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不简单 卷二》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何都尉新得了宅子的时候,恨不得嚷嚷的满城人都知道,不能说没人羡慕吧,但肯定没有骂他招摇的人多,然而才热乎了没俩月,这就给贴了封条,于是,或羡慕或诽议的声音就都变成了幸灾乐祸,因为大家心知肚明,这宅子肯定不是正经得来的。 但凡官门里的人有贪污之责,指定招来一片谩骂,再加上嫁妆一事,没人不说何都尉缺德,更有那义愤填膺的,路过都尉府还要吐两口唾沫。 当然,都尉府的日子本身也不好过,因为无人打理,整个门头灰头土脸的,也不差这一两口唾沫星子。 何都尉被关了两日,顶着一张丧气脸回家,再一看家里的乱糟样,顿时气不打一出来,「都怎么了这是,院子脏了不知道收拾吗,老爷我已经够丧了,来家还要看你们丧,糟心不糟心!」 然而没人睬他,都尉夫人两天没下床,家事没人管,负责采买的连钱都支不出来,厨房即将面临停火,更别提打扫院子,谁也没那闲心。 郑氏歪在炕上,想招他过来问问话,一看他那倒霉样,顿时没了心情,摆摆手打发他走,只说了一句,「打发你媳妇快点下床理事,这两日都是人家令娘帮忙打理的,别这么心安理得的。」 说起令娘,何有志心里百转千回,不知道是个啥滋味,一面觉得对不住她,可这两日在牢里被关的时候,怪的最多的人也是她,要不是因为嫁妆,因为琅琊王惦记她,哪里能有这场灾祸。 他现在恨谈家恨的牙痒痒,连带着要嫁过去的令娘也不喜欢了。 回到自己屋,一进门就闻到臭哄哄的汤药味,阿瑶端着药碗杵在床前打瞌睡,那药汤子不知道是拿来喝还是拿来闻味的。 于氏躺在床上直哼哼,一听见他进门,抓起脑门上的帕子就往他脸上丢,「没用的东西,你怎么才回来,你婆娘都让人欺负完了!」 骂得中气十足,何有志放心了,看来是没病。 「阿瑶你先出去。」 「出去什么出去!」于氏坐起来,「就让她听着,听听才长心。」 阿瑶哭丧着脸,「娘,这药你倒是喝不喝,我手都酸了。」 「花钱买的,当然要喝,端去给你爹喝了。」 何有志懵了,「我没病为什么要喝?」 「你还没病那,治治脑子吧你,居然叫人家关了两天,为什么不提琅琊王出来挡灾,他谈内史算个什么玩意!」 其实何有志并没有遭什么罪,好吃好喝供着,不过是配合调查,可提起谈内史,他满嘴里都是埋冤,「太不讲情面了,都是要成亲家的人了,诚心让别人看我笑话,还有今年评级肯定要完蛋,我这官怕是要丢。」 「还要让你丢官?那我们凭什么联姻啊,谁真看得上他家那瞎子啊!」 倒也不是立时就丢了的,不过照这么个发展势头,丢官是迟早的,谈内史这人油盐不进,就是瞧不上他,有这样的上官,总归没个好。 可琅琊王现在也对他爱答不理的,自从上次扑了个空,他就再也没好意思上门,跟王府没了交集,就谈不上情分。 「不成,我们得快点把阿瑶送到王府,我就不信他不认!」于氏撺掇阿瑶,「快去收拾几样衣裳,明天就送你去。」 等阿瑶出去了,何有志才道:「怕是够呛了,他连宅子都不认,还能认阿瑶吗,我们当时没得了人家准话,事后再去,那还不是由着人家赖账。」 「你说甚,他连宅子都不认!」 何有志说宅子是琅琊王给的,不是贪污得来的,后来去请示了王爷的话,人家压根儿不承认,这才给尽数查没了。 「他怎么能这样,霸占了人家姑娘居然不认,缺德不缺德!」于氏彻底坐不住了,「他倒是会撇清啊,宅子都不认,这明摆着要把我们阿瑶逼死啊!」 所以跟贵人处事,不能想当然,送宅子不会立字据,人是你们自己请上门的,药是你们下的,房间也是你们指引着去的,人家不过是顺水推舟占了一个你们孝敬上的姑娘,谁还规定要负责啊。 说白了琅琊王这辈子,不知道享用了多少这样的孝敬,他都没嫌弃你们安排的姑娘丑,居然还想把人送进府,想的是不是太美了。 再有这宅子,送出手没捞着想要的好处,还反过来沾了一身臭,琅琊王除非是脑子让门挤了才会认。 故而这哑巴亏,何都尉白吃。 沈令菡在后屋,捧着一包蜜果子听戏,这两日连吃食都不给她送,她只能自己出去买,不过好处是想吃什么买什么,不用看于氏的脸色。 「小苗,张嘴。」她捏了一只蜜果子给小苗,「这家是不是很好吃,咱明天再买。」 第2章 小苗美滋滋的点头,嘴里鼓鼓囊囊地说道:「这是又张罗着要把瑶娘送去王府了,哎,说起来也怪可怜的,可就是叫人同情不起来,昨日老夫人说要给你出钱做嫁衣的时候,她说的别提多难听了,以前她也不这样啊,现在怎么,怎么……」 怎么跟夫人那张嘴一样了呢? 阿瑶自从醒来就变了样,整天以王府夫人自居不说,又因为于氏老说是令娘害她的,见了面就夹枪带棒的,王府越不来人,阿瑶就越焦躁,连脾气都比以前冲了。 「其实能教好的娃娃,愣是越走越弯,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沈令菡替她惋惜,「你瞧着吧,明天再吃一回闭门羹,回来估计就真魔怔了。」 她还真说着了,第二天于氏亲自领着阿瑶去王府见王妃,直截了当说明来意,人家王妃都愣了,根本没敢见她,推脱了个理由将她拒之门外。 这明摆着就是来讹人的,让进了门,到时候轰都轰不走,没准就赖在王府了,谁敢见啊。 人家不见,于氏也没辙,说到底这不是能当街喊冤的事,她总不能满世界嚷嚷自家姑娘被王爷占了吧,所以只能灰头土脸的把人再领回来。 「不见就不见!」于氏一进门就吆喝,「谁稀得进他们王府似的,我都尉府的姑娘,不知多少人来求,我就不信嫁不出去!」 阿瑶跟在屁股后面哭,「娘,我就要进王府,我我,他们凭什么不认啊,我这个样子嫁不出去怎么办啊?」 「哭个屁,你等着吧,娘以后肯定给你找更好的,比什么破谈家要好百倍的!」 说的容易,一天不定下来,阿瑶就魔怔一天,见天儿的哭闹,鬼都快让她招来了。 年下遭了这场灾祸,何家的年没能过好,于氏丢了那么多好东西,且要肉疼两年,每天都要哭穷,家里的吃穿用度哪哪都减省,对沈令菡更是不闻不问,扬言嫁妆抬走了就是嫁出去的姑娘,没收房租都是念着人情,所以吃穿用度全要她自己负责。 如此又过了月余,距离出嫁还剩不到十天,老太太出钱给做的嫁衣送来了府上。 郑氏心亏,这两月对沈令菡的态度急剧转变,不光自掏腰包做了嫁衣,还给她添了几箱嫁妆,把于氏看的眼红心热。 嫁衣端来的时候,阿瑶母子凑过来瞧,见做的精致好看,肚子里又开始冒酸水,于氏跟何有志道:「老太太藏了不少本啊,还说什么都给咱了,我只当她没什么钱,平日里我还要贴补她一些,这是私藏着,打算给你大姐留着呢。」 阿瑶从来没瞧见过这样好看的衣裳,越看越红眼,「娘,我以后也要这样的嫁妆,不,要比她的更好。」 于氏嗤笑,「你拿什么要,不知道咱家没钱了吗,嫁妆被谈家坑了去,你什么也捞不着了。」 阿瑶心里的嫉妒就别提了,令娘什么都比她好,还要来抢她的,人比人气死人,凭什么就她命好。 她盯着那火红的嫁衣,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待到出嫁前一日,谈家送来了吉时单子,上面一一写好了明日的各项安排,沈令菡粗鲁看了一眼,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竟是寅时就要开始穿戴打扮,夜里还不知要几时才消停,关键是,不让吃喝! 成个亲要这样遭罪吗! 早知道跟谈家说清楚一切从简罢了,爹娘不在,又不是正经的成亲,干嘛要活受罪。 「令娘令娘,不好了!」小苗哭丧着脸跑进来,手里捧着那套嫁衣,「您瞧瞧,都成烂布条了!」 精致华美的嫁衣抖开瞧,左一个洞右一个坑,裙摆豁成了碎布条,这还不算,上面镶嵌的珠子都给抠了下来,这得是有深仇大恨的人才干得出来的事。 「这谁这样缺德啊,明日就要等着穿的,这可怎么办呀?」小苗捧着衣裳蹲在地上哭起来,「都怪我不细心,这两日就该守着它才对,明知道家里有些人眼红,就见不得你好,可再怎样也不能这样糟践好东西啊,竟是不怕遭雷劈吗?」 沈令菡无动于衷的看着碎成渣的嫁衣,不知道是不是她对出嫁没什么期待,竟也不觉得气愤,像是从没想过要穿它上身一样。 「既然不能穿了,就拿去丢了吧。」 「丢,丢了?」小苗抽泣着看她,「那明日你穿什么呀?」 屋外的残阳红遍天,蔓延过狭窄的窗户,照映出几道好看又诡异的红晕。 那红晕罩着令娘嫩白的小脸,模糊了她此时的表情,小苗蹲在地上仰视她,在那片暖红的光影里,竟看出几分极不相称的森冷之意。 第3章 「令,令娘?」 沈令菡回过头来,还是那个笑嘻嘻的样子,「我衣裳多的是,也不是非要穿它,你帮我把衣裳都抬过来,我们来挑一件啊?」 「挑,挑一件?」 小苗眼下的懵圈程度比没了嫁衣穿更甚,成亲怎么能穿平日的衣裳呢,哪怕临时借一身来也好啊! 「是啊,那么多衣裳,不知道穿哪身好了,你就当我烧包吧。」一边说着,她自己跑去衣柜子那里翻找,「我得整理一下我的东西,明日便装在箱子里当嫁妆抬过去,我还有好多穿不下的,都送你吧。」 小苗擦干净眼泪,说道:「要不我去跟老夫人说,去谁家借一身嫁衣来,哪怕借套红衣裳也使得,令娘你不懂,出嫁不能随便穿的,会叫人笑话啊。」 「借一身就没人笑话了吗?」沈令菡失笑,「你也不想想,谁的嫁衣不当个宝贝似的收着,再说了,我也不爱穿别人的衣裳,就自个的挺好,还有,你可不准跟外祖母说,也不用去谁那诉苦告状,就当不知道罢了。」 说了于事无补,还平白让老太太跟着生气,更让某些人逮着机会看热闹说风凉话,在家里最后一晚,她不想再闹心着过,有那功夫不如早早睡一觉。 「可,可是……」小苗急的嘴里都要长泡了,她怎么还没事人似的。 「哎呀你就别可是了,快来挑挑有没有喜欢的。」 「令娘,好歹找块红盖头来吧,你穿的这样素净,再露着脸,出门子的时候可要怎么说呢?」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街坊邻居的,肯定要笑话死了,便是姑爷那里也不好看啊,再进谈家门,那么多人瞧着看着……呜呜……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蹲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沈令菡只好拉她起来,劝道:「好小苗,我知道你对我好,可咱能相处的日子就这一晚了,别哭着过行吗?」 她拿着帕子给她擦脸,「你听我说,谈小郎君不会在意的,嫁衣就是穿给他看的,可他看不见啊,所以穿什么戴什么就没那么重要了是吧,其实我开始就没打算盖盖头的,你想啊,他眼睛不方便,我再蒙着脸,这不是俩睁眼瞎吗,我还怕摔跟头呢,我领着他走,挺好的啊。」 小苗攥着帕子抽搭,不敢再哭出声,怕前面的人听见,到底是令娘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的不吉利,可她这心里并不能因为令娘的解释而释怀,觉得更委屈了,更替她委屈。 「小苗,你将来还是要在何家住的,所以别因为这事跟她们生嫌隙,明日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别吱声,由着他们去罢了,反正我自己心安理得,便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样,出了门就跟何家无关了。」 「哎,我知道了令娘。」 可真正到了明日,小苗才知道忍着不吱声有多难。 沈令菡早早起来,就着热水吃了几块冷点心,然后还让小苗给装在小包里一些,留着饿的时候吃。她赶在喜娘来之前把自己装扮好了,让小苗给梳了个好看的发髻,往镜前一照,还是平日里的那个自己。 爹娘一定想不到,她出嫁的时候会是这样吧,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们都不在,而且她自己很满意,因为她不喜欢红灯笼皮,就觉着这样顺眼。 谈小郎君应该不会怪她的,这小别扭自己也是个不按俗礼来的,所以,都妥了。 至于其他人,爱谁谁去吧。 「哎呦我的小祖宗!」负责给她穿戴上妆的喜娘进门就嚷嚷,「你怎么穿戴成这样了?发髻也不对,哎呀,快赶紧拆了,嫁衣呢?」 「小苗,给喜娘添份喜,一大早赶来怪辛苦的。」 小苗揣着个大红包塞进喜娘手里,笑说:「让您见笑了,我们家遭了老鼠,嫁衣啃烂了,没法穿,所以就不用麻烦您忙活了,您啊就坐下喝杯热茶,只管等吉时到了便罢。」 「这这……」喜娘着实没见过这样的,拿钱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瞧这话怎么说的,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有什么要我做的,可千万言语。」 应付过了喜娘还不算完,天亮的时候老太太跟于氏过来瞧她,一见她这模样,差点没撅过去。 「这是还没换嫁衣吗,吉时都要到了,怎么还不赶紧的啊?」郑氏踉跄着进来,左看右看没瞧见嫁衣,「衣裳那,还不快找来?」 沈令菡瞥了眼门外的于氏跟阿瑶,说道:「嫁衣我给扔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倒霉老鼠,都给啃成了碎布,连上头的珠子都给吞了,所以我就只能这样出门了。」 「老鼠啃了?」郑氏讶异无比,「哪里来的老鼠,令娘,你跟我说实话。」 第4章 「呦,大冷天的,老鼠都不爱出门,哪里就这么巧单咬了嫁衣呢。」于氏说风凉话,「别是她不稀罕您给做的衣裳,故意给扔了吧,到底是要嫁进谈府的人,瞧不上咱们寻常人家的东西。」 「就是就是,阿姐她从来不稀罕带色的衣裳,嫁衣送来的时候,她也没多看两眼,肯定是不喜欢的。」 母女俩一块诛她的心,郑氏痛心疾首的看着她,「令娘,可真是如此?」她想起那日,令娘脸上流露出来的淡漠,竟是信了这话,「你还在因为嫁妆的事埋冤我们吗?你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能拿成亲来开玩笑,这可关系到两家的名声,关系到你一辈子啊!」 「外祖母,我说了嫁衣坏了没法穿,并不是不想穿,您别多想,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别人要说就说,您别上心。」 「你还让我不上心,你这个样子出门,是诚心让我活不了!」郑氏捂着心口,气的眼前发黑,「我这倒底是什么命,闺女跑了,外孙女又是这样,你不念着我们,好歹念着你娘,穿成这个样子,我们何家往后还有什么脸啊!」 说来说去,也还是为着何家那点脸面。 沈令菡过去扶她,被她甩开,「外祖母,我这个样子不丢何家的脸,真正丢何家脸的,是那些只会散德行的,还有,我娘她没跑,她会回来的。」 「令娘,你怎么还气你外祖母啊?」于氏好心的过来搀着老太太,「娘,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她自己不当回事,您还替她操什么心,反正出了门子就跟咱家无关了,丢不着咱家的脸。」 小苗在边上气的不行,几次都想出来说话,想起令娘的嘱咐,又艰难的咽回去。她不懂令娘为什么要忍着,衣裳本来就是她们给糟蹋的,谁家姑娘还能去剪自己嫁衣吗,端上来给大家瞧瞧就是。 不认就罢了,还倒打一耙,令娘出嫁的时候听见这样的话,得多寒心啊! 郑氏摆摆手,被于氏搀扶着走了,竟是不再过问的意思,把个要出门子的外孙女晾在那。 「这也太过……」 「小苗。」沈令菡拉住她,「没事的,外祖母年纪大了,受不住离别,回去歇着也罢。」 阿瑶学着她娘的样子,妖声妖气的啧啧两声,「穿这样可真丑,白瞎了那么好的嫁衣喽,不过阿姐,你不用担心没人送你出门子,不是还有我吗。」 她会跟着去谈家看热闹的。 「那倒是要谢谢阿瑶了。」 「令娘!泉哥来背你出门。」刘泉呼哧着热气赶来,拍拍健壮的胳膊,「你家没有兄长,有我!」 沈令菡心一热,「谢谢你了泉哥。」 「咳,跟我还客气甚,哎?你怎么穿这个,是没换嫁衣吗?」 「这就是我的嫁衣啊,怎么样,还行不?」她抬起胳膊给他展示了一圈,「没穿过的新衣裳。」 刘泉一愣,他的第一反应是何家人没有给她准备嫁衣,心里顿时就要冒火,不过没忍心对着她发出来,「好看,令娘穿什么都好看,千篇一律的红嫁衣,看来看去都一个样,还是这样特别。」 果然泉哥就是泉哥。 沈令菡笑开了,「那咱走吧,我最近吃胖了不少,你可用点劲。」 刘泉蹲下来,拍拍坚硬的膀子,「来吧,吃成猪都背的动。」 沈令菡覆在他肩上,方才悬空的心立刻踏实了,感觉走出何家的路,仿佛也没有那样艰难。 如果她能从小木屋走出去就好了。 谈家的喜矫等在门外,围了好些看喜事的人,新妇一出门,细小的议论声就蔓延开了。 「怎么穿这样出来的,这是新妇吗?」 「是啊,连套红衣裳都没穿,盖头也没有,显得多丧气啊。」 「哦呦,何家人可真不讲究,这是不诚心嫁吧,明摆着不给谈家脸啊。」 「就是就是……」 高坐马上的谈让动了动耳根子,眉宇间多了几道阴霾。 马背上的谈小郎君,再次让沈令菡惊艳了一把,她很庆幸脑袋上没盖布,这一幕要是看不见,得多可惜啊。 他今天穿戴的很齐整,玄色的新衣给他添了几分成熟气,俊秀的五官透出些许刚毅,这样板板正正端坐马上,几乎要叫人认不出来。 看他的时候,感觉他在对她笑。 笑起来更好看了。 看见他的笑容时,何家带来的不快顿时一扫而空,连周围的议论声都自动退散了,沈令菡忽然觉得,以后能每天看见谈小郎君这张脸,似乎也挺不错的。 第5章 「令娘,让我把你送到谈府吧。」小苗捏着帕子,不时擦两滴眼泪,她舍不得令娘走。 没想到家里最舍不得她的,居然是小苗。 「你还是回去吧,别让他们说你。」沈令菡安慰她,「没关系的,以后我再找你玩就是。」 「哎,那我不跟着了。」小苗看着她上轿,眼泪哗就出来了。 她跟刘泉站在原地,看着轿子渐渐远离,明明是喜事,可怎么都不能展开嘴角,大概留下来的,永远都是失落的吧。 谈府门前要热闹许多,因为琅琊王跟王妃亲临,光是来一睹风采的人就挤满了道。 谈家的这场喜事办的相当隆重,是谁也没想到的,原本以为他家三郎拿不出手,喜事就凑合着办了拉倒,可看看眼前这排场,竟是难得一见的盛景,本是想来看小瞎子成亲的热闹,最后到成了大饱眼福。 据闻上州刺史大人都赏脸来了,除了这些百年难见的官门人,更请了州郡里的大户,放眼望去皆是贵人,这场面要是让何都尉跟于氏见了,肯定后悔没跟来。 谈二今日穿戴的喜气,花盆子似的怵在府门外,对着道口探头探脑,一瞧见三郎的马头出现,立时兴奋的挥舞帕子。 「哎哎,干嘛呢,你激动个甚?」周璞忍无可忍的扯她袖子,「那帕子舞的跟勾栏院的妈妈似的,难不难看啊。」 他也是特意出来迎新人的,不过一直站在人群里,主要是怕周览瞧见了埋汰他,当然,也是不想跟谈二娘站在一块。 因为今天,他俩的衣裳撞色了。 周四公子别提多后悔了,今早出门的时候,挑了半天的衣裳,也不知怎么的就好死不死的挑了件绛紫色袍子,想着大喜的日子,不好穿的素淡,可万万没想到跟她撞了。 谈二的衣柜里,统共就这么一套紫色的衣裳,平日里是不太能穿的,亦是为着喜日才上身,两人这么往门口一站,现成的一对儿。 不知道的还当他俩是新人。 「碍着你什么事了?」谈二没好气的瞅他,「瞧瞧你穿的吧,哪个郎君像你似的穿个紫袍子来,抢什么风头。」 周璞:「……」 他就是脑子让门挤了才穿的,好想脱了啊! 喜矫落定,谈让打马上利落的下来,俊美的脸,干净的动作,让瞧见的人呼吸一滞。 长这样的脸,瞎眼也不能遮去他半分光芒,何况他怎么看也不像个瞎子。 周四不由咂嘴,「这小子学骑马,原来是等在这里出风头啊,枉我还觉得对不住他,哼。」 「哎?令娘她……」谈二看着轿子里出来的沈令菡,傻眼了,「她,她他她……」 「她什么她,还不快去问问什么情况!」周璞也愣了,心说今天这排场,新妇穿这样出来肯定要招笑话的。 他焦急的看看四周,好多人已经开始议论了。 沈令菡扯着红绸,被谈让从轿子里牵出来,没站一起的时候不觉得,这样一对比,的确很不搭,她倒像个丫头似的。 「阿让,你牵好红绸,我领你进去啊。」她没在意周遭的眼光,该怎么走还是怎么走。 「小麻雀,你等我下。」谈让叫住她。 「嗯?」 接下来,沈令菡就怔住了,她眼里的谈让,当众解开了红束腰,若无其事的脱掉了新袍。 「……」 四下议论的声音即刻消散,安静的一瞬间,仿若无人。 赶来问情况的谈二愣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变故,心说他们这是要唱哪出? 「阿让你干嘛脱了啊,新衣裳多好看。」 谈让里面穿的是那日在王府里穿过的那套,竟是直接在外面套上的新衣,脱下来再跟她站一块,从颜色到风格就很配套了。 「这样跟你的嫁衣比较配吧,新袍子太大了,我穿着啰嗦,脱了也自在。」谈让重新牵起红绸,跟她并肩走着,「咱俩一块走吧,一前一后怪别扭。」 「噗……」不知怎的,听他说这话就想笑,笑着笑着,心里涌上一股暖意,「阿让说的对,要进门就一起进嘛,一前一后,跟牵着头驴似的。」 走在后面的谈二:「……」 她赶忙往后退了一步,把周四推前面去了。 「推我做甚,你倒是问没问啊?」 「还问啥,你不觉得他俩这样挺般配嘛,管他的。」 般配倒是般配了,可不成体统啊。 谈家主屋厅堂内,谈政两口子位居高堂,琅琊王跟王妃分坐两侧,新人进门前,老早就有侍女将府外的状况汇报了。 第6章 谈夫人闻言眉头一紧,不安的看看谈政,「夫君,这……」 谈政的脸色意料中的难看,今日他特意把喜事办的热闹,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沈约,早在日子定好的时候,这消息就放了出去,为的是引沈约回来。 只可惜连个人影都没瞧见,他不来也罢了,请了这些高官贵人来,维系感情疏通人脉也是有用的,可人情还没搭出去,先就要丢尽了脸面,这让他以后如何在官场立足! 谈政再也没什么心情看他俩行礼,更不想让那俩东西给他叩头,丢人! 「父亲,且少安毋躁。」谈樾劝道,「一切待行过礼再议。」 贵人在旁,的确不好发作,谈政把心中郁气压下去,坐下来等。 「老爷夫人!」一侍女进来,给王爷王妃分别见了礼,才回说,「三郎领着新妇先去了小偏院。」 「什么?」 谈政恼怒的拍案而起,这种日子去见那疯女人做甚! 「不是要你们先把人领过来行礼吗?」 他不指望那俩东西干嘛,至少顺顺利利的把礼行完,要丢人回自己院子里丢,又是脱衣裳又是去偏院,诚心不给他脸啊这是! 「谈内史。」王妃开口,「既是生母,先去拜见一下也是应该的,我们多等一会儿便是。」 「王妃说的是。」谈夫人笑说,「老爷,三郎孝顺是好事,咱就等一会。」 谈让领着小媳妇去了小偏院,成亲之日,理应给生母叩俩头,不过谈家人怕她出来丢人,所以没让露面,连新院子都没让搬进去。 对于三郎跟他娘的关系,家里人都说不清楚,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但从不见两人有什么交流,想来一个沉默寡言的小瞎子跟一个疯癫的娘之间,也就仅限于生育之恩罢了。 沈令菡好奇的看了看他们以前的小院子,干净的啥也不剩,背光的小门紧紧关着,只留一个出气的小窗户,里面乌漆墨黑的什么也瞧不见。 她与谈让站在门外,跟着他朝房门附身鞠了两下,并未跪下磕头,她不由纳闷,按说相依为命的母子俩,关系不应该这么不咸不淡,不亲近,却能在第一时间来给她行礼,怎么看都挺奇怪。 他母亲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出来的时候,等在小院外的谈二冲她笑,贼嘻嘻的小声道:「令娘,不盖盖头好看!」 沈令菡回以暖暖的笑容,用口型道了声,「谢谢。」 两人一路回到正院,在等着一堵新人光彩的各色眼神中并肩经过,未见多么亲密,只是规规矩矩的一人扯着一头红稠,可看起来十分美好。 两个年纪相当,样貌俊美的人走在一起,怎么都看都是赏心悦目的,但按照成亲的世俗,这样子未免儿戏了些,故而引起不少诽议。 谈二就又被她大姐拧了耳朵,「你是不是脑子不好,跟在后面不嫌丢人吗,瞧瞧你穿这个样子,满世界就数你显眼。」 谁说的,不是还有一个紫袍的家伙——哎他跑哪去了? 再一瞧,周四公子早就不见了人影,满场子里头可不就数她鲜艳吗。 「大姐你也真是的,人家令娘都嫁到咱家来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干嘛老这样,不行,我得跟进去瞧瞧。」 谈韵气的不轻,身旁的周颜轻扯她,「你家二妹妹说的对,既成了一家人,不好总呛着,我倒觉得沈家令娘挺有性情。」 「她有性情?」谈韵嫌弃的表情,隔着二里地都能瞧见,「呸!」 「瞧你,大庭广众的,你看那边那位郎君,是不是正瞧你呢?」 谈韵一愣,偷偷用余光看过去,果见一个郎君时不时老瞧她,脸上的表情立时收敛了。 周颜掩着帕子笑笑,「没准儿是瞧上你了呢?」 谈韵撇撇嘴,心说那模样的,她才瞧不上呢。 高堂上端坐的四位,眼神就慈善多了,只除了谈政的眼底压着一丝怒意。 沈令菡明显感受到,那怒意是冲她来的,是在埋冤她衣着不合规矩,倒是谈夫人一脸和善,看不出怪罪她的意思。 既然已经不合规矩了,她便也不顾忌能不能开口说话,先给四位见过礼,「见过王爷王妃,父亲,母亲。」 这声父亲母亲,喊的人挺自然,可听的人就不大情愿听,尤其谈政,心说三郎长这么大都没当面喊过一回,他媳妇不喊也罢,正想出口说一句往后不必喊之类的,就听他那金口难开的三郎出了声。 「见过王爷,王妃,父亲,母亲。」 第7章 沈令菡觉得,他是为了她喊的。 就像为了她脱下新衣一样。 他能让看不起他的人一辈子别扭,也能让对他好的人时时感受到暖意。他自己在谈家的处境无所谓,但是现在她来了,成了他的小媳妇,就不能让她跟着一起别扭,他在为了她努力适应这个家。 沈令菡能听出他话音里的生疏跟克制,这声父亲母亲喊的并不走心。 谈夫人笑着答应了,「哎,两个好孩子,吉时到了,快行礼吧。」 接下来的行礼亦是不咸不淡,谈让这个人似乎永远不会刻意奉承讨好,拜天拜地拜高堂,就只颔首屈身,那挺直的腰板半分都没弯。 他如此,沈令菡便也如此,就像不熟的人见面寒暄,整个过程毫无喜气可言,观礼的人鸦雀无声。 谈政刚刚缓和的脸色又尴尬了起来,他已经不知道办这场亲事的意义何在了。 「听闻三郎随后要去内史府衙当差?」王妃开口问道,「我这里倒是有一桩差事,觉得他可以胜任。」 听见的不由竖起耳朵来,琅琊王妃亲自提携谈三郎,这可是给了大面子。 「我跟王爷来琅琊郡时日不短,想着该为此地百姓做些善事,便商议着建一座佛寺,一边开春暖和了就要动工,不如让三郎去做督,不知内史大人意下如何?」 这哪里还用意下,换做谁都得忙不迭答应,王爷王妃赏脸的活计,干啥都使得,且督建可是个美差。 倒是便宜了一个瞎子,他这模样甚事不用干,就只剩了捞油水的好处。 谈政有些踌躇,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眼瞎,怕他去丢脸。 「父亲,我看三郎就合适。」谈樾说道,「他性子刚直,做事稳当,做督造最合适不过的。」 谈政沉吟着应了,「如此也罢,还不谢过王爷王妃提拔。」 谈让微微颔首,又要犯金口难开的毛病,倒是沈令菡在旁接了句,「多谢王妃给阿让机会,他会干的很好。」 王妃笑说,「瞧瞧,小丫头这就知道维护夫君了。」 王妃的提携,让快要冷掉渣的场子缓和起来,观礼之人可算找到个恭维说好话的由头,纷纷开口道喜,一个劲的夸谈让稳成。 半天没吐几个字的人,那可不稳成到家了。 随后两人就要进新房,谈让眼睛不便,省了很多琐碎的俗礼,再者他没什么好友,也看不出来想要结交谁的意图,大家便更愿意围着谈樾寒暄。 愿意跟在他们后面进新房看热闹的便也只有谈二,外加几个引路的侍女,一行进入后院,弯弯绕绕的往西行,待拐入通往新院子的走廊之前,侍女忽然停住脚。 「呀,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令菡闻声看过去,只见通往院子的整条走廊上,杂乱的堆放了好多荆草还有带刺的枯枝,另有碎石子无数,泥巴团子数坨,洋洋洒洒,好似一幅写意过头的枯草画,而且很不讲究的没有留白。 也就是说,无处下脚。 「这哪个小心眼缺德鬼干的!」谈二掐着腰,火冒三丈,「今天这样的日子,你们居然都没有留意这边,干什么去了!」 侍女们支支吾吾的无言以对,倒也不是干什么去了,只是大家本能的对三郎的院子避如蛇蝎,没事谁也不爱上这来,自然不能随时留意这边的动静,别说铺点枯草枝子,哪天一把火烧光了,大概也是后知后觉。 谈二看看这些枯枝,似乎想到了什么,气鼓鼓的瞅着走廊另一头,此时大门紧闭的院门。 新建的小院子在后院的西南角上,这里原是一片不大不小的花园子,平了之后起建的,跟它相邻的是四房,也就是四夫人杨氏与小四郎母子的院子。 谈家的后院建的很有规律,正房位居中央,其它几房分别由东到西依次排列,讲究个序齿排位,规制上亦象征性的依次消减,家里几位侧房虽然一视同仁,但小细节上依旧恪守长幼之序。 三郎的院子属于后插队进来的,所以只能排在最末,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弥补些许,规制就跟四院相仿,故而这院子从兴建之初就惹了四房的晦气。再有此处原有的那片花园子,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四房的后花园,杨氏年纪小,最受宠,如此算是给她的一点优待。 如今优待变成了碍眼,四房心里能舒服就怪了。 鸡零狗碎的东西往这边一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府上的冷宫,言外之意就是说,三郎再如何都是家里的破烂货,就是得了新院子也没用。 上门头一天就给这样的难堪,可以说是相当有水准了。 第8章 沈令菡只看谈二的反映,大致也猜到了原委,她不在意的笑笑,「这别是哪里特有的习俗吧,我们走走倒是无妨,只不过阿让可走不得,就劳烦小姐姐们帮忙除一下吧。」 侍女们哪里还有二话,心里再膈应三郎,那他也是主,做下人的不可能当众跟他对着干,只好暂时舍弃干净漂亮的衣裙,动手清理起来。 「阿让你几时起的,累了不,快坐下来歇歇。」沈令菡坐在走廊的歇脚台上,拿红绸布擦擦上头的灰,拉他过来坐,「我可是累的不行,虽然也没走几步路,可就是怪累的。」 「是腿酸了吗?」谈让没坐下,却是蹲在她身边,给她揉捏起了小腿,「是因为天冷僵的吧。」 沈令菡愣了下,不好意思的看看周围,她是个不大能体会羞涩之意的姑娘,从不觉得有什么是见不得人的,可当他蹲在她脚下的时候,忽然就热意上涌,堆在白嫩嫩的小脸上,透出些许粉嫩。 「好像是有点冷哈,那那那就进屋暖和就好了。」她干笑两声,「我就说我没这么容易累嘛。」 谈让弯弯嘴角,不用问也知道,她住的屋子肯定不生碳的,冬天蜷缩在冷被褥里的滋味他是知道的,蜷缩的时间长了,很容易浑身酸疼。 谈二在旁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家三郎,说不上是惊奇还是尴尬,或者也有几分羞涩,尽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羞,就是觉得这画面挺叫人脸红,于是也加入了清理阵营。 她小心翼翼捏着一根根带刺的枝,不由感慨良多,更有些难为情,想想这番情景放在数月前,她可能只会幸灾乐祸的看热闹,也会觉得三郎不配住进新院子,根本不会说四房做的哪里不对,更别提主动帮着清理。 而一旦站在令娘与三郎的角度看,就会恍然大悟,原来家里人在三郎心里都是这样可恶的,他们怎么能这样可恶呢? 清理过后,新人终于踏进新房,这回院子没有偷工减料,反正依着沈令菡看,是足够好了,可见谈家为了拉拢沈先生,也是下足了本。 屋里添了炭盆,进来便觉暖意扑面,谈家的炭火好,暖和不呛人,比都尉府的又好了许多。 谈让一进来就问,「小麻雀,你饿了嘛?」 「怎能不饿,不过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兜里预备了点心,路上我都吃光了。」 谈二道:「可真有你的令娘,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无视礼俗的新妇。」 「你也别说我,等过两年你就知道了,不给吃东西有多么遭罪。」 「我还早呢,大不了我也偷偷装点心带着,我就说是我三嫂教的。」 三嫂一出口,屋里人齐刷刷愣住,沈令菡偷偷瞄了一眼谈让,感觉他嘴角有笑意一闪而过。 「阿芷,你忽然这么着讲礼数,我得赏你几颗红枣,不能白得你一声三嫂。」她笑着从被褥底下抓了一把红枣扔给她,「来,乖妹子。」 「呸呸呸,让你讨了便宜去。」谈二后悔自己嘴快,想收回去都晚了。 沈令菡乐呵呵的,自己也抓了几颗往嘴里填。 「明明有果子糕点,偏要吃那些。」谈让把桌上摆放的吃食端给她,顺道也招呼谈二一句,「过来一块吃吧。」 谈二含着枣子张大了嘴,三郎居然主动跟她说话了!还给她东西吃! 呜呜,她好想哭…… 她饱含热泪的抱着一盘子糕点,感动的稀里哗啦,就像是几天没有东西吃的难民,天上忽然掉了食物一样感天动地。 沈令菡捏着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做的糕,喜滋滋的看着她,「阿芷,鼻涕快要掉盘子里啦。」 「谁在流鼻涕?」周璞忽然冒出来,一看见谈二,嫌弃的倒退三尺,「咦……好恶心。」 「恶心你别来啊!」 周璞抖了抖新买的衣袍,因为不跟某人同色而心情大好,「我当然要来啊,大喜之日,没人闹场子多没意思,阿让,你可别以为就这么过去了,我是专门跑来闹洞房的。」 谈让:「……」 现在送客还来得及吗? 对于两个成亲做样子的新人而言,所有的成亲礼都很尴尬,比想象中尴尬百倍,像是沈令菡这样的天生厚脸皮都觉得难为情,没人闹洞房倒也罢了,可偏偏就有个不长眼的人来凑热闹。 「来来来,我来亲眼见证你们喝交杯酒。」 ……谈让跟沈令菡同时恶狠狠的瞪他,交你个头啊! 周四公子没眼色的样子,当真是令人发指。 他代替喜娘干这干那,找来酒倒满两杯,把放在桌上无人问津的生饺子都给端出来,活像他以前干过这事一样。 第9章 谈二咂嘴,「啧啧,说实话,你以前一定成过亲吧,瞧把你能耐的。」 「这叫生活阅历,懂不懂,跟你似的就知道端着盘子吃,那是给你预备的吗,脸皮真厚。」 「嘿!」谈二咬牙切齿无言以对。 沈令菡一脸尴尬,「四公子,左右没人,能省就省了呗,要不你也坐下来一块吃啊?」 周璞煞有介事的说,「那哪能啊,屋子里的东西是不能吃的,我怕以后找不着媳妇。」 谈二:「……」 他转头看看吃的津津有味的二娘,好心开解,「你吃了没事,反正你也嫁不出去。」 谈二:「……」 到底是谁请他来的,他怎么还不去死啊! 「哈哈……」 沈令菡笑倒在床上,直不起腰来。 「来吧二位新人,既然都成亲了,该讲究就得讲究,讨个好彩头嘛。」周四强行把谈让拉到床前,「晚上都要洞房的人了,还这么生分哪行,要不要哥哥教你两招啊?」 「喝过酒你就走吧。」谈让接过他手里的酒,直接下了逐客令,他把其中一杯酒递给沈令菡,「小麻雀,咱就满足一下某些人爱看热闹的心理,喝完了好让他走人。」 他这样一说,反而没那么尴尬了,满足一个傻小子的起哄心,这交杯酒权当是在作戏。 沈令菡便接过来,正待跟谈让交臂,周四又来事了。 「哎哎,弟妹得先吃饺子。」 谁不知道那饺子是生的,沈令菡觉得这种习俗根本就是为了让新妇出丑的,简直毫无意义可言,不知道是什么脑子不好得人想出来的。 「四公子,你确定要为了盘饺子失去我这个朋友嘛?」 「周四,你信不信我赶你出去。」 新婚小夫妻异口同声,怼了周四公子一脸。 谈二:「哈哈哈……」 「好好好,这茬就省了,反正你俩还小,生娃娃不着急。」 「令娘,我看交杯酒是该喝的。」谈二把周四怼到一边去,站到二人中间,拱手作揖,「祝三哥三嫂百年好合。」 她三哥三嫂:「……」 一句百年好合,又让交杯酒显得尴尬起来。 沈令菡快速的挽过谈让手臂,闭着眼把酒喝了,喝的着急还呛着了。 「令娘你激动甚,喝了这杯酒,可就正经是我们谈家的媳妇了,往后还请三哥三嫂多多关照,以前是我不懂事,三哥你莫与我计较。」 「什么就不计较了,你以前肯定没少欺负阿让。」周璞哼道,「必须欺负回来再原谅。」 「我,我那不是不懂事嘛。」谈二心亏的看看三郎,「那,那就欺负回来吧。」 沈令菡过来拉住她的手,说道:「你别听四公子吓唬你,哪里还有再欺负回来的道理,人心都是慢慢瞧的,以前看不分明,以后处着处着就好了。」 谈二手指搓着衣角,点点头。 前头有随从来传话,说是要三郎去前院敬酒,是谈樾吩咐的。 既然是大哥的话,谈让是要去的,估计是想趁着今日,让他多接触些人,他对沈令菡道:「小麻雀,你困了就睡会,没什么事的。」 「要我陪你去嘛?」沈令菡不大放心他去喝酒,乍然面对那么多生人,怕他不适应。 周璞笑她,「我说弟妹,你是不是也太护着阿让了,这场合你是不好去的,不是还有我吗,不会让他多喝的。」 「那就多谢四公子了。」 前院摆了喜宴,这会儿已经热闹开了,谈樾陪着周家兄弟一并其他官家公子喝酒论交情。 周览私下里问了他好几回,「你家新郎官是不是该出来敬酒啊,他大喜的日子不露面,倒是让你这个大哥喝酒应酬,不知道的还当是你成亲。」 「他不懂应酬,自然是要我撑门面的,怎么,大公子嫌弃我陪酒?」 「那到也不是,就是……」周览忽然眼前一亮,「哟,说曹操就到了。」 大概人逢喜事格外靓,周览看今日的谈三郎,竟是比那日还要动人,不由看直了眼,就只他旁边跟着的周璞特别碍眼。 这个老四肯定在打他主意,成天跟他套近乎,简直可恶! 「四弟,你来的巧,快去席上帮哥哥我挡挡酒,喝了几圈,脑袋都大了。」 周璞一来就让老大给打发了,心里直骂他不要脸,不过并不敢推拒,他怕回去再挨揍,「好嘞大哥,那您今日就别喝了,仔细头疼。」 第10章 周览皮笑肉不笑的应了,转头就举着酒盏走向谈让,「新郎官的酒还是要喝的,既然来了,不敬大家酒说不过去啊。」 谈樾道:「三郎从未喝过酒,回头失态了就不好了,要不以茶代酒?」 「喜茶明早才喝呢,大男人哪有不喝酒的,既然成了亲,不如就学着从喜酒开始喝。」周览不答应。 「既然大公子说了,你便敬他一杯,若不能应对,我再帮你喝了后面的。」 谈樾对大哥点头,一脸平静的接了,举杯敬周览,「谈让敬大公子酒。」 喜的周览差点笑出声,这可不是给了大脸了,自从他看上谈三郎,人家都没拿正眼瞧过他,冷不丁一杯酒敬过来,竟有受宠若惊之感,他忙自己倒了一杯凑过来,「三郎大喜,往后可千万多出来与我们走动,有什么难处,哥哥们都能帮你。」 谈让笑笑,「谢大公子抬举。」 这一笑可谓惊天动地,周览手里的酒杯险些砸脚上,他直勾勾盯着他的脸,险要失态。 他可算是感同身受的理解了那些为博美人一笑,不惜倾国倾城的傻子前人们,三郎冷冰冰的时候就迷的他五迷三道,笑起来更有勾魂摄魄之效,便是叫他立时死了都值了。 谈让眼角闪过一丝讥讽,仰头喝了酒,周览说要再给他倒,趁机过来摸他小手。 他抬手虚挡了一下,「大公子,我不胜酒力,不可再喝了。」 他眼里盛着光,就好似满天的星子都住进了他眼中,近距离看的时候,被震慑之感尤为强烈,而一杯酒过后,盈动的光影里又有迷人的醉意,更叫见着失神。周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别说瞎子,就是正常人里头,他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眼睛。 「再喝一杯也使得,总要敬过大家才好。」 周览不由分说的又斟了一杯,他很想看他醉酒失态的样子。 已经喝过一轮的周璞担忧的看过来,「大哥,新郎官还要洞房的,灌醉了倒不美了。」 「老四你不懂,洞房夜,就得要酒来助兴。」 同桌的一位郎君开口,「既然谈三郎不胜酒力,免了敬酒倒也罢。」 周览不快的瞅过去,问道:「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那人是刺史大人府上的公子,头回见琅琊王府上的人,一时摸不准状况,「在下陆行。」 「原来是陆刺史府上的。」 看出他不高兴,谈樾忙打圆场,「陆兄是好意,既然三郎不能再喝,后面的便由我代喝了吧。」 「大哥。」谈樾举着酒杯过来,「理应敬大家一杯的,我再喝下一杯就是。」 可以说是非常给脸了,周览方才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你瞧瞧,三郎就是爽快,就应该如此嘛,多喝几回就好了。」 这一番做态,大家多少就看懂了王府大公子的德行,后面再与他说话喝酒的时候,皆小心应对,生怕惹了他,更生怕让他看上。 谈让喝了三杯酒,脑袋渐渐有些发沉,他头回喝酒不适应,偏偏今日这样的场合不好推辞,只好打起精神应对。 今日来的人不少,谈樾为了让他在人前混个脸熟,拉着他一一介绍,期间不可避免的又饮了两三杯,脑袋竟开始隐隐作痛。 「谈让兄弟,喝点茶水去去酒气。」陆行端了一杯清茶递给他,「不常饮酒的人是容易上头,很不好受吧。」 谈让客气的接下,微微颔首,「多谢,陆兄有心了。」 陆行的腰弯的比他还快,「不客气不客气,小事一桩,不必挂怀。」 还是个有礼有节的儒生,谈让记住了此人,人是好人,就是有点迂。 周览眯着一对色眼,如影随形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问道身边的谈樾,「你家三郎到底是不是真瞎了?这模样,瞧着倒像是昨天才瞎了,完全不像啊,可是天生的?」 「按说应该不是天生的,但也没人说的清楚,一桩悬案。」 「嘶……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啊?」 谈樾摇摇头,脸上浮现些许惋惜,「他母亲生下他没几天就疯了,差点儿就把他摔死,后来倒是救下来,除了脑子里存了淤血,并没有发现其它毛病,也是他会走路之后才发现眼睛不行的,请了郎中来瞧,瞧不出所以然,有说天生的,有说是因为摔的,再后来三五岁不开口说话,便有郎中断言,脑子也给摔坏了。」 如今再瞧三郎根本好好的,书会读,人也不傻,便知当时的郎中有多诛心,平白耽搁一个娃娃的前程,若非谈樾顾着,这辈子怕是出不了头。 第11章 「啧啧,可惜了。」周览心里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之心,站起来抖抖衣袍,「我瞧三郎好似喝多了,我这就亲自派人把他送回去。」 夜黑酒深,周大公子殷勤地遣了身边俩随从,贴身护送新郎官入洞房。 因为太殷勤了,谈让没能推脱掉。 「三公子您小心脚下,哎呀府上真不讲究,怎么还有石子呢?」 「三公子您抬高腿,哎呀府上怎么还有台阶呢?为了您,就该铺平地嘛!」 俩随从一左一右,弯着腰,胳膊一前一后挡着,好像俩块人形栅栏,跟伺候佛爷出游一般。 幸亏白天走了两趟,不然被拐跑了都不知道。 「哎呀呀!府上真是太不讲究了,连灯都灭了。」 去往小院的路上漆黑一片,不知是灯缺德还是人缺德,人不知鬼不觉的就灭了,诚心不让新郎官好走。 灯灭了对新郎官其实没影响,但俩随从彻底成了睁眼瞎,只能凭借一点可怜巴巴的月光分辨,走的还没有谈让快。 谈让忍着越来越胀的脑袋,平心静气的跟他俩折腾,然后走着走着,就感觉身后有人渐渐靠近。 他没吭声,毫无异色的继续走。 后面有个人举着根闷棍,脱了鞋轻盈的跟着,反正那俩随从是看的见听不见,便以为谈让也听不见,殊不知一个瞎子的耳朵是最为灵敏的。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个任务,就是看看谈三郎是不是真的眼瞎,于是一边走一边拿手在他眼前比划,比划了半天,人家一点反应没有,故而判定是真瞎。 真瞎就好办了,原本跟在身后的那位大胆的走到跟前来,预备着把他敲晕了带走。 小臂粗的棍子高高举起,映在廊墙上的剪影格外可怖,营造出一种夜黑风高杀人夜的气氛来。 将要落下的时候,一道甜美的声音忽如其来,「阿让!是你吗?」 举棍子的兄台一惊,差点砸着自己的脚。 谈让趁机快走了两步,「是我。」 两个随从拼命扇着手,示意举棍兄原地消失,然后谄媚的笑起来,「呦,新妇这样贤惠,居然亲自迎出门。」 沈令菡看着天晚了,估摸着谈让肯定脱不了身,又听二娘说他被拉着饮酒,不放心出来瞧,发现这段路竟然连灯都不点。 方才黑灯瞎火的,她隐约看见有人影闪动,踮起脚瞧了瞧,「我怎么瞧见墙角有人啊,莫非是我撞鬼了?」 俩随从装模作样的回头看,「哪里有人,您可别吓唬我们,说的我俩都不敢走回头路了。」 谈让对她笑笑,「没谁,是周大公子好心让他俩送我回来,多亏了他们,我都忘了路怎么走了。」 又是周览。 沈令菡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可真多亏了二位,回头千万替我好好谢谢你们大公子,真乃大善人。」 「那可不,我们公子最是心善,特意嘱咐我俩送三公子回来,我们一点不敢怠慢。」 「天晚了不好留你们,二位回头好走,这里没有灯,很容易撞鬼的,你们可加小心。」 俩随从不由自主的抖了两下,撞鬼倒也罢了,任务没完成,回头不知道会不会挨骂。 他们走后,沈令菡主动牵着他的手腕,「你小心点脚下,碎石子没有清理干净,踩到容易崴脚。」 谈让感觉手腕热乎乎的,她的小手很热烈,跟她人一样,热度由手腕开始,向下蔓延到掌心,继而是指尖,由上蔓延了整条手臂,再后来跑到脸上,连着那点酒气,胀了满头满脸。 「你喝酒了啊,脑袋晕不?」 「嗯,有一些,不过还好。」 「没事,我有法宝,提前备好了醒酒汤。」 谈让嘴角轻轻翘着,「你煮的吗?」 「我哪会啊,是我拜托阿芷给预备的。」她一边说着谈二的好,「二娘人很不错的,虽然有时候傻乎乎的,不过心眼不坏,以前对你那样都是家里给带坏了的,你别真怪她。」 「嗯,我知道。」 「嘻嘻,我就知道阿让是个明白人。」 主要是他娶了个明白的小媳妇。 回到新房,红烛摇曳,十分暧昧。 沈令菡浑身不自在,「等明天我就把红布都拆了,奇奇怪怪得。」 「以后你住在这里,怎么收拾都行,要是不习惯,我今天也搬到另一个房间住。」 小院子一共三个房间,沈令菡方才都瞧过了,另外两间没收拾,暂时住不了人,况且明早上喜娘会进来伺候,头一天就分了房,怕不好交代。 第12章 家里对他俩是否同房没有什么话,也就是随他俩,如果换做讲究的人家,合该提醒一句,毕竟新妇未及笈,便是为着将来子嗣考虑,暂时也同房不得。 只可惜两家都没人上心,郑氏原本是要说两句的,可因为嫁衣的事,啥也没提。 不过在沈令菡心里,这不是什么事,她的本意就是来成亲做样子的,理所当然不会同房睡,没什么好纠结的。 「今晚还是睡在这里好了,明天再收拾,被褥我都预备好了,你睡床,我睡地上就得。」 谈让心里一怔。 沈令菡帮他倒了碗醒酒汤,放在他手上,「瞧你手那样凉,肯定体寒,不能睡地上的,听我的,就这么定了,别跟我争啊。」 「小麻雀。」 他想说他没她以为的那样脆弱,顿了顿又吞回去,捧着热乎乎的醒酒汤喝了。 「你干嘛老叫我小麻雀?因为我话多吗?」 他笑笑,「没有,随口起的。」 沈令菡耸耸肩,「我娘说我整天叽叽喳喳个没完,叫小麻雀也挺贴切的,没事,叫吧。」 她转而去铺被褥,问他,「我怎么没瞧见你的换洗衣裳啊,是没收拾过来吗?」 问过又想起来,他以前穿的衣裳都旧巴巴的不像样,收拾过来也不好再穿,便又道:「等明日我帮你再做几套,以后去上职,得穿几套新袍子才像样。」 「谢谢你,小麻雀。」谈让捧着空空的碗,嘴角是让人看不透的笑意。 「哎哎,咱以后可得约法三章,不准说谢字,你帮我这么大忙,我还没说谢呢,小事就更别提了,客气见外。」 「嗯?我帮你什么了?」谈让面露不解。 「跟我成亲啊,要不是你帮我忙,我还不知道要嫁给谁,指不定多少麻烦呢,现在一切都妥了,等你以后在府衙站住脚,咱就搬出去,反正你不喜欢这里,我也不想整天跟他们做样子。」 沈令菡盘腿坐在地铺上,跟他交代她的大计划,「我回头把嫁妆都卖了,然后开家铺子,挣了钱分你一些,如果我爹娘三年之内不回来,我就去找他们去,到时候你也好再寻个人成亲,铺子就留给你过小日子,你就不用再靠他们谈家了,多好。」 计划挺长远啊,谈让心说,原来她嫁给他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啊,再细想想,不得不说她的计划非常周全,连他将来娶媳妇过小日子都规划好了。 嗯,挺好,非常好。 他实在找不出有什么可说的,便默认了她的主意,「天不早了,洗洗睡吧。」 沈令菡眨巴眼,看来谈小让是同意了,那就好那就好,果然她挑的人没有错,心真好,真通情达理! 就是白成一次亲,不知道后面的小娘子会不会介意哈。 算了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沈令菡从箱子里拿了换洗衣裳,准备去小浴堂里沐浴,随手解了外袍叠放好,身上就只穿了中衣。 天冷的时候,她通常懒的换,外衣穿两三天才换一次,沐浴之前都会在房间里脱掉整理好,因为谈让眼睛看不见,她便没有考虑他,还跟自己平日一样。 「阿让,我先去换洗了,要帮你打洗脚水吗?」 谈让脸上有些古怪,他低下头,在桌上摸索茶壶,「不用,你去洗吧,我不困。」 「哦。」沈令菡抓抓脑袋,心说他还挺害臊。 今天的发髻是小苗特意绾的,看着挺好看,拆起来相当麻烦,她进去揪了半天没扯开,心浮气躁的直接拿水冲,一边洗一边拆,不想越拆越乱,最后直接打成了死扣。 「啊啊啊!」 她烦躁的甩甩脑袋,纠结再三,决定出去搬救兵,「阿让,能帮我个忙吗?我头发解不开了。」 她穿着半湿的里衣,脑袋上顶着一头鸟窝,还吧唧吧唧的往下滴水,抬手抹抹脸上的水珠子,看起来好笑又可怜。 谈让偏头笑,站起身来,「好,我帮你解。」 沈令菡立时眉开眼笑,她只以为谈小让性子别扭,对人不冷不热的,日常相处起来会不太容易,没想到如此好说话。 不由再感叹一句,人真好! 倒是她自己,性子挺好,却最没耐性,干不来细致的活,如果没有人帮忙,她可能会直接拿剪刀剪了头发作罢。 而谈让出奇的有耐性,先拿浴巾擦干净了水,然后站在她身后一点点拆解,遇到纠缠的特别无理取闹的地方,就拿小指甲一根一根的挑出来,动作温和,毫无痛感,让拆解头发变成一种享受。 第13章 早知道早点求助了,方才她一通乱抓,不知道扯断了多少头发,心疼又肉疼。 可能因为看不见,他找下一个结的时候都会先摸索寻找一气,微凉又温和的触感特别舒服,而过程一长,沈令菡坐着坐着就开始犯困。 睡意袭来,上下眼皮子一碰,脑袋就要往前倾,谈让手里攥着她的头发,感觉到手心一紧,立刻伸手捧住她的脸。 温热细嫩的触感,以及扑在他手心的热气,让他微微怔了一下。 没等头发干,沈令菡就睡着了。 对于自己洗个头都能睡着这回事,她短暂的检讨了一下,最终归结为——成亲是个体力活,后来发现谈小让没笑话她,于是心安理得的睡去。 睡意来临前,她心里又默念一遍,他是个好人。 谈让就没有她这样舒服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疼痛感尤为强烈,脑袋像是要炸裂一样,他两手交叠在脑后,尽量心平气和的闭着眼。 没多久,复又睁开,曜石一般的眸子在漆黑的屋子里更加灼亮,里面像是燃了火。 崭新的红幔围绕在四周,有那么一丁点的月光透进来,映照的鬼影重重,怪不得小麻雀不喜欢红色,大晚上的是有点瘆人。 明日还是换了吧。 厚重的床幔还很闷人,他拿手指轻轻挑开一道缝,看看睡地上的家伙,细微的鼾声,四仰八叉的睡像,脑袋都移出了界外,被子也踢了半边,这睡相很叫人眼馋。 哎,到哪都能睡的香甜的人最可气了。 他揉揉紧绷的眉角,坐起身,轻手轻脚下来,走到她跟前蹲下,听声音就知道睡的不能再死了,他用小指尖挠挠她的鼻头,见她毫无反应,不由失笑。 他轻轻抬起她的头放到胳膊上,另一只手托着腿,费了一点力气才把她抱起来,看着挺轻巧个人,没想到特别有分量,一看平时就没难为自己吃。 屏气把她放到床上,他才轻轻输了口气,帮她盖好被子,拉上床幔,怕她闷着,特意留了缝,一系列动作下来,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长久不在暖和屋子里过冬的人,乍然进了热地方是不大习惯,她肯定也热了,不然不会踢被子。 他用凉水沾湿了帕子顶在额头上,紧绷感稍有缓解,躺回地铺闭上眼,感觉比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好多了。 这才是属于他的睡觉方式,薄薄的被褥,坚硬的地板,睁开眼就能看到窗外的树,以及某些时候会出现的人影。 翌日一早,沈令菡猛地睁开眼,眼珠子转了转,发现自己睡在一只红灯笼里。 这颜色实在太影响心情了,一看见它就能想起于氏吐瓜子皮的样子。 「阿让?我什么时候睡床上来的?」 她穿好衣裳下床,发现地上的被褥都收好了。 谈让倒了杯冷茶端来,「自己梦游记不得了?」 「梦游?」 她还有这毛病? 沈令菡狐疑的看着他,见他眯眼笑着,不像是糊弄她的样子,于是半信半疑的接受了自己梦游这回事,「我梦游的时候,没干什么奇怪的事吧?」 「那倒没有,没耽误睡。」 「这样啊。」她一口喝光了一杯水,拿袖子擦擦嘴,「把你挤下去了不好意思啊,我这就给你收拾房间去。」 「不着急,吃过饭再说。」 早上开了房门,便有喜娘进来收拾,默默收走了床上干净的喜巾。 沈令菡忙着洗脸啃点心,瞅了一眼,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也就没在意,只惦记着把屋里的红布都给收了。 「对了阿让,要不要去前院敬茶啊?」她隐约记得好像是有这回事的。 「不想去可以不去的。」 「还可以不去啊。」她琢磨一下,「我还是去吧。」 谈小让在这家里过的无所无谓,礼节方面自然是可有可无,但头一天过门就这么冷着,总归不太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 而且她还想着给谈让暖暖场子,既然搬进了正经的院子里,便不能像他原先被遗弃在小偏院里那样跟家里远着,吃人家的住人家的,难免叫人说不知道好歹,况且现在她来了,两人一起跟家里对立就更尴尬了。 「那我陪你去吧。」谈让说道。 噫?谈小让开窍啦! 不,他肯定是怕她尴尬。 因为嫁妆嫁衣的事,谈家人看她不顺眼是一定的,这场子是暖和还是更僵不好说,不过好在她这人从不知尴尬为何物,再冷的场子都能迎着笑脸上, 第14章 「你不用勉强啊阿让,我没事的,什么大风大浪我都见过,小事。」 谈让居然无言以对。 最终两人一起去前院敬茶,时间已经不早了,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 儿妇敬茶通常要赶早,谈让觉得没有睡觉重要,故而没叫她,可谈夫人却是老早就等着的。 论理谈让得唤赵氏一声母亲,所以这算是谈家第一杯媳妇茶,谈夫人挺放在心上的,谈政就不情不愿。他一早起来就要去上职,是赵氏好说歹说才留下,可是坐了半天没等着人,心里的火更大,气呼呼走的。 这时辰几位夫人已经齐聚一堂,花团锦簇的在一块说话,顺道等着新妇来。 秦二夫人先开口,「都没行周公礼,还是个娃娃呢,睡一会不打紧,她母亲不在跟前,想来也没人与她说道礼仪,回头慢慢教就是。」 「二姐就是好说话,换做一般的人家,不笑话她没有礼道才怪,怪不得老爷生气。」四夫人杨氏气鼓鼓的,一脸的不待见。 谈夫人道:「还是个小姑娘,慢慢教不打紧,瞧瞧二娘不是也没起吗,等过了及笈,自然就知道好歹了。」 「谁说我没起的,我早就起来了!」谈二路上碰上了令娘,拉着她一起进门,「还把咱家的新媳妇带来了。」 「呦,三郎也来了!」三夫人孟氏眼尖,一眼先瞧见站在门外的谈让,「怎么不进门呀?」 说的好像他想进就能进来似的,兴许她自己不记得了,谈让四五岁那年年节,谈樾特意领着他到正屋来磕头拜年,孟氏嘀咕了一句他穿的脏,谈政就愣是没让他进门,随意打发了几个铜钱就让他回去了。 从那以后,谈让就再也没踏进过正院。 不是他自卑,也不是他知道好歹,是他不稀罕再来。 谈夫人也往门外瞅了一眼,「瞧瞧,快进来吧,外头怪冷的。」 沈令菡被谈二拉着,没留意谈小让站在了门外,顿时怪自己粗心,她知道他可能不爱搭理这群人,可这样门里门外的隔着,总叫人觉得心酸,凭什么他就该在外头。 她反回去拉着他进屋,「阿让,有我呢,进来就是。」 谈让便也没有推拒,进来就只站在一旁,并不多言。 他常年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大家也都习惯了,也不指望忽然就能客客气气的说话。 秦氏先来拉着沈令菡的手,「瞧瞧这可人疼的,进门就知道护着夫君了,夫人这下放心了,小夫妻感情很好呢。」 「是很不错。」谈夫人笑着点头,「快上些茶点来,早上没来及用饭吧?」 「还没呢母亲,是我不懂事,起晚了。」沈令菡接了杯茶,这就跪在蒲团上,「晚是晚了些,可茶还暖着,您受累喝一口啊。」 「瞧瞧这会说话的劲。」秦氏笑道。 谈夫人那万年平和的脸上也见了笑意,接过热乎乎的媳妇茶,连说了几个好。 谈二过来打趣道:「母亲,令娘模样好又会说话,可比我讨喜多了,往后您眼里可别只有媳妇没有闺女,您都没对我笑过呢!」 谈夫人笑睨她,「知道自己不足,往后还不改正。」 「模样是改不了了,嘴笨也就是笨了,都是天生的,哪里能改好,像是二夫人这样的巧嘴,令娘这般的机灵,那都是羡慕不来的,我认命了。」 「你倒是会破罐子破摔!」 惹的大家直笑。 笑声里夹杂了一声不和谐的嗤笑,杨氏说道:「既然这样知好歹,昨日怎就不知道顾一顾谈家的脸面,老爷为了你,不知道丢了多大脸,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不穿嫁衣进门的新妇,你家要是没有,早言语一声,我们替你备着也好。」 没穿嫁衣进门的妇人多了去了,若不是谈内史讲究,这几个侧室谁还能着红嫁衣进门不成,杨氏拿这个来说事,可就有点打自己脸了。 不过她说的倒也没错,昨天是没少丢脸,沈令菡自己可以心安理得,但成亲毕竟不是她自己的事,若三从四德的论究起来,她这个样子首先就算失德,也不怪谈内史不待见她。 「四夫人说的是,我并非有意,昨日出门前才发现嫁衣不能穿了,这才失了礼数。」沈令菡抱歉道。 她总是笑盈盈的可人模样,抱歉的话说的叫人不忍心责怪,杨氏撇撇嘴,就是看不惯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明明占理,说多了倒显得自己小气,委实不甘心。 而四夫人这副恃宠而骄的样子,谈二就一直瞧不上,想起她昨日往过道上摆树枝的事,顿时替令娘不平起来,「令娘不过是叫家里人坑了,有苦说不出,可昨日她幸亏没穿繁琐的嫁衣盖着头,不然走到后院走廊里,肯定要摔跟头的。」 第15章 众人面露不解。 谈二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冒烟,在四夫人跟三哥院子之间的路上摆满了带刺的枝子,还有石头泥巴,我瞧着,好像都是以前小花园子里的花枝子,这肯定是见不得平了花园子的人使的坏,你们是没瞧见,别提多气人了,我昨日帮着清理,扎了一手!」 尽管没有点名道姓,可谁不知道后面的小花园子就是为着四夫人建的,当初说要在那里建新院子的时候,杨氏那脸拉了好几天,私底下估计没少给老爷上眼药。 大家一听成亲当日还有这档子事,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当然说什么都不太好,要么得罪四夫人,要么得罪新妇,有点儿脑子的都没张口。 场面一沉默,杨氏就越发心虚,因为很明显,二娘口中说的再没有旁人,一想到大家心里如何如何看她,她就委屈起来。 「二娘,你说话也存个依据,大家都知道我稀罕那花园子,可这种下作事如何能做?」杨氏委屈的要命,捏着帕子一直点那不存在的泪珠子,「说句不中听的,家里不待见三郎的人多了去了,指不定是哪个干的,摆在我们院子之间,明摆着就是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你如何也来冤枉我?」 沈令菡被她这变脸绝技惊呆了,心说四夫人原来是这么个画风啊,瞧瞧那娇滴滴梨花带雨的样子,就谈内史那样的性情,见了腿不软才怪。 她倒是猜对了,眼下四夫人的确最得谈老爷稀罕,一来进门晚还新鲜着,再者她水一样的性子最可人,此时谈政要是在屋里,她能直接哭软在他身上。 谈二一瞧她这模样就恶心,翻了翻眼珠子,说道:「我又没点名道姓,屎盆子可是您自己扣脑袋上的,再说了,家里谁不待见三哥了,您倒是给我透个低,我挨个去问问,到底是谁干的。令娘跟三哥都好性儿,我若不说,这亏也就吃下了,可咱们总不能给人家种下这么个不好的印象吧?」 自从跟着令娘混,谈二这嘴皮子日渐利索起来,这一句就把杨氏堵的脸通红,家里人不待见三郎不假,可没人请她当着人面说出来,尴尬的什么似的。 「阿芷,不算多大事,你说它干啥。」沈令菡扯扯她的衣袖,看了几个夫人一眼,刻意给了个台阶,「家里人都挺和善的,怎么会干那样的事,对我跟三郎也宽善,昨日我们那样不懂事,父亲母亲也没责怪,我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呢。」 昨日放花枝的难堪不抵今天的当众侮辱,这样的尴尬叫人心酸,得是多么大的仇怨,能叫人无所顾忌的当着面口出恶言? 「这么说,就我是恶人喽?」杨氏小脚跺地,当真挤出了几滴泪珠子,「你们这样一唱一和夹枪带棒的,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 这程度就能要死要活的,四夫人可真脆弱。 见要不好,秦氏出来圆场子,「瞧你说的,令娘多通情达理啊,谁也没说什么,你怎么还哭上了,快擦擦眼泪,回头让老爷瞧见可就不美了。」 「我不怕老爷瞧,我受点委屈还见不得人吗?」杨氏指着她哭诉,「她沈令娘小小年纪就知道撺掇二娘来挑拨,她自己会装好人,往常何曾见二娘说过这些,你们等着吧,早晚都让她祸害了!」 四夫人哭诉起来像是戏文里头那些受了多大冤屈的妇人,那手指有气无力的指着沈令菡,一边还要孱弱的朝人家挪动两步,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倒在地。 通常她这样做张做致的时候,大家都不言语,因为都知道谈政就吃她这一套,只要跟自己沾不上,便只当瞧热闹,谁也不来触老爷的霉头。 次数多了,杨氏就演的心安理得,因为老爷肯定是站在她这一头,她沈令娘今日来寻她的晦气,就算是撞墙上了。 可万万没料到今日就有人多管闲事,她那颤颤巍巍的手腕子被人一把勒住,硬生生调了个方向。 她先是惊奇,而后是不快,等到疼痛感后知后觉传来,她怒不可遏的抬起头,待看清站在她跟前这位,下巴险些掉地上,「你你……」 谈让面无表情的敛着眼,一个字没说,却无端让人心惊胆战。 沈令菡也给惊了一下,她都没看见他是怎么准确抓住四夫人手的,他能看见了? 几个夫人皆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在她们的印象中,三郎从来没有反抗过,这居然敢去拧她的手? 「三哥干的好,谁让她说令娘是祸害来着,哼!」 四夫人那脆弱的心肝,哪里受得了人家说她这些,又疼又恼怒,当即就软在地上,眼看着要撒手人寰。 「你们,你们都来欺负我,我,我活不下去了……」 第16章 这可要了命了,四夫人哭起来,两天两夜都不喊累,今日这样天大的委屈,还不得哭到明年去,别说劝,谁劝都得让她哭进去。 谈夫人的脸都挂不住了,她不能说不能劝,还得维护好家里的安宁,便只能去说二娘,「你也是不懂事,大喜的日子提那些做什么,令娘头一回跟咱们好好说会话,偏你爱找事,让人瞧笑话不是?」 「这也来怨我?我说谁了吗,是她自己心眼小,怪着谁了!」 「二娘你少说两句。」秦氏指派着杨氏跟前的侍女,「还不去把你们夫人搀起来,地上怪凉的,再去倒杯热茶来,午饭的时候加一碗银耳汤,哭久了上火的。」 沈令菡头回目睹大家门里的热闹日子,一时半会插不上嘴,这跟她想象的又不太一样了。 这些夫人给人的印象个个知书达理,谈家人在一块的时候又一向和乐,她以为大家族的人要脸,不能跟于氏似的撒泼打诨,就算有龌龊也是暗着来。 没想到头一天就颠覆了她的认知,这杨四夫人哭闹起来兼具美感与韵味,哭腔里都带着节奏,倒是比于氏好看多了,可这威力一点不小。此时要有个外人进来瞧见这一幕,一准儿以为是全家人欺负了她,而不以为是她在无理取闹。 人外有人啊。 然而她还没领教到四夫人真正的本事,等谈政下职回来,好戏才算是正式上演。 这一上午,杨氏的眼睛就没干过,沈令菡特意观察过她,表示叹为观止,不明白她是如何一滴眼泪不掉,眼睛还能保持通红又盈盈带泪的,让人一看就是受尽了委屈。 「老爷……」杨氏软在座椅上,像是被人抽干了骨头,「您可回来了。」 谈政脑门子一跳,上前来拉住她的手,「怎么了这是?」 这一拉手不要紧,杨氏趁机扑在他身上,蓄了半天的眼泪断了线的往下掉,「他们,他们都来冤枉我,我知道我出身不好,家里人都低看我,可怎么能如此对我呢……」 这算是四夫人哭诉的惯常用词,她娘家门槛子低一些,其实谁也没因为这个笑话她,倒是她自己有事没事就要拿出来说一说,不如此不能展现她柔弱的一面。 而男人就这样,越柔弱可怜越容易心疼。谈政一边安慰一边听她把方才的事叨叨一遍,立刻面色不善的盯着沈令菡跟谈二,还有拧她手的谈让。 跟赵氏一样,先拿二娘开涮,「你书读的不怎么样,挑事儿本事见长啊,回房间里抄书去,抄不出一百页不准吃饭!」 一听要抄书,还一百页,谈二疯了,「父亲您倒是读书多,可不讲道理啊,我一没打她二没骂她,就是实事求是的说,您不去罚那满心下作的人,倒来罚我,往道上摆那些玩意多么丢咱家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人心都不好,这又如何说!」 「你!」谈政气的要找家法。 秦氏劝道:「老爷,二娘还小呢,可不能打,昨日那样让她瞧见了,还给扎了手,心里难免窝火,说来说去是咱们照顾不周,没能及时清理了,令娘跟三郎都是通情达理的孩子,不会真怪罪的。」 「是啊父亲,不怪二娘,她昨日帮我们捡枝子,任劳任怨的,扎破手都没说什么,抄书会更严重的,您要实在气不消,罚我也成。」 「你呢!」谈政看着谈让,「没事还敢上手,谁给你委屈了不成!」 谈让敛着眉眼,好似不知道谈政指的是他一样,没有要搭腔的意思。 「混账!谁让他进来的!」 一听这句,沈令菡的火就往头顶上窜,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只好心平气和的开口,「父亲,您是说我们不能过来吗,抱歉,我不懂规矩,还想着往后来陪几个夫人说话的,竟是不可以了吗?」 有些懵懂的质问,让谈政哑口,他当然不能说不让来,也不好说方才就是冲谈让,小夫妻现在是一体,他再不待见,也不好明着区分对待。 话头一堵,方才被爱妾煽动热乎的脑子稍微冷静下来,新妇过门当日发生那样的事,的确不像话了点。 谈夫人道:「你父亲哪里是这层意思,好孩子别挂心,往后你能来陪我们说话,求之不得呢。」 沈令菡通过一上午的观察,琢磨出了这家人对待四夫人的态度,那就是别搭腔,就算从中调和,也尽量避着她的话说,因为四夫人很擅长讹人。她原本想替谈让辩解几句,一想到这里就没提,索性装傻充愣的圆过去。 然而四夫人又不干了,她嘤嘤着拽着谈政的衣角,「我知道大家都客气,不好当着我面说什么,可无人站在我这里说话,心里分明就认定是我干的,我这心端的难受,您可要替我做主。」 第17章 这难受仿佛会传染人,谈政听来无比揪心,其他人听着无比恶心,皆感不适。 「父亲,丢花枝子的事我看要细查,不可姑息。」谈樾进门来,环视一圈,不温不火的就把高低起伏的声息压了下去,「三郎是家里的兄弟,理应一视同仁,既是有人轻看他,就该论究。」 细查的话一出口,四夫人的嘴角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笑意。 在谈家,大公子谈樾很有话语权。 这是沈令菡通过上午的闹剧得出来的结论。 成亲当日给新人这样的难堪,怎么看家里人都该给个说法,甭管是不是四夫人干的。可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出来细查,连谈夫人这个主母都没提一句。 她分不清是大家顾忌四夫人,还是实在不待见她跟阿让,总之很叫人不舒服。 而当谈樾提出要细究的时候,沈令菡仿佛明白了根由,她发现谈内史很不高兴。 原来家里人不提,不是因为四夫人难缠,也不光因为阿让无所谓,是怕谈政不高兴,而谈樾之所以敢说,大概是真的想为三郎争一争脸。 谈政此人虽是世家大族出身,骨子里却尽是酸腐气,看人讲究学问礼仪,治家讲究上下和睦,最不喜欢在家中制造是非的人。 在他看来,三郎跟新妇受了不平待遇,理应懂事的担待着,这才是大度的表现,如今不但发了牢骚出来,还把家里弄的跟公堂似的。他在公廨处理鸡零狗碎的破事不够,来家里还要断一断是非,所谓细查,必定要弄的家里鸡飞狗跳。 关键还有个受尽委屈的爱妾要安抚,怎能不糟心。 爱妾被小辈当众下脸,脸上过不去,谈政先罚了二娘背书,后又让谈让道歉。二娘不情不愿的扭头走了,也不知背不背的出来,而三郎干脆拉着新妇回了自己小院,不予理睬,把谈老爷气的够呛。 谈樾私下里劝道:「父亲,三郎跟沈令娘心里有委屈,家里应当替他们做主的,新妇刚进门,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断不可轻视。至于四夫人,您还是多劝两句,小夫妻蜜里调油的时候,怎能当面说人家不是,我看道歉就免了吧。」 有一个任何时候都平和冷静,头脑清楚的长子,别提多有福气了,谈政每每头脑发热,他都能从旁劝解,正是碗办公居家必备的良药。 「家里发生这样的事的确不像样,我虽不主张因此生了嫌隙,倒也该借此给家里人提提醒,一家人和睦为上,背地里使绊子是断不能做的。」谈政心累的摆摆手,「你便去查吧。」 「父亲说的是,不过既然要查,不如借机让三郎磨练磨练,往后在府衙上职,少不得要接触这些事。」 谈政捏着胡子沉吟片刻,「你说的也有理,便叫他去查吧。」 「阿让,大哥方才来做甚,怎不进门那?」 谈让送走了谈樾,打院子里进来,说道:「说那件事要我来查。」 「要你查?」沈令菡放下碗,眉头拧了起来,「这不是明摆着让四夫人有话说吗?」 她感觉这主意十有八九又是谈樾给出的,不大能理解他的意图,这是替阿让出头还是难为他啊,这种浑水,淌不好就要沾一身臭,这怕是家里没人肯查才推给他的吧? 谈让重新洗了手坐下来,继续吃那半碗冷饭,「本来也没少说,不碍事。」 他倒是看的开,沈令菡舀了一勺热汤给他,「用热汤泡一下再吃吧。」 他顿了一下放下碗,「好。」 她偷偷摸摸端详他的眼睛,很想问问他今天是如何抓住四夫人手的,可有点问不出口,她认为对着一个失明的人,问你是真瞎还是装瞎的话实在欠扁。 何况从小装瞎也不太现实,不能仅凭一时的巧合就断定他能看见,说不定是靠声音分辨的呢,毕竟阿让是很聪明的。 「不过阿让,这件事你准备怎么查啊,明摆着是四夫人叫人干的,查到她头上,岂非又是一桩乱子?」 且她觉得,四夫人是有恃无恐不怕查的,她知道谈内史不高兴家里有矛盾,甚至故意撺掇他查明真相,这是为了给阿让挖坑。 谈让慢条斯理的吃完饭,似乎并没有多大困扰,「还吃得惯吗?」 「唔,很不错啊。」比在何家吃的好多了。 「如果吃不惯,咱就自己开火,想吃什么告诉我。」 他以前是自给自足的,因为成亲搬来了新院子,才跟大家一样吃厨房里做的。 「好啊,饿了的时候咱就自己加餐,不过我是个门外汉,只会买现成的。」 第18章 谈让失笑,「我去给她送吃的。」 她就是谈让的生母林氏,以前是谈让照顾她吃喝,分开了也只认他送的吃食。 「阿让,我不知道该不该提,与其这样麻烦的送来送去,不如把她接过来一起住啊,反正房间够用。」 「没关系,她不怎么习惯换地方。」 不习惯换地方啊,「那以后我替你去送饭呀?」 他弯嘴笑,「没事,我认得路,她只认我。」 沈令菡便不好再多问了,心想阿让也挺不容易的,从小被家里人讨厌,好容易有个相依为命的母亲,还是这样子。 「你等我,下午我们出去。」 「去哪啊?」 「去哪都好,在家里怪闷的。」 他肯定是怕她闷的,他一个整天不跟人说话的小别扭,哪里会闷。 「好啊,正好我出去打听一下变卖嫁妆的事,给你做几套衣裳,再去瞧瞧老张先生。」 「好。」 「可是阿让。」沈令菡叫住他,「那件事你不要查吗?」 谈让意味深长的歪动嘴角,「不着急,明日再说就是。」 他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嘛,不对,应该是无所谓的样子,也好像都不是。沈令菡有点琢磨不透他对这件事的态度,要说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就算他见惯了不平事,也到不了圣人的地步。在明知道是四夫人的前提下,是趁机查出来出一口恶气呢,还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得过且过? 反正换做是她的话,两样都不太说的过去,自己没站稳脚的时候,别妄想着一下绊倒谁,且她一般不会做太绝,毕竟四夫人算不得大奸大恶,但要她忍气吞声,那也不能够。 就算眼下不得不忍着,或早或晚,都是要讨回这口气的,不知道阿让是不是跟她想的一样。 可谈家大哥的考校又怎么办,难道随便找个人出来顶罪? 谈让拿着一个小食盒来到小偏院,熟门熟路的来到林氏门前,轻轻敲了两声,「是我。」 屋里很久才传来一阵细微的悉索声,听声音,应该是来到了窗下,而后响起林氏清淡却又幽深的声音,「晚上再来收吧。」 「嗯。」 谈让面无表情的应了,转身离开。 他没有立刻返回新院子,而是来到小后门,也就是以前他惯常走的那道小门,若非这里去新院子比较不方便,他肯定还会选择走这里。 看来应该在新院子那边开道门。 这边平时没什么人过来,反正只要跟他沾边的地方,自动会变成无人问津的去处,倒也清净。而这会儿他查看门锁的时候,却发现有轻微撬过的痕迹,门闩上亦有些许划痕。 他想了想,将外面的门锁拿走,只插上了门闩。 去到书院的时候,老张先生难得在授课,讲的是学习的要义。 他问:「你们都来说说,读书习文的目的是甚?」 树下的小娃娃们争先恐后,「先生,是为了出人头地!」 「为了升官发财!」 「为了不当个睁眼瞎被人笑话。」 「为了不让爹打屁股。」 「……」 老张先生恨铁不成钢的缕他那三两根毛,不知道自己教了一帮什么玩意。他冷不丁瞧见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两只小崽子,沉吟了一声,「你俩来说说,读书为了甚?」 沈令菡拉着谈让走过来,没正形的说道:「我认为说不让爹打屁股的那位非常有前途,说实话这就是我最初的动力。」 虽然沈先生不会打她,但最怕他脸上露出不明笑意,每次见他这样笑,都觉得自己不读书,将来就会前途黑暗。 老张先生气的想脱鞋抽她。 「你又来做甚,去去去跟你小夫君回家玩去!」 「来看您老人家啊,特意领他来的呢,你怎么上来就赶人,很影响好感度哦。」 谈让掩嘴轻笑,轻声说道:「该学以致用才对,学无用之学是为浪费时间。」 「嘶……」老张眯起眼打量他,「这娃娃有前途,有前途。」 老张先生这种问题,放在大贤辈出的年代里就等同反人类,不免有功利之嫌,当然就是现在,一般先生也不会问这种有可能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话。 譬如拿谈内史这样的人来说,你问他读书有什么目的,他会觉得你在侮辱书本。而贵族人崇尚读书,是因为读书可以区分阶级,彰显身份,他们永远不用为生计发愁,有的是时间精力疏散闲情逸致,咬文嚼字的读几本酸书就是消遣,还能提高品格。 第19章 可庶民却要兼顾生计,靠读书出人头地者少之又少,不读不可,但如果一味追求学问,无疑是浪费生命。 谈让的意思,那就是用有限的精力读可用之书,如此或被视为急功近利,不求深知,但却最为实际。因为首先要学会自我取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达到什么目的,才好有的放矢。 这个道理,老张先生用了大半辈子才想明白,当然,有时不见得是真不明白,只是难以舍弃本身想要追求的那些功名,才名。 头脑冷静,思维清楚,懂得取舍的少年人可不多见。 便是沈约在这个年纪,大概也为功名驱使过。 老张重新审视他,看着看着,便发现他面相有几分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小郎君,你生母可是楚地人?」 老张这个糊涂蛋,不是告诉他阿让母亲的情况了嘛,没事问这个做甚? 沈令菡偷瞄谈让一眼,「阿让你饿了不,老张头这里有好吃的,我带你去找啊?」 老张先生横眉倒竖,「你休想!」 「我不饿。」谈让对她摇头,「方才先生问我生母,她不是楚地人。」 「啊!不是好不是好,我在楚地有个死对头,最讨厌那地界的人,不是就好办了。」老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沈令菡狐疑,心说她怎么不知道老张还有这毛病,见人先问出身。 「张先生,我以后能常来请教您问题吗?」谈让问。 老张翘着兰花指捋须,「请教问题可要带下酒菜的。」 沈令菡捂着嘴跟谈让解释,「跟去坟头带祭品一个意思。」 老张头耳朵好使,哼道:「以后去坟头不用带,你们还是趁我没进坑里的时候孝敬给我吧。」 「好。」谈让好脾气道,「您有什么忌口吗?」 「除了青菜,我什么都不挑。」 这就够挑了。 老张先生被沈令菡气了小十年,没想到弄来个听话又善解人意的小夫君,简直无比满意,他偷偷跟她咬耳朵,「这小子不错,以后常带来给我解解闷儿。」 「想的美,除非你肯把肚子里的东西掏出来,别老藏着掖着的。」 「我那是想藏着吗,还不都因为你不学无术!」 「你怎么不说你不会教啊?」 「去去去,赶紧走!」老张直接下了逐客令。 沈令菡撅着嘴哼了一声,「阿让,我们走。」 老张眯缝着眼,盯着谈让的小瘦背影,嘴里喃喃道,「像谁来着?」 两人赶着夜禁之前才进家门,顺道去前院打过招呼,把街上买的小食分给大家,得了几句言不由衷的好,这才回了自己小院。 厨房今日送来的是几样素菜,因着谈夫人跟谈内史二人口味皆清淡,故而府上都将就他俩的习惯,晚食通常都喝粥吃素。 谈让一回来就在小院里搭建灶台,看样子准备自己开火。 不过东西都是现成的,是他从原来的偏院里挪过来的,很好收拾,天黑之前就弄好了。 沈令菡跟着打把小手,觉得他挺神奇,干起活来行云流水,跟长相完全不成正比,除了偶尔问问她东西在哪,没有任何磕绊。 「阿让,这些都谁教你的?」 「自己琢磨就会了,没什么难的。」 就沈先生那样的,教也教不会的,不过他有何东家疼,不会也没关系,阿让就可怜了,从小没人照顾,所有的一切都得靠他自己动手。 她决定在跟他搭伙的日子里多疼疼他。 「那你教教我生火啊,我想学。」沈令菡蹲在小灶台跟前,求知欲非常旺盛。 谈让让开位置,「你按照你理解的生一次我看看。」 「我通常都会烧成仙境,你确定要我来嘛?」 「没关系,我会纠正你的。」 那她可就看着办了,她做家务的天分跟沈先生一脉相承,空有一颗勤劳的心,没有一双听话的巧手,总之十分惨不忍睹。 费力点了火,生怕烫着似的,一股脑把能塞的玩意都填进灶里,然后蹲在地上静候,她歪头,认真而又诚恳道:「这就是我的生火方式,所以,为什么它不着?」 谈让:「……」 不着也就算了,偏偏还苟延残喘着冒烟,没一会儿整个院子都烟雾缭绕起来。 「掏出来重新点火,不要一次塞很多,等火着了慢慢加。」他好脾气的跟她解释。 第20章 呛到人眼泪鼻涕横流,沈令菡一边捂着口鼻,一边拿棍子往外扒拉,恨不得找盆水浇上去。 「哎呀!」 一块带着火星子的柴火掉到脚边,那半死不活的火苗见了她的裙子就兴奋,蹭一下寮到裙角,一股灼热隔着衣裳传到腿上,心说完了,这下要烤猪腿了。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干脆跳水桶里的时候,谈让一脚把柴火踢开,直接用手扑她裙角上的火星子,抖落了几下,火灭了,裙边缺了一块黑漆漆的角。 沈令菡奇怪的看着他,扑的这么精准,他是开了天眼嘛? 一次是巧合,两次就不可思议了,这程度的瞎子,那不是跟正常人一样? 「烫着没?」谈让弯着腰收拾残局,没看见她审视的目光。 「没事,让我看看你的手,那么热你扑它做甚?」她强行掰开他的手,见没什么异样,这才放心。 谈让笑,「扑火将就技巧,这点小火星子烧不疼的,你在旁边看着吧,我教你一次。」 「哦。」她捧着腮帮子蹲在旁边看他生火。 漂亮的手指动了没几下,方才被她搞得一团乱的灶台马上听话的烧着了。 真神奇。 「喂喂喂!你们在干什么呀,呛死人啦!」 外头忽然有人喊,听声音是小四郎。 刚才那把神仙烟一路飘到他们院子里,威力一点不减,不知道的还以为院子着火了。 沈令菡去开门,果见小四郎掐着腰,凶神恶煞的瞪着她,「你们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要告诉父亲,你们要烧房子!」 「没有的事,我们在烧火做肉呢,你要不要一起来吃呀?」 有肉?小四郎眼睛一亮,口水不由自主的泛滥起来,他探着小脑袋往里瞧,心里做着思想斗争。 晚上的粥菜一点味道都没有,他根本不爱吃,虽然填了几块点心,可一听见有肉,马上就饿了,可是可是…… 「来嘛小四郎,肯定饿了吧,口水都要出来喽。」 小四郎经过一番艰难的心理斗争,最终很有骨气的掐起腰,对着门口呸了一声,「我才不吃你们院子里的东西,吃了会变傻,哼!」 他抬头挺胸的撅着小屁股走了,走两步还不忘再回头呸两声,仿佛身后的院子是多么不堪的地方。 沈令菡摇头叹气,「好好的娃娃,从小就给带歪了。」 小孩子的成见总是没有道理可讲,小四郎从会认人时起就把三郎视为遭烂货,在真正懂事之前,恐怕很难转过弯来,再加上有个恃宠而骄的娘,更了不得。 于是当天晚上,他就跟谈政告了状,说三郎跟他媳妇瞧不上府上的吃食,自己生火做饭,还差点烧着了他们的房子。 不过这都是第二天的后话,等火烧起来,谈让烧了一碗肉,吃的沈令菡直翻白眼。 「阿让,你怎么不吃啊,别净叫我一个人吃,那么大一碗呢!」她一边给他碗里夹肉,「瞧你瘦的,多吃点。」 夹到碗里的,他低头吃了,见她还要夹,他挡了一下,「我其实不怎么吃肉,吃不完没关系,明天早上炒饭吃。」 怎么还有人不爱吃肉呢,沈令菡不大理解,上年纪的人也罢了,少年人长身体,不吃肉哪里行。再转念想想,他以前日子过的紧巴,省吃俭用也是有的,肯定是不舍得吃。 「不吃肉长不高啊,你得习惯吃,我一个人吃不香,你陪我吃点。」沈令菡连哄带蒙的又给他夹了一大块。 这家伙一定不好意思花她的钱,她想说她对钱没什么概念,有的用就随便用,没有的时候想法子赚,更不必分你的我的。但这话不能轻易说,提钱容易伤人自尊,谈小让这人闷声不坑的,心里装的事就多,心自然也重,有时候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说到他心里的敏感处。 「好。」谈让笑着答应,看不出为难,也没有敷衍,仿佛他吃肉,就只是为了让她吃的更香,跟他爱不爱吃肉一点关系没有。 跟谈小让相处两日发现,他真的是相当好说话,性情温和,一点脾气都没有,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即便不赞同也不会反驳,跟她想象的太不一样了。 看他平日的样子,别扭拧巴还特别轴,总之就是个不通人情脑子还不肯转弯的家伙,一个表情就能把人怼到天上,要不是长得好看,每天能叫人打死好几回。 但他温和起来的时候又特别招人喜欢,像是个只会宠人的大哥,会对人百依百顺,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好像比沈先生还好看那么一点点似的。 第21章 一碗肉,到底没剩下,在她撺掇下,他吃了不少,估计一晚上能长二两肉了。 「晚上要送饭吗?」她想起来阿让的母亲还没吃。 「她每天只吃一顿,我待会去一趟收碗筷,你早点休息。」 「哦那好,夜里慢点走呀。」 他笑笑,「好,我知道了。」 谈让从院子出来,一路顺遂的来到小偏院,好像知道他马上会来一样,林氏门口刚刚摆好了中午吃饭用过的食盒。 缓缓走到门前,他半蹲下来,揭开食盒的盖子,里面端正的放了一只小口碗,夜色下,碗中浓浓的药汤汁泛着柔和而充满恶意的光。 他如往常一般大口喝下,纯苦的味道一直蔓延到腹腔,即便习惯了这种口感,可浓墨重彩的苦意还是让他轻轻皱了下眉头。 苦味过后还是苦,没有一丝甘甜的回味。 难耐地味道顽固的冲到头顶,丝丝麻麻的痛感让他睁不开眼,没多久,他便歪倒在地上。 半刻钟后,小门吱呀开启,一只尖瘦的脚踏出了房门。 翌日早,沈令菡被一阵不知道是什么声音给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分不清那是梦里的还是现实的,定了定神,才隐约听见院子里有轻微的响动。 想起谈小让,她不放心的起来去看,一开房门,就瞧见谈让蹲坐在地上捂着脑袋,面前散了一地的柴火。 刚才的动静,就是他被柴火绊倒嗑在灶台上发出来的,那柴火是她昨晚上拿过来,预备他早上用的,可是忘记提醒他,他不知道那里有东西,才会绊了。 「阿让!你没事吧?」她快跑过去扶他,发现他额头在渗血,「呀,都撞破了,怪我怪我,下次我移动了什么一定告诉你。」 「不打紧,撞习惯了。」谈让反过来安慰她,「从小到大,不知道撞了多少回,一个人跟两个人的时候难免不一样,我会慢慢适应的,能帮我拿块手巾来吗?」 「哦哦,我去拿。」 沈令菡手忙脚乱的回房间找手巾,记得自己小箱子里还有一些药膏子,分不清是干嘛的,一股脑翻了出来。 可能要适应的不是阿让,应该是她,毕竟她没有照顾人的经验,虽然谈小让看起来跟个正常人没两样,但他的生活中当是充满不便的,都怪她忽略了。 之前还总怀疑他是装瞎,想想真可恶。 她胡乱抱了一堆急救东西跑出去,先把手巾摁在他脑袋上,「你等着啊,我给你找药包扎,要是血止不住,咱就去找郎中。」 「没那么严重,小口子而已。」 「伤在脸上还是仔细点好,那么好看的脸,破相了可咋整。」她终于找到一瓶熟悉的,之前她摔破腿的时候,沈先生给她用过,「唔,找到了,忍一忍啊可能会疼。」 谈让笑,「你是不是把我当三岁娃娃了,破不破相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没事的。」 他自己大概没见过自己长什么样吧,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脸,实在可惜。 给他上药的时候才发现,额角处有一道疤痕,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样子,可能是小时候磕伤的,「你不能这么想啊,你得想想人生一张好看的脸是很有用的,比如要挨揍的时候,别人可能会手下留情。」 这个理由他竟然无言以对。 「小麻雀,你挨过揍吗?」 「我啊,谁敢,除了何东家没人敢打我,还有泉哥辟邪呢,所以以后跟我混,保你不吃亏。」 谈让拱手,「失敬失敬。」 「好啦!」她笑嘻嘻看着自己的杰作,「还不错,没影响美观。」 他看不见,她说好看就好看了吧。 当然如果他有机会往镜子里看一眼,大概就不会信她了。 「小麻雀,今日要烦你帮个忙。」 「好啊。」 答应的真痛快,也不怕把她卖了。 谈让今日要审问几个侍女随从,具是成亲那日负责在这边走动的,需要她在旁帮忙观察。 说是审问,其实就是问几句话,而且,他没指望能审出什么来。 当日总负责是个年纪稍长的侍女,是谈樾叫管家特意指派的,看起来办事很稳妥,详细的给他俩说明了那日的调度情况。 「院子跟房间都是提前三日收拾布置的,当日只往里添一些吃食茶水之类,所以不需要太多人忙,一早扫洒庭院的时候走廊各处都好好的,这边忙完了,我们大部分都去前院帮忙其它的,只在吉时前半个时辰我亲自来查验过。」 第22章 沈令菡注意观察这十几个人,看模样皆不像恶人,在她看来也并无什么异常,好似都没有问题。 当然干坏事的不一定在他们之中,如果那日不是时时有人盯着,钻空子的机会那就太多了,再者若当真是四夫人,她有的是法子把人掉开。 谈让琢磨了一下,问道:「之前这里的花园子可有专人负责?」 「有的,府上每一处花园子都有专人负责。」 「那这里平掉之后,之前在此劳作的人都分去哪里了?」 那侍女想了想,回说:「据我所知,除了总管事分派到了大花园处,其余的好似都离府了。」 花园子里除了扫洒管事,还要请一些专门的花匠,尤其要请一些当地的,相对了解本地气候以及花性,故而算不得府上长工,如果家里没有那么多花木养护的时候,通常会辞掉一些。 照谈二所言,走廊上的那些花枝子都是以前院子里种的,也就说明早在砍掉的时候,这些花枝就被人有意保存了起来,或者是丢弃后无人问津,再被谁捡了去,存心留在成亲的时候使绊子。 而不论是花匠还是府上家下人,对谈让的恨意皆不会到这种地步,所以这个背后主使就是四夫人无疑,但给她当帮手的那人却不大好找。 四夫人之所以有恃无恐,大概是断定了找不出那人,只要找不出来,便没有证据指明是她所为,或者就算找出来,那人也不会咬她。 只能证明一点,帮手肯定是她心腹。 这可就不好办了啊,沈令菡摸着下巴思度,阿让这么问,肯定是疑心之前在花园子里做事的,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依据,但如果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几位小姐姐小兄弟,你们以前都分别在哪做事的?」 站成两排的人一一回道:「我是府上干杂物的。」「我原来在采买处。」「我原来是负责库房的。」 除了这位年纪稍长的侍女以前在主院里做过事,其余的皆没有在哪个院子伺候的经历,照理说跟几个主子不会太熟。 「那家里看护平均多长时间巡查一次?」 「白日大约两三刻钟就会巡查一次,夜里半个时辰左右。」 要半个时辰啊,「那如果有人从后院翻墙进来,岂非很容易?」 这问题一出口,众人皆疑惑的看她,仿佛这是个天方夜谭一样的问题。 谈让动了动眉头,心说小麻雀倒是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大家族的院墙都很高,很少有人会想是不是哪个小贼会翻墙进来,反正不知道是他们格外心怀善念,还是当真没有过,谁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固然看护的职责就是防止贼人从哪里偷溜进来,但因为很少发生,所以他们更多要防的是自家手脚不干净的下人。 三少夫人问这种话,很能说明她是个有经验的。 「凡事都没有绝对啊。」她强行对自己的疑问进行辩解,「我们小地方不比洛阳城,街上的武侯有时候很水的(这是拜何都尉所赐),小贼人也多,我倒是觉得不像家里人做的,万一就是府外人干的呢?」 听她说完,谈让不自觉流露笑意。 沈令菡这叫故意使诈,这样说无疑会放松坏人警惕心,如果是在场的某一位,说不定立刻就能露出端倪。 但这一句却引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那便是家里人的恐慌。 洛阳城里一片太平,大家顺畅日子过久了,不太能适应小地方的破烂民风,听闻寻街小吏不负责,贼人还多,顿觉置身土匪窝,日子都过不安生了。 且恐慌被无理由放大,传到夸张处,那些小贼摇身变成了土匪,然后夜夜翻墙抢劫杀人。 小四郎都被吓哭了好几回,他抱着谈政的大腿,两股战战,「父亲我们离开这里吧,呜呜,夜里要是有人吃我咋办,三郎媳妇说这里贼人多,还会翻高墙,太吓人了,我院子里的侍女都给吓哭了!」 谈政的胡子立刻就翘起来,这纯粹是胡说八道!把家里弄的人心惶惶的,她是何居心! 杨氏心疼的看着四郎:「可怜见的,好歹没吓掉魂,也不知道三郎媳妇是要做甚,昨日为着那事审讯了好些个下人,说真的,咱们家里的人个个都心存善念,平日里相处的也融洽,从来没有生过这样的事,可叫人怎么说呢?」 这状可谓告到了谈政的痛脚,家里一片和乐,从来不曾有龌龊,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和睦生活,多少年来都维持的很好,可老三媳妇才进来没两天,家里就成了这模样,怎能不让他上火。 更有那日他二人独自开火一事,两厢一发作,他当即怒火朝天的把那俩混账叫到了主院。 第23章 沈令菡拉着谈让过来的时候,谈家人照例齐聚一堂,这仿佛是家训似的,干什么都得一家人齐上阵。 「父亲,母亲,几位夫人好。」 沈令菡代表两人一道问好,谈小让这家伙,自从成亲那日开口叫了声父亲母亲,往后再也没叫过。 因着谈老爷的火气,谈夫人没像往常一样客气的接两句,其他人都不言语,只在旁看着听着。 谈政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转而看着谈让,「那事你查的如何了,可有结果了?」 「不曾。」 「无能!」谈政拍桌子,「都像你这样查事情,府衙里得堆积多少案子!」 沈令菡道:「父亲您先别动怒嘛,听我给您慢慢说……」 「你不用替他,让他自己说!」 谈政一声呵斥把沈令菡堵了回去,没好气的盯着谈让,等他开金口。 「我没查到什么头绪。」 谈让说话四平八稳,不带任何情绪,在不了解他的人听来,好似理直气壮。 「呵!」谈政哼笑了一声,「家里让你闹的鸡飞狗跳的,你这里还什么没查到,以后如何能出门做事!」 谈让没吱声。 谈樾说道:「父亲,三郎还小,又是头一回接触这样的事,难免摸不着头绪,以后我会慢慢教他的,再或者,当真不是府上人做的呢,查不着也是好事。」 不是府上人干的,那也跟谈家人有牵连,不然谁这样闲着没事干跑院子里使绊子。其实谈让今日便是查到了,也不见得落好,谈老爷大半辈子都活在家和平顺的心态中,猛地弄出个「罪魁祸首」来,肯定要把锅扣在谈让脑袋上。 说来说去,人家还是冲他去的。 且这种事不疼不痒的,除了侮辱一下人,毫无恶性,往日侮辱三郎的破事还少吗,谈老爷身为一家之主,再自欺欺人的活着也该知道那么一两回,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他不待见三郎,如何都不待见,不差这点事。 故而就算查到四夫人头上,以她笼络谈老爷的手段,认个错撒个娇也就没事了,她还会想尽办法把恶劣影响扩大,最后不落好的还是谈让。 说没查到,倒有些息事宁人的意思,横竖三郎这个熊样,谈政也不会再让他试什么手,再有谈樾说和两句,也就不了了之了。 沈令菡每回听谈樾说话,都会生出一种,他就是活佛在世的感觉,那略带笑意的语调,温和地表情,还有温善地面相,再剃了头往金座上一坐,基本就是佛祖本人了。 神奇的是,谈内史每回还都听他的,他一开口,谈老爷脸色就缓和了不少。 但很明显,帐还没算完。 「此事就这么过去了,往后谁也不准再提,机会已经给你了,抓不住是你自己的事。」谈政冷冷道,「我听闻你在院子里烧火做饭,可有此事?」 「是。」 「怎么,嫌家里吃食不入口啊?大家都能吃得下去,为甚独你吃不下去?」 谈老爷的心理委实奇怪,以前十几年没管人家吃喝,他不觉得是个问题,现在谈让跟以前一样自己做饭,他倒觉得是个事了。 「没有吃不下去呀,是我好奇阿让的厨艺嘛。」沈令菡没皮没脸的插嘴,「他说自己会做饭,我总是不信的,就让他做回我尝尝,厨房里的饭我都吃光了啊!」 家里并没有规定各院子不能自己做东西吃,不过都知道谈老爷的脾气,讲究全家人吃一锅饭,如此才显得和睦,才叫做一家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圣人那里学来的。 她这理由勉强能说得通,虽然谈政已经认定了是她找的借口。 「若觉得家里厨房不合口味,你们以后就自己做。豆,豆,网。」省的来气他。 这怎么行,沈令菡可是励志要谈小让融入这个家的,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就算要分家出去,也得先捞份前途,现在可不能跟家里人越闹越远。 「怎么会啊父亲,我这两天每顿都吃的走不动道,比我娘家的饭食强多了,阿让的手艺也就能填饱肚子,哪里有家里做的好吃。」 谈夫人老神在在的坐了半天,终于开了口,「这孩子怪可人疼的。」 「是啊父亲。」谈樾跟道,「我看往后每顿得多做一些,家里的弟妹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最是能吃的,不能依着他们几岁时的标准。」 秦氏咯咯笑了声,「可不,你们瞧二娘最近个头长的多快,还有阿逊,三郎跟她媳妇也都还是半大娃娃呢!」 七嘴八舌一跟话,气氛就没那么僵了,杨氏撇着个小嘴,笑的皮动肉不动,心说还是嘀咕了三郎媳妇这张嘴,看着不大点个人,一肚子心眼儿,三郎娶了她,倒是走了狗屎运的,不然这回肯定能把他打回原形。 第24章 不过因为他什么都没查到,杨氏心里还是洋洋自得居多,琢磨着回头再使一计,非把这俩东西打回小偏院不可。 「三郎好孩子,你这头是这么了?」谈夫人问道。 「都怪我不小心,东西移了地方没告诉他,绊倒撞石头上了。」沈令菡嘟着嘴,有些自责。 「呦,嗑的指定不轻。」秦氏热络道,「这是令娘给包的吧,这样可不成,跟一坨鸡蛋糊脑门上似的,还是请个郎中来瞧瞧。」 一坨鸡蛋…… 她包的有这么恶心嘛! 谈夫人笑起来,「可不是,我头回都没瞧清楚那是甚,仔细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来,是得请个郎中,脑袋上的伤可大可小。」 「又不是没摔过。」四夫人道,「想来摔皮实了也便无妨了。」 怪不得谈小让不爱跟这家人说话,沈令菡觉得他们实在都是些奇葩,像于氏那种单纯的奇葩,跟他们一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秦二夫人暂时没瞧出来是个什么章法,她性子好跟谁都能说到一处,关键时候还能站出来说两句话,便先归为奇葩里的正常人一类。 其他人真是个个立场分明,谈夫人要么不开口,开口必是无关痛痒的废话,还是个天大的老好人。孟三夫人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从头到尾说不上几句话,但观其面相表情,就能猜到她有多不待见三郎,不开口可能是不屑,也可能是那种背后使阴招的,总之跟谈逊给人的感觉相仿——阴郁。 四夫人不必说,是个会撒娇的搅屎棍子,只要有她掺合,肯定没好事。至于谈老爷,沈令菡判定他就是个活在大儒世界里的傻子,至少让四夫人玩的团团转这一项,便足能证明这一点。 谈樾叫人挑不出理来,不说别的,单说他照拂阿让这么多年,就该感激人家,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都是人情。 一屋子人虚头巴脑说了半天,最后都忘了请郎中这回事,谈老爷也没提是不是继续吃家里厨房的饭。 没说就没说吧,大不了自己开火,以后再慢慢找补回来再说。 回到小院的时候,见到一个侍女等在门外。 「噫,我怎么没见过那个侍女啊,不知道是哪一房的。」她跟谈让描述,「一个很漂亮的小姐姐站咱们门口呢。」 谈让说:「兴许是二房的。」 这么会猜嘛? 还不等他们开口问,小侍女便主动上前道:「三少爷,三少夫人,是二夫人派我来送药的。」 还真是秦氏院里的啊。 「原来是二夫人屋里的,她太客气了,还让你专门跑一趟,进来坐坐喝杯茶啊。」 「不用了三少夫人,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就不打扰了,药您拿好,这药还是在洛阳城里的时候,一个有名的郎中给的,对治伤祛疤都有奇效,请三少爷坚持用。」 「那多不好意思,千万替我谢谢你家夫人,改天我去看她。」 「您客气了。」 沈令菡拿着药瓶在手里掂量,心说二夫人这人挺会来事,面上顺着家里的氛围,私底下考虑的很周全,既然人家主动友好,往后是该多走动才对。 「二夫人倒是挺照顾人的。」她刻意说了一句。 谈让只笑了笑,「进屋吧,今日还挺凉的,你午饭想吃什么?」 看来谈小让一如既往的不理睬谈老爷的态度,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唔,她很喜欢这样。 「嗯,我想吃烧肉,烧鱼,鱼汤!」她掰着手指头,越数越饿,「你在家等着,我抓鱼去。」 实在是个吃货,谈让笑着,自从跟她一起吃饭,身上的肉眼见的长。 「那行,你小心点。」 沈令菡爱吃鱼,但自从何东家不在家,她就没正经吃过,自己抓来只会用火烤,因为不会收拾,味道十分一言难尽,都是闭着眼吞下去。 昨天谈小让做了肉,味道居然很不错,比不得何东家,但也很不错了,所以早就决定好了今天要让他做鱼吃。 为此她心甘情愿下水摸鱼。 抓了三条回来,一条红烧,两条做了浓汤,她决定拿去给各院分一分,有吃的大家分,大概就不能说他们私下开火了吧。 到了午食饭点,厨房居然真的没有送饭来,不知道是谈内史又吩咐了,还是底下人意会了他的意思。 不送就不送吧,自己开火挺自在的,见天吃鱼也没问题。 「阿让,你手艺很好啊,鱼做的有模有样的!」她对着红烧鱼直流口水,「那什么你先吃,我先去把汤分了。」 第25章 谈让以前基本没怎么吃过鱼,只偶尔去街上买一些不大新鲜的小鱼回来熬汤,味道并不如何好,这做鱼的手艺都是前段时间才练出来的,每次做的时候都会想,以后说不定有机会做给她尝尝。 他含着淡淡的笑,「你先去吧,肉还要煮一会儿,不着急。」 她心里涌上一股感动,忽然觉得,有个人等在家里给她做饭的感觉也挺好的,这跟爹娘的感觉不一样,跟去刘泉家里蹭饭也不一样。 「好,那我很快回来。」 沈令菡拎着食盒,里头装了四碗汤,还挺沉,本着由近及远的路线,她先去了四夫人院子。 奇怪的是,四房的院门是关着的,她屈指敲敲门,居然无人应。 大白天的,一般院子并不关门,除非主子在屋里歇晌,可现在正是饭点,四夫人不会这么早就睡了吧? 沈令菡又敲了两声,这才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院门吱呀开启,杨氏贴身的一个小侍女探出头来,只开了个门缝,出来又把门阖上了,「是三少夫人。」 「嗯,你家夫人用过饭了吗,我是来送鱼汤的,不知道合不合胃口,冒昧了。」 小侍女很客气,「不会不会,您有心了。」 她伸手接过热乎乎的小汤碗,歉然道:「我家小主子正在闹脾气,便不好留您吃饭了。」 「啊没关系的,是我打扰了。」 沈令菡转身离去,她才回头打开院门,院子里堆积了好多泥土花苗,有花匠在栽花木,乱糟糟的,她手里抱着热汤,低头快步走进屋里。 「是谁啊吃饭点来敲门。」杨氏划拉着碗里的米粒,吃的不情不愿,往嘴里填了没两粒就扔了筷子,「这破烂地界的米忒难吃,什么玩意啊,出门买鸡腿的怎么还不回来,我都要困了。」 自从她来了琅琊郡,没有一顿饭吃的舒心,米不是洛阳城的米,水不是洛阳城的水,连肉都差着点意思,怎么吃都膈应,除了老爷过来的时候,她一般都要让人出去买现成的。 她吃的矫情,小四郎有样学样,也不肯正经吃,「娘,我饿,厨房里的饭怎么越来越难吃了,每天清汤寡水的,喂兔子吗?」 「不想吃就去睡觉,别跟着给我添堵。」她一边往院子里瞄了两眼,等的很不耐烦。 「夫人,是三少奶奶来送鱼汤的。」 侍女把汤碗放在桌上,打开盖子,浓浓的鲜香味飘散出来,白汤绿菜配着,十分赏心悦目。 小四郎闻见味就开始流口水。 杨氏是不怎么吃鱼的,虽然味道闻起来不错,但因为是三郎屋里送来的,她先翻了个白眼,「什么玩意都往外送,寒酸劲儿,清汤寡水的打发要饭的吗,拿去倒了。」 「倒了?多可惜啊,娘,我想喝。」小四郎趴在桌子上,恨不得把脸戳进碗里去。 「出息,就这就是好东西了?他们自己开火,你父亲本来就不高兴,你还吃,不怕挨骂?」 「我……」小四郎咬着嘴唇,尽量不让口水流出来,「可是真的很好喝的样子啊,要不尝尝再倒?」 杨氏瞪他,「你诚心气我是不是,往后不要让我瞧见鱼,她再送来就直接倒了。」 侍女无奈的点头,「小四郎,回头鸡腿就买来了,你再忍忍,我要端走了。」 「呜呜,我不吃了,我生气了!」小四郎扭着小身子跑去睡觉了。 他走后,杨氏叫住小侍女,「哎,端出去给花匠们喝了吧。」 小侍女意会了她的意思,低头应了。 沈令菡走去主院的路上琢磨,四夫人院子里怎么怪怪的,方才门缝里隐约晃过几个男人的身影,看着不像是府上的随从。 大白天关门,肯定有猫腻。 食盒拎到大房的时候,手腕子就酸的要命,她想着得快些把鱼汤送完才好,不然会忍不住在路上把剩下的鱼汤给喝了,真的好香。 大房里就客气随和多了,几个侍女随从进出伺候着,看起来很有大家族的规范。 谈家人吃饭也很讲究,每月固定的日子都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而其它的时间各自随意,不过仍旧要吃一个锅里的饭食。谈老爷的正餐基本都是在谈夫人院子里用,在这一点上,他可谓相当传统,故而大房里的规矩就多一些,因为谈政恪守各项礼仪。 谈夫人跟前的侍女名唤青枝,每次对沈令菡都挺客气,「三少夫人您来了。」 「青枝姐姐有劳了,我今日抓了几条鱼,阿让做了些鱼汤,特意送来给母亲父亲尝尝,不知道合不合胃口。」 第26章 「呀,是三少爷做的吗,真好。」青枝接下来,「还很热乎呢,您一起进来吃一些吧。」 「不了,我还要给二夫人三夫人院子送呢,就不打扰父亲母亲用饭了。」 「那也好,有时间了一定常过来坐坐。」 沈令菡笑着应了,也不知道谈老爷跟夫人喜不喜欢这个口味,有时候东西送不好也是罪过。 清鱼汤是对了谈政两口子的口味的,只不过一想起是三郎做的,谈老爷就没什么好脸色。 谈夫人揭开汤碗,「难为小夫妻会做人,我瞧着还不错啊,老爷您尝尝看。」 「就是啊好香啊。」谈二流着口水,「父亲尝尝,三哥手艺很不错的。」 青枝道:「可不是,我抱着过来都闻到了香味,三少夫人说她亲自去抓的,新鲜着呢。」 谈政勉为其难的尝了一口,味道是不错,比想象中好很多,而且很合他的口味,清淡。 不过想想这是自己那个最不待见的亲儿子煮的,心理的别扭掩盖了汤的鲜味,喝了两口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谈夫人说道:「老爷,我看往后就让各房自己随意煮一些,想吃什么了加几个菜,厨房里大锅饭,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口味,您看可使得?」 谈政沉吟,「使得什么?哪里就那样挑剔,煮什么吃什么,我们能吃,他们为甚不能吃?」 这态度,谈夫人不再开口了,谈二扒着碗里的饭,暗自哀叹了一声,开不开火的,反正大房是不能的,所以她只能跟着父亲母亲的口味吃,好想去令娘那里吃饭啊! 沈令菡好容易才送完了鱼汤,欢快的往自己院子跑,心说往后要是见天儿送,还真是个体力活。 谈让做好了饭,一直在等她,听见她进门,才把锅上慢火炖着的肉装到碗里,「饿了吧,快洗手来吃饭。」 不用他说,她就自动跑去水盆子里沾了两下手,放在衣服上胡乱抹了一把,「我老远就闻到香味了,饿死我了!」 「你手是怎么洗的?」谈让失笑。 「这你都能听得见?」沈令菡嘿嘿笑,「节约用水,节约时间,沾两下够了。」 他轻叹一声,去拿沾了水的手巾过来,「一个姑娘这么糙可行,该注意的地方还是注意些好,伸手,我帮你擦。」 「我就是懒嘛,想快点吃啊,你拿着别动,我自己擦。」她伸手,就着他手里的手巾蹭了两下,「好了。」 这就叫擦手?谈让无奈,只好伸出手,「把手给我,我问你从水里摸完了鱼,回来洗没洗,是想就着手上的鱼腥味下饭么?」 「嘿嘿,没想到阿让你还挺讲究。」 「你怎么不说是你不讲究。」 她伸着手,他仔细帮她擦着每根手指,温柔细致,「阿让,你怎么这样细心呢,挺出乎我意料的。」 他好奇的挑眉,「你是怎么以为的,糟心的粗汉子?」 「那倒也没有,我以为你会像沈先生似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得靠人宠着,还以为你一天说不上几句话,像是供起来的菩萨,我会很无聊。」沈令菡歪着脑袋看他,「没想到你体贴又会做饭还能照顾人,我以前一直觉得,长成你们这样的就得伸着手啥也不干,你这样也太优秀了啊。」 这算是把他夸上天了么,谈让嘴角轻轻勾着,「快吃吧,都凉了。」 她挑了一块鱼肉先放在他碗里,说道:「阿让,明天要回门,我会回去看看,你要是无聊,去老张先生那里坐坐也好。」 「我陪你回去。」谈让的口气肯定又很平常,没有任何犹豫跟为难,「还没去拜访过外祖母,是该去看看。」 她没听错吧,谈小让其实是个平易近人又好相处又很懂人情的人? 「阿让,你不用顾及这些的,不回去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瞒你说,出嫁那天我跟外祖母闹的不太愉快,她老人家怕是不待见我,你如果想拜访,改天也行。」 这姑娘不知道是不懂这些世俗人情,还是真的不放在心上,回门日姑爷不露面,不知道得让人说成什么样,成天叫人指指点点的,他不高兴听这些。 「既然不待见,那就一起不待见呗,不差我一个。」 好像也有道理。 于是第二天,新婚小两口便一同回了都尉府。 只没想到临近晌午,何府依旧大门紧闭,不知道是一直没开门还是有什么事又给关上了。姑爷姑娘回门日,不说张灯结彩吧,至少娘家人该出门迎接,这倒好,直接给一个闭门羹。 第27章 沈令菡只好主动上前敲门,「是我啊,门房有人嘛?」 里头没有回应,她不死心又敲了几遍,「奇怪,难道都不在家,可门锁也没挂啊。」 谈让在旁清了清嗓子,说道:「看来何都尉不在府上,不好意思了陆兄,累你白跑一趟。」 「?」他这是唱什么戏,沈令菡一肚子狐疑,不过很聪明的没开口问。 神奇的是,没多久便听到脚步声,听起来还很急促,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似的。 「啊啊不好意思啊陆公子,本官身体不适起晚了,本官……」 大门吱呀开启,露出来何有志无比茫然的脸。 沈令菡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里偷笑,想说谈小让怪有心眼的。 何都尉从大门出来,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嫌门口杵着的两人碍事,双手把人扒拉开,跑大街上转着圈继续四下里瞅,跟只乌龟似的。 「陆公子人那,这就走了?!」他气呼呼的掐着腰,「你们怎么不把贵客留住那!」 虽然不晓得陆公子是哪位,看她舅舅紧张成这样,八成是哪个上官家里的公子。 「舅舅,今日的贵客是阿让啊,人家陆公子知道了,说不好这种日子登门,会改日再来的。」 「哎呀糊涂糊涂啊!」何有志捶胸顿足,直呼可惜,「不知道陆公子在哪里落脚,我得去陪个不是。」 「陆兄业已回上州,道是家中还有事。」谈让一本正经的糊弄道。 「哼!」何有志气呼呼的又跑回来,不给谈让一点好脸色,也不搭理两人,径自进府。 沈令菡拉着谈让紧跟着进去,生怕又给关在外头。 这是有事啊,她舅舅这人虽然容易受人撺掇,但记性小忘性快,不会长时间记仇,今日这般,大概是有新仇。 莫非谈小让抢了他的饭碗? 她还真给蒙着了,琅琊王跟王妃筹建寺院,那日说要谈让做督,但其实并没有将总览之职交给他,而是交给了上州刺史,而陆刺史公务缠身,便将跑腿监督的活计交给了陆行。 这其实无可厚非,毕竟这么大的督造工程,不可能只交给一个什么经验都没有的谈让,交给刺史大人谁也没有二话,问题是琅琊郡里的督官人选,论理,也不该交给一个毛头小子的。 自打何有志知道此事,便一直铆着劲争取,一度一厢情愿的想象着,等他任了这督官后要如何如何,反正至少要把棺材本给捞回来。 哪曾想竹篮打水,竟是便宜了他这倒霉外甥女婿,如何还能有好脸色。 家里除了他,于氏母女是恨不得沈令菡有多远滚多远的,自然不可能欢迎她回门,至于郑氏,自打成亲那日,她就一直病歪歪的歇在炕上,每日除了吃喝拉撒,基本听不见动静,什么回门不回门,根本不过问。 「外祖母,舅母,我们回来啦!」 沈令菡这脸皮,家里人再不待见也能笑脸进门,她先挑开郑氏屋门的厚门帘,不请自入。 如今业已开春,虽尚有凉意,但有日头的时候,屋外总能感受到些许春意,而一推开郑氏的屋门,扑面而来的凉气能让人打个哆嗦。 今年一边过了年节,家里的炭火就给断了,于氏像是下定决心要省钱,自己屋里居然也停了,这一冷,房间里必然要关门闭窗,所以难免捂出点不怎么愉悦的气味。 郑氏歇在炕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走近了就能闻到老人家身上的气味,像是放久了又无人问津的老物件,透着腐朽气。 沈令菡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人老了还计较什么呢,便是计较到头,也没有任何意义。 「外祖母,您身子不舒服嘛,有没有请郎中啊?」 郑氏的厚眼皮闭着,像是永远都掀不起来似的,努力动了动,依旧看不见一丝缝。 她含糊不清的发出声音,像是呓语。 沈令菡又问候了几句,她还是一动不动,看来是不打算理睬了。 「既然外祖母不舒服,咱先去瞧瞧舅母吧。」 谈让的眉头拧了一下,没说什么,心里是有些介意的,何家人比他想象的还要过分,见她这样笑着,怪叫人心疼。 于氏倒是没躲在屋里不见人,站在屋外晒太阳嗑瓜子,「呦,这不是新姑爷吗,怎么才回门呢,我们午饭都已经用过了。」 言外之意就是不留饭了。 「不打紧的舅母,我跟阿让早饭吃的晚,午饭通常就不吃了,就是回来看看你们。」 第28章 一听说不用吃饭,于氏脸上好看了些,「那可真是不巧了,姑爷回门原是该好生款待的,改日挑个吉时早些回来才是。」 到时候怕是又会说早饭吃晚了,午饭要跟晚饭一起吃。 随便吧,反正也没什么可吃的,还不如谈小让做的好吃。 「姑爷怎么不言语啊,都说你是个哑巴,我老不信,你倒是说两句让我听听,也好放了心,省的都说我给外甥女说了个不中用的女婿。」 这口气跟耍猴似的,沈令菡听来十分不高兴,正待回她几句,便听旁边谈让先开了口。 「都尉夫人可听过一句话?」谈让微微一笑,「我常听洛阳城的贵妇们说,妇人嗑多了瓜子容易衰老丑陋,故而她们从不嗑瓜子。」 于氏听的一愣一愣的,心说还有这等原委,怪不得她瞧着谈府的妇人们个个油光水嫩,只当是她们打小吃的好养的好,自己是从小给耽搁了,还替自己委屈过一阵子,原来居然是有保养秘方的! 妇人便是如此,即便对某种保养术持怀疑态度,还是忍不住想要试一试,反正没好处也不能有坏处,万一碰对了呢。 「果真如此?」于氏毫不犹豫的扔掉手里的瓜子,脸上的讥讽瞬间转换成求知欲,「外甥女婿你快说说,她们还说过甚?」 沈令菡强忍着笑,憋的脸疼,谈小让这人,什么冷漠不通人情,什么体贴照顾人,根本就是一肚子坏水,损起人来面不改色信手拈来,这是拐着弯儿说于氏又老又丑。 当然,也就于氏这样的脑子转不过来,居然还追着他问保养秘方。 谈让一本正经的想了想,认真而又严肃的回答她的问题,「还说妇人要忌食肉,忌食甜,最好一日不超过两餐,一餐只吃三分饱,如此方能延缓衰老。」 于氏简直震惊了,不吃肉不吃甜,这日子还有法过吗,洛阳城的贵妇们都这样拼吗?一顿三分饱,这跟没吃有甚两样! 然而转念一想,那日在琅琊王府吃饭,府上的妇人姑娘们都吃的很少,桌上的肉也不怎么碰,吃一小口嚼半天,人家嚼三口的功夫,她能吃光一盘肉。 原来竟是如此! 怪不得人家的小腰盈盈一握,皮肤个个光滑,那都是遭罪换来的啊! 沈令菡对谈让佩服的五体投地,第一回见于氏,就把她的毛病短处拿捏的恰到好处,没错,她舅母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妇人。 平日里不知道偷吃多少好东西,家里的饭菜省吃俭用,净给自己开小灶,最爱吃肉还有甜品,若她真信了阿让,意味着以后得遭老罪。 忽然感觉好解气那,哈哈哈! 谈让又道:「不过我总感觉有夸张之嫌,故而只是随便一听,您听听就好,可别难为自个,您这样富态些也挺好的。」 于氏如遭雷劈,她一直对自己的身型脸蛋相当有自信,可他说什么玩意,富态?这不是等于把她跟对街那个老胖妇人挂钩了吗! 然而想想也难怪,他整天对着一帮苗条妇人,见了她可不得说富态吗,而且他的话一点不夸张,因为她是亲眼见过的,洛阳城来的妇人们吃饭跟喂鸟一样,在她看来三分都不够。 于氏心里本来只信了七分,谈让再这样客套的替她找补,她立刻就下定了决心,从明日开始,她要严格按照贵妇们的食谱来吃饭! 「哎呀外甥女婿,往后可千万常来坐坐,再听见什么好话,可一定跟我说啊!」 「一定一定。」 「阿娘,您听他胡说,哪有吃那么点的。」阿瑶在屋里偷听了半天,才掀开门帘子出来,「他一个瞎子懂甚?」 阿瑶嘴上不服气,可在看见谈让的时候,眼睛也直了,之前没好好瞧过他,今日才知他原来这样好看。 哼,令娘总是有狗屎运的。 于氏瞪她,「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去去去别在这里捣乱。」 「娘,您忘了他抢爹的好差事了吗,要不是他,我跟陆公子……哼!」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沈令菡听懂了,看来舅舅舅母又把主意打到刺史府上了,是想说陆公子当女婿的。 怪不得对阿让阴阳怪气的,他不仅抢了舅舅的好差事,还阻碍他巴结上官,基本上就是跟何家结了大梁子了。 看来阿让以后做事,得碰上不少大麻烦。 「阿娘!你说过要给我出头的,我跟陆公子大好的姻缘,都让他给破坏了,他就是颗丧门星!」 阿瑶怒气冲冲,她现在心里只有一桩心事,那就是将来嫁给谁,以及能不能嫁出去,刚有陆公子这么个好人选,一下又没了,她看谈让如何能顺眼,关键他长得还好看,心里又嫉妒又羡慕又不待见。 第29章 谈让每每听到这种恶语中伤,向来不挂在脸上,尽管他并不爱听,他对着阿瑶笑笑,「你年纪这么小,跟陆公子怕是不合适,而且我听闻,他家里已经相中了人家,倒是我家四弟与你年纪相仿,我看很是不错的。」 阿瑶跟于氏同时眼神一亮,实在巴结不上刺史家,勉为其难嫁给谈家倒也使得,毕竟阿瑶现在愁嫁,不能再有以前的心气。 沈令菡瞧见她俩的表情,便知又被阿让说动了,不由先替四夫人点根蜡,要知道哪家让于氏看上了,必定是一番死缠烂打,这一瓢祸水,也不知道四夫人能不能消受得起。 回门后没几日,谈让收到了陆行的拜帖。 这是他第一回收到这玩意,感觉挺新奇。 「阿让,陆公子真来了啊?」沈令菡替他看眼拜帖,「说明日要来府上拜访,他一来,寺院是不是就要动工了?」 「嗯,是要开始了,往后我去上职,你无聊的话可以自己出去玩,不用非要待在家里。」好似知晓她的疑问,他解释了一句,「我跟陆行是在喜宴上认识的,他人还不错。」 不错就好,她是对这个陆公子挺好奇的,更不知道他俩什么时候有了交情,居然主动来拜访。 「你以后该多交些朋友才好。」 谈让别说交朋友,金口都得对着他稀罕的人开,不过虽然如此,他朋友缘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靠面相吸引的。 比如才认识没多久的周璞,俨然已经成了狗皮膏药,没事就爱找他出去玩,陆行来拜访的时候,他居然也跟着蹭来。 「你怎么又来了?」谈让对这位膏药无可奈何,哪哪都有他。 「瞧你这话说的,不是怕你无聊吗,我寻思着咱都两日没见了,你肯定想我了啊。」周璞嘿嘿笑,「正巧陆行说要来,他脸皮薄,我就充当一下陪客。」 脸皮薄的陆行当场抖落了一身鸡皮,不知道这二位居然如此要好,「恕我冒昧打扰了谈让兄,不知方便与否?」 此人实在太客套了,来都来了还问方不方便,不过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能主动来找他,谈让挺意外的,怀疑根本就是周四撺掇的。 他对周四其实也挺佩服,跟谁都能玩到一块,同样都是喜宴上的一面之缘,而且他俩人好似还没说过话,居然这就能当人家陪客。 「没什么不方便,我正在做饭,不嫌弃的话,可以进来尝尝。」 「做饭?」周四抬头看看天,「早食不是刚过吗,难道你们还没吃?是不是那什么起晚了啊。」 起晚个屁,满脑子没装点正经东西。 「是准备午食。」谈让走回院子,把烧好的肉闷在锅里,灶台底下烧着温火保温。 「哎呦,阿让你这标准的二十四孝夫君啊,都给弟妹做好午饭了,我算是开了眼了,你说是吧陆兄?」 陆行点头,「吾等该向谈让兄多学习才行。」 「你学这个做甚,哎,听你这口气,好像有意中人了啊?」 陆行羞赧的低下头,那表情整个不打自招。 周璞嘿嘿笑,「你行啊陆兄,没想到你……哎呀,你们俩居然都走桃花运,我怎么就没遇上个好的呢?」 可能是人品不行。 谈让从陆行的话里琢磨出了来意,他可能一多半都是为着那位心上人来的,于是提议道:「陆兄头回过府,我领你去主院问候一声。」 「这……」陆行心里向往,却不大好意思,「谈内史与大公子皆不在府上,会否不太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周璞拉着他往外走,「来都来了,是该去跟谈夫人问候一声,不妨事的。」 谈让收拾好了,亦跟着他们去主院。 沈令菡一大早就给叫了过来,不为别的,于氏来了。 她对此很郁闷,想着往后只要这位娘家人一来,她就得过来陪着,还要跟她一块当猴给人瞧,简直头大如斗。 自从上次阿让忽悠她过后,基本隔三差五就要来一回,每次她一走,留下的笑料能够全家笑好几天。 「四夫人肌肤如此光嫩,可有甚保养秘诀?」 杨氏对她奇烦无比,今日若非正巧请安碰上了,她根本懒的过来应付她,「哪有甚秘诀呢,一直都是如此的,并没有刻意保养。」 那意思就是说天生丽质,你个乡巴佬羡慕也没用。 于氏每回来都要问这种问题,开始的时候,几个夫人还客套的与她说两句,次数多了便没人想搭理,怀疑她可能有病。 第30章 而于氏坚信她们一定有,只是吝啬不肯说,「四夫人这就说差了,妇人还是要保养的,您瞧我,最近每日注意养生,气色是不是好了很多?」 没看出来哪里好,瘦了些倒是真的,一看就给饿的不轻。 沈令菡很想笑,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听阿让的话。 谈夫人问道:「都尉夫人恕我直言,您来是不是有甚事?」 于氏这回倒是没直接提,反而客套了两句,「哪有什么事,就是家里无事,过来找几个夫人说说话打发时间,说到底是亲家,平日多走动是应该的。」 「我说都尉夫人。」谈韵忽然开口,「您家里人口少,没什么可忙的,说起来倒叫人羡慕,不像母亲得操持一大家子,平日里劳心劳力,根本没什么精力陪人说话的。」 秦氏暗中蹬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多嘴。 谈韵翻了个白眼,随手端了本书看起来,再也不想看都尉夫人一眼。 今日课堂休课一天,所以人非常齐全,几个小辈都在。于氏自动忽略大家嘴里的讽刺,端详起小四郎来,「府上四公子长的可真俊,今年几岁了?」 小四郎站在杨氏腿边,让于氏这过于露骨的眼神吓的缩了一下,「我几岁了关你什么事,谁让你个无知妇人知道。」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跟四夫人学的。 「哦呦,小郎君怕什么的,再有几年都能说媳妇了,还害臊呢,我来猜猜啊,瞧你跟我家阿瑶相仿,大概要六七岁了吧?」 阿瑶比小四郎大一些,不过确实差不多,将来如果说亲,年纪上是使得的。 这一屋子的妇人个个都会听话,一听这意思,便明白了于氏的来意,好嘛,又让她惦记上了。 阿瑶的事尽管没人知晓,但她三番五次去琅琊王府吃闭门羹的事却瞒不住,不傻的人都能猜到怎么回事,这是巴结别人不成,才退而求其次的再次选择谈家。 杨氏不高兴了,「都尉夫人休得带坏我们四郎,他才多大年纪就跟他说这个,将来必要先以学业为主的。」 「成家立业嘛,又不耽误事,你家三郎还不是先娶了亲,不如早早定下的好。」 于氏这个没眼色的,从来听不懂人家话里的意思,或者就算听懂了也坚持己见,十分叫人恼火。 「早定什么!」杨氏气急了,指着她的脸,「早跟你家那个上不了台面的丑丫头定亲啊,做你的癞蛤蟆梦,我四郎就是一辈子光棍也不要你家那样的!」 「你怎么还骂人呢!」于氏站起来怒道,「我都没嫌弃你儿子是个小屁孩,当谁真愿意呢?」 眼见着就是一场嘴仗,正巧此时谈让三人进门,于氏一看陆行居然在,立刻换脸,「呦,这不是陆公子跟周公子吗,好巧。」 「都尉夫人也在啊。」周璞接口,「倒是好些日子没见您上我家里去了,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这一句话就让于氏很没脸,想起在琅琊王府吃的闭门羹,她顿时觉得这个四公子可恶起来。 倒是陆行给她的印象很好,端端正正的公子,瞧着很顺眼,一想到这里,心里又可惜又不甘心。 「陆公子那日到我家里去,怎么不进门坐坐呢,这回来,可千万去吃顿饭啊。」 陆行打进门瞧见谈韵,三魂七魄就不知道飞去了哪里,一时没听懂她说了些甚。 倒是周璞反应快,他瞅了眼谈让,便开始打哈哈,「陆兄可不像我们,他学业繁重,平日里根本不得空,我好几次想请他玩都没好意思,这回来又是公务缠身,哎,年纪轻轻不容易啊。」 陆行一脸迷茫,心说他刚才是不是漏听了什么,于是不敢再三心二意,眼观鼻鼻观心的跟谈夫人问好,「陆行冒昧来访,还请谈夫人莫要怪罪。」 「你这就见外了不是,既然来了琅琊郡,就把这里当成家,便是住在这里也无妨,回头你跟三郎上职也方便。」 「那怎么行!」于氏惊讶,「无缘无故的住在府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倒插门,陆公子,我听闻你有了意中人,那就更不好住人家家里了不是?」 陆行被当众戳穿心事,脸一下红成了猴屁股,他不时看看角落里的谈韵,「我,这……」 由于他实在不会遮掩心事,连于氏都看懂了,心里的火顿时蹿到头顶,「好啊,原来是瞧上了府上的姑娘啊,怪不得不上我家去呢,我奉劝你一句啊陆公子,这家人狗眼看人低,心里都想着娶公主当娘娘的,根本瞧不上咱们普通官户人家,你还是趁早另找别家的好。」 第31章 陆行别提多尴尬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这妇人还能不能积点口德!」杨氏听不下去了,「怎能如此不堪,既然瞧不上我们谈家,请你以后别再来,还不送客!」 「那也是你先骂人的!」于氏拿出泼妇骂街的架势来,掐着腰一通怼,把这一屋子贵妇们骂的一愣一愣的。 若换做以前,沈令菡可能会站出来圆一圆场子,现在她一句话不想掺合,并且心里毫无负罪感,由着于氏跟四夫人狗咬狗一嘴毛。 且神奇的是,谈家其他人也不掺合,竟是由她二人摔盘子砸碗的闹开。 在四夫人摔碎第五只花瓶的时候,谈夫人终于开口制止。 「来人,把两位夫人分开。」 两位夫人眼下已经没了夫人样,杨氏的发髻被于氏扯成了麻花,于氏的衣裙被小四郎扯的稀烂,地上一片鸡零狗碎,原本或站着或坐着的看客们自动退避三舍,生怕被波及。 沈令菡被谈让拉到门外,躲避满天飞的碎片,杨氏扔完了整花瓶,于氏就捡碎的继续砸,砸出来的全是细小的瓷片,一不小心就能溅一身。 「小麻雀,一会儿等收拾干净了你再进去,我去送送陆兄,傍晚之前会回来。」 「嗯,我知道了。」沈令菡转而对陆行歉然道,「陆公子实在对不住了,我舅母那人说话不太过脑子,其实并无恶意,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陆行一副深受打击的倒霉样,倒不是因为于氏那几句话,而是谈韵的态度。 方才他心迹被戳穿后,谈家大娘向他投来了十分不友善的眼神,总结起来说,那眼神跟于氏的话基本一个意思。 人家没瞧上他。 「弟妹有心了,我没往心里去。」 周璞拍拍陆行的肩头,「陆兄啊,天下芳草多的是,咱不难为自个,以你这条件才学,还能配更好的。」 越说他越伤感,眼巴前瞧上的跟满世界的芳草毕竟不一样,求而不得加捡不起来的自尊心,如同叫人一闷棍打落谷底,一时半会缓和不过来了。 交浅言深,谈让没什么好劝的,况且他也不会劝,他对于倒霉境遇只有一种处理方式,那就是装聋作哑当全世界都是死人,但显然,人家不会这样。 「陆兄,咱趁今日无事,不如去寺院处瞧瞧。」 「我跟你们去。」周璞又来凑活,「阿让,以后我没事就去你那混了,还能给你打个下手什么的。」 陆行低头耷拉脑的,「如此也好。」 沈令菡对着他们的背影叹气,心说这叫什么事,这陆公子可真够倒霉的,怎么就看上谈韵了呢? 她第一次见谈家大娘,就知道她是个心气儿高的,别说小小刺史府,怕是琅琊王府都是抬着眼睛瞧的,更别说陆行本身没什么出挑处,单从样貌看就不是一路人。 转身回到屋里,侍女们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秦氏扶着娇花一样脆弱的杨氏坐下,劝道,「瞧瞧这怎么话说的,亲家夫人,今日这事就到此为止,府上乱的很,就不送客了。」 「呸!」于氏扯扯衣裙,「谁稀得你们送,一个两个的,都不是好人!还有你,」她瞅了沈令菡一眼,「白眼狼,就知道看热闹。」 然后摇头摆尾气鼓鼓地走了。 杨氏捂着脑门直哼哼,她脸上被抓了几道杠,整个花容失色,还不让收拾,预备等着谈政回来瞧。 「四妹还是先处理一下伤口吧,要是进了脏东西,以后要留疤就不好看了。」 一说脏东西,杨氏想起于氏那长指甲,顿时一阵恶心,「我知道了二姐,我这就回去,哎呦头好晕。」 两个侍女搀扶着,她都站不稳,软脚虾似的,孱孱弱弱地走了出去。 谈夫人道:「这两日就不必她来请安了,养好身子再说。」 孟氏道:「我瞧她最近都不大精神,也不爱走动,不知道是不是动土闹的。」 四院里移栽花木的事是过了明路的,所以大家都知道,但是否宜动土就不知道了,也不知三夫人这话打哪里说起的。 秦氏眼观一圈,「若真与此有关,倒是该先停了好,再请个郎中来看看妥当。」 「两位夫人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沈令菡说,「那日我给大家送鱼汤的时候,四房大门就一直关着,我还当四夫人饭用的早,已经歇晌了呢,原来是身体不舒服呀。」 几个夫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各自想的甚。 谈二忽然插嘴,「哎?你们瞧见没有,方才那个陆公子瞧大姐的眼神可有点热乎啊!」 第32章 沈令菡心笑,她有时候分不清二娘是真傻还是大智若愚,这时候点破,谈韵肯定要膈应死。 果然谈韵对二娘狠狠翻了个白眼,「你什么眼神,他瞧谁不跟做贼似的。」 「噫?大姐你不是一直在看书吗,怎么注意人家眼神的?」 谈韵:「……」 谈夫人呵斥谈二,「没头没尾的,休要提这话,姑娘家的名声,岂是随便能议论的。」 「这有甚,郎才女貌不是挺好的吗,哪里丢人了,不信你们看,陆家很快就会来提亲了。」 谈韵扔下手里的书站起来,义正言辞,「反正我不稀罕这个陆公子,什么正经人上来就盯着陌生姑娘瞧,我宁愿不嫁人,也不会答应这样的亲事。」 「阿韵,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回去看你的书!」秦氏呵斥道。 「母亲,我先告辞了。」谈韵拿起书,跟谈夫人告了罪,气呼呼地走了。 赵氏兀自念着阿弥陀佛,「今日罪过,我得去跟菩萨告罪,你们且先退下吧。」 等这边一散伙,谈二趁没人管她,跟着沈令菡跑了。 「令娘令娘,我可算自由了,今天能去你院子里蹭饭吗?」 沈令菡牵着她的手,「好啊,你天天去都没事,人多吃的热闹,我跟你三哥巴不得你去呢。」 「唉,父亲在的时候,我哪里敢啊,好容易趁他今日不回家,我才能过去的,你以为我不想啊,三哥做的饭可比厨子做的香多了。」 「那你今日就多吃点,你三哥不回来,我一个人吃不完。」 「没问题!」谈二拍着胸脯,那架势能吃一锅肉,「令娘你说,我方才是不是多嘴了,大姐她肯定生气了,可我觉得那个陆公子跟她挺配的啊,她这人眼眶子也忒高了。」 还不是一般的高,沈令菡笑笑,「这原也不是能强求的,看不上也没有法子,姻缘事谁也说不准的。」 「那倒也是,我就是跟她说不上话,其实我倒是想劝劝她,人有时候还是实际点好,万一将来不如意了呢?」 二娘果然还是有她的聪明之处,很多事情比一身才情的谈韵看的明白。将来即便有那家世好的人选,人家大概也要挑一挑嫡庶,在谈家只看学识,在别家还是要讲身份。 「二娘,你心里这样有谱,可是对将来嫁人有了数?」沈令菡故意逗她。 谈二炸毛鸡似的后退两步,「我有屁数,我还小我不着急,你不要跟我说这个,我一点都不想考虑。」 「听你这话,不像没考虑过什么的呀?」分明想的还有点多。 「啊啊啊你还说,反正我不想出门子,虽然家里人嫌弃我笨,但我还是在家里舒坦,大不了以后跟你们过。」 二娘这傻姑娘,可能是从小被打击的没了自信,认为嫁哪去都要遭人嫌弃,所以从不奢望什么家世样貌,听她自嘲的时候觉得通透,其实怪心酸。 沈令菡想安慰两句,搜罗半天没找到合适的,索性先不提了。 回到院子里,她先去看看锅里的菜,一碗红烧肉,还有一碟菜,一碗汤,做的跟人一样赏心悦目。 「哇!」谈二瞪圆了眼流口水,「这都是我三哥做的嘛,他不在家还给你提早做好了?」 「嗯,是啊。」沈令菡一边说,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 「这也太叫人羡慕了吧?呜呜,这样的夫君给我来一打,不,一个就够了。」谈二恨不得趴在灶台上哭一场,「说真的令娘,我头一回这样强烈的羡慕你,谁能想到三哥他,他他他是这样的呢?我以后要是能有个给我做饭的夫君,哪怕他是个穷光蛋我也认了。」 「你方才不是还不考虑嫁人吗?」 「呸呸呸,这话我收回,要有三哥这样会疼人的,我一准嫁,以后找夫君就照着他这样的找!」 沈令菡心里美滋滋的,也不知道为甚美,而且人家谈小让以后还要娶别人,根本没她什么事,但就是抑制不住想笑。 以后能找个谈小让这样的夫君也不错啊,哪怕丑点也行。 待下午的时候,沈令菡独自出门,准备把嫁妆给卖了,顺便找泉哥商量一下往后开铺子的事。 前几天她跟谈小让一同出来问过价,选了两家价格合理的,今日再去抬一抬,择高价出了。本想把泉哥一起带着充门面,结果没找到人,所以她决定自己去。 「陈掌柜,我又来打扰您了。」她进了一家收卖铺子,上来先客气道。 「呃……」陈掌柜先愣了一下,仿佛在考虑自己最近什么时候见过她,「哦,是令娘啊,你一下子长这么大,我差点没认出来。」 第33章 沈令菡心里一怔,他这话什么意思,几天前她才来过,不至于几天功夫她就长变样了吧? 「您是贵人事忙,我前几日才来过的您不记得了,找您变卖家事儿的。」 陈掌柜一拍脑门,「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不好意思啊,最近是比较忙,给忘了。」 「那也没关系,我今日是诚心来卖的,您看上回的价格还能不能再议?」 掌柜面露为难,「小令娘,我之前跟何东家也算熟,便跟你直说了吧,上回的价格非但不能再提,还要降不少,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这价格怎么还说变就变了呢?怕不是有人在坑她? 方才一瞬间,沈令菡想了好几种可能,排除店家坐地压价的可能话,那肯定有人背后动了手脚,不然好好地生意,没人往外推,毕竟干这一行的铺子多的很。 难道又是于氏?她倒是最有可能的,可沈令菡觉得她不像是这么有远见的人,嫁妆卖不卖跟她没多大关系,说不定知道了还要嘲笑她一番,除非就是单纯的见不得她好。 可除了她,谁又跟她有如此仇怨呢,说白了她卖不卖嫁妆,跟谁也没关系啊? 「陈掌柜,怎么好好地要压价呢,还是说您不放心我卖的东西,若是这样,我明日领你回去瞧瞧也使得。」 「小令娘,不是东西的事,我还能信不过你吗,你不知道,最近市面上价格都不太好,东西价收高了,我是要赔钱的,所以我劝你啊,若不是有什么难事,还是先别卖了。」 他这样说,倒是不好再深究了,至于是不是市面上都低迷,她决定去其它几家问问再说。 「谢谢您如实相告,那我先走了。」 她又去了另外一家,得到的解释差不多,说的是他刚陪了一笔买卖,不敢再收,即便收也要压价。 莫非真是她倒霉,卖嫁妆的时机不对? 沈令菡不死心,又去了好几家问,从最后一家出来的时候,深深吐了一口丧气,看来是暂时卖不成了。 这打击是她之前没想过的,她以为只要出了何家,不跟他们有牵扯,日子就会顺遂,卖了嫁妆,开家铺子,赚了钱去找爹娘,还能把谈小让从火坑里捞出来。 万万没想到,第一步就遇上了坎。 老天开玩笑呢? 她蹲在树底下自我开解了半天,再站起来的时候,拍拍屁股上的土,心说没关系,她手上还有现钱,大不了以后再卖,说不定开铺子赚钱,就不用卖了。 想到这里,她决定直接去刘泉家里找他商议。 刘泉这野猫子最近不知道蹿哪去了,老找不着人,今天就去家里堵他,不信他天黑不来家。 倒是没用到天黑,她还没到刘家,就在路上碰上了。 「哎,令娘!」刘泉老远瞧见她,「可有日子没见你了。」 「你还知道有日子没见了啊,最近去哪野去了,吃过晌午饭找你一回了,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刘泉一脸喜色,仿佛去哪发了笔大财似的,「本来想告你一声的,现在不是不方便吗,毕竟你都是人家媳妇了。」 「你什么时候还把脸皮磨薄了啊,你还有不好意思的?」 「瞧你说的。」他把她拽到树下说话,「令娘我跟你说,我现在可是有差在身的人了!」 「啥?」沈令菡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个傻子还真去当差役了啊?」 「差役算个甚,我现在混在王府大公子跟前,有面!」 沈令菡吞了下口水,表情如同吞了颗鸡蛋,「你说你去当周览狗腿子了!」 「喂喂喂,小点声,要不要命了你,还直呼其名,不是,怎么就狗腿子了,我那是正经的侍卫啊。」 沈令菡气的脑子发晕,她捂着脑门看他,「泉哥,你是不是叫他逼迫的,你不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吗,居然去给他当侍卫?」 刘泉眼下一副五迷三道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将来会平步青云,哪里还有脑子考虑,「不瞒你说啊令娘,开始我也踌躇,上次他手下的人欺负你小夫君,还让我瞧见了,可我发现大公子人还不错啊,你看人家一个王府贵公子,亲自请我去他手下做事,一点脾气没有,还跟我解释了那天的事,都是他手下人没规矩,根本不是他吩咐的,我就说他怎就至于干这种事,都是误会。」 这不是逼的,这分明就是下药了,沈令菡非常愁,不知道该如何劝他,「泉哥,你真决定一辈子跟着他了?」 「一辈子就远了点,反正暂时就这么着吧,人家给的钱多,比我以前任何时候赚的都多,再说也没什么危险事,我觉得挺值,对了令娘,你找我做甚?」 第34章 既然他自己决定了,便不好多说什么,她叹气,「本来是想跟你商议一下开铺子的事,现在也甭商议了,你应该没时间了,不知道刘叔他还愿不愿意帮我。」 「我爹啊,他上了岁数,我的意思是不让他再操劳了,家里还有几亩地,老两口能收点粮食就够了,不过你要是找不着合适的人,就让他去帮你把铺子开起来无妨,算算账还是可以的。」 沈令菡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她自己一本正经的规划一通,给所有人都想好了路子,却没考虑过人事都会变,随时都有意外,根本不以她的想法为控,今日这两番打击,可以说是非常沉重了。 「算了,我也没考虑成熟,刘叔年纪大了,是不应该再操劳,回头再说吧。」 刘泉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是说错了话,都怪他最近高兴过头了,说话不大过脑子,「令娘,那什么该开还是开,我只要有空就去帮你,我爹前两天还说要帮你开铺子的,我这就回去跟他说,你要是钱不够,我来出一份。」 沈令菡笑笑,「没事泉哥,没怪你,你能有自己的规划是好事,是我没想明白,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就心大的想要开铺子,这不是明摆着要赔吗,不能把你跟刘叔祸害进去,我再想想吧。」 刘泉抓着后脑勺,觉得该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从哪说起,令娘这个样子他心疼,哎,都怪他脑子一时抽抽了,说了些什么啊都。 「要不去我家吃晚饭吧,我娘还老念叨你的。」 「不了,阿让还在家等我呢,改天再去蹭饭,替我跟刘叔刘婶问好啊。」 「哦,那行,你回去慢点啊。」 刘泉站在树下,看她一蹦一跳的走远,心里忽然冒出一个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成语——渐行渐远。 呸呸呸!刘泉甩了甩脑子,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这辈子永远都会对她好的,哪怕她不需要。 回去的路上,沈令菡遇上了谈让,还差点撞他身上。 谈让皱眉,「小麻雀,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她怎么走反道来了?「阿让啊,你怎么在这,是要回家吗?」 沈令菡立刻没事人似的岔开话,不想把坏心情传染给他。 「嗯,要回家。」谈让没再问她,而是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往家走。 手有点凉,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转多了。 「你今天跟陆公子去看寺院了吗,如何,有没有觉得哪里不方便?」 「不方便是有的,等我熟悉了就会好,那里规划的挺大,改天领你去瞧瞧。」谈让一边走一边给她描述,「其实已经动土了,明日我就要正式去上职,不过你不用担心,有周四跟陆行在,我应该会很快适应。」 那就好,周四公子终于变成了一块有用的狗皮膏药。 「不瞒你说啊阿让,我其实从不去寺院的,去也是为了逮兔子,不过你督建的就不一样了,我一定得多去几次,要不我没事就去帮你忙吧,反正我也闲着。」 「好。」 即便可能不那么允许,他也不忍心拒绝,这姑娘心里有心事,不知道遇上了什么。 「哎,阿让你等等,我去买些鸡腿,晚上就不要做了,吃现成的。」 看来以后要琢磨一下烤鸡腿了。 「你午饭都吃了吗?」 「对啊,二娘陪我吃的,她可能吃了,还一直夸你手艺好,还说以后找夫君要照着你这样的找。」 谈让笑。 沈令菡买了些鸡腿酱鸭,包了满满一袋子回去,她是不想谈让忙活一天还要烧火做饭,能省事就省事吧。 「阿让,要不你教教我做饭吧,以后你上职,我做饭给你吃啊。」 「你确定你学得会?」 「……」 这个,她还真不敢保证,如果从一脉相承这方面讲,她可能是学不会了。她现在越发觉得沈先生也不是那么完美无缺嘛,好看是好看了,不实用啊。 试想谈让如果不会做饭,她日子可咋过,嗯,还是谈小让这样好看又实用的好。 「小麻雀,为了我们的房子考虑,你还是不要轻易生火了,以后我把一天的饭煮好了就行,没多大功夫。」 「哎,阿让啊,你可好的没话说了。」 谈让弯弯嘴角。 在遇上谈小让之前,沈令菡从来没把自己跟废物挂过边,有个沈先生比对着,她自觉还要好一些,而自从跟他一起过活,这种废物的认知就越来越强烈。 第35章 每次他做什么的时候,她都只能干瞪眼帮不上忙,人家谈让都要上职了,还不能替他做顿饭。 不成,她得干点什么,不会做饭还能照顾人啊,不然多过意不去。 于是这一晚上,又是洗碗扫地,又是铺床收拾屋子,尽量做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杂碎家事,到了睡觉之前,她还烧了一盆洗脚水端到谈让房间,「阿让,水温刚好,我来帮你洗脚啊?」 谈让手一抖,心说这小媳妇贤惠起来的时候也够吓人啊。 沈令菡这一晚上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检讨,觉得自己对谈小让的照顾还差的很远。 他眼睛不方便,房间里又没有浴堂,每天烧水洗漱得多困难,她居然都没照顾到。还有屋里茶壶里有没有水,夜里起来的时候会不会碰到障碍物,甚至以后要上职了,她得负责每天叫他起床。 实在任重道远。 「阿让你别愣着啊,要我帮你脱鞋袜吗?」 谈让的脚本能的往回收,「我自己洗就可以了,小麻雀,这些事我都可以自己来,你帮我反而不习惯。」 「哦,那行吧,我等你洗完倒水。」 趁他洗脚的功夫,沈令菡在屋子里转,这里摸一摸,那里蹭一蹭,还想着是不是要帮他擦一擦灰,结果一丁点灰尘都没有。 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收拾的,她一个好好的人,平常都懒的天天擦,他居然这样仔细。 没找着活干,她就跪在蒲团上,捧着腮帮子等他,「阿让我跟你说,铺子可能暂时开不成了,我答应你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兑现。」 谈让听出她话里不只有失落,还有挫败,一点不像平常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就知道她下午碰了不少钉子,「嫁妆没卖成,还是没人帮你了?」 她垂头丧气的点点头,「都有。」 那是得挺挫败的,满怀希望的时候最怕被打击,还打击的如此彻底。 「卖不成就留着吧,咱还没到卖嫁妆的地步,往后有我。」 这话现在听虽然挺安心的,但沈令菡就没有惦记过他的东西,他以后上职赚的钱,得让他自己留着,因为往后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主要是我自己的问题。」沈令菡叹气道,「我说了你别笑话我,我就觉着自己挺自不量力的,连账都不会算,就妄想开铺子赚钱,就只想着有泉哥有刘掌柜帮忙,不会太难做,却从没替人家想过,所以我决定暂时先不开了。不过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兑现,就算最后铺子开不成,我也会把嫁妆留给你。」 谈让低笑,问她,「小麻雀,你觉得我是个没用的人吗?」 沈令菡猛摇头,「怎么会呢,你比太多人有用多了,啥都会干,还很聪明,反正比我有用。」 「那不就得了,我有手有脚,可以照顾自己,照顾你也不是问题,你做甚老担心我以后不能自理?」 呃,她其实也不知道,站在正常人的角度,大概本能的都会这样想吧,但细想想也挺没道理的。 「阿让你别误会啊,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就是……」 「我知道。」谈让对她笑笑,「小麻雀,以后我每月把俸禄交给你,你来替我打理,除了日常开销,剩下的你存起来,就不要动你的嫁妆了。」 「这怎么行,我留着钱没用,你以后还要娶媳妇过日子呢。」 「谁说我要再娶媳妇了?」 「嗯?」沈令菡没太懂,「你难不成还想一辈子光棍啊?」 谈让握拳清清嗓子,「我的意思你可以先帮我存着,反正我没有花钱的地方,日常开销就用它,你的钱就留着,说到底也算是你爹娘留给你的,你不想想他们回来没钱用怎么办吗?」 她还真没想过这一层,阿让说的对啊,爹娘临走没带多少钱,出去一趟还不得都花光了,万一哪天回来了,铺子没了啥也没了,还得靠这些钱过活。 是得存着点。 「那我就帮你存着,等你将来娶媳妇再给你,你放心,我不会乱花的。」 「好。」 小媳妇帮他存媳妇钱,这话怎么说的。 等他洗好了,沈令菡过来端盆子,「茶水我帮你放在桌上了,你夜里起来可以喝。」 「哎,我自己来。」谈让穿好鞋袜,想把木盆抢过来,没抢成,「小麻雀,你这样子,我明天可锁门了。」 「那我不吃你做的饭了。」她坚持道,「你帮我做饭,我帮你做点小事,不是很平常吗,你再跟我计较,那就真矫情了。」 第36章 她说的居然挺有道理,让来让去的确实矫情,不过谈让自己独处惯了,一时还不习惯有个贤惠的小媳妇,且该贤惠媳妇上来就强行帮他倒洗脚水,叫人发自内心的羞赧。 谈让便也没再跟她争,听她憋着气端着个大木盆挪到门边,再费力的抬出去关上门,他才轻轻舒了口气,嘴角扯了个笑。 他灭了灯,躺在床上,直到听见她房间门关上,才又重新起来,穿好鞋出门。 轻声出了院子,谈让一路往小偏院去,这个时间后院安静的很,他可以清楚的听见藏在暗夜里的各种声音,哪边的树叶动了,哪个院子的门开了,甚至可以听见近距离的窃窃私语。 他经常会讨厌这种过分的灵敏,但大多时候又很依赖它,因为只有听见,他才有安全感。 走过四房后,会有一个小岔路,一边有草木假山,谈让经过的时候,知道里面藏了人,不过他没表现出异常,也没刻意躲开,尽管他想躲的话,对方一定听不见。 藏着的人很不适合当贼,走动的时候动静太大,当然他自己可能不觉得,也以为谈让看不见。 谈让勾了勾嘴角,依旧去小偏院。 而他走后没多久,藏在假山后面的人悄悄溜出来,一路往三房疾步。 「夫人!」 进来的人摘掉衣帽,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是孟氏跟前的小侍女。 「这么早就有动静了?」孟氏歪在软榻上,捧着本书,掀了掀眼皮子。 「四夫人的院子倒没什么动静,您猜我瞧见谁了?」 「嗯?」孟氏终于抬起头。 「是三少爷,他去小偏院了。」 「他?」 孟氏敛着眉头,过分细长的眉眼里总是少些善意,「大晚上的去那疯婆娘的院子里做甚,难不成还要叙叙母子情。」 她哼了一声,「你怎么不多望一会儿,万一动静在后头呢?」 「快到巡查时间了,我怕被发现,等过会儿巡查完了我再去。」 孟氏又重新捧起书,「整日巡查,也没见查出什么来,再不抓个小贼,养着都白养。」 小侍女一时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只好扣上帽子,「夫人,那我先去了。」 「嗯。」待她走后,孟氏又叫了个侍女进来,吩咐说,「去把我从洛阳城带来的血燕找出来,明日该去瞧瞧四妹了。」 「是,夫人。」 沈令菡早上起来的时候,谈让已经做好了饭,她揉揉睡眼惺忪的眼,讶异,「阿让,你几时起来的,居然都做好了?」 她竟然一点动静没听见。 谈让不只做好了早饭,还做好了午饭,忙了一早上,脸上出了层薄汗,「不废多大功夫的,我起来没多久,你去洗脸吧,我待会儿就要走了。」 哎,她昨天晚上还信誓旦旦要叫人家起床,这感情好,人家都要走了,她才起来。 「那你晚上回来不?」 「今天可能回不来,周四说要请我跟陆行吃饭,头一天,大概想庆贺庆贺,不过我会尽早回来,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带。」说完又补了一句,「周四请客,不吃白不吃。」 沈令菡笑起来,「那我是不能客气,再给阿芷顺带些也使得。」 隔着半个琅琊郡的周四公子,一连串打了几个喷嚏。 谈小让一走,沈令菡立刻就无聊起来,她照例去谈夫人的院子里请安说了会儿话,过了小半天再回来,基本就快到晌午了。 她自己留了一小碗肉,剩下的分别装了,准备给其它院子送去。 照例先来到四房,她特意早来一些,因为四夫人近来总是闹不舒服,常常一早歇下。 她来的时候,正遇上从里头出来的三夫人,「三夫人巧,您也在。」 「是令娘啊,又来给咱们送菜了,你每日这样送,倒叫我们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啊三夫人,多做些罢了,不废什么事,就怕您吃不惯。」 孟氏道:「那日的鱼汤我很喜欢,我口味轻,若是什么大鱼大肉的,就不如多给二夫人四夫人送一些。」 三夫人平常不说几句话,这会儿倒还好心提点她,沈令菡受用,「成,我知道了。」 她走后,四夫人跟前的小侍女出来拿菜,送了几日,他们都习惯了,客套话说的也多,「三夫人总这样周全,我代我们夫人谢谢你了。」 「没事,替我给四夫人问声好。」 小侍女端着菜进院子,路上直叹气,每回送来基本都倒了,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37章 杨氏正在指挥着侍女们起小锅煮血燕,「孟氏倒有心,知道我爱吃这个,不像有些人,送来的全是猪食,今日送的又是甚,不是叫你倒了吗?」 小侍女揭开盖子给她瞧,「是红烧肉呢,我瞧着挺不错的。」 「红烧肉啊。」杨氏瞥了一眼,卖相是不错,想起孟氏说的话来,她挥挥手,「你拿这碗肉去厨房找孙管事问问,看是不是他们丢的那块肉。」 小侍女一脸错愕,「这……」又唱哪一出啊? 「这什么这,叫你去就去,啰嗦。」 侍女不敢再问,端着红烧肉出去了。 谈让第一天上职就不大顺,赶上工匠们集体闹小情绪。 他出门早,步行来到寺院的时候,干活的人还没到齐,老早过来的人并没有做活,而是三五成群围在一起,有的吃早饭,有的说话聊天,一派自由散漫没规矩的风貌。 谈让没管他们,先去到自己办公务的地方。早在年初的时候,这里就已经开始兴建,后院禅房先建了一排,便安排在这里临时办公。 里面布置的很简单,他四下里摸了摸,大概就只有一套桌椅,一张矮几跟一张蒲席。 这便是他的第一份差事,第一处属于自己的公廨,虽然条件不怎么样,却难得是独立的。 谈让感到挺满意。 「哎!谈让兄,你来这么早?」 陆行也是个准时点卯的,跟他前后脚到,见这里开了门,便进来瞧瞧。 「陆兄来了,我也是前脚到,这不,还没闹明白这里头都有什么。」谈让站在屋中间道。 「哦,这个简单,我来告诉你。」陆行热心的领着他介绍,「这里没什么障碍物,左手边是桌椅,笔墨纸砚都在桌右边,应该很容易拿,屋子右边是矮几蒲席,桌上有简单的茶具。」 谈让拱手,「多谢陆兄。」 「客气了客气了,以后你我共事,有什么困难喊我一声,我就在隔壁,哎,其实要我说没必要分两个屋子,反正也没什么大事。」 「谁说的谁说的!」周四的声音由远及近,三两步跨进门来,「不是还有我嘛,这简直就是给我准备的,以后我就在这里监督你们。」 他一屁股蹲在蒲席上,好像生怕晚了就让人抢了似的,先盖章占了。 「……」 谈让对这里的满意度瞬间降了一半,犹如白面馒头上落了只苍蝇,他想把那一半拿刀切了。 「陆兄,不知道能否申请在中间立面墙?」 陆行:「呃……」 「你不是吧,要绝交吗?」周四哼道,「我拿你当兄弟,你就给我玩始乱终弃啊,我还不是为了你才来这里遭罪,快,给你个机会跟我道歉。」 谈让对陆行做了个请的手势,「陆兄,咱俩出去转转吧。」 「嘿!」周四站起来追上去,「不够意思,太不够意思了。」 陆行尴尬的看着两人,「四公子,其实您没必要跟着我们在这里受苦的,谈兄也是怕你吃不消。」 「本公子是那种吃不得苦的娇花吗?」周四撇嘴。 「能吃苦不见得抗揍。」谈让诚恳的面向他,「小三小四可能更扛不住。」 周璞:「……」 他挨揍的窝囊事,阿让是如何知道的? 他烦躁的抓抓头,以前不觉得周览是个多么碍眼的玩意,最多是好脾气的避让着点,可现在他的不甘心越来越强烈,交个朋友还得看他高兴不高兴,实在憋屈。 「为什么要抗揍?」陆行不明所以,完全不懂这俩人在说甚。 谈让笑笑,「陆兄,你来的时候没看见工匠们的状态吗?」 「哦,现在是不是该到开工的时辰了,是不太像话。」 陆行是个一板一眼的人,说要干什么就必须要干什么,不会考虑太多,谈让的言外之意,他明显没领会。 因为谈让眼睛不方便,陆行便主动替他跑跑腿,多分担一些事,说话就跑到了前面去督工。 「阿让,是不是你媳妇他舅舅整你啊?」周四摸着下巴,「我来的时候瞧见了,明显都是故意的,要没人指示,谁敢这样。」 谈让提步向前面走去,「整我不要紧,我就怕他把自己整垮了。」 周四听他这话哆嗦了一下,感觉自己死皮赖脸的跟他交朋友,还是很明智的。 「不是我们不开工,实在是没力气啊,午饭都没吃呢,连口水都不给喝,眼瞧着太阳就起来了,受不住受不住。」 第38章 谈让跟过去,就听见一干工匠扯皮条,上来不敢对着陆行扯,就跟传话的小吏扯,还是豪不讲道理的瞎扯。 「才过早饭点,喊什么饿啊,我们管午饭,可不管你们早饭,自己想办法去,误了工有你们好看的。」 「呦,官家人威胁咱们小老百姓啊,这建的好歹是佛寺,能不能对众生友好点,佛祖他老人家可庇护我们呢。」 「嘿!你们这帮没规矩的玩意,还有理了!」 陆行看不下去,亲自出面,「不知诸位在闹什么,之前干的不是好好的吗,方才我来的时候还瞧见你们在吃早食,现在说饿了不太像话吧,而且这天早起还凉,哪里就热了?」 陆行的规矩思维,对着一帮明显不想讲道理的工匠,属于有理说不清,而且人家知道他是刺史大人的公子,有话不跟他当面争。 「陆大人,您不知道我们干粗活的辛苦,怎能同一般人论,干活要体力还出汗,早饭不抗饿啊,想要中间加一顿,可是又没钱,这月的工钱还早,大家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得省着点么。」 这种层面的不讲理,陆行就明显扛不住了,谈让毫不怀疑,这帮人再卖卖可怜,陆大人就能给提前结算了工钱。 「这……谈兄你看?」陆行面露为难。 周四哼道,「陆兄,你对着一帮大老粗,用文人的方式可不好使,别听他们忽悠,能干就干,不想干拉倒,又不是找不着工匠,谁还有钱不想挣啊。」 「可是一时半会的,哪里去找人啊?」 「陆兄你先别急。」谈让走上前,问道:「有谁是没吃午饭饿了的,站到左边,怕热渴了的站右边。」 谈让站在一土堆上,环视四周,即便是没有焦距的眼神,仍旧能给人以压迫。 「我只给五个弹指的时间,这种选择不难,超过了我就当诸位放弃选择。」 工匠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是啥意思,一张张嘴瞎说八道的时候不觉得,一旦叫他们意向分明起来,就会本能的犹豫。 选哪边比较好呢? 五个弹指很快,有的人毫不犹豫的站了,有的人一愣神就过去了,谈让开口的时候,大家站的三三两两,表情非常迷茫。 还有那刺头出口威胁,「哎,我告你啊,当着佛祖的面,别装神弄鬼的。」 谈让嘴角挑了一下,「做了选择不好再改,我会依着诸位的要求一一满足,麻烦负责传话的小吏来一下。」 满足要求吗?大家伙都愣了,心说还有这等体贴心善的迷糊官,要什么给什么,这得是请了个傻子来吧? 小吏过来问:「大人,您有何吩咐?」 「清点一下要吃午饭的人数,报给厨房,做来给他们吃,半个时辰,吃完干活。」 小吏有点懵,还真给吃午饭啊,他看了下陆行,「陆大人……」 他陆大人也很懵,并不能给他任何有用的反应。 周四摆手,「谈大人叫你做甚就去做。」 小吏抓抓脑袋,心说谈大人这脾气是不是太好了点,惯的这些人见天儿的上天。 谈让道:「有力气能等午饭的就先干活,没力气的就去旁边歇着,现在耽误的时间,下工后补回来就行。」 听到这里,大家仿佛体会到了那么一点不详的意味,耽误的时间还要补,就说明这谈大人也不是个多好说话的傻子。 有人就不乐意了,「凭什么还要占用下工的时间啊,晚上干活久了,明天起不来。」 「不浪费也行,我回头给各位拟定一个工时记录,大家的工钱按照这个结算。」 要吃饭的人不说话了,闹事归闹事,钱还是想要的,反正都是一整天在这里耗着,最后拿钱少多冤啊。 有午饭吃的人拿起工具不情不愿干活去了,剩下的是属于怕热的。 「方才没选择的,我就默认大家没意见了,我奉劝诸位还是按时开工,至于怕热的,白天怕太阳,可以选择夜里干活,工时照原样记,规定时间内完不成,照例扣钱,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一定酌情满足。」 谈让说话不疾不徐的,毫无为难的意思,其实像他这种好说话的督官也找不着第二个,最下层的劳苦百姓,没什么说话权利,碰上个脾气不好的,早就撵人了。 他的处理办法没毛病,只要还想在这里挣钱,就肯定要干活,除非指使他们闹事的人财大气粗,提早用钱收买了,那罢工都没所谓。 如果只是扯皮条闹事,胳膊永远拧不过大腿。 第39章 不过工匠们大概也瞧出来了,这两根大腿不太粗,脾气又好,活要干,小事还可以继续闹。 比如吃饭,喊一声饿,谈大人就吩咐人做,早晨吃了午饭,到中午又能吃一顿晚饭,再到下午还能吃一顿夜食,更有胃口大的,明早的早饭也能提前吃了。 工匠们尝到了甜头,琢磨着一天白吃几顿饭也不亏,吃不完带家去,一家人的饭都解决了,挺好。 到了晚上的时候,陆行扛不住了,「谈兄,这么个吃法,那不得吃亏空了,咱们的预算开支可是有数的啊。」 谈让笑笑,「陆兄莫急,亏不了的,真亏了,我给补上。」 周璞拉着陆行往外走,「哎呀那小子主意多呢,吃不了亏,走走走,今日头天上职,我请你们吃饭。」 想起家里等着把周四吃亏空的俩姑娘,谈让弯弯嘴角。 而此时的谈家,厨房还没开火做饭,正为着家里进贼的事闹个不休。 沈令菡被叫到大房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晓得好端端的又叫她来做甚,反正感觉没什么好事。 谈家人全家到场,三堂会审似的盯着她,叫人心里发毛。 「父亲,母亲,几位夫人好。」 她照例笑着问安,发现桌上摆着一碗红烧肉。 谈夫人先问:「三郎媳妇,你夜里可与你夫君同房?」 问这么尴尬的问题真的好吗…… 沈令菡学着别人害羞的样子,先低下头,「并,并无。」 其实她自己没什么感觉,同房还是不同房,就是睡床还是睡地上的区别。 谈夫人看看谈政,「夫君,看来她应当是不知道的。」 谈政的脸色又很难看,他手指桌上的红烧肉,问她,「这肉是哪来的?」 沈令菡瞧他这样子,琢磨着这又是唱哪一出,肉当然是买的,难不成家里还给吗? 「老爷,您这样问,她如何肯说呢?」杨氏又说话了,「人证物证都在,三郎回来了也没法狡辩,他们小两口手里紧张,又想自己吃点好的,难免会想点歪主意的。」 沈令菡看明白了,这是家里的搅屎棍子又开始搅和了,家里进贼的事,她听到些许风声,没往心里去,敢情就是厨房丢了碗红烧肉吗? 而且人证又是什么玩意,谁看见阿让偷了吗? 「父亲,我不太懂你们的意思,这肉是我拿钱出去买的,做了分给大家吃,谁不想吃可以分给下人,倒了我也没意见,可这又是人证物证的,从哪说起啊?」 「呦,你怕是还不知道呢吧?」杨氏哼笑,「你那小夫君夜里偷偷出门,你听不见吗?」 阿让夜里出去过?是真的还是她说瞎话呢? 「瞧这可怜的,我跟你明说了吧,家里最近闹贼,不光是厨房里总丢东西,我屋子里也少了,我只当是进来的外贼,派人去查了,说是小后门的锁没上,又有人瞧见三郎夜里在院子里转悠,我也没往他身上想,哪曾想来送饭的人瞧见了你送我屋里的红烧肉,说就是之前他们丢的那块,我这才讶异起来。」 后面的小门,除了家里管事有钥匙,便只有谈让有,平日里除了他没人走这里,门锁不上,那肯定是谈让的原因。 故而就算偷东西的贼不是他,那也跟他脱不了关系,更别说厨房里丢的东西还有人证物证,总之三郎一个小偷小摸的罪是跑不了了。 这性质在谈老爷看来就属于极其恶劣,你可以没本事可以没用,但不能人品败坏,偷东西这种行为,根本就是丢大家族人的脸。 沈令菡不知道小门锁是什么情况,但估计着,阿让夜里指定是出去过,不然四夫人不可能凭空编造,可厨子是怎么被她收买的呢?家里管家的是二夫人,沈令菡不信她会跟着四夫人来趟浑水。 她刻意看了秦氏一眼,「不知指认肉的是哪个厨子?烧熟了的肉都能分辨,这本事我得跟他请教一二才行,再不知是谁夜里瞧见阿让的?既然是瞧见了,为甚当时不问他呢,就凭一碗红烧肉跟一个厨子的一面之词,就认定是他偷的,便是去公堂,也没有这样儿戏定罪的吧?」 说到最后,她看向谈政,话里话外的讽刺毫不遮掩。最开始她敬重谈政这个一家之长,也知道他本性不糊涂,却单单对阿让的事有着如此不公平的执念,一次又一次的,连这样拙劣的理由都能信。 她不打算一味忍着,若谈家整日这般不讲理,大不了她就领着谈让搬出去。 「那你这意思,是我们都污蔑三郎呗?」杨氏皮笑肉不笑,「为了一碗肉,不至于啊老三媳妇,其实偷点吃食也无所谓,都是一家人,吃点喝点又能如何,只要他回头认个错,老爷还能怪罪不成,可门锁的事总要给咱们个解释吧,夜里后门不上锁,这不是明摆着请贼进来吗?」 第40章 沈令菡笑了,「不知道四夫人您丢了什么宝贝物件啊?」 杨氏抿嘴,脱口而出,「丢了支簪子,那还是老爷前年送我的生辰礼物,居然就这么丢了,心疼的我不得了。」 「哎呦您瞧瞧,一个不知道哪来的贼,进咱家,哪儿都不去,啥也不偷,就专门去您屋子里偷一支簪子,请问您的簪子是放在墙头上的吗?」 杨氏脸一黑,正待辩解,沈令菡又继续道:「再说了,就算我俩揭不开锅了,偷吃食这种事也得我来啊,阿让眼睛不方便,当个贼是不是困难了点?」 「你这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故意丢根簪子来污蔑人啊,那后门不锁是事实,谁知道他安了什么心,就算跟他没关系,这也是他造成的!」 沈令菡没理会她,又问秦氏,「二夫人,厨房里的管事每天是跟您汇报吧,丢了东西多早晚跟您说的,还是压根儿没跟您说啊?」 秦氏笑笑,「我也是刚才知道的,想来是管事给忘了吧。」 看来二夫人不打算上四夫人的船,厨房管事的事,她明显是不高兴的。 今日谈樾也在,却没像往常一样出来说句话,不知道是因为谈让不在,还是想看她如何应对。 听了半天的谈二坐不住了,「我还以为是多大罪证呢,就凭一碗肉就说三哥偷东西,连我都不信,父亲,有的人仿佛就见不得我三哥好似的,成天找茬,见过谁偷了东西还满世界送人的,再说了,咱家进了贼,巡夜的人为甚瞧不见,四房里面的下人都是不喘气的吗,都进到院子里了,居然没人瞧见?」 「要你多嘴!」谈政沉吟片刻,「三郎人呢,都夜禁了还不回来,他是有多忙!」 「三郎身上有钥匙,回来晚些不怕的。」杨氏死咬着门锁的事不松口,「人家现在可是有职务在身的官门人,肯定会有人巴结,有巴结就有应酬,老爷您自己清正廉明,架不住有那贪便宜的人替您捞好处。」 她似乎并不在乎是不是强词夺理,揪着点毛病就大做文章,是吃准了谈老爷不待见三郎,更吃准了三郎不会反击。 换做以前,这样明显有漏洞的理由足够能让三郎遭罪,大家屡试不爽,就以为一点屁事便能把他打回原形。 可现在不是以前,沈令菡不允许这些人随意欺负谈让,谁也不成。 「四夫人。」她冷冷地睨着她,「您是在阿让身上装了双眼睛吧,他干什么想什么,您倒是比他还要清楚些,欺负一个不反抗的老实人,您特有成就感么?我还是那句话,捉贼捉赃,给别人安罪名之前,麻烦先过过脑子,您得两只眼睛瞧见阿让把贼人放进来,去厨房偷了东西,在外面应酬收好处,再来找我说话,省的站不住脚跌面儿。」 「你!」杨氏委屈的声音百转千回,「豆,豆,网。老爷……」 「锁门!」谈政没好气的打断两人,「以后不打招呼晚归,通通不给进门,让他明天滚回来给我解释!」 谈老爷对三子的成见,可以让他无条件恼羞成怒,更别说还是有条件的,就算他后知后觉谈让是冤枉的,也会因为他无故晚归而发火。 就这态度,沈令菡也不打算应对了,反正怎么说都于事无补,她决定出去找谈让,不让进门就不让进! 「既然父亲没别的事了,我就先回院子去了。」她微微颔首,不等谈老爷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她适当的表现出些许不高兴的意思来,是要给谈政一个态度,她不会像阿让那样忍气吞声,更不希望家里人得寸进尺,阿让有了她,也不会再是以前那个可有可无的三郎。 「老爷您瞧她这态度!」杨氏只恨三郎身边多了这么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今日居然又没拿住他,「何家那样的人家,能教出什么好姑娘,三郎迟早让她带坏了!」 「你也少说几句。」谈老爷第一回在人前驳了爱妾的脸。 杨氏拧着帕子,别提多恨了。 谈樾微微眯起眼,看着沈令菡稍有倔强的单薄身影,忽然开始质疑自己的选择,这个小姑娘,好像有点超出他想象了。 谈二担心沈令菡难过,想跟过去劝她几句,于是趁着大家没注意她的时候,悄悄跑了。她一路小跑,着急忙慌赶到三哥小院子,推了推门,里头居然插了门闩。 「令娘?」 没听见回应,倒是听见扑通一声,像是重物落地,这声音谈二熟悉,翻墙头侠士落地就是这动静。 令娘居然翻墙出府了,肯定找三哥去了。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谈二焦急的原地打转,不成,她得跟出去看看,不爬墙不走大门,那就只能走小后门。 第41章 她偷摸来到谈让惯常走的小门,发现的确没有锁头,只需打开门闩就能出去,她不知道三哥为什么要把锁头拿走,但现在她很庆幸,因为出门变的无比方便。 噫!她摸到门闩上面有些刻痕,这不就是小贼进门的时候拿刀划开门闩的时候造成的吗?原来真的有小贼啊。 切,她心说四夫人真是个糊涂蛋,三哥要放谁进来,直接连门闩也别插不是更省事,反正这里平日也没人来,家里人根本不会发现。 呀不对!那她又是怎么知道的?谈二一时想不明白,不过情急之下倒是抖了个机灵,她从身上掏出一个装着香粉的小荷包,把香粉洒在后门周围,想着如果有人过来,肯定会沾上的。 谈让没及时回家,是因为受了伤。 此事得从三个臭皮匠下职喝酒开始说。 不知道是周四公子天生走背,还是谈让运气不好,进酒肆喝酒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周大公子周览。 「哎呦,这不是新上任的谈大人么?」周览的眼睛自动排除谈让之外的人,盯着他上下看了好一通,「不一样了不一样了,这一改头换面,精神!」 「大公子。」谈让微微颔首,「您如何到这里来的?」 如果说是巧,那也真巧的没边了,倒像是知道周四的行踪一样。 「缘分啊谈大人,我就问刘泉这里最好的酒肆在哪,他就带我来了,你说是不是缘分?」周览拍拍身后的刘泉,哥俩好似的。 谈让的眼睛转过来的时候,刘泉尴尬的挠挠头,也不知道为甚尴尬,可能是因为谈小瞎子的神情有点一言难尽。 怎么还跟做贼心虚似的,刘泉心说他正大光明的,也没干啥坏事啊? 「既然巧遇,不如一起凑个桌,大公子可介意?」谈让主动提道。 周览差点儿没喘上气来,激动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三郎这样上道的样子,真是叫人爱不释手。 「不介意不介意。」他搓着手,兴奋的连旁边俩碍眼的东西都不在意了。 周璞皱眉,谈让这是在帮他挡祸,傻子,跟这种人根本就是与虎谋皮。 「阿让。」他暗中揪他的衣袖,「别胡闹。」 此时周览忽然转过身来,看见他的小动作,冷冷地瞅了他一眼,「老四最近闲得很啊,看来回头得给你找点差事才行。」 「陆大人跟前缺个跑腿传话的小吏,您如果舍得,四公子倒是合适。」谈让对着周览微微一笑。 这一笑,又给周大公子看直了眼。 陆行这回总算跟上趟,顺着他的话说,「可不是,我跟谈大人脸皮都薄,底下人乱的很,倒缺一个周四公子这样能压住场的,没事给我跑跑腿干点小杂活,挺合适。」 周览当然不愿意周璞整天在谈让跟前晃悠,但陆行跟谈让一唱一和的糟践周璞,又让他心里很舒坦,跑腿打杂,的确挺适合老四。 「既然谈大人开口,我岂能不给你这个面子,我家老四没什么能耐,丢到哪都干不成个事,那就让他去吧。」 周璞输了口气,低头耷拉脑的跟在后面,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周览跟谈让走在前头,想趁机拉人家一把,被谈让躲开了,他也不着恼,反而有了一种来自追求者的美好心态,此生能遇上个仰慕欣赏的人,被拒绝几次又何妨。 「三郎可有忌口?」 「不曾。」 「那就好那就好,刘泉去点菜,挑最贵的上。」 「哎,好。」刘泉被指派走,总算没那么尴尬了。 他返回大堂,掌柜的老远就跟他打招呼,「刘侍卫现在飞黄腾达,以后可多罩福小店啊。」 但凡认识他的人,没有不点头哈腰恭维他的,这又让刘泉的腰杆子挺了起来,方才面对谈让的尴尬一下就没了。明明就是个人人羡慕的好差事,他干嘛心虚! 「掌柜的客气,都是老街坊,还能不赏脸吗,快把你们这的好东西都上来,要顶好的,不差钱。」 「得嘞!」 「刘泉兄弟。」周览的另一个跟班过来戳他,「方才大公子说了,也赏咱们一桌,走,跟兄弟喝酒去。」 瞧瞧,大公子就是敞亮,上哪找这样的主儿去。 刘泉平日跟人实在惯了,在喝酒吃肉这等事情上从来不会多想,更不知道贵圈里的门道,主子爷从来没有白赏脸的道理,于是二话不说就跟几个小侍从喝酒去了。 谈让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另外俩皮匠看起来也没什么食欲,从面部表情看,根本就是来遭罪的。 第42章 「三郎怎么不吃了,可是不合胃口?」周览往他杯中续酒,「多喝两杯就有胃口了。」 「没有,我吃的不多。」 「那怎么行,看你瘦的,虽然身段是好看了,可也不能吃太少了。」 周大公子体贴的不像话,又是挑鱼刺又是剔猪骨的,摆到谈让碗里的全是能马上入口的肉。 陆行看的别扭无比,他一个满腹礼教的人实在看不得这场面,恨不得当场背几篇儒经给周览洗洗脑,有伤风化,太伤风化了。 「大公子,谈兄酒量不行,那日喝了几杯,头疼了好几日。」他看不下去,主动替谈让解围,「不如我来替他喝下这杯,天不早了,喝过了就该散了,谈内史家规严格,不好让谈兄醉酒而归的。」 「哦?陆兄赏脸,那就请吧。」周览倒也没拦着。 陆行酒量也不怎么样,但自认比谈让好点,而且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上套,一旦被周大公子灌醉了,不知道要生出什么龌龊事。 然而没想到今日状态不行,喝了没两杯就头晕眼花起来。 「瞧瞧,陆大人都喝醉了,快来人把他送回住处去。」周览热心地招呼随从进来,「要好好送听到没,路上要是有个磕绊,我饶不了你们。」 陆行仅剩的一点理智还在抗拒着,但在外人看来,就是喝醉了张牙舞爪打摆子,一副完全不能自理的模样,没有人送,能醉死在路边的倒霉样。 谈让微微蹙眉,「陆兄,你回去好生休息,明日别忘了上职。」 「哎,谈,谈……」 没谈出个三五六七来,陆行就被俩随从架走了。 周璞还沉浸在无尽的羞愤中,只当陆行喝多了,没在意,一个人喝着闷酒。 「哎老四,别一个人喝啊,咱俩兄弟多久没在一张桌上喝酒了,来来来大哥敬你。」 周览跟吃错药似的,对周璞忽然客气起来,一杯接一杯的喝。 周璞尽管不情愿,但也推不掉,只好喝,不过他酒量好,一时半会喝不倒,就是尿急。 「我去趟茅厕,马上回来。」他有些担忧,不想把谈让一个人留着,但尿意这玩意一般人战胜不了,尤其是喝多了酒憋出来的。 周览不屑的眼神目送他出去,又转而给谈让倒满了酒,「瞧瞧这一个两个的,都不中用,咱俩喝。」 谈让捏着眉头,本来就不对焦的眼睛格外迷离,但还是很给面的举起酒,受了他这一杯。 「哎,这就对了嘛,喝多了就适应了。」 谈让一杯入喉,身体有些支撑不住,猛地往桌上一歪,眼前的筷子碗全砸地上了。 「不好意思。」他这就要弯下身去捡。 「哎哎,我来捡我来捡,你别动,小心扎手。」周览护花使者一般,自己弯腰替他把碎瓷碗怼到一边,「也甭捡了,再要一套碗筷就是。」 他张口就要叫人,猛地想起来随从都让他指派走了,只好自己出去喊人,「三郎你等等啊,我这就来。」 谈让微微点头,趁他站走廊上喊人的功夫,从袖拢里拿出一包药粉,倒进了周览的杯中。 周璞刚从茅厕里出来,就让一麻袋扣住了脑袋,他打了个激灵,本能的开始挣扎反抗,「兄弟哪条道上的,要钱我给!」 还不等他说第二句,一拳头就怼鼻梁上了,疼的他眼泪哗哗流,顿时分不清天和地。 这一拳头下去,刘泉才知道饭不是白吃的,好酒好肉给他们,是让他们来揍人的。 另外两人把人肉麻袋扛到没人的小巷,刘泉负责打,他喝了一头一脑,不想再分辨谁是好人谁不是好人,仗着点酒劲,没头没脑的挥着拳头。 他们说四公子对谈小瞎子有意思,成天凑在他身边骚扰,大公子看不下去,这才要教训四公子,既然金主这么说,他就权当是这回事吧。 打开了也就没顾忌了,刘泉头脑发热,一拳比一拳顺溜,不过好歹还存着理智,知道不能把人打死了。 周璞一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哪里受的了这等粗鲁的拳打脚踢,没几下就已经七晕八素,连自己是谁都快要忘了。 今天算是撞鬼身上了,完了。 「哎,怎么还动刀啊?」刘泉看着他们拿出刀,「打人就算了,捅人我可不干啊。」 「刘泉,见过拦路抢劫的人不放点血的吗,干都干了,不差这点,大公子也是叫四公子长点记性,给你的好处,可不是白给的,你得长点心。」 这些贵门里的人就是绕,吃饭喝酒前不能把事先说清楚吗,现在吃人嘴短,不下手也说不过去。刘泉哆嗦着接过刀,与其让他们乱捅一气,不如自己来,他现在终于明白贼船上去下不来的滋味。 第43章 要捅吗,可以捅吗,他长这么大还没拿刀对着人过,他其实也下不去手。 会不会犯法啊,他心里无比纠结,四公子跟他无冤无仇的,看着也不像坏人,怎么就跟谈小瞎子纠缠不清呢? 罢了罢了,想起令娘来,就当是替她出气了吧,刘泉眼一闭心一横,举起刀来就往下砍。 「刘泉!」 熟悉的声音喊他,继而感觉刀锋受到了阻力,刘泉从热血上涌中回过神来,缓缓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刀刃上那只单薄的手。 鲜红的血顺着刀身滑下来,刘泉目瞪口呆,「谈,谈……」 三小喽啰看着这位从天而降徒手夺刀的瘦弱好汉,表情如同见了鬼。 这也太血性了! 谈家三郎真乃血性人! 谈让面无表情一脸镇定,其实不代表心里毫无波澜,他甚至想骂两声娘,因为他是失误抓错了地方,而且现在手非常疼。 那些没事就爱徒手夺刀耍威风的大汉怕不是都有病,都他娘的不怕疼吗! 谈让手疼肝儿颤,硬板着脸道:「刘泉,今日这事就当我没撞见,是要继续砍还是走人,你看着办。」 刘泉张张嘴,看着谈小瞎子的脸,他这张过于赏心悦目的脸时不时就会给人压迫感,有点违和,还总能叫他心虚,他握着刀的手颓然地松了下来,「打也打了,我就这点本事,大公子要是不满意,下次换人吧。」 他娘的谁叫你松手的! 那刀喇着谈让的手滑到地上,伤口雪上加霜的又深了两分,要不是他在最后关头也松了手,现在大概已经平分三块,晚上就能卤了当下酒菜。 谈让深吸一口气,手哆嗦着背到身后,对另外俩随从说:「大公子喝多了,今日天色不早,我就先走了,还请代为转告。」 一听说周览醉倒在酒肆,两人忙不迭丢下麻袋就跑,并且很想问,收拾四公子现场被谈三郎撞见,这锅到底谁来背啊? 等人都走了,谈让才吸了口凉气,不舍得撕破身上的新袍子,只能任凭血一直流,他一只手把周四脑袋上的麻袋掀开,拍拍他的脸,「周四,还清醒吗?」 周四公子挨了一顿揍,身上倒还好,没见血,就一张脸揍的不轻,鼻青脸肿像猪头,想象着他的熊样,谈让感觉手没那么疼了。 周璞明显被打懵了,周览手下的狗腿子都一样不要脸,打人就会打脸,脑袋上挨几下,是个人都得晕了。 谈让只好架着他走,现在夜禁,不好往城内走,只能先去郡郊,就是惦记着小麻雀还不知道,肯定要担心了。 沈令菡从府里爬墙出来,直接跑来酒肆聚集的这条街,之前周四问她本地最好的酒家,她给介绍了几处,基本都在这边。 她挨家问了,等问到谈让来过的这家时,正撞见昏迷不醒地周大公子被抬出来,她下了一跳,慌忙躲开。 这得是喝死了吧? 她咂咂嘴,转而进店里问掌柜:「方才那位是把你家酒窖喝空了吗?」 掌柜的正乐呵呵算账,「哪儿啊,这些大家公子就这德行,喝几口就上头,已经提前走了俩了,哦,还有刘泉也喝了,出去了没再回来。」 泉哥?她想起来了,刘泉现在属于周览的狗腿子。 沈令菡打听了几句,基本断定谈小让来过这里,还是跟周览一块喝的,大公子喝倒了,却不知道他半道去了哪。 听起来怪叫人担心的,如果谈让喝多了,会去哪呢? 她想了想,决定先去小木屋碰碰运气。 走了没多远,就发现了地上的血,断断续续,却叫人心里发慌。 她越发担心起谈让来,快走变小跑,顺着若有若无的血迹,一直跑到小木屋。 这一路她脑补了好多戏码,什么谈小让遭周大色狼逼迫,为保清白奋勇反抗,还有什么举刀抹脖,宁死不从之类,越想越觉得他没有活路。 「阿让!你在吗?」 她发现门锁已经开了,直接推开门闯进去,看着院子里的血,脑袋发晕,眼前一黑,「呜呜,你是不是快死了……」 谈让正在往手上缠伤布,听见她的话,手一抖,讶异的看着她推门进来,「小麻雀,我还没死呢。」 沈令菡看见他衣袍上的血,腿一软,上前扑在他身上,「你可吓死我了啊,流那么多血,我以为你要死了那!」 谈让两只手举在半空,被扑在身上的一团软震惊呆了,不知所措。他想说啥事没有,就是英雄救人的时候出了点岔子,一不小心抓了刀锋,血流的吓人罢了。 第44章 然而他又把这些废话咽了回去,感觉小麻雀担心的样子,嗯,还挺好的。 「快让我看看你伤哪了?」沈令菡掰扯他的身子,左看右看,「可别瞒着我呀。」 谈让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举着受伤的那只,「手伤了。」 手上的白布缠了一半,血渗透出来,一看口子就不浅。 「你清理了吗上药了吗,是不是周大色狼逼迫你了?」 她跑去翻找小药箱,找来干净的手巾跟水,然后把他好容易缠上的白布又一层层揭下来。 谈让疼的直抽眉头,不过硬是没吭声,虽然她手笨了点,但这种紧张担心的语气又很让他受用,算了,忍着吧。 「没有,是周四被歹人抢劫,我上去帮了把手,误伤了。」 四公子被抢了? 沈令菡此时才注意到床上躺着个人,半死不活的,看穿戴像是周璞,看脸愣是没认出来。 「阿让,这人是周四公子吧?」 谈让点头,「有这么难分辨吗?」 「我能笑两声吗?」沈令菡憋的脸通红。 「笑吧。」 「噗哈哈哈……」 谈让嘴角一抽,好可惜啊,他看不见周四的熊样。 周四在这惨无人道的嘲笑声中醒来,脑袋一抽一抽地疼,眼前一阵一阵地黑,他想抬手摸摸脸,但胳膊好像脱了,够不着。 「周览你个王八蛋,嘶……」他一开口扯的嘴角疼,「干他祖宗!」 「你俩不是一个祖宗吗?」 「放屁,谁他娘跟他一个祖宗,我没这样不下好种的祖宗!」 看来是真给逼急了,文雅四公子骂了一串脏话。 沈令菡笨手笨脚的给谈让上药,一边安慰他,「四公子你比他好多了,真的,我看你家里就数你强,以后别这么忍气吞声的,他又不比你多生两胳膊,大不了就打一架。」 周璞扯扯嘴角,心里生出一股落寞,强不强的,谁也不是真看人,看的是身份,越不过这一层去,他就是把周览打趴下也没用。 听见他不吭声,谈让没说什么。 「阿让,我包的其实没那么难看,一点不像鸡蛋,不信你回头问二娘。」 谈让失笑,「我摸过了,不像鸡蛋。」 像一坨饼。 「是吧,我就说没那么难看。」沈令菡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手包好了,这几天你就别碰水了,饭也别做了。」 谈让感觉手上像是套了五层棉被,绷的一动不能动,他伸手摸了一下,好嘛,这回又改包粽子了,还是五个角的。 「包的挺好的,就是能不能申请下次稍微松点?」 「包紧了吗,我怕你乱动啊,没事,你不能自理的时候有我呢。」 谈让:「……」 「哎哎哎,你俩注意点行不,有些话不能回家关门说吗?」周四一脑门子官司,还要听小两口说这种叫人羡慕嫉妒的话,顿时生出一种孤家寡人的寂寞感。 赶明儿他也找个媳妇去。 「令娘,三哥,你们在吗?」 不知道是不是哪位神仙听见了周四公子的心声,上赶着送来另一个孤家寡人跟他搭伴。 周四脸一抽,心说能不能别每回都在他想媳妇的时候出现这么个玩意? 「是阿芷。」沈令菡打开房门,「在呢在呢,你怎么跑出来了啊?」 「啊,能找到你们太好了!」谈二高兴地跑进来,「我看见你爬墙出府了,不放心你,所以就找来了,幸好我还记得小木屋怎么走,三哥你受伤了!」 谈让应了一声,却在琢磨小麻雀又翻墙的事,那么高的墙,她也不怕摔了。 「噗……这位是周四吗,哈哈哈……这脸是让猪拱了吗?」 周璞:「……」 你脸才让猪拱了! 谈二笑的要断气,「不,不好意思,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可是我忍不住啊,你别往心里去啊,要不捂上耳朵也行,哈哈哈……」 周璞实在很想掐死她,「你他娘是不是有病,小时候脑子让驴踢过吗!」他眼不见为净的转过脸去,「我说弟妹,能不能请她出去,我看见他就想去死。」 沈令菡笑说:「别这样嘛四公子,你看我照顾阿让的时候顾不上你,现在不是正好有阿芷帮你清理伤口吗,我看你脸上有道口子,处理不好会破相的。」 「对啊对啊,来来来我帮你弄,我不嫌弃你。」谈二看见他这张脸,感觉什么新仇旧恨都能一笔勾销,实在是太搞笑了。 第45章 「你别过来啊!」周璞费劲的往床里头靠,胳膊举不起来就举腿,「我求你了,让我自生自灭吧,我死了也不怨你,真的。」 「四公子啊,你这就见外了啊,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朋友就要彼此关爱,你一个孤寡……单身贵公子,身边没个贴心人照料,多可怜,来,我来同情你。」 谈二饱含深情笑意地抓住周四的胳膊,「忍一忍啊四公子,我来给你把胳膊接回去,不疼的,我可是拜过……名师的。」 「啊啊……」 周四公子惨绝人寰地叫声响彻天地,谈让慌忙拉着小媳妇跑出去,毫无同情心的把房门关上了。 「跟杀猪似的,有那么疼么。」 「阿让,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二娘会接骨么?」 两人面面相觑,各自一脸茫然。 夜静如水,谈让从房间里出来,一只胳膊抱着两壶酒。 「还疼那?」他盘腿坐在廊台上,递给周四一壶,「疼了就喝两口。」 周璞捧着饱受摧残的胳膊,一脸丧气,这一晚上,他的胳膊经受了脱臼,接错位,再脱开,再接错位,然后再脱开……直到最终接好的悲惨历程。 他已经疼的没脾气了,谈二娘那个蠢物,不会接就说不会接,还拜过名师,他娘的肯定是拜了哪个屠户当师傅,就拆人骨头拆的溜。 蠢货,古往今来第一大蠢货。 周璞用牙咬开酒塞,咕咚喝了一大口,「从哪找来的,味道居然还不错。」 谈让清浅的抿了两口,嘴里回味甘甜,他不善饮酒,但是这酒却出奇的容易接受,「是沈先生酿的。」 「我天。」周璞一脸惊喜加不敢置信,「我这辈子居然能喝到沈先生酿的酒,值了值了。」 他不敢再暴殄天物,学谈让小口抿,「到底是沈先生东床,还有这便利。」 说起沈先生东床这个身份,周四有一瞬间很后悔,就冲这俩字,他当初也该先不要脸的娶了沈令娘,那会儿他咋没想起来呢? 谈让笑笑,像是知道他想什么似的,「周四,你有考虑过以后么。「 以后啊,周璞含了一口酒在嘴里,停留时间长了,甘甜也变的发苦。谁还没想过以后呢,他当然考虑过,只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他是琅琊王府四公子,到哪都是光鲜亮丽的身份,看起来属于那种一辈子啥也不用想,就等着享福到死的一类,其实呢,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在王府里屁也不是,哦,可能比屁好那么一点。 首先继承王位没他什么事,将来能不能分到点家产安稳度日也难说,因为他的兄弟们并不是安份人,人人心里都想着争一争,狼多肉少,最后能不能留一口给他都不好说。 他并不甘心,从小到大都知道自己不甘心,但可惜他没什么资本,甚至连招募几个手下都得看周老大的脸色。而就在两个时辰前,在酒肆后的小巷子里,这种不甘心前所未有高涨,凭什么他就得这样窝囊呢? 如果对手是周览,他还是可以争一争的,这是从小巷子里起就有的念头。 被谈让看出来了。 既然他能体会到,证明他有同样的念头。 「阿让,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当沈先生的东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以你目前的身份。」 周璞一怔,随即笑笑,心说谈小瞎子真是个人精,不,是只蛔虫,什么心思都逃不过他。 他说的没错,琅琊王不是沈先生属意的一方,也就是说从根本上,周璞就跟老丈人不站同一条线。 就算他有心争一争,争得的还是琅琊王位,跟沈先生走的更远。 他果然,没有当沈先生东床的命。 「切,你这意思,咱俩现在得绝交呗,省得你老丈人不待见你。」 「咱俩不一样。」谈让胳膊撑在廊台上,半支着身子,笑的非常讨嫌,「我站你这头,照样能得他喜欢。」 周璞:「……」 不带这么双重标准的,真不要脸。 他郁闷的灌了一口酒,一点点往下咽。 「我当初怎么就看你是个好人呢?」周璞哼说,「早知道离你远点。」 「因为我可以帮你。」谈让转向他,盈亮的眸子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有那么一瞬间,周璞觉得他是能看见的,这样的眼神——坚定,从容,有少年人的不甘,亦有叫人看不分明的万千沟壑,他认为一个瞎子根本难以驾驭。 第46章 但他同时又觉得,谈让好像根本不需要眼睛,能不能看见,都无法阻挡他眼里直抵人心的光芒,这大概就是最初看好他的原因。 周璞必须承认,最开始,他是抱着目的接近他的,因为他知道,一个身在谷底却又从容坚定的人,一定都是不甘心的,他需要的就是他的不甘心。 又让这小子看出来了,挫败。 谈让笑笑,「没事,人天生笨点没所谓,关键要会看人,你还是有救的。」 滚蛋,周璞没好气的翻白眼。 「阿让你说,沈先生属意的是哪一方呢?」 「这不好说,有可能哪一方都不是呢。」 嘶……周璞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思考他话里的可能性。 他父亲琅琊王排老二,既无才名也无美名,属于皇子中的土肥圆搓,不受老皇帝待见,但周璞却知道,他有野心有能力,远不是表面那样废物。 几个王里面,有能力有机会争一争的还有俩位,分别是他皇伯河间王,三皇叔东海王,这两位,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论能力论心狠,谁也比不过河间王,又因为他居长,看起来机会最大。而东海王占嫡,最受宠,依附他的势力比哪一方都多,俨然已是皇位继承人自居。 如果他是沈先生,可能会选择河间王,因为从各方面综合来看,他最适合。但沈先生的心思从来不由人猜,他这等凡人恐怕是琢磨不透的。 「没准儿沈先生就是去游历,哪方也不掺合呢,毕竟他都隐居这么多年,要换成我,肯定哪清闲哪待着,淌混水可不落好。」 「要么说你就只能敬仰沈先生呢。」谈让笑说,「不过也不是没可能吧,沈先生那样的大才,辅佐这几位有点可惜。」 周璞更看不透了。 方才因为谈让而起来的雄心,顿时又要往回缩,毕竟面对这样的角逐,可不像一个周览那样轻省。 人只要开始争了,就没有尽头,大哥二哥三哥,后面还有皇伯皇叔,除非他能站在最高处,方能止息。 他能吗,不知道。 一夜无眠,沈令菡起来的时候,彻夜饮酒的两人才刚合眼,然后又不得不起来上职。 沈先生的酒后劲大,这会儿断胳膊俩兄弟无比后悔,顶着一身酒气去上职,关键还头疼。 沈令菡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给他二人洗脸,「阿让,晚上要回府吗?」 「要回,你得把谈二叫起来,必须赶紧回去。」谈让用透凉的井水扑脸,脑子瞬间清醒。 「我来了我来了!」谈二用了毕生的毅力强行起床,「我还得回去收网那。」 「就你那脑子,还会撒网呢?」周四一脸嫌弃的瞅她,从昨天开始,他就把这个蠢物划归为一辈子绕道走,见面必要损一把的行列。 「哼,你懂屁,我不跟你说,说了你也不懂。」谈二转而跟其他两人说,「三哥,你把锁拿走是为甚呢,不过不要紧,正好让那贼人放松警惕,我在地上撒了香粉,只要他来,保证暴露踪迹,我是不是很聪明!」 众人:「……」 周璞很不厚道的嘲笑出声,「你这脑子,长了都占地方,你当人家都是你呢,还暴露踪迹,笑死人了啊哈哈……」 谈二从水桶里舀了一瓢凉井水,兜头浇在周四公子的猪脸上,「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周璞:「……」 这一瓢下去,周四彻底清醒了,可是形象也彻底没了,他现在的模样,如同叫人在地上踩了百八十脚的破麻袋,要多烂有多烂,再次重新刷新了他的承受底线。 「谈二傻子,我跟你不共戴天!」 当周四公子顶着一张麻袋脸去上职当小跟班的时候,沈令菡跟谈二回了府。 此时天亮没多久,夜禁刚除,沈令菡依旧翻墙进,谈二还是走后门。 幸亏两边都偏,居然也没叫人发现,谈二躲到她三哥的小院里,装作昨晚是在这里睡的。 「哎,果然没用啊,香粉还好好地,贼人昨晚上是不是没来啊?」 「有可能啊,当贼的总不可能天天来。」 而且这个贼有没有并不确定,沈令菡没来得及问谈让门锁的事,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思。 谈二因为撒网没收获,装了一肚子不甘心去上课,沈令菡今日没饭吃,琢磨着要出去吃,顺便看看谈小让。 然而还不到午时,就有侍女过来请她,说要去大房用饭。 今日是谈家一桌吃饭的日子,没想到还会叫上她,不吃白不吃,她决定在家吃过饭再去看谈小让。 第47章 到了午食时间,沈令菡准时去到大房,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场面相当庞大。 「哎?怎么不见四夫人?」谈夫人问了一句。 可不是,一大家子人,数数人头,唯独少了四夫人。 「我娘她身子不舒服,说不来了。」小四郎道。 秦氏说,「我倒忘了说,方才她叫人去厨房知会过了,说不留她的饭。」 谈夫人点点头,看眼谈政,「既然不舒服,就让她好生歇着,过午请个郎中给她瞧瞧。」 「早就说要请,是四妹自己说没事,我看不能听她的,吃过饭我就叫人去。」秦氏道。 「可不是,我一早就说不宜动土,她也不听我劝。」孟氏也插了一句嘴。 一家人吃饭这么重要的事,四夫人居然舍得不来,沈令菡想起四房近日总是关着的门,直觉她不是病了这么简单。 沈令菡拎了一锅温热的鸡汤粥去寺院,慰问三位宿醉的家伙。 午食刚过,劳作的工匠们个个无精打采,有几位甚至把脑袋支在锄头上,站着打瞌睡,这种冒着脸着地的危险也要偷一觉的行为,实在叫人敬佩。 她皱皱眉,问过了看管小吏,往谈让所在的公廨而去。 屋里铺席上,周璞正补觉,一方早就捂热了的帕子盖在鼻青脸肿的脸上,状如仵作间里的停尸。 而谈大人坐在案前,纤细的手腕支着一张俊脸,眯着的眼在她进来后立刻张开,「小麻雀你怎么来了?」 「我又没出声,你怎知道是我啊?」她把食盒往矮几上一堆,「我来给几位大人送温暖啊。」 谈让笑,「你的脚步声我认得,一听就知道。」 「这么神奇,我怎么听不出来?」 「我怎么闻见鸡汤味了啊!」挺尸的某人蹭一下坐起来,掉下来的「裹尸布」像是刚刚退下的皮,露出的是一张惨不忍睹的脸,「这不是弟妹吗,啧啧,你们小两口这黏糊劲,实在叫人咬牙切齿啊。」 「小麻雀,鸡汤不给他喝,就让他咬牙解馋。」 沈令菡果真把食盒拎走了。 周璞:「……」 还整个妇唱夫随的。 沈令菡把食盒打开,浓浓地汤味立刻攻占了冷清的小公房,她问:「你们是不是没吃午饭啊,外面的工匠们也没吃吧,我怎么瞧着都无精打采的,这么着干活,得干到那一年啊?」 「屁,我们是吃不饱,外头的人是吃撑了。」周璞一肚子牢骚,「一上午吃两顿了,能不困吗,养猪都没有这么养的。」 「吃两顿?光吃不干,这么好的营生,早知道我也来。」沈令菡装了一碗粥放到谈让面前,「快趁热吃了,就知道你们喝过酒没胃口,特意带来的,如果吃不惯这里的饭食,我每天给你们送。」 谈让拿勺舀了一口喝下,胃里升起温热,「不必这么麻烦,这里的饭挺好的,刚才是为了睡一会,所以没怎么吃。」 她装了一碗给周四端去,「四公子,你在这里坐镇都不好使吗,这些工匠是不是欺负你们脸嫩啊?」 周璞瞥了眼谈让,「问你家小夫君去,还有粥吗,我去给陆兄送一碗。」 周四公子很有眼色的给小夫妻腾出独立空间,到隔壁找陆行。 沈令菡尴尬的抓抓脸,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在旁人眼里,她跟谈小让就是夫妻,平常不觉得,一旦这么硬生生摆放在一起,就很别扭,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谈让倒是毫无异色,一边喝粥一边问她,「家里没难为你吧?」 「啊?没有没有。」沈令菡从尴尬里解脱出来,想起来要问他门锁的事,「晚上要一起用饭,可能会问你门锁的事,你,你要不想去,我帮你去说。」 「不用,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门锁被人撬坏了,我拿去修了。」 撬坏了?那就是真有贼啊! 沈令菡有点闹不明白了,之前以为是四夫人冤枉阿让,其实家里根本没有丢东西,可要真有贼进来了,难不成就为了偷四夫人的簪子? 不对不对,沈令菡想起四夫人那个急于想要栽赃嫁祸的样子,分明是此地无银,说不定是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反过来污蔑阿让。 「阿让,你吃过了就眯一会儿,我到外面转转。」 谈让点头,「你去吧,不过不需要过问工匠的事,我自有分寸。」 「放心吧,我不会干扰谈大人公务的。」 谈让会心一笑。 第48章 不用问也知道,工匠们在刁难新上任的谈大人,沈令菡对这些欺负人的把戏门儿清,她就见不得老实人受欺负。 家里人处处刁难他,外头人也不把他当根葱,都以为谈小让是颗软柿子,谁都想来捏一把,简直把她沈令菡当不存在。 寺庙后面的小山坡子上,偶尔也会有几只野兔子蹦跶,沈令菡先过去转了一圈,发现了一只,然后追着它往寺院里赶。 「哎呀你别跑啊,掉坑里摔死你!」 肥嘟嘟的野兔子横冲直闯,瞬间打破了工匠们的美梦,它不长眼的一头撞上一根竖着的锄头,把自己撞的迷糊不说,趴在上头打瞌睡的工匠也失去平衡,一头载到脚下松软的泥土里,呛了一嘴的土。 「张家兄弟对不住啊,这兔子不长眼,没耽误你睡觉吧?」沈令菡对着脸埋土的倒霉兄弟抱歉道,「哎呀你怎么不找个踏实地方睡啊,一根杆儿哪撑得住呀!」 糊了一脸土的张兄弟爬起来,正要破口大骂,见是她,脏话没吐噜出来,「令娘啊,啊呸呸呸!」 「是我是我,你接着睡啊。」 张家兄弟脸一臊,没好意思搭腔。 「哎!那不是李家大哥吗,你也在这里做工匠啊,有日子没去瞧瞧你娘了,改天我看看她去,好让她老人家放心,你在阿让这里做工,保管照顾着。」 李家大哥张张口,只剩下干笑。 这一堆工匠里头,少说一半都认得沈令娘,跟新上任的俩位大人能扯皮条耍赖,对着她可不好意思,再说真扯起来,也不见得是她对手。 工匠们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大都得了何都尉「提点」,再加上谈大人脾气好,这才有恃无恐起来。但其实大家都是安分做工的人,并不是专职找茬的混混,连磨了两天工,吃了好几天的饭,心里也挺虚。 让沈令菡这么当面「照顾」,再厚的脸皮也撑不住,皆得过且过的摆摆手,表示自己没受惊,拿起锄头干活去了。 沈令菡抖抖裙角上的土,嘴角一弯,心里一哼,就她舅舅那根棒槌,收买人都不会,一看就没给人家大好处,小恩小惠的,谁给他卖命。 见大家开始干活了,她转身去找兔子,想着抓回去让谈小让炖了也好。 那兔子自己撞的七晕八素,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一会儿扎进坑里,一会儿拱到土里,俨然一只泥兔,不蹦哒的时候都认不出来。 沈令菡露出大尾巴狼的笑脸,等它停下来的时候,猫着身子瞧瞧走近,正待奋力一扑,那兔子居然回过神来,窜了。 嘿,还没撞晕那! 她失望的掐起腰,眼睁睁看着美味的晚餐跑远,正想着要不要发慈悲放它一条生路,那兔子又没头没脑的撞上一小土堆,吧唧,掉下去了。 沈令菡:「……」 就没见过这么蠢的兔子。 不对啊,怎么掉下去了?她疑惑地走过去。这里离着主体建筑挺远的,属于寺院外的边边角角,没人在这边劳作,小土堆看着也挺结实。 她用手扒拉两下,一瞧,吸了口气,这坑居然还挺深,已经看不见兔子的影儿了,她心里起疑,又继续扒拉土,最后才看明白,这里像是个小地窖似的,看起来还有通道,兔子不是掉进去看不着,而是窜到了别的地方去。 寺院下面挖地窖做甚,难不成又为了吸引野物?可这附近的山头并不大,为了几只野兔子不至于费力挖个洞吧? 她想了想,又把土堆回原处,也不知道阿让知不知道这事。 晚上谈家人依旧聚在大房吃饭,四夫人还是称病没出现。 「我下午请郎中去四房了。」秦氏说道,「可四夫人一直睡着,倒也不好打扰,只说改日再去,听她跟前的丫头说,她这几日夜里睡不好,又因为小日子来了,所以格外虚,说是身子并没有什么大妨碍。」 谈夫人听了微微皱眉,「睡不好也不是小事,不好讳疾忌医,等她方便了,还是得请郎中仔细看看,开副方子调理调理。」 「夫人说的是。」孟氏看了眼谈政,「老爷,你夜里过去陪陪四妹也好,说不定您在,她能睡的好些呢。」 谈政沉吟,他最近的确没去四房,不是不想去,是四夫人不让他去,老说自己身子不舒服,让他去陪其他夫人。 「她既然身子不舒服,就让她歇着吧。」 「老爷你这就不懂妇人的心思了不是。」孟氏笑说,「四妹懂事,让您上我们这里来,其实心里是盼着您去的,您今儿给个惊喜让她高兴高兴,心里一畅快,自然就睡着了,她年纪轻,哪里就有什么沉疴,都是心事闹的。」 第49章 沈令菡跟谈让进来的时候,正听见三夫人劝话,心说家里几房夫人可真是和睦,竟还赶着谈老爷往其他屋里去。 谈政见两人进来,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谈大人舍得回来了。」 谈让低声喊了句父亲母亲,便没了下文。 谈政一看见他这副模样就来气,「你先别上桌,说说昨晚上去哪了,还有后门的门锁,你为甚要拿走?」 跨进门来走了没两步,谈让就停住脚,沈令菡也跟着停下,就为那句「先别上桌」。 一家人坐着,审犯人似的对着刚进门的俩人,沈令菡心说去他娘的,今日谈老爷要不说句软和话,她就不打算上桌,又不是欠他几个钱,吃顿饭都跟有罪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谈让是想拉着小媳妇转身走的,他对于这样的「礼遇」习以为常,并且可以做到毫不在意,但不想让她一起尴尬。 他有无数种理由可以解释,但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他本能的不想说话,却又不得不劝诫自己,不能让小麻雀为难。 「三弟,快领你媳妇坐下用饭。」谈樾开口打破沉闷的场面,「昨天你跟大公子四公子他们喝酒,我都知道了,多些应酬是好事,不过以后记得跟家里打声招呼。」 谈樾一解释,谈政便不再那样咄咄逼人的看他们,冷着脸转过身来,「吃饭。」 秦氏开口缓和气氛,「三郎,令娘,快来坐下吧,你们没回来,老爷一直等着,快趁热吃。」 她招呼侍女端水来,伺候小两口净手,而通常她一说话,尴尬氛围就能缓解,一家人又是其乐融融。 再僵着就不合适了,沈令菡拉着谈让一起坐,笑说:「是我不懂事了,阿让一早跟我说过的,我忘了跟家里说,下回保证不犯。」 「这就对了。」谈夫人露了笑脸,「老爷为人严厉,其实心里最是担心你们。」 沈令菡客气道:「叫父亲担心了。」 「还有门锁的事。」谈樾跟谈政解释,「我去后门查看过,门闩上有刀痕,想来门锁亦被撬坏,阿让该是拿去修了,我还问了齐管家,家里并没有丢什么要紧物件,哦,只除了四夫人的簪子。」 这话让谈樾这么一解释,就很容易让谈政接受,若由谈让说,他怕是一个字都不信。 既然没丢什么要紧的,似乎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事件,可谈樾偏偏要点一句四夫人的簪子。之前谈政没多想,还琢磨着再送她一支,可不知是不是长子的话格外具有警醒作用,他心里忽然就起了疑惑。 是啊,什么都没丢,却只丢了一根簪子,的确不大对劲。 这一起疑,谈政就打算夜里去四房看看。 沈令菡低头扒着白饭,心里却不住琢磨,现在她可以基本断定,进贼的事就是四夫人故意透露出来的,不只是为了恶心阿让,还为了给她自己遮掩什么事。 然而结果却有点儿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意思,不光因为厨房的事得罪了二夫人,看起来三夫人也在趁机落井下石,甚至连家里的活菩萨谈樾都坑了她一把。 但是,这件事的最初源头却更值得细想,比如,阿让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拿走锁。 门闩上的刻痕,他肯定瞧见了,他知道有所谓的小贼进来,却故意把锁拿去修,分明就是引鱼上钩之举,也就是说,阿让从一开始就知道四夫人打的什么主意。 或者,根本是帮她想了这么个主意。 让四夫人自作聪明的露出马脚,然后引的一家人趁机落井下石,因为四夫人在这个家里是最明显的一坨箭靶子,受宠却不知好歹,明里暗里不知遭了多少忌讳,一旦有了由头,顺理成章坑她一把是人之常情。 这么一推断,谈小让根本就是个人精啊! 成亲那天的仇,他看起来没往心里去,其实记得比谁都清楚,居然这么快就讨回来,睚眦必报,小肚鸡肠,不过她喜欢,哈哈哈! 她夹了块鱼肉放他碗里,以示佩服,引得谈小让一愣。 谈让这只大蛔虫,感受到她的幸灾乐祸,会心将鱼肉吃下,弯弯嘴角,心说好戏还在后头,以后她受了委屈,他会负责帮她寻开心。 「三弟,公务可还适应?」吃饭途中,谈樾随口问起公事来,「若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趁我还在琅琊郡,可以教你一些为官之道。」 谈樾要离开? 谈让放下碗筷,「暂时还算适应,大哥要去哪?」 口气里的关注跟亲密,让谈樾脸上有了笑意,「倒也不远去,过阵子我会去陆刺史那里任职。」 第50章 谈内史走了关系,给谈樾在上州某了职,算是正式把长子推上官途,他一走,谈老爷跟前就没了帮衬的人,谈樾想让谈让替代他。 「我不在家里,你要多帮衬父亲些,等寺院建的差不多,你便去内史府口拟些文书之类,待上州有了合适的官职,我也好举荐你去。」 沈令菡心说谈家大哥想的真周到啊,一步一步的,竟是帮阿让铺稳了路,这哪里还需要巴结谈家人,巴结他一个就好了啊。 兄弟情简直超越一切! 谈让顺从的点头,「我知道了大哥。」 「好事还不只这一桩呢。」秦氏咯咯笑,「大朗离家之前,得先把亲事办了,三郎媳妇,家里可就你一个帮手,你得帮我。」 啥?沈令菡傻眼,让她帮忙管家事吗,开什么玩笑! 谈家与琅琊王府结亲,定的是嫡二小姐,周颜,长子的亲事就不能跟三郎同日而语了,算是家里的一大要紧事,各方面都要隆重,二夫人拉个帮手无可厚非,可为甚要拉她? 谈夫人笑道:「二夫人说的是,家事自然要往小辈媳妇身上推,我们这些老妇巴不得当甩手掌柜,令娘,有你二夫人提点,你可抓紧学。」 好家伙,忽然把她当根葱了,她居然还不大适应。媳妇要管家,沈令菡自然知道,但媳妇也不是一个,横看竖看都轮不上她,再说她根本没想过掺合谈家事。 等将来老大媳妇进门,她这根葱就该拔了,何苦来着。 「夫人,二夫人,你们瞧我是那块料吗,没得越帮越忙,不成不成,还是别考虑我了,我就负责讲讲笑话还成。」 「瞧瞧她,这就害怕了。」秦氏指着她笑,「不要你忙活什么的,就给我打打下手,你这个年纪学东西快,我都这样好为人师了,你还不肯学吗?」 二夫人好心提点她,换做一般媳妇肯定要感恩戴德,毕竟学管家事是每个妇人都该接触的,将来就是分家了,她也用得上。 再不给面就是不知好歹了,沈令菡只好答应了,「那,我要学不好,您可别骂我。」 「就这么定了。」 吃了一顿饭,招来一身事,沈令菡老大不情愿。 「小麻雀,你要不想管……」 「不是不是。」她赶忙打断他,「二夫人是好意,咱不好推,只不过吧,我这人懒,宁愿闲着发呆,也不想操心,得做一番心理建设才行。」 谈让笑,看来以后要尽量让她当个甩手夫人。 「那这样吧,你在家里操劳的日子,我每天回来给你捎带一样好吃的,这心理建设可还过得去?」 「阿让啊,你怎么这样善解人意那!」沈令菡乐的合不拢嘴,越发觉得谈小让招人喜欢。 待回了小院,沈令菡问他,「你说进家里的贼,会不会就是四夫人的那个帮手?」 谈让挑眉,「何以见得?」 居然跟她装,明明早就猜到了,哼,谈小让这个小人精,自己干坏事还瞒着她,要不是她聪明,都让他糊弄过去了。 「猜的呗,你大哥都猜到了,我这样聪明,还能想不到?」沈令菡意有所指,「阿让,你家大哥,可真是个面面俱到的好人,有他替你操心,我都省心了。」 谈小让背后玩这一手,她能想到,谈樾肯定也想到了,沈令菡不知道自己担心什么,就好像一件宝贝叫别人看了去,不怕人欣赏,就怕人不安好心的惦记。 谈樾给她的感觉有点说不清楚,说他是个纯粹的好人,为了自家弟弟操心出力,却又感觉少点什么,说他别有用心,又实在想不通能有什么用心。 谈让微微一笑,「嗯,大哥一直都很照顾我,不过他操心跟你操心不一样,不该省的就别省了。」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为了他前程操心吗? 沈令菡琢磨他的话,转眼就把进贼的事给忘了。 谈政惦记着爱妾,夜里处理完公务,便朝四房而去。 四房还是大门紧闭,不过没插门闩,谈老爷自行推开进去了,心里还纳闷,怎么不插门闩呢,准是随从疏忽忘了,怪不得招贼。 但其实并不是谁忘了,而是负责看门的小侍女刚刚被叫走了,就这么错开眼的功夫,老爷来了,谁也没想到。 院子里异常安静,谈政走在路上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于是做贼心虚的放轻了步子,却又不知道为甚心虚,大概是想给爱妾惊喜吧。 杨氏睡房里的灯已经灭了,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谈政进屋的时候悄没声息,心说她要是睡下了,他就还回去。 第51章 于是越发踮起脚走路,还纳闷外屋怎么没有人伺候,实在不像话。 然而还不等靠近睡房,百转千回的一声喘息就兜头砸在他脑门上,生生将他定在了原地。 紧接着是一个男声,沉闷压抑的低吼犹如一道惊雷,劈开了谈政那颗装满陈腐礼教的脑袋。 谈老爷原地爆炸了,感觉自己在做梦,还是场噩梦。 「你赶紧出去,回头又要有了。」 爱妾的声音娇媚柔软,是他最为迷恋的,可此时说出来的话却犹如一把钢刀,将他狠狠劈成了两半。 杨氏具不知祸事要来,还在郎情妾意的说悄悄话。 「生出来才叫麻烦,家里那几个妇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万一叫她们看出来可就糟了,再说了,多影响我们往后寻乐,你要生,出去找别人生去。」 「你倒舍得我跟别人生去,外头的那些粗妇,哪里比得你娇嫩,我除了你,可不稀罕旁人。」 杨氏咯咯笑,「就喜欢你这会说话的劲儿,比那老迂腐东西好了不知多少,那老东西啊,一点花样不会玩,娶那么多妇人都糟践了,我都替她们可惜。」 「你可惜甚,你怎知道人家就甘愿寂寞,说不定外头也有人呢?」 「那倒也是。」杨氏抛了个媚眼,「天儿还早,再来一回,反正后门没锁,有那小瞎子给咱担着,你日日来都使得。」 房间里顿时又是一阵激烈的动静。 定在原地的谈政,从里到外糊的彻底。 「呀!老爷你怎么……」 小侍女进门来,瞧见谈政,也给雷劈的外焦里嫩,心说三夫人的丫头来的真不是时候,怎么就赶上老爷来了呢? 谈政要吃人的眼瞪她,吓的她立刻不敢言语了,方才喊的一声,估计里头也没听见,激烈的叫人脸红耳赤。 谈老爷这辈子大概就没受过这样的刺激,他自己活在大儒世界里,自欺欺人的对一切赃污视而不见,忽然有一坨脏东西糊脸上,一时间愣怔的忘记要如何反应,直到小侍女叫他,他才想起来自己该愤怒。 他一脚踹开房门,又老又腐的腿还振的发麻,此时此刻方才体会到,他好像真的上了年纪,怨不得年轻貌美的爱妾嫌弃。 这一声炸响,终于惊动了难舍难分的郎妾,床帘掀开的刹那,再次深深刺激了谈老爷的老眼。 这种刺激,听跟看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焦糊的身心又被兜头来了一闷棍,彻底砸的灰飞烟灭。 谈老爷觉得,自己可能是死了一回。 「老,老爷?」 杨氏慌忙把身上的人推开,胡乱找衣裳盖住身子,呜呜哭了起来,「老爷,这贼人污我清白,我,我不要活了!」 方才还柔情蜜意,需得夜夜相会才能解相思的情郎,此刻就成了入室的采花贼,四夫人的变脸绝技,大概已经出神入化。 直到此时,谈老爷才看清楚自己的爱妾是个什么德行,痛心加羞愤,外加悔不当初,他深吸了口气,「来人,将二人拿下。」 「老爷,你连我都不相信了吗?」四夫人梨花带雨,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负心汉,「我,我这就不碍您的眼了。」 她衣衫不整地从床上下来,对着墙就撞。 然而情郎大难临头独自飞,压根儿没管她,谈老爷冷眼旁观,丝毫没有拉住她的意思。四夫人撞到半截,发现预想的好戏没上演,羞愤地下不来台,居然真的撞了上去。 「砰」一声,头破血流。 谈政心一哆嗦,到底有些不忍,「都愣着做甚,不知道拉住吗!」 侍女们这才七手八脚的扶起一脸血的杨氏。 「你们都别拉着我,让我死了算了。」杨氏揪住那一丝丝不忍,又开始唱苦情戏。 谈政心累的挥挥手,「把她看管起来,不许出人命。」 从四房出来,谈老爷直奔大房,他需要找个地方清静清静,考虑一下如何处置杨氏。 谈政这个人,干什么都差点意思,崇尚读书,励志结交天下名士,然而活了小半辈子,肚子里的学问稀松平常,结交的所谓名士也没一个真正拿的出手。当官从政,却少了点魄力手段,遇事心慈手软又很想当然,空有一腔野心,办不成什么大事。 家事上更是时常糊涂,他自己追求和睦平顺,便希望人人都跟他一样想,家里的几位夫人,赵氏的为人处事最得他心,又是嫡妻主母,每当他拿不定主意或者想找个地方清静的时候,都会去大房坐坐。 第52章 杨氏的事给了他如此强烈的打击,若换做一般人,怕不是能当场掐死这对狗男女,而谈老爷却还在纠结如何处置,去赵氏屋里,大概潜意识里就没想过要处死杨氏。 谈夫人对此心知肚明,听闻杨氏的丑事后,表现出来的痛心失望大于愤怒,「怎会如此?」 她一屁股蹲在蒲团上,一脸不敢置信,「老爷您,都听清楚了?是不是真有什么苦衷?」 谈政没再多说,想起来就呕心,他摆手道:「你看着处置吧。」 赵氏很为难,她想了想道:「按规矩是该赏碗药的,不过杨氏到底跟了你这么多年,看在小四郎的份上,也不好处置的太过,另外她娘家人那边也不好交代,便暂时打发到乡下庄子里也罢。至于那贼人,务必要惩处。」 「就这么办吧。」 「阿弥陀佛。」谈夫人面向佛祖,又唱起经来。 「大夫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孟氏听到四房的动静后,笑着说了一句。 「夫人,我听说是老爷当面撞上的,四夫人要死要活的撞了墙,不过没有闹什么大动静,她也还在四房里待着,那贼人给当场扣住,估计不能活着送出去。」 四夫人的情郎自然是没有活路的,在对待外人的问题上,老爷夫人倒是一致的果决,怕家丑外扬。 「杨氏这人,缺脑子,不怪她落的快,你瞧着吧,不出几天,就能下去会情郎了。」 「这……」侍女疑惑,「不是从轻发落了吗,再如何,也不能这时候下死手,不是明摆着落人口实吗?」 孟氏轻笑,「所以说人家才是大夫人呢,你以为弄死个人有多难,这时候不除,等时日久了,保不齐老爷又会心软,再等小四郎大了,那又是另一层变故,徒留后患的事,大夫人是不会干的。」 想起当年的林氏,孟氏的心沉了一下,若不是那女人自己疯了,她恐怕也活不到现在,而孟氏自己,那会儿也险些把自己搭进去。 这个家里看似一团和睦,实则处处如履薄冰,能安稳笑到最后的,都不是善茬。 第二日一早,沈令菡就听说了贼人被抓的消息。 居然这就给抓住了? 谈二一早跑来跟她汇报,「我方才去后门看了,香粉被人给踩了,说明我之前的判断都是对的,他就是从后门进来的,就是没机会让我最终证实,哎,这么好的计谋,没让我露露脸,太可惜了。」 沈令菡被她逗笑,「那是,我们二娘多聪明啊。」 「哼,就是,哎,三哥,你今日可务必要跟周四那个没眼力的东西说说,务必要夸大一下我的计谋。」谈二仰着脸,一副天下无敌的模样。 谈让笑,「好。」 沈令菡一边拧了手巾递给手残的谈让,一边听谈二绘声绘色的描述,「你说四夫人吓病了?」 「可不,说是昨晚上四房的下人看护不力,让贼人钻了空子,入室盗窃的时候,惊了卧床的四夫人,听说那贼人还伤了她,被发现的时候,还拿她当人质,一来二去的,就吓的不认人了。」 这就是吓傻了啊,都不认人了,四夫人那样的做戏高手,还能被吓出这样的效果? 沈令菡自然是不大信,但也无从考据,不过有一点能肯定,四夫人肯定是要栽了,那贼人都到了要灭口的程度,明显是遮掩丑事。 「我看处置的太轻了。」谈二表示不满,「在走廊上堆放花枝的人就是他,那贼人以前在我们府上干过花匠,估计是让杨氏收买了,才干出下作事,可千算万算,没想到那贼人又偷到她头上,不知道是不是报应。」 「就这样黑心肠的妇人,干两天苦活都便宜她了,我最看不上的就是她,背地里不知说过多少坏话,偏偏父亲就吃她那一套,实在可恶。」 「在这里说说就好,出去就别提了。」谈让淡淡提点一句。 「哦,我知道了三哥。」谈二乖顺的闭了嘴,不明白自己何时这样听话的。 「阿让,你干嘛拆伤口啊?」沈令菡见他擦完了手,又去拆伤布,上前抓住他,「还没好呢,你要是哪里不方便,我来帮你就是。」 「上职是不太方便,我就只拆手指,没事的。」 「哦,那我帮你拆了重包,忍着点疼啊。」 「嗯,没关系。」 三哥的口气听起来仿佛很享受,软和和地,好像还有点甜腻腻? 谈二哆嗦了一下,心说她三哥,私下里居然这副模样,令娘帮她重新包扎的时候,那表情好像巴不得这伤别好了似的,哪里有丁点儿疼的意思。 第53章 没眼看没眼看实在没眼看。 「三,三哥啊,伤你们的贼人抓住了吗,绝对不能放过他,太可恶了,要不要跟父亲说,派人通缉他?」 虽然周四的猪头脸还挺好笑的。 「捉贼捉赃,当时没抓住,事后人家不会认的。」谈让动动嘴角,「不过恶有恶报,迟早会逮住他。」 「三哥,你将来要是坐上公堂,肯定特别镇场子。」 谈二听他说话,总是不由自主的揪着心弦,明明是温声细语的,却能叫人后背起凉,那贼人要哪天真抓住了,指定没好下场。 「是么,大概我长得吓人?」谈让笑笑,低下头,专注又耐心的等着小媳妇笨拙的包扎。 吓人的不是长相,是神情气场,最可怕的是,他对着令娘的神情完全又是另一个人,嘴里说着叫人后脊梁冒汗的话,对着她的模样又那样温和。 谈二都分不清三哥到底是怎样人了,反正小偏院里那个别扭讨嫌的小瞎子形相,已经彻底记不起来了。 又几日后,杨氏死在了庄子里。 杨氏是自己上吊死的。 沈令菡有那么一瞬间是吃惊的,不知道四夫人那样的人,居然如此有血性。 据说四夫人被送到庄子上的时候,先被灌了碗哑药,这好像是大家族里常用的手段,为的是不让她乱说话,更别想抱怨。她那样的人,想来也受不得这份罪,余生面临的是不能说话,还要干一辈子苦活的日子,是个人都不大想活。 但沈令菡还是认为,她没这个胆上吊。 上吊也是需要点血性的,四夫人很明显没有,不过谈家人好像都信了,尤其是谈老爷,听闻相当难过,还要给杨氏厚葬。 早起请安的时候,沈令菡见到的就是这幅全家集体悲伤的场面。 「老爷,也是没有料到的事,我原想着把她送过去一段时间,等过了这阵子,再寻一处宅院安置她,谁知道她,哎,竟是钻了牛角尖。」 谈夫人手里掐着佛珠串子,一脸哀恸。 「我这心里也怪难受的。」秦氏在另一边劝道,「老爷,您还是得看开,既然四妹走了,咱还是得顾着后事为上。」 「二姐说的是。」孟氏开口,「别的不说,小四郎没了娘,往后怪可怜的,我看不如,先到我屋里住几天,他跟阿逊玩的来,两兄弟在一块好彼此照应。」 有关小四郎,这几日传了不少闲话出来,都说他不是谈老爷亲生的。 四夫人的事瞒不过家里人,这种行为不检的妇人,谁知道是不是早就与人私通了,再加上小四郎生的像娘,跟谈老爷没什么相像的地方,闲话越传越玄乎。 故而小四郎现在就是一根刺,谈老爷就算不信,心里也膈应,也懒得想他怎么安顿,孟氏主动提一句,倒是更省了心。 「也罢,你好生看着他。」 看着的意思,可不只是照料,一个乍然没了娘的娃娃,周围多是异样地眼光跟闲言碎语,最容易闹出事端,六七岁的孩子说懂事也懂事了,一旦闹起脾气来,那可不得安生。 孟氏道:「您放心吧老爷,我不能叫他受委屈的。」 沈令菡站了半天没插上话,这里头没她什么事,她更帮不上忙,问过安就走了,回屋的路上,正遇上了小四郎。 「你们都别拦着我,我要去找我娘!」小四郎哭闹着,旁边的乳母拉不住她,一见了沈令菡,更是怒冲冲地跑过来,将她推了个踉跄,「都是你们这对丧星害的,为什么要搬到我们院子旁边,你们一来,我娘就没了,呜呜……」 沈令菡皱眉,看向一脸无措的乳娘,「怎么不照看好小四郎,让他听了这些闲话去?」 孟氏说要照顾小四郎的时候,沈令菡还当这家里人尚有些人情味,竟然不知道出事后,首要该顾虑的就是小娃娃的情绪,只留一个纵容他的乳母跟着,竟是由着他在外哭闹听闲话。 「三少夫人您可别乱说,我如何不尽心,四少爷他有手有脚,我总不能把他绑起来吧?」 这乳母也是个糊涂的,怪不得把小四郎教成这样,往后再跟着个别有用心的三夫人,那就更没好了。 「小四郎,我带你去学堂找二哥玩啊。」沈令菡弯下腰,笑眯眯看他,「要不我领你上街买好吃的怎么样?」 「我才不吃你的东西。」小四郎只将她当洪水猛兽,仿佛跟她沾上点关系就能要了命。 不过说起二哥,他心里有些动容,平日里就只跟二哥玩的好,找不着娘,找二哥也是好的。 第54章 小娃娃遇上这种事,更多的是没有安全感,如果此时能有一个相对可以信赖的人,他会毫不犹豫地靠近。 「三少夫人,大夫人吩咐过了,说暂时不让四少爷去学堂,您怎么还领他去呢?」 沈令菡笑笑,「您都把他带院子里哭半天了,难道就是夫人吩咐的?还是说您有法子把他劝回去?」 乳母不吭声了,她实在拿四少爷没有法子,但是她也不敢领他去学堂。 「行了,我看着他,你去跟夫人说一声就是。」沈令菡主动解了她的围。 「不行,我不跟你去,我要乳母令我去。」小四郎抗议。 乳母面露为难,「四少爷,我得去跟大夫人说一声,您就跟三少夫人去,我一会儿就来。」 着急去撇清责任,乳母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沈令菡摇摇头,众星捧月的小四郎跟无人问津的阿让,说到底也没什么区别,少了亲娘的庇护,家里依旧找不着能依赖的人,出了问题,只当他是累赘。 小四郎心念着找二哥,把沈令菡甩在后头,「不用你领,我自己去。」 他扭着小短腿在前头跑,沈令菡就在后面跟着,生怕他路上又听到什么闲话。 「二哥二哥……」到了学堂,小四郎就哭唧唧的找谈逊,像是受了大委屈的娃,急着回家找人撑腰。 齐先生正在授课,为了不刺激他老人家,沈令菡没进屋,就在外头看着。 课堂里的人先是集体愣住,而后各有各的反应。谈韵只掀了掀眼皮子,便又低下头看书,还有些不高兴受到干扰的样子。谈二撇撇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后来注意到窗外的沈令菡,向她投来疑问的目光,大概想问她发生了什么。 至于二哥谈逊,表情就有些一言难尽了,先本能的皱眉头,后来可能觉得不太妥当,又恢复到讶异的模样,「你乳娘呢,怎么跑这里来了?」 小四郎揪着他的袖子,大概是想求抱,但谈逊却有些躲的意思,身体微微后仰,此时注意到窗外的人,表情有些不耐烦,估计在怨她多管闲事。 「二哥,我,我害怕,想找你陪我。」 「那也等我下课的,先生还在讲课呢,你要不也坐下来一块听吧。」 「好吧。」小四郎很是听话地坐在他旁边,像是犯了错似的。 沈令菡不知道小四郎是个什么心情,反正她挺寒心,这个家里,人人都只顾着自己眼前那巴掌大的地儿,谁也没有多余的情份分给别人。大房母子看起来面面俱到,其实哪里也没顾到实处。二房母女俩,一个八面玲珑笑脸相迎,一个清高自居,谁都不放在眼里。三房母子自私凉薄,骨子里的薄情时不时就会从脸皮底下渗出来,遮掩的漏洞百出。 她现在倒是庆幸阿让没融入到这个家里去,没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人。 小四郎的情绪不太好,还没等下课,谈逊便不得不把他带走,直接领到了三房。 「一个乳母照看不好他,就多请两个来。」一回到自己院子,谈逊脸上的阴郁气就显露无疑,对下人更是颐指气使,「这段时间别让他出去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照看不力的通通打发掉。」 下人们不敢多言,皆低头听着。 谈逊打发了小麻烦四郎,去到孟氏房间里,撩起门帘就道:「干嘛把这个麻烦拦身上,出力不讨好的事,何苦管。」 孟氏每天都捧着本书,也不知道看些甚,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见二郎回来,放下书招呼他到跟前,「你别恼,我自有用意,先让我看看你长高了没有。」 这一二年的,她最关注的就是二郎的个头,生怕他哪里长歪了,影响日后的仕途。 谈逊正是不耐烦的年纪,每回都不情愿,却又拗不过她,「早上才看过,半天的功夫还能长到哪去?」 「你这就不懂了,在娘眼里,一分一毫都能瞧出来。」孟氏拉着他左看右瞧,看来是没长歪,脸上露出满意地笑,「你总是这样,光长个头不长耐性,一个小奶娃娃而已,养着又不费事,养成了就是现成的棋子,养不成也不打紧,不过是个没了娘的,连三郎都不如。」 说起三郎,谈逊抿着嘴,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自从他娶了那个乡巴佬,越发碍眼,大哥也越发抬举他,竟是人摸狗样起来。」 谈樾抬举三郎,是个人都瞧在眼里,甚至比对其他俩兄弟还要上心,四郎小倒也算了,谈逊夹在中间就很尴尬。论年纪,他比谈让大,人家官路都铺好了,他还在学堂里读酸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家里无人问津。 第55章 这一点,孟氏也心急,大郎很快就要跟琅琊王府结亲,亲事上可谓一步登天,谈逊想要越过他去,几乎不太可能,再加上身份,差了可不是一点半点。 三郎虽然无足轻重,可细究起来,人家却已经成家立业,岳丈沈先生,还是个说不准的存在,万一哪天押对了宝,成了辅国之臣,一步登天也就是时间问题。 这样想着,孟氏就很上火,眼下不在洛阳城,离高门贵族遥遥千里,说亲就是个大难题。 「你舅舅修书与我,说不日路过琅琊郡,他刚刚升了青州刺史,你表妹琪娘也一道来。」 孟氏的娘家原是不大显赫,不然也不至于高攀进谈家做小,后来孟氏的兄弟娶了洛阳高官家的小姐,这才兴旺起来。 而如今,娘家兄弟任了青州刺史,从官位上论,比谈老爷又高了一级,孟氏的心思怎能不大。如果当真寻不到更高的门第,亲上结亲娶了娘家侄女也说得过去,毕竟侄女她外祖家显赫,现成的门路。 「我才不稀罕她。」谈逊一听琪娘要来,顿觉膈应,「您趁早别费心思,免得到时候尴尬。」 「到时候你可别跟人冷着脸,就算不娶,关系也不好闹僵。」孟氏拿他没办法,「但凡有好的,娘必定给你争取,可如今不在洛阳城,没有那个门路,便是仕途上,也得靠着你舅舅。」 「倒也不是没有路子。」谈逊坐下来小声说,「我近日跟周二公子很说得上话,琅琊王府里故事可多,将来是个什么章程可说不准。」 孟氏一惊,这两句话里头的文章可多了,这意味着,谈逊要牵扯进琅琊王府的争夺战中,据她所知,老爷跟大郎皆与大公子周览交好,这二公子…… 「娘,万事在谋,古往今来的夺位战,谁还顾忌过长幼不曾,周览的德行您也不是不知道,既然人家对咱不咸不淡,不妨换块宝压一压,我反而瞧着,二公子比大公子成事。」 天家的位子还没决出个好歹来,这厢已经开始下一任的争夺战,好像笃定了琅琊王会笑到最后似的。 然而孟氏转念一想,谈家的宝都压在了琅琊王身上,已经是场必赌之局,与其坐享其成,不如主动一博,何况在这个家里,从来不允许谁能坐享其成,争不过的下场,就会是下一个四房。 谈樾的亲事提上日程,家里一片忙碌地喜气,转眼就把四夫人的白事给冲的一干二净。 沈令菡最近一直跟二夫人忙家事,早出晚归的,比谈大人还要准点。 「阿让,我看最近你不要给我做早饭了,我饿了填两块点心就行。」她又起晚了,忙里忙慌的洗脸梳头。 她发自内心的佩服谈小让,不管她什么时候起,这家伙总能提前做好早饭,在她洗好脸的时候端到眼前,从不让她空着肚子出门。 她十分过意不去,说好的在他受伤期间照顾他,现在倒好,还要反过来折腾他。 「早饭是要吃的,两人的一起做,不费什么事。」 谈让把早饭端到梳妆台,手上的粽子皮基本都拆了,只简单包了一圈。那只手伸到眼前的时候,沈令菡屏住呼吸,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单薄细长的手,指尖凝着盈盈微光,手心斜斜的一道白布,隐约可见粗粝的伤口,有种别样的味道,非常吸引人。 「手还疼吗?」 「早不疼了,已经结痂了,就是伤口有点难看,所以没拆。」谈让抓住她纠缠在发丝里的手,笑了笑,「你吃饭吧,我帮你。」 沈令菡放下酸硬的胳膊,舒了口气,摆弄头发实在不擅长,又不能像平常似的随便梳个麻花辫,每天早上最愁的就是梳头。 她拿起剥好的煮鸡蛋,精准地咬了一口,把蛋黄先叼走了,然后盯着镜子里摆弄头发的手指,「你居然会梳头啊?」 「大概琢磨吧,就是不太懂妇人的发髻,梳的不好,你将就看。」 任何东西到了他手里,似乎都能变的轻而易举,方才还纠连成结的头发立刻变的温顺起来。 「没事,是个人就比我梳的好。」一个绑麻花辫就能出门的姑娘,自然不会在意梳什么样的发髻,她只顾专注的吃早食。 等她喝完了最后一口粥,头发也弄好了,她随意往镜子里瞅了一眼,居然还不错。 也没多复杂,简单的挽了个髻,别了根簪子,更像是男子的发髻,不过看着大方利索,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这就挺不错了,谢谢啊阿让,晚上请你吃鸡腿。」 谈让想了想,「那我晚上给你买小油饼。」 第56章 「就这么定了。」沈令菡吃了早饭,浑身舒坦,「我走了啊,你路上慢点。」 谈让站在原地,「目送」她出门,然后摸摸身上的三两铜钱,琢磨着发俸之前得再赚点。 二夫人屋里,沈令菡对着帐本子头大如斗,家务事比想象中还要复杂,她有点想撂挑子。 「这些只是采买预算,你大体看一眼就得。」秦氏给她递了杯茶,「没想过家门里的事这样繁琐吧,我开始的时候也不耐烦这些,不过上手就顺了,慢慢来。」 二夫人很善解人意,话也能说到人心里去,沈令菡喝口茶,由衷的感叹一句,「实在不是人干的事。」 「瞧你这孩子说的,谁家关起门来,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习惯就好了。」 她才不要习惯,以后有了钱肯定顾个人管家,实在不成找个阿让那样的全能夫君,她只管享福。 「怎的要买这些个布?」沈令菡看着帐单子,十分诧异,「是要布置很多房间吗?」 「可不是吗,你大哥成亲,本家人来的不少,另外洛阳城里的旧相识都很赏脸,我粗略算了算,家里都不一定住得下,正在附近找现成的宅子呢,一番布置下来,布是少不了的。再有府上侍女,下人的衣裳,还有客人的换洗衣裳,床单被褥,都是要备着的,用不着归用不着,可一旦要用,总不能拿不出来。」 本家要来啊,不就是那个什么安伯侯? 「对了令娘,夫人说上次在琅琊王府穿过的衣裳很舒服,让我务必从你家铺子里买布料,得请你跑趟腿的。」 找于氏买布啊,沈令菡心里有点为难,「二夫人,现在铺子在我舅母手上,是不是还卖以前的布料,我就不大清楚了。」 二夫人一点就明白,知道于氏那个人不怎么磊落,连自家外甥女都不想找她做生意。但琅琊郡里也找不出另外一家像样的来,又是夫人亲自吩咐的,只能找她。 「所以得要你亲自过眼不是,你是懂行的,我放心,价钱上都好商量,这个你不必太过在意。」 这就是非去不可了,沈令菡先替自己哀叹一声,又是一桩麻烦事。 布料铺子许久没去了,不知道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如果于氏依着以前的路子走,估计还成,就怕她舅母作妖,把铺子搅黄了。 沈令菡是跟府上的采买管事一道去的,进去后发现比想象中好很多,仔细看看,基本维持了原来的样子。算是十分难得了,至少没弄成花红柳绿的样子,看来于氏学乖了。 「小令娘好些日子没来了。」孙掌柜见了她,还跟以前似的热络。 铺子给了于氏后,孙掌柜还继续干掌柜,这大概也是铺子能维持原样的原因,这样以来,于氏就能省不少心。 「孙掌柜还是老样子。」沈令菡笑说,「有您在,我们都能放心。」 孙掌柜有些尴尬的笑笑,知道自己方才的话不大合适,「应该的应该的。」 沈令菡倒是没有拿他的不是,跟谁不跟谁,没有道理强求,人家养家糊口,能得个安稳营生不容易,何况铺子能保持原样,还多亏了他。 「今日来是做大生意的,得您这个掌柜亲自接。」沈令菡给他介绍采买管事,「这是家里的王管事,府上要一大批布料,得急着用,等我挑了样子,可务必要紧急调货来。」 「哎好好好。」有了大生意,孙掌柜喜笑颜开,「布料还跟以前一样,货源都没有变,你想要什么尽管挑,到时候我直接给送到府上去。」 居然挺顺利,沈令菡听他这样说,基本放了心,至于要什么样子,数量价钱,皆由王管事跟他细说,她就不好插嘴了。 约莫小半月后,布料送到谈府上,王管事查验过后,匆匆去往后院。 沈令菡在核对进出流水,发现了一些不对劲,随口问道二夫人面前,正汇报家事的厨房刘管事,「最近是有甚特殊情况吗,为何厨房耗费平白多了这许多?」 问完了方觉思虑不周,似这种开销猛然增多的情况,要么是人口多了,要么是物价涨了,再或者就是有人中饱私囊,如果是后者,这么没头没脑的点出来,恐怕要得罪人。 果见刘管事脸色不太好,不过当着二夫人,没怎么表现出来,「三少夫人您没接触过家事,恐怕不知道物价时有变动,再加上近来府上多了人口,开销就大了,哦,再就是四夫人生病那段时间,经常要吃些进补之物,故而开销就多了。」 这是在糊弄她傻吗,府上多了她跟阿让吃饭是不假,可才吃了几顿?物价涨多涨少,当她没数吗,要涨到这个程度,外头肯定早就闹开了。 第57章 不过沈令菡这回没着急问什么,倒是二夫人说了句,「既然有额外开销,就该单独列出来才是,这样大的差距,我见了也是要问一句的。」 刘管事撇撇嘴,「我知道了二夫人。」 沈令菡心里有个念头一晃而过,还没来得及细想,外头王管事就来了。 「二夫人,三少夫人。」王管事有些急道,「布料方才送来,我仔细查验了一遍,发现不太对。」 怎么会不对呢,沈令菡疑惑,「可是数量少了?这个不要紧,我回头去跟孙管事说,再补就是。」 「不是,数量是没问题的,就是……」王管事支支吾吾,不太好形容,「三少夫人,您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这倒是奇怪了,数量正确,难不成是布料有瑕疵,这也不能啊,铺子跟供货的作坊合作了好多年,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不会就这么赶巧吧? 「二夫人,我过去看看。」 「成,你去吧。」 沈令菡赶忙跟王管事过去,秦氏随手拿起她放在桌上的账本看了两眼,皱起眉头,「四夫人才病了几日,这开销怕不是有一年的,刘管事你倒是给我列一份明细来开开眼,四夫人到底吃了多少好东西。」 刘管事表情猛地一顿,似乎意外二夫人的发作,心里生出不详地预感。 沈令菡只粗略看了下,就发现了问题所在,这批布料数量是没问题,花样也没弄错,问题出在细节。首先密度手感就差了许多,颜色有些许偏差,如果仔细辨别花样的话,能看出来并不精致,也就是说,这批货跟货样子比较起来,属于各方面都偷工减料的次品。 旁边管事下人们异样地眼神,让沈令菡心里很不舒服,仿佛都在说她家铺子做买卖不地道,玩这种偷工减料的把戏,还是跟自家人玩,不知道从中捞了多少好处呢。 「王管事,劳烦您派人帮我把这批布料送回铺子。」 她倒是想问问孙掌柜,这样耍她到底是几个意思。 谈让今日也遇上了麻烦,此时正被一帮大老粗围着,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谈大人,你凭什么克扣我们的工钱,我们跟别人一样每天干活,工钱居然差这么多?」 月底结算工钱的日子,那部分每天想吃八顿饭的工匠们集体傻眼,各自发到手的工钱没有三瓜两枣,连一顿饭都买不起。 谈让把工时记录丢给他们看,「都自己核对一下,看有没有多记了几餐饭,有的话跟我说,我现场补钱。」 工时记录非常详尽,每天干了几个时辰活,有没有完成既定工作量,并且还详细记录了每人每天吃饭的具体时间,以及吃了几顿,简直是吃喝拉撒无一不细。 这谈大人可以说是非常叫人开眼了,谁知道他整天不声不响的,居然背地里盯的这样仔细,太他娘吓人了。 「谈大人,您事先没说吃饭也算工钱啊,再说哪有这样的道理,不都是白给吃的吗?」 谈让笑了笑,那笑容平和中带了些轻佻,「各位再仔细瞧瞧,每天规定午食供应,这一餐是不算的,至于其他加餐,你们谁给我一个白给的理由?」 这他娘谁有脸给什么理由啊,话可以厚颜无耻的说一堆,什么事先不知道啊,谈大人太狡猾啊,但道理没人说的出来,去哪也没这理。 本来就是没事找事,欺负人家好说话来着。 「不白给您倒是先知会一声啊!」总有那为钱强词夺理的,面露凶相,指着文弱的谈大人吹胡子瞪眼,「早知道你们是这么个算法,饿死我们也不能吃,我不管,你这是属于强买强卖,我们不认,工钱拿来!」 「哎哎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陆行在旁边干着急插不上手,「都不准动手啊!」 然而没人鸟他,相处时间久了,都知道陆大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活菩萨,跟人杠不上三句就能败下阵来。 谈让冲他摆手,示意他别管,他纹丝不动地坐在桌案前,脸上笑意加深了几分,「这种三岁娃娃都知道的道理还需提前知会么,诸位每天喊饿不干活,为了工期我不得已只好供饭,谁也不是冤大头,你们用脚趾头想想,世上有这种好事?不过想要工钱也成,你们把多吃的饭钱结算了,我就发工钱。」 这话听着有点绕,工匠们各自心里算了算,把饭钱结了,再给工钱,这他娘不是一个样吗,而且这些个饭钱结算下来,比工钱只多不少,他们只有吃亏的份。 「谈大人,您这是要不讲理啊!」 大家回过味来,谈大人这是玩他们啊,还是当傻子玩的,并且不讲道理的样子比他们还可恶。 第58章 谈让两手一摊,「不然呢,你们谁给我个解决方法?」 「找何都尉说理去!」 工匠们振臂高呼,浩浩荡荡去都尉府请民怨去了。 「谈兄,这可如何收场?」陆行急的原地打转,「倒是不怕他们赖账,就怕他们闹事,要是让琅琊王知道了,可不得怪咱们办事不力吗,这才干了一月啊!」 一个月就集体闹上了府衙,还是为着克扣工钱,就那帮人那些嘴,传出去不定多难听,对待官门人欺压良民的事情上,百姓们向来一呼百应义愤填膺,这屎盆子肯定还要往琅琊王头上扣。 「没事,我去找何都尉聊聊,闹不出大事的。」谈让站起来抖抖衣袍,尾随闹事工匠去了。 「他怎么还气定神闲的?」陆行问道蒲席上的大闲人,「咱要不跟去瞧瞧吧,别再出什么事。」 「出了事你去拦得住吗?」周璞就镇定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经打赌谈让摆不平,就等着谈大人灰头土脸的回来赔钱。 「你还真把赌约当回事了啊?」陆行看穿一切的笑他,「行了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俩,你是明知道他心里有谱,故意跟他打赌,就想着陪给他钱的吧?」 周璞嗤笑,「别瞎说,你以为我是什么有钱人吗,大家各凭运气而已。」 虽然运气从来没光顾过他,这一月净输钱了。 周四公子嘴上说着不用管,到底跟着去了,不过也没掺合,只往都尉大堂一坐,一脸和善地观摩何都尉断案。 何有志见了他就紧张,手软脚软的坐立不安,还老忘词。 「为何克扣工匠们的饭钱,啊呸,工钱!」 断案之事大部分由内史大人管,而这帮工匠上来就找何都尉,分明是此地无银,上赶着来卖他。但何有志转不过弯来,打量着睁眼说一通瞎话,把谈让坑到底。 谈让可不想再重复刚才那些狗屁倒灶的废话,只说道:「舅舅,要是我没记错,这案子还是去内史府比妥当吧,您……」那脑子能审出什么正经玩意来。 这一声舅舅怕不是能炸开锅,好嘛,这是甥舅俩合起伙来耍人玩啊!工匠们看何有志的眼神简直要吃人,这王八都尉前脚撺掇他们去闹事,后脚就跟外甥女婿贪污他们工钱,根本是一对王八蛋! 「混账混账!」何有志怒拍惊堂木,「公堂之上,乱认什么舅舅。」 他色厉内荏的嚷嚷两句,其实心里已经虚成一滩烂泥,他不敢把事情闹到内史大人那里去,谈内史跟他这外甥女婿到底是爷俩,还能帮着他个外人说话吗,万一知道了他背后撺掇工匠的事,官饭又不保了。 不行,得跟外甥女婿私下聊聊。 「嗯哼,谈大人随我来一下。」 何都尉宣布紧急退堂,过后再议,贼兮兮地从后堂溜了。 气的工匠们只想往大堂上丢鸡蛋。 谈让抄手跟到后堂,笑问:「何大人有何话说?」 这会儿倒是不喊舅舅了! 何有志落荒而逃的时候根本没想好说什么,尤其一对上谈让这张脸,更是一个字蹦不出来。 收买还是威胁,威胁还是收买? 「您不好开口,不如听我说两句吧。」谈让善解人意的替他说,「工匠闹事,是你的意思吧。」 「你放……胡说八道!」何有志跳脚否认。 谈让把怼到鼻尖的手指压下去,「您猜,琅琊王会不会知道呢?」 何有志:「……」 他猜有可能,非常有可能,外头坐着王府四公子,这事没跑了。 完了完了,琅琊王知道他在背后拆台,不光官饭不保,脑袋也快不保了,哎呀,失策了失策了。 尽管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失策在哪。 「看在阿令的面子上,我给你指条明路吧。」 快指快指啊大外甥女婿!何都尉现在是满眼的求知欲。 「只有一条,将功补过。」谈让伸出一根细长手指,成功勾引住了何有志。 怎么补怎么补? 何都尉被他三言两语勾搭上套,主动贴耳上去聆听指教。 「你说什么,寺院闹鬼……」 「嘘……」谈让意味深长地笑笑,「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半刻钟后,谈让从后门走了,何有志继续升堂。 他直接拍案定罪,「尔等无故多吃饭,饭钱便从工钱里扣,有记录为证,不得再胡闹!」 第59章 工匠们不干了,「何大人,你这就不大够意思了吧,这可是您叫我们……」 「放……胡说八道!谁看见了,谁听见了,本官怎么可能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你们再满嘴放炮污蔑本官,我可就关你们个扰乱公堂!」 世上还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工匠们瞪眼了,民不跟官斗,不是因为打不过,主要是因为官门人不要脸,有权有势再加上睁眼说瞎话,神仙来也没辙。 何有志见他们就要歇菜,心里长舒了口气,心说他外甥女婿这招死不认账还真是好使,刚才他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看来以后要多用。 谈让回寺院的时候,正路过他小媳妇的布料铺子。 铺子外停了一车的布匹,沈令菡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也会找上门来讨公道。 「孙掌柜,这批布料您上眼瞧瞧,我不多说。」 孙掌柜只虚看两眼,就说道:「小令娘,你看这布料没过我的眼就直接送府上了,实在没想到是这样,跟他家作坊合作了不是一年两年,居然这样蒙骗我们。」 这是赖作坊了,沈令菡虽然不接触铺子里的事,却知道这家作坊,何东家从一开始就跟他们合作,可以说是一手将他们拉扯起来的,玩这种自掘坟墓的把戏,怎么看都更像是于氏才能干的。 说不定是于氏减少了给他们的份额,才导致人家不得已偷工减料,如果是这样,倒是不大好办了,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布,再去别的地方现找合适的,恐怕也来不及。 「孙掌柜,都是自己人,有些话不需要多说,您就给我个准话,新布料多早晚能送来。」 「这……恐怕一天两天的是赶不出来,府上要是不急用……」 「您怎么还老吃亏不长记性呢孙掌柜。」沈令菡看看门外渐渐聚集过来的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有些无奈的看着孙掌柜,「挂羊头卖狗肉的买卖,只会砸了自己招牌,您也别把自己的路往窄了走,就权当是我给您的忠告吧。」 孙掌柜一脸惭愧,再也没好意思拿正眼看她。他留下来继续干,无非是为了生计,对这个铺子也算是有些感情,本想着都尉夫人接手后,铺子又能像以前似的太平,可谁知道并不是人人都能做成何东家那个样子。 他知道这样不妥,只是受命于人,他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而且他心里清楚,这批布料是不可能重做的,都尉夫人更不会同意退钱,闹僵下去,大家都讨不着好,铺子更会再次受到打击。 哎,他喟叹一声,心说怎么就成这样了呢,何东家哪天要是回来,他可真没脸见了。 沈令菡心里憋闷,却不太想计较了,她不想跟何东家一手做起来的铺子叫板,跟于氏闹一通,布料的问题解决不了,还会让别人看热闹,她不想铺子更难堪,也不想受谈家人诽议,所以打算这回自认倒霉,自己出钱另买一批。 可一时半会的,又不知道去哪买,实在难办。 「阿让你怎么来了?」她出来的时候正遇上谈让。 「出来办公务,刚好路过。」谈让没问布料的事,只说道,「小麻雀,你这会儿要是不忙,能不能帮我买块饼来,我中午没顾上吃饭。」 「你怎么又不吃饭啊,那行,你在这等我,我这就去买。」 沈令菡惦记他空着肚子,着急忙慌跑了,谈让勾着的嘴角慢慢压平,抬步往铺子里头走去。 外头看热闹的渐渐散去,铺子里又冷清下来。 孙掌柜抬头看见进门的谈让,打量片刻,一时没认出来,「您有何贵干?」 「来讨一杯闲茶,孙掌柜得闲的话,不妨一起坐坐。」 孙掌柜闻言再仔细打量他,看看他失焦的眼睛,恍然大悟,「是令娘夫君啊,瞧我,都没认出来。」 他招呼人端水上茶,请谈让去后堂小间说话。 谈让坐下来说道:「公务在身,我就长话短说了,新的布料,我希望五日之内见到。」 孙掌柜屁股还没落座,便被他这开门见山的狮子口给吓了一跳,「谈家郎君,您这……」 「就给五日。」谈让丝毫不退让,「若到时候见不着,咱就得公事公办了,阿令对铺子有感情,如非不得已,我不想让她为难,孙掌柜是明白人,能听懂我的意思吧?」 「不是,您看这五日实在是少了点,重做这么大量的布,根本不够啊。」 谈让脸上展了个讥讽的笑,「是不够还是压根儿做不出来,您给个痛快话。」 孙掌柜尴尬的脸上直冒汗,长久以来的习惯,他就不会说一个不字。 第60章 「贵铺合作的作坊,路上只需两日,我可不信作坊里头一点存货都不剩,就算都拿不出来,一半总有吧。」他话音一转,「还是说,你们其实是换了一家作坊,根本做不成原来的样子?」 孙掌柜老脸一抖,本能的要辩驳,「看您说的,哪能呢,我们的好些花样子都是独创的,只跟一家作坊合作,要是家家都能做,那我们就没有优势了。」 「偷工减料就有优势了?」谈让站起来,似是不大想再浪费时间,「我知道您做不得主,没必要给你们掌柜兜着,五日的时间,去原来的作坊重运一批来,时间足够,另外那批残品,你们若想收回,等新的布到了,再还给你们,若不想要,我做主处理了。」 不是收不收回来的问题,是根本不可能给重做,都尉夫人那种抠门精,卖出去的布轻易不会退,再说都是花了成本做的,作坊那边也不可能收回去,这么大的量就等于砸在手里。 更别说还要花更高的成本重新做一批,都尉夫人就是让门挤了脑袋都不会同意。 谈让没理会他难堪的脸色,临出门前又道:「谈府花钱,买的是优等布,抛开成本,足够你们赚一笔,所以我认为,去原来的作坊重新订一批来,你们不亏,至于那批残品,是你们自作主张换了作坊,赔钱还是砸招牌,你们自己看着办,都尉夫人要是有甚不明白的,让她来找我,我亲自跟她说。」 说完便没再停留,去铺子外面没多一会儿,小媳妇就捧着热乎乎的饼回来了。 「快趁热吃,烫死我了。」沈令菡嘴里呼呼吹气,「香喷喷的,我都闻饿了。」 谈让笑笑,用油纸垫着,递给她一块,「我吃不完,你帮我吃一块。」 「嘿嘿,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两人一人一块饼,傻不愣登站大街上吃着,嘴里呼着馋人地热气。 「小麻雀,我方才跟孙掌柜说了一声,新布料五日后送来。」 沈令菡差点儿咬了舌头,无比惊讶的看他,「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谈让被她这傻愣愣的口气逗笑了,想抬手抓抓她的头发,忍住了,「你放心回家等着就行。」 不是,沈令菡脑子有点没转过来,他怎么跟孙掌柜说的,这家伙说话这么好使吗? 「谈让!」周璞从人群里跑过来,闻着残留的热乎味,肚子咕噜响,「好啊你,太不够意思了,自己倒是先跑了,在大街上吃好东西,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你说你好意思吗你,我可是为了你……」 一只半冷不热的饼塞进嘴里,周四成功闭了嘴。 哼,算他有良心,还留了一块。 沈令菡笑起来,「四公子也出来办公事啊,那我不打搅你们了,晚上记得早回来啊。」 谈让递给她一块小手巾,「擦擦嘴再走。」 沈令菡就着他的手,探头过来蹭了一下,应付了事,「擦完了,我走了。」 谈让无奈失笑。 周璞瞪大狗眼看人家小两口甜蜜道别,心里又开始冒嫉妒的酸泡泡,「阿让,也给我擦下嘴呗。」 谈让仔细的把小手巾叠起来收好,留给周四一句,「滚蛋。」 「你看你,一点都不同情打赌输了的人。」周璞把一串铜钱扔给他,「我这运气也是背到家了,媳妇找不着,还老输,啥时候能转运呢?」 「谢了周四,以后……」 「以后我肯定赢一回大的。」周璞把最后一口饼吞了,含糊不清嘟囔着,「好运啊都是一大把背运赚来的,我就不信我老走背字。」 谈让捏着钱,笑笑。 「对了周四,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言语,说什么请。」 「我想查一家作坊。」 「查作坊?」周璞诧异,「派两人去查没问题,可是你要查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暂时还不知道。」谈让沉吟着,「但我直觉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得,就信你的直觉,这事包我身上了。」 沈令菡回谈府的时候,正赶上二夫人查厨房的账。 厨房最近开销猛增,被三少夫人揪了出来,冷不丁一查,就查出了问题。 原来是四夫人收买了厨房管事,用公中的钱来给自己开小灶,每天花的钱,足够一家人吃喝。刘管事从中间拿点封口费,说来无伤大雅,家里的管事下人,谁还没赚点小钱,但倒霉就倒霉在,四夫人没了,而她却因此得罪了二夫人。 二夫人管家,自然不想见手底下的管事胳膊肘往其它房里拐,揪着一点错就能大作一篇文章,刘管事这下肯定是倒霉没跑了。 第61章 谈夫人跟前,刘管事为自己讨饶,「夫人,都是因为四夫人说她吃不惯厨房里做的吃食,总让我私底下帮她做别的,您说她求到我这里,我哪有脸不给她面子,一来二去的,就成这样了,您千万开恩饶我一回,我把她给的钱都上交,保证下回不敢了。」 四夫人受宠的时候,家里人谁都不得罪她,都知道她心眼小爱吹耳边风,故而刘管事可能真是没办法,而现在四夫人没了,屎盆子自然要往她头上扣,刘管事再主动把钱一交,更显得这事跟她没多大关系。 秦氏道:「这么说污蔑三少爷那回,也是被迫无奈的?」 说这话的时候,沈令菡刚进门,便知二夫人这是刻意给她做脸,想承情给她的。由于实在是太刻意了,不免叫人怀疑,二夫人是拿她说事,然后借机铲除异己。 二夫人这般倒是说不出什么错,她除她的异己,还顺道帮他们小夫妻挽回颜面,但就是叫人心里不舒服。 想来秦氏当家亦有诸多不如意,要看谈夫人的眼色,还不能在家里闹事,好容易趁着四夫人出事来做做文章,自然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是四夫人的意思,我也是没办法,我就想着一块肉罢了,不至于是多大的罪过,就就……是我糊涂。」刘管事对着沈令菡扇了俩嘴巴子,「是我糊涂,让三少爷受冤,三少夫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我这回吧。」 一块肉罢了,阿让可就是被这一回回的小罪过给坑成现在的样子。沈令菡本来不想跟她计较,但却被她这句话给勾起了火气,这家里,当真是个个都看扁了他。 「您这话我就不太懂了,小偷小摸可不是小罪过。」沈令菡看了眼谈夫人,微微一笑,「父亲母亲平日里总教导我们,修身齐家,一块肉是没什么,但偷摸的行为可是丢尽了大家族里脸,您怎么还能说是小罪过呢?」 她把谈政骂阿让的话喷了回去,只可惜谈老爷不在,不过让谈夫人听听也是一样,知道她的态度就成。 刘管家给堵的说不出话来,又磕了俩头,「是我糊涂,是我糊涂。」 沈令菡避开她的大礼,脸上并没有动容,「您也别给我行礼,这礼我不吃,四夫人如果还在,您恐怕也不能认,在你这是一块肉的事,可在别人身上,兴许就是一辈子丢不掉的罪名。我原不原谅是次要的,糊涂的人看,怎么证明清白都于事无补,不糊涂的,从一开始就不会相信,您自己吃亏长记性要紧。」 一屋子的糊涂人,再看三郎媳妇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似乎从现在开始才意识到,三郎再也不会是原来的那个三郎了,谁也别想把他们打回原形。 谈夫人捏着佛珠,半眯缝着眼,沉吟了片刻才开口,「刘管事,三少夫人的规劝你最好能听进去,念在你辛苦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不重罚你,但厨房你不能再待了,就先去庄子里吧。」 刘管事自知得罪了二夫人,肯定得不着好下场,没把她撵走已经很不错了,倒也不敢再辩驳,「是,谢夫人开恩。」 谈夫人问道:「老三媳妇,布料又是怎么一回事?」 「母亲您还不知道呢吧。」谈韵从外头进来,脸上挂着讥讽的笑,「三少夫人家里的布料铺子店大欺客,上回给琅琊王府送的料子还很不错,这回送咱家里的您是没瞧见,全部都是残品,我看啊,还是趁早从洛阳城调些好的来,大哥成亲,来的都是权贵,别丢人了。」 就知道回来要受一顿冷嘲热讽,沈令菡心里没底,却不大想受闲气,「是布料出了些岔子,不过已经解决了,五日后便可送来新的,洛阳城隔的远,怕是不赶趟的。」 「这话我不敢苟同。」谈韵得理不饶人,「洛阳城离得远,却早晚能运来,你们五日后若送不来呢,再以次充好,那不是更耽误功夫。」 沈令菡皱眉,她好像还真不能保证,不是不信阿让的话,是不信于氏的尿性。 最终,沈令菡还是硬着头皮做出担保,说五日后一定送来布料。 但已经做好了去别的铺子买布的准备,这回可是把老脸都卖出去了,她不想丢人。 「还在担心布料的事?」晚上吃饭的时候,谈让感觉她吃一口能愣半天,表示很惊奇,比吃饭还重要的,肯定是大心事。 「我说了你别生气啊。」沈令菡把碗放下,「我就是担心布料不能如期送来,我舅母那个人,哎,赖皮的本事一流,拿公事公办那一套吃不住她,万一上你那去撒泼打诨的,我怕你难为。」 「她可难为不着我。」谈让跟着放下筷子,「我会去找都尉大人聊聊的,你舅舅他知道该怎么做。」 第62章 指望她舅舅啊,那算了,还是赶紧的找下家吧。 「那作坊里出的布料独一无二,怕是找不着一样的,洛阳城里也找不着,再说也不赶趟,你不必为这事牵挂,没得白跑腿。」谈让夹了口青菜递到她嘴边,「别为这点事影响食欲,不值当。」 沈令菡看着眼前的大青菜,没好意思拒绝,张口吃下了,「阿让,别人都是夹肉,你怎么专给我夹菜啊。」 「你自己难道还少夹了,不差我这一筷子。」谈让一边笑,一边又夹了青菜给她,「光吃肉不吃菜,可不长个。」 最近谈小让个头蹿的快,就总拿身高的事来刺激她吃菜,沈令菡撇撇嘴,不情愿的又吃了一口。 「你就欺负我不忍心拒绝你。」她胡乱嚼了两下就吞了,纯粹是当药咽下去的。 「这怎么能叫欺负,这是为你好,你看你现在落我大半个头,等以后若是只到我腰,站一块就滑稽了。」 沈令菡噎了一下,想想那个场景,心里一哆嗦,谈小让最近抽条似的长,有时候睡一觉的功夫,好像就能长高不少,不知道是不是成亲以后吃的好了。如果照这么个长势,可真没准。 「不会的不会的,我又不是不长了,我就不信你还能长成棵树。」说着她自己夹了一大口菜吃了,心里默念明天也长高吧。 「哎呀我给忘了。」第二碗饭快见底的时候,沈令菡想起一件事,「今天才送来的新衣裳,我还没来得及试呢,吃多了穿不下咋办?」 她摸着鼓起来的肚子,后悔多吃了一碗饭。 谈让笑她,「吃都吃了,大不了明早晨再试,那会儿瘦。」 好像也有道理,不过因为早上她起不来,还是得晚上试穿,如果哪里不合适,明天就要拿去改的。 这是为着谈樾成亲赶制的新衣裳,贵族圈里穿的衣裳跟她往日穿过的见过的不可同日而语,尽管穿在别人身上的时候她不羡慕,但好看的东西她同样会欣赏,会想想穿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什么样。 然而,她好像不太会穿。 这衣裳里三层外三层,分不清哪层应该缠在上面,肥大的袖子看起来像是裙子。 她天生怕麻烦,衣裳尽量挑上下一体的长裙,扎跟细腰带完事的那种,最多就是裹胸的那种长裙,从外表可以明显区分襦跟裙的。 她在房间里捣鼓了半天,闷出了一身的汗,总算是成功穿上了身,走了两步,感觉步子有点迈不开,简直无比别扭。 「阿让你帮我看看,我是不是穿错了?」 她小步挪到隔壁,请谈小让帮她整理。 谈让放下笔,偏头笑了笑。 「你都没看见你笑甚?」 「不看都知道你穿错了。」谈让忍住笑,来到她跟前,「抬起胳膊来。」 沈令菡平举起胳膊来,沉重的袖子压的胳膊发酸,「你这叫什么技能,我就这么笨吗?」 「你自己感觉不舒服了,就证明是穿错了。」他只在她腰上轻轻一碰,就笑了,「你穿反了,这种衣裳,裙应该在里面。」 「啊?是吗?」沈令菡低头看了眼,「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啊。」 说着就把上衣往外扯,大概是因为阿让眼睛看不见,在他面前很少有什么顾忌,「哎呀缠住了,这衣裳一层层的,像是在身上绕了根绳,到底哪一层在外头?」 谈让别开眼,无奈发笑,实在看不下去,「你别动了,我帮你穿。」 「哦哦,好。」她张开胳膊,像是等着人伺候的夫人。 谈让干什么都条理有耐心,只要他一动手,什么样的乱麻都不是事,能叫人烦躁的心情变的平和。 然而谈让他自己并不平静,手指每每触碰到她身上的温热,心就会缩一下,一下下的,像是把手往火堆里伸,偏偏这傻姑娘毫不自知,她越是天真无邪,他就越是心绪难平。 上衣分了里外三层,幸而最后一层她穿对了,免去了一层的尴尬,在系第二层的衣带时,他的手指曲在她身侧肋下,尽量不碰到她。 「还没好吗,胳膊酸了,哎呀哎呀不行了。」沈令菡胳膊举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 她胳膊一放不要紧,正把谈让的手卡在中间,他慌忙抽手,情急之下,好像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谈让脸一下就红了,「那个,小麻雀,你,你是不是没穿那个……」 肚兜。 「啥?」沈令菡正经是个没开窍的丫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来想明白了,也没当回事,「肚兜啊,多穿一层就多一层麻烦,我不是还没到年纪吗。」 第63章 以前因为年纪小,她就一直拖着不穿,但现在她说小不小,该长的地方都开始长了,平时看不出来,可架不住上手摸。 谈让感觉更别扭了,凡事最怕一个人尴尬,另一个人毫无察觉,说也说不出口,简直折磨人。 什么时候才开窍啊这笨丫头。 只好委婉的提点道:「这种式样的衣裳比较显身,你穿的那几天最好少吃些,不然肚子会显出来。」 「是吗,这么麻烦啊。」 最后一层终于裹上了,帮她系好了束腰,谈让长舒了口气,感觉自己再不站远点,可能就要上头了。 这身衣裳的确显身段,沈令菡个头已经不矮,只是平日里打扮的像是个总也长不大的娃娃,总叫人感觉一身稚气。但衣裳一换,立刻不一样了,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怪不得走路这么费劲,上衣都包到腿上了,裙子也瘦,走个路还不得把人急死。」她原地转了两圈,「不过还挺好看的,就忍忍吧。」 低头转了两圈,她发现了些许不对劲,呼气的时候,肚子会鼓出来,吸气的时候,嗯,胸前就鼓起来,有点难为情。 她忽然明白了谈小让刚才说的意思,顿时一脸羞红,有点待不下去。 「那个,谢谢你帮我穿衣裳啊,挺合身的,我去换下来。」她抓抓脑袋,逃荒似的跑出去,一口气跑回房间,关上门,捂着热脸,肠子都悔青了。 想了想,慌忙跑向衣柜,紧急翻找压箱底的肚兜,然而她忘了裙子太窄,自己把自己绊了一下,险些酿成狗啃泥的惨剧。 隔壁的谈让听到桌子碰椅子的叮当声,笑的合不上嘴,他坐回案前,盯着纸上的几个字,黯然出神。 小麻雀跟他想象的一样,不,比他想象的还要好看,眉目乌黑,眼睛里盛着单纯美好的光,笑起来的模样,又暖又甜,能甜到人心里去。 每次能看见的时候,他都舍不得移开眼。 他揉揉眉头,视线转到窗外,看见或是看不见,对他而言并没有多大区别,看不见的时候他不会感到挫败,也没有多向往人世间的一切。比如挂在天上的月亮,看一次就记住了,想起来的时候,自然会出现在心里,并不一定要看。 但是自从娶了小媳妇,他就格外想看见,想看清楚跟她有关的一切,即便她的样子,她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刻在脑海里,却还是时时想见。 今晚又是去小偏院的日子,他忽然有点不想去,因为他很想看看明天早晨,她尴尬的样子。 肯定很有意思,这姑娘难得开一次窍,一定睡不踏实了。她其实经常尴尬,只是她自己意识不到,或者以为他看不见,所以尴尬的并不走心,也正因为如此,她对着他的时候才很放得开。 这样想想,当个瞎子还怪方便的。 当然他没有什么龌龊心思,就是很喜欢她不把他当外人的样子。 第二天沈令菡当真没睡成懒觉,一大早就自觉醒了,然后心甘情愿地穿上肚兜,心理上感觉这层肚兜能把昨天的尴尬给遮掩过去,这才心下稍安。 穿好衣裳,在镜子前看了好一会,确认某个地方没有突出来的迹象,才放了心,只念着这里千万不要再长了,不然以后都出不去门了。 她小心翼翼打开门,先要确定谈小让的位置,见他在灶台前忙活,没有注意她的意思,这才若无其事的走出去。 清了下嗓子,「阿让你起了,做什么好吃的啊。」 谈让故意没看她,配合她的若无其事,「做了青菜疙瘩汤。」 「青菜疙瘩汤啊,挺好的。」沈令菡心不在焉地洗了一把脸,一边偷偷观察他,见他没什么异样,没事人似的走过去,往锅中瞅了两眼,「颜色挺好看哈。」 尴尬的都夸青菜汤好看了,谈让憋住笑,靠近她闻了闻,「小麻雀,你今天穿的……」 「啊!我穿的怎么了,哪里有问题吗?」沈令菡心虚地拱起腰,低头左看右看,心说她今天穿肚兜了啊,难道还很明显? 「……穿的衣服很香。」 「……」沈令菡如释重负地翻个白眼,刻意站远了点,之所以有香味,是因为衣柜子里放了熏香,可能是肚兜的香味…… 尽管也没啥,但架不住她自己心虚,总觉得这香味是在提醒别人,她今天穿了肚兜。 啊啊啊没脸见人了,谈小让这个人精,肯定猜到了! 谈让想着小媳妇心虚吃疙瘩汤的样子,开怀了一路。 「你早上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吗?」周璞见他笑的不像正经人,主动退避三舍,生怕人家对他不安好心似的。 第64章 「吃了青菜疙瘩汤,青菜是昨晚集市买的,很新鲜,面和的软硬适中,揪的大小合适,汤汁浓稠清香,哦,还放了几只小河虾,很好吃。」 周璞:「……」 他是不是脑子也瞎了…… 谈大人今天不大正常,周四半天没敢凑过去跟他说话,据他的观察,谈让一个时辰内发呆了五次,傻笑了七次,恬不知耻的嘴角一直勾着,基本断定是病了。 这状态一直持续到都尉夫人闹上门,谈大人才恢复了往日人模狗样的样子。 「都尉夫人是不是让疯狗咬过啊!」周璞无语了,「怎么有事没事就要去人家地盘闹场啊,这回谁又哪儿得罪她了?」 这回可是得罪大发了,于氏听完谈让放的厥词,当时就要拿刀去谈家理论,被何有志死活拦住,可她如何能甘心,趁着家倒霉男人不在,今日又跑来寺院闹。 「请都尉夫人进来说话。」谈让知道她肯定要来,没有任何意外,也没叫人赶她走,反而请进门来。 「我说阿让,你现在这么迁就你媳妇她舅舅舅母吗,咱们这好说也是替琅琊王办事,完全可以把她轰出去的,你不用担心,出了问题我替你兜着。」 「撵人做甚,不把她打发了,她闹个没完,放心吧,我有数。」 都尉夫人怒气冲冲进来,一屁股蹲在门框上,指着谈让说道:「谈大人现在威风了啊,学会以势压人了都,我今天把话撂这,布料不可能重做,钱也不退,你爱怎样怎样,有本事就把我打死。」 于氏只要豁出老脸去,谁见了都怵,整个就是市井泼妇不要脸,挡在人家门口,不许人进出,今日谈大人要是不同意,她可能就赖死在这不走了。 周四公子没见过这阵仗,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心说广大市井妇人的战斗力实在不容小觑,跟土匪流氓比,也差不了多少了。 「瞧您说的,好端端的,我打死您做甚。」谈让靠在座椅上,脸上不见恼怒,「给都尉夫人拿只蒲团来,地上挺凉的。」 这话好像是对周四说的,然而周四公子打定主意装聋作哑,他才不过去,传染上疯狗病算谁的。 于氏哼道:「少跟我假惺惺的唱戏,今日必须给我个说法,反正现在的布料就是那样,重做也做不出好的来,贵府嫌弃我们布料不好,趁早别到我们这里买,买了又要重做,这不是坑人吗?」 到成了人家坑她了。 总之都尉夫人的理由很充分,意思是说现在的作坊就做成这个样子,重做也还是这样,不满意就另买,其它免谈。 「都尉夫人,有件事我可能得提醒您一下。」谈让道,「贵铺现在合作的这家作坊,您了解吗?」 「什……什么现在的作坊?」于氏有点心虚,这话孙掌柜跟她提过,说谈让知道他们换作坊的事,但她没信,只以为是谈让故意诈他,「你可别胡说八道啊,我们合作的一直都是一家,根本没这回事。」 「这样啊,没有自然是最好,不过就当给您提个醒了吧。」谈让笑笑,「现在好多黑作坊,打着织布染布的名号,其实背地里干的都是违法勾当,至于多违法,我就不说出来吓唬您了,好多铺子都因为这个受到牵连,查封了,您可千万注意,别贪图一时的小便宜,最后落得个竹篮打水。」 于氏道脸瞬间煞白,她后来找的这家作坊没别的,就是便宜,拿了布样让他们照做,做出来的成品大差不离,但是成本比以前少了好几成,低价进高价出,着实赚了不少钱。 开始做的还挺像样,好多老主顾也没发现什么,但给谈家的这批布量大时间紧,出来的货就很差强人意。于氏原想着能糊弄过去,更以为沈令菡不好意思找上门,实在没想到这小两口都不是省油的灯,居然要重做。 叫谈让这么一说,她越发觉得不是个事,据孙掌柜说,对方的要价实在是太低,按照开始的水准,这个价格肯定亏,感觉不太正常。但于氏才不管他们亏不亏,光是这巨大的利润就足够让她放弃一切顾忌。 「不,不能有这回事吧?」于氏闪烁其词,「我是说,这个要如何分辨啊,作坊不是都一个样子吗,令娘她娘找的这家,会不会也有问题啊?」 鱼咬了勾,谈让不紧不慢说道,「咱好说是一家人,我就给您透个底吧,据我所知,底下丘县里有几家有问题的,我们正在调查与他们合作的布料铺子,一旦查到,立即查封。」 于氏吓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丘县可不是正是她们现在的作坊所在地吗,这万一要是有问题可怎么办啊? 「外甥女婿,真有这么严重吗,他们是杀人还是越货了,关合作的铺子什么事啊,就不能网开一面吗?」 第65章 「噫?我听您这个意思,怎么好像知道似的。」谈让诧异,「我劝您啊,赚钱是小事,一家人的前程是大事,如果您真跟他们有生意往来,千万告诉我,说晚了我可就不能保证后果了。」 于氏心里几经纠结,最后终于扛不住,交代了实情,「外甥女婿我跟你说了吧,是,是有过合作,不过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看在是一家人的份上,你可千万保住铺子啊,那好歹是令娘她娘一手建起来的,不能毁在咱们手里。」 谈让面露为难,「我尽量吧,不过都尉夫人,您不是说没跟其它作坊合作过吗,这又是从哪说起的?」 从哪说都没法说了,于氏现在又害怕又后悔,为了布料得罪了外甥女婿,现在又要求人家保住铺子,可求人总要有求人的姿态,也就是说谈家的布料,赖不掉了。 这可要了老命了,不论割肉还是放血都难受。 谈让笑笑,「这时候您就别瞒我了,再瞒下去,我可真救不了您了,我还跟你说了吧,不光铺子保不住,都尉大人也难辞其咎,一旦牵扯到他,我可救爱莫能助了。」 于氏面色苍白,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来到他跟前央求道,「外,外甥女婿,贵府的布料的确是换了一家作坊,不过我都是被蒙骗的,谁知道他们有问题啊,你也知道做生意不容易,能省点是点,不过你放心啊,五日之内,我保证从原来的作坊里重新运一批过来,你可千万给尽心周旋。」 「五日啊,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三日!最多三日!保证给送到府上去!」于氏生怕他不尽心,情急之下都学会了看人眼色,「我知道府上办喜事,怎么能给你们耽误事,以后有用布的时候尽管说,都是一家人,保管实惠。」 谈让摸着下巴点点头,「那好吧,都尉夫人都这样有诚意了,我也不好不尽心,您先回去,有事我会派人通知。」 「好好,千万要尽心啊。」于氏不放心的嘱咐了好几遍,这才走了。 她一走,周四公子瑟瑟发抖的站起来,缕着受惊吓的小心肝,「好家伙,这也太吓人了,我说阿让,不,谈大人,我现在是真服你了,五体投地,这种泼妇你都能搞定,你得是泼妇的祖师爷啊。」 「怎么说话呢。」 「我这是恭维,真的,坑蒙拐骗无一不精,我得拜您为师。」 谈让嗤笑,「滚一边去吧。」 「不过阿让,那个作坊,你是骗她还是真知道什么?」 周璞派人去调查,还没有得到消息,谈大人这头都已经煞有其事的拿来唬人了。 「不是说了么,我也是猜的,不过看她刚才的样子,应该是被我说中了,这种可疑的作坊,总归是有些问题的。」 周璞正色起来,开始认真的琢磨这个问题,「作坊里能干什么呢,你肯定有了猜测方向,不然不会让我去查,该不会是——私造武器吧?」 谈让意味深长的挑了一下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但意味很明显。 周璞张大了嘴,一脸震惊,距离琅琊郡这么近的地方私造武器,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他亲爹琅琊王,可真是叫他大开了眼界。 「如果查到了,你预备怎么办?」 谈让撇撇嘴,「能怎么办,装不知道呗,还是你有把握干点什么?」 他有个屁把握,他爹要知道他们私下里查,肯定毫不犹豫的一把掐死他,更别提跟琅琊王对着干,纯粹嫌自己死的慢。 真叫一个窝囊啊。 因着近来频传闹鬼,谈让跟陆行商量着,让工匠们每天提前下工,故而今日回家比较早,他没从谈府大门走,而是走了小门,先去往小偏院。 昨天该是来喝药的日子,但是他抽风没来,走到院门前的时候,他先打了一番腹稿,然后才走到林氏屋门口。 弯起手指正要敲,门吱呀打开了。 沈令菡今日听到了一些有关林氏的闲话。 她不知道是家里的下人们经常无聊的说她闲话,还是碰巧说起林氏的时候叫她遇上了,总之事有赶巧,她就没客气的听了两句。 一直以来,她对林氏还是有好奇心,倒不是因为她疯,而是因为她是谈让的母亲,并且很想知道他们母子为什么会成了现在的样子。 但因为阿让从来不提,沈令菡就不好意思过于关注,不过心里总会想着能不能把她接出来住,毕竟一个人常年被关着,状态只会越来越差,没准儿跟正常人接触会有起色呢? 「知道为什么不敢把她放出来吗?」一个年长一些的丫头,跟一个看上去像是新来的丫头「提点」着什么,「她疯起来的样子可吓人了。」 第66章 小丫头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怎,怎么个吓人?」 「她最开始疯的时候,差点就把三少爷给摔死呢,那可是亲儿子,后来大夫人去看她,想要把三少爷抱到自己屋里养,结果被她摁在墙上打,据说还咬破了脖子,差点儿就闹出人命来。」 小丫头倒吸了一口凉气,捂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那,那她会不会跑出来咬人啊?」 「这我倒是没见过,但听别人说,最初那两年是关不住她,她自己疯,还抱着三少爷不肯给人养,大夫人心善,说不能犯人似的关着,没准儿有三少爷陪着,会慢慢好起来,但其实并没有,经常会听见她疯叫砸东西,还有三少爷成宿成宿的哭,那会儿家里人已经不指望能养大三少爷了,就等着哪天早晨去给他收尸。」 「天呐,怪不得三少爷他……太可怜了,那她到底是怎么疯的啊?」 「这倒是没人说的清楚,有说她因为差点小产受了刺激,有说是因为受不了失宠,还有人说是被谁下了药,据说三少爷差点就没能生下来呢。」说话的丫头伸出三根手指比划,意思不言而喻,「不过万幸三少爷是养住了,但也养成了个废人,跟着一个疯娘长大,大概也不大正常,家里人都躲着他们,反正那之后,他们母子就是家里禁忌,不提不看就对了。」 被人下药,被谁下药? 沈令菡琢磨着这里头的可信度,闲话都不是空穴来风,那时候林氏跟四夫人的处境说不定是很像的,有人见不得她得宠,所以想害他们母子,但会是谁呢? 她感觉谁都有可能,而且有关谈小让的部分,应该都是真的,他原来是被林氏摔瞎的。 她忽然就有些理解了阿让对她母亲的态度,一面是养大他的生母,一面又是随时都会给他施加痛苦的人,这种矛盾的不正常关系发酵了十几年,已成病态,换做是谁,应该都不想提。 但她觉得病态本身没有错,错的是环境,以及那些事不关己,还有落井下石的人。 一想到谈小让,她就忍不住叹气,晚上给他买点好吃的吧。 谈让眼下并没有什么吃东西的胃口,他被浓浓的药汤味熏的各种不舒服。 林氏的屋子小的可怜,一张单人小木床就占据了半个屋子,一只小木柜子,里面放着几套换洗衣裳,木柜子还充当了小桌子,上面摆着一只缺了口的茶杯,一把缺棱的木梳,还有一些瓶瓶罐罐。 靠近门前的角落烧了一口小柴炉,上面架着一只小锅,里面是翻滚的黑汤,无限释放出可怕地,叫人绝望的气味。 这味道谈让闻了十几年,并没有习惯,反而越发觉得恶劣,封闭感官喝下去,跟这样避无可避的见证它的生成过程,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他有想去砸翻它的冲动。 「看见的感觉,很让你眷恋吧。」林氏坐在小木床上摆弄着什么,声音轻飘飘地,整个人都轻飘飘地,仿佛是一股没有存在感的轻烟,随时随地都会飘散。 明明是一个不占地方的人,却能将压抑跟绝望扩散至整个屋子,谈让笔直地靠门而立,指望着能从门缝里吸口气,然而破旧的门忽然变的密不透风起来,他有点窒息。 打好的腹稿一句没用上,他也懒得找借口了。 「这么说,你找到让你眷恋的东西了,所以你想看见了。」 谈让很早就知道自己能看见,但是又必须看不见,久而久之,他认为看见本身并不重要,在他真正走出「泥潭」之前,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的母亲从小就告诉他,「看见」的罪恶,有些人有些事不如不看,他是在这种刻意催眠中成长起来的,当然催眠本身并没有用,维持他看不见的罪魁祸首,就是那锅黑药汤。 不过那药有时限,最开始的时候可以让他瞎十天半个月,后来可能是抗药了吧,最多五六天,到最近几年,也就维持三天。 他知道自己能看见,就是从药效失效开始,从黑暗无际到微弱感光,再到第一次体验不瞎,都是偷偷摸摸的自己体会,他没跟林氏说,包括现在的三天,其实也就只能维持个一天左右,剩下的时间,他完全可以看见。 不知道哪天小麻雀知道了,会不会打死他,还是别告诉她真相了吧。 他不知道母亲是一直都知道,还是从什么时候感觉到了,反正他自己对此没什么感觉,有时候甚至会享受看不见的时候,因为周遭的一切,他一眼都不想看,甚至考虑过缩短喝药的时间,但一想到苦药汤的味,他就放弃了。 不过从她刚才的两句话来看,她应该早就感觉到了,只不过他尚还愿意维持在瞎子的世界,所以并没有戳穿他,但是昨天,他第一次反抗了。 第67章 是因为小麻雀。 「是,我想看见了,所以药可以停么。」谈让捏了下鼻子,感觉头很疼,「你说过可以跟你说的。」 「改天带她来看看我吧。」林氏拿了一只干净的碗,伸出枯瘦的手递给他,「昨天熬干了一锅,今天别浪费了。」 还要喝啊,谈让心里哀叹,喝就喝吧,喝进去就闻不着了。他上前一步,从她手里接过碗,被她干枯惨白的手刺了下眼。 他很少端详她,可以说是从来没有,因为在她面前,他不是要装瞎就是已经瞎了,并不敢直勾勾的看,这只手给了他很大的冲击。 他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这样瘦,他自己也瘦,但还瘦的像个人,她已经不怎么像人了,神态形体都不大像了。 一天一顿饭,对一个足不出户的人来说,应该足够维持基本的生存状态,所以她到底吃没吃?还是说相由心生,她的灵魂已如枯槁,所以呈现出来的就是她内在的样子。 他不知道该不该可怜她,可能她并不需要,她是自愿将自己活成这样的,但是自愿本身,其实也挺可怜的。 谈让把黑乎乎的药汤倒进碗里,万幸熬的时间长,剩下的汤汁不多了,不过相应的也更浓稠,看起来更像一碗毒药。 饮毒之前,他问了一句,「我能问原因么。」 毕竟喝了十来年的苦药汤,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喝。 不过林氏从来没有跟他解释什么的习惯,都是单方面的替他决定。 「你会知道的。」在谈让以为她不会说什么的时候,她说了一句。 看来万事还要靠自己,谈让没再犹豫,屏住气,一口喝光了药。 沈令菡到街上买了一些酱鸭,还有谈小让爱吃的咸鱼,一并一些小食,哼着小曲回来,遇上馋嘴的谈二,被她顺走了一根鸭腿。 「哇,这哪家买的,好吃好吃,明天我也去买。」 谈二蹲在花园子里吃的满嘴流油,不时朝外看看,生怕被谁瞧见了告状,跟只偷嘴的猫似的。 「好啊,明天领你去,可是你有时间吗?」 「哎,我可越来越羡慕你俩了,想吃什么买什么,想去哪去哪,哪像我,整个就是关在笼子里的鸟,你等着,我明天一定去,就算被打死也要去。」 沈令菡笑她,「你还挺有志气的。」 在吃方面,她向来是有志气。 「这样吧,我明天请个帮手来,一定带你出去玩,不用被打死。」 「嗯?还有帮手啊,成,只要能让我出去,他就是我这辈子最敬重的人了。」 沈令菡犹豫了一下,没忍心告诉她实情,算了,先让她乐呵一宿吧。 回到小院子的时候,谈让已经回来了,正准备烧火,不知道是不是角度关系,她感觉他的脸有点苍白。 「阿让快别做饭了,我买了现成的,还有你爱吃的咸鱼。」 小媳妇真是越来越贤惠了,谈让放下手里的柴火,捏了捏眉头,这次好像格外不舒服,头疼的很。 「嗯,我就烧点水。」 「你是不是累了啊,还是病了?」沈令菡听见他说话也有气无力的,跑过来看他,一看不要紧,被他苍白的嘴唇吓了一跳,「快别蹲着烧火了,我扶你起来歇会儿。」 谈让没拒绝,他的确是很不舒服,估计脸色也很难看,不然她不能这样大惊小怪的,于是顺从的把胳膊搭在她肩头,起身的时候却忽然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的倒了下去。 「阿让!」 昏迷的时候,精神往往脆弱,妖鬼邪神都爱在这时候欺负人,把平日里最不想见不想听的付诸噩梦,强行塞进人脑子里。 谈让梦见自己掉进了煮满黑药汤的大锅里,被无边无际的臭气包围,任凭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几乎要窒息。更有一只形似枯骨的手,不停在锅里搅拌,手指上的肉被黑汤腐蚀,一层层脱落,但它无知无觉。 那只手忽然扼住他的脖子,他呛了一口药汤,苦的翻江倒海,但即便在这种时候,他也没想放弃,他想把那只手拿开。 「不想认命是么。」一个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响起,「那你就会付出百倍千倍的痛苦,忍受命运给你的一切不公,想要走出泥潭,你就要先尝尝溺死在泥潭里的滋味。」 溺死的滋味不好受,何况还是被苦破胆的黑药汤溺死,他有点想放弃,但想想挺到现在再死有点亏,还是咬牙继续挺着吧。 再然后,他看见一根大粗针朝他压过来,那针粗的好像棒槌,一下就戳进他眼中,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他开始恍惚。 第68章 「阿让阿让,你再不醒来,小咸鱼都要被我吃光了。」 声音怎么这样好听呢,比起噩梦中听到的,简直如同天籁,谈让不由自主的向着声音的来源靠近,嗯,还闻到了熟悉的咸鱼味。 他其实不是爱吃咸鱼,而是因为咸鱼遮味,它能把一切腐朽的味道变成可以入口的咸香,还能把药汤的苦味抵消,这样才有吃饭的胃口。 「给我留点。」他不由自主的说出了心里话。 沈令菡噗嗤笑出来,「我就知道这招管用,回头我要是晕了,你就摆碗红烧肉在我脑袋上,我肯定醒。」 她拧了一块湿手巾,仔细的给他擦脸,方才他晕倒的时候,真的下了她一跳,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拖床上来,幸亏他瘦。 他晕的很奇怪,没有发热也没其它症候,好像就是累的,于是就这样一直守着他,好在他昏睡时间不长,可能真是小咸鱼发挥了作用。 谈让哭笑不得,抓住在脸上随意乱动的手,「脸皮都要搓破了,你平日洗脸都是这么搓的?」 「对啊,弄疼你了啊,阿让我发现你有时候很娇贵啊,哪里疼嘛。」 疼倒是没那么疼,大概他就是想抓她的手吧,还想看看她,瞎了以后,她的脸总在眼前晃悠,晃着晃着就有些模糊,他想再看两眼确认一下。 他决定等这次药效过了之后就不喝了,至于后果——再说吧。 「小麻雀,你还买了什么吃的,我有点饿了。」 「呀!我煮了粥,忘了!」她站起来就往外跑,「坏了坏了,要糊了!」 谈让握着空荡荡的手心,笑着摇头,撑着下了床,去到院中。 「好可惜,我第一次把米煮熟,居然还糊了。」沈令菡对着一锅糊底粥直叹气,「要不再煮一锅吧。」 「我来看看。」谈让走过来闻了闻,又拿勺舀了一口尝了,「不用煮了,还能喝。」 就是要伴着一股焦糊味。 「这真能吃啊?」沈令菡将信将疑的装了两碗,「我得收回方才的话,你一点不娇气,太好养活了,这要是沈先生,他保证喝不下去。」 「是么。」谈让笑起来,「咸鱼味可以遮掩糊味,不信你试试。」 他现在满嘴的苦味,这点糊味不算什么,他第一次煮粥的时候又糊又夹生,但还是喝了,这样想想,他好想吃过各种难以描述的吃食。 沈令菡皱着眉咽了一口,大概因为是自己煮的,所以勉强接受了,再看人家阿让丝毫不嫌弃,她倒不好意思嫌弃了。 「对了阿让,就快要端午了,咱自己包粽子啊,明日你如果不忙,叫上周四一块上街玩,顺便买点小玩意,我琢磨着给小偏院送一些去。」 沈令菡一边偷瞄他的表情,就怕他多想,她就想着林氏常年一个人,如果不能接出来住,接触点新鲜玩意也好,不然干嘛呢,总不能一天到晚发呆吧。 听了小侍女说的闲话,她觉得林氏的疯病多半是给逼出来的,家里环境也好,谈老爷有了新宠也罢,总归都是心病,而且她能把阿让养大,说明她尚存清醒,如果亲人能多给她些关怀,说不定会有帮助呢。 年轻的时候不能依靠夫君,老了总还能依靠子女,人心都是可以捂热的。 谈让愣了一下,母亲说要小麻雀过去的时候,他其实没当回事,更没打算领她去,因为他觉得没必要将她扯进来。母亲无非是想看看他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能否帮他守住秘密,是不是有足够的本事在这个家里站稳脚,如果小麻雀是个提不起来的,他就还要继续瞎。 且不说小麻雀现在还不是他真正的媳妇,就算是,他也不允许谁用一套莫名其妙的标准衡量她,更不想她走进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小麻雀就该天真自在的活着。 「她,可能用不上那些。」谈让不忍心拒绝她的好意,也不想把这件事发展成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禁忌,然后每次提起来的时候,她都小心翼翼的看他脸色,他琢磨着得要找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法,「不过包一些粽子送去还是可以的,她挺爱吃的。」 见他没有断然拒绝,沈令菡心里升起希望,说明阿让对他母亲并不是绝对的回避,「那好,她还喜欢吃什么就多送些去,人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会开心的,以后再慢慢的给她一些动手的小玩意,解闷,把不好的精神分散了,日子就有意思了。」 谈让笑了笑,这姑娘什么时候都把人性往好了想,挺难得的。 「等你及笈的时候,我送你样礼物吧。」 「啊?」沈令菡诧异,「及笈还早啊,你怎么忽然想起来送礼物了。」 第69章 还早啊,这一年过的够慢的。 「礼物不得提前准备么,提前给你个惊喜。」 那倒也是,「你送我礼物,我当然开心啊,但是你不觉得现在告诉我,是预备着折磨我大半年吗?」 「对哦,我给忘了。」谈让神叨叨的想起这一茬,想也没想就给说了,心说他倒是急什么,小麻雀早晚还不是要长大么。 「想不到你也有迷糊的时候。」沈令菡哈哈笑,「我就等着你送我礼物了,其实提前给也没事,对我来说都一样,不过你既然提起来了,我正好也有事跟你说。」 「嗯?」 「我想着你现在每月有了俸禄,算是独立成家了,如果不想在家里的话,咱明年就搬出去,你又年长了一岁,得琢磨着成个家安稳下来才行。」 谈让心说她怎么还记着这茬啊,看来明年不光要送她及笈礼,还得早点挣份像样的家业交给她打理,省的她总有闲心给他张罗媳妇。 「阿让你笑甚?」沈令菡看见他脸上浮现莫名笑意,心里一抖,感觉就像她每次逮兔子的时候,那种奸诈的势在必得的笑。 「想着要娶媳妇了,可不得笑吗。」谈让又舀了一碗糊粥,吃的津津有味,「你说是吧小麻雀。」 是,是吧,她给人张罗的时候光剩热心了,没仔细琢磨,怎么瞧他这么高兴的时候,她倒觉得不那么高兴了。 好奇怪。 第二天吃过午饭后没多久,谈让就跟周璞回了谈府。 「我说阿让,你跟弟妹逛街拉着我干嘛,这不是诚心刺激我吗?」周四公子一脸不情愿。 「是让你来当陪客的。」 「当,当谁的陪客?」 周璞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谈让抿嘴笑,这是小媳妇指派给他的任务,说要来解救可怜的谈二娘,一般人没这个面子,自然要劳烦周四公子。 他跟周璞耳语几句,周璞的表情顿时就垮了,一脸菜色的进了后院。 「是四公子来了,快请里头坐。」青枝见他来,很熟稔的与他打招呼,亲自给挑了门帘。 可见周四公子在大家眼里的形象还是很不错的。 周璞这只倒霉鸭子被赶到门口,只好硬着头皮强颜欢笑,跟里头几位夫人一一问好。 谈二也在,看见周璞嘴角一抽,心说这不会就是令娘说的帮手吧? 「四公子快请坐。」谈夫人笑道,「我家三郎承蒙你照顾,我跟老爷都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阿让兄现在是我的上官,是他照顾我多一些。」周璞倒也不怕把他的倒霉身份说出来,一脸坦然,「今日冒昧,是有事想请二姑娘帮忙的。」 「哦?」谈夫人诧异地看看自家二姑娘,心下已经转了几个弯。 「是这样,家中二姐不日就要大婚,我想着私下里送她些小玩意,可是不太会选,就想着请府上的姑娘给长长眼。」 四公子这话倒是合情合理,周颜嫁进谈家,跟府上的姑娘都是姑嫂关系,请小姑给嫂子挑样礼物,其实挺合适,选谈二不选谈韵,是因为谈二年纪小,比较不尴尬。 谈夫人便觉是自己想多了,二娘傻丫头似的,周四公子这样的恐怕看不上她,「应该的,二娘,你就随你三哥陪四公子走一趟,记得夜禁前回来就是。」 谈二心里一喜,就是说她可以玩半天还不用回来吃晚饭,实在棒极了。 然而一想到昨日自己放的话,又觉得膈应,周四这样的,呸! 不过有三哥令娘在,就权当他不存在吧。 等出门上街后,谈二才发现自己天真了,她那倒霉三哥居然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她,领着他小媳妇跑了。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相公不简单》卷一 作者:淮晓北 02、《相公不简单》卷二 作者:淮晓北 03、《相公不简单》卷三 作者:淮晓北 04、《相公不简单》卷四 作者:淮晓北 05、《相公不简单》卷五 作者:淮晓北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