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天天想和离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书中颜玦乃是反派大boss,弄死了其他的几个葫芦娃,最终让姜邺辰捡了天漏,做了皇帝。 如果颜玦是先皇之子,那么一切便说得通了。 「是这样没有错,前提是我三叔那声主公,没有撒谎。」 陈望书说着,趁着这个机会,给颜玦说起了旧事。 「先皇同如今的官家,乃是堂兄弟关系。这其中关于皇位的纠葛……要从再上一辈的永和皇帝说起。」 永和皇帝那一辈,皇后格外的给力,一口气生了四个嫡子。这四个人,跟那山里挑水的和尚似的,谁也不服气谁,都觉得自己应该是太子。 好家伙,一通血腥厮杀,最后生为皇四子的永和皇帝打败嫡长子平王,笑到了最后。 永和皇帝登基之后,一直厚待兄弟的子嗣。平王宛若铁帽子似的,牢牢的戴在他们这一支人的脑壳上,御史们使出了拔萝卜的力气,也没有拔掉。 先皇乃是永和皇帝唯一的嫡子,自幼聪慧伶俐,那人生简直就像是开了挂一般……兄弟姐妹们个个都是鹌鹑,承托得他这只喜鹊,格外的高大上,顺风顺水的继承了皇位。 「先皇心思单纯,他母后乃是铁血女子,她还活着的时候,永和皇帝的后宫里,别说宫斗了。一个个的,恨不得哭着求着让别人侍寝,将谦让的美德发扬到了极致……」 颜玦听着陈望书的描述,嘴角抽了抽。 不是他猥琐,那永和皇帝,不是丑,就是不行! 「大陈兵弱马不强,他一心想要拿回十六州,却把扈国公这么厉害的一个将军,弄去盗墓……虽然这个人有可能是你的生父,那我也要嘴他一句志大才疏!」 大陈立国多年,传了数代,基本上那气数已经耗尽大半了。 除非天降紫微星,不然的话,那就是一代不如一代,一代混上一代,指不定到了那一日,就没有后代了。 「很少受到社会毒打的人,就是这么天真又热血」,陈望书说着,悄悄的看了一眼颜玦,又想了想自己个那个中二的三叔父…… 瞅瞅,瞅瞅这些男人! 唉,这个世界果然需要女王来拯救! 陈望书心中感慨着,接着说了起来,颜玦没有记忆,有些事情虽然可以去了解,但终究没有她解说来得透彻。 「这些日子,从咱们查出来当年关于你阿爹还有阿娘的事情来看。局势十分的明显,虽然永和皇帝已经死了,平王府成了寻常宗亲……」 「大清朝都已经亡了,有的人还想着反清复明呢!平王府心中不服,于是暗中折腾。先皇对待平王府,一直是延续永和帝的态度。」 「待他们亲和大方,但不让他们沾上实权,只能做太平王爷。当时朝中还算安定,先皇一心想要北伐,将身边可信之人,全都派遣了出去,为北伐做准备。」 扈国公堪称战神,女郎中简直就是金库,还有以陈清新为代表的,死了之后恨不得骨头都长出黑毛来以示忠心的黑羽卫…… 有这么多厉害人物在手,先皇还能够成了亡国之君。 简直是……太挫了! 「再后来,按照我三叔的说法。鬼将军勾结北齐,东京城危。先皇把自己最年幼的儿子,托付给了我三叔。林十一带着你逃出了东京城,黑羽卫心中还存着让你夺回帝位的念想。」 陈望书想着,垂了垂眸,不是她说,也不是黑羽卫个个都这么忠心。 实在是改朝换代了,平王同先皇压根儿就是不是一条心的,这厮若非北齐人打进来,那就是个逆贼。 黑羽卫这玩意儿,只忠心于官家,那就如同官家的贴身裘裤一样。 你说新皇帝,愿意穿前任的裘裤不? 那自然是不愿意,这帮子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像是前朝一般,被历史抛弃了,被如今的南陈抛弃了,先皇留下来的「主君」,是他们恢复往日荣光的救命浮板。 「你身份正统,与其东躲西藏,不如光明正大的活在人前,便于循着名单,联系旧部。 谁的儿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带仰视光环?除了皇子,便只有扈国公的儿子。林十一带着的残部,一直在这里保护着你。」 「先前我们以为,宫中的人不断的派人追杀你,是因为他们觊觎你母亲留下来的财富。」 「现在想来,不一定是因为这个,还因为你的身份,并不是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的。虽然明面上,北齐人给先皇全家风光大葬,但有孩子被掉包了,未必不是有迹可循的。」 「若是先皇有遗孤在,会交给谁?当然是先皇亲信扈国公了。」 陈望书说着,竖起了一根手指头,「那么问题来了……扈国公的亲儿子,真正的颜玦,到哪里去了呢?」 「你是同扈国公夫人一道儿进宫的,东京之乱的时候,你也有好几岁了,不似婴儿,都长得差不多的。几岁的孩子,已经有自己个的脸了。 若是中途换了个人,扈国公夫人为何没有发现?」 「她可是平王府安插在你父亲身边的眼线。她这个人眼皮浅得很,有这等大事,不可能不上报邀功。」 第2章 颜玦认真的听着陈望书说话,直到这里,方才皱着眉头回应道,「亦或是她上报的。可官家觉得,我是扈国公不争气的纨绔儿子,比我是先皇遗孤,要好处理多了。」 「所以只是暗杀,却不宣之于众。」 陈望书摇了摇头,若她的段位是孙悟空的金箍棒镇海时的模样,那扈国公夫人,就是金箍棒变成的耳屎耙。 「横店跑龙套的群众演员,不可能演得像是影后一般自然的。」 「若是她知道你这般大的把柄,那何须要出手害你我?整得一地鸡毛。你都不是扈国公的儿子,是官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官家饶扈国公不死,那都得弄死你。」 「她什么都不用做,等着你死了,颜钰自动就成了下一任扈国公了。」 陈望书说着,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是以,我推测,要么,林一他们采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帮你糊弄过去。扈国公夫人不知晓,但是官家隐约有猜测,宁可误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要么,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甚至我三叔都不知道的隐情。」 「颜玦,你现在是亡国太子慕容复,你还打算跟以前一样,继续支持四娃……咳咳……四皇子吗?」 跟我一起揭竿而起,大杀八方,把姜老七打得跪下叫爸爸吧! 北风呜呜的吹着,陈望书二度站在了风口上。 她伸出来手来,摸了摸自己亲手做的狗钻洞帽子,心情大好! 就这玩意,若是做了个全身的,她往村门口一站,人都当是跟木头桩子,能砍回去当柴火少。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两只用来看路的眼睛。 李氏捂了捂脸,从一旁的老嬷嬷手中,接过了一顶围着黑纱的斗笠,果断的盖在了陈望书的脑壳上。 「我的儿,你怕不是疯掉了!不晓得的,还当你们扈国公府亏空了,要你去养蜂子!就你这一身,蜂子都蛰不进去!」 陈望书满不在乎的紧了紧斗笠,多一个挡风的,她也不嫌弃。 「阿娘,头回从考场接他们出来,你就要我站在风口上,说是只要风够大,猪都能起飞!」 「今儿个放榜,我一早就猜着了。看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连扇子都摇上了!」 陈望书看了一眼李氏手中的扇子,好家伙,那玩意整得跟铁扇公主的芭蕉扇似的,巨大无比不说,还是宝葫芦形状的。 莫说她惹人注意了,她阿娘才是万里挑一的奇葩。 李氏一听,恨铁不成钢瞪了陈望书一眼,「你懂什么!这是福禄扇!能添上福气的,我同你三叔母一道儿,绣了鲤鱼跳龙门呢!你瞅瞅旁人多羡慕。」 不是,你确定那是羡慕么? 恩科放榜,临安城中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 准确的说,新年之后,这临安城一直很热闹。 陈望书那日同颜玦高深莫测的分析了一通,那架势,感觉下一个福尔摩斯就要诞生了。 绝世美人,生父竟然另有其人!他究竟是先皇遗孤,还是国公亲子?这其中迷雾重重!女郎中是谁所杀?林叔为何自称是颜玦母亲的人?扈国公是否早已叛变? 真正的颜玦又去了哪儿?当年勾结北齐的人是谁?甚至还有陈家,万般古怪动作,又是为了何事? 如此种种,福尔摩斯-望书,她一个都不知道! 一顿操作猛如虎,惊觉自己是二百五! 陈望书来不及低落,临安城已经被陈清新搅和得天翻地覆。 她还是头一次瞧见,这么高调的黑羽卫……不是说好了,在阴影中行走么?你简直要飞上天,与太阳肩并肩啊! 话说正月恢复早朝的第一日,通常情况下,都是诸事不议,你夸我红光满面,我夸你一脸福相;你夸我闺女终于嫁出去了,我夸你儿子可算能人道了。 然后再一道儿祈祷官家一统天下,大陈千秋万代就完事儿了。 可陈清新头一回上朝,那叫一个激动啊! 身为御史,他上了自己的头一份折子。当时那玩意一出,满朝文武都傻眼了。 陈清新的折子,是两个侍卫给抬上去的。 你说他咋不自己揣着?揣不了啊!那奏章有他一人高,往官家跟前一搁,好家伙,官家人都瞧不见了!他复述那折子,从早晨说到了中午,群臣饿得嗷嗷叫。 心中恨不得将刚才说过的那句吉祥话「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给打碎了,生吞回去。 这哪里是吉祥话啊,这是恶魔的诅咒啊! 陈清新在临安城一战成名,也体验了一把「临安纸贵」! 你说为啥会临安纸贵?嘿嘿,像这种厉害的折子,书生们通常都会誊抄誊抄,拜读拜读……就他那么厚的,一年的纸都要抄完啊…… 比起稳健的陈清谏,陈清新就像是一颗炮弹,炸出了陈氏宗族的冰山一角。原本的一盘散沙,眼见着就要断了往来,成为一潭死水的陈家。 第3章 一瞬间像是老树发了新枝丫。 陈望书突然发现,走哪哪儿都是陈家的亲戚,去买个笔墨,人东家都要笑眯眯的说,这不是我二大姑么?你谁啊,我就是你二大姑! 陈家长房的人,倒像是没有他这号人似的。 老夫人照旧揪着两个媳妇儿打麻将,顺带催催窦家,让他们赶紧解决陈恬一拖再拖的亲事;陈清谏年都没有过完,便扛着锄头,不是……便又坐了马车,去看人家修皇陵了。 老姜家的祖坟都叫北齐人给占了,多丢脸啊!这不得重新掩耳盗铃的修上一个,刨个坑扔进去祖上传来的老物件,就当是把祖宗们挪过来了。 唯一真正难受了的,便是三叔母钱芙蓉了。 陈望书悄悄地往她前头挪了挪,替她挡住了一点风。 钱芙蓉一下子便察觉了,对着她笑了笑,「我没事,这风吹得人清醒。我是习武之人,不怕冷。倒是望书,站到叔母身后来吧。」 陈望书吐了吐舌头,拽了拽一旁一直闷头不言语的颜玦,「我怕我过去了,我家这呆瓜,要紧张得撅过去了。」 钱芙蓉一听,看了看身边同人说得火热的陈长昀,没忍住的踹了他一脚。 「娘,你踹我做什么?就我那半桶子水,夫子说了,我今儿个中了,他把脑袋砍下来给我当球踢!」 陈望书觉得,钱芙蓉想把陈长昀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比起之前的恣意潇洒,这才多久不见的功夫,钱芙蓉周身的感觉都不一样了。以前大家都以为陈清新死了的时候,她穿红戴绿,像是日日做新娘。 如今陈清新回来了,她倒是一反常态,穿得素净得很,像是回回新娘变寡妇。 瞅着她这模样,说她相公没死,旁人都不信。 「放榜啦!放榜了!」陈望书一听,不由得也替颜玦紧张了起来。 这半年来,颜玦几乎是头悬梁锥刺股,守身如玉只为读书!虽然陈清谏说他肯定没有问题,但死到临头,还是难免忐忑起来。 陈望书想着,踮起了脚尖。 他们抢风口,并没有挤到前头去,这会儿人潮一涌动,便看不大清了。 「阿娘,你不是说,站在风头上,猪都能飞上天。让我也飞上去看看榜呗?」 李氏眼睛一亮,像是等了好久似的,立马接话道,「你又不是猪,如何飞上天去?」 陈望书一梗,她果然是紧张了! 好在放榜的人,会唱名!且是倒着来唱! 「临安国子学,颜玦!」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陈望书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啪啪啪的拍了好几下颜玦的背,「太好了!你考了倒数第一名!」 「昨儿夜里我做了个梦,梦到我就比你差一名。一名啊!你若是努力一把,考个倒数第二,那我不是倒数第一上榜了么?」 不等颜玦说话,一旁的陈长昀已经抱着脑袋,夸张的嚎叫了起来。 陈望书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感叹出声。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陈长昀惊讶的抬起了头,「二妹妹平日里不照镜子的么?这不能够啊,你若是照镜子,岂不是天天都能瞧见天底下最厚颜无耻之人?」 陈望书抬脚就要踹他,就听到颜玦在一旁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并非是倒数第一名。娘子先前太过紧张,漏听了两名。」 陈望书一听,顿时乐了,「瞧见没有,倒数第一已经努力到倒数第三了。」 陈长昀一蹦三尺高,脖子上挂着的玉佩,差点没有弹跳起来崩到牙。 他张头定睛一看,果然瞧见那抄榜之人,倒着从后往前抄,已经抄了两个小小的名儿,第三个方才写着颜玦。 他的脸一垮,哭丧着扭转头来,一把抱住了钱氏,「阿娘,儿子……」 钱芙蓉笑了笑,抬起手来,想像小时候一样,揉陈长昀的脑袋,却发现他早已经生得比她好些了,「阿娘就没有指望过你这回中,不必挂怀。」 陈长昀在书院里都是吊车尾存在,他若是也能考中,那陈望书只能说自己个是文曲星下凡,圣光福泽方圆一米之内的所有人了。 她说着,神色淡了几分,「以前你爹死了,只能靠自己个。如今你爹他又活了,封妻荫子是他该做的。」 陈长昀身子一僵,微微的握了握拳,站直了身子,低着头不言语了。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陈望书在心中有些唏嘘,待他日陈清新坦白请求宽大处理的时候,钱芙蓉绝对能让他跪穿地心!打爆他的狗头! 她想了,看了一眼颜玦,见他亦是安分高兴。 颇有一种学渣在高三的最后一个月,拼了老命奋起直追,虽然没有考上清北,但有书可读,已经是老天爷开眼,对得起自己累秃的头了。 任颜玦再聪明,也不可能在短短时日里,超过寒窗苦读那么些年的学子。不说别的,就凭他那一手鸡爪子字,考官没有直接判不通,已经是勉强看在他一手锦绣文章的份上了。 第4章 唱榜人不敢迟疑,一个接着一个的,跟爆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的念着名字,生怕慢了些,叫那些激愤的人冲过来撕了。 「付堂……」 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陈望书惊讶的朝着付家人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付夫人捂着睁大了眼睛,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她哭着,像是感应到了陈望书的目光,冲着她又哈哈一笑,冲着这边的方向,掏出了一柄巨大的玉如意! 陈望书再一次庆幸,今日自己包裹得宛若木乃伊,任何人都瞧不见她崩坏的表情。 果然人类在求运气的时候,再理智的人,都会做出匪夷所思的事! 站在她身边的付堂左看看,又看看,发现有旧识看过来,脸瞬间红透了,立马将那玉如意夺了过来,藏在了自己身后。 随着名次越来越靠前,李氏开始越发的紧张了起来。 她在袖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三枚铜钱来,硬是塞到了陈长歌的手中,「长歌你握着这个。当年你大兄就是握着这个,方才高中了的。」 陈长歌挣扎了几下,惊讶的发现,平日里连绣花针都拿不动的李氏,那双手,竟然像是铁钳子一般,压制得他无法动弹。 「母亲,我一定能中的,你便放心罢。」 「第三名,柳缨。」 陈望书一个激灵,一个靠字脱口而出。 她四下里看了看,想要寻到这位同七皇子的小妾同名同姓的壮士在在哪里,可瞅着一圈儿,发现在场的人,都是你瞅我,我瞅你,谁也不晓得柳缨是哪个。 不等她出言询问,就听到那唱榜的人,高唱出了陈长歌的名字。 这三个字一出,便代表此番恩科,所有上榜之人,皆已经宣读完毕。 周遭闹哄哄的,有那高呼自己个中了的,有那嗷嗷哭着狂奔而去的。但更多的人,都是垂头丧气的摇着脑袋。 「此番恩科,都是中了许多无名之辈。譬如那第三名,柳缨是谁?便是从未听说过!」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嘀咕了这么一句,先开了那个头。 紧接着,便有人附和起来,「没有错,没有错。我们书院的魁首,竟然榜上无名……」 「那个叫付堂的,我曾经在茶楼见过,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我们大陈朝,这时出了这等文曲星了?」 更有人弱弱的插了一句嘴儿,「对对……你们发现倒三了么?那颜玦,莫不是扈国公府的那位……」 这一声落地,宛若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现场都沸腾了起来。 颜玦纨绔之名深入人心,那朽木烂了这么多年,一飞冲天,武功卓绝力挽狂澜,于万军之中取人首级,那也便罢了,谁叫人家是战神的种呢? 可武功大成也就算了,就这么会儿功夫,颜玦……那个颜玦竟然中了进士! 这简直是对读书人的羞辱! 当他们瞎了眼睛么?扈国公大字不识一板车,他的儿子,怎么着就看了个把月书,中进士了! 陈望书听着,高抬起了下巴! 酸啊!你们酸啊!她这辈子,就好看酸鸡跳脚!你们再怎么酸,那也是她陈望书每天从五百平的大床上起来,有一百八十个美人伺候,如个厕都要骑马走上一天一夜…… 再怎么酸,颜玦的大名已经刻在那榜上,抠都抠不下来了! 「没有错!此次恩科的确是大有问题!这名次,未必就是公平的!」 陈望书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心中咯噔咯噔了几声。 靠!她之前被陈三叔的核弹炸得晕头转向的,竟是忘记了系统上次说的主线剧情,前头一句柳缨雪夜产贵子,贵子已经叫她变成了「心机婊故意提前生下的毛孩子」! 可那后半句,小七郎科举成大名,压根儿还没有出呢! 陈望书想着,捂了捂脸。 她掐起左手,胡乱的算了算,罢了,不会算。 但她最近,绝对是水逆!要不然,怎么总是被人啪啪啪的打脸呢! 系统之言,原来应在了这里! 陈望书循着声音,扭过头去一看,只见在不远处的一个小高台上,站在一位风姿卓越的小郎君。 比起颜玦来,姜邺辰的浩然正气,简直闪着金光,亮瞎人眼。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宛若奔丧,不对……宛若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 虽然如今刚出正月,今日风大得能把小娃吹飞起,他依旧淡定的拿着一把折扇,轻轻的摇动着。那扇子上写着醒目的四个大字:一身正气。 见众人看了过来,姜邺辰不着痕迹的将那扇子翻了个面儿,露出了另外四个大字:还我河山。 莫装……小心被雷劈! 陈望书暗暗的吐槽道,别以为你装得风流倜傥的,我就没有看到你白色衣服袖子那,小婴儿吐的奶! 「姜邺辰,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科举之事,既有真才实学在里头,更是有运气使然。有那天生英才,十二岁便中状元; 第5章 亦有那没有官运的,在书院里回回魁首。可一旦上了考场,便呆若木鸡……年过七旬白发苍苍,亦是无缘得中之人。」 陈望书说着,眼眸一动。 她裹得像头熊,也就只有两个眼睛露在外头,能转吧两下,表示她是个活人了。 先前为了暖和,连嘴都捂上了,这下子倒是好,要同人辩论,显得气势都小了半截不说,还喘不过气来! 你说为啥不直接摘了? 好家伙,贵女脱帽之后乱鸡窝一样的发型,怎能展露人前? 「你又没有进考场,去考上一回,就光凭着旁人几句闲言碎语,便直接大言不惭的说起科举舞弊了。未免太过狂浪一些!」 陈望书说着,垂了垂眸。 那不知名的柳缨,绝对不是巧合。七皇子乃是气运之子,那就跟君子剑岳不群似的,且不说他内心想着三妻四妾,广纳后宫,胡吃海喝,至少明面上,那都是正道! 浩然正气加身,做的那都是惩恶扬善之事!是以,这事儿他绝对不是信口开河。 颜玦好不容易考中,岂能叫他三言两语就给毁掉了? 姜邺辰摇着扇子的手停了下来,有些迟疑的看了一眼陈望书,又看了看她身边的人,方才恍然大悟,他的眼神微微暗淡了几分,显然没有想到,白月光变成激光。 「我不想同县主撒谎。实在榜上第三名的柳缨,正是我。我不但参加了这场科举试,还发现了这次恩科,的确是有舞弊之事。」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奏折,举了起来,「诸君,科举取士,取的乃是国家栋梁。姜邺辰不才,身为小小皇子,但也绝对不能容忍,有那蛀虫妄图蒙混过关。」 「此事兹事体大,先前我不敢随意妄言,可今日这大榜一出,便是铁证如山!我这便进宫去,求父皇彻查恩科科举舞弊案!」 姜邺辰看着十分的正派,又是皇子出身,在场的那些没考中的,简直像是亲眼目睹了天仙下凡……直接对他好感度百分百,恨不得冲上去亲上一口。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左右没有考上,若是被姜邺辰翻了天,再考一次,亦或者是把如今榜上的那些人,全划掉,顺序往后录…… 那他们岂不是要捡到天漏了? 陈望书听着,皱了皱眉头,看了颜玦一眼。颜玦对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进宫再说,我没舞弊。」 姜邺辰说着,从高台上跳了下来,挥舞着那折子,一头钻进了马车。 颜玦看了他一眼,拉上陈望书,对着李氏拱了拱手,亦是跟了上去。 不光是他们,但凡品阶不低,能随着进宫的,一个个的都急吼吼的上了车。这可是大事! 「咣!」陈望书听得一声巨响,扭头一看,付夫人将那玉如意往地上一掷,碎了个稀烂,她豪迈得卷起了袖子,气得满红耳赤。 她一把拽起了付堂,分开人群,怒道,「狂妄!国家大事,如此妄议,也不怕翻车!」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打头阵的姜邺辰的马车咣当一响,一个马车轱辘跑脱了出来,滚到一旁去了。那马车一歪,姜邺辰从马车中翻滚了出来。 这一圈下来,那一身雪白的袍子,沾了一身泥泞,用来装风流倜傥的折扇,也从中被撕了开来。 付夫人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里满是跃跃欲试! 靠!若不是今日她的嘴开了光! 姜邺辰灰头土脸的,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四周。他到底年轻不大,面皮还没有修到媲美城墙的地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摔了个狗吃屎,实在是将他之前的耍的威风,一扫而尽。 他清了清嗓子,一把解开了拴在马上的缰绳,「我骑马去。」 陈望书收回了视线,放下了马车帘子,好笑的看了一眼颜玦,「你弄的?」 颜玦点了点头,「不喜欢在娘子跟前,有人比我帅。」 陈望书一听,嘿嘿一笑,「我家夫君,倾国倾城,整个大陈朝,都没有一个人,有你这般好看了。」 颜玦耳根子微微一红,「娘子不担心我么?万一这舞弊案当真成了,那我便是下科再中,也洗不清污名了。」 陈望书如何不担忧。 她可是暗自恨了好几个月,毕竟颜玦为了读书,连榻都不上的。你说有多糟心? 若是谁想要颜玦再这样来三年,那同她陈望书,绝对有不同戴天之仇! 「事发突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不过我看夫君你,倒是并不慌张。」 颜玦点了点头,轻轻的抓住了陈望书的手,「放心。」 …… 马车很快便驶进了宫。 「父皇,儿臣姜邺辰有要事要禀告。儿臣日前意外得到了一张名单,说是恩科必中之人。先前儿臣还不相信,可今日大榜一出……」 「竟是分毫不查。那名单上的所有的人,全都在列。」 「儿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特意乔庄打扮,借用了柳缨这个名字,试图参加恩科。可万万没有想到,我这样一个凭空出现的身份,尽然无一人质疑。」 第6章 「父皇,为了江山社稷,还请父皇彻查此次恩科,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姜邺辰说着,将之前一直举着的那封奏章,呈了上去。 那折子先前在市集摔了一遭,散发出一股子怪异的臭泥沟的味道,上头还粘着一小片的白绿白绿的菜叶子。 姜邺辰小脸一红,将那菜叶子拨了下来,「儿臣先前着急赶来,摔了一跤。」 「咳咳」,官家轻轻的磕了两声,姜邺辰抬头一看,这才发现,这屋子里满满当当的,已经站了许多人了。 站着离官家最近的,手舞足蹈正在说事的,正是新晋御史陈清新。 他被人打断了话,满脸的写着不高兴。 「那什么……陈爱卿啊……你看看啊……邺辰有大事要奏,你说的那个事咱们容后再议。」 官家热泪盈眶的看了一眼姜邺辰手中的奏章,仿佛那玩意上沾得不是泥,是观音菩萨净瓶里仙水…… 自打陈清新做了御史,官虽小,但可以闻风奏事。他同内阁的几个老王八羔子,便已经从未用过朝食了……你说请他一道儿吃吧? 他说不行,圣人有云,食不言,寝不语。 说话的时候不能议事,国之大事,不比吃饭重要? 午食……能够按时吃上……那也是陈御史今儿个心情好,开了天恩了! 明明大陈朝如今国泰民安,不知道陈清新那双眼睛,到底是怎么看的,哪哪都不妥当,像是里头生了刺一般。 七皇子姜邺辰瞧见官家那激动的表情,心中大喜过望,这次他算是戳中点了! 看他父皇看他的表情,都变得和蔼可亲了! 「儿臣所言句句属实。这恩科尚未开始,如何便会有上榜名单流出?便是父皇,当时也不知道,谁能够考中,谁不能够考中。」 姜邺辰说着,话锋一顿,看向了颜玦,厉声道,「就像即便是现在,整个临安城的百姓,也不敢相信,颜玦能够考中进士!」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齐刷刷的看向了颜玦。 那思维宛若草履虫的,张口就是一句我去,什么叫做朽木便栋梁,什么叫做脱胎换骨,眼前这位便是啊! 比草履虫进化了一些的,便开始琢磨着,这厮当真是不要脸的心机狗,以前敢情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呢!他们年轻的时候,咋就没有想到这么厉害的一招呢! 年轻的时候,身子骨带劲,可不是正好做花花公子,风流任性把名扬。 待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成家立业正好做官场油条,浪子回头金不换。 他们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等颜玦老了,他张口就能来,遥想当年,老子鲜衣怒马,采遍临安十二花。 等他们老了,只能支支吾吾,遥想当年,老子天天读书,日日读书夜夜读……书。 悔不当初! 当然了,如果颜玦是科举舞弊,那当以上所有,他们全没有说。 颜玦淡淡的瞥了一眼姜邺辰的头顶。 姜邺辰一个激灵,他看了看陈望书,顿时恼羞成怒起来,「颜玦你不敢同我对视,这是轻蔑我,还是心中有鬼……」 颜玦眉头一挑,「你比我矮,又一脸泥,一时半会儿,没找到你眼睛。」 陈望书差点没有喷出来。 「上一次临安之危前,你也是这么说的,临安城百姓都不敢相信。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七殿下为何改名叫做临安城百姓,五个字的名字,挺少见。」 陈望书的脸鼓成了包子,她真的快要憋不住了。 「你!」姜邺辰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嘲讽出声,「怎么着,新科进士,连人话都听不懂么?」 颜玦突然笑了笑,「你既不是叫临安城百姓,又怎么知晓他们是如何想的呢?有句老话说得好,狗眼看人低……玦乃是堂堂正正之人,听不懂七殿下的话也是理所当然的!」 姜邺辰深吸了一口气,「不同你做无谓的口舌之争。那这份名单该如何解释?」 众人的注意力,又被转移到了那份名单上。 因为奏章实在是太臭,官家没有接,递给高相公看了。 比起之前的意气风华,三皇子废掉之后,高相公变得沉寂了许多。 若是他不是头发胡子早白了,这里一定会用仿佛一夜白头,苍老了数十倍来形容。 「官家,这里的确是有一份名单,上头写着一些学子的名字。官家忙碌,命老夫看那恩科学子名册,这上头的人名,几乎都是在册的。」 「今年恩科的主考官,乃是临安府府尹张筠年。张府尹公事繁忙,具体事宜,乃是曹衡曹学士主理。阅卷之人,除了以上两人,还另外有陈齐,宋仿周,以及欧阳离三位大儒。」 「今日放出来的考取名单,都有他五人的签名为保。」 官家皱了皱眉头,「此事兹事体大,在查个水落石出之前,切莫要声张。召他五人进宫,问个清楚。」 第7章 他说着,看向了七皇子,「除了这张名单之外,还有什么?」 姜邺辰心头一喜,来了! 「儿臣化名柳缨,同众人一道儿参加科考。在场中发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有人竟然在科考之前,便已经拿到了题目,提前寻了人,写好了锦绣文章,只用誊抄上去便是。」 姜邺辰说着,又瞟了一眼颜玦,「那人叫我抓了个人赃并获,签字画了押,供词以及他提前寻人写好的文章,都在此,请父皇过目。」 他说着,使劲了掏了又掏,显然这证据比较宝贵,被他藏在了不可想象的深处。 他掏了好一会儿,就在陈望书担心他都要搓出泥来了,方才掏出了两张皱巴巴的纸,高举过头顶,呈了上去。 「这人名叫方傲天,亦在那十三人名册上。」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那方傲天,她颇有印象。 这厮以前也是颜玦纨绔小伙伴中的一员,比起贪花好色,方傲天最出名的,乃是好赌。他家财万贯,往上数十代,都是这临安城里的土财主。 积累下的财富,不知凡凡。有金钱铺路,方傲天也在国子学里混了个学生的名头,同颜玦等人,算是同窗。 陈望书之所以认识他,乃是因为这厮是少有的几个,愿意花钱在她家那巨墙上,花钱包月的人!头回他立了一整个月的大旗:「方傲天逢赌必胜!」 方傲天有没有逢赌必胜,陈望书没去打听过。 从他第二个月没有来竖旗,陈望书猜测,八九不离十是输得要当裤子。就当日他亲笔写下七个大字,便有一个别字来看,陈望书还当真觉得,这厮若能考中,那真是玄学。 显然,除了陈望书,这屋子里头晓得方傲天的人不少…… 一个个的老臣收了笑意,都认真起来。 刚从犄角旮旯里来的奶娃娃方小堂,不学无术的衙内颜玦,还有办大寿的时候,连亲娘名字都写错了的方傲天…… 这三个人若是也能考中进士了,那大陈朝是要完啊! 召集那些人进宫,还需要一些时间。 七皇子显然是有备而来,可没有闲着,又接着说了起来,「是谁把考题,泄露给了方傲天?儿臣循着这条线索,继续追查了下去。」 「他说,那试题,是他花了五万两买来的。卖给他试题的人,自称老关。 那老关说,今年恩科,有十三太保,那名额先叫上头内定了十之八九。 剩下的几个,寻那忠心可靠嘴风紧的,价高者得。」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虽然她不知道颜玦有什么底牌应对,但这事儿,显然不用另外去查,七皇子姜邺辰早就掌握了情况,却是不上报,钓鱼执法,立志要大出风头了! 她能保证颜玦同付堂都没有问题,陈家为人清高,有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状元秘籍在手,眼睛里哪里看得上舞弊这种歪门邪道? 可架不住方傲天不可靠。 这事儿非常玄妙,明明颜玦同付堂锤不了舞弊,可方傲天若是被锤死了,那么所谓的「十三太保」,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这里头有逻辑漏洞,但人们就是如此,一件事情大头是真的了,人们往往就不会再去管那些细枝末节的真相,便会有冤假错案的产生。 譬如你手中握着刀子,刀子上头沾了死者的血,你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同一个团的小爱豆,跟你关系好的,都爆恋情了,近墨者黑,谈恋爱像大姨妈一样,都是会传染的,你肯定也恋爱了…… 你辩解?谁听! 七皇子越说越是沉稳,「就在科考前的三日,方傲天戴着面具,去了西湖的一条游船上。当日去的人,一共只有五个人,抢的是三个名额。显然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那面具,亦是老关统一给的。每个人的面具都是一模一样的,要求统一穿黑色的,没有绣花的衣袍,十分的谨慎。」 「方傲天拿了试题之后,便请了族中供养的一个夫子,替他写了那篇文章。那夫子以前子东京的时候,考中过进士前十名,也做过一阵子小官。」 具体的,七皇子没有解释。 但陈望书一听,便知晓。定是那人南下的时候,受了重伤,不能再走仕途,没有办法,为了谋生,便去了那些豪商家中,做个夫子,也算是安享晚年的无奈之举。 官家当年被北齐人吓破了胆,一听到南下两个字,就耳鸣想吐…… 委实不雅!再则他这皇位来得也不算正统,因此朝中鲜少有人提及前程旧事。 七皇子何等乖觉,自然不言。 「儿臣一路追查,终于查到了那个老关。他真名,名叫曹关,乃是本次恩科的副主考官曹衡的亲侄儿。」 「根据曹关供述,今年冬日,临安府府尹张筠年旧疾复发,多半都在病中。又因为年关事多,恩科几乎全权大落在他伯父曹衡手中。」 「这名单上的十三人,其中有十人,都是各路人情,而剩余三个,则是为了求财。这十三人中,又有五人,学识本就不错,提前知晓考题,参考一二,得中也不打眼。」 第8章 「再有四人,学识差那么几分意思,但说起来,能以黑马气运相抵,得中略微有些打眼,但这样的人年年都有,不足为奇。」 「后有四人,委实不通。那都是花了大气力……虽然扎眼,但人家祖坟上确实冒着青烟,便是有心人瞧见了,嘀咕上几句,也不敢当真说出个四五六来。」 「是以那曹关嚣张得很,竟是拿着进士的名额来卖……令人发指!」 姜邺辰说着,拿着眼睛扫了一遍站在大殿上的人,扫到颜玦同付堂的时候,停顿了好一会儿,就差指着鼻子骂,这就是那两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了! 付堂年纪小,先前考中,那简直像是坐了火箭上天,美得不得了,这下子一个榔头,被人锤了下来,简直就要炸裂。 瞧付夫人摔玉如意那个劲劲儿,就知道这厮是个什么秉性了。 姜邺辰一眼睛扫过来,付小堂已经像是腿上安了弹簧似的,飞蹦了出去,一拳打在了姜邺辰的下巴上…… 「我从三岁起,我阿爹就拿着竹鞭,看着我背书……我背错一个字,要被抽五鞭……后来我去了岳州老家……我阿爷拿着竹鞭,按着我背书……」 「一日背完一册,要解释其含义,通其义理,若是说错一丝半毫,要被抽五鞭子……」 「我背完所有经义,写出来的文章,所有见过的夫子,都说大通大通。我就搁宴会上,炫耀了一句,作了一首小诗。」 「回到家中之后,我祖母使我在市井蹲了半月,又使我去了田间,犁天种地半月。叫我去看,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我肚子里那些书,不过是半桶子水,要学的还有很多。我付堂不敢说自己满腹经纶,样样都通。但这个进士,我当之无愧。」 「在我们岳州,若是污蔑人,那是要被打死的。有律法在,我不能打死你,可若是证得我清白,姜邺辰,我付堂不管你是皇子皇孙,还是朝廷命官……」 「你污我舞弊,害我清明……那就是绝我生路。说我付堂前面十余载,都是白活!若是证得我清明,姜邺辰你以何向我认错?」 付堂说着,对着官家拍了拍胸脯,「官家,付堂是年纪小。谦虚低调,乃是我付家百年家规。付堂今日遭人轻视污蔑,十分不服。」 「十三太保么?官家可重出考题,在场的大儒皆可发问,但凡有我付堂答不上来的,不用七皇子废了那个劲,明示暗示的给我泼脏水。」 「我付堂自己个走出这临安城,永不出仕。」 陈望书瞧着,心中羡慕不已。 年轻多好啊,气愤能冲上就是一拳,轻易的便拿前途做赌注。 她就不一样的,没有那股子冲劲了,只能背地里把人弄死。 付堂说话掷地有声,「永不出仕」四个字,可不是一般人敢说出口的。他这般年轻,便榜上有名。这会儿尚未殿试,谁又知晓,他不会成为三甲之一呢? 少年得志,父亲乃是三司使,掌握着官家的钱袋子。 付堂身为他唯一的嫡子,哪怕他考不中,那远大的前程,都是可以预见的。 他能这般说,那显然是自信到了极点。 身正不怕影子斜! 陈望书以为一同前来的付夫人会焦急不已,可她就站在那里,骄傲的看着付堂,与有荣焉。 陈望书一愣,心头微微一动。 虽然来了这么久,看到的都是阴阳大师同绿茶,可这大陈朝,虽然腐朽,亦是有清流。 有那么一群人,干净纯粹又热血的活着。 她来不及多想,就瞧见一群人快步的走了进来,将官家的这个小书房,挤得满满当当的。 付堂见众人不语,拽了拽颜玦,「姐夫怎么不说话,这些日子,我们一处读书,你每日只睡一个时辰……夫子出题,我们都写文一篇,夫子说通了,便作罢。」 「你却写上三篇,每一篇夫子都说大通了方才作罢。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没有读过什么书,竟是连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都不知晓。」 「我付堂读书,乃是棍棒之下逼出来的,可颜玦读书,那是全靠自身。」 「在我那里,还有颜玦写的策论,官家只要看了,便能知晓,他绝对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颜玦淡淡的看了一眼付堂,「清者自清。」 官家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付堂,更是没有理会颜玦。 他别过头去,视线穿过二人,看向了来人。 「曹爱卿,朕全心全意的信赖着你,将恩科之事交由你来负责,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好一个十三太保,好一个曹关!」 那曹衡穿着一身便服,显然今日还在家中休沐,便急吼吼的被召进宫来了。 他看上去约莫五十有六的年纪,留着山羊须,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肚子微微的挺起,看上去颇为严肃。 「曹关是谁?」曹衡一头雾水的问道。 先前听了一场的人,都面面相觑起来,询问的看向了七皇子姜邺辰。 第9章 姜邺辰挺着胸膛,冷笑出声,「曹关便是你的侄儿,曹大人莫不是还想抵赖吧?我都问过了,便是你家下人都说,曹大人的确有一个侄儿,叫曹关!」 曹衡摇了摇头,「虽然老夫姓曹,但也不能识尽天下姓曹的人。的的确确不认识一个叫曹关的人。更何况,老夫只有一个兄弟,他一共有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叫曹或。」 「前些年推了荫,如今外放中。小的那个,叫淳儿……今年刚刚九岁……」 他说着,一拍脑袋,啪的一声跪了下来,「请官家恕罪,我那二侄子,大名的确是叫曹关,只是他年纪尚小,家中淳儿淳儿的叫习惯了,竟是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官家,七殿下,请恕老夫愚钝,匆匆赶来,并未了解事情缘由。我那侄儿曹关,犯了什么事情了?」 陈望书差点没有乐出声,她瞥了颜玦一眼,见颜玦还是神叨叨的站在那里,恨不得在心中竖起大拇指。 哈哈哈哈,姜邺辰,你傻眼了吧? 人家曹关才九岁呢!九岁小儿卖进士名额,这是脑子多有泡的人,方才会买啊! 姜邺辰的确有些发懵,他心中暗道不好,可事已至此,哪里再能退却,他慌忙的看向了方傲天,「方傲天,你把那日对我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就是曹关是如何提前给你泄题的?还有那十三太保之事!」 陈望书顺着姜邺辰的视线,找到了藏在张筠年身后的方傲天。 他站在那里,像是一棵圣诞树,亮晶晶的,简直要闪瞎人的眼睛,显然亦是被人临时拉过来的,要不然的话,不会穿得比皇帝还华丽。 大家看过来的时候,他正在抠腰间的宝石,想要将它们藏在袖袋里。 见众人的视线,哭丧着脸,走了出来。 「官家,学生方傲天,见过官家。」 方傲天行完了礼,看向了七皇子姜邺辰,那张脸,如丧考妣,「七殿下,咱们好歹也算是朋友一场。你何必如此害我啊!我也是被人骗了啊……我当真没有拿到考题啊!」 姜邺辰脸色大变,事到如今,他若是还不知道自己个中了计,那简直就不配当男主角了。 「官家,的确是有个人,叫做曹关。他到处吹嘘,自己个手中有考题。我这个人,实在是不会读书,虽然每日用心学了。可那字都认得我了,我还不认得他……」 「我阿爹好歹是个做买卖的,一眼就瞧出来,我不是这块材料。今年官家开恩,朝廷招纳人才……我爹就说了,这做人的有始有终吧?叫我去考场见识一遭,也不枉费读了这么些年的书。」 「考不中就回家继承家业了。实在是没有办法。」 「就在这档口,有个叫曹关的人,寻上门来,说他能给我考题,只要花五万两就行了。我都还没有继承家业,哪里有五万两啊!」 「再说了,去年科考的时候,也有人寻上门来,只要四万两,我都没有买。那时候那人还不叫曹关……去年的主考是哪位老大人来着?」 一旁的张筠年,淡淡的插了一句,「是朱大人。」 方傲天「啊」了一声,「没错,是朱寰朱大人。那个骗子,去年还叫朱关呢!」 「进了考场之后,我拿着题一看,好家伙,一点都不会。便嘀咕抱怨了几句……说早知道还不如从曹关那里买题呢……」 「我哪里想到,七殿下就在隔壁隔间里坐着。他看不着我,却是隐约能够听到学生说话。他怕是听岔了,以为我提前就知晓题目了。」 「还在考场中,他就给我递小纸条儿,威胁我了。我本就不会,被他一吓,压根儿就没有动笔写……出了考场之后,刚到小巷子里,就被拦住了。」 姜邺辰听到这里,哪里还稳得住? 他愤怒地冲了过去,揪起方傲天的衣襟,「所以,你们一早就设好了圈套,叫我往里头钻的是不是?那什么十三太保的名单,还有你……都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出!」 「当日你说的,同今日说的,完全不同!」 「方傲天,你好大的狗胆,你都签字画押了,在官家面前,竟然敢满口胡言!」 方傲天的脸都憋青了,他无力的摇了摇头。 「药……药……药……」 陈望书险些没有接上一句切克闹……虽然出来卖艺的阔少那是越来越多了,但这也不是你唱小曲儿的时候啊,大兄弟! 「他瞧着不适,怕不是有疾在身!」陈望书好心出言提醒道。 她的话说到一半,一旁的颜玦已经蹲了下去,从方傲天的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白瓶儿,看也没有看的,拿出一颗来。 他一把拍开了姜邺辰的手,快速的将那颗药丸,塞进了方傲天的嘴中。 方傲天像是落水的人一般,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过了一会儿,那张脸才肉眼看见的恢复了正常。 姜邺辰眼眸一动,「你们倒是都熟络得很,连方傲天有病,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第10章 颜玦站起身来,像是看傻子一般,看向了姜邺辰,「殿下向来自视甚高,皇亲国戚自然是高人一等。方傲天有疾,整个国子学里,怕也就是七殿下不知晓了。」 方傲天一听,虚弱的摇了摇头,「不是……七殿下清楚得很……你们一直以为我是天生弱症,胎里带的。其实我患的乃是花粉症……」 方傲天说着,看向了姜邺辰,「我是写了供词不错……可殿下将一个患有花粉症的人,拽进了梅花林里,别说抄书了……简直可以为所欲为!」 姜邺辰的眼睛睁得像铜铃,青筋暴起,显然从未想过,天底下怎么没完没了的,全都是厚颜无耻之人! 谁想对你为所欲为!那旁边就只有那么一条暗巷,他非要种梅花树,我还能给给他连根拔了,再来问你!再说了,大冬日的,只有梅花这么一种花能赏了。 临安城的贵人们,恨不得连恭房里都种上一棵,以示雅致! 「那日考恩科,身上的东西全部搜罗走了,学生身上,自然也没有药。恩科一考几日,冬日梅花多,到处都是。学生本来是每日吃上一颗,可保一日无忧。」 「那时我几日都没有吃药了,看着一片花海,心中害怕至极,脑袋亦是嗡嗡的。虽然是将那朱关……哦,不对,是曹关之事,说了一遍。」 「可殿下并不满意,口中说着什么十三太保……然后让我写下了供词,签字画押。于旁人看来,我在花下写字,美得很……」 「可于学生而言,那就是刀架在了脖子上……」 方傲天说着,重重的叹了口气,「学生当时留了个心眼儿。抄的时候,特意把每个字都抄对了……但凡请教过我的夫子来看,都知晓,那肯定不是我自己个想出来,自己个写的。」 「若是我能写这么多字,还没有一个别字……那我阿爹定是要开案焚香,告祭先祖了……」 陈望书面上无表情,心中的小人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了。 这是哪里来的奇葩! 后手竟然是没有写别字! 一旁的曹衡听着,立马站了起身,拿起了桌案上的供词,举了起来,先是给官家看了,又给众人看了。 还真别说,方傲天虽然是个学渣,但写得一笔好字,十分的飘逸大气,隐约可见风骨!通篇供词,下笔流畅,几乎没有停顿,更是一个别字都没有。 写这个的人,若非提前背得滚瓜烂熟,练习抄写过许多遍。那就定是照着别人写的,抄下来的。 虽然方傲天说是后者。 但陈望书猜想,定是前者才是真相。 这分明就是有人设了一个大局,请姜邺辰往里头跳。 同书里七皇子低调捡漏不同,如今局面早已经偏了去。姜邺辰频频出手,如今在诸位皇子中,也已经有了姓名,暴露在人前。想要低调,那是不可能的了。 人总是会变通的。虽然书写在那里,但局势变了,姜邺辰自身也做出了相应的改变。 开始主动出击,先前柳缨雪夜产贵子,还有他们想要暴露八皇子的问题,夺取整个高家的支持。便是他这个人,做出的改变。 有意思的是,系统并没有强行的把故事给掰回去,只是在不断的生成,对姜邺辰有利的剧情。虽然这些有利,最后都被人轻轻的一拨,变成有害了。 方傲天说着,对着官家砰砰砰的磕了几个头,虔诚无比。 仿佛上头坐着的不是找他麻烦的人,而是金主一般。 陈望书眼尖的发现,这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自己身上那些闪闪发亮的东西,全都抠了下来,袖袋揣的鼓鼓的。 不是,大哥,皇帝虽然穷,但真的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觊觎你一身的宝贝的。 「官家,学生所言,句句属实,写下那供词,实属无奈之举,请官家恕罪。就我这半桶子水……不对,一丢丢水,便是那进士榜上当真有我的大名,那我……那我立马改名!」 方傲天说着,吸了吸鼻子,恨不得又从袖子里掏出一颗丸药来磕磕,方有气力说下去。 那进士榜上,自然是没有他的名字的。 若是有,先前放榜的时候,陈望书早就惊呼出声,记忆深刻了。 刚才高相公也说了,那名单上几乎所有人都上了榜……几乎……大概差的就是方傲天了。 官家眉头紧皱,拿起桌案上的奏章,啪的一下,摔了过来,直接摔在了姜邺辰得身上。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什么十三太保,什么曹衡的侄儿,什么考题泄露……简直就是胡闹!没有一个是真的!」 姜邺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父皇,儿臣当真是提前就收到了这张名单。十三人中了十二人,这难道不蹊跷?」 「唯独不中的那个,乃是因为被儿子当场抓了个正着,方才慌了神……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中了而已。」 方傲天一听,顿时急眼了,那一副老子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你说出这句话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 第11章 「官家官家,你看,七殿下自己个都承认了!他写小纸条威胁我!」 「我的天啊!我在那考恩科呢,隔壁竟然塞小纸条过来了!差点儿没有把我的魂吓掉……我虽然不才,但也没有想舞弊啊!这纸条上头若是写的答案,那我岂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学生犹豫了一刻钟,掉了一把头发……听到七殿下出言威胁,方才捡起那小纸条儿!」 他说着,在自己个身上翻来翻去起来,那鼓囊囊装满宝石的袖袋,晃荡来晃荡去的,发出咣咣咣的清脆声响…… 陈望书深吸了一口气!她不仇富!她不能仇富!仇富就是仇视自己! 搁了好一会儿工夫,方傲天翻出了一沓纸来,除了上头那个皱巴巴的小纸条儿,其他的都是交子,俗称银票。 好家伙!这厮说的考不中就回去继承家业,不是虚的! 在场的有了做了一辈子官,指不定全部身家,还不如这家伙揣兜里的零花钱多! 「官家,就是这个!七殿下亲笔所书!我想着殿下现在炙手可热的……万一对吧……」 「万一……那我日后可以裱起来,挂在我们家铺子门口!那定是客似云来!天底下独一份的!」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举起了双手,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那小纸条,像是分手一般,把心一横,将那小纸条,递给了高相公。 陈望书一听,立马看向了官家。 这方傲天,看不出来是个上眼药的高手啊! 万一啥啊?万一七皇子继承大统……这话儿在无人的地方,对着七皇子一个人说,那叫拍马屁。可当着现任的老皇帝说,那叫置人于死地。 姜邺辰果然慌了,「父皇,休听他胡言乱语,儿臣一心为了朝廷清明,实在不忍心看到父皇被人蒙蔽,是以方才站出来。若儿臣不知,倒也罢了,既是知晓了,又怎么能够坐视不理?」 「儿臣绝无半点私心,还请父皇明鉴!」 高相公打开那小纸条一看,脸色微微一变,将这递给了官家,官家常看几个皇子的功课,哪里不识得七皇子的字,确实是他写的无疑。 姜邺辰瞧得心惊,激动的往前走了一步。 方傲天立马蹦了起来,往一旁跑了好远,站在了大柱子身后,「殿下,当着官家的面,你还想拿着你那带有花粉的袖子,威胁我第二回 么?」 「但这回,我不怕了,因为,我怀中还有九十九颗药!」 陈望书鼓了脸,她真的真的很想笑! 她决定回去之后,就把墙头那大旗,给方傲天打个九点九折……再给他挂上一个月! 姜邺辰的脚步,硬生生的停下来了,什么叫做进退维谷,如今便是。 他抬起袖子,闻了闻,脸色顿时大变。 他是喜欢用冷梅香,可那绝对不是什么花粉,而是调制出来的香味,只是用烟熏在了衣服上。可他这一闻,不光问到了新鲜的梅花香,而且还在袖子口上,看到了深深浅浅的花粉。 这是什么时候粘粘上的? 姜邺辰仔细一想,来的时候,他的马车,莫名其妙的断了轴……马车翻了车。 他那会儿以为,是这些人做贼心虚,想要阻止他进宫告状,在心中越发肯定确有舞弊之事。可如今想来,人家把他的马车弄翻了,压根儿就是为了在他身上,沾上花粉。 这样方傲天方才会当堂发病……他的供词,才会变得强而有力!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完全设好了,那群人,站在高处,眼看着他,一步步的走进圈套。枉费他还以为自己是个猎人,可没有想到,他只不过是被猎人看中了的一只蠢兔子! 官家阴沉着脸,没有再看姜邺辰,倒是看向了颜玦,好似他这个人,之前没有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倒像是刚刚进来的一般。 「玦儿有什么想说的?」 颜玦摇了摇头,「清者自清。七殿下的话,漏洞百出,又没有证据,玦实在是不屑于与之对辩,显得我有些智障……哦,也就是愚蠢。」 虽然口中说不用辩解,但有机会不辩的才是真蠢蛋。 颜玦说着,低头看向了姜邺辰,语气表情,都带着一股子气死人的云淡风轻。 「不过是一张纸罢了,谁知晓是什么时候写的?放了榜,再写上十三人,亦是有可能的。」 见姜邺辰要辩,颜玦果断的打断了他的话头。 「即便能证明是在开考之前写的,那又如何?每回科举之前,临安城中都会大摆赌局,上至朝廷官员,下至贩夫走卒,有那个雅兴的,都可以扔上几个铜子儿,去下一番注。」 「如今朝廷并不禁赌,有那好赌之徒,粗略的挑出了个名册,斟酌着要下注,亦是常有之事。」 「殿下是何时拿到的,这纸条又是何等含义,那只有殿下一个人心中清楚,那科举舞弊之事,更是无从说起。曹关只有九岁,如何从曹衡大人口中提前得知考题?」 「整个案件中,这一条断了,那就说明,科举舞弊是绝对没有之事。没有人泄题,又何谈舞弊?考试之后,试卷都是封名,由专人誊抄,以免亲长凭字识人。」 第12章 「名字顺序籍贯,都是打乱了来的。阅卷之人,亦是不可能保证十二三个人,一定能中。此路亦是不通。」 「既然没有舞弊之事,就算有名单,又如何?更何况,这名单来路不明,说不清也辨不明。」 颜玦说着,看向了姜邺辰,突然挑了挑眉头,笑道,「兴许,七殿下倒是应该去追查一番,若真有写名单之人,那人简直就是铁嘴神算,当为朝廷纳英才才对。」 姜邺辰面如死灰,他年纪太轻。 明明是铁证如山,可那证据临到头来,却一个个的反了水。 「父皇,儿臣……」 不等姜邺辰说完,官家便打断了他,「好了,你年纪轻,又刚刚才涉足朝堂,一时之间,贪功被人蒙蔽,乃是正常之事,左右事情没有闹大。」 「回家闭门思过三个月,日后谨言慎行便是。」 姜邺辰张了张嘴……有苦难言。 陈望书清了清嗓子,等了好久,终于到了她落井下石的时候了。 陈望书极其不爽。 身为一个女明星,只能看,不能登台,简直就是煎熬! 她垂了垂眸,情绪不用酝酿,直接上头,「可是,官家。刚才放榜的时候,七殿下已经拍着胸脯向学子们保证,官家您特意加开的恩科,一定有猫腻!」 「现在应该整个临安城的人都知晓了,诸君排着队儿,等着将……」 陈望书说着,伸出了自己的手指头,「一二三四五……等着官家听七殿下的话,将五位老大人,统统抓起来,给他们一个交代呢!」 「先前在来的路上,便听到有人议论纷纷,说这恩科,倒像是官家特意为了心爱的权贵子弟,大开方便之门!要不然的话,五位老大人,哪里有这样的胆子!」 官家一听,顿时恼了,「一派胡言!」 陈望书认真的点了点头,挺直了胸膛,「可不正是,望书也是这般骂他们的。官家清正又心慈,深受百姓爱戴……」 「这事儿一出,不但那无辜的新科进士们清誉受损,五位老大人,尤其是官家您,都要落人口舌。」 姜邺辰猛的抬头,看向了陈望书。 这姑娘还是同他初见时一般,美好得像是天上的月亮,温柔得像是西湖的微波。 她的声音轻柔,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像是巨石一般,噼里啪啦的把这大殿,砸出了好几个坑。 他说官家的恩科有猫腻?他要官家听他的话来处理朝臣?他毁了官家辛苦积累的好名声…… 颜玦同付堂的名声被毁算什么?官家怕不是下去了要拍手笑,可他的名声毁了…… 果不其然,官家已经是大怒,他一把抓起桌面上的笔筒,朝着姜邺辰扔了过去,姜邺辰半点不敢躲,被扔了个正着,「逆子!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你便想着出风头!」 陈望书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儿,又说道: 「官家,望书还有一件事,不得不言。七殿下还说了,他用了柳缨的名字,假造了个身份,去参加了今年的恩科……」 「殿下高才……考中了第三名……可古往今来,望书从未听闻,皇子还能参加科举?」 「咱们为了避开皇子是否能够科举这个问题。只推说,是柳缨去考的,可那柳缨是谁?是七殿下的妾室……女子也能参加科举么?」 女子要是能参加科举,她陈望书考不上状元,提头来见! 「女子参加科举,考中之后,可能做官?」 陈望书说着,眉头都拧成了一块儿,一副我为大陈操碎了心的模样。 「这事儿承认不得,承认了,那这次科举的确有问题,十三太保舞弊乃是凭空捏造,没问题。 可七皇子捏造身份,瞒天过海参加科举,乃是大问题…… 谁人给他做的保?又是谁人给核查的身份?」 「这事儿不承认,就当七殿下疯魔了胡言乱语,可咱们上哪里去抓一个七殿下凭空捏造的柳缨来啊!」 陈望书说着,重重的叹了口气,「望书不才,不能为官家分忧。」 「可这事儿,已经人尽皆知……诸君当尽快想出应对之策方是啊!」 「事到如今,七殿下冒名科举,考场私下传书,屈打成招……还将此等行径大肆宣扬……这才是此次恩科,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难关啊!」 …… 众人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呼啸的北风已经停了。 阳光照耀在人身上,好似一下子就有了温暖,陈望书心情大好的伸出手来,抓了抓太阳。 有的时候,人一伸手,就好似当真能够抓到一般。 「都说陈家满门忠烈,为了大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小堂自觉自己也能够做到,可今日听了姐姐一番话,心中感慨万千。」 「小堂看到的,乃是自己个的清誉被毁,不被人信任,可是姐姐眼中,看到的并非是我们几个学子的事。而是朝廷的信誉,以及随即会产生的困境。」 第13章 「这种境界,小堂拍马难及。三人行必有我师,姐姐就是小堂的老师。」 陈望书看着付堂头顶的两个发旋,淡定的扶起了他,「小堂铁骨铮铮,一身傲气,方才是我大陈强盛的希望。」 付堂一听,挺直了胸膛,那表情,即可就要拉着陈望书一道儿去英勇就义,为了大道而亡! 陈望书一个激灵,那啥,她就是忽悠一下,顺便挽救了一下自己的岌岌可危的形象。 真不想就义,付堂为人正直,年纪又小,万一真被她忽悠瘸了,可如何是好! 看看他的眼睛,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神!叫做崇拜的光! 唉,人太好了,就是没有办法,不想要粉丝,都不行! 「咳咳,那啥!我刚把宝石都抠下来了,这会儿要去找人镶嵌上去,便先走一步了」,方傲天说着,拽了拽颜玦的衣服袖子,「那啥,颜玦啊,看着咱们以前一道儿喝花……」 「不是!县主莫要误会,看着我们以前一道儿喝花茶的份上,你帮我一个忙吧,帮我把那小纸条要回来啊……我装裱起来,也让人看看,我也是被权贵打压过的人啊!」 「那我绝了啊!这辈子搞不好就这么一次啊!」 颜玦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儿,淡淡的吐出了一个字,「滚!」 方傲天却是不恼,眨了眨眼睛,「行吧你!你给老子记着,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穿上裤子就不认识了,真是太过分了!」 陈望书噗的一下,差点儿没有被自己给呛死。 「什么?」 难不成你们以前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总裁颜玦她不担心,可以前的反派颜玦,那就不能保证了啊! 方傲天见颜玦脸都绿了,嘿嘿一笑,「开玩笑开玩笑,以前一起出过恭,在老柳树底下撒过尿!县主多来我们家铺子啊,最近来了个金锅,我觉得特别配你!」 「滚!」颜玦说道。 方傲天像是习惯了,摆了摆手,「真的啊,金锅特别好,上头镶嵌了好些宝石!颜玦不听话,你就拿那个金锅锤他,那酸爽!」 一旁的付堂听着,倒是好奇起来,「你先前,是怎么把宝石扣下来的?我试了试,我就扣不下来。」 「这有什么,熟能生巧。我从小抠到大,少说也抠了前儿八百块了,抠习惯了。你搁家里练练,也能行的。若是抠坏了,记得来我家铺子里修。我家的师傅,特别有经验!」 付堂双眼睁得大大的,像极了陈望书养的那只猫儿踩云。 「我阿爷说的话,果然没有错。三人行必有我师,熟能生巧。堂今日遭人诬陷,乃是祸事。可……」 付堂说着,崇拜的看向了陈望书,「可听得姐姐一番教诲,胜过读了十年书。又闻得方兄高见,学到了许多。堂离成为一个有用之才,果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陈望书抽了抽嘴角,付小堂!你这么乖巧,是会被人拐走的! 方傲天就直接了,他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盯着付堂看了又看,痛心疾首的拍了拍大腿,「苍天不公啊……不是,你在说认真的么?不是在拿我逗乐子?」 付堂闻言,顿时不悦了,「君子……」 方傲天哀嚎出声,大袖一甩,迈着小碎步就跑了,便跑还边说,「这种呆瓜都能中进士……天妒英才……想我方傲天聪明绝顶,竟然只能与金钱相伴……天道不公!」 陈望书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万般的无语,不是……这个不公,我很愿意接受! 待他走远了,付堂方才回过神来,他对陈望书拱了拱手,「天还冷着,姐姐快些家去罢。先前你那帽儿,堂觉得甚好。去岁的时候,父亲带我去观渔民捞鱼。」 「越是冬日,河鲜越贵,到了年关,更是如此。谁不想要在来条鱼,取了那年年有余,鲤鱼跳龙门之意。渔民下河捞鱼,风寒得很。」 「有些渔人,都冻得生了疮。那手还可以戴着手套儿。面上却是只能蒙个布巾子,御不了寒不说,稍微动作大些,还会掉下来。」 「姐姐那帽儿若是叫他们学了去,定是会派上大用场……堂……」 付堂说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陈望书一瞧,随意的摆了摆手,「能有用可真是太好了,我就是随便捣鼓着。不过,我这是用皮子做的,兴许不是什么人都能用得上,得想想用便宜些的东西来做才是。」 付堂点了点头,欢喜起来,「有姐姐这句话就够了。那堂便先回去了。」 陈望书轻轻的应了声,目送着付堂同付夫人上了马车,方才转身,同颜玦一道儿家去。 「怎么回事?你一早就知晓姜邺辰有心借科举舞弊案扬名立万,同时拉你下水么?」 颜玦点了点头,「并非一早知晓,而是看着人把那十三太保的名册,交给了他。不过下手的人,并非是我,我不过是推波助澜了一下而已。」 「接下来,用不着咱们苦苦相逼,自然有人痛打落水狗,趁着姜邺辰病,要他命,怕是他要沉寂一段时日,失去圣心了。」 第14章 陈望书沉思了片刻,灵光一闪,「是八皇子同小高妃所为。」 「没错,年节之事,虽然高沐澄被狠狠责罚,关了禁闭。可姜邺辰所谋之事,到底成了。官家待八皇子冷淡了许多,毕竟那渐冻之症,不可治愈。」 「谁也不想,新官家早朝的时候,突然石化了……」 陈望书想了想颜玦说的那个场景,颇为无语,那底下的大臣,要吓出心理阴影来! 「官家的态度,便是高家的风向。高家内部有许多人,都倒戈到了七皇子那边。八皇子虽然有高家血脉,日后继承大统,高家就是官家的母族。」 「可不光是有那病症,八皇子小孩儿心性,本就远比旁人来得艰难些。七皇子若是登基,那高家也能捞个后族做做。」 这权贵之家,最是重利,擅长见风使舵,做的那是豪赌夺嫡,一劳永逸的买卖。 陈望书点了点头,「小高妃纵横后宫这么多年,被姜邺辰给算计了,定是心中不服气。高家只有一个,皇子确实有两个。」 「她利用了姜邺辰想要趁热打铁,一举得到高家支持的迫切心理,将一个天大的功劳,直接放到了姜邺辰面前。」 「若当真有科举舞弊的存在,那姜邺辰化名柳缨参加科举之事,便可以美化成潜伏查案。虽然存在非议,但能将功补过,最后会怎样?」 「今后所有通过科举考出来的学子,都将对姜邺辰有一分好感……而且,他一个皇子,凭借自己的真本事,考到了第三名……这简直就是莫大的加分。」 陈望书说着,在心中对系统做起了鄙视的手势。 活该了!什么便宜都想占,一步就想登天,也不怕步子太大扯着蛋了。 颜玦点了点头,笑眯眯的将陈望书的乱发挽在耳后。 她先前戴了那古怪的狗钻洞的帽子,虽然进宫之前,在马车上重新梳了头,但到底仓促,有不少碎发,都掉落了下来。 陈望书被他弄得痒痒的,伸出手来,用力的拨了拨头发。 「所以方傲天是八皇子的人?不然的话,怎么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来帮他。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姜邺辰未必就再无出头之人。」 「等他翻了身,方傲天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颜玦摇了摇头,「与其说是八皇子的人,不如说是我的朋友。」 陈望书有些吃惊的看了过去,她还是头一回听颜玦说他有朋友。 就是总裁秦太子,那也只有影帝那么一个关系亲近之人。 「方傲天这个人,很讲义气。他比我们几个都年长,以前我做纨绔的时候,多半都是同他还有八皇子,以及另外几个人,混在一处的。」 「两年前,方傲天遇到了一件难事,是八皇子撒泼打滚,拉了他一把,为此还遭了一顿棍棒。这事儿因为很糗,有些上不得台面,除了在场的几个人,没有人知晓。」 「小高妃令自己的心腹,假意投靠七皇子,那所谓的十三太保名单,便是他给的。这个人在朝中位高权重,更是今年恩科的阅卷人之一。」 陈望书伸出手指头来,「今年恩科一共有五位相关的官员,临安府尹张筠年,张筠年乃是中立派,只效忠皇帝,从来不站队;这事儿涉及到了曹衡的侄儿曹关,是以也不是他。」 「还有三位阅卷的大儒,那陈齐是我叔祖,为人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做不来这样的事情。今儿个没有跳起来骂人,已经算是吃斋念佛初见成效了。」 「就只剩两位,宋仿舟同欧阳离了。」 「是宋仿舟」,颜玦并没有卖关子。 「宋仿舟德高望重,又是五位考官之一,是以,姜邺辰方才深信不疑。为了让他自信过头,小高妃又要八皇子,去找了方傲天。」 「七皇子口中的曹关拍卖,方傲天以五万两买了去,都是千真万确发生了的事情。小高妃安排他看了这么一出好戏,只不过是为了佐证宋仿舟说的舞弊之事,乃是真的。」 「看过了眼,却是没有留下证据。唯一的证据,还是早就注定要反水的方傲天,以及打死都不会承认的宋仿舟。」 陈望书心中大叹,这能在宫中活得好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心机深沉的。 七皇子不敢胡乱攀咬宋仿舟。 为何?他从宋仿舟身上所图之事,那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难不成,还要对官家说,宋仿舟说我日后是要做皇帝的,拿了恩科舞弊案,作为投名状,希望得个从龙之功? 那简直是寿星公上吊,嫌自己命太长了啊! 颜玦说着,笑了笑,「方傲天有侠气,绝对不会知恩不报。八皇子挟恩登门,他亦是心情复杂得很,这皇室中人,有几个是心思单纯的?」 「他怕小高妃同八皇子挖了坑,等着他往下头跳,到时候就脱不了身了。于是方才透露于我知,毕竟我的名字,也在那十三太保里,乃是局中人。」 颜玦举起了大拇指同食指,轻轻的搓了搓,「为夫心地善良,给他出了一点点小小的主意,便有了今日的局面。」 第15章 陈望书无语的举起了自己的拇指,去点了点颜玦的大拇指,「夫君日后多出些,这种小小的主意。」 颜玦笑了出声,「方傲天是个好人,别看他不向学,可以前颜玦是个纨绔的时候,身边那么些人,只有方傲天,是真的在劝学。」 陈望书一下子好奇了,「他怎么劝的?」 颜玦脸色一正,清了清嗓子,学了那方傲天说话的语气。 「颜玦,不是我说你。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你老子于天下人是个英雄不假,可于你而言,就是个狗熊!」 「别看你如今人五人六的,再这般下去,日后连清粥白菜都吃不起了!你家那二弟,阴恻恻的,一看就不是个好货,还有她娘那个老妖婆,搁背后撺掇,不知道啥时候,就要了你的小命。」 「再看你那三弟,小小年纪,那脑子里全装的是马屁啊,要不然怎么获了你老子的欢心?人家要啥有啥,上下嘴皮子一碰,爵位就是别人的。」 「也就是你缺心眼子,还当自己个跟我一样,宝石多得抠不完,交子搁在家里要生虫,就是那姑娘,拿个大屋装着,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那也是看不完的。」 「照我说,不管是文是武,好歹学着点。省得到时候,你被人扫地出门了……啧啧,瞅瞅你这小脸儿,小爷可不想去小倌馆里赎回你!」 陈望书一听,哈哈笑了出声,「字字珠玑,掏心掏肺!」 「只不过说错了一条!」 颜玦无奈的揉了揉陈望书的脑袋,「说错了哪一条?」 「就算你什么都不学,那也不会去做小倌的!那时候,你就是本大王的头号宠妃了!」 颜玦脸一红,眨了眨眼睛,「大王……我文不成,武不就……」 陈望书鼻子一热,顿时傻眼了! 不是,好端端的,你装什么无辜,卖什么萌!还眨巴你的大眼睛,还眨,还眨! 陈望书脑子嗡嗡的,她伸出手来,就朝着颜玦的衣襟抓去。 那手还没有伸到呢,就被颜玦的大手给抵住了,他拿着一张帕子,红着脸,笑着捂了过来,「娘子,你留鼻血了!」 陈望书一惊,伸手一摸,好家伙,红了一大片! 她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的说道,「唉,天干物燥,有些上火,也是常有之事。叫郎中开上一剂去火的凉药,便好了。」 颜玦笑了出声,「是是是,临安城总是不下雨,干燥得很。」 陈望书狠狠的点了点头,「可不是,跟沙漠似的,就差跑骆驼了。」 …… 那厢颜玦同陈望书一路说话回了府,那厢被急召进宫的五人,踩着夕阳出了宫。 「张府尹你可还行?老夫最近的几坛子虎骨酒,到了火候。一会儿叫人,给你送一坛去。这年纪大了啊,就是哪哪儿都疼,就站了这么一会儿,浑身像是被人拆掉了似的。」 张筠年摆了摆手,「家有老妻猛于虎,我若是饮了那虎骨酒,她还当我意有所指。那就不是浑身像被拆掉似的,那是真拆掉咯!」 「这酒啊,还是宋学士你自己个留着吧……」 这五人年纪都不小了,同朝为官几十年,谁还不知道,陈齐哼了一声,双手背在了身后,「他哪里爱喝虎骨酒,他就想去那风月楼喝花酒。」 「照我说,你可有悠着些,这御史台出了两位愣头青,别被人参了!」 宋仿舟听着,笑着摇了摇头,上了马车而去。 那马车七弯八拐的,熟络的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巷子,停在了一个小院门口。 这附近的几坊之地,都是这样的小院子,若是从外头看,你压根儿分不清楚这里是温柔乡,还是雅致的茶室。 宋仿舟上前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 那老婆子笑眯眯的说道,「大人许久不来看我家女儿了,快快请进,快请进。」 等那门一关上,老婆子便敛了笑容,「公子已经等您许久了。」 宋仿舟点了点头,接过老婆子递来的温热的帕子,擦了擦手。 又任由一个貌美的小娘子,替他在手上抹了羊脂膏子,方才不紧不慢的进了门。 「宋大人请坐,事情可都妥当了!」珠帘后头的公子说道。 「公子同娘娘算无遗策,自然是妥妥当当的。」 「七皇子经此一役,定是会一蹶不振,而八皇子又有疾。他们二人为了高家那点权势,定是争斗个没完。」 「七皇子打破了平衡,咱们又给他平衡了回去。高家不会再出一个一家独大的三皇子了。」 「有公子在,那些人,都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珠帘后的公子轻笑了出声,「春焕,春日就要到了,万物都将焕然一新。恰合了你的名字……给我们唱一首曲子吧。不如就唱你拿手的那曲永遇乐。 名叫春焕的歌姬,咿咿呀呀的唱起了曲儿。 珠帘后的公子,心情大悦,伸出手来,撩起了珠帘,缓缓的走了出来。 第16章 站在外头云淡风轻的宋仿舟,听到那轻重不一的脚步声,竟是眼眶一红,激动得哭了出来,「公子……殿下!您的腿能走了?老臣等了一辈子,可算是等着了……」 那公子雀跃的转了个圈儿,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在地。 宋仿舟伸手要扶,却是被他用力拨开了,他扭曲着脸,眼神中的阴郁一闪而过,「我自己可以。老师,我可以。」 「殿下一定可以,娘娘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宋仿舟拿着衣袖擦了擦眼睛,竟是当真老泪纵横。 那春焕像是见得多了,毫无波澜,依旧欢快的唱着永遇乐。 大皇子瞧着,轻叹一声,折断了盆景里的小松枝,「我还记得那一年,在宫中初遇老师。那会儿我还不是皇子,身为一个不起眼的宗亲,仿佛是陪读一般的存在。」 宋仿舟听着,有些怀念起来,「那时候老臣在宫中,负责给殿下们启蒙。若是您都不起眼,那其他的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皇子笑了起来,「老师一直待我另眼相看。这么些年来,我都要放弃了,谁曾想得,竟是有那个命,遇到了神医。阿娘的病,都好了些。」 提到皇后娘娘的病,宋仿舟心中又是一沉。 「殿下乃是嫡长,从今往后,没有人再能越过殿下去了。」 大皇子点了点头,弯下腰来,摸了摸自己的腿,「母后打算,在琼林宴上……」 大皇子说了一半,却是不说了,转而问道,「老师觉得,今科三人,孰人能为我用?陈长歌,付堂,还有……颜玦。」 …… 陈望书对此一无所知,她正在家中,懊恼的清洗着鼻子。 女子每个月流一次血,无碍生命;可若是每日对着夫君流鼻血,那会虚。 虚就是不行,而女大王不能不行。 若是陈望书在场,怕是一眼都瞧不出来,那个转着圈儿的人,便是腿折了大皇子。 如果说他以前是森林深处,长在腐烂木头上的阴郁野蘑菇;如今他就是放在烈日下晒干了的猴头菇。瞅瞅,瞅瞅!晒出了一堆褶子,像是嗷嗷笑开的口。 和之前那个行动不便的活死人,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为他所用? 她倒是觉得,她阿爹陈清谏,最能为他所用,毕竟丧葬一条龙,陈清谏那是老手,熟练得很了。大娃,卒,多么美丽的三个字! 恩科舞弊案在临安城中沸沸扬扬了的闹了半个来月。 虽然宫中消息传了出来,可哪里有人肯信,事情愈演愈烈,每日都有一大帮的学子,在宫门前聚集,想要讨个说法。 御史们弹劾七皇子的折子,更是堆满了官家的桌案。 朝廷烦不胜烦,最终出了个告示,罚了七皇子三年俸禄,又撤了他前些日子新封的官职,禁足一年,作为他听信谗言,被人蒙蔽,扰乱科举秩序的惩罚。 与此同时,也不知晓是那个神人出了个损招,将金科所有参加恩科人的试卷,统统张榜贴了出来,甚至连考官的批语,都一字未改的放在了上头。 谁好谁坏,那是一目了然。 这一下子,临安城里炸了锅。 颜玦同陈望书一来不想出门给人当猴儿看,二来不想给那几个斗鸡眼似的葫芦娃当枪杆子使,搁家中窝了半个月。 颜玦在家中温书,准备殿试。 陈望书,她在练习抠宝石。 顺带着研究陈北留给她的无字天书。 「姑娘,今儿个我出门,听到大家都在说,咱们大儒给咱们小公爷的批语呢!咱们小公爷,是唯一一个批语完全相同的!」 陈望书来了精神,看了看提着笔准备着殿试的颜玦,很紧张吧?很想听吧?看到你耳朵都竖起来了。 「说的什么呢?定是说我夫君才高八斗,堪为人杰吧!」 颜玦耳根子一红,清了清嗓子。 木槿果断的摇了摇头,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头一个,不知道是哪位老大人看的,榜下好多人,有的人说,那是柳体字,当时曹衡曹大人写的,奴也不懂。」 「曹大人写的,字字珠玑,字太丑。你猜后面几位大人写的什么?」 陈望书噗的一下笑了出声,「老夫附议!」 木槿又摇了摇头,还没有说笑话,自己个就开始笑了起来,「确实丑;奇丑!」 那试卷,都是由一人主批,另外令人复核,若是争议大的,五人还会一道儿商议,拿出个意见来。是以大陈朝的判卷,向来还算公平。 毕竟官家在选考官的时候,已经掂量着,寻找不同派系的人,来实现均衡了。 陈望书笑着,看向了颜玦,只见他的毛笔尖儿,已经狠狠的戳在了纸上,差点没有给戳秃噜了。 「可张了榜,说那殿试之事?上头可还有那柳缨的名儿?」 木槿点了点头,「奴按照姑娘说的,仔细瞧了。殿试就定在三日之后,那柳缨的名儿没有了,他的卷子,也没有贴出来。」 第17章 「告示上没写这事儿,但贴告示的宫人说了,七殿下一早就禀告圣上,说有人意图科场舞弊,于是朝廷安排他化名柳缨,假意科举,实则为了查案。 虽然先前证据不足,但官家清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国家取士,事关江山社稷,一定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之所以放榜的时候,也把他的名字放了出来,是为了看那五位考官,是否有问题。」 「朝廷彻查的结果自然是,五位老大人,都清白正直得很。整个事儿,就是以为七殿下蠢钝如猪,方才被人骗了。」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同她猜想的,几乎相同。 官家也只有这样,方才能够掩饰大陈朝科举中存在的许多问题。 「他还说了七殿下蠢钝如猪?那个宫人?」 木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那倒是没有,这是奴的心里话,不小心说了出来。那宫人虽然没有说,但朝廷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陈望书重重的点了点头,「没有错,这下子七殿下当真是因为科举之事,声名大噪了呢!」 对吧?系统! 姜邺辰下一回出来,都要是他那「金贵」儿子的周岁宴了。 光是这么一想,陈望书觉得,这大陈朝的空气,都变得香甜了起来。 他是气运之子,那就是打不死的小强,逼得太狠了,他还会狗急跳墙爆发小宇宙……倒不如钝刀子割肉,等天道回过神来,这厮已经只剩一个骷髅架儿了。 先把其他的葫芦娃都解决干净,再把那骷髅架子一把火烧了,灰一扬,一干二净! 系统感受到陈望书强烈的杀意,电波都抽搐了好几下。 不是,宿主,您是不是忘记了,您的任务是让七皇子跪下叫爸爸…… 不是,系统有些囧,他已经被陈望书带偏了十万八千里。她的任务,明明就是要让七皇子悔不当初……追妻火葬场。 系统想了想,脑壳一歪,索性不言语了。 毕竟,就算他说了,陈望书不但不会听,还会出言刺穿它幼小的心灵。 「你那话儿,倒是只说对了一半。除了字丑,还有四个字,字字珠玑。」 陈望书说着,笑眯眯的看了看颜玦,他的耳朵竖得像天线,从耳尖到耳垂,都红透了。 偏生一张脸,还强作镇定,拿着那秃噜了的毛笔,不知道在写着什么鬼画符。 「大陈朝阅卷,都是先看旁人誊抄过的卷子,字迹几乎完全一致,看不出好坏,辩不出人来。是以颜玦的考卷,定是先得了三个字字珠玑,那是三甲才有的批语。搁在书院里,叫大通。」 「可有句老话说得好,那叫字如其人……」 陈望书眼眸一动,「大儒们批完了,有了名次,再看那原卷子,做个细微的调整。有别字的,滴墨邋遢的,字丑无比的……往下挪挪……有那一笔好字,现了风骨的,往上走走……」 「字丑那是练的时日尚浅,可字字珠玑……就不是练得出来的!」 「我家夫君,不亏是人杰!天生英才!这样的人,就应该……」 木槿见颜玦在意得很,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姑娘想拍小公爷马屁!她之前都在干什么?把小公爷狠狠的嘲笑了一番,这不是帮倒忙,把颜小玦往门外推么! 她想着,着急的说道,「就应该,裱起来,贴在墙上!」 陈望书噗的一声,实在没有憋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感觉手中咔嚓一想,低头一看,惊喜的站了起身,「颜玦,颜玦,你看!我也能够徒手掰宝石了!」 颜玦满头黑线的看了一眼这主仆二人,心中将方傲天那厮骂了一万遍。 自打那日他展现了败家子神功,陈望书跟付小堂就跟得了灰指甲,一个传染两似的,有事没事就咔咔咔的掰,手都掰秃噜皮了,也没有见他们掰下一颗来。 颜玦想着,随手拿起了桌面上放着的一个小书签儿。 这书签乃是金镶玉的,做了那如意的形状,夹在陈望书常读的那个话本子里。 他用手轻轻的一捏,那金书签像是搓橡皮泥似的,变幻起形状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玉石便被他抠了下来。 「这有何……」 颜玦炫耀到了一半,注意到了陈望书的眼神,立马眼疾手快的将那书签搓回了原状,又将玉石摁了回去。 「这是在是太难了,卿卿实在是太厉害了!玦一直在练把玉石摁回去的本事,卿卿尽管抠,都不用去寻方傲天那个家伙,我便能替你修好了。」 他说着,将书签举了起来,「你看,跟之前一模一样。」 陈望书的脸实在是绷不住了,哈哈哈哈的,笑得不能自抑。 颜玦他日若是做了皇帝,那岂止是君王不早朝啊! 他就是个耙耳朵,分分钟为了博得她一笑,烽火戏诸侯啊! 这么一想,实在是很想当妖后了是怎么回事! …… 第18章 张榜贴试卷,的确是个狠办法。 颜玦像当初在万军之中擒获三皇子一样,再一次轰动了整个临安城。 这种感觉,就像是突然发现了家中被人嫌弃的夜壶,其实是个价值连城的古董。 天天躺在炕上哼哼唧唧的父亲,其实是大陈首富走失多年的亲子。 隔壁村子里的大母猪,一到夜里,便会变成倾国倾城花魁娘子…… 令人惊叹! 颜玦依靠着窗,看着下面拥挤的人群,今日乃是新科三甲打马游街的大日子,耳边传来说书人的声音,「却说那颜家大郎,才高八斗……」 「咳咳,卿卿,这说书的是不是吹嘘得有些过了?再说下去,我都要立地成大儒了。」 陈望书嘿嘿一笑,「这没有点新鲜事儿,说书人只能车轱辘似的说你了,毕竟古往今来,大家伙儿都爱看咸鱼翻身,扮猪吃虎。」 「也不管那灰姑娘本来就是贵族小娘子,翻的哪门子的身!」 「不过你也别着急。一会儿琼林宴,你便是想让人说你,那都没有理会你了。科举三年一回,还有恩科。光是状元探花,那掰着手指头都数不清。你一个第四,很快就没有人说起你了!」 至于榜眼,你见过有什么文章里,主角考上了榜眼? 状元那是有才华,探花那是长得好看,榜眼那是……你是谁?鬼认识你,作者甚至连名字都不想给你取。 「快看!长歌来了!哈哈,没想到这小子打扮起来,还挺威风的。我说咱们这地方视野好,看得清,她偏生不肯来,我猜八成她要哭得稀里哗啦的,怕叫你瞧见了,觉得丢脸。」 陈长歌像是感受了陈望书的存在,抬起头来,对着这头挥了挥手。 他本就生得好看,如同女子一般,再一穿了红,更是唇红齿白,像那观音坐下的童子一般。 跟在他后头的,是榜眼,已经年过三十,十分的稳重,看上去有些平平无奇。 榜眼后头的,便是脸蛋红红,腰杆直直的付堂。 三甲同初试的时候一样,连名次都没有变,想来官家实在是不想恩科再起波澜了。 颜玦殿试表现出众,落得了个第四名,不好也不坏的。 除了茶楼里说书人吹出去的牛,有些收不回来外,其他的人,倒是皆大欢喜。 「时辰差不离了,咱们去琼林苑吧。」 说是琼林宴,但大陈奢华之气,一日盖过一日,贵族们吃喝玩乐的花样子,那是年年翻新。 距离上一回在那琼林苑摆宴,已经不知晓过去多少年了。 陈望书看着眼前那块半新不旧的牌子,像是按下了电影开关一样,许多记忆浮现在眼前。 小时候,她曾经去过远在东京城的琼林苑。 长长的木廊有些老旧,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儿,她去的时候,苑里的琼花都开了,花团锦簇的,夕阳打在那上头,像是给一切渡上了一层金光。 因为那一年不是科考之年,那里几乎没有人去,几只肥肥的橘猫,躺在那里昏睡着。四周静谧得,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祖父陈北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那一年他格外的瘦,袍子穿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 他的手很大,手心温暖又柔软,时常握笔的地方,生出了厚厚的茧子。 若是不以小心碰到,便会生疼。 陈望书一扭头,便能瞧见他腰间悬挂着的三枚铜钱。 「望书日后,也会赴那琼林宴。」 「祖父,你说什么?望书是女郎,便是读尽天下书,写尽人间文,也是中不得状元的。」 陈北没有回答。 他一把捞起了小小的陈望书,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转身静悄悄的离开了,那橘猫睁了睁眼睛,又闭上了。 「望书还记得,祖父同你说的,百姓之苦么?」 …… 这里倒是没有种琼花,宫墙边种了一排垂柳,庭院廊前,草草的种了几丛迎春花。 陈望书一进大殿,便同颜玦分了开来。 这琼林宴本就是官家宴请新科进士的,往年都摆在西湖边儿,声势浩大,宫妃贵族家的小娘子,浩浩荡荡的一大堆,为了就是榜下择婿。 今年的人,倒是少了许多,只有宫中贵人们。陈望书一露面,便有宫人引了她去女眷一边。 照旧是一堆公式化的行礼。 「望书来了,当真是没有想到,玦哥儿这般出息,唉,便是老身瞧着他长大,也没有想到,他能中进士。当真是把旁的孩子,都给比下去了。」 太后说着,少见的亲切的握住了陈望书的手。 陈望书忙捂着嘴笑了笑,难掩喜意,「都是太后您教得好,夫君在家中时常感念,太后娘娘对他期望颇高,他断是不能让您失望才是。」 太后听着,连道了三个好字,「好好好,都是好孩子。」 她说着,看了眼陈望书的肚子,「你同玦哥儿大婚,这也半年有余了。如今他金榜题名,你若是……岂不是双喜临门。可有好消息了?」 第19章 陈望书一听,心中暴躁了。 有个屁!到现在颜美人他还是个黄花大老爷们呢! 她还能自我分裂出一个小的,堪称人类奇迹不成! 但她可是一等一的淑女,自是不会腰一叉开始骂骂咧咧。 陈望书娇羞一笑,拿着团扇办遮了面,「太后~」 这个太后,叫得高低起伏,千回百转,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且听说话人什么时候断了这口气。 「太后您再打趣,望书该头钻到地缝里去。颜进士……今儿个谁也别拦我,今儿个就叫玦哥儿颜进士!颜进士一心向学,这家事排在后头呢!」 陈望书一听有人解围,忙给皇后一个感激的眼神,「娘娘瞧着比去岁大好了。」 皇后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起来,「这人一不咳了,睡得都安稳了。今儿照镜子,我都当自己个肿了,按按没有窝儿,竟是胖了一圈儿。」 宫妃们闻言,都看了过来。 皇后这个人,当真是令人无语。这几年来,回回太医都说回光返照了。 可人家这回光返照,不光持续时间长,它次数还多啊!重病,回光返照,好了;又重病,又回光返照,她又好了…… 宫中人起初还提前备丧服,这皇后一死,披麻戴孝素服啥的都得有啊。可刚一准备好,人家好了,那东西留着被人查出来,要被人咒人死呢!就给烧了。 可你前脚刚烧了,人又不行了。 来回折腾了好些次,一个个的都疲了,懒得搭理她了。 到了这一回,好家伙,天天咳得心肝肺都要出来了…… 人也像是被妖精吸干了精气似的,真真正正的油尽灯枯了。几个有望当继后的,那是尺寸都量了,就想着万一走了鸿运,能穿上一件皇后朝服呢! 可这回更加厉害了!皇后像是憋掉的气球重新打了气一般,肉眼可见的容光焕发起来。 听闻官家这次十五,久违的进了中宫,闹腾了一晚上,也没有问出皇后娘娘到底吃了什么大还丹! 「可能是寒冬过去了,天气渐暖,倒是当真觉得,身子没有那么重了。」 皇后说着,笑了起来,她以前甚少开怀,总是看着病娇凄苦,陈望书此番方才发现,她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儿,看上去格外的甜美。 她的那个傻姑娘,也生有两个梨涡。 说话间,打马游街前三甲转完了一圈,又回到了这琼林苑。 陈望书定睛一瞧,只见陈长歌一身乱糟糟的,跟在他身边的太监,笑眯眯的用一个托盘装了一盘子的帕子香包还有绢花,笑眯眯的唱道,「我们状元郎,不光是科举夺了头魁,便是今日得花,也夺了头魁。」 官家一瞧,笑了出声,「朕瞅着他们三个,榜眼看着就是个忠厚老实,已经成家立业的……」 榜眼稳重的拱了拱手,在一旁站定了,将中间的位置,给了陈长歌。 「探花郎看着还是个孩童,你们看看你们看看,长歌得的都是花儿朵儿的,到了付堂这里,全是吃食!付爱卿啊,依朕看啊,他们都要同你抢儿子咯!」 付三司使忙站起了身,他显然十分高兴,完全不似平日的沉闷,「混世魔王,哪个要哪个拿去。」 官家笑了起来,举起了杯盏,「今儿个乃是大好日子,让我们举杯……」 「官家今儿个纳到英才,确实是大喜事。臣妾还有一个天大的好事,要凑个双喜临门。」 官家一听,惊讶的看向了皇后的肚子,「皇后有何喜事?」 皇后老脸一红。 陈望书在心中呸了一口,这个老色鬼! 皇后手微微遮肚,看向了大皇子,激动的唤道:「濛濛,站起来!」 陈望书含着嘴中的酒,喷了出来。 她忙拿着帕子捂住了嘴,幸亏她进宫之前,李氏非给她塞了把团扇,说是怕她在琼林宴上看到自己的弟弟同夫君风风光光,忍不住笑得露出九颗牙齿,失了体统。 陈望书当时还辩驳,说当真会有人数别人笑的时候露出了几颗牙么?简直方谬! 现在,李氏就是女中诸葛。 她岂止笑得露出八颗牙齿,她还表演了恶龙喷水! 濛濛,站起来?你以为你儿子是刚出生的小马么?你咋不说濛濛,跳起来! 大皇子的名叫姜濛,听闻他出身那一年,天下大旱,人人都盼着下雨。 所以那一年的人,多半叫什么三水,小沟,大河之类的,多半同水沾了点关系。 「母后,在这里么?」大皇子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虽然轻,但使得整个大殿都炸开了锅。 站起来是什么意思?大皇子的腿好了? 陈望书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官家,还有所有的宫妃,震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倒是太后笑眯眯的看着大皇子,显然早就知晓了。 大皇子从座椅上,轻轻的站了起身,带着万分的欣喜与小心翼翼。他轻轻的迈出了一只左脚,然后又迈出了一只右脚,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第20章 脸蛋红扑扑的,略带羞涩的说道,「郎中扎了好些针,前些日子,可算是感觉到了疼。母后大喜过望,想要早些告诉父皇。」 「但儿臣拦住了她,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好转的时候,可渐渐的便又没有用了。儿臣不忍心让父皇再失望……直到前几日,能够不用扶着走上几步了,方才惊觉,儿臣当真是遇到了贵人。」 「遇到了绝世良医。」 官家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张成了o字型,他睫毛轻轻一颤,声音有些干涩的说道,「你再走几步,让朕瞧瞧!」 大皇子点了点头,抬脚走到了官家面前,虽然他走路的姿势有些丑,像是刚学会直立行走的猴,可的的确确,那腿是好了。 官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直到把眼睛揉红了,方才扭过头去,看了小高妃一眼,「爱妃你掐掐朕,朕不是在做梦吧?」 小高妃脸上的阴沉瞬间消散,高呼出声,「官家,大皇子当真能走了,难怪这些日子,皇后娘娘肉眼可见的大好了。原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可真是太好了!」 官家猛的一弹,朝着大皇子迎了过去,扶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搂进了怀中,又拍了拍他的背,「好好好!双喜临门,好好好!」 大殿上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便是山呼海啸的双喜临门。 陈望书简直是痛心疾首! 皇后娘娘同大皇子,这是高兴得已经忘乎所以了么? 这么厉害的事情,居然就这么轻易的把底牌亮了出来。 若换做是她,先派几个杀手,行刺官家,然后在危机关头,叫大皇子跌跌撞撞的起身,替官家挡箭!挡完箭之后,官家一瞅,哎呀,儿啊,你怎么走能了啊! 这个时候一定要懵懵懂懂的说,「我刚刚走了么?我瞧着阿爹有危险,顾不得那么多了。」 然后派一个官家信任的太医来,把把脉吹吹牛,「啊,这简直就是人类医学史上的奇迹!孝顺感动了天地,所以大皇子的腿才好了!」 「官家福泽深厚,庇佑子女……此处省略一万字的马屁。」 啧啧,不比濛濛站起来强么? 「系统,感觉到我的心痛了吗?」陈望书嘀咕道。 系统颇为无语,「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戏精。」 陈望书叹了口气,「你不懂,我这不是戏精!是天生就要做大事的人啊!」 系统:…… 琼林宴变成了大皇子的庆贺会,一直闹到了华灯初上,那菜上好几轮,实在是把御膳房都吃空了,方才放了疲惫一天的新科进士们出宫。 陈望书坐在马车上,伸了个懒腰,立马换来了陈长歌的白眼儿。 「阿姐你坐没个坐相的,也就是姐夫惯着你。可算是结束了,宫中的菜,也并不怎么好吃,又亮又油腻,远不如阿娘炖的鸡汤。」 他说着,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今儿个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憨姑娘,在那香包里放了银子,猛的砸过来,差点儿没有把我脑壳打起包来。」 陈望书一听,顿时精神了,「阿姐帮你查查是哪个,娶回来给你做媳妇儿!」 陈长歌又是一个白眼。 「大殿下好了,这临安城的风向,怕不是要变了。」陈长歌偷偷的看了一眼颜玦,轻声说道。 颜玦点了点头,「他是嫡长,这些年来,也没有什么过错。那时候官家还只是平王的时候,十分疼爱大皇子。毕竟这是他的头一个孩子,以前听人说,大皇子乃是官家亲自喂养开蒙的。」 不等陈长歌说话,陈望书已经惊呼出声。 「委实看不出,官家竟然还能产奶!」 陈长歌同颜玦对视了一眼,无奈的笑了。 陈望书眨了眨眼睛,「逗你们呢。可见传闻荒谬,官家又不如乳母,如何亲自喂养?不过是有人自抬身份罢了。他腿瘸了这么久,不但没有领过差事,甚至都不怎么出现在人前。」 「就这……要是也能出过错……那真是的令人无话可说。」 陈长歌皱了皱眉头,「阿姐不喜欢大殿下?」 「那倒是没有,干我们何事?左右琼林宴完了,你们各自领了差事便是。」 陈长歌点了点头,「本以为能同姐夫一道儿去修书的。不过我去了临安府衙,姐夫要去三司使,付堂却是去了临安城周遭的县衙,没有一个去修书的。」 陈望书胡乱的点了点头,这差事的分配,随即得很,哪里有空缺,便往哪里去。颜玦本就擅长经济事务,是三司干活,也算是人尽其用了,陈望书满意得很。 「岂不是正好,日后你也做个临安府尹,跟阿爷一样,做个青天大老爷。」 陈长歌深深的看了一眼陈望书,「阿姐希望我做青天大老爷?」 陈望书被他问得烦了,摆了摆手,「我又不是你。你日后想做什么,当然得看自己希望做什么。」 陈长歌轻轻的嗯了一声,「阿姐,姐夫,我到了,先家去了。」 第21章 颜玦送他下了马车,直到他进了家门,方才叫橙武赶了车,朝着扈国公府行去。 「皇后娘娘果然心急中了圈套,大皇子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颜玦放下了马车帘子,轻轻的说道。 陈望书深以为然。 「大皇子都瘫了多久了。皇后想要避开人的耳目出宫,可不容易。除非她同你母亲身边那个老嬷嬷,是真爱,不然的话,犯不着冒着风雪,冒着危险,出宫说那么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皇后出宫,可非一般。 那日她同颜玦回了府审问老嬷嬷,派了人跟着皇后。那日正是皇后初登大皇子府,头一回见那「神医」的时候。 「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大皇子就跟换了双腿似的,健步如飞了,比黑玉断续膏都厉害!想来用的不是什么正道之法。」 虽然这个世界有些邪性,但大皇子多少年没有下地走路了啊,就算人腿没有啥毛病,可躺着躺着也肌肉萎缩了啊!不复健个一年半载的,便彻底大好了…… 也不知道该说,他不是人,还是那「神医」不是人。 「没错。事出反常必有妖……马车怎么停了?」 颜玦说着,感觉到身下的马车不动了,敲了敲马车壁,问道。 「公子,前头有棵树倒了,拦住了去路。马车都拐道儿,路口这儿堵着了。咱们只能往东头走,钻小巷子了。」 「咱们出来得晚,旁的人都走得差不离了,公子同县主稍等片刻,便能走了。」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嘀咕了几句,「这都要开春了,树怎地如此脆弱?白日里不过刮了点风儿,竟是树都倒了。」 颜玦同陈望书对视了一眼,都不出声了,闭目养神起来。 只是颜玦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而陈望书的手摸摸的扣上了小弩。 颜玦如今已经同废材沾不上半点边了,文能中进士,武能上沙场……这样的人,吹他一句天才都不为过。倘若之前陈三叔说的话没有假,那么幼虎已经露出了锋利的小爪子。 一边是脆弱的葫芦娃,一边是凶猛的小老虎,某些人怕是也不能寐了。 马车停了一小会儿,橙武便吆喝了一声,又动了起来,行了一小会儿,便拐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 「有刀剑声!来了!」陈望书面色一沉,说道。 颜玦皱了皱眉头,「已经打起来了。」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发的清晰,橙武的声音,又从马车外传了进来,「公子,县主,前头一群黑衣人正在围攻一辆马车!看起来像是大皇子府的,有人受伤了。」 陈望书一听,心中咯噔咯噔了几声。 「他瞧见我们了吗?」 「应该没有。」 陈望书果断的下了决定,「立马掉头,跑啊!」 虽然她不知晓具体是个怎么回事,但是大皇子要被人杀了,她不放鞭炮庆祝,已经是她为人正直,具有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了。 毕竟若是颜玦要当皇帝,这些人都是绊脚石啊。 现在有人要把绊脚石踢开,她应该摇旗助威才是! 橙武一愣,「啊?」 他的话音刚落,那边大皇子姜濛已经惊呼出声,「颜玦!那边可是扈国公府的马车!颜玦救我!有刺客!」 陈望书无语的摊了摊手,伸出头去,站在马车椽子上急切的叫唤起来,「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大皇子遇刺!颜玦,快,颜玦!保护大皇子!」 那模样,若是她手中有剑,怕不是要直飞过去救人! 什么叫做好人,这就是啊! 颜玦同橙武主仆二人,颇为无语,不是,你刚刚可不是这个脸色! 陈望书眨了眨眼睛,这会儿不同那会儿,这不是屎已经沾到了脚上,甩不掉了么? 那领头的刺客一听颜玦的名头,惊呼出声,那刺向大皇子的剑,变的越发的狠辣起来,简直是招招致命,全往他的腿上招呼。 大皇子东跑西藏,堪堪避过,狼狈至极。 陈望书一瞧,冷笑出声,见身边的颜玦同橙武要过去,又是一声惊呼,晃了晃身子,像是被吹风得摇晃的林黛玉,转了个圈儿,就往颜玦身前倒。 颜玦大惊,伸手一揽,低下头去,凑到了陈望书身前,「有何指示?」 陈望书心头微喜,颜玦同她还是有几分默契嘛。 「一会儿找机会,抱我上屋顶。」陈望书压低了声音说道。 颜玦虽然不明所以,但依旧认真的眨巴了下眼睛,让陈望书以为他眼睛中进了沙子。 「望书,望书,你怎么了?」 陈望书虚弱的抬起手来,指了指大皇子那边。 好家伙,七八个刺客团团的围住了他,一刺马车一个窟窿,一刺马车一个窟窿,大皇子面色苍白,不停的往这边瞟,脚步有些虚浮起来。 陈望书心中冷笑,大皇子哪里是腿好了,他这是长了飞毛腿啊! 第22章 「不用管我,我就是被吓着了,你快去救大皇子!」陈望书说着,声音有些发颤,可见当真是吓得要命。 先前她还当是他们运气不好,恰好赶上了。 她可是千年的老狐狸成了精,事到如今若是还不知道大皇子打的是什么主意,那就不是陈望书了! 这个狗东西,竟然连她的夫君都想要攻略!这梁子结大了! 想要拉近两个人的距离,最好使的招数是什么:当然是英雄救美,同生死共患难! 颜玦武艺高强,扈国公府位高权重,他几乎没有什么需要大皇子施恩的地方。而且两人年岁相差较大,亦是没有什么年幼之时的情谊。 于是那厮脑瓜子一转,便想出了这么一招来,他救不了颜玦,颜玦可以救他啊! 到时候他们以报恩为名,登门好言好语的,你伸手打得了笑脸人? 这年头,被救的人,可比救人的人,横多了! 见陈望书同颜玦迟迟不来,大皇子顿时急了。 这戏快要演不下去了!总不能他围着马车一直跑到天亮吧?再扎几下,马车都要散架了! 那陈望书真是的,早不晕晚不晕, 他想着,给了那群黑衣人一个眼色。 领头的那人,心灵神会,露出了一个破绽。大皇子大呼一声,跌跌撞撞的朝着颜玦同陈望书冲了过来。 陈望书呵呵一笑,「是时候,快按我说的做,上房。」 她说着,又大声嚷嚷道,「殿下莫要怕……颜玦,你快,你别管我,你去救殿下。」 颜玦脚一点地,抱着陈望书就上了房。 陈望书刚一站稳,便深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嗷了一嗓子。 那下头拿着长剑演戏的黑衣刺客,小手一抖,差点儿没有把大皇子刺了个对穿。 瞧着大皇子那锐利的眼神,小刺客心中颤抖,还说着是个极其简单之事,依他看,哪里简单了……他又不是那戏班里的角儿,快要崩不住了。 他忍不住仰起头来,看了看站在屋顶上摆开了大阵仗的陈望书。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狮吼功。 「来人啊!有刺客!」陈望书拿出了女明星在晚会上唱歌的劲劲儿。 她这小胳膊小腿的,当然只能远程输出,全靠吼了! 比问为何她一个影后要唱歌……现如今讲究跨界,那小爱豆没有舞台,都去演戏去了;演员们没有戏演,搁晚会上唱跳去了。 颜玦嘴角抽了抽,他大概也算明白过来了,他的气没有沉入丹田,只在嘴边转了转,沉声道,「巡城军可在?」 这边动静这般大,便是没有他们这两嗓子,巡城的将士也到了跟前,冲上去救下了大皇子。 那群黑衣人眼见着不好,拔腿就走,不一会儿功夫,便走得没影儿了。 那腿脚,仿佛刚刚追不上大皇子的人,不是他们似的。 陈望书腿一软,又倒在了颜玦怀中,颜玦心领神会,一把抱住了陈望书,跳了下去。 那领头的将士姓田,瞧见颜玦,顿时激动起来,「小将军!」 再一看陈望书像是风中飘零的纸灯笼,不仅忧心起来,「县主没事吧?」 颜玦将陈望书往怀中搂了搂,「她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 田小统领嘴唇动了动,看着贴得紧紧的两人,恍然大悟。 难怪他家阿妹二十有二了,还没有嫁出去,被人说壮得像头牛,抬手能打虎,实在太过刚猛。还真得怪她自己个! 若论猛,哪个比得上眼前的这位陈县主? 那可是一箭就会嘭……炸出一个大坑的恐怖人士。可你看看,人家该出手的时候,天下第一猛,在夫君面前,立马又变成了天下第一娇! 您一箭能屠一村的,还受了惊吓!这得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得出口啊! 「那您赶紧带县主家去罢,夜已经深了。这边小的会送大殿下回府的。」 颜玦点了点头,对着大皇子拱了拱手,「多亏田将军及时赶到,殿下方能安然无恙。」 陈望书虚弱的从颜玦怀中抬起头来,「殿下没事便好。今日殿下痊愈,我家夫君又中了进士。望书高兴得很,便有些贪杯,着了凉。再一瞧见殿下有难……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时之间,竟然两腿发软,站都站不住了。这天子脚下,竟然有人行刺,简直是太过分了!」 颜玦忧心的打横抱起了陈望书,「殿下,望书不适,玦便先走一步了。」 大皇子见颜玦一副被美色冲昏了头的样子,有些迟疑,刚想说话,却发现陈望书脸色发白,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子……那嘴唇竟黑漆漆的,像是中了毒一般…… 好家伙,他再多说上一句话,这位县主就要死了吧! 那就不是拉拢,那是结仇了吧! 「快去快去,田将军会护送我回去的。」 颜玦点了点头,快步上了马车,同陈望书一道儿,飞奔着朝着扈国公府蹿去。 第23章 待一上车,陈望书伸了个懒腰,掏出了袖袋里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拿起水袋,咕噜噜的喝了好几口,方才夸张的拍了拍胸脯,「好家伙!这厮瞧不出来,还是个急性子!」 颜玦耳根子一红,接过陈望书喝过的水袋,放在了一旁,「你是怎么额头冒汗,嘴唇发青的。」 陈望书眼眸一动,「当然是靠的意念。你心里想着什么,便会来什么。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些假孕之事?肚子里没有孩子,只要你天天想,日日想,夜夜想……」 「也会出现恶心呕吐,甚至肚子鼓起来之假象。不信你现在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想着自己现在最想干的事!」 颜玦好笑的揉了揉陈望书的脑袋,还是照着她说的话,闭上了眼睛。 他还来不及集中精神想,就感觉到一阵香气扑来,脸上一阵温热。 颜玦身子一颤,猛的睁开了眼睛,他的脸涨得通红,就像是一只熟透了的虾。 「卿……卿……」 颜玦说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刚刚,就在这里,陈望书亲了他。 陈望书心中笑出了猪叫,她就知晓,颜总裁九成九是个童子军! 「颜玦!原来你最想的事情是这个!」她说着,惊讶的睁圆了眼睛。 颜玦也睁大了眼睛,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究竟是陈望书没有忍住,噗呲一下笑了出声。 「你看,意念十分有效吧?」 颜玦重重的点了点头,声音都轻快了起来,「嗯,很有用,以后我要在卿卿面前常用。」 陈望书一梗,这厮是从幼儿园,直接上大学啊!跳级也不带这样的! 她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大皇子这么些年,因为腿疾,一直都深居简出的。便是偶尔露面,也都不紧不慢,不怎么言语。倒是没有想到,他竟是个急性子。」 「今儿个白天才刚刚腿好了,到了夜里,便设了局,要拉拢你了!这到了明日早朝,还不知道他要闹出个什么幺蛾子来呢!」 颜玦还沉浸在那片香气中,听到陈望书的话,胡乱的点了点头。 陈望书瞧着无语,踹了颜玦一脚,待马车一停,率先的跳了下去。 「你怎么在门口守着,夜里怪冷的。」陈望书一下马车,便看到了大门口坐着的木槿。 「姑娘你可回来了。和熙郡主来了,搁这里等您老半天了。」 和熙郡主? 陈望书在脑子中搜索了一番,顿时想了起来,这和熙郡主,不是当初跟她一道儿打马球的那个姑娘么?自打那日一别,她们二人就没有再见过了。 这么些时日,东阳王府也像是神隐了一般,便是年节夜里,也没有出现过去。 今日琼林宴,谁都知晓她同颜玦去了宫中,并不在家。 在这关头,大半夜的,和熙郡主来寻她做什么? 「和熙郡主瞧着人不太好。天刚擦黑的时候,叫人抬着来的。白瓷请她在花厅里坐着,她非让人点了十盏灯……姑娘你去瞧瞧便知晓了。」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她同和熙郡主,并没有多大的交情。 不过是当初,颜玦跟她,分别从东阳王府忽悠了一些钱财罢了。 「她人不好,当看郎中才是,来我这儿做什么?可有说什么事儿?」 陈望书一边走,一边可道。 木槿摇了摇头,「奴试着打探了,一言不发的。瞧着像中了邪似的。颇为骇人。」 饶是木槿提前知会,陈望书在小花厅瞧见和熙郡主的时候,还是吓了一大跳。 她穿着……她穿着啥,陈望书那是半点都没有瞧见。 因为和熙裹在一床锦被里,只露出了一颗头,瑟瑟发抖。 她的刘海长长的,头低垂着,让人看不清楚表情。 听到门口陈望书的脚步声,和熙猛的抬起了头,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当然了,陈望书半点不觉得惊喜,她只感受到了惊吓! 和熙喜欢打马球,不说健壮如牛犊子,那也是一拳擂死一个嘤嘤怪的存在,现在这个对着她笑的窟窿是哪一个? 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这姑娘已经瘦得皮包骨,眼睛周边黑得堪比国宝熊猫了。 姑娘你这是从大年三十开始守岁,一直守到了今儿个不成? 一见陈望书,和熙立马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裹着那团被子,飞奔过来。 陈望书松了口气,跑这么快,这骨头架子,应该不会散在她家中了。 「和熙,这是怎么回事?你怎地瘦了这么些!」 和熙一只手抓着锦被,一只手抓住了陈望书的手,眼睛往门外不停的看,看到颜玦杵在门口,像尊门神似的,方才松了口气。 「望书救我。我早就想来了,可先前我阿爹说,正月里抱恙登门,实在是不妥当;后来过了正月,阿爹又说颜玦忙着准备殿试,贸然打扰实在是不妥当。」 第24章 「好不容易,熬过了琼林宴,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这京城里的郎中,还有和尚道士神婆,能找的我全都找过了,可半点作用也无。」 「我思来想去,只能求到你这里来了!」 陈望书扶着和熙坐了下来,「郡主快些坐下说。这话让望书有些稀里糊涂的。望书一不通医术,二不通神灵,不过是个寻常的小娘子罢了,委实不知道该如何相帮。」 「你这般模样,到底发生了何事?」 「咣……」 陈望书突然听得一声刺耳的响声,扭头一看,木槿举起了手中的火钳,尴尬的笑了笑,「姑娘,我瞧着这炭火不多了,给添些,不小心撞到了。」 「啊!」陈望书还来不及回话,就听到和熙叫了起来,她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连那被子都没有拿,快步的冲回了椅子上。 陈望书一瞧,捂住了自己的嘴,快速的同颜玦对视了一眼。 难怪和熙要裹着锦被,不是她瘦脱了,更不是她冷,而是她的肚子微微鼓起,竟然像是有孕了。 而满城的人都知晓,和熙郡主尚未说亲,那肚子…… 陈望书心中的小人,恨不得抱头哀嚎。 她今儿个出门没有看黄历,这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避开了一坨大皇子,又一坨郡主粘了过来。 这肚子一瞧,就不是小事啊!造孽啊! 「颜夫人,颜将军,不如让老奴来替我家郡主说吧。老奴姓毛,是在东阳王妃身边伺候的。」毛嬷嬷说着,像是撸猫儿一般,摸了摸和熙的长发。 和熙一直瑟瑟发抖着,被她摸着摸着,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这事儿属实诡异,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亦是头一遭遇到。郡主没有什么亲近的好友,思来想去,只能来寻夫人您说了。」 毛嬷嬷重重的叹了口气,说起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来。 「王妃前些日子,给我家姑娘说了一门亲事。那小郎君,乃是二皇子母妃萧娘子的亲侄儿,生长八尺,孔武有力,名叫萧常晖,去岁的时候,中了武举,在军中任职。」 「原本我家姑娘,是不乐意的,可那萧常晖擅长打马球。姑娘同他打了一场,便默许了这门亲事。两家悄悄的合了八字,那是天作之合。」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这是喜事才是。」 毛嬷嬷点了点头,「本是一桩大喜事,就等着择了吉日,那萧家遣了媒婆登门。王妃大喜,我们郡主平日里任性妄为惯了,她应该同夫人说起过,老奴便不隐瞒了。」 「郡主心中属意一个缺德玩意儿,王妃那是一百二十个不乐意,先前给她说了好些人家,她都不愿意。这回可算是点头了,王爷同王妃,待她那都是千依百顺的。」 「那萧常晖虽然是二皇子的表兄,但萧娘子并不受宠爱,萧家也不是高门大户。那宅院都芝麻绿豆大的,更别说给我们郡主修个马球场了。」 陈望书一听,忍不住吐槽起来,该死的有钱人! 「京城里是找不着这般大的地方了,于是我家王妃,便替郡主在京郊买了一个庄子,修建赛马场,给她当嫁妆用。可这一修,出了大事了……」 陈望书听着坐了下来,就这嬷嬷的架势,那没有几盏茶的功夫,那是说不完了。 毛嬷嬷看了一眼还在发抖的和熙郡主。 「郡主十分看重这个庄子,亲手画了图样,一有空便去那头盯着人修建。那地方原本建了宅院,郡主要求全都推倒了,整平了,方便跑马。」 「其中,有一个院子,叫做金香院,那院子里种了许多桂花树。是原本那府中的大娘子住的地方,大娘子名叫阮桂,嫁到府中不多时,便因为难产没了。」 「那阮桂的夫家姓张,弓长张。张公子年纪轻轻的,不可能就这么守着。不多时便另娶了新夫人。那金香院,便封了,再也没有人住了。」 陈望书点了点头,「倒不是什么稀罕事,这妇人生产,挺不过鬼门关的,多得是。」 「若是我家郡主,也如同夫人一般想就好了。别说生产而亡了,就这内宅大院里,宅子住得久了,哪里没有点阴私猫腻。」 「推倒那金香院的时候,郡主照例去了。可万万没有想到,那屋子一倒,从墙壁里头,竟然出现了两具骸骨。一尸两命。」 听到一尸两命四个字,和熙郡主像是被针扎了一般,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她将头埋进了膝盖里,若是有一个龟壳,陈望书觉得,她能缩在里头,一百年不出来。 毛嬷嬷叹了口气,还是接着说道,「郡主年纪轻,平日里有什么脏事儿,王妃也从未让她接触过,她哪里见过这个,当场便吓晕了过去。」 「那两具骸骨缠在一处儿,小的那个,还在大的肚子里,看着确实是骇人。这死人怎么会在墙里头?我们立马便报了官。」 「可是临安府的张府尹去的?」陈望书好奇的问道。 毛嬷嬷的点了点头,「地处临安府地界,我们去临安府衙报的官,来的是一位姓乔的推官。衙门动作快得很,将那骸骨拉走了不说,还将那阮桂,掘墓开棺。」 第25章 「那棺材里头,竟然是空空如也。阮桂不知道何时,被人镶在墙里头了。」 毛嬷嬷自己说着,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陈望书有些汗颜,不是,我的人设明明就是弱柳扶风!娇滴滴的小娘子啊! 你们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我家来给我讲鬼故事,是几个意思? 这种事情,当然是在榻上才能进行啊,她吓得嘤嘤嘤,趁机抱住美人夫君! 说实在的,她觉得有些渗得慌。 陈望书面上不显,已经脚趾抓地,恨不得贴着墙站了。想她当演员那些年,从未演过鬼片。 她刚想着,就感觉头上一暖,一只大手盖了过来,在她的头上揉了几下。 「即便如此,我家娘子也帮不上什么忙。一来她不会抓鬼,二来也不会治病。嬷嬷再说下去,我娘子夜里该睡不着了。」 「那阮桂的案子,的确有蹊跷。但是临安府的乔推官,乃是张府尹的得意门生,查案子颇有一手。这事儿难不倒他。嬷嬷同郡主在家中耐心等待便是。」 「郡主精神不济,当寻神医救治。若是试遍了城中名医。倒不如去大皇子府求求。就在今日琼林宴上,大皇子健步如飞。那神医有起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郡主这点小事,想必神医药到病除」,颜玦说着,看了一眼和熙郡主。 「至于大师还有神婆,我们夫妻二人年纪轻,见识浅薄。虽然有心相助,但实在是不认识什么厉害的能人异士。心病还需心药医,请恕我们无能为力。」 「先前在回来的路上,我娘子受了惊吓,又吹了冷风,我想让她早些歇着了。」 毛嬷嬷一愣,张了张嘴,一肚子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 说起来,王爷本就不让和熙郡主登门,交浅言深,贵族之家就没有这般往来的。 「将军说的,我们都明白。本不应该登门打扰,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多谢将军告知,我们回去了,便去大皇子府上求医。」 毛嬷嬷说着,扶起了和熙郡主,就要离开。 和熙郡主却是一把抱住了陈望书的胳膊,「我不走,我不回去。我一会去,一闭上眼睛,我就害怕。我感觉自己,变成了阮桂。望书,你看啊,你看我的肚子……」 和熙说着,对着自己的肚子,猛的捶了一拳。 陈望书大惊,忙抓住了她的手,以防她来第二拳。 「到底怎么回事?」 毛嬷嬷叹了口气,「郡主醒来之后,夜里便发烧了,烧得一直说胡话,一连三日,都病歪歪的。好了之后,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总说有婴儿的哭声。叫老奴出去瞧。」 「老奴一瞧,不是旁的,乃是王妃养的那只叫探探的猫。因为郡主害怕,王妃将那猫儿都送走了。可还是不行。」 「我们去庙里寻了大师做法。一开始,郡主倒是好了。可不过几日,我们便发现,她的肚子大了起来。」 「郡主从小就点了守宫砂,她尚未婚嫁,如今还是完璧之身,怎么可能会怀孕?可寻了郎中来瞧,郎中却也说是喜脉。」 「这事儿不知道怎么地,便传到萧家人耳朵中去了。萧夫人当夜便遣人来说,这桩亲事作罢。我们郡主大哭了一场,眼见着越发的不好了。」 毛嬷嬷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奴同郡主前来,有两件事情相求。」 「这头一件,想要借小将军一件带血的兵器用。若论凶煞,满临安城的人,都比不过小将军。」 颜玦摸着陈望书头发毛的手一顿,不是……你这是求人吗?你这是骂人! 我明明就风流倜傥,貌美如花,哪里凶煞了? 「原本是想借扈国公府门前的雕像回去镇宅的,可想来也是不能够的,而且若是这般大张旗鼓的,那我家郡主的事,便要闹得满城风雨了。」 「这第二件……」毛嬷嬷说着,看向了陈望书。 「颜夫人,老奴也是东京城逃出来的。老奴偶然得知,您的祖父陈府尹,精通八卦周易之术。擅长奇门异术之人,通常不愿意同血亲走得太近。」 「乃为天道所限,可整个陈家,唯独夫人您,是被陈府尹教养在侧的。老奴斗胆,请姑娘出手,算上一卦,替我家郡主算算生门在哪里。」 「再这样下去,她活不长了啊!虽然不过几面之缘,可我家郡主一直在家中念叨,说陈二姑娘是个好人,若是早些相识,定能引为至交。」 「王妃说了,若是夫人您能够救我家郡主一命,日后便是要她的命偿还,她也毫不犹豫。」 陈望书心中一紧。 她的祖父陈北这个人,虽然并未隐瞒自己擅长周易之术。但他实在是太能耐了。任何人一提起他,那定是护国英雄,青天大老爷,盖世神探,绝世大儒…… 这种天桥下那个算命特别准的瞎子之类的称呼,那是同他半点都挨不上边儿的。 「嬷嬷,我同县主也十分投契,但凡我能帮她,定是会出手相助。只是可惜,我阿爷去世的时候,我也不过才几岁而已。别说学习周易之术,就连大字,都没有习全。」 第26章 「府上消息灵通,可见过我陈望书算命?」 「嬷嬷,快让王爷领着郡主去寻大皇子府的太医吧,我瞧着郡主的情形不好,还是别耽搁了。」 毛嬷嬷叹了口气,「是老奴唐突了。那利器?」 陈望书眼眸一动,「借人兵器,确实唐突……但人命关天……我们如何能够见死不救?」 「瞧着郡主这般模样,望书也是心急如焚,嬷嬷且等,我这便取来。待用毕了,嬷嬷遣人给我们送回来便是。」 「只是拿兵器镇压邪气,这事儿说出去到底不符合孔孟之道,还请嬷嬷莫要对外声张。」 毛嬷嬷大喜过望,陈望书这里的句句话,都说到她的心坎坎上了。 「那是自然,事关我家郡主的清誉,我们阖府上下,都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陈望书郑重的点了点头,荡漾的裙摆,出了门自去取东西不提。 站在一旁的颜玦,抬了抬脚…… 不是,娘子,要借出去的,不是我的佩剑么?怎地我这个剑主人,宛若空气一般! 不过转念一想,颜玦又觉得甜蜜了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刚被陈望书亲过的脸,他的自然就是陈望书的,陈望书越不拿自己当外人,岂不是越说明她中意他! 陈望书自是不知晓颜玦脑补了这么一出,不然的话,她定是要大呼三声,这个人有毒吧! 她莲步曼曼,手中倒是没有拿着长剑,却是拿了一个造型古怪的锥子。 说是锥子,其实就是一个圆滚滚雕着花纹的木手柄,前头有一根尖尖的粗铁针。 倒像是李白搁石头上还没有磨成绣花针的铁杵。 陈望书忧心的看了一眼和熙郡主,将那铁锥子,递给了毛嬷嬷。 「嬷嬷,是要凶煞之气重的吧,这便是颜玦最凶的兵器了,剑名无形!您用完了,记得还回来。」 颜玦有些呆滞,不是,娘子,我何时有这么一把剑了! 毛嬷嬷更加呆滞,她的眼睛皮子跳了跳,有些迟疑的说道,「夫人,若是老奴没有打眼的话,这东西……这剑同厨上杀鳝鱼的利器,有九成相似。。」 陈望书竖起了大拇指,一脸敬佩之色。 「嬷嬷好眼力,这就是厨房里杀鳝鱼的。你且先别慌,听我道来。」 陈望书说着,走到了颜玦身边,牵起了他的手,「嬷嬷你看,他这一手的茧子……虽然他主要是使剑的,但平日里练功,用的都是这个。」 「那佩剑,只是在战事当中,杀了几个小兵而已,便是那城中屠夫的刀,都比那个来得凶煞一些。可这把无形,就不同了。」 「正所谓无形胜有形,心中有剑,则万物都是剑。颜玦是如何练就一身剑法的,便是靠的这把无形。人站水中,以耳听声,以针为剑,戳死池中的鳝鱼,小虾,鱼苗……」 「鳝鱼宛若游蛇,滑溜得很。小虾在水中透明,几乎隐形。鱼苗细小,若非快很准,那是绝对戳不中的。若是这些生物有灵,定当把这把无形,封为绝世凶器!」 「颜玦用无形练习剑法之后,他那脚上沾染的血迹,三日不得消退。全府皆食河鲜,两日食用不完。别看无形生得普通,死在它手中的生灵,那是数以万计,可谓大凶!」 不是!颜玦的内心十分复杂。 娘子啊,你说的那个杀鳝鱼狂魔,不会是我吧! 脚红三日……这是个什么诡异的世界!说得他如今就很想脱下靴子,检查一下,自己的脚到底有没有红! 陈望书说着,依依不舍的抚摸了一下那铁针,「嬷嬷,你看,这针是不是看着都泛红,血迹渗透其中。若是再杀下去,怕不是要生出剑灵来了。」 「若是人命关天,这等秘法,这等利器,我是绝对不可能拿出来的。还请嬷嬷切记,不要对外伸张,泄露了我们颜家的练功秘法!」 毛嬷嬷有些懵。 若是旁人来说,她定是要说,你忽悠谁呢! 可你看看陈二姑娘那一身的浩然正气,那斩钉截铁的语气,那悲天悯人的大义…… 陈望书说着,叹了口气,「嬷嬷,我知晓你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以为我不想借剑,便随便拿了个东西,来哄骗你。但是……若不剑走偏锋,哪能有不可思议的奇迹呢?」 「我夫君他……嬷嬷今日登门,不也是被逼无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么?」 毛毛接过那杀鳝鱼的针,看了看手柄上刻着的扈国公府的家徽,点了点头。 「夫人说的哪里的话,夫人便是不借,那也是人之常情。夫人待人真诚,老奴替我家郡主,再三拜谢。待我家郡主好了,一定亲自设宴,感谢夫人大恩。」 「时候不早了,老奴先行一步,这就回府禀告王妃,去求神医救治。」 陈望书点了点头,「你着急,我便不多留和熙了。木槿送客,悄悄着些,莫要叫人知晓郡主来了,还借了剑。」 木槿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诺。」 第27章 …… 待木槿走一走。 陈望书一个转身,捂住了颜玦的嘴。 「别说话……」 颜玦的脸瞬间红了,「吻……吻你?」 陈望书抬脚就是一踹,往后猛跳了一步,鄙视的瞪了颜玦一眼,「想啥呢你!进了一趟皇宫,脑袋瓜子都被染黄了不成!」 颜玦咳了咳,脸越发的红了,不是他淫者见淫,实在是马车上陈望书亲的那一口,后劲太大,他到现在,都还晕乎乎的呢。 「娘子,那个杀鳝鱼的,是哪里来的?那个怎么能够杀鳝鱼呢?」 他一个常年生活在国外的「假老外」,吃喝都有人准备好的「并不霸道的总裁」,怎么可能会杀鳝鱼……更不用说,练就这般神功了! 不是……这神功谁想要谁拿去! 陈望书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不识民间疾苦!杀鳝鱼的东西,当然是从厨上来的啊!怎么杀得?嘿嘿……」 陈望书说着,甜美的笑了笑,浑身都带上了家庭主妇的甜美气息。 「就是这样」,陈望书从头上拔下来一根簪子,啪的一下,扎进了桌面上摆着的一块点心里,「拿针钉住鳝鱼的脑壳,再拿刀划拉一下,剖肚去骨……」 颜玦一个激灵,他算是想起来了,陈望书当初演过一个神经病女杀手。白天她是温柔的家庭主妇,尤其擅长做饭。到了夜里,丈夫熟睡之后,ak47一扛,出门杀人去了…… 她在杀人之前,都会说一道菜的做法,十分的奇葩。 「咳咳……你又没有跟木槿打好商量,她如何知晓去厨上拿这个来的?」 颜玦果断的转移了话题,我家娘子有些疯魔,我随时要担心英年早逝怎么办? 陈望书甩了甩裙摆,从那花厅出来,径直的朝着自己的卧房行去,颜玦无奈的摇了摇头,忙跟了上来。 这边的屋子,远比花厅暖和多了,陈望书换了软底子鞋,看了一眼白瓷。 白瓷立马出门,在门口守着去了。 陈望书一言不发的推了一下金光闪闪的墙,熟门熟路的开了密室。 密室同之前相比,显得拥挤了许多。 陈望书将一路以来,他们得到的钥匙,还有秘宝,以及那一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生虫的羊皮卷,全搁在了密室了。 她一下坐下,颜玦立马端了热茶上来。 陈望书抿了一口,神色严肃起来,「你也瞧见了,咱们与人为善,可总有人不长眼睛,当咱们好欺负,非要招惹咱们。」 「且不说如今你出类拔萃,远胜其他皇子,宫中那人容不得你,早晚有一死战。就说眼前的。三皇子一垮,朝中局势大变,现在早就已经不是高家的一言堂了。」 朝中局势复杂得很,派系林立。 先前三皇子党,一家独大。三皇子翻车之后,这股势力被其他的皇子瓜分了。 先是七皇子同八皇子相争,剩余几个皇子,亦是蠢蠢欲动。 大皇子好了之后,由于他是嫡长的身份,这朝中情形,一下子就翻天覆地,变了个天儿了。混战结束,一党独大的局面,又要开始了。 「扈国公府势力大,是每一个想要争皇位的人,必须拉拢的对象。他们定是不知晓你的真实身份,所以你越是厉害,他们便越觉得,你日后一定是板上钉钉的扈国公。」 「若是得不到,那便不能让对手得到。」 陈望书说着,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咱们只说最近的。你娶了我,同七皇子那是天然有仇,是以他出手对付八皇子的时候,想顺带收拾咱们;」 「八皇子同你原本就关系好,七皇子的敌人便是他的朋友,他们想拉拢我们。所以即便当时高沐澄立证那珠子是我的,小高妃也半句不信,同我们站在一边。」 「再有后来,八皇子同小高妃策划科举舞弊案。为何要写上你的名字?又为何要让八皇子同你的共同的朋友方傲天牵涉其中,还事先向你透露……」 「无非是加深咱们同七皇子的仇恨;替你正正名,博得你的好感度。」 「再来,就是大皇子。这腿脚才刚走利索,就自导自演了一出被刺杀的好戏,目的是什么?自然是被你救下,加深羁绊,借机拉拢你。」 陈望书简直烦不胜烦。 皇子们都想攻略我夫君,刷我家美人的好感度,怎么办? 当然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们通通去死。 陈望书垂了垂眸,再一抬头,已经满是愤慨,「究竟是你来当皇帝,还是四皇子当皇帝,那还是远得很的事情。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前头一半路,都是一样的。」 陈望书想着,坚定的说出了反派的必备台词: 「那当然铲除异己,拉拢势力,唯我独尊!」 「与其等着他们一个个的找上门来,拉拢不成便要弄死咱们,不如咱们主动出击,将那些烦人的跳蚤,一个个的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颜玦听着,认真的点了点头,「娘子言之有理。咱们办事,不能光靠我们两个人,我看中了一些人,觉得都是以后能够成为肱骨之臣的人。」 第28章 「他们年岁都不大,如今才刚刚步入仕途,但是本事已经不小了。」 「我在考科举之前,便想到今日了,并非是毫无准备的。只不过一开始,我只想手中掌握一些势力,不管谁做皇帝,我都能够护住娘子。」 「后来知晓了身份,这事儿更是变得紧迫起来。官家早晚都留不得我了,像你说的,来日必有你死我活的一场血战。双拳难敌四手,咱们该从现在开始准备。」 陈望书听着,差点痛哭流涕。 这是哪位大罗金仙过路的时候,打了个喷嚏,把颜玦给喷醒了啊! 你都不总裁了,还讲究什么和气生财啊! 你现在是陈望书的夫君,那就是天大的反派,仁慈这两个字,她都不认识! 「且给我看看名单。」 颜玦点了点头,从密室书架的一本书里,拿出了一张纸条儿。 他将那纸条摊开了来,用手一指,「这头一个,便是方傲天。方傲天虽然不是科举的材料,但他这个人,有两个好,一来会赚钱,二来,十分讲义气,三来,最重要的一点是,待我很真心。」 陈望书点了点头,从方傲天在大殿上的表现来看,这人绝非池中之物。 「董离?董离不是御史台那个嘴欠得很的御史么?想从我手中抠走钱财得那个铁公鸡。这个人可不好拉拢,我瞧着他是我阿爹的人。」 颜玦不以为意,「御史就是国君的镜子,董离是一面最真实的镜子。」 陈望书心中清楚得很,陈清谏的人,可不一定就是他们的人。 「萧常晖?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人是同和熙说亲的那位。他是二皇子母族的人,二皇子的母亲萧娘子,是官家还做平王的时候,就伺候在侧的老人了。」 「如今一把年纪不得宠爱不说,家世也平平无奇,萧家人丁凋零,萧常晖还算周正,在禁卫军中任职,当兵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你为何选中了他?」 颜玦摇了摇头,「这个萧常晖,武功不算特别好,但颇有将帅之才。我刚来的时候,不是喜欢用轻功到处乱蹦么,有一回就蹦到了他的屋顶上。」 「你猜我瞧见了什么?」 陈望书来了精神,「瞧见什么?难不成他也效仿孙武,训练娘子军?」 「他家境寻常,哪里养得起那么多姑娘。他没有训娘子军,他训的是狗,练习排兵布阵。」 陈望书嘴角抽了抽,不是,怎么颜美人瞧中的人,都让人感觉有那么点奇葩呢! 「改日我去见识一二。说到了萧常晖,那么我们再说说和熙。我去取那个杀鳝鱼的工具时,悄悄的问过白瓷了。她略通医术,和熙刚来的时候,她给她把了脉。」 「病肯定不是装的,她的确是吓得不轻,而且那肚子,亦是喜脉。只不过这喜脉,并非是真实的喜脉,而是假孕。」 「和熙是真的,但那毛嬷嬷,却是有大问题的。一个两个的,上门来坑害我,实在让人恼火,于是我将计就计,设好局了就等着坑回去。」 「既然咱们达成一致,要主动出手,大干一场,将烦人的狗东西都咔嚓了。那么择人不如撞日,就从毛嬷嬷这条走狗,同她背后的葫芦娃杀起。」 「葫芦娃?」颜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望书管皇子们叫葫芦娃,那管他叫做什么,孙猴子?还是妖精! 陈望书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施主莫要放在心上,老衲就是随口一掰。」 颜玦无奈的笑了笑,「可是有一点我不赞同。东阳王府,我还算有过往来。」 「那当然了,毕竟人家和熙差点同你说了亲……」 颜玦一听,心中暗道不好,清了清嗓子,「毕竟我果断的拒绝了同他们的亲事。东阳王夫妻十分的疼爱和熙郡主,并非是那种任由婆子拿自己女儿做筏子的人。」 「东阳王府乃是太平王府,压根儿就没有指望自己有什么出息,不管换了谁来做皇帝,为了彰显亲和,都不会苛待他们。」 他同陈望书能忽悠到东阳王妃的钱财铺子,东阳王能够给女儿修建马场,就可以看出,和熙是他们夫妻的心头肉,那同高沐澄在高家,是截然不同的。 陈望书点了点头,「正是因为这一点,东阳王府方才被拿捏住了,替人来取你身边之物,来日定有图谋。」 「东阳王妃为了同我和解,送礼请打马球,赔十万个小心,可见做人是有分寸的。倘若这其中没有古怪,依着她的行事手腕,和熙这般模样,她定是要跟着一道儿来。」 「咱们两府不熟悉,尤其是扈国公府后来一直处在风暴中,诸事不断。东阳王府从不掺和这些,这也是为什么,自马球会之后,他们像是神隐了一般,再也不同咱们往来了。」 东阳王妃没有来,是给他们的第一个求救信号。 「和熙自己有乳母,教养嬷嬷在侧,东阳王妃身边亦是有得用的嬷嬷」,陈望书说着,挑衅的看了一眼颜玦,「你不是说同他们家素有往来么?东阳王妃身边的嬷嬷,你总该识得吧?」 第29章 颜玦听着,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这饭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看吧,一句话没有说好,叫娘子给揪住了,怕不是接下来半个月的日子,都要不大好过了。 「毛嬷嬷的确伺候在她身侧,但并非是最得用的那个。虽然只去过他们府中一次,但我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派了不是亲信的人,来护送自己快疯魔的女儿,这是东阳王妃给他们的第二个暗示。 陈望书说着,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头,「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毛嬷嬷的异常之处。」 「你跟他说,大皇子腿脚痊愈了,他府中有神医可以救治和熙郡主。当时毛嬷嬷是如何表现的?」 颜玦皱了皱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毛嬷嬷并不是很惊讶,且没有着急的追问。」 陈望书微笑着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老学究模样。 「没有错。倘若毛嬷嬷是真心待和熙,得到有神医的消息,会如何?若是换了我木槿和白瓷,哪里还管什么镇压邪气之事,定是追问神医的本事,若是能治和熙,抬了便去。」 「还有大皇子腿脚痊愈,今日简直是震惊满朝文武,即便咱们事先知晓风声,可对于他好得这么快,那也是惊讶不已。可毛嬷嬷的反应,十分的不正常,就像她一早知晓了一样。」 「知晓有能治好自家郡主的神医,她不大喜过望;拿到了带有咱们府上家徽的利器,她倒是大喜过望了。」 「一开始她看到我给的,不是你的佩剑,还犹疑了。但我一直盯着她,当她发现那利器手柄上的家徽,她便有了笑意,也不抗拒了。」 陈望书说着,骄傲的抬起了下巴,「这其中滋味,你品品,你细细品。」 国家不给我封个微表情专家,我都不答应! 颜玦看着陈望书,他觉得自己影影约约的,瞧见了她翘起来的孔雀尾巴! 「卿卿果然是最厉害的!但是,那利器上有咱们家的家徽,若是拿去杀了什么人,岂不是平生祸端?」 颜玦笑眯眯的看着陈望书,这些事情,他哪里就看不出来了,只是他就喜欢看望书这样,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样子! 好似这个世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难倒她。 说一千道一万,嘴巴再硬,她也是一个很柔软的人。 和熙同她无冤无仇,她不会见死不救。葫芦娃们是拦路虎,她也没有随随便便就出手坑杀他们。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从头一回见到她起,她便是这个样子。 神说要有光,陈望书便是他的光。 陈望书一听,目光变得狡黠了起来,「山人自有妙计。」 颜玦笑着用力的揉搓了一下陈望书的脑袋,烦得陈望书扭着头朝着他的腹部钻了过去。 「啊!挂住了!」陈望书闹着闹着,哀嚎出声! 颜玦低头一看,慌了神! 好家伙,陈望书的脑袋上的珠钗,挂在他的腰带上了,那耳环,缠在了他腰间玉佩的绳子上。 「你别动,让我来!」陈望书听了,顿时不敢动了,暴躁起来,「你快些,耳朵都要扯掉了。」 颜玦将灯挪的近了些,想着一会儿个功夫,该就寝了,索性将陈望书的发簪耳环,一个个的全取了下来,将她的头发散了开来。 「好了!」 陈望书松了口气,猛的抬头,瞧着颜玦的腰带,顿时乐了,「哈哈,你这腰带,也是贪财的,恨不得将我头上的那些,一股脑儿的都偷了去。叮叮当当的挂了一圈儿。」 颜玦低头一看,也笑了,他将腰带借了下来,搁在了一旁,又揉了揉陈望书的脑袋,「这样好揉多了。你演那部女杀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长头发。」 「往日的英雄事迹,便不用再提了。你明日开始,便要去三司任职了。和熙的案子,我去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正好那乔推官,乃是我的旧识。」 颜玦点了点头。 陈望书又扯过他的清单,看了看,上面果然有付堂的名字,「付堂为人正直,志存高远,日后就算不能够为辅为宰,那也是造福一方的好官。」 「不过这样的人,未必就愿意参与党争。尤其是他父亲官职高,是计相,掌握着全国的钱粮,若是能一举拿下,这天下收入囊中大半。」 剩下的还有好些人,有的陈望书认识,有的不认识。 两人讨论了好一会儿,看着时辰,方才出了密室。 「白瓷,你家姑娘饿了,叫厨上做些吃食来罢,不要甜的,这么晚了,她怕长胖。」 陈望书听着颜玦的吩咐,满意的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啊!看看颜玦以前那缺心眼的样子,现在被她教导得多好,服侍得妥妥帖帖得! 陈望书想着,昂起下巴,翘着兰花指,抬起了一只手,「小颜子啊!」 颜玦瞧她戏影来了,伸手一搭,躬了腰,「渣。」 陈望书见状,伸手撩起了他的下巴,「这世间竟有这般好看的小太监!」 第30章 闻声进门的白瓷,睁眼一瞧,脸顿时红了,她看了陈望书凌乱的长发,又看了看颜玦早就不见了的腰带,又看了看整整齐齐的床榻,咳了咳,「姑娘,奴这就去备水!」 说完,落荒而逃。 陈望书的手僵硬在了半空中,「不是,不是让她备吃食么?怎么就要备水了!」 白瓷啊,你家姑娘,明明还是个正正经经的黄花大闺女,你的脑壳野到哪里去了! …… 翌日一大早儿,颜玦便出了门。 陈望书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坐了马车,慢悠悠的朝着临安府衙旁的小茶楼行去。这茶楼因为坐在雅室里,一推开窗子,能够瞧见府衙里仵作用来验尸的地方,可谓是门可罗雀…… 当真是不小心往窗外看一眼,三日都吃不下饭去。 陈望书进门的时候,乔关白已经在里头坐着了,他咬着一根手指……不对,他咬着一根兰花根,正皱着眉头看着一本小册子。 「不是临安城第一贤惠的贵女么?这般背着你家醋坛子出门,可不妥当。」 陈望书翻了个白眼儿,「你不是临安城第一惧内的小郎君么?敢同青梅竹马的姑娘一道儿喝茶,小心家去就被嫂嫂削了耳朵。」 乔关白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排整整齐齐的大白牙。 「谁跟你青梅竹马啊!没羞没臊的,也不想想,当年你还是个萝卜的时候,还尿我身上了呢!你祖父仗着官儿大,总要我阿爹带着你,我阿爹没有办法啊,又把你塞给了我!」 「我到现在,还不想有子嗣,那都是拜你所赐!」 乔关白说着,端起茶盏,给陈望书倒了一杯茶,又将一盘山楂糕推到了陈望书跟前。 「你试试,这茶楼是你嫂嫂开的,她说这个看起来像人心。人心我见过,可比这个黑。」 陈望书嘴角抽了抽,她进来之后,就知道这茶楼为啥没有人来。 丫整得跟鬼屋似的,点心不是手指就是心脏的,有几个人敢来吃! 乔关白的妻子名叫郝羽,她家世世代代都是仵作,若非她是个姑娘,如今同乔关白,那便是黄金搭档了。 虽然许多年未见,但陈望书却觉得乔关白亲切得很,以前在临安的时候,祖父陈北公务缠身,她便同乔关白,还有其他几个孩子一道儿,在开封府衙里,东挖挖,西爬爬的。 乔关白是里头年纪最大的那个,可谓是孩子王,不对,是孩子妈了。 后来陈家没落,陈望书身为大家闺秀,深居简出的,同乔关白几乎没有什么往来了。只逢年过节的时候,收到乔关白递来的节礼。 多半都是她年幼的时候,爱吃的小零嘴儿,夹杂在长辈送的节礼中,谨慎得很。 至于郝羽,陈望书听过这个名字,却是没有见过。因为她家世代居住在江南,乔关白是在临安府衙做了推官之后,方才认识她的。 「我倒是没有想着,你长大了,竟是有模有样的。出嫁了,倒是像回小时候了。说罢,有什么事寻我?」 陈望书上下打量了一下乔关白,因为是北地人士,他身量亦是颇为高大,同颜玦差不离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生了一双有些冷冽的丹凤眼,看上半张脸,那是妖孽。 可偏生生了一张有些憨厚老实的嘴,十分不搭配,让他的颜值从九十分,立马变成了五十分。 「乔大哥,小妹最近偶得一物,十分称你……」 不等陈望书说完,乔关白已经哈哈的笑了起来,「行了啊!咱两头一回见,你便是这般说的,小妹偶得一面巾,上面绣了张嘴儿,哥哥戴上,那便是京城第一好看的人了。」 陈望书一愣,她倒是没有想着,年幼时的陈望书,竟然也是这样的人…… 「好了,废话少说,我现在手头案子多得很,你为了哪一桩来的?」 乔关白说着,几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现在,可比从前,乱得多了。」 陈望书知晓,他说的是如今的都城,可比以前陈北管着的开封府,案子要多多了。 倒不是张筠年手腕不行,而是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昏君在上,怎么可能会有好气象?流民众多,偷鸡摸狗,杀人放火,那都是常有之事。 「就是东阳王府马场的案子,墙中有人那个。」 乔关白一愣,「你同东阳王府有故?我怎么听说,那和熙郡主,险些抢了颜玦去?不过,这案子倒是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是庄子原主人的案子。」 「那阮桂原本也是个官宦女子,要不然的话,家中不能够有那么大的宅院,卖给王府做马场。她父亲是个武将,阮家没有儿子,就阮桂一个独女儿。」 「阮家怕她受委屈,于是寻了个穷举人,做了赘婿。」 陈望书听着,皱紧了眉头,「可我听闻,她那夫家姓张,并未改姓?」 乔关白点了点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张举人还要科举,赘婿说出去难听,还低人一等,日后不便行走。于是他们便写了一纸契约,只说阮桂生的头一个儿子,那是要姓阮的,继承阮家的家业,阮家便负责张举人吃穿用度行走之资。」 第31章 陈望书啧啧了两声,「阮桂一死,阮家的产业,不就全到了张举人手中?」 「话是这样没有错。我们也是头一个怀疑是张举人杀了阮桂,谋其家产。但阮桂已经死去多年,民不举官不究,当年阮桂死的时候,正正经经的下了葬。」 「如今那屋子都叫人推倒了,很多事情,都查证不了了。但是你想象中的谋家产,并没有得逞。」 这事儿说起来倒也是简单。 张举人当了阮家的赘婿,数年来也没有考中进士。阮桂生产之时,一尸两命。 将阮桂风光大葬,张举人哭天喊地的流了不少猫尿,当地人谁不夸上一句夫妻情深,对着阮桂的母亲陶氏,更是恭敬有加,口口声声喊着母亲。 可好景不长,边关有人回来,漏了风声,说阮桂的父亲阮参军在战场一命呜呼了。 张举人一瞧,好家伙,难怪他给去了信,说阮家绝了后,半点消息也无,原来是老岳丈上了西天。阮参军死了,那阮家就是绝户,一个陶氏算得了什么。 那凤凰男嘴脸一变,堂而皇之的霸占了阮家的产业,又娶了新妻,纳了娇妾,仗着举人的名头,也捞了个员外的称呼,将可怜的陶氏,拘在小院子里,缺衣少食,竟像是进了冷宫一般。 事到这里,简直就是富家女嫁穷小子的基本结局。 可不想那阮参军,是个硬骨头,硬是从死人堆里爬了回来,他一脚踹开了家门,将那张举人一家子扫地出门,虽然产业被霍霍了不少,但至少还是拿回来了。 只可惜他那发妻陶氏,因为痛失了女儿,又被女婿苛待,自认为是自己个当初瞎了眼,方才寻了这么个狗东西,愧疚不已,不久便药石无医,撒手人寰了。 阮参军军务在身,自是不能在临安久留。 这天地之大,竟是只剩得他一人,于是便将宅院锁了,匆匆的去了边关,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过。此番东阳王府要买那宅院,阮参军自觉那是伤心之地,也就应了。 「像张举人这样的渣滓,多了去了。那么阮桂的死,到底同张举人有没有干系?她是当年死了之后,便被人封在了墙中。还是最近,才被人从墓地里刨出来,藏在了墙中?」 「你也说了,阮参军家中死绝了,那院落一直空着,有人偷溜进去,做出这等事来,是完全可行的。」 「反倒是张举人,若是他毒死了阮桂,应该恨不得她从此长眠地下,再也不见天日才对,何必大费周章,还把她的尸体弄在家中摆着,不嫌渗得慌么?」 乔关白听了陈望书的话,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在一盘子兰花根里,寻了一根长得像大拇指的,对着陈望书竖了起来。 「这么些年不见,望书你还是一针见血。来尝尝这个,看着惊悚,吃起来嘎嘣嘎嘣的,跟吃真的手指头,差不多的!」 陈望书翻了个白眼儿,接过那兰花根,咬了一口,「所以,你掌握了什么?别卖关子了。」 乔关白是个爽快人,虽然同陈望书多年未见,有许多话要说,但也知晓,她如今嫁入了扈国公府,那颜玦虽然看着人模狗样的,谁知道又是不是人面兽心呢! 「你猜得没有错,尸体的的确确是在东阳王府推倒屋墙的前一段时日,方才被人从棺材中刨出来,塞进墙里头去的。」 「我一到现场之后,就立马叫仵作验看了骸骨。那墙缝之中,并未有尸油的痕迹,干干净净的。骸骨有不少折损的痕迹,应该是后来在搬运的过程中,不小心弄断的。」 「而且墙面也有新砌得痕迹,打开棺材一看,里头残留了一根小手指骨。这一切都证实了你我的猜想。」 陈望书点了点头,「所以,是有人知晓东阳王府要建马场,必须推平那片所有的房屋,故意将阮桂母子的骸骨放了进去,为的就是让这个尸体暴露出来。」 「阮桂的死,有没有问题?」 乔关白给陈望书竖起了第二根大拇指,这回不是兰花根,而是他自己个的拇指。 「聪明。阮桂的死,的确是有问题的。这个案子,古怪就古怪在这里,阮桂临盆,若是张举人要谋害她,只需要用内宅的血崩之药,难产之药,对付她便行了。」 「可是阮桂她,并非如此。她是被人割喉而死的。」 陈望书一愣,「割喉?」 乔关白点了点头,「其实当年阮参军回来临安城的时候,私底下找了个仵作,验看过尸体。毕竟她突然死了,张举人怎么想,都十分有嫌疑。 但是不知道是那仵作本事不济,还是收了黑心的钱,竟是半点也没有查出来。」 陈望书眯了眯眼睛,「割喉可不是一般的杀人方法,通常只有会武功的人,亦或者是杀手喜欢用这种杀人手法。」 寻常老百姓,短位低的,那都是枕头捂死,杀猪刀捅死,亦或者绳子勒死,推到河里淹死,短位高点的,那就是大郎,喝药了…… 割人喉可不是杀鸡,那感觉,一般人不会想尝试的。 「没错。是以我推断,凶手并非是张举人。他是个读书人,虽然出身贫寒,但家中用尽心血供养他读书,别说拿刀了,就是锄头他都没有扛过。」 第32章 「他要想杀阮桂,犯不着这样。而且,当时阮桂的母亲陶氏,亦是与她同住的。抹脖子那么多血,陶氏在看着遗体下葬之前,竟是半点怀疑也无?这十分的蹊跷。」 陈望书想着,这案子果然有古怪。 若不是有什么弯弯绕绕,那些人犯不着大费周章的,弄出这么一个幺蛾子来。 乔关白看了看四周,警惕的把窗户给关上了,声音都小了几分。 「就你这茶楼,除了咱们两个,你瞧得见旁人么?」 没有倒闭那真是……不知道感谢哪路菩萨了! 乔关白摇了摇头,「小心为上。的确是割喉的,但用的是很细的利器,类似于琴弦之类的东西……这可不多见。」 「以前我就见过一个琴师杀人的案子,用的也是琴弦,但一般都是勒死,达不到割喉的程度,更不如说那勒痕留在了骨头上。杀人者要不力气巨大,要不武艺高强。」 「至于陶氏,先前我忘记同你说了。阮桂是他们的老来女,陶氏年事已高,当时一听到阮桂难产而亡的消息,便晕了过去,在病榻上躺了很久。」 「出殡那一日,方才出来。所以她知不知晓,都有可能,但人已经亡故了,无从查探。」 乔关白显然已经查到了很多东西,不管陈望书问什么问题,他都能够回答。 「他们一家子,同这种武林高手,应该扯不上干系才对。阮桂都要临盆了,怎么会……」 乔关白竖起了两根兰花根,嘎嘣一下,咬碎了,微笑着嚼了嚼。 「有两种可能,一种张举人人太傻钱太多,买凶杀人,这基本不大可能。」 「第二种,阮桂无意之间,知晓了什么不该知晓的,被人杀人灭口了。这种可能性很大。有人知晓阮桂不是难产而亡,却又不知晓凶手是谁,所以把她砌在了墙中。」 「为的就是同东阳王府沾上关系,借着他们的手,来重翻旧案,查明真相。」 陈望书好奇的看了看乔关白的面前的盘子,那一盘兰花根,快被他吃光了。 「你很喜欢吃这个?刚才你给我的那根大拇指,苦得像是我在生嚼苦瓜,口吞黄连。头一回吃点心,还带着青草味儿的,还不是一般的青草味儿,感觉像是野地里刚摘的,还带着腥臊之气。」 乔关白吃了一盘子,若非是没有了味觉,那就天生的苦行僧。 乔关白脸一垮,「苦啊,我每次吃完,都要出去再吃一碗糖奶酪子,不然的话,一整日口都是苦的。可这是你嫂嫂做的。」 「便是再难吃,那我也得吃呀。再说了,若是我不吃,难不成坑害你,叫你吃?」 陈望书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是什么绝美爱情! 颜玦呢,快来学着点! 「我倒是有个法子。你这茶楼,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儿。城中有好些小儿,好吮吸手指,难以戒掉。你把我嫂嫂做的这手指,给他们吸吸,保管苦得他们嗷嗷叫……效果立竿见影。」 乔关白翻了个白眼儿,站起了身,「我怕被贵人家养的狗咬死。得了吧,左右也不靠这个茶楼过生,你嫂嫂乐意,就让她霍霍吧。」 「你今儿个来得巧了,我刚好查到了张举人的下落。陶氏死了,我们不能问鬼。但是问他这个比鬼还恶的人,倒是可以。」 陈望书惊喜的站了起身,她就知晓,她就是天生福运当头! 不过,她是来查案的,为何吃狗粮都吃饱了! …… 乔关白迈着八字步,嘴中叼着一根草,领着陈望书走街串巷,七弯八拐的,行到了一个巷子口。 「你把你的首……哎呀,我还没有说完,你便都办好了!」乔关白停住了脚步,回头一看,惊讶的睁大了双眼。 陈望书骄傲的抬起了下巴,她以前还演过卧底呢,满头珠翠的到这种地方来,不是等着被人抢么?她走到半道儿,就全摘了,藏了起来,只可惜,衣衫是换不了了。 乔关白并没有在意,「这里住的,多半都是些江湖卖艺人,还有流民,龙蛇混杂,你跟我跟得紧一些。看来你还记得,小时候,陈府尹领着我们,也常来这样的地方。」 「他说,只有这种地方,才能够看到,我们大陈朝的百姓,过得是不是安康。那时候,东京城里的这种地方,可比临安城少多了。」 「你别走丢了,到时候颜玦来滥杀无辜,我可兜不住。」 陈望书笑了笑,靠乔关白更近了一些。 「那张举人,就住在这种地方?」一进巷子,便闻到了一股子难闻的味道,令人作呕。如今是上午,贫苦百姓早就出门劳作赚钱去了,这巷子里头静悄悄的,几乎见不着几个人影。 「还真是大快人心。」陈望书嘀咕道。 「就是这里了」,门虚掩着,乔关白领了陈望书轻轻的推门进去,「张金平在吗?」 说话间,一个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的中年男子,拿着一根毛笔走了出来,「我便是张金平,贵人寻小的有事?」 第33章 陈望书抬眼一瞧,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袄子,邋遢的几乎看不出颜色来了。 院子里到处都是枯黄的落叶,冬天都过完了,也没有打扫。门帘前放着的水桶,黑漆漆的,已经看不出原木的颜色。 「哎呀,贵人来了,可是我们张举人的旧识,我家张举人别的不行,字写得是一等一的好。」听到院子里的响动,一个穿着枣红色小花袄的妇人端着水盆子走了出来。 乔关白板着脸,横了她一眼,「临安府问话,一边儿去。」 张金平脸色一变,见那妇人还要言语,忙抬手制止了,「官爷这边请,别看我这副穷困潦倒的样子,其实也有功名在身,正正经经的考过了乡试的。」 「学生一直都勤勤恳恳的准备科举,一心向学,并未违反过大陈律,不知道官爷要问什么事。」 乔关白领着陈望书进了门,见张金平已经跟进来了,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阮桂是怎么死的?」 张金平手一颤,「难产而亡,一尸两命。大人,我真的没有害阮桂,她死了之后,我以为她娘家没有了人。那她的嫁妆,不就是我的了么?」 「这合情合理的……再说了,后来我那老岳丈回来,把宅子和产业都要回去了。我是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拿,要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落到这个田地。」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大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乔关白冷笑三声,「临安府重审此案,那阮桂根本就不是难产而亡的,你知晓什么,最好一五一十的说清楚,道明白了……要不然的话……」 乔关白说着,翘起了二郎腿,一副痞子相,「正好我们没有旁的线索,查不出来,要不凶手就是你吧,也能快快结案了。左右你霸占人家产业,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张举人一听,腿都软了,他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乔关白,见他不似说笑,额头都生出了汗来。 「大人,学生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事儿,不光是我,当时府中的大管家,也是知晓的。阮桂她的确不是难产而死的,她……她……她是被人杀的。」 「她快要临产了,寻了好几个郎中把了脉,都说是儿子。她十分的高兴,说他们阮家后继有人了……于是要去附近的送子娘娘庙还愿。」 「一大早去的,中午回来觉得乏了,就说要歇晌。她是武将家的姑娘,脾气硬得很,我一个赘婿,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歇着的时候,不让我近身,我便去了书房温书。后来见她睡了许久,想去叫她起身,方才发现,她躺在床上,枕头上全是血,人都已经凉了。」 张举人说着,面露惊恐之色,想来当年那骇人的一幕,给他留下了不少阴影。 「我当时要报官的,使着她贴身伺候的王婆子去的,那婆子跑到二门外了,叫管家刘成给拦住了。刘成说,我马上就要考科举了,今科有望,在这档口若是去报官……」 「他们一定都会怀疑,是我杀了阮桂!毕竟她那肚子里的儿子若是一生出来,整个阮家的产业,便是那孩子的了,我这个做老子的,日后搞不好都要被扫地出门!」 张举人抿了抿嘴。 陈望书鄙视的看了他一眼,狗东西果然贪财,立马就同那刘成一道儿,掩盖事实真相,假意说阮桂是难产而亡的。 「我当时害怕极了,主意都是刘成出的,他让王婆子在屋子里头装产子,又安排了个假郎中,演了一出戏给人看。阮桂的母亲晕过去之后,我们又给她喝了安神汤。」 「直到一切都清理好了,准备盖棺的时候,方才扶着她出来。事情就这么瞒过去了。」 张举人说着,惊恐的抓了乔关白的衣袖,「学生说的句句属实,我当真没有杀阮桂。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被人杀在床榻上……指不定是她不守妇道,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了……」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面目狰狞起来。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你为何说她不守妇道?」 张举人一早就注意到了陈望书,可她颇有威仪,不敢造次,便忍着没有可,「这位是……」 乔关白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这是我祖宗,也是你能可的。」 张举人一惊,瑟瑟地像个鹌鹑,「也不光是我这般说,附近爱嚼舌头的婆子,也这么说。旁人家的娘子,那都跟生了根似的,老老实实的搁家里坐着。」 「哪里像阮桂,三天两头的往外跑,那茶馆酒楼戏园,样样不拉下。便是有了身子,也提溜着一袋子吃食,一去便是大半日。哪里有这样做人媳妇的?」 「而且,她同一个叫做崔惑的琴师,常有往来,那崔惑还来借过银钱,阮桂毫不犹豫的便给他拿了一百两。府中人谁不暗地里看我的笑话……」 乔关白眼眸一动,「你把那日阮桂去送子娘娘庙的事情,说得仔细些,若是有半句谎话,仔细你的皮。」 张举人早年被称为员外郎,还有几分底气作,如今落魄得就差要出门去跟野狗争食了,哪里还有半点硬气,早就被乔关白那啪的一声,给吓破胆儿了。 第34章 「您让我想想……对对,那日一大早,天都没有亮,阮桂便起来了,说是要去送子娘娘庙还愿,我那老岳母劝了她许久,说雨天路滑,眼瞅着就要生了,可便出了什么岔子。」 「阮桂没听,领着王婆子就去了。回来的时候,像是丢了魂儿似的,脸色难看急了……对对,我想起来了,她还叫厨上给她煮了安神汤。」 「午食没怎么动筷子,便去躺着了。我当时怀疑她去娘娘庙是假,同那崔惑私会是真,还跟王婆子打听了。」 乔关白看了一眼陈望书,他们的猜测没有错,当年阮桂应该是在那送子娘娘庙里,撞见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才被人灭了口了。 若是一般人家的娘子,未必会多管闲事。 可从张举人的话里,他们知晓,阮桂是个好听八卦,闲不住之人,没有什么地方,比茶馆酒楼更容易听到坊间绯闻。 「王婆子说,阮桂去了娘娘庙,还完愿之后,觉得有些累了,便去后头的亭子里坐了一会儿,说是想吃马蹄糕。」 「王婆子买了马蹄糕回来,发现阮桂自己个撑着伞,已经在山门口等着了。阮桂脾气不好,她也没有敢多可,主仆二人便回来了,后头的事情,我已经说过了。」 张举人说着,看了看门口,「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那阮桂当真不是我杀的。我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做了阮家的姑爷。」 「我那老岳丈蛮不讲理,将我打得到如今都没有儿子生,我找谁说理去?」 张举人的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一阵呸声。 「你自己个不行,倒是怪起旁的人了。就你那脓包样儿,老娘是瞎了眼,才给你做了填房。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当初还吹嘘自己个家财万贯,是个员外郎!」 「又说三年不中,五年中。中个屁……磨磨唧唧的在里头做什么?还不滚出来给老娘把衣服洗了。我当时有贵人登了门,没有想到是官非。」 「再不出来洗衣服做饭,等着老娘做给你吃么?写那么几个破字,连碗粥都赚不回来。若不是瞧着你那张脸还能看,老娘早把你扫地出门了!」 张举人一个激灵,猛的站了起身,对着乔关白拱了拱手,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来了来了……」 风呜呜的吹了进来,那门框晃悠了几下,嘎吱一声,歪了半拉儿。 穿着枣红衣衫的妇人一瞧,顿时火了,一把揪住了张举人的耳朵,「你个挨千刀的,别人也是举人,你也是举人。别人家的举人娘子,住大屋睡锦榻……」 「你倒是好!白天做人,夜里做鬼,赌赌赌……咋不赌死你呢!崔惑那个狗东西,别让老娘再见到你同他在一起,再见着了,剁了你们!还不修门!等着喝西北风啊!」 妇人说着,松了手,将水盆子一摔,跺了跺脚,扭着屁股往屋子里头去了。 张举人揉了揉被拧得通红的耳朵,灰头土脸的朝着门走去。 乔关白眼眸一动,伸手拦住了他,「她说的崔惑,是你之前怀疑同阮桂有私情的琴师崔惑么?」 张举人一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那个崔惑没有错。不过崔惑不是坏人,我被姓阮的扫地出门之后,还是崔惑帮忙,我们一家子,才有了容身之地。」 「所以,崔惑除了做琴师,还做中人?」陈望书突然可道。 张举人有些吃惊,「娘子好生厉害!他早前伤了手,做不得琴师了,便改做了中人。有时候也帮人放放利钱。」 陈望书同乔关白对视了一眼,心中了然,这崔惑,便是他们下一个要找的人。 张举人见二人没有什么要问的了,松了口气,送他们到了大门口,「官爷,这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若是知晓了阮桂是谁杀的,可千万不要来告诉我一声。」 陈望书的眼皮子跳了跳,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张举人这种人,自私自利那是刻在了骨子里。 小巷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一只大黄狗趴在那里,闻见了陈望书身上的香气,绕着她跑了个圈儿,摇了摇尾巴。 乔关白一瞧不乐意了,「你瞧瞧,什么叫做狗眼看人低?就这狗子,竟是也看得出谁穿的绫罗绸缎,谁身上散发着钱味儿了。」 陈望书哈哈一笑,「跟你打个赌吧!」 乔关白眼睛都亮了,「赌什么?我听说扈国公有一套刀,是当年十分有名的仵作,曹一刀用过的。我若是赢了,你把那刀送我。」 「没问题,我赌有人在巷子门口等我们。我若是赢了,以后问你打听任何案子,你都得告诉我。」 乔关白一愣,迟疑了片刻,「你说崔惑?你当你是福神下凡么?好!」 他这个字刚刚说出口,便看着巷子口靠墙站着一个人,身子僵了僵。 靠!败北来得如此之快!令人后悔莫及! 陈望书勾了勾嘴角,「我赢了。」 她说着,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前走去,看了那人一眼,却是并没有同他说话。 第35章 那人像是读懂了她的眼神似的,默默的跟了上来。 陈望书拐了个弯儿,到了一棵大柳树下,陈钊已经驾着马车,在这里等着了。 陈望书率先上了马车,那人瞧着,也跟了上去,乔关白仰着头看了看天,对着老天爷呸了一声,摇了摇头。 他早该知晓的,陈望书这个人,从小就邪性! 马车很快动了起来。 陈望书照例打量了一下来人,看人先看脸,是她从小到大养成的良好习惯。 生得好看的,耐心点,生得难看的,你谁啊!没瞅见! 崔惑的皮肤是古铜色的,生得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睫毛又长又翘,只可惜双眼无神,演个瞎子,都不用戴墨镜。 「阮桂是你封在墙里的,你想要乔关白重查阮桂案。他在临安城里,是有名的硬骨头,上至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没有他不敢查的人。」 「可你生性多疑,不敢放一百二十个心,见到扈国公府插手了,方才故意放了张举人住处的消息,引我们前来相会。」 「我有个疑问,阮桂若是撞到了不该撞见的,对方这般厉害,在她家中都能将她割喉,为何在娘娘庙不动手?」 「毕竟,她多接触一个人,就多一分透露秘密的风险。山庙之中,还是下雨天,一个孕妇,不小心滑了一跤,扭断了脖子,谁都不会生疑。」 「若是这个秘密厉害得紧,凶手怎么还能让她的家人好好活着?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人。阮府左右在郊外,一个不知道生死的参军,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陈望书说着,伸出手来,做了一个点火的姿势,「天干物燥走个水,将满门烧得精光……嗯,虽然略略引人注意,但无权无势的,死了便是死了,过不了多久,谁还记得?」 陈望书每说一句,那崔惑便往马车门口挪一下,每说一句,便挪一下,那架势,像是被吓着了,随时都要跳车。 乔关白伸出手指头来,轻轻的弹了一下陈望书的脑门。 陈望书刚要暴怒揍回去,颜玦揉她头就算了,人家长得好看,乔关白凭啥对她动手动脚的,没有美人脸,那就不能干美人才能干的事! 这不是找揍么? 可她的手悬在半空中,又缩了回来。 小时候她的确是多智近妖的,又皮又讨人嫌。有一回不小心弄坏了乔关白誊抄的卷宗,气得他眼睛都红了,可乔关白到底没有舍得揍她,只是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又气呼呼地坐回去重抄了。 乔关白也有些尴尬,他将手往身后背了背,「你吓唬他做甚?嘴硬第一名,人都像你一样,咱们临安府的推官,还不都累断气了。」 乔关白恶狠狠地说完,转头一把扯回了崔惑,「她说的十分有理,阮桂的事情,是你干的?」 崔惑抿了抿嘴唇,上了贼船,下不去了! 他偷偷的看了一眼陈望书,见她笑吟吟的,身子一紧,果然,有权有势的人,都是这么可怕!杀人全家,就像吃饭喝水一般! 枉费他想着,眼前这位是陈青天的孙女,他小时候,便听说过陈晴天的传奇故事,这位出身名门,又贤名在外……万万没有想到。 崔惑打了个寒颤,硬着头皮说道,「是我。可是颜夫人怎么知晓是我?又怎么知晓,我会在巷子口等你们?」 陈望书挺了挺胸膛,一副淡定的样子,这是装x的基本法,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吃上一碗素面,但一定要云淡风轻得,仿佛自己日日都食的鱼翅。 注意,不能用吃,得用食! 「你同阮桂关系匪浅,想要为她伸冤的动机有;你一个琴师,怎么去做了中人?因为只有中人,能够拿着阮家的钥匙,顺利的藏尸,又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冤大头……东阳王府……」 陈望书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崔惑的神情。 她说冤大头三个字的时候,崔惑明显有情绪的波动。 「你是中人,才能够安排好张举人一家子的住处,引着他去赌钱,债台告筑。你可不是张举人的朋友,而是他的仇人。你在为阮桂报仇。」 「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巧合,乔推官早不找到张举人,晚不找到张举人,偏生在我来寻他之前,恰好得到了张举人的下落。」 「你不敢赌,我以后还会再来,是以,今日一定会现身。」 崔惑听着,之前躁动的表情,一下子全都消失了,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挪了挪身子,坐得离陈望书近了几分。 「颜夫人料事如神。一切都如同你所说。阮桂,她虽然不是我所杀,但却是被我害死的。」 「阮桂是一个很好的人,都是我害死了她。」 崔惑说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原本是在东阳王府做琴师的,虽然我在临安名声不显,但以前在应天府,也算是小有名气。东阳王妃的母族,在应天府是大户。」 「和熙郡主要学琴,我便拿了一纸荐书,来了临安城。」 第36章 陈望书有些惊讶,她以为崔惑只是一个走街串巷唱小曲儿的,没有想到,竟然是教过和熙郡主。也难怪他能够顺利的把阮家的宅院,卖给东阳王府。 「我认识阮桂,大概是我来临安城一个月之后的事情。她家中人丁少,家中还算富足。若换了旁的小娘子,定是吃香的喝辣的,就这么过去了。」 「可阮桂不同,她心肠很好,前些年收成不好,有不少农家卖儿卖女,亦或是刚生下来的女娃娃,那有病有疾的,养不活的,就这么扔掉了。」 「阮桂捡了很多孩子,她那时候尚未成亲,若是放在自己府中,未免叫人说闲话。便在山中,弄了个小庄子,将孩子们悄悄的养在那里。」 崔惑说着,声音都柔软了起来,「我那会儿初来临安,和熙郡主不学琴的时候,我骑着毛驴四处闲逛,也是机缘巧合,在那山中,遇到了阮桂。」 「那日她正在小竹林里,带着孩子们掰竹笋……如今世道艰难,一人的活着已是不易,我师父说我天生冷情,从不将旁人放在心中……」 「对吧?管别人的闲事,哪里有那么傻的人呢?结果,自己就这么白白的死掉了。」 陈望书伸手一扯,扯出了乔关白袖口里露出一角的帕子,递给了崔惑,「擦擦。」 崔惑没有抬头,接过帕子便往脸上怼,那帕子刚到眼前,吓得一声尖叫,对着乔关白的脸便扔了过去。 「眼睛!」 乔关白无语的捡起帕子,「我娘子亲手绣的,你想擦,我还不想给你擦呢!眼睛怎么了,你没有眼睛?」 崔惑又往马车门边挪了一步,救命……车上的两个人都好恐怖,他觉得自己像是入了狼群的羔羊!这个世上,到底还没有跟他一样的寻常人了! 他想着,胡乱的用袖子擦了一把脸,好家伙,现在眼泪都给吓回去了! 乔关白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哼了一声,「废话少说,直接说重点。」 崔惑一愣,点了点头,说话也简洁起来,「有一日,东阳王府摆宴,请了许多人来,王妃命我抚琴助兴,酒过三巡,我出去如厕,在经过假山的时候,撞见了……」 陈望书心头一紧,重头戏来了。 「撞见了五皇子同一夫人……那夫人那夫人是五皇子的姨母康夫人……」 靠!陈望书来了精神,她就知晓,老皇帝浑身散发腐烂的气息,这陈宫就不能够这么干净祥和啊!这下子厉害的东西来了吧! 乔关白却是脸色一变,悄悄的撩起了马车帘子,往外看了看,见马车行得偏僻,四周都无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康夫人同东阳王妃以前乃是闺中密友……这等龌龊事儿一旦曝光,贵人们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我绝对是小命不保。」 「我退了回去,一直强忍着心中的不安。等了三个月,和熙郡主终于说,比起骑马,她在抚琴方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天分,把我给打发了出来。」 「又等了一个月,见没有人来寻我,我便放了心。这一放心……我从王府搬出来之后,没有了住处,便直接跟孩子们一起,住到了山庄里去。」 「阮桂听闻我日后愿意在山庄里,教孩子们弹琴,十分的高兴,于是摆了酒……我酒后一个不慎,透露了几句……阮桂一再追问,可我到底没有告具体的。」 「再后来,便是娘娘庙了……」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你是说,阮桂在娘娘庙,再次撞见了五皇子同康夫人,然后她回家之后,便被杀人灭口了。你是如何得知的?贵人的秘密很多,不止五皇子有。」 崔惑摇了摇头,「因为我瞧见了……阮桂马上要临产,坐月子有足足一个月不能出来。她约了我去娘娘庙,那群孩子中,有不少都有疾的,万一突然发病,所费不小。」 「阮桂见我不在王府做琴师了,怕山庄嚼用不够,想给我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那日下着大雨,路上没有几个行人,马车跑得飞快,我被溅了一身的水,便又回去换了一套衣衫。」 「于是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一些。等我去的时候,恰好看到阮桂上了马车,仓皇的离去了。我正想唤她,便看到一个凶狠狠的婆子追了出来。」 崔惑说着,面色有些痛苦起来,「我以前在东阳王府见过她的,她是康夫人身边的伺候的刘妈妈。我下意识的躲了起来。」 「那刘妈妈看了半天,又回去了,不多时,五皇子便从里头出来了。」 「我心中害怕,赶紧回了家。等到第二日,便听闻,阮桂昨儿个回去之后,就难产死了。旁的人不知道,可是我知道。」 「都是我害死了阮桂。她这个人,好奇心极重,我若是信任她,告诉她了,她兴许还懂得避开;可是我这个人,冷情冷性,谁也不信……」 「那娘娘庙偏僻得很,下雨天的,根本就没有几个人来……她定是在那里等我,不慎撞见了……是我害死了她。」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阮参军回来了之后,你告诉了他,阮桂之死可能有蹊跷,所以他请了人开棺验尸。结果仵作却说没问题,然后你便下决心自己动手。」 第37章 崔惑点了点头,「是的,阮参军有军令在身,不得来常待在临安城。是我害死了阮桂,我有责任,为她报仇,让五皇子的丑事,大白于天下。」 陈望书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那你为何要害和熙郡主?她是你的学生,更是同你无冤无仇。」 崔惑嘲讽的笑了笑,「我以为墙中藏尸,够惊悚了,来的是最厉害的乔推官,我也十分的欣喜。可是……那是五皇子啊……」 「乔推官无权无势,他会为了一个平平凡凡的弱女子,对抗皇族吗?」 乔关白听到这里,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他撸起了袖子,指了指自己手腕上青筋。 「你给老子看清楚了,这上头写着什么?」 崔惑被他吓了一跳,试探着问道,「左青龙,右白虎?」 乔关白险些气绝,「上头每一根筋都是我的铮铮铁骨,都在说我乔关白是一个不畏强权,愿意为大陈律奉献出我的小命啊!」 陈望书白了他一眼,将他拽着坐了下来,「这是筋,不是骨。不是写的字么?怎么又长嘴说话了?脑壳不清白!」 乔关白的直,她不怀疑半分,因为她所认识的乔家人,祖祖辈辈都像钢筋混凝土一般活着,那不是铁骨铮铮,那是巨大一坨杵在那里,油泼不进。 「这是羞辱,侮辱,耻辱!」乔关白抱住了头,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兰花根,嚼了嚼,缓解了一下自己暴躁的情绪。 陈望书颇为无语,「你怎么让和熙出现假孕的?」 「是一种药,吃了之后,就会这样。这是前朝秘药,我小时候,一直跟着前朝的一位宫廷乐师学琴。据说以前宫中有娘娘,用过这种药,然后假意小产,除掉其他宠妃。」 陈望书一听,眼睛都亮了,这等宝藏,绝了啊! 崔惑被她看得毛骨悚然,果断的掏出了一个小白瓶,「还……还有三颗……」 「这是罪证,得没收了」,陈望书说着,果断的揣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东阳王府,谁是你的内应,你总不能硬塞药给和熙吃吧?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阮桂若是有那索命附身的本事,哪里还用得着你给她报仇。」 「那么,府里头,一定有人是你的帮手。帮你不停的暗示和熙,吓唬她,还给她下药。」 崔惑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是响铃,她是和熙郡主的贴身女婢。以前我在府中做琴师的时候,她便钦慕于我。」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伤害和熙郡主,利用旁人;可是,我没有办法,不这样的话……在贵人的眼中,平民的命贱于草芥,他们只会随随便便的以张举人杀妻夺产结案。」 「根本就不会深究,更加不会查到五皇子的头上去,阮桂永远都不能沉冤得雪。和熙郡主是东阳王府独女,她若是出了事,她若是觉得阮桂死得冤。」 「那么,东阳王府便会为了救她,去查这件事!可是我又错了,东阳王府并无实权,孬种得很,半点声都不敢出……于是我给他们送了一封信,逼迫他们把扈国公府卷进来……」 崔惑说了许久,终于闭上了嘴。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这里是我写好的状纸。整个事情,我都写得一清二楚的,签字画押了。因为我怕我自己,随时都会被人找到,然后杀死。」 他说着,敲了敲马车壁,示意陈钊停车。 但陈钊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压根儿没有放慢速度的迹象。 乔关白眼眸一动,一把揽住了崔惑的胳膊,嚷嚷道,「送我们回茶楼。这小子怕被人杀了,可不得官爷护着他。」 陈钊亦是不应声。 乔关白摸了摸鼻子,看向了陈望书,陈望书轻轻的嗯了一声。 马车外立马传来了陈钊的一声,「诺!」 这感觉,这感觉……陈望书觉得自己简直是百病全消,通体舒泰! 陈钊这小子太上道了啊,回去不给他涨月钱,对不住他这份机灵劲儿! 陈望书接下来倒是不再说话,茶楼不远,不多时便到了。 崔惑挣脱了乔关白的束缚,对着陈望书行了个大礼,「如此就拜托颜夫人了。」 陈望书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一不做官,二不是和熙的朋友,三来十分硬心肠。」 不等她说完,乔关白已经一把将崔惑扯下了马车,「赌输了,我记得的。你回去了,轻着折腾,我那妹夫,生得唇红齿白娇滴滴的,经不住你几下子。」 陈望书无语的想骂回去,却见一个妇人冲了过来,手中还提溜着一个食盒,笑眯眯地撩起帘子说道,「这便是望书妹妹吧,常听乔关白在家中骂你。」 「说你是个没良心的,忘了小时候天天坑害他的情谊!送给你的吃食,那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 她每说一份,陈望书的笑意就加深了一份,乔关白的就矮了一截儿。 他站在那妇人身后,不敢吱声,拼命的摆着手,我没有啊! 第38章 「这便是我嫂嫂罢,关大哥骂我,嫂嫂可允许我骂回去?」 乔夫人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你尽管骂,他这个人,一日不骂,上房揭瓦。这是我做的一些吃食,头一回见,你什么都有,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就随便吃吃了。」 「以后需要剖人,尽管叫我。」 陈望书点了点头,「我自是不会客气,嫂嫂若是有事,也尽管来寻我。」 乔夫人嗯了一声,将适合给了坐在马车外的木槿,看了一眼乔关白,大摇大摆的朝着临安府的仵作房里去了。 陈望书见他们都安全的进了门,方才放下了马车帘子。 …… 「娘子今儿个见青梅竹马的哥哥,好似不怎么高兴,眉头一直紧皱着。」 陈望书想着事儿,进门了方才发现,颜玦在屋里头坐着,「这才什么时辰,你怎么便回来了。这去三司的头一日,便叫上峰扫地出门了?」 「啧啧,你便是饿了,也不能抱着醋缸子喝,怎么也得泡上几个饺子吧?」 颜玦起身相迎,指了指桌案上的账簿,「那里堆满了账簿,都没有下脚的地儿。我们新去的,没有什么事儿干,拿了些陈年账册回来看。」 「案子怎么样?」 陈望书一五一十的说了,从袖袋里掏出小玉瓶,「这个秘药,听说吃了之后,能够假孕。就是不知道,男子服用之后,是否有效果。」 「夫君要不要试上一试?」 颜玦拿起那玉瓶打开看了看,里头放着三颗圆滚滚的小药丸。 「这便不用了。娘子觉得那崔惑说的,可都是真话?」 陈望书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崔惑可不是什么老实人,前半段是真话,后半段却是假话。」 「崔惑的确是想要为阮桂伸冤报仇。但是凭借他的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些。」 那使人假怀孕的药,简直就是宫斗神器。 皇后有这玩意,何愁后宫妖妃不清得一干二净?你想生子夺皇位?来一颗,呜呼没了,贱婢害我子嗣!死!又来一个小妖精?那再来一颗……贱婢害我子嗣 啧啧!除了一个副作用,万一哪一日演着演着,人太医脉一把,「不对,娘娘!你才是妖孽啊……要不你咋刚没了孩子,又把出了喜脉呢?」 没孩子是装的,喜脉是真的!那就是千古奇闻了! 当然了,这种尴尬得想要死亡的场面,是难不倒像陈望书这种厚脸皮的人的,这时候你只要扑通一声跪下,双手合十,热泪盈眶…… 「原来我怀的是双生子,被贱婢害死了一个,还有一个!」 …… 咳咳,扯远了,就这么厉害的神药,她不相信,一个小小的琴师能够拿到,他还有一瓶子。 吓唬和熙让她产生幻觉,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难。他还忽悠东阳郡王府,让他们把煞星转世的扈国公府牵扯进来…… 啧啧,崔惑要有这等本事,早在几年前,他便替阮桂报了仇了,何必等到现在。 「这临安城里,若论刚正不阿,不畏强权的,怎么排,都排不到咱俩!他说等的就是我的时候,便暴露了自己在说谎!」 陈望书说着,斩钉截铁的拍了拍胸脯。 颜玦有些疑惑,「为什么?我觉得我们的形象挺高大的,功臣之后。」 陈望书摇了摇头,「不不,你错了。我们就是强权,是应该被董离那种御史,铲除的反派。」 她可是时刻牢记着,在这本书中,她同颜玦,都是大反派,是男女主必须灭起九族方才解恨的对象。 只不过,现在男女主现在都被禁足了。 颜玦有些囧,不过娘子说的都对! 「有人指使崔惑这么做……那个人,同东阳王府那个老嬷嬷背后之人,乃是同一人。他们想要接着咱们的手,把五皇子同康夫人的龌龊事曝光出去。」 「又想要借你的剑,致我们于死地?想得倒是挺美!我偏生什么都不做,那头等急了,自然是要动手的。你瞧罢,不出三日,定有行动。」 …… 陈望书的话,的的确确,应验在了第三日。 中宫大摆宴席,庆祝大皇子痊愈。自从嫡子好全了的消息传了出来,临安城里的人,像是人人都中了万贯大奖一般,一派喜气洋洋。 好似这曾经瘸了腿,脾气阴郁的人,一旦腿好了,便会自动成为一代明君一般。 陈望书转了转手中的镯子,笑眯眯的拉住了秦早儿的手。 「大婚定在了下月十五,给你的添妆,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就数着日子,等着你唤我姑母了。」 秦早儿疑惑的看了陈望书一眼,果断了避开了姑母这个话题,「你瞧着喜气洋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颜玦大好了!」 陈望书一愣,恍然想起当初她忽悠秦早儿,说颜玦的第三条腿折了的事,立马哀伤的摇了摇头,「哪里就那般容易。我这么高兴,不是想着,以前来一回,就有人害我一回。」 第39章 「这些日子,雪倒是不落了,雨淅沥沥的下不停。还说春雨贵于油,今年这雨,只配比作油渣子。颜玦要上差,你又要备嫁,我搁在家中,简直要发霉了。」 「这不有人让我活动活动筋骨,高兴得很。」 秦早儿深有同感的叹了口气,「我还没有出嫁,就开始怪想我那后娘的,毕竟日后,想揍人都找不到对手了。」 原本站在离她们不远处的秦大娘子,听完慌慌张张的离远了下。 什么叫做一丘之貉,这就是! 秦大娘子认真的咬文嚼字道。 今日舞台搭得这般大,简直是满朝文武及其妻小欢聚一堂,不上演些把戏,陈望书都不信了。你就没有瞅见,布景……伙食……歌舞……经费在燃烧吗? 陈望书想着,看了看台上,大皇子挽着官家的胳膊,好一个春风得意。 短短三日功夫,官家已经封大皇子做了耀王,着其书房听政,跟着张筠年学习处理临安事务,俨然一副「太子监国」之相。 当初三皇子厉害到了那等地步,官家也死咬着,迟迟没有给诸位皇子分封爵位。任谁都能够看得出,嫡长子的确是不同凡响的。 「大皇子当真是厉害,三日比咱们一年做的善事都多。就那小竹巷的路,半夜太黑有个窟窿洞,摔死了人的那个……三年前,我才给掏私房银子,给修过了。」 秦早儿说着,端起酒盏喝了一大口,「好家伙!那巷子里的人,大概都重若泰山吧,才三年,又有了好多窟窿洞……大善人给填上了呢!」 「昨儿个还有那青楼的姑娘,感动得痛哭流涕的,说大皇子恩德,曾经帮助她脱离苦海呢……唉,也不知道她以前过的什么地狱日子,同在青楼做妓子相比,都是苦海。」 「大善人真是感天动地的,连御史台都给他唱赞歌!」 陈望书差点没有端住。 自打同四皇子定了亲,两人天天华山论剑,这毒嘴的功力,简直一日高过一日。 「你说话声音小些,叫人听了去。」 秦早儿又喝了一口酒,「得了吧,他们的耳朵,都是有灵性的,只捡好听的听。可不是一团繁荣,人人爱戴么。」 「你听说康夫人的事情了么?」秦早儿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了过来。 陈望书摇了摇头,「你说的是五皇子姨母?」 秦早儿眼睛横了过去,陈望书顺着她的视线,一眼便瞧见了一个穿着骚紫色长裙的妇人,她生了一张圆圆的脸蛋,肤白胜雪,她年纪不小了,身边跟着一个梳着妇人头的娘子。 「康夫人老蚌生珠,生了个儿子。若换了旁人家,得高兴坏了。可康大人将她暴揍了一顿。你猜为什么?没有看见她的胳膊有些不对劲么?胳膊都打折了。」 「为什么?」 秦早儿凑得更近了些,「康大人说他家祖宗十八代,就没有哪个眼睛皮子,有过两层褶子的!」 陈望书一听,顿时乐了。 来了!她就知晓!幕后之人定是按捺不住,看她不动,要另想办法,将这事儿捅出来了。 双眼皮双眼皮,陈望书想着,在人群中寻找起五皇子来。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五皇子那一眼皮的褶子,能夹死蚊子。 「五哥,恭喜恭喜,听闻太医已经把了脉,五嫂怀的是个小郎君。这是你头一个孩儿,恭喜你要当爹了。」 大皇子同官家站在一起夫子情深,其他的几个葫芦娃,也团在一块儿,忙着兄友弟恭。 二皇子站在那里,还像以前一般,缩手缩脚缩头缩脑得,像是被恶婆婆骂了十年的小媳妇儿;四皇子叉着腰,给他一根套马杆,他就要甩开膀子唱起来…… 姜邺辰被禁了足,五皇子同六皇子还是你瞧不上我,我瞧不上你,挨着站在一块儿,却是一句话也都不说;八皇子上蹿下跳的,像是一个极力证明自己腿没有折的跳蚤。 那句恭喜,便是八皇子说的。 五皇子像是有些恍惚,「啊」了一声,然后笑了起来,「多谢八弟。父皇都说,大兄福泽深厚,连带着我们兄弟,运气都好了起来呢。」 六皇子一听,立马怼了回来,「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儿?话都不会好好说,大兄本就是有福气之人,你这么说,像是别人的耳朵听不出来啥意思似的。」 「你!」五皇子哼了一声,甩了一下袖子。 这一甩,没有甩好,甩到了六皇子的脸上,六皇子立马捂住了自己的脸,咋咋呼呼起来,「五哥,你怎么打我!」 陈望书同秦早儿对视了一眼,啧啧出声,这六皇子不是小娘子,做不成小白花,简直是委屈他了! 他声音颇大,官家一听,不悦的看了过来。 虽然说琼林宴的时候,已经庆贺过一次大皇子康复了。但那毕竟是顺带的,今日方才是正宴,群臣都在,皇子们争的跟斗鸡似的,可就难看了。 「父皇莫要生气,五弟六弟您还不知道,从小到大,就打打闹闹的。瞧着不对付,可两人感情好着呢!」 第40章 「父皇不是还说,要带着大家伙儿,一块去看荷花吗?」 官家横了五皇子同六皇子一眼,拍了拍大皇子的手,「就你孝顺,他们一个个的,若都像你似的通情达理知进退,那父皇可就放心咯。」 他说着,又高兴了起来,「都说春有百花秋有月,冬有凉风夏有雪,世间万物遵循四季,人世百姓纲常有序。」 「可今儿个啊,朕便带你们去看点稀奇景儿。以前朕都不知晓,大郎是一个如此聪明又有趣的人。你们见过,这时节的荷花么?」 前些日子还落雪呢,虽然已经立了春,但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怎么会有夏日方才盛开的荷花?官家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期待了起来。 当然,除了陈望书,别说冬天长荷花了,只要她乐意,她能让人脑壳上长出绿草来,你就说厉害不厉害! 「你家颜玦呢?怎么一直看不着人影,这宫中好看的小娘子颇多,你可看紧了些,免得叫他招惹了一些阿猫阿狗的,进家门。」 陈望书垂下眸子,「这点我不用担心,你忘记了……」 他不行! 秦早儿恍然大悟,轻拍了一下手掌,扫了扫四皇子,「这倒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都不用操心了。」 四皇子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夹紧了双腿,怎么回事,这屋子里明明到处都搁着火盆子,方便各宫娘子争奇斗艳,穿得薄些……可他咋觉得风如刀子一般,净往重要的地方割呢。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御花园里的荷塘边,这一看,陈望书都觉得心旷神怡起来。 她觉得若是借给她一条虎皮裙,一匹小白马,她都能踏着荷花池冒气来的热气,上演西游记。 不用摸,她都知晓,这池子变成温泉了,方才养出了早莲。 「奇观啊!奇观啊!」众人都惊呼起来,夸赞之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巨响,一个紫色的身影落进了水中。 秦早儿抬脚要走,却是被陈望书拽住了,「你去干什么?」 「我瞧着康娘子好似掉下去了,她刚出月子,这一下子可够呛。我水性极佳!」 陈望书一愣,拽进了秦早儿,这姑娘平日嘴巴硬得像铁似的,其实心肠比谁都好。 「你莫要急,已经有人下去了。你是女郎,若是下去了,只能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了。」 「是我激动了。若是因为我救人,四殿下不娶我了,那这样的人,不嫁也罢。」秦早儿一时上头,冷静下来,整个人都松弛了一些。 陈望书定睛一看,那跳下去的,不是五皇子又是哪一个。 「姨母,姨母,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五皇子年轻力壮,又精通水性,一下子,便将康夫人给捞了上来。 「阿妹阿妹,你快醒醒」,说话间五皇子的母亲恬嫔也冲了过来。 「啊!」一声凄厉的声音响起。 陈望书吓了一跳,扭头看了过去,只见人群之中,一个穿着粉红色衣裙的小姑娘,翻着骇人的白眼珠子,走了出来。 「和熙郡主怎么了?」 「这是怎么回事?」 人群中议论纷纷起来。 陈望书眯了眯眼睛,之前在大殿中,她可没有瞧见和熙郡主。郡主明明重病,怎么会进宫了? 她想着,朝着和熙的小腹看过去。她穿着厚厚的冬衣,看不出来,那里是否有什么变法。 「你们为什么要害我?五皇子,你为什么要派人来杀我。我好惨啊!我肚子里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我给他娶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阮丞业。」 「他马上就要生出来了。可是你杀了我……」 和熙说着,捂住了脖子,「我的脖子好疼啊!我不过就是,在娘娘庙里,瞧见了你们一对狗男女!」 她说着,伸出手来,指了指湿漉漉的五皇子,以及他怀中躺着的康夫人。 「我的脖子好疼啊!墙里好黑啊!我害怕,我好害怕啊……我的儿子死了,这贱女人,却为你生了一个儿子!我好恨啊!」 和熙郡主在天空中劈了一道雷,也不管旁人是如何里嫩外焦的,两眼一翻,撅了过去了。 那咚的一声巨响,和摔得迅速肿起来的脸,都在说明,她不是在装晕,她是真的晕了。 不然的话,貌美如花的小娘子,那是宁愿把后脑勺摔个包,也不想摔到脸的。 「这……这……和熙郡主,莫不是被鬼附身了……不然的话,怎滴满口胡言乱语?」 「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哪里有什么儿子……太医呢,快些请太医啊!」 说话的乃是五皇子的母妃恬嫔,她的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得厉害,因为太过惊恐,忍不住结巴起来。 「墙中有人?怀子未生?唉呀,这故事怎么听着这般耳熟,好似最近方才在哪里听过似的。」说话的是皇后,比起琼林宴上,皇后显得越发的圆润起来。 像是用手一摸,能够摸得下一手蜡来。 第41章 陈望书瞧得兴味,望人群中看去,果不其然,瞧见张筠年杵着他的小拐棍,从人群中不紧不慢的站了出来。 「娘娘,最近临安城的确是发生了这么一桩命案,还同和熙郡主有关。郡主买了一处庄子,想要推倒建马场,却在推墙之时,发现墙中藏有一具女尸。」 「那女尸怀胎十月,被人割喉而亡。凶手乃是杀人好手,以类似于琴弦一般的细线,勒断了她的脖子。」 「有人证供述,阮桂当日同他约在城郊的一处娘娘庙……」 娘娘庙!听到这三个字,先前还晕过的和熙郡主,猛的又坐了起来。 她一言不发的,死死的盯着五皇子同康夫人,像是卡带了一般,不断的重复着,「娘娘庙……娘娘庙……」 刚刚落水被救清醒过来的康夫人,瞧见她这副模样,大叫起来。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她不说还好,一说,和熙郡主便站了起来,「娘娘庙……红锦浪……娘娘庙……红锦浪……」 康夫人坐在地上,往后挪动了几步,她本就在那荷塘边,往后一仰,便又要掉下去,五皇子一瞧,伸手一拽,又将她拽回了怀中。 这一下,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明显多了起来。 本就已经头绿脸也绿的康大人,再也忍不住,一把拽起已经吓懵了的康夫人。 和熙郡主手僵硬的了移了个方向,指向了康夫人,「娘娘庙……红锦浪……跑!」 康夫人哪里还站得住,又是一声尖叫,抱着头蹲了下去,「你胡说你胡说!五郎,五郎,救我,救我,我害怕……五郎!」 陈望书瞧着,有些疑惑,虽然和熙郡主很吓人,但是鬼哪里能够作为证据,五皇子同康夫人,只要矢口否认便是了。 虽然风言风语少不了,但只要厚着脸皮,便不会有事才对。 官家听到这里,哪里还忍得住,直接抓起桌案上的碗,一碗红烧狮子头扔了过来,那狮子头咕噜噜的滚啊滚,滚到了康夫人的脚边。 他愤怒的看向了张筠年,「张爱卿,朕不信那些怪力乱神,朕要听你说。」 张筠年不紧不慢,像是刚才得插曲没有发生过,他的话也没有被打断一般,继续神情平静的说道,「有证人崔惑,以前乃是东阳王府的琴师。」 「他供述,当日在娘娘庙,瞧见死者阮桂慌慌张张的走出了庙,随后走出来的,是五皇子同康夫人。阮桂回到家中之后,立即被人杀死。」 「他在东阳王府之时,曾经亲眼目睹,五皇子同康夫人在假山后见面。因此,他认为,是阮桂撞见了不可说之事,方才被人杀了灭口。」 张筠年说着,摇了摇头,「崔惑一面之词,不可信。但是昨夜崔惑在临安府大牢之中,险些被人勒死,那凶手杀人的手法,同杀死阮桂的手法,一模一样。」 「老臣本想近日请五皇子同康夫人回临安府问话,不想今日……鬼神之言,片面之词,均不可信,兴许是有人想要栽赃嫁祸,得人证物证齐全,方能定案。」 张筠年的话一出,满场哗然。 那和熙郡主不过是一介小娘子,被鬼附身,这种事情太过玄乎,不好相信。可张筠年是谁?乃是临安府的府尹,审案无数的青天大老爷。 他为人谨慎,若不是掌握了十之八九,绝对不会在众人面前提及。 那么……五皇子同康夫人? 好家伙!康夫人可是他目前恬嫔的双生姊妹,五皇子同康夫人私会,简直是扰乱人常!为人所不齿!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了康大人身上。康大人为人暴躁,最近老来得子,更是日日宛若喷火龙一般…… 本来大家还觉得康夫人可怜,嫁了这么个狠人,可如今,啧啧……原来康大人的头上,何止是长出绿色草原,他都生出了一个热带雨林啊! 康大人再也忍不住,猛的转身,对着康夫人就是一个耳光,「夫人名誉被污,何不自证?」 康夫人有些呆愣,她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猛的跳了起身,整个人都癫狂了起来。 「你们这些污秽龌龊的狗东西,眼睛里,就看不到旁的好了么?这么多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姐姐,你瞧见了么?你毁了我一辈子,也毁了我儿子的一辈子啊!」 「今日再不澄清,我同我儿,将被千夫所指,留下万古骂名。这么多年,你在宫中不得志,人人都能踩你一脚。我因为给康家生的是女儿,日日遭婆婆磋磨。」 「这屎一般的日子,我受够了。」 恬嫔眼眶一红,嚎啕大哭起来,「阿妹,求你……别说,说了就是一个死字。」 康夫人笑了起来,「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都是死,还不如干干净净的死。」 「康家的人,真不是个东西」,康夫人说着,撸起了袖子,露出了自己有些扭曲的手臂,「康家表面待我很好,可却宠妾灭妻,三天两头的打我。」 「我这骨头,断了又接,接了又断,都生得扭曲了。一到夜里,我的手就疼啊,好疼啊!好不容易新生了个儿子,却因为我儿子的眼睛肖我,非说他是我跟旁人生的。」 第42章 康夫人说着,笑得凄厉起来,「姓康的,我是对你有异心,可我就是同全天下所有男子有染,都不会同五殿下,有任何不妥。」 陈望书深深的觉得,自己没有文化,只会一句我靠,走天下。 不是她爱说脏话,实在是康夫人的答案,呼之欲出,来得惊悚。 康夫人为何绝不会同五皇子有染,一,五皇子是她亲爹;二,五皇子是她亲儿孙。 五皇子二十来岁,自然是生不出四十岁的康夫人,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因为,五殿下,他是吾儿啊!」 康夫人说完,长长的松了口气,对着五皇子招了招手,不管四周人震惊得眼球都快要脱出眼眶了。 五皇子泪流满面,扑了过来,「娘。」 康大人有些茫然。 不是,他的妻子,是五皇子的娘,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头上的热带雨林,那是官家赏赐的啊!他想着,偷偷的看了一眼官家。 若换作旁人,他早就动手了,可那个人,是官家,大陈朝的皇帝。 官家感受到了康大人已经群臣们鄙视的眼神,猛的站了起身,摆了摆手,「朕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让臣妾来说罢。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同我阿妹没有干系。」 恬嫔擦了擦眼睛,跪倒在官家面前,说起旧事来。 平王府虽然不大,但是内宅之中,女眷甚多。那一年,府中一共进了两个人,一个是她,另外一个便是六皇子得母亲景嫔。 她同景嫔向来不对付,凡事都要争上一争,两人那是一会儿东风压倒西风,一会儿西风压倒东风,斗了个半斤八两。 说来也奇了,连身孕都同时有了。景嫔怀的是男孩,她怀的却是女孩儿。 皇宫大内都能上演狸猫换太子,何况一个小小的平王府?于是她便心生一计,同自己的亲妹妹,交换了孩子。 那会儿康家不显,康夫人还年轻,以为自己生儿子容易得很。这个若是送去了王府,岂不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恬嫔有子傍身,方才不会被景嫔踩进泥里。 于是两人小眼睛一对,这简直是上上策啊! 旁人的孩子,还有生得不像的可题。她们丝毫不用担心。毕竟那孩子生出来,不可能一点都不像母亲,只要像母亲,就不会有人怀疑,那孩子不是恬嫔亲生的。 毕竟,康夫人同恬嫔,乃是一母双生,容貌有九分相似。 「我实在是无意欺君,年少之时,赌了一时之气。更没有想到,红锦会成为皇子。红锦,是我阿妹当年,给腹中孩子取的名字,叫做康红锦。」 陈望书恍然大悟,难怪康夫人听到红锦两个字,反应剧烈。 那红锦浪,也不是他们想的被翻红浪,而是在暗示康红锦这三个字。 那么幕后之人,一早便知晓了五皇子,并非是官家的亲子。所以才安排了这么一出,将他彻底的打落泥里。 他都不姓姜了,还争个什么争呢?虽然五皇子本来就资质平平,怎么想也都是同大位无缘的。但这事儿一日不落定,就一日里说不好,万一他有那个狗屎运呢? 他们一直被误导了,以为是风流韵事,没有想到,竟然是狗血人生。 当年之事,不易查证,所以那个幕后之人,便想出了这么一出,逼着康夫人,不得不承认,以此来证明清白。 「等到您做了皇帝,我又多年再无子嗣,更是不敢开口提上半句。阿妹在康家过得艰难,有一回,那白绫已经挂在脖子上了。」 「我心中愧疚,便将这事儿告诉了红锦,让他们母子相认。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做出什么有染之事的。」 「那阮桂……我阿妹还是想要给康家生一个嫡子。于是经常去娘娘庙里烧香,那日是我阿妹的生辰。红锦在宫中为我庆了生,又去了娘娘庙,给我阿妹庆生。」 「却不想,被那阮桂给撞了个正着。本来想糊弄过去,毕竟她只是一个参军的女儿,平日里也几乎没有出来走动过,应该不认识红锦。」 「可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叫出了五殿下这三个字。红锦回来着急的跟我说,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方才派了人,去杀了阮桂灭口。」 「若是可以,我也不想杀人。我叫人在阮家蹲了三日三夜,发现他们家人,的确是对此事一无所知,便留了他们全家性命。」 陈望书听着,心中叹了口气。 「官家,臣妾罪孽深重,不敢为自己求情。可是红锦是无辜的,他那会儿是还是个孩子,换与被换,都不是他自己个能决定的。」 「还有,臣妾的女儿,也是官家的亲生女儿,蕙兰……她是公主啊,她现在,都已经出嫁了。官家,臣妾有罪,罪不可恕。」 那恬嫔说着,猛的一跃,朝着大殿的柱子撞去。 陈望书伸手一拽,将恬嫔拽了回来,甩到了身边秦早儿的脚上。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你死与不死,自然有官家决定,由大陈律决定,自己个撞死,算个怎么回事?」 第43章 恬嫔没有死成,又泄了气势,扑过去同康夫人还有五皇子,抱头痛哭起来。 秦早儿意外的看了一眼陈望书,小声说道,「看不出你还喜欢多管闲事。」 陈望书面无表情,「毕竟我是一个善良的人。」 秦早儿呵呵一笑,她可没有见过,善良的人,会踩在人背上,还故意蹦跶一下,虽然把四皇子踩得十分解气! 陈望书心中简直是捶胸顿足,她最近被美色所惑,实在是太懈怠了。 五皇子这么大的秘密,竟然不是她头一个挖出来的。 若是她的话,此刻该是多么欣喜的写上三个大字:五娃,卒! 这如今,简直就是自己家的鸡被被人杀了,虽然她要炖汤省了功夫,可还是不爽! 我家的鸡,只有我能剁,你凭什么剁! 她想着,看了坐在上头,皇后那宛若银盆的脸。 皇后敏感的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冲着她微微一笑。 陈望书挺了挺胸膛,抬起一只手来,用尖尖的指甲,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皇后脸上的神色一闪而过,瞬间又恢复了和蔼可亲的样子。 官家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陈望书,甩了甩袖子,大步流星的朝着门口走去。 刚行到门口,就同一个小太监撞了满怀。 那太监一抬头,看见官家怒气冲冲的脸,吓得往地上一扑,惊恐的喊了出声,「官……官……官家……大事不好了……徐……徐……徐娘子,她被人杀了!」 陈望书闻言低头一笑,来了。 说起这位徐娘子,乃是如今陈宫之中的传奇人物。 官家年纪大了之后,越发的昏聩,也不知道听了哪个奸臣的摆道,竟是染上了狎妓的毛病。 年前有那么一回,悄悄的换了常服,带着小太监溜了出宫,去常玉楼想要私会那行首娘子常玉。 可不曾想,眼瞅着这官员考核之期临近,各处衙门都牟足了劲儿,想要整出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上峰不得给个上上评的大功绩来,竟是都比寻常,认真的百分有余。 这么深奥的路子,换句通俗易懂的话,叫做大家都想搞事情。 尤其是那御史台,自打董离大出风头,成为了御史台第一铁嘴之后,几乎将那参奏之事包圆了,别说什么御史闻风而奏了。 那董离做事挖底,跟握了宝葫芦似的,别说风了,连铁扇公主的芭蕉扇,他都能给囫囵吞下去。这叫旁的人,急得秃了头。 一群人思来想去,这董离不好女色,闻着胭脂水粉就打喷嚏,花街柳巷那是他的禁地。于是乎一大群御史,成日里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晃荡,就为了从恶犬董离口中抢点肉渣子吃。 好家伙!这下子还真让他们给抢着肉了,这不是肉,这是一头完整的猪! 他们把官家抓奸在床堵屋子里了! 当时的场景,那叫一个鸡飞狗跳,日月无光!光是一想,都令陈望书激动到飞起。 只可惜,等她知晓的时候,事情早已经过去,那徐娘子已经成为如今的陈宫第一宠妃了。 你说明明人家官家去找的是常玉娘子,咋又冒出个徐娘子? 离谱的事情来了,官家被堵,抓耳捞腮,这不能够啊!若是被御史们瞧见他的脸了,那还了得?你就是给他们全部的上上评价,集体升官发财,他们也不干啊! 能去御史台当差的,那要不就是家财万贯权势滔天,他不稀罕得罪人,要不就是穷得叮当儿响,三个月锅里不见一滴油,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 可甭管那样,御史们都只有一个崇高的理想,那就是青史留名! 好家伙,把官家抓奸在床,甭管昏君明君,他们是忠臣贤臣就行! 官家一把扯过常玉的肚兜儿,捂住脸就要跳楼逃走。 可那大街上,好几个眼熟的刺头在巡逻啊,时间紧迫,官家使出了洪荒之力,跳进了这常玉楼烧火的小院子里,他脚还没有着地呢,就被一个烧火丫头泼了一脸的洗脚水。 那个小丫头,便是徐娘子。 能当宠妃的烧火丫头,那肯定不是一般的烧火丫头,不是少林扫地僧般的存在,那也是被人关在棋社的小燕子。 官家只看了徐娘子一眼,便把她掳回了宫。 徐娘子只看了官家一眼,就哭着喊了一句,「叔!俺可找着你了!」 这故事要从官家年少之时说起,那时候他还是不受人待见的平王。 而徐娘子的母亲,名叫杨慧,乃是当时三司使的嫡长女。那日杨慧正在弯弓射大雁,不料箭法不精湛,大雁吓掉了几根毛,拉了一坨不明物,嘲笑着飞走了。 什么叫做缘分?这就是缘分,那不明物,恰好落在了路过的平王头顶上。 杨慧自然抱歉,过来行礼,平王对她一见钟情,单方面的把她在心中,引为了初恋白月光。 因为杨慧当时已经与人成亲了,平王无奈,只得将这事儿,埋葬在心里,时不时的将她拿出来,同一众后宫对比,反复品味那缘粪的滋味。 第44章 他同杨慧,兴许还真有那么点子缘分。 那徐娘子,闺名唤桑,竟是杨慧的亲生女儿。话说当年东京之乱,颠覆了不少人的人生,朝廷中的勋贵,能囫囵的活到江南的,十不过三。 那杨慧一家子,就剩了这么个小姑娘,被忠仆带了过来。那徐桑小姑娘命途多舛,几经辗转,在这常玉楼中,给常玉娘子做了洗脚婢。 官家一树梨花压海棠,纳的还是白月光的亲闺女,那劲劲儿,一浪赛过一浪,简直跟徐娘子给人洗脚时,搓出的泥一般,越搓越多。 宫中许久没有进新人,这徐娘子独树一帜,俨然成了宫中奇景儿了。 现在,官家的宠妃,徐娘子死了。 陈望书啧啧了两声,那幕后之人,还真是给他们选了一口好锅。 …… 官家猛地站了起身,摇晃了好几下,比之前听到五皇子不是他的亲儿子,还要震惊与悲恸。 也是,他有八个儿子,五皇子又不出色,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可是白月光杨慧已经入了土,再也没有办法替他生出一个女儿来。便是她还活着,紧赶慢赶的生一个,等那姑娘长到十六岁,官家自己个也入土了。 那徐娘子,是独一份的! 「你说什么?谁……你说谁死了?」 那小太监瞧着官家的样子,吓得往前爬了几步,猛的磕起头来,「官……官……官家,徐……徐娘子……人没了……」 官家两眼一黑,便往后倒去,皇后嘴角一抽,伸手一把搂住了他。 「官家,官家……官家节哀啊!」 站在官家身边的大皇子,立马占据了有利位置,同皇后两人,一左一右的将官家架了起来,不给其他人半点可乘之机。 官家缓了许久,方才热泪盈眶的站稳了身子,「好好的人,怎么会死呢?就在前几日,桑儿还请了太医来瞧,太医说她已经怀有身孕三个月,那是朕的儿子啊!」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原来徐娘子怀孕了,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朕连名字都取好了,叫斯晖啊!」 陈望书差点没有憋住,斯晖?你是说着孩子该思念他姥姥,他父亲的爱人杨慧;还是说着孩子是私会得来了啊! 真是越来越昏聩了啊! 官家说着,颤颤巍巍的从高台上走了下来,「徐娘子是怎么死的,你说!」 小太监一个哆嗦,结结巴巴的说道,「娘子她……她躺在秋千架旁,胸胸口插着利器……等刘嬷嬷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官……官家……节哀啊……娘子她……她冤枉啊!」 「竟然有人谋杀皇嗣!」陈望书惊呼出声,又立马的捂嘴了自己的嘴。 「官家,是望书失言了,徐娘子定是期盼在临走之前,见到官家。」 官家身子又是一震,袖子一把摔在了那小太监的脸上,大步流星的朝着杏花林行去。 陈望书眯了眯眼睛,抬脚跟上,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湿漉漉的康夫人,还有哭得已经不成人形的五皇子同恬嫔。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再理会他们了。 注意到了陈望书的视线,皇后顿了顿脚,吩咐身边的嬷嬷,将五皇子三人,带去一旁看守了起来。她轻迈着裙角,加快脚步走到了陈望书身边。 「县主识得徐娘子?说起来,徐娘子生得貌美得很,倒是同县主有几分像。」 皇后的声音柔柔的,像是电视剧中,常有的那种劳苦母亲的声音。 「不认识。多谢娘娘夸奖,望书确实挺貌美。徐娘子没有见过,但望书见过娘娘您,徐娘子能够宠冠后宫,那自然是美貌过人的。」 徐娘子是谁,那是行首娘子的洗脚婢。 若是她貌美,那常玉楼就不会叫常玉楼,应该叫徐桑楼了。 那青楼自有行规,生得最好的,那是行首,次之是寻常伎人,再次之的是贴身女婢……一级级下去,那洗脚婢,想都不想,自是生得寻常。 可再寻常,那也比皇后得宠不是。 皇后闻言,轻笑起来,「都说县主贤惠,从未与人高声说话。即便当初七郎做出那般不懂事的事,县主也依旧和和气气的。今日一瞧,传言果然是假的。」 陈望书却是神色未变,「官家的心上人没了,娘娘还是不笑的好,我瞧着,有好几双眼睛,都盯着娘娘您呢。」 「望书的确是不敢高声大语,有失体面。可形势强过人,皇城根儿脚下,连大殿下都会遇刺,我若说话再不大声些,怕下次撞见了,喊救命旁人听不着。」 皇后收起了笑意,「县主当真是个妙人儿。我见了这么多人,很少见到像县主这般胆大的。」 陈望书摇了摇头,「娘娘此言差异,是整个临安城,就没有第二个,比我胆子更大的。」 杏花林离得不远,两人已经听见了官家的痛哭声,都默契的不言语起来。 陈望书走近一看,只见那干枯的杏花林中,架着一架木头秋千。那秋千看上去不甚光滑,一没有雕花,二没有画龙。 第45章 显然是有人亲手做的。 徐娘子穿着海棠红的裙衫,躺在泥地里,衣衫凌乱,露出了肚兜的一角。在她的胸口上,不出人意料的,戳着一根铁锥子。 陈望书一眼便看出来了,正是那日,毛嬷嬷从她家中借走的那一根。 颜玦剑法大成的密保!那上头扈国公府的家徽,闪闪发光!简直亮瞎人的双眼。 陈望书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子桐油的味道,啧啧,这幕后之人,是生怕旁人看打了眼,注意不到这个,还给擦油了,你说你咋不再费点功夫,刷个红漆呢? 就搁上头写几个大字,凶手是颜玦! 陈望书瞧着,神情大变,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一把抓住了身边皇后娘娘的手臂。 皇后娘娘的脸都皱成了一团,她惊呼出声,「望书,你抓疼我了?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陈望书像是刚刚回过神来一般,松开了手,不枉费她用了吃奶的力气,瞅瞅皇后疼得龇牙咧嘴的,多可爱啊。 「没什么?望书惶恐,娘娘恕罪。」 她说着,像是点子点菠萝似的,一眼睛扫出了四五个,同她一样,吓得抓住身边人的贵女。 死人可怕,她们这种娇滴滴软绵绵的小娘子,害怕得抓人,不是正常的么? 皇后哪里会治她的罪? 陈望书心中有杆秤,不光秤自己,还能权衡别人的利弊,皇后绝不会在明面上动她的。 …… 官家像是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哭着哭着,解下了身上的袍子,将徐娘子盖了起来。 「许推官,你来查查,看看到底是谁,害死了朕的爱妃,还谋害皇嗣!」 说话间,一个白白胖胖的官员,便走了上来,这许推官,乃是乔关白的顶头上峰,在临安府查案亦是颇有名气。今日来这宴会的推官,只有他一个人。 虽然张筠年亦是可以查看,但是一来,他年事已高,二来,这些年来,他多半都是审案,甚少直接验看尸体了。 「官家恕罪」,许推官对着官家行了礼,艰难的蹲了下去,撩开了官家刚刚盖上的袍子,掀掀眼皮子,又看了看徐娘子的嘴,最后方才查看了那胸口上的铁锥子。 「官家,杀死徐娘子的,便是胸口的这根铁锥子。除此之外,娘子的身上,并无其他的致命伤。凶手快很准,一击毙命,应该是个下手狠辣的练家子。」 「徐娘子身上有很重的酒味儿,衣裙上,都洒了酒水。官家先前说,娘子已经怀有身孕,那么她不大可能饮酒,这酒极其有可能,是凶手留下来的。」 「再则臣在她的牙缝中,发现了一些白色的丝线。应该是徐娘子同凶手搏斗之时,撕咬下来的。凶手应该穿的是白色的衣衫。」 陈望书眯了眯眼睛,许推官的言下之意,谁都清楚。 他怀疑是有宾客饮多了酒,见到徐娘子之后,意图不轨。徐娘子大肆反抗,惹恼了醉酒的凶手,被人杀死。 「不过官家,臣有几件事不明,需要徐娘子身边的人解惑。娘子怀有龙裔,怎么会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落了单?」 「二来,适才从荷塘过来,臣便观察到了,这杏树林乃是御花园中单独的一处,守卫森严。这凶手又是如何绕过守卫,进了这杏花林杀人呢?」 「刘嬷嬷呢,还不快给朕滚过来!」官家怒吼出声。 一个批头散发的婆子,爬了过来,呜呜的哭了起来,「官家啊,都是老奴得错啊!这杏花林,乃是官家特意为我们娘子布置的。便是这秋千,都是官家亲手搭的。」 「阖宫的人都知晓,几乎没有几个人,回到这里来。娘子孕吐得厉害,官家您特许她在寝宫休息。娘子用过午食,便来这儿荡秋千。」 「娘子喜静,平日里来这里,都只让老奴一人伺候。荡了一小会儿,她说想吃酸枣糕了,便让老奴去取。老奴想着,咱们宫离这里不远,就那么三五步的功夫。」 「那门口又有守卫,不会出什么事儿,便听了娘子的话,前去厨上端酸枣糕了。若是早知晓,若是早知晓……那我说什么,也会离开娘子半步啊!」 「啊!那柄铁锥上,好似有一个什么图案!」 陈望书突然上前一步,睁圆了眼睛,「我瞧着这图案,怎么如此眼熟,倒像是我们扈国公府的家徽!」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未见过如此蠢钝之人! 他们又不瞎,那闪亮的家徽,但凡站得近的,谁没有瞧见?可谁也不想当第一个说出扈国公府四个字的人。 毕竟颜玦那厮以前不着调的时候,便喊打喊杀的,如今神功盖世,若是犯起混来,杀上门去,该如何是好?君子谁都不怕,可土匪,是个人都不愿意惹上他。 万万没有想到,陈望书竟然狼人自爆了。 官家的眼神,亦是一言难尽。 「你说什么?」 陈望书的大睫毛扑闪扑闪的,她一把挽住了皇后的胳膊,歪着头,天真的问道,「娘娘,对吧,我没有说错呀,这就是我们扈国公府的家徽呀!」 「娘娘,这是哪个狗贼,要害我们呢!」 第46章 皇后娘娘拍了拍陈望书的手背,却是说道,「扈国公府的家徽,怎么会在凶器上?」 一旁的许推官,此刻已经走上前来,还领着两个侍卫打扮的人,那两个人看上去二十来岁,一个个的生得牛高马大的,模样神俊,绝非是寻常侍卫。 「你二人把适才同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那侍卫中,略微高一些的人,偷偷的看了一眼陈望书,见颜玦并不在她身边,松了口气,「官家,娘娘。之前……之前……徐娘子身边的嬷嬷,前脚刚出去,后脚……」 「后脚颜小将军就来了,他喝得醉熏熏的,手中还拿着一瓶喜鹊烧,洒在衣襟上,哪里都是。他说要出恭,非要闯进杏园。」 「我们同他说了,说有贵人在里头……他硬是往里头闯,说是憋不住了。小将军神功盖世,又喝多了,我们没有拦住。」 侍卫说着,偷偷的看了一眼官家,「而且……而且小将军打小儿在陈宫中,便是来去自如,我们也就没有声张。小将军进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出来了。」 「说是头疼欲裂的,要去以前他住过的太平殿歇着。我们也就没有在意,直到那嬷嬷端着酸枣糕回来,尖叫起来,我二人方才知晓,园子里头出了事!」 「官家……都是我二人的错,我们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小将军他……官家,小公爷文武双全,乃是大陈不可多得的人才,扈国公于社稷有功,官家视他为己出。」 「这一次,他是酒后一时失手,方才……方才……官家,小将军他……」 那侍卫的话还没有说完,官家已经一脚踹了过来。 当然,并没有把那侍卫踹飞出去,毕竟老姜家的人,多半都是手无缚鸡之力。 官家这种软脚虾,也就能够摔摔盘子,砸砸碗筷。 这一脚,跟给人挠痒痒似的,踢的那侍卫纹丝不动。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那侍卫反应过来,猛的往后一翻,躺倒在地,自己退后三尺有余,捂着被踢的地方,嗷嗷叫起来! 陈望书啧啧出声,这演技,好浮夸! 官家的怒气凝结在了脸上,他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脚,简直怀疑,自己个生了一个假脚。 「都说完了么?」陈望书抬起头来,鼓了鼓掌。 指了指那侍卫,「人证」,又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一把拔起了插在徐娘子胸口上的铁锥子,「物证」。 「那我再顺便说上一句,颜玦今儿个穿的当真是白色的袍子呢!我亲自给他选的,他还犯嘀咕,说今儿个是大殿下的喜日子,穿白色的,不大合适。」 「我说你这袍子上,绣了金桔,喜庆洋洋的。不是从徐娘子的嘴中,发现了白色的丝线么?许推官言下之意,是她咬了颜玦的衣袖呢!」 「所以,颜玦人都不在,现在就要盖棺定论,说他就是凶手了么?」 陈望书说着,拿着那铁锥子晃悠了几下,脸上带着笑意,与她平时唯唯诺诺,一团和气得样子,全然不同。 只有当日在城楼上,见过她一箭定乾坤的人,才能感觉出,这才是真正的陈望书。 「这位侍卫,你进门的时候,可瞧见,我家夫君,手中拿着这么个锥子?我耳朵好得很,之前只听你说,他手中拿着一瓶酒呢!」 侍卫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只不过小人听闻,小将军平日里常拿着这锥子当剑练。正所谓无招胜有招,心中有剑,什么都能够成为剑。」 「这铁锥所到之处,鳝鱼小虾,无一幸免,鲜血染红了整片池塘。小将军就是用的这个方法,方才练成神功!」 他的话音刚落,站在他身边的另外一个侍卫,便开了口,「我亲眼瞧见过!小将军他一钉一个准,除了钉这个,他还钉苍蝇! 前一阵子我们一块儿赌钱……一块儿耍,有苍蝇飞过,小将军便从怀中,抽出了这个铁锥子,第一只钉左边翅膀,第二只就钉左边翅膀!最后串了一串苍蝇!」 陈望书噗呲一下,笑了出声,她惊喜的看向了说话之人,「若是颜玦听到你这么说他,不晓得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定是要带着一车礼,感谢你把他吹嘘得如此厉害!」 「在场的有不少将军前辈,哪一个敢说自己,有这等本事?颜玦年纪轻轻,虽然比之前有所进益,但绝对不可能生出大冬天戳一串苍蝇的厉害本事。」 她说着,脸上冷了下来,眸光变得锐利起来。 她猛的一回头,看向了自己跌出去老远的那个侍卫,眼神像针一般刺过去。 那侍卫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之事,又往后挪了好几步,方才停下来。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哪个人脑子被门夹了,方才说出如此荒唐的话。」 看到没有,她陈望书狠起来,连自己个都骂! 「更荒唐的是,这居然也有人相信!若是谁杀的鳝鱼多,谁就能够剑法大成,那百鳝楼的厨子,现在当成为一代宗师了吧?」 她说着,将那根铁锥子一扔,扔到了侍卫怀中,「你不是说,颜玦把这个从怀中抽出来么?你可以演示一下,他是怎么放进去,又怎么抽出来的么?」 第47章 那侍卫吞了吞口水,捡起铁锥,往怀中一插,顿时变了脸色。 寻常的戳鳝鱼的铁锥子,都十分的短小精悍。 可陈望书给毛嬷嬷的那一根,却是细长得很,乍一眼看去,当真有点剑,像是铸剑时发现铁用完了,没有办法只能凑合凑合,打了个缺斤短两的。 那短的藏在怀中,自然无忧,可那长的,只要稍微一动,便会扎到肉了。 侍卫强忍着不适应,将那锥子抽了出来,又揣进了袖子里,这一揣,实在是没有忍住,呼痛出声。 陈望书摊了摊手,「我倒是不晓得,我家夫君,竟是同铜皮铁骨,喝酒赌钱,都不停的拿个锥子戳自己个。怎么着,留下一身伤痕,要赖我陈望书日日揍他不成?」 她说着,又拿回了那柄铁锥子,自己的摩挲了一下那个家徽,懊悔的拍了拍自己的头。 「哎呀,娘娘,适才我打眼了。这铁锥上的图案,虽然看起来像是颜家的家徽,但这是旧家徽,不是新的。」 皇后紧皱着眉头,冷冷的看了一眼陈望书,「家徽便是家徽,怎地还有新旧之分?县主为了替颜玦脱罪,当真是煞费苦心。」 「玦哥儿是我们瞧着长大的,县主不必如此,官家自会容情。只是有人亲眼瞧见了玦哥儿进来,杀人凶器上又有扈国公府的家徽,事情明摆着在这里。」 「都说陈家家教严明,你祖父当年,还是开封府府尹,你身为他的孙女,岂能枉顾法纪,当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陈望书收敛了笑意,「娘娘,正因为望书熟读律法,打小儿看着我阿爷审案,更是清楚明白,审案断案,要慎之又慎。 颜玦人都不在场,尚且未为自己辩解一句,娘娘就急着给他定罪,实在是难以服众。」 「望书从小便知晓,做人要正直,我先前瞧见那是扈国公府的家徽,不会隐瞒,如今发现不妥当,更是不会不语。」 陈望书说着,眼眸一转,看向了官家,轻声道,「更何况,此事虽然发生在后宫,但涉及命案,颜玦乃是朝廷官员,那便是政事。 后宫不得干政,娘娘越过官家,无视临安府尹的存在,就自行判案,未免有些不妥当。虽然大皇子……但如今……娘娘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皇后一惊,慌忙的看向了官家,行了个礼,「官家,臣妾瞧着徐妹妹可怜,一时情急逾矩,还望官家恕罪。」 官家摇了摇头,整个人却是已经冷静下来,先前还悲恸得像是死了亲娘一样,如今已经当躺在地上的徐娘子是个假人了。 谁看了不说上一句,天家无情。 他用余光,瞥了大皇子一眼,「皇后不必如此。望书说说看,家徽是怎么回事?」 陈望书勾了勾嘴角,官家见嫡长子好了,一时激动昏了头,就差把封太子几个字说出口了。 那么,她就来把他给泼清醒了,看看他的江山,别人已经视为囊中之物了呢。 大皇子乍富,定是按捺不住飘上几日,等这劲头过去了,便会夹着尾巴做人,安稳了。 可她就是要在,他还飘着的时候,狠狠的将他拽下来,摔死。 「颜家的家徽,的确是在近日改过了。之前那家徽上,画的是一柄长剑,戳着一朵菊花。那菊花一无根,二无叶,总觉得有些违和。」 「说来也是巧了,那日府中做点心,印上的花纹,便是家徽。可不想点心没有做好,出了岔子。那剑上裂开了一条缝儿,倒像是菊花的枝叶缠绕在剑上。」 「于是颜玦便将家徽改了,所有的物件上,都加了这么一笔。」 陈望书说着,撸下了自己手腕上戴着的一个大金镯子,递给了一旁恭敬的垂着头的皇后娘娘,「娘娘您看看,就知晓,望书绝对没有撒谎了。」 「若是还不信,你们现在去颜家的大门口一看便知,看那家徽,是不是多了一笔?」 「颜家的仆从,总不归有千里眼,顺风耳,临时刻上这一笔。这些日子,铺子往来,同各府的书信,回帖上,盖着的家徽,都是新的……因为改动不大,我们也没有对外声张。想着等春日里摆花宴,再随口提上一句便是了。」 谁还真仔细看了别人家的家徽是什么样的啊! 她说着,举起了那根铁锥子,「且不说,颜玦从小到大,都没有进过厨房,怕是连活着的鳝鱼生成什么模样,都不知晓,就更加不可能知晓,这是用来杀鳝鱼的利器了。」 「二来,颜家所有带有家徽的物件,全都修整过了。他今日更是不可能,还拿着这么一根东西,来杀徐娘子。」 她说的那番话,荒唐得很,毛嬷嬷未必就信了。 她看重的,乃是那根铁锥上,刻着的扈国公府的家徽。 「我虽然没有杀过鳝鱼,却是瞧见过杀鳝鱼的铁锥,一截木头手柄,下面是一根铁钉子,尖尖的,短短的。府中倒是从未见过,这么长的……」 「若不是我们府上的,那么是谁特意造了这么个玩意儿,还刻上了扈国公府的家徽,要来嫁祸颜玦呢?」 第48章 四周静悄悄的,他们的的确确是没有见过,这么随意就改家徽的人家。 但想想看,人家扈国公府崛起不过十年,以前是干什么的,那是山上的土匪! 这么一想,就又说得通了。 没有人认为陈望书在撒谎,因为临安城里,贵族往来密切。不知道多少人,给陈望书下过拜帖,回帖上的家徽是什么样的,她们回去一看便知,陈望书犯不着撒这种分分钟被戳穿的谎言。 「官家,是不是应该派人,去太平殿里,唤醒醉酒的颜小将军?」 蹲在一旁许久都没有说话的许推官,轻声提醒道。 不等官家言语,皇后却先抢了话头道,「正是如此,是与不是,把玦哥儿叫来一问便是了。望书说得头头是道的,却到底,并未在场。」 「这家徽漏了一些来不及改过来,亦不是不可能之事。」 陈望书点了点头,「说起来,今儿个一进宫后,我便没有见到颜玦了。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还请皇后派人,去太平殿里瞧上一瞧。」 「这是怎么回事?」 杏花林的所有人,听这这声调调,齐刷刷的回过头去。 陈望书缓缓的转过身,这一看,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颜玦穿着一身白色绣金桔的长衫,手中拿着举着三根糖画儿,一脸懵的站林子口。 明明杏林如今全是枯枝败叶,可他一来,仿佛树上都生出了绿芽儿;明明天气还没有暖和起来,可他一来,园子里仿佛都有了阳光,春日在这一瞬间,来了。 陈望书想用余光去看,去看旁人是不是也是这般看颜玦的。 可她连一丝眼光,都舍不得分出去给旁人。 颜玦,太好看了啊!说他是画中仙人,都不为过! 尤其是他如今无辜懵懂的小表情,让她想像吸小猫踩云一般,扑上去一通蹂躏,一顿猛亲。 为什么这是规矩森严的大陈,若搁在后世,她便袖子一甩,以破世界纪录的飞人速度冲过去了…… 颜玦见到陈望书看过来,微微一笑,朝着她走了过来,「卿卿今早不是说想吃糖画么?那城南的宋糖人,每日只画三幅,我想着今儿个诸君都来宫中为大殿下庆贺。」 「应该无人同玦争了。便悄悄的出宫去了,果不其然……这是我画的你养的猫儿踩云,叫宋糖人照着描的,卿卿看可像?」 他说着,将那只画着猫儿的糖画,递给了陈望书,手中还举着两根。 那两根明眼人一瞧,都知晓,是画的他同陈望书。 站在陈望书身后的秦早儿,捂住了半边脸,敢情她之前的担心是白担心了,这杀人疑犯,他半点不慌,他一心在这里秀恩爱! 衬托得四皇子……秦早儿扭头看了一下四皇子,见他撸着袖子,死死的盯着那根钉鳝鱼的铁锥子。 秦早儿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扇过去的手的,就凭她对四皇子的了解,这厮绝对把那什么扈国公府的练功秘法记在了心中,想要回去霍霍鱼虾,希翼着也能够练成颜玦那般的剑法! 对此,她只想大吼一声,做梦!瞅瞅你一步三喘的爹,瞅瞅你那些歪瓜裂枣的兄弟,你能成为武将,那已经是你老祖宗眼瞎,没有把你当做他家的人了。 就你那资质,那根骨,还剑客呢!做个庖厨,都嫌弃你刀法不娴熟,解不了牛! 她想着,从鼻孔里轻轻的哼了一声。 四皇子如梦初醒,甩着脑袋四处的望了望,没有发现是谁在骂他,又盯着那凶器,瞧了起来。 陈望书听颜玦的话,听着欢喜,拿着那小猫糖画的棍子在手中转了转,「可他们说你喝多了,杀了徐娘子,然后去太平殿躺着了。」 颜玦一愣,有些迷茫的朝地上一看,看到地上躺着的徐娘子,微微有些吃惊。 「徐娘子是谁?玦头一回听闻。」颜玦询问的看向了众人。 现场一片寂静,没有人做声,他们总不能回答,这是官家的宠妃吧? 只有陈望书应了声,「是宫中的徐婕妤。」 颜玦哦了一声,对着官家行礼,「官家节哀。玦刚来这里,从未见过婕妤娘娘,不知道杀人之事从何说起。」 他说着,脸微微一红,瞧着陈望书一脸欢喜,「玦同夫人成亲多日,一直没有喜讯,最近寻了管太医,开了个房子。那药禁酒,玦连酒酿汤圆都不敢吃,怎么会饮酒?」 「送望书在大殿落了坐,见她同秦小娘子聊得自在,玦便出宫去了。倒是经过了太平殿。那太平殿靠近宫墙,不远处便有个小角门。恰好在南面,从那里出去,去买糖人,要近一些。」 「对了,玦等糖人的时候,还恰好撞见了欧阳大学士孙女出嫁,好生热闹,添了一些喜钱。」 他说着,甩了甩袖子,依旧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陈望书笑得更欢了,她看向了皇后,「娘娘,只要寻个太医一看,便知晓颜玦今日是否饮酒了。他若是没有饮酒,那么两位侍卫瞧见的醉酒的颜玦是谁?」 第49章 「是青天白日的见了鬼,还是他们心中住了鬼?」 「宋糖人如今在城中颇有名气,一糖难求。从宫中去那里买糖人,颜玦得马不停蹄的去,又马不停蹄的回,半点耽误不得。 是以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像他们说的,闯入院中,杀人,然后再去太平殿歇着。」 「一没有醉酒,二没有来过园中,颜玦莫不是有什么神仙本事,能够用术法杀人?他若是这般厉害,这般清醒,又为何要画蛇添足,在凶器之上,还留下扈国公府的家徽?」 「生怕旁人,怀疑不到他的头上去么?」 陈望书说着,提起了颜玦的衣袖,「诸君请看,颜玦的衣袖好好的,连一根纱都没有掉,适才许推官说的,徐娘子咬坏了颜玦的衣衫,这也是不成立的。」 「无论哪一条,都说明,他根本同这个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众人齐刷刷的看了过来,颜玦虽然穿着白色衣衫,但他的袖子上,却恰好绣了黄橙橙的橘子,且不说那袖子完好无损,便是缺了线,那徐娘子牙齿缝里留下来的,也不可能是白线。 而应该是橘黄色的线才对。 的确是同先前的推理,半点对不上的。 陈望书说着,看向了那两个侍卫,颜玦心领神会,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卸掉了二人的下巴,将其手脚捆绑了起来,其动作之快,宛若闪电,眨眼功夫,便行云流水的完成了这些动作。 便是官家,都惊讶得瞪圆了眼睛,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陈望书抬起眸来,看着目瞪口呆的皇后说道,「官家,娘娘,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设局,要害颜玦……大皇子英明,深受官家器重,还请大皇子来彻查此案。」 「看这二人,乃是受到何人指使?信口雌黄,污蔑颜玦。再看那刻着扈国公府旧家徽的铁锥子,乃是何人打造。毕竟钉鳝鱼的铁锥子,可远比这个要短小一些。」 「这定是有人,寻了铁匠铺子,特意打造的。因为一般的锥子,太短太细,便是戳进人的胸口,那一时半会儿,也杀不死人。这个就不同了,能将人戳个对穿。」 「宫中统共这么些人,穿白衣的,更是少之又少。出过宫的,都有迹可循,没有出宫的,都好好的在这里。一一对峙,查个究竟,也好还徐娘子一个公道。」 陈望书说着,眼神轻飘飘的看向了徐娘子的肚子,「毕竟,徐娘子的肚子中,怀着龙裔。她平日里善良大度,与人无怨,害她的人,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呢?」 大皇子显然没有想到,陈望书会点他的名字,他的头轻轻的抬起,看了一眼身边杵着拐杖站着的张筠年,说道,「临安府尹张大人在此,我可不敢鲁班门前弄大斧。」 官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轻叹了一口气,「张爱卿务必查明,到底是谁害了朕的子嗣。朕有些累了,便……」 张筠年摇了摇头,「官家还请留步,老夫有话要说。」 他说着,拄着拐棍,慢腾腾的走到了徐娘子身前,蹲下身去,从她的嘴中,扯出了一根白色的丝线,「官家且看,这丝线乍一眼看上去,是白色的,可仔细一看……」 「其实是有两种线,一种是白色的蚕丝线,光泽度极好,穿着者非富即贵。像颜进士身上穿着的白色锦袍,便是蚕丝。」 「另外一种,却是灰色,摸上去有些硬,多半是下仆所穿。这两种相差甚大的线,都出现在了徐娘子嘴中。」 「这种灰布,宫中十分常见,多半为内监所穿。宫中内侍不许穿白袍,不吉利。这杀人者乃是宫中内监,为了嫁祸给颜进士,是以特意穿上了同颜进士一样的白色锦袍。」 陈望书听着,恨不得冲过去,将张筠年的拐杖,换成金子打的。 好家伙!他老人家都多少岁了,竟然还没有老花眼,连那么点线都看得清楚。 她也看了,却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白白浪费眼睛看了那么一回。 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 张筠年的本事,却远不仅如此。 他说着,将那线作为证据,用油纸包了起来。 又颤巍巍的站起了身,拿起那根铁锥子,仔细的看了又看。 「朝廷管制盐铁,这城中的打铁人,并不多。这杀人凶案,多半都要寻他们来认兵器,老夫不才,这临安城中,几乎所有的铁匠,都同我相熟悉。」 「他们平时惯用的木材,打出来的东西,乍一眼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但仔细一看,却是大有不同。譬如我手中的这一根铁锥。」 「便是城北轻水巷里的张铁匠打的。张铁匠的左邻,有个余木匠。他们互通往来。余木匠做手柄的时候,打磨得十分光滑,且喜欢刻上凹下去的三个圈儿。因为他有三个孩子。」 张筠年说着,指了指那铁锥子的木手柄,圆滚滚的,像是一根烤好的香肠。但那香肠,像是被橡皮筋,勒出了三个圈儿。 「而且,他的漆工很差,于是便保持了原本木头的模样,只在上头涂抹了无色的桐油。再说这铁锥,下头的锥子,你仔细一看,上头也有两个圈儿。」 第50章 「张铁匠不爱思考,只有一身蛮力气,见余木匠圈三个圈儿,他想起自己有两个儿子,便也在自己的打的铁器上,箍上两个圈儿。」 「从他们两家出来的东西,我们通常管它叫五环。」 官家皱了皱眉头,原本要走的脚步,又停住了。 一旁的人见这一时半会儿不会玩,有眼力见的搬来了椅子桌案,在等张铁匠被传来的功夫,这杏树林里,竟是搭上了座儿。 若非徐娘子的尸体,还躺在地上,陈望书甚至要认为,他们今日,本来就是在杏树林里摆宴的,果然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除了颜玦! 陈望书舔了舔糖画,小猫儿的爪子甜甜的。 一旁的秦早儿,再也忍不住,低语道,「你倒是不急。这糖画贵得很,旁人恨不得挂起来上香,你倒是好,还吃上了。也不嫌瘆得慌。」 「糖不是用来吃的么?难不成要挂在屋子里,喂虫蚁?再说了,我吃完了,颜玦还能再去给我买。」 陈望书说着,含情脉脉的看了一眼颜玦。 颜玦耳根子一红,「糖画重吗?要不要我帮你举着?」 秦早儿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陈望书感觉到身后的动静,笑了笑,看了看杏园的来路。 果不其然,在门口瞧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就在前些日子,她还去找了他们,打了两支这样的铁锥子。陈望书想着,低垂下了眉眼。 站在前头的两位,膀大腰圆的那个,是张铁匠,面黄肌瘦的,是余木匠,身上带着淡淡的木香味道。 「张铁匠,你可认识这个?」 张铁匠战战兢兢的接过张筠年手中的铁锥子,点了点头,「这的确是我打的。就在前几天,一个带着戴着斗笠的老嬷嬷来打的,一共打了两支。」 「你为何记得这般清楚呢?」陈望书忍不住插话可道。 张铁匠并未迟疑,认真回答道,「且不说这样子怪异,那老嬷嬷来的时候,还比划了几下,往墙上戳,戳坏了一根不说,还嫌弃我打的铁太软……」 「后来打好了之后,她一直盯着我家的狗看,拿着那戳子,狗对着她狂吠了许久。当时我便同我娘子说,这嬷嬷不像是拿着去戳鱼的,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张筠年点了点头,「那嬷嬷有什么特征?」 张铁匠挠了挠头,「那我倒是没有注意,不过她说她是扈国公府的。」 杏林里一片哗然。 这兜兜转转的,竟然又回到了扈国公府身上了。 「嗯,还拿了个图样给我,说是扈国公府的家徽,叫我替她刻上去。扈国公府乃是大户人家,我也是同一回见他家的仆从过来,想着若是能同那嬷嬷搭上线。」 「从贵人的指甲缝了漏出一丝丝,都够我们一家人吃喝了。于是我格外的注意那嬷嬷,想寻个机会……」 「她出门之后,走到了一个马车跟前,将那铁锥子,交给了马车上的人。马车里的人,只伸出了一只右手,那右手中指上,带着一只绿色得指环,因为是木头雕的,我记得格外的清楚。」 「那手背上,还有好几块斑,像是被油烫过似的。小人瞧着骇人,又想着大家是非多,便不敢追过去了。至于那嬷嬷姓甚名谁,我们当真是一点都不知晓,也不敢多嘴相询。」 张筠年依旧是面无表情,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一支小炭笔,递给了余木匠,「你能画出来么?那指环的模样。」 余木匠点了点头,「这个我会画,我平日里,也打一些木头首饰。」 他说着,吭哧吭哧的在纸上画了起来。 陈望书勾了勾嘴角,宫外的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脸吃瓜的样子。 可宫中的人,却都已经脸色大变了。 奇怪的是,在场的人,并没有一个人吭声。 陈望书抬起头来,看着皇后,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她张开了嘴,突然说道,「有一事,我不明白。要害颜玦的人,未免也太不周全了一些。今儿个早上,是我想吃糖人,颜玦方才出了宫。」 「可若是没有这么一出,他们又怎样,让颜玦离开众人的视线,留出这个作案的时间呢?总不能,他在大殿上同殿下们说着话,这杀人的内监,就敢装着他的模样行凶吧?」 没有人敢随便应答,陈望书说话,混混沌沌的。 她一会儿像是站在对手那边似的,指出不利于颜玦的线索,一会儿又将这些线索,一一驳倒。你都不知晓哪一句,就被她抓住了,瞬间成为利器。 陈望书本就没有指望旁人回答,她看向了颜玦,「你仔细回想一二,还今日你进宫之后,有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也好帮助张大人破案。」 「张大人,这戒指可有什么蹊跷?瞧着样式有些古朴,像是个古物。好似有些眼熟,就是不记得,曾经在哪里见过了。」 她说着,目光瞬间就从那指环上移开了,只盯着颜玦看。 第51章 她怎么不认识呢?她不光认识,她还戴在自己手上过。 颜玦佯装思考了一会儿,有些迟疑的回答道,「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有个小太监,给我端了一盏茶,我喝了之后,随手搁在你的桌案上了。」 「喝完之后,有些晕乎乎的。我当时昨儿夜里没有睡好,那小太监还问我,要不要去太平殿歇着。我走南角门,从太平殿穿过比较近,便随着他一道儿去了。」 「不过我没有睡,冷风一吹,又清醒了,便自己个出宫了。」 陈望书大惊,「你可还记得,那小太监生得什么模样?」 一旁的张筠年亦是皱着眉头,「那小太监是哪个宫的,若让你认,可还认得?你从太平殿出来,没有叫人发现?」 颜玦摇了摇头,「宫中的内侍这般多,一个个的,穿着打扮都是一样样的,我哪里记得?我去给望书买糖吃,又不好耽误了正宴。」 「若是绕过太平殿,要多花很久的时间。左右我有轻功,越过围墙,走过一小段路,便到了南角门了。我以前住在宫中,亦都是这般出门的。」 颜玦说着,看向了四皇子,「四哥还有八弟都晓得的,那会儿我武功不济,还搭**呢!」 张筠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颜玦,好吧,会轻功了不起! 他问完了话,却是对着官家拱了拱手,「官家,今儿个时辰不早,我瞧着不少女眷都受到了惊吓。徐娘子怀有龙裔,也不好就这般躺在地上,应该早些让人给她梳洗才是。」 「官家节哀!保重龙体要紧。这案情已经有了眉目,凶手多半藏在宫中。不如让其他人,先行回府,宫中人少一些,方便排查。」 陈望书一听,忧心忡忡的看向了官家,「官家,张大人说得对,您应该以龙体为重才是。只可惜尚未出生的小殿下,徐娘子聪慧又大度,她的孩子,定是个好的。」 「若没有发生这等可恨之事,大皇子同九皇子,那便是官家的左膀右臂,是双喜临门的好事才对。唉……官家节哀。」 大皇子听着,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陈望书又叹了一口气,「望书同颜玦,都有些云里雾里的,我们平日里与人为善,从未害过人,怎地总是有人,要害我们呢?」 「望书不敢自我吹嘘是个好人,可就拿前几日来说,大殿下街头遇刺,还是我们大喊引来了禁卫军,救下了大殿下。」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颜玦已经把她拽到了自己的身后,「官家,还请一定要严惩凶手,还臣一个清白。」 官家像是泪了似的,虚弱的摆了摆手,「都听张爱卿的,回去罢,这事儿,乃是宫中之事,与玦哥儿无关。」 颜玦不服气,还想争辩,陈望书却是可怜兮兮的拽住了他的衣角,像是他在多同官家杠上一句,她就要哭出来了似的。 颜玦心头一软,一把拽住了她的手,「糖画不好吃么?不好吃就丢掉好了。下回你想吃什么,我再去买来,赠卿卿。」 …… 官家有了命令,来参加宫宴的人,很快便陆续的散了。 剩下的一群人,去了官家书房里。 陈望书定睛一看,剩下的除了诸位皇子,便是临安府尹张筠年,付三司使以及高相公了。 她同颜玦对视了一眼,随着最后一拨人,退出宫去。 橙武早就驾着马车,在门口候着了。 陈望书同颜玦一上马车,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颜玦将糖画搁在了马车里的一个小竹筒中插着,拿着帕子擦了擦陈望书的手,又擦了擦自己的手。糖画甜腻的很,陈望书并不是很爱吃。 他就更加不用说了。 「卿卿先说。若是不出意外,皇后娘娘,不久便要死了。那铁锥是怎么回事?」 陈望书点了点头,「那铁锥子,先前是我弄来准备烧烤的。你想想看啊,咱们打完了麻将,再架起炭火,烤羊肉串儿吃,岂不是美滋滋的?」 「可铁匠打得太重了些,我掂量了几下,便没有那个兴致了,搁在屋子里生灰。这会儿功夫,我若是没有猜错的话,皇后娘娘身边的赖嬷嬷,当跪着痛哭流涕,喊着冤枉呢!」 「可冤枉又怎么样呢?皇后娘娘一只脚都进了棺材了,不还惦记着冤枉我们么?她当真是好一出手段,一边杀了徐娘子,绝了后患。一边又想弄死你,你这样的人物,不站在大皇子那边,那便是他登基的大敌。」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皇后娘娘这次倒是真的回光返照,身子已经彻底的垮了。不然的话,她不会下手这般急切,留下这么多漏洞,给人以可乘之机。」 「只可惜,自打我让白瓷带了那戒指扮赖嬷嬷,我自己个去了铁匠铺子里新打铁锥子,我就没有想过,让皇后娘娘活到春日。」 官家的书房里,烧得暖烘烘的,可于有的人而言,那就宛若是掉进了冰窟窿里一般,打着寒颤。 赖嬷嬷跪在地上,头上都是豆大一颗得汗珠子,眼泪顺着她的褶子,分了很多道岔路儿,流下了下来,到了腮边,又汇聚在一起,滴落在地上。 第52章 她的手上清晰可见的有几道被烫伤的疤痕,在中指上,带着一枚青绿色的戒指,戒指上缠绕着一根枝叶,看上去格外的古朴。 虽然古朴,却并不像陈望书说的,是个老物件。 赖嬷嬷不敢擦去脸上的汗水同泪水,她砰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老奴冤枉啊!官家,老奴根本就没有出去打过什么铁锥子。老奴若是需要这个,宫中便能够打,何必舍近求远呢?」 「官家你可曾记得」,赖嬷嬷说着,取下了中指上戴着的指环,「这个指环,乃是官家亲手雕刻的,当年娘娘嫁入平王府,官家送给她的。」 「后来南下之时,娘娘受了伤,被困在了一处农庄里。老奴拿着这个信物,翻山越岭的找到了官家。官家在救回娘娘之时,说了这样的话。」 「您说,您送这个给娘娘,便是想要保她一世平安的。老奴护住了娘娘,同这戒指的寓意一样。便将这个,赏赐给了老奴。老奴戴在手上,这么些年从未摘过。」 「这事儿流传甚广,宫中不少老人,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有人仿造了去,冒充老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是有人瞧着大殿下好了,想要害他啊!」 官家听着,想起了旧事,脸色更差了几分,「你对皇后,倒是忠心。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朕想起,皇后当年,独自一人,在农庄里,待了足足三日。」 皇后身子猛的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了官家。 她后背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她算是明白,原来陈望书,一早就看穿了一切,不光是同颜玦轻松避过,还反过来,给她挖好了墓穴。 …… 「首饰这东西,我见过便不会忘记,你既然拿东西,叫我母亲修补过,便是知晓,她甚是擅长仿制修补之事。叫她再做一个,又有何难?」 「旁的人不知晓,可身为老世家,鲜少有他们不知晓的秘密。皇后乃是官家的结发妻子,他们在微末之时,便相互扶持,感情颇为深厚。」 「可为何官家坐稳帝位之后,甚少去中宫?这就要涉及一桩旧事。当年南下之时,有一回,官家同皇后走散了。赖嬷嬷护着皇后,躲在一处庄子里,三日三夜未归。」 「期间发生了什么,无从追究。虽然皇后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个是清白之身。但这事儿,到底成了皇帝心中的一根刺。」 「我听我祖母说,官家还曾经提过废后之事,却叫太后给拦住了。若是废了如今的皇后,那继后必然是大高氏。高家权势滔天,皇族危也。」 陈望书说着,颇为感慨,这后宫之中,哪里有什么真情实感,多半都是利益关系。 颜玦恍然大悟,「所以你才故意,露出那个绿指环了。赖嬷嬷要解释,必定要重提旧事。当年官家留了皇后,为的乃是制衡高家。可是如今,大高妃没了,三皇子成了废人,八皇子有疾,继承不了大统。」 「高家权势早不如从前,反倒是大皇子好了,朝中呼声过高,失衡了。官家有了三皇子的前车之鉴,未必希望有皇子独大,威胁到他。」 「琼林宴那日,官家摆宴从白天吃到夜里,那是他还沉浸在嫡子失而复得的惊喜之中。可这几日来,嫡长子为储君的话,他不知道听了多少。」 「今日中宫再次摆宴,他未必还那么上头了。」 陈望书点了点头,杀人诛心。 这就是为什么,她今日数次夸赞大皇子,又处处点明,徐娘子为何要死,不过就是因为官家当年对白月光,那是动过真感情的,若是徐娘子肚子里的孩子,肖了官家的初恋小情儿。 那他未必不会将那孩子,捧上天。 毕竟官家如今年纪还不算太老,看上去还有好些年活。虎视眈眈的大皇子,和亲切可人的小儿子,谁更讨人喜欢呢?那便不好言说了。 「时局变了,看人的眼光便又变了。官家留着皇后有用之时,她便是清白的;官家觉得她多余了,那她就是,不清白的。」 你眼中有刺,当然看什么都扎人。 …… 「官家,旧事臣妾不愿意再提,可臣妾清清白白,日月可鉴」,皇后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官家并未接这个话儿,反倒是看了一眼眯着眼睛,好似一朵壁花一般的张筠年。 便是壁花,这也是一朵老菊花。 「赖嬷嬷,可是在这出入宫门的小册子上,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在戴着绿指环的人,前去取凶器的那一日。你拿着皇后娘娘的对牌,出了宫去。」 「你去见了谁,做了什么?」 赖嬷嬷抿了抿嘴,「老奴,老奴……是去给皇后娘娘买糖画的。就是今日颜小将军买的那个宋糖人的糖画。可老奴去得晚了,没有买到。」 张筠年摇了摇头,「可有人证?娘娘宫中,有专门负责出门的采买,用不着嬷嬷特意跑上一趟。而且,你出门的时候,宋糖人早就收摊了。」 「你既然要去买糖人,怎么会那个时辰出门?」 赖嬷嬷支支吾吾了两声,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53章 张筠年眯了眯眼睛,「嬷嬷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说,当日你根本就是去了张铁匠的铺子门口,取回了凶器?」 赖嬷嬷一愣,下意识的看了眼皇后,皇后的脸煞白煞白了。 若是汗毛能够自己动,她觉得自己背上已经织出了一件毛衣。 陈望书不光是挖了一个坑,她还挖了第二个坑,在等着她,一个置她于死地的坑。 站在一旁的大皇子急了,「嬷嬷,你做甚吞吞吐吐的?这事儿同咱们,一点干系都没有,你放心大胆的说便是。」 赖嬷嬷咬了咬嘴唇,看了看皇后,见皇后有些神情恍惚,自己权衡了一二,说道,「我出宫,并非是为了娘娘的事,而是去看了看我的老姐妹,她以前也在王府当差,后来去了扈国公夫人娘家。」 赖嬷嬷说完,自觉不妥当,又急忙补充了一句,「我没有伙同她一道儿,要诬陷颜玦。她的亲人生了重病,缺一根好人参当药引子。我这里恰好有一根,是娘娘赏赐的。」 「我同那姐妹,有多年的情分,她既然求到我头上来了,没有不帮忙的道理。那日我是去给她送人参的。至于那什么铁锥子,什么铁匠,我是当真没有见过的。」 张筠年点了点头,赖嬷嬷松了一口气。 却是听见他又问道,「那嬷嬷姓甚名谁,她家中是何人得了病,得了什么病?你们又在哪里见的?」 赖嬷嬷身子一颤,猛的看向了皇后,皇后如梦初醒,僵在了原地。 若是说出兰芝,那凭张筠年的本事,当年她狸猫换太子的旧事,便有可能要掩藏不住了。 若是不说出兰芝,那赖嬷嬷便是在撒谎,解释不清楚出宫之事,有张铁匠同余木匠的证词,那么那根铁锥,就说不清楚了。杀死徐娘子的罪名,就要到他们的头上。 「你看皇后做什么?」官家怒道。 赖嬷嬷忙回过头来,对着官家磕了头,她都已经提到喜嬷嬷了,不说张筠年也会去查的。 「我那姐妹,是扈国公夫人身边的喜嬷嬷。」 官家皱了皱眉头,「是皇后的陪嫁喜嬷嬷?」 赖嬷嬷点了点头,「官家说得是,正是当年皇后娘娘身边的朱常喜。她的小孙女兰芝,天生痴傻,前些日子,犯了旧疾,卧病在床,继续人参救命。」 「老奴当年亦是娘娘陪嫁,同喜嬷嬷自幼相识,她不愿意麻烦东家,且知晓当年我救娘娘,烫伤了手时,娘娘赐给我过一根老参,便求了我。我念着旧情,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我就去了她家,送了参,说了些话,便回宫了。官家若是不信,可以寻她对峙。」 张筠年听完,对官家拱了拱手,「官家,臣这就叫人去彻查。」 …… 马车之上,陈望书笑了笑,「可是觉得我心思歹毒,害人性命?」 不是她说,颜玦这个人,远比她善良多了。 颜玦摇了摇头,「人若犯我,我必十倍百倍还之。」 陈望书又笑了,这次笑得真心了许多。 颜玦在心中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他回答得极好,卿卿明显十分满意!简直是太妙了! 「官家虽然会忌惮大皇子同皇后,但是远远不到你说的那种程度。离大皇子好,也不过才几日光景罢了,顶多是瞧着众臣一副我们大陈朝储君有了,觉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罢了。」 陈望书说到这里,突然皱了下眉头,「说起来,这一点也十分的奇怪。大皇子除了乃是嫡长之外,此前压根儿毫无建树,一无贤明,二无才学,三无功勋。」 「唯一的优点,就是四肢健全了。可突然之间,朝堂之上,像是天降了紫微星一般,就他那憨头巴脑的样子,一下子倒是成了救世主了。」 「今日秦早儿还同我说,大皇子急着揽功劳,旁人修的路搭的桥盖的瓦,倒是算作他的了。就这样,也没有一个御史出来参他。」 「便是当年三皇子一手遮天,朝中亦是有不少刺头,日日给他找茬儿。这几日可好,都成了大皇子的一言堂了,人心从未这般齐整过。」 「若是说没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那我是不信的。」 这才几日,大皇子俨然已经是太子做派了。 陈望书说着,叹了口气,「我本来瞧着兰芝可怜,懒得横生枝节,掺和皇后的闲事。」 「那日刚刚出宫,大皇子便佯装遇刺引我们上钩,我心中便有这个猜想了。皇后多半是不成了,才想在最后的关头,尽量的给大皇子最多的保障,下手十分的急促。」 「她身为皇后,知晓的可远比旁人多。扈国公以前可能是黑羽卫,你能动用多少资源,她清楚明了得很。是以做了两手准备,拉拢得成,那自然是好,若是不成,也绝对不让咱们落到四皇子手中。」 「显然,咱们对大皇子那个酒囊饭袋,并没有兴趣。皇后试探过后,借着有人要报复五皇子的事,利用了东阳王府,来取你的贴身利剑。」 「为的就是设下今日之局。等到今日,我听闻恬嫔说,她也曾经狸猫换太子,将自己生下的女儿,同妹妹的亲生儿子换了。便更加肯定,设局之人,乃是皇后。」 第54章 「为何?平王府又不是筛子,一个接一个的换孩子?五皇子年纪比兰芝大,当年恬嫔同六皇子的母亲,两女争锋。皇后定是知晓恬嫔换了孩子,却闷不做声。」 「有这个把柄在手,恬嫔母子还不得任由她摆布?在兰芝出生之后,她立马有样学样,狸猫换了太子。这么一出好戏,可不是人人都想得到的。」 「皇后临死之前,一定想要害死你我,一来让四皇子少了一个助力,二来,官家疑心你乃是先皇子嗣,是以,皇后今日若是能够毫无破绽的铲除了你,官家知晓之后,不但不会责备她。」 「甚至,算得上是一桩功绩。」 陈望书说着,心有戚戚,若非皇后油尽灯枯,做事急躁,就这样的宫中老狐狸,慢慢谋划,那对于她同颜玦而言,才是真正的大危机。 「我提前把兰芝的事情,告诉了张筠年。」陈望书突然说道。 颜玦一愣,「你在试探他?」 陈望书欣赏的看了一眼颜玦,「没有错。那日咱们达成了共识,谋大事可不能只有咱们两个人。你瞧中得那些人,都还嫩得很,再过十年二十年的,方才说得起话。」 「咱们可等不了那么久。你不是有一本小册子么,张筠年的名字,赫然就在那小册子上。若你真是先皇之子,那么,那个小册子上,应该都是你的可用之人。」 「你没有记忆,冒然去试探,张筠年那个老狐狸,难免发现破绽。」 「此番张筠年若是借机查出兰芝之事,彻底压死皇后,那便是他的投名状;若是他不想下水,藏着掖着不言语。那小册子,咱们就需要斟酌了。」 陈望书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没有知会颜玦,便自作主张了。 自打那日两人互相坦白身份,她知晓了颜玦的心意,两人相处越发的融洽。 她又不是铁石心肠,本就对美人虎视眈眈,美人还主动投怀送抱,掏心掏肺的,她如何不动容。只不过前世一个人打拼惯了,习惯遇到什么事情,都自己个雷厉风行的就做了。 等回过神来,方才发现,现在她同颜玦是一伙的,应该知会他一声方才是。 颜玦看出了她的想法,伸出手来,揉了揉陈望书的头,「卿卿想做什么都可以。在玦的心中,这世间万物,都比不过卿卿一根头发。」 陈望书一个激灵,不是,美人,你要是做了皇帝,得多昏君啊! 大陈要完啊! …… 陈望书自诩一旦动手,一击必杀,若是一击没有杀死,补刀再杀。 陈宫之中,静悄悄地,张筠年杵着拐杖,眯着眼睛,看着书房的门口。 透过这里,一直往前去,便能瞧见朱红色的宫门。 他少年之时,刚入朝堂,一身热血,张口便是慷慨激昂之词。他还记得,头一回见到陈北,便是在宫门口。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手中摩挲着三根铜板,看上去十分的不好相与,一早听闻这上峰出身世家,乃是这一世的宗子。公子哥儿,眼睛都是生在头顶上的。 「走罢。官家说你在殿试之时,希望能为百姓谋福祉。现在正是春耕之计,你入仕途的头一日,便从耕种开始吧。」 「不做百姓,又如何知晓百姓之苦。」 陈北说话,毫无调调,却像是寒山寺的大钟,这么些年来,一直在他的耳边,时时刻刻响着。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看到门口乔关白的身影,张筠年睁开了眼睛,「乔推官,把人带进来吧。」 乔关白低眉顺眼的走了进来,手中还捧着一支铁锥。 所有的人的视线,都被这铁锥吸引住了,只要他们没有瞎,都能够看出来,这铁锥,同杀死徐娘子的那一支,一模一样的。 「官家,府尹大人,在朱常喜家中,另有发现。臣已经问过张铁匠,他当时的确是一共打了两支铁锥。可是其中一支,在试的时候,出现了纰漏,断了锥尖。」 「他本来打算毁掉,但来人说不必,一道儿取走了。这位便是朱常喜,旁边这位,是她的孙女兰芝。有趣的是,朱常喜并未成亲,更加没有生过儿子。」 乔关白说完,乖巧的站在了柱子旁。 张筠年点了点头,「赖嬷嬷,你不是说这位兰芝小姑娘重病么?人参可不是仙丹。」 喜嬷嬷拽着兰芝噗通一声在赖嬷嬷身旁跪了下来,瑟瑟发抖,「之前的确是病了……可……」 可她突然就好了。 皇后看着一脸懵懂的兰芝,手指轻轻一颤。 她算是明白了,陈望书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兰芝突然重病。孩子病了,喜嬷嬷怎么可能不传消息进宫。她一听,着急的让亲信赖嬷嬷出宫去送药。 陈望书要的就是这个机会,在这同一时间,她寻人假扮了喜嬷嬷同赖嬷嬷,找张铁匠同余木匠打了两支同他们拿走的那根铁锥子,一模一样的铁锥。 还特意的试铁锥的硬度,弄坏其中一支,加深铁匠的记忆。 第55章 然后悄悄的派了个武艺高强的人,将那支坏的,藏在了喜嬷嬷家中。 她既然能够做手脚,让兰芝重病,自然能够做手脚,让兰芝立马好起来。 陈望书这个人,连他们会如何辩解,拿什么来当做证据,都一一提前预想好了,设好了这么一个局,就等着他们跳进来。 而他们也确实,按照她的想法,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现在,百口莫辩。 世间本来有三根铁锥子,陈望书给了她一根,让她自以为是的杀人陷害颜玦,然后自己销毁了一根,剩下的一根,留下来作为致命的证据。 而世人,甚至是那打铁的铁匠,都只会以为,世上只有两根铁锥。 不对! 皇后突然激动起来,「张府尹可否把这两支利器,对比一下,看是否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张铁匠只打过两支,而且张筠年之前说了,张铁匠打铁器十分的有特色,有五环的标记。 那她从陈望书那里拿的,就并非是张铁匠打的。 可她一问完,便颓了。 她手中的那一支,毫无疑问,早就已经被陈望书替换过了。因为张筠年,就是拿着那根凶器,方才说出张铁匠的名字的。 那个人,不光算无遗策,她还有厉害人物。 宫中守卫森严,陈望书不易得逞,可是在东阳王府拿到那利器,送进宫来之前,被人掉了包了,又有谁知晓呢!亦或是,张铁匠被人收买了,他压根儿就是陈望书一伙的。 可是不会,若非张筠年一眼瞧出,临安城这么多铁匠铺子,又怎么会扯到张铁匠身上。 难不成张筠年也是陈望书一伙的? 不对,张筠年乃是官家心腹,怎么可能…… 「阿奶,这里好漂亮啊!像庙里一样,这位夫人,可真好看,像菩萨一样发光。」 皇后低头看去,却见兰芝拽着她的衣袖,小手摩挲着她的锦衣,那衣衫上,绣的是兰花。 「啊,兰花……嬷嬷说,兰芝也是兰花,嘿嘿嘿……嬷嬷,菩萨会给兰芝吃糖吗?」 喜嬷嬷忍不住,眼泪唰唰唰的流了下来,「会,这里有好多糖呢,兰芝乖,到嬷嬷这里来。官家,老奴也不知道,那铁锥子,怎么会在我家中的。」 「老奴冤枉啊!娘娘也冤枉啊!」 官家哼的一声,袖子拂了过去,直接甩在了喜嬷嬷的脸上。 「你杵在门口做什么?有什么就直说。」官家瞧着门口站着的太监总管,愤怒得说道。 那太监总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瞟了一眼皇后,轻声道: 「官家,侍卫在许推官的带领之下,一个个的查,找到了那个太监袖子上,挂了纱线的小太监了。我们抓他,他还想咬舌自尽呢。被拦下来了。」 「那个小太监……那个小太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三桂。」 官家猛地上前一步,一巴掌扇在了皇后的脸上。 皇后被打懵了,跌坐在地,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大皇子大惊,忙蹲了下去,扶住了皇后,「阿爹,你怎么打阿娘? 阿娘对此一无所知,她贵为皇后。这么些年来,宫中出了多少宠妃,阿娘从未动过她们一根毫毛,因为她知晓,阿爹乃是重情重义之人,一定会记得你们结发夫妻得情分。」 「徐娘子得宠又如何?她生下儿子又如何?我都有七个兄弟了,不在乎再多上一个。不论如何,阿娘依旧是皇后,我依旧是大皇子。我们有什么理由,要杀死徐娘子?」 「这分明是有人瞧着儿子同阿娘都康复了,容不得我们,方才设了这个局,想要逼死我们母子二人。」 「还有,颜玦不但同我无仇,反倒有恩,我们作甚要杀死徐娘子,陷害恩人?」 官家听到那一句阿爹,神色缓和了几分。 「你问问你阿娘,为何我不怪别人,只怪她?徐娘子懂事,不愿意大肆张扬有孕之事,这宫中知晓她怀孕的人,没有几个。」 「你阿娘送给她一支梅花簪,徐娘子喜爱至极。可我却收了,为的何事?因为那梅花簪中,藏有红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官家说着,感念的看了一眼张筠年。 他自是看不出来的,但张筠年这双眼睛,像是刀子一样。他有过许多嫔妃,皇后亦非没有动手,让孩子胎死腹中过。可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了。 可是徐娘子,那是不同的。她腹中的孩子,亦是不同。 「皇后,这么些年来,朕一直念着咱们少年夫妻的情谊,处处对你忍让,不想你却是变本加厉!朕老了,只有这么一个念想,你都容不下么?」 皇后闻言,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她突然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官家,说什么年少夫妻,当年你不是动了,休妻领取徐娘子母亲之意。我知晓,这世间所有的女子,只有她在官家心中,是不同的。」 「我不能同她比,我的儿子,自然也不能同她比。」 第56章 大皇子闻言一惊,拽了拽皇后的袖子,「阿娘!」 皇后摇了摇头,站了起身,牵住了兰芝的手,「这事儿,大郎一无所知。官家,我就要死了,不过想在死前,替大郎多做一些事情罢了。」 …… 陈望书说完,看了看颜玦,「我都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了。嘿嘿,咱们还挺有默契的。」 事先二人并没有预演过,一来,陈望书处事单打独斗惯了,二来,她也相信,颜玦压根儿就不是省油的灯,这点儿小事,随机应变便是了。 颜玦这个人,果然不会让她失望。 「那茶一入口,我便知晓有问题,佯装头晕困顿,说要去太平殿歇息。那引路的小太监,自然是不会起疑心的。」 「他们下药下得生猛,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大皇子府那位神医的杰作。比对寻常人下的药,分量要多很多,当时预算了,我有内功傍身。」 「若是换了旁人,九成九是要中招,等着人发现了徐娘子的尸体之后,去太平殿里,把人抬回来落罪。 但那**毒药什么的,对我并不起什么作用」,颜玦说着,抬起了胳膊,显示了一下自己的强壮,「大约是从小到大,总是被人刺杀,毒来毒去的,习惯了。」 颜玦说着,眯了眯眼睛,「先前你说,你已经准备妥当,就等他们跳坑了。我怕胡乱出手,打乱了你的计划,因此便只想了脱身之法,并未做旁的事情。」 「我将枕头塞进被子中,当作人形。然后**离开了,之所以去南城买糖人,一来是宋糖人一日只卖三幅,临安城里独一份。我去买了,便没有时间杀人,乃是时间证据。」 「二来我记得,欧阳大学士家就在那条巷子里,他家中今日有喜事,特意在等画的期间,去露了个脸,给添了喜钱,乃是一群人证。」 「这样的话,不管那利器怎么锤,我都不可能是凶手,皇后之谋,断然是不成的。」 说道这里,颜玦看着陈望书的眼睛亮了起来。 「玦与卿卿相比,宛若萤火之辉对比皓月,实在是惭愧。但玦会努力的。」 陈望书就呵呵了,「你最近读了什么书?说人话!」 颜玦哈哈一笑,「卿卿真厉害!」 陈望书同他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 …… 陈望书睡下不到一个时辰,宫中便来了人。 说是皇后娘娘不好了,召了好些内命妇,进宫叙话。 陈望书去到了时候,中宫门前,站了好些人,内监唤上一个名字,那人便进去。 轮到陈望书的时候,大约是一日之中,最黑的时候。 「娘娘瞧着不太好。我若是你,当同兰芝还有大殿下,一家团聚共享最后的天伦之乐才是。」 中宫陈望书并非是头一回来了,还是那般布置,富丽堂皇极近奢华,可躺在床榻上的皇后,却像是被吸干了精气神一般,整个人都带着层层的死气。 屋子里静悄悄的,陈望书拖了个木凳子,坐了下来。 颜玦没有说话,一个人依着窗,静静的站在那里,眼睛一只注意着陈望书。 皇后娘娘笑了笑,「你就不怕,官家站在屏风后头,听着你我的话。」 陈望书回给了她一个微笑,翘起了二郎腿,拨了拨自己的指甲,那模样,说她不是奸臣妖妃,都没有人信。 「且不说有颜玦在,若是有人,他一早便提醒我了。就算是没有颜玦,娘娘既然今日就要走了,那官家又怎么会踏入中宫一步呢。」 皇后娘娘一怔,「原来如此。我技不如人,也不怪你。本来郎中就说,我活不了几日了,只不过为母则刚,强撑着罢了。原想着,办完这事儿,便安心的去了。」 「没有想到,却是没有办成。罢了,这兴许就是命罢。」 陈望书眉头都没有抬,「为母则刚,还看人下菜的么?娘娘在大皇子面前,倒是刚了,事事为他考虑。怎么到了兰芝那儿,为母的,咋就比那鱼糕,还软呢?」 皇后许久没有说话。 「我这一辈子,遇到过许多聪明人。你不是第一个,却是最后一个。」 「官家早年,偏宠宸妃,妄图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宸妃百般害我,结果如何,时至今日,年轻一辈,甚至都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 「她的儿子,亦是从未在族谱上出现过,像是没有这个人一般。我杀过很多,这样的聪明人。甚至在南下的时候,为了不暴露行踪,还杀过收留我的好心人。」 「我的手上,满是鲜血,是以老天爷方才惩罚我,让我生了一个,志大才疏的长子,又生了一个天生痴傻的幼女。」 「你不惊讶么?你我乃是仇敌,我应该憎恨你,却在临死之前,跟你掏心窝子。」 陈望书终于抬起了头,「我为何要惊讶?」 「我若是要死了,也寻我的仇敌说遗言。他同我不对付,即便把我说的话,讲出去,那也是造谣生事,无人相信,憋屈不?」 第57章 「但凡你有一个至交好友,你也不会同我说这些。你寻我来,总归不会是没有目的的。何必说这么些弯弯绕绕的,我倒是建议你,直接说了。」 「省得说了一半,你撑不住人没有了,变成了鬼,也还要在我耳边叨叨个没完。我可没有功夫听。」 皇后一梗,猛的咳嗽了起来,咳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你这个人,还真是没有心。」 她说着,猛的捶起了自己的胸口来。 陈望书立马站起身来,往后跳了一步,警惕的说道,「你还想捶死自己,嫁祸我不成?」 皇后摇了摇头,「我恨啊!我恨我的儿女不争气,叫我不得善终。 我恨官家,心中无我。虽然繁华在身,可却是尝尽人间凄苦。 我十六岁嫁与官家,为他生儿育女,竭尽家族之力,辅佐他坐上了皇帝的位置。我的父亲,我的叔伯兄弟,全在南下的时候,为国捐躯。 可是到头来,官家疑心我流露在外,失了贞洁。我恨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掏心掏肺,割肉喂鹰,他却只惦记着那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 皇后说着,捶打自己的手,停了下来。 「太可笑了。我一辈子都没有看穿。你十六七岁,便却是全都看得透透的了。官家说信我,我便信了,可他从未信我。」 「我如今就要死了,还有两件事,放不下。」 陈望书一听,忙摇了摇头,「今儿个倒是头一回见,求仇人给养儿子的。」 皇后一愣,深深的看了陈望书一眼,叹了口气。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若非我是他亲娘,我也瞧不上他。只不过,他到底是嫡长,就凭借着这两个字,天下读书人便会支持他。」 陈望书没有接话,她虽然有些冷情冷性,但到底还是有点人性的。 绝对不会在一个要死的母亲面前,说出「死了不就没有嫡长吗」,这种真心话。 「他日,你可莫要后悔。」 「我长这么大,只有在敲人钱财,拿少了的时候,后悔过。早知道,就多拿一些了。」陈望书说着,有些痛心疾首。 像东阳王府,当年她就应该狠狠的剜下他们一坨肉来。 「第二个放不下的,便是兰芝。兰芝无辜,你为何要将她牵扯进来?」 陈望书站起了身,摇了摇头,「兰芝一不姓陈,二不姓颜,同我何干?无辜?她十多岁,我也十多岁,我也无辜得很,皇后娘娘不照旧想要害死我夫君,让我做寡妇么?」 不过她这个人,冤有头债有主,兰芝可怜,她并没有害死一个无辜小孩儿的意思。 皇后在与不在,对于兰芝而言,都没有多大的区别。倒是喜嬷嬷,喜嬷嬷年纪大了,指不定哪一日,便去了。 她若是没有了,兰芝一个傻子,生得好看,家财万贯,无人作伴,那结局如何悲惨,简直不用说,想都能够想到。 皇后好好的,为了富贵荣华,那事儿曝光了,兰芝必死。 可皇后死了,兰芝的事,死无对证。虽然不会认祖归宗,但她是皇家血脉,一辈子衣食无忧。 「你利用了兰芝。我生为她的母亲,这一辈子,都没有为她做过什么事情。我一个将死之人,在最后求你,求你他日……之时,放兰芝一条生路。」 陈望书朝着颜玦身边走去,「我对杀一个傻子,没有什么兴趣。」 皇后娘娘一听,松了一口气,却是笑了起来。 她像是心愿已了似的,透过陈望书,看向了站在窗口的颜玦。 「倘若你真的是…… 你很像你母亲,我那时候刚刚被选为平王妃,进宫之时,头一回见她,连头都不敢抬,觉得自己在她面前,连呼吸都是小家子气的。」 「只不过,成王败寇,我不觉得,自己个做错了。我这一辈子,虽然做了很多违背良心的事,可我不觉得,自己错了。若是再来一次,我亦是会如此做。」 皇后说着,打量了颜玦一眼,见他丝毫反应都没有,躺了下来,「你们出去罢。」 陈望书一把挽住了颜玦的手,眼睛眨巴了几下,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悲戚的说道,「娘娘,您可要保重啊!」 皇后看着她的背影,久久的没有回过神来。 陈望书出去之后,大皇子又进去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屋子里便传来了嚎哭声。 命妇们都跟着行了礼,宫人们开始在宫中四处,挂起了白色的灯笼,换上了素服。 颜玦寻人要了一个手炉,递给了陈望书,他抬起头来,看了看不远处的天,太阳即将升起,明日是一个好天气。 陈望书毫不客气的接过,摩挲了几下,将自己的手暖和了,又悄悄的握住了颜玦的手。 颜玦笑了笑,陈望书这个人,就是口是心非。 嘴上十分硬气,说话做事都是反派作风,可内心却是柔软得很。 「卿卿是个好人。」 第58章 陈望书摇了摇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还是想做一个坏人。」 她说着,闭上了眼睛,同其他命妇一般,拿着帕子在眼睛上擦擦擦起来。 左右,不管哭没哭的,都拿着帕子,在眼睛上擦擦擦。 陈望书这还是头一回瞧见陈清谏干活! 她将擦眼睛的帕子,揣进了怀中,换了一条更柔软的帕子。没有办法,知晓皇后要死,为了彰显悲恸,她抹了不少白粉儿,方才勉强的盖住了,因为年节,最近吃得有些泛红光的脸。 那粉儿一涂,看着如丧考妣了,但是问题就来了。 哭是要哭的,眼泪却不能顺着脸颊流下来,不然脸上就会出现一道道的沟壑,像一旁嗷嗷哭的大皇子妃一样。 拿帕子擦泪,也是不能过于用力的,把粉擦没了,显得她喜气洋洋,对逝者不敬。在她右前方的二皇子妃就是这样,恨不得掏出粉里,补上一补。 皇后不但不是好人,还同她有仇怨,她没有在灵堂唱情歌,已经是收敛了性情,看在兰芝怪可怜的份上了。 毫无悲痛,跪着又不能动弹,这方才有功夫,看起陈清谏来。 她的父亲,常年不见踪迹的,专职送葬的大师! 陈清谏一身素袍,留着山羊胡子,既没有领头嗷嗷哭,亦没有跟跳大神似的,唱着名,譬如大皇子跪,大皇子跪完二皇子跪……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是地府里的判官似的,拿着一只笔,一个小本本,面无表情的盯着众人。 陈望书有些囧,这怎么像是教导主任查晚自习,不哭的,说小话的,就记在他的小本本上,记过处理呢!这等轻松又有趣的官职,还没有有,她想女承父业。 再看诸位皇子。领头趴在棺材便嗷嗷哭,撕心裂肺的是大皇子。他瘫坐在地上,抱着棺材的一角,时不时的往上垫垫,看一眼安睡的皇后,然后开始含含糊糊的唱了起来。 「哎呀我的娘啊……」 陈望书听了一句,就挪开了眼睛,人丑就要多读书。不然的话,知道的晓得你是在哭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摔了个狗吃屎。 大皇子抱棺材,大皇子妃要搁那儿烧纸,那排头跪着的,便是二皇子了。二皇子怯怯的,不敢抬头看,哼哼唧唧的哭着,好似他一抬头,皇后娘娘就会从棺材里蹦出来诈尸一般。 但看他一个,那就是恐怖的开头。 三皇子卒。四皇子……陈望书瞧着,恨不得揪过颜玦的耳朵,让他瞅清楚点,这就是你选的储君?四皇子他……哭得比大皇子还大声。 他就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村中广播,哭得格外使劲,八成还略略的使出了一些狮吼功,要不然旁边二皇子妃脑壳上的珠花,怎么不停的在颤抖,被他震的。 陈望书仰起了头,好在这灵堂并非年久失修,不然被他这么一哭,屋顶上要掉灰下来。 五皇子没卒,但他并非皇家血脉,与卒无异。 六皇子跪在那里,哭得有些茫然,显然没有宿敌五皇子做对比,他不知道应该哭多大声,盖过谁去?导致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像是信号不太好。 七皇子同高沐澄,本来在禁足,但皇后大丧,乃是国事,他们又被放了出来,哭得凄凄凉凉的,满腹委屈,倒像是真伤心了。 七皇子哭着哭着,看了一眼陈望书,哭得越发的伤心了。 陈望书呸了一口,什么眼神,搞得好似是她始乱终弃,不要他了一般,谁跟他有半个大子儿的关系。感受到了七皇子的举动,高沐澄轻轻的挪了身子,用力的碾住了七皇子腿上的一点点肉,疼得他嗷嗷哭了起来。 至于八皇子,不说也罢,这位就是人间喷水龙。搁他身边跪着的人,袍子都被他打湿了好吗? 陈望书瞧完了一圈儿,又看向了陈清谏。他还同她头一回看的时候,一模一样,连眼睛都没有瞧见眨巴一下,简直是非常人。 像是感觉到了陈望书的视线,陈清谏瞪了她一眼,终于开了口,「换!」 换什么?陈望书一头雾水,但却是瞧见颜玦,已经站了起身,忙跟着站了起来。 颜玦摇了摇头,不晓得,跟着走。 夫妻二人果断的跟着旁边的勋贵命妇一道儿,从那灵堂里退了出来,顺着宫人的安排,去了旁边的一个大殿里。 陈望书感觉到门口的视线,忙寻了个出恭的借口,走了出来,还没有行上几步,就瞧见一脸严肃的陈清谏。 「阿爹,你何时回来的?」陈望书好奇的问道。 陈清谏摸了摸胡子,「昨儿晌午动的身。」 陈望书一怔,心中暗骂官家毫无人性,想来昨儿他们出宫,官家确认徐娘子乃是皇后所杀,便遣人去唤了陈清谏回来办丧事了。 「阿爹你拿着小本本记的什么?」 陈清谏一个巴掌拍在了陈望书,双手背在了身后,「颜玦惯着你,你倒是无法无天了,浑说些什么?朝廷之事,也是你能过问的?一会儿吃了面,你速速家去。」 第59章 「谨言慎行,好好的为娘娘守丧,莫要饮酒作乐,有背臣纲。我初回临安,你母亲不知晓,你且给她送一封信去。」 陈望书感觉到手中多了一物,乖巧的行了礼,「女儿许久不见父亲,太过唐突,父亲大人的教诲,女儿谨记于心。」 陈清谏哼了一声,点了点头,背着手踱着步子,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陈望书瞧着他的背影,缩了缩脖子,将手缩进了袖子里,快步的朝着大殿行去。 陈清谏显然送人上西天,送出了经验,她就离开这么一会儿功夫,大殿中已经上起了素面。皇后娘娘大丧,诸君都只能跟着吃素。 勋贵们那里受得这般苦,草草的挑了几筷子,都有些食不下咽。 陈望书一瞧,秦早儿已经呼啦完了一碗,甚至将她后娘没有动过的那一碗,拿来接着吃了。 见陈望书看她,秦早儿忙看了一眼陈望书的面。 陈望书立马坐了下来,拿起了筷子,秦早儿颇为失望,埋头苦吃起来。 「一会儿咱们该出宫了,那个换字,乃是换一拨子人,进灵堂守丧」,颜玦见陈望书回来,侧身低语解释道,「灵堂统共那么大,想跪的人太多,可不是得分拨。」 陈望书颇为无语,若是他们知晓,皇后娘娘乃是让官家逼着今日死的,不知道还想不想来跪。当真是长这么大,头一回瞧见,不给钱都要来争着当孝子贤孙的。 一上马车,陈望书便将那纸条掏了出来,「我阿爹给我的,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她说着,摊开一看,有些哭笑不得,「就这?」 颜玦低头一看,也跟着笑了,只见那纸条上,写着几个蝇头小字。叫你阿娘做米豆腐。 「说起来,关于米豆腐啊,在陈家有一个传说。那还是我阿娘嫁过来不久的事情,那时候我曾祖母没了,家中守孝,不得食肉,阿娘闲得无事,便做了一盘米豆腐。」 「米豆腐做起来繁琐,厨上便是照着我阿娘的方子,做出来都不是那个味儿。阿娘是北地人,本不好这口儿,懒得做这个。」 「便哄我阿爹,说家乡习俗,只有家中有白事,方才做这个菜。于是,后来,我阿爹为了吃米豆腐,便去了礼部,专职送葬。」 颜玦笑了出声,虽然荒诞,但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是陈家人能干出来的事。 临安城中,像是落了雪似的,到处挂满了白色的灯笼,一夜之间,世界好似变成了黑白的似的,走到哪里,都是素素的,卖肉包子的,都改卖菜包子了。 这样的状况,一连持续了三日,等到第四日清晨,西湖上吹响了第一支曲子的时候,人们便觉察出味儿来了。 「按理说,皇后人没了,起码得守上三个月。官家却只让朝臣百姓,守了三日,婚丧嫁娶照旧。我高兴了三日,想着起码明年方才会出嫁。」 「结果是白白高兴了一场。做皇后又有什么好的,死了都没得体面。」 秦早儿坐在床榻上,甩了甩自己的脚丫子,今儿个是她的添妆之日,她懒得理会家中姐妹,头一天夜里,硬是派了马车,把陈望书从扈国公府接了过来,与她同住。 如今时辰还早,宾客尚未登门,两人说起了闲话儿。 她同四皇子的婚期,乃是一早定好的,就在十五。 陈望书坐在窗前,端着茶盏,看着窗外的桃花树。当真是白驹过隙,日月如梭,上一回桃花开时,她刚来大陈,还是个单身贵族,看到美人儿便走不动道。 不过一年光景,已经是一个已婚妇人,吊死在了最好看的歪脖子树上。 「你这院子里,怎么种了忒多桃花树儿?我瞧着主干都被锯了,像个凳子似的,四周的树冠,倒是横生出老远,生得怪奇特。」 秦早儿抬了抬眼,「我不光不喜欢桃花,还不喜欢桃子,小时候有一回,一口下去,吃出了半条虫。」 「这还不是我那好心的后娘,想着我容不得花儿朵儿的,在一块儿待着,容易鼻涕横流,还打喷嚏,这不故意膈应我的。」 「我那时候脾气大,提着板斧哐哐哐的就给全砍了当柴火烧了。不想春风一吹,它们又长出枝丫来了。我一连砍了三年,都活得好好的,索性就留着了。」 「这待得久了,倒是不怕了。对吧,母亲?」 秦早儿说着,看向了门口端着衣衫进来的秦夫人。 秦夫人表情略微有些尴尬,但一瞬间,又消化了下去。显然这些年来,已经被秦早儿,当面打脸打习惯了,权当是按摩了。 「这是你的新衣衫,昨儿个夜里,已经叫人改好了。一会儿宾客就要来了,我先去前头准备着。昨儿个半夜,接了沈家的信,说是会赶来喝你的喜酒。」 「那会儿你已经歇下了,便没有过来,同你说。」 秦早儿一听,激动的从床榻上跳了下来,那新衣衫她是一眼都没有瞧,直接奔到窗口,朝着那院子门口望了望。 望了一会儿,又自己个笑了起来,「瞧我,都糊涂了,这瞧哪里瞧得来的。父亲愿意告诉我,真是感天动地了,我还以为,他会将舅家的人,拘起来,不拿小弩不放弃。」 第60章 秦夫人一愣,嘴角动了动,有些低落的说道,「你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秦早儿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不是那样的人,你低落个什么劲儿?他就是那样的人。」 秦夫人一梗,无言一对,看着陈望书笑了笑,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你后娘怎么声势如此浩大,我家那婆母出门,都不曾带这么多人。」 秦早儿显然心情极好,好心的解答道,「哦,可能是怕我揍她。没有十个八个婆子,那是按不住我的。」 陈望书听着,拿起桌上的奶糕,塞了一块进秦早儿的嘴中。 有些事情,说得轻描淡写,甚至百般强势,其实,里头藏着多少辛酸,只有自己个知晓。 若非是被人按过,又岂知晓十个八个按不住她? 「有时候,示弱也是一种手段。」陈望书轻轻说道。 秦早儿摇了摇头,「你可以示弱,颜玦看你像眼珠子;你便是再弱,那还有亲爹亲娘护着。我可不行,我若是弱了,除了被人吞吃,没有第二个结局。」 「四殿下胸怀大志,王府之中,必定不会只有我一人。一个人只能有一对眼珠子,眼珠子那么小,只印得进去一个人。他今日因为我背后的秦家,还有沈家,视我为眼珠子。」 「明日,就会为了其他姑娘,似她们为眼珠子。等有了她人,那我秦早儿,便成了死鱼眼珠子。望书,你那么聪明,一定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觉得很轻松,明日我不是出嫁,而是出仕!」 陈望书闻言,打心眼里笑了出声,「官,四皇子妃;职,内务总管;将来便是第一辅政大臣!」 秦早儿重重的点了点头,「没有!知我者,望书也。这般一想,我心中十分的轻松,连这门亲事,都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陈望书伸出手来,学着颜玦的样子,揉了揉秦早儿的脑袋,「挺好的。」 秦早儿一愣,笑了起来,「若明儿个要嫁的是望书,那我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陈望书压低了声音,拍了拍秦早儿的肩膀,「排队去!老夫掐指一算,再排个九九八十一世,便轮到你了!没有办法,想嫁给我的人,从天庭排到了阎王殿。」 「还是我瞧着姑娘你年轻貌美,给你插了个队。」 两人逗着趣,又一道儿用了些清淡的朝食,陆陆续续的便有宾客来了。 秦府中的亲眷,来得是最早的。 那秦老夫人穿着暗红色的袍子,拄着拐棍,身后浩浩荡荡的,跟着一群女眷,她头发全白了,生得一双吊梢三角眼,看上去颇为刻薄。 「一晃啊,我们枣儿,都是个大姑娘了。想当初,你阿娘去得早,大半光景,你都是养在祖母那儿的。老婆子但凡有些什么好吃的,都偷着藏着的给你吃。」 「你那些弟兄姐妹们,一个个的,都眼馋得紧,埋怨祖母偏心呢。这明日啊,你便要嫁去四皇子府了,当真是没有想到,我们早儿,还有做皇子妃的命。」 她说着,有些肉疼的掏出了一个木漆盒子,递给了秦早儿,「这套头面首饰啊,是祖母最拿得出手的物件了,便给你了。祖母的早儿啊,一定要体体面面的过一辈子才是。」 秦早儿笑了笑,伸出手来,夺过了那木漆盒子,打了开来。 陈望书伸头一看,只见里头放着一套金镶玉的头面,步摇耳坠项圈手镯,满满当当的一套。那玉石的水头好得很,一看就不是凡品。 「祖母说话比唱得还好听」,秦早儿挑了挑眉头,「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套首饰,乃是我阿娘的陪嫁。阿娘没有儿子,只独得了我一个女儿,按理说,她那嫁妆,外祖家若是不讨回去,那便是属于我的。」 屋子里一下子静悄悄的,一个慌慌张张的女婢,吓得没有端稳茶盏,手一晃,茶盏的盖子,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咣的一声。 秦老夫人变了颜色,神色一下子不善起来。 陈望书一瞧,半步上前,惊讶的捂住了嘴,「这这……早儿,秦将军如今掌了漕运,老夫人又是通身的富贵,应该不会这般吧……这头面首饰相似的常有,你莫不是瞧错了?」 秦早儿冷笑出声,「这是我沈三舅送给我母亲的,今儿个沈家有人要来,我能看错,人家做首饰的,还能看错不成?」 秦老夫人冷哼一声,脸彻底的垮了下来,「你若是不姓秦,又如何能够嫁到四皇子府去?做那高高在上的皇子妃?做人,还是得体体面面的好。」 「你阿娘福气薄,享受不了我秦家的富贵,早早的就去了。你又何必,把这些怨恨,都怪在我们头上。你这般咄咄逼人,是想着自己个要嫁高门大户,翅膀硬了,便不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中了?」 秦早儿笑了出声,「祖母,早儿何曾把你放在眼中?当然了,你也没有拿正眼瞧过我,多半是拿鼻孔看人。就你那鼻孔,我闭着眼睛,都知晓里头生了几根毛了。」 「谁不想体体面面的,但凡你还在乎点脸面,就不会拿我阿娘的嫁妆,来给我添妆。你把我当烂泥踩,我还要赞美你的脚丫子生得大不成?」 第61章 「我秦早儿是什么性情,阖府上下,就没有不晓得的。嫁高门也好,做那破落户的媳妇儿也罢,我就是这么一身硬骨头,低不下头来。」 「话说得怪恶心的,您怕不是忘记了,那时候我母亲刚故去,我年纪小,常常忍不住就哭,您嫌我晦气,一心想要阿爹在我娘的热孝中,续娶姨母。」 「便将我关在祠堂里,一家子去踏青,将我忘了个一干二净的。我饿得不得了,只能把你们给老祖宗的供品给吃了。」 秦早儿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没有办法,吃了老祖宗的东西,就沾了老祖宗的福气,说话,可不也得用老祖宗的语气了?」 她说着,嘲讽的笑了笑,「这套头面,就当是我阿娘给我的添妆了。祖母还是另外拿一个吧,您不是说了么?得体体面面的,可别失了体面。」 陈望书眼眸一动,忙在旁边打着圆场道,「老夫人莫要生气,四殿下前些日还夸她,说就喜欢她这耿直的性情。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今儿个可是大好的喜日子。」 「一会儿功夫,宾客便要来了,叫旁人瞧见的,还以为秦家不和睦呢!秦将军惯常宠爱女儿,我们早儿,都被惯出小脾气了。 就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重来一回便是,大家都笑笑,笑笑。」 陈望书说着,朝着老夫人身后看了过去,强调了两个字,「体面,体面。」 老夫人的面子都敢落,其他的人的脸还是脸?若是给得少了,那可就不体面了。 不体面了,用老祖宗的语气说话的秦早儿女士,就要直言不讳,直接打脸了。 秦早儿还想说话,被陈望书一瞪,哼了一声,不言语了。 秦老夫人有了台阶下,神色缓和了几分,她伸出自己的老树皮子手,拍了拍陈望书的手背,清了清嗓子,「城中的那处绸缎庄子,便给了早儿你添妆罢。」 秦早儿面无表情,陈望书踹了她一脚,秦早儿这才扯出了一抹笑容,「多谢祖母。」 有了这么一出,其他房的叔伯婶娘,亦是不敢造次,像是上供一般,一个个的添了妆,那抬磕碜的,都不好意思拿出来。 陈望书瞧着那一大摞子金银珠宝田地房契,乐得合不拢嘴儿。 秦夫人也给了一套头面首饰,虽然比不得先前的那一套,但也是顶顶好的。 一套流程走完,老夫人到底是不高兴,拄着拐棍,又浩浩荡荡的领着一群人出去了。 待她一走,秦早儿笑了起来,「好人都叫你做了,我就天生是个恶人。本来我也不在乎钱财,懒得理会她,哪里晓得,他们拿了便拿了,还非得出来膈应我。」 「这下子,我非连一个大子儿,都照着嫁妆单子,一一的讨要回来。我白得了一个铺子,也有你的功劳,分你一半儿。」 陈望书眯了眯眼睛,「得了吧,姑娘我富可敌国,你就留着自己个用吧。我这哪里是做好人,你唱了黑脸,我得唱个白脸,给人台阶下了,才好分钱财不是。不拿白不拿,我瞅着你那些亲戚,都偷偷的加了三成。」 秦早儿哈哈笑了起来,「你也莫要担心我,左右不过一个利字。只要我还是四皇子妃,四殿下还有希望,我再怎么作,秦家也不会真恼了我。」 「但凡我落了难,你且放心,不说别人,便是我爹,都头一个抬脚,踩死我。」 陈望书并不觉得,秦早儿说得刻薄悲观。 本来就如此,天下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并非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子女,更是并非所有一家人,配得上叫一家人。 「何必站着,同我一道儿喝茶罢,今儿个来的,也都是些亲眷。其他一个个的,跟狗子闻见了屎味儿一样,都朝着那头去了。大皇子妃今日生辰,哪个还有空,来我这里添妆。」 陈望书坐了下来,给秦早儿斟了一壶花茶,「你不是正好躲了清静。」 秦早儿学着陈望书平日里委屈巴巴的模样,「那不是少了钱财?」 陈望书佯装恼怒,瞪了她一眼,拿起了一块枣糕,除了亲眷给的,旁人的那些,多半都是要还回去的,有甚好稀罕的。 不得不说,大陈的局势,风云变幻,之前还是战功在身,号称大陈希望的四皇子;如今已经籍籍无名,鲜少有人提及他了。 官家虽然没有给皇后体面,三日丧期,是人都觉察出皇后犯了大错,再一联想起徐娘子之死,哪个人不是心知肚明,却是不说出口。 人都觉得大皇子莫不是要失势,可官家却把大皇子拴在了裤腰带上,疼成了眼珠子。 这些日子,十日有九日,大皇子是留宿宫中,九日中有三日,父子二人同榻而眠。 内阁议事,亦是对大皇子毫不避讳,任由其在侧,指点其处理国事;更是着了心腹大臣张筠年,为大皇子师,那临安府的大半活儿,几乎都交由大皇子处置。 每日兢兢业业的张筠年,这阵子都有闲暇功夫,去西湖边遛鸟了。 这搁在年前,谁敢想是这般光景? 第62章 先前还斗成乌鸡眼子一般的几个葫芦娃,一个个的都销声匿迹,藏好了尾巴,不敢露头了。 这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说得那是一万个不会错的! 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晌午,该来的人,也来得差不多了。 秦早儿垫着脚尖,朝着门口看了看,见门口空荡荡的,沈家的人还没有来,颇为失望的收回了视线。她对着陈望书摊开了手,「其他的皇子妃,人都没有来,礼倒是来了,也算不错。」 「再说说你,都来我这儿吃吃喝喝一日了,枣糕都吃了几盘子,我的添妆呢!」 陈望书拿帕子擦了擦嘴,从袖袋里掏出一匹小金马来,搁在了秦早儿手心里。 秦早儿拿起来,在嘴里头咬了咬,「就这?跟一堆蚕豆搁在一块儿,都分不出你我来!姑娘你不是富可敌国么?就这?」 陈望书笑了出声,「给你一匹千里马添妆,也不能牵进屋子里来,我怕它踹你。已经叫人拴到你家马厩里了,改日里,咱们一道儿去跑马。」 秦早儿猛的站了起身,恨不得抱着陈望书亲上一口,「金银首饰,田庄产业,我都不稀罕,就稀罕你。」 说话间,门口传来一阵咳嗽声。 秦早儿猛的抬头看了过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约莫二十岁上下的男子。他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袍,身上还背着一个书篓,看上去就是一个文弱书生。 陈望书顺着她的视线,这一看,两眼冒出了精光,好看! 「沈安表兄,原来是你来了,三舅有没有来?」 原来这就是秦早儿的表兄沈安。 沈安将肩上的书篓放了下来,从里头掏出了一个锦盒,一边走一边说道,「阿爹最近犯了痛风,手脚都肿了,疼得很。本说是要来给表妹添妆的,最后还是遣了我来。」 「这是阿爹要我带给你的,表妹大喜。」 沈安说着,看向了陈望书,「望书妹妹,多年不见,你竟生得这般高了,想当年,你还拽着我的衣角,说要嫁与我为妻。啊,我还有字据为证!」 「咳咳!」陈望书差点儿没有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啥玩意!大兄弟你谁啊,今儿个头一回见面的,虽然姑娘我生得貌美多金,也不在乎多抢几个压寨夫人,但你一来就这般主动,怪不好意思的吧! 「表兄你认识望书?别浑说了,望书都已经嫁人了,你莫要口无遮拦的害她。她家那是个霸王,若是叫他听着了,搞不好今儿个夜里,便摘了你的脑袋。」 沈安闻言,笑了起来,他弯下腰去,在书篓里翻了翻,「颜小公爷的大名,我在来的路上,便听过了。现如今,他在城郊撸着裤腿子,在田地里插秧呢。」 陈望书一愣,心痒痒起来。 颜玦插秧啊,她还没有见过呢!白嫩嫩的腿,绿油油的苗,简直不要太美好! 不过今日他并不休沐,理应在三司衙门里才对。 「我同望书,的确是见过的。只不过她那会儿,年纪尚小,当是不记得了。还是在东京城的时候,阿爷同陈府尹斗棋。望书没有人带,都是我带着的。」 「咱们师出同门,望书也算是我的小师妹才是」,沈安说着,递给了陈望书一本书,「当年我阿爷问陈府尹借得,这么些年,也该归还了。」 「本还想着,拖了这么多年,不好意思登门。不曾想,你竟然同早儿,是密友。」 陈望书心中一动,看了看沈安的眼睛,他的眼睛清澈无比,说话也爽朗得很,一看就是没有遭受过什么社会毒打的单纯样子。 接过那书一看,更是心头震动起来。 那书光秃秃的,一个字都没有,同祖父陈北留给她的那本,简直是一模一样。 不,就是一模一样的,因为都是无字天书。 她不动声色得将书收了起来,已经是恨不得将沈安捉了回去,拷问一番。 沈安却是半点都没有察觉,有些可惜的拍了拍脑袋,「我可没有撒谎。那时候望书你还说,我是你见过的最好看的小郎君呢,若是长大了,你没有瞧见比我更好看的,便嫁给我为妻。」 陈望书嘴角抽了抽,一旁的秦早儿,已经哈哈大笑起来,「这当真像是她方才能够说得出来的话。她嫁了临安城第一美人颜小公爷,同你的儿时约定,自是不作数了。」 沈安可惜的摇了摇头。 秦早儿显然同他十分亲近,欢心雀跃的问道,「表兄要在临安住多久?」 沈安摇了摇头,「待送了你去出嫁,我便要往北去了。」 秦早儿颇为失望,「舅舅同舅母可还好?我这些年得了些好药材,一直留着。知晓你们不缺钱,但这东西,可遇不可求,本想托人送去,又怕露了行踪,扰了你们清静。」 她说着,朝着主院的方向动了动嘴,「你晓得的,我阿爹那是恨不得,掘地三尺,也要将你给挖出来。明日我出嫁,你随着我一道儿去,省得被人绊住了手脚。」 沈安温和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第63章 「先放在你这里,等我从北地回来路过的时候,再从你这里拿,表兄不会跟你客气的。」 陈望书心急无字天书的事,余光瞟了瞟院门口,见来了一丛人,站了起身,「我看全福娘子来了,当是要同你说大喜之事。我便先回去了,待明日再过来送你。」 秦早儿点了点头,她不是个不知礼数的。 秦家人是什么货色,她就是什么脸色。但全福娘子不同,那可不是一般的喜娘。都是这京城中有名的官宦娘子,因为上有老下有小,辛苦了一辈子,累得快要半死…… 不是,因为幸福得很,所以叫做全福娘子。 做这个也不光是图喜钱,更是瞧中了那东家的家世背景,那些小门小户的,哪里配得上这种「福气」? 这城中若说人脉关系最广的夫人,莫过于她们了。 不得罪尚好,若是得罪了人家,不安好心的嚼个舌头根子,那就真真要名动京城了。 「那你明儿个可要早些来,我一个人,怪紧张的。舅父给的添妆,早儿已经收到了。表兄远道而来,还请去客房歇息。」 秦早儿说着,声音轻柔起来。 陈望书同全福娘子打了招呼,却是一句话都没有同沈安说,两人一道儿出了院子门。 她余光一瞟,见四周都无人了,又看了眼木槿,见她点了点头,方才收回了视线,对着一旁的沈安使了个眼色,低语了几句,方才出了秦府。 秦家同临安府衙不怎么远,陈望书拐了个几个弯儿,便去了乔关白夫人开的那茶楼。 不管什么时候来,这茶楼依旧是空荡荡了,喝茶的人,寥寥无几。 陈望书进了雅室,不一会儿功夫,便有人端了茶点上来,比起那一日骇人的手指心肺眼珠子,今日这点心,寻常得陈望书怀疑,是他们瞧见来了客人,临时去旁边的点心铺子里买来的。 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陈望书扭头一看,口中的茶水一下子喷了出来。 这一会儿的时间,沈安他不光是换了件衣衫,他连性别都变了。梳了个妇人发髻,倒像是一个秀才娘子。 陈望书清了清嗓子,变装大佬她又不是没有见过,喷水未免显得她有些没有见过世面了。 「沈公子的一句师妹,望书不敢当」,陈望书说着,掏出了那本无字天书,「公子乃是真君子,借书之事,祖父从未对我提及。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既扮作了娘子,未免太过平坦了一些,看着颇为怪异。」 沈安温和一笑,「刚才你的车夫也这么同我说,我瞧他竟是个有经验的。本该塞个包子的,哪想人刚刚出炉,我哪里禁得住这般烫?」 「再则,这般的姑娘,也不是没有。」 沈安说着,话锋一转,「看来小望书你,当真是我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半点都记不得了。前些日子,你还在这里见了乔关白,都是个哥哥,你倒是厚此薄彼了。」 陈望书一梗,见沈安的表情不似作伪,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是,您能不这么自来熟么?按照您的说法,咱们不是只见过一回? 鬼记得! 「我听闻你前些日子,还回去了。我倒是很想去那里,但是我阿爹说,得等他死了,我送他回去的时候,方才能去。不然的话,扰了守墓人的清静。」 沈安说着,声音低落了几分,「虽然,也没有什么守墓人了。对了,我哥哥前段时间去了,他总是在外头游历……你明白的吧,游历……」 陈望书瞬间明白了沈安的意思。 他为何唤她师妹,又为何也有陈北留给她的一样的无字天书,都是因为,沈家亦是玄门中人。游历就是盗墓,沈安的兄长,秦早儿决口未提过,要不他的确常年在外,秦早儿同他不熟悉。 要不就是知晓他做的事儿,不便提及。 毕竟盗墓这种事,乃是掘人祖坟,有损阴德,说出来,是要遭万人唾弃的。 「木樨族太过凄惨,倒是没有想到,被你们救下了,也算是同咱们师门,有不解之缘。兄长在旁的地方,亦是识得一群无家可归之人,便送了他们去木樨族地,希翼那地方,生生不息。」 陈望书一听,倒是为木樨族人高兴起来。他们二人住在那坟堆子里,没有病都能够憋出病来,只不过…… 沈安摇了摇头,「你且放心,都不是坏人。不过是木樨族流落在外头的族人,他们这一族血脉怪异,若是随便与人通婚,容易生疾。」 「你也别唤我沈公子了,叫我沈安便是。虽然小时候,你总是沈安哥哥长,沈安哥哥短的。」 沈安说着,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的拿过了那本无字天书,笑道,「说起来,这本书上,还被你写上了沈安哥哥呢,你且悄悄,你那会儿手劲不足,握笔不稳,写出来的字,亦是歪歪斜斜的。」 沈安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铁盒来,掀开了盖子,那里头露出了一片绿油油的膏状物,陈望书用鼻子一吸,好家伙,跟天灵盖被人掀开了一般,脑壳顶都是凉飕飕的。 第64章 这分明就是巨大的一盒青草膏,固体风油精嘛! 沈安拿着食指,在那青草膏上沾了沾,翻开了无字天书,在那第一页上随便摸了摸,很快上头便出现了几个稚嫩的大字。 两个并排的名字,沈安哥哥,望书,书名叫做《如何用周易之术推断心上人在何方位》。 陈望书抽了抽嘴角,沈安!你借这本书的时候,才多大年纪! 还有,她就差咬破手指头,让那无字天书吸血了,也万万想不到,要搁上头抹风油精啊! 而且,最绝的是,看一个字,少一个字,看一个字,烧一个字。 这往前多少年,玄门中人已经掌握了阅后即焚的真谛。 沈安这人怪异归怪异,倒是十分的豪气,他将那铁盒子,望陈望书跟前一推,「这个我自己改良了,加了些新的草药进去,不但变得丝滑了,还带有淡淡的清香,亦是持久多了。 不像以前,看一笔少一笔的。咱们这么些年没见,这一盒便送给你了。」 他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薄纸,「这是配方,药材种类多,但都不难寻。你配的时候,仔细些分量,师门传下来的,一个不慎,就变成相克的,给自己看得中毒了。」 陈望书若是还不明白,那就是个傻子了。 她果断的将铁盒子还有配方收了起来,「先前我便同你说了,你那句师妹,我担不起。我祖父没有叫我入玄门,我更是不知晓,该如何看这无字书。」 沈安丝毫不意外,笑了起来,「你这话,一半对,也一半不对。我今儿个将那无字书一拿出来,便知晓你祖父尚未来得及教你了。」 「到了我们这一代,玄门中人,那是少之又少,几乎没有几人了。咱们也算是有一面之缘,这药膏不过是玄门藏典籍常用的手法,算不得什么。我顺手助你一回,也当是结了善缘了。」 「早儿虽然聪慧,但性情固执得很。说话嘴毒容易得罪人。玄门之术,若有男子,自是不会传给女儿家。你祖父既然带你在身边,那定是你命格有过人之处。」 「我不久将前往北地,早儿孤苦,还希望你今日承了我这个情,她日若是她需要,能够伸手拉她一把,那我便感激不尽了。」 陈望书点了点头,即便是沈安不帮她,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帮助秦早儿的。 沈安说着,扭过头去,看了看窗外,轻声说道,「你不怕我是骗你的么?譬如这药膏里头藏了毒药之类的,你抹着抹着,就毒发身亡了。」 陈望书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我就有那么蠢?不会拿去验看?」 沈安一梗,指了指陈望书,放弃的笑了出声。 「人说三岁看到老,还真是没有错。秦将军遣人跟着我,生怕我跑了,我便不多久,先行一步了,过一会儿功夫,你再下楼。」 沈安说着,站了起身,整了整裙子,摇晃着手中的扇子,朝着楼下行去。 行到门口,陈望书忍不住说道,「你这般做作,不像是良家女子,倒像是青楼里过了气的老鸨。稳重些,不然我担心你走到小巷子里,叫人拉扯了去。」 沈安一个激灵,扇子也不摇了,屁股也不扭了,稳稳当当的走着,若是没有同手同脚的话,倒是像极了一个大家闺秀。 陈望书瞧着他的背影,噗呲一下笑了出声。 桌上那本书上的字,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半点痕迹都无了。 陈望书并没有打算去搞明白这是什么原理,她把这个归咎于玄学。 「出来罢,你都来了多久了,不是听闻,你在田间插秧么?怎么知晓我在这儿的?」 陈望书说着,仰起头来。颜玦坐在房梁上,那靴子底上满是泥,显然的的确确是从田里回来。 「乔关白哥哥,沈安哥哥……」 颜玦说着,一个倒钩,挂在了梁上,晃悠了好几下。 「还有什么哥哥?」 颜玦自打中了进士之后,越发的稳重了,鲜少会做出这般幼稚的举动,这让她一下子倍感亲切起来,仿佛当初月夜突然跳窗的少年郎又回来了似的! 「这我可数不清了,但凡比我大的,可不是得叫哥哥。啊,让我想想来着,你那影帝表兄,是什么哥哥来着……」 颜玦一个跟斗,翻了下来,落在了陈望书跟前,「你可没有唤过我哥哥……」 颜玦靠得太近,呼吸都直接落在了陈望书的面门上,陈望书耳根子一红,往后跳了一步,啧啧出声,「总裁当真是哥哥?」 颜玦一梗,他从前的确是比陈望书年纪要小那么一点点。 陈望书瞧着他的模样,心都萌化了,他站在那里,耷拉着脑袋,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狗,让她忍不住想要,去摸摸他的耳朵。 「你喝了多少酒,真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了酒缸子里插秧。」 颜玦感觉到自己的耳朵上的手,面红耳赤起来,他用手捂住了嘴,轻轻的呵了呵,果然还带着几分酒气在,「我同付堂同去的,上午插完了秧,实在是累得直不起腰来,午时买了酒,同村民一道儿小酌了几杯。」 第65章 「沈安往北去,应该是要去参军。他功夫还算不错,不过内力气息略有不稳,应当是花了大部分的时间,在制作机关上,因此并没有发现梁上的我。娘子没有武功,是如何发现我的呢?」 陈望书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调的香,虽然淡,但我识得出来。」 颜玦抬起袖子,却并未感觉出任何特别之处来,「卿卿的鼻子,简直比狗还灵。」 陈望书翻了个白眼儿,抬起了桌面上的酒杯,「下回下了田地,把鞋底的泥,刮干净些。」 她说着,不想同颜玦纠缠,低声道,「四殿下是不是打算去边关了?还是成亲之后,立马同沈安一道儿北上?」 颜玦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你怎么知晓的,昨儿个夜里,秦小娘子接了你去,他便来我这儿了,方才说起这事。」 陈望书心中骂了四皇子一万句,「果然如此!我就说了,沈家机关术在手,若是乐意,在军中早就大展宏图了。可他们偏偏早不出山,晚不出山,等到秦早儿嫁给了四皇子之后,沈安方才巴巴的现身,要往北去。」 「大殿下气势如虹,我早就猜到,有人推波助澜。四殿下在漕务政事之上,半点不出彩,在临安城多久了,寸功未建。可见这里并非是他的发迹之处。」 「他若想要一展宏图,必须离开临安,上战场去。」 陈望书说着,心中恼火起来,「明日大婚,四殿下要去边关,可曾想过早儿怎么办?」 颜玦轻叹了口气,「他心里也是不好过的,之前迟迟下不了决定,可……」 颜玦竖起了耳朵,听着周遭的响动。 在这临安城中,比他功夫还高的人,几乎没有,只要有人偷听,他定是知晓得一清二楚的。是以,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安全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压低了声音,凑到了陈望书耳边,「边关来了急报,开春了化了冻,齐人又有异动。」 「最佳的时机到了,直到昨日,他方才下了决定。四殿下虽然鲁直,但心中跟明镜似的,多说无益。」 陈望书心中也跟明镜似的,她站在早儿的立场上,方觉得不妥当。 但四皇子要成就大业,要离开临安城,去建功立业,那是必须的事情。他政务不出色,出身也不显贵,唯独只有以军功破局一条出路。 「大皇子犹如烈火喷油,有不少人,都投到了他的门下,眼见着官家就要择日封他为太子了。我之前就在想,这事情太过顺利,定是有人做了推手。」 「早儿说得没有错,在她父亲眼中,从未有过她这个女儿。」 四皇子身边最大的幕僚,无非就是秦将军。 「官家先前忌惮四哥,方才将他从边关唤了回来。如今大殿下一家独大,帝王平衡之术,他定是要扶起另外一个儿子来,略做制衡。」 「老二废物,老六拉垮,老七关了禁闭,老八年轻有疾……」颜玦掰着手指头一数。 好家伙,陈望书之前半点都没有说错,这大陈朝当真是气数已尽,八个葫芦娃,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啊! 「数了一圈下来,能扶得起的,也就只有四皇子了。且大皇子擅文,不通武;而四皇子擅武,不通文治。两者若是能够相互扶持……」 「这般权衡,若是边关急需,官家极有可能像几年前一般,再送四殿下上战场。那么就算是大皇子封了太子,也还是有一争之力。」 「官家多疑,照我看,这封太子的事情,就算是到了嘴边,也不会那么快就决定的。」 颜玦说得颇为透彻,人就是矛盾的,权衡这个,顾忌那个的,做皇帝的,尤为如此。 「是以,这边关,他不去不行。秦早儿也可以跟着去不是么?」 陈望书摇了摇头,「你有所不知。」 颜玦就是吃了没有记忆的亏,有许多事情,都一知半解的。 「官家为了防止武将谋逆,早就定了下规矩。将军在外头打仗,妻小却是要押在临安做人质的。夫妻一道儿上战场的事情,几乎是不太可能了。」 「四皇子手头上能用的人极少,早儿定是要留在临安,替他笼络人心的。」 颜玦皱了皱眉头,「尽然有这种事?那日后四哥做了皇帝,封我做大将军,我亦不能带卿卿去边关?」 陈望书一愣,「怎么突然说这个?那自是不能。」 她说着,拍了拍颜玦的肩膀,「这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吃香的喝辣的,还能回娘家打几圈牌儿。再不济了,今儿个把东家搅合得要死要活……」 「明日让西家打得鸡飞狗跳的,岂不是美滋滋。等我把临安城搅合得没有啥意思了,你也收复东京城了,那我又能重头再来一次,想想也是极度美好的。」 「我恼四皇子,也不是说他不该去建功立业,就应该拘在后院里,同早儿卿卿我我的。那我同意,早儿也看不上这种没志气的男儿啊!」 「我恼的是,秦将军同四皇子商量好了,就连沈安都知晓他们要去边关了。可早儿一无所知,父亲夫君兄长,没有一个人问过她一句,简直过分至极。」 第66章 颜玦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那可不行!」 陈望书一愣,「什么不行?四皇子是不太行,若是可以,我真心希望早儿换个夫君,只不过秦家沈家都已经同他绑上了,明日便要大婚了,这一时半会儿的,有些来不及。」 她说着,眼珠子一转,脑子中灵光一闪,「哎呀,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要不让早儿假死,金蝉脱壳?左右秦家她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到时候骑着我的小马走天涯,今儿个射射雕,明儿个猎猎燕,走得累了,捉一个美人来,这般那般。若是想安定了,寻一个小桥流水的好去处,安定下来,岂不也是人生快事?」 陈望书自觉有趣,等了半天,却不见颜玦捧哏,疑惑的看了过去。 却见他又摇了摇头,「此事需从头计议。毕竟我来这里,便是为了卿卿,没有卿卿……」 陈望书瞧他耳根子烧得通红,身上的酒气又浓重了几分,心道他今儿个喝的那酒后劲十足,这会儿有些上头。 不过,什么叫他来这里? 陈望书在心中嗷了一嗓子,「系统,还活着?活着啊一声。」 系统慢腾腾的啊了一声,「啊。」 「颜玦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来这里?我是莫名其妙来的,怎么他这话的意思,我听着像是他知晓我在这里,主动来的呢?」 「都是人,人同人的差异就有这么大?我到底是输在了颜值上,还是输在了运气上?」 系统呵呵了两声。 陈望书顿时恼了,「你说你,身为一个系统,给我不停的发任务,方才是你存在的意义。可你倒好,多久都没有吱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坟头草都长了两米高了。」 「这本书的原作者,是有多懒惰,莫不是只日更四千,那我要猴年马月,方才能够走完剧情打跪七皇子,回去救自己的小命?」 「说吧,我是输给了脸还是玄学,二选一!」 系统发出了毫无感情的机械声,「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尚未收录。这个世上,只有陈望书一人有系统,其他人都只是意外而已。」 陈望书眼眸一动,看向了颜玦,「你在说什么?」 颜玦回过神来,甩了甩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什么?我说我绝对不会,留着卿卿一个人在临安的。荣华富贵,只为卿卿过得舒心,权势地位,只为无人敢欺辱卿卿。」 「若留你一人在此,这些都毫无意义。」 陈望书有点慌,喂,不要随随便便就开始说情话好吗? 这让她这个花中圣手的脸往哪里搁? 颜玦说着,目光坚定了几分,颇有豁然开朗之感,看着陈望书的眼神都清明了起来。 他微微一笑,揉了揉陈望书的脑袋,「走罢。今日我去种地,得了一些吃食,是农家做的粑粑,放了不知道什么青草在里头,吃起来清香不腻。」 「我吃得好,特意买了好些。已经叫橙武给岳父大人送去了。你也尝尝。」 「四皇子做得是不对,不如明儿个,咱们好好的治他一治,也给早儿出出气。」 不是,我的夫君他美归美,但跟我一样,是个喜欢脑补的神经病怎么办?你看他刚刚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就莫名其妙的下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决定! 还有,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草的粑粑……这个吃食听起来怎么这么诡异! 吐槽归吐槽,陈望书已经被「整治」这两个字,吸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 陈望书去到秦家的时候,早儿已经梳洗完毕,拿着却扇坐在床前了。 一瞧见她,便晃了晃手中的扇子,嗔怪道,「叫你早些来,你倒是好,莫不是把我给忘了。怎么回事,一夜不见,你竟是瘦了一圈儿!颜玦不给你饭吃不成!」 陈望书还来不及回话,就瞧见秦早儿身边坐着的妇人说道,「一早听闻,四弟妹你同县主关系亲近,今日一瞧,果然如此。嫂嫂我平日里不爱出来走动,竟是错过了好些。」 「咱们都是一家子人,往后要多多的一道儿耍才是。」 陈望书眯着眼睛一瞧。 从前有一句话,叫做红气养人。搁在如今,那就是贵气养人。 这大皇子妃她以前不是没有见过,个头高高的,身材略微有些魁梧,穿上裙衫,比沈安还似女装大佬。陈望书觉得,大约之前皇后选儿媳妇的时候,考虑到了一点。 大皇子腿不能动,万一不小心掉下床榻了,他媳妇儿得捞得动他。 大皇子妃总是愁眉苦脸的,同有些阴郁的大皇子搁在一块儿,那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对着方圆五丈散发着老娘十分不幸运的怨恨气息。 如今他们咸鱼翻了身,那自然是满面春风,整个人变得灵动了起来,俨然一副女主人做派。 「大皇子妃倒也太心急了些,早儿得拜了堂成了亲,方才担得起你一句弟妹」,见大皇子妃略有不悦,陈望书笑着捂了捂嘴,又说道: 第67章 「不过,我也心急得很。就等着她管我叫上一句姑母呢!头回八殿下如此唤我,早儿还笑话我来着,这不我便等着了,可不,就是一家人么?」 秦早儿顿时就明白了陈望书安的什么心思,她这是要把这个辈分,给定下了呢! 「那到时候我给姑母你敬茶,你可不能抠抠搜搜的。」 陈望书捂着嘴笑了起来,「一定一定,理应如此,大皇子妃在这儿作证呢。」 大皇子妃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茬才好,忙转换话题道,「说起来,几日未见,县主当真是清减了些。我生了保平之后,虽然瘦了好些,但与做姑娘的时候,也是没得比了。」 脸呢?瞅瞅你那比磨盘都大的脸,好意思不? 周围见陈望书同大皇子妃话中有话,不敢随意掺和装壁花的几位夫人小姐,也跟着附和了起来,秦夫人身为东主,忙恭维道:「刚才我们还在说,大皇子妃一进门,我们差点儿没有认出来。」 「还说是哪家的小娘子,走错门了,平日里,可没有瞧见早儿,同这么好看的姑娘,有过往来。」 陈望书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就凭借皇后出手致他们于死地,她又设局反套路了皇后,加快了她上西天的进程。 她同大皇子的仇怨,那便是八辈子都解不开了,那就是见着踩一脚不够,得踩得他们入土了,方才开心的关系,当然是,你不开心了,我就开心。 她眼眸一动,笑道,「大皇子妃这可是问对人了,还别说,我最近当真新得了一种秘药,服下一丸,便有这般效果。」 陈望书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大皇子妃,「像早儿这般瘦的,半颗差不离;像二皇子妃这样的,那吃一颗半刚刚好,大皇子妃用三颗,那便是完美至极。」 大皇子妃一听,咬了咬牙,「若是有这般秘药,县主还是不要藏私的好。」 陈望书一听,笑了出声,「先前就听闻,大殿下读书用功,经常挑灯夜读,娘子便在跟前研磨,每每殿下背错一个字,大皇子妃便立马敲桌子,指出来。这日积月累的,将那桌案都敲出了一个洞来。你们夫妻二人,当着是神仙鸳鸯配,令人羡慕得很。」 「大皇子妃,为人严谨认真可见一斑……望书想着,今日早儿大喜之日,瞧她扇子都拿反了,定是紧张得很,便说些逗乐子的话,让她放轻松些呢。」 「若是有那等灵丹妙药,那临安城里,哪里还有胖姑娘。我定是拿了那药,摆了个大阵仗,对着诸位夫人娘子说,来来来,每人说上一句,望书真好看,我就把药送上!」 她说得俏皮,屋子里的人,都哄笑了起来。 秦夫人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的夸赞道,「县主真好看!」 陈望书嘿嘿一笑,从袖袋里掏出一颗蜜饯,搁在了秦夫人手心里,「神药没有,蜜饯倒是有,早儿大喜,夫人心中甜蜜蜜。」 屋子里的吉祥话,顿时又多了起来。 说话间,院子外头爆竹声响,锣鼓喧天,想来是迎亲之人,已经快要来了。 六皇子妃年纪不大,头一个朝着门口冲去,搁外头听了听响动,又冲了回来,「早儿早儿,今儿大嫂嫂说了,我们先是你娘家人,后是你婆家人。一会儿你莫要紧张,等你掀开盖头一看,嘿,怎么还是这么一群人。」 大皇子妃听着这句大嫂嫂,方才琢磨出劲儿来。 不是啊,大皇子背错一个字,她就敲一下桌案,都把桌案敲出个窟窿洞来,那大皇子得背错了多少个字啊! 她想着,脚趾头抓了抓地,悄悄地打量了下四周,偷偷捂嘴笑的人,明显比先前多了五成有余,分明就是听出了陈望书的弦外之音,将她同大皇子当做笑话了。 大皇子妃刚想张嘴,寻陈望书扳回一城,却发现人家已经兴致勃勃的同她那傻缺六弟媳妇儿一道,搁门口堵着,等着新郎官来迎亲了。 她若是纠缠,显得有些小肚鸡肠,还得罪了秦早儿;她若是不怼回去,那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简直是气煞! 陈望书余光注意着她的表情,笑得越发欢快起来。 不一会儿功夫,那锣鼓声震天,迎亲的四皇子一行人便到了院子中了。 「诸位姐姐妹妹婶娘姨母婶婶,我过五关斩六将,踏过鬼门关,终于只差最后一道门,要迎娶我的心上人,诸位行行好,给我开个门!」 屋子里的人,听着四皇子的声音,顿时精神一震。 想当初颜玦迎娶陈望书,拦门之人,可是一人得了一坨金子的。打那之后,临安城的嫁娶便是难上加了难,码上加了码,没有点黄的白的,都不好意思开口唤那一声「开门」。 陈望书站在最前头,透过那门缝一瞧,好家伙,差点儿没有笑喷了去。 四皇子身着大红袍子,嘴里说得畅快,实际上扭捏得宛若一个小媳妇儿,他跺着小碎步,半分不敢用力做大的动作。 那红袍子乍一眼看上去,并未有什么异样,可你仔细一瞧,他跟那美人鱼尾巴似的,一片一片的波光粼粼,若是动作幅度大一些,那衣衫绽放开来,便会露出一块块古铜色的肉。 第68章 就这片京城烤鸭的手法,除了颜玦,陈望书不做二想! 「我们早儿,跟天上的仙女似的,哪里能够叫你这么随随便便的迎了去。不如这般吧,你来给我们早儿踏个歌如何?」 陈望书说着,眼眸一动,朗声说道。 她说着,转过身去,对着秦早儿招了招手。 秦早儿拿着扇子坐在床前,早就按捺不住,见陈望书唤她,屁颠屁颠的提着裙子跑了过来,陈望书侧了侧身子,把那条缝儿,留给了秦早儿。 院子里的人,都开始起了哄。 八皇子尤甚,一跃三尺高。 自从他那日腿有异样被人瞧见了,八皇子就跟着了魔似的,一有机会就踢踢腿抖抖手,恨不得见人就做一套广播体操,以示自己个手脚健全。 是绝对不可能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花果山上的石猴子。 「踏歌,这个我擅长!四哥四哥,我给你领个头!还愣着做什么,奏乐啊!姑母说得没有错,我四嫂嫂神仙般的人物,四哥你若是不跳起来,那仙府的门,就打不开了。」 八皇子说着,巴掌一拍,又唱又跳起来,那秧歌扭得,绝对是广场之神。 陈望书瞧得目瞪口呆的,屋子里拦门的人,也跟着笑了出声,「四殿下可快些跳。我们也不为难你,一共只有三关,这是头一关。」 四皇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鱼鳞喜袍,瞪了颜玦一眼,咬牙切齿道,「你何时再娶一回亲?」 颜玦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我同我娘子约好了,九九八十一世,都只娶她一人。四哥你要替望书拦门,且有得等了。」 四皇子无语,一跺脚,加入了踏歌的兄弟们中,也跟着跳了起来。 他动作一大,那袍子就像是开屏的孔雀似的,抖擞了起来,露出了一个个的窟窿洞,四皇子先前还放不开,跳了几下,身子热了起来,嗷一嗓子,唱起了歌。 陈望书一个激灵,捂住了耳朵。 「嗷!」四皇子一起范儿,便听得啪的一声,只见树上一只鸟儿吧唧一下,倒栽了下来,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扑腾着翅膀,又歪歪扭扭的飞上了树。 四周雅雀无声,连那奏乐的,都忘记了弹下一个音。 不是,四皇子唱小曲儿,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连鸟都要吓死了好吗? 还是颜玦,头一个出了声,「四哥这狮吼功,当真是已经见了精髓,能够收放自如,令这雀儿晕而不死,滑而不腻……实乃大成!」 四皇子脸一红,立马反应了过来,挺了挺胸膛,砰砰砰的拍了拍,「哈哈哈,雕虫小计,雕虫小计!」 就是滑而不腻咋整得他的不像狮吼功,像红烧狮子头。 陈望书同秦早儿对视一眼,都捧腹大笑起来。 她不过有心整治四皇子一番,叫他晓得早儿也是有人撑腰,不是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对象,并未想着要他在众人面前出丑。 万一日后他做了皇帝,想起今日失了颜面,回过头来清算咋办?到时候,她就必须废之,自己个做女皇帝了,累! 「这第二关,诗便不要你作了。你便掏心窝子的,对我们早儿,说上几句罢!在场的人都作证,不感人肺腑,那我们是不开门的!」 四皇子挠了挠头,求救的看向了颜玦,好歹是个进士! 颜玦摇了摇头,四皇子立马又看向了付堂,这是探花郎! 付堂头傻呵呵的一笑,「四殿下海誓山盟,没有叫人代你说的理儿!」 四皇子捶胸顿足,衣衫又抖擞了起来,周围的人,都哈哈的笑了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说道,「我待早儿之心,就如同我要收复北地赶走齐狗的决心!」 陈望书眼眸一动,见秦早儿怔了怔,复又微笑了起来,心中轻叹了口气,「算你过了,你可得记得啊!全临安城的人,都听着呢!」 四皇子看了门内一眼,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第三关,不用说,那都是给钱开门了。 这一点,四皇子好歹是个皇室中人,自是不会堕了颜面。他有心找回场子来,拿了一根宛若金箍棒一般的金条来,像掰橡皮泥似的,一掰一块,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又掰一块,塞了进来。 陈望书拿起一块一瞧,好一个无耻之徒,瞅瞅这整齐的切口,早就切好了! 周围的人见他这一手功夫,都喝起彩来。 四皇子瞧着,松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袍,推开了门,「早儿,我来迎娶你了!」 秦早儿拿着却扇,狂奔回了床上,以扇遮面,一旁的全福娘子,手忙脚乱的替她收拾了一通。 四皇子满心欢心的走了进来,先是对了陈望书行了个礼,做了个求饶的姿势,又塞给她一锭金子,低声道,「姑母莫要拆穿,我这是想学颜玦耍耍威风,搏早儿一笑。」 陈望书大婚之时,颜玦那当真是手底下功夫,一揪一砣的,这临安城中,在这般年纪,有这等手底子功夫的人可不多。 第69章 四皇子排兵布阵尚可,若论武功,实属凡凡。 陈望书眨了眨眼睛,亦是压低了声音,「早儿高兴着呢,我还给了她一块。她说心中紧张得很,正愁没有什么可派遣的,这下子舒坦了。」 四皇子乐呵呵的一笑,顺着陈望书的指点,下意识的朝着秦早儿手中看去。 这一看,浑身都疼了起来。 只见娇滴滴的秦早儿,手中捏这一块金锭子,她一会儿将那金锭子,搓成了一字型,一会儿又将它搓成了人字型,兴许觉得不够有趣,竟是悄咪咪的抓了抓。 将那金锭子抓成了一个圆球……四皇子觉得,若非她另外一只手要拿扇子。 她能够现在就把这金锭子捏成薄片包饺子! 这是何等厉害的指法!这指法,若是捏在了人的身上,那还不掉一层皮! 四皇子打了个寒颤,不是……现在开溜还来得及吗? 显然是来不及了……他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已经在全福夫人的摆弄之下,牵着秦早儿拜别了秦家双亲,驮着新娘子上了马车了。 临上喜车前,秦早儿还特意扭过头来,对着陈望书,偷偷的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陈望书朝着她挥了挥手,朝着自家马车行去,颜玦在那里已经等候她多时了。待陈望书一上车,颜玦立马伸出手来,同陈望书击了个掌。 「你瞅见四殿下的脸了么?吓绿了。」 陈望书竖起了大拇指,赞赏的看向了颜玦,「倒是没有瞧出来,你这般损。四殿下以后想敷衍早儿,那得仔细自己个的皮。」 陈望书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块「金锭子」,跟搓橡皮泥似的,轻轻一捏,捏出了一只颇为怪异的大公鸡。她将那大金鸡递给了颜玦。 「恭喜颜玦!现在你可以发表你的获奖感言了!」 颜玦端正了脸色,拼命的挤了挤,并没有挤出一滴眼泪,他伸出手来,捏住了自己的鼻子,好让自己的声音,带了些哭腔。 「我今日拿到这个奖,全都要感谢我的娘子……」 陈望书噗的一声,没有憋住,发出惊天爆笑。伸手一拍,只见那「金鸡」的脑壳一下子就被她给拍瘪了,形状惨烈起来。 颜玦这下子也绷不住了,笑了起来。 他忽悠四皇子准备了金锭子,那头陈望书叫厨上揉了面团,加了金粉,远远看上去跟金锭子无异,只不过可以搓扁揉圆,十分的「骇人」。 这才方有了秦早儿镇住四皇子那一幕,「不过便是没有我,早儿也不是由着人欺负的性子。我瞧着之前四殿下说起北地之事,早儿心中跟明镜似的。」 颜玦点了点头。 这新娘子都到了男方家中,拜堂成亲,自是不会有人再阻拦,顺顺当当的结了礼,秦早儿便被送入了洞房中。 「这么一想,当皇子妃未必不是个好差事。没有婆母在府中管着,我倒是一过来,便能做那当家的主母了。」 屋子里的人都去吃席了,秦早儿将手中的扇子一扔,头上戴着的华冠扯了下来,扔在了床榻上,撸起了袖子,便坐到了桌子跟前。 「望书你别愣着,快吃啊。这府里头的厨子,手艺还算不错。以前在府里头的时候,我懒得折腾,等四殿下走了,我便寻个我喜欢的厨子来,要会做醋溜鱼的。」 陈望书并不意外,「你晓得了?」 秦早儿点了点头,「明儿个一早便走,也好。正好,不用三日回门了,省得我回去,瞧见他们恶言相向,倒显得我嫁了高门,狗仗人势欺负他们。」 「这么一想,嫁人又不好了。以前我欺负他们,靠的是自己个本事,现在欺负他们,有一万张嘴,都说不清了。」 陈望书给秦早儿夹了一筷子鱼,笑了起来,「旁的新妇,都是吃些点心垫垫,等到夫君来了,再一起喝交杯酒,吃点小酒菜。你如今吃这么些,一会儿怎么吃得下去?」 秦早儿摇了摇头,「我便是一头牛,都吃得下去的。你也累了一日了,一会儿吃完了,早些家去。你放心,我好得很。」 「不会有比我小时候,过得更艰难的时候了。若是人一辈子,苦和甜是既定了。那我的苦,都吃完了,剩下的应该都是甜了才对。」 陈望书点了点头,「你说得没有错,剩下的一定都是甜的了。」 秦早儿嘿嘿一笑,双目亮晶晶的起来,她压低了声音,「等他出了城,我就骑你送我的小马,出城玩儿去,我阿爹给了我一个陪嫁的庄子,我还一回都没有去过。」 「就这般说定了」,陈望书说着,竖起了一根食指,「这位不安好心,你可得小心着些,若是有什么拿不定的,便叫玉波过来寻我。」 玉波是秦早儿的陪嫁丫鬟,算得上是她的亲信了。 「放心罢,我怎么会同你客气。」 两人高高兴兴的吃完了饭,估摸着四皇子要回来了,陈望书也不便久留,同颜玦一道儿告辞,出了四皇子府。 临安城的夜晚格外的热闹,陈望书的马车却是越走越偏,同其他宾客的马车,越行越远,到最后,只剩下这孤零零的一辆,拐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小巷子。 第70章 一直往里头走,到了最深处的,便停了下来。 陈望书同颜玦下了马车,抬头一看,只见墙上竖着旗,写着青杏酒坊四个大字。 颜玦往四周看了看,将陈望书护在了自己身后,抬手轻轻的敲了敲酒坊的门,三短一长再四短,门开了。 陈望书定睛一看,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子,穿着粗布麻衣,手中还拿着一个酒调子,看着二人,招了招手,「来尝尝我酿的酒,看比起你阿爷当年酿的如何?」 那说话之人,不是张筠年,又是哪一个? 陈望书接过张筠年递过来的酒,轻轻地抿了一口。 「入口很淡,适合小娘子饮,带着一股子青杏的甘甜。」 张筠年笑了笑,看向了颜玦,「娘娘当年,就很喜欢青杏。尤其是怀着殿下你的时候,吃了好大一箩筐。先皇格外的宠爱她,夜里趁着旁人都睡了……」 「背着背篓,偷偷地跑到宫墙的一角,摘杏子。听闻东京城南边有个杏花巷,靠着古井,因此长出来的杏子,与旁处不同,乃是上佳之品。」 「这等好杏子,都等着熟了,方才用竹篮子装了,给达官贵人送去。官家那晚同娘娘一道儿,偷溜了出宫,摘走了满树的青杏,又生怕种杏人亏了,在树杈子上,留了一个大元宝。」 张筠年显然兴致很高,说话笑眯眯,那脸就宛若盛开的菊花一般。 「大人,当年在东京城做官,夜里头还要巡城的么?」 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官家同宠妃夜游,他搁一边拍呢! 张筠年很满意陈望书的识趣,显摆之事,若是没有人捧哏,那就没有那个味道了。 「因为那杏树是我家的。」 他说着,撩开了袍子,掏了掏,掏出了一锭金元宝,放在了自己手心里,有些怀念的摸了摸,又伸到了陈望书面前,一脸得色。 陈望书颇为无语的在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面镜子,对准了张筠年的脸。 张筠年一愣,瞅了瞅那镜子,小铜镜,上头镶嵌着几颗五颜六色的宝石,看上去颇为华贵。 「你这莫非也是先皇赏赐的?」 陈望书摇了摇头,「不,我是要你照照镜子。咱今年不是三岁。瞧您今儿个健步如飞的,我可算是明白了一桩事。」 「平日里您拄着拐棍,走路一摇三晃的,原来是被金元宝硌的。这可真是太好了,我觉得您能长命百岁。」 张筠年先是老脸一黑,听到长命百岁四个字,又哈哈大笑起来,「你跟你阿爷似的,一张嘴跟刀子似的。我平日里啊,不带着,今日就是高兴,这才拿来,给你们看看的。」 「简直就是不识好歹。」 他说着,像是被陈望书提醒了似的,步履又蹒跚了起来。 陈望书说归说,还是扶着他朝着里屋行去。 这里静悄悄的,连狗吠声都若隐若现的,似乎离得很远。 「我今日当真是十分的高兴。虽然老臣知晓殿下之前是为了韬光养晦,可见殿下迟迟下不了决定,心中亦是忐忑得很。」 张筠年说着,看了一眼那金元宝。 「老臣老了,不知道还能否见到,殿下拿回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如今的大陈朝,你也瞧见了。老臣耿直,句句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先前殿下不想争。」 「老臣也不是没有衡量过,都是姓姜的,要不就罢了吧。可到底是意难平,如今殿下想通了,咱们不蒸馒头争口气。」 「这一下子,我是觉得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像是回到了初入朝堂的时候一般。若能不辜负先皇还有陈大人所托,老臣便是立即去死,那也瞑目了。」 陈望书偷偷的看了一眼颜玦,见他并未有开口之意,松了口气,忙说道,「你们两个那是知晓得一清二楚的,偏生我跟刚下锅的泥鳅似的,晕乎乎的不晓得发生了何事。」 「您不如从头同我说上一说。我问颜玦,他总是支支吾吾的,那会儿他年纪小,许多都不清楚。谁是好的,谁是坏的,弄不清楚,我怕到时候我一出手,反倒是伤了自己人。」 张筠年不疑有他,陈望书那会儿才多大点儿,陈家之前明显都没有想过,要把她嫁到扈国公府来,显然是不想趟这趟浑水,陈望书对内情知之不详,很正常。 「这事儿啊,还要从你母亲李氏说起。」 陈望书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掩饰住了惊讶之色。 「你母亲有个堂姐,名叫李敏秀……」张筠年说着,对着北地拱了拱手。 「陈大人娶妻的时候,李敏秀作为李家的姐妹拦门。你太爷爷那会尚未仙逝,他乃是太子太傅。先皇在潜邸之时,同你三叔极其要好。」 「那会儿陈家的盛世,远胜过之前的高家。你父亲乃是嫡长,娶的又是名门望族的女儿,大婚那时,先皇亲临。」 陈望书听着暗暗吃惊,她出生的时候,太爷爷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家中乃是祖父陈北的一言堂。 第71章 南下之后,怕老太太提及旧事触景伤怀,陈清谏下了禁令,叫他们在家中,少提当年在东京城的事,因此这一些,她是完全不知晓的。 难怪陈三叔好好的一个进士,文武全才,竟成了黑羽卫,先皇临终托孤…… 「李敏秀乃是绝世美人,先皇在喜宴上,一眼便瞧中了她。迎入宫中,封了贵妃。」 「贵妃娘娘深得先皇喜爱与信赖,后来便生了小殿下。」 陈望书听着,心中暗暗思量。 李氏当初同她说过旧事,说是在怀着小弟陈长歌的时候,吃了许多宫中御厨做的泡酸笋,她以前时常与宫中的姨母往来。 显然这位姨母,就是李敏秀,李贵妃。也就是颜玦的生母。 「若是没有东京巨变,那以殿下的资质,如今定是早已经踏平北齐,成为了我大陈朝最有希望的储君。」 张筠年说,眼中都泛着光,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摸着椅子坐了下来,神情低落起来。 「可惜……东京城剧变的时候,老臣刚好在宫中同新皇议事,就听到小太监急急忙忙得来报,说不好了,齐人打进来了,城门已经要被攻破了。」 「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官家急唤禁卫军护驾,不想禁卫军大统领已死,群龙无首,大势已去。无奈之下,你阿爷文官挂帅,临危受命。」 「而我同你三叔,护送殿下出宫,迎着颜统领而去。」 张筠年口才甚好,宛若说书一般,他解释道,「颜统领便是如今的扈国公,他那时候,是官家的黑羽卫大统领。我也是那会儿,方才知晓的。」 「颜统领高义,实在是令人钦佩。」 「英雄深藏功与名,老臣那时候,也算是意气风发,从未想过会有什么卧薪藏胆之事。更是对黑羽卫没有什么好感。」 陈望书理解他的想法。 张筠年那会儿是在开封府尹陈北手底下干活的,推官也好,判官也罢,行事都是依据的大陈律。跟黑羽卫那种躲床底下偷听秘事,抹完脖子就跑路的黑暗组织,压根儿就是反着来的。 「可到了家国存亡之际,我方才明白,什么叫做殊途同归。颜统领一直在外,京城黑羽卫的事务,都是交由林苟处理。林苟你应该认识了,就是一直跟在殿下身边的那位林叔。」 陈望书差点儿没有喷出口水来,林苟……这名字绝了啊! 「官家当时发誓要与东京城共存亡,便让林苟,陈清新还有我,我们几个领着一群黑羽卫护送着李贵妃还有殿下出宫。」 「可是李贵妃……娘娘她……」张筠年说着,叹了口气。 「娘娘她说,若是寻不着她的尸体,那齐人自然是知晓,她同小殿下出了宫,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她说什么也不肯走。」 「我们一路南下,途中多次遇险,没有办法,我留下来断后。再后来,是你三叔留下来断后。林苟把孩子交给了颜统领。后头的事,是有一回,我问林苟,方才知晓的。」 张筠年说着,朝着屋顶看了看,笑道,「他这个人,像影子似的,你不问他,他便什么也不说。你即便问了,他也不是全都会说。」 「颜统领的儿子,同殿下同岁……」 陈望书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声,「那个孩子哪里去了?真正的颜玦,一直长在扈国公夫人膝下,虽然她不过是继母,不怎么上心。但不至于,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认不出来。」 因为这一点,她一直怀疑,中间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颜玦还是颜玦。 张筠年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因为我中途落了水,不过林苟说,颜统领身边有一个江湖术士,精通易容之术。」 「那么大的孩子,生得都差不多的,应该是把殿下,易容成了那孩子的模样。扈国公夫人一介女流,本就不怎么关心殿下,没有细看,那是正常的。」 「至于那孩子,也就是真正的颜玦」,张筠年叹了口气,对着北方又拱了拱手。 「同时哪里能够出现两个颜玦?林苟说颜将军为了不让人生疑,将孩子送到一处庄子上养着。后来北齐人的铁骑踏过那里,放火烧了山,虽然后来黑羽卫偷偷的潜入,过去寻了。」 「可去到的时候,那处农庄已经只剩下断壁残垣,里头一个活人也没有了。」 「你三叔这些年在北地,也一直打探真正的颜小公子的下落,只可惜。那孩子八成是回不来了。颜统领高义,殿下也莫要怪他,这么多年,一直同你不亲近。」 张筠年看了一眼颜玦,给他倒了一杯酒,「等殿下做了父亲,便明白了。」 「他同他的原配夫人,感情深厚。夫人去得早,只留下这么一个儿子。那孩子却是没有了,看到殿下,他怎么会不想起亲子呢?」 「颜统领为了不暴露殿下的身份,更是连当年自己是黑羽卫大统领,都不敢提上半句,只能被人骂山匪了。」 颜玦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有些别扭的说道,「我又怎么会怪他,我既不是他的儿子,那他待我冷淡,也是应该的。」 第72章 张筠年听着,高兴了起来,「娶妻娶贤,殿下成家之后,当真是进益了。殿下放心,只要颜统领替我们守住边关,不让齐人进来插上一杠子。」 「咱们便还有时间,拿回本该属于您的皇位。」 「殿下,您可算是明白了,这世道,做一个好人,实在是太难了。想要在皇家做一个好人,更是难上加难。即便是您放弃了,他们也并不会感谢你,反倒觉得你软弱可欺,恨不得杀掉你。」 「一切的权力,只有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那才是最令人心安的。您不必觉得内乱会让大陈朝雪上加霜。这不过是一时之痛而已。」 「现在的官家,昏庸无才也就罢了,偏生还多疑,好弄权术。并非明君,他的几个儿子,同殿下相比,亦是没有一个出息的。」 「大陈只有经过阵痛,割掉身上的腐肉,方才能够有一个崭新的将来。殿下,老臣一定要好好的活着,活得久久的,看着殿下登上大宝,等着殿下,领着王师,北定中原。」 「到时候,还请殿下,为颜统领和他的夫人正名,为在北地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的陈清新正名。」张筠年说着,激动的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 饶是演过了不少励志剧的陈望书,看到这般的场景,还是忍不住热血沸腾起来。 张筠年擦完眼泪,将帕子一揣。 又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来,「好了,旧事说完了,现在咱们该说正经的事情了。」 他说着,将那纸摊开了来,摆在了桌面上。 陈望书定睛一看,好家伙,这图上写了一二三四……一直到八,八个数字。然后在八的后头,用朱笔写了一个九字。 在这九个名字下头,都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些人命,还有一些让人看不懂的鬼画符号。 「殿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起事。那咱们就绝对不可以脑袋一热,便开始行动。要有安排,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这张图,是老臣画的朝堂局势图。咱们一方面要搅浑水,让他们兄弟夺嫡,自剪羽翼。另一方面,要拿到军权。」 张筠年说着,举起了拳头,「一个人,要做君主,有三个条件。」 「第一,便是要有军队在手,俗话说得好,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最重要的,不然怎么会有草莽出头呢?」 「第二,便是要师出有名。有的人,不同是姓氏相同,都非把族谱扯上去,说自己是皇族后裔。这一点,殿下已然具备。只要证明了你是先皇之子,便自有人来附。」 「第三,便是要有好名声,德才兼备,是为明君,天下归心。」 陈望书听得认真,等着张筠年讲解那张关系图。 却是不想,张筠年将那张纸搓了搓,搓成了一根小细条儿,递给了颜玦,「殿下拿回去看就知晓了。老夫算算时辰,该回去歇着了。」 「若是再晚了些,我家中那母老虎,该要挠我了。她还等着,我带这酒回去,同她一道儿吃卤猪耳朵呢。」 「殿下日后若是有需要,张筠年拼了这一身老骨头,都义不容辞。」 他说着,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说道,「殿下选去三司,当真是选对了。这其中,十分的玄妙,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多喝上几杯,指不定就拨开云雾见月明了。」 陈望书看了看张筠年,他说完这番话之后,便好似又成了人前的那个临安府尹。 刚刚还不瘸的腿,一会儿工夫,又瘸了起来。 他慢腾腾的走到墙边,拿了拐杖,又从地上提溜了一小坛子酒,对着陈望书同颜玦摆了摆手,「那老臣,便等着殿下的好消息了。」 不等陈望书同颜玦回过神来,张筠年已经飞快的出了小院子,上了马车,跑走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让她有些发懵。 「不是谋臣么?戏简直比我还多!那腿好家伙,生了灵性,叫它瘸,它就瘸。叫它好,它就好。」 颜玦本身就有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名字的纸了,好家伙如今又多了一张。 陈望书想着,没好气的走到墙边,亦是抱了一坛子酒,塞到了颜玦怀中,「不拿白不拿。」 颜玦见状,果断的又拿了一坛,绝不让两手空着,「多拿一坛算一坛。」 「张大人这是在给我线索,考验我。什么大陈朝的希望,什么未来的储君,都是随口恭维。我有几斤几两,他助我一臂之力后,能活上几个年头?却是一无所知。」 「那三点……」颜玦本想竖起三根手指头掰扯,却发现自己个抱着酒坛子挪不出空来,只得作罢。 「我目前都不具备。张大人年纪大了,已经功成名就,泽被子孙,心中若是没有一杆天平秤,那就不是谋臣了。」 颜玦说着,心情平静得很。 这世上并非没有愚忠之人,但更多的人,一辈子都在不断的权衡利弊,做出抉择。你自己个烂泥扶不上墙,就不要怪旁人,没有效忠于你。 第73章 陈望书瞧着,心中欢喜起来,她撸了撸袖子,「那就让咱们大干一场便是。」 「看来今日,张大人约咱们在酒坊里见面,并非是偶然为之,乃是有深意。」陈望书说着,看了看四周,巷子里还是静悄悄的,连一只过路的夜猫都没有。 这一整条巷子,都是铺子,乍一眼看去,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可仔细一瞧,那匾额上的字,分明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陈望书觉得,自己的眼中闪烁着仇富的光,「该不会这一整条巷子,都是姓张的吧?」 颜玦眨了眨眼睛,「卿卿喜欢?我也有一条街,等我回去翻翻房契。」 陈望书望后跳了一步,四下里看了看,「这里空无一人,你炫富给鬼听?」 颜玦扛着两坛子酒,笑了出声。 一进家门,白瓷便迎了上来,她看到陈望书手中的酒坛子,惊呼出声,「姑娘莫不是未卜先知么,我还没有把黎三娘子的帖子拿出来,姑娘便已经备好酒了。」 黎三娘子?陈望书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 那黎三娘子,名叫黎玉昭,算是陈望书比较玩得来的朋友,都是书香门第出身,又都是从北地逃过来的,颇有共同语言。除了黎玉昭外,还有一个叫彭沐慧的小娘子。 彭沐慧在她来之前,刚刚出嫁,嫁的乃是陈长宴的同科进士,随着夫君外放了。 而黎玉昭则是外祖病重,去了舅家,一直也没有回来。 她们不在临安城中,自是无人登门往来,陈望书乐得轻松,将她们忘了个一干二净的。 「玉昭回来了,她外祖母可好大好了?」陈望书换了便服,接过白瓷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脸,在桌案跟前坐了下来。 颜玦则去一旁的耳房里,沐浴更衣了。 「说是本来连寿衣都备上了,父兄都写好了请辞丁忧的折子准备归乡,不想遇着了个神医,妙手回春,老太太又好了。黎三娘子在跟前多伺候了几个月。」 「这不等老太太大好了,她便回来了,说是黎夫人正在着急给她说亲呢。」 说亲?提及这个,陈望书又不想起了一些旧事,黎玉昭对陈长歌有几分意思,以前逢年过节的时候,常给陈望书送吃食,里头总有那么一两样,是陈长歌爱吃的。 只不过那会儿陈长歌一心科举,家中无意给他说亲,便也没有真正捅破那层窗户纸儿。 「那便好,神医?我倒是不知晓,我们大陈朝,竟是神医遍地走了。」 陈望书说着,用食指沾了沾那「青草膏」,看起了当初陈北留给她的无字天书。她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但看过之后才知晓,这就是玄门的秘籍。 也算不得什么,大概就相当于葵花宝典九阴真经了。 若是当真融会贯通了,那陈望书大约也能够有「老夫掐指一算」的神棍本事。 陈望书甩了甩头,不得了,她飘了,说话都用上「算不得」了。 白瓷闻言微微一笑,「姑娘,奴当时也好奇,便多问了几句,来送帖子的是三娘子身边黎翠,她同奴以前便交好,偷偷的同奴说了,那神医啊,就是如今大殿下府上住着的那位。」 「听闻是个姑娘,不过双十,瞧着眉清目秀的,却是扎得一手好针。那神医四处云游,偶然叫他们遇上了。神医起死人肉白骨,在当地一下子出了名气。」 「当地的知州,便将她悄悄的举荐给了皇后娘娘。」 陈望书一听,来了兴致。 「玉昭给我下帖子做甚?」 白瓷挑了挑灯芯,又将那灯往陈望书跟前推了推,方才说道,「姑娘莫不是忙忘记了,黎三娘子的祖母,好品酒。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办寻酒会。」 「谁挑得最好的酒,拔了头筹,便能够得到彩头。奴瞧着小公爷替姑娘搬着酒,还当姑娘已经知晓,黎三娘子回来了呢。」 陈望书的手指一顿,无字天书上的字迹瞬间便消失了,先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玉昭家的观海楼,可真是不错,头回皇后娘娘庆贺大皇子康复的宫宴上,都拿了观海楼酿的听涛酒。我虽然没有饮,但听早儿说过一嘴。」 白瓷笑了笑,「那可不是,黎三娘子的祖母,那以前可是酿出过东京城第一名酒的人。」 黎三娘子的祖母姓厉,年少之时,便好琢磨这酿酒的方子。后来她的方子,被樊楼买了去,成了第一酒,厉氏一夜成名,成为了所有酒鬼最想娶的对象。 这临安城中,有不少酒方子都是她的。 但后来她都没有卖过方子,而是一个方子给一家酒楼用,然后她直接拿红利。 观海楼只不过是其中一家罢了。 说话间颜玦已经从耳房中走了出来,他的头发湿漉漉的,一块布搭在头上,身上带着皂角的清香。 陈望书站起了身,走了过去,责怪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洗了头,也不怕着凉了。」 颜玦拿起布,擦了擦头发,「头发都是酒菜的气味,怕熏着卿卿了。黎家的寻酒宴是何时,我与卿卿同去。」 第74章 …… 黎家的寻酒宴,就在月末。 临安城春意渐浓,四周的柳枝长了嫩叶,瞧着一片新绿,桃李一树一树的开花,随处可见的都是嗡嗡的蜜蜂和舞动的蝴蝶。 黎家的宴会,摆在花园子的山顶上。 与旁人家园子里的假山不同,黎家是真真实实的有一个小山头。 陈望书不是头一回来,刚一露面,便有一个眼俗的婆子行了过来,「陈二娘子……不是,瞧老奴这张嘴,县主来了,我们姑娘已经等了许久了。」 「她还特意吩咐了老奴,要给您准备您最爱喝的梨花白,今日这梨花白,是我们姑娘在应天府的时候,亲手摘了酿的。」 陈望书笑了笑,「苏妈妈客气了,快领我去见玉昭,这都多久没有见了。」 苏妈妈一听,欢喜了起来,「那可不是,我们姑娘也天天念叨着呢。这好不容易回来了,家里头有要办寻酒宴,大娘子抓着姑娘,要教她管家呢。」 「姑娘本想去国公府寻您,这不,便被拘着了。这会儿功夫,应该搁上头同平王妃娘娘说着话呢。」 陈望书勾了勾嘴角。 这平王妃,便是大皇子妃。前段时日,官家终于下了明旨,分封诸皇子。大皇子的封号一变再变,最后竟然得了个平字。 要知晓,官家之前,便是平王。这其中的寓意,不言而喻。 就差再下一道圣旨,便改口唤太子妃了。 陈望书没有接茬儿,同颜玦一道儿,随着那婆子登到了小山顶。这一上去,好家伙,差点儿没有被上头的人,给挤下来。 山头本就小,好酒的人还多,便是没有得到帖子,那也死皮赖脸的跟着旁人来了,就想在这宴会上,混口小酒喝。 「望书姐姐,多日不见,你竟是变了好些。颜家大郎有礼。」 黎玉昭生得一张鹅蛋脸,粉扑扑的,一双眼睛会说话,波光粼粼的,像是注入了一汪清泉。一看,便是个极其好看的姑娘。 她说话细声细气的,走路从不迈大步,同颜玦见礼,也拿了团扇,半遮了脸。 陈望书瞪了颜玦一眼,一把挽住了黎玉昭的胳膊,「我先前好似瞧见哥哥还有长歌了,你去寻他说话吧。」 陈望书说着,观察了一眼黎玉昭,若是按照往常,听到陈长歌的名字,她定是红了耳根子,可如今她却恍恍惚惚的,像是没有听着一般。 「许久未见,咱们去我院子里坐坐。我从应天府回来的时候,还特意去见了沐慧姐姐,她有了孕事。张家大郎,别提多疼爱她了。就是嫁得远了,到底不比在家中好。」 「她阿娘也不能过去看她,生孩子是个鬼门关,心慌着呢。她还托我,给你带了东西。你成亲的时候,我们都不在,也没有能给你添妆。」 黎玉昭说着,打量了一下陈望书,颇有些感怀,「那会儿,还当你会做七皇子妃,没有想到,竟然嫁给了颜小公爷。你还做了县主。」 「明明我离开临安城,不过点滴时日,竟是好像,过了一辈子似的,还生出物是人非的感觉来了。」 陈望书一愣,老实说,她对自己这段时日搅风搅雨的结果,一点儿也不满意。甚至觉得,毫无进益,可原来已经改变那么多了么? 「先别忙,我给祖母请个安,咱们再叙话。」 黎老夫人一头白发,梳着齐齐整整的,看上去便十分的精神,在她身边,坐着的那个老熟人,便是新平王妃。 「望书来了,今年可寻着了什么好酒?」黎老夫人同她十分的熟络,陈望书一见了礼,她便忙问了起来。 「望书眼拙,掘地三尺,也只寻得了一些梅子酒。不敢在老夫人跟前献丑,光想着来跟您讨酒喝了。」 黎老夫人笑了出声,「你这皮猴子,你祖母也不出来走动了,身子可还康健?」 陈望书点了点头,「好着呢,在家中忙着我阿妹的亲事。」 黎老夫人并不意外,「阿恬是个好姑娘,到时候我啊,再登门贺喜。你同玉昭也许久未见了,一道儿玩去罢,别在我这里拘着了。」 陈望书瞥了一眼平王妃,见她低着头,装着不认识,也懒得理会她,一把挽住了黎玉昭的手,随着她一道儿,去了她住的小院子里。 「这对镯子,是沐慧姐姐给你的添妆;这根簪子,是我给你的。虽然晚了些,但还是要有的。」 黎玉昭打开了一早放在桌面上的小木匣子,指着里头的首饰说道。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同望书姐姐说说体己话。」她说着,将那木匣子推到了陈望书跟前,屋子里的仆从听了这话,立马退了出去。 陈望书以前常来,每回来,都是她们三人叽叽喳喳的,不留其他人在,是以仆从们也并未觉得有任何的古怪。 「望书,有一件事,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帮帮黎家。我思来想去,实在是想不到旁的人,可以帮忙的了。」 陈望书眼睛轻轻的一瞟,顿时心定,「到底是何事?不是说你外祖母遇着了神医,大好了么?伯父官运亨通,前些日子还升了官职。我今日还想着,同你道喜来着。」 第75章 黎玉昭轻叹了口气,一脸的苦涩,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就是这升官给升坏了。」 「你我相识整整八年,从还梳着丫髻的时候,便一道儿玩耍。我对你便也就直言不讳了。这事儿还要从我外祖母的病痛说起。人都说我祖母命大,请到了神医。」 「可没有人知晓,那神医其实是主动送上门去的。她叫李金平,不过是比我咱们略长几岁,那日应天府下着大雨,像是瓢泼一般,看不清人影儿。」 「李金平穿着蓑衣,摇着铃便来问诊。先前我舅父见她年纪小,本想将她给轰出去,可她连脉都没有诊,便看出来了,我舅父有疾在身,一到变天的时候,便会腿疼。」 「不光是我舅父,她还一眼就瞧出了我睡觉的时候会磨牙。」 黎玉昭这么一说,陈望书想了起来。 那会儿她们三人的确是要好得紧,黎玉昭有一年夏日,还同她一道儿去了郊外的庄子上小住。她们同榻而眠,彭沐慧第二日晨起,像是恶鬼一般。 说黎玉昭磨牙,害她越听越饿,起床吃了一碟子饽饽,撑得到天亮都没有睡着。 「那倒是个厉害人物!」陈望书感慨出声。 「我们也是这般想的,外祖母已经不好了,应天府最厉害的郎中,都没有办法,这李金平这般厉害,舅父当场便拿出了诊金,请李金平救人。」 「可李金平说她一文不要,只有一个条件,便是要我舅父,将她举荐给平王殿下。」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所以最后是你阿爹将李金平举荐给了平王,治好了殿下的腿。因为这个原因,你阿爹最近才破格升了官?」 黎玉昭重重的点了点头,「我外祖父去得早,舅父又只在应天府做官,那里就有门路,去给平王殿下举荐人。几个姨母当中,也只有我母亲,算得上是高嫁。」 「母亲当即便应了,答应若是李金平救活了我外祖母,便拿了黎家的拜帖,登门举荐李金平给大皇子治腿。」 虽然黎玉昭没有说,但陈望书也想得到。 若是李金平救活了黎玉昭的外祖母,那她就是真正的神医,举荐给大皇子,那简直是升官发财的好机会,送到了嘴边的肉,没有理由不要的。 若是李金平没有救活老人家,那他们直接将她扫地出门,举荐之事,当做没有听过,亦是未尝不可。黎夫人断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后来的事情,你便知晓了。李金平救活了外祖母,我留下侍疾,母亲则是领着她一道儿来了临安。后来我回来,方才听闻的。」 「母亲本以为这是一件小事,可一回来,便被祖母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且不说李神医有没有那个本事,便是有那个本事治好了大皇子。」 「升官发财不知道,拖了全族下水,那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我们黎家,同你们陈家一样,祖祖辈辈都是只忠于官家一人,从来都不站队参与夺嫡之事。」 「只要李金平是走我们路子进的大皇子府,那我们便是再怎么辩解,在外人眼中,那也是平王一党了。」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难怪关于这神医是谁举荐的,一点风声都没有露出来,甚至黎家的下仆,解释的时候,说的都是当地知州举荐的。 「然后呢?也未必如此,老夫人当有应对之策才是。」 黎玉昭点了点头,「我母亲被罚了禁足,祖母悄悄地把出了神医的事情,告诉了贺知州。李金平走了贺知州的路子,进了平王殿下府中。还真让她救好了。」 黎玉昭说着,神色有些复杂。 黎家不想担责任,但看到大皇子如今俨然已经是储君了,心中又开始有些动摇起来。他们是忠君没有错,但储君可不就是下一任君主么? 若是黎家这时候站出来,那便是妥妥的从龙之功。 「原本我们以为到这里为止了。可不想,前些日子,阿爹陡然升了官。家中惶恐,一去打听,竟是平王殿下同官家荐言,说那李金平同他们说,是我舅父去了小云山,请她出山的。」 「又说是我阿娘瞧着她本事,立马想到了平王的腿疾,求她来的临安。还吹嘘黎家人品高贵,不揽功劳,是以才叫贺知州抢了功劳。」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这一顿听下来,感觉是有人对黎家下了套子啊! 黎玉昭见陈望书脸色微变,脸垮得更加厉害了,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的趴在了桌子上,「你也听出来不对劲了吧!」 「仔细想来,那李金平来路不明,天下这般大,怎么就恰好去了我外祖家了。外祖家虽然在应天还算大户,但多年未出过城。她想要荣华富贵,何必来这里,直接去临安不好么?」 「凭借她的本事,随便找个达官贵人,做了跳板,能更快的进大皇子府。我们越想,越是汗毛竖起,打一开始,便是冲着黎家来的。」 「我母亲乃是家中长女,外祖父家,也只有她一个人,同临安城扯得上关系,也就只有她的夫家,有那本事,在平王殿下,在皇后娘娘跟前,插得上话。」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老夫人见多识广,这么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此事虽然难办,还不至于让你们难成这个样子。我看今日寻酒会,热热闹闹好得紧,你祖母八成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你也莫要焦心了。」 第76章 在这临安城中,能够称得上老夫人的,哪个没有两把刷子? 陈望书不相信,有什么事情,是她能够想得到,而那些老狐狸精想不到。 这事也并非有多难办,真想避祸,可以写折子将这事儿从头到尾说清楚了不就好了,寻个机会当面对质,是假的它就有破绽,成不了真。 「我父亲折子都写好了,想要解释清楚这事儿」,黎玉昭一把拉住了陈望书的手,「虽然能够攀附平王,并非是坏事。可祖母总觉得,其中有太多蹊跷,还是撇开的为好。」 「可是……折子还没有递出去,李金平便进了宫,被官家纳了。」 啥玩意? 陈望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官家你也不扯面镜子照照自己个那老白菜梆子脸,原配妻子皇后以及白月光初恋的闺女,在阴曹地府都还没有走远呢…… 他竟然又迎了一个双十年华的江湖女郎中进宫! 「不是请进宫中当女医,而是……」陈望书有些迟疑的问道。 靠!这简直就是明知故问,大陈朝不完蛋才怪了啊!脑袋瓜子里他不是灌了水,是灌了墨啊,所以才这么昏天暗地。 「千真万确没有错的。黎家三房有个姑母,在宫中做娘娘,官家这些日子,都……都在李金平那儿……」 黎玉昭云英未嫁,说这些龌龊事儿,一下子便羞红了脸。 「皇后大丧期间,虽然官家已经下了旨,说是百姓们可以照旧婚丧嫁娶,饮酒作乐,不必为皇后娘娘守丧。可这也太……李金平如今没有封号,就这么掖着藏着……」 「祖母知晓之后,心中更是惶恐。如今在官家眼中,那李金平乃是我们黎家举荐的,倘若她出了什么问题,做了什么恶事,那我们一家子,便是万劫不复啊!」 陈望书深表赞同。 李金平去应天府救人,那绝对不是偶然,而是精心谋划过,有意为之的。她踩着黎家,跳到了大皇子府,又踩着大皇子府,跳进了宫中…… 若说她没有所图,那是绝对不可能。 「我们本想同她对峙,可她如今成了宠妃,还如何……而且……」黎玉昭说着,苦笑了起来。 「而且,我舅父的确是去过小云山。当时他收到了风声,说小云山里头有一味厉害药材,能够救我外祖母,他那会儿病急乱投医,自是去了。而李金平来临安城,也确实是坐着我母亲的马车来的……」 陈望书点了点头,「的的确确是早就想好了,方才有这样的说辞。」 「对吧?简直是百口莫辩。祖母颇为着急上火,父亲也责怪母亲,是她大意,方才给家族带来了祸事。别看今日寻酒宴照常开得红火,可我中,实在是……」 黎玉昭说着,眼眶红了起来。 陈望书拍了拍她的手,「兴许那人只是贪图荣华富贵,想要在宫中做宠妃,她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自是没有你黎家什么事儿了。」 「先前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三日之前,在小关楼,有人喝了我祖母的醴陵酒死了。」 黎玉昭说着,拳头握紧了,「一共四个人,一道儿饮酒,四个人归家之后,全都腹疼难忍,一命呜呼了。这醴陵酒,乃是刚出的房子,小关楼刚刚才酿出了第一批酒……」 「小关楼,就是最近临安城中声名鹊起的那个酒楼么?以药膳闻名的。」陈望书好奇的问道,她听说过小关楼。 她三叔母郁结于心,最近总是不痛快,母亲李氏先前跟她提过一嘴,说她们妯娌一道儿,去了小关楼喝了药膳,那里的粥格外的好喝。 还说有专门治不行的药膳,李氏也不知晓,到底是陈望书不行,还是颜玦不行,因此建议他们夫妻二人,一道儿去喝。 「没有错,那醴陵酒,就是我祖母特意替小关楼做的,搭配药膳的酒。药性难解,相生相克,要寻到一味性平的酒,不损药性,并不容易。」 「事情发生了之后,平王妃便登门了。说这事儿,平王府已经摆平了。说了好些话,话里话外,却是要我们黎家的酒方子。」 黎玉昭神色颇为复杂,「我阿爹大哭了一场,说我们黎家明明是书香门第,怎么着旁人不惦记他的人才,只惦记他的钱财。」 陈望书颇为无语。 黎家同陈家差不离的,因为祖上的缘故,还颇有体面。可家中并无高官,能够撑起场面,黎玉昭的父亲资质凡凡,全靠老太太指点,方才有今日。 比起才华,那当然还是老太太酿酒的本事,更加引人侧目。 「老太太的酒,那是从未出过问题,好生生的,怎么会喝死人去?你们可去查了,这其中想必是有什么隐情。那死去的四人,姓甚名谁?」 「他们在一道儿饮酒,也不可能干喝,兴许是菜有问题,又或者被人下了毒去,怎么能够证明,就是酒的问题?」 黎玉昭一愣,摇了摇头,「这些都不知晓。我们去查的时候,那四个人已经被人挫骨扬灰,是怎么死的,已经彻底没有办法查清楚了。」 第77章 陈望书听着,心中啧啧感叹。 这幕后的人,对付黎家,那是一环扣一环的。 她想着,抬起了头,朝着床榻看了过去,「夫人,我同玉昭相识这么多年,同您亦不生疏,,您何必站在床榻后头,不出来相见。」 黎玉昭脸色一白,猛的站了起身,看了看陈望书,又看了看床帘,无奈的出了声,「母亲,你出来罢,我一早说过了,咱们是瞒不过望书姐姐的。」 床后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陈望书定睛一看,黎玉昭的母亲,果然从后头走了出来。 「望书。」 陈望书点了点头,「玉昭,我若是能帮得到忙,自然不会拒绝。可这事情,我都听明白了,却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帮起。」 「平王府若是要酒方,我虽然是县主,但到底并非是真的。平王如日中天……咱们岂不是鸡蛋碰石头么?」 「玉昭同我句句掏心,我也不说虚言。咱们两家相交多年,陈家是个什么状况,您也知晓,黎家办不了的事情,陈家又如何办得了?」 黎夫人闻言,并不意外,她有些尴尬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对着陈望书行起礼来。 陈望书慌忙躲了开来,黎夫人是长辈,这个礼,她可受不得。 「望书侄女所言甚是,黎家大祸临头,这事儿除了我们自己个,别人都帮不了。但是有一件事,你一定帮得了。」 黎夫人说着,揉了揉黎玉昭的手,「我哄骗玉昭,说你三叔乃是厉害的御史,这事儿若是交给他,定是能够破局。可我们并不想拉陈家下水。」 「今日同你交了个底,乃是希望你回去,转述给你祖母还有母亲听。我们黎家,想把玉昭嫁给长歌……我知晓如今说这个,有些厚颜无耻。」 「当做母亲的,哪里有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有一片安身之地的?我便厚着脸皮,同你说了。」 「那李金平,八成是平王殿下的人。他们兜了个圈子,一来是想要拉我黎家入伙,二来想要酒方赚钱,三来想要同李金平,明面上撇开关系,届时……」 「平王殿下如此厉害,他日极有可能荣登大宝,那我黎家平安昌盛,长歌不亏;若是不能……玉昭是外嫁女,也祸不及她的头上。」 「我们会准备丰厚的嫁妆,绝对不会让长歌吃亏。」 陈望书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紧的握住了黎夫人的手,认真的说道,「我的钱,比你多,真的。」 黎夫人一脸懵逼,「啊?」 不是说亲么,怎么着就开始比拼炫富了。 陈望书伸出了手指头,「我夫君在临安城有一整条街,我阿娘金银田产,珍贵的书画古玩,再养一万个陈长歌,那也能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 「这一万个陈长歌,都能够拿得出丰厚的,不让女方吃亏的聘礼。」 黎玉昭脸色一白,眼泪就要流下来,她焦急的跺了跺脚,「望书,你别听我阿娘的,这事儿我一点都不知晓。她只说你三叔在御史台,又说你夫家在官家面前说得上话,想让你帮忙……」 她说着,转过身去,愤怒的看向了黎夫人,「阿娘,咱们家陷入水深火热中,我不能这时候出嫁,一个人脱身,更不能够去害望书家。」 「咱们从南地逃亡过来,有多么不易;这些年来,因为家道中落,又遭受过多少冷嘲热讽。阿娘,咱们家的每一分不容易,陈家也是一样的。」 「如今长歌中了状元,前途大好,什么样的贵女娶不得?我们怎么可以,仗着望书对我的情谊,要挟于她?」 「若那李金平当真闹出什么幺蛾子,我们家出了事,那长歌娶了我这样的妻子,便成了他仕途上最大的绊脚石。寒窗苦读,阿娘时常感叹哥哥不易。那么长歌一朝中状元,又是多么的不易?我如何忍心,毁了他?」 「若我真嫁过去了,到了那一日,我黎玉昭宁愿一条白绫吊死,也绝对不会毁了望书的弟弟。」 陈望书看了看黎玉昭,拉住了她的手,声音轻柔了几分。 「玉昭你莫要着急。你今日待我掏心掏肺,我当然说话也是真情实意。夫人一片慈母之心,为你考虑,我自是能够理解,也并不埋怨夫人。」 「只不过我阿弟的亲事,由不得我这个外嫁的姐姐来插手。黎家所忧之事,若是到了陈家头上,亦是会烦忧。夫人出身大族,老夫人乃是当事的女中豪杰。」 「这其中的道理,我一个做晚辈的,不敢在夫人面前说道。我们陈家,不会因为他日你们有了从龙之功而羡慕,也不会因为届时玉昭无人可靠而落井下石。 她当然不羡慕,从龙之功算个鬼,屠龙之功她才感兴趣。 「婚姻大事,本就是缔结两姓之好。像咱们这种世家大族,再谈钱财,夫人未免有些羞辱人了。」 陈望书说着,看向了颜玉昭,「我同玉昭,相识于年幼之时,同亲姐妹一般。但姐妹归姐妹,我可以为玉昭两肋插刀,却不能为她插我阿弟两刀。」 黎夫人听着,拿着帕子抹起了眼泪来,「望书,玉昭,是我糊涂了,可你也瞧见了,玉昭她是个好孩子,待长歌也是有情又有意。」 第78章 「我也不是就要你应允了,你就同你母亲说上一句,把事情摊开了说便是。」 「当初你思慕七殿下,同玉昭倾述,一道儿绣了荷包,这种少女的心思,你最是懂的。虽然如今阴差阳错,嫁给了扈国公府的大郎。」 「可是婶娘知晓,你心中的苦楚,要不然的话,你怎么到如今,还是个女儿身?你待七殿下,同玉昭待长歌,那是一样一样的。」 陈望书听着,松开了黎玉昭的手,一屁股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哈哈哈的笑了出声。 「你这孩子,笑什么?」黎夫人说着,将帕子收了,又拽了目瞪口呆的黎玉昭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了下来。 陈望书将桌上他们给的添妆匣子收了起来,递给了身后站着的木槿。 这人要骂,钱也是要拿的,不拿白不拿。 「我笑夫人你,给脸不要脸。我念着同玉昭的儿时情谊,没有把话掰扯开来说,就是想着,虽然你是个掂量不清楚自己个有几斤几两的老不休,但我也得勉为其难的给你几分颜面。」 「要是每个来惹我的人,都跟您似的,直接把脸伸过来,求着我打,那我倒是谢天谢地了。」 「若是体体面面的,我下手重了,显得太过绝情;下手轻了,自己又很不爽快。撕破脸啊?那可是太好了,那我便能痛痛快快的打了。」 黎夫人一愣,显然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瞧见,陈望书这般狂浪的样子。 陈望书吹了吹自己的指甲上并不存在的灰,「怎么着,夫人是不是在想,从未见过我这般模样。我陈望书同你们家中往来多年,一直都是乖乖巧巧,和和气气的,好似十分好拿捏?」 「我还是头一回遇到,有那个狗胆,来要挟我的人呢!」 简直给她气乐了。 说她以前瞧着街上又一条狗子生得帅气,强抢回去当了坐骑,她都不恼火。 竟然说她对姜邺辰念念不忘,这简直就是羞辱! 黎家在河边走,湿了鞋,这是想要寻人共沉沦,直接将她按得沉下去呢! 黎夫人皱了皱眉头,「你如今说话,怎么如此粗鄙?」 陈望书哈哈哈又笑了起来,「夫人这般不体面的人,当然不配听到体面话。」 她说着,脸色一正,「我还给姜邺辰绣过荷包,我自己个怎么不知晓?夫人生得一张人嘴,倒是不说人话儿。这等毁人清誉之事,张嘴就来!」 「我陈望书行得端,坐得正。怎么着,你是要把我送给玉昭的荷包,还是我送给您的抹额,改上一改,当做罪证?」 「我就不明白了,您家老祖宗,到底怎么对不起您了?还是您对七皇子思慕太盛,非要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姜邺辰!毕竟,我的的确确是给您送过绣品呢!」 黎玉昭听着,眼泪唰的流了下来,「望书,这是我母亲。你……」 陈望书看了她一眼,「我如今已经嫁人,我夫家是将门,个个用拳头说话,你可想过,今日你母亲的谎话传出去了,我在临安城还如何安身立命?」 黎玉昭一怔,一把抓了黎夫人的手,「阿娘,你这是做什么啊!她是望书啊!是你看着长大的望书啊,我离开临安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你们一个个的,全都变了啊!」 陈望书绞尽脑汁,都没有想到过原主因为姜邺辰,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就算她曾经心系七殿下,毕竟那是官家给她指定的未婚夫君,生得人模狗样的,又带着男主光环,小姑娘对自己未来夫婿有憧憬,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的。 但不好意思,当初她穿过来的时候。 人家小姑娘因为要嫁进皇家,都抑郁得要母亲陪着去看桃花散心了。她还给姜邺辰绣荷包呢,绣寿衣还差不多。 至于后头怎么掏心掏肺,被姜老七迷得七荤八素最后断了小命,那都是后头的事情。她来了,那些事情也就没有了。 黎夫人不过是看着她年纪小,想要吓唬她,诓住她罢了。 陈望书没有理会黎玉昭,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黎夫人。 「夫人不如转告那李金平,我陈家对她丝毫没有兴趣,更不会为她所用。不光如此,连黎家,亦是如此。夫人你猜猜,若是你成了下堂妻。」 「没有了黎家做靠,那李金平会不会嫌弃你,无用至极。」 黎夫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表情一下子就不对了,她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陈望书,我不过是让你提上一嘴亲事,这有何难,不乐意便不乐意,我们还能够把长歌绑回来做女婿不成?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担心我颜家拉你们陈家落水吗?」 「当真是冷情冷性之人,枉费玉昭拿你当亲姐妹看待。也罢,我听着你今日的话,便知晓你们陈家,不过是徒有虚名。」 「这种人家,不嫁也罢。」 陈望书轻笑出声,「夫人,我要你转告李金平,也不过是一嘴的事情,又有何难?当然了,你若是不想说,我可以随时进宫,直接同她说呢。」 第79章 「说什么好呢?」陈望书说着,歪了歪头,一脸天真的看向了黎夫人,轻声说道,「她要陈家还有扈国公府的支持可以,但有一个条件,便是弄死夫人您。」 「你猜,李金平是选择你,还是我呢?」 黎夫人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她抬起手指头来,有些发憷的指了指陈望书,「你你你……」 陈望书脸色一变,正经起来,「我说过了,掂量清楚自己个,再来惹我。」 「从我一进门,便知晓你躲在了玉昭的床榻后头。因为您生玉昭的时候,害得黎大人的通房丫头翡翠惨死,一尸两命。老夫人要黎大人休妻。」 「您月子没有坐好,落下了腰疼的毛病,离不开药酒,不管怎么用脂粉遮盖,都掩饰不住您身上的药酒味儿。」 「您做大族夫人,不是一日两日了,又怎么会不知晓,李金平若是治好了大皇子,意味着什么?黎家作为举荐人,又意味着什么?」 「可您还是选择了带着李金平坐了马车,大摇大摆的来了临安城。」 陈望书听着黎玉昭说黎老夫人要她母亲下堂,心中便更是清楚了自己的推断。 黎老夫人是个厉害角色,这事儿她不至于摆不平整。黎家虽然处在风险之中,但离那种生死存亡的关头,还差得远着呢。 就算是湿了鞋,那也不会寻陈望书一个黄毛丫头求救。 黎陈两家素有往来,若非如此,她同黎玉昭也不可能成为好友。 「老夫人若是有这个意思,想要将玉昭嫁给长歌,自然不会寻了我一个外嫁的小辈来说道。今日的寻酒宴,下了帖子,请了我祖母过来。」 「两家人好好坐下来合计一番,方才是正经事儿。可是老夫人今日见着我了,却是一字未提。这说明了什么,黎家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 「这等黎家的盛世,老夫人也没有叫夫人这个当家主母,出去露个脸,这又说明了什么?你哄骗玉昭那么多,唯独有一条,是千真万确的。老夫人此番是真的恼了你。」 「为何?」陈望书看向了黎玉昭。 她们二人相识多年,虽然是原主同黎玉昭相处的,但是她能够看得出来,黎玉昭的的确确是个正直的好姑娘。只不过她才回临安几日,这些事情,都是听谁说的,当然是听她母亲说的。 「自然是因为,你对李金平救了你母亲之事,感恩戴德。又在应天府亲眼瞧见了权势的益处。如今平王风头正劲,李金平又入宫做了宠妃。」 「黎家不想要攀龙附凤,你可未必!道不同不相为谋,若你只是如同玉昭说的,无意之中害得黎家陷入了两难境地,那么老夫人又怎么会逼你下堂?」 「夫人自己个眼皮子浅,可别害了玉昭。」 陈望书说着,站起了身来,看着黎玉昭轻叹了一声,就要出门去。 「你懂什么,李神医妙手回春,那更天上的仙姑,没有什么不同。平王的封号,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不明白,大皇子殿下,那就是铁板钉钉的储君。」 「老夫人年纪大了,又被齐人打怕了,一心守陈,不敢说话,不敢站队,什么都是平庸为上,平淡为真。她也不看看,我们黎家如今成了什么样子了。」 「想当年,在东京的时候,我的儿子,便是公主都尚得,何苦娶小吏之女为妻?我的女儿,什么样的皇孙公子不能嫁,何至于像如今一般,上门提亲的,都是些穷酸进士,破落户儿。」 「从龙之功摆在眼前,为何不要?要不是看在玉昭一心喜欢长歌的份上,何至于便宜了你家?」 不等陈望书说话,黎玉昭已经不敢置信的看向了黎夫人,「阿娘,你中了什么邪?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她说着,一个转身,看向了陈望书,结结实实的对着陈望书行了礼,「望书,今日是我和母亲的错,方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玉昭羞愧难当。」 「不若你先出去,待我问清祖母,待黎家的事情解决了,玉昭再登门道歉。你送我的荷包,还有送给我母亲的针线活,我会一一寻出来,烧个一干二净的。」 「若是有半点关于你同七殿下的风言风言,玉昭愿意出来作证,直到向每一个解释清楚。我……」 黎玉昭说着,看向了黎夫人,「阿娘!」 陈望书点了点头,亦是看向了黎夫人,「希望夫人不会选择,让我去问李金平。」 黎夫人脸色难看的站了起身,她甩了甩袍子,看向了黎玉昭,「冥顽不灵,那你便听你祖母的,嫁给那不知道哪个山坳里出来的穷书生吧。」 「拿你的嫁妆,添补他家的无底洞;伺候着你那成日耕田喂鸡的婆母,忍受她的粗鄙与恶心!极贫乍富,指不定怎么三妻四妾的浪,他既然攀了你这根高枝,改日便能攀更高的枝去。」 「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阿娘如今,又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同你阿哥?不知道好歹的白眼狼!」 黎夫人说着,看向了陈望书,「你不是说陈二娘子同你一世交好么?瞅瞅人家,如今做了县主,嫁了高门,那叫一个趾高气昂,嚣张跋扈。」 第80章 「连举手之劳,都不愿意为你做!」 黎夫人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对着陈望书说道,「我下堂?有平王殿下做靠,我看谁能让我下堂!」 她说着,袖子一甩,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黎玉昭再也绷不住,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陈望书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哭的声音越来越小,怎么都哭不下去了。 方才拿了之前黎夫人扔在桌面上的帕子,递给了黎玉昭。 「你说一年光景,我们怎么全都变了,你又何尝不是呢?我今日便先回去了,待来日你出嫁之时,给你添妆。」 陈望书说着,自觉眼眶一湿,心中竟是有些难过。 明明她同黎玉昭,不过是才头一回见面罢了。虽然没有了情谊,可儿时的记忆都还在。 「你不是说,你最喜欢紫薇花吗?我之前偶然得了一块好玉,特意叫人做雕成了发钗。」 黎玉昭瞳孔一震,一把抓住了陈望书的手,「望书……」 陈望书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从黎玉昭的手中,拿回了那方帕子,擦了擦手,又把帕子放在了桌面上。 她静静地看了一眼黎玉昭,「有一件事,你大概不清楚。平王殿下,同我有血海深仇。你是聪明人,有什么话,我都不说了。」 黎玉昭脸白如纸,「望书,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这话一出,又后悔起来,「我……」 「你同你母亲,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整得还挺齐活的。我得看了一场大戏,十分的心满意足。」 「我以前认识的黎玉昭,自有风骨,我念及儿时情谊,一直不愿意承认你同你母亲是串通好的。可你母亲身为当家夫人,不在宴会上,藏在你的床帐后头,你会不知晓?」 「你口口声声说着,会将那些绣活找出来烧掉,可我人就在这里,你却是半句也不提还给我。流言蜚语出来,你再一一登门解释……」 陈望书嘲讽的笑了笑,指了指木槿抱着的那个木匣子,「还有你送给我的这根发钗。」 「要不说我从未把七殿下放在心上呢?你给我添妆的发钗,我先前都没有认出来呢,直到你母亲提及我同七殿下的旧事,我方才突然想起,那不是当初他来下定,送的礼之一么?」 「退亲之后,我母亲将所有的东西,全都退了回去,其中,便有那根发钗。」 木槿一听,像是拿着烫手山芋一般,将那匣子往桌上一扔,骂道,「简直是恬不知耻,姑娘,让我拔光了她头发,看她还拿发钗害人!」 陈望书颇为心梗,她明明心中酸涩,就要上演一幕姐妹反目的虐心大戏了。 可被木槿这么一整,酝酿好的情绪,全都没有了,这悲剧一秒破功,成了喜剧。 木槿像是还不够似的,打开了木匣子,将里头的那一对玉镯子拿了出来,「姑娘,这个不是肮脏东西吧?若是好的,咱们拿回去,别白白的便宜了无耻小人。」 陈望书点了点头,这一对玉镯子,她见彭沐慧戴过,应该确确实实,是她托了黎玉昭,给她补的添妆。 木槿将玉镯子往怀中一揣,一把拉住了陈望书的手,「姑娘,咱们回去了,这破地方,待了都晦气。想当年,黎三娘子咳嗽,嗓子肿得吃什么都疼。」 「就想吃我们姑娘亲手熬的秋梨膏,还要吃新鲜的。我们姑娘日日熬了,把奴当小马驹使唤,一顿三餐的给黎三娘子送。你倒是好,把这种脏东西,给我们姑娘。」 「想要拿捏住她。就你,还想嫁给我们长歌公子?啊呸!洗脚都不配!我们姑娘念着旧情,不同你撕破脸儿。可奴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木槿越说越气,鼓着脸看向了陈望书,「姑娘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人,身边咋总是围着一裙子晦气东西呢。」 陈望书点了点头,「你这个人,怎么净把姑娘的心里话说出来呢,要不得要不得!」 黎玉昭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回是真的哭。 「望书,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我我我……我……」黎玉昭说着,哭得越发大声了。 「我从应天府回来的路上,不慎遇到了匪徒。临安城一片太平盛世,可你不知道,外头已经乱成啥样子了。百姓们失去了田地,壮丁们都去了边关,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的。」 「只能落草为寇……我被匪徒掳了去,受了伤……」黎玉昭说着,举起了手,「我对天发誓,我清清白白的,绝对没有失贞。」 「也是我命大,有四个过路的书生,将我救了下来。那领头的那个,名叫张潮。张潮乃是应天府人士,来临安考恩科,没有考中,便同四个同乡一道儿返回,这才遇见了我。」 「我的肩膀受了伤,在换药的时候,不慎被张潮瞧见了。张潮送我归家之后,便向我家中提亲,挟恩图报……」 黎玉昭说着,哭得越发伤心,「那张潮虽然是举人,但出身乡野,行为粗鄙。我换药之时,他明明知晓,可还是进来了……分明就是另有所图。」 第81章 「我之前只道牛郎织女情意深,可织女好好的一个仙女,沐浴之时,被人偷了衣衫,被迫委身,其中酸楚,到了自己个身上,我方才体会。」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想起了之前,黎玉昭说的,她祖母的酒,吃死了四个人。 陈望书的预感没有错。 「我母亲知晓之后,勃然大怒。我哥哥不如你家兄弟争气,屡试不第。她一心想要我高嫁,又怎么瞧得上几个乡野村夫。」 「可她气归气,却还是没有失了体面。先是请了他们在前院饮酒,后来又给他们安排在了小关楼住着,一切花销,都记在我黎家账上。」 「那四人挥金如土,住进去的头一天夜里,四人一道儿喝那醴陵酒,竟然统统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了。」 果然如此。 黎玉昭说着,牙关都在打颤,「我敢发誓,醴陵酒绝对没有问题,我阿娘也没有下毒,毒死他们。可架不住赶在一块儿了……」 「那小关楼声名鹊起,重金求了我祖母配方子,可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小关楼背后的东家,竟然是平王殿下。」 陈望书若有所思,这事儿的确是不好解释。 她不知道黎玉昭说的是真是假,那四人不是黎夫人毒死得。 算她说的是真的,可她们有杀人灭口的动机,那四个人若是死了,黎玉昭就不会嫁给穷秀才,他们若是死了,那黎玉昭曾经被歹人掳去的事情,就再也不会有人知晓了。 你说你没有失贞,可这万恶的时代,谁会信呢?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那四个人的住处,吃食,甚至饮的酒,都是黎家给安排的…… 「祖母本来说要去报官,让张大人秉公断案,还我们府中一个清白。可是我母亲不同意,说这事儿若是闹大了,我便嫁不出去,要做一辈子的姑子了。」 「就在他们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平王府来了……他们将那四人处理得一干二净,小关楼也清理了,便是我们想要再查,也没有了线索……」 「再加上李金平的事情,关于李金平,我说的句句属实。」 「望书你那么聪明,应该能够想到,我们黎家已经入了连环套,那是再怎么解都解不开了。平王以此事想要挟,逼迫我将这根钗送给你。」 「我也不想的……可实在是没有办法……母亲知晓我心悦长歌,想要我受到你们陈家的庇护,方才出此下策。」 「她知晓望书你心地善良,为人正直。我若是求你,你反倒会鄙夷我,可我若是铁骨铮铮,哪怕我家道中落,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向你阿娘提及我,觉得我是个配得上长歌的好姑娘。」 黎玉昭说着,简直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对不起,我的的确确配不上长歌。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是想着,先将这钗送给你,应付过去平王府,再派人偷偷告诉你,让你把这簪子毁掉,这样就不会有把柄。」 「我……事到如今,我说什么都是辩解。但我发誓,我若是说了一句假话,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陈望书点了点头,「知道了。咱们去前院罢,我离开了这么久,颜玦该寻我了。」 黎玉昭轻轻的嗯了一声,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将那根钗拿了起来,狠狠的扔在了地上,又拿脚踩了几脚,「对不起。」 「不破不立。我言尽如此,回去了。」 黎玉昭一愣,咬了咬嘴唇,「你送我的荷包,也被他们拿走了。」 陈望书一听,简直无语,这大皇子简直是阴险狡诈,心思龌龊,远胜其母。 不用想,那玩意现如今八成躺在姜邺辰的床榻上,搁在他的枕头边呢。 到时候又是荷包又是发钗的,这是要置她陈望书于死地啊! 陈望书眼眸一动,心中便有了盘算,这若不还回去,他们还当她陈望书好欺负呢! 她想着,看向了黎玉昭,伸手一拔,拔下了她头上的一根发钗,「咱们是好姐妹,你却送我那般添妆礼,我不满意,便自取了。」 「这根发钗我知晓,是有一年上元节,你猜灯谜赢回来的彩头。现在就当你送给我添妆了。」 黎玉昭一愣,看了一眼那簪子,拿帕子捂住了嘴,眼眶又红了,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在家等着,黎老夫人登门。」 陈望书扔下了这么没有头没有尾的一句话,领着木槿便出了屋子,朝着花园子里行去。 这里依旧热热闹闹的,小山顶上坐满了人,有那二八年华的舞姬,跳着胡舞,唱着小曲儿。 陈望书朝着上头行去,刚刚站稳,就瞧见陈长歌同颜玦行了过来。 陈长歌嘴一撅,眉头一皱,「阿姐你这个人真是的,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你阿弟我有多辛苦!我姐夫如今今非昔比,往这里一杵。」 「那就是一根金柱子,人人都恨不得贴上来,将他抱回家中去。」 颜玦一听,忙咳了咳,对着陈长歌拱了拱手。 不是,小弟,你悠着点,不然我今儿个回去要跪排笔。 第82章 陈望书翻了个白眼儿,「这不是你做阿弟该做的么?你再辛苦,还有阿姐我辛苦?你都不知晓,阿姐我为你付出了什么,简直是闻着伤心,听着流泪。」 「你只有拿出来……」她说着,对着颜玦比划了一下,「你只有拿出,跟颜玦这般大小的金人儿,方才能够解我之忧。」 她说着,隔得远远的,对着黎老夫人行了个礼,笑了笑。 黎老夫人轻轻的颔首,又同身边的夫人们说起话来。之前坐在她身边的平王妃,早就不见踪影了。陈望书环顾四周,可算是在一株大柳树下,瞧见了她。 她穿着一身玫红的长裙,正同一个穿着绿色比甲的小妇人说着话儿。 陈望书定睛一看,就那小细腰儿,就那颤抖着的绿茶样儿,不是女主柳缨又是哪个? 算算日子,她的确是出了月子,能够出来行走了。 正在这个时候,系统提示音久违的响起。 「俏柳缨他乡遇故知,枕边风姜七重见天日。」 陈望书啧啧了两声。 一旁的颜玦瞧了她一眼,果断的递给她一快果脯。 「卿卿可是饿了,怎么砸吧嘴?」 陈望书接过果脯,毫不犹豫的咬了一口,点了点头,「的确是饿了。这寻酒宴主要是比酒,怎们那青杏酒,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算不得什么,便不留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我已经同主家说过,要先走一步了。不如阿姐今日请你们吃小关楼,叫上小堂一道儿。」 「县主这就要走了么?这都还没有开始斗酒呢!这是不是有些太不给黎老夫人颜面了。」 陈长歌闻声扭头看了过去,只见闹得阿姐颜面无存的狐狸精,挽着一副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平王妃,朝着这厢行了过来。 周围的人听着这不善的话,全都双目亮晶晶的看了过来,就差吼上一句,打起来,打起来了! 陈长歌身子一转,悄无声息的将陈望书挡在了自己个身后,「颜老夫人自己个,便是最大的体面;不像某些人,需要有人不停恭维,方才有脸面。」 他说着,微微一笑,「当然了,陈某说的某些人,不是指的平王妃您!」 平王妃的笑容淡了几分,「都说陈家人伶牙俐齿,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陈望书好奇的看打量了一下陈长歌,她这个弟弟,平日里总是在书院里读书,两人虽然年纪相当,但在她心中,看陈长歌像是老阿姨养儿子似的,怎么瞅怎么亲切。 这还是头一回,瞧见他在人前,强硬至极。 陈长歌把惊讶写在了脸上,「平王妃何出此言?百家姓百家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姓陈的虽然排得靠后,但陈某也厚着脸皮,自称是大姓了。」 「陈某久居临安,不如平王妃阅人无数,见尽天下所有陈姓人,自是不敢担上这个口齿伶俐的美名。」 「你!」平王妃一梗,显然没有想到,陈长歌会这般的不客气。 她显然不是一般角色,瞧见周围的人都津津有味的看着戏,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笑道,「我就是瞧见县主突然要走,问上一句而已。陈状元可真还说笑,颇有乃父之风。」 陈长歌更加惊讶了,像是看奇葩一般,看了平王妃好一会儿,「您才是真的爱说笑,我父亲,专职丧仪。」 陈清谏在灵堂说笑吗?不说被揍了,棺材里的死者,都得诈尸。 陈望书记得,她还曾经暗戳戳的同陈长歌商讨过,兴许就是因为陈清谏总是板着一张棺材板板脸,一看就是东家有白事的样子,礼部才把所有送葬的事情,全交给他了。 因为其他人,瞧着底下的孝子贤孙装模作样的样子,会笑出声。 周围的人憋不住,都轻笑了起来。 陈清谏刚刚才办了皇后的丧礼,众人可是记忆犹新。 平王妃深吸了一口气,闭紧了嘴。 她算是发现了,无论她说什么,陈长歌这个人,都有那个本事,抠出问题了! 站在她身边的柳缨,忙站了出来,说道,「今日寻酒大会,我倒是带来了一种苦艾酒。这种酒,乃是我曾祖母家乡的一种酒。我在临安城转了一圈儿,也没有发现,有这种酒卖。」 「便自己个酿了几坛子,还请黎老夫同平王妃赏脸品上一品,我做得不好,一会儿你们若是批评我,可否轻着些。」 「若是实在不好喝,就说上一句,勉强勉强……也省得我寻个地缝,钻进去。若是往常我自是没有问题,可这不刚生了孩儿,胖了好些,那地缝都装不下我了。」 平王妃一听,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她一笑,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似的,周围的人,都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像是山谷有回音一般。 陈望书瞥了一眼木槿,见她悄悄地回来了,眯了眯眼睛。 木槿凑到了她耳边,低声道,「姑娘,妥了。」 陈望书点了点头,朝着黎老夫人远远的行了个礼,领着颜玦同陈长歌悄然的离去,那头的付小堂一瞧,立即甩开了膀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第83章 「阿姐要走,怎地也不喊我,都是弟弟,也忒偏心长歌了些。」 陈长歌鄙视的挤了挤付小堂,「都是弟弟?怎么不见你跳出来护着我阿姐,瞧那平王妃,眼睛都生到了头顶上。这还没有做上太子妃呢,都这般欺负人。」 「若是到了那一日,那眼珠子还不跟弹弓似的,嗖的一下蹿上天了。」 付小堂笑了起来,「我想说来着,这不我同姐夫一致决定,把这个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你。」 「毕竟这些日子,你阿娘让你相亲……令人同情。」 陈长歌一听,顿时脸垮的跟苦瓜似的,他又愤愤的看向了颜玦,「你从前是个怂包,不出头就算了。我阿姐被人欺负了,你怎么也不吭声,简直太过分了。」 「你若是护不住我阿姐,便把我阿姐还给我。有我陈长歌在,陈望书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陈望书听着心中一暖,养儿有用! 颜玦一听,倒是不慌张,「这是卿卿最喜欢的怼人同啪啪打脸环节,这种光辉时刻,我一般都在一旁摇旗呐喊。等到卿卿怼得无趣了,打得手疼了。」 「我再出来,收拾残局便是。没有什么,比卿卿开心最重要了。若是卿卿喜欢乌龟,那玦可以缩头。」 陈长歌目瞪口呆。 他抬起手来,颤抖的指了指颜玦,「天下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陈望书你日日听这么肉麻的话,居然还吃得下饭去!还能长胖!」 「咱们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多年,你明明就喜欢互殴!」 陈望书就呵呵了,难怪陈长歌长这么大,只有黎玉昭一个人心悦他,鬼喜欢互殴……这是注定要孤独终老的人! 「我不喜欢互殴,你若是喜欢被殴,我倒是可以跟阿娘说,给你寻一个会功夫的,一顿不揍人就吃不下饭的。阿弟你待我这般好,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一旁的付小堂听着,幸灾乐祸的笑了出声。 「阿姐你说的是张府尹府上的四娘子么?哈哈,我刚来临安的时候,可是亲眼瞧见的,张四娘子在街头卖艺,旁人在玩胸口碎大石,钻火圈的。」 「张四娘子卖艺,卖的是揍人的本事。有那原配夫人,做了下堂妻的,自己个又身娇体弱,只能暗自垂泪。张四娘子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专门揍那陈世美,一揍一个准。」 陈望书眼睛都亮了,「张筠年还有这般硬气的孙女儿?」 付小堂点了点头,「那可不是,我亲眼瞧见的。当时我心中犯嘀咕,还说着揍人岂不是违反大陈律?人张四娘子说了,她一没有揍死,二没有揍残的……还说想揍回去的话,来张府尹家寻她便是。」 谁敢去张筠年家告他孙女儿揍人啊!这张四娘子可真够行的。 陈望书想着,看向了陈长歌。 陈长歌把脸一别,「用不着你管,我可不喜欢这样的,我就喜欢乖巧懂事贤惠听话的。」 「哪里有这样的!都是装的罢了。你看以前,人不也都说我是临安城第一等贤惠人儿么,实际上我明明就是铁血女壮士。」 陈长歌哼了一声,懒得接陈望书的茬儿,「你这般抠门,难得要请我一回,只不过今儿个便罢了。同黎家有交情,这才过来捧个场,本就没有打算多待,更不用说吃席面了。」 「有案子在身,乔推官领着我呢,一会儿要去同他汇合。」 陈长歌说着,顿了顿,「小关楼什么的,阿姐还是少去的好,那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醴陵酒尤其,难喝得要命,你可千万别喝。」 他说着,偷偷瞥了一眼颜玦,见颜玦还是笑意吟吟的,松了一口气。 陈长歌伸出手来,一把搂住了付小堂的脖子,「走了,你小子种田种出什么治国良策来了?如今还没有到农闲的时候,你便不去了,可是富贵公子哥儿,就遭受不住了?」 付小堂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艰难的对着陈望书挥了挥手,「阿姐,小关楼,我记下了,我等着阿姐请我喝醴陵酒呢。」 他说着,骂骂咧咧的踹了陈长歌一脚,「我知晓,你分明就是嫉妒阿姐待我好,要请我喝酒,你才故意这般……我今儿个可是休沐,无事在身,怎么上不得小关楼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脚的,打闹了一番,付小堂索性上了陈长歌的马车,同他一道儿离去了。 陈望书看着他们的背影,好笑的摇了摇头。 陈长歌话里话外都在说小关楼,显然临安府衙已经知晓那里出了人命官司。 他今日来黎家的寻酒会,怕不光是为了世交往来,而更是为了查案而来。 此时陈钊已经赶着马车过来了,陈望书搭着颜玦的手,上了马车。 …… 是夜,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正是做贼的好时候。 陈望书心中感慨着,果断的趴在了颜玦的背上。 颜玦被她一压,闷哼一声,耳根子都红了,「卿卿如此亲近于我,玦十分欢喜。这屋顶这般大,卿卿眼中,却只有玦这么方寸之地。」 第84章 陈望书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没瞧见屋顶上的青苔么,我今儿个穿的是浅色的裙子,怕趴脏了。」 南地同北地不同,雨水多又潮湿,到处都长满了粘腻的青苔,甚至有时候屋顶上都能生出一丛丛的杂草来。 颜玦闻言,顿了顿,「卿卿当真是刀子嘴豆腐心。所以我们大半夜的不在家中睡觉,来这七皇子府,当真是要偷那玩意儿么?」 陈望书重重的点了点头,下巴磕在了颜玦的脑袋上,发出了嘭的一声。 陈望书伸出手来,揉了揉颜玦的脑袋,「那当然了,平王府竟然想要污我清白,让你成为临安城第一绿帽王,不还回去,他都不知道绿字怎么写。」 颜玦抿了抿嘴,「去柳缨那边,听说姜邺辰独宠柳缨,只有初一十五,方才会来高沐澄这边。你不要怕,我们很快就到了。」 他说着,轻轻的站了起身,一个远瞭,选定了方位。 他们不是头一回来七皇子府上了,当初他同高沐澄大婚,他们是过来喝过喜酒的。 颜玦虽然背着一个人,却丝毫没有觉得累赘,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跑出了一道残影。 很快,柳缨的小院便到了。 这小院子里,种满了柳树,每一根柳树底下,都团了一盆盆的花,看上去像是国庆之时首都的公园一般。 院子里安安静静地,一个婆子手中拿着团扇,依靠着门,坐在地上不知道何时,已经睡着了。 颜玦纵身一跃,跳到了对面屋顶上,将陈望书放了下来,轻车熟路的揭开了一片瓦。 屋子底下的婆子,还呼呼的睡着,丝毫不知道如今的状况。 屋子里的人,并未睡着,「当真是天助七郎,今日我拿了你苦艾酒出来,本想借着这酒,拔个头筹,好得到黎老夫人的赏识。」 「老八得了方家相助,钱财无忧,咱们若是寻不到一个钱袋子,那是要被人笑话的。七郎志向高远,又有本事。」 「可若是没有钱财,那简直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方家虽然富有,但十分的低俗,为读书人不耻。咱们若是要胜过他一头,那定是要又有钱,又有学识的。」 「这看来看去,可不是只有黎家。老太太靠着酒方子拿分红,那是无本买卖。今日倒是好,我不光是凭借那苦艾酒夺得头魁,更是同太子妃认了同乡。」 「她就喝了一口,便尝出味道来了。她年幼的时候,同外祖母同住。她那外祖母同我曾祖母,还有些渊源。七弯八拐的,倒是我沾亲带故呢!」 七皇子听着,面露喜色,「缨缨果真是我的福星!」 陈望书不屑的撇了撇嘴,这两口子的,大晚上的做什么白日梦呢。 「七郎,平王正在拉拢其他的诸位皇子,想要造出个兄友弟恭的形象。这于七郎而言,乃是天大的契机。咱们被禁足了这么久,在这般下去,等七郎出来的时候。」 「这天下已经是平王的了,七郎哪里还有半点踏足之地?」 「我想着,同平王妃交好。若是平王胜了,咱们依旧有从龙之功,会成为最厉害的贤王,若是平王败了,那也不打紧。起码现如今,七郎能够把他们当个**,爬上去。」 柳缨说着,从被子里伸出了自己的手,陈望书一瞧,好家伙,姑娘你睡觉倒是穿块肚兜啊,简直辣眼睛啊! 她说着,立马转头看向了颜玦,见颜玦已经别开了头,颇为满意的继续看了下去。 柳缨转了转身子,对着姜邺辰的耳朵出了一口气,「平王妃已经答应了,要像我这样吹枕头风,到时候平王在官家跟前求情,七郎便很快就能够出去了。」 姜邺辰一听,不怀好意的笑了出声,被子一裹,朝着柳缨扑去。 啧啧,陈望书在心中啧啧了好多声,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看两个丑人卷被帘! 她想着,抬手一指,「旁边耳房,咱们拿了该拿的东西,立马就走。」 姜邺辰乃是大男主,自然就秉承了所有男主角大战三百回合的能力。 那耳房里头乱糟糟的,地上湿漉漉的到处淌着水,十分显然,适才在这里早就已经发生过一场大战。 柳缨的粉红色肚兜儿,泡在热水中,都褪色了。 陈望书鄙视的瞪了那肚兜一眼,她绝对不承认,自己个到如今,尚未得手。 「望书,拿什么?」 陈望书果断的抬手一指,「我拿肚兜,你拿汗巾子。」 颜玦顿时放下心来,他拿着长剑轻轻一挑,将姜邺辰的汗巾子挑了起来,收住了。弯腰一看,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一枚玉佩,在陈望书眼前晃了晃。 陈望书做了个嘘的手势,对着颜玦点了点头。 她自己个则是将那湿漉漉的,绣着柳枝条儿的肚兜捡了,使了个眼色,抬脚便走。 却不想,那鞋子吸了水,一踩,发生了嘎吱一声。 这声音,在夜空中格外的清晰。 「谁!」姜邺辰大吼出声。 第85章 颜玦二话不说,一把搂住了陈望书,上了房梁。 门嘎吱一下便开了,姜邺辰穿着裘裤,露出了白花花的肚皮,手中拿着长剑,紧张的走了进来,东张西望的四处寻着。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脸潮红,裹着一床厚厚锦被的柳缨。 好家伙,兴许是这些日子被关在府中禁足,这厮不知道被后院多少女人献殷勤,肚子都鼓了起来,更别提什么八块腹肌了。 陈望书想着,悄咪咪的看向了颜玦的肚子,颜玦只觉得小腹一紧,果断的撩起了袍子。 陈望书一惊,险些掉下去,夫君,这还在人家的房梁上呢,您是不是太奔放了一些? 颜玦手一动,那袍子抖了起来,陈望书定睛一看,只见他的腰间,悬挂着一排小瓷瓶。 这小瓷瓶同大陈朝惯用的装药得小瓶不同,一根根的,看上去有些像试管,一排上去,十分的微风,感觉颜玦下一秒钟,便要吼出声,「老子身上绑了雷管,大不了同归于尽!」 底下的姜邺辰,长剑朝着沐浴用的大桶,猛的戳了进去。 他的手一动,带着那大桶边的湿衣衫,滑落在地,放出了嘭的一声。 水里头自然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颜玦对此不以为意,他像是在自家庭院里坐着煮茶的老大爷似的,抽出了一根管儿,扒开了塞子,对着下头轻轻的倒了下去。 他的手准得很,明明门被打开了,有风吹进来,可那管子里绿油油的水,精准的滴落了下去,散落在了姜邺辰的头上。 姜邺辰一剑刺水未果,便感觉头皮一凉,他猛的一抬头,朝着房梁上看去。 陈望书来不及思考,便感觉眼前一晃,颜玦已经领着她从沐浴的耳房,转移到了卧室中,两人并未停留,颜玦便飞一般的上了屋顶。 屋子里头,姜邺辰皱了皱眉头,「莫不是我听错了?可我明明听到,有人踩水的声音。今日并未下雨,除了这里,我想不出旁的地方。」 柳缨哆嗦着,四处看了看,「七郎,这都什么时辰了,许是咱们到处乱扔的衣裳配饰,落在了地上,也不一定。」 「这里拢共就这么大,七郎神功盖世,这世间哪里有人,能够瞒过你的眼睛,来去自如的?七郎这般紧张,莫不是以为缨缨在里头藏了人?」 姜邺辰皱了皱眉头,又仔细的巡查了一遍,方才收了剑,摸了摸刚才头皮发凉的地方,一把揽住了柳缨的腰,又摸了摸她的头,「我怎么会不信缨缨?」 …… 陈望书瞧着,轻轻的将那瓦片放了回去。 颜玦做了个手势,一把打横抱起了陈望书,脚轻轻点地,朝着七皇子府外飞奔而去。 街头巷尾静悄悄的,除了打更的同巡城的,就只剩几个晕头转向,从温柔乡中刚起身,准备回去歇息的醉鬼。 颜玦牵过马来,将陈望书抱了上去,一抖缰绳,那马飞奔起来。 「你腰间捆着的,那都是些什么?看上去颇为怪异。」陈望书好奇的伸手一摸。 颜玦小腹一缩,脸顿时爆红。 他的手一紧,马接收到了错误的信号,停了下来,四处的东张西望。 颜玦摸了摸马头,清了清嗓子,「逍遥,快跑吧,家去。」 那马儿像是一下子有了主心骨,高兴的打了个响鼻,又欢快的跑了起来。 陈望书不怀好意笑了笑,「你再往后退,便要掉下去了,姐姐莫非是什么虎豹财狼,还能在马上生吞了你不成。」 颜玦脸红得能滴血,他又清了清嗓子,不着痕迹的往回坐了些,「不过是一些闹人的小玩意儿,我方才做出来的,想着今夜来见姜老七,拿他试试。」 陈望书来了精神,「那个绿油油的是什么?滴在他的脑壳上,他头上便能生出草原来不成?」 颜玦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就是滴了容易头皮发痒,脱发而已。」 陈望书顿时激动了,「你还会配这个?」 颜玦的钱财秦总裁,不是技术大佬么?又不是男巫,竟然还配起药水来了。 颜玦有些不好意思,「卿卿好洗头,平日里总是用皂角。我想着试上一试,不想失败了。我叫人洗了耗子,耗子起了皮屑不说,后来还一搓一搓的掉毛了。倒是意外的功效。」 陈望书只觉得头皮一紧,她警惕的看向了颜玦。 她以前听过,夫君嫌弃妻子太过美貌,便故意日日做美食与她,将她养胖了去,这般她便逃不掉,永远只属于他一人了。 万万没有想到,颜玦竟然生出这般心思,唉,不过她生为女明星,实在太耀眼了些。 便是秃头了,那也是方圆八百里,最美貌的小尼姑。 颜玦没有感受到她的心情,想了想,又说道,「还有那支里头装了粉色液体的,那本来是我给卿卿调制的香水,可不知道怎么地,透露出一股子臭豆腐味儿,一只耗子,半个月过去了,还臭着。」 「我想着,还是罢了,我大概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还是老老实实的用古法调香粉了,卿卿以前最喜欢的香,我试着配了些,待你回去了,可以一试。」 第86章 陈望书轻轻的「嗯」了一声,娇羞的窝进了颜玦的怀中。 颜玦身子一僵,哪里还想得到什么香粉香水之类的事。 陈望书见他已经彻底被转移了注意力,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好家伙,这厮便是传说中的黑手吧,配啥啥不成的。 谁知道他配的香粉是个什么味儿,万一她搁身上一洒,人人见了都要投来关爱的眼神,「你既然来了月事,便快回去躺着罢了。我倒是头一回瞧见,有人月事,来出了灭门惨案的味儿。」 那画面,想想都美丽。 陈望书回到家中,倒床便睡,生怕颜玦再提那香粉之事。 待到第二日起身,发现旁边空空如也,方才松了一口气。 颜玦应该已经去院子里练剑了,她接过白瓷递过来的杯子,漱了漱口,问道,「那边可有消息了?」 提溜着一篮子胡饼子的木槿,将那篮子往桌子上一搁,对着陈望书竖起了大拇指,「姑娘料事如神,今儿个一大早,黎三娘子便遣人送了帖子来。」 「说是今儿个天气格外的好,邀您去郊外踏青,那附近有个月老庙,格外的灵验。黎三姑娘想去求个姻缘签,邀姑娘作陪。」 「还特意叮嘱了您,要您带她给您添妆的发钗呢,说是她也有一支。都是蝴蝶,正适合春意。叫人一瞧,便知晓你们二人,乃是好姐妹。」 陈望书点了点头,「玉昭待我一贯有心,你叫人去四皇子府,叫上早儿,便说我邀她一道儿,出去散散心。左右四殿下已经去边关了,她一个人在府中,也是无趣。」 木槿将胡饼子夹了,搁在了陈望书面前的盘子里,可不是有心,有害人之心。 「诺,姑娘,我这就让陈钊去。」 用完了朝食,目送颜玦去了三司,陈望书便立即上了马车,朝着城郊行去,行到城门口,秦早儿便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她弃了自家的马车,毫不犹豫的钻进了陈望书的马车,还带了一大匣子的零嘴儿。 「你尝尝看,都是母妃特意叫人,从宫中送来的。我都吃胖了几分。你倒是好,那日殿下出京,你倒是也不来相送,我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你,白瞎我叫人给你做的龙井虾饼了。」 陈望书吐了吐舌头,拿手肘顶了顶秦早儿,「我去了,怕你碍于有长辈在场,掐我四侄儿不放肆。」 秦早儿笑了出声,「你还怕,你不在旁边替我数着数儿,加油助威,那便算是不错了。我听木槿说,今儿个你要去见黎玉昭?」 「我虽然没有见过她,但倒是听说过她的名字。她还求什么月老庙啊!不是要做平王侧妃的人了么?我瞧黎家最近同大皇子妃行得近,你可被傻不愣登的,叫人给套住了。」 「我知晓你们以前好得很,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道,像我这般待你好的人,不多了。」 秦早儿说着,拿出了几包药,递给了陈望书,「你可还记得我舅父给我的添妆匣子?里头乱七八糟的好些东西,其中便有一个药方子。」 「专治不行。我去医馆抓了药来,你回去煎给颜玦喝。这一辈子还长着呢,没有个孩子傍身怎么行?虽然我也不介意我日后生的孩子,管你叫母亲。」 「但逆子嘛,还是亲生的好。打也打得,骂也骂得,生得看着闹心。」 陈望书有些汗颜,总觉得当时一句无心之话,无法圆回来了啊! 若是颜玦知晓,她在外头说他不行,她都可以预想得到一出家庭惨剧了! 「我叫他试试。黎玉昭要做平王侧妃,这话你从哪里晓得的?据我所知,黎家的姑娘,同我们陈家一样,是从来都不做妾的。」 秦早儿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千真万确没有错的,平王妃亲口跟太后提的,说是平王府中冷清,要多给他纳上几个,好早日开枝散叶。」 「她瞧中了黎玉昭屁股大,好生养呢。太后已经允了,说只要黎家不反对,她不介意做这个好人,还将平王妃夸赞了一番。」 「你今日叫上我,算是对了,可得同我寸步不离了。那黎玉昭若是做了平王侧妃,那同你就是对头了。指不定要怎么害你。」 陈望书心中一暖,忙重重的点了点头,凑到了秦早儿的耳边…… 黎玉昭挑的月老庙,就在当初陈望书撞见七皇子同柳缨私会的桃花林附近。 那一整片全都是粉红色的花海,远远看去,宛若人间仙境一般。 一下马车,黎府的妈妈便迎了上来,「我们姑娘在月老庙等县主了。」 那妈妈说着,好奇的打量了一下旁边站着的秦早儿,见她面无表情不好相与,到底没有敢吭声问。 陈望书点了点头,摸了摸头发上的发钗,笑道,「我这就去了。这山可真够陡峭的,这么多台阶爬上去,我怕是要寻个厢房躺着了。」 那妈妈眼中闪过一道金光,笑出了一脸的褶子,「我们姑娘都想着呢,早就给县主准备好厢房了。就在那间求德里头。」 「求德?」陈望书好奇的问道。 第87章 「县主已经觅得良缘,自是不知晓,这庙虽然被人戏称为月老庙,但其实是一座庵堂。只是因为求姻缘格外的灵验,所以方才有那等称呼。」 「这庙中,有好些院子,适合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过来住。其中便有求德,求才,求缘,求安……那求缘啊,就没有空过。」 「因为是临时起意,我们姑娘,便给县主安排了求德。几个院落,都是一样的。」 陈望书眯了眯眼睛,朝前一瞟,笑道,「倒是没有想到,平王妃竟然还要求姻缘。」 平王妃半点不恼,回笑了回来,「我同县主可真是有缘分,昨儿个方才在黎家见过,今日竟然在这山野老林里,又碰见了。」 「这庵堂灵验,我一个出嫁了的妇人,求什么姻缘。不过是给我们王爷,求个平安的。不知道县主来求什么?」 陈望书认真的看了看平王妃身后的那群人,好家伙,这群马屁精自己个府上都没有事情要做的么?跟长在平王妃的脚后跟上了似的。 「哦,我最近有点缺德,所以来求求德。」 缺?缺……缺德? 陈望书看着平王妃一脸如遭雷劈的模样,鄙视的摇了摇头,唉,满级大号屠杀新手村,无敌真是寂寞。 一会儿,您不就知晓,什么叫做缺德了么?着什么急啊! 平王妃回过神来,复杂的打量了一下陈望书,她今日穿着一条亮紫色的裙衫,看上去格外的打眼。 大陈朝即便是贵族,那也不大喜欢花枝招展的,觉得那样太过俗气,不如淡色绣金丝银线来得雅致。 可陈望书不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简直成了人群中最为亮眼的存在。虽然已经成了亲,但那小腰盈盈而握,皮肤白皙得像是刚刚剥了壳的鸡蛋。 会承托得人发黄的紫色,穿在她的身上,反倒是承托得她越发的白了。 「县主可真是爱说笑。我们几人来得早,已经拜完了,吃个斋饭,便要回去了。这山庙灵验得很,就是后面的厢房,偏远了些,若是有贼人闯入,那可是哭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 平王妃说着,瞥了一眼站在陈望书身边的木槿。 「县主不若一会儿,同我们一道儿吃斋宴好了,你只带了这么一个小丫鬟,可得小心谨慎了,万一遇到歹……」 她的话方才说了一半,便瞧见陈望书身后的那个小丫鬟,一个箭步迈到路边,对着旁边的大石头,就是一拳。 那石头嘭的一声,四分五裂开来,宛若一个刚刚被开了瓢的大西瓜。 陈望书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王妃说得极是,我这女婢,旁的没有,眼力劲儿还是有几分的。这不便寻了块趁手的砖头,搁手里头揣着。若是有人对我不利,便一板砖拍死了她去。」 诸位贵人哪里见过这等架势,有好几个吓得往后猛退一步,踩住了后头人的脚。 平王妃小脸煞白,佯装镇定的说道,「如……如此甚好,县主身边有此忠心的武婢,那我就放心了。一会儿县主同四弟妹记得同我们一道儿用素斋。」 「这庙中的素斋一日只做三桌,我早在一个月之前,便同师太约好了,颇为难得。」 平王妃说着,领着那一群人,一步三回头的朝着庵堂后的厢房行去。 陈望书瞧着,翻了个白眼儿,摇了摇手中的团扇,缓缓的跟在后头,东张西望的,好似间谍接头一般。 站在一旁的秦早儿,终于忍不住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就不明白了,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他们一个个的像是没有瞧见一般!」 「也亏得平王妃最后约你用素斋的时候,还搭着喊上一声四弟妹。不然的话,我还以为我已经死了,如今跟在你身边的是鬼魂呢!」 她说着,学着陈望书的样子,四处张望了几下,却是什么特殊之处都没有看出来。 「还有你,你不做那临安城第一贤惠人儿了。虽然我瞧着爽气,但你们陈家,不是书香门第,那一言一行,都有讲究,最是看重体面。」 「你又是戳人嘴刀子,又是捶石头块的,也不怕你祖母还有阿爹罚你。这旁人瞧见了,哪里还说你是读书人,只说是武将家的二蛮子。」 陈望书收回了视线,一把挽住了秦早儿的胳膊,「从前我是陈家女,自然是要低调恭俭,如今我是颜家妇,我不嚣张谁嚣张,我不蛮横谁蛮横?」 她倒是想装,可她在城楼上砰砰砰的炸的那几下,谁经过临安城门口的大黑窟窿,不感叹上一句,悍妇! 贤惠的面具是好啊,可这不是炸毁了么? 「早儿,你不是说想给你阿娘点长明灯么?那你先去,我刚爬了这么些阶梯,腿有些酸了,去歇上一歇,一会儿,你再过去寻我便是。」 秦早儿点了点头,「快去快去,我要好一阵儿呢,你小憩一下。一会儿咱们再一起求子。前些日子,宫中还抱怨来着,说你嫁去扈国公府好些时日了,半点动静都没有。」 「你看你们两个身强体壮的,按理说不应该啊,去拜拜求大师指点一二,也是好的。」 第88章 陈望书乖巧的点了点头,余光注意到一旁的身影,紧张的四处看了看,领着木槿跺着小碎步,便朝着厢房行去。 那模样,好家伙,就差把做贼心虚,写在自己个脸上了。 引路的妈妈笑得颇为灿烂,「县主,那求德院有些偏,不过胜在清幽,正好合适您歇着。倒是那素斋,因为是临时起意过来,没有排上,不过这里的点心,也是极好的。」 「师太自己个种了茶树,泡出来的茶,也格外的美味。我们姑娘一早叫老奴给您备好了。」 陈望书温柔的笑道,「有劳嬷嬷费心了。我已经瞧见求德二字了,你自己个歇着便是,去瞧瞧你家姑娘,什么时候过来。」 「诺,老奴这就去。县主仔细些脚下的路。」 陈望书点了点头,看了木槿一眼,朝着那求德院的门口行去。 求德院不远处的小竹林里,还有一处小院儿,陈望书瞧着,收回了视线,径直的推开了门。 这院子不大,倒是一应俱全,什么都有。 陈望书走进了院子,若是你仔细听,会发现,她同木槿,都没有发出任何的脚步声。 …… 就在那小竹林中,平王妃轻咬了一口奶糕,挑了挑眉头,「你可亲眼瞧见,人进去了?」 先前还笑吟吟的给陈望书引路的妈妈,此刻跪在这里,笑得越发的灿烂。 「老奴守在门口,亲眼瞧见,颜夫人进去了。就在前脚,七殿下刚进去,老奴竖着耳朵听了听,他们都说上话了呢!」 平王妃一听,鄙夷的笑了出声,「我身边的孙嬷嬷,那一双眼睛,什么看不透。她一眼就瞧出来了,陈望书还是个女儿身。」 「颜玦是个什么货色,旁人不知晓,我还不知道。他可是花名在外,什么都不挑的。陈望书生得跟花骨朵儿似的,两人同塌而眠好些时日,竟是不吃肉,改吃素了。」 「这话儿,你便是说给母猪听,母猪都不醒。再看那老七,每次瞅见陈望书,那连眼珠子都不带转儿。就算高沐澄从中间插了一杠子,这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也还是余情未了呢!」 「今儿个我倒是助了他们一臂之力,叫那有情人终成眷属。」 平王妃说着,哈哈哈的笑了出声。 她越想,越是痛快。说起来,她虽然是皇长子妃,出身却是远远的不如其他的皇子妃。 当年大皇子择妻之时,腿已经不便利了。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反派天天想和离》卷一 作者:桃子 02、《反派天天想和离》卷二 作者:桃子 03、《反派天天想和离》卷三 作者:桃子 04、《反派天天想和离》卷四 作者:桃子 05、《反派天天想和离》卷五 作者:桃子 06、《反派天天想和离》卷六 作者:桃子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