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 第一章 景国,金陵。 原府。 此时正值腊月,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天色稍晚,原府上下也和金陵的大街上一样变得静悄悄,除了当值的奴仆,能休息的人都早早钻进了被窝,一边哆嗦着钻进冰凉的被窝,一边叹息着冬天真是难过,期盼着春天早早来临。 原府东侧,隐青居内的一个颇为精致的院落里,此时堂屋内却灯火通明,原府的嫡长孙小姐原嘉宁正坐卧不安地直盯着窗户,糊着厚厚窗纸的窗户此时只映着灯火的摇曳影子,看不到户外的风景。 侍立在原嘉宁身旁的大丫鬟锦心把一个小巧的紫铜暖手炉轻轻放到她的手心,又小心地试了试她的手温,才轻声道:「小姐,天色不早了,外面雪又大,屋里虽有火盆,也着实冷了,不如你先到床上歇息片刻?」 床上有轻软厚实的羽绒被褥,里面早早又放进了暖水炉暖被窝,此时躺进去正舒服。 原嘉宁却摇了摇头,目光又望向垂着厚厚门帘的门口,叹道:「锦英怎麽还没回来?」 锦心知道自家小姐就是爱操心,她只要有心事,无论如何也不会去乖乖睡觉,也只好无奈地陪伴小姐翘首等待另外一个大丫鬟锦英的消息。 原嘉宁身为原府第三代子孙中的第一人,是第三代里面名副其实的大姊姊,她下面的弟弟妹妹和堂弟堂妹众多,从小就习惯了照顾幼小、习惯了操心,有时候大家常笑话她,小小年纪就婆婆妈妈,比母亲还爱罗唆,原嘉宁也不以为意,该操心的还是操心。 原嘉宁的母亲云青萝性格较为清冷,且又是原府的嫡长媳,平时威严多过慈爱。人们都说子女往往与父母的性格互补,云青萝清傲,原嘉宁就性格偏温柔,弟弟妹妹虽然爱笑她闹她,实则也更喜欢她,总缠着她不放,真心喜爱她。 这时主仆俩正暗自焦急,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原嘉宁立刻站起身,锦心抢先掀开了门帘,见锦英手持着一柄油纸伞,却还是沾了半身雪花地正要走进来,忙道:「哎哟,快在门口抖抖雪,别把寒气都带了进来,小心冻着小姐。」 原嘉宁却不在乎这些细节,只顾盯着锦英焦急地问:「没关系。锦英,他如何了?走了吗?」 锦英放下伞,在锦心的帮助下抖落了身上的积雪,站在门口回答道:「小姐,太子殿下吃了小姐送去的吃食,但是不愿回宫,说是要在这里守一夜,为叶姨娘尽尽心。」 原嘉宁柳眉紧蹙,问:「天这麽冷,他要在灵堂里待一夜?那可不冻坏了?我爹就没派人过去?」 锦英摇了摇头,说:「奴婢没有遇到其他人。或许因为太子殿下是微服进府的,并不想见其他人吧。」 原嘉宁又叹了口气,小手捏了几捏,在屋里转了两圈,走到窗子下,听到外面的风声越紧,带着尖利的呼哨声作响,可想而知,後半夜风雪越大就会越冷。 她忍不住了,说:「不行,我要过去看看。他冻坏了事小,连累了爹爹和原府可不麻烦了?」 锦心和锦英对视一眼,暗自好笑,小姐关心太子殿下,却还要找藉口,真是的。 原嘉宁虽然性格温柔,但却不软弱,只要她打定主意的事儿,别人怎麽劝都劝不动。所以听她这麽一说,锦心和锦英就急忙取来了外出的厚袄子和今年新做的狐裘大衣替她穿戴好,又取了暖手炉带着,这才亲自为她打着伞向着院落外走去。 叶姨娘的院子并不在隐青居内,而是位於原府东侧的最东北角,独自成院,颇为宽敞,有自己独立的小花园和假山、游廊,规格其实远远超过普通姨娘的待遇,但因为男主人从未来过这里,所以十几年来一直清冷。 叶姨娘是今日早晨被丫鬟发现无疾而终的,因为她的名分只是一个普通的姨娘,所以只停灵一日一夜,明日就会将她落葬了。 原嘉宁今早听到消息的时候大吃一惊,心底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叶姨娘的死有点突兀,结果傍晚时她就接到消息,说太子殿下玄渊微服进府来祭拜叶姨娘了。 原嘉宁如今已经知道,叶姨娘虽然名义是父亲原修之的妾室,实则是当今的太子殿下玄渊的生母,她实际上是当今皇帝玄昱的女人,和原修之并无任何瓜葛,只不过当年阴错阳差之下,来原府逃避大婚的皇帝与那时还是原府丫鬟的叶姨娘有了一夜之情,才造成了现在的尴尬局面。 玄渊原本叫原琅,被当做原府的第三代庶长孙抚养长大,他只比原嘉宁晚出生半个月,就一直被原嘉宁当做弟弟对待,两人关系还不错。 五年前,皇帝派了原琅跟随原嘉宁的四叔远赴燕京建造新京城,两年前又将原琅招回金陵,让他入宫,认祖归宗,并正式公布他为皇长子,改名玄渊。 但是皇帝只认了自己的儿子,却并不认儿子的生母,玄昱只对外说玄渊的生母乃普通民女刘氏,已早逝,并没有接叶姨娘入宫,并将玄渊寄养在皇后薛珍的名下,权当做嫡子教养。 这对於玄渊的未来当然有好处,但是谁也不知道玄渊的生母叶姨娘心底会是什麽滋味,毕竟自己抚养了十几年的儿子突然就变成了别人的,她这个生母至死也不会被公然承认。她会为了儿子突然之间的平步青云高兴呢,还是会为自己一生的寂寥隐忍不平呢? 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会在意这样一个小小的女人,更少人关心她的所思所想和喜怒哀乐,而就在原府众人都以为叶姨娘会在原府默默终老时,她却突然去世了。 叶姨娘去世的前一天,身为皇长子的玄渊刚刚被立为太子,要说这之间没有什麽蹊跷,就连原嘉宁这样一个不问外事的千金小姐也难以相信。 原嘉宁今晨见到父母时,父亲面色肃穆,神色中却并不感到意外,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有此结局,所以办理起叶姨娘的丧事也是井然有序,毫不慌张。 叶姨娘不会葬入原家的坟地,而是会单独落葬到栖玄寺後的一处风水佳地。 原嘉宁看着父母如此,心情直往下沉。 越长大,明白的隐密越多,她越觉得难过。 成人的世界里有太多的利益纠葛和冷酷无情了。 当年原本想偷爬上男主人原修之的床的叶姨娘,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皇帝的女人,更加不会妄想若干年後,自己的儿子居然会成为太子吧? 她能苟活这麽多年,或许已经是非常幸运。今日之死,也不过是早已注定的结局吧?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容许他的污点永远存在世上碍他的眼,尤其当这个污点与他选定的准皇位继承人有关时,就更没有一点点容许她苟活的理由了。 去母立太子,历史上并不乏如此做的皇帝,玄昱不是第一个,相信也不会是最後一个。 原嘉宁主仆三人冒着风雪一路走到叶姨娘所在的院子,院子门口挂着两盏糊上了白纸的灯笼。 原嘉宁情绪复杂地看着那两盏白灯笼,心想这是原府里唯一可见的两盏白灯笼了吧? 身为太子的生母,死後却落得如此凄凉,原嘉宁也不知道该不该叹一声造化弄人。 叶姨娘的灵柩停在堂屋正中,是临时的灵堂,原来屋中的一些物品也都糊了白纸,门口的帘子也换成了白布挂帘,此时在门口守候着的两名身材高大健壮的侍卫,见到原嘉宁主仆三人过来时,都颇为诧异。 一名侍卫肃声向内禀告:「太子殿下,原家大小姐来了。」 屋内静默了片刻,才传来低沉的声音:「请她进来。」 侍卫这才伸手为原嘉宁抬起了帘子,恭敬道:「原小姐,请进。」 锦心和锦英也想跟着进去,却被侍卫伸手拦住了。 锦心担心地唤道:「小姐?」 原嘉宁回头看了看她们俩,摇摇头,说:「我没事,你们在这等一等吧。」 原嘉宁明白,如今的太子殿下今非昔比,身分尊贵,等闲人等是不能与他同处一室的。 原嘉宁踏进屋内後,侍卫立即又放下了帘子,屋内屋外顿时隔成了两个世界。 屋内静谧无声,只有满眼惨白的颜色,堂屋正中停放着柏木棺材,棺材旁的草蓆上跪着一名少年。 今年刚刚十五岁的太子殿下和原嘉宁一般年纪,还只是个身形纤瘦的少年,他脸上的青涩还未完全褪去,眉眼的沉郁里也还有着少年人不会掩饰的伤痛。 玄渊穿了一身青色缎子长袍,缎子朴素无华,没有任何花纹,这大概是他能找到的最简朴的衣裳了。 身分所限,他并不能公然为生母吊孝,更不能披麻戴孝替她送葬,悄悄地来为生母祭拜,大概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极限,再多就会受到玄昱的干涉了。 原嘉宁进来时,玄渊抬起头,两人的视线交会,在原嘉宁印象中那个沉稳谦和的少年不见了,她惊异地看着眼前面容冰冷,眼神冷酷,甚至带着些许受伤野兽嗜血光芒的少年,这让她的心不由得微微一颤。 皇宫果然是个扭曲人性的地方,她原来文雅端方的弟弟原琅,怎麽短短两年就被扭曲成了这副模样? 但是看着玄渊被冻得隐隐发青的脸色,原嘉宁终究还是不忍地走上前,将手中的大衣披到他背上,柔声说:「殿下,夜深了,您还是回去吧。」 且不说玄渊私自出宫祭拜生母是否合乎礼仪,按照规矩,太子是不得无故外宿的。玄渊祭母的理由虽然很合理,却无法对外人公开解释,况且太子所处的东宫里有东宫官员,时刻盯着太子的一言一行,容不得他出半点差错。 玄渊却一直低着头,并没有任何回答,就在原嘉宁正想要继续劝说时,她的手忽然被人拽住,就在她的惊呼声中,她被人紧紧抱住,踉跄着跪倒在玄渊的身前,玄渊的手就那样紧紧勒住了她的後背。 「小姐?小姐?」听到她的惊呼,守在门外的锦心急忙要冲进来,却被侍卫单手就阻拦住。 「原琅。」埋在原嘉宁肩膀里的少年沉闷地说。 「什麽?」原嘉宁不解。 「叫我原琅。」 「啊?」原嘉宁有点迷糊,说:「您现在是太子了,怎麽还能叫您原琅呢?那样就太不敬了,也会惹麻烦的。」 「叫我原琅!」少年声音嘶哑地低诉着:「求你,宁姊姊。」 原嘉宁感受到了他无法言诉的孤独和悲伤,以及那种尴尬身分带来的压抑和绝望,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说:「大哥儿,你如今身分尊贵,不要再固执了,要想开点。」 原嘉宁原本有三个弟弟,原琅、原嘉衍、原嘉衡,她平时喜欢跟随长辈叫他们大哥儿、二哥儿、三哥儿,她喜欢这种称呼所带来的亲昵感。 只是从此以後,再也没有她印象里的「大哥儿」了吧? 「叫我原琅。」太子殿下依然固执地要求着。 原嘉宁无奈地笑笑,他从小就这样,虽然外表文雅,像个小大人,但自己认定的事就绝对不会改变,固执得让人头疼呢。 「原琅。」她轻轻地喊他。 玄渊抱紧原嘉宁的手顿了一下,随即他又抱得更紧,好像溺水的人抱住最後一根可以救命的浮木,再也不想放手,也无法放手。 第二章 她是他此刻唯一的救赎,如果放开她,那种残忍、冷酷的绝望感大概会彻底毁了他吧? 没有人知道此时出现的原嘉宁对於玄渊意味着什麽。 在他刚刚被立为太子,在他被众人的恭贺喧闹围绕时,就算他再沉稳谦和,十五岁的少年也不免被恭维得有点飘飘然,然而就在此时他却突然收到了生母去世的消息,这消息宛如晴天霹雳,狠狠打破了他的虚荣美梦,他从云霄跌入了地狱,他瞬间明白了生母为何会突然死去──这是他成为太子的代价! 如果被世人知道了太子的生母是大臣的小妾,是皇帝和大臣的小妾私通下的私生子,那太子的地位还能保住吗?别说保了,太子能不能立都是个问题。 玄昱不会容许自己所立的太子有个身分尴尬的生母,更不能让他的出身成为丑闻,所以,叶姨娘必须死。 如果玄渊只是一位普通皇子,或许玄昱还会容许叶姨娘苟活着,但是一旦确立玄渊做了自己的继承人,那麽叶姨娘就再没有任何活路了。 这一点,原修之也看得很清楚,所以他没有出手阻拦。 只要玄昱立玄渊做了太子,那麽处死叶姨娘就是必须要做的事,否则国之储君地位不稳,後患更多。 玄渊跪在叶姨娘的灵柩前,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明白了何谓「皇家无亲情」。 天寒地冻,他的心却更冷。 他前所未有地迷惘了。 他的前途,就是这已注定好的无情帝王路吗?他成为太子的第一步,就是以生母之命换来的,那他日後要正式登基做皇帝,还需要多少的鲜血和人命来献祭? 就在他陷入自己诡谲残酷的思绪中时,原嘉宁突然来了,带着她一如往常的温柔体贴,那是比他的生母更让他依恋耽溺的温柔啊。 只比他大了半个月,却从小就爱以大姊姊身分自居的少女,自小就带给了他太多的温暖和美好,如果说原府只有一样东西令他不舍的,也就是原嘉宁了吧? 十五岁的少年,正站在人生最危险的岔路口,再往前走,或许一步天堂,也许一步地狱。少年人情感冲动大於理智,如果不是原嘉宁的到来,唤醒了他的理智,或许阴森的执念就会从此深驻他的心底,等待有一天毁灭了他。 而此刻他怀抱着原嘉宁,感受少女独特的柔软和芳香,他那冰冷扭曲的心,总算又有了一丝丝属於人间的温度。 屋里再次静默下来,只有外面的风声呼啸而过。 「叫我原琅,」良久之後,他才喃喃地说:「我愿意永远做你的弟弟。」 此刻他是太子,日後他会是皇帝,他的心里却只有原嘉宁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他要以弟弟的身分保护她一辈子,不允许她被任何人欺负,庇护她一生平安喜乐。 三日後。 原嘉宁正坐在花窗下的美人榻上做针线活,榻下燃着两个火盆,让屋里暖融融的。 外面已经不下雪了,但是正值化雪之时,天气更冷,人们通常不会外出,都躲在屋子里。 原嘉宁在为原琅缝制素白的棉布内衫,这是那夜原琅要求的,他不能公然为生母守孝,便想将孝衣穿在里面。幸好原嘉宁自从学习做女红後,就开始为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做衣裳,做这种简单的针线活,难不倒她。 她能明白原琅不愿宫中尚衣局的人为他做内衫的理由,毕竟他的隐私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是,原嘉宁多少还是有点困扰,再怎麽说,如今的原琅已不是她的弟弟,他叫玄渊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太子殿下,她为他做内衫,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原嘉宁一边困扰着,一边快速地飞针走线,只要想到他困兽一般孤独绝望的眼神,她就觉得无法放下他不管,也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锦心在旁一边帮忙缝制一些边边角角,一边小声嘟囔:「小姐就是太好心了,奴婢总觉得这样做不妥当,要不要禀告夫人呢?」 原嘉宁说:「当然要告诉娘亲了,这衣裳还要拜托爹爹拿给殿下呢。」 锦英也说:「就你想得多。」 锦心嘟嘴,说:「我也是为小姐的闺誉着想嘛。毕竟那位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不是咱们的大少爷了。」 原嘉宁抬头看了看锦心,忍不住笑了笑,说:「好锦心,我知道你一心为我着想,真是个好丫头,以後多给你点嫁妆。」 锦心脸一红,连忙说:「小姐,又取笑奴婢,哪里有千金小姐开口闭口就提什麽嫁啊娶啊的。」 原嘉宁说:「这又有什麽关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肯说只在心里瞎想的,那才叫闷骚呢。」 锦英闷笑道:「小姐,你说的那种人就和锦心一样吧?」 锦心扑到锦英身上搔痒,主仆三人笑闹成一团,正热闹间,外面值守的小丫鬟在门外大声道:「小姐,薛大小姐来访了。」 「喔?」原嘉宁诧异地扬了扬眉,放下手里的针线。 锦心快手快脚地收拾针线衣料,端到里间,这衣衫一看就是替男子做的,实在不宜被外人看到。 原嘉宁从美人榻上下来,锦英伺候着她穿好鞋子,又为她平整了衣裙,原嘉宁这才走到堂屋门口迎客。 薛冰莹身後伴随着两名丫鬟,带着一股寒风走进屋来,锦英上前为她解下厚厚的狐毛披风,小丫鬟端来热茶水,薛冰莹抱在手心里,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说:「可活过来了,外面真是冻死人。」 「这麽冷还跑来串门子,你就是静不下来。」原嘉宁取笑她。 薛冰莹是当今皇后薛珍的亲侄女,是薛家的嫡长孙女,与原嘉宁的身分类似。薛冰莹的奶奶与原嘉宁的外婆是亲姊妹,所以两人也算是姨表姊妹,到了这一辈,算是远亲了。 薛冰莹生得娇小俏丽,面容与她的皇后姑母有几分相似,所以很得皇后薛珍的喜爱,经常被接进宫中,这让薛冰莹自小就有几分傲气。 同样是嫡长女的原嘉宁因为友爱兄弟姊妹,经常受到长辈们的夸赞,薛冰莹心里颇不服气,自幼就爱和原嘉宁争宠,处处想强压着她,两人见了面就爱斗几句嘴。 薛冰莹这次却没有计较原嘉宁的话,反而故作神秘地盯着原嘉宁看了一会儿,带着几分得意与幸灾乐祸。 原嘉宁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确信没什麽失礼之处,才笑着问她:「你看什麽呢?」 薛冰莹抬了抬下巴,说:「你知道皇上要为太子殿下指婚的事吗?」 原嘉宁摇了摇头。她想原琅的生母刚过世,他哪里有心思考虑自己的婚事? 薛冰莹「哼哼」了两声,说:「我啊,正好昨儿个还在宫里,就听说了这件大事。皇上可是很看好你呢,说你容貌绮丽,温柔端庄,堪为女子表率,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想下旨赐婚呢。」 原嘉宁吓了一大跳。 正从里间出来的锦心甚至不小心地惊呼出声,她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巴,眼睛却快速地眨了眨,既惊喜又不安地看向自家小姐。 自家小姐真的要做太子妃了吗? 薛冰莹下巴抬得更高了,盯着原嘉宁,问:「你是不是很高兴啊?」 原嘉宁心情复杂,摇摇头,她怎麽可以公开说其实她心底一直把原琅当做弟弟看待的呢? 就算薛冰莹也知道原琅的出身,这件事原嘉宁也万万不能再拿出来说嘴。 不仅是她,就连原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不能承认「原琅」与「玄渊」其实是同一人,原府早在五年前就对外宣称庶长孙「原琅」因病去世了的。 可是皇上到底在想什麽呀?他不知道她和原琅自幼一起长大,是被当做姊弟一样一起抚养的吗? 把她嫁给像弟弟一样的原琅? 原嘉宁想想就觉得浑身发麻,从头到脚都感到别扭。 薛冰莹见原嘉宁并没有喜出望外,这让她有点郁闷,她还有更精采的没说出来呢。 「哼,你就算高兴也没用,因为太子殿下拒绝了皇上的提议,他说娶谁都好,就是不要娶你呢!」 原嘉宁的眉头皱了皱。 薛冰莹哈哈大笑起来,站起身走到原嘉宁面前,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道:「听清楚了吗?这可是太子殿下亲口所说的哦,我听皇后转述的,绝对不会有半点虚假。哈哈,太子殿下说娶谁都好,就是不娶你呢!哈哈!看你还敢不敢当金陵第一的名媛淑女,哼!」 锦英上前搀扶住原嘉宁,她看得出来自家小姐隐忍的愤怒。 且不说原琅和原嘉宁的婚事合不合适,光说太子殿下这拒绝的话语,未免太难听了吧? 娶谁都好,就是不娶原嘉宁,他什麽意思? 把她们小姐当什麽人了?这麽看不起她吗? 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枉费她家小姐在寒冬雪夜里陪伴他守灵整整一夜;枉费她家小姐自幼多方照顾他这个「庶子」,没有让他受过半点委屈,更别提亲手为他缝制了多少衣衫鞋袜。 而今他由「原府庶子」一步登天成了太子殿下,就狗眼看人低了吗? 原嘉宁握了握锦英的手,稳稳端坐在椅子上,然後对依然幸灾乐祸的薛冰莹道:「他不娶我正好,我还真怕皇上指婚,你或许觉得那皇宫是人间至美之处,对我来说却躲之唯恐不及。你大概还不知,我娘已经为我相中了一门亲事,过几日就打算订亲了。到时欢迎你来捧场啊。」 虽然嘴硬,但原嘉宁内心其实恼怒极了,确切地说是又羞又恼,她毕竟也只是才刚十五岁的少女,有着这个年纪独有的骄傲和自尊,玄渊的话如同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无法承受。 原嘉宁表面上强撑着平静,送走了特地来看她笑话的薛冰莹后,独自一个人在堂屋坐了好久。 锦心再三提醒她起来活动一下,否则手脚要麻了,她才恍然惊醒般地回过神。 锦心担忧地问:「小姐,你没事吧?」 原嘉宁微微叹了口气,说:「能有什么事呢?我从来就没有想攀龙附凤,被拒绝了又如何?只不过是面子上不太好看而己。」 锦心却不平道:「太子殿下太过分了,就算他觉得与小姐的婚事不妥,也可以另外找一些委婉的藉口,毕竟他曾经是咱们原府的……嗯,不管怎么说,都应该为小姐留几分余地嘛。这样明白的拒绝,一旦被传出去,别人还不知道会怎么说小姐呢。」 历来宫中选妃也好,选宫女也好,都是挑选最好的,只有身体或性格有瑕疵的女人才会落选,因此玄渊那样毫不留余地去拒绝原嘉宁,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或许就会以为原嘉宁有什么缺陷,这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锦英却道:「如果有消息传出去,那也一定是薛大小姐传的,她那么幸灾乐祸地来取笑小姐,还不是她想做太子妃都快要想疯了?哼,也不看太子殿下瞧不瞧得上她!」 「锦英,别乱说!」原嘉宁虽然也不喜欢薛冰莹,但是也不喜欢在背后嚼人舌头。 锦心对着锦英做个鬼脸,说:「笨,薛小姐之心,人尽皆知,这种话根本就不必说。」 原嘉宁却道:「给我准备披风,我要去见母亲。」 第三章 在两人为她整装时,原嘉宁又说:「其实太子殿下的婚事,决定权最终还是在皇上手里吧?我虽无意做什么太子妃,但是冰莹也绝不会中选的。」 「啊?真的?小姐,你怎么能这么确定?」锦心对这个消息大感兴趣。 「因为皇上绝对不会让薛家连出两代皇后啊。」原嘉宁轻松地说,随即狡黯地笑了笑,「冰莹是人在局中看不清,以后有得她哭呢。」 锦英拍手道:「那就最好了,皇上最英明!要奴婢说呀,皇上让谁做太子妃都好,就是不要选薛大小姐,就她那德行,一点都没有未来国母的风范嘛。」 「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原嘉宁适时制止了两个丫鬟。 原嘉宁带领着丫头走进母亲院落时,云青萝刚处埋完家务事,正坐在花厅里喝茶休息。 「娘。」原嘉宁走到云青萝身边,紧挨着她坐下,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忍不住泪盈眼眶。 虽然云青萝向来对子女不特别宠溺,表情也多是淡淡的,原嘉宁却非常尊敬母亲,认为她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的支柱,从来就没有母亲解决不了的事,而且她也从来不会让自己的子女真正吃亏受气。 「怎么了?」云青萝倒是有点惊讶,她同样了解自己的长女,虽然性格温婉,实则相当坚强,不会轻易掉泪的。 「娘,我都到了及笄之年,为什么还没有订亲?」原嘉宁开门见山地问。 这话她其实己忍了很久了,时下大多数的女孩子十三岁就开始议亲,到了十五六岁就会正式完婚了,像她这样连订亲都没有的,还真的不多。 刚才她一本正经对薛冰莹说母亲己经为自己择了一门亲事,其实只是硬撑场面胡说罢了。 云青萝扬了扬眉毛,放下手中的细瓷茶杯,细细打量着己经要比自己还略高几分的闺女。嘉宁遗传了自己的样貌,又继承了她父亲那种清雅内敛的气质,不是云青萝这个做母亲的自夸,她的女儿绝对是万中难挑其一的绝佳女子。 云青萝微笑道:「怎么?这么快就想着嫁人了?」 「娘!」原嘉宁拽住云青萝的袖子,用力摇了摇,「我问您正经的呢。」 云青萝叹了口气,难得爱怜地抚摸着自家闺女幼嫩光滑的脸颊,说:「你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吧?太子的事?」 原嘉宁郁闷地「嗯」了一声,「刚才薛冰莹来了,笑话了女儿一顿。」 云青萝的手停在了女儿的餐角,嘴角微扬,说:「薛珍那么沉稳的人,她的侄女却那么沉不住气。不过,宁宁,你老实告诉娘,真的不愿意嫁给太子吗?」 原嘉宁咬了咬嘴唇,有点困惑地反问道:「娘,在女儿的心里,一直把他看做弟弟,怎么会有儿女私情?我如果嫁了他,那该有多别扭啊?难道你和爹爹也真的打算把我嫁给他,所以才一直没有为我议亲吗?」 云青萝微微叹了口气,「如果你一定得嫁给他呢?毕竟你们并不是真正的姐弟。」 原嘉宁皱紧了眉头,好久才说:「我不想嫁。」 「为什么?」云青萝追问。 「先不说我们之间曾经是姐弟这样尴尬的身分,就算不提这个,现在嫁了他做太子妃,就算以后成为皇后又怎样?皇帝后宫里三宫六院的,殡妃那么多,皇后还不是要与众多女人争夺那一丁点宠爱?我想嫁个对我一心一意的好夫君,快快乐乐的过自己的日子,就像你和爹爹一样。我才不要去为他做后宫总管,去管他那些未来的莺莺燕燕,和将来更多的庶子庶女呢。」原嘉宁说。 云青萝忍不住微笑,她生养的女儿果然不是那种羡慕浮华之辈,这让她倍感欣慰,但是也很忧心。这世上的好男人其实真的很少,能够对妻子一心一意的就更少,她到哪里去挑选一个这样的好女婿? 其实这些年云青萝一直在留意京城中的众多适龄少年,但是这些男孩子在她眼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让她无法将女儿放心地交出去。 而且皇帝玄昱也早早就放下了话,为玄渊预定了原嘉宁为妻,云青萝就算再胆大妄为,也不敢不听皇帝的命令,这才是最让她和原修之难为的地方。 玄昱之所以选定原嘉宁,是因为看重原府的势力,玄渊出身有问题,做了太子也地位不稳,需要有原府这样强势的外戚来撑腰,这一点原修之夫妻都看得很明白。 虽然玄渊出身原府,注定了和原府牵扯不断的关系,但是这种关系远没有成为姻亲来得更牢靠。 原嘉宁见母亲久久沉吟不语,不由焦急地问:「是不是皇上非要我嫁给太子?娘,咱们能不能拒绝啊?玄渊连『娶谁都好,就是不娶原嘉宁』这样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他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呢!」 云青萝拍了拍女儿的手,说:「我回头和你爹商量商量,放心吧,女儿,娘绝对不会让你受这个闷气的,那个混帐小子,以为他成了太子就了不起了?给我等着!」 皇帝的指婚之后就没了后续,原嘉宁烦躁不安的心便稍微放了下来。 眨眼就到了春节,喧嚣忙碌过后,紧接着是更热闹的元宵节,对于全城的女眷们来说,元宵节才是重头戏,是难得可以出去尽兴游玩的日子。 原嘉宁今年心事重重,原本没有兴致外出游玩,但是耐不住弟弟妹妹的怂恿劝说,最后也不得不跟着出门。 元宵节看花灯,为了要能领略到那份独特的欢快和热闹,众人都是步行。金陵这些年来一直太平,所以格外繁华热闹,大街上人群众多,众位女眷玩了一会儿,就有点累了,决定找个清静点的茶楼歇歇脚。 半墨茶楼是一栋以针对富家子弟为主的茶楼,楼下大厅的最低吃食消费就要一两银子,这比普通百姓一月的辛苦酬劳都还要高,他们自然消费不起,也不敢进门,所以茶楼里相对清静许多。 原嘉宁一行人直接上了二楼的雅间,这里人更少,更加清静,也方便推开窗子观赏远处的花灯和街景。 众人坐下喝茶休息,走得酸疼的脚总算舒服了一些,可还没安稳片刻,么妹原嘉敏就蹭到原嘉宁的身边,小声道:「姐姐,我想去茅厕。」 原嘉敏今年才七岁,小脸蛋粉嫩嫩圆嘟嘟的还带着婴儿肥,大眼睛乌溜溜地看着自己最信赖的大姐姐。 原嘉宁只好起身,亲自携着原嘉敏的小手到外间去寻找茅厕,锦心和锦英也跟了出来。 锦英招来小二哥,询问茅厕在哪,小二哥立即为她们指明了方向,二楼就有专门为贵客准备的如厕间。 锦心跟着原嘉敏进去如厕,原嘉宁和锦英在外面等候,这时突然走过来一个人,伸手拉住了原嘉宁的手,将她迅速拉入了相隔几步之外的雅间之中。 变故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等锦英反应过来要大叫时,己经有人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低声喝道:「太子殿下请原小姐过去一叙,不要声张!」 其实锦英也认出了把小姐掠走的人正是玄渊,她想去报信给自家二少爷三少爷,却被玄渊带来的侍卫给押住,只能不满地瞪着侍卫生闷气。 被玄渊拉到雅间里的原嘉宁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怒道:「你这是做什么?强抢民女吗?」 听见她这句话,玄渊冷硬的面容有了一丝丝变化,只是他依然眉头紧皱,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原嘉宁被他看得有些失措,莫名地心虚,自从玄渊十岁那年被从原府带走,他和她之间就早己不是姐弟,她也只不过是紧咬着曾经是姐弟当做藉口,用来抵抗玄渊这让她慌乱异常的感觉而已。 「听说,你前天真的去相亲了?」玄渊正值变声期,嗓音有些沙哑,却意外的带了几分磁性,非但不难听,反而在靠近原嘉宁的耳朵逼问时,更让她面红耳赤起来。 原嘉宁伸手推他,让两人之问保持一段距离,才恼怒地说:「是啊,我去相亲了,如今你我非亲非故,这又关你什么事?」 玄渊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握紧了拳头,指尖深深刻进掌心,带来麻木的疼痛。 他低声质问:「非亲非故?我在你心里己经成了非亲非故之人?」 原嘉宁躲避开他那令人心惊的咄咄逼人眼神,依然忍不住羞恼,道:「难道不是吗?你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世族女子而己。」 玄渊闭了闭眼睛,让那阵让自己气怒攻心的黑暗感觉慢慢消散,才沉郁地说:「你是生我的气了吧?因为我曾经说了『娶谁都好,就是不娶原嘉宁』这句话?」 原嘉宁低下头,咬紧了嘴唇。 玄渊伸手去握她纤细嫩白的玉手,却被她闪过,玄渊干脆直接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如今的他己经比她整整高了一个头,她就是要挣也挣脱不了。 「放开!你放开我!」原嘉宁的心更发慌,脸更红了,她简直要被玄渊弄胡涂了,他明明那样无情拒绝了她,现在这样又是为何? 「嘉宁。」玄渊埋首在她的玉颈之中,发出闷闷的声音。「嘉宁。」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原嘉宁几乎要窒息,她挣扎的力度渐渐减弱,慢慢便不再动了,任凭他紧抱着她,听着他一声声的呼唤,泪水慢慢盈满了她的眼。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当着皇帝的面狠心拒绝了她,现在又来撩拨引诱她,到底把她当成什么? 她虽然性格温柔,却并非烂好人,之所以对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让步,心甘情愿为他一针一线地缝制衣衫,最初或许是出于对他离奇身世的怜悯,可是后来看着这个文雅的少年一天天成长,变得冷硬,变得孤独,明明高高在上了,却经常在她面前流露出困兽一般无助的眼神,让她一点点心疼,一点点心怜,就这样一点点地将他烙印在了自己心上。 她是真的不愿意嫁入皇宫,她万分讨厌皇帝的三宫六院,但她以前便隐约猜到了皇帝和父母的企图。玄渊和原府根本就分不清彼此,联姻会更加深两者的联系,能给孤独无助的他一份助力。 那时她其实的确隐约想过若皇帝指婚,且也是父母之命的话,就算再讨厌皇宫,为了「原琅」,她或许能容忍、让步。 为了他,她愿意嫁入皇宫,愿意忍受众多殡妃,她真的这样想过。 可是薛冰莹传来的话,彻底让她心寒,也让她明白了自己是如何自作多情,错许芳心,人家根本就不领她的情! 当薛冰莹说出「娶谁都好,就是不娶你」时,那一刻她真恨不得一头撞死。 「对不起,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那话就脱口而出了,后来很难再解释清楚。」玄渊轻轻推开她一些,双手捧住她泪水满面的小脸,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激荡,猛然低头吻下去。 原嘉宁被他如此突兀的行为吓住,甚至忘记了抗拒,只傻傻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猛然靠近的英俊脸庞。她的双唇被狠狠压住,玄渊笨拙又发狠地在她娇嫩的嘴唇上来回磨蹭,滚烫的吻随后又蔓延到她的脸颊上,将她的泪水全部吻去,之后他又吻回她的双唇,贪婪又急切地吮吸含咬。 他也不太懂得如何亲吻,只是凭着本能想与自己心爱的女孩再亲密一点。 第四章 他的手紧紧楼着她的纤腰,那种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身体的渴切,直接反应在他的身体上,虽然冬日衣服穿得厚,原嘉宁还是隐隐察觉出来不妥,等她明白那抵在自己小腹处的硬挺是什么时,轰一下整个人都快烧了起来。 她清醒了一点,急切慌乱地开始反抗,用尽力气推着玄渊,说:「你疯了?放开我!放开我!」 可是情窦初开、情欲初起的少年既然品尝到了心上人的滋味,哪里还愿放开?玄渊依然试图吻她、抱她,手中的动作也不由加了几分力气,原嘉宁被勒痛了,忍不住哀鸣出声,叫道:「原琅!」 这个名字让玄渊猛地清醒过来,他停下动作,头抵在原嘉宁的肩膀上,呼吸沉重而急促。 良久,他才慢慢直起了身子,叹了口气。 原嘉宁立即后退三步,离他远远的,目光警戒地盯着他,唯恐他再乱来。 玄渊说:「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说出那话伤了你。」 原嘉宁眨了眨眼,迷糊不解。 玄渊无奈地扁了扁嘴角,说:「你曾经教训过我和二弟、三弟,要我们日后长大了要学习父亲和二叔、三叔,做一个善待妻子的忠贞丈夫,你日后的梦想也是嫁一个这样的夫君,希望自己与夫君都能够从一而终,白首偕老,不是吗?」 原嘉宁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她的理想。 或者说,这是天下大多数女子的理想,只是真正能够实现的,又有几个呢? 玄渊的眼神幽暗,继绩说:「现在的我,还会是你的良人之选吗?一入宫门深似海,多少恩怨不由人。你可知道,现在在我的东宫里,皇上己经赐给了我两个侍寝宫女,皇后也赏了两个,美其名教导我成人,而且还有其他的宫女和千金贵女,多到不胜数。嘉宁……你可知道,我是不想日后负你,才狠心今日拒绝你。」 原嘉宁瞪大了眼睛,她千想万想,怎么也想不到玄渊会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才拒绝了她。 「皇宫里,美女成群,丽人成堆,可是红颜枯骨更是不知多少,我原本不想你跟着我受罪,只希望你真能嫁给一位如父亲这样的男人,平安喜乐地过一辈子。」玄渊握紧了手心,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是真的这样想过,我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做到,谨守着弟弟的身分,看着你嫁给良人,默默守护你的幸福。我以为我自己真的可以这么伟大,这么无私!」 原嘉宁咬紧了嘴唇,眼泪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愿意为了他入宫,甘愿忍受日后他必然会有的众多妃殡;他却为了她而拒绝她,想成全她「一生一代一双人」的美好梦想。 他们都全心全意为了对方着想,结果却背道而驰,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坚持下去?你今夜为什么还要见我?」原嘉宁泪眼朦胧地质问,既然他要装出伟大的情操,为什么不装到底?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 「我……」玄渊低头,指甲划过掌心,那种疼痛让他终于放下了男人所谓的自尊,说:「我输了,我办不到!我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伟大,那么无私。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哪怕只听说你要和别人议亲了,我就己经忍受不了了!」原嘉宁一时百感交集,脸上的表情更是似哭似笑难以分辨。 「你想伟大就伟大,想自私就自私,那你真的为我想过吗?你知道我被拒绝时有多难堪,现在又有多难受吗?」 「嘉宁……」玄渊上前想再次拥抱她,却被她连连后退躲开,直到她退到窗子边,玄渊不敢再上前,他只能说:「别退了,求你别退了,我不动就是了。嘉宁,对不起,我太自以为是了。」 原嘉宁低下头,从袖袋里抽出手帕,掩住自己己经红肿的眼睛与压抑的呜咽。 玄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原嘉宁吓得急忙闪身避开他的正前方,又气又急地说「你这是做什么?」 玄渊慢慢地说:「小时候,弟弟们犯了大错时,父亲就罚他们去跪祠堂,可是无论我做错了什么,却从来没让我罚跪过,我以为父亲是不在意我这个庶子,根本不屑于管教我,可现在才明白他只是谨守着君臣之礼,他始终没把我当做他的孩子,只把我当做一个被寄养的皇子。你不知道,小时候我就连弟弟们被罚跪都羡慕得要死。」 原嘉宁慢慢平静下来,听着他的诉说。 「我小时候犯过错,却没被罚跪过。后来进了宫,根本就不敢犯一点错,所以仍然没有被罚跪过。嘉宁,对不起,如果有些过错只要罚跪就能原谅,我恳求你的原谅。」 他今天自己罚跪,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曾经的拒绝做错了,而是他恨自己的没担当。他明白自己对原嘉宁的渴望,明明知道自己想要的女人唯有原嘉宁一个,却以后宫殡妃众多为理由,硬生生把她推开,这不是给自己的无能软弱找藉口吗? 太子如何?日后当了皇帝又如何?他真的就不能做一个独一无二的皇帝,许她一个一生一代一双人吗? 这样的想法对于向来风流成性的皇族子弟来说或许惊世骇俗,可对于在原修之教养下长大的原琅来说,丝毫不足为奇。 原嘉宁的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泉涌而出,她都有些恨自己不争气了,她明明平时根本就不是这样的爱哭鬼啊。 都怪玄渊,都怪原琅,只要是和他有关的事,就容易惹她哭,让她伤心难过,不能自己。 娘亲说,她虽然表面上是一副大姐姐的架势,其实远没有二妹精明,也没有三妹讨巧,是个名副其实的傻大姐。 娘亲说的没错吧?否则她怎么会这样被玄渊玩弄在手心,喜怒哀乐皆由他?最要命的是,就算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无法真正对他生气。 玄渊说:「嘉宁,再给我一次机会,嫁给我。」 玄渊和原嘉宁其实算是幸运的一对吧? 他们的婚姻之路上有了这段波折,其实是他们自找的,并没有任何长辈或其他人充当棒打鸳鸯的恶人。 当他们两人达成共识后,玄渊去请求皇帝赐婚,却被玄昱狠狠训斥了一顿,念道:「朝令夕改,将来何以为君?说不要娶她的是你,现在要娶她的还是你,那你到底是想娶还是不想娶?是真心娶还是假意娶?」 「想娶!真心娶!天下女子再多,儿臣真心想要的也只有她一个。」 玄昱目光沉沉地凝视着他,许久,才颇为玩味地说:「朕的儿子也被原修之教养成了痴情种?嗯?」 被皇帝那样的目光盯着,玄渊的头皮一阵阵发麻,虽然他内心对自己这个半路得来的皇帝老子有很多的不以为然,可是更多时候,他还是会被玄昱的独特气势压得死死的。玄昱或许有许多荒唐之处,但依然不能掩饰他越来越强势恢弘的帝王气派。 与他越接近,玄渊才会越觉他的深不可测。 玄渊心底明白,生母的死肯定与玄昱有关系,可是事己至此,他也无法做出拭父报母仇的决然举动。 且不说他现在羽翼未丰,还没有能力做到拭君,只说太子之位就太过敏感,如今他无论多么谨慎小心,还是时刻有人紧盯着他,一旦他行为偏激,不只他遭殃,还会牵连其他人,甚至整个原府都要为他陪葬。 所以,无论玄渊对玄昱这个便宜爹有多么愤恨与讨厌,他也不得不掩饰一下真心,虚与委蛇。 「儿臣以为,痴情种也好,风流倜傥也罢,只要不被美色所惑,不为私情误国,就无大碍吧?」玄渊沉默了许久,才这样回答。 在进宫的这两年里,玄渊每天上午听政,下午也跟在玄昱身边,由他亲自教导,父子两人相处日久,他对玄昱的埋怨倒是越浅。他觉得玄昱是那种彻底唯我独尊之人,他的心里除了国家大事和他自己,大概就没有别人,他身边无论有过了多少的男男女女,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如过眼云烟,从不放在心上。 玄昱看似风流无度,花心多情,实则真正无情,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情感和原则,再美的人也别想让他来一场「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戏码。 玄昱自己这样做皇帝,对自己继承人的要求自然也是如此,多情也好,无情也罢,只要别让其他人干扰了国事,那就一切都好说,这也是他的底线。 也就是说,玄渊可以万般宠爱原嘉宁,不学他的皇帝父亲四处留情,但是玄渊绝对不可以因为宠爱原嘉宁,而让原嘉宁干预朝政,更不能因为原嘉宁而失去了自己的立场和原则。 玄昱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选出来的太子,淡淡地说:「希望你牢牢记住今天你说过的话。」 玄昱的孩子不少,但多是女儿,现在膝下只有四名皇子,长子玄渊和次子玄潜寄养在皇后名下,却都非皇后亲生。玄渊是私生子,出身不名誉;玄潜更是玄昱与他的皇妹偷情所生的乱伦孽子,自幼体弱多病。而三皇子玄浩毛毛躁躁不成器,四皇子还是个小毛娃,性格也非玄昱所喜。 玄昱自负一代强势帝皇,可惜龙生四子,个个没有龙样子,真是他平生所大恨。 四个皇子里面唯有玄渊还算沉稳大气,机敏干练,身体也健健康康,所以玄昱也只能无视他的出身,挑了他做太子,在他的心里这还真是有点勉为其难。 「是,儿臣谨记在心。」玄渊郑重允诺。 皇帝亲自为太子选了原府嫡长孙女原嘉宁做太子妃,天下大贺。 繁琐的订亲、迎亲诸事都由礼部和东宫专员负责,一切有条不紊而极有效率地进行着。 阳春三月,太子与太子妃大婚。 夜深沉,东宫后殿的洞房之内,宛如儿臂粗细的龙凤花烛正烧得明亮。 原嘉宁己经沐浴完毕,只穿了贴身中衣有些心神不宁地坐在床边。 在轻纱幔帐外,有随时等着伺候的宫女,而太子正在殿后的卿宁阁里沐浴。 这一切都让她有点不安。 对于原嘉宁来说,自从答应嫁给玄渊,她的日子就宛如在梦中,议亲、订亲、迎亲如走马观灯,皇家送来琳琅满间的昂贵聘礼,原府也只好倾尽所能为她准备嫁妆,宫内又专门派了教养嬷嬷调教她的礼仪姿态,特地聘请了天下第一的绣娘为她日夜赶工缝制嫁衣,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今日的大婚。 太子与太子妃的大婚自然格外隆重,依照礼仪,太子虽然不能到原府亲迎,但是皇家的迎亲仪仗队是由各种官员主导,高头大马,披红挂彩,旌旗漫天,光是捧着各色物品的太监和宫女就足足排了半条官道长街。 作为景国天下一统之后的皇室第一件大喜事,皇帝玄昱显然乐于极力渲染这桩婚事,以此来彰显国力强盛,天下升平。 太子与太子妃的大婚之隆重奢华和热闹非凡,在许多年后依然被金陵的人们津津乐道着。 而这些外界的喧哗却并非原嘉宁所关心的,现在的她累得只想倒头就睡。 她今天也折腾得够了,凤冠沉重得几乎要压断她的脖子,她都怀疑皇上是不是把皇室内库里所有值钱的金银珠玉都堆在了上面。 第五章 她太累了,真的很想休息,可是她的心却忐忑不安,她知道她的洞房花烛夜被无数人关注着,她和太子不能出一点差错。 她的目光在室内扫了一遍,不由暗叹皇家果然气派非凡。 这室内乍一看也仅仅是比一般贵族之家宽敞一些,梁架简洁,布置大气,仔细看才会发现梁仿、斗拱都是昂贵罕见的金丝楠木;地面上以方砖铺地,砖面却是经过特殊加工处理,宛如金色,而床前地面上更是铺了龙凤呈祥的大红细绒羊毛地毯;室内顶棚上是龙凤和玺彩画,这是民间绝对不允许使用的彩画,否则就是踊距。 皇室的富贵华丽尊贵无匹,果然世间罕见,难怪有许多女子都梦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呢,就算要与许多许多的女子分享同一个男人,只为了这样表面的浮华,也有许多女子心甘情愿吧? 现在或许就正有许多女子羡慕嫉妒着她呢?可又有谁知道她真正在乎的只有原琅这个人,而真正担忧的正是他如今的身分呢? 原嘉宁正在东想西想,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握紧了小手,慢慢抬起了头。 玄渊己经走到了她的跟前,与她四目相对,他的目光幽深却又灼灼,让她略带惊慌地闪避开了视线。 玄渊在她身边坐下,他只穿了件轻薄的长袍,头发还带着微微的湿气。 当他靠近她时,原嘉宁本来还有些紧张,但是一阵熟悉的淡雅香气盈入她的鼻尖,让她不自觉地为之神清气爽,她抬头看着他,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这香气是?」 玄渊撩起衣袖,他的左手腕上戴着一只奇楠沉香手串。 「这些年我一直戴着,习惯了这个香味。」 世族喜好各种香料,平时屋里点着熏香,沐浴有香精,衣服也有熏衣香,上流贵族无论男女,平时如果不能香气缭绕,行走时不能让人感觉香风迎面的话,就不好意思出门。 但是原琅自幼就不爱那些香气,沐浴不爱香精,房间不爱点熏香,衣服也不爱被熏衣,这不免被其他贵族家小孩笑话,也有人怀疑是原府苛待庶子。 所以,原琅七岁生日时,原嘉宁将自己最珍爱的奇楠沉香手串送给他当生日礼物,奇楠是沉香中的极品,香味淡雅,沁人肺腑。 原琅接受了原嘉宁的礼物,从那时起他的左手腕就多了只手串,身上也多了一丝清雅香气,从前取笑他的小孩子们反而羡慕起他了。 「小时候戴着正好,如今己不合适了吧?」原嘉宁好奇地抱着他的手腕细看,这才发现奇楠还是那些奇楠,不过新换过了丝线,中间又分别增加了一些花生米大小的小奇楠珠子串联,所以手串大了许多,适合成年人佩戴了。 原嘉宁叹口气,说:「既然小了,舍弃了再换新的就是,何必这么麻烦折腾呢?」 玄渊用衣袖遮掩住手串,不让她再挑剔,「我就爱这一个。」 原嘉宁在心底哼了一声,可抬头看到玄渊幽深明亮的眼睛,她的心突地一跳,忽然觉得他刚才那话似乎大有深意。 玄渊低头靠近她,两人几乎鼻尖相触,他低声道:「我就爱这一个,一辈子都不会换。」 原嘉宁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忽然感觉到幸福满足的快乐瞬间包围了她,让她进宫之后的胡思乱想顿时烟消云散。 轻如羽翼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她被拥抱着倒在了宽大踏实的床上,然后她感觉自己身上的衣衫一件件被剥落,她试图悄悄将自己蜷缩起来,可是他半压在她的身上不许她躲避,他的目光在她修长优美的身体上流连忘返,他的唇一点点吻遍了她宛如羊脂白玉的凝脂肌肤。 她的身体一点点热起来,心跳也一点点加快,酥麻与舒适的感觉同时缠绕着她,让她慢慢舒展开了娇躯,慢慢主动迎合起他的爱抚与亲吻,最后她甚至主动为他宽衣解带,让两人的赤裸身体密切融合。 …… 原本紧张甚至略带期盼的气氛一扫而光,原嘉宁被玄渊的身子压得有点不舒服,她慢慢睁开眼睛,眨了好几下,才模模糊糊地明白出了状况,好像,那个,嗯,有点像是教养嬷嬷说的男子早泄?他们俩并没有真正完成周公之礼? 嬷嬷说,这种事在男子初次行房的时候是经常发生的,因为没经历过、太紧张,或者因为太兴奋等等,而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笑话他,更不能鄙视他,否则会让他心里很受伤,也会大大损害夫妻感情。 原嘉宁抿紧了樱唇,眼睛望着绞罗帐顶的锦花纹,快速地眨动着,怎么办?不行了,她真的好想笑…… 她伸手抓过一只龙凤枕,盖在自己脸上,身体抽筋一样微微抖动起来。 玄渊原本正懊恼丧气,兼羞愧自惭,此时感受到原嘉宁身子的抖动,以为她伤心地哭了起来,也顾不得自己郁闷的心情,急忙伸手掀开她脸上的枕头,却看到一张闷笑不己的俏脸,她的眼睛明亮亮的,宛如里面闪烁着最耀眼的星光,她不仅没一点儿伤心,反倒似开心得很。 玄渊诧异地看着她,忽然孩子气地握拳狠狠捶了两下被子,恼怒地问:「看我丢脸,就让你这么高兴?」 他温柔体贴的大姐姐哪去了,她这个时候不应该是要安慰他敏感脆弱的心灵吗?却怎么可以笑得这么欢快? 难道大姐姐变成妻子,连性格都会改变了? 原嘉宁又闷闷地笑了几声,极为辛苦地把自己莫名其妙而来的笑意强行压下去后,才主动翻身趴到玄渊的胸膛上,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问:「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开心吗?」 玄渊皱紧眉头,摇了摇头。 原嘉宁抬头在他嘴唇上轻啄了一下,笑说:「你老实告诉我,这是不是也是你的初次?」 玄渊的身体一阵僵硬,随即扭开头,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意。 见他别扭又矜持的样子,原嘉宁的笑意终于淡了,她的目光越来越深沉,那里面是满满的感动与缠绵徘恻的似水柔情。 她主动抬起头,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嘴唇,呢喃道:「求婚的时候,你说,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是原琅,我一个人的原琅,原来都是真的?」 她明白他的意思。玄渊是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以后还会是皇帝,他或许会被许多人分享,可是原琅只是她的,是他和她独一无二的过往。而他要为她把这段过往变成现在,变成未来,变成一辈子,他允诺给她一个独一无二的两人世界。 玄渊本来还迷醉在她的甜美亲吻中,听到她这么问,脸色越发严肃,问:「难道你那时根本就没有相信?那你怎么还会答应嫁给我?」 原嘉宁怎么可能真的相信呢? 自古至今,还从来没有一位甘心守着一个女人过一生的皇帝呢。 玄渊有这份心,她就己经很知足了。从小被理智睿智的母亲教养着,她自然也不是那种奢侈的女人,也认得清现实,在得与失之间,她认为自己得到的比较多,就不会再斤斤计较。 她说:「因为就算我不相信你,就算你以后做不到,我也不会介意。我想和你在一起,就算有不完美,我想我也可以忍耐。你想为我努力去做一个太子、一位皇帝不可能做到的事,那我也想为你承担一切,不管是快乐,还是痛苦。原琅,我以前总是不肯承认,总说把你当做弟弟,可是我想,我是爱你的。」 玄渊的脸猛地红了,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几乎要燃烧似地盯着她,声音低哑地喊:「嘉宁!」 她终于肯承认她也是爱他的了!她终于再也不会总是端着大姐姐的架子了!洞房之夜是如此美好,她终于变成了他的妻子。 原嘉宁将头埋到他还未发育完全、仍嫌不够强壮宽厚的胸膛里,有点羞赧地说:「你不要再说什么了,这种话这辈子我也就只说一次,羞死人了。」 如果不是他带给她的意外惊喜,她也不会情不自禁吐露所有的真心。 在半墨茶楼谈心时,他就曾说过皇上早赐给他两名侍寝宫女,皇后也给了他两名专门教导他通晓人事的宫女,她还以为他早就开过荤,和其他女人有过肌肤之亲。 哪里知道……哪里能想到,他居然会一直等着她呢? 所以他才如此笨拙,如此生涩,并不完全是因为紧张或者兴奋,而是因为他和她一样,也是完完全全的初次啊! 这种事情对于民间的普通夫妻或许正常,可是对于贵族少年就很少见,对于皇子皇孙来说,那根本就无从想像吧? 许多皇子大婚前不仅早就游遍花丛,连庶出子女都不知有了多少,民间或许还顾忌着正妻进门前不宜生养,但是皇家才不在乎这个,他们更在乎的是子嗣,是血脉的传承,才不会在乎是哪个女人生的呢。嫡子是相对贵重一些,但是庶出皇子也一样是龙子龙孙啊,和民间的庶子庶女根本就不一样。 「喂……你……干什么呢……嗯……坏蛋……我在和你好好说话呀……」原嘉宁原本正沉浸在柔情脉脉之中,忽然被玄渊狠狠欺身压到她的身上,宛如发情一般在她身上再次啃咬起来。 花烛静静燃烧着,帷帐里面却再次热火起来,不久之后,就连整张厚重的大床都开始晃动作响,偶尔夹杂着女子压抑呼痛的呻 吟,和男子沉重急促的喘息声,以及那更加令人面红耳赤的水乳交融声响,更是半宿都没有停息。 太子殿下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虽然有个失败的初次,但沙场再战就完全是战力惊人了。 刚刚上任的太子妃殿下,为她得意忘形的开心娇笑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遍体的青紫痕迹让她深刻领悟了嬷嬷教导的苦心一不管什么样的男人,在这种事情上都是最爱计较、最不能被取笑的啊。 可是苍天在上,她真的只是因为太过开心而笑,绝非取笑呢。 春宵恨夜短,就算新婚夫妻再恩爱缝蜷,次日卯时天刚亮时,外面负责叫起的小太监还是叩响了门,恭谨而声音适中地唤道:「太子,该起了。」 原嘉宁初来乍到,比玄渊更容易惊醒,她努力睁开困倦的眼睛,迷迷糊糊地推了推困住自己的手臂,说:「该起来了。」 玄渊其实比她更早醒来,之所以不起床,就是为了看这一刻原嘉宁墉懒倦怠的迷糊样,她用小手推着他,却根本就没有半点力气,还微微嘟着樱唇,拖着撒娇的尾音,想把他赶下床去,然后自己再继续酣睡。 他从来就没见过她这种模样,简直像小猫爪子轻轻搔着他的心,让他又喜爱又心痒,恨不得把她再从头到脚吃一遍。 他轻轻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原来你是个会赖床的懒丫头呀,以往都被你唬住了,还以为你有多勤勉呢,总是端着架子教训弟弟妹妹要勤奋。哼,小懒猫。」 「太子,该起了。」谨守职责的小太监打扰了这份春日晨起的暖昧缠绵。 玄渊在原嘉宁唇上轻啄了一下,又用被子将她盖好,这才懒洋洋地翻身下床,道:「进来伺候吧。」 四名大宫女鱼贯而入,一人捧着水盆,一人捧着盟洗用品,一人捧着太子正服,一人捧着冠冕鞋袜。 第六章 这时原嘉宁也完全清醒过来,她翻身坐在床上,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也下床亲自服侍玄渊。 只是她身上只穿了贴身的衣裤,要她这样几近赤裸地站在四名陌生宫女面前,实在尴尬,所以她干脆坐着不动,但同时也有点疑惑,这些人只伺候太子吗?她的衣裳鞋袜呢?她的梳洗用具呢? 玄渊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在一名宫女按照以前的习惯要为他洁面时,他冷声问:「你们不知道太子妃也在此吗?」 那名面容艳美的女子顿时手一抖,急忙屈膝道:「奴裨……奴裨疏忽了。」 原嘉宁眨了眨眼,真是好藉口,她们本来只是伺候太子的,自然可以将她这位新任太子妃给「疏忽」了。 太子妃嫁人,不同于民间女子嫁夫,是不允许携带陪嫁丫鬟的,因为皇宫内的宫女都是经过严苛的选拔标准而选进来的,每多一名,都需要经过许多的流程,包括检验身体的健康,家世的清白,性格是否温顺等等,她们一旦进了宫,只要皇帝没有特别指定,她们名义上就算是皇帝的女人了,除非超过二十五岁还没有被招幸,才会被允许出宫嫁人。 所谓的皇帝后宫三千人,自然不仅仅是指那些有限的几个或者十几、几十个有名分的妃殡,也笼统包括了这些宫女,她们一旦被皇帝宠幸,其实也是能一步登天飞上枝头的。 所以,太子妃入宫,无法携带陪嫁丫鬟,而皇宫这种同于民间的习俗,也给原嘉宁带来了不便,比如此刻,没有人伺候她了。 玄渊的脸色阴沉,他只是冷冷地瞪了那艳美的宫女一眼,那宫女就急忙道:「奴婢这就去为太子妃殿下取。」 那大宫女出去片刻,她身后就跟随进来两名小宫女,她们一人手里捧着太子妃的服饰和鞋袜,一人则端着水盆和梳洗用具,两个身材矮小的小宫女拿这么多东西,简直像玩杂技,原嘉宁看得都提心吊胆。 原嘉宁慢慢从床上下来,站到床前,张开手臂任凭小宫女伺候着穿衣,她转头看了看板着面孔的玄渊,笑了一下。 看来皇宫里不太平啊,她的新婚之喜还没享受够,就己经有人迫不及待来给她下马威了。 大婚之日的隔天清早,东宫里的气氛就如此沉闷僵硬,实在不吉。 原嘉宁低头看了看正单膝跪在地上为自己穿鞋子的小宫女,她的身子很单薄,头发也有些稀疏发黄,五官还算端正,但是手指明显粗糙,显然是最底层操持贱役的宫女。 另外一个还捧着梳洗用具的小宫女个子高一些,但身子同样消瘦,五官中只有眼睛显得稍微大些,嘴唇也有些泛白,明显营养不良。 原嘉宁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穿鞋子的小宫女忙道:「启禀太子妃,奴婢叫六妮。」 另一个小宫女也跪下才回答:「奴牌叫来娣。」 原嘉宁暗叹,果然是最底层的宫女,宫里甚至连她们本来的名字都没有更改。六妮、来娣这两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是民间胡乱取的,民间不重视女儿,胡乱叫个二丫、三妮,希望生儿子的就叫招娣、来娣什么的。而宫里有身分的大宫女,往往会被宫里的主子们赐名,选一些比较文雅秀气好听的名字。 原嘉宁转头看了看玄昱,玄昱会意,瞪了那四名大宫女一眼。 那名艳美的大宫女率先对原嘉宁屈膝,说:「启禀太子妃,奴裨叫牡丹,原本是统管太子殿下的衣食起居。」 另一名身材娉婷,柳腰纤细的大宫女说:「奴牌叫海棠,负责太子殿下的饮食。」 柳眉杏眼,肤色格外白哲细腻的大宫女说:「奴婢叫水晶,负责太子殿下的衣帽鞋袜。」 细眉长眼,但是眼角稍微上挑,带了几许风情的大宫女则道:「奴裨叫琥珀,负责太子殿下的寝居物事。」 原嘉宁点点头,道:「牡丹国色天香,海棠花中神仙,水晶、琥珀皆是珍宝。不错,都很不错。」 玄渊一直板着的俊脸抽搐了两下,原大小姐一不高兴就爱猛夸奖人,看来他的太子妃真的不高兴了。 这也难怪,原嘉宁虽然不是皇家公主这般的金枝玉叶,但是她身为原府嫡长孙女,所受宠爱恐怕比真正的公主还要多,长辈宠爱她,晚辈尊重她,全家人没有一个肯惹她不开心的,下人们更是尽心伺候,唯恐有一点点不周到,从小到大哪里遇过今天这样刻意的忽视与冷漠? 听了太子妃的赞美,四名大宫女神色不一,牡丹微微皱眉,海棠面无表情,水晶则喜形于色,琥珀诚惶诚恐。 牡丹与海棠是皇帝赐给玄渊的侍寝宫女,水晶与琥珀则是皇后薛珍赐给玄渊的暖床宫女,因她们身分既高又敏感,玄渊未将她们收房之前就充当了大宫女使唤,就算不喜欢她们,他也不能轻易就将她们放在一边不用,否则就是对皇帝和皇后的不敬。 对于玄渊来说,这四个人,是真正的烫手山芋。她们除了有侍寝的名义,恐怕还分别是皇帝和皇后的眼线。 因为这后一个原因,玄渊就更不能无故将她们驱离。此时原嘉宁在六妮和来娣的伺候下,己经梳洗穿戴完毕,只是两个小宫女并不善于梳头,只能笨拙地为她盘了一个最简单的圆髻。 原嘉宁坐到紫檀靠背倚上,淡淡地扫了四名大宫女一眼,道:「说起来,四位都是父皇和母后特地赏赐给太子的金贵人儿,再做这些伺候人的事就有些不合适,「疏忽』了我没关系,万一疏忽了太子殿下什么事儿,那可就不好说了,你们说是不是?昨儿我进了东宫,以后太子殿下的起居饮食自然该由我来操心,这是我为人妻子应尽的责任,就不用劳烦四位了。殿下,您看,按说她们也是您的人了,给四位姑娘一个偏殿居住,再拨两个小宫女过去伺候,如何?」 四名宫女顿时沉默了。 太子妃殿下好俐落的手段!这是要把她们一举打发到「冷宫」去了吧? 她们也不是傻子,按理说太子妃是她们日后的正经主子,应该下功夫讨好才是,没道理小小的宫女给太子妃一个下马威的,只能说,她们也是无奈,四人背后都有人指使着呢。 人在宫中,要想好好活下去,就必须选择靠山,而她们这些小人物的一言一行和悲喜荣辱,就完全由靠山来决定了。 原嘉宁说完这些话时,特别留意了玄渊的反应,见他同样快速地看了她一眼,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她顿时心头大定,看来她处理这些宫女并没越权,也没有惹玄渊不喜。 身为原府的嫡长孙女,原嘉宁十岁起就跟随着母亲学着处理家务,她喜欢母亲简单明快的俐落处理方式,自己也跟着有样学样,养成了只要发现问题,能尽快处理就尽快处理的习惯,因为她明白家务一般没有太大的事,但是很多小问题如果不及时处理,积少成多却往往会变成大事,早处理总比晚处理好。 今日一大早,四名大宫女的行为往小方面看,是「疏忽」了太子妃的存在,往大方面看,其实就是羞辱她,如果她不及时应对,那么她以后在太子东宫里就会被人轻视,这是她新婚后的第一仗,她不得不快、狠、准地做出应对,好快速地在东宫树立起她的威望。 只是她没有时间与玄渊商量,不知道玄渊对四名宫女的态度到底如何,如果她的处置惹恼了玄渊,对于她来说也不是好事,毕竟两人正是新婚燕尔之时,万一玄渊觉得她嚣张跋扈,就麻烦了吧? 幸好,目前来看,玄渊是支持她的,或许他也一直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处理掉这四名碍眼的宫女呢。 打发掉四名大宫女,原嘉宁这次先询问了一下玄渊的意见,在他的赞同之下,才对六妮和来娣说:「我和太子殿下的屋里现在缺人照应,我看你们两个年龄虽小,却还算稳重,先提拔你们做二等宫女,等你们学好了规矩,就做大宫女,如何?」 六妮和来娣互相对视一眼,几乎是大喜过望,立即甸旬在地,连连向原嘉宁和玄渊磕头,齐声说:「奴裨谢谢太子和太子妃的提拔,日后一定尽心竭力伺候主子!」 玄渊面无表情,原嘉宁则是微微一笑,顺手从自己手腕上取下两只赤金手串,赏赐了她们一人一只,说:「权当见面礼吧。本太子妃原来有两个大丫矍名叫锦心和锦英,可惜无缘进宫,以后你们就随了她们的名字,六妮叫锦平,来娣叫锦安吧。」 回头她还要再选两名大宫女,分别叫锦喜、锦乐,毕竟身为太子妃了,最少也需要四名大宫女在身旁服侍。 锦平、锦安、锦喜、锦乐,寓意平安喜乐,这是玄渊对她的期望,也是她自己心底的期盼。 她和玄渊是皇帝皇后之外,天底下第二尊贵的夫妻了,人间的富贵荣华己不稀罕,她也只盼真的能拥有一份单纯的夫妻情,能够真正平安喜乐地相守一辈子。 短暂的内务风波之后,玄渊和原嘉宁穿好正式隆重的太子和太子妃礼服,简单吃了点早餐,就去拜见长辈,会见亲眷。 现在后宫里地位最尊崇的是太后郑氏,所以玄渊和原嘉宁最先要去太后所在的慈宁宫。 太子的东宫位于皇宫的东侧,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位于皇宫的西侧,因为这两者一个是皇帝的晚辈,一个是皇帝的长辈,都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皇帝后宫,所以都住在皇宫的周边,平时与皇帝的后妃区分开来,各自关上宫门过各自的日子。 从东向西要穿门过廊,还要经过御花园,路途挺远,幸好太子和太子妃都有专门的銮驾。 原嘉宁内心有点忐忑不安,此时她更想与玄渊坐同一个奎驾,像普通的小夫妻一样能够牵一下小手,眼神交流一下,藉此获得一些支持的力量,只可惜皇宫内廷规矩繁琐又苛刻,最忌讳的就是「白日宣淫」,白日里皇帝夫妻见面都要如临大宾,规行矩步,更不要说是刚刚新婚的太子和太子妃了。如果原嘉宁白日里胆敢主动拉拉太子的手,恐怕就会有「不端庄、性淫媚」的流言传开。 原嘉宁捏了捏眉心,转头看看身旁紧跟着的小宫女锦平、锦安,暗暗叹了口气。平凡夫妻的平凡生活终究是远离了她,从今而后,她每天都要打起精神,与玄渊并肩「战斗」了。 太后的慈宁宫比太子东宫占地面积还广,因为里面除了太后居住的主殿,还有许多配殿,安置着先皇的其他妃殡,而且还有一个相当广阔的独立花园,以供这些寂寞的老殡妃游玩。 不过,今日慈宁宫里格外热闹,正殿里不仅太后高居上座,就连皇帝、皇后和有子女的殡妃们也都来了。 原嘉宁倒是松了口气,看来皇上还是很体恤她的呀,大家都凑到了一块儿,也不用她一个个宫院逐一去拜见了。 郑太后这些年己经远离了政权,避居慈宁宫里礼佛修心,不管是否心甘情愿,起码她现在看起来己经不复当年的气势凌人,反而显得慈眉善目,就像个真正慈祥和蔼的老人家了。 她把原嘉宁招到面前好生打量了一会儿,才笑道:「原本哀家就是你的姨奶奶,现在更是成了亲祖母,哀家看你是越看越喜欢,以后有时间要常来陪哀家说说话。」 第七章 原嘉宁的祖母也姓郑,和太后是嫡亲的姐妹,郑太后喜欢原嘉宁也是理所当然,而且因为原府郑老夫人的关系,郑太后才没有怪罪原府私养皇孙的罪贷。 原嘉宁甜甜地笑道:「太后,您要是不嫌弃,孙媳就天天来叨扰您,孙媳还想多跟您亲近亲近,沾点您的福泽呢。」 太后笑得越发和蔼,给原嘉宁的见面礼都是她珍藏多年的极品珠玉,就连皇后薛珍看了都忍不住心底有些嫉妒。 当年玄昱娶薛珍,郑太后可没有给她多珍贵的见面礼,反倒是冷言冷语给了不少,所以这些年来,婆媳俩关系也一直不是有多和睦。 原嘉宁讨得了郑太后的欢心,皇后心底就有些不快,虽然薛珍也是原嘉宁的表姨母,但是相比而言,薛珍更喜欢自己的嫡亲侄女薛冰莹,只可惜薛珍心底也明白,玄昱不可能允许薛家连出两代皇后,薛冰莹自然不能成为太子妃,但薛珍心里还是对原嘉宁有了芥蒂,所以她只赏了原嘉宁规格以内的礼物,脸上表情也是淡淡的。 原嘉宁也是无奈,大概天底下的婆媳都是天生的冤家吧,不管是皇家也好,民间也罢,婆媳关系都是最难相处的了。 玄昱却很喜欢原嘉宁,同样赏赐给她丰厚的金银珠宝,还额外赐她一枚极品鸡血石私人印章,说:「听说你也爱收藏字画,就拿着这枚印章玩吧。」 那印章上面只有非常简单质朴的四个字:原氏嘉宁。 很显然,这真的是非常私人的印章,仅供原嘉宁一人使用,不代表她的婚后身分,也不代表任何官方身分。 昂贵的金银珠宝没让众人在意,反倒是这枚小小的印章让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包括太后、皇后和众妃殡,甚至包括太子殿下玄渊。 原嘉宁感受到众人炽热的视线,手拿着小小的鸡血石印章,就像捧着块烫手山芋,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枚小印章会惹来这么大的关注?这又不是象征后宫至高无上权力的凤印。 玄渊却暗中皱了皱眉,他还是低估了父皇随性的毛病,低估了他的荒唐。 这枚极品大红袍的鸡血石印章,是地方官员特别进献给皇帝的贡品,因为罕见难得,小小一块石头只能做一枚大印章,或者分作两枚小印章,玄昱就分作了两块,自己刻了一枚「大帝玄武」的私印,另一枚一直收藏着,众人猜测着他或者会自用,或者给皇后,或者给太子,却万万没想到他会给了太子妃。 说起来这两枚印章还算是一对的呢,在行话被称为「雌雄石」,可现在这对印章的拥有者却是皇帝和太子妃,是公公和儿媳妇,这……真是听起来就叫人尴尬。 而且,玄昱还己经把字都给刻好了,别人就算想改都不敢改,那可是皇帝的御制印章啊,谁敢乱动? 皇后薛珍暗自咬牙,她知道玄昱一直暗自垂涎原府的各色俊男美女,却奇怪地一个都没碰,现在居然还把目光放到晚辈身上? 真是岂有此理! 太后也是暗自皱眉,但是她不会当众质问自己的皇帝儿子,随便说笑几句便将场面圆了过去。 到此刻,就算原嘉宁再后知后觉,也明白了这场见面会并不令人满意,虽然她不清楚缘由,但也只能强撑着笑脸继续下去。 拜见皇帝、皇后之后,跟着要拜见的,是唯一的皇叔瑜亲王夫妇。按理说,皇叔这种关系远了一层,不应该今日正式拜见,但是玄显就这么一个皇弟了,而且这位皇弟还不容易请出门,所以才特地在今日把他也宣进了慈宁宫。先皇总共生育了七个儿子,夭折了两个,成年五个,但是在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皇位之争中又「意外死去」了三个,最后就只剩下皇帝玄昱,以及这位最小的皇弟瑜亲王了。 瑜亲王的生母地位很低,而且早死,后来被郑太后养在膝下,和玄昱的感情据说还不错,但是瑜亲王这个人很内向,几乎一年四季地都待在自己的亲王府里,很少外出,低调到让金陵城里的人都快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位身分尊贵的皇叔存在。 原嘉宁也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瑜亲王一面,早己经忘记他是什么样子了,此时再见,不由略微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好美! 什么叫貌若好女?什么叫赛过潘安?什么叫唇红齿白眉目动人?眼前这位年过三旬却宛如十八九妙龄美人的瑜亲王就是绝佳的例子啊! 虽然玄氏皇族经过多少代美女的改良,家族中盛产俊男美女,可是瑜亲王绝对是俊男美女堆里的翘楚啊! 原嘉宁忍不住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瑜亲王,再转头看看端坐在亲王身边,腰身直挺,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的亲王妃,眨了眨眼,再转头看看玄渊,她真的没有将王妃错看成王爷? 玄渊的嘴角抽搐了两下,他第一次见到皇叔、皇婶时,并不比原嘉宁好多少,非是他们少见多怪,实在是这对夫妻太罕见了,男的极为美貌,女的极为英俊,这实在是……该怎么形容才好呢? 阴阳错位,乾坤颠倒? 原嘉宁压下自己心头的好奇,屈膝行礼。 瑜亲王送了她一件百鸟尾羽做成的绮罗裙,王妃则送她一把镶嵌了珠宝的宝剑,这让原嘉宁也忍不住嘴角抽搐起来。 外界偶有传言,说瑜亲王喜欢穿女装,难道是真的? 在外界传言中,这位比千金闺秀还难得出门的亲王据说琴棋书画皆通,但他更热衷演戏,今天扮个思凡的小尼姑,明天扮个下凡的七仙女,后天又成了被无情夫君甩了的苦命黄脸婆。 没错,他扮演的都是女人,别人都怀疑他是不是有啥毛病,可也只敢闷在心里,不敢说出口。 说起来瑜王妃也是个传奇人物,出身某个没落了的将军府,家里只她一个女儿,从小当男孩子养,学了一身武艺,最爱穿男装四处游逛,后来遇到难得外出踏青的王爷,因他实在太过美貌又扮成村姑模样,所以自然就被人调戏了,王妃见义勇为,三拳两脚打跑了纨绔家伙,她自己反而也恋上了王爷的美貌,有事没事地就去招惹瑜王爷,两人因此渐渐有了感情。皇室最初嫌弃王妃出身不好,两人的婚事也经历了一些磨难,不过最终还是有情人终成了眷属。 原嘉宁在心底还是满欣赏和羡慕这对夫妻,他们过得多么自在逍遥啊。 原嘉宁收下他们的礼物,屈膝致谢,瑜亲王笑颜如花地说:「以后要是有什么美容养颜的秘方一定记得送我一份啊,人哪,一过了三十岁就得特别注意保养。」 原嘉宁脚下一软,皇叔,咱俩不是手帕交姐妹淘吧? 郑太后咳嗽了一声,瑜亲王这才懒洋洋地重新端坐好,摆出皇叔长辈的庄重样。 再之后,是原嘉宁与皇帝其他殡妃的见礼,太子妃的地位很高,仅次于皇后,所以皇帝的那些小老婆要不得向她行礼,要不就是平礼相见。 其中,耿贵妃和原嘉宁很是亲热地说了几句话。 耿贵妃的爹爹耿信昌和原嘉宁的二叔原齐之是同袍之谊,在歼灭敌国的战争中合作无间,感情相当不错。而且之前原嘉宁本打算另外相亲,对象就是耿贵妃的亲侄子耿东临。虽然原嘉宁没有相亲成功,倒是她的二妹原嘉馨和耿东临看对了眼,议亲目前也正在进行。 所以耿贵妃对原嘉宁很亲热,再加上耿贵妃没有儿子,只生了个女儿,和太子殿下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以后搞不好还要在玄渊和原嘉宁夫妇俩底下讨生活,所以耿贵妃很买原嘉宁的面子。 生了三皇子的江淑妃性格开朗明快,她也是伺候皇帝多年的人了,比皇后薛珍进宫还早,能够多年保持圣宠不衰,自然有讨人喜欢之处,和原嘉宁说说笑笑很是爽快。 生了四皇子的田昭仪进宫稍晚,年龄比原嘉宁也大不了几岁,比较害羞,像一朵含羞草,有股楚楚动人的风韵。 皇后的端庄,贵妃的华美,淑妃的明媚,昭仪的柔婉,皇帝玄昱的后宫美人可真是环肥燕瘦,各有特色。 原嘉宁暗自感慨,皇上如此博爱,希望玄渊千千万万不要学他皇帝老爹在这方面的「嗜好」。 再之后,就是原嘉宁端坐着,等候玄渊的那些皇弟皇妹来拜见她了。 二弟玄潜很秀美,只可惜脸色苍白,眼底泛青,嘴唇血色很淡,明显就是体弱之症。玄潜文质彬彬,说话慢条斯理,不似皇子,倒更像一个小秀才。 三弟玄浩明显要比玄潜健康许多,比玄潜小两岁,个头却比玄潜还要高一点,也更健壮,皮肤是小麦色,浓眉大眼有几分江淑妃的样子,据说他很喜欢骑马射箭,平时也是爱好习武胜过学文。 四弟玄涟是个刚满五岁的小娃娃,粉脸圆嘟嘟的正逗人爱,只可惜性格也像他的生母,很怕生。今日人多,他忍耐了许久,终于在原嘉宁逗他说话的时候破功哭了起来,伸着双手找娘亲,让玄昱大皱眉头。 玄昱的女儿众多,倒没有什么特别爱挑剔或难相处的,拜见嫂子都颇有规矩,但原嘉宁要努力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和相貌,也很是费功夫,让她有些头疼。 她心中暗想,等会儿要把诸多公主和她们生母的名字、地位都记下来,以后千万不能因为叫不出哪个小公主的名字而无意中得罪了人。娘亲说过,在皇宫内生存,往往就是这些小细节决定了最后的生死。 至此,原嘉宁这位新任太子妃的见面仪式,在表面上总算是平安度过了。 当夜,新婚的太子夫妇在交颈缠绵尽情欢爱之后,躺在一块儿闲聊。 「那枚印章到底是怎么回事?」原嘉宁心里最犯嘀咕的就是这件礼物了。 玄渊原本舒畅的表情顿时一敛,眼神幽暗,沉默了片刻,他才把这枚鸡血石印章的来历与象征意义详细说了一遍。 原嘉宁听了也是无语。 皇上到底在想什么啊?要置她于何地? 她从小就听父母私下说这位皇上有多不检点,现在才总算深深体会,更是深受其害。 原嘉宁霍地从床上翻身坐起,小脸气得发白。 玄渊赶紧拉住她的手,她正要跳下床,差点要一头栽下去,玄渊急忙喊:「嘉宁,你要做什么?」 原嘉宁回头怒视他,说:「你说我还能做什么?既然你知道那印章如此不妥,为什么不替我拒绝?原琅,你可是我的丈夫啊!我不懂其中内情,傻傻地接受了礼物,难道你就不会出面维护我?」 玄渊皱眉,「当时那种场合,能拒绝吗?」玄昱骨子里刚腹自用,如果当众驳了皇帝大人的面子,那才叫真正惹祸上身。而且这种事情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提,原本没什么事,真的只不过是玄昱疼爱晚辈,随手就从御案上抓了件礼物,因为玄昱一向喜爱原家人,所以对原府出来的太子妃也是爱屋及乌。他是好意啊,只不过随心所欲外加没想太多罢了,所以才送了印章,于是就被人误会至深了。 反正玄昱这辈子被人误会的事多了,而且还多是风月之事,玄昱虽然治国严谨,平素日常生活里却根本就不拘小节。 这本也不算太严重的事,不过就是长辈送晚辈一件礼物嘛,哪怕这件礼物有点特殊,也不能就非得说有暖昧什么的吧?只是大家太能联想了,而如果玄渊或者原嘉宁当场拒绝了,把「玄昱的慈爱之心」弄成大家都下不了台的尴尬事,说不定其他殡妃会更想歪了呢。 第八章 这种事情,当事人越是若无其事,才越能抵挡流言蜚语。 原嘉宁恨恨地捶着枕头,说:「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那么一个烫手山芋,却又是御赐之物,我居然还那么欢欢喜喜地就接了过来,气死我了!」 玄昱淡淡地笑了笑。 原嘉宁瞪他,问:「你居然还笑?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玄昱将她搂进怀里,「放心,以后它不会再碍你的眼了。」 他心底里又是怜爱又是怀念,自己的妻子表面上稳重端庄,很有大姐姐样,其实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在脸上不会遮掩半分的傻丫头,当年小小的她居然会直接跑去问原修之她是不是他亲生的女儿,把一向修养绝佳的父亲都气得挥了她一巴掌。 玄渊还真怕自家媳妇跑去皇帝那里再质问一番,亲爹会原谅她,玄昱可不会那么好说话。 「你把它怎么了?」原嘉宁听出了玄渊的弦外之音,好奇地抱住他的胳膊问。 玄渊笑了笑,眼神却有些阴庆,「不能怎样,只不过是将它磨成了粉而己。」原嘉宁的心陡然一跳,她瞪大眼睛盯着玄渊,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压低声音说:「天哪,你,你……」 玄渊低头吻上她还略微有些红肿的嫣唇,「没事,我有分寸。」 有些事,他可以暂时容忍,比如生母之死,因为他对于死亡无能为力,也因为生母留下遗书说她是自愿的,她希望她的牺牲能够换来他的登基,这是后来原修之交给他的叶姨娘的亲笔遗书,他知道不会有假。可是有些事,他绝不会忍,就比如印章之事,他不能容许任何人欺辱他的妻子,哪怕对方是他的生父,是当今皇帝,哪怕对方只是无心之举。 原嘉宁叹了口气,慢慢依偎到玄渊的怀里,说:「原琅,对不起,刚才我不该对你乱发脾气,我早该知道要在皇宫里生活,太不容易了。」 尤其遇到一个不检点的皇帝公公,这才真叫人郁闷。 「傻瓜,有气就对我发,我是你的夫君,我不受你的气,要谁来受?」玄渊的手开始在她的身上不规矩起来。 原嘉宁有些怕痒地躲闪,闷了好一会儿,才说:「当太子有什么好的?你看看历史上那些太子,个个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战战兢兢没一日自在,而且只能进不能退,否则废太子的前景更惨。说起来,我倒有点羡慕瑜亲王夫妇。」 「呵,他们还真是一对妙人。你大概想不到,我回到皇室之后,最先对我表达出友善之意的就是瑜亲王吧?」玄渊若有所思地说。 「真的啊?」原嘉宁不由得开心起来,只要是对玄渊好的人,在她眼里都是好人,她都喜欢。「我也很欣赏瑜王妃,以后倒是可以多和她来往。」 玄渊却摇摇头,说:「不,以后你要少和他们夫妇来往,保持应尽的礼仪就是了。」 「为什么?」 「为了避嫌,也为了保护他们。」 原嘉宁皱了皱眉头,她本就是个聪慧女子,只不过因为自幼被宠爱和娇养,性格比较率直而己,现在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玄渊的意思,叹道:「太子和太子妃连自己的私人朋友都不能拥有,唉。」 玄昱笑了笑,说:「人生有得必有失,许多人做梦都想着这个位置呢,人家或许还对你羡慕万分呢。」 原嘉宁笑起来,她想起了薛冰莹,现在那丫头大概会恨得牙痒痒的吧? 果然人要想过得快乐,就不能一味攀比自己得不到的,目光偶尔也要向后看看,想想那些还远不如自己的,自然也就心理平衡了。 卧室静谧了许久,就在原嘉宁快睡着时,玄渊忽然低声这样说:「做太子或许会有千万个不好,但是只要有一点好处,我也就甘愿做了。」 「嗯?」原嘉宁眨了几下惺松睡眼,意识其实己经半是迷糊。 「因为可以娶你。」 原嘉宁征忡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如果他一直是原琅,他也就只能一直做她的弟弟,哪怕两人并无血缘关系,只是名义上的姐弟,也绝不可能成亲。 如今的宗族权力很大,同姓不婚是宗族里面明文规定的规矩,就算是收养的养子、义子、继子,其实和亲姐弟也都是一样的关系,绝对不能成亲,不允许因此而乱了纲常。 虽然玄渊愿意做原琅,也允诺只做原嘉宁一个人的原琅,但是如果他真的还只是原琅,那么这个原琅就无论如何也成为不了原嘉宁的丈夫。如果两人不顾世人非议,硬要在一起,那就会成为一桩姐弟相奸的丑闻。 现在原琅变成了玄渊,做了太子,己经与原家没了任何关系,所以两人之间才能订婚成亲。 原嘉宁往玄渊的怀里钻了钻,她的眼底有些湿润,声音软软地带着几许娇柔,说:「原琅,虽然我现在依然很讨厌皇上,不过因为他,你才降生到了这个世上,所以我决定原谅他,不与他计较了。」 玄渊低低地「嗯」了一声。 虽然玄昱让他的诞生像个荒唐的闹剧与笑话,却也让他因此与原嘉宁自幼相亲相爱、青悔竹马,试问这世上有几人能够与自己的妻子自幼就一起长大,亲自见证了她的婴儿、幼儿、女孩、少女各个不同时期的样子呢? 而如今她又嫁给了他,那么他更会亲自见证她为人妻、为人母,甚至日后为人祖母的模样,能够将她的漫长一生都完整拥有,想想便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他同意了妻子的话,决定在对玄昱的仇恨上减去一笔。 我诞生了,然后认识了你,或许,这就是我人生最大的幸运了。 新婚第三日,太子妃回原府省亲。 与普通的新娘回门相比,太子妃的回府自然是仪仗威风,随从浩浩荡荡,原府上下无论男女老少都隆重正装到大门口跪地迎接。 出嫁前,原嘉宁还只是原府的嫡长孙女,原府众人多是她的长辈;而如今她再回门,就己经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代表了皇家媳妇的尊贵身分,她己经是原府中人的主子,有了君臣之分。 看着自家年迈的祖父祖母,看着自己自幼尊敬爱戴的父母都大礼跪倒在地迎接自己,原嘉宁的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她是如此的难受,却还得端正坐在凤辇里,等待他们行礼完毕。 锦平趁人不注意塞一块手帕到原嘉宁手里,她低头擦拭眼泪,等她到了门口时,己经神色自然,谈笑自若了。 太子玄渊并没有陪同太子妃回门,他只是在午后亲自接了原嘉宁回东宫。 不管玄渊和原府的关系多么深厚,如今他是太子,就没有必要屈居身分以女婿之礼陪同原嘉宁回门。在以往的前朝历史上,各朝的太子们,有陪同太子妃回门的,也有没有陪同的,没有定例,所以谁也不能说玄渊这样做就不近人情。 只是原嘉宁从娘家回来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太好,她虽然努力维持着得体的笑容,但眼底的阴霾与忧愁却瞒不过玄渊分毫。 于是当晚,小夫妻俩虽然还是同寝了,却没有再交颈缠绵,原嘉宁背对着玄渊躺在大床里侧,紧闭着眼睛,可是眼睫毛却在频频颤动。 玄渊叹了口气,从背后揽住她的腰,低声问:「怪我没有陪你回娘家?」 原嘉宁没有吭声。 玄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气氛越发沉默,几乎令人窒息。 就在玄渊想起身时,原嘉宁忽然说:「爹爹被封了忠靖侯,由原本的官居一品跃升为超品,而且又加封太子太傅和太子太师,据说这都是你的建议?」 玄渊一直不安的心如今反而安稳了,他仰面躺好,平静地说:「是啊,是我向皇上提议的,封了爵位给岳父。岳父那么聪明的人,自然明白了皇上的心意,自己立刻上书以病退为由请求致仕,皇上再三不准,他就再三上书请求,他们这对君臣最擅长演戏了,彼此都给足了面子,最后岳父从第一丞相之位上退了下来,只剩下爵位和太子太傅、太子太师的名誉官衔而己。」 原嘉宁想到今天父亲故意在她面前装出一副「无官一身轻」的模样,又想想他其实还没满四十岁,居然就要因为她嫁进皇家做了太子妃,而从此赋闲在家了,对于才华出众、能力过人又有着远大理想抱负的父亲来说,是何等的无奈和悲哀? 她不知道该怨谁,只是心底实在是难过,她以前觉得自己己经很懂事了,己经跟着娘亲学了许多管家理财的本领,现在才发现自己终究是个闺阁女流,很多影响着家族众人前途命运的大伏笔,她居然都看不清,而只能看到近在眼前的鸡毛蒜皮生活小事。 如此没有政治觉悟和敏感度的她,真的适合嫁入皇家,真的能做好一个合格的太子妃,甚至日后做一位合格的母仪天下的皇后吗? 玄渊的目光越发深沉,带着淡淡的悲哀,说:「不做这个太子,不知道太子的难为。太子难做,太子的妻族会更难做。皇上需要太子英明有为,但是又不能羽翼丰满,所以他的妻族就必须要低调。我做了太子,岳父做丞相,再加上二叔手里的军权,三叔手中的钱财,呵,就算皇上再信任原家,恐怕也会担心什么时候会发生政变,会担心我会将他取而代之吧?」 听玄渊这么一分析,原嘉宁才知道原府己经被玄昱抬升到了如此势高权重的位置,如果她是玄昱,恐怕会更加容不下原府了吧? 「不仅皇上担心,其实我也担心,如果按照历来那些阴谋家的理论,一旦原府将我拱上皇位,到时候原府如果还有更大的野心,就可以让我早死,让你生下的儿子早早登基,做个「儿皇帝」,做原家的傀儡皇帝,或者甚至到最后,连我们的儿子都弄死,原府之人直接篡位就是了。」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前朝早就有之。 「你胡说八道!」原嘉宁这次真急了,她再也躺不住,霍地坐起身,转过头来怒视着玄渊,i我爹不是这种人!我们原家也没有这种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原琅,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蔑原府?」 玄渊眼神冷淡地看着她,说:「那你可知道,当我成为皇长子,继而又被立为太子之后,满朝人都是怎么议论岳父与原家人的吗?」 原嘉宁的心越来越下沉,她简直想塞住耳朵,想闭上眼睛,不听,不看,不要想! 她只在乎她与他的两情相悦,哪里会想到如此多的国家大事? 可是玄渊冷酷的声音依然传进了她的耳里:「我的身分,只要是有心人,其实都知道了,大家表面上不提,不过是遵循游戏规则,给皇上一个面子而己。可是这止不住他们背地里议论纷纷,他们说我的出生是岳父十几年前就有意制造的阴谋,是他篡谋景国皇位的棋子。」 原嘉宁的脸色己苍白无血色,她甚至因为恐俱而身子颤抖起来,她虽然不爱政治,但毕竟出身高官贵族之家,从小耳濡目染也让她明白这段话到底有多么歹毒,那些制造流言蜚语的人根本就是要置父亲于死地,并且下手之狠之准,让历来雍容睿智的原修之都暂时束手无策,不得不退让,不得不致仕。 第九章 玄渊出自原府,这是不争的事实,怎么解释都说不清。 太子不是出自皇宫后院,而是成长于某一大臣之府邸,这个事实落到外人眼里,无论如何都免不了阴谋论。 玄渊说:「我相信岳父的为人,但是形势所迫,我不得不主动出手打压原府的权势了。」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主动出手,最起码还可以保护原府的周全,虽然原府因此失去了实权,起码还能安享富贵。如果等到玄昱要亲自处置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权臣时,恐怕原府会不得善终。 「嘉宁,我不想让你这么早接触这种残酷,只是,没办法。」玄渊的声音越发低沉,低沉里带着更为深沉的无奈,远远超越了他这个年龄的少年人所能承受的。「所以,我不陪你回原府,我不能再和原府多亲近。」 以后,原府会是太子玄渊的隐性势力,再也不能抬到明面上来,这就是皇帝玄昱的意思。 什么是九五之尊,什么是天下之主?什么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玄昱用他的所作所为,己经给了自己的儿子最深刻的身教。 「或许你会觉得我无情,可是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只能继续走下去,为了你和原府的平安,嘉宁,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过问朝廷的政事。」 原嘉宁默默点了点头。 她己经哭不出声音,流不出眼泪。 她第一次觉得太子妃之位是如此地难做。 太子妃新上任,太子第一个对付的却是自己的岳丈,这叫她夹在其中,情何以堪? 但国事纷繁,并不容许原嘉宁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太子和太子妃大婚后不久,整个金陵城都忙碌喧闹起来。 景国建国以来,继统一天下之后,又一件大事发生了一皇帝要迁都。 对于世居金陵的达官贵人们来说,迁都的影响远比统一天下要大。统一天下,他们只在后方动动嘴皮子,顶多出点钱粮,可是迁都的话,那是要迁家移舍,大动根本的。 大部分的官员是一定要跟随着皇帝迁都的,否则日后远离了皇帝,谁知道会不会失宠?再说了,以后金陵不是京城了,无论政治经济还是文化娱乐各个方面都会逐渐衰落,不复今日的繁华热闹。 毕竟皇帝所居之地,才是整个国家真正的中心,一切的一切都围绕着这个中心,其他的城市无论多么努力发展,在其重要性上都无法和京城相提并论。 而迁都并不是简单的事,每个官员背后都有一个大家族,他们要先在新京城准备好房产,否则去了没地方住不是笑话吗?又要把金陵的田产处理妥当,以后天南地北的管理起来实在不便,不如把这里的卖掉,再到北方重新置产。 只有少数的官员,在新京城里会有皇帝钦赐的府邸,其他的官员都要自己安排家族的吃穿住行,这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下子就让整个金陵城陷入了忙碌,而因为大家都集中出售房产地产,导致价格一下子就降低许多,有的甚至是赔本出售。 相对于众人的忙碌,太子和太子妃则显得优闲自在得多,因为皇帝早早就放下了话,太子要留守旧都,不必跟着去新京城燕京。 这个决定让许多人心里产生了不少想法,也让太子的地位显得很微妙。 皇上将旧都托付给太子管理,显然认可他的能力和忠诚,可是如果皇上真的很重视喜爱太子,又为什么不带着他一起迁都呢?一国之储君不能跟随去新京,而留守在金陵,是真正的托付重任呢?还是变相地冷遇呢? 在正式迁都之前,原嘉宁在东宫圣哲殿召见了自己的父亲原修之。 东宫为两进院,前殿后寝,前殿名兴龙殿,后寝名圣哲殿,都是玄昱亲自题的匾额。 原嘉宁在圣哲殿的正堂召见了父亲,当原修之要向她行君臣大礼时,她不顾身侧大宫女的阻拦和小太监的侧目,疾步走到父亲面前,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笑道:「爹爹,虽然礼不可废,但是我们父女私下见面就不必如此了吧。」 在公众场合她知道自己必须端起架子,但是这种私下场合,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撩袍对自己下跪? 原修之笑了笑,也不以为意,他向来在大事上坚持原则,小事上就随性些。父女俩分别坐下后,原嘉宁遣走了宫女太监,只是把门大大敞开,免得别人猜测他们父女私下有什么不轨密谋。 原嘉宁仔细打量父亲,见他依然是那副雍容典雅的样子,并没有消瘦樵悴,精神挺好,她才稍微安了心。 原修之何等精明,见女儿打量自己,便明白她一直在担心什么,不由一笑,「我致仕以后,空闲时间多了,你母亲不知有多高兴,就你还想太多。」 原嘉宁眨眨眼,还真无法想像自家清冷的娘亲和父亲甜蜜相处的场景,不过母亲最是兰心蕙质,想必能安慰父亲致仕之后的不平心态吧。 「你不必担心,就算你没有成为太子妃,就算玄渊没有成为太子,我也早就想着致仕了,原家实在己经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如果再不后退,就真的走上悬崖了。」 如今女儿身分敏感又危险,原修之也就敞开了心胸对她直言,免得她想太多,反而误了事。 「而且,这些年我只顾忙着公务,疏忽了你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如今有了闲暇正好多陪陪他们。你的小弟弟啊,太让人操心了,如果再不管教,真会成了败家的纨绔。」原修之叹了口气。 听父亲说了这么多,原嘉宁自然明白他是为了让她能安心,便笑道:「只要父亲有事情忙就好。」 「不管怎么说,我也还挂着太子太师和太子太傅的头衔,日后也能更名正言顺地监督太子,你完全不必担心我无事可做。」原修之想起来之前妻子的嘱托,又解释道:「你娘担心你有心结,以为我们非要把你许给太子,是为了贪权恋势,其实儿女的婚事,我们都以你们各自的喜好为优先考虑,你和太子能有今天,一方面是迫于皇上的压力,一方面也是成全你们,如果当初你有半分不乐意,我们也不会把你送进来。」 原家没有没落到需要卖女求荣的地步,更别说他们夫妇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原嘉宁急忙打断父亲的话语,说:「爹,您不必说了,我真的没有怪任何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婚姻,我感恩还来不及,怎么会无故怨尤?我归宁回家的时候有点难过,只不过是一时间不适应太子妃的身分而己。」 原修之点点头,「我就说你不是那种别扭的孩子,可你母亲就爱担心,这个话题以后不必再说。如今既然己经成了定局,以后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重要的。」 「是。」原嘉宁乖巧地答应。 「你要对太子好。」原修之看着女儿,意味深长地说:「要真心诚意地对他好,在这皇宫里,只有他才是你真正可以信任和依赖的人,明白吗?」 原嘉宁应诺了。 「你要记着,你伤心难过了,还有娘家可依靠,可是如果太子受伤了,他就只有你了,你对他意义不同。别人伤他再深,或许都不及你对他的一句冷言冷语,你千万别让那孩子难过。」 原嘉宁再次郑重地点头,转而她又撒娇般地笑道:「爹爹,你不要总是向着他说话好不好?人家女儿出嫁了,娘家人总是担心自己女儿受欺负,你和娘倒好,反而担心我欺负他。」 原修之莞尔,也许只有他深知自己这个女儿最是有骨气的,绝不是受了欺负只会找娘家人哭诉的软弱鬼,他原修之捧在手心里呵护教养大的嫡长女,怎么会不成器? 他的二女儿最要强,什么都想要第一,平素在家也要和姐姐暗中比个高下;三女儿还年幼,但是己经被许多人夸赞聪慧伶俐,最得她们祖母偏宠。原嘉宁未出嫁时,都让着自己的妹妹们,表现并不突出,可是真正遇到突发状况,临场应变主持大局的,却还是原嘉宁,从这一点来说,嘉宁继承了她们母亲的风骨,虽然她外表看起来更温柔。这也是原修之内心最偏宠原嘉宁的原因。 他站起身,将放在桌子上的一卷画交给原嘉宁,说:「太子很有心,当初他进宫时,求你四叔替他画了一幅画,是你的肖像。你四叔觉得有趣,同时又画了他的画像留给你,还说日后如果你们成了亲,他也算一对画成就一双人。」 原嘉宁接过画,打开来,果然上面是一袭黑色锦缎的少年,少年的眼中有着几分沉郁,气度风华己经隐隐呈现。 原修之走后,原嘉宁拿着这幅画走进内室,久久望着画中的少年发呆,她想像着他初入宫时,是以怎样的心情要了她的画像呢?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对着她的画像发呆呢? 在偌大的皇宫中,在千千万万的人之中,他却只能对着一幅不能言语的画像沉默,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原嘉宁的心就又酸又疼。 她想:真是个傻瓜。 纷纷扰扰中,皇帝终于率领大批部队北上燕京了,偌大的金陵城陡然安静空寂下来,让很多被留下的官员及家眷无比失落,他们觉得自己成了被遗弃的一群人,从此大概就要远离皇朝的权势中心了。 有些不甘心的小官员一看巴结皇帝无望,就转而巴结起同样被留守金陵城的太子玄渊,指望着日后太子登基了,他们或许还能咸鱼翻身。 所以,自从皇帝走了之后,太子的东宫越发热闹起来,每天都有官员以各种名义来拜见。 一开始玄渊还有耐心接见他们,后来他也看出了这些人的投机心,干脆就统统拒之门外,除非有真正的国家大事,否则一律不见。 东宫属官担心太子会因此得罪太多人,玄渊却面无表情地道:「父皇留下这些人一定有原因,我何必要与父皇唱反调?抬举了这些投机者,他们未必会帮我的忙,却绝对会得罪父皇,孰重孰轻,你分不清吗?」 东宫属官皆是皇帝任命的官吏,他们进了东宫后,就注定了要与太子共享荣辱存亡,所以格外注重太子的利益得失,有时候不免得失心过重,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官员都拉拢到太子身边。 但是人在局中往往会迷失自我,他们为了太子的利益汲汲营营,却忘记了太子之所以被称作太子,就是因为他仅仅是个储君,如果储君的权势名望过大,威胁到了最至高无上的那一位,太子也可以瞬间就被贬成庶人,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太子与皇帝之间,虽然仅仅只是一步之遥,可是这一步真的很微妙,小小的一步路,转眼也可能让人葬身其中。在绝对的权势之争面前,什么父子亲情,什么虎毒不食子,统统都是谎言。 只要一日为太子,就一日要低调,这是东宫的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兼太子岳丈的原修之在北上燕京之前,留给玄渊的唯一谏言。 皇帝率领大批部队离开金陵之后,玄渊除了要应付那些一心想攀关系的小人,其实也是真的很忙。 迁都是一件庞大的工程,皇帝的仪仗走走停停,在路上的时间预计为三个月,在此期间,大部分的国事会照旧递交到旧都金陵,金陵城里还有朝廷的一套原班人马,不过人数都是减了一半,从丞相到六部长宫都还有人留守,就是为了让国家能正常运转。 第十章 而太子此时的任务就是监国,代替皇帝处理大部分的国事,只有特别重大的事情才会快马加鞭送给还在迁都路上的皇帝玄昱,等待他的亲自处置。 对于十五岁的少年来说,监国的责任不可谓不重大,就算玄渊再自负,也是每天从早忙到晚,因为他发现真正处理起国事来,自己的学识还远远不够,许多东西他以前只在书本上约略学过一点,一知半解的下场就是可能会被大臣们糊弄,于是他开始真正努力学习治国之策,甚至学习天文地理、人文习俗,学习各种他觉得需要学的东西。 白天要处理国事,晚上还要学习各种知识到深夜,短短一个月玄渊就迅速消瘦下去,原本就瘦削高挑的身材更像根竹竿了,原嘉宁晚上摸着他日益凸显的肋骨,便忍不住暗暗着急,他正是发育长身子的时候,这时候不好好爱护身子,将来对健康一定会有影响的。 可是玄渊这么骄傲,他容不得她干涉国事,她该如何规劝他呢? 就在原嘉宁暗自发愁如何为玄渊调理身体时,她自己却先晕倒了。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太子殿下正似喜又似优地看着她。 原嘉宁眨眨眼,想要起身,玄渊伸手按下她,轻声道:「多躺一会儿。你怎么这么不注意,居然把自己累晕过去?」 今天他被吓坏了! 她不会知道他在前院听到小太监急急忙忙地来报太子妃晕倒时,他几乎不敢置信,那种眼前一黑、心跳骤停、虚弱无力的感觉,他再也不想要经历一次。 原嘉宁握住他的手,对他微笑,只是她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我没事,我真的没感到哪里不舒服,好奇怪,居然会突然晕倒了?」 玄渊知道,在他熬夜苦读的时候,她都会在后殿等候着他,从来不会独自先睡,而她如今白天也暂代皇后之职,统管处理着朝廷内外命妇的种种事宜,其实并没有比他清闲。 这让他有些内疚,他们还在新婚,可是他却有些疏忽她了。 他用两只手将她略显冰凉的小手包裹住,对她温柔地说:「我真不是个好父亲,你呀,也不是个好母亲,连这件事都不知道。不晓得咱们的孩子将来出生了,会不会怨我们呢。」 原嘉宁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问:「你、你是说?」 玄渊一直板着的面容突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重重地点头,「没错,你要做母亲了,我也要做父亲了!」 天啊! 原嘉宁用另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不由一阵心虚。她这个月的月信己经迟了近十天,她怎么就没往这方面想呢?也许是她太在意玄渊了,反而疏忽了自己。 原嘉宁的母亲跟随原府北上燕京之前,曾特地来见过她一次,还叮嘱她要留心子嗣这方面的问题。如果短时间内无法怀孕也不要焦急,因为她年纪尚小,晚两年再要孩子反而更好,她哪里能想到这孩子会来得这么快? 在云青萝的眼里,玄渊和原嘉宁还都是孩子呢,等他们十八九岁的时候再要孩子才是最好的,只是许多少女也都是在原嘉宁这个年纪成亲生子,倒也平安无事,所以真要是有了身孕,也是好事,毕竟太子一日无后,也就一日多一个别人可以诟病和攻击的把柄。 原嘉宁的身体自幼被云青萝精心调养,比一般的贵族千金还要健康,云青萝和原修之商讨的结果,就是顺其自然吧,也不必专门避孕,她的身体应该己经能够承受孕育之苦了。 对于此时的女子来说,不管是贵重如皇后、太子妃,还是普通的民间妇人,其实都是「有子万事足」,有了孩子,特别是有了儿子,她们才能在婆家真正站稳了脚跟,才不会被以「无子」为由训斥为不孝不贤,不会被婆家以此为藉口,而塞一堆女人给自家男人来「传宗接代」。 如此说来,女人的使命似乎就是为了生儿育女,只是个生育工具。真相有点残酷,但现实生活就是如此,不管多么恩爱的夫妻,如果膝下无子女,总是会被人指指点点,日子不好过。 不过,景国也是有一对例外夫妻存在,就是玄渊的皇叔瑜王爷夫妇。他们夫妻成亲十多年了,王妃一直没能受孕,王爷居然也不纳妾收牌,两人一直没有孩子,在外人眼中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有人甚至私下传言是因为王爷太美貌了,根本就不能人道什么的,可是美貌和人道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 不管怎么说,新婚不久就怀孕算是一件大喜事,只是对于玄渊和原嘉宁这对新婚小夫妻来说,有点措手不及,所以得知这个喜讯时,两人反而心情有些复杂难解。 他们能够给这个孩子安全无忧的生活环境吗? 甚至,在玄渊心底有着很深的忧虑,他担心这个孩子能够平安顺利地诞生吗? 后宫里,有太多太多「意外」天折的孩子了。 玄渊将这种忧虑压在心底,对原嘉宁露出一个温柔宠溺的笑容,伸手抚摸着她额边的一络散发,低声道:「我知道你最近在发虑焦急什么。我一下子接触国家大事,有点手忙脚乱,才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也拖累了你,是我不好。如今你有了身孕,我也想开了,凡事欲速则不达,我日后会恢复正常作息,保重自己的身子,而你更要养好你的身体。」 原来他都知道她的关心和焦虑。 原嘉宁的眼眶发热,她抿了抿嘴角,抬手握住玄渊放在她额上的那只手,依偎在自己的脸颊上,一滴热泪便滚落在了玄渊的手心里。他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宛如被灼伤了一般。 原嘉宁不知道以前其他皇朝里的太子和太子妃是如何生活的,她却真心觉得玄渊这个太子很不容易,娘己逝,爹不疼,岳丈家又不能光明正大地依靠,他简直就像汪洋中的一片孤舟,无依无靠,也难怪他必须如此下苦功。 她拉着他的手,慢慢放到自己的小腹之上,轻声低语:「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们的家就会更圆满了。」 她知道玄渊心底最深的失落是什么,幼年时他羡慕云青萝所生的嫡子嫡女,恐怕多少也曾为自己的庶出身分自卑过,而入了皇宫后,他的身分就更尴尬,连生母都要避讳,死了都不能公开祭拜。 在他的心底,一直渴望有一个正常的温馨的家,一切都是堂堂正正的身分,可以名正言顺地一起出现在任何场合的一家人,而不是像他这样遮遮掩掩的私生子。就算他成为了太子,成为了一国储君,真正的出身来历也不能公诸于众,他现在的身分对于公众而言根本就是谎言,这让他的心无法踏实,心底最深处始终缺乏一份安全感。 再英伟的男人也有弱点,而玄渊的心头之伤,大概就是身分的尴尬和家庭的不完满。 玄渊绝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吧? 这样一想,原嘉宁倒有点迫不及待地希望这个孩子快点诞生了,到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会带给玄渊更多的幸福感吧? 原嘉宁在心中悄悄对腹中的孩子说道:宝宝,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安顺利地来到人间啊,爹爹和娘都那么盼望着你呢。 玄渊说到做到,果然恢复了正常的作息,而且一有点闲暇就会回来陪伴原嘉宁,时常摸着她的肚子和小宝宝喃喃絮语,就连原嘉宁都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于是原嘉宁的日子暂时清闲下来。 孕妇的忌讳很多,怀孕前三月,连日常活动都要减少,宜多休息静养,所以玄渊暂时解除了原嘉宁代皇后的职责,转而委托留守皇宫的大宫女清婉代管,清婉原本就是皇后身边得力的人,而且非常识时务,管理起宫务来也驾轻就熟,倒省了原嘉宁很多事。 这期间,玄渊在第一时间向皇帝通报了太子妃怀孕的好消息,同时也将消息传给了原修之夫妇。 云青萝在北上之前专门留了两个精晓生育之事的嬷嬷在原府留守,如今自然就通过太子的特令接了她们进东宫,专门伺候原嘉宁,一切吃穿住行都由她们安排,皇宫里原来的姥妮和宫女们就只在旁边帮帮忙。 原嘉宁的身体健康,怀孕的种种反应并不太严重,几乎没怎么孕吐就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前三个月。之后她的胃口更好,生瓜梨枣鸡鸭鱼肉样样喜欢,好胃口让原嘉宁原本橄纤合度的身材变得圆润起来,再加上肚腹日渐隆起,她开始担忧自己会被玄渊讨厌,玄渊却对她的担忧一笑置之,笑道:「傻瓜,在我的眼里,你永远都是最美的。」 好吧,这话听起来就像花花公子在哄骗良家女子,不过原嘉宁还是爱听,而且她相信原琅绝不是什么花花公子。 在权贵富豪之家,有个不明文的规矩,就是一旦妻子怀孕不能侍寝之后,往往要安排其他女人给自己的男人,可以是小妾,或者是通房大丫鬟,总而言之不能让这个男人欲求不满,虚度良宵。 虽然许多女人对这种制度颇为不满,但是或碍于颜面,或碍于妇德的约束,或者直接就是被公婆和丈夫逼迫,不得不忍气吞声,替自己丈夫的床上安排女人。 男权社会之下,贵族女子一样活得如此委屈。 一般有点钱有点权的男人都喜欢如此拈花惹草了,那身分尊贵的太子自然该有更多女子伺候吧? 有一晚,原嘉宁对着玄渊提起这件事,很是坦率地说:「按照太医和嬷嬷们的建议,怀孕期间不宜行房,那你怎么办?要不要把牡丹、海棠、水晶、琥珀都安排到你前院的书房里?」 玄渊本来正抚摸着她的肚子,和小宝宝说着神秘的悄悄话,闻言抬起头来,疑惑不解地盯着她看。 原嘉宁嘟嘴,问:「看什么?」 玄渊道:「看你是不是病了?你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小时候那个霸道的宁姐姐呢?」 小时候,原嘉宁可是拿着戒尺教训弟弟们,要他们长大以后以父亲为榜样,要好好对待自己的妻子,绝不可三心二意,花心滥情。 原嘉宁恼了,「你难道不知道己经有多少人向我推荐过他们家的闺女、侄女、外甥女吗?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都想要在我怀孕期间代替我伺候你,那些人一个一个都多么好心似的,可是想的什么、图的什么,谁又不知道啊?什么为我分忧解劳,给我找麻烦才是真的吧!」 玄渊笑起来,「生气啦?真生气啦?这样才是真正的你,端着假兮兮的笑脸扮贤慧,我看了都浑身不对劲。」 原嘉宁伸手捶打他,念着:「你还浑身不对劲呢!我可是头疼、脚疼、心疼,全身都不对劲才是真的,呜……」 说着说着,她真的掉起泪来,一瞬间就哭得梨花带雨,玄渊从来没见过她这样软弱哭泣的样子,不由真的心疼起来,急忙从背后抱住了她,轻声安抚:「怎么了?还真伤心了?你看我是那种人吗?如果真爱拈花惹草,不必你安排,这东宫里的女子早就人满为患了,可是我要她们做什么?为了一时的欢愉惹来更多的心烦?再说了,就如你所说的,她们想的什么、图的什么,谁又不知道啊?如果真的收了这样的女人,我还怕自己会做恶梦呢。」 第十一章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他成了太子,他还只是原府一名小小的庶子的话,这些千金贵女谁又会愿意理会他? 原嘉宁扯了手帕擦泪,用有些发红的眼睛盯着他仔细瞧,看他是否说的是真心话。 过了一会儿,她才低下头,有些沮丧地说:「孕妇情绪不稳,如果我再无故哭闹,还请殿下多包涵。」 玄渊不悦,掐她的脸蛋,说:「怎么这么说?真的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了?」原嘉宁的小脸被他捏成了包子样,口齿不清地说: 「以前我娘跟我说,这世道对女子有诸多不公,这是大环境造就的,非哪个女子争强好胜,就能真正争一个公道。那时候我还不太懂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才明白了。」 玄渊听了这话,也是良久沉默,大环境如此,也非他个人所能左右。 他亲了亲原嘉宁的秀发,低声道:「很多人如此,但并非人人如此。好男人自古至今也是不少的,比如父亲,比如二叔,比如我。」 「厚脸皮。」原嘉宁「噗哧」一声笑起来,泪中含笑的样子格外娇美可人,让玄渊忍不住亲了又亲。 两人亲昵了一会儿,玄渊才说:「你别想太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的身子养好。嘉宁,我还盼着你我白首偕老呢,就像父亲和母亲一样,一直恩爱地相伴前行,以后我们自然会儿女绕膝,子孙成行,那该是多么美满?」 原嘉宁埋进他的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侍寝一事暂时算是顺利解决了,女人的眼泪有时候也挺好用,并非全是苦涩滋味。 当然,并非每个男人都会在乎自己女人的眼泪,对于己变心的男人来说,黄脸婆的眼泪就算哭成了汪洋,反而只会加重他的不耐与厌烦。 如果一个女人有生之年能够遇到一个珍惜她眼泪的男子,那真的是要加倍珍惜。 原嘉宁双手搂抱住玄渊的腰,紧了又紧,这是值得她倾尽所有来爱的男子,不管用尽多少手段和心机,她都不会介意。 未嫁之前,她曾经想过自己或许能忍耐他像他父皇一样,拥有一个庞大的后宫,容纳无数的莺莺燕燕。可是真正成亲了,两人真正肌肤相亲恩爱缠绵了,她才发现自己和母亲一样,在这方面是无比小心眼的。 她的男人,绝不让给别人。 绝不! 虽然原嘉宁相信玄渊,但是太子的身分毕竟不同凡响,她明白为了他们两人的相守,玄渊一定在她背后做了更多抗争与付出。 幸运的是,皇帝率众北上燕京了,偌大的金陵城里,太子和太子妃夫妇才是最尊贵的夫妻,别人顶多是嘴上说几句,提一点建议,无法强迫太子纳妾或纳侧妃什么的,玄渊姿态强硬地拒绝了诸多自动献媚的女子,让原嘉宁平静的孕妇生活得以继续。 皇后不是玄渊的生母,不愿对此事多嘴,再加上她又离开了,更是眼不见为净。 而皇帝呢,也意外地没有多管「闲事」。儿子的房中事,他如果想管,以增加子嗣为由自然也管得了,多赐几个女人给儿子完全不是问题,毕竟是太子嘛,如果只有太子妃一个女人,说出来也不怎么体面。可是无论那些想飞上技头变凤凰的贵女怎样期盼,皇帝始终也没有再为太子收纳任何一个女人。 这下,那些居心不良的人自然就对原嘉宁更不满了,太子宠爱她也罢了,为什么皇上也如此抬举她? 皇帝赐给原嘉宁鸡血石的传言莫名流传开来,原嘉宁是否绝代妖姬,居然能迷惑了皇上、太子父子两代人的谬论,也曾闹过一阵子。 当然,这些话被阻隔在东宫圣哲殿之外,至于皇帝为此贬了几个官员,东宫里死了几个宫女和太监的事,原嘉宁更是毫不知情。 她是个幸福又快乐的孕妇,一心一意地孕育着自己和玄渊的第一个孩子。 皇帝终于在燕京安顿下来,国家政事顺利转移到了新京城,太子监国的任务顺利完成,得到了玄昱难得的赞赏。 同时,皇帝在新京城颁布的第一道圣旨,却是为三皇子的赐婚,三皇子妃是皇后薛珍的嫡亲侄女薛冰莹。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原嘉宁怔愣了好一会儿,冰莹一心想做太子妃、做皇后,不知道如今她成了皇子妃是否会满意? 玄渊却想得更多,皇上此举究竟何意? 他这是把皇后的家族推给三皇子玄浩吗?玄浩的母妃家族大有来头,如今妻族又如此显赫,这是摆明替太子故意增加敌人和牵制吗? 玄渊为此事特地派人去燕京询问自己的岳父大人,原修之只送给他八个字:稍安勿躁,以静制动。 对于玄渊来说,他如今己经是太子,只要自己不乱了阵脚,不自掘坟墓,那么就谁也动不了他。只要他不傻到想提前篡位登基,乖乖做他的储君,那么皇帝就会是他最大的护身符。 历史上那些被废的太子,无不是自己先做了很多蠢事,被政敌引诱着一步步失去了圣心,最后才导致悲剧。 玄渊思考着岳父的话,越想越有道理,随即也就将玄浩与薛冰莹联姻的事抛在了脑后。 原嘉宁平静地养胎,金陵城在极度的沉寂之后,又慢慢地恢复了几分生机,毕竟曾是一国之都城,此时锦绣繁华就算减弱了些,也远比其他城市热闹。 但是玄渊注定了无法省心,因为皇帝又给了他新任务,要他在江南迅速筹备粮草和军服,以备打仗之用。 说起来,皇帝玄昱的私生活虽然有点让人无语,但是他确实是个有着雄才大略兼野心勃勃的一代霸主,他在燕京稳定了两个月之后,就立即宣布了另外一项让人掉下巴的决定御驾亲征。 原则上来说,景国虽然算是完成了天下一统,但是在北方和西方,还是有不少的野蛮部落不甘降服,他们时不时地到边城烧杀劫掠,甚至屠城,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无论男女老幼都被虐杀而死,手段极为凶残。 因为北方的百姓深受其苦,大半个国家北部都跟着不够平安稳定,这才是玄昱决定迁都的最根本原因。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玄昱就是有这样的胆略和毅然决然。 也因为这个原因,玄渊对自己这个便宜皇帝爹才会感情复杂,从国家大事上来说,他是极为敬佩玄昱的,但是从家庭小事来说,他只想送他一个大白眼。 皇帝爹要御驾亲征,将后勤的重任交给了太子,玄渊又开始忙碌起来,少了许多时间陪伴原嘉宁。 不过原嘉宁并不会因此而抱怨什么,她明白男人的世界终究是在外面,而不是和女人一样被困在一方有限的宅院之中。 日子在平缓而忙碌中度过,前线的战事在几场小胜后陷入了泥沼,野蛮部落都擅长骑马,他们居无定所,移动性强,玄昱又一心想一战定乾坤,想着这一次要狠狠地打,把他们打怕了打残了,甚至灭族了才好,让他们几百年之内都不敢再入侵中原,但是这仗又哪里是那么好打的? 寒冬到来后,许多马匹士兵都冻伤了,军队不得不后撤。大臣们建议回朝,来年再战,可是玄昱的执拗脾气发作了,说什么都不肯退兵,他甚至想着干脆战死在疆场上算了,反正他也己经立了太子,有了继承人。 作为如今的天下之主,玄昱有时候任性得可怕。 因为这个缘故,无论新京城燕京,还是旧都金陵,今年春节大家都过得非常低调。皇帝还在前线打仗呢,谁敢大肆玩乐庆祝啊?除非是不想要脑袋了。 次年阳春三月初三,原嘉宁诞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一个健康的白胖小子,哭声嚓亮,中气十足。 同一天,受到皇帝玄昱特召而返回军队的原齐之一原嘉宁的二叔在草原上围歼了最大的一个部落,生擒了他们的首领,坑杀敌人数万。此一役终于实现了玄昱此仗的目的,将野蛮部族真的打伤打残了,没有几十上百年别想恢复半点元气,是为真正的大捷。 当皇孙诞生的消息,和战场大捷的消息同时送到玄昱的手中时,他不由仰天大笑,而当他意识到这两件事竞是发生在同一天时,不由更是喜悦,对自己这个皇长孙莫名就多了偏宠和疼爱,许多珍贵的赏赐不要钱一样由燕京送到了金陵,并且亲自为这个幸运的小家伙起了乳名长生,大名玄景。 小长生的大名曰景,与国号相同,顿时引起了一大堆朝臣的反对,这小子虽然是皇长孙,而且也占了个嫡字,可是也不必与国号相同吧? 于是反对的摺子不断递上来,却如石沉大海,统统被皇帝压下来了。 最后玄昱生气了,在早朝上当众甩了袖子,怒道:「朕连给自己孙子起名字的权力都没有了吗?休得罗唆!」 皇帝一发怒,大臣们就怕了。 没办法,这个皇帝实在太强势,没人敢和他唱反调哪。 但是私下里,大家还是忍不住要皱眉头,皇帝太过宠爱这个刚出生的小娃娃了吧?难道太子妃真的与皇帝有什么苟且吗? 于是在原嘉宁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的清白。 这种暗地里的传言,直到玄渊登基后大杀一通,到了玄景登基又杀一通,才在表面上偃旗息鼓,但是民间各种传奇话本反而更多了各种影射,几百年后,甚至变成了演义被说书先生当众讲说。 历史的真相有谁去计较?大家就是爱这种艳情故事嘛。 小婴儿平安降生了,最喜悦的还是他的亲爹亲娘。 虽然太子夫妻俩年纪不大,但是做起父母来还真的有模有样,两人都是沉稳的性子,并不会因为婴儿哭闹而不耐烦。 尤其是玄渊,如今他每日最重要的事就是抱抱自己的儿子,早起开口第一句就是问:「长生醒了吗?」 宫女们于是急忙去偏殿寻找小殿下,小宝宝在奶娘怀里吃饱了,被宫女抱给自己爹爹,就会露出笑容,呛呛呀呀地挥挥小手。玄渊每每抱着他、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软得一塌胡涂,那种血脉相连的感受,让他无比踏实和满足。 每次都是原嘉宁催促他:「行啦,该吃早饭了,吃完快点去办理正事。你若是为了长生耽误了正事,才会害了他呢。」 玄渊于是低头亲亲小长生,恋恋不舍地吃饭,去前院办公去。而等到傍晚,他又会急匆匆赶回来,再次抱住自家儿子亲了又亲,让原嘉宁看了都忍不住有点吃醋呢。 总而言之,这个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小家伙,替太子和太子妃夫妇带来了很多很多的欢乐。 远离燕京,他们偏安一隅待在金陵城里,也就远离了政治斗争的第一线,金陵成了他们的世外桃源,他们一家三口平静地度日,亲眼见证着小宝宝会翻身了,会坐了,会爬了,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了,会走了,会跑了,会喊爹爹和娘了,每一日都有惊喜,每一日都美好得宛如在梦中。 原嘉宁以为这样平稳安定的日子会长长久久地持续下去,可是就在长生快要两周岁时,某一天,他忽然发起了高烧,并且没多久就开始上吐下泻,身上也开始起疹子。 看诊的太医脸色越来越严峻,他自己不太敢下定论,又叫来了留守金陵的其他几名太医,此时小长生的病况己经很严重,小宝宝难受地连哭声都弱了许多。 第十二章 太医会诊的结论是:天花。 原嘉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心疼得都要抽搐。 天花?! 怎么会得天花? 对于当时的人来说,天花是种很可怕的疾病,死亡率非常高。 脸色铁青的玄渊直接下令:「用尽一切办法救治,不管如何,给我治好!」 太医们无可奈何地答应,这种病,治愈率真的很低啊,只要得了病,哪里还管你是皇子皇孙,或是贫寒子弟? 玄渊转头又吩咐:「将长生抱到偏院里去,在宫内寻找得过天花的宫女、太监来伺候,太医们住进去,然后封锁庭院。」 这是为了避免天花传染而必须要做的措施,太医们点头应是。 原嘉宁抱起小长生,却被玄渊示意奶娘接手,原嘉宁说:「我要亲自照顾长生。」 虽然不知道长生为何会得到天花,但是母性的本能让她不放心把宝宝交给其他人照顾。 玄渊冷声道:「不行,你没有得过天花。」 原嘉宁热泪盈眶,她咬着嘴唇说:「我会注意,我一定要亲自照顾他,我不放心,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里受苦。」 这么小的孩子,又得了这种极为痛苦的病,再离开了娘的怀抱,他如何忍受得了? 玄渊仍然驳斥:「不行。」 「我要去!」原嘉宁终于失去耐心,高声宣布的同时推开玄渊阻拦的手,紧跟着太医们就要朝外走。 玄渊用力拉住了她。 原嘉宁愤怒地试图甩开他的手臂,大喊:「放开我!我要去亲自照顾他,那是我儿子,我不照顾他,谁来照顾?」 「不行。」玄渊的脸色虽然铁青,眼神却格外坚定。「己经病倒一个,你不能再出意外。」 「啊!」原嘉宁有些失控地大哭起来。「你放手!我要去看我儿子,呜……都是我不好,怎么就这么疏忽大意,让他得了这种病,呜……我要去看他,其他人我不放心,我的长生啊……呜……」 玄渊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用力搂了搂,安慰道:「你放心吧,我去。我幼时得过天花,不会再被传染,我去亲自照顾儿子。」 原府的孩子里,原琅和二叔家的小孩都得过天花,而且幸运地活了下来,多亏原府的及时治疗和细心照顾。也因为这个缘故,在得知儿子患了天花之后,玄渊和原嘉宁虽然焦急心疼,却还没有绝望。 原嘉宁止住了泪,诧异地抬头看他,问:「那怎么行?你还有正事要做。」天花是很严重的病,死亡率高,就算侥幸能治愈,也需要很长的时间,从发病到痊愈,大约要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 如果玄渊去亲自照顾孩子,等于他也要被关在偏院里这么长时间,这对于一国太子来说,根本不可能吧? 「什么正事?救儿子才是正事。」玄渊沉声道。 「那我和你一起去,帮帮忙。」原嘉宁乞求地望着他。 「不行。你冷静点,亲自照顾他很重要,但是在外面安排衣食住用同样重要。我进去了,你就要在外面好好接应,衣物、吃食、用品和药材都要确保安全地送进去才行。」 他抿了抿嘴唇,眼底闪过一丝杀机,又说:「还有,将东宫彻底清查一遍,看看到底是谁惹出这件事。」 他和原嘉宁一样,都不相信长生会莫名其妙得这种病。 原嘉宁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玄渊招来了皇上给他的两名暗卫,燕三和卫四,对原嘉宁说:「燕三陪我进偏院,让卫四跟着你,以后你和父皇通信联络都交给卫四去办,他有秘密管道,快速又安全。其他有什么难办的事情,也可以询问他。」 原嘉宁点头。 原嘉宁立刻便去信给皇上,说小长生得了天花,同时向皇上索要各种药材。 然后她又命令东宫里所有人员都好好洗一次澡,将所有衣物都用开水煮过,所有用具也都统统煮沸消毒,地板用石灰撒上一遍,同时严令东宫近期之内只准出不准进,暂时要与外界隔离。 每日每夜,原嘉宁站在偏院门口,听着里面长生弱弱的哭泣声,听着玄渊低沉温柔的安慰声,却只能默默一个人站在门口垂泪。 每日玄渊都会派人隔着门把长生的病况告诉她。 烧退了一些,丘疹变多了,疹子开始化脓了。 一直熬到第十天,长生的体温才开始慢慢下降,化脓处也渐渐干缩。 直到此刻,原嘉宁日日夜夜悬挂的心才稍稍放回了原处,同时皇上派人送来的药材也到了,还派来了一位特别擅长治疗天花的太医。 一切都在好转,原嘉宁到圣哲殿的小佛堂里烧了高香,诚心叩拜,感谢神佛保佑。 这个小佛堂是原嘉宁成为太子妃之后才开辟的,原本是圣哲殿的一间暗室,用于陈放珍贵用品,原嘉宁开辟这间佛堂,原本是为了祭奠玄渊的生母叶姨娘,后来她每每心烦了,也到这里默默诵一段经。 叶姨娘毕竞是玄渊的生母,而且极为疼爱他,玄渊是个孝顺的人,所以他对于原嘉宁的做法自然非常喜欢。不管原嘉宁的心底到底如何想,她肯为他做这些事,就己经非常可贵。 玄渊之所以选择原嘉宁为妻,部分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必去费心猜测原嘉宁的心思,她从小到大以来的所作所为,已足够让他信赖与喜爱。 玄渊其实是个防备心极重的人,很难信任别人。但是这种人一旦信任了一个人,往往就会在对方身上投注比一般人更多更深的感情,将对方看得比什么都重。 直到此时,原嘉宁才有了心思真正彻查东宫,而一直奉命暗中查办此事的卫四也将他手里的消息悉数交给了原嘉宁。 原嘉宁沉着脸将所有的内容从头到尾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直到她都能倒背如流了,才将这卷纸放到火盆里烧掉了。 然后,她派人叫来了牡丹、海棠、水晶、琥珀这四名大宫女。 四人跪在太子妃的脚下,牡丹、海棠面容平静,水晶有些惶恐,琥珀却面带笑容。 原嘉宁走到琥珀跟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直到她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一点一点消失掉,原嘉宁才冷冷地说:「那一天,你在花园里见过景儿,还说要送给他一件肚兜,景儿拿着那件绣了老虎的肚兜看了好一会儿,是不是?」 「是。」琥珀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那件肚兜是奴牌亲手做的,原本想作为小殿下两周岁的生日礼物,那天凑巧在花园遇到小殿下,小殿下看着老虎新鲜好玩,就说要拿着看看,所以奴裨就给了他。」 虽然新婚次日原嘉宁就把四名大宫女打发到了偏院里,视同冷遇,但并不是真正的囚禁,四人还是能出来走动,只是被剥夺了管事的权力,没有以前那样威风罢了。 「那你知道那块布料有问题吗?」原嘉宁越发冷声质问。 琥珀摇头,说:「这块布料原本是皇后娘娘赏赐给奴裨的,一直舍不得用,这回特地用来给小殿下做肚兜,之前浆洗过好几次,等柔软干净了才用,怎么会出问题?」 「你亲手浆洗的?」 「是奴婢身边的小宫女铃儿。」 「那个铃儿呢?」 「突然患病死了。」 「什么病?」 「奴牌也不知晓。」 「是被你杀人灭口了吧?」 「奴裨不敢!」琥珀依然没有半点慌乱,说:「奴裨就算曾经有过攀龙附凤之心,却怎么敢伤害皇子皇孙?」 可是琥珀也知道,当她身边的小宫女莫名死掉时,她就己经有理也说不清了,她己经注定被人栽赃,要做替死鬼。 今日琥珀之所以面带微笑而来,是因为她己经存了必死之心,来之前己经自己吞下了毒药。此刻她腹痛如绞,却还硬撑着,她不想替皇后娘娘惹上麻烦,皇后曾对她的家人有大恩大德啊。 琥珀曾经接到过三皇子妃薛冰莹的口信,要她将太子和太子妃的日常生活拒细靡遗地回报过去,但是随后琥珀又收到皇后的警告,要她乖乖待在东宫就好,太子宠幸也好,不宠幸也好,就是不许做蠢事,所以最终琥珀并没有做薛冰莹的暗探。 她却没想到,就算自己己经很乖了,也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摆布。 当琥珀最终死去时,原嘉宁盯着她因为疼痛抽搐而扭曲恐怖的面容,居然没有半分害怕,只要想到曾经有那么多心如蛇蝎之人想要害死她的儿子,她就恨不得让那些人统统死去。 为女弱,为母则强,每个护子的母亲都是很可怕的。 就原嘉宁手中掌握的消息来判断,她也知道琥珀是被人当了棋子,但是这并不能消除她对琥珀的怨念,如果不是她多事,藉机接近长生,长生又怎么会出事? 长生这次是命大,侥幸闯过死关,可如果有个万一呢?原嘉宁简直想都不敢想! 长生的身边虽然一直有嬷嬷、宫女和太监跟随着,但是也不能杜绝其他人与他接触,更何况偏院里的四大宫女一直被当做太子的女人看待,大家并不敢怠慢她们。 牡丹突然膝跪着向前两步,低声道:「太子妃,奴婢知道一些消息,那个铃儿其实有个远房亲戚,那人是田昭仪娘家田庄上的一个家奴。」 田昭仪? 除了皇后、三皇子妃,现在居然总是一副楚楚可怜模样的田昭仪都冒出来了吗? 或者,田昭仪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利用薛冰莹和她之间的矛盾,挑唆起太子和三皇子的死斗,让他们两败俱伤,最后反而便宜了田昭仪的儿子玄涟? 如果真是这样,那田昭仪还真是个深藏不露的可怕女人,她一直以来总是一副胆怯、温和、无辜的模样,真不知道骗过了多少人。 原嘉宁的心一窒,心思瞬间百转千回,同时略微诧异地打量着牡丹,牡丹微微低垂着头,只看见她颤如蝉翼的长睫毛。 铃儿的这个隐密关系连卫四都没有查出来,牡丹居然这么清楚,看来正如皇上所言,这个牡丹果然不简单。 这次随着太医和药材而来的,还有皇上新增派过来的两个暗卫褚七和谢九,褚七派给皇长孙玄景,谢九则负责保护太子妃原嘉宁。 谢九转了玄昱的口信给原嘉宁,说就算太子不将牡丹、海棠收房,太子妃也可以重用她们,闲置不用真的是浪费人才。 直到这时,原嘉宁才知道玄昱的手下不仅有暗卫这样的男人,还有牡丹、海棠这样的女人。 牡丹、海棠被指派到太子身边,身分定位是比较复杂,既负责保护太子的安全,同时兼任监视太子的日常行为通报给皇帝。 如果太子一直很乖,没有对皇帝造成威胁,那么她们保护太子的任务就显得更重要一些,而这也是玄昱让原嘉宁重用她们的原因。 小长生得病的那天,就是牡丹第一时间赶到花园,夺过了有问题的肚兜,拉走了琥珀,同时命奶娘带长生去找太子妃,立即请太医检查,这才没有耽误长生的病情。 原嘉宁看着牡丹如真正的牡丹花一般天香国色的面容,低低叹了口气,说:「以后你就做长生身边的大宫女吧,海棠到我身边来伺候。」 牡丹和海棠对视一眼,都有些喜悦,她们终于不用再被关了,不做太子的女人也好,以后做个皇宫里的管事姑姑,也是风光体面的啊。 第十三章 皇宫中的女子,大凡有点姿色的,无不做过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牡丹和海棠也不例外。她们年幼就被选进宫,因为天资聪颖而被玄昱选中,作为暗子培训,后来又被送给太子做侍寝宫女,她们自然也曾想过得到太子的宠爱,得到真正高贵的身分地位,脱离为人奴婢的侄桔。只可惜太子不好女色,对宫中的美女一向冷淡,她们只能干着急。 后来太子和太子妃大婚,牡丹和海棠接到皇上玄昱的密令,看紧太子妃,不要让她凌驾于太子头上,玄昱毕竟担心原府出身的太子会受到原府的操纵,所以才下了这个指令。 而牡丹和海棠有了皇帝在背后撑腰,自然就想给太子妃一个下马威,正好皇后派来的水晶、琥珀两人也各怀目的,四名大宫女一拍即合,所以才上演了堂堂太子妃新婚次日无人伺候的闹剧。 只是她们四人都没想到太子妃竟然那样厉害,三言两语,轻轻松松地就把她们给打到冷宫去了。人家堂堂太子妃根本就无惧她们背后的皇帝和皇后,抓住她们一个小小的把柄,就足以打压得她们一辈子翻不了身。 牡丹和海棠那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真的存在差距,有些时候不切实际的妄想,只会给自己带来莫大的灾祸,自那之后她们俩就变得现实、乖巧了许多。 这次太子妃肯重用她们,大概是皇帝将她们的所有身家背景和秘密都己经转交给了太子妃吧?她们以后的生死荣辱也就被原嘉宁一手掌控了。 皇帝其实对太子妃是很好的吧?当年要她们看紧太子妃,是不是其实还有另外一层目的呢?两人都忍不住在心底这样偷偷地想,却打死也不敢将这种念头说出口,只是更加意识到以后要讨好太子妃。 原嘉宁又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水晶,说:「你去兴龙殿的书房,伺候太子的笔墨吧。」 水晶不仅没有惊喜,反而越发害怕,说:「太子妃,奴婢笨手笨脚的,又不怎么识字,恐怕伺候不了笔墨,不如让奴裨做个洒水扫地的粗使宫女吧。」 水晶怎么会不明白太子的书房里不知道有多少秘密消息,她要真的进去伺候了,还有活路吗? 如今琥珀己死,她和琥珀这种有着皇后背景的人明显己经被东宫彻底排斥和厌恶了,只是因为她真的没有参与陷害小殿下的事,所以她才没有被立即处死吧? 原嘉宁看了她几眼,最后说:「你是母后指派给太子的人,怎好让你做贱役?正巧皇宫里缺少人手,你去做个管事姑姑吧。」 金陵城的皇宫还在,主人走了,如今就有些萧条,但是还是需要日常维护和管理,所以需要人手。 水晶大喜过望,急忙磕头谢恩,说:「是,奴婢一定尽职尽责。」 水晶在心底重重呼出一口气,总算侥幸逃过一死了,太子妃平时看着亲切和蔼,原来却能变了脸,气势如此迫人。 这皇宫里的主子们,真的一个比一个不好惹。 东宫偏院被封锁了二十天,当太医们再三保证小殿下己经安全无虞之后,太子玄渊才命人打开了偏院的月洞门。 一直守候在门口的原嘉宁,看到玄渊抱着儿子走出来,父子两人都足足瘦了两圈还多,玄渊更是眼窝深陷,她的眼泪顿时就无声地滚落下来。 她听小太监禀告过,太子日夜衣不解带地照顾小殿下,为了防止小殿下抓皮肤,更是时时刻刻亲自握住小殿下的手,陪他唱歌、用尽各种方式转移小殿下的注意力。 原嘉宁走上前,轻轻握了握玄渊的手。 玄渊对她一笑,笑容中满是欣慰和愉悦,说:「嘉宁,咱们儿子好了,完全好了。」 长生熬过了出疹子时最搔痒难忍的阶段,如今只要好好调养便能恢复,整个人舒服了许多,此时看到母亲走近,不由开心地伸开双臂叫道:「娘!娘!」 原嘉宁伸手将他接过来,紧紧抱在怀里,长生软软嫩嫩的童音还在耳边唤着,她却己哭得无法自己。 她差一点就失去了他。 谁也无法了解她这些日子里所受的内心煎熬和悔恨,长生出事的时候,她正在处理宫务,她简直恨死了自己,为什么要让长生离开自己的视线?宫务交给管事宫女们就好了,有什么事能比亲自照顾自己的儿子还重要? 玄渊从后面伸开双臂拥抱住母子俩,轻声道:「傻瓜,还哭什么?现在要高兴才对,长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原嘉宁重重地点头。 玄渊又说:「你放心,我会替儿子出这口气的。」 他的面容平静,可是只有原嘉宁明白,那是愤怒到极点之后的平静。 小殿下玄景完全恢复了健康,东宫也重新恢复了欢笑。 可惜好日子没有持续多久,皇帝的一封来信又打破这难得的平静。皇帝立玄景为皇太孙,要玄景北上京城,皇帝要亲自抚养教导他。 原嘉宁看着这封信,久久无语,只是脸色越来越苍白,捏着信纸的手在微微颤抖。 玄渊坐在她身旁,此时也正紧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原嘉宁过了许久,才慢慢放下书信,抬头看着玄渊,语调低沉压抑地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皇帝直接立皇太孙的。」 皇太孙和皇孙,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待遇却犹如太子和皇子一样是天差地别,也就是说,皇太孙是继太子之后名列第二的皇位顺位继承人,对于一个仅仅两岁的小娃娃来说,这身分真的非常非常贵重了。 当然,也非常非常危险。 先是赐名为景,与国号相同,现在又早早立他为皇太孙,这是巴不得小长生早点成为众人嫉妒陷害的目标吗? 原嘉宁虽然知道皇帝未必对长生心存歹毒,可是皇帝对长生的这些做法,看起来是爱之宠之,结果却是把长生早早就推到了战场上,小小年纪就要面临各种阴谋诡计了。 原嘉宁不能不对玄昱暗生埋怨和恼怒,就算是任性也请有个限度吧? 你还有其他儿子,为什么不去理睬他们? 你的田昭仪巴不得你多宠宠她的儿子呢! 玄渊重新拿起信,又看了两遍,才低叹道:「或许,这也是父皇的苦心,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加强我的筹码,以及变相地保护长生吧。」 原嘉宁不解地挑了挑眉,问:「怎么说?」 「我的身分一直是别人攻击的目标,想将我取而代之的人,不在少数吧?父皇现在早早立了皇太孙,那就是更加强势地确定了我和长生父子两人的继承人身分,绝对容不得别人再打什么主意了。」 「可是,长生还这么小,这么早被推到台面上,这太危险了吧?怎么确保他能顺利平安地长大?」原嘉宁最关心的还是这一点。 「所以父皇要将他接到身边亲自照顾和教养。」 原嘉宁冷笑一声,说:「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好好照顾,哪还能照顾好我们的长生?白天他要处理国事,晚上他要陪他的美人儿,又哪里有时间教养长生?」 玄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太小看皇上了,如果他真的想保护长生平安,那天底下就不会再有人比他能做得更好。」 原嘉宁说不出话反驳,许久才不是滋味地说:「看不出来,你倒是这么推崇父皇。」 玄渊无奈苦笑,他以前也曾经极为厌恶玄昱,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彼此之间越来越多的接触,他反而越来越觉得这个男人并不寻常。 玄昱少年丧父,那时有其他皇子派系想夺权,有太后想掌权,有大臣倚老卖老要弄权,这些人居心不良地又弄了许多美女给他,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一路腥风血雨地走过来,同时又完成了前几代帝王都心心念念却始终没做到的天下一统,继而又迁都北上,从大体上说,他的文治武功己足以让他在史册上大书特书了。 这样一个男人,他的小节或许有亏,但是在大事上却从来没犯过半点胡涂,如果他真心将长生当做了皇太孙,那他就一定会把长生保护好、教养好。 而玄昱之所以下定决心立玄景为皇太孙,其实也恰恰和玄景平安熬过了天花有关系,这证明他以后不会再被这种病折磨,至少健康多少有了保障。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正是这个道理。 玄渊是男人,是太子,如今看问题的方式己经和原嘉宁这种内室妇人截然不同。他更理智,更冷静,也更会权衡利弊得失,所以他说:「把长生送过去吧。」 原嘉宁狠狠地盯着他,断然拒绝:「不行!」 「嘉宁!」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原嘉宁猛地站起身,不愿意再和他谈论这个话题。 玄渊上前拉住她,说:「嘉宁,你冷静点,这件事真的对长生好。」 「好?好在哪里?」原嘉宁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说:「你要把儿子送走,是真心为了儿子好,还是为了讨皇上的欢心,好稳固你的太子之位?长生送过去是被保护被教养,还是被当做了人质?你摸着你的良心回答我!」 玄渊脸色铁青,眉宇越发皱紧。 原嘉宁甩开他的手,说:「原琅,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你曾经用这个身分对我发过什么誓言?如今都忘了吗?是,皇位很可贵,可是可贵到值得你抛弃亲情,舍弃儿子吗?咱们的儿子,他才两岁啊,他才刚刚度过了一个生死难关啊!原琅,你就这么狠心吗?」 玄渊痛苦地揉了揉眉心,说:「我从未忘记过我的初衷,送儿子走,我也心痛,可是就因为知道儿子如今越发危险,才要把他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太子,说起来是国之储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他的权力却受到很大约束,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目前的力量有限,所以他才狠心把儿子送到力量无限的皇帝那儿。 原嘉宁以为只要把儿子一天到晚地抱在怀里就安全那她实在太过单纯了,只要别人有心,就连原嘉宁身边的嬷嬷、宫女、太监,随便哪一个都可能叛变,要了儿子的命。 「不行!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我不同意!」原嘉宁心底也知道皇命难为,可是母子天性,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被夺走。 「嘉宁,别任性。」 「我就任性,我就任性,那是我儿子,那是我十月怀胎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宝贝,我为什么要把他送给别人?呜……」 「那不是别人,是父皇,是长生的亲祖父啊。」 「我不管,呜……呜呜……」 玄渊无奈地将原嘉宁楼进怀里,难得看到他的宁姐姐任性,而她每次这样都是为了他们的儿子,这让玄渊也不免感慨,难怪人说慈母多败儿。 而且,他常感觉自从儿子出生以后,他在宁姐姐心中的地位便下降不少,难道是有了儿子就不要儿子爹了?如此说来,父皇把儿子接走,从这个角度来看,也算是好事一桩。 为了玄昱的这封信,原嘉宁痛苦不堪,寝不安宁,食不下咽,玄渊请了太医为她诊脉,却未料太医把脉再三之后,笑容满面地对玄渊说:「恭喜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太子妃这是害喜了。」 这下连原嘉宁都惊讶了,暂时忘记了悲伤,再三向太医询问,直到确认无误,才心情复杂地发起呆来。 长生如今己两岁了,再次怀孕也算正好,可是一旦她怀了身孕,自然就多了许多避讳,体力也会大打折扣,那她还怎么一心一意地看顾长生? 如果因为她的体力不济而让长生有了什么闪失,她不是要后悔死了? 第十四章 此时,京城再次传来的消息,终于让原嘉宁默许了皇帝接走长生的要求。 这个消息是原嘉宁的父亲原修之传来的,讲了最近燕京里的一些变动,比如三皇子被封了直郡王,但是没给他任何差事,三皇子妃被皇后叫去训斥了半天,被勒令一年之内不许踏出皇子府半步。比如四皇子被交给了耿贵妃教养,理由是田昭仪身体病弱,看管皇子不力,以及田昭仪的娘家被以侵占民田为由训斥一顿,田昭仪的父亲官降三级,兄弟被贬成庶民。而在朝廷之中,与田家走得近的官员也被贬摘了几个。 谁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是大力打压非太子一系的皇子们了,警告他们要安分守己,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原嘉宁知道这是皇帝在为长生出气,安抚她心中的那份怨念。 虽然仍然有些怒意难平,但是她也明白,皇上能做到这种地步,己经是非常非常难得,历史上的皇帝也没有几个能做到如此。 大部分的皇帝在位时,往往会对自己所有的儿子都态度暖昧,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又重用那个,看起来是父爱是一视同仁,实则往往就是这样才会造成儿子们在他死后自相残杀互不相让,因为他本身摇摆的态度助长了所有儿子的野心。 玄昱显然不想犯这样的错误,他既然己经立了玄渊为太子,就尽量维护太子的利益和尊贵,只要太子不想着早早逼宫登基,那么玄显就会一直维护他。 皇帝己经如此示好,原嘉宁还能如何?就算心底再有不甘,也只能含泪将长生送去了燕京。 临走的时候,长生久久不肯从原嘉宁的怀抱里起来,他用小手紧紧抱着原嘉宁,嫩声嫩气地问:「娘,你会来看我吧?」 原嘉宁己经不敢开口,她怕自己一旦出声就会变成嚎陶大哭,会吓着了孩子,她硬咽地点了点头。 长生用小手为她擦泪,说:「爹爹说,我们会很快团聚的,长生先去京城,等着爹爹和娘来。」 原嘉宁重重地点头,再点头,然后将小家伙亲了再亲。 长生的离开,让原嘉宁心情非常低落,使得她第二次的怀孕非常辛苦,各种反应都比第一胎强烈,吃什么吐什么,很快就将她折磨得消瘦憔悴。 玄渊急在心底,每日却还得耐下心思好言好语地劝慰她,再加上此时皇上将江南的事务暂时都托付给太子处理,他也忙碌得不可开交,夫妻俩竟比第一次做父母时还要辛苦百倍。 这个时候,原嘉宁就格外地想念自己的母亲。 原嘉宁此刻才意识到,她和太子单独居住在金陵城里,虽然好像比较清闲,但其实这里也不是什么桃花源,反而他们小夫妻俩没有了长辈的照顾和提点,虽然身边有年长的嬷嬷,但是毕竟身分地位悬殊。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到此时,原嘉宁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居家过日子,不是两人世界追求浪漫那么简单。 原嘉宁在写给母亲的信中,提到了自己的思念和寂寞,虽然她很爱玄渊,但是这并不能取代她对亲情的渴望。 信写出后不久,东宫迎来了久违的客人,原嘉宁的二妹原嘉馨随同夫婿耿东临到江南任职,路过金陵,便来拜访亲戚了。 耿东临是耿贵妃的侄子,耿东临本人也是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虽然不如玄渊英俊,但是也比玄渊更多了几分英武阳刚之气,毕竟出身于军人世家,如今他也接任了江南的副督军之职,算是少年英才了。 原嘉宁没能参加原嘉馨的婚礼,虽然送去了贺礼,依然觉得遗憾,此时见到妹妹自然格外高兴,拉住了妹妹的手好好左右打量,这一看却看出了问题。 原嘉馨的脸色有些苍白,并没有新婚少妇的甜美娇柔,反而她原本就略显骄傲尖刻的性子越发彰显在脸上,让她看起来更难以亲近。 原嘉宁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她挥手斥退了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只留下两名大宫女守着门口,然后拉着妹妹和自己并肩在美人榻上坐下,原嘉宁才低声问:「你看起来不是很好?」 原嘉馨若有所思地同样打量着原嘉宁,见自己这位向来大方得体、惹人喜爱的姐姐如今也一副憔悴不堪模样,心底竟多少有了几分扭曲的快意。 看吧,她成了太子妃又怎样?不照样过得不如意?不照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嘉馨,究竟怎么了?是路途上累着了?还是……」 还是对这桩婚事并不怎么满意? 后面这句话原嘉馨却有些问不出口。 她自小就知道,这个妹妹和自己年纪相差只有一岁半,最爱和自己争东抢西,向来都要做第一。如今自己成了太子妃,身分地位就己经远远高过了她,怕是她心底多少有些不痛快吧? 原嘉馨不答反问:「姐姐怎么看起来也这么樵悴?听说你又怀孕了,不好好照顾身子,可是很危险啊。」 原嘉宁有点郁闷地叹口气,说:「前段时间长生出了点事,之后他又被送到了燕京,我很舍不得他,不过最近己经好多了。」 原嘉馨漫不经心地应道:「那就好,那就好。」 原嘉馨的态度让原嘉宁很是疑惑和失落,让她原本见到亲人的那份惊喜终于渐渐淡去。 她有些无奈地想,这究竟是怎么了?身分地位这些外在的东西,竞连姐妹之情都比不上了吗? 与原氏姐妹之间相见的冷淡相比,在前殿接待自家连襟的太子殿下就显得从容得多。 以前金陵城里的显赫贵族子弟也就那么多,玄渊在还是被叫做原琅的时候,就和耿东临认识,两人说起这些年国家的进展,以及南北两地的对比差异,倒是气氛热络,宾主皆欢。 不过话题说到各自的家庭时,耿东临明显沉默了许多。 玄渊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同样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会儿,耿东临才叹口气,说:「不瞒你说,原家二小姐的脾气我实在有些吃不消,小时候在一起也见过几面,并没有觉得她们姐妹性格差别这么大啊。当年,你为了我和原家大小姐的议亲来找我打架,我念着你己经是太子,身分尊贵,才对你忍让再三,可是如今,我是多么后悔,如果当初我不畏权势,如果我出手打赢了你,如果我娶了她……」 「没有如果!」玄渊猛然出声打断了他,眼神陡然凌厉。「打架不过是匹夫之勇,就算你出手打败了我,我依然有各种法子赢你,不该是你的,就不要再多想!东临,我喜欢你直爽的性子,但是这件事,我希望你再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记住,是任何人。」 到了此刻,玄渊也己经看出来耿东临和原嘉馨的婚姻并不怎么美满和谐,或许根源就是因为耿东临还对原嘉宁念念不忘,娶不到姐姐就娶了妹妹,可是有了妹妹又不满足,反而经常想念得不到的姐姐,以原嘉馨骄傲泼辣的性子,怎么能容忍得了? 原嘉馨没有和耿东临彻底闹翻,已经是她识大体,顾虑到对各方面的影响,才强自忍耐了。 一个男人,如此拿不起放不下,在感情方面优柔寡断,该珍视的不珍视,该彻底放弃的不放弃,如何能成大器?如果真正让他掌握了军权,又会如何延误军机? 至此时,玄渊对耿东临的印象陡然变得极差。 玄渊继位以后,干脆彻底收回了耿东临的军权,给了他一个闲职养老,究其最终原因,也不过是因为耿东临几句未经深思的牢骚之言而己。 当然,是不是因为恼怒他对自家妻子的窥视,或是因为小心眼发作、嫉妒成狂,玄渊才不会承认呢。 原嘉宁怀孕足月之后,也还算平安顺利地生下了她的长女。 刚出生的小婴儿都差不多模样,五官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巴掌大的小身体,玄渊比量了几次,说自己的靴子都能把她装进去。 原嘉宁叹了口气,说:「我本希望这一次也生个儿子呢,可惜是个女儿。」 玄渊倒是明白她的意思,并非重男轻女,而是出于多方面的考量。如果这一次又生了儿子,那么长生就不再是独子,他虽然仍是皇太孙,但不再是唯一,如果他出了意外,太子依然还有儿子,而政敌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卑鄙无耻的伎俩,把太子的儿子们都暗杀光吧? 玄渊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说:「别这样说,虽然你是为了长生着想,可是毕竟对妞妞不公平是不是?如果她日后长大了,知道自己的出生不被父母期待,一定会很伤心。」 原嘉宁轻轻抱起女儿,低头亲了亲她红红的皱皱小脸,说:「我怎么会不心疼她?只是这世道对女人太苛刻了,哪怕出身皇家,也未必就能确保幸福,女儿可要比儿子娇贵难养了许多许多啊。」 玄渊笑起来,说:「不知道当年你出生的时候,岳父岳母是否也说过这样的话?每个父母都是心疼自家儿女的,可是儿女长大了,自会有儿女各自的人生,现在就想安排好他们的一辈子,那你还不得愁死?再说了,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么因为害怕女儿长大了不幸福,就不想要女儿,人人都只想要儿子,那儿子们长大了,都当光棍去?早就绝子绝孙了。」 原嘉宁轻轻白他一眼,说:「你也知道女人很重要。」 玄渊失笑,原来她是担心自己重男轻女、不疼女儿啊。 他从原嘉宁的怀里轻轻接过女儿,用手指轻轻拂了拂女儿的小鼻子尖,说:「那你万万不用担心,你不知道天下的父亲其实多是疼爱女儿的吗?那些一心想要儿子的,也多半不过把儿子当继承人而己,可没疼爱女儿那样用心。」 妞妞虽然是个女娃娃,但是毕竟也是皇长孙女的名衔,玄昱的赏赐依然如流水一般从燕京送到了金陵,并且同样难得地为妞妞赐了名字:玄静。 玄昱自己的女儿众多,前面几个他还有耐心亲自取名字,后面女儿多了不新鲜了,他也不耐烦了,干脆就让各个女儿的生母随便取个名字,然后登记到皇室名册上就算了。 与那些可怜的小公主相比,刚一出生就得到玄昱关注的妞妞,算是很幸运。原嘉宁抱着开始会笑的女儿,低声说:「你长大了可要争气呀,千万不能自认为是女孩,就处处被人欺负。」 玄渊说:「你大可不必为女儿操心,她啊,长大了一定反而让我们操心。」小妞妞虽然还没到百天,可是那聪明劲儿己经明显无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灵活得很,脾气也很大很坏,只要她尿了拉了就会立刻「嗯嗯」叫人,奶娘伺候得稍微慢一点,立刻就会嚎陶大哭,半天哄不好。 而且她特别喜欢被玄渊抱着,不管她原本有多生气、哭得多厉害,只要玄渊抱起她,她就会很快止住哭声,变得兴高采烈,呛呛呀呀地开始和自家太子爹爹说起神秘的婴儿语。 原嘉宁酸溜溜地说:「难道这小家伙知道我曾经说过希望她是个儿子,所以只跟你好,不跟我好?看她长大了我疼不疼她。」 玄渊哈哈大笑。 太子妃吃自家女儿的醋,大概也是一种另类的幸福了吧。 第十五章 只是身在皇室,这种幸福注定不会持久,妞妞周岁的时候,东宫里再起波澜。先是突然有一位妙龄少女主动找上了玄渊,自称是叶姨娘的娘家侄女,因为家乡遭遇了水灾,所以才到金陵投奔姑母,结果辗转得知姑母己去世,而姑母的儿子却成了太子,所以就找到了自己的太子表哥,希望被收留。 这位少女叫刘香玲,据说是跟随商队从安徽乡下一路来到金陵的。 叶姨娘原本确实姓刘,小时候因为家中遭遇了洪水,和当时一起在外玩耍的表姐枝儿一起漂流在外,和家人失去了联系,后来又遇到人口贩子被辗转贩卖,直到被原嘉宁的母亲云青萝买下来,才算是过上了安稳日子。后来叶姨娘曾请人打听自己老家亲人的情形,但一直没得到消息,以为自家亲人都己经遇难,也就渐渐断了念头。 这个刘香玲此时突然冒出来,自称是叶姨娘弟弟的女儿,而且居然能将太子玄渊的身世和叶姨娘联系起来,她不过是个偏远乡下的村女,居然会知道「原琅就是太子」这连一般低阶官员都不知晓的秘密,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再加上这个刘香玲容貌美丽无比,杏眼桃腮,琼鼻瑶唇,身段窈窕,每次看着玄渊都深情脉脉、楚楚动人,与其说是找表哥,不如说是寻情哥。 原嘉宁越看她越讨厌,见了两次之后,就将她安排在原本安置四大宫女的偏院里,不愿再见到她。 原嘉宁对玄渊说:「你打算怎么办?」 且不说她到底是不是叶姨娘的亲侄女,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万万不能相认,因为在皇家的表面记录中,玄渊的生母与原府中的叶姨娘没有一点关系,那叶姨娘的侄女自然也和尊贵的太子殿下扯不上渊源。 玄渊说:「既然她被推到了台面上,那么无论派多少人去查证,恐怕她的身分都不会有问题,这是有人又不安分了,想利用我的出身大做文章。」 原嘉宁斜晚他问:「她可是美人呢,你收还是不收?」 玄渊同样斜晚她,不悦地说:「留个不安分的美人在身边,让她害我吗?你呀,以后少在这上面小心眼。」 原嘉宁也觉得自己小心眼了,这样下去只会惹人讨厌,便讪讪地笑了笑,可是心底终归是不舒服,忍不住又小声嘟嚷一句:「我还不是因为在意你!你看她盯着你的眼神,垂涎三尺,只差没明说想做你的女人,讨厌死了。」 玄渊无奈地苦笑。 原嘉宁平素端庄大方,可是只要一涉及到和他稍微亲近的妙龄女子,她就会特别紧张兮兮,全没了当年长姐和现在太子妃的风度,变成一个爱吃醋的小女人。好吧,他心底其实还是挺乐见她偶尔使使别扭的小样子,也别有风情呀。或者说,根本就是他在暗中纵容原嘉宁,让她越来越不想隐藏情绪,在他面前不会再摆出长姐的架子,而是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疼他,同时也想要独占他的小女人。 其实原嘉宁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如果刘香玲真是玄渊的表妹,依照玄渊格外看重亲情又很孝顺叶姨娘的性格,也难说他不会分心去照顾她,而孤独无依的美貌表妹依赖着表哥生活,对表哥生出倾慕之心,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只是原嘉宁并不知道,玄渊太子做久了,原本就极强的防备心现在更是登峰造极,别说什么来历不明的表妹了,就是他的亲妹妹,他也未必肯去分心照顾。他的血脉里,毕竞也继承了玄昱一部分的冷心绝情。 原嘉宁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到底该怎么处置刘香玲,这个女人既然知道了太子的真正身世,自然就不能再放她到民间去,谁知道如果她心怀怨念之后,会如何胡说八道? 老百姓向来就爱听有关皇室和达官贵人们的各种秘闻,越曲折离奇、越香艳背德越好。 按理说,将她秘密处死是最简单的方式。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她一个小女人其实没啥分量,是把她找出来,又处心积虑送到东宫的幕后人物,才更让人担心吧? 玄渊琢磨着自己该如何安排这种种事情,该如何查明真相,甚至主动反击。原嘉宁忽然说:「哎呀,我真的看着她烦死了,她在东宫里多住一天,我就不舒服一天,不如干脆把她送到燕京去,父皇不是很万能吗?让他去处理,反正这也算是他当年惹下的麻烦。」 玄渊眼睛一亮,双手猛然合掌一拍,说:「妙!妙计!就这么办!」 刘香玲的背后明显有人操作,而这个操作者又明显对东宫不怀好意,让父皇动用国家的力量查办此事,岂不比他亲自来办要容易得多?而且还能免了父皇的猜忌之心。 刘香玲刚被秘密送往燕京,新的麻烦又来了,这段时间似乎注定了是原嘉宁的不利流年。 皇帝玄昱终于给太子送来了一批女人,没错,是一批,总共十人。 这十人是各个少数民族的女子,其中有两人甚至拥有翡翠色的眼睛,皮肤又格外白哲,宛如传言中的妖精。这些女子是玄昱御驾亲征的战利品,从各个部族得来的极品美女。 随同这些女子来的看管嬷嬷将皇上的口信转述给原嘉宁:「皇上说,东宫实在太清静了,多些人热闹热闹也好,这些外族女子己不能生育,放着当玩物就行。」 玄昱的言外之意很清楚,完全针对原嘉宁:你自己独占太子好几年,新婚燕尔之期也早过去了,儿子和女儿你也都双全了,也该给太子再添几个女人装点一下门面,否则堂堂一国之储君,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那像什么样子?知情的人会说太子和太子妃夫妇鹣鲽情深,不知情的人,大概会猜测太子殿下被原府给操纵了,所以才不敢娶侧妃、纳妾室。堂堂太子却是个妻管严,以后还怎么登基?怎么管理群臣?怎么统治天下? 对于男人来说,人生的顶峰是什么?不就是权势、钱财、女人这几样吗?如果太子在女人方面表现得太过清心寡欲,人家不会夸他有节操,搞不好还会有人恶意猜测他是「寡人有疾」呢。 虽然替自家儿子送来了女人,但是玄昱还是顾及到自己的儿媳妇,送来的是不被允许生育皇族子弟的外族女子,这就绝对不会威胁到原嘉宁和她儿女们的身分地位,省了她很多事。 当然,这是玄昱自以为是的体贴,原嘉宁领不领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起码现在,原嘉宁盯着这十名美艳妖烧的异族大美女,心底烦躁郁闷得不得了。 不得不说,这几年她被玄渊宠坏了,脾气比做原府大小姐的时候还直率,遇到该生气的事就生气,一点也不会压抑。 所以她转头对玄渊气呼呼地说:「咱们的父皇是未卜先知吗?咱们刚给他送去一个小美人,他还未必收到呢,反而先给咱们赏赐了十个大美女,一换十,怎么算也是咱们赚了,你说是不是?」 玄渊忍不住笑起来,看她气得眼睛都要红了,说话也忍不住咬牙切齿,而且如果他要是再敢多看几眼那十名新鲜美人儿,只怕她都要跳起来咬他几口了。 此时玄渊反而不怎么对玄昱的多管闲事生气了,他慢慢地说:「是啊,父皇还是很疼咱们的,知道咱们东宫里缺少宴席待客用的歌舞伎,就亲自选送了十名过来,父皇的好意真是让我感动啊。」 原嘉宁将他的话在心底转了几圈,才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玄渊要把这些女人当做待客用的歌舞伎,不收纳她们进房了? 当时的风气使然,一些豪贵世家,往往会专门有一批家伎待客,这些家伎通常多才多艺,年轻貌美,获得了贵客的欢心之后,在两相情愿之下,也可以陪客人睡一睡,如果客人愿意赎买她们,主人家根据关系远近与身分高低,或送或换或卖都是可以的。 家伎与普通青楼妓院里的妓女相比,虽然都是伺候男人,但是她们的日子相对来说更轻松优闲一些,伺候的也都是或富或贵的主,不会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能碰她们。如果遇到心善的主人家,在她们年龄大了之后也会给一点嫁资,将她们嫁出去,后半生就不会太凄凉。 而皇家则有教坊司专门教导皇家御用的歌舞伎,在皇家各种庆典上表演歌舞,如果皇帝需要,也可依皇帝个别要求,私下献舞。 教坊司里的女子都是历年犯官的家眷,原本都是身分高贵的千金小姐,但家族一沦亡,她们也跟着没落,而且她们还不能赎身,除非皇帝特赦,否则她们的子孙也注定要为奴为伎。 玄渊也够狠,轻描淡写地就把这些渴望成为太子女人的异族美女,打落到与家伎一样的地位。 如果能够成为太子的女人,别说是有名分有级别了,哪怕只是个侍寝丫鬟,也比成为家伎强。 那十名异族美女有几个精通景国语言,听明白了玄渊话中的意思,脸色立刻就苍白了,而对玄渊的话似懂非懂的,看到其他人面色不对,也知道情况不对,跟着忐忑不安起来。 原嘉宁看着她们这副模样,也觉得怪可怜的,可是她更清楚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所以她绝对不能妇人之仁。而在她的眼里,凡是觊觎玄渊的女子,都是敌人。 所以她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玄渊说:「那就这么办吧。不过她们终究是父皇赏赐的,还是劳烦太子殿下亲自去安排,我去看看妞妞。」 如果说,这些都是外人,原嘉宁还能容忍,但当云青萝也特地送来一名美女时,原嘉宁终于崩溃了。 这名美女正是最美好的二八年华,美貌罕见,就连原嘉宁这个女人第一眼见了都忍不住为之失神,想必对男人更有吸引力。 一开始原嘉宁还不肯相信,自家娘亲会送女人给自己女婿?结果她再三询问了原府来人,又看了云青萝的亲笔书信,这才终于死心。 云青萝的意思很明确,太子独宠太子妃,己经犯了众怒,现在燕京城里许多贵妇名媛都在暗中罗织太子妃和原府的各种恶名,如此下去,对原嘉宁极为不利。如果皇上和太子肯保护她还罢了,但如果那父子俩为了巩固皇位,不肯得罪众多官宦,尤其是玄昱,最擅长翻脸无情,也许转眼原嘉宁就会变成牺牲品。 云青萝明白,这些女人未必真的在意太子是不是独宠太子妃,她们或许有点嫉妒太子妃的好运,却还不会处心积虑地去对付原嘉宁,真正操纵她们的还是她们背后的男人,这些人想利用太子妃来打击太子,打击太子背后的原府,想除掉太子背后的大靠山。 正因为清楚意识到这一点,云青萝才知道自己女儿的确是身处险境。 云青萝的确极为在意男人的节操,但她更在意自家女儿的安危。 与自己女儿的性命相比,太子的节操算什么? 一直对太子夫妇放手不管的皇帝玄昱,突然出手就送给太子十个异族美女,其实也和这一波来势汹汹的舆论攻击有很大关系。 所以,云青萝也果断出手,亲自选了一个清白人家出身的绝色美女,简单调教之后就送了过来给原嘉宁,并且告诉她,这个女子身世坎坷,与被卖入青楼相比,她选择了卖身给云青萝,并且也自愿绝育了,所以多少可以信任,哪怕只是当个花瓶摆着,原嘉宁也要暂时把她摆起来。 第十六章 没有人的生活能过得十全十美、称心如意,哪怕是帝王将相也各有各的烦恼。 原嘉宁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依然无法接受母亲居然送来侍寝女子给她丈夫的事实。 她呆呆地坐着,任凭那名叫做戚玉瑶的绝色佳人跪在她跟前,戚玉瑶倒不害怕,反而颇有几分冷若冰霜的凛冽气质。 原嘉宁忽然很想问问母亲,当年发现叶姨娘的事情时,母亲是什么想法?而如果叶姨娘没有阴错阳差遇到皇帝,反而当真爬上了父亲的床时,母亲又会如何? 为什么每一代的女人总是会遇到这种让人难受得无法承受的事? 原嘉宁每每遇到和玄渊有关的事情时,总是容易掉眼泪,但这次她一直呆坐了半天,直到屋子里的光线都黯淡下来,她也没有再掉一滴泪。 在真正的难关面前,眼泪没有丝毫的价值。 而有种痛苦,会让人根本就流不出眼泪。 原嘉宁的心情非常沉郁,导致整个东宫都跟着小心翼翼起来。 大家都知道,不小心得罪了太子,只要不是大问题,太子或许还会原谅。可是如果不小心得罪了太子妃,惹了太子妃不快,那就等着被太子殿下整治得生不如死了。 太子妃是太子殿下的心头肉,这是东宫众人这几年以来深刻体悟到的事实。 但是,如果惹太子妃不快的是太子本人,大家也就只能束手无策,跟着受气。 东宫里突然多了十几个貌美如花的妙龄女子,东宫众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些女子是用来做什么的?难怪太子妃不高兴,这事发生在哪个女人身上都不会高兴。 不过太子妃身分特殊,就和皇后一样,本身就有统管太子众多女人的职责,她既然嫁给太子,早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现在还这样难受得要死要活的,实在有失太子妃的体面和教养啊。 太子妃以后是要做皇后的,皇后是要母仪天下的,怎么能如此善妒呢?妇德哪去了? 别说外界的风言风语了,就连东宫里的众多宫女太监,其实内心也未必多么支持太子妃,免不了私底下会窃窃私语几句。 可是太子妃真的做了什么万恶不赦的事吗? 她只不过是想守着自己的男人,安安分分过日子,想一生平安喜乐而己。 原嘉宁接连几天魂不守舍,玄渊这次也出奇地沉默,并没有劝慰她,当然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恩爱缠绵了,虽然依旧同床共枕,原嘉宁却总是背对着玄渊。 她知道她不该生他的气,可是她就是突然感到了厌倦。 他们成亲才五年多点,两人还不足二十一岁,以后还有漫长的人生要携手共度,关于玄渊的女人问题,如今是太子就这样了,以后他登基做了皇帝,那又将会怎么样? 她想都不敢想。 原嘉宁接连几天失眠,早晨醒来很没精神,有时候她干脆就赖在床上不起了,整个人懒洋洋的,什么也不想做。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妞妞还等着她照顾,可是她就是宛如整个人被抽空了一般,没力气没精神。 原嘉宁病了。 在她病倒的时候,大宫女锦平、锦安连夜轮换着守候在她的床前,妞妞也时常过来看她,却都被她拒而不见,她怕自己的病影响到女儿,也怕自己这副憔悴的模样吓着了女儿。 原嘉宁听另一个大宫女锦喜说,不久前太子殿下特地召见了母亲送来的那名美女戚玉瑶,两人在前殿的书房里待了很久。 原嘉宁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她觉得自己如果去怀疑玄渊,那就是对他们两人之间感情的背叛。 她想,女人到底该如何爱自己,如何真正的坚强?或许每个坚强的女人背后都有许多的无奈和酸楚吧? 因为那份至纯的感情是那么难得,所以女人们只能假装自己根本不在意,转而去在乎自己的儿女,在乎名分地位,在乎富贵荣华,然后在没有心的日子里用「故作坚强」一层又一层地武装起自己,渐渐变成面容冷硬的妇人。 原嘉宁忍不住用手狠狠捶了捶枕头,这个动作让她想起新婚之夜,玄渊丢脸之后捶打床铺的幼稚动作,那时候,他们多么幸福快乐? 才几年不到,时光就把她摧残成了这样委靡的深宫怨妇?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原嘉宁眨了眨眼睛,忽然嘴角一挑,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伸手在空中握成拳头,挥舞了两下,然后大声喊道:「来人,伺候本宫梳洗打扮。」 她真是傻瓜,何必如此自我折磨? 她怎么能就这样认输? 如果有一天,玄渊真的要放弃他们当初的海誓山盟,她再毫不留情地抛弃他也不晚。但在这之前,她要拚尽一切,为自己的幸福努力。 当玄渊在兴龙殿书房里,听说太子妃求见时,不由一征,随即大喜。 他知道最近这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原嘉宁深受打击,消沉了下去,这和平时她撒娇使小心眼不同,他哄也哄不好,只能靠她自己走出来,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陪伴着她。 她好,他要她。 她不好,他更要她,否则谁能像他一样细心体贴地照顾她? 原嘉宁没有带任何人,独自走进书房,她一身太子妃的正装打扮,因为最近这段时间生病,所以憔悴消瘦了不少,但是此刻终于恢复了精神,两眼明亮有神,反而显得她越发清丽。 玄渊惊喜地迎上前,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她的手都显得瘦了许多,他心底暗暗叹息。 「嘉宁?」他轻轻唤她。 原嘉宁对他微微一笑,拉着他到榻上并肩坐下,才说:「今儿觉得舒服了许多,便起来走走,想念你,就过来看看。」 玄渊的喉头有些硬咽,虽然他坚信自己的宁姐姐是个坚强女子,但是看她近日那种近乎绝望的模样,他也是会害怕的。 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双臂只是用力再用力。 虽然被勒得有些疼,原嘉宁的心却突然踏实起来,她说:「听说你把戚玉瑶送回燕京了?」 玄渊「啊」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恋恋不舍地放开原嘉宁,转身到书案上取了一封信,递给原嘉宁,说:「这是岳父大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回信,你看看吧。」他的眼底闪过一抹狡黯的笑意。 原嘉宁打开信,信纸只有薄薄的一张,上面却竟然全是父亲难得气急败坏的斥责,原嘉宁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又将这信来回看了几遍,简直难以相信印象中永远雍容、就算泰山崩于前也绝不会变色的自家父亲,居然会这样引经据典不吐脏字地骂人骂了整整一张信纸呀。 原嘉宁转头狐疑地看着玄渊,问道:「你做了什么事,居然惹得父亲这样生气?」 玄渊忽然露出了几分孩子气的调皮模样,对着她眨眨眼,说:「没什么,只是礼尚往来,把那位冷美人戚玉瑶又送回给岳父大人去暖床罢了。」 原嘉宁目瞪口呆。 他又补充说:「你看我毕竟还年轻,就算一个人睡也不会觉得怎么样,但岳父年纪大了,活力不足,多个人为他暖床,为岳母大人分忧,想必岳母大人也会觉得我这个女婿很孝顺吧?」 原嘉宁愣愣地看了玄渊很久。 玄渊被她闪闪发光的眼睛看得有些心虚,问:「怎么了?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太胡闹了?」 「啊!」原嘉宁忽然大叫一声扑进了玄渊的怀里,也不顾自己一身沉重的太子妃正装了,在玄渊的怀里像只快乐的小狗一样蹭来蹭去,连声说:「原琅!原琅!你真大胆,真敢胡闹啊!可是怎么办?我好高兴啊!我好高兴啊!哈哈哈,真想看看当时父亲和母亲铁青的脸色,不知道这时候他俩究竟谁会更生气?哈哈哈,母亲,哼哼!」 原琅。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玄渊心底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玄渊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他也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笑得这么轻松,说:「虽然有点胡闹,也许会被岳父称之为不孝,不过,你开心就好。」 原嘉宁的笑声慢慢止住,她抬起头看着玄渊,伸手轻轻抚摸他嘴角的胡碴,说:「对不起,这段时间我太钻牛角尖了,疏忽了你。也许每个太子妃都会遇到我这样的难关,可是我一定是最幸运、最幸福的太子妃!原琅……」 她想说,谢谢你。 她想说,我爱你。 可是她忽然觉得都说不出口,就算说出口也无法表达她心情的万分之一。 过日子是远比你爱我我爱你更沉重更复杂百倍千倍的事,要想幸福,只有彼此相爱还远远不够,还需要许多许多的共同努力,以及信任。 还好,一路走来,她和他始终并肩携手,虽然也有不少挫折,但最初的誓言谁也没有忘记,彼此的手谁也没有放开。 最后她轻松地又笑起来,在他怀里笑个不停,她此时觉得自己快乐极了,能让自己父母气到上火的原琅简直太无敌了,自家那对同样无敌的爹娘终于踢到了铁板。 因为曾经答应玄渊自己不会插手政事,所以原嘉宁目前还不是太了解燕京的局势,她知道自家母亲做出那样的选择,一定也是被逼得无奈到了极点,两害相权取其轻,云青萝选择维护自己女儿的名誉和生命,放弃了自己女婿的节操,也是她的一片为母之心。 可是原嘉宁很想告诉母亲,再给她和原琅一点时间和信任啊,作为原修之和云青萝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女,他们怎么会轻易向世俗规则低头? 是,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忠贞不二的皇帝和太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玄渊做不到。 历史,从来都是需要人去打破的。 再说她运气好,又不是没有生儿子,如今她儿女双全了,她现在身体依然健康,以后孩子还会更多,连「无子」这七出之条她都不在其中,外人究竟还想用什么名义罗织她的罪名? 哼! 等原嘉宁的笑声停止,情绪稍微平静一些之后,玄渊也收起了嬉笑之色,转而郑重地看着她,说:「我向父皇递了请求回京的摺子,或许过不多久,我们就可以去燕京了。」 原嘉宁更加惊讶了,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玄渊解释:「太子远离朝堂,久了或许就真的成了局外人,如果朝廷发生了什么意外,洲门距离千里之外,恐怕也会有心无力。」 比如皇帝万一突然驾崩,远在金陵的太子不能及时得到消息,身在燕京的其他皇子或许就会利用这个机会逼宫政变,抢先登基,这就麻烦了。 玄渊继续解释:「从以前的惯例来看,皇帝其实也不会太放心长久把太子放在远处,离开了他的监视。」 玄昱当初把玄渊留在金陵,是因为迁都之事非常麻烦,拖拖拉拉要很久,再加上到了燕京整体安顿下来,同样需要许久,安顿下来再适应适应,再加上御驾亲征又花费不少的时间,这才使得太子不在皇帝身边,反而在京城之外的旧都留守了好几年。 但是光看这两年针对东宫的阴谋层出不断,就知道那些人己经蠢蠢欲动了,玄渊如果再留在金陵,就真的不是好事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玄渊握紧原嘉宁的手。「我要带你赴京,我要亲手去斩断那些伸向你和孩子们的黑手,我会向父皇禀明此事,我忍耐够久了,再忍下去,也太窝囊了。」 原嘉宁反握住他的手,轻轻点了点头,说:「你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去哪儿。」 终章 几日后,玄昱的圣旨就到达了金陵,宣召太子和太子妃一家人搬迁去燕京。 太子的仪仗虽然比不上皇帝,但也不算是个小事,他们要搬迁,又要安置好金陵城和江南事务的管理,纷纷扰扰也忙碌了半个月才开始起程。 先是水路,后又转乘马车,一路走来晓行夜宿,除了在船上或者车子内有点无聊,太子和太子妃倒没有受多少苦楚,他们毕竟年轻,而且身体都很健康,都还受得住这种舟车劳顿。 原嘉宁想到很快就能见到自家的大儿子长生了,所以心情格外兴奋和愉悦。 距离京城百里路时,他们就遇到了来迎接的皇家仪仗队和礼部官员们,但是真正让玄渊和原嘉宁开心的,是瑜王夫妇居然也来迎接他们了。 两家人热络地彼此见礼。 瑜王妃伸手拉着原嘉宁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虽然因为旅途劳累而略显疲惫,精神却很不错,眼神中也没有抑郁之色,便略显安心地说道:「或许你现在也知道了,最近京城里多风雨,不过你不用怕,只要自己心里想得开,流言蜚语杀不了人,而如果他们真敢来硬的,皇婶我披挂上阵保护你!」 原嘉宁有些诧异,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出身将门的王妃,心底极为感动,这是她回到京城遇到的第一份助力,让她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热,她说:「皇婶,谢谢你。」 「谢啥?」瑜王妃是个爽快俐落的女人,不爱那些虚伪客套,直言说:「我帮你,其实也存了我自己的私心,以前多少人讥讽我是无法生育,讥讽王爷不能人道,我呸!她们不过是嫉妒我和王爷恩爱专一,她们自己得不到,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就去编派别人的不是,其实谁晚上孤枕难眠,自个儿都清楚,女人偏爱为难女人,一群自私又可悲的货色,我早看她们不顺眼了。」 原嘉宁在内心暗冒冷汗,这位王妃真的很泼辣啊。 瑜王妃又说:「以前王爷就和我说过,太子殿下是个不错的人,我当初还不以为然,现在看他身为太子居然肯只守着你一个,好!真的很好!就为这件事,我就要王爷以后多帮着他。」 原嘉宁这次不仅是冷汗,干脆都想叹气了,王妃殿下啊,这种事大家只要意会就好,像你这样明目张胆地宣布出来,不太好吧? 「还有,我们瑜王府也有继承人啦,已经被皇上封为世子,我和王爷百年之后也有人供奉了。」瑜王妃突然喜孜孜地转了话题。 原嘉宁更是惊讶,她从没听说过瑜王妃怀孕生子的消息呀? 见她疑惑不解,瑜王妃满脸笑意地解释:「我啊,是注定不能生了,王爷也不愿意再纳新人,所以皇上就把二皇子玄潜过继给我们,虽然那小子文质彬彬,不太合我的脾气,但还算是个乖巧识大体的好孩子,王爷很疼爱他。这是刚刚才宣布的事儿,所以你不知道很正常。」 原嘉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皇上把玄潜过继给瑜王爷,彻底断了玄潜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但是这对于身体虚弱的玄潜来说,或许反而是好事,从此跳脱出了争权夺位的腥风血雨,以后做个富贵闲王,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二皇子过继了;三皇子只封了郡王不派差事,慢慢也能养成个闲王,就算他想伸手夺权,都拉不到多少人马;四皇子还小,又被转交给耿贵妃抚养,耿贵妃不是他的生母,不会一心一意为他盘算,再加上耿贵妃又一心想求个安稳晚年,替自己所生的公主找个好婆家,所以大概也不会怂恿四皇子长大了争权夺位。 看来,皇帝玄昱己经做了最大的努力,为太子玄渊继位铺好了道路,在玄昱驾崩以前,只要玄渊做个乖巧听话的太子,大概就能顺理成章地做下一任皇帝了。 这样一想,原嘉宁忽然就有点感慨,不管是为了国家的平稳政权过渡也好,为了自己的儿女日后少点自相残杀也好,玄昱从某种程度上讲,也算是费尽心机,算是一个好皇帝、好父亲了。 或许,在这样一位强势皇帝的统治之下,做一位只要乖乖听话就能快乐无忧的太子妃,其实也算是原嘉宁的幸运了。 太子的仪仗从南门进京,到达正阳门时,有小太监到原嘉宁面前传话,太子请太子妃到他的马车上去。 原嘉宁虽然有点疑惑,但还是告别了与她同乘的瑜王妃,转登上玄渊的马车。 车子里面,玄渊一个人正襟危坐,见她过来,伸手亲自把她扶上来,然后让她与自己并肩而坐。 原嘉宁不解地看着他,问:「就要到内城了,你还急急要我赶过来,有什么事?」 玄渊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说:「没事,只是觉得这是咱们正式迈入新京城的第一步,应该并肩携手而己。 原嘉宁转头看他,他也正一脸平静地凝望着她。 她对他展颜而笑。 尾声 玄昱是个长寿的皇帝,虽然他早年的私生活荒唐无比,到了中晚年,却格外注重起修身养性,所以他驾崩的时候,太子玄渊己经四十多岁。 从十五岁被立为太子,到四十多岁才继位登基,玄渊安安稳稳做了二十多年近三十年的太子,做太子的时间甚至比一些皇帝的寿命还长。 两代帝王的交替基本上算是平稳,太子的弟弟们早没了气力再兴风作浪。虽然不想做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但是那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实力,几乎等同被圈养的三皇子,以及被养成了执绮浪荡子的四皇子,己经都没有能力击败这些年来低调却绝不软弱的太子,所以只能乖乖待在各自的王府里做个闲王爷。 与雄才大略但私底下却常常任性强势的玄昱相比,新任皇帝玄渊私生活就严谨得堪称天下第一,后宫里只有一个属于他的女人,那就是他的皇后原氏嘉宁。 玄渊的个性与他的父亲截然相反,大臣们私下里都说这是物极必反。 不过,玄渊的执政能力倒是继承了玄昱,作为开平盛世的皇帝,他一生所做的几项大政策,都是利国利民的善政。 而当他的儿子玄景继位以后,景国更是达到了繁华的顶峰,开创了长达百年的太平盛世。 所以,以后的史学家对玄渊这个出身奇特的皇帝,评价还是相当高,因为他的承前启后,才有了景国历史上的绚烂繁华。 他做太子时,恭顺孝敬皇上,而他做了皇帝之后,又善于教养自己的太子,而且自始至终,他身边就只有一个女人原氏嘉宁。 原嘉宁生育最后一个儿子时,年龄己经四十多岁,有些伤了身体,虽然之后玄渊为她精心调养,但是她在五十五岁时仍然撒手人寰了。 皇后殡天后,太子担心父皇伤心过度,便时刻陪伴着他,玄渊虽然有时候会发呆,但并没有表现得太过哀伤,太子也就渐渐安了心。 这样又过了三年,玄渊突然在早朝时昏倒在龙座上,然后他的身子就急剧衰弱下去。 在弥留之际,他对太子说:「你母后说朕是个好皇帝,要朕在皇位上多待几年,不肯让朕随她去,朕向来尊重她的意见,所以努力活了下来。可是这三年多漫长啊,比过去三十年还难熬,朕再也撑不下去啦,让朕走吧,想来她也不会再怪朕了吧?」 一向觉得自家父皇太过看重感情的玄景,此时早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玄景继位后,虽然在政治上励精图治,但在私生活上却越来越像自家祖父,一生经历的女人众多,他似乎对每个美女都爱,但又始终没见有多么深爱。 其实玄景的心底害怕那种生死相随的感情,究竟要如何相爱,才能让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就算拚命挣扎着也活不下? 从玄昱到玄渊,再从玄渊到玄景,或许,这又是另一种物极必反了。 玄渊和原嘉宁这一对彼此忠贞的皇帝夫妻终成绝响。 番外 皇太孙玄景是被他的皇祖父玄昱亲自抚育教养大的。 平时,玄景就住在玄昱宫殿的偏殿,早晚都会被玄昱亲自教导功课。 其实就连皇子们,也没有受过玄昱这样的精心养育和教导。 只能说这爷孙俩对了脾气,彼此喜爱,所以才日夜相处也不厌烦,最主要是玄昱真心喜爱玄景。 可是与祖父相处的时间久了,与自己父母相处的时间就短了,虽然玄景每逢初一十五都会专程到东宫去向自己的父母请安,但是彼此之间的感情毕竟不如弟妹们与父母那么亲昵。 玄景其实也是有点小忧伤,但是想想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也就毅然抛弃了自己的这点小忧郁,继续做他积极向上、认真学习的皇太孙。 玄景八岁的时候,在御花园玩耍,追着他当时正热衷的蹴鞠跑,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一个阴暗的角落,然后意外听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皇太孙不是太子妃的亲生子,其实是太子妃抱养的一名大宫女的孩子,太子妃为了邀宠才对外宣称是她的儿子,太子独宠太子妃,所以就帮她瞒着众人,包括皇上,而太子妃为了怕秘密泄漏就杀了那名大宫女,那名宫女还是当今皇后赐给太子的呢,好像是叫什么琥珀的…… 那两个窃窃私语的小宫女不时东张西望,一副唯恐秘密泄漏的样子,全然不知躲在花架下的皇太孙早己经脸色铁青,浑身冰冷。 八岁的孩子有多大能耐呢?就算玄景比较聪明,比较早熟,可是他依然被这晴天霹雳般的秘密给吓到了。 皇太孙病了。 他被巨大的惶恐与愤怒所席卷,可是他什么都不敢说,只能忍着,于是开始做恶梦,病情越发严重。 太子和太子妃亲自来照顾他,却被他拒之门外。 于是改由玄昱亲自照顾他,他又觉得自己不再是皇祖父的嫡长孙,也许以后皇祖父也不会喜欢他了,他会成为被人抛弃和鄙夷的小孩。 所以他决定把这个秘密藏在心底,谁也不去问,谁也不告诉,同时,他暗自决定杀人灭口一除掉那两个小宫女。 于是玄景慢慢恢复了健康,在一个月后,找到一个藉口,杖毙了那两名小宫女。 他的手,从这么小就开始沾染血腥,心机越发深沉。 或许玄昱真的看得很准,玄景是天生的权谋家,天生的皇位继承人。 玄渊和原嘉宁生前,玄景都表现得很尊敬孝顺,但始终缺乏了一种为人子女的亲切热络,玄渊和原嘉宁也曾经百思不解,却始终找不到理由,也只能归结为跟随祖父生活,距离造成了感情的疏离。 直到原嘉宁去世后,到玄渊病重时,玄景才说出了这段秘辛。 他对玄渊说:「我后来派人彻查了金陵东宫里的事情,所有的人都查证了一遍,确认了自己是父皇和母后的亲生子,我只不过是中了敌人的圈套,中了离间计,那两个小宫女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呢。可惜习惯使然,到了后来,我就算想与父皇母后亲近,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玄渊久久看着他,最后轻轻叹了口气,说:「你果然天生就是皇家子弟。」 一个这样惊天的大秘密,只有八岁的他居然就知道了权衡利弊,知道了杀人灭口,知道了瞒天过海,知道了事后查证,而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他居然还真的就一瞒这么多年,真是天才。 可是这是多么让人不喜的天分啊。 玄渊说:「当年,你母后小时候也曾听到过流言蜚语,以为自己不是你外祖父的亲生女儿,以为自己还有个生父,你知道她怎么做的吗?她直接就跑去找你外祖父了,问自己到底是谁的孩子。」 说着说着,玄渊忍不住笑起来,又说:「你说她有多笨啊,多傻啊,把你修养绝佳的外祖父都气得失态,当场打了她一巴掌,虽然她当时哭得很委屈,事后却心底一片晴朗,没有半分阴霾」 他看着自家己经很有几分帝王气质的儿子,闭了闭眼睛,说:「你总是奇怪,为什么这么多年朕只守着她一个人?就因为她从小到老都始终如一,她的心底没有半分阴霾,和她在一起,心情就总是干净晴朗的……算了,你出去吧,说了你也未必愿意理解。」 玄渊再次叹气,儿子很有能力,出乎他们意料,可是,他真的怀念他的宁姐姐。 这一生,她为了他生儿育女吃尽苦头,他在她临去前和她约定,如果有来生,他愿意为女子,盼她做一回潇洒自在的男儿身,他和她仍然做夫妻。 希望有来世,有来生,希望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不管是男,还是为女。 许下最后一个愿望,玄渊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后记 【后记 乐颜】 原琅和原嘉宁这一对的故事,终于写出来了,说实话,心底真的松了好大一口气,因为在很久之前预备写他们的故事时,就觉得会很难写,压力一直堆积在心头,就这样堆积着,搞到这篇番外故事差点难产。 随着网路文学的发达,读者们也越来越成熟和理智,对于言情小说里面的一些情节,大家也会讨论和质疑,比如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深情又疯狂的皇帝和王爷,什么三千宠爱在一身,什么天下美女独爱你一人,看得越多大概会觉得越扯。 曾经乐小颜也这么想过的,但后来翻看了明朝史,才知道原来历史上还真的有过这样一个皇帝,一生只有一位皇后,两人如普通夫妻一般相伴终生,他们的儿子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正德皇帝,亦即明武宗。 这位明孝宗因为他爹宠爱骄横跋扈的万贵妃,所以他幼年吃尽了苦头(比原琅吃的苦头大多了,很多次几乎都要性命难保了),也让他深刻领会到后宫女人太多的危害,或许因为有过切身体会,所以他成年之后就只娶了一个老婆,只守着这个女人过日子了。 在明朝那些个皇帝中,明孝宗是位温和明理的难得帝王,他的存在简直就像是穿越剧,怎么看怎么不合埋,在朱家里还真是歹竹出好笋。 因为历史上真正存在过这样一位可以堪比楷模的皇帝,所以乐小颜才又有了冲动,想动笔写一位真正优秀杰出又深情的好皇帝好男人,于是便有了原琅与原嘉宁的故事。 正如我在故事中提到过的,玄渊和原嘉宁是幸运的,他们的婚事得到两方家长的支持,特别重要的是得到了皇帝玄昱的支援,让原嘉宁少了许多负担。如果玄昱不支持,原嘉宁再坚强也无法维持东宫里的清静,毕竟,女人的痴情在权势面前根本就微不足道。 我也曾经设计了太子和太子妃夫妻俩的许多狗血情节,比如真的安排个第三者啦,让他们的儿子真的被暗杀掉了,两人感情大危机啦,反正就是朝着苦情戏、悲情戏、宫斗剧发展就对了,后来写着写着突然觉得好没意思,如果真的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不管多坚强的感情都要被折磨殆尽了吧? 感情真的很脆弱,禁不得过多的风吹雨打,小心翼翼地呵护,有时候还会让爱情的娇花夭折,又怎可能在经过那么多的狗血后还娇艳盛开? 所以,写过的章节全数清掉,重新开稿,最后才成了现在这样比较平淡的叙述情节,玄渊和原嘉宁婚后虽然有过小争执,但是两人都尽量沟通,彼此为对方着想着,一点一点地拉近着彼此心灵的距离,直至最后生死难离。 希望,这样的故事您也能够喜欢。 「大宅门」到此为止,暂告一段落,再写下去,乐小颜就担心要变成狗尾续貂了,哈哈。 接下来,应该会开一个新的系列,至于情节还在努力思考中,也许会来个旧壶装新酒的穿越戏码也说不一定。 到底会如何,下次再见吧。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