朱氏送来的是几个杂面的窝窝头,可足够叫郑绣吃惊了,她这二婶向来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从来只有肖想别人家的东西,没有往外拿的。 郑绣把窝窝头拿了出来,从灶上拿了几个白面馒头给朱氏当回礼。 朱氏一边道:「嗨,一家人客气什么。」还是把馒头都仔细装篮了。 装完东西,朱氏也不兜圈子了,又继续道:「上回我跟你说的,镇上冯员外那家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郑绣回来后根本没想那回事,不过朱氏都亲自登门来问了,她也只好应付道:「这事儿二婶同爹爹说吧,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跟我说也是不算数的。」 朱氏一挑眉,道:「怎么不算数?我还能害你不成?自然是为你好的。你说那冯员外家家底丰厚,人也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 接着便是将冯员外家一顿夸,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郑绣不禁好笑地问:「二婶将冯员外夸的这样好,不知道的还当你是来替冯员外说亲的呢。」 她只字不提冯公子,显然也是知道冯公子有些拿不出手。 朱氏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冯家家境好,冯公子自然也是不差的。」 郑绣也不想同她继续打机锋了,不耐烦地道:「我还是那句话,二婶有心就去同我爹说,我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要是您瞧着人家冯公子实在好,就说给纤妹妹也是一样的。」说着就找了块抹布开始擦桌子。 朱氏也有些不快了,她到底是长辈,郑绣这态度可太不把她当回事了,不由嗓门也大了起来:「绣丫头,二婶可真是为你着想!你说你顶着个‘克夫’的名头,要不是人家不嫌弃,你还能说上什么人家?!」 郑绣越发觉得好笑了,她二婶这样忙前忙后,明显是人家许了她什么好处,让她帮着拉纤做媒,可不过两回没有得逞,明显就急上了。 先不说郑绣是真的看不上那个冯公子,就算是看的上,也没有这样不通过父母,直接来软磨硬泡让她同意的。 她还没说话,恰好到家的郑誉已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屋,对着朱氏大声道:「姐姐不嫁人就在家里待一辈子!我和爹爹养着她!」 郑绣横了他一眼,轻声说了他一句:「没规矩。」 朱氏被七岁的侄子呛了声,更加不快地道:「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哪有姑娘大了不出嫁的?你姐姐要是一辈子不嫁人,咱们家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郑誉也生气了,大声争辩道:「那也是我家的事,不关二婶的事!」 「你你你……」朱氏指着他半天,没说出个完整话来,然后就转头对郑绣道:「你说你怎么教养的弟弟?大伯还是读书人呢,怎么就养出了这样个没规矩的小子?没娘教的就是没娘教的。」 郑仁的发妻王氏生小儿子的时候难产过世。鹣鲽情深的郑仁便一直没有再娶。 方才朱氏说道她的婚事,郑绣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此时她说到了郑誉头上,郑绣就也不高兴了,收了笑,「我们家就是这样子,大的嫁不出去,小的没规矩,二婶看不过眼,往后就少来我们家。」 朱氏差点被气出个好歹,挎上篮子一边走一边骂:「好心当成驴肝肺!这家里没个大人,一点规矩都没有。哼,不知道的还当是哪里来的,没有爹娘的野孩子呢!」 郑誉打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娘亲,哪能听人说这个,当下就要扑出去厮打,被郑绣花了大力气拉住了。 朱氏骂骂咧咧地走到门口,篱笆下的黑狗怒目圆睁,伏地身子朝着她‘汪’了两声。 朱氏啐了一口,又夹枪带棒地骂道:「有人生没人养,连带着家里的狗都是这种货色!」 话音刚落,朱氏‘哎呦’一声就栽倒在地。 第10章 郑绣姐弟闻声出去一看,就看到朱氏摔了个狗啃泥,正趴在大门口爬不起来,她手臂上挎着的蓝子都摔在了一旁,篮子里几个白馒头都滚在了地上,粘了一层土。 朱氏趴在地上哀嚎不断,郑绣去把她扶起来,她还恶狠狠地挥手打开了她,「好你们两个,敢这么对长辈!我回去非得……非得……」 她哪里能说出什么威胁的话呢,郑家现在最出息的就是功名在身的郑仁了,县官老爷看到他都是毕恭毕敬的。 朱氏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又把滚脏了的馒头装回篮子里,狠狠地瞪上郑绣郑誉姐弟两眼,一瘸一拐地回家去了。 她走后,郑绣蹲下身查看,才发现门口两根门柱上系着一根东西,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有头发丝粗细,摸着倒像是钢丝之类的东西。现代倒是常见,不过在眼下这个工艺发展有限的朝代,就是稀罕物了。刚才绊倒朱氏的便是这细钢丝了。 郑誉看他姐摸着门柱上解下来的东西沉默不语,赶紧辩解道:「姐姐,不是我做的,我在门口听到二婶骂你我就冲进去了……我、我没有……」 郑绣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发顶,她知道不是弟弟。这东西也不是弟弟能随便找来的。 那是谁? 郑绣在门口略站了站,然后把细钢丝收了起来,转身进了屋。 而郑家大门口不远处的大树后,一个小小的身影也很快一闪而过。 朱氏在郑家摔了个大跟头,回去就跟自家汉子抱怨起来。 郑全懒在炕上,听了这话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句:「没摔疼就算了,一直念叨烦不烦人。」 朱氏更加气恼,嚷道:「要不是家里没有进项,我要上赶着去给那克夫的丫头当媒人?我闲的啊!」 郑全一听这个,倒是有了兴致,说:「冯员外许了什么好处?」 朱氏扬起一个巴掌比了比,「五十两纹银!」且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好处,冯家还说了,只要郑绣肯嫁过去,不要半分嫁妆。郑仁名下的田地又是祖产,不能变卖的,到时候郑仁一家子去了镇上,乡下的地可不都得归到郑老头的名下,也就到了自家手里。 郑全咂舌:「给这么多啊!那你摔一个跟头算什么?明儿个继续去啊!」 朱氏仍然气哼哼的,一方面对那五十两银子记挂的紧,一方面又对郑绣姐弟的态度十分不满!明明前几年,郑绣还是个温柔怯懦的性子,对着她这个二婶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谁知道生了场大病后就变了个人似的。虽说也没有什么大不敬的地方,可没回对上郑绣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朱氏就觉得堵得慌! 朱氏在屋里摔摔打打的,生了好一会儿的闷气,这才去了公婆的屋里。 郑老头和郑老太早就听到儿媳妇进屋后的动静,也不知道她是在哪里不开心了。这小儿媳妇的心性,两人最是清楚了,想来掐尖要强,不能吃一点气的。 朱氏进了屋,就开始哭诉了:「我好心好意为了绣丫头的婚事着想,她却不领我的情,还在门口绊了我一跤。」 郑老太犹豫道:「绣丫头不是那样的人吧。」 朱氏哼声:「难不成我还会冤枉她?我这不是心疼她嘛,过了年都十六岁了,亲事还没定下来。虽说我们和大伯家分了家,但到底是同姓一家人,我家阿纤有这么个姐姐,往后亲事怎么办?」 朱氏连珠炮似的一番话,逼的郑老太没了声。郑老头又向来是个闷葫芦,更是无话可说。 朱氏又道:「婆母是不知道,我今儿个去大伯家,看到绣丫头用白馒头配菜喂狗呢,咱们家现在还是吃杂面的窝窝头,还比不上他们家捡来的那条狗吃食呢,您说,有再多的钱也不是这么糟践的吧。」 郑老太看着在炕上玩耍的郑荣,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比郑誉还小半岁。因为长期的营养不够,面黄肌瘦,个子小小的,看起来比郑誉小了许多。她这回倒是同意朱氏的看法了,点头道:「我回头去说说她去。」 见说动了她,朱氏便又开始说起镇上冯员外家的好,希望到时候郑老太能跟她一起当说客。其实若是普通人家,郑老太的也能做孙女的主儿了,无奈郑仁太出息,两家又分了家,谁都不敢强逼郑绣。 郑老太没见过冯员外家的工资,但是冯员外家的殷实名声倒也是听说过的。见朱氏去了没说动郑绣,她便想着过两天等郑仁回来了,就亲自过去跟他说道说道。 下午晌,里正娘子来了郑家,带来了薛劭家的消息。 原来月前薛劭他爹跟隔壁村的几个猎虎,上了虎口山打猎,恰好那天晚上下了大雪,封了山,到现在还没出来。 第11章 虎口山就在槐树村不远处,因为地势凶险,且有一座像极了卧着的老虎长大了嘴的山峰,由此得名。寻常只有一些不畏凶险,有本事的猎户才会上虎口山打猎。 因为薛劭他爹不是跟本村的人一起去的,他们家人口又简单,只剩下薛劭一个小孩子,没人说这事,里正那儿便一直都不知道薛猎户失踪了。 大雪封山这种事可大可小,若是运气好,或许能躲过一劫,若是运气差些,在山上送了命也是不无可能的。 不过里正娘子也说了,薛劭他爹一看就是练家子,想来不会有事,这两天天气也回暖了,几个村子已经集结了人手,等雪融的差不多了便上山搜救。 郑绣听了心里便期盼着那位素未谋面的薛猎户能安然无恙,不然留下薛劭这样一个孩子未免也太可怜了些。这个时代倒是也有像孤儿院一样的地方,叫慈幼局,可别说眼下这个时代,就是在现代,孤儿院的孩子都过得十分不好,更别说眼下这样艰难的年景了。 里正娘子也是心软的人,说回头她会去送些吃的到薛家去,然后交代郑绣说若是再看到薛劭,就把薛劭带到她家去,别的不说,先管几天饱饭,等他爹的消息来了,再做稍后安排。 郑绣应下,送了里正娘子离开。 里正娘子走后,郑绣又拿出那段细钢丝观摩了一会儿。她隐隐觉得这罕见的东西就是属于薛劭的,她觉得那孩子肯定会来找她的。 郑绣料的没错,当天晚上吃过朝食,外头传来黑狗愉悦的叫声。 郑绣听了便立刻除了屋子。 皎皎月光下,薛劭站在篱笆外,正垫着脚尖向里头张望。他还穿着那件脏兮兮的兽皮袄子,脸颊冻得通红。 郑绣拿了两个馒头出去,「没吃过夕食吧?先垫吧下。」 薛劭把双手背到身后,不肯接,嘴里说:「我不要,我就是来要回我的东西的。」 郑绣又绕到屋里,用纱布把馒头包起来,出来后就往他怀里一塞,「你不要我就不还你了。」薛劭这才没坚持。 郑绣又试探地摸出细钢丝递给他。 薛劭飞快地夺过了,小心细致地放进了怀里。 郑绣道:「看你这么宝贝,以后也不要随便拿出来乱放了。」不过薛劭跟她二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那么做自然是为了帮她出气。这份情郑绣领了。 薛劭努努嘴,道:「干你什么事。」然后转身就要走。 郑绣想让带他去里正娘子家,哪里肯这样就放他走,见他转身便赶紧要去拉他。薛劭脑后却像长了眼睛似的,身子一扭,躲开了她的手。 郑绣扑了个空,脚下一滑就扑倒在地。 她‘哎呦’一声,郑誉很快就冲了出来。 「姐姐,你没事吧。」郑誉一脸担忧。 郑绣被他扶起来,揉着下巴,口齿不清道:「没事没事,是我没当心。」 郑誉就转头冲着薛劭大喊道:「你个野孩子,我姐姐好心要帮你,你害她摔跤!你走!快离开我家!」 薛劭也是被她这摔得吓到了,本能地往前走了两步想去扶她,听了郑誉这话,他站住了脚,抿了抿唇,木着脸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等郑绣想去拦他的时候,他已经跑的没影了。 「你怎么这么说人家?」郑绣盯了郑誉一眼。 郑誉撇嘴道:「本来嘛,都怪他。」 郑绣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道:「白天二婶也骂咱们‘野孩子’,你心里听了什么感受,怎么还这么说人家?」 郑誉低下头没说话,白天二婶那么说的时候,他心里确实可难受了。只是刚才薛劭害他姐姐摔了跤,实在可恶! 郑绣被他扶着回了屋,少不得还得说他一顿。 郑誉也没犟嘴,乖乖地受了训。 第二天早上,郑绣早早的起了身,虽然昨天摔得狠了,过了一晚上,倒是不觉得疼了。她利落的和了面,做了面条。之前的骨头汤还有剩下,用来做汤底倒是方便。再放上一些白菜和豆腐作配料。 面条下锅后,骨头汤咕嘟咕嘟冒着香气。郑誉闻着味就起床了。 「姐姐,今天吃面啊!」吃了好多天腊八粥的郑誉喜滋滋地围着灶台打转。 郑绣看着火,跟他说:「一会儿咱们去薛家一趟,咱们去看看薛劭。」 「看他干嘛啊?」薛劭不满地嘟囔,然后就对上了郑绣的眼刀子,便乖乖地闭上了嘴。 很快面就煮好了,郑绣用海碗捞了满满一碗,又捞了不少白菜和豆腐。 第12章 郑誉肚子饿得咕咕叫,看着就直流口水。 郑绣也不管他,拿了篮子,把海碗仔细地放平了,又用碗扣起来,再从蒸锅里拿了两个白馒头,一起放进了篮子里。 郑誉不情不愿地跟着她出了门,去了村西头的薛劭家。 薛劭家现在住的屋子,本来是村子里的荒屋,能看出来简单地收拾过,但是看着也十分破败,就两间墙壁斑驳的土房。倒是也有个院子,只是看着已经很久没人收拾过,里头的积雪都没有清扫。 郑绣叫了会儿门,里头都没人应声。看着大门也没落锁,她干脆就推了门进去。堂屋的门也大敞着,里头就一张桌子,几条长凳。 郑绣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怪味,有些像霉味混杂着馊味。她把篮子放在桌上,四周一打量,发现梁上系着不少腊肉。但也仅仅只是腊肉,一览无余的屋里实在没有其他像样的东西了。 「姐姐,咱们东西都送到了,回去吧。」郑誉在旁边不断催促。 郑绣不死心地又冲着屋里喊了两声,见还是没有人出来,她便穿过堂屋进了屋,屋里一条土炕上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 这么大冷天的早上,家里大门都敞着,那孩子能去哪里啊?郑绣围着薛家两间土房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 这天到了郑仁回家的日子。他出了书院,便觉得扑面的寒风跟刀子似的割着脸,不由紧了紧袄子,加快了步伐。 刚走出书院门口,就看到几个袄子上带着补丁的学生聚在一起。 见着他,几个学生都恭敬地行了礼。 郑仁便停下脚步,问:「大冷天的,怎么不早些回去。」 其中一个学生略有些局促地道:「先生不知,今日腊八,镇上冯员外在派粥米呢。我们几个商量着,一会儿去领一些回去。」 他说话时一直垂着眼睛。文人最重气节,好面子,他们在此踌躇,想来是不好意思拉下脸面去领粥米。因而郑仁也理解他们,便道:「恰好同路,咱们一起去。」 几个学生这才没那么拘谨了,跟着他一道去了。 冯府就在书院回村的路上,郑仁远远地就看见冯府门口围着不少人。 这两年年景艰难,百物腾贵,大部分人手头都不宽裕。 冯家派腊八粥,是用布袋扎着配好的配料一一派送。只要慢慢排队,不论年纪大小,每个人都能领上一小袋。一袋约有半斤即八两的分量,足够一家人一顿的口粮了。家里人数多一些的,领一次就能吃上几天了。 郑仁看着眼前长长的队伍,正寻思着怎么绕开。 人群里却挤出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对着他恭敬地作了个揖,道:「是郑举人吧?咱们家老爷隔得远远的就瞧见您了,让小的请您过去领米呢。 郑仁摇摇头,道:「家中米还宽裕。」 小厮笑道:「实在是我们老爷一番心意,举人若是不领,小的实在难办。」 郑仁是镇上有名的举人老爷,又在书院授课多年,声名在外。世人又看重读书人,不少人家对他都十分殷勤。冯员外这样盛情难却的,他也不是第一遭遇到了。想到自己带头领了,那么几个学生便能心安理得去领了。他就没再推辞,跟着小厮过去了。 他一过去,人群里自然就为他让了道。 冯老爷站在台阶上,见着了他也热络地走下去,同他打了招呼,然后亲自拿了几袋米递给他,「小小心意,望您不嫌弃。」 郑仁拱手谢过,只接了其中一袋,道:「一袋足够了。谢过冯老爷。」 当时人也多,不便寒暄,郑仁领过米就告辞了。 从冯府的人群中挤出来后,看着学生们都已经安然地在排队领粥米,郑仁就踏上了归家的路。 恰好有一个孩子也领完了米,跟他同行。 那孩子看着跟自家小子差不多大,只是有些眼生,见他瘦瘦小小的,便主动攀谈道:「可拎的动?」 那孩子点点头,小脸上倒是笃定,「不算重。」 因这几日雪下下停停的,路上的雪融了一半,很不好走。郑仁就放慢了速度,想着等一等那孩子,若是他不小心摔了也能帮把手。 一大一小就一前一后地在大路上走着,一直走到槐树村村口,郑仁心道也是巧了,竟然是同村人家的孩子。 郑仁一个晃神,就听‘咚’的一声,那跟他走了一路的孩子已经倒在了地上。他赶紧上前查看,那孩子双目紧闭,气息倒是浑厚,只是任他怎么喊都喊不醒。 第13章 郑仁赶紧把人捞起来抱在怀里,疾步向家里走去。 郑家,郑绣已经料理起了夕食。 因知道这天她爹要回来,所以准备的就格外丰盛些。除了腊八必须要吃的腊八粥以外,还准备了米饭,炒腊肉和蒸腊肠,清炒白菜苔。 郑誉也早早地归了家,正在院子里赶鸡玩。 郑仁一进院子,郑誉就大喊着:「爹回来啦~姐姐准备开饭咯!」 「阿誉快去请大夫!」郑仁抱着孩子快步穿过堂屋,走到屋里,郑绣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跟了进去。 郑誉也没看清他爹抱着谁会来了,不过听到他爹那么说了以后,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郑仁把孩子放在炕上。郑绣跟进屋一看,炕上的孩子头发散乱,小脸脏脏的,穿着件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兽皮袄子。不是薛劭是谁。 郑绣大为惊讶,自从几天前薛劭被弟弟的话激得走开,她几次去薛家,都没有找到人。而且等她后来再去看,就发现留在那里的吃食都没人动过,她还在担心不知道这孩子去了哪里,是不是在外头遭遇了什么不测。 「怎么是他?爹从哪里把他带回来的?」 郑仁解释道:「这孩子跟着我一起从镇上回村的,村口处忽然晕倒了,我就先给带回来了。你认得他?」 郑绣便简单说了跟这孩子的渊源。 没一会儿,那老大夫就过来了。 一看还是那个孩子,老大夫把过脉,捻着胡子道:「这孩子还是气血两虚,饿出来的毛病,我上回不是说过要好好养着么,怎么又给晕了。」 郑绣也没多解释,只是说:「您的交代我都记下了,一定让他好好养着。」说着又要给银钱,老大夫不肯收,收拾了东西跟郑仁告辞了就回去了。 郑誉趴在炕沿上不太愿意地看着薛劭,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老来他家,讨厌死了。 大夫走后,郑仁叹息道:「也是个可怜的,他爹还没消息?」 郑绣找不到薛劭的这几天,也是每天去里正家打探消息,只是山上的雪还没全部融化,搜救的人不敢往深山里去。那些猎户至今还没有音讯。 郑绣摇摇头,「里正娘子说找到他之后,可以送到她家去。起码等过完年,雪都化了再看,至于以后……」 若是这孩子的爹真的没了,那么多半是要送到慈幼局去的。 郑仁叹了口气,到底是年景太艰难了些,若是好时候,村里人一人给一口,这孩子吃百家饭也能长大。 郑绣让她爹和弟弟先开饭,自己则拿了小碗盛了腊八粥,坐在炕头一勺一勺地喂给薛劭吃了。好在还能吞咽,一碗粥很快就喂下去了。喂过粥,她又绞了帕子把薛劭的脸和手都用热水擦了一遍。 擦过脸以后,她才发现原来薛劭长得很好,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眼睫毛长长的,小鼻子笔挺。收拾完以后,她才带上门出去跟家人吃饭。 门被带上以后,薛劭睁开了眼。 其实刚才他在村口晕倒后,被郑仁抱着走回来的时候就醒了。只是他已经好些天没有好好吃饭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后来郑家人围在他身边说话,他已经有力气睁眼了,却不知怎么的,听他们絮絮叨叨的,后来那个姐姐又给他喂东西,擦洗,他忽然觉得心底很踏实,就老老实实地没动。 他睁着眼发了会儿呆,心想他们说他爹一直没消息,可能不能回来了。他觉得不可能的,他爹那么有本事,从前在外头那么凶险的场面他爹每回都能安然无恙,这次一定也能平安回来! 郑绣回到堂屋的时候,郑仁和郑誉还没开动,正在等着她。 郑誉噘着嘴,老大不高兴的样子,嘀咕着说:「怎么又把他带回来了?他那么脏,还放在炕上。我才不想跟他一起睡。」 郑绣想也不想,一筷子就敲到了他头上。 郑誉摸着脑袋扁了扁嘴。那个家伙确实很脏嘛! 郑绣斜了他一眼,又把之前郑誉偷偷去染坊给她染裙子,掉进染缸差点出事的事跟他爹说了。 郑仁听完后道:「饭桌上呢,你用筷子打他作甚?」 郑誉感激地瞧着他爹,又听他爹继续道:「要教训,吃完饭用藤条伺候!再说了,你身子也不好,这种粗活交给爹来做就好。」 郑仁慈爱地笑着,给郑绣夹了一筷子腊肉。 郑誉:???我亲爹??? 郑仁是个一言九鼎的读书人。说要教训儿子,那绝对不做假。 用过夕食,他就在堂屋里跟儿子训话。 第14章 郑誉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但本质上还是老实单纯的孩子,他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他爹训话,他就乖乖站着听。不过他也知道,因为自己做了危险的事,一顿打多半是跑不了的。 他爹跟他姐姐可不同,他姐姐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有时候她骂骂咧咧的,还会敲他的头,拧他的耳朵,弄得他哇哇大叫。可绝大多数时候,那都是他装出来的,她姐姐下手可一点都不疼。 倒是他爹,别人都夸他爹斯文有礼,只有郑誉知道,他爹生气的时候下手有多重。几藤条下去,就能把他的屁股揍的老高。 他们说话的时候,郑绣在灶上炖了个鸡蛋,然后便进屋去看薛劭。 屋里点了油灯,虽看的不太分明,却还是能看清炕上的小人儿正睁着眼发呆。 「你醒了啊?」郑绣笑着去挑了挑灯芯。 薛劭低低地‘嗯’了一声。 郑绣坐在炕沿上,温声道:「上回我弟弟说的话,不要放在心上。他是看我摔着了,一时紧张才口不择言。」 火光跃动下,郑绣秀美的脸显得异样柔和。 薛劭没吱声,郑绣又道:「你肚子饿不饿?」 薛劭还没说话,肚子里倒是响亮地‘咕咕’叫了起来。他不由有些窘迫。虽然不久前被喂下去了半碗粥,但是连着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的他,显然一小碗粥是吃不饱的。 郑绣便起身去早上看了看,鸡蛋已经炖的差不多。 色泽金黄的一碗炖鸡蛋很快就端到了薛劭眼前。 郑绣把勺子递给他,「自己能吃么?要不要喂?」 薛劭摇摇头,接过勺子自己大口吃了起来。 郑绣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他吃,「慢点吃,大夫说你胃里虚,这几天要少食多餐。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薛劭很快就把一碗热乎乎的炖鸡蛋吃完了。 郑绣拿了帕子给他擦嘴,「我灶上烧了水,一会儿洗个澡再睡。」 薛劭直直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对我好?」他爹说了,这世上的人都不能轻易相信,他们无缘无故地对你好,必然有所图谋。只是薛劭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孤身一人,他爹杳无音讯,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地方。 郑绣抿唇一笑,眉眼弯弯,「给你几顿饭吃,就算好啦?你就当先借我们家的吧,等你爹回来了,可是要加倍还回来的。」 眼前这孩子明明和自家弟弟差不多的年纪,却少年老成,像个小大人似的。虽然不排除早慧的可能性,但多半,是生活的磨砺所致。 郑绣上辈子自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到上小学前她都是个娇蛮的小姑娘,直到被父母接回城里上学,感受到父母对自己的冷漠和对弟弟的热切,她便忽然长大了。那时候的她,从乡下初初进城,一起都是那么陌生,父母也无暇从弟弟身上分心关爱她,她就一个人慢慢摸索,害怕的时候、被嘲笑的时候、迷茫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孤身奋战。眼前的薛劭,不知怎么的,就让她想到了上辈子的自己。 薛劭闻言,郑重地点头道:「我会跟我爹说的,将来一定加倍还给你。」 郑绣不由轻笑,她猜的没错,这孩子心事重,多半不愿意欠人家的。这样说好了是‘借’,有借有还,也能让他安心。 这时,堂屋里就清晰地传来郑誉的惨叫声。‘哎呦哎呦’,连哭带叫的。 薛劭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大路上看到老太太牵着他家的激雷,他跟了一路,后来又看到来寻人的郑绣。他又跟着她回家,在篱笆外就看到她拿着扫帚追打她弟弟。见了她凶悍的模样,本是决定直接上门来要狗的他,忽然就踌躇犹豫了…… 郑绣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然后起身去了堂屋。 郑仁正拿着藤条打儿子的屁股。 郑誉叫的虽然惨,但并不敢躲,乖乖站着任他爹打。 见她出来,郑誉眼圈红红的,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姐姐。」 郑绣横了他一眼,但还是对着她爹劝道:「阿誉已经知道错了,下次一定不敢了。」 郑誉从善如流地点头保证:「爹,我下次真的不会了。」 郑仁这才停了手,对郑誉道:「你长了记性就好。别回头又惹出什么祸端。」不过郑仁也清楚,儿子顽劣调皮,好了伤疤忘了疼,多半还是不会大改的。只希望他开年后去学堂上了学,开了蒙懂了道理会好些。 郑誉捂着屁股,眼泪汪汪的。 第15章 郑绣一挥手,「去屋里看看薛劭,那孩子要是还不舒服,就出来说一声。」 郑誉虽然不愿意跟脏兮兮地薛劭打交道,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进了屋。 郑仁面对儿子是个严父,面对长女,可就是个格外和蔼的慈父了。尤其妻子几年前病逝后,家里都是女儿一个人在忙活,还要拉扯弟弟长大,前两年还生过一场大病,差点丧命。 「你弟弟顽劣调皮,倒是让你费心了。你自己也要注意身子,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一定要去请大夫诊脉抓药。咱们不缺那点银钱。」 这话在整个槐树村,也只有郑仁敢说。虽然他只是在镇上的青竹书院授课教书,但他才名在外,又会因材施教,格外收到学生爱戴,就是县城里、州府里,都有学子慕名而来。只是因为女儿和儿子自小都在村里长大,郑仁才就近选择在镇上教书。其实丰厚的束脩收上来,早就足够他们一家搬到大地方去。留在村子里,一方面是因为老父老母在这里,方便尽孝,另一方面,郑仁有自己的打算。 郑绣点头应下,「身上都还好呢,没什么不爽利的。」她犹豫了会儿,还是把朱氏几次想给自己说亲的事说了。 郑仁听完,抿着唇没说话。其实郑仁眼下也只有三十二岁,面白无须,十分清俊,但他的气质却是渊渟岳峙,十分老成。郑绣上辈子已经活到大学毕业,初穿越时面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父亲,总是有些别扭。但几年相处想来,郑仁的沉稳沉着,慢慢让她习惯了仰仗他。 沉默片刻后,郑仁道:「冯员外确实是殷实厚道的人家,但他家公子……」他顿了顿,「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明天去你爷爷家一趟,把这件事分说清楚。」 有了他爹的话,郑绣心里也算落下一块大石。曾经她看了不少小说,对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酸腐文人敬谢不敏,但郑仁却刷新了她对文人的看法,就说她的婚事吧,他爹从来没在这上头催过她,反而担心她因为从前的两桩告吹的婚事产生心理阴影,总是开导她,也曾经暗示过她,就算最后没能挑到如意佳婿,他这个当爹的也有办法荣养她一辈子。这在眼下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开明前卫,标新立异了。 父女俩絮絮叨叨说了近况,郑仁去洗漱,郑绣就去屋里看两个小的。 屋里薛劭跟郑誉正大眼对小眼的坐着。 薛劭不爱说话,郑誉则是因为刚才被他爹教训过,觉得有些丢脸。 「好了,时辰不早了,都去洗漱吧。」 郑誉一听,立马翻箱倒柜收拾换洗的衣服,「我先洗,我先洗。」 郑家房子大,郑仁和郑誉睡东屋,郑绣睡西屋,院子后头还有两间空屋子。郑绣就把其中一间小的用来当净房,中间放了个大浴桶,周围支上厚重的帐子,只要热水够足,就是冬日里洗澡也不会觉得冷。 郑誉飞快地找好了衣服,‘哒哒哒’地就飞奔去净房了。 郑绣也翻找了一通,找了郑誉半新不旧的衣服给薛劭。 郑仁带着儿子洗过澡,然后就是薛劭洗,他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个性却很是要强,郑绣担心他体力不支,想让她爹进去看顾着,薛劭说什么也不让,说自己一个人可以,遂她也不再勉强。 只是到底不放心,郑绣就在堂屋里等着,若是有什么响动,她也能听清楚。 她在外头也不忘叮嘱,「头发也要洗,浴桶旁边有皂角和胰子。要是你洗不干净,我可就亲自进去帮你洗了。」 吓得薛劭在里头立刻大声回应:「我知道了,你别进来!」 人不大,倒是跟她弟弟一样怕羞。郑绣不禁弯了弯嘴角。 薛劭很快就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小脸红扑扑的出来了,头发上还带着水汽。 郑绣拿了一块大的干毛巾给他盖在头上,赶他回屋里炕上擦头发,自己则最后进去洗漱。 她手脚慢,洗的也仔细,等她洗完,收拾完净房,家里已经静悄悄的了。她轻手轻脚地摸到东屋去。炕上的三人都已经睡下了,轻微的鼾声此起彼伏。 郑绣摸了摸炕上的温度,然后又去摸郑誉和薛劭的头发。感觉到炕上温暖舒适,两个孩子的头发都干的差不多了,她给他们掖了掖被角,才放心离开。 翌日,薛劭跟着郑家一家子用过朝食,郑仁去了郑老头郑老太处,郑绣则去了里正家。里正娘子知道薛劭不见后也挺担心的,郑绣就是去报平安的。 里正娘子听了,笑道:「孩子没事就好。如今安顿在你家可方便?要是不方便,就把他送到我家来。」 郑绣想了想那孩子有些认生,多半是不会愿意的,而且自家同他也算有缘,就说:「家里平时就我和弟弟在,多个孩子不碍什么。倒是他爹……」 第16章 里正娘子摇摇头,「你里正伯伯忙了好几日了,到现在还没找到呢。希望年前不要再下雪了,这样大家也好往山里去。」 郑绣点点头,心里想着那位薛猎户怕是凶多吉少了,大雪封山,在山里待了都快一个月了,想来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只希望即使是最坏的结果,也能将人的尸首带回来,总好过曝尸荒野,被野兽吃进肚子。 跟里正娘子说了会儿话,郑绣就回家去了。 家里只剩下薛劭一个人,正在院子里跟黑狗玩。郑誉在他爹和姐姐走后,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疯了。只是村上和镇上人家大多都是这样的,孩子在外头野惯了,到了饭点自然就回来了。 薛劭找了一根枯树枝,往远处一扔,那黑狗就欢快地追过去,衔回来递到他手里。来回往复,一人一狗玩的乐此不疲。 郑绣也不管他们,自己去屋里收拾了脏衣服,拢到一起在井边洗起来。 薛劭身上的衣物都脏的不成样子,尤其是那件兽皮袄子,郑绣搓洗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竟然是件黄狐狸皮的好料子。 薛劭跟狗玩了一会儿,看她在洗自己的衣服,就蹲过去说:「我自己可以洗的。」 郑绣没让他沾手,「家里的衣服反正都要洗,帮你洗也就顺手的事。」然后想到什么,问起来:「你在家也都自己洗衣服?」 薛劭点点头,「我爹手劲大,经常把衣服洗烂。后来我能长大一些了,能自己洗了。」 郑绣不禁在心里叹气,那个薛猎户带孩子还真是糙啊。再想到他把孩子一个人扔家里,自己上山去打猎,差点把这孩子饿出个好歹来,心里不免觉得他不负责任。只是眼下人家还生死未卜,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薛劭看她不说话,以为她不相信,又继续道:「不止洗衣服,我会干好多活的,我还会生火做饭呢。」 郑绣不禁问道:「那你怎么饿着肚子?」 薛劭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爹走后的半个月,我都是自己做饭的。只是后来柴火不够了,家里也没米了。家里倒还有肉,只是都吊在横梁上,我够不到。」 郑绣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又听薛劭继续道:「不过爹也给我留了银钱,但是我没有一个人去过镇上。那天从你家走后,我就翻了银钱去了镇上,想去买点东西。但去了镇上没多久,我就被几个乞丐抢了……」 郑绣咋舌:「那几天找不着你人,你是去镇上了?你没伤着吧?」 薛劭神色很认真地道:「没有受伤,只是身上的银钱都被抢了。我不甘心,尾随了他们几天,只是他们都是成群结队的,我一直没找到机会把银钱抢回来。后来镇上有人派粥米,我就想先领了回来。」然后便是正好遇到了一起回村的郑仁。 郑绣更是吃惊不已,这才多大点的人啊,被人抢了,居然还敢尾随人家,想着把银子弄回来。她是真不明白,那位薛猎户是怎么养孩子的了。 「你胆子也太大了,万一人家发现了你……性命要紧,还是银钱要紧?」 「性命要紧。」薛劭抿着唇,一张小脸显出不符年纪的严肃,「可是没有那点银钱,我怕自己支撑不到我爹回来。」 所以后来能领粥米就选择回来了? 郑绣又一次对眼前的孩子改观,不仅胆子大,还冷静,有头脑。真是比大人也不差什么了。 「那你就先在我家住着,反正你已经欠了我家,就不用再去麻烦别人了,等你爹回来,一起还了就是。」 薛劭点点头,他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正说话,郑誉一阵风似的跑回来了。回来了他也不打招呼,闷着头去找黑狗。 黑狗方才被薛劭放着在院子里玩,郑誉解了系在篱笆外的绳子,又要去套狗。黑狗懒洋洋地趴在地上,也由他套,套好后,郑誉就要牵着它往外走。 郑绣忙问:「干嘛去啊?」 郑誉头也不回地道:「找人报仇!」 他说话的嗓音带着些哭腔,尽管已经尽力掩饰,但郑绣还是听了出来。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是他在外头被人欺负了,要带狗去找人算账了。 郑绣怕狗把人咬出个好歹来,赶紧把他喊住。 郑誉却听不到似的,小跑着往外去了。 「我跟去看看。」薛劭说着也跟着他跑走。 郑绣‘哎’一声,忙擦了手站起身要去拦他们。可等她快步走到门口的时候,两个小的都跑的没影了。她都不知道往哪追。 好在郑绣也没担心多久,前后就一刻钟的功夫,郑誉跟薛劭一前一后地回来了。只是两人都灰头土脸的,胸前还脏了一大块。 第17章 郑绣忙上前查看,「你们干嘛去了?打架了?伤到没有?」 郑誉此时意气风发,一点也不像方才差点哭出来的样子,「没伤到!」又指了指薛劭,「他把大牛打跑了!」 他说的大牛是村长的小孙子,算是郑誉的死对头。不过两个孩子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交恶。前几年郑仁的发妻去世后,村长的女儿就一心想给他当续弦。但是郑仁不愿意。后来也不知道那姑娘怎么想的,在郑仁回村的路上把他拦了下来,当众表白了一番,郑仁仍然是那么个意思,那姑娘的作为却被人看了去,落了不好的名声。后来村长没办法,只好把她远嫁了。因这件事,两家人算是起了龃龉。郑家这边倒还好,村长就算记恨他们,明面上也不敢做什么,只是暗地里挑唆家里的孩子,经常在外头欺负郑誉。 郑绣又去看薛劭,他正一脸轻松地掸着身上的灰,「小事一桩。」 「没下重手吧?」郑绣仍然不放心。 薛劭点头道:「没下重手,估计打松一两颗牙吧。」 郑绣:…… 郑誉看他姐姐不说话,脸上的神色也阴晴不定的,十分有眼力见儿地说:「姐姐你洗衣服呢,这么冷的天,我去给你烧点水,别把手冻坏了。」说着就小跑着进屋了。 郑绣不禁摇头,虽然她不主张‘以暴制暴’,但是自家弟弟被人欺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上回大牛直接在家门口堵着弟弟打,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她和她爹也不是一次两次去村长家讨说法了,村长媳妇每次都保证会好好教训自家孙子。可每回事过几天,大牛便又故态复萌。显然是故意跟郑家做对。 这世间就是有这么不讲理的人,明明是自家人做事拎不清,却把罪责全怪到别人身上。 「你也进去洗洗脸,换身衣服。」郑绣说着,然后想到薛劭应该找不到换洗的衣服,堂屋里已经传来了郑誉的声音:「我给他拿!」 明明之前郑誉对薛劭还颇为敌视的,眼下两人感情倒算是突飞猛进了。 郑誉飞快地翻了两件干净的袄子出来,和薛劭一人一件换下了。然后他就去灶上看热水。洗衣服的热水也不用煮沸,有温度即可。 薛劭摸了摸水热了,就提了铜壶出来,讨好地给郑绣兑热水。 郑绣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他什么,只是提醒道:「把你们刚换下来的袄子也拿出来,我一并洗了。」 话音刚落,薛劭已经拿着袄子出来了。 郑绣洗着衣服,就看到两个小的在旁边交头接耳的,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她很快就洗好了衣服,还没出声,两个小的已经主动上前帮着抖衣服,晾衣服。 郑绣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晾完衣服,郑绣才郑重道:「这次就算了,但是打架终归是不好的。下次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动手,知道了吗?」 两人异口同声地应下。声音倒是响亮,只是听进去了几分就不得而知了。 洗完衣服,郑绣去灶台上洗了朝食的碗筷,然后准备午饭。 郑誉鬼鬼祟祟地拉着薛劭到一边说悄悄话。 「你是不是学过功夫啊?那么厉害,就那么一拳,大牛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薛劭点头道:「我爹教过我一点拳脚。」 郑誉一脸崇拜:「那等你爹回来,也让他教教我好不好?」 薛劭抿着唇想了想,他爹不太愿意跟别人来往,更别说教人拳脚了,不过郑家对他有恩在先,他爹也教过他要知恩图报。 「等我爹回来了,我跟他商量一下,努力说说。」 郑誉忙道:「那你一定要很努力地说。」 薛劭认真地点头应下。 两个人就这么嘀嘀咕咕了一上午,一直到郑绣做完午饭,让郑誉去爷爷奶奶家问问郑仁还回不回来吃午饭。 郑誉小跑着去了。 郑仁朝食后就出了门,去了老头老太那儿。 二老看到大儿子回来很是高兴,拉着他问这几日在书院里过的可好。 郑仁耐着性子一点点说了最近的琐事,又关切他们的饮食起居。 郑老头是个寡言爱笑的人,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郑老太道:「都好都好,你弟弟和弟妹都在呢。就算有什么事,也有照应。」 郑仁心道就是因为有这么一家人跟他爹娘住在一起,他才格外不放心,但面上也不好表现出来。 朱氏这天一大早就回了娘家,郑仁想跟她谈谈关于她插手郑绣亲事的事,但她迟迟没有回来。 第18章 郑老太也纳罕:「照理说往常也就去个半天,午饭前总该回来了,也不知道今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二老都是宽厚的人,也由得朱氏回娘家走动,若是换到其他人家,媳妇到了这个时辰还不回来准备午饭,早就不乐意了。 郑仁也不说什么,就这么耐着性子等下去。其实他心里也猜到了,朱氏多半是觉得心虚,所以特地避开自己。 一直到郑誉来喊他回去吃饭,朱氏还不见踪影。 郑老太道:「你难得回来,就在这里吃一口再走吧。」说着还要喊上郑誉一起。 郑仁答应下了,郑誉却不大乐意,爷爷奶奶家的饭菜跟自家的差距实在太大了,白米饭都吃不上,吃的还是不好克化的豆饭,更别说什么肉食了,于是便推诿道:「姐姐还在家里等我消息呢。」 郑仁也猜到了他的小心思,遂道:「嗯,你回去跟你姐姐一道吃吧,她在家也冷清。」 郑誉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欢快地跑回家了。 朱氏不在家,郑老太家的饭菜就更是简单。主食是豆饭,因为郑仁难得来,郑老太还切了一块腊肉,炒了个白菜炒肉丝。家里人口也不少,就这么一道菜,炒了一大锅,用个饭盆装着上了桌。 郑仁也不嫌弃什么,只是对着老父老母道:「豆饭这种东西不好克化,爹娘牙口和肠胃都不好,还是少吃些好。上回我送来的粳米和白面都吃完了?我回头再送些过来。」 郑老太道:「不用不用,家里都有。就是东西金贵,我们大人就不用吃这么好的,粳米白面都留给阿荣吃就好。」 郑荣作为全家最小的男孩,又是在郑老太膝下长大,自然是最得她的喜欢。 郑仁也不好说什么,只怕是他送的再多,回头爹娘还是不舍得吃的。他也没办法。 郑全虽然懒散,但是对自家大哥还是服气的,家里老父老母和他们二房,也多仰仗他大哥接济,因而也笑道:「家里粮食够吃,大哥就不用担心了,入冬前还卖了不少呢。」 郑仁不想同这个扶不上墙的弟弟再费什么口舌,这么多年什么都说过劝过了,这弟弟不听就是了,遂也不说其他。 尽管这道白菜炒肉丝,在郑仁看来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其他几人可都是吃的津津有味。连最小的郑荣都吃完了一碗饭,又添了半碗。 吃过饭,朱氏迟迟没有回来,摆明就是要躲着他了。郑仁也就没有多待,准备回家。 郑老太亲自把他送到门口,一边走一边有些犹豫地说:「老大啊,不是娘唠叨,只是我听你弟妹说,你家用粳米白面喂狗呢?这可就糟蹋粮食了。」尤其是想想眼下他们一家,还都吃不上那些,说话的语气就不免带着几分埋怨。 郑仁道:「平日我不在家,就阿绣和阿誉在,一个姑娘带着孩子,我本就不放心。多条狗看家护院也是好的。阿绣也是有分寸的,想来是用剩饭剩菜喂的,那点子东西也不值什么。」 「唉,话是这么说,可绣丫头到底大了,眼瞅着也该说亲了,旁人知道她这般浪费,心里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媳妇呢。」 郑仁蹙了蹙眉,带着不悦道:「娘,你就别操心那些了。阿绣的婚事我自有主张,若是遇到好的,我自然是记挂着的。若是遇不上,她不愿意嫁,我的女儿也不需要靠什么婆家,自然能过得好的。」 郑老太向来知道郑仁心疼女儿,只是没想到他维护郑绣竟然到了这种地步,连亲事这样的终身大事都能随她去。未免太纵着她了,也难怪前头朱氏说绣丫头眼里没有长辈。不过她对着有出息的大儿子也有些敬畏,也庆幸没有把朱氏交代她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了问。 郑仁刚才那番关于郑绣亲事的话,自然也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就怕朱氏耳边风吹多了,连她娘都糊涂了起来。有了他这番表态,想来他娘也就不会上赶着添乱了。光一个朱氏,手还伸不到自家去。 郑仁回到家跟郑绣说了会儿话,天黑前就回书院了。青竹书院到小年才放假,正月十五元宵节过了后才开课。 郑绣给她爹准备了一些干粮和零嘴带到书院去。 零嘴是她之前想了好几天才做出来的猪肉干,香辣口味。味道虽然不比现代的,也不能存放很久,但用来果腹和解馋都很不错。 书院里虽然有食堂,但并不是全天开放。郑绣怕她爹饿着,因而每次都会准备一些东西让他带过去。 郑仁不是个嘴馋的人,但面对女儿的心意,他还是欣然地带上了。 郑誉很怕他爹的,他爹一走,他就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拉着薛劭要出门玩。下午晌因为他爹在,他都没有出门。他跟薛劭本有些不对付,但因为早上薛劭的‘仗义相助’,两人又絮叨了一天,此时已经玩到了一处。 第19章 眼瞅着就要天黑,郑绣怕他们玩的不知道时辰,忙在里头喊:「一会儿夕食就好了!」 郑誉也在外头喊:「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就在附近转转!」 郑绣是真不明白这年头外头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想想这个时代的孩子也就这点乐趣了,加上开了年郑誉又要去上学堂了,便也没多说什么,由得他去了。 天擦黑的时候,两个人总算回了家。 郑誉还抱着一个灰扑扑的旧风筝。 郑绣看着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了,便问:「你这又是哪里来的?」 郑誉把风筝往她眼前一推,「姐姐你不认识了啊,秋天的时候你给我糊的啊。」 郑绣一看,那个歪歪扭扭的风筝果然是自己的手笔,「我记得这风筝你不是没放两天就挂树上了么,你怎么找回来的?」然后又想到了什么,柳眉倒竖,「你去爬树了?」 郑誉忙道:「村口的老槐树那么高,我才爬不上去。」 郑绣刚松下一口气,又听他指着薛劭道:「是他爬上去帮我拿下来的!他三下五除二就爬上去了,可利落了!」语气是满满的夸赞和崇拜。 差点把郑绣气个倒仰。 这兔崽子!自己去做危险的事就算了,竟然还拉上别人! 郑绣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指着他骂了声:「你真是……」然后就去墙根底下找藤条。 郑誉忙干嚎道:「姐姐哎,我的好姐姐!我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你再打,我明天床都下不来了!」 郑绣才不管他那么多,拿着藤条就去揍他。郑仁上藤条的时候,郑誉不敢躲,到了他姐姐这里,他可不管什么了,只管哇哇大叫地跑,她就在后头追,两人绕着堂屋你追我赶的。 薛劭抿着唇在旁边没说话,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羡慕。可真是奇怪了,他居然会被羡慕被打?他做错事的时候,他爹也会罚他,但多半是罚他在院子里扎马步,或者打拳,从来没有打过他。 郑绣这弱风扶柳的身子,哪里跑得过见天在外头撒欢的郑誉,绕着堂屋跑了几圈,她便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臭、臭小子……让我抓到,我非打的你下不来床!」 郑誉在旁边扮乖,可怜兮兮地说:「好姐姐,这不没什么事么,薛劭说那点高度不算什么的。下回我不这样了,你就饶我一次好不好?」 每次都是这样的保证,郑绣听的耳朵里都起老茧了!她喘着粗气,转头就看到了盯着自己的薛劭。于是便上前拉住他,「你也不乖!那么高的树,摔下来断了腿也怎么办?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是不是傻?」 薛劭想说不是郑誉让他去的,是下午他们聊天的时候,郑誉正好提了句,说是要是他也会功夫,就能去村口槐树上把他姐姐给他做的风筝拿下来了。于是他就自告奋勇去了。而且那树实在不高,没怎么费工夫就上去了。最后他嘴皮子动了动,还是没有争辩什么。 郑绣拉着他,隔着棉裤用藤条打他屁股,一边打一边说:「这是给你长长记性,你记着,下回这种危险的事千万不能做!」 薛劭就乖乖站着让他打。 郑绣的力气本就不大,又是隔着裤子,打下去根本一点都不痛。 不过这可急坏了在旁看着的郑誉,薛劭是为了帮他才挨了打,他自己却逃过了,这可太不讲义气了!这么想着,等郑绣打到第五下的时候,郑誉也就挨了过去,「姐姐,你打我吧!都是我不好!」 郑绣哼了一声,也隔着裤子打了他屁股五下。然后罚他们两个去面壁思过站一刻钟。 夕食已经做好了,郑绣把饭菜都端上了桌。饭菜的香味在暖和的堂屋里飘散着。 郑誉肚子饿的咕咕叫,哀嚎道:「姐姐,先让我们吃饭吧,吃完饭再罚站好不好?」 郑绣斜了他一眼,并不理他。 郑誉扁了扁嘴,又拿余光偷偷瞧身边站着的薛劭,却见薛劭正对着墙壁弯着嘴角在笑,又喊道:「姐姐,姐姐,快来看啊!你把薛劭打傻了,他在傻笑哩!」 郑绣头疼不已,挥手道:「快来吃饭,吵死个人。」 郑誉嘿嘿一笑,一手拉上薛劭,高高兴兴地上了桌。 腊八后的几天,天终于放了晴,连着几个好天气,晒得各处积雪都融化了。只是天气也是越发的寒冷,郑绣恨不能时时窝在炕上,只是年根底下,她要忙的事太多,实在不能躲懒。 郑誉和薛劭倒是没有被这样的天气影响,每天都乐呵呵地腻在一起,同出同近,跟连体婴似的。 第20章 有天郑绣晚上起来解手,隐隐就听到东屋传来轻微的嬉笑声音。她摸到东屋窗户边一听,果然是郑誉和薛劭在说悄悄话。两人嘀嘀咕咕的,不时一起轻笑出声。 郑绣隔着窗户咳嗽了两声,里头霎时安静下来,郑绣又略站了站,确定他们不再说话了,这才回屋睡下。 起先她还头疼郑誉仇视薛劭,眼下两人感情好的蜜里调油,却也叫人犯难。 后来郑绣就跟他们说,要不就自觉点早些睡,要不她就过去同他们一起睡。 两个孩子人不大,却都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小男子汉,再不愿意和她一起睡觉的。因而就老实了。 腊八之后就是年。 郑绣从腊八后就开始张罗着过年。在郑仁回来之前,家里上下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年货也都置办好了。家里一人都有一身新衣裳,不过是布庄里买的成衣。 郑绣的针黹功夫很烂,她毕竟是穿越而来,穿越来之后也没人悉心教导,自己摸索着给弟弟做过衣服,练了两年了还是不成样子。最近做的一件衣服,就是之前薛劭穿走的那件,当时郑誉还心疼了老半天。好在原主的娘从生下郑誉后,身子就一直很羸弱,这方面上没怎么教过女儿,所以原主的针黹也不怎么样,加上郑仁也不逼她学这些,郑绣索性就放任自流了。 薛劭他爹迟迟没有消息,郑绣想着起码先留这孩子过完年再做其他打算,就抽空去了趟镇上,也给他买了件新袄子。布装里孩童衣裳的款式就那么几种,毕竟大部分人家都是裁了布自己回去做的。郑绣又没有预定,选来选去,没看到合心意的,最后选了一件款式简单大方的天青色细布袄子。 当新衣服送到薛劭面前的时候,薛劭愣了愣,然后才道:「我家、家里有衣裳的。」 郑绣是见识过他自己的衣裳的,皮毛是好皮毛,只是穿在半大点的孩子未免有些不伦不类。因而这几天都是让薛劭穿郑誉的家常衣裳。 郑绣刚要劝他,郑誉已经抢过袄子塞到了郑誉手里:「你拿着穿吧,我们家过年都是要穿新衣裳的。到时候我们都穿新的,就你一个人穿旧的,那可不好。」 郑绣也道:「对,快穿上试试。我按着阿誉的尺寸买的。」 两个孩子如今一般高,只是手脚方面就不知道了。 不过成衣店里的衣服向来会在边角上都缝些上去,为的就是若是将来孩子长大了,衣摆和袖子都还能再往下放放,也好多穿些时日。 薛劭被赶鸭子上架地换上新袄子。他的手臂就比郑誉长一些,手腕就露出来一小截。 郑绣量好了尺寸,又让他脱了下来,准备一会儿再给他改改。 郑誉在旁边看的老大不放心,对着他姐姐千叮咛万嘱咐地:「姐姐,你可一定好好改,针脚也要缝得密密的,不要歪七扭八的。」 之前他姐姐给她做的夹袄,针脚的地方歪歪斜斜地像条大蜈蚣。不过好在穿在里头,别人也瞧不见。薛劭这袄子可是穿在外头的,且还是过年的时候穿,要是袖口上多两条‘大蜈蚣’,那可不美了! 郑绣撇撇嘴,哼声道:「姐姐现在的针黹可是进步了,一定让你刮目相看。」 姐弟俩凑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改怎么改,倒是把薛劭晾在了一边。他的推辞之词就更是没机会说了。 郑仁从小年开始就正式休假了,他回来的那天下午,村长媳妇周氏带着大牛上门了。两家有了龃龉后素不来往的,周氏显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郑仁眼皮都没掀,淡然地她来做什么。 周氏把躲在她身后的大牛往他面前一推,「郑举人,平素你不在家,我们也不好上门说什么。只是今日你回来了,我说什么都来跟你分辨一二的。我们家大牛被你们家的打的牙都掉了。」说着就让大牛咧开了嘴让他瞧。 大牛的门牙确实少了一颗。 郑仁转头询问地看向郑绣。 郑绣道:「周婶子这话说的,大牛本就是换牙的年纪,怎么就是我们家孩子打的呢?」 她这一推二五六,周氏显然急了,「大姑娘这意思,难道我还会特地来冤枉你家不成?」 郑绣笑了笑,「我可没这个意思,我是说大牛这个年纪,牙齿松动在所难免,小孩子们玩起来又疯,弄松动了也很正常。」 村里的孩子本都是摔打着长大的,小孩子家掉一两颗牙可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郑绣心里也清楚,那天是薛劭下手去收拾的大牛,薛劭说把他牙打松了,多半是不假的。只是当时大牛的牙又没掉,没证没据的,她死咬着不认,周氏也没办法。而且周氏说是说,郑仁不在她才一直没上门讨说法,但郑绣觉得,以村长家的为人,多半不会这么好,很有可能是大牛松掉的牙今天才落下来了,周氏这就带着人上门了。 第21章 以前郑誉被大牛打惨了时候多了去了,而且郑誉自尊心极强,很多时候受了欺负,回家并不会告状。还是他洗澡的时候,郑绣进去给他添热水看到了身上的青紫,追问起来他才会说两句。后来大牛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连在郑家家门口都敢下狠手。 周氏道:「我家大牛牙口一直很好,那天跟你家的小子玩过以后回家就喊着牙疼,不是你家的打的,还能是谁?」 郑仁若是不在家,郑绣有的是话跟她打太极。但是她爹在,郑绣就不好抢着开口了。 郑仁把屋里的郑誉喊了出来,问他说:「大牛是你打的?」 郑誉下意识地摇摇头,然后过了会反应过来,点头说:「是我打的,爹你罚我吧。」 周氏要的就是他这话,赶紧道:「小孩子家,下手没个轻重。郑举人您看,这打在脸上可大可小,万一伤到了头,那可就是大事了。我们家本是想着开年就把大牛送到学堂去的……」 郑绣总算是知道周氏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大牛比郑誉大一岁,顽劣的名声响亮的很,到这个年纪还没上学堂,是夫子们听说了他顽劣的名声,不愿意收他。周氏这就是寻着由头,希望郑仁能在这件事上帮忙了。 郑仁还没说话,屋里的薛劭听到外头的动静也出来了,主动承认道:「不是阿誉打的,是我打的!」 周氏不认识薛劭,但是听说村上有个猎户上山打猎失踪了,他家的孩子现在暂住在郑家。因而也猜到了他的身份。 郑誉刚才承认是自己做的坏事,就是我为了一人承担下责任。虽然是薛劭动的手,可是人家是为了帮他啊,他说什么都不能连累人家。 「不,不是他,是我,是我!」郑誉抢着背锅,一边喊一边忙给薛劭打眼色。 薛劭完全看不见似的,只是笃定道:「是我打的,他先打了阿誉,然后我才出的手。」 周氏不明所以地看向大牛,大牛似乎很畏惧薛劭,他一出来,大牛就完全缩到了他奶奶身后。 周氏气不打一处来,「郑举人,这件事再怎么说也是由你家孩子而起。您说怎么办吧?」 郑仁尚未说话,忽然一把如洪钟一般的声音的从院子里传来—— 「是我儿子打的,这事自然是我家来管。」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薛劭已经一脸惊喜地看向门外:「爹!」 薛直大步流星跨进屋,对着郑仁一拱手:「小儿在您家添麻烦了。」 郑仁回礼道:「无妨无妨,薛猎户安然无恙回来便好。」 薛直便转头去看周氏,他皮肤黝黑,剑眉星目,身形魁梧,不怒自威。还比年老驼背的周氏高了两个头。他居高临下、目无表情地望着周氏:「是我家小儿打的,不知这位婶子想要什么赔偿?」 周氏虽然是村长媳妇,到底是一介女流,面对薛直这样气势逼人的询问,便有些中气不足了,含含糊糊地说:「薛、薛猎户,你家孩子顽皮,你应该多、多多管教才是。」 薛直点头应下,「回头我自然会罚他的。我这里代他像你道歉。」 薛直这厢认下了,周氏的如意算盘自然是打不响了。虽然仍心有不甘,可郑仁跟薛直站在一起,那一文一武,看着都不是好相与的,周氏也只能悻悻地带着大牛回去了。 薛直到底是外男,郑仁就支开郑绣先去灶上准备夕食,他和薛直进了东屋说话。 方才周氏来讨说法还没表现出不高兴的郑誉,此时已经撅起了嘴,拉着薛劭到一边小声问:「你爹回来了,那你是不是要回家去住了啊?」 薛劭点点头。 郑誉咬了咬嘴唇,说:「那你白天要来找我玩啊。」 薛劭想了想,「我爹好久没回来了,这些天我都疏懒了,他回来肯定要督促我练拳脚。」 郑誉尤不死心,「那也练不了一整个白天啊,你寻了空就出来好不好?我在家等你。」 薛劭答应道:「好,一定来。」 郑誉脸上这才有了笑影儿,「那你今天和你爹吃完夕食再走啊,我姐姐做了好多菜。咱们一起吃。」 薛劭往东屋的方向望了望,没一口答应下来。 两个小的在堂屋里说悄悄话,郑仁和薛直也在东屋说着话。 薛直又对郑仁道过谢,两人少不得还得寒暄两句。 薛直也说了这一个多月来他在山上的状况。他本和邻村的两个猎户一起去的虎口山,第二天就忽然下起了大雪,大雪封山,他们便在山腰上补给的木屋住了下来。大雪下了几日不停,后来其他两个猎户急着归家,不顾风雪往家赶,半路上遇到了山体滑坡,被埋住了。薛直就凭着一人之力把他们都救了出来,而后为了照顾他们,加上天气一直不见好,他也不敢冒然下山,就等他们养的差不多了,天气也放晴了,才一起回来了。 第22章 当然薛直没说的是,他送完那两个猎户归家后,一心念着自家儿子,虽然对自家儿子有信心,可到底是一直记挂着的,一回村就往家赶。 到家一看,院子里激雷不在了,再进屋一看,薛直也不在。家具上还都染上了一层薄灰,一看就是挺长时间没人住过了。 薛直当时就一脸懵逼:卧槽,我狗呢?卧槽,我儿子呢? 不过慌乱过后,他也很快镇定下来,去村上问了人,才知道自家儿子到了郑家,于是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两人谈完,天色渐暗。 郑仁也有心留薛家父子用了夕食再走。 薛直推辞道:「家里许久没住人,需要打扫。我还带了一些猎物回来,也需要处理,就不叨扰了。」 郑仁遂也不强求。 郑绣不太放心薛直这个粗心的家长,让郑誉拿了碗装了几个菜,有盖完扣上,装进篮子里。然后拿了几个热乎乎的白馒头,用纱布裹了也要放进去。篮子里满当当的,险些要塞不下。 郑誉抢着提篮子,因为分量太沉,他的小胳膊提不住,就换成抱在怀里。他跟着他爹和姐姐送薛家父子出门,然后把篮子递给薛劭,不忘叮嘱道:「回家了也要好好吃饭啊。」 薛直又要推辞,却看自家儿子已经点了点头,接了过来。于是便也没有多说,对着郑仁和郑绣拱手道:「改日薛某再正式登门致谢。」说罢便带着儿子,牵着狗,回家去了。 他爹回来了,薛劭心里是很高兴的。可是离开郑家的时候,他心里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堵堵的,忍不住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张望。 郑家越来越远,只能看到那里明亮的灯火。 薛直轻咳一声,说:「别看了,都没影儿了。」 薛劭闷闷地‘嗯’了一声。 薛直就伸手抚了抚儿子柔软的发顶,「就住在一个村里,有什么舍不得的。」 薛劭没说话。 薛直便又寻着话题道:「人家已经帮了咱们这么多,怎么好意思再拿人家的东西?」 薛劭力气大,一个篮子提在手里并不费力,之前他爹想帮他拿,他坚持要自己动手,此时只觉得那篮子里热乎乎的吃食,让他身上都暖和了。 「反正已经欠着他们家的了,不差这点。」 薛直有些好笑,也不知道他这道理从哪儿听来的。 这话自然跟郑绣学的,每次郑绣要给他单独炖个鸡蛋或者煲个汤补身体,薛劭不肯接受的时候,她就那么说。久而久之,薛劭便也接受这说法了。不过他心里也是清楚的,郑家人对自己的恩情,是需要他很努力很努力,做很多事才能还清的。他爹以前教过他,不能欠别人的,他也一直记着。可是面对对他好的郑家人,他也不觉得别扭,因为他以后也会对他们很好很好的。 两人到家后,先一起用过了饭。然后薛直就开始收拾屋子,不过他为人粗犷,不拘小节,所谓收拾,也不过就是把家里的蜘蛛网清理掉,然后把桌椅擦过一遍,接着把炕上的整理一下,换上柜子里的被褥。 薛劭跟着他爹忙前忙后,收拾完屋子已经月至中天。 晚上两人躺在一条炕上,父子俩都不是多话的人,薛直简单地问了这段日子过得好不好,薛劭便说都是好的,然后把自己弄丢银钱的事同他爹说了,薛直应了一声,倒也没把那几两银子放在心上。 薛劭出了一身汗,又习惯了在郑家每隔两天就洗一把澡,这天正是郑家该洗澡的日子,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薛直闭着眼问:「身上有虱子啊?这么不踏实。」 薛劭便也不再乱动。 薛直又道:「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这一个月你也没怎么练功,该好好练练了。」 薛直是个运气好的,他回来的那天晚上,又洋洋洒洒地下了场大雪。 第二天起来,天地间都是银装素裹的一片。 村上几家住着老房子的,屋顶都被压塌了。 郑绣家倒无事,家里都是新建的瓦房,只是院子里一间闲置的杂物房被压塌了。里头的东西倒也都不紧要,只是一些旧家私。眼下又是年根底下,瓦匠都歇年了,一时找不到人修理。 这天薛直早早地起了,带着山上猎下的几只狐狸野兔去镇上卖,因其中一只狐狸的毛色十分好,几样东西倒是换下了好几两银子。他又添置了一些年货,午饭前就回家去了。 下午晌,薛劭跟着他爹送了一对野兔和一块狐狸皮去了郑家。 冬日的野外活物都十分少见,皮毛就更是贵重了。 第23章 郑仁去了爷爷奶奶家,家里就郑绣姐弟。郑绣一看那火红的狐狸皮就知道价格不菲,心忖卖个几两银子也是有的,自然是不肯要的。 薛直道:「东西对于庄户人家可能少见,但对于我们猎户来说,倒也不算得多贵重的东西,大姑娘不肯收就是嫌弃了。」 槐树村天地多,大多都是庄户人家。郑绣见识也有限,听他说的坚定诚恳,还真以为这种皮毛对于猎户来说不算什么,便收下了。 薛直环视了一下郑家,又问:「不知道你家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手的?」 他身量极高,郑绣只到他下巴的高度,为着避嫌,一直没有仔细瞧过他。此时便拿眼睛偷偷打量他,薛直大约二十四五岁模样,一身青衣短打棉袄,看着精神极了。且衣裳下鼓鼓囊囊,隐约能看到身上肌肉的轮廓。 看着孔武有力的样子,郑绣不禁就想到自家那件需要修葺的杂物房。 不过毕竟不相熟,郑绣有些不好意思张口。 这时候在旁边跟郑誉说悄悄话的薛劭,已经帮着开口了:「爹,阿誉说他们家杂物房的屋顶被压坏了。」 薛直应了一声,把袖子一撸,就问郑绣家里梯子在哪里。 郑绣忙说:「不碍事,那间屋子也不常用,等过完年再找人来修补就行。」 薛直摇手道,「举手之劳,我也有一把子力气。大姑娘只管把梯子在哪里告诉我便是。」 郑绣指了指杂物房,薛直就往那去了。 进了杂物房,薛直到了梯子,单手就提了出来,架到屋顶上,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郑绣跟在旁边看着有些心惊,不过也看出他的身手不凡了。 薛直在屋顶上看了几眼,没多会儿就下来了,说:「有一些瓦片老化了,其余的倒都还好。家里可还有多的瓦片,先往上铺一层就是,先撑到过完年,再找瓦匠来翻新。」 郑绣也是这么个意思,家里这杂物房入冬时就准备修葺的,只是今年的雪罕见的大,下下停停的,屋顶的积雪一直没有完全消融,因而就耽搁了。 薛直说干就干,拿了扫帚爬上梯子,把屋顶上的积雪都扫了下来,而后找了篮子,装了瓦片上去,伏在屋顶上铺瓦。 他做事的时候,郑绣把薛劭拉到屋里说话。她实在有些不放心他那个粗心家长,听说昨天小年,两人也只是用过带回去的夕食,就问他今天午饭用的什么。薛劭说是家里还有不少腊肉,他爹回来的时候带了白馒头,然后把蒸了块腊肉就着一起吃了。 年关底下,吃的这样简单,一点儿年味都没有。郑绣心疼薛劭这孩子,对薛直印象也不差,便道:「年夜饭你和你爹一起来我们家吃吧。」她家人口也少,薛家父子就更是冷清,两家人凑到一起也能热闹些。 薛劭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不知道他爹怎么说,一时便有些犹豫。 郑绣见了,便道:「我来想办法劝说你爹,好不好?」 郑誉也挨到他身边,说:「咱们一起守岁呀,可以玩到天光。」 薛劭弯唇一笑,点了点头。 薛直手脚非常利索,前后也就大半个时辰,屋顶就被补得差不多了。 干完这活,薛直身上起了汗,见郑绣也不在,索性便把短袄脱下,就穿着一件白色中衣,而后便拿着扫帚,挨个把郑家几间屋子的积雪都清扫了。 郑绣在里头和薛劭说了会儿话,又去灶上准备了夕食要用的材料,就去屋外看薛直。 薛直正在院子里虎虎生风地劈柴。那斧子在他手里像活了似的,一斧子下去就把圆柱形的柴火劈成两半。 郑绣家的柴火都是去镇上买了送来的,郑仁是个文弱书生,郑绣更不可能做这些,平时都是雇村上有力气的人来帮忙的。薛直这一会子倒是把那堆着的小山似的柴都劈了一半。 郑绣很是不好意思,刚想让他别再忙活,一抬眼却见着薛直汗流浃背,中衣领子大敞,露出精壮的胸膛,依稀可见汗珠顺着脖子,往胸膛一路往下淌着……她俏脸一红,忙快步退回屋里,从灶上提了热水,兑了冷水到碗里,把郑誉唤了进来,让他给薛直送去,让郑誉帮着传话。 郑誉吧嗒吧嗒送过去了,郑绣站在灶台边上,只觉得脸上燥热难挡。受到现代韩流文化的影响,郑绣上辈子喜欢的一直是清俊小生那款,对肌肉男一直不太感冒,可是方才看到薛直那模样,她竟然觉得有些小鹿乱撞。还好没被其他人瞧见。 郑誉送上温水,薛直擦了擦汗,接过碗,仰头就把一碗水一口干了。 第24章 郑誉在旁边看的一脸崇拜,薛劭他爹真是太帅了!自己要是什么时候能练成这样的这样精壮,就再也不怕别人欺负自己了!什么大牛啊,他倒是有一拳打倒一个,再威武不过了! 郑誉捧着空碗,颇为殷勤地问:「薛叔,还要不?」 薛直抹抹嘴,道:「还有一会儿就劈完了,外头冷,你快进屋去吧。」 郑誉欢快地应了一声,有满脸艳羡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这才回屋去了。光顾着崇拜,倒是把她姐姐让他说的话给忘了。 薛直劈完柴,又在院子里巡视了一圈。 郑家的篱笆都有些年头了,他翻看了下,决定这几天寻空再帮着修补下。郑家院子里积雪也不少,薛直看了一圈,又找了铲子开始铲雪。 郑仁回到家的时候,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扫的差不多了。 「薛猎户。」郑仁唤了一声。 薛直放下铲子,朝他拱了拱手,「郑举人。」 郑仁又看到被修补好屋顶瓦片的杂物房,歉然道:「怎么好意思麻烦薛猎户做这么多事,快随我进屋。」 薛直一抹汗,不以为意地道:「举手之劳罢了。您先进屋,我铲完这片就来。」说着话也不管他,兀自干活去了。 郑仁进屋去一看,堂屋里两个小的在说笑,郑绣在灶上忙活。 郑仁以为是女儿让薛直做了那些事,便对她道:「人家好歹是客,怎么让人家做那么多事。我看屋顶也修补好了,柴也劈好了,眼看着院子里的雪都铲完了。」 郑绣放下手里的活计,有些赧然地道:「本只是拜托他修补屋顶的,可等我出去看的时候他已经在劈柴了。他脱了外衫,我也不好意思同他多说话。让阿誉帮着传话了,不知道那小子怎么说的。」 不过郑绣也没想到薛直手脚那样快,院子里檐下那么多柴火,常人劈上一下午也不一定劈的完,她以为薛直劈完柴就该进屋了呢。 郑仁摇摇头,道:「薛猎户是个耿直的,咱们也不好携恩求报。你把夕食做丰盛些,也算回礼。」 郑绣点头应下,又把薛直送了谢礼的事同他爹说了,把那张火红的狐狸皮拿给他爹看。 郑仁好歹见识广博,自然认出这种火狐狸难得。郑绣之前还以为这东西能卖几两银子,郑仁却知道这样一块完整的狐狸皮,得卖个几十辆。 郑绣听了不免咂舌:「这样贵重的东西?那怎么办,我已经收下了。」再还回去人家肯定是不要的。 郑仁道:「先收着吧,也快过年了,这狐狸皮你给自己做个披肩或者手捂子都是好的,至于回礼,容爹回头想想。」 外头薛直铲完雪,在井水边打了水洗脸。 郑誉眼尖,从屋里拿了毛巾递过去。 薛直就着井水将手脸和脖子都擦了一遍,整理好了衣服,套上袄子,这才进了屋。 「时辰不早了,我们便先回去了。我瞧着院子里的篱笆也有些老了,明日再过来帮着修补。」 郑仁哪里肯让他就这样走,说:「用过夕食再回去。你忙了这一下午,回去准备夕食也迟了。」 薛直又要推辞,郑仁坚持道:「家里还有我自己酿的梅子酒,正好开了,咱们小酌几杯。」 人和人也是讲究缘分的,像郑仁这样的读书人,鲜少和武夫打交道。但看薛直为人磊落,耿直大气,也就生出了结交之心。 薛直推辞不过,也有些馋酒喝,只得留下。 郑仁和薛直在堂屋里用饭。 郑绣为了避嫌,就跟郑誉、薛劭在东屋吃饭。 夕食是郑绣用年关下的材料准备的,丰盛极了,她还另外卤了一盘猪耳朵,给他们下酒。 东屋里,他们三人很快就吃完了饭。前头堂屋的两个大人,却还聊的兴起,你一杯我一盏的,喝得不亦乐乎。 郑绣也不催他们,先把自己和两个孩子的碗筷洗了。 薛劭觉得身上有些痒痒,又不太好意思说,时不时就自己抓后背。 郑绣见了,便说:「他们还有的吃,索性咱们洗把热水澡松快松快。」 郑誉是喜欢洗澡的,尤其冬日里洗个热乎乎的澡,然后窝到炕上,再舒服不过了。当即就表明要跟薛劭一起洗。 灶上本就热着水,只是不够洗澡的,郑绣去井边提水。 郑仁和薛直酒酣耳热,见她从屋里出了来到院子里,不免问起。 郑绣道:「两个孩子说身上痒,我烧水给他们洗澡。」 第25章 薛直立刻站了起来,说:「这等粗活,让我来便是。」 说着就去井边打了两桶水来。 那木桶都是郑绣平时在家常用的,平常她一个人的力气最多只能提个半桶,要烧一锅洗澡水,少不得跑三四趟。薛直双手提着满满当当的两桶水,却毫无压力,脚步轻快地一路送到了灶房,倒进锅里。然后又在外头搬了柴火进来,甚至还坐在了灶膛旁边的板凳上,眼看着就要帮着生火。 郑绣忙道:「薛猎户不必忙了,还是去前头和爹爹喝酒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薛直想了想,自己和一个姑娘家独处一室确实不太好,遂站起身道:「大姑娘有事尽管吩咐。」说着就回堂屋去了。 灶上的大锅不久就烧热了。 郑绣把水舀到桶里,正准备提去净房。 薛直仿佛有感应似的,自发自觉过来了帮忙,问清净房在哪里后,就提了两桶热水过去。 郑仁和郑绣都颇为不好意思,薛直做完却不以为意地道:「是我家儿子麻烦你们了,本就是他要用的水,我帮着做点事也是应该。」 郑绣在浴桶里兑好水,就去屋里把两个孩子喊进净房。 两个孩子洗澡并不让他瞧,进去了就把她往外赶。 郑绣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回了屋里。 没一会儿,两个孩子洗过澡回了屋。炕上暖和极了,他们穿着中衣上了床,围着被子一起说话。 郑绣拿了大毛巾给他们擦头发。 擦着擦着就发现两个孩子说话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了,再仔细一瞧,两人虽都是坐着,但是头已经开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了。 郑绣加快速度把他们的头发绞干了,然后让他们躺进了被子里。 两个孩子没多会儿就睡着了,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到他们均匀的呼吸声。 堂屋里郑仁和薛直聊得正欢,时不时传来两人的笑声。 郑绣无事可做,也不能像孩子似的睡下,索性拿了针线出来做。 薛直送来的那块火红的狐狸皮不大,做衣服肯定是不够的,但是手捂子能做两个。郑绣量了量尺寸,想着可以给他爹做一个,然后给两个孩子一人做个小的。不过她对自己的针黹实在是没有信心,也不敢冒然下手,便先拿了纸笔画样子。 其实上辈子的她在女生中也算手巧的,也能做一些十字绣,织条围巾什么的。但这点子功夫放到眼下这时代就不够看了,寻常女子那都是能用布做衣裳的。她比照着衣样子摸索了两年,最多还是只能缝个袜子,给帕子锁个边什么的。偏她爹和她弟弟还就喜欢她做的东西,不然之前郑誉也不会对那件半旧的夹袄耿耿于怀。 她画完样子,天色已然不早,郑仁和薛直终于聊尽兴了,散了席。 郑绣去堂屋看了看,桌上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便问他们要不要再吃点主食。 薛直起身道:「不用,时辰不早,就不叨扰了。」 郑绣指了指东屋:「豆.豆.网。阿劭已经睡下了,不如就让他在这里过夜吧,明日再回家去。」 「还是让他随我回家吧,这段时间他都疏懒了,明日要早起练功的。」 郑绣也不好坚持,看着薛直进屋去把睡梦中只穿了中衣的薛劭抱了起来,盖上袄子。她担心薛劭着凉,又找了件他爹的棉披风,把薛劭兜头给罩在了里头。 薛直道一声谢,抱着儿子回家去了。 送走薛家父子,郑绣一边收拾杯盘,一边问她爹还用不用吃些什么,灶上还温着,煮碗面条还是很快的。 郑仁摆手道:「不用不用,都放着吧,我来收拾,你快去睡。」 郑绣是已经犯困了的,不过还是忍着睡意,跟他爹一起把桌子收拾了,才去净房用热水擦了擦身子,回屋睡下。 第二天起早上,郑绣起的最早,没多会郑誉也起了。郑仁因为前夜喝了酒,睡得就比较沉。 郑绣让弟弟别吵他,自己则拿了那块狐狸皮,想着去镇上绣庄看看,看能不能在年前这几天把手捂子给赶制出来。 绣庄里的苏娘子跟郑绣也算相熟了。郑绣人长得漂亮,一手绣活却做得不能看。所以经常光顾布装和绣庄这样的地方。 看到那块火红的狐狸皮的时候,苏娘子讶然道:「这样的好料子,已经有些年头没看到了。」说着用手小心翼翼地去抚摸那油光水滑的皮毛。 郑绣笑道:「是人家送的,料子又珍贵,我也不敢自己动手,所以想着请娘子帮着做一做。」 第26章 苏娘子点头道:「年下活计接的也多,这样的好料子,就由我亲手来做。」 苏娘子是绣庄的老板,本是江南人,一手绣活十分漂亮,郑绣自然求之不得,「我想着做三个手捂子,一大两小。大的给我爹用,小的给两个男孩用。样式简单大方就好。」 苏娘子觉得用来做手捂子有些大材小用,便劝道:「这样一块皮毛,做个披肩也使得的,何不裁一个?你穿着肯定好看。」 郑绣摆手,「不用不用,我常年不出门,给我做也是浪费。倒是手捂子,爹和两个孩子可以常用。」 苏娘子便也不再多说,两人商量好了工钱和交货时间。 办完这件事,郑绣在镇上逛了逛,买了些肉和豆腐便回家去了。到家里一看,薛劭正和郑誉在院子里逗野兔子玩。 薛直是个实诚人,说要帮郑家修理篱笆,第二天就准备好了工具。 不过眼下薛直并不在郑家,薛劭就帮着他爹解释道:「爹本是要跟我一起过来的,不过临出门的时候家里来了个很好看的婶婶,说是有话跟他说。我爹就让我先过来了。」 「很好看的婶婶?」郑绣心里不禁八卦了一番,然后逗弄他说:「有多好看?」 薛劭抿着唇,思索了下,「就是挺好看的,那个婶婶到我们家门口的时候,好多路过的人都偷偷盯着她瞧呢。」 郑誉听了这话,拍了拍手站起身道:「那也肯定没我姐姐好看!」 郑绣好笑得拍了弟弟一下。 薛劭也认真地点头道:「确实没有姐姐好看。」 郑绣不禁笑了起来,「好好好,我最好看行不行?我是十里八乡最好看的了。」 郑誉和薛劭一起点了点头,十分认同她的话的样子。 哪有姑娘不喜欢听人夸自己好看的,尤其那还是两个孩子真心实意的夸奖,郑绣心情大好,一人揉了一把脸,说:「小嘴真甜,姐姐给你们做好吃的。」 郑誉顺杆往上爬,说:「姐姐,我想吃炸猪排。」 炸猪排这东西也是郑绣顺着记忆摸索着做的,用切成薄片的猪肉,用刀背拍打过后,用调料腌制片刻,裹上鸡蛋和生粉,放到油锅里炸。待炸到金黄捞出,撒上胡椒和孜然。 这道菜费时费力,用油也多,孜然胡椒更是寻常人家一般不会买的价格相对昂贵的调料,眼下土豆还没有引进,生粉还是郑绣用玉米粉和红薯粉自制的。郑绣也是某段时间突然嘴馋,才试着做上了一回。这时代没有煤气灶和电磁炉,火候不好掌控,郑绣第一次做的时候并不成功,猪排都炸的有些焦。郑誉却是爱极了这道吃食,三不五时就缠着他姐姐给他做。 不过炸物到底不好克化,小孩子脾胃弱,郑绣也不太给他常吃。 眼下瞧着就过年了,她心情又好,便答应了下来。 郑誉欢呼一声,催促着她赶紧去做。 郑绣在灶上忙活了好一会儿,把猪排都切好腌好了,其他要做的菜的配料也都准备好了,才擦这手去了院子里看。 薛直这时候也刚到不久,正围着需要修补的篱笆那查看,还没有开始着手的样子。 郑绣算了算时辰,刚才少说也耽搁了半个时辰了,不由更是八卦起来,心想也不知道薛劭口中的‘好看婶婶’找他说了什么。不过她也是可以理解的,薛直这样精壮的身材,剑眉星目极具有雄性气质的面貌,又会拳脚会打猎,或许不是她喜欢的样子,不过眼下这个时代,又是在村子里,这样的男子自然是受欢迎的。虽说他还带着个孩子,但估计想嫁给他的女子也不会少。 她想的有些出神,待回过神来,薛直已经发现了她,以为她有事,一脸询问地看着她。 郑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篱笆一时半会也修不好,薛猎户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和阿劭一起留下用午饭吧。」 薛劭道:「哪里会嫌弃,只是不好意思再叨扰你们。」 「没有什么‘叨扰’的,我爹爱和猎户说话,我也许久没有看他像昨儿个那么高兴了。好啦,猎户先忙着,我先去准备午饭了。」 说罢也不等薛直再推辞,郑绣就回灶上忙去了。 郑仁许久没有饮酒了,前一夜喝的高兴,也没注意个度,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待他起身的时候,郑绣的午饭都做完了,他一出屋子,就看到又在院子里忙活的薛直。 「子仲,来许久了?」两人喝了一顿酒,感情突飞猛进,此时郑仁唤的便是薛直的字号。 薛直抹着汗站起身,「也没有多久。」 第27章 郑仁笑了笑,「到时我起晚了,让子仲笑话了。」 「是我昨夜劝酒的时候没有分寸,让您喝多了。」 郑仁摇摇头,去井边打水洗了脸。然后进屋去看郑绣姐弟。郑誉跟薛劭不知道去哪里疯了,郑绣正在把锅里的菜一样一样地上桌。 郑绣做了骨头汤炖豆腐,炒腊肉,蒸腊肠,还有就是她弟弟闹着要吃的炸猪排。主食是香喷喷的白米饭。 郑仁看着菜色颇为满意,书院的食堂的菜色虽然不错,却也不能跟家里比,没回他回家,女儿都会在吃食上下功夫。 饭菜都上桌以后,郑誉和薛劭就颠颠儿地跑回家了。 村上的孩子就是这样神奇,玩的找不见人影,却都能踩着饭点回家。 郑仁招呼了薛直上桌吃饭。 薛直在井边洗了手和脸才进了屋。 郑仁之前同薛直还很客气,觉得麻烦他很不好意思,吃过一顿酒,如今却不再说那些了,显然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郑绣摸不准薛直的食量,就拿了家里最大的海碗,满满当当地盛了一碗冒尖的白饭。 薛直拿着骨头汤浇了饭,就着肉菜,没多会儿就吃完了一碗。他刚吃完,薛劭已经很自觉地接过他爹的碗,跑到灶上去给他添饭了。 薛直也颇为不好意思,他的食量大,吃完一碗本是不准备再添的,偏偏他儿子知道他没吃饱,在人家家里还不见外,跑着去给他添了。 「爹,吃。」薛劭把新盛的饭往他手里一塞,然后继续去埋头吃自己的饭。炸猪排不仅合郑誉的口味,他也觉得好吃极了,不由胃口大开。 郑仁招呼道:「子仲赶紧吃,吃完才有力气做活。」 他这样说,自然是看出了薛劭的心思,替他解围。 薛直遂也不再客气,捧着碗吃起来。 这大概是郑绣觉得最有成就感的一顿饭了,她爹不常在家,且胃口也一般,弟弟更是被养刁了嘴。倒是薛直和薛劭,这一大一小,吃饭吃的香喷喷的,格外给面子。 薛直第一个吃饭,放下饭碗,说了一声,便又起身准备去院子里修补篱笆了。 郑绣忙道:「薛猎户先不忙,先歇一歇吧。」 薛直一边道:「没事,我爱干活。」一边就出去了。 这哪里是爱干活,简直是干活使他沉迷了。他真是郑绣见过最勤快的人了。 吃过饭,郑仁出去访友,郑绣收拾碗筷。 两个小的居然没急着出去玩,而是在她身边打转,还一起动手帮忙。 郑绣不禁好笑道:「今天怎么这么乖?主动帮我干活,是不是在外头闯了什么祸?」 薛劭似乎有话要说,动了动嘴皮,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郑誉看薛劭这样,便抢着开口道:「姐姐,我们方才出去玩碰上大牛了。」 「又打架了?」 郑誉摇头,「没有打架,就是大牛说、说……」 郑绣都快被磨得没有耐心了,「说什么了?你再这样我就不听了。」 「大牛说,阿劭快有后娘了。」 「啊?」郑绣吃惊地看向薛劭。 薛劭这才开口道:「就是早上来的那个婶婶,大牛说那是个寡妇,要嫁给我爹,给我做后娘呢。」 乡间八卦素来传得快,更别说寡妇登鳏夫的门这种事了。 薛劭绞着衣摆,「我不想要后娘。」 郑绣摸了摸薛劭的小脑袋,「他们瞎传呢,你爹不是什么都没说呢嘛。你别多想。」 「姐姐,大牛说那个白寡妇是从咱们槐树村嫁到镇上去的,好多人想娶她呢。她一个都没搭理,今早好多人看着她带着东西亲自去了阿劭家里……」郑誉抢着开口,说着便把大牛说的那些像模像样的传闻都告诉了他姐姐。 郑绣一时也觉得头疼,这到底是薛家的家事。她虽然喜欢薛劭这孩子,手也不能伸到人家家里去。如果薛直真有那么个念头…… 「没有的事。」薛直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郑绣等人这才发现薛直已经进了堂屋,把他们在灶边说的话全听了去。 郑绣颇为不好意思,这情况像是在非议他一般,忙解释道:「孩子们也就是从外头听了一耳朵,并不是要说道什么。」 薛直点点头,对着薛劭解释道:「那个婶婶是爹之前救的那个猎户的妹子,今天特地来登门道谢的。且也不是她一人来的,那位猎户的娘子也来了。她们只是与我说了会儿话,问了问那些天在山中的情况,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28章 薛劭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郑绣心里却存着疑问,真要登门道谢,猎户的娘子一个人来就行了,若是觉得孤男寡女不方便,再带个家里的孩子来就是,怎么会特地把寡居的妹子带过来?也难怪不过一个上午,外头就有了那样的传闻。多半,是那个猎户感谢薛直的救命之恩,又觉得他本事大,为人好,想把自己妹子说与他,这才带人来相看的。 不过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她也不好置喙。只是不知道那位白寡妇为人如何,若是真嫁了薛直,往后会不会对薛劭好。 薛直言简意赅地解释过后,在堂屋里喝了口水,又去外头忙活了。 郑绣觉得薛劭兴致还是不高,便故作轻快地道:「家里篱笆今日一日怕是也修不好,明日阿劭还跟你爹一起来。你想吃什么,告诉姐姐,姐姐明日再给你做。」 小孩子对美食都没有抵抗力,果然薛劭不再想什么后娘,抿唇一笑,「今天的猪排很好吃,姐姐明天能不能再做一次?」 郑绣笑着点头应下,「好,只是明天再吃一次,过年前就不能闹着再吃了。那东西油多,又不好克化,怕你们吃坏了肠胃。」看向薛劭的目光也不由更加温柔起来,弟弟虽然也早早没了娘,可有自己这个姐姐在,衣食起居都照顾的很好。薛劭只有一个粗枝大叶的爹,往后可能还会有个后娘…… 薛直在郑家待到天快黑的时候,终于修补好了一半的篱笆,只是说什么都不肯再留下用夕食了,带着薛劭回了家。 郑绣想再让薛劭把菜和饭带回去,薛直也不让他收了,他也知道自己嘴笨,不如郑家人会说话,多半推辞不了的,索性便也不多说什么了,告辞过后便迅速走了。郑绣连菜都没来得及装。 不过第二天一早,他便又过来了。 薛劭来的晚些,在家里练了一个时辰的拳脚才过来。 郑绣翻了翻鸡窝,家里就养了两只母鸡,用来下蛋给自家人吃的。加上前两天攒下的鸡蛋,一共有六个。她准备把前一天镇上买回来的新鲜猪肉剁成碎肉,做个碎肉鸡蛋羹。冬日里吃食品种实在少,没什么蔬菜不说,肉食也都是吃些腊肉腊肠的,做个鸡蛋羹也算是添菜了。 不过郑绣刚‘当当当’剁上肉馅,薛直已经在外头听到了声音,撸了袖子进灶房说:「这等粗活,大姑娘让我来罢。」 郑绣忙道:「小事而已,我做惯的。猎户也做久了活,在外头歇一歇喝口水吧,一会儿便能开饭了。」 薛直却执意要帮忙,已经伸手去揭菜刀。郑绣一个姑娘家,也不好同他争抢,只能放了菜刀让他来。 「大姑娘站的远些,别让汁水脏了衣服。」 郑绣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蓝布围裙,再看薛直身上的短打,便解了围裙道:「猎户穿上吧,这肉汁沾上身腥的很,也不好清洗。」 郑绣本以为薛劭这样的男子,多半是不愿意穿这些略女气的东西的,没成想薛直不以为意地接过,直接套上了身。倒着实是个不拘小节的。 两柄菜刀在薛直的手下舞的虎虎生风,郑绣在旁边看着,简直觉得这动作快的要生出重影了。 不过薛直虽然有力气,刀法精湛,对厨艺到底是不通的。郑绣在旁边时不时地提醒一句:「该翻面了,对,全部翻过来。」 碎肉鸡蛋羹,自然是碎肉越碎越能入味。郑绣在旁边看着心喜,想着今日这道菜应当会做的更加有滋味。 「姐姐,来了个婶婶。」在院子里和薛劭玩的郑誉小跑着进堂屋通报。 郑绣应了声,擦了擦手就跟他出去看。 院子里,薛劭正在跟一个荆钗布裙的美貌妇人说话。那妇人二十五六岁模样,打扮虽然简朴,头发梳了个巾帼发髻,发髻顶上包了块菖蒲色的丝质头巾,干练亦不失温婉。且她肤白似雪,五官清丽,眉间一点殷红小痣,更是添了风韵妩媚。和她同来的,还有个年纪稍长些的妇人,长得也算周正,但两相对比,就让人只能瞧见那美貌的巾帼妇人了。 两人都不是郑绣认识的,看着也都面生,眼下那两妇人正轻声问着薛劭什么。 郑绣心念一转,已经猜出了来人是谁。 她快步走到院门口,薛劭见了她便转头道:「姐姐,这两位婶婶是来找我爹的。」 郑仁在整个镇子上都是有名的读书人,这两个妇人自然知道,年长一些的妇人便笑道:「叨扰郑大姑娘了,我们是隔壁老柳村的白猎户家的。昨儿个邀请薛猎户到我家吃酒,猎户不肯来,我们便只能送些东西上门答谢。只是我们去了薛猎户家,发现没人在,便打听了过来了。」 第29章 郑绣这才注意到她们一人挎着一个篮子,上头盖了一块盖布,一时倒也不知道她们带了什么。 「两位里头请,我去请薛猎户出来。」 白猎户家的便摆手道:「不劳大姑娘了,我们进去放个东西便回。」 她们两个妇道人家给个鳏夫送东西,尤其小姑子还是个寡妇,本就容易招惹是非,如今还一路寻到了别人家里,自然是想着早走为妙。 郑绣便引着她们进了堂屋。 郑家的堂屋跟灶房不过一墙之隔,一进堂屋,灶房里那剁肉的声音便清晰可闻了。不过薛直也很快就停了手,出了灶房来到堂屋。 他身上的蓝布围裙还没解开,郑绣看着一时尴尬,刚进上前道:「猎户把围裙给我吧,我去灶上做饭,你同两位姐姐聊吧。」说着又招呼白猎户家的和白寡妇坐下,自己则飞快去了灶房。 砧板上的碎肉已经剁得差不多了,郑绣拿了菜刀有一下没一下的剁着,却是又忍不住竖着耳朵听堂屋里的动静。也不能怪她八卦,实在是这个时代的娱乐活动太少,她平日都是在待在家里,或到镇上采买,很少有这么近距离接触八卦的时机。 白猎户家的还是跟薛直道谢,然后道:「薛猎虎不肯来家里吃酒,我便只能再亲自上门送些年货来了。东西不算好,只望薛猎户不要嫌弃。」 薛直也懒得推辞,人家都连着上门两次了,前一天已经让儿子误会了,这遭再不断干净,便更说不清了,眼下便道:「那便谢过嫂子了。」 白猎户家的方才看见薛直在灶上帮忙,又系着围裙出来的模样,心里不禁纳罕难道郑举人家也相中了他,想找他当上门女婿?郑举人家的大姑娘模样生得好,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当然更有名的是她‘克夫’的名头,不然以她家的身份,也不会到十五六岁还没定亲。于是当下她也顾不上会不会惹人非议了,把白寡妇支到灶上去帮忙,自己则和薛直攀谈起来。 薛直不是本地人,众所周知。白猎户家的便是问他祖籍哪里,家中几口人,可还有什么亲属族人。 这话里的意思就十分明显了,换做平时,以薛直的耿直,可能还听不出其中的弯弯绕绕,可前一天他才从儿子口中知道了那样的传闻,便小心起来,白猎户家的问起来,他也只是随口敷衍,并不欲多说的样子。 而白寡妇被她嫂子支到灶房后,便对着郑绣笑道:「嫂嫂来让我给大姑娘帮忙。」 郑绣哪里会让第一次见面的客人来帮自己干活,只道:「灶上都差不多了,配料都准备好了。一会儿下锅炒了就行。」 她说这话,自顾自地把打了鸡蛋,搅匀之后和碎肉拌在一起,再放调料调味。 白寡妇无忙可帮,打量了下郑家的灶房。灶房是不久前翻新过的,她刚进门的时候就发现郑家几间青砖大瓦房极为气派,里头陈设简洁却不失格调,别说在村里,就是在镇上都算的上体面了。即便是灶房里,炉灶都是新起的,厨具虽然都是用旧的了,但都清洗的干干净净,分别妥帖放置。就是眼下就要开饭,灶上的配料一样一样放着,错落有序,亦不显凌乱。一看便知道操持家务的人极为麻利。 再看郑绣,衣服是半旧的袄裙,梳着一个姑娘家的垂鬟分肖髻,发髻上只插着一支白中泛绿的玉簪,衬得一张明媚的脸光彩照人。极为简单的家常打扮,却压不住少女的美。若是十年前的白寡妇,她或许还有几分自信能跟郑绣媲美,可眼下,她只自愧弗如的。 这样殷实的人家,上头郑举人还是正经官身,尤其郑绣还貌美年轻,勤快麻利。若不是她有个‘克夫‘的名头,面对这样的‘情敌’,白寡妇还真是半分自信都无。 郑绣目不斜视地忙着手里的活,感觉到了白寡妇打量的目光来回地在自己身上逡巡。不过她也只当不知,反正这白寡妇和她嫂子都是为了薛直来的,她也不想掺和在里头。 堂屋里,白猎户家的眼见从薛直嘴里套不出什么话,便开始夸自家小姑子,「这腊鱼腊肉都是阿芷亲自做的,家里老少都很喜欢吃。她人又极勤快的,不论是未出嫁时,还是在婆家,都把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若不是早早地丧了夫,早不知道过上怎样的好日子了。」 她说的倒也不假,白寡妇年少时的美貌也是极出名的,加上白家也不缺吃短穿,白寡妇自己又会来事,上门说亲的媒人都快把家里的门槛踏破了。只是命不太好,过门三年无所出,第五年还死了丈夫。婆婆非说她命硬,带不来孙子不说,还克死了儿子,就把她赶回了娘家,自此断了干系。 白猎户家的夸的这样直白,还带出了白寡妇的闺名。薛直便也不能再装聋作哑了,起身对着她一抱拳,道:「郑举人家的篱笆还没修好,我先去忙了,眼看着也到了午饭的时辰,白大哥在家也需要人照应,嫂子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去吧。」说罢便径自去院子里修补篱笆了。 第30章 白猎户家的没办法,只得喊了白寡妇回家。 郑绣把她们送到门口,眼尖的发现白寡妇的眼神在薛直身上流连,她尚未来得及收回视线,白寡妇眼神一转,已经看向了她。二人眼神一碰,郑绣才觉出不对味儿来—— 这白寡妇看自己怎么像看情敌似的? 过年前,苏娘子绣庄里的手捂子终于赶制了出来。郑绣收货时试用了下,里头填充了一层上好的丝绵,不仅好看还十分保暖。 给郑仁的那个大的,下面打了个天青色的络子。两个小的手工同样精细,两端还系了一根系带,可以让孩子挂在脖子上。只是狐狸皮的形状到底不是正好够做三个的,其中一个小的便是拼凑出来的,但苏娘子工艺了得,不仔细看也完全看不出来。 郑绣了想了想,还是把那个拼凑的给了郑誉。 孩子们看到新的手捂子自然是喜欢的,只是薛劭刚开始的时候并不肯收,毕竟这是他知道这是他爹送给郑家人的,自己怎么能再去拿回来。 郑绣便道:「你看,我按着你和阿誉的尺寸做的,这么小,你要是不要,放着也是浪费啊。」 薛劭仍然坚持,「那就都给阿誉吧,放着以后用。」 郑绣无奈,只得解释:「这手捂子一两年也用不坏,等过两年阿誉都长大了,尺寸便又不合适了。」 郑誉也适时地帮着他姐姐敲边鼓:「姐姐特地给你做的,你就拿着呗。你不要,她肯定不高兴的!再说咱俩用一样的不好吗?」 薛劭便只好道了谢接过。 不仅薛劭,郑仁拿到手捂子也是可惜道:「你拿着做件披肩不好么?怎么就裁了三个手捂子。料子可惜了。不过既做得了,你便拿去用吧。」 郑绣笑道:「我多半待在家里,冷了就去炕上窝着便是。倒是爹爹,在书院里,时常要看书写字的,用着倒也方便。东西虽好,却也要用到刀口上,爹爹便当是女儿借花献佛的一片孝心吧。」 自家人也用不着客气,郑仁听完嘴角弯弯,说:「好,那等爹有空了,寻个精致的手炉回来给你。」 郑绣笑着应下。 不过别看郑仁和薛劭都是在郑绣的一番劝说下才肯收下,其实心里都喜欢的紧。不说薛劭和郑誉每天出去玩的时候,都把手捂子套在脖子上带出去。便是郑仁这样淡泊的性子,年前出去走亲访友,亦是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的。 火红的狐狸皮实在稀少,更别说用来做手捂子了。 是以经常有人会问起,是哪里得来的这样好的东西。 这时候郑仁和两个孩子便都会眉眼弯弯,略带自豪地说:「家里姐姐/女儿特地做的!」 郑绣在年前忙着在家里打扫卫生,可不知道她爹和两个孩子这样在外头帮她宣传。 除夕的年夜饭,是在郑老头郑老太那里一起用的。南方不像北方,过年吃顿饺子就行了,而是要上大菜的。郑老太年纪大了,郑仁丧妻,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顿饭,本该是由朱氏操持的。不过郑绣刚穿过来的那一年,见识过朱氏惨不忍睹的厨艺后,就开始争取掌勺权。朱氏乐得躲懒,自然交给她做,只是在灶上帮着打打下手。 朱氏生的郑纤,过了年就十三了。却是被朱氏宝贝着娇养长大的,想着要让她嫁给高门大户当太太的,因而在家除了绣花练字,任事不管的,连灶房不进,就跟着其余人坐在桌边的等着开饭。 郑家上下九个人的年夜饭,等于就是郑绣一个人在忙活,她也不是个肯将就的人,务求把年夜饭做的丰盛开口。用过午饭便开始忙活了,一直到天擦黑的时候,才终于把菜做完。 饭菜里除了腊鸡腊鸭,还有鱼有虾,还有一只炖了汤的老母鸡。 郑纤帮着端菜,一家子在堂屋里开了饭。郑老头和郑老太坐在上首,一人一边坐着一房人。 郑绣又收拾一下灶上,成了最后一个上桌的。 刚坐下,就听朱氏道:「纤丫头上菜上的真快,越发能干了。让娘看看,没烫到手吧?」 郑绣这忙了一整个下午的人,还没听到一句夸奖呢,倒是听着朱氏夸奖器郑纤来了。 郑仁便夹了一筷子鱼给郑绣,说:「刚才你爷爷还夸你厨艺见长,做的菜越来越好了呢。」 郑老头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平时和老妻都不会多说几句话,能得他一句夸奖,显然是他非常满意了。 郑绣弯唇笑了笑,「爷爷奶奶吃着好就好。」 桌上其他人都已经下了筷,郑老太却迟迟没开吃,郑绣以为她是觉得饭菜不合胃口,便道:「奶奶可是不合胃口?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灶上火还没熄,现炒一个也是来得及的。」 第31章 郑老太哪里会对着丰盛的饭菜不满意,只是皱着眉头道:「今年收成不好,百物腾贵,这样一桌菜得花多少银钱啊?」 这桌上的菜,除了腊鸡腊鸭是他们这儿准备的,其他食材可都是郑绣从自己家里拎来的。郑仁和郑绣不觉得心疼,郑老太倒是第一个心疼上了。 不过两家人生活质量差距一直很大,郑绣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 郑仁道:「娘,过年难得吃的丰盛些,你说这些做什么?」 郑老头也道:「吃饭吧,别啰嗦了。」 郑老太只得把剩下的话咽回肚里。 二房的几个人可不管他们,只自顾自吃自己的。 郑荣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子,朱氏率先给他夹了个鸡腿,郑荣几口吃完了鸡腿,吵着还要吃另一个。 朱氏一边又往鸡汤里伸筷子,一边对着郑誉道:「阿誉,弟弟还小,你让一让他,一会儿二婶夹两个鸡翅给你可好?」 郑誉扭头看了她姐姐一眼,郑绣对他点了点头,二房的人向来是这样的性子,两家人也就逢年过年凑在一起吃顿饭,没必要为了一个鸡腿起口角。不过朱氏这样子未免也太难看了些,不过几个鸡腿罢了,郑荣虽然年纪最小,也只比郑誉小了几个月,小了不到半岁呢,犯得着用年纪说事儿么。 郑誉便点头道道:「二婶,鸡腿给阿荣吃吧。」 朱氏眉梢一喜,眼疾手快找准了鸡腿。那母鸡被炖的酥懒,她连皮带肉地一扯,就又扯下了一大块。 又听郑誉道:「反正我在家里也常吃的。」 朱氏便被揶了一下,这话说的,他家好像穷的吃不起鸡,所以才一副穷相似的。 郑绣闻言不由好笑,自家弟弟自己知道,郑誉这么说自然是故意揶揄的。 她也没有向往常一下说他调皮,而是给他夹了一筷子鱼,「阿誉多吃鱼,吃鱼会聪明。」 那头郑荣的第二个鸡腿刚咬了一口,闻言又对着他娘道:「娘,我也要吃鱼。」 鱼就一条,朱氏和不好意思再全部夹给儿子,只能把肚皮上没刺的都一筷一筷地夹给他。 郑誉不是个斤斤计较的小孩子,也不当回事,反正桌上那么多菜,都是他姐姐做的,每样都好吃的。 桌上的鸡和鱼最先吃完,郑绣吃了半碗饭,舀了鸡汤喝,其实她也很喜欢用汤泡饭的,只是除夕的规矩是不能这样吃的,不然正月里出门要下雨。 郑誉伸了筷子进鸡汤里找东西,朱氏先看到了,说:「阿誉找什么呢?你这筷子搅得,别人都不能吃了。」全然忘记了方才一副猴急样的自己。 郑誉嘟嘟嘴,道:「找鸡肝呢,我姐姐爱吃。」 郑绣爱吃鸡肝,但跟鸡肉对比,便不是稀罕东西,没回都是剩下来的。郑誉在汤锅里翻了一会儿,总算找到了一块鸡肝,刚要夹,郑荣又闹开了:「娘,我也要吃鸡肝。」 郑誉这回就不肯让了,夹回鸡肝就让她姐姐的鸡汤碗里放了。 「姐姐,快吃,别又让人抢你的。」 郑绣无奈地想笑,郑荣却忽然大喊道:「什么抢?我娘说家里东西以后都是我的!是你抢我的!」 郑誉到底是小孩子,前头已经让了两回,眼下也生起气来,「什么你的?这些菜都是从我家带来的,你们这么穷,怎么吃得起这些?!」 「阿誉!」郑绣忙叫了他一声,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郑誉满肚子委屈,他姐姐忙了一下午了,吃块鸡肝怎么了?就郑荣坏!什么都想霸占着! 两个孩子的争执,大人也不便掺和,坐在郑荣身边的郑纤柔声道:「好了阿荣,别闹了,他说得对,咱们家穷,让他们跟咱们一起吃饭已经很委屈了,你怎么还能再抢着要东西吃呢?」 这话说的,真是太诛心了。不止是用话刺回来,而是在打大房的脸了。酸的郑绣都想笑了,‘我穷我有理,你富你有罪’这套说法,真是到了哪个时代都能听到啊。 郑纤十二三的年纪,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小孩子了,说话竟就这样不顾长辈的脸面了。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就更别说郑绣了,她刚想刺回去,郑老头猛地一拍桌子,「都好好吃饭!老二家的,都给我安生点!」说罢不悦地看了他们一眼。 郑老头话都不常说,更别说发脾气了,可郑老太和两个儿子却知道他年轻时的爆碳脾气的。郑老太忙打圆场道:「快吃吧,饭菜都快凉了,吃完老大和老二还要去放鞭炮呢。」 一顿饭总算能安稳地吃完。 第32章 夕食吃过以后,时辰也不早了。一家子聚在堂屋里说话。 郑誉因为方才饭桌上的事,兴致不是很高。堂屋里不算暖和,爷爷奶奶家也不烧炭盆,不过堂屋连着灶房,郑绣在灶膛里点了柴火,倒也不太冷就是了。郑绣把家里带来的手捂子塞给他,然后揽着他,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她聊天。 郑誉偷偷瞄了眼正跟爷爷说话的他爹,悄悄地问他姐姐说:「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回去之后爹会不会又要打我啊?」 郑绣挨着他问:「那你知不知道错了?」 郑誉点点头,小声道:「我知道错了。姐姐教过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我不应该说那种话。我就是太生气了……」 「嗯。是这么个道理。而且爷爷奶奶说起来跟咱们是一家人,有句老话怎么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方才那么说,不是连爷爷奶奶一起嫌弃进去了?」郑绣其实也是非常看不惯二房这么赖着啃老的做派的,但爷爷奶奶到底是长辈,弟弟方才那话到底对二老不尊重。还好爷爷后来只是教训了二房,倒没有说他什么。 「那姐姐,能不能让爹把这顿打先记着,等过完年再打?「郑绣摸着他的小脑袋应下。方才她爹虽然没说什么,但是郑绣知道他爹肯定是不高兴的,若是在自己家里,早就教训弟弟了。不过她爹虽然对弟弟严厉,在外头倒是会顾着孩子的面子的,每次弟弟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爹都是回去了才教训。 郑绣跟弟弟说着话,就感觉到了别人的视线。她不动声色地掀了掀眼皮,对面坐着二房一家子,郑纤正有一眼没一眼地看过来,顺着她的视线,郑绣发现她看的并不是人,而是郑誉用着的手捂子。 这东西确实扎眼了些,但郑绣既给弟弟做了,就是想让他用的,所以也就任着郑纤去看了。 郑纤细细打量了郑誉手中的那个火红的手捂子,朱氏坐在她身边,自然发现了她的异样,转头问她:「看什么呢?」 郑纤努努嘴,「看阿誉手里的手捂子,火红的狐狸皮做的呢。」 郑荣还在为饭桌上的事耿耿于怀,他不过就是想吃个鸡肝,爷爷却大声骂了他,他觉得委屈极了,明明平时在家的时候,家里什么好吃的都是他的,别说一个鸡肝了!朱氏方才只顾着安抚郑荣,倒是没去注意什么手捂子,听了她这话也看过去,不看不打紧,一看就吓一跳,那料子一看就贵重极了!多少银钱她是看不出了,只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没用过这样的好东西呢。 「纤丫头,你说那东西得多少钱啊?」 郑纤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看那手工也不是大姐姐能做出来的,想来肯定不便宜,少说得……得十两银子吧。」她对这种皮毛料子也没什么概念,已经往自己能想到的最大的说了。 朱氏越瞧越不是滋味,自家小儿子想要一套‘致和斋’的文房四宝,不过二两银子,从年前闹到现在了,家里还没能给买。文房四宝可可是正经用途的东西,她家都没能有钱买,大房知道了也不过出了半两。眼下居然买那么贵的东西给个孩子用!她是越想越酸。 那厢郑仁和郑老头郑老太刚好说完话的档口,朱氏就笑着道:「阿誉这手捂子看着簇新的,是新买的吧?这料子我倒是没见过。」 郑全歪在一边剥着花生瓜子,听到他媳妇这么说,抬了眼皮看了一眼,也没多管。 郑仁不以为意地道:「年前有人送了狐狸皮,本是想让绣丫头做个披肩的。她主意大,不肯要,就裁了手捂子给我们用。不止阿誉,我也有一个。」 朱氏心下就更是惊讶了,本以为那一个手捂子价格就是十分昂贵了,原来竟然是一整块狐狸皮上裁下来的,越发觉得大房暴殄天物,讷讷地道:「这得多少钱啊……」 郑老太也是个会心疼东西的,看了郑誉的手捂子一眼,说:「老大,你也不能这么惯着孩子。这料子你要是拿去卖,得卖多少钱啊。怎么就这样给用了。」 「别人送的东西,怎么好拿去再卖钱。」郑仁蹙起眉头,心下也不耐烦再解释这些。 朱氏便把郑荣揽到膝头,道:「唉,我们家阿荣命苦,怎么就托生到我肚子里,想要一套文房四宝家里都给不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堂哥用那么好的东西。」 「好了,别叨叨了。大哥家有那是大哥的事。」郑全是个懒得管事的人,只是看着他大哥脸色越来越不看,担心朱氏真的惹了他厌烦。要知道家里的吃喝还都靠大哥接济呢,要是他往后不愿意再出钱了,自家的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 朱氏梗着脖子回嘴道:「我就念两句怎么了,孩子不是你亲生的么?你就不知道心疼么?唉,我苦命的阿荣啊……」说着将将要哭起来。 第33章 「二婶说的阿荣想要的文房四宝,可是‘致和斋’的?」郑绣出声问道。 朱氏以为她这么问就是肯出钱了,止住哭嚎道:「可不是么,那里的东西是最好,最合用的。阿荣开了年要去学堂了,自然是用好的东西才能学得好。」 「哈哈,」郑绣大笑,一家子都被她这笑声吸引了注意,她笑完了,又继续道:「据我所知,‘致和斋’的东西好虽好,却是不便宜,咱们村上读书人虽不多,却也是有那么几家的,但除了我爹,都没人用得起那东西。就连里正伯伯家的张秀才,也没说要用那东西的。二婶倒想着给年后才开蒙的阿荣用了……」 朱氏嘟囔着辩解道:「我没读过书,可是‘事半功倍’这话还是听过的。」 年头上,她这样歪缠,郑绣知道按他爹的脾气,虽然不耐烦,但是最好多半会敌不过心软,而给郑荣买的。没看眼下爷爷奶奶一句话都没多说么,心里大概也是这么希望的。她爹就算不屑于二房,为了老父老母,也是要妥协的。 郑绣正色道:「二婶既然这么说,那这银钱确实不能省,之前我给过奶奶半两银子,那剩下的便也是我家出了。可话也要说在前头,阿荣进学后可是要好好学的,若是学的不好……」 朱氏喜上眉梢,忙道:「好好,他肯定学好,他要是再顽皮,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二婶这话可是当着全家的面说的,到时候可不得反悔。往后逢年过年,我爹自然会考校阿荣的功课,若是学的不好,那可是要受罚的。」郑绣想就算自家要出钱,也不能让别人拿的那么简单。 郑荣听到受罚两个字,想到以前听过郑誉说他爹是会用藤条教训他的,当下就不肯干了。朱氏听郑绣说肯出钱,哪里管他那么多,一口答应下来:「好,绣丫头说的对,到时候若是阿荣的功课不好,大伯只管教训。」 郑绣这才甘休,反正闹到最后都是他爹抹不开面子出钱,不如先把话立在前头,他家出钱给郑荣买文房四宝那是投资,若是郑荣学的不好,那就乖乖认罚吧!那个熊孩子,一点儿教养都没有,她早就看不顺眼了。若是上了学还不学好,就乖乖等着吃藤条吧!话在爷爷奶奶面前说了,她就不信到时候他爹想教训人,谁敢拦的。 郑誉在旁边想笑,又不能笑出来,一张脸都憋红了。 郑绣转头笑道,「既要给阿荣买,那爹,咱们也给阿誉买一套吧。」 郑仁自然应下。 郑誉一时也有些惴惴,低声道:「我、我不想要,万一我学不会……」他可不想挨打。 郑绣笑着抚了抚他的头,「学不会也没事,阿誉这么聪明,便是有不会的,爹爹也能教你。」全然不提学不会要挨罚的事。 郑荣一听更加不干了,凭什么都是买一样的文房四宝,他若是学不会就要被教训,郑誉不会却没事!当下就在他娘身上拧股糖似的耍赖。 朱氏刚得了甜头,喜滋滋的,也不去理会胡闹的小儿子,轻斥道:「你过完年上了学也是大孩子了,可不能再这么没规矩!」 光郑荣那么个小孩子,没了朱氏的庇护,还真闹不出什么。屋里的氛围又恢复过来。 终于挨到了子时,郑仁和郑全在门口放完鞭炮,郑仁就带着郑绣姐弟回家去了。他们家里还要放鞭炮呢。 家里的鞭炮郑绣早准备好了,就挂在两边门柱上。郑仁拿了火引子点了,又是噼里啪啦一阵。等鞭炮都响完了,一家三口才一起进了门。 农村讲究守岁,但也不是等到天亮,过了子时,年纪小一些的就先睡了。他们家拢共就三个人,倒也不讲那么多规矩,一家子洗漱过后,郑仁就赶一双儿女都回屋里睡觉。 郑誉这天手脚特别快,洗漱完第一个爬进了被窝。 别人或许不知道,郑绣却只清楚弟弟这是为了躲罚,这才早早地睡下。隧也不戳破,随他去了。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郑绣前一天累着了,睡的很沉,即便这样,天蒙亮的时候,她还是被外头的此起彼伏的炮竹声闹醒了。 郑仁寐了一个时辰就起身了。郑绣已经下好了面条,然后就去喊郑誉。 郑誉没睡够,两只眼睛睁开一条缝,任由他姐姐给穿了新衣服,然后下炕洗漱。一把冷水脸洗完,他给激灵醒了,跑进灶房帮着他姐姐端早饭。 「姐姐今天真好看。」郑誉笑眯眯的夸道。 郑绣倒是没做新衣裳,穿了去年做的一声鹅黄色袄裙。那裙子还是郑仁给买的,但是郑绣觉得颜色不耐脏,除了去年正月里穿了两回,一直搁在柜子里,还算是崭新的。不过这颜色确实适合她,将她白皙肤色衬的更是莹润如玉。 第34章 郑仁前几天去镇上访友,路过首饰铺子,给她买了一支树叶形状的小金簪子。眼下插戴起来,更添几分颜色。 郑绣闻言点了点他的额头,「就你话多。快把面条端上桌,吃完咱们去爷爷奶奶家拜年。」 郑誉脸上顿时没了笑影儿,蔫蔫的端面条。 「就待一会儿,午饭前就回来了。」郑绣在他耳边轻声安慰。 原本最开始他们三人初一都是待在郑老头郑老太那儿的,只是后来郑誉渐渐大了,和郑荣越来越不对付,去年年头上两人还因为一点口角打了起来,待在那儿的时间也就越来越短了。 郑誉的情绪还是不大高,郑绣又道:「咱们和阿劭说好,今天让他们在咱们家吃饭的呀?你忘了吗?」年前薛直天天在郑家干活,郑绣自然是想着法子邀请他们到自家吃饭,加上郑仁的好说歹说,薛直这才松口答应了。 郑誉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影儿,对哦,中午他就能见到阿劭了! 用过朝食过后,一家三口去了郑老头老太那儿。 他们也用过了朝食,几个孩子依次给长辈拜年。 郑老头和郑老太笑呵呵地一人给了红封。 郑绣掂了掂自己的,里头铜钱作响,大概有五六个。郑誉转头就把自己的红封给了他姐姐,郑绣又掂了掂,一如既往地比自己多,大概有十个铜钱。 然后就是郑仁和郑全给压岁钱。郑仁一视同仁,一人封了十个铜钱。郑全手头就紧了,两房一共四个孩子,男孩子一人给了三个。女孩子一人就两个。 郑绣不以为意,把自己和弟弟的压岁钱一起收了起来。 大年初一没人上门拜年,就是自家人聚在一起说话。 长辈们絮絮叨叨地话家常,郑誉和郑荣去了门口放完的鞭炮堆里捡没炸的鞭炮玩。 郑绣跟郑纤坐在一块,相对无言。 郑纤这天也是精心打扮过的,身上的水红色袄裙是她求了两三年,今年她娘终于狠心给做的。她年纪虽小,身量却跟郑绣差不多了,从前她还小的时候,朱氏总是捡郑绣的旧裙子给她穿。长开了以后,朱氏才偶尔给她做两身合身的衣裳。她梳了个垂挂髻,发上簪着两多小小的粉色绢花,衬着新裙子,倒是显出了几分少女的清丽。 郑绣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郑绣。郑纤本以为自己今天这精心的打扮,总能赢过这个不事打扮的堂姐的。谁知道郑绣只是换了身去年的袄裙,插了个金簪,又将她比了下去。 两人挨着坐的,又互相打量了,眼神一碰,郑绣也不好意思不说话:「妹妹这裙子是新做的吧,好看的紧。这头上的绢花也挺粉嫩,很适合你。」 郑绣抿嘴笑了笑,「大姐姐头上的金簪子也是新得的吧,我的绢花怎么敢相提并论。」 话是这么个话,可不知怎么的,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让人觉得阴阳怪气的。 郑绣不禁蹙了蹙眉。其实她刚穿过来的时候,郑纤还没发育,还是个小姑娘,总是怯怯地跟在朱氏身后,小心翼翼地偷看自己。朱氏偏爱小儿子,在女儿身上花的心思便不那么多了。 郑绣那时候还觉得她像个小可怜,逢年过节遇上了,朱氏跟她讨要旧衣裳,她都是一口答应下来,回去找一些还算新的衣裙送过去。有时候她爹给她买了两朵绢花,她还想着特地去给郑纤送一朵。 后来郑纤长大一些,展现出姣好的容颜,朱氏不知道听了哪个算命先生的话,说是自家女儿将来有大富大贵的命,开始培养她,教她女红刺绣,还问郑仁要了几本字帖,让郑纤学着认字写字。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郑纤就变成了眼前这样。 郑绣不想同她再多说什么,索性闭了嘴。 「啊!」 突然外头就传来了郑誉的惨叫声—— 郑绣坐的离门近,一下子站起身冲了出去。 院子里,郑誉坐在地上,双手捂着眼睛。郑荣站在几步之外,正一脸恐惧,见郑绣冲了出来,赶忙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阿誉,怎么了?眼睛怎么了?」郑绣急忙把弟弟拉起来。堂屋里其他人也挺到声音,跟着出了来。郑荣看到他娘出来,已经闪身过去躲到他娘身后。 郑誉口中有些含糊地道:「姐姐,我眼睛疼。」 「眼睛怎么了?把手拿下来,让姐姐看看。」 郑誉放下双手,郑绣仔细一看,发现弟弟的鼻梁处有一大块红痕。郑誉眨了眨眼,觉得右眼中有异物,又要手揉,郑绣忙道:「别揉别揉。」然后呼唤他爹去井边绞了帕子。 第35章 郑绣用绞湿的帕子轻轻擦拭了郑誉的眼睛四周,然后让他用力闭眼,利用眼睛里的湿润把异物排出来。 没一会儿,郑誉觉得眼睛没那么难受了,睁开了眼。一双眼睛里通红一片。 郑绣心疼死了,把手掌在他眼前挥动,「能看清么?」 郑誉点点头,「能看清,没事了。」 「你怎么弄的?」郑绣问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望向了朱氏身后不敢露头的郑荣。 「是阿荣,阿荣拿点了一个鞭炮,往我面前扔了过来。鞭炮在我面前炸开了……」 郑绣直起身子,对着郑荣冷笑道:「阿荣?是不是这样?」 郑荣还扒着朱氏的裙子不肯抬头,朱氏便赔笑道:「小孩子嘛,顽皮,闹着玩的。绣丫头何必跟个孩子见识?」 郑绣丝毫不肯退让,「二婶这话说的,今天是阿誉运气好,眼睛没事,若是鞭炮再前进几分,在他脸上炸开了,我们阿誉的眼睛是不是阿荣来赔?!」 她是真的生气了,二房再怎么揩油,她都不曾生气过。谁家还没几门厚脸皮亲戚呢。可眼下这事,差点让自家弟弟瞎了眼睛,却绝对不是能轻轻揭过的! 她声音尖锐,脸色亦是不善,仿佛朱氏要是再想说话混过,就冲上去跟她拼命一般。朱氏没见过她这样子,有些被吓到,转而看向郑家二老,二老的脸色亦是铁青的,连最疼爱郑荣的郑老太都觉得这事闹的太大了。人心肉长,虽然有偏疼,但郑誉同样是他们的孙子。 郑全是个不理事儿的,指望不上。朱氏又看向郑仁,赔笑道:「大伯,您看,这孩子们闹着玩,不知道分寸,我回头一定好好管教阿荣。」 郑仁抿着唇不说话,眼神冷冷地注视着她。 眼见这事是不能轻轻揭过了,朱氏只能尴尬地笑着问郑绣:「那二婶代阿荣给你赔罪行不行?」 郑绣冷哼一声,恰好看到郑誉手中也有鞭炮和火引子,拿了过来道:「也不劳二婶赔罪。方才阿荣不是拿鞭炮往阿誉脸上扔么?你让阿荣站出来,我也点个鞭炮扔给他!二婶放心,我不是小孩子,我是有‘分寸’的,一定扔的恰到好处!」 朱氏脸色煞白,惊呼道:「这、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二婶不刚还说是孩子们玩闹的小事么?」 郑绣气势逼人,明显是不能善罢甘休的。朱氏急的额头上都冒了汗,求到郑老太前:「娘,您说句话啊!」 郑老太这才讷讷地来劝郑绣:「绣丫头,这事的确是阿荣的不对。可你这……」 郑绣也不理她,直接把那一个鞭炮点燃了,往朱氏脚边一扔。鞭炮在朱氏的裙摆边炸了开来,朱氏被吓的大叫一声,连连退后险些摔倒。她身后的郑荣也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郑绣又一声冷哼,牵起郑誉,对着郑老头郑老太告辞道:「我带阿誉去瞧瞧大夫。」若是弟弟的眼睛真有事,她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郑荣! 他们姐弟走后,郑仁负着双手站在原地,看着忙不迭哄着郑荣的朱氏,对着郑全道:「三岁看八十。你要是想阿荣以后好好的,眼下就应该好好约束他的性子。你若不愿管……」 郑全自然知道他大哥这是动了真怒,忙道:「管,我这就管。大哥别生气。」然后转头呵斥朱氏和郑荣道:「慈母多败儿!哭哭哭,就知道哭!」说着抡起巴掌,一人给了他们一巴掌。 郑荣被打得忘了哭,朱氏愣了愣,接着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个白眼狼,还敢打我们娘俩!你打,打死我们算了!」 方才的争吵,加上朱氏的哭嚎,很快就吸引了看热闹的邻里。 郑仁懒得看他们演猴戏,跟二老说了一声,也回家去了。 郑绣带了弟弟去老大夫家诊治。郑仁紧随其后,想着到底是过年,空手去人家家里不好,折回家里拿了一块腊肉,一小坛梅子酒,又从银箱子里拿了红封,跟了过去。 正月初一,老大夫正在家里跟儿孙团聚。 郑绣姐弟刚走到篱笆外,就听到里头传来的说笑声,听着好不热闹。两相对比之下,她更是气急二房一家子,同样是过年,人家都是高高兴兴的,就自家,闹得人心头不痛快。 过年时农村大门都是要敞着的,郑绣就带着弟弟直接进了院子。刚准备喊人,大夫娘子已经眼尖地发现她,迎出来道:「郑大姑娘过年好呀?来,吃把糖,甜甜嘴。」 郑绣接过糖,也道了声‘过年吉祥’,开门见山道:「大过年的,本是不该来叨扰的,只是弟弟放鞭炮的时候弄伤了眼睛,这才……」 第36章 大夫娘子忙不迭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快屋里坐,这孩子眼睛的事可大可小。」一边转头已经招呼老大夫说:「老头子,快来给郑家娃娃看看。」 郑绣姐弟进了屋,堂屋里坐的满满当当的。老大夫有三个儿子,最小的那个还没成家,上头两个都是有家室的,还都生了孩子,眼下正坐在一处说话。 郑绣这才想起,自己来的匆忙,竟什么都没有准备,空着手就来了,更是不好意思。 「大姑娘别站着了,带着孩子进屋诊治吧,孩子眼睛要紧。」大夫娘子催促道,一边引着她穿过堂屋进了屋里。 老大夫翻看了郑绣的眼皮,又问了他一些问题,最终才放下心来道:「所幸没伤到眼珠,只是硝石星子溅到了眼睛里。我方才检查了下,眼睛里头已经没有异物了。鼻梁处也是皮外伤,拿点药膏回去擦了就行。不过这鞭炮在眼前炸开了,孩子容易受惊,我家里正好有几幅备着的压惊茶,大姑娘带回去煎给他喝了,若是晚间没有烧起来,便是没事了。」 郑绣听完老大夫的嘱咐,大夫娘子给她包了药膏和压惊茶,她想给钱,人家自然不肯收,恰好这时她爹也跟过来了。银钱不肯收,过年的年礼却是能收的,郑仁又给老大夫家的几个孩子各封了十个大钱的压岁钱。总算是没有失礼。 老大夫一家热情好客,还想留郑仁一家吃午饭。 郑仁自然推辞,说家里还有事,便带着一双儿女回家去了。 他们刚到家门口,就看见薛家父子已经等在了门口,薛直手里还提着一块腊肉,一只腊鸭,还有一坛子酒。 郑家的门并没有关,他们是没有看到主人家,便没有进去,而是在外头等着。 郑仁忙把他们引进去,一边解释道:「小孩子贪玩,放鞭炮炸伤了眼睛,方才带着他去瞧了大夫。怠慢了。」 薛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们也不过刚来,等一会儿并不碍什么。只是阿誉的眼睛怎么了?可要紧?」 郑仁道:「大夫看过,说是无事。开了压惊茶,让他喝几副。」 大人说这话,薛劭已经挨到郑誉身边悄悄问:「阿誉,怎么这么不下心?眼睛没事吧?」 郑誉的眼睛已经不疼了,也不红了,只是鼻梁上还有些红肿,便摇头道:「没事。不是我不小心……」他抬头看了看走在前头的他爹,欲言又止。 客人都到了,午饭却还没有开始准备。郑绣拿了药膏给弟弟擦过,就让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她自己则去了灶上忙活。 郑仁和薛直在堂屋里说话,郑誉见周围没有大人了,这才跟郑誉说了实话,「不是我不小心弄的,是我二叔家的弟弟,把引燃的鞭炮扔到我面前。」 薛劭听蹙着眉头道:「你二叔家的弟弟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你们不是一家人么?」 郑誉撇撇嘴,「谁跟他们一家人,就会占便宜,打秋风。」他说着又往堂屋里看了一眼,「这话咱们私下说说就行,你可别对别人说,我爹听了要骂我的。」 薛劭又问:「那你二叔收拾他没有?」 郑誉更不高兴了,「收拾什么呀,我二婶和奶奶最偏疼他了。而且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么?他们肯定觉着没出什么大事,最多也就说他一顿。」他走得早,是以没看到郑全动手教训朱氏和郑荣,不然他瞧见了,即使只是打了一巴掌,也能解解气的。 薛劭眉间一动,「那要不要,我帮你想办法出出气?」 郑誉有些心动,看着堂屋的方向,又有些犹豫道:「不好吧,万一被大人知道了……」 薛劭胸有成竹,「放心,我也不做多大的事,无非就是教训教训他。上次你二婶不在你家门口绊了一跤么,没抓到人,她也只能自认倒霉。」 郑誉还不知道上回那细钢丝是薛劭系上去的,不由笑道:「好,那就交给你了!」 郑绣在灶上煎着药,一边很快炒好了几个菜,端上桌开了饭。 郑仁又和薛直喝起了酒,吃的最慢。郑绣和两个孩子先吃完了,看着郑誉喝了压惊茶。两个孩子说要出去玩,她就由着他们去了。 薛劭先带着郑誉回了自己家。他家靠山,多树,不远处就是一片小树林。只是冬日里,草木凋敝,那些树就成了一片光秃秃的枝桠。薛劭在小树林里熟门熟路地走了一会儿,然后就双眼放光,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一个马蜂窝。 郑誉也是在村里在长大的,自然是见过马蜂窝的。知道里头的马蜂蜇人很疼,他姐姐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接近这东西。 第37章 薛劭又跑回家里,从家里找了一个长长得木棍,上头还带着一个钩子。十分熟练地就将马蜂窝摘了下来。 郑誉在一边看的胆战心惊:「阿劭你做什么呀?当心点,马蜂蜇人很疼的!」 薛劭不以为意:「前不久我们家刚搬来时,小树林马蜂窝可多了,都是我爹摘的。这马蜂窝不大,我爹说里头已经没几只了,且冬天里马蜂不轻易出动,咱们轻手轻脚的,一定没事。」 郑誉紧张得咽了口口水,点点头。 薛劭跟他打听了他爷爷奶奶的住处,然后把马蜂窝移到了那里附近的一棵树下,而后把从家里带来的一块兽皮盖在了马蜂窝上。 郑荣在家里挨了一顿打,他娘跟他爹也闹了好久,一家子到老晚才吃过午饭。饭后,他娘怕他爹还没消气,就让他出门找小伙伴玩。 郑荣挨了一巴掌,右脸肿的老高。刚出门没多久,他就看见郑誉和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小孩,凑在一边窃窃私语。 他刚挨过打,正记恨着郑誉,见了郑誉,大老远就插着腰大喝道:「郑誉,你在我家附近干嘛?」 郑誉见了他,十分紧张吃惊的样子,转头问旁边的那个小孩说:「怎么办?没人瞧见了?」 那个小孩道:「不行,你别让他过来!这宝藏是咱们发现的,是我们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恰到好处地全让郑荣听见了。一听到‘宝藏’,郑荣就满眼放光:「什么宝藏?你们在说什么?」 郑誉见他走近,慌张地喊道:「你不许过来!」 郑荣哼声道:「我就过来,你能怎么样?宝藏在我家附近,那是我的!」 郑誉旁边那陌生小孩竖起眉头道:「你再过来我们可对你不客气了!」 郑荣有些犹豫地停下脚步,一个郑誉他况且可能打不过,多加上一个,自己就更没有胜算了。不过很快,他灵光一闪,就想到了办法,就身上翻了两个鞭炮和火引子捏在手里,「你们再不让开,我就扔鞭炮了!」他上午才用鞭炮吓唬过郑誉,就不相信他不害怕! 果然郑誉做出了害怕的模样,拉着那陌生小孩道:「咱们、咱们先走,搬了救兵再过来拿回宝藏。」说着两人就脚步匆匆地跑开了。 郑荣得意洋洋地对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哼笑两声,然后就往他们之前站的大树底下走过去。那树底下有个圆鼓鼓的东西,盖在一块兽皮下鼓鼓囊囊的。 他兴致勃勃地蹲下身,先是用手隔着兽皮戳了戳,里头硬邦邦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方才郑誉他们那么紧张的样子,想来肯定是好东西!他端详了片刻,就一把掀开了兽皮—— 「啊!」郑荣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郑誉和薛劭躲在远处的大树后,憋着笑,看着郑荣手忙脚乱地把兽皮胡乱地盖了回去,不过他的动作太过粗鲁,马蜂窝里飞出了几只马蜂,嗡嗡叫着就往他脸上蛰了过去。 「救命啊!爹,娘!快救救我!」郑荣惨叫地越发厉害,捂着脸就往家跑。他跑的太匆忙,又慌不择路,连着摔了两跤,连滚带爬,狼狈极了。 待他跑远了,马蜂窝里也渐渐安静下来,薛劭这才折回去,用长长的木棍把自家的兽皮给撩了回来。然后回家把木棍和兽皮放了,若无其事地带着郑誉回了他家。 两人都心情大好,带着做了坏事后的紧张,愈发想笑又不敢笑。待跑回了郑家,两人才在大门口扶着柱子狂笑起来。 郑绣在屋里都听到响动了,出来一脸奇怪地问:「你们这是捡到钱了?这么高兴。」 郑誉笑够了,蹦蹦跳跳地进了屋,「比捡钱还高兴哩!」 「古灵精怪的。」郑绣摇着头,但看到弟弟之前的阴郁已经一扫而空,她还是不由地跟着笑了起来。 薛直和郑仁一顿酒吃到下午,两人酒酣耳热,都有些上头。郑仁便拉着薛直一起进屋小睡。东屋长长得一条炕,两个大男人睡也很宽裕。没多久,里头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郑绣收拾桌子,两个孩子在旁边挤眉弄眼地也跟着帮忙。 郑绣便对薛劭说:「你爹这酒估计且得醒一会儿呢,你们夕食也留下用吧。」然后不等薛劭回答,又问他:「你们昨儿个年夜饭吃的怎么样?」 薛劭点头道:「吃了好的,爹从镇上买了几块卤肉,还有别的熟菜。家里都没吃完呢。」 郑绣也没指望薛直能鼓捣出像样的饭菜来,「买的到底不比家里的好,反正我们家准备的饭食多,你们家要是过年不走动亲戚,有空就过来吃饭。」 第38章 薛家搬来此地,自然没有什么亲戚要走动,但是薛直肯定是不愿意麻烦他人的,于他而言,郑家的情谊到此时还没有还清,怎么好再欠人家的。薛劭虽然也愿意到郑家来,却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收拾完桌子,郑绣洗着碗,忽然就听到门口嘈杂声一片,似乎还有孩子的哭声。她擦了手出去一看——朱氏气哼哼地带着郑荣上门了。 郑荣大哭不止,脸上腮帮子肿了一半,脸上还有两个十分明显的大包。 「二婶,阿荣这是怎么了?」郑绣问着,不自觉地想到方才弟弟高高兴兴回来的样子,下意识地就去看他。郑誉对上他姐姐的目光,立刻心虚地低下了头。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想。 「绣丫头,你家阿誉得好好管管了。你看看我们阿荣的脸!」 郑绣上前一看,犹疑的问道:「阿荣这脸不像是阿誉能打出来的吧?」 朱氏撇撇嘴,「脸上是他爹打的,可这两个大包,可是阿誉和这孩子放了马蜂蛰的!」 「马蜂?」郑绣看向弟弟和薛劭。 郑誉心虚地不敢说话,薛劭便抢着开口道:「婶婶说的好笑,我们难不成有通天的本领,还能指挥马蜂伤人?若是我们放的马蜂,怎么我们自己都好好的?!」 朱氏气急败坏地道:「还敢狡辩!我们阿荣都说了,是你们把马蜂窝放在树底下,诓他去瞧,你们跑开了,马蜂就把他蛰了!」 她这模样,普通的孩子定然要被吓到的,薛劭却丝毫不显惧怕之色,不慌不忙地说:「这是他的一面之词!我们什么时候诓他去了?你让他从头到尾说一遍!」 朱氏指着他连声说:「好好好,你这个有人生没人教的小兔崽子,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而后推了推还在哭的郑荣,「别哭了,你快说说他们是怎么欺负你的?」 郑荣止住了哭,一哽一哽地说:「他、他们说树底下有宝藏,还不给我瞧。我就、就说那树在我们家附近的,那就是、就是我的,就把他们赶跑了……等我过去一看,根本不是什么宝藏,是个、个马蜂窝!」 朱氏越发火冒三丈,「你个蠢的,人家说有宝藏你就相信,我怎么就是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薛劭还是十分镇定,道:「我爹说马蜂窝可以入药,一个马蜂窝就能卖几两银子,那可不就是宝贝?我们当时还警告他不许过来的!况且我还用东西把马蜂窝盖住了,若不是他自己去揭开了,马蜂又怎么会伤人?阿誉,你说是不是?」他拐了怪郑誉。 郑誉有了帮手,也不心虚了,抬头道:「就是啊!我们当时说了让阿荣不许过来的,是他又拿鞭炮吓唬我,说要再炸我,我们才走的!当时路上还有别人,二婶要是不相信,去村上问问就是了!」 朱氏哪里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弯弯绕绕,本以为孩子们的事都十分简单的,谁知道这回郑誉有了个帮手,会变得这么滑不留手,教人捉不住把柄! 郑绣初时看到郑荣的伤势,虽然也觉得解气,听到是马蜂伤人后却也有些担心和不忍,马蜂伤人可大可小,眼下这个时代医疗水平有限,严重的话可是会死人的。然而听了方才两个孩子的话,想到是郑荣主动去抢他们的东西,还敢继续拿鞭炮作恶,那些不忍又烟消云散了。 她冷眼看着朱氏道:「二婶自己也听了,孩子们可不会说谎的,若是他们说了假话,你让阿荣分辩出来,我定不轻饶他们!」 郑荣哪里能分辩,毕竟之前的情况确实如他们所说,便只能又胡搅蛮缠地哭起来:「娘,我脸上疼!呜呜呜……」 朱氏怒不可遏,却又无从发泄。 郑绣抱着手臂,油盐不进的样子:「话说到这里,二婶还有什么好说的?人家薛劭是猎户家的孩子,自然有本事摘了马蜂窝去卖钱。阿荣自不量力,觊觎人家的东西,不顾他的警告,还用恐吓的手段吓走了人家。怎么到头来,自己受伤了,还有脸说是人家的不对?」 朱氏被说的无言以对,最后才勉强道:「反正……反正这事是因你家阿誉而起,我们阿荣这伤,难道你就能不管不顾了?」 郑绣可不想再贴钱给他们这无底洞,从前不过是卖爷爷奶奶的面子,眼下却也没了那些耐心,冷冷地道:「那马蜂窝不是给了你们么?你们就拿去卖钱,换了几两银子难道还治不了阿荣脸上两个包?」 朱氏又转头问郑荣:「那马蜂窝呢?」 郑荣抽抽搭搭地说:「还、还在大树底下……」 郑绣不肯松口,朱氏又急着带郑荣去镇上看大夫,便恨恨地道:「这事儿不会就这么完的!」而后就带着郑荣去寻那马蜂窝换钱了。 第41章 薛劭脸上也带出了笑,「恩,到时候让阿劭在咱家住!他家就他和他爹,一定没有咱们家热闹。而且镇上那么多好吃好玩的,他一定都不知道,我还能带着他一起吃一起玩。」 正月里最是闲暇,郑家亲戚不多,也没有需要出门走动的亲戚。前头出了那么几件事,郑仁去看望二老的时候,就不带上两个孩子了。 朱氏本还想借着郑荣被马蜂蛰了的事,从大方身上刮些油水,可郑仁面对他的脸,是一日冷似一日,她有再多的盘算都不敢说出口了。 后来郑仁跟郑老头郑老太商量他们要搬家的事,还想着把二老接到镇上去住,被朱氏听见了,她高兴地差点蹦起来! 大房这要是去了镇上,郑家的田地可都在自己手上了。之前在他们眼皮底下,他们不好意思做的太过,虽然也有捞油水,可是该交的佃租还是会交个七八成。若是他们去了镇上,那可就方便了,他们能再把田地租给别人,自己直接就能抽油水。郑全本就不事耕作,若不是大房跟他们收的佃租低,恐怕都不能养活自己。这下好了,等于免了租子。 朱氏作为媳妇,平时也要服侍公婆,若是二老能一起走了,那她以后的日子可真是越发舒服了! 说是商量,郑家二老对郑仁的决定自然只有同意的份儿,不过他们还没想好要不要搬到镇子上去,且说还要想一想。 郑仁出门的时候,朱氏还十分殷勤地把他给送出了门口。 回到家,郑仁便告诉郑绣,爷爷奶奶已经同意,等他回书院了就着手准备搬家,让郑绣眼下就可以开始收拾家当,当然挑细软值钱的带过去,家里的家具物事都旧了,就不用带了,过去正好置办新的。 父女俩说这话,郑绣眉眼一动,想到了什么,对着她爹道:「正好年后田地都要重新准备租赁,爹把田契给我吧,我带去里正伯伯家,咱们不在的时候,就托里正伯伯给相看个老实的佃户。」 她刻意加重了‘老实’两个字。 他们家的田现在都是友情价让给二叔种,可即便这样,二叔的佃租都是交不齐的。往后他们人不在这里,那佃租怕是更收不到了。 况且二叔二婶那样的人,若是跟他们讲道理,甚至撕破脸皮骂起来,他们为着利益,转脸都能扔了脸皮攀上来。打蛇打七寸,这田地,就是他们的七寸。没了他们的田,二房本就紧巴巴的日子,怕是真要喝西北风了。 就让他们喝西北风去!郑绣气愤地想,真是升米恩,斗米仇。等他们真的吃不上饭了,就该知道怎么做人了! 郑仁从前还担心二房没了这田地会没饭吃,眼下却是同样也是烦透了他们,便取了田契,让她去了。 郑仁走后,朱氏便带着笑脸,掀了棉布帘子进了屋。 「爹,娘,大伯让你们搬到镇上去住啊?」 郑老太看了郑老头一眼,见他不表态,便说:「还没想好呢,我们在村里住了一辈子了。怕到镇子上不习惯,而且阿荣又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也舍不得他。」 朱氏坐上炕,拉着郑老太的手劝道:「镇上的日子当然比村里舒服啦,而且大伯家的日子那比咱们家是好多了,您二老跟着去,那是享福啊!村上多少人做梦都想搬到大宅子里去住呢。」 槐树村离镇上近,近年来富庶一些的人家,都搬到镇上去了。反正来回也方便。郑老太的几个老姐妹就都随着儿孙搬走了。 不过郑老太还是犹豫,「我跟你爹再想想吧。」 朱氏是整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想的,她虽然不知道郑仁一年能赚多少银钱,但看大房的做派,一年百来两银子想来是有的。去了镇上,郑仁说不定还会买两个丫头来伺候,好吃好喝,高床软枕,还有丫头用……这样的日子要给给她,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朱氏喋喋不休道:「爹的腿脚这两年是越来越不方便了,刮风下雨都会疼。去了镇上,看大夫抓药都更方便,大伯那么孝顺,肯定还会使人伺候着。娘,你就是自己不想去,也该为爹考虑考虑。」 郑老太也认真思考起来,她家老头子年轻时吃了太多苦,近几年身子确实是一日不如一日。 她还没说话,郑老头已经开口道:「好了,老二家的,这事我会同你娘仔细考虑的,你就不要再说了。马上就到饭点了,你午饭做了没?」 朱氏这天一早才从娘家回来,恰好听到郑仁和二老在屋里说话,就一直在窗户底下站着。郑仁走后,她就进屋来劝他们了,什么家务活还没开始做呢。听了郑老头这话,她也只能出去干活。 在娘家的时候,她被家里几个归宁的姐妹挤兑的不要不要的,明里暗地都讽刺她嫁了个没出息的懒汉。她也下定决心,若是找到机会,一定要将自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不叫她们小看了去!没想到,这机会来的这样快,她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第43章 郑绣嗤笑一声,「里正伯伯在这,二婶不妨说说二叔一年能种多少粮食出来,又交给我们家多少。」 朱氏自然说不出口。 郑绣又道:「田地是我们家的,自然是我们想租给谁便租给谁。」何况之前给二叔种的那些年,她爹顾念着亲情,连个字据都没立。 朱氏心急如焚,「你这话怎么说的?咱们是一家人,你把田地租给别人,那不是要我们这一家子的命么?!」 村上无人不知有本事的郑举人,自然也无人不知他有个极没出息的弟弟。 里正娘子担心郑绣一人应付不来撒泼的朱氏,便开口道:「郑全家的,你这话说的,当初你们家分家的时候,也是我当家的看着的。你们的田只有比人家多,没有比人家少的。怎么眼下还就指望着人家的田地过活?」 朱氏哪里能说自家的田地为了给郑全还赌债,早就都变卖了呢,尽管那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可家丑不可外扬啊,因此只是插着腰耍赖道:「反正,反正这田地一直是我们家种着的。想给别人,那没门!」 「哦?」郑绣抱着手臂,冷眼看她,「二婶这口气倒是不小。我倒是没听过哪家的田地租给谁,还得由着佃户决定的。」 里正家有不少来拜年的,朱氏一番吵闹,门口已经不少人在张望了。 里正娘子帮着道:「大姑娘说的在理。郑全家的,别胡搅蛮缠了。人家田契手续都齐全,我们当家的都已经应下了。」 里正是个公道人,本是不想掺和妇人之间的口角,此时却适时地开口道:「不出半月,自然能找到其他佃户。郑全家的,要闹去你自己家里闹去,别在我家打眼。」 郑绣高了辞,也不管朱氏,径自出门。朱氏跟在她后头,追着她说话,她也不理。 ……眼下知道着急了?前两天不还气焰嚣张得很么? 「没活路了啊,没活路了!」朱氏见她不理自己,索性在门口一屁股坐在地上,毫无顾忌形象,撒泼耍赖地假哭道:「郑举人要逼死弟弟一家子啦!」 郑绣只管让她丢人现眼去,旁边窃窃私语的同村的人也不是傻的,其中便有人道:「你们家男人有手有脚的?怎么还想着兄弟家的田呢?人家不想租给你们便不租了,你这般闹有什么用?」 不少人纷纷附和。村上人大多老实淳朴,也是很不惯郑全那懒汉的。 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 朱氏没了法子,只得止住哭喊站起了身。 郑绣回到家,就喊郑誉到一边说话,让他去把薛劭家的激雷牵过来。 郑誉蹦蹦跳跳地去了。 没多会儿,那条威风凛凛的大狗就出现在了郑家门口。 郑绣满意地弯起嘴角,二婶若是还敢来家里闹,她就让她知道知道激雷的厉害! 再说朱氏,她也不傻,在里正家那么多人面前闹了一阵,郑绣都没理她。自己若是上了门,到了她家,郑仁在,郑绣怕是更不会给她好脸。她便先回了家,想让郑老头和郑老太出面帮忙。近屋前,朱氏还狠狠掐了自己大腿把,逼出几滴眼泪。 「爹,娘,大伯这是要逼死我们啊!」她号着进了屋。 郑老太忙问:「怎么了?老大家做什么了?」 朱氏便把方才的事说了,又哭道:「这是要逼的我们一家子没活路啊!爹,娘,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郑老太皱着眉头,转脸看向郑老头。 郑老头还是闭着眼,歪在炕上老神在在。 郑老太一时也没了主意,「那田地是早年分了家就给了老大的,他们自己的东西,自然是可以做主的。」 「娘,我们阿荣和纤丫头可你们的亲孙子,亲孙女啊,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几个孩子,你也得帮帮我们啊!」 想到郑荣和郑纤,郑老太也是心软,下地穿鞋,「走,我跟你去老大家看看。」 朱氏面上一喜,就想着携着郑老太出门。 「站住!」郑老头一声暴喝,将二人吓得呆愣在原地。 「你们一个二个都昏了头!」郑老头满面怒容地坐起身,「老二家的,往年你们家过不下去日子,就是靠的老大接济。这一来而去,倒把你的心养大了!怎么着,你难不成还觉得他欠着你们家的?他名下的田地就是你们的了?!」 朱氏没见过他这盛怒的模样,一时也有些吓着,嗫喏道:「爹,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您也知道,家里就靠那点田地为生,大伯若是租赁给了别人……」 第44章 「那也是他的!」郑老头打断道,「老二有手有脚,离了他大哥就活不下去是不是?」 朱氏很想说是的,郑全就是那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可是当着郑老头的面,她可不敢这么说。 「还有你,老太婆。这几年我身子不好,不想理事。可你瞧瞧你,偏心老二家的都要偏到身子外头了!哪里还有点当长辈的样子?阿荣,纤丫头是你的孙子孙女,阿誉和绣丫头就不是了?」 郑老太也被他说得诺诺不敢言。 郑老头板着脸,继续道:「谁要是敢去老大家闹,就别回来了!」 「可是,爹,」朱氏大着胆子道,「家里这么多张嘴,就靠我们当家的一个人养,本就不容易……」 明明是郑全不成器,分了家又回来黏着爹娘揩油,到她嘴里倒好似二老赖着要郑全一个人养活了! 「好,不容易是吧!」郑老头哼声冷笑道,「明天老大再来,我就说和他一起去镇上住,就不劳烦你们养活了!」 「老头子!」郑老太急急地喊了他一声。 郑老头瞥她一眼,「我话已经说出口了。我是肯定会跟着老大去镇上的,你要不愿意,你就一个人留下,跟着他们这几个不成器的过下去吧!」说罢也不再理她们,又倒回炕上,闭上了眼。 朱氏还是不甘心,郑老太便轻轻把她往外推,「你爹生气了。你先回自己屋去吧。」 朱氏没了想头,垂头丧气回了屋。 没多会儿,郑全也回来了。 朱氏见了他,便带着气道:「你还知道回来?!家里的田地都没了!」 郑全忙问怎么了,朱氏便把之前的事又复述了一遍,抹起眼泪道:「你大哥要逼死我们,爹娘也不管不顾的,这日子可怎么过……」 郑全却没有急眼,而是往炕上一倒,说:「不给就不给吧,反正侍弄田地辛苦的很,我本也不愿意做那等活计。」 朱氏眉毛倒竖,刚想骂人,又听他笑嘻嘻地道:「你还不知道吧,我今天同陈二他们吃酒,他们说开年做买卖,也捎上我一份。往后有了买卖做,还要那点田地做什么?又辛苦又没有油水。」 「什么买卖?」朱氏拉着他问 郑全笑道:「自然是好买卖,今天还没细问,但陈二是拍着胸脯答应的。」 陈二也算是郑全的发小了,是个偷鸡摸狗上不得台面的家伙,但这两年不知道在外头做什么,也是发了笔小财,如今逢年过节回来都算是衣锦还乡了。 朱氏还是不放心,「咱们家可没什么银钱了,这合伙做买卖,总得要本钱吧。」 郑全摇头道:「我也是这么问的,可陈二却说并不用我出钱,他有钱。我跟他这么多年朋友,他总不能坑我。」 不用出本钱,那就是不会亏钱了!朱氏盘算着,年后家里没了两个老人,把二老名下的田地租赁出去,一家四口吃饭是不成问题的。郑全若是还能跟着陈二出去做买卖,那家里确实就不愁什么了。她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郑绣没等到朱氏,虽然奇怪她这二婶居然就这么善罢甘休了,倒也没怎么上心。反正她已经打算好了,就算朱氏来闹,也不会让她讨到好处。 天黑前,薛劭来了郑家。郑绣见了他,以为他是来要狗的,便把他招到跟前说:「阿劭是来带激雷回家的吧?家里今天蒸了馒头,你带两个回去。」 薛劭摇摇头,「不是的。是我爹说,姐姐这里可能有需要帮忙的,让我来看看。」 郑绣让弟弟去把狗借了过来,也没说是什么事。到这时候也没还回去,薛直便以为是他们家出了什么麻烦事。他没有冒然过来,便让薛劭过来瞧瞧。 郑绣不禁赞薛直一声心细,没想到那么一个粗枝大叶的家长,这上头倒是有心了。 「家里没什么事,是姐姐忘了时辰,忘记把激雷还回去了。」 薛劭点头道,「姐姐家里没事就好。那我就带激雷回家啦。」说着就解了激雷的身子,往家走去。 郑绣忙去灶上用纱布包了几个馒头,喊了郑誉送过去。 郑誉欢快地应了,揣了馒头就小跑着跟去了。他脚程也快,没多久就追上了薛劭。 「给,拿着吧,姐姐特地喊我送来的。」郑誉把馒头往他怀里一塞。 他特地追了出来,薛劭就不好推辞了。 「那我回家去了啊,天快黑了,你也早点回家。」郑誉挥手告别。 薛劭欲言又止。 郑誉察觉到了,问:「阿劭,你有话要说啊?」 薛劭点头,有些迟疑地问:「你家真的决定要搬去镇上了啊?」 郑誉想了想,说:「应该是的吧,我爹都那么说了,今天姐姐还拿着田契去里正伯伯家了,应该是不会变了。」 第45章 薛劭沉默不语。 「怎么啦,你舍不得我啊?」郑誉捶了他肩膀一下,「离得这么近,咱们还是可以时时见到的嘛!而且到时候我有自己的房间,你还能跟我一起住。镇上好吃的好玩的可多了,到时候我都带着你。」 薛劭又点头,没跟他说他爹大概是不会同意他特地住到他们家去的。之前是他爹不在,所以才麻烦了他们。现在他爹在了,两家又离得远了,便不会让他去给郑家添麻烦了。 「那你们要搬搬抬抬的就来跟我爹说,我爹最近都很得空,能帮忙的。」 郑誉‘嗯’一声,告别之后就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 他走远后,薛劭仍依依不舍地望着郑家的方向。他站的地方依稀还能看到郑家温暖的灯火。以后,怕是很难看到了。自己家虽然也好,但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翌日,郑老头就跟郑仁商量起搬家的事。 朱氏仍然不死心地想站在窗下偷听,没成想过了会儿,郑老太一掀帘子出来了。朱氏被抓了个正着,当下就有些不好意思。 郑老太倒也没说她什么。她也是刚被郑老头赶出来的,心里怪不是滋味。老夫老妻了一辈子,没想到临老临老,却被老头子嫌弃了。 郑老头跟郑仁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到午饭前也不见出来。 郑老太无事可做,就去了灶上忙活。 朱氏借口去照顾郑荣躲了懒。豆.豆.网。郑荣之前被马蜂蛰了脸,虽然上过了药,但这几天还是肿的可怕。他前两天刚在外头被人狠狠嘲笑了,这两天就躲在屋里不肯出来。 郑老太也没心思管朱氏,老头子向来固执,做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郑老太虽然不舍得小孙子,却也不能真的夫妻分离,肯定也是要跟去镇上的。反正住不到一起几天了,便也由朱氏去了。 朱氏在家里绕了一圈,见没人管自己,便悄摸着出了门。 虽然郑老头前一天发了话,郑全也说往后家里不用再靠田地为生,可她还是惦记着大房的田地租子,毕竟没人会嫌银两多烧手不是。 郑绣在家里做好午饭,眼看着饭点都快过了,她爹还没回来。看着这天日头好,她便拿了屋里的被子床单出来晒。 薛直从郑家经过的时候,就看到郑绣捧着一大床厚被子,站在比她高了快一个头的竹竿前,费力地垫着脚尖想把被子搭上去。不知道是被子太重,还是她力气她小,她垫了几次脚尖,那被子都没能搭上去。 她也有些恼了,「啊啊啊」连着崩溃地叫了好几声,然后自言自语道:「我还就不信治不了你这么一床被子了!」而后开始小跳起来,把被子一头往竹竿上甩。被子一甩一甩,她的发髻一颠儿一颠儿的,试了好几次,那被子就是甩不上去。 「姐姐,不然我给你搬张小板凳来吧。」郑誉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了。 「不用,我还偏要自己来!」郑绣气鼓鼓的,嘴里埋怨道:「你说爹昨日把竹竿子架还这么高干什么?!」之前用的竹竿也旧了,趁着过年家里就新换了一根,郑仁前一天刚搭起来。 薛直从来没见过她这模样,不禁就站住了脚,在旁边偷偷笑了起来。 「薛叔,你怎么来了?」郑誉眼尖,很快就发现了他。 薛直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就镇定道:「从外头吃酒回来,路过你家。之前阿劭说你们家快搬走了,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郑绣有些懊恼地脸红了,也不知道刚才自己的窘态被他看到了多少。 薛直说完就跨进了院子,走到她身前,「大姑娘把被子给我吧,我来帮你晾。」 郑绣垂着眼睛点了点头,将被子递给了他。两人离得近了,依稀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薛直个子高,手一抬就把被子晾了上去。 「可还有其他被子?我一起帮着晾了吧。」 郑绣也不跟他客气了,从屋里抱了几床被子出来,都由他晾好了。 薛直晾完被子,又问:「家里可还有什么活计?」 郑绣摇头,「没什么了。」 薛直又道:「大姑娘搬家期间,有事只管吩咐。」 两人说着话,朱氏就来了。 朱氏在门口站了站,见院子里站着个身形挺拔雄伟的男子,她不由一愣,然后一边往里走一边道:「绣丫头在家啊,我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站这个男子,还当自己走错门儿了呢。」 她脸上堆着笑,说的话未必是为了刺她什么。可朱氏的为人,向来是无理搅三分,说话最爱夹枪带棒的,眼下这话听到郑绣耳朵里就格外不顺耳了。 第46章 郑绣瞧了她一眼,道:「二婶来有什么事?」 「自然是……是昨天那事儿。」朱氏搓着手,「你看,咱们是不是屋里说?」 郑绣才不想同她进屋多说什么,反正都把田地租赁给别人这事已成了定数,目下又有客人在,她也不想在人前失礼。 薛直怕她觉得不方便,便道:「那我先回去了。大姑娘有事只管让阿誉来家里说一声。」 郑绣撇撇嘴,「哪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反正二婶也快回家了。」 朱氏忙道:「我才刚来,你怎么就赶我走?」 「不是赶二婶走。而是二婶为的是昨日的事,那事已经成定局,你说什么也是没用的,不如省下点力气,早些回家去。」 朱氏前一天在众人面前撒泼耍赖不成,反到被人当笑话看,后来又在郑老头那吃了气,正是心气不顺的时候,方才还能强压着怒气跟她赔笑说话,眼下郑绣却当着外人的面,一丝面子都不给她,简直就不把她当长辈看! 「绣丫头说话太难听,你们家做事不地道,大伯当兄长的,一点子亲情都不顾念,恨不能逼死我们一家。你个当小辈的,竟一点礼数也没有了!」 郑绣懒得跟她费口舌,心想早知道昨天就把激雷留下来过夜了,现在一放狗,保证朱氏什么屁话都没有,跑的比谁都快! 「二婶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只是大家的眼睛都不是瞎的。阿誉,去喊爹回来吃饭。」 郑誉应了一声,小跑着出了门。 朱氏就是特地趁着郑仁不在的时候来的,听她说要喊郑仁回来了,朱氏也站不住了,一边往门外去一边嘴里还在道:「大家眼睛确实不瞎,到时候我可得跟村上人好好说道说道。你个未出嫁的姑娘,可别怪二婶不留情面。」 那意思就是虽然大家都知道一些事情,可架不住人言可畏,尤其是郑绣这姑娘的身份,更加注重名誉的,可别怪她给她招黑。这话里的意思已经隐隐似威胁了。 郑绣才不管她那么多,可畏便可畏吧,反正那些流言也不能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薛直也对着郑绣一抱拳,「那我也不叨扰了。」 「薛猎户慢走。」郑绣跟在他后头相送。 朱氏在院门口听了一耳朵,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那位之前杳无信息,相传死在虎口山上的猎户,不由倚在门边,嗤笑一声:「绣丫头,不是二婶说你,好歹是个未出嫁的姑娘,怎么成天就跟个鳏夫厮混到一处?」 这话就说得极其难听了。郑绣跟薛直本就清清白白的,方才虽然站得近了些,说了几句话,但光天化日的,郑家院子门还敞着呢,二人自然是磊落的。可到她嘴里,两人就变成‘厮混’了。且朱氏还是在郑家门口说的这话,声音也扬高了,村上不少过路人都听到了,都投来了探究好奇的目光。 郑绣刚想斥她几句,薛直已经捏起拳头,直接往朱氏头上招呼了过去。 他身量极高,比朱氏高一个头多,拳头有沙包大,那一拳挟着万钧只是朝她的头招呼过去,吓得朱氏双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就听「咚」地一声巨响,薛直一拳头打在了朱氏后的门板上。直接把门板打了对穿。 朱氏吓的肝胆俱裂,简直不敢想象刚才那一拳头若是落在自己脸上是怎样的光景。 当然薛直自然也不是朝着她的头下的手,而是对着她的头顶。不然以朱氏的反应速度,根本的躲不开这一拳。 可朱氏不知道,她只觉着自己差点死在薛直手里了! 「你你你……」朱氏连个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郑绣在旁边也是吓了一大跳,平时虽看着薛直威武雄壮,但在她家都是耿直地闷头干活,她一直以为薛直是个没什么脾气的老实人。没想到这‘老实人’一发怒,竟然这般吓人! 「再被我听到你编排大姑娘什么,这门板就是你的下场!」薛直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冷冷地对着朱氏道。 朱氏还在惊惧之中,见了鬼似的看着薛直,然后两人目光一对上,只觉得薛直的目光似冷箭,扎得她浑身冰凉。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薛、薛猎户,你的手没事吧?」郑绣努力吞咽了几下口水,才说出了一句完整话。 薛直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言辞恳切道:「平时练了些拳脚,这点子皮外伤不算什么。倒是我,连累大姑娘了。」若不是他,那朱氏也说不出那么难听的话。 郑绣却知道不是这样的,朱氏是记恨了他们家,这才寻了由头来编排。 第48章 郑纤没怎么去过陈家,镇上更是没去过几回,更加不知道有哪些饭馆,她就不太愿意去,而是说:「让阿荣去吧,他经常往镇子上跑,对那里也熟悉。」 郑老头点点头,「去吧。」一边已经让郑老太拿了家里的银钱出来。 村上虽然有个老大夫,但是平时都不太愿意出诊,更别说这正月里了。郑老头便决定去镇上的医官去请。 郑老太道:「镇上的医官也不知道开不开,老头子,不如就去请咱们村上的老大夫吧。他同老大相熟,卖他个面子,总是肯的。」 郑老头横他一眼,「朱氏前头做了什么事,你不知道?他生病你还想用老大的关系?你年纪大了,脸皮倒是渐也厚了。」 郑老太被他说的没了话,老头子看来是真的恼她了,已经许多年没说过重话的他,今天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了。 郑老头在大路上拦了人家的牛车,来回也就两刻钟。 大夫来给朱氏诊治后,说她是惊惧过度,开了几副退烧和押金的药。因是过年,出诊费用翻倍,加上药钱,就用了一两银子。惹得郑老太心疼不已。 那大夫也算是厚道,看家里没有青壮年在,便没有再让郑老头跑一趟,而是说让医官里的药童一会儿送药过来。 送走大夫后,郑老头不禁问起来:「老二怎么还没回来?他媳妇都病成这样了。」 郑老太方才开始就一直守着朱氏,倒是没想这个。此时便道,「怕是还没找到罢。」 没多会儿,送药的药童就来了家里。 郑老头拿了药,道过谢,让郑老太去煎药。 他准备回屋的时候,隐隐听到了哭声,循着声音一路找过去,竟然是从郑荣的屋里发出来的。 郑老头进屋一看,郑荣正在炕上哇哇大哭,郑纤也在一旁抹泪。 郑老头一时也来了气,斥责道:「你们母亲还没怎么样呢,你们这是哭什么?!」 郑纤用帕子抹着眼泪道:「爷爷,阿荣不肯去镇上找爹爹。」 阿荣也大哭着说:「爷爷,我脸上疼,我不想出门,你让姐姐去!」 郑老头这才知道,这对姐弟竟然在母亲病重的情况下,一个都不愿意出门,还互相推诿责任,小的哭,大的也跟着哭,竟就僵持了这么久。 郑老头大喝一声:「好了,别哭了!」 郑纤和郑荣都被吓得一缩身子,忍住了哭。 郑老头挥手道:「都去看看你们的娘,我去找你们的爹。」 郑纤姐弟应声而去。 郑老头没办法,只能拖着一双酸疼的腿又跑了陈家一趟,问清了哪家饭馆,找了过去。 郑全跟陈二几个发小正喝酒喝得兴起,忽然看到郑老头,一时还十分奇怪,他爹腿脚不好,一年到头也不出门,怎么好好的突然跑到镇上来了? 郑老头言简意赅道:「你媳妇病了,快回去看看罢。」 郑全想问问他爹朱氏病的要不要紧,若是不要紧,他想晚些回去,他跟陈二的发财大计还没商量完呢。不过看他爹脸色铁青,又大老远特地来喊他,他就不好问出口了,跟陈二等人告辞一声,就跟了她爹回去。 病来如山倒,朱氏这病生的古怪,一副药灌下去,热并没有退。 郑全问他爹娘,「我出门前他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郑老太焦急道:「谁知道呢,你爹早上一直在跟你大哥在屋里说话,我准备午饭。你媳妇说去照顾阿荣,我就让她去了。到午饭的时候,我来喊她,她说不想吃饭,就想睡会儿。后来还是纤丫头来给她送饭,才发现她烧起来了。大夫说是惊惧过度,我也是不明白,在自个儿家里哪里来的惊,又哪里来的惧。」 郑荣嘟着嘴说:「娘才没有来照顾我,只是来看了我一眼就出去了。」 众人都是想不明白,郑全纳罕道:「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她偷偷去了哪里?受了惊吓?」 众人也都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下午晌,郑仁又来了一趟。听说朱氏正生起了病,便把之前发生的事同他们说了。 郑全听了,不满地嘟囔道:「姓薛的猎户,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还会为难一个妇道人家。」 郑老头一听,立刻斥责道:「她一个做二婶的,大庭广众之下编排侄女的闲话,这教人听了怎么想?别说薛猎户没伤着她,就是那一拳打到她身上了,那也是她活该!」 郑仁亦正色道,「二弟,往日那些事,我都可以不计较。只阿绣婚事这一遭,还轮不到她指手画脚!我今天就把搁在这儿,再有下次,我们家就没有你们这门亲戚!」 第49章 郑全忙赔笑道:「大哥,保证不会有下次!等她这回病好了,我肯定好好教训她一番!」 「你也别埋怨人家薛猎户,人家是为了我们家阿绣出的头。当然,若是你想寻衅滋事,」郑仁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试试。」 郑全忙道不敢。 郑仁也没多耽搁就回了家,把朱氏生病的事告知了郑绣。 郑绣闻言不由嗤笑道:「往日里看二婶在家里上蹿下跳,还真当她胆子是多大,如今倒让人一拳头给吓病了。」 郑仁不由摇头,「你爷爷奶奶都是宽厚的好性儿,你二叔想来懒得管她,倒一日一日助长了她的气焰。今儿这一遭,总算可以教她长长记性!」 朱氏这一病,就一直病到正月十五才见好。 那时郑家的大门都重新装好了。薛直别的不说,竟还有木工的本事。量了尺寸后,没两天就做了一块新的门板。虽然跟原有的另一边颜色有些出入,但郑绣他们也快搬走了,也就没再麻烦他上漆调色。 元宵节那天,郑家一大家子团聚在一起吃夕食。郑绣做了枸杞酒酿圆子。软糯的园子配上香香的甜汤,教人胃口大开。 只是朱氏病了多日,还不太能下床,也吃不了这样不好克化的东西,没了口福。 郑绣也给薛家父子送了一些去,用一个小砂锅装着,装在篮子里。怕郑誉人小拿不动,她亲自给走了一趟。 薛家是一点过年过节的气氛都没有,家里虽然打扫的还算干净,可除了门口贴了一副对联,再也没有其他了。 郑绣来的时候,他们的饭食刚上桌,主食是镇上买的白馒头,菜就是蒸腊和蒸腊肠,还有一大盆白菜汤。 薛直看到郑绣,不免吃惊,本以为前几天朱氏闹了那么一出,郑绣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总是要避忌一些的,没想到竟然还亲自送了东西来。 郑绣把篮子放在桌上,笑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我自己做的,送一点来让阿劭尝尝鲜。」 她准备的一砂锅足够两个人吃了,却只说是给薛劭这孩子准备的,显然就是不想让薛直觉得不好意思。 她亲自送了来,薛直自然不好推辞。 郑绣也没有多留,说家里还在等自己开饭便回去了。 薛劭把她送到门口,小跑着回了堂屋,迫不及待地揭开砂锅。 一掀锅盖,那香甜的味道便涌了出来,馋的得他直流口水。 薛直道:「好了,先吃饭吧,吃完饭才许喝。」 薛劭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把锅盖盖了过去,然后开始吃饭,三下五除二就着菜吃完了一个馒头,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爹。 薛直被他看的没办法,只得说:「喝吧喝吧。」 薛劭一个人就喝了小半锅,实在喝不下了才放了碗,去院子里消食。 他吃的那么香,薛直也忍不住尝了一口—— 甜汤香醇,园子软糯。确实可口。 而且甜汤里微微入了一些米酒,添了香气,也使之不会过于甜腻。连他这样不嗜甜的人都吃着挺好。难怪他家小子八辈子没吃过似的。 薛劭在院子里绕了一圈,一回堂屋就看到他爹捧着甜汤在喝,他一脸见了鬼的样子问:「爹,你不是不吃甜食的吗?」 薛直轻咳一声,略有些尴尬,「咳,爹就是帮你尝尝。」 正月十六,郑仁回了书院,也托中人帮着相看起房子来。他名声在外,一说要租赁屋子,家里但凡有读书人的,都上赶着帮忙。还有那等不要钱就愿意把房子给他住的,就希望他时不时能提点自家子侄子几句的人家。 郑仁不愿意欠人家的人情,只吩咐中人不要压价,万不可让房主吃亏。 前后不过五天,中人就选了几处房子给他选。恰逢郑仁休沐,就带着郑绣姐弟去镇上看了房子。 前后看了三四处,郑绣对其中一个两进的大房子十分满意,地方宽敞不说,离青竹书院也近,她爹中午晌还能回来用饭,休息片刻。且这房子还都是新修的青砖大瓦房,院子里有水井,还有一棵十分粗壮的枣树和一片葡萄架。虽然冬日里看不出什么好处来,但在其他季节,一定别有一番景色。 不过这样好的房子,又在这样好的地段,肯定不便宜。郑绣一时也有些犹豫,郑仁却没有她那样多的顾虑,只让中人寻了房主来。 房主说一个月只要半两银子,还不用年付,郑仁怎么方便怎么给便是。他家儿子就在青竹书院读书,本来置办这院子是为了儿子住的,后来他儿子嫌这里临近大街,太过喧闹不适合读书,家里又买得了一个更好的,这房子便闲置了。他家不差钱,这房子里的家具还都是新打的,本是不对外出租的,听说是郑仁要租,才巴巴地放了租。 第51章 郑绣跟她爹说了会儿话,便回屋去歇着了,一觉就睡到了天黑。 郑仁午间吃了酒,也睡下了,家里只有两个孩子活络的要命,下午在镇上玩了一大圈,天黑了才着家。 中午的菜还有许多剩下,郑绣快速地热了一热,又热了米饭,便可以开饭了。 只是薛直迟迟没有醒,薛劭去喊,也喊不动。 郑绣便在灶上留了一些吃食给她,一家子先用了夕食。 夕食过后,郑仁带着两个孩子在新净房里沐浴,郑绣撸了袖子埋头洗碗。 薛直因为口渴,终于醒了过来。 醒来他发现自己睡的地方十分陌生,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郑家的新居。他摸着黑下炕穿鞋,然后顺着光亮,到了灶房。 冷不丁背后冒出个大活人,郑绣下了一大跳。待看清来人是薛直,她抚着胸口长吁一口气道:「薛猎户吓死我了。」 薛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醒来口渴,便顺着灯亮摸索过来了,吓着大姑娘了。」 郑绣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堂屋里有茶,我去给你沏一点热的,醒醒酒。」 说着便提了灶上的一壶热水,引他到了堂屋。 薛直喝多了酒,又蒙头睡了一下午,正是觉得头疼的时候,眼见她纤纤玉手掀开茶壶盖,倒了些热水进去,而后一只手提起茶壶轻轻晃了晃,另一只手拿了桌上倒扣的赶紧茶杯,将温热的茶水倒了出来…… 她的手指纤细白嫩,在灯火下泛着莹莹光泽,宛如一块雕工极好的美玉。 薛直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喉头发紧,心如擂鼓,赶紧移开了视线,不敢再多看。 郑绣给他倒好了茶,便去把灶上锅里闻着的饭食端了上来,薛直埋头就吃。她便回了灶上继续清洗碗筷。 薛直也不知道怎自己么了,只觉得心跳快的想要从胸膛里跳到嗓子眼,一直到郑绣离开,才渐渐平复下来。他酒后刚醒,也没什么胃口,就着菜吃了一碗米饭便放下了。 这是郑仁也和,两个孩子洗漱完毕。薛直起身告辞。 郑誉舍不得薛劭,再有几天,出了正月,他便要开始上学,两人再不能时时玩在一处。 但薛直要回去,薛劭自然也要跟着他爹,郑仁想着自家女儿劳累了一天,若是再让客人留下,少不得还得麻烦她,便也没有多留。 郑绣看桌上的饭食没怎么动,便拿了纱布包了几个馒头薛劭揣在怀里带了回去。 这天晚上,薛直因为睡了一下午,便很没有困意。 想到之前自己身子里那股子奇怪的躁动,他让薛劭睡下后,便去了院子里打拳。 拳打了一遍又一遍,身上发了汗,薛直觉得好受了不少,便脱了上衣,直接用井水浇洗了一遍。 回到屋里,他也觉得有些肚饿,正准备找些干粮出来吃,便看到了桌上摆着几个从郑家带回来的白馒头。 那馒头看着还是十分新鲜,白软鼓胀。 薛直忽然就想到了郑绣—— 不知道能蒸出这样的馒头的人,自己身上是不是也像这白馒头一般呢? 郑绣虽然刚到十六岁,但已经发育的极好。胸脯鼓胀,腰肢纤细,即便是身着冬日里的袄裙,都能勾勒出美好的身形。 薛直赶紧把脑子里这奇怪的念头赶走,人家对自家有恩,他怎么能有这样的非分之想?!他成什么人了?! 得,继续打拳吧。 薛劭后半夜起来小解,就看到他爹还在院子里练功呢。那凶狠的劲儿,像跟谁过不去似的。 郑绣说不要丫鬟伺候,郑仁也不勉强,隔了一天就托了中人,雇了一个面容白净的中年妇人来。 郑绣看她虽然衣服上打着补丁,可人收拾的干净利落,笑起来也和气,便把人留下了。 中年妇人姓钱,大家都喊她钱婶子。家里就在镇上,家里男人是打铁的,育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已经成了家。如今家里的小孙子已经都长大一些了,不用人时时看着,钱婶子就想出来做些活计,帮补家用。 郑绣听她说话条理分明,便跟觉得她得用,留了下来,一个月开了三钱银子的工钱。 由此往后,钱婶子便在郑家做工了。每日天亮就到了郑家,天擦黑了便回去。 不过郑家眼下活计也轻省,只是家里房子宽敞,几间不住人的屋子需要每天打扫,郑家人作为东家,也不是那等挑三拣四的人,是以钱婶子也知道自己找到了好活计,每日干活越发起劲。 第52章 月底,郑老头和郑老太搬到了镇上。郑仁亲自雇了牛车回去接的。二老的行礼并不多,就是一些衣裳鞋袜。一辆车就连人带东西一起接了过来。 朱氏的病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她还想跟着二老去镇上看看呢,被郑仁不由分说地就给拒绝了。家里好不容易搬了新家换了环境,他可不想再让朱氏坏了这份好心情。 他不同意,朱氏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他接了人。 郑老太还不放心家里,临走前还叮嘱朱氏往后要多顾着两个孩子,万不可再像之前那般漫不经心。 朱氏心喜终于送走了两位老人,虽然郑仁不让她跟去,但不去便不去吧,往后家里的日子也快活了,便陪着笑一一都答应下来。 到了郑家的新居,郑老太看的咂舌,「我活了一辈子都没住过这样的好房子。老大啊,这房子多少银钱一个月啊?」 郑仁并不告诉他这爱操心的老娘具体价钱,只说:「是学生家便宜租的,并没有花什么钱。」 郑老太这才放心下来,高高兴兴地把带过来的行礼安置起来。 郑绣这天也是一大早地就忙了起来,准备了一桌子菜。不过有钱婶子这得力助手在,由她负责处理食材,郑绣只要负责炒菜就行,一顿饭做下来倒也不算辛苦。 爷爷奶奶来了后,午间一家子就聚在一起用了饭。 饭后郑老太还要帮着收拾碗筷,郑绣忙拦住道:「奶奶,有我呢。家里还有帮忙的钱婶子,不劳您动什么。您跟爷爷也忙活了一上午,快歇着去吧。」 郑老太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说有吃了饭不用动的时候。之前没分家的时候,郑仁的原配身子弱,不太能做活,朱氏又惫懒,常找借口躲懒,家务活大半都是她一个人做的。后来分了家,她跟郑老头两口子过日子,家务活少了大半,但还是她做。即便是后来分了家的二房又回来一起住了,朱氏也没能改了那惫懒的性子。 忽然闲了下来,郑老太还有些不习惯,在旁边略站了站,看郑绣和钱婶子有条不紊地收拾了饭桌,清洗碗筷,确实用不到她帮忙,她才转身回了屋。 郑老头从正月里帮朱氏请大夫,又道镇上找了郑全后,腿脚就一直没缓过来,这天坐了半天车,他已经不太好受,吃过饭便到炕上休息了。 郑老太一进来,郑老头便问:「都收拾妥当了?」 郑老太摇头,「绣丫头不让我动手呢,让我回来休息。」 郑老头闻言不由笑道:「孙女孝顺,你不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可你别说,做惯了活儿,一时轻省了还颇为不习惯。」 「你啊,还不愿意跟我来呢。不然在村里,哪有吃了饭就能歇着的日子?」郑老头说着话,又觉得腿上酸胀起来,不由蹙起眉头。 两人夫妻多年,郑老太看他这神情就知道他是腿上有疼了,便挨着她坐下,一下一下给他捶着腿。 「老头子,不然一会儿让老大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吧。」 郑老太不以为然,「都看了好些年大夫了,无外乎就是说年轻时受了累,落下了病根,无法根除,只能静养。我就是前几天累着了,歇两天就没事了。」 那厢郑绣忙完了灶上的活儿,看到家里还有之前青竹书院先生送来的洞子货里头,有几根十分新鲜水灵的黄瓜。她洗了几根出来,切成小段装盘,送去给郑老头和郑老太尝个鲜。 这黄瓜在现代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在这时候的冬日里,寻常人家可是不能常吃到的。 郑老太舍不得吃,便说:「给你爷爷吃就行了,奶奶不爱吃这些。剩下的回头你们姐弟分着吃。」 「家里还有呢,这东西水灵,对肠胃好,特地给爷奶准备的。」郑绣一边说,一边就注意到了郑老太正给郑老头捶腿,不禁问:「爷爷腿上不舒服啊?」 郑老头笑呵呵地道:「多年的老毛病了,歇一歇就好了。」 「那我去倒盆热水给爷爷泡泡脚吧。」 郑老头忙道:「用不着你,你也忙了一上午,快歇着去。」 郑绣已经掀了帘子出去了,没一会儿就捧了个新的木盆进来。盆里倒着温水,郑绣又折回堂屋一趟,提了热水进来。 郑绣试好了水温,郑老太帮着郑老头脱了袜子。 双脚放进温水了,郑老头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郑绣拿了小板凳在他对面坐下,帮着把他的裤腿挽起,用手给他按摩小腿。她虽然没学过这个,但上辈子可是按摩爱好者,隔三差五就去推拿足疗的。被按的多了,自己也掌握了一些窍门。 第53章 按了几下,郑老头小腿紧绷的肌肉就慢慢放松了下来。郑绣还要给他按脚。 郑老头就养大了两个儿子,活大半辈子也没人给服侍过洗脚,她给按完小腿就不肯让她碰了,只说:「爷爷脚脏,别脏了你的手。」 郑绣笑了笑,不以为意:「爷爷都洗过了呢,哪有什么脏的。」说着在膝头铺了干毛巾,就把郑老太的脚拉到自己膝头,循着前世的记忆,按起他脚底的穴位。 郑老头初时还不习惯,到了后来就只剩舒服的叹息了。 郑老太在旁边看的十分认真,道:「绣丫头真麻利,你教教奶奶,以后奶奶学会了,就不用你了。」 「以后爷奶跟我住在一处,想按脚就直接喊我。」说着也教起了郑老太。 一套按摩足足按了半个时辰,郑绣还时时注意着水温,没过一会儿便兑些热水进木盆。 郑老头按完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郑老太看着也高兴,老头子最近因为腿脚酸疼,已经有好几日没睡过安生觉了。眼下居然直接入睡了,显然是被按得极其舒服。 晚间,郑仁和二老说话。郑老太便把下午郑绣给郑老头按摩腿脚的事说了,二老对郑绣都是赞不绝口。 听到他们夸赞自己女儿,郑仁自然觉得高兴,本还怕二老初搬过来会不习惯,没想到才一下午的功夫,女儿已经跟他们相处得如此融洽。 说完话,郑仁准备回屋,然后看到郑绣正在堂屋里跟郑誉说话,姐弟俩不知道在说什么,凑在一处说说笑笑。他脚尖打了个转儿,就去了堂屋。 「哎呀,阿绣,爹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腿脚也有点酸疼。」他自己都没享受过女儿的按摩呢。 郑绣抿唇一笑。谁说只有几岁的孩子会带着这种爱较劲儿的孩子气,他爹这是变相地跟她撒娇呢。 「那我也给爹端盆水洗脚吧。」郑绣说着就站起了身。 郑仁放下也是一时闹热,此时便阻止道:「不用不用,爹就是这么一说。天也晚了,你累了一天,快歇着去。」而后转脸就郑誉道,「你快回自己屋里去,别烦你姐姐。一天天的瞎皮,吃顿打就老实了!」 郑誉已经习惯了自己和姐姐的‘差别待遇’,缩了缩脖子,并不放在心上。 出了正月,就是郑誉上学的日子。他刚到镇上几天,正是新奇的时候,每天还有二宝这么个发小跟着瞎闹,日子快活极了。可快活日子没几天,就该收紧骨头去上学了。 郑绣给他缝了一个斜跨的方形小书包,给他用来放课本。文具是之前过年的时候说好的,买的‘致和斋’的。 镇上的学堂有好几间,郑誉上的就是其中最好的一间,上学前还需要经过先生的考校,通过了才能进。郑荣也上了学,却没能考进这家。 弟弟去上学,郑绣比谁都紧张,前一天晚上都没睡安稳。她起夜的时候顺便去了郑誉屋里看看,怕这小子也紧张的睡不着呢,谁知道郑誉睡得十分香甜,小呼噜打的此起彼伏。惹得郑绣无奈发笑。 第二天一早,郑仁去书院之前就把郑誉送去学堂。 出门前,郑绣对着弟弟千叮咛万嘱咐,交代他在学堂里一定要听先生的话,也要和同学融洽相处。还往他的小书包里塞了手帕包着的几块糕点,若不是郑仁说学堂里会供应水喝,她还想给他带壶水去。 郑誉充满了对新世界的好奇,心情挺好,还反过来安慰她说:「姐姐,我一会儿就回来吃午饭了。你在家好好的啊。」 郑绣点点头,「诶,姐姐知道的,家里不用你操心。」而后便目送着他们父子离开。 以前听说有家长送孩子去上学还会哭的,郑绣听了这种事也就当个笑话。没成想到了自己身上,那心情还真是十分复杂。 这一上午,郑绣都左立不安的,担心弟弟在学堂里是不是渴了饿了,被同学欺负了,或者顽皮了、被先生打手板。 她心不在焉,连帮忙的钱婶子都看了出来。便不让她在灶上忙活了,省的她又把糖当盐用。 郑绣没了事儿做,心里更是忐忑,索性拿了抹布,把本就干净的堂屋又从上到下擦了一遍。 钱婶子看的好笑,打趣道:「姑娘,堂屋里的木板凳都擦了十几遍了,我看着越发光亮了。」 郑绣不由摇头笑道,「阿誉打小就在我眼底下,突然不在家吵吵闹闹的,我还不习惯。」 「哥儿那也有出去玩的时候,平时也不见得姑娘这么爱操心。」 郑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就是紧张。她也没上过这个年代的私塾学堂,只是从书上看过,这个时代的先生都十分严格的,会板着脸训人,还会打人手板子。大概正是因为未知,才会有这般心理。 第54章 好不容易挨过一个上午,中午郑誉高高兴兴地和他爹一起回来了。 郑绣赶紧拉着他到一边问:「学堂好不好?先生凶不凶?你那些同学都和善么?」 「姐姐,这么多问题,你慢慢问。」郑誉笑着眨了眨眼,「学堂里好的,每个人有自己的桌椅,先生姓王,挺和善的,上午学了百家姓,我背的最快,先生还夸我了。同学里有二宝在,我跟他在一处,玩的也好。」 郑仁看着女儿紧张的样子,不由笑道:「那王先生跟我有几分交情,会好好照看阿誉的,你别瞎操心。」 郑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边牵着郑誉上桌开饭,一边又问:「那上午在学堂里饿不饿,渴不渴?有时间给你吃东西喝水休息么?」 郑誉点点头,道:「每过半个时辰就能休息一刻钟,我吃了姐姐给我的糕点,还分了一点给二宝吃。就是学堂里的水不太好喝,是在一个大茶壶里,旁边放了小茶碗,自己倒着喝的。我喝着有股怪味儿,而且也不够热。」 郑绣闻言点头,「那确实不好,这个天喝了冷的会闹肚子。下午姐姐给你灌一壶花茶去。用布给你包好了,这样冷的慢些。」 郑誉正想欢喜地应下,就看到他爹已经冷冷地看了过来。 「就你事情多,学堂里其他人都能喝,偏你娇贵?」 郑誉扁扁嘴,不再说话。是姐姐要问的嘛,他又不是存心想要抱怨什么。 这时代午休就半个时辰,吃完饭他们便都要赶回去。郑绣就从家里拿了干菊花和枸杞,找了两个赶紧的竹筒壶,一人给他们带上了满满一壶,给郑誉的那壶还放了一点点蜂蜜。菊花清火,枸杞名目,对读书都是好的。之前她想着给爷爷准备泡脚的药材,就顺带着买了这些。 郑仁本有些说郑誉几句,但看到女儿也给自己准备了,便也没再多言。 郑誉又高高兴兴地去了跟着他爹去了学堂。 郑绣中午听了他的话,已经安心不少,干完家务,她就回屋歇着了。 郑誉在学堂里的一天过得飞快。他一天得了王先生的两次夸奖,心里高兴极了,哼着小曲儿跟二宝一起下了学。 学堂离家也就一刻钟不到的脚程,白日里他爹已经领着他走过一遍,两人中午放饭的时间一致,但青竹书院下课的时间可比他们晚多了,于是此时便是他一个人回家了。 他跟二宝的家在不同方向,两人在学堂门口玩了一会儿,郑誉怕他姐姐担心,便跟二宝说了再见,往家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家门口,郑誉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劭!」他欢喜地叫了一声。 薛劭也欢喜地朝他挥了挥手。 郑誉朝他小跑过去,「阿劭你是来找我的吗?」 薛劭点点头,「几天没见着你了。今天是你第一日上学,我来看你好不好。」 郑誉猛点头,「学堂里好得很,先生很好的,上课也很有趣。还有我的好朋友二宝在。下回我介绍二宝给你认识好不好?他人可和气了,你一定也能跟他玩到一处。」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郑誉就把他往家里带,「光顾着和你说话了,你来家里啊,姐姐这两天还念叨你呢。」 薛劭却停了脚步,说:「我爹不知道我来的,我马上就得回去了。」 自从那日郑家搬家,他爹来吃了一顿酒,后来就不知道怎么了,他说要来镇上找郑誉,他爹就不太高兴的样子,只说让他在家多练功夫,少成天在外头瞎玩。 郑誉牵着他的手不肯松,「那你进来喝口水再走嘛。姐姐要是知道你来看我,没进门就走了,肯定会怪我的。」 薛劭犟不过他,就跟他一起进了屋。 「阿劭来了啊。」郑绣看到他也挺高兴,「几天不见好像长个子了?」说着就把他和郑誉拉到一处比个头。 郑誉比薛劭小了半岁,之前两人差不多高,一个年过下来,他看着倒是领先了。 郑誉‘哎呀’一声,「你现在都比我高了,那咱们以后的衣服不是不能混着穿了?」之前薛劭住他家的时候,可都是穿他的衣服换洗的。往后要是不能这样了,那薛劭要临时住下,可就没有换洗的衣裳了。 郑绣心想薛直那么高,目测一米八五肯定是有的,而自家爹爹不过就普通人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将来薛劭肯定是要比家弟弟高出不少的。 郑绣又去看薛劭身上的衣裳,发现他袖子和裤管都有些短,手腕和脚腕都快露出来了,便说:「回去跟你爹说说,这衣服裤子都短了,冬日里你们这样的孩子容易着凉,要换长一点的知道不?」不过她又想了想,薛直那样粗心大意,若是薛劭这孩子说这样的话,他或许也不会放在心上,便道:「还是下回碰到了,我再跟你爹仔细说说。你也渐渐大了,总不能一直这么不上心。」 第56章 薛劭走近仔细一看,发现他衣襟都被人扯烂了,「你跟人打架了?谁欺负你了?我去帮你收拾他!」 郑誉也不瞒他了,说:「学堂里一个叫冯源的,特别坏,上回欺负了二宝,我气愤不过跟他理论了几句,他就动手了。」 学堂里的孩子都是十岁往上,这个冯源年纪格外大些,已经十二岁了。郑誉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家还给他配了家丁书童跟着,那几个家丁和书童虽然没帮手,但就往旁边一站,就没人敢来拦的。郑誉就吃个大亏。 「他人在何处?我这就去找他!」 郑誉有些犹豫地道,「应该还在学堂没走呢,先生见着他打我了,罚他在学堂里写大字。不过……阿劭,你还是别去了,他比咱们大好多,而且还有帮手。」 薛劭之前偷偷跟着郑誉去过学堂,听他这么说,转头便往学堂去了。 不过郑誉的担心并非不无道理,那个冯源虽然是有十二岁,但身形已经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且膀大腰圆,孔武有力。 薛劭直接拦了他的路。郑誉跑着随后赶到,害怕薛劭吃亏,一边拉着他要走,一边说:「算了算了,你快跟我回家去。」 薛劭岿然不动,「是你欺负的阿誉?」 冯源嬉皮笑脸的,并不把比自己矮上许多的薛劭看在眼里,只道:「他自己不自量力,还帮别人出头,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怎么,这回又来了个帮手?」 薛劭却不跟他多废话,环视了他周围的书童和家丁,问:「这些就是你的帮手?」 冯源自信满满地昂了昂下巴,「就你们俩还不用他们出手!」又吩咐他们道,「你们都听好了,只准在外围看着,不许靠近!」 那些下人应声散开。 薛劭把郑誉往旁边一推,两人比划开来。他拳脚生风,身姿矫健,冯源显然也是练过的,又仗着年纪大,手长腿长的,一时竟分不出胜负。 缠斗了足足一刻钟,薛劭看准了时机,躲开他一个扫堂腿,一拳头就砸在了他鼻梁上。 冯源痛呼一声,捂着鼻子连连退后。拿下手一看,鼻血沾了一手。 「你你你……」冯源指着薛劭说不出个完整话。 他身边的家丁和书童看他受了伤,忙争前恐后地上前关切。冯源拨开众人,仰着头道:「好你个小子!等小爷回去养好了伤,再来和你战个三百回合!」 说着也没有让家丁帮自己出气,只是招呼人把自己带回家去。 郑誉对薛劭崇拜成了星星眼,「阿劭你好厉害啊!」 薛劭却摇摇头,「如果他不是掉以轻心了,我或许也打不过他。」 郑誉不以为意地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别这么说嘛,我相信你的!刚才你那一拳,真威风!」 两人说着话,一边回了家。 薛劭本是不想进去的,但想到他爹下午才上了山,应该是不会这么早回来的,便一起进了屋。 郑绣正在奇怪怎么郑誉这天下学这么晚了还不回家,看到他凌乱的衣襟和薛劭脏兮兮地在地上打过滚似的外衫,便明白过来,问他们说:「你们是不是又在外头打架了?」 郑誉赶紧卖乖道:「不是的姐姐,是我们学堂里新来了一个叫冯源的,有事没事就欺负二宝。我看不过眼,替二宝说了几句话,他就打我了。后来阿劭帮我出头,狠狠教训了他一番!」 郑绣把两个孩子拉到眼前仔细看了,确认他们身上没有伤口,总算长吁一口气,「你们没受伤就好。」又问郑誉,「那个冯源,为什么欺负二宝?」 二宝是个白白胖胖的下胖子,天生的笑脸,对谁都挺和气的一个孩子,郑绣也挺喜欢的。 郑誉摇摇头,「不知道,反正冯源就是故意找二宝的麻烦,他坐在二宝后面,就说二宝长得胖,挡住他视线了,要让二宝跟他换位置。」 没想到这学堂里还来了个小霸王。郑绣也不由觉得头疼,「那是他坏,你没事就不要招惹他。但若是欺负到你头上,你也别怕,就是夫子罚你,姐姐也给你撑腰!」 「恩!」郑誉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又说:「我才不怕他,他都打不过阿劭。他以后要是再干坏事,我就让阿劭还打他!」 郑绣也知道男孩子小时候没有不打架的,不过也还是说:「阿劭又不能时时跟你在一处,能帮得了你一次,还能次次都帮到你?」 郑誉眼珠子一转,扭股糖似的黏上他姐姐,「姐姐,让阿劭也来上学好不好?我几天才能见他一次,本来就很想他。现在他要是不在,那个冯源肯定还要欺负我的。」 第59章 「好了,别不高兴了。」冯员外收起了笑,安抚他道。其实他不是天生爱笑,反而惯常板着脸的那么一个人。只是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颇为严肃。这样子于生意场上很不讨好,便养成了在人前未语先笑的习惯。不过若是他本质上真是那么人畜无害,多年商海沉浮,早就被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冯源也未必会服他。 「下个月多给你补贴一个月的花销,看到什么喜欢的尽管买了。」冯员外又继续道,「你当你爹娘特地把你送回来是为了什么?自然是等你再大一些,拜入郑举人门下当学生的,你倒好,才回来几天就把人家儿子给打了!」 冯源只知道是家里安排自己回这乡下来的,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何。明明京城里那么好,哪里这破地方能比的。 「不就是一个举人,京城里多的是。」他小声嘟囔。 冯员外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他低下头不再说话。 京城里举人确实多,但像十几年前郑仁那么文采斐然,享誉京城的能有几个?再说自家虽然生意现在做的不错,兄嫂都在京城扎根了,但到底是商户人家,哪个举人就能瞧上自家了? 倒是这位郑举人,既有真才实学,又不以门第看人,广收学生,是自家子侄进学的上上之选。若不是自己独子实在上不得台面,还轮不到冯源呢。 当然,也不是只为了这一遭,他对郑家还另有所图。不过眼下还不是同冯源解释这些的时候,冯员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薛直跟郑仁一同从王先生处一起回来的,送走冯员外后,两人就关于学堂的事聊了会儿。 郑仁也提点了薛劭两句,叮嘱他在里头一定要守规矩,听王先生的话。 薛劭都乖乖应下,马上就能每天跟郑誉在一处了,他自然是心情大好。两个大人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跟郑誉一起憧憬往后的学堂生活。 时间很快过去,见天色不早,推辞了郑仁留他吃夕食的邀请,带着薛劭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薛劭有话想说,欲言又止的。 薛直看出来了,便问他:「怎么了,憋什么坏呢?」 薛劭想了想,说:「爹,阿誉刚才偷偷跟我说,那个冯员外不是好人,让咱们小心。」 「咱们跟他们家也没什么交情,管他好人坏人呢。不过那个冯员外看着挺和气的,怎么这么说?」 「阿誉说,他家之前想把姐姐娶回去当儿媳妇呢。冯员外的儿子,阿誉说好胖好胖的,还喜欢成天在街上看好看的姑娘。」薛劭又嗤笑一声,「姐姐那么好,就他那样的还想娶姐姐呢?」 薛直脚下一顿,「有这种事?」 他一停下,走在旁边的薛劭就超过了他,忙止住脚步说:「对啊,阿誉说的,不会有假的……爹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薛直又继续往前走,「没什么,爹就问问。」 薛劭‘哦’了一声,转而开始说起第二天要上学堂的事—— 「爹,你说学堂里学的东西难不难啊?我现在还不识字,会不会被王先生嫌弃啊?」 「不过今天看王先生也挺和气的,还跟我说以后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请教他。那我真去问的时候,他应该不会嫌弃我吧?」 「爹……」 「爹!我跟你说话哪!」 「哦,你刚说什么?」薛直回过神来。 薛劭不满地嘟囔道:「我刚在说学堂的事情呢。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薛直轻咳一声,掩饰过尴尬,「爹想事情呢,你接着说,接着说。」 「还说什么呀,都说完了。」薛直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爹,你在替姐姐担心对不对?」 薛直说‘对’也不是,说‘不对’也这不是。 不过薛劭也没继续追问下去,只是道:「郑伯伯对姐姐很好的,不会把他嫁给冯家那个大胖子的。」 薛直却觉得心里很是不舒服,说不出的味道。他不敢肖想的好姑娘,居然还成了别人嘴边觊觎的肥肉……那个冯公子,很好,有机会一定得见见! 这天晚上,薛劭就一直觉得他爹怪怪的。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反正就跟平常不一样。他说三句,他爹能听进去一句就不错了。 同样的,郑仁对冯员外也没什么好感。 送走客人后,他便去郑绣屋里同她说话。 「那个冯员外没跟你说什么吧?」 郑绣摇摇头,「没有,冯员外只说要等爹爹回来,亲自同您道歉。我上过茶,就让爷爷去同他说话了。」 第60章 郑仁点点头,又道:「往后他要是无事再来,爹若不在家,你便不用出去待客了。让你爷爷奶奶看着办就成。」 郑绣自然明白她爹这是自己的回护,「爹不用担心我,冯家有钱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强娶不成?他上门是客,我便沏茶以待,不过如此。」 本以为他们同冯家的交集也不过于此,没想到过了两天,郑誉愁眉苦脸地下学回家。 郑绣还当他又在学堂里怎么了,问起来。 郑誉才苦着一张小脸说:「这两天冯源也不知道怎么了,每天就在我和阿劭跟前晃悠,说什么要同我们结交。可我们明明前两天才打过架啊……不过那也不碍什么,他今天还非要让我们去他家做客。我们不想去,他就拉了我们一路,还好后来阿劭机灵,找准空当拉着我跑了……姐姐,你说冯源是不是心有不甘,想伺机报复啊?」 「不会吧,」郑绣道,「上回冯员外那么客气,还让他赔礼道歉,私下肯定会叮嘱教育他的。他总不会不听她叔叔的话。他应该不是想报复,只是真的想同你们一起玩。」 「玩什么啊,他跟我差那么多岁,我们玩的他也不感兴趣,反而一直问我们读书写字什么的。每天在学堂里被先生问,回来要被爹问,现下还要被他问来问去,我都快烦死了……」 「这……」郑绣也不好说什么,那个冯源又没做坏事,说道都没处说道。 「你先观望观望,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最后郑绣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郑誉噘着嘴点点头,十分不高兴的样子。 没想到前一天还愁得不行的郑誉,第二天带着一脸笑意回来了。 一回家,他就笑嘻嘻地拉着郑绣到一边说话:「姐姐,冯源再也不敢来纠缠我们啦!」 郑绣忙问怎么回事。 郑誉又继续道:「今天薛叔来接阿劭下学,正好冯源又要拉着我们去他家。今天不光他来了,他家那个身形巨大的冯公子还来了。我跟阿劭不愿意,那个冯公子就使家丁来拉拽我们,都把我弄疼了……恰好薛叔看到了,他上来三下五除二,一拳一个,就把那几个家丁全给放倒了……可威风了!那个冯公子吓得腿都软了,以为薛叔还要打他呢,急急忙忙地喊‘救命’!哈哈哈,你是没看到冯公子那样儿,笑死我了……」 他神采飞扬,连说带比划,把郑绣都逗笑了。 「你薛叔一定没看清人,只关心你们安危了。」 「唉,不管那些。反正今天薛直可神气了!我长大了也要像他那样……」说着郑誉就开始按照薛直刚才的招式比划起来。 郑绣才旁边看着,虽然不懂这些拳脚,却也能看出这招式不凡,即便是被弟弟这样的小孩子使出来都颇为厉害,若是他本人……刚才弟弟那番描述,可能真的不是夸张。 同样的,薛家父子回到家,也在说这件事。 薛劭之前也是被冯源缠得不耐烦,回家抱怨了几句。今天恰好他爹来接他就给撞见了。 「爹,你会不会出手太狠了啊。」薛劭想了想说,「虽然冯公子把我们都围在一起,还让家丁动手。可是冯源在旁边啊,你认得他,就该知道是他家的人。」 薛直眉毛都没抬一下,面不改色地道:「哦,当时人太多,没看清。我当他们拐小孩呢。」 那也不用下那么重的手吧,薛直腹诽着,一拳头下去砸的一个壮年家丁都起不来了。打完家丁,还把那个身形像小山似的冯公子提溜鸡崽儿似的提溜到面前,要不是他在旁边赶紧喊了停,估计那冯公子也得吃一拳头。再说了这光天化日之下,冯公子他们穿的又都十分体面,哪有这样的拐子啊。 薛直心情很好的样子,换下了方才打斗中被撤坏了衣领的外衫,露着膀子在院子里还打了一套拳。 薛劭在旁边看着,他爹的拳法还是那样的拳法,但今天的他爹用尽了全力,口中呼喝声格外响亮,拳脚生风,一招一式都威力更甚平时。据他所知,他爹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这样。 可哪有人刚打错了人还心情这么好的?他爹可真是太奇怪了! 薛直教训完冯公子等人后,冯源果然不敢再用强行纠缠郑誉和薛劭。 郑绣本还有些担心,冯家在本地家大业大,若是因为这件事同薛直过不去,薛直一个猎户,很有可能会被冯家欺凌。 没想到冯家竟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也没见冯员外出面。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相反,冯源不敢再用强,但还是抱着那要和郑誉、薛劭交好的心,日日跟在他们后头,活像条小尾巴。 第62章 薛劭不明所以,只是看他爹回来后一直黑着脸,便有些犹豫地问:「爹,是不是因为我没在学堂门口等你,所以你生气了?」 薛直黑着脸:「没有啊。」 「哦,」薛劭继续问,「那你在生什么气?」 薛直继续黑着脸:「我没有生气啊。」 薛劭:…… 他爹大概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脸有多黑吧。 薛直越发打定主意要对郑绣避如蛇蝎,再不控制,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于是便叮嘱薛劭每天下了学堂就自觉回家,少在郑家逗留,给人添麻烦。 薛劭答应下来,每天还是跟郑誉玩在一处,午饭在郑家用,之前薛直已经给了银钱给郑仁,当做薛劭的饭资。有时候下了学,他跟郑誉回家吃些点心,跟郑绣说会儿话,天黑前就回家。 如此过了几天,薛直那不安分的心情也平复下来,他想两家住得远,只是孩子们走动,只要自己再多注意几分,不要同她单独相处,一切便都能没发生过了吧。 不过显然他这如意算盘也没能打响。 二月底,春回大地,鸟语花香。学堂里组织孩子们在休沐日,上山踏青,陶冶性情。 这就有点类似于现在的春游了。 郑绣准备一个肉干糕点,给郑誉和薛直一人带了一份。 两人一人挎一个小书包,高高兴兴地去了郊外。 踏青活动是一整天的,是以中午并不会回来用午饭。 青竹书院里这几日也在举办诗会,郑仁忙的脱不开身,便也是留在食堂用饭。 家里就爷爷奶奶和自己在,郑绣炒了两个菜,再炖了个碎肉鸡蛋羹,做个一顿简单的饭,也算是给自己放了个假。 郑老头这段日子在屋里静养,三不五时郑绣就会拿药草给他泡脚,顺带做做按摩,他的腿疾也缓了过来,不再似从前那般只在屋里炕上躺着,平时也会在院子里活动活动。 郑老太每日在家无事干,家务活郑绣也不让她插手,她就经常和几个以前同村的老姐妹唠嗑。他们这个年纪的人都很能聊,又好几年没碰头了,家长里短都聊不完似的。经常一出去就是半天。 二老的精神头是一日好似一日了。 吃过午饭,郑老太出门活动,郑老头在院子里慢走,郑绣陪了一会儿,就觉得犯起了春困,上下眼皮不住地打起了架。 郑老头见了,便笑道:「绣丫头困了就回屋去睡吧,爷爷自己走会儿就成,不用你陪。」 郑绣站起身来,「那爷爷有事喊我。」 郑老头笑着对她摆手,「快去吧。」 郑绣摸回屋里,解了外衫,刚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十分香甜,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听到外头传来嘈嘈杂杂的说话声。 她坐起身穿好衣服,拢了头发就出去瞧。 王先生来了家里,正在堂屋里跟郑老头说什么。 郑老头急得脸都红了,「好好的孩子,让你们学堂带出去,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谁不见了?是阿誉吗?」郑绣忙问。 王先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放了孩子们一个时辰的自由活动时间,傍晚集合,才发现郑誉和薛劭不见了。方才学堂里其他几个先生已经跟我找过一番,还没找到人。他们还在找着,我就先来府上看看他们是否先回来了。」 郑老头急的话都说不完整了。 郑绣上前扶他坐到一边,「爷爷先不急。」然后又转头问王先生道,「不是说踏青就在郊外的竹林么?怎么会不见了人?」 王先生道:「确实是在竹林,我们都已经翻遍了,还是没找到人。我们便猜想,他们二人或许已经不在林子了。」 郑绣又问:「那竹林附近可有山谷丘陵?」 王先生道:「竹林后面有几重小山……」 郑绣心急如焚,但还是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点头道,「那我也过去看看。劳王先生派人去通知我爹和薛猎户一声。」 王先生应下。 郑绣跟王先生问清了竹林的位置,又安抚了郑老头两句,便匆匆赶了过去。 郑仁被学生请到酒楼吃饭,具体哪个酒楼,书院的其他人并不知道。王先生派去的书童找了好大一圈都没找到人。倒是薛直就在家里,一听说儿子不见了,他也直接奔赴竹林而去。 郊外的这片竹林,历史悠久,风景宜人,毗邻几座层峦叠嶂的山丘,更是可作登高赏景之用。 第64章 「脚崴了?」薛直蹙着眉头问。 郑绣虽不愿意承认,眼下却不得不点头。她拉起裙摆,脱下鞋袜,查看起自己的伤势。脚腕已经肿胀的有馒头大了。 她的脚背白嫩的扎眼,宛如一块上好的白玉。相比之下,那脚腕处的红肿就更是触目惊心了。 薛直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大姑娘这样怕是不能再走了,交给我吧,你在这里等着。」 「我……」郑绣还想说,却见离自己几步之遥的薛直忽然扑身而来。 「啊!」她吓得惊叫出声。 薛直扑在她身边,不多时等他再站起身的时候,手里已经攥了一条花纹奇特的黑蛇。 那黑蛇拇指粗细,样子是郑绣从没见过的,正‘咝咝’对外吐着信子。 郑绣不禁背后发凉,要不是薛直反应迅速…… 薛直三下五除二弄死了黑蛇,把它丢出了洞外,正色道:「大姑娘留在这儿我也不放心,还是跟我一起同去。」 郑绣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穿好鞋袜,挣扎着站起身。 薛直却往她面前一蹲,「上来吧。」 郑绣看着他宽阔的肩膀,再看了眼自己的脚踝,也不再犹豫,趴了上去,「那就麻烦薛猎户了。」 「无妨。」薛直十分轻巧地就把她背了起来,出了山洞。 外头的雨已经变成了毛毛细雨,他重新点燃了灯笼,让郑绣提在手里。 郑绣其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脸上已带出了红晕。不过最让她心急的还是两个孩子的安全,便也没那么多功夫想其他的。 薛直也不多言,稳稳当当地又走着,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郑绣询问道:「可要歇一歇?」 「没事,不重。」薛直说着话,又把她的腿往上抬了抬。 两人找了一路,已经爬到了山顶,只剩下小山的另外一面还未寻找。 郑绣也觉得两个孩子在这座山上的几率越来越小,心急更甚。然天公不做美,兜头又是一场瓢泼大雨。 薛直再次找了个山洞歇下。 这个山洞比方才的小了很多,容下两人之后便没有其他地方了。眼下这情境,却也不容人挑剔。 连着被浇了两场雨,郑绣已是狼狈不已。 薛直生起了火,又去外头看了看天色,回来面容沉静道:「这场雨怕是要下上好一会儿。」 郑绣点点头,「希望其他人已经找到阿誉和阿劭。」 薛直‘嗯’了一声。 郑绣打了个喷嚏,他又把洞内的火生的旺了一些。 两人面对面坐着,他的眼神简直无处可放。 不知道是不是火生的太旺了,郑绣觉得身上暖的过分,连带眼前薛直的身影都恍恍惚惚的,看不真切。 薛直抬起了头,装作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却见她眼神迷离,双颊酡红,比起平时更添几分风韵。他忙撇开头避开不再看。 郑绣坐了会儿,便觉得不对劲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苦笑道:「我可能是发热了。」 薛直道一声‘僭越了’,也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火热一片。 郑绣这场高烧来的突然,她靠在洞壁之上,越发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薛直将火堆扫到一边,检查过洞内后,扶着她平躺下来。 她这一躺,薛直只能往外坐,等于半边身子挨到了洞口,也淋到了雨。 「实在不好意思。」郑绣口中不住地抱歉。当时上山的时候,她心急如焚,没有想太多,也没想到自己眼下的这副身躯如此娇弱。说着她抽出怀里的手帕,「还麻烦薛猎户沾些雨水,敷在我额头上。」 薛直应声,接过手帕浸透雨水,便搭在了她额头上。 郑绣已经开始有些迷糊了,「不必管我……找到两个孩子要紧……」 雨势不减,月至中天,薛直哪里能扔下这样的她不管。 「早知道便不带你上来了。」薛直无奈地叹息。 郑绣已经听不到他这句话了,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滚水之中,只有额头处传来丝丝凉意。 薛直每过一会儿,便替她重新浸过额头的帕子替换。 外头嘈杂的雨声中,这火光盈盈的山洞,格外静谧。 他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她。 郑绣的衣裙还没干透,包裹在身上,勾勒出窈窕的身姿。平时的她,做事爽利,笑靥如花。可眼下她躺在那儿,安静,柔弱,更是让他恨不得拥进怀里,好好疼惜呵护。 第77章 薛直拘窘地笑了两声,道:「大姑娘心地善良,一时觉得愧疚,说了胡话,我并没有当真。」 郑仁点点头,拱手道:「她确实鲁莽了,我替她同你道歉。」 果然郑仁是不会同意的,薛直心地略为失望地想。 假设有一样东西或是一个人,你魂牵梦萦,思之不得,那他就会成为你高不可攀的存在。可这高不可攀的存在却给了你希望,随后又把这丝希望给掐灭……这又该是何等的失落。 接下来的几日,薛直便都有些魂不守舍,打猎时一时不甚,被一头野鹿撞伤了腰,被同行的白猎户背下了山。 薛直受伤的消息,第二天才传到郑家。 郑绣被郑老太一步不让地看着,也出不去。 郑绣估摸着她爹大概没有同奶奶说自己的事,便对郑老太道:「薛猎户对我有恩,如今她受了伤,我自然该是去探望的。」 郑老太也有自己的坚持,「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怎么好老往鳏夫家里跑。前头你不是已经带着阿誉上门看过了么,心意到了就行。再说外头那传闻和还没消停,你这一去,那不是传的更厉害了?」 郑绣也有些哭笑不得。这大概也是她当时动了念头想嫁给薛直的原因之一,换成现代,她可以放心去探望薛直,去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回报。可眼下这个时代,她是女子,薛直是男子,不论她是否成亲,都不能跟他走的很近。加上眼下外头还有那样的传闻,家里让她避嫌是迟早的事。 要说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正大光明地照顾薛直和薛劭,似乎除了嫁给他,真的没有其他了。 不过她这种想法一提出来,就让他爹驳回了。 郑绣没办法,只能等郑仁从书院回来再同他说。 郑仁回来后,道:「我中午已经寻空去探望过阿直了,大夫看过并不要紧,只是最近都不太能下床,需要静养,其他的倒也无大碍。」 郑绣总算放下心来,「那我做些东西明日带过去吧,让薛猎户同阿劭吃,这几日他们家怕是都不太方便。」 「我已经交代过阿誉,每日下雪邀阿劭来咱们家吃夕食,再带一些回去给家里。就不用你去一趟了。」 她爹这是完全不想让自己同薛直接触了。 郑绣只觉得自己之前的做法太过鲁莽了。 大概是个人都会有逆反心理的。郑绣不否认当时那个想法只是一时脑热,但冷静下来后,她想了很多很多。 从前在网上看过一个段子,如果救人的人长得好看,是你心仪之人,那么一般女方的台词就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女子只能以身相许」。若是不好看,那么台词多半就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下辈子做牛做马回报恩公救命之恩」。 这或许只是一个博人一笑的小段子。 但是郑绣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不禁也在想,她为什么会想嫁给薛直呢。 两人交往不算多。他每次来家里,都是闷头干活,话不多,却很卖力。虽然长得黑了点,但是剑眉星目,很是英气,一笑起来一口大白牙还挺扎眼。 想到这儿她脸上也自觉地带起了笑。薛劭白白净净的,怎么他爹就长得那么黑呢。 人好,长得也好看,还能干活,遇到朱氏那样欺负她的,他二话不说就能帮着收拾了。除了人穷点,带个孩子,好像就没什么缺点了。 不过穷一点也无所谓,人肯上进就好。带个孩子就更不算什么了,郑绣就是因为觉得跟薛劭投缘,喜欢这个孩子,才会跟他爹接触起来的。 这么算起来,她穿越来这么几年,薛直大概是她唯一有好感的男子了。 不过她爹坚持,郑绣也拗不过。只得在每天薛劭来家里用夕食的时候,多问候两句,交代他若是有事,随时来自己家说。 薛劭也很奇怪地问她:「我爹除了不能弯腰,其他都没事呢。姐姐若是不放心,不如跟我回家去看看…」 郑绣想说她倒是想去看,那也要家里人让啊。只是跟薛劭,她也不好说这些,只说:「家里这几天有些事,姐姐脱不开身。」 薛劭回去后,就把郑绣的问候都带到了。 「她很担心吧?」薛直问,以他对她的了解,她都愧疚到说要嫁给他了,眼下听说他受了伤,应该是会想来探望的。不能前来,那就是她爹拘着她了。 薛劭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吃过夕食,姐姐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话,还问了爹的饮食起居。」 薛直不禁弯了弯唇。 第81章 站的近了,郑绣才看清皎洁月光下,她爹的眼眶有盈盈水意。 「你娘还在世的时候,那时候你才两三岁,我们还生活在京城里。你娘就说要给你攒嫁妆,我还笑她想太早。她说怎么太早呢,女儿家十几岁就要出嫁了,算起来也久那么几年功夫准备,一张好的拔步床都要做个一两年呢……」郑仁似乎想起了亡妻,脸色变得十分柔和,「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每年都会给你攒些东西,都存在镇上的铺子里。后来你的婚事一直没成,爹还是给你攒着,就想着,就算不用不上这些,光是这些东西给了你,也不会让你过苦日子……」 「爹……」郑绣忽然就哽咽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郑仁停顿了片刻,然后又问:「嫁给薛直,你不后悔吗?不是为了这个家,也不是为了报恩,爹就想知道,只从心里出发,你是打心底想嫁给他吗?」 郑绣愈发词穷,道:「我觉得薛直人不坏,有本事,对人也和气。我不讨厌他。」 郑仁沉默,而后忽然苦笑几声,「想不到我自诩半生得意,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郑绣知道不是这样的。外头把她传的那么难听,换成在别人家,或许她早就被捉了去浸猪笼,或者被胡乱草率地嫁了。她爹已经给了他力所能及的,最好的庇护。 父女二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快回去睡吧,别着凉了。」郑仁道。 郑绣擦了擦眼睛,「恩,那爹也早点睡吧。」 郑仁点点头,倒也没有应下。郑绣猜想她爹这晚多半是睡不着的。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误入豪门当后娘》卷一 作者:踏枝 02、《误入豪门当后娘》卷二 作者:踏枝 03、《误入豪门当后娘》卷三 作者:踏枝 04、《误入豪门当后娘》卷四 作者:踏枝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