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娇娘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赵氏怀孕以后,原本就以她为中心的国公府就更加迁就她了。 尤其是韩凤平,几乎夜夜回来陪着她,关切之情甚于言表。 林悠和韩霁看在眼中,心情复杂,每天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跟韩凤平说一说那件事。 而就在他们纠结的时候,有一天清晨,巡城御史司派了两个兵丁来报信,说是在护城河里发现了一具男尸,身上穿的好像是卫国公府的衣裳,要卫国公府派人去认领一下。 门房立刻上报给总管知晓,谁知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便报给了正院头卢霆,卢霆派了两个护院前去认人,若真是国公府的人,确认了坠河缘由和身份,该怎么配合官府就怎么配合。 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禀报卢霆,说坠河溺毙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总管添寿。 府中调查过后得知,添寿是昨天傍晚出的门,对外给的说辞是他有个远房表兄从老家来看望他,两人出去喝喝酒,吹吹牛,夜里就回来。 但谁能想到,他这一出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林悠和韩霁都是晚上才得知这个消息的,两人当时就愣住了,对望了好一会儿,对添寿骤然溺毙护城河之事有所怀疑。 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国公夫人一怀孕,他就突然死了呢。 当然了,如果他们不是那天晚上恰巧经过主院,看到添寿从赵氏的房中出来,添寿突然溺毙护城河,他们可能也不会怀疑,但问题是,他们看见了,并且一直在怀疑赵氏和添寿有染。 不过之前只是怀疑他们有染,添寿突然一死,林悠和韩霁倒是可以完全肯定了。 他们铁定有关系! 事情发展到这里,如果他们还是选择沉默,什么都不告诉韩凤平,等以后赵氏的孩子出来了,韩凤平被蒙在鼓里,要帮别人养一辈子孩子,最终祖祖辈辈都要帮别人养,这就很操蛋了,韩家的祖宗地下有知,怕不是要气得从地底下爬出来。 所以两人一合计,不管韩凤平信还是不信,他们都有义务将这件事情告诉一下他。 是夜,林悠准备了几个小菜,让人去请韩凤平来竹苑喝酒。 韩凤平姗姗来迟,据传话的小厮说,国公临出门前,国公夫人突然孕吐不止,国公得一直陪在左右,不过国公说了,不管多晚,他都会来,让他们等等他。 林悠和韩霁在书房里,一个看书,一个画画,一直等韩凤平到戌时三刻。 「抱歉抱歉,来晚了。都饿坏了吧?」 韩凤平一进饭厅就主动道歉,林悠将菜重新热了端上来,一声不响的给韩凤平倒酒布菜,韩凤平喝了一杯下肚后对韩霁问:「她怎么了?」 韩霁不解:「啊?父亲说谁?」 韩凤平直指林悠:「她呀!你什么时候见她给我倒酒布菜了?每回不给我气走就谢天谢地了。」 林悠冷道:「合着您老是苦日子过惯了,倒过不惯好日子了?」 韩凤平连连点头:「对对对,这语气才对!」 林悠:…… 三人坐下吃饭,韩凤平就着一盘酱炒酸豆角肉丝硬是下了两碗白米饭,胃口大开。 比起韩凤平的胃口,韩霁和林悠都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他们不时看对方,希望对方起个头说话,然而两人都不是很想开口,互相推诿了好一会儿,还是韩凤平吃饱喝足关注到他们才问:「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就知道这丫头不会无缘无故请我来吃饭。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韩霁被林悠瞪了一眼后,终于鼓起勇气放下饭碗,盯着韩凤平好半晌,才问出一句:「您吃饱了吗?」 林悠:…… 韩凤平拍拍肚子:「饱了。你们再不说,我可一吃就走了啊。」 韩霁欲言又止,林悠这急脾气实在受不了了,对韩凤平一阵乱轰:「今天请你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告诉你你舍身取义去赴鱼脍宴的那天晚上我们回来的时候看见你的管家从你的妻子房里出来那个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我们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告诉你一声,就这样!」 林悠说完之后,整个饭厅中安静如鸡。 空气仿佛都开始慢慢凝结。 韩霁见韩凤平呆愣当场,便想安慰他两句:「爹,其实这……」 刚说了几个字,就见韩凤平猛然起身怒不可遏:「胡说八道什么?」 韩霁和林悠也跟着站了起来,林悠解释:「我没胡说,他们就是……有问题,要不然怎么她一怀孕,添寿突然就死了?」 第2章 韩凤平猛地将面前饭桌掀翻,碗盘菜肴碎了一地,只见他指着林悠怒斥:「我的容忍是有限的!你若再敢胡说一句,我现在就能打死你!」 韩霁把林悠护到身后,自己迎上韩凤平,沉声质问:「你要打死谁?反正这事儿我们尽责告诉你了,你爱信不信!」 韩凤平冷笑:「我当然不会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赵氏那边刚怀孕,你们就担心她生下儿子和你抢世子之位,还编排出这种鬼话来骗我!」 林悠从韩霁身后探头看暴怒的韩凤平,她和韩霁在决定告诉他这件事之前,就已经预想到这个最坏的结果。 他们想过韩凤平会怀疑他们是为了污蔑赵氏故意编排她,但他们想到的时候还没觉得如何,此刻韩凤平真的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了,林悠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她尚且有此感觉,更遑论韩霁了。 前阵子刚刚稍微有点修复迹象的父子关系,好像又濒临破裂。 韩霁果然很生气,林悠都感觉到他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身体,不禁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无论什么事,总还有林悠与他一同承担。 「我不是我娘,像个驴子被你们母子用一个世子位吊着骗了一辈子,我从十岁就知道你不会把世子位给我,所以我从来也没有期待过、算计过,我读书,我上进,是为了我娘高兴,不是为了要你的世子位,那个破位置,你爱给谁给谁!」 韩凤平的怀疑切切实实的伤害到了韩霁,尽管韩霁早就做好了准备,却还是没忍住情绪崩溃。 他红着眼眶,倔强的不让眼泪掉下来,指着饭厅大门,说:「该说的我们都说了,信不信是你自己的事,再与我们无关!现在你可以走了,从今往后,竹苑不欢迎你!」 韩霁说完,便牵着林悠头也不回的离开饭庄回房去。 阿乔在饭厅外的回廊守着不让人靠近,看见韩霁和林悠出来脸色不对,也不敢多问。 林悠被韩霁拉着快速往前走,回头往饭厅看去一眼,韩凤平仍然背对着饭厅大门一动不动,背影透着落寞。 暗自叹息,难道命运的齿轮依旧会按照原剧情转动吗?韩霁和韩凤平这对父子还会有真正冰释前嫌的一天吗? 回到房里,韩霁松开林悠的手,不言不语的转入小书房,也不点灯,就那么默默无语的摊纸写字,韩霁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不开心了。 林悠知道他一旦陷入情绪中,就不怎么能听见外界的劝说,干脆也不劝了,为他把小书房的灯点得亮亮的,再熏个安神的香片,搬了画架到他的桌子旁,与他一同消化情绪。 ☆☆☆ 韩凤平从竹苑离开后就离府外出了。 赵氏在房中闭目养神,让钱嬷嬷给她按头,等云萍出去打探消息回来。 不久后,云萍进房,对赵氏说:「夫人,国公出府了。」 赵氏微微睁开双眼:「这时候出去作甚?」 云萍摇头:「不知道,只是听玫苑的小兰说,她给柳姨娘送食盒经过竹苑时听到了一阵不小的动静,好像国公和四郎大吵了一架,把竹苑的杯碗桌椅全砸烂了。」 赵氏听到这里,忽然来了兴趣,从软榻上坐起身,惊喜问道:「果真如此?国公真的砸了竹苑的杯碗桌椅?小兰可听到他们因何而大吵?」 云萍说:「小兰是帮柳姨娘送用完的食盒去大厨房,经过竹苑偶然听见的,竹苑的外门有那个番邦小子守着,她没法靠近,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到几句话里夹杂着‘世子’什么的。」 「世子?」 赵氏紧张起来,因为她现在最在乎的就是这个了。 「韩霁好端端的把国公喊去竹苑说‘世子’的事做什么?」赵氏自言自语。 钱嬷嬷和云萍对视一眼,而后钱嬷嬷猜测:「会不会是四郎得知夫人您有了身孕,怕您生下儿子与他抢世子之位,所以便想在您的孩子出生之前,请国公把世子之位定下来?」 赵氏大惊:「是这样吗?那国公……」 钱嬷嬷又说:「夫人不必心焦,这件事依老奴看,国公定然是未曾允许,您想啊,要是国公被他们说动了的话,又怎么会在竹苑大发雷霆?」 云萍也跟着说:「没错没错。国公不仅在竹苑大发雷霆,他还被气得出府了。」 第3章 经过钱嬷嬷和云萍两人的开解,赵氏也渐渐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 今晚韩霁请韩凤平过去的时候,赵氏就不愿意,故意装吐让韩凤平陪着,可韩凤平最后还是去了,可见韩霁这个儿子在他心里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但是韩凤平已经答应,只要她生出儿子,卫国公世子的位置就一定是她儿子的。 现在看来,她冒险怀孕说不定还赌对了,要是再给韩霁一点时间的话,说不定他真能撬动韩凤平给他请封世子。 到时候赵氏和顺义王府竹篮打水一场空。 韩凤平如果今晚真的拒绝了韩霁的要求,那正说明了他没有骗自己,他是确确实实要把世子之位留给赵氏生的儿子。 想到这里,赵氏烦躁了快一个月的心情终于明朗了一些。 因为赵氏的事情,韩霁和韩凤平的关系再次跌入冰点。 林悠看在眼中,无可奈何。 闲暇时来看月氏,几人坐在树荫下,林悠抱着三岁的小棠棠在腿上,给他喂甜浆喝,跟月氏说起家里事,林悠这才知道原来宓敬家这里也不安稳。 宣县老家来人了,非要让月氏带着孩子回宣县。 「他们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在京里也帮不上他,留在京里还会拖他后腿,也不想想当初他们死活不让我进门,寒冬腊月生了孩子在家,从头至尾就你一个人来照顾过我,如今相公有了官职,他们倒打着要孩子认祖归宗的旗号来接我们,还做出一副大恩大德的样子,呸,真是看清那帮人了,忒恶心!」 月氏在京中没什么朋友,心里的苦无处诉说,正好跟林悠说到这个话题,好一通发泄。 林悠问:「那,那你真要回宣县吗?」 月氏摇头:「怎么可能!我和相公是私奔出来的,天为媒,地为证,又没有拜过他们宓家的祖宗高堂,就算要认祖归宗,也要相公亲自带着我和孩子回去,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跟他们走,回头半路把我们娘儿俩往山坳坳一丢,再把他们看中的族中女子往我相公房里一塞,我冤不冤?所以,我才不回去!随她们怎么骂我贱,我就不走!」 林悠无比赞同月氏的价值观,赞道:「正是如此!就算要回去,也该宓相公带你们回去,平白无故的休想!」 月氏拉着林悠的手,说:「好九娘!你可说到我心坎里。怪道咱俩能说到一处。」 林悠问:「宓相公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月氏点头:「嗯,就是他也这么想,我才有底气呢。他若说一句,你走吧,我还真就舍不下脸留下。」 「不管外界如何,只要你们夫妻一心,就什么牛鬼蛇神都不用怕。」林悠说。 月氏知道林悠那边也一堆事,问道:「那国公和韩相公怎么办?由着他们父子生分?」 林悠摊手:「能怎么办?本来就有隔阂,这回更不好调和了。」 月氏跟着叹息:「唉,慢慢来吧。」 ☆☆☆ 天气太过炎热,林悠见过月氏以后就直接回了国公府。 原是想歇个午觉的,但房间太闷热,放了足足四个冰盆依旧不能解暑。 便干脆起来削瓜果打牛乳做简易冰激凌。 这是林悠第一次做,不为别的,因为之前没有条件,国公府有专门的冰库,就修在离大厨房不远的地方,一到夏天,府里就会安排从冰户那里采购大量的冰回来囤着,专供夏日里用,不管是吃还是解暑都可以。 林悠将劈细了的竹篾攥在一起,做成个大号打茶刷,没有电动搅拌机的古代,这种打茶刷就成了手动打发牛奶的最佳利器,反正比攥一把筷子要轻松多了。 林悠接连不断的打了二十多分钟,加了糖块、鸡蛋和少许碾得极细的干面的牛奶终于被打起泡,变得有点硬,林悠在里面加上事先切好的水果,然后拿到冰库去冰。 林悠不知道冰库的最低温度是多少,想着多冰几天没事,放在里面就没管它,谁知道这东西却阴差阳错被送到了赵氏那里。 原因是赵氏那边来了客人,天气炎热,她早早叫人将冰饮送到冰库里存着,等客人都到了以后,才派人去取冰饮,谁知道取的人拿错了,将林悠做的牛奶水果冰激凌给取了过来。 打开之后,便是一股奶香扑鼻,更有水果的清香,赵氏没由来的很想吃。 第4章 这是她怀孕以来第一次主动觉得想吃一样东西。 又怕是什么不干净的,赵氏叫云萍尝了一口,云萍惊艳点评:「入口即化,绵软香甜,像是冰糕,又比冰糕细腻,很是美味。」 赵氏听云萍这么说,便叫云萍也给她挖了一些。 赵曦见了,也不禁说道:「姐姐吃什么好东西,也给我和宝哥一些呗。」 今日来客便是赵氏的弟弟赵曦和褚三宝。褚三宝是宫里淑妃娘娘的亲弟弟,也算是个小国舅爷。 听了赵曦的话,褚三宝说:「是是是,姐姐的好东西可别藏私,弟弟可等着吃呢。」 褚三宝比赵氏还大两岁,嘴里油滑滑的,只要是长得稍微漂亮些的女子,他嘴上总要占点便宜,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此人生得窄脸盘子,有点八字眉,一脸纵欲过度的苍白脸色,小时候出过水痘,脸上留下不少坑印子,走路时一晃三摇,脚跟不着地,跟宫里的淑妃娘娘大概也就脸型有那么丁点儿像了。 褚家是泥腿子出身,当初家里太穷过不下去,褚家父母就把女儿,也就是如今的淑妃娘娘卖给团练使家做通房丫头。 谁也没想到当时的鄞州团练使赵嵩会摇身一变成了当今皇上,当初被他们卖掉的女儿要跟着进京当皇妃了,褚家怕被丢下,紧跟着女儿来了京城,一通哄骗之后,淑妃才重新认下他们这些家人,于是褚家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家子泥腿子也跨进了京城勋贵的门。 这些年,官家身边的老人也就剩下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褚家的人靠着淑妃娘娘,在汴京城里横行也无人敢得罪,还要上赶着巴结。 就好比赵氏,正是巴结褚家那帮人里的其中一个,为了搭上淑妃那条线,赵氏没少在褚家人面前伏低做小,哪怕像褚三宝这样等同地痞般的货色,也得小心应对着。 生怕得罪了这家子小人,他们在淑妃面前说一诋毁,就能让淑妃给赵氏小鞋穿。 赵氏忍着气,叫云萍给他们也分了些这像冰糕样的东西。 吃了一口,褚三宝就连连夸赞:「嗯!不错不错!这国公府到底不一样哈,厨子本事不小。我娘肯定也爱吃这个,姐姐让你家厨子再去做一些,待会儿我带回去让我娘尝尝。」 赵氏在心里骂这没礼数的混账东西,表面却还要应下:「那有什么问题。」 唤来云萍:「去厨房问问,这东西谁做的,让他再多做些。」 云萍去了之后,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急匆匆来到赵氏身边低声说:「夫人,那冰糕不是厨房做的,是,是……四少夫人做的。」 赵氏放下冰碗,疑惑道:「她?」 「是啊。奴婢问厨房做不做得了,厨房说别说做了,连见他们都没见过那东西。」 赵氏不悦:「没用的东西,连这都不会吗?养他们那帮废物干什么吃的。」 这边的争吵惊动了赵曦和褚三宝,褚三宝吃了没够,自己分到的一碗吃完后,干脆把那快融化的大盒子拿去吃,越吃越觉得这是个好东西。 赵氏骂过之后也没办法,只好对褚三宝说:「三宝兄弟,实在不巧,这冰糕实则并非我府上厨子所作,乃是我府四郎夫人做的,就这么多了,你看……」 赵氏希望褚三宝能懂事一点,原本他亲自上门收利钱赵氏就很不高兴,希望他能知情识趣,然而赵氏还是低估了褚三宝的脸皮。 「管他谁做的,姐姐你是国公夫人,这府里除了国公和老夫人,谁能大过你去?你把人喊过来再做一点不就完了?」褚三宝说。 赵氏为难,说:「三宝兄弟有所不知,我府上的四郎媳妇儿可不是普通人,宫中的林画师你总听淑妃娘娘提过吧?」 褚三宝疑惑:「哪个林画师,没听过。」 赵曦从旁提醒:「哎呀,就是海氏布坊外面好些人上赶着去看的那破壁画,号称西京第一女画师那个林悠。」 这么一说,褚三宝就知道了。 「哦,就是那一幅画能卖好几十万两的女人?」 「可不是就是她嘛。」赵曦酸不溜丢的说。 不怪他酸,就这么一只会生金蛋的金鸡,竟然是韩霁的女人,有这么个女人在家里,韩霁他要多少钱没有哇!真是便宜他了。 褚三宝眼珠子一转,说:「那……本少爷就更要见见了。我倒要看看那女人长得什么模样。」褚三宝对赵氏说:「姐姐把她招过来让我瞧瞧,她再厉害,总不能不给你这个国公夫人的面子吧?」 第5章 「这……」赵氏十分抗拒:「不好吧。她毕竟不是府里奴婢,有官职的。」 谁知褚三宝吊三白的眼睛一翻:「哼,有官职又如何?在我亲姐姐淑妃娘娘面前还不一样是奴婢!怎么?国公夫人连我这点子心愿都满足不了?还是说,这府里您根本就做不了主?」 赵氏见他搬出淑妃的名号,又当面质疑她在国公府的地位,赵氏又气又急,想着反正韩凤平和韩霁都不在,她把林悠唤过来露个面,应当不妨事吧。 打定了主意之后,赵氏才对云萍使了个眼色,说:「去把四少夫人请来,就说我想请教一下她做冰糕的手艺。」 这理由很正式,林悠那边不好拒绝,若直接跟她说有两个外男要见她,她肯定不会过来!到时候赵氏才叫没脸。 她先不告诉林悠两个外男的事,只说自己要学手艺,既能把林悠顺利唤来,又能如了褚三宝的意,一举多得,赵氏觉得自己非常聪明。 ☆☆☆ 竹苑里,林悠在院子里架了几个画架,教小雅、白姑娘和杜婆子她们简单的绘画技巧。 云萍来传话,林悠愣了愣,立马想起来自己确实做了冰激凌放在冰库里,没想到她忘记拿了,阴差阳错给送到了赵氏那里。 「国公夫人一尝四少夫人做的冰糕就爱得不行,叫奴婢去问厨子怎么做的,谁料厨子都不会,国公夫人只好差奴婢来问您了。」云萍对林悠客气的说。 林悠说:「哦,没事儿。我把配方和做法写下来给你就是,你等等啊。」 林悠便要去把配方写下来,云萍一听赶忙阻止:「夫人说请您去与她当面说说,这配方什么的哪有您亲自说来得清楚。」 林悠想想也是,说:「行吧,那我一会儿就过去。」 云萍又说:「四少夫人还是随奴婢一同去吧,夫人还等着呢,耽搁了她要怪罪奴婢的。」 人家都说到这份上,林悠也不想为难云萍,将画笔交给学画的白姑娘,对她们说:「你们先画着,我去去就回来。」 云萍心喜:「少夫人请。」 林悠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对小雅说:「小雅,你哥哥今儿出去了吗?」 小雅说:「今天没有,这会儿应该在马房喂马吧。」 林悠想了想,说:「你跑快些,去把他叫来,让他随我去一趟主院。」 小雅说去就去,云萍却愣住了。 「少夫人,夫人还等着呢。这一来一回的……」 林悠打断云萍:「很快很快,他们兄妹俩脚程很快的。」 云萍脸上的笑挂不住,说道:「不是,少夫人这是何意?夫人召唤您去一趟主院,原是好意,怎的你还要带人防备?像是去闯刀山火海似的,若夫人知道您这般做,定会伤心的。」 林悠见她神色不定,心中怀疑,半真半假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毕竟夫人已经很久没唤我去,这突然传唤,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她,万一她要是把我按着打一顿,我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白姑娘和杜婆子扑哧笑了出来,云萍脸色却很难看。 「那少夫人带个婢女不就好了,还非得带个护院,护院不经传唤不得入后院之事,少夫人难道不知吗?」 「知道哇!所以我亲自带阿乔进去,然后再亲自把他带出来,他若在后院犯事,自有我承担后果。」 云萍无话可说。 若是从前的话,云萍还真不怕她林悠,少夫人又如何?当官又如何?有夫人在,云萍就什么都不怕。 可现在夫人自己作死,颇有点泥菩萨过河的架势,连带云萍也气短了不少,在府里遇到争执的,也不敢像从前那样凶悍了,生怕惹出大麻烦,叫人把夫人作死的事情翻出来。 小雅很快把阿乔唤进来,林悠带着阿乔,跟云萍去往主院。 云萍带着林悠不是去赵氏的主卧,而是往主院中的花厅去。 花厅是待客的场所,林悠问:「夫人在宴客吗?」 云萍颔首:「是。」 「哪些客人?」林悠问。 云萍却不回答,反说:「就到了,少夫人自己看吧。」 林悠疑惑,心道赵氏搞什么鬼,莫不是又想摆一出鸿门宴,找一堆八婆来让林悠不痛快吧? 第6章 第一回,林悠会装疯卖傻的混过去,但那时她和韩霁势微,只能那般应对,如今情势有所好转,林悠也不可能再用最开始的那套跟赵氏打交道了,她若还敢来,林悠可是敢当面跟她硬怼的。 林悠来到花厅,看到了赵氏正在会客的人,两个从来没见过的外男! 搞什么? 这可比找一帮八婆来给林悠不痛快过分多了! 林悠走进主院外的待客花厅,走上前对赵氏福身行礼。 赵氏从看见林悠开始,脸色就不是很好,因为林悠竟然把竹苑那个护院一起带了过来,这不摆明了告诉赵氏,林悠知道赵氏突然唤她来是别有有心吗? 小聪明被人当面戳穿和破解的滋味可不好受,赵氏的脸色怎么可能好看。 她往前去唤人的云萍瞪去一眼,意思像是在说:你怎么办的事? 云萍也很无奈,摇头表示:她非要如此,奴婢也没法子。 林悠懒得看她们主仆在那里你来我往,开口问道:「不知夫人唤我来所为何事?」 赵氏将目光转回林悠身上,算起来赵氏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单独召见过林悠,只觉得她的气质越发动人,举手投足间底气十足,与人对视时的目光也更加自信。 这些日子以来,赵氏在外面听过很多有关林悠的事情,大多都是说她的画有多神,说她多有能力,这种话听多了,赵氏纵然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相信了。 毕竟林悠做出的功绩有目共睹,若不是她的画确属精品,又怎会叫官家选了挂到泰和殿上去,若她的话不好,又怎么可能朝野称颂。 不知不觉间,赵氏发现自己竟然在林悠面前有点自卑的感觉,甚至在林悠的注视下,不太敢与她目光交锋,下意识的避开。 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心理,赵氏赶忙振作,暗自告诉自己,林悠不过是个小小五品画师,而她可是郡主! 对,她是郡主!是卫国公夫人!怎么能被这个乡野出身的女子吓到。 端起架子,赵氏质问林悠:「笑话,没事就不能唤你过来了?」 林悠两手一摊:「当然可以!国公夫人您高兴就好啊。但总得干点什么吧,要不咱们在这儿大眼瞪小眼也够无聊的。」 赵氏气短,正要反驳,就听见宾客席传来寥寥几声鼓掌,褚三宝装模作样的起身走到林悠身旁,一边鼓掌一边说:「好厉害的一张嘴,好美的一个人。」 林悠斜斜扫了他一眼,见此人虽华服加身,通身却无半点气度,一股子地痞无赖的流氓气,还想装成优雅上品的人上人,便如那街上沐猴而冠之辈。 对于这种人,林悠连个正眼都懒得给。 对赵氏冷声问了句:「这货谁啊?」 虽然知道他是赵氏的客人,但林悠却一点都不想尊敬,而赵氏听林悠直接用‘这货’来形容褚三宝,吓得身子一震,立刻斥道:「休得胡言!此乃淑妃娘娘之胞弟,褚三爷。」 得知对方身份,林悠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的。 淑妃娘娘是官家做团练使时的通房丫头出身,据说是被吃不起饭的家里人卖掉的,这种会因为吃不起饭而把女儿卖给人家做通房的人家,并不比白姑娘她爹把她卖到烟花之地要高贵多少。 那边把人卖掉换了饭钱,等到女儿跟对了人一朝发达了又恬不知耻的回来攀关系,仗着淑妃的名号,在汴京城中作威作福。 可这一家子的品性如此,鸡犬就算跟着升了天也改变不了它们是鸡犬的事实。 直到这时,林悠算是明白赵氏今天喊她过来的真正目的了。 从她进门开始,这猥琐男的眼睛就没从自己身上移开过,定然是他让赵氏把林悠叫过来给他看看,这种没头脑的要求,也就只有赵氏这个没头脑的才会答应。 「原来是褚三爷。」林悠说。 褚三宝自豪的挺了挺上身,一副等着看林悠得知他身份后大吃一惊而后改变态度奉承他的样子。 「我见过你姐姐淑妃娘娘,那可真是倾国倾城,没想到她的亲弟弟竟生得獐头鼠目,其貌不扬,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林悠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那眉眼仿佛能弯出花儿来,叫人看了就觉得真诚可爱;但如果她想埋汰一个人的时候,眼里那股子凉薄也能叫人觉得她说的是真话。 第7章 意思就是,说你獐头鼠目、其貌不扬,她是真心的。 褚三宝当场就怒了,他们褚家除了在刚到汴京城的时候受过一阵冷眼,那时候官家事忙,还没来得及册封姐姐,所有人都觉得官家不会把一个通房丫头给抬举成妃。 但一个月后,官家的圣旨下达,他姐姐不仅封了妃,还成了四妃之一的淑妃,当时官家的后宫之中只有皇后和他姐姐两个女人,也就是说,她姐姐在宫里的地位仅次于皇后。 那些曾经瞧不起他们的人一个个全傻眼了,哪个不是上赶着到门上巴结? 这十多年来,他们褚家人出去,谁敢不给面子? 「你这小娘皮牙尖嘴利,敢这么说你褚三爷,你活得不耐烦了吗?我今日就要叫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褚三宝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他打从心底里瞧不起赵氏,连带也瞧不起卫国公府的门庭,至于林悠这个栖身于卫国公府之下的小小女子,他就更没放在眼里了,说动手他就真敢动手! 而且他用的就是那种下三滥的手法,对付女人最快的办法就是抱住她们,既能最快把人控制住,还能趁乱上下其手过过手瘾。 褚三宝在外面对付惹他的女人都是这样做的,从来没出过事,因为就算被他抱了,摸了,那些女人也不敢说,说出来他还能反咬一口她们犯贱不守妇道。 于是他今天也想这么对付林悠,在国公府又怎么样,谁敢把他怎么着? 两个五指张开,直冲着林悠的胸前抓去。 林悠吓得赶紧往后退,阿乔果断上前给了褚三宝心口一脚,把脚步虚浮的褚三宝一下就给踢倒在地。 「阿乔,干得漂亮!」 林悠为阿乔的果敢勇猛点赞,也为自己机智的坚持带他一起过来而点赞! 赵氏吓懵了,她刚看见褚三宝要对林悠动手,还没来得及阻止,褚三宝居然就被林悠带来的护院给踹了。 踹了! 「哎哟!你们干什么呀!快快快,来人,把褚三爷扶起来。」赵氏从主位上站起,让云萍和两个丫鬟上前扶人。 转过头就骂林悠:「你怎么回事?敢对褚三爷动手?太失礼了!」 林悠也没跟赵氏客气,说道:「夫人,您是怀孕了还是眼瞎了?没看到他想非礼我吗?难不成您要我就这么干站着给他非礼才叫不失礼吗?对不住,您这种待客之道太客气了,可能适合你,却不适合我们这种乡下来的人!」 赵氏被气得直冒火,指着林悠怒道:「反了反了,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讲话!」 林悠冷笑:「我是什么东西都好过那些水性杨花的东西。」 赵氏最近对这个词有些敏感,顿时就被心虚笼罩,颤抖着双唇问:「你,你什么意思?说谁水性杨花?」 林悠耸肩:「谁对号入座,我说的就是谁咯。」 说完之后,林悠的目光还往赵氏的肚子瞥了一眼,赵氏大惊,下意识捂住肚子侧过身去,林悠却不依不饶的凑到她耳旁,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道:「我听韩霁说,添寿溺死在护城河的时候,尸体手上还攥着一只耳坠子,不知道是不是偷的谁的。夫人要不要回去看看,妆奁盒里有没有丢耳坠子啊?」 这段话对于赵氏来说,简直是致命打击。 她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椅子上,惊恐万分的看向笑容桀桀的林悠。 耳边像是有个声音在咆哮: 她知道。 她知道。 她知道了。 耳坠……什么耳坠子?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丢过耳坠子。 一定是这乡野村妇骗她的! 一定是! 可她那么多耳坠子,真的没有丢过吗? 会不会是添寿悄悄私藏了? 脑中闪过各种疑惑,赵氏面如死灰。 而那边,被阿乔踢倒在地的褚三宝则开启了无赖行为地儿式——碰瓷。 「滚!别碰我!你们卫国公府居然动手打人,这个贱奴居然敢打我!我不起来,今天你们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不起来——滚——」 褚三宝赖在地上撒泼,尽可能把动静弄大,一会儿踢茶几,一会儿踢凳子,吓得云萍和两个要上前扶她的丫鬟不敢上前。 第8章 而他的行为,也成功把国公府的护院们招了过来。 韩凤平正好在和卢霆说话,听见护院来禀报主院的客厅有事发生,韩凤平便亲自领着护院们过来了。 一进花厅,韩凤平就看见褚三宝滚地不起的撒泼,林悠一脸鄙夷的看着他,而赵氏则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 韩凤平见到赵氏的模样,便知道定是林悠与她说了什么,对林悠蹙了蹙眉,走到赵氏面前,温柔的弯下腰问:「夫人没事吧?」 赵氏听到韩凤平的声音方才回神,舔了舔干涩的唇,眼角余光偷瞄了一下林悠后才对韩凤平摇头表示:「我没事。」 韩凤平转过身来对林悠质问:「你又搞什么?一天不惹事你就不舒服是不是?」 林悠指着自己:「我搞事?你怎么不问问你的爱妻做了什么?她把我当青楼的女人般召唤过来接待两个外男!这个外男还想当众非礼我,我的人总不能看着我被非礼吧,轻轻的踢了他一下,他就躺在地上不起来,撒泼打滚讨他娘的奶喝!呸!」 「你嘴巴放干净点!」韩凤平忍不住纠正林悠的粗俗用词。 转而看向吓懵了的众人,赵曦抓了把椅子挡在面前,生怕被褚三宝殃及,云萍和其他丫鬟则吓得退在一旁低头不语。 韩凤平问他们:「这人果真当众非礼……冒犯少夫人?」 云萍不敢说,她身后的两个丫鬟你推我让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小声回道:「回国公,没,没冒犯到。不过这位褚三爷确实想抱住少夫人来着。」 丫鬟刚说完,就被云萍瞪了一眼。 韩凤平紧咬牙关,对地上的褚三宝冷声斥道:「起来!」 褚三宝觉得自己是被打的一方,所以他就有理,愣是跟韩凤平开杠:「我凭什么起来?韩凤平,你府里的人打了我,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见了,今日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在这儿不起来!」 韩凤平耐着性子:「你想要什么说法?」 褚三宝刚要狮子大开口,就听韩凤平唤来卢霆,指着褚三宝说:「拖出去。」 卢霆领命,拎着褚三宝的后领就把人像拖小鸡子似的往外拖走,褚三宝被拖着出去,怒不可遏的指着韩凤平骂道:「好你个韩凤平,你敢这样对我!我定要告诉我姐姐,让她给你好看!」 韩凤平走到门边怒声回应:「你让你姐姐试试!我卫国公府还怕了你们褚家不成!猪头狗脸不是人的东西也敢到我门上叫嚣!卢霆,把他给我扔出去,胆敢纠缠,打断他的腿!」 远远的听见卢霆应声:「是!」 褚三宝被卢霆提溜走以后,林悠便也想开溜,谁知道刚走到门边就被韩凤平叫住:「站住!」 林悠回身看他:「干嘛?」 韩凤平说:「你在明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还敢当众跟他动手,你是嫌自己不会给国公府惹事是吧?」 林悠惊讶,她以为韩凤平并不觉得她教训褚三宝错了,毕竟韩凤平自己也没对褚三宝多客气。 「我不动手,难不成站在那里让他非礼啊?」林悠泼辣反驳。 韩凤平怒道:「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妇道人家?非礼二字,怎能这般轻巧的说出来?你懂不懂什么叫妇德、妇道?看来今日我不罚一罚你,今后你还不知要怎么在外面无法无天,败坏我卫国公府的名声。」 林悠忍着不服:「如果国公觉得我一个女子反抗就是错误的话,那我领罚好了,但我绝对不承认我错,下次若再遇上这种事情,我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 韩凤平指着林悠:「冥顽不灵!去祠堂跪两个时辰!」 林悠敢威胁赵氏,对韩凤平却无可奈何,外面守着的人听见韩凤平的吩咐,就进来两个人带林悠往祠堂去。 去的路上,阿乔一路跟随,林悠跟押送她去祠堂的两人打了个招呼,说:「二位,我跟他说两句话,要不然他会一直跟着我。」 两人没有为难林悠,让她去跟阿乔说话。 说了好几句之后,阿乔转身离开,林悠回来继续跟人去祠堂罚跪。 ☆☆☆ 林悠被押走之后,韩凤平将赵氏扶着回主卧歇息,见赵氏脸色发白,心疼道:「老四家的太过分,你别往心里去,我已经替你教训她了。」 第9章 赵氏嘴角牵动两下,算是回应,心里却暗暗抱怨了一长串: 你那算什么教训?不痛不痒罚跪祠堂而已。若是冬天,还能冻冻那个死丫头,如今酷暑时分,祠堂那边绿植环绕,阴凉的很,真不知你是叫她去纳凉的还是去罚跪的。 「今日我也有错。」赵氏难得服个软,说:「我没有考虑周全,只想着跟她讨教讨教那冰糕的做法,反正在国公府里,我又在场,也不会有什么事,谁知道这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反倒把我衬成了坏人。」 韩凤平安慰:「不关你的事,别往心里去。」 赵氏柔柔的点头:「国公说的是。」 「那你好好休息。我外头还有点事。」韩凤平轻拍了两下赵氏的腹部后便起身离开。 赵氏目送他出门后,才想起林悠说的那些话…… 耳坠! 赵氏翻身下来,将她梳妆台上所有的妆奁盒全都搬到床上倒下来查看,云萍听见屋里有响动,进来就看见赵氏把首饰倒了一床,上前问道:「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赵氏召唤云萍过去一起找:「把所有耳坠子全都配对,看有没有单个的。」 云萍不知道赵氏这么做的目的,却也不敢质疑,趴在床沿跟赵氏一同翻找配对。 最终将盒子里的耳坠全都翻出,还真有两三只是单的,赵氏看着那三只耳坠,对云萍勃然大怒的质问:「耳坠呢?这几个耳坠去哪儿了?」 云萍以为赵氏怀疑她偷了,赶忙为自己解释:「不,不知道,奴婢没有拿。」 赵氏却忍不住情绪激动:「你没有拿,那谁拿了?」 云萍被赵氏掐着肩膀,她指甲简直要掐到云萍的肉里,让云萍苦不堪言。 过了好一会儿后,赵氏才冷静下来。 仔细的看着那几只单独的耳坠子,想起来这些都是她从前不用了的耳坠,有两副是她自己弄丢的,还有一副更加古老,总之这三副耳坠子,绝不可能被添寿拿去。 赵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被林悠骗了。 添寿手中不一定有耳坠,但林悠肯定知道些什么。 要不然她不会用这么拙劣幼稚的谎言来欺骗赵氏。 她到底……知道多少? ☆☆☆ 林悠在祠堂跪了大约半个时辰,韩霁就闯进来,把她给领走了。 到了房间,韩霁非要看林悠的膝盖有没有跪伤,林悠无奈:「我都还没跪出感觉呢,你就回来了,怎么可能有伤。」 韩霁不听她的,非要自己看过才放心。 林悠由着他把裤腿小心翼翼卷上去,看见她膝盖只是微微跪红了些,确实没有伤到才放心。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还是有人跟你通风报信了?」林悠一边把裤腿放下来,一边对韩霁问。 韩霁不答反问:「褚三宝碰到你了?」 林悠摇头:「没有!我带着阿乔在身边,怎么可能让他碰到。」 韩霁沉声道:「我不会放过他。」 林悠笑着对韩霁招手,让他凑近点,而后才说:「不用你出手,我已经让阿乔尾随上去套他麻袋了。这个时候,他不定在哪条暗巷子里痛哭呢。」 先前林悠假意说要让阿乔离开,其实就是吩咐阿乔去打人来着。 韩凤平的话给了林悠启示,让她想明白打人确实不能当众打,得背地里悄悄进行。 套麻袋,显然是最安逸的方法。 韩霁看她笑得高兴,没说什么,给她揉揉膝盖,林悠问他:「你还没说,谁给你通风报信的呢。」 阿乔被林悠指使出去打人了,应该没时间折道去找韩霁,但除了阿乔之外,这府里会为她去通风报信的人,林悠还真想不出来。 韩霁低着头不说话,林悠伸手戳了戳他,韩霁才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用下巴比了下门外。 林悠看了看门,没懂什么意思。 「谁?」她问。 韩霁看着她酝酿好一会儿后说:「他。」 会让韩霁用这么别扭的口气称呼的人,除了韩凤平不做第二人想。 「你爹?」林悠跟他确认。 韩霁点头。 林悠可以说非常意外,这韩凤平搞什么呢?罚林悠跪的是他,给韩霁通风报信让他回来把林悠领走的也是他? 第10章 「为什么?」林悠问韩霁。 韩霁欲言又止:「他……谁知道。」 林悠想了想,对韩霁问出心中疑惑:「你说他……对赵氏,是真的信任和爱吗?」 林悠虽然不了解韩凤平,但跟他相处能明显感觉到韩凤平并不是一个迂腐的蠢人,他很敏锐,很聪明,很现实,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可这样一个现实的人,他真的会因为控制不住下半身,跟赵氏婚前春风一度,然后好巧不巧被人发现,再顺水推舟把赵氏娶回来当老佛爷一样供着? 林悠总觉得好像有点不合逻辑。 现实的人,一般很难真正的信任一个人,当然了,更难的是让他付出真爱。 赵氏又蠢又坏,反正林悠是没从赵氏身上看到有什么足以让一个现实的人对她情根深种的闪光点。 「不知道,我娘用了一辈子的时间,也没能走进他的心。」韩霁说。 林悠觉得更加奇怪了:「是吧?所以,他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接受’了赵氏?因为赵氏的身份吗?」 韩霁不这么认为,摇头道:「赵氏的身份,其实大多数京中勋贵人家都不愿意沾。顺义王并无实权,是个墙头草,不过是在最后关头临阵倒戈,随官家入京。各大世家看官家对顺义王的态度便知道风向,偏生顺义王居功自大,不满只得了虚名,将一双儿女送到京中来活动,想借儿女婚事打入汴京贵圈。」 「可汴京的勋贵又不是傻子。」 说到这里,韩霁顿了顿,因为他发现,汴京勋贵中的傻子正是出自他们韩家。 「可我觉得你爹精得跟猴儿似的,不像是傻子。」 其他人家能想到的事情,韩凤平这么个人精想不到? 说他傻的,也不看看有哪个傻子能在一个多疑的君王手下屹立不倒的,只怕那些说韩凤平傻的人,才是真的傻。 「像不像的,他都已经做了。」韩霁说。 「会不会有苦衷?」 林悠有些摇摆不定。 刚开始他说要罚林悠的时候,林悠脑中的第一反应是被用家法,谁知韩凤平只是让她去罚跪。 罚跪算是惩罚中最初级的。 而就算是初级的惩罚,韩凤平也没让她跪到底,暗地里派人去通知韩霁回来救她,这一正一反,一阴一阳,打半个巴掌给十个甜枣的路数,实在有点叫人捉摸不透。 「他有没有苦衷我不知道。」韩霁说完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但他若对赵氏另有图谋,就算是有苦衷那牺牲也够大的。人活着总得有点原则吧,他连名声、婚姻和感情都能用来做筹码,这样铁石心肠……才更可怕吧。」 赵晟早上起来在廊下伸了个腰,近来因为教坊司一案要审理宣判的太多了,这段时间他干脆都住在这里。 看见府衙办公后堂里门开着,心道谁比他还敬业,遂去观瞧,进去后看见韩霁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正在书案后忙着翻一些案卷。 赵晟走过去探头看了几眼,说:「你一早过来看这些?」 赵晟被贸然指派为开封府尹,原本开封府的代府尹和代少尹已经被京中各种势力给同化控制,在开封府一手遮天,好些案件卷宗都被他们死死压着,赵晟虽为太子,但和其他皇子王爷相比,他在京中的根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代府尹那帮人完全不把赵晟放在眼里。 亏得这回赵晟自主自发的办了个教坊司的大案出来,让他打破了一点代府尹和代少尹包围圈,勉强换了几个自己的人进开封府,稍稍改变了一点从前完全被抵制在外的情形。 但他安插的那几个人跟整个开封府上下相连,朝野相护的体系相比,力量悬殊仍有点大,怎么说呢,他安排的那些人就和赵晟是一个待遇,坐在那个位置上,但手底下真正办事的人却不服,只要办事的人联手,就算是任官也没有办法,不可能把人一下子全都换掉,开封府的运转不能停,很多事情还要依靠那些手下人做不是。 因此,赵晟如今的情况,比一开始确实好了一些,但离他想要完全掌控开封府的心愿还很遥远。 最简单的一个例子,他和韩霁现在能看到的案卷,都是那些人觉得无关紧要,鸡毛蒜皮,背后没有什么牵连的案子,多为市井中来,农家被杀了头牛,邻里之间的杀人案等等,反正这些案子就算他审了,也不会动摇到京中的势力群体,所以无所谓。 第11章 韩霁将起身拱手行礼后,坐下继续翻看案卷,回道:「这些来自市井的案子,其实翻翻也挺有意思。」 赵晟打了个哈欠:「有什么意思?张家长李家短,为了根葱打官司的都有,不闲得慌吗?」 「不是啊,这就是老百姓的生活。为了根葱打官司,实际起因绝非只是一根葱,大多是积怨和旧仇。」韩霁边翻案卷边说。 赵晟想了想:「不还是因为一根葱。」 审理的是立案的案件,这案件立案时是因为一根葱,那最后的结果就是一根葱,背后的故事只是推演和辅助。 韩霁勾唇浅笑,将手中一份案卷递给赵晟:「殿下看看这个。」 赵晟将案卷展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案卷讲的是一桩邻居间因口角纠纷而起的伤人事件,原告叫吴韬,被告叫张余,就是很普通、很无聊、很没有必要的一桩案件,最后被告张余被判打了十大板,赔偿吴韬的医药费一百九十钱。 赵晟不明白韩霁为什么让他看这种价值一百九十钱,等同鸡毛蒜皮的市井小案件。 看完后问他:「什么意思?」 韩霁但笑不语,又递给赵晟另一个卷宗。 赵晟再看过,这桩案情也是邻里纠纷,原告告被告侵占他家田地中的一道沟渠,最终原告获胜,被告被打十大板,赔偿原告三百钱。 原告叫王四,被告叫张余。 赵晟将这份卷宗和先前看的那份卷宗做了个对比,发现原告不同,但被告的名字相同。 也就是说这两个案件告的都是一个叫做张余的人。 赵晟将卷宗合上,说道:「唉,你发现了什么直说吧。」 韩霁将他先前摘出来的四五个案卷同时翻开在桌面上让赵晟看,从旁说道:「这几份案卷很有意思,原告各不相同,但是被告全都是这个叫做张余的人。」 赵晟说:「那说明,这个张余是个不睦邻里的坏蛋?」 韩霁摇头:「殿下再看这些人告状的时间。」 赵晟看向韩霁手指的指向,韩霁说:「这些五桩案子的告发时间前后相距不过三十二天。」 赵晟看过确实如此,不禁感慨:「该说这张余人品差,还是说他够倒霉呢?」 短短三十二天里面,他居然惹上了五桩官司,桩桩都是被告,桩桩都是输了被打赔钱的结果。 韩霁说:「非要说的话,那他肯定是倒霉啊。三十几天被告了五次,除了倒霉之外,难道不更像是有谁在背后阴他?」 赵晟点头:「确实如此。这么密集的被告状打官司,确实不太正常。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咱们无凭无据,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还能帮他翻案不成?」 要是什么惊天大案,赵晟的兴致还高一些,可这种邻里纠纷,就算费心劳力的帮他翻了又能怎么样呢? 赵晟心里在想,韩霁最近是不是太闲了,都开始关注这种案子,看了一眼六七个一人高的架子上,摆放的全是这种落灰的案卷,案卷级别都是普通民事,韩霁不会打算把这么多案卷全都翻看一遍吧? 要不要给他也安排点审讯之事,省得他无聊。 韩霁并不知道赵晟此刻的心里活动,又把另一本册子翻开,指给他看:「我不是要替这个张余翻案,之所以发现他惹了这么多官司,是因为我翻看了这本‘未立案记录册’。殿下瞧瞧,在张余被邻里集中告发前,他来开封府告过谁?」 赵晟接过册子看了一眼,找到了张余的名字,看到后面的登记栏目中写着:张余状告褚三宝骚扰他妻杨氏。 「褚三宝……」赵晟知道这个名字:「褚家的?」 淑妃的娘家,褚家。 赵晟这时才来了点兴趣,明白韩霁之所以看这些,绝对不会是因为他无聊。 「这个张余在被连番状告之前一个月,曾经到开封府状告褚三宝骚扰霸占他的妻子,但这案子因为他无法提供证据,而不予立案。一个月之后,张余的四方邻里,就开始对他轰炸般告状,告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韩霁再将这些鸡毛蒜皮的卷宗翻开让赵晟看,边看边说:「好比这个张余打伤吴韬一事,起因是吴韬与他发生口角,而口角的内容是吴韬骂了张余的妻子是淫娃荡妇,张余怒不可遏,当街打人被扭送官府。官府不追缘由,只判了张余打人的事实。」 第12章 「再说这个沟渠侵占,这条沟渠原本是乡里筹资挖建,后来被原告家买了改道,但是从他家这条沟渠引水的人家不是只有张余一家,可原告却只告了张余,并成功了。」 「剩下几件也差不多是这意思,张余看起来是罪行满满,但实际并未做出什么重大的违法事宜。不过五场官司下来,他接连被打了五十大板。」 赵晟叹息:「寻常人挨石板子也要休养个几个月才能好,他这一伤未愈,一伤又起,五十大板虽然是分批打的,却也足够要他半条命。」 韩霁说:「要他半条命事小,让他状告无门,屡遭诬陷,遭受不公,尊严尽失的绝望才是最毒的。而府衙审案之人看似公正,实则玩弄权利,为强豪开道,助纣为虐。」 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勾结官府对付一个无权无势的老百姓简直易如反掌,用律法压得老百姓抬不起头,喘不过气,让他体验暗无天日,世道不公,永无出头之日,就因为这个老百姓曾经奋起反抗,到官府告过他! 「殿下。开封府对普通老百姓而言,是青天浩辰的父母官,若是让人作为巴结权贵的工具,那老百姓又怎能信任官府,律法严明不是说说而已,开封府原来的那帮蠹虫,是时候清理一番了。」 韩霁对赵晟如是说。 赵晟哀叹:「道理我都懂,我也想把这里彻底整治一番,可你也看见底下那帮人,有几个真心配合?民意不达天听,天听听不着民意,没法子。」 韩霁说:「臣有法子。殿下可愿一试?」 赵晟惊讶:「若有法子,我当然愿意,可京中水深,各大世家同气连枝盘根错节,想要动他们可不是件容易事?」 那么多的皇子,每个人背后都有家族支撑,唯独他这个太子母族一般,妻族一般,直挺挺的光杆一个,像个靶子一样,竖在那些世家面前。 「各大世家可以慢慢撬,但身在权利中心的,也未必都是盘根错节的世家吧?」韩霁说着,用他那修长如竹节般的两指在‘褚三宝’这个名字上敲了几下。 赵晟似乎有点明白:「你的意思是……撬褚家?」 韩霁说:「咱们现在能撬的,只有褚家。或者说,根本不用撬,褚家人这些年的行径,随便搜罗搜罗都是一大把的罪状。」 赵晟心动,却也有担忧:「可褚家背后到底是淑妃,若是咱们这边辛辛苦苦的搜罗了褚家的罪状,最后淑妃去父皇面前一番哭诉,父皇心疼她,御笔一抹,便将这些事情抹去,那咱们岂非白忙活,还白白被人记恨上。」 韩霁说:「所以臣才问殿下敢不敢一试。就赌陛下对淑妃娘娘不会纵容到底。」 赵晟陷入思虑,做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从前他没有在开封府尹的位置上,很多事情无法着手去做,如今他在这个位置上了,却还畏首畏尾,那跟从前又有什么分别? 父皇反正对他从未抱过希望,也并不喜欢他,朝臣们对他更是没有期盼,他这个太子做得比尘土还要卑微,与其处处受制,不如主动出击。 若能用褚家之事,将淑妃拉下马,淑妃素来与德妃、贵妃等交好,折了淑妃,她们那些抱团的妃子就少了个臂膀,母后在后宫也能少个对手。 想到这里,太子一拍长案:「赌就赌!大不了再被贬一回!」 有了太子的支持,韩霁便开始着手调查有关褚家的案件。 未免打草惊蛇,韩霁决定就从这些他们可以随意调阅的市井案件卷宗开始。 这些案子都是民事纠纷,即便韩霁开始调查也没人多在意,最多在私下里笑笑他没别的事干,竟连民事纠纷也开始管。 韩霁亲力亲为,按照这几起案件中留的地址,找到了牛角街张余家所在。 牛角街说是街,实际上是边城乡下地方。 韩霁见到了一瘸一拐,形容枯槁,瘦骨嶙峋的张余,他穿着个破洞鞋,背着个旧篓子,篓子里有点自己挖的草药和野菜。 从案卷上来看,张余今年不过二十有七,但他一双眼睛失去了光彩,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倦怠,仿佛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张余得知韩霁身份,请他进院子。 一进院就听见破旧的房屋里传来老者的咳嗽声,张余进房屋里打了个招呼,才搬着两张小板凳出来,一张宽的大的,用衣袖擦了又擦才请韩霁坐下,他自己则坐在个拐了脚的小凳子上,将断了的凳子脚架在房屋门前第一个矮台阶上。 第13章 将篓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地上,他坐在那里一边挑拣一边说:「大人找小人什么事,小人这两年没犯什么事吧。」张余没精打采,低着头说。 韩霁:「房里咳嗽的谁?」 张余:「我娘。」 韩霁:「你妻子呢?」 张余抬头看了他一眼:「死了。」 韩霁:「怎么死的?」 张余沉默片刻后回答:「上吊死的。」 韩霁:「因何上吊?」 张余恸容:「被糟蹋了,哪有脸活,早死早超生。」 韩霁继续追问:「被谁糟蹋了?」 张余不再开口,低着头只顾着摘菜。 韩霁说:「褚三宝。是吗?」 张余依旧没说话,不过手里摘菜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韩霁不管他开不开口,兀自问他:「想他死吗?」 张余突然攥紧手心,把摘好捏在手里的野菜几乎都要攥出汁水来。 「想让那些当年收了他的钱诬告你的邻居都得到报应吗?」 韩霁的问题直戳张余的心,将他已经认命,深埋心底的那滔天的冤屈和不甘重新勾起,但被打压得不成人形的他却没了当初的自信,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撑一回。 「我叫韩霁,新科状元出身,我现在为开封府少尹,开封府尹是当朝太子赵晟,我们保你状告褚三宝,你告也不告?」 韩霁沉声问张余。 张余得知他的身份,又听他说开封府尹是当朝太子,眼中顿时有了亮光,颤抖着双唇道:「大人和……太子,真的保我?」 韩霁承诺:「竭尽全力保你。」 张余当即摔下手中野菜,猛地站起身来,大喝一声:「我告!」 明明是褚三宝仗势欺人,凌辱了他的妻子杨氏,他状告无门,还叫那禽兽反咬一口,他发动那些往昔与他有怨的四邻状告他,五桩官司,五个被告,他在公堂上被生生打了五回! 五十大板,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而褚三宝那个禽兽就在他趴在床上无法动弹时,闯进他家,当着他的面将妻子杨氏奸淫。 杨氏不堪受辱,第二天给他熬了药,趁他睡着时就悬梁自尽了。 张余拖着废身,借钱给妻子办理后世,那些被褚三宝收买的人,当天夜里就把他妻子的坟墓给撅了,妻子的尸体被野狗从棺木里拖出来,他发现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尸首不全。 张余扛着锄头去找那些人说理拼命,不仅没给自己和妻子讨回公道,还又被打个半死,腿瘸了一条。 本想一死了之随妻子而去,可家中还有一瘫痪老娘卧病在床。 张余于心不忍,咬牙苦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这个世道没有天,他已经被压得看不见天了。 可心底的怨气从来没有真正消失过! 如果可以,他愿意从这条残命,换那帮畜生的命,哪怕换到一个,他就不亏! ☆☆☆ 有了张余这个原告递状纸,褚三宝和几个牛角街村民很快就成了被告,被提上了开封府的公堂。 公堂之上,太子气场端坐主审位上,韩霁这个少尹也难得坐镇副审的位置,原本阵仗就已经足够,没想到因为今次被告身份特殊,从前的代理府尹孙大人,代理少尹李大人竟也要求出席一同审理。 张余跪在原告侧,被告侧除了褚三宝之外,其他几个村民都吓得跪地颤抖。毕竟一桩民事纠纷案件出动这么多官员一同审理,而主审位置上坐的不是旁人,正是本朝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这四个字对于升斗小民们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上的人物,这是储君大人,也就是下一任皇帝啊。 他们这种小屁民的案子,居然出动了太子殿下亲自审理,能不让人害怕吗? 赵晟下令审讯开始,由庭师爷宣读原告状纸,发表案情。 本案由原告张余状告褚三宝侮辱强暴他妻子杨氏,致其不堪受辱自尽而亡,同村吴某、王某、马某、于某、石某等人涉嫌诬告,现府尹大人下令将一年前由代府尹审理的五场案件发还重审。 刚刚宣读完,褚三宝就一脸丧气、口齿漏风的出声:「殿下,您贵为太子,怎好伙同这刁民冤枉小人,小人虽无官职在身,但好歹也是国舅,我姐姐淑妃娘娘若是知道太子殿下在宫外如此欺负她的亲弟弟,只怕到时候闹起来不好看吧。」 第14章 如此言论让赵晟眉头紧锁,抬眼看了褚三宝一眼什么气都消了。 只见褚三宝鼻青脸肿,门牙缺了两颗,说话漏风,右胳膊吊在胸前,左边拄着拐,一副不良于行的姿态,冷声说道:「褚三宝,这是开封府大堂,请你称呼本官为大人,你姐姐淑妃说到底也只是个妃子,她代替不了律法,也改变不了你犯的罪,来人,把他的拐收了,本官不喜欢堂下有人站着。」 为了顺利审理案件,赵晟早就把堂上的官差换成他太子府的人。 两个官差上前,将褚三宝的拐杖没收,在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上踢了一脚,让他直接趴了个狗吃屎,爬都爬不起来。 代府尹孙大人和代少尹李大人对视一眼,对赵晟说道:「大人,法理无外乎通人情,案子还未开省,就这般折腾他,未免有点不近人情。」 褚三宝趴在地上哀嚎不断,还以为这开封府是孙大人和李大人说了算,撒泼道:「哎哟喂,这天杀的世道,冤枉好人啊!老天不开眼——」 韩霁将副审台上的一支签令抛下:「咆哮公堂,掌嘴三十!」 作为副审,他的桌上也有签令,自然有权利下达这个命令。 孙大人和李大人当场急了,起身欲阻止:「大人,少尹大人此举于理不合,这,这,哪有这么审案子的?」 赵晟还未开口,韩霁便道:「本官虽是第一次审案,但也研读律法,西宋律例之公堂篇第二百十三条明文规定:嫌犯若在公堂之上有咆哮不驯之举,主审及副审官有权定他‘咆哮公堂’之罪。不知两位大人说的于理不合,是按照哪条律法,还请详细告知。」 孙大人和李大人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们一时倒是忘了韩霁是新科状元出身,与他辩论律法,可谓自讨没趣,自取其辱,人家科考六艺中就有辩法一项,状元之才,谁人敢辩? 赵晟忍着笑,故作镇静问:「两位大人可还有话?」 孙大人和李大人只能垂头丧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签令落地必行,两个官差上前将褚三宝一左一右架起,一个官差扶住褚三宝的脑袋,叫他不得动弹,还有一官差从刑具台上取下一指长宽的木板前来。 褚三宝被临阵架住,逃脱不得,急得大吼:「韩霁!你公报私仇!我不会放……啊——」 褚三宝的威胁之言还没说完,木板就迅速拍下,第一下就把他下面的门牙敲断了两颗。 掌嘴三十之后,不仅脸肿成猪头,嘴里的牙齿也是七零八落,口鼻鲜血直流,整个人目光呆滞,都给打傻了的样子。 没了褚三宝的咆哮,案件就可以继续审下去了。 而褚三宝说不了话,有些需要被告辩解的地方就让他用笔写下来。 赵晟问褚三宝之前可去过张余家,褚三宝用笔写下:我没有去过张家! 当问到褚三宝可有强暴张余妻子杨氏之时,褚三宝也在纸上写下:我没有强暴杨氏。 孙大人也帮褚三宝辩护:「张余妻子杨氏已作古一年有余,他时至今日才来告状,可有人证?可有物证?人证物证皆无,他凭什么告状?」 说完之后,就听韩霁从旁说道:「人证是张余和他母亲,张余是原告,证词不予录用,但他母亲当时就躺在隔壁屋中,她行动不便,本官之前已经派人前往取过证词,两位大人若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至于物证……倒是也有。」韩霁一声令下,叫人拿出一块玉佩,说道:「此玉佩乃是褚三宝行暴之时遗落在张家之物,若他未曾去过张家,玉佩怎会遗落?拿过去给褚三宝看看是不是他的玉佩。」 玉佩被送到褚三宝面前,褚三宝有些疑惑,他的玉佩多的很,这样款式好像有过,关键玉佩后面确实有个‘宝’字,他喜欢在随身物件上刻字,可他什么时候丢在张家却不记得了。 难道真是那时候丢的? 这要怎么否认呢? 玉佩上有‘宝’字,肯定有人记得他戴过这玉佩,不能否认,那就只能—— 纸上写下: 我没有强暴杨氏,是张余把她卖给我一晚,这玉佩是我当时给张余的嫖资。 褚三宝写下的辩解之言被宣读出来,他洋洋得意,反正杨氏已经死了,没有苦主,是强暴还是嫖,还不是随便他怎么说都成,张余都没有办法证明。 第15章 果然,张余狂怒不已:「大人,他——」 张余后面的话被韩霁瞥过去的一个眼神拦住,韩霁说:「原告不必担忧,府尹大人自会判出公道。」 张余想起开庭前韩霁嘱咐他的话,调整好情绪:「是。」 赵晟问褚三宝:「你所写辩词可是真的?若有丝毫隐瞒或虚言,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褚三宝连连点头,在纸上写下: 我所写证词全都是真的,不敢隐瞒胡言。 赵晟点点头,叫人将褚三宝的证词簿收上来让他看,看过之后,赵晟说道:「案情审理到现在,本府已知该如何宣判。」 孙大人和李大人对望两眼,问:「大人,这,案子还没审完,您怎么就要宣判了?」 赵晟说:「在本府看来,本案已经审完了。」 两位大人一头雾水,这就审完了?他们不是要帮张余翻案吗?这褚三宝刚否认了两句,他们就这样认同了? 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于是孙大人问:「大人的意思是,张余诬告成立了?」 因为褚三宝已经否认了物证,并阐述了那玉佩的用途,只要大人信了褚三宝的话,那张余就是诬告。 赵晟将那作为物证的玉佩拿起,用拇指将玉佩背后的那个看起来像是阴刻纹的红色‘宝’字直接给擦掉了。 褚三宝先前只是看了一眼,不能上手触碰,以为那红字就是阴刻字,所以才误会玉佩是自己的。 可现在那红字被擦掉了…… 「不好意思,这玉佩不是物证,是本官前儿在街市上买的,本官挺喜欢这玉佩,便想刻个字在上面,又舍不得破坏,于是便请韩少尹的夫人在玉佩上写了个阴刻纹的字。」 赵晟越说,孙大人、李大人和褚三宝的脸色就越难看。 如果玉佩不是褚三宝的,那就足以证明褚三宝先前是说谎,最郁闷的是,褚三宝因为被掌了嘴,说不了话,先前所有证词都是以书面形式递交上去的,想申辩都不行。 「褚三宝你可之罪?你若当真没有去过张家对杨氏行玷污之事,为何见到此玉佩非但不否认是你之物,还反口诬陷?」 「你说你没有玷污杨氏,但张余的口供中却明确指出你的屁股有一块胎记,当时还被杨氏从发鬓抽出的木簪刺伤,试问他若不是亲眼看见,又怎知你如此隐秘之事?来人,将褚三宝的裤子扒下,叫两位大人好好看看张余的证词是真是假。」 几个官差上前,按住褚三宝,将他当堂扒了个一干二净,果然在他的屁股有一块拳头大的黑色胎记,胎记上还有一道隐隐的伤痕,跟张余的证词完全对上。 褚三宝没有牙齿,说不出完整的话,全程呜呜噜噜,像头被人按住等着屠宰的猪。 「本府宣判,褚三宝玷污杨氏罪名成立,杨氏因你而死,这条人命自然也该算在你的头上,此一案就此宣判了结,将他暂且押在一旁,重审一年前张余被诬告的五桩案件。」 赵晟做出判决之后,褚三宝就被捂着嘴押到一旁,因他不住挣扎,韩霁命人找来铁链枷锁,把他以特大重犯的形式重重绑缚,着一官差持掌嘴木板在他身侧,若再啼嚎出声,随时掌嘴伺候。 褚三宝吃尽了被掌嘴的苦,看见那还带着自己血的模板就发怵,只得把嘴闭得严严实实,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而那些跟褚三宝押在同一边的另外五名被告,在见证了褚三宝的遭遇之后,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冷汗流了一地。 他们这些人在同一个月中,接连告了张余五次,这当然不是他们真的恨张余至此,而是收了钱受人指使做的。 那指使他们的人此刻已经被扒光了衣服,满口是血,被铁链锁在旁边,惨不忍睹。 现在轮到他们了。 赵晟开没开始正式审讯,就有一个被告村民受不住这压力,主动承认道:「大人,小人知错了。小人不该收褚三爷的钱,小人跟张余无冤无仇,不应该诬陷他霸占我家沟渠,我,我……认罪,求大人从轻发落!」 这村民的话在堂中掷地有声的响起,触动了他身边其他几个被告的心,生怕自己说慢了会被判得更重,于是一个两个开始抢着认罪。 赵晟一拍惊堂木,大呼一声:「肃静!一个一个说!」 第16章 七嘴八舌的被告们纷纷闭嘴,由赵晟指派着发言。 「我,是褚三爷的人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在街上挑衅张余,引他跟我动手,然后我再佯装受伤到官府告他,官府都是褚三爷的人,他们……」 这人的话被孙大人打断:「你想说官府的谁是褚三爷的人?」 那人吓得肩头一缩,不敢再多言。 赵晟斜斜瞥了孙大人一眼,倒是没在这件事上跟他多追究,让其他被告继续说下去。 剩余三个被告说的内容跟前面两个差不多,都是收了褚三爷的钱,三十两到五十两不等。 褚三宝收买了张余的这五个邻里,让他们连番状告张余,再加上官府这边的‘配合’,张余五诉五败,被打了五十大板。 还有一个被告交代,说褚三宝不仅让他们告张余,还在逼死杨氏之后,让他们把杨氏的坟墓给掘出来,为的就是惹怒张余,让张余找他们报仇,然后他们就能顺理成章的再把张余狠狠揍一顿,当场就打断了他一条腿,去了大半条命。 如此恶劣行径在堂中被当众说出来,就连孙大人和李大人都不敢再为褚三宝说一句话,暗自擦了一头冷汗,直觉这回要完。 所有被告既然都当庭交代,那赵晟也就可以宣判了。 所有诬告张余之人,每人当庭仗责八十,赔偿张余全部损失,并游街示众三日。 而本案的始作俑者褚三宝暂押大牢,继续调查他身上的其他案件,待日后合并判刑。 ☆☆☆ 一场特大案件在开封府如火如荼的审理,林悠不知道韩霁这些天在忙什么,几乎都不怎么归家来。 不过她最近也没闲着。 海平江把之前拿走那幅周婆婆的画像卖掉了,卖出了五万两的价格,是一位海南商人买的,据说他看到周婆婆的画像后,第一反应就哭了。 因为这位海南商人的母亲当年便是患了这老年失忆症,他兄嫂对母亲不好,他最后一次回乡看见母亲时,仿佛就是画中周婆婆的那种疯癫状态。 这幅画直接触动了他的心灵,所以他说什么也要买下这幅画。 因为这商人的背后有这么一段故事,海平江实在不好意思跟他开多高的价格,其实依照林悠的画的价值,这幅画若再等等,再多卖个十几万两不成问题,但海平江被那商人感动,遂低价卖出。 他回来跟林悠说起的时候,还有点自责自己感情用事。 但林悠却觉得他做的很对,画就是要给懂得的人收藏,懂得的人能够在画中看到感情和故事。 林悠之前就打算将周婆婆这幅画的所有钱都交给白姑娘,所以拿了钱的当日,林悠就送到了白姑娘和周婆婆面前。 面对突如其来的巨款,白姑娘和周婆婆全都傻了,说什么都不肯收,林悠好说歹说,告诉她们林悠卖的是周婆婆的画像,这个钱理应给她们。 两人仍是连连拒绝,最后实在没办法,林悠同意和她们一人一半,她们才勉勉强强,战战兢兢的收下。 因为白姑娘和周婆婆都知道,她们非常需要这笔钱安身立命,两人不可能一辈子都靠林悠养,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住在卫国公府里,她们要出去自力更生,可村里回不去了,她们的家又在哪里。 若是有一笔钱,白姑娘就能自己做点小生意,养活祖母,让她舒舒服服,太太平平的过完晚年。 白姑娘的这个提议林悠非常赞成,她也希望白姑娘能做点什么。 与她商量半天后,林悠提议要不就卖冰激凌吧,也就是古代她们称之为‘冰糕’的东西。 林悠之前随手做的冰激凌被阴差阳错的送到赵氏那里,赵氏在不知道是她做的情况下赞不绝口,若不是后来发生了褚三宝的事情,林悠说不定还真会为她再多做一点。 而且,如今正是做冰糕的好季节,夏日炎炎,满大街都是卖糖水的,做冰糕的人家也有,不过并不是林悠这种,而是在糕点里面加了薄荷叶,那种糕点虽然入口时会有清凉之感,但哪有直接吃冰来得凉爽。 林悠把做法悉数教给白姑娘,这东西说白了就是做法的问题,没什么难度,白姑娘学了一天就学会了,做出来的冰糕跟林悠做的没什么不同。 她们说干就干,毕竟夏天卖这个生意肯定会更好些,她们得趁着夏天把店铺开起来。 第17章 林悠让刘掌柜帮着找店铺,刘掌柜半天就办妥了,铺面还挺不错,在御街北边集市上,有一家包子铺退租了,那包子铺场地不大,但如果只是用来卖冰糕的话,完全足够了,最妙的是,这店面离御街上最大的冰库只有一条巷子的距离,这简直是为卖冰糕专门腾出来的铺子般。 在林悠他们的鼎力帮助下,白姑娘的冰糕店很快就开了起来。 开始两天没什么生意,但在林悠雇人当街拦着送冰糕免费尝过之后,生意就渐渐好了起来。 毕竟这是一种新事物,新口感,整个汴京城都找不出一家做这种纯冰糕的店铺。 处理完政事以后,皇帝赵嵩留卫国公韩凤平在福宁殿用膳。 天气炎热,哪怕福宁殿中摆了无数冰盆也不能减少几分夏日酷暑。 往年若是政事不那么繁忙,夏日时分赵嵩总会带上贵妃及几个宠爱的妃子一同去清凉地避暑,但今年朝中事多,实在走不开,只得留在京中过暑。 天气一热,赵嵩就没什么胃口,只用了一点便叫人将御膳撤掉。 用完膳赵嵩叫人摆了棋盘,让韩凤平陪他手谈几局,顺便聊聊最近京中发生的事情。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了京中开了家冰糕店的事情,韩凤平对那店中的冰糕赞不绝口,说得赵嵩都有些心动。 「可惜那冰糕放久一点就化,要不然臣遇见这好吃的,早就给官家带一份入宫了。」韩凤平说。 赵嵩笑呵呵:「你有这心意朕就知足了。」 两人正说着话,宫人在外请示声响起:「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赵嵩看着棋盘随口答道:「宣。」 皇后闵氏走进福宁殿中,韩凤平赶忙放下手中棋子下地请安,皇后请他起来:「卫国公免礼。」 赵嵩看了一眼皇后,见她亲自端着个茶盅过来,说:「朕刚用过膳,你又送什么来了?」 皇后将茶盅放下,说道:「陛下就用了一点,当臣妾不知吗?这是凉面,我亲自做的,陛下好歹再吃两口。」 赵嵩其实并不想吃,但不想拂了皇后的心意,放下棋子,接过皇后递来的筷子,简单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皇后见状劝道:「陛下再用些吧。」 赵嵩摆摆手:「没胃口,撤了吧。卿卿好意,朕心领。」 说完之后,赵嵩还特地对韩凤平说:「后宫妃嫔这么多,也就只有皇后日日关心朕食了多少。」 韩凤平立刻反应过来,奉承道:「娘娘与皇上多年如一日般恩爱,真叫臣羡慕。」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忘记先前看见贵妃送来了羹汤和王美人送来了绿豆糕的事情。 皇后浅浅一笑,赵嵩与韩凤平对视一眼,说:「该你下了。」 韩凤平领命看棋盘。 此时又有宫人进来传话:「陛下,皇后娘娘,淑妃娘娘求见。」 赵嵩与韩凤平对视一眼,都知道淑妃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赵嵩蹙眉道:「她若是送吃食就不必了。」 片刻后,宫人再次进来传话:「陛下,淑妃娘娘有事求见,并非是送吃食。」 赵嵩无奈,避不得,只能说:「让她进来吧。」 皇后最为识趣:「既然淑妃来了,那臣妾便告退……」 话未说完,被赵嵩打断:「不必,听听无妨。」 「是。」 赵嵩让皇后坐到他身边,等淑妃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夫妻和谐的景象。 韩凤平对淑妃拱手行礼后,对皇帝说:「陛下,淑妃娘娘既然有事,臣就告退了。」 赵嵩还没说话,淑妃那边就阴阳怪气的开口:「怎么?看见本宫,卫国公就要走了?莫不是做贼心虚?」 韩凤平赔笑:「淑妃娘娘说笑,臣坦坦荡荡,未曾做贼,何来心虚?」 淑妃冷笑一声:「哼,你不做贼,你儿子做!陛下,臣妾今日前来,便要告卫国公纵子行凶,无端将我幼弟擒住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累得我母哭断肠,求陛下为臣妾做主。」 韩凤平也是没想到淑妃上来就这么直接。如果不是他事先已经跟皇帝禀报过这件事,被淑妃以这种方式恶人先告状的话,还真不好说结果如何。 第18章 不过想想也是,淑妃本来走的就是这个耿直路线,有什么说什么是她的特色,反正事后只要厚着脸皮说一句,我读书少,性子莽撞,你别见怪。 别人若不原谅她,倒显得小器了。 「娘娘,您这指责可叫臣有些摸不着头脑,臣有好几个儿子,臣是纵了哪个儿子行了什么凶,您得说清楚不是?」韩凤平耐着性子笑问。 淑妃直言:「还能是谁?就是你那个最出息的儿子韩霁。他如今任职开封府少尹,威风的很呐,连本宫的亲弟弟他也说抓就抓,就问他抓之前,可曾问过本宫和皇上的意思?」 韩凤平干巴巴的笑了笑:「娘娘这话说的,您的意思是您的意思,皇上的意思是皇上的意思,怎么听您这口气,您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不成?这这这……这可从何说起?」 淑妃脸色一变,知道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悄悄瞥了一眼赵嵩的脸色,见他没有怒容,才稍稍放心。 「再说了,韩霁他任的是少尹之职,抓人审案关押之事都是府尹之责,与他应该没什么关联,请娘娘明鉴。」 韩凤平说的事淑妃当然知道,只不过她不敢直接指责身为府尹的太子,这才拿韩霁说事儿。 赵嵩说:「卫国公也不必撇的这般干净,淑妃说的是开封府,你儿子是少尹,我儿子是府尹,这两人在一处任职,怕不是一道下手抓了淑妃的胞弟吧?」 韩凤平鼻眼观心:「也不是不可能。韩霁随臣,最为忠心耿耿,上司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从不考虑会不会得罪人,淑妃娘娘放心,臣回去定然好好说他。」 赵嵩和韩凤平一唱一和,君臣默契对应,若是淑妃还看不出来,他们早就知道此事,那她就真是蠢了。可弟弟被抓,母亲哭着入宫求救,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于是明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触怒龙颜,淑妃依旧准备赌一把。 双脚一软,淑妃整个人柔弱无骨的跌坐在地,抽出帕子就嘤嘤直哭:「原来陛下早已知晓此事,可臣妾的弟弟定然是被冤枉的,他品行纯善,还总记得臣妾爱吃桂花糕,每回入宫见我,都会带一些,他身子不好,若总是关在潮湿阴冷的牢房中,臣妾怕他撑不下去。陛下,求您看在臣妾多年伺候的份上,饶他一条性命吧,臣妾来生定当牛做马,结草……」 「够了!」 淑妃刚说到‘结草’,还没‘衔环’就被赵嵩打断。 赵嵩从软塌上下来,皇后立刻为他取来单鞋,赵嵩套上鞋后,走到淑妃面前,却不伸手拉她,说道:「你弟弟有罪没罪,都是经过审讯而定,你只听了旁人一面之词,便断言你弟弟无辜,朕倒要问问你,你可知道你弟弟犯的何罪吗?辱人妻子,致其自尽,事后还使人掘墓挖坟,叫死者不得安息,将那女子丈夫逼得一个月吃了五次官司。」 淑妃面色大惊,狡辩道:「不不不,不会如此,臣妾的弟弟他……」 赵嵩疲累一叹:「你弟弟又如何?做了恶事就该受到惩罚,难道会因为他是你弟弟就要朕枉顾王法吗?」 淑妃被吓得发抖,咬着唇瓣好一会儿才说出:「臣妾,不敢。」 赵嵩冷道:「既不敢,还不退下。」 淑妃在皇帝身边待了几十年,自然能看出皇帝是真怒还是假怒,若是再继续说下去,别说救不了弟弟,就连自己都可能受牵连,当即不敢多言,恭顺告退。 淑妃走了之后,皇后问赵嵩:「陛下,太子他大约不知那是淑妃的弟弟,他……」 赵嵩摆手:「皇后不必说了,具体如何,国公已然告知朕了,让皇后留下旁听,便是朕想告诉你太子没有做错。」 皇后十分感激,赶忙行礼:「多谢陛下。」 赵嵩叹息:「朕有些累了,皇后先回去吧。」 「是。」 皇后离开之后,韩凤平也提出告退,被赵嵩唤住:「你说的那家冰糕店在哪里?带朕去吃一碗。」 韩凤平说:「就在御街上,臣也只是听说没亲自去过,陛下若有兴趣,臣自当奉陪。」 赵嵩点头,叫宫人伺候更衣,在屏风内问:「你先前不还说你吃过,怎的现在又说没去过?」 韩凤平在外等候,闲来无事便细说起了冰糕店的历史:「臣确实没去过,陛下是知道臣儿媳林悠的,这冰糕就是她教会那店主的,冰糕店没开之前,臣就已经尝过了。」 第19章 「说起来那店主也有些来历,上回教坊司的案子闹得不是挺大,她就是那个白村的受害人之一,也不知怎么弄得,林悠跟她还挺投缘,这不怕她今后没生计,还特地教了她这手艺,让她开了个冰糕店。」 赵嵩换了民间的衣裳,从内殿走出。 「原来还有这等渊源。林画师够热心的。」 韩凤平跟随赵嵩出殿,带上四个乔装改扮的御前护卫直奔御街冰糕店。 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 韩凤平也没想到这冰糕店门前居然排了那么长的队伍,人头攒动,马车根本过不去。 他们还在冰糕店前放了几张桌椅,供人歇脚坐吃。 赵嵩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了看,被冰糕店外热情购买的人群吓了一跳,对冰糕的味道更好奇了。 忽然来了兴致,赵嵩直接下车,韩凤平和护卫紧随其后。 在冰糕店门前忙碌的身影中,韩凤平看到了两张熟悉的脸庞,韩霁和林悠都在这里帮忙,韩霁也不知是被林悠硬拖着来的,还是本身对这收钱的业务不太熟练,竟然难得看见韩霁手忙脚乱的样子。 韩霁忙着收钱找钱,根本没看见韩凤平,倒是林悠到处忙活,眼尖看见了韩凤平,在人群后高兴的对他招手,韩凤平抬手回应了一下,对林悠往他旁边比了个眼神。 林悠顺着韩凤平的目光看去,开始愣了愣,没认出来,不过等她缓缓走近就立刻认了出来,乖乖,是皇帝! 林悠的膝盖下意识就发软想跪,幸好被韩凤平一把揪了起来。 林悠穿得像个卖茶的小娘子,腰上围着围裙,手里像模像样的拿着块抹布,哪里脏了擦哪里。 被韩凤平提溜着起身,却还是同手同脚的对赵嵩福了个身。 赵嵩对林悠这个能画出奇画的女子很欣赏,见她拘谨,遂和蔼笑道:「林画师宫外的生活很丰富啊。」 林悠哈哈一笑:「主君说笑了。就是来给朋友帮个忙。」 赵嵩环顾周围环境:「你朋友这冰糕店生意很好,我倒也想尝尝,不知有没有位置啊?」 林悠一愣,韩凤平赶忙说道:「主君客气,您来了自然是有位置的。」 说完对林悠使了个眼色,林悠立马反应过来,化身店小二,像模像样一甩抹布:「有有有,几位客官这边请。」 在林悠这个自己人的带领下,韩凤平和赵嵩被带到了冰糕店的里间庭院,庭院中有两套桌椅,一般是留给自己人或者像是赵嵩、韩凤平这种vvvvvip坐的。 庭院中的桌子特意安置在围墙边上,开着一扇雕花窗,有竹帘,愿意可以把帘子打开,看看街上和店前的景象,不愿意也能放下竹帘,将街面的嘈杂隔开。 林悠带着赵嵩和韩凤平从今天难得休沐却被林悠拉过来做管账先生韩霁面前经过,韩霁看见赵嵩愣了愣,赵嵩对他摆摆手,让他别管自己,就随着林悠进庭院了。 韩霁被一个大妈催促的声音拉回神,这才继续手忙脚乱的算账找钱。 赵嵩坐在高级vip的位置上,视野极佳,从他的视角看去,正好可以把店外的情景看个分明,韩凤平想替他把帘子拉下来,被赵嵩阻止:「开着吧。整日在宫里看见的都是那么几张老面孔,难得有机会看看众生相也是好的。」 韩凤平应声:「是,那就开着。」 林悠像个点茶小妹般站在一侧笑吟吟的询问:「不知二位客官想来点什么呀?」 赵嵩见林悠很快就适应了新角色,觉得有趣,问道:「你们店里有什么?报来听听。」 林悠尴尬:「呃那个,小店虽小,但……确实只卖冰糕。哈哈,要不给二位客官上一份本店的招牌——香草冰糕吧。」 赵嵩问韩凤平如何,韩凤平哪有说不好的,林悠接了订单,赶紧去准备。 待她走后,赵嵩不仅对韩凤平说:「你这儿媳真叫个天降的奇才。画画精妙,做吃食竟也有一手。」 韩凤平谦虚:「什么奇才啊,奇葩才是。」 赵嵩想了想,确实好像‘奇葩’两个字更适合一些。 林悠从冰柜中挖了两团香草冰激凌正要给赵嵩和韩凤平送去,却听结账的韩霁实在受不了喊她:「九娘,你过来帮帮我,我来不及啊。」 第20章 林悠应了声,看看手里的东西左右问难,正好白姑娘那边有点空闲,便接过林悠手里的东西说:「我送吧,你快去帮他。」 林悠想想也好,叮嘱白姑娘:「都是惹不起的爷,送了就出来,别耽搁。」 白姑娘是认识韩凤平的,而那位跟韩凤平一同进来的爷看起来地位也很高,都是贵人,便是林悠不说,她也不敢耽搁。 林悠交代完之后,就去帮韩霁一起结账,这人算账是快的,但要他收钱和找钱就有点手脚不够用,站在柜台后头苦恼的样子委实可爱。 而另一边白姑娘端着冰糕去到庭院:「二位久等,这是香草冰糕,请慢用。」 赵嵩在那雪白白的碗里看了两眼,觉得那物冰冰凉凉散着白雾,只是看着便觉得冰凉清爽,心情大好,刚要抬头道谢,看了一眼白姑娘就愣住了。 白姑娘将两碗冰糕放下后,便行礼离开,韩凤平拿起小勺正要开吃,就见赵嵩的目光跟着白姑娘一道走了。 韩凤平敛目一咳:「这东西化的快,主君快尝。」 赵嵩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用勺子挖了一块送入口中,冰凉甘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清新的味道仿佛瞬间将他体内的暑气给清除殆尽,爽快得叫他欲罢不能。 不一会儿,一碗就吃完了。 赵嵩放下碗后意犹未尽,韩凤平见状唤了声‘小二’。 林悠听见了正要应声,却见韩霁将手中铜板塞到林悠手中,让她去找钱,自己应声入内。 赵嵩和韩凤平见韩霁几乎是跑进来的,赵嵩不禁打趣他:「怎么,这收钱还比判案难吗?」 韩霁擦了把汗,老实说:「确实挺难的,三两文钱算一回,还要称碎银找钱,我从前没干过这个,还以为很容易,如今看来各行各业都有一套本领,想要做好都不容易。」 赵嵩笑言:「你这收个钱还收出道理来了。」 韩凤平说:「再来两种口味,主君和我都没尝够呢。」 韩霁应声,正要离开,就听韩凤平说:「哎,你个大男人别端盘子,林悠没空就叫白姑娘来。」 韩霁微愣,在接收到韩凤平的目光后,恍然点头:「啊,知道了。」 韩霁走后,赵嵩看向韩凤平,没说话,只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他,赵嵩问:「你是故意领我来的吧?」 韩凤平揉了揉脚踝,说:「冤枉啊主君,不是您非要我带您来的吗?」 赵嵩狐疑打量他,韩凤平堆笑问道:「像不像?」 赵嵩瞪他一眼:「像什么?」 韩凤平正要说话,就听见脚步声传来,遂收起笑容闭了嘴。 白姑娘毫无所觉,为他们各送上两碗冰糕,介绍道:「这是锡山白桃味的,这是林檎果味的,九娘说配着这些糕点吃也很好,二位慢用。」 说完,白姑娘对他们福身告退。 赵嵩的目光自然又是跟随,直到人家转过弯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见韩凤平一副‘你还装’的神情,赵嵩难得老脸一红,讪讪的端起冰碗吃起来。 两碗再次下肚,赵嵩摸摸肚子,心满意足的长叹一声:「真不错。」 韩凤平问:「主君,是东西不错,还是地方不错,还是人不错?」 赵嵩还想踢他,韩凤平学精了,往旁边一闪然后对外喊道:「韩霁,进来结账了。」 林悠探头进来笑问:「公公,您终于想起来吃东西要给钱啦。」 韩凤平满头黑线:「去去去!就你话多!」 赵嵩第一次看见韩凤平吃瘪,不禁朗声笑道:「你也有今天!」 韩霁果真拿了个小算盘进来,站在桌边噼里啪啦算了一通:「一共三十二两八钱,本店今日大酬宾,八钱就算了,谢谢惠顾三十二两。」 这数字一报出来,韩凤平就不乐意了。 「什么三十二两?我看你们卖给人家最贵一碗才十二文,我们拢共吃了五六碗,怎么就要三十二两?你们别是看着主君有钱就宰客吧?」 韩霁并不理他,淡定自若道:「冰糕总共九十二文,但两位贵客坐的环境好啊,炎炎夏日,一般客人都在外面边晒边吃,您二位舒舒服服坐在里面,清幽凉爽,九娘说理当要贵些的。」 第21章 韩凤平不服,正要让韩霁找林悠进来吵架,被赵嵩劝住了,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张百两银票,拍在韩霁的托盘上,说:「一百两,不用找了。难为你这新科状元来给我们打算盘。」 韩霁收了银票对赵嵩拱手一礼:「多谢主君。」 赵嵩对韩霁招招手,让他坐下:「收了钱,坐下聊聊。」 韩霁颔首:「是。」 「褚家的事,你和太子准备怎么收场啊?」 赵晟没跟他绕圈子,等韩霁坐好就开门见山的问他。 韩霁早在看见韩凤平带赵嵩来,就知道他们肯定要问这件事,并不打算隐瞒,直接回道:「臣和太子没准备收场,褚家的案子还在继续查,如今褚三宝身上已经背了人命官司,他在狱中主动交代了不少褚家这些年在外做的事情,太子那边下令彻查到底。」 韩凤平为韩霁捏了把冷汗,觉得这小子说话太不委婉。好歹面对的是皇帝,他就不能稍微揣摩着点。 不过赵嵩似乎并不在乎韩霁的直接,说:「褚家是淑妃的娘家,你可知道?」 韩霁说:「自然知道。」 「你们若把褚家查完了,淑妃怎么办?」赵嵩问。 韩凤平怕韩霁说错话,赶忙回道:「年轻人意气用事,自然是要考虑到淑妃娘娘感受的。」 赵嵩没回答,而是看向韩霁:「你也这么觉得吗?」 韩霁想了想,理所当然的说:「臣和太子查褚家,是因为褚家确确实实犯了案,如果褚家安分守己,遵循律法,臣和太子便是想查他们也无从入手。再说淑妃娘娘的感受……臣据闻当年淑妃娘娘跟随陛下时也就是孤身一人,那时没有褚家在她身边,她不也好好的。所以,臣和太子调查褚家,实则与淑妃娘娘并无直接关联。」 「当然了,如果陛下觉得淑妃娘娘的感受大于为民做主伸张正义的话,臣会劝谏太子下令就此作罢,只是难免会失些民心罢了。」 韩霁这段话简直要把——除非你下旨公告天下是你不让查,不然我们一定会追查到底的意思打在公屏上。 韩凤平听得脑门儿一阵阵的抽痛,有把话说得这么直接的吗?你稍微委婉一点点能死啊! 瞪完了韩霁,韩凤平又悄悄关注赵嵩的神情,见他脸上未现不悦,反而像是很认真的在思考韩霁的话。 片刻后,只见赵嵩点点头,说道:「你要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的。犯了罪确实该受到应有的惩罚,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知道了。」 韩霁和林悠站在路口,将赵嵩和韩凤平送走。 林悠问:「刚才你和他们在里面说什么呢?」 韩霁说:「说褚家的事儿。」 「褚家?」 林悠近来只知道韩霁很忙,一连好些天都没回家。 昨天回来之后,原是想与他聊一聊的,可憋了好些天的两人刚对了一眼就干柴烈火啃咬到了一起,忙活到大半夜,最后啥也没来得及问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林悠想起今天答应白姑娘要去她的冰糕店帮忙,把迷迷糊糊甚至还想趁着早上再来一次的韩霁硬是拖下床,抓他的壮丁到冰糕店收钱管账去。 所以,林悠还不知道最近韩霁近来跟褚家杠上的事。 韩霁牵着林悠回到冰糕店,对还在柜台后忙活的白英男说:「白姑娘,能不能给我和九娘也来两碗。」 白英男笑答:「郎君这般客气作甚,你俩忙活一天了,快进去歇会儿,我给你们送进去。」 「多谢。」 道谢过后,韩霁拉着林悠去庭院里坐,就坐在先前韩凤平和赵嵩坐的地方,林悠特地挑了赵嵩坐的那面,要感受一下‘帝王视角’。 白英男很快给两人送来了两碗蜜豆蜂蜜口味的冰糕,林悠问她:「蜜豆可有加双份?」 白英男忍笑:「加了加了,你先吃着,不够我将蜜豆坛子给你搬过来。」 林悠喜欢吃白英男做的蜜豆,是周婆婆教她的老法子,做出来的蜜豆又沙又甜。 吃着冰,林悠问韩霁:「说说,褚家怎么了?」 韩霁将自己碗里的蜜豆挑给林悠,边挑边说:「也没什么,我把褚三宝给抓了。」 林悠瞪着两只扑闪闪的大眼睛:「抓了?」 第22章 韩霁自然而然的点头:「嗯。」 林悠咬着勺子犹豫片刻后,小声问:「你不会公报私仇吧?」 韩霁失笑:「他要是经得起我查,我想公报私仇也没办法不是?」 说完,韩霁便把褚三宝如何迫害张余一家的事情告诉林悠,林悠听后愤慨骂道:「就说他贼眉鼠眼不像好人,竟然做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这种人如果都不抓,真就没天理了。」 韩霁也是这么认为的。 林悠忽而又担心问:「可褚三宝是淑妃的弟弟,开封府抓了他,淑妃那边定不会善罢甘休。」 韩霁说:「所以,我抓了褚三宝之后,就立刻让我爹去宫里回禀过此事,让陛下先知道褚三宝究竟干了些什么,等褚家的人求到淑妃面前,淑妃开口求情的时候,陛下便不好包庇了。」 韩霁真是走一步想三步,提前把可能会发生问题设想好逐一解决,走对手的路让对手无路可走。 「那淑妃岂不是要恨死我们了?」林悠说。 韩霁耸肩:「我们就算什么都不干,淑妃也不会喜欢我们。」 确实如此。 只要韩霁一直支持太子这边,淑妃、德妃、良妃、贤妃和贵妃,都会将他视作眼中钉。 「也是。褚三宝被抓,只怕淑妃要伤心一阵了。」林悠说。 韩霁却摇了摇头,林悠不解:「怎么,我说错了?」 「只怕不止伤心一阵子,也许我会让她伤心一辈子。」韩霁说。 林悠总觉得这句话有歧义:「啥?」 韩霁但笑不语,林悠通体生寒,八月酷暑在韩霁这阴恻恻的微笑面前不值一提。 ☆☆☆ 开封府大牢中。 被谢绝探望,由太子府的人严密看管在黑牢的褚三宝已经绝望了。 这五六日来,他听不见声音,看不见天光,在牢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等不到任何人来探视,无论他是谩骂还是哀求,都没有人理会他,在这里他像是被彻底遗忘,脆弱的内心被恐惧占满。 他每天贴在牢门旁,等着一天中为数不多的脚步声经过,好像只有那样才能证明他还活着一般。 忽然褚三宝听见了一阵杂乱的脚步,他没有听错,真的是脚步声,褚三宝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看见牢房门缝下面的火光,他激动得愣在当场。 牢门被从外面打开,褚三宝乍见光亮,抬手挡住有些不适应的眼睛,两个官差进来架着他的胳膊将他押到审讯室中。 审讯台后坐着一个悠哉哉喝茶的人,正是韩霁。 褚三宝看见他便想扑过去,但有两个官差架着他,褚三宝只好用沙哑且漏风的对韩霁嘶吼。 韩霁只当听不见,兀自喝茶,等褚三宝自己吼累了停下,韩霁才叫人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 「褚家这些年在外作恶多端,你主动交代,我可以让你少受一些煎熬。」韩霁一副与褚三宝话家常的姿态。 褚三宝闻言,大大的呸了一口:「里休想从瓦酒力刀哇!(你休想从我嘴里套话)」 韩霁眉头微蹙,将茶杯放下,对手下比了个手势,纸笔就摆在了褚三宝面前。 褚三宝下意识想把纸笔掀掉,只听韩霁凉凉道:「墨翻了的话,待会儿就放你的血写。」 褚三宝已经探出一半的手犹豫了,愣了半晌吐出一句:「里岗!(你敢!)」 韩霁冷笑:「你可以试试。」 褚三宝到底没敢拿自己冒险,但不掀墨也不代表他会妥协,他不说,也不写,反正只要熬着,就一定会有人来救他。 韩霁像是看穿了褚三宝的想法,说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到了?左右多费些功夫罢了。」 褚三宝才不信他,翻了个白眼,看他还能编出什么话来诱骗自己。真当他傻吗?把褚家的事儿都交代了,那还有谁能来救他? 韩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头起身,将披风重新穿上:「行吧。其实我不是很想问你。我自己查便是,你继续在这里待着吧。」 褚三宝心上一紧,又要回那个黑不见光的黑牢吗?他当然很不情愿,但韩霁以为这种程度的威胁就能让他松口的话就大错特错了。 不就是黑点吗?只要他熬过去了,等他出去,定要他跪在自己面前道歉。再说了,韩霁肯定只是说说,他想用这种方法骗人而已,他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离开。 第23章 韩霁默默将披风穿好,再也没跟褚三宝说半句废话,直接走到牢房门口,对看守的牢头叮嘱一句:「去弄一筐蛇来,待会儿跟他关在一起,我衙门里事多,没特别的事情不必回我。」 牢头应声,褚三宝傻眼。 蛇? 什么蛇? 然而等他要跟韩霁问清楚的时候,韩霁竟然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建住(站住),哈吉(韩霁)!哈吉(韩霁)!」 褚三宝这才真的慌了,拼了命的想把韩霁喊回来问清楚,然而韩霁留给他的只有一个无情的背影。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敢真的对自己怎么样的! 褚三宝在心里安慰着自己,韩霁一定是为了吓唬他!对,吓唬他!他不敢真的放蛇咬他的!呜呜,老天爷,他最怕蛇了! 然而,老天爷并没有听见他的哀求,因为在那些官差把他关回小黑屋之后没多久,就真的丢进来一个筐子,片刻之后,褚三宝的惨叫声响彻牢狱。 拍着门板哀求了大半夜,嗓子几乎都哭哑了,官差怕真的闹出人命,才半夜来到开封府宿所敲开了韩霁的房门。 「大人料事如神,那厮哭天喊地的要交代。嘴里乌鲁乌鲁的,听不懂他说什么,待会儿让他全写下来。」 太子府的于将军最近也被抽调到开封府,他算是见识了韩霁这人的逼供本领,也没有多凶残,就是善攻心。 上回教坊司他刑讯童嬷嬷,童嬷嬷全身上下就只有一道口子,却把她知道的全都倒了出来。 这回褚三宝更是如此,韩霁只是让人放了几条无毒的菜青蛇到那黑黢黢的屋子里,就让之前还相当嘴硬的褚三宝哭爹喊娘的求交代。 这等刑讯逼供的手段,幸好是在开封府,这要到了诏狱里,啧啧啧,于将军想想都觉得此人可怕。 韩霁打着哈欠坐在审讯台前,官差把吓得面如死灰,浑身颤抖的褚三宝软软的拖出来,不过短短两个时辰,褚三宝就像是被人吸光了精气神儿的木偶,脸皮都被吓得有点抽搐。 「我问什么,你写什么,若有犹豫和怠慢,待会儿放进你牢房的可就不是菜青蛇了。」韩霁裹着披风冷冷说道。 褚三宝连连点头,止都止不住,乖乖的将纸笔拿在手里,俨然一副好学生上课听讲做笔记的样子,只等审讯台后的韩老师开问。 审讯过程空前顺利。 韩霁的问题和褚三宝的答案,整整写满了十三张纸,里面问询内容包括褚家这些年在外做的营生,褚全宝放高利贷,印子钱;褚二宝开赌场,联合他大哥放贷;褚三宝就更别提了,类似张余这种案子,他身上至少背了三四起,韩霁让他把涉案人员一一写在纸上。 褚三宝已经豁出去了,他已经管不了这些事情和人被供出去以后的后果,因为如果他坚持不供的话,韩霁会立刻将他再关进那爬满了蛇的小黑屋里。 算了,他摊牌了,他就供出来了,怎么着吧。 他被困在牢里精神折磨了这么多天,外面那些人没有一个想着进来救他,就连探视都没有来过,那些人不管他的死活,他还管什么那些人的死活。 要是汴京城里混不下去了,大不了他就跟淑妃要一大笔钱回鄞州去,到那里当个土财主不也逍遥快活嘛。 有这想法在心里兜底,褚三宝果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比配合韩霁的问询工作,只求韩霁大发慈悲,别再把他关进那全是蛇的小黑屋里。 菜青蛇,也、不、行! 褚家厅堂。 褚老夫人坐在椅子上念阿弥陀佛,褚全宝在面前焦急的走来走去,两个嫂子也在一旁干着急。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褚全宝看见人就迎出去,是褚家老二褚二宝。 「怎么样?找着没有?」褚全宝问。 褚二宝喘着气直摆手:「没有!我有个朋友的朋友,是开封府做饭的,他趁着给牢房里送饭的时候里里外外找了好几回,就是没看到老三的影子,不知道他们把老三弄到哪里去了。」 褚全宝急的跺了一脚:「这都五天了,老三能被他们关到哪里去呢。娘啊,你再跑趟宫里,让淑妃娘娘也帮咱想想办法,老三也是她弟弟不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吧。」 两个嫂子也跟着附和,大嫂说:「是啊娘,您不是说淑妃娘娘什么都听您的,您怎么不让淑妃娘娘下令,让开封府直接放人就不行了。」 第24章 二嫂也说:「您不是一直最疼三弟的嘛,怎么忍心他在牢里受苦哟。」 老夫人暗自呸了两个说风凉话的儿媳一口,心里有苦说不出。 两个儿媳不懂事,谁知两个儿子也不懂事,跟着凑上来说:「娘,这事儿还是得要淑妃娘娘出面,咱们在家里干着急有什么用啊。」 「就是,娘你再跑一趟,淑妃娘娘心软,你说两句好听的,她指定帮咱。」 褚老夫人一拍桌子:「别说了!你们以为我没找她?可平时她说得好听,一家子兄弟姐妹,能帮一定帮,等到真正要她出面的时候,她就连个屁都不敢放,连自己的亲弟弟就救不了,她这个妃子当得有什么用!」 更让褚老夫人生气的是,在她连着求见三次之后,宫里现在已经不让她进了,她倒是想再腆着脸去求求那个臭丫头,也要进得去才行啊。 「淑妃娘娘不会是不想帮咱了吧?那三弟岂不是死定了?」二嫂口没遮拦的话,惹得厅里的人都对她翻了个白眼。 褚二宝怒斥:「不会说话就闭嘴!」 大嫂还有点精明,考虑到其他:「你们说,三弟给抓了这么多天,他会不会乱说话?为了给自己减罪,把咱们都倒出来?」 褚全宝想了想,笃定摇头:「不会的,三弟又不傻。留着咱们在外面肯定会想办法救他,他要把我们全拉下水,他自己不也完了嘛。不会的不会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褚家大门被人从外面直接踹开,两队凶神恶煞的官差冲进了褚家,把围在厅堂里的褚家一家人围了个满园,不等他们质问,官差拿着锁链就把褚全宝、褚二宝和褚家两个嫂子给锁住了往外拖。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我,我,我妹子可是皇妃!」 「你们凭什么抓我们!小心被娘娘知道杀你们头……」 褚家人被锁了往外拖,边拖边叫骂,吸引了四方邻里都出来观望,一看居然是恶霸褚家犯了事,被官差给抓了。 四方邻居没有不恨毒了褚家的,此情此景不免拍手称快。 也有人暗自担忧,这褚家据说背后有个宫里的娘娘做靠山,也不知这回是谁要整褚家,万一势力没褚家背后的娘娘大,那褚家现在被抓,没过多时不还是会被放出来,那时候说不定他们要变本加厉。 各种各样的心思都有,但不管怎么样,人们对于有人敢站出来动褚家这件事,还是相当支持的。 这件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褚家名下的烟馆、赌场等都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查封,在京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浪潮。 从前受过褚家欺负的人拍手叫好,恨不得褚家的坏人全死绝;从前与褚家有来往,仗着他们行事的人如今则慌张躲藏,生怕被褚家牵连。 百姓们都很好奇,到底是谁敢动为祸乡里好些年的褚家,后来一打听,原来是开封府。 可开封府怎么会突然转性跟褚家为难,有那知情人便说了,从前的开封府尹孙大人和少尹李大人只是代府尹和代少尹,哪里敢跟背后有娘娘撑腰的褚家为难,但如今不同了,如今的开封府尹是太子殿下,而少尹更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名门之后,怪不得敢跟宫里的娘娘唱对台。 一时间开封府官官相护的名声就被扭转过来,毕竟太子殿下接管开封府以后的业绩是有目共睹的,前阵子刚刚破获一起教坊司拐卖人口,以民妓替官妓的大案,人们茶余饭后还没有聊完,这才没过多久,就雷厉风行的处置了褚家这颗毒瘤。 简直大快人心! ☆☆☆ 宫中。 淑妃在德妃殿中哭泣,是真的哭,帕子都哭湿了好几条。 起因当然是开封府最近把褚家连根拔起这件事,褚家的人大多数都被抓进了大牢,就剩下老夫人独守门庭,老夫人日日相求,淑妃架不住心软放了老夫人入宫来,淑妃受了老夫人好一通指责,老夫人还干脆赖在淑妃的宫里不走了,说是要盯着淑妃去求官家。 可褚家的事情,官家之前就放了话让淑妃少管,也不叫淑妃为这事儿去求他,淑妃没法子只好来找德妃商量。 德妃是平王的母妃,娘家是信国公府,正儿八经的高门嫡女,一进宫就是昭仪,没几年就生下皇子成了四妃之首。 素日德妃见官家念旧,对淑妃恩宠有嘉,便也与之交好,淑妃也懂讨好,平时有些事情,德妃要维持体面不方便做不方便说的,就全都叫淑妃代劳,因此维持了这么些年的表面关系。 第25章 「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妹妹能不能去帮着我一同求求贵妃娘娘,如今怕是只有贵妃娘娘出面,官家才会对我褚家开恩。」淑妃说。 德妃兀自喝茶,等她说完才慢悠悠的拒绝:「贵妃娘娘近来都在太后那边吃斋念佛,怕是不能管你家的事。」 淑妃又说:「那,那妹妹同我去也行啊。」 德妃暗自挑眉,敛目自谦:「我素来不为官家所喜,你让我去还不如请王美人,张婕妤和你去呢,她们近来才是陛下身边的红人。」 淑妃哪会听不出来德妃是明着拒绝了她,心下不悦:「往昔贵妃和妹妹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哪怕为了你们得罪皇后娘娘我也在所不惜,我哥哥弟弟都是无权无势的百姓,不比你们家世显赫,可在外也没少替你们办事,如今他们落难,只是想求一条生路罢了,你们竟也不愿相帮……」 德妃目光一动,上前劝道:「姐姐别哭了,有些事不是我们不帮,而是我们自身难保帮不了啊。不过,大家一场姐妹,我们不想看着姐姐日日以泪洗面,便替你出个主意可好?」 淑妃擦了眼泪:「妹妹请说。」 德妃凑近淑妃耳旁道:「这个时候你求我们没用,还是得去求皇后娘娘。一来褚家兄弟都是太子所抓,二来皇后毕竟是六宫之主,官家的原配夫人,不管是手中权力还是官家心中的地位都比我们这些后人不知高出多少,你去求她,只要皇后肯帮忙,甚至用不着告诉官家,她就能直接命令太子把人放了,你家的事不就跟着解决了。」 淑妃得了德妃出的‘主意’,失魂落魄走在御花园里。 她知道德妃是在甩锅,想让她去纠缠皇后。 虽然明知道她们的意思,但淑妃现在走投无路,居然觉得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 皇后虽古板严厉,但心眼儿不坏,比这些狐狸好对付多了,只要她哭得惨一些,再认认错,说一些往昔那些狐狸让她陷害皇后的事情拉拢关系,皇后心软,说不定就答应了。 这么想着,淑妃把心一横,决定把在皇后面前高傲了这么多年的头低下来,只要能救她家里人,低头就低头吧。 胡思乱想来到皇后的殿宇,淑妃在外满怀期待的求见,甚至想好了见到皇后该从那些狐狸的哪件事开始说起。 皇后的贴身宫婢出来,淑妃主动迎上,却听那宫婢说:「淑妃娘娘请回吧,皇后娘娘说您的家人作恶多端,罪有应得,她帮不了你。」 传达完这些,那宫婢便转身回了皇后宫殿,淑妃想追进去,被殿外守卫拦住,在殿外恨得直咬牙…… 自己都已经决定要低头了,为什么皇后连个机会都不愿给她!为什么连敷衍她一下都不愿意! 淑妃至此才知道自己在这个宫里的地位有多低下,除去了官家的纵容和宠爱,她在这个宫里还剩下什么? 褚家的罪名很快被定下。 褚全宝、褚二宝开设赌场,放高利,屡屡害人性命,褚三宝目无王法,草菅人命,兄弟三人皆被判斩立决,而褚家两个儿媳手里也有不法从商事,大嫂被判蹲监服刑十二年,二嫂被判八年。 褚家三兄弟被推出午门斩首的时候,观刑之人站满了周围楼台,当三人脑袋落地,再也无力回天时,人群中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还有人准备了烂菜烂叶在他们问斩之后,砸向他们血淋淋的尸身。 午门外的楼外楼上,平王赵煦用千里眼目睹了褚家三人被斩首的过程,血腥的很没什么看头,于是平王将千里眼转向了监斩官位置上坐的太子殿下。 听周围百姓的呼声,看来太子殿下这回对褚家下如此重手,能为自己收获不少民心和声望。 他用这种方式向满朝文武宣布,他再也不是那个手中没有任何实权,一无是处,屡屡被贬的太子殿下了。 闷热的夏天很快就进入尾声,天气渐渐转凉,白姑娘的冰糕店生意虽然减少了一些,但还是有不少贪凉的顾客好这口,雷打不动过来买了吃。 白姑娘的这家店,前面可以做店铺,后面带个小院子,她开了这家铺子以后,就带周婆婆搬出了卫国公府,住到这小院子里来。 每天白姑娘做做冰糕,周婆婆给她看看炉子,煮煮饭,祖孙俩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这日,林悠从太学教完课回来的早,小雅说白姑娘让她回来之后有空的话去一趟她店里,有事要和林悠商量。 第26章 林悠放下画具没耽搁就去了。 去的时候,看见周婆婆坐在门前看店,林悠过去跟她打了个招呼,问:「婆婆,英男呢?她让我过来的。」 周婆婆拄着拐杖站起来,指了指庭院:「在招呼客人。少夫人先坐坐,我给你盛一碗冰糕。」 冰糕店的庭院里是vvvip座,林悠记得也就韩凤平带皇帝来那次请进去坐了一回,后来还没见白姑娘请过别的谁进去呢,便躲在角落探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便吓了一跳,居然又是赵嵩。 白姑娘在跟他讲这冰糕的做法,赵嵩一边吃一边听,居然还挺入神。 皇帝这是吃冰糕吃上瘾了? 林悠没敢去打扰,来到在给她盛冰糕的周婆婆身旁,小声问她:「婆婆,里面那个客人什么时候来的?」 周婆婆说:「刚来没多久。他好像很喜欢吃冰糕,经常来,一来就吃好几碗。」 林悠一愣:「他经常来?」 周婆婆点头:「是啊,隔个五六天就要来一回,每回都恨不得把店里所有口味的冰糕都点一遍,还全都能吃完。」 每种口味都点一遍,还全都吃完? 乖乖,这皇帝肠胃可以啊。 周婆婆给林悠加了双份的蜜豆,递给林悠:「好了,少夫人请。」 林悠正要接过,蜜豆冰糕就被人夺走了。 「哎——」 林悠扭头一看,只见韩霁一身官袍都没来得及换,把手中马鞭都没放下,就当着林悠的面挖了大大一口吃起来。 「你怎么这样!先来后到懂不懂?」林悠嘴上埋怨,手里还是主动给他把马鞭卸了放在柜台上。 然后又去解他的披风。 周婆婆笑着说:「不打紧,我再给少夫人做就是了。」 韩霁放下勺子说:「婆婆,别给她做了,她这两天不方便吃。」 周婆婆愣了愣后就懂了,林悠却有点不好意思,暗自戳了韩霁一下:「怎么就不方便吃了?」 韩霁看了看她小腹:「你不是来月事了,这几天还总避着我。」 「都快好了。哎呀你闭嘴。」林悠恨不得扑上去捂住他口无遮拦的嘴,两人打闹一阵,韩霁从碗里挖了一勺送到林悠嘴边:「喏,赏你吃一口。」 林悠很想说不受嗟来之食,但嘴巴却不争气的张开,谁知韩霁佯做要给她吃,却在她嘴唇快要碰到的时候把勺子转弯送进他自己口中,把林悠好一番戏耍。 林悠被骗之后暴怒,正要跟韩霁决一死战,庭院那边传来脚步声,林悠动作一顿,韩霁趁机抓住了林悠想要反抗的手,将之反剪到怀里。 庭院那边赵嵩从里面走出,看了一眼正打闹的韩霁和林悠,便离开了冰糕店,白姑娘紧随其后,送他出门。 林悠让韩霁放开她,想追出去看看怎么回事,然而韩霁就是不放手,让林悠眼睁睁的错过一个看皇帝的机会。 很快,白姑娘就送人折返回来了。 韩霁刚一松手,林悠便兔子似的脱身,追着去庭院收拾的白姑娘去问:「那人怎么又来了?」 白姑娘无奈收碗:「是啊,那大爷隔几天就来,来了还总问我这冰糕的做法,要不是看他不像是开店的,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来偷师来了。」 「那大爷……」林悠忍不住发笑:「这你放一百个心,那大爷……绝对不是开店的,也肯定不会偷师。」 白姑娘问林悠:「那他是干什么的?我看他老大不小,成天还挺闲的样子,出入带那么多护卫,招摇的很。」 白姑娘看起来对频频造访的皇帝有点意见,之所以尽心招待,完全因为这人第一次是卫国公带来的,而卫国公又是林悠的公公,白姑娘不看僧面看佛面,每回都很客气的招呼他,可是…… 「那大爷就是很招摇!天下第一招摇人。」 林悠一边跟白姑娘编排皇帝,一边帮着白姑娘收拾冰糕碗,还别说,十几个碗,每碗都吃完了,林悠不得不再感慨一句:「这大爷肠胃真不错。」 白姑娘说:「可不是,每次我都让他少点一些了,真怕他吃了闹肚子。」 「他就这么喜欢吃吗?」林悠疑惑。 白姑娘对林悠欲言又止,林悠见她这般,不禁问道:「怎么了?」 第27章 白姑娘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林悠有点急:「哎呀,说嘛,到底怎么了?」 白姑娘把收拾的碗放下,将林悠拉到角落里说悄悄话。 「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但我总觉得那大爷看我的眼神不对。」白姑娘说。 林悠惊讶:「啊?怎,怎么不对?」 白姑娘为难得低头抠指甲:「就是,不对。」 林悠想了想,悄悄问她:「色眯眯?」 白姑娘的头埋得更低了,低若蚊蝇的回了句:「差不多吧。」 林悠:…… 想起之前韩凤平说过,白姑娘长得有点像宫里的元贵妃,皇帝有多宠爱元贵妃,这是有目共睹的,但元贵妃再漂亮,也架不住上了年纪,所以皇帝这是找替身来了? 因为他就喜欢元贵妃那种长相,而白姑娘也恰巧有点像,比起元贵妃还更年轻,更有活力。 这么一想,也不是不可能。 白姑娘跟林悠说了自己的秘密,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林悠的反馈,不禁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也许是我会错意了。说不定他就是喜欢吃冰糕。你别跟别人说,怪难为情的。」 林悠说:「我不和别人说。不过既然说到这事儿,那我可得给你提个醒儿,那大爷不是凡人,不说别的,他家里的大妈可多可多了,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可以说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你当心着些吧,该保持的距离自己拿捏好,别回头给人家连蒙带骗带回去当了八十八房姨太太。」 白姑娘认真听林悠说着,听到‘八十八房姨太太’的时候,不禁笑了起来:「哪有人娶八十八房的,你尽瞎说。」 林悠心道:她这还是往客气了说的。 三宫六院,佳丽多如过江之卿,帝王后宫何止八十八个。 「反正就是这意思,你想当人小老婆吗?」林悠问。 白姑娘摇头:「不想。我只想把祖母照顾好。」 「那不就是了。离那大爷远点,下回他要再来,你让周婆婆去招待。」林悠叮嘱。 她没有告诉白姑娘赵嵩的身份,不是怕白姑娘改变主意,而是林悠真心觉得给皇帝当小老婆不是个好出路。 白姑娘是个毫无背景的民间女子,就算凭着和贵妃有点相似的脸,获得一阵君王宠爱,可是等过了那阵子,君王对她失去了新鲜感,或者找到了其他更好的替代品,到那时后宫里的娘娘们能放过和她们争宠的白姑娘吗?就算娘娘们容下她,但没了宠爱,白姑娘后半生难道就要在宫里死守一辈子吗? 所以林悠确实不太想让白姑娘进宫去。 白姑娘将林悠的话听进心里,有了数。 林悠又问她:「对了,你今儿叫我干嘛的?」 白姑娘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今天请林悠来的目的。 她从后院抱出一只匣子,欢喜的拉着林悠坐下,将匣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两张银票,百两面额的。 「这个夏天冰糕店总共挣了五百多两,除去买的食材,剩下咱们一人一半。」 白姑娘说着,把银票折好了塞到林悠手中,林悠正要推辞,白姑娘又说:「我知道这笔钱对你来说没什么用,但我还是要给你。以后我挣多挣少,咱们都一人一半。你要是不要,就是瞧不起我。」 她都这么说了,林悠还能说什么,只得把银票收下。 白姑娘送她和韩霁出门,看着他们手牵手迎着夕阳回去,再回头看看满是夕阳的店铺,阳光照在祖母花白的头发上,看着就像是洒了一层金辉。 回想之前她们祖孙俩过得日子,白姑娘真心觉得现在的生活简直太美好了。 回身说道:「阿奶,你头上有金子……」 祖孙俩的欢笑声不时传出。 ☆☆☆ 林悠答应白姑娘不跟别人说她和那老大爷的事情,所以连韩霁,林悠也没打算告诉。 晚上趴在浴池里泡澡,林悠满脑子想的都是白姑娘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毕竟赵嵩不是什么普通的员外郎,他是皇帝啊,如果他真的看上了白姑娘,甚至想把她带入宫的话,谁又能阻止他呢? 现在只能暗自期盼,赵嵩对白姑娘的喜欢点到即止,但这可能吗? 第28章 脑子里一团乱麻,林悠只觉得浴池前的屏风人影一闪,一个赤条条的人就那样堂而皇之的进了她的浴池。 林悠吓了一跳,转过身,捂着胸质问他:「我还没洗好,你进来干嘛?」 韩霁往她挡在胸前的两条胳膊看去一眼,当着林悠的面将腰间的围布拧干放到浴池边的石头上,从水下走到林悠身边,将她两条胳膊拉下,兀自欣赏了一番。 林悠以为他要干什么,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娇羞不已之时,手里被塞进了一块搓澡巾…… 雾气蒙蒙的浴池中,韩霁半个身子趴在浴池边上,身后有位美娇娘香汗淋漓,气喘吁吁的……给他搓澡。 「这位先生,力道还可以吗?」美娇娘如是问他。 韩霁闭目点了点头:「还可以,请保持。」 林悠见他安逸,不由得使坏,一手给他擦背,另一只手则缓缓探入水下,在韩霁弹性十足的小屁屁上掐了一下。 韩霁微微睁开双眼,精准的扣住林悠使坏的手,回过头来,眼神挑衅的说:「戳那儿有什么用,有本事换个地方。」 林悠眨巴两下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明知故问:「什么地方?」 一本正经问完之后,两人四目相对,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秒懂的默契无人能敌。 玩闹半晌后,两人一起在屏风后穿衣服,林悠忽然感慨问:「韩霁,你以后会纳妾吗?」 韩霁想了想后,问:「你想做妾啊?可以啊,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 林悠横了他一眼:「油嘴滑舌。问你正经的。」 「我的妻妾都是你,不会再有旁人。」韩霁套上睡觉穿的内袍,笃定的回答林悠突如其来的问题。 林悠钻进韩霁怀中,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听着他稳健的心跳,说:「我也不会再要旁人。」 韩霁将她下巴挑起,低头亲了一下,说:「怎的今日这般感慨?」 林悠抱着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继续为白姑娘保守秘密。 谁知韩霁却敏锐的问:「因为官家和白姑娘的事?」 林悠抬头看他,眼睛里满是疑惑,像是在问韩霁:你怎么知道。 「你既猜到,你怎么看?」林悠问。 韩霁说:「什么怎么看?」 「就是对官家看上白姑娘的事啊,你说他都那么多女人了,怎么还不能消停点?」林悠满是不满。 韩霁被她问得笑起来,说:「你这话在房里跟我说说便罢,出去可千万别这么说。」 林悠当然知道‘让皇帝消停点’这话不能到外面瞎说,只是有点气愤,想跟韩霁倾诉一下。 韩霁说:「官家身边确实有很多女人,但他真正想要的也许没几个,朝臣为了各种原因把女儿送进宫,官家为了稳住朝臣会给被他们送进宫的女儿位分,这是政治,并不牵涉多少儿女情长。」 林悠说:「可总有几个是他真心喜欢才留在身边的吧,好比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哦对了,还有元贵妃!近来听说官家对一个美人一个婕妤的新人也很上心。都这样了,还要来招惹白姑娘。」 韩霁弯下腰将林悠的衣裳绳结扣好,然后直接一个横抱,将她抱出浴房,放到床上,温柔的拿了干毛巾来给她擦拭头发,边擦边问:「那白姑娘怎么说?她愿意吗?」 林悠当即回道:「当然不愿意!哪个女人会愿意去给一个男人当八十八房姨太太。」 韩霁心下疑惑她这‘八十八房姨太太’是怎么算出来的。 又问:「那你告诉白姑娘,官家的身份了吗?」 林悠摇头:「没有啊。」 韩霁说:「为什么不告诉?是不是怕白姑娘知道官家身份后会改变主意?」 被韩霁说中心思,林悠干脆就不隐瞒了,说:「白姑娘没有背景,进宫岂不是羊入虎口?」 韩霁却又不同看法:「你都没有给白姑娘做真正的选择,怎么知道她愿不愿意进宫呢?」 林悠被问住了,愣在当场,她好像确实没有给白姑娘自己选择。 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因为白姑娘她很可能并不清楚这件事的后果,就算答应也许只是一时冲动,可这种冲动跟民间普通的嫁错人还不一样。 第29章 在民间女子嫁错人尚有机会反悔或是和离,可一旦入宫,不管她后悔不后悔,这辈子就只能留在宫里,永远都出不来,比犯人还惨。 犯人尚且可能等到大赦天下,可不受宠的皇帝的女人却永远等不到这一天。 「反正我觉得进宫不好,当皇帝的女人也不好。白姑娘她……呀!」林悠难得的任性之言还没说完,就被人咬住了耳朵。 韩霁轻咬她肉肉的小耳垂,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你对白姑娘倒是上心,能不能也把心思多放点在你家相公身上?」 林悠耳朵酥软想跑,被某人顺势压倒,林悠说:「你今儿不是说我不方便?现在怎么就方便了?」 她还记着今天没吃到冰糕的事情。 韩霁亲了亲这个小心眼,说:「我要知道你已经方便了,就不那么说了。」 林悠憋着笑问:「那你会怎么说?」 韩霁没有回答,而是默默伸手将床帐放下…… ☆☆☆ 八月二十一是韩霁的母亲海氏的阴生,跟忌日不同,阴生是她生时的生辰。 韩霁前一天便让林悠告了价,当日清晨,两人便自行拎着纸钱、香烛和供菜上山去祭拜。 这是韩霁第二次带林悠到海氏的墓前,第一次是今年清明的时候,不过那时是跟韩家祭祖的人一道上山,没有在海氏墓前流连太久。 韩霁便是等着海氏阴生这日,再带林悠到海氏墓前好生祭拜一番。 海氏的墓穴已经搬离主墓群,在半山腰上一处风景很是开阔之处,这是决定将海氏墓穴搬离之后,韩凤平特地叫人给海氏看的一处墓穴,然后又命人重新将海氏的墓修成一个圆顶墓穴,周围铺了石板,石栏围了墓穴大半圈,虽然孤墓有点寂寞,但却一点都不寒碜。 韩霁和林悠爬上山,走近海氏的墓发现周围的杂草都被清理了,墓台上也被扫得很干净,这让韩霁有点意外,因为清明来时,海氏的墓穴周围看起来还有点杂草,原本以为又过去好几个月,杂草肯定更多,于是今天特地带了两把小铁锹,就是想来清理一下海氏墓穴周围的杂草的。 「约莫是看墓人给清理的吧。」韩霁说。 这座小山头其实就是韩家祖祖辈辈的墓穴群,山下有专门请来看墓的人,有时候也会帮着主人家清理清理墓穴上的杂草,看看墓穴有没有哪里坏损什么的。 既然杂草已经清理,那就能正式祭拜了。 林悠和韩霁跪在海氏的墓前,将他们拎上山的供菜从食盒中一一取出,这些供菜都是林悠亲手做的,根据韩霁所说海氏的喜好,林悠昨天就开始准备食材,今天早上起来做了带过来的。 摆好了八样供菜,韩霁点香烛,林悠将酒壶拿出来倒酒,倒了三杯,韩霁看了一眼,将食盒角落的第四只杯子取出来:「再倒一杯吧,我替他喝。」 林悠知道这杯是韩凤平的,虽然他人没来,但韩霁依旧准备了他的份。 韩霁举杯对海氏‘说’了‘说’他的近况,‘告诉’海氏一些他的感想,说完之后把林悠这个儿媳正式‘介绍’给海氏。 说完之后,韩霁和林悠将杯子跟海氏那面的碰了碰,而后饮下,韩霁将韩凤平那杯一并喝下。 喝完酒就可以烧纸钱了。 他们带了专门的烧纸铜盆上山,看着纸钱在铜盆里一张张的焚化,变成灰烬,一如海氏短暂的人生,韩霁烧着烧着,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他这一哭可把林悠给吓着了,犹豫要不要过去给他靠靠,脑子里刚这么想着,身体就做好了决定,林悠跪着平移到韩霁身旁,对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意思‘肩膀借你靠’。 韩霁大概有点难为情,转过脸去抹了把眼泪,对林悠说:「去去,我没事。」 林悠却坚持不走,甚至有点想对他唱‘男人哭吧不是罪’,终于让韩霁一点都哭不出来,然后就佯做生气般对着海氏的墓碑告状。 怎么说呢,这状告得跟秀恩爱没什么区别。 比如—— 她就是这般在乎我,我稍微难受一点点,她都受不了。 我让她别这样,她非是不听…… 林悠听得心里忍不住吐槽,这位先生您这些说辞实在有点像某种文学里的绿茶语录。 第30章 不过仔细想想,她好像确实是这样。 看见韩霁难受比自己难受还要难受,总觉得像韩霁这样美好的人,就不该受到任何伤害。 两人给海氏烧完了纸,祭拜结束后,看看时间还早。 因为他们以为今天要来清理杂草,所以出发的早,现在都祭拜结束了,连辰时还没到。 韩霁问林悠要不要去林子里走走,因为是韩家的墓山,所以不少地方都经过人工开凿,上面还有歇脚的亭子。 其实林悠对这满是韩家祖宗墓穴的山头没什么兴趣,但既然韩霁开口邀请了,那她去看看也没什么。 韩霁带着林悠来到一处从上山主路分叉而去的小径,小径上铺着长满青苔的石板,蜿蜒曲折。 「这是通往哪里的?」林悠问。 韩霁看了看四周,摇头表示:「这里什么时候多了条路?走,去看看。」 两人手牵手走上那青苔石板路,沿着路向前,走了大约五六分钟,意外的看见一处竹林小院,院子上头还冒着炊烟。 「有人住这儿!」林悠惊喜的说。 韩霁纳闷:「守墓人都住山下呀,山上怎么会有人住呢?」 林悠早早起床忙活,又跟着韩霁爬了半山祭拜,此刻有些累了,看见有人家,有炊烟,便想过去歇歇脚,讨点水喝也好啊。 说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人加快脚步,很快就来到这山间的竹林小院,只见这院子周围都种着茂密的竹林,一座农家小院建在竹林间,宛若仙境。 林悠和韩霁站在竹子做的篱笆墙外向里观望,忽然看见一人从院子里走出,然后六目相对,三个人都愣住了。 ※※※※※※※※※※※※※※※※※※※※ 会是谁呢? 韩凤平将手里的柴火堆到院子中间,从燃烧的灶膛里取了火过来,火堆上方有个烧水的简易架子,像是行军时临时搭建的那种。 他从厨房进进出出,给林悠和韩霁拿出干净的茶具,等水烧开以后,给他们两人倒茶。 韩霁捧着茶杯,不言不语。 林悠则四处打量,等韩凤平终于忙完坐下来,林悠问他:「您每年这时候都来陪婆母吗?」 韩凤平抬头看了看他们,主要扫过韩霁,而后才回:「清明人多。」 林悠笑道:「这一点你们父子俩真真想到一起了,韩霁也是觉得清明的时候人太多,便特地选在婆母阴生这日来,要早知道你在这里,先前韩霁就不替你喝那杯酒了。」 韩凤平不解:「替我喝什么酒?」 随即反应过来,又说:「哦,我,昨儿就来了,在煮米饭呢,打算中午去同她一起‘吃’。不过你们既然已经供过了,我这饭煮不煮都无所谓了。」 说完,韩凤平便想去厨房把煮饭的火给熄灭,林悠见状赶忙阻止:「别呀别呀。饭煮一半算什么,难得聚一处,你们聊着,我去煮饭。中午一起吃。」 林悠自来熟般去了小竹林的厨房,果然看见灶台上烧着饭,案板上有鱼有肉,有姜有蒜,只不过鱼和肉都处理得一言难尽,鱼鳞没刮干净,肉皮上的毛赫然在目。 若是林悠他们不恰巧闯入这里,韩凤平中午的伙食真真堪忧啊。 从窗户看他们父子都别别扭扭的低着头,不过谁也没离开,林悠无奈一笑,开始改造韩凤平处理过的鱼和肉。 鱼鳞重刮重洗,肉皮直接削去,改刀切肉片。 见厨房后门外长了不少野菜,便出去随便挖了一些,拿回来洗洗干净,去老存嫩,将肉片分出一些剁碎了加点野菜,中午可以做个肉丸子野菜汤。 韩霁和韩凤平坐在一处,好一会儿都没说话,最后还是韩霁忍不住开口:「人活着没见你上心,死了倒来这里假惺惺。」 韩凤平看了他一眼,调整了个坐姿:「我是对不起你娘,我从来没有否认过。你说我假惺惺,我也不会否认。」 韩霁怒目相对:「你!」 而后,父子俩又是一阵沉默。 林悠很快把饭菜做好,喊韩霁进去端盘子。 三人就在外头的石桌上将就吃饭。 林悠一边盛饭一边滔滔不绝的对韩凤平说:「我和韩霁住在安阳县的时候,饭桌就在院子里,不下雨的时候就在院子里吃,下雨就在檐下,我们当时住的院子还没你这里大呢。」 第31章 「韩霁开始的时候还嫌弃。」 韩霁从旁否认:「我什么时候嫌弃过?」 林悠笑道:「你没嫌弃过?刚开始你吃饭都是这么,这么吃的!」 她边说边端着饭碗做了个侧过身的动作,把韩霁当时的别扭和抗拒学得惟妙惟肖。 韩凤平看了不禁发笑,问她:「后来呢?」 「后来他就习惯了呀!人的习惯是很可怕的,哪怕之前再怎么不喜欢,可一旦习惯了之后,身体就会自然而然的那样去做。」林悠说。 韩凤平点头赞同:「有点道理。」 林悠问:「你每年这个时候都来吗?」 海氏刚去世那年,韩霁便被气的离开了京城,之后两年没在京中,今年是第一次在海氏阴生这日过来看望海氏。 「嗯。」韩凤平说:「这算是我对她唯一习惯的事吧。你说的不错,有时候身体的习惯确实比脑子要灵光。」 韩凤平的话让韩霁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好像确实如此,哪怕韩凤平时常不在家,但是只要他在京中,母亲生辰那日他都会有意无意的出现,带她和韩霁出去吃饭看灯,所以小时候韩霁曾经问海氏,为什么母亲不天天都过生辰。 「他娘嫁给我之后,对我没什么要求,唯一一个就是她生辰这日必须出现,刚开始的时候我会忘记,后来被她提醒着做了几年,倒是想忘都忘不掉,习惯到了这时候就想起她。」韩凤平回忆往昔说。 韩霁听后,不禁冷哼一声。 韩凤平无奈一叹:「好了好了,不说了。再说有些人又该说我假惺惺了。」 林悠质问韩霁:「韩霁,你怎么能说公爹假惺惺呢?」 韩霁正疑惑林悠是站哪边的,就听林悠又道:「虽然这是事实,但你也不能直接说出来,一点都不委婉,多伤人啊。」 韩凤平:…… 韩霁忍着笑,给她加了块肉进碗里。 在韩凤平的小院子里吃了一顿饭,林悠和韩霁便下山打道回府,问韩凤平要不要一起,韩凤平说他要在这里待两日再走。 林悠他们自然不勉强他,两人下山的时候顺便把海氏墓前的供菜、香烛、焚纸灰一并收拾掉。 下山的时候,林悠回头看了一眼韩凤平山间小院的方向,对韩霁说:「你爹这人兴许还不错。」 韩霁斜斜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说‘你什么眼神’,林悠慢悠悠解释说:「我说真的,凭他敢夜宿墓地,就能证明他心里没鬼吧。」 这山头的墓穴没有上千也有上百,韩凤平敢在这阴森森的地方夜宿,林悠敬他是条汉子。 韩霁却不这么认为:「有些人坏得连鬼都不敢靠近,他怎会怕鬼?鬼怕他!」 林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韩霁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问:「干嘛?」 林悠但笑不语,直到韩霁伸手过来捏住了她的脸颊,林悠才出声讨饶:「哎呀放开放开!」 韩霁放开她的脸颊,胳膊搭在林悠肩上,占有欲十足的把林悠搂进怀中,林悠顺势从后面环过他的侧腰,两人黏在一起下山。 「虽然你嘴上不饶人,把他说得一无是处,但你发现没有?你下山的脚步明显比上山时轻快多了。」林悠说,刚才她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才盯着韩霁看的。 韩霁却满口不承认:「我没觉得。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你瞧你嘴角都快飞上天了……」 「哈,我嘴角天生这般。」 「什么鬼……」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下山回家去。 ☆☆☆ 回到家中,韩霁从他的私物箱子里找出来一幅有些陈旧的卷轴,叫林悠一起去看。 居然是他母亲海氏的画像。 跟林悠想象中有点不同,她以为海氏是个非常严厉的女人,因为林悠听说在韩霁小时候,海氏为了能让韩凤平为韩霁请封世子,天天逼着韩霁学习,将他的童年安排得紧紧凑凑,俨然一个虎妈形象。 但实际上海氏的长相居然是偏柔美挂的,江南水乡出来的美人,通身的烟雨朦胧气质,嘴角上扬,眉眼如画,温温柔柔的小家碧玉。 「我小时候每当背不出文章,我娘不打我,也不骂我,她就一个人坐在窗口哭,坐在椅子上哭,坐在床沿上哭……哭得我都怕了。」韩霁说。 第32章 林悠想象那个画面,心道韩霁果然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小孩。 因为不是每个小孩的情商都高到看见母亲哭就知道努力的。他为了母亲能笑口常开,所以才拼命学习,那么小就那么懂事,令人欣慰的同时又有点叫人心疼。 林悠弯腰看着这幅画,说:「这墨迹已经开始发淡了,再过几年只怕会越来越模糊。」 韩霁遗憾点头:「是啊,我已经很小心藏着,都不敢挂出来多看,生怕打开次数多了,墨迹磨损会更严重。」 林悠提议:「要不我重新画一幅吧。」 韩霁问:「你没见过她真人,这幅画其实也只有我娘六分像,你照着这画能画出神韵吗?」 「这画哪里不像你跟我说说,我边画边问你,试试看嘛,要不然等这幅画全褪色了,你想看一眼都看不到了。」 林悠擅长观察人脸上的特征,然后将人脸准确的画出来,但是这技能的前提是得让她看见人脸,凭着一幅有点褪色,且跟已故本人只有六成像的旧画卷,想要精准的画出海氏的神韵确实有点难。 但林悠愿意为韩霁试上一试。 说干就干,林悠做出这决定之后,就立刻铺陈纸笔,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听韩霁分析那幅旧画卷的优点和不足之处,用草稿线条试着把韩霁口述的海氏的容貌给画出来。 但结果有些不尽人意,韩霁脑中的画面没有办法跟林悠互通,林悠只能从他的形容中自己想象,但她想象出来的与韩霁所描绘的又稍微有点不同,总之,两人努力了一下午,也没能对海氏的容貌有个基本定位。 韩霁说:「要不就照着这画画吧,六成像就六成像。」 林悠却还想再试试:「再画几版看看吧。」 两人吃过晚饭,正要休息,却听门房那边有人来竹苑传话:「四郎,平夫人携女而来,正在外面求见呢。」 林悠没听过这号人物,问韩霁:「平夫人是谁?」 韩霁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门房传话的人说:「哦,快请她们进来,我换身衣服马上出去。」 门房的人应声而去,韩霁才对林悠说:「平夫人是我姨母,她的丈夫姓平,所以称呼她平夫人。」 说完,韩霁便回房换待客的衣服。 「你亲姨母吗?」林悠问。 「是啊。」韩霁把林悠拉进换衣间:「你也换,跟我出去见见姨母。你还没见她呢。」 韩霁的亲姨母,林悠是肯定要去拜见的。 赶忙跟韩霁一同换了见客的衣裳,前去的时候,韩霁对林悠说:「你不是一直想象不出我娘的神韵吗?待会儿你多看看我姨母,虽然她现在年纪大了,但是年轻的时候跟我娘长得非常像,你瞧瞧她的样子,说不定就能想象出来我娘的模样了。」 林悠觉得这还真是个好办法,心道韩霁这姨母来的可真及时。 林悠跟着韩霁来到会客厅,韩霁刚一进门,一人便扑至跟前:「霁哥儿。」 韩霁扶住她,唤了声:「姨母,这是怎么了?」 这扑过来的妇人就是韩霁的姨母小海氏,她四十岁上下,比画中的海氏要圆润一些,不过从眉眼看,确实跟海氏颇为相似。 小海氏被韩霁扶着站定后,对身后的年轻女子一招手:「诗澜,快来见过表哥。」 那年轻女子一打眼便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瓜子脸、柳叶眉,悬胆鼻,樱桃小口,盘靓条顺,艳丽不俗,只见她款款上前,姿态优雅,袅袅婷婷,对韩霁福身一礼,轻喊了声:「表哥。」 真真声若黄莺,优美宜人。 韩霁应了声,请她们坐下,对站在门边的林悠招了招手:「九娘来。」 林悠上前,韩霁扶着她的腰对小海氏介绍她:「姨母,这是九娘,我的妻子。」 林悠赶忙对小海氏行礼:「姨母好。」 小海氏将林悠上下打量几眼,道:「嗯,还算齐整。」 说完之后,就挽着韩霁的胳膊,将韩霁从林悠身边带走,与她坐在一边。 林悠暗自腹诽,虽然自己不是国色天香,但容貌也算上等,安阳县中排的上号的美人,比韩霁这表妹并不逊色,可到了这小海氏口中,居然只得了个‘还算齐整’的评价。 不过大概是她看自己女儿看得多了,觉得这样的长相都是寻常吧。 第33章 这花厅的布局是,两张主家椅正对大门,两边各两张客椅。 小海氏拉着韩霁与她坐在同一边,小海氏的女儿平诗澜站在母亲身后陪着,林悠无论是坐主座还是坐另一边客座,都跟他们有距离。 林悠素来不是个规矩的人,想了想,就直接把另一边客座的一张椅子搬到了韩霁座椅旁,紧挨着韩霁,与他一同听小海氏说话。 小海氏见林悠坐过来,话音停了停,像是对韩霁询问林悠这行为,韩霁拉过林悠的手捏在手里,对小海氏说:「九娘就这样,片刻都离不开我。姨母别管她,您继续说。」 韩霁说出这番话后,小海氏身后的平表妹竟意外的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韩霁未有察觉,林悠的雷达倒是敏锐,立刻便与平表妹对上一眼,平表妹一惊,慌忙移开视线。 小海氏这才多看了几眼林悠,仿佛有些意外,继续说她今日突然来访之事。 原是因为小海氏在夫家与婆母置了些气,才孤身带着女儿从大兴到汴京来投奔哥哥海平江,谁料等她到汴京的时候,海平江已经离开了,小海氏想来想去,汴京城她不熟,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女儿住客栈显然不安全,想来想去,就到国公府来找外甥韩霁了。 姨母来投奔,韩霁当然不会将之拒之门外,当即请她们放心住下。 原本是想将姨母和表妹安排在竹苑后面的小院中,就是白姑娘和周婆婆之前住的地方,她们已经搬到冰糕店去,小院就空了出来,把姨母和表妹安置在那里,方便韩霁照看。 但韩霁看到小海氏的行李阵仗后,就打消了让她们住在竹苑后面小院的想法,因为那个小院太小,光是放小海氏母女的行李都够呛。 林悠也有些咋舌,心道这海氏是把家当都搬过来了吗? 光是行李就装了五大车,还有两个婆子,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两个车夫…… 「霁哥儿,姨母住不惯小院子,你可得给我安排一处宽敞些的。」小海氏如是对韩霁说。 韩霁硬着头皮点头:「姨母放心。」 当即唤来新管家福全,添寿失足落水溺死后,国公府的管家就换了人,是个能办事的。 听了韩霁的要求,当即便想到两处院落,说道:「如今府中还有几个空置的院落,竹苑附近就是梨花苑和桂苑。这两处都离竹苑不算远,院子也够大。」 小海氏一听就说:「梨花的寓意不好,我不喜欢,就桂苑吧,如今正是桂花时节,也算雅致。」 她既开口,韩霁自然应允:「好,那就收拾桂苑吧。再找些人帮着搬行李,姨母的人也在桂苑安顿一下。」 福全是个会来事的,知道如今府中除了老夫人、国公、国公夫人,就是这位四郎最能主事,只要他吩咐,没有不听的。 小海氏也不是个小气人,外甥给她安排好了地方和人,她给帮她搬行李的国公府下人,每人十两银锭子。 下人们不敢收,福全求助韩霁,韩霁看着那些银锭,无奈一叹:「收了吧,姨夫人一片心意。」 得了韩霁的话,福全等才敢欢欢喜喜的收下赏银,自然帮着小海氏母女搬东西时也更卖力,更周到。 今日时辰已晚,韩霁替小海氏母女安排好了地方便不再打扰,让她们安心休息,有事明日再说。 韩霁和林悠回竹苑的途中,林悠对韩霁咋舌:「你姨母出手也太大方了,十两银子。要不是怕给你丢脸,我也想去伺候她了,让干什么干什么。」 「十两银子就叫你见钱眼开了?」韩霁笑着凑到林悠耳边轻道:「那我给你一百两,你来伺候我,也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林悠耳根子发热,白了他一眼:「去你的。」 韩霁在她脸颊上轻啄一口,搭过林悠肩膀,说:「我姨母就这样!海家本就是江南巨富,我娘嫁进了国公府,虽说手里有钱,却处处不得张扬,姨母则嫁到了大兴首富家,两家都是富商,日子可不就怎么阔绰怎么来了。」 「我记得我小时候,她更夸张,有一回来看我和阿娘,给我带的糖果是用这么大的珍珠攒成的珍珠盒装的,我当时不知道,还以为那盒子里装的是珍珠,不能吃呢。」 韩霁的这番回忆听得林悠一阵咋舌。 成年男子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珍珠攒糖盒啊……有钱人的世界她果然不懂。 第34章 「姨母离家,也不知这回姨夫那边怎么说,我须得修书一封去告知才行。」韩霁边走边说。 「这回?姨母经常离家出走吗?」林悠问。 韩霁笑道:「也不经常吧,不过隔两年就要来一回的。没事,姨夫人很好,不用多久就会来把姨母接回去了。」 说完,韩霁犹豫片刻对林悠说:「姨母在府里暂住的日子,你受累多去看看她们,表妹已经是大姑娘,我总出入她们的住处不太方便,千万别怠慢了。」 林悠就在等着韩霁这句话,开怀应允:「放心,我定将姨母和表妹照顾好。」 韩霁先前没说的时候,林悠还担心他会不会借着照料之名时常去姨母院里,不是说与姨母亲近不好,但毕竟姨母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个长得那么漂亮的表妹,若他不避嫌,林悠难免胡思乱想。 他主动说起这事儿,并把照料事宜交给林悠来办,林悠反而放心。 韩霁见她体贴听话,忍不住又要去亲她,他素来不分场合,想亲就亲,林悠可没他这么豁达,生怕被人看见,便往旁边躲了躲,谁知她躲开了,韩霁还不乐意,蹙着眉头盯着她,盯得林悠心里愧疚,自动送上门:「亲吧亲吧,快着些。」 韩霁见她勉强,干脆不亲了,趁林悠一个不注意,把人横抱了就往房间走。 不让他在外面亲,那他就到屋里亲!亲个够! ☆☆☆ 第二天一早,韩霁去了衙门,林悠去看姨母和表妹。 桂苑顾名思义就是院子里有很多桂花树的院子,八月桂花开得差不多了,枝头还剩一些,味道没有前些日子浓烈馥郁,但清清淡淡,也很沁人心脾。 林悠去的时候,小海氏和平表妹已经起身,像是正打算吃早饭,林悠看见她们桌上那丰盛的早饭,不禁咋舌。 满满一桌,至少十五六盘早点,盘盘不重样,这让想来给她们安排早点的林悠略感汗颜。 「霁哥儿媳妇儿来啦。」小海氏叫福身的林悠起来,招手让她过去。 林悠过去之后,小海氏便叫人捧了个紫檀匣子来,递到林悠面前,说:「昨晚来的仓促,没把见面礼给你。」 说完,叫人将紫檀匣子打开,里面好一阵金光闪闪。 好家伙,见面礼是一箱黄金! 「姨母,这……」 林悠在看见那箱黄金的时候,心里就开始为韩霁的这位姨母打call。 姨母敞亮!姨母万岁!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你别嫌弃。」小海氏说。 林悠连连摇手:「不不不,不敢嫌弃,不敢嫌弃!」 小海氏见她不假意推辞,也很高兴,叫人将那匣子黄金直接送去竹苑。 平表妹招呼林悠:「表嫂吃早饭了吗?」 林悠说:「我刚要过来问姨母与表妹想吃什么,要带你们出去去吃呢。不想还是晚了。」 小海氏说:「不必不必,我叫人一大早去把周围的早点都各买了点回来。」 平表妹说:「表嫂既然也没吃,便与我们一同吧。」 林悠有点不好意思:「呃,那就不客气了。」 三人坐下用早饭,林悠早上胃口一般,就着白粥,酱菜和一个花卷吃了起来,平表妹也秀秀气气的吃着面前的银耳羹,小海氏则每个都尝一口就放下。 林悠这边半碗粥还没喝完,小海氏就放下筷子,叫人拿来汗巾擦手:「饱了,你们慢用。」 林悠见她面前的碟子里堆满了咬一口就放下的早点,问道:「姨母,这些东西不和胃口吗?」 小海氏幽幽一叹:「早上起来胃口不好。我去那边坐会儿,你们继续吃。」 林悠也想把手里东西放下,平表妹小声道:「表嫂,别管我阿娘,她就这样,不喜欢准点吃饭,待会儿饿了自然会吃。咱们慢慢的,不着急。」 平表妹模样生得漂亮,性子也落落大方,没有她娘娇气,林悠还挺喜欢的,问道:「表妹今年可有二八?」 平表妹颔首:「正好二八。」 「比我小三岁,我与你表哥同年,我还比他大两个月。」林悠亲近道。 平表妹笑言:「我知道,来之前都跟舅舅打听了的。知道表嫂画技超群,是个十分有才的女子,今日一见,不仅有才,还很和气。」 第35章 「我平日里也会画些东西,不过不成气候,表嫂若是有空,又不嫌我愚笨的话,能不能教教我,叫我画技也长进一些。」 平表妹说话时总带着笑意,这样一个长得漂亮,待人亲和又落落大方的表妹,林悠哪有不喜欢的,当即应允:「表妹想学什么尽管说,只要我会的,一定毫无保留。」 年轻姑娘之间,只要投了眼缘,很容易就建立起友情,吃过早饭以后,林悠问小海氏想不想出去逛逛,小海氏因为昨日赶路有些累,说要休息就不去了,平表妹倒是兴致勃勃想出门游玩。 小海氏不拘着她,抛给她们一只鼓鼓的荷包,便叫她们自己上街去玩。 林悠后来才知道那荷包里装的都是银票,百两面额,至少好几十张,她再一次被韩霁姨母的壕气震惊。 平表妹带了两个丫鬟,林悠则规规矩矩的把阿乔和小雅带上。 谁知还没走到门口就跟赵氏遇上了,她的腹部已经有些显怀,走路时一手撑着腰。 赵氏看了一眼林悠和她身边的平诗澜,像是要说什么,不过因为赶着出门才作罢。 林悠她们等赵氏走过之后才往大门去,听见大门处有些嘈杂,原来赵氏不是要出门,而是出来迎接客人。 什么客人要让赵氏亲自迎进门? 林悠在心里犯着嘀咕,回过头对平表妹说了句:咱们等会儿,国夫人有客上门。 平表妹是个懂事的,跟着林悠也不出声,默默等待。 赵氏出门迎接的一个马队,马队前头是赵氏的弟弟赵曦和几个护卫样的孔武汉子,有两个穿的是边境游牧民族的兽皮服饰,肌肉喷张,叫人害怕。 赵曦对那几个护卫挺热情,招呼他们下马车,而马队后面还有两辆马车,赵氏正站在前一辆马车旁将车里的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扶下来,边扶还边说:「娘,小心些。」 平表妹小声问林悠:「表嫂,那是顺义王妃吗?」 林悠小声回:「我没见过她,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了。」 赵氏将李氏扶进门,李氏看见站在影壁前的两个美貌女子,对赵氏问:「她们是何人?」 赵氏回道:「这边的是府里四郎的妻子,她旁边的是四郎的表妹。」 昨夜韩霁把他姨母和表妹安置在府里的事情赵氏也是后来才知晓,他们夫妻俩俨然把她这个国公夫人当摆设一般,之前林悠带回来一对祖孙没跟她报备过,这回韩霁的姨母来,他也直接安排了。 偏生赵氏拿他们没办法,如今府里的人对四郎夫妇那是言听计从,赵氏虽为主母,可也没什么能管到他们的地方,各院开支自理,可以说竹苑那边最不缺的就是钱; 再说其他,赵氏的身份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压制,可对于四郎夫妇来说,他们各自有品有级,赵氏自不能像管其他房那样管他们。 府里的下人们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对竹苑那边有求必应,赵氏也拿他们没办法。 李氏早就在信中听赵氏说过林悠的事情,有心挫一挫她的锐气,说道:「你就是那个会画画的?生得这副好模样,真的是凭真本事进的画院吗?莫不是用了别的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吧?」 林悠感受到了李氏的来者不善,不卑不亢的冷笑:「王妃是怀疑我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进画院?」 李氏傲然:「难道不是吗?可你要怎么跟我证明不是呢?」 林悠有被气到,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王妃脑子里全是见不得人的事,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王法也干涉不了人的想法不是?最多我也在脑子里想想王妃平生有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事,跟谁做的,做了什么,我也不需要王妃来证明我脑子里想的事情你做没做过,我就是……控制不住想想而已,对吧?又不犯法!」 平诗澜第一次见识林悠的嘴炮能力,听懂后忍不住掩唇轻笑。 而那边李氏和赵氏的表情却俱是一黑,李氏在边关当老佛爷当久了,哪受得了被人当面这般数落和挑衅,当即要怒,林悠见状,立刻看向赵氏,似笑非笑的说道:「夫人觉得我说得对不对?我脑中还经常想着夫人的肚子什么时候大起来,生的孩子是什么模样……」 赵氏面色一变,而李氏则从未见过像林悠这般钢牙锯齿的丫头,想着若今日不教训她,还只当她顺义王府好欺负呢。 第36章 「来人,给我撕了这……」 李氏的命令还未出口,就被赵氏打断:「阿娘,您舟车劳顿,快随我入内歇息,别理这没礼数的丫头了。」 说完,不等李氏回答,赵氏就拖着李氏往里走,一副不敢面对林悠的样子。 李氏被赵氏扯着走,跟李氏一同来的那些护卫皆看向林悠她们,阿乔感受到他们的恶意,暗自做好随时开打的准备。 倒是赵曦来到巧笑倩兮的平诗澜身边,一双眼睛钩子似的黏在平诗澜身上,看得平诗澜直往林悠身后躲。 林悠将她护在身后,对赵曦怒斥:「看什么看?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赵曦悻悻收回目光,对林悠暗自啐了一口,才追着她姐姐和亲妈身后去,走着还不时回头看平诗澜。 林悠说:「表妹,你在府里这段时间别乱走,那人叫赵曦,国公夫人的亲弟弟,不学无术流氓一个,可别给他沾上了!」 平诗澜生得美貌,自小便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应声道:「表嫂放心,我要出去都喊你,要在府里的话,除了桂苑和竹苑,哪儿都不去。」 林悠挽住她:「倒也不必如此谨慎。国公府里他不敢造次。」 两人相携上街,平诗澜问林悠:「怎的那顺义王妃会突然来府里?顺义王府不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吗?」 林悠若有所思:「不知道呀,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 林悠不敢带平表妹到处乱转,便带她去了龙津桥一带的店铺逛逛,这里大多都是海氏的地盘,还是比较安全的。 基于对平表妹容貌的肯定,林悠强烈要邀请她去海氏布坊,平表妹一下就被海氏布坊外的那幅桃花源的画吸引了目光。 「这画是……」平表妹心中已经有了猜想,但还是要跟林悠确认一下的。 林悠说:「画是我画的,字是你表哥的。」 平表妹得了肯定答案,惊为天人般缓缓走近,边走边赞美:「好美啊。仿佛置身在这漫天的桃花瓣中,你是怎么做到的?」 平诗澜通文墨,善书画,原以为自己怎么也算是个小才女,但她的画跟真正善画之人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米粒之珠与皓月的差距。 「表嫂,我以后不画画了,跟你的画比,我的简直丢人。」平诗澜如是说。 林悠失笑,拉着她再走近些,壁画前有几个海氏布坊的伙计看着,他们认出林悠,要过来行礼打招呼,被林悠制止,这附近人太多,林悠并不想让人围观她。 陪平表妹在壁画前站了一会儿,林悠让她去对面茶寮坐坐。 「不想坐,我就站这里,仿佛能闻见桃花香般。」 平表妹骨子里比较浪漫,一看到美好的事物就不想走,想一直看着。 林悠凑近她小声说:「你坐到对面茶寮也能闻见。这是刘掌柜特意叫人熏的桃花香。」 平诗澜:…… 震惊看向林悠,想知道不是真的,因为实在太逼真了。 林悠点点头,表示是真的,打破了平表妹的幻想。 正好有一群书生离开,空出了几个座位,林悠赶忙拉着平表妹坐过去。 刚坐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询问的声音:「是林画师吗?」 林悠回头,看见几张有些意外的面孔——平王赵煦,恒王赵迟和长平郡主洛婉婷。 她转身后,几人便认出是她,等他们走近后,林悠欲行礼,被恒王制止:「林画师不必多礼。今日怎的有空来欣赏自己的画?」 恒王很喜欢林悠的画,福宁殿和泰和殿的画他不是日日都能欣赏到,但海氏布坊外的这一幅却是能日日见到,因此恒王算是这条街上的常客,不过在这里遇见林悠却是第一次。 林悠回道:「哦,我家表妹初来京城,我是带她来看布料的。」说完之后,林悠在平诗澜耳边轻声介绍了面前这三位的身份。 平诗澜只是‘哦’了一声,寻常般对三人福了福身,大方行礼:「见过三位贵人。」 洛婉婷盯着平诗澜看了两眼,说道:「林画师的表妹生得秀丽不俗,这般姿容若是长久留在京城,不知该有多少儿郎被勾魂夺魄了。」 林悠眉心微蹙,这洛婉婷怎么回事,说人家漂亮就漂亮,非要在‘长得漂亮’后面加一句‘多少儿郎被勾魂夺魄’,暗讽平表妹是狐狸精还是怎么的? 第37章 「郡主这话说的,好似我家表妹生得好看些还是她的错了。」林悠一般有话当场说。 洛婉婷掩唇惊呼:「林画师怎会有这等想法,可真真是冤枉我了。你回头看看煦哥哥瞧你家表妹的神情,是不是像被勾魂夺魄了。」 林悠往一旁平王赵煦看去,果然看见他慌张收回的目光,手背还在唇边若有似无的擦了擦,这是把他美得流口水了吗? 「哈哈哈,瞧见没有?可不是我瞎说的。」洛婉婷笑声如银铃般悦耳,过来挽住林悠和平诗澜,说道:「好了好了,咱们不笑他了。难得遇见,坐下聊聊。」 洛婉婷不刻意针对人,不阴阳怪气说话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在她的邀请下,五人在海氏布坊对面的茶寮中坐下。 刘掌柜在看见林悠带着平诗澜看画的时候就已经派人沏好了茶,只等她们坐下,如今多了几个人,便叫伙计多拿了几套茶杯过去。 林悠觉得赵煦可能对平表妹不怀好心,便想将她和赵煦隔开,洛婉婷笑着将恒王推到林悠另一边,她自己则靠着平表妹坐,主动替林悠阻隔了赵煦,这样平表妹就被她和林悠两人夹在中间,很是安全。 林悠点头谢过洛婉婷,洛婉婷对她回以微笑。 恒王觉得难得有机会可以私下跟林悠坐在一起讨论画,就着对面的那幅桃花源,对林悠不时提问。 林悠在画院和太学做的就是教人画画之事,因此对恒王的问题知无不言。 正说得起劲,林悠的眼睛被人从后面蒙住,吓了她一跳,回头一看才敢松了口气,下意识就抬手轻锤了一下背后偷袭她的某人,问道:「你不好好在衙门待着,跑出来吓唬谁啊?」 韩霁攥着林悠的拳头便不放开:「吓唬你啊。」 林悠:…… 韩霁见过平王与恒王后,自然而然的在林悠和恒王之间加了个位置,茶寮伙计认出自家少东家,赶忙过来端茶递水,别提多殷勤。 林悠接过伙计手里的茶壶和茶杯,说道:「我来吧。」 茶叶已经放在茶杯里,林悠将热水注入杯中,稍微泡上片刻,将第一泡水压上杯盖倒掉,洗过茶叶以后泡的第二回茶水才送到韩霁面前。 林悠这一操作让其他人面面相觑,平表妹问:「表嫂,先前我们喝茶,还有你自己喝茶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多步骤?」 他们刚才就是茶寮小二帮着在茶杯里注了些水直接喝的,怎么到了韩霁这边就不同了呢?连平诗澜这个亲表妹都看不下去了。 林悠却不觉得有什么,把茶递给韩霁,回道:「因为韩霁喝茶讲究啊。」 其他人:……我们就不讲究? 「林画师对韩大人真是无微不至。」 恒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感觉手里的茶不香了。 韩霁接过茶后,将茶盖揭开,茶汤清澄,茶香四溢,说道:「也没有那么讲究,她总替我记着罢了。」 说着与林悠对视一眼,很好,今日份狗粮已撒。 「韩大人与林画师焦不离孟,叫人羡慕,只是今日你们开封府没有公干吗?」平王若有所指说。 韩霁喝了两口茶,回道:「今日是比较清闲。」 平王又说:「韩大人辅助太子连续破了两起大案,开封府不正是繁忙之际,何来清闲一说?」 「韩某只是奉太子命行事,不敢轻言辅助。再说该递交的人证物证都已递交,剩下审讯判刑之事,实不归韩某所管。」 平王勾唇冷笑:「韩大人撇得够清,下手够狠,褚家就这样被你连根拔起,一门三兄弟,斩首于午门,我记得那日淑妃娘娘可是哭晕在了福宁殿前。」 韩霁不甘示弱:「褚家三兄弟借着淑妃娘娘之名在外为非作歹,淑妃娘娘心软,好些事下不去手,太子殿下看不过眼,便帮着淑妃娘娘处理一二,免得他们在外坏了娘娘仁善贤良的名声,也是为了娘娘好。」 平王今天算是见识了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 合着你们把人家兄弟都杀了,人家还得谢谢你们? 「也真亏你说得出这种话。」平王感叹。 韩霁反问:「难道平王殿下觉得依照褚家三兄弟的所作所为不该死吗?」 「我!」 第38章 平王哑口无言。 他的母妃是德妃,德妃与淑妃素日还算交好,因此有些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就交给褚家那几个兄弟去办,而褚家的赌场、印子钱,平王私下也叫人参与了几股,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但褚家确确实实给他赚过一些钱。 可如今褚家被太子强力打击掉了,产业也被一扫而空,平王这边一下就少了几个赚钱的渠道,要说不心疼,不愤怒是不可能的。 然而‘褚家兄弟不该死’这句话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宣之于口的。 「该死!怎么不该死!」 洛婉婷见平王语塞,接过话头说:「他们打着淑妃娘娘的旗号在外为非作歹,若不是太子殿下和韩大人把他们的罪行揭露,还不知要有多少百姓为之遭殃呢。」 「郡主所言极是,正是如此。」韩霁仿佛没看见平王的脸色,附和洛婉婷道。 平王冷笑:「褚家是倒了大霉栽在你们手上,也不知下回谁家会被你们盯上。」 韩霁挑眉回道:「总不会那些安纪守法之人的,王爷你说对吧?」 林悠捧着她的小茶碗,感慨着她家大佬终于开始有大佬的样子了,他跟平王从来就不对付。 因为韩霁和平王的针锋相对,整个茶桌的气氛都凝滞了,洛婉婷对恒王使了个眼色,恒王恍然开口,说道:「那个,咱们先前在聊画,怎么说到褚家身上去了?林画师,先前你还没说完呢,你这壁画的颜料有何特殊,竟能防雨防晒?」 林悠知道恒王是想岔开话题,她也不愿韩霁和平王在大庭广众之下闹起来,顺势回道:「哦,是因为一种颜料,那种颜料……」 半个时辰后,韩霁、林悠和平表妹在海氏布坊前目送平王、恒王和洛婉婷离开,平表妹这才敢大大的松一口气。 林悠见她这样,不禁挽住她胳膊安慰,平表妹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表哥跟人打机锋呢。」 「我也是。」林悠小声回了她一句,而后问韩霁:「你怎的突然来找我们了?」 韩霁说:「衙所确实无事,然后……有人告诉我,顺义王妃突然来京,她那人跟赵氏的性子差不多,跋扈的很,怕你冲撞到她面前吃亏,特地叫我回来给你提个醒。」 竟是因为这个! 而林悠立刻反应过来韩霁话中的‘有人’指的是谁。 除了韩凤平不做他人想。 林悠凑近韩霁说:「你爹是不是想搞事情?我总觉得京里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韩霁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林悠在海氏布坊为平表妹做了几套衣裳,叮嘱刘掌柜务必要给平表妹用他们海氏布坊中最新款、最好看的布料。 平表妹听后特别感动,不是因为她没做过衣服,是觉得林悠待她好。 「表嫂,你对我真好,还让他们给我准备最新款、最好看的。」平表妹感动地靠在林悠的肩膀上。 林悠轻抚她的秀发:「当然要给你做最新款、最好看的了。像你这么漂亮的衣服架子,穿上我们海氏布坊的新款到处走走,那得吸引多少姑娘到我们布坊来买衣服啊。」 平表妹猛地从林悠肩上抬起头,默默放开林悠并收回了感动。 林悠见她这样不禁大笑起来,气的平表妹上赶着追打她,林悠为了赔罪,说带她去吃好吃的,平表妹才暂时放过她。 片刻后,林悠和韩霁带着平表妹去了白姑娘的冰糕店。 给平表妹上了两种口味的冰糕,她疑惑般尝了一口就喜欢上了这口感。 林悠这才有空去找在后院浸豆子的白姑娘说话,悄声问她:「那大爷……这些天来过吗?」 白姑娘往后看了看,摇头道:「没有。自从上回跟你说过以后,他就再没来过。我想着约莫是我自己会错意了,人家根本没那意思。」 林悠有些意外,皇帝那大爷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 「哎呀,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白姑娘俏皮吐舌:「你没把这事儿告诉别人吧?」 林悠想着,韩霁是自己看出来的,可不是她说的,果断摇头表示:「没说!」 白姑娘捂着心口:「那我就放心了,要给别人知道我这般自恋,以后可没脸见人。」 说完这些,白姑娘便自顾自忙去了。 第39章 留下林悠带着疑惑久久想不明白。 因为按照逻辑来说,皇帝看上白姑娘是完全有可能的,因为白姑娘长得像元贵妃,而皇帝正好喜欢这一挂的,他要没那个心思,开始的时候,就不会三番两次到白姑娘店里。 可他没有任何征兆,忽然就不来了,这几个意思? 难道真是会错意了?皇帝真的只是喜欢吃冰糕?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要不然林悠还得帮白姑娘想办法脱身,现在皇帝自己不来,岂不是更好! 不过,很快林悠就知道皇帝这些日子为什么不来找白姑娘了。 因为一年一度的秋猎事宜,皇帝大约是宫里事多,才没空过来吧。 而因为秋猎,有不少皇子和世家子弟都要参加,于是林悠原定太学和尚书房的课也往后顺移推迟,画院中的日子就更闲适悠哉了。 这日林悠在画院待了半日就直接回府,想着下午可以带平表妹去海氏布坊,看看上回特意给她量身定做的衣裳好了没有。 谁知林悠刚到桂苑就看见正在照她随身小镜子的小海氏一脸惊讶:「咦,你怎么回来了?诗澜呢?」 林悠不解:「我刚从画院回来,想来叫表妹出去玩呢。」 小海氏手里的小镜子应声落地,‘啪’一声碎了。 林悠慌忙上前:「姨母,您怎么了?」 小海氏立马抓住了林悠的手说:「你,你没人送信回来?」 「送什么信啊?」林悠见小海氏一脸震惊,心中闪过不妙。 小海氏匆匆忙忙唤了个丫鬟进来,让丫鬟递给林悠一张字条: 表妹,我在海氏布坊等你。 署名:林悠。 「先前有个小丫头进来递了这么一张字条,诗澜说她确实跟你在那布坊订过衣裳,然后就出去了。」 小海氏焦急的说。 这下林悠也急了:「我,我确实跟她订过衣裳,可,可我没让人送纸条。」 小海氏双腿一软,跌坐椅子上。 林悠定下心神,低头看着这莫名其妙的纸条,问小海氏:「是什么样的丫头送来的?穿的是府里丫鬟的衣裳吗?」 国公府的丫鬟衣裳等级分明,凭衣着就能判断。 小海氏努力回忆,旁边丫鬟说:「穿的是浅绿衫靛蓝裙子,扎着两个小辫儿,脚上是布鞋,鞋面特别脏,我还特地多瞧了几眼。」 「浅绿衫……蓝裙子……」林悠呢喃道:「府里没有这种打扮的丫鬟,定是外来的。」 小海氏如遭雷击:「那,那我的诗澜……她……」 林悠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对小海氏交代一句:「姨母先别急,我这就去带人去找,表妹走了多长时间?是一个人吗?」 小海氏摇头:「不是一个人,她带着春桃丫头,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霁哥儿媳妇儿,诗澜是我的命根子,你可以定要把她找回来啊。」 「好。」 林悠应过声后便急急忙忙离开了桂苑。 平表妹被人骗出府去,林悠不敢有任何耽搁,先叫小雅亲自跑一趟开封府去告诉韩霁这件事,然后带上阿乔去找卢霆。 卢霆身为国公府的院头,只要是府里丢了的人他都有义务帮忙去找,林悠简单把情况跟他说了一番,卢霆说:「这丫头绝对不是府里的,定是有人从外面带进来。」 若是用府里的丫鬟传话,最后肯定能查到根源,但如果从外面悄悄带个人进来,只要当时没被抓住,事后就算把府里翻个底朝天也绝对揪不出这个人来。 「谁把人带进来的以后再查,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表姑娘找回来,她已经出门小半个时辰了,再加上我来找你这段时间,半个时辰有了,拖的时间越长,对找回她就越不利。」林悠说。 卢霆也是这么认为的:「是,现在最关键是把人找回来。」 林悠又说:「那人借用我的名义,约她在海氏布坊汇合,她身边带着一个丫鬟,庆幸没有坐府里的轿子。」 那个骗平诗澜出去的人,既然能从外面找个人进来,就可能买通府里的轿夫,只要平诗澜上了轿子,那些轿夫可以直接把她带去想要带去的地方。 第40章 现在平诗澜没有坐轿子,而是跟丫鬟步行前往,依照她们两个姑娘家的脚程,从国公府一路逛着往龙津桥附近走,至少要走两盏茶的时间,差不多二十分钟左右,那些人想要动手的话,人多的御街这一段肯定不能下手,而对方既然知道龙津桥是海家的地盘,也肯定不会等到 「表姑娘没有坐轿子,跟丫鬟步行前往海氏布坊,凭她们的脚程,从国公府一路逛到龙津桥附近,至少要走两盏茶的时间,而表姑娘对汴京不熟悉,肯定是走我上回带她走的路,就是从御街经过,转入王家饼店那条巷子,过保康桥,下桥后走一段米酒巷就能到龙津桥,龙津桥附近都是海氏的商铺,那些人应该不会等到那里动手。」林悠冷静分析。 卢霆也这么认为:「龙津桥附近动手不可能,御街附近动手也不可能,所以他们能动手的只有保康桥和米酒巷附近。我这便派人沿路去找。」 林悠说:「我也去!」 卢霆见林悠十分焦急,安慰道:「少夫人别急,这里是京师重地,两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说完之后,卢霆给了林悠两个小竹筒般的东西,说道:「国公府的护院身上都有这个,你们拿着,若有情况,直接将小竹筒对着天燃放,我们的人看见之后,就会自然向那处汇集。」 林悠自己拿了一个,给了一个阿乔,一行人便火急火燎的出门寻人了。 ☆☆☆ 林悠和阿乔沿着御街一路找寻,卢霆亲自带着国公府二十几个护院迅速赶往米酒巷和保康桥,在那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平诗澜的踪迹。 卢霆叫人折返回来跟林悠通报这个消息,然后他自己带人再去别处搜寻。 林悠知道这个消息以后,脑中一片混乱,街上行人如织,她看哪个好像都长得差不多,控制不住想象平诗澜此刻的遭遇,林悠急得两眼通红。 是她没有照顾好平表妹,明知道府里有人包藏祸心,还没有提早防范,如果平表妹有个三长两短,林悠一辈子都要活在愧疚中。 阿乔见林悠急哭了,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安慰,说:「娘子别哭,等郎君来了,郎君肯定有办法找回表姑娘的。」 林悠吸了吸鼻子,抹掉眼泪,说道:「是,找韩霁!韩霁一定有办法!阿乔,你去找韩霁,让他赶紧回来!」 阿乔却愣着不动,林悠催他:「你去啊!」 「那娘子你……一个人。」阿乔有点不放心。 林悠说:「我一个人在街上有什么打紧,街上这么多人,我就在这里等你们,你别磨叽了,快去把韩霁找过来!」 阿乔这才同意:「那娘子你就在这里等,哪儿也别去!」 林悠摆摆手,让他赶紧去找韩霁。 等阿乔走后,林悠找了家店铺的外墙石墩靠着,脑中不断想着平表妹会在哪里。 那骗她出去的人肯定是想抓她,可从国公府到龙津桥这一路,只有米酒巷和保康桥那边人比较少,按照逻辑是最容易动手的地方,如果那里找不到线索,要么说明绑架的人很高明,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要么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在那个地方动手。 这么短的时间,要把两个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再高明的绑匪都不容易做到吧,那就可能是第二个原因,他们根本没在那两个地方动手! 可不在那两个地方,他们还会选什么地方动手呢? 御街吗? 这里是京城,御街上有城防官兵、巡城官兵、京兆官兵轮番巡逻,光是林悠靠在这里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已经看见两队官兵在御街经过了,那些人绝对不可能那么想不开在这里动手的! 那他们会在哪里动手呢? 林悠脑中一团乱麻。 忽然听见街上有个小孩儿的声音在说:「阿娘,这糖真好吃。下回你还给我买。」 将脸埋在掌心的林悠忽然抬起头来,糖? 她想起那日带平诗澜回来的路上,她们曾经进过一家糖铺子,因为平表妹想吃蜜饯,林悠便带她去了位于御街东头的张氏果脯。 把平表妹骗出去的人既然知道她和平表妹那天在海氏布坊订了衣裳,便说明那日他们是尾随着身后的,那他们定然也看见了平诗澜和林悠进那果脯铺子。 第41章 如果…… 林悠脑中灵光一闪,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往那果脯铺子去。 平诗澜带着个丫鬟步行去龙津桥,应该就是想走一路逛一路,她爱吃糖饴,很有可能经过那家果脯铺子时进去买一些边走边吃,若是那些跟着她的人临时起意在果脯铺子里动手…… 很快,林悠就赶到了张家果脯外,不过她没贸贸然进去,而是在店铺斜对面的油伞摊位上逗留,悄悄观望。 发现这果脯店中迎来送往,伙计到掌柜并没什么奇怪之处,买油伞的老板见林悠在油伞上摸来摸去,可目光却没落在他的油伞上,奇奇怪怪的,不禁喊她:「喂,姑娘,你到底买不买伞?」 林悠回过神,发觉自己手里拿着人家两把油伞,那老板一副疑惑的眼神看着她,从荷包里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随便拿了把伞:「这个。」 老板一下就换了态度:「哎好好好,我,我给您包起来?」 「不必了。」林悠说完,眼睛依旧盯着张家果脯店。 卖伞的老板给她找钱的时候,林悠问他:「那家店开多久了?掌柜你认识吗?」 买伞的老板看了一眼,回道:「认识!张家嘛,上三代都在这条街上卖果脯,老字号了,我爹和他爹都认识,我当然也认识他。」 老字号的店,那就不会是陷阱。 林悠转身往那店走去,卖伞老板刚把钱找开,她就跑了,跟在后头喊了两声:「哎哎客官,您的找钱!」 林悠恍若未闻,一头扎进果脯店,柜台后头算账的掌柜跟她打了个招呼,伙计问她要买什么,林悠随便挑了一袋酸杨梅,结账的时候问掌柜的:「借问一下,半个时辰前,可有一个十分美貌的姑娘来买糖饴,可能买的是粽子糖,或者薄荷糖什么的。」 掌柜在找钱,闻言说道:「哦,客官说的是那日与您一同来买糖的姑娘吧。来过来过。」 林悠惊喜:「您认识她?」 掌柜的说:「认识!我家在这条街上开了三辈人,街坊邻居都认识,来过我店里的客人,我不敢说每个都认识,但你们俩,到我卖果脯蜜饯的店里买糖饴的姑娘我可不会忘。」 「那她,她买了糖以后去哪儿了?」林悠迫切的问。 掌柜说:「买了糖就走了吧。后来去哪儿我可不知道。」 林悠失望一叹,确实如此,人家只记得来店里买东西的人,哪里会问客人接下来去什么地方。 林悠道谢过后,拿了蜜饯便要走,经过门边的时候,正好有两个果脯店的伙计进来,两人边走边说:「哎,刚才明明听见有小孩儿在后头哭呢,好像还有女人的声音,我这找了一圈也没见半个娃儿半个女的。真是奇怪。」 林悠犹豫片刻问他们:「哪里有声音?」 伙计和气回道:「就铺子后窗那儿,可我们去转了好几圈啥也没看着,估计听错了。」 林悠若有所思走出店铺,按照伙计们说的,从店铺旁边仅供一人行走的小路走进去,虽说果脯店的两个伙计刚来看过,但林悠还想自己来看一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铺子后头果然空空如也,除了一堆杂物之外,确实什么都没有。 林悠正要离开,忽然脚下踩了个什么硬物,像是小石块,低头一看,竟然是颗含过的粽子糖,粘在地上。 林悠将糖撬出来,正是平诗澜喜欢吃的那种。 她来过这里! 林悠暗道一声,向前寻去。 这铺子后头确实没有人的踪迹,林悠饶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她环顾一圈后,将目光锁定在一堆废弃的竹篓上,那竹篓堆得乱七八糟,比人还高。 这铺子左看右看,似乎只有这处可以藏人。 林悠走过去,将中间两个竹篓往后一拖,整座竹篓山就往两边倒去,林悠抬起胳膊挡在面前,等竹篓都倒下后,她果然看见竹篓堆后面居然藏了一条那端被堵住的小巷,那巷子里躺了两个昏迷不醒的姑娘,正是平诗澜和她的婢女春桃。 林悠将竹篓推开,走入小巷中,摸了下两人的脖子,发现仍有气息,应该是被谁迷晕了藏在这里,毕竟外面就是御街,没一会儿就有官差巡逻,他们大白天的没法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于是迷晕了藏起来,或许等到夜幕降临时,他们再来想办法把人弄走。 幸好在他们把人弄走前被林悠找到了,林悠赶忙把卢霆给她的信号烟花拿出来,拔掉插销,举手朝天,只听一声‘砰’,林悠手中的信号烟花在天上炸开,蓝色的花纹大概是国公府的标志,卢霆说,这个信号烟花,方圆十里都能看见,只要是国公府的护院都认识。 第42章 林悠放出了信号,就想着把昏迷的两人扶起来,可她刚把平诗澜扶起来,正要去扶她的丫鬟春桃时,林悠只觉得脖子后一阵针刺般的疼痛,渐渐意识开始模糊。 林悠在昏迷前从头上拔了一根小金钗藏在手心,在意识快要模糊前,用那小金钗戳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保持一些清醒。 她知道自己肯定是中了类似麻醉剂一样的迷药,这种药不致命,只会让人陷入昏迷或者丧失行动能力,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药力会随之减少,甚至消除。 林悠只要保持意识,等到药效自动消失或减弱的时候就可以。 她身体不能动,但耳朵能听见,也能感觉到有人在搬动她。 「怎么还多了一个?要一起带走吗?」 「郎君说跟这姓平小娘子在一起的人全带走,别留下痕迹。」 「全带到营地,王爷那边会不会发现?」 「你管那么多干嘛?反正是郎君让带的。」 「你说咱郎君也真是急色,不能等今晚成事以后再来弄人,王爷若知道了,定然又要将他骂得狗血喷头了。」 「行了行了,横竖怪不到咱们头上,走走走,把人弄上车,御街上马车也不能停太久,得赶紧着。」 「……」 林悠将这些对话听在耳中,然后就是被和人搬走的感觉。 马车开始驶动,林悠感觉手脚的麻木感稍微小了些,但她不敢乱动,生怕自己有知觉的事情被人知道,她只敢趁着马车颠动的时候,悄悄将双眼睁开一条小缝,几番查看后,发现马车里只有她、平诗澜和春桃躺在里面,绑架她们的人坐在外面赶车。 林悠微微移动手脚,试着从手指脚趾开始动弹,为了让自己能更快的清醒过来,大约又过了十五六分钟,林悠的意识更清明了,感觉马车外的声音越来越稀少,大概是从城中到了城边吧。 他们先前说的‘郎君’‘王爷’,林悠猜了半天,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赵曦。 因为赵曦之前第一次见平表妹,就好像对她起了心思,而赵曦是顺义王府的世子,他的父亲就是王爷。 若林悠这个猜测是正确的,那就奇怪了。 因为她们之前只看到了顺义王妃来京,却没有听说顺义王也来了京城。 顺义王是藩王,若没有受到传召,按照道理是不能入京的。 可他现在不仅来了,似乎还在某处有着秘密之所,赵曦是出于什么目的绑走平诗澜?是怕他爹要做的事情可能会伤害到平诗澜,还是单纯的想要把平诗澜绑架过去糟蹋…… 各种想法在林悠脑中闪过,但在没有确凿的证据来支持和验证她的猜测。 可要是什么都不做,城中的嘈杂声几乎已经听不见了,马车估计已经出城,这要是出了城,随便把她们藏到哪个山坳坳里,韩霁就是想来救人也找到方向啊。 正一筹莫展之际,林悠想起自己身上有带颜料粉的习惯,她可以将颜料粉撒在路上,但问题是颜料粉要遇水才能显出颜色,也就是说,如果天不下雨的话,她的颜料粉留了也白留。 可不管怎么样,留粉至少还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被发现,若是不留的话,她和平诗澜就百分百死定了。 这么想着,林悠挣扎着翻过身,将颜料粉包拿出来,庆幸这些人找来绑架的马车是那种极其简易款,车底下的木板都不是严丝合缝的,在车里都能透过木板看见车底的路。 林悠将颜料粉扎了个小洞,从车底木板缝隙漏下去,随着马车颠动,都无需她动手倾洒,颜料粉就漏了一路。 ☆☆☆ 韩霁跟随太子参加秋猎,早上就出城去了。 林悠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发现平诗澜被骗走之后,让小雅去找韩霁,小雅没找着,后来她在街上又让阿乔去找,阿乔自然也不能在开封府找到韩霁。 兄妹俩一合计,阿乔让小雅去街上跟林悠汇合,自己则快马加鞭往皇帝秋猎的方向寻去。 可皇家猎场哪里是寻常百姓能够靠近的,他只得远远的在路口等待,看能不能等到一个熟人进去给韩霁带话。 阿乔从中午等到下午,终于看到了一章熟悉的面孔——于将军。 再也等不及,阿乔生怕错失这个机会,不管周围官兵的阻拦,不顾引起骚乱,一边跟看守的官兵交手,一边大喊于将军的名字。 第43章 骑在马上,刚要进入猎场的于将军察觉到那处骚乱,认出阿乔,赶忙驱马过去,问道:「你小子不要命了?这里什么地方,你也敢闯?」 官兵见于将军认识阿乔,便停了手,阿乔慌忙来到于将军马前,说道:「于将军,我要见我家郎君,府里,府里有事。」 阿乔没敢当众说出表姑娘不见了这样的话,因为之前娘子说过,在中原女子的名节很重要,不能随随便便离家过夜,人言可畏云云。 于将军见他真心焦急,说道:「你家郎君跟太子在陛下帐中议事,不等他们议事结束,我也见不到你家郎君。」 阿乔不知如何是好,于将军有心提拔他,便道:「你先随我入内吧,等你家郎君从主帐议事出来后,你再亲自跟他说吧。」 阿乔谢过于将军,跟着他的马走入猎场。 于将军把阿乔安置在韩霁散会后必然会经过的一处马棚,叮嘱阿乔千万不要乱走,若不然在这猎场中冲撞了谁,就是他家郎君出面也保不下他,甚至连他家郎君也会受牵连。 阿乔连连点头,谢过于将军,便蹲在马棚中静静等候。 此时他还不知道林悠也失踪的消息,因此并没有太着急,心中只记着林悠的嘱咐,找到郎君,告诉他表姑娘失踪的事情,让郎君想办法。 ☆☆☆ 韩霁一直在主帐中议事到傍晚时分才出来,面色凝重至极。 他早上跟着太子来参加秋猎前根本没有想过情况已经这样严重,不过皇帝和韩凤平他们已经安排好,韩霁和太子这边只是被告知一下,并不能真正帮到什么忙。 经过马棚时,韩霁被突然窜出来的一道身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阿乔。 「郎君,表小姐失踪了,娘子让我找你。」阿乔把在心中藏了半天的话以最简洁的方法告诉韩霁。 韩霁惊诧:「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阿乔说:「今天中午,娘子从画院回来,去找表小姐,谁知道表小姐在她回来之前,就被一张有娘子署名的字条给骗走了,娘子和卢院头带人到街上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娘子让我去找郎君,想让郎君想想办法。」 韩霁看着阿乔,知道他定是一天水米未进在这里等他,说道:「你先去我帐子里吃点东西喝点水,这件事我知道了,我去跟太子说一声就回去,你跟着我爹,听他吩咐。」 阿乔素来听话:「好,我知道了。」 韩霁吩咐过后,便叫人带阿乔去国公府的帐子里歇息,韩霁便转道去了太子帐中,片刻后,太子知悉,允准韩霁先回去。 而国公府的帐子里,韩凤平看见走进来的阿乔,问道:「你家郎君呢?」 阿乔把先前跟韩霁说的话又一次跟韩凤平说了一遍,韩凤平听后怒声质问:「他,他不会就这样回去了吧?」 阿乔不知道韩凤平为何动怒,呐呐点头,韩凤平气得把手中的地图直接摔在地上:「这个蠢货!这么好的机会不在驾前表现,他去救什么表妹!来人,来人!快去看看郎君有没有走,没走的话,赶紧把他给我扣下。」 韩凤平气疯了,今天这么大的事情,他特地把韩霁带在身边,就是为了让他在陛下面前多露露脸,毕竟今晚这么大的事情,很多官员一辈子都不可能遇到! 瓮中捉鳖的谋反啊,这种机会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现在还不知对方巢穴在什么地方,但只需他们紧紧等待,顺藤摸瓜,到时候找到地方,他只要跟着皇帝的人一同去捣掉那人的巢穴,就是大功一件! 哪怕退一万步,他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也是跟陛下一同经历过,这对他今后的仕途大有裨益,可没想到他竟然妇人之仁至此…… 没一会儿,派去的人回来回话:「国公,郎君已经出营了。」 韩凤平气得直拍桌子! 阿乔吓得哪里还敢在这帐子里休息,悄悄拿了两块糕点就蹲到国公府营帐外面去了。 ☆☆☆ 韩霁快马加鞭回到城中,小雅焦急的坐在国公府门前的台阶上等候,看见韩霁的马,迅速站起身去迎接。 韩霁翻身下马问她:「娘子呢?」 小雅急的哭出来:「娘子,娘子也不见了。」 紧接着,小雅将自己早上去开封府找人没找着,遇见哥哥,哥哥让她到御街和娘子汇合,可是她到了哥哥和娘子约定的地点,却没有看见娘子的任何踪迹,她在御街上找了好几圈,都没有看见娘子的踪迹。 第44章 韩霁这下彻底慌了:「她,她……」 迅速冷静下来,问道:「你们约定在什么地方?」 小雅给韩霁领路,韩霁在林悠和阿乔约定的地方转了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猜想到底是什么让林悠改变主意不在这里等待。 忽然他也想到了那日平诗澜去的张家果脯店。 赶到的时候,见张家果脯店的门板已经拼上,打烊了。 不过他家斜对面的油伞摊老板却跟来接他回家的小儿子说:「今日爹爹赚了好些钱,有位娘子给了钱没要找的,那一锭银子,能买五十把伞呢,是不是赚翻了。」 韩霁过来问:「那位娘子是否这般身量,腰间挂着好几个袋子,她的荷包是鹅黄色的?」 卖油伞的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这位相公,您不是来讨找钱的吧,这……」 他话未说完,就被韩霁打断:「那娘子后来去了哪里?」 他声嘶力竭,吓得卖油伞他儿子都哭了起来,卖油伞的指了指对面张家果脯店:「那,那里。好像还去了他们店后头……哎呀,我也不是很清楚。」 说完之后,天上忽然掉下几滴水点,卖伞的儿子奶声奶气说:「下雨了。」 卖油伞的见韩霁失魂落魄,不像是来讨找钱的,干脆从自己已经打包完的推车上抽出一把伞,塞到韩霁手中,说道:「这位相公,我这也打烊了,天下雨了,送你把伞,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说完之后,像是怕韩霁反悔般,卖油伞的一家很快就收拾东西走了。 韩霁低头看着手里的伞,又抬头看向下雨的天空,第一次感觉到那种难以呼吸的心慌。 这还是九娘第一次遇险,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韩霁真不知道自己的后半生将如何继续。 随着雨越下越密,韩霁的目光看向了雨中张家果脯店的后巷…… 林悠和平诗澜及婢女春桃三人被带到一个罕无人烟的村庄,她们被从车上‘卸’下来,扔进一间柴房,直到听见外面传来锁门的声音,林悠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 先查看了一下自己大腿上的伤口,为了保持清醒,她用发簪在自己大腿上扎了几下,这才在最开始药效最厉害的时候,勉强保持住一点点意识。 林悠爬到平诗澜和春桃旁边,轻拍她们的脸,想把她们唤醒。 按理说是可以的,因为平诗澜和春桃比林悠早半个时辰中这迷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药力肯定减退不少。 果然,在林悠下狠心,在平诗澜的手臂内侧狠狠掐了一下后,平诗澜猛然睁开双眼,惊恐想叫,被林悠及时捂住了嘴,平诗澜吓得手足无措,直到认出林悠后才稍稍定神。 林悠见她清醒,放开捂着她嘴巴的手,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转过去以同样的手法叫醒春桃。 平诗澜勉强撑着身子从地上坐起来,揉着发疼的关节,四周打量,她昏迷一路,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忽然看见林悠衣裙上有大量血迹,掩唇惊诧,无声对林悠指指血迹,林悠对她摆手,表示没事,给平诗澜看了看她手上染血的发簪,做了个自己扎腿的动作。 平诗澜担心地看着她,林悠对她摇了摇头,便起身缓缓来到柴房门边,透过门缝向外偷看,发现柴房被锁上了,外面没有看守的人。 关她们的柴房,其实就是一座农家小院的柴房,院子里有鸡舍,但却没有鸡叫的声音,地上倒是有一地扑腾的鸡毛,院子里有井,也有菜园子,但菜园子里的菜全都被摘得乱七八糟,如果是真正的农户主人抓鸡摘菜,绝对不会把自己的院子糟蹋成这样,由此可见,做这些事的绝对不是这家农户的主家。 而且这小院如今除了她们之外,几乎听不到人身,其他几间屋子里的灯火也都暗着。 林悠不知道这家农户去了哪里,是生是死,她只知道她们现在的情况十分危险,可能被带到了敌人的临时根据地。 平诗澜也悄悄凑过来看,因为外面没有人看守,林悠才敢出声和她说话:「你怎么会到张家果脯的后巷去的?」 平诗澜回忆:「我,我买了粽子糖出来,听见后面有小孩儿的哭声,哭得特别惨,我便想去看一看,谁知我和春桃到了后巷看见个番邦男人揪着个两岁大的小孩,我知道不妙便想跑,谁知一回头就给人迷晕了。」 第45章 林悠问:「番邦男人?」 平诗澜点头:「嗯。而且我见过他,就是那日我和你从国公府出门时,遇见的顺义王妃队伍中的一个人,穿兽皮那个。」 有了平诗澜的指认,林悠这下完全可以确定绑架平诗澜的就是赵曦! 可他为什么会想要把平诗澜绑架到这座村子里来呢? 城里那么多别院不香吗? 正疑惑之际,林悠一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平诗澜脸色一变,吓得抓紧了林悠,林悠拉着她从门边离开,让她和春桃都坐在地上,林悠则立刻躺下。 赵曦叫人把柴房的门打开,看见的就是平诗澜和春桃坐在仍然‘昏迷’的林悠身旁,抓了林悠的手面露忧色,一副很担心的样子。 美人忧愁,美人垂泪的模样实在是太好看了。 「你醒啦。也是,药性差不多了。」赵曦走进柴房,平诗澜慌张往后躲,赵曦对她露出笑脸:「平小姐别怕,我不会害你的。」 平诗澜有些颤抖,直到握着的手心被林悠悄悄捏了一下她才稍稍振作起来,惊恐神色问他:「你,你想干什么?你把我和表嫂抓来究竟想干什么?」 赵曦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林悠,对平诗澜解释:「平小姐误会,我想抓……呃,请,我想请的只有你一个,你这表嫂是自己误打误撞被抓来的,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我是不会伤害你们的。」 说着,赵曦又想靠近,平诗澜惊呼:「你别过来!」 赵曦居然还真就不过来了,相当听话的站在原地安慰平诗澜:「好好好,我不过去!平小姐,我自见你第一面就不能自拔喜欢上你,后来我又在国公府的花园中远远看过你几眼,越看越喜欢。」 平诗澜满身鸡皮疙瘩,但手心又被林悠掐了一下,意识到林悠可能是想让她多套点话,于是忍着难受说:「你喜欢我……这,这就是你喜欢的方式吗?你对你喜欢的人都是把她们抓过来吗?」 赵曦见平诗澜满脸怒容亦娇艳美丽,不由卸了心防,对她坦白:「不是不是,我是真心喜欢你,才会冒险将你抓来的。你不知道,今夜之后,京城说不定就要变天了,到时候城里会有一番烧杀抢掠,你长得这么漂亮,我怕到时候会波及到你,这才将你请来。」 变天? 烧杀抢掠? 林悠越听越不明白,继续掐平诗澜的掌心让她问问清楚。 平诗澜此刻已经镇定下来,冷静道:「你骗人。京城有那么多官兵镇守,怎么可能会有烧杀抢掠,我看你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我警告你,赶紧把我和表嫂放了,要不然我表哥,我姨夫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好好好,我不过去!就在这里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今天晚上京城会有一场大乱,皇帝会被我们抓过来做人质,我爹的兵直捣黄龙还不是易如反掌,到时候不管是韩霁还是韩凤平都救不了你,只有我,我才能救你!」 赵曦一边解释,一边想靠近平诗澜些,又被平诗澜大声斥退:「你别过来!」 赵曦正有些烦,觉得有时候跟女人说话还是别太磨叽,该干什么干什么,只要把她弄服了,她就没话说了。 平诗澜看着越走越近的赵曦,不断紧捏林悠的手,让她想办法,林悠脑中一片混乱,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世子,王爷让您过去。」 赵曦不情不愿‘啊?’了一声,看了一眼唾手可得的美人儿,遗憾而去。 他离开之后,柴房的门再次从外面锁上。 脚步声越来越远之后,平诗澜才把林悠扶起来,问道:「表嫂,他们,他们想抓皇帝,他们想……想……谋反!」 林悠神色凝重的点点头,她刚才也听到了。 这顺义王府原本就是要谋反的,不过,时间线不对啊。 顺义王府谋反剧情怎么提前这么多? 难道是因为赵氏怀孕吗?顺义王府这边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赵氏怀的不是韩凤平的孩子,所以才想一不做二不休,把谋反之事提前? 他们想劫持皇帝,把皇帝当人质攻略京城? 林悠傻了,因为事情出得太突然,她连提醒韩霁和韩凤平的机会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 是夜。 第46章 月光下,京郊秋猎场上正展开一场激烈的厮杀。 一群乱军自猎场外杀入,他们身穿黑衣,见人就杀。 韩凤平在主帐中护着皇帝赵嵩,两人面色凝重,账外杀声震天,两人对视一眼,皆在心中说了句:来了。 忽然主帐顶端被人以长刀割破,一群刺客从天而降。 韩凤平持刀往前护驾,与多名刺客对打纠缠,忽然主帐背后又有两名刺客破刀而入,赵嵩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刀刺中,只见一个身影义无反顾的冲向刺客,用身体为赵嵩挡开了刺客的两刀,刀尖贯穿了他整个身体,赵嵩眼看着那刀尖在自己眼前流下鲜血。 阿乔大喝一声,转动自己的身体将两名刺客的刀缴获,猛地一击刀身,刀边便应声而断,他反手劈了两下,两名刺客的肩颈就与头颅分家。 杀掉两名偷袭的刺客之后,阿乔又加入韩凤平等人的战局,始终护在韩凤平身旁,韩凤平见他勇猛,大喝一声:「去保护皇上!」 阿乔受了韩霁的命令保护韩凤平,韩霁对他说一切听从韩凤平的吩咐,他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听了韩凤平的话,到赵嵩身旁保护。 很快,主帐中的刺客都被韩凤平等人收服,这些人被擒之后也不贪生怕死,一咬舌根,就把早已藏在舌下的毒药咬破,见血封喉。 此时账外也传来于将军的回禀之声:「启禀皇上,所有刺客和乱军皆已擒下。」 原来今日整个秋猎都是一场请君入瓮的大戏,为的就是要瓮中捉鳖,关门打狗。 韩凤平为赵嵩掀开主帐帘,只见太子和几位皇子都气喘吁吁,身上沾满了鲜血,个个看来都很勇猛,浴血奋战过,平王立刻上前询问:「父皇,您没事吧?」 赵嵩拍了拍平王的肩,说道:「朕无事,你们都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赵迟对赵嵩抬了抬手臂,说:「父皇,我胳膊挂了彩,不过太子哥哥背后的伤比儿臣严重多了。」 赵嵩看向沉默的太子,问道:「怎么样?」 太子摇头:「无妨!多谢父皇。」 赵嵩环顾一圈,问道:「贼首何在?」 于将军将贼首擒来,与那些专业的刺客不同,这位贼首大约没有事先给自己准备毒药,因此被擒之后没办法立刻寻死。 「皇上,这是顺义边军副将郑方,臣多年前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于将军之言叫不少官兵都面面相觑,心中暗道: 乖乖不得了,边军私入京城是死罪,他怎么敢! 不过也是,人家都敢闯大营杀皇帝了,私入京城又算得了什么呢? 「顺义王何在?」赵嵩冷声质问。 郑方下巴被卸掉了无法说话,赵嵩命人给他拿来纸笔,郑方却将纸笔一脚踢开,态度嚣张至极。 赵嵩蹙眉,见他不逊,干脆不问他了,询问一旁将领:「顺义王藏身何处,还没有找着吗?」 将领们维诺上前:「启禀陛下,顺义王狡诈,只有身边几个亲兵知道他藏在何处,郑方大约是知道的,但其他人都是听命行事,根本不知道的事情,自然问不出来。」 也就是说,如今被擒的所有刺客和叛军中,只有郑方一人知晓顺义王的藏身之处。 赵嵩命人将郑方的下巴扭正,沉声说道:「顺义王大势已去,朕寻到他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你再怎么替他隐瞒也无济于事,快说,他藏在何处?朕或许可留你一命。」 皇帝金口玉言说要留他一命,任何人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谁知郑方动了动自己的下巴,确定恢复之后,便对赵嵩啐了一口,怒斥:「呸!背信弃义的狗皇帝!言而无信韩凤平!我只恨今生不能喝你们血,啖你们肉!不就是一条命吗?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郑方冲着皇帝赵嵩与韩凤平骂过一通后,竟猛地挣扎,夺过押着他官兵的刀,毫不犹豫冲着自己脖子就抹了过去。 血溅当场。 韩凤平背过身去替赵嵩挡住了郑方的脖子喷溅而出的鲜血。 韩霁穿着蓑衣,领着卢霆等一众国公府护院共计五十多人,从张家果脯后巷开始搜寻出城。 张家果脯店后巷被打扫过,并没有发现有关九娘和表妹的踪迹,但是卢霆他们说曾在这附近看到了国公府的信号烟火,然而等他们赶来的时候,周围已经被打扫干净。 第47章 韩霁确定九娘就是在这后巷消失的。 在这满是官兵的京城,光天化日之下把三个大活人弄走,肯定要有一辆马车,而既然动用了马车,那十有八九是要出城的。 可到底是出的哪道城门,汴京共有十六道城门。 韩霁骑着马在各道城门周围转过之后,在牛行街上看到了一点奇怪的的颜色顺着雨水流淌而下。 颜色…… 韩霁立刻想到林悠有随身带着颜料粉的习惯,顺着那有颜色的雨水寻去,果然看见那颜色顺着牛行街尽头的新曹门蔓延出去。 只不过城门口的颜料被守城官兵清扫过,但这并不妨碍韩霁知道林悠就是从这个门出去的。 韩霁立刻领着卢霆他们从新曹门出去,沿路搜寻。 新曹门附近的颜料被官兵清扫过,但是出了城以后,这路上的颜料色却丝毫不减,一路向东蔓延出去,在雨夜里简直像是一条亮眼的彩色道路,完全不需要辨别方向,只要顺着颜料一直向前追寻就可以了。 很快韩霁他们便顺着颜料的指引方向,来到了一处小山村附近。 卢霆正要叫人潜入,被韩霁阻拦,一行人从马上下来,连人带马都给躲到两侧小山林中,韩霁趴在一条干涸的水渠下,缓缓将头探出查看。 「郎君是觉得此颜料有诈?」卢霆问。毕竟这一路的颜料指引太明显了,所以卢霆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韩霁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是颜料有诈,是这村子不对。」 语毕,卢霆将目光放在远处山坳的村子上,这村子十分隐蔽,像是盆地般,开始卢霆还没发觉,不过盯着看了一会儿就发现不对了。 「村屋里没灯。所有火光都只聚集在一处。」卢霆说。 韩霁点头:「嗯。」 卢霆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一个正常的村子,哪怕是深夜里也会稍微有点火光闪烁吧,可现在分明还不是深夜,这村子就全熄了灯,还安静得可怕,连鸡叫、狗吠声都没有,若不是有一处聚着火光,这村子俨然就是一个荒村的架势。 卢霆想明白后冷汗直冒,若非先前郎君机警,他们现在已经冲进去,说不定就被发现了,敌在暗,他们在明,很容易全军覆没。 他这个随国公上过战场的人真是脱离战场太久,连这基本的警觉性都没有了,倒是郎君虽然长在京城,却比寻常军士还要警醒,实在难得。 「要不我回去再喊些人过来?」卢霆问韩霁。 韩霁说:「来不及。九娘定然被困在里面,一来一回又要耽搁很长时间。」 卢霆问:「那我们怎么办?贸然闯入的话,也不知对方有多少人。」 韩霁想了想:「把你们身上的信号烟火都拿出来,脱几件蓑衣给我挡着雨。」 卢霆立刻照做,将五十多个兄弟身上带的信号烟火都拿给韩霁,再叫五个人脱下蓑衣,撑在韩霁上方,卢霆和韩霁钻在蓑衣帐中给他掌灯。 韩霁迅速将信号烟花拆开,把里面的引线积聚在一起,顺便把卢霆的火光往旁边推了推,警告道:「火拿远点。」 「是。」卢霆见韩霁动作十分迅速,问他:「郎君是要做什么?」 韩霁将引线聚集,五个并做一个,回卢霆说:「惊天雷。」 卢霆惊讶:「郎君还会做这个?」 韩霁手里动作毫不停歇,抽空回他:「书上看过。」 卢霆:「光是看过,就能做成吗?要不要先做一个试试?」 毕竟书本上的东西和实践还是有区别的,韩霁的这个想法很好,但前提是惊天雷必须做成功才行啊。 韩霁说:「我小时候试过,成功炸了两个鱼塘。」 卢霆:…… 他好像隐隐约约的想起,有一年确实有十几个渔夫聚集在一起到国公府门上讨说法,不过后来事情闹大之前,就被当时的国公夫人海氏给用钱打发走了。 那时府里还纳闷一阵,国公夫人怎么会人家上门让赔钱就赔钱,竟是因为郎君炸了人家鱼塘吗? 这件事情,国公夫人瞒得很好,府里上下竟无一人知晓内情。 想起从前有一次听国公说起郎君,国公觉得郎君在国公夫人的教导下成了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却不想也有调皮的时候,国公对郎君有那样‘书呆子’的评价只是因为关心太少,并不了解郎君所致。 第48章 韩霁凭着他小时候炸鱼塘的经验,成功把五十多个信号烟花,改造成了八个小型惊天雷。 他问卢霆要来弓箭,将其中一只惊天雷绑在箭头上,搭弓上箭试方位,卢霆说:「郎君要射哪里?要不我来吧。」 韩霁摇头,放下箭对卢霆说:「不必。待会儿听我命令立刻点火。现在你把人分做四队,两队在我射出的惊天雷爆炸后,随我们从正面攻入,剩下两队则分左右包抄,进去之后能打就打,能杀就杀,切不可手软。」 卢霆领命:「是。」 而后,便按照韩霁的吩咐,将五十多国公府护院分做四队,两队正面攻入,两队左右包抄。 韩霁再次搭弓上箭,算算距离,觉得有些不放心,便又悄悄向前移动一段,更加靠近那安静的村庄。 将箭对准了村庄那火光处,韩霁对卢霆下令:「点火。」 卢霆打了火折子,点燃了韩霁箭上惊天雷的引子,箭矢破空射出,如雨夜一道闪电般劈向村庄的火光处,只听安静的夜一道惊雷爆起。 韩霁射出的惊天雷,准确无误的打在那村庄的火光聚集处。 ‘轰隆’一声,将那处的火光炸开。 随着这一声惊雷爆起,韩霁率先冲向村庄大门,卢霆带人紧随其后。 村庄周围果然有守卫,听见村里爆起惊雷,正要进村查看,却见村外冲来一群黑压压的人,守卫们立刻慌了阵脚,而韩家的护院们则势如破竹,按照韩霁的吩咐,能打就打,能杀就杀,没有一个手软的,很快就从村庄正门攻入。 韩霁进村之后,便大声呼喊:「九娘!林悠!九娘——」 林悠和平诗澜在柴房里绝望等待,忽然听见一声爆炸,然后就是震天喊杀声,她们凑到门缝旁向外观望,可杀声离她们这里有点远,就是这个时候,林悠听见了韩霁的声音。 「是韩霁。」林悠简直惊喜:「是韩霁!韩霁来就我们了。」 平诗澜也听到了,喜出望外和林悠抱在一起,林悠反应过来,便让平诗澜退后,她拖着受伤的腿开始撞门,一边撞还一边呼应韩霁:「韩霁!我在这里!韩霁——」 平诗澜和春桃也跟着大喊:「表哥,我们在这里!」 村子里藏的人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多,一波一波的至少有七八百人。 韩霁他们加起来也只有五十多个,还有两队人正绕到左右去包抄。 不过幸好,韩霁身上有惊天雷,卢霆和护院们都将韩霁围在中间保护着,韩霁让卢霆尽量把吸引对方,让他们多多聚在一处,人多之后,韩霁从护院们的包围圈中射出惊天雷,直接炸在人群中,居然还真叫他们给炸出了一条路。 一个惊天雷的杀伤力堪比百人刺客,村子里的人哪里想到会突然窜出这么一帮莫名其妙,上来就炸的人,还没弄清楚对方来历,就被对方射出来的惊天雷给炸得晕头转向,缺胳膊少腿。 有了惊天雷的助攻,护院们在韩霁的命令之下进退有度,竟然将藏在这村子里的七八百人尽数缴下,而先前被韩霁派出去左右包抄的两队人更是收获惊人,将十几个精兵护送着想从后山逃跑的人一举抓获! 那些应该就是这藏在这村子里所有匪患的头目,他们全都被韩家的护院扭送到韩霁面前,韩霁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吸了吸鼻子,纳闷的看着那被护院押得跪在地上的赵曦和一个没见过面的老头。 正纳闷那老头是什么人的时候,赵曦在那老头身后喊了一声:「爹,怎么办啊?还有没有人来救我们了?」 赵曦喊那老头为爹,那他就是顺义王赵顺臣! 韩霁白日里在猎场主帐中刚刚知悉顺义王府要挟天子令诸侯之事,当时他们还在疑惑顺义王会不会亲自出马抓皇帝,后来阿乔找到韩霁,对他说了表妹被抓之事,韩霁怕林悠担心,就马不停蹄赶回去,更没想到的是,林悠也不见了。 顺着林悠留下的颜料痕迹,韩霁找到这里救人,却意外缴获顺义王一行人。 卢霆也没想到藏在村子里的会是这些人,问韩霁:「郎君,这……」 就在这时,韩霁隐约听见了一阵女人的呼喊声,叫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循着声音找去,发现声音来自这村子深处的一间柴房。 「林悠!」 第49章 韩霁大声呼喊。 撞门撞得晕头转向,仍没能把门撞开的林悠简直惊喜,立马回应:「韩霁!我在这里!」 韩霁立刻去搭救,跟护院拿了把到,把柴房门外的锁劈开,柴房的门打开之后,林悠三人重获自由,林悠径直扑入韩霁的怀中。 一是因为感动,二是因为她的腿真的太疼了。 尤其是在看到韩霁的那一刻,疼出天际! 郑方抹脖子后,韩凤平接连审讯了几个郑方的亲近下属,他们都只能把顺义王所在方向说个大概,说只知道是在汴京城东南方,赵嵩命太子、平王、恒王及于将军等共同带兵前往东南方搜寻。 可汴京城的东南方那么大,只有一个大方向要怎么搜寻呢。 正为难之际,就见新曹门外一处山村上空突然炸出火光,不止一次,接连好几次。 在这关键时刻闹出这么大动静,很难让人不往顺义王的方向去联想,反正他们现在也没有地方去搜,不如就顺着那炸出的火光看看去。 出了新曹门后,发现地上的雨水都跟其他地方不一样,各种颜色汇聚成诡异的色彩,朝着那山村的方向蔓延。 众人领兵快马加鞭的赶去。 赶到之后,眼前景象叫所有人大跌眼镜…… ☆☆☆ 围猎场这边已经善后,战场都打扫干净,该押下去的乱军也都由各司押了下去候审,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顺义王的下落。 若是这回不将他擒住,放任他逃离汴京,那等同于给今后埋下了隐患,而生性多疑的赵嵩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韩凤平掀帘进入主营帐,赵嵩问他:「那孩子如何?」 赵嵩问的是阿乔,在危急关头,阿乔代替韩凤平保护在赵嵩左右,而他也确确实实救了赵嵩的命,若非他用身体为赵嵩挡住了此刻的两刀,此刻陷入危险的就是赵嵩。 韩凤平说:「陛下放心,太医已然为他止血用药,应无大碍。」 赵嵩点头:「那就好。朕亲眼瞧见那两刀扎入他的肺腑,若他因此丧命,朕心难安。」 又问:「太子他们那边可有消息?」 韩凤平摇头:「暂时还没有。毕竟只有一个大概方向,想要这么快找到人怕是不容易。」 赵嵩也知此事不易,一声叹息:「若抓不到他,你我苦心策划这么些年的事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韩凤平也明白,但无可奈何。 他确实不知道顺义王究竟藏身何处,就算国公府中有赵氏和李氏为人质,但顺义王不可能为了她们现身,所以这事就挺难办。 此时账外有军士声说:「启禀陛下,太子派回先锋官有事禀告。」 「宣。」 赵嵩返身坐上龙椅,等先锋官入内回禀,心下期待是太子那边有了顺义王的下落。 先锋官被允准入帐后,行礼过后起身回话:「陛下,顺义王已经抓到,太子和王爷他们正押送他回来,太子怕陛下心急,特命属下快马赶回报信。」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赵嵩激动得从龙椅上站起,龙颜大悦:「果真抓到了?太子用了什么方法?」 先锋官说:「回陛下,并不是太子一行抓到的,而是……」 他话说一半,目光转向了韩凤平,赵嵩不解,催促追问:「你看他做什么?不是太子一行抓到的,难道是顺义王自投罗网不成?」 先锋官揭晓:「是韩少尹带着几十个国公府的护院在新曹门外的宋家村将顺义王一行擒获的。」 这下轮到韩凤平傻眼了:「你说什么?哪个韩少尹?什么护院?」 先锋官奇怪的看着韩凤平,说:「国公,正是您府上公子韩霁韩少尹,护院也是您府上的护院,院头姓卢,叫卢霆。」 韩凤平愣在当场,赵嵩问他:「怎么回事?你安排的?」 韩凤平说:「不是。臣是想安排他在营地里立功的,可他傍晚时收了为陛下挡刺客那孩子送来的信,说家中有事,他未曾通知我就擅自回去了……」说到这里,韩凤平问那先锋官:「你可知道韩少尹为何会在那村中?他是提前知道了顺义王的藏身之处?」 先锋官来之前已经将所有情况都了解清楚,才敢先行回禀,要不然主上问什么不知道什么,他这个先锋官先来回禀就没有意义了。 第50章 回道:「国公,韩少尹事前似乎并不知晓顺义王所在,他是去救少尹夫人的,也就是林画师,顺义王的独子赵曦贪恋美色,暗中绑架了韩少尹的表妹,林画师为救表妹,与之一同被赵曦绑架,带去那村中藏匿,但林画师在被绑的路上悄悄撒了颜料粉,原本是想指引韩少尹去救她们的,没想到误打误撞,竟让韩少尹顺道把顺义王一行给擒住了。」 事情的经过被说出来后,赵嵩和韩凤平对视两眼,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了。 赵嵩失笑,问:「韩少尹带了多少护院把顺义王抓住了?」 「五十多个。」先锋官回。 「顺义王不会把所有人都撒出来抓朕,自己身边倒没留人吧?这才叫韩少尹带着护院就把人给擒住了。」赵嵩边说边笑,如果他的猜测准确,那顺义王就太倒霉了。 先锋官说:「顺义王身边还有七八百人,韩少尹将国公府护院身上所携带的传信烟花中的引线改造出了八个惊天雷,顺义王身边那七八百兵士就是被韩少尹的八个惊天雷给打了个措手不及,想逃跑的时候,又被韩少尹安排两边包抄的护院擒了个正着。太子殿下一行,也是看见了东南方的惊天雷才前去查探,与韩少尹汇合。」 这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剧情让赵嵩和韩凤平都给听愣住了,良久之后,赵嵩才对韩凤平赞道:「哈哈哈哈哈,爱卿,你这个儿子……不简单啊。朕当他只是文采斐然,没想到还是个将才。五十对八百,这战绩朝中武将也难敌。好,好啊!」 韩凤平惶恐谢赞。 「他们此时到哪儿了,朕都迫不及待要看看顺义王那副倒霉相了。哈哈哈哈。」 先锋官说:「先前属下出发时,太子及诸位王爷们也在准备出发,韩少尹坚持亲自先把林画师送回国公府,然后再赶来复命。」 韩凤平一阵焦急:「他,他把人交给卢霆他们不就好了,怎么还要亲自送回去?这!哎呀!懂不懂轻重缓急?」 转过身,韩凤平为韩霁向赵嵩请罪:「陛下,韩霁还是年轻,办事不圆滑,臣替他请罪,回去之后,臣定当好生教他。」 赵嵩今日心情极佳,什么都不能让他生气,更何况还是这等小事,理解道:「国公不必如此。朕难不成气量狭窄至此吗?他们少年夫妻,情浓正盛,今夜若非韩霁为救妻勇闯贼窝,咱们还不知要花多少人力物力和时间才能抓住赵顺臣那老贼呢。让他送吧,不来复命也成。」 韩凤平感激道:「多谢陛下,臣这就派人去接他,绝不敢叫他多耽搁。」 说完之后,韩凤平便火速下去吩咐人快马回国公府把韩霁给揪过来,真是愁死人了,别个人家若是立了功劳,恨不得飞到皇帝面前请功,他倒好,女人比前程重要。 「来人,快马加鞭回国公府把郎君喊过来。快,要快!」韩凤平喊来亲兵,火速吩咐下去。 ☆☆☆ 韩霁与林悠共乘一骑回到国公府,韩霁将冻得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林悠从马上抱下,放到地上换了个姿势将人横抱而起。 国公府门房见是郎君和夫人,赶忙大开中门,卢霆等护院迅疾入内。 平诗澜紧紧跟随在韩霁和林悠后头,担忧的看着脸色苍白的林悠。 只见韩霁忽然停下脚步,对身后卢霆吩咐:「将所有护院集中,把国公府围住,国公回来之前,谁也不许离开主院一步。」 卢霆今夜跟着韩霁经历过一场大战,对韩霁早已另眼相看。 他们今夜干了一场惊天大事,生擒了顺义王,从今往后,韩家护院便算在圣上面前有了姓名,而这一切全都是托四郎的福。 顺义王屯兵郊外,意图谋反,顺义王妃和国公夫人赵氏绝对脱不开干系,所以韩霁的命令下得很对,卢霆自然尊崇。 「四郎放心,我这便去,保管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国公府。」卢霆领命而去。 韩霁这才抱着林悠回竹苑,先前在路上的时候,已经派人先去请了大夫,等韩霁把林悠安置到床上,给她擦了身体,换了干净衣裳,盖好被子后,大夫也赶了过来。 林悠大腿被自己扎了十几个孔,流了不少血,肩膀和手臂因为撞门的缘故,也是青紫一片,不过这些都是外伤,韩霁瞧着并无大碍,就怕有什么内伤。 第51章 大夫诊过脉,说道:「郎君不必担心,娘子是精神虚耗,又加中了迷药,硬是凭着腿上疼痛忍了过来,失血加之惊惧,此刻才这般虚弱,待老夫开几服药,喝个几日,慢慢调养调养就能恢复了。」 大夫所言跟韩霁所想差不多,谢过大夫,亲自随去开药方,然后叫人去抓药,并送大夫出去。 房中,林悠微微转醒,一旁哭泣的平诗澜惊喜唤她:「表嫂醒啦,感觉怎么样?」 林悠见是她,虚弱问:「韩霁呢?」 进门的韩霁正好听见林悠唤他,小跑而来:「我在。」 平诗澜赶忙给韩霁让开位置,此时小海氏也得了消息,从桂苑赶来竹苑,一进门就看见女儿好生生的站在那里,激动的赶忙上前抱住她:「我的孩子,哎哟,谢天谢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平诗澜看见母亲,顿时泪崩,抱着小海氏哭个不停,断断续续的对小海氏讲述自己的遭遇。 老夫人那边也亲自赶来,进入竹苑就问:「少夫人怎么样了?受了什么伤?严重不严重?」 下人们扶着她进门,老夫人亲自到床边看过林悠,跟她说了几句话后才稍稍放心。 大夫诊断过后,韩霁就可以为林悠上药了,将房内关心林悠的人全都先请出去,房间里就剩下两人。 韩霁拿了药膏坐在床沿,将被子掀开,大腿外侧几处醒目的伤痕刺痛着韩霁的眼睛。 「你说你怎么下得去手,生生这么戳自己。」韩霁上药的手都在颤抖,满脑子都是当时该有多疼。 药膏有些凉,林悠腿往里缩了缩:「不戳不行啊,要是彻底晕过去,我和表妹还有春桃三个人就死定了。」 如果不是林悠当机立断,以戳自己的方式保持一点清醒,生生熬过迷药最强烈的前十几分钟,那就没有后面她留颜料引路救命的事情了。 她和平诗澜她们都像瞎子一样带到那个偏僻的小村庄,韩霁就算想救她们,汴京城十六道城门,他哪会知道往那个方向去救呢。 「腿受伤,总比丢了命好吧。嘶,疼。」 林悠觉得药膏冰凉之后就是刺痛,韩霁听见她喊疼,立刻便弯下腰,在她涂抹药膏的地方吹吹凉风,缓解刺痛。 林悠有点不好意思,将腿往被子里缩了缩,说道:「好了,不疼了。」 韩霁这才起身,将药膏放在一旁,推动林悠的肩膀说:「转过去,让我看看手臂。」 林悠听话将身子转过半边,韩霁将她的衣衫往后拖了拖,先前换衣服的时候看了两眼,胳膊没有脱臼,就是有点泛红,明天估计会变青紫,那个时候肯定一碰就疼。 「唉,你说你那么用力撞门干嘛。」韩霁心疼的说,给林悠把衣服拉好,口中仍喋喋不休,念念叨叨:「你腿都受伤了,还去撞门,平诗澜在干嘛?她好手好脚的怎么不撞?就那么在旁边干看着吗?既不阻止,也不帮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干什么吃的。」 林悠平躺在枕头上,静静听着韩霁数落平表妹,那眉头紧锁的小模样真是太招人喜欢了。 等他说完之后,林悠才默默来了句:「平表妹要听到你这么说她肯定很伤心。」 韩霁啧了一声:「她伤心个屁!要不是因为她糊涂,着了人家的道,你哪会跟着遭这罪。」 林悠对韩霁伸过手:「好啦好啦。你别生气了。」 韩霁轻轻在林悠的手背上拍打一下,说道:「还有你!你也是气人!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她有危险,你回来让卢霆他们去找就是了,你以身犯险,万一……」 后面的话,韩霁没说,不过从他焦急的神情林悠不难看出他得知自己不见了之后有多着急。 「我答应你,要照顾好表妹和姨母的。如果表妹在我的看顾下丢了,我今后怎么面对你?你跟我之间岂非要有隔阂?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自己多少要为表妹做点什么,至少尽力搭救,就算真有不测,有我跟表妹一起承担,她也不会那么害怕了。」 林悠跟韩霁认真解释,韩霁见她虽然虚弱,但目光坚定,他相信如果这样的事情再来一次,林悠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她不是那种会置别人于危险而不顾的人。 韩霁弯下腰,在掌心握住的林悠的手上亲了两下,然后额头抵在她的手上,林悠看着他的头顶,轻道:「你身上湿衣服换了吗?」回来的路上,林悠靠在韩霁的怀中意识模糊,隐隐记得韩霁把蓑衣都用来给她挡风雨了,他几乎是一路淋回来的。 第52章 果然,手边的脑袋摇了摇。 林悠将手从他抵着的额头下抽出,对韩霁说:「去换衣服,回头我俩都病倒了,谁照顾谁啊?」 韩霁嘴角干巴巴的扯了扯:「那就……一起躺着呗。」 林悠失笑:「谁跟你一起躺着。快去换衣服。」 韩霁在林悠脸上轻抚两下,才慢悠悠的去换衣间把湿衣服换掉,没有穿外衫,原是想跟林悠在被窝里稍微躺一会儿的,谁知他刚走到床边,就听见外面传来卢霆的声音:「郎君,国公派人回来催你去陛下面前复命。」 韩霁对外说:「我复什么命?我又不是有意抓到他们的。」 卢霆说:「您得自己去说,国公派回来的人在外面等着呢,您快着些,不然国公回来又得发脾气。」 韩霁知道,要是今天晚上他不去官家面前露个脸,这件事以后有的被韩凤平啰嗦,可九娘的被窝肯定很暖,九娘的身子也肯定很软…… 一时间,韩霁竟难以抉择。 林悠见他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也不动,替他做出决定:「你赶紧去吧,回头他发作了,咱俩都没好日子过,你就当为了我们以后的太平日子,赶紧去,我正好可以睡一觉。」 韩霁和林悠都是那种怕麻烦,喜欢安静日子的人,想想以后要是因为这件事,常常被韩凤平念叨就挺烦人,林悠这番劝说,可以说完全正中韩霁的点,让他不再犹豫,乖乖认命的把外衫穿上出去了。 临走前,他还仔细又仔细的叮嘱小雅亲自看着熬药,得到小雅认真又认真的回复之后,才一步三回头,不放心的出门了。 ☆☆☆ 韩霁从国公府重新赶回营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营地里的戒备比白日里森严了不是一点。 远远就看见韩凤平在两个提着灯笼的宫人身旁转来转去,像是焦急的等待着什么。 听见韩霁一行的脚步声,韩凤平主动迎上韩霁,果断扣住韩霁的手腕:「你可终于来了!赶紧进去!」说完,韩凤平就把韩霁往主营帐的方向拖。 可走了两步,韩凤平就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着韩霁。 韩霁被他看得心上一紧,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怕是脸上有什么东西。 韩凤平放开韩霁的手腕,退后两步,将韩霁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声音听不出喜怒,问道:「你换衣服了?」 韩霁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点了点头:「嗯。」 韩凤平眉头一皱,尽量让自己平静,问道:「为什么?」 韩霁不解,老实回道:「湿了,冷。」 韩凤平一拍脑门儿,指着韩霁欲言又止,好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最后实在没法子,重新扣住韩霁的手腕,拖着他继续往前:「走走走!赶紧走!」 走到主营帐外,等候宫人进去通传时,韩凤平实在没忍住对韩霁低声斥道:「不是,我说你回去就回去,你换什么衣服呀?多好的机会,可以卖一卖惨,你,你,你……怎么就转不过弯儿来呢。你这衣服一换,功劳直接少一半啊!哎哟!」 韩凤平那痛心疾首的样子,韩霁冷冷瞧着,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给他。 宫人很快就出来传话,陛下宣召韩少尹和卫国公入帐说话。 此刻虽已深夜,但宽敞的主营帐中灯火通明。 赵嵩高座龙椅之上喝着宫人刚端上来的提神茶,坐下太子及诸位王爷面沉如水,还有一些今日参与瓮中捉鳖的重臣,顺义王赵顺臣被五花大绑,披头散发的押在场中。 赵顺臣尽管形容狼狈,但依旧头颅高昂,倨傲不服,目中无人到似乎依旧不把皇帝赵嵩放在眼里。 韩凤平和韩霁进帐之后,赵嵩命人给他们在身边加了两把椅子,让他们坐下。 从刚才开始一直沉默寡言的赵顺臣看见韩凤平的那一瞬间,忽然就激动起来,冲着韩凤平破口大骂:「好你个韩凤平,背信弃义的小人!老夫真是瞎了眼没能看出你的狼子野心,凭的给你做了一块垫脚石!老夫就算下到地狱变成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韩凤平——你不得好死!」 对于赵顺臣的谩骂与指责,韩凤平恍若未闻,自顾自的带着韩霁坐下,而那边赵顺臣见他毫无触动,更为光火生气:「韩凤平——你这卑鄙小人,你为了当走狗,连你韩家的祖宗都忘了吗?」 第53章 这就是先前韩凤平不在里面待着的原因,赵顺臣就像只疯狗,韩凤平就像是被他盯上的肉骨头。这也难怪,毕竟在名义上,韩凤平是顺义王的女婿,可是在今夜围捕顺义王的事情上,韩凤平居功至伟,就连顺义王本人也是韩凤平的儿子韩霁擒到的。 虽说了解韩霁抓到顺义王内情的人会知道顺义王有多倒霉,被自己儿子坑了,可不了解内情的人只会觉得韩霁是故意为之。 但不管怎么样,可以看得出来,顺义王直到现在还不肯正视自己的失败,还在为自己的失败找假想敌,还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某某人的背叛,他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韩凤平见周围一同审讯的同僚们对他投来不解的目光,若是不好好解释一番,今后他韩凤平的名声只怕真要臭大街了。 「王爷,省点力气吧。你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你说我背信弃义,可你何曾对我有过信义?三年前你纵容女儿在京中与各大世家子弟周旋不清,为的是什么目的你心知肚明。」 「我韩凤平的名声确实不怎么好,你女儿奉你命勾引到我头上,我奉君命将计就计,迎娶你的女儿做继室,你这两年来在外没少利用我卫国公府的名头招兵买马吧?你素有反心,如今大势已去,你该好生掂量着该怎么做了。」 至此,同僚才知韩凤平与顺义王之间的故事梗概。 大致意思就是你骗骗我,我骗骗你,最后你失败了,我成功了的故事。 顺义王被韩凤平说得哑口无言,目光闪烁,最终嘶吼出:「你,明明是你始乱终弃,我女儿再不好,如今也怀了你的孩子,你以为你真能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吗?」 众臣暗道:是啊,这顺义王之女嫁给韩凤平做卫国公夫人,年中之时确实听说卫国公夫人有孕了,不管怎么说,她肚子里的也是韩凤平的种吧,韩凤平若连这都能算计,连孩子都能不顾的话,那也太禽兽了。 韩凤平站起身来,围着被铁链捆缚的顺义王打转:「你确定你女儿怀的是我韩家的种?」 顺义王怒视韩凤平,只见韩凤平忽然弯下腰,在顺义王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顺义王便忽然惊愕的看向韩凤平,良久才颤抖着说了句:「你,你竟为他做到如此地步?韩凤平,你够狠的。」 韩凤平微微一笑:「好说。所以你女儿肚子里的野种可以是任何人的,却唯独不可能是我韩凤平的!你们父女俩,欺辱玩弄我韩家至此,竟还敢说我对你们背信弃义,可笑至极!」 顺义王这时才像是失了魂的木偶,整个人瘫坐在地。 众同僚们十分好奇韩凤平在顺义王耳边说了什么,让顺义王彻底沮丧,看赵嵩的神情,他应该是知情者。 但不管是什么,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原来卫国公夫人腹中怀的竟不是韩凤平的种!这就怪不得韩凤平对顺义王府这般决绝了。 韩凤平奉旨将计就计,原本还能和顺义王府维持姻亲关系,奈何卫国公夫人不知检点,在外与旁人有了勾连,甚至怀了奸夫的孩子,如果韩凤平再不出手的话,那岂不是就要替别的男人养孩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任谁都不可能受这冤枉气的。 顺义王被韩凤平的话打击到之后,整个人彻底闭口,无论谁问他什么,他都一言不发,最后没办法,总不可能这么多人陪他耗下去。 赵嵩下令将顺义王一行暂且押入天牢,而今日有功之臣,日后皆有封赏。 众臣行礼后退出主营张。 外面天色微明,朝阳隐隐出自东方,在那天高云阔的海岸线上冉冉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韩霁去看过阿乔的伤势,叫人将他小心搬上马车先行回去国公府,韩霁和韩凤平则牵马而行。 韩霁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韩凤平:「你刚才跟顺义王说了什么?」 韩凤平对韩霁倒是没隐瞒:「我说我早在几年前就喝了绝嗣药,赵氏怎么可能有我的孩子。」 韩凤平说得轻巧,韩霁听在耳里却如一声惊雷:「你……骗他的吧?」 韩凤平抹了一把生出来的胡茬:「这有什么好骗的?我风流惯了,不想再在外头留下莫名其妙的子嗣,喝了绝嗣药我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全无后顾之忧。」 韩霁听着他说这些话,心里却不是滋味,他素来聪明,举一反三,对韩凤平问:「是官家授意的吗?」 第54章 韩凤平啧啧一声:「想什么呢?」 尽管他否认,但韩霁已有了自己的想法,追问他:「你,你何至于此?一个顺义王而已,官家若不想要他,直接除了便是。是他手里有什么你们想图谋的东西吗?是什么东西,竟值得叫你如此牺牲?」 韩凤平没想到韩霁这般敏锐,窥一斑知全身,可有些事情,尽管他猜到又如何,不能与他说的依旧不能说。 没有回答韩霁的问题,韩凤平直接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跑出去多远后,回头见韩霁还牵马站在原地,韩凤平喊他:「愣着干嘛?府里还有好些事要处理,上马!」 韩霁却仍站着不动,就那样看着韩凤平的马越骑越远,一如韩凤平在他心中越来越模糊的身影。 他曾经以为自己了解韩凤平,透析了他的性情,看穿了他的自私冷漠,然而顺义王府的事情却让韩霁深深怀疑自己的判断,而韩凤平的形象也渐渐在他脑中笼罩了一层层雾,叫他越发看不分明。 ☆☆☆ 国公府中。 林悠休息了一个晚上感觉好多了,掀开被子看了看大腿上的伤痕,不流血了,伤口处变成暗褐色,周围开始泛青,用手指戳一戳感觉还有点肿。 扶着床框下床走了两步,似乎能体会到一点当初韩霁两条腿受伤时的感受。 小雅听见屋里有动静,敲门进来。 「娘子怎么起来了,还是多躺躺吧。」小雅手里端着热水盆,想让林悠躺回床上,她把水端到床边让她洗漱。 林悠觉得自己只是大腿受了点伤,不至于连床都不能下:「没那么夸张,可以走的。」 让小雅把水盆放到架子上,林悠拖着一条腿去洗漱。 刚刚洗完,就听见院子里一阵嘈杂:「来来来,都拿进来。」 林悠听出来是小海氏的声音,让小雅扶着她走出房间,果然看见小海氏站在院里指挥人搬食盒。 见林悠出来,小海氏赶忙迎上来要亲自扶她:「哎哟哎哟,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林悠问她:「姨母,您这是干什么?」 十几个国公府的下人手里拎着至少十多家酒楼的食盒篮子,排成排的站在竹苑里。 小海氏说:「你受了伤,我也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就叫人一大早去城中各大做早点的酒楼把早点都买了个遍,你都看看,挑些想吃的。」 林悠目瞪口呆看着这一排排的食盒,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我哪吃得了这么多!」 小海氏挽着林悠的手,亲自扶着她进房,让她坐在房间里的小圆桌旁:「没让你全吃,让你挑几样喜欢的。来来来,都把食盒打开,让你们少夫人看看。」 林悠还从来没有试过吃个早饭这么大阵仗,可小海氏在旁边看着,如果什么都不挑,怕扫了她的好意。 于是,林悠指了几样看起来还不错的早点:「就那个和那个吧。姨母和表妹吃了吗?要不把表妹请来,咱们一起……」 林悠说着想让人去请平诗澜来,被小海氏拦下:「别叫她了,哭了一夜,今早刚睡着。」 林悠表示理解,平诗澜一生顺遂,从来没遇过像昨天那样可怕的事情,虽然她嘴上没跟林悠多说,但心里肯定害怕极了。 「姨母定然陪了她一夜吧。」林悠问。 小海氏叹了口气:「不陪怎么办呢,捧在手里养大的闺女,哪里受过那种委屈。昨日要不是你对她不离不弃,只怕她现在……算了,不说了,你快些吃,多吃点,连累了你,姨母心里也不好受。」 「姨母别这么说,也是我没顾虑周全,叫人钻了空子。」林悠多少有点自责。 「傻孩子,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有些人看起来人模狗样,实则存心不正,日日憋着坏心,防不胜防的。」 林悠和小海氏正说着话,就听见外面隐隐传来一些杂乱无章的争吵声,林悠叫了个丫鬟去看怎么回事,片刻后丫鬟回来:「少夫人,是国公夫人和王妃闹着要出门,王妃身边的人跟卢院头的人打起来了。不过奴婢回来的时候,老夫人已经闻讯赶了过去。」 林悠了然。 小海氏说:「昨日诗澜与我说了,绑架你们的就是国公夫人的亲弟弟赵曦,我就说这府里怎么突然来了个外人骗我们,原来竟是他们兄妹在捣鬼。」 第55章 林悠默默吃着早饭,她知道顺义王府这回肯定完了。 韩凤平和顺义王这对老狐狸互相演了几年,最终表明还是韩凤平的演技更高一筹。 他从一开始娶赵氏做继室应该就是算计好了的。 因为赵嵩和韩凤平都想要顺义王手上的一份宝图,一份能够颠覆皇权的宝图,只是书里的顺义王没有被子女拖到后腿,一直苟到了剧情后半段。 但不管怎么说,顺义王府的命运就是如此,无论什么时候起义谋反,都会以失败告终。 赵氏在府里闹得不可开交,林悠早饭都吃完了,主院那边的争闹声只增不减。 林悠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看一眼,毕竟老夫人年纪大了,万一被赵氏气出个好歹也是难办。 小海氏知道分寸,她是客人,韩家的家事不方便在场,于是给林悠送了早点后便回桂苑陪闺女了。 林悠让小雅扶着她前往主院,一来才知道主院这边居然闹得这样大! 几乎国公府所有护院都出动了,将主院内外围了个水泄不通。站在竹苑外老远都能听见里面顺义王妃那歇斯底里的谩骂声。 从韩家的祖上骂到了韩凤平的父亲韩中修,再从韩中修骂到韩凤平,再到韩家的子孙…… 林悠只是站在外头听了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听到顺义王妃不止一次骂韩霁的母亲海氏是个低贱的商贾之女,骂韩霁是贱人之子,还说韩凤平和老夫人当年为了钱才迎娶海氏之女,然后把人耗死了,贪了海氏的钱财,再骗到她顺义王府头上,用花言巧语骗了赵氏成亲云云。 总之,什么难听骂什么,韩家在顺义王妃口中,俨然真就是那等贪财好色,龌龊不堪的小人。 各房都听到了主院这边的动静,韩凤平的几个姨娘,连带庶子庶女们全都出动,在主院外听得面面相觑,对顺义王妃在主院中谩骂之事表示疑惑,甚至有些人脸上还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看来信的不在少数。 林悠拨开人群,来到护院看守的主院垂花门外,对内探头看来几眼,林悠对守在门边的护院问:「你们院头就由着她在那骂吗?怎么没人去阻止她一下?」 这护院是昨天夜里跟着韩霁去救林悠的其中之一,认识林悠,赶忙回道:「这顺义王妃是先皇后的嫡亲妹妹,手里有先皇后所赐宝卷,老夫人认得,不敢对先皇后不敬,只能由着她。」 「先皇后所赐宝卷?」林悠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估摸着应该是那种类似免死金牌,黄马褂之类的东西吧。 可再怎么样,那不是先皇后所赐之物吗?又不是现任皇后!林悠的脑子里封建阶级制度不太完善,实在搞不懂,先皇后所赐之物有什么好顾忌的。 林悠叫守卫放她进去,守卫想了想,昨夜之后,国公府中定要变天,以后说不得就是四郎君的天下,那四少夫人的地位自然也跟着上涨,不敢拦她,抬起两边阻拦的刀鞘,请林悠进入主院。 一进垂花门,顺义王妃的骂声就更清晰了。 卢霆带着护院跟顺义王妃的随从们拔刀相向,两边森严对峙,顺义王妃就躲在随从们身后撒泼,老夫人神情凝重坐在院子西南角的凉亭中,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着了风寒,时不时的咳两声,吴嬷嬷在她身后给她顺气。 林悠环顾一圈后,便往老夫人所在的凉亭去,老夫人见她一瘸一拐的过来,说:「你有伤在身,还来做什么,快些回去歇着吧。」 老夫人虽然这么说,但吴嬷嬷已经迅速给林悠在老夫人对面的石凳上铺了个棉坐垫,过来扶着林悠坐下。 林悠谢过吴嬷嬷,对老夫人说:「就这么由着她撒泼吗?各房都出来观望,外面聚了好些人,不能让她再继续说下去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横竖都在府里,她的话翻不出国公府的外墙,顺义王如今虽然被擒,但毕竟还未定罪,顺义王妃又是先皇后的嫡妹,官家登基之后曾下令善待李氏后人,如今李氏虽已无人在朝为官,大势已去,可明面上的体面还是要给的。」 林悠却又不同看法:「我觉得老夫人说得不对。」 安氏看向林悠,好奇问:「怎么不对?你说说看。」 林悠说:「虽说李氏的话可能越不出国公府,但府中上下全都将她的话听在耳中,大家只听见李氏的污蔑,却没有听见韩家的辩驳,懂事的会说老夫人大人大量不与泼妇计较,可若遇上不懂事的,还只当韩家就是李氏所说那般不堪,要不然怎么连句反驳的话都没人敢站出来说呢。」 第56章 「既然都是韩家的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那就该上下一心,有误会就解除误会,将各房的心思用在一处,力气往一处使,方能兴家旺业,永保太平。」 老夫人静静听完林悠的话,长长一叹:「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我们韩家的名声早就不好了,就算李氏不骂出这些话,有些人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人一旦认定了你是个坏人,那就很难扭转形象,就算你偶尔行善,人家也会说你是憋着坏心。解释与不解释,又有什么区别。」 林悠听着安氏这话,像是有点放弃抵抗的意思。 「解释和不解释区别还是很大的。解释了,人家不信那是人家的事,可若什么都不解释,那就是自己的问题。我觉得人活在世,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理解,总有那一两个瞧你不顺眼的,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尽我所能,俯仰无愧于天地就行。」 林悠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安氏轻咳一声,往人群中骂累了在休息的李氏看去一眼,问林悠:「那依你看,今日这事儿该怎么解决?」 林悠语气坚定的说:「当然是……骂回去!」 安氏问:「你行吗?」 林悠扶着桌沿站起身:「不就是骂街吗?老夫人忘了我是什么出身?您瞧好吧。」 说完之后,林悠便起身迎战而去,安氏眼中有疑惑,看向吴嬷嬷问:「她是什么出身?」 吴嬷嬷想了想,用口型说了两个字:泼妇。 尽管吴嬷嬷现在对这位四少夫人已经彻底改观,但至今仍忘不了第一次奉老夫人的命去试探这位少夫人时所遭遇的一切。 四少夫人这是想……以泼治泼? ☆☆☆ 韩凤平和韩霁回到府里的时候,看见门房空虚,从国公府一路走入,府里也没什么人,他们只是循着声音往主院而去,还没走近就听见顺义王妃的咆哮:「你、你、你这个……你这个……下贱胚子……我,我……」 然后一道带着三分凉薄、三分傲慢,四分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要不说你这老妇没学问呢,说来说去只会骂人下贱,我就不一样了,就你这欠骂的样子,我可以三天不重样把你骂出狗尾巴花儿来。」 「你说韩家的祖宗,吃你李家的饭了,还是喝你李家的水了?韩家祖上是干什么的,跟你这个姓李的有毛的关系?」 「还有,你说我公公甜言蜜语骗我来婆婆,还哄骗你女儿,怎么着,你是趴他们床底下听了,还是在他们隔壁房里偷看了?」 「我公公那个人虽然风流,但他还是挺负责的,你看他在外面招惹的莺莺燕燕最终不都带回来养着了?家里十几个姨娘,吃喝拉撒他一个人全包了,这都是他为人负责的证据啊!你要说他花心我认了,你要说他不负责,真的,这种瞎话说出来你下雨天出门都要小心遭雷劈的!」 林悠的回击不急不缓,慢慢悠悠,气息绵长,语言组织能力比较强大,分析得头头是道,条理分明,就是韩凤平这个当事人听得有一点点不开心。 于是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儿子,克制道:「我早晚有一天会撕了她的嘴!」就别想从她嘴里听到韩凤平的一点好话! 韩霁干咳一声,低声劝道:「她还小,不会说谎,你多担待。」 韩凤平瞪大了铜铃般的双眼:她小?不会说谎?这儿子怕是不能要了吧! 韩霁不理韩凤平,径直走入主院。 主院周围的各房正听吵架听得起劲,看见韩凤平,一个个都作鸟兽散,心里暗暗埋怨国公怎么不晚点回来。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四少夫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可那骂架功力绝了。 顺义王妃声音大有什么用,在四少夫人面前还不是像个阿巴阿巴的哑巴。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她们都想把四少夫人骂人的话记录下来,早晚背一遍,神清气爽。 林悠看见韩凤平和韩霁回来,高兴的对他们挥了挥手。 顺义王妃被赵氏扶着坐在椅子上喘气,只见她满头是汗,气喘吁吁,一副刚跟人大战了三百回合还输掉的样子。 看见韩凤平的顺义王妃忽然又像打了鸡血,冲着韩凤平就扑过来,韩凤平往旁边一让,顺义王妃扑了个空,摔在地上。 赵氏赶忙去扶,回身骂道:「韩凤平,你当真不顾一点夫妻情分吗?」 第57章 韩凤平居高临下扫过赵氏和她的肚子,说道:「顺义王刺杀圣驾,已被擒获,此刻被押送天牢,顺义王妃同罪,来人,押下去!送入天牢!」 卢霆先前因为老夫人压着,所以没敢动手,如今韩凤平回来了,一声令下,韩家护院立刻出手,将顺义王妃整个人都给架走了。 赵氏想追过去救顺义王妃,被两个护院阻拦,赵氏腿软跌坐在地,嘶声怒骂:「韩凤平,你好狠的心!你骗得我好苦!亏我还真心实意想为你生儿育女,你就是这么待我的?」 韩凤平缓缓蹲下身,目光在赵氏和她隆起的腹部上逗留片刻,赵氏莫名觉得心慌,伸手护在肚子上,目光闪烁。 「赵氏淫乱,与奸夫添寿珠胎暗结,今日吾便将之休出我韩家。但念及往昔夫妻情分,不忍你与谋反之人牵连丧命,即日起搬去城外田庄,今生不必再见。」 韩凤平一字一句的将赵氏打入死牢,她颤抖着身体,难以置信的看着韩凤平,满心满脑都只有一句: 他知道! 他竟然早就知道! 赵氏心慌难耐,忽然腹部一阵抽痛,她脸色惨白倒地不起,看着韩凤平的目光淬满了毒。 韩家祠堂。 老夫人安氏和韩凤平两人在祖宗牌位前点香,上香。 韩凤平将自己手中的香插进香炉后,转身接过老夫人手中的香,替她插好。 安氏捏着佛珠双手合十,闭目默念着什么,片刻后睁开双眼,幽幽叹了口气:「总算……」 韩凤平搀扶安氏从祠堂走出,母子俩在祠堂外的院子里坐下,韩凤平仰头看向枝头的金黄,再过些时日,枝头连这点枯叶都要看不见了。 「赵氏的事情解决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安氏如是问韩凤平。 韩凤平收回看着枯叶的目光,说道:「我能有什么打算。」 安氏放下手中的润泽佛珠,说:「是该给霁哥儿请个世子了吧?这是你答应素娥的。拖了这么长时间,只怕她在地下已怨愤你多时了。」 韩凤平想起海氏临终前的话,长叹一声:「我过两日便上折子。」 安氏点点头,又说:「那这府里的事,你接下来想交给谁管?」 韩凤平看向安氏:「母亲何意?这府里的事,自然还是交由您管着呀。」 安氏轻咳两声:「我年纪大了,其实早就不想管家了。可你身边没个靠谱的女人,我又不放心。」 韩凤平起身给安氏拍背顺气:「阿娘,可我也没法立刻就变出个靠谱的女人来管家呀。再说了,我的情况您知道,我若再找女人回来,岂非拖累人家一生。」 「赵氏是没办法,圣命难违,其他人……还是算了吧。」韩凤平说。 老夫人理解道:「我知你现在也不可能再找一个回来。这不是想让你在府里挑一个能管家的出来嘛。」 韩凤平把他纳回来的那些妾侍轮番想了个遍,失笑道:「娘啊,让那些女人管家,您是还嫌我们韩家不够乱吗?」 安氏啧了一声,不再跟他卖关子,说:「谁说你那些女人了。我说的是四郎媳妇儿。」 韩凤平一愣:「她?她……什么身份?怎么管家?谁服她?」 安氏说:「你马上不是要给霁哥儿请封世子吗?那她不就是世子夫人,世子夫人管家天经地义,谁敢不服?」 「话是这么说。」韩凤平心里还是没底:「可她,那性子……不像是能管事的。」 不怪韩凤平这般怀疑,因为任何京中勋贵人家娶来管中馈的冢妇,都是从小培养出来的。 安氏却有不同看法:「她性子是跳脱了些,但该守的大义从未欠缺,遇事也有她的一套方法。我倒觉得若是交给她管,说不定能把韩家从如今的泥潭中拉出来。」 韩凤平略有迟疑,不过想想老夫人说的话不无道理,老四家的不按牌理,时常弄得人难以招架,但在生死节义的大事上从未出错,人品很好。 可要他忽然改口,有点不好意思,韩凤平说:「韩家在什么泥潭?阿娘说得未免太夸张了。」 安氏斜斜瞥了他一眼:「韩家如今的名声,我说是在泥潭都是好听的,若是说那不好听的,与在那黄沼恶臭之地有何分别?」 第58章 韩凤平哑口无言。 确实如此。 世人如今提起他韩凤平及卫国公府,说他多是风流无义,卑鄙弄权,说卫国公府家风沦丧,乱七八糟,韩氏子弟走出去皆面上无光。 顺义王府这事儿出了之后,韩家更是一度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只怕今后韩家的处境更为尴尬,惹是没人敢惹了,可想要找回好名声却难上加难。 「正因为韩家如今这般混乱,我才觉得她管不了。她是个画师,心中自有一片净土福田,何必叫她费这些心神,做那些无意义之事,凭的困住她。」 韩凤平说出心中真实想法。 韩家的混乱是他们自己造成的,既然已经这样,那就该承担如今的后果。何必让一个原本自由自在的人,来收拾这烂摊子。 安氏明白韩凤平的意思,但她仍然坚持:「她和霁哥儿既然有缘成夫妻,识于微时,这几年相濡以沫,不离不弃,霁哥儿认定了她,绝无可能更改心意,再去娶一个从小经过严格培养的冢妇回来,既然如此,那她作为卫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早晚都是要接管家中大小事宜的,早做晚做都一样,早点接手,至少我还能从旁帮衬和看护些,早比晚好。」 韩凤平渐渐觉得老夫人说的有道理。 若说从前韩凤平看不清韩霁那小子的真实心意,那么这回他擒住顺义王就能让韩凤平完全看清他了。 带着五十护院,就敢挑战顺义王身边那七八百人,这最终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抓顺义王,而是为了救他的女人。 他为了那个女人能将生死置于肚外,可见人一生一世的一颗真心已经全落在那女人身上了,今后想要他再换旁人,约莫是不能的。 只要韩凤平想韩霁当世子,那世子夫人就只能是林悠。 既做了世子夫人,那这卫国公府早晚都要交到她手里,如果非要说是什么困住她,不是卫国公府的俗事,而是她与韩霁的感情及她即将成为世子夫人该背负的责任。 见他沉默,仍在思虑,老夫人安氏又说:「唉,别考虑了。老四家的真比你想象中要聪明能干的多。海氏的铺子我全权交给她打理了,本以为她会焦头烂额,可你猜怎么着,她把海氏那些铺子管得比在我手上时还要红火,弄出了什么联动优惠……而且我也没见她有多忙,成天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世间事就是这样,用对了力气和方法,不仅人轻松,还事半功倍。所以啊,让她试试又何妨?反正,卫国公府总不会比现在还要差吧。」 在老夫人的竭力推荐下,韩凤平点头同意:「那阿娘也得从旁帮着她些。」 母子俩相视笑了,韩凤平扶着安氏一路往园子逛去。 ☆☆☆ 顺义王谋刺圣驾被擒获,但圣上却似乎并不急于处置,而是将他押在天牢。 罪虽然暂时不定,但是本次救驾的功臣们却是要论功行赏的,于是,在金秋之末,皇帝于百花宫宴请所有功臣。 韩凤平、韩霁自然在受邀之列,但意外的是,邀请名单中居然还有林悠和阿乔的名字。 林悠知道,阿乔那日闯入猎场给韩霁传消息,被韩霁留下保护韩凤平,谁知阴差阳错救了陛下,凭着为陛下挡两刀的功劳,阿乔也该受邀论功行赏。 可她怎么也在受邀之列?她全程都是懵的,哪知道顺义王府背后的阴谋,她只是想办法救平表妹而已,封赏宴请她做什么? 晚上,韩霁在床上给她上药,林悠问起他这件事情,韩霁抬头看她:「你怎么不该被邀请?」 林悠腰后面靠着软垫,大腿翘在韩霁身上,舒舒服服的说:「我又没干什么。」 韩霁用指腹将药膏在林悠大腿伤处均匀涂抹,经过这几日的悉心上药,林悠大腿上的几个小孔已经没那么明显,不过青紫犹在,看着仍然触目惊心。 「若不是你在路上沿路撒了颜料粉,我怎么可能那么快找到你,我找不到你,又怎么可能去抓什么顺义王,如果你不该被邀请,那我是不是也不该了?」 林悠想想:「要这么说的话,也对~~」 韩霁抬眼看她,想起另外一件事:「对了,你知道今天下午爹叫我去书房干什么吗?」 林悠被伺候的昏昏欲睡,闻言摇头:「你爹一阵阵的劲儿,我哪知道他要干嘛?」 第59章 林悠对韩凤平的评价一向如此,韩霁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把我叫去书房,跟我说封赏宴过后就上折子给我请封世子。」 林悠并没觉得有多奇怪,自从她知道韩凤平和赵氏是逢场作戏之后,她就猜到韩凤平一定会给韩霁请封世子的。 毕竟谁会拒绝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子孙继承家业呢? 她心态如常,只回头看了韩霁一眼,问:「好事,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韩霁长叹一声:「没有不高兴。我娘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我做世子,如今我真的要做了,她却永远看不到了。」 林悠说:「那等你当了世子,我们去扫个墓,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韩霁点头:「嗯,要去的。」 林悠回过头去继续打盹儿,不听韩霁说话,怕他心情仍然低落,有心逗他,于是开口说道:「韩霁,你有没有觉得我挺旺你的。」 韩霁抬头不解:「啥?」 林悠背对着他,开始大言不惭的自夸:「你瞧啊,自从我嫁给你之后,你先是中了秀才,然后中了解元,再然后又中了会元,当然了,这其中不乏因你自己优秀,自己努力,但实实在在是娶了我之后才发生的吧。再说这一回,我虽然是去救表妹的,但是阴差阳错的把你带到了顺义王的老巢,让你冒了个大险,却也让你领了个大功劳,所以说,我是不是挺旺你的?」 林悠舒服的时候说话都是慵慵懒懒的,她的声线偏低,缓缓说话的时候更觉温柔,听得韩霁耳朵都痒痒的。 」是是是,你天生旺我!」 韩霁避开她大腿上的伤口,在她的臀上重重拍了一下,细腻柔滑有弹性的手感让他忍不住上手去捏,林悠扭了扭臀,想把他的手扭下去,边扭边说:「别不服,我就是你的旺仔。」 白皙的臀上被他捏出几道浅红的印子,那印子看得韩霁眼睛放光,低哑着声音问:「那这位旺仔,你伤口还疼吗?」 林悠背对他靠在软垫上,没察觉到某人此刻变了色的眼神,老实摇头:「早不疼了,其实我都觉得可以不用上药了。」 韩霁已经涂抹完,将药膏放到床头柜上,然后默默回身去放床帐的帘子,等到林悠反应过来的时候,两边床帐都已经放得好好的,她回身看到的就是一个密闭的空间,以及一个正在低头解自己衣服的人。 林悠的脚离他比较近,抬起脚就踩在他的衣结处:「咦,这位大夫,你上药就上药,脱什么衣服呀?」 韩霁低头看了一眼踩在自己身上柔润白皙的小脚丫,脚面如粉敷,五只脚趾玲珑可爱,脚尖泛着微红,微微一动便触动了韩霁心中那根温柔的弦。 掌心将她的脚面轻轻包裹,扯到唇边轻轻落下一吻,说道:「坦诚相见,上药效果更好。」 林悠被他吻得心儿颤,忍着笑说:「大夫也太客气了,怎么好意思叫你如此牺牲?」 某人拖着脚踝把人拉近,欺身上前时留下一句:「没什么,医者父母心。来,我再替你看看别的伤口……」 林悠:……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人要学坏,也就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林悠还挺怀念当初那个敏感、正直、腼腆又害羞的纯情少年。 上回琼林宴上韩霁和林悠两人虽一同在宫中,韩霁是新科状元身份,林悠是画院画师身份,今次皇帝宴请有功之臣,两人第一次以卫国公府的名义出席。 阿乔的伤养了些时日,还未大好,但下地行走不成问题。他一出现,于将军就召唤他去他们那边坐,阿乔询问韩霁的意思,得到韩霁首肯,才迈步去找于将军。 开宴之前,平王、恒王率先到来,与众寒暄。 当今圣上,连带太子,一共有五个封王的皇子,太子赵晟乃皇后所生、平王赵煦乃德妃所生,外祖乃信国公;恒王赵迟乃贤妃所生,舅舅乃永平侯;宁王赵秀乃良妃所生,外祖与舅舅皆为乃御史大夫;寿王赵源乃宋昭仪所生,外祖乃南疆威远将军。 其中宁王和寿王如今都不在汴京。 宁王赵秀无心朝政,走南闯北,游历四方,是个立志要做闲云野鹤之人;寿王赵源弃文从武,年纪轻轻便跟随他的外祖,在南疆边军历练。 这些封王的皇子,每一个拎出来似乎都比默默无闻的太子要优秀。 第60章 只是因为太子占了‘嫡长’二字,这才坐上太子之位,朝中固有守旧派支持嫡长,但更多的是维新派,觉得一国储君不能以嫡长而论,当以能力而定。 所以往年太子在朝中的地位比较尴尬,没家世、没功绩,不过随着他今年上任开封府尹,连续办了几场大案后,如今朝中的风向已略微开始动摇。 韩霁和林悠坐在一处,林悠见面前果盘中的桔子橙黄可爱,便拿了一只在手中把玩,韩霁见了以为她想吃不想剥,便将桔子拿过去,三两下剥好送到林悠面前。 林悠看着桔子,又看看韩霁,接过桔子肉,掰下一片率先送到韩霁嘴边,韩霁张口咬住,林悠看着他吃,期待的问:「怎么样?甜不甜?」 韩霁点头:「甜。」 两人相视而笑,眼里皆容不下旁人。 韩凤平向后干咳一声后,低声提醒:「大庭广众,注意点分寸。」 林悠对韩霁吐了吐舌,转过身去,韩霁却不理他,问林悠:「吃桂圆吗?我给你剥一些吧。」 林悠往回头盯着他们,一脸恶婆婆相的韩凤平看去一眼,赶忙收回目光,迅速捣蒜般点了点头,她喜欢吃桂圆核桃类的东西,只是不喜欢剥,于是这些事情就落在韩霁身上。 韩凤平看着他们俩跟其他人仿佛有壁的状态,无奈一声叹息,这种场合不起来交际,简直暴殄天物。 身旁同僚将韩霁与林悠的相处看在眼中,对韩凤平夸赞道:「令郎与儿媳感情真好,不像我儿子和儿媳,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烦都烦死个人。」 那同僚刚出声,旁边就有人响应:「哎哟,我家也是。儿媳妇管不住我儿子,成了婚还是四六不着家,真羡慕国公啊,儿子儿媳这般恩爱,素日里都不吵架的吧?」 韩凤平没想到平日里不怎么和他说话的两个同僚,今天居然会主动和他搭话聊家常,韩凤平有点受宠若惊,回道:「哦,不,不吵架,感情好,挺好的。」 左边的同僚长叹一声:「不吵架好啊,真羡慕。」 右边的同僚感慨一句:「如今要找一对恩恩爱爱的小两口可太难了。」 左边的同僚回忆当初:「我要早知道他俩婚后这么能折腾,当初就不该瞒着儿子下聘。」 右边的同僚同声附和:「可不是,我那儿媳出嫁前是有名的孝顺贤女子,可性子太过古板,我儿子跟野马似的,也不知再过几年会不会好些。」 韩凤平听完左边听右边,听他们说完之后,两人一同问韩凤平:「当初国公是怎么给郎君操办了这么一段匹配婚事的?难不难?」 两位同僚都是武将,素日跟韩凤平不熟,又不太关注京中时事,因此对卫国公府的事情并不了解,才会有此一问。 韩凤平抿唇犹豫片刻,在两位同僚期待的眼神说了句:「这个……还,还可以。也……不算太难。」 何止不算难,他这个儿媳跟白捡的基本上没区别。 不过这话说出来可能对两位同僚不太友好,有炫耀的嫌疑,所以韩凤平委婉的回了句。 即使这么委婉,两位同僚依旧对韩凤平羡慕不已。 三人以儿女亲事为引,展开了一系列话题。 韩霁和林悠坐在韩凤平身后看着韩凤平‘传授经验’,两人对视一眼,纷纷觉得韩凤平这个脸皮厚度可以的。 先到的朝臣们坐在一处说话,殿外传来一阵吟唱:「陛下驾到,皇后驾到,太子太子妃驾到,众臣,起。」 殿中所有人皆起身相迎,只见皇帝赵嵩携手皇后走入,他们身后跟着太子与太子妃。 太子妃看起来像是有些紧张,亏得太子搀扶着她。 也难怪太子妃会如此,因为算起来,今天应该是太子和太子妃第一次跟随帝后,其他时候要么被贬、被禁足,要么独自前往。 跟随帝后出席宫宴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一般来说,只有受皇帝看重的皇子才有这资格。 今晚皇帝携皇后、太子一同出席,等同于告诉朝臣,皇帝已经开始对太子改观,让众臣们今后掂量着对太子的态度。 这种暗示,对现阶段的太子而言,比任何封赏都重要。 等帝后,太子太子妃落座后,殿中众人才能坐下,封赏宴就正式开始了。 第61章 按照惯例,先由皇帝来一段官方发言,殿中十分安静,皆默默无声听着皇帝说话。 太子妃在人群中环顾一圈后,目光落在林悠身上,林悠原本低垂着脑袋,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才凭感觉抬头回望,正好对上太子妃的目光,太子妃嘴角含笑,对林悠眨了两下眼睛,并遥遥点头致礼,林悠赶忙回忆微笑,悄悄回礼。 皇帝说完开场白后,便开始进入今日主题——论功行赏。 参与护驾的太子、平王、恒王三人皆以拓封地,涨食邑,赐金银的方式赏赐;太子另加兼管刑部之职;卫国公韩凤平加封一等国公,享郡王禄;其子韩霁擒得顺义王,有勇有谋,使其兼任刑部左侍郎;林悠此番作为韩霁的妻子,在擒获顺义王这件事上扮演者极其重要的角色,可以说是她成就了韩霁擒贼之功,因此皇帝再三思量后,给林悠封了个乡君,并且还有封号——福泽乡君,食邑五百户。 这品级虽比不上公主、郡主、县主,但对于一个民间女子来说,等同于赐她出身。 若只是封林悠乡君,没有封号,那乡君也只是个名,但有了封号就是正式编制,每个月除了画院、太学和尚书房的薪资之外,林悠又多了个乡君的食邑。 可以说是相当丰厚了。 今日到场的有功之人皆有封赏。 除了韩霁和林悠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陛下对一个番邦少年的破格封赏,陛下盛赞那少年忠勇无比,特许他以素人之资入兵部为五品少尉。 阿乔被这突如其来的封赏吓傻眼了,他和于将军坐在一处,还是在于将军的提点之下领旨谢恩的。 对于这位横空出世的五品少尉,所有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都在猜测这少年是什么来历。 有那知道内情的,说这少年本是韩少尹身边一常随,那日阴差阳错以血肉之躯为圣上挡下两刀,成为救驾功臣。 救驾之功,非同小可,所以这常随可不就摇身一变,成了有品有级的五品少尉。 这样算来,卫国公府一门四赏,简直收获满满。 林悠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得个乡君的封赏。 乡君是干什么的? 啥也不用干! 等同于事业单位的挂职干部,还是国家批准的那种,每个月除了自己本职工作的工资之外,还有国家额外发的补贴。 简直太爽啦! 她把这个想法对韩霁说过之后,韩霁搂着她笑了半天:「你以为封了乡君,就是能多领一点薪俸吗?」 「不然呢?又没有实权,也不能调兵遣将,每天还不用上班,除了能领薪水之外,还有什么用?」林悠问。 韩霁说:「乡君呢确实没有实权,也不能调兵遣将,不过你今后出去,除了皇后、妃子、公主及一品以下的诰命夫人之外,你通通可以免去行礼。」 免去行礼,这倒是个好处。 「那要做到什么等级,才能见了你上述那些人也不必行礼?」林悠异想天开的问。 韩霁想了想,说道:「等你当上超一品诰命夫人的时候。」 林悠问:「我要怎么才能当?」 韩霁将被子抬高盖上两人头顶,在被中闷闷回了句:「祈祷你夫君长命百岁,让你夫君带你当。」 林悠:…… ☆☆☆ 封赏宴后,太子和韩霁除了担任开封府尹和少尹之外,又一同去了刑部,太子兼管刑部,韩霁则兼任刑部左侍郎。 而在那之后,韩凤平向宫内请封四子韩霁为卫国公世子,隔天圣旨就下到了卫国公府。 韩凤平携韩霁,及韩家各叔伯长老一同将圣旨供奉于祖宗祠堂之上,上香祭拜,告慰祖宗先人。 韩霁在祠堂的时候,林悠则在老夫人院里做陪客。 今日各叔伯婶子皆上门祝贺,林悠也是第一次见到韩家的亲眷。 韩凤平是安氏与先卫国公所生嫡长子,安氏出身安国公府,本身地位崇高,因此韩凤平生下来没多久就被老国公请封为世子,没有什么波澜。 韩凤平是嫡长子,他下面还有三个庶弟,二弟韩玉平,三弟韩喜平,三弟韩佑平。 老国公去世以后,韩凤平袭爵成为国公,他的三个庶弟也各自成家,搬出国公府自立门户,但大家宗族不变,府里若有大事发生,一家子兄弟依旧会齐聚一堂。 第62章 二婶娘吴氏来了之后,就带着她的小女儿凑在老夫人身边,话里话外都是想让老夫人这个祖母,替孙女掌掌眼,寻一户好人家。 「老夫人,大哥如今后继有人,霁哥儿这般出息,咱们这一大家子也跟着面上有光,馨儿如今到了年纪,旁人要给她说亲我都没让,还是想着老夫人眼光好,您见多识广,千万要记得给馨儿掌掌眼。」 吴氏说完,便叫韩馨上前给老夫人磕头,老夫人赶忙让林悠去把人扶起来,说道:「快起来快起来。我这老眼昏花的,一时到哪里去给馨姐儿掌眼。好孩子,坐到我身边来。」 老夫人把韩馨唤来身边,对林悠说:「九娘啊,你常在外走动,有机会帮馨姐儿物色着些。」 林悠没想到老夫人会把事推到她身上,不过既然老夫人开了口,那林悠就得接茬儿,往韩馨看去一眼,认真考虑着身边有没有什么适龄的男青年…… 林悠打量韩馨的时候,韩馨也在打量林悠,跟平表妹初见林悠时那好奇又害羞的打量不同,韩馨看林悠的目光明显带着不信任。 林悠还没回答,吴氏便接过老夫人的话头,说道:「哟,这……世子夫人到底年轻,还是要老夫人多费心的。」 林悠心道:得,用不着她费心,人家还不乐意呢。 知道了吴氏的意思,林悠便收回打量韩馨的目光,她又不喜欢给人当红娘,不要她费心正好。 谁知老夫人好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让林悠给管上这件事。 「她年轻才知道年轻人的喜好,我这一把老骨头,老眼昏花,看不准了。」 安氏说完,吴氏正要接茬儿,就听老夫人又说:「如今霁哥儿也封了世子,九娘成了世子夫人,今后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交到他们夫妻手上,我还能管几年?」 安氏这番话,其实跟交权没什么分别。 林悠按着老夫人的手臂,低声唤了她一声:「老夫人。」 安氏将林悠的手握着,从座椅上站起来,对厅里的姑姑婶婶们说道:「我这老太婆管了国公府大半辈子,一晃眼都这把年纪了,今日乃世子册封之日,老太婆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把管家的重担卸一卸,交到年轻人手里,让他们自己折腾去,我也好躲躲清闲,过一过无事撂心头的轻松日子。」 安氏说完,将林悠推到众人面前,从旁扶着说道:「世子夫人年纪虽小,但恭孝两全,克勤克俭,待人接物无不周到,我像她这年纪时可没她这么利索。家里事交到她手上我是放心的。」 安氏语毕,这回不仅林悠愣住了,连厅里的姑姑婶婶们全都愣住了,她们面面相觑,纷纷质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怪她们这么惊讶,因为老夫人安氏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就是一个把持中馈,谁也不让的形象。 当年她做国公夫人的时候自不必说,府里府外一把抓,雷厉风行,到了她儿子袭爵当了国公,有了国公夫人后,她倒是交了一年权柄,一年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她把权柄又给收回去了,不仅收回了国公府的管家权利,还把国公夫人海氏的嫁妆管理权也一并收了过去。 海氏去世之后,她也没有把海氏的嫁妆还给海氏的儿子韩霁,生生看着他离家两年。 而韩霁离家的两年,老夫人倒是把国公府的管家权交了一部分给新国公夫人赵氏,她自己搬到别院去住,大家以为她是真的交权了,可想想赵氏如今的下场,众人都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眼看着管家权利自然而然再次回到了老夫人手上,所有人都以为这回老夫人定会把管家的权利攥在手中直到她踏进坟墓的那一天,可她又出乎意料的交权了。 还是交给一个二十出头,世子离家在外娶的新妇。 这新妇平民出身,只因跟世子相识于微时,嫁对了人,从此就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不仅自己混到了官职,混到了身份,如今老夫人居然还要把管家的权利交给她? 这天下的好事怎么尽被她给赶上了呢。 三婶婶王氏率先反应过来,笑着问道:「老夫人怎的突然做这个决定,我们这一大家子可都指着您呢。」 四婶婶刘氏赶忙附和:「是啊,老夫人。您管家管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管了呢。」 「您要不管了,我们,我们这些人可怎么办呀?」 第63章 林悠看着大家七嘴八舌的劝安氏,才稍稍放心,暗自希望这些婶婶们能更强势一点,最好让安氏打消这个念头。 林悠是一点都不想管家的,她和韩霁的小日子过过挺好,才不想管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闲事呢。 可安氏要是她们这些人能按住的话,也不可能在国公府纵横这么些年屹立不倒了。 「行了!我意已决,今后这府里的事情就交给世子夫人。」安氏无限坚定的说。 三位婶婶对望了一眼,吴氏灵机一动,心道老夫人不会是想垂帘听政,怕别人说她蛮横霸道,就把一个傀儡世子夫人立在前头给她挡着,然后她自己在后面运筹帷幄。 表面交权,实际上任何事情还是得要她点头盖章才算数。 这么一想,似乎还挺符合老夫人一生叱咤的人设。 谁知安氏接下来的话让吴氏又对自己的猜测产生怀疑,安氏说:「待会儿我便将府里各处对牌,人契地契,田庄产业及店铺契约等,一并交给世子夫人,今后府中事宜,你们也不必再来找我,一并去找世子夫人。」 林悠:…… 众人:…… 吴氏好像还想说点什么,却被站在她身后的三婶王氏拉扯了一下衣袖。 再无人反对,事情仿佛就这么定了下来。 交代完这些话以后,老夫人说自己有些乏了,叫林悠扶她去休息片刻。 林悠扶着安氏离开之后,吴氏就转身问王氏:「你拉我干什么?难道你真想以后听那乳臭未干的丫头的话?」 王氏横了她一眼:「二嫂糊涂。」 吴氏不解,看向刘氏,刘氏也已经想明白了,对吴氏笑了笑,妯娌几人凑到一处低声说道:「二嫂可不是糊涂。咱们这些年在老夫人手上可讨得什么便宜?巴不得她赶紧脱手,那丫头才多大,又是什么出身,她在咱们这些长辈面前挺得直腰杆吗?」 吴氏恍然大悟,王氏接茬:「二嫂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在她手上讨生活容易还是在老夫人手上讨生活容易?」 吴氏彻底想明白了。 是啊,她们盼了这么些年,盼得不就是老夫人放权,如今她真的要放了,她却还糊涂挽留,真真脑子不清楚。 妯娌三人相视而笑。 而后院回廊之上,林悠扶着安氏去鹤园,路上不禁问:「老夫人先前的话是开玩笑的吧?」 安氏摇头:「不是啊。」 林悠停下脚步急道:「您真想让我管家?」 安氏点头:「是啊。」 林悠得了肯定回答,急的在原地打转:「我,我……我管不了,这么大一个家,我人都认不全,怎么打理?」 安氏不以为意:「你认不全人没关系,人家都认识你不就行了。」 林悠无言以对,眉头蹙起:「我,我没空,您看啊,我画院里有职位吧,我还要去太学和尚书房上课,有时候还得去国子监,海氏好些商铺还得我管着,实在抽不开身。」 安氏冷哼一声:「哼,画院里清闲出个鸟,太学、尚书房、国子监的课,你扪心自问,一个月上几回?海氏商铺那边你不是做了一套方案出来,让几个管事联动管理,我看效果挺好,每天也没见你干什么,怎么就抽不开身?」 林悠也是没想到,老夫人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她确实挺闲的,为了让自己闲一点,她费了好多脑筋。 可她费脑筋是为了让自己过得舒服闲适些,又不是为了承担更多的责任。 林悠十分抗拒,突然想到了她的婆母海氏,当年老夫人说服海氏放弃管家权的理由可以拿出来借鉴一下。 于是,她摸着自己肚子对老夫人说:「我和韩霁还没生孩子,我得给他开枝散叶呢,没时间管家。」 老夫人瞥了一眼林悠平坦的小腹,问道:「你有了?」 林悠干咳一声:「暂时……还没有,但以后肯定会有的。」 老夫人点点头:「哦,那等你有了再说吧。」 林悠:…… 成为世子夫人的第一天晚上,林悠早早就把韩霁拖进房,殷勤备至的伺候他洗漱,主动轻解罗裳,主动放下纱帐,主动把一脸懵的韩霁压倒在床。 韩霁按住林悠手忙脚乱解他衣服的手:「等等,你话不说清楚,我心里没底。发生什么事了?」 第64章 林悠一脸悲愤将韩霁抵抗的手甩开,继续埋头苦解,可韩霁每回解她的衣服十分流畅,林悠解他的绳结总不得其法,解了半天,放弃了,像个树懒一样趴在他身上,没精打采的说:「老夫人说,我除非肚子大了,否则明儿开始就要管家。」 韩霁了解情况后,顺着她纤瘦的腰肢来到臀部拍了一下,失笑道:「那咱今儿努力一整晚,看看明天肚子能不能大。」 林悠把屁股上的手拍开,对不仅不帮她解决问题还说风凉话的某人默默唾弃。 「认真点啦。」林悠把头埋在韩霁肩窝里闷声说道。 韩霁忍着笑把两只手回到原位托着,一边轻轻拍打感受着这处的弹性,一边说道:「我挺认真的。咱们来商量商量每天的次数问题,几……嘶……」 韩霁的话在林悠咬住他肩肉的那一刻停止了:「温,温柔着些。我错了我错了。」 林悠这才松口,怕咬疼了他,还把他衣领扯开来揉了揉。 韩霁抱着她说:「不想管那咱就不管,老夫人交给你是交给你,你管不管是你的事,再说了,要是她觉得你管得不好,不必你费心,她自己就会收回权柄啦。」 林悠听到现在,总算听到一句正经话,坐起身来居高临下问他:「你是说……消极怠工?」 韩霁毫不愧疚的点头:「嗯。」 林悠想了想:「行吗?这可是你们老韩家的根本,若是被我消极怠工伤到了,你们老韩家的祖宗会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打死你的吧。」 韩霁挑眉笑道:「打死我干嘛?要打肯定打你啊!」 林悠发现自己又被他一本正经忽悠了,张开愤怒的樱桃小口,这回定要咬得他叫姑奶奶求饶不可。 长夜漫漫,帐中交锋仍在继续。 ☆☆☆ 第二天一早,安氏说到做到。 早早就派人来把林悠提到鹤园去学习,去交接。 林悠经过昨天晚上被韩霁反扑,哄骗着这样那样到半夜后,终于认清了现实。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既然要接下管家的责任,那就不能像韩霁说的那样消极怠工。 想明白之后,林悠就能沉下心来跟着安氏学习了。 学之前不知道,学过后才惊呼,原来要做一个大户人家的主母有多不容易。 反正这个家里所有的人员调配,吃喝拉撒,开支用度,方方面面全都要主母来管。 「……一年四季,祖宗供膳……」安氏在那说着,见坐在书案后的林悠埋着头,没点反应,不禁问道:「你在听不在听?」 林悠长叹一声,将面前账本合上,翻开另外一本,说道:「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女人要削尖了脑袋当主母。」 她这话问得奇怪,安氏不解:「怎么?当主母不好?」 林悠老实摇头:「说好听叫主母,说得直白些,不就是个管家婆吗?」 安氏被她说得愣住了,吴嬷嬷在林悠身后咳嗽提醒:「世子夫人,不可妄言。」 林悠吐了吐舌。 在鹤园待了一个下午,林悠抱着厚厚的账本回竹苑去了。 吴嬷嬷送走她之后,回来看见老夫人站在廊下,看着院中风景,眉头微锁。 「老夫人在看什么?」吴嬷嬷走过去问。 安氏沉默片刻后说:「秀莲,你说我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她豁达呢?」 吴嬷嬷一愣,不懂安氏指的是什么,片刻后,安氏又说:「自从奶嬷嬷死了之后,我就被我阿娘拘在家中学这学那,好不容易到了出嫁的年纪,嫁给了国公,成了国公夫人,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管理打理后院,为他整肃家风,为他操了一辈子心,临了临了,他先走了,我又开始帮儿子操心操持……你说我这辈子,图什么?」 安氏像是倾诉,又像是自言自语,吴嬷嬷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 忽然,安氏笑了起来,一边转身一叹叹息:「说好听点叫当家主母,说白了就是个管家婆。怪我看不清啊……看不清啊……」 ☆☆☆ 林悠虽然住进国公府一年多,但正如她自己所言,对于国公府中的人员都还没有认齐。 如今国公府里住的都是韩凤平这一房,然后这一房下面又分了四房,这四房的意思就是,韩凤平成年儿子所在的那一房。 第65章 拿韩霁和林悠来说,韩霁家中排行老四,他们就是四房。 上头有三个庶兄,就是大房、二房、三房。 韩凤平一共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十二个妾。 这是国公府里的,府外还有韩凤平的三个弟弟,二爷、三爷、四爷,这三位叔叔虽然已经在外自立门户,但是国公府这边仍然每个月要给他们拨一笔例钱,若是那边家中有事要用钱,也会来国公府找老夫人要。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些五服内的亲眷来往,光是像蜘蛛网一样密集的人情往来,林悠就足足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搞懂了个大概。 然后她就对这个家庭结构的合理性产生了怀疑,把问题整理好之后,打算明天去问安氏。 然而第二天林悠到鹤园看到的却是人去园空。 林悠在鹤园转了一圈没找着人,随便拉了个扫地丫鬟问:「老夫人呢?」 扫地丫鬟说:「回世子夫人,昨天夜里老夫人和吴嬷嬷收拾行李到半夜,今早天没亮就叫管家套了两辆车马出门去了。」 林悠听得直接傻眼,好半晌才问出一句:「出……去哪儿了?」 扫地丫鬟摇头:「奴婢不知。」 林悠:…… 从鹤园出来的时候,林悠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暗暗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下,疼痛使她清醒的认识到并不是梦。 管家福全一路小跑追上她:「世子夫人留步。」 林悠回过头去,等福全跑到跟前,问他:「福伯,找我有事?」 福全从衣襟里抽出个信封,交给林悠:「老夫人出门前交代小的给世子夫人的信。」 林悠接过信,抽出信纸,展信: 【昨日听你一言,我思虑良多,回想前事,做了半辈子管家婆,委实无趣,此前我少年时的闺中好友邀我去苏杭她家小住,我曾犹豫,今任性一回。此去一路看山看水,会逗留些时日,家中事项你自权宜,我很放心。出门在外,我隔两三日便寄家书回来,让你们也放心。】 林悠将信反反复复读了三遍,闭着眼睛忍住欲喷薄而出的吐槽,您老人家这种撂挑子的行为已经不能称之为任性了,简直是叛逆啊! 她昨天刚接了管家事宜,人物关系都没搞清楚,她居然就这样撒手不管了。 林悠拿着信去主院,正好遇见急着要出门的韩凤平,林悠将他拦住,把信给他看。 韩凤平看了一遍后说道:「哦,苏杭余家,余老太君是老夫人的密友,她俩关系很好,去小住几日也无妨的。老夫人把卢霆带去了,安全的很,放心吧。」 林悠委婉道:「我,我不是不放心老夫人,我是……那家里事儿怎么办?谁管?」 韩凤平把信还给林悠,随手一指:「不是交给你了。」 「我,我昨天刚接手……人都没认全呢。」林悠摊手。 韩凤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点点头:「哦,那行吧。」 林悠心中升起希望,老太太不靠谱,至少公爹还是靠谱…… 「我让福全这两天跟着你,你不认识谁,问他就是了。」 靠谱……靠……靠个屁! 「那个,我,我营里还有事,这两天要练兵,你有什么问题,实在不行等韩霁晚上回来,有人欺负你,不听你话,你也找他,让他给你解决,我真来不及了,就这样,走了走了。你回去吧,别送了,怪客气的。」 林悠:@#¥%客气你奶奶个爪! 韩凤平说完之后,就跟后面有鬼追他似的跑了,看着他的背影,林悠默默在衣袖里竖起了中间的指头。 拿着安氏的信,林悠愁眉不展走回竹苑,很快就振作起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暗自冷哼一声: 一个比一个做的绝,那就别怪我给你们大换血了。 在竹苑又翻了半天的帐,中午好吃饭了,小雅给林悠端了些饭菜进来。 林悠正好饿了,放下账本让小雅陪她一起吃。 饭桌上林悠问小雅:「你哥哥在兵部怎么样?」 阿乔身上的伤虽然还没好,但既然已经入了兵部的名册,那带伤也要先去报道。 小雅说:「每天身上都伤着回来,不过好像还挺开心的。说能学到东西。」 第66章 林悠点点头:「他如今也是正经当官的了,让他凡事谦虚着些,跟军中兵士们好好学,刚开始苦点累点没什么。」 「嗯,我跟他说。」 林悠又问:「他身上钱还够用吗?当官入职,有了同僚,偶尔也要交际交际,跟同僚喝喝酒什么的,钱这方面该花的就花,千万别省。」 小雅回道:「钱够用。哥哥入职那日,郎君给他包了个大大的红封,我悄悄看了一眼,足足一千两的银票。」 林悠见小雅偷偷摸摸告诉她的模样,笑道:「是嘛?他都没告诉我,晚上回来我查他帐。」 小雅知道林悠是开玩笑的,说:「那娘子查账的时候,可别说是我说的。」 两人相视笑了起来。 饭吃了一半,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争吵声。 小雅放下碗筷,出去看过后回来告诉林悠:「娘子,好像是两个小姨娘为了条裙子争吵不休,来找娘子评理来了。」 林悠讶然:「裙子?」 因为裙子争吵不休是假,知道了老夫人不在家,想借着裙子之事来刺探刺探林悠才是真吧。 事情这就找上门来了。 林悠这两天开始管家,对府中之事有了深入了解。 韩凤平有十二个妾。 头两个是婚前纳的,据说是他军中两个手下的女儿,这两位姨娘在他和海氏成婚前就为韩凤平各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儿子便是韩霁的庶长兄韩瑜,二兄韩秋,两个庶姐如今已经出嫁。 后来韩凤平和海氏成婚后两个月,他的好友因病去世,临死前将唯一的妹妹托付给韩凤平,韩凤平将她领回家做了第三个妾,生下了韩霁的三兄韩晰。 再后来海氏怀孕,生下嫡子韩霁。 韩霁出生以后,韩凤平又接连纳了九个妾回来,不过神奇的是这九个妾竟然没有一个人再为韩凤平生下一儿半女。 世人只看到韩凤平风流成性,年纪轻轻孩子挺多,还一个妾一个妾的往家里纳,但实际上他貌似……还是有一点分寸的。 今天来找林悠闹事的是韩凤平一年前纳的两个小妾侍,一个叫月仙一个叫梦娇。 这两位据说是韩凤平在某次宴会上,平王赠送给他的两个小美人。 韩凤平比较‘厚道’,把人带回来之后,居然真的规规矩矩把她们纳为妾侍,为了这赵氏还跟韩凤平闹了好大一出,连纳妾宴都没准办,也不许韩凤平去她们房中。 后来韩凤平去没去她们房里林悠不知道,但这两位小美人在府里挺嚣张却是早有耳闻。 不为别的,只因她们是王爷赠送,若是她们有个什么好歹,只怕韩凤平这边不好跟平王交代,所以府里有些人都会下意识避着她们。 林悠走进花厅,看见两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子,生得自然是花容月貌,体态婀娜,见了林悠,两人先是打量,然后才慢悠悠的起身对林悠福了福身子,两人手中仍抓着一条裙子首尾未曾松开。 「两位姨娘不必多礼。」林悠对她们如是说。 坐下后,林悠询问她们争吵的原因,月仙姨娘说:「这裙子是国公特地命人为我量身定做的,可她偏生要与我抢……」 月仙姨娘这边话还没说完,梦娇姨娘就忍不住反驳:「胡说八道!分明是国公特地命人按照我的尺寸做的,你见不得国公爱我,就存心与我争夺,往昔这样的事情可不是没有!这回我才不让着你,定要叫世子夫人为我们评评理不可。」 说着,两人眼看又要掐起来,月仙姨娘也说:「哼,评理就评理,难不成你以为世子夫人还会偏帮你不成!个不要脸的贱蹄子!啊呸!」 「呀!你敢骂我,世子夫人你看她,她骂我!」 林悠:「……」 林悠找出当幼教的感觉,开口说道:「你俩真是为了一条裙子来找我的吗?如果是的话,那我一人送你们一条,别吵了,好不好?」 月仙姨娘和梦娇姨娘对看一眼,互相冷哼一声:「多谢世子夫人,但这并不是一条裙子的事情。关键是,这裙子是国公赠送给我的……」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又说:「不是给你的,是给我的!」 林悠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们都说这裙子是给自己的?国公亲口对你们说的?」 第67章 梦娇姨娘说:「国公那日来看我,临走时说给我准备了个礼物,随后命人送来。」 月仙姨娘说:「那礼物你怎知就是这裙子了?这裙子是我与国公要来的,我说我觉得宋姨娘身上穿的衣裳好看,国公当即就说让人做条一样的给我!」 梦娇姨娘却十分坚持:「你,你胡说!这分明就是国公给我的!」 林悠听明白了事情经过,两人都住在香凌阁中,国公答应梦娇姨娘给个礼物,但没说是什么,但月仙姨娘跟国公亲口要的衣裙,所以这裙子很明显是月仙姨娘的,而梦娇姨娘那边因为一直没有收到国公说的礼物,因此误解了这裙子是给她的。 就这么点事吵到现在,林悠干脆不阻止了,刚吃了饭有些口渴,兀自在一旁喝起茶来。 两个姨娘又吵了一会儿,发现没人理她们了,遂回头看去,见林悠老神在在的喝着茶,偶尔才把目光瞥向她们,那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茶馆里喝茶看戏呢。 听不见吵架的声音,林悠抬头看她们,问:「嗯?怎么不吵了?」 两个姨娘赌气背对背,月仙姨娘不满道:「世子夫人莫不是把我们当唱戏的了。」 梦娇姨娘也不高兴。 林悠从茶具中再翻两个空茶杯,对她们招手:「两位吵口干了吧,来来来,坐下喝口茶润润嗓子。」 两个姨娘对视一眼,不知道这世子夫人搞什么鬼。 不动声色坐下后,林悠把两杯茶分别递给她们,先撇下裙子的事情,问她们:「两位姨娘都是武陵郡人吗?武陵郡有道名菜叫麻辣子鸡,我做了好几回,总觉得辣味儿不太对,是有什么秘诀吗?」 两个姨娘再次疑惑对望,月仙姨娘说:「世子夫人,我们这在说裙子的事情,你突然说什么麻辣子鸡呀?莫不是在糊弄我们?」 林悠慢悠悠喝了口茶:「我犯得着为了条三文不值两文的裙子费神糊弄你们吗?我知道你们也不全是为了一条裙子吵架,就是一个理不服加互相看不顺眼,是不是?」 两个姨娘悄悄瞥了对方一眼,用神情告诉林悠她猜得不错。 要是互相对眼,谁会为了条裙子吵架呀。 「所以说,裙子一文不值,有什么好说的。既然二位来了,还不如跟我讲讲麻辣子鸡,我要是学会了,做了请你们吃,肉吃到肚子里才是自己的。」 两个姨娘都觉得林悠是个奇葩。 不过,这位世子夫人好像是府里第一个愿意跟她们说点家常话的主家人。 不管是从前的国公夫人赵氏,还是老夫人安氏,对她们从来都没拿正眼瞧过,两人心里清楚,这些高门贵女从来就不会把她们这种出身来给人当妾的女人放在眼里过。 可不放在眼里又怎么样,那些高门贵女还不是一样管不住男人不纳妾,她们拿男人没办法,就只好把怨气撒在女人身上,仿佛给男人当妾的女人都是天生下贱,天生喜欢勾引男人。 有这种想法的高门贵女真是可笑,不过是仗着投了个好胎罢了,若是人人都出身高贵,哪个女人愿意毫无尊严的巴着一个男人过日子,生前处处遭人白眼,死了还得看跟的男人有没有良心,给不给她们安葬。 除非是生了儿子的,老了能靠儿子过生活,若是没生出儿子,老了,死了,混的好的能被送去家庙里受供奉,混的不好的,或是遇上狠心主母的,最终别说混家庙了,死了都没人收尸。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妾、通房、外室、舞姬等等这些身如浮萍,四处飘零的女人被圈养起来后,就活该没人尊重呗。 月仙姨娘略有感触,半晌后说:「我祖籍武陵郡,可我小时候跟我娘改嫁到香林郡去了,后爹把我卖了三十两,我可不知道什么麻辣子鸡的做法。」 林悠又看向梦娇姨娘,梦娇姨娘犹豫片刻后说:「世子夫人怕是没放姜吧。武陵郡麻辣子鸡的辣不是普通的辣子,是混着好些姜片的辣,先腌一遍,再放油里大火爆炒……」 林悠听得认真,恍然大悟:「啊,竟然是姜片的辣!我还真没想到。姨娘会做吗?」 梦娇姨娘愣了愣,回道:「以前我阿娘常做,她死以后,我就被我舅舅卖到苏州去当瘦马,没机会做了。」 两个姨娘都出身武陵郡,身世有所不同,却也有相同处,她俩本该惺惺相惜成为有共同经历的朋友,是府里的生活太无聊了,还是有人故意挑唆她们? 第68章 「说了这么半天,世子夫人还没为我们评理呢。这裙子到底是谁的?」月仙姨娘想起来今天她们来的目的的,把话题又给转了回来。 梦娇姨娘见她开口,冷哼一声说道:「哼,自然是我的!」 裙子是月仙姨娘的,林悠已经有了判断,但她还有不解之处:「梦娇姨娘,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是你的?国公并未与你说礼物是什么不是吗?」 梦娇姨娘说:「国公怎么没说?他特地跟宋姨娘说过的,说看宋姨娘那身裙子很好看,便叫人也为我也做了身,偏她也不知从哪儿听着了这事儿,编了一通谎话。」 林悠找到了事情关键点:「宋姨娘说的?」转而问月仙姨娘:「你先前说,你是看了宋姨娘的衣裙好看,才特意跟国公开口要的?」 月仙姨娘点头:「嗯。」 林悠点点头,让她们在厅里等了片刻,她从书房把这两个月的国公起居注翻了出来。 问了月仙姨娘她和国公要裙子的日子,跟起居注上韩凤平去她那里的时间对的上,然后林悠又问梦娇姨娘,她是什么时候听宋姨娘说的,梦娇姨娘说了前阵子的一个时间。 林悠把起居注翻给梦娇姨娘看,说道:「这就怪了,国公还是正月里去过宋姨娘那儿,后来大半年都没去过,他是什么时候看见宋姨娘那身裙子好看,还非要做了送给你的?」 这么一推时间线,谁在说谎也就一目了然了。 梦娇姨娘终于撒开了那裙子,月仙姨娘将裙子折叠好,横了梦娇姨娘一眼,对林悠道谢:「世子夫人英明!衬得有些人蠢笨如猪!」 梦娇姨娘急了:「你——!」 被林悠阻止:「好了好了,事情水落石出,有人背地里挑唆你们,还看不出来吗?我初初管家,也不好叫你们白跑一趟。」 林悠说完,叫小雅把她之前买的两对葫芦状的金簪取来,一人分了一对,这手笔,直把两位姨娘的眼睛都给看直了。 送走了月仙、梦娇两位小姨娘,林悠回到书房,小雅问她:「娘子,她们找上门来闹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您怎么一点都不生气,还给她们那么好的赏赐。」 林悠将起居注放在旁边,说道:「有什么好生气的,她们也是受了挑唆。」 「那宋姨娘可真坏。」小雅如是说。 林悠停下手中动作,对小雅说:「把杜婆子叫进来,我有话问她。」 杜婆子是个包打听,府里大事小事她都知道一二,若想知道从前府里的事情,问她准没错,就算她现在不知道,她也能替林悠打听出来。 小雅很快把杜婆子唤来。 林悠从杜婆子口中得知了关于宋姨娘的一些事。 她是韩凤平的纳进府的第三个姨娘,也就是韩霁已故好友托付的妹妹,宋姨娘生了一个儿子,叫韩晰,跟韩霁一样大,不过一个年头,一个年尾,所以韩晰是三郎君,韩霁是四郎君。 这宋姨娘出身官宦,本身知书达理,奈何命运不济,父兄皆感染疟疾不幸早亡,她孤身依附韩凤平,在这后院待了近二十年。 神奇的是,这位宋姨娘当初是以客人的身份被韩凤平带进府里住的,那时候韩凤平似乎没没有打算要她做妾,是宋姨娘当年自己在海氏房外跪了一天,求得海氏做主帮韩凤平纳进房的。 韩凤平把人领回来就打仗去了,领军在外,回来之后人已经被海氏这个正房夫人收了进来,喜宴都办了,他想拒绝也没法子,宋氏已经是他名义上的姨娘,别人再也不会要她,所以韩凤平只得认下这件事。 林悠听杜婆子说完这事儿以后,对她婆母海氏的迷惑行为表示不解。 人家大老婆都是想尽一切办法让丈夫不纳妾,她倒好,被人求了一天,就替丈夫做主把妾侍迎进门,耳根子这么软,确实不怪老夫人要把管家权柄收回。 而宋姨娘则有点心机小白花的感觉,她可能知道韩凤平不想纳她做妾,于是趁着韩凤平出外打仗,央求主母让她进门。 按照正常逻辑和剧情来说,她进门之后要做的应该就是残害主母,争夺宠爱,让韩凤平和海氏离心离德…… 但林悠所想的这些事情,并没有发生。 杜婆子说,宋姨娘进门之后非常规矩,从来没有闹出一件因为跟主母争宠,或者离间主母与主君之事,规规矩矩的生了三郎君,安于后院。 第69章 在所有姨娘中,海氏和宋姨娘的关系最好,有时候海氏教导韩霁没时间,宋姨娘还会帮着海氏管一管韩凤平后来那乱七八糟的后院,除了海氏和先宋姨娘进院的两个姨娘,比宋姨娘后入府的姨娘,基本上都被宋姨娘整治教训过。 后来海氏去世了,韩凤平转头就要娶赵氏,为了这件事,宋姨娘第一次跟韩凤平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然而等赵氏进门,宋姨娘一改前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又在赵氏跟前获得了些体面,赵氏挺信任她,特别授予她管理其他姨娘的权利,甚至还将自己不愿意打理的韩家十几座田庄交给宋姨娘打理。 一个姨娘,能做到在两任主母面前都有体面,就绝对是个有手段的。 那么就奇怪了,这样一个聪明人,怎么会用那般拙劣的谎言欺骗月仙、梦娇两个姨娘,鼓动她们用争夺裙子这种小把戏来试探林悠呢? 她觉得林悠会蠢的被这种把戏骗到? ☆☆☆ 晚上林悠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对韩霁说了,韩霁也不懂宋姨娘这么做是何含义。 「宋姨娘……对我娘很敬重,我娘有不少事都倚重她。」 韩霁坐在书案后头翻看这些年的府里账本,将有疑惑的地方标记下来,省得林悠再看一遍。 林悠则坐在一旁喝茶泡脚,跟韩霁闲聊。 「她应该是个挺有手段的女人吧?」林悠问。 韩霁点头:「嗯,肯定是啊。我爹后来纳了好多妾回来,她们大多都是王公大臣们送的,有一定背景,所以对我娘这个商贾出身的主母都不是很尊重,想把我娘从主母的位置上拉下来的不在少数。我娘被那些妾侍弄得烦了,宋姨娘也会出手帮她整治两个,我娘就能稍微清静一段时间。」 林悠的脚在水中换了个位置,弄出些水声,看着自己的小脚丫,林悠纳闷:「那就真的很奇怪了,明知道她挑唆月仙姨娘和梦娇姨娘的伎俩会被我识破,她却还是做了,图什么呢?」 韩霁听见水声,有点坐不住,放下账本从书案后走出,搬过一张小椅子放在林悠的脚盆前,然后开始撩衣袖,把衣袖卷到上臂胳膊,林悠见他这样,问道:「你要帮我洗脚吗?」 韩霁抬眼问:「不可以吗?」 林悠笑了:「那怎么好意思?」 韩霁将手送进热水里,将林悠的两只脚捧到手心,一边轻按一边说:「当然不是白洗的,我自会收取利息。」 林悠一听,赶忙缩脚:「还要讨利息啊,那我不要你洗了。」 韩霁眼明手快,把她的脚一把抓住,就像抓住两条滑不溜手的鱼:「客官,我这都已经湿了手,你想反悔来不及了。」说完,故意在林悠滚烫的脚底挠了一下。 林悠给挠得身子酥了半边,风情万种横了他一眼:「去。」 「既然要收利息,那你可得好好洗,要是洗得不舒服,本夫人可是不会满意的。」林悠说。 韩霁跟着笑了起来:「那夫人得说清楚,怎么样才叫舒服?这样?」 几根手指在林悠的脚底作恶,惹得林悠坐都坐不住,笑着求饶:「别,别,痒!」 韩霁怕她真摔下来,闹了一会儿也就不闹了,专心给她捏脚,边捏边说:「你知道有一种刑罚,就是专门挠人的脚底板,使其发笑,是为笑刑。」 林悠问:「也是像你这样,把犯人的脚捧在怀里吗?」 韩霁看着林悠被热水泡得通红的脚趾头,像几颗饱满的粉色珍珠,惹人喜爱。 一边假公济私的捏着,一边向林悠科普:「通常就是在犯人的脚底涂满糖或者蜂蜜,然后让牵羊过来舔,痒和喷嚏一样是控制不住的,有的犯人会因此连续笑上好几个时辰,若没有休息,就会很痛苦的笑死了。」 林悠听着觉得很有道理:「嗯,笑得喘不上来气,其实就是憋死的。」 韩霁点头,对林悠夸赞:「林画师不但画技惊人,对刑罚看来也颇为精通,考不考虑到我们刑部任个职?」 林悠忍着笑:「我的出场费可是很高的,要看侍郎大人出得起多少价格了。」 「要钱没有,就拿人抵债吧。」 韩霁说完将林悠脚上的水擦干,将水盆拿到一旁,上前将林悠直接抱起,往床帐去。 第70章 ☆☆☆ 林悠这边还没有想明白宋姨娘那么做的目的,第二天府里又有两个姨娘发生冲突,这回是两个姨娘因为一碗燕窝大打出手。 周姨娘说木姨娘抢了她的血燕,仗着自己学过几天功夫,不仅把燕窝直接倒到了木姨娘头上,还抓着木姨娘的脑袋,浸到木姨娘院子里的睡莲缸里,差点闹出人命。 木姨娘也不是好惹的,感觉自己快没命了,从头上拔了簪子就往后一通乱刺,乱拳打死老师傅,把会武的周姨娘手上,脚上都刺伤了。 后来幸好福全带着护院及时赶到制止,要不然木姨娘说不定当场就要被周姨娘给打死了。 这事儿闹得够大,林悠前往处理,一番调查之后她发现,事情的起因竟然又是因为宋姨娘私下挑唆。 林悠真是搞不懂了,这宋姨娘到底几个意思? 这是见林悠刚刚管家,怕她不知道宋姨娘这个人是个坏的吗?可她要是个坏的,这么急着自爆的坏人也是少见。 一桩事情还有可能是巧合,连着两桩这样的恶性教唆事件发生,林悠要是再不表个态,今后只怕会没完没了了。 于是,她在安置好周姨娘和木姨娘之后,就派人去将宋姨娘请到了竹苑说话。 林悠跟韩霁第一次回国公府那天,赵氏找了好些三姑六婆来针对林悠,其中国公府的妾侍代表就是宋姨娘,两人那时第一次见过,后来在府里也遇到那么一两回,远远点头打过招呼,没说过话。 今天应该是两人私下第一次正式会面。 林悠对宋姨娘的印象是个高冷的知识分子,年轻时妥妥一个冰美人,现在气质也挺好,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就她这通身的傲气,说她是正房夫人定没有不信的。 仿佛为了维持她傲气凌霜的人设,宋姨娘见了林悠是用鼻孔看人的:「世子夫人唤妾身来所为何事?」 林悠笑脸相迎:「宋姨娘,请坐。」 宋姨娘慢条斯理的坐下,两手交叠于腿上:「世子夫人有话直说,我那里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林悠给宋姨娘送了杯茶去,问:「姨娘在忙什么事?」 宋姨娘毫不客气,接过林悠手里的茶喝了一口,随手放在一旁,漫不经心的一边抠指甲一边回道:「也没什么。先前国公夫人信任我,叫我管了韩家十几座田庄,如今正是秋收时,田庄里事多人忙,我是抽空来见世子夫人的,所以,世子夫人有话快说,我没时间在你这里耗着。」 这语气,这架势,这说辞,每一样都精准的表达出两个字: 嚣张。 一个妾侍,在新的管事夫人面前这么嚣张,真的理智吗?她就不怕激怒新的管事夫人,把她手里的田庄全收回? 呵呵,林悠好像有点明白这位宋姨娘的意思了。 「今日我为何请宋姨娘来,宋姨娘应该知道吧。」 林悠已经有点明白宋姨娘的目的,不动声色说道。 宋姨娘满不在乎低头整理自己并不乱的衣摆:「抱歉,世子夫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悠摊手表示:「行吧,既然宋姨娘不知道,那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你这两日煽动了月仙姨娘、梦娇姨娘、周姨娘、木姨娘四人闹事,我想知道为什么。」 宋姨娘依旧鼻眼观心:「我也想知道世子夫人强行把这些罪名扣在我头上是为什么。」 林悠仿佛没听见宋姨娘的反问,而是直接了当的说出了宋姨娘的目的:「是为了交还那些田庄吗?」 宋姨娘应该是真心认海氏做主母的,可海氏红颜命薄去得早,宋姨娘没有办法左右韩凤平,让他不娶赵氏为新主母,只能尽力帮着从赵氏手中分一些韩家的家业来守着,也算是对海氏这个主母做最后的尽力。 因为韩凤平妾侍多,后院里乱七八糟的事情肯定就特别多,赵氏懒得管,宋姨娘便故意在赵氏面前展露了一手她处理后院琐事的能力,赢取了赵氏的信任,从赵氏手里分到一些管理田庄的事项。 赵氏心大,看不上田庄的产出,但实际上不管什么时候,对于国家和家族来说,田地农耕的控制都是比较重要的。 宋姨娘为韩家守着十几座田庄的产息,未曾让赵氏的人插手。 但如今赵氏倒台了,国公府的管理权又回到了老夫人手中,林悠是世子夫人,也是老夫人选定的管事夫人,宋姨娘觉得是时候可以把韩家的田庄还给管事夫人去管理了。 第71章 可她当初为了谋取田庄,做了不少让人误会她是赵氏走狗的事情,她怕自己贸贸然交田庄林悠会有所怀疑,才想出了这么个方法。 故意挑唆后院姨娘们惹事,然后把矛头清楚的指向自己,让林悠发现她的‘坏’,等林悠亲自找上她的时候,再以傲慢嚣张的态度激怒林悠,让林悠为了惩罚她而主动收回她手上田庄的管理权。 所以她才会在跟林悠嚣张的同时,特地提了自己非常忙这件事,引到林悠问她为什么忙,之后她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把田庄在自己手上管理的事情告诉林悠知晓了。 要不是林悠跟韩霁打听过宋姨娘的为人,相信被韩霁称赞的人品一定不差,就凭宋姨娘这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林悠差点就被她给绕进去。 当林悠说出那句话时,宋姨娘的目光微动,若非林悠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也许就会错过这一瞬间。 她淡定自若反问:「世子夫人是想收回我手里的田庄吧?」 林悠耸肩:「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宋姨娘敛目起身,高傲得仿佛老夫人鹤园中春日里的白鹤:「世子夫人如今身兼管家之职,要收回什么自然都可以,我无话可……」 宋姨娘的话说了一半被林悠打断了:「我不收回。」 一句坚定的话终于让宋姨娘将今日第一记正眼落在了林悠身上:「世子夫人说什么?」 林悠不厌其烦的重复:「我说,我不收回你手上的田庄管理权,你还得继续管着。」 宋姨娘眉头微蹙,冷道:「世子夫人怕是不知道我从前是谁的人吧?你可以去整个府里打听打听,我从前可是为国公夫人效力的。」 林悠颔首表示:「我知道。你和我婆母关系挺好的,她去世以后,你还帮她守着这个家,她有你这么个好朋友在,也算欣慰了。」 宋姨娘将挺直如竹的身子转过来,双手交叠于身前,将林悠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后说:「世子夫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说的国公夫人是……」 「是我婆母海氏。」林悠笃定说。 宋姨娘哑口无言:「你!」 深吸一口气,像是平复了情绪,宋姨娘又说:「算了,随便世子夫人怎么说吧。反正田庄你今日便收回去吧,放在我手里,会给世子夫人增添很多麻烦。」 林悠微笑这来到宋姨娘面前:「巧了,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昨天我已经将姨娘管的那十几座田庄的账目翻看了一遍,没有任何问题,庄头们有收成,佃户们有余粮,姨娘把田庄打理得非常好。」 林悠在决定见宋姨娘之前,已经将她经手的事情查看过一遍,可以说宋姨娘在管理上非常有天分。 宋姨娘疑惑的看着林悠,问:「世子夫人什么意思?想让我继续管着?」 林悠果断点头:「是。」 宋姨娘问:「你就不怕我中饱私囊,偷梁换柱?」 林悠果断摇头:「不怕。」 宋姨娘冷笑一声:「希望世子夫人不要有后悔的一日。」 说完这话,宋姨娘转身便要离开,被林悠唤住:「姨娘留步。」 宋姨娘说:「世子夫人这就后悔了?」 林悠拉着她到椅子上坐下:「姨娘急着走做什么,我还有话没跟你说完呢。」 「姨娘知道,我出身平民,对大家族后宅之事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该如何以一个儿媳的身份去平衡诸位姨娘之间的关系,所以我想请宋姨娘帮帮我。」林悠说。 宋姨娘不解:「我能帮你什么?」 林悠说:「其实也不能说帮我,毕竟我比诸位姨娘都差一辈儿,原本国公的后宅诸事就不该我管。可这天降大雷打到我身上我没法子,若是姨娘能接手管理后宅这件事,林悠感之不尽。」 「你让我管后宅?」宋姨娘越发看不懂这位新上任的世子夫人了。 林悠说:「嗯。请您管。」 「我是一个妾,世子夫人该当明白吧。」宋姨娘说:「你让一个妾管其他妾,这事儿名不正言不顺,我管不了。」 「不叫您强硬着管,会给您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林悠说。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小雅的声音:「娘子,各房都来人了。」 第72章 林悠回了声:「知道了。」 说完,林悠对宋姨娘说道:「姨娘请,我这便去给您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宋姨娘疑惑跟随林悠前往另一个比较大的议事花厅,这是林悠昨天赶着让人收拾出来的,专做各房集中议事时的议事厅,一次可同时容纳五十人在场。 最前方有一个类似讲台一样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平整宽敞的桌子,那是每回主持议会人所在之地。 讲台下是四十八张座椅,此时这议事厅中已经集中了府里一众大管事、小管事,乌泱泱的一片,人头攒动。 十二个姨娘来了十个,还有两个周姨娘和木姨娘因为受伤的缘故未曾出席,但也派出了各自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前来听会。 不是这些人自动自发的给林悠面子,而是林悠让传话的人直言,每房每院的所有管事全员有份,通通要来,如果不来,下个月那房,那院的开支就暂停发放,并且以后不补。 这个命令传达下去,就算有那不想给林悠面子的也得掂量掂量,毕竟如今府里府外的大小事宜,全都捏在这位新上任的世子夫人手里。 这位小夫人是出了名的凶悍,刚回来的时候就敢跟国公夫人赵氏多次当面对垒,还多次都不落下风,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她说如果不来就要扣各院各房的例钱,那就断不是说着玩玩,到时候是真敢那么做的。 而且如果她真那么做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们想找人说理告状都找不着。 老夫人出远门了,国公素来不管府里事,世子就更别提了,对世子夫人几乎要宠得上天,跟世子告状,到时候世子为了让世子夫人高兴,说不定大手一挥,惩罚加倍。 就算是从前府里有国公夫人的时候,府里的管事也没有聚集得这般齐全的,众人站在厅里面面相觑,虽然旁边有椅子,但因心里没底,摸不准世子夫人的脾气,而无一人敢坐下。 有那熟稔的交头接耳的低声讨论。 外头传来脚步声,厅里有人提醒了一下,原本嗡嗡的讨论声在林悠踏入议事厅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众人屏住呼吸等待林悠从门内走入,来到最前方的讲台前站好,对下面在犹豫要不要向她行礼的管事们摆摆手:「免礼免礼,以后府里人见了我都不必行礼。坐下吧,跟各自院里的人坐在一处,我让人分个区域,今后若再有议事,便按照这个座次来,方便我认人。」 林悠吩咐下去以后,座位席间乱了一阵,倒也各自找到了阵营,很快就坐了下来。 「今日把诸位召集起来是想重新制定一下府里的规矩。」林悠说。 话音落下,便听见一位管事说:「世子夫人,这府里规矩都是老夫人之前定的,您要更改,是不是要跟老夫人商量一下?」 林悠抬头看了他一眼,杜婆子在林悠耳旁轻声介绍:「那是回事处的高管事。」 林悠了然道:「老高是吧?老夫人如今远在苏杭,你要骑马去跟她商量吗?」 厅中有人憋着笑,高管事老脸一红,说道:「那,那可以等老夫人回来之后再行商量。」 林悠点了点头:「嗯,也是个办法。但我不想等怎么办?」 高管事被问得一愣,只听林悠又说:「我今天颁布的是我的规矩,从今往后这府里上上下下都要按照我的规矩来,若有不愿奉行的也可以按照原来的规矩,只不过到时候若新旧规矩有冲撞之处,处罚力度和方式都是以我的新规矩为基准。」 这话的意思就是,我定了规矩,你可以不遵守,也可以按照以前的规矩做,但要是你按老规矩做错了事,处罚的时候是按照新规矩来的。 这样一番强势之言说出口,将原本跃跃欲试想支持高管事说法的人都给压了下去。 世子夫人这根本就没有给人反驳的权利嘛。 「我们国公府不连田庄、商铺中人,光是府内共有五百零八人,其中一百七为护院,先撇开不谈,剩下三百二十七口,分为四房十三院。」 「每个院里分配人员数不等,拿主院来说,在主院中干活的人,共有一百零三名,分去了整个府里的三成人;再拿西偏院来说,在那里干活的人,居然只有两个。」 被林悠点名的西偏院主人桃姨娘惭愧的低下了头,身上穿的衣服看着还是很早以前的款式,打扮也十分素净,全身上下,只有手腕上戴着两只已经略有发黑的银镯子,手皮黝黑粗糙,看着像是常干粗活,她坐在最边上,比旁人都要拘谨三分。 第73章 感觉到周围不少眼光看向自己,桃姨娘装作低头抚平衣服的褶皱。 林悠继续说:「每个院子的工作类别其实差不了太多,不过是院子大小,人员多少的区别。主院里一百多个人,西偏院两个人的分配明显不合理。这只是举了两个极端的例子,事实上,整个府里的人员分配都不合理。」 在座众人互相对望,对林悠的话表示疑惑。 管家福全代替大家发问:「那世子夫人觉得该如何分配人员?」 林悠说:「按照每个院子面积大小,基础工作范围来定,十三个院子以主院、回事所和大、中、小院,五种规模大小来定,主院和回事所精简为四十人;大院是大房雪苑、二房檀苑、三房舒苑、四房竹苑,人员精简为二十人,中院是惜苑、珍苑、南苑,人员精简为十五人,小院是东偏院、西偏院、香苑、秀苑,这些小院中的人员普遍不够,统一增加至十人。从前在各院伺候的人,可以让那院主子率先挑选。」 新的分配方法出来之后,引起了下面所有姨娘和管事们的激烈讨论。 其中以主院管事的反对呼声最高,丁嬷嬷是主院的管事嬷嬷,率先站出来反对:「世子夫人,您这是什么分配方法?主院之所以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能更好、更快的伺候主子,您这一下把百人减至四十人,这叫我们怎么安排的过来哟。」 丁嬷嬷话音刚落,副管事也跟着附和:「是啊,世子夫人,这主院里伺候的都是府里的老人,跟着主子好些年了,都是一等、二等的丫鬟、嬷嬷,这突然让她们不在主院伺候,分到别处去,说句实在话,别的院子连她们的工钱都开不出来吧。」 一等、二等的丫鬟、嬷嬷,一个月工钱是八百文,普通院子里伺候的丫鬟都是三等、四等及末等,工钱一百文到三百文不等,这如果把人分到小院子去,那些院子的姨娘每个月也不过十几两银子的例钱,每个月给十个一等丫鬟发完工钱,连吃喝拉撒都成问题。 林悠点头,说道:「这个问题正是我下面要说的。」 「府里所谓的几等丫鬟,全凭管事及主人喜欢才得以晋升,这并不能说明这个丫鬟或嬷嬷真的有能力或本事,从今天开始,府里会制定新的晋升制度,丫鬟、嬷嬷不分贵贱,工钱统一定为月二百文,在府里年份长的,每多一年,每月工钱便多一百文。」 「我用两个人来做例子说明,比如丁嬷嬷,她是一等嬷嬷,每月工钱八百钱,现在按照我的算法,她的基础工钱为两百钱,而她在府中干了十七年,每月就是一千七百钱加两百钱,等于一千九百钱,也就是一两七百钱,这是按照我的算法给她的工钱。」 林悠话音落下,丁嬷嬷很是震惊,她低下头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左算右算,顿时惊喜万分,不怪她高兴,因为按照世子夫人的算法,她每月的工钱比从前多了将近一两银子啊。 下面的管事们有点懂这意思了,纷纷开始算自己的工龄和现在能到手拿多少。 这种算法,干的年代长的老人是开心了,但也有那干的时间短的,怎么算自己都是亏的。 比如主院伺候的一等丫鬟红渠,她入府才两年,凭着自己的机灵劲儿,在前主母赵氏面前得了体面,主母一句话就让她从普通丫鬟,晋升成了一等丫鬟,每月八百钱的工钱。可现在要是按照世子夫人的算法,她总共到手只有四百钱,少了一半,这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世子夫人,您这算法奴婢不服!奴婢之前已经是一等丫鬟了,凭什么要与普通丫鬟拿一样的工钱?」红渠声音脆亮,她一开口就把厅里讨论的声音稍微压下来些。 和她有同样情况的丫鬟跟着附和:「是啊,我们升做一等丫鬟,是主子的恩典,世子夫人怎么能说收回就收回呢。」 林悠抬眼看了看那几个年轻丫鬟,将她们的资料翻出来看了几眼,对红渠问:「你如今在主院负责什么?」 红渠回道:「负责……待客倒茶,为主子迎客送客。」 林悠点点头:「还有吗?」 红渠一愣:「这,还有要做的事,就是听主子吩咐行事。」 林悠问:「那你现在主院的主子是谁?你平日听谁的吩咐做事?」 红渠语塞,好半天才咕哝一句:「一等丫鬟,大家都是这样的,又不是我一个人。」 第74章 「你平日里负责的事情,随便一个普通丫鬟都会做,你是倒水别人家好看,还是端的茶比人家好喝?如今你十天半个月都未必有人让你端一回茶倒一回水吧,即使这样你也一个月空拿八百钱,这钱你拿着不烫手吗?好意思吗?」 林悠说话未留情面,红渠被她说得满面通红,都快哭了,她也恍若未见,像这种改革的时候,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态度越坚定效果越好。 更何况她也是实话实说,拿多少钱,办多少事,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铁律。 红渠的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可,可我是……国公夫人亲口提拔做的一等丫鬟……我,我……」 她说着,忽然蹲在地上抱头哭了起来。 林悠眉头蹙起,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哭什么哭!你是国公夫人亲口提拔的一等丫鬟,那你怎么不跟着国公夫人一起去庄子里?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去伺候她?」 红渠原本想哭一哭,装一波可怜,让人同情同情她,没想到从来没对下人发过脾气的世子夫人会突然发怒,瞧着她厉声叱责的模样,红渠心上一紧,哭声硬生生给憋了下去。 林悠借着红渠之事说道:「我不管你们从前是谁提拔上来的,我也不知道你们跟府里的谁沾亲带故,在我这里的规矩就是一视同仁,我初来乍到,不知道你们各自有什么能耐,所以暂时大家拿的都是一样的,但是金子走到哪里都会发光,你们有能耐的就在今后的日子里做给我看!」 「这府里所有的管事都不是固定一生做到老的,有能者居之,管事者定是有能者,拿得比一般人要多,地位比一般人高,当然要比一般人能干,也更要洁身自好,积极勤勉,有能耐、有品德的管事自然可以留下,步步高升,没有能耐被下面的取代了也别懊悔,这就是府里的新规矩。」 林悠这话,让刚才算着自己的工龄,想着今后可以舒舒服服躺着拿钱的管事们又紧张起来,怎么着,这管事只是暂时的?还能被取代? 「世子夫人,这国公府的管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这走出去也得别的府邸认才行啊,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人家府里也不认得,您这法子,未必行得通吧?」 管家福全说出来所有管事的心声。 这国公府的管事并不是只在府里走动,还包括与各个府邸的管事们交流接待,别的府里跟咱们府里的管事相处多了,各自知道脾性,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换的。 「各位老管事比一般人多经验,多交际能力,这便是老管事的优势,只要你们保持住这优势,就没有人能取代你们。」 林悠说完,那些管事才松了口气,只听她又说:「但我希望有些人能明白一个道理,所有的管事,都是卫国公府的管事,别的人家与你们交际,认的是国公府的招牌,并不是认的你们自身,如果你们把别人对你们的尊重完全归到自己身上,觉得是国公府离不开你们,那就大错特错了!」 「国公府要的是能为府里办事的人,而不是打着国公府的旗号办自己事的人。国公府离了你们任何一个,照样能转,若有些仗着国公府势力在外办事的人离了国公府,就未必会有人买你们的帐吧。」 「这个道理,望诸位悉知。」林悠说完后,冷面环顾一圈,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南苑的贾姨娘款款起身,甩了甩她刚刚涂抹了豆蔻红的指甲,说道:「世子夫人好大的官威,但我也要明确的说,我们南苑事情多,我被人伺候惯了,十五个人不够,要不这样吧,我要二十五个,多出来的十个人,我自己掏腰包付工钱,这总行了吧?」 这位贾姨娘的来头比较大,是皇帝赐给韩凤平的舞姬,在府里地位超群,除了几个生了儿子的姨娘,和比较强势的宋姨娘之外,就属她的派头最大。 「贾姨娘确定要自己掏腰包请人吗?」林悠问她。 贾姨娘冷笑一声:「不然怎么办?世子夫人强势的很,我可不敢坏了你那莫名其妙的‘规矩’。」 林悠不理她的阴阳怪气,继续说道:「你先听完我下面对姨娘们的安排,再决定要不要自己掏腰包吧。」 贾姨娘眼皮子一吊:「怎么,世子夫人还要安排我们?这儿媳妇把手伸到公爹的后院里来,你可真不怕人说闲话。」 林悠不管她,兀自说道:「府里的姨娘例钱也按年份支出。姨娘的例钱按照先先国公夫人定的标准,每月五两银子,考虑到先先国公夫人制定这标准时的国情,如今日子好过了,东西也比那时候贵了不少,所以,我给姨娘们定个新标准,姨娘的例钱一律按照每月十五两分发,也是按年份来,一年多五两。」 第75章 「好比张姨娘、柳姨娘和宋姨娘,她们三人入府最早,张姨娘、柳姨娘都是二十三年,姨娘每月的例钱就是一百三十两,宋姨娘二十年,每月就是一百一十五两,以此往下类推。」 「如果我没记错,贾姨娘是四年前入府的吧,那你的姨娘月钱就是三十五两。你额外要再加十个人伺候,这十个人不会是府里的人,我可以到外面的伢行替你买回来,这些人的规矩调教费用,都要贾姨娘自己出,然后她们每个月的月钱、吃穿用度也是贾姨娘自掏腰包。这样,你还要加人吗?」 贾姨娘听完林悠那一通长篇大论,彻底傻眼。 愣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我……三,三十五两?」 这么点,光是她每个月的脂粉钱都不够吧。 「三十五两还不够吗?」林悠不问贾姨娘,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不安激动的桃姨娘,问:「桃姨娘你也是四年前入府的,觉得以后每月给你三十五两够用吗?」 桃姨娘愣愣巴巴的表示:「够!够用,太够用啦。」 这位桃姨娘在韩凤平的十二个妾侍中算是最特别的存在,别的姨娘要么是陛下赏赐,要么是他人赠送,唯有这个桃姨娘是卖身葬父,得了韩凤平的钱之后,一路跟着他回府。 刚巧那天皇帝送了一个姓贾的舞姬来,桃姨娘找上门,韩凤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两个人一同纳进门,桃姨娘家里没人了,看韩凤平一身富贵,原本是想跟来做丫鬟混口饭吃,顺便还能报恩,谁知道鸿运当头混了个姨娘,入府以后虽然不像其他姨娘过得那般富贵,但她至少有瓦遮头,有饭吃,有衣服穿,觉得日子挺安逸,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平日里能不出现就不出现,要不是今天世子夫人派去传话的人言明各院必须有人出席,她也不会现身。 如今现了身,又听到世子夫人说一个月能有三十五两的例钱……三十五两是什么概念? 桃姨娘姓桃,当年老父尚在时家里种桃子,一斤桃子只卖十文钱,老父去世后,她家桃园被亲戚霸占,连葬父的钱都没有,跪在街上整整两天,十两银子卖自己,当时看热闹,占便宜的人不少,可真正出钱给她办丧事的却没有。 她也不知道,那个随手撒给她一锭二十两银子的大爷是谁,用他给的银子藏了老父亲,便在他出入过的酒楼外等候,没想到还真给她等到了,不过大爷不要她,桃姨娘性子拧,也确实没地方去,就一路跟着大爷的马车走到了卫国公府。 她当了姨娘后,国公给她分了个小院子,这对于桃姨娘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儿饼的事,每个月若是账房那边宽裕,她也时常能领到一二两银子,在国公府开销紧一点,还小有结余。 可世子夫人刚管家,就说要给她的小院分十个伺候的人,还要每个月给她三十五两姨娘例钱,桃姨娘都吓傻了。 贾姨娘看着桃姨娘轻蔑一笑:「她够不代表我够!她是什么东西,怎么能跟我比?」 桃姨娘听了贾姨娘的话,惭愧的低下头,不安搓动衣角,显然也认为自己的身份比不上贾姨娘。 林悠却对贾姨娘问道:「她是桃姨娘,你是贾姨娘,都是姨娘,有什么不同?」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但是在这后宅伺候过的人都知道,就算同样是姨娘,也是有很多事情不一样的。 首先受宠和不受宠的区别,其次身份和身份的区别。 桃姨娘基本等同于碰瓷入府,贾姨娘是陛下赏赐给国公,被抬进府的,只要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两者的区别吧。 然而在新上任的世子夫人面前,这两人竟然是一样的,她还想把两者的待遇拉平,不知道是天真,还是异想天开。 贾姨娘胸脯一挺:「我是陛下赏赐入府的。」 林悠点头:「哦,那……陛下给你封了几品的国公妾侍身份啊?」 贾姨娘不解:「什么几品?」 林悠摊手表示:「你不是说你是陛下赏赐入府的,难道没有封品级吗?」 贾姨娘冷笑:「你疯了不成?陛下怎么可能给国公房中人封品级?」 这是常识,常识,常识,好不好!贾姨娘在心中咆哮。 「陛下既然没有给你封品级,国公也没有把你扶正做正妻,那你和桃姨娘在这府里都是姨娘,凭什么你会觉得自己高她一等呢?」林悠问。 第76章 贾姨娘被林悠问得哑口无言,倒是管家福全见势不妙,赶忙提醒林悠说道:「世子夫人,贾姨娘是陛下所赐。」 「我知道啊。」林悠说:「可陛下把她赐给了国公,那她不就是国公的妾侍?」 福全为难:「话是这么说……可这后宅中本就如此,受宠些的姨娘……待遇是要好些……就是了。」 这位贾姨娘平日在府中除了先头三位姨娘她不敢得罪外,还真没把其他人姨娘放在眼里过,吃穿用度都要是她们之间最好的。 林悠指着贾姨娘问:「她受宠吗?国公一个月去她房里几次?国公特意吩咐过要特别待她好些吗?」 「这……」福全愣住了。 贾姨娘也没想到林悠会当众说这些,指着林悠满面通红:「你,你……」 「这个……虽然很尴尬,但我还是要说,诸位姨娘别恼我。」 「说实话我是看过诸位……那记录的,诸位在这件事上谁也别笑话谁,就没有那特别受宠的,大家伺候国公的次数都差不多。所以我没有用‘受宠不受宠’这个标准来衡量诸位的例钱,只按年份,这是个很公平的算法。」 「有些姨娘自持身份,觉得高人一等,我个人觉得这个想法要不得。身边人吹捧一句‘你很厉害’,难道你什么都不用努力,就真的能变得厉害起来了?不可能嘛!不要被这种吹捧的假象所迷惑,甚至沉迷。别人夸你,只是想从你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这个道理相信不用我多说,在座各位心里其实都懂。」 「大家能聚到一个府中过日子,都是有缘人,何必分个高低贵贱,今天为了一碗粥大打出手,明天为了一条裙子争夺不休,这样斤斤计较的后宅生活真的是你们想要的吗?还是你们生活太无聊了?」 「既然来做了卫国公府的姨娘,那就敞开心扉,真正的加入这个家庭,无聊的时候还能凑一起打打牌,绣绣花,聊聊天,有那好武的还能耍耍金刀,扎扎大马,大家相亲相爱,和睦相处不是很好吗?」 林悠认真的将自己的态度和想法表达出来,厅内鸦雀无声。 她左看右看,也不知道她们听懂了没有。 「我觉得世子夫人说得对。」 从进门开始,一直沉默的张姨娘站了起来。 张姨娘算是韩凤平名义上第一个妾,她是韩凤平手下的女儿,比韩凤平大两岁,打扮得体,举止沉稳,有点大姨娘的风采。 柳姨娘也站了起来,她和张姨娘素来站在一处,她也说:「我也赞同。」 林悠对两位大龄姨娘福身致谢,而后对始终站在门边的宋姨娘问:「宋姨娘,你觉得我说得可对?」 所有人目光看向门边,宋姨娘款款走入,一如既往姿态高冷,有不少在宋姨娘手里吃过亏的姨娘纷纷摈住呼吸,等待宋姨娘开口。 「世子夫人确实想得通透,道理很对,我没意见。不过,按照入府年份算例钱虽然是个不错的法子,但缺乏过度,会让姨娘们打乱从前的生活方式。我自愿将例钱减半,剩余的银两,用来弥补那些不够花用的姨娘。」 没想到宋姨娘说完后,张姨娘和柳姨娘也积极响应:「我们也愿将例钱减半,交于宋姨娘处,用以补贴诸位。」 她们三个人在府里的年份最长,每月的例钱高达一百三十两和一百一十五两,她们愿意将例钱减半分给其他姨娘,这简直就是做了一个非常好的表率。 林悠暗自在心里给这三位点了个赞。 三位大姨娘都发表了意见,其他原本还在犹豫的姨娘便没话说了。 就连先前情绪很高的贾姨娘此时也沉了神,不再纠结自己身份高不高,特殊不特殊的问题了。 毕竟她确实没办法反驳世子夫人的话,大家都是做妾的,谁又比谁高贵呢。 关键她被世子夫人一句‘国公宠她吗’给打击到了,确实,她虽是陛下赏赐,可国公除了在她入府前两天碰过她几回后,之后就没在她房里过过夜,宠就更谈不上了,之所以在后宅过得还不错,只是因为下人们觉得她是陛下赏赐,以为她是宠妾,这才处处巴结着,但贾姨娘知道自己这个宠妾和名字一样,是假的。 不过今天虽然有点不开心,但却也有让她安心的。 因为世子夫人先前说,大家都一样。 第77章 也就是说,大家都没什么宠! 这样一来,贾姨娘心里就平衡了。 既然大家都一样没什么宠,那她也就没必要花那么多心思营造处置自己也很受宠的状态了。 这样每个月也就不用花那么多钱,说不定,三十五两……也够用了。 林悠见府里姨娘们没了意见,趁热打铁将今后管理后宅之事交到宋姨娘手中。 「大家今天也看到了,让我管后宅之事其实十分尴尬,说到底,我毕竟比诸位姨娘都小一辈,很多事情我不方便管,所以今后我将后宅的管理事宜,包括诸位姨娘的例钱发放,以及诸位生活中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都交给宋姨娘管理,希望诸位能和和睦睦,开开心心的在卫国公府后院过日子。」 至此,林悠今天的话基本就全都讲完。 重新制定了府里的规矩,林悠等同是废除了前面夫人、老夫人的等级制,用更加公平公正的方法,让大家树立起更积极的态度。 拿多少钱做多少事,虽然会引起一些曾经尸位素餐者们的不满,但这府里更多的是普通工人,只要林悠的政策满足更多的普通工人,那她政策的贯彻性就不会很差。 因为她给了那些真正做实事的普通工人一个盼头及更公平的晋升环境。 潘楼上四层雅间。 室外秋风飒爽,阳光明媚,室内熏炉飘香,琴侍娇美。 韩凤平倚靠在大大的迎枕上,听着两名琴侍在珠帘后传出的美妙音律,不时跟着音律摇头晃脑。 这般闲适享受,与在他对面一脸无趣喝茶的韩霁形成鲜明对比。 一曲毕,两名琴侍准备下一曲的空档,韩凤平坐直了身子给自己斟了杯酒,看了对面坐姿笔挺,鼻眼观心的儿子一眼,失笑道:「叫你出来喝酒的,你进来就捧个茶壶什么意思?」 韩霁自顾自倒茶:「衙门还有公务,不适宜饮酒。」 今天韩凤平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中午居然去开封府找韩霁。 他现在除了开封府少尹之外,还身兼刑部左侍郎,跟太子商量过后决定,两人都是在开封府待两天,再到刑部待两天,错落开来。 今日正好轮到他在开封府中。 韩凤平直接进去的时候,韩霁正在批阅这些天积攒下来的公文,笔还没放下,就被韩凤平拖着出来喝酒。 好在是中午,本就是用饭的时候,韩霁被拖出来也不算擅离职守。 「古板。」韩凤平举着酒杯对韩霁的行为作出评价。 韩霁不为所动,继续喝茶。 韩凤平对珠帘后的琴侍一招手,两名琴侍出来,韩凤平将酒壶递到一名纤瘦清丽的琴侍手中,对她比了个手势,让她去给韩霁倒酒。 琴侍羞怯领命,拿着酒壶走到韩霁身边,正要开口,就被韩霁冷声拒绝:「不必了,你们出去吧。」 清丽琴侍一愣,往韩凤平看去一眼,韩霁从荷包中拍了一张百两银票在桌上:「出去。」 潘楼的琴侍并不是固定,原本就是靠收客人赏银,只要有客人点了她们上楼,谁付赏银对她们来说都一样。 拿了赏就要听话,琴侍将酒壶放回韩凤平手边,未敢看韩凤平一眼,便招呼同伴火速退场,还特别懂事的替里面的客人把雅间门给关好了。 韩凤平见人被韩霁赶走也不恼,端起酒杯摇头说了句:「无趣。」 自顾自的倒酒,说:「你在这美人手中喝上一杯,回去只说是应酬,还怕九娘恼你不成?」 韩霁白了他一眼,韩凤平见状,放下酒杯问韩霁:「你不会真怕她吧?」 韩霁不耐烦的放下茶杯,一副快生气的样子,韩凤平见好就收:「行行行,我不说了。」 韩霁蹙眉:「你唤我出来究竟有没有事?没有的话我回衙门了。」 韩凤平说:「都出来了,回去干什么。饭菜马上就上了。」 韩霁站起身欲走:「衙门有饭食,你自己吃吧。」 韩凤平拉住他:「坐下坐下,正事没说呢,你急什么?」 「那说呀。」韩霁没好气。 韩凤平暗自一叹,这可真是形势转换了,孩子没出息的时候,骂他两句他也不敢说什么,如今出息了,好言好语请他出来吃饭还得看他脸色。 第78章 「我今日喊你出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韩凤平把他重新按坐到位置上,将目的说出:「官家有意让白英男入宫。」 韩霁愣了愣,倒是没有太意外,说道:「这件事你跟我说了作甚?」 韩凤平说:「那白英男与跟你家九娘关系密切,她若要进宫的话,少不得要你家九娘替她打点一番,至少有个名目呀。总不能说官家某一天上街,看到街上有个卖冰糕的美人,一见钟情,非要把她纳入宫吧。那不成昏君了?御史台那帮言官还不个个要疯了。」 就算是帝王也不能什么都不顾,从街上抢个民女入宫,这要给写入史记,让后世人怎么看他? 所以,要把人纳入宫,就得有个正经的名目,最常见的方法就是找个亲信靠谱的人认一下义女、义妹什么的,从那府里出去,这样即便入了宫,那也是有出处的。 而白英男这个姑娘比较特殊,她是真民女出身,但是身上又有一些传奇色彩,她经历过教坊司大案,还给人绑架到某处田庄待了半个月,是被韩霁和林悠所救,到现在策划教坊司一案的幕后黑手还没有被抓到,官家想要把她纳入宫,需要更多的解释。 但如果林悠这个卫国公世子夫人这个救命恩人出面将白英男认作义妹,再把她送入宫,那这件事就能顺理成章起来。 这就是韩凤平今日找韩霁的目的。 韩霁听过之后,直接摇头:「九娘不会答应的。她不想白英男入宫。」 之前白英男告诉九娘官家对她有特别心思之后,九娘和他讨论过这件事,明确表示过她的看法。 她不愿白英男后半生被困宫禁,做一只难以高飞的雀鸟。 韩凤平啧声:「君恩圣意,岂容她不想,她不答应?」 韩霁若有所思,半晌后对韩凤平问:「在察觉到白姑娘长得像元贵妃后您就开始筹谋打算这件事吧?所以才会特地带官家去白姑娘的冰糕铺?」 韩凤平避过目光,眨巴两下眼睛,说道:「……巧合而已。那日陛下说没胃口……」 韩凤平刚解释了两句,就对上了韩霁那一副‘我静静听你编’的神情,干脆不编了:「啊对,我是早有此意,那又如何?」 说完,他又反问韩霁:「你不也早察觉出我的心思,怎么没有及早阻止?」 「我……」韩霁语塞,确实如此。 在韩凤平第一次带官家去白姑娘的冰糕店时,韩霁就察觉出韩凤平的心思,却一直装作不知,由着这件事发酵。 韩凤平说:「其实你心里也明白,如果白姑娘从我卫国公府入宫,对国公府而言益处良多。」 这是一个送上门,让官家记国公府一个人情的机会。 韩凤平说:「所以啊,你回去跟九娘说说,让她替白姑娘张罗一番,把她重新接入府里住着,过几天宫里的圣旨应该就到了。」 韩霁惊讶:「圣旨过几天就到?」 韩凤平说:「是啊,不然你以为官家跟我说着玩儿的呢。说白了,这是官家决定好的事情,我们插不插手结果白姑娘都会被他带进宫,只不过这事儿与其交给别人办,让别人得好处,不如我们自己一手一脚就办掉了。」 「这道理你回去跟她说说。」韩凤平吩咐。 韩霁沉吟片刻后说:「这事儿直接跟她说,估计行不通,得想别的办法。」 韩凤平点点头,知道韩霁既然这么说,那就是应下这事儿,他应下的事情,韩凤平就不必操心了。 外面传来敲门声,他们点的饭菜做好了。 韩凤平叫人进来摆桌,招呼韩霁:「过来吃点,吃完回衙门。」 韩霁起身坐到桌旁,刚拿起碗来,就看见卢霆的副手于程进来雅间。 卢霆跟着老夫人去了苏杭,府里护院的事情就交到于程身上。 韩凤平见他过来,意外问道:「府里有事?」 听说府里有事,韩霁也看向于程,问:「世子夫人有事?」 于程向两位请安后,回道:「府里和世子夫人都没事,是府里今儿有了变化,国公之前吩咐叫属下盯着,有变化就来告知的。」 韩凤平给韩霁递了筷子,让于程也坐下吃饭,边吃边说。 「我是说过,怕你家九娘初初管家乱了手脚,老夫人又不在府里,那些个姨娘管事,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说完对于程说:「说吧,府里什么事儿。」 第79章 韩霁听到‘世子夫人没事’这句话就放心了,自顾自吃饭,不管他们。 于程领了碗筷,拿在手上,不敢先吃,等韩凤平和韩霁动筷之后,他才端起饭碗,回道:「世子夫人今天把府中所有管事和姨娘全都召去竹苑的议事厅开会,给府里姨娘和管事们制定新规矩……」 于程将今日在竹苑议事厅外听到的新规矩一五一十都记下,此时过来复述给韩凤平听。 韩凤平开始听的时候还挺淡定,边吃边听,还能顺便给韩霁夹一块肉到碗里。 听到林悠把府中人员重新分配,并按照在府里的年份逐年加钱的方式,韩凤平还是挺赞赏的,点头夸道:「我早觉得府里各院人员配备有问题,主院走哪儿都是人,烦都烦死了,这样精简掉还挺好的。什么等级不等级的,都是那些遗留下来的陈旧门阀规矩,废了也好!」 韩霁也觉得很好:「而且以职位和做工年份定工钱,也挺合理。」 于程便继续说下去,终于说到林悠安排府里姨娘之事。 听到最后,韩凤平才听明白。 她这是把府里的姨娘,也当成是府里的一个职位在安排,按照年份发放例钱…… 韩凤平发出灵魂质疑:「这不胡闹吗?这么一来,姨娘们岂非要闹翻天了?我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韩凤平觉得林悠来这么一手,把府里那些个姨娘们惹急了,最终来烦的还是自己! 这怎么得了! 韩霁冷冷嘀咕一句:「自找的。」 韩凤平瞪了瞪他,于程赶忙又说:「没有!府里姨娘们没有闹起来,好像还挺赞成世子夫人这方法的。姨娘们离开竹苑的时候,每个脸上都挂着笑呢。」 韩凤平疑惑:「是要真的笑才好,别是皮笑肉不笑,有火憋在心里,等我回去撒呢?」 于程想了想后说:「属下觉得不会,因为世子夫人跟姨娘们说了好些话,她说……」 于程把林悠跟姨娘们说的那些话复述一遍—— 什么‘有缘相聚’,什么‘大家都是姨娘’,什么‘没有高低贵贱’,什么‘为了一碗粥一条裙子争夺不休没意思’等等。 韩凤平听得满头问号,直到听说林悠翻看他的起居,在所有管事和姨娘面前,当众议论他和姨娘们的房中事时,彻底崩溃了。 猛地起身怒吼:「她还有没有谱?那种事情能当众说吗?这回我非撕了她的嘴不可!」 韩霁赶忙起身拉住韩凤平,不怎么走心的劝道:「算了算了,她还小,您别跟她计较。不过,您真的都不怎么碰府里姨娘的吗?」 韩凤平:…… 他碰个屁! 一个臭丫头,一个臭小子,韩凤平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这俩货给气死! 林悠让人把今天的新规矩整理出告示,张贴在府中显眼处,务必叫国公府中每一个人都清楚的知道如今的新规矩是什么。 新规发布后,跟林悠想象中差不多,一石激起千层浪,有欢呼叫好的,有暗自高兴的,有私下谩骂的,也有那想把反对的人集中起来反对的。 不过,因为林悠颁布的这个新规定,府里的老人不会有意见,因为是按照年份来的,府里新来的人也不会有意见,因为他们反正也没有体验过多少老规矩的福利,而新规矩对新人而言则有更多的希望和可能。 真正有意见的,就是那些曾经在主子面前混出了一点头脸,如今因为新规而必须从头再来的人。 但不管是国家还是公司群体,凡是有新规定颁布出来,都会有赞成和反对的声音,这是无法避免的,只能尽可能让绝大多数人满意,而那些不满意的,只能在今后漫长的相处过程中慢慢的交流或改变。 韩霁难得在太阳还在天上的时候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林悠正好在回事处张贴公告,看见他的车马,林悠简直惊喜。 笑吟吟的跑下国公府台阶等他靠近。 韩霁从马车里掀开车帘,并不下车,而是对林悠招招手:「上车。」 林悠愣了愣,回头将手里还有几张没贴的公告交给管家福全继续张贴,她自己则被走出车厢的韩霁拉上了马车,韩霁对福全说:「今晚我和世子夫人在外面过夜,国公回来你与他说一声。」 第80章 福全应声:「是,小的知道了。」 韩霁吩咐完,就拉着林悠进入车厢,拍拍车壁,叫车夫出发。 「我们去哪儿?」林悠问他。 韩霁将车帘子放下,说道:「现在才问怕是晚了,去把你卖掉。」 林悠挽住他胳膊笑了:「卖多少钱?分我一些吗?」 韩霁简直对这小财迷无语了,见她笑的香甜,不禁凑过去香了两口,而后才搂着人回道:「南城有座临山的温泉汤,据说是天然温泉,可以在里面煮鸡蛋那种,一直想带你去泡,总忙得没机会。正巧明日休沐,带你去好好泡一泡。」 从前他俩在安阳县,哪怕生活条件并不好,两人也会坚持每天去汤店洗澡。 这算是他俩的共同爱好。 住回国公府之后,房间里面有汤池,两人倒是很少到外面泡汤了,偶尔来这么一回,林悠还是相当期待的。 ☆☆☆ 马车一路疾驰到南城一座经过人工雕琢的山脚下。 虽然已经是入夜时分,但这家汤店的灯笼一直从山脚下蜿蜒向上至半山腰,把山路照得清清楚楚。 在上山口的右侧竖着一块石敢当,上面刻着几行叫人看不懂的咒文,左侧立着这家汤店的招牌——见山汤。 韩霁林悠牵着手拾阶而上,林悠好奇的四周张望,走了大约百十阶,就有一座岗亭,从岗亭中走出两名待客的小厮,问了韩霁的姓名之后,得知他们便是今日包下最大温泉池的贵客,热情的迎他们上山。 山道上除了他们,也有不少人,看衣着打扮,全都是些富贵人家。 林悠悄声问韩霁:「这温泉汤是不是很贵?」 韩霁想了想后点头。 林悠问:「多少?」 韩霁在她耳边说了个数字,林悠为之咋舌,果然很贵,在这里泡一晚的钱,能让三年前的韩霁和林悠两个人在安阳县泡一年的。 见林悠看着好像有点心疼,韩霁说:「放心,你相公天天请你来都有钱。」 林悠悄悄掐了一下他的腰:「韩相公财大气粗啊。」 韩霁躲了躲,笑道:「一般一般吧。」 林悠又轻掐了一下:「那跟我说说,你这私房钱哪儿来的?不是全交我打理了吗?」 「多少得留点儿,不然怎么给你买好吃的,带你去玩好玩的?」 韩霁握住林悠的手,将之环过自己的后腰,另一只手将林悠搂过,两人笑笑闹闹,亲亲近近的往山上去。 ☆☆☆ 半山腰的这座温泉号称是纯天然,林悠在里面泡着也感觉不出什么区别。 不过很热倒是真的。 韩霁给林悠送来了这温泉汤提供的冰镇果酿,林悠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果然清爽许多。 「还要吗?」韩霁问。 林悠摇头:「待会儿再喝。」 说完,韩霁便将她杯子里剩下的果酿喝完,把杯子送回池边。 这温泉池在这个时代来说还是很大的,能同时容纳十几人。池汤中间放着一根很粗的,打磨过的浮木,可以让人在泡累了的时候,两条胳膊在上面趴一趴。 林悠现在就趴在这浮木上,感慨道:「好舒服啊。」 韩霁绕过浮木,来到林悠那一边,与她用同样的姿势趴在浮木上,林悠转过脸看韩霁,韩霁随手一泼,林悠就被水泼了一脸,她轻呼一声,捂着脸开始揉眼睛。 「进眼睛了?让我看看。」 韩霁以为自己泼水没分寸,泼进林悠眼睛里,赶忙过来询问,谁知刚一凑过来,林悠就用两手捧起两掌水泼向韩霁,把某个上当的人泼了个满头满脸。 「哈哈哈哈哈。」 林悠看着韩霁狼狈的样子,不由得捧腹大笑。 韩霁从容淡定的从浮木上拿了干毛巾把脸擦干净,一边擦还一边往林悠看,那眼神就好像猎人在审视猎物,危险十足。 林悠咬唇忍笑,迅速退到里韩霁最远的角落,可再怎么退,池子就这么大,韩霁也不急着靠近,就那么用目光跟随她移动,等到林悠稍有松懈的时候,迅速往她冲去。 毫无悬念的猎物被抓住,并被无情的咬住了脖子,而林悠这个被擒的猎物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水下用两条腿紧紧的缠住他…… 在天然的温泉汤中,韩霁当然不会真的对林悠做出点什么,不过一番惩罚却是必不可少的,所幸温泉里热的很,就算再怎么闹也不会着凉。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画娇娘》卷一 作者:花笑茗 02、《画娇娘》卷二 作者:花笑茗 03、《画娇娘》卷三 作者:花笑茗 04、《画娇娘》卷四 作者:花笑茗 05、《画娇娘》卷五 作者:花笑茗 06、《画娇娘》卷六 作者:花笑茗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