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娇娘 卷五》 第1章 【正文开始】 两人从温泉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这见山汤不仅有温泉浴池,还有客栈厢房,就是用来给泡汤的客人提供住宿的。 韩霁和林悠换上见山汤所准备的衣袍,牵手走在挂满各色花灯的回廊上,林悠被一只惟妙惟肖的兔子花灯吸引,驻足观望,韩霁则在一旁静静的陪伴着。 花灯美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赏心悦目的,尤其林悠刚刚泡过温泉,脸色极其红润,整个人透着水汽,娇艳欲滴。 忽闻身后传来一声:「韩世子?」 韩霁和林悠同时回头,便看见一位清俊中年文士,林悠当然不认识,韩霁侧身拱手:「薛侯有礼。」 来人是永平侯薛昌,贤妃娘娘的亲兄长,恒王赵迟的亲舅舅。 永平侯看向韩霁身旁林悠,似乎拿不准她的身份:「这位是……」 男人在外面遇见,身边所带的女人可不一定都是原配夫人,永平侯有疑问也很正常。 韩霁介绍:「这是内子林悠。」 说完又向林悠介绍:「九娘,快见过永平侯。」 林悠赶忙福身:「见过侯爷。」 永平侯这才与林悠打招呼:「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世子夫人,本侯唐突了。」 「侯爷过誉,内子面皮薄,会不好意思的。」 韩霁很喜欢听见别人夸林悠,顿时就对永平侯有了笑脸,寒暄过后,韩霁便与偶然遇见的永平侯在一旁聊了起来。 林悠自然要等待的,不过他们聊得话题她不感兴趣,便转过身去继续看那盏会摇尾巴眨眼睛的兔子花灯。 看着那兔子花灯用红琉璃做的眼睛,林悠脑中忽然想起了这位永平侯是什么人物。 这不就是后来书里被爆出来的家暴狂魔永平侯薛昌吗? 是那个永平侯吗? 林悠不禁疑惑回头悄悄往永平侯打量一眼,看他容貌清俊,文质彬彬,同样是三四十岁的年纪,韩凤平一看就是那种家里富贵、长的好看、桃花泛滥的老流氓,这位永平侯看起来就是那种学识渊博、温文尔雅、克己复礼的正人君子。 如果不是因为林悠看过书,知道永平侯不是个好人,还真要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这永平侯是国舅,也是驸马,他娶的是先帝的妹妹,寿光公主赵茗。 寿光公主和永平侯两人是半路夫妻,皆非原配。 先帝时期,寿光公主的驸马是元氏二郎,元妃的亲弟弟。 元妃和元二郎都不是元家嫡出,原本元二郎是不可能尚公主的,幸亏后来元妃入宫做了娘娘,元氏姐弟在元家的身份水涨船高,再加上寿光公主也比较喜欢斯文俊秀的元二郎,先帝便破格使元二郎成为驸马。 可惜好景不长,元二郎和寿光公主琴瑟和鸣了几年之后,先帝被害,如今的官家带兵入京清君侧,寿光驸马元二郎当街被流箭射死,寿光公主便成了寡妇。 新帝登基之后,元贵妃出面为寿光公主做媒,嫁给了同样丧妻的永平侯薛昌。 寿光公主见那薛昌彬彬有礼,与她已故驸马的清俊气质十分相似,加之元贵妃从旁撮合,便应下了这门婚事,自此永平侯便成了寿光公主的第二任驸马。 可让寿光公主没有想到的是,第一段幸福的婚姻并没有延续,第二任驸马永平侯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温柔,关上房门就变成了野兽。 当初林悠看书看到永平侯被揭露平日里如何对寿光公主施加暴力时曾气愤不已。 可怜寿光公主性子软弱,加之自知是前朝公主的身份,势不如人,永平侯又用她和前驸马所生的孩子威胁,让寿光公主不敢声张,默默承受。 最后若不是薛昌变本加厉,有一回差点把寿光公主打死,世人也不会知道他的真面目。 虽说这永平侯后来的下场是五马分尸,但他对寿光公主和她的孩子所造成的伤害却永远无法弥补。 与永平侯是偶然遇见,韩霁与他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各自告辞,行走间,林悠不禁看向韩霁。 说起来,永平侯之所以会被判五马分尸的极刑,其实与韩霁也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因为永平侯后来对洛婉婷动过心思,并且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韩霁和洛婉婷相识初期,那时候永平侯的真面目还没有被揭露,他悄悄对洛婉婷下了药欲行不轨事,幸好洛婉婷及时发现跑了出来,但因药力发作,逃跑时不辨方向,误打误撞进入韩霁的浴池……这种男女主因为中了药而如何如何的剧情是万金油,哪里不顺滑哪里。 第2章 咦,等等。 洛婉婷和韩霁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地方好像正是什么汤池。 那个汤池的名字林悠没有记住,但……温泉汤、韩霁、永平侯同时出现,离关键剧情的发生,貌似只差一个洛婉婷了。 所以是这里吗? 林悠疑惑极了。 韩霁察觉出她的异样,问道:「你看见薛侯之后就心不在焉的,怎么了?」 林悠回神,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那个侯爷看起来不太正派。」 韩霁失笑:「你还会看相?薛侯为人出了名的清正,人人都说他是好人,怎的就你觉得他不正派?」 林悠没法和他说原因,干脆沉默。 韩霁又道:「要不怎么说咱俩是夫妻呢?看人的眼光和感觉都差不多。」 林悠问:「你也觉得他不是好人?」 韩霁说:「感觉罢了,做不得准。就跟你一样,说不出原因,就是这般觉得。」 林悠汗颜,心道:我跟大佬还是不一样的。 大佬是真敏锐,她只是仗着知悉一点剧情。 「林画师留步。」 忽然又有人喊住他们,林悠心道今天可真热闹,回头看去,呆若木鸡。 那款款走来的不是洛婉婷又是谁呢? 她还真出现了! 那今天晚上在这里,是不是依旧会发生文中的剧情呢? 有林悠在,洛婉婷肯定是扑不到韩霁浴池中了,那她如果中了药,又该怎么脱身呢? 林悠要不要提醒一下她? 可贸贸然告诉她,一会儿有人会给你**,你小心点,是不是会被人当成疯子? 胡思乱想间,洛婉婷和另外一位少女挽手而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婆子,四个丫鬟。 其中两个丫鬟两个婆子穿的是一样款式的衣服,袖口上隐约露出‘永平’的字样。 「林画师和韩世子也是来泡温泉汤的吗?」洛婉婷问。 林悠回道:「是啊。郡主也是吗?」 「当然。对了,还未与你们介绍。」洛婉婷挽住身旁少女:「这是长平侯府嫡长女薛若兰。若兰妹妹,这两位是卫国公世子与世子夫人。」 薛若兰赶忙向韩霁和林悠福身行礼,林悠将她扶起,说道:「薛小姐不必多礼。」 薛若兰是薛冒与他的原配夫人所生,眉眼轮廓与薛冒些微有点相似,清丽可人,看着十六七岁的样子,说话时也低着头,十分腼腆。 「先前我们在那边遇到长平侯了,你们是随他一起来的吗?」 林悠这个问题其实心里有答案,洛婉婷和长平侯府不是亲属,是绝对不可能只身跟长平侯父女来泡温泉的,所以这个答案不用问肯定‘否’。 但林悠还是问了,算是给洛婉婷稍稍提个醒,让她知道长平侯也在这里。 果然,听见林悠这么说,洛婉婷目光一动,向身旁薛若兰问道:「长平侯也来了吗?」 薛若兰一愣,明显不知此事:「啊?我没听父亲说起过。」 洛婉婷没再追究,对林悠回道:「可能是巧合吧,今日是我看若兰妹妹心情不好,特意约她来此散心的,不想侯爷也在,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叫侯爷直接带若兰妹妹来岂非更好。」 薛若兰苦笑,落寞直言:「婉婷姐姐说笑,我爹……才不会带我,也就只有你想着我开心不开心的,还特地带我出来散心。」 林悠很意外,今天居然是洛婉婷自己提出要来这汤池的,她刚才还在猜想是不是洛婉婷被薛家父女设计来此,但看薛小姐这反应,应该不是了。 不过,如果长平侯对洛婉婷动了心思,在薛小姐向薛冒请示出府时,他就能知道洛婉婷和薛小姐约的具体是什么时间、什么地方,他有的是机会来提前布局,根本不需要薛小姐配合。 「薛小姐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吗?」林悠问。 薛若兰微微咬唇,有点不好意思:「没,没什么。」 见她不愿说,林悠便也不再多问。 只见洛婉婷挽过薛若兰的胳膊,说:「咱们该走了,别妨碍世子夫人和世子。」 「哦,好。若兰告退。」薛若兰回了声,对韩霁林悠两人福身告退。 第3章 林悠看着洛婉婷和薛若兰那姐妹好的模样,心中疑窦更甚。 洛婉婷和薛若兰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别看了,走吧。」韩霁见林悠站在原地看着洛婉婷她们消失的方向,不禁提醒道。 林悠点点头,仍有些心不在焉。 韩霁忽然问:「你知道永召伯府吗?」 林悠想了想后摇头,她对京中各大世家门阀一窍不通,也就是这回开始管家之后,才被安氏恶补一下,不过先补的都是跟卫国公府差不多品级,或者是那种比较重要,比较特殊的府邸。 永召伯府应该已经不能算是一二流府邸,估计已经沦入三四流,所以林悠暂时还没有补课到他们。 「永召伯府先帝时还是永召侯府,后来新帝登基,他们家第一轮就被踢出了权贵核心圈,成了末流。」韩霁慢慢对林悠道来。 两人并肩行走在美轮美奂的见山汤回廊上,气氛温馨融洽。 「嗯,然后呢,你想对我说什么?」林悠问。 韩霁说:「我想告诉你薛小姐为什么不开心。」 林悠很意外:「你知道?」 韩霁说:「略知一二。」 感觉有八卦听,林悠顿时来了精神:「说说。」 韩霁没卖关子,搭着她的肩膀,韩霁很喜欢这样搂着林悠的姿势,边走边说:「十年前,永召侯世子与薛大小姐有口头婚约,不过永召侯被贬为永召伯,这桩婚事就不被看好了。等永平侯夫人去世之后,永平侯府就更加没人再提这件事。」 「谁知最近永召伯世子却找上了永平侯府,要永平侯府履行当年的婚约,把薛大小姐嫁给他。」 林悠明白了:「所以,薛小姐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吗?」 薛若兰在书中的笔墨不多,只是在薛冒被曝光真面目时,作者顺带提了一笔她,貌似在婆家过得非常不好,薛冒身为人父,却不管她云云,是在作者写死薛冒的时候,用来证明薛冒确实人面兽心,从里坏到外,没有丝毫亲情的工具人。 「应该是吧。」韩霁说。 说着话的功夫,两人来到今晚要住的厢房,房中烛火早已点亮,一推门便是宾至如归的温馨景象。 「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的?」林悠进门后追着韩霁问。 韩霁说:「永召伯世子眼看永平侯府想悔婚,知道若永平侯出手,自己绝无可能成功,便在上门提亲的第二天就将这件事昭告天下,要不我怎会知晓呢。」 林悠叹息:「唉,明明是两家没有沟通好,问题没解决,可怜薛小姐夹在中间来不得来去不得去。确实要不高兴。不过,永召伯世子这一招还是欠缺些风度的。」 「风度?」韩霁笑了出来:「你要见过永召伯世子其人就不会这么说了,他那样的赌棍,连自己的小妾都能放到赌桌上当筹码,你还想他有风度?」 林悠一愣,没想到永召伯世子是那样的。 不过这么一来,林悠就知道为什么永召伯世子要巴着永平侯府这门亲事了。 「这也太下作了。」林悠不禁感叹。 韩霁掀开帐帘对林悠招手:「下不下作都跟我们没关系。要不,咱们还是来算算先前在温泉池中你泼我水的账吧。」 林悠:…… 心里记挂着永平侯会对洛婉婷**行不轨的事情,林悠哪有心思跟韩霁玩闹,便说:「账留着过会儿再算,要不你再陪我出去走走吧。先前咱们走了东边的回廊,西边的还没走过呢。」 韩霁看看天色,确实还挺早的,欣然同意,领着林悠再次出去。 林悠边走边逛,想看看能不能再遇见洛婉婷她们,她虽然不确定永平侯今天会不会作恶,但万一呢? 两人正逛着,忽然听见山下厢房院中传来一阵凄惨惨的惨叫,林悠韩霁问:「你听见了吗?」 韩霁点头:「嗯。」 怎么可能听不见,惨叫声一直在继续。 凄厉的惨叫在这见山汤的厢房区域回荡。 这汤池原本就建在山中,厢房也是依山而建,有高有矮,韩霁和林悠住的是最高处的厢房,从弯曲的石阶向下,循着声音找去。 韩霁始终牵着林悠,怕她夜里在台阶上摔着。 第4章 被惨叫声吸引的不止他们,假山石上已经站了不少观望的人。 韩霁和林悠也找了一处高地观望,就看见一群护院模样的人和见山汤的老板伙计,加起来十几二十个人从西边某个厢房出来。 过了一会儿后,这群人从那厢房中抬出哀嚎不断的人。 夜色里那人一身狼狈,身下全是血迹,林悠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清那担架上人的长相。 倒是韩霁,夜视能力极强,他一眼便认出,惊呼一声:「是永平侯。他的下身……」 后面的话韩霁没有继续说下去,林悠也知道,因为担架上的人下半身全是血。 永平侯这是……被人阉了? 永平侯被阉了! 韩霁和林悠想到这件事,对望一眼,然后一同在心里疑问: 谁干的? 半个时辰前,他们和永平侯还遇到过,说过话,林悠甚至还提醒过洛婉婷…… 林悠脑中灵光一闪。 洛婉婷! 会是她吗? 她察觉到永平侯欲对她行不轨之事,所以先发制人,把他给阉了? 就在两人惊疑之际,就听见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呵斥:「搜!给我搜!是个女的!穿的鹅黄色衣裙!」 这是永平侯府的护院带着见山汤的护院,临时组建了搜查队,开始在见山汤中搜寻某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 见山汤中宾客被护院们冲撞,怨声载道,可也知道今夜见山汤中出了大事,那被袭击之人定然是什么了不得的权贵之流,见山汤哪怕知道这样大肆搜捕会得罪其他客人,也必定要配合,不然说不定就会被扣上一个‘包庇’的罪名。 两边护院们看见女子便上前排查,韩霁和林悠不在房中,从假山石上下来,也遇到一队护院,那护院在林悠脸上看来看去,被韩霁踢了一脚,厉声质问:「看什么?!」 那护院原是要发怒的,可在认出韩霁,知道他的身份,更何况先前自家侯爷还在那边与这位世子说话,赶忙道歉:「世子和夫人见谅,我家侯爷遇袭,凶手却跑了,小的们也是没办法,抓不到凶手,回去不好交差。」 韩霁将林悠护在身后,问他们:「侯爷如何了?」 护院委婉回道:「……不是太好。」 韩霁没有再为难他们:「去吧。」 护院们拱手谢过后,又继续往前搜寻而去。 韩霁和林悠看着他们漫无目的的搜人,使得外头乱作一团,再没有了赏景的心思,便回房休息去了。 好在他们的厢房在最上边,下边如何吵闹也打扰不到他们,只是原本的兴致被破坏了。 两人推门进房,落下门栓往里走,忽然韩霁拉住林悠。 林悠刚要问怎么了,就见韩霁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只见韩霁对着房间轻嗅了几下,很快确定了方向,不动声色对林悠比出个‘有人’的口型,尽管林悠啥也没看到,但相信韩霁绝不会错,对他指了指房门,意思问要不要出去。 韩霁不确定危险,对林悠点了点头,林悠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刚被他们关上的房门走,边走还边说:「哎呀,外头乱成那样,今天晚上还能不能睡个好觉啦?韩霁,要不我们回去吧。」 韩霁从桌上拿了个空茶杯捏在手中,口中对林悠回道:「现在走回去都天亮了,要不就在这里凑合一宿,明儿早上……」 话未说完,韩霁手中空杯子冲着屏风后砸去,只听屏风后的人倒吸一口气,被突然砸过来的杯子吓得往后退了退,撞在屏风后的柜子上。 韩霁对林悠说:「开门,叫人。」 此时林悠已然走到门边,听到韩霁吩咐后,立刻将房门打开,准备出去叫人,只听屏风后传来一声惊呼:「世子夫人别开门!」 这声音…… 林悠略有犹豫,手依旧抓在门扉上,跟韩霁对望一眼后,两人同时将目光聚焦到了屏风后。 韩霁沉声唤道:「出来!」 屏风后走出一道鹅黄色身影,正是半个时辰前还跟林悠他们遇见过的洛婉婷。 只见她一脸惊惶,衣服和发髻都有凌乱,她柔弱的将两手交叠于胸前,脸色比平日里还要苍白几分。 第5章 「别开门,是我。」洛婉婷柔柔说,不安的眼神如小鹿般惹人怜爱。 韩霁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眼后,便非礼勿视的避开目光。 林悠从门边走开,来到洛婉婷身前,问她:「郡主你这是……」 话音刚落,林悠只见一道倩影扑入她的怀中,吓了林悠和韩霁一跳,韩霁都做出要来救人的动作,被林悠摆手制止。 扑入林悠怀中的洛婉婷嘤嘤哭泣起来,林悠出言安慰:「郡主别哭,你先跟我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尽管林悠的心里已经猜到一些,但具体的还是得要问过洛婉婷才知道,因为之前她看的书里剧情,并没有永平侯被阉了这回事。 林悠扶着洛婉婷坐下,洛婉婷却不肯松开林悠的手,哭哭戚戚,抽抽噎噎的对林悠和韩霁说出了她今天晚上的遭遇。 跟林悠所想差不多,就是她发现了长平侯对她不怀好意,所幸在中药前发现了长平侯的阴谋,想逃跑的时候,长平侯进房阻止,两人扭打间,她不小心用刀刺了长平侯一下,然后就仓惶跑了出来。 她怕被长平侯和他的人找到,就在院子里的假山后面躲了一会儿,谁知道等她出来才知道,自己带的两个婆子已经被长平侯的人抓住。 长平侯没死,告诉手下刺伤他的是洛婉婷,现在这见山汤里到处都是抓她的人,她没办法,才一路向上跑,迷迷糊糊跑进了韩霁和林悠的房间。 剧情还是那个剧情,就算七拐十八弯也会拐回来,如果没有林悠这个原配夫人在,男女主的爱情线就要在今夜正式展开。 但现在肯定不可能了,林悠身为韩霁的原配夫人,一定会竭尽全力把韩霁抓得牢牢的,管他女主女配,都别想从她手上把韩霁抢走。 林悠看着洛婉婷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若不是知道她真实是个什么性情,林悠简直要信她就是这样一朵清纯、柔弱、无辜的小白花了。 然而林悠清楚的知道,眼泪只是洛婉婷的武器,并不是她的本质,因为她的真实人设和身份不容许她那么多愁善感。 作者设定的女主,表面‘清纯可怜’小白花,内心‘逆我者死’小魔女。 按照原著设定的身份,洛婉婷是镇边将军洛徙臣的女儿,也是他从小培养出来的杀人机器,在本书中的身份其实是个细作,就是卧底。 镇边将军洛徙臣和当今官家原本是一对结拜的异姓好兄弟,后来洛徙臣不知为什么,被赵嵩遣到边关做镇边将军,好兄弟之间有了隔阂,洛徙臣不服,密谋造反,便私下把自己的女儿训练成一个能杀人,能刺探情报的细作,表面上在京城做人质,背地里给洛徙臣送去很多京中的消息。 同样是谋反,如果说顺义王府那没头没脑的谋反级别是c,那镇边将军府的谋反级别就是a++++++++++,完全不能同一而语。 书中对洛徙臣谋反的形容是: 他带着十万铁骑,一路从边关杀回京城,发动内战,整整两年,西宋战火纷飞,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而洛徙臣攻城略地的主要依靠就是抢! 没钱了,抢! 没军械了,抢! 没粮草了,抢! 凶残至极! 他抢朝廷,抢门阀,抢富商,抢百姓,如一群丧失理智的蝗虫般,在西宋境内肆意抢掠,最终支撑他一路攻到江陵府,在江陵府自立朝廷成王,与赵嵩分庭抗礼。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没有成功。 可尽管没成功,他这一路烧杀抢掠却也把整个国家搅得天翻地覆,苦不堪言。 洛婉婷作为洛徙臣的女儿,在她父亲的谋反事业中担任着比较重要的一颗棋子。 但她既是反派的女儿,同时也是本文的女主,帮着她父亲作天作地,收集情报后,在关键时候,被韩霁这个男主感化,从自己父亲的阵营反水,加入了男主正义一方的阵营,洗白成功,而洛徙臣被抓之后,也是女主求了韩霁四方游说,才保住了洛徙臣一条命。 反正原故事就是这样设定的! 洛婉婷哭得越可怜,装得越无辜,那么事情很有可能都是她一手安排和促成的。 所以长平侯被阉掉,绝对不会像她所说的那般是慌乱间无意刺伤,林悠可以肯定,她是百分百蓄意为之。 第6章 不过,如果长平侯对她**,欲行不轨之事,洛婉婷下手把长平侯给阉了,尽管凶残,却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对的地方。 所以,洛婉婷装哭就装哭吧,林悠选择相信她。 「世子夫人,世子,婉婷实在没有办法,请你们救救我,不要让我被那些人抓到。」 洛婉婷抽抽噎噎的说,那快哭断气的模样,简直让人心疼。 林悠正要开口,却听韩霁开口回道:「你的身份就算被他们抓到又如何?他们不敢杀你。」 韩霁这直男思维让林悠略感惊讶。 洛婉婷也有点傻眼,合着她从刚才开始白哭了?这狗男人怎么回事? 表情愣了愣,洛婉婷果断把希望放在看起来更好骗的林悠身上。 「世子夫人……」 洛婉婷美目低垂,弱不堪怜,仿佛如果林悠再拒绝她,她就会当场化作烟雪,烟消云散了。 林悠稍稍有那么一点为难,可这回她并不觉得洛婉婷做多错,想**祸害女孩子,被女孩子废了命根子,怎么着都是活该!最多是手段有点残忍而已。 犹豫片刻后,林悠做出决定,对韩霁说:「若是郡主被长平侯府的人抓了,他们私下对她用刑,郡主再高的身份也不管用啊。」 韩霁想张口,被洛婉婷截断话头:「世子夫人说得对,他们若抓到我,肯定不会对外承认我的身份,这样他们就能对我动私刑,我,我,我不想死,世子夫人救我。」 林悠没想到,最终竟然是自己妥协。 「韩霁,要不我们连夜回去吧。让郡主……躲在车里。」 「九娘你别冲动,她……」 韩霁试图说服林悠,可谁知他才一开口,洛婉婷就抱住了林悠,情真意切的说道:「婉婷多谢世子夫人相救,大恩大德,今生做牛做马,定当报答世子夫人。」 林悠、韩霁:…… 永平侯府的护卫又来了好些,将见山汤围了个水泄不通。 因为夜里闹了这么一出,有不少见山汤的客人要下山离开,永平侯府的护卫不是官差,当然不能把这见山汤全部封锁,只能在下山的出口处守着。 尤其是有马车经过时,他们都会拦下检查一番。 韩霁今天坐的是刑部专门配备的马车,傍晚时从刑部回来拉上林悠就到这见山汤来了,没有换国公府的马车,行经路口时,竟也被拦下查问。 车夫当然不许这些人掀大人的帘子,正僵持不下,韩霁掀开车帘:「怎么回事?」 车夫走到窗前禀告:「大人,这些是永平侯府的护卫,他们说永平侯爷受伤了,要搜查所有离开的车。」 那拦车的是个年轻护卫,不认得韩霁,见他坐的是刑部的马车,以为是刑部的哪位官员,想着这些官员地位总越不过他们侯爷,便肆无忌惮说要搜车。 「笑话!」 韩霁这人天生就带着几分矜贵,带笑时令人如沐春风,可若笼上寒霜,就不怒自威,气势惊人。 他这沉声一喝,便将那年轻护卫喝住,也吸引了在那边排查的一个小头领。 那小头领认出韩霁,赶忙上前行礼:「见过世子,这小子新来的不懂事,您大人大量。您这是要回去了吗?」 小头领说着话,眼睛却往马车里观望,韩霁眉头蹙起,伸手就在那头领脑门上拍了下,小头领挨了打,知道车里肯定有女眷,高门大户的女眷金贵的很,他可不敢放肆,捂着额头解释:「世子息怒,实在是我们侯爷在山上遇袭,这,这眼看着到现在还没抓到凶手,我们也是职责所在,您多见谅。」 韩霁冷哼:「你们侯爷受伤,便要这满山的人都在山上干等着吗?」 小头领闻言赶忙摇手:「不敢不敢。」 知道如果继续说下去,怕是要跟卫国公府结梁子,他一个小小护卫可担当不起这个罪,连忙招呼兄弟们放行。 韩霁这才冷着脸放下车帘,车夫上车策马,将马车驶离见山汤,往城里去。 ☆☆☆ 马车里,林悠痴痴的望着韩霁,正要夸‘老公好帅’的时候,胳膊又被人从旁边抱住。 「世子夫人,后面可还有追兵吗?」洛婉婷柔弱的问。 林悠只得从韩霁身上收回目光,掀开马车后面的帘子看了一眼,回道:「放心吧,没有追兵了。」 第7章 洛婉婷娇娇一点头:「那就好。」 林悠见她仍不撒手,说道:「那个……后面已经没有追兵了,郡主要不要先放开我?」 洛婉婷泫然欲泣看着林悠:「可是,我还怕。」 林悠满头黑线,心中咆哮:你刚手起刀落砍了一个男人的命根子,连滴血都没沾着,怕个毛线啊! 可这些话又不能明着吼出来,林悠只好由着她抓自己胳膊,靠自己肩头。 不过她受得了,有人却受不了了。 韩霁盯着洛婉婷紧紧抓住林悠胳膊的手,眉峰微蹙,一把将林悠拉着与他坐到一边。 洛婉婷没想到韩霁这么小气,难以置信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抬头看向林悠时的目光再次酝酿出浓浓雾气,我见犹怜的唤她:「世子夫人……」 林悠过意不去,正要开口安慰她两句,不料韩霁先她开口:「已经带你出来了,你若再得寸进尺,我不介意把你丢下去。」 他声音冰冷,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洛婉婷知他不是说笑,略有惧怕,暗自横了韩霁一眼,敛目观手,不敢再作。 林悠忽然想起一件事,对洛婉婷问:「对了,跟郡主一起去见山汤的薛小姐呢?」 洛婉婷眉眼微动,往韩霁瞥去一眼,小声回了句:「不知。」 林悠想想也是,洛婉婷遭遇了永平侯之事,侯府的护卫到处搜她,她哪里还顾及的上薛小姐。 反正薛小姐身边带了两个丫鬟两个婆子,搜人的又是侯府护卫,总不会不认识自家小姐,应当无事。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便驶回城中。 他们把洛婉婷送到镇边将军府外。 林悠看着规格宏大的一品将军府邸,想到洛家背后有十万大军,不由得心生敬意。 看看,这才是有造反资格的府邸,顺义王手上总共就仨瓜俩枣,也敢学人家谋反,真不知道是不是梁静茹给他的勇气。 洛家军虽然镇守边关,但在京城也是有自己府邸的。 只是宫里太后心疼洛婉婷,觉得她身体不好,一个人留在府里未免冷清,这才叫她时常入宫陪伴。 马车停下后,韩霁和林悠在马车里看着洛婉婷敲开自家门,被府里仆从迎回府邸后才离开。 此时已是深夜。 送走洛婉婷以后,韩霁的眉头始终蹙着。 林悠问他:「要不要去吃完馄饨在回去?」 韩霁回身看她:「饿了吧?」 两人晚上只是在温泉池子里吃了些消遣小食,没正经吃晚饭。 「要不去吃潘楼吧。」韩霁说。 林悠摇头:「别了。这么晚去潘楼多麻烦,吃碗馄饨垫垫饥正好回去睡觉。」 韩霁:「好吧。」 还是去的琼林宴晚上从宫里出来,林悠带韩霁来吃的馄饨摊。 卖馄饨的老夫妻认出他们,热情招呼着他们在里边避风的位置坐下。 冬日里,深夜出来吃馄饨的人不多,这要是盛夏,这个点街上还热闹着呢。 等馄饨的时候,林悠问韩霁:「你是不是怪我掩护郡主她离开?」 韩霁摇头:「不怪你。只是她的话很多疑点。」 林悠问:「比如呢?」 韩霁说:「比如她说永平侯给她**,但她并没有中药;她说自己只是随手一刺,可身上一点血迹都没沾到,这本事怎么看都不像随手;她说刺了永平侯之后,就吓得躲在假山后面,她为什么不在侯府护卫赶到之前逃跑?她说自己迷迷糊糊进了我们房间,人在危急的时候,难道不是向下跑,她倒好径直而上?长平侯出事以后,那些护卫在下面盘查,你我在外逗留至少两盏茶的时间,沿路都是找她的护卫,她怎么上去的?」 「数不清的疑点。」韩霁做最后总结。 林悠听到这里,不由得佩服韩霁。他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想到这么多,心思果然细腻。 这时,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送上来,林悠道谢后,主动给韩霁拿调羹递到他面前,说:「我想得没你这般细致,我就是觉得她一个姑娘家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如果长平侯真的对她欲行不轨,那郡主就算废了长平侯,也是他活该。」 韩霁用调羹搅了搅馄饨汤,浓香扑鼻的味道刺激着两人味蕾,韩霁说:「先吃吧。待会儿凉了。」 第8章 林悠问他:「你生我气吗?」 韩霁失笑,伸手捏了一下林悠的耳垂:「想什么呢?人是我和你一同带下山的,什么生气不生气的。那长平郡主看着不像是好相与之人,滑头的很。她既然能反杀长平侯,还能在那么多人搜捕之下潜入我们房间,就算你不救她,她自己也有办法逃离。我只是怕你的一腔好心被人利用,今后失望罢了。」 不得不说,韩霁对洛婉婷的评价还挺准确。 要不是林悠穿过来,一直坚守在韩霁原配夫人的岗卫上,韩霁这后半辈子就要给洛婉婷套牢,然后不是在给洛婉婷解决麻烦,就是在去给洛婉婷解决麻烦的路上,虽说最终收获了爱情,却也心力交瘁,奔波不停。 ☆☆☆ 第二天两人想着韩霁休沐,不必早起,便想在床上多躺一会儿,体验一下日上三竿才起的感觉。 然而,没等他们体验到日上三竿,日头刚上没多久,小雅就在外敲门,说国公急召他们。 林悠从韩霁胳膊上缓缓睁开双眼,迷糊不解:「一大早的,他召我们去干嘛?」 韩霁想了想,说:「你昨日在府中当众说他和姨娘们的房中事,他恼羞成怒了。」 提起这个,林悠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哦,那个呀。我只是实话实说,又没有编排他。」 韩霁也闭着眼睛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又在床上腻歪了片刻,但韩凤平那边既然派人来传他们,他们若不去似乎也不太好。 反正林悠现在管家了,顺带连主院的事情也能管。 于是她起来洗漱好后,就让人去大厨房传了话,让把她和韩霁的早饭摆到主院去,顺便帮韩凤平也加一份。 两人慢悠悠的晃到主院,大厨房的早饭刚好送来,韩凤平正站在桌子旁看着这一大桌,可能心里还在犯嘀咕,他一个人的早饭怎么这般丰盛,直到看见一步三摇的林悠和韩霁才反应过来。 指着林悠道:「你,你这才管家几天,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你俩的饭,摆到我院儿里来了?」 林悠双手一摊:「您可以随时不让我管啊。我求之不得。」 韩凤平被噎了一句,干咳一声,说了句找回面子的话:「我!我等老夫人回来!看到时候我撤不撤你。」 林悠暗自在心里给他做了个鬼脸,招呼韩霁吃早饭,韩霁坐下后,接过林悠给他盛的粥碗,问韩凤平:「爹,这么早喊我们来干嘛?」 韩凤平见他们都坐下了,自己站着有点傻,将林悠给自己盛的粥碗径自夺走,不顾林悠反对,兀自喝了一大口后干咳一声,对韩霁和林悠招了招手,让他们凑过去说话,还一副‘我听了个八卦你们要不要听’的神情。 等两人将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后,韩凤平才悄声说:「你们知道长平侯昨夜遇袭的事吗?」 两人一脸呆滞看着韩凤平。 他们这表情,完全把韩凤平的讲八卦的欲望给勾了起来,只听他神秘兮兮卖关子道:「昨晚可出大事了。就在……」 「南城见山汤。」不等韩凤平说完,韩霁抢过话头。 韩凤平讶然:「你怎知道?对,就是见山汤,你们知道长平侯怎么了吗?他被人……」 「阉了嘛。」 这回是林悠。 从容淡定的把韩凤平要说的惊天大八卦给说了出来。 韩凤平傻眼,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心中疑惑不解,听门房回禀,说这两人昨天晚上一直在外面玩到深夜才回来,韩凤平一早得知了个秘密,想在他们面前炫一炫。 可他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喂。 韩凤平气得怒拍桌子:「这事儿今早才传来,还是秘密传到的,你们俩是怎么知道的?」 韩霁淡定自如的喝了口粥:「哦,昨天我们正巧在见山汤泡温泉,长平侯就在我们面前被抬走的。」 韩凤平:…… 韩凤平从来没有觉得想说个八卦这么难。 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想反驳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当时什么情况?」 谁能想到他一个想要向人说八卦的,最终却沦为向人问八卦的。 韩霁和林悠对视一眼,默契的隐下遇见洛婉婷的事情,只说了他们在见山汤遇见长平侯还说了几句话,后来听见外面有人惨叫,他们出去观望就看到长平侯被人从担架上抬走,然后还说了昨晚长平侯府护卫出动,搜查所有出入车辆之事。 第9章 韩凤平听完之后,对当时情况的了解又多了一些,说道:「长平侯出这么大的事,侯府护卫确实要尽快抓到凶手才行。哎,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我猜一定是女的!」 韩霁和林悠对视一眼,都觉得韩凤平在这方面还是很敏感的。 「不错,据说是个女的。」韩霁应道。 韩凤平一副‘看吧,我就说’的表情:「薛昌那人看似清风明月,实则内里……啧啧啧。」 林悠好奇:「内里怎么?他看着挺正派的呀。」 韩霁往林悠瞥去一眼,知道她在套韩凤平的话,因为昨天他俩就长平侯像不像好人这件事展开过讨论。 两人一致认为他不像。 韩凤平哪知道他们聊过什么,反驳林悠道:「正派什么呀正派!伪君子一个!」 林悠非常好奇韩凤平从哪里看出长平侯是个伪君子了,希望他能继续说下去。 然而韩凤平说完之后就住了嘴,林悠只好追问:「他怎么伪君子了?」 「他……」韩凤平正要开口,忽然意识到什么,往林悠那一脸听八卦的表情扫了一眼:「关你什么事?小孩子家家,少打听这些。」 林悠:…… 刚才也不知是谁还跟小孩子打听事情。 ☆☆☆ 见山汤中发生的事情倒是没有大肆传开,据说是长平侯老夫人硬生生的将这件事给压了下去,外人只知道长平侯在见山汤遇袭,却甚少知晓他到底伤了哪处。 没有了那关于下三路的传播,大家对这件事的关注度也就没那么高了。 而林悠这几日确实有点忙。 府里新规刚刚张贴出来,每天都有新的需要完善细节的问题出现,不过幸好,新规的支持率还不错,大家对于这未来充满希望的新规则比较推崇,有几个反对声音,最终也在宋姨娘的不断调停之下,渐渐认清现实。 毕竟怎么说呢,林悠这个世子夫人制定出新规后,是实打实拨下了不少银两,让符合新规的人都确确实实尝到了些甜头,而年份短的人看着老人儿多拿钱,心里也会有盼头。 这就是一人当家的好处,钱和人都捏在一个手里,任何政策实施起来阻力就会少很多。 府里的新规基本尘埃落定。 这日林悠刚从尚书房中给一些未成年的皇子、世子们上了堂花鸟绘画课,拿着画具正要回画院,在尚书房门口遇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太子妃王氏。 当初她和韩霁回京之时,在荒庙偶遇被官家紧急召唤回京的太子和太子妃,当时太子妃身怀六甲,接近临盆,十分危险,他二人化名王氏夫妇与韩霁和林悠交谈。 太子妃能平安诞下孩儿,多亏了韩霁知识面丰富冷静指导,林悠一点就通勇敢尝试。 母子俩的救命之恩一直存在于太子妃的心中,始终想要找机会报答,可惜太子势微,太子妃也没有多厉害的娘家背景,想报答也无从入手。 直到太子因去年除夕闹鬼之事,被韩霁澄清污名后,官家为了弥补太子而封他做了开封府尹,太子任职实缺,又是在韩霁夫妻的辅佐之下,开封府连破大案,如今的处境不知比从前好了多少,太子妃这才有底气出来活动。 林悠迎上前欲行礼,被太子妃拦着,亲热的握着她手,太子妃想请林悠陪她到御花园中走一走,林悠欣然应允。 「今日来找你,主要是想邀请你们参加十日后我的生辰宴。」 太子妃对林悠说明来意。 林悠惊喜:「太子妃的生辰快到了?」 太子妃颔首:「这是我嫁给太子以后,第一次办生辰宴。」 林悠立刻应声:「太子妃请放心,林悠一定出席。」 太子妃笑道:「还有韩世子,你们夫妻俩一道前来。」 林悠:「是。一定。」 太子妃握着林悠的手,感慨良多:「说起来,我与太子有今日光景,你们夫妻俩功不可没。太子时常与我说要记得你们的恩情,将来总有一日是要报答的。」 林悠哈哈一笑:「都是力所能及应当应分之事,太子和太子妃大可不必记挂心上。」 太子妃很喜欢林悠这明朗善良的性子,第一面见她时就很喜欢,拉着她的手犹豫了又犹豫,林悠见她似乎有话对自己说,主动问她:「太子妃可还有事?」 第10章 太子妃拉着林悠停下脚步,对林悠说道:「我虚长你几岁,自己本身没什么成就,但好歹做了太子妃,不知九娘今后可愿与我姐妹相称?」 林悠愣愣看着太子妃,竟把太子妃看得难为情了:「九娘若是不愿也无妨,我……」 林悠反握住太子妃的手说:「怎会不愿?只是怕僭越了。」 就算不受宠,那也是太子妃啊,未来国母,借林悠个胆子她也不敢拒绝未来国母的要求。 「只要你愿意,就不怕僭越。今后见着我无须再行礼。」太子妃说:「我太高兴了。不瞒九娘你说,我在京中寂寞多年,虽身处高位,但人人知我与太子有名无实,鲜少有人愿意真心与我们交往,时间久了,我与太子也不愿与人多交,你和韩世子都是性情中人,目正心清,与那些趋炎附势之辈不同。」 林悠挠挠脸颊:「太子妃夸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和韩霁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太子妃坚持:「你们有!我和太子这些年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见过,看人还是准的。」 被人夸总是高兴的,林悠记下这些话,打算晚上回去重新夸一遍给韩霁听。 太子妃和林悠在御花园转了一圈,聊聊家常事,林悠从太子妃的话中得知,自从太子和韩霁把褚家这方恶霸打击掉之后,淑妃便再不得圣心,声势比以往弱了不少,没有了淑妃从中作梗,皇后在宫中的日子也比从前轻省。 两人一路热聊,从御花园聊到了画院,两人才殷殷分别,约定好太子妃生辰宴,林悠携眷出席。 ☆☆☆ 林悠回去的路上买了些粽子糖和薄荷糖,拿去给平表妹。 平表妹自从被绑架,有了心理阴影,就不怎么敢一个人上街了,又得了风寒,断断续续,总不见好。 后来林悠看不下去,特意让韩霁请了宫里的太医回来给平表妹诊断,配了药,喝下几副果然好了很多。 小海氏最近为了照顾女儿,整个人都清瘦了些。 林悠先去跟小海氏问了安,才去平表妹的房间找她。 平表妹在窗口画画,见林悠来了,招手让她过去:「表嫂来的正好,这片叶子我总画不好,你来帮我接着画画。」 林悠过去将糖饴交给她,顺手接过平诗澜手中的画笔,看了看她画的布局,立刻发现问题,一边帮她修正添笔,一边教她道:「不是你这片叶子画不好,是整棵兰草感觉都没有风意。」 「风意……」平表妹含了颗糖走到林悠身旁看她画。 「兰草以姿态为美,怎么才能有姿态呢?就得给它们来阵风……」 林悠在平诗澜画的兰草中间加了两片飘逸的叶子,仿佛随风摆动的姿态,这副先前还纹丝不动的兰草忽然就像活了一般。 平诗澜看了又看,饶有兴致的重新拿了张纸铺平了,照着林悠的画临摹。 林悠擦了擦手,坐在一旁问她:「好些天没出去了,我陪你出去玩一玩?」 平诗澜摇头:「不想去,外头没什么好玩儿的。」 林悠无奈:「你不会以后都不出去玩儿了吧?」 平诗澜说:「怎么会,只是觉得……有点怕。」 「那可不行,人怎么能不出门呢。」林悠想了想后,说道:「咦,要不过些天你跟我去参加太子妃生辰宴吧。」 平诗澜惊讶:「进宫吗?」 林悠说:「不是宫里,太子妃这回在城中的芙蓉山庄办生辰宴。东宫其实不怎么大,同时容纳很多人的话会有点挤。」 平诗澜看着好像有点兴趣,放下画笔说:「芙蓉山庄,好玩吗?」 林悠:「我没去过,不过听说很漂亮,到处都是芙蓉花。」 平诗澜考虑片刻后问:「那,你带我去,会不会不合规矩啊。」 「怎么不合规矩?你是韩霁的表妹,就是卫国公府的表姑娘啊,可以去的。」林悠说。 平诗澜咬唇犹豫,林悠看出来她其实是有点想去的,只是心里有道坎儿还没克服过来。 小海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去去去!既然你表嫂说带你去,那你就去!正好见识见识。」 小海氏见林悠来了,亲自给她端了些茶点过来,在外面听见林悠邀请女儿的话,作为母亲,她不希望女儿每天闷在家里闷闷不乐的,希望她能多出去走走。 第11章 林悠起身从小海氏手中接过茶点,劝道:「就是!别犹豫了,跟我去吧!」 在林悠和小海氏的劝说之下,平诗澜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好!那……我就跟表嫂去见识见识大场面。」 小海氏高兴一击掌:「这就对了!」 她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人,平诗澜才刚点头,小海氏就开始去替平诗澜找太子妃生辰那日要穿的衣裳,嘴里还念念叨叨,说太子妃生辰那日定会有不少青年才俊,得把闺女打扮得漂漂亮亮才成…… 把平诗澜臊得满面通红,见林悠抿唇偷笑,平诗澜气的在房里跟林悠追打起来。 话说这是太子妃第一次在京中办生辰宴,地点并未选在东宫太子府,而是选在城中的芙蓉园。 芙蓉园以芙蓉花得名,太子妃生辰在十月里,正是每年最后一波芙蓉花开的时节。 帖子是由宫中发出的,只有卫国公府的帖子是太子妃亲自送到林悠手中的。 这也是太子妃第一次以太子妃的名义宴请各家,芙蓉园占地大,景色宜人,确实是比较好的宴客场所。 太子妃生辰宴当日,卫国公府来了一辆马车,两匹骏马。 林悠、平诗澜和小雅坐在马车里,韩霁和阿乔骑马在前头。 芙蓉园外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为这落叶萧瑟的秋季增添不少暖意。 因为人太多,车马也太多,林悠他们的马车便停在比较远的地方,准备下车一路走过去。 除了平诗澜之外,还有阿乔和小雅也跟来了。 阿乔原是未曾收到请帖的,正巧太子得知他今日休沐,便叫他一并过来吃顿饭。太子相邀,阿乔欣然应允。 经过这段时间在军中操练,阿乔整个人更加挺拔,行为举止,恭谦有礼,撇开他那一身肤色而言,已经越来越像一个中原少尉了。 他出席这种场合,便想把妹妹也带上。 林悠和韩霁准备了贺礼,连带阿乔的份也一并准备了。 除了贺礼之外,林悠还有一份特别的礼物送给太子妃,阿乔见林悠很珍惜这东西,便推了搬送的仆人,亲自上前替林悠捧着。 「哎,小心裙子。慢点儿。」小雅在马车旁提醒。 林悠探头看了一眼,便见小雅扶着平诗澜从马车上走下,为了今天来参加太子妃生辰宴,小海氏特地为女儿在海氏布坊定做了一身裙子。 这裙子所用的布料是海氏布坊刚研究出来的工序第二繁琐的品种,光是染料就要用到七七四十九种,这也是林悠在老杨给她的那本染料书中学到的方法,林悠为之命名为‘月华’。 还有一种比‘月华’更繁琐的叫‘鎏光’,染料要用九九八十一种。 林悠准备叫海氏布坊的裁衣师赶几夜工,做出一整套的鎏光裙给太子妃送去,月华裙则留给平诗澜。 用这么多种颜色叠加染出来的‘月华’和‘鎏光’,表面看起来没有没有蜀锦华丽,没有丝绸细腻,但这布料神奇就神奇在阳光下,普通布料在阳光下最多看起来更加鲜亮,但‘月华’在阳光下却能够呈现出两三种颜色,鎏光则更多,根据阳光强弱不同,能呈现出七八种颜色。 这两种布料刚刚研究出来,还没上市,主要原因是成本太高,不好定价。 定得便宜,海氏布坊亏本;定得太贵,又担心没人买。 不过,这种价格对于小海氏这个土豪而言可不算什么,尽管林悠再三强调不可能收姨母的钱,但小海氏依旧大手一挥,在海氏布坊豪掷千金,扔下五千两的银票。 刘掌柜被自家二姑奶奶的手笔吓到,拿着银票去找林悠,问她怎么办,月华裙再贵,一千多两就足足够了,五千两委实太多。 林悠想着,把钱退回去估计小海氏也不会收,不仅不会收,可能还会生林悠的气。 于是林悠做主把钱收下,自己又贴了五千两,让刘掌柜到海氏首饰店去换了几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海珠子,把平诗澜的月华裙的衣领和袖口用白色的珍珠点缀起来。 而太子妃那身鎏光裙上绣的是芙蓉花,林悠也叫人用各种颜色的珍珠,把鎏光裙上绣的芙蓉花,用一颗颗珠子攒起来。 海氏布坊重开以后,吸引了很多能工巧匠,在她们的玲珑心思之下,两套衣裳便做好了。 第12章 月华裙清雅秀丽,如冉冉升起的朝阳中一朵纯洁的花,青春活力;鎏光裙端庄典雅,如艳阳高照下的牡丹,天姿国色,正匹配着太子妃的身份。 一种染布方式,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 平诗澜今天穿的正是那条月华裙,她原本容貌就十分美丽,穿上这月华裙,更是成为人群中的焦点,不用开口说话,就吸引了无数目光。 林悠让韩霁瞧,然后小声对韩霁说道:「怕是今天之后,会有很多人跟你打听平表妹。」 韩霁看了一眼,笑道:「打听又如何,姨夫和姨母又不想把她嫁入高门,只想求个知书达理的青年才俊,对她好即可。」 林悠挽着韩霁胳膊,赞道:「姨夫姨母通透!与其嫁入高门受规矩约束,不如找个知冷知热的。」 韩霁一本正经说:「嗯,便如你就找到我这般的。」 林悠笑着暗暗在他胳膊肉上掐了一下:「不害臊。」 韩霁突然佯做很疼的样子,虚弱的身子往林悠靠,林悠费力支撑他的重量,又在他腰上掐了一下:「别闹。」 见他们打闹,平诗澜和小雅对视一眼,等他们走来后,平诗澜说:「表哥表嫂感情真好。」 林悠放开韩霁,跟平诗澜牵手,说:「表妹今后想找个什么样的,先前出门的时候,姨母还拜托我来着,让我帮你掌掌眼。」 平诗澜害羞低头:「你别管她,她瞎操心罢了。」 林悠问平诗澜:「找个你表哥那般的?」 平诗澜还没回答,林悠的后脖子就给人捏住了,威胁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皮痒了是不是?」 林悠从某人手中抢回自己后脖子,还没松口气,肩上又被搭了一条胳膊,韩霁直接把人控制到自己身边,不叫林悠跟平诗澜牵手了。 平诗澜将她表哥从头看到脚,然后嫌弃的摇了摇头,对林悠回道:「我才不要找他这样的,阴晴不定,不好。」 于是韩霁就这样被当面嫌弃了,林悠笑得乐不可支,韩霁则冷漠的看着她笑,一副‘我看你能笑多久’的模样。 「小时候每回见面,都是我找他说话!表嫂你相信吗?我六岁的时候跟他说话,就要学会自己找话题,要不然他能好几天都不开口。闷葫芦,忒没劲。」 对于平诗澜的评价,韩霁只面无表情冷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平诗澜指着他对林悠说:「看吧看吧,他就是这样,哼,哼,哼。拽什么拽,哼。」 林悠被他们的互动笑够了,拿韩霁的衣角掖了掖眼泪,了然道:「我知道了,表妹喜欢开朗有趣的,不喜欢古板沉闷的。」 平诗澜听到林悠说的这个标准后,眼波流转,害羞跑开:「我,我才没说呢。哼。」 平诗澜跑开后,林悠忍着笑对韩霁说:「这位先生,你的手可以从我的肩上拿开吗?哼!」 韩霁却压低了声音在林悠耳旁问道:「我,古板?沉闷?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悠反手捂住他的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这嘴还有把门儿的吗?」 韩霁在她掌心舔了一下,林悠吓得赶忙把手拿开,又在韩霁身上轻打两下。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也不觉得马车停靠得有多远,很快就到了芙蓉园门前。 韩霁和林悠收起先前打闹时的不庄重,稍稍拿出一点卫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的稳重,在芙蓉园外知客们的引领下进入芙蓉园。 遥遥便看见太子妃在宾客间穿行,身上穿的正是林悠送去的鎏光裙,今日阳光正好,鎏光裙在人群中越发耀目。 园中宾客云集,但太子妃还是第一时间就看见林悠和韩霁他们,与身边正在说话的两位夫人告辞后,亲自迎向二人。 太子妃拉住林悠的手,不等开口就在林悠面前转了一圈:「这衣裳我太喜欢了,宫中定制的礼服总觉得有些老成,你送来这套衣裙,我一眼便相中。」 林悠:「太子妃喜欢就好。」 太子妃拉着林悠的手不放开,说:「还说你我私下姐妹相称,九娘这就忘了。」 说完又对韩霁说:「世子,我今日是寿星,你家九娘可得多陪陪我,你可舍得?」 韩霁浅笑回道:「我舍不得她有什么用,她可是很舍得我呢。」 第13章 太子妃知他玩笑,说道:「太子先前就派人来问世子来了没有,约莫等你等急了,喏,正说他,他就来了。」 太子赵晟在人群中出现,四处都是行礼的声音,他径直来到太子妃身旁,率先免了他们行礼,要把韩霁和阿乔唤去另一边。 阿乔手中拿着东西,林悠趁机对太子和太子妃说:「太子妃生辰,我也没什么特别的礼送出,唯有这幅画放在我那儿好些时候,一直寻不着机会给你们送来。」 阿乔手里捧的正是林悠早前在荒庙中为太子和太子妃绘制的画像。 太子妃听说是幅画,非常惊喜,唤来两名仆从叫当场揭开,周围花园中的宾客不少都知道卫国公世子夫人林悠是画院中人,画技惊人,凭着丹青妙手为自己谋得一片锦绣前程。 外面林悠林画师的画,一画难求,没想到今日来参加太子妃的生辰宴,还能顺便看到林画师的画,纷纷围过来。 阿乔托着有他半人高的那幅画,两名仆从遮在画上的红绒布揭开。 只见比现在年轻个一两岁的太子和太子妃依偎而坐,太子威严沉稳,太子妃端庄高贵,腹上仍微微隆起,竟是太子妃还未生产时的模样。 这幅画与水墨画不同的是,完全是用线条勾勒出来的,细致到连一根头发丝都看得清清楚楚,根根分明,太子发冠上的宝石熠熠生辉,太子妃手腕间的镂空金镯宛若真品,色彩祥和,每一处都说不出的精致。 太子妃和太子对望一眼,惊喜连连。 突然再看到自己腹部隆起时的模样,太子妃不禁红了眼眶,这幅画给她的感触太深了,不仅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还勾起了她对那段艰难时光的回忆。 当初的境况比比如今,真真是苦尽甘来。 林悠送的画被太子妃珍之又珍的收藏起来。 韩霁和阿乔随太子去了另一边,林悠带着平表妹和小雅在女宾园中消遣。 宾客众多,不少今日来赴宴的夫人小姐都来向太子妃请安,太子妃不能只招呼林悠她们,便让自己的贴身女官亲自伺候,安排好一切后,才放心去招呼其他人。 平诗澜和小雅被园中美景吸引,林悠怕她们不认得路,便让太子妃留下的女官陪她们去,自己则留在凉亭中喝茶,研究从御膳房出来的茶点做法。 亭子里有不少空位,很快就有其他在园子里逛累了的年长夫人们前来,一行四五人,林悠见她们人多,主动把凉亭石桌周围的位置让出来,自己坐到凉亭一侧的围栏板凳上去。 那些夫人不认识林悠,但也纷纷谢过林悠的体贴,坐在石桌旁闲谈起来。 林悠随意听了两耳,说的无非都是一些谁家姑娘到年纪了,谁家老爷又纳了新妾,没什么新鲜的,直到有位夫人说起了长平侯府的八卦。 作为亲眼见证人,林悠对这还挺感兴趣的,正要听听长平侯府的控评做得怎么样,谁知这些夫人们说的并不是长平侯,而是长平侯府薛家大小姐的。 薛家大小姐……不就是那天在见山汤,跟洛婉婷一起,与林悠遇见的那个? 那些夫人们说,先前在那边的园子看见薛家老夫人带着薛家大小姐来赴宴,然后就有夫人说起薛家大小姐和永召伯世子已经正式订亲的事,说年底就要成亲了。 林悠一头雾水,正式订亲?马上成亲? 上回韩霁不还跟她说,薛家不可能同意这门亲事吗? 因为永召伯世子人品一般,又是个赌棍,这样的人薛家还把女儿嫁过去,就不怕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吗? 如果两家真是有白纸黑字的婚约也就算了,可只有一个口头约定,永召伯府如今不过是世家末流,就算永召伯世子对外宣传自己和薛家大小姐有婚约之事,可薛家又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就妥协? 永平侯作为一个在工部任职实缺,并且娶了公主的侯爷,怎么看都不可能被永召伯府吓到啊。 难道林悠听错了,这些夫人说的不是她见到的薛大小姐? 想到这里,林悠不禁对几位夫人问道:「诸位夫人说的薛大小姐薛若兰吗?」 几位夫人纷纷看向林悠,有位夫人回道:「正是她。这位小夫人认识她吗?」 林悠说:「有过一面之缘,她果真要成亲了吗?」 几位夫人见林悠先前主动给她们让座,是个礼貌之人,遂招手让她坐到一起。 第14章 林悠没有客气,与她们一同坐到石桌旁,问道:「我之前一直听说,薛家并不赞成与永召伯府联姻,怎的突然改变主意了?」 先前开启这传闻的夫人对林悠说:「小夫人与薛家并不熟吧,所以才不知道近来长平侯府发生的事情。」 林悠问:「长平侯府发生了什么?」 几位夫人貌似都是知情人,相视一笑,说道:「先是长平侯遇袭,这你总知道吧。」 林悠点头:「略有耳闻。」 「可你肯定不知道,在长平侯遇袭的当晚,薛若兰和永召伯世子被人撞见在一间房中,一张……床上……」 这位夫人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说完之后,这些夫人们全都有志一同的掩唇笑了起来。 只有林悠略有发懵。 「薛家之前对永召伯府有多不待见,如今就有多打脸。」 「他们不同意又怎么样?薛大小姐自有主张,好一招生米煮成熟饭,这下薛家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要我说啊,薛大小姐真是脑子不清楚。那永召伯世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听说他几个月前刚把自己的两个小妾输给了个卖猪肉的,哎哟,这种连自己的女人都肯放在赌桌上赌的男人,也不知那薛大小姐看上他什么,宁愿与他暗度陈仓,败坏了名声也要嫁给他。」 「我还听说,那永召伯府狮子大开口,跟永平侯府要了好些个嫁妆……怪只怪自家姑娘不争气,永平侯府能怎么办?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啧啧啧。等着吧,有那薛大小姐受苦的时候。」 这些夫人后面的话林悠就没怎么听进去了,无非就是抨击薛大小姐如何不矜持,不要脸…… 可林悠却觉得事情定然不是她们说得那样。 长平侯遇袭那晚,薛若兰被洛婉婷邀请去见山汤,她怎么可能跟永召伯世子幽会,还被人撞破呢? 可若不是真的,那林悠就更想不明白,长平侯府为什么要答应这桩婚事了。 胳膊被人碰了一下,林悠回神,就见旁边的一位夫人看着她,问:「这位小夫人你怎么不说话了?」 林悠尴尬一笑:「我,我不知道说什么。」 「是啊,那样的人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另一位夫人如是附和。 也有疑惑的:「那永召伯世子真有你们说的那么糟吗?薛大小姐总不会是个傻的,那样糟糕的人也看得上?」 「哎哟,你去打听打听我有没有瞎说。那永召伯世子简直比卫国公韩凤平还要离谱。」 林悠正犹豫怎么脱身,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而有位夫人提起了韩凤平,这可把其他夫人的兴趣都勾出来了。 林悠听了几句,不禁感慨,果然在京中妇人们的口中,韩凤平就是个黑红的顶流,虽然大家对他的风流行为十分不耻,艳闻满天飞,但这丝毫并不减弱她们聊起韩凤平时的高昂兴致。 在听到有位夫人说起韩凤平跟某个不知名青楼花魁春风一度,然后花魁为他从良,最后又被韩凤平抛弃的故事时,林悠实在听不下去,弱弱的说了句:「那个……诸位慢聊,我,我去花园里看看。」 几位夫人挽留林悠:「再聊会儿吧。」 林悠客气摇手:「不了不了。」 「对了。」有位夫人忽然想起什么,对林悠问:「跟这位小夫人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呢。」 林悠瞪着她那水汪汪的双眼,试图蒙混过关。 先前随平诗澜和小雅去看花的女官回来,对林悠行礼说道:「世子夫人,卫国公府两位小姐让奴婢来请您过去一同赏花。」 林悠听到女官提起‘卫国公府’时眉心一突,犹豫着起身,借机对亭中的各位夫人们告辞,然后迅速离开凉亭。 她离开之后,一位夫人纳闷的问:「那是太子妃的贴身女官,她刚才说什么府的小姐请她去赏花?」 「卫国公府。」 众八卦夫人:…… 「啊!我想起来了,刚才我就觉得那小夫人眼熟来着,好像就是宫中的林画师,还想一会儿问问她来着……咦,林画师是哪家的夫人来着?」 众八卦夫人同时站起身,不打算再理会这个有话不知道早说,现在突然来马后炮的人。 第15章 她们要早知道那小夫人就是林画师,也不可能在她面前说那么多卫国公的艳闻传说了。 这下好了,给人家正经儿媳听去……丢死人了。 ☆☆☆ 林悠现在脑子里想的倒不是韩凤平那些艳闻的真假,而是对薛若兰的婚事耿耿于怀。 脑中隐约有个猜测正渐渐成型,如果猜测正确的话,那林悠的一腔正义就日了狗了! 有事憋在心里不是林悠的性格,于是她让女官姐姐帮着在园子里寻了寻长平侯老夫人所在,很快女官姐姐就回来,告诉她一个方位。 林悠把平诗澜和小雅安排好后,自己顺着那个方位寻去,果然远远看见一些老夫人围坐在一处说话,她们身边有的跟着孙女,有的则跟的是媳妇儿,薛若兰也在那处,她低着头,脸色看着不是很好的样子,似乎带着些病气,闷闷不乐,并不与其他小姐媳妇儿门上说话,孤零零的站在一株快要谢的芙蓉花前,观望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悠请女官姐姐在旁守着,有人靠近就提醒。 之后,林悠来到平诗澜身旁,轻声唤她:「是薛小姐吗?」 薛若兰回头看向林悠,认出她,赶忙行礼:「世子夫人。」 林悠扶住她,将她拉到花丛中的两张石凳上说话,薛若兰一直低着头,林悠时间有限,只能开门见山的说:「我在那边听说薛小姐与永召伯世子订了亲?特来相问。永召伯世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薛小姐知道吗?」 薛若兰情绪低落:「知道与否,如今又有什么相干?我祖母已然应下这门亲事,我……除非死。」 林悠心惊,赶忙握住她的手:「生死不可轻言。万事都没到死的地步。」 「薛小姐,她们说你在长平侯遇袭那晚与永召伯世子幽会,可你那日明明是与洛郡主前往的,怎么后来会发生那种事呢?」 林悠情真意切的问,薛若兰如今心如死水,也不想再隐瞒,说道:「我也不知他怎会在那儿。那晚与世子夫人辞别后,我与郡主去了厢房院子,郡主说去取些吃食,然后就不见了,那人随之而来,他先是与我纠缠,被我的丫鬟婆子斥退,再后来郡主回来,给我带了一盅汤回来,我喝了汤就神志不清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是侯府护卫破门而入之时……那时与我同在一处的便是他,众目睽睽,我百口莫辩。」 「那你和他……」林悠想问下去,怕她受伤,及时收口。 薛若兰却听懂林悠的意思,眼中全无神采,冷冷笑道:「我裙上有血,约莫成了吧。谁知道呢。」 林悠还想说点什么,就听女官姐姐重重咳了一声。 长平侯老夫人身边的两个嬷嬷正往她和薛小姐这边走来,一副不太愿意自家小姐和人多言的架势,林悠不得不起身与薛小姐告辞。 薛小姐的话证实了林悠的猜测。 她的一腔正义确实喂了狗! 那天晚上,长平侯对洛婉婷**是真,洛婉婷事先发现了也是真,但其他从洛婉婷口中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甚至连她那天去见山汤的最初目的都是假的! 她主动邀请薛若兰去见山汤,根本就不是见薛若兰不开心,带她去散心,而是为了永召伯世子把薛若兰骗去了见山汤。 所以她把薛若兰带到厢房院子后就消失了,给永召伯世子制造机会,这大概就是洛婉婷的初衷,只是后来她发现永平侯对她有不轨之心,想对她**,于是她在解决掉永平侯之后,就拿着那碗药回到薛若兰的厢房,骗她喝下,再安排永召伯世子去侵犯她。 这也就解释了,洛婉婷报复永平侯之后,到她躲到林悠他们房间去之前这段时间的空白。 并不是如她所说,因为害怕躲在假山后,而是她趁这段时间把药拿去给薛若兰,方便永召伯世子行事。 那晚满山都是长平侯府的护卫,他们一间间搜查袭击他们侯爷的凶手,早晚会查到永召伯世子和薛若兰的房间,到时候正好可以让所有护卫见证一下他们小姐有多‘放浪’,与男子在房中幽会。 一连串的毒计,严丝合缝。 之后她精准的闯入林悠和韩霁的房间装可怜,为的就是让林悠他们带她离开,因为对洛婉婷而言,这是最便捷的方法,要不然,她可能得在山上东躲西藏一整夜才行。 第16章 而林悠那晚只知道洛婉婷被长平侯**,认为她凶残报复长平侯没有任何问题,这才同意冒险将她带走。哪里想到,洛婉婷的报复心那么强,强到连长平侯的女儿都不放过。 可事实上,长平侯的女儿也是因为她想给永召伯世子制造机会,才被邀请上山的。 薛若兰只怕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被永召伯世子侵犯的罪魁祸首是谁。 而她却要因为这件事付出后半生的所有幸福。 对于薛若兰的遭遇,林悠不自责,因为她不是神仙,不能透析人心,料到洛婉婷的所作所为,就算时间倒流,她也不知道洛婉婷做了什么,自然无法阻止薛小姐身上发生的一切。 林悠是生气,气自己识人不清,以为洞悉剧情,便盲目信任洛婉婷所言,觉得她至少是个有底线的人。 长平侯欲对洛婉婷行不轨之事,受到惩罚一点不冤枉,洛婉婷哪怕杀了他都情有可原,但她却不该将自己的愤怒,撒在无辜的薛小姐身上。 更别说她原本就欺骗了薛小姐,借带她散心的名目,实则给永召伯世子提供私下与她见面的机会。 林悠不知道洛婉婷跟永召伯世子私下有什么牵连,竟然让她愿意为永召伯世子冒险,不管因为什么,整件事最无辜的就属薛小姐了…… ☆☆☆ 林悠没想到来参加太子妃的生辰宴会得知这么一件糟心又痛心的事。 在花园坐了一会儿,到了开席之时,韩霁来寻她,见她神情落寞,问道:「怎么了?」 林悠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 韩霁伸手将她下巴托起,让她看着自己,林悠长叹一声,将先前听说的事情说与韩霁听,韩霁听闻之后,亦是沉默。 半晌后,他也跟着一声叹息:「这也不是我们能预料的。别想太多,那边快开席了,我们走吧。」 林悠点点头,跟韩霁一同前往主宴场。 太子妃的生辰宴在这芙蓉园中举行,前来恭贺的宾客不少。 有些世家的老一辈也有出席,有些世家来的则是年轻一辈,毕竟是太子妃生辰,让年轻一辈露露面也很正常。 韩霁和林悠一行的位置安排得比较靠前,坐在他们前面的都是皇室子弟及一些年长的夫人和老夫人们。 今日平王和恒王都有事未曾出席,倒是从未露过面的宁王赵秀出现了。 赵秀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在外玩了大半年,快到年底了也知道要回京见见他的父皇母妃和兄弟们,正好赶上太子妃生辰,又得太子相邀,便来捧场。 一般文学作品里,越是标榜自己要做个闲王的皇子,就越有可能是在背后韬光养晦,成为最后的boss,于是林悠对韩霁问:「宁王很少露面,私底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霁还未开口,就听坐在林悠身侧的平诗澜嘀咕一句:「登徒子一个。」 林悠惊讶看向她:「他登徒子你了?」 平诗澜被林悠的直接弄得一阵脸红,嗫嚅回道:「没,没有。不过我看见他登徒子别人了。」 林悠今早来了芙蓉园后,她一直被薛若兰的事情困扰,只把平表妹和小雅托付给太子妃的女官姐姐们照顾,林悠怕在自己没看见的时候,两人受了什么委屈。 「吓我一跳。」林悠拍拍心口说。 平诗澜俏皮的吐了吐舌,林悠转回去继续和韩霁说话,平诗澜自顾自倒了一杯果酿,拿起杯子正要喝,就察觉有人在看自己,顺着感觉抬头向某处看去,正对上那‘登徒子’的关注目光。 平诗澜故意将眉头狠狠的蹙起,想用凶恶的眼神劝退某些‘登徒子’,然而那‘登徒子’根本不怕她,不仅不避开目光,还遥遥对她举杯。 这下轮到平诗澜败下阵来,将目光匆匆避开,埋头喝自己的。 喝了几口以后,平诗澜才悄悄关注了一下那‘登徒子’,见他不再看自己了,才暗自松了口气,脸颊上热乎乎的。 忍不住悄悄偷听前边表哥表嫂对那‘登徒子’的评价,可惜表哥表嫂凑一起说话声音太小,根本听不到什么内容。 不知道平诗澜也想听,韩霁对林悠如是回道:「……我与宁王接触不多,对他不太了解,只听说他少时在外祖的家学启蒙,他外祖是御史台谏司之首,这几年老爷子消停了些,往前推个几年,这朝中据说就没有他没骂过的官儿。」 第17章 林悠不禁问:「这几年不骂了?」 「不是不骂了,是骂不动了,估计身体不太好,中气不足,骂起来没劲儿。可老爷子虽然不骂了,宁王他舅舅却接替了老爷子,成了新一任御史台谏司之首,接着骂。」韩霁说。 林悠明白韩霁想告诉她的意思了,说:「有这样到处骂人,到处树敌的清流外祖和舅舅,宁王想韬光养晦估计都不行吧。」 他这边韬光养晦,身为谏言御史的外公和舅舅天天在外面骂人,宁王这边招揽官员的难度指数直接爆表。 韩霁抿唇一笑,算是认同了林悠的观点。 正式开席后,众人恭祝太子妃生辰吉祥,然后便是积善堂和济世会的两人主理夫人讲话,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今日太子妃生辰宴的主办人是积善堂和济世会。 何谓积善堂和济世会。 说白了就是慈善机构,福利社区和福利医院的性质。 积善堂是专门收留一些贫苦百姓之所,为他们免费提供食物和衣物等,济世堂则是免费为穷苦百姓诊病、治病之所。 积善堂的主理人是太师夫人郝氏,元贵妃的生母; 济世堂的主理人是永平侯老夫人樊氏,贤妃的生母,也是薛若兰的嫡亲祖母。 这两位老夫人算是京中老一辈夫人中的领头羊,在贵妇人间具有十足号召力,地位超然。 太子妃生辰宴,原本只是想在太子府简单办一场,请一些素日交好之人,谁知郝氏与樊氏得知后,竟然主动承办下太子妃生辰宴的各项事宜。 林悠看着在台上慷慨激昂说着民生艰难,哪里哪里有天灾,哪里哪里有人祸,总之民生艰难。 她们积善堂和济世堂在赈灾接济这条路上做了多少多少事情。 林林总总汇成一句话……希望今日出席的各位贵客能慷慨解囊,支持一下她们积善堂和济世堂的工作。 话音落下,宴客场中之人面面相觑,很显然谁也没想到他们只是来参加个太子妃的生辰宴,除了给太子妃准备寿礼之外,还要慷慨解囊,资助积善堂和济世堂。 虽说两位主理人说了,捐多捐少都随意,可这被人在后面撵着,不捐不行,人家都说是用来接济灾民,元老夫人和薛老夫人这些年做的就是这些事情,要是明说不捐,岂非直接告诉别人,自家府邸独善其身,没有同情心吗? 所以一定要捐。 可捐多捐少也是个问题啊。 捐多了自己吃亏,捐少又怕丢了府里颜面,还怕引起上头那些权贵们的不悦,左右为难,纷纷后悔今日来参加太子妃的生辰宴了。 林悠和韩霁对望一眼,林悠轻声问:「太子和太子妃事先知道她们搞这一出吗?」 韩霁往面色铁青的太子和太子妃看去,回道:「约莫是不知道的。」 那也就是说,元老夫人和薛老夫人是故意承办了太子妃的生辰宴,为的就是在生辰宴上搞这么一出。 这个时候,太子和太子妃就算心中不悦,除非撕破脸,否则无法扭转局面,这个锅他们就背定了,因为在座的人都是冲着太子妃生辰而来,往后人们谈论起来,也只会谈论这是太子妃的意思。 可太子妃何其冤枉。 她只是被借了个名,积善堂和济世堂的钱不会到她的手上,但人们却会永远记得他们曾在太子妃的生辰宴上捐过钱。 很快就有几列统一服饰的婢女走出,两两一列,拿着募捐箱到各个席位旁收取善款。 一个收钱,一个记录,并且记录之后还会高声吟唱出来府邸与金额。 「宣春伯府,五千两。」 席面中一阵交头接耳的讨论: 【宣春伯府都出五千两?疯了不成?】 【一来就这么高,让后面的人怎么出啊?】 「永嘉侯府,八千两。」 又是一阵讨论: 【嚯!八千两了。这这这……】 【这不要人命嘛不是。】 「临川伯府,三百两。」 【哟!来了个正常的!要不咱家也出个三五百两意思意思得了。。】 「奉顺公府,一万两。」 【喝!一万……】 「忠勤伯府,三千两。」 第18章 「承恩伯府,一百两。」 【哈哈哈哈哈,才一百两。】 【真好意思拿出手。】 承恩伯世子夫妇被四周流言说得满面通红,可确实囊中羞涩…… 捐款金额不迭报出,人群中的讨论也始终未绝。 终于收款人来到了林悠和韩霁面前,林悠无奈一叹,如果是她,她就不捐,这种道德绑架的事情最能恶心人,可没办法,她现在属于卫国公府,得考虑整个家族的影响,有些事尽管恶心,但也要必须要做。 于是取出荷包转头问韩霁:「捐多少?」 韩霁将林悠的荷包压下,对那两位收款婢女说道:「卫国公府,不捐。」 两位婢女对望一眼,负责报金额和记录的婢女小声提醒韩霁:「世子,您……」 不等她提醒完,韩霁便再次重复:「卫国公府,不捐。」 这下两名婢女也没有办法,只好按照他的话直接大声报出:「卫国公世子言,卫国公府……不捐。」 话音落下,在场中掀起一阵议论的浪潮,有人觉得卫国公世子不分场合,没有眼力见儿;有人觉得卫国公世子干得漂亮;有人已经开始关注元老夫人和薛老夫人的脸色了…… 郝氏和樊氏此时也听见了场中传来的声音,对视一眼,眉头不经意蹙起,虽然她们表面上没表现什么,因为先前发动的时候,已经说明,捐不捐的随意。 按照她们以往的经验,这种场合中,只要不是那种一路塌到底上不得台面的门庭,基本上多少都会捐。 她们在承办太子妃生辰宴时曾经考虑过有几家可能不会捐,因为确实到了底,拿不出来,但那些人里面绝对不包括如日中天的卫国公府。 卫国公府的名声虽然不太好,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宠臣,一门父子加儿媳,三人在朝为官,这样稀奇的场景绝对是京中第一家,更别说韩家父子在朝中并不只是挂个闲缺的名,两人都身居要职。 依照郝氏和樊氏私下的讨论,如果卫国公府够聪明的话,就该借着她们这积善堂和济世堂的好名声,多多捐出善款,跟其他门庭拉开距离,扭转卫国公府发臭的名声。 甚至在她们拟定的各家捐款金额数上,还特地把卫国公府排在了非常靠前的位置,因为她们都觉得卫国公府既然能在一众世家中博出头,那一家子就绝对不可能是笨人,蠢人。 既如此,他们一定会抓住积善堂和济世堂给他们抛出的这个扭转名声的机会。 可现在卫国公府居然说不捐? 这可真是出乎郝氏和樊氏的预料,隐隐感觉今天的事情要有变数。 果然,一句‘卫国公府不捐’,仿佛像是一个信号,让原本一直沉默的太子站了起来。 只见太子走到主家席的中央,对席间诸位说道:「诸位,今日乃太子妃生辰,此前孤与太子妃并不知晓两位老夫人要在席间筹募善款,因此准备不及时,相信在座诸位与孤和太子妃一样始料未及。」 「积善堂与济世堂所作的确是善事,孤甚为感念,但捐助之事还请诸位量力而行,切莫勉强。孤与太子妃感谢诸位今日到场祝贺,今日芙蓉园中一切开销皆由太子府出,诸位就算不捐,也可留下用完饭再回。」 「府衙仍有正事,孤与太子妃便先回府,诸位请自便吧。」 太子说完之后,便转过身去将太子妃扶起,他们夫妻二人对着满场宾客拱手为礼,转身退场。 郝氏和樊氏脸色剧变,赶忙起身想上前阻拦太子和太子妃离场。 「殿下,您这……」 谁知樊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瞪来的一记目光给吓到。 这记目光让樊氏终于意识到,眼前人就算再怎么不受宠,那也是皇上亲封的太子殿下,未来的储君。 太子就这样携太子妃离场。 将这满场宾客就此晾下。 林悠在心中为太子今日这霸气举动打call,太帅了,就该如此! 那俩老太婆连招呼都不打就想利用他们敛财,最终还要他们承担怨言,这就非常不厚道。 现在太子和太子妃走了,场中这些人以后总不能再将这责任推到太子和太子妃身上吧,走了好,让人看看今天这场妖到底是谁作的。 第19章 至于将满堂宾客都晾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因为这场宴会的主办人是那俩老太婆,太子虽然承诺说今日芙蓉园中的开支由太子府出,可前期还是那俩老太婆出的资,太子和太子妃走了,只能表明态度,不想被她们以满堂宾客为饵利用。 太子那番话对满堂宾客影响巨大,有那真心冲着太子妃生辰宴而来的人家见太子夫妇离场,便也跟随离场。 场中宾客很快就走了三四成,还有两三成的宾客在犹豫走还是不走,剩下几成的宾客,大多都是先前捐了款的,还有就是像林悠和韩霁这样的。 林悠悄声问韩霁:「咱走吗?」 韩霁摇头:「太子不是说今日芙蓉园的开销由太子府出,咱们都送贺礼了,好歹吃了饭回去。」 林悠表示,论过日子还是我老公会啊。 不过也是,太子都出钱了,他们还不吃个够本就太亏了。 回头对阿乔、小雅和平表妹说:「多吃点。」 三人懵懵的点头。 宁王赵秀也从所剩不多的皇室专属位置上起身,经过樊氏和郝氏两位老夫人身边时,故意长长一叹,说了句扎二老心的风凉话:「这事儿闹得!稀罕!」 说完之后,宁王就拿着自己的酒壶酒杯和碗筷走下席面,来到韩霁和林悠面前,说道:「韩世子,世子夫人好。本王那边太过冷清,不知可否与你们坐在一处热闹热闹?」 韩霁对宁王比了个‘请’的手势:「王爷请便。」 宁王颔首:「多谢。」 说完后,宁王在周围看了一圈,最终找到一处合眼缘的空位——林悠的左后侧,原本坐的是六安侯世子夫妇,现如今他们已经离开,位置被宁王占领。 周围这么多空位宁王不坐,偏偏要坐到他们侧后方的位置。 林悠不禁回头看了他一眼,正好看见平表妹在收拾自己面前的碗筷,见林悠看自己,平表妹低着头说:「我,我坐那边去。」 林悠脑门上的八卦雷达竖起,在面带微笑的宁王和平诗澜身上转来转去,想起刚才平诗澜对宁王的评价——登徒子。 现在宁王又主动坐过来,那么多空位他不坐,偏偏坐到了平诗澜旁边的空位上,平诗澜这欲盖弥彰的离开更加证明了他俩之间有什么。 林悠很想问他们怎么回事,可当众问一个姑娘的八卦有点不太好,暗自记下,打算回去以后再问平诗澜。 虽然宾客们走了很多,可芙蓉园的厨房早就准备好的酒菜还是得上。 除了卫国公府这边吃得最为从容之外,其他所剩的三两坐席间的宾客都不是很自在,吃着吃着,人越吃越少。 半晌后,宁王摸着肚子跟韩霁他们一同走出芙蓉园。 早前芙蓉园外的车水马龙已然不见,卫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了最靠前的位置,而宁王那边也有仆从牵来骏马。 宁王与韩霁、林悠道别:「韩世子、韩夫人,告辞。」 说完之后,宁王还特地往林悠身后看去,某个别扭的小姑娘只一个劲的往林悠身后躲,宁王看到最后,也没等到佳人出来跟他道个别,遗憾上马,策马而去。 看着宁王远去的马匹,林悠将躲在身后的小姑娘抓了出来,见她俏脸通红,林悠瞪大双眼正要问她,平诗澜也意识到自己脸红了,于是赶忙捂着脸冲上马车。 「什么情况?」林悠问韩霁。 韩霁耸肩说:「约莫是喝了酒。你脸也有些红,待会儿跟我骑马回去吧。」 林悠摸了摸自己的脸,问:「红吗?那也没有她那么红吧。」 韩霁失笑,将林悠牵到马前,仆从已经给他们换上了双人马鞍,韩霁先扶着林悠上马,等她坐稳后自己才翻身而上。 「你们先回去,我带世子夫人跑一圈。」 韩霁吩咐完,夹紧马腹,缓缓策马而去。 两人从芙蓉园一路骑马来到御街东侧下土桥附近,这里离旧宋门很近,是平民比较聚集之地,店铺不多,倒是有不少挑着担子叫卖的。 林悠坐在韩霁身前,一番颠簸后,还真觉得有点酒兴未解,瞧见前面有个挑着梨花膏卖的商贩,林悠指着说:「韩霁,我想喝点那个。」 韩霁看了一眼,便将马驱赶过去,自己先翻身下马,再去扶林悠,等林悠站定后,他才牵着缰绳去拦住那挑担的老汉:「来两碗。」 第20章 老汉放下扁担,热情的从挑柜中拿碗盛膏,焦糖色的梨花膏一小块就能冲一大碗,热气滚滚,清香鲜甜。 韩霁取出一小锭二两的银子抛给卖梨花汤的老汉:「不用找了。碗端过来放这里。」 韩霁在路边茶摊要了壶茶,茶摊小二不等老汉把碗送来,就帮韩霁去接,热情招呼:「客官坐着,小的来端。」 端完了梨花膏汤,小二又把韩霁的马牵到旁边拴好。 韩霁唤林悠过去喝汤,见她不知何时跑到马路对面卖糖葫芦去了…… 半晌后,刚吃完饭的两人又坐到了茶桌旁。 一人拿着一根糖葫芦,就着茶水和梨花膏吃,林悠开怀对韩霁说:「甜。」 夫妻俩相视而笑。 街那头走来两个小乞儿,一个十一二岁,一个四五岁,都是衣衫褴褛,乌漆嘛黑,大的带着小的沿路乞讨而来,还不时遭到驱赶。 小的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大的赶紧把他扶起来,两个小孩爬起来后就看见坐在茶摊旁那对衣着华丽的贵人。 尤其是林悠手里拿着糖葫芦,红红艳艳,小的把脏兮兮的手送到嘴里吃了两口,悄悄看了一眼大的。 林悠从刚才就主意到他们,见他们往自己看不敢上前,干脆招手让他们过去。 两个孩子颤颤巍巍的走过去,林悠见小的盯着糖葫芦,将之递到他面前,那孩子的小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想拿又不敢拿。 林悠问他们:「吃饭了吗?」 两个孩子颤巍巍的摇头。 林悠对马路对面的包子糕点担子和豆花担子招了招手,两个担夫将担子挑了过来,林悠买了两碗豆腐脑,外加四个肉包子,两包糕点,让他们坐在茶摊位置上吃。 茶摊掌柜有点不愿,因为两个孩子身上实在太脏了。不过在韩霁向他抛过去一锭银子后,掌柜的态度直线好转,再不说什么,还让小二去招呼着。 两个孩子受宠若惊的坐下,看着面前香喷喷的豆腐脑,实在没忍住,呼噜呼噜吃起来。 小的年纪小,还不太会弄,大的一边吃还得一边照顾他。 林悠看着这俩孩子,幽幽一叹,对韩霁问:「这附近不是有好几家积善堂吗?怎么还有这么小的孩子在外面乞讨为生呢?」 韩霁没说话,那大的孩子一边喂他弟弟,一边对林悠回道:「那里我们进不去。」 林悠问:「为什么?」 大的孩子说:「他们要户籍或行令,可我和弟弟是流浪来的,家都没了,哪来的户籍,也没有人替我们担保办行令。」 这大孩子今年已经十二岁,看起来应该读过一点书,说起这些事来居然头头是道。 林悠觉得很意外:「积善堂本就是接济穷苦百姓,怎的还要出示户籍或行令呢?」 这就好比这两个流浪乞讨的孩子,明显就是需要帮助的人群,可到自己找到福利院之后,福利院让他们先去街道找派出所办身份证,可派出所办身份证需要出示户口簿,说没有户口簿办不了,可两个流浪的孩子,家都没了,到哪里去找户口簿呢。 要是现代的话,还会有民警去调阅他们在当地的情况资料,追根溯源,可在古代又有谁能够为了两个流浪的孩子千里迢迢去追根溯源呢? 所以积善堂的这个规矩,无形将很多真正需要帮助的人隔绝在了门外。 「夫人只怕没见过这种事吧?」 大的喂小的吃得差不多了,让他自己拿着糕饼啃,然后才转过来吃自己的,边吃边跟林悠说话。 别看他小小年纪,不知肚子里是真有点学问,还是带着弟弟走南闯北多了,遣词用句居然还挺顺溜。 「这种事多的很,积善堂的门槛儿太高,也就说得好听,看着好看,里头干事一个个跟衙门里的官差似的,想从他们那里讨点儿吃的可不容易呢。」大孩子如是说。 这确实有点意想不到。 韩霁问那孩子:「你几岁了,哪里人?」 那孩子吃饭空档,爽直回答,一点不怕人:「我十一,我弟弟四岁半,我们是邰州人,一年前家里发大水,我们爹娘把我和弟弟送上岸自己死水里了,我就背着我弟弟来了京城,反正是要讨饭了,不如到京城来讨,像您们这样的贵人多,好歹先混口饭吃,等我再大点儿就去码头搬沙袋。」 第21章 韩霁问:「你叫什么?」 那孩子回:「我叫周奇,我弟弟叫周放。」 说完这些后,周奇碗里的豆腐脑见了底,他把碗举高了恨不得把里面的汤也舔干净,见弟弟碗里还有两口剩的,也全都扒拉进嘴里,吃完问弟弟:「吃好了吗?」 弟弟点点头:「嗯。」 周奇就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糕饼,这些林悠刚才已经全给了他们,周奇道谢后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林悠问他:「你不吃点糕饼,豆腐脑儿饿的快。」 周奇把糕饼重新包好,说:「我们那破庙里还有好几个孩子没饭吃,我好歹喝了碗热的,这些带回去给他们吃。」 说着,周奇从糕饼袋里拿出两块递给弟弟:「放兜里,藏好了,晚上饿的时候吃。」 弟弟接过糕点,低下头认认真真的把它们塞进自己最里面的衣兜里,然后冲着周奇傻笑,周奇在他头上摸了两下,对林悠和韩霁鞠躬道谢后,牵着弟弟走了。 林悠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长叹一声。 任何时代都有弱小可怜的人,一次救助并不能帮他们重获新生,所以福利机构就显得尤其重要,给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提供帮助,才是福利机构值得存在的根本原因。 但从古至今,能真正把福利事业做好的又有多少呢。 现代有监管,尚且会出现很多纰漏,古代这边各种消息滞缓,人员流动充满了不确定性,就算是朝廷出面,也未必能做得多好。 而积善堂和济世堂虽然在民间广布,可她们募集到的那些钱,有多少是真正用在穷苦老百姓身上的呢? ☆☆☆ 回去的路上,林悠有意在街上寻找那些乞讨人的身影,也许是孕妇效应,也许是她从前没有在意过这些,总之隔一段路就能看见在街上乞讨的人。 周奇和周放两个乞讨的孩子给林悠的感触太深,竟让她想起了一件事。 原著中,在永平侯对洛婉婷**情节之后,京城中就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情—— 子照三年,明州水患,六万百姓流离失所,半数涌向京城。 因为突然涌来的难民人数太多,守城官兵只得将京城十六道城门关了十道,却还是有难民混入,在城中偷窃抢夺杀人,那阵子城中百姓怨声载道,人人埋怨朝廷不会办事,家家闭锁门庭。 终于等到朝廷拨款下去安置灾民,为他们开仓放粮,灾民们却因聚众时间太长,人口太密集而爆发出了时役。 时役凶猛,各种病疫并发,人传人,狗传狗,狗传人,最终转成瘟疫,死了好多人。 明州水患不仅冲毁了明州百姓的家园,也让那一年的京城都笼上了一层灰暗。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男女主感情刚刚起步,韩霁也不是如今的模样,他还在户部任同知,也就是宓敬如今在做的事情。 正是因为难民涌入京城,爆发瘟疫,死伤无数这件事让韩霁看到了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勾起了他兼济天下之心,为他后面成为一代首辅良臣奠定下基础。 故事是残酷的,作者为了让主角成长,心智成熟,可以随手制造出一个大事件,尽管书中对这事件没有详细描写,只有几行字—— 灾民流离失所,治安混乱不堪,有乱民集结城外意图破城,五月初爆发瘟疫,届时病尸遍地,饿殍无数。 再怎么轻描淡写,对于身在局中的林悠和众多眼前存在的人而言都是即将要面临的超大事件。 林悠一路的沉默让韩霁察觉到她情绪异常,问道:「还在想那对兄弟?」 林悠点头:「这天下的小乞丐不止周奇周放两兄弟,还有很多很多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三餐不继。」 「嗯,是有很多。」韩霁说。 林悠回过头看着韩霁,对他认真问道:「韩霁,你觉得明年的年程好不好?」 韩霁不解:「为何这么说?」 林悠让他看街上的乞丐:「感觉街上的行乞的人变多了。」 韩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这条宽阔得足以容纳二十几匹马并驾齐驱的御街两侧,店铺云集,人头攒动,但在这盛况之下,的确有不少衣衫褴褛的人穿梭其中,不时颠动着他们手里残破缺角的钵碗,乞求得到一些怜悯。 第22章 京城从来都是繁华鼎盛的,这里拥有这最好的资源配给,家家户户皆有富余,到处歌舞升平。 可这天下并不是只有京城,西宋幅员辽阔,京城的日子好过,其他地方的日子也同样好过吗? 似乎很少有人想过这个问题。 「韩霁,我觉得行乞之人变多绝对不是好事,说不定会有一场大灾难,冬日积雪许会引起雪崩,春日涨潮许会引发大水,我们能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林悠说。 「天灾人祸,谁也阻止不了发生,我们能做什么?」韩霁说。 「马上过冬了,多准备些粮食、衣物、药材总是可以的。」林悠说。 韩霁没怎么考虑便给予林悠这个意见最大的支持:「可以。就算没有大灾难,多备点这些东西,过年前后也可以到各大寺庙去办施舍。」 「我记得小时候,我娘逢年过节要么施粥,要么施药……有一年大冬天,大雪纷飞,我还跟她在白云观外施了一回冬衣呢。」 「那时候,好些人围着我们道谢,说我们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对穷困潦倒的人而言,能让他们吃饱饭,穿暖衣的就是观音菩萨。」 林悠伸手握住韩霁的手,把他从回忆中拉回。 两手交握,韩霁说:「你想办什么就放手去办吧,算我一份,反正我的钱都在你那儿,无需再问我的意思,问就是咱们夫妻一心。」 林悠暖暖的靠在林悠身上,将他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腰,仰头看着天际似乎被云遮住的日头,有几道微弱的光正试图刺破云层。 林悠没有办法阻止天灾人祸,但至少能够利用她的先知,为即将到来的灾难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吧。 她没有经历过灾情,但不管什么灾难,粮食和药材一定是灾难时最最需要的。 韩氏和海氏都有商铺,粮铺和药铺加起来有八、九家,海氏还有运送货物的南北货船,所以林悠这边,让人多运送些粮食和药材来京囤着不成问题。 林悠把这件事跟刘掌柜提出后,刘掌柜有疑惑:「少夫人,咱们粮铺每年的存货应对年关是足够了的,为什么还要多囤那么多呢?就算是江南丰收,如今粮价便宜,可粮食囤多了不能及时卖出去,紧接着受潮、生虫都是问题。若是卖陈粮的话,对咱们海氏的名声也有影响。还有若是粮铺囤粮多出这么多预算,那其他店铺的预算就少了,整体影响太大了。」 林悠将衣袋中准备好的十几张银票拿出来,对刘掌柜说:「这是二十万两,额外多出来的粮食和药材预算都从我和韩霁名下出,刘掌柜只需要帮我们把粮食和药材多囤一点回来。不全是卖的,是年底我和韩霁想搞几场施舍,其他就别多问了。」 刘掌柜收了银票,得知林悠囤粮不是为了卖,心中暗道一句:少东家少夫人大手笔啊。 囤这么多银子的药和粮,别说搞几场施舍了,就是全国巡回施舍也够了。 「往年夫人也总这么干,不过没用过这么多……」刘掌柜也想起当年的海氏。 既然少东家和少夫人要行好事,又无需动用商铺这边的钱,刘掌柜这边只管找人做做事,帮帮忙也不算什么。 「少夫人放心吧,这事儿老刘应下了。」刘掌柜拍着心口保证。 ☆☆☆ 林悠从海氏布坊后院走出,正准备离开,就听见里间传来一道嬷嬷说教的声音:「我的大小姐,您到底要挑什么样儿的款式?这来来回回都多少款了,您挑着不累,我这眼睛看得都累。」 林悠在门口驻足片刻听了会儿,将伙计招来说道:「是咱店里的人在跟客人说话吗?跟客人可不能这样。」 伙计小声解释:「少夫人,不是店里的人在跟客人说话,是客人自己家跟来的嬷嬷。小姐要成亲了,非要到咱店里挑嫁衣的布料,可王掌柜亲自把所有嫁衣的布料都拿给那位小姐看了一遍,她就是不满意,非要咱们再拿新的给她看。」 只要是开店的就肯定遇到过蛮不讲理的客人,这很正常。 店里都是老掌柜,老伙计,对待这样的客人都有经验,实在不需要林悠多烦心。 走出海氏布坊,林悠正准备上自家的轿子,忽然瞥见门前停靠的那顶轿子门帘上绣着‘长平侯府’的字样。 林悠敛目思虑片刻,重新折回店内,唤来柜台后的伙计,问道:「可知里面要看嫁衣的小姐是谁家的?」 第23章 伙计想了想回道:「好像姓薛,一个侯府的小姐,所以王掌柜亲自招呼。」 姓薛的侯府小姐,林悠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薛若兰一人了。 她突然到海氏布坊挑嫁衣,还在布坊中故意闹事挑挑拣拣,不会是有什么事想说吧。 伙计见林悠凝眉思考,说道:「少夫人不必担心,掌柜们擅长应付这些无理取闹的小姐,您就放心吧。」 林悠摇摇头,对伙计说:「你让王掌柜带她去阁楼,只许她一人上去,我从后面的楼梯上去等她。」 说完,林悠又绕到了后院。 后院特意修了一道楼梯直通阁楼,这样可以防止意外发生时多条逃跑的路。 伙计得了林悠吩咐,便知里面那小姐是少夫人要见的人,跟王掌柜嘀咕一阵后,王掌柜也明白林悠的意思。 不动声色来到薛若兰和薛家的两个嬷嬷身前,说道:「也不知小姐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本店确实还有几匹从江南新入的嫁衣料子,不过那料子如今市面上还没有,见过的人不多,我们一直藏在阁楼上,准备来年开春,婚嫁业兴旺时推出来,若非小姐逼得紧,本店还真不愿现在就让人看。请小姐随我来吧。」 薛若兰见这掌柜先前出去一趟,话锋都变了,目光一动便知自己所求之事成了,遂起身跟随。 老夫人派来看着她的两个嬷嬷也随之而上,被王掌柜拦住,说道:「两位止步,那嫁衣花色是还未面世的新款,不宜多人参观,以免走漏风声,只小姐一人随我上去看看便是。」 两位嬷嬷哪里肯:「这怎么行?我家老夫人吩咐了,要我们好生看着小姐。」 王掌柜话音一转:「那别看了。本来就还没开始买卖的东西。」 薛若兰说:「别,我还指望挑一身好看的嫁衣呢。嬷嬷们且在此等候,我随掌柜上去看一眼就下来。」 两位嬷嬷没办法,在外面总不能太强势,便在掌柜的领薛若兰上阁楼后,两人一左一右,守在阁楼的楼梯口。 薛若兰跟着王掌柜上到阁楼,果然看见自己今日想见的人。 林悠站在屏风后,确定薛若兰一个人上来才现身。 王掌柜从林悠上来的楼梯先下去,等一会儿林悠和薛若兰说好了话,他再上来带薛若兰下去。 阁楼中只剩林悠和薛若兰两人,时间紧迫,薛若兰省了寒暄的时间,拉住林悠的手直接求救:「世子夫人救我。」 林悠将她拉到里间坐下,轻声回道:「别急,你想做什么,说与我听。」 「我长话短说。」薛若兰稳定下情绪:「事情刚发生时,我浑浑噩噩的,不知今夕何夕。但这几日我已经将那晚情况捋清楚了,我确定我是喝了洛婉婷给我的那碗汤才意识不清的,是洛婉婷害的我!我咽不下这口气,也不想就这样屈辱的嫁入永召伯府,我宁愿死,宁愿去庙里做一辈子姑子,我也不要嫁给那样的人,痛苦一辈子!」 林悠敬佩的看着薛若兰,作为古代女子,能有薛若兰这般勇气的也是少数。 她问道:「这件事,你有没有跟你爹或者祖母说过?如果你明确表示自己不愿意嫁入永召伯府,他们……」 「他们不会在乎我的意愿。我爹并非是外人所见那般善人,我娘可以说就是被他害死的;老夫人……哼,她眼里只有利益,没有人情,若是牺牲一个我能抱住长平侯府的名声,她会毫不犹豫的把我抛弃。」 「世子夫人,我真的是走投无路才会想到找你帮忙,如果你不帮我,我只有死路一条。」 林悠拉住她的手劝道:「你别这么说,我帮你!」 「其实我也想到是洛婉婷对你下的手,所以那日才会冒昧去问你。那晚洛婉婷找到我和世子的房间,对我们哭诉说你爹对她有不轨之心,她一气之下便伤了你爹,她求我们带她下山躲避搜捕。」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觉得她可怜便信了她的话,跟世子一同带她下山去了,但我们并不知道她对你做的一切。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想办法见你,永召伯世子这种人确实不能嫁,你想怎么做告诉我,我一定全力帮你。」 薛若兰没想到那日背后还有这么多事,脑中再次混乱,林悠提醒她:「薛小姐别发呆,有什么计划赶紧说,我们不能待太长时间,你家嬷嬷要起疑心的。」 第24章 提起自家嬷嬷,薛若兰这才回过神来,仓皇点头,将衣襟中早就准备好的一封信和一张纸交给林悠。 「这纸上有个地址,收信人名叫胡瑾,是个大夫,曾经是我府上的专门看诊的先生,他教过我几年医术,我……心悦他,但他说与我有门第之差……总之,请世子夫人代我将这信交到他手上,我在信中与他说明了情况,约他三日之后在城外白云庵相见。」 「他看了信后,若不嫌弃我,三日后便会与我相会,若是他嫌弃我……我便就地在白云庵落发出家,从此了断红尘。」 林悠将信件收好,问道:「一定带到,还有其他事要做吗?」 「有,三日后,午时三刻,请世子夫人安排一辆马车,在长平侯府后门处等我。」薛小姐说完之后,便起身对林悠福下身子,郑重道:「若兰的性命,今日起便托付在世子夫人手中,是生是死,全凭夫人一念之间。」 林悠正要回她,就听下面传来嬷嬷的声音:「小姐,看好了吗?」 薛若兰赶忙起身,与林悠对望一眼后,林悠火速从阁楼后门闪身而出,将在楼梯处等候的王掌柜换上来。 王掌柜领着薛若兰下楼,边走还边嘀嘀咕咕:「我也真是服了你这位小姐,这样的花色你还不满意,这满京城里你还挑得着满意的吗?」 说着话,两人下了楼。 两个嬷嬷迎上来问:「还没挑中啊?」 王掌柜哼哼一声:「我们海氏布坊庙小,不知道你家小姐到底要什么样的花色,这不满意,那不满意,要不你们去别家看看,我就不信了,这汴京城中,还有比我海氏布坊的嫁衣款式更多的。」 说完这些之后,王掌柜便如真的生气了般,将两个嬷嬷推开,甩袖而去,也不叫伙计招呼她们了。 两个嬷嬷直呼‘什么态度’。 薛若兰也冷着一张脸说:「自家的料子是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有数!就那种花色,也好意思说是新款?还冲我发脾气,如今这卖货的倒成了爷!不买了!回去!」 演完全套戏码,薛若兰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海氏布坊,爬上自家马车。 等她们离开之后,林悠才从店铺后头走出。 低头看着手中被托付的‘身家性命’,长叹一声。 林悠根据薛若兰给她那张纸上写的地址找去。 这封薛若兰给她心仪之人——胡大夫的信,可以说寄托了她的全部希望,既然托付给林悠,那林悠就务必妥善的替她办到,不假手于人。 胡大夫住在城外十里坡下原乡,林悠一早便寻来,跟附近村民问过,确定胡大夫家就在这里,看街坊四邻提起胡大夫的语气和神情,他在当地应该是个比较受人敬重之人。 村民们给林悠热情的指示了胡大夫家的位置,那是一座小院子,大小跟林悠他们在安阳县住的差不多,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格局。 越过篱笆墙往里看去,院中放满了晒药架子,架子上晒着各种各样的药材。 院子里有两个捣药小童,见林悠进门,客气的告诉她:「这位夫人,我们先生不在家,出诊去了。」 林悠问:「去哪里出诊了,你们知道他多久回来吗?」 两小童说:「去了娘娘庙,听说好几人都上吐下泻,先生一个个都看过去的话,约莫这半天都回不来。这位夫人,您是来看诊的吗?要不然过两日再来吧。」 过两日……薛小姐都出家了。林悠心道。 「你们告诉我娘娘庙在哪儿,我去找一找胡大夫。」 大夫看诊的地方不是秘密,两小童便对林悠指了个方向,告诉她怎么走,林悠便去了。 胡大夫看诊的娘娘庙就在下原乡附近,没走多久就看到了。 说是娘娘庙,其实就是一座废弃的山庙,里面收容了一些无家可归的人。 林悠一身鲜亮走进这里,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两个国公府的护院下意识拦在林悠旁边,生怕出乱子。 「夫人?您怎么来这里了?」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庙门口传来,林悠转过头去看,认出喊她的人,正是那日她和韩霁在街上遇到的那对乞讨小兄弟。 周奇手里拿着铁锹,背上背着个篓子,把正在跨门槛的弟弟一把抱起,来到林悠身前站定。 第25章 林悠说:「你们兄弟俩怎么在这里?」 「我们就住这里啊。」周奇说完把周放放下,周放抱着哥哥的腿奶声奶气说:「就住这里。」 林悠笑道:「我是来找胡大夫的,去他家里,他家里人说他在这儿。」 周奇连连点头:「哦哦,胡大夫啊。我知道我知道,不过后面不干净,夫人别进去了,我去把胡大夫给你叫出来。」 林悠问:「后面怎么不干净?」 周奇说:「好些人病了,吐得到处都是,胡大夫不让人靠近那里,说不知传染不传染。」 林悠说:「那你怎么能靠近?」 周奇颇为自豪,指了指自己身后的药篓子:「我是胡大夫的采药官,我认识药草,当然能靠近。」 林悠觉得新鲜:「你才多大,竟认识药草?」 周奇说:「那是!我爹也是大夫,可惜死的早,我也就会认认药草了。小放,你在这里玩儿,哥哥去里面有事,别走远,别吃人家给你的东西,听到没有。」 周奇不放心的叮嘱才四五岁的弟弟,周放也很懂事听话,乖巧应声:「听到了。」 在弟弟头上揉了揉,周奇便一阵风般背着药篓子进了后边庙里。 林悠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周奇才拖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出来,便拖还边说:「胡大夫,人家夫人都等你好长时间了,你就出来见一见,耽误不了。」 胡大夫被他又是拖又是推的,实在没办法。 出了庙门后,胡大夫看见在庙门口等候多时的林悠,拱手做礼问:「是这位夫人找我吗?」 林悠来到他身前,说:「是我。胡大夫忙完了吗?」 胡大夫摇头说:「还没有呢,庙里不少人都感染了,这恐怕不是一两日就能忙完的事情。」 言下之意,这边没忙完,他就没空给别人看诊啦。 林悠见那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一些衣衫褴褛之人,住在这里的人应该都是跟周奇周放两兄弟差不多境遇,可能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给大夫诊金了。 这位胡大夫不求诊金,宁愿不接其他病患,也要优先这里,可见人品极好。 林悠将衣袋中的信取出来递给胡大夫:「胡大夫再忙也请先看看这封信吧。我是受人之托来找你,她叫我把这封信交到你手上,三日之后,约你在白云观外相见,她会在白云观外等你一天,也只等你一天。」 胡大夫将先前刚洗过的手在内衫衣摆上擦了擦,奇怪的看了一眼林悠,疑惑的接过信件,信件上熟悉的字迹让胡大夫微微一愣,盯着那字犹豫了好一会儿,胡大夫才鼓起勇气将信打开,背过林悠去看。 他看信的时候,林悠将周奇召到跟前,问道:「里面生病的人情况怎么样?」 周奇叹气摇头:「胡大夫说不太好。庙里太脏了,药也不够,帮忙的人也不够。」 林悠看了一眼那庙里,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人或躺或坐或站,少说也有二三百人,林悠问:「这么多人还不够吗?」 周奇说:「这么多人哪能都去帮忙,饭都吃不饱,总不能让他们不吃饭去里面帮忙呀。」 林悠又问:「还缺什么药?买得到吗?」 周奇点头:「买得到啊,可是我们没钱。光靠我上山采一点药根本不够用。」 林悠说:「没钱好办。」 说着将随身荷包取下来递给周奇,说:「里面有点钱,你拿着去给大家买吃的、买药。剩下的你交给胡大夫,让胡大夫安排庙里的人去帮忙。」 说完这些,林悠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水渠边上埋头看信的胡大夫,暗自期望薛小姐的选择是正确的。 她送完了信,算是完成了一半任务。 马车驱动前,林悠将一个护卫唤到车窗前吩咐道:「回去之后找福全,让他明日从府里安排一些人手来,我看这庙周围都是空地,不如再扩建大一些给这些人住,人聚集得多了,难免要生病的。」 护卫得了吩咐,应声领命。 周奇站在庙外看着林悠的马车离去后,才想起来看这轻飘飘的荷包里有多少银子,不管多少,夫人都是好心,她大概不知道庙里住了多少人,要给他们买药买吃的,得花很多很多很多银子的。 第26章 荷包打开,周奇从里面抽出几张纸,他知道这是银票,把银票展开后,他看着上面的数额,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捂住自己的嘴才不至于让自己吓得叫出来。 那夫人,随手给了个荷包,荷包里有三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足足三千两啊! 周奇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多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见胡大夫还在那里看信,周奇赶忙跑过去找他。 「胡大夫,你看这个……那夫人给的,这也太多了。」周奇惊道。 可他在胡大夫周围唤了好几声,也没能让胡大夫回过头来看他,周奇没办法,只好绕到胡大夫前面去看他,只见胡大夫满脸泪水,把手上的信都给打湿了…… ☆☆☆ 三日后,林悠换了一身男装,亲自安排马车在约定的时间来到了长平侯府后门处。 只等了一会儿后,果然看见后门旁的墙头上抛下来一个包袱,过了一会儿后,一个穿着侯府丫鬟服饰的小姑娘爬在了墙头上,林悠叫车夫把马车往她那边靠靠,让她能踩着马车顶下来。 那从马车顶上滑下来的正是薛若兰,她一边下来,一边对林悠说:「包袱,我的包袱。」 林悠迅速反应过来,下车把她先前从墙上抛下来的包袱捡上车,片刻后,一辆马车从长平侯府后巷驶出。 马车里,薛若兰从包袱里拿出小镜子,让林悠给她拿着,她开始对着镜子梳妆换衣服。 「用不着这么隆重吧,他若赴约,你什么样他都不介意的。」林悠拿着镜子,看薛若兰仔细描眉,打趣她道。 薛若兰说:「唉,可他若不来,这就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梳红妆了。」 林悠想起她说过,如果胡大夫嫌弃她是不洁之身不来赴约,她就直接投入白云庵,剃度出家。 「不至于吧,他不来你也不至于出家吧。」林悠说。 薛若兰叹息:「你不懂,我若不这样,薛家就永远不会放过我。等我跟人私了奔或出家成了定局,他们才拿我没办法。」 说完这话,薛若兰见林悠满脸担忧,她故作开朗的说道:「世子夫人不必如此,我就算出家,将来去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庙宇还个俗,等头发留长了,不还是一条好汉。」 林悠被她的话给逗笑了,心生佩服,这薛小姐看起来柔柔弱弱,但心性却比很多男人都要坚定。 「好了!」 薛若兰将最后一笔眉描好了之后,问林悠:「如何?」 林悠给她捋了捋发丝:「好看。」 薛若兰羞涩低头一笑,然后便坐在车窗旁,将帘子稍稍打开,看着车窗外的景色,目光忧郁。 林悠看得出来,虽然薛小姐说得很豁达,但实际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对于胡大夫的选择,她心中没底。 林悠戳了戳薛若兰的手背,薛若兰回头看她,林悠说:「薛小姐,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不知道你有没有想到,但我还是跟你说一说吧。」 薛若兰不解:「世子夫人想说什么?」 林悠让薛若兰附耳过去:「那晚从洛婉婷送药给你,到她被侯府护卫搜捕藏身到我们房中,中间只隔了小半个时辰。」 薛若兰不解:「什么意思?」 林悠说:「我的意思是,她伤了你爹后,只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安排陷害你,除去她来回赶路,骗你喝汤,然后离开把永召伯世子唤来,把你弄进房中……你算算看他们做完这些事要多长时间。」 薛若兰似乎有点明白林悠的意思,在脑中将林悠这话翻过来倒过去想了两遍后,心中似乎燃起一点希望。 只见她眼中燃起了些许希望,期待万分的问林悠:「世子夫人的意思是……」 林悠说出结论:「我的意思是,他们做完这么多事以后,永召伯世子就没有时间对你真的做什么了。所以,你……应该仍是完璧。」 薛若兰眨巴两下眼睛,略有糊涂:「可我裙子上的血……」 林悠问:「内裙还是外裙?」 薛若兰说:「内裙啊,就,就在我的那处……」 林悠说:「那就怪了。如果那真是你的破身血,又怎么会精准的留在你的内裙那处呢。明白我的意思吗?他要真对你做了什么,难道不用脱你衣裙的吗?若是脱了,你的血又怎会精准的留在那处?」 第27章 分明就是有人拿血揩在薛若兰的内裙上,让她误以为自己已经受到了玷污,从而认命嫁给永召伯世子。 林悠和薛若兰站在白云庵外等候。 薛小姐从下车开始,就一直依靠在庵门旁的树干上发呆。 林悠从马车上取了些吃食下来,这是她早上起来做的,因为不知道要在白云庵外等多久,便多做了些,够她们在这里等到晚上了。 给薛小姐递去一个卷好了菜的饼,拉着她在树下坐下。 「趁人还没来,赶紧吃点。」林悠说。 薛小姐回过神来,看着手中这奇特做法的卷饼,说:「还热的。」 林悠咬了一口说:「可不热的嘛,我用炭炉子温着的。快吃吧,再不吃就真要凉了。」 薛小姐学着林悠的模样咬了一口,不知是不是她这些日子没好好吃东西,只觉这看着很寻常的饼子无比美味。 世人都羡慕锦衣玉食,却不知身在高门府邸中的压抑与顾虑。 「你不再考虑考虑?如今已知你并未……你还要跟胡大夫私奔,还要出家吗?」林悠问。 薛小姐胃口大开,很快就将这卷了菜的饼子吃下,从林悠拎过来的食盒中又拿了一个,说道:「我的名声已经被那混蛋毁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与他有私情,奔不奔的没什么区别,奔了至少我痛快。若是胡大夫不来……」薛小姐往白云庵大门看去一眼:「我出家也不再回去了。」 发泄一般,薛小姐将整个卷饼两口就送进了嘴里,正鼓着腮帮子嚼的时候,就听一道清冽男声传来:「若兰。」 薛若兰猛地一抬头,鼓起的腮帮子显得特别圆滚滚。 她看见那小跑而来的青年,吓得猛然转过身去,差点把林悠手上的茶水都给撞翻。 林悠看着薛小姐转过头去努力吃东西的样子莫名有点感动,拿着茶杯起身,林悠把位置让给了匆匆赶来的胡大夫。 胡大夫谢过林悠后,来到薛小姐身后,见她始终背对着自己,胡大夫笨拙的搓了搓手,说道:「若兰,我,我收到你信之后彻夜难眠,恨不得立刻就见到你,我这三日,天天都到白云庵来看一眼,今天来晚了些,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薛若兰背对着胡大夫一个劲摇头。 胡大夫见她虽然摇头,可还是不肯回头,猜想她可能是因为遭遇而不想面对他,于是安慰道:「你的事情我已知晓,那件事不怪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没用,不能给你很好的未来,我,我……」 「但我想过了,若是你还愿意跟我,那,那我,我就到城里开个医馆,我多一些人看病,多赚些钱,一定好生供养你,尽我所能不叫你受委屈。」 胡大夫的深情告白听在薛小姐耳中,岂止是‘感动’两个字,可她嘴里的一只大菜饼还没吃完,现在吐掉都来不及。 「若兰,你回头看看我。若兰……」 薛小姐实在抵受不住胡大夫的深情呼唤,将两颊鼓鼓的脸转过去。 胡大夫:…… 薛小姐努力吃饼,谁知有点噎着了,手忙脚乱的指着旁边的茶壶,胡大夫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给她倒了杯水,好一番折腾之后,薛小姐总算把一只大大的菜饼给全部咽了下去。 然后就看着胡大夫解释:「我,我这两天没怎么吃饭,饿,饿的……」 胡大夫见她尴尬得满面通红,比印象中的端庄模样更为可爱,不禁笑了。 见他笑了,薛小姐也难为情的低下了头。 片刻后,胡大夫牵着薛小姐来到站在马车后头欣赏周围风景的林悠面前,两人同时对林悠拱手道谢。 林悠说:「没什么好谢的,你俩真决定在一起了?」 胡大夫看向薛小姐,薛小姐也看向他,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薛小姐回头爬上了马车,将自己的包袱拿下来,胡大夫自然而然的接过挂在肩上。 薛小姐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若非经历了这些事,还下不了决心,如今好了,我再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事实证明,我没有看错人。」 胡大夫说:「我很后悔当初没能勇敢些,让她凭白遭受这么多罪,今后我一定会好好待她,不让她受委屈。」 林悠看着他俩,人的眼神骗不了人,这两人的眼中只容得下彼此,便是这世上最好的感情。 第28章 「我有点担心侯府和永召伯府那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林悠说。 这些问题,胡大夫已经想到,说:「我知道。但我会一力承担,夫人请放心,我是举人出身,他们不能把我如何,便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会护着若兰。」 本朝看重读书人,虽不至于像某些朝代考上功名就免三次死罪,但读书人地位崇高,无论是谁也不能无缘无故就对一个读书人如何。 既然他们都已经想好,那林悠便只剩祝福,对薛小姐说:「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去找我。」 薛小姐拉着林悠的手,感激的点头。 两人正要告辞,胡大夫忽然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拿出两张银票递给林悠,说道:「夫人三日前给的银票太多了,庙里用不了那么些,何况您还叫人帮着扩建,这些钱我想来想去还是还给你。」 昨天林悠把整个荷包都给了周奇那孩子,周奇后来转交给了胡大夫。 林悠看着那银票,说道:「我是在街上遇到周奇和周放两兄弟的,不知道庙里还有那么多人,周奇说你经常帮他们免费看病,可你一个大夫,帮人看诊可以,若连药都自己出的话,你又该怎么生活呢。」 「钱留下吧,庙里那么多人,总有用得上时。」 胡大夫明白林悠的意思,却还有疑虑:「可是……」 林悠说:「胡大夫,你一身医术,不如挑一些有天分的跟着你学,这样将来不管是救人还是看诊,或者保护保护你们安全……手边多点人手帮忙总是好的,你说是不是?」 说完这些话之后,林悠与他们打招呼后便上了马车。 待马车离开之后,胡大夫才说:「那位夫人是好人,她怕我保护不了你,给咱支招呢。」 薛小姐挽住胡大夫的胳膊,在胡大夫耳边说了几句话,胡大夫惊讶的看着她,薛小姐跃起身在胡大夫脸颊上亲了一口,说道:「盖章后你就不能反悔,从今以后我赖定你了。」 说完,薛小姐就步履欢快的走上胡大夫来时的那条路,而胡大夫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傻笑着追了上去。 ☆☆☆ 林悠从白云庵回到城中,刚经历过一番惊险,心头热乎的很,便想去白姑娘的冰糕店吃一碗冰糕降降心头的热火。 谁知到冰糕店一看,发现店门关着。 白姑娘这人开店十分负责,风雨无阻,自从开了店门以后,就没见她哪天不开。 林悠下来到旁边的茶叶店问了问,茶叶店掌柜告诉她:「白掌柜被国公府的车马接走了。」 林悠一头雾水:「哪个国公府?」 茶叶店老板只知道林悠是白姑娘的朋友,不知她的真实身份,掩唇悄悄对她指了一个方向:「就是那个国公特别风流的卫国公府啊。来了三辆豪华大马车,好大的阵仗,估计国公爷是要把白掌柜收房了,不是听说那卫国公刚没了老婆,说不定啊白掌柜以后做国公夫人了呢。阿弥陀佛,要是真的,白掌柜可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回头得请她多关照关照我们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林悠心道。 从茶叶店出来,林悠正要上车,看见原来冰糕店的帮工徐婶子,她手里拿着店门钥匙,看见林悠,主动过来打招呼。 林悠问她:「徐婶子知道白姑娘去哪儿了吗?」 徐婶子奇怪的看了一眼林悠,说:「白掌柜被接走了。你家相公前几天日日过来,怎的你不知道啊?」 「我家……相公?」 韩霁? 林悠觉得自己越问越糊涂,跳上马车就赶回了国公府。 果然看见国公府外停靠了三辆马车,看马车规格,居然用的是比国公夫人还要高级的规格,老夫人出行的马车也就这样了。 这样规格的马车为何去接白姑娘? 难道……林悠心头一慌…… 林悠回府后,门房马车接回来的人去了哪里,她连衣服都没换就赶了过去。 来到安置白姑娘的棠院,林悠赶到的时候,韩霁正好从棠院走出,两两相对,林悠问韩霁:「这是干什么?」 韩霁说:「官家想让白姑娘入宫,过些时日从我们府里出去。」 林悠心里也是这么猜测的,但听韩霁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有点突然。 第29章 「官家……官家……」林悠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字,理智战胜情感,没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努力平复心情,说道:「可白姑娘不愿意的呀!」说完,林悠便想进棠院,被韩霁拦腰抱回了竹苑。 林悠一路让韩霁放她下来,周围下人们见世子和世子夫人起了争执,也不敢上前,只敢默默让开道路。 韩霁把林悠抱回房里才放她下地,转身将房门落栓,回过头就看见林悠愤怒的盯着自己。 韩霁走到她身前,想抚她的脸,被林悠一掌拍开,韩霁只好放下手,说:「外头人多口杂,如今回来了,你想说什么说吧。」 林悠从韩霁话中听出了些许无奈,好像她有多不懂事,多不会办事一样。 调整心情后,林悠问他:「你是不是早知道?」 韩霁不想瞒她,点了点头。 林悠轻咬唇瓣压下愤怒,尝试心平气和:「我,我之前跟你说过,白姑娘她不喜欢官家,再说了宫里的生活她能适应吗?官家拢共就一个人,可宫里有那么多女人,他对白姑娘只是一时新鲜而已,等新鲜劲儿过了,你让一个毫无背景的白姑娘在宫里如何生存?」 「官家既然让她进宫,以后的事情定会为她考虑周全的。」韩霁说。 韩霁从来就不是个天真的人,这个说法也绝对不是他的真实想法。 「这理由你自己信吗?你这么说是觉得我好骗,还是只是为了敷衍我随便说了个理由?」林悠问韩霁。 韩霁看着林悠,半晌才长叹说:「我没想过要敷衍你,你别这么说。」 林悠不想跟韩霁在这件事上争吵,转身要去棠院找白姑娘,韩霁在她身后唤住她:「事已至此,白姑娘是一定会进宫的。你做再多都是徒劳。」 林悠没有回头,继续往房门走,韩霁见她仍不死心,又说:「白姑娘她自己也愿意入宫的,你又何必去干涉她?」 这回林悠脚步顿下,站在房门前说:「她怎么可能愿意,之前分明与我说过她不愿……」 不等林悠说完,走到她身后的韩霁打断她的话:「她之前与你说不愿,是因为你没有告诉她那位大爷是当今圣上。」 林悠当时的确没有向白姑娘透露过官家的身份,林悠回过身与韩霁争辩:「我只是觉得没必要,白姑娘劫后余生,她可以有更好的归宿。」 韩霁来到林悠面前:「你一开始就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你只是以你自己的想法去臆断,我知道你是为她好,但你也该告诉她真实情况,让她选择如何过自己今后的人生。」 「我,我没有不给她选择……」林悠这句话说得有些没底气:「她,她根本不知道宫里是什么样。」 「我已经跟她说了。我告诉她官家身份的同时,也告诉她入宫后可能会遭遇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这些她现在都已经知道了。」 韩霁就是预料到林悠会持反对意见,所以才在最初的时候瞒着她,等说服白姑娘自愿以后,韩霁才叫人把她接入府中等待入宫。 林悠看着韩霁,第一次哑口无言。若继续留下,两人很可能会发生更严重的争吵,林悠不想吵架,遂转身离开,韩霁亦步亦趋跟上,林悠说:「我出去走走,你别跟着我。」 说完,林悠便快步离去,从竹苑走到棠院外,林悠在门口徘徊,听见里面白姑娘语调轻快的指挥下人把她的东西放在她要求的地方。 看来她确实很期待入宫当娘娘吧。 所以,这正说明了韩霁的判断没有错,是林悠太自大,以为白姑娘好的理由,剥夺了她自己选择人生的权利。 林悠不禁反省,是她错了吗? 垂头丧气从棠院门前走过,白姑娘站在廊下看见林悠的影子一闪而过,她急急追出来,看见林悠往大门的方向去,形单影只,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白姑娘犹豫着放下了唤住林悠的手,深深叹了一口气,返身回到自己的院子。 ☆☆☆ 林悠心情低落,漫无目的在御街上走着,身上穿的仍是早上出门时的那套男装。 不知不觉走入一间茶楼,包了二楼一处临街的雅间,林悠趴在雅间的栏杆上,无精打采的看着街上人流如织。 她当然知道,白姑娘的事情不能怪韩霁。 第30章 横竖是皇帝看中的女人,韩家除非谋反,否则怎么可能阻止的了。 这道理林悠明白,她之所以心情不佳,大概是觉得韩霁没有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跟自己说,难道在他心里,自己是个无理取闹,不懂顾全大局的女人吗? 好像…… 还真是。 明知道皇帝看中了白姑娘,还异想天开的想把白姑娘藏起来,林悠何德何能,如果真的忤逆了皇帝的意思,最终倒霉的不会只有林悠,还有整个韩家。 她好像,差点把韩家放到赌桌上,也难怪韩霁瞒着她。 林悠趴在栏杆上反省自己的错误,忽然雅间的门被推开了,林悠不悦回身,因为她包下了这间茶室,按理说不该有人再进来才对。 一回头看见那进来的倩影,林悠愣住了。 怎么也没想到,进来的会是洛婉婷。 「你怎么来了?」林悠问。 洛婉婷对雅间门口的小二说:「看吧,我说她认识我,你还不信。」 看来是刚才小二在外面拦过她,此时见雅间的客人果真认识这位,便也不再说什么,打了个招呼,替她们把门给关上了。 洛婉婷在茶桌旁坐下,自来熟的开始倒茶喝,见林悠一双黑亮的眼睛仍盯着自己,洛婉婷放下茶杯,说道:「先前看你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喊你你也没听见,我跟上来看看。」 林悠本来心情不就好,看见洛婉婷就更糟了。 不想与她多话,站起身便想走,谁知刚站起来,洛婉婷就抬起一条腿踩在林悠的凳子上,拦住了林悠离开的路。 「听说薛若兰从家里跑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洛婉婷已经猜到林悠他们知道了真相,所幸也就不在林悠面前装小白兔了。 林悠冷声回道:「她跑不跑,我怎么知道?让开。」 洛婉婷柔美一笑:「姐姐对我好凶啊,那晚在见山汤你可不是这么对我的呢。」 听她提起见山汤,林悠就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愤怒道:「你还好意思提那晚?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 洛婉婷眨了眨双眸:「我有数啊,我记得姐姐救了我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就算长平侯欲对你行不轨事,那又关薛小姐什么事,她本就是被你骗上山的,你想报复长平侯,怎么报复我觉得都没问题,杀了他都行,可薛小姐又做错了什么?你害得她……」 林悠对洛婉婷怒吼的时候,洛婉婷只是用手托着下巴,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无辜,哪怕知道林悠正在教训自己,她也没有任何恼怒之色,反而嘴角带笑看着林悠。 「姐姐还有什么想说的,全说出来吧,憋在心里多难受啊。」洛婉婷如是提议。 林悠被噎住了,洛婉婷毫无悔意的模样让她毫无办法。 本来就是,如果洛婉婷觉得自己那晚做得不对的话,她就不会做了,既然做了,她就不会认为自己不对。 「姐姐,你这个人真有意思,这般热心肠,谁的事儿都愿意帮一帮,我还真是没怎么见过你这样的呢。」洛婉婷将踩着林悠凳子的脚放下,起身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裳,凑到林悠耳边说道:「我知道薛若兰是你放走的。但我不会告诉别人,就当是报答姐姐那晚对我的善心了。今后姐姐若有什么事解不开的,随时欢迎来找我倾诉哟。」 说完之后,洛婉婷就近在林悠脸颊上亲了一口,把林悠亲得目瞪口呆,她却扬长而去。 林悠擦了擦洛婉婷亲在她脸上的触感,郁闷暗道: 这女的,疯子吧。 被洛婉婷那么一搅和,林悠也没心思喝茶了,付了钱从茶楼上走下。 忽见一个人影冲到面前拉住自己,竟然是韩霁,林悠不解:「韩霁,你怎么来了?」 韩霁指着仍站在门外看着他们的洛婉婷问:「她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林悠想了想,指指自己的脸:「她亲了我一下。」 韩霁:…… 「其他呢?有没有哪里受伤?」韩霁又问。 林悠摇头:「没有。」 韩霁这才放心,将林悠从楼梯上牵下来,走到门边,对仍在看戏的洛婉婷沉声警告:「离她远点。」 第31章 洛婉婷听他这么一说,忽然蹦跳着过来挽住了林悠另一边的手臂,整个人靠在林悠身上,娇滴滴的说:「姐姐,姐夫这人好可怕呀,先前是他惹你生气了吗?所以你才一个人在茶楼里面喝闷茶,唉,男人就是这样,得到了就不珍惜,啧啧啧。」 林悠震惊的看着洛婉婷,她这无师自通的绿茶语录是从哪儿学的? 要不说韩霁有大智慧,并不为洛婉婷的挑衅,看透一切,所有情绪汇聚成一记冷眼,转头便拉着林悠走了。 林悠跟韩霁走了几步,就听身后洛婉婷喊:「姐姐,下回要是姐夫再惹你生气,你就来找我,我给你介绍更好的男人。」 林悠:…… 韩霁忍无可忍想回去骂她,被林悠一把抱住:「算了算了。」 而那边洛婉婷见韩霁要杀回来,不敢逗留,爬上了自己的软轿,轿夫抬着轿子从林悠和韩霁身边经过的时候,洛婉婷还掀开轿帘子,对两人……呃,主要是对韩霁做了个吊死鬼的鬼脸,挑衅意味10000+。 对韩霁做完鬼脸,洛婉婷对林悠又变了一副脸孔,笑容甜美的对她挥手:「姐姐再见~」 林悠一直抱着韩霁,直到看不见洛婉婷的轿子后才松开手,同时也松了口气。 一扭头,就看见韩霁正用极其复杂的眼神居高临下看着自己,林悠莫名一阵心虚:「那,那就是个疯女人,咳。」 韩霁危险逼近:「她给你介绍男人了?」 林悠心虚倒退:「没有没有,说两句话的功夫,怎么可能介绍?」 「你的意思是以后时间长了,就可能介绍了?」韩霁步步紧逼。 林悠连连摇手:「不会不会。」 「她若真给你介绍呢?」韩霁追问。 林悠正直回道:「她介绍我也不能要啊,我是有夫之妇。」 韩霁审视她片刻,说:「你发誓。」 林悠无奈指天:「我发誓。」 韩霁满意点点头,转身走了,林悠拍着心口刚松了口气,想跟在韩霁身后走,谁知走了两步,韩霁忽然停下脚步,林悠一个脚刹没来得及,撞在韩霁背上。 捂着鼻子刚要在他背上敲两下,韩霁又回过了身,在林悠高高举起的小拳头上瞥了一眼,林悠尴尬的把拳头收回,怂兮兮的重申:「我真的发誓。」 韩霁双手抱胸,盯着林悠看了一会儿后,才开口问道:「你还生气吗?」 林悠惯性摇头:「不生气了。我……嗯?」 忽然察觉到自己好像被套路了,林悠惊讶抬头看着韩霁,只见先前脸上还阴云密布的韩霁忽然就展露笑颜,一把勾住林悠的肩膀,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哥儿俩好的把林悠拖走。 林悠:…… ☆☆☆ 韩霁把人牵回国公府,远远就看见白姑娘站在国公府门前等待着谁。 林悠和韩霁出现后,白姑娘就赶忙从台阶上下来,迎至他们面前:「世子夫人,我有话与你说。」 片刻后,林悠和白姑娘坐在棠院的院中,林悠看着桌面,不知道说什么。 丫鬟送来茶水,白姑娘径直接过,亲自为林悠斟茶,林悠看着茶水注入茶杯,这才忍不住说:「韩霁说你是自愿的?」 白姑娘点头:「嗯,自愿的。」 「可你之前……」 白姑娘坐下后,温柔的看着林悠:「之前是之前,我不知道那位……的身份。」 林悠低头承认:「是我没早告诉你。」 白姑娘拉住林悠的手,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世子也与我说了入宫后可能遭遇的情况,说实话,我心里是有点怕,可却还是忍不住有点期待。」 「我小时候在天桥戏台上看过一出戏,戏名不记得了,但内容却一直印在脑中,那戏就是讲皇帝如何宠爱一个妃子的,那妃子当着朝臣喝醉了就,皇帝也依然宠爱她。」 谁都知道帝王的爱有多难得,可正因为这份难得,所以才显得尤其珍贵。 林悠幽幽一叹:「可你知道那个被喝醉酒也不被罚的君王妃子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吗?」 白姑娘摇头:「我不知道。但左不过一个死罢了。」 「你倒是看得开,左不过一个‘死’,说得很容易似的。」林悠说。 第32章 白姑娘忍着笑:「我没读过书,但听人过:活有千种活法,死只有两种,重要和不重要。我如果不进宫,老了一样会死,没人认识我,死就死了;但如果我进宫后死了,至少人家知道我是以皇妃的身份死的,你看,多不一样!」 「……」 林悠被白姑娘的脑洞给打败了:「别一口一个死阿死的,你是进宫,又不是进鬼门关。」 白姑娘连连点头:「嗯,不错。我是进宫,又不是进鬼门关。」 林悠哑口无言。 白姑娘看了一眼仍守在棠院外的韩霁,说道:「原本皇帝看中了我,国公和世子只需要把我卷巴卷巴抬进宫里就成了,可你知道世子特地花了好几天的时间,跟我详细的剖析宫里形势,将我在宫里可能会面临的问题都预料了一遍,你知道他为什么做?」 林悠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去看站在院外一株老槐树下的韩霁,然后低下了头。 「世子是为了夫人你啊。他知道你不愿我进宫,怕我在宫里应付不来,怕你担心我。世子真的很在意你。」白姑娘说:「刚才你从我院前经过,世子一路紧张的追着你出去,如果有个男人这么对我,我夜里做梦都要笑醒了。」 「……」 跟白姑娘说完了心事,林悠从棠院出来,看着老槐树下的男人走向自己,晚霞的光仿佛尽数聚集在他身后,整个人都金光闪闪。 林悠想起自己刚才的任性,有点不好意思,韩霁走来将她下巴挑起,让她看着自己,说:「我先前说官家既然要她入宫,必然会为她考虑周全,并不是敷衍你。」 「白姑娘从我卫国公府出去,跟她随随便便被抬进宫是不同的,因为韩家的关系,她入宫最初的位分就是昭仪,地位仅次于妃子,陛下既然提出让她从卫国公府入宫,便已经是在为她考虑了。」 「而她在宫中行事,旁人皆知她背后是卫国公府,也会掂量着不会为难她。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她不受宠了,只要她不做大逆不道之事,官家看在卫国公府的面子上也会善待于她。」 韩霁细心的与林悠解释,这些道理林悠先前跑出去之后就已经想明白了。 「我知道了。先前错在我,我太冲动,太自大了,觉得我在为她好,却忽略了她本人的意愿。」林悠对韩霁道歉。 韩霁闻言将她圈在怀里,林悠靠在韩霁身上,将心里话说出:「我先前生气,并不全是为了白姑娘,是气你一开始瞒着我,难道我在你心里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吗?」 韩霁搂着顺毛的她,听她在自己怀里软软的说话,心都化了:「是,是我不好。下回遇到事情,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好不好?」 林悠张开双臂,环住韩霁的腰,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乖乖点头:「好。」 误会解释清楚,两人和好如初,像两个刚吵完架的小朋友,手拉手回竹苑去了。 白姑娘以卫国公世子夫人的义妹身份入宫,林悠为她置办了一切,终于在年底之前,宫里来了八抬大轿,把白姑娘接入宫中,封为昭仪。 从今往后,皇帝身边就多了一位与元贵妃容貌神似的白昭仪。 ☆☆☆ 入冬以后,林悠记挂着娘娘庙里的人们,叫人拉了几车棉絮、棉衣和炭火去看他们。 到了娘娘庙路口就看到这附近变化很大,从前的娘娘庙仍保留着,但在周围多了一大片,十几连排的屋舍,娘娘庙竟成了这片屋舍的门脸儿,远远看去,这就像多了个村庄一般。 屋舍的建造看起来像是还未完工,屋顶上仍有不少人爬上爬下。 几个在门口玩耍的孩童看见有马车,就跟着马车后面跑。 林悠下车之后,几个玩耍的孩童中带头的一个认出了她,身上穿得圆滚滚,都是一些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棉袄,颜色各异,但胜在能饱暖。 「夫人,你来啦。」 周奇的弟弟周放,跟他哥哥一样,是个不怕生的性子。 林悠知道娘娘庙里有孩子,今天来看他们,特地买了两包糯米糖过来,这种糖不硬,更适合孩子吃。 先抓了一把给周放和他身边的孩子,对他问:「小放,你哥哥呢?」 周放拿着糖,喜笑颜开的指了个方向,奶声奶气的说:「在胡大夫那里。」 第33章 林悠见他指的是娘娘庙里面的方向,问:「胡大夫今天也在吗?」 周放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含含糊糊的说:「还有胡师娘。」 胡师娘? 林悠没怎么听懂,在他头上揉了两下,便从娘娘庙门口进去。 她上回来的时候,娘娘庙里还乌糟糟一片,地上躺满了人,放满了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铺盖,现在庙里都被收拾过,看起来清清爽爽的。 林悠来到娘娘庙最后面的院子,之前这里就是躺病患的地方,如今也干净不少,林悠一进院子就看见一道身穿红棉袄的捣药身影。 不是薛如兰又是谁。 这下林悠明白小放说的胡师娘是谁了。 后院晒着药草,林悠从筛子里捡了一根药草,来到一心捣药的薛若兰身后,用药草戳了一下她的耳朵。 薛若兰正哼着曲儿,按照一旁纸上写的方法,一点点加药草,忙得不亦乐乎。 感觉有人碰她,薛若兰回头,就看见拿着药草打算二次戳她的林悠。 林悠对她扬扬手里的干药草,调戏般喊道:「胡师娘好。」 薛若兰看见林悠很是惊喜,听她调笑自己,放下捣药罐子就来追打她。 两人在院子里打闹了一会儿,把在里面给人看诊的胡大夫都吸引出来,见是林悠才放心,对她拱手算是打过招呼,正要进去,被林悠唤住:「胡大夫,你快来管管你家胡师娘呀。」 薛若兰欢乐的将林悠一把抱住:「你这人一来就笑话我,看我给你点颜色瞧瞧。」 说着话,薛若兰把自己冰冷冷的手往林悠的后脖子探,林悠被她直接冻得服气了,连声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好汉饶命。」 薛若兰问她:「还敢笑话我吗?」 林悠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薛若兰娇俏一哼,才从林悠的后脖子上拿开冰冰凉的手,国公府的几个护卫听见林悠的求饶声,以为她遇到危险,赶忙跑进来看。 闹过之后,胡大夫让薛若兰招呼林悠坐下,看着院子那边几棵树上拉着好几根绳子,绳子上晒着各种洗干净了的绷带纱布,一切看起来都上了轨道,井井有条。 薛若兰站在桌子旁,抱了一只煨药的小炉子过来,用干净的茶锅烧水,林悠见她做这些事情已经驾轻就熟,不禁问道:「有没有后悔?」 薛若兰在看火,没听清:「什么?」 林悠将两手拢入袖中:「我问你有没有后悔,侯府里锦衣玉食,冬日地龙,夏日冰鉴,出有车马,行有仆婢,你在这里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还习惯吗?」 薛若兰将茶锅放到小炉子上,笑道:「我若跟你说,我在下原乡的这段日子,是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你信吗?」 「我从前被关在笼子里,虽然笼子里什么都有,可我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有一把标尺在丈量,不能说错、做错,父亲和祖母让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没有人真正把我说的话当真,我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但这里不一样,这里人人都敬重我,我说的话每个人都愿意停下来听。其实我不过是比他们多认几个字,多读了几本书而已。」 「我每天帮着相公捣药、晒药,每天过得特别充实,这里每个人都需要我。被需要的感觉特别好!」 林悠一边听她说话,一边观察着她的神情,之前见她总感觉这姑娘有点唯唯诺诺,说话也不敢大声,可到了这里,她有了肆意撒欢的地方,活泼的本性也就展露出来了。 「你俩拜堂了吗?」林悠问。 薛若兰指了指自己的红袄裙,说:「这还看不出来吗?」 林悠摸了摸她的袄裙,棉衣不如锦缎漂亮,但摸在手中松软厚实,保暖性更强。 「我都没喝上你们的喜酒,也没给你们准备新婚贺礼。」 薛若兰拉住林悠的手,说:「你是我们的大媒人,没请你喝酒,我们也挺不好意思的,不过想来你不会在意就是了。」 林悠说:「谁说我不在意了?我很在意好不好?」 薛若兰笑问:「你堂堂世子夫人,在意什么呀在意!」 林悠说:「我在意你拉我手就拉我手,手指头能不能别往我衣袖里钻?冷死啦。」 第34章 说着,将薛若兰使坏的手甩开,薛若兰悄悄捂手捂到现在也算心满意足,搓搓手,感觉比刚才暖和多了。 「侯府和永召伯府那边有没有来找你们麻烦?」林悠问。 薛若兰说:「当然有啊,第……三四天吧,他们就找来了。先是我祖母的人,她把我娘的牌位都请出来了,说我要是不跟她的人回去,我娘的牌位也别放回侯府了。」 林悠掩唇:「这么严重?然后呢?」 薛若兰说:「然后?然后我就顺理成章把我娘的牌位也留下了呀!反正打死我我都不会再回去!那个家,我早已看透了,可怜公主还得在里面受罪……」 林悠想起来,薛若兰的后母是寿光公主,听她语气,似乎颇有点同情的意味。 「你爹对公主……不好吗?」林悠委婉问。 薛若兰冷笑:「我爹那个人,怎么可能好!他在外面装得正人君子一般,可我娘在世时便时常受他拳打脚踢,最后重病不愈,公主幸好是公主,他不敢太过分,不过,我也看见好几回公主悄悄哭泣的,唉,公主那个人委实有点懦弱,我自身难保,顾不得她了。」 正因为看穿了侯府的真实面貌,所以薛若兰哪怕舍弃荣华富贵,也不想再回到那叫人压抑的地方。 「对了,你知道吗?永召伯世子那个混蛋也来闹过。」薛若兰又说。 林悠问:「他来闹?没那么轻易打发吧?」 薛若兰扑哧一笑:「说容易也不容易,说不容易也容易!那人就是个花架子,胆小如鼠。」 「你送我跟相公会面那日不是跟我们说,回来可以多教教人医术嘛。相公照做了,在娘娘庙中接连挑了十几个触觉灵敏,有点天分的弟子,做了师父。」 「永召伯世子来闹的时候,有相公的徒弟和娘娘庙的这么人,把那混球打得抱头鼠窜,再没敢来。」 林悠现在听薛若兰说起来,感觉轻描淡写,但当时的情况肯定十分惊险。 周奇听说林悠来了,带着娘娘庙中一众想感谢林悠的人过来,经过周奇的宣传,这下所有人都认识林悠这个暗地里帮助他们的人。 受了大伙儿好一番感谢之后,林悠汗颜地爬上马车。 ☆☆☆ 去年的宫宴闹了一出鬼怪传闻,引得人心惶惶。 所以今年的除夕宫宴,宫中守备尤其严格,连各宫殿飞檐转角都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发生去年闹鬼之事。 林悠和韩霁去年是在画院守的岁,今年就能跟韩凤平一起,以卫国公府的名义入宫,想来人生际遇也是神奇。 能够参加宫宴的都是朝中重臣及家眷,一品大员汇聚一堂,诰命夫人比比皆是。 林悠虽然还未封诰命,但因为身具五品官职,又因画技成名,也勉强能与几位一品诰命老夫人们说上话。 老夫人们对林悠还算喜爱,奉国公老夫人说:「你家老夫人今年不在京里,我们老姐儿几个也聚不齐了。」 林悠说:「我家老夫人年前来信,说是在苏杭乐不思蜀,过年不在京中,仍不忘叮嘱我们这些小辈,千万要记得给几位老夫人们问安。」 奉国公老夫人是个和善人儿,闻言慈祥笑道:「等她回来,咱们可得让她与我们说说苏杭的景致,我还是年轻的时候,跟着老国公经过一回那里,当真是江南烟雨,风景如画。你家老夫人真会挑地方。」 宣平侯老夫人也说:「对,回来定要让她跟我们好好说说。」 众老夫人又问起林悠画上面的事,林悠都一一作答,正说着话,就听两道声音传来:「几位老夫人都在呢。今儿是除夕,给诸位老夫人拜个早年。」 来的是元家老夫人郝氏和薛家老夫人樊氏,这两位老夫人林悠认得,就是利用太子妃寿宴筹募善款的两人。 林悠尽管心中对两人不太认可,但身为晚辈,还是得起身行礼。 郝氏和樊氏对林悠抬手:「世子夫人免礼。你家老夫人不在家,今年倒是由得你出来交往了。」 林悠假装听不出她话里有话,鼻眼观心说:「是。请老夫人们关照。」 樊氏近来家里事多,心情也不太好,瞧着林悠这般出身的女子竟混到她们这些名门夫人中间,对她略有不满,呛声说道:「听说你还管了卫国公府的中馈,你这样的出身……果真是年轻,什么都敢接。」 第35章 林悠嘴角带笑,平稳回道:「我家老夫人最是知人善用,并不拘泥门户出身,再说了,我们卫国公府的中馈事宜,我家老夫人都放心让我接手,管的好与不好,又与旁人有什么相干呢。」 这樊氏是薛若兰的祖母,凭她对薛若兰做的事情,以及纵容儿子对妻子行恶,不劝阻他反而替他处处隐瞒,将所有罪责推到别人身上的行为,林悠对她就尊敬不起来。 心里没法敬重,嘴上也就委婉不起来了。 樊氏不料她在这般场合也敢对自己无礼,斥道:「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你……」 樊氏责问之言还未说完就被郝氏阻拦:「好了好了,大过年的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咱们还得与几位老夫人说说正经事呢。」 樊氏被郝氏劝住了,怒瞪了一眼林悠,郝氏见林悠还在,对她说道:「世子夫人有事可以去忙了,我们这里有些事情要商量,不方便你听的。」 林悠还未开口,就听奉国公府老夫人问道:「哟,我竟不知,咱们有什么事情要商量,还不能叫世子夫人听的,这说出去,还以为咱们与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呢。」 郝氏是个笑面夫人,很少流露真实情绪,闻言道:「老夫人说笑了。咱们料的事情不是不能叫世子夫人听见,而是世子夫人听见了也不会参与,他们卫国公府可没有一丝一毫惠民济世之心,与咱们不是一路人。」 郝氏阴阳怪气的话就差指着林悠鼻子说她没有同情心了。 林悠知道她的意思,不就是上回太子妃寿宴,卫国公府第一个站出来说不捐,把她们的‘买卖’搅黄了嘛。 本来就是她们的所作所为不地道,居然还好意思记恨别人。看来这郝氏的人品也不怎么样嘛。 她不要林悠在这里听,林悠自己还不想听呢。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要这几位老夫人多捐点钱给她们,真不知道她们那所谓积善堂和济世堂的钱都用到哪儿去了,光是下原乡娘娘庙里就有那么多的穷苦百姓得不到救济,积善堂不知积善在何处。 林悠对奉国公府老夫人等行告退里,偏偏没搭理郝氏和樊氏,这态度看得樊氏又是一阵怒火直冒,碍于场合,她们还有正事才没跟林悠计较。 林悠回到座位没过多会儿,外头就传来宫人吟唱:「皇上驾到,太后驾到,皇后驾到,太子太子妃驾到……」 一连串呼唤,提醒着宴席中所有人起身行礼,皇帝老大爷带着他那一大家子出现啦。 林悠原本好好在行礼,听见旁边有小声议论皇帝身边那新美人是谁才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正是不日前刚刚被接入宫的白姑娘,如今的白昭仪。 对于这位横空出世的白昭仪,不少人家都在打听她的来历。 「这位白昭仪是哪家的千金,我怎么好像没听说过呢。」 「什么哪家的千金啊,喏,看到没有?卫国公府出去的。」 「卫国公府?那她和卫国公府是……」 「世子夫人认的个民间的妹妹,这种事……不就是给个出处,其实这人十有八九就是卫国公找来孝敬官家的,卫国公对女人的事,不是在行吗?」 「哼,用女人来巩固圣心,也就这种谄媚之辈做得出来了。」 「……」 林悠将这些评价卫国公府的话听在耳中,实在想指着这帮人骂上一通。 皇帝宫中那么多女人,只有白姑娘是从卫国公府出去的,这些人就说得好像皇帝后宫的女人全是韩凤平送的。 只要他们这些人肯放下身段给皇帝送送女人,他们家宅府邸就能比卫国公府更加兴旺似的。也不看看他们送的女人,皇帝他要不要? 反正就是卫国公府的名声不好,什么脏帽子污水都能泼在他们头上,也不知要怎么做,才能逆转卫国公府给人的留下坏印象。 除夕宫宴就是君臣凑在一起吃吃喝喝,看看歌舞,等等烟花,开开表彰大会。 今年官家主要表彰的就是郝氏和樊氏的积善堂和济世堂,连带元贵妃和贤妃娘娘都受到了夸赞。 元贵妃举起酒杯想要谢过官家的夸赞之言时,发现官家已经转过头去问坐在他身边的白昭仪要不要尝尝他杯子里的酒。 白昭仪就着官家的手喝了一些,却因不善饮酒而被冲到了,咳嗽在官家身上他也不介意,命宫人取了热巾子替白昭仪擦拭。 第36章 元贵妃收起酒杯,目光落在白昭仪那张年轻熟悉的脸庞上…… 宴会开始之后就不能起身乱走动,其实挺无聊的。 林悠坐在席间借机研究御膳房的菜色,席间也有不少人与她举杯庆祝。 太子妃、白昭仪还有坐在太后身边的洛婉婷。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除夕宫宴放过烟花过后,皇帝也没留诸位大臣在宫里说话,只让大伙儿早点回去休息,开启为期大半个月的年休。 从宫里回府的路上,天上降下雪花,林悠突发兴致,问韩霁:「这位相公,可愿与我踏雪寻梅?」 韩霁满头问号:「这时候你想到哪里寻梅?」 林悠说:「哎呀,就这么一说嘛。哪里就真的要去寻梅。下雪了,走走呗。」 说完,林悠对韩霁伸手:「请。」 韩霁从座位的貂绒披风取来替她穿上,系好绳结后,才牵着她的手下车。 车外大雪纷飞,所幸刚刚开始下,路上没有积雪,还不怎么湿,马车四角檐上有灯笼,两人走在马车旁似乎也不觉得暗,还别有一番浪漫。 韩霁将手放在唇边哈了口热气,颇为忧心说:「冬日这般寒冷,春日里化冰时,只怕又要有水患了。」 林悠想到来年春日的灾情,说道:「年前刘掌柜那儿已经囤了不少粮食和药材,如果年后真的有灾情的话,多少也能帮上点忙。」 韩霁知道她年前就开始准备这些,似乎还挺当一回事,想说天灾人祸面前,人力能做的很少很少,更别说她只是准备一些粮食和药材了。 除非有灾民围困京城,要不然她囤的那些粮和药,最终也就是多几场布施。 两人一路牵着手,踏着雪走回了国公府。 天气还没有升温,就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传入了京城。 明州大水,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灾民一路从明州往北而来,几路官府皆派人阻拦未果,眼看着灾民往汴京的方向奔涌而来。 古代消息流通不快,等这个消息传到汴京时,灾民已经突破了犀州、鄂州、光州,逼近应天府。 上京的人谁也没有想到,天灾年年有,今年会这么严重。 灾民们成群结队,规模极其宏大,如猛龙过江,各地方官府根本应对不来,离京城最近的应天府急急上奏,请求支援,眼看灾民们就要涌向汴京城。 得知这个消息后,朝廷立刻做出防范,十六道城门连夜封锁了十四道。 朝廷不是不管灾民,而是不能,经由各地方统计上来的数据,灾民人数众多,至少两三万有余,试想一下,如果任由这两三万人全数涌入京城,别说维持城中一切了,这么多人集结在一起,逼宫都是有可能的! 赵嵩在泰和殿上怒斥群臣无用,灾情发生这么长时间,竟无一人能提出有用之策。 群臣们其实也有点冤枉,怎么说呢。 因为今年的灾情发生得委实有点点早,早到在大家还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时就发生了,而因为年节,官府衙门都有休歇,如此一来,消息传递就更为缓慢,等到朝臣们歇完回到各自岗卫的时候,灾民们已经涌到了应天府外。 没办法,灾民既然已经涌过来了,那就不能置之不理。 原本赵嵩还略有安慰,因为不管怎样,汴京城中有积善堂和济世堂,除了朝廷每年会拨一笔巨款让他们运作之外,这两处每年也会以救助老弱孤残的名义向外募集,那么多钱投到他们的口袋中,应该储备下不少钱粮和药,再加上官府这边竭力襄助,应该能应对这次的灾民,不至于闹出乱子。 然而,事情的发生却完全出乎了赵嵩所料。 尽管下令积善堂和济世堂帮忙赈灾,可官府那边收到来自积善堂和济世堂的物资救助却少之又少。 灾民们不断聚集,又因城门封锁而涌在城外,若连吃的都不能满足他们,那乱民滋事攻城的结果就在眼前了。 官员们焦头烂额,向赵嵩禀报说积善堂和济世堂那边手续十分繁琐,官府的粮车都已经到了他们的粮仓外,他们都不肯开仓,非要等上面的指令,可上面到底是什么指令,看仓的人又说不清楚。 城外灾民怨声载道,日日在外嚎叫着要吃饭,官府的粮仓眼看就要见底,若是后续没有补上的话,就真要出大事了。 第37章 情势所逼之下,赵嵩急忙召见了元老夫人和薛老夫人入宫觐见。 为此还特地喊了元贵妃与贤妃一同出面,在福宁殿中接见两位老夫人。 两位老夫人大约也从未经历过这样大的事情,进宫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赵嵩亲自走下帝台将两位老人家扶起,并赐了座。 座上寒暄了几句,赵嵩便将话题引到了这回的灾情上,连带说了灾民围困城外之事,言谈间希望两位老夫人能鼎力相助,尽快开仓放粮。 郝氏犹豫后说道:「陛下,积善堂是一定会开仓放粮的,但该办的手续若不办理,凭证若不留存,将来核对起账目来怕是说不清楚。」 赵嵩正要开口,就听元贵妃从旁劝道:「是啊陛下,母亲是替朝廷管着积善堂,若是账目不弄清楚贸然开仓的话,将来若是账目不对,母亲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呢。」 樊氏闻言也道:「陛下,这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积善堂和济世堂,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贤妃自然也是帮着自己母亲的:「官家莫急,再给积善堂和济世堂一些时候,这粮总少不了他们的。」 赵嵩被她们一人一句弄得心烦,抓住贤妃说话的错漏,说道:「什么叫粮总少不了他们?积善堂粮仓里的粮食难道不是朝廷的?朝廷如今要粮,被你们说得倒像是从你们元家和薛家的粮仓中取粮似的。」 贤妃知道自己说错话,赶忙跪地请罪:「臣妾心直口快说错了话,陛下息怒。」 赵嵩不耐烦的摆摆手,贤妃颤巍巍的起身,坐在一旁再不敢开口。 「今日请两位老夫人入宫是朕的意思,朕就是想问问二老,若是今天朕开口要粮,你们积善堂要朕的什么手续才肯开仓?」 赵嵩确实是急了,不急不行,那么多灾民如山如海的聚集在汴京城外,叫苦连天,要他如何稳坐宫中不闻不问。 郝氏额头沁满了冷汗,不住向元贵妃递去求助的目光,元贵妃看见贤妃的遭遇,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既帮了母亲又不惹怒陛下。 正犹豫之际,外头传来宫人回禀的声音:「陛下,太子在殿外求见。」 赵嵩此刻心情极差,谁也不想见,可太子从不轻易求见,又是这时候,赵嵩沉声:「宣。」 太子赵晟急急入殿,矫健行礼后,赵嵩问他:「城内外发生这么大的事,你身为开封府尹不好好在宫外守着,此时入宫来做什么?」 赵晟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两位妃子及郝氏、樊氏,对赵嵩回禀道:「父皇,儿臣身为开封府尹,有职责对京中民事加以管理,城外灾民越来越多,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口,儿臣看在眼中于心不忍,开封府屡次命人与积善堂交涉,希望他们快些开启粮仓,奈何未果,儿臣心急如焚,便亲自率了开封府兵三百人,闯入了积善堂位于城北牛角场的粮仓。」 赵嵩听完赵晟之言,猛地从龙椅上站起:「什么?」 积善堂的粮仓属于不同性质的官仓,直接带人闯显然不妥,若是平日里有人这么做,那就与打劫国库粮仓是一个罪名,但如今情况特殊,又是太子亲自带人去闯,而且看太子的神情,似乎有什么事还未说明。 赵嵩看向两位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坐在椅子边沿,一副等着要下跪请罪的样子,心中隐隐生出不妙之感。 「你接着说。」赵嵩沉声让太子继续。 太子愤慨:「儿臣闯入粮仓之后,发现该粮仓中只有几袋发了霉的陈年稻谷,不知是何年马月留存之物,儿臣紧接着又带兵去闯了城南、城西、城东的积善堂各处粮仓,父皇可知,这号称比国库粮仓都要丰足的四座偌大粮仓中只存放了多少粮食吗?」 太子目光锐利扫向面如死灰的郝氏和樊氏:「四座粮仓中发霉的不发霉的粮总共加起来不足五百斤。就连城中一家粮铺的存粮都比她们积善堂的存粮要多得多!」 赵嵩被这数字吓得跌坐在了龙椅上。 积善堂只有不足五百斤存粮,其中还包括发了霉的? 这积善堂每年做出来的账上,存粮余数可不是这么写的。 赵嵩厉眼往元老夫人和薛老夫人扫去,两人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滑跪下来,伏趴在地瑟瑟发抖。 她们哪里能想到今年灾情会这么严重,灾民直逼京城的境况简直闻所未闻,眼看糊弄不过去了,郝氏只说:「年前,年前仓里的粮都发放给了穷苦百姓们,也是我们疏忽,没想到年后还会有这么多灾民,没来得及补充库里的粮食,不过陛下放心,积善堂会立刻联系城中所有的粮铺,问他们买粮去赈济灾民。」 第38章 赵嵩蹙眉正要开口,太子从旁斥道:「老夫人此话当真吗?」 郝氏连连点头:「当真当真。」 「哼。」太子冷哼:「当真就坏了!城中粮铺的粮食须得留着供应京中百姓,若是你将所有粮食都调去城外,城中百姓缺衣少粮又该如何生存?届时城外灾民要闹,城中百姓更是要闹,你是想叫朝廷腹背受敌吗?」 郝氏匆忙间想的方法,委实太过简单,被太子反问之后顿时没了对策。 「那,那就去地方上买,多少钱积善堂都出!」郝氏已经慌不择路,只要能让她避过今日,家财什么的多散就多散吧,钱总没有命值钱。 太子又斥并追问:「地方上就没有百姓了吗?多少钱积善堂都出,积善堂的钱是用来赈济天下百姓的,不是你元家和薛家的私库,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说你们年前将粮食发放给了穷苦百姓,敢问是在哪里发放的,调动了多少粮车,用了多少放粮的官兵,是通过哪个衙门,来了多少穷苦百姓领粮,每人又领了多少?」 赵晟咄咄逼人的问题让郝氏面如死灰,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身上的首饰因为她颤抖得太厉害,而发出一些金石相击的声音,听得赵嵩怒从中来。 「太子的这些问题老夫人若是回答不上来,可以请你积善堂中知晓的人来回答。」赵嵩如是说。 他算是给足了元家和薛家面子,体念她们两个老人家不管事,不知道细节便罢了,给她们机会找管事的来解释。 然而,即便是赵嵩这般体贴的行为,对于郝氏和樊氏来说都无法消受。 因为她们的积善堂中并没有能够来回答太子这些问题的人。 她们的表现已经让赵嵩彻底看清了,怒不可遏对外召唤:「来人!」 殿外侍卫进殿领旨,赵嵩指着郝氏和樊氏两人怒道:「将这两个尸位素餐,贪墨国库钱粮的老妪婆押入天牢!待此番事了,朕再来一一发落她们!」 此番命令下达,不仅郝氏和樊氏吓呆了,她们各自被两名侍卫架着拖起,赶忙向一旁的两位皇妃求救。 元贵妃与贤妃双双跪地为各自母亲求饶,然而今次事情实在太大,皇帝这边绝对不可能姑息,命人将两位求饶哭诉的皇妃拉开,坚持将郝氏和樊氏押入天牢。 可就算把这两个贪污的老太婆押入天牢也不能解京城如今的困顿,没有粮食拿出来才是最大的问题。 而就算从此刻开始向江南各地方运粮也来不及了,整个朝廷陷入愁云惨雾之中。 因为灾情的缘故,朝廷下令,各官宦人家都不可置身事外,有人出人,有粮出粮。 这可难倒京中各家了,毕竟如果朝廷如今要的是钱,那大家凑凑还是能凑出一些的,偏生朝廷如今要的是粮,又下令不可去城中各大粮铺中买粮,就是硬生生的要大家从自家的厨房米缸里省。 可米缸里面能省出多少余粮,一时间整个京城贵圈都陷入了无米无粮无法交差的境地。 当然了,也有例外的。 韩凤平和韩霁站在自家堆积如山的粮铺仓库前好一阵呆滞。 「这都是……咱家的?」韩凤平忽然有点不自信了。 韩霁平稳连续的点了好几下头:「是。」 韩凤平飞快捂住嘴巴,怕发出不合时宜的惊叫。努力平复一阵后才开口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韩霁说:「还有八个仓库,全都满的,这个库离咱家最近,是最小的。」 韩凤平这辈子都没体验过这种被粮库感动到的情况……哦不对,对于现在的情况而言,这哪里是粮库,简直就是个金库啊。 整个京城如今谁家有超过一千斤的粮那妥妥就是巨富啊,他家这…… 「一共有多少斤?」韩凤平咽了下喉咙问道。 韩霁说:「加起来少说五六十万斤吧。」 韩凤平:…… 艰难的从‘乍富’的惊喜中回过神来,韩凤平问韩霁:「她怎么会囤这么多粮?」 韩霁深深叹了口颇具压力的气,说:「年前她看街上乞丐变多了,就说想囤点粮,以后布施用。」 韩凤平指着这几乎把粮食堆到天上的粮仓:「这么多粮,布施?」 韩霁扶额:「她是这么说的……」 第39章 转头问韩凤平:「那现在怎么办?是由咱家直接放粮,还是交官府放?」 韩凤平想了想,说:「这么多粮咱家放不过来,还容易招记恨,官家那边暂时肯定不会说什么,可谁能保证以后这件事不被人拿出来做文章呢。」 「所以,交给官府放?」韩霁明白韩凤平的意思。 韩凤平点头:「嗯。我这便进宫。」 这么多粮全给朝廷,能解朝廷的燃眉之急,朝廷那边自然不会亏待,这得多少钱啊。 韩凤平转身从韩霁身边经过时,拍了拍韩霁的肩膀,由衷感慨:「你媳妇儿兴许这回要跻身京城十大富婆的行列了。你压力大不大?」 韩霁:…… ☆☆☆ 御书房的茶水间中,公侯伯爵云集,阁老权臣林立,所有人已经在这里愁云惨雾待了好几天了,可粮食的问题又不是他们这些这些人聚在一起发发愁就能解决的。 这么多朝臣中,郑阁老或许不是官位最高,手中权力最大的,甚至他已经是耄耋老人,明年就要告老还乡了,但这几日郑阁老在御书房的话语权却绝对高! 为什么呢? 因为郑阁老家有两个田庄今年产息非常不错,在这关键时刻,郑阁老凭一己之力向朝廷贡献了一万斤稻谷,虽然被朝廷以市价回收,但就他这一万斤的手笔,简直一跃成为御书房的顶流,官家跟前的肱骨之臣。 韩凤平走入茶水间,将披风解开交给一旁宫人,与众臣工一同等候官家午休完后接见。 想按照以往的惯例往茶水间的东侧坐去,虽说都是同一茶水间,但也分东西两侧,此间地龙分布是东暖西凉,所以勋贵们一般盘踞在东侧,比较暖和,而那些清流之臣们不屑与朝中勋贵大臣们多交往,便只得自觉聚到西侧,虽然冷一点,但据他们所言,这叫保持住了风骨。 但今天韩凤平却发现形势逆转了。 因为东侧围聚的居然都是朝中清流,以郑阁老为首的清流大臣们纷纷看向习惯性想坐过来的韩凤平。 韩凤平:…… 把已经搭在椅背上的手挪开,韩凤平往西侧看了看,果然看见奉国公冷着一张臭脸,盯着那几个占据了东侧暖位的清贵朝臣们。 宣武侯和汝阳侯对韩凤平招招手,韩凤平果断过去,暗暗指了指东侧的清流大臣们,无声问:他们怎么坐那儿了? 宣武侯摇摇头,把刚焐热的位置让给了韩凤平,让他赶紧坐下别多问,问就是勋贵这边抬不起头哇。 谁能想到,满朝勋贵之家能拿出来上交朝廷的粮食加起来居然都没有郑阁老一个人交的多,哪有脸跟人家争东侧的位置呢。 这真不能怪他们这些勋贵人家小气,关键是官家为了不扰乱京中的粮价市场,不让他们上街买去啊。 粮食不让买,勋贵人家吃饭的人又多,哪有那么多余粮上交呢。 然后,可不就造成如今这一面倒的局面嘛。 宫人们送茶进来,韩凤平接过热乎的茶水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这茶又苦又涩,他顿时就急了:「这什么东西?」 平常御书房茶水间给贡的都是雀舌之类,怎么今儿换成了这种? 送茶的宫人面露难色,指了指东侧的郑阁老,小声回道:「这茶……是郑阁老请国公喝的。」 韩凤平一听,啪的盖上茶盖,对郑阁老那边问道:「阁老,您这请的什么茶,又苦又涩的!」 韩凤平把茶杯往送茶的宫人托盘上一放,要了杯清水,宫人赶紧去拿,韩凤平把宣武侯手边的茶盖子揭开看了看,跟他刚才喝的茶一个色儿,满满的,宣武侯估计一口没喝。 看向汝阳侯,汝阳侯也把自己的茶盖揭开,让韩凤平看,看来他们这边上的都是一样的茶。 那边郑阁老端起手边茶杯,神色如常的喝了一口:「苦芥茶。国公喝不惯吗?」 郑阁老喝这苦芥茶喝了一辈子,早习惯那股子又苦又涩的味道,可让一个没喝惯的人喝,那可就跟折磨没什么两样了。 韩凤平接过宫人递来的清水喝了一口,嘴里的苦味才稍稍消淡:「这口味也就阁老您受得了。」 郑阁老从容放下杯子,咂摸一口苦滋味:「如今灾民围城,百姓们生活苦不堪言,咱们身为朝廷官员,理当为民请命,与民同苦,尔等这些勋贵世家,更该体察民情,可你们却连一杯苦芥茶都喝不下,又何谈能苦民之苦,痛民之痛呢?」 第40章 要说这勋贵和清流的梁子早就结下,而本朝将这两拨势力的梁子推到最高点的事情,该当就是两年前卫国公府杀出了韩霁这匹黑马,把两位阁老的得意门生给生生压了下去,名落孙山。 那是勋贵最露脸的一次,因为这新科状元向来都是被清流那边的门生垄断,韩霁算是打破了这个定律。 韩霁考中状元的那阵子,满朝勋贵都觉得非常长脸,虽说新科状元的老子不太靠谱,但新科状元很靠谱啊。 从那之后,清流们就再也不能在勋贵们面前嘲笑他们这些世家专出纨绔子弟了,梁子可不就越结越深。 韩凤平被郑阁老这话说得简直想笑:「照阁老这么说,我们喝了你这苦死人的茶,那围在城外的灾民就能好过了?」 郑阁老冷哼一声:「反正是指望不上你们了。」 奉国公一拍桌子:「老匹夫,你什么意思?不就交了一万斤粮食吗?就敢这般折辱于我等。」 清流之最的杜首辅闻言,反唇相讥:「不就一万斤?你们这些国公府,侯府倒是也能凑出个一万斤来啊。可不许私下叫人去买。你们能做什么呀?」 奉国公那么高傲一个人啊,就那么生生被一万斤粮食给压得直不起腰,支吾了半天,愣是啥也没说出来。 「国之有难,指望你们这些勋贵们为百姓出头,简直是笑话!一个元家、一个薛家,沽名钓誉,筹募善款,中饱私囊,这还不够你们丢人的?」 郑阁老祭出了必杀技。 元家和薛家两位老夫人所管的积善堂和济世堂如今已经被证明就是个恶意敛财的空壳子。 以这两位老夫人在勋贵圈子里的地位,罪名一旦成立,可就是整个勋贵圈中难以消除的污点,往后不知多少年,要被清流圈的人拎出来讽刺鞭尸,再难抬头。 果然,刚才还有信心为了勋贵尊严一战的奉国公,直接被怼自闭,干脆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 实际上,在元家和薛家老夫人贪墨这件事上,勋贵们也是有苦说不出,因为他们这些勋贵人家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每年不知道要砸多少钱在她们那个什么积善堂和济世堂里,到头来一场空不说,还被泼了一身污水! 何苦来哉。 韩凤平见奉国公被气得自闭,不忿道:「阁老们何必这般说话,我们这几天也在努力筹集粮食,我们……」 「你们筹集粮食?怕不是又要中饱私囊了吧。」 不等韩凤平说完,清流大人们就开始冷嘲热讽,韩凤平拍案而起,宣武侯以为他要动手,赶忙抱住他:「国公息怒,息怒。都是老人家了,经不起的。」 韩凤平一头雾水,经不起什么呀?难不成以为他会动手打人不成? 茶水间里正僵持不下,外头传来宫人的声音:「官家请诸位大人御书房议事。」 官家午休好了,这就开始传召。所有大臣纷纷起身,整理仪表。 杜阁老和郑阁老打头,昂首阔步的走出去,一众清流大臣们也纷纷追随,以奉国公为首的勋贵们一个个如吃了败仗般抬不起头。 倒也不是怕了那帮清流的老头子,主要是一会儿不知该如何面对官家。 因为官家一定会问他们筹集粮食如何了,可不能上街买,每家每户的存粮其实都是有限的,总不能把自己家里人的口粮全省下来救济灾民吧。 他们那杯水车薪能救什么呀! 想到这里,勋贵们的头就埋得更低了……除了韩凤平。 御书房中,皇帝陛下发出一声惊喜般的质疑:「你家粮铺仓库里有多少?」 韩凤平在万众瞩目之下,挺起胸膛将数字重复了一遍:「回陛下,至少五六十万斤,具体数字还在统计,臣只是先入宫来回禀陛下。」 赵嵩从龙椅上站起身,指着韩凤平欲言又止,一副想笑,又怕笑错的样子:「当真?」 韩凤平果断点头:「当真!」 奉国公和宣武侯他们全都面面相觑,宣武侯暗自扯了扯韩凤平的衣摆,把声音压到最低说道:「国公慎言,你知道五六十万斤有多少吗?欺君可是死罪,你不要命啦。」 奉国公那边也在暗自祈祷他们勋贵圈不能再出笑柄了。 五六十万斤……开玩笑呢。 第41章 清流圈那边杜阁老和郑阁老他们也难以置信的对望,人人心想,这韩凤平莫不是疯了吧。 前几天他们这些世家勋贵每家可是连一千斤多余的粮食都拿不出来,他现在跑过来说他家有五六十万斤? 到时候拿不出来,看他们不叫言官参他个欺君罔上的罪! 赵嵩虽然觉得韩凤平不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拿这件事骗他,但五六十万斤粮食,他能从哪儿凭空变出来? 韩凤平见所有人都不信,不敢有所隐瞒,便将这五六十斤粮食的来历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就这样,林悠那丫头让人从江南一趟趟买粮囤下来的。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竟能囤下这么多。」 赵嵩边听边连连点头。 听韩凤平说话的这片刻,应该是赵嵩这段时间以来最高兴的时刻了,恨不得让韩凤平把他家还有多少囤粮的数字在他耳边无限重复。 奉国公一行听到这里,才开始相信韩凤平不是瞎说,而是好像真有那么回事,顿时惊喜连连。 这下轮到清流大人们傻眼了。 韩凤平家的仓库有五六十万斤粮食,顿时把郑阁老两个庄子的全部产息给比了下去,五六十万比一万……好像连可比性都没有。 这让刚才还嘲讽过韩凤平的大人们有点难接受,有人说:「前卫国公夫人家乃江南富贾,家中有南来北往的商船,运点米粮进京确实比一般人家要方便的多。」 这话说得,仿佛韩凤平家里如今能拿出五六十万斤的粮食是一件非常简单,不值一提的事情。 奉国公精神振奋:「哼,家中有商船者多如牛毛,谁家有卫国公世子夫人那般的远见?五六十万斤的粮食在你们眼里竟是‘一点点米粮’,老夫倒要看看,这朝中还有谁家能拿出这么多!杜阁老?郑阁老?」 卫国公府这一招可算是将勋贵今后数十年的面子保住了,奉国公这种老一辈的世家公爵尤其在乎这方面的颜面,说什么也要将卫国公府维护到底。 韩凤平其实对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倒不是很在乎,于是他接着说道:「不止是米粮,还有药材也囤了些。那丫头说,想连粮带药一起施舍来着,所以囤粮的手,顺便囤了点药材。」 清流一派的大人们:…… 他们现在的无语程度,不亚于听到韩霁考中状元那时,就说这卫国公府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你说你家儿媳因为看见街上多了点乞丐,就想囤点粮施舍,囤就囤点,京中做这种事的人家不在少数,可你一下囤五六十万斤粮就有点离谱了;然后现在你还告诉我们,你家儿媳不仅囤了五六十万斤的粮食,还【顺便】囤了点药材。 赵嵩高兴得连连踱步:「好!太好了!韩卿啊,你们卫国公府真是解了朕的燃眉之急啊。」 接连问:「药材囤了多少?」 韩凤平回想了一下韩霁告诉他的数量:「差不多几万斤有的吧。」 「……」 清流大人们简直想吸氧气式的崩溃。 你家管几万斤药材叫【囤了点】吗? 真是太太太太太太气人了! 全场勋贵们只觉扬眉吐气,皇帝陛下则龙颜大悦,当即派出官员跟韩凤平回去交接,要以年前的市价跟韩凤平收他家仓库中的粮和药材,有多少收多少,然后由官府出面开仓放粮,开仓放药。 这样一来,朝廷的面子保住了,城外的灾民也有饭吃有药领,暂时不会闹,韩家的这些粮和药,委实给朝廷从江南采购物资争取了一些时日,大大缓解了朝廷迫在眉睫的压力。 ☆☆☆ 林悠虽然早有预料,但依旧没有想到这灾情会这么严重。 如果不是囤了粮和药,这么多灾民一起围闯京城,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让林悠没想到的是,年前娘娘庙附近扩建了一些简易收容屋舍会在这场灾难中发挥出不小的作用。 原本只是为了让在娘娘庙中寄居的人待得宽敞舒服一些,但林悠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胡大夫一想,既然已经动工建了,不如建得大一些,将来也不知年程怎么样,娘娘庙里寄居的人说不定会更多,地方大一点就能收容更多无家可归的人。 这才刚建好了,众人在娘娘庙里过了个宽敞热闹的年。 谁知刚过元宵没多久,就听说有灾民围城,不过很快朝廷就放出粮食,灾民们有饭吃就不闹了。 有饭吃了之后,就是灾民的安置问题。 第42章 城中可以容纳一些,曾经的积善堂大门被官府打开,清理过后,可以容纳一些,但更多的灾民还是要安置在城外的,官府贴出告示,让有条件、有地方的寺庙等可以腾出一些地方出来作为临时安置灾民的点。 娘娘庙如今就是其中一个安置灾民的点,这里原来的人也不排斥又灾民来占他们地方,因为官府将灾民安置过来,每日也会安排人来施粥,虽然好的吃不上,但至少不会饿肚子。 有官兵在旁坐镇,还有娘娘庙里自主成立的护卫队日夜巡逻,灾民因聚集而产生的伤人恶性事件也甚少发生。 而随着天气回暖,日夜温差大,风寒时役渐渐有些冒头,不过因为药材准备充足,各个安置点中日日熏药,风寒之类的病症没有流行起来。 总的来说,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朝廷能及时放出粮食和药材。 ☆☆☆ 娘娘庙凭着宽阔的收容空间,已经成为汴京城中的灾民第一收容处。 林悠穿着一身农妇的裙袄,腰上束着围裙,头上绑着包巾,既保暖又防尘,她混在帮忙施粥的妇人队伍里,给排队来领粥的盛粥。 她旁边是月氏、小雅和脸上涂黑了的平诗澜。 薛若兰如今已经是胡大夫的小帮手,他们夫妻一同在下原乡的胡家村里开了个临时药庐,专门收治灾民中的病患。 好容易忙完一波,趁着男人们去抬粥的空档,施粥的人才有点时间坐下歇歇。 周奇趁机给她们送了些热水来喝,林悠刚坐在草堆上喝了一口热水,就觉得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竟是换了身很男装出行的洛婉婷。 林悠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薛若兰在不在这里,这俩要是遇见了,还不定闹出什么乱子呢。 后来一想,薛若兰在下原乡胡大夫的药庐帮忙不在这里,林悠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问她:「你来干什么?」 洛婉婷在林悠身旁的草堆坐下,随后捏了根稻草在手里把玩:「听说你在施粥,我便想想来看看你怎么施的,有没有偷懒。」 林悠白了她一眼,不打算理她。 洛婉婷往周围看了看,似乎颇有感触:「他们怎么不留在当地,要全都涌到京城来啊?」 林悠没好气道:「家若不是毁了,谁想离乡背井,流离失所?」 洛婉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哎呀,我这不是问问嘛,你做什么这么凶。我就是,就是……」 洛婉婷就是了半天也没就是出个什么所以然。 林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就是没见过是不是?」 洛婉婷像是被人说中了心事,低下头,抓着自己的衣角犹豫片刻后,才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洛婉婷抬头看向那些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灾民们,有男的、有女的、有小孩儿、有老人,还有那抱在手上嗷嗷待哺的婴儿,莫名就鼻头发酸。 「前些日子官府没放粮的时候,从城墙上往下看过,有些病死饿死的人就堆在城门外。」洛婉婷回忆前几天看到的震撼场景:「我杀过人,也见过尸体,却从来没见过一下子死这么多人。死的人里还有小孩儿,好几个小孩儿……」 林悠静静的听着洛婉婷说话,觉得这姑娘本质并不坏。 长叹一声,林悠问她:「你,那晚为什么要帮永召伯世子约薛小姐见面?」 洛婉婷说:「因为我欠永召伯世子一个人情,他救过我。」 「他救过你,你就帮他对薛小姐作恶?」 洛婉婷耸肩:「做什么恶了?见个面而已。」 「可你后来不是让永召伯世子对她……」林悠说。 「对她怎么样了?那么点时间,永召伯世子能对她怎么样?」洛婉婷说。 林悠讶然:「你知道?」 「不然呢?」洛婉婷说:「她爹敢对我动心思,我杀了他都是应该的,可我不能杀他,只能给他家找点事儿,薛若兰倒霉就倒霉在是薛冒的女儿。她的婚事捏在薛家手里,将来就算不嫁永召伯世子,他家也会把她嫁给对家族有益的人家,才不会管她的后半生是不是幸福。」 「她现在不是挺好嘛。我要不逼她一回,她能下定决心跟姓胡的吗?」 第43章 洛婉婷将当初她那样对待薛若兰的理由说了出来。 林悠哼笑了一声:「那照你这么说,她还得谢谢你咯?」 洛婉婷敬谢不敏:「算了吧。我可不稀罕她谢我,要是你的话还差不多。」 林悠不解:「我谢你?天还没晚呢,你这就开始做梦了?」 洛婉婷一脸不以为然的对林悠做鬼脸,那边男人们打着号子抬粥过来,林悠跟旁边的婶子要了条围裙抛给洛婉婷。 「干嘛?」洛婉婷举着围裙问。 林悠把她拉起身,替她把围裙围在腰上,然后拉着她到施粥的锅子前,递给她一把木勺。 洛婉婷这才知道林悠是想让她帮忙施粥。 她从没做过这个,多少有点抗拒:「我,我不会。」 说完,就想抛下勺子逃跑,被林悠给抓了回来:「什么不会?你会吃饭,不会盛饭啊?拿着!赶紧的人家等着呢。」 洛婉婷被林悠赶鸭子上架,开始还有点抹不开面儿,后来看着面前等着的人越来越多,也由不得她顾及面子,学着林悠她们样子,一勺一勺的飞快盛起来。 没一会儿就忙得满头大汗,不过耳边一声接一声的‘谢谢’让洛婉婷有种恍惚的感觉。 她好像……从来没被这么多人感谢过。 看着这些灾民脸上淳朴的笑容,仿佛只要有一碗热粥在手,他们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中午休息的时候,洛婉婷终于可以找个地方坐下。 林悠给她端了一碗粥和两块馒头片带一点点的佐菜。 佐菜就放在粥碗里,很快被淹没在粥汤中,周围泛着点点油花,看着就不好吃,说句不好听的,镇国将军府喂狗的饭都比这个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现在林悠居然递给她这么一碗清汤寡水的粥,洛婉婷不想喝,可手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比脑子快一步,把粥碗给接了过来。 林悠在她旁边坐下,小雅和平诗澜还有月氏跟其他婶子坐在一处聊天。 「吃啊。」林悠喝了口粥对洛婉婷说。 洛婉婷看着空空的右手,问:「筷子呢?」 林悠跟她再次示范喝粥:「哪儿那么讲究,还筷子。直接喝吧。馒头片儿沾汤吃,特地让城里包子铺做的咸口馒头片。」 洛婉婷鼓起勇气喝了一口稀薄的粥汤,口感谈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有点难吃。 林悠见她这样,对她指了指席地而坐的灾民们,洛婉婷顺着目光看去,只见那些灾民们端着粥碗,拿着馒头片儿。 孩子坐在大人腿上喝粥吃馒头,大家有说有笑,热热闹闹。 洛婉婷被这些平民百姓眼中的满足打动,人不管身处何种境地,只要能吃饱,就是满足。 人的心可以大得毁灭天地,也可以小得细若微尘。 但这天地不是一个人的天地,是生存在这个世上所有人的天地,心大的那个凭什么为了一己私欲而毁灭掉大家的天地呢? 天灾不可控制,但人祸呢?人祸是可以控制的,只看有些人愿不愿意控制罢了。 洛婉婷咽下越嚼越香的馒头片,对一旁林悠问道:「你说是天灾死的人多,还是打仗死的人多?」 林悠想了想后回道:「那要看多大的天灾,打多大的仗了。」 「天灾发生的机会不大,只会偶尔在某个地方发生,然而战事一旦开启,战火绵延不断,全天下的老百姓都要受到战火波及,生灵涂炭,尸横遍野。不仅是老百姓,就连打仗的军人也是一样啊。」 「军人保家卫国,生得光荣,死得壮烈,可退去军人的身份,他们同样是老百姓出身,也有父母兄弟,也有家,一旦开始打仗,他们就必须抛弃父母兄弟,去战场上拼命,最后又有多少军人能安然无恙的回到故里呢。战争一旦开始,就永远没有赢家。」 「你说是天灾可怕还是打仗可怕?」 洛婉婷听着林悠说话,个中道理让她沉默,目光沉沉,有一下没一下的咬着手里的馒头片。 ☆☆☆ 一场灾难让人看清了世情人心,让某些人的丑恶嘴脸尽显。 元家老夫人郝氏和薛家老夫人樊氏创办积善堂和济世堂好几年的时间,敛财无数,她们愚弄世人,欺君罔上,中饱私囊的行径,在本次灾情面前暴露无遗。 第44章 若是一般人做了此等恶事定是抄家杀头的大罪,但这两位夫人家世背景深厚,在出事之后元家和薛家双双表态为她们求情,元贵妃和贤妃也竭力维护,陛下受到多方压力,杀头抄家是肯定做不了的,最后没办法,只能将郝氏和樊氏身上的诰命褫夺,两人分别仗责五十,下旨令元家和薛家将她们关押家庙自监不得少于十年。 而有惩罚自然也有嘉奖。 卫国公府今次灾情的所作所为简直惊爆了所有人的眼球,虽然背后仍有唱衰之人存在,但总的来说,卫国公府凭借此巨大的贡献将名声渐渐往好的方向扭转。 除此之外…… 刘掌柜看着柜台上摆放的一只木匣子,木匣子上赫然一个‘官’字,这是他带着十个账房先生前往户部核算了大半天后拿回来的银两,官方银票。 整整一匣子啊,每张都是千两面额。 刘掌柜自问在海氏做了这么多年,也算是颇有见识的掌柜,手里金银流通数额也不小,但饶是如此,他也没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钱。 他好像记得,当时少夫人是出了二十万两吧。 这匣子里都是官府按照最高的市价买他们的粮食和药材的钱。 刘掌柜的粮食和药材都是在淡季的时候低价进回来的,市价是进价的十倍有余,而且官府是一次性取货,一次性给钱,完全没要海氏和韩氏这边费任何心。 一个倒手赚了这么多,刘掌柜为自己曾经怀疑过少夫人的判断而惭愧不已。 林悠从画院回来,顺便经过海氏布坊,刘掌柜派人请她过来一趟。 她走下轿子进店,刘掌柜仍坐在那里盯着柜台上的木匣子,还是林悠唤他才回过神来:「刘掌柜。」 「哟!」刘掌柜猛地起身:「少夫人来了!这个是刚从户部拿回来的银票,您数数。」 刘掌柜说完就要打开木匣子,被林悠阻止了,说道:「不用了。」 刘掌柜笑着将木匣子帮林悠送上轿子,顺便把这两天的信件交给林悠。 老夫人每隔半个月就会往京中寄一封信,走的是海氏的商道,老夫人会在信中告诉他们她在苏杭的情况。 今年年初因为灾情的缘故,信件传送得有点晚,积了三封信林悠一并拿回去。 她坐在轿子上将木匣子放在一边,打开老夫人的信看了起来,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就慢慢隐下。 老夫人在一个月前的信中说,她已经离开苏杭,准备回京,但在回京前想顺道去看一看嫁在延陵的大女儿,也就是韩霁的姑母。 紧接着下一封信就是老夫人让国公府派人去延陵接她和姑母回京。 看看来信的时间,已经是二十天前。 林悠拿着信回去之后,韩霁和韩凤平都不在家,她唤来副院头于程,让他去给韩霁传个信儿,尽量快回,有事商议。 没想到于程刚走到门口,韩霁就回来了,都没等他去传信儿。 林悠看见韩霁进门,赶紧迎上前去,韩霁正准备解披风,见她焦急,赶忙问道:「怎么了?」 林悠把老夫人的信给韩霁看,韩霁看后眉头也深深蹙起。 「老夫人在延陵不知遭遇了什么,我们今天才看到信,会不会出事啊?」林悠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韩霁冷静下来,摇头道:「不会的。有卢霆在老夫人身边,不会出事的。」 当初老夫人走的时候,是把卢霆带走的,卢霆武功高强,为人稳重机敏,就算老夫人真遇到什么事情,卢霆也定会护着老夫人周全。 「可接连二十天了,老夫人也没有新的信传回来……」 韩霁说:「咱们别自己多想,一会儿等爹回来问问他再说吧。」 韩凤平回来看过信后,纳闷道:「说起来,卢霆也好些天没给我传消息了……」 将信合上后,韩凤平面色凝重:「老夫人在延陵可能真的遇到什么事了。」 韩霁说:「是去的姑母那里,若有事的话,姑母应该会通知我们吧。」 韩凤平沉吟片刻后说:「若是你姑母也一同出事了呢?」 韩霁和林悠对望一眼,谁也不知道延陵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法做出判断。 「不行!怕是真有事,我得去一趟延陵。」韩凤平说。 第45章 「可灾民管理之事如今不是落在五城兵马司头上了吗?您现在离京万一出事怎么办?」韩霁说。 韩凤平有些犹豫,灾民加起来有两三万,一点岔子都不能出。 「可老夫人那儿……」韩凤平看着韩霁。 韩霁会意,说道:「要不我跑一趟吧。开封府和刑部年初的事儿不多。」 「你姑母夫家是延陵窦氏,他家很重礼数,你上门得有个正当理由才成。」韩凤平说。 「我去接老夫人啊。」韩霁觉得实话实说就可以了。 韩凤平却摇头:「未送拜帖,未得邀约,贸贸然上门是为唐突。」 再说了,老夫人信中并没有言明自己有什么危险,他们兴师动众的上门接人,让窦家看起来还以为韩家想对他们家怎么着呢。 林悠想了想说:「要不,就以我想拜见姑母为由去吧。」 侄子娶了媳妇儿,想要带去拜见姑母,这倒是个正当理由。 「那你也去吗?」韩霁问林悠。 林悠说:「既然涉及到老夫人和姑母,我跟着去岂非更能便宜行事?」 韩霁犹豫片刻问韩凤平:「此行会有危险吗?」 韩凤平摇头:「说不好。但你们两个一起去我倒是放心点,你有的时候不如九娘会变通,窦家人肚子里九曲十八弯,嘴上仁义道德一套套的,我怕你说不过他们。」 「这样,我派一队精兵化作护院随你们去,务必要把老夫人平安带回来。」 「我姑母那人有些执拗,看着精明,实则耳根子软,又报喜不报忧,很多事情都不太愿意让我们知道,怕老夫人担心。」 在去延陵的马车上,韩霁跟林悠说起了他姑母韩凤芝这个人。 姑母韩氏比韩凤平大八岁,她成亲的时候,韩凤平才十岁,姐弟关系应该挺好的,因为韩凤平小时候,他父亲总是在外征战,老夫人也时常要去照顾,后来几年,长女大了些,就把家里的事情托付给长女,包括韩凤平这个弟弟。 韩凤芝嫁人的时候,据说韩凤平还曾追着婚车跑出去好几里地,差点把准备嫁人的韩凤芝给喊回来。 那时候卫国公府还只是卫国侯,韩凤芝是作为卫国侯府嫡长女,嫁给了有百年书香门第之称的延陵窦家,她嫁人的时候,父亲因为边关战事焦灼,甚至没能回来参加她的婚礼。 窦家那边极重礼数,对此有些微词,让韩凤芝颇为没脸。 因此,韩凤芝心中对父亲是有埋怨的,所以尽管她父亲后来在战场上立了大功,晋升为卫国公,为韩家后人谋到了泼天的富贵,韩凤芝作为出嫁女,也跟娘家的联系并不多。 只是偶尔写点信给老夫人,但从不说自己的烦恼,只是报喜不报忧的说些近况,有些不好的事情要么不说,要么就一笔带过。 韩凤平有时去信问候她,她也只是简短的回信。 其实韩凤平成亲时,韩凤芝其实并不高兴。 因为她希望自己的弟弟娶一个懂规矩有背景的高门贵女为妻,但韩凤平却娶了一个江南商贾之女,这件事让韩凤芝在窦家又没脸了几年。 韩凤芝早年怀孕时不幸小产过,伤了根本,所以一辈子都没有生出自己的孩子,倒是在窦家族里过继了一个养在她名下,那孩子貌似比韩霁小个一两岁的样子。 「……我知道的就这些吧。」韩霁说:「印象中姑母跟我阿娘关系不好,阿娘去世的时候,姑母甚至都没回来望丧。」 弟媳去世,韩霁的姑母都没有回来,这是对弟媳有多嫌弃啊。 从京城到延陵,快马加鞭也要好几天,马车来回不耽搁的话要十多日。 这回出门是带着使命任务的,不能一路走一路玩,紧赶慢赶终于在第十一天的时候,赶到了延陵。 他们来之前已经叫人将快马加鞭送了帖子到窦家,因此他们的车马进入延陵之后,就有窦家的人在城门口相迎。 来的是两个小厮,问韩霁:「世子和夫人是先游玩一番,还是直接回府?」 韩霁说:「得先拜见过姑母。」 两名小厮便领命引路,将韩霁一行带至窦家。 窦家是延陵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族中曾出过两位宰相,三位状元郎,天子门生无数。 第46章 世人提起延陵世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窦家,可见门户之高。 因此虽然本朝的窦家并无人在朝为官,但桃李遍天下,书香门第的牌子打得非常响亮,就算是卫国公府在窦家面前也未必就能高出几分。 韩霁和林悠以卫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的身份前来,但到底是晚辈,还不能出动窦家的长辈出门迎接。 在窦家门前迎接他们的是大房的长公子窦勤和二房的长公子窦侨。 这两位都是窦家小一辈中的比较有出息的,两人分别在前年和大前年中了举,原本都准备参加今年春闱的,但因为京城被灾民围困,春闱延期,明年再开,两人没办法只能再等一年。 如今窦家的族长是长房老爷窦博涛,也就是韩霁的姑父。 窦勤就是寄养在韩霁姑母名下那个窦家的子侄,生得斯文俊秀,通身的书卷气,让人很容易生出好感,窦侨的外形不如窦勤出色,胜在健谈博学,待客大方。 「母亲已经为世子和夫人准备好了院子,难得来一回,务必请两位要多住些时日才好。」窦侨如是说。 韩霁浅笑问:「此番前来拜会姑母,院子不忙去,不若先领我们去见过姑母与老夫人吧。」 窦勤说:「二位车马劳顿,风尘仆仆,还是歇息一番再去吧。正好小弟也有很多文献上不懂之处,想要请教表兄。」 窦勤寄养在韩氏名下,就是韩氏的孩子,跟韩霁确实可以表兄弟相称。 「我家老夫人为二位设了接风宴,二位休息过后,我等再来为二位引路。」窦侨也说。 韩霁还是想见一见姑母和老夫人,刚要开口,被林悠拦住,林悠说:「我和世子贸然来访,理当先拜见贵府老夫人,不若请二位引路,我们来时给贵府老夫人带了些滋补圣品,想当面呈送。」 窦勤和窦侨听说他们要拜见自家老夫人,对望一眼后,竟然同意了。 林悠拉着韩霁跟着他们去,韩霁想了想便明白,窦家之所以不让他们先见姑母,是因为他们是客,来了之后未曾拜见主家。 窦家老夫人这是在宣示主权,任何事都要压过韩氏一头。 有客上门,确实应该先拜见主家,可也得看看这客人是什么身份,因何来你家,若非要来接安氏,一品朝臣的卫国公府又何必眼巴巴的上门来拜见你们? 不管怎么说,通过这小小细节上的安排,林悠和韩霁就知道,姑母在窦家过得不会太好。 有这样一个强势的老夫人在,姑母又不是个善于服软的人,婆媳常年较劲,关系怎么可能融洽。 窦勤和窦侨引韩霁到了窦家老夫人的居所松鹤院。 进入松鹤院后,两人惊喜的看见了等候在廊下的安氏和吴嬷嬷。 韩霁和林悠对视一眼,林悠燕子一般扑到安氏面前,亲热的行礼:「祖母,好久不见,您可有想我们?」 安氏瞧着不远千里赶来的两人,眼眶有些湿润,拉着林悠的手连连点头:「想,特别想。你们怎么才来呀?」 「京城被灾民围困特别严重,车马船只都不通行,您的信一连三封都被拦在城外,等到交通恢复之后才送进城,我们看到信之后,就火速赶了过来。」林悠跟安氏解释。 安氏这才了解缘由。 韩霁问安氏:「祖母身体可安好?」 安氏的信中显得情势有些紧急,韩霁担心她是否遭受了什么对待。 「我身体好的。放心。」 安氏虽然这么说,但从她的脸色就能看出,并不如在京中那般红润,鬓间的白发似乎也多了些。 她是去年年底去的苏杭,来延陵之前,安氏信中都洋溢着欢快与轻松,也就是说,她这般愁苦之色,是来了延陵之后才有的。 吴嬷嬷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厅堂的方向,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窦勤和窦侨将他们送到松鹤院门外就止步了,毕恭毕敬站在厅堂外面等候,两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嬷嬷从里面走出,神情比宫里的老嬷嬷还要严肃三分。 「世子、世子夫人请,我家老夫人久候多时。」其中一位嬷嬷说。 林悠暗自腹诽,你家老夫人久候多时,可她和韩霁来这里之前也没人提醒他们,合着要是林悠不提出先来拜见她,这老夫人就一直等着,然后将这归拢成他们的错处,今后只怕就要如此编排出去——卫国公府世子和夫人如何如何不懂礼数云云。 第47章 想到这些,林悠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老夫人也没对他们做什么,说什么,可就是让人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跟那种在前面挖一个陷阱,然后看着你慢慢接近,也不提醒你,等到你一脚踩进陷阱以后,他再开始喊人来营救,嘴里还要跟人抱怨你走路不当心。 进到厅堂后,林悠和韩霁被这里面的景象给吓到了,满屋至少二十多位衣着肃穆的老夫人坐在那里,她们无论从衣着还是表情还是动作,全都像是一个生产线上量产出来的。 连坐的角度,看人的眼神都谜之相似。 这是窦家女德班统一培训出来的吧。 这要天天在她们跟前儿,没病也给压抑出病来了。 厅堂中鸦雀无声,老夫人们就连呼吸都克制着,以至于林悠走动的时候,裙子前的禁步发出的轻微撞击声听起来都相当明显,让林悠下意识的放缓步子。 韩霁感觉到林悠的紧张,牵过她叠在腹前的一只手,领着她大步走到窦家老夫人所在的主家位前。 走近看清楚了窦家老夫人的妆容和样貌,林悠可以确定,这位应该就是窦氏女德班的班主任了,看这严肃得跟板板一样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韩霁和林悠是欠了她们家几百万两银子呢。 韩霁对窦家老夫人拱了拱手:「老夫人。」 林悠没想到韩霁的礼这么简单,她随在之后,也不好复杂,便也只是双手交叠腹前,对窦家老夫人颔首一礼。 韩霁又对站在窦家老夫人身后的韩氏深深做礼:「韩霁见过姑母,多年不见,姑母风采依旧,身体可还安好?」 林悠没见过韩氏,看见韩霁行礼后才知道,笔挺挺站在窦家老夫人身后的那名中年妇人就是韩霁的姑母韩凤芝,赶忙行了个跟韩霁同样慎重的福礼,轻唤了声:「姑母安好。」 比林悠想象中的姑母要矮小一些,不知是否常年蹙眉,眉心皱纹略深,不过她见到韩霁和林悠时,眼中还是有神采的。 看了一眼面色冷清的窦家老夫人,韩氏上前扶起韩霁和林悠,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他们。 吴嬷嬷扶着安氏从侧面上前,安氏的位置被安排在窦氏之下,甚至还不如两个窦家的年迈婶娘。 安氏这辈子除了在太后、皇后面前坐过离帝台这么远的位置,在京中随便出席谁家的宴席,凭她的身份,要么跟主家位平起平坐,要么也是紧挨着主家位,还从没被安排得这么靠后呢。 林悠看到老夫人被冷待,就大概知道这窦家是什么路数了。 仗着书香门第的名望,以礼教自得,自诩清贵,用他们的行动表达对卫国公府这种世家的不屑一顾。 这是想踩着卫国公府的脸往上窜呢。 可他们如此冷待,老夫人都逆来顺受,真的是怕了他们窦家或者真心尊敬他们窦家吗? 只怕未必吧。 老夫人是不想让女儿为难。而窦家人也都看准了老夫人爱女心切,才敢如此怠慢于她。 看姑母和其他几个中年妇人在窦家老夫人身边唯唯诺诺的样子,恐怕姑母嫁进窦家二十多年来没少受磋磨。 林悠从前听说有些大户人家极重规矩,尤其是对女人,一辈压着一辈,守着一些根本没有必要守的规矩,不断的压迫、约束、限制、打击女人,让她们在森严的教条之下不得喘息,还美其名曰——祖上的规矩。 可这些所谓的规矩,绝大多数都只适用于某个极小的范围,很多家规都带着浓烈的个人主义控制色彩。 一切以自己为标准,要别人都按照自己的要求做的规矩全都是凌驾于道德之上的耍流氓。 「不日前收到卫国公府送来的拜帖,以为世子和夫人要过几日才到,不成想竟这般迅达。」窦家老夫人如是说。 林悠有些讶异,这窦家老夫人慢待他们祖母就算了,现在他们俩上门是客,竟然连个座位都捞不着,就让他们这么站着说话? 他们好歹也是卫国公世子和夫人,这老太婆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知道的说世子和夫人惦记着我们这些亲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赶来兴师问罪呢。」 窦家老夫人坐在主家位置上,嘴动身不动,端正得仿佛一尊会开口的木头雕像。 第48章 韩霁眉峰微蹙,显然对窦家这般行为十分不满,可碍于晚辈对长辈的礼数,又不想给自家姑母在窦家惹事,便一再隐忍着。 林悠却不如他涵养好,她从来就是个受什么都不受气的人。 但对付窦氏这样的以礼制人的,却不能用横冲直撞那一套,毕竟他们是以卫国公府世子和夫人的身份来窦家的。 韩霁刚刚调整好了心情,准备回答窦家老夫人的话,却只觉胳膊被人一撞,转头看向林悠,还没开口问她,就见林悠整个人柔弱无骨的向他倒来。 韩霁下意识伸手扶住林悠,只见林悠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柔弱不堪的说:「世子,我有些头晕,怕是这些天赶路赶得急了。」 韩家看着林悠,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将她抚在胳膊中,心疼的替她揉了揉太阳穴:「好点了吗?」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近在这女德班的一众优秀学员眼中简直是可以直接拉去跪祠堂的存在。 如鲠在喉,多看一眼都嫌膈应。 窦家老夫人蹙起的眉心简直能夹死两只红头苍蝇,不过幸好她还有点理智,没忘记这俩人不是窦家的子孙,她不能直接管教。 「世子夫人既然头晕,那就先回去休息吧。」窦家老夫人如是说。 林悠靠在韩霁怀中,矫揉做作的说道:「那怎么行!我在京中时,时常听说窦家如何如何治家严明,我早有学习之心,之所以与世子日夜兼程赶来,就是为了早日拜见窦老夫人您,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又怎么能因为我身体柔弱而错过这个瞻仰您,听您教诲的机会呢。」 她嗓音柔和,语调缓慢,叫人听在耳中有一股说不出的腻歪劲儿。 在场长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她十有八九是胡说八道,可她句句夸赞,你还不能明说她胡说八道。 用这种法子变着方儿的要座位,这卫国公世子夫人也算是第一人了。 窦家老夫人当然听懂了林悠的话外音,她也是没想到这个传闻中乡野出身的世子夫人竟这般豁得出,还以为她会和安氏一样不敢言语呢。 窦家老夫人可不想传出苛待晚辈的名声,所以尽管不情愿,还是叫人给林悠和韩霁搬了两张椅子,却是放在末席。 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脸面坐到末席去。 林悠在心里给窦家老太婆竖了个中指,正要继续作妖,就被韩霁扶到了安氏身旁的两个座位前,只听韩霁对坐在安氏身旁的两位老夫人十分客气的问:「不知两位老夫人是几品诰命?」 被韩霁当面问几品诰命的是窦家四房和五房的老夫人,她们的丈夫都未当官,所以她们身上自然也就没有诰命了。 见她们愣在那里不说话,韩霁又很讲道理的把林悠往前推了推,有礼道:「是这样的。我夫人是朝中五品正职官员,外加二品诰命、卫国公世子夫人的名衔和福泽乡君的封号,若非年龄还不够,原本今年是可以封一品的,按照我朝律法第三千两百二十条,若两位老夫人不是王室出身或一品诰命夫人,是没有资格坐在她前头的,若是僭越,只怕国法都不容情,若我夫人上书状告二位,只怕二位夫人人头落地是小,家中亲人也极有可能要被连累,满门抄斩不至于,但举家流放倒有可能,所以不知两位夫人是……」 韩霁如数家珍般将林悠身上的名头说出,并且直言这是国法,不尊国法的话会有什么下场。 这一番看似和善,实则威胁的说辞,说得那两位夫人及在场所有夫人都面面相觑,这上来就自报官职,以品级压人也算是第一人。 这夫妻俩,不是善茬儿啊。 被韩霁当面询问的两位夫人当然不敢挑战国法,只得尴尬笑笑,从安氏身边起身,乖乖坐到窦家老夫人给韩霁和林悠准备的末席座椅上去了。 韩霁和林悠如愿在安氏后面的两张椅子上坐下。 这番闹腾,安氏只当未闻未见,兀自喝茶,用喝茶的动作来掩饰微微上扬的嘴角。 窦家老夫人面色铁青。 林悠却犹嫌不够,刚刚坐下就用全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韩霁:「世子,你刚才说若非王室出身或者一品诰命夫人之人坐在我前头就是僭越,会怎么样来着?」 韩霁不厌其烦的说:「按照律法,僭越犯上者举家流放。」 林悠故意夸张点头:「哦,举家流放,那……坐在咱们前头的夫人们……岂不是都犯了国法?」 第49章 韩霁温和回道:「若是你想跟她们计较的话,随时都可以上折子告她们,你想告吗?可以到我开封府来告,我给你判。」 原本坐在安氏前头的那些老夫人们面面相觑,个个如坐针毡。 可尽管她们心里非常瞧不上林悠和韩霁这对夫妻的所作所为,却又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与他们辩驳,为什么呢?因为人家说的是国法,她们再怎么辩驳,难道还能让国家改国法不成? 原本这大房媳妇儿是个绵软好拿捏的,就算是卫国公府的嫡长女又如何,既然嫁进来,一个‘孝’字压下,还不是乖乖的当了二十年的小绵羊,任她们搓圆捏扁。 大房媳妇儿的亲娘来看她,一品诰命夫人又如何,为了她女儿在窦家好过,还不是得忍气吞声? 以至于这些夫人听说卫国公府又来人了也并未放在心上,安氏这一品诰命夫人都被她们按住了,来两个小辈就更不用怕。 不成想竟是来了两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硬茬子。 也不知道是谁怕事率先起身,原本坐在安氏前头的人通通到了后面,可后面的位置不富裕,她们总不能坐到外面,只能绕到安氏侧后第二排坐。 窦家老夫人看着这些人着实生气,冷声质问安氏:「亲家母,这就是你们韩家小辈在外行事的方法吗?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安氏被点名问了,才放下茶杯,装作吓了一跳:「哟,这怎么都到后边去了?」 窦家老夫人及其他夫人:…… 安氏慈祥一笑,说道:「我跟他们说过多回,在外面不比在家里,不能瞎讲究,有座儿就坐,没座儿就站着,不能跟有些人家似的,坐个座位还论资排辈,坐得靠前了些就跟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似的,到头来就一个座儿而已,没意思。」 阴阳怪气谁不会啊。 在座的这些人怕是没瞧见过安氏在卫国公府大杀四方一辈子的英姿,才敢在她面前这般耍弄心眼儿。 这些天为了女儿,安氏忍得牙根都要咬断了,今儿孙子孙媳上了门来,若再不挺起,还要他们韩家一家子在窦家挨欺负不成? 林悠一边敲腿一边附和:「祖母说得有理,可我这不是站累了嘛。」 安氏忍着笑瞥了她一眼,说:「那可不能把我宝贝孙媳妇儿给累着,坐吧坐吧。窦家老太太是个和善人,总不会跟你计较一个座儿的。」 窦家老夫人听到安氏这些话,脸都要气歪了。 这祖孙几个指桑骂槐,就差当着她的面儿骂了。 她回头瞪了一眼韩氏,像是要把从安氏和林悠夫妇这里受的埋汰,全都瞪到韩氏身上去似的。 韩氏被她瞪得不敢抬头,不过藏在衣袖中的两只手却高兴的搓了两下。 其实安氏这些日子在窦家为她受的委屈,韩氏都看在眼里,苦于被规矩束缚着,韩氏没有办法反抗自己的婆母,只得委屈自己的亲娘。 现在的场面就很滑稽了。 因为先前挨着窦家老夫人坐的座椅全都被搬到了安氏和林悠夫妇后面。 于是安氏和窦家老夫人之间就隔了一道两臂宽的空地,所有人全都坐在安氏后面,挤得密密麻麻。 要不是窦家老夫人身后还站着韩氏等几个媳妇儿,倒有点把窦家老夫人孤立开的意思。 一来就打了一场软仗,虽说把窦家老夫人气了个够呛,他们自己也挺累的。 好不容易跟那老太婆演完戏,回到他们这些日子在窦家要待的客院之中。 林悠和吴嬷嬷扶着老夫人安氏进门,韩霁回头把门关了起来,叫卢霆和于程在外守着。 「老夫人在窦家这段时间可还好吗?」韩霁问安氏。 安氏抚着心口叹了口气:「其他倒没什么,就是憋气。」 这不用安氏说,林悠和韩霁都看出来了,这窦家老夫人简直是个规矩狂魔,她家的媳妇和姑娘说话做事,全都要按照她制定出的章程来做,不然就是不守规矩,就是忤逆不孝。 「这么些年了,我也没来过窦家,凤芝就算回去也不与我说这些,我竟当这窦家真是那书香门第,出来的都是君子贤妇呢。」安氏这段日子已经将窦家的情况看透,简直失望透顶。 吴嬷嬷给他们送了茶来,先前在窦家老夫人的松鹤院中,虽说丫鬟也有奉茶,可在那喝茶实在有些压抑。 第50章 「这窦家号称延陵书香门第之最,可这掌家的老夫人却是固步自封,小肚鸡肠的人,也是没想到。」韩霁喝了口茶后评价道:「姑母这些年在窦家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唉,也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怎么关心她,每回她回去都说挺好的,窦家婆刁难她之事绝口不提,这么多年我是放心的在京中享福,怎料她在延陵过得这般苦涩。」 老夫人想到自己的女儿被那老妪婆欺负了这么多年,手里的茶怎么都喝不下去。 「姑母是长房长媳,窦家老太爷已经去了,窦老夫人还管着家吗?」林悠问。 安氏叹息:「唉,我倒宁愿那老妪婆管着家。偏生这个家在名义上还是你们姑母在管,管的什么呀,这窦家里里外外的帐都不给她过目,要她出钱的时候就说是她管家,不要出钱要做主拿主意的时候,就是那老妪婆管。」 「真是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家。还好意思说是书香门第,我呸!」安氏憋坏了,再不骂两声简直要被气死。 吴嬷嬷这些日子跟着老夫人身边,也跟着生了不少气,有些话以老夫人的身份不方便说,吴嬷嬷便代劳,愤愤不平的将这些日子在窦家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与林悠他们听。 「这家人的礼数权看那窦老夫人的,对窦家人那叫一个宽松,对所有嫁进窦家的媳妇儿都严厉得连宫里都不如。真是没见过谁家媳妇儿熬到了咱家姑奶奶这把年纪,用饭之时,还要站在一侧给长辈、给丈夫、给儿女布菜的。咱家姑奶奶到如今,还得等窦家所有人都吃完了,才能上桌吃第二回。这叫什么事儿嘛。」 「合着这个家里,只有姓窦的才是主子呗,其他人都是伺候窦家人的,还美其名曰祖制如此,规矩如此。她们窦家女将来嫁到别家去,会这般伺候公婆吗?不过,怕是也没有像窦家这般对媳妇儿摆谱的人家了。」 吴嬷嬷说到了安氏的心坎里,天知道,她到窦家来的第一天,和窦家人在一张桌子上用饭时,看见自己闺女不得上桌吃饭,要在一旁伺候时的心情。 怎么她金尊玉贵,宝宝贝贝养大的女儿到了人家家里会是这种遭遇呢。 好好一个卫国公府的大小姐,在如今屁都不是的窦家,要受这般委屈,每每想到这些,老夫人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窦家如此行径,姑母怎么都不回去说说呢。」韩霁问道。 韩霁虽然跟姑母韩凤芝不熟悉,但毕竟是自己的姑母,在窦家受了这么些年委屈,他心中也是很气愤的。 安氏再叹一声,将当年事细细道来:「你姑母性子倔,当初她嫁人,老国公没到场,后来有一回你姑母与姑父发生了些口角回娘家,他们父女俩吵了一架,老国公在气头上,说了句‘有本事你以后在那里受了委屈别回来哭’的话,你姑母就一直记着,当晚收拾包袱走了。」 「从那之后,她就再没哭诉过窦家,也不怎么回去了,除非国公府有事请她……我那时只顾着管家,问她窦家待她好不好,她说‘好’,我就信了。可这能叫好吗?日日夜夜的憋屈着,她这年纪的身体竟比我还不如,日日吃药,弄得身上满是药味。」 说到这里,安氏的眼中红了一片。 这是安氏年前想开了,放下手中事到苏杭转了一圈,回程时顺便来看看她,安氏要是没来的话,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女儿在窦家的处境如此艰难。 倒贴奉献了半生,到头来却连那老妪婆身边亲近的嬷嬷都不如,安氏心疼啊。 「我之前听说窦家家规森严,家中男子不得纳妾,那姑父对姑母可好?」韩霁又问。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有了。 姑父若是与姑母一条心的话,也不会看着姑母日日受委屈。 提起女婿,安氏冷哼一声:「他呀!确实没纳妾。可他比纳了妾还不如。」 韩霁:「怎么说?」 安氏:「女人都养在外头,没进家门,还有两个外室子,前几日我还听见他跟你姑母在房里吵架,说是要你姑母把孩子认到自己名下,你姑母怎么肯……换谁都不会肯的。」 若只是老妪婆用规矩磋磨也就算了,最让安氏生气的就是女婿的所作所为。 他不敢忤逆家规,不敢纳妾进门,却敢蓄养外室,还跟外室生了孩子,转头再回来磨正妻把孩子认进门,太贱了。 第51章 要么你就堂堂正正的把妾纳回来,这样孩子出生,就算是庶出,也好歹是有个说得出去的门庭,可他不纳妾,给外人看起来他是一个多么克己复礼守规矩的正人君子,背地里却要正妻打落牙齿和血吞,为他顶住压力把他和外室生的孩儿认进门。 这要真把孩子认进门了,韩氏才叫两面不是人。 「你们姑母为了他怀孩子小产,伤了根本,一辈子都没生出个自己的孩儿,他倒好,在外头生了一个又一个,如今翅膀硬了,便想叫你们姑母把他造的孽全吞下去,哼,想得倒美!」 「本来我是想去一封信,让你爹过来一趟的,没想到来的是你们,这些长辈的事原不该叫你们小辈知晓,但如今也是没有办法。」安氏说。 韩霁问:「老夫人从京中唤人来是想做什么?」 安氏说:「我想让你姑母和窦博涛那混账和离,可她还犹犹豫豫的,我想着,就算之后她决定不和离,那也得给窦家一个教训,让他们掂量着些。」 「你姑母是我卫国公府的大姑奶奶,他窦家是什么东西,吃她的用她的,居然还给她气受!不教训他们一回,还真以为我卫国公府好欺负了。」 韩霁看向林悠,像是在问她该怎么教训窦家。 林悠见房中气氛凝重,安氏愁眉不展,于是来到安氏身旁,煞有其事的提议:「祖母,我们这回带了一队上百人的精兵,您知道精兵什么意思吗?以一当百。我们把人招进来揍他们丫的,这窦家一个个都是文弱书生,铁定打不过咱,咱动手把人揍服了,好不好?」 安氏仔仔细细将林悠这个提议在脑子里想了一遍,然后才发现自己被这丫头给耍了。 「去去去。我要动武的话还要叫你们来?这延陵府尹难道我还叫不动吗?若我们毫无根据的动了武,你们姑母这些年的委屈才叫白受了呢。到时候他窦家倒打一耙,我们反倒成了恶人。」安氏说。 林悠抱住安氏的胳膊,说道:「祖母其实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吧,您尽管说,我与韩霁难道还会不听您的吗?」 在安氏写信回京叫人的时候,其实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 安氏扫了一眼卖乖的林悠,嘴角终于有点笑意。 「要想整治一个窦家不难,难的是占理,且不叫你们姑母为难。」安氏说。 因为韩氏狠不下心,就算在夫家受委屈也不愿反抗,只因她心中有愧,觉得自己遭受的一切,全都是因为她至今没能为窦博涛生下一儿半女。 当然了,这份愧疚肯定也是窦家人日积月累的在她耳旁念叨所致。安氏将这些看在眼中,心急无法将女儿拉出困局。 「吴嬷嬷,将那个拿出来给他们。」安氏对吴嬷嬷吩咐。 吴嬷嬷领命去了里间,很快出来,手里捧了个用布包好的东西。 她将东西摊在桌上,布包里放的是一把熬制过的药材,已经泡过水,变了颜色和形状,看不出来是什么。 「我在窦家这段时间,见她日日都在喝药,便叫出行时带着的药婆子替她把了把脉,药婆子悄悄告诉我,她这身子完全是小产之后没调养好造成的。」安氏说。 林悠看着桌上的药渣问:「这是姑母每日喝的药渣?您觉得窦家的人给姑母喝的药不对?」 安氏摇头:「这些药没问题,我让药婆子看了一遍,又叫卢霆拿去外面的药铺问过,确实没问题,是极好的补身药。」 韩霁将药渣拨开来看了几眼,分辨出几种:「黄芪、丹参、香附、益母草、熟地黄……看着确实都是产后补血的。」 那林悠就不懂了:「既然药没什么问题,那祖母为何拿出来给我们看?」 安氏眉头紧锁,沉声说道:「药婆子说,这副药方子是极好的补身药,如果按照这种标准连续吃上三五年,你们姑母的身子就绝对不会糟糕成这样。」 林悠愣了愣才想明白怎么回事。 这药方子和药渣都没问题,按照这个标准吃三五年就能调养好身子,可韩霁的姑母吃药已经吃了十几年,身子却一年比一年差…… 确实不应该这样的。 怪不得老夫人要在延陵逗留这么长时间,还要从京城搬救兵过来,看来这窦家真的有问题。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卢霆的声音:「姑奶奶,老夫人有些累,在里面休息。」 第52章 安氏暂时还不想让韩氏知道她在调查这件事,赶忙叫吴嬷嬷把桌上的药渣重新包好收起来,她自己也赶忙躺到软塌上去。 见林悠和韩霁冷着,安氏对他们招招手,让他们过去。 门外传来韩氏的敲门声:「母亲,您睡了吗?」 吴嬷嬷藏好了东西,从里间出来,看见安氏已经在软塌上躺好,闭着双眼,林悠坐在她腿前给她按腿,韩霁坐在安氏头边给她按着太阳穴,这才把门打开。 韩氏端着一碗参汤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副孙贤媳孝的画面。 把参汤放在桌上,韩氏悄声走到软塌前用嘴型问林悠: ‘睡着了吗?’ 林悠看了一眼安氏,摇了摇头,用口型回了句:‘不知道。’ 安氏听到动静,身子微微一动,‘适时醒’了过来,看见韩氏站在软塌边上,便抬手叫她扶自己起来,林悠和韩霁也可以歇了按摩的动作。 「你婆母倒肯放你过来?」安氏声音听起来略有不悦。 林悠和韩霁对视一眼,暗自盛赞老太太演技好。 韩氏惭愧一笑,扶着安氏坐好,林悠机灵的给韩氏搬了张绣墩,让她在软塌旁坐下。 韩氏对林悠点头道了声谢,目光落在林悠身上:「霁哥儿媳妇看着是个有福的。」 林悠难为情的笑了笑:「多谢姑母,林悠见过姑母。」 说着,林悠对韩氏行礼,韩霁也在旁边与她一同,韩氏坐在绣墩上受了他们的礼,然后倾身向前将他二人扶起。 将早就准备好藏在袖中的一只精巧盒子取出递给林悠:「先前人多,没有机会给你,这是姑母的见面礼,你且收下。」 林悠看了一眼安氏,安氏颔首后,她才接过盒子:「多谢姑母。」 韩氏说:「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姑母送的我都喜欢。」林悠说。 韩氏脸上露出笑容:「果真是个嘴甜的,老夫人说的一点没错。」 就着林悠的手,韩氏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精美至极的镂雕金玉手镯,璀璨夺目。 「好漂亮啊。」林悠由衷赞道。 安氏看了一眼,说:「你竟舍得这个。」见林悠不解,安氏说:「这是你们姑母成亲时,先皇后特地命内务府打了送她的,是内造品,外头可买不着的稀罕物。」 林悠得知来历,更加赞叹:「怪道我第一眼瞧着就觉得贵气逼人。韩霁,替我戴上。」 韩霁浅笑着将两只镯子戴到了林悠手腕上,戴完还顺手摸了一下:「好看。」 韩氏见他们这恩爱和谐的样子,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几人坐下来说了一会子话,安氏对林悠他们催促道:「先前不是说要出去逛逛?行了,别在我这老太婆身边耗着,逛去吧。逛个几日,咱们就回京了。」 林悠和韩霁会意应声。 韩氏说道:「难得来一回,得多住些时日,不然平哥儿下回定要说我怎么当姑母的。」 林悠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韩氏口中的‘平哥儿’说的是谁。 是了,就算是现如今这老油条般的韩凤平,也有追着姐姐花轿跑几里路哭鼻子的时候。 韩霁察觉到林悠的笑意,猜到她在笑什么,捏了捏她的手做警告。 韩氏说:「你们初来乍到,要出去逛不认识路,我叫勤哥儿领着你们去玩。你们年轻人定能趣味相投。」 韩氏这般说完,就唤来在外等候的贴身婢女吩咐下去,叫窦勤套上府里车马,带韩霁和林悠到延陵街上去玩耍一番。 ☆☆☆ 林悠两人到房中稍事休息,换了身衣装,出门的时候,果然看见窦勤已经早早等候在门外,坐在车夫的位置上。 「世子、夫人请上车。」窦勤招呼他们。 林悠见他一人,没有车夫,问他:「怎好劳烦大郎君驱车。」 窦勤爽朗笑道:「夫人放心,我的驾车技术很好的。有时候我母亲和老夫人上香去也是我驱车。」 林悠只是客套一番,事实上无论是窦勤赶车还是车夫赶车,对她来说都一样。 韩霁看了看天,却说:「今日阳光正好,坐在车里未免可惜,不如骑马吧。」 第53章 窦勤看向林悠,问道:「也成。世子夫人会骑马?」 林悠摇头:「我可不会。」 韩霁说:「她与我共乘一骑,我们自己有马。」 出发的时候,韩霁特地命人将他素日骑的马一并带走,有时候坐马车累了,就出来骑骑马,放放风。 不用窦勤驱车,窦勤便也跟着他们一起骑马。 看着韩霁驾轻就熟的将林悠抱上高大马背,自己翻身而上,马背上已经换上双人马鞍,十分匹配。 窦勤在前方引路,从绵延两条街长的窦家外墙走过,窦勤开始向他们介绍延陵的各种风物。 刚从窦家的外墙经过,就听见后面有人唤他们。 林悠绕过韩霁的腋下向后观望,就看见先前引他们进门的窦侨带着另外两个年轻男子一同骑马追了过来。 韩霁勒住马缰等窦侨等过来,问他:「有事吗?」 窦侨捏着缰绳,骑在马上对韩霁拱手说:「听说世子和夫人出去游玩,我们便赶了过来,勤哥是个书呆子,成日抱着书本,对延陵风物未必我两个成天在外面转悠的弟弟了解,不知在下等可有荣幸随行。」 窦侨是个爽直性子,开口就是笑脸,一点不怕生,推荐其自己的弟弟也不含糊。 韩霁和林悠没什么意见,反正都是窦家子弟,窦勤却是有点尴尬,说道:「是了,我先前只顾着安排马车,忘了知会诸位。若论对延陵地界的玩乐之处,我确实不如两位弟弟,大家一同更好,可以热闹一点。」 与窦侨一同赶来的与一样,都是窦家二房的郎君,分别叫窦巢和窦韫。 韩霁和林悠便在几位窦家小一辈郎君的簇拥之下,去到延陵大街,人多一点,你一言我一言的介绍,确实热闹很多。 逛了一些地方以后,韩霁见林悠额头上开始出汗,说道:「找个地方坐坐,休息会儿吧。」 窦侨他们立刻引他们去了延陵城中最大的福运茶楼,原本是要包下楼上雅间的,但林悠觉得这延陵的街景很好,大堂又有戏台。 延陵茶馆里唱的是地方戏,咿咿呀呀,林悠听不明白,也就听个调调,看看周围的热闹。 窦家几个兄弟在跟韩霁聊一些科举上的事情,韩霁有问必答,也给了明年要考春闱的窦侨和窦勤不少建议。 聊完这些后,韩霁对窦勤问:「对了,今日来府怎的没见姑父?」 窦勤说:「得知世子和世子妃要来,父亲一直在家等候,期盼能与二位见上一面,只是不巧前天他相交多年的友人家出了些事,请他去做仲裁,这才不得不离家,临走前还嘱咐我定要向二位说明缘由。」 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得一套一套,真有心等他们,窦博涛又怎会在他们快到的这两日去做什么友人家的仲裁呢。 林悠兀自喝茶听戏,韩霁也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而窦侨和窦巢窦韫他们也意味深长的互相对望一眼,从他们的表情很明显就能看出他们对窦勤为窦博涛找的借口都不是很相信。 这四人虽然都姓窦,但显然大房和二房不是一条心,窦勤虽说是大房长子,可毕竟是过继来的,只因过继到了大房,就压着二房这些正牌郎君们一头。 窦家如今的族长是窦博涛,将来很有可能落到窦勤身上,窦侨他们不服也也合情合理。 窦勤应该也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一顿茶喝得各怀心思。 林悠和韩霁只当没有发觉,兀自喝茶听戏,韩霁还顺手给林悠剥瓜子吃。 忽然窦勤支吾了一声:「咦?」 众人看向他:「什么?」 他立刻摇头,将愣愣盯在街上某处的目光收了回来:「没,没什么。」 他越是这样,就越吸引人顺着他先前看的方向望去。 窦勤先前盯的是茶楼斜对面的一家木工铺子,木工铺子前挺着一辆马车,马车里走下一对中年男女,看着像是夫妻,他们牵着一儿一女走进木工铺子,儿子大些,看着有十几岁,女儿小些,才七八岁。 韩霁和林悠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不过窦侨他们却也跟窦勤一般发出惊疑之声:「诶?那,那不是大伯父吗?」 窦侨所称呼的大伯父……那不就是韩霁的姑父窦博涛? 茶桌上几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几乎想把脸浸到茶杯里去的窦勤。 第54章 窦侨皮笑肉不笑的问:「勤哥,你刚才不还说大伯父去给他友人家做仲裁吗?怎的转头就出现了?那木工铺子掌柜的是他友人吗?」 窦勤只低头不语。 倒是窦韫发出质疑:「先前大伯父是牵着那女人的手进木工铺子的,还有他手里抱着的女孩儿,我好像听见她喊大伯父……爹……来着。」 窦勤还是不说话。 窦侨忍不住推了推他:「勤哥,你说话呀?大伯父牵着的那女人和抱着的孩子是谁啊?你知道不知道?」 窦勤闷声回了句:「不知道,别问了。」 这语气明显就是知道,于是三人继续追问,窦勤被他们逼得没法子,只能大喝一声:「你们有完没完?我父亲跟什么女人在一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他这么一说,窦巢想起来一件事:「我之前就听下人提过,说大伯父在外养了外室,莫非……」 窦勤不等窦巢说完就猛地起身,目光闪烁的往一脸茫然的林悠和韩霁拱了拱手,然后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窦勤离开茶楼,径直往那木工铺子去,站在门外向内观瞧,过了片刻后,窦博涛抱着小女孩出来,小女孩手里拿着一只七彩斑斓的鲁班木鸟。 这种鲁班木鸟翅膀能动,能让孩子拿在手里玩耍,非常精巧,价值不菲。 窦博涛走出木工店后,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窦勤。 只见他紧张地左右看了两眼,将手中小女孩放下地,让她去找跟在他们后头出来的女人。 看窦博涛对窦勤说的第一句话的口型是:你怎么来了? 接着就是父子俩当街说话的画面,林悠他们坐在临窗的位置,正好能看见他们如何互动。 窦巢成天在外头窜,听说的事情,看到的事情比窦侨多,只听他悄声说道:「是了是了,准没错,那女子定就是大伯父养在外面的,那两个孩儿就是他们……」 窦巢的话被窦侨打断:「别说了!」 窦巢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知道窦韫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他,眼神往林悠和韩霁那边比了比,窦巢才立刻闭嘴,用埋头喝茶来掩饰此刻的尴尬。 在人家面前说他们姑父在外面养了外室,还生了孩子确实不太好。 林悠见他们这样,放下茶杯问韩霁:「我没见过姑父,就是那人吗?」 韩霁说:「约莫有点像,我见的也不多。」说完,转首问窦侨他们:「是他吗?」 窦侨三兄弟面面相觑,纷纷点了点头:「是,是他。」 这时,木工铺子前父子的争吵声传了过来,隐约能听见窦勤在质问窦博涛:「……你怎么对得起母亲云云。」 许是声音太大,街上不少人都看向他们,让窦博涛觉得有些没面子,扬手当街甩了窦勤一个耳光,然后爬上马车,绝尘而去。 留下窦勤站在街上,呆呆的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林悠和韩霁对望一眼,都不知道今天这出戏是什么意思。 不过,发生了偶遇窦博涛带外室和孩子的事情,林悠和韩霁这街也没什么心思逛下去了,喝完茶之后,便提出回府。 窦勤在街上整理好情绪后,还没忘记今天他出门的任务,回到茶楼,就只剩窦巢一人在里面等他,窦勤问:「世子和夫人呢?」 窦巢说:「跟我哥他们回去了。留我等你。」 窦勤敛目点了点头,窦巢好奇的凑上去问:「勤哥,大伯父真的在外面养了……」 窦勤冷面一瞪,眉峰如刀,冷声质问:「与你何干?」 被他这么一瞪,窦巢吓得心上一窒,所有的八卦心思都像是给瞬间冻结住,再不敢多问一句。 窦勤瞪过他之后,头也不回走出茶楼。 ☆☆☆ 在街上溜达一圈后,窦勤才骑马回到家中。 翻身下马,叫门房的人帮忙把马背上挂的东西接下来,这是先前逛街的时候,世子夫人买的一些准备带回京中去的地方特产。 他们当街看到了窦博涛和他的外室,定然生气了,连东西都没拿就直接回来了。 窦勤看着这些东西,正在犹豫要不要给他们送过去客院的时候,一直跟在国公老夫人身边的护院,好像是叫什么卢霆的向他走来。 第55章 卢霆来到窦勤身前,对他拱了拱手:「郎君回来了。」 窦勤有点怕生得孔武严肃的卢霆,赶忙回礼:「是,呃……」 卢霆说明来意:「世子夫人说她买的东西在郎君这里,请郎君回来后,就给她送过去。」 门房的人悄悄探头,想看看卫国公府的护院等自家郎君做什么。 窦勤愣了愣,往门房方向略微偏了偏头,门房探出来的脑袋就缩了回去。 窦勤很快反应过来,大声说道:「哦,是是是。夫人买的东西都在我这儿,我这就给亲自给送去。」 卢霆颔首离开。 门房的人见他走来才敢出来,问窦勤:「郎君,怎好劳烦你亲自送去,小的们代劳吧。」 窦勤叹了口气:「京中来的世子夫人,脾气大的很,你们还是别去触霉头了。」 说完这些,窦勤从小厮手里接过东西,认命一般往客院去。 门房的人互相看了看,并没有怀疑窦勤对京中来的那位世子夫人的评价,因为他们已经听说了—— 今天那世子夫人一到窦家,就给了老夫人一个下马威。 「就这么去回禀老夫人吧。那世子夫人可真是个厉害的人。」门房总管如是吩咐手下。 他们奉命监视府里人进进出出一举一动,尤其是大夫人的娘家人,老夫人说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回禀。 ☆☆☆ 窦勤提着大包小包来到客院,经过通传之后被放进去。 林悠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株长出新芽的树。 韩霁则拿着本书,坐在落日余晖下闲适的看着。 窦勤将东西交给卫国公府的护卫,来到林悠和韩霁身旁,行礼道:「不知世子和夫人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林悠转过身去,指了指韩霁身旁的座椅:「郎君请过去喝杯茶。」 说着,她自己便也过去,椅子放了三把,茶桌上的茶也煮得差不多了,看来他们是算准了时间等他过来的。 窦勤坐下之后,韩霁才将手中书册放下,目光冷冽的瞥向他,窦勤微微避开目光,低下头等他们开口。 比起韩霁的严肃,林悠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笑容,她坐过来为三人各倒了杯茶,将茶杯推到窦勤面前:「刚才的茶没喝好,回来总觉得不得劲儿,郎君请。」 窦勤谢过,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汤入口甘冽,芳香浓郁,应该是好茶,但他现在精神过于紧张,并没有太多闲情逸致来品这好茶带来的余韵,只匆匆咽下。 「好喝吗?」林悠甜笑着问他。 窦勤点头,不知道这世子和夫人到底唤他来干什么。 「好喝的。」窦勤说。 林悠说:「好喝就多喝点。毕竟演戏还是挺累的。」 窦勤面色一凛,努力保持镇定:「在下听不懂,请世子夫人明示。」 林悠放下茶杯,将今日他做的戏一点点解析出来:「你故意带我们去拿茶楼,因为你知道姑父在那茶楼斜对面的木工铺子订了东西今日取,你带我们去正好可以让我们亲眼看见姑父带着他的外室和孩子出现。你想让我们亲眼看见姑父有外室这件事。」 林悠将窦勤的目的说出时,他始终低着头,看着面前茶汤,等林悠说完之后,才缓缓抬头,呼出一口气:「我以为我演得够像,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世子和夫人的法眼。」 林悠说:「不是不够像,是你怕我们看不出来吧。」 窦勤无奈叹息:「所以,世子和夫人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也无话可说。」果断抬头看着他们,承认道:「没错!我确实是故意的。之前老夫人那里的消息也是我透露出去的,只是我没有机会接触老夫人,不能让她也亲眼看见一回。」 林悠问他:「你为何要这么做?你父亲的名声受损,于你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吗?」 窦勤苦涩一笑:「世子夫人该当知道我是过继在父亲与母亲名下的吧?」 林悠点头。 窦勤继续说:「我是窦氏旁支中的孩子,父母双亡,有幸寄养在父亲母亲名下,做了这窦氏的长房长子。可如今父亲有了外室,外室给他生了孩子,父亲正在说服母亲将那两个孩子也认到她的名下,若是母亲应允,那我在这家里的地位就很尴尬了。」 第56章 「所以,我想让母亲的娘家人知道父亲的面目和打算,若能阻止父亲将那两个孩子认进门,那我窦氏长房长子的身份就能屹立不倒。」 窦勤将自己的目的宣之于口。 这跟林悠和韩霁刚才私下分析过的情况差不多,窦勤之所以会让他们亲眼看到窦博涛和外室,十有八九就是为了阻止窦博涛的两个亲生孩子进门。 两人对望一眼,林悠问窦勤:「那你想让我们做什么?郎君这般聪明,应该知道认不认孩子进门是你们窦家的事情,我们这些外人能干涉的少之又少。」 窦勤低头不语,韩霁看着他忽然问道:「姑父有外室的消息是你透露给我祖母知道的,那我姑母喝的药渣也是你故意给卢霆翻到的吧?」 韩霁的这个猜测林悠都不知道,闻言相当讶异,药渣? 窦勤低着的头微微抬起,看向韩霁,林悠从他目光中看到了一些肯定的意思。 仔细想想,窦家老夫人治下家规森严,定然阖府上下都是她的眼线,如果她想对姑母做点什么的话,在上下隐瞒治下,姑母都难以察觉,更别说是十几年才来一回的娘家人了。 所以当时看到吴嬷嬷拿出来的药渣时,韩霁就怀疑过那药渣是有人故意让他们发现的。 原本只是怀疑,他并不知道把药渣透露给安氏知晓的到底是窦家的谁,但在跟窦勤说过这番话以后,韩霁却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窦勤费心布局,让他们亲眼看见窦博涛和外室,这就说明他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关注到窦博涛的种种情况,对他的行踪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既然能了解窦博涛,那对于韩氏的状况又怎会不了解呢? 有这种洞悉能力的人,若是想制止窦博涛的两个孩子进门,应该有的是办法,不说别的,就凭窦家这森严的家规,不许子孙纳妾这一条,只要窦勤把窦博涛有外室的事情大肆宣扬出去,那窦博涛的两个外室子就永远都不可能进窦家的门。 如果窦家老夫人要为儿子破例,将他的两个外室子迎进门的话,世人就都会知道窦家规矩如同虚设。 所以想明白这些事情之后就知道,窦博涛有外室且有外室子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特地告诉韩氏的娘家人。 比起把希望寄托在不知道能不能阻止这件事的韩氏娘家人身上,真不如他自己动手来得隐秘稳妥。 但是他不仅告诉了,还以这种隐秘的方法,大费周章的告诉了他们,用这种完全没必要的行为跟他们说:他其实别有目的。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把最终目的说出来呢? 应该是怕他们不相信吧,毕竟之前窦勤与韩家这边的人素未谋面,他不能保证自己说的话能完全得到韩家人的信任。 窦勤其实想和他们说的并不是窦博涛有外室的事情,而是想用外室这件事,吸引韩家人对窦博涛和窦家的关注。 林悠不禁感叹,得亏这次来的是韩霁这种级别的聪明人,要是换做其他人来的话,就窦勤这隐晦的告知手法,谁整得明白啊。 果然,提起药渣窦勤的表情就开阔许多了。 只见他下意识往周围看了几眼,像是担心隔墙有耳般,韩霁直言:「我的人都是国公府精卫,窦家那些后宅刺探的人靠近不了这院子。」 韩霁身上天生就有一种叫人信任的力量。 窦勤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做好了相信你韩霁的决定,只见他忽然从座位站起,然后迅速跪在韩霁面前,情真意切的说:「世子,求您救救您的姑母,把她从窦家救出去吧。」 韩霁和林悠对视一眼,韩霁说:「起来说话。」 窦勤起身后,稍事整理一番,便将隐藏在内心好些年的事情说出:「母亲仁善,不知身处豺狼窝中,窦博涛和那老贼婆屡次想对母亲下手,他们在母亲每日喝的补身药汤中加逆冲之药,我是两年前才有所察觉,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晓母亲汤药中的逆冲药是谁加的,不敢打草惊蛇,只能悄悄换了药剂暗中调查。」 「我在厨房安插了个眼线,让他负责每天清理母亲的药渣,顺便盯着煎药处,看看谁会突然去查母亲喝的药渣,这样顺藤摸瓜一番,我就能知晓是谁要害母亲。」 林悠听得疑惑:「窦老夫人派人去查了姑母的药渣?她是怎么察觉到姑母喝的药不对的?」 第57章 窦勤点头:「没错。就是她!她之所以派人去查,是因为母亲的身体在我换药之前已经有点败势,老贼婆以为她快死了,可我替母亲换药喝了一阵后,母亲的身子渐渐好了一点,老贼婆这才怀疑是母亲的药出了问题。」 「幸好我早有防备,我的眼线会每日处理母亲的药渣,然后放一些与从前的药方差不多的药渣在那处,老贼婆派人取的药渣是我替换过的,所以她并不知道我母亲的药被换了,还以为她是得了什么别的偏方。」 韩霁问他:「此事你有没有告知我姑母知晓?」 窦勤摇了摇头:「母亲那人心太软,不会演戏作假,有什么都放在脸上,很容易被人看出来,她素来对窦家有愧,老贼婆成天以她生不出孩子为由嫌弃她……」 「最关键还有一条,我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没有办法让窦家母子承认他们的罪行。」 这种事情如果没有切实证据的话,确实很难让人主动承认,窦家母子有的是办法掩盖这件事,倒打一耙不是没可能的。 「药已经换掉了,如今你说的也只是一面之词。」韩霁说。 窦勤问:「世子不信我?」 韩霁说:「没有必须相信你的理由。」 窦勤有点着急:「可,可他们想害你姑母的命,难道你也不管吗?」 韩霁冷然说道:「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人在说他们想害我姑母的命,却又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是他们。」 窦勤被韩霁说得哑口无言,想了想后,发觉确实如此,他没有证据拿出来,就是空口白牙的说,人家不信是正常的。 可这回真的是他发现这件事两年时间以来最好的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等待母亲的怕是只有一个死了。 窦勤低头犹豫,韩霁却没有给他太多时间,说道:「你回去吧。今天的事我只当没听到,我们明天就走,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会把你今天跟我们说的事情说出去。」 窦勤猛然抬头:「你们……明天就走?不,不是说要留几日的吗?你,你们不能这样。世子,母亲是你的亲姑母啊,她如今情况真的非常危险,我,我只是一个过继的孩子,窦家母子想什么时候把我甩开都可以,任何人都可以替代我,我保护不了她的,你们这些至亲骨肉,难道还不如我这个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关心她吗?」 窦勤十分激动,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林悠看他这样,心里倒是更倾向于相信他了。可韩霁看起来却好像不太信的样子,所以林悠心里就没底。 因为在重大事情的判断上,韩霁的判断肯定比她的判断准确一百倍。 韩霁没有回应窦勤,只是对他指了指院门:「没有证据,怎么信你?」 窦勤见韩霁下了逐客令,愤然转身,往院门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从背影看都能感觉出他此刻有多纠结。 林悠看他这样,忽然明白韩霁的意思。 窦家有问题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具体有哪些问题他们初来乍到知道的并不全面,想要把背后的事情调查清楚,要费好一番功夫。 韩霁不是不信窦勤,只是觉得窦勤没有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他有所隐瞒。 为了让窦勤将隐瞒的事情说出来,韩霁才用了这方法。 这个方法能不能成功,权看窦勤对韩氏的感情有没有他说得那般深厚。 窦勤转身回到原来的座位上,这回没怎么犹豫,就开口说道:「我没有完全确实的证据,但是我能把我这两年查的事情告诉你们。」 韩霁颔首:「说。」 窦勤深吸一口气:「我得知在背后给母亲**的人是谁,就怀疑她们不止做了这一件事,暗中调查之后,果然让我发觉,当年母亲之所以小产,也和那老贼婆脱不开干系。」 「老贼婆身边有个嬷嬷,姓陈,她早年间是专门替人接生的稳婆,当年母亲怀孕以后,老贼婆就让陈嬷嬷在母亲身边照看,后来母亲不慎滑了一跤,据母亲回忆,她摔跤的时候并没有感觉肚子不舒服,因为她怀孕之后,隔几天就请大夫把脉,大夫说她坐胎很稳,那一跤摔得并没有多重。」 「真正让她感到痛苦的是被众丫鬟婆子抬回房间以后,陈嬷嬷替她按摩腹上穴位之时,她才感觉到一股剧痛。可陈嬷嬷坚持说她是摔得狠,把孩子给摔小产了。」 第58章 后来的事情韩氏记得有些模糊,只知道自己的孩子没了,她自己难受之余,还要承受窦家的埋怨,窦博涛和窦老夫人几乎每天都到韩氏的耳边来说她连个孩子都顾不好,那孩子何其无辜,做鬼也不会放过她云云,生生把韩氏说得愧疚不已、抬不起头。 听了窦勤的话,林悠简直怀疑韩氏之所以要留在窦家受这种冷遇,说不定她就是觉得这样能向那个被她不小心摔掉的孩子赎罪,她的所有愧疚,应该都是对那个孩子吧。 她觉得是自己这个当娘的没有照顾好他,才让他连到这个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韩氏在窦家这些年越发逆来顺受。 真是太傻了。 韩霁问窦勤:「你是想告诉我们,姑母当年小产并非自己摔倒导致,而是因为那个陈嬷嬷从中作梗?」 窦勤点头。 「这件事你可有证据?或者说,你是怎么怀疑上陈嬷嬷的?」韩霁问。 窦勤说:「我依旧没有切实证据证明当年是陈嬷嬷做了手脚,但我敢肯定就是她。因为在我母亲小产之后,这个陈嬷嬷就离开了窦家,我听当时知道她的老人说,她离开窦家时还吹牛自己发了横财,要回家当老夫人,也要找十几个奴婢伺候自己。」 「她一个老嬷嬷哪里来的横财?我得知这件事后,就秘密去找她,得知陈嬷嬷并没有过上奴婢成群的日子,她刚回家那两年确实在家乡风光了一阵,可架不住她好赌,没两年就把发的那笔横财给败光了,儿子媳妇儿对她怨愤不已。」 「她如今已至暮年,在青楼妓馆中谋生。」 窦勤说到这里,林悠十分震惊:「暮年?进妓馆?」这也太惨了吧。 窦勤知道林悠是误会了,说道:「不是她进,是她在里面干活儿,干的就是专门替楼里姑娘们堕胎的活儿,她的手艺在十里八乡的妓馆中十分出名,说她有一套秘而不传的绝活儿,只要对着怀孕女子腹部的穴道按那么几下,就能把女子腹中的胎儿打掉。」 陈嬷嬷有这空手打胎的本事,那么韩氏当年的记忆就没有出错,她确实是在被丫鬟婆子们抬进房后,被陈嬷嬷按了几下才开始腹痛,导致最后小产。 只是当年没人知道陈嬷嬷有这本事,才以为韩氏是小产混乱间记错了顺序,久而久之,连韩氏自己也这般觉得。 这件事可比给韩氏下慢性药恐怖恶毒多了。 林悠百思不得其解:「可,窦家老夫人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就算不喜欢姑母,可姑母腹中怀的不也是他们窦家的骨肉吗?她为什么要害自家的骨肉呢?」 这个问题窦勤也回答不上来。 韩霁忽然问窦勤:「你可知道姑母怀孕是哪一年?」 窦勤调查了两年这件事,对时间还是了解的,回道:「明熙一年。」 「明熙……一年……」韩霁像是想到了什么。 「明熙一年怎么了?」林悠问。 韩霁说:「明熙一年,祖父封爵卫国公。」 「封卫国公怎么……」林悠问了一半,忽然停下,犹豫片刻后问:「你是说,卫国公府封爵一事传来延陵,窦家老夫人怕姑母生了孩子就拿捏不住吗?」 韩霁沉默,但神情已然认可林悠说的。 林悠倒吸一口气,如果猜测是真的话,那窦家老夫人这控制欲也太强了。 「可她就没想过窦家的未来吗?如果姑母生下孩子,窦家跟韩家之间的桥梁就更稳固,跟韩家关系弄好了,不是对窦家更好?」林悠说。 这就是她想不明白的,如果窦老夫人真的是为了窦家着想,儿媳娘家发达了,窦家也等同于得到一个攀上大树的机会,把韩氏哄好了,韩氏回娘家说几句话,对窦家绝对利大于弊,她为什么不做呢。 林悠不竭力,但窦勤似乎能理解,只听他说:「那老贼婆才不在乎窦家的未来,她只在乎府里的人听不听她话,有没有把她当老佛爷一样供着,敬着,让她迁就母亲简直比登天还难,她巴不得母亲跟韩家老死不相往来,这样就没人帮着母亲挑战她在窦家的权威。」 「其实不仅仅是母亲,老贼婆希望所有嫁进窦家的儿媳从今往后都不要跟娘家有任何联系,心甘情愿的匍匐在她脚下伺候她就好。」 」若有那不服管教的媳妇儿,她通通以不守规矩为由日夜磋磨,若还不守规矩,就挑拨子侄休妻。」窦勤愤愤不平,反正已经开始说这个话题,不如就将他平日里看到的听到的一股脑儿全说出来。 第59章 世上竟还有这种人。 林悠算是开了眼界了。 韩霁问窦勤:「你说的那陈嬷嬷如今还在吗?」 窦勤点头:「还在。我是偷偷调查的,不敢打草惊蛇,所以她如今还在烟柳巷附近住着。」 林悠明白窦勤之所以敢把这件事说出来,就是因为如今还有一个人证存活于世,他故意没打草惊蛇,把陈嬷嬷留着,就是为了等到有一日能作为证人来验证他的话。 韩霁盯着窦勤看了一会儿后,问他:「你也是姓窦的,为什么不帮着窦家,你可知跟我们说这些的后果是什么?」 窦勤倒很坦荡:「自然知道。可我若不这么做的话,我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我父母去的早,叔伯婶子们霸占了我家租屋,族里没一个站出来替我说话,我七八岁就被送到这府里来讨生活,就算姓窦,可这里没一个人把我当姓窦的,脏活儿累活儿全指使我干,饥一顿饱一顿,还日日受奴仆们欺辱,有一回母亲撞见了我被奴仆们欺辱,把我带到她院里,给我东西吃,帮我包伤口。」 「那时候窦家想要她过继个儿子在名下,给她挑了好些族里有出息的孩子,她一个都没要,她跟那些人说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要过继也行,我只要窦勤这个孩子。当时那些人的嘴脸我也记得,个个都在劝母亲,说窦勤这孩子心眼儿多,年纪也大了,养不熟的,所有人都要母亲放弃我,是母亲坚持,说若不是我,她宁愿不认!」 「母亲把我从泥里拉出来,供我吃喝,教我读书,给我请先生,做学问,这才有了我如今的体面。母亲真心待我,我若明知她有难还视而不见,岂非连畜生都不如。」 「窦家如何我不在乎,若非母亲在这里,就窦家这样的地方我一刻都待不下去,连姓窦都是屈辱。」 窦勤知道若不把事情说清楚,很难让韩霁相信,所幸他也不瞒了,韩家的人是母亲最后的救命浮木,他不管怎么样都要帮母亲把这浮木给抓住才行。 韩霁点头表示明白了。 当即唤来卢霆,让他安排人手跟窦勤去烟柳巷抓人。 如今事情的关键就落在那烟柳巷的陈嬷嬷身上,只要陈嬷嬷能证明当年窦家母子的所作所为,那韩家就有足够的理由发难。 ☆☆☆ 陈嬷嬷拿着个小烟袋从春香楼的后门出来,刚替一个怀孕的花娘做掉一胎,那花娘不配合,老鸨又心急,陈嬷嬷只得下狠手,沾上了满手血,现在就算洗过两遍,闻闻还是有股子血腥。 把烟袋取下来,春香楼看后门的婆子巴结着过来给她点了炮烟,问:「掉了吗?」 陈嬷嬷呼出一口烟气:「我出手能有不掉的吗?那小贱蹄子敢跟老娘犯倔强,老娘让她一辈子断子绝孙!」 看门婆子咧开豁嘴的牙奉承:「可不是,整条烟柳巷谁不知道,得罪谁也别得罪陈嬷嬷,您这一下手,这后半辈子差不多就等于断送了。真个不识好歹。」 陈嬷嬷一摇三晃的离开春香楼,见她走远后,看门婆子才对着她后背啐了口浓痰:「呸!早晚遭报应。」 骂完之后,看门婆子‘砰’的把后门关上。 陈嬷嬷听见关门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这条烟柳巷后街竟空无一人,不过烟花柳巷本来早上就没什么人,便没在意。 将烟杆子在墙上重重敲了两下,把烟灰敲出来,一边把烟杆子系回腰上,一边回头继续走。 谁知刚回头,头顶就被一块从天而降的黑布给罩住,陈嬷嬷还没来得及发叫,就被人从外面揪住发髻往墙壁上狠狠的撞了一下,撞得太狠,陈嬷嬷立刻就晕死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她被人捆着吊在一个废弃庭院中的水井上方,嘴里塞得满满当当,陈嬷嬷顿时吓得弹动起来,喉咙里不断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大概是听见了她的声音,从外面走进来两个蒙了面的人,看身形都是男的。 陈嬷嬷在水井上方扭动,喉咙里的呜呜声更甚,看那表情像是在求饶,又像是在破口大骂,总之讨厌的很。 只见其中一个男的从地上捡了一根棍子,二话不说就照着陈嬷嬷的身上抽去,接连抽了四五下,陈嬷嬷才算老实,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没了声音,那人才把手里的棍子丢下,两人又继续到门边守着去了。 第60章 陈嬷嬷给吊了好一会儿,感觉手脚都麻得不是自己的了,可她不敢吵,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自己一出声再次遭到毒打。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日头越来越高,陈嬷嬷整个人都要虚脱了,在她失去意识前,终于看见守在门边的两个黑衣人站起身,将院门打开,迎进来几个华服男人。 陈嬷嬷眯着眼睛看着跟着破败院子格格不入的几个男人,努力回想自己有没有见过,然而她几乎要把肠子想颠过来,也想不出来这几个是什么人。 心下明白,自己定是得罪了谁。 是春娘?打胎以后死了,据说她死前搭上了个员外郎……又或者是杏姑?巧芬? 陈嬷嬷脑子里一团浆糊。 那几个男人进来之后,又有人送进来一把椅子,让为首那个面貌冷峻,眉眼如刀的年轻男人坐下,其他人则冷面立于他身旁,显然坐下这位就是今天抓她来的正主。 先前拿棍子打她的黑衣人把棍子捡起来,站在一边,另一个黑衣人上前把陈嬷嬷嘴里的东西扯掉。 陈嬷嬷知道再怎么疼都不能叫唤。 韩霁坐在椅子上冷眼扫过陈嬷嬷,开口问道:「知道我是谁吗?」 陈嬷嬷颤颤惊惊的摇头:「这位郎君,老,老身不曾见过您,您,您把老身放下来,老身这手这脚都快断了。」 见韩霁是年轻人,陈嬷嬷便想到用装可怜这种招数。 果然韩霁看了看她被捆缚的手脚,对旁边带刀的卢霆招手,在卢霆耳旁说了几句话。 陈嬷嬷心中大喜,就说年轻人心性不杂,苦肉计装可怜最好用了。 只见卢霆走到困住陈嬷嬷的绳索旁,对一旁的手下说道:「世子说放她下去。」 陈嬷嬷连连点头:「是是是,把老身放下来,放下来什么都好说,放…… 卢霆手下将绑着陈嬷嬷的绳索从井架上解开,然后缠绕到自己胳膊上,剩余的则交到另一个人手上。 陈嬷嬷见他们只解井架上的绳索,不解她身上的绳索,心头产生一股不妙的感觉,可当她反应下来的时候,那人就猛然向前。 随着那人向前跑动,陈嬷嬷的身体不住下坠,她原本是被悬挂在井口上方,急速下坠后,身子就直接掉到了井下。 这院落虽然荒芜了,可这井却不是枯井,里面有水,还挺深,把陈嬷嬷整个人都泡了进去,井水吨吨吨的被灌进陈嬷嬷嘴里,她张嘴想呼吸,可越是张嘴吃进肚子里的水就越多。 感觉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陈嬷嬷快要窒息的时候,整个人又给拉了上去。 久违的空气钻进鼻腔和嘴里,她一边要贪婪的呼吸,一边又止不住把肺里的水咳出去,折腾得眼泪鼻涕一把流。 韩霁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看着一个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妪在自己面前不断咳嗽,连半分同情都没有。 等到陈嬷嬷好不容易把气儿给顺过来后,韩霁才好整以暇看着她问道:「还要下来吗?」 陈嬷嬷连连摇头:「不不不,不下了不下了。」 乖乖,这要再下一回,她这条老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陈嬷嬷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眼前这个狠辣无情的年轻人,饶是她精明半生,此时此刻也没有任何办法让自己脱身。 「我再问你一遍,你知道我是谁吗?」韩霁将问题导向正轨,仿佛先前那个放人下水的事没有发生过一般。 陈嬷嬷摇头表示:「老身,真,真的不知。」 韩霁大发慈悲的点点头:「那我告诉你,我姓韩。」 姓韩? 陈嬷嬷一头雾水。 她什么时候得罪过姓韩的? 窦勤见陈嬷嬷想不起来,从旁说道:「陈嬷嬷,我再提醒你一句,我姓窦。我的母亲是窦家长房长媳韩氏。」 提起姓韩的,陈嬷嬷一时想不起来,不过提起姓窦的长房长媳韩氏,陈嬷嬷就明白了。 说起来,她这辈子作恶无数,但真正让她后怕的就是在窦家的那一次。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窦老夫人让她弄得那个儿媳妇娘家势力极大,据说窦家老太太请她去给韩氏堕胎那年,那儿媳妇的爹刚做了国公,陈嬷嬷也是做完了才知道这件事的。 第61章 若她早知道那个女人是国公府的嫡小姐,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做啊。 不过当时她做已经做了,又有窦家老夫人一力保她,那长房夫人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竟真的没找她的麻烦。 陈嬷嬷得以在窦家拿了一大笔赏金回了乡里,原本是答应了窦家老夫人在乡下待一辈子,此生不入延陵地界,奈何她的赏金没两年就给赌输掉了,不得不重操旧业。 可大户人家她是不能去了,怕给窦家发现,于是就只能在一些花街柳巷流连着混日子。 这么多年,她早已经把那个长房夫人姓什么给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她是窦家长房夫人。 如今,这长房夫人的家人找来了? 看窦家的郎君都只能站在他身旁的架势,坐在椅子上的年轻男子定然就是国公府的郎君。 陈嬷嬷想明白韩霁这行人的身份来历,吓得浑身发冷,比刚才在井里时还要冷上三分。 「我想知道当年你对我的姑母做了什么。」韩霁冷声道。 陈嬷嬷面如死灰,支支吾吾:「我,我,我不知道,不知道郎君说的,说的什么。」 陈嬷嬷手里过了那么多条人命,从未感觉到怕过,直到刚才体验了一把生死才明白死的滋味是什么。 所以她不能承认,承认了等待她的就只有死了。 韩霁也不想跟她废话,对卢霆使了个眼色,卢霆便会意让那拖着绳索的人再次松手。 陈嬷嬷又一次被抛进了井里,这一次在井里待的时间比刚才要长一些,卢霆早年跟着韩凤平在军中待过,军中审问俘虏的时候水刑是最管用的。 一遍又一遍的让人体验到又生又死的感觉,让受审之人深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绝望境地。 卢霆对水刑的时间掌控很精准,对于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妪婆动手的时间要稍微缩短一点,免得她真的淹死。 陈嬷嬷再被拉起来的时候全身上下水淋淋的,出气多过吸气,咳完之后,整个肺感觉要烧起来,她不断喘气也没法缓解那种灼痛,她可怜兮兮的哀求声对那年轻人没有任何作用,非但没有用,求到第三句的时候,那年轻人又对他身边的人使眼色,一副听不耐烦了,要再淹她一次的样子。 吓得陈嬷嬷赶忙识相制止:「不要了不要了,我说,我说!」 就算说出来是个死,那至少也是个痛快死,总比现在这样要死死不了,要活活不了的要舒服些。 陈嬷嬷回想当年事,其实没什么复杂的。 她原本做的就是稳婆的事,帮人接生落胎,跟接生相比,帮一些大户人家的不贞小姐落胎收入更高,窦家人明着是请她入府帮照看长房夫人的胎,可实际上却是要她找个不让人怀疑的机会把长房夫人的胎给做掉。 她记得那是冬天,外头结了冰,长房夫人在园子里踩冰滑了一跤,冬天衣裳厚,又有仆婢从旁扶着,因此长房夫人并没怎么摔着,但陈嬷嬷察觉这就是个好机会,跟仆婢们一同把夫人抬回去后,坚持检查。 陈嬷嬷有一手胎位推拿术,知道怎么让妇人最快落胎,身体肯定是伤的,但既然都要落胎了,伤一点身体不是应该的嘛。 很快窦家的长房夫人就落了胎,后来的事情陈嬷嬷就不知道了,只说那夫人落胎的几日挺辛苦的,窦家老夫人和她丈夫轮番责备她不当心。 后来,陈嬷嬷就从窦家老夫人手里领了三百两银子,安安分分的回乡去了,如果不是钱花完了,她也不敢回延陵冒险。 从陈嬷嬷开始诉说,韩霁的眉头就没有展开过,窦勤更是气的直咬牙。 韩霁得知了真相,起身走出院落。 陈嬷嬷见他要走,赶忙喊他,被卢霆的手下重新把用东西把她嘴给堵了起来。 卢霆和窦勤跟着韩霁出门,卢霆问韩霁:「世子,这毒老妇如何处置?」 窦勤咬着后槽牙说:「杀她十次都不为过!」 韩霁比较冷静,说道:「先留着,等她做完证,指认完窦家母子以后再杀。」 是了,如果没有这毒妇的证词,又如何让窦家母子认罪呢。 ☆☆☆ 韩霁回去之后,以安氏身体不佳为由,将姑母请了过来。 吴嬷嬷请韩氏进房,韩氏直奔里间,见窦勤也在,韩氏十分意外,窦勤让她别问,先进去看老太太要紧。 第62章 安氏被气得靠坐在软塌上,韩氏赶忙过去询问:「母亲,您哪里不舒服?」 安氏看见韩氏,把她拉着坐下,然后恨铁不成钢的在韩氏身上狠狠的打了几下,骂道:「你个没用的糊涂东西!给人拿捏了这么些年,若我这次不来,霁哥儿不来,你这辈子就交代在这灭门绝户的人家了。」 韩氏刚来就被母亲迎面打了几下,又听她老人家说得那么严重,脑中一阵懵。 此时韩霁、林悠、吴嬷嬷和窦勤一起围到老夫人跟前。 窦勤跪到韩氏身前,韩氏想去扶他:「怎么回事,你们……」 窦勤坚持跪着,几人商量之后决定由他向韩氏说。 接下来的一刻钟,绝对是韩氏人生中最翻天覆地的一刻钟。 窦勤告诉她这些年窦家对她做的事情,尽管韩氏不愿相信,但这些合情合理的事件让韩氏不得不信。 她这才知道,自己被窦家母子骗了这么多年。 亏她之前还天真的认为,就算她没有为窦家生下一儿半女,至少窦家如今的日常开支都是由她的嫁妆在勉力支撑,她对窦家也不算毫无贡献。 可她哪里知道,窦家母子竟然连一点点的感恩之心都没有。 韩氏身体原本就不好,突然听说这些之后,怒急攻心,一口鲜血喷在了窦勤身上,整个人脸色煞白,直接晕了过去。 林悠赶忙上前扶住她,韩霁则迅速掐了掐她的人中,韩氏这才提起一口气,睁开眼睛,倒在母亲怀中悲恸大哭。 安氏看着女儿哭得这般伤心,也舍不得再责备她,母女俩抱在一起哭泣。 林悠看着她们哭,心里也挺不好受的,但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她们:「祖母、姑母,先别哭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安氏和韩氏还没说话,韩霁就率先冷道:「哼,还能怎么办?窦家做了这些事,便是姑母还愿意原谅他们,我韩家也绝不可能姑息。」 韩氏从哭泣中回过神,对韩霁道:「我怎么可能还愿意原谅他们,我现在只恨不得他们全都去死!我的孩子……无辜的孩子就那样被他们的私心给害死了,反过来,他们还一味指责于我,这些年我夜夜做噩梦,给那孩子供长明灯,想削减罪恶,可到头来,恶的根本就不是我,是他们!」 「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我要杀了他们!」 韩氏怒骂一顿后便想起身,如果现在她手边有一把刀,她定会毫不犹豫的刺入窦家母子的胸膛。 韩霁扶住摇摇欲坠的韩氏,说道:「侄儿便是在等姑母这句话,只要您不阻止,窦家这边我自会处理,用不着您出面!」 韩氏听了韩霁的话,再次鼻头发酸,泪流满面。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跟娘家人不亲,娘家人对她也不关切,可如今真正遇到事情才知道,真正会帮自己,永远跟自己站在同一边的只有娘家人。 拉着韩霁的手,韩氏已经说不出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 窦家松鹤院中,窦家老夫人在廊下焦急等待,先前她派人去客院盯着,说韩氏去了她母亲那边好长时间都没出来。 韩家老夫人说身体不适,也不知是怎么个不适法,若是在窦家有个三长两短,也不知道国公府会不会找他们的麻烦。 所以窦家老夫人特地假惺惺的派人去问要不要请大夫,谁知她派去的人连院子都没能进就被赶走了。 窦家老夫人总感觉有点不妙,赶紧派人去把大儿子叫过来。 待会儿让他去客院看看情况,韩家那些人总不会连自家姑爷都不让进吧。 很快窦博涛就被唤来了,给窦家老夫人行了个礼,窦家老夫人让他去客院看看他的丈母,谁知窦博涛还不愿意,说:「不去!我都求她那么些时候,又不是说让王氏进门,只是想让两个孩子有个正经名分,她都不同意,还给我甩脸子,我若去了,他们韩家一屋子人对我,我可受不了。」 窦博涛近来最想做的就是把两个外室子给弄进府里,眼看着孩子都大了,若一直在外头养着总不叫事儿,可就这么一点点小事,韩氏都不答应。 「你急什么,他们都在外头这么些年来,早一日晚一日的事情,你犯得着在韩家来人时跟她闹吗?等过几天韩家的人走了,随你怎么收拾她,我是不管的。」窦家老夫人说。 第63章 窦博涛很听母亲的话,勉为其难的应下,正要往客院去的时候,就听见松鹤院外传来一阵嘈杂:「哎哎,这里是我们老夫人的居所,你们不能擅闯!哎哟!你们怎么还打人……」 窦家母子面面相觑,打人? 老夫人院外传来打人的声音,窦博涛赶忙去看,可刚走下台阶,就看见两个窦家的护院被人从外头打得飞进来,撞在院子里的假山石上,当场喷血,捂着腹部站都站不起来。 窦博涛吓得连连倒退,就看见从垂花门走入一群人,韩家的护卫簇拥着面色阴沉的韩霁走入。 韩霁二十出头,一年三跃,如今身居高位,脱胎换骨,周身气势已不可同日而语,若是脸上挂着笑还好些,这般眉峰紧蹙,目光如锋的样子,若是在刑部大牢出现,绝对会让牢中犯人胆寒不已。 牢中的犯人尚且会怕,更别说窦博涛这种文弱书生。愣是想起自己是韩霁姑父的身份,窦博涛才没有腿软,色厉内荏指着韩霁道:「韩霁,你什么意思?这般带人闯入老夫人的院所,你眼里还有上下尊卑的规矩吗?」 韩霁冷眼扫过窦博涛,声音都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只听他说:「跟我论上下尊卑,你是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卢霆便对身后护卫们做出一个手势,两名护卫上前,一左一右压着窦博涛跪了下来。 窦博涛从未受过如此侮辱,不由得叫骂:「韩霁,我是你姑父!你这般不尊长辈,你爹知道吗?」 韩霁没有回答,他带来的护卫把窦家老夫人的松鹤院尽数包围,将所有下人控制住,连带窦家老夫人也被推攮到窦博涛身旁。 护卫给韩霁从窦家老夫人的厅堂中搬了张老夫人平日坐的太师椅。 韩霁拥着披风坐下后,说:「你该庆幸来的是我,若是我爹来,只怕他现在已经下令放火烧了你们整个窦家了。」 这话韩霁不是瞎说,韩凤平若是知晓窦家这般对他的长姐,灭了窦家满门的心估计都有。 「韩世子,老身活了大半辈子,还未曾见过像你们韩家这般无礼不懂礼数的人家,你们上门来看姑奶奶,我窦家鼎力招待,好吃好喝的供着,不知哪里得罪了你们?」 窦家老夫人掌管窦家这么些年,遇事沉稳,表面功夫和嘴皮子一样好。 韩霁看着这冠冕堂皇的老妪婆,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我韩家向来恪守礼数,若什么时候我们不守礼了,那定然就是对方做错了什么。」 窦家老夫人觉得韩霁能把这种话堂而皇之说出口也是人才,她算是遇到对手了。 「那敢问韩世子,我们窦家做错了什么?虽说如今朝中无我窦氏子孙,却也有我们已故老爷的门生弟子,若今日韩世子对我窦家做了什么,只要我窦家还有一人在,就定会将你韩家告到底,叫世人也听听韩世子的这番嚣张言论,看看你们韩家的蛮横之行!」 窦家老夫人义愤填膺的骂,如果不是知晓这老妪婆的所作所为,韩霁还真要以为是他韩家对不起窦家了。 「老夫人好厉害的一张嘴。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贼喊捉贼,原本窦家只是落魄了些,但百年声誉仍在,却因为有了你这个目光短浅、自私狭隘、心肠狠毒的恶妇,而从此万劫不复!希望你们窦家的子子孙孙都记住,窦家是毁在你这个恶妇手中的,等你下了黄泉,可得好好的编一番说辞,说与你窦家的列祖列宗听。」 韩霁中气十足,他的声音传出松鹤院外,让听见老夫人院中有动静前来观望的窦家人听得一清二楚,纷纷交头接耳的问松鹤院中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韩世子会这么说。 窦家老夫人被韩霁这般当面骂了,若是骂其他的她还不在乎,偏生他骂的是她毁了窦家,可她这辈子都困在窦家这一方后院之中,帮窦家生儿育女,窦家又怎么会毁在她手里呢? 泉下的列祖列宗,列祖列宗……窦家老夫人想到这里,只觉莫名的心虚。 窦博涛被韩家的护卫压得难受,见母亲脸色大变,出声提醒:「母亲别被他吓到了,我窦家八代从文,百年世家,岂是这黄口小儿说毁就能毁的!」 窦家老夫人被儿子的话唤回了神,被搅乱的理智重新回来,暗自安慰自己,儿子说的不错,窦家八代从文,百年世家,老爷的门生遍布……好像也没有多少在朝的。 第64章 不可否认的是,如今的窦家早已不如从前。 老爷在世时,以三甲进士之名,招揽无数弟子,可老爷去了之后,窦家子弟一代不如一代,上百个子孙,居然只有窦勤和窦侨两人考上功名,可这两人却又不是窦家家学中教出来的…… 窦博涛见母亲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深陷,急的不行,他鼓起勇气挣扎了两下,对韩霁叫道:「韩霁,我是你的姑父,你这般待我叫你姑母见了,定不饶你!还不赶紧把我放开!」 韩霁被窦博涛吵得头疼,侧身问卢霆:「人还要多久送来?」 卢霆说:「咱们来的时候发出的信号,那处离这里不远,应该快了。」 韩霁点了点头,那边窦博涛又在叫骂:「你不尊长辈,仗势欺人,连自己的姑父都不放在眼里,韩凤芝!韩凤芝!你快过来看看你娘家侄子,看看他是如何对我的,韩凤芝!」 窦博涛这人听了一辈子母亲的话,母亲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早就被他的母亲给养废了,不仅不明事理,还和他的母亲一样自私狭隘,到现在还想不明白,韩霁为什么会找他的麻烦。 韩家和窦家唯一的联系,不就一个韩凤芝吗? 韩霁既然来找窦家的麻烦,难道还会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不成? 可他连这最基本的道理都想不明白,还有脸在这里高喊韩凤芝的名字。 蠢不可及,恶不可及。 就这种人当了窦家的族长,就算韩家不出手,窦家在他手上也存不过两代,两代之后,这世上将再无延陵窦氏。 但韩霁可不愿意让他们再蹦跶两代。就算韩氏不是韩家的人,韩霁都不会容许窦家母子这样的人存在。 先前从昏迷中醒来,知道韩霁带人来教训这对母子,便想来看一看,林悠扶着她一起,可她们原本只是打算在外面听一听,谁知窦博涛在院里撕心裂肺的喊韩凤芝的名字,韩氏心中愤慨不已,对林悠说:「我们进去!」 这笔账若是今天她不亲手讨回来,只怕日后想起定要后悔,原就不是该她逃避之事,她要亲自跟窦家母子对峙。 林悠其实也觉得这事儿韩氏要出面才行,只有她出面跟那窦家母子对峙了,世人才会真正的知道和相信窦家母子的所作所为,要不然今后等韩家人离开延陵之后,他们怕是还会在外造谣韩家仗势欺人,韩霁胡说八道呢。 松鹤院外的韩家护卫让开道路,给林悠和韩氏入内,随即又将门牢牢守住。 窦博涛正喊得起劲,就看见从垂花门走入的韩氏。 看见韩氏的时候,窦博涛整个人都像振奋了,不是因为觉得有救,而是因为他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比自己还弱的对象,他凭着这么多年对韩氏的掌控,早已习惯了韩氏在他面前委曲求全,甚至觉得韩氏就该如此。 「韩凤芝,你给我过来!」窦博涛用尽全力,喉咙几乎都要喊破音:「看看你侄子是怎么对我的!你们韩家就出此等不懂孝义,不尊师长之人吗?」 窦博涛就是个在外受欺负不敢出声,回家后把火全撒在老婆孩子身上的渣滓。 这种男人就是那种自己不好过,也要把你揪下地狱,让你更加不好过的类型。 这是韩氏娘家硬气,他不敢做得太过分,若是韩氏的娘家只是普通人,窦博涛怕是早就对她动手打骂了! 韩氏紧捏双拳,愤恨的盯着那被护卫压着抬不起头,挣扎得狼狈不堪却还竭力想通过压迫韩氏来挽回自己面子的男人,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林悠往韩氏看去一眼,心中咆哮着:等什么呢?他都这么说你了,赶紧上去抽他丫的! 韩氏目不斜视,充耳不闻,从窦博涛面前经过。 这让已经豁出去扯了嗓子喊叫却没能把人喊回来的窦博涛很是恼火,别说把人喊回来了,甚至连一记关切的目光都没有收回,这还是那个被自己一手掌控的韩凤芝吗? 窦博涛怒从中来,他不敢跟其他人叫板,难道一个韩凤芝他还收拾不了吗? 再度谩骂:「韩凤芝你敢这样对我?谁给你的胆?你就是个不生蛋的鸡,也就是我窦家宽厚,否则你这种不能为夫家开枝散叶的石女丧门星早不知被休弃多少回了!你给我过来!」 像这样的谩骂韩氏这些年不是第一次听见,只是她心中有愧,觉得是自己没保住孩子,所以窦博涛怎么骂她,她都没有反驳过,可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真相。 第65章 林悠咬牙切齿的转头去看窦博涛这个渣滓,真是后槽牙都发痒了,咬死他都不为过,对韩氏道:「姑母,他都这样了,你还能忍吗?」 韩氏冷声问:「你待如何?」 林悠果断:「撕了他的嘴,踢断他的牙!」 只要动手抽他丫的,怎样都好!就是别再忍了。林悠在心里如是说道。 只见韩氏从林悠手里抽出自己的胳膊,沉默无声的走向窦博涛,只见她低着头,垂头丧气的样子,窦博涛见她这般走来,以为自己的谩骂起了作用,正在心中洋洋得意自己御妻有术的时候。 韩氏来到他面前,对压着他的两个韩家护卫说:「把他头抬起来。」 韩家护卫对视一眼,照着韩氏的话做了,一人一边,把窦博涛的头给抬到了半人高处。 说时迟那时快,韩氏掀起自己的裙摆,一脚就重重踹在了窦博涛的脸上,把窦博涛踹得晕晕乎乎,窦家老夫人吓得惊叫不已,而林悠则在一旁击掌:「姑母,踢得漂亮!」 窦博涛被韩氏迎面踹了一脚,鼻血横流,可惜的是韩氏力气不够,没把他装模作样的两颗门牙直接踹断。 他张着嘴,鼻血流进他嘴里,咸咸腥腥的味道让他更懵了,难以置信的看着高高在上立于他身前的韩氏。 「你,你个……」 贱人两个字没说出口,窦博涛就看见韩氏再次抬脚,吓得他赶忙闭嘴,颤抖着双唇改为在腹中谩骂。 被踢了一脚后,窦博涛才算稍微清醒一点,终于明白今天韩霁突然发难,定是因为要来给韩氏撑腰。 他想起前两天在街上遇到窦勤的事情,定然是窦勤那混小子向她告了状,而韩家肯定也是因为他蓄养外室一事来向他发难。 可这天下男子三妻四妾,他成亲之后又没有纳妾,不过是养个外室又如何? 窦家老夫人此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前两天窦勤在街上遇到儿子,并和他发生争吵的事情,窦侨他们兄弟三人那天回来就跟她禀告过了。 看来韩氏是铁了心不想认那两个外室子回来,这才让韩家出面撑腰,想彻底绝了他们让外室子进门的心。 真是天真。 就算他们今天答应了韩家不叫外室子进门,明天她让二房的把孩子认下,他们不是照样能姓窦,能享受窦家郎君小姐的一切尊荣吗? 可等到韩家的人离开后,她韩氏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窦家老夫人此时已经在脑中想了无数种,韩家回京后,她准备磋磨韩氏的方法了。 总要压一压那所谓高门贵女的气焰,让她知道窦家是谁当家!这十几二十年她都压下来了,这次也一定可以! 「老大家的,你当众踢夫,妇德败坏,倒叫我如何保你?」 窦老夫人这些年和她儿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将韩氏玩弄于股掌之间,韩氏此刻听来,只觉得自己二十年来简直瞎了眼才会受他们愚弄。 只当自己和娘家不亲,这辈子恪守妇道,生是窦家人,死是窦家鬼,哪怕自己的嫁妆被他们榨干也在所不惜,然而她的付出与奉献,并没有让人感激,只换来了他们更加过分的倾轧。 冷冷一笑,韩氏斜睨窦老夫人:「保我?那在我每日喝的药中**的人是谁?」 窦老夫人听见‘**’两个字时脸色一变,心道不妙。 怪不得她今日反了,原是发现了每日喝的药有问题,不过针对这个,窦老夫人早就想好了辩解之词,说道:「什么**?你每日喝的药都是你房中人去药铺自己拿自己煎,他们谁给你**,你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当初就是为了事发后脱开干系,窦老夫人特地买通了她身边两个伺候的人,所以这件事才能瞒下这么多年,并且事发也不怕。 韩氏这时才知窦勤的决定是正确的,他发现有人给她**之后没有立刻告诉她,让她来找这对母子对峙,凭他们狡辩的能力,到最后不仅事情解决不了,还可能让他们察觉药不对,从而换一种**的方式。 「是,是我御下不严,拿药的煎药的都是我的人……」韩氏含泪重复这句话,忽而厉声质问:「那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也是我身边的人弄掉的吗?你们这对丧心病狂的母子,敢不敢对着你们窦家的李祖列宗发誓,说我的孩子之所以会死,跟你们没有一点关系呢?」 第66章 窦老夫人倒吸一口凉气,窦博涛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松鹤院外观望的窦家人也疑惑不已,大夫人当年小产难道另有隐情? 接着就有当年经历过的婶子们悄悄议论: 【我就说当年她那胎滑得有问题,明明怀的特别好,说掉就掉了。】 【可不是,我当时也奇怪来着。】 【她到今天才怀疑,要我的话,早八百年就怀疑有人做手脚了,说到底还是笨。】 【也不能这么说,你知道老夫人和大伯的,那段时间天天骂她保不住胎,还时不时的说那孩子要回来找她报仇什么的,要是我,我也怕了。】 【是吗?还有这么回事,快跟我们说说呢……】 院外对于这个话题讨论得十分激烈,院内各人心中也是翻江倒海。 窦老夫人强自镇定:「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当年,当年你的孩子……是你自己摔跤小产掉的,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韩氏被气得眼角发疼:「是我自己摔跤的吗?我当时只是往地上一座,冬日身上衣服本就多,跌坐在地上时我没有任何感觉,我是被人抬进房,被你给我请来的那个嬷嬷按了几下肚子我才疼痛难忍继而小产的。你还敢说与你无关吗?」 窦老夫人心中越发慌乱,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想起这件事依旧会心惊胆颤,不过,陈嬷嬷早已被她打发回了乡下,韩家人就算再怎么通天彻地,难道还能在两天之内就找到回乡下的陈嬷嬷不成?就算去找,这么多年了,陈嬷嬷还在不在人世都不知道,说不定早死了…… 只要她闭口不认,就算韩家告上公堂也拿她没办法。 「我,我可不认识什么陈嬷嬷,李嬷嬷的,你休要胡言。」窦老夫人眼珠一转,忽而挑拨:「是不是你娘家人从旁挑唆你的,老大家的,你素来听话守礼,可千万别受歹人蒙骗啊。」 这老太婆每多开一次口都会刷新一次她的无耻下限。 从韩氏开始跟窦家母子争论开始,林悠就自动来到韩霁身边,卢霆让人给她也搬了张椅子。 林悠忽然开口对窦老夫人:「窦老夫人,我姑母先前只说是身边伺候的嬷嬷害她,可没说那嬷嬷姓陈,姓李的!」林悠转而对韩霁说:「别说啊,她这老脑瓜子记得还挺清楚。」 韩霁冷哼一声。 窦老夫人下意识掩口,惊觉自己忙中出错,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咬住不认。 「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们这些娘家人,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如今又见不得她好,想要毁了她,真不知道她若真与我窦家起了嫌隙,与你们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窦老夫人将淬毒的目光转到林悠身上,确定了她下一步的攻击对象。 「韩家老夫人是个多么和善的人,韩世子也是光风霁月,倒是世子夫人你,老身听说你是乡野出身,凭着一副好运道嫁给了韩世子,山鸡变凤凰,可你骨子里仍旧改不了乡野陋习,千里迢迢跑到人家家里来挑拨离间讲是非,老大家的,若是你看不出这小丫头口蜜腹剑,你也真是蠢到家了。」 窦老夫人倒打一耙,竟然想祸水东引到林悠身上。 想来也是,卫国公府韩家无论是谁她都惹不起,在她看来唯有林悠毫无背景是个外人,她以己心度人,觉得自己把儿媳孙媳当做外人,别家也同她一样。 林悠这边刚酝酿了一肚子话要喷,可身侧的韩霁却没给她喷的机会。 窦老夫人语毕之后,就指着她下令:「抽她五十个嘴巴,牙打断。」 卢霆领命后暗叹一声,这老妪婆也是该死的,她先前哪怕指着世子的鼻子骂,都未必会落得这般下场,可她偏偏好死不死的惹上世子夫人。 在他们卫国公府的第一条生存法则就是——世子夫人不能惹。 为什么不能惹? 因为世子会跟你拼命。 窦老夫人惊愕万分,甚至还没发挥她舌灿莲花,指鹿为马的本事,就被卢霆的手下压着,用蒲扇大的手掌‘啪啪’抽打起来。 她一边被抽一边挣扎哀嚎,想要跟儿子求救,可她儿子是个怂包,窦博涛在听见韩霁下令抽他娘嘴巴的时候就吓得低下了头,鼻眼观心谁也不敢看,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自己一出声,就殃及池鱼。 第67章 窦老夫人总算尝到了自己酿的苦果。 生个这样贪生怕死,不顾老娘死活的儿子,还不如生块叉烧! 五十巴掌打下去,窦老夫人的牙不断也得断了。 延陵知府带着官兵闯进窦家松鹤院的时候,正是窦老夫人挨了四十九下巴掌,那知府一声‘住手’,愣是没能止住韩家护卫挥出的第五十下巴掌。 打完之后,韩家护卫完成任务,放开满嘴满脸血的窦老夫人,施施然从延陵知府面前走过,向韩霁复命后到一旁洗手去。 延陵知府葛志召是窦家已故老太爷的学生,老太爷临死前曾拉着他的手,让他务必照看好窦家子孙,莫叫旁人欺辱了他们去。 葛志召含泪答应。 就在刚才,窦家的管家前往他的府衙求救,说有一帮贼人上门撒野,把窦家老夫人和长房郎君都围困在内,葛志召这一听就火了,他老师的家人有他守护,怎么好叫被人欺负了去呢? 于是,也没来得及问清楚,就亲自带兵来解救师母与师兄。 一到窦家,果然看见一群护卫打扮的人将师母的院子围住,而他的师母正被这伙贼人按着暴打,这还了得! 葛志召三步变作两步上前将满脸是血的师母扶起,窦老夫人见他来了,无声哭着指向韩霁,不用她说,葛志召立刻会意:「大胆贼人,竟私闯民宅行凶作恶,来人,速速将人拿下!」 延陵知府衙门的官兵欲上前抓人,跟韩家护卫正面对上,护卫们个个抽出腰间长刀,守卫在世子和世子夫人身前。 卢霆上前对延陵知府斥道:「卫国公府办事,尔等唤谁为贼?」 延陵知府一愣,卫国公府? 环顾一圈后,想起来窦家大夫人的娘家好像就是卫国公府,难道他们是在处理家事? 老师托他照顾师母与族人,葛志召说什么也要遵从遗命,说道:「卫国公府办事就能滥用私刑了?既然本府来了,便不容你们胡来!我身为延陵知府,有责任保护每一个延陵百姓安危,你们……」 正说着话,知府衙门的官兵被人从外面打了进来,却节节败退,不敢上前拼搏。 葛志召大喝一声:「怎么回事?」 被打进来的官兵回头应了声:「大人,卫,卫国公来了。」 卫国公?韩凤平? 韩霁和林悠对望一眼,纷纷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接下来风尘仆仆的韩凤平就出现在众人面前,肩上有披风,手里拿着一根马鞭,显然是刚从马上下来。 延陵知府愣了一会儿,还是在手下的提醒之下,才赶忙上前迎接韩凤平的到来。 「参,参见国公。」延陵知府愣愣巴巴的行礼。 韩凤平对他抬了抬手,颇有威严道:「免礼。」 而后从知府身旁经过,看了一眼脸上都挂了彩的窦家母子,眉峰微蹙,来到韩霁和林悠面前,用眼神说: 怎么搞这么大? 韩霁以眼神回:他们自找的。 韩凤平倒是不担心这小子仗势欺人,毕竟老夫人还在这里,若非经过老夫人许可,这俩小辈也不敢做得这样过分。 可这刚来就遇上这种场景,还不知怎么收场。 「平哥儿,你怎么来了?」 韩氏原本由丫鬟扶着坐在一旁,见韩凤平来了才上前来问。 韩凤平已经多年没见姐姐,笑着过去走过去行了个礼,见韩氏脸色不好,关切问:「多时未见,姐姐安好?」 韩氏原本已经稳定下来的情绪,因为韩凤平的一句话而在此崩溃,她瞬间红了眼眶,坐回座位。 韩凤平见她这般,便知她定是在窦家受了委屈。 在来的路上,韩凤平已经料到,若非情况紧急,老夫人也不会主动修书让他们从京里赶过来。正因为如此,韩凤平才担心两个孩子解决不好,在他们出发之后几日,安排好京中事宜,日夜兼程赶了过来。 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姐弟叙旧,拍了拍韩氏肩头算作安慰。 韩凤平径直在韩霁先前坐的位置上坐下,而他一坐下,韩霁和林悠两个小辈就只能站在一旁。 他把马鞭放到旁边林悠先前坐的凳子上,一边解披风一边问道:「说说,怎么回事啊?」 第68章 韩霁是不可能开口给韩凤平科普的,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在林悠身上,可林悠只是稍微酝酿了一番说辞,就被延陵知府葛志召给抢先了。 葛志召激愤的说:「国公,您也看到了,世子和夫人在窦家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动手,您瞧瞧,把她这满口牙都给打断了,这不是要了她的老命吗?」 葛志召是个正直的人,可惜有点正直过头了,只记得他恩师临终前的嘱托,却忘记了不分青红皂白就上门来给人撑腰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世子为什么要打人,就直接以主观意识臆断是卫国公世子仗势欺人。 林悠看着葛志召这个猪队友,他在为他师娘抱不平的时候,哪怕回头看一眼他师娘此刻的神情也该知道事情没他看到的那么简单。 窦家老夫人在看见韩凤平的那一刻几乎就已经绝望了。 因为她知道韩家这回动了真格的。 韩凤平听完了葛志召的话,转而问韩霁和林悠:「你们怎么说?」 韩霁没说话,将韩凤平的马鞭抛给卢霆,自己大爷般在椅子上坐下,韩凤平是指望不上他的,只能看向林悠。 林悠指着窦家母子和韩氏,用最简短的话把情况迅速介绍了一遍:「窦家母子十几年前买通了一个陈嬷嬷将姑母腹中胎儿强行打落,后又将这件事推到姑母身上,让姑母背负了十多年的愧疚,这其间,窦家母子对姑母予取予求,叫姑母不断用嫁妆贴补家用,他们坐享其成还不够,竟心思歹毒对姑母每日喝的补身药中**,被过继在姑母名下的儿子窦勤发现,窦勤不敢打草惊蛇,暗中调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姑母当年丧子的真相找出来。」 「韩霁得知真相后,气愤不已,来找窦家母子说理,可这对母子非但不知反省,还对姑母口出污言,韩霁一时没忍住,这才下令对他们动手的。」 「事情就是这样,国公明察。」 林悠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韩凤平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而葛志召则是越听越糊涂。 怎么,怎么听起来,做了恶事的是师娘母子呢? 葛志召不敢相信的看向他师娘和师兄,见他们满脸惊恐和心虚,看来世子夫人说的就算不是全部,也八九不离十了。 理智告诉葛志召现在就应该及时抽身,借着这个台阶下去,可感性却比他的理智要快一步,竟还不死心对林悠质问:「世子妃这般指责可有证据吗?」 还真是个死心眼儿。林悠心道。 这么着急求锤,待会儿就让你求锤得锤! 正想着,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杀猪般的呜呜声。 陈嬷嬷直接被两个护卫给抬了过来,卢霆上前复命:「国公,世子,当年害了姑奶奶腹中孩儿的陈嬷嬷抓来了。」 窦家老夫人看见那被套在麻袋里带来的老婆子,吓得简直要厥过去,可韩霁护卫们看见她向后倒,就十分敬业的过来将她扶住。 陈嬷嬷眼睛上的黑布被扯开,反应了一会儿后就认出这是什么地方,看见满脸是血的窦老夫人,陈嬷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连窦家老夫人都被这些人折腾成如今这副模样,何况是她这么个贱民。 吓得无论对方问什么,她都老老实实的回答,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欺瞒,她将那日跟韩霁他们说的话,又一次重新在韩凤平和葛志召面前说出,葛志召越听越觉得难以置信。 恩师托他照顾的师娘为何会是这么一个恶毒的老太太呢? 韩凤平气得七窍生烟,椅子扶手都被他空手捏碎了。 将手中的碎木抛向窦家母子,窦家老夫人伏趴在地不住口齿不清的求饶,窦博涛也被吓破了胆,跟着母亲后头求饶。 韩凤平起身,沉声怒道:「葛知府,在你任上竟出了此等恶事,这两恶人你觉得该当如何处置?」 葛志召被韩凤平点名,慌忙站起,想了想后,回道:「这,这……这属于家事,下官,下官……」 要他亲口说出该如何判师娘和师兄的刑罚,葛志召还是有点做不到。 韩凤平也没有为难他,而是自己说道:「在葛大人看来这只是家事,不足以叫你动用律法,但在我看来,窦家母子乃确确实实的谋财害命!」 第69章 葛志召擦了把冷汗,说道:「国公,令姐乃窦家长媳,这过日子本就是会有摩擦的,您将这家事定义为谋财害命,是否有些不合适呢?」 林悠忍不住冷哼,这世上就是有那么多和稀泥的官方,很多人被家暴后,只定义为一句‘家事’,在婚姻家庭中所有的欺压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韩凤平深吸一口气,道:「葛大人觉得不合适,我觉得非常合适。我姐姐嫁人时带了很多嫁妆,若非窦家有侵吞她巨额嫁妆的心思,又怎么会对她屡屡**手呢?若窦家是否想谋财害命,查查他们的帐,看看我姐姐的嫁妆他们用了多少,还剩多少不就成了?」 葛志召觉得这个方法也行,便来到窦家老夫人面前,说道:「师娘,我受恩师所托要照看你们的,你且放心,我定不会叫人随便定你们的罪。您叫人把家中账本取来,向国公证明一下你们并未动韩家的嫁妆。」 窦家老夫人说不出话,只能一边流泪一边摇头,意思是她已经很疼了,让葛志召别再掺和这件事,越帮越忙,然而葛志召却误会成她在向自己求救:「师娘别哭,本官定会为你们做主。」 窦家老夫人气得直翻白眼,很想用一个‘滚’字把这拎不清的人骂走,但她说不出来。 账目很快被人取来,连同账房一起,窦家的账目中有很多都写得模棱两可,让账房解释,账房见了这阵仗哪里敢隐瞒,直言所有账目中写得不明确的地方,都是从大夫人那边支出的。 葛志召听了账房的话,还有点不相信,亲自拿过账本翻看,果然发现窦家这帐乱七八糟,再没有比这种不明不白的账本更加可疑的了。 如今算是人证物证俱在,葛志召就算想包庇窦家也没有办法,问韩凤平:「国公,依您看应该怎么办?」 韩凤平说:「当然是清算账目,让窦家还我姐姐嫁妆了。」 葛志召想了想,赞成道:「是是是,应该归还嫁妆的。」 嘴上这么说着,葛大人心里还在感慨,没想到卫国公还挺好说话,只是要窦家归还嫁妆,没有直接开口要人家流放杀头什么的。 韩氏的嫁妆原本就是被窦家人用了,那让窦家人归还嫁妆也是很正常的做法,葛志召觉得这么做也不算违背了恩师的嘱托。 可听到韩凤平和葛志召说归还嫁妆,窦博涛忽然开口:「窦家哪儿来的钱还她嫁妆啊,这,这不是更叫人为难吗?」 韩凤平嗤笑一声:「没钱?没钱你还不对我姐姐好点?你吃她的用她的,算计她的钱,居然还想谋她性命,窦博涛,这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窦博涛抬头看向韩凤平,他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这小舅子了,韩家有事请韩氏回去,窦博涛总是找各种借口不去,就是有点怕见韩家人。 如今被韩家人撵到家里可真是没脸。 「我,我以后,我以后肯定对她好。但她的嫁妆……那,那不都是一家的钱,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再说了,她嫁进来开始两年,吃的用的,可都是我们窦家的,可没要她出一分嫁妆啊。」窦博涛努力往自己脸上贴肉,让所有人再一次见证了他的无耻。 「窦博涛,你是畜生,你是猪狗!你不是人!不是人——」韩氏指着窦博涛怒骂。 窦博涛被她骂得低下头,下撇的嘴角充满了不服。 韩凤平问韩氏:「姐,这样的男人你还要吗?」 韩氏啐了一口:「要个屁!」 韩凤平点点头:「好,你去写休书来,我在这等你。」 韩氏一愣,看着韩凤平,窦博涛也愣住了,休书? 林悠倒是惊喜的撞了一下韩霁,与他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就该如此,休了那团臭狗屎。 韩凤平见韩氏愣着,问:「姐姐不愿?还要跟他过下去?」 韩氏果断起身:「鬼才想跟他继续过下去。」 韩氏直接进了窦家老夫人的房间,从里面找了笔墨,非常迅速的写了一封休书来交给韩凤平。 韩凤平将休书内容看过一遍,确定无误后,将之交给卢霆,让他拿去给窦博涛签字画押。 窦博涛整个人都傻了,怎么也没想到韩凤平会让韩氏写休书给他,而韩氏居然就真的写了! 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休弃,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第70章 窦博涛摇头:「我不签!这天下只有男人休女人,还没听过女人敢休男人的!韩凤芝,你还有没有妇德?我是你的相公,我是你的天!你敢休我?」 韩氏以前会忍让他,是因为心怀愧疚,如今真相大白,当年小产并不是她的错,她凭白被这对母子玩弄戏耍了这么多年,若是再忍让他,才叫荒谬。 「我呸!休的就是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玩意儿。我不仅休你,还要你们窦家还我所有的嫁妆,没钱就卖田卖地卖儿卖女,总之我的钱,一分都不会留给你们!卢院头,让他签字画押!」 韩氏怒不可遏的下令。 卢霆领命:「是。」 说完之后,卢霆便亲自动手,让人押着窦博涛上前,将他指尖按上鲜红色的印泥,指印落在休书之上。 卢霆将按了窦博涛指印的休书交还韩氏,韩氏极其爽快的在另一侧按上自己的指印,一份休书就这样完成。 韩氏让人将这休书送到葛志召面前,让他盖上官印,他是官府的代表,只要盖上他的官印,那这份休书就算是经过官府见证的,是要录入官府档案的。 葛志召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但在韩凤平的威压之下,他也只能照做,算了,师兄被休就被休吧,总比被韩家逼死的强。 写完了休书,葛志召问韩凤平:「国公可还有什么指令吗?」 韩凤平说:「葛大人的任务完成了,退下吧。」 葛志召行礼告退,仍不放心窦家,支吾问道:「那窦家……既然已经一别两宽,还请国公手下留情,留他们一条活路。」 他以为韩凤平让自己走,是为了更方便对窦家下手,于是劝道:「毕竟若是闹出人命,传回京中,对国公而言只怕也是不好听的,若再被御史台知晓,国公怕是还要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不是。」 葛志召对窦家真的是仁至义尽了,连御史台警告都敢当着韩凤平的面说。 不用怀疑,如果今天韩凤平在窦家害了人命的话,这位葛大人一定会亲自上书将韩凤平告到京中。 而只要不害窦家人的命,就算今次被休,等再过些年头,窦家子弟发愤图强,考上功名,依旧能重振门楣。 韩凤平冷眼扫过葛志召,半晌后才回道:「葛大人放心,我不会对他们怎么着的。」 葛志召连连点头:「是是是,国公宽厚,令下官敬佩。」 韩凤平又紧接着说:「我不要窦家人的性命,要了干嘛呢?不过,从今往后,只要有韩凤平和我儿韩霁在,延陵窦氏的子子孙孙都休想再考取任何功名!只要有我卫国公府在,窦氏子孙就绝无可能走上仕途!我韩凤平,说到做到。」 韩凤平的声音在院中回响,震撼着每一个人的耳膜,不止院内,就连院外的窦家人都将这话听得分明。 窦家是书香门第,祖上就是读书起家的,若今后子孙功名仕途都被阻断的话,那今后还有什么指望?这是断绝了窦家祖祖辈辈的希望啊,可比杀个人什么的严重多了。 「韩霁!」韩凤平喊了一声后问:「为父的话,你听到了吗?」 韩霁懒懒回了句:「听到了。」 葛志召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国公,您这是何必,断人前程之事怎么好做,而且您还不是断这窦家一人前程,您是要断窦家祖祖辈辈子子孙孙的前程,这,这……御史台那边……」 韩凤平从刚才开始就在忍他,第一次被他用御史台威胁,韩凤平没跟他计较,没想到这人得寸进尺,居然又来第二次威胁,韩凤平不管不顾,上去就对他挥出一拳,直接把葛志召给打得仰面朝天,跌倒在地。 「葛志召,你身为延陵父母官,偏听偏信至此,在你眼里,只有你恩师的家人是人,别的人就算被他们欺辱至死也都只是情有可原是吗?我今日打了你,你回去大可上书去御史台参我,你也不到京城打听打听,我韩凤平什么时候怕过他御史台?」 林悠在心中对韩凤平这番话表示肯定,确实如此,御史台每年的年底gpi都要靠韩凤平维持,韩凤平被御史台参奏几乎就是日常,可御史台参了他这么多年,韩凤平不还是好好的加官进爵? 不过,话是这么说,你也不用说得这么自豪吧。 处理完窦家的事后,韩家的人从松鹤院撤离,刚出院门就听见围在外头的窦家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说话,言下之意大致就是: 第71章 【你卫国公府凭什么要断我窦家所有子孙的后路?】 【凭什么他大房犯的错要我们其他房一起承担。】 【你想怎么处置大房那对黑心母子都可以,千万别断了我窦家子孙的路啊。】 对于这样的质疑,韩凤平大发善心对他们解惑: 【不是我要断你们窦家子孙的路,是你们窦家出了那么一对天怒人怨的母子啊。】 【之所以你们要一起承担,因为你们和那对母子是一家人,从前也得了他们的好处,当然要一起承担。】 【我不想处置他们,怕脏了手,你们要是怕被断了后路,就让后世子孙都别姓窦啊。】 总结就是: 【我只断延陵窦家的后路,谁让延陵窦家摊上了那么一对母子呢?】 说完这些,韩凤平便带着韩家的人前往韩氏的院子收拾东西。 而主院这边的战争还没有结束,窦家其他房的人几乎把松鹤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开始声讨。 窦家老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女儿都在外面没法回来帮她,大儿子窦博涛是个窝囊的,原还指望二儿子能帮着他们些,没想到二儿子竟过来要她和大儿子一同去给韩家人负荆请罪,哪怕把头磕破了也要让卫国公收回成命。 还说老夫人平日里就偏帮大哥,有什么好的也紧着大哥,对自己不好云云。还有窦家人提议要把窦家母子逐出家门,看能不能因此让卫国公息怒。 总之,被这样一大家子围着责骂,就算韩家的人离开了,这对母子从今往后的日子也绝对不会好过。 ☆☆☆ 韩氏在屋里收拾东西,林悠和韩霁在园子里看花,韩凤平对安氏在解说先前松鹤院里的事情。 韩霁把一朵花簪在林悠的发鬓上欣赏,林悠自己看不着,就也掐了一朵簪在韩霁的发鬓,两人推让躲避打闹,忽然韩霁眼尖看见了在垂花门外探头观望的窦勤。 韩霁扶着林悠站好,对窦勤招了招手。 窦勤犹豫着走入院子,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林悠见状赶忙进房将韩氏唤了出来,韩氏看见窦勤,心情有些复杂,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还是窦勤主动开口:「儿是来送母亲的。今次一别,只怕再难相见,母亲务必保重。」 说完,窦勤便双膝着地,对着韩氏连磕三个响头,而后便起身想走,被韩氏唤住:「等等。」 窦勤停下脚步,韩氏来到他身边,见他衣领有些歪斜,习惯性的就去替他整理,窦勤忍着鼻酸,告诫自己不能哭出来,不能让自己成为阻碍母亲离去的理由。 韩氏问他:「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窦勤深吸一口气,嘴角扬起笑容:「我……可能去开个小铺子吧。」 韩氏说:「那书呢?书就不读了,好容易考中了功名,你吃了那么些个苦就白费了?」 窦勤没有说话。 韩氏想起来先前韩凤平说的话,要断窦家子孙的入仕道路,窦勤是过继到她名下的孩子,他也姓窦。 见韩氏神情哀泣,窦勤还反过来主动安慰她:「不算白费,至少让我这父母双亡的孤儿学会了读书写字。这天下考上功名的人多如过江之卿,我虽侥幸考上功名,可谁能保证继续学下去就能有出息呢?那种屡试不第的人,在读书这件事上蹉跎一辈子,七老八十了还在赴考,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一直觉得读书太辛苦了,只是想着母亲救了我的命,我一定要报答你,这才坚持下去。如今好了,我可以名正言顺的把书搁下,开个小铺子,过过悠闲自在的日子,也挺好的。」 窦勤见韩氏的耳坠子有些歪,伸手替韩氏把耳坠子捋正,说道:「母亲回京以后,就把心胸放开,别再想延陵这边的事情了,就当是大梦了一场,把该忘的人全忘掉,开开心心的过后半辈子。」 窦勤跟韩氏说完告别之言,后退两步,对韩氏再度行礼,而后迅速转身离去,生怕慢了会舍不得般。 韩氏看着窦勤离去的背影,没几步就走到了垂花门边,她知道,只要窦勤踏出这垂花门,等到她随韩家回京后,正如他说的那般,今生今世要再想见面就不容易了。 可他是窦家的孩子…… 在这一瞬间,韩氏脑中想起自己过继窦勤的理由,是觉得这孩子如果不过继到她名下,在窦家就没有活路了。 第72章 是了,窦家没有给他活路,虽说是姓窦的郎君,可他父母双亡,连奴仆都能随意欺辱于他。 如今窦家人已经知道是他联合韩氏揭露窦家母子的恶行,使得窦家人被断绝了后路。 刚开始的时候,窦家乱作一团,可能无暇顾及他,可等到以后窦家人缓过神来,想要找他算账的话,他孤身一人又该如何应对呢? 他虽是姓窦的,可这些年的母子情分却是真的。 韩氏没有孩子,曾一心一意把他当做是自己生的,想到今后再不能与他见面,韩氏便心如刀割。 「勤哥儿回来!」 韩氏在窦勤快要跨出垂花门时将心中所想喊了出来。 窦勤停下脚步,回头看见韩氏站在院中的那株老槐树下,一如十年前她站在那里对自己招手时那般。 而他也如小时候那般不敢上前,韩氏也如那时那般主动靠近。 韩氏来到窦勤面前,对他问道:「勤哥儿可还认我这个母亲?」 窦勤连连点头:「您是我一辈子的母亲。」 韩氏又说:「那你可愿随我回京城,随我改姓韩,我仍是你母亲,你仍是我的孩儿,我们母子相依为命。」 窦勤没先到韩氏会提出这个要求,愣在当场,韩氏见他久久不说话,问他:「勤哥儿不愿吗?那不改姓也……」 不等韩氏的话说完,窦勤便说道:「母亲,我愿意的!」 他虽然姓窦,可是从小在窦家过的什么日子,窦勤终身难忘,如果不是韩氏救他一命,把他从泥潭拉出来,他哪能活到今日,早就不知饿死或被打死在哪个角落了。 所以,姓窦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改掉这个姓氏能跟韩氏继续母子缘分的话,他会求之不得。 韩氏得了窦勤的意思,悬在心上的一颗石头总算是落下了,她拉着窦勤的手来到安氏和韩凤平身前,还没开口,老夫人就说:「这孩子于你而言与亲生子并无分别,亲生子能为你做的也就他这般了,我是没意见的。」 安氏这时已经从林悠口中得知,当时让吴嬷嬷发现药渣的人正是窦勤,若非他的提示,安氏也不会发现女儿的药有问题,自然也就没有写信回京求助这回事了。 老夫人这般说了,韩氏又看向韩凤平,韩凤平将窦勤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此子能为了你与窦家那帮人周旋,是个仁义的,我也没意见。」 安氏和韩凤平对安氏带窦勤回去没意见,其他人也就不会有意见了。 直到韩氏让窦勤回去收拾东西,窦勤还没从这惊喜中回过神来。 原本他以为韩氏一走,自己又变成孤儿,延陵这地界肯定待不下去了,窦家这边反应过来之后,肯定会有人要去找他的麻烦,他已经做好了远走他乡的准备。 可韩氏提出带他一起走的话,他就不用一个人流落他乡,可以一直陪在母亲身边。 韩凤平不能在外耽搁太久,来处理完事情之后,马不停蹄就要赶回京城,安氏年迈,韩氏身体也不好,都不宜赶路,由韩霁和林悠陪着坐马车慢慢走。 一路看山看水,老夫人有女儿、孙子、孙媳陪在一旁,别提多开心了。 就这样走了一个月,一行人才慢悠悠的从延陵回到京城。 韩氏在京中是有房产的,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这个失了婚的姑奶奶不该回娘家赖着,便想带窦勤去她自己的房子里住,但安氏舍不得,又说她身子不好,该当好生调养,硬是把她留在了国公府,窦勤也有了一座自己的小院,跟韩氏的院子离得很近,方便就近照顾。 ☆☆☆ 林悠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去下原乡娘娘庙看看。 在她离京的这段时间,京中的灾民基本上已经疏散得差不多了,灾民们主要都是从明州涌来的,因为明州发了大水,家乡房屋被冲毁,灾民们没办法才涌向京城。 朝廷派出官兵前往明州搞灾后重建,帮灾民们把家乡的房屋建设好了,他们就有地方可去了。 虽然屋舍建造还没结束,但灾民们已经开始往明州走,朝廷帮着灾民们重建屋舍,灾民们也总要回去出一份力才行,毕竟是自己的家乡。 这是大部分灾民的去向,也有小部分灾民家乡已经没了亲人,比如周奇周放两兄弟这样的,他们比起回家乡举目无亲,更愿意留在京城。 第73章 周奇已经正式拜入胡大夫门下,成了一名小药童,跟着胡大夫学习医术,每月除了吃穿全包外,还可以从胡大夫那儿领一百文钱,用这钱他能供弟弟在乡间的私塾念书识字。 而经过这次灾情,胡大夫无私的帮灾民看病也积累下了不小的名气,城中不少家医馆都对胡大夫抛出了橄榄枝,有一家最大的药铺甚至想出重金聘胡大夫为坐馆大夫。 不过胡大夫以后想自己开医馆所以婉拒了药铺老板的好意。 林悠离开京城近两个月的时间,画院这边早已打过招呼,请了院中先生们给她代课,如今回来了,就是她还债的时候。 从前几天上一次班只觉得清闲,如今把所有的课都聚集到一起,林悠简直要忙得飞起,幸好这段时间韩霁也很忙,他要处理开封府和刑部这两处堆积下来的公文。 夫妻俩早出晚归,偶尔才能碰上一面,都感同身受的觉得对方脸色有点憔悴。 这日林悠从尚书房授课出来,回画院的路上看见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宫女在御花园一处拱门前左顾右盼,看见林悠走过来就小跑拘谨着迎上前。 林悠早就看到这小宫女了,只是没想到她是在等自己。 小宫女对林悠行礼后说道:「奴婢是尚春宫白昭仪身边的宫婢,白昭仪叫奴婢来此等候林画师,想请林画师入宫一叙。」 林悠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想起来确实在白昭仪身边看到过她,便点点头,将画具交给身后两名辅助她上课的画学生:「替我拿回画院,顺便跟冯院正说一声,白昭仪唤我去说话,我约莫两刻钟就回,不会耽误下面太学那边的课。」 两个画学生拿了林悠的画具便回画院去了,林悠跟着那小宫女往尚春宫去。 路上闲聊,林悠知道那小宫女名叫琅鸢,白昭仪一入宫就在她身边伺候。 林悠问:「你家昭仪在宫里过得好吗?」 琅鸢语气颇为无奈:「官家在场的时候还好些,官家不在时就没那么好了。」 林悠听说白昭仪入宫后就是专房专宠,官家再没去找过别的妃嫔,对于这种受欢迎的宠妃,其他妃嫔自然不会喜欢她,这是常情,在白昭仪入宫之前,韩霁就已经跟她预料过这样的情况,所以白昭仪应该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很快到了尚春宫,这里离官家的福宁殿不远,尚春宫不算大,但胜在景致优美,亭台楼阁竟然全都包含其中,十分精致。 林悠一边欣赏着美景,一边跟在琅鸢身后来到主殿。 白昭仪听见宫人回禀后,便赶忙起身,怕林悠等着急了,干脆叫宫人领林悠进内殿。 林悠进殿的时候,正看见白昭仪从软塌上起身,看来是刚刚午睡过,见了林悠,白昭仪灿然一笑,从宫人手中拿过外衫自己套上,尽管入宫多时,但很多事白昭仪还是习惯亲力亲为。 匆匆忙忙穿好外衫便对林悠伸手,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西暖阁中。 吩咐宫人上茶后,白昭仪对林悠说:「可算盼着你回来了,前几日我知道你定然很忙,都没敢找你,今儿可再也忍不住了。」 白昭仪对林悠诉说着想念,宫人们将沏好的茶端来,白昭仪竟亲自起身给林悠奉茶,吓得林悠赶忙站起推辞说不敢。 「这怎么使得。」林悠说。 白昭仪横了她一眼,让她坐下,说道:「什么使得不使得,在宫外咱们何曾分过彼此?再说了,如今你是我的义姐,我给你端个茶有什么啦。」 在白昭仪的坚持下,林悠只好坐着受了她的奉茶,也不敢喝,赶紧将茶杯放在一旁,请她入座:「我的娘娘,您可千万别折煞我了。赶紧坐赶紧坐,我给你奉茶还差不多。」 白昭仪想着反正茶已经奉好了,就无所谓谁奉谁了,于是在林悠对面坐下,叫琅鸢带着西暖阁中伺候的宫女出去,她想跟林悠说说体己话。 「娘娘在宫中可还习惯?」 两人坐定之后,林悠对她问道。 白昭仪喝了口茶,说:「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总归是没有宫外自由就是了。」 「官家待你好吗?」林悠问。 白昭仪含羞带怯的点点头:「挺好的。无论我想要什么他都会给我弄来。上回有一天夜里,我突然想吃甘蔗,可这时节到哪里去找甘蔗,他竟叫内务府去码头找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在一艘胡船上找到几根半生不熟的。虽说味道还未曾甘甜,但我吃着心里却是甜的很。」 第74章 林悠静静听白昭仪说着宫里的事情,看她眉眼确实洋溢着幸福。 言谈间林悠才知道,原来白昭仪有孕了,所以才会时不时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胃口。 「你怀孕之后,其他宫里的娘娘们什么反应?」 算起来,白昭仪入宫还不到半年,有的娘娘入宫半辈子都未曾有孕,白昭仪这速度,在宫里肯定不止又要受多少白眼了。 果然,只听白昭仪幽幽一叹:「唉,这也是难免的,我跟你说句实话,其实我自己并不怎么想这么快有孩子,我在宫中地位还未稳固,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如今再来个孩子,我真怕……」 林悠理解她的不安,安慰道:「有了是好事,这是孩子与你的缘分。老天爷既然给了你,你就好好的养着,反正有什么事都跟官家说,有他护着你们娘儿俩,不怕的。」 白昭仪无奈一笑:「官家日理万机,每天有那么多事,我也不好总去烦他。唉,就熬着吧,如今我已经不怎么出这尚春宫了,在这里待着保平安。」 林悠听她语调悲观,说:「昭仪是不是太小心了,哪里就连尚春宫都不出了呢。」 白昭仪对林悠指了指自己的右脸颊,问道:「看看还有印子不?」 林悠顺着她指的方向凝神看了看,果然看见两道浅浅的印子,问:「这是……」 白昭仪说:「大约五六天前吧,我在御花园里赏花,谁知道一个没注意在转角撞到了淑妃娘娘,她当时就勃然大怒,揪着我的衣领,当众甩了我三个巴掌,我哪里还敢出去。」 林悠轻抚白昭仪的脸,问她:「这事儿官家知道吗?」 白昭仪点头:「知道,淑妃打过我之后,当天晚上就被官家责罚了,可她受责罚又怎么样呢?我已经被打了呀。」 「这宫里的人,每个都像是有几副面孔,那日我之所以会遇见淑妃,是有个宫女引我们去的,她生得和善,说那处有很好看的迎春花,我问她是哪里的,她说她是福宁殿伺候的,我哪知道她连这都敢作假,后来官家按照我们形容的宫女在福宁殿中找了一圈也没找着,可见那宫女是说谎了,我再到哪里去找她说理。」 这宫里的人若是处心积虑的想害你,可以有一百种方法,叫人防不胜防。 林悠没有什么好办法安慰她,只能跟着一起叹息。 「我如今算是明白你当初不想让我进宫的苦心了,想要得到天子宠爱,可不就得受尽委屈嘛。」白昭仪如是叹。 林悠拉住她手说:「昭仪别这么说。」 两人正对坐叹息,就听尚春宫外传来吟唱:「皇上驾到。」 林悠一愣,没反应过来皇上驾到是什么意思,还是白昭仪习惯性将她一同拉着到主殿外接驾去了。 林悠跪在白昭仪身后侧行礼,赵嵩进殿时已经有宫人告诉她卫国公世子夫人被昭仪请进宫叙旧,因此看见林悠并不觉得奇怪,抬手对行礼二人说:「免礼。」 说着,赵嵩上前将白昭仪扶起:「朕不是说了,你有身孕,不必多礼。」 白昭仪娇嗔:「臣妾不敢。」 赵嵩拥着人进殿,林悠看着他们情意绵浓的样子,犹豫要不要进去打扰他们,万一当了电灯泡可就不美了。 见她在宫外踟蹰,赵嵩主动相邀:「林画师在外等什么呢?朕来了,你就不与昭仪说话了?」 林悠赶忙进去,白昭仪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让林悠过去坐。 坐下后,赵嵩忽然说道:「白昭仪入宫以后,朕就想召见你来着,可一直国事缠身,后来又遇到了灾情,说起来,朕还未与你当面道谢,此番灾情,好在你机灵,若非你阴差阳错囤了些粮食和药,此时的汴京城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呢。」 赵嵩想起开始那一阵没粮食,没药材,日夜担心城外几万灾民发生暴乱而睡不着觉的日子,越发觉得这卫国公世子夫人功不可没。 林悠诚惶诚恐,连连摇手:「不不不,是官家洪福齐天,庇佑苍生,我们只是凑巧囤了些东西,官府还给了那么高的价格,实在有愧,若非官家调度得宜,灾民们哪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跟这天下最大的老板说话,就是要有多谦虚多谦虚,把所有的功劳全都归于他身上就对了,千万别在大老板面前居功,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就是看不穿这个道理而犯下大错。 第75章 这一通马匹果然拍在了赵嵩的心口上,他对此番灾情中自己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 虽说是好在卫国公府的囤粮,解了燃眉之急,但后续他若没有当机立断做出一番对策,灾民疏散之事也不可能进行的这般顺利。 这些事情都是能够载入史册的壮举,赵嵩心情非常不错。 「好了,总之此番灾情,大家都有功劳,先不说这个了,朕找你另有其事。」赵嵩说。 林悠不解看向赵嵩:「陛下请说。」 赵嵩转过头去,拉住白昭仪的手,深情款款的说道:「朕听闻林画师曾给太子和太子妃画了一幅双人肖像画,朕特意叫太子拿进宫来与朕观瞧,画得很是不错,所以朕也想让你为朕和白昭仪画一幅。」 皇帝要画画,林悠哪有拒绝的道理,当即应允,倒是白昭仪略微谨慎的说道:「陛下,臣妾只是昭仪,如何有资格与陛下比肩入画。」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她毕竟只是个昭仪,原本怀了龙种就够遭人记恨的了,如今还跟皇帝一起入画,简直是上赶着挑衅各宫娘娘们啊。 可赵嵩心意已决:「朕说你有资格便有资格,若谁不愿,自叫她找朕的麻烦去。」 她们哪里会找你的麻烦,她们只会找她的麻烦啊。白昭仪如是腹诽。 可不管怎么说,既然皇帝有这个要求,她们就必须满足。 于是准备一应用具,林悠特地以回画院取画笔为由回去了一趟,回去的时候,冯如正在画院中悠哉哉的赏着景,见她着急忙慌的进来,说道:「哟,回来啦。不用这么着急,太学的课还没开始呢。」 「太学的课今儿上不了了,院正安排别的先生上吧。」说完林悠头也不回扎进自己的小院。 冯如从躺椅上坐起,跟着林悠去她小院,问道:「怎么又不能上了?哎哟,你这一天天的事儿怎么那么多呀?我这都跟太学的先生们说好了今天让你教他们上色层次的。」 林悠在她的画具箱前挑画笔和颜料,一边对冯如回道:「我也想去太学上课的,可陛下让我帮他和白昭仪画一幅画。院正你帮我跟太学的先生和学生们说一说,我明儿给他们补两节,不仅教上色层次,还教他们光影。」 林悠后面的话冯如没怎么听,被林悠前面两句话说愣了。 「官家要你帮他和白昭仪画画?」 「是啊。」林悠说着,将合适的画笔塞进画具箱中:「白昭仪原本是找我去叙叙旧的,没想到官家忽然去了,然后他就让我给他们画画。」 林悠耽搁不得,拿了一应画具就赶去尚春宫。 冯如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好半晌才回过神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唉,都这么多年了,官家竟还没忘了她。」 画画是假,回忆是真。也是够痴情的。 ☆☆☆ 林悠在尚春宫给皇帝和白昭仪画画之事很快就传到了宫里其他娘娘的耳中。 元贵妃和贤妃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两人正难得叫了两名宫人凑在一处打牌。 因为两家老夫人的事情,这两人近来在宫中都低调了很多,一般不轻易挑事,不过宫里每天发生了什么她们还是关注的。 宫人回禀之后,元贵妃和贤妃对视一眼,贤妃叫两个陪她们打牌的宫女离开,两人去了内殿说话。 「这林画师还真是能折腾,到哪儿都显摆她会画两幅画。」贤妃愤愤说道。 元贵妃沉默不语,贤妃又说:「上回德妃撺掇淑妃在御花园里教训了一顿白昭仪,没想到她还不知收敛,狐媚惑主,她如今受宠,真当自己已经母仪天下了,竟敢跟官家入画,一个卖冰糕的,不知所谓。」 元贵妃听得厌烦,斥道:「够了,别说了。」 元贵妃应该是这宫里最烦听见‘白昭仪’三个字的,因为所有人都觉得那白昭仪长得与她有几分相似,背地里没少被人评说,可只有元贵妃自己心里清楚,白昭仪生得到底与谁相似。 贤妃被她当面斥了一声也不敢怎么样,如今她娘家频频出事,很多时候都要靠元家支应,所以她还得处处捧着些元贵妃。 「是是是,不说她。咱们说那林画师,你我母亲之事就是坏在她手里,若非有她做对比,官家何至于对你我母亲做那么重的处罚?如今她又入宫来兴风作浪,她不来我还真忘了那白昭仪就是出自她卫国公府的。」贤妃说。 第76章 说起这件事元贵妃心中也有气。 也不知卫国公从哪里寻来白昭仪这么个人,还把她推荐入宫,让元贵妃饱受非议。 「卫国公府如日中天,咱们就算不满也只能忍着,还能怎么着呢?」元贵妃幽幽一叹。 从前官家面前只有韩凤平一个人走动,如今又多了他儿子和儿媳和一个白昭仪,这四人若联合在一起,简直能把官家的鼻子牵着走了。 贤妃见她失落,上前说道:「贵妃娘娘莫急,卫国公府再厉害也有破绽,说不定那个林画师就是破绽。」 元贵妃问:「你待如何?可别轻举妄动,韩家如今简在帝心,她若有个闪失,官家必定严查。」 贤妃说:「我不是要她有闪失,我是要她声名扫地,在京中贵圈再也抬不起头!贵妃娘娘且等着看吧。」 「昭仪请再靠近陛下一些,对。陛下您身子稍稍侧一侧,这样光线看起来好。对对对,可以了。请陛下和昭仪保持这姿势稍稍等一会儿……」 林悠在尚春宫中为赵嵩和白昭仪作画,把他们的入画姿势调整好,让他们将姿势保持一会儿,林悠正画着轮廓,只听赵嵩忽然对她道:「林画师,白昭仪如今有孕,看着比素日丰满,这画是要留存于世的,你动笔的时候可以将她稍稍画得纤细一些。」 林悠没想到这老皇帝还挺体贴,知道为白昭仪开个瘦身模式,当即应允:「是陛下。二位请放心,我定会将二位的真实神采还原。」 赵嵩看向白昭仪,眼眸中有种说不出的浓情蜜意。 白昭仪羞怯垂下头,嘴角带着与她平常灿烂笑容不太一样的浅笑。 林悠将他们的轮廓和光影线条打好了草稿之后,就可以让他们自由活动,不必一直坐在那处,而林悠整个下午连带晚上都在尚春宫中完成这幅画。 倒不是她敬业,而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自从林悠开始画画,赵嵩就一直在尚春宫中等着,工作的时候老板就在旁边等,林悠就是想偷懒也没有机会。 这幅画画得让林悠有一种以前被主编催稿的感觉。 幸好画得还算顺利,敢在入夜之前,林悠终于把画完成,请皇帝和白昭仪来看。 依照皇帝的要求,林悠特地把白昭仪画得纤瘦不少,因为之前看到过白昭仪被救回来时弱不胜衣的体态,这才能准确的画出老皇帝的要求。 「画得不错。」赵嵩说。 白昭仪看看画,再看看赵嵩,说道:「陛下,林画师这幅画挂在臣妾宫里好不好?」 赵嵩的目光始终盯着画,摇了摇头:「不,挂在朕的福宁殿。」只见他转过头对白昭仪说:「这样,朕就能日日都看见你了。」 白昭仪似乎对这画也很喜欢,说道:「陛下想见臣妾,臣妾日日都去福宁殿给陛下看就是了,这画是世子夫人为我画的第一幅画,臣妾想把它裱起来挂在殿中。」 白昭仪都把话说到这份上,林悠觉得凭老皇帝对白昭仪的喜欢,一定会答应的,谁知老皇帝的态度十分坚定:「不了,还是挂福宁殿中。」 白昭仪还想开口,赵嵩抬手拦住她,转而唤来宫人,叫他们把画直接抬去福宁殿,而后才对白昭仪说:「你若喜欢林画师的画,便请她再为你单独画一幅便是,这幅画朕先拿走了。」 说完这些,赵嵩便要离开,经过林悠身边时,对林悠说道:「林画师今日辛苦了。」 林悠哪敢说辛苦,赶忙摇头:「臣职责所在,不敢叫苦。」 赵嵩对林悠的识趣很满意。 他走之后,林悠抬头看看夜幕降临的天际,开始收拾画具,收拾了一会儿后,就看见白昭仪始终站在原地,以为她在气皇帝把画拿走了,林悠上前说道:「昭仪若真喜欢,明日我再来替你画一幅。」 白昭仪收回目光,看向林悠幽幽一叹:「不是画的事。唉,你不懂。」 林悠不解,不是画的事,那是什么事?正要发问,白昭仪说:「你忙了一下午,留在尚春宫用晚膳吧,我叫她们传膳。」 林悠收拾完画具,说道:「谢娘娘好意,不过今日韩霁回家……」 他们夫妻已经好久没坐一起吃晚饭了。 白昭仪知道他们夫妻感情好,调笑了林悠一句:「他回家就回家呗,那么大个国公府,你还怕他回去没饭吃吗?」 第77章 林悠知道她是调侃自己,抿唇一笑,白昭仪横了她一眼,半推半送:「好好好,你回去陪他吃饭。」 她亲自送林悠到尚春宫门口,林悠问她:「那明日我还要来为你画一幅吗?」 白昭仪摇头:「不用了,我又不懂画,回头等你有空,过来教教我倒是可以。」 林悠一口答应:「这好办,若是昭仪不着急,等我忙完了这一阵便来从头教你。」 白昭仪点头道谢,看着林悠离开后,她才缓缓收回羡慕的目光转身回宫,琅鸢见她神情忧愁,不禁问道:「娘娘若想林画师留下陪您用膳,奴婢现在去把她追回来?」 白昭仪摇头:「不用。她和世子感情很好,两人谁都离不开谁,留她陪我吃一顿两顿饭有什么意义呢,她终究还是得出宫的。」 琅鸢说:「那请卫国公世子夫人到宫中住些时日,从前奴婢记得贤妃娘娘有孕时,就曾请了永平侯老夫人入宫陪了她整整三个月呢。」 白昭仪知道琅鸢是在为自己着想,说道:「虽然我还挺想的,但咱们做人不能太自私,世子夫人于我有救命之恩,她时不时的来陪我说说话已经很好,宫里有你们陪我也是一样的。」 琅鸢看着自家昭仪,心中不解为什么明明昭仪如今是宫中最受宠的娘娘,却每天还是不太开心。 她从前在宫中也看到过受宠的美人妃子,就算不恃宠而骄,也会得意洋洋,像他们昭仪这么低调的宠妃,真是少见。 ☆☆☆ 林悠第二天很早就起来,收拾一下便要去画院补课。 昨天晚上她从宫里回来,韩霁就派人传话,说刑部积攒的案件实在太多了,他还得再忙个几日才行,让她别心焦。 林悠虽然很想他,但也绝对不会妨碍他办公,反正她自己手上也有一堆事要忙。 「世子夫人这么早啊。」门房的人已经起来扫过门庭,看见林悠打招呼道。 林悠点头回应他们,出入宫廷的小轿已经等候在外,林悠正要上轿,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九娘?是九娘吗?」 林悠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衣衫破旧的中年男人从石狮子后头走出,蓬头垢面,走路一瘸一拐。 林悠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你是……」林悠对他问道。 只见那人把自己蓬在脸上的头发向后抹去,对林悠露出一抹讨好的笑:「是我呀,我是舅舅啊。」 舅舅…… 林悠脑子一阵糊涂,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林九娘那个被林悠送进大牢的舅舅吴杰。 他怎么出来了?还找到卫国公府来。 吴杰见林悠沉着脸,眉峰蹙起,知道她定还在生自己的气,不禁裹了裹有些破旧的衣裳,可怜兮兮的说道:「从前的事都是舅舅不好,舅舅也受到了该有的惩罚,你就大人大量原谅舅舅吧。」 林悠拧眉看着他,心中疑惑不已。 吴杰是林九娘的舅舅,林悠当然不会同情他,而且吴杰突然出现在汴京,精准无比的找到卫国公府门上,绝对不是凭他一人之力可以做到的。 「我舅舅早死了,你是从哪里爬出来的?」林悠冷然说完,不管吴杰脸色有多难看,便跨入了宫人早就帮她压好的轿子。 吴杰没想到这丫头对他这么决绝,见她要走,赶忙上前两步抓住她的胳膊,纠缠道:「九娘,从前是舅舅不好,你原谅舅舅。舅舅现在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你瞧瞧我都变成什么样子了,你舅母如今病了,我们连药都买不起,舅舅知道你恨我们,可我实在没办法了,你帮帮我们,救救我们吧。」 林悠的胳膊被抓得生疼,宫里的轿夫不敢上前,国公府门房见有个疯子纠缠自家世子夫人,早就拿了棍子过来,刚要对着吴杰抽打一番,就听吴杰用极其高亢及无赖的声音大声喊叫:「谁敢打我?我可是你们夫人的舅舅!亲舅舅!谁敢打我?」 他声音够大,吸引了路上行人的关注目光,国公府的门房和护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能确定吴杰说的是真还是假。 世子夫人出身民间这谁都知道,这人若不是世子夫人的亲舅舅,哪敢这样纠缠,而世子夫人也没否认,他们一时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打他。 第78章 「你,你先放开我们夫人。」 值班巡逻的两个小护院如是说道。 吴杰抓住了林悠,哪里肯放,变本加厉的拉着林悠大喊大叫:「哎哟喂,我苦命的姐姐哟,死之前把这丫头交给我照料,我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她如今飞上枝头就不认我这个舅舅啦。哎哟,老天爷不开眼啊,这丫头没良心啊。」 林悠对护院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拉开!」 吴杰一听,立刻机灵的躲到林悠背后,把林悠当人质,让国公府的护院们不敢下手。 吴杰得意洋洋的看着他们,正要酝酿一番,再喊一波大的吸引这街坊四邻的注意,可他刚要张嘴,就觉得背后被人重重踢了一脚。 他原本就是跛脚,仗着力气大钳住了林悠,注意力都在防着面前的护院们,没想到有人会绕到他后面,被踢了个正着,整个人直接往前趴去。 摔倒之后,终于放开了林悠的胳膊,却也因为惯性差点把林悠带倒,幸好林悠被人拉住卷入了怀。 惊魂未定站稳后,林悠看见那在背后踢人的是谁,惊喜道:「韩霁!」 韩霁将她扶着站稳后,从头到脚将她看过一遍,问道:「可有受伤?」 林悠揉了揉胳膊,摇头道:「没事,你怎么回来了?」 韩霁说:「我忙完后想赶回来跟你一起吃个早饭,你真没事?」 「真没事。」 而另一边,吴杰被踢得摔了个狗吃屎,艰难从地上爬起来,一看到韩霁,他心虚的往后退了退,不过就这样离开是万万不能的,于是他便使出了街头无赖术,直接在地上打滚,一边打滚还一边破口大骂。 「我是这家少夫人的亲舅舅啊,她爹娘死的早,托我照顾她呀!我起早贪黑挣钱养她,谁知养得她忘恩负义,如今连我这个亲舅舅都不认了!还有没有天理啊。」 吴杰一边骂,一边悄悄偷看林悠的态度。 见她被韩霁圈在怀中,一副气不过想下场和他辩驳的样子。 吴杰心道,来呀来呀,来搭理他呀,只要她开口跟自己辩驳就等于在所有人面前承认他是她的亲舅舅,吴杰以后就更有理由缠上她了。 要是她不认,吴杰也不怕。 反正他已经知道她在哪儿,不认他他就天天在这里闹!闹得她永不安宁,闹得她身败名裂。 韩霁哪会看不出来吴杰的打算,知道他这回定是有备而来,他背后的指使者既然能让他直接找上卫国公府,就算今天把他直接打走,他明天还是能去海氏布坊及一切跟林悠有关的地方闹。 若是放任不管,只会让他继续败坏林悠的名声,韩霁不想那样的事情发生。 「带他进去。」韩霁冷声吩咐。 护院们领命后便要去抓吴杰的胳膊,他也不笨,知道在外面自己尚能平安,要是跟他们进了府,还不是要打要杀都随他们。 「我不进去,有话我们就在外面说,让街坊四灵都评评理。我就想跟大家伙儿都知道知道她林九娘忘恩负义,猪狗不如!她……唔唔。」 吴杰后面的话被闻讯赶来的卢霆从后面捂住了,卢霆扫了一眼在门口巡逻的年轻护院们,沉声斥道:「由着这种人在国公府门前撒野,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 年轻的护院们被院头骂了才回过神来,对着吴杰蜂拥而上,几个人一配合就把人给弄了进去。 因为发生了这件事,林悠的画院也没心思去了,幸好昨天冯院正本就跟她说,让她休息个半天。 今早她是觉得反正韩霁也不在家,她所幸去补课,没想到一出门会遇上吴杰这条疯狗。 韩霁让人把挣扎不已的吴杰弄进国公府,将他按坐在椅子上,韩霁将他上下打量,看见他脏兮兮的衣服里有个闪闪发亮的东西。 走过去将吴杰脖子上戴的一条金链子给扯了出来,还不止一条。 而被带进国公府的吴杰也不敢像在外面那样撒泼了。 韩霁颠了颠金链子,冷笑问吴杰:「谁让你来的?」 吴杰咽了下喉头,看了一眼正目光愤恨盯着自己的林悠,硬着头皮说:「没,没谁。」 韩霁扯着他的金链子缠住他的脖子越捏越紧,吴杰想挣扎,可脖子在人家手里捏着,身后又有韩家的护院们按着他,呼吸越来越不顺畅,不由得害怕,出言威胁道:「我,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明天就有人去开封府鸣冤告你们!」 第79章 这个告他们的人不用想,肯定就是林九娘的舅妈王菊花了,那女人的撒泼能力可一点不比吴杰差,林悠想起刚穿过来那几天,王菊花隔着门板在外叫骂的场景,不由得一阵厌烦。 吴杰说完那话,发现并没有威胁住韩霁,反而让身后按着他的韩家护院发出嗤笑,韩霁冷冷提醒:「你背后的主使者没告诉你我是干什么的吗?」 吴杰拉扯着脖子上的金链子,吃力问:「你是干什么的?」 身后护院说:「你还想去开封府告我们世子和夫人,可我们世子就是开封府少尹,你是要在世子面前告他和我们夫人吗?」 吴杰表情痛苦,仍心有不甘:「那,那我告,告御状!总有法子叫人知晓你们的真面目。」 韩霁放开金链子,吴杰得了命般急促呼吸,以为是自己的威胁之言起了效果,心中颇有得意,谁知韩霁忽然问他:「你说的告状人,不会是住在万景客栈中的人吧?」 吴杰惊愕,颤声问:「你,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韩霁冷笑:「你们风尘仆仆来了京城,住在天景客栈中,洗了澡、吃了饭,睡了一觉后,才穿着这么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过来找茬儿。」 这下不仅吴杰震惊,连林悠也有些惊讶,问韩霁:「你早知道他们要来?」 韩霁摇头,要早知道的话他甚至都不会让吴杰这个人出现在林悠面前,惹她不快。 「这京中所有的客栈中,只有万景客栈会在给客人提供的洗澡水中加入这么重的槐花味。」 林悠回想先前被吴杰挟持住的时候,确实闻见一股味道,不过那时她有些慌乱,没来得及分辨那股味道从什么地方传来。 韩霁为林悠解惑的同时也让吴杰知道他是如何分析的。 看他略显不安的神情就知道韩霁猜得八九不离十,韩霁又说:「我的人已经去了万景客栈,过会儿你们就可以一家团圆了。」 吴杰被他这么一吓,终于不敢再强横,从椅子上怂了吧唧的滑跪下来,冲着林悠苦哈哈的说道:「九娘啊,你别怪舅舅心狠,舅舅也是没办法呀。」 面对这种人,即便不是自己的舅舅,林悠心中也是气愤不已。 「你什么没办法?你没办法就能信口雌黄的坑害人吗?」 吴杰没了先前的戾气,还真挤出了几滴眼泪说道:「舅舅真的已经知道错了,这不是在外面活不下去了嘛。年前因为明州水灾,陛下大赦天下,我这种不算重型的犯人都给放了出来,可家里的钱全没了,我这腿还一瘸一拐,你舅母带着你表姐一路讨饭回来找我,一家人指着我挣钱,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饿死不是?」 韩霁问:「谁让你来找九娘的?」 安阳县那边没多少人知道韩霁的出身,他是以举人身份上京考试的理由带九娘离开安阳县的。 唯一知道的阚子雀两年前也从安阳县调任去了别处。 所以吴杰一家能从安阳县找到京城来定是有人指使。 本以为吴杰会再隐瞒挣扎一番,没想到他直接说了:「是个叫薛福的人找到我,给了我五十两金子,让我到京里来找九娘,他让我豁出命跟九娘闹,一定要让九娘身败名裂,我也是一时糊涂,就答应了他。」 吴杰说完,从脖子上将两条金链子取下来,放到地上,对林悠说:「九娘啊,这两条金链子,二十两一条,我怕路上给人偷了去,就找人融了挂在脖子上,还有十两我们在路上用了不少,你现在这高屋大床的想来也不会跟我们计较那几两银子。」 「从前的事都是舅舅对不起你,你能不能原谅舅舅?」吴杰问。 林悠嗤笑一声:「我凭什么原谅?我小时候在你们家过得什么日子你心里没点数吗?你为什么坐监牢,要我再跟你回忆一遍吗?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如今你出了狱,不知道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反而收了别人的钱来毁我,还敢叫我原谅你?可笑吗?」 吴杰皱着一张脸无可奈何:「那,那不是没活路了吗?再说你现在飞黄腾达,成了金凤凰,就不能心胸稍微宽广一点,原谅舅舅从前的过错吗?我都跟你跪下了!」 林悠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再一次为林九娘感到悲哀。 韩霁问:「那薛福是什么人?」 吴杰说:「是个什么管家,他给了我钱,吩咐完事儿就走了,我还是偷偷跟在他们后头听见别人叫他名字才知道他叫薛福的。」 第80章 管家……薛福…… 「是谁我也说不出来了,不过要是让我再看见他,我肯定能认出来。」吴杰说。 韩霁问他:「你要多少钱才肯走?」 林悠一听,赶忙打断:「什么钱?这种人,我一文钱都不想给他!」 吴杰讪讪抓头,眼珠子转得滴溜溜,而后说:「我,我不要钱。这不,这些都给你们了,其实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之所以答应那个人来找九娘,也是为了想跟九娘见一面,跟她说说从前的事儿。」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她舅舅,看见她如今过得好我也放心了。你们别担心,那个人吩咐的事儿我不会再做,他让我到处去败坏九娘的名声,我想来想去还是有点做不出来。」 吴杰边说边看韩霁和林悠的表情,林悠气得将头偏向一边,韩霁倒是神色淡然看着他。 「你能醒悟过来最好,那……你们一家准备离开京城吗?」韩霁问。 听到‘离开京城’四个字,吴杰眼神明显一动,然后又坐在地上唉声叹气起来:「唉,如今我们一家还能去哪里?安阳县是万万回不去了,其他地方又人生地不熟,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外甥女在这儿,我们除了投奔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说完之后,不等韩霁开口,吴杰又对着林悠的方向磕头:「九娘,千错万错都是舅舅的错,你就看在舅舅和你母亲是一母同胞的份上,帮帮舅舅吧。」 「舅舅要的不多,只想有瓦遮头,有口热乎饭吃,你行行好,就收留收留我们。」 林悠冷面以对,毫不动摇:「什么都别说了,我是不可能收留你们的。你们要闹随便你们闹去。」转身对卢霆说:「把他扔出去!」 说完这些,林悠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吴杰没想到那丫头变得这样绝情,心生怨愤,愣是想起来韩霁还在场才没表现出来。 林悠那边说不通,吴杰又把目标对准了韩霁:「世子爷。从前种种得罪,都是我不好。您就看在我姐姐给您生了这么个好媳妇的份上,帮帮我们一家吧。」 吴凤霞和她娘王菊花,弟弟吴南,母子三人正对着两只鸡在房里开心的吃着,忽然有人敲门,吴凤霞以为是小二,说:「我刚才让小二剥了点核桃上来。」 王菊花把鸡爪子骨头吐出来,埋怨起来:「你这丫头怪会享受,刚才让人送了热水和果酒,现在还让人家剥核桃,你这么造法,你爹回来指定要骂你。」 吴凤霞才不管:「我爹自己说的,咱家马上就要发达了,喝点酒吃点核桃还不让啦。」 说着话,吴凤霞把房门打开,看见的却不是小二,而是几个冷面护卫,吴凤霞以为他们敲错门了,不悦问:「找谁啊?」 护卫说:「你们是吴杰的妻女吗?」 吴凤霞听到阿爹的名字,又见这些人面色不善,怕是阿爹在外惹乐麻烦,耍了个心眼儿,神色如常摇头说:「不是啊,你们找错人了。」 说完这些,吴凤霞就要关门,被那护卫伸手拦住,不顾吴凤霞拦在门边,径直闯入,对着桌子旁啃鸡架的女人喊道:「王菊花?」 王菊花没反应过来,随口回了句:「你们谁啊,怎知我名字?」 王凤霞站在门边暗暗白了自家亲娘和弟弟一眼,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荷包袋子,里面装着一张银票,是她好不容易从她娘那里要来的,要是一会儿那些人动手,她拔腿就能从门边逃跑,有银票她总是不怕的。 那些闯入房间的护卫说:「我们世子让我们来请几位去一趟卫国公府,吴杰在那里等你们。」 站在门边的吴凤霞一听,来了兴趣,问道:「什么世子?国公府请我们去啊?」 「去什么去?」 王菊花怕有诈,想起男人出门前跟她说的话,要是他回不来,就让她去击鼓鸣冤,非要把林九娘那臭丫头的名声搞臭才行。 吴凤霞被母亲一提醒才想起来她们这次来京城的目的。 「你们世子请,我们就要去吗?不去!」王菊花如是说,头颅高昂,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因为她知道,国公府的护卫既然找到她们,那就说明林九娘那个臭丫头肯定已经见到她男人了,听说那丫头如今做了国公府的夫人,臭丫头是夫人,那她王菊花就是夫人的舅妈,这些护卫可不敢对她怎么样。 吴凤霞也学着她娘的样子拿乔:「我也不去,要去让林九娘派轿子来抬。」 真是没想到,那个胖得没人样的东西居然有这么大的福运,随随便便把她嫁给一个穷酸书生,谁知那书生不仅考了状元,真实身份居然是国公府的世子,早知是这结果,吴凤霞就算是哭着喊着也要让她爹把自己嫁给那穷酸书生啊,怎么可能便宜林九娘那蠢东西。 让她们到京城来找林九娘的人告诉他们,说林九娘现在已经变了模样,吴凤霞没有亲眼看过,想象不出来她那破底子能变成什么样,最多不就是像个泄了气的球罢了,她又不是没看见过胖子瘦下来的样子,那皮都耷拉下来,跟哈巴狗似的。 护卫们看着这对装腔作势的母女,根本没搭理,为首那个护卫对后面手下下了个命令,五人上前将那对母女左右挟持住,还剩个孩子直接夹到腋下,不顾他们的挣扎和反对把人从客栈楼上抓下去。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呀?救命啊,杀人啦,抢钱啦……」 「救命啊,你们别碰我,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呢,拿开你们的脏手!」 母子仨的动静之大,吸引了客栈不少人的注意,客栈掌柜的看那些护卫的衣裳,知道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养的护卫,抓的又是那家母子。 客栈掌柜的开了半辈子客栈,也鲜少遇到那么一家嘴毒心恶手里有点钱就不知道怎么嘚瑟好的人,把他们客栈对客人的客气当福气,不仅不懂尊重人,还把客栈的人使唤得跟他们家奴似的。 如今被人家家里护卫抓也是活该,肯定是他们在外面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家。 客栈又没有义务保护她们,再说也保不住啊,人家还不知是什么来头。 所以对不起咯,客栈掌柜在护卫们抓着那对母女从自己柜台前经过时,立刻低下头噼里啪啦的打算盘,营造出一种自己非常忙碌,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的假象。 母子三人被护卫们塞上了客栈外的马车,进去之后两人又要大叫,一个护卫坐进去,从马车座椅下面抽出一把冷冰冰的刀,往他们面前一亮,做了个封喉的动作。 意思很明显,再敢叫一声,一刀一个,杀了他们。 母子三人看着那锋利无比的刀,吓得抱在一起,却还记得把嘴闭紧了,半点声音都不敢出。 很快就到了地方,护卫掀开帘子让她们下车。 【卷五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画娇娘》卷一 作者:花笑茗 02、《画娇娘》卷二 作者:花笑茗 03、《画娇娘》卷三 作者:花笑茗 04、《画娇娘》卷四 作者:花笑茗 05、《画娇娘》卷五 作者:花笑茗 06、《画娇娘》卷六 作者:花笑茗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