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星光》 1 什比克 《捞星光》 文/冉冉溪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2023.10.29 楔子 那一年冬天,风是冷的,夜是黑的。 回老旧出租房的路上,夏星晓在巷子口给时砚池打电话,挂断的时候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路灯下,一辆黑色的奔驰突然亮起大灯,一道女人的影子越来越近,最后和她的叠在一起。 天好冷,哈气从嘴里呼出的时候,瞬间被冷冽的寒风凝结成霜。 女人从阴影里走到她面前,附在她耳边说话,一股寒意从毛孔渗入骨髓,更像是一记闷棍敲上脑仁儿。 这个冬天来得太早了。 夏星晓站在寒风里,看见她消失方向,眼泪一滴滴落下。 黑黢黢的夜,漫长得看不到头。 ----- 正文 凌晨的暴雨冲刷了灼夏的浮躁,一转眼又是艳阳毒辣。 夏星晓拿着话筒站在光里,白色职业套装清爽干练,海藻长发束成马尾,身板端正地对着摄像机开口。 “现在是北京时间九点整,什比克经济论坛还有半小时就要正式启幕!” 道旗扑簌作响,国际金融中心门口兵荒马乱,周遭忙碌的人进进出出。 一片喧闹中,折玉般的声音字字落耳,在驻足的观众耳廓开出一朵脆生生的小花。 “今天将有来自七十多个国家的政商界人士共聚海城,……,必将给全球经济未来发展带来新的指引!” 摄像师比了一个ok的手势,就去拍其他素材了。 关掉无线麦克的电源,夏星晓顺手接过实习生初宁宁递来的手机。 初宁宁一脸崇拜地探身过来,“星晓姐,长得好看的人还这么会说话,你让我们普通人怎么活呀,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 夏星晓睨了她一眼,“要不是我今早出门的时候照了镜子,就差点信了你的渣男语录。” 初宁宁挎上她的臂弯,“你怀疑我的真心?好恨自己不是拉拉,要不我一定追你!” 两人一路玩笑地进了大厅,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等着节目组人齐了再一起进场。 来来往往的精英人士对夏星晓的吸引不大,她解锁手机切到微博,食指在屏幕上缓缓地滑。 今天的热搜前排都被一个名字霸屏:海昱科技总裁千金,后面还跟着一个名字,某男团ace。 ace的老婆粉个个义愤填膺,掘地三尺地挖千金的黑料,从高中时期的校园霸凌,到大学时期的改头换面,各种诅咒p遗照,恨不得让她以死谢罪。 海昱科技今天开盘五分钟,股票直接跌停。 瞥见她手机页面,初宁宁八卦欲旺盛,“星晓姐,这次温潇潇算是踢倒铁板了吧?” 大概是积攒了不少新仇旧恨,她情景再现的时候嘴角一直是上扬的。 “文总昨天上节目本来是要洗白的,结果温潇潇来得晚没re稿,直播一开始就提了绯闻,文总的脸当场就黑了,下了节目就让助理撤了节目冠名,听说还让律师团队给栏目组发律师函,总监现在气炸了……” “哦~” 夏星晓并未表态,只一个尾音上扬的飘荡回应,隐隐泄了情绪。 撤了节目冠名这事儿,说大了对夏星晓也有影响,毕竟她也是这档节目唯二的主持人。 《财经快行线》是全国有名的财经节目,两个当家花旦风格迥异,却各自拥有拥趸。 如果说温潇潇是朵俗尘不染的白莲花,那么夏星晓就是恃靓行凶的野玫瑰。 两人表面井水不犯河水,其实积怨已久。 作妖的主要是温潇潇,这朵白莲花把双面人玩得那叫一个溜。撑着一副与世无争的皮囊,暗地里不是请假就是换班,不但对采访嘉宾挑三拣四,还踩着她的底线在总监面前阴阳她的主持风格。 这次,终于玩脱线了。 “听说温潇潇搭了很多线,可惜连海昱科技的大门都没进去!”初宁宁继续幸灾乐祸。 夏星晓意犹未尽地抬头,脑后的长发随之轻微摆动,“拜托了,以后这种被保安赶出去的名场面,你一定要给我现场直播……” 初宁宁尴尬一笑,支支吾吾地回,“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认识一些相关的朋友,然后有点小道消息……” 懂了。 这点事儿在温潇潇那儿是事故,在文家千金的圈子里那就叫故事,不管什么圈子,传播最快的永远是八卦。 手机在手心里转了两圈,夏星晓揶揄她,“宁宁公主……” “你干嘛来栏目组受气?” “有钱人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你喜欢体验社会毒打?” 一连几个问题砸过去,初宁宁肩膀肉眼可见地垮掉了,整个脸也哭丧着,“别提了,我爸让我来这学习,顺便结交人脉……” 可惜哭诉才刚刚发出萌芽,l省卫视财经频道的总监付卫东就火急火燎地杀过来了,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噤声。 “看见文总了吗?” “海昱科技的人来了吗?” 他额头淌汗,语气里带着火星子。 “没看见。”她们乖巧地同时摇头。 两人很有默契,绝对不要招惹一个情绪不稳、随时随地都会原地爆炸的中年男人。 付卫东的步子一秒都没逗留,又急匆匆地进内场找人了。 夏星晓很想提醒他,今天全国的媒体都聚集在这,海昱科技的人是疯了才会到场,不过看总监火山爆发的态势,她又把话咽了下去。 彼时,阳光透过大片玻璃穹顶照进来,空气中的灰尘分子在舞动,眼前人来人往,感应门开开合合,脚步和喧嚣挤满大堂。 夏星晓正在翻着论坛的流程表,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周遭人成规模地地看过去。 上午九点五十六分,一个年轻男人逆着光,大步流星而来,后面跟着七八个随行人员。 西装搭在手臂上,白衬衫勾勒出修长的身形和劲瘦的腰身,他身子骨迟缓移动,完全不似其他企业家的菁英范儿,带着放荡不羁的顽劣气质。 心跳声渐渐盖过脚步声和交谈声,夏星晓的手渐渐攥紧衣摆,胸口上下起伏。 男人眉骨冷硬,黑眸冷淡微挑,正跟身后的人交代什么,回过头来的时候,无意识地一瞥,却扎扎实实地撞入她的视线。 只一眼,如电影中的定格,两人的眼神穿过人群,穿过嘈杂的空气,就这么胶着出了一道虚实难辨的光与影。 千山万水,时隔经年,这人竟然回来了? 夏星晓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面,可真正见到的那一刻,还是控制不住地大脑空白,身体僵麻。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心被凿出一片暗黑的沟渠,漏风般被灌入四面八方的凉。 “时总,请往这边走。”礼仪小姐红着脸轻声提醒。 时砚池懒淡地收回视线,没停下、没开口,没有为这猝不及防的重逢表达任何情绪,在一大堆工作人员的簇拥下进了内场。 光影里,他拨开人群在走,周遭有喧嚣、有浮躁,偏偏没有半点波澜。 夏星晓垂眸,掩去眼底晦涩暗淡。 “我靠,这个祖宗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初宁宁愣了三秒后迅速掏出手机。 “你认识他?”夏星晓指缘压着掌心,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muse总裁时砚池?他跟我表哥是发小儿。”初宁宁身板都直了,顾不上跟她细聊,开始解锁手机继续轰炸消息。 “时砚池回国怎么没人跟我说?”她手机撂嘴边,一条条语音急迫地发了出去。 很快听到“嗖嗖嗖”的回复,语音没外放,惊讶声溢出听筒,可见他回国的消息有多么的突然,竟然在他们的圈子里也是新闻。 那时候,咬着的下唇才微微松开,夏星晓抱紧手里的话筒,低声提醒,“宁宁,该进场了。” 十点整,“新能源创新发展”主题分论坛准时开始。 剧场内交错的几何线条向穹顶延伸,一千六百个阶梯座无虚席。 什比克论坛分冬夏两季,为期五天,在海城和什比克轮流举办,整个论坛l省卫视现场直播,全球媒体同步转播。 夏星晓按名索骥坐进自己的位置,她的大脑刚才经历了一场海啸,现在已经缓缓归于静寂。 可台风过境造成颓败余韵还在持续,她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开关麦克风,发出“啪嗒啪嗒”的噪音,最后,终于还是被痛觉神经占了上风,低头去看时微微抽了口气,脚趾和脚跟双双负伤,都磨出了水泡。 左边的付卫东恹恹的,时不时回眸看向门口,对海昱科技的人贼心不死。 右边是头也不抬的初宁宁,手指翻飞地噼里啪啦打字,八卦业务繁忙。 瓶盖和瓶身在反作用力下“咔擦”一声分离,微凉的矿泉水顺着口腔滑入。 醒胃,更醒神。 时砚池坐在第二排,膝盖抵着前排座椅,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调整着同声传译的耳机,腕上的手表随着动作,折射出晶莹的光芒,悠然且矜贵。 论坛的议题还在继续,主持人邀请行业大咖上台高端对话,嘴里夸张且隆重的介绍词,最后落成一句:“让我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新能源汽车muse总裁——时砚池。” 台下镁光灯持续不断地闪烁,夏星晓的视线无声无息地跟着,看着他一步步踏上台阶。 时砚池嘴角微翘,开口之前转了转腕表,那是他多年的习惯动作,“电动车行业经历几轮洗牌之后,头部品牌将会占据百分之六十的市场,muse希望能和所有电动车品牌求同存异,抵御恶性竞争,共同做大市场。” 掌声陆陆续续地响,就连心不在焉的总监也被气氛带动,无所适从地看了看周围,跟着鼓了掌。 夏星晓也轻轻地鼓了掌,那一刻总算有了点觉悟。 命运的齿轮无声地滚动,将少数人送达巅峰,将更多的人送达普通。 而他向来是最耀眼的那个。 后面的采访环节十分热络,总监的视线始终流连在台上,像饿狼盯紧猎物,他对夏星晓下了死命令。 “群采之后,你务必截下时总,跟他约期专访,回国后亮相的第一个节目在《财经快行线》,收视率肯定翻倍。” 付卫东的注意力终于从撤掉冠名的阴郁中转移到了节目质量上。 起伏不定的心脏还没彻底归位,平静的湖面又被这个消息炸出满池涟漪,夏星晓怔了三秒,开始客观地给他分析形势,“金融时报和路透社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呢,你确定他能看得上我们节目?” “去试试又不会死。” 夏星晓仿若妥协与认命般,轻轻地叹一口气。 采访他,只是她的工作,而已。 他那么圆滑个人,应该也会公私分明吧。 群访在她漫长的心理建设中结束,时砚池在助理的安排下提前退场。 记者呼啦啦地往外跑,夏星晓也重新踩回高跟鞋,拉着初宁宁跟在乌泱泱的媒体群后面。 “时总,再说两句吧。” “您刚回来就接手muse,会有什么大动作吗?” 各大媒体带着长.枪短.炮跟着,麦克风、录音笔、手机都怼到时砚池跟前,他丝毫没有停步,继续往外走。 夏星晓和初宁宁被人群圈隔离在外。 “星晓姐,我来帮你。” 初宁宁使出浑身的力气,大力地推了她一把,人群立刻被一股怪力撞得四散,止步时,夏星晓的鞋跟正好刮过一个摄像师的架子。 “咣当”一声,摄像机应声落地,周围人忙着去救。 没错,大家心照不宣,第一个救的肯定是价值不菲的摄像机。 半秒的反应区间里,夏星晓还垂死般想抓住点什么,半秒后,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天旋地转。 在阵阵惊呼声中,她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全场有那么三四秒的屏息,然后是不断亮起的闪光灯,还有手机和相机的快门声。 夏星晓闭眼。 原来,她才是那个小丑。 2 平地摔 玻璃穹顶的光落在脚边,窗外绿荫里喷泉摇曳,硕大壁钟指针一格一格地拨动。 脚踝传来的痛感让夏星晓闷哼一声,整个脑子都懵掉。 几乎是在她摔倒的瞬间,时砚池就拉了她的手腕一把,劲臂撞上后腰,将人稳稳地带进怀里。 紊乱的神经在熟悉的气味里渐渐平复。 他的衣服很多,轻微洁癖,一直用着一模一样香调的洗衣凝珠,很少见的冷松香气。 可笑的是,她对这些味道依然记忆犹新,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很亲密的回忆,想起那晚他发烫的皮肤,想起提分手时他暴怒的表情。 站稳了,但是不敢抬头,因为瞥见了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底。 夏星晓双手握紧话筒,一瞬不瞬地盯着地面,这时才有不少人七嘴八舌地围上来。 “没事吧,星晓姐?”初宁宁脸都吓白了,抚着她的手臂小声安慰。 “我没事。”她的声线游离。 腰上的力道很快消失,就连手臂离开时裹挟的风都是冷硬的。 头顶的男声倦懒又低沉,冷冷地在她耳边绕,“这位记者真敬业,给她留张名片。” 原来他对待陌生人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钝痛无比。 整个过程中,夏星晓始终没有抬头,可胸腔哽着的一口气始终压着。 空气闷热无风,柏油路上都是烈日灼下的光点。 回台路上,采访车里静悄悄的。 付卫东蹙着眉头闭目养神,初宁宁大气儿不敢喘,蠢蠢欲动地用余光传递信息。 夏星晓面无表情地浏览今天的微博,热搜榜单已经重新洗牌,什比克经济论坛霸占了今天热搜榜的前六。 时砚池回国亮相的第一天,就登顶了财经和娱乐两榜。 榜首的那一条标题赫然写着:“muse总裁被人当场投怀送抱”,后面还有一个暗红色的“爆”字。 爆料人虽然没对投怀送抱者指名道姓,可相关词条很快白热化,夏星晓的身份分分钟被刨了出来。 发帖人起初对她职业素养还是认可的:【是意外吧?夏星晓采访多那么多知名企业家,还不至于会生扑吧?】 反驳的帖子马上就放出大招,祭出时砚池上了《talker》封面照片,留言【这样的男人,生扑不过分吧?】 那是本全球发行的影响力人物杂志,封面上的男人一头清爽短发,五官棱角分明,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双放荡不羁的眼睛。 很快帖子彻底歪掉,下面是一排排喊老公的留言。 网友讨论得一片热血沸腾,海昱科技千金和男团ace的绯闻热度一降再降,最后很快淡出热搜前排。 温潇潇的难题被她破了,用的还是以身殉葬的方式。 整个人气到爆炸。 屏幕上不断跳出电话和微信,夏星晓统统不理,她长按了关机键。 - 空调无声地出着冷气,总监办公室烟雾缭绕,灯光刺眼。 夏星晓和温潇潇分坐一组沙发的两头,中间像隔了半个太平洋。 付卫东的表情可谓痛心疾首,他在办公室踱来踱去,看两人就像老父亲看一对逆女。 将烟头狠狠地按进烟缸里,他指着俩人的手都微微发抖,“你们俩……” 那头的温潇潇哭得梨花带雨,身体颤抖;反观太平洋的这头,夏星晓撑在沙发扶手边缘,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特别疲惫。 又自我平复了好一会,付卫东才吐出一口浊气,他用脚带上门,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两人对面。 “一天两个热搜,我都不知道是该夸你们还是骂你们,我他妈做了半辈子节目从来没上过一次热搜,今天都碰上了。” 夏星晓掀起眼皮,将额前的长发往后捋,没回答。 温潇潇的眼睛还红着,一副小可怜的狼狈样,“总监,我也是为了节目的收视率着想,不聊绯闻哪有看点?” 付卫东立刻瞪她,“你这么为节目着想,判断到文总会撤销冠名吗,预料到海昱科技股票跌停了吗?猜想到我们栏目组要被告了吗?” 他暴躁如火山一般爆发出来,嗓音一句比一句大,每问完一句,后面还跟着个声嘶力竭的“啊”。 “那你要我怎么办?”温潇潇语带颤抖地软下了调子,“该认的错我认了,该道的歉我也道了,现在是让我以死谢罪吗?” “你的命那么值钱吗?能堵上海昱科技跌停的损失吗?”付卫东掳过桌上的打火机,又点了一支烟。 温潇潇语塞,把视线撇向一侧,胸口上下起伏。 死寂的场面被手机的“嗡嗡”声打破,瞥见屏幕上跳出的名字,付卫东撂两人一眼,起身接电话。 “喂,王台……” …… “律师函?栏目组会去道歉的,肯定会让文总满意的……” …… “好的,好的。” 付卫东挂了电话拎起手机又发了几条信息,再抬头朝温潇潇的时候,脸色更难看了,“文总的律师函已经送到法务部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去解决吧。” 温潇潇一言不发,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烟雾在付卫东嘴边四散,他听到门锁重新上锁的声音,立刻开口调转枪口,“还有你!” 夏星晓索然冷笑,“我什么?” 她就以这样一副迎接风雨的姿态对上付卫东,“论坛,你让我去的;专访,你让我约的。” 掌心拍上茶几,一张名片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上面,时砚池的名字赫然印在上面。 这张名片给得多余,他电话号码这么多年就没变过,还躺在她的黑名单里发霉。 “我虽然摔了一跤,但是要到了时总联系方式,虽然意外上了热搜,但我也没让台里出一分钱去撤热搜吧,所有骂名我自己担着,有什么问题吗?” 付卫东有瞬间的怔惊,烟草在指尖烧着。 夏星晓抬额看,后面的话更加直白,“都是成年人,有些东西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我不搭理不代表我毫无底线,栏目组每次出了问题都旁敲侧击地往我身上引,祸水东引这点把戏,我都看腻了。” 在这么一长串的对话后,付卫东率先收回视线,他手指点了点烟头,烟灰落在地上。 夏星晓撑着头,视线一如既往地跟他对视。 付卫东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以一种不愿多说的情绪把问题又抛了回去,“行,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道张台刚才跟我说什么吗?” “《财经快行线》的两个主持人,一个惹上官司,一个沾上丑闻,这档节目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撤,整个栏目组集体滚蛋。” 座椅的滑轮发出了巨大的摩擦声,他起身,口气是实打实地居高临下,“你就说将来谁敢用你主持?” 明明是两人,话里话外却单指她一个,堂而皇之地点明了温潇潇有后台肯定有人保她,节目出了任何问题,为了顾大局背锅的肯定是她。 夏星晓的表情很不好,想着就这样吧,彻底摆烂,爱咋咋地。 随后办公室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有人来催,“总监,王台长让您去办公室找他。” 付卫东走了,空荡荡的办公室就剩她了。 手机开机,一通通未接来电跳出来,有家里的、闺蜜的、同学的,甚至还有不少是曾经采访过的企业高管,手机震个不停。 都知道了。 最近一条消息弹出来,来自一串没存名字的号码【安全通道,有事找你,温潇潇。】 发送时间是十分钟前。 夏星晓到安全通道的时候,温潇潇已经在那候着。 通道里没有窗,也吹不到冷气,闷热的空气里一股子霉味。 夏星晓环着手臂靠上安全门,温潇潇循声抬头,将眼前的墨镜缓缓拉到鼻尖,两人身影相对。 夏星晓用黑色眼珠以外的部位回应她,“眼泪干得这么快?” “你是不是认识海昱科技的文总?”虽然是主动邀约的人,温潇潇还是冷着脸。 “干嘛?”夏星晓被她气笑了,“你托关系都托到我这里了吗?我一不想跟你产生共鸣,二不想跟你交朋友,我为什么要帮你?” 心火涌得厉害,本来就烦,还要见这个始作俑者的宿敌。 她一瞬觉得特别没劲,转身就走,门把手咔嚓转动,温潇潇上前扯住她的手臂,门缝一开一合发出咣当声。 “等一下。” “你什么意思?”夏星晓抬眼。 “说了找你有事”,温潇潇早就不是总监办公室里的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从包里拿出根儿烟,指尖一个打转,递给她,“我们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节目要是黄了,财经圈我们也不用混了。” “你也会担心这个?”夏星晓呵笑,不接她递过来的烟。 “废话!”烟嘴又一个打转,温潇潇自己点火。 安全通道空空荡荡的,回声很大。 “这个节目我们两个都有份,况且,你就敢保证以后肯定用不上我吗?” 这句话落下,周遭彻底陷入了沉寂。 夏星晓看着安静抽烟的温潇潇,突然就有了谈话欲,在漫开的烟气中,她上前一步和她挨得很近。 “我有个方案,你想不想听?” “你托了那么多关系也见不到的文家千金,我去替你道歉,就算拉不回来冠名,起码让她把律师函撤了……” 温潇潇不屑,“你面子有这么大?” “今天她的热搜能撤,说到底有我一半功劳,你说这半个恩人的面子她能不能给?” 温潇潇吐了一口烟气,“刚才还油盐不进,现在突然这么好心?” “不是你说的互帮互助吗”,夏星晓草草看她一眼后,把手里的名片塞过去,“作为回报,你要让muse总裁发微博给我正名。” “正什么名?” “今天的摔跤是意外,绝对不是投怀送抱!” 3 噩梦醒 挣扎着从可怕的噩梦中醒来,夏星晓发现枕头已经被眼泪打湿了,她蜷缩在大床的一角,瞪视着天花板,仿佛只要再重新进入那个梦里,便会万劫不复。 兀自想起在大学时在一起的日子,她和时砚池隔着八千公里,一个在海城,一个在伦敦,两人在黑暗里各自为战。 故事很老套。 夏星晓父亲买矿破产,卖掉房产举家拮据度日。时砚池母亲抑郁症爆发,到英国治病,他也随之转学到帝国理工,不谙世事的男女在现实中辗转,生出无数的刺,最后无疾而终。 很理智地删除、拉黑、断联、消失。 第三天,时砚池开始满世界地疯狂找她。 黑名单里每天拦截几百个不同的电话、几十条未读的短信、无数个不被同意的好友申请,她在逼自己走出这段内耗,也在逼他放弃自己。 她避开了一切能见面的可能,甚至搬离了宿舍,跟辅导员请了病假,断绝了一切跟共同认识人接触的机会,近乎偏执地离开了他。 猝不及防的见面还是来了,一场重要考试,她出教学楼的瞬间,时砚池穿了件黑色衬衫,仿佛融进夜色里。 时砚池没有一刻比那时更沉默,原本清隽慵懒的眉眼一片淡漠,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海城的冬天黑得很早,路上没有什么人了,冷空气里都是孤独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钻,又酸又涩。 有辆车的近光灯直直地照过来,照到他身上,他背着光,距离她只有一米。 一刹那,满世界都是刺眼的白,夏星晓看不清其他,只能看见他。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抽烟,烟雾袅袅漫在他周身。 对视了几分钟,他抓起她的手把她塞进副驾,她木讷地配合,两个人就这样一路开到学校附近的酒店,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共处,在分开的一百四十七天之后。 时砚池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单膝缓缓着地,仰头看她,两个人一上一下,一个沉默一个卑微,他恳求道,“求你,别分手。” “宝宝,给我点时间,你要的我都能给你。”略带疲惫的嗓音代表了他的力不从心,他使劲儿地扣紧她的后颈,像是为自己的承诺做注脚。 房间没开灯,那么黯淡,那么寂静。 那么骄傲地一个人跪在她脚边,夏星晓长久地凝视他。 真的好喜欢他,所以更怕这种远距离的内耗把爱熬到无力。 两个人离得很近很近,她借着月光曲下膝盖,抚上他的脸,对上他泛红的眼尾。 身子都是抖的,终于气若游丝地答,“对不起,我放弃了……” 最后的记忆,是他不可置信的脸。 噩梦惊醒的夜,怎么努力都睡不着。 夏星晓跑到沙发上,还是无济于事,手机再次开机,屏幕上立刻跳出无数个提示音。 舆论的焦点已经转移,八百年不上微博的时砚池顶着muse总裁的实名认证发了条帖子。 当年分手的时候,她无数次地梦到过他,无数次在教室里看看书就落泪,无数次在网上搜索他的现状。 随着他微博的注销,她只能从他大学校园网的角落里找他的痕迹,如今那个沉寂的账号又活过来了。 转发的内容是muse的超级工厂产能升级到三十五万辆,转发语只有两个字:有幸。 什么有幸? 文不对题! 然而,就是这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两个词,再次掀起网络狂欢,@她、留言她、内涵她的帖子无数,在消息将机身震到发烫的时候,她卸载了微博。 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看着天光大亮,手边是那本翻烂了的《了凡四训》,脑袋里不断盘旋那句“命由我做,福自己求。” 过往片段不断闪现,好的坏的,每一种都是凌迟。 好在,天终于亮了。 六点刚过,她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鼓捣了半天,眼睛还是有些肿。 去台里录节目的路上,电话又开始持续不断地震,她打着方向盘撂一眼屏幕,单手戴上蓝牙耳机。 质问声劈头盖脸就来,“你昨天怎么不接电话?” 隐约听到耳机里汪静游刃有余地跟菜摊老板砍价,料想她对网络上的热搜并不知情,她微微松了口气。 “妈,什比克经济论坛,我们台要给中视切信号,还要跟所有台一起抢独家采访,饭都吃不上。” “一天天比国家领导人都忙……” “真没骗你,要不你跟我一起上班看看?” “我才不去”,她拒绝里带着嫌弃,“你们那门禁太麻烦,层层刷卡的,一个破演播室门口还要搞个保安守着。” 夏星晓回忆起上次她妈妈被保安拦下的场景,不由得失笑,“这不得保证播出安全吗,万一直播的时候恐怖分子冲了进来……” “你在阴阳谁,我是恐怖分子吗?”汪静截断她的话,“我不打扰你工作了,顺便说一句,你舅妈给你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我已经把你电话给人家,对方要是跟你联系,你就好好聊。” “你这哪是顺便,你这是专程好吗?” 夏星晓把车开进停车场,长长地吁了口气,“妈,以后这种事儿你能不能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那你倒是接电话呀?”汪静音调拔了八度。 夏星晓大脑本就一片混沌,不想跟她妈再掰扯下去了,只淡淡地应了声,汪静目的达到利落挂电话,速度比她还快。 可能昨晚没睡,夏星晓的状态总是在游离,进化妆间的时候,又差点被门槛绊倒。 她好像患有一种叫做平地摔跤综合征的怪病。 总是莫名其妙地在行进的轨迹上偏离,或者左脚绊倒右脚,或者在很规整的地方一脚踏空,这些异于常人的摔跤方式,身边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当然包括时砚池。 当时没有过心,昨晚静下来了又想起来了,热搜上的那一摔一扶,很难说不是他的条件反射。 她从化妆间的桌面上随便寻了根儿黑皮筋,把长发束成马尾,做化妆前的准备。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一道人影,徐行把手里的早餐袋放桌上,双手自然地撑在她的椅背上。 他面容平静地开口,“想什么呢?” 几个字在脑子里绕了一圈,夏星晓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在神游,她打起精神笑了笑,“瞎写。” 《财经快行线》的主持人团队是两男两女,今天是她和徐行搭档主持。 徐行拉开旁边的椅子,悦耳的声音带着关怀,“你没吃早饭吧?” 夏星晓这才发现面前的早餐袋,没再跟他客气,她拿出牛奶还有鸡胸肉三明治,都是热的。 “谢谢,徐哥。” 徐行是l卫视的一哥,当初到海大金融系招聘的时候,就是他力排众议选了金融系而非播音系的夏星晓,来台里的这两年,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 “又被你妈妈给训了?”徐行妆发已经好了,对她上热搜的事避而不谈。 “没事,常训,我经验丰富。” 二十六岁的单身女性,工作没做出什么名堂,身体造得够呛,又整天宅在家里,她的状态不断挑战着父母的焦虑底线。 “最后十分钟,播出带、备播带全都交给后期,直播线准备!”导播的大嗓门响彻整个走廊。 什比克论坛这两天,l卫视的财经频道尤为忙碌,论坛特别报道已经从上午十点全天延长至晚上八点,记者编辑都在机房一刻不停地赶节目。 “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路从机房延伸到化妆间,然后急刹似的止住。 导播站在门口,视线在化妆间里几人身上扫了一圈,微微怔惊了一下。 “星晓,总监没跟你说吗?” 他状若无事地上前,把一份出像手卡给了徐行,另一份攥在手里没动。 化妆师正用扁尾梳给她调整发顶的高度,夏星晓从镜子里跟导播对视,“跟我说什么?” “就是……” 导播在心里咒骂,付卫东这个老狐狸,这会儿唱什么白脸。 节目倒计时已经容不得拐弯抹角的措辞了,他言简意赅,“总监让你和文卓这几天先休息,初宁宁暂时代班,等风头过去了,排班再恢复。” 初宁宁一脸歉意地站在门口,全妆。 行,懂了,她被暂时雪藏了。 之后,宅在家里修身养性的日子就开始了。 四天的时间,足可以把一个全民热议的热搜降至冷门,也能把一个鲜活的人磨得没有脾气。 雨丝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户,天已黑成大片。 玻璃窗外攀满雨痕,玻璃窗内水汽氤氲,夏星晓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湿答答的头发披在肩头,淋出一道水迹。 她随手从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又趿着拖鞋到了书房,手机在电脑桌旁“嗡嗡作响”,她充耳不闻。 反正自从“给时砚池投怀送抱”的热搜传出去后,她这几天受到的熟悉的、陌生的异性友人的关心,比她前二十六年还多。 室内无灯一片暗寂,“咔嚓”一声苹果脆响,接着是键盘噼里啪啦响起的声音,夏星晓用电脑登录了网页。 今天是什比克论坛的最后一天,海昱科技的人始终没有露面,文总也没接过她的电话。 电脑屏幕的幽光照在夏星晓脸上,纤长的睫毛打出一片扇形阴影,她右脚屈膝盘腿,左脚吊儿郎当地晃荡着。 她在浏览文家千金的ins。 文卓好几天没更新状态了,所有社交平台上销声匿迹,和平日夜夜笙歌大相径庭。 怎么才能找到她呢? 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点,她抱臂靠上椅背,注意力才终于有时间重落手机上,屏幕还重复着点亮、熄灭的无限循环。 她按下接通键,“喂。” “星晓姐”,初宁宁在电话那头差点哭出来,“你终于接电话了!” “你听我解释,我也是赶鸭子上架,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直播出了多少纰漏,都要把总监气炸了……” “同情领导,就是倒霉的开始”,夏星晓直接忽略前面的喋喋不休,对最后一句意见很大。 “……” 初宁宁也不管她说的是什么,只不停地道歉,差一点就要以死谢罪了。 “宁宁,打住。”苹果果肉碎裂成汁,夏星晓脸颊缓缓在动,“你能联系上文卓吗?” - 夜里十点,繁华街区被一排排车灯照得如同白昼,黑色的夜晚浸泡在金碧辉煌的海洋里。 下雨天也挡不住风月场所里的声色犬马。 “文卓被她爸禁足五天,今天刚刚解禁,在cruse酒吧定了位置。”电话的最后,初宁宁是这么说的。 花红柳绿的酒、嘈杂震耳的音乐,人群嗨得高举着手,夏星晓一身休闲装,格格不入地擦肩穿过人群,再从角落里找到楼梯,去二楼找文卓的包厢。 蓝紫光交错切换,场子里五感难辨,劲爆的鼓点在dj的欢呼声中收尾,随着舒缓音乐切换的是迷离的白光,二楼回廊渐渐清晰,那个人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出现在眼前。 男人背对着她,搭在栏杆上的指尖火光亮着,烟气冒着,随着细微流动的空气漫进她的鼻息。 另一人正勾唇跟他说话,他漫不经心地应,清爽的额发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眉眼间尽是厌世的凉。 那一刻,夏星晓心脏漏了一拍。 时砚池怎么在这里? 4 Crush 光线寂寥的二楼回廊,嘈杂的背景音里。 时砚池侧脸线条深刻俊朗,漫不经心地跟朋友碰杯。 舒缓的音乐没持续几秒,电音又突然变调,刺耳且绵长,夏星晓蹙眉捂耳朵,门外低语的两人朝她看。 他朋友率先开口,“星晓?” 说话的人是时砚池的发小卫誉,和时砚池的慵矜不羁完全不同,这人是玩世不恭的好脾气性格,当年夏星晓对时砚池避而不见的时候,卫誉还来找过她。 他的语气特别自然,就像这么多年从来没断过联系一般。 “好久不见。”他侧身伸手。 时砚池的视线也从楼下转移到她的方位,定定地看了一会,然后再别过脸回原来的方位,就像见了个陌生人一般,夹在指尖的烟在身侧绕了一圈,再次叼在嘴边。 心里微微的刺,夏星晓莞尔一笑,细细的手指伸出去,轻触即收。 “你怎么会来这里?”卫誉笑得意味深长。 她有一瞬间的窘迫,“我来找文卓……” 话说到一半,包厢门被人推开,有人从里面出来,混合着浓烈香水味的空气从鼻尖划过。 尖锐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夹在轰鸣的电音里,若有似无,“夏星晓,救我。” 夏星晓侧头眯过去,包厢门自动回弹,温潇潇的画面越来越窄,门缝渐渐合上。 温潇潇怎么会在这? 灼热的视线烧过来,她吸一口气看向两人,大脑沉沉地混乱。 卫誉掩唇轻咳了一声,话里含着与生俱来的笑意,“女孩子的事情,我们不方便插手。” 时砚池也听见了刚才的声音,他背靠在栏杆上和卫誉碰杯,对里面的事置若罔闻。 那一刻,夏星晓总算对场面有点了解,这是文卓报仇的场子。 温潇潇这个智障,撞到枪口上了。 “谢谢。”这一句撂下后,她没再往两人看,推门进了包厢。 眼看着包厢门再次紧闭,卫誉眼里带笑,又朝时砚池举杯,“你家姑娘被你带坏了,胆子可真大。” 时砚池把烟头按进酒杯,没给面子地凉凉瞥他,“狗爪子不要可以剁了!” 一扇门隔绝了不少噪音。 包间内椭圆形沙发上一溜男女在嬉笑狂欢,男团ace祁善叼着烟在喝酒,和网上营业的优质偶像形象大相径庭,见她进来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摊开手,夏星晓很上道地把手机交了。 文卓吃过闷亏,她的场子要求收手机,一点都不奇怪。 包厢里的音乐,是播到一半的drowning,旋律性感撩人,也是她最近的单曲循环。 夏星晓从这些人前面依次穿过。 角落里气氛凝重,文卓坐在高脚椅上,压着浓浓的怒气在打电话,旁边的小姐妹小心翼翼地给她顺气。 “道德绑架?只要我没有道德,就没人能绑架得了我。” 她视线缓缓落夏星晓身上,又很快眉头紧锁地被话筒里的人抽走注意力。 暴躁小辣椒的性格,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五颜六色的光在包厢内旋转,单独的小沙发上,温潇潇被人扣在那里,面前是一排琳琅满目的洋酒。 置于风暴眼中心的温潇潇很是狼狈,她眼睛红肿,妆也花了,偏偏包厢里其他人无动于衷。 扣住她的女孩反坐在椅子上,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继续审问。 “不是说要道歉吗?拿出诚意来。” “我都已经认错了”,温潇潇抖着声音语带哭腔,“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女孩双手撑椅子两侧,以一副看向孽障般的眼神看她,“我姐妹说了,这酒喝完了你就能走。” 文卓的电话终于从耳侧放下,她一身黑色细带紧身连衣裙,从高脚椅上下来,颈上银色chocker的蝴蝶流苏晃动,慢悠悠地踱过来。 “既往不咎这个词太虚伪,我不大度,我喜欢风水轮流转,往死里转。” 审问的女孩起身挪位置,文卓拎起一瓶洋酒,给面前的杯子满上,推到温潇潇面前。 “我接受你的道歉,前提是你把桌上的酒都喝了。” 温潇潇被盯得毛骨悚然,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喝完这些会死人的。” “那就是没有诚意。” 文卓折身,指着温潇潇问夏星晓,“你说她贱不贱?” “贱!”夏星晓答得比她还有劲儿。 温潇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文卓笑了,起身拖开椅子,高跟鞋踩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睨她,“这样吧,我给你个nb,你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承认自己是个贱人,我就原谅你。” “怎么样?”说完就举起手机对着她,调到了录像功能。 温潇潇怎么可能会配合,她胸口上下起伏,脸色差得像吃坏了东西。 那头的狂欢还在继续,男男女女兴奋地喝酒猜拳,只有头顶的彩灯时不时地兼顾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夏星晓,你是怎么跟我说的?”温潇潇磨着牙挤出几个字。 火瞬间烧到她身上,文卓轻眯了下眼,折过身子上下打量她,几秒后又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朝温潇潇嘶了声,“你觉得她能救得了你?” 温潇潇周身一凛,红着眼睛继续跟她求助。 这个猪队友。 夏星晓抿抿唇,身子缓缓折过身前的椅子,停在文卓面前。 “文小姐,我们来盘盘逻辑。” “温潇潇嘴贱,得罪了你和你朋友,造成了你家公司股市跌停这事没什么说的,她全责。” 她唇角的笑意很轻地浮了一下,“我在你之后上了热搜,也算是救了你的火,能不能给我一个面子,放了她?” 文卓歪头虚眯了下眼,蝴蝶结流苏耳环也随之颤动,“所以今天人很齐嘛,我的恩人,我的仇人都来了。” 她听出了夏星晓话里的意思,但是她懒得细究,只夸张地呼了一声。 “我最喜欢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 噪音突然变大,时砚池和卫誉推门进来了,见女孩们的对峙还没结束,再次扭头出去时,被文卓一个暴嗓拦了下来。 她拖时砚池站到夏星晓旁,指着两人,“这俩是我的恩人。”又瞪一眼沙发上的温潇潇,“这是我的仇人。” “一起清算吧。” 她动作利落地打开手包,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夹在两指间递给两人,“这里是一百万,孝敬我恩人的。” 时砚池居高临下地对上那张卡,把不痛快三个字写在了脸上,“我差你这一百万?” 说完折回身子,懒懒地坐回沙发,不在女人堆里逗留。 文卓也不强求,她伸手方向微调了一个角度,“喏,他不要,那就都给你了。” 说话声不大,包厢里人人竖起耳朵,视线纷纷盯在她身上,都在看她的反应。 夏星晓杵在原地,眉眼和嘴角都是笑意,她分分钟伸手去接,“谢谢,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我了?” 见她竟然真的接了卡,角落里窸窸窣窣传出碎话。 “没想到夏星晓是这种人,上门让人家报恩,明晃晃地要钱。” “她都能生扑时砚池了,还有什么做不来的?” “白瞎了我以前对她的滤镜,没想到这么贪财。” 讨论声渐渐溢出来,是足以让夏星晓听见的音量,可没人敢把这个包厢里的事情传出去。 时砚池指间始终夹着烟,他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对女人们的对峙置若罔闻。 “剩下的就该报仇了!”文卓不依不饶地举起手机,“说话呀,你不是嘴贱很能讲嘛,今天不跪着给我磕头道歉,你别想出这个门。” 温潇潇白着一张脸,彷徨地望向夏星晓。 夏星晓沉沉地吸了口气,她一手抵着反置的椅背,另一手将银行卡递了回去,“文小姐,我理解你想报仇的心理,可是温潇潇今天下跪视频传了出去,明天你的热搜就能卷土重来,你想想这事儿到底值不值得。这一百万你收回去,就当我买断了她下跪的视频,你看行不行?” 椅腿发出巨大的摩擦声,文卓挪开她前面的椅子,两个人正面相对。 她面色一沉,“你要保她?” “我恨不得撕了她。” “那你这唱的哪一出?” 空气寂了一瞬,流动缓慢。 “什比克论坛落幕,整个新能源板块涨幅超过百分之三十,今天收盘时海昱科技的收盘价是三十五块七,跑赢大盘的涨幅,很难说没沾之前热度的光。” 文卓八风不动,只淡淡地嗤了一声。 夏星晓的音调始终温和,“我是媒体人,你是媒体上的常客,都对大众传播不陌生,不管是新闻还是丑闻,只是手段而已,真正能变现的是热度,这种玩法,想必海昱科技的公关部深谙其道。” 海昱科技的公关部在热搜登顶的时候集体噤声,很难说打的不是这个主意,这可是千万广告费都达不到的效果。 温潇潇这个傻孩子,被人当了枪使。 卫誉看戏的表情掠过一丝差异,再看向时砚池时,表情带着探究和玩味。 他心不在焉地跷着二郎腿,眼睛落在悬在空中的手机上,角落里的燥热一点都没烧过来。 文卓对着空气呵笑,“行!” “这么喜欢当圣母,那你替她喝吧。” 5 副驾驶 灯光昏暗绚丽,空气中弥散着酒精和尼古丁的味道,幽暗的角落里,和音乐一起问候的还有文卓的挑衅。 “怕了?!” “没有收拾残局的能力,就别放纵你的一腔孤勇了。” 杯壁叮咚碰撞,不知名的洋酒倒进桌上的加冰威士忌,冰块起起伏伏,和混合酒的气泡一起溢出。 文卓把酒提起来,褐色的液体顺着手肘,淅淅沥沥地洒了一地,她也不在意,“你替她喝了这杯酒就一笔勾销!” 隔着杯中酒,空气像被冻住了,在两人周围寸寸凝结。 时砚池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嘈杂的打斗声成了对峙的背景音。 偏偏在最紧张的时候,服务生推门进来送酒,震耳欲聋的音乐一并传了进来。 所有人注意力转移的瞬间,卫誉起身过来打圆场,“都是女孩子,喝那么多做什么?” 他是这个包间里为数不多敢劝文卓的人了,也是被逼着硬掺和进来的,谁让另一个祖宗死鸭子嘴硬呢。 “呦,护花使者上线了啊?”文卓讽刺他,脾气来了她谁的面子都不给。 “适可而止吧,再闹下去你收不了场。”卫誉提醒她。 夏星晓那时的心是钝痛的,因为困住她青春的人,始终没有回头。 她深深地,不动声色地吐了口浊气,一言不发地接过酒杯喝下超大一口,辛辣感瞬间就把身体从上到下地打通了。 卫誉忙去截夏星晓手里的半杯酒,被她一甩胳膊避开了。 她仰头,干了那杯酒。 她是清醒的,冲动只是来源于这个场合下,不想在时砚池面前怯场。 卫誉心头咯噔一声响,不敢和某处射来的冷光对视。 “行,我说话算话,这事儿就一笔勾销了。”文卓也是个敢爱敢恨的主儿。 “你很对我胃口。”下一秒她就搭上夏星晓的肩膀把人往沙发上带,“你酒量不错?” 胸口轻微起伏,强撑了一晚上的精神在酒精的作用下逐渐疲软,“遗传的。” 心里的情绪涌得越来越厉害。 那年大一刚开学,时砚池带她参加卫誉的生日party,因为已经满了十八岁,寿星把五颜六色的酒都配齐了。 卫誉带着人敬他俩脱单,都被时砚池一个人照单全收,夏星晓眼馋地看着。 她早就对酒精有向往,对桌上兑酒的巨型酒壶和一排排“深水炸弹”跃跃欲试,趁时砚池寒暄的时候,从桌上顺了杯酒莫吉托,在角落里偷喝。 一杯还没见底,就被时砚池抓包了。 时砚池是带着气来的,微红的眼睛轻眯,“你这姑娘,怎么什么都敢喝!” 夏星晓反驳:“我酒量很好的。” “你常在外面喝酒?”他视线骤然一暗。 “那倒没有,不过我爸爸就是千杯不醉,我肯定是继承了他优秀dna。” 她仰着头,像个骄傲的小孔雀,“我总得测试一下自己的酒量在哪,万一我以后不得已需要跟人喝酒,结果喝了几杯不省人事了怎么办?” 清甜的委屈兀自响在耳侧,像羽毛勾着时砚池的耳廓,他喉结上下滚动,呼吸都变烫了。 “有我在,谁敢强迫你喝酒,哪个同学?” 一记辗转与箍腰,她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带着酒味儿的吻随之落下。 “只有我能强迫你喝酒!” 那晚,时砚池带她“尝”了好多种“酒”。 坐着的沙发上下弹了弹,夏星晓被这波震动拉回了游离的思绪。 温潇潇坐了过来,她倒是适应得很快,已经调整好情绪融进了圈子。 她凑在她耳侧,“我也说话算话,今晚肯定替你搞定时总。” 夏星晓瞥她一眼,她继续耳语,“我今晚就是得了时总的消息,才来这儿的。”然后一副“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的气场。 夏星晓放空了一秒,觉得人类的进化还是有差距的。 温潇潇难道没看出来,时砚池让她来就是故意在整她? 文卓玩得很嗨,坐在祈善腿上跟大家玩牌,输了也毫不矫情地大口喝酒。 妹子们心不在焉,眼神在空中交会,唇齿中某个人的名字不断被提及,空气中弥散着蠢蠢欲动。 时砚池像误入狼群的羊,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最重要的是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光秃秃的,不像卫誉,无名指上带了枚刺目的戒指。 衬衫敞开两个扣子,慵懒地挂在身上,喝酒的动作漫不经心,浑身散发着又痞又坏的劲儿。 温潇潇将肩膀拉一半,她已经去卫生间补过妆了,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后跟,状态堪比要接受专访,带着熨帖人心的八齿笑摇臀过去。 她收视线,胃里一阵翻滚,从众人中起身。 文卓盯她盯得紧,问她干嘛去,她说去洗手间。 出了包厢左拐几步就是卫生间,一冲进洗手间就冲着盥洗台吐。 呼吸粗重而艰难,她用冷水洗了把脸,手掌撑着冰凉的台面,看镜子里的自己。 毫无血色的脸上,粘着黏腻的发丝,眼尾鼻头都是浸染酒意的绯红,真是狼狈得可以。 垂落下来的头发被水花溅到,她轻轻绾到耳后。 身后卫生间的门板发出碰撞闷响,暧昧的声音隔着墙板有规律地传来。 毫无血色的脸上染上一抹红晕,夏星晓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嗖嗖嗖抽纸擦手扔垃圾桶,里面动静只默了一秒,随后撞击的声音更加猛烈,明显因为有人而更激情澎湃了。 加速出去的时候,在走廊里碰到了祈善,他戴了鸭舌帽和口罩。 擦肩而过的时候,背脊被人轻捋了一下,夏星晓的汗毛一路竖起。 “你很特别”,祈善压低声音凑近她耳侧,“特别有魅力。” 头皮一阵发麻,掌心刺痛,被塞了张卡片。 端到眼前,是一张私人名片,没有名字,只有一串号码。 艺人平时留的都是经纪人的联系方式,这种私人名片只有一个作用:约妹子。 她深吸一口气,眼风都没给地越过他。 这是个什么狗屁时代,跟陌生人做i,跟枕边人撒谎,却跟最爱的人假装陌生。 灯红酒绿隐隐照在她的脸上,随着震人心魄的鼓点响起,夏星晓回包厢前将名片递给一个跃跃欲试想要搭讪的男人。 推门的瞬间,时砚池抬眼,两人的视线在缭绕的烟雾里对上。 温潇潇就坐在他旁边,在他耳侧笑吟吟地说话,见她进来,又把手指指向夏星晓,两个人手臂贴着手臂。 她收回视线,找了个角落坐下。 其他人玩得可嗨了,时砚池还在听温潇潇的耳语,夏星晓端着酒杯加入游戏。 玩了什么游戏,喝了多少酒,她都不记得了。 她撑到了散场的那一刻。 夜色滂沱,斜风细细,带着雨后香樟树的味道。 夏星晓木然地站在crush门口等车。 车灯晃过,一辆柯尼塞格缓缓停在面前。 温潇潇从降下的车窗中喊她的名字,“还没打到车啊,要不要让时总送你回去?” 夏星晓偏冷的嗓音里没有情绪,“我没看错的话,这车只有两个座位,我上了车,是你坐车顶还是我坐车顶?” “你没看见后面还跟着一辆阿尔法商务吗?” “不用了,时总的车这么贵,一会吐了我赔不起。” 一声油门轰鸣,她后退了一步,时砚池冷硬的侧脸消失在缓缓上升的车窗里,红色尾灯渐行渐远,他载着温潇潇走了。 夜店门口只剩她一个人,身后是无尽的黑夜。 酒开始醒,血液开始倒流,她已经开始想象两人接下来的行程了。 拉开车门坐进出租车,电话响起,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她木然地接起。 “喂,哪位?” “你好,我是杨阿姨介绍的,你的相亲对象。” “哦,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很有名……你喝酒了?” “嗯。” “有人照顾你吗?……我是说,需要给你订个外卖的解酒汤吗?” “谢谢。” 夏星晓静静地挂了电话。 竟然还有陌生人惦记她,真的,谢谢! 深深心事在深深夜色里,如鱼得水,翩然来去,沉溺其中,以痛为歌。 她拼命撑着不失控,又拼命在出租车里忍住不适,到家后倒头就睡。 crush的两条街外,时砚池的柯尼塞格停在那里,车灯大亮,车窗全开,左手夹着烟搭在上面。 副驾位置空空,温潇潇已经被他打发到阿尔法上,让司机送走了。 车里是呛人的烟味儿。 电话震动,他点方向盘接起,卫誉的声音从车载音响中传出。 “出租车安排好了,我司机跟在后面,会看着她上楼的。” 烟一直燃着,不知不觉烧到指头,时砚池回神。 “谢谢。” “还喜欢?” “好歹谈过一场,总不能让她发生危险。” “你就嘴硬吧,当时也不怪人家姑娘要分手,你拍拍屁股出国了,一走就是好几年,女孩子没有安全感,想要分手是很正常的。” “都过去了。”香烟燃到底,掉落在地上,溅起一簇小小的火星。 “真过去了,你今晚不会这么异常。”卫誉的声音带着调侃,“不过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吊在这棵树上这么多年了,夏星晓漂亮归漂亮,那副难搞的皮囊,才是漂亮的最高级。” 6 水上花 凌晨五点,夏星晓还没从梦境中缓过来。 高考绝对稳居中式恐怖的榜首,经历过的人大多患有ptsd。 梦里的她大脑空空地走上考场,拿起笔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最擅长的语文得了零分,结局当然是落榜。 汪静很生气,让她去相亲,在梦里她和一个陌生男人结婚了,她穿着婚纱在婚礼上崩溃大哭,心里好像破了个大洞前后漏风,好像她所期冀的所热爱的,闪闪发光的一切未来,都跟她无关了。 像极了汪静的人生。 汪静高考失利后想继续读书无果,在外婆的要求下匆忙嫁给夏江,她性格一直极端强势,对夏星晓在学业上有近乎偏执的追求。 夏江买矿破产的那一年,夏星晓自作主张地转了金融系,两母女关系一度降至冰点。 后来,夏江一蹶不振,撑起家庭重担的还是汪静,她外出打工又变卖首饰供自己读书,夏星晓那时才意识到了汪静骨子里倔强。 靠着床头,她默念了三次六字箴言“一切都是假的”,才从噩梦中彻底缓过神来。 水汽从浴室漫到厨房,她关了灶台上的牛奶。 大学的时候因为做家教饮食不规律,胃病很严重,后面才一点点养回来,昨晚喝了酒,夜里就隐隐有些不舒服。 嘴里叼着一片全麦面包,她将温热的杯子放在餐桌上,顺手刷起手机。 工作群里有消息,总监@了她和温潇潇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宣示着两人雪藏的解除。 脑袋不由自主地浮现温潇潇和时砚池在角落里细语的画面,面包被牙齿用力撕下,在牛奶的冲力下进入胃里。 窗帘开一半合一半,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 夏星晓又把微博下了回来,切小号登录。 财经版热搜还是关于什比克的,文娱版昨夜偷拍到了某小花与知名导演春风一度,像素模糊的两人被红圈标注放大,如今网上正排山倒海地讨论着。 muse官方账号公开感谢了什比可论坛,并在致谢词尾潦草地补了一句,感谢所有媒体工作人员的敬业,对采访不慎摔倒的主持人表示慰问,勉强算是给她的“生扑”圆了场。 只可惜,淹没在小花的热搜里。 那天之后,夏星晓的主持工作恢复如常,她也被随之而来的繁杂事务挤得没有喘息空间。 等电梯的时候,温潇潇目不斜视地踩着高跟鞋进来,两人短暂合作之后,又恢复了互看对方不顺眼的状态。 走向工位的时候,初宁宁已经等在那里。“星晓姐,早安。” “早。”夏星晓摘掉耳机,视线落她手上,“这是什么?” “冰美式。”初宁宁环顾四周后低语,“据说海昱科技撤回了律师函,温潇潇买了星巴克请整个栏目组。” “我不喝。”她笑着拒绝,咖啡影响睡眠,她这些年很少碰。 初宁宁把咖啡放一旁,半截身子探过来,“我以为温潇潇不死也得扒层皮,海煜科技就这么轻拿轻放了?” 未等夏星晓表态,她叽里呱啦继续输出,“文卓在搞什么呀,竟然这么容易就放过她了!” 满脸都是大仇未报的不痛快。 夏星晓不置可否,下巴指了指总监办公室,隔音不好,隐隐听见里面有文卓的声音,“两人又在里面密谋什么呢?” 她在做今天节目的手卡。 眼睛在电脑屏幕上扫,今天节目的编排已经出来了,她将主编终审过的稿子全都打印出来。 “温潇潇信誓旦旦说能拿下muse作为节目的新冠名。” 食指在鼠标上停顿一秒,紧接着按下打印键。“哦,她挺有本事的。” 一会的工夫,总监办公室的门倏地从内打开,一串高鞋跟声砸在地板上,由远及近,最后在她面前刹停。 混合了香水味和烟草味的空气,迎面扑来。 “哒哒哒”,桌面被敲了几下。 夏星晓耐心稀缺地抬头,“干吗?” “谢谢你喽!”温潇潇一身白色职业装清爽干练,跟前几天在酒吧里的小可怜样儿判若两人,说话的时候抱着臂。 “时总真的蛮好说话的,我昨天就是跟他提了一下热搜的事情,今天muse就发了澄清。” 将打印好的a4纸对折再对折,夏星晓忙里偷闲地睨了她一眼,“救你于水火这么大一个人情,你就动动嘴还了?” 不甚在意她的态度,温潇潇轻轻拨了拨额前的头发,“放心吧,等我拿下muse的冠名,激励分你一半。” 她探了身子过来,“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以前遇到广告客户,你不是削尖了脑袋往前挤吗,这次怎么这么反常?” 广告投放提成电视台心照不宣的隐性收入,只要你能签下客户,投放费用的十分之一便是你的业务激励,对于动辄百万的宣传费来说,这个数字十分可观。 夏星晓初来台里的时候,没少去应酬,赴了不少饭局喝了不少酒,凭借金融专业出身拿下了不少难搞的客户,风头直逼她这个“老人”。 所以,温潇潇讨厌她。 莽莽撞撞的,一点不懂体制内的规矩和职场的丛林法则。 一句话形容,就是很不上道。 “那我等你好消息。”夏星晓起身,视若无睹地越过她,又干脆利落地进了演播室,整个过程一秒也没跟温潇潇对视。 半小时的节目在人仰马翻的准备和严阵以待的直播中度过。 直播节目就是这样的,前期紧锣密鼓神经绷成弦,一旦节目结束,办公室秒空的速度堪比警报来袭。 兜里的手机掐着点地震动,她摘掉无线麦克风,跟直播线上的同事们道了别,进了电梯才把电话接起。 “喂,妈。” “你什么时候回来吃饭?”这种没头没尾的开场白,让夏星晓嗅到了一股火药味儿。 “再有几天就快忙完了,我尽量周末回去……” 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疲惫,汪静挫着火抱怨,“当初学中文毕业考个公务员不好吗,偏要脑子抽风改什么专业……” 掐着太阳穴把蓝牙耳机挂上,她滑屏幕敲夏江的小窗。 食人星星:【情报员,我妈什么情况?】 玩泥爸:【鸿门宴】 食人星星:【为什么?】 玩泥爸:【热搜】 食人星星:【地铁老人看手机表情包】 气氛紧张,回复简洁,只有两种可能。 夏江同志要么在她妈的眼皮子底下被盯死了,要么就是在打麻将的出牌间隙分身乏术。 夏星晓企图用微不足道的母女情打动她,她软着调子,“你别生气了,我周末肯定回去……” “都几个周末了?”暴躁的声音继续从听筒往外冒,“你是当了总统还是做了女王,我和你爸想跟你吃顿饭还需要预约吗?” 夏星晓最怕汪静教育她的语气从苦口婆心变成讳莫如深,那就意味着,通话时间会持续在四十分钟以上。 她动作带风地从电梯走进停车场,拇指无意识地在通讯录上滑动,一串陌生号码和些许记忆灵光闪现。 “妈?”她突然打断汪静的喋喋不休。 “干嘛?” “我手机来电话了。” “让他等着!” 她拉开车门上车,将包包甩进副驾,轻描淡写地提了一茬,“好像是舅妈介绍的相亲对象。” “啪嗒”,没留任何结束语,汪静挂断了电话。 依照她妈的性子……夏星晓轻巧地转了一下手机,打电话江湖救急。 她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蜜月游玩得怎么样呀?” “星星”,梁舒嗓音里带哭腔。 夏星晓表情产生细微变化,“小舒,你怎么了?” 那端陷入短暂沉默,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汪静的监察电话适时跳出屏幕,又瞬间偃旗息鼓,她没理。 “陈晨呢?”夏星晓嗓音突然加重。 梁舒是海城一所二本院校辅导员,陈晨是她研究生同学也是她的男朋友,两人趁着暑假去日本玩。 这个档口,梁舒的反常跟陈晨脱不了关系。 长久的安静之后,梁舒抽了一口气,“星星,你能来机场接我吗?” 以毫不耽搁的速度开车去机场,夏星晓把自己muse的两厢车开出了跑车的架势。 夕阳起,云烧得通红。 流云机场的航站楼外,梁舒穿着黑色吊带和牛仔短裤坐在二十八寸的行李箱上,形单影只。 盛夏的傍晚,空气闷热。 夏星晓一出车门就被热浪席卷,整个人虚虚浮浮地冒汗。 梁舒见到她时眼泪秒落,“星星,我失恋了。”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哭诉之后,直到两人躺在温泉会所里把所有的spa做了一遍,夏星晓还是没有想通这个逻辑。 玫瑰缱绻的味道娓娓道来,寂静中更有几许温柔的雅致。 无主光源的房间特别容易让人滋生困意,更何况她近日睡眠状况极其不佳,她泡在温热的私汤里,强撑着眼皮,“你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 梁舒兴致缺缺地撩了下水花,“我妈说过,当情绪迷茫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就勤快地护肤,大本地啃书。” “为什么?” 夏星晓掬一把水上花瓣,细细密密的温泉水流过雪白的纤臂,没入凹凸有致的曲线里。 若照往常,梁舒早就勾住她的天鹅颈,抬起她的下巴,没羞没臊地来一句,“美女,你是0我就是1;你是1我就是0,主打一个绝不撞号”。 可她今天始终恹恹的,只有嘴上想得开,“护肤养脸,看书养心,这两样绝对不会出错。” 夏星晓偏头,好整以暇地睨过去,“我是说为什么分手?” 梁舒不吭声,眼圈红了。 看不见的伤疤最痛,流不出的眼泪最酸。 夏星晓从水中起身,裹上浴巾,赤脚坐池边,开口打破沉闷,“你精神独立、经济独立,如果他让你不开心,那他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 梁舒眼前雾气缭绕,一口气沉沉呼出,“如果他是个渣男,因为劈腿分手,老娘绝对下一个会更乖。” “可他不是!” 夏星晓看过去,对上她红透的眸子。 “他今年考博失败了,就业四处碰壁,他只是在大城床还是小城房的选择里,放弃了我。” “为了跟我约定的出国旅行,他攒了一年的生活费,在日本的每一次消费都抢着付钱。” 她抽一记鼻子,嗓音细哑“我以为遇到了真命天子,他却在分手倒计时……” 她低下腰,脸埋在掌心,眼泪猝然淌出来。 那是一种力所难及的绝望,夏星晓也曾亲历过,看不见未来,觉得自己所坚持的一切都看不见光…… 安静的房间里,夏星晓轻轻地吸一口气,“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你看得到现实,难道要假装看不到?” 她这句话不知道是问给谁听。 梁舒彻头彻尾地哭了一场,反而从悲伤中缓了过来,她胡乱抹了把脸,鼻音很重地开口,“你呢?你当年选择分手,后悔了吗?” 浊暗的灯影落在夏星晓的额顶、颈项、肩头,却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在日本也刷到热搜了,你和时砚池……” 手机“嗡嗡”作响,夏星晓按灭屏幕。 梁舒劈头盖脸夺过她的手机,看着上面的一串数字犀利开嗓,“号码都没存,是时砚池?”然后在她惊慌的眼神中划开通话。 “喂。”还替她开了个头。 “夏小姐,我是你的相亲对象谢南州,杨阿姨说你今天约了我,我就是想确认一下……” 夏星晓脸上云罩遮雾似的微愣,然后用没有起伏的语气缓缓拒绝,“不好意思,我没……” “对,我们一会儿就到。”梁舒插话,胳膊被掐后半段声音变了调。 ……对面默了一瞬。 “我是星晓闺蜜”,相亲带着闺蜜把关再正常不过,梁舒不往她看,龇牙咧嘴地要搅和浑水。 “那我去接你们。” “不用,定位发过来,一会我们自己过去。” “啪嗒”电话挂断。 梁舒萎靡的精神总算回来了,“你姐妹失恋了要喝酒,正好有人送上门来。” 夏星晓扬她一脸水,“你别给我添乱行不行……” “不行!”她咬着心口的伤呵笑,“今天我们姐妹两人,必须有一个情场得意的!” 7 白玫瑰 晚餐地点星潮会所。 位置在海市高端商务区,门口豪车一辆接着一辆。 车停,门打开。 一条白皙长腿率先迈出,新中式修身裙和雪色肌肤相得益彰,深凹的颈窝、凸起的蝴蝶骨,单薄纤细,黛眉红唇,清冷中带着纯欲。 这套是梁舒行李箱里的衣服,砸重金采购的“斩男战袍”,本来是要用在陈晨身上的,被梁舒半威胁半示弱地套在夏星晓的身上,倒也算物尽其用。 谢南州就等在门口,一米八的男人上前虚扶着车顶,“路上塞车吗?” “还好。”夏星晓看他,他耳朵有些红。 梁舒从另一侧下的车,套了件黑色长裙,素颜仅涂了口红。 “不是吧,吃顿便饭而已,要不要来这种地方?” 两人握手寒暄。 舅妈介绍的时候,聊过谢南州的情况,金融圈的海归,比夏星晓大三岁,家里经营一家物流公司,粉了她两年多。 他话不多,很有礼貌,迈开长腿在前面领路。 梁舒拐了夏星晓一记,递给她一个深藏功与名以及今晚一定会好好把关的暧昧眼神。 迎宾推开木雕大门,巨大的水晶吊灯,流光飞逸。 明明是风月泥沼,偏偏在会所大堂正中间的位置挂了一幅书法,据说是某位大人物的墨宝。 “南去星潮嗟往事,北来祠庙岂公心。”1 东方意境的最高奢华便是人脉。 三人没停留,直接去了二楼雅间。 谢南州给两人递菜单,夏星晓抬额看服务生,“来一份蔬菜沙拉。” 梁舒瞳孔细微放大,硬着头皮点了三道,合上菜单。 谢南州接过菜单,又加了四道。 “谢先生做什么的?”梁舒手肘撑在桌面上,角色进入得很快。 “金融行业。” “叫我南州吧。”红酒提前就醒了,他起身给两人倒酒。 “呦,跟我们星星同专业,不愁没有共同语言了。” 夏星晓睨她一眼,将酒杯倒扣在桌面,“谢先生这么优秀,我自惭形秽,我们领了长辈们的好意,就当多一个朋友。” 谢南州神色不变地坐回位置,“朋友我不缺,倒是缺一个女朋友。” 这话说得接不下去,梁舒看着她被噎住,在一旁偷笑。 晚餐安排得十分周全,谢南州举止有度,会自然地提前拧开瓶盖再把水递给两人,也会揣度心意把她心仪的菜品转到面前。 “我很好奇,像你这样的身家背景,选妻子的时候到底看重什么?”梁舒往嘴里递一口牛舌,她刚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感情,难免以人度己。 “梁小姐可能电视剧看多了,哪有那么多世家联姻的狗血剧情,能撑得起门楣的富二代,自然是可以自由选择伴侣。” 筷子在空中微微停顿,谢南州的目光折过她,看向夏星晓,“前几年忙事业,总想先立业再成家,如今有了一点成绩,也才敢托人介绍。” 这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暗示心意。 夏星晓还想说什么,被梁舒打断,“追星星的人太多,就看你的诚意了。” 说完便举杯,两人还隔空碰了一下。 餐桌上的气氛是梁舒在主导,她不停地举杯,谢南州碍于面子也陪了不少,很快一瓶红酒见底。 “少喝点。”失恋的人喜欢借酒浇愁,夏星晓低声劝。 她倒是没怎么动筷,也没有喝酒,这是两人多年的默契,起码保持一半的清醒。 快吃完的时候,谢南州起身出门接了个电话。 梁舒撂下酒杯,敛回视线,“家教不错,干净阳光,是个暖男,我打八分。” 夏星晓晃一眼时间,磨出几个字来,“一会儿你就说家里有门禁,知道吗?” “切,这个烂理由谁会信?”梁舒努了努嘴。 “理由不分好坏,让他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星星,你跟时砚池分手那么久了,为什么不去试着接触一下别人?” “熟人不好下手,生人不好开口,送上门来的优质对象你也不要,难道你想寡一辈子?”摇了摇高脚杯,梁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才多大啊!” 夏星晓没回答,她兴致不高,另外两人都能看出来。 谢南州买完单回来了,他扶着门口的椅背上,温和一笑,“两位公主殿下,吃好了吗?” 三个人,八道菜,一瓶五位数的红酒,着实奢侈。 大堂里迎来送往,星潮会所到了散局的高峰时刻。 夏星晓牵着微醺的梁舒走在前面,谢南州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大束白色玫瑰,突然大踏步地走过来。 奶油色花瓣上还带着水雾,花型饱满圆润,有种清冷淡然的幽香。 “初次见面,没有花,总觉得少了点仪式感。”他将鲜花递她怀里。 梁舒酒酣耳热,退一步笑着看戏。 “今天听杨阿姨说你约了和我吃饭,我知道是你应付长辈的借口,整个下午我思来想去,还是想给自己争取个机会……” 谢南州盯着她的眼睛,脸上笑容真切。 “有些事情不大胆一点,可能永远都没有答案,所以有些话我今天必须得说……” 猝不及防,他轻轻拥了过来,“我真的很喜欢你,希望你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 夏星晓瞬间僵住了。 单方面的拥抱只持续了一秒,她马上下意识地推开他退了两步,长发哗啦散下来。 有些神奇的是,她对人群中的某人有天然的辨识力,只觉得自身磁场乱了,慌乱地四处看过去,果然对上一双深邃悠长的眼睛。 时砚池不偏不倚,就在她视线中央。 他今天在星潮会所有个商务饭局,muse建厂后盘活了一系列上下游企业,深海国际就是其中之一。 深海总裁纪长海亲自设宴,就是为了后续检测服务的合作。 宾主尽欢后,纪总亲自把人送出去,木质楼梯上,他殷勤地劝,“晚上就别回去了,我在星潮楼上给你安排了项目。” “谢纪总好意,我还有事儿。”风月场所的弯弯绕绕,他向来脱身得利落。 司机已经候在门口,时砚池懒散地走。 “贝瑞股份的徐总还想跟您打个照面……” 时砚池打断纪总,“就一个六氟硫酸锂的电解液,他们都研发多久了?” 这话层层叠叠各种含义,纪总满脸笑一僵,连连点头。 他抬眸,眼底锋芒一闪而过,“我敬您是长辈,跟您交个实底儿,muse已经成立了负极实验室。” 领口敞着,袖口折着,时砚池就这么随意撂过去一眼,步伐骤停。 周遭的空气像被封印了,撕扯不出半分的喘息空间。 夏星晓的身子细微地抖,心脏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谢南州没发现,梁舒也没发现,只有她自己在心力角逐。 道别声,车鸣声,楼梯上的脚步声,周遭人经过衣服的摩擦声,以及近在耳旁的道歉声,听觉被彻底放大。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借酒表白,谢南州也有点后悔。 “你醉了。”夏星晓表情管理有些失控。 手机app上车辆到达的弹窗亮起,一束光划破夜幕,出租车打双闪轻微鸣笛。 她扯过梁舒的手就往外走。 谢南州帮她们打开后座的门,又从副驾车窗交代司机两句。 在他的目送中,方向盘一拐,车子上路。 时砚池盯了好一会儿,纪总顺着视线看过去,不明就里地问:“看见熟人了吗?” 他默不作声,好半晌,才呵笑一声,“看差了。” 疾步走出星潮,司机打开车门,他上后座,一气呵成。 …… 出租车上,夏星晓靠着窗,单手撑额头,看着远处的霓虹。 夜已深,风更劲,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小舒,你今天吃饱了吗?” 半小时后,两人调转车头换了目的地,来吃美食街上排名第一的网红小龙虾。 白日里宽阔安静的街道夜里烟火蒸腾,香味争先恐后地往人鼻子里钻。 夜里十二点,这家店桌桌爆满,丝丝绕绕的彩灯下,俩人排了个栀子树下的户外位置。 小龙虾码得整整齐齐地上桌,老板又顺手拎来一打啤酒。 梁舒把小龙虾连着蒜泥夹进碗里,剥开通红的虾壳,用嘴去吸汤汁。 “刚才那桌好几万,你不吃,你这人是不是跟钱有仇?” 她满手油汤,吃得酣畅淋漓,嘴上却对她临时的夜宵提议很不满。 “我仇富,行不行?” 梁舒扒了一只完整的龙虾尾,刚要递给她,立马收回。 “我怀疑你在阴阳我……” “汗流浃背了?” 夏星晓并不动筷,啤酒罐拉环“呲”一声响,气泡上冒,纤细的手指捏罐身,一口一口地渡进嘴里。 “哎,说好了只能有一个喝醉!”梁舒急了,用虾壳丢她。 “所以你别喝,这些都是我的。”椅脚和地面摩擦,她将一提易拉罐全都拖到自己脚边。 梁舒无所谓地继续扒小龙虾,脸颊徐徐在动,眼皮都不抬,“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时砚池家里那么有钱,你干嘛犟得像头驴,非要自己还债?” “你真以为我是小说里急死人的女主,没长嘴?” 梁舒回她一个“不然呢”的表情。 花香浓郁,光影薄弱,燥热被夜风吹散。 夏星晓屈膝坐着,发丝在风里扬,喝一口酒,“是我妈不同意。” “她说那笔债务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家里卖了房子,紧缩几年总会还上,但我要是在恋爱关系里受了这份恩惠,将来在时砚池家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梁舒的视线慢慢往她那里看,动作缓了下来,“然后你俩就分手了,一辈子在哪?” 善意的人一直善意,忠言一直逆耳,旁观者一直清醒,当局者一路迷途。 她又拉开一罐啤酒,轻轻碰了夏星晓的那罐,喝一口,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其实阿姨是对的。” 夏星晓眼底像被滴入了浓墨,渐渐晦涩。 “真怀念十八岁时的自己,那时候我浑身是胆满身光芒,觉得爱比被爱更伟大,我的爱就是武器,喜欢谁就要把他斩于马下,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怕。” 易拉罐因为受力细微作响,梁舒安静地看着她,眼圈也红了。 这种淡淡的疼真的很奇妙,就像数年以前磕碰得来的伤疤,摸上去竟然还有刺刺麻麻的感觉。 夏星晓喝上第三罐啤酒的时候,稍微有一点上脑,店里的音乐切换,是陈绮贞的《台北某个地方》,她跟着轻轻唱。 晒干你的衬衫,收起你的餐盘 呼吸这个早晨你留下的味道 清晨第一班列车,开往同一个地方 那一次你离开我就不再回来 有人在吗?我一个人唱着2 如果真能这么洒脱就好了,夏星晓还是被天旋地转的酒精打败了。 靛青色的流云遮住一半月亮,熙攘的街道边,一辆黑色宾利蛰伏在夜幕下。 男人指头弹一记烟灰,绕过车头往小龙虾店里走。 一片阴影兜头而下。 那一秒神思迷离,嗅到空气里淡淡的酒精和男人身上熟悉的冷松香氛,夏星晓声音里带着倔强的委屈。 “时砚池,你怎么才来啊?” 大排档的灯光直射到他们这一桌,眼前人,眼泪奔突。 8 手写信 夜色黯淡中,美食街的人群陆续散场,彻底静下来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半。 “时砚池,你怎么才来啊?” 空气里裹挟着栀子花的香气,夏星晓坐在木凳上,眼睛湿润。 这几个最普通的汉字组合,穿越千山万水,蓬勃而出的时候,犹如一把温柔刀割在他的心口。 时砚池蹲身,目光将她盯住,“你在等我吗?” 她瞪大眼睛,像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橘色的光披在肩身上,她白皙的锁骨上垂着几缕碎发,双颊一片醉意,连耳尖都红透了。 “为什么你今天要迟到呀?” 记忆卡像被激活,夏星晓十八岁生日当天的情景走马观花般浮现。 高中那年他爱上了两个烧钱的爱好,一是喜欢限量车,二是喜欢限量款球鞋。 到底是富养家庭里出来的小孩,各种渠道总能把钱花出去,有一阵他触了他爸的逆鳞,账户被冻结了。 正好是发行初代aj1倒钩的时候,夏星晓背着他排了一夜的队,结果早上一开售就被人插队推搡,最后还跌倒膝盖擦掉了一大块皮。 时砚池去的时候带着棒球棍,满身高危气场,三两下撂倒撞他的黄牛贩子,眼里是要杀人的倔。 那是一种可怕至极的语气和呼之欲出的暴力,夏星晓怕出事,只能死死地扯住他的衣摆喊疼。 他一眼看穿她的小九九,可挨不过心疼,只能抱上她夹着一股狠劲儿走了。 夏至那天是夏星晓生日,那一天他故意迟到。 她坐在游乐场门口,不停地给时砚池发微信。 以为他还在生气,可怜兮兮地,“时砚池,你怎么才来啊?” 时砚池倾身折腰,用力拉人,没拉动。 “生气了?”他好整以暇地垂眸,短促地笑了一声。 夏星晓不太高兴地别开脸,气呼呼地,“为了提前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我一夜没睡给你抢限量球鞋。今天到我生日了,来游乐场玩你都要迟到,好多项目都要排队,你还来这么晚?” 还敢提抢球鞋的事儿? 那天之后他用了点不光彩的手段,把那些黄牛一锅端了,然后越看鞋柜里的球鞋越烦,通通送人。 朋友们的反应堪称感天动地,而他今天出门差点没有鞋穿,她还敢提球鞋? 时砚池半垂着视线,利落短发下是一双笑眸,“人多才热闹。” “极速飞车要排两个小时”夏星晓把头埋在膝盖里,像一只小鹌鹑,声音闷闷的,“这个热闹我可不想凑。” 时砚池忍住笑意,“没关系,到时候我排队,你去玩别的,到时间了你再过来就行。” 她恹恹的,“那我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为什么约了那么多朋友今天全都有事呀?” 烈日当头,天空透蓝,时砚池理直气壮,“再不进去,极速飞车可能要排三小时了……” 气氛凝固了一会儿。 夏星晓心火涌得厉害,起身就要走,被他一把拦住。 他连拖带抱地把人拉了进去,夏星晓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整个游乐场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所有cosy的工作人员都对着她笑,一起喊着:生日快乐!” 夏星晓突然手足无措,“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他笑里带着戏谑,“他们不是人吗?” 夏星晓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不会是学小说里的霸道总裁,把整个游乐场都包了吧。” 时砚池不答,眼神傲娇得不得了。 18岁的时候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据说摩天轮转到最高点的时候,星星可以听见心中的愿望。 夏星晓第一个就带着他冲向了摩天轮。 他当时伪装得也挺好,倦懒地坐着什么都看不出来,在最高点的时候,夏星晓兴奋地蹦了一下,拉着他拍照,他突然飚了一句脏话,然后紧紧的抱住了她,满头的汗洇湿了她的肩膀…… 还是败给了恐高症。 十八岁爱情真美好,悸动的心跳,憧憬着未来可期。 夏星晓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每天照常升起,就能让他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 “时砚池?!” 回忆被人打破,粱舒睡眼惺忪地抬眸,用手指着他,“你怎么在这?” 她像是不敢辨认般,还重重地捶了捶自己的头。 “你们醉了!” “我送你们回家。” 时砚池声音很轻,眸子里细碎的光渐渐黯淡,他长臂一伸将夏星晓抱起,迈开长腿就往车上走。 脑子昏昏沉沉的,夏星晓醒来的时候,望着天花板好一阵,意识才渐渐恢复。 胃里空虚,膀胱酸胀,晃一眼时间,果然还是生物钟靠谱。 昨晚怎么回家,她全然没有印象,拖着破败的身子去了洗手间,回来路过客卧的时候,看见正迷迷糊糊爬起来的粱舒。 她扶着门框对粱舒大加鞭挞,“这位女士,你有给我卸妆的功夫,就不能给我换套睡衣?” “不是我卸的……”顶着一头乱发,粱舒声音哑哑的,目光还没聚焦。 “什么?”夏星晓皱眉。 想起昨晚某人的嘱托,粱舒搓搓脸,“公主殿下,我自己都没卸妆,你还想怎么样?” 夏星晓指已经皱成一团的斩男装,“事先说好了,这个我不负责赔偿。” “不用赔!”粱舒腹诽,封口费那么多,还差你那仨瓜俩枣。 她换上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下次别喝那么多,你这人断片了容易忘事!” 离开的拖鞋又调转回来,夏星晓一脸警惕,“我不会是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你了吧?” 粱舒被气笑了,“用六位数的密码,保护你那两位数的余额,我有必要费这个脑子吗?” ……多此一举。 今天是周末,夏星晓需要回家赴鸿门宴,正好搬粱舒当救兵。 从城东到城北,两人先去昨天的温泉馆取了车,再风风火火地回了海角巷。 置物架上手机屏幕点亮,粱舒帮她打开,是谢南洲通过手机号码添加微信好友的消息。 直截了当地按拒绝键。 “第一次见面就有肢体接触,这人太轻佻了,我觉得不靠谱。”她语气愤愤的。 “呦,你这个女人可真善变”,夏星晓抿抿唇摇头,“昨天还对人家大加赞赏,今天就口诛笔伐了?” “别说得像你不是女人一样。”粱舒说完就要袭胸,还一副色胚样儿,“真软……” 夏星晓反应很快地拐她,“安全驾驶!” 两人打打闹闹,很快到了地方。 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没有划固定停车位,她绕了一圈在隔壁栋找了一个位置。 “天涯街、海角巷,每次来都觉得你家的地点很浪漫。” 两人大学四年同学,粱舒来过夏家不少次。 后车厢盖“咣当”一声合上,夏星晓拎着水果锁车门,瞟一眼路牌,“不是我家,这是租的房子。” 两人在楼道里和正要出门的夏江撞了个正着。 “爸,你去哪?” “星星,小舒也来了?”夏江神色不太自然,尴尬地笑了笑,“你妈妈今天主要想讨伐你,我怕扫到台风尾。” 夏星晓没好气地睨他,“夏江同志,我们俩的革命友谊算是彻底决裂了。” 夏江下意识地后撤半步,“等我去麻将馆赢了钱,再用金钱修复友谊。” 说完就脚底生风地走了。 夏星晓继续上楼,她扭开锁,有点心虚。 “妈,我回来了。” 哒哒哒的拖鞋声由厨房传到门厅,大门口的换鞋位置大包小包地堆了不少礼盒。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妈那么有洁癖的一个人,这个家里任何不属于它本身位置的东西,必然另有深意。 果然,汪静女士抱着臂,憋着一肚子的气,“你还知道回来?” 粱舒从夏星晓身后探头,“阿姨好。” 汪静放下胳膊,声音委婉变调,“小舒来了,快进来。” 夏星晓松了一口气,换鞋往里走。 六十平的房子,两室一厅,稍显局促。 饭菜还热乎着,她妈妈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年轻的时候围着老公转,老了围着女儿转,只要她回家吃饭,至少就是四菜一汤。 粱舒夸张地大呼小叫,“星星,你以后多带我来你家几趟吧,改善伙食就靠你了!” 俩人的碗还没端起来,就一人落了一块红烧排骨,汪静忙里偷闲地看她一眼,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门口是南州上午送过来的礼品,这孩子真有礼貌,我要留他吃饭也不肯,说是没确定关系不敢留下吃饭。” “你干吗收人家的礼盒?”夏星晓隐忍地吸一口气。 她对汪静的两副面孔很不满,当初家里欠债就死活不收时砚池的钱,现在收别人的礼盒倒是毫不手软。 “礼尚往来你懂不懂,下次你可以给他父母送点礼品……” “妈,八字还没一撇……” 汪静正要炸,粱舒嗅出点火苗,掐一把大腿,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掉。 “你们别吵了……” 双肩一抖,汪静嘴型不自觉地形成一个“啊”,夏星晓放下筷子,抽纸巾。 “小舒,你……” 汪静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想从她这里得到点眼神暗示,偏夏星晓不跟她对视。 粱舒胡乱地擦眼泪,“阿姨,我跟陈晨分了,我现在一听别人说结婚见父母我就难受得要命,双方父母我们俩都见过了,还是分手了。” 果然,汪静收嘴了。 晚上,两人就住在不足十平的小卧室里。 粱舒躺在床上气定神闲地玩游戏,夏星晓心无旁骛地坐在小书桌前浏览网页。 这是她这么多年的习惯,每天保证两小时的学习,纳斯达克、港股、原油、期货,还有各大财经媒体论坛的消息,她都得实时更新。 “星星,帮我倒杯水!” “自己去!”夏星晓头也不抬地回。 粱舒战事正酣,手里的动作不停,“卸磨杀驴呗?” “确实馋驴肉饺子了……” “谁馋饺子了,今天晚上没吃饱?” 房门被推开,汪静端着果盘进来,撂一眼两人的姿势,她又转头出去倒了两杯温水。 夏星晓接过水杯,草草看向粱舒一眼,然后仰着脸像个等待褒奖的孩子。 “妈,在夜色里工作的女人,是不是又美又飒?” “又美又傻!”汪静毫不留情地戳她额头,然后长长地叹一口气,“我倒希望你像小舒一样,过点轻松的日子。” 弯月如钩,点缀着宝石般的繁星,在天空中闪烁不定。 这片是老城区,夜里小区一片寂静。 那时候粱舒的呼吸声已经平稳,她从书桌里拿出一本信纸。 沉思良久后,笔端轻轻地移动,一行字迹出现。 时砚池,我又见到你了。 9 接盘侠 星期一的早晨总是兵荒马乱,出电梯刚好九点,夏星晓踩着点进了会议室。 扮演了两天二十四孝女儿,总算暂时安抚住汪静女士,得以清静个几天。 入座后,她按照往常的习惯打开保温杯,把记事本翻到崭新的一页,再从手腕上摘下皮筋,将脑后的长发收成马尾。 总监付卫东老生常谈,分析ac尼尔森上周的数据,《财经快行线》的收视份额提升了八个点,栏目组心知肚明,这里面固然有什比克论坛的因素,更有两次热搜的助力。 例行选题会结束之后,付卫东扫一眼会议室,表情严肃,“下面讨论一下栏目冠名的问题。” “大家都知道,海昱科技撤了冠名,在整个频道乃至台里,都带来极坏的影响。” 他睨了温潇潇一眼,稍稍停顿了下,所有人静静看着,“各位下半年的绩效奖金能不能全额发,是个未知数。” 会议室里的三魂六魄这才归位,压不住的议论开始蔓延,这可是影响钱袋子的大事儿。 夏星晓拧开保温杯,视线垂着,静静地喝了口水。 电视台虽然是政府喉舌,但是早就进行了半体质化改革,各频道自负盈亏,冠名费就是一档节目办下去的资本。 《财经快行线》的冠名费用高达七位数,一般是在节目招商会上,企业竞标拍得。如今是九月,对于企业来说,前一年的费用已经消耗,新一年的预算还没审批,不早不晚的时间节点,上哪去找接盘侠?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此起彼伏,徐行慢条斯理地打破了局面,“第三季度还能剩几百万宣传费的企业不多,我们可以通过公关公司侧面了解一下,然后锁定几家重点去谈一下。” 他的话很有分量,付卫东靠着椅背点头。 主持人就是节目组的名片,好多企业家更卖主持人的面子,徐行在财经圈行走多年,人脉也很广。 角落里不知是谁插话,“其实muse是最合适的,他们的新车生产线刚刚落地,正是需要大规模宣传的时候,之前公关部的费用一直锁着没动,可以重点去谈一下。” 周遭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向夏星晓,那个热搜过后,提到muse他们很难控制眼球的施力方向。 签字笔在指尖转着,夏星晓斜过脑袋,表情讳莫如深,“有什么问题吗?” 明晃晃的视线碰了壁,众人齐齐低眉抿嘴,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muse交给我吧。”温潇潇的指尖敲着桌面。 她视线隔着长长的会议桌和她对视。 像挑衅。 那晚她死皮赖脸上了时砚池的车,在大门口和夏星晓对话之后,来自女人第六感的提醒,那两人之间有事儿。 她唇角的笑意浮了一下,“毕竟我跟时总……” “挺熟的。” 所有人都听懂了她话里的暗示,相互交换着暧昧的眼神。 而夏星晓累了,在时砚池这件事上,她连基本的胜负欲都没了。 八风不动地带头鼓掌,她扬起唇角,“我们静候温姐的好消息。” 稀稀拉拉的掌声这才跟上。 出会议室的时候,一个记者嘴唇微动,“温潇潇胆子可真大,都傍上领导了,还敢明目张胆出去勾搭。” “王台有家有业的,是不可能给她扶正的,人家总得找好下家。” “时砚池不是才回国吗,这就搭上线了?” “所以说人家有本事。” 短暂安静后,另一人口气八卦,“跟时砚池上热搜的不是夏星晓吗?” “夏星晓要是那种人,凭她的才情和长相,还能有温潇潇什么事?” 大家掩嘴偷笑。 业务能力也好、职场规则也好,都不过是别人消遣的谈资罢了。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翻了页,转眼到了周三。 夏星晓晚上六点半下了节目。 电梯门往两边移,欢声笑语从里面传出去,初宁宁拍拍她的胳膊,神情暧昧,“星晓姐,找你的吧?” 夏星晓抬额,谢南州就站在大厅里看着她。 那晚唐突的表白之后,两人并没有交集,除了几条嘘寒问暖的短信,谢南州又恢复成了举止进退有度的谦谦君子。 君子到很俗套的程度。 不像那人,完全是强盗行径,脑子里不自觉地掠过时砚池追她的样子。 “钱够花吗,不够我转你。” “在哪,原地别动,我去接你。” “受什么委屈了,老公给你报仇。”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一定是过去哀悼分手不够充分,才会让回忆无孔不入地变成现在的余音。 窗外有风,徐徐地吹,感应门忙碌地开合。 谢南州彬彬有礼地对行注目礼的同事微笑,视线扫回她身上,“才下班,吃饭了吗?” “还没有。”夏星晓有一瞬的不自在,“你怎么来了?” 谢南州笑了笑,向她伸手,“请你吃饭,赏脸吗?” 人来人往的地方,堂而皇之地邀约,她态度明确地摇了摇头。 手还摊在空中,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走吧,星晓。” 甚至在她长时间拒绝的状态下,他伸手来拉她的手。 一股毛骨悚然的战栗沿着脊椎攀爬,夏星晓身子一僵,身后有男声冒出来,“星晓。” 两人闻声望去,徐行从电梯里步出,穿着件素色t恤,休闲西装搭在臂弯,他视线先是落到谢南州悬空的手上,再转头轻声问她:“你怎么还没走?” 谢南州收回手,率先接话,“你好,我是星晓的朋友。” 夏星晓终于停止了安静的修行,冷淡开口,“谢先生,谢谢你的厚爱,我们并不合适。” “星晓,抱歉,第一次追人我没什么经验。” 又是那副绅士有礼的样子,虚伪得令人生厌。 徐行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谢南州投射在她身上的视线,“兄弟你眼光不错,不过追求女孩子,要讲究耐心。” 几个人正僵着,付卫东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他问夏星晓在哪? 以为节目出了什么特殊情况,她退到两人三步之外的角落,手机举在耳畔,远远地观察那两人的动态,回一句,“我还在台里。” 空旷的大堂里付卫东的声音格外刺耳,“那正好,晚上约了muse的公关部谈冠名的事儿,你也去。” 她揉着僵硬的眉心婉拒,“您和温姐去吧,我这情况去了也是尴尬。” “时总发话了,栏目组的主力都得去,你正好可以当面赔罪。” 彼此,浅淡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徐行一直留意她这边的动静,将两人的距离从三步缩至半步,折玉般的声音传入话筒,“总监,我算不算栏目组的主力?” 对面静默了三秒,然后是付卫东尴尬的笑声,“你当然是节目组的主力,什比克你一天没休,王台嘱咐我一定要让你好好休息。” 然后带着哈哈秒挂电话。 徐行自然地道,“你别开车了,我送你过去。” 夏星晓颔首,这种饭局,用开车不能喝酒的借口混不过去。 两人从谢南州身前穿过,出玻璃门的时候,她余光捕捉到他一直站在那里目送她离开。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天的零星小雨直接导致了今天的降温,夏星晓穿着白色缎面衬衫搭配米色长裤,脸色一吹就白。 肩身一沉,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兜头而下,徐行温和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他最近一直骚扰你?” 摇头,她的注意力已经没办法分给谢南州分毫了,指腹点开微信上的红点:晚上八点,星潮会所,二楼包间夏禾。 跟相亲宴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一个包间。 坐上副驾,她稍稍走神了一会。 蜿蜒的道路和两侧的霓虹都已经虚化,变换成了无数细枝末节的回忆,身体那种极致的、想不顾一切和过去和解的冲动,随着车子的停下,被夜风冷却。 徐行绕过车头帮她拉开车门,“我在停车场等你。” “别麻烦了,徐哥,我晚上打车走就行。” 徐行语气特别慎重,“有任何问题,给我打电话。” 点头,她看着奔驰狭长尾灯远去。 折身,将碎发绾到耳后,在玻璃倒影中补了个唇色,深深地吸一口气,仿佛妥协与认命般迈进星潮会所。 穿过大堂,踏上楼梯,推开包间门。 入眼的是王台和付卫东,还有几个陌生人,正笑意盈盈地一起说话。 时砚池坐在主位上,脸上的笑意薄薄的,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调。 许是包间憋闷,他正缓缓把衬衫袖口折回到小臂的位置,腕上的手表随着动作,折射出晶莹的光芒,悠然且矜贵。 她抬额,就这么近在咫尺地对上来男人的视线。 时砚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着边际地来了一句。 “夏主播,今天穿得好像……” “不够隆重。” 10 橘子香 夏星晓心底警铃大作,这狗男人给人添堵的本事真是不减当年。 两人有次约会是在一个时砚池熟悉的bar,老板是他朋友,夏星晓穿了件一字肩上衣就去了。 调酒师递给她一颗薄荷糖,时砚池的情绪就开始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闲聊的时候,她在扒水果,调酒师在吧台打趣,“我忙活半天怎么也没人给我扒一颗?” 时砚池就去吧台里拿了个精致的盘子,咣咣一顿扒,七八个橘子垒得老高,推到调酒师面前,“扒多少吃多少,这是你说的。” 那晚送她回家,他颈项里全是橘子味儿。 后来夏星晓给他做了测试,entj的天蝎,果然是阴郁又深刻的感觉。 水晶吊灯折射的光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她款款一笑,“那真是抱歉了,我的穿衣思路向来跟着天气走,一会儿我自罚一杯。” “时总不满意,我们整个栏目组都自罚。”《财经快行线》今年的冠名还得仰仗这位祖宗,付卫东当然是得哄着财神爷。 时砚池的右侧坐着温潇潇,只有左侧的位置还空着,一看就是给她留的,夏星晓拉开椅子的时候不留痕迹地稍稍移远了些。 “我们今晚是故人见面,必须喝到位了。” 温潇潇一袭红色鱼尾裙,胸前汹涌澎湃,笑容和付卫东如出一辙。 夏星晓拣了热毛巾擦手,勾勾唇角没接话。 一桌子媒体圈和公关部的人,嘴皮子溜得很,氛围很是轻松。 她前半场埋头干饭,假装私务繁忙,不顾付卫东黑掉的脸色,出去打了好几个可打可不打的电话。 后半场酒后原形毕露,揭开了很多人衣冠楚楚的面具,拿下客户攒的局,必不可少的就是酒桌上的自由搏击环节了。 时砚池也很给面子,虽不至于杯杯都干,但也喝了不少。 又是几轮推杯换盏,温潇潇起身敬酒,“我还从没参观过muse中心,时总什么时候能给我们节目开个绿灯,让我们拍点独家报道回来?” 她场面话说得很有分寸,既不丢媒体的身段,也把时砚池捧得很高。 可惜他没搭腔,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另一手闲闲转着手里的银色火机。 助理何煜一个眼色,公关部的张总上前跟温潇潇碰杯,“温主播,跟宣传有关的事儿您得找我呀。” 他插科打诨,把矛头对准自己,“我们总裁在这儿呢,您可不能给我穿小鞋,以为我们公关部都是吃闲饭的。” 温潇潇讪讪一笑,干了杯中酒。 付卫东今天最卖力气,酒局没过半就已经喝大了,见夏星晓八风不动地坐着,心底来了气。 他醉红了眼睛,指着她的鼻子,“懂不懂规矩,你坐时总边上,一杯不提合适吗?” 气氛变了调,时砚池的助理何煜深谙圆场之道,“夏主播工作电话这么多,说明l省卫视的财经频道办得好,不过既然下班了,领导也都在,这脑子该清空也得清空。” 夏星晓也懂得拾阶而下,她大大方方地倒了杯红酒,液面直达杯口,面向时砚池的方向。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与他对视。 “时总,我敬您一杯,谢谢您在什比克现场救我于水火,我才不至于当众出丑,更感谢您带着我上了一次热搜,让我在全国人民面前打开了知名度。” 时砚池仍懒洋洋地坐着,淡淡地看着她,两人的对视寂静如水。 三秒之后,他轻笑了一声。 淡薄、浅嘲。 那一刻总算有了点觉悟,这就是他如今对她的态度了。 “我干了,您随意。” 她说完便状态神勇地一口将红酒饮尽,酸涩的酒液肆无忌惮地冲进喉咙,一路点火,在胃里翻滚。 素净的脸庞酒意上头,竟急出几分艳色。 烟灰在他两指间慢慢掸下,白色的烟雾从嘴边溢出,他的脸渐渐和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重合。 她看见了跪在了她脚边求她别分手的时砚池,是她自己亲手埋葬了爱情,怪不得旁人。 情绪慢慢平复,再看过去时,时砚池的杯子已经空了。 何煜心里地动山摇,他跟了时砚池三年,深知他的习性。除了长辈,老板从不喝女人敬的酒,原本他打算看美人落难再英雄救美,没想到……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夏星晓一眼。 饭局是在三小时后结束的。 夏星晓脚步轻盈地走在最后,看着大家寒暄告别。 看来酒量还是有精进的,常喝常新,她前几天在文卓的场子吐了,今天还能走直线。 温潇潇站在门口等司机,临上车前,她拢了拢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拿出手机,特别自然地开口,“时总,认识这么久,还没加您微信呢。” 美人撒娇,别有一番滋味,可惜碰上个不解风情的。 时砚池站在风口里,把烟递嘴边,漫不经心地掠了她一眼。 下一秒何煜就调出手机二维码,双手奉上,“温小姐,时总平时不看微信的,您加我吧,有事我一定转达。” 温潇潇笑笑,也不在意,操作好了,就上了自己叫的车。 夜风里有些冷,王台把外套递给夏星晓。 “风大,别着凉了。” 她疏离地拒绝,“领导,真的不用了,我这个年纪抗冻。” 王台短促地笑了声,“这话听着有点刺耳。” 付卫东带着酒后的醉意搭腔,“穿着吧,小夏,你今天级别高,正好跟王台顺路。” 夏星晓轻哂,“我让人来接了,不敢耽误领导休息。” 付总监苦口婆心地劝,“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安全,跟王台的车走吧。” 跟你们走才不安全吧。 她的拳头在衣摆边攥了起来,偏过头不发一言,就这么冷冷地站在原地。 这是个什么混蛋时代? 混蛋到以为一个酒局就能带异性回家? 王台眯着眼睛,“小夏,你家是不是在中山路,我住在锦南路,离你不远。” 心口有一股连日来郁结难舒的气,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干脆撕破脸皮算了,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了sunfay门口。 何煜打开了后座的门,时砚池长腿一迈,撂下一句话,把所有人都炸在了原地。 “夏星晓,上车!” …… 夜里十一点,马路上车和行人都少了,显得格外寂寥。 两侧的路灯拉出浩荡的透视,华美又漫长,一直到天边的样子。 没有花哨的寒暄,没有十八道弯的话术,一点面子不留地把所有人打一个措手不及。 是时砚池的作风了。 何煜目视前方,偶尔从后视镜窥探后面的动静。 那两人离得老远,像隔着一个银河系,都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他折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夏主播,要不要给你朋友打个电话,告诉她不用来了。” 夏星晓回他一个礼貌的微笑,一个“好”字还没出口,话就被人截断。 “临阵逃脱不像是你会干的事……”时砚池嘲她。 她喉咙有点干,被他看到那一幕,其实挺难堪的。 凉凉声音再次从半米之外传来,眼神也扎扎实实地落她身上,“这就是你现在过的生活,夏星晓,那你倒是过得好点,被人欺负的这种场面,能不能别让我看到?” 她简直被气笑,“那你倒是少在我面前晃呀!” “这不是挺能怼人的,刚才怎么哑巴了?” 夏星晓这一瞬间很想哭。 眼泪好奇怪啊,这两年她跑新闻拉赞助,什么事情没经历过?被冷落、被嘲讽,甚至发生肢体冲突受伤了,她都不会掉眼泪。 可现在,只是听着他说了几句话,她的委屈就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时砚池,我们当初没有好好告别,现在连朋友都做不了吗?” 车厢昏暗,路灯的光一道一道地从他脸上滑过,他的轮廓在光影交错中,时而明亮,时而昏暗。 他长长的睫毛下垂,遮住眼底漩涡,声音倦怠而低冷,“我看起来很缺朋友吗?” 晦涩的过去被他用云淡风轻的态度一笔带过。 夏星晓有一秒的走神,是啊,六年了,他离开那么久,早就有了新的交友圈,哪里需要跟前任做朋友。 兜兜转转,他们虽然还是他们,中间却隔了千山万水。 她垂下眼睑,心头微恙,“我明白了。” 车里的气压很低,剑拔弩张的氛围在短兵相接后归于沉寂,何煜大气不敢喘,悄悄打开了电台。 毫无防备地,那首她不敢听的熟悉旋律响起。 忘了从哪一天 我醒来一睁眼 是对你无限的思念 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好像知道你此刻在哪里 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你 等待下一次再遇见你1 那是两人异地时,一起听着入睡的歌曲,可惜最后一次再遇时,他们分手了。 窗外无雨,心头早已盘旋出一片朦胧水汽,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在空气里流动,她老老实实地看向窗外,消了消要涌出的泪。 道路宽阔,空空荡荡,前路一望无尽。 下车前,夏星晓回视他,“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就别再见面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车内再次恢复安静,何煜看着刚收到的微信,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时砚池的神色,“张总问您《财经快行线》那笔赞助费……” 时砚池降下车窗,点了一根烟,手上的烟灰续得很长,“有关宣传的工作,让公关部直接跟营销部对接。” 他掸了掸手上的烟灰,嗓音在烟酒里滚过一遭,喑哑低沉,“他们不是要参观muse中心吗?” 11 黑料照 夏星晓昨晚跟时砚池撂完狠话,又是一夜无眠。 说不难过是假的,心上的缺口在哪,就不断有相似的人影撞上来,在完整自我之前,很难获得别的爱。 确实该重新开始了。 耳朵里戴着耳机,她坐在休息室闭目养神,安静的房间内夹杂着她耳机内漏出来的音乐声。 困意突然来袭,排山倒海。 拇指大小的化妆刷在苹果肌上轻柔地点压,白皙的脸颊染上绯色,化妆师感叹,“你的皮肤底子真好,唇色也红润,怪不得平时都是素颜。” 声音压低,“不像那个谁,她素颜见不了人。” 化妆间永远是八卦集中地,夏星晓不想对“那个谁”的话题进行扩张,于是生搬硬造地自嘲,“这城市压根就没有值得我打扮的人,连擦个口红都多余了。” 化妆师修容的手沉稳有力,“你可别妄自菲薄,我合作过的艺人也不少,见多了明星的素颜,就凭你的条件,去当艺人绰绰有余。” “现在问题就卡在没有才艺这儿了”,夏星晓眼皮始终闭着,声线好听,“再说了,就你的化妆技术,什么条件的女艺人在你手里不艳压群芳。” 化妆师笑得花枝乱颤,受用得不得了。 轻松的氛围被疾步如飞的脚步声打断,休息室大门被人推开,温潇潇踩着高跟鞋进门,包包从半米外直接甩到梳妆桌上,里面的东西钉钉琅琅散落满桌。 她屁股半坐在桌沿上,视线分分钟盯夏星晓身上。 “温姐……” “琳琳,我和夏星晓有工作要谈……” 化妆师被她毫不遮掩地支走了,八卦又要传出去了。 夏星晓掀起眼皮,耳朵里的音乐已经自动跳到下一首,从化妆镜的反射中瞟了她一眼,眼皮又再度闭上。 温潇潇气势汹汹,“你耍我?”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着我为了赞助费忙得团团转,你很开心吧,你跟时砚池早就认识了。” 尾调下挫,是肯定句。 她俯下身子,眼睛搁夏星晓身上,“你知道我最烦你哪一点吗?” “装清高。” “你装什么呢,昨晚还不是上了时总的车。” 夏星晓缓缓睁眼,两人的视线在日光灯下安静对上。 温潇潇的眼神就像救苦救难的观世音看向无法感化的孽障,“节目的赞助拿到了吗?可别白让人睡了。” 两个人离得太近,浓烈的香水味窜进她的鼻子。 夏星晓风轻云淡地摘下耳机,“所以,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被人白睡过?” 她从不喜欢制造冲突,但是一旦站在冲突里,她就想方设法地要赢。 “我很好奇,昨天你走在我前面,你是怎么知道我上了时砚池的车呢?” 温潇潇和王台有一腿的事儿满台皆知,只不过没人拿到台面上,当然,王台的女人,也不止她一个。 温潇潇气炸了,嗖嗖嗖地打开包口,点几下屏幕调出手机相册,一组连拍出现在她面前。 照片里夏星晓正要上车,侧脸毫无防备地对着镜头,照片里没有拍到时砚池,可尾号7777的宾利让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一组照片,从上车前到车开走,夜间像素模糊,但是依照狗仔洞若观火的眼光,她抵赖不了。 温潇潇继续盯着她,话里的危险意味儿极重,“明明跟他有一腿,在我这里装什么不熟,耍我好玩是吗?” 这人真是不长记性,文卓那事儿才偃旗息鼓,现在又越挫越勇了。 夏星晓直起身子,把耳机一颗一颗装进仓里,轻飘飘地回了句,“任何让你不爽的事情我都觉得好玩。” “你不怕我毁了你?” “我看未必,说不定又把我送上热搜了,上次我可是接到了不少经纪公司的邀约。其实当艺人比当主持人好多了,赚钱也容易。” “要是哪天我红了,肯定敲锣打鼓感谢你。” 温潇潇整个人都在炸,“你少蹬鼻子上脸!” 夏星晓毫不示弱地看向她,“你自己照照镜子。” 空调口的风呼呼吹着,火星子在两人之间冒着,谁也没退下阵来。 休息室传来几声敲门声,化妆师从门口冒头,“星晓,导播在催了。” “你等着。” 温潇潇将散落在化妆台上的东西一股脑地扫进包包,然后夹着股狠劲走了。 门砰一声砸上,擦肩而过的徐行倚在门口,“发生什么事儿了?” 化妆师继续收尾,给她头发做造型。 夏星晓露齿一笑,“没什么。” 整个下午,网上也没有什么爆料传出来,从此可以看出温潇潇的挣扎,一旦事情闹大了,舆论的风向会往哪边倒,她没什么把握。 录制前,夏星晓又用眉笔上扬了一下眉峰。 心理学上有种说法叫神经可塑性,传播学上称它为拟剧理论,说白了,就是要学会暗示自己。 越是对自己不利的时候,就要把妆画得越浓,用最高傲的姿态迎接风雨。 温潇潇想用这张照片拿捏她,她表现得越是无畏,她越不敢出手。 反正,就让温潇潇自己在拉锯战里煎熬吧。 今晚的直播录制,付卫东一反常态地进了演播室。 随着摇臂摄像机的缓缓移动,监视器里徐行和夏星晓微笑道别,电视显示屏上时间卡在18:29:30,今天的直播结束了。 付卫东笑得满脸褶,“两位大主播辛苦。” 徐行笑意里带着谑色,“付总,您这个表情我们害怕。” “怕?”付卫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徐行好整以暇地理着提字器的文稿,“不怕领导安排工作,就怕领导突然示好……” 付卫东讪讪地笑,又虚眯了下眼看向她,“小夏,你有时总这层关系怎么不早说?” 夏星晓眼风都没掠过,坐在主播台上岿然不动,“高中同学而已,关系没您想得那么亲密。” 她对昨晚的事儿耿耿于怀,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付卫东一时无言。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可人人耳朵都竖着,以一种难掩八卦的兴奋感在拖延着离开演播室的动作。 “那也比一般人亲厚。” 对话很干,付卫东表面在笑,心里却在咒骂,“时总助理邀请栏目组下周参观muse中心,我思来想去,现场采访的人非你莫属。” 徐行做好收尾工作就先撤了,其他工作人员也拖拖拉拉地走了,演播室只剩主播台上的顶灯还亮着。 夏星晓的睫毛垂着,昨晚不欢而散的记忆又涌上来,她仍然婉拒,“提议要参观muse中心的,是温姐。” “现在时总助理点名邀请的你……” 付卫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小夏,栏目组没有赞助商,不只是你,同事们都拿不到奖金。你现在单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老余他们拖家带口的,你也想想他们。” 老余是栏目的制片人,平时对她颇为照顾,前些日子老母亲做了一个大手术,花费不菲,家里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时砚池说得对,她以前不会临阵逃脱的。 而现在,在很多欲言又止、克制和收敛的时刻,她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成年人。 夏星晓深深地吸了口气,最后不置可否地动了动唇角,“好。” 出了演播室路过走廊,机房里灯火通明,赶周末节目的记者们加班加点地奋战在电脑前。 媒体人就是这样,全年无休,比996还不如。 停车场,一声车鸣,夏星晓抬额。 一辆粉色保时捷小跑就停她车旁边,特别惹眼。车窗摇下来,初宁宁笑盈盈地坐在驾驶位上。 “上车,星晓姐。” “今天怎么这么高调,公主身份暴露了?” 初宁宁实习三个月,身家背景一直是个秘密,同事们没少私下打探,一直没探出什么风声。 “请你吃饭。” 她把太阳镜拉到鼻梁,“实习结束了,大四要开学了,我得回学校写毕业论文了。” 上了副驾驶,拉安全带,初宁宁踩下油门就走。 夏星晓选了家烧烤店,招牌不大,人气很旺,门口停了一水的豪车。 等初宁宁找完车位停好车进来的时候,夏星晓已经点好菜了,还点了两瓶啤酒。 “星晓姐,你不用给我省钱。”初宁宁闻着烟熏火燎的烧烤味,对请客地点存疑。 “你先把代驾叫上吧”,她往椅背上一靠,拆筷子递给她,“别看这家店小,这可是我珍藏多年招待外地亲友的御用餐馆。” 东拼西凑地调好了蘸料,筷子往嘴里一蘸,还是差强人意,这么多年了,她始终调不出那个味道。 初宁宁给自己倒满啤酒,举在半空,“我爸说,带你赚钱的人、约你学习的人、和你谈人生的人、和你聊理想的人,处处为你打气加油的人,这才是你的贵人。” “姐,这三个月谢谢你。” 夏星晓放下叼着的筷子,和她碰杯,“贵人不敢当,你叫我一声姐,我总得带你在这学到点什么。” 初宁宁从炭炉上夹起一片牛肉,不在意地笑笑,“栏目组的每个人我都喊老师,也没见哪个人愿意教我。” “幸好我就是来混日子的,要不然还没进社会就被击垮了。” 脸颊缓缓在动,肉汁流淌在嘴里,两人都被这家的烤肉一口征服。 “我好迷茫,将来是做一个米虫让家里养呢,还是去工作遭受一下社会的毒打?”初宁宁撑着腮,托着脑袋问。 “如果我有机会可以选择,我想当个米虫。”夏星晓换了个方向搅拌调料,用尽力气按住筷子。 那些年给家里还债的日子是精确到秒的,电话一响,全是噩梦。 “咦,那个人是?”初宁宁歪着头,筷子朝门口那桌一指。 夏星晓折身,一群年轻男人坐在外面,其中一个很熟悉。 那个光着膀子,抽着烟,夹杂着粗口的男人…… 是谢南州? 12 娇气包 夏星晓实在无法将这个人和之前温文尔雅的那个人画上等号。 结账之后,那桌人还在,她突然恶趣味作怪,想撕掉那个人的假面具。 周遭的喧嚣萦绕在周身,她慢悠悠地上前,对着那桌人打招呼,“好巧啊,谢先生。” 脑后的长发微微晃动,她这一句话问得别有深意。 仿佛唱片卡带,谢南州有一瞬间的怔惊,他胡乱地放下酒杯,把烟掐了,站了起来,“那个,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桌人都在起哄,追问两人的关系。 “这是我朋友。”他边答边套上了衬衫,“吃完了吗,我送你?” 夏星晓指指门口的粉色保时捷,初宁宁降下车窗向两人招手。 “不用了,我和朋友一起来的”,她笑吟吟地回,很享受他此刻的慌乱,“温馨提醒你一下,喝酒不能开车。” 然后毫不留恋地走了。 她并不介意一个人光着膀子、抽烟、喝酒,只是觉得如果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那个干净清爽、礼貌谦和、温文尔雅的人又是谁。 她有预感,谢南州不会再联系她了。 一到家夏星晓就被天旋地转的困意打败了,再醒来已经是次日的下午了。 手机早就没电,果断地插上充电线。 身上都是烤肉味,整个人很不舒爽,她趿着拖鞋进了浴室。 …… 吹干头发,夏星晓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再加个蛋和几根青菜,伪装成一份健康的早午餐。 端到餐桌上时,手机已经自动开机,她拖着充电线刷手机。 红点里没有谢南州的任何消息,不管是解释昨晚的还是嘘寒问暖的,都没有。 她终于从这段无谓的关系中,以全身而退的姿态解绑了。 单腿盘在椅子上,用筷子挑起一小撮面,然后全神贯注地回消息。 老余单独敲了她的小窗,周一上午九点出发去muse中心。 脑子里哗啦啦地回忆起上周早会的场景,温潇潇当众攀上muse,甚至暗示了和时砚池交情匪浅…… 当时有多张扬,现在就有多打脸。 老余是个好人,还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的情绪,没在大群里发这条工作消息。 指尖在屏幕里上“muse中心”几个字上僵了那么一秒,还有这几个字所代表的人,也在脑子里循环往复地研磨着,沉思良久后,她回了一个字:好。 鸡蛋在嘴里味同嚼蜡,她匆匆地吃完了这碗面。 整个周末,她拒绝了汪静让她回家吃饭的要求,一直窝家里做功课,屈着膝转着笔,在网上查询新能源汽车的发展情况。 她妈明察秋毫,“不回家吃饭你肯定不吃早饭。” “妈,你能不能把对早饭的重视程度转移到别的方面?” “比如呢?”对面微微滞了一秒,试探性地问,“你和南州聊得怎么样?” 她扶额,弱弱地回,“妈,我还是想继续聊一下关于营养早餐和健康生活的话题。” “就你嘴贫。” “我俩真的不是一路人。” “好好好,我不催你,自己把握分寸吧。”汪静叹口气把电话挂了。 笔记本开着,屏幕上都是关于muse中心的新闻网页。 muse隶属于何氏集团,何氏是国内的老牌车企,创始人何毕远,是时砚池的外公,也是l省商圈里泰斗级的人物。何氏为了研发新能源项目,单独成立了年轻品牌muse。 之前muse中心落成的新闻上,和l省招商局领导共同揭牌的人还是何晟,也就是时砚池的舅舅。 也就两年的时间,时砚池学成归来,直接空降成了muse的总裁,她喝一口咖啡,撑着脸,开始脑补豪门世家的狗血争权大戏。 时间就在胡思乱想中过了个七七八八。 周一早上出发前,付卫东还不忘提醒她,一定配合制片人老余谈谈后面的深度合作,言下之意就是别忘了节目的广告冠名。 …… muse中心位于城北,离电视台挺远,差不多有一小时的车程。 到了楼下,何煜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老余受宠若惊,带着采访团队上去寒暄。 夏星晓他们到十九楼的时候,muse高层正在开会。 隔着落地窗,时砚池坐在会议室的主位上,慵懒又矜贵。阳光落在他肩身,空气里的灰尘分子在舞动,连他衬衫上的刺绣logo都清晰可见。 玻璃隔音很好,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但能看到他的表情,冷目、自如,带着天生的心无旁骛。 像是有所感应,他不轻不重地转头,漆黑的眼攫住她,两人视线穿透玻璃相接,夏星晓下意识地攥了下手机。 “你们先到休息室稍等一下。”何煜轻声提醒。 她悄悄移开视线。 整个办公区很安静,只有打电话和叮叮铛铛打字的声音。 二十分钟后,终于散会。 老余谨记总监的嘱托,他放下茶点,给了夏星晓一记眼色。 几人今天来虽然是跟公关部对接,但是muse真正的掌权人可是时砚池,他们总得露个照面博好感,栏目组的几人纷纷起身。 这间隙,会议室的大门被人打开,时砚池从里面步出,带着一众人鱼贯而过,路过他们时,稍稍停了下脚步。 何煜上前汇报,“l省卫视今天来muse参观拍摄。” 时砚池点点头,觑了他们一眼,表情是说不出的冷淡。 直到人影消失,夏星晓挺直的背脊才微微放松,手心有淡淡的潮意。 “夏主播?” 她折颈,看向声源。 戴着近视镜的中年男子从会议室匆匆而来,朝她眼前走,是muse公关部的负责人张总。 她正了正心神,握住来人的伸手,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今天的拍摄工作可以用波涛汹涌、翻山越岭来具象化地形容,原因就是muse中心实在太大了。 到了中午,拍摄还没结束,张总给他们安排在muse中心的员工餐厅用餐。 餐厅是自助性质,每天四荤六素,搭配的主食也特别丰富,营养健康。 老余跟张总开玩笑,就冲这顿员工餐,他都想来多拍几天。 夏星晓中途去了洗手间,再回来时就跟他们分开排队了,前面的两个女孩子正在聊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其中一个不小心撞了她的盘子,女孩歉意地回头,说了句对不起,人就卡住了,嘴里还反射般地念了一句脏话:“我靠。” 夏星晓下意识地回头,然后就愣住了。 然后整个餐厅都沸腾了,因为…… 时砚池破天荒地出现了。 他今天换了风格,一身斯文败类的打扮,简单的衬衫西裤愣是被他穿出了一股潮味儿。 从高中开始这人一直就是全校瞩目的焦点,一米八六的身高挺拔,一张帅脸过目难忘,整个人带感得不得了。 如今褪去了少年气,又叠加了事业多金的buff,这个混蛋更招风了。 窸窸窣窣的讲话声此起彼伏,嘈杂始终延续,只不过讨论的话题变了。 “时总怎么会来餐厅?” “我老公今天下凡了!” “小心高秘书听到弄死你。” “算了吧,她为了时总专门找了米其林餐厅的厨师学艺,时总一口都没吃。” “别说了,时总过来了……” 夏星晓静静地听着,始终保持着一个场外吃瓜的状态。 而置于暴风眼中心的男人,走在她的队伍中,单手插兜,另一手拿着餐盘,步伐悠哉缓慢。 后排排队的人都看他,然后默默地让出位置,时砚池慢慢地往前踱,最后排在夏星晓的后面。 取餐队伍进入始料未及的安静,前面的女孩急得冒火,见夏星晓如老僧入定般视而不见,只能加快自己的取餐进度。 终于轮到夏星晓了,她朝打饭阿姨递餐盘,“半份牛肉、半份芦笋、半份番茄炒蛋。” 打饭阿姨应声,然后抖着手给她打了一勺香菇油菜。 她没吭声,默默地端着盘子去找位置。 老余带着摄像师和公关部的两个同事坐在一起,四人桌已经满了,她朝他们挥挥手,单独找了个人少靠窗的位置。 放下餐盘,夏星晓随手把头发拢成马尾,在皮筋穿过发尾绕第二圈的瞬间,“嘣”的一声,皮筋断了。 “啊,时总!”何煜小声惊呼。 绷断的皮筋弹飞,正好弹到时砚池的脸上,他刹住脚步下意识去挡,却因为拿着餐盘动作迟缓,手再拿开的时候,眼角落了一个红红的印子。 他停在她的桌旁,漆黑的眼眸冷淡微挑,就这么沉沉地看着她。 夏星晓大脑轰一声沉沉炸开,咬着的下唇轻轻松开,她声音嗫嚅,“对不起。” 取餐时保持距离的气势失了一半。 何煜掂量了老板的表情,适时开口,“时总您先坐下,我给您找个创可贴去。” 他伸手接过时砚池的餐盘,又拉开椅子让他坐进去,最后匆匆走了。 场面陷入一种突如其来,却又无法言说的奇妙场面。 夏星晓散着头发,看何煜这么行云流水地做完一整套动作,失掉的气势慢慢回血,她手指无意识地将桌面的纸巾抚平,唇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时砚池,你现在这么娇气了吗?” 13 橡皮筋 正午的烈日明媚到晃眼,阳光透过落地窗,穿过微尘浮动的空气,落在两人的颈口,在餐桌上划出一道阴阳分明的线。 夏星晓坐在光里,撑着腮轰炸一句,“时砚池,你现在这么娇气了吗?” 跟前的影子陡然抬头,他太阳穴的青筋明显,压着气撂一句,“你平时都是这么阴阳采访对象的?” 夏星晓搅动筷子,无意识地往嘴里送,“那你跟他们一样吗?” 猝不及防的反问和灼灼的对视揉在一起,时砚池换坐姿,瞳孔微光细微地动,“哪儿不一样?” 四目相对,空气在烧,连呼吸都烫了。 头歪着,唇角抿着,经过慎重思想斗争后,夏星晓上下唇磨出一句,“他们没你娇气!” 匆匆而来的何煜抖了一下,冷气怎么突然开大了,他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不敢踏进那个气氛诡异的旋涡。 老板对外手起刀落,对内收服人心,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挑衅过。 舌尖抵住口腔的软肉,时砚池笑了,端着线条明显的下颚,他轻巧地转了一下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去公关部把我签完的单子撤回来,对,就是l省卫视的那笔赞助费。” 电话“啪嗒”挂断,他顶着微红的眼角坐在她对面,若无其事地开始吃饭。 狗男人,公报私仇。 得逞的样子都快装不住了吧。 “muse的工作流程这么不严谨吗,审批好的文件也能说撤就撤?” “时砚池,你是开公司还是过家家?” 时砚池喝一口汤,老神在在地抬头,“你想跟我玩过家家?” …… 一阵接近死寂的沉默后,夏星晓折身,对何煜扯开唇角,“何助理,快给时总贴上创可贴吧。” 她挑眉的动作值得细品。 手里的小薄片一秒烫手,何煜神经紧绷如弦,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夏星晓什么都看到眼里,偏要山雨欲来地提醒,“再不贴上,伤口就快愈合了。”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脸颊徐徐地动,时砚池视线重回她身上,最后落在她餐盘角落的一小堆香菇上,“muse餐厅的唯一要求就是,吃多少打多少,不能浪费。” 不紧不慢的语调,磁沉悦耳的声音,完全无视她扫过的眼风。 “你不是也不吃葱花吗?”夏星晓脱口而出。 反应过来之后,一股热气瞬间烧到头顶,她在说什么呀? 难言的平静被扯开一个口子,时砚池周身一顿,双手叠在桌面,呵笑一声,“难为你还记得!” “怎么可能会忘……”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刹住后半段话。 怎么忘得掉呢,那些细枝末节的回忆早已刻入骨血。 不仅仅是她不吃的香菇,他讨厌的葱花,还有那根曾经象征他男朋友身份的橡皮筋。 她还记得给时砚池手腕套上橡皮筋时候,顽劣不羁的少年扬着调子笑她,这是要截断了他的经脉,掌控他所有的喜怒哀乐。 可现在,灼艳的光线落在他的腕骨上,那里空空荡荡。 贝齿咬着软肉滞了好久,她杵着筷子在香菇上流连,一股难言的失落感兜头而下。 时砚池没再追问,视线在她披散的头发上定格几秒,他扭头朝何煜交代,“去找女同事要根橡皮筋。” 何煜忙不迭地又走了。 空中伸来一双筷子,香菇被平移到对面的餐盘,她抬头看他。 “浪费可耻。”他言简意赅地埋头吃饭。 “那你呢?”她软睫扑簌,定定地看着他。 他不甚在意地笑笑,“国外待久了,我现在什么都吃了。” 户外微风拂动,斑驳的光影在两人之间晃动,夏星晓的眼睛被阳光晃得很酸很酸。 千万山水,事隔经年,她选择独自梳理那些无法与人诉说的莽撞。 原来,他也一样。 两人安静无言地吃饭,谁都不愿打破这难得的友好时光。 餐盘很快见了,外面响起刺耳的摩擦声。 整个餐厅齐齐往外看,户外的赛车场上有车在漂移。 一片灰色烟雾中,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赛道,驾驶员们一圈圈地飞速过弯。 “那是什么?”她收回视线换了话题。 “赛车手在测试新车的性能。” 老余坐不住了,他带着摄像师一起过来。 “时总,听说muse的3s车型还没曝光,张总不敢做主,所以来问问您,这次可以拍摄吗?” …… 很快,时砚池在前,他们在后,所有人一起去了赛车场。 夏末的暑气是晕染开的,尤其是午后,有着千丝万缕的闷热。 muse的赛车场很大,全长超过四公里,最长的路段有近九百米,是获得过fia认证的专业赛道。 场上还在进行弯道组合的测试,何煜用对讲机喊话,几辆车很快开了过来,停在他们面前。 “一会要进行测试拍摄,你们商量一下谁能上镜?” 何煜随后转头问栏目组,“你们谁上车?” “我。”夏星晓从摄像师手里接过gopro。 她一身白色紧身套裙,勾勒出玲珑的曲线,皮肤白得发光,站在一群人中瞬间就攫获了场上的目光,几个教练蠢蠢欲动。 何煜嗅出了点火苗,“张总,这些教练可以上镜吗?” 张总很上道,“教练都是外面聘请的,不是muse的人,一是肖像权的问题,二是公司形象的问题,需要开会研究一下。” 夏星晓正在揣摩这话的意思,老余急了,“别啊,都是远景,几乎拍不清人脸。” 这款车型目前没有曝光,他们拍到就是首发,这可是独家新闻,时间一拖,就容易生变,虽然此行的目的是拉冠名商,可媒体人基本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 “我是按照muse品宣的流程走的”,张总左为难,“全集团唯一有fia执照的就是时总了……” 剩下的意思不言而喻,栏目组三人面面相觑。 时砚池站在风口,完全没有救火的意思。 他刚把烟递嘴边,一撮火苗就凑了过来,夏星晓仰着头看他,“时总,帮个忙呗。” 她已经从何煜那拿了皮筋,把所有碎发都收到脑后,扎了个干干净净的马尾。 他目光盯她脸上,也就顿了那么两三秒,然后低下头斜过脑袋从她这里借了火。 然后,这事就成了。 那时候,老余也算摸清了脉络,拿下muse,非夏星晓莫属。 …… 尽管时砚池事先提醒了她“准备好”,但瞬间的加速还是让夏星晓心脏漂浮起来,悬在那无法落地。 车厢内,密闭氛围。 她坐在副驾朝他看过去,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鼻翼上,随着飞驰的车速,光斑忽明忽暗,他目视前方,修长的手指握紧方向盘,表情跟以前做物理竞赛题的时候一样,严肃且认真。 他们试驾的车型是muse的高端产品s系列,车身流畅,炫酷的蝴蝶门,配上专业的赛车场地,夏星晓的兴奋感伴着轰鸣声逐渐加速。 心脏的位置空荡荡的,风能从前面灌进来,也能从后面吹进来,连引擎声都被忽略在这种心脏的狂跳中。 太刺激了。 一圈过后,夏星晓意犹未尽,“能不能再来一次?” “那你能不能先把我胳膊放开?”时砚池懒着嗓子说。 收了手,她忍不住反驳回去,“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爱计较?” “我的力气又不大……”声音渐渐疲软,因为看到了他折起的袖子,胳膊上的红色掐痕清晰可见。 冒出的火星子,无声地碎成渣渣。 接着开始转方向盘,时砚池第二圈明显降速了,绕过第二个弯道的时候,她开口,“时砚池,你以前说过要教我漂移的,这话还算数吗?” 听不到回答,她的视线就一直在他脸上。 终于在经过第三个弯道后,车子刹停,时砚池解开安全带下车,从车头绕到她这边,俯身打开副驾驶的门,“现在就教你。” 两人就这么草率地换了位置,夏星晓坐在驾驶位上熟悉了一下各种操作后,三秒后轰一脚油门,车子上路。 途经第一弯道时,时砚池往她那瞟一眼,“急打方向盘。” 车身随之绕转,稳稳地过了。 “没有漂起来呀!”她小声抱怨。 过第二弯道时,时砚池找准位置下指令,“踩住油门拉手刹!” 刺耳的轮胎摩地声响起,旁侧的阳光被他遮挡,夏星晓在一阵烟雾中兴奋得大叫,“成功了。” 两人在狭窄的空间对视。 “你后悔吗?” 他徐徐地问。 就在这个关口,muse的赛车场,踩着油门的急速弯道上,这人轻飘飘地把横亘六年的问题以风轻云淡的姿态抛出。 她手指收拢,胸口一阵上涌,也就迟钝了这么一秒,车子突然冲出了跑道。 然后就是剧烈的撞击声,车子撞到了护栏才停下,一股子机油味开始蔓延。 夏星晓手腕发抖,身体随着惯性向前冲,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生疼,她小声地痛呼了一声“啊”。 时砚池右手动作迅速地护住她的头,左掌顺势覆在她单薄的后颈上,带着体温的潮湿冷香兜头而下,熨人心肺。 “有没有哪里受伤?” 那一眼清明关切,不染半分矜慵。 她木然地摇摇头。 场外有人朝他俩方向狂奔。 时砚池解开安全带将人抱了出去,健步如飞地往场外走。 夏星晓这时才后知后觉开始后悔,吸一口气在他怀里小声地问,“你这个车有保险吗?” 时砚池胸膛剧烈地起伏,声音低沉带着气,“夏星晓,你最好没事,否则我要让你赔到怀疑人生。” 14 蓝白条 这个院是非住不可了。 病房里,夏星晓的意识是完全清醒的,护士正在给她做一系列的检查,她穿着蓝白病号服被强制要求躺在床上,时砚池、何煜、张总、老余都在那候着。 “头颅ct平扫未见脑实质内明显异常?” 时砚池对刚刚打印出来的脑部ct诊断很有意见,他被一种无形的情绪拖着,面色阴沉地盯着报告单上的字。 徐朗是仁和医院脑外科的专家,也是时砚池相熟多年的朋友,年纪比他大上许多。 在夏星晓的vip单间里怼他,“到底是你专业还是我专业?” 时砚池眉眼间的躁郁无形中加重几分,“那她怎么头晕?” 夏星晓确实头晕,从知道天价维修费的金额之后。 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刮着被角儿,任人群乌压压地围着她。 时砚池良久后才抬眼,“我回想了好几次,她虽然没有直接撞到头,但是急刹车的时候冲力很大,她现在没感觉肯定是因为当时吓蒙了,我觉得有必要再做几项全身检查。” “b超、ct、核磁共振都做了,你还想做什么检查?” 徐朗推开窗户,户外的风刮进来,病房里的空气清新了不少,他抽回时砚池手中的报告单,睨他一眼,“西医看的是指标数值,你要是实在不信,我给你办个转院,你去找个中医把脉诊断吧。” 额前的短发被风拂乱,时砚池不说话,像是在思考他话里的可行性。 签字笔重重地夹回白大褂的兜口,徐郎被他的反应打败了,“我看你的脑子才更该去做个复查!” 时砚池从进医院开始,就一直跟所有人较劲,夏星晓心虚得很,只能给梁舒发微信。 又是一顿兵荒马乱的全项检查之后,梁舒拎着个保温桶杀来了,她一进病房就以雷霆之势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轮到时砚池时,她皮笑肉不笑地冷嘲,“你把星星害得还不够惨吗,现在还不让她休息!” 时砚池那个祖宗,平时根本没人管得了,虽然脸上带着情绪,竟然也乖乖地出了病房。 老余一直处于懵逼状态,他挠挠头,“星晓?” 夏星晓给他了一个让他先走的眼色。 透过病房的玻璃窗窥探他们都走远了,夏星晓手脚麻利地爬起来,从衣柜里拿自己的衣服出来,开始利落地换。 “小舒,拿着我的身份证,你马上去一楼给我办理出院。”她循着外面的动静继续穿衣。 “干吗出院?” 梁舒满病房翻水果刀,找到后就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慢悠悠地削苹果。 “现在不走,难道要留下过中秋吗?” 夏星晓指尖朝自己,上下指了一记,“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苹果皮一圈一圈地脱落,梁舒正致力于削出一幅完整的艺术作品,她头也不抬地回,“在工作时间,在采访地点,你出了这么严重的车祸,夏星晓,这算工伤,你懂不懂?” 换衣服的动作放缓,夏星晓坐回病床上,她撑着额头咬手指,“也就是说,今天撞车,根本就不是我的责任,就算车撞坏了,也不该我来赔偿?” “当然不是你的责任”,梁舒晃着手上的水果刀,下巴朝门外一扬,“还在做测试的车辆,谁知道有什么安全隐患,说不定是muse的车本身就不成熟呢。” 梁舒轻描淡写地把责任推了个干干净净。 夏星晓不应声,只是停止了换衣服的动作,然后思路彻底被打开了,她又重新换回蓝白条。 “小舒?” “干吗?” “你现在不讲理的样子,跟我妈妈好像。” 苹果皮子弹般地往她身上射,她瞥了下脑袋往床上栽,“哎呀,这回我头真的晕了,你能不能对病人温柔一点?” “是谁刚才要出院的?” 夏星晓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得饿,她旋开保温罐子,白眼翻到天上去,里面不出所料的空空如也。 “你就给病人喝西北风吗?” “你都十万火急了,我那是装样子好不好!” 梁舒起身把苹果皮扫垃圾桶,分分钟都想跟她绝交。 病房门“咔哒”一声响,两人同时抬眼。 时砚池身后没人,他一手端着咖啡,另一手拎着几盒便当袋进门。 用脚带上门,他径直往会客厅走,餐盒在餐桌上一字排开,修长的手指像在摆弄什么艺术品,慢悠悠地拆,就连一次性餐具都拿热水烫过,再整整齐齐地码在边上。 余霞成绮的傍晚,夕阳从窗口溜到了门口,整个病房被染成金色,他矜贵得凡尔赛宫里的雕塑。 就那么点距离,夏星晓靠在病床上,下巴抵着膝盖,一声不吭地静静欣赏百年难遇的男色服务。 心里泛着浓浓的暖意,过往的时光里,晕染了多少苦难,终究已经是过去式了,镀过金的日子会在岁月的深谷里永远闪着光芒。 “吃饭吧。”时砚池拉开椅子淡淡开口,温馨的场面被椅脚的摩擦声打破。 夏星晓收神,点头,起身就要下床。 梁舒胳膊一拐,暗骂一句“没出息”,她把夏星晓按坐在原地,自己匀加速挪过去,咬着苹果坐下。 时砚池撂她一眼,然后选择无视,又拉开另一把椅子。 得,触了逆鳞了。 梁舒来劲,“吃饭不急,我们先聊聊别的。” “吃饭就吃饭,还聊什么,梁舒你不怕消化不良?”夏星晓插嘴,太阳穴抽抽直跳,她不想让梁舒在未知事件全貌的时候,以偏袒的形式对时砚池进行审判。 梁舒隔空发来眼刀子警告,再把视线转回时砚池脸上,苹果的咀嚼声清脆。 “聊聊星星住院的事?” “小舒,我真的没事。”夏星晓语气轻松,“明天就可以出院了,病假都不用请。”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两人回:“不行。” “你想聊什么?”时砚池一脸无所谓,他长腿一迈坐到旁边沙发,脚踝搁膝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当年你和星星分手算是好聚好散吧,你拍拍屁股出了国,对星星家里的事不闻不问,她过得多难你知道吗?” 梁舒对时砚池是肉眼可见的淡然,甚至是带着点怨气。 “她没在你出国之后脚踏两条船,也没在你焦头烂额的时候扯过你后腿,没拖过你,更没吊过你,一直本本分分地当个合格的前任,这点你承认吧?” 时砚池无声地听着,沉默地坐着,全身被一种淡淡的郁结覆盖着,打火机在掌心里来回转着。 夏星晓咬紧下唇,床单因为指腹用力微微皱起,某些不愿提及的回忆一闪而过,病房里无风,心里却被一道夹杂着湿雨的风猛烈地刮着。 矛盾可以调和,可两人之间因为时间和距离滋生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斑点,要怎么填补? 病房外嘈杂声只增不减,梁舒继续开口,“从你回国之后,星星身上发生的事儿,不说桩桩件件吧,百分之八十也都与你有关,不求你能雪中送炭护着她点,但你也不能像今天这样害她吧?” pua大师! 梁舒给人定罪的本事真是让她叹为观止,夏星晓抬眸,和时砚池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他黝黑的眼眸里蕴含着千言万语的情绪。 夏星晓打断,“今天撞车真的是我自己操作失误,跟他没关系。” 愧疚太过就是负担,更何况时砚池本就没什么错。 她将额前的长发往后捋,徐徐一句,“就是你那个车要追究赔偿的话,我可能赔不起,能不能……” 时砚池长久地安静看她,然后他搓搓脸,酝酿着开口。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 朝墙壁上的挂钟晃一眼,夏星晓神经绷紧,“小舒,你没告诉我妈我进医院的事儿吧?” 梁舒摇头,嘴唇微张。 病房就这么大,汪静女士的电话又不能不接,她拿起手机往窗口走。 “妈。” “到家了吧,吃饭了吗?” “嗯,正在吃。” 像是触动了某些敏感神经,汪静明察秋毫,“你在外面?和谁呀?” 夏星晓纤长的睫毛轻颤,她将手机从耳侧端到眼前,想知道她妈是怎么通过细枝末节的线索判断出她在外面的,而后大脑飞速旋转,扯谎理由就在嘴边。 可惜也就稍稍迟疑了那么一秒,就被汪静女士迅速捕捉到。 她暧昧地开涮,“支支吾吾的,是跟南州在吃饭吧,那行,妈妈不打扰了,你们两个好好约会吧!” “咔哒”一声,打火机的盖子弹开,微小却清晰,橘黄的火苗点亮,她能听到火苗熊熊燃烧的声音,空气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 梁舒的叹气声几不可闻,不过十秒,病房的气氛已经诡变。 时砚池仍抬腿坐着,打火机一开一合,他嗓音阴沉沉地续上之前关于赔偿的话题,“维修费我会让工程部寄账单给你,一分钱都不能少。” 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夏星晓噎了一下,马上反唇相讥,“你这人怎么……” 时砚池的电话响,他视线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下,然后起身往门外走。 病房内,梁舒恨铁不成钢地咬苹果泄愤,“你到底会不会谈判?” 捶一记床,夏星晓把头埋在枕头里,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从现在开始,谁跟我说话谁是狗!” 15 喉结吻 时砚池的腿大踏步地走,很快就到了病房外的走廊。 窗外的风,温润中透着清冽,树叶摇摇晃晃,像微醺的人。 楼下有救护车响,周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医务人员正进进出出地忙碌。 他滑动屏幕搁耳边,“妈。” …… “我没事,您别听高秘书的,所有的检查都做了,不信您问何煜。” …… 对面又说了什么,他低着嗓子应一声,“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别多想了,晚上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往墙壁上一靠,何煜拎个透明盒子过来,一看就是很用心地摆盘,“高秘书给您送的饭。” 时砚池视若无睹,转身拿了一次性杯子,去水箱那接水。 何煜旁敲侧击地解释,“老板,何女士担心您的健康。” 时砚池冷冷地睨他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你现在是越发出息了,我妈额外付你多少好处费?” 何煜汗涔涔地扶额。 回病房前,时砚池折身,“再有下次,你自己去hr那领遣散费吧。” 病房内两人在安静地吃饭,听见开门声,夏星晓抬额,然后视线立马拐了个弯儿。 时砚池倒是气定神闲,漫不经心地坐回沙发刷手机。 “扣扣扣”有敲门声,两个小护士从门外探头。 “夏主播,我们是您粉丝,可以跟您拍个合影吗?” 她俩穿着护士服,小心翼翼地说出来意,一边说着,一边视线往时砚池那里飘。 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夏星晓透过玻璃窗瞥自己的倒影,勉强扯了下唇角,“今天不太不合适吧?” “就只拍大头照。” “绝对不发社交媒体。”另一个举三根手指在头顶补充道。 …… 落日的余晖将天空染得一片绮丽,房间里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梁舒配合地按了开关,弧顶的日光灯把房间照得格外亮堂。 调到前置摄像头,三人在窗口以夕阳为背景按了快门。 小护士的照相技术不行,手抖照片糊了,正当夏星晓以询问的眼光问两人“要不要再拍一张的时候”,两声齐刷刷的“谢谢”已经脱口而出。 然后一个转舵就出了病房,她们走得太急,连病历单子都掉地上了。 “喂,你们东西掉了。”梁舒扭头提醒。 两人跑得飞快。 夏星晓捡起来一看,是今天时砚池拿回来的ct诊断报告,上面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突然就明白了这个拍照的阴谋,哪里是想跟她合影,想要钓时砚池才是真的,她对自己的工具人身份非常不满。 “吧嗒”把病历单子扔时砚池那,夏星晓以一种不愿多说的态度,“收好你的报告!” 空气更安静了,但是也更燥了。 当年两人暧昧的时候,时砚池就把要名分挂在嘴上,她点头的那一天,他第一时间就在所有社交平台做了官宣,本来就是懒得理人的性格,这下更名正言顺地跟其他女性保持距离了,手机屏幕都是她的照片,所有的社交媒体都换了情侣头像,当时还被不少朋友笑话是男德标兵。 而这人现在恢复单身了,家世背景尚且不提,单单那张脸就足以让所有女人为他飞蛾扑火了。 真的是忍不了! 夏星晓第二天就果断办理出院,然后堂而皇之地请了一周的病假。 微信群里叮叮当当的消息她一个没回,只接了付卫东的电话。 他先是对她受伤表示慰问,还像模像样地发了一个五百块的抚恤津贴,又对她签下冠名商合同大肆褒奖,最后那句才是这通电话的重点,“小夏,muse要起诉栏目组赔偿,你看这事儿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怎么知道? 短信箱里有一串号码,温潇潇:【你在耍什么花样?】 指腹将消息移除到垃圾箱,然后睡了冗长的两天,终于觉得自己充足了电,浑身轻松。 最后是被隔壁的吵架声惊醒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邻居一直喜欢开着门吵架,而她对于这种吵架声一直是有心理阴影的。 小时候,她是在汪静和夏江吵闹中长大的,曾经有一度,她觉得这两人干脆离婚算了。 能走到结婚这步的人不该是情投意合的吗?为什么曾经相爱的两个人恶语相向往对方心口扎刀子的时候,是完全丧失理智的呢? 女人的哭泣声让她实在是睡不着,她到门口佯装开门再关门弄出了点动静,隔壁的门总算关上了。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掠过出梁舒在病房里对她的灵魂拷问。 “夏星晓,你能不能顺着人性去谈场恋爱,想那么多你不累吗?” “什么?”她不解。 “难怪这么多年,不管年上叔叔还是年下弟弟,你一个也看不上,跟时砚池这样的男人谈过,你还能看上别的凡夫俗子?” “谢南州的条件够好了,你照样看不上……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要不你给时砚池睡了得了……” 夏星晓在时砚池重回病房前捂住了梁舒的虎狼之词。 不过歹念一经形成,马上落地生根。 耳根烫,有点痒,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挠她的心尖儿。 她扭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再把冷气调低两度,然后屈膝窝在沙发里,手指按下一串数字。 “妈,那天你为什么会觉得是谢南州在跟我吃饭?” 汪静应该是在做晚饭,油烟机的噪音和锅铲翻动的声音同时传进听筒。 “南州来家里送了礼物,他说晚上要约你。” 迅速解释完,她抓重点,“你俩相处得怎么样了?” “我俩没戏,所以你趁早把人家的礼物退回去!” “怎么就没戏,这么多年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南州挺好,你就跟人家好好处呗!” 她斩钉截铁地回,“我不。” 汪静讽刺她,“感觉你像革命烈士,现在准备英勇就义了?” “为个相亲对象就像让我就义,我冤不冤?妈,感情的事儿,你别掺和,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汪静碎碎念。 没听她说完,夏星晓就挂断了电话。态度不挑明了,她妈不会死心。 有的感情是很确凿的事情,爱很确凿,不爱也很确凿,就像她对谢南州。 而有的感情却像一片迷雾,是平地抖起的云烟,是难以理清的缠绕。 隔壁的门又开了,男人大声地怒斥,“这日子你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 这句话太男人了,她好像从无数个男人嘴里听过,也包括她的爸爸夏江,这话总让女人像吃鱼的时候卡了喉咙,有种说不出的痛。 后来她家破产了,这句话才在她家里绝迹了。 窒息,一刻也不想待在家里了。 给谢南州发消息:【有时间吗,聊一聊?】 对方回了个【好】。 出门后她先拐了一趟邮局,寄信窗口的阿姨眼生。 “麻烦给我张八十分的邮票。” “平信还是挂号信?” “平信。” 邮票和胶水一起从窗口递出来,“平信慢哦!” “没事儿,不着急。”利落地写好地址贴上邮票再递回窗口。 “也对,着急谁会寄信呀。”阿姨笑呵呵地把信收走。 火烧云是夕阳准备的晚餐,今天的餐厅贩卖的是浪漫。 夏星晓穿着一身淡黄色收腰长裙迈进餐厅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的失策,今天竟然是七夕,真不是一个摊牌的好日子。 这家店不算大,灯光昏黄,安静惬意,大厅流淌着好听的爵士乐。桌与桌之间用花墙相隔,既注重了隐私,又氛围感满满。 夏星晓到的时候,餐厅已经坐满了,谢南州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 他一身正装,成熟中带着儒雅,又披上了谦谦君子的皮,“好久不见。” 夏星晓略微有点尴尬,“抱歉,我不知道今天是七夕,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小姐,我没误会”,他的声音低醇又温柔,“但是我想为自己申辩一下。” 谢南州给她点了一份m8的澳牛,她吃第一口食物的时候,心里的小蝴蝶就起飞了,清淡了两天的胃口又重新活了过来。 往嘴里递第二口牛排的时候,谢南州给自己倒了红酒,他苦笑,“我不喜欢被你看到我的另一面,感觉你也不太喜欢。” 她知道,这是谢南州对上周五尴尬偶遇的解释,夏星晓没有说话。 “不管是哪一面,我都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你的,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 他坦荡得近乎赤城,倒是把夏星晓冠冕堂皇的拒绝理由憋了回去,间隙她偷偷给梁舒发微信。 梁舒回:【你敢相信男人的那张嘴?不用看八字,我就知道你这辈子要离婚三次!】 懂了,是她心慈手软了。 用餐结束准备道别的时候,户外竟然下起了毛毛雨。 夏星晓拒绝了谢南州送她回家的提议,“这么小的雨,雨中漫步挺浪漫的。” 谢南州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我陪你!” 她拢着身子挡在他驾驶位的车门前,唇角有弧,“谢先生,别再送礼物让我妈误会了,你的哪一面我都不想了解了。” “我们俩,真不是一路人。” 烟头的灰往下落,热辣辣地烫上她的小腿,谢南州一声“草”后终于风度尽失,汽车尾灯终于消失在视线里。 起风了,雨滴啪啪啪地打在树叶上,灯火风雨飘摇,空气中有香樟的味道。 她把谢南州的名字移向黑名单,原本孤零零的黑名单里,又多了一个人。 心口轻微地起伏,她切回叫车软件。 手机上显示还有十二位正在排队时,身后传来一声车鸣。 车前灯晃眼,宾利车前轮缓缓停在她的跟前,隐晦光线中车窗缓缓降下,黑名单里的人出现在眼前。 时砚池的脸被霓虹灯光勾勒得分明,栖身在暗夜的潮湿里,凛凛如皎月。 卫誉坐在副驾驶上探过身子跟她打招呼,“星晓,你要去哪?我们送你。” 夏星晓朝他们晃了晃手机,“不用了,我的车就快到了。” 卫誉拉门下车,从后备厢里拿了把伞,打开,覆她头顶,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他笑,“认识这么多年,没必要这么防着我们吧。” 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有越来越急的趋势,夏星晓站着没动。 “听说你欠了阿池修车费,正好我们有聚餐,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把误会解开?” 后车窗“刷”的一声降到底,文卓撑着头朝两人喊,“不管什么事先上车再说,行吗?” 夜里十点,宾利车的目的地是人马座酒吧。 据说在地球6500光年之外,有一片名为“人马座b2”的星云,那里的酒精含量可以把地球上所有的海洋填满上万次。 酒吧名字由此而来。 从静谧的室外到震耳欲聋的内场,夏星晓把手指塞在耳朵里,好一阵才适应。 袅袅的烟气成了激光最好的舞台,随着dj的节奏,光线肆虐。 这次祁善不在,几人就在一楼开了卡座。 时砚池一身黑色潮牌,长腿大敞地靠在沙发上,指间猩红,周身漫着袅袅烟气,其间不断有女人上来搭讪,都被他淡淡地打发了。 文卓是个能灌酒的主儿,没几轮夏星晓就觉得酒意上头,她闭着眼靠着沙发休息,他听见卫誉的声音。 “晓宇给你发信息,你怎么不回?” 时砚池懒着嗓子答,“手机不知道放哪了?” “我给你打一个。” 很快,熟悉的音乐在角落里传出。 前奏一响,心弦一下就乱了。 忘了从哪一天 我醒来一睁眼 是对你无限的思念 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好像知道你此刻在哪里 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你 等待下一次再遇见你1 有些歌,好像控制了她的泪腺,让她无端滋生很多触角,细微的感受都被放大。 再睁眼时,时延池的视线就撞了进来。 那里有海,有潮起潮落的碎浪,还有澎湃的湿意,就这么不清不楚地仰头看她。 指甲不断摩挲手心,心口爬上了一只只毛毛虫,她脑子很乱,浑身痒得难受。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端着酒杯坐他旁边,开口就是控诉,“时砚池,你对我不好。” 两人的视线在嘈杂的角落里对上。 “哪儿不好?”时砚池缓缓落一句。 “以前没花到你的钱,现在分手了,还要给你赔钱,我怎么这么倒霉?”她没忍住,眼眶里续了珍珠。 他突然笑出来,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扑在她脸上,一阵酥麻,“刚跟现任吃完饭,就跟前任要分手费,夏星晓,你玩得挺花。” 她伸手固定他的头,“你别晃,我头晕。” 他把她黏在耳侧的头发捻走,“你醉了,我送你回家。” 夏星晓喝得并不多,见风倒是她酒后的常态,到底是真的醉了还是故意醉的,她自己也分不清。 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副驾,就在时砚池给她系上安全带的瞬间,她脑子一抽,吻上了他的喉结。 时砚池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把她按回椅背,喑哑着警告,“夏星晓,你别招我。” 他下颚线绷紧,唇角抿得紧紧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唇。 欲望萌生的时候山海呼啸,按压不住,成型之后又像巨浪在岩石上扑碎。 大概是视线太过灼热,夏星晓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你要是不行,那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