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掌珠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梁王府。 御医此前日日都会到梁王府请脉,这些日子因着梁王世子身体大好,请脉的日子由三日一回改到了七日一回,今日便是改为七日请脉后的第七日。 夏阳屏息以待,就好像此刻被仔细号着脉的不是江城,而是他自个儿一般。 屋内已不需要再烧着炭盆与地龙,江城也解下了大氅,换作往年的这个时候,只怕都得等到夏季酷暑的时候,江城才能有离了大氅的日子。 御医抬了抬眉头,很是惊奇。 「世子这脉象,已与常人无异,只是长年身子亏损太过,仍需将养些时日。」 ──与常人无异。 这再普通不过的话语,却让夏阳听得恍若置身梦境。 他听得最多的是脉象垂危、油尽灯枯等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的能够听见从御医口中说出这话。 江城虽早有预料,不过自己的身子康复得如此之快,他也是稍稍错愕了下。 「劳烦您走这一趟了。」 御医摆了摆手,梁王世子几乎都是由他来负责的,每回过来都战战兢兢,回去更是提心吊胆。 此前世子的病体极不乐观,回去回报陛下时,圣上虽没说什么,但那无声的气氛可是极其压迫人。 虽说皇上不会将世子的病体恶化怪罪于他,但等到他告退后,背后御书房才会传来的物品落地声响,却像一下又一下,砸在他心上似的,教人如何能不慌? 如今世子身子大好,想必圣上也终能安下心。 虽是如此,御医迟疑了下,还是决定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微臣有一事想相询,不知可否请世子指点一二否?」 「您请说。」 江城都发话了,御医也就不客气地问了:「世子的病可是有服用旁的汤药?否则怎会好得这样迅速?毕竟此前世子的身子状况,咱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说是半只脚踏进棺材了也不为过,现下好得这样快,几乎都跟着寻常人一样健康了,御医实在很是好奇。 这事想瞒也不可能瞒得过去,江城也不避讳,直接说道:「是静明大师。」 之前静明在灵泉寺小住一阵子,江城也搬过去静养几日,若是因此得的机缘,那就说得过去了。 御医之前也是到过灵泉寺为世子诊治的,对那处并不陌生。 加上静明大师名号之大,一听他的法号,御医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静明大师不愧为静明大师。」 若不是静明大师已离开灵泉寺,继续游历四方,御医只怕都恨不得立刻赶到灵泉寺去同他请教一番。 江城解了御医的疑问,却换他有事相求。 「周大人,不知您那儿可有活血之类的方子?手若是伤了,可以泡着或是涂抹的膏脂?」 周御医和夏阳都露出紧张的神色,不约而同地问:「世子手伤了吗?」 江城忙道:「不是我要用的,是……认识的人伤了手,没法弹琴,我想着有没有法子能帮帮她……」 他们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周御医点头:「方子有的,世子说的那两种都有,微臣现下就能立刻将方子写下来。」 江城忙让夏阳去备了笔墨,夏阳立刻就去了,转身时还怎么都想不明白。 这几日世子都在梁王府里哪儿也没去,上哪儿去认识伤了手的人? 「难不成是梦里见的吗?」夏阳不禁嘀咕。 周御医写下方子后,江城也过目了下。 他看过医书,上头所列的确实都是活血化瘀的药材,不过…… 「周大人,这些药材可能再增添一些香料,让药味淡些,却又不会冲淡药性?」 这要求江城会提出来可真是古怪。 可周御医仍点了点头:「这点倒是没什么难的……」 现在的皇帝后宫空虚,但先皇那会儿嫔妃可是不少,为了争宠,总爱在身上或是手上想方设法抹些香脂,不是天天头疼脑热的,就是日日来寻他们御医捣鼓这些花花草草,偏还谁都得罪不得。 周御医瞥了江城一眼。 梁王世子长久卧病在床,虽身子是纤弱了些,但身形颀长,五官端正,容貌俊美。 算算,江城今年年十有八,照着这身子调养下去,很快就能大好,届时也能与正常人那般,成家立业。 想想世子的年岁,那所谓认识的人,又是因弹琴想养好手,那么,是个姑娘家的可能性就不小。 知晓世子心意后,周御医将方子又添了几味以花制成的香料,告诉他:「方子先给世子,回头微臣给世子送上调配好的过来,先看看气味合适不合适。」 「如此,有劳了。」 周御医动作很快,回宫没多久就派人将他新调配的药材与膏脂送至梁王府。 因他心里记挂着事,还是配好了药材让人送走后,才想起要去回禀皇帝,让永平帝险些误以为江城病情恶化,才使得周御医一回宫就立刻闭门配药,紧张得险些立刻就要往梁王府赶。 第2章 宫里的事暂且不提,江城得了周御医送来的几个药包与一瓷盒,甫到手,便先将那高约两指宽的瓶盖口揭开,黑呼呼的膏脂盛于其内,他凑鼻轻嗅。 淡淡的药香混着花草的甜香,是姑娘家会喜欢的味儿。 江城安了心,另个纸包他没有拆开,只是凑近闻了会儿。 微微的香气透着油纸传出,江城很是满意。 两者确实都是他要的。 但,这下问题来了,他要如何给连甄? 这次的情况可跟给琴谱那次不同,《细风》本就在外头的书肆贩卖,「连诚」能取得并非什么奇怪的事。 如今连甄已经知道他的存在,但这药方直接赠与她,若是被查出与梁王府或是于皇宫有关,之后要如何解释,可又是愁煞人的事。 她一未出阁的姑娘,若知晓了他一个成年男子时不时就会借用连诚的身子来与她相处,即便是再如何温婉的性子,那张柔美的笑脸,只怕也会对他露出嫌弃的神色吧? 江城收紧手中的力道,不知不觉将纸包捏得变了形,直至里头的药材都传来碎裂声,江城这才醒神,将手松开。 他试图抚平,思考着是否有其他可行的法子,或是透过旁人转交。 可以的话,转交的这人最好与梁王府无关,或许还能是连家熟识的人,这样给了这些也不显得突兀,若能再懂些医术,更有说服力,那就更好不过了。 江城抚着纸包皱折的手顿住。 似乎……还真有这么一号合适的人物在。 孙大夫被请到梁王府时,完全摸不着头绪。 梁王世子病重他是知情的,可有御医照看着,哪里就需要他这个大夫出马了? 被下人领着,一路到了正厅,孙大夫都没有抬头,心里还纳闷着。 这瞧着不像往房里去啊,病了的难道不是世子,而是旁人? 短短一段路,孙大夫的心思就不晓得绕了几百转,实际见到江城后,他更是困惑。 「孙大夫请坐。」 面前的青年气色极好,可完全与外头传言的那些梁王世子病重,命不久矣相去甚远。 他朝江城拱了拱手,直接问出来意:「见过世子,不晓得世子是从何处得了老夫名号?老夫这身医术比不得宫中御医,也不晓得能否帮上世子一二……」 江城摆了摆手,让人送上茶水。 「孙大夫不必紧张,也不用妄自菲薄,孙大夫的医术和宫中御医各有千秋,都是扶伤救病,哪里需要分出高低优劣?我找孙大夫来,是要送孙大夫一药方。」 世子这话说得让人舒坦,孙大夫听了心中对江城的印象不知好上几分。 身为医者就没有觉得自己不如人的,嘴上谦逊话说说还行,实际他心里可不这么想。 可听到后半句,孙大夫又迷糊了。 这无缘无故,为何赠他药方? 方子这么独门的东西,是说赠就能赠的吗? 他还没想明白,江城已经让人将东西呈上。 一件是用煮过的药材水来泡手,可以活血化瘀,另一件则是泡完手之后,能将膏脂以按摩的方式涂于指上,两者配合有加成效果。 「我无意间得了此物,想着孙大夫时常接触百姓,许会能将此物用在需要的人身上,惠及群众。」 那药方他已花了重金向周御医买下,孙大夫时常出入连府,总是知道连甄双手情况,给他,再合适不过。 孙大夫光闻味道就知道是好药,忐忑问道:「不知世子开价多少?」 这么好的东西,肯定不便宜吧? 谁料,江城却道:「不会拿取孙大夫一分一毫──但,我有个条件。」 孙大夫觉得这世子说话怎么前半有多合人心意,后半就有多让人心惊胆跳。 「世子请说。」 江城只有一个要求:「不许告诉任何人,此物是从我这儿所得。」 孙大夫等了等,没等来后半句,错愕问:「就这样?」 江城点头:「就这样。」 孙大夫离开梁王府时,整个人还云里雾里。 若不是他手上真捧了从梁王府拿回的东西,他还真以为是场梦来着。 不过说也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到梁王世子,可总觉得他周身气质,似乎在哪儿见过似的…… 他想不明白,走到一半,一辆马车靠近他停了下来。 连业掀起车帘:「孙大夫,你这是去哪儿?我捎你一程?」 梁王府本也是提出要送他的,但被孙大夫婉拒了。 不过他跟连业相识多年,这个倒不必客气,当即就上了马车。 连业瞧他手中的东西,问道:「你手上这是?」 孙大夫说了:「哦,是我偶然得的药,可以舒舒缓手疼,让手指恢复灵活。」 本只是随意说说,谁知连业瞬间精神都来了。 他说:「不瞒你说,小女手上带伤,这阵子没法弹琴,正是郁闷得很呢,这药我同你买了!有多少买多少!」 第3章 孙大夫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刚得了药,患者就送上门来,这事怎么也太巧了点吧? 连甄从来不熏香。 但今日,她的屋里却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初闻像是药材的味道,再次轻嗅,却又宛若花香。 连甄将双手放至还冒着微微热气的铜盆之中,里头盛着的不是无色无味的水,而是泛着一些黑,看着似乎还有些黏糊。 水很烫,她的手方接触水面,连甄就被烫得险些想缩回手。 但孙大夫说了,水要热的才有用。 在不至于烫伤肌肤的温度下,这样的热度泡手,那是正正好的。 被煮过药材的水留下阵阵香气,连甄大着胆子将两手都放入。 起初,她还觉得热度难耐,得咬牙忍着,才能不让自己将手收回。 可随着时间流逝,渐渐的,这股热意也就没有刚开始那般令人难以忍受。 双手被热水包围,感到不适的地方就像被看不见的火焰炙烤着,由内至外燃烧起来。 一开始有些许痛感,感觉肌肤就像要被烧裂了似的,但习惯之后,这样的痛忍了过去,带给连甄的却是股舒畅感。 当水慢慢变凉,连甄伸出手伸展了下,旁边的丫鬟也都看着,等着意见。 江城也很在意,问她:「怎么样?」 连甄笑了,很是稀奇地道:「这比泡普通的热水还来得有用呢。」 原本活动时觉得凝滞的地方都顺畅了起来,虽然不比还未伤了手的时候那样灵活,但这恢复程度也是足够连甄吃惊的了。 她还以为兴许要再等一阵子,手才能复原到足够能弹琴,如若照如今的进展,那只怕会比她原先预计的,还要来得快上些许。 望着连甄满意的神情,江城指指另个瓷盒:「那个也用用看吧,也许还能更好。」 连甄循着他指着的方向望了过去,那盒子是爹爹从孙大夫那儿与药包一起拿回来的膏脂,嘱咐了泡完手后可涂抹。 她细细回想了下,当时爹爹将物品交给自己的时候,连诚趁着爹爹下朝回府,准备要学后面的《千字文》前,正与丫鬟小厮疯玩着,打算玩个过瘾再学习呢。 那时候的连诚似乎不是现在这个啊? 而且……连诚也没有听到这膏脂的用法。 连甄隐约猜到了什么。 既都没在他面前谈过相关话题,现在在她面前的这个「连诚」又是怎么知道,这盒里的药膏是用来与泡水的药材配合使用的? 连甄让白芷取过膏脂替她抹上,黑色的药膏敷于白皙的手背上,按揉推开后化作无色,还泛着淡淡清香,气味并没有颜色上来得骇人。 她感受着被涂上膏脂的地方传来阵阵发热,故作不经意地道:「你对这些药很熟悉的样子,是不是?」 江城没有承认,而是别开眼神:「……刚好被我猜到罢了。」 瞧他那样,连甄便知道,即便这药真与他有关系,他也不想多说一二。 她无奈笑笑。 这孩子别扭,做了帮助人的事总是藏着掖着不肯说,若不是自己猜到了那几分,还真不知道他默默为自己做了那么多。 连甄举着刚被抹上一层药的双手,隐隐泛着光,油汪汪的,看着就像上了一层釉。 她不勉强他,想着慢慢陪伴,总有一天他也能对自己敞开心房的。 连甄看着自己双手:「手上抹了药,今天这棋是没法下了。」 她苦恼着,江城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他打发时间的点子。 平日他清醒着时,做最多的就是看书,旁的事除非永平帝来了提出要求,否则除此之外,他也不会特意去寻事来做。 两人都没有想法,一大一小都想着有没有不需动手,却能陪伴彼此的事物。 琴棋书画,样样都得动手,就是念话本,那也得翻动书页,都不是妥善的法子。 还没想出个结果,前头传来声响,冬葵掀了帘子走进来。 「小姐,白小姐递了拜帖求见。」 与人相约,递拜帖是再正常不过的礼节,但是冬葵刚刚说的是谁? 屋内所有人面面相觑,就连连甄也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她迟疑地问:「你说的,可是将军府的白小姐?」 冬葵点头:「是的。」 这里只有她与佩兰未饱受白翎英摧残,并不觉得是多奇怪的事。 但香叶和白芷可就不好说了。 就站在窗边的香叶探头看了看外面:「这天没下红雨啊……」 连白芷都凑到她身边说了句:「太阳也没有打西边出来呢……」 连甄被她们逗得,看完了拜帖发现真是白翎英递的,啧啧称奇。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遭吧? 那个白翎英竟然会递拜帖了? 不过更令她觉得稀奇的还有另一件。 第4章 连甄望着拜帖,看着看着,表情微妙。 最后很是迟疑地说道:「白小姐说,要与公主府的杜小姐一同来拜访……」 话音一落,丫鬟们噤了声,面面相觑。 会有这反应也是在所难免,比起白翎英,她们对公主府的印象可更不好。 江城也同样担心,难得毫不避讳,直接仰着脸观察连甄神色。 那杜惠安,可是杜智鹏的亲妹妹啊。 为何她会找上连甄? 江城拧起眉,每回想起花神庙那事,便会觉得心烦气燥,心绪难平。 连甄发觉江城在看自己,脸上都写着担心,原想伸手揉揉他的脸以做安抚,一抬手,瞧见上头未干的膏药痕迹,愣住。 要真碰了「连诚」的脸,只怕反倒将药都蹭他脸上了。 连甄只得收回手,歇了心思,出声哄道:「别担心,他们不一样的,那个人也还被禁足呢。」 「那个人」没有指名道姓,但一说禁足三个月,江城也能明白连甄是在说杜智鹏。 还知道他后续的情况,可见是有在关注着的。 连甄心里的疙瘩肯定还没过去,这会儿再见杜惠安,真的好吗? 江城:「你若不想,可以不必见她。」 香叶她们也是持跟江城同样的意见。 花朝节当日,她们不像白芷,没有在花神庙,更没亲身遭遇那些,但也耳闻了杜惠安故意在那天选了与连甄同样的琴曲演奏。 这样明晃晃的挑衅,可是远比白翎英那只是打嘴皮子功夫更令她们不喜。 刚想劝自家小姐别应下,连甄却道:「我和白小姐与杜小姐素来没有交集,既然她俩都凑在了一块儿,想来事有事要同我相商也不一定,还是见见吧。」 换做是别人连甄可能还会考虑一下,但既然是白翎英提出的要求,出于对她的信任,连甄还是当场应下。 连甄不是不知事情轻重的人,既然她同意见面,江城也不好拂了她的心意,暗自记下几人相约的时间。 到了约定当日,本以为白翎英递拜帖的事情就已经让连府上下足够震撼的了,再接获白翎英竟不是单独骑马而来,而是乘了公主府的马车,与杜惠安一同来拜访,更是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色。 与昨天同样,没下红雨,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挺正常的啊? 众人惊疑归惊疑,不过白翎英进府之后,表现与往常无异,才算是让其他人多少安了心。 分明还是那样,远远把领路的下人甩在身后,自己像在逛自家园子似的,熟门熟路快步往连甄的院里赶,不用人招呼就已经找了椅子坐下。 下人们欣慰看着白翎英的背影:「白小姐还是那个白小姐没错!」 白翎英并不知自己的异常举止引起了这样大的骚动,待丫鬟上了茶之后,她接过就饮,都还来不及同连甄寒暄。 连甄并不介意,白翎英就是那样我行我素的性子,她笑笑挥手让丫鬟们退下。 趁她喝茶润喉,连甄左右看了看,没见着杜惠安的人影,开口问她:「杜小姐呢?」 白翎英快步走了这老半天,饮下一大口花茶喘匀了气儿后,这才指指后方:「八成还在后面慢条斯理地走着呢,我可受不了她那个龟速。」 抱怨完后仔细看了下连甄,双颊红润,气色也好,连甄被她看得满是疑问:「怎么?」 「这不听说你前阵子病了吗?本来前几天就想着来寻你的,都能招待我了,病应当是好全了?」 连甄点头:「只是个小风寒,都好了,不妨事的。」 说完自己的事,连甄才想起,她与白翎英这次见面,可是花朝节以来的头一遭了。 虽然彼此还有书信往来,但隔了这么久再见面,还是让连甄挺牵挂的──尤其在上回那样惊险的分别之后。 「我一直想问你,你在花神庙到底遇到什么了?我看你回信提的也不多,是不好写在信上的事吗?」 谁料白翎英一听便露出嫌弃的脸色,整张脸都皱在一块儿,摆了摆手:「别提了,我碰上个麻烦的家伙,在花神庙那会儿自作主张想英雄救美,结果他自己还惹来刺客,我可是被他害得够呛。」 越说白翎英就越是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捂脸说道:「这家伙还总是跟着我,我今日会跟杜惠安一块儿过来也是憋坏了,为了躲人才不得已,不然为了躲他我难道就不出门了吗?」 连甄听得稀奇:「竟有人能让你为难至此。」 通常都只有白翎英找别人麻烦的份儿,这还是连甄头一回见她为了旁的人如此烦恼的模样。 听到这里,连甄又问:「所以是你拖着杜小姐出门的吗?」 白翎英再次摆了摆手,刚要说话,杜惠安的声音已在门口响起:「是我有事找你,但你们连府好大胆子,竟不接公主府的拜帖,我这才找上白翎英的。」 语气听来像是要找麻烦,被连甄遣到屋外的丫鬟随时注意着屋里的动静,毕竟今日来的两位客人可都不是善类,一个个竖起耳朵听着。 第5章 虽说听不清她们在谈些什么,但若是谈话声大了些,或有争执的情形,那她们可是随时都准备好了能冲进去,护着连甄。 连业早有打算不与公主府交好。 自家的女儿受了那么大委屈,连业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并不行动? 连甄到今天才明白原来还有这事。 门房接不接谁家的拜帖,除了一家之主连业以外,谁还有资格吩咐? 连业不信任公主府,江城虽说与他们有层亲戚关系在,但到底没在来往,要说信任也说不上几分。 江城特意算好了她们这两人要来的时间入睡,这会儿刚变成连诚,睡个午觉起来便匆匆来寻连甄。 一个白翎英就足够头疼的了,更别提今天还增加了一个杜惠安。 所幸,他刚赶到时,杜惠安也才方到。 江城还是老样子,方进了屋里就站到连甄身前。 白翎英见过他这样一次后,这第二次也就见怪不怪了,还吹了声哨子:「哎哟,护花使者,挺行的啊。」 被打趣了的江城充耳不闻。 既然已经知道白翎英与连甄交情不浅,那她就不需要再提防。 相较之下,杜惠安的来意,可就挺让人深究的了。 据他所知,杜惠安可是一直都对连甄有着敌意的。 这样的人因何平白无故找上门来,光是这背后的动机,就不得不让人多想。 为避免再发生上次那样误会了白翎英的情形,江城这次来归来,但并不出声,只是默默地盯着杜惠安瞧,眼里尽是防备。 杜惠安本来想让自己气势上压过人再说,结果忽然跑来一小孩儿,用看着恶人似的眼神看着自己,她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顷刻就消失殆尽。 她瞪了自己的丫鬟一眼,丫鬟习以为常,垂首退了出去。 白翎英出门素来只身一人不带下人,等到屋里只余她们三个姑娘外加一孩子后,杜惠安方才小声说了句什么,很是扭捏的模样。 连甄没听清,只好问她:「杜小姐方才有说什么吗?」 被直接这么问出来,杜惠安胀红了脸,咬着下唇,不肯开口了。 白翎英撑着脸看着一切,指了指杜惠安,无奈替她传话:「这人上次输了不甘心,想问你平常都是怎么训练的来着,拉不下脸来呢。」 说完,杜惠安没有否认,只狠狠瞪了白翎英一眼,双颊更红了。 她轻哼一声,很不坦率地道:「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你若不想告诉我,那亲弹一次给我瞧瞧,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上次离得远了,又是在那样被完全碾压的情况下,她自己的心态崩得不象话,等回府后大哭一场仔细想想,她认为连甄可以的,她也应当可行,这才不死心寻上门来。 她也知道自己花朝节特意跟连甄叫板这事做得不厚道,拜帖会被连府拒了也是意料之中。 但,她若是这么简单就放弃,她就不是杜惠安了! 偏生连甄看着与京中哪家闺秀都交好,实际细想,特别有交情的竟然一个也无。 如硬是要算,那么时常找连甄麻烦的白翎英,似乎总能在第一时间见到连甄,她这才找上将军府。 杜惠安来意已明,连甄还没说话,江城就出声先替她拒了:「她不能弹。」 这话若由连甄说了,许会被当成推托之词,所以只能由他来说。 江城说得坚定,杜惠安也不至于会跟一孩子计较,只愣了愣,问道:「这是为何?」 连甄看出江城维护她的心思,对杜惠安解释:「我的手伤了,暂时弹不了琴,杜小姐怕是要失望了。」 这下不光是杜惠安错愕,连白翎英都竖了眉:「怎么回事?」 瞧她那紧张样,八成又往不好的方向想了,连甄忙道:「只是练得太过,歇一阵子就没事了。」 得知连甄还有在用药,也不是被人陷害,白翎英这才松了眉头。 杜惠安听闻此话,比起错愕,应当说是惊愕。 她不可思议地问:「你难不成是从花朝节那日疼到如今?」 算算还真是,连甄点点头,并没反驳。 杜惠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喃喃道:「你这是练了多久?几个月?半年?一年?只是为了花朝节,不至于吧……」 连甄摇摇头,纠正她:「不是一年,而是五年。」 或者该说是,更早之前就在练琴了。 只是若单论《千山》与《万水》这两首琴曲的话,那确实是自五年前曲子面世以来,连甄就一直在练。 「再者,花朝节演出事关家族荣耀,怎可说不至于此?」 她一人就代表了连家所有的人,既然知道自己有那个能耐,可以为家族争光,那她为何不拼搏一把? 家族的名声若是好了,以后做什么事阻碍也能小些,可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杜惠安本就知道连甄一直被说是世家大族的闺秀典范,但没想到她竟然被教育得这么彻底。 第6章 别人家怎么教导孩子的她不能多嘴,只能在心里嘀咕一句,虽然她即便不说,面上那瞠目结舌的表情,也足够出卖她现在心里所想的一切了。 杜惠安轻咳一声,只好将重点转移:「所以那两首曲子,你一共练了五年之久?」 得到连甄肯定的答案,杜惠安不用再问,也知道自己输在哪儿。 她喃喃道:「我才练了一年,这怎么比得过……」 白翎英见她一脸受打击的样子,直接给出解决方法:「那有何难?你也练个五年不就好了?」 杜惠安傻愣愣地道:「说得也有道理……」 结果白翎英还悠悠来了一句:「虽然到时候连甄已经练起别的曲子就是了。」 被人给了希望后,又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杜惠安傻了,回过神来直接指着白翎英骂。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有本事你就跟我来比一首?」 白翎英跟看傻子似的看着她:「你明明知道琴棋书画我样样不通,你赢了我,你好意思?」 杜惠安一时给忘了,却又被白翎英气得说不出话来,瞪着眼不说话。 连甄眼角余光瞧见白翎英还要张嘴挑衅,偏偏这两个一个也服不了谁,便替她们出了个主意。 「既然不好比琴,那就比你们两个都擅长的吧?」 否则今日只怕无法善了。 连甄苦笑。 杜惠安还在思考,白翎英已经双眼发光地提出一个项目:「咱们比骑术怎么样?」 江城坐在马车上时,还不知道事情怎会演变至此。 车里坐了四个人,白翎英和杜惠安都不想跟彼此挨着坐,要抢连甄身边的座位时,江城已经坐得稳妥。 她们俩比赛归比赛,要比骑术就得去马场,还硬是拖连甄做个见证,谁赢了都不许赖皮。 结果光是上个马车,两人就因为位置的事僵持不下,连甄没办法,只要把江城抱到自己身前坐着,双手环抱着他,空出身边的位置,白翎英眼疾手快,哈哈笑着坐下。 江城已经完全没心思听白翎英和杜惠安是怎么炫耀的了,连甄凑在他耳边说话,因身子微微向前,她的长发有几缕扫在他颊上与耳上,略有点痒。 她说:「怕她们起疑心,咱们从今往后还是照以前那样,以姐弟相待吧?现下先委屈你一下,否则怕是天都黑了,这一趟都出不了门呢。」 江城僵着身子点了点头。 他坐得笔直,腰背都绷得直挺挺的,借以减少接触的范围。 杜惠安就坐在他们对面,和白翎英瞪眼瞪得累了,就往旁边看一眼歇会儿。 这一看,就看到通红着一张脸的江城。 杜惠安:「……你弟弟没事吧?脸怎么红成这样?要是病了可就不好了?」 连甄看了下,也觉得确实是红了点,将手掌放上他的额探了探温度:「好像也没有病了的感觉啊?诚哥儿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城摇了摇头,颇有些窘迫:「只是有点热。」 真正的理由他也不晓得该怎么说。 被个姑娘家抱在怀里实在难为情,偏生她们都当他只是三岁小儿,更是无从说起。 白翎英想了想,让出位置:「我出去跟车夫一块儿坐吧,让你弟弟坐过来。」 他们都还没能应声,白翎英就已经翻了出去,车夫被她吓了一跳,马车都有些不稳。 等重新恢复平稳后,江城挪到连甄旁边,绷紧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就是感觉心还跳得飞快。 江城实在头疼。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不知道占过连甄多少便宜,虽说他都是被动的,本以为告诉过连甄自己不是连诚,之后的情况兴许就会好些,但,只要自己还一日受困在这孩子的身体里,连甄就只会把他当幼童般对待。 意识到这一点,江城苦恼之余,还感到一丝沉闷。 已经好几次了。 不知为何,每每想起连家的事,他的心中总是憋得慌,却怎么都想不出原因。 江城还想不明白,马场已经到了。 杜惠安在马车停下时率先掀开帘子,人都还没下去,就愣在了出口处,导致连甄他们也没法下去。 「这是哪儿?白翎英,你带我们来的这是什么鸟不生蛋的地方?」 白翎英早就跳下来,站在地上仰着头,得意洋洋地同她说道:「马场啊。」 连甄在车上尚未戴好帷帽,只掀起了窗边的一小角帘子看向外头。 这一看,她也愣了下。 她虽不曾来过马场,却也是知道这京中有处马场特别有名,世家子弟总爱前往纵马,那里也养出过不少名驹,每季举办的赛马拔得头筹的那匹马儿,总能卖出天价。 可他们来的这处,虽说也的确有马儿在奔驰,但相比纨绔们会去的那处,这里的条件可就要来得简陋得多。 更别提里头的人穿着,看着就是平民百姓,明显不是连甄所知道的那处。 第7章 杜惠安跳了下来,她与白翎英都是出门在外没在戴帷帽的,也不避讳,直接走到她身边,很是嫌弃地看着这处:「我当然知道这是马场,可怎么是带我们来这儿?为何不是去陵安马场?」 连甄牵着江城,在丫鬟的协助下一一下了车。 戴好帷帽的她没有松开江城的手,也静立在一旁,很是好奇白翎应会带他们来此地的原因。 毕竟出发之前她与杜惠安都是以为是往陵安马场去的,到了现场却发现与原先预想的目的地不同,光是他们穿着不凡就已经引得许多目光,更别提还是三个姑娘家杵在这全是男人的马场,要多醒目多醒目。 白翎英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儿怎么了?一样都是马场,一样都能跑马,你还有什么意见不成?还是说换了个马场的马,你就不会骑马了?」 不得不说,要论起挑衅之道,白翎英自诩为第二,那杜惠安也不会是第一。 如连甄所料,白翎英放的鱼饵,杜惠安很快咬上。 「谁说我不会骑了?比就比,怕你不成?」 刚开始还万分嫌弃的杜惠安,这会儿已经把他们远远抛在后头,自己一马当先走在前方,誓要比白翎英更快挑到好马。 连甄牵着江城与白翎英并肩走着,她没有那么好被糊弄过去,而是直接问她:「说吧,你在陵安马场遇上什么事了?你都不愿意去的地方,肯定是有其他理由的吧?」 白翎英搔了搔头,她就知道瞒不过连甄。 在回答之前,白翎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记得我刚跟你说过,我被个泼皮无赖缠上不?」 才发生没多久的事,连甄自是记得。 白翎英还说了因为有这号人物在,她已经好些天都闭门不出,每天闷在家里都快憋坏了。 连甄猜测:「难道那人也在陵安马场吗?」 白翎英爱马,时常到陵安马场去纵马奔驰并不是什么秘密,若要找她的话,往陵安马场去寻,一找一个准。 「也差不多了,我每次去马场,那人就跟随时掌控我行踪似的,没多久就能自我后头出现,在我回府之前都紧跟着我,你说烦不烦人?」 那确实是挺可怕的。 连甄还没来得及表示同情,一道陌生的男声就自他们后方响起,唯有江城觉得,这声音似乎异常的耳熟。 「我只是想看看白姑娘骑马的英姿,怎好把我说的跟登徒子似的?」 白翎英脸色大变,立即护在连甄身前,瞧见来人,她脸都绿了。 「为什么你会在这儿?」 连甄也吃了一惊,透过帷帽垂下的轻纱,约略看出那是个摇着折扇,穿着打扮皆非凡品的男人。 能接白翎英的话,也不知适才在他们身后跟了多长的时间? 江城本来只觉耳熟,心想应是不会在这处碰上他心中所猜测的那人。 结果这扭头一看,招牌的折扇和那痞笑…… 这不是微服出宫的永平帝又是谁? 江城:「……」 他还真不知道圣上有这等爱好,竟然开始尾随人家小姑娘,还跟到这平常他肯定不会出没的地儿来。 杜惠安见他们迟迟未跟上,回头又找了回来,一路骂骂咧咧的。 「你们磨蹭什么呢?还比不比……」 她越走越近,近到发现白翎英在与一个男人说话时先是疑惑,等到近前,看清那人长相,更是完全噤了声,一个「陛」字就险险脱口而出,却露出迟疑又古怪的神色,生生将欲脱口的称呼吞了回去。 皇上是杜惠安的亲表兄,杜惠安就是不认识别的人,那也不可能忘记皇帝兼自家表哥的样貌。 杜惠安一时伫在原地,不晓得该不该叫破他的身分。 毕竟都特意微服出现了,身边也没有带着宦官还是侍卫,大抵还是不希望被人发现的吧? 杜惠安冲动归冲动,但这些事情上还是多少有些分寸的。 永平帝挑了挑眉,也很意外看到自己的表妹在这儿。 他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对她笑笑,对于她打住了没喊出「陛下」二字,还是挺赞赏的。 杜惠安突然安静,气氛一时变得尴尬不已。 连甄歪了歪头,不确定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虽然声量很小,但杜惠安一过来,看到这男子后,确实是喊了一声「陛」开头的字? 永平帝笑笑,将折扇收起,自我介绍了一番,也算是间接告诉杜惠安,自己要用这个身分。 「诸位好,在下姓毕,在家行三,喊我毕三便是。」说完看着一脸防备的白翎英:「白姑娘,不介绍一下你朋友,彼此认识认识吗?」 白翎英也是这时才知道这男的姓毕。 这人身上穿的衣料华贵,说话痞归痞,却有种万物都没放在眼里的傲慢感,白翎英本就觉得这八成是哪家的世家公子哥儿,还是整天无所事事的纨绔那挂,这会儿听到他自爆家门,光一个「毕」字,就足以引发许多联想。 第8章 连甄与白翎英互望一眼,两人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毕姓少见,这京中显赫的人家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毕太后这个姓氏。 也就是说,眼前这吊儿郎当的男人,极有可能是太后娘家人。 白翎英撇嘴:「难怪会碰上刺客。」 她喃喃抱怨,本只是自己不满小声念了句,但江城就在她身后,倒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江城登时就想到上回永平帝来找自己的那日,身上是带着药味的,明显受了伤。 依照白翎英这样说来,也就是说……碰上刺客的时候,这两人是在一块儿的? 他们怎么凑到一起的? 江城打量下他们两个,一个贼兮兮笑着,另一个则很是不耐烦的模样。 他就说怎地最近永平帝极少到梁王府来,本以为是自己身子大好陛下终于放了心,如今看来他没来的原因……似乎不光是已放心他的病体这么简单。 白翎英随意介绍了下:「这是连家姐弟,,那边那个是公主府的杜小姐。」 本来注意力都放在白翎英身上的永平帝,听到连家人,饶有兴致地问:「连?莫不是连相家的?」 白翎英替连甄答了:「正是。」 连甄也福了一礼,已示招呼。 永平帝瞇起眼,视线落在江城身上,用扇子往他的方向点了点。 「那么,这位便是与梁王世子颇有渊源的那位连小公子了?」 江城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尊贵的圣上直接蹲下来与他同视,毫不避讳地打量他。 连甄不知这男人的打算,不由牵着弟弟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他。 白翎英问:「喂,你干嘛吓唬人家一孩子?」 末了还嫌不够,把杜惠安也喊了过来:「你愣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啊!眼睁睁看着小鬼头被欺负吗?」 杜惠安慢腾腾挪了过来,面上表情一言难尽。 先不提永平帝到底有没有要欺负人的意思,就算他真想欺辱人,那连诚怕是也只有乖乖受着的份儿吧? 皇帝无奈起身,虽说对连诚很有兴趣,但不把白翎英先搞定了,这事就没法进行下去。 「白姑娘,冤枉,我只是想同连小公子交交心,做个朋友,犯不着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他。」 白翎英一脸不信,由于连甄从白翎英那儿听了这男子的一些事端,饶是对方真是毕太后娘家人,连甄也没法予以信任。 「你拿出证据来,我就信你,否则你别想接近他们。」 白翎英咄咄逼人,光自己被缠着已经够困扰了,本以为带他们来这处能避开这人,岂料还是给撞上了。 若不是自己想着要出来透透气儿,也不会让连甄他们碰上这样的局面,她不想把麻烦引到闺密身上。 看着白翎英母鸡护崽子的模样,永平帝也只能无奈解释:「我与梁王世子是故交,听闻他交了一位小友,大感兴趣,没想到有机会能与连公子见面,你若不信,可去问问梁王府的世子小厮夏阳,让他见一见我,便知道我说的是否为真了。」 江城想了一下夏阳满脸懵地被带过来的场景,只怕见到圣上的脸就先跪下了,只好默默站了出来:「他说的是真的。」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时他会站出来说话,包括永平帝自己。 若说原先感兴趣只是说说而已,这回帝王是真被勾起好奇心了。 他反问:「连小公子如何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江城这下是真无语了。 替他解了危机,这人还嫌事态太轻松,反过来把已经清了的水搅浑,就怕事情不够乱。 他暗叹口气,早就知道他这人性子如此,只得再补充说道:「因为你叫了夏阳的名字。」 简单粗暴的理由,但也确实让人足够信服了。 世人只知梁王世子病重,并不怎么出现在人前,能知道他身边那些使唤的人名字,确实也足够证明他与世子还算熟稔。 白翎英对永平帝敌意减退不少,但仍是防备着,还未想出如何将这人赶走的法子,马蹄声由远至近传来, 「吁──」 一名男子在靠近他们之前就先停下,跳下马背,转而用牵着的姿态走向前。 他朝杜惠安问:「这位姑娘,你看中的马儿是还骑不骑了?不骑我可要挑走了啊!」 杜惠安急了:「骑!」 那可是她一眼相中的马,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 着急应完又想到永平帝还在这儿,许是看出她的顾虑,圣上也很体贴:「你们来这儿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不用在意我,我就是看看。」 白翎英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你来搅局,我们早分出胜负了好吗?」 她看着连甄周遭的丫鬟们,指了指:「顾好你们小姐和少爷啊,我回头就来。」 语毕,顺带瞪了永平帝一眼,杜惠安在一旁看得冷汗都快滴下来了。 第9章 她一把将人扯到身边,低声告诫:「你啊,不要对着谁都是张牙舞爪的行不?当心惹到不该惹的人!」 白翎英轻哼一声,才不管那么多。 「我管他是谁?就算是狗皇帝来了,我也照样甩脸色给他看。」 杜惠安脸都白了,急得都想用手捂住白翎英那张嘴::「你可小点儿声!」 她可真是都快被吓出病来了。 江城也听得汗颜,偷瞥了永平帝一眼,他面带笑意,白翎英的声音那般大,刚刚说的话他不可能没听见,却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宛若白翎英口中的「狗皇帝」与他并无相关。 他一路跟着他们,白翎英与杜惠安还有跑马胜负在先,只得先去做准备。 连府的下人即便没有白翎英吩咐,有了上次花神庙的经验,他们早将连甄团团围着,把永平帝与连甄隔出了好大一个范围。 帝王原本注意力都放在别处,白翎英去挑选马匹后,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像豺狼一般防着。 他苦笑问:「这是做什么?这般大阵仗的。」 连甄这一路观察,感觉他与杜智鹏似乎不是一路人,便让丫鬟们散开些。 「让毕公子见笑了,我不像白小姐和杜小姐那般多少会些武艺防身,下人们才这样紧紧护着,没有旁的心思,请勿挂怀。」 永平帝摇开扇子,笑言:「哪里的话,连姑娘客气了。」 他今日第一次见到连相嫡女,之前只略略听闻些传言,得知这姑娘名声极好,仪态规矩都不出错,即便像这样同外男谈话,周遭不仅有丫鬟们看着,两人的距离也隔了好几人去,更别提那帷帽依旧戴得稳当,半分没有摘下的打算。 两人客客气气地说着话,江城看了一眼,很快垂下头去。 马场的掌柜早在他们这行人出现时就吩咐了要好生招待,他们这几个人一看非富即贵,平时这样的人几乎都往陵安马场去了,可看不上他这样的破烂地方。 但既然得了身分高贵的人赏识,那自然是要殷勤一下的。 马场有分正规跑马比赛和平常娱乐着玩的,这里的马虽没有陵安马场的来得血统纯贵精良,不过也是过得去了,只要交钱就能租一匹马在里头练骑术,若要借场地进行比赛,那也是可以的,交够了钱便是。 杜惠安和白翎英这两个主儿可是不差钱的,两人谁也不占谁便宜,直接均摊了费用,买下今日下午的场地使用权。 财大气粗客人不少见,包下马场要进行比赛的是两名女子,那更是前所未闻的事儿。 消息传了出去,就引来许多人往这儿聚,纷纷往场边的座位来,赶紧占个好位置。 跑马竞赛刺激,总是吸引人观看,掌柜的也很会做生意,直接自马场外围搭了棚子和凳子,交了钱就能入场观赛,还能下注赌哪匹马儿赢。 掌柜的有眼力见,在人潮聚集起来之前就给连甄他们安排了一处视野极好的位置,才坐下没多久,喊人下注的吆喝声就来了。 「来来来,成功马场有史以来头一遭,两位姑娘比跑马!别看是姑娘家就小看,这两位姑娘来头不小,一个是平隆公主爱女杜小姐,另一个是大司马大将军之女白小姐!众所皆知,这两位千金小姐骑术都不错,这回要分出个高低快慢,千万不可错过!」 永平帝摇了摇扇子,询问:「连姑娘要赌谁赢?」 连甄早已取了银钱给丫鬟,让她们去下注。 她不拘着她们,有想投银钱玩玩的也不阻止,图个乐呵。 听到永平帝的询问,连甄连思考的时间都没,直接回道:「那自是白小姐。」 不提她与白翎英交情,即便今日杜惠安过来示好,但连甄与白翎英交情在前,即便赌白翎英赢的人居多,她也是会选白翎英。 连甄望着不知不觉挪到她与毕公子中间坐着的「连诚」,问他:「诚哥儿想押谁赢啊?」 江城淡淡地道:「白小姐。」 他说得太自然,以至于脱口而出后自己还愣了下。 论亲疏,他与杜惠安是表兄妹,于情于理押她赢似乎才合逻辑,可连甄与白家小姐交情甚笃,他若是同样押她,想必连甄也会感到开心才是。 永平帝在旁听了,特意提醒道:「赌白姑娘赢的人可不少,这赢了也赚不了多少,怎没想过赌杜姑娘?万一杜姑娘赢了,那可就赚大了。」 连甄才不在意这个。 「我不是为了钱才赌的,而是为了给白小姐打气、相信她才押的她,与金钱并无相干,输赢更无所谓。」 永平帝想了想,也朝了来人给银子。 「那我也赌白姑娘赢吧。」 连甄侧眸望了他一眼,觉得这男人真是奇怪。 听他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觉得押了杜惠安剑走偏锋,赢了能赚回更多,可他最后押的却偏偏是白翎英? 又想到白翎英同自己抱怨的那些,连甄知道这毕公子总缠着她,这年轻男女,一方总找上另一方,不是为仇,那……难不成是因为情? 第10章 想想也不奇怪,白翎英长相明媚,出入又不遮掩容貌,长相就极是招人,偏生她性子泼辣,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就这性格不知吓退了多少男人。 而这毕公子不按牌理出牌,感觉就像是凡事都入不了他的眼,所以难得碰上像是白翎英这样性格强烈的女子,指不定就被吸引了呢? 想了想,事关好友的名声与闺誉,连甄还是决定提醒他几句。 「毕公子。」 永平帝不是太习惯这个称呼,还愣了片刻才回过神,反应过来连甄叫的人是自己。 连甄稍稍压低了声音,因为这话不好让太多人听了去,身子微微倾向他,轻声说道:「如若毕公子心仪白小姐,那便不要再用这种方式惹她困扰了,若真喜欢,遣了媒婆上门提亲,才不至于坏了白小姐名声。」 江城隔在他们之间,虽说仍是有段距离,但不知为何,每当连甄与永平帝谈话,他心里便会憋得慌。 可仔细想想,适才帝王与白翎英说话时,他也没有这样的感受,为何独独对连甄如此? 永平帝还真没想到连甄会同他说出这样的话,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可笑容却不及眼底:「我会好好考虑的。」 ──他在打量连甄。 江城抿唇,站起身来,遮挡他的视线。 偏生连诚还小,站起来也没多大效用,但他仍是指着前方:「看。」 不管看哪儿都好,就是不希望永平帝再往这儿看了。 两人的视线果然循着他指着方向看去。 连甄轻撩开帷帽一角,自己望出去能看得真切,旁的人却不好透过这一丁点儿开口看见她容貌的程度。 只见白翎英的白马原先与杜惠安选的那匹红棕骏马不相上下,却在最后关头,白马以半个马头的差距,冲破终点线,赢过杜惠安。 全场欢呼。 连甄笑得弯起双眼,话音带着藏不了的雀跃:「白小姐赢了!」 「还挺有一套的。」永平帝起身,他对连甄说了句,「我去迎接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连甄含笑点头,看着他朝白翎英远去的背影。 如若毕公子真对白翎英有心,看他的样子也是接受她这样张扬的性格的,若白翎英能得到好的归宿,连甄也替她高兴。 白翎英跑完马,面上意气风发,仰着脸充满自信。 看着闺密那张愉悦的表情,连甄抿唇笑笑,有时候也很羡慕她能活得这样恣意。 她看的是白翎英,可江城循着她视线所及的方向望去,看到的却是永平帝的背影。 他再看连甄还不惜掀开帷帽一小角,只为看得更清楚,甚至面上还挂着浅浅笑意,越看,他的心就一点一点地发沉。 周遭是欢声雷动的热烈呼喊,可他周身却像如至冰窖,浑身散发着寒意。 而他,连为何会如此的原因,都不知晓。 永平帝与白翎英不知谈了什么,两人都说上话了,却没立刻往连甄这儿赶。 连甄细细瞧着,那毕三公子似也选了匹马,同白翎英回到起跑处并列着。 这是……换他们要比一场吗? 看完比赛还没散场的群众一见这架势,刚歇下的叫喊声又沸腾起来。 跑马竞速可不是天天都能见到,更别提还是一天连着两次了。 这种大范围包下整个场地的举动,没有银子撑场可不足以支付。 会来这处马场的人顶多租匹马跑跑,或是有比赛了买个位置在外围观赛下注什么的,真要他们凑钱租下整个场地,还真没几个人舍得。 所以偶有的零星几场赛事总能吸引不少人,白翎英她们花的钱多,包下的足足半个时辰,也足够再多跑几圈过瘾了。 不过连甄在想,光只是跑马大抵是满足不了白翎英的。 瞧见她与毕三公子要再比一场,那似也在意料之中。 可……杜惠安呢? 连甄找了一圈,没瞧见她的身影。 到底是一起出来的,公主府的人若是出了事,他们也脱不开关系,便招手唤了个丫鬟过来。 「去找找杜小姐去哪儿了,把她带回来。」 丫鬟领命去了。 虽说公主府的下人应也是跟在杜惠安附近,不过多道保险总是好的。 安排完这头的事,那边红色的大旗挥下,白翎英的白马与毕三的黑马齐齐窜出,两人势均力敌,奔跑时拉开的差距马上就会被落后的一方拉回,然后反超,互相拉锯。 彼此间的距离就没有超过一个马头过,连甄看得专注,不由自主屏住气息。 永平帝爱马,骑术自然也是不差的。 江城看着皇帝神采飞扬纵着马,又看连甄被吸引得目不转睛的模样,总感觉心情异常烦躁。 他皱眉。 怎么回事? 最近这样的情形可是渐渐多了起来,但每回都是偶尔出现,又不像是连诚的身体出问题的样子。 第11章 江城还在思考规律,思绪就被欢呼声打断。 连甄转过来,同他说着:「诚哥儿,他俩平手,并驾齐驱呢!」 他这才知晓竟是已分出了胜负。 刚才想情想得太过投入,都没在关注赛场上的情形,不过那个永平帝竟跟白翎英跑出了平手吗? 连甄说:「翎英的马刚刚还跑过一轮来着,这回竟还能与毕三公子不相上下,好厉害啊!」 话里话外都透着喜意,江城问她:「姐姐会骑马吗?」 虽说连甄如今已能很清楚分辨出他与连诚的差异,但周遭都有丫鬟随侍着的情况,他们两人还是决定照着从前对着连诚的方式那样相处。 连甄摇头:「不会呢。」 本家可不会允许她学这个。 人人都说她与白翎英就像是完全相反的两面,这点连甄自己也觉得是的。 白翎英没耐心学琴棋书画,马术和各种武器却是使得精通,相反的,她会的那些,连甄可都被拘着不能学。 那些人深怕她磕了碰了,在身上留下什么伤痕,对她宛如对著名贵的珍品,连一丝划痕也不允,降低她身为「商品」的价值。 想起本家的事,连甄的表情一瞬泛着冷意,却因被帷帽好好遮挡着,即便显露出来,也没有被人发现。 江城却察觉她的沉默,猜想她应当是极想学的。 只是这世道对女子诸多限制,能不遮掩容貌在外行走的贵女,满打满算,这京中也就只有白翎英和杜惠安两人。 如连甄这样的样貌,偏生又没有武艺的底子,在外摘下帷帽以真面目示人,那无益于是将自己陷入险境的作为,更别提还要骑马了。 他们在这儿说着话,那头白翎英人未至,声音已经先传了过来。 「要不是我选的马已经跑过两回,下次我肯定能胜过你。」 永平帝刻意将她话里的「下次」挑出来说嘴:「你说的,下次就是下次,咱们约好了。」 吃了哑巴亏的白翎英臭着一张脸坐到连甄身边,都坐下了片刻才左右张望:「杜惠安呢?」 连甄将帕子递给她,让她擦擦额上沁出的细汗:「我让丫鬟去寻了,公主府的下人没跟过来,应是守在杜小姐身边。」 永平帝听了他们对话,指了指赛场起跑点那处:「呶,人不在那儿吗?」 几人放眼望去,还真是。 连甄瞧杜惠安把她方才骑的那匹红棕色的骏马缰绳交给一个男子,趾高气昂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男子看了看衣着颜色,应是稍早骑着马过来催着杜惠安的那人。 只见他上了马,而杜惠安退到一旁,很不甘心地盯着他看的样子,连甄越瞧越是纳闷。 「杜小姐这是在忙什么呢?」 反倒是当那男人骑上马后,周围的观赛人原本以为今日没比赛可看了正要撤去,不知道谁忽然喊了一声。 「是向平!向平要骑马了!」 连甄几个听到这陌生的名字都有几分好奇。 听来这应是那男子的名,可怎会他光是上了马就能引起这样大的骚动? 白翎英也不解地问了:「他很有名吗?」 永平帝最是殷勤,立即招手让身边人去探问了,不多时那人便回来在帝王耳边说了几句,他恍然大悟。 「知道了,下去吧。」 只见那向平骑着马,却不是同人在竞速,而是往场中的障碍物行去,驾着马跨过一个又一个越来越高的栅栏,过程中不论是多高的阻碍物,马蹄都没有将栅栏给带倒。 连甄看得专注,白翎英也不禁挑眉说了句:「技巧不错嘛。」 才让下人去打听情况的永平帝挑准时机凑了上来,轻咳一声开始说道:「这向平骑术绝佳,虽出身贫苦,但运气却一直很好,总能在大难时寻到机遇,化危机为转机。」 听到向平的名字,江城一顿。 他抬头,细细地看着那个还能在奔驰的马背上站立的年轻男子。 ──原来就是他。 永平帝继续说道:「这人母亲身患重病,没钱能请大夫医治,更没法抓药,所以向平每天兼了许多活计,到很晚才归家。他正犯愁银子该从哪儿来时,有天下午一匹马受惊,在街上横冲直撞,差点就要撞上向平!」 江城觉得皇帝不去当说书人真是浪费了,这语句的抑扬顿挫和情绪都相当到位,连甄和白翎英都认真在听他诉说,连丫鬟们也支起耳朵在听。 「然后呢?」白翎英催促他讲快点儿。 永平帝清了清嗓子,说得更加起劲了:「然后那向平竟是反过来踩踏着墙,翻上马背!他不光安抚好马匹,还在过程中顺利避开摊子,免去更多损失,众人一片叫好。这时的向平恰好就被这马场的主人一眼相中,平常没赛事就会请他来做表演,时常来这成功马场的人就没人不知道他的。」 帝王说完口干舌燥,下人极有眼色,也不知上那儿去取来茶水给圣上润了润喉。 第12章 他边喝边道:「从此向平就用这骑马的技术挣得银子,不单有足够的银钱能请大夫来医好自己母亲,也能买了处小宅院有个遮风避雨的家,日子过得那是风生水起!」 这里的位置隔得不远,他们说话声也没刻意压低,这番话就被旁边的人给听了去,还探头过来凑了凑热闹,神神秘秘地道:「你们可知道,向平运气这般好,那可是有由头的。」 「哦?说来听听。」永平帝也对这人很是感兴趣。 那人见他们想听,说得更是巨细靡遗:「这向平啊,运道之所以这般好,得从他生辰讲起!他出生在天狗食月的当晚,人人都说在天狗食月出生的孩子会被天狗眷顾,吃掉所有厄运,所以向平才能这般顺遂!」 连甄单听见天狗食月四字已变了脸色,手缩在袖里攥成了拳。 可……这天狗食月之日出世的孩子,怎传言会这样相差巨大? 白翎英直接问出了连甄心中的疑问:「这天狗不是向来被视做厄运?怎那向平在这日所生,却反倒被运势所眷顾?」 同他们分享消息的那人搔了搔头,「嗐」了一声:「原先我们也都是这样想的,那多不吉利啊!可是看看向平这活生生的例子,听说城西也有个同在天狗食月当日出生的人,他也是运气特别好,做啥生意都能挣钱!他们一个两个都这样,谁还管什么吉不吉利?换作我也想在那日生啊!」 江城听了垂下眼,默不作声。 他要的局已经布好了,剩下的便是时间问题。 传言能覆舟,那自然,也是能够载舟的。 连甄将马场上得来的消息记下,等连业回府后,就立即将此事说与他听。 这事听着与他们毫无相关,可只有他们父女二人知道,这与他们连家,有着千丝万缕,脱不开的关系。 听了女儿那番话,连业沉吟:「这事透着蹊跷,先不提向平,城西是否真有那人也得查证,再者……此前这些事都未曾听闻,怎近日里才接二连三传出,实在耐人寻味。」 在天狗食月当日出生的婴孩各地都有不同的传说,京城虽也有象征灾星的传闻,但并没有琼州那边的反应来得激烈,顶多是远着那人,并不会真的到打杀的地步。 可这灾星转眼就成了福星,真要是福,那也早就该透些端倪出来,怎会早几年都未曾听闻,反倒这阵子才多了起来? 连甄也是抱有同样想法,她迟疑了会儿,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不过……若这传言多了起来,兴许将来若真的瞒不住的那时,于我们也能大有帮助呢?」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他们精心护着连诚长大,虽说各项防范都做了,但也担心哪里出了微小的纰漏。 若天狗食月之日诞生的孩子是福运化身,那怎么也比灾星这个名头要好听得多。 不得不说,连业听了也很是意动。 他们对这事讳莫如深,只顾着如何隐瞒,却没想过可以用这法子来以毒攻毒。 连业叹道:「虽不知那背后之人推动这谣言的目的为何,但确实无意间解了我们的的难题。」 以至于他都还想添把火,推波助澜一把。 连甄也庆幸自己那时戴着帷帽,遮掩了所有面上表情。 否则饶是她再如何冷静自持,乍听到这样的事,也难不为所动。 「那……不用理会吗?」 连业点头:「留意着这事的动向即可,旁的咱们静观其变吧。」 说完,连业看着书案上放置的书信,又皱起了眉头。 连甄一瞧,信封被打开,信纸也是展开的,表示已经阅读完了信件。 她问:「是……琼州那边的来信吗?」 会让连业露出那样为难神色的,除了琼州的来信外,连甄也想不到其他。 连业点头:「你伯祖母七十大寿,这整寿,怎么着只怕也是得回去一趟的。」 即便连业真断了与连家人的往来,但只要他们还顶着连这姓氏,只要他还在朝为官一天,他们就不可能真真正正做到全无干系。 事情到底还没闹到除族那份上,真除族了,于名声也有碍。 连甄和连诚都还小,连业即便气愤族人的作为,也不可能会让儿女在这事上受委屈。 更别提那所谓的伯母,还是代了母职,拉拔自己与连弘长大。 单就这份养恩,在以孝为重的如今,这七十大寿,连业是真打算回去一趟的。 他自己不打紧,但,他担心的是自己的一双儿女。 女儿幼年有那样辛苦的回忆,儿子的生辰更是必须得瞒着琼州的族人,可以的话,连业是希望他们长留在京,一辈子也不要和琼州的人接触才好。 若要称病不出,连甄前阵子刚病愈,再病可就不妥。 尤其她还已是能嫁人的年纪,若被人误以为身子弱不能生养,那本就坎坷的亲事也就更加艰难。 连业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第13章 这可是处处为难啊。 连甄知道父亲的顾虑,当初他为了自己与族人翻脸,现在也愿意顶着那样的目光回本家赴宴,他自己能扛下所有,可即便如此,父亲最关心最担心的,依旧是她的感受。 她淡淡笑着:「爹爹放心,甄儿已经不是当初年幼无助的小孩儿了,也不会在本家长住,不会再任他们宰割,所以这寿宴……咱们就应下吧,我们一块儿去。」 总避着毕竟不是个事儿。 连业知道女儿素来懂事,点了点头,露出欣慰的神情:「咱们不长住,就算会为人诟病,也能在寿宴结束后以朝事为重,赶着回京做理由赶路。倒是此一去,怕是下回再出远门不知是何时,甄姐儿你和诚哥儿就藉此机会,一路慢慢往琼州玩去也好。」 这趟之后,连甄的亲事就该订下了。 订了亲的姑娘家可没法再如闺中那样玩乐,所以连业想尽可能让连甄出门能开心些。 听了他这番提议,连甄愣了愣,意会过来父亲的意思后,露出惊喜的表情,原本黯淡的眼神都亮了起来:「当真?」 连业呵呵笑着点头:「爹爹怎会骗你?回屋后就可和诚哥儿一起收拾行囊,趁着最近天儿好,一路慢慢往南去,让你们二婶带着,我跟你二叔还要上朝,诠哥儿也得去书院读书,等日子近了再赶路与你们会合便是。」 「多谢爹爹。」 连甄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能一路慢行南下,这可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才听连业起了一个头,连甄已经在想着要走哪条路线,能在行经的州府各待几日。 曾听人说哪里的景好看,哪家店闻名,连甄心向往之。 即便要去的是琼州那样令她觉得窒息的地方,一想到一路上能途经的各地,连甄面上的笑容就洋溢着期待。 连业见女儿高兴,心中的烦闷与担忧也去了不少。 可以的话,他希望连甄一直都能是这样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 另一方面。 许多日未至梁王府的永平帝熟门熟路来到江城院子,一看,没人。 他摇了摇扇子,往书房去,又不见人影,不由纳闷。 「人呢?」 终于追上皇帝的下人这才喘着气儿说着:「启、启禀陛下,世子在王府里的马场……」 「马场?」 得了这意外的答案,皇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城怎会去那儿?况且…… 「王府的马场不是已许久弃置未用了吗?」 梁王此前手掌兵权,府内马场和练武场是一应俱全,可梁王妃死后,梁王终日借酒浇愁,没法再领兵打仗,交还军权。 最后还是年幼的永平帝看不下去,拖着梁王到当时病得奄奄一息的江城面前,泼了他一盆冷水,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儿子眼下是个什么样,梁王才终于又有了求生意志。 没法上战场了,但振作起来的梁王还是可堪大用,这几年被他派去外头,而府中那些练兵的地没人使用,也渐渐荒废。 若不是这样,永平帝之前想让江城看马,直接牵到梁王府里的马场来便可,也不必再大费周章请画师绘制骏马图了。 经过练武场,偌大的场地已长了许多杂草,无人使用,更无人打理。 走到马场,原以为也是同样的破旧不堪,没想到入目却不是永平帝脑海里所想象的模样。 ──破烂的马厩已被打掉,重新建了个,里头还放了干草、饲料、水源等等,若不是里头半匹马都没,还真像模象样。 因为到了外头,江城披着外袍,见到他的背影终于不再是穿着厚重的大氅,永平帝走到他身旁,心情都愉悦许多。 虽说御医早就回报过他,世子的身体已然大好,但实际亲眼见了江城站了这良久,半声咳嗽声都无,皇帝还是惊喜的。 「难得见你出来,捣鼓些什么呢?」 江城顿了顿,喊了声:「陛下。」 夏阳在旁也行了礼,永平帝也懒得说他们了,继续等江城的回答:「怎突然修起马场来了?」 江城一想到问出这话的是皇帝本人,心情就很是微妙。 他别开眼,答话答得很是小声:「想练骑马。」 以前他病着,体力不行,骑马射箭等就是心有余,力也不足。 既然现下身体有康复的迹象,那这些总得学的。 昨日亲眼看见永平帝纵马的姿态,一想到连甄的目光也在瞧他,江城心里就极度不悦。 对于皇帝,自己竟会有这样大不敬的负面心思,察觉到这点时江城微愕。 后来他仔细想了想,影响了自己心绪的应不是帝王本身,而是「骑马」这件事。 所以,只要自己也能骑了,那就没事了。 永平帝怎么也没想过会从江城嘴里听到这个答案,眼睛都不自觉瞪大了些,问:「你想练骑马?」 那个向来无欲无求的梁王世子,竟然也会有想要的事物了? 第14章 江城点头,不明白自己只是想练马而已,夏阳也好陛下也好,一个个的都比他还来得兴奋的原因何在。 夏阳在得知江城所想后,当天就找了木匠来把马厩整修一番,为此今日永平帝过来看见的才会是这样崭新的模样。 帝王把手上的扇子重重敲在掌心上,指了指江城:「你也终于会对马感兴趣了是吗?这要练马,也需要马儿吧?回头我送你几匹温驯的马,或是你想亲自去看看?你身体都好得差不多了,也能同我去看看我之前说的那些马了吧?」 一提到马,永平帝就能滔滔不绝说上一堆,但江城还是会把他的话仔细听完。 他思考良久,觉得陛下懂马,看着也对这事乐在其中的样子,便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永平帝龙心大悦:「那咱们这就走!我还觉得昨日跑的那一场不过瘾呢!」 乍听之下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如果是以前的江城是听不懂的,但昨日成为过连诚的他亲眼见到永平帝是如何缠着人家姑娘,还眼巴巴地跟人约了下次跑马的日子,自然不会不明白他说的是何事。 帝王身体康健,也有习武的底子,身形健壮,肤色也是健康的麦色。 江城站到他身旁时略比了下。 自己比陛下来得瘦,还来得白,不禁皱了下眉头。 那股烦躁感又开始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隔日,江城在摇晃的马车上醒来,思绪一时有些凝滞。 他已习惯每隔一日醒后,会在连诚的房里醒来,但今日,眼前的景象与平日所见皆不同,还是让江城目光一顿,其实要说陌生也不算陌生。 因为他第一次从连诚身体醒来时,也是在马车上。 然后身边还有盈盈笑着,等他醒来的连甄。 才刚想到她,连甄便已经凑上来,垂头看他:「诚哥儿醒啦?」 此情此景,与记忆里的那次重叠。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同样的他与她。 江城一见到连甄,近日里浮躁的心思就莫名觉得平静。 手背上忽然有些痒意,他一看,连甄因垂首而散落的发丝恰好扫在他手上,江城手掌略略弓起,想将手收回,迟疑了片刻,却还摊开了手,撑着车板,坐起身来。 他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因着连甄已经知晓自己与连诚的记忆并不一致,江城也没有特意再瞒,瞧了瞧车厢里只有自己与连甄两人,便毫不避讳地将疑问问出口。 连甄轻声回道:「伯祖母七十大寿,我们要回琼州。」 她也算是摸清两个连诚互相转换的时机点了,每回醒来便会换个人。 所以昨日收拾完行囊上了马车,连诚说想睡,她便让人从吴氏那儿抱了来,免得他初醒时不明白状况。 现下一看,坐起身来的连诚沉稳安静,半分没有昨日欢快指挥下人帮他收行囊的样儿。 差别这般巨大,连甄忍不住笑笑。 分明都是同样的外貌呢,现在却板着脸一本正经的,瞧着倒是有几分有趣。 江城听了连甄的答案,却是脸色发沉。 想到连家本家那些人,那可不是好相与的。 可他看着连甄,眉眼透着喜悦,像是这消息没带给她太多阴霾似的,甚至还有些雀跃? 想到他此前查到的那些消息,琼州对连甄来说,可不算是什么好地方啊。 连甄替连诚将睡乱的发略略整理了下,笑着同他说道:「爹爹说我们这一路可以慢慢往南,在寿宴之前到琼州便行。」 江城恍然大悟。 难怪连甄会这么高兴呢。 他没好乱动,僵着身子让连甄慢慢将缠在一起的发解开。 车上没有栉等物可梳理,连甄便用手指替他顺了顺。 连诚头发不长,还算好整理。 不过连甄怕弄疼了他,手很轻,动作也慢,一缕一缕为他打理乱翘的发丝。 江城抿了抿唇,随着她的动作,总感觉心里就像被奶猫用爪子在挠似的,一下又一下,挠得人心头发热。 他忍着想闪躲的动作,面上染上薄红,困窘地道:「可以了,谢谢。」 每次要拒绝连甄的好意时,江城总得先苦恼一番,自己应当用何说法,才不至于伤到连甄。 连甄笑笑,知道他不像连诚,并不怎么习惯自己的照顾,很干脆地就放开了他。 这孩子,还是这样害羞呢。 若是连诚,可没有这般快清醒,还会赖在她身上撒娇,最后头发别说好不好打理了,根本是越弄越糟。 所以今天的这个「连诚」能如此配合自己,连甄还是挺欣慰的。 就是不晓得连诚本身要何时才能成长得如现在这个一般,能够独当一面呢? 不过若真到那时,连甄认为,先觉得寂寞的,可能只会是自己吧。 她听吴氏同她埋怨过,连诠在连诚这个年岁稍大些时可就不怎么爱黏人了,以前总被黏得事儿都没法做,等孩子不黏人了,自己却反倒不习惯起来,说来还真是有些唏嘘。 第15章 连甄看着连诚,内心一边希望弟弟能慢些长大,一边又希望他能早日成长,两方拉扯,弄得她也不清楚到底是想连诚快些成为大人,还是慢点儿的好。 她在心里笑话自己想这些有的没的,掀开车帘,吩咐凑上前来的下人拿水和吃食进来。 连诚今日睡得晚,他醒时他们其他人都用过膳了,昨夜得知要出行游玩他太兴奋,连甄听龚嬷嬷说连诚后半夜才睡得沉了,便让他一直睡着,没有喊醒他。 就是江城更不自在了些。 平时和连甄一起用膳也就罢了,两人都在用着吃食,可今日只有自己在吃,连甄微笑看着,他咀嚼的速度越来越慢,但凡他稍稍停了下来,连甄就会捏着帕子替他擦拭嘴角,弄得江城简直手足无措。 终于,在不知道连甄第几次要替他擦嘴时,江城往后仰了仰,出声同她说:「吃完再擦就行了,我也能自己擦嘴的。」 不光这个,梳头发他也行的,可每回连甄总是默默替他做好了一切。 想了想,江城还是委婉地道:「连诚也不小了,可以慢慢学着独立,事事都替他安排了的话,于他发展许会有碍。」 虽是双面人的缘故,可从弟弟嘴里听到他叫了自己作「连诚」,仍是让连甄感到有些新奇。 「你说的我都明白,不过总是会不自觉做了这些呢。」连甄想了想,大略猜出自己为何会有这些举动的原因,「大概我小时候总是希望别人这样对我,但是实际总得自己打理好一切,我把诚哥儿当作我自己幼时来对待了吧。」 因为自己曾经渴望,所以便以为连诚也是这么盼着的。 江城想到连甄过往的那些经历,心中忽地一抽。 虽是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口,可江城还是从连甄眼里看见艳羡。 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什么承诺也没有那个资格能给。 对连甄来说,他只是她另一个弟弟连诚,不是其他。 他垂眼,默默咽下吃食,食不知味。 ☆☆☆ 中午。 途经邻镇一处客栈,几人稍作休整,也在此地用了膳。 吴氏净过手后同连甄问道:「离下个镇子稍稍远了点,下午若启程的话,怕是路途都没有客栈可以歇息,要在这儿直接住一晚,还是继续赶路?」 连甄看着舆图,在他们身处着这个镇子圈了起来。 她说:「即便明日一大早出发,日落前也不知道能否赶到,还可能得露宿野外,与其这样不如待会儿便出发,这样一来傍晚前许能赶到前面的村落暂住。」 村子总是比荒郊野外来得好的,吴氏点头,这就吩咐下去。 连甄忙完,担心连诚无聊,左右看了看找了一圈,最后发现他乖乖趴在窗边,认真看着外头,也不知道看什么看得入迷。 她凑过去,坐在他的身旁,询问:「诚哥儿在看什么呢?」 没等他响应,连甄循着他的视线方向看了过去。 从他们这间房往下可以看见对面马厩,有人在为马匹刷洗身子,添置草料,让它们能获得充足的休息。 江城回她:「在看马。」 梁王府的马场都弄得差不多了,永平帝也挑好了要送来的几匹马,还说要亲自教他骑,一副比他还要跃跃欲试的模样。 这回在外头见了人家是怎么照料马儿的,江城好奇,就多看了几眼。 听说马这种动物,为了让它服从于自己,愿意让自己骑乘,那人是需要付出些心思来同它培养感情的。 而亲喂它饲料,或是替它刷洗梳毛,就是最好的方式。 连甄瞧他往外看,双手扶着窗框,只有头能探出去,应是不容易摔,却仍是嘱咐他:「可要注意些,别探得太出去了。」 说完又看了旁边的香叶一眼,示意她也要把人给看牢。 香叶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从此目光紧锁在连诚后背,但凡他略挪动下,香叶也跟着绷紧神经,不敢错眼。 连甄转身,却在这时,下头给马刷毛的那人不慎打翻了水,把身上衣裳都弄湿了,旁边伙伴见了他的狼狈样哈哈大笑。 「虽说天热着,还是脱下湿衣吧,横竖就你我二人,也没人瞧见。」 江城一听黑了脸,忙喊香叶关窗,不再看了。 连甄纳闷着正要转过身,江城怕她瞧见不好瞧见的,忙喊了声:「姐姐!」 把她的注意力先引到自己身上再说。 「怎么突然关窗了呢?」连甄看着他,疑惑询问。 今儿个天稍有些热了,又没有风,开着窗还凉快些许呢。 见连甄问完,抬眼就再看向窗子的方向,江城情急之下拉了她的手,硬是要想出个理由,却发现临时也想不出什么借口,只好硬着头皮,委婉地同她说:「姐姐,别看了,他们弄湿了衣裳。」 连甄一愣,单单湿了衣衫何需如此紧张? 略深想了下,她顿了顿,也就明白过来江城的用意。 第16章 她弯起眼,笑着握紧他的手:「好,多谢诚哥儿,姐姐不看便是。」 江城意识到自己竟主动牵了连甄的手,再想抽回时已经反被握住,整个人懊恼不已。 吴氏忙完回来就看见这对姐弟在屋里也手拉着手,挑眉笑了声:「你们姐弟感情可真是好,时候差不多了,准备启程吧。」 东西早就收拾妥当,本就只下车吃顿饭歇息会儿的工夫,也没什么好需要整理的,马上就能离开。 他们跟在吴氏后头走着,连甄本就牵着江城,这会儿正好牵着一块儿走。 她说:「接下来到傍晚都要一直都要在马车上待着,可能会有些无聊,忍一忍便过去了,尽量别睡,不然夜里该睡不着觉了。」 江城点头,任由连甄牵着,轻声说道:「不无聊。」 这是真话。 除了到灵泉寺以外,这还是他第一次离京到这么远的地方。 一路上即便都在马车上,见了这周遭景色,也都能让他瞧得入迷。 而连甄也会凑到他身旁,同他一起笑看窗外,谈景论物。 小小的车厢里,满是连甄身上带着的香气,随着她靠近,那气味就会来得浓郁了些。 江城嗅了嗅,闻出这是他请御医配置的那帖能护手的药水与膏脂味儿,连甄的手虽已好全,但日常保养也都没有落下,所以身上总带着那样的香气。 花朵的清香,总比药香要来得好些。 不像他,常年用药,即便近日服药的次数少了,身上带着的药味也总是挥散不去,彷佛跟烙在身上的印记似的,没法消除。 他们一路看着外边景色,看累了就放下帘子用点心喝茶,也不知道是不是江城的错觉,分明是这样枯燥的路程,可是只要跟连甄在一起,他就觉得时间的流逝特别快。 当他回过神来时,天空的云朵已被染上橘红的色泽,而前头也渐渐出现人烟。 吴氏已遣了人先骑马上前询问可否借宿,这整段路程中唯有今日是需要宿在村子里,而这个村落显然也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纷纷点头应允。 一般会从此地经过还需借宿休息的多是有钱人家,光睡个一晚,他们得到的银钱就足以抵上他们几日的嚼用,腾个屋子出来而已,压根不算什么事儿,可以说是只赚不赔的正经行当,所以村人们都很是欢迎。 下人们将要用上的洗漱用品等物取下,因还得先打扫过房子,吴氏看了看,让连甄和连诚先别进屋。 「稍等一会儿吧,看是要在马车上等着还是四处走走,怕是得整里下。」 连甄也不急,点了点头,同吴氏说:「那我带诚哥儿到附近散散步,坐了一整天马车,也该累了。」 可不是吗?换做吴氏自己也都宁愿在这儿指挥下人收拾,不想回车上待着呢。 「那多带点人,也别走得太远了啊。」吴氏叮嘱道。 连甄福了福礼,便牵着江城到处走动。 已近日落时分,不过这村子倒是热闹,除了因好奇来瞧瞧他们这群外客的村人以外,其他多数都往河边聚集。 刚下马车时连甄就注意到了,这村庄邻近河边,循着人潮聚集的地方走去,潺潺的流水声与此起彼落的人声传来,村人蹲守在河边,探手进河,也不知在摸索些什么。 「我拿到了!」 忽地,其中一名男人手里捏枚白色的石子大喊起来,旁人见了也都露出艳羡的神情。 「嚯,你这运道不错啊!我今年机会已经没了,只好等明年了。」 说话的那人将手上灰溜溜的石子扔回河里,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连甄他们看不明白,怎么都是石子,取出来的反应差这么大呢? 冬葵见主子好奇,望着站在河边,笑看着这场热闹的老者,上前询问:「老伯,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自打连甄他们一行人朝这儿走来时,老者远远就见了他们。 打扮气质不俗,身边还有丫鬟婆子随侍,身为主子的女子还带着帷帽遮掩面容,不用想也知道对方非富即贵。 被这样的人家搭话,即便来同他说话的只是小丫鬟,但就算是下人,那身上的衣料和品貌也都比他们村里任何丫头都来得好。 那老伯站直了身子,原本自在的模样都变得局促几分。 他吶吶道:「这是我们村里一年一次的习俗,每年这个时节的黄昏之时,伸手进河摸到的第一颗石子,颜色越白,形状越是圆润的,代表兆头好,可吉祥了!」 冬葵他们说话的音量没有刻意放低,因此不用冬葵转告,连甄他们也听见了。 连甄恍然大悟。 所以才有人高兴有人无奈啊。 老者见他们有兴趣,提议道:「你们若是想参与也可以玩玩,既然今日到了我们村里来也算缘分,兴许能有好手气呢。」 「真的可以吗?」香叶也跃跃欲试。 老人呵呵笑着点头同意,香叶和几个丫鬟都迫不及待地看着连甄与江城。 第17章 「小姐,少爷,一块儿去试试?」香叶怂恿着。 连甄戳破她的心思:「你啊,自己想玩还拖我和诚哥儿下水。」 香叶嘿嘿笑了,连甄也觉没什么,问着身旁同样看得津津有味的江城:「诚哥儿,我们也去吧?」 江城自是同意。 丫鬟们轮流去了,几家欢乐几家愁。 就是有人摸到了白石,形状也不够浑圆。 冬葵运气好,是她们当中唯一一个得到白色石子的,而且能将这石子带走,她当即喜不自胜地去问问那老伯这吉祥的石头还有何涵义。 江城没有盲目选了个地儿,而是先观察这整条河水的流速和形状,连甄问他:「诚哥儿想拿哪边的石子?」 他看了看,往一处指了指:「那儿。」 连甄牵着他往该处走去,靠近河边时,江城反倒慢下步子:「这里水流湍急些,要当心。」 没想到竟会反过来被弟弟担心,连甄先是一怔,随后笑着点头:「嗯,姐姐会注意的,诚哥儿也别松手。」 日头已经即将西落,动作再不快些,往回走的路暗了,这里又都是石子,可不好走。 江城不再犹疑,选了个地儿便蹲下,探手往河道略弯处摸去。 指尖碰到湿滑的硬物,他将其从河中拈起,一颗洁白的圆石被他握在手中。 连甄惊喜:「诚哥儿你好厉害啊!」 江城被夸得垂下头,小声地道:「这没什么的。」 石子形状要圆,河水冲刷久了也就是了,往河流中段去寻,总是机会较大的。 只是颜色就真得纯靠运气了。 连甄摸到的石子虽也是圆的,但只是普通的灰石子,她叹着气将那颗石子回河里:「姐姐的运气没有诚哥儿好呢。」 不过就图个好玩而已,江城倒是不在意。 他将自己的石子递给连甄:「给。」 连甄眨了眨眼睛,没有马上接过:「你要给姐姐啊?」 江城点头:「这样姐姐也得了好运,我们运气都会很好。」 他能成为连诚,在连家度过的每一天都是温暖喜悦的,若不是有这个机缘,他也不会认识连甄,只怕如今都还在饱受病痛折腾,生生熬着日子。 连甄揉揉他被风吹得有些凉了的脸,温柔说道:「你已经把自己的运气分给姐姐许多次了。」 明明才这样小的孩子,自己却已受了他许多帮助,所以哪怕知道他是另一个连诚,连甄也没法置他于不顾。 不过即便自己这样说了,江城还是没有收回伸出的手,大有连甄不取,他也不打算要的意思。 「这个,本来能拿到的话,就是打算给姐姐的。」 只要连甄能够开心,他也会高兴。 能让连甄绽放出笑颜的话,一个两个石头而已,即便是金子银子,江城大概也都能眼睛眨也不眨就全数赠出吧。 不过是身外物,哪有能搏她一笑来得重要? 连甄拗不过他,只得伸手接了。 「你的心意,姐姐收下了。」 圆滚滚的白石躺卧在她手心中,被连诚握得久了,递给连甄时还带着暖意,并非冰凉的触感。 冬葵喜孜孜地将石子收进自己的香囊妥善放好时就见了这幕,佩兰感叹地道:「我要是也有二少爷这样的弟弟,做梦都要偷笑了。」 其他几个丫鬟深有体会地点了点头,尤以香叶最甚。 「最近二少爷是越来越懂事了,虽说偶尔还是小孩心性,但总归是体贴我们这些当下人的。」 不论是连甄还是连诚,待她们都是极好的,能在这样的主子身边服侍,那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捡完石子,趁天色还没全黑,几个丫鬟打着灯笼领路,照亮脚下。 冬葵和佩兰殿后,佩兰发觉冬葵的脸色古怪,像是有话想说,却又使劲憋着的样儿,不由纳闷询问:「你这是怎么了?从刚刚就一直这个脸?」 看着小姐和二少爷的背影,冬葵摇了摇头,暗骂了自己一声:「我这是在想啥呢,小姐跟少爷那是姐弟呢!」 佩兰跟见了鬼的样子看她:「你到底怎么了?」 问了也不说。 最后冬葵自己憋不住了,把刚刚她问老伯的那些话告诉了佩兰。 「得到白色圆石的人,取得石子当日将其送给自己心仪的人,就能与那人长久相守,是用来表衷肠的! 佩兰瞪圆了眼,竟还有这事? 那老者方才为何不说啊? 她震惊过后自己也缓过来了,拍了拍冬葵,告诉她:「少爷可不知这事呢,纯粹当个吉祥的物件送给小姐,这事不提也罢,免得好好的事儿变味了。」 佩兰没好气地看了冬葵一眼,点了点她的额:「就像你,瞎想些啥呢。」 冬葵委屈地捂着自己额,退后了几步,囔囔着说道:「我才没瞎想呢,就看着有时候总是觉得……少爷不像个孩子嘛。」 第18章 这阵子在连甄身边当值,有时候连诚撒娇爱闹也就罢了,完完全全一孩子。 可偶尔他稳重起来时看连甄的眼神…… 冬葵摇了摇头,将那想法从自己脑里摇出去。 不是她看错就是她想多了吧,少爷可才三岁多还不满四岁的孩子呢! 连甄他们回去的时候,屋子已经收拾妥当了。 因为他们这一行人多,分头去住了不同地儿,其中几位一等丫鬟和主子就借住村长家中,毕竟这村里放眼望去,也就村长家还算大,还够腾出几个屋子。 往回走,还未进屋,便已先闻见了饭菜香。 吴氏看到他们,笑笑地道:「你们回来得正正好,借了村长家的厨房做了几道菜,净过手便来尝尝吧。」 丫鬟们各自忙活去了,连甄领着江城坐下,看着这满桌子的菜,问:「这都是二婶做的吗?」 有河鲜和野菜,都是他们素日里不常见的菜品。 吴氏摆摆手:「我可没这么神通广大,一下子就能捣鼓出这些来,还是村长夫人跟厨娘一起做的,我可不擅长料理河鲜。」 这村子邻近小河,鱼虾蟹等并不稀缺,就是吴氏平日里只习惯做点心和炒菜,碰上这些河里的玩意儿还真是无从下手。 被点名的村长夫人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她本就窘迫,瞧见拿下帷帽后的连甄姿色过人,连话都说得不利索。 「没、没有的事,粗茶淡饭,希望贵客们能吃得惯。」 原本吴氏还想留村长夫人一块儿吃的,但村长夫人放不开,一起吃怕是食难下咽,便不勉强她,让她带着几样菜就往前头和丈夫儿女享用去。 她失神落魄地回到饭厅,村长同她询问:「如何?没有怠慢贵客吧?食物吃得可还习惯?」 村长身为成年男子,知道他们那些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在,所以只让自己婆娘出面招待,自己就在房里顾着孩子。 听了丈夫这番话,村长夫人回神。 瞧见自己女儿吃饭吃得贼香,旁边坐的小儿子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的炒河虾猛咽口水,不由骂道:「你怎么只顾着自己吃也不会照顾下弟弟?人家贵人当姐姐的,可是自己都还顾不上吃就先问弟弟要吃啥,替他挟好了菜来着,你怎么就没个当姐姐的范儿呢?」 女儿被骂得冤枉,平常也都是这样吃的啊,怎就今天找她麻烦了? 平时被宠坏的她娇气地哼了一声,背着弟弟继续吃自己的:「我还小呢。」 自己也需要人照顾的,凭什么要她照看弟弟啊,哼。 村长夫人摇摇头,最后只得自己动手给儿子剥虾。 嘴上虽不念叨了,可心里仍在想着连甄。 容貌就别提了,仙女都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好看,更重要的是人家有耐心啊。 温声软语哄弟弟吃饭,换作她有这样一个姐姐,做梦都得偷笑了吧…… 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刷满村长夫人好感的连甄碗里也被添了食物,她愣了下,吴氏说道:「你也别忙了,丫鬟们都在呢,交给她们就行了,吃吧。」 对此江城深表同意。 他捧着自己的小碗,对连甄说:「我也能自己舀菜,还能给姐姐舀菜,姐姐先吃吧。」 就算筷子他现在手小拿不了,勺子也是使得的。 想到江城在马车上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连甄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总是又不禁先紧着连诚的事。 继吴氏之后,江城也舀了一勺蛋给连甄:「有来有往,以后姐姐挟给我多少,我就会挟同样的份量给姐姐。」 连甄愣住,反倒吴氏掩唇笑了:「挟来挟去,就看这饭何时才能用完。」 丫鬟们也都笑了。 江城点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连甄太宠溺连诚了,虽然他内心其实也是很眷恋连甄的这份好意,但江城更希望连甄比起弟弟,能对她自己更好一些。 被取笑了,连甄悠悠叹了口气:「唉,我总算是明白为何诠哥儿大了,二婶又是欣慰又是落寞的心情了。」 吴氏无奈:「你少扯上我。」 几人又笑作一团。 江城用膳时也听得弯起了眼睛。 这样热闹的餐桌,梁王府可未曾有过。 乡间的菜色清淡,不比中午那顿午膳,客栈的吃食油大调料多,色香味俱全,这餐素淡,但胜在健康。 连甄还担心地看了眼连诚用膳的表情,就怕他吃不习惯。 但别说不习惯了,江城的眉头就没有皱过一下。 对他来说,这些即便比平时在连府吃的菜品味道稍淡了些,但相比苦涩的汤药来说,也都是美味的料理了。 甚至于他回到自己身体时,嘴里嚼着下人们送来的那些菜肴,每一口都淡得只能尝得出食物原味。 每每尝着那些,再想起自己成为连诚时所接触的各种美味,便觉如在嚼蜡,总得再嚼过许多下,才能艰难下咽。 第19章 有好几次,他都不明白自己继续苟活着的原因何在。 但御医说了,只要他身体调养得当,慢慢地也能用些有经调味的膳食。 他都已经想好要让厨房去做怎样的菜色,珍珠丸子、鲜笋肉包、桂花酥……等等,他也都想以江城──以自己的身体亲自品尝。 他们用完晚膳,到外头走走散步消食。 因着已入了夜,连甄不需再带着帷帽,只要丫鬟手提的灯笼不往她的脸照,隐在黑暗里,旁边经过的人也不会轻易就能瞧见她的长相。 但为了以防万一,连甄还是戴上了面纱。 村长夫人得知他们要走走,便给他们指了路:「这样的话往河边的方向去,这时间的话应当差不多都出来了,可以见到京里看不见的景象。」 这话说得神神秘秘的,又着实勾起一众人的心,他们便往她指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河边,便听丫鬟惊呼一声。 「看,是夜光!」 众人唬了一跳,听了她的叫喊后定睛一看,这才明白她在叫唤什么。 「是萤火虫,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呢。」 连甄相当惊喜。 她伸出手,想看看在自己身旁飞着的虫子会不会停在自己掌心上,只可惜流萤飞舞,偏不往她手上停,反而停在她肩上,一闪一闪发着光,让她侧颜也亮了起来。 她侧过脸想近距离瞧瞧萤火虫,这一看发觉江城在看自己,连甄朝他一笑,方暗下去的绿光在此时亮起。 那笑容被荧光点缀着,分明就只看得见她半张容颜,却还是令江城觉得, 耀眼得刺目。 他目光怔怔,点点的碧绿荧光乎闪乎灭,随着他们往河边走去,栖息在树丛和树干上的绿光也就多了起来,像是被光点们包围,的确如村长夫人所说,是在京里不会瞧见的景象。 萤火虫只要有干净的水源和遮蔽物稍多一些的地方便能见到,江城住在灵泉寺时,偶尔的几个夜里也曾见它们这样的娇客飞入屋内,停在各处。 若只有自己见了那也就罢,稀奇地看了几眼便是,两不打扰。 要是被夏阳看了,那就得赶着它们出去,旋即闭紧门窗。 江城还记得有回夜里,夏阳巡视有没有流萤飞进来时,他偷偷窝藏了一只,等夏阳不在才从纱缦中放它出来,然后再眼睁睁看着它自窗户离开。 能这样自由自在,在夜里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当时的江城看了,望着那扇窗子良久,也不知该说是何种心情。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想成为它的。 即便生命短暂,可起码,还有过可以自在飞翔的时候。 他的沉默与四周的欢笑声格格不入,女孩子们就喜欢这些,连吴氏自己都看得走不动道。 眼前被一片阴影遮挡,江城抬眼。 连甄在他身前弯下身来,双手手掌弓着合起,凑到他面前:「诚哥儿你看。」 江城回过神来,连甄慢慢将手分开。 几只萤火虫闪着光从她手中飞出,四散各方。 连甄看着飞向各处的萤火虫,而江城在看她。 她说:「真的好漂亮啊。」 江城也点了点头,喃喃说了句:「真的……很漂亮。」 跟连甄在一起时,烦躁的心情就能取得平静。 可取而代之的,却是挠人的躁动。 明明是想看她欢笑,让她高兴的。 然而越是看着她的笑脸,江城同样为她开心的同时,却又感到空落落的。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连诚,倘若自己不在,换了连诚在这儿,连甄也是同样能露出同样的笑靥吧。 ──自己的存在,于连甄而言,并无意义。 江城闭眼。 他隐隐注意到了自己在奢求什么。 可那怎么可以? 他已取得了生机,连诚的转机也即将迎刃而解,能再变成连诚的日子寥寥无几,即便是明天突然就不能再变成连诚了,那也有可能。 而他,竟然奢望……能永远陪在连甄身边。 永远,不要再回到自己身体。 村里人睡得早,为了天一亮起床干活,晚膳收拾完就差不多准备歇息了,也不耗烛火,省钱。 连甄他们看完萤火虫回来,床旁已挂上了纱幔。 乡下蚊虫多,虽萤火虫美不胜收,但被蚊子叮咬了可不算什么美事。 更别提连甄和连诚,皮肤一个赛一个娇嫩,可不就是虫子们最好的盘中餐吗? 吴氏睡前过来看看他们屋里的情况,为了怕招蚊子,他们出去前已吩咐过丫环熏了艾草,此刻房里还弥漫着一股药草香气。 她拿了一盒膏药给他们:「若是被咬了就抹些这个,可止痒,千万别一直捉挠皮肤,留下伤痕可就不好了。」 说完深深地看了连甄一眼,这话是针对她说的。 第20章 姑娘家家的,身上有个印记什么的总是不妥,还不知往后要嫁去的是什么样的人家,若因此被嫌弃了可冤得没处说去。 连甄笑着接过,自是明白她的好意:「谢谢二婶,二婶自己也要多注意。」 他们分睡两间房,即便是村长家,屋子也是仅腾出了两间出来。 吴氏一间,连甄和连诚一间,吴氏来给过他们药之后也回了房,忍不住掩袖打了个呵欠。 久久难得出来一趟,头几天总是特别不适应,明儿天一早还要再赶路,带着两个小辈,身为长辈的她可不好出什么纰漏,养好了精神最为重要。 连甄拿着瓷瓶装着的药,朝坐在床边的江城走去,她问:「诚哥儿,身上可还好?没被咬吧?」 说话间往他身上探看,藉由烛火看他没有掩在衣裳里的皮肤,瞧瞧是否有出现一点半点的腥红。 蚊虫最爱叮咬孩子,一个白嫩嫩的连诚待在这儿,对它们而言就是个香饽饽。 所幸目前所见没有被咬了的痕迹,连甄揉揉他的脸:「若是哪里觉得痒了可要告诉姐姐,姐姐替你抹药。」 江城点头,心里想着真被咬了也不打算喊连甄,自己偷偷涂了药也就是了。 比起可能被虫咬的风险,他现在担心的另有其事。 扭头看着身后的床榻,上头铺着崭新的竹席,是他们从连府带过来的,为的就是怕碰上需要借宿他人家中的情况。 这张席子尺寸与连府的床大小一致,但往这床榻上放,有一大截都露在了外头,足见这儿的床比连府里的,都要来得小一些。 而这个小指的不是长度,而是宽度。 江城回想了下有次醒来就睡在连甄身旁,那时两人虽同榻而眠,但到底不是紧紧挨着,还是留有大约是几个拳头的距离。 然而这张床…… 原本知道要再次与连甄同榻时,江城就已抿紧了唇。 奈何这实非无奈之举,也就今日需要凑合,他想着躺上床后,面着墙壁那方睡也就是了,顶多一夜不随意动弹。 如今实际到屋里,亲眼见了床榻大小,他已是浑身僵硬,才晓得自己的想法何其天真。 光是早上醒来那瞬与连甄同醒时就已经足够让他不自在了,更别提这次还是一整夜,距离还是这样近。 连甄在丫鬟的服侍下解下外衣、发钗与耳饰等物,烛火摇曳,江城背过身去不好看着,努力往冰冷的墙边靠。 揭开纱帐,连甄一见缩在边角的江城先是微愣,忍不住抿嘴笑了。 为自己和江城拉好薄毯,连甄笑着:「诚哥儿可以过来一些的,姐姐这儿还有位置。」 江城把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说话声闷在被里:「我这样就好。」 愣是没有挪动一下的意思。 他原以为这样子对付过去也就成了,谁料连甄发现开口劝他没用,竟是直接上手。 江城听见衣物与被子的摩擦声,起初不以为意,忽地连甄的手搭了过来,将他整个人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弄得他瞬时瞪大了双眼,连呼吸都屏住。 「姐姐说了还有位置的,诚哥儿也占不了太多地方,一直绷着身子睡,明儿个醒来要是哪里疼了,惹得另个诚哥儿大哭,你难不成要来替姐姐哄吗?」 因提到了另个连诚,连甄将声音压得很是小声,还凑到了江城耳边说话。 浅浅的呼吸吹在江城颊上,他面上一热,得亏烛火只亮了一盏,加上又有纱帐照着,这才看不真切。 最初的窘迫过去后,江城得努力保持冷静,才能在脑子里将连甄方才所说的话暗暗复述一次。 等理会过来连甄的意思,江城沉默。 「……」 要替她哄连诚这件事,他还真是没办法做到来着。 「我不缩到角落便是,夜深了,该睡了。」 江城虽是这么说着,可依旧背对着连甄,连动也没敢乱动。 他们的身子挨得很近,可能只有半个拳头左右的距离,但江城连确认的心思也无,只一心盼着自己快快睡熟了,回到梁王府也就没事了。 偏生他越想,就越是难以入睡。 后半夜,身后都已传来绵长的轻轻呼吸声,唯有江城自己还大睁着眼,半分睡意也无。 身子不累,精神上倒是挺累的。 他模模糊糊想着今早……不,应当是午时了,醒来那会儿,连甄对自己说过,连诚昨夜睡得晚,起得才这般迟。 结果因起迟了,早上睡得够久,连带夜里又睡不着觉了。 若是平时也就算了,自己一个人在床榻上,睁着眼也无所谓。 可偏是今日。 路程中只怕是唯一一次借宿村子的这次。 江城捂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唔……」 连甄忽然出声,原先好不容易终于略略放松了些的江城又再次僵着身子,赶紧闭眼,伪装自己已经睡沉。 第21章 本以为连甄是被自己的叹息声吵醒,可听了声音许久,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别过来……」 江城睁眼。 今夜上到榻上后,他才第一次回身看着连甄。 ──连甄不对劲。 她仍闭着眼,并无半分醒来的迹象,可眉头却紧紧拧着,喊出的声音小而压抑。 与她此前病倒那时的梦魇,症状极其相似。 江城将手探上她的额,还好,没有发热,可却沁出了些许冷汗。 他用自己的袖子轻轻替她擦拭,眉头紧紧皱着。 都过去这段时日了,连甄竟还是会梦魇吗? 是今夜恰好被他碰上了?还是说……其实她夜夜都是如此? 当连甄再次挣扎时,江城握住她乱挥的手,攥在手中。 如此前那次那般,温声安抚着她。 他说:「我在。」 这回没有告诉她自己是连诚,也没喊她作姐姐,只是短短两个字的「我在」,还有手被人握住的实感,很快让连甄镇静下来。 然江城拧起的眉仍是没有松开。 像她对他做的那样,江城也将她挣扎时弄乱的发丝顺好,瞧着她不算安稳的睡颜,又是叹息一声。 今天是他发现了,也是他刚好在,恰好还没睡着的时候。 那,平常呢? 连甄是独自一个人,撑过这些夜晚的吗? 江城这回没有再离她离得远远的,而是为了就近观察她,就这么面着连甄睡下。 直至自己陷入沉睡,他握着她的手,仍未松开。 ☆☆☆ 回到梁王府,江城方醒,便喊来夏阳。 江城睡醒时总喜欢自己先待一会儿,若不是夏阳主动发现,他基本不会出声喊他。 今日难得江城一睁眼就有事寻他,夏阳忙问:「世子,您有什么吩咐?」 「我要安神的方子,能让人睡得安稳些的,去请御医若是得空,寻个药方给我。」 ……安神? 夏阳紧张起来:「世子您没睡好?」 可他记得昨夜世子睡得可好了啊? 江城顿了顿,想到自己一直用药,基本不熏香,就怕与药性起了冲突,便又多补充了句:「不是我要用的。」 三番两次都是这个说词,即便是夏阳也露出了狐疑的眼神。 但他之所以会找夏阳,还有旁的原因。 夏阳:「小的这就派人去寻御医。」 江城点头。 即便他交代夏阳去办的事情再如何匪夷所思,夏阳摸不着脑袋之余,也会将他的事办妥,不会非要问个究竟。 「另外还有一事。」 夏阳准备迈步的脚又缩了回来,恭敬地道:「世子请说。」 「守在公主府的那些人,可有查到杜智鹏那厮有何异动?」 虽杜智鹏仍是被禁足期间,但以防万一,江城还是派了梁王府的人看着。 一听是这事,夏阳倒是立刻就能回答。 「稍早他们来报,杜智鹏没有出府,特意安排在他身边的下人有几个被银钱收买,想将自己的女儿献给他,做着野鸡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美梦,只可惜杜智鹏……咳,杜大少近来宠爱一名名叫翠儿的姑娘,此人出身烟花之地,却因家贫父母抱病,自愿委身杜智鹏,颇有几分手段,也不知打哪儿得知杜智鹏就爱面纱遮面的美人,近几日出现在他身边都是戴着面纱的,得宠得很。」 听见面纱二字,江城狠狠皱了眉。 他攥紧拳头,没料到这人竟如此不知轻重。 江城平复了下自己情绪后才开口:「杜智鹏的喜好不可往外流传了出去,一有迹象就要及时掐灭,可知晓?」 又是稀奇古怪的命令,夏阳摸不着头绪,但仍是点头应下,立即去办。 只有江城还沉着脸色。 杜智鹏喜爱面纱遮面的姑娘? 这话还是花神庙那日后才流传出来的,话里话外,明里暗里地指的是谁,当日见过连甄表演的人就不可能不会猜到。 就没想到他竟然还未死心,竟想透过这种法子来亵渎连甄名声。 江城眯起眼。 他是绝对不会让他如愿的。 公主府。 两名丫鬟围在翠儿身边,在铜镜前为她挑选耳坠。 「这个颜色怎么样?」 「我觉得这个比较适合。」 她们俩吱吱喳喳,翠儿也没有制止的意思,含笑任由她们折腾。 忽地一阵嬉笑声自她们外头传来,似乎还刻意在房外停留片刻。 「杜大少说要见芸儿姑娘呢!芸儿姑娘这面纱上绣了银线,风一吹,一闪一闪的,杜大少看了肯定会喜欢!」 「是啊,芸儿姑娘可哪儿都不比翠儿姑娘差呢,一烟花之地出身的女子,哪有清白人家出身的姑娘来得端庄?」 第22章 嬉笑声远去,只有那两句意有所指的话说得特别大声,像是特意要说给谁听的似的。 翠儿身旁的丫鬟啐了一声,低低咒骂道:「什么端庄?端庄的姑娘会指使人到人房外说这些?」 「就是,翠儿姑娘,您可别放在心上。」 她们温声劝慰着,翠儿杏眼弯起,轻声笑了:「我不会介意这种事的。」 况且,她们此去,对她们而言究竟是喜事或是憾事,那还不一定呢。 捏起耳坠戴上,翠儿露出的皓腕有着深浅不一的红痕,丫鬟们见了一时噤了声,翠儿自己则是半垂着眼,慢条斯理地放下手,将手掩在袖里。 在这公主府里,人人都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可若要当凤凰,也得看能不能禁得起磨难。 翠儿将另一手的衣袖抚平,嘴角仍是噙着笑意。 对她而言,当不当凤凰的并无所谓,只要给了她足够的银子,那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取了红色的面纱覆在面上,翠儿起身:「咱们准备准备吧,该去安抚少爷了。」 要学人戴面纱,也得弄清楚是为什么。 杜智鹏那厮想看的是面纱美丑吗? 翠儿轻笑。 那显然并不是的。 就算知道真相,那也于她无关。 杜智鹏心里所想的是谁,与自己想从他身上索取什么,并无冲突,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另外一头,老詹来换老蔡的值,却见平时总是累得撑不起任何表情的老蔡今日却是眉开眼笑的。 老詹挑眉:「今日这吹得是什么风?这时候你竟还有精神笑?发生了什么好事不成?」 他还没回答,另个人已经挤眉弄眼地替老蔡说了:「嗐,这小子乐着呢,他闺女今日终于被少爷叫去服侍了,可不是飞上枝头了吗?」 老詹挑了挑眉,笑着道了声:「那可真是恭喜啊。」 心里却甚是不解。 世子为何要挑了老蔡这人进公主府?瞧着不当大用,还只想着投机取巧,连自己女儿都能利用? 想不明白,他也就不想了,只关注公主府的动静便是。 才这么想,便看见有一队人马自后门离开。 老詹问道:「那些人是怎么回事?要去哪儿?」 「去宜州的吧?少爷在宜州有产业,每月都会有这么一队人马去协助,听说挣的银子还颇多,啥时候也能换我被选上,那就好了?」 宜州? 老詹想不明白宜州有什么需受关注的事,但仍将这事给记在心里。 ☆☆☆ 一天过去,江城醒来时,看见的已是与那日村里的屋子不同的景象。 洗漱完毕,连甄也寻来了。 「这回在客栈里有自己的床榻,睡得可安稳些了?」 连甄坐在他身旁,让人将早膳送上。 江城点头,不过比起连诚睡得是否妥当,他更是细细看了连甄脸色。 往常为了避嫌,他总不至于直勾勾盯着一小姑娘细看,现下趁白日光线充分,他稍加打量了会儿。 连甄的肤质很好,单这样看着也只能看出她肌肤莹白似雪,旁的倒不好判断。 她歪了歪头,手抚上自己的脸,疑惑问道:「姐姐脸上沾了什么吗?」 那倒是没有。 江城摇了摇头,顿了顿,问她:「姐姐夜里睡得可好?」 听他这么一问,连甄反倒想起了昨日早晨,自己醒来后发现连诚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就靠在自己身边熟睡。 连诚黏糊归黏糊,可却是不会握着她的手睡了整夜的。 他睡相不够规矩,即便睡前真牵了,睡着后也会自己挣开,压根维持不到早上。 这略略一想,连甄便猜到了缘由。 她脸上带着歉意,对着江城道:「前天夜里是不是吵醒你了?」 分明睡前他死活不肯面着自己的,可她醒来却发现他不仅握着她的手安抚,还靠她靠得那样近,想来是为了自己若什么异动,他可第一时间察觉到吧? 「没吵,我还醒着。」 连甄温柔,总是会先将错往自己身上揽,可这件事她才是受害者,江城认为她能够再任性些,即便不是对他,对别人,能够撒撒娇也好。 她不想让旁人替她担心,虽足够坚强,但江城却担心总有一天她自己会先撑不住。 而既然发现这件事情的人是他,那,便由他来替她担心吧。 江城问她:「今日是要在这城镇停留?还是会启程往下个镇上去?」 连甄让丫鬟布完菜后让她们都退下,等门已关上再同他说道:「原先是吃完早膳就要出发的,但听说这城镇物资丰饶,所以打算多停留一日做采买,诚哥儿可有想买什么?」 那可真是太好了。 江城:「用完膳后我打算出去一趟。」 「去哪儿呢?我也同你一块儿去吧?」 第23章 江城没有意见,说了自己的目的地:「我打算去药铺买几味药材。」 御医给的方子,要用哪几味药他已记下。 因每人夜里睡不好的症状不尽相同,加之身子寒热也有差异,御医特意亲自跑了一趟梁王府探询究竟。 此前孙大夫到连府替连甄诊断的话江城也都还记着,虽说孙大夫觉得连甄是心病所致,除非自己能想开,否则即便服了安神的药,大抵也难有效用。 但,江城还是想试试。 哪怕只有一点点作用,只要能减轻连甄的不适,那也足够了。 用过膳后,两人带着下人出门,横竖同在一个镇上,吴氏便没有陪同,而是待在客栈让下人们点算该买些什么。 他们歇脚的这城镇虽然不大,却是途经各个大城的必经之地,因此商人来往也多,很是繁荣,酒楼商铺都比此前他们经过的地儿来得富丽堂皇,别说足以与京城比肩,甚至有的还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往镇上最大的一间药铺去,里头还请了几位坐堂大夫在帮民众看病,打理得很是井井有条。 连甄他们一行人方下了马车,掌柜的就已经给注意上了。 大户人家,不光穿着气质不凡,连下人们举止也都与常人不同,接待过众多贵客的掌柜火眼金睛,当即往他们的方向迎去。 「诸位好,小姐少爷可是要买药?」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身分,怎么也是请大夫到府里看诊,并不会亲自来同百姓挤着看坐堂大夫的吧? 他看向连甄,虽说戴着帷帽,但怎么看都像是这里唯一能作主的人,所以掌柜的面带笑意,等着连甄回复。 谁料连甄未答,而是垂头看身边牵着的一小孩,于是掌柜也跟着望了过去,与那小孩儿对视。 江城板着一张脸,将几味药材念出,掌柜的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等他说完,发现人还愣在原地,江城不解询问:「你们这儿没卖吗?」 掌柜的这才反应过来:「有,有的,稍等下,我这就安排。」 转身后掌柜的才把疑惑写在脸上。 竟是由一孩童指名要买药材?这还是他做生意以来头一遭碰见。 记下江城说的药,掌柜将东西呈到他们面前,看着那孩子一一看过,细细嗅闻。 原以为等着他们付银子,自己将药包好了便是。 就连连甄也是这么以为的,谁料江城看了静默一瞬,扭头对连甄说:「再多看几家吧。」 竟是没有要买下的心思。 掌柜错愕:「这……这位少爷不打算买了吗?」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江城定定看着他,反问:「我应该要买?」 连诚的脸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可爱,他也爱笑,经常用这撒娇攻势能笑得让人心都化了。 但江城却是不怎么笑,甚至连表情都少有的性子。 被他那张淡漠的神情盯着,掌柜的咽了咽唾沫,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立刻变了意思:「买不买,客官随意的,本店不强迫、不强迫……」 他干笑几声,眼睁睁目送他们出去却也没有半分为难。 直至上了马车,连甄才问道:「诚哥儿,是不是那药铺卖的药有问题?」 江城想了想,委婉地道:「也不算有问题,就是质量次了些。」 蔘片味道不够浓郁,茯神味腥,他怎好将这等次品熬了汤给连甄服用? 江城继续道:「那掌柜许是猜到我看出来他们以次充好,否则真发现药有问题,早该追上来问个究竟了,所以那家药铺不行。」 药品不行,掌柜的人品也不行。 连甄惊讶:「可那药铺那么多人买药呢,吃了他们的药,那些人可怎么办?」 见她一脸忧心,江城出声同她解释道:「因为他们的药不说质量上乘,虽次但药价也便宜,所以百姓们才买得起,那间药铺的生意也才越做越大,各取所需。」 只是没事先将药品是次等的事公诸于众,就这样卖着,到底不是个事。 连甄一听还算是对百姓有利,也稍稍安了心。 就是江城令她刮目相看,她揉了揉他的发顶,笑道:「没想到诚哥儿懂这么多呢。」 江城抿唇,僵着身子给她揉发,半垂着眼看着旁边:「吃的药多了,药是什么味儿也就闻习惯了。」 可以的话,他更希望一辈子都不懂得药是何滋味。 他们这一路几乎将镇上的药铺都去了遍,偏都没有合乎江城心意的药材。 见他小眉头皱得死紧,连甄宽慰他:「不如我们先去那处酒楼歇会儿再寻吧,兴许缓缓等会儿就能找到合适的药铺了。」 连甄的要求江城基本从不拒绝,她陪自己找了一上午,也该是累了。 其实药也不是完全不行,可想到是要让连甄喝下的,江城就如何也不想将就。 江城有些歉疚:「抱歉,累着你了。」 第24章 连甄失笑:「哪会累了?都是坐马车又不是亲自下去走路,不必跟姐姐客气。 说着,她又顺势揉了一把他没精打采的小脸。 江城也任由她揉捏。 连甄的动作总是很轻柔,手凑上来时还隐约可闻淡淡的香气,从不曾真正弄疼了他。 到酒楼时,这大中午的,生意正是红火着,几乎可谓是一位难求。 外边还有人排队等候,江城不由思考,他们这突然上门,也不晓得能寻到个地儿坐没有? 他看了眼人声鼎沸的大堂,连甄一姑娘,娇滴滴的,可不好坐在这儿。 这酒楼的人也勤快,人刚到就有小二领着他们上楼,倒是不用多等。 那小二脸上堆着笑意,招呼道:「是昨儿个预定的连家小姐是吗?小的这就给您带位,雅间早给您备好了!」 小二的动作很快,领着他们进雅间坐好后,很快地菜色也一个接一个地摆上桌。 「各位客倌请慢用,有什么需要随时来寻小的,那小的就先告退忙去了。」 待门关上,江城才问摘下帷帽的连甄:「昨日就预先定了此处吗?」 连甄点头,按着袖子揭开桌上的蒸笼盖子,示意他看里面。 几颗小小的肉包或白皮或绿皮,还有的其上有芝麻点缀,看着口味不尽相同的包子陈列在还冒着热气的竹笼里头,香气四溢。 「昨日我们叫了这家酒楼的菜品吃,诚哥儿很喜欢,我想着你应该会希望今日再来吃一次的。」 说完,连甄偷偷朝他眨了眨眼。 因为丫鬟还在,她不好说得太明白,所以两个人彼此知道意思就成。 她说的是连诚昨日吃过喜欢,所以今日特地留了位置,也叫了同样的菜品,就为了让他也能尝尝。 江城握着勺子看连甄一边将各色不同的包子呈在他盘上,一边温声同他介绍:「白的这个是虾肉包,里头放了一整只虾,料可足了!另外这个芝麻的放最后再吃,里面包了红豆馅,是甜口的,当饭后点心刚好,这家酒楼的特色就是不同口味的馅肉包,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 最后那句特意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才讲。 说完连甄还抿唇一笑,笑得又是俏皮又是可爱,江城捏着勺子的手略紧了些,也顾不得烫口,随意舀了个包子就啃。 一咬,入嘴满是甜味。 连甄着急:「哎呀,不是让你最后才吃的豆沙包吗,怎么第一个就先吃了它?」 江城没有抬头,闷闷地道:「没事,我先吃甜的就是。」 都已经拿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了再说。 虽说午膳时吃到甜口的点心还是略有些不适应,但滋味倒真的没话说。 豆沙包的皮泛着奶香,应是加了牛乳或羊乳等物,里头的豆馅甜而不腻,一口咬下松软香甜,入口即化,很是清爽。 连甄看他吃得这样香,也就随他去了。 两人安静用饭,连甄想着昨日连诚吃包子时总沾得满脸都是,好不狼狈,但今天的连诚却吃得极其斯文,不说还以为是哪个人家费尽心思教养出来的。 自从知道双面人这病之后,连甄就一直把他和连诚当作两人来看待。 但,她发现事情好像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更来得莫测一些。 眼前的这个连诚教养谈吐皆不俗,也不似一普通孩子,还懂得辨药。 若是换作连诚,别说辨别了,连药材的名字光念都念不顺当,更何况是要背? 而且他还说了,之所以懂药的原因,是因常在服药。 连甄咀嚼食物的动作慢了下来,捏着勺子慢慢从碗中舀起清汤,期间不动声色地在打量连诚。 举手投足都似大家公子,规矩有礼,长年用药…… 她泯了一口热汤,偏孙大夫此趟也不在,连甄就是满腹疑问,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忽地,香叶「咦」了一声,连甄的思绪被打断,往她的方向看去。 香叶就站在窗前,指着外头:「那里是不是药铺啊?」 这趟出来就是为了买药的,连找了几家少爷都不满意,香叶也开始留心街上哪儿有药铺,就担心他们逛完这镇子上所有店家了,依然没能让少爷买到想要的。 一听有药铺,江城吃完第二个包子后,也站起身来,顺着香叶所指的方向望去。 江城看着,那间屋子比之他们适才去过的那些铺子,都要来得简陋许多。 别说门可罗雀,人没有,麻雀也没几只,很是冷清。 「看着地方小了些呢。」 白芷这话都还算客气,然江城再看,发现他们院里有正晒着的药材,比起其他家较气派的铺子是收的药来看,这家不起眼的药铺药材似乎都是自个儿经手的。 连甄看出他颇有些意动,问他:「吃完饭我们去瞧瞧?」 江城点头,乖乖回到位置上继续进食,连甄失笑。 第25章 这孩子可真是听话得很。 虽挂心着要去酒楼对面的药铺,可江城进食的速度依旧,没有为了要赶着去哪儿就狼吞虎咽的意思,仍然慢条斯理地吃着。 反倒是连甄因为心不在焉,吃得并不多。 江城一顿,也不急着吃了,取了干净的勺子,就给连甄添菜:「多吃一点。」 连甄吃食上向来有在克制,即便是喜欢的吃食也不会让自己放肆吃得过量,饮食也均衡,因此体态维持得相当好。 但作为跟她一同用膳过好几次的江城来说,她吃多吃少,他看着心里也有数。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江城已将桌上的菜每一道都舀了半勺子到连甄的碗里,虽说舀的份量不多,但每一道这样累积下来,那也足足超过小半碗。 连甄忙制止他:「诚哥儿,好了,再多姐姐就真吃不完了。」 江城小脸认真地对着她尚未盛满的碗,看得良久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他明明什么没说出口,可连甄却总觉得,他似乎是在考虑这碗还能装多少份量,打算盛满了似的…… 想到自己被弟弟担心着,连甄笑着摸了下他的脸:「我这就吃,别顾虑我了,诚哥儿也吃吧。」 怕他不信,连甄还自己先动起筷子来,将他方才盛入自己碗中的食物一一送进口中。 见连甄吃了,江城也就稍稍安了心。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觉得连甄的心绪也会间接影响到自己。 她一烦心,他也觉沉闷。 她若一笑,他心情也会为之开阔。 所以,他最想看到她无忧无虑展露笑颜,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什么法子,他都会试着去尝试。 因那药铺就在酒楼对面,走几步路便能到的距离,几人用完膳便步行过去。 连甄仰头看了下门上的匾额,写着「长春堂」三个大字,匾额看着颇有些年头,字倒是刚劲有力的。 左右两侧各悬了一葫芦与雕刻成鱼形的木牌,同样也饱经岁月洗礼,看着陈旧,可上头却一尘不染,显然是日日都在打理。 他们走进去,里头只有一老者在捣药,瞧见客人进来只掀了掀眼皮子看了一眼,没有热情作搭理。 江城走到他面前,直接道明来意:「可否将这些药材给我看看?」 因问的店家多了,江城干脆直接借了纸笔写了下来,小小的手递过去的纸上字迹稚嫩,连诚的手小,还没发育完全不好使力,写出来的字也就可堪辨识,并不能称得上多有风骨。 听见个孩子这么询问,老者挑了挑眉,这才看了纸上一眼,这一望便问:「要做枣仁远志汤?」 江城点头:「正是。」 「稍等。」 老者态度是消极了些,但手脚麻利,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江城所要的药材摆至他面前,连再看着纸上所写的药对一对药材都没有过。 之后又拿出个木盒,说:「旁的药都好说,就是人参若真要买,我再切了片便是,不买我就收回去。」 他将木盒打开,里头躺在红色绒布上的,是一只尚未切片,完整的人参。 江城凑近细闻,点了点头。 总算找到一家药铺符合他心里期望的了。 人参精贵,假货也多。 切片的不好辨别,有的店家担心顾客怀疑自家店里卖的是假货,便会直接在客户面前将整支的参片了,以取信客户。 而一般敢这么做的,基本都是对自家的参有一定信心才这样不怕验,江城也放心。 「这些都帮我包起来,人参也替我切片。」 闻言,那老者这才真正头一回以正眼看着江城。 丫鬟们对于江城总算买到想要的药材都高兴不已,可那老者却摇了摇头:「你若想熬枣仁远志汤,这些药材可会处理?远志得去心,黄耆得蜜炙,具体炮制法因药方不同药材不同不一样,并非买了药材回去下水煮了便是。」 江城点点头,他说的这些御医也同他说过。 药材能直接使用的毕竟是少数,多数还得经过二次加工,以酒炙、醋炙、盐炙、姜炙、蜜炙、油炙等炙法,将药性提升,缓解负面作用。 不过他记得了,与会不会处理,仍是两码子事。 他见这老者为人还挺实在,不是单把药材卖给他就算了事,还会细问他知不知道有的得净制、蜜炙了再用。 方才进了这铺子时他也留心了。 这屋里虽小,但地方都打理得很是干净整齐,拿出的药材也有一定质量。 江城想了想,便问老者:「不知可否麻烦您替我炮制这几味药材?当然,银子我会付的。」 有生意上门,然老者还是那张面瘫脸,并不显得有多高兴:「那明日的这个时间再来取吧。」 江城想应下,可头还没点下,就先迟疑片刻。 明日的这个时候先不提连甄他们的路程如何,单就他还能不能准确地换到连诚身子里就没法确定,即便应下了,他能不能来取都还是个未知数。 第26章 连甄在一旁听了,也猜到江城之所以没有当场应下的原因,转而替他决定:「好的,明日我派人来取。」 同老者说完后,她摸摸江城的小脸,细声道:「没事,姐姐让人过来取了便是,我们不赶时间,在这儿多留几日也无妨的。」 虽然连甄这么说,但江城还是特意算准了时间,当夜回了梁王府便没打算要睡,而是想熬一宿,待到连诚的午睡时间再歇息。 夏阳一早当值,见到世子清醒,并不以为意。 自从最近世子的身体好转过后,他作息也越发规律,夜半不再有咳得彻夜难眠的时候过,就是经常日夜颠倒,总是白日里入睡,夜里清醒着。 偶有的几个白日醒来的时候,世子也都是将时间花在马场上练习骑马。 他自幼学什么都快,连马术都得心应手,加上有永平帝为他挑选的良驹,更是如鱼得水。 每天早晨,他便会随着江城一起到马厩,去看看他那些马。 距离之前冷冷清清的模样已大有不同,有几匹马儿被永平帝送了过来,精心养着。 江城手上捧着草料,喂到它们嘴边看它们咀嚼。 他想到那日从客栈二楼往下望去,替马刷洗的人湿了衣裳,眼见连甄就要看见那不雅的场面,自己难得陷入慌张时,江城微微勾唇。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久了,即便回了梁王府,她不在自己身侧,也总是觉得她就跟自己在一块儿似的。 夏阳询问:「世子,今日可要练马?」 思绪被打断,江城摇头:「今日不练。」 这整个上午他得熬住不睡,精神不是大好的情况下骑马无异于寻死的行为,他不会放任自己处在这样危险的境况下。 看过马之后,江城便回了院里。 夏阳以为江城不骑马,那便是要歇息了,结果等啊等,只见江城在翻阅书籍,仍没有入睡的意思,他不由纳闷。 江城最近同御医借了医书翻看,也不知是何原因,突然对药材等物起了兴趣。 分明此前世子自己病着时,要用的是什么药他都不怎么上心的。 夏阳看了看外面天色,也不知世子这是打算什么时候睡,便提了句:「世子,您还不歇息吗?」 虽说外头天光大亮,但此前这可几乎都是江城正睡着的时候,夏阳瞧江城还捏了捏眉心,不明白他强撑着精神的原因何在。 江城摆了摆手:「无事,用过午膳,我再睡便是。」 自己成为连诚时,除了起初被孩子的精神影响,还是需要午睡补觉以外,如今他再使用连诚的身子时,即便中午不必歇会儿,也不会觉得犯困想睡。 可以的话,他想亲眼看着连甄喝下,看看这味药究竟能否对她有帮助。 所以哪怕连甄对他说了会派人去取,江城还是想留在她身边。 他翻动书页的手停下,总觉得自己最近想起连甄的时候实在是多了些。 江城轻皱起眉。 果然是太挂念她身体的缘故吗? 他看着窗外天色,还是早晨,阳光还不是很强烈,心里有些许失望。 午时,怎么就这么慢还未到呢? ☆☆☆ 长春堂的掌柜姓贺,邻里都称他做贺老。 他的药材都是自己种植或亲自摘采炮制,可价格昂贵,即便开了这些年头,生意也比不得那些只开一两年的气派药铺。 昨日来了一行贵客,一进门便看出他们非富即贵,本以为会嫌弃他这样的小药铺,贺老本也没把他们多当客人看待。 这样的人家,多数还是觉得到又新又大型药铺去买的药来得更为妥当吧。 几次下来,他也渐渐习惯了。 甚至收了这铺子的想法也不是没有过。 将炮制好的药材研磨成粉,贺老一一用纸分装了包好,等着昨日那小童领人来取。 还有人倚重他家的药,即便来采买的是个小孩儿,贺老也并不马虎。 约定的时间已到,马车就停在长春堂门口。 昨日的孩童依旧被戴着帷帽的姑娘牵着下了马车,往铺里走来。 连甄无奈的声音小小声地传进来:「都说了姐姐会派人来取的,诚哥儿莫不是不信我?」 江城忙摇了摇头否认:「没有的事。」 他握着连甄的手紧了紧,垂着头小小声地道:「就是……想陪姐姐过来……」 声音小归小,但贺老虽上了年纪,耳力倒还是不错,坐在屋里把他俩的对话听了个遍。 听着听着,他默默转开目光。 贺老:「……」 这对姐弟还真是黏糊。 贺老将几个药包线头打成个结,直接拎给江城:「拿去,每一帖都分好了份量,每日服用一帖便可,不拘何时服用。」 「多谢老先生。」 香叶上前付了银子,昨日就已先交付过定金,因江城对这家药铺满意得很,香叶准备的银子也就比贺老开价得要来得高些。 第27章 不过贺老一看,眉头皱了皱,只收取了他说的金额,剩下的留在桌上,动也没动。 「多的我不收。」 说完也不等他们还在铺子里,自己转身进了屋内,徒留香叶握着多的银子,和其他丫鬟面面相觑:「这可怎么办哪?」 连甄来了这两趟,也算是看出贺老的为人了。 她笑着说道:「既然老先生说不收,那便留着便是。」 香叶虽应了声「是」,可面上还是带着不解。 多给钱还不要,这老先生可真奇怪。 回了客栈,江城也还没闲下来,解了一个药包,看了看香叶又看了看白芷,犹豫了下。 连甄回到房里已摘下帷帽,扭头就看见弟弟那纠结的小表情,问他:「怎么啦?」 考虑了半晌,江城指了指白芷:「姐姐,你的丫鬟借我一下。」 白芷和连甄脸上都带着疑问,香叶比较直接,问他:「二少爷,有什么事也可吩咐奴婢去做的。」 江城考虑了下,拒绝掉香叶的提案:「你留在这儿陪姐姐。」 然后便和白芷往厨房去了。 连甄还是搞不明白他在弄些什么名堂,望着他小小的背影,手抚着右颊,略歪了歪头。 「诚哥儿怎么神神秘秘的呢。」 香叶点头附和:「就是。」 他忙了这几天,待白芷端了熬好的汤药到连甄面前时,连甄才意会过来,原来江城忙的这些,竟是为了弄给自己喝的? 连甄望着还冒着阵阵热气的汤品,询问了声:「这是?」 江城凑到她身边,仰起脸对她说:「酸枣仁远志汤,可安神,减梦魇。」 听到减梦魇三个字,连甄愣了愣,什么都明白了。 她捧着手里的瓷碗,温温热热的,热度彷佛一路暖到了心头。 看样子自己还是被连诚一直担心着。 连甄伸出被温热的手指,蹭了蹭他的脸:「谢谢诚哥儿,让你费心了。」 她端起药碗,轻轻吹凉了些,才慢慢喝下。 汤药酸甜可口,并不如一般的药味腥重来得苦涩,连甄将其饮尽。 江城等她喝完,问道:「味道还成吗?」 连甄取了帕子按了按唇,弯起眼:「喝了能减梦魇的话,就是味道不成,姐姐也是乐意喝的。」 这么说好像也是。 用药熬的,有没有效用这点,比好不好喝还来得重要得多了。 江城见她不排斥这个味儿,继续说道:「刚开始喝可能起初还没有那么大作用,不过持续喝个几日后,应能多少有些帮助的。」 连甄点头:「好,姐姐会日日都喝的。」 后来夜里,待连诚睡后,连甄回了自己的房里,独留她与白芷二人。 白芷见香叶没跟来,替连甄梳发时这才说起下午的事。 「二少爷说以后熬药让奴婢来,说是细心一点的丫鬟负责他才放心。」 说着,嘴角还噙着笑。 连甄听她所言,想到下午江城小脸正经地拒了香叶,也忍不住笑了。 「莫不是他嫌弃香叶粗枝大叶?」 白芷忍着笑回答:「奴婢猜想应该是的。」 主仆两人想到香叶当时的表情,又是一阵好笑。 不过……江城嘱咐的,其实还不光如此。 白芷吹熄几盏烛火,只留少数。 连甄不喜在黑暗中入睡,所以总是会让烛火亮着。 她睡下后,白芷守着烛火,侧耳倾听动静。 二少爷说了,夜半若连甄梦魇得厉害,隔日务必告诉他。 他总是放心不下连甄呢。 白芷笑笑,连甄若知道了,肯定又得露出无奈却欣慰的表情了吧。 连甄用了几日酸枣仁远志汤后,据白芷的观察,加之江城会刻意晚睡些,查看连甄睡着的动静,虽不说完全根治了这个问题,但已是较以往睡得安稳许多。 真的能多少帮助到连甄就好。 江城眉眼都舒展开来。 不过,还有一件事。 书案上摆了医书、写得满满当当的纸张,还有一张像是方绘制完成的简易舆图。 那舆图与一般行路时查看方向的很是不同,而是缩小到一个城镇的街道范围,上头做了标记的,全是药铺。 敲门声响起,夏阳的声音传来:「世子。」 「进来吧。」 待夏阳近前,江城点了点自己所画的那张药铺分布图,问他:「这京城里药铺所卖的药材,可会以次充好?或有假货流于市面?」 夏阳想了下,回道:「目前倒是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在京城里的药铺和医馆那样多,若真有次好的药材,达官贵人们服药时有个不妥当,那不是随时都会败露的事吗?谁敢干这种事?不要命了吗? 第28章 江城沉吟。 京里果然还未有这样的事发生吗…… 他视线落在纸上,看着那些被他做了记号的药铺,瞇起了眼。 「宜州的药铺有古怪,规模大些的商铺,药都不怎么纯正,而且不只一家。」 长春堂给的药有限,他们也不能时时都待在那镇上,因此每到一个地方,江城都亲自往药铺走一趟。 要熬给连甄喝的汤药,他总得亲眼看过才安心,而这一看,就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那些药材或真或假,维妙维肖,若不是他这样自小与药长期为伍,不是医者,根本难以辨别。 「此事牵扯过大,派人去查探状况,其他州府也注意下是否有这类情形发生。」 夏阳应了声「是」,在心里暗暗记下世子吩咐的事项,接着说道:「世子,公主府那儿的人来消息,杜智鹏虽闭府不出,却派了人前往宜州。」 本来在世子来寻自己之前,夏阳就打算回报此事的。 乍听世子也要派人前往宜州,这天下之大,宜州却接连被关注着,这可不是什么常事。 江城闻言拧起眉头,第一直觉是难不成是冲着连甄去的? 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天。」 那时间就对不上了。 再说了,杜智鹏若想跟着连甄,自他们离京那会儿跟着便是,这时候再直接去宜州,反而奇怪。 「巧合吗……」 如果不是因为连甄,那杜智鹏又是因何派人前往宜州? 江城垂眼思索,视线所及是他身在宜州时所经的城镇药铺,目光顿了顿。 当巧合的事情多了,那还能称之为巧合吗? 可既然杜智鹏的人都去了宜州,以防万一,江城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再拨一些人给我,一些人去查药材状况,另外的找拳脚功夫好些的,有旁的事需要他们去做。」 「是。」 夏阳领命下去办了,正在调派人手时,有人一听要去的地方是宜州,直接「嗐」了一声。 「怎样?」夏阳抬头,一脸纳闷地问道。 他正发愁该怎么分配人手呢。 查药的倒是还好,但另一批世子要的人还得通武艺、擅伪装…… 夏阳挠挠脑袋,世子到底想做什么? 因为心情正烦着,加上面对的也不是世子,夏阳说话就随意起来,看着那个方才发出声音的人,露出不解的神情:「有什么意见就直说啊,这样我比较好安排。」 那人露出好笑的表情,笑着问他:「来,你说咱们要去哪?」 夏阳皱眉,他不是刚说过吗? 「宜州啊。」 男子点点头,再问:「那你说说,咱们梁王府的菁英现在人都在哪儿?」 夏阳心想这不废话吗?刚要开口,忽地想起什么,瞪大眼「啊」了声。 「我怎么给忘了!」 他们根本不用再派人过去啊!已经有人在宜州了! 隔了几日。 江城从连诚的身体里醒来,一问他们这一行人还没出宜州,算算时机,觉得也差不多了,醒了第一件事便是去寻了连甄。 因为不着急赶路,他们一路走得也不快,碰上特别知名的店家也会去看看,有时候连甄会特意多留一天,让两个连诚都有机会能玩乐。 江城来得太早,加上连甄的丫鬟向来不会阻了他进出,不过江城毕竟不是真正的连诚,不好这么随意,所以都会先在门口问问守门的丫鬟。 「姐姐可醒了?方便进去不?」 冬葵点头:「回少爷的话,小姐醒了。」 说着已替他推开门,江城也就觉得这是方便的意思,没有多想,直接入内。 因着要谈的事有些紧急,江城入内就先喊了声:「姐姐。」 然,他才走没几步,立刻顿住。 「诚哥儿来啦?稍等姐姐一会儿。」 连甄说话时没有面对他,应该说她这姿势估计也不好直面着。 她许是方醒,正散着头发,让丫鬟替她一下又一下轻轻梳着。 江城身子一僵。 这哪是方便让人进来的时候? 他立即背过身,并往外走去:「我等会儿再来。」 不等连甄和丫鬟喊住他,江城就已推门出去。 脑海里不自觉想起刚和连诚互换身体那时,与连甄同睡的那天。 那日自己在连甄榻上醒来,清晨她也是这样坐在梳妆台前,让丫鬟替她梳着如缎的长发。 被执起的发丝,还有散在雪白颊边的细碎黑发,发觉自己怔怔看着时,连甄还会侧眸看来,抿唇轻笑。 她嘴角一勾,江城心思就会没来由地变得紊乱,最后醒过神来,只得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出去时,江城深深看了冬葵一眼,冬葵被看得摸不着头绪,总感觉自己似乎被少爷埋怨了? 第29章 她歪了歪头,很是不解。 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坏事呀。 江城等了一会儿再过来时,还是仰着一张认真严肃的脸,对冬葵说道:「下回,若姐姐还在梳发,记得先说一声。」 但凡冬葵多说了句,他也不至于以为是合适进入的时机。 冬葵稀里胡涂地点了点头,心里还暗自纳闷着。 往常连甄梳发时,连诚不光也在不说,还时常趴在连甄膝上说话,两姐弟有说有笑,连诚的童言童语,有时也常常逗得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丫鬟发笑呢。 所以冬葵特别不明白,怎么今日的连诚对这事就特别计较了? 江城最后等到要用早膳时才到的连甄房间。 连甄看着沉着一张脸坐在自己身边的江城,似还从他脸上看出些懊恼的神色。 想到他刚刚突然离开的表现,连甄忽地想起,他们最初见面的时候,这个诚哥儿也是很重视男女大防的。 她笑笑:「诚哥儿是君子呢。」 这样正直的孩子,连甄又是无奈又是欣慰,不过并不过多干涉他的行为。 再说连诚也确实该学着独立些了,吴氏和龚嬷嬷总对她说她太溺爱连诚,偶尔也要让他学着自主些,不那么黏人才好。 连甄心里暗愁。 若是两个诚哥儿的性子能中和一下,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这到底只是她的希望,能不能成还未可知,想着连诚年纪尚小,从现在开始慢慢培养,总是能健全长大的。 如此想着,连甄便放下了这件事,转而问着江城:「诚哥儿,你来寻姐姐,可是有什么要事?」 若不然,他们都是一块儿用早膳的,待到那时再同她提也未尝不可,何至于一醒便来寻她? 江城的确有事。 在菜被端上来前,他提议道:「我们此行虽带了护卫,行经的路上也大多繁华,不至于发生意外,但,保险起见,我认为咱们还是请几个镖师为好。」 还不知道杜智鹏的人来宜州是何目的,再者,他们出行虽并未带什么贵重的货物,可他瞧了一下连甄的脸。 虽在外连甄都戴着帷帽,可倘若这张脸被杜智鹏那样的人瞧了去,江城拧眉。 单从他们现下周边的配置看来,江城认为真有个意外,这样是护不住连甄的。 连甄闻言点了点头:「恰好昨日二婶也同我提起此事呢。」 昨儿个吴氏去逛了布庄,回来的时候仍一脸惊魂未定,说是大街上有人起了冲突,险些波及到他们。 吴氏当时白着脸,一边拍着心口,一边喃喃道:「要不还是上镖局找几个镖师吧?」 连甄原本想着用完早膳就去问问这附近靠谱的镖局的,没料到连诚一早过来也是说的同件事。 见连甄早有打算,江城心想事情就好办了。 「我打听到一间不错的镖局,待用完早膳,我陪姐姐一起去。」 「好呀。」 江城事先早已安排妥当,既然都是要保护连甄他们,那与其寻了不知根底的镖师,那还不如用自己人。 到了夏阳事先打点过的镖局,江城看着连甄请的几位镖师,确实都是熟面孔,心里暗自点了点头。 不过念头方起,他又觉困惑。 为梁王府效力的人众多,能让他留下印象的,多数都是拥有不凡身手得到重用的。 而眼前这些人…… 既得重用,代表有要务在身,如何还能再当镖师护送他们? 他正疑惑着,不多时,便听见一道爽朗的笑声。 「连小姐放心,有我大梁镖局在,万事放心!」 江城觉得这笑声怎么听这么耳熟,抬脸望去。 那哈哈笑着的高壮男子不修边幅,下巴也长了一圈胡须,看似邋遢,眼神却锐利得很。 他笑着说:「在下江霆,连小姐喊我一声江叔便可。」 这一看,江城表情险些龟裂。 听到江霆要求连甄喊自己叔的那场面,江城简直没眼看,更没耳听,只得垂着头看连诚脚尖,当作自己没听见。 论年纪,怎么也都是喊江伯伯了,这人怎么还能好意思上来就要人喊叔呢? 江城就不相信他不知道连甄是连相嫡女。 知道了,偏还说出这样的要求,这不就是间接占连相便宜吗? 他颇有些无奈,暗暗叹了口气。 江城拉了拉被连甄牵住的手,指了指马车的方向:「姐姐,上车吧,外头太阳晒。」 连甄还没说话,江霆闻言,一个劲儿地狂点头。 「对对对,赶紧上车吧,外头交给我们便是,之后一段路,还请多指教了。」 连甄对他福了一礼:「江叔哪里的话,是我们要麻烦您了。」 听到连甄真喊了自己江叔,江霆本就挂着笑的脸上笑容越发加大,心情很是愉悦。 第30章 「不麻烦、不麻烦!」 连相嫡女嘛,那些名头他也是听过的。 长相如何帷帽遮着见不到,但的确礼仪让人挑不出错处,即便是对着镖局的人也都是温声软语,半点没有因身分差别显出不耐。 目送他们上车后,后头才有几名标师小声嘀咕:「世子怎会要我们乔装成镖师来保护丞相家眷?」 江霆没应话,眼神也没看着他们,但却竖起了耳朵细细听着。 「嗐,这你就不知道了,看到连小姐身边那位小童没有?那是连相幼子,据闻跟咱们世子那可是忘年之交呢!世子还特意嘱咐过,若那小少爷有什么请求,让我们只管应了便是,见他如见世子呢!」 众人唬了一跳:「嚯,世子这么看重他的?」 还见人如见世子呢。 江霆摸摸自己的下巴,刚刚他就在注意那小孩了,偏生那小鬼,规矩行过礼打过招呼后就不曾再与他对上眼,,好像刻意在躲他似的。 他十分不解。 即便自己邋遢了点,长相也不至于到会吓坏人家一孩子的地步吧? 再说了,真害怕自己的话,态度看着好像也不像啊? 为了再次确认,江霆驱马上前,敲了敲车厢。 谈好交易后,他们这几个「镖师」便与连甄同行,护送他们回客栈。 车帘被打了起来,连甄上车后还未脱下帷帽,便问道:「怎么了吗?」 放眼望去车里没看到小孩子的身影,江霆暗自纳闷,脸上却半分不显。 他凑到车窗前,对连甄说:「没什么事,就是想同连小姐说一句,您放心,交给我们大梁镖局,绝对万无一失。」 连甄点点头笑了,觉得这人还特意上前说出这番话挺有意思,礼貌性地回道:「如此,有劳了。」 江霆还想再多说几句,忽见连诚的脸自车窗下方慢慢探出,露了半脸,眯着眼盯着他看。 他的神情有一瞬凝滞。 ……这孩子在玩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江霆的错觉,总感觉这小童看着他的表情……似有几分无语? 终于见到小孩肯正眼看他,江霆抬起手,正要挥挥手同他说话,探问更多事情时,却见那幼童压根没想听,淡淡点了点头以示招呼,接着「唰」的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放下车帘,隔绝了外头的窥视。 江霆:「……」 其他镖师见状,上前指着他笑:「老大,你这是被这小少爷讨厌了吧?」 江霆恼羞成怒,骂了一声:「滚!」 反倒引得他们一阵大笑。 他无奈地搔搔后脑,撇了撇嘴,喃喃道:「我就真不擅长跟孩子相处……」 江城还在窗边,将他们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半垂着眼不发一语。 连甄摘下帷帽,望着被布帘挡住的窗外,眉宇间有些忧愁,很是迟疑地说了句:「他们……靠得住吗?」 短短不过片刻的时间,就让安下心来的连甄再次感到担忧,江城也实在佩服外头那个人。 不过连甄会觉不安也难怪了。 那样的表现,也难怪连甄看得不放心。 江城出声安抚她:「姐姐放心,虽然那个……江叔看着是那副模样,不过正事上不会出错的。」 那是个极有自知之明的男人,如果真觉不行,一开始就不会接下这样的活儿。 不过也正是接下了,江城才觉奇怪。 夏阳说过宜州有他们的人在,所以江城都还觉得看到其他人是很正常的事,偏偏那个江叔……应当是身有其他要务的,怎还会来凑这热闹? 江城猜想了下,许有两种可能。 一种就是他们身负的任务与伪装镖师做掩护这两件事情并不冲突,甚至还有相辅相成的效果。 而另一种,可能是江霆嫌任务枯燥了,所以接个镖师的游戏玩玩。 江城:「……」 这念头一起,他就不自觉认为第二种的可能性越发贴近真相。 听江城说得这般坚定,连甄很是意外:「这样啊……」 连甄虽不明白江城对他们的信心从何而来,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连甄也会选择去试着相信。 毕竟一直以来,每回陷入险境时都是另个连诚救的她,而他也从不曾将她置于险境中。 回程途中,本以为会同往日那样安然无事,岂料行至中途,听见外头传来嘈杂声,马车也因而停了下来。 连甄询问:「怎么回事?」 因没戴帷帽,车帘并未掀起,而是隔着帘子同外头做询问。 外面很快传来江霆的声音:「连小姐,那边有人争执,从这条道上走估计得堵上一时半会儿,还可能被牵连,所以绕点路行吗?」 绕路啊? 他们走的一直都是大道,突然间要绕路…… 连甄思量了下,并没有马上做出回答。 第31章 江霆猜出她的顾虑,又言:「小姐放心,我们在这儿闯荡多年,哪条路通往哪儿,哪些路人能走马车不能行,那可都是烂熟于心,交给我们便是。」 江城也在旁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连甄便放下顾虑:「那就麻烦江叔了。」 江霆还是老话一句:「不麻烦、不麻烦!」 正要掉头驱车离开,争执的人当中有人忽然大喊:「你们不能这样!」 还有一群人胡乱喊着少爷、许少爷等等的杂音,连甄忽地扬声:「慢。」 心里已规划好接下来要走哪条道的江霆听见命令一愣,但也真的让车夫放慢速度。 「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连甄拧着眉头,想了想,还是决定请江霆他们帮忙。 「与人发生争执的那方,我听着声音耳熟,猜想许是熟人,不知江叔能否派人替我探听一二?若真是那人,还请代为协助,银子方面可以再议。」 得知是这等小事,江霆摆了摆手,但车内的连甄他们并未看得见,挥到一半自动收了手。 「这是小事,不加钱,交给我们便是!」 说完还嫌不过瘾,大大吹捧了他们镖局一番,做出了接二连三的保证后,江霆最后才终于问道:「那,小姐说的熟人,是谁?」 连甄的语气很是平静,彷佛在说着一个与自己并不相干的人。 可若真不相干,又怎会出手搭救? 所以江城也很是在意,会让连甄只凭几个声音就让镖局的人去询问的,究竟是何人。 他方才也略略听到一些,依稀记得有人在喊「少爷」。 江城目光一顿。 也就是说……连甄想替他解围的人……是男的? 心里忽翻腾起一股莫名烦躁的情绪,江城愣住。 他还以为这些日子没再犯过,便是无事了才是,怎如今又? 江城将那股未明的情绪压下,捏了捏眉心,调整了许久,才让自己恢复得以正常思考判断的心情。 连甄规矩守礼,与外男相识相熟的事是少之又少,她也不会因此事便糟蹋了自己名声,那与她长年所受的教育相悖。 即便连业将她救出连家本家那样水深火热的地方,可有些观念打小就开始灌输,对连甄来说已是根深蒂固,如刻在骨子里那般。 本家教她容仪要得当,她便连在家里也坐得笔挺,笑不露齿。 这样的连甄,如何会在这种时候因一个外男驻足,落下日后被人说闲话的把柄? 江城顿了顿。 所以……那人应当算不得外男。 如果不是外男的话,那便是亲戚了? 想到这点,江城强压下的烦闷情绪此刻顿消,又令他感到困惑。 自己这阵子的心绪可真是奇怪,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也都是自己的臆测罢了,那人具体是谁,还是得听连甄亲口道明。 连甄淡淡地道:「那人是琼州连家的公子──连许。」 「东西是你们卖的,现在家里人出了事,你们总得给我一个交代!」 连许瞪着眼睛,看着喊了打手出来的掌柜。 今天还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跟人家吵架,也是第一次讲话讲得这般大声,这不习惯导致他嗓子都快哑了,话音也渐渐变得没那么洪亮。 富家少爷文弱公子,就算要讨个公道,气势也落了下乘。 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就被打手给赶出门外,连铺子里都进不去,还得多亏自己带出来的下人多,将自己团团围住保护着,才免于受伤的命运。 眼见聚过来的路人越来越多,对着他们铺子指指点点的,低声不知在谈论些什么,掌柜的不乐意了。 被这样一闹,看好戏的人说的能是什么好听话? 若不做些表示,引来的人多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对店里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掌柜的心意已定,指着连许,扬声就道:「这位公子,您这样说就不厚道了,我们做的是老实生意,可不容您这样污蔑!您说我们的药有问题,您可能证明您手上出问题的药,真是在我们这儿买的?」 围观民众听得也觉有理,点着头对身边的人说:「这么说也对啊,不能证明就放话,那岂不逮着谁谁倒霉吗?」 连许皱着眉头,向来不怎么生气的他火气也上来了。 「你们怎么能这样?出问题了不承认,不找法子补救,更没想从根源找出问题加以解决,还净找借口,这就是你们做生意之道吗?」 掌柜的显然不希望他再继续说下去,招手让打手上前:「把这群胡说八道的家伙给我打出去!没证据就别胡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跟我们做的是同样生意!」 连许哑口无言,他们家拥有的铺子,确实能跟他们称得上是同行。 可他这一沉默形同默认,旁人讨论的方向也就变了。 路人一听是同业恶意抹黑顿觉无趣,歇了看热闹的心思,纷纷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第32章 连许后知后觉群众被刻意带了风向,更加愤怒,脸都胀红了些许,震声道:「你怎么敢?」 掌柜的何止敢,魁梧的打手都涌上前把他们几人包围住。 一个个壮汉折手指活动筋骨,缓缓朝他们逼近。 连许身旁的小厮劝道:「许少爷,不要再说了,会被打的!」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拒了:「我若不说,还有谁会为这事出头?」 小厮劝人劝不住,露出绝望的神情,可还是挡在连许面前。 打手们的拳头正要落下,连许到底没经过这种场面,闭起眼没敢看,可等了等,预料之中的痛楚并没有传来。 他迟疑地睁开眼睛,却见几个蒙面人将那些打手撂倒在地,连许愣住,一时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形。 其中一个蒙面人扭头过来问他:「你,可是琼州连府的连许少爷?」 他傻愣愣地点头,瞧见还有打手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偷偷袭击,正欲出声提醒,那蒙面人看也没看,反手一拳,又将那人打趴在地。 「那就是救对人了,跟我们走吧。」 小厮目瞪口呆:「嚯……」 这就是不走也不行吧? 连许回过神来,上前拱手道谢:「多谢壮士们相助。」 遮面的江霆摆了摆手:「不用同我道谢,我们也是受了他人之托。」 连许一愣。 受他人之托?是谁? 「敢问壮士,请问您说的人是……」 江霆直接勾上他的肩,大笑着将他往战圈外带:「亲自去见一面不就知道了?」 连许想想也是,还得亲自同人家道谢的,便任由江霆将自己带往他处。 走出几步路,连许回头,皱眉深深地看了一眼闹腾腾的店面前方,他握紧垂在身侧的拳头。 今天得不到个说法,那他就明天再来。 明天若是还被赶出去,那他后天就再探。 他就不信这还没个解决之法。 江霆和手下兵分两路,因此他直接带了连许往连甄他们下榻的客栈去。 「小姐,人带来了,确实是您的熟人。」 听见江霆说出的「小姐」二字,连许都惊呆了。 原以为救命恩人是男儿身,没料到竟是个姑娘家,现在,他还要与她见面? 连许后退了一步,着急对江霆说道:「这于礼不合……」 说完,里头就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她说了一句:「进。」 门已被丫鬟推了开来,连许再退已是来不及,又不好硬着头皮走进去,只得立在门口,赶忙低下头拱手行了一礼:「在下多谢姑娘相救之恩。」 连许脑中正绞尽脑汁想着接下来要如何应对又不显得失礼,那姑娘已经开口说话。 「不用谢。」 哪能不用谢呢?连许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这姑娘的声音有些熟悉。 在门外时隔着门板听,而且只说了一个字他也不好辨别,如今听了她一句话,可声音温婉轻柔,很是熟悉。 连许能笃定,这声音他一定在哪儿听过。 他纳闷地抬起头,见到一位姑娘端坐在椅子上,含笑着看他。 那张脸精致夺目,冰肌玉色,虽然说与五年前相比已长开些许,脱了稚气,比此前更为成熟清丽,但这张脸只要见过一次,便不会再忘。 「……二姐姐?」连许惊呼。 能在这儿看见熟人,那可真是意外。 论起本家的排行,连甄行二,连许喊的二姐姐并没有错。 若是真正的连诚在场,听了这声反而可能觉得疑惑。 因为在家里他与连诠喊的都是大姐姐,指不定还会出声纠正连许喊错了。 连甄看着乖巧跟在自己身边的连诚,笑着摸了下他的头后,这才收敛了笑意,抬脸看着连许。 「好久不见,许哥儿。」 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他。 见到熟人,连许很高兴,也完全放松下来:「我还想说会是谁出手相助毫无相关的陌生人,原来是二姐姐!你们怎么会在宜州?」 长辈的事孩子们并不知道,连业与本家不睦,除了当事人连甄之外,连家这些小辈也不清楚,因此连许对连甄的态度自然,并不膈应。 蓦地看见连甄身边跟着的小孩,连许问出的问题还没得到解答,旋又惊喜地询问:「这便是三弟弟,诚哥儿吧?」 江城自他进来后就一直在观察他,见他只是个普通少年,并无恶意,也就点了点头,以示招呼。 连甄知道两个弟弟并没有实际见过面,便为他们介绍彼此:「连诚,小名诚哥儿,今年三岁半。诚哥儿,这是琼州本家那边的哥哥,得唤他二哥哥。」 江城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但是喊不喊就是另一件事了。 连甄也不勉强,毕竟明日诚哥儿回来,她还是得同他再介绍一次的,届时再喊也不迟。 第33章 在琼州时连甄与连许说不得熟悉,打过的照面和说话的次数也不多,交情不算太深。 可想着既然刚好经过,又是可能熟识的人,连甄便顺势伸了一把援手。 「六月伯祖母大寿,我们这一路边玩边赶路,恰好走到这儿来。倒是你,怎会从琼州跑来此地?就你一个人,没有其他长辈陪同吗?」 说起这事,连许的情绪整个变得颓丧下来。 连甄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下说吧,不急。」 丫鬟上了茶水退下,屋里便只余他们姐弟三人。 连许面前的桌上摆了一杯冒着热烟的茶,但他连碰都没碰。 他垂着头,闷闷地道:「祖母病了,家里的生意也乱做一团,他们都忙着,只好我自己出来了。」 连甄捧着茶喝了一口,听到这件事,目光一顿。 「伯祖母病了?」 那他们怎么没有得到消息? 虽说当初的确是闹得不愉快,可伯祖母对自己的父亲到底有一份养育之情在,其他事还可不必搭理,但七十大寿或是生了病此类大事,连业还不至于坐视不管。 「这是最近的事,也难怪你们不知道了。」 连许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祖母年近七十,虽说大病没有,但小病痛还是不间断的。 觉浅,精神气短,腰酸背疼膝盖痛等等,平时就有在喝些汤药保养。 连家家大业大,虽说多数人为官,但凭微薄的俸禄到底不好养着一大家子人,真正赚钱的还是一些田地庄子与铺子。 其中他们最挣钱的便是一间药铺,琼州连府要用的药材也都是跟自家买的。 「几个月前,从宜州来了一批商队,他们卖的药价格低廉,成色还好看,铺子里跟他们进了几次货,都没什么问题,加上因为成本压低,赚的利润也就高了许多,后来便固定与他们家长期合作。」 听到与药材有关,江城拧紧了眉头。 又是药材,又是宜州。 这之间如果要说没什么关联,那才奇怪了去,江城仔细听着他未尽的后半之言。 「起初,祖母觉得每天在喝的药味道变了,我们都想着换了药商了嘛,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当时买药的时候,他们还请了个很厉害的大夫,教我们如何辨别好药材,说得头头是道的,大家也都很信任他们──岂料就在这个月,出事了。」 连许抿抿唇,说得多了觉得口渴,这才端起茶水来喝了几口。 喝完后他没将杯子放回桌上,而是捧在手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祖母忽然晕倒,家里请了大夫来看,刚好上午喝的药渣还没处理,那大夫一闻就皱了眉头。」 连许垂着头,语气很是低落,他用嘶哑的声音继续说着:「本来只是怀疑药有问题,后来他取了药材来看,发现未煮的药看着没什么异常,可实际煮了之后,根本不对。」 药材该有的气味跑样了,颜色也不正常,买回来看着好端端的药,一下水就现了原形。 每天都吃这样造假的药材,身体不出问题才怪。 「继祖母后,琼州向我们购买药材的人家或多或少也出了状况,家里人正忙着安抚,我才决定直接找商队的源头来问个详细。」 结果便是今天连甄他们在街上所看见的那样了。 「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一路过来也累了,先去歇会儿吧,等会儿再一起用晚膳,房间都安排好了,我让人带你过去。」 连甄温声对他说着,再看了佩兰一眼,示意她带路。 被这样温柔对待的连许感动不已,眼眶都红了。 他吸了吸鼻子,缓了一会儿才道:「多谢二姐姐,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了……」 这是他初次离家到外面的州府,而且一来就是这样棘手的事情,他一个人撑到如今,说着那些时还没什么,可乍听连甄对自己的关怀,连许就不自觉红了眼眶。 「没事了,好好休息,吃个饭,再好好睡一觉,嗯?」 连甄柔声哄着,连许听了心里熨帖,被连甄的丫鬟领回替他订下的客栈房间时,连许才渐渐平复心情。 人家都说二姐姐温柔端庄,五年未见,果真还是这般出色。 不过有几点他觉得特别不解。 方才的对话不管是祖母的病情,还有连家的药铺如何、会不会影响到往后的生计或商誉问题等等,连甄一概没有细问。 彷佛只是礼貌性问问他为何人在宜州罢了,对旁的事情并不关心。 思及此,连许摇了摇头。 那怎么会呢。 连甄也是连家人,自家的事怎会不关心? 一定是二姐姐怕累着自己,才没有细问,自己派人暗自去处理探听了。 他点头。 嗯,肯定是这样的。 连许如此相信着。 待连许走后,连甄垂下眼,想到连许所说的假药问题。 第34章 想到在之前的镇上,江城一连看了许多铺子都说药不行,连甄问着同样也陷入沉思的江城:「诚哥儿,你觉得这事是不是跟咱们之前去的药铺,也有几分关系?」 离了京城后,除了长春堂以外,药材的质量就没有能让江城满意的。 起初他以为只是以次充好,可既然食了会对人有害…… 「这件事影响甚大,上头的人不可能全然没有关注到,定是暗中在调查了,姐姐不必担心。」 就算没人注意到,也有他看着。 江城自己也长年用药之人,被病痛折磨已经够绝望的了,食用的药品再出纰漏,那对病人来说又是何种打击?身体可能承受得了? 倒是他在意的还有另件事。 「姐姐,你喝的酸枣仁远志汤可还够?」 如若真有人刻意药扰乱药材市场,那么往后药品肯定会更加难买才是。 最关键还有另个问题,假药材充斥市面,那么原本应该被拿来贩卖的真药……又去了哪里? 连甄揉揉他认真的小脸:「还可再喝几天,放心吧。」 江城:「……」 脸蛋每天三番两次被揉捏,即便是连诚的而非自己的脸,但此刻在连城身体里的江城还是感知得到所有感觉。 他试图跟连甄打着商量,仰起小脸,很是严肃地看着她。 「姐姐,我们谈谈。」 连甄不疑有他,直接问道:「嗯?你要谈什么呀?」 她眨了眨眼,很是好奇的直直盯着他瞧。 江城本来想着讨价还价嘛,总是得盯着对方的眼睛说话,才来得有震慑力。 于是他抬眼一瞧,连甄睁着晶亮的杏眼,直直地看着他,因凑得近了,还能瞧见她眼中连诚的倒影。 连甄虽说与人说话都会微微笑着,但这个温和的笑意,在连甄身边久了,江城也渐渐能看得出差异。 同样都是笑,对江霆他们是陌生有礼的,对吴氏则是敬重,对连许则带了点疏离,而对自己……不,应该说是对连诚和连业时,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被那样温煦的目光看着,即便知道她那样看着的人不是自己,对到眼的时候连一弹指的时间都没,江城还是狼狈地挪开了眼。 「我就是想说……往后能不能别再摸我脸了?这样不好。」 他扭捏说着,却宁愿看着脚尖说话,也不愿抬头,连甄被他那别扭样逗得发笑。 连甄笑着问他:「又是男女授受不亲哪?」 江城点头。 因为本就垂着头,点头的幅度更小了些。 连甄想了想:「可以是可以,但是……」 她左右看了看,丫鬟都在外头,可仍是压低声音同他说道:「这样诚哥儿回来同我撒娇,轮到你来不黏我了,那不是反而奇怪吗?」 江城皱眉。 这样说……也是挺有道理的…… 他还在思索更好的法子,连甄的话却还未说全。 「当然,要诚哥儿配合一下也是可以的,告诉他,长大了,要学着独立,不好再时刻黏着姐姐了,你觉得……诚哥儿可能接受?」 江城光是听这个描述,头就疼了起来。 别说他接不接受配不配合了,单是连诚听了这个要求,当下能不哭已经是烧了高香保佑,一哭起来可还得想法子哄,江城越想越是头疼。 「还是别这么要求他吧,哭起来就麻烦了……」 连甄深表同意,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弯下.身子来,笑着同他说:「所以说,还是得委屈一下你了。」 江城等她摸完抬起头,连甄顺势又往他白嫩的颊上轻轻揉捏,夸赞道:「人家都说孩子的皮肤跟丝缎似的滑嫩,此言可真是不虚。」 「……」 江城看着连甄白皙的双颊,手指动了动,僵着一张脸任由连甄轻抚。 真要说柔嫩好摸,他觉得连甄自己那身赛雪的肌肤就是。 连甄一直看着他,也就把他正望向哪儿给看了清楚。 依着他们的对话,和他看着的地方,连甄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她执起他的手,贴在自己颊上,笑笑地道:「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互相捏脸,谁也不欠谁。 江城瞪大眼睛,掌心中传来的是连甄脸上的温度,温温软软的,却让他僵着手指,半分也没敢动弹。 夜里,已是入睡的时间。 江城还醒着,也就还用着连诚的身体,并未回到梁王府。 房内还燃着微弱的烛火,江城躺在榻上,伸出左手,也只隐约看了个小小的轮廓。 手指微微曲起,彷佛还能感受到下午那会儿,触碰到连甄脸蛋时那般。 她总说连诚的脸颊好摸,在探他体温时也会多摸几下,可就江城自己的感觉,连甄的脸也是细腻柔嫩的。 小手收回,搭上颊边,摸了连诚软嫩的脸蛋。 第35章 与连甄的脸摸起来无异,可不知为何,江城即便触碰连诚的脸,心绪也依然平静,没有下午那会儿来得紧张。 孩童跟姑娘家,到底还是不同的。 江城将手轻握成拳,想忘掉那还残留在手上的触感,忽地外面有几声异动,他倏地扭头看去。 外头响起香叶低低的声音:「你们要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少爷已经睡下了。」 她与冬葵轮流守夜,上半夜恰好是她。 江城还想着究竟是何事惊动了她,便听见了另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这么晚找你们少爷,当然是要事啊!难不成还要我去找你们二夫人或大小姐不成?」 ──是江霆的声音。 江城:「……」 这么晚了,他还找过来定是有事,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吴氏和连甄都是女眷,他一个大男人可不好贸贸然大半夜地寻了过去。 于是江城扬声:「我还没睡,让人进来吧。」 外头静了一瞬,最终门仍是被打开来,江霆大步走进。 江城看着走进来的男人,脸色复杂归复杂,仍是起身穿了鞋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礼。 江霆挑了挑眉头,这小少爷怎么回事?还带给镖师行礼的? 他还没说话,江城已经抬脸看着他,问道:「深夜造访,可是有要事?」 掩下心中的诧异,江霆同样对他回了一礼:「正是。这客栈外聚了几个身穿夜行衣的人潜伏着,每人都会武功,看着像是要对谁下手。」 他原本还在想,找个三岁小儿来说这些,也不知他听不听得懂不? 可江城听了却皱着眉,立刻反问:「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因下午救的那人?」 连许下午闹出那样大的动静,如果不趁早解决了,定是还会再去闹事。 为了堵他的嘴,所以就要把人给灭口? 那供给药铺药材的商队背后得有多大的势力,才能这般将人命视为草芥? 江城发现这事的牵扯范围,可能比他原先预想的还要来得更大。 而且也不止宜州出了事,连琼州都开始有这样的情形发生的话,那旁的州府又是如何? 江霆这回是真意外了,带着审视的眼神看着面前这还不到自己大腿高的小孩。 竟一下子就猜到了关键吗? 他点头:「正如小少爷所料。」 这孩子好好培养,将来必成大器啊。 江霆摸摸下巴冒出的短短胡须,目露欣赏。 沉思片刻后,江城很快下了决定。 「连许那儿交给你们,姐姐和二婶门外也派了人守着,先别惊动他们,免得引起骚动,我过去陪在姐姐身边,这样你们也不用再分一拨人。」 梁王府分过来的镖师各个武功都不错,但即便是高手,要守着的地方多了,也就显得分身乏术。 江霆:「那敢情好咧。」 这孩子他真是越看越中意。 瞧着他动作飞快,吩咐完了便领着两个迷迷糊糊的丫鬟,快步走向连甄房间,连回头确认一下他是否会不会照办都没,俨然很是信任的样子。 江霆摇摇头,叹道:「什么都好,就是也太相信人了点。」 万一他有了坏心思,那他们这一行人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半点讨不得好。 不过既然都被个孩子这样拜托了,本就是份内事,江霆立刻安排下去。 江城来到连甄房外,应门的是佩兰,瞧见他夜半前来,身后还跟着迷茫的冬葵与香叶,不由错愕问了句:「二少爷?怎么了?」 问完还看了眼香叶,香叶耸耸肩表示自己不知情,少爷要她跟着她就跟过来了。 而冬葵……冬葵是守下半夜的,刚睡下没多久呢,偷偷打了个呵欠,也是不明状况。 江城压低声音:「进去说话,姐姐睡了吗?」 佩兰点了点头,也跟着放低声量:「小姐睡下了,要奴婢叫醒她吗?」 江城摇摇头:「不用吵醒她,让姐姐继续睡着便是。」 他自己找了地方坐下,未免丫鬟们惊疑,又担心她们不清楚情况无意间坏了事,便稍稍说下连许的事情。 「有人盯上咱们客栈的人,镖师发现有可疑的人在附近,就守在门外护着,你们尽量别出声,也别出去,知道吗?」 丫鬟们面色都白了,却也点了点头,一个个地走到连甄床边和窗边守着,虽然怕归怕,但还记得要护着主子就行。 江城望了一眼放下纱幔的床上,隐约只看得见一个人影躺在其上,他立即收回目光,垂下眼。 幸好,没让连甄吃那些来路不明的药,而他拿来的药方,也确实派上用场,即便有他们这些人低低的说话声,连甄依旧睡得安稳。 才这么想,从不远处的房间却蓦地传来一声惨叫。 江城拧眉,丫鬟们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抖了一下,却还谨记着江城说的别说话,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没让自己也跟着发出惊叫。 第36章 他们没说话,但连甄还是被这叫声吵得醒了过来,纱帐里传出翻身的动静,和连甄带着睡意的困倦声音。 「怎么了?怎会有叫声?」 纤手撩开纱帐,一见江城在这儿还愣了下,脑袋都清醒几分。 「诚哥儿?」 连甄散着发,不解地歪了歪头,似乎很是疑惑怎么连诚会跑来自己房里。 还在纳闷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惊叫声又起。 连甄皱眉,正觉这声音似有些耳熟,江城已经走到她面前,双手轻轻搭上她的手背:「是连许那儿出事了,镖师们已经事先察觉状况不对赶了过去,我们等在这儿就好,我陪着姐姐,会没事的。」 本来有些心慌的连甄听了他这番话,心绪安定下来,笑着用另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再紧紧握住:「好,诚哥儿跟姐姐就在这里等着。」 而此刻,连许的房里。 「啊啊啊──」 连许扯着被子缩在角落,不明白大半夜的为何进来一批人在他房里厮杀,而且穿黑衣蒙面的几个男人似是想要他的小命,与镖师们交手时得了空便会持刀往他这儿扑来,弄得他又是一阵大叫。 「哇啊啊啊,别过来!」 已经退到墙壁,无处可躲,他双手抱头缩成一团。 不过黑衣人没有得逞,江霆过来抬脚就是一踹,把人给踹倒在地,同他缠斗起来。 发现自己暂时安全了,连许偷偷睁开一只眼,这一看就发觉有另个黑衣人正从江霆背后伺机而动,打算偷袭。 连许急忙喊道:「小心!」 谁知江霆看也不看,就像背后也长了眼睛似的,不仅把正在交手的对象徒手给劈晕,之后更是一个闪身避开朝他刺来的利刃,让那人险些将刀子刺到昏迷的同伙身上。 江霆把他的手往后扳,那人发出一声惨叫,手臂以不自然的姿势向后拗,手中的匕首也没能再握住,「锵」的一声落在地上,被江霆一脚给踢到墙边,即便杀手忍着痛想用另只手拾起,匕首也已远在他伸长手也构不到的地方。 他忿忿扭头,怒问:「你们到底是谁?为何坏我们好事?」 江霆扭住他双手,又往他颈上来了一记手刀,适才还气得上窜下跳的人立马软了脚卸了力道,两眼一翻趴在地上。 「还问我?我还想问你们呢。」江霆伸展了下筋骨,转动肩膀,「连当热身都不够,还想在爷眼皮子底下灭口?」 他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一招手,让手下都进来。 「把人绑了,好好审问。」 几人拿着绳索,飞快就将昏迷的几个黑衣人手脚捆住,边系绳子还边抱怨:「都让您一个人出尽风头,我们都没个表现机会啊!」 江霆想想也是,随手又派了个任务给他们:「那你们去通知下连少爷。」 还在床上惊魂未定的连许闻声抬起头,江霆摆了摆手:「说的不是你。」 连许:「……哦。」 接着江霆继续对手下说道:「是那个才没几岁的孩子,现在应该在他姐姐房里,你们派个人去回报下,这里的事已经搞定了,让他们可以安心歇息去。」 「就您一个活动了筋骨,就让我们去干传话的活儿?」 某手下嘴上抱怨着,却还是乖乖转身去了,惹得还留在房内绑人的其他人笑道:「骂骂咧咧归骂骂咧咧,倒是挺听话的。」 江霆闻言也笑了。 他想着明天要把这些人扭送官府时,没想到去传话的下人竟带回了一个人。 正考虑要将贼人集中在这屋里方便看守的「镖师」们看着跟过来的江城,又抬了抬眼,看向带他过来的同伴。 同伴摊了摊手:「看我没用,这孩子自己要跟过来的。」 江霆走到他面前蹲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小鬼头,夜深了该睡了,坏人都被叔叔打晕了,不必害怕。」 江城望了他一眼,表情很是一言难尽,最后忍了忍,憋出一句:「谢谢,辛苦了。」 便越过江霆,朝还抱着被子的连许走去。 连许对连甄还算是有说过几句话的交情,但是对面前这位堂弟……他们今天可是第一次见,除了打招呼以外几乎就没说过什么旁的话了。 对于堂弟大晚上地来找自己,还是在这样惊心胆跳的事件之后,即便不熟,连许认为自己作为哥哥,也是得关心下弟弟的。 「诚哥儿……」 他想说些什么,可因为下午大声同人争执,夜里又没忍住被吓着惨叫了几声,加上现在心绪未平,说出口的话又是嘶哑又是颤抖,只唤了江城一声,听到自己声音的异样便打住,没好再继续说话。 倒是江霆听到他喊的那句「诚哥儿」,本来正要走到窗边巡视的他脚步一顿,露出微妙的表情看了连诚一眼,才百般复杂地收回目光。 江城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看着被吓坏了的连许,尽量放软音调:「这些人估计是下午那药铺派来的,他们伪造假药的事情事关重大,贩卖药材又是透由商队,没有具体的证据很难能定他们的罪责,我建议你不要从明面上正面与他们交锋,私底下收集证据,或是集结受害者等等,再一次反击,这样胜率更大。」 第37章 他说出的话声音不大不小,屋里的人除了连许,全是练家子,耳力本就不错,加上江城没刻意压低音量,此番话被镖师们听了后都露出凝重的表情,转而看着江霆的方向。 江霆深思,看着连诚的目光越发深邃。 倒是连许已经被江城这番话给唬住了,惊得目瞪口呆,脑海太过混乱,以至于他都不知道应该要先为药铺的无耻行径感到愤怒,或是该因捡回一条小命而庆幸,又或者……见到连诚一孩子逻辑条理如此分明同他分析此话,他该感到震惊? 因反应不过来,连许也就只给出了最单纯的响应──点头。 连许傻楞楞地回道:「我知道了。」 对江城来说,连许知不知道并不算太重要的事。 重要的是,他话里的意思江霆他们到底有没有听懂,那才是要紧事。 果不其然,江霆走到他们前方,扬着一张笑脸对他俩道:「不知道两位少爷刚刚的话可否同在下仔细说说?毕竟要能更好地保护好少爷们,知道敌人是从何处来,我们这些人也好做防范不是?」 江霆尤其重点对着连诚的脸说出此话。 江城点点头,明知他已起疑,却没有反对。 「我刚刚说的都是姐姐教我说的,至于剩下的,江叔你问他吧,我困了,先告退。」 江霆错愕,至于连许则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就说连诚怎么才这样小就懂得这样多,原来都是二姐姐教的。 解了他心里的疑惑,他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对着江城说道:「时候确实晚了,诚哥儿早些歇息,这里的事二哥哥来处理便好。」 江城规规矩矩朝他行了一礼,便带着满腹疑问的香叶离开。 哪怕知道自己的后背正被紧紧盯着,江城离开的脚步也没有一丝迟疑。 江霆皱着眉,看着连相家的小儿子,总感觉有股特别熟悉的错觉。 不管是说话时的表情,还是走路的模样,或是行礼的姿势,都特别……像一个人。 他还不及细想,连许终于放下手中抱着的被子,整理下散乱的衣袍与长发,正襟危坐,开始同镖师们说起下午与连甄他们说过的事情。 江霆本还想着连诚的事没法集中,但连许一讲到药出了问题,那双锐利的眼便扫了过去。 连许被吓到,一时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支支吾吾的,江霆才拍了下自己脑袋朝他咧嘴一笑:「抱歉抱歉,继续哈,我就是听得太认真了。」 得知对方没有恶意,也确实三番两次救了自己,连许便迟疑地继续说了下去。 深夜。 江霆留几个人在连许屋内看守,捉拿到的那些刺客在交给官府之前,决定还是先自行审问下再说。 这事与他们原先在调查的事有脱不开的关系,甚至可能还是一个突破点。 江霆倚在墙上,觉得事情未免进展得过于顺利了些。 就好像有人早知他们在探查的是何事,并将重要的关系人和线索都一并交与了他们。 他越想越不对,待天一亮,还是决定去敲开了连诚的房门。 「叩、叩。」 冬葵开门,因昨日饱受惊吓,上半夜根本也没怎么睡,眼下还顶着两片青黑,强打起精神。 江霆对小姑娘还是客气些的,摆出了自认和善的笑意:「我有事要寻你们少爷,他可醒了?」 冬葵无言地看了眼他强装出来的虚假笑意,点了点头:「稍等,我去回报。」 很快,江霆就被请入内。 一小童坐在椅子上,两只构不着地的小短腿儿晃呀晃,扬着脸蛋让丫鬟给自己擦脸。 瞧见江霆过来,他睁着圆呼呼的眼看着他,眨了眨:「你找我?」 江霆笑着点头,心中却感到一丝违和感。 怎么才过一天,这连家小少爷的变化就如此之大? 他还未说话,连诚便已经歪着头,皱起小眉头问他:「可是……我不认识你啊。」 江霆的笑僵在脸上。 不认识? 这是何意? 清晨。 街边的摊贩已吆喝起来,路旁的店家也都早早开了门迎客。 药铺掌柜背着手走到门外,皱眉晃悠了一圈。 心里烦躁,看什么也就不觉顺眼。 他招手让持着扫帚正在打扫的伙计过来,指着他方才扫过的地方:「这里再扫扫,没看见脏得跟什么一样了吗?」 伙计凝眼细看,啥也没看出来,但看出来掌柜的心情欠佳了,所以还是点了点头,并无反驳:「小的这就再扫一次!」 他这么配合,掌柜的无刺可挑,又转了转,这才遗憾地转回店里。 进到内室,有个男子已等在里头,掌柜的一进门,他便立刻凑了上来。 「怎么办?昨夜派出去的人到现在都还没回来,难不成失手了?」 掌柜的听他这么一说,心情更加烦闷。 第38章 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也顾不得茶水都冷了,皱着眉一口气咕咚喝下。 他将空的杯子重重放在桌上,用手背抹去嘴边残留的水渍,「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这么不知所踪算个什么事?」 男人也是这么觉得,毕竟这还是头一回碰见这样的情形,点头应下后,旋又迟疑地问:「那……大人那边……可要知会一声?」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掌柜的抬眼瞪他,手中的杯子摔在他脚边,本就被磕得有裂痕的杯子顷刻碎裂,瓷杯的碎片像火树银花似地,倏地四散开来。 男人赶紧跳开,掌柜的站起来,指着他怒骂:「你难道是想陷害我自己取代了不成?派去刺杀的人没回来,还有可能被人抓了查到我身上,大人若是知道发生种事,我还能安然坐在这儿?」 「小、小的的这就派人去查。」男人知他盛怒,也不想再继续待在屋里忍他辱骂,急急忙忙扭身就离开。 掌柜的看着他跟逃难似的背影,重重「哼」了一声,坐回椅子上。 「早该查去了,还要我提醒?」 杯子碎了,他只好再取了个新的杯子倒茶。 怒气发了出来,心情也就平稳了些,这回再喝凉掉的茶水,甫入口他就全喷了出来。 「来人,茶都凉了是给谁喝的去?给我换壶热的来!」 他气呼呼地看着下人进来把茶壶取走,又收拾了一地碎片。 热茶很快被送上,他轻啜一口,可内心的不安却半点没有被抚平的迹象。 他按了按自己的右眼皮,喃喃道:「怎么搞的,从刚刚开始就跳个不停……」 看向半掩着的窗外,思考若他们的所作所为败露,那自己这条小命还能留住否? 越想心里越是心惊,顾不得茶水烫口,连忙又喝了一口压惊。 一边喝,他视线又挪向窗子。 如果现在逃走……逃掉的机率应该会比较大吧…… 窗外微微照进的日光就像在朝自己招手,掌柜沉思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 同时间,客栈。 打从连诚对江霆问出的那句「你是谁」后,香叶就瞅准了所有人没注意的时机偷溜了出去,飞快地奔往连甄的房里。 「大小姐、大小姐,有急事!」 白芷听见香叶的声音,直接开门让她进来。 香叶奔到连甄面前,喘匀了气后,压低声音忙对她道出始末。 「那个姓江的镖师大早上的来寻二少爷,可二少爷问了他是谁。」 连甄目光一顿,方深深地看了香叶一眼。 香叶面上尽是担心,还知道要赶紧来寻自己,降了声量说出此事。 不过想想也是,她是连诚的贴身丫鬟,连诚的性子一日欢脱一日沉稳,对常伴在他身边的人来说,香叶看不出来连甄才觉奇怪。 主仆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的事不该问也不能问,但碰见自己没法拿主意的事还知道回报,这就已经足够了。 连甄站起身:「到诚哥儿房里瞧瞧。」 说实话,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那个江霆竟会大清早地就去寻连诚。 而此时的江霆,正与连诚大眼瞪小眼。 他蹲下与他平视,连诚歪了歪头,他的头也跟着偏了一边。 连诚眨眨眼,江霆也同样眨了眨。 后知后觉的连诚指着他:「你学我。」 说完又觉得这位叔叔明明是大人,却会陪他玩这样无聊的游戏,好幼稚哦!咯咯地笑了起来。 江霆也笑了,问他:「你叫诚哥儿是吗?」 连诚点头,指指自己:「连诚,诚实的诚,爹爹和姐姐都喊我诚哥儿,今年三岁半。」 「哦,诚实的诚啊……」不知想到了谁,江霆的神色复杂。 连诚等了等,没等到江霆回应,只好自己主动询问:「那叔叔你是谁啊?冬葵姐姐怎会让你进来?」 香叶和冬葵都是连甄分给他的丫鬟,若是完全陌生的人,那根本不会放他进来,更别说还能同他说话。 江霆听他这么问,更是觉得奇怪。 反问他:「怎么,你不记得我了?」 连诚皱起小眉头,盯着他的脸看了良久,最后很肯定地道:「我没见过叔叔呀,怎么会记得?」 江霆审视着他。 三岁孩童还不至于说谎蒙骗自己,再说了,也并没有欺骗的动机。 再者,就算真要诓骗,那与昨日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光是表情和说话的声调,甚至性子都变得活泼许多,这又该如何解释? 连甄的声音在此时响起:「诚哥儿,这位是与我们同行的镖师,就是负责保护我们的人,唤他一声江叔便是。」 看到姐姐来了,连诚欢呼一声,亲昵地喊着「姐姐」二字,飞扑到她怀里。 连甄知道他素来喜欢这样远远地奔着扑过来,弯下身子,牢牢地接住他。 第39章 她牵着连诚走入屋里,连诚知道该叫那位叔叔什么了,甜甜地唤了他一声:「江叔叔,我记住你啦!」 江霆挑了挑眉,虽然面上写着「不信」,但到底还是没有拆他的台。 「行,你记住了就好,就别明天我过来,你又巴巴地问我一声‘你是谁’。」 连诚歪着头,听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却听懂了江霆这是在质疑他的记性。 他挺起胸膛,拍了拍自己心口,很是豪气地说:「江叔叔只管放心吧!」 江霆无语。 重点不是他放不放心,而是他连个自觉也没有,就是他想逮着这点继续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啊。 连甄揉了揉连诚的发,笑着对他说:「先到姐姐屋里等一下吧,待会儿一起用早膳。」 闻言,连诚欢快地点了点头,招呼香叶一块儿过去。 屋里仅剩冬葵和白芷,两名丫鬟站在门口,既守了门,又看得见连甄和江霆的对话过程,若谈话声大了点,她们也能够听到。 连甄说话声音本就不大,对江霆福了一礼,轻声说道:「江叔,诚哥儿的事情,还请别见怪。」 她今日没戴帷帽,露出的真容。 除去江霆的年纪看着比连业大了些许,都是父辈的人以外,也是连甄这方释出的信任。 都已经请了镖师来护送他们,把性命交到他们手上了,起码对于江霆这个领头人,总不可能一直不让他们见到雇主的真面目。 连甄其实也有些迟疑,此前有杜智鹏的例子在前,光是见了她半张脸就疯魔成那样,连甄还真是不敢冒险。 昨日连诚知晓此事,却告诉她:「镖师们可以信任。」 虽不知他的根据是从何而来,但有他这番话,已给了连甄足够的底气。 幸好,她赌对了。 江霆乍见她的容貌,也没什么多大的反应,比起她的长相是美是丑,反倒更关心其他:「连小姐,关于你弟弟……是否有几分古怪?」 连甄就知到他要问这个。 不过萍水相逢的人而已,连甄本来没想过要将连诚的状况告知对方,她连吴氏都没提了,自然也没想过要同江霆说这件事。 只是令她料想不到的,是连诚跟江霆之间的连系。 香叶方才去寻她时同她说了,昨夜连诚从自她的房间离开以后,还去找了连许。 这也就间接导致连诚与江霆的接触变得多了,镖师们又是人精,发觉昨日的连诚与今日的大不相同,可不就起了疑心? 但除了江霆有成堆的疑问想问之外,连甄也同样有问题需要他来回答。 「先不提诚哥儿的事情,不知江叔大清早的来寻我弟弟,可是有什么事?」 夜里有状况不便打扰女眷,连许又是客人,转而去找了年幼的连诚便罢,但现下都是白日了,有什么事不好同她说,还得先来找个孩子? 不怪连甄多疑,实在这怎么想,江霆都才是最古怪的那个。 见到人家小姑娘用怀疑的眼神瞧着自己,江霆嘴角抽了抽,忙解释道:「连小姐可别误会啊,我就是想来确认下昨夜他教给另个连少爷的那番话,究竟是不是他本人所言。」 连甄好奇询问:「哪番话?」 江霆闻言,眼神闪了闪,心道一声果然,便还是笑笑地道:「不瞒连小姐,事实上另个连少爷的遭遇我们也相当同情,而且如非意外,他遇上的事与我们本就在调查的事情,只怕是息息相关,所以才需要麻烦你们把另个连少爷借我们几天。」 「借?」 江霆:「是的,借。当然,我会把他交给我们在这处的镖师保护着,与连少爷一起查明背后真相讨个公道的同时,也不会误了连小姐你们的行程,这点大可放心。」 一听假药材的是有解,连甄沉思了下:「其实我们不怎么着急赶路,也不好放着许哥儿一人在这儿,关于此事请让我与我二婶商议过后再做打算,我想二婶也会同意在此地暂留几天的。」 即便不想插手本家的事情,但既然碰上了,若放置不管,反而还去别处游山玩水,日后让他人怎么看待他们? 她自己也就罢,此行可还带着连诚。 往后不论连诚从文从武,这些事可都是会影响到他日后的前程,连甄怎可能让这种事成为他的绊脚石? 「至于诚哥儿看着与昨日判同两人的事……江叔想问的是这事吧?」 江霆也不否认,直接点头:「没错。」 想了想,他还半开玩笑地说着:「莫不是小少爷是双生子吧?」 长得一样,性子却不同,他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连甄抿唇一笑:「那倒要让江叔失望了,我弟弟只有一人,并非什么双生子。」 江霆想着也是,从头到尾就不曾见过第二个小鬼头,不然他也不会这般纳闷。 「不过……」连甄还有未尽之言,她轻声说道:「江叔可以把我弟弟当成双生子来对待也未尝不可,虽然他们只有一个人。」 第40章 这话看似什么都说了,也好像什么都没说。 江霆还在思考连甄这话是何意,连甄又继续道:「这世界上诸多病症,也许超乎常理,却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希望江叔莫要放在心上,他始终都是我弟弟,这点并不会改变,同样视他为连少爷,便好。」 都说得如此明白,江霆也知道了连甄的意思了。 连诚明显是有哪里不对劲的。 但这事连甄再清楚不过,并且希望自己也同样,把这当寻常事,将连诚作为普通人来看待。 他们此次不过是接了镖师的职责,确实也不好再就此事钻牛角尖,只是不知为何,江霆就是特别在意那个孩子。 怎么说呢,就是感觉特别熟悉。 「小姐所说我都明白,连少爷就是连少爷,那么关于之后几日是留是走,还请小姐做好决定后再告知我们便是,我们定当配合。」 连甄又对他施了一礼,跟聪明人讲话就是省事:「如此,再麻烦了。」 用完早膳,连甄去同吴氏说了此事,与连甄预料的相差无几,吴氏果然也是选择留下。 「幸亏咱们出门得早,否则这样行路,还不知哪年哪月到得了琼州呢。」 真要吴氏说,能在客栈多住几天自是好的。 长时间坐马车的滋味对她来说可不怎么好受,浑身哪儿都疼。 不过看着自己出来一趟,买到京中没有的布料花样和设计别致的珠宝头面,心情又舒心起来。 这还是沾了连甄他们两姐弟的福呢。 吴氏现在还多了个兴趣,她拉着连甄的手把她带到床边,连甄一看,榻上摆了几块新买的布料,吴氏随手拿了一块就往连甄身上比划。 「甄姐儿,你瞧瞧这块布料怎么样?」 吴氏本来看中几块鲜艳的料子,但自己的年纪是不好再穿了,诠哥儿也不适合,正觉遗憾,忽地想到家里还有一位娇滴滴的大姑娘呢! 连甄肤白,容颜清丽,气质又好,什么颜色压不住?哪种花样驾驭不了? 当即大手一挥,全都让人包了。 这会儿连甄本人在场,吴氏光想象下这布匹做成衣料被连甄穿在身上后是何等模样,就已是陶醉不已。 吴氏忽然想到什么,回过神来,哎呀了一声。 连甄乖乖站着,面上表情有些无奈,可看二婶买得开心,也就没有反抗。 见吴氏突然叫了声,她问:「怎么了吗?」 吴氏扬着笑脸,对她说道:「咱们不是要在此地留几天吗?那不如找了裁缝把这些布匹做成衣裳,指不定出发前就能穿上了呢?」 连甄本担心吴氏会觉得无聊,没料到这不过片刻功夫她就找到自己要忙活的事,笑笑地道:「二婶喜欢,怎么来都行,不过这些布匹只做我一人的衣裙却是多了,二婶不妨到时候做个人情,也留些布料,届时送给本家的姐姐妹妹们,想来她们必是极欢喜的。」 吴氏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于是连甄被吴氏留了下来,在她房里等待的连诚小腿儿晃呀晃,仰头问香叶:「姐姐怎地去得这样久?」 不是说去找婶娘商量些事情而已,很快就回来了吗? 香叶忙宽慰道:「许是要谈的事多了些呢,少爷再等等。」 连诚等得太无聊了,跳下椅子:「那我们去找姐姐吧。」 姐姐忙,他可以去找她嘛。 走出连甄房外,外头站了两名镖师正在把风,连诚看见他们,好奇地停下脚步。 「江叔叔。」 他认得其中一人是早上来寻过他的叔叔,见他看过来,连诚嘻嘻笑着:「我就说不会忘记江叔叔的吧,看,我现在认出你啦!」 江霆听他这么说才想起稍早他们的谈话,这小子竟真的好好记着啊。 他扬眉笑道:「不错啊连少爷,果真说到做到。」 连诚嘿嘿笑着,接歪头问道:「你们为什么站在外头啊?」 江霆回道:「自然是为了防止有坏人接近连少爷,要好好跟着连少爷,保护你啊。」 「哦」连诚似懂非懂,倏地灵光一闪,笑瞇瞇地问:「那,我在哪儿,你们都会跟到哪儿吗?」 江霆毫不迟疑:「那是自然。」 于是,当连甄在吴氏屋里,却听见了连诚的笑声时,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是吴氏问了一句:「这声音听着怎么这么像诚哥儿?」 结果推窗一看,连诚骑在江霆肩膀上,就在下头院里玩呢。 吴氏:「哟,还真是诚哥儿。」 连诚眼角余光发现楼上有户窗开了,仰头望去,就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他扬起右手朝她们挥了挥:「姐姐!婶娘!」 连诚一放手,楼上的连甄和吴氏都唬了一跳。 连甄小小惊呼了声:「诚哥儿别放手呀!」 江霆哈哈笑道:「没事没事,我扶着他的腿儿呢,摔了我也摔不了他的,尽管放心。」 第41章 连甄瞧他的手真的牢牢按在连诚的小腿上,也就稍稍舒了一口气。 江霆跟其他的镖师不同,腰上并没有挂着配刀等物,据连许转述昨晚发生的情况,江霆身手了得,即便没用武器,也能夺下敌人手中的刀刃,以一人之力将三人制伏,加上又是领头人,既然他都做出保证,想必就真的不会让连诚摔着。 吴氏跟着看了看,也觉得确实挺稳当的:「就让诚哥儿玩儿吧,平常在家里可没人敢对他这样做。」 连相儒雅,把儿子抱在膝上悉心教导写字读书还是使得的,像这样把人扛着满院子疯跑,连诚大抵也是第一次体验。 连甄点头,虽然知道江霆靠谱,可还是担心地说了句:「当心玩呀。」 正玩得上头的连诚笑着応道:「知道了!」 连甄仍多看了几眼,最后还是吴氏把她从窗子前拉走的:「甄姐儿,赶紧过来,选几匹你喜欢的花色吧,二婶都帮你留起来,你怕是不知道,二婶去的那家布庄,掌柜的可大有来头。」 原本心还留在连诚身上的连甄还只是分心听着,直到吴氏说了句:「那掌柜的不是什么显赫的出身,这身世却很是传奇!这掌柜啊,打小就是乞丐!因为生在被诅咒的日子里,还被众人嫌弃呢!」 连甄一听那句「被诅咒的日子」顿住脚步,吴氏没有发现,依旧继续说着。 「结果你看现在,人家可风光着!听说他卖出去的布匹还可趋吉避凶呢!说来也好笑,以前他还是乞丐时,出生那日被说是诅咒之日,到现在当了掌柜,人人反而都说那是把诅咒赶跑的日子,真会见风转舵!」 不过就身份不同,出生那天的意义也能变得如此不一样。 吴氏感叹着:「这人啊,还是得有点出息,别人才能瞧得起自己。」 连甄觉得这人的生平走向,怎么与在马场听到的向平那人如此类似? 想了想,她直接问道:「二婶可知他出生的日子是哪日?怎会被说成是诅咒之日?」 吴氏「 嗐」了一声:「这也没什么好猜的,不就天狗食月的时候吗!以前人人都说天狗食月当时出生的孩子不吉,诚哥儿若是再晚点出生,只怕也得背负这样的名声,现在想想还真是多亏老天爷保佑。」 连甄笑笑地跟着回应:「是呀,多亏老天爷保佑呢。」 可眼里却没有笑意。 她总觉得这跟京城那几件事,并非巧合。 如今连宜州也开始有了这样的传言,若真是有心人刻意推动,背后的目的又是什么? 将此次事暗记在心里,她打算等与连业汇合时,再将此事说与他听。 而楼下,连诚的笑声停了,江霆坐在阶梯上歇息,连诚垂头问他:「不跑了吗?」 江霆把人抱到自己身边坐着,摆了摆手:「不跑了,让我歇会儿,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我儿子要是有你这么黏人就好了。」 这么爱撒娇的孩子,江霆还是头一回见。 连诚眨了眨眼睛,问他:「那江叔叔的儿子呢?」 「在京城呢,他自小身体就不好,跟我也称不上多亲近。」想到什么似的,江霆笑了声,「哦,对了,他也叫做城哥儿,不过是京城的城,并不是诚实的诚。」 听到有人跟自己同个名,连诚很是惊奇。 因为一直看着江霆的侧脸,连诚总觉得他在说起自己儿子时,表情似乎很是落寞。 他想不明白原因,却想到个法子,给他出了主意:「那,江叔叔,你也喊我诚哥儿吧?你儿子不在,但是你可以喊我呀。」 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法子,连诚还点了点头,觉得提出这建议的自己非常棒。 江霆一愣,没想到自己还被个孩子给安慰了,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头。 「行啊,诚哥儿!」 说完就把他又扛了起来:「休息够了,咱们就再跑几圈吧。」 连诚放手欢呼。 江霆哈哈笑着:「你小子胆气可以呀。」 连诚奶声奶气地说着:「我不是你小子,要叫我诚哥儿。」 不用看着他的脸,都知道他此刻会是何种认真严肃的神情。 江霆又是一笑。 「行,诚哥儿坐稳啰!」 连诚咯咯笑着。 江霆带着他玩,心里不由想到以前自己儿子还小的时候。 他身体虚,一年到头总是病歪歪的,别说把他扛在肩上到处跑了,牵出去稍微吹个风,夜里就能立马发高热。 江霆可是对他束手无策得很。 不过听说他近日身体大好,都能到马场练习骑马了也不知消息是真是假? 毕竟之前可是连御医都对他的病情极不乐观的。 想想自己也有好一些日子没回京了。 江霆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天气很好,万里无云。 ☆☆☆ 梁王府,马场。 一白一黑的骏马在围着圈的栅栏里奔跑着,扬起了一堆尘土,坐在其上的人也穿着与马匹毛色同样的衣袍颜色。 第42章 不远处的前方,地上用炭画了一道黑色的直线,横贯了整个赛道。 「驾!」 江城一身窄袖轻便的衣裳,长长的发束了起来,压低身子减少阻力,驾着马儿快速踩过那条黑线。 全速跑完,江城慢慢放慢速度,让白马多走了几圈,这才停下。 后头一匹黑马跟了上来,永平帝拉着缰绳,让他停在江城身边。 「不错啊你,冲得又快又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骑马的老手呢。」 他原以为江城对这样剧烈的运动不会太适应,可刚跑完一圈,不仅速度上赢了自己,面色看着也可以。 换做以往,若是真经历了这样剧烈的跑马,江城别说额冒冷汗,脸上肯定都红了一片,指不定跑不到一半就丧失意识,从马背上摔下来。 明明自己才是输家,帝王却很高兴,他伸手指了指对方:「你啊,跟人比个胜负总是不留情面,所以我才总找你分高下,就是输了也过瘾啊。」 这满朝文武,即便是大司马大将军,每回跟他比骑射也总是会让自己。 是全了自己的面子没错,但是皇帝还是觉得拿出全力来比拼,这样得到的结果来得畅快。 能不顾他身为帝王身份,直接使出全力接招的人,算来算去就只有江城一人而已。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你手下留情。」 江城半垂下眼,脑海里划过连甄的模样。 女子望着棋盘,凝眸思索,下的每一子之前都经过深思熟虑,还擅长营造表象,却又会在哪个角落里忽然突起反击。 寻常人可能下久了就忘记顾及边边角角,等到回过神来已被连甄杀得片甲不留,她的棋如她的人,都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东西。 「就算手下留情了,别人也不会需要的。」 想着连甄说话,江城平淡的声音都带着一丝柔和。 永平帝挑了挑眉,这阵子他一直觉得他这位堂弟有些不寻常之处。 偏生无机可循,让他就是想问也无从问起。 他在这儿胡思乱想,江城就早已翻身下马,牵着白马走回马厩。 帝王见状也赶紧下马:「嗳,等等我啊!」 煮茶的白水升起袅袅白烟,江城已换下骑装,又换上了平日穿的宽袖衣裳。 他已习惯散着发,除了骑马以外,平时都是任由长发披散在身后,顶多用一枚玉扣搭在发尾处拢着,不至于太过散乱。 江城因为鲜少出门,即便近日练骑术遭了日头的曝晒,却没有在他那良好的肌肤底子上烙下印记,依然白皙如昔。 他一手按着袖子,一手执竹筴在水中轻轻搅动。 江城的手型很好看,纤长匀称,骨节分明,加上煮茶经常使用到手部活动,更让人总将目光往他的手上瞧去。 将煮好的茶盛于碗中,两个碗中的茶汤分量相近,盛装完后,江城递了一碗给永平帝。 「陛下,请。」 瞧着还有模有样的。 永平帝泯了一口,虽知江城学什么都快,不过能将茶汤也能煮得这般好喝,还是有些意外。 他赞道:「好茶。」 放下茶碗,永平帝笑着说:「你最近身体大好,倒有空闲和雅致,骑马煮茶样样都想学习,即便御医说了能够开始喝些茶了,也别贪杯啊。」 江城轻泯一口茶水,尝了个味儿便罢。 「多谢陛下关心,我不会喝太多的。」 见他真的如此规矩,永平帝却又起了坏心思:「改天能喝酒了,我来教你喝!」 江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人真是在宫里闷太久了,逮着他什么都没试过,就总想样样都把他教会。 「喝酒就不必了。」 到底不算什么好东西,喝多了还容易误事。 岂料圣上却「嗳」了声,收起扇子指了指他:「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将来你成亲,难不成想躲过喝酒这一道去?」 乍听「成亲」二字,江城还有些恍惚。 对他来说,这是个遥不可及的词。 江城面色平淡:「陛下说笑了,这京里谁敢将家里的姑娘嫁给我这样一个病秧子?还是别拖累人家为好。」 永平帝不乐意听这话,眉头都皱了起来。 「以前是以前,现在你身体都痊愈了,怎会有人不愿嫁?」 江城摇了摇头:「我一直都病着,现下突然大好了,您看看真正信的人有几个,所以别勉强别人了。」 他跟帝王好歹也是打出生以来的交情了,在打什么歪主意,他略想了下便知。 「成亲是结两姓之好,莫不可强硬赐婚,结亲成了结仇,那才是真正给我找麻烦。」 一句话就打消了皇帝的心思。 「好吧好吧,依你便是,若真看上了哪家姑娘,你再来同我说,我给你作主。」 江城虽点头应下了,但永平帝知道,他肯定只是想敷衍自己而已,实际上根本就没娶亲的心思。 第43章 他怎么可能放着他孤家寡人一辈子?自是要替他好好物色一番为好。 能配得上江城,年龄又相仿的女子…… 脑海中刚要浮现一个名字,就被江城给打断。 「陛下,您关心臣弟的终身大事之前,不如先把自己的弄稳妥了,再来同臣弟说吧?」 直接用了臣弟当自谦,说的便是公事了。 永平帝现今二十有三,后宫虚设,后位虚悬,朝野已不知为了这事吵了多少年,每回一提起,皇帝就变了脸色,一开始大伙儿还惧于帝王之怒不敢多言,可年复一年仍无国母,渐渐的,大臣们胆气也就大了起来,这阵子每回早朝都必要说上一句,这才甘心。 自己冒着触怒圣颜的风险说出此话,本以为皇帝即便对自己宽容许多,不会发怒,起码也会沉下脸色,今日却瞧着像在思索着什么的模样。 江城蓦地想到连甄的闺密,那个刁蛮的大司马大将军家的幼女,顿了顿,迟疑着问他:「莫不是心仪的女子还没追上?」 被戳破心思,永平帝咽下一句「你怎会知晓」,单手捧着茶碗,看向远处景色,又喝了一大口。 喝得急了被呛得连连咳嗽,江城将干净的帕子递给他,看着他咳得泪花都快咳出来了,心知自己猜得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永平帝终于喘匀了气,哼哼道:「我可是皇帝,要哪个姑娘还不是一道圣旨的事……」 虽知他说的是气话,但江城还是不得不开口提醒:「别忘了我方才同陛下说的,成亲是结两姓之好,即便陛下想将心仪的姑娘立为后,她若不喜不愿,陛下强制将她绑回宫里,那终究也只是造就了一对怨偶,陛下既喜欢人家,就别这样做。」 白翎英性子直,照上次在马场的表现看来只怕永平帝就是表露身分了,她也会视若无睹,顶多便得勉强尊敬一下,做做表面功夫,实际上怕是能躲则短,暗地嫌弃得不行。 江城实在很好奇这堂堂一国之君,是如何会看上那样泼辣的女子的? 对他来说,理想的妻子人选也要是端庄的大家闺秀,性子温婉柔和,能持家掌中馈的方为良配,旁的都是其他。 虽说就他这副身子,还妄想跟常人一样成亲生子的,看着也跟笑话似的。 垂眼看着腰上所系着的玉佩,即便有静明大师所赠的玉佩,可此前说他活不过二十的诊断,仍是如同一道枷锁,把他整个人紧紧捆着。 江城将玉托于掌心之上,平时挂着没细看,今日一看,玉似乎有些异状。 他将玉解了,凑到近前看。 忽地发现原本光滑的表面,布满了一些细纹,不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永平帝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突然看见江城皱眉望着那块半圆玉佩,脸色很是沉重的样子,不由问道:「那玉怎么了?」 江城反射性地握紧了玉,没让皇帝看见其上的异状。 「没什么。」 江城把玉挂回腰带上,查觉到皇帝的以神似乎还在打量自己的那块玉,忙转移话题。 「对了,有件事还需同陛下禀报,这是我这边的人无意间得来的消息,但我认为此事影响甚大,不可不防。」 一听是正事,永平帝也收敛心神,仔细听着:「你说说看。」 于是江城将宜州的药铺和连许在琼州碰上的商队同皇帝说了。 两者发生的地点不同,却都同样围绕在假药材上,而且前往琼州的那供给药材的商队,据点似乎就在宜州。 「那药材几可乱真,初见指以为是次等药品,待下水煮了之后,才现原形,一般人根本难以辨识。」 更别说有几个大夫也被骗了过去,仿制的手法实在高明。 「他们将药材以商队的名义,用极低廉的价格售给各地药铺,目前宜州最为泛滥,琼州估计也正要开始沦陷,必须得想个办法才是。」 永平帝眉头深锁,不知幕后之人贩卖假药材的目的为何,但他却听到了一关键地──宜州。 「事实上,我也正派你父王到宜州查些事情来着,宜州是宜王的封地,我怀疑此前我碰上的刺杀,也是与他有关。」 江城默不作声,自己父王在宜州的事他不光知道,还亲眼见了他。 不过最近三番两次地,听到这个地儿的次数也实在是多了些。 江城想起一事:「虽不知与这事有无关联,但,我还查到一件事──公主府的那个杜智鹏,也派了人偷偷前往宜州。」 君臣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其中嗅出不寻常的气味。 永平帝想了想,问他:「朕如今所信的人不多,你是其一,如果不是事态紧急,朕也不想让病体刚愈的你劳神。」 江城站起来,半跪在地,垂首说道:「臣,必当为陛下分忧解劳。」 永平帝点头,直接下了命令:「梁王世子江城,朕命你前往宜洲与琼州二地,查明假药材一事与宜王和公主府是否相关,今日便出发。」 「微臣领命。」 第44章 公主府。 隔着屏风,杜智鹏斜斜倚在榻上,闭目听着下人来报。 翠儿半跪在榻上,手持罗扇,一下又一下为他搧风,趋散热意。 「宜州的点都差不多了,琼州也正在深入,照着此前的进程,应该不出一个月,琼州就能沦陷。」 杜智鹏点头,睁眼问道:「不错,宜州那儿可有什么消息传来没有?」 下人回了句:「未曾。」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这几日该收到宜州那方传来的情况了。 「注意盯着点,别因为事情已经稳妥了就放松警惕。」 「是。」 话才刚说完,外头吵闹声响起,杜智鹏狠狠皱了下眉,声音都显得不耐:「在吵什么?」 「把我的女儿还来──少爷啊──」 哭喊声隐隐约约传来,还有旁人的训斥声。 诸如「你不要命了?还敢往少爷跟前凑?」或是「小点声,想坏了少爷雅兴不成?」声音由大至小,慢慢远离,想来哭喊着的那人已被拖离此地才是。 还在屋里没离开的下人擦了擦额上莫须有的汗,忙道:「是那蔡芸秀姑娘的父亲老蔡,哭哭啼啼的,大抵是想讨要更多银子呢。」 杜智鹏眉头仍未松开:「蔡芸秀?那又是谁?」 「这……」下人显然也没料到杜智鹏会这样反问,一时语塞。 还是翠儿轻轻笑了声,手上摇着扇子的动作未停,为他说明:「是前些日子服侍少爷的那个姑娘,听说身子太弱,几日前已经病故了。」 杜智鹏这才隐隐想起有这样一个人在。 公主府在他手下死掉的女人太多了,他哪能一个个都记住名字? 杜智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就是要钱吗?给他便是,别吵了我的清静便好。」 下人领命,立刻退出去办了。 等人出去,掩着面纱的翠儿依旧低垂着眉眼,却被杜智鹏突如其来箝住下颚。 杜智鹏往前逼近,一双阴狠的眼眯起:「还有你,本少爷刚才,允许你说话了?」 他的性子阴晴不定,寻常时候不以为意的一件事也会在某天忽然惹他不喜,在杜智鹏身边这段时间,翠儿好歹也算摸清他的性情,只不过当触怒他时,她还是不禁冷汗直冒。 翠儿忍着惧意和被箝制住的不适,艰难开口:「奴家不是有意的,还请少爷责罚。」 杜智鹏压根没放手,也就导致她一串话说得发音都不是太标准。 对于她说了什么,杜智鹏那是不在意的。 将人往旁一甩,杜智鹏嫌弃地摆了摆手:「今天不必伺候了,本少爷要歇息,你滚吧。」 语毕,又瞧了一下她的眉眼。 虽然同样是柳眉杏眼,又有面纱遮挡住下半张脸,可他见过真正的绝色,这些平凡不过的胭脂俗粉也就渐渐变得满足不了他。 杜智鹏叹气:「还是差远了。」 翠儿没有理会他喃喃说些什么,几乎杜智鹏一个命令,她便已翻下榻退了出去,手脚很快。 做为能在这公主府里苟活得如此之久的女子,光有眼力劲儿是不够的,还得足够乖巧听话。 翠儿对公主府有所求,最擅长放下身段迎合别人,只要给了足够的银子,什么事她都愿意去做。 回到房里,她摘下面纱,对着铜镜一照。 杜智鹏的手劲很大,偏又爱捏人下颚,此时一看,果真红了一片。 翠儿皱了皱眉,除了脸上,被衣裳掩去的身体肌肤上也留有大大小小的疤。 被烫伤的,被划伤的,最多的便是红肿与淤痕。 待在公主府一天,她身上落下的疤痕印记就越多。 翠儿收紧了手,将握在手里的轻纱都攥出了皱褶。 「咿呀」一声,她房里的窗子忽然打开,翠儿吓了一跳,以为是被风吹开的,正要起身去关,忽然一团纸张被从外头扔进。 翠儿倒吸一口气,惊呼:「谁在那里?」 无人应答。 她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往窗前靠近,探头往外张望。 什么也没有。 翠儿掩上窗子,转身将地上的那团纸拾起,展开。 甫看了几个字便屏住呼吸,将纸条压在心口,左右张望了下,确定房内只有自己一人,这才又细细看了起来。 纸上写着:「想要银子,我能给更多,也能替你爹娘请到更好的大夫医治他们的病,只要你帮几个小忙。」 上头还写有若是她有意,可以于什么时辰到公主府的哪个地方寻他,翠儿将时间地点多看了几眼牢牢记下,这才点了烛火,将纸张燃尽。 她眸中映着火光,一闪一闪。 虽不知给她递纸条的是谁,但是银子嘛,谁也不会嫌少。 哪个人给得多,她就为谁做事,仅此而已。 给自己的退路,多一条,总是更好的。 ☆☆☆ 晨间。 没有虫鸟鸣叫,只有细细的说话声。 像是为了避免吵醒谁似的,话音又小又轻。 第45章 江城睁眼,才坐起身子来,就听见了连甄的声音。 「诚哥儿,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 他小脸迷茫,垂首看了看床榻。 旁边堆着另一件已经收拾好的被褥,瞬间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 连诚他又和自己的姐姐一起同榻了。 一见他眼神,连甄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抿唇笑了:「就如你想的那样,今天还是得跟姐姐一起睡。」 江城想了想,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开始住进客栈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 即便是后来过来的连许,也都是单独一间房。 突然让连诚与连甄睡在一块儿,应当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这样安排。 连甄点点头,将巾帕沾湿,拧干递给他。 他与连诚不同,不喜被丫鬟服侍,擦脸穿衣等,能自己来的他都自己动手。 「许哥儿挂心伯祖母的病情,担心她没有好药可用,我便让镖局的人匀出一些人手,护着他去长春堂选购一批药材,顺带也请他替我带些酸枣仁远志汤的药回来,上回的也喝得差不多了。」 待江城擦好脸,连甄取过衣裳,看着他一件一件穿上。 动作虽慢,却井井有条。 连甄见他不好系腰带,顺手帮了一把,边系边说道:「镖师的人手不够,为了方便他们照看,便减了一个房,匀出来的那一间也能让他们稍作歇息。」 江城听是听明白了,却僵着身子没敢乱动。 连甄为了替他整理衣裳靠得极近,她身上带着的香气由最开始的清甜花香,转而掺杂了一点淡淡的药味。 药香并不浓重,不会不好闻,与花香混杂在一块儿反而冲淡了那股甜,让气味变得更为稳重。 他看了垂眼睛带笑的连甄丽颜。 这阵子她睡得好了,脸色也变得更加红润。往常连甄肤白归肤白,却鲜少血色,反而会让人觉得气色不佳。 现在肌色莹白透亮,双颊透着微微的绯红,素着一张脸,不用涂脂抹粉就已是难得一见的丽色。 搭上这样沉稳的味道,江城觉得现在这样的香味,反倒与连甄的性子更加衬托,也更适合她。 脑袋胡思乱想,被连甄一声打断。 「好了。」连甄展颜一笑,牵起他的手,「咱们用早膳吧。」 江城望着她牵着自己的手,心情复杂。 幼童的小手被她紧紧牵着,手的大小就已经落了差距,更别提两人的身长。 因着这具才四岁不过的身子,加上用的又是连诚的身体,外表就是完完全全的一小孩样,于是连甄总是将他当个孩子对待。 以前也就罢了,最初那时除了会困扰她真把自己当弟弟照顾,以至于两人过于亲近以外,他稍稍注意一下分寸,旁的倒也没什么。 可是最近,江城心里越是知晓她把他当做另一个连诚对待,心里就越是憋得慌。 他不明白原因,却清楚知道一件事——他不想被她当做小孩子。 昨日,他已从京城动身前往宜州,也不知道他抵达时,连甄他们可还在? 忙完陛下交代的事之后,他可有机会,见一见她? 心思方起,他又立刻掐断。 这可不妥。 带着重重心事用完早膳,江城隐约察觉自己对于连家,似乎多了一份那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他将连诚颈上挂着的玉佩拿出来细看,不出所料,与他自己的同样,细看也产生了轻微的裂纹。 小小的手牢牢握住那枚半圆玉佩。 现在他身为连诚的一切,总有一天都会离他远去,而这天只是不知不觉慢慢逼近,等他注意到时,都已经迫在眉睫。 江城静静在想事情,蓦地,一道声音把他唤回现实 「诚哥儿!」 他还来不及反应,回过神来之前,身体腾空,视野拔高,熟悉的声音哈哈大笑。 「怎么样啊诚哥儿,今天再去院子里跑个几圈儿如何?」 江城骑在江霆肩上,表情和身体都再次凝固,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发觉小孩没有回应,江霆纳闷地把人重新放回地上,与他四目相对。 江城:「……」 面前的孩子面无表情,与昨天咯咯笑着的模样大相迳庭。 江霆:「……」 这小萝卜头又怎么了? 江城面色复杂,从江霆刚刚说的那句话猜测,昨日他应是与连诚玩在一起,两人可能还约定了今天要继续玩儿。 为避免自己暴露,江城沉思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地开口:「那就……一起玩吧。」 连甄在旁边看到了这一幕,没忍住笑了出声,惹得江城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被他这样看着,连甄不光没止住笑意,一双眼更是笑得弯了起来。 第46章 江城无奈。 但是能将她逗笑,装一会儿孩童与江霆玩这件事,好像就不是那么令人难受。 如果说昨日客栈的院里回响着的是大人与小孩的笑声,「哈哈哈」与」咯咯咯」互相交织着,那么今日,院里传来的便是只有大人的笑声。 且,还是干笑着的。 江霆:「哈哈哈哈哈……哈……」 他举着连诚笑着跑了院里几圈,发现自己肩上的孩子没有昨日玩得疯,身子还贼僵硬,双手就没离开他的头上过,彷佛第一次被这么对待,很是紧张的样子。 江霆皱眉,不禁感到困惑。 昨儿个的连诚玩得最疯时可是连双手都敢放开的,今天怎么连单手也不放了? 而且别说笑声了,连话都不吭一声,要不是适才还听过他说话,江霆真以为这孩子突然哑了不成。 跑到一半,他不跑了,把大睁着眼屏住呼吸的连诚抱下来,两人大眼瞪小眼。 江霆身子不算差,举着孩童跑几圈算不得费力,但他瞧着面前的幼童别说开心了,根本半点表情波动也无,顿时觉得疲惫。 他凝眸细看了会儿,一拍大腿,指着连诚:「你是前天那只!」 怎么没早点儿发现呢! 就说今早的连诚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眼前这个不就更像昨天他初遇连诚时,那板着脸蛋的臭模样吗? 要说昨天的连诚给他感觉就是一天真无邪的普通小孩儿,爱撒娇爱玩还忒黏人,那今天的这只别说像个小孩,说他像大人都是谬赞了。 周身沉稳淡漠的性子,活脱脱一老人,一点鲜活样都没,根本没法把他当个小小孩来对待。 江城:「……」 先不提为何对他的量词是用只,江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谢谢江叔陪我玩,我回去了。」 因着今日江霆陪玩的不是连诚本人,连甄一直开着二楼窗子,时不时往下张望看看情况。 当江城与她对上眼,连甄就会笑着同他招了招手,此时也正倚在窗边,含笑看着他。 不想给她徒增无谓的麻烦,江城努力摆出笑脸,学着连诚那样说着:「江叔说的什么话,我就是我,哪还分什么昨天前天的?」 连诚的声音软呼呼的,一但放慢语速说话,语气就会变得黏糊糊的,拿来对大人撒娇,最是好用。 江城不是一般的孩子,只可惜,江霆也不是寻常的大人。 江霆蹲下来,伸手勾住他后颈的衣服,让转过身走没几步的江城没能顺利离开。 江城默默转过身去,嘴角抽抽,撑起了一张笑脸。 「江叔还有什么事吗?」 江霆挑了挑眉,越发觉得这孩子邪乎。 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你还记得昨天是怎样叫我的吗?」 江城脸上表情不变,心里却咯噔一声。 又是称呼出了问题? 江霆指着他说道:「你,叫我江叔。」 江城点头,刚刚已经叫了几次,再想否认也是太晚。 如他所料,江霆接着继续说:「可是昨天的诚哥儿,是叫我江叔叔。」 江城笑得面部发僵,最后干脆收起笑容,直接瘫着一张脸:「那又怎么样?」 知道江霆不好糊弄,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 江霆答应过连甄,不会深究连诚的事。 主家的孩子为何一天一个样,这不是他们镖局的人能够插手的事。 可他仍是很好奇,将憋了快两天的话问出口。 「前天你对另一个连少爷说的事,分明就是你自己的主意,为何偏偏要说是你姐姐教给你说的?」 本来他也这样以为。 但是事后问了连甄,他特意留了个心眼,见连甄毫不知情的样子,便猜出连诚对连许讲的那些,根本不是她自己的意思。 既然这样,事情就有趣了。 连诚究竟是自发性的说出那些话,还是受了他人指使? 毕竟那话里话外,都像是知道他们镖局也在查假药材的事,刻意引导的。 江霆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江城,等着他回答。 而江城视线不闪不避,反问他:「那很重要吗?事情能解决就好不是?」 江霆无奈:「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可爱呢……」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孩子。 江城装没听见。 可是江霆的下一句话,却挑起了他的神经。 江霆叹了一口气,挠了挠头,喃喃说道:「就跟我儿子似的……」 闻言,江城倏地抬头,冷下声音:「你又没有试着了解过,又知道什么?每次都这样只顾自己……」 忽觉自己说得太多,江霆神色已经渐渐变得微妙起来,江城闭嘴,抿了抿嘴,转身离去。 连甄看着回来以后就不发一语的江城,从香叶口中得知,是同跟江霆闹得不愉快了。 第47章 这可真是稀奇。 他的性子一向都是淡淡的,虽然别扭了点,但也不至于会随便跟人家起冲突。 连诚不高兴了,只要用食物都哄得回来。 这一个……该怎么哄? 连甄想了想,翻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坐到江城身边。 「诚哥儿,你要不要试着玩玩看?这是爹爹给我的,让我晚上若是难以入眠,可以拆这个玩,费费脑子,可是我从来没有成功解开过,能不能帮帮姐姐?」 听了前半段江城本来想拒绝。 他现在心情有点糟,实在对玩乐没有兴趣。 但又一听她需要自己帮忙,仍是默默将那盒子接过。 他没有急着上手拆,而是先观察了下它的结构。 这样子的精密机关,照理来说推拉木块也是有一定顺序的才是。 在脑海里试着拆解过一轮后,江城开始动手。 连甄本来只想拿东西给他转移注意力,结果一看,江城的进度都比她玩得好。 「喀」的一声,江城解得太顺手,不小心就将它打了开来,他双手捧着木盒,抬眼望着连甄,表情有几分无措。 「……我打开了。」 连甄愣住。 这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呢。 她将木盒接过翻看,粗细有致的木条凸起,然后露出正中间的一个凹陷,可以放置香囊等物的小对象。 连甄惊奇地道:「诚哥儿好厉害呀,我拆了好几天都没能拆出来呢,原来打开以后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她将木条一个一个推回去,恢复原样后打算自己再尝试,结果挪了几个木块之后又不动了。 连甄无奈:「我又卡住了,每回到这边,我就没有办法再继续挪动任何一个木块。」 江城接过变得奇形怪状的木盒,将它恢复原状。 「我教你,这个要从这个开始往下按,然后第二个要按这一块,不能按错,否则就会像刚刚那样卡住。」 江城把推拉按压的顺序告诉她,连甄练了几次之后,终于有一次是完全靠自己开了起来。 连甄笑着将开启的盒子给他看:「诚哥儿你看,姐姐成功了!这是我第一次开起来呢。」 本来是想要逗他开心,结果自己却反倒因为这点小事高兴得不行。 不过江城的注意力真的有被转移,不再像刚刚那么烦躁,连甄也就觉得值了。 「难得都把盒子打开了,放点什么东西进去吧?」 江城看了看那空间的大小:「应该也只能放些小东西。」 这盒子应是是用于玩乐性质的用途较多,所以可置放物品的地方并不大,也就两根手指,两个指节的粗细长宽罢了。 「要放什么好呢?香囊?耳坠?」 江城想了一下,忽然想到一个东西,大小正是合适。 「姐姐,之前在村子里拿到的那颗石子,你还留着吗?」 连甄也正好想到它:「对,那个大小正合适呢!」 她将收在梳妆台里的荷包取出,里面鼓鼓囊囊的,伸手倒了出来,是那颗江城所拾的圆润石子。 洁白无瑕,被河水冲刷得没有一丝棱角,加上又有那村子流传的吉祥寓意,都让这颗普通的石头变得不凡。 连甄将它装了回去,连同荷包一起收进木盒里头,按了一下木条后,却将木盒递到了江城面前。 「我们一起把它收好吧?诚哥儿,换你按了。」 江城虽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但既然连甄都这么要求了,他也照做。 他压一下,再换连甄轻推一把,等到整个盒子变成方方正正的长方形后,连甄笑着说:「这样就能把烦闷也一起锁住,让石子帮我们解决,就能轻松一些了。」 江城愣了愣,知道自己又无意间惹她担心了。 他还没说话,连甄却捧着木盒问他:「诚哥儿,你心情可好些了?若还不高兴,姐姐就陪你再把木盒开一次吧,直到你开心了为止。」 她都这样说了,自己怎么可能拂了她的好意? 江城终于松开紧皱的眉头,温声对她说:「已经没事了,谢谢你。」 是他不对,他不该将情绪带到她面前。 连甄仔细瞧了瞧他的脸色,表情确实好了许多,也温柔地笑了。 江城最喜欢见她笑起来的样子。 把江城哄好了,连甄想着也该进入正题。 她试探性地问了句:「那么诚哥儿,你是因何原因跟江叔闹得不愉快的呢?」 问出这话的期间她目光不曾从他脸上挪开,如若江城有一丝低落的情绪表现出来,那连甄就会转移话题,不在这时候硬要他回答自己。 见他表情没有半分不耐,连甄才接着问道:「若是你不喜欢江叔,要不姐姐换个镖师来?或是咱们再去找间可靠点的镖局也未尝不可?」 江城摇摇头:「也不是不喜欢他。」 第48章 就是面对他的时候,心里太过复杂,也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那……要再与江叔好好谈谈吗?毕竟他还要跟着我们一段路,若是彼此间有龃龉,那对之后的影响到底不是太好。」 江城并没有意见,倒不如说因为这点小事还要惹得连甄操心,他自己也怪愧疚的。 「对不起,给姐姐添麻烦了。」 连甄笑着揉了揉他又变得无精打采的小脸蛋:「不麻烦,你啊,不用担心事事都要麻烦到姐姐,有什么伤脑筋的事情也不要自己憋着,大可来寻姐姐一同想办法。」 连甄目光落在放在桌上的那木盒,想到刚刚的盒子机关还是江城研究出来才打开的,指了指它,说道:「就像它,靠姐姐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没法拆,但寻了诚哥儿来帮我,瞧,事情不就两三下就能解决了吗?」 说完自己还笑了:「虽然全都靠诚哥儿帮我就是了,但是正如姐姐不擅长拆木盒,偏偏诚哥儿精于此道这般,也许也有的事情诚哥儿比较苦恼,偏生姐姐拿手的呢?」 这话倒是不假。 起码像连甄此刻这样耐心地安抚人,就是江城自己没有办法做到的。 他以前病重时,御医经常嘱咐他要心如止水。 即便没有这样的医嘱,江城也都会尽量将心绪放平。 因为只要他心情一有起伏,不管是悲是喜,都会引得他病情加重,身子更加难受。 为了让身体能好受些,他处事淡然,遇事反应也平,这才能得一点喘息的空间。 久而久之,他也就养成了这样淡漠的性子,甚至凉薄得有时候,都没法站在他人角度上,去体会对方心情。 可连甄不同。 她耐心又温柔,就像挂在天上的太阳那样,一直发光发热,在温暖着她所重视的每个人。 只要跟她在一起,江城就会觉得自己的心也会被捂得更暖一些。 更……像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她提出的提议,江城并不打算拒绝。 「我再跟江叔好好谈谈,跟他道歉。」 连甄揉揉他的法,心里欣慰,她就知道他不是说不通道理的。 「那好,姐姐现在去请他过来,你们俩有什么话好好说开,谈完之后,就别再这么闷闷不乐的了,偶尔也能笑一笑的。」 说起这话时,连甄就想到早上那会儿,江霆带江城玩乐时,他偶尔几次从窗外看出去,看见江城扬着僵硬的笑脸。 虽然对他很不好意思,不过当时她真的没忍住,掩唇笑了出来。 连诚的话还好说,本就爱笑,脸上时时都扬着欢快的笑容。 而连诚笑起来的次数有多少,另一个连诚不笑的时候就有多长。 两个简直就是究极的反面,也就导致另一个不怎么爱笑的连诚笑起来的表情……特别不自然。 当时江霆背对着连甄,连甄没能看到他面上神情,不过想来大抵也是挑了挑眉,露出一副想笑又憋着没笑出来的神态吧。 离开前,连甄对他又说了句:「不习惯怎么笑的话,多笑笑就自然了,假笑笑着,久了自然就变真的,也会自然了。」 说罢,她嘴角噙着笑意离去,留下坐在椅上,因她的话陷入思考的江城。 连甄这话说得……宛若自己经历过一般? 想到她时刻都挂着的温婉笑意,再想到过去连家本家那些加诸在她身上的严厉教导…… 他是感觉得到有时候她的笑未及心底的。 「久了就变真的吗……」江城喃喃道。 那要是哪天他以自己的模样站在她面前,是不是换来的也不过是疏离客气的微笑? 思及此,江城心里沉甸甸的,方觉得暖起来的心,倏地又变得冰凉。 而连甄出去寻江霆。 江霆向来都是守在他们姐弟房外,倒也不必怎么费心找,一出去就瞧见他倚在门边,发现连甄出来了从容站直身子,痞痞地问了句:「连小姐,可是要出去?」 连甄摇摇头,让丫鬟关上门,不打算让江城听见他们的对话。 「不,我是来寻江叔的。」 江霆指指自己:「找我?」 才觉疑惑转念一想,立刻想到了因由:「是为你弟弟的事吧?」 谈起连诚江霆就觉头疼。 明明昨天就能相处得好好的,偏生今天这个……真是跟他哪都不对付。 他抓了抓头发,也实在无奈。 况且……他最后说的那番话,让江霆仍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一个孩子,才认识他不到几天,就好像把他的性子摸透了似的呢? 「正是,我们移步说话吧。」 连甄没有掩去容貌,伫立在客栈廊下时间久了倒是不妥,他们便去原先给连许定下的那间厢房。 因镖师人手多派了出去,加之连甄有事要同江霆谈谈,替换江霆位置的镖师也就先去轮值,此刻房里倒是空了下来。 第49章 丫鬟们远远站着,更有人送来新沏的茶水,连甄与江霆坐下谈话。 连甄还慢条斯理地端起茶嗅了嗅气味,江霆性子急,已经等不住,好奇问她:「不知连小姐要同我说的是什么?可是连少爷看我碍眼,想把我……」 他伸出手,在自己颈间虚虚横划一刀,连甄看得失笑。 「江叔多虑了,诚哥儿并无那番心思。」 放下茶杯,连甄这才进入正题。 「那孩子时而纯真,时而心思细腻,虽性子别扭了些,但心思并不坏,就是得耐着性子同他相处,哄他说话。」想到江城总板着一张小脸,连甄又笑了,「他不怎么善于表达自己,但只要问了他,让他知道自己是被人担心着的,那孩子心地纯善,会为了让人放心而吐出心中所想,所以江叔,您同诚哥儿相处时,就稍微放慢些步调吧?」 江霆性急,同原来的连诚玩着正好,还能越玩越疯。 但遇上了现在这个,原先那个对待方式便特别容易出纰漏。 不好要求孩子,只好委婉请大人配合,所以连甄才会支开江城,自己先来寻江霆说个清楚。 她也算是看出来了,江霆直爽,行事大概全凭直觉,不把这事儿掰碎了同他说明,江霆指不定到现在都不明白他哪里惹了江城不悦。 果然,江霆听了连甄这番话,一拍脑袋,直接端起桌上的杯子对着连甄。 「连小姐这话醍醐灌顶,请让在下以茶当酒敬一杯!」 他端着杯子的双手微抖,连甄见状,联想到他总是不带武器,也就略略猜到可能与这有关。 她不好细问,也就同样举起杯子,掩袖喝了。 江霆一饮而尽,末了叹道:「实不相瞒,因为今日的诚哥儿跟我儿子实在太像了,我向来不晓得怎么跟我家儿子相处,每次都弄巧成拙,把关系搞得更差,一直不明因由,听了连小姐这番话,才算是有些头绪。」 他不禁感慨着,若是再早几年有人同自己说了这些,那么他跟自己儿子的关系会不会现在就变得不同? 连甄才知晓原来背后还有这层原因。 她掩唇笑了:「只要有心想修复关系,那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的。」 虽有些裂痕无法弥补,但起码能让隔阂不再继续扩大。 一如他们与二婶吴氏的关系那般,也是近些日子才变得和缓。 得了连甄一番话,江霆点头:「连小姐说得对。」 起身时江霆难得仔细看了连甄一眼。 小小年纪,这份玲珑心思不简单啊。 若是他孩儿身边有这样一个美娇娘在……那他们父子关系是不是也就能慢慢消融? 江霆打起算盘。 他那儿子今年几岁来着……好像是一十有八…… 可以娶妻了吧? 连甄与江霆说完,便让他去寻江城把话说开。 虽说不知为何他要离开前用审视的眼神看了自己,但连甄没从目光里感觉到冒犯,也就不解地望着他。 江霆最后收回眼神,拍了拍自己心口:「连小姐放心,交给我,我这次定把诚哥儿哄好!」 「那就拜托江叔了。」连甄笑笑。 她本以为让江城和江霆谈了片刻也就差不多了,就是没想到自己中途被吴氏喊了去,继衣裙之后,这回是让她挑的头面样子。 吴氏向来热衷于这些,她自己的嫁妆和连家的产业也足够争气,花钱丝毫不手软,偏生眼光毒辣又精打细算。 除去连甄觉得满意和要送给本家几个姑娘的衣料外,吴氏还打算将看中的几匹料子带回京城的铺子里去卖,要是喜欢的人多,往后还能同宜州的布庄互通有无,壮大生意。 因此说是挑图样,那份量也足以让连甄都挑花了眼,走出吴氏房里时,连甄都记不得自己方才挑的究竟是何种模样。 白芷瞧她揉了揉太阳穴,笑道:「二夫人可真是疼您呢。」 连甄闻言也笑了。 「长辈们都有自己的一套应对小辈的模式,只是刚好我作为女儿身,能让二婶感兴趣的也用在我身上,我才因此享福了。」 虽说真有些招架不住就是了。 不过吴氏一番好意,长辈赐,不敢辞,连甄能配合的也就配合,吴氏高兴,她也省心。 这关系总是得这样维持,方能长久。 希望江叔也能明白过来,同自己儿子好好相处,那就好了。 江霆与连甄谈过话之后,便立即去寻了江城。 丫鬟打开门,一个孩子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摆弄着木盒玩具。 一见他来,抬眼看了看,放下手边的工作,从椅子上下来站至地上,待丫鬟关上门后,他方上前,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 「江叔,方才是我态度不佳,不该径自说完话就离开,对不住。」 江城身为晚辈,加上自己的确因为心绪浮动而被激得没那般冷静,该道歉的,他不会省略。 第50章 礼节上确实挑不出错处,不过字面上……单从江城还特意拎出「态度」二字来道歉,江霆就想着,这又是个倔强孩子。 即便给他赔礼,认也只认自己所犯的错处,旁的事情他不认为有错,也不会大包大揽认下。 简直越看跟自己儿子越像。 江叔表情古怪,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我也不该对你说那些话,咱俩扯平啊。」 他心思本就大大咧咧,事情这种小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并不会斤斤计较放在心上。 但,他是他。 具体要怎么让眼前的小孩不再那般厌弃自己,江霆坐到他对面,两人大眼瞪小眼了良久,竟是除了进门后那一句寒暄之外,便不曾再说过其他话。 江城还算淡定,已经把木盒恢复原样,可江霆可就坐不住了。 他强装镇定,实则桌下的腿不停抖动,抖到最后他再也受不了这安静的气氛,大腿一拍:「咱们出去晃晃吧?」 两个人坐在屋里四眼相对,半句不言,那也没意思。 还不如出去逛逛,兴许心结逛着逛着就解了呢? 江城想了想,同意他的提议,派个丫鬟去知会连甄,得到应允后,两人才走出客栈。 江霆走路步子大,江城用着连诚的身体,脚步小,还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对方。 见他光是从房间走到一楼大厅就这般辛苦,江霆想着那还不如他直接把人扛肩上走。 心思刚起,正要准备上手直接这么做时,江霆伸出手前,想到了连甄对自己说过的话。 要耐着性子同他讲道理是吗…… 于是江霆蹲下来,指着纷纷嚷嚷的街上:「诚哥儿你看哈,街上人这样多,你人小,走得也不快,要是咱们散着走那肯定得走丢,你看江叔把你抱到肩膀上扛着走怎么样?」 江城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人来人往,偶有马车驶过,认为他所言不假。 虽然不是很乐意,考虑再三过后,江城仍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得了他的应允,江霆这才将他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肩上:「坐稳啦!」 江城视线拔高,虽说不算第一次被江霆这样举高抱到肩上,但他仍是紧绷着身子,连呼吸也放得轻了些,浑身都不大自在。 江霆走向大街,起初行走的速度很快,后来许是发觉肩上的孩子一直僵着身子,这才放慢脚步,改为普通行走。 因为跨的步子比平时小了许多,导致他走起路来看着有几分别扭。 江城忍不住低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也只看到个发顶。 不过他今日会这样事先问过他的意思再行动,还真是奇事。 走着走着,江城渐渐习惯,江霆走得稳,也牢牢抓着连诚的腿,他扶着江霆的头,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开始有闲情逸致用这样的高度,来看看街上周遭。 旁边的小贩各种摊子都有,有一家卖小孩玩意儿的瞧见他,还会拿拨浪鼓笑着冲他摇了摇,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江霆发现他在看那物,在摊前停了下来,动作迅速地付了钱:「给我来一个!」 在江城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把买来的拨浪鼓塞到他手上。 被强迫塞了玩具的江城:「……」 江霆:「拿着吧,不是想玩吗?」 看着那摊贩在逗人,明明走出了几步,身上的孩子却还扭着身子在看摊贩手中的东西,江霆当即折返,将他感兴趣的玩意儿买下。 江城望着手中的拨浪鼓,很是无奈。 他其实没有想要。 只是那小贩一直在逗他,就多看了几眼罢了。 不过既然江霆都买了…… 江城轻轻转动,两耳绳子所系的红绳摇动,缀着的弹丸击在鼓面之上,发出「咚咚」声响。 他表情微妙。 即便是连诚,现在都没在玩这样的东西了吧? 依稀记得他喜欢堆木块,听话本,还有和满院下人玩鬼捉人,倒是没见他玩过这些。 不过江霆大抵只觉得同样都是孩子玩的,一岁三岁五岁,玩的都是一样的? 江城嘴角勾起,有些无奈。 但还是开口对他说了句:「谢谢。」 这是他第一次买给他东西。 虽然只是哄孩子用的,没有旁的用意,江城还是忍不住拿在手上,转了又转。 「咚咚」声响起,在这嘈杂的街上,很快就被旁的吆喝声掩盖。 在他还是江城时,幼童时候根本没法像普通孩子这样玩乐,当然也就不可能有被父亲这样抱着走在大街上的一日。 他垂首,看着江霆的发顶。 隐约还瞧见几根白发,江城面色又是一阵复杂。 许是感觉连诚已放松下来,还有心情玩儿了,江霆方笑着开口。 「你姐姐告诉我,你性子慢,心思细腻,很多事情我若照我自己的想法来,而不顾虑到别人,对你来说可能是件较为反感的事。」 第51章 江城愣住。 他还想着江霆怎地突然转性了,原来是连甄事先跟他说过这些。 连甄是真的分辨得出连诚与他的不同,连那些他没过多在意的地方,竟也能分析得比他还要透彻。 江霆一边走,一边说着:「我儿子也是你这个性子,我虽然见到他的时候不算多,相处也不久,只是每次想同他打好关系,总是弄巧成拙。」 江城半垂下眼,记忆被勾起了一些。 每回父王回京,他都会来看自己。 只是父子两人话谈不到一起,每次见到他,自己病情又会越发加重,搞得父王更是手足无措。 然后因着还有要务在身,离开时也都没有办法同自己好好告别,就一直这么恶性循环下去。 年幼时每个被病痛折腾的夜晚,身边只有御医与下人。 他曾经想要父王陪伴,可是冀望随着一天天夜晚的降临消散。 看着浑身酒气的他被永平帝拖到自己面前,见到他那副模样,从此江城就不再指望他。 没有期望,也就不会得到伤害。 如同处理那些多余的情绪一般,他也将曾经对父爱的那些渴望,一一埋葬。 「看到你,我就想起我儿子小时候,可能是出自于什么赔偿心理,就想赶紧同你打好关系,幸好你姐姐注意到了,跟我说明我这样躁进只会起到反效果,说来还真是得感谢她。」 说完江霆又不禁叹道:「说来连相可真是把连小姐培养得极好,谦卑有礼,真是个好姑娘。」 除了一声「谢谢」之外,几乎一路都是保持沉默的江城也在此时出声赞同。 「她原本,就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说起连甄,江城自己大概都不会知道,谈及她时,他的表情能露出最自然的笑,连声音都变得温和起来。 江霆顺口又夸了连甄几句,然后发现,只要是关于连诚姐姐的话题,这小孩儿话就会变得多了些,蓦地,想到引他说话的法子。 谈连甄就行了嘛! 知道这个诀窍之后,他们这一路便不再沉闷,也不只有江霆一个人在说话,江城偶尔也会给予回应。 晚膳他们是在酒楼吃的,也喊了连甄与吴氏一道过来,要了个雅间支起屏风隔开男女席,让几名镖师也都能一道同乐。 连诚年纪小,不受座位规范,因此是挨着连甄一块坐。 用膳到一半,他对连甄说:「姐姐,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 连甄以为他是要去更衣,点点头,指了香叶和镖师就要同他一道去。 江城摇头拒了:「很快回来,丫鬟陪着就好。」 他如此坚持,连甄也不好说什么,只揉了揉他的头发:「去吧。」 走过镖师身边,江霆瞧连诚要出去,站起来就要陪他:「怎么?要出去是不是?怎么也不喊我一声?」 他还以为他们这半天相处下来已经把恩仇都泯了,结果要离开还不喊上自己,怎么就这般见外? 「江叔坐下吃饭就好,不碍事,我很快回来。」 江霆也只好顺了他的意,打算半炷香时间一过,他就出去寻他,到时候他也拒绝不了。 不过事实显然不如他的意。 江城如自己所说的那样,确实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根本没让江霆有出去找他的机会。 他回来之后,连甄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继续慢条斯理地用饭的江城,歪了歪头。 适才他手上似乎是拿着拨浪鼓的,怎么回来后,鼓没了呢? 用过晚膳回了客栈,连甄趁着江城自己在净房洗漱时招了香叶过来。 「方才用膳到中途,诚哥儿出去做什么,你可知?」 虽说信任自己弟弟归信任,但也不是完全置之不理,连甄多少还是会过问。 知道小姐回来后会问起,香叶倒也不意外,当时虽是她陪着连诚出去,但连诚也没让她离得太近。 「二少爷行事神秘,自己寻了个小二,交给他一包东西和碎银就回来了,奴婢没能听到他们说什么,事后奴婢偷偷去问,那小二也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说呢。」 连甄听了也疑惑。 给了小二物品还给了银子? 甚至特意支开他们,连香叶近前跟着也没能看出什么门道? 这孩子在捣鼓些什么呢? 香叶陡然想到了什么,接着又迟疑地道:「对了,二少爷还吩咐奴婢明儿个一早,趁他未醒时替他买个东西回来……」 本来适才就要去买的,可出了酒楼一看,摊子都收得差不多了,自然也就没买成。 连甄更好奇了,问她:「诚哥儿要你替他买什么了?」 香叶的表情也很是迷惑:「少爷他要奴婢买个新的拨浪鼓回来。」 话落,主仆两人神情一个比一个还困惑。 连甄是知道江霆买了个拨浪鼓送给连诚,但……连诚自己又让丫鬟去买一个? 第52章 想不明白,横竖不是什么于安全有碍的事,连甄也就不再细想。 她笑笑:「那孩子有自己的主意,这点小事就让他自己安排吧,你明天照他的话做便是。」 香叶自然应是。 回完后又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引得连甄望向她,不解询问:「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的吗?」 香叶纠结了一番,最后硬着头皮问:「可……明天的少爷不是今天这个,真买了回去,他问起怎么办?」 说罢,室内一片寂静。 连甄沉默,而香叶额上都紧张得直冒汗。 连诚有些古怪,她也是不久前发现的。 几乎是每隔一天一个频率,原先嘴甜天真的少爷和成熟稳重的少爷会轮流出现。 一个不知对方存在,一个即便知道,却不会记得另一个所经历的事情。 记忆存在落差,起初也就罢了,刚开始都以为只是孩子忘性大。 可随着这样的事多了起来,连甄与龚嬷嬷态度又那样奇特,更别提有时候的连诚,着实可靠得不似孩子。 作为连诚的一等丫鬟,香叶伺候连诚起居频繁,这些差异想不知道也是挺困难的。 她曾寻白芷问过,可有察觉出什么不妥? 而白芷听了她那番话,面上并无过多表情,很是镇定,显然她心中也是有数的。 所以当香叶问起时,白芷只摇了摇头:「小姐和少爷的吩咐,我们照做便可,旁的莫要过问太多。」 当时香叶还有些心急,反问:「可少爷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白芷没有给出答案,而是同样抛了个问题给她:「难道你觉得,小姐看不出来吗?」 香叶语塞。 回想起来,小姐有时对少爷的态度确实不太一样,偶尔还会压低声音同少爷说着悄悄话。 她们都看出来了,作为连诚亲姐的连甄不可能不会发现。 正因为感到疑惑,不知该如何行事,香叶今日才直接问出此事。 本以为连甄兴许会斥责她,尤其在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更让香叶的压力越发加大。 所幸,连甄只是轻叹一口气:「明天的诚哥儿若是问起,就告诉他是江叔买来送他的礼物吧。」 虽然不知道为何连诚还要特意去买新的,莫不是原先的那个给玩坏了,所以让小二帮着处理掉?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连甄自己多心,总感觉江霆对连诚一日一个样,似乎并不怎么感到惊讶的样子? 念头方起,推门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小小的脚步声越过屏风,洗过澡的江城小脸因热水的热气,此刻还泛着红。 待他走近,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连甄挥退香叶,她知道这丫鬟自己有分寸。 「诚哥儿,今天玩累了吧?怎么样,和江叔把话说开没有?」 在酒楼那会儿大家都在,连甄不好询问,现下只有他俩,倒是正适合问他的时机。 连甄只着中衣,散着发倚在榻上,江城没好看她,转而将视线落在旁处:「已经没事了,谢谢姐姐。」 连甄想着也是,晚膳那时她特意关注过他们两人的互动,确实不再那么一触即发,已能如平常般对话。 江城这次深刻反省了自己,竟会控制不住情绪让比自己年纪还小的连甄担心,还可能差点在江霆面前败露自己的身份,的确太过大意。 是他在连诚这具身子自在得太久,连带心思也松懈了,见到容易挑起自己情绪的人才会直接暴露本心。 这件事应当作为一个警醒,往后不好再犯才是。 他一边思考,一边尽量避着看见连甄的模样。 可饶是他再如何看向他处,他就站在连甄面前,眼角余光仍是避不过。 苦恼间,他闻见一丝熟悉的气味,愣了愣,转而看着连甄晾在一旁的双手。 原先还顾忌着没敢多看的江城皱了皱眉,忙上前询问:「姐姐的手还未好吗?」 这阵子不见她泡手,以为已经大好了才是,怎如今又再闻见那膏脂的味道? 连甄笑着晃了晃手,纤长的手指灵动,香味随着她活动手指,越是散发得更加明显。 她同江城说明:「手好了,也能弹琴了,就是夜里涂一次,日常养护用,不是因为手伤了才涂的,诚哥儿放心。」 听到她这么说,江城才松了口气。 连甄笑笑,挪了身子让出了榻上的位置,问他:「诚哥儿可能自己上榻?姐姐手上涂了药还未干,不好抱你,免得蹭到你衣上。」 江城点头:「我能自己上去。」 实际却百般头疼。 果真如他所料,今日是与连甄一起同榻而眠。 他抿了抿唇,强装镇定努力挪到里侧。 被褥丫鬟们已经铺好,倒是不用他再拉扯。 江城想了想,先掀起外侧连甄的被子:「姐姐先进去吧,我给你拉好,这样也不怕沾到被上。」 第53章 连甄笑着应了声:「好。」 瞧着连诚小胳膊费力拉着被子,却边边角角全给顾全了,没让被子起一点皱折让连甄睡得不安稳。 看他努力的模样太过认真可爱,连甄笑笑对他说了句:「谢谢你呀,诚哥儿。」 江城面上的潮红又更红了些,他帮连甄盖好被,立刻退开,小小声说了句:「不用谢。」 他躺在她身旁,背对着躺下,说话声因闷在被子里变得模糊。 连甄失笑。 这孩子还是不习惯同自己睡呢。 江城一直紧绷着,待身后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他才睁开眼。 小小的手搭上了心口那块玉,江城目光复杂,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 天才蒙蒙亮,驿站外头就已有人烟走动。 江城一身简便装束,头发高高束起,解了腰上的玉佩捧在掌中细看。 裂纹又比昨日多了一些。 他伸出拇指细细轻抚。 表面依然滑润,不割手。 与连诚的那块同样,都是裂在玉里,外头倒是摸不着任何痕迹。 夏阳过来寻他。 「世子,我们到了宜州是在王爷那儿落脚,还是另外找地方下榻?」 梁王身负皇命,常年潜伏在宜州已久,也置了些产业。 他们此趟过去,直接入住梁王早就购置的宅子,说是远方亲戚来访是最为妥当的。 只不过…… 夏阳想起过去几次,王爷和世子相处不来的情况,决定还是交给世子定夺。 虽然他心里大概率觉得,世子大概是会租一间宅子,再不然就挑间客栈住下,怎么也不会想着要去住梁王的地。 毕竟世子从来没有明说,可夏阳看得出来,对于和梁王相处,世子是感到头疼的。 他们父子性子就形同水火,平常各自待着没事,可一碰头,就形同火碰上水,两个都没法全身而退。 可江城垂眸想了想,给了他一个意外的答案。 「就住父王那儿吧。」 夏阳还愣了好半会儿,才记得应声「是」。 江城继续说道:「到了父王的住处后,那里有一处酒楼,菜色不错,到时大伙儿可以到那儿歇歇脚。」 夏阳这回又迟疑的应了一声「是」。 心里却不由觉得纳闷,世子分明是第一次到宜州,怎么会知道哪里的酒楼菜色好吃? 他还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又有另一个下人来报。 「世子,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江城将手中的玉佩收起,等会儿要长时间骑马,再把玉系在腰上已是不妥。 他起身,带头走出屋外:「那便走吧。」 这趟出来是为了替帝王办事,不可能跟还是连诚那时那会儿一样,一路赏景看花,吃吃玩玩,慢腾腾地行路。 时间紧迫,天一亮,匆匆用了早膳,便又骑马上路。 过程枯燥无味,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辛苦。 江城病体刚愈,又是第一次骑马出京,夏阳骑马技术没有江城来得好,一直落在他身后,也恰好可以观察他的情况。 江城骑在马背上,身姿挺拔。 束起的发随着马驹疾驰摆动,夏阳眼露感慨。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也能看到这幅景象。 即便是一路急行的艰辛行程,夏阳却露出了笑意。 如常人一般,能自在奔驰在蓝天之下的世子,这鲜活的姿态,想必梁王亲眼见了,定也是多番感触吧? 夏阳努力眨眼,眨去眼里的热意,这才振奋着精神跟上:「驾!」 宜州迟迟未有消息,在杜智鹏的耐心即将用罄时,事情总算有了眉目。 只不过,算不上好消息。 「顺德堂的掌柜跑了?」 原先还慵懒倚在榻上的杜智鹏甩开伏在自己身上的翠儿,倏地起身,瞪着眼问着前来禀报的下人:「什么时候的事?为何要跑?」 下人低垂着头,只敢盯着地面,饶是没正眼见着杜智鹏的模样,听了他的质问仍是瑟瑟发抖。 「据说是琼州的药材被一大户人家吃出问题,那户的少爷追到宜州来讨个说法,结果派出去的刺客一个也没能回来,那掌柜眼见事情不妙,就……」 「就跑了?」杜智鹏挑眉。 下人的头垂得更低了:「是……」 他才应完声,杜智鹏暴怒的声音就响起:「这帮废物!」 杜智鹏起身,将床边的凳子一脚踹了出去,来回焦虑走着。 出了这种事,底下的人竟还隐匿不报想要逃? 他冷笑一声:「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那混账给我找出来!」 下人自是连声应是,不敢有一丝违逆。 杜智鹏冷哼:「至于宜州那儿,也得善后。」 第54章 派出去刺杀的人没能回来?这可是头一遭。 顺德堂留下的线索若不事先解决了,万一被人查到自己身上,或是查到「那人」身上,可都不妙。 亲去宜州一趟? 这想法很快被杜智鹏自己给否了。 禁足的日子才过去一半,外头还有羽林卫守着,这种时候可不好再冒险。 想了想,他做了个决定:「取纸笔来。」 翠儿拢了拢衣衫,下榻替他研墨,目光微闪。 ☆☆☆ 连甄带连诚用过早膳,便让他寻江霆玩儿去了。 「姐姐在二婶房里,你若玩累了就到二婶房里来寻姐姐吧?」 虽也不是没让连诚一起过去待着,但小孩子坐不住,更别提大人们都在讨论衣饰谈得热火朝天,就显得他一个人坐在那儿孤零零的,连丫鬟都被指使着去捧着衣服和头面,根本无暇顾及到连诚。 这样的情况下还不如让靠谱的人带他玩着好些呢,省得他嫌无聊,趁她们谁也没注意到时偷跑出去。 连诚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寻他江叔叔玩儿了,小脸兴奋地点了点头就举着拨浪鼓往外冲。 「江叔叔──这是你买给我的吗?」 连甄看着江霆一把就将往他冲去的连诚一把给抱了起来,掩唇笑笑。 江霆笑问:「是啊,喜不喜欢?」 连甄往吴氏房里走去时,恰好听到这问话,脚步一顿。 喜不喜欢,昨天买给连诚就该问过才是,今天却特意再问…… 连甄看着江霆把连诚扛在肩上走远的背影,认为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白芷不解他突然停下的原因,不由唤了声:「小姐?」 连甄回神,对上她担心的眼安抚笑笑:「没事,走吧。」 江霆他……对连诚一天一个样的事,果然心里有底。 连诚和江霆在院里玩得不亦乐乎,光是被举高旗在肩上就能逗得连诚咯咯直笑,江霆心中感慨这孩子好哄,一边跑得更加起劲。 两人坐在一旁休息,讨论待会儿怎么玩时,江霆瞧见自己的属下左右张望,似在寻他。 「出什么事儿了?」他站起身来询问。 来人将手中的信件奉上,低声说道:「世子要来宜州。」 江霆愣住,拆信的动作加快了起来:「他要来?他那个身体来这儿做什么?」 说完将信件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到他还自己骑马,表情更是惊悚。 这说的是谁啊?不是前阵子刚在练骑术而已吗? 都已经能骑马上路了? 看了信上所述的日期,江霆掐指算算:「那不就这一两天就要到了吗!」 而且…… 他还怕记错,重新再看了信上所述。 江霆的表情有一瞬的恍惚:「他们说要住我那儿……」 先不提人要怎么来、身体敖不熬得住,江霆看到那一句时,脑子都变得迟钝,久久才拍了自己脑袋,想到什么似的喊了一声:「啊!」险些把旁边好奇盯着他们瞧的连诚给吓了好大一跳。 连诚拍了拍自己心口,小脸惊魂未定,安慰着自己:「不怕不怕……」 仍是继续望着江霆,好奇他们在谈论什么,怎么突然就喊了这么大的声音。 江霆立刻吩咐自己属下:「快,派人把我那宅子收拾得干净些,城哥儿讲究,摆设什么的就先别管,地方干净最重要!赶紧找人去办!」 「是!」 江霆抓着手中的信,最后又看了几眼,表情满是欢喜。 查觉到自己的裤子被人扯了扯,江霆将遮挡住自己视线的信纸挪开,瞧见仰着小脸看他的连诚:「江叔叔叫我有什么事啊?什么讲究的?」 江霆愣了愣,意识到什么,摸了一把连诚的头,笑道:「不是说你呢,我讲的是我儿子。」 说完他晃了晃自己手中的信,笑得一脸得意:「我儿要来宜州啦!」 连诚看到江霆很是高兴的样子,自己也很开心:「哇,那太好啦,江叔叔就能陪你儿子玩儿啦!」 江霆感慨地笑了几声:「哈哈哈,他都大了,不用我陪玩了。」 连诚歪着头,颇有些不解:「大了就不能玩了吗?」 江霆将信收起,牵着连诚说道:「他是为了要办事来的,所以能不能有空玩,那还不知道呢。」 「哦……」连诚一脸很是遗憾的样子,沮丧的表情还没完全展露,旋又立刻扬起笑脸:「那,我也是诚哥儿,江叔叔陪我玩,就等于是陪儿子玩了!」 江霆被连诚这番言论给镇住了,大笑:「算你行,竟想出这么个法子!」 一大一小玩得开心,江霆忽然瞧见连诚放在腿上的拨浪鼓,拿起来一看。 「怎么了吗?」连诚也凑上前来细看,瞧不出端倪。 倒是江霆很是纳闷:「奇怪了……我记得系在耳上的这绳子应是红的,而不是黑的啊?」 第55章 连诚倒是答得肯定:「它一直都是黑的呀。」 江霆摸了摸下巴,照理来说,他记忆不可能会出错才是。 可怎么……这拨浪鼓跟他昨日所看的那个,好像有哪里不一样呢…… 他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而江城他们一行人轻装出行,每人都没有带过多的行囊,更无马车这等会拖累行进速度的工具,加之一路吃时简便,多是在马背上食用,抵达宜州的时候,也就比原先预计的还要来得更早一些。 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梁王府护卫也都面露疲态,更别提是平日有如谪仙那般还体弱的世子。 抵达世子说的酒楼门前,夏阳顾不得自己刚下马,路都还走不顺当,就先去扶着也同样落地的江城。 江城面色略有些苍白,但身子只晃了一下便站住,示意夏阳不用扶他。 「去要个雅间,再派人知会王爷一声,就说我们到了。」 夏阳应了声是,趁着夏阳去办事,江城走进酒楼,虽不是第一次前来,却是头一回以自己的身子走进此处,感觉倒是挺新奇。 只是多日的行路让他略显疲惫,也不过是感叹了一下差异,便收起心思,不动声色瞧着店内小二的长相,然后往某一个面前走去。 小二收了盘子,眼角余光瞧见有客人朝自己走来,反射性地就要扭头招呼,一见来人就先卡了壳,话都说不利索。 这公子也长得太过好看了点吧? 他在心里暗自嘟囔,却见那好看的公子朝他搭话。 「前些天有个孩子在你这儿寄放一件东西,不知是否还记得?」 小二愣了老半天才终于醒神:「啊!您就是那小公子说会来取物的公子是吧?您稍等我一会儿啊!」 他麻利地将盘子放到后厨,自己在柜台底下翻出一件被布包裹着的东西出来。 那日小孩特意询问过,他当值的时间是否都固定在这个时辰?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将物品交给他,还给了一枚银子,告诉他:「过几天有个公子会来同你取这件东西,你帮我保管,银子给你,到时候那公子再来寻你,同样也会给你一枚银子。」 小二的眼都已经被小孩儿手上的银子给吸引了去了。 帮保管几天就能平白得到一枚银子?这种好事就是天天找他,他也十分乐意的啊! 将物品交给江城后,真的又得了枚银子,小二眉开眼笑,趁没人看见赶紧将银钱收进自己兜里,并偷偷对江城说:「以后再有这种事再来寻我!我保证不会让您失望!」 江城点点头:「多谢。」 打开布巾一看,里头确实是江霆当时买给自己的拨浪鼓。 父亲第一次买给自己的东西,即便只是这样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江城还是想自己收着。 夏阳去要了雅间回来,刚要去知会江城,就已经在一楼大堂瞧见他的身影。 「世子?」 走近后,夏阳才发现江城手上捧着一个布包。 江城也不多做解释:「把它收好。」 便这么交到夏阳手上。 「是。」 夏阳对世子的异常行为见怪不怪,面无表情地将东西收进了包袱里。 但拨浪鼓的形状太过奇特,还是让夏阳一摸就摸了出来。 他小声嘀咕:「怪了,世子上哪儿寻的这玩意儿?」 就算这么问世子也不会回答自己,夏阳做好自己该做的,便闭紧嘴,跟着上了雅间。 横竖世子这么神神秘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们要来宜州的事已经事先去信梁王,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这一两天收到消息。 但行路的路程到底不好把握,他们才决定先来酒楼休整,再派人去寻王爷。 梁王隐了身份,他来宜州身负要事,也不是这么随便能走得开的。 江城原来想着要是他赶不回来,那他们今天就先在客栈里对付一宿。 不过夏阳觉得,梁王若是知道世子来了,那肯定是想方设法也要赶过来。 事实证明,他想的并没有错。 酒楼的菜刚上桌,几天来只啃着干粮的护卫们眼冒绿光,一个个举着筷子,都像是不知道饿了几天几夜。 这筷子都还没下,雅间的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饿坏了的护卫们不约而同朝着来人一瞪,却在看清对方是谁后,吓得全都站起身来,抱拳一揖。 「王爷。」 江霆摆了摆手:「都坐下都坐下,在这别喊我王爷。」 梁王带过兵,手下几乎都是曾与他一起上过战场的,在兵营里也都是一同吃吃喝喝,上下阶级并没有那么明显。 得了他发话,其他人纷纷入座,也并不感到别扭,直接开吃。 江城起身,在夏阳紧绷着的目光中走到明显有些局促的梁王面前,恭敬喊了一声:「父王。」 梁王看着儿子稳当走到自己面前,这短短一段路竟半声咳嗽声也未闻,也长高了些,身子没以前那样瘦弱,不由十分感慨。 第56章 他有满腹的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显矫情,最后只好干笑着问道:「你真要住我那宅子啊?」 话一出夏阳就露出惨不忍睹的神色。 一旁还有护卫吃饭吃到一半,被他们王爷这句话问得给噎着,疯狂咳了好几声才平息。 就连梁王也很想抽自己一耳刮子。 瞧瞧说的这是什么话?简直像不欢迎人去住似的。 他心直口快,每回到江城面前总说不出什么好听话,儿子又是个心思弯弯绕绕的,每次听他所说的话,不是态度淡漠得可以,就是沉着一张脸忍下不快。 苍天可鉴,他可真没有挑衅对方的打算。 换作以前,江城肯定会黑了脸,对他回道:「既然父王不欢迎孩儿,那孩儿另寻他处落脚便是。」 但江城作为连诚时,同「江霆」相处过一阵子,知道他笨拙,有心想与自己修补关系却不得要领,这回倒也没生气,只无奈地说了声:「叨扰父王了。」 江城这么好说话,梁王还是挺意外的。 他真的不擅长同自己儿子相处,视线转呀转,瞧见桌上的菜品,一手拉着江城,一手指着那菜品道:「这道菜不错!来,坐下吃吧,你们这一路也辛苦了。」 梁王夹了一筷子油汪汪的菜进了江城碟子里,夏阳见状忙道:「王爷,世子他还不能吃这么油腻的……」 倒是江城自己阻了夏阳的未尽之言。 「吃一点无妨。」 连诚在吃食上并无忌口,但江城自己大病初愈,虽说已可进食些加了调料的菜肴,但过油过咸仍是不妥。 梁王这下是真慌了,瞧见江城还真的将自己夹给他的食物咽下,喝了几口水去了气味,话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你这孩子,不能吃就告诉父王啊,怎还自己吃了?」 江城取过帕子抹了抹嘴角:「长者赐,不敢辞。」 梁王都要被气笑了,这时候还跟他讲那些规矩呢。 「行了行了,说说你能吃的是哪几道?我给你挪过来。」 结果江城却制止了他的动作,主动夹了一块肉给他:「父王歇着吧,有夏阳在,倒是我这个做晚辈的才更该服侍父王,这肉您尝尝。」 他倒也不是乱夹,前几天过来用饭时他就听梁王夸过这道,应是不会出错的。 谁料梁王见到江城给自己添菜,望着那块肉就是一愣。 江城不解:「父王?」 梁王转过头来瞧他,一时间没能把话说出口,江城却看到他眼眶红了一片。 「……没什么,就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天,咱们父子俩能这样平静坐着用饭的时候。」 夏阳在心里也不住点头。 他坐在这对父子身边,心脏都快给跳出来,随时准备好要出言安抚其中一方,坐到现在愣是没给他个表现的机会,脸上也是惊疑不定。 梁王在世子幼年时因丧妻之痛,曾对他不管不顾,世子虽没多说什么,可对梁王的态度多少也能看得出疏离中带着埋怨。 等到梁王被陛下拖到重病的世子面前,彻底醒悟要重新当个好父亲时,不光自己不得其法,江城的态度亦很是消极,也不愿配合。 今天江城比之过去,对梁王的退让来得多了些,所以他们才能这样安稳谈话。 这看似再平常不过的事,过去却是不曾发生过的。 江城手中捏着的筷子紧了紧,没多说什么,只又夹了另外的菜品给自己父亲。 「吃吧。」 两人都不习惯,那便慢慢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捂暖,那也得一步一步来,急不得。 用过晚膳,他们来到梁王置下的院子,对于梁王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江城不由询问:「父王您不回那边,没问题吗?」 说的是连甄那儿。 他现在用的身份是镖师,领头的人忽地大晚上的跑没影儿了,即便只是个暂时的差事,到底不负责任。 对于这点,梁王拍拍胸脯:「放心,父王安排好了,已经跟连家小姐请好假,就是那连小少爷特别黏人,拽着我的裤子巴巴地问我明早能不能赶回去同他一起玩。」 这一趟护卫,搞得他都快成个专门陪玩的。 梁王失笑,虽说他也并不排斥就是了。 江城想到连诚爱撒娇的模样,也同样勾了勾嘴角。 不过他仍是不忘正事。 「之前抓的那些刺客都关在哪?可有问出什么?」 一提起这个,梁王也正了神色。 他皱着眉头说道:「那些人八成都是死士,从后槽牙里发现了毒药,虽然阻了他们自我了断,但他们嘴巴硬得很,从他们嘴里问不出什么。」 这些人都经过专业训练,耐得住拷打,而且多半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于他们的帮助不大,那还不如省了力气。 江城垂目思索,眉头也同样蹙起:「能培养出那样的死士,还一次派出三个,个个实力不低,若非遇上的是父王你们,只怕至今仍逍遥在外。」 第57章 这样忠心的部下,又有那样的身手,光是训练出一个都得耗费相当大的人力物力,而且费时极长,可不是普通人家能训练得起的。 「怎么样?你那儿有什么头绪没有?我看宜王那儿没什么动静,加上他又病着,我想着陛下防他防了这么多年,倒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宜王是当今圣上庶长兄,本朝立嫡不立长,大皇子却偏偏是庶出,作为生母的贤妃还心思不正,妄想谋害当时还只有五岁的圣上,也就导致了梁王妃的死亡。 想到这件事,父子俩都沉默了下。 江城瞧见父亲神色不对,怕他又想起过去的事,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说来宜王病着,父王可知他生的究竟是何病?」 世人皆知宜王患病,可具体患的是什么病,却鲜少人知。 透过梁王府探子的渠道倒是可知,只不过此前江城不理外事,自然也就没怎么过问。 当年那场刺杀失败,贤妃也被赐了鸩酒,娘家人被流放边关。 除了当时还小的宜王本人之外,参与此事的亲族无一幸免。 宜王这身份尴尬,年纪未到就被封王,被令即刻前往封地不得进京。 但即便已经远离京城,皇上还是不放心,因此派了梁王守着。 一守,就是这么些年。 对于宜王的情况,梁王自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他坐在椅子上,撇了撇嘴,对这个间接害他失去爱妻的人,梁王心中很是复杂。 「你可听说过双面人这病没有?」 猝不及防又听到此病名,江城就是一愣。 他的反应被梁王看在眼里,误以为自己儿子不明白,梁王便稍稍说明:「宜王这人平常看着温文儒雅,可时不时性子就会变得古怪,会变得极惧怕人,有时候严重到甚至得躲在小厮身后,连话都说不利索,与平常的模样大相径庭。」 梁王摸了摸自己下巴:「虽然我也亲眼见过他那模样,不过是真是假倒是不好辨认,谁知道他是真这样还是装的呢?不过我倒是见到一个真的!」 江城心里已经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如他所料,梁王一拍大腿:「连相家的小儿子,我怀疑他也患了这病!一天一个样,小孩子怎会骗人?不过一想到这世上还有这种病,偏生那小少爷还患上了,也是挺叫人唏嘘的。」 江城:「……」 他想说连诚其实挺健康的,什么毛病也没有,然而话到嘴边,他什么也不好说。 江城把话题又给拉了回来。 「从刺客嘴里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如果再能找到旁的人问问线索,那事情进展许会好上许多。」 死士们嘴巴牢又难撬,可旁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梁王也深知这道理,他叹了一声:「问题是这人上哪儿找哟。」 只要能证明假药材的事真与宜王有关,那就代表圣上的疑虑没错,宜王确有异心,再找个决定性的证据,就能将他一窝端了。 蹲了他这几年,好不容易终于嗅到一丝异样,梁王也不想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江城:「现在也只能等了。」 然而这人,隔天还真的被他们给等到了。 再次成为连诚的江城与连甄一起用完膳,正纠结等会儿还要装作连诚的样子与梁王一块儿玩,还是自己寻了其他事来做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快快快,把人弄到我房里!」 连甄与江城闻言愣了愣,对视一眼。 「这听着……好像是许哥儿的声音哪?」隔着门听不真切,连甄也不是太确定。 一阵脚步声匆忙走过,应是有几人经过,原以为人走了也就静下来了,又有另个脚步声往回走,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连许被丫鬟领进来,面上带着疲惫,可双眼却闪着灼人的亮光。 见果真是他,连甄笑着让丫鬟给他上茶:「我说这声音怎么这般耳熟呢,原来真是许哥儿回来了?坐下歇歇喝口茶吧。」 可连许没有依言坐在椅子上,而是兴奋地道:「二姐姐,我抓到人了!」 连甄满面困惑:「抓到人?抓到什么人了,让你这么高兴?」 他说话的语调因为喜悦而拔高,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对连甄他们说道:「我逮到顺德堂的掌柜!他的模样我可是化成灰也能认得的,跟护送的镖师提了以后,他们就把人一起捉回来了!」 顺德堂便是连许当初来宜州查到的商队药材源头。 当时在堂前大闹了一场,那掌柜的不但不肯承认自己错处,还污蔑他是因为同行抢生意才来泼他脏水。 这下可好,既然坚持自己没错,那又为何要逃?为何说要捎带他一程带他回顺德堂,他能抖得跟筛糠似的? 「镖师们也觉得他行踪诡异,我们便先将人给捉了,现下人就在我屋里呢!」 连甄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连许出去这趟竟还能逮回个人。 第58章 倒是江城眉眼凝重:「带他回来时,可有被人瞧见他的相貌?」 顺德堂的掌柜既然会逃,那就表示也会有追赶他的人。 连许本就被顺德堂的给盯上了,若是被发现他将掌柜的给绑了,那要多招人醒目就有多招人醒目。 而且…… 江城看了正听着连许说起追捕过程的连甄。 她听得专注,待连许说到惊险之处还会攥紧帕子,江城就不由眉头深锁。 连甄也在这间客栈,若是出事了,也容易波及到她。 他是最不希望她受到伤害的。 所幸连许涉世未深,想不到这些,但身边跟着的那些镖师可都是梁王府的人,一路被他们保护着,连许对他们既是依赖又是信服,镖师们提出的意见连许也会听从。 「镖师们把他整个人裹得紧紧的,就留个鼻子给他喘气呢,任谁也瞧不出那团布里头的人长什么样的。」 听到这里,江城才稍稍放下心。 能做到这地步也挺好的了,于是他再问:「我能去看看那掌柜不?」 这下不只是连许,连连甄自己都愣住了。 「诚哥儿,你去见他做什么呀?」 连甄虽说什么都会尽量依着他,但去见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她到底留露出一些不赞同的神情。 江城知她担心,可他也说不出要连甄陪同的话。 一如连甄不放心自己那般,他也不希望连甄去见什么乌七八糟的人。 「江叔他们应该在,有他们陪着,不会让我出事的。」 连甄想想也是,便喊了香叶让她陪同连诚一起。 本来是连白芷也要一起给他的,但江城摇头拒了。 「她跟在姐姐身边,我也放心。」 白芷跟香叶都是连甄一手调教出来的大丫鬟,她们两个人起码得有一个跟在连甄身边,否则江城连香叶也不会让她跟着。 虽然冬葵与佩兰这阵子表现得不错,但之前因为没注意到连甄状况,导致连甄身体状况不佳,脸色不对的事都没发现。 这事可让他记到了现在,依旧耿耿于怀。 冬葵和佩兰都听明白了江城的言外之意,均是惭愧地低下了头,心里暗自发誓往后当值定要更加仔细,绝不可再让二少爷抓到一丝纰漏。 连甄无奈,拗不过他,也只好随他去了。 江城这么一耽搁去得晚了,梁王已经开始在对那掌柜问话。 掌柜的姓杨,手脚都被绳索捆着,这屋里门窗旁都站着彪形大汉,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瞪着他,就连梁王也蹲在他面前,手中抛着匕首在玩,还时不时瞥他一眼,吓得杨掌柜话都说不利索,只一个劲儿地颤抖。 江城一推门见到的就是这般情况。 梁王瞧见他来,露出错愕的神情:「诚哥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哥哥不是到你姐姐那儿去找你们了吗?」 他点点头:「我就是来看看卖假药给伯祖母的人长什么样。」 梁王看热闹不嫌事儿多,这杨掌柜他瞧过了,别说武功,一点拳脚功夫也没,就是一普通人。 所以任由江城走到他面前,梁王还特意把垂下头的杨掌柜下巴箝制住,让他把头抬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啊!自己卖了假药给人家长辈,还不兴人家当小辈的来瞅一瞅罪魁祸首长什么样儿?见到人孩子,你就半点不愧疚?」 瞎囔囔的几句,谁料还真起了一点作用。 杨掌柜顶着江城直勾勾的眼神,整张脸都胀红了。 嘴唇动了动,眼神躲闪,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别过头去,偏生梁王别看只是轻轻捏着他下颚,用的力道倒大,他根本连摆头都摆不得,更别提扭头看向他处。 江城冤枉,他真的只是来瞧瞧情况的。 但连诚这张脸长得极具欺骗性,本就软萌天真的样貌,即便江城瘫着一张脸,仍是让杨掌柜的对着一孩童纯真的目光越看越心虚。 「我只是受命行事,我不是罪魁祸首……」 江城挑挑眉,没想到自己父王这法子还真有用? 梁王倒是不觉得这杨掌柜真的多少有些羞耻之心。 只不过他从刚才就在杨掌柜面前把玩各种利刃,可他之前因为酗酒落下一些问题,手是拿不稳兵器的。 这把玩着,就有好几次往杨掌柜身上落去。 而那刀子又利得很,每次落下也不知怎回事,都是刀尖朝下,杨掌柜看着看着,眼珠子都险险要瞪出来,冷汗直流。 此刻见有个孩子来当缓冲,他立即就接了这台阶下,本就惜命的他知无不言,配合得很,知道什么全说了,只求他们放他一条生路,最好还能护他安全。 光是他逃走这事,原本的地方就已经容不得他了,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找个可以庇护自己的地儿。 江城也看出了些门道来,那些不要命的死士问不出什么,可显然这杨掌柜的,是个极其惜命的。 第59章 如此,事情就好办了。 江城仰头问他:「你说你不是主使?那谁才是?」 杨掌柜的也不知道自己说了这小娃儿能不能懂,一时有些迟疑,但瞧见站在江城身后的梁王又取出了匕首,急急忙忙回答:「据、据说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听他们都唤他杜公子来着!」 未免自己答得太慢遭殃,杨掌柜这话是说得又急又快。 京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是姓杜,江城虽早就怀疑公主府有问题,但只凭杨掌柜一句指认还不够。 梁王问道:「你们之间可有通信件?还是有什么能让我们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而非空穴来风,胡乱扯了个人说事?」 杨掌柜急得满头大汗:「我说的是真的,要不……要不……」 他要不了老半天,还终于让他想出一个真能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的机会。 「每月一日是商队进药材往各州去贩卖的日子,只有在前三天,我们才能接获杜公子的指示,看是该去哪个州府、该以怎样的价格兜售,消息会放在顺德堂外面悬着的葫芦里,每次我们发现时纸条就已经在里头了,也从未见过人。」 也就是说,守着那葫芦就行了? 但江城却提出质疑:「要是他花钱请个乞儿放纸条,即便蹲守在葫芦旁也没有意义。」 这话倒也在理。 江城淡淡地道:「所以,该守的是那杜公子的宅邸,他们放出去的任何消息,一个都不能错放。」 再来的事便有梁王他们处理。 连许作为受害者家人,自然也是希望将幕后主使绳之以法,对于他们所说的还需设局钓出背后的大人物,他自是举了双手双脚赞成,并将杨掌柜交与他们处置。 「人就交给你们了,虽说人也是各位大哥替我逮回来的就是……」连许说完自己都笑了。 护送他一路的镖师们摆了摆手:「要不是连少爷,我们也不知道这人就是顺德堂掌柜啊!」 本以为被打发去护着这公子哥儿,不知道又得错过多少立功机会,没想到误打误撞,竟还真的让他们立下大功。 刚被梁王狠狠夸赞了一通,又有赏赐可拿,他们一个个都笑得跟连许一样灿烂,没跟去护着连许的那几个镖师眼红得都要滴血了,勾住伙伴的脖子就直囔囔:「兄弟请喝酒啊!」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自家伙伴是什么样子,合作了这么多年还能看不出来?这是装作妒忌的样子,在哄他们更开心呢。 请喝酒这点小是当然没问题,他们一拍胸脯就应下了。 连许看着也呵呵笑着傻乐。 对他来说,这事已经算解决了一半,就算回去琼州也不至于没法交代,心下轻松,见了谁都眉开眼笑的,说话时腰杆子都挺了几分。 「人抓到了,也终于买到真正的药材,真的幸好遇上二姐姐你们,否则我现在还不知该如何为这件事发愁呢。」 没碰上连甄,就不会遇到这些镖师,更不知道还有长春堂这一地可以买到真正的药。 别说逮到掌柜了,自己还能活到现在,就已是喜事一件。 否则来宜州的当晚,他就会被顺德堂派出的刺客给刺杀了,死在异地的客栈里,还不知家人何时能发现。 想来能在宜州遇上连甄他们一行人,也算是自己的运道,连许向来想得开,感伤了一瞬便丢开了。 他怕琼州急着用药,连许已另外派人先将从长春堂买到的药材送去琼州,在客栈休整了几天,他也得回去了。 「假药的事一有什么下落,二姐姐你就写信告诉我,必须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才行!」 连甄带着江城前来送行,吴氏这几日染了风寒,不好见风,便没有来送。 「许哥儿一路小心,遇事可别再这样莽撞了。」 连许点头,笑着同连甄说:「二姐姐放心,我会注意的,我在琼州等着你们!」 梁王看着连许的马车越走越远,忍不住对连甄道:「连小姐,你那个弟弟就先另当别论,倒是这边这个,有没有兴趣跟着我们干这一行啊?」 指着的恰好是江城的方向。 这不用连甄回答,江城就已经先替连诚拒了:「我只是个孩子。」 梁王喷笑:「你还知道你只是个孩子?你这功劳可不小,就是一天大人一天孩子样,江叔我也不介意的哈!好好培养,将来定成大器。」 前几天他说了,要守在杜家府邸,拦截送出的消息。 而事后他们同江城本人商讨时,也从京城那儿收到另外的线报。 梁王还是到那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儿子还安插了人进公主府,这小道消息才会来得这般及时。 「杜智鹏写信送进宜王府,信上内容用了暗号,并不好判断是写了什么,但公主府跟宜王府在图谋什么,这事已是板上钉钉。」 这回不光只盯着杜智鹏那儿,连宜王府出来的人,即便只是个下人,都有梁王府的人好好跟着,这一跟,就跟到了他们要的证据。 第60章 ──宜王府的管家上街时,路经小巷,给予乞儿银钱时,顺带将袖中的纸条一同放进乞丐行乞的破碗之中,而那纸条最终经乞儿之手,塞在了顺德堂门口的葫芦嘴中。 假药材一事,不光只有公主府涉足,连宜王府也有份。 若非连诚提出要守着公主府进出的人,之后他们也没想过连宜王府进出的人都要派人看着。 因这一举措,直接让胶着多年的事有了进展,而且连诚昨日表现也不似个孩子,梁王越看越是欣赏。 连甄后来也听香叶说了,连诚出主意出得头头是道,本就知道这个连诚聪慧稳重,这次又大显了一番身手。 她抿唇笑笑,将弟弟护在身后。 「江叔谬赞了,一如诚哥儿自己说的,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已呢。」 梁王也知道这事不太现实,先别提连诚这不稳定性,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归本性?什么时候又特别靠谱? 更别提还得想法子同连相抢人,他可是多少也听说了连业那人对膝下这对子女多么爱护的,真要抢了一个,他还不得跟他急? 于是最后也只是哈哈笑着,将此事揭了过去。 总之,这事是谁在背后操作已越来越明朗,然而问题在于其他。 那些人制作假药材的目的为何? 被替换下来的真药材又去了何方? 卖出假药牟利的钱财又进了谁的口袋?要作何种用途? 种种事情抽丝剥茧下来,牵扯了一个王爷和一个公主府,事情可大可小。 偏生从他们贩卖假药材的规模来猜测,他们所谋就必定不小。 这事已经传信陛下,等他做出决断,才好进行下一步。 江城皱着眉,也在思考这件事。 如若要细查,那许是往边关的方向去。 边关打仗,最缺药材,而这药材是用在我朝兵士身上?还是流往外族?那又是另项需要调查的事。 不管怎样,留在宜州的可能就小了。 现下他与梁王都在宜州,到时候肯定得派其中一个去追查后续,而圣上顾虑到他的身体,这件事许会让梁王去查明。 江城垂下眼。 也就是说,刚见面没多久,可能又得再分开。 明明是再习惯不过的事情,这次因为跟父亲相处起来比以前都要融洽,江城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心中是有些不舍的。 心中暗叹口气,忽然颊上被一温热的手指触上,江城愣住,定定瞧着凑上前来看他脸色的连甄。 「诚哥儿?怎么闷闷不乐的?发生什么事了?告诉姐姐?」 一路走回房里,连诚都垂着头默默不语,虽说他不爱说话,但平时也不会是这样没精神的样子。 「我就是想着江叔把我们送到琼州之后就要跟他告别了,觉得有点……」 后面自己的感受,江城死活都没肯说出来。 连甄善解人意,直接替他补上了,问他:「诚哥儿会觉得寂寞吗?」 这么说是肉麻了些,但意思差不多的。 江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连甄看他一脸别别扭扭,还勉强承认的模样,忍住笑意,告诉他:「分别会觉得寂寞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更需要好好告别。」 「好好告别?」 江城不明白,要如何才能好好告别? 连甄偏头想了想:「会感到寂寞,是因为那个人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陪在自己身边,因为思念他,也担心对方可能忘了自己,才会有这样失落的心情。」 她伸手指指江城另外让丫鬟买回来的拨浪鼓:「江叔送了你拨浪鼓,你想他的时候可以转着鼓玩儿,那么,你也送些什么给江叔,让他见了能想到你,这样不是很好吗?」 江城豁然开朗。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可同时他也才发现,他从未给过他父王什么。 握着连甄递给自己的拨浪鼓,江城才发现某方面来说,他跟梁王这个父亲,谁也嫌弃不了谁。 他失笑。 被连甄哄好了之后,江城振作起来,询问连甄意见:「我想自己亲手做给他,不是用买的,能做什么?」 梁王府不缺钱,梁王自己可能也不缺什么。 既然这样,最能表自己心意的,也就只有亲手所做的东西了吧? 连甄想到他手巧,能用草编出比秋芳还好看的螳螂,便提议道:「编个平安结怎么样?寓意也好。」 镖师走南闯北的,拿命在保护别人,送平安不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吗? 江城点头,迟疑地看着连甄:「我不会……姐姐会的话……能教我怎么编吗?」 被那双充满期盼的双眼看着,连甄本就打算要教他,自是说不出任何拒绝他的话语。 「当然可以,姐姐这儿就有玉绳,来挑个喜欢的颜色。」 连甄唤丫鬟拿来装着玉绳的小篮子,在客栈怕吵到其他住客不好抚琴,若想活动手指的话,编绳结倒正正好。 第61章 江城本想随意拈了根,后来想想还是挑了根红的,更为吉祥。 「这边绕过去,然后这条线从这儿穿过来……」 连甄轻柔的声音在江城耳边响起,他忽地耸了耸肩,往旁一避。 「怎么了?」连甄不解。 江城摇头:「有点痒。」 殊不知自己面上微微泛着红。 这平安结弯弯绕绕,虽说难不倒江城,但连甄为了让他看得更仔细,便挨着他坐。 以往两人就算是坐着一起用膳也不会靠得这样近,连甄一说话就像偎在自己耳边细语似的,江城不太自在。 连甄伸手摸摸他的头发,笑得眼睛都瞇了起来:「你还不习惯呢。」 这孩子可是对着她说过男女授受不亲言论的人呢,自他出现以后都过多久了,看样子还不是太习惯自己的接近与碰触。 江城闻言没有说话,只抿了抿唇。 心想自己大概一直都不会习惯。 连甄顾虑他的感受,稍稍在不影响他看到的范围拉开了一点距离,让他能更加自在些。 这孩子正直得太过,有时候都让她有身边坐着的不是自己亲弟弟,而是旁的外男的错觉。 想到这点,连甄摇头笑笑。 这想法也是太荒诞了。 如连甄所料,之前江城能将草编螳螂编得维妙维肖,绳结也是难不倒他的。 有了连甄指导,江城自己再做几次,已经变得很是熟练,都能独立做好一个平安结。 连甄瞧着他做出的成品,点了点头:「诚哥儿真棒。」 江城被夸得心虚,如果是三岁小儿编出的这平安结那确实当得起这一份称赞,奈何他是个用了小孩躯壳的大人,连甄都教得那样仔细,他学不会才是怪事。 「是姐姐教得好。」 连甄耐心仔细,又时刻分神注意他这边的制作情况,不厌其烦地教了他一遍又一遍,语气从未有一丝不耐,即便是连诚来学,只要他坐得住,耐得住性子,也肯定能被连甄教会。 望着自己编好的平安结,江城不禁陷入沉思。 可以的话,他也不希望有送出这平安结的机会。 但宜王疑似背后操控假药材,江城在想,宜王此举目的何在? 他这一走神很快就被连甄发现,连甄问他:「诚哥儿,在想什么?是哪里不会做吗?」 看着他手上把玩着的平安结,做得挺好的呀,怎么就望着它发呆呢? 江城摇摇头:「我在想别的事。」 连甄伸手点了点他蹙起的小眉头,笑道:「想什么呢?眉毛皱成这样,可是碰上什么纠结事了?」 说纠结倒也不算,不过听听连甄的想法倒也不失为一个思路。 「我在想,若是有个人小时候,他的母亲为了他的前途做出伤人性命的事,最后导致母亲没了,亲族也在苦寒之地受罚,这个人却对外称自己病了,从不理外事,是有可能的吗?」 因为母妃的事,他跟父王对宜王府持有的感情是复杂的,做出的判断也就有失公正,既如此,还不如听听旁人的意见。 连甄不解他为何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但仍是想了想,反问他:「你说那人小时候,母亲为了替他谋前途伤害别人反而受到制裁……但,那人当时还小,他眼中所看到的、自己亲身经历的,又会是怎样的?」 江城若有所思,有些明白连甄所要讲的意思。 「对他来说,可能是自己的母亲明明是为他好,却因而丢了性命,那么,这孩子会对当时夺走母亲生命的人怎么想?会对牵扯进这起事件的相关人物怎么想?成长的过程若没有人能好好引导他,这观念根深蒂固,长大之后,又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连甄表情冷淡:「旁的暂且不提,夺去自己最爱的家人性命,这笔帐,又该怎么算?如果是我,可能也没法理智得辨明是非,何况只是个孩子。」 她话音冷漠,与平常温和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些话勾起了她一些不好的回忆。 犹记得连诚出生那日,天狗食月,大地一片漆黑,微弱的婴儿哭声响起又被死死捂下,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错听。 直至子正,月娘再度露面,哭声渐大,她对自己爹爹说起听到哭声一事,才从父亲口中听见事情真相。 ──自己的亲弟弟是在天狗食月当日的生辰,这个他们盼了好久的孩子,却在一个最不受祝福的日子里降生,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望着娘亲拚了命也要生下的皱巴巴的小婴孩,连甄和连业都选择了将他的生辰后挪一日,却时时都在担忧事情败露,无辜的弟弟就要遭人杀害。 尤其本家那些人,为了所谓家族荣耀,杀一个婴孩的事,他们肯定干得出来。 一想到万一那天真的来临,连甄的目光就变得阴狠。 她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哪怕顶着为了家族的名义,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连诚被了结性命。 第62章 「姐姐?」 江城唤了她一声,连甄从那些糟心事中回过神来,对上了江城担心的眼。 连甄伸手摸摸他的脸,脸上重新扬起笑容:「抱歉,吓到你了吧。」 她望着自己的弟弟,手中所触的触感是那样真实温暖,连甄喃喃说道:「为了保护家人,有些人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可自己的手却被另外的小手覆上,手背上另一道温度传来,连甄愣住。 江城认真对她说道:「你不用特别去做什么,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也为此安排好了一切,可却无法直接说出口,换得她的安心。 连甄讶然,不光是因为江城的举动,更是因为他所说出口的话语。 她展颜笑了,反手将他的手握在掌中:「诚哥儿真可靠呢。」 即便只是幼童戏语,也确实让连甄的心暖了起来。 江城心中无奈,知道她并没有真的将自己所说的当作一回事,但就目前来说,也确实没有旁的法子。 他乖乖任由连甄包裹住自己的手,不做挣扎,感受她掌中的柔嫩。 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连甄的手已不再时刻冰凉,指尖都能带着温度。 「都会好的。」江城如此说着。 ☆☆☆ 回到自己身体,江城命夏阳去买来玉绳。 梁王重情,发妻过世一直未曾再娶,也没有妾室,要在这满院子男人当中取来玉绳还是颇有难度的,江城直接让夏阳去买回来。 连甄教会了他编平安结的方法,可以的话,他还是想用自己原本的身体,亲手做给梁王。 不过问题来了。 因为很是熟练,江城在夏阳买玉绳回来当日便已将平安结编完,他望着手中的成品,眉头紧锁。 这该怎么给? 父子关系僵硬许久,好转归好转,一下子要上演父慈子孝的姿态好像也有些奇怪。 直接给? 梁王会不会拿了就哈哈大笑取笑他? 光是想象就让江城蓦地黑了脸,觉得这事还真有可能。 这拖着拖着,就拖到了陛下命令下来的时候。 本就怀疑宜王居心叵测,这刚有了一点苗头,永平帝怎肯放过这点蛛丝马迹? 果然如江城所想,他派了梁王前去边关查真药材流向,而江城自己则暂代梁王,留在宜州守着宜王的动向。 现在敌明他们暗,在宜王一众尚未发现事迹已经败露前,出发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是最好的,因此梁王辞了连府镖师的职位后,隔天就必须出发。 江城握着手中的平安结,再不给就来不及了。 他故作无事,来到梁王的房里,他包袱轻便,已经收拾好了,就摆在床榻上,隔天天一亮拎了便能走人。 江城犹豫再三,将平安结塞进了那包袱内,快步离开。 离去前听见梁王的大嗓门囔着:「那连家小少爷一听我要先走,哭得好不可怜,他喜欢玩被举高的游戏,你们谁力气大,我不在就陪他玩玩,省得他又哭鼻子!」 既然是他儿子的忘年之交,梁王也挺喜欢那孩子,自是吩咐了下属好生照看。 这一路他不在,但保护连家人的工作他们梁王府接下了,就必定安全护着他们到琼州。 交代完事情,梁王回到自己房里,解下外袍。 眼角余光瞥见自己包袱有些不对。 他虽看着大剌剌的,可一些微小的异样,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有人动过?」 梁王拧着眉,轻轻拉开布包。 一个明显不是他放进去的东西就落在折好的衣裳其上,还是大红的色泽,异常显眼。 「平安结?」 梁王将其拿在手上,左看右看,正纳闷怎会出现这玩意儿时,想到曾遇过夏阳外出采买,他正好多问了几句。 「府里应该什么都不缺,怎还要你出去买?」 夏阳恭敬回道:「回王爷的话,世子吩咐小的去买玉绳,小的也不知世子要做何用途。」 玉绳…… 江城买的…… 平安结还偷偷摸摸放到他行囊里? 梁王挑了挑眉头,对于事情始末,心里有个底。 他将平安结左看右看,最后握在掌中,笑出声来:「这孩子,怎么这般不坦率?」 虽是这样笑着,他还是将颈子上挂着的锦囊拉开,取出里头的另个平安结。 那一个颜色都不再鲜艳,玉绳也颇有些陈旧,也不知放了多久。 可梁王却很爱惜地轻抚:「那孩子跟你一样,手特别巧来着……」 轻声说完这句,梁王将两个平安结都放进锦囊之中,贴身放着。 他按着自己心口,最后笑着转出屋去,大声囔着:「城哥儿,人在哪儿呢?好意思送礼却没好意思当面给父王吗?快出来,咱俩一起用晚膳哪!」 第63章 在自己屋里练字的江城乍听梁王的话音,最后一个字收尾颤抖,整幅字废了。 他紧握着笔,表情难以言喻。 公主府。 「咣当」一声,杜智鹏又往外摔了一个杯子。 自从与宜州德顺堂断了连系后,他的屋里便日日是这样一片狼藉的状态。 「怎么回事?顺德堂的掌柜还没找到人?都请那人出手了,怎还会半点进展也无?」 杯子就摔在来回报的下人身旁,那人瑟瑟发抖,庆幸那杯子不是砸在自己身上。 上一个来回消息的人就是被杯子给砸了,今日这差事才轮到他来的。 宜州的事情不顺,连带的,杜智鹏的心情也一日比一日糟糕。 他本就暴虐,这下又碰上烦心事,遭殃的可不就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吗? 「回少爷的话,那边也找不到人,只能说那杨掌柜太会藏了……」 这话反而引得杜智鹏更加不满:「他会藏?那他此前派去的刺客呢?也会藏?一个都没能找到?这杨掌柜的到底是惹了什么样的人家,这次竟然栽了?」 重点是杨掌柜栽了便罢,死士们至今没有下落,这才是令杜智鹏最为疑惑不解的。 那下人吓得都傻了,磕磕绊绊地道:「他们说,那人是琼州连家的大少爷来着……」 杜智鹏轻哼一声:「什么琼州连家……」 话一说完却觉得有些耳熟。 他收起轻嘲,眯眼思索:「琼州连家?我记得连相老家,也在琼州对吧?」 还同样都姓连? 下人来之前已经做过功课,忙点头回道:「是的,正是连相老家那个琼州连家。」 杜智鹏听了挑了挑眉,没有立即说什么,而是来回走动,最后在榻上坐下。 守在一旁的翠儿立即上来为他捏了捏腿按摩,杜智鹏视若无睹,低喃了句:「又是连家啊……这可真是巧合。」 令下人感到意外的,他话音竟没有气愤,甚至还带着一丝兴奋? 要不是不敢抬头直面他的表情,下人都想亲眼见见到底是他听错了,还是杜智鹏对这消息真的感兴趣大于愤怒得多? 「说来……连相的千金,他们也往琼州去了是不?现在走到哪儿了?」 自花朝节那日过后,他一直派人守着连府,尤其是连甄的去向。 他们为了给琼州的伯祖母作寿,早早就离开京城,一路游山玩水玩了过去。 据他听来的情报,是连相为了讨连日郁郁寡欢的女儿开心,才出此计策。 连大小姐郁郁寡欢?为何? 初听这消息的杜智鹏还疑惑了下,算算时间也就是花朝节结束没多久,这也就是说…… ──连大小姐情绪低落的原因,是因为他? 一想到这点,杜智鹏整个兴奋起来。 若非还在禁足当中,他真有可能当场就驱马出城,把他朝思暮想的连小姐给好好逮回府里疼爱。 她怕他呢! 翠儿替杜智鹏按摩的手一顿,若无其事继续轻轻捏着。 对于连甄的下落,这点下人还真的清楚。 「连相千金也在宜州,之前连家的大少爷在顺德堂闹事时,就是碰上的连小姐才罢休,如今连少爷已经启程回琼州去了,想必连小姐他们不日也会出发。」 「哦?」杜智鹏挑眉。 想起连小姐,杜智鹏心里又是一阵澎湃。 真是太符合他的理想了。 还以为过一阵子就不惦记了,谁料,他依然想她想得紧。 「外头的羽林军,过几天就能撤了吧?」 下人恭敬应声:「是。」 杜智鹏起身,翠儿收回手垂下眼,没敢乱看,静立在一旁。 他说:「准备准备,我要去宜州。」 说完又觉不对,自己又补充了句:「当然,也可能去琼州。」 在连少爷那儿吃到的亏,怎么也要讨回来。 用连小姐来抵,那可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而且在旁的地方下手,也总比在京城绑人还来得容易不是? 杜智鹏糟糕的心情一扫而空,已迫不及待抱得美人归。 ☆☆☆ 吴氏风寒转好后,连甄他们一行也启程前往琼州。 江城发现,离琼州越近,连甄脸上的笑容却越发黯淡。 虽还是常挂笑脸,但笑意却不及眼底。 他知道对连甄来说,本家算不得是多么温暖的地方,可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静静守在她身边。 马车内光线稍暗,连甄望着微微透光的车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城想了想,迟疑地将小手搭在连甄手背之上,连甄扭头看向他时,眼神才终于柔和下来。 「什么事呀?诚哥儿?」 每次只要自己主动握住连甄的手,她就会反过来反手包覆着自己。 第64章 「不用担心,有我在……」顿了顿,又补充,「婶娘也在。」 不善言辞的另个连诚在安慰自己,连甄笑言:「嗯,我也不是当初那个孤立无援的小姑娘了。」 不会再任由他人摆布的。 他们先与后头赶上来的连业几人会合,几人才一并往琼州本家去。 即便再如何抗拒,该来的仍是躲不过。 將近琼州本家,早早就听闻连相要携儿女回老家祝寿,琼州的人这几日在连府外头逗留的时候越来越久,门房赶也赶不走。 因此当连甄他们派人先到本家递信时,连大小姐归来的消息就如同雪片一般,飞散到了各地。 花朝节连甄一曲成名,有关她的事情在琼州已不知被传成什么模样,但无论如何,能够亲眼目睹传闻中冰肌玉肤的美人,仍是让民众们踊跃不已。 「连小姐!连小姐!您可能在琼州弹《千山》《万水》?要不然只弹一曲也行啊!」 人潮聚了过来,就连马车也窒碍难行,还是镖师们与本家的护院帮着让群众聚到两旁,才堪堪让马车有可以通过的空间。 由于人实在太多,最终他们也没法在正门下车,还是驶入二门才终得以隔绝那些狂热的百姓。 吴氏下车时拍了拍自己心口:「还以为回到花朝节那日呢……」 那天也是如今日一样,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把路都给堵了,最后还是靠着官府派人协助才得以平息。 「这么夸张的吗?」吴氏夫君连弘还是头一回见到此般景象,到现在都还回不过神来。 早知道这个侄女貌美出色,倒没想到,竟还能让从未见过她一面的陌生人也这么追捧。 花朝节的事他多少耳闻了一些,还以为事夸大了事情来说,直至今日看了这阵仗,连弘才发觉可能是自己小瞧了连甄的吸引力。 女儿出色,备受喜爱,连业自是高兴的。 但比起高兴,他更关心连甄的情况。 下了马车,他走到牵着手走下车来的姐弟身旁,仔细看着连甄的神色:「甄姐儿,可还好?没有被吓着吧?」 连甄摇摇头,笑着回道:「没事的,就是有些惊讶。」 她还没那么不经吓,民众们虽然热情踊跃,但也没有像杜智鹏那厮会作出无礼的举动,所以也就只是稍稍惊叹了下罢了,要说惊吓倒还未曾。 「二姐姐!三弟!」 连许得知他们已经到家里来的消息,第一时间飞奔过来。 与连业几位长辈见过礼后,因着叔叔们在场,连许的性子稍稍收敛了些,对他们说道:「跟我来吧,爹娘和祖母都在等着你们呢。」 一听少了祖父,连甄只是心下疑惑,连业已直接问出口:「伯父不在吗?」 都是七十高龄的人了,怎么这时间不在府里待着? 连许表情颇有些尴尬:「祖父晚些就会回来了,他最近沉迷赏鸟,琼州近日来了个虫鸟商人,养的虫子和鸟儿质量很好,祖父时常光顾呢。」 这话倒不假,他们这一路走来,廊下挂有几个鸟笼,五颜六色的鸟儿吱吱叫着,毛色鲜亮,叫声也清脆,好不热闹。 不过看着鸟笼的数量……大抵也能猜出这沉迷程度了。 小辈们静默,连业和连弘也只是互望一眼,勉强说了句:「好雅兴。」 话题说着说着,就拐到了病着的伯祖母身上。 作为晚辈,既然知道长辈病着,就不好不闻不问。 连甄问道:「许哥儿,伯祖母的病可好些了?长春堂的药用着可还成?」 他点点头:「好多了,多亏了二姐姐你们呢,否则也不会好得这样快。」 除了假药材没有药效之外,会病倒主要还是被气的。 自家药铺的生意进了假药材还卖了出去,他们被以假乱真的玩意儿骗得团团转,甚至还食用下肚,这如何能忍? 连许还说了:「我回来时跟祖母提到是受了二姐姐你们的帮助,祖母可开心了呢!」 闻声,连甄只是抿唇笑笑,并未应话。 对连甄来说,算是很敷衍的笑容了。 江城握着她的手收紧了些,连甄察觉力道,往他的方向望了过去,笑笑着无声对他说了句:「没事。」 真的没事的话就不会受影响了。 江城到底还是忧心。 之前调查连诚的事时,连家本家的事他也多少查了一些。 连甄的伯祖母王氏,膝下一子一女,在妯娌去世后,也将她的两个儿子一同拉拔长大。 这两人便是连业与连弘。 而这个王氏别看是个女流之辈,所图却不小。 ──她毕生就是希望连家能出一位皇后。 自己的女儿容貌不行,资质也差了那么一些,她便往下一辈去瞧。 连甄就是在这时候入了她的眼。 因此连家这一众小辈,要论谁最得宠,那小辈们定都会将眼神挪向连甄。 第65章 江城当时看到这里是皱着眉头的。 这叫得宠?分明只是把人当利益看待而已,哪里像个真正疼宠小辈的样儿了? 不但连甄要小小年纪逼着自己学沉重的那些,更还要顶着其他同辈孩子艳羡忌妒的目光,这还幸好连许是个性子爽利的,可能压根没在乎过这些事,因此连甄对着他还算和善,那,其他人呢? 江城板起了脸。 他没法日日陪在连甄身边,独留她自己面对琼州连家众人,有些事又偏偏是长辈不好插手,也不好同他们诉说的,到时连甄该怎么办? 有好几次,江城都希望自己能光明正大站在连甄身边。 那些恶意他能全替她挡了下来,不让她察觉到其他。 可具体该怎么做,他却是一片茫然。 他隐隐察觉到,自己对连家的事情太过在乎。 甚至对于「连诚」这个身分,也觉不够。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一旦深究了,扯开那些伪善的包装,显露的就只会是自己丑陋的私心。 江城垂下眼,走出的步子迈得又更小了些。 彷佛只要这么做,他跟连甄牵着手一起行走的时候,就能再拉长一些。 就能让这段路……走得再远、再更远一点。 他们被领到正院,丫鬟打起帘子,屋内上首坐了个老夫人,听见脚步声就伸长了脖子往外张望。 长辈们走在前,小辈在后,那老夫人对前方进来的人无动于衷,待到连甄款款走入,她面上略显苍白的容颜就宛若发着光,视线整个锁在她身上,亲亲热热地喊了句:「甄姐儿!快,快过来给伯祖母瞧瞧!」 连业一行给她请安,王氏眼皮子抬了抬,只淡淡应了句:「还知道回来?都坐吧。」 便不再理会。 她现在满心满眼的,就只有这她眼前这个出落得娇美,气质上乘的侄孙女。 被点到名,连甄上前施了一礼,淡声唤道:「伯祖母。」 人是走近了,却没走到能给王氏伸手揽着的距离。 王氏本想将侄孙女给揽在怀里好生瞧瞧,手伸了出去发现没能构着,后来想想这侄孙女到底也长成了大姑娘,不好再像小时候那般搂搂抱抱,便打消了心思,转而拉起她的手。 「长大了,变得更俊俏了。」王氏欣慰地说着。 江城瞧见连甄面上温婉的笑容有一瞬的凝滞。 想来她应该是极不愿跟本家的人太过亲密的,却碍于孝道,躲不得避不过,只能生生受着。 如果是真心待她好的长辈也就罢了,可瞧瞧王氏的嘴脸。 看连甄的目光根本不像看个疼爱的小辈,还不如说是在打量商品优劣。 他这旁观者都看得这样清楚,何况是作为当事人被近距离看着的连甄? 感觉到连甄的排斥,但伯祖母的辈分大,即便是连业也不好开口解围。 想了想,江城咬牙,下了个决定。 「姐姐──」 他朝连甄扑去,连甄一时失了重心,为张手扶住江城,因而无意间挣开了伯祖母拉着自己的手。 「诚哥儿?怎么啦?」 若是一般时候的连诚做这举动,连甄必定不会在意,因为他本就是这么个爱撒娇的性子。 可现在的这个……可不是那个哼哼唧唧总爱黏在她身边的连诚啊…… 江城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调软下来:「怎么这么多人……」 幸好连诚年幼,说话声音只要稍加放慢就显得黏糊,不用江城费心去装,效果就极好。 连甄还纳闷着,却见江城面上一点害怕的模样都没,与说出来的话压根是反着的,面色平静,不由猜出了江城真正的心思。 ──这是……在替她解围吗? 对于江城忽地扑过来,王氏皱了皱眉,显然是觉得这孩子有些没规矩了。 连甄忙道:「伯祖母,对不住,诚哥儿怕生呢。」 本家的人都是初次见到连诚,对他基本不怎么熟识,但这段日子同连诚相处得多的吴氏听到「怕生」二字,挑了挑眉头。 连诚会怕生? 她眨了眨眼,连诚是她见过最不怕生的人了,就算是跟初见面的镖师也能立刻撒起娇来,他怕生?这可就见鬼了! 所以吴氏立刻就想到,这怕是连甄维护连诚的说词呢。 既然知道了,她也不好默默静立一旁,轻咳一声,扬着笑应道:「是啊,我们诚哥儿最怕生了,平时都特别黏他姐姐呢!姐弟俩感情也好,上回甄姐儿发热病了,可是诚哥儿熬了一宿陪在身边的,替她换额上的巾帕,手都给泡皱了呢。」 一听有这回事,王氏立即转移了注意力,露出一张担忧的神色,急问:「怎会病了?身子可有哪里不妥?」 连甄可不容出一点闪失! 有了吴氏帮腔,王氏总算是没再计较江城那些事,连连甄的手都忘了拉,只一心问着她生病那会儿的情况。 第66章 连甄望了吴氏一眼,心下感激,牵着江城藉由行礼的动作,不动声色又往后退了些。 「让伯祖母担心了,甄儿已经好全,倒是伯祖母,听闻您前阵子也病了,如今可是大好了?」 王氏见连甄气色颇佳,确实如她所说已经好全,面上不见病色,悬起的心一下落回原处。 「甄姐儿没事就好。」 说起自己病体,王氏又将他们在宜州助了连许的事夸了她一通。 屋内其他长辈晚辈只得陪笑,只要有连甄在场,那他们其他人都成了陪衬。 五年前就是这个样子,五年后还是这样。 连绮瞧着分明五年来从未回来过琼州的连甄,自己祖母却还拉着人亲昵嘘寒问暖,不由撇了撇嘴。 真在乎老人家,怎么不见年年回来探望呢? 她一张不屑的脸被自己母亲瞧见,沈氏使了使眼色警告她,连绮这才垂下头,没让别人看去了自己的表情。 要她来说,什么连甄嘛,自家姐姐也是极为出色的,怎么祖母就瞧不上了? 她扭头偷偷看向身边站着的温柔女子,站姿优雅,面上表情更是无懈可击,见自己妹妹看来,连荷弯了眼,对她笑笑,以示安抚。 连绮缩在裙底的脚尖磨了磨地面,羞涩地收回目光。 看,还是她姐姐更好的嘛。 招呼差不多都打完的时候,一阵鸟鸣响起,还有规律的「笃笃」声,就像是拐杖敲击地面时发出的声响。 连老太爷呵呵笑着走进来,手上还拎个个鸟笼,拄着拐杖缓步入内。 「哦?都来啦?来得这么早!」 王氏见到他就来气,话音都冷了下来:「你还知道要回来?早跟你说了这几日甄儿他们就要到了,你还瞎往外跑?成天就只知道逗你那些鸟儿……你手上那是什么?又是新买的鸟?」 问到后来语调都拔高了,江城都在思考讲话还这般浑厚有力,前阵子听闻这位王氏病了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 连老太爷脾气好,估计也是知道自己有错在先,这前前后后都不知买了多少鸟儿回府。 他让下人将手上的鸟笼又挂到外面廊下,坐到王氏身旁:「这你就不知道了,那擅养鸟的人可是有大造化的,卖出去的鸟儿能给府上带来福气!瞧瞧我第一次买了鸟回来那日,许哥儿不就传来好消息,连带你的病也都去了大半吗?」 王氏一时语塞。 见两人又要再拌起嘴来,作为媳妇的沈氏忙打了圆场:「好了,甄姐儿他们一路跋涉也辛苦了,先领他们去歇着吧,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王氏想想也是,无奈地望了自己丈夫一眼,便让小辈们退下。 走到外头,连绮这才有机会对着连甄说话。 可她不论礼仪还是谈吐均不出错,突然之间想要寻麻烦,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眼珠子一转,她定定看着连甄与连诚交握的手。 再循着牵手的方向,看着连诚的脸。 姐姐无纰漏可循,那,做弟弟的呢? 她扬了笑脸就往前走,喊了句:「甄姐姐。」 这琼州连府男孩子们的排行连诚和连诠是最小和最大的,连许夹在中间,而女孩子们,连荷最大,再来是连甄,连绮就成最年幼的。 连甄一家离了琼州去京城后,府里的下人该怎么唤连许? 二少爷?大少爷? 那连绮呢? 是三小姐?还是二小姐? 到最后也不知是谁大手一挥,直接用名儿来唤,所以她是被喊作绮小姐的。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连甄花朝节盛名传到琼州来,人人都喊着连大小姐,可连大小姐分明应该是她姐姐! 从小到大被一个连甄压着还不够,长大了,连甄还要压自己崇拜的姐姐一头,连绮心中的不满早就积累许久,一直想找个机会给连甄尝点苦头。 没法直接对对方下手,那,从她感情甚笃的弟弟着手,效果应当也是充分的吧? 她也不求其他,只要能膈应到连甄,连绮也就满意了。 连甄望着笑得不怀好意地连绮一眼,态度不冷不热:「绮妹妹。」 打小她就知道这堂妹对她敌意颇深。 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自己的父母和祖父母偏宠于她,作为还年幼的小姑娘来说,等于是自己分走了她的宠爱,所以连甄不会主动凑到她面前去给对方添堵。 但既然人都自己主动凑过来了,连甄不理也不行,还是微笑着看着她,等着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与本家的兄弟姊妹交情极淡,若要论及思念还是旁的,说了也只会惹人发笑,与其是这么虚伪的理由,连甄倒觉得这妹妹更像是找麻烦来的。 连甄是猜对了,只不过连绮针对的不是她,转而看着她身边的连诚。 「我领你们到你们要住的院里去吧,说来三弟弟,你都这么大了,还跟你姐姐住同个院子呢?男女七岁不同席哪!」 第67章 江城露出古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他还没说话,旁边的连诠已一本正经地替他答了:「男女七岁不同席没错,可诚哥儿才三岁,绮妹妹看不出来吗?」 若是讽刺的说法也就罢了,偏生连诠还一本正经,瞧着就像是真的为这问题感到困惑似的。 连绮一时气结,她当然知道,这不为了引出后半段话嘛! 众人都盯着她,她可不好失态,硬撑着笑容解释道:「我当然知道三弟弟的年岁呀!这不是盼着让他能想着独立吗?咱们的族学可是也有三岁大的孩儿就开始上了,我许哥哥就是呢!」 一听「族学」二字,向来面色寡淡的连诠眼睛都亮了起来。 「那个族学,我也能去上吗?」 连绮这回听了是真的心梗了。 谁听见要上学会是这么个兴奋劲儿的? 本想怂恿连诚去族学受苦的,半路杀出一个连诠来是做什么?她的目标不是他啊! 沈氏听到他们对话,笑着上前来说道:「诠哥儿要去自然没问题,本就是为连家子弟开设的,伯母明儿个就为你安排!诚哥儿也一块儿来吧?」 江城:「……」 他是没问题,但连诚…… 江城迟疑地望了一眼连甄。 连绮在一旁搧风点火:「就是啊,三弟也一块儿去嘛,年纪小的旁听就成,夫子不会过于为难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只能应下。 虽然中途发展跟自己所想的不一样,但起码目的是达到了。 连绮退下时笑得好不灿烂:「那咱们明天就学堂上见啦!甄姐姐,三弟弟!」 回去的路上还哼着小调,足见有多高兴了。 关起门后,江城拧着眉,认真对连甄说道:「要不……轮到连诚的时候,他就别去了吧?」 连甄失笑。 他也在担心另一个连诚呢。 连家的族学男女是一块儿上的,只座位分了两边,中间架起屏风作区隔,实际上上的课程大多都是一样的。 作为打小就在连家学堂里学习的连甄来说,她只是笑笑:「放心吧,绮妹说的没错,你年纪小,夫子不会为难的,若真被点到不会的,另个诚哥儿也会老实摇头说的。」 既然连甄都这样说了,江城也就把这事抛开。 连诚这年纪,若能培养起对学习的兴趣,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放松下来,困意便涌上。 江城用力眨了眨眼,也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近日里变成连诚时,似乎一天比一天觉得困倦的时候要来得更加早些。 不过想来是一路行路累积的疲累,那到了夜里,早早就觉着累也不奇怪了。 连甄见他半眯着眼,揉了揉他的脸蛋:「是不是困了?」 江城想睡的时候,反应会变得比较慢,总得停顿个好半会儿,才像读懂了连甄话里的意思,缓慢地以点头或是摇头来作回答。 他的脸被连甄托着,江城困极,并未发现,便这么依着她的掌心点了点头。 这小模样可爱得不行,连甄忍不住用拇指又蹭了几下他软呼呼的脸颊,这才领着他到榻上睡。 连日行路,他们都累坏了。 为了让丫鬟们也能获得充足的休息,连甄也准备睡下。 到了连府,他们姐弟俩就不好再睡同张榻了。 江城明明身体已经感到很是倦怠,这几日都是与连甄一起同睡的,一时间回到从前,只有自己睡一张榻,分明空间大了,却莫名觉得心理空了一处,像少了什么。 最后,他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在连诚的身子顶不住的情况下勉强睡去。 一夜过去。 天明,江城从自己身体醒来,仰头看着透着些微光线的窗。 夏阳听见动静,敲门入内:「世子,小的进来了。」 他淡淡「嗯」了一声。 进屋后,夏阳将窗推开,阳光洒落进来,在桌椅和地上散落一片片光影。 转身却发现江城一直盯着窗外,夏阳疑惑询问:「世子,您在看什么呢?」 看得这样入迷? 江城却喃喃道:「我在想,何时才能入夜。」 夜深了,他睡了,就能再见到她了。 夏阳挠了挠脑袋。 这天不才刚亮而已吗? 清晨。 连诚醒来,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十分好奇自己所在的这处陌生地方。 他看了屋里一圈。 香叶、冬葵都在,起码人还是认识的,他也就不作他想。 丫鬟香叶知道连诚怕是不记得昨日的事了,忙同他说明:「这儿是琼州,二少爷的伯祖母他们府上,这趟出门是要为二少爷的伯祖母祝寿的,二少爷可还记得?」 连诚大力点了点头:「记得。」 原来这里就是另一个连府啊…… 第68章 想到什么,他忽地眼神发光地问:「那,姐姐就是在这儿长大的吗?」 「是的。」 这下子连诚对这儿的兴趣更大了。 香叶忙趁势说道:「等会儿要到学堂,小姐自幼也是在那儿读书的,二少爷要不要过去瞧瞧?」 跟姐姐有关的事,连诚当然说好哇。 「那里还会有许多小少爷、小小姐上课,二少爷坐在一旁也能听的。」 连诚已经开始迫不及待:「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他才在催促,连甄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诚哥儿这么想上学啊?」 听见姐姐说话,连诚跳下床榻,鞋都来不及穿好就蹬蹬蹬扑在连甄身上,甜甜地唤着:「姐姐──」 连甄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早上好呀,诚哥儿,我们一块儿去学堂吧?」 一起去当然是更好的! 连诚拉着连甄的手,一刻也不得闲,絮絮叨叨问着她有关琼州连府的事。 「姐姐姐姐,你小时候就住这儿啊?」 「姐姐姐姐,学堂是做什么的呀?要学《千字文》吗?」 连甄都还没回答,后头便传来另一道话音,打断了连甄将要为连诚解答的话。 「三弟弟,《千字文》那是启蒙用的,学堂不教的,得另外上。」 连诚还在等着连甄回答呢,歪着头问:「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呢?」 被个三岁小儿忽略,连绮忍住气,快步走到他们面前,对着连诚说:「你姐姐不说话那是因为我替她回答了,三弟弟,你怎么见到姐姐也不会喊一声的?知不知礼呀?」 连诚疑惑地看了看这个陌生姐姐,皱起小眉头:「你是谁呀,我又不叫三弟弟,你认错人了吧?」 在京城自己家里,连诚排行行二,上头有个连诠,所以被喊二少爷还是二弟弟他都知道在唤他,可突然冒出的这个三弟弟是怎么回事? 正觉奇怪,他对连甄说道:「另一个连家哥哥是不是也叫我三弟弟?我不是应该排第二的吗?」 这次是真的被完全忽略的连绮深吸口气,又抢了连甄的话头,对连诚说道:「那是因为这里是琼州,你上面还有一个我许哥哥在呢!所以你当然是三弟弟,而我,就是你三姐姐──弟弟对姐姐的态度,怎可这样无礼? 连诚脑袋已经快被绕晕了:「那……姐姐呢?」 他看向连甄,快被这一下二一下三的给弄胡涂了。 连甄温声同他解释道:「琼州还有一个大姐姐,比我年长一岁,所以我行二,在这儿是二姐姐,然后这位是你三姐姐。」 二……三…… 连诚努力吸收这对他来说过于错纵复杂的关系,连绮在一旁看好戏,美滋滋地笑道:「这下你明白了吧,三弟弟,看到姐姐当如何呀?」 他歪了歪头,这就不明白了。 连诚指了指连甄,疑惑地问:「二?」 「对的。」连甄笑着点头赞许他。 接着连诚的小小指头又挪向了连绮,歪头问:「三?」 连绮仰着头,轻哼一声:「没错。」 来吧,快规规矩矩地行礼,喊一声三姐姐吧! 她心里这样想着,却被连诚一声「咦」给打断。 「那,三姐姐见到二姐姐,又当如何?」 连甄没想到连诚脑子转得这样快,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听到连诚这番话,连绮笑容整个僵住。 她行三,连甄行二。 妹妹见到姐姐,那也是该行礼问好打声招呼的。 而她刚刚可什么也没干。 被个小鬼头眼巴巴地看着,连绮抽了抽嘴角,面上有些讪讪。 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站直身子,再对连甄施了一礼:「二姐姐,妹妹失礼了。」 连甄被这一出逗得想笑,倒没往心里去。 表面上的礼仪总是得做全的,连绮干巴巴地打完招呼后,就轮到连甄催着连诚:「好了,诚哥儿,轮到你给三姐姐问声好了。」 把前因后果理清之后,连诚也不再纠结了,很是干脆地就甜唤了一声:「三姐姐。」 事情的确是朝着连绮所想的发展了,可实际真的让连诚唤出这句三姐姐,连绮心里却半分喜悦也无,一路憋屈着走到学堂,只顾生闷气了,都忘了自己要寻人麻烦。 连甄他们躲了连绮的算计,可这府中,想打如意算盘的,又何止连绮一人而已? 下了族学,连甄牵着连诚走回暂居的院落。 还未走近,便瞧见香叶领着佩兰,焦急地张望着,似在等他们回来。 香叶踮着脚尖,一见连甄面上便是一喜,随后又摆上一张忧心忡忡的脸,快步朝他们走来。 「小姐,不好了。」 连甄还未询问,就瞧见院内立着的其他几名面生的丫鬟,面色一冷,心中多少也有些底。 香叶压低声音,小声说道:「老夫人给了我们一批丫鬟,说是怕我们人手不够,还说若是用着顺手,讨回去京城也不要紧。」 第69章 果然如此。 白芷听了也皱了眉头,同香叶一起望着连甄,等着她如何处置。 佩兰和冬葵都是新来的,不明白连甄对本家算不得亲近,但白芷与香叶跟在龚嬷嬷身边,多少也听过一些。 他们不过是因寿宴来住几天,本家就急哄哄地往连甄身边塞丫鬟,用意何在? 连甄虽知这一趟来本家必定不平静,却没想到他们这样着急。 她淡淡地道:「无碍,横竖都是些从前二婶用惯的招数了,我们必不可能真把她们带回京里,既然是伯祖母的好意,那在琼州时就先用着再说吧,有什么需要她们干的活儿,尽管让她们去做。」 连甄狡黠一笑:「反正本就是伯祖母派来帮忙的嘛。」 话一出,香叶她们也知晓了连甄的意思了。 有人分担活计,那体力活儿就靠她们了,至于连甄身周,那是想也不要想。 香叶握紧拳头:「小姐放心,奴婢明白,定会寻出她们错处,把她们全打发了才好!」 「也别做得太明显了,照正常来就好,我自有法子。」 连甄回屋里时扫了一眼,那些丫鬟个个长得跟狐媚子似的,见到她极是殷勤地想上前来服侍,奈何被香叶挡了回去。 她笑言:「既然都来了,那便留下,好好帮我这些丫鬟的忙吧。」 得了连甄发话,被拦住的丫鬟们表情总算是好了些许,齐齐应了声:「是。」 连诚望着恨不得找事做的丫鬟们,心里纳闷无比。 「姐姐,为什么她们硬要抢香叶姐姐她们的活儿啊?还做得那么开心?」 就连香叶去取个几本书那样轻省的物事,都还有丫鬟上前来抢着帮香叶拿,那是需要人帮的事吗?连他都拿得动啊? 连甄摸摸弟弟的头:「那是因为,她们都不是真心要做事的。」 要说她们居心何在,瞧伯祖母特意挑出来那般样貌,连甄自己也猜出了七七八八。 这本家还做着她进宫成为皇后的春秋大梦,届时她若真进宫,也是得带得力的丫鬟一起嫁人的。 即便是丫鬟,那也是近了天子身侧,可不就是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最佳机会吗? 伯祖母盼着她们在宫里能帮衬自己,丫鬟们自己又有往上爬的私心,倒是一拍即合。 连甄心中冷笑。 只可惜她们都忘了一件事。 进不进宫、谁当皇后,哪是她们这样想想便会成的? 「啾啾啾」的鸟叫声此起彼落,光听叫声就能听出不同种类的鸟儿正在发出啼叫。 一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肥胖男人吆喝着:「瞧瞧,我肩上这只白鸟!乖巧听话又认主,五颜六色的鸟儿有人爱之,羽毛能拥有这样雪白颜色的,那也挺稀少,可是祥瑞中的祥瑞,只此一只啊!」 不用他提,众人就已经往他肩上站着的纯白的鸟儿看去。 确实如他所言,白鸟脚上没系任何绳子去拘束,性子却乖顺得很,也没想着趁机飞走。 它好奇心还贼旺盛,脑袋一下往右边歪去,歪完右脑又换歪着左边,饶有兴味地看着聚集而来的人群。 连老太爷立在最前,一见那白鸟,顿时挪不动道了。 瞧那对小眼睛,多么灵动,多么惹人怜爱哪! 后方有人也十分意动,不禁询问:「老曾,多少钱啊?」 顶着浑圆肚子的男子指了指脚下牌子:「这个价。」 众人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个都唬了一跳。 「这么贵?你抢钱呢?」 被唤作老曾的男子一听就不乐意了,他自袖中掏出一个如小指粗细的竹笛:「看着你就明白这个价值不值!」 他将笛子凑到唇前,吹出长音。 本来站在他肩上歪头歪脑的白鸟立即站直了身子,张开翅膀,振翅往空中一飞。 老曾面色淡定,其他人却面色紧张。 「老曾,你的鸟飞了!」 另一个人比他还着急,拍了拍大腿:「嗐,那飞的能是鸟吗?飞走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哪!「 众人仰着头看那在天上盘旋的鸟儿,待老曾吹了两个短短的哨音后,本来高高飞起的白鸟忽地向下俯冲,惹得周围的人又是一阵惊叫,纷纷护着头矮下身子。 「你们说,我这鸟,值不值这个价?」 当老曾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害怕被攻击到而弯下身子的人这才纷纷抬头,这一看,就瞧见那只鸟稳当地落在男子肩上,正气定神闲地整理自己的羽毛。 「值!太值了!」 群众惊叹,这样好看又听话的鸟儿可真是极其少见,难怪老曾敢开出这么个价呢。 不少人更加意动,可看见那价格,实在怎么也狠不下心。 正犹疑间,连老太爷拐杖击地,毫不犹豫地道:「那只鸟,我买下了!」 没料到真有人能这般干脆,毕竟那对一般人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金额哪! 第70章 不过看到出声的人是谁后,众人也就没那么意外了。 都是老熟客了,也曾在老曾这儿买过鸟的人就对着连老太爷说道:「连老太爷,您这是买的第几只了?老曾这儿的鸟都要被您买空啦!」 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这连府在琼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连老太爷爱鸟,更是远近皆知的事,经常为了买下难得一见的鸟做出豪掷千金的举动,也亏得连家家底深,否则被这么败下去那还得了? 连老太爷呵呵笑着:「说的什么傻话呢,没瞧见他身后鸟儿还这般多吗?我就是都想买回连府,那也没地儿放啊!」 连府占地大,辟个空院子给鸟儿们住倒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妻子不让他这样干啊! 不过王氏会这样坚持倒也有理。 他一个族长,带头玩物丧志的,倒是不好做为小辈典范,因此他也只能买下几只最为钟爱的,其它的,就只能日日来这儿看看,过个干瘾了。 做成了生意,老曾眉开眼笑,眼睛笑得都只剩一条缝。 把连老太爷请到内室,银货两讫,老曾也就把白鸟与新的竹笛交到连老太爷手上,告诉他使用方式。 「长音一起,鸟就会往空中飞去,短音两声,会回到肩上,短音一声,就是任它自在去飞。」 连老爷子点点头,自己记住了,满心欢喜地摸着鸟儿柔顺的羽毛,那白鸟亲人,还主动往他掌心蹭了蹭,连老爷子更是爱得不行。 「真乖。」他赞道。 老曾对于这位老客户也可说是相当熟悉了。 他感叹道:「像连老爷子这样爱护鸟儿的人,我可真是不常见。」 连老爷子笑笑:「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自己不也是的吗?」 不爱鸟?怎会将鸟儿养得这样好?看着卖出去的鸟儿,眼神还这样依依不舍的? 老曾哈哈笑了:「说得倒也是。」 笑完后却叹了一声:「可惜,得暂时离开这些小家伙们一段时日了。」 一听老曾要走,想到以后有可能都见不到这些小宝贝,连老太爷也急了:「离开?这是要去的哪儿?往后还回来不?可还会带鸟儿过来兜售?」 难得找到一处鸟儿养得健康漂亮,掌柜的又有良心的铺子,就这么眼睁睁看老曾离开,连老太爷那个心痛的啊! 老曾坐下,说起离开的事:「也没什么,就是京城忽然兴起一种说法,弄得大户人家对「特殊」日子出生的人甚是好奇,甚至有人出了大价钱想网罗这群人,送到皇上身边给陛下讨个吉利呢!「 还有这事? 连老太爷问:「听你这么说……你也是那群人之一?」 「不敢不敢,就恰好撞上了罢了,谁知道此前一直躲躲藏藏没赶回琼州,这回却有了这样大的造化呢?我就是担心我离开以后,这群鸟儿无人照顾。」 说到一半,老曾眼睛一亮:「不如老太爷,您帮我看着这些鸟吧?您不也喜欢吗?让您免费看个够,饲料我出,在我回来之前帮我照看这些鸟,若是往后我得了贵人眼能在京城定居,到时候我就将这些鸟儿接去京城!」 先不提其他,光听到还能日日来看这些鸟儿,还是近距离的,连老太爷当即一口应下:「那有什么问题?」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最重名声,老曾既不用担心连老太爷讹了他的鸟,也不用担心若是另外要请人看顾,若是那人虐待鸟儿而自己不知该怎么办。 同样都是爱鸟之人,老曾信得过连老太爷! 连老太爷乐呵了一阵后,这才慢慢回味过来。 「你方才说京里要找特殊日子出生的人送到陛下身边?这跟琼州有什么关系?」 没听错的话,老曾方才是说的以前一直躲着没敢回琼州吧? 「你是琼州人啊?」他还一直以为老曾是外地人来着呢! 可……为何需要躲躲藏藏? 几条线索加在一起,连老太爷只是年纪大了,并不是蠢笨的人物,当即就想通了关键点。 他倏地睁眼,不可思议地问:「你是月食之日所生?」 老曾尴尬笑着:「是啊……」 连老太爷眼睛瞪得老大:「那……你的家人……」 还在吗? 这话他可没敢问啊! 正寻思着要用什么理由赶紧告辞,却听老曾说:「他们巴不得我赶紧回去呢!」 听到匪夷所思的话,连老太爷眼睛瞪得又更圆了:「这怎么可能?」 不把人打杀了就算了,还迎他回去? 曾家人是怎么想的?这可关系到全族的气运哪! 转瞬他又想到老曾之前说的后半句话。 「京里的人要把月食之日的人送到圣上身边,这是为何?」 不应该避得远远的才是吗? 老曾神神秘秘地笑着:「这话由我来说可能不怎么妥当,但,这世道啊,变了。」 曾经被人唾弃的、被称为受诅咒之日那日所诞的孩子,成长了之后,各有一技之长,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 第71章 那些导致灭族的灾厄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负面的影响渐渐被正面所取代,原先遭人厌弃的,如今恨不得当祖宗请回家中,赴京为祖上争一争光。 这事情太颠覆连老太爷的认知,以至于回了府中还在恍惚。 他活到这把年纪,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事。 一个两个还能说是巧合,但,各地都有的几个加起来,可不就成了庞大的数量了吗? 「这可真是玄乎。」最终,他也只能感叹这么一句,依旧处在震撼之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另外一头。 连甄住处,王氏赐下的几个丫鬟安分不到半日,就已经按捺不住。 打扮得很是娇俏的女子说话细声细气,对着香叶说道:「香叶姐姐,听闻小姐喜琴?我虽然旁的事没有太精通,但弹弹琴还是使得的,不如我就给小姐弹一曲吧?」 或是。 「香叶姐姐,我做的这道甜品连家里几位小姐都交口称赞的,放在井里冰镇,最是清凉好吃,小姐定会喜欢的。」 一个两个三个,全被香叶给挡了回去,一个个丫鬟只能败兴而归。 寻来时撑起的笑容有多灿烂,转身回去时,脸上的表情垮得就有多厉害。 白芷在屋里看得真切,叹道:「都是不顶用的。」 连甄在抄经书,头也不抬,手下动作更是毫无凝滞,对这消息并不意外。 「伯祖母送的人,不添乱就罢,指望能分忧解劳?那你们对她们也是期待太高了。」 他们这趟到琼州比原先预计得还要早,尤其还是听闻王氏病了以后,连连业也早早从京里启程。 长辈生病,小辈们知道了就不可能不管不顾,还是得表面上探望一番。 虽然真来了,瞧见伯祖母都还饶有精神递给她塞下人,连甄便知不管王氏是真病假病,此刻精神却是大好的。 重重的脚步声传来,香叶掀了帘子进屋,已是气得不行,奔到连甄面前控诉。 「小姐,您知道吗?她们一个一个的,全喊奴婢姐姐!有的分明年纪就比奴婢大,还说是因为奴婢在小姐身边当值得久,就算年纪小,叫一声姐姐也是使得的!」 香叶都快被这番言论恶心得翻白眼了。 还特意拿在连甄身边当值的年份来论,怎就不论被卖到连府当丫鬟有多久了来比呀? 被一群别有用心的人亲亲热热地喊姐姐,香叶一点都不高兴! 她沮丧得不行:「小姐,她们好烦人哪!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她们消停些?最好是全给打发了!」 连诚由佩兰和冬葵陪着在吴氏那处,否则香叶也没好在年幼的少爷面前将对其他丫鬟的嫌弃表现得如此直白。 放下笔,连甄见香叶如此烦恼,想了想:「我原想着全给打发了太过打眼,不过没料到她们这样沉不住气,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好总是被动着。」 「那小姐的意思是?」香叶和白芷都看着她,等着连甄给出处置的法子。 连甄将抄写好的将书捧起,看了看是否还有未干的墨迹,确认都干了,便交由白芷拿去收起。 她眯着眼,笑笑地道:「她们不是一直想讨好我吗?那,不如顺了她们的意吧。」 很快,那些被王氏塞到连甄院里的丫鬟就发现,香叶挡人没再挡得那般果决了。 「快快,香叶那丫头去歇着了,这会儿正是咱们接近小姐身边的大好机会!」 几个丫鬟均带着自己拿手的物事,趁机要求见一见连甄。 到了之后才发现人人都是这么想的,都是一起被王氏派到连甄身边来,又在府里共事了这样久,彼此也都称得上熟悉。 当然,对于彼此会来这里的目的,那也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躲过了香叶那关,都特别挤到连甄面前了,再来,便是拿出自己真本事的时候了。 其中一个丫鬟原先位置靠后,牙一咬,挤到面前,将手中的瓷盒递到白芷面前。 「白芷姐姐,我这可是上好的膏脂,对润手效果极好,敷上后散出的香气能久久不散!」 有了一个开头,其他丫鬟也不甘示弱,纷纷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己擅长的什么。 连甄含笑听着,眼神扫过这些本是妖媚的丫鬟,如今却倒有几分泼妇的样子,垂下眼,掩去眸中的讽色。 当她再次抬眼时,神色已经如往常一样温婉。 「这般好用的吗?」 丫鬟见连甄有兴趣,忙上前说得更多。 其他人见先机已被占走,只得闭起嘴,看那丫鬟的眼神又妒又羡,恨不得此刻为小姐献上好东西的人是自个儿。 她说得天花乱坠,连甄听罢,点了点头:「既是你心意,我就留着吧。」 丫鬟面上一喜,与其他人一同退下时,脸上的喜悦藏也藏不住,仰着头走在最前,徒留旁的人对着她的背影窃窃私语。 屋内终于静了下来,连甄望着那白色瓷盒若有所思。 第72章 白芷询问:「小姐,这来路不明的东西,您不会真要用吧?」 连甄抿唇一笑:「我怎会用?」 她将盒子交给白芷处理了:「不过是藉这玩意儿,达成目的罢了,能换一焕清静便好。」 白芷还不明原因,待到隔日,她才终于明白过来,连甄所言是何意。 一早,连甄房里便不平静。 铜盆落地,发出了「咣当」一声,伴随着水洒在地的声响。 白芷惊慌地捉着连甄的手,惊呼:「小姐,您的手!」 江城来寻连甄的半路就听见这慌乱声,本想走得再慢些,或是待在外头等连甄洗漱完毕再寻她,一听向来沉着的白芷都急得喊出了声,便知是出了事。 他加快脚步,奔到连甄房里。 「怎么回事?」 话方落,便瞧见白芷颤抖的双手握住的,是连甄原本白皙娇嫩手,而此时,手背上却长了密密麻麻的红点。 江城眼眶一紧,声音都沉了下来:「怎会如此?」 连甄还来不及向他说什么,江城已继续追问:「手怎么样?疼不疼?还有没有那里不适?」 他不过一日没在她身边,怎就出了这事? 江城皱着眉,看见完好的手成了这般模样,焦急全写在脸上。 一听连甄可能还会觉得疼,白芷也赶紧松了手,就怕自己弄痛她一丝一毫。 连甄见这屋里只有他们几人,低下声来安抚:「没事的,在下套呢。」 白芷这才想起昨日连甄要她替换盒里的药是何用意。 她晃了晃手,对着眉头仍紧锁的江城道:「看着骇人而已,泡个药水就会退了,不必紧张。」 江城沉默不语,而房里的异动也在顷刻间传到了本就关注着连甄这屋的人。 王氏着急起身,起得太急撞到桌角,把上头摆着的茶都洒了。 「甄姐儿出事了?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 来回报的下人低着头小声回道:「甄小姐已派人去请了,也查出问题来了。」 王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作为媳妇的沈氏急忙替她拍了拍背顺气,再对那丫鬟使了个眼色:「查出什么问题你倒是说啊!」 下人头低得更低:「他们说,是老太君赐下的那些丫鬟送的膏脂里,加了不该加的东西……」 王氏一愣,听明白后,倒吸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扶额叹道:「这群没用的东西……」 沈氏挥了挥手,让下人告退,边收拾桌上的残局,边对着自己婆婆道:「看样子是甄姐儿对咱们给的丫鬟不满意呢。」 到底是自己教导长大的姑娘家,用的什么心思手段,一看便知。 王氏自然也知道,但她叹的却是另一件事。 「那群丫鬟,也忒沉不住气了,没我的授意,竟都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巴结甄姐儿,莫不是忘了身契都还在我手上呢?」 若耐得住性子,连甄何至于会亲自出手? 沈氏另外倒了一杯茶给王氏,安慰道:「娘,这也不怪她们,这不是急的吗?甄姐儿他们只在琼州小住几日,若不趁这几天抓住机会,想办法得了她的青睐,让甄姐儿主动讨要过去,怎好跟着一起回京?更别提以后的事儿了。」 王氏又叹了口气,摆摆手:「这群不中用的,甄姐儿既然用这种法子在告诉我们这群丫鬟有多不听话,那便先撤回来吧,换一批规矩的过去。」 等到连甄院里终于清静了些,江城才看明白连甄事为何出此下策。 可即便知道了,他也依然板着脸,任连甄怎么逗,都不肯再说一句话。 连甄和白芷面面相觑,主仆两人都有些无措,连甄让白芷先退下,自己同江城好好谈谈。 江城本来好好坐在凳子上,忽然连人带凳被一起转了个方向,正对着连甄。 「……」 他别过眼,可连甄却没让。 已洗去手上红点的双手恢复嫩白,连甄捧着江城的脸,让他不好避开自己。 第一次被连甄这样强硬对待,江城睁大眼睛,脑袋有些懵。 连甄:「你要是不跟姐姐说话,姐姐就不放手。」 相处了这么久,知道这「另外一个弟弟」有着正人君子的属性,即便是面对身为姐姐的她,也都谨记男女有别,对彼此的接触会感到别扭。 果然,就算江城此刻不知何原因在生着闷气,也因自己的举动,面上微微染红。 柔软的掌心贴在自己颊上,江城能屏住呼吸一时,却屏不了一世。 末了,他垂下眼,败下阵来。 「……我说话便是。」 终于成功引得江城搭理自己,连甄笑着放开手。 颊上的触感和温度还迟迟未消散,他得努力忍着,才能不动手去揉揉脸蛋,将那残存的不自在给一并揉去。 连甄问他:「好了,这下可以告诉姐姐,为什么诚哥儿在生闷气了吗?」 第73章 提起此事,江城还是不怎么高兴。 见他沉了脸,又不想说话了,连甄很是为难:「你不说原因,姐姐不知道你为何生气,问题就没法解决了呀。」 江城明理,连甄这话也的确没错,不把事情掰扯开来说,对方又怎会明白自己心中所想? 叹了口气,他娓娓道来:「要撵走那些丫鬟,你何苦这样自伤?虽说用药水就能洗去红点,可多少也是会伤手的不是?」 他不想看到连甄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去达成目的。 比起她自己,她总是更在乎其他人,甚至为了重视的人能牺牲自己,这才是令江城最为生气和难过的。 什么别人,哪有自己重要? 他希望她能更珍视自己。 这些道理连甄都明白。 她伸出手,揉了揉他软软的脸:「所以你是因为担心姐姐才生的气吗?」 江城点头。 连甄心里熨帖,笑得无奈:「谢谢你啊,诚哥儿,姐姐让你担心了。」 往常,连甄接下来必是会同他道歉,再允诺自己下次不会再这样做。 可这回江城等了等,都没等来连甄的后半句话。 他抬眼,撞进连甄不带情绪,有若一片深潭的眼中。 连甄轻轻说道:「可我下回,还是会这么做的。」 江城再次蹙起眉头。 连甄伸手,想抚平他眉间的皱褶。 她幽幽地道:「只有对自己狠,他们那些人才会在行动前再三斟酌,只要他们还想利用我取得好处,就不会愿意看到鱼死网破的后果。」 连甄苦笑:「所以,这是我唯一的武器。」 能保护自己,更能保全家人。 否则她大可找随意一个人嫁了,何苦等到今日? 皇上需要她跟白翎英这两个挡箭牌来堵住朝臣众口,做出皇后人选真在她俩之间犹疑,让各自拥护的人马站队,从而看清朝野局势。 而她一介小女子,何尝不是也藉了这身分,才得以在琼州连家保全一丝自己的地位? 最起码,若有什么事发生,自己这个「准皇后」出手,还能保下几个人也不一定呢? 江城仍是不赞同,任由连甄再如何想抹平他的眉间,他也没松开皱起的眉头。 连甄失笑:「你这孩子,真是倔强呢。」 他想对她说,有他在,什么也不用担心。 然而他并非日日都能待在她身边,如何能做出那样的承诺? 心口像被人紧紧攥着,每过一日,越发收紧,越发疼痛。 一听连甄那儿的丫鬟被遣散,连绮立刻找到沈氏。 「娘,我听说连甄那儿的丫鬟都退了,我看上其中一个,我想让她来当我大丫鬟,给我好不好?」 女儿撒娇,沈氏自是千依百顺,但,也但看要求的是什么事。 她伸出食指点了点女儿脑袋:「你可长点心吧?什么人都能要到身边做丫鬟的吗?是不是将来出嫁了还要她们当你陪嫁?」 连绮捂住额头,嘟着嘴问:「有什么不行?」 沈氏可都快晕了。 「我的姑娘嗳!那样狐媚相貌的丫鬟你还想着要她们当陪嫁?你这是嫌嫁到夫家后太清闲了吗?」 连绮放下捂头的手,红着脸回道:「人家还小呢,娘怎么开口闭口嫁人陪嫁的!」 说完还害羞转过身子,闹起脾气来了。 沈氏好气又好笑:「总之你记得,那几个丫鬟不能要,娘是为你好,知道吗?」 连绮听着可不满意,她问:「为什么连甄能要,我就不能要了?」 同样都是连家的小姐,凭什么她可以自己却不行? 沈氏轻叹一声:「你啊,小点儿声,你不肯唤一句二姐姐,也得喊一声甄姐姐,又不是不知道你祖母就盼着她飞上枝头了?」 这句话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听过几回了,连绮「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荷姐姐明明就比她更好,所有事都只紧着连甄,太不公平了!」 五年前,连甄离开琼州后,连绮原以为这连府终将会以她们姐妹为中心,不再将注意力独独放到连甄身上。 以往不论她们姐妹学了什么,连甄总是学得最快最好的那个,她和姐姐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比下去。 她离开,连绮以为就不会再听到有关连甄的言论了,可事实证明,她太天真。 后来的日子里,即便连甄已经不与她们同住,但是从长辈和下人们口中,仍是时不时拿她们姐妹与连甄做比较。 好不容易学了一首曲,到祖母面前弹奏讨她老人家欢心,祖母也只是笑笑说着:「不错,若是甄姐儿也在,想必这样的曲子必是难不倒她。」 不论她做了什么,最后话题的走向一定是往连甄的方向歪去。 就算她做再多、再多的努力,大人们眼里也始终不会有自己。 第74章 所以她,最讨厌连甄。 不在的时候就已经这么阴魂不散,现在回来了,这府里谈论的话题可不就上上下下都离不了她的名儿了吗? 越想越是生气,她跺了跺脚,扔下一句:「你们就只知道连甄!」 便飞奔出去。 沈氏望着小女儿的背影,摇头叹了句:「真是长不大的孩子,不能像甄姐儿,起码也有荷姐儿一半稳重便好了。」 连绮不知道自己又被母亲拿来与连甄做比较,她踢着脚下的石子,越走越是偏僻,不知不觉都已经走到了假山处,正想退回去,却听见有人在低声说话,忙停下脚步。 哪几个碎嘴丫鬟在这躲懒嚼舌根?被她发现了她定要告到娘那儿去! 抱持着这样的心思,连绮悄悄走近,准备看看说话的丫鬟长得是何模样的时候,忽地听见了她在意的名字。 「京城来的三少爷,分明是相爷幼子,可老太君似乎不怎么喜欢他啊?相比之下,作为姐姐的甄姑娘都要来得受宠许多。」 另个声音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据说是因为三少爷差一点儿就在月食之日诞生,这大半夜生孩子手忙脚乱的,听说当时有几个下人真给记混了时间,乱得很呢!这差一些就在那样日子出生的孩儿,老太君如何能喜欢?」 连绮掩住自己的嘴,才没让因为听了这消息太震惊因而叫出声来。 她双眼瞪圆,真被吓住了,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事。 惊诧过后,她慢慢回过神来,心里有了主意。 连甄的事她抓不到把柄,那,连诚呢? 弟弟若是那样的出身,当亲姐姐的,又会怎样待他? 就算平日姐弟两人感情再好,初闻弟弟有可能是被诅咒的出身,怎么也该会排斥的吧? 连绮满肚子坏水,已在思考这事能怎样操作,才能获得她最想要的结果。 拉下连甄,这样就能换自己的姐姐连荷被众人捧在掌上了,到时候她这个做亲妹妹的,还会差到哪里去? 思及此,她也忘记要揪出说闲话的丫鬟了,一个人慢慢退开,与来寻自己的丫鬟会合后,转往王氏的院子去。 生辰的事总要问个究竟,就算不是在那日所生,但能让祖母想起这件事,加深对连诚他们一家子的厌恶,那就再好不过的了。 她哼着小曲儿离开,也就没能听到丫鬟们的后半段谈话。 「不过说月食之日是受诅咒的日子,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这日子可吉利着呢,听说有驭马技术极好的男子也在月食那日出生,后来因一身马术过人,取得陛下欣赏,都聘了让他到皇家马场当值!还有还有,同样日子出生的人几乎都有个一技之长,据闻圣上有意搜罗这些人才,看能否为朝廷效命呢!」 「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我怎么就不是这月食之日出生的呢?」 「想得倒美!」 两名丫鬟嘻嘻哈哈闹做一处,浑然不知她们的对话将在连府搅起一阵风浪。 ☆☆☆ 用完午膳后,连甄递了一块切了片的梨给江城:「这梨子甜,诚哥儿尝尝?」 江城接是接过了,也道了声谢,捧着就开始小口小口吃了起来,情绪依旧不高。 连甄知道他还在惦记方才的事儿呢。 鲜甜多汁的梨每咬一口,汁水便散在口中,又香又甜,江城却形同嚼蜡。 看着弟弟这样,连甄在心里暗叹口气。 她揉了揉江城的发:「诚哥儿,你不用担心姐姐,姐姐自有分寸的,虽然不能向你保证完全不会再用自损的法子,但若非必要,姐姐就不出此下策,这样可好?」 也算是退了一步了。 江城勉强点了点头。 他知道其实自己没有资格要求连甄什么。 想对连甄说那些事她都不用放在心上,自有他替她挡下所有恶意,她只要日日都过得舒心自在就好。 但,他连最基本的,每日留在她身边也做不到。 身处连诚这具小孩儿躯壳里,能做的事情也有限,他能怎么帮她?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爱惜自己,你想守着家人,但,你的家人,也是想保护你的。」 否则连业就不会背负着可能被说「不孝」的骂名,也要将连甄从本家手中带回京。 连甄愣了愣,抿唇笑了:「傻孩子,说什么你的家人,你不也是我的家人吗?」 江城却避开了她的眼,没说话。 他的确不是。 不是家人,也不是朋友,摆到哪个位置都不合适。 他跟她,充其量也就只是透过「连诚」这个身体,这个孩子,互相认识对方罢了。 或者连互相都称不上,只能说是他自己单方面的,去心疼连甄。 而她,连真正的他是谁,都不会知道。 香甜的梨,江城却吃出满嘴苦味。 末了,也只能自己在心底,暗自叹息。 第75章 能与她相处的时间很短很短,而且会越来越少。 为了能让自己在以后想起这段过往时想起的都是愉悦的回忆,江城调整了自己心情,主动向连甄示好。 「姐姐想去逛园子?还是想下棋?我陪你一起。」 连甄闻言,终于放心,展露了灿烂的笑颜。 「那我们来下棋吧?」 因为心情放松,连甄笑得杏眼都弯了起来。 见她这副表情,江城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只要连甄发自真心的微笑,连江城自己也都会跟着心情变好。 午后。 下过几局棋后,因为没能抵抗过袭来的睡意,江城不情不愿地准备午睡。 连诚正在长身子,没有充足的睡眠是不行的,虽然很舍不得,他也只能任由自己进入梦乡。 他躺在床榻上,连甄坐在床沿,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 本来连甄提议要念话本给他听的,但江城到底不是真正的孩子,他不想增加连甄的麻烦,便摇头拒了。 只不过连甄也没有直接回屋里歇息,还是守在他身边,温柔而有耐心,笑笑看着他的侧颜。 他强撑着睡意,问她:「姐姐不去歇着吗?」 连甄顺了顺他的发,见他眼睛都快要闭上了,却还是努力保持清醒,忍不住笑了:「把你哄睡了,姐姐再歇着。」 江城摇摇头:「我不用哄。」 但是……他也的确希望连甄陪着自己。 半梦半醒间,江城在将醒之际,忽地听闻一道像是硬物裂开的清脆声响。 「啪擦」一声,那声音不大,江城却听得异常清楚。 江城倏地睁眼,甫看清眼前景象,他便先是一愣。 ──依旧是连诚屋里。 想到适才迷糊时听见的声音,江城蓦地想到什么,取出连诚颈上挂着的半月玉佩一看。 江城目光一滞。 小手上捧着的玉佩,内里已成细密的蜘蛛网状碎裂,比他此前看到的模样,裂得还要更为严重。 连甄也不知道是本就在连诚这儿还是歇过了才来的,她捧着江城稍早刚吃过的梨,估算时间想着连诚也差不多醒来,便来寻他。 她笑着对刚起床,神色还很是恍惚的弟弟说:「诚哥儿,要不要吃梨呀?」 自从知道弟弟的情况后,食物她便会特别分了两份,让两个弟弟都能吃到。 否则又像之前那样,桂花酥只让其中一人吃了,另一个不是得哭闹,就是成熟得让连甄心疼。 人人都有,两边不落,就是份量得做减半,否则连诚只有一个肚子,却要承受两人份的吃食,到头来难受的还是连诚自己。 所以便由连甄来为他控管吃下的份量,也会制止贪嘴的那个别吃太多。 本以为连诚会奶声奶气地喊着要吃,基本只要是水果和零嘴儿,连诚向来都是来者不拒的。 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盯着食物瞧,还会扑到自己怀里唤着「姐姐」撒娇,这些连甄都习以为常。 可,今日的连诚只是坐在榻上,不光表情没有平时灵动,甚至还带着复杂的神色。 连甄不解,又唤了他一声:「诚哥儿?」 怎么今日这样安静? 弄得就像是另一个诚哥儿似的。 想到这儿,连甄的笑容忽地凝住。 江城知道即便再难告诉她真相,也不得不将事实说出口。 他看着明显已猜到什么的连甄,硬着头皮道:「连诚他……没有回来。」 ──睡醒后,竟还是另一个连诚。 ──梁王世子昏迷不醒。 过了江城平时晨起的时间,夏阳却迟迟未等到世子屋里传出响动,本想着世子许是昨夜睡得晚了些,早上也就起迟了。 可都过中午,仍无动静,夏阳便开始觉着不对劲。 早膳午膳都未吃,这身子可怎么受得住? 就是睡,那也得起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才好啊。 思量半日,他还是决定去把人叫醒吃些东西再说。 「世子,该吃午膳了。」 以往,不用他出声,只要敲个门,江城就能醒来。 可今日直到他凑到他床边出声,还上手轻拍了他身子几下,江城别说有苏醒的迹象,连眼皮子动一下都未曾。 夏阳心中一紧,开始发觉事态严重,声量也渐渐大了起来。 「世子?世子您醒醒?世子您别吓小的……」 越说声音已越是颤抖,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快、快来个人去请大夫!」 因为世子身体好全了,夏阳也就松懈下来,未曾往江城病了一事上去联想。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待到大夫来看过江城状况给出判断,可大夫所给的诊断,却让夏阳一颗心直坠冰窖。 ──查无原因。 第76章 世子身体康健,只是沉睡着。 大夫查不出病因,可若真没问题,世子又如何会怎么也叫不醒? 送走大夫,夏阳依旧精神恍惚。 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呢? 恍神间,他忽然记起一事。 ──世子这样的情况并非第一次。 他又唤了人来:「去!赶紧去寻静明大师!」 此前在灵泉寺,世子也是有曾这样昏迷未醒的例子在。 只请了宜州这儿的大夫来看,夏阳到底还是不放心,他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既告知永平帝江城的身体状况有异,也请求圣上能派御医前来。 事情都办完以后,他回到江城屋里。 榻上的世子双眼紧闭,若非胸腹微微起伏,还有在呼吸的迹象,夏阳是真的险些就要崩溃。 「为什么啊……明明都已经恢复健康了不是吗……」 为什么世子还逃离不了这种折磨? 他蹲坐在江城的床榻旁,把头埋于膝中,屋外阳光灿烂,可那暖意却传不到屋里。 而连甄这儿,气氛也很是沉重。 连诚下午午睡起来,没有恢复成原先那个孩子气的连诚,连甄虽然感到意外,却也出声安慰着:「别着急,也许明日另一个诚哥儿就回来了呢?」 说是这么说,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两个人都心不在焉的。 有越是在意的事,便觉时间的流逝越慢。 好不容易终于捱到夜里,能再入睡,连甄也尽量撑着笑容,对着江城说:「明日一早,我们再看看情况,现在就好好睡吧。」 那一晚,江城与连甄都没能睡好。 心里存着事,都是浅眠着,一晚上醒醒睡睡,天方擦亮,连甄就唤了丫鬟进来替她梳妆。 早早梳洗完毕,本想直接到连诚屋里,却又担心自己这样显得急切,若是此刻在使用连诚身体的还是那个沉稳的连诚,他心思敏感,定会徒招他伤心。 她不想让他觉得是自己的错,才导致另个连诚没能回来的。 所以连甄穿戴好,依旧在自己房里坐着,借着抄写经书来稳定心绪。 有着未解的烦忧,经书也就抄得不怎么上心,久久都未抄完一页。 终于,待到天光大亮。 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连甄迫不及待起身:「我去看看诚哥儿。」 早就盼着这时,早膳也顾不上吃,就快步去寻连诚。 方走进连诚屋里,连甄才发现弟弟也早就清醒。 两人对视。 今天的连诚……是哪一个? 连甄忐忑走近。 已经睡醒的江城望着她担心的神色,朝连甄摇了摇头:「还是不行。」 就算夜里难眠,江城却是实实在在陷入过沉睡的。 醒了睡,睡了又醒,每回睁眼,都还是在同样的地方,都还是在连诚的身体里。 一听江城此言,连甄袖中的手攥紧。 果然还是昨日那个吗…… 心里失望,却怕弟弟多想,连甄面上没有展露过多的情绪,只揉了揉他的发,温声道:「我去信问问孙大夫该怎么办,此前他同我说过,若是另一个人不再出现,也就表示这病许是将好了。」 说是这么说,但连甄自己都没有想过,这一天真的会这么快到来,消失的还是原本的那个连诚。 两个弟弟,她谁都珍惜,更不想失去啊。 连甄立即召来丫鬟准备笔墨写信,直到面对的不是连诚而是纸张时,连甄的柳眉才轻轻拧起。 她得重复几次呼吸,调整好后,握笔的手才能稳住。 对于这病是真好还是假好,江城自己心里最清楚。 这根本不是什么双面人的病症,也就称不上痊愈一词。 现在的问题是,连诚怎么办?自己还回不回得去原本的身体? 根据玉佩内部碎裂的情况来看,只怕这就是最后一次的身体互换。 再一次,这玉就会承受不住,裂痕蔓延至表面,然后破碎。 偏生这次还没法再藉由睡眠转换身体,倘若自己一直都是以连诚的身分活动,那,「江城」那边,岂不就要陷入一片混乱? 他捏了捏眉心,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实在惹得他与连甄两人都措手不及。 而事情却还不是最糟的。 王氏忽地召了所有人到正院里去,尤其特别吩咐了,连诚他们一家一定要到。 这么大阵仗,又还指名连诚,实在令连甄不得不多想。 事情一件接一件,她揉了揉太阳穴,强打起精神,问着前来传话的丫鬟:「可知道伯祖母找诚哥儿是有何要事?」 说话间,白芷已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那丫鬟手中。 那丫鬟不动声色地将荷包收进袖子里,还趁势掂了掂,挺有份量的。 第77章 心中暗自点头,为他们透出一点消息:「回甄小姐的话,详细的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听闻是要确定三少爷的生辰相关。」 连甄心中咯噔一声。 还是没能瞒过吗? 江城知连甄在担心什么,他握住她的手,示意让她不必太过担忧。 他询问:「伯祖母情绪怎么样?平静着还是大发雷霆?」 丫鬟愣了愣,没想到京城来的这位小少爷年纪虽小,倒还清楚要先探听过这些。 她恭敬回道:「老太君情绪称不上平静,小姐少爷还请留心些。」 这便是正发着怒了。 江城点头,却问起她另外的事:「老太爷可在?若不在,派人去请他回府,就说有事需要商议。」 丫鬟不明所以,但连诚怎么说也称得上是连家的少爷,所以丫鬟还是领命去了。 待她离去,连甄才问:「诚哥儿,怎么突然找起伯祖父了?」 江城说得含糊:「他才能做主。」 即便王氏真查出了些什么,要做任何处置,那也得经过连老太爷许可才行。 而江城老早就将连老太爷给一起算计了,连诚所拥有的转机,身为连氏族长的连老太爷,就是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只要拢络好他,旁的事就能不足为惧。 江城故意走得慢,还不让人抱,期间正院的人都来过好几拨了,在路上碰见他们,只得回去复命。 「甄小姐和三少爷在过来的路上了。」 王氏等了又等,就是没等到正主,心中气急,先瞪向了一旁的连业。 「你!给我说清楚!诚哥……不,那孩子究竟是几日的生辰?子时是哪个子时?子初还是子正?」 明明就还未确认结果,却连诚哥儿这一称呼都不愿再叫了。 连业心中拔凉,却早已下定决心要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诚哥儿是十三日的子正所生,并非子初。」 吴氏也在场,听得脑子都胡涂了:「这子初子正,有什么讲究?」 为何今日才偏偏要议?连诚都出生多久了? 王氏轻哼一声,将手中的佛珠拍在桌上。 「三年前得了这孩子出生时辰我就觉得哪里不妥,要知道,三年前的十一月十二,那可是天狗食月当晚,可诚哥儿偏偏是十三日的子正所生?是真就那么巧?还是有人故意延后?或是──原本就记岔了呢?」 这几年来她再三确认,几乎所有人都信誓旦旦告诉她连诚是十三日的生辰。 可当时生产远在京诚,事情还不是都由连业他一人说得算? 此次要不是连绮同她说了,这事若不查个仔细,到头来倒霉的可是他们连家。 况且连甄和连诚身周的丫鬟都是这几年才在身边服侍的,真正从连诚出生那日便服侍到现在的,竟一个也没带回琼州,这不正是奇怪之处吗? 王氏越想越觉得蹊跷,原本觉得这事晦气,一直不肯细想,可毒瘤,就得趁还小的时候拔除了才好,免得他壮大后,危害了整个家族的人。 连甄牵着江城,迎着正院一众人的目光下,缓步踏入。 王氏目光紧锁着江城,江城也非一般的孩子,自是抬眼迎了过去,不闪不避。 这样的举动惹得王氏更是不快,指着连诚:「把这孩子给我绑了!」 连业急忙说道:「不可!」 吴氏和连弘也跟着上前劝阻:「事情还没有个定论不是吗?连诚他只是个孩子啊!」 下人们早早就准备好,几个婆子手上拿着麻绳,就要往连诚的方向靠近。 连甄却将人护到身后,厉声:「要绑诚哥儿,就连我也一起!」 旁的人都好办,这挡着的人却偏偏是连甄。 下人扭头看着王氏,自是知道这位甄小姐在老太君心中的分量。 王氏皱着眉:「甄姐儿,别胡闹。」 连甄却半步未让:「我没有胡闹。」 她说:「诚哥儿在,我在;诚哥儿不在,这连家二小姐的身分,我要了又有何用?」 竟是以除族作为要挟? 江城望着连甄护着自己的背影,心里一紧。 除族,这对女子的名声伤害何其大?连甄竟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要护住连诚吗? 难怪她上次同自己允诺时,没有确切说自己不会再以鱼死网破的方法博得生机,还说了只在危急时刻才会用上。 连甄她原来……早早就盘算着要用在这种时候上了吗? 这种时候,作为当事人的「连诚」,却是最没有说话权利的。 他扭头望着身后,就盼着那扇门能早些开启才好。 连绮不知躲在哪处偷听,此时蹦了出来,还嫌事情不够混乱,囔着:「甄姐姐,出生在天狗食月那日事大,弄不好可是要灭族的,到时候族都没了,谁还管旁的?」 王氏一听有理,把危害全族气运的害虫给捉了,这才是正事。 第78章 「把连诚给我绑起来!」 话落,却有另一道声音随着鸟叫声传来。 「我看谁敢!」 ──连老太爷赶回来了。 连老太爷拄着拐杖,有了白鸟后连鸟笼也不提了,就让它站在自己肩上,时不时伸手逗逗。 一见他回来,王氏没好气地问:「你知道现在我们在商讨的是什么大事吗?这可是正事!恰好,你也听听,好做定夺!」 连老太爷坐到上首的另个位置,叹了一声:「我当然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就是知道是正事才回来。」 既然清楚,那就好办了。 连绮指着连诚:「祖父,这可是关乎连氏全族的大事,他的生辰如此暧昧不清,如何能让人安心?」 王氏也是这么想的,听了孙女这番话,在旁就先点了点头,皱着眉盯着连诚瞧。 连甄可不会让弟弟曝露在这样的目光之下,自是挡去了旁的视线,将江城给搂在怀中。 在他们前方有连业等人护着,连甄对江城轻声说道:「别怕,姐姐、爹爹,还有二叔二婶,都在的。」 连甄虽是这样说,可脸色都白了些许。 江城把手放在连甄手背上,收紧,温声安抚她:「没事的。」 连甄勉强对他笑笑,实际上心里想的事,仍极不乐观。 没事?这样大的事情一旦败露,怎会没事? 弄个不好,连诚的小命指不定留也留不住,那可是她亲弟弟啊! 正是为了保全连诚的性命,否则她跟爹爹也不会瞒得这样辛苦了。 只是因为几件巧合的事就将那日出生的孩子视为灾厄,非要喊打喊杀什么的,连甄是绝对不会认同的。 岂料连老太爷的反应却出乎他们意料。 他一拍大腿,语带兴奋地道:「就是暧昧才好啊!」 王氏愣住,追问:「你这话是何意?」 家里可能出了一个灾星,竟然还说好? 她面色古怪,心想夫君虽然对鸟儿执着了些,但脑袋也没不灵光成这样啊? 连老太爷望着连诚,目光热烈得与其他人都不同,偏生连诚被重重挡住,看不见,连老太爷只好将视线转向连业。 「诚哥儿的生辰,是十三日的子正还是十二日的子初,界线既模糊,那么,说是十二日的子初,也是使得的吧?」 众人皆愣。 连老太爷不是看着像是要为连诚撑腰来的吗?怎么反而得出这样的结论,要将日子往坏的那方说? 而连老太爷还又是开心又是惋惜地继续说着:「这可是咱们连家撞了大运哪!就是可惜诚哥儿还小,要是再大些,那就更好了!」 再大些就能知道哪方面突出些,能送进京献给皇上,为国效力了呢! 他说得高兴,忽见这一室的人表情都还有些懵,看他的眼神带着质疑外,更像在看个傻子。 连老太爷忙哼了一声,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们怕是不知道吧?这天狗食月当日出生的孩子,现在可珍贵了,连陛下都抢着要呢!」 其他人闻言更是怔愣,唯有连甄同连业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想起这阵子兴起的那个说法。 果然,连老太爷如数家珍地将那些奇人异事悉数说来,每一号人物都随着成长翻了身,不光壮大了自己,连带整个家族都变得兴盛。 「尤其京里那个姓向的,一身骑术了得,重病的母亲也痊愈了,身子硬朗得很,那小伙子从一平民爬到了宫廷马场管理的职位,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哪!」 大事小事,能得皇帝青睐的,那无异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还有比这更为吉利的吗? 王氏他们都被这番与认知完全相悖的事迹给弄胡涂了,一个个的全傻在当场,反应不过来。 倒是连老太爷看着连诚,越看越是喜欢。 「诚哥儿,过来让伯祖父好好瞧瞧。」 连老太爷乐呵呵地朝他招手,连甄仍是不放心,江城却拍了拍她的手,告诉她:「姐姐,没事的,相信我。」 她按在他肩上的手才缓缓放开。 连诚小小的身影迎着屋内一众人的目光,走向连老太爷身边。 但连甄仍旧担心。 偏因为他对自己说了,「没事」,明明只是一句安慰性的话而已,连甄却真的感觉放心许多。 即便还是担忧,却也能够放手,让连诚处理自己的事情。 连老太爷看着走到自己面前规矩行礼的连诚,满意地点了点头,连说了三声「好」字,越看越是满意。 才想着他们连家怎么就没有这样一个讨喜的人,这可是个搏名声的好机会。 正觉瞌睡呢,枕头就送了上来。 说来还得感谢卖鸟的那位老曾,若不是因为他,只怕今日他也得加入王氏他们讨伐的行列,生生将这招吉祥的小童子往外推。 王氏人都傻了,看着旁边夫君跟本来要被打杀了的连诚上演一出祖孙情,连话都说不利索,张嘴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才终于找回表达能力,瞪着眼开口。 第79章 「不是……就这样结束了吗?那消息你真信?」 连老太爷正高兴,被她这样打断,斜斜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要不信你就自个儿去查,反正我是信的,诚哥儿是我连家子孙,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么,疑惑地问:「说来你为何突然想到要查诚哥儿生辰?要查不该三年前就查了吗?何至于拖到现在?」 因为连甄他们一行人难得回了琼州? 可这也不对啊。 真要发难,他们到琼州当日就能发难了,跟王氏结为夫妻这许多载,自己的妻子是个什么性子他是再了解不过的了。 若真确定连诚的生辰真是月食之日,那她就绝不可能让他踏进连府大门一步才是,怎会等到今日? 原本鼓足了劲儿的王氏现在就像泄了气儿,还躲闪着连业那锐利地看向自己的眸子,连老太爷这一问,她顿时想起了这整件事情的因由,指着连绮:「是绮姐儿说这事要紧,让我查个仔细的。」 原先该是立了大功的事,如今好坏倒了个个儿。 被这样大剌剌地指出来,一屋里人集中在连诚身上的目光,登时转移到了连绮身上。 坏事变好事,厄运成了好运,连绮瞪着眼往后退了几步,就算没有明说,她也能从其他人眼里看出对自己的厌恶。 连甄一听是连绮挑起的事儿,直接拧眉问她:「三妹妹,诚哥儿是哪里惹着你了?为何偏要寻他麻烦?」 若不是存心要挑事,即便知道生辰离那禁忌的日子太过接近,也不会轻易就对王氏说要查明才是。 吴氏也跟着说了一句:「是啊,诚哥儿才几岁啊,你从哪儿得来的点子,认为他时辰可能有误?」 所有人都在怪她,连绮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当即泪水就盈满眼眶,跺了跺脚,哭喊着跑了出去。 「我明明是为连家好,为何都怪我?」 回到院里找母亲和姐姐哭诉此事,没想到却没能得到谅解。 沈氏叹道:「傻孩子,就算你是为连家好,即便没有那些吉事,诚哥儿是十二日子初生的事,你可有证据?」 连绮挂着两行泪摇了摇头:「这不想着万一真查出些什么来呢?」 沈氏揉揉太阳穴:「那要是没查出来呢?就像今日,不管诚哥儿是十二还是十三的生辰,你都彻底得罪了你甄姐姐一家,那可是在朝为相的相爷一家啊,你怎么这样胡涂?」 连绮后知后觉事情的严重性,转而看向连荷,盼着温柔的姐姐能站在她这儿,哄一哄她。 可连荷也只是跟着沈氏摇了摇头,眉头蹙起,对她说道:「你太冲动了。」 连姐姐也不站在她这儿? 望着家人同样以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连绮泪珠大颗大颗地掉,埋头大哭起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连诚的生辰事件刚过,接着迎来的终于是她们此趟来琼州的目的──王氏的寿宴。 虽有连老太爷那番话,但王氏还是派了人到外头打听,得到的消息与连老太爷所说完全一致。 ──世道变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月食之日出生的人从被人惧怕到追捧,这几个月以来,不光是琼州,就连京城与其他等地,陆续都有实事传出。 一族倾覆的谣言只余少数人还犹疑着,但大多数的人看见那明摆着的事实,加上又有圣上背书,仍是采信吉利那方的说法。 王氏知道这些后,看连诚的眼神就慢慢变得不一样。 初见时几乎只将他当作空气般不存在,甚至还隐隐觉得有些碍眼,即便是连家男丁,她也喜欢不起来。 但,自从知道月食之日不再像以往那样被人忌讳着以后,王氏也会开始招连诚去说话了。 就如寿宴这日,连府人来人往,王氏脸上堆着笑容,也让连甄和连诚待在自己身边,让前来祝寿的人家好好看一看,他们连家还有这样出色的子弟在。 妇人们进屋,半句祝寿的话还未出口,目光便已落在连甄身上,连话也忘了怎么说。 连甄天生丽质,又有后天培养起来的气度,整个人光是站在那儿静静不动,就足够吸引人目光。 王氏瞧着心中得意,这一早上,进来就这样看得呆了去的也不知道是第几个了,她很有经验,耐心等着来人回过神来。 终于,妇人醒神,面上讪讪:「瞧我,看得都呆了去,这位便是在京城的那位连大小姐吧?这品貌……果真如传闻所言。」 连甄面上带笑,朝来人行了一礼。 她跟连诚就是为了在今天拉出来充充场面罢了,连甄是半分兴趣也没有。 加上还有昨日那件事,她可还没放下,兴致自然也就不高。 王氏知她心中有怨,却依旧保持良好的教养半分不出错,心中又是尴尬又是满意,扬起笑脸,对着她连诚说道:「好了,你们下去吧,宴席也要开始了。」 「是。」 第80章 连甄牵着江城的手,直到离了那间屋子,她才觉得终于能喘过气来。 「我们去寻二婶吧。」连甄对江城说道,说完又看了看他的脸色,「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会这么问也是没办法的,毕竟原本那个连诚一直没有回来。 给孙大夫寄的信,现在只怕还在路上,等收到回信也不晓得还要等到何时。 江城摇头:「无碍。」 虽说也担心连诚,但他更放不下连甄的情况。 「姐姐,你脸色不大好,夜里可有好生歇息?酸枣仁远志汤还在喝吗?」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多,连甄脸上的笑容也带着一丝挥散不去的愁绪。 江城就怕她又像之前那样突然倒下。 连甄失笑,每回问过这孩子身体如何后,他就会反过来问自己。 到头来也不知究竟是谁在操心谁的身子。 「在喝的,就是这几日事情实在太多了点,所以平日里管用的,也没法派上用场了。」 无论如何,连诚的生辰已被揭了过去,不管是十二还是十三,都不会再危及他的性命,那也就足够了。 寿宴结束,代表他们这趟琼州之行也能迎来终结。 琼州本家只将他们一家当作商品利益来衡量,而非以家人相待,那也就不需要有过多往来了。 从一开始,不抱期望,就不会有任何失望。 对连甄来说,她的家人只有京城的那几个才是。 这里的人即便同样都顶着连姓,对她来说,也情同外人。 寿宴男客女客皆有之,分在两处设宴,连诚年纪尚小不受性别所拘,连甄还是带着他往吴氏那儿去。 已经落座的几个妇人都是在王氏那里见过连甄的,一见她领着连诚过来,一大一小清丽隽秀,让庁里的说话声歇了半晌。 连绮作为主家,替母亲与姐姐招待客人,领着她们到位置上。 贵妇人逮着她就开始问起连甄的事儿:「你偷偷告诉我,那位名满京城的连大小姐可有许下婚配?是真要进宫还是?」问话的同时眼睛还像闪着光,「我家的小子也不知道连大小姐能看不看得上不?」 连绮心情本就低落,家里所有人都不怎么搭理她,母亲和姐姐见了她也只知道摇头叹气,眼里写着失望,转头又去想方设法讨好连甄一家。 今天还是因为祖母过寿,她强打起精神来帮忙。 她用尽心思打扮,在芳心暗许的郎君母亲面前表现得温婉端庄。 结果她听到什么? 又是连甄! 她送给祖母亲手绣的抹额比不上连甄手抄的心经也就罢了,连绮知道自己不管送了什么,哪怕是再金贵的物事,在王氏眼里,那也比不得连甄一根头发丝。 这些不公平的事,从小到大碰上的也不是一件两件了,她哭过闹过,可是次次都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她一再隐忍,却没想到她连最想要博得好感的人面前,也输连甄输得彻底。 连绮咬得唇都发白,本想撑着笑脸回复,可眼眶却先一步红了。 在祖母的寿宴上落泪,到底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事儿,连绮知道自己忍不住,在眼泪落下来之前,掩面扭头跑了,徒留一室错愕的宾客。 「这孩子是怎么了?」 连绮已经没有心思去理会旁人是怎么看她的,更无心去想,今天以后她的名声会被传成怎么样。 她慌不择路,跑到一处僻静处,连丫鬟都被她远远甩在后头。 连绮大哭出声:「凭什么又是连甄?所有人只知道连甄!连甄连甄连甄的,烦不烦啊?连甄那女人……要是消失就好了!永远在京城,不要回来就好了!」 她气愤地踹着地上的石子,像是要借此发泄自己的怒气似的,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也就没听见另一个脚步声朝她走来。 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这位姑娘,你说的连甄,可是连相的掌上明珠?」 连绮吓了一跳,反射性往回看了一眼,也忘记遮掩面容,就让一张涕泪纵横的脸摊在陌生男子眼前。 男人身型高大挺拔,一身装扮不俗,瞧见她惊吓不住后退的样子,急忙笑着解释:「唐突了姑娘是我的不是,我没有恶意,只是心悦连大小姐已久,实在很想一窥她真容。」 连绮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要抬袖挡着自己的脸,她脑袋正乱着,却也从这话听出了不妥。 「这、这于礼不合!」 男人笑了,指了指她,末了,又指自己。 「那难道咱们现在……就合乎于礼了吗?」 连绮一惊。 发现不光是自己的丫鬟,这男人身边连半个小厮也没带,偏僻的林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人…… 连绮面色发白。 而男人还在继续说话:「不知道若是嚷嚷出去……会有何后果?」 说完还挑了挑眉,连绮猜到他话里的意思,眼泪一下又盈满眼眶。 第81章 「你想要我怎么做?」 男人勾了勾嘴角,对她的配合很是满意。 连绮重新整了妆容,回到宴席上时,连荷看了看她的脸色,皱眉询问:「你刚才是怎么了?突然跑走,回来后脸色还这样难看?」 她朝自己姐姐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我没事。」 连荷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并不相信。 可问也问不出什么,连荷想着寿宴结束后要找她好好谈谈。 男客那方传来骚动。 王氏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去前头问过状况的沈氏满脸喜色:「京中来了人,说是要祝老太君大寿。」 王氏更加纳闷了。 什么人哪?能让她这个沉稳的媳妇也露出这样雀跃的神色。 沈氏抿了抿唇,笑着说道:「是公主府的杜大少爷,亲自带着贺礼前来呢!」 连甄几人一听这个名字,全都变了脸色。 吴氏暗骂道:「这阴魂不散的,竟然跟到琼州来了!」 连甄白着脸不发一语,江城面色一沉,没料到这人解了禁足后,第一件事竟然是跑到了琼州? 是追着连甄而来?还是另有其他? 这节骨眼上实在令他不得不多想。 幼儿小小的手覆在连甄手背上。 最近想要安抚连甄时,江城都会做出这番举动。 既不过分逾矩,也能让她稍稍安定下来。 连甄本想笑着对他说没事,对上眼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连笑也笑不出来。 江城知她惊惧,告诉她:「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强迫自己笑。」 连甄那样坚强,硬撑着露出的微笑,看着只会让他心中更觉难受。 琼州本家怎样的功利心,连甄最是清楚。 即便平时与公主府互不往来,但挂着这么个名头上们,门房就肯定会第一时间报给主家。 没有帖子?那又何妨? 杜智鹏的名号一摆出来,琼州连家照样开了门恭敬迎他进来。 那可是公主亲儿子啊! 尤其做为今日主角的王氏,一听还有这一号人物亲自从京城前来琼州为她祝寿,甚至还备了寿礼,即便不明白这人为何造访的原因,脸上也先堆出了七分笑──实打实的。 没瞧见一听是公主府,来赴宴的贵客都露出了震惊艳羡的表情吗? 加上送来的寿礼也合她心意,明显是用心打听过的,送来的是一尊玉佛像。 雕刻得维妙维肖不说,玉的质地还好,光这一尊就不知道得要价几何,让王氏看得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江城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认为杜智鹏亲来这一趟,不管目的为何,肯定不会空手而归。 他对连甄说道:「等一下不论去了哪儿,就算我没跟着,也要带上两个丫鬟在身边,切莫孤身一人。」 这人心思最是不正,谁知道他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连甄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甚至还考虑两个丫鬟跟在身边究竟够不够? 上回在花神庙,那人可是敢直接上手的,既无礼又鲁莽,简直无赖。 但一想这还在连家呢,杜智鹏就是真想做什么,在连家的地盘上,他可敢出手? 况且她还担心另一件事。 「若是他同伯祖母提出要结亲的意思……」 王氏那人,若知道她没有进宫的意愿,定会率先考虑杜智鹏的吧? 好说歹说,那也是平隆公主的血脉呢。 吴氏轻哼一声:「他休想!甄姐儿你别太担心,你的亲事还有你爹看着,他绝不可能同意让这样一个人成为你夫婿!」 饶是身份如何尊贵,拥有那样的名声,就算是天皇老子,相爷不可能允了这门婚事。 但千防万防,家贼却难防。 一名丫鬟端着托盘替他们上茶时,脚下一个趔趄,手上捧着的茶水就这样撒在连甄裙上,若非江城眼疾手快,将连甄往旁拉了一把,只怕那茶水都要浇了连甄一头。 江城盛怒:「怎么学的规矩?」 一个丫鬟连端茶倒水这种小事都能出错? 丫鬟显然没想到会是由一个三岁孩儿发难,愣了半晌才跪在地上求饶。 江城不理,和吴氏一起查看连甄的情况。 「姐姐,有没有烫着?」 幸亏躲得及时,茶水只泼在了裙摆上,并未烫及肌肤。 江城松了一口气。 连甄回过神来,看了下状况,也大概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她摇头:「我没事,多亏有诚哥儿在。」 要不是他及时拉的那一把,只怕自己会更加狼狈。 就是她自己也觉稀罕。 本家这儿的丫鬟调教上可是要严谨得多,怎会出这种小纰漏? 而且……还恰好是杜智鹏也在的这个时候? 第82章 对这种内宅手段特别敏感的连甄觉得这事兴许是冲着她来的,趁着起身时不动声色扫了眼厅内其他人的表现。 连荷瞧见丫鬟失礼,忙上来询问情况,顺带将丫鬟给训斥了一通。 其他妇人惊讶过后纷纷出言关心,就独独一人,垂着头当鹌鹑,什么举动也无。 江城循着连甄的视线看去,看到垂首坐在原位的连绮,只呆呆坐在原处,连抬首关心一下发生了何事都未曾。 是真不关心,还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正思索着,吴氏将按在她裙摆上的帕子拿开,水是被吸的差不多了,但还是留下了一圈颜色。 吴氏皱着眉叹道:「不去换套衣裳是不行了。」 连荷才想找个丫鬟领连甄去更衣,旁边已有个丫鬟很是刚好地出现。 「奴婢带甄小姐过去吧。」 连荷松了口气:「那甄妹妹,你去换件衣裳吧,如果没有合心意的,我俩身形近似,姐姐那儿有几套新裁未穿过的衣裙,你若喜欢尽可挑了去,权当是府上下人办事不力给你的赔礼了。」 她虽然身为长姐,但连甄的身份可比自己贵重得多,先有连绮得罪在前,万一再因为这点事惹恼了连甄,事后被祖母知道了,定是会连同他们整个长房一起怨怪。 「姐姐说的是什么话?我自己带的衣裙也多,怎敢要姐姐的?丫鬟的错是丫鬟的错,姐姐可别揽到身上,我回自己的院子换一套就行了,领路的丫鬟就免了吧。」 连甄对连荷和连许的态度相差不多,对比时常找麻烦的连绮,这两个一直不冷不热,又不过分热络的关系,才是连甄对琼州本家人最理想的状态。 只是…… 连甄望了那个准备替她领路的丫鬟,还有那个依然不动如山的连绮。 这两个人,总感觉有什么古怪。 江城附耳不知对吴氏说了些什么,待到吴氏点头应下后,才站起随着连甄一起离开。 「我跟姐姐一块儿去。」 说话间看向白芷和香叶两个丫鬟,示意她们跟着一起。 准备带路的丫鬟皮笑肉不笑地说:「还是让奴婢一起跟着吧?」 连甄摇头拒绝了:「不必。同样的话别让我讲第二次。」 丫鬟这才歇了心思。 见她离开,连甄却并未完全放下心。 事情明显是冲着她来,这连府她不说熟门熟路,却也称不上认不得道,还特意塞个领路丫鬟是为何? 被弄湿的衣衫总得换下,更衣时最易碰上的便是贼人闯入,或是陌生男子已候在里间,藉此败坏女子名声。 江城牵着连甄的手,两人均是忐忑。 内室被丫鬟们里里外外检查一通,他们不在期间佩兰也守在院子里,绝无可能藏人。 衣衫也是连甄自己带来的,更衣期间江城就在外头候着。 江城一直没敢放松警惕,总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毕竟杜智鹏那厮在京城那样为非作歹,又有永平帝的特意纵容,如今在这天高皇帝远的琼州可不比京城,他要想干什么事只怕还比在京城那时更加肆无忌惮。 他们猜的都没错,杜智鹏本是想过来的。 但离开前江城让冬葵去禀了连业连甄这儿的事,让相爷想方设法绊住杜智鹏再说。 于是在杜智鹏从座位上起身那时,即便再如何不愿,连业也端起酒杯,走到他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杜少爷,可识得老臣?」 杜智鹏挑了挑眉,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也将桌上的酒杯端起,再次抬头时,面色已是恢复如常。 他敬了连业一杯。 「连相之名,小辈岂敢不知?」 说话间,朝身旁健壮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他才专心与连业谈天论地,竟是半点离开座位的心思也无。 江城千等万等,没等来杜智鹏,便知连相成功拖住了他。 连甄换了另一套衣裙出来,江城立刻上前:「怎么样?」 她摇了摇头:「没发现异状。」 几人不敢大意,走回宴席时也时刻留心周遭状况。 经过一处拐角,有名丫鬟正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他们立即发现对方。 见她穿着确实是连府的丫鬟,白芷最是擅长认人,瞧着她长相却皱起了眉头。 「那丫鬟……看着有些面生哪……」 连甄停下脚步。 香叶站到最前方,问道:「你是哪个院子的?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可那丫鬟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还加快脚步朝他们奔来。 白芷和香叶面色一变,把连甄与江城他们俩护在身后。 香叶犹不死心,再问:「让你站住听见没有?你是哪个院子的?不知道这是甄小姐吗?」 丫鬟恍若未闻,江城握紧连甄的手,不错眼地直盯着她。 连甄左看右看,这时间经过这处的丫鬟婆子,竟是一个也无? 第83章 那壮丫鬟身法诡谲,提步朝他们奔来,脚下未曾发出一丝声响。 江城心中一紧,出言提醒:「小心,她会武功!」 就算提醒了,香叶她们两人也不过是普通的丫鬟,那个会武的丫鬟手一扬,白色的粉末自她手中纷飞,白芷和香叶察觉不对,想屏住呼吸已是来不及。 吸入那些粉末,两个丫鬟头昏眼花,站也站不住,最后两眼一翻,就这么软倒在地。 连甄惊呼:「白芷!香叶!」 江城掩着口鼻,对她提醒道:「姐姐,别吸入她那些粉末!」 连甄抬袖掩面,牵着江城就想往其他方向跑开,可寻常闺秀的脚程,一个会功夫的丫鬟轻松就能追上。 她和江城即便是逃跑也都紧紧捂着口鼻,丫鬟见无计可施,抬起手,直接就想给连甄一个手刀。 正要劈向她后颈,江城回头趁势踹了那丫鬟一脚,丫鬟为了躲开他,没能攻击到连甄。 「诚哥儿!」 江城跑回她身边,手牵得死紧:「无事。」 可这么一耽搁,丫鬟更加轻易就追上他们,逮着连甄的后领,将手中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 江城:「姐姐!」 连甄睁大眼,即便已经克制自己的呼吸,但奔跑了这样久,又因为这举动受了惊吓,加上那药性强烈,直往她鼻端钻,连甄的意识越来越涣散,在昏迷前一刻被丫鬟拦腰抱起,就要往外奔。 江城不肯放开连甄的手,上前追了好几步:「姐姐!」 丫鬟皱眉看了他一眼,嫌弃他再这样呼叫会引来人,直接用药迷晕了他,可他们俩手牵得紧,竟是分也分不开。 听见几个脚步声接近,丫鬟顾不得再耗时间,把江城也一起抱走。 被人扛着一路颠簸的滋味可不好受,江城努力忍着,不让自己露出半分不适的表情。 那丫鬟只想带走人,会用的也就用药迷晕别人这招,看了两次他要是还躲不开,那才奇怪。 他屏住呼吸,没有吸进一点迷药,装作也昏了过去,在思考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最起码,也要知道他们想将连甄绑到哪里去。 江城紧握着连甄的手,咬紧牙关。 他绝对,不会让她出事。 吴氏迟迟未等到连甄他们一行人回来。 就是换衣裳,重新梳个头,另配个头面,这也都能换个三套了吧? 本想谴了冬葵去问个仔细,却发现佩兰急急忙忙奔来,吴氏心中暗道不好,忙招了她过来,低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小声点说,别让旁的人听去。」 佩兰本要匆忙开口,听吴氏这么一说,心中一凛,小心翼翼说道:「小姐换完衣裳后和少爷一起不见人影,白芷姐姐跟香叶姐姐晕在路上,怎么叫也叫不醒,我先把人带回屋里,便来寻夫人了。」 吴氏就知道出了事,却没想到这样严重。 她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顿觉有些发晕,却用力咬了自己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现在可不是她晕的时候。 「这事肯定跟公主府的人脱不开关系,你去前头找相爷说明这件事,我寻个由头回去找人,事情关乎甄姐儿的名声和安全,切莫大声嚷嚷,可晓得了?」 佩兰连连点头,忙去前头找连业。 吴氏这儿也没闲着,她被秋芳和冬葵扶着起来,对着看过来的贵妇人笑笑地道:「甄姐儿那丫头身体不大爽利,我放心不下,先离席去看看她。」 心里着急,吴氏仍是耐着性子与出言关心的众人一一打过招呼才离开。 连业一听宝贝女儿和儿子下落不明,立即将眼神扫向杜智鹏。 他坐在座位上,除了与周遭人敬酒谈话,时不时还有丫鬟小厮来向他汇报什么。 杜智鹏也不知听了什么消息,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举着空杯把玩,恰好撞上连业的眼神,扬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嘴上什么也不说,却十足十的挑衅。 连业忍着心中不快,在他准备离席离去前,喊住了杜智鹏。 「杜少爷这是准备回府了吗?不知你大老远跑来琼州,是于何处落脚?」 三番两次都被人打扰,还是同一个人,即便是连甄的父亲,杜智鹏也觉有些不耐。 这次的叹气他不再藏着掖着,而是转身,当着连业的面叹道:「相爷,有什么事回京后我邀您到公主府一叙,也不用您次次找借口来寻?」 连业也没在客气,直接说明来意:「实不相瞒,对于公主府的马车听说华贵稳当得很,一直苦无机会近前瞧瞧,不知今日可有这个荣幸?」 杜智鹏眯了眯眼,为难了半晌之后,才勉为其难答应。 「这……既然相爷想看,我也不是不能同意……」 「既如此,那便请杜少爷带路,让老臣好好大开眼界。」 杜智鹏虽然口头上答应了,但是极不配合。 第84章 不是走得慢,到处赏景看花,就是刻意走错道。 连业耐着性子与他周旋,就怕儿子和女儿真被他带走。 走到杜智鹏的马车前方,外观上看来与其他马车并无差异。 那么,里头呢? 都走到这里了,连业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眼前的机会。 「不晓得里面可否也能让老朽看看?」 杜智鹏很是无所谓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连相请便。」 车厢里布置得很是舒适,外头已经足够华美,内部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靠垫上的绣出的纹样都是用金线绣的。 连业伸手敲了敲,车壁发出「笃笃」两声实音,并没有空出的隔间可以藏人。 他退了出去,杜智鹏笑笑地道:「如何?我这马车还不错吧?就是可惜没有地方可以藏美人……」 连业朝他怒目一视。 杜智鹏哈哈大笑:「开个玩笑呢,连相这样不经吓?」 连业也不想再忍了,怒哼一声:「开开玩笑那便罢,若是为非作歹,伤及到他人……你真以为圣上能容得了你一世?」 他甩袖而去。 杜智鹏半点不在意。 他笑看着连业气急败坏的背影,低声笑道:「那也要看圣上那把龙椅……坐不坐得稳。」 皇位都快没了,谁还会管他这种小角色? 杜智鹏心情很是愉悦,问着身边的下人:「怎么样?人送出去没有?」 那人回答:「已经先送出琼州了。」 杜智鹏更是满意:「做得不错。」 既然都入了虎穴,要带出虎子,自然得声东击西,兵分两路。 ☆☆☆ 江城和连甄两人被搬到一处空马车上,那丫鬟到了前头驾马,由于只有她一人,车厢内也就没有办法再派人看守。 直到驶出一段路,江城才轻手轻脚爬了起来。 他试图叫醒连甄。 「姐姐。」 很轻的气音凑到她耳边,可连甄吸入的药剂量过大,就算他上手摇了摇她,连甄也依旧紧闭着眼,没有半分苏醒的迹象。 这样下去不行。 他缓缓挪到车窗边,掀起车帘一角向外看去。 江城记性好,这一路到琼州时常也这样掀帘看着外头,对于自己见过的景象还算有印象。 在第三次经过自己预想的景象时,江城已经可以确定他们来到了琼州外围。 而且走的这条路,跟他们来的方向完全一致。 也就是说…… 「要去宜州吗?」 江城沉思。 连甄醒不来,他一个三岁幼童的身体也做不了什么,更别提带着昏睡的她逃走。 但若是去宜州……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放下车帘,江城装作昏迷的模样躺在连甄身边,根据马蹄声心中算着距离。 途中有几次停下来时丫鬟来看他们,甚至为了郑重起见,再次给他们闻浸了药水的帕子。 江城憋气躲过,但仍有药残留在脸上,好几次险些昏睡过去,他都是靠咬着舌头来保持清醒。 马车慢了下来,他掀帘确认了一下外围,已经到快要抵达宜州。 没有带着过重的行囊,车上只有二人,其中一个还是小孩子,速度要比他们前往琼州时要来得快上许多。 只要进了宜州,那便好说了。 而且他们前进的方向,对江城来说算不得陌生。 或者应该说,目的地在哪儿,江城心中也有些底。 ——是宜王府。 马车停下,隔着车壁,隐约可以听见那丫鬟的声音。 也是江城第一次听见她开口说话。 她声音低沉,对着来人恭敬说道:「这便是杜少爷要的人。」 天色已晚,江城听见车帘被掀起的声音,闭着眼也能感到有一阵亮光照在脸上。 「怎还有个孩子?」说话的是另一道陌生男声。 「回王爷的话,那小孩是这女子的弟弟,手牵在一起,晕了也不肯放,便一块带过来了。」 王爷? 在这地方能够被称作王爷的,可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不是说宜王身患奇病吗? 目前这样听下来,这宜王看似正常得很,半点没有外面传的那样子啊? 不过光凭这两句话也证明不了什么。 江城本就对他存疑,加上杜智鹏掳了连甄之后送来的竟是宜王府,要说这两人没有勾结在一起,换他也不信。 「杜大少向我所要的奖赏,就这个女人?」 「正是。就是为避人耳目,还得麻烦王爷先帮着藏人。」 「随意找间房放着便是,不过既然都作为奖赏……那还是等他找到顺德堂掌柜的下落再说吧,在此之前先别让他见到人。」 第85章 丫鬟迟疑了一会儿才应了声:「是。」 江城心下略松,连甄暂时能摆脱险境。 他感觉到有人进来车厢,抱起他和连甄,他微微睁开眼,先透过缝隙瞧见没有人在看着自己,才将眼皮略略睁开了一些,查看王府里的情况。 虽然很淡,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味。 而且还不只是少数几种而已,闻起来像是药铺里各种药材混杂的气味。 ——是藏着真药材的地方?还是就在这制造的假药? 经过一处假山时,那气味渐浓,走远了味道才又淡了下来。 江城将几个可疑的点一一记住,然后他与连甄一同被送进一个房里。 那丫鬟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扯了被子给连甄盖上。 领路的王府下人问:「可需要派人看守?」 「不必。他们中了迷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就算真醒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和孩子想逃出这王府?那不是在说笑吗?」 下人很是配合的,笑了一声。 「那是。他们那些人也绝对想不到,人就藏在我们宜王府,更别提还往这找来了。」 「劳烦你派个人守着门便好,我找个地方睡会儿,从琼州一路赶路到宜州,眼睛都没眯过,快撑不住了。」 「交给我安排吧,你先去睡一会儿,这两人跑不掉的。」 说话声渐渐远去,关门声响起,江城这才睁开眼。 天色已经昏暗,屋内没有点灯,能见度并不高。 江城为求谨慎,多躺了一会儿,确认屋里真没人,方悄悄起身。 他们很难逃出去没错。 但,若有人来救呢? 江城伸手,缓缓将连诚颈子上挂着的玉佩拽出来。 本来就在里部的裂痕裂至表面,轻轻一摸都能摸到不平的凸起。 他将玉佩包在锦被之中,双手按在其上。 机会只有一次,而且不知道能否再次醒来。 江城看着连甄熟睡的脸,本想将她的长相牢记心中,却因光线不足,勉强只能看出个轮廓。 可光是这样,那也足够了。 连甄的模样刻在他心中,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牵动自己。 就算他再也没法亲眼看见,他也希望连甄脸上的笑容不会永远消失。 江城凝眸,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双手手掌之中,往下一压。 沉闷的玉佩碎裂声在暗夜中传出,却因为被锦被团团包围着,只发出了极细微的声音,不注意根本不会发现。 意识消散之前,他朝连甄伸出手。 ——等我。 未能说出这话,江城双眼一闭,软软倒在了锦被之上。 ☆☆☆ 江城睁眼。 入目所及不再是一盏灯光都无的屋内,虽然同样安静,但这里显得要亮堂许多。 想爬起身来,但身体的反应有些缓慢,江城蹙眉,硬撑着坐起身下榻。 手是成人的手,坐起来的视线高度也与连诚那时不同────他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甫一触地,腿就先是一软,江城得搀扶住东西才勉强站住。 昏了这几天,这具身体没在使用,行动都变得迟缓。 夏阳听见屋里传来声音,立刻奔了过来,瞧见江城站着就是一喜:「世子!您终于醒了!我去请御医!圣上派了御医过来,昨儿个刚到呢!」 他红着眼,扶着江城就想让他先坐下,嘴上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停:「厨房那一直熬着温粥,虽这几日有给您灌食,但吃下去的还是不多,能醒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夏阳还没讲完,江城却挣开他,没有坐回榻上。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备马!喊上一队人,准备出府,一刻也耽搁不得。」 「可是世子,您的身体……」 看着江城没了自己搀扶也很勉强往外走着,夏阳从未见过他如此焦急的样子。 夏阳张了张口,不再劝他:「……小的马上去安排!」 知道说再多,世子都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那夏阳就替他处理好其他事! 出去吩咐了一通后,夏阳立刻回来搀着世子往门口走。 「都安排好了,但有两件事世子得答应小的,小的才能答应让您拖着这副身体外出。」 江城一边走一边将散起的头发随手一扎,看了他一眼──这是让他说的意思。 夏阳说道:「第一,小的也要一起。」 这没什么问题,江城允了:「可。」 自厨房那头一人急急忙忙奔了出来,手上端着的托盘上面还有一碗粥。 夏阳将碗接过,递给江城:「第二,世子起码得喝完这碗,才能出去。」 他说到一半,江城就已经端过,也不用勺子,直接就口就喝,不带停歇的。 为了让江城一醒来就能吃下东西,厨房里日日熬着粥,为了让他好消化,粥都熬得别稀烂,不经咀嚼也能轻松咽下。 第86章 江城把空碗放回托盘上,以手背抹了抹唇:「走吧。」 夏阳不再有意见,恭敬应了声:「是。」 最后再赶紧取了斗篷让没停下脚步的江城披上,自己也跟着上了马。 江城对着已经候在外头的一众人说道:「即刻前往宜王府!」 几人都很是纳闷这样着急行动的原因何在,但江城所作所为都有自己的理由,他们梁王府的下人,作为与梁王一同征战沙场过的下属,什么优点没有,却最是听令。 梁王的儿子也是他们的主子,梁王离开前就吩咐过以世子的命令为第一优先,所以心中不解归不解,但每个人都极是配合。 振声齐喊:「是!」 马蹄一扬,便往目的地奔去,尤以江城冲得最狠。 后面几人面面相觑,也都跟着提了速。 江城骑在马背上,方用过粥品就立刻纵马疾驰,胃里翻腾得很,但也多亏用了些食物,精神好了许多,四肢也不再软绵无力。 凛冽的夜风刮在脸上,很是生疼。 江城眯眼,却半分没有减了速度的意思,而是又扬了马鞭。 ────还要再快、再快些…… ☆☆☆ 杜智鹏一路跋涉,往常最受不了马车颠簸的他,向来行路都是有多慢走多慢,横竖也没人敢催他,自然是走得要多轻松有多轻松。 从连府把连甄带走,知道连业心思缜密,察觉丫鬟们倒了一片,女儿不知所踪,定会有所警觉。 更别提他那个蠢丫鬟竟还把连家小少爷也一起绑了,连业反应过来组织好人手,不把整个琼州翻过来找才怪。 马车一震,晃得他头晕。 平常他一定就出言开骂了,不把车夫打个一顿不解气,但今天是例外。 晕归晕,他脸上还是挂着笑容,并没有半分因为行路的不适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他在赌。 赌连业不敢明目张胆地找。 自家闺女在家中不知下落,还极有可能被男人带走这事,一透出些风声,那就是败坏女子名声的事。 不管结果如何,这女子的后半生基本是毁了。 连业是雷厉风行,但是更爱重子女,所以杜智鹏才敢把人带走。 就算连业再怀疑他,没有证据也不能对他发难不是? 他嘴角一勾。 比起那些,他更是挂心被带走的连大小姐。 为了稳妥让他们先离开,因为这样才躲过连业的追查,但也更令他心焦难耐。 美娇娘已落入自己手中,却还没法亲眼看看她,伸手触碰她,实在是令他心痒焦灼……也越发期待。 勾了自己这么久,他必是得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才是。 杜智鹏眯起眼,对于今夜,那是相当期待。 紧赶慢赶,宜王府已在眼前。 持着公主府的令牌一路畅行无阻,被扶下车后杜智鹏还有些发晕,但这些都不足以影响他此刻的心情。 被领到正厅见过宜王,杜智鹏就迫不及待问他:「我让人带回来的女人呢?」 宜王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他:「也不知你这人是大胆还是什么,连相的女儿,你竟说绑就绑,还往我这儿藏?是嫌活得太长了是吗?」 杜智鹏太过兴奋忘了分寸,知道面前的这人可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就算再如何雀跃,也忙敛了心思,打起精神来应对。 「这不有宜王殿下在吗?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只要事情一成,他连业还能不能是丞相,还不是殿下一句话的事?」杜智鹏这时倒机灵,尤其擅长说好听话,当即压低声音又说了句,「或者该改口喊声──陛下?」 宜王轻哼一声,被这一声陛下叫得的确舒坦。 「原先我还想着,等你找到顺德堂的掌柜再让你见见那女人,既然你如此识相……那让你先尝尝甜头,倒也无妨。」 杜智鹏听到前半句表情险些就变了。 他可忍不得! 幸好宜王后半句来个峰回路转,才让他大大松了口气,将袍子一掀,跪地就喊:「多谢陛下赏赐!」 宜王欣赏了一番他的狗腿样,方大手一挥,勾唇笑道:「去吧,动静小些。」 「是!」 杜智鹏头也不回,大步离去,末了还直接跑了起来。 宜王看着他的背影,嗤笑:「这可真是急色。」 话刚说完,下人忽地即匆匆跑进来:「王爷,不好了!」 「怎么回事?」 下人急忙道:「梁王世子带人,将我们府上全围了起来,不许所有人出去!」 意料之外的来人。 梁王世子这个存在,稀薄到宜王还得想了许久,才能想起来这么一号人物。 「那个病秧子? 他皇叔的那个儿子,不该是在京城病得快死了吗? 「正是他。」 第87章 先不提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宜王皱眉:「他为何就带人围了府里?谁给他的权力?」 话落,下人尚未回答,江城的声音就已先至。 「自是陛下给的权力。初次见面,宜王殿下。」 宜王原先还想说话,瞧见江城手上的令牌,脸色忽地一变,不情不愿地随着身旁的人一齐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平帝竟将「如朕亲临」的令牌赐给江城! 江城收了令牌,吩咐他带来的人:「这些人都看着,一个也不能放跑,假山那里着重搜查,药材、信件、账册等物,全都仔细搜个遍。」 宜王猛地抬头:「你怎会……」 一来就锁定了假山,还直接指明药材,区区一个江城,为何会知道这些! 江城不理他,带着夏阳就往关着连甄与连诚的房里赶。 杜智鹏双手就要触上门板的时候,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反射性回头,还没看清就被人一把给踹在脚上,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那一脚出的力力道可不小,骨头都被震得生疼。 他正要发作,江城走到他前方,垂着眼冷冷看他:「把这人一起绑了。」 江城表面看着冷静,实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紧紧攥着的拳头都在颤抖。 还好,还好来得及…… 江城留了夏阳在外面收拾,自己推门进去。 屋内很暗,藉由打开的房门才勉强照进了一些月光,堪堪可见物。 真正到了自己急切想赶到的地方后,江城反而放慢了脚步。 他走得慢,也就发现床榻上的异状。 锦被隆起,偏他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连诚可是倒在锦被之上的。 刚这么想,便听见门后传来衣物摩擦声响,一阵虚弱的破空声传来,江城抬手,攥住了连甄握着簪子的手。 连甄本就是强撑着起身,手腕被抓着,也没有力气再握住发簪,「锵」的一声,任它落了地,自己也撑不住往前倒去。 ──完了。 才这么想,她跌入男人怀中,心中一片悲凉。 可传来的却是陌生的男声。 他对她说道:「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连甄怔愣。 ──不是杜智鹏那厮的声音。 那人进来时背对着光,连甄躲在门后想博一搏,迷药的药效还在,她现在即便清醒,头也晕得不行。 她勉力想撑起自己,却偏偏使不上力。 就这么靠在陌生男子怀中,就算这人不是杜智鹏,到底也不妥。 可她偏偏连靠自己的力量好好站着也无法。 连甄咬牙,心中暗叹。 他们都没有想到杜智鹏竟会这样大胆,直接就把她从连府带走。 她抿着唇,想着该怎么办才好时,忽然视线一暗,身上一暖。 连甄抬头,愣住。 那男子解了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将兜帽压低,掩去了她半张惊讶的脸,也遮挡了她的视线。 正觉疑惑,上方传来那男子清冽温雅的声音:「这样便无人能看见你的样貌,不会有人发现你的身分,大可放心。」 竟是考虑到了这个地步吗? 连甄愣愣地抓着斗篷,上头还残留着些许温度,原本急躁的心绪,听见他这样温声细语后,竟也莫名觉得安心许多。 江城问她:「你可能走路?这里是宜王府,我骑马带你回琼州。」 宜王府? 连甄吃惊。 竟都被带到了宜州吗? 她勉强站住身子,福了一礼:「多谢公子相助……」 话说到一半,因为迷药的作用尚未全退,身子一晃,再度往前倒去,连甄伸手想扶住什么稳住自己,握在一双有力的臂膀上。 江城反手扶住她:「没事吧?」 连甄摇头,急忙松手:「多谢。就是还晕得很……」 江城拧眉,瞧了下连甄的状况,怕是没法走了。 思量了一番,他对她说:「抱歉,得罪了。」 连甄还反应不过来,身子已腾空被抱起,她低低惊呼一声,手不知该往何处放。 江城对她说道:「我抱着你走,稍微忍耐些。将脸面着我这方,这样就能完全遮掩住容貌了。」 见江城提步就要走,连甄连忙出声:「等等,门后还有人……」 连甄醒来后发现连诚也晕在自己身旁,使尽了力气将他抱离床榻,到现在都还迟迟未醒,还倚着门睡着呢。 江城没有忘记连诚的存在,他对傻立在门前的夏阳吩咐:「去将门后的连小少爷抱着跟上。」 夏阳就是已经看傻了眼,没法实时反应过来,那对于世子的命令也是先执行了再说。 起初听到连小少爷他还没什么概念,等到去门后发现一个孩子,就着月光瞧见他面容时,夏阳什么七魂八魄全都归位。 第88章 这睡得香甜的小孩不是连相家那位小少爷吗?怎会在宜王府? 震惊过后,他随着江城的背影快步跟上,目光难免就落到世子怀中的女子身上。 ──那是他头一回,见到世子那样温声哄人的样子。 就是为了她,世子今日才会那样反常吗? 宁愿拖着病体,也要在第一时间赶到? 可……世子又是怎么会知道那姑娘会出事的? 他垂手看着酣睡的连诚小脸一眼。 如果怀中小童是连相幼子,那么跟他在一起的女子是谁,似乎也就不难猜测了。 而以往世子那些怪异的举动和要求,也全都有了眉目。 世子想夸赞的女子于今年花朝节上场,而连相掌珠也是的。 他曾向御医索要治手的方子,时间恰好在花朝节之后没几日,若手伤是因练琴伤的,那似乎也说得过去。 毕竟连大小姐在那日所表演的,正是抚琴,而且还是一次奏了两首高难度的曲子。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更多。 安神的方子、让潜伏在一周的梁王府菁英伪装镖师护着连家人等等,所有的一切,都是以连家……不,应当说是以这位连大小姐为中心而去安排的。 夏阳心中恍惚。 走在前方的江城不知自己的小厮竟联想了那么多,还猜了个十成十。 他抱着连甄,原想着自己这虚弱的身体也不知能不能抱起她,实际抱了他才发现──连甄很轻。 也是实际同她面对面说话后,江城才察觉,连甄其实是个娇小的姑娘家。 会这样想也是难免。 毕竟此前,他总是以连诚的角度在看着连甄。 对只有三岁的连诚来说,连甄已是大他许多的成人,可方才连甄跌入自己怀中时,他才发现,连甄其实还未及他肩高。 她虚弱地倚在自己怀中,似乎心里争斗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迟疑地将手轻轻勾上自己脖子,把脸埋进自己怀中。 江城脚下一滞。 虽然她竭力控制好了距离,没有完全依偎着,但随着江城行走,连甄的额还是时不时会抵到他的胸膛。 两人都绷紧了身子,抿着唇不发一语。 江城想走快些,又怕颠着连甄,纠结了一路,最后还是选了稳妥些的方式。 难为情就难为情,不过是一时的,可若是摔着连甄,连累她受伤,那江城可没法接受。 顿了顿,最终江城仍是放慢了脚步。 杜智鹏双手被反剪在后,心情正郁闷,只差一点就能美人在怀,却半途杀出个程咬金,不仅没了美人,瞧着从假山中搜出的假药材,他心也凉了。 再抬眼一看,杜智鹏顿住。 江城怀中抱着一个被斗篷包裹得紧紧的人,从那身型和江城走出来的方向来看,他怀中所抱,正是他辛辛苦苦抢回来的人! 杜智鹏瞪着他,瞪得眼睛都红了。 他费尽多少上好的迷药,还胁迫连家那个哭得满脸涕泪的丑姑娘配合,才千辛万苦把人从连府里带出来,一路到宜州。 现在,连大小姐的样貌他还未曾亲自瞧上一眼,她却小鸟依人般偎在江城怀中,还被裹得严严实实。 这情况,别说脸了,全身上下肌肤都没怎么露出来! 杜智鹏气急,指着江城要骂,却一下没想出来他的名字。 区区梁王世子,身体病弱就在京休养,凭什么动他要的女人? 只可惜任他再如何激愤,江城和连甄连目光都没分给他一星半点。 连甄单是被陌生男子抱着已极是羞窘,加之药效的原因身体不适,一直低垂着眉眼,视线所及只有江城的衣裳,压根没发现杜智鹏的存在。 江城也同样,看也不看他一眼,扶着连甄上马。 第一次坐到马背上,忽然拔高的视线让连甄心惊,连呼吸都放轻了,没敢乱动。 看着夏阳也将连诚抱上后面的那匹马,江城这才翻身上马,坐在连甄身后。 过近的距离,让两人都极是不自在,江城也知男女同骑一骑到底不好,偏生马车动静太大也太慢,唯有出此下策。 「对不住,接下来一路回琼州,这样赶路可能会难受些,连姑娘再忍忍。」 连甄知事情轻重,忍着羞臊,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公子放心,我明白的。」 眼下实非无奈之举,不是他有意轻薄,连甄也并非不知轻重的人。 她不知这人是谁。 更不晓得他为何要救自己。 她不认识他,他却知道她。 虽然好多的一切尚且都不明白,但连甄却清楚一件事──他在帮她。 帮她远离杜智鹏的身边、帮她带她与弟弟回家。 虽知这样信任一个陌生男子不妥,但连甄也苦无其他更好的法子。 而且……虽说连甄并不识得他,但是这男子却给她一股很熟悉的感觉。 第89章 虽不明原因,却总觉得……可以信赖。 马蹄扬起,江城环着她,双手握在缰绳上。 连甄屏住呼吸,一手抓着斗篷,另手紧抓马鞍。 夜风凛冽刺骨,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在黑夜中奔驰,从宜州往琼州的方向奔去。 ☆☆☆ 寅时,琼州连家。 忽有一声鸟啼响起,已睡着的人睁开眼,彩云披了衣裳起身,举着灯笼一路到门前,取出颈上挂着的竹笛,一吹。 ──与方才同样的鸟鸣声。 她吹完没多久,门外再次传来同样的响声,彩云开门。 彩云没见过世子,却是见过夏阳的。 门外站了几个人,又见夏阳站在江城身侧,彩云略略一想,也猜出了来人是谁,心下一惊。 世子怎会过来? 满腔疑问得不到答案,只见世子对着浑身被斗篷包着的人轻声道:「你抱着你弟弟可还行?身体恢复了吗?」 一路被冷风吹着,白日里中的迷药也散得差不多了。 第一次坐在马上还骑了那样远的距离,连甄除了双腿微觉不适,还有些颤抖以外,精神和力气已恢复许多。 「无事了,多谢公子。」她抱着连诚,郑重地施了一礼。 她看不清男子的长相,便再问:「请问公子贵姓大名?何方人士?此恩必报。」 江城没有回答,而是告诉她:「趁着天将亮之前,回你二婶的院子,早早歇下吧,不会有人再动得了你。天冷风大,快些回去。」 连甄又行了一礼,才随着彩云一同走进小门之中。 门关上,隔绝了江城的视线,他却还紧紧盯着门板,久久未走。 彩云走在最前方领路,天色昏暗,只余她手上一盏灯发出的光照亮脚下。 连甄抱着连诚,整个人藏在斗篷里,恰恰与夜色融为一体,不细看根本不易察觉彩云后头还跟了个人。 「甄小姐,这儿有阶梯,您当心点儿走。」 她将灯往连甄脚下照,连甄因为有她的提醒,走路时也就特别当心些,对彩云说了句:「多谢。」 心中却觉困惑,怎么那救了她的男子,竟是还放了眼线到连家吗? 琼州连家有什么好需要被警惕着的? 虽然想不明白,但此举无疑是帮了她大忙,否则还不知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连府。 白日那样无声无息消失,看着没引起什么骚动的话,应该是被父亲和二婶一起摆平了。 她消失将近整整一日,毫无下落,也不知他们该担心成什么样了。 彩云的事别说连甄自己摸不着头绪,连她自己也是一头雾水的。 她是梁王府培养起来的探子,本来还因为年纪小就能得任务很是欣喜,想着怎么也是被派到宜王府潜伏吧?怎料却是个与宜王毫不相关的连家。 要她打听的事也无关紧要,主要都是围绕着连相么儿的生辰上去探问消息做回报。 自打得出琼州人迷信,而连家小少爷的生辰与那禁制之日所差无几,她回报过后,梁王府便再没传来消息了。 彩云也只好待在连府里,竞竞业业当她的小丫鬟。 直到今日,才又有了能派上用场的机会。 虽然只是帮着开门和领路,但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夏阳跟世子对连家的少爷和小姐竟这样看中,都还亲自送到门前? 彩云登时打起精神,也不觉得这差事难办了。 梁王府是她的救命恩人,只要她能为梁王府派上用场,就是让她到庄子上下地种庄稼,那她也自然是愿意的。 大半夜的,路上基本无人走动,每个院里也都熄了灯,吴氏院子自然也是。 彩云上前敲门,也不知这整院的人是本就警醒还是一直没睡,很快秋芳就来应门。 「什么事?」 因为连甄和连诚不见的事情只有他们几人知情,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几个知情人都是睡不着觉的,秋芳到现在也毫无睡意,满心记挂着连甄与连诚。 结果门一开,敲门的丫鬟退开,一个披着斗篷看不清样貌的人走上前来,秋芳刚皱眉想说些什么,那人已轻轻扯开兜帽,露出底下的面容。 「是我。」 夜太黑,论样子秋芳还看不出什么,但听见声音,秋芳就捂住了口,险些叫出声来。 「大小姐……夫人他们可担心您了,快些进来!」 秋芳瞧见连甄怀里还睡得咂嘴的连诚,伸手抱过,连甄回头看着静立在原地的彩云,对她说了声:「谢谢你,大半夜的劳烦你起来了,赶紧去歇着吧。」 彩云笑嘻嘻地说:「能帮上甄小姐的忙就不麻烦,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等她离开,秋芳与连甄一同望着那远去的灯火,直到她消失在转角,才慢慢收回眼神。 「小姐,被她瞧见了……没问题吗?」秋芳刚才就一直想问,碍于彩云还在没好直说。 第90章 门落了锁后,他们慢慢走回屋里,连甄轻声说道:「没事,她能信任。」 否则那救了她的男子连夜大老远将她送回来,也就没有意义了吧? 结果到最后不光没能看清他的样貌,连他的名字自己都没能得知,这报恩也不知该向谁报起。 秋芳安置好了连诚,便去寻了吴氏。 吴氏躺在榻上,又是翻身又是叹气的,明显还醒着。 秋芳敲门:「二夫人,小姐和少爷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小,以至于吴氏还以为是自己精神恍惚之际听见的幻听,愣了好半晌后才惊觉是现实,一个打挺坐起身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人在哪儿呢?」 门被打了开来,吴氏原以为是秋芳,只顾着穿鞋了,等到听到连甄说了句:「二婶,是我,让您担心了,对不住。」 还没看清人影,吴氏身子已先动了起来,着急上前将人揽进自己怀里:「甄姐儿!」 她一听白芷和香叶醒来时说的那些话都要担心得疯了,又要顾着连甄的名声,又得寻她的下落,事情哪是那么容易的哟? 念及此,吴氏赶紧把人放开,瞧着她有没有哪里受伤,秋芳也恰好在此时将屋里的灯点亮。 旁的还来不及细看,吴氏目光就先落在连甄穿着的这身斗篷上。 斗篷宽大曳地,极不合身,一看就不是连甄的尺寸。 吴氏面色一变:「这件衣裳哪儿来的?」 要不是瞧见连甄里头穿着的还是下午那套衣裙,吴氏真是撕了杜智鹏的心都有了。 知她误会,连甄忙解释道:「这不是杜智鹏的,二婶放心。」 杜智鹏的东西,给她她也不肯碰。 吴氏心下稍安,又觉疑惑:「那,这件是……」 连甄咬唇,思考该怎么说才不会吓着二婶,也就说得极慢。 「这是……救我回来的一名公子借我穿的。」 吴氏一听是男的,整个瞪圆了眼。 连甄不想救命恩人被吴氏当作同样是杜智鹏那类人,忙解释道:「他是为了遮掩我样貌才借的我,虽然有些不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边说边将斗篷脱下,直到现在她才有心思打量起这披了一段时候的衣裳。 触手一摸,还有细密的绒毛,柔顺棉厚,难怪裹着它时骑在马上奔了这一段路,连甄也并不觉得冷。 细细一摸甚至还觉光滑,应是御寒又能遮挡雨露的料子,这样的绒毛料子和做工,不是一般人家可做不起。 那位公子究竟是何来历? 吴氏也这么问了连甄,只可惜连甄也只能摇头来做响应。 「他没有告诉我,更没索要报酬,就是救了我和诚哥儿,一路护送我们回来,除了我需要帮忙的时候他搭把手之外,其余时刻都规矩得很,并不似公主府的那人那样无礼。」 知道连甄没有吃亏,吴氏也只好先放下了这件事。 「幸好有那位公子在,否则这事还不知该怎么收场。」吴氏叹道。 她已派了秋芳去同连业知会一声,她那个大伯自己一双儿女不见,必是会比她自己还要来得着急,她自己都担心得一宿没睡了,更别提连业。 说到这个,连甄看了看屋内,这才问道:「怎么不见二叔?我原还想着不好进来,秋芳直接带了我到二婶房里时,我还吓了一跳呢。」 吴氏摆摆手:「我让她暂时去跟诠哥儿挤一块儿了,说来这事还是诚哥儿想得周到。」 乍提到连诚,连甄一愣。 「诚哥儿说什么了吗?」 吴氏这才娓娓道来白日那时他嘱咐的事。 「你去更衣前,诚哥儿许是猜到这一趟会出事,特意同我说若是你们没回来,就让我告病在院子里待着,谁也不让进。」 作为名满京城的连大小姐,连甄的院子暗中有多少人盯着就不必说了,倘若她如现在这样大半夜地回来,定是不用多时,这连府里的人该知道的便知道了去。 反过来说,吴氏这样已经生养孩子的妇人,本家对她的关注反而会少些,连甄若真出了事要赶回来,回到吴氏院里,那便掩人耳目多了,不必担心消息走漏。 连甄听了讶然:「诚哥儿竟安排到了这个地步吗……」 那孩子,可真是总会设身处地地替她着想。 连甄露出淡淡的笑意。 「是啊,那孩子鬼灵精怪的,有时候想出的主意还真挺能派上用场的。」吴氏笑笑地替连甄整理好鬓边的碎发,「好了,你现在回你院子去歇息吧,从我这儿走,也有个理由。」 岂料连甄却摇头拒了。 「可能还得再叨扰二婶一段时间,待到早上,若无人来寻麻烦,那我再走也不迟。」 吴氏听言失笑:「谁还会找你麻烦了……罢了罢了,那便在二婶院里歇下便是,你肯定也累了,早些歇着。」 连甄垂下眼,也不多说什么,因为其实她也还不确定。 第91章 但是吧……一个外男能派人轻易地将内宅女眷劫走,深知该往哪处躲哪处逃,平时走动的丫鬟、洒扫婆子也都不在,以及自己衣衫被泼上茶水时,有人那不寻常的表现…… 连甄但愿只是自己多虑,不过若真如她所想,那她也绝不会就这样轻轻放过对方。 脸上的笑容尽数收起,连甄眯眼。 若因为她平时表现出和善的样子,就觉她良善可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她自认从不是什么心思纯善的好人,更不懂得以德报怨的理。 ☆☆☆ 天色缓缓擦亮。 本应是疲累的身躯,却因心里记挂着事,早早就醒了过来。 江城揉了揉太阳穴,昨日没怎么歇息就在宜州琼州来回跑,今日身体就跟散了架似的。 本就昏迷多日初醒,一醒来就到处奔波,刚养好的身体顷刻又恢复成从前那个虚弱的病体。 江城叹气,目光触及揉太阳穴的手,他动作一顿。 ──是自己的手。 果然如他所料,他没法……再成为连诚。 夜里目送着连甄离开,他就隐隐有感觉,这将是最后一次看着她的背影。 从此,他只会是江城,再也不会是连诚,更没法成为她的弟弟,还伴她左右。 垂下眼,忽略自己翻腾的思绪。 既无法再待在她身边,那么最起码,他会让杜智鹏不再靠近她。 江城起身,要去处理公主府疑似和宜王府勾结,兜售假药材一事。 才刚坐起,就听见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声音。 「你这副身体,还想去哪儿?」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相府掌珠》卷一 作者:霓皙 02、《相府掌珠》卷二 作者:霓皙 03、《相府掌珠》卷三 作者:霓皙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