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金》 楔子 兰安郡王府内的后花园有座幽静雅丽的阁楼,飞檐粉墙,绿窗朱栏,绣幔重重,红灯隐隐。 阁楼四周乔木浓密,灌木丛生,此时正值芍药、牡丹绽放的时节,花红一片,处处弥漫浓郁的花香。 四个十岁的小女娃梳着一式一样的发髻,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就连五官都长得极为相似,倘若不细看,并不容易看出四个人有何分别,她们的肤色莹洁,眉清目秀,静悄悄地低头站在阶前,就像四只乖巧的小白兔。 一名身穿蓝布长衫的男子谦恭地从一个绿衫女子手中接过一袋银两,千谢万谢地走了,走时连多看一眼那四个小丫头都没有。 「你们都跟我进来。」 绿衫女子打量了四个小女娃几眼,低声说道。 「是。」 小女娃们小心翼翼地步上石阶,低眉垂首跟在绿衫女子身后。 「今后你们都是老夫人屋里的人了,一会儿见到老夫人就要磕头请安,这些用不着我教你们吧?」绿衫女子领着她们走进阁楼。 「不用。」四个小丫头连忙摇头。 「我是老夫人的贴身婢女秦玉蓉,以后你们就叫我秦姑姑吧。记住了,在屋里步子要轻悄一些,说话声音要低柔一些,不可高声嬉笑,老夫人不喜欢吵。」 绿衫女子一边走,一边嘱咐道。 「是,秦姑姑。」她们乖巧地轻声回答。 走进阁楼正间,雕花屏风旁的美人榻上斜倚半躺着一个中年妇人,穿着宽松的桃色长衫,一手支着额,另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摇动绣着彩蝶的团扇,双眸望着挂在窗架上的一双相思鸟,像在欣赏着鸟儿啁啾婉转的叫声。 「老夫人,奴婢把她们带来了。」 秦玉蓉走到妇人身旁,恭谨地说道。 「奴婢给老夫人请安,愿老夫人如意吉祥。」 四个小丫头立刻跪下磕头,清脆悦耳的嗓音几乎赛过啁啾的鸟鸣声。 老夫人缓缓坐直了身子,调眸望向四个小丫头,窗外透进来的光晕正好笼罩在四个孩子精致的脸上,她仔细看着她们,慢慢扬起满意的浅笑。 「葛大真会办事,瞧瞧她们,是不是与芮晴童年时长得很像?」 老夫人轻摇团扇,含笑地问秦玉蓉。 「确实很像,能一口气找到四个模样相似的女娃儿,葛大的确挺能干。」秦玉蓉笑答。 「回头多赏给他二十两。」老夫人满意地吩咐。 「是。」 老夫人静静看着跪得整整齐齐的四个女娃儿,沉默无语,四个女娃儿依旧跪在冷硬的砖地上,膝盖都跪疼了也不敢喘一口大气。 「你们都叫些什么名字?」 半晌,老夫人才终于出声。 她们还未答话,秦玉蓉便抢着说:「老夫人,仆婢们进了兰王府,那些粗俗的旧名自然不能用了,还请老夫人给她们每人取个新名字吧。」 「这样呀……」老夫人笑了笑,沉吟半晌后,低低叹道:「春夏秋冬四季天,风花雪月紧相连,长江不见回头水,人老何曾再少年。」吟毕,她恍然呆望着屏风另一侧摆放的数件乐器,许久许久,才彷佛回过神来,朝四个女娃儿由左至右一个个指过去,说道:「你们就叫风竺、花竽、雪笙、月筝吧。」 「好了,你们可要记住你们的新名字,还不快磕头谢老夫人赐名。」秦玉蓉笑着催促那四个小女娃。 「奴婢叩谢老夫人赐名。」她们又重重磕了头。 「你们念过书没有?」老夫人含笑问道。 「没有。」四颗小脑袋一起摇头。 老夫人唇角的笑意渐渐淡下来。 「老夫人,她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一家求温饱都难,不可能有机会让她们读书的。」秦玉蓉说道。 「那就是说,她们连写字都不会了?」老夫人的语调更冷了几分。 秦玉蓉见她脸色不对,连忙说道:「奴婢一定教会她们写字……」 「玉蓉,去把笔墨纸砚备好,现在就教她们学会写自己的名字,风竺、花竽、雪笙、月筝,各写一百遍交来给我,没有写完就不准吃饭。」 老夫人冷然地扫视了她们一眼后,倏然站起身走出去。 风竺、花竽、雪笙、月筝四个人面面相觑,童稚的脸庞充满疑惑也交织着不安的神情。 「老夫人的话你们都听见了?」秦玉蓉轻轻叹口气,道:「快起来学写字吧,现在只是要你们写自己的名字而已,容易得很,日后你们会知道要你们学会的东西不是只有写字这么简单。」 四张稚气未脱的甜美面容上满是困惑不安,对年仅十岁又出身穷困的孩子来说,没有什么事比没饭吃更天大的了,于是全都纷纷跳起来,急着抓起笔学写自己的名字。 忽然间,一阵铮鏦的琴声随风送来,袅袅悠悠,缠绵悱恻。 「好好听的琴声!」风竺惊叹道。 「秦姑姑,那是谁在弹呀?」雪笙娇声问。 「那是老夫人在弹,日后也要教会你们的。」秦玉蓉淡淡地说。 「好哇!我要学,这琴声真好听!」花竽眼瞳闪亮。 「学琴一定很有趣,我也要学!」月筝灿笑道。 秦玉蓉心底微微叹息一声,唇角浮起苦涩的笑意。 在纯稚无忧的孩子耳中只听得琴音之美,她真心希望这四个女娃儿永远都不要懂得琴音中的酸楚和心碎。 第一章 时光弹指,八年的光阴匆匆而去。 这一日是七月初七,天气晴好,池边垂柳依依,轻拂水面,一旁的蜿蜒曲廊内站满了花枝招展的女子,笑容明丽,彷佛一朵朵盛放的鲜花,绚烂了整个庭院。 七月初七是牛郎织女欢会的日子,织女是天上手最巧的女子,能够织出天边最美丽的朝霞、织出雨后最绚丽的彩虹、织出变幻万千的流云,所以人间的女子会在这一日向织女「乞巧」,乞求织女能够分给她们一点点灵巧的手艺,于是七夕这一日也叫做「乞巧节」。 「乞巧节」这一天对全天下的女孩儿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女子们可以相聚在一起自由自在地玩耍,有些什么心事也能在夜晚躲到藤萝架或是葡萄园里悄悄地对着天河倾吐心中的愿望。对所有的女孩儿来说,这一天也等于是女儿节了。 全天下女孩儿都欢喜的日子,兰王府中的女子们自然也没有例外。 独坐在池畔凉亭内已一个多时辰的宫元初,隔着窗纱远远看着那些少女们在正午灼烈的日光下晒书、晒水,无数甜美娇俏的姿容,一片盈盈笑语声和着凉风阵阵飘送到他的耳边,消减了不少盛夏酷暑的烦热。 宫元初伸直长腿,意态慵懒闲散,但那双凝视着其中一名少女的眼神却显得过分专注。 「等等呀,别急着丢针,先看看水有没有晒出膜来!」 一脸脂粉厚重、衣饰鲜丽的少妇坐在廊中扬声喊着。 「二姑娘,奴婢先瞧瞧!」一个年纪尚小的丫头急急地朝装着清水的瓷碟低下头去。 「等一下,四儿,用眼睛怎么看得出来?你得用鼻尖去试!」一旁身穿杏色衣裙,模样十分素净淡雅的少女轻轻拉住小丫头的手,笑说:「你先憋住气,把鼻尖轻轻挨到水面上,只要鼻尖沾不了水就表示水晒出膜了。别用手摸,也千万别吹水,不然会把膜给弄坏了。」 「风竺姊姊,我笨手笨脚的,还是让你来试吧!」 四儿往后退开,笑着轻推她上前。 风竺轻轻一笑,俯下身,慢慢地用鼻尖触了触水面,水面微微被她的鼻尖按下一个坑,而她的鼻尖一滴水也未沾上。 「行了,可以丢针试巧了!」 风竺笑着抬眸,眼波流动,白皙的脸颊被日光照得清丽透亮。 「我把绣针拿给二姑娘,让二姑娘先来玩儿。」 四儿是兰王府二千金的婢女,一心想讨好自己的主子。 「傻子,二姑娘是何等娇贵之躯,会是咱们这种做绣针活儿的人吗?向织女乞巧是咱们丫头的事。」 穿着浅紫色衣衫的纤瘦少女拉住四儿,轻笑道。 「花竽姊姊说得是,我太糊涂了!」四儿轻敲了下自己的小脑袋。 「希望织女多分你一点儿巧,要不然二姑娘可要伤脑筋了。」风竺的取笑惹来众女孩儿们银铃似的笑声。 宫元初凝觑着风竺活泼的笑脸,在金黄的日光照耀下显得那么明亮动人。 来到兰王府两日了,很多事情他就算不想留意也忽略不了,其中就包括兰王府里声名远播的四大丫鬟——风竺、花竽、雪笙、月筝。 这四个女子除了服色不同以外,不论容貌、神情、气质、举止,都几乎神似得教人认不出来。 据说这四大丫鬟个个聪明伶巧,擅长诗书绘画,精通歌舞琴艺,宫元初在未见到她们四个人以前,直以为丫鬟不过就是丫鬟而已,值得如此吹捧到满城皆知吗? 没想到,在亲眼目睹之后,才明白她们确实有与众不同之处。 在他身边服侍过的丫鬟不计其数,但他却从未见过像兰王府四大丫鬟这样气质高雅的仆婢,如不知其身分,要说她们是王府的千金小姐也无人敢怀疑,相较之下,他身边的丫鬟就显得那么普通呆愚、缺乏灵秀之气了。 他不知道长年隐居在兰王府中从不见客的王府老夫人,是用什么方法调教出这四个丫鬟的,明明都不是亲姊妹,但是俊美娇甜的容貌却相当酷似,不细看根本不容易分辨出来谁是谁,然而虽然她们四个人的容貌神态酷似到让人难以分辨,但宫元初的视线却始终只被一个人深深吸引住。 那个面容明净似水,娇小如荷瓣,正用可爱的鼻尖试水的少女正是四大丫鬟之首——风竺。 在无数如花似玉、精致而细腻的容颜中,他就是特别地注意到她,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目光。 「雪笙,你先投吧。」风竺拈起一根绣针给一旁的白衣少女。「记着,针要南北向,针尖向北,针孔向南,才能让阳光从针孔中射过去。」 「我知道。」 雪笙小心翼翼地在水面上放下绣针,无数的女孩儿们纷纷围了过去,等着看水底会出现什么形状的针影。 晒水晒出来的那层薄膜轻轻托住了绣针,阳光从针孔中射过去,只见一个针影沉卧在水底,状若浮云又似花朵。 「得巧了、得巧了!」风竺拍手笑嚷。「雪笙绣艺高明,织女再分点巧给你,你不就天下无敌了吗?」 雪笙脸色微红,笑睨风竺一眼。「我倒要瞧瞧一会儿你会投出什么影儿来,看看是不是能举世无双呢。」 「好呀好呀!风竺,轮到你了!」众女孩儿们笑着起哄。 「好,别急别急,我知道你们都想看我出丑,不过呢,织女姊姊是疼我的,她一定会让我巧得举世无双。」 风竺抿了抿嘴,挑眉一笑,用指甲拈起绣针轻轻放上水面,谁知针影一出现,众女孩儿们立刻笑弯了腰。 「两头粗、中间细,分明是个棒槌!」 「风竺,你的织女姊姊哪里是疼你呀,她是嫌你笨呢!」 风竺见了,自己也笑个不止。 「织女姊姊真爱开玩笑,她一定是怕我巧过了头,所以决定把机会留给你们一些。」她顽皮地指着众女孩儿们。 「风丫头这张嘴真是愈来愈坏了!」雪笙又气又好笑地说。 「就是,也就唱歌好听些,你的织女姊姊给你的不是巧手,而是一张巧嘴呢,巧得还会拐着弯骂别人笨。」花竽取笑道。 「好了好了,别再说我了,接下来换花竽吧!」风竺笑着躲到花竽身后。 「不不不,我不要在你后面,你的运气不好,看谁的运气好了我再跟。」花竽旋着身子躲开。 「好吧,那我先来!」 月筝含着笑走出来,一袭鹅黄色的轻纱,身姿袅娜。 「月筝果然是我的好妹妹,织女一定会把巧分给你的,快来!」 风竺甜甜一笑,伸手去拉她。 「好,我会争气点的。」月筝极力忍着笑。 绣针轻投,众女孩儿团团地围成了一圈,盯着那根绣针,岂料绣针没有漂浮在水面上,竟直接沉到了水底,惹来一阵哄笑声。 「哎呀,果真沾上了风竺的坏运气了!」月筝怔怔地眨眼。 「这下可惨了,织女姊姊连理都不想理了!」 雪笙抚着胸,笑得直喘气。 「月筝,是你自己手拙,与我无关的喔,可别都怪到我头上来呀!」 风竺笑着连连摇手,旋身跑开来,杏色纱裙柔柔飘扬,像飘落的杏花随风翻飞。 宫元初换了个坐姿,看着众女孩儿们继续玩乞巧的游戏,他的眸光依然凝止在那一抹杏色的人影上。 一个小厮悄步走近,来到他身旁低声道:「宫少爷,我家玄大爷有请。」 他终于把目光从风竺身上移开,淡淡问:「芮玄在何处?」 「大爷邀宫少爷到后林跑马。」 宫元初闻言,勾唇一笑。 「知道了。」 时近黄昏,蓝天如洗。 两匹骏马几乎并肩飞驰,从山林的高坡上急冲下来,马上的男子挥着鞭放开喉咙迎风大叫,不顾死活的狂野劲。 冲下高坡后,地势转为平坦,两匹骏马这才放慢下来,在林径间缓步徐行。 「太畅快了,这才是男人该有的玩乐。」凌芮玄大笑道。 「多谢邀请,要不然我待在你家里可要闷死了。」 宫元初跑马跑得一身大汗,他抹去额上汗水,率性地扯开领口。 「今天是乞巧节,我家园子里一定很热闹,所有的姑娘都聚在一块儿玩了,你就不会去凑凑热闹解解闷吗?」凌芮玄好笑地看着宫元初。 宫元初听得出凌芮玄又在拿他过分俊美的外貌开玩笑,忍不住朝他扫去不耐的一瞥。 「最好我也跟着那群女人们一起求织女分一点巧给我好了,看是要织布还是绣花都行。」他的口气很凉。 「哈哈哈……元初,你要是穿上女装、拿起绣花针,我保证绝对可以唬倒所有的人!」凌芮玄哈哈大笑。 「芮玄老兄,这种玩笑话说多了就一点儿都不好笑了!」宫元初这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我真是想不通,你们宫家每个男人都粗犷豪迈,个个像熊,怎么就独独你一个男人生得那么漂亮,连你的姊妹也比不上你。」凌芮玄的语气带着戏弄。 宫元初眯起了眼睛瞪他一眼。 「改天到我家你可以去问问我娘,谁知道她是怎么生的?」他一点儿都不想回答凌芮玄这种无聊的问题。 「将来你爹娘替你娶妻可真麻烦了,要找多么倾国倾城的美女方能配得上你的容貌呀!」凌芮玄继续戏弄他。 「我要的不是倾国倾城,这点他们倒是不用太费事。就娶妻这件事来说,我想你应该比我更头疼,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宫元初斜睨他一笑。 凌芮玄眼中的笑意倒是真的不见了,乌云立即涌来。 「宫元初,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凌芮玄的情绪瞬即低落下来,一副哭笑不得的德行。 宫元初一招就中,得意地甩着马鞭。 近来困扰凌芮玄的烦恼,正是十日前皇上御笔朱批,把他指婚给香淳公主,他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就成了驸马爷,而公主是圆是扁、是美是丑他都不知道,只有在洞房花烛夜才能决定这桩婚姻的命运。 「所有的王室子弟都有门当户对的对象,何况你还是兰王府中等着要承袭郡王爵位的长子,将来要承袭郡王爵位,这样的出身连你自己的父母都无法作主。既然谁都无可奈何,你也只能看开点了。」 宫元初很同情地安慰他,虽然知道这样的安慰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效果。 「我不看开点还能怎么办?」凌芮玄苦笑。「元初,这时候我倒是羡慕起你庶出的身分了。」 宫元初微微一震,不过他熟知芮玄的性格脾气,知道芮玄并非故意出言讽刺他,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除了庶出以外,最好还要生在一个烂时辰,喜事、丧事都近不得身,那样皇上就绝对不敢把公主嫁给你了。」宫元初自嘲地笑道。 凌芮玄知道宫元初在拿自己开玩笑,因为他就是生在一个极阴的时辰,从小到大得避开所有喜事和丧事,加上他是庶出,所以在家中并不受到重视。 像这次宫府嫡长子娶亲,早在几日前就叫宫元初离府避开,免得冲煞了新娘子,要他等兄长娶亲七日之后再回去,所以他才会不得不住进兰王府里。 「说到底,你是比我幸运多了,至少没人管束,自由自在的。」凌芮玄这话倒是打从心底说出来的真心话。 「这话是没错。」宫元初淡应了一声。「太阳要下山了,再跑一圈吧!」 第二章 宫元初用力吹了声口哨,随即扬鞭催马。 凌芮玄见状,立即用力挥鞭跟上,身下的马儿昂首长嘶,撒蹄狂奔起来。 两人所骑的都是兰王府驯养的马,凌芮玄自然比宫元初更熟悉家马的脾性,所以很快就把宫元初甩在身后了。 宫元初急起直追,带着湿暖的晚风猛烈地扑打着他,耳旁听见凌芮玄迎风呐喊的声音,他也跟着放声狂吼,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 狂奔怒跑了好一阵子,他们奔驰出了林径,来到了大道上,两个人正欲拉紧缰绳勒马,但马正跑在兴头上,意犹未尽,眼看就要撞上前方行进中的马车,宫元初猛地用力勒马,胯下的马硬生生收住飞奔的步子,陡然高声嘶叫着,扬蹄人立起来,猛烈的冲击让他猝不及防,重重地摔下马,扬起一片黄尘。 凌芮玄急忙勒住躁动的马,翻身下鞍朝宫元初冲过去,口里惊慌地大喊着。「元初!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宫元初在着地的那一瞬间只觉得全身的骨头架子都撞散了,他咬牙挣扎地从地上站起来,痛得眼前金星乱冒,也不清楚到底摔伤了何处。 「你先动一动手臂、动一动腿,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凌芮玄紧张地扶住他的臂膀。 「右腿很痛,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 他俯身看一眼右腿,只见膝头不断渗血,应是撞上石板地的缘故,所以伤得皮开肉绽了。 「你这还叫没什么大碍!骨头该不会撞碎了吧?」 凌芮玄看一眼他血肉模糊的右膝,吓得脸色都变了。 「先回府再说吧。」 宫元初深深吸气,慢慢平息痛楚而引起的焦躁,一瘸一拐地走到马前,先安抚一下也受了惊吓的马儿,然后忍痛踩蹬上马。 「你这样没办法骑马了,要不要给你雇辆马车回去?」凌芮玄担忧地看着他。 「不用了,一点小伤就雇马车,你真当我是姑娘家啊?」 宫元初轻踢马肚,马儿又迈开大步在街道上跑起来。 「元初,你当心一点!」凌芮玄鞭马在他身后紧紧追赶。 宫元初忍痛骑马回到兰王府,一下马,才发现右膝以下几乎被血湿透了。 「快,快去找大夫!」凌芮玄心急地吩咐仆役。 宫元初只觉右腿愈来愈使不上力,但凌芮玄提出让仆役们把他扛进房的建议又让他觉得男子气概和尊严都没了,所以还是硬拖着腿伤回房。 正在园子里摆设鲜花素果的风竺,远远看见凌芮玄神色匆匆的背影,好奇地丢下供品追过去想探个究竟。 来到位于王府西南角的别院,见凌芮玄忙里忙外,指挥着仆役小厮,又嫌他们笨手笨脚,气呼呼地骂着人。 「大爷,怎么回事?」 她忍不住走进院落,笑吟吟地问道。 凌芮玄转头看见风竺,立刻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风竺,你来得正好,宫少爷从马上摔下来了,腿伤得严重。当初为了避嫌没有派婢女服侍他,怎么知道他会受了伤,现在这几个服侍他的小厮也不会照料他,粗笨得很,我正头疼呢!不如你来帮帮忙,照顾宫少爷几日。」 风竺犹豫了片刻。宫少爷对她来说不只是个外人,还是个男人,当初老夫人曾对她说过,把她拨到大爷房里,将来她若能让大爷收房,当上大爷的妾室,那便是她人生最好的结果,但是现在大爷却要她去照料一个陌生男子,怎么说都极为不妥,她实在不愿为自己的清白和人生冒险。 「风竺,宫少爷是我的知己好友,我很需要你帮我照顾他。要不是我邀他去跑马,他也不会把腿摔得那么严重,我真担心他的腿以后……」凌芮玄愈说神色愈焦虑,忽然握住她的手,低声恳求道:「风竺,除了你,旁人我也信不过了,你帮我好生照顾他,就把宫少爷当成我来服侍吧。」 风竺服侍凌芮玄已有一年,从未见他如此慌张失措过,听着他那一番话,心里明白那位宫少爷在他心中的分量不轻,她若能将宫少爷照料好了,说不定大爷会更加感激她,也更能奠定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大爷放宽心,宫少爷就交给奴婢吧。」她盈盈一笑。 宫元初闭眸躺在床上,耳边听着凌芮玄和大夫讨论怎么用药的声音,不知怎么感到有些昏沉欲睡。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完全睡熟,依稀感觉得到有人轻柔地在为他的伤口敷药,也还能听见屋内有人走动的声音,只是他疲倦得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宫元初不记得自己昏寐了多久,当完完全全清醒过来时,屋内已经一片漆黑,四下里寂静无声。 一清醒,他就觉得口中焦渴不已,全身的肌肉都在隐隐作痛,背上也因闷热而汗湿,非常难受。 他试着坐起身,见离床头不远处点着一盏烛火,就着微弱的烛光,看见一名女子临窗而坐的侧影,那女子微仰着脸,虔诚地望着夜空上浅浅淡淡的星光,彷佛感叹着人间为何能有如此良辰美景。 看着她的侧影、她的身姿,再看到她的杏色纱裙,不禁心中一动,正想起身下床时,听见她幽幽低声吟唱着—— 「闺女求天女,更阑意未阑。玉庭开粉席,罗袖捧金盘。向月穿针易,迎风整线难。不知谁得巧,明旦试相看。」 他怔了怔,深深凝望着她。 她竟有如此的好歌喉,仅是这样若有似无的轻声低吟,就令他心醉神驰了。 轻轻一声叹息后,风竺不经意地转过身,错愕地接住宫元初痴痴凝视的眸光,她的脸微热,不知道他醒来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看了自己多久? 「宫少爷,您醒了!」她立刻站起身,抛开心中的羞涩,从花梨木雕的缠枝牡丹小圆几上捧起一碗药汁,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奴婢名叫风竺,是玄大爷屋里的大丫鬟,因为宫少爷受伤了,所以大爷把奴婢拨过来侍候宫少爷几日。」 「你是芮玄屋里的人?」 宫元初挑眉,有些惊讶。他从未问过芮玄有关四大丫鬟的事,却不知道原来风竺就是芮玄的人。 「是。」风竺微笑点头,屈膝蹲跪在床头。「宫少爷请喝药,身子会快些好。」她把药碗往前递给他。 宫元初慢慢接过药碗,静静看着她的脸。 如此近看,才发现风竺比远看还要更美上几分,尤其她饱满的唇色就像盛开的玫瑰,娇艳欲滴,长长的睫毛如羽翼般,令人怦然心动。 「今天是乞巧节,我应该害你没得玩望月穿针的游戏了吧?」 他缓缓喝下苦涩的药汁,轻声说道。 风竺微笑地摇了摇头。 「大爷要奴婢过来服侍宫少爷,奴婢欣然领命,宫少爷是大爷的知己好友,乞巧节那些小游戏怎么能比得上照料宫少爷,望月穿针不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抽出丝绢轻轻为他擦拭嘴角,动作自然熟练。 宫元初知道这是她做惯了的事,因为她是奴婢,但是仍不由自主地被她细腻优雅的举止吸引。 「你是芮玄的丫鬟还是侍妾?」他忍不住脱口问。 风竺怔住,脸上微微一红。 「奴婢只是丫鬟,大爷屋里并未有任何侍妾。」她低头从腰间的绣囊里取出一块松子糖来,侧头笑问:「宫少爷要不要吃颗糖去去苦味?」 宫元初扬眉淡笑,接过松子糖送入口中。 知道她不是芮玄的侍妾后,他心中顿时轻松了起来。 风竺不懂得他的笑中有何涵义,只是暗暗惊讶着,为何一个男人的笑容竟然能如此的魅惑。 在宫元初昏睡时,她曾细细打量过他,觉得这位宫少爷生得也未免过于细致好看了点,此时发现清醒着的他还比昏睡时的他更有迷惑人心的魅力,因为他的眼睛又大又圆,黑瞳乌亮清澈,不笑也像在笑,而真正笑起来时则更加勾人心魂。 虽然她的主子玄大爷也生得十分俊朗,但是比较英挺威武,与宫元初的俊美相比显得过分的粗犷阳刚了。 「宫少爷应该饿了吧?奴婢准备的饭菜还温着呢。」她起身将花梨木雕的圆几搬到床前来。 宫元初看一眼圆几上面摆放着的几盘精致菜肴,见她用一旁的清水净手,然后用丝绢擦拭干净后才拿起碗筷递入他的手中。 「多谢。」 宫元初真觉得饿了,接过碗筷就立刻吃起来。 「宫少爷何须道谢,服侍宫少爷是奴婢应该做的。」风竺粲然一笑。 宫元初的客气有礼让她的好感倍增,因为她还没听过有主子向奴婢道谢的。 用膳完毕,她俐落地收拾碗筷后,便用银盆捧来温水,服侍他擦拭手和脸,见他衣衫汗湿,就又去打开柜门,捧来干净的衣衫准备替他换上。 「奴婢替宫少爷擦洗身子,这样夜里会比较好睡一些。」她抬手替他解衣襟。 宫元初轻轻挡下她的手,深深看她一眼。 「你放着,我自己来就好了。」 他并不是不习惯被人服侍,而是面对风竺时,竟意外有一丝窘迫。 风竺垂眸浅笑。 「大爷有命,服侍宫少爷就要如同服侍大爷一般无二,奴婢平素就是这样为大爷擦洗身子,不敢偷懒一点。何况大爷交代了,宫少爷的膝骨挫伤,最好不要乱动,所以还是让奴婢服侍吧。」 风竺十分熟稔地卸下他的外衣和内衫,规规矩矩地做着奴婢的工作,从擦洗到着衣,轻柔俐落,一气呵成,动作轻悄得毫无声息,态度自然得就像服侍自己的主子一样,并没有因为他是陌生的男子而表现出一丝羞涩的怯意。 她大大方方,毫不忸怩的举止让宫元初更加对她另眼相看。 「兰王府的四大丫鬟果然特别。」他不禁笑道。「从各方面看都不同一般。」 风竺恍惚了一瞬,淡淡一笑。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传出去的,其实还不都是奴婢,都是服侍主子的丫鬟,只是因为老夫人特意调教过,才会显得有那么一点不同。」 「能得到老夫人的亲自调教,你们四个大丫鬟必然有其过人之处才对。」 无非是容貌和才情高人一等,才会特别得到主子的喜爱。 「宫少爷其实把我们四个姊妹想得太好了,我们四个姊妹不过就是老夫人豢养着玩儿的小宠物罢了。」风竺的笑容多了几分苦涩。 宫元初微微挑眉,从她不以为然的神情可以看得出来,她并不以为兰王府四大丫鬟的声名远播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夜已深,请宫少爷安寝,奴婢夜晚就睡在外间榻上,少爷有事唤奴婢一声就行了。」 她轻柔地扶他躺好,卸下床帐,然后吹熄烛火。 宫元初悄悄撩开床帐一角,看着她慢慢走出去,从隔着里外间的纱帐看见她坐在外间的榻上半天没有动静,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就在他正准备躺下时,忽然听到风竺悄悄走出屋外的声音,他好奇地坐起身,再度撩开床帐看出去。 透过轩窗,他看见风竺站在明月之下,双手合十仰望星辰。 「织女姊姊,风竺不想分你的一点巧,只想求你听听我的心愿。我自小家穷,被爹娘卖进兰王府为奴,但我希望自己不要一生为奴。大爷喜欢我的歌喉和舞艺,向老夫人讨了我服侍,大爷懂得我,真心待我好,我心中也很喜欢大爷。风竺求织女姊姊能让大爷收我为侍妾,我愿意跟着大爷一辈子。」 风竺在星月下对织女的许愿,一字不漏地被宫元初听了进去。 他的唇角浮起一抹暧昧不明的笑容,乌亮的黑瞳闪动着异样的幽光。 第三章 这个愿望,他打从心底不想让她实现。 风竺从小厮手里接过一大包草药后,忽然听见身后一声甜腻的叫唤。 「风竺,听说你现在在照料宫少爷?」 风竺回头,看见雪笙满脸疑惑地朝她走过来。 「是啊,宫少爷摔伤了腿,大爷命我去照料他。」她无奈地笑了笑。 雪笙把她拉到静僻的花丛后,小小声地说:「老夫人已经听说这件事了,她生气得不得了,痛骂了你一顿呢!」 听到老夫人发脾气,风竺的心头像被抽了一鞭似的惊怕不已。 「我总不能违抗大爷呀,是大爷命我去照料宫少爷的!」 她抱紧怀中的草药,像要寻求一点点安全感。 雪笙轻轻叹口气。 「老夫人说了,她把你调教出来是要你服侍兰王府的男人,不是要你去服侍外人,她要你立刻想办法回到大爷身边去。」 风竺蹙了蹙眉,呆立无语。 「你在想什么?有什么好想的?」雪笙奇怪地看她。「咱们四个人当中,老夫人最喜欢的就是你,所以特别把你挑给大爷,你要是让大爷收了房,当了妾室,将来大爷承袭了兰安郡王爵位,你可就翻身了,但现在你却服侍起别的男人,当心栽了跟头。」 「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总得等宫少爷的腿伤好吧……」 闻着怀中的草药香,风竺淡淡地低语。 「那得要多久?」 「依大夫的观察,大概还要十天左右。」 「十天?!」雪笙惊讶地挑起秀眉。「我劝你最好找个理由跟大爷说,让大爷派别人去服侍宫少爷,否则你在宫少爷房里待久了,一旦引来侧目,开始有人对你议论纷纷时,你想当大爷的妾室可就更难了。」 「当兰王府男人的妾室」一直是老夫人从小到大不断灌输给她们的观念,让她们一心一意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每天被逼着背诗书、苦练琴艺舞技、学规矩礼数和织绣技艺,好像她们的人生就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活,而她们也确确实实被老夫人调教得驯顺乖巧,拚了命地只想当兰王府男人的妾室。 风竺深深吸气,说道:「好吧,我想想有什么法子跟大爷说。」 「风竺,你服侍大爷那么久了,大爷也很喜欢你,但是为什么大爷迟迟没有纳你为妾?」雪笙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明白。」风竺倦倦地微笑。「大爷颇怜惜我,也离不开我的服侍,但纳妾一事却从未听他提过。我和大爷之间总是跨不过主仆的那道线,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了。」 「大爷对男女之事难道还不曾开窍?」雪笙压低了声音。 风竺睨了她一眼,反问:「难道你服侍的六爷开窍了?」 「现下看来,六爷确实比大爷强多了。」雪笙暧昧地浅笑。 风竺睁大了双眼,急急追问:「你已经是六爷的人了?」 「还没,瞧你紧张的!」 雪笙害羞地转过身,止不住格格而笑。 「我才不是紧张呢,如果六爷真的收你为妾,我很为你开心呀!」风竺笑嗔。 雪笙止了笑,无声凝视她半晌,轻轻一叹。 「风竺,其实我很替你担心,因为就算你真的成了大爷的妾室,但将来大爷娶进来的可是公主娘娘呢,我真怕她容不下你。」 风竺心头的隐忧被微微触动了,默默地出神。 「公主娘娘的事先别想了,你得让大爷先开窍要紧呐!」 雪笙极力隐藏着笑意,调皮地说道。 「你还敢说我嘴坏,你这张嘴才刁呢!」风竺作势要拧她的嘴。 两人说笑了一阵,雪笙被屋里的小丫头唤走了,风竺这才抱着草药返回宫元初所住的别院。 刚穿过院子,她就听见凌芮玄的说话声。 「大夫说你还要躺几天才可以下床走动,难得到我家小住,竟然只能无趣地躺在床上,真是可怜,不把你找去跑马就没事了。」 「是福是祸也很难说,我倒觉得每天闲躺着有人服侍也不错。」 风竺快步进屋,看见凌芮玄斜倚在乌木大床的床柱旁和宫元初谈笑着。 宫元初一见到她走进来,便笑道:「最可怜的人是风竺吧,莫名其妙得照顾我这个病人。」 他舒舒服服地靠在枕上,并没有一点可怜样,反倒像是十分享受。 「宫少爷是大爷的朋友,理应要照顾的。」 风竺自然而然地接下了这句话,但说完便后悔了,这么一来岂不是又把照顾宫元初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 「幸亏有风竺,要不然我可头疼了,不知道要找谁来看顾宫少爷。」凌芮玄眼神安慰似地看着她。 风竺低头笑了笑,转身把草药一把一把取出来,用药杵慢慢捣碎,神情若有所思。 「如果我不是你的朋友,也轮不到风竺来服侍了是吗?」 宫元初凝视着她的背影,淡淡笑道。 「那当然,我府里的四大丫鬟岂是随便就能拨去侍候别人的。」 凌芮玄转身要找水喝,风竺见状,立即放下手中的药杵,不慌不忙地斟上一杯热茶递上去。 「幸好你把我留在这里,没有送回家去,如果换成了我身边的丫头照顾我,只怕我得多躺上十天半个月了。」 宫元初坐起身,把受伤的右腿慢慢放下地。 「宫少爷真会说笑,若有这样的丫头,宫少爷早就打发走了吧,怎么还会留在身边?」 风竺捧着捣好的草药走到床边,熟练地替他受伤的膝盖换药。 「我不留下来也不行啊,因为我若不留,也没有别的丫头可使唤了。」 宫元初语音低沉,微微苦笑。 风竺怔了怔,抬眸望他一眼。 「我屋里叫得出名字的大小丫头就有八个,你好歹也是个堂堂的侯门少爷,怎么才就一个婢女服侍?」 凌芮玄第一次听他谈及此事,大为惊讶。 宫元初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 「一点都不奇怪,我这个侯门少爷本来就不如外界所想的那般光鲜亮丽。」 宫元初的笑容浅淡,语气轻描淡写。 风竺按捺住心中的起伏,一边细心地用药汁搽抹他的伤口。 「要一个灵巧的婢女还不容易,兰王府里多的是。元初,我送你一个吧!」凌芮玄爽然笑道。 风竺怔住,彷佛惊觉了什么,倏地抬眼看向凌芮玄。 「你当真如此大方,要送我一个婢女?」宫元初狐疑地反问。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除了四大丫鬟以外,要送你几个都没有问题。」 凌芮玄的神情认真,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 风竺松了口气,替宫元初涂抹药膏的动作温柔而且细致。 「如果不是四大丫鬟,大概也不会比我身边的丫头强到哪里去,要了又有何用?那倒不如不要吧。」宫元初叹口气苦笑。 风竺蓦然抬头,错愕的目光迎向他,旋即又转过头去看了凌芮玄一眼,双唇不安地紧紧抿住。 「我明白了,元初,原来你看上了风竺!」 凌芮玄哈哈大笑,似乎并不意外听见宫元初所说的话。 风竺心慌意乱地包扎好他膝上的伤布,暗暗乞求凌芮玄不要一时兴起就把她送给宫元初。 「芮玄兄,若我真的看上风竺,你肯割爱吗?」 宫元初双瞳含笑,凝视着神色慌惶不安的风竺。 「若你肯善待风竺,我当然愿意割爱。」凌芮玄几乎毫不考虑就说出口。 风竺不可置信地盯着凌芮玄,一颗心也在刹那之间冰冷了下来。 她是那样体贴入微地服侍了他一年,而他,却可以在笑谈之间就把她随手送给了别的男人。 心底的失望骤然迸发,淹没了她的思绪。 她,到底算什么? 这日,兰王爷带着四个儿子芮玄、芮希、芮鼎、芮凰进宫面圣,除了叩谢皇上下嫁爱女圣恩以外,也让他们多多拜会朝中重臣,广结人脉。 主子不在,风竺和花竽、雪笙、月筝四个丫鬟便抓住机会相约在花苑的一处山石后见面,花竽、雪笙和月筝到了许久,才见风竺姗姗来迟。 「风竺,听说玄大爷把你送给了宫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雪笙一见到风竺,便拉住她的手心急急地问道。 「我要是知道怎么回事倒好办了。」 风竺见到感情深厚的姊妹们,心中的失落与难受便不再隐藏了。 「莫不是你做了什么让大爷不高兴的事?」花竽疑惑地看她。 「应该没有,我相信没有。」风竺蹙眉摇头。「大爷从来没有责骂过我,我相信他就算想挑也挑不出我的错处来。」 「一旦你出了兰王府,可就回不来了呀!」月筝眼中难掩忧色。 「我知道,所以我心里也慌。」 风竺靠着山石坐下,长叹一声。 「想不到大爷竟是如此薄情之人。」雪笙冷冷地说道。 风竺涩然一笑。「难怪老夫人常说世间没有多情男子,那些戏文里的多情男子都是写来安慰女子的。」 「秦姑姑不是曾经说过,当年王爷为了迎娶老夫人,耐着性子一遍遍地去求亲,一遍遍地被老夫人推拒,直到第七次才真正感动了老夫人,让老夫人应允亲事,没想到成婚后才三年,王爷就又立了侧室,移情别的女子去了。看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兰王府的男人都薄情。」花竽感叹地说道。 「那老夫人怎么都还要我们去服侍兰王府的男人,还告诉我们能当上兰王府男人的妾室是身为奴婢最好的命运?」月筝皱眉不解。 「老夫人这么说倒也不假,谁让咱们出身低贱呢?」雪笙淡漠地一笑。 「这件事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真不知道她会气成什么样子?」 风竺苦恼地支着额,暗暗心焦。 虽然老夫人隐居在阁楼里,但总会暗中派秦姑姑关切她们,所以要不了多久,老夫人肯定就会知道这件事了。 「大爷是认真的吗?还是和宫少爷说笑呢?」月筝迷惑地问。 「自然是认真的,明日一早宫少爷要回府去了,我得跟着他走,以后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你们了。」 风竺眼中酸楚,语音渐渐哽咽。 三人一听她这么说,也不禁伤心起来,但再多的不舍和伤感都无法挽回事实,也只能无言,对坐垂泪…… 黄昏将近,天色既阴且沉,细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风竺在房中收拾着衣物,一个丫鬟哪里能有什么贵重物品或是必要之物,几件衣物和钗饰整理好,也就只是一个小小的包袱而已。 十岁进兰王府至今,竟没有多出多少东西来。 回想这八年当中,老夫人和玄大爷虽然常有赏赐,但赏的几乎都是吃食细点,一入口便没有了,真正的珠宝贵重等物是不会用来赏给丫鬟的。 对风竺来说,只有花竽、雪笙、月筝几个姊妹间互赠的小物才是她的珍宝。 她慢慢将童年时和姊妹们一起用草编的蚱蜢、蜻蜓,还有学针绣时每人绣给对方的手绢、香囊小心地收进行囊,这些东西虽然泛黄陈旧了,却是什么都比不上的珍贵宝物。 东西很快就收拾完了,她抬头望着窗外,见雨滴竹梢,心中更觉凄凉。 几个大小丫头挤进了她的房里,脸上的神色都是同情不舍的。 「竺姊姊,你这一去还会再回来吗?」小丫头稚声稚气地问。 「问这是什么傻话,当然不可能了。」 风竺轻拍她的头,勉强笑了笑。 「竺姊姊,你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大爷要把你许给外人?」 第四章 二等丫鬟彩云眼中尽是不舍之情,她以为风竺成为主子爷的妾室只是早晚的事,竟没想到事情有了这般变化。 「竺姊姊没有犯错,恐怕就是人巧得过了头,才教人家宫少爷看上了。」另一个二等丫鬟彩霞说道。 风竺静默片刻,淡淡地苦笑了笑,低头对着小丫头们说:「我走了以后,彩云和彩霞就是大爷屋里的大丫鬟了,你们都得听她们的吩咐,知道吗?」 「知道了。」小丫头们颔首点头。 彩云握了握风竺的手,轻声说道:「竺姊姊,那宫少爷听说出身侯门之家,你服侍了他几日,应该也知道他是个极俊雅的男人,论出身和人品都不算太委屈了你,大爷把你许给宫少爷并不算坏事,大爷也算是用了心的。」 「许给宫少爷?」风竺失声一笑,冷冷说道:「你当我是出嫁吗?大爷是把我送给宫少爷,不是许给宫少爷。到了宫府,我还是个奴婢丫鬟,可不是去当主子的,只不过服侍的人从大爷变成了宫少爷而已。」 彩云和彩霞愕然对望了一眼,心里都为她不平。 兰安郡王府是皇族宗室,宫府不过是袭了个忠靖侯之爵,两府地位差上一大截,风竺进了宫府以后不论为妾还是为奴,恐怕都比兰王府里的二等使唤仆婢还不及,对一向心高志大的风竺来说无疑是一大打击。 「不要摆出那种表情,我可不要你们的同情可怜。」 风竺微微一笑,笑容却如雪一般的冷。 忽听得屋外一阵步履纷乱,一个小丫头匆匆奔进来喊道—— 「竺姊姊!老夫人来了,在前厅和大爷说话呢!彩云姊、彩霞姊,怎么你们都在这儿,难怪大爷叫人沏茶没个人应声!」 风竺大吃一惊,老夫人一向隐居在后花园的阁楼里,无事不会踏出阁楼一步,就算是元宵、中秋这样的大节日,她也从来不出现,此时竟然冒雨来到这里,必然是为了她的事而来! 她急急忙忙赶到前厅,彩云和彩霞也赶忙沏茶去。 一踏进厅门,风竺看见老夫人坐在厅上,秦玉蓉侍立在侧,一见到老夫人那张清瘦阴冷的脸孔,她的心口就怦怦急跳起来,立刻上前跪地请安。 「说吧,你做了什么错事惹得大爷不高兴,要把你撵出兰王府?」 老夫人双眸盯着她,带着质疑的口气。 「老夫人,我没有……」风竺慌忙摇头。 「母亲,风竺不是被我撵出去的——」凌芮玄急道。 「母亲两个字你喊得真顺口,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你不是我的亲生儿,这么喊我,我听着很刺耳。」 老夫人出声打断他,从唇齿间冷冷地迸出几句话。 凌芮玄尴尬地说道:「是爹要儿女们这么喊的……」 「以后喊我夫人就行。」老夫人冷硬地瞪了他一眼。 「是。」 凌芮玄不敢违拗,低低地应了一声。 这是凌芮玄第一次这么近看着这位父亲的元配夫人,见她自进屋后便不拿正眼看他,此时彩云和彩霞奉上茶来,他也就大着胆子多看了她几眼。 曾听人言,这位老夫人出身世家名门,闺名若兰,是京城中少见的才女,父亲慕名前去提亲,被拒绝了七次她才终于应允婚事。 虽然眼前的老夫人如今已上了年纪,鬓边的白发没有染黑,也没有用半点脂粉遮盖她眼角的细纹,但仍依稀可以看得出几分年轻时的美丽姿容。 他怔怔地想起自己年幼之时,弟妹都仍在襁褓中,没有玩伴,曾经有两位兄长和一个姊姊都陪他玩耍过,但后来一个个都夭折病亡了,等他年纪渐长,才知道那两位名唤芮锦和芮瑜的兄长以及名唤芮晴的姊姊原来都是老夫人所生的子女。 自她的亲生孩子全都病亡之后,她伤心欲绝,从此隐居在阁楼中不肯再见人。 他的生母香灵虽是侧室,但见机逐渐取代元配夫人的位置,慢慢地总揽王府大权。 由于嫡出的芮锦和芮瑜都亡故,所以承袭王爵的机会就落到他这个庶长子的头上,他的地位也因此跃升,无人可撼动,而始终不见人也不出声的元配夫人,年复一年几乎让王府上下快要遗忘她了,直到去年中秋,父亲大宴宾客时,她忽然把调教了多年的风竺、花竽、雪笙、月筝一起带了出来,琴棋书画、丝竹歌舞无所不精的四个美貌少女立即震动了王府,也很快地传扬得人尽皆知了。 然而,她把风竺、花竽、雪笙、月筝分别给了他和四弟芮希、五弟芮鼎、六弟芮凰之后,竟又把自己锁回了阁楼,照样不见外人,如此过了一年,也不见闻问,但是此时却突然来到了他的屋里,他心中不免疑云顿生。 「风竺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 老夫人这一声疾言厉色把凌芮玄惊得回过神来。 「没有,风竺好极了,我没有不满意她。」他错愕地说道。 「那为何要把她送走?」她极力注目着跪在身前的风竺。 「因我有一好友,身边没有聪敏伶俐的婢女服侍,所以我才想将风竺送给他。」 「送给他?」老夫人蓦然转头狠狠瞪他一眼。「我花了八年工夫调教的丫鬟,你没有好生珍惜她,竟就这样随便转手送给了别人!」 凌芮玄蹙了蹙眉,昂然说道:「宫元初是我的知交好友,也是忠靖侯之子,我并不是随随便便将风竺给了出去。」 「忠靖侯之子?」老夫人不屑地冷笑了几声。「你将来可是个王爷呐!」 凌芮玄一愣,警惕地看着她。若不是因为嫡长子芮锦和嫡次子芮瑜均亡故,兰安郡王爷的爵位也轮不到他来承袭,他不知道老夫人刻意提起是何用意? 「风竺跟了宫元初或许会比跟着我好。」他打从心底由衷地说。 「好在哪里?」老夫人森然地盯着他。 「看得出来元初很喜欢风竺,或许会纳风竺为妾也未可知。元初是我信得过的人,我想对风竺来说也算是有了倚靠。」他温言说道。 老夫人的脸色沉了下去。 「你难道不会纳她为妾吗?」 凌芮玄微怔,摇一摇头。 风竺的心口骤然一冷,失望之情直逼而来,立刻含了满眶的泪。 「你不喜欢风竺?」老夫人眼神疑惑,无法置信。 「我喜欢,但是就像喜欢姊姊妹妹的那种喜欢,从来没有想要纳她为妾的念头。」他淡笑地说。 「姊姊妹妹?」老夫人神色一变,咬着牙看他。「姊姊」两个字让她想起了她心爱的女儿芮晴,芮晴只与他相差五岁,两人自小无忧地在一起玩耍过几年时光,莫非他脑海中还留有对芮晴的记忆,所以看到容貌酷似芮晴的风竺,才会觉得她就像自己的姊妹? 恍恍然看着风竺的脸庞,与苍凉记忆中抱着自己双膝,无忧无虑、笑得天真烂漫的脸庞重叠在一起,然而那样娇甜的脸庞还来不及长大就因病离开了人世…… 她的心口一阵剧烈的酸楚,但双眼早已经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了。 满心的痛恨一直在等着畅快淋漓的那一刻宣泄,没想到这么快就失败了。 她缓缓站起身,嘴角含着一缕无望的冷笑。 「玉蓉,咱们回去吧。」 「是。」秦玉蓉轻轻搀扶着她。 「我不离开兰王府,让我回去侍候老夫人吧!老夫人……秦姑姑……」 风竺盈盈含泪,哀哀地咬着唇。 老夫人深深看她一眼,伸手轻轻抚了抚她光洁的额头。 「女儿家长大了,总是要给人的,我把你给了芮玄,你就是芮玄的人,如今你大爷已替你选定了人,那便是你的命了。」 秦玉蓉低眸看着风竺,眼角有丝晶莹的泪水。 「风竺,跟了新的主子,可得机伶些,知道吗?」 风竺滚落了两行热泪,哽咽难言。 「出了兰王府,你就与我们无关了,好自为之吧。」 老夫人淡淡说完,扶着秦玉蓉的手往外走。 凌芮玄连忙吩咐小厮点起羊角灯在前头护送老夫人,而秦玉蓉则在后头为老夫人撑起油伞遮雨。 望着她们慢慢消失在雨雾中的背影,风竺的泪水直流,任彩云和彩霞如何劝慰都止不住。 细雨下了一夜,在天明前终于停了。 兰王府外停着一辆马车,宫元初一手搭着风竺的肩膀慢慢走出王府。 虽然膝骨的伤已大致痊愈,但为了避免后遗症,他仍不敢过于走动或使力。 「元初,何必急着回去,你的腿伤还没完全好,多住几日也无妨啊!」凌芮玄亲送他们出府。 「不用了,你与香淳公主的婚期不是已经订了吗?接下来你们兰王府可有得忙了,我这个外人也不便再打扰,反正我现在已经可以行走了。」 踩过微湿的石板地,宫元初慢慢坐进马车内。 「风竺,要是你的新主子欺负你,只管告诉我。」凌芮玄看着风竺笑说。 风竺淡淡一笑。 「既给了人家,就是人家的了,新主子好与不好,哪有找旧主子诉苦的道理。」 凌芮玄一时语塞。 风竺没再看他,见宫元初坐定了,便关上门,命车夫起行。 「等一等!」宫元初掀开车帘,愕然问她。「你不上来?」 「我是奴婢,怎能与主子同车而坐,自然是随车而行。」风竺笑了笑。 「你上来。」 宫元初推开车门,看着她。 风竺犹豫着,不由自主地看了凌芮玄一眼,忽地被宫元初伸手抓住手臂,一把扯上了车,跌坐在他的身侧。 「少爷,使不得!」 风竺吃了一惊,连忙起身。 「走吧!」宫元初用脚踢了踢门板。 马车一催动,风竺重心不稳,又跌坐了回去,半个身子就正好坐到了宫元初的腿上,她困窘地急忙移到另一侧端身坐好,尴尬得脸颊泛红。 「原来你也是会脸红的啊……」 宫元初凝视着她羞急的神色,笑意渐浓。 「少爷这么快就开始欺负人了!」她又窘又羞地嗔视他。 「现在还没走远,你要找芮玄告状吗?」 他双臂环胸,轻笑道。 「原来宫少爷是个轻浮的主子,大爷从不会这样戏弄丫鬟。」 她掀起帘子,见凌芮玄还站在原处目送着马车走远。 离开生活了八年的兰王府,离开了那么多熟识的姊妹,她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心酸和难受,原来还对凌芮玄有些恋眷,但一想到他如此随意地决定了她的命运,对他的那份恋眷便转化成了怨怼。 对她而言,能成为凌芮玄的侍妾才是她最好的人生结局,但命运捉弄人,身为兰王府四大丫鬟之首,没想到却是命运最糟的一个,教她心中怎能不怨? 「我和芮玄不同,从现在起你要学着习惯我。」 他深瞅着她,淡淡调侃。 车帘软软地从她指间垂下来,她转头望向宫元初,虽然服侍过他好几日了,但他俊美的面容和带着点谜魅的气质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降服着她,一次又一次地令她怔然失魂。 然而服侍主子时是不应该这样恍惚分心的,秦姑姑在教导她时也曾再三叮嘱过。 服侍玄大爷时她并不曾出过差错,但是服侍宫元初却大不相同,尤其服侍他梳洗更衣时,总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更有一种没来由的不安感,思绪时常恍惚不定,总是不能保持冷静。 「今后少爷就是我的主子,我一定会好好服侍少爷。」 风竺闭眸深呼吸,近乎虔诚地说出这句话。 第五章 她明白,自己将来的人生故事,是好是坏,全都系在这位宫少爷的身上了。 「如果你够忠诚,心中只有我,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宫元初支着下颚,黑白分明的眼眸深深凝觑着她,充满笑意。 风竺怔了怔。忠诚?心中只有他? 身为奴婢本当如此,要她做到这两点丝毫不难,但光只是这样他就愿意给她所有她想要的东西? 是他太随便还是太大方? 还是……她根本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我会竭尽所能,尽心尽力服侍少爷。」 她还未摸清新主子的脾气,只得谨慎小心应对。 宫元初仔细看着她,见她梳着少女双髻,髻上各饰两朵小巧的珠花,两鬓抿得整整齐齐,粉雕玉琢,柔美姣俏,活脱脱就像尊精致的瓷娃娃,他忍不住伸手拂乱她的鬓发。 风竺不料他有此举动,惊叫了一声。 「少爷,你怎么作弄起我来了!」 她微嗔,急忙推开他的手。 「我家没有兰王府那么大的规矩,你也不是人偶,自在一点。」 他喜欢看她慌张失措的模样,更加灵动可爱。 「原来少爷不只轻浮,还顽皮得很呢!」风竺忙用手指将鬓发梳理整齐。 怎么一离开兰王府,这位宫少爷就不那么温和守礼了? 「你跟了芮玄多久时间?」他问。 「去年中秋到现在,就快要一年了。」 「一年这么长的时间,你贴身侍候芮玄,他竟没有动心收你为侍妾?」到底是她有问题还是凌芮玄有问题? 「大爷不喜欢我。」风竺涩然一笑。「他说对我的感觉就像姊姊妹妹,所以没办法纳我为妾。」 「你长得像他的姊妹吗?」 他曾见过芮艳和芮敏,并不觉得风竺有什么地方与她们相像。 「大爷这么说也是不忍心害我太伤心吧。」 风竺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容貌其实酷似童年时因病身亡的王府大千金芮晴。 「兰安郡王爵位将来是芮玄承袭,没能被他收为侍妾,确实是一大损失,难怪你要伤心了。」他冷冷地浅笑。 风竺深深吸气,垂眸盯着双手,不否认。 「我身边不会有一个香淳公主这样尊贵的元配夫人压住你,离开芮玄你应该松一口气,该觉得庆幸才对。」 风竺愕然看向他,怔怔地发傻,总觉得宫元初这话彷佛别有涵义,他怎会突然提起香淳公主来?细细思索,犹自迷茫不解。 宫府离兰王府并不很远,只隔了三条大街的距离,所以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就已在宫府大门前停了下来。 风竺开门下车,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宫府大门,就已被悬在大门前的一排写着双喜字的红色灯笼吸引住目光。 正在办喜事啊!她眨了眨眼。正要转身扶宫元初时,立即就有两名仆从飞快奔过来伸手搀扶他。 「七爷,您回来了,小的们一早就在门前恭候七爷了。」 两名仆从小心翼翼地扶他下马车,看到娇俏甜美的风竺时,禁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她是风竺,以后就是我的贴身婢女了,往后有什么事你们得多多照应她。」 宫元初淡然说道,一手搭在她的肩上慢慢走进宫府大门。 贴身婢女? 两名仆从目光惊愕地盯着风竺,把她从头到脚、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上一遍。 「风竺姑娘,我叫赖瑞,他是曹裕,我们都是七爷跟前的人,你要有什么事不懂或是需要帮忙,只管找我们哥儿俩没问题!」一个瘦高的仆从指着另一个身形较粗壮的仆从对她说道。 「好的,多谢两位。」 风竺含笑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两个仆从盯着她看的眼神很奇怪。 「好的,多谢两位。」风竺含笑点头。 「赖瑞,我离开这几日,家里有什么事吗?」 宫元初走进大门,对那一排喜字红灯笼彷佛视而不见。 「少爷,没什么大事,就是新娶的大奶奶脾气大,对谁都爱理不理,惹得各房女眷对她颇有微词。」赖瑞凑在宫元初身旁说道。 宫元初淡淡应了声,又低声询问了其他琐事,风竺只隐约听见他们谈到了「人蔘」和「绸缎」两件事,她并没有特别仔细去听,注意力比较放在宫府的建筑上。 京城中,最气派、最富丽的,自然要数兰王府,不过她发现宫府在气势上虽然不及兰王府,但四进的院落、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以及花廊水榭,处处都透着一股奢靡的味道,放眼看过去,三步一纱灯,五步一花盆,把一座宫府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像一个本来就极美艳的女子偏又要化上浓妆,过度的妆饰只会让人感觉到俗不可耐。 突然,搭在她肩上的手掌微微施力,她的脚步一滞,看见迎面走来的两个男子,华丽的服饰包裹着肥硕的身躯,举止神态看起来颇不正经。 「七弟,你回来啦,气色看起来不错嘛!」留着短须的男子挑眉哼笑。 「不是听说你摔断了腿吗?看你走得还挺好,咱们还真是白操心了!」另一个胖得几乎看不见脖子的男子笑得极为轻蔑。 风竺听他们喊宫元初「七弟」,又听见赖瑞和曹裕问「庆二爷、明四爷」安好,便知道他们都是宫元初的哥哥们,但是这两个宫府里的主子爷看起来实在倨傲粗俗得很,尤其对宫元初讲话的神情态度都让她感到极不舒服。 宫元初轻轻一笑,道:「不好意思,让兄长们操心了,不过每回我遇到危险总能化险为夷,看来老天爷还舍不得收我这条小命。」 「真稀罕,你居然带了个女人回来?」宫元庆上上下下打量着风竺。 「从哪里找来的?模样倒是挺标致的嘛!」宫元明看风竺的眼神更猥琐。 「难怪你会把咱们府里的丫头嫌弃得没半点好,跟这个俊俏娇娜的姑娘一比,的确是秽如粪土,不堪入眼了。」宫元庆笑得很淫邪。 风竺初次被这样露骨又下流的眼神打量,厌恶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别开脸,不想多看他们一眼。 「瞧你那是什么态度,你知道跟你说话的人是谁吗?」 宫元明怒骂,挥手就要赏她耳光。 宫元初一把将风竺拉到身后,挡下宫元明的手臂,脸色阴郁了下来。 「四哥,她是兰王府玄大爷赏给我的侍妾,你最好别动她。」 「侍妾?!」宫元明错愕地收手。 风竺一听,更是傻傻地呆住了。 「不错,她是我的侍妾,请兄长们自重。」他眯起犀利的双眸。 「自重?不就是一个侍寝的女人吗?少假作清高了!」宫元庆嘿嘿冷笑。 「你将来明媒正娶的那位夫人,四哥我一定会懂得自重,但是这个侍妾,若四哥我说喜欢,不知七弟肯不肯割爱呀?」宫元明满脸戏谑之色。 风竺惊慌地看向宫元初。 不要——不要再把她送人了! 宫元初侧转过身,看见她的杏眼中盈满了焦虑和恐慌,他伸手托高她不安的小脸,她不解地凝视着他,蓦然一股迷人的男性气息拂至她鼻端,紧接着有只坚硬的臂膀揽住她的腰,将她用力卷入他的怀中。 风竺从未有过被男子搂抱在怀的经验,吓得浑身僵直,无法有任何反应,就在她慌乱不知所措时,他缓缓俯首,薄唇深深吻住了她。 风竺吓得差点窒息,思绪被炸得一片破碎。 这是怎么回事?他在他的兄长面前吻她?在他的仆从面前吻她? 如果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也罢,没想到他竟然肆无忌惮地加深他的吻,舌尖侵入她的双唇,彻底探索她唇中的柔润,彷佛侵略般地攻占吞灭她的气息,让她找不到喘息的余地。 这实在……太过分了! 「放开我!」 风竺愤然握拳推打他的肩头,恼怒地大喊。 宫元初松开紧箍住她的臂膀,她却因双膝颤抖虚软而往后滑跌下去,他及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虽然不至于让她整个人瘫倒在地,但也已经够令她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宫元庆和宫元明在一旁轻蔑地大笑出声。 「七弟,看来你还没有把她调教好啊,她是不是『你的』侍妾还很难说唷!」 风竺气得紧握拳头,颤颤咬牙,而刚才那一吻让宫元初的气息也有些凌乱,他试着拉她站起来,却猛然被她打了一记又急又重的耳光。 宫元庆和宫元明见状,更加笑得捧腹弯腰。 「被侍妾打耳光了!七弟,你是不是太窝囊了点啊?」 「下手可真重啊,五指印都浮出来了!」 宫元初这辈子没有被人打过耳光,他紧紧咬牙,压下胸口倏然涌起的怒潮。 「你何曾正式纳我为妾了?就算我是奴婢,也不是任你这样羞辱的!主子是个正人君子,才能赢得奴婢的敬重,像玄大爷就从来不会做出这种无礼的事!」 风竺从来不曾这样对主子生气大吼过,吼完之后,她仍是很气愤,但也意识到这是在挑战宫元初的地位和他的威严,她很可能得因此付出代价。 宫元初深深瞅着她,眼瞳寒冷深邃得看不出情绪。 「不管你是奴婢还是侍妾,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劝你从现在起忘记芮玄,你能想到的主子只有我。」 他疏冷地转身,迳自离去。 风竺怔怔呆站着,双手牢牢地蜷在心口上,羞愤又难过地皱着小脸。 「快跟过去!」赖瑞和曹裕急急唤她。 她忙跟上他。 不知为何,宫元初的独占欲让她有种强烈的压迫感,觉得呼息困难。 但是,比起并不把她当回事的凌芮玄,他的霸道却又带给她一种极其微妙的悸动。 能够当宫元初的侍妾当然比奴婢的身分好,但是,她希望他要懂得尊重她,他说她不是人偶,那么为何还要把她当成人偶对待呢? 一回到「喜澜堂」,宫元初愤然把门关上,将风竺隔绝在外。 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这么大的脾气了,而且所有的火气全都冲着风竺一个人发。 风竺刚才说的话并没有错,他可以理解她的羞愤,他真正无法理解的是他自己。 面对兄长的讥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他竟会沉不住气,当众强吻了风竺宣示他的占有,听见她拿他和芮玄相比,形容芮玄是个正人君子,而他像个卑劣小人时,他就莫名地愤怒、厌恶、火气爆发。 怎么回事? 他扯开领口,仰面倒上床,闭眸缓缓调息。 脸颊上的热辣感已褪,愤怒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了,但在他心口处深重的痛觉却丝毫没有减轻。 难道风竺从头到尾都看不出来他在帮她、在护着她吗?他的一番苦心和好意为什么她就感觉不到呢? 「少爷,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被他挡在门外的风竺轻声询问。 「你可是四大丫鬟之首,这点事难不倒你吧?」他没好气地回斥。 风竺怔怔呆立在门外,硬生生地接下他泼来的这盆冷水,看来她的那一耳光让他很难消气了。 她无奈地叹口气。算了,他要气就气吧,反正她被他当众亲吻的羞辱,她也是不可能那么快就原谅他的。 侍妾?不知他说的可是真的? 想起他那个极侵略又极霸道的吻,若不是在众人的面前,又是那样毫无预警,不知那个吻会是怎样的光景? 她的心口忽然怦怦乱跳,脸颊烫得像要烧起来。 离开兰王府后,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 第六章 在兰王府时优雅温文的宫元初,回到自家后就像变了个人,看来,她得要重新认识这个新主子了。 她在「喜澜堂」外来回踱步,又站在廊下发了好一会儿呆,微风徐徐吹来,夹带着绿竹的清香,沁人肺腑,令人心旷神怡。 好奇地在「喜澜堂」转了一圈,她十分惊讶宫元初的住处竟然如此小巧,除了一个主殿「喜澜堂」以外,只有后院有一个独立的厨房,其余并没有看见任何侧殿和厢房。 可喜的是,「喜澜堂」四周植满了绿竹,院落看起来虽小,环境却十分清幽凉爽,比起宫府雕梁画栋的四进院落以及庸俗的装饰陈设,别有一番淡雅的味道。 在兰王府之时,大爷的住所是一处两进的院落,她有自己单独的一个房间,可是这儿却只有一间「喜澜堂」,如果「喜澜堂」就是宫元初的卧房,那他的婢女住在哪儿? 印象中,记得宫元初曾经提起过他身边有一个婢女,她很好奇这个婢女睡在何处?而她又该住在哪儿?这里看起来根本没有其他可以住人的地方了。 不过这儿看起来虽然简单、冷清,而且静悄悄得几乎听不见人声,但是在这里,她的心绪却能慢慢平静下来,不像在兰王府一样,时不时总感到心烦意乱。 这儿,就是她以后的「家」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在兰王府里住了八年,不管是住在老夫人阁楼里的那七年,还是到了大爷屋里的那一年,她都从来没有过「家」的感受,没想到来了这儿,竟让她想到了「家」,这是何故? 因为他说了「侍妾」?还是他说「她是他的人」?还是他吻了她?她打了他?她……任性地对他发了脾气? 以前在兰王府她所有不敢做也不曾做过的事,今日竟一口气全都做了。她不由自主地咬唇轻笑了起来。 忽然间,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闻声望去,看见一个老婆婆捧着一篮针线走进来,那老婆婆头发花白,上了年纪,但看上去精神矍铄。 「婆婆,有礼了。」 风竺缓步上前,含笑问好。 老婆婆错愕地转过头看她,仔细看上几眼,奇怪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儿?」 「婆婆,我是服侍宫少爷的新婢女,我叫风竺。」 虽然不知道老婆婆是何身分,但总一定是服侍宫元初的奴仆之一。 「老爷什么时候买进婢女了?怎么都没听说呢?你这么娇俏的丫鬟竟轮得到小少爷使唤?怎么没有被其他几位爷抢走?」老婆婆一脸困惑。 风竺笑道:「我不是老爷买进来的,我原是兰王府玄大爷的贴身婢女,玄大爷将我送给了宫少爷,所以我便跟着宫少爷了。」 「这是小少爷同意的吗?」老婆婆惊讶地问。 「是。」风竺点头。 「竟有这事?」老婆婆抛下她,直接走到「喜澜堂」门前,连门都没有敲就用力把门推开来。「小少爷!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带回来了一个丫头也不事先交代个一声?你如今是想怎么安置她呢?」 风竺吓了一跳,没想到老婆婆竟敢这样不敲门就进屋,而且跟宫元初说话的态度非常不像主仆,让她感到十分惊讶,相信这位老婆婆的身分必定与一般的奴仆不同。 她好奇地走到门前,悄悄地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喜澜堂」内以紫檀木雕着缠枝葡萄纹的落地罩,分隔了主次两间房,重重纱帷鈎在落地罩两侧,而宫元初就躺在内侧的乌木大床上,见老婆婆进屋,便翻身坐了起来。 「奶娘,外间不是有三张楠木包镶床,把风竺安置在那里就行了。」 原来老婆婆是宫元初的奶娘。风竺恍然明白了,难怪老婆婆敢这么和宫元初说话,而宫元初对老婆婆的态度也存着几分敬意。 「把一个这么如花似玉的丫头弄回来,我瞧你肯定是不安好心的,你就不怕她被外头那些豺狼虎豹给吃了去?」老婆婆摇了摇头说道。 宫元初瞥见风竺伫立在门旁的侧影,轻哼了一声。 「人家可也不是好惹的,已经咬我一口示威过了。」 「当真?咬伤了哪里?」老婆婆紧张地左右细瞧。 「没事。」 他偏过脸,起身想要倒水喝,才刚提起瓷壶,就想起那日在兰王府时,凌芮玄刚想要喝茶,风竺就立刻上前服侍,而现在,风竺见他自己要倒水喝,竟还文风不动地站着,无意上前服侍。 「怎么到了这里,你就忘记该怎么侍候主子茶水了?」 他赌气地放下瓷壶,在一旁的楠木嵌瓷椅上坐下,傲慢地斜睨着她。 风竺闻言,连忙快步进屋,从雕成葵花式的圆桌上提起青花白地的瓷壶,替他倒了杯茶水。 宫元初喝了一口茶水,立刻放下杯子,寒眼瞪视她。 「凉的,重新沏一壶来!」 风竺咬唇凝觑他一眼。方才那一耳光打得是用力了些,但也该消气了吧?难道就非要这样记恨她吗? 「那是几个时辰以前沏的茶,别喝了。丫头,你跟我来,厨房灶上有壶刚烧好的热水,我带你沏茶去。」 老婆婆笑着牵起风竺的手,拉着她走出「喜澜堂」,慢慢转到后院。 「婆婆,少爷平时对另一位婢女好不好?」风竺忍不住问道。 她真担心万一他的本性是这样狂傲难以侍候,她将来的日子可就难捱了。 「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这儿一向只有我,没有另一位婢女。」老婆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风竺愕然,咬了咬牙说:「那是宫少爷自己说的。」 「小少爷自小吃我的奶长大,一直到现在都还是我在侍候他,从来没有过别人。以前是有过几个婢女,不过那些婢女都是各房爷们挑捡剩下不要的,一个个又蠢又笨又呆,无知得很,小少爷受不了,把她们全都赶走了。」 老婆婆笑着说,领着她走进厨房。 「全赶走了?所以这儿没有婢女?」风竺惊讶不已。「可按理说,宫府每几年都应该会买进奴婢服侍主子才对,像兰王府是不会让奶娘做这些杂事的。」 「王府是王府,上下尊卑不许稍有差错,规矩比咱们宫府大多了,咱们宫府哪有那么大的规矩呀!」老婆婆一边打开厨房中的壁橱,一边对她说道:「你记住了,茶叶全都放在这个柜子里,有翠螺、花坞、龙井、雨前、六安,这些都是少爷特别爱喝的茶。」 风竺漫应着,思绪有些游移。 她发现宫府里很多情况与她原先所想的不太一样,而宫元初的真性情似乎也与她所以为的有些差距,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轻浮、不正经、霸道、傲慢、坏脾气…… 「小少爷不是你想像中的那个样子。」老婆婆提起水壶把茶叶冲开来。 风竺微微一惊。老婆婆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丫头,你的眼睛会说话呢,看起来似乎对小少爷有满腹怨言。」老婆婆轻轻一笑。 「如果不是他,我如今还好端端地在兰王府里,也不会在这儿了。」 其实人各有命,她也并不是怪他什么,只是不喜欢他在兰王府时温和客气又有礼,回到自己家时却像变了一个人,让她觉得受到了欺骗。 老婆婆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不管你眼中看到的小少爷是什么模样,你都是他第一个肯真心善待的女子。」 第一个肯真心善待……的女子?风竺怔然,愣愣地无法回神。她根本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真心善待」呀! 「茶沏好了,你给小少爷送过去吧。」 老婆婆把沏好的一壶滚滚热茶放在茶盘中,交给她。 望着老婆婆鼓励的眼神,风竺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冲着「真心善待」这四个字,她决定用心去了解这个新主子,或许她误会了他,他并不是她所看见的那么糟。 「我现在很渴,你沏了那么烫的茶水来,要我怎么喝?」 宫元初俊眸冷睇着她。 「那一壶茶水明明凉了,你偏又嫌凉。」风竺暗暗一叹。 「你没听奶娘说那是几个时辰以前沏的吗?搁了那么久的茶你要我喝?如果在兰王府,你敢把这样的凉茶倒给你的大爷喝?」宫元初挑起左眉轻瞟她。 风竺感到挫败而无奈。 「先喝一点解解渴也不要紧吧?」 她都已经决定要跟他开始新生活了,他怎么还老是要提到兰王府和大爷? 「我不喝走了味道的茶。」他冷冷地说。 「那我找一点冷开水兑上好了。」她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解决麻烦。 「冷开水兑进热茶里会变成什么味道?你这是在打发我吗?」他不准备让她那么轻松过关。 「那只好等茶凉一点再喝了。」她无奈耸肩。 「如果我不想等呢?」他可不想那么容易就被她打发。「你难道不会吹凉吗?我就不相信你没有其他方法!」 风竺微微一愕,瞠目注视着他。这叫「真心善待」她? 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她拿起一旁的扇子轻轻扇凉了热茶再端给他。 「继续。」 喝完了一杯,他把空杯重重放到她面前。 风竺深深吸气,继续倒一杯热茶慢慢扇凉后再给他喝,如此反覆地扇凉五杯热茶,他才满足地让她停手。 老婆婆此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迳打开箱柜收拾东西,眼睛也没瞧他们,自顾自地说着。 「小少爷,前些日子我跟你提起过,我儿媳妇再没几日就要生了,我要告假一个月,方才我儿子托人传话来,怕是要生了。」 「奶娘现在就要走吗?」宫元初微讶。 「我现在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等孙儿出生呢,幸好现成有个丫头服侍你,我走得也放心些。」 说话间,老婆婆已收拾好随身衣物。 宫元初站起身,打开橱柜,取出一包银两来。 「奶娘,这是我给您孙儿的见面礼,您收下吧。」 「多谢小少爷。」 老婆婆也不推让,笑着接下来。 「找赖瑞送您过去吧。」宫元初陪着她走出「喜澜堂」。 「用不着了,我儿子住得也不远,你到兰王府作客不是伤了腿吗?快回去,不必送我了。」 老婆婆轻轻推了推他,要他止步。 风竺没料到老婆婆竟突然告假一个月,她一走,「喜澜堂」内就只有她和宫元初两个人了,她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站在门前看着老婆婆发怔。 「姑娘,小少爷交给你服侍了,姑娘是个聪明伶俐之人,我很放心。」 老婆婆笑着对风竺说,然后摆了摆手,慢慢走远。 风竺抬眸悄望了宫元初一眼,他的神情冷傲至极。 「今天的晚膳就由你负责了。」 宫元初浅笑提醒,转身走向他的床榻。 「少爷都喜欢吃些什么?」她跟了过去。 「在兰王府相处过一些时日了,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他一边脱下外袍往身后一甩,不偏不倚就甩在风竺的脸上。 风竺把盖在脸上的衣袍扯下来,她知道宫元初对她余怒未消,怀疑他根本是故意整她来着。 「那时候少爷的膳食并不是我负责的,何况准备什么给你吃,你也从来没有挑剔过。」 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慢慢地把他的衣袍摺叠好。 宫元初往床上一躺,懒洋洋地吩咐道:「脱鞋。」 风竺把手中的衣袍往旁边一搁,蹲过去替他脱鞋。 「既然我都没有挑剔过,那你就随意准备吧,也不必问我了。」 第七章 他闭上眸,舒懒地枕臂至脑后。 虽然在兰王府里有专门为各房主子做饭的厨子,不过懂得料理膳食也是各房婢女得学会的功课,对风竺来说并不算难事。 为了怕宫元初有意刁难她,她从厨房的食材里挑出所需的,做了几道秦姑姑教过她的拿手好菜,有芦笋炒肉片、火腿炖肘子、清蒸黄鱼、文思豆腐汤,心想只有宫元初和她两个人,也吃不了太多,便只做了这些。 没想到兴致勃勃地端上桌,宫元初竟把每一道菜挑剔得体无完肤,要她重新再做几道菜上来。 「明明就不难吃,何必浪费。」侍立在旁的风竺不服气地狠睇他一眼。 「各人口感不同,你每道菜都做得那么甜,教人怎么吃得下去?」 他丢开筷子,漠然环胸瞪着她。 「我根本没有放多少糖。」她的耐性已经到达极限。 「是吗?那就是你的手艺太差了,我看要你重做也没用,做出来的菜一样让人难以下咽。」他的笑眼格外倨傲。 风竺气得握紧拳头,指甲全刺入掌心里。 在兰王府时,她的身分虽不是主子,却也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而且当了大爷屋里的大丫鬟以后,底下有七、八个小丫鬟听她使唤,几乎任何小事都不必沾手了,王府里的各房主子们见了她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在王府里的地位几乎与半个小主无异,行走坐卧难免有了点娇气,见宫元初这样挑剔她费心做的菜,就是有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气恼了。 「要吃不吃随便你!」她旋身走出去。 「站住!」他低喝。「这是你对主子说话的态度吗?」 「主子也要像个主子的样子,就算是兰王府的主子们也不会这样跋扈,难道你的身分地位高得过他们吗?」 风竺愤然转过身,不甘示弱地回以怒目,没注意到在气头上无心的一句话刺伤了宫元初。 宫元初以极其冷漠的眼神压下充斥在胸腔内的奔腾火气,轻慢地勾起唇角。 「主子要像个主子的样子是吗?好,奴婢做出这么难吃的菜,当主子的就应该全部掀掉,让奴婢重新再做!」 他大手一挥,把桌上的饭菜全部扫落在地,然后站起身走出「喜澜堂」,留下满脸错愕的风竺呆站在原地。 莫名其妙!太过分了!太可恶了! 她气得狠狠跺脚。 记忆中,她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也没有气愤到胸口都发痛的地步。 凭她的聪慧伶俐都不能令他满意,难怪先前服侍他的婢女会被他嫌弃蠢笨,赶得一个也不留。 她怎会如此不幸,遇上了这样一个恶主子啊! 生气归生气,但身为奴婢,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她气呼呼地把撒了满地的饭菜全部打扫干净,依然还是回到厨房重新再做了几道菜。 但是,她把饭菜摆到凉了,都还没等到宫元初回来。 月上柳梢头,万籁俱静。 宫元初无声步入「喜澜堂」,见地面已经擦拭干净,而风竺趴睡在桌上,桌上则摆着四道菜,和她先前所做的四道菜色全部不一样。 她真的重新又做了一遍。 宫元初深深凝视着她熟睡的脸蛋,看样子,她被他整惨了。 他故意用恶劣的态度来掩饰自己听到她提及凌芮玄时的失落和烦躁,这样刻意矫饰自己的幼稚行为,连他自己都觉得很荒谬。 从小,他的性情就是独来独往,傲岸异常,看不起终日只会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不思进取的兄弟姊妹,宁愿独居在「喜澜堂」不与人来往,而他的兄弟姊妹也都当他是个怪胎,不愿与他为伴。 在他懂事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在家里根本没有身分也没有地位,他并不受宠,母亲也只是一个侍妾,根本无法分到多少家产,所以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应该想办法为自己开辟财源,靠自己的能力积攒财富。 这几年,他发现宫家的家业慢慢出现颓势,已经是外强中乾,但是兄长们依然还在肆无忌惮地挥霍享乐,再这样继续下去,总有一天宫家会金银散尽,他于是开始暗中接近一些皇室亲族,替他们做一些转手的买卖,从中获取报酬,因此结识了兰王府的凌芮玄,两人甚至还成为了知己。 当他在兰王府中见到风竺时,不知道为何会被她深深吸引住,当他知道她一心一意要成为凌芮玄的侍妾时,他便下定决心要把她从凌芮玄的手中抢夺过来,虽然已经成功将她抢到手,但她口里虽认他是主子,心里所想的仍然只有凌芮玄,她并非完全属于他。 接着,他就开始做一些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蠢事,明明她做的菜味道好极了,他却口是心非,还全部扫翻在地,然后怒气冲冲地跑出去,在绿竹下饿着肚子闷坐到深夜,真是可笑透顶了。 他轻轻把风竺抱起来,彷佛她是个易碎的水晶琉璃,非常小心地将她放在外间的楠木包镶床上,拉开锦被仔细盖妥。 回到圆桌前,他拉开椅子坐下,舀了一碗蟹粉羹喝了一口,虽然已经凉了,但味道十分鲜美浓稠,他一口一口地吃到见底,意犹未尽,又添上一碗。 宁谧。夜阑人静。 「昨夜就该换药的,你却任性跑了出去。」 风竺一打开宫元初膝上的伤布,看见原本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竟然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换药而有些红肿发炎的迹象时,忍不住皱起眉头。 「任性?」他斜着俊眸哼声打量她。「这不是应该怪你吗?是你莫名其妙摆一个臭架子出来,到底谁才是主子?」 「臭架子?」风竺不可置信地与他对望。「我什么时候摆臭架子了?」根本就是他一直在无理取闹! 「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总是要人提醒吗?」 他挑眉,倾身盯着她。 风竺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刻意挑衅,但她此刻担忧的是他的脚伤,不想在这时候跟他斗嘴惹得他不快,免得他一气之下又要跑得不见人影了。 「是,少爷说的是,是奴婢的错,应该怪奴婢,都是奴婢不好。」她细声温柔的语气和她拿着捣药棒捣药汁的狠劲截然不同。 「你也不记得要帮我换药的事吧?要不然也不会睡到不醒人事了。」 宫元初懒懒地侧过头,看见紫檀半月桌上的青釉抹红瓶中斜斜插着几枝七里香。 奶娘从来不会在房里插上鲜花,所以应该是风竺清晨摘来插上的,难怪早上一醒来就闻到了满室浓郁的花香。 「我睡卧一向警醒,少爷若唤我一声,我必会立时醒来。」她不信自己会睡到不醒人事的地步。 「是吗?」宫元初淡淡一笑。「昨夜你是趴在桌上睡着的,怎么早上会在外间榻上醒来?你都不记得了吧?」 风竺愕然抬眸,疑惑地看着他。 早晨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睡在楠木卧榻上,身上盖着锦被,衣衫完整,当时她并未细想,急忙起身梳洗并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现在经他一提醒,她才倏然顿悟,难道昨夜是他把她抱上床的? 「少爷使力抱我,肯定加重你膝骨上的负担了。」她不安地舔了舔唇。「本来都已经快要结痂,现在又开始发炎,一定是昨天走动得太多,结痂的地方摩擦得太厉害才会这样。」 她坐在圆凳上,抬起他的右腿搁在自己膝上,细心地用药汁清洗他微微发炎的伤口。 「这就是你惹我生气的后果。」宫元初傲慢地勾起嘴角。「我以为你聪明伶俐又温柔能干,没想到一张嘴居然那么刁。」 风竺微蹙眉心,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既然少爷如此嫌弃,随时都可以派人把我送回兰王府去,就像你把以前的婢女全部赶走一样,这样咱们两个都可以乐得轻松自在。」她冷冷地反击。 「芮玄都已经不要你了,你何必还这么惦记他?他现在忙着和香淳公主的婚事,若把你送回去,他也会嫌麻烦。」他闲适地环胸淡笑。 风竺的思绪骤然凝结,僵凝半晌,一股不甘心油然而生。 他一定要这样打击她、羞辱她才高兴吗?他怎能嚣张得那么优游自在?善变得那么惹人讨厌? 「我能帮上忙的事情很多,大爷一直都很需要我替他打理一切,说不定大爷现在已经后悔把我送给了你。」她努力地捡拾被他击碎的自尊。 「芮玄或许需要你替他打杂跑腿,但香淳公主肯定不会需要。」他淡睨表情受伤的风竺。 「香淳公主也需要有人服侍……」 「你以为香淳公主会喜欢一个姿色一等一的奴婢在她跟前晃来晃去?就算芮玄不把你送走,她也会把你撵得远远的,好铲除对她的威胁。」 这种戏码常在他的兄嫂间上演,他看得多了。 风竺愣愣地眨眼。他对她到底是褒还是贬? 「香淳公主是金枝玉叶,我这种下贱的奴婢能对她有什么威胁?」她专注地替他搽抹药汁。 「美貌是天生的,拥有财富和地位也不一定能够拥有美貌。」 这是对她的赞美吗?风竺不自在地垂下眼眸。 「当一个人身分卑微,穷得只能被当成奴婢卖来卖去时,美貌又有何用?我倒宁愿选择财富和地位。」 她取过一旁干净的伤布,小心缠裹伤处。 「被贱卖的奴婢如果没有美貌,你以为能被兰王府买进去,预备着给主子爷收房当妾室吗?」他淡淡轻哼。 宫元初说的是事实,当初若不是因为她生了一张好容貌,也不会有机会被挑进兰王府了。 但,进了兰王府又如何?她并没有因此一跃成为凤凰。 「被买进兰王府也没有因此摆脱低贱的身分,主子厌弃了还是可以随便送人,连个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她无奈低语,手指轻缓地缠绕着伤布。 「想翻身不是只能在兰王府。」宫元初的神色中有着难以察觉的不满。 「不在兰王府,难道在你的宫府吗?」 拉着伤布的手指蓦然凝住,想到他在自己兄长面前吻她还说她是他的侍妾,她的脸颊霎时浮起红晕。 「你连当我侍妾的表现都很差,更别幻想当我的正室了,我看你也只能当我的奴婢了。」他故意激她。 「我才没有幻想当你的正室,我只是想过当你的妾室而已——」 她猝然煞住急急辩解的势子,又急又窘。 宫元初得意地一笑。 「原来你真的想过啊!那又何必假装超然?」 「我没有假装超然。」她要的是……尊重。 「那就是不屑当我的侍妾喽?否则,为何你在芮玄面前时是那么柔婉温顺,随时准备投怀送抱,在我面前却欠缺柔顺,只会一再顶嘴挑衅?」 他神态怡然地瞅着她,但语气却十分尖锐刺人。 宫元初的指控激起了她的脾气。 「当初我也以为你是温文儒雅的侯门公子,现在才发现你是个性格差劲的恶主子,对奴婢连一点起码的尊重都不给,要我如何柔婉温顺得起来!」 她难堪地憋了半晌的火气,在绑伤布时狠狠地用力发泄了出来。 「啊……」吃痛的闷哼从宫元初嘴里逸出。 风竺忍不住噗哧一笑,复仇的快感让她一肚子的火气消退不少。 「你这个臭丫头!」宫元初恼怒地抓住她的臂膀,用力扯到身前。「你非要一次又一次地激怒我不可吗?」 风竺见他火气高张,气得快要把她的手臂给捏碎,她脸上的笑意更是隐忍不住地绽放开来。 「主子别恼,是奴婢一时没有拿捏好手劲,原谅奴婢这一回吧,主子别气了,当心气坏了身体。」 第八章 她反过来安抚他,轻笑声遮掩不住。 「有什么好笑的?惹我发怒就这么好笑吗?」 宫元初盯着她娇美的笑靥,顽皮的轻笑声甜得揪人心扉,一瞬间,神智被她眩惑了。 风竺连忙摇头,咬住下唇,忍着抑止不住的笑意。 「是奴婢不好,不该惹主子发怒,主子要不要喝点甜汤消消气?」 她发现他一直在向她靠近,眼神也愈来愈邪恶,不知道他在打什么歪主意,吓得她赶紧找藉口想逃离他的箝制。 「有一种消气的方法,我倒想试看看管不管用?」 他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眼瞳渐深。 什么方法?风竺不安地看着宫元初的俊脸愈来愈靠近,近到两人只剩鼻尖对鼻尖的距离,她的气息愈来愈浅急,几乎醉倒在他那双深邃的黑眸里。 这种困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和昨日他吻她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她意识到他是不是又要再次吻她了? 他暧昧的眼神和阳刚的气息散发出令她晕眩的魔力,就在两人的双唇即将触到的那一刹那,她既期待又紧张地闭上眼睛,不料,等到的不是他炽热的薄唇,而是忍俊不禁的低笑声。 风竺错愕地睁眼,当她看清宫元初脸上半笑半讽的表情时,才霍然明白自己原来被他耍了! 「这种消气的方法还真管用。」 宫元初眯起得意且自傲的俊眸,笑得极是愉悦畅快。 风竺又羞又恼地跳起身,带着被耍弄的不甘心,气呼呼地往外走。 「替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泡澡。」宫元初笑着吩咐。 「沐浴泡澡?」她惊愕地回眸瞪他。 「我想好好泡个澡放松筋骨。」 「不行,你的伤口还不能碰水!」她没好气地拒绝。 「这个问题应该不难解决,你可是四大丫鬟,对你来说并不难吧?」 看她羞愤的表情,他的心情就意外的好。 「这件事没有那么急迫!」 「如果我觉得非常急迫呢?」 「你难道就不能等你的伤口完全结痂愈合以后再泡澡吗?」她已经气得喉咙快要喷火了。 「不能。」他的心情已经好到忍不住暗暗窃笑。 「好,随便你!要泡澡就泡澡,你想把膝盖泡烂谁能管得着!」风竺气得大步走出去。 宫元初没有被她激怒,反而大笑出声。 他发现风竺发脾气的模样愈看愈率真,愈看愈可爱。 对一个奴婢来说,是没有任性骄纵的权利,对主子发脾气、出言顶撞更是自寻死路的禁忌,不过这些奴婢身上不能做也不准出现的行为举止,风竺在面对他时完全没有遵守了。 风竺打破了主仆之间的规矩,在他面前表现出真真实实的自己,完全不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 她说,想过成为他的妾室,但她又不用殷勤奉承、卖弄温柔风情那一套对付他,真是奇怪的丫头。 刚才为了报复她而存心逗弄她时,她粉颊嫣红,没有退缩抗拒,甚至流露出强烈的期待,他不禁又心荡神驰,也确认他应该已经得到最想得到的东西了。 他放心地牵起嘴角,露出了一抹胜利者的浅笑。 风竺准备好皂荚、浴刷、绢巾,在浴盆的角落斜斜放上一块木板,然后卸下鈎挂在落地罩上的软纱帷,透过隐约可见的纱帷,看到宫元初脱下衣物跨进热气腾腾的浴盆,并把受伤的右腿搁在木板之上。 水声荡漾,她的心也跟着荡漾。 「可会觉得不舒服吗?」 她轻声问,试图保持思绪的冷静。 「不会,这个方法极好,早该这么做了。」宫元初舒服地叹息。 「还是当心别让伤口碰水了。」她提醒着。 「奶娘都没有你罗嗦,也没有你那么操心我。」 宫元初低沉的笑声从水雾里传来,感觉有些慵懒、有些湿濡,让她的内心掀起小小的波澜。 「我才不是操心你呢,我只是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你的膝盖真泡烂了,最倒霉的人还不是我?」 袅袅升腾的水雾在纱帐后浸润着他的身影,撩拨着她起伏不定的心潮。 「要不要一起泡澡?两个人一起洗你也省事多了。」他愉快地笑问。 「不用,我自己洗就行了!」她蓦然羞红了脸。 宫元初沉声低笑。 真过分,说话愈来愈大胆了!风竺在心里嘀咕着。 等宫元初沐浴的这段时间内,她无事可做,便绕着「喜澜堂」漫步闲走。 在西窗下设有一张紫檀雕螭纹漆面桌案,她绕到书案前坐下,随手拿起桌案上的砚墨笔,一件件地观赏把玩。 「你是几岁进兰王府的?」 宫元初躺在热水中,淡淡问道。 「十岁。」 案上有柄湘妃竹扇,她轻轻打开来扇了几下。 「十岁以前在哪里?」他想像着她十岁时的模样。 「跟着我娘在城里一个香料铺里帮佣。」 风竺一边回答,一边把桌案上的笔筒、笔架、砚、墨、印盒、貂毫笔、紫毫笔等等,一件一件地整齐摆好。 「你娘呢?」他又问。 「她把我卖了以后就改嫁了。」 但似乎嫁得并不好,一样的穷困潦倒,不过倒是很有骨气,从来没有到王府内缠着她要钱。 「所以,你爹已经不在人世了对吗?」 如此坎坷的童年,她能够被卖进兰王府,实在算是幸运的了。 「听我娘说,我爹到南方贩马,途中遇到山贼,死在外地了。」 她的语调轻浅,没有太多情绪。 连母亲的脸孔都快不记得了,对父亲更加没有记忆。 「其实懂得挑选好马,可以从中获取不少利润。」 他十九岁时从事的交易活动就是买马卖马,为他累积了人生第一笔财富。 「是吗?这我可不懂了。」 风竺支着下巴环视四周,看见北墙上挂着一个锦套,里面套着的东西形似一把古琴,便好奇地走过去取下来看。 「我倒是很想听听兰王府的老夫人到底教会你懂些什么东西?」 宫元初只听过她的吟唱,她随意轻哼,就让他被她绝美的音色迷倒了。 「老夫人能工习诗词,妙解音律,更善于琴棋歌咏,不过诗、词、歌、赋、书、画这些东西,我们姊妹四人碍于各人天赋,没有人能尽得老夫人真传。老夫人实在是当代不可多得的才女,可惜今生遇不到才子可以匹配得上她。」 风竺叹息似地说道,一边解开锦套,果见一把为杉木造成,木质松黄,以白玉制琴轸、雁足,刻工十分精美的伏羲式古琴。 「兰王爷不算才子吗?」宫元初轻笑。 「当然不算。」风竺抱着古琴细细欣赏着。「兰王爷若是个才子,对老夫人必定会爱之、惜之、珍之、重之,绝不会厌弃她,反倒去宠爱一个以色事人的侧室。在老夫人经历连连失子的悲痛,伤心过度而隐居在阁楼时,兰王爷不但对老夫人不闻不问,更把侧室宠上了天。」 每回听到秦姑姑以充满愤恨的声音诉说着老夫人凄凉悲惨的过往时,她就对王爷的薄情颇有怨怼。 宫元初低声沉吟着。 「或许老夫人过于孤芳自赏,兰王爷不是才子也就欣赏不来了。」 「有道是才子难寻,知音难觅呀!」 风竺轻轻拨弄琴弦,清澈和润的琴声令她一阵怦然心动。 听见她拨弄琴弦的声音,宫元初微微泛起笑容。 「传说四大丫鬟琴棋书画样样精,既然你找到了琴,就弹奏一曲来听听吧。」他很好奇风竺的琴技是否如传言中那般精湛。 「既是主子的吩咐,我就献丑了。」 风竺抱着琴,盘腿坐在楠木包镶床上,纤指轻拨琴弦,盈盈而歌—— 「秋压更长,看见姮娥瘦如束。 正古花摇落,寒蛩满地,参梅吹老,玉龙横竹。 霜被芙蓉宿,红绵透,尚欺暗烛。 年年记,一种凄凉,绣幌金圆挂香玉。 顽老情怀,都无欢事,良宵爱幽独。 叹画图难仿,橘村砧思,笠蓑有约,蓴洲渔屋。 心景凭谁语,商弦重,袖寒转轴。 疏篱下,试觅重阳,醉擘青露菊。」 一曲终了,她幽幽收弦,抬眸眺望窗外,美目含水,似全心全意沉浸在迷离的梦境中浮沉游荡,没有发现宫元初已经离开浴盆,穿上了月白色的寝衣,静静走到她身旁深深凝视着她,掩不住眼中的惊异和赞赏。 宫元初没想到她的琴艺竟那么好,加上她清越的歌喉、浓郁的韵味,彷佛从天上传来的美妙音律,柔美得像轻云、雾霭,又像雪白的飞花漫天飞舞,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沉醉。 「美极了。」他由衷赞叹。 风竺怔然回神,含笑望住他。 「这词牌名叫《一寸金》,是南宋词人吴文英所作。」她笑吟吟地说道。 「虽然他的词藻过于雕琢堆砌,没想到却很适合吟唱。」宫元初柔声低语。 「是啊,文词浓丽了些,但是因为十分讲究格律音韵,所以唱起来极好听,老夫人最爱听我唱这曲《一寸金》了。」 她温柔地轻抚着琴身,小心翼翼地将琴收回锦套内。 宫元初深深看她一眼,浅笑道:「这古琴有个名字,叫『太古遗音』,你若喜欢,就送给你吧。」 风竺惊愕地抬眸。 「当真要送给我?」她的神情不可置信又有些无措。 宫元初凝眸望着她,瞳眸犹如黑水晶般晶透、清澈。 「这古琴终于找到属于它的主人,在你的手中,它才能够发出如此美妙的乐音,否则,也就只有被我冷落在墙上当摆饰的命运而已,这是你与它的缘分,是你帮它找回了它的灵魂。」 风竺怔忡地看着他,他谈的是古琴和她,但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和她。 当初,凌芮玄将她送给了宫元初,岂不是与这名叫「太古遗音」的古琴有着近乎相同的命运吗? 在凌芮玄身边时,她尽职尽责,竭力尽忠,自觉自愿地遵守着兰王府里的所有规矩,为的就是顺利当上凌芮玄的妾室。 她就像个美丽的摆设,主子想把她摆放在哪里就可以摆放在哪里,她不能有自己的感受,也不会有人在乎她的感受。 但是,到了宫元初身边之后,她好像看见被囚在镜中的自己,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撞碎了镜面走出来。 一瞬间,蒙在她心头的雾霭散开了,她真真实实地触摸到了自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 宫元初来到一处幽深曲折的小巷弄中的小酒楼里,这座小酒楼的位置极妙,离京城最热闹的大街只有几步之遥,却因为坐落在静僻的小巷里而刚好隔绝了喧嚣,但是从二楼窗口望出去,又能将繁华的大街收入眼底。 这间小酒楼是他用来谈生意的地方,与他有生意往来的合伙人会在固定的时间来到这里和他谈买卖交易。 宫元初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在他对面坐着两个男人,两侧坐着他的仆从赖瑞和曹裕。 此时桌上杯盘狼藉,一坛酒已喝去了大半。 「宫少爷,幸好咱们这批人参、鹿茸躲过了一场暴雨,那些比咱们晚一天出发的货船几乎都被暴雨打沉了,真是好险呐!」 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说得口沫横飞,表情甚为夸张。 「这批人参、鹿茸能换多少丝绸?」宫元初的神情倒是十分平静。 「托那场暴雨的福,因为接连沉了好几艘货船,所以咱们这批人参、鹿茸更是物以稀为贵,价格喊涨了三倍,能换得的丝绸少说也有五百斤了。」那名矮胖的中年男人愈说愈兴奋。 第九章 「很好。」宫元初端起酒杯啜饮一口,没有太大的反应。「上一批两百斤的茶叶呢?总共卖了多少银子?」 另一个瘦黑的男子急忙回话。「少爷,卖了大约有一千两银子,已经听少爷的吩咐,全都用在买西京的宅院上了。」 「西京的宅院现在盖得如何了?投进去的银子够吗?」 宫元初侧首看着赖瑞和曹裕,淡淡问道。 「回少爷的话,西京宅院的地价和建屋的料钱工钱总共用了将近五千两银子,少爷不是希望再修个大花园,还要把泉水引进园子里,做一座流杯亭吗?这些估计还得再多花个一千两银子才够。」赖瑞算得清清楚楚。 「这批丝绸卖掉,可以赚进一千两吧?」宫元初转头望向矮胖的中年男子。 「少爷,恐怕不止喔!这批选的都是上等丝绸,多卖个一千两银子大概都没有问题。」那人得意地笑答。 「好极了。」宫元初露出轻松的笑容。「你们差事办得很好,卖得的银子你们可以抽一成的赏银,这是当初白纸黑字打下的契约,不会少你们一分钱。」 两名男子互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样?嫌少吗?」 宫元初按下筷子,淡漠地盯着他们。 这两个男子是牙行的人,专门代人买卖货物、运送货物、设仓库保管货物,并替朝廷徵收商税,从中赚取佣金。 最初与宫元初接触时,这两人就看出这个年轻的富家公子哥儿与众不同,从宫元初身上看到的不是骄奢淫逸之气,而是才智出众、独具慧眼,两人心中都对宫元初另眼相看。 「不,不是嫌少。」两名男子小心地陪笑。「宫少爷在西京建盖宅院,看得出来少爷是有意脱离宫府,自己成家立业。宫少爷深谙经商之道,善于贱进贵出,有朝一日必能成就万金家业,我们两人别无所求,只是希望将来可以跟着少爷,得到少爷的庇护就行了。」 「你们倒是聪明。」宫元初的笑容意味深长。 「不,我们怎么能跟少爷比呢,少爷才是真聪明!」两名男子连忙摇手。 「好,以后你们就跟着我,在我的手下做事,听我的差遣。你们可以走了。」 宫元初放下酒杯,抬手一挥。 「是是,多谢宫少爷。」 两名男子起身,先后离开。 「少爷,这两个人可靠吗?」 见他们两人走下楼,赖瑞不放心地问。 「现在怎么知道可不可靠,总要日久才能见人心。」 宫元初并不担心这个问题,只要赏赐给得够丰厚,不怕他们不忠心,就像赖瑞和曹裕也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才真正被他收为心腹的。 「这两个牙人跟着少爷赚了不少钱,少爷现在是他们的财神爷呢,谅他们也不敢作怪。」曹裕继续帮宫元初倒酒。 「西京的宅院你们两个有认真监工吧?」宫元初瞥他们一眼。 「有,昨儿还去盯着,主殿已经完工,其他各殿也都盖得差不多了。」赖瑞认真地点头。 曹裕接着补充说道:「主殿已经上完最后一道漆,其余各殿听木匠说最多再半个月就能完成了,只是园子还没动工,少爷有时间可以跟小的去看一看。」 「嗯。」宫元初懒懒支颐,陷入沉思,良久,低声问道:「我大哥成婚前不是听说欠了几百两的赌债,已经还掉了吗?」 「还没。」赖瑞啧啧摇头。「听说隆大爷不服输,把新大奶奶的陪嫁首饰都偷去赌了,结果不但把首饰全部输光,还欠下了更多钱,两个人为了这件事整天吵得不可开交。」 「其他兄长就没人帮他还钱吗?」宫元初皱了皱眉。 「没有。」赖瑞摇摇头。「依小的看,各房爷们都自顾不暇了,恐怕谁都没有余力帮大爷。」 曹裕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起来。 「少爷到兰王府住了一些时日,应该还不知道庆二爷赔了一大笔钱吧?」 「为什么赔一大笔钱?」宫元初微愕。 曹裕接着说道:「因为庆二爷两个月前突然异想天开,从南方买来一船仓的苏扇,想趁盛夏季节卖苏扇赚上一笔,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上个月一连下了半个月的大雨,结果那些堆在货栈里的苏扇全都发霉了,庆二爷赔得血本无归,别说帮隆大爷的忙了,二爷自己都欠了一屁股债呢!」 宫元初蹙眉苦笑。 「我四哥的钱大概会给侍妾挖空吧?」明四爷好女色是人尽皆知的事。 「没错,明四爷的七、八个侍妾一个个都像吸血的鬼,把四爷的钱吸得干干净净。」赖瑞撇嘴摇头。 「至于三爷和五爷嘛,都是酒肉朋友太多,成天狂欢作乐,把钱花得像流水,哗啦哗啦的一去不回头。」曹裕比手画脚地说道。 「唯一比较正常的好像是六爷吧。」赖瑞笑叹。 「六哥虽然守得住钱,但他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不折不扣的守财奴,对兄长们恐怕也是见死不救。」宫元初无力地叹息,一想到与这些兄长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就觉得反胃。「真不敢相信我跟这些人会是同一个爹生的。」宫府的家业迟早有一天会被这些兄长们给败光。 「所谓龙生九子,个个不同。少爷,您可要出手救大爷?」赖瑞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当然不,我救了大哥,能不救二哥吗?到时候三哥、四哥、五哥都来找我借钱,我怎么应付得来?」宫元初瞅着酒杯上翠透的釉色冷笑。「而且如果有家产可分,他们也不见得会分给我,何必讨好这样的兄长。」 「我担心少爷在西京建盖宅院的事早晚有一天会被发现,被发现了以后也难保他们不会打少爷的主意。」曹裕忧心忡忡。 宫元初轻笑道:「所以我才要把钱全都拿去盖房子,不把现银留在身边,免得最后落入他们的口袋里。」 「少爷想得周到,至少房子抢不走。」赖瑞不得不佩服宫元初的远见。 宫元初淡淡一笑。 当初把赚来的银子全部丢去买地、建宅院,为的只是早一日从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脱身。宫府里住的虽然都是亲人,但对他来说一直都只是一个徒具外表的空壳,而「喜澜堂」只是这个空壳中较为干净的一块地方而已,但是,今天他在出门前,风竺随口一句问话却让他有了不同的想法。 你什么时候回家? 这句问话挑起他心中难以言喻的悸动。 回家。 或许,他可以给风竺一个更好的选择。 宫元初离开「喜澜堂」快两个时辰了,风竺在厨房里做些小糕点打发时间,心想做好了可以给宫元初饿了的时候当点心吃。 一个胖胖的小丫头突然跑了进来,一看见风竺,愣了一愣。 「你是谁?」 「我是小少爷的贴身丫鬟。」风竺微笑颔首。 「我怎么没见过你?」胖丫头蹙眉审视她。 「我才刚来不久,我叫风竺。」她和气地说。 「少爷在不在?」胖丫头粗声粗气地问。 「少爷出去了,晚膳时候才会回来。」她仍是亲切地笑着。 「那婆婆呢?」说话更没好气了。 「婆婆的儿媳妇生孩子了,她告假一个月,这个月都不在这儿。你找她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吗?」她的语气已有容忍到极限的不悦。 「好吧,你听着。」胖丫头把脸仰得高高的。「四姑娘要出嫁了,屋里有些字画摆设什么的都要分送给人,四姑娘要我来传话,让婆婆过去取少爷的那一份,既然婆婆不在,那就只好让你过去取了!」 风竺见她如此趾高气昂的,实在忍无可忍了。 从这些言语中就可以知道那个四姑娘有多么傲慢,送人东西还得要人亲自去取,而这胖丫头也只是个狐假虎威的奴才罢了。 「四姑娘既然好意要把东西送人,直接命你把东西送过来就行了,传这个话不是多此一举吗?」她冷冷地说道。 「你这个新来的婢女竟敢这样说话?!我告诉四姑娘去!」 胖丫头恶狠狠地骂完后,转身就走了。 风竺愕然瞪大眼睛。宫府的小丫头实在太没教养,在兰王府里,根本没有小丫头敢这样跟她说话。 但毕竟这里不是兰王府,她在兰王府里四大丫鬟的头衔放在这里也不管用,刚才沉不住气,怕因此得罪了那位四姑娘,只好还是跑一趟,见机行事了。 把自己梳洗干净后,她在「喜澜堂」内四处翻找,从柜中找到了两盒燕窝和几支人参。 燕窝和人参在兰王府里并不算什么稀罕物,她见多了也懂得怎么分辨好坏,看得出这些燕窝和人参都算是上好的,便拿了一盒燕窝和一支人参,用红绸巾结了一个漂亮的鸳鸯结,然后提着走出去,一路问了好几个打扫的仆役,才终于找到四姑娘的院落。 一进去,她发现厅里厅外挤满了女眷,喝茶的喝茶、嗑瓜子的嗑瓜子、闲聊的闲聊,一屋子娇声软语,一片热闹,但是众女眷一见到风竺走进来后,便一个个凝住了似的,全都怔怔地望向她。 风竺视线轻扫,很快地将众女眷看过一遍。 「奴婢是小少爷屋里的贴身丫鬟风竺,给各位主子请安。」 她翩翩然屈膝弯腰行礼,神态自然大方。 「你是……丫鬟?」座中一个女子惊讶地打量她几眼。 风竺见问话的女子满脸骄矜,最先发话,而那个胖丫头就站在她的身后,便立刻猜出她的身分。 「是,四姑娘。」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不卑不亢地说道:「少爷今日有事出府了,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听说四姑娘有礼物分送给少爷,正巧少爷也准备了一份礼要送给四姑娘,所以奴婢就先替少爷送过来了,四姑娘笑纳,愿四姑娘事事如意,夫妻永结同心。」 说着,便把手中的燕窝和人参双手奉上。 「替我多谢七哥的好意。」四姑娘用眼神示意胖丫头接过来,原本神情冷淡,眼神凶而冷,爱理不理的样子,但是一见礼物是上等燕窝和人参,立即眉开眼笑了起来,一边赞美道:「瞧人家七哥的丫鬟把话说得多好,真不知是怎么调教出来的。」接着转过脸喝斥胖丫头。「你有人家一分的伶俐再来说人家的不是吧,真是丢我的脸!」 风竺微微含笑,也不看那个胖丫头一眼。 「前几天听二爷跟我说,兰王府玄大爷把王府四大丫鬟之首送给了七弟,想必就是她了!」二奶奶轻声咕哝着。 「原来如此,兰王府出来的,难怪仪态气质皆不一般,连丫鬟看起来都像个千金小姐。」三奶奶惊诧地说。 「难怪七弟挑不出毛病了,还准备收房当侍妾呢!我家四爷那日对我说七弟当着他的面和侍妾亲热,我原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了。」四奶奶也插口说道。 风竺的脸颊泛起了红晕,低低垂下眼睫也掩不住羞涩。 「七哥是那般俊美的男子,我原以为要找个匹配得上他的姑娘不容易,没想到风竺可堪匹配,只是当侍妾未免可惜了。」 五姑娘注视着风竺,笑嘻嘻地说。 风竺抬眸望了五姑娘一眼,微微愕然。 这位五姑娘年纪很轻,约莫十五、六岁,在众多女眷中看起来十分清新可人。这些女眷们脸上的脂粉比铜钱厚,衣饰比鹦鹉还鲜艳,而脸上脂粉未施、衣衫简洁的五姑娘挤在这些俗艳的兄嫂和姊姊中间,反而显得异常醒目。 「七哥不是听说挺难侍候的吗?以前给他使唤的那些婢女一个个都被他赶走了,私下里没有一个不说七爷是个难服侍的主子。风竺,七哥待你还算好吧?」 第十章 收下了上等燕窝和人参的四姑娘此时心情舒畅极了,手指轻柔地抚摸着风竺用红绸布打的鸳鸯结,抿嘴笑问。 「少爷待我很好,不知道那些婢女是因为什么缘故而被少爷赶走的?」风竺含笑反问。 忆起前几日宫元初整她的事,虽然那些事也把她气得半死,但被他赶走的那些婢女是如何评价他的?她突然很是好奇。 「不识字的是不用说了,七弟绝对不肯要。」二奶奶说道。 还好,她识字。风竺在心底暗暗庆幸。 「长相美不美七哥倒是不管,我记得有个婢女识得几个字,却偏偏爱卖弄,听说把滥竽充数的滥竽解释成烂掉的芋头,七哥二话不说就把她给轰走了。」五姑娘拿着素白的手绢掩口窃笑。 风竺一听,也忍不住笑出声。 一个人无知不要紧,但爱卖弄自己的无知,就肯定让人难以忍受了,宫元初轰走她不足为奇。 「还有那些语出粗俗的、爱说是非、举止轻佻的,七弟统统不要。我说七弟也是太挑剔了些,婢女本来就是用来使唤干粗活的,干么跟自己过不去?」三奶奶轻摇团扇,很不以为然。 「话也不是这么说,那样的婢女谁看了会喜欢?」四奶奶轻啧了一声。 「四嫂,你是不会喜欢,不过只要长得够美,咱们四哥可是来者不拒的呢!」四姑娘凉言凉语地说。 四奶奶彷佛被针尖给戳痛了,脸色冷冷地一沉,不再搭腔。 五姑娘忽然「嗤」地一笑。「对了,我听说有个姿色不差的婢女,夜里偷偷爬上了七哥的床,第二天也被七哥给轰了出去,不过这个婢女后来被四哥收了房,如今是四哥的爱妾呢!」 四奶奶听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风竺,你以后见到明四爷可得闪远一点,免得遭了殃。」坐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女眷突然冷冷地开口。 风竺微微一愕,恭顺地回话。 「多谢主子的提醒。」 她多看了说话的女子几眼,以她和众女眷之间生疏的互动看来,猜测应该是新入府的大奶奶。 「四嫂,四哥这么胡来,你怎么也不管管他?」 四姑娘蹙眉低声说道。 「这种事我怎么管?他会听我的吗?」 四奶奶委屈地喊冤。 风竺听她们的谈话愈来愈涉及各房的隐私,便要离去,四姑娘随即命胖丫头取来几幅字画给她,要她送给宫元初,她这才捧着画离开。 刚走出去,隐约听见她们讨论起那盒燕窝和人参—— 「七弟怎么送得起燕窝和人参?」 二奶奶小声地问。 「我也觉得奇怪,咱们府里有多久没进过燕窝了?」四奶奶疑惑。 「是啊,我这半年来连人参都看不到几片呢,没想到七弟一口气就拿得出一盒燕窝和一支这么大的人参。」三奶奶也十分意外。 风竺忽然感到很不安,她擅自拿了燕窝和人参送给四姑娘会不会做错了? 她惶惑不安地往「喜澜堂」走回去,急着想把这件事告诉宫元初,万一她做错了事,也好提醒宫元初做好防备。 就在她匆匆忙忙穿过一道朱红色的边门时,忽然被人攫住了臂膀,硬是将她拖进一个肥软的怀抱中! 她失声惊叫,一抬眼,骇然抽息。 明四爷! 「小美人,你要去哪里?」 肥壮的手臂拦腰抱住风竺,风竺惊慌地挣扎着。 「四爷,放手!再不放手我要叫喊了!」她忿忿地推开宫元明放肆的搂抱。 「叫什么?喊什么?你认清楚,这里不是兰王府,你的主子是我!」 他邪笑着将她狠劲地拉回怀里,一股热腾腾的酒气喷向她的脸。 「小少爷才是我的主子,四爷,你醉了!」 她奋力挣扎,怒声喝道。 「宫府里的丫鬟只要我四爷看上了就是我的!你乖乖地从了四爷,四爷会把屋里那些侍妾统统撵走,就单单疼你一个人!」 他斜着醉眼,笑得轻佻邪气。 「四爷不要假借酒醉欺负人!我虽是丫鬟,可也不是任人欺负糟蹋的,你看上我,我可没有看上你!要我从了你,你也得问我愿不愿意!」 风竺竭力压抑心中的愤怒和恐惧,正颜厉色地斥责。 「你这个贱丫头,给脸不要脸!」 宫元明一掌甩在她的脸颊上,打得她半边脸火烧似地肿痛,一阵阵耳鸣。 在她晕眩之际,身子像破布般地被宫元明拖进一间低矮的厢房内,粗野的劲道痛得她放声惊叫。 「我跟你屋里头的那些侍妾可不一样,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的十指疯狂抓击,拚死挣扎。 「想不到你模样看起来像个瓷娃娃,性子倒是挺泼辣的!你倒是说对了我的心思,如果你跟我屋里头那些庸脂俗粉一样,我还不至于对你这般神魂颠倒了。」 宫元明一把拎起纤瘦的风竺扔上床,随即便如饿狼一般扑上去。 「四爷,我是小少爷的侍妾,你怎么可以强行霸占!」风竺惊恐而愤怒地推打着。 「你是不是七弟的侍妾,我闻也闻得出来,你浑身还透着一股处子香呢!」 他一边冷笑,一边撕扯她身上的衣衫。 「住手!」风竺拚命闪躲,疯狂推拒着他的纠缠。「不管怎么说,我都已经是小少爷的人了!」 「七弟也就是模样长得比我俊美而已,但是见了女人就像块冰似的,没有任何反应。我可不一样了,我是欲火焚身,火热滚烫的真男人,等你尝到了欲仙欲死的滋味,马上就会把七弟甩到天边去了!」 他用力按住她的肩膀,眼中闪出兽性的残忍。 「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永远都是小少爷的人,死也不会服侍你!」 风竺被他蛮横的力道箝制住,感觉肩骨就要被他捏碎,痛得眼泪迸了出来。 「还真是烈性啊!傻丫头,我若是要了你,七弟就不会要你了,你就算不从我也得从了!」 他一声冷笑,恶毒中带着得意。 宫元明的话让风竺心中一寒。 不,她不能让宫元初不要她!她不要被迫服侍这种猥琐淫邪的男人! 她愤然以唯一能够使用的武器向他的手腕狠命地一咬。 宫元明痛嚎出声,猛地伸手揪住她的头发,重重挥去一个耳光,更粗暴地加重手劲,逼她尽快就范。 风竺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抵抗,激烈地拳打脚踢,但是男人的力量毕竟不是她这样的弱女子能够抗衡的,尤其半醉的宫元明更是力大无穷,她感觉自己的体力快要枯竭了,害怕自己就要任由他欺辱蹂躏。 恐惧和绝望攀升到一个极限时,她慢慢地放弃了挣扎,然后一点一点地积蓄微弱的力量。 「决定顺从了吗?」 宫元明双腿分开跪在她的身侧,两手探向她的酥胸,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笑。 风竺突然抬起膝盖朝他的胯下发狠地一击! 宫元明骇然狂叫,双手捂着胯下嘶声大吼,痛得滚倒在地。 风竺飞快地弹跳起身,惊惶地打开房门往外冲出去,根本不理会身后痛苦的狂叫尖嚎。 她拚了命地狂奔回「喜澜堂」,双手紧抓着胸前的衣襟,浑身不停颤抖,一路上看见她的仆役都露出错愕惊讶的表情。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脸被宫元明打得红肿不堪,嘴里也满是血腥味,身上的衣衫又凌乱不整,但是她至少已经从虎口里逃脱了,现在已经是安全的了。 当紧绷惊恐的情绪一松懈下来,她的眼泪立刻疯狂滚落,就这样一路哭着跑回「喜澜堂」。 宫元初才刚回来不久,正在到处找风竺,突然看见她哭着跑回来,带着满脸的伤还有满脸的泪水,他惊愕地怔住,正想追问到底怎么回事时,就看见风竺笔直地冲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放声痛哭。 「少爷……少爷……」 她无力地攀住他的颈项,在他怀里埋首哭泣,内心的软弱和害怕再也无可抑制。 宫元初不知道她到底受了谁的羞辱,心疼地将她紧紧压在胸前,倾听她伏在他肩窝里破碎的哭泣声。 良久良久,风竺才停止啜泣,慢慢从他温柔的轻抚中抹去被宫元明轻薄的羞辱感受。 「少爷,我没事了。」 她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怀抱。虽然,她很想再继续躲在他安全的臂弯里,被他的阳刚气息包围,听着他低沉有力的心跳。 「先进来再说吧。」 宫元初轻轻握住她的手,牵她进屋。 「我……先去梳洗一下,再给少爷准备晚膳。」她想起自己此时的狼狈模样肯定很吓人。 「不用,你坐着。」 他轻柔地牵着她坐下,然后倒了一杯热茶给她。 她伸手接过香馥馥的热茶,有些困窘。「少爷,我自己来就行了,怎么能让少爷倒茶水。」 宫元初瞥见她捧着热茶的双手,凝眸怔住,原本水葱样的修长指甲几乎都断裂了,柔细雪白的指尖和掌心上布满了瘀痕。 「你坐着就是了。」 宫元初转身走出去,接着捧进一盆热水,把热水放在桌上,自己坐在她身旁的雕花凳,然后从盆中拧了热毛巾轻轻替她擦拭脸上的血渍,一边热敷肿痛的部位。 风竺呆愕住,被他倾近的俊脸和专注的眼眸惹得心跳大乱,脸上红肿的地方似乎更灼热起来了。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不该是他做的事。 「我……我自己来吧……」她的舌头已经严重打结。 「是谁打你?」 他挡掉她微弱的反抗,深深凝视她。 「四爷。」 她的回答让他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冷冽。 「他侵犯了你?」他寒气逼人地盯着她。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保护了我自己,我仍是清白干净的身子!」 见他的眼神像要杀人似的冰冷,她急忙解释,不想让他误会。 「我已经告诉他,你是我的侍妾了,他竟然还敢动你?」 宫元初的眉头深深蹙紧,眼神更加深沉骇人。 「所以我不会让他如愿,我是少爷的人,一定会为少爷守住清白!」 她急切地表明心迹,不想被他丢弃。 宫元初顿下了替她擦拭脸颊的动作,她那样认真的表情实在可爱极了,也令他心动不已。 然而,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表示她太看轻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了,对他的人格也形同侮辱。 他轻轻抬高她的脸,审视着她脸上的红肿瘀青,再慢慢握住她满是瘀伤的双手,察看她断裂的指甲。 能被打成这样,可以想像当时的她是如何顽强抵抗了。 虽然她嘴里说得简单轻巧,但他却能感受到她当时内心的恐惧和无助。 「就算你失去了清白,你也一样还是我的人。」 他想独占她的心情,是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风竺被他的话震傻住,心跳快要蹦出口。 虽然跟了宫元初以后,她也曾细细想过自己的未来,但是并没有怀抱多大的期待或憧憬,无非就是日复一日地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将来他若娶了正室夫人,她一样得恭顺地服侍,对她来说,较好的际遇就是能被他收房当妾,其余的就再也不敢多想了。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思绪情不自禁地绕着他打转,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身影,然后渐渐地发现,她总要很努力才能控制自己不要对他表现出失魂痴望的蠢样,总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镇定如常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的凝视、他不经意的触碰,都能让她心跳加快,陶醉回味许久。 第十一章 她原来并不懂这样的心情和反应为何以前服侍凌芮玄时从来都没有过,一直到此刻,她才赫然明白自己对他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 宫元初在她眼里早已经不是一个主子,而是一个男人,她把他当成一个男人在喜欢着、在意着。 今日明四爷对她的轻薄非礼,她会疯了似地反抗到底,正因为脑中所想的全都是他,她害怕失去了清白便会失去了他,没想到他竟会说——就算你失去了清白,你也一样还是我的人。 这算是在乎她还是不在乎?她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忧虑? 「四哥那双脏臭的手摸过了你,我弄热水来,你把身子洗干净。」他站起身往外走。 风竺恍惚地痴望着他的背影。 他果然还是有他的洁癖,自己的东西被碰脏了便要清洗干净。 她放弃地轻轻一叹。也许,他是喜欢她的,但可能只是主子对奴婢的喜欢,不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那种喜欢,和她对他的感觉并不一样。 看见宫元初提着热水走进来,她急忙起身帮忙摆好浴盆,让他把热水注入浴盆中,如此来回几趟,浴盆里已经添满了热水。 「多谢少爷。」 她不自在地看着正在试水温的宫元初,这些应该是她该做的事,不该由他来做才对。 「有什么好谢的。」 宫元初浅笑,转身从紫檀半月桌上的花瓶中摘下七里香的白色花瓣,轻轻撒在浴盆内,花瓣被热水一浸,香味更加浓郁了。 她呆怔地看着他,被他优雅的举止弄得心醉不已。 「快洗吧。」 他放下软纱帷,走了出去。 这是她来到「喜澜堂」之后,第一次在屋内沐浴,之前她沐浴的地方一直是厨房旁边的小澡屋。 虽然纱帷将屋内隔成了主次两间,主间是宫元初的床,而次间是她夜间睡的外床,但平时宫元初是在主间沐浴,浴盆摆放的位置就在他的床边,这是专属于他的禁地。 宫元初就在纱帷外头,而她在这一块属于他的禁地内,她带着一丝紧张的情绪轻轻解开身上的衣衫,当衣衫褪尽时,她不自禁地望向他的床榻,忍不住心中一阵狂乱的悸动。 浓郁的花香中夹杂着薰炉中发出的淡淡薰香,即便两种香气都非常浓烈,但她仍可以感觉得到似有若无的男子气息,那是宫元初身上独特的味道,好闻的、熟悉的,无所不在地包围着她。 她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下去,急忙跨进浴盆,让温热的水波温柔地安抚她躁动不安的思绪。 热水带来的舒懒感令她醺然,虽然她很想享受泡澡的舒畅感,但宫元初与她之间就只隔着一道纱帷,与直接在他面前裸裎的感觉没有多大差别了,她不敢留恋太久,只想赶快洗好,赶快穿上衣服。 「你今天怎么会遇到我四哥的?」 「四姑娘要出嫁了,屋里有些字画要分送给少爷,所以叫一个胖丫头来传话,要少爷过去取,因为少爷不在,所以我就去了,没想到回来的路上就遇到了四爷。」 她隐约听见宫元初似乎在翻找柜子的声音,不知在找什么。 「你是怎么从我四哥手里逃掉的?」 「我狠狠地踢了他的命根子,真不知道会不会被我踢坏了?」 当时只想摆脱他,并没有想到后果,万一她真的害得他断子绝孙,他一定不会放过她。 宫元初闻言大笑出声。 「应该不至于坏了,但是几天没办法下床是有可能。」 「对了,四姑娘给少爷的那些字画也不知道掉在哪里了?明天我再去找回来。」 「我四妹的房里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字画,掉了也没关系。」 「可是……我自作主张把你的燕窝和人参各带了一份以你的名义送给四姑娘当新婚贺礼了,少爷不会责怪我吧?」她不安地在身上轻泼着热水。 「四妹分送自己房里的东西给大家,无非也是想看看能从我们这些兄长手里换点什么值钱的贺礼,你这么做没有错,只是这份礼应该会让她们起疑心了吧?」宫元初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她们会疑心什么?」风竺愈想愈感到担忧。 「你把剪刀放在哪里了?」他忽然问。 「就在桌案旁紫檀格上的乌木匣子里。」 她用最快的动作洗好澡,正准备起身着衣时,看见宫元初拨开纱帷走进来,她惊慌失措地又坐回浴盆内,情急地抓起巾子遮掩住胸脯。 「把手给我。」 宫元初半跪在浴盆外朝她伸出手,神情自然得就好像没看见她毫无遮蔽的同体。 「能不能让我先起来穿好衣服?」 她羞得满脸通红。把手伸出去,不是都被他看光了吗? 「你服侍我穿衣服的时候不是很自然大方吗?」 他微微一笑,直接把她的手拉过来,抓着她的手指,慢慢地替她修剪断裂的指甲。 风竺震愕地看着他,原来他刚刚在找剪刀是为了帮她修剪指甲,他竟然会为她修剪指甲,她简直不敢相自己的眼睛。 「那不一样……我本来就是丫鬟……」 她呆呆地动也不敢动,被他握在掌中的手指不住地颤栗着。 「从现在开始你要学着习惯被人侍候。」 他的视线从她的脸缓缓落到布满瘀青的颈肩上,眉头倏地蹙紧,眼中射出寒气逼人的冷光。 「被人侍候?为什么?」 风竺没有察觉到他的异状,只是被他的话弄得惶惑不解。 「因为你今天就会正式成为我的女人。」他深深地看她一眼。 宫元初的话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入风竺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她蓦然倒抽一口气,像丢了魂似地怔怔呆望着他,浑身的力气彷佛被慢慢抽空了一般,身子软软地不断往下滑。 「小心,鼻子要进水了!」 宫元初在她差点失神灭顶前把她拉住。 她的心剧烈地跳着,难以喘息,浑身羞得快要着火。 「你这反应是高兴还是害怕?还是……根本不想要?」 他修剪好最后一根手指后,轻轻放下她的手。 风竺怯怯地摇了摇头,她的脑袋纷乱,各种情绪充塞在她的心中,当然,最多的是惊喜和雀跃,但微启着红唇想说些什么时,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不想要?」宫元初脸色一沉。 「不是!」 她双颊绯红,拚命摇头。 「那就是愿意了。」 他满足地一笑,眸子坚定地望进她的眼瞳。 「是。」 她像梦呓般呢喃,很轻、很柔,带着微微的颤栗。 宫元初俯身将她从浴盆中抱起来,走向卧榻。 「我的身子是湿的。」 风竺浑身赤裸地被他抱在怀里,双臂慌乱地交抱在胸前,羞得不知如何遮掩自己才好。 「我会帮你擦乾。」 他轻轻将她放躺在榻上,随手从榻边拉来一条乾巾子,盯着她的双眸深幽炽热。 「如果我今日被明四爷玷污了,你还肯要我吗?」 她很迷惑,想弄清楚在他的心中,她到底算什么? 「我曾对你说过,只要你够忠诚,心中只有我,我就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他用乾巾子轻轻为她擦乾身子,动作温柔细腻,每在她肌肤上看见一个新的瘀伤,想像着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他就会不悦地皱起眉。 她好喜欢这样被他照顾、被他呵护的感觉,她从来没有这样被人侍候过,没想到被人侍候的感觉这么舒服,尤其是他的服侍,更令她陶醉。 「少爷心中也只有我吗?」风竺被他的温柔触摸眩晕了神智。 「为什么你感觉不到呢?」 在复杂的怜惜情绪中,他的指尖忘形地抚着她的肌肤,缓缓在她娇躯上游移。 「我不知道……我不敢肯定……」 他的指尖滑过之处都像火苗般点燃她的每一处感官,奇异的颤栗感让她的呼息都破碎颤抖了。 「这个答案你自己来找吧。」 他深切地望进她疑惑的眼底,轻柔地将她鬓边的发丝拂开,然后顺势抚向她滑腻的颈项,爱抚着她布满一块块瘀青的肩头。 「少爷……」 她的眼底波光潋灩,迷迷蒙蒙地瞅着他。 「不用再叫我少爷了,叫我的名字吧。」他缓缓俯身吻住她微启的红唇。 「元初……」她沉醉在他逐渐火热的吻中。 「第一次有女人用这样喘息的嗓音喊我的名字,听起来很销魂。」他贴在她的唇上轻笑低语。 「元初……」她再次轻喊。 宫元初低哑地叹息一声,轻轻托高她的脸,温柔而恣意地吻摩她的唇舌,双手在她的身躯若有似无地游移、探索。 「他没有吻你吧?」 他的舌尖亲昵、贪婪地攫住她的舌尖,无限温柔地探索红唇中的甜美。 「没有……」 她气喘微微,浑身软绵无力。 「他还碰了你什么地方?」 他的唇慢慢往下移,温柔地吻遍她颈肩处每一块瘀青的地方。 「他……只碰了我的胸口……」 他的唇舌带给她奇异的酥麻感,让她的呼息不由得浅促起来。 宫元初的视线落在她浑圆美丽的酥胸上,气息逐渐加重,他的手掌盈盈握住她柔软饱满的胸脯,她不自禁地发出羞赧的喘息。 「我会帮你洗净沾在你身上的脏臭,让你忘记那种污秽的感觉。」他细细密密地吻着她仍有些微肿的脸颊。 风竺紧紧抱住他的颈项,感受着他温柔怜惜的吻,一颗心融融地漾出暖意。 早在第一眼看见风竺时,他就想要她了。 他要她的忠诚,要她的身和心都属于他一个人。 当他看见她带着浑身的伤,急切地向他表白「我是少爷的人,一定会为少爷守住清白」时,他终于放心地相信,自己已将她的人和心都擒在掌中。 接连着几日,「喜澜堂」对他们来说就像个人间的天堂,像个世外的桃源,没有俗世的羁绊、没有道德的约束。 宫元初对风竺百般的温柔体贴,而风竺在矜持之余,也享受着宫元初无微不至的侍候,他们彼此服侍着对方,特别是宫元初喜欢把风竺的衣服一件一件脱光,然后再一件一件帮她穿回去。 在「喜澜堂」里,再没有身分问题,主仆可以随时易位。 白天时,一个看书,一个便弹琴;一个画画,一个便写字,偶尔两个人会抱着棋盘厮杀一场,无聊时慵懒地相互调戏捉弄对方。 而到了夜里时,两个人相拥在床榻上翻云覆雨,激越纠缠,没有任何禁忌,小小的「喜澜堂」里满是柔暖甜蜜、炽烈浓情。 终于出门时,宫元初带着她搭马车到西京去看他即将完工的新宅。 新宅院十分富丽堂皇,采五进四合院格式建造,雕梁画栋,游廊贯通,规模和气势虽不及兰王府,但已远胜过宫府了。 风竺挽着宫元初的手慢慢走进垂花门、穿堂,然后进入花厅、主殿,到处都有工匠在为屋檐瓦墙做最后的雕饰,工匠们见到宫元初,都十分恭敬有礼地喊着「宫少爷」。 虽然对新宅院的豪华感到吃惊,但风竺毕竟是出身兰王府的大丫鬟,并没有表现得太过于瞠目结舌或是眼花撩乱。 「这是你盖的房子?这得需要多少银两?」 她难以想像,以他的财力有办法盖出这么大的一座宅院。 「前后大概需要六千两,再加上一些琐碎的费用,应该不会超过七千两。」 宫元初在主殿中环顾许久,颇为满意。 「这是很大的一笔钱,都是你的钱吗?」她不敢相信。 「我这几年赚下来的钱都在这里了。」他摊手一笑。 「你赚的?」她无法置信地盯着他脸上狂傲的笑容。 「我做了点小小的生意,还不赖吧?」 第十二章 他搂住她的纤腰,表情得意地像个要求奖赏的孩子。 「何止不赖,简直是吓人了!你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她发现,他似乎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一面等着她去挖掘。 「你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细节部分嘛,以后再慢慢告诉你。目前就剩下花园还在修,等花园全部完工以后,我就会搬进这里住了。」 他笑着把她搂进怀里,他从来就不打算隐瞒她任何事。 「只有你一个人搬进来吗?」她怔怔地问。 「傻瓜,当然还有你啊!」 他轻笑,双眼炯炯地盯着她说道。 风竺仰头含笑地望着他。 「我的意思是,这座新宅比现在的宫府还要大了,难道不是把宫府里所有的人都一起接进来?」 「当然不是。」他的眼神微冷。「这是我的房子,搬到这里就是为了离我那些兄长远一点,你应该也不会再想看到他们吧?」 「当然不想,只是,这里好大,真的只住我们两个人吗?」 她环住他的腰,有些淡淡的不安。 「当然不可能只住我们两个人,我还会把我的母亲接过来,你要帮我孝顺她,以后这里也需要很多的仆役,所以我不是跟你说,叫你要学着习惯被人侍候吗?」他笑着吻了吻她的额。 「还会有正室夫人吧?这么大的宅院一定需要一个女主人。」 她问得很小心,由于自小就被训练要认清事实,吃醋嫉妒都是不能犯的大忌,所以就算她心中有着妒意也会隐藏得很好,不会流露出一丝一毫。 风竺非常清楚自己卑微的出身不可能有当正室夫人的资格,尤其身在王府侯门之家,那更是绝对想都不用想的。 所以,她能成为宫元初的妾,就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 这些日子以来,宫元初很宠她、很爱她,两个人在一起心灵相契、默契相通,她尝到了生命里最喜悦甜蜜的滋味,感受到了彼此相爱的幸福,她已不敢再奢求太多,不敢再得寸进尺,害怕万一因为太不知足而把老天爷惹恼,一怒之下把属于她的幸福给拿回去,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她的世界只有宫元初,她的生命里只有他,再也没有别人。 宫元初当然明白她的心情,她心里只有他,而他能够给的,也就是把自己的世界都给她。 「以后,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 他紧紧拥住她,温柔地在她耳畔低语。 风竺感动地回拥他,她不知道宫元初这个承诺的期限有多长?因为老夫人的遭遇以及看多了富贵之家的冷漠薄情,让她不敢太相信一个男人的承诺,尽管这个男人是宫元初也一样。 但是,这个承诺给她带来的巨大喜悦和甜蜜是那么真真切切,足以换得她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爱。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能不能成为事实都不重要,倘若不属于我的东西硬要得了,我反倒害怕。」 她把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低喃。 「怕就躲在我身后,有我在,不用害怕。」 他用力圈紧她纤瘦的身子,彷佛要将她完全融入怀中,无法分离。 「其实不用为了我的事和你的父母亲作对,是不是正室夫人我倒不看重,瞧瞧老夫人的身分地位多尊贵,兰安郡王府嫡夫人,但日子过得多凄清寂寞啊!我不要那些身分地位什么的,我只要你把我放在心上就好。」 这世上什么都会改变,爱情也一样,她求的也就是灵魂的相知相许。 「世上的规矩我并不放在眼里,世俗的眼光对我也没有意义。」他俯首吻了吻她的脸颊,低声而坚定地说:「娶妻成亲的事过几日我会禀明父亲,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会用三媒六聘把你娶进门。你是我的妻子,不给你一个婚礼,难道要你一直用丫鬟的身分跟着我吗?」 风竺的心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无尽的喜悦和感动几乎将她淹没。 「真不敢相信,我能成为你的夫人。」她唇角的笑容甜甜扬起。 「宫夫人,以后我的人生就交给你了。」 他捧起她的脸蛋,眼瞳温柔似水。 风竺笑得很开心,娇羞的神色无处躲藏。 「从买下地到现在,差不多用了八个月的时间,总算快要完工了,现在等最后一笔钱进来以后,我们的花园就可以动工。你想什么时候成亲?什么时候搬进来?」 他喜欢现在这样的感觉,有人可以一起商议未来。 「现在已经初秋了,要不要在入冬以前搬进来比较好?」她眼中充满了期待。 「好,就听你的。」几乎是宠溺的语气。 风竺害羞地低下头,这意味着在冬天以前她就要嫁给宫元初为妻了。 「你可以带我回兰王府一趟吗?」 她握紧他的手,目光恳切地望着他。 宫元初明白她的心意,笑了笑说:「想去送喜帖吗?」 风竺娇羞地一笑,用额头去轻撞了下他的臂膀。 「我的喜事,我想亲自告诉老夫人,我想让她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好,主子很、疼、我。」 最后一句,她故意用很娇媚的嗓音说。 「是啊,都疼进心坎儿里了呢!」 他低首咬住她诱人的红唇,贪婪地想更进一步时,立刻被她反咬一口。 「这儿有好多工匠在,你安分一点吧!」 她握拳轻捶了他一下,羞红着脸张望四周。 「好,我安分一点。」宫元初笑着揽住她的腰。「走吧,我带你去看预计要盖后花园的地方,那里尚未动工,想要一座怎么样的花园你还可以作决定。」 一边说,一边带着她往后花园走。 看着这些华丽的屋宇,风竺有种恍若梦中的错觉,如真似幻,不敢相信今后她便是这座华丽宅邸的女主人。 来到仍然一片荒芜的后花园空地时,她才有种走出梦境,回到现实的感觉。 「风竺,这块地方是你的了,你想把这里变成什么样子,都随你的意。」宫元初兴致盎然地笑道。 「好。」风竺感动地点点头。「等花园正式动工以后,只怕我会整天惦记着这里了。」 「你若想来随时都可以来。」宫元初柔声说。「在我们还没搬进来以前,你想过来就告诉我,若我不在,可以去找赖瑞或曹裕带你过来,总之,不要自己一个人过来这里,免得危险。」 「我知道。」她点点头。 他们循着原路离开时,风竺忽有所感,心中有些怅然。 「元初,这里真的很大、很美、很舒适,但……我其实很舍不得从『喜澜堂』搬出来。」 她挽住他的手臂,声音低低地说。 宫元初微微一笑,道:「我们把『喜澜堂』搬来这里好吗?」 「可以吗?!」她惊奇地睁大眼睛。「怎么搬?」 「原封不动搬过来当然是不可能,但要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喜澜堂』却一点儿都不难。」宫元初挑眉浅笑。 风竺兴奋得跳起来勾住他的脖子,重重地在他的下巴吻了一下。 「好,我们就造一个『喜澜堂』吧!」 「宫元初在哪里?快出来!」 秋高气爽的一个午后,「喜澜堂」浩浩荡荡地闯进了一批女眷,气势凌人地叫骂着,把见惯了阵仗的风竺也给吓住了。 她匆匆地走出屋子,看见小小的院落挤满了女眷,女眷中年纪多数都很轻,只有两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其中一个凶神恶煞似的,另一个却是畏畏缩缩地站在她身旁,不敢抬头,不敢吭气。 「小少爷出府了,夫人有什么事请吩咐奴婢,奴婢会转告小少爷。」 敢直接喊出「宫元初」三个字的人,风竺知道在宫府的身分地位必定不低,所以十分谨慎小心地应对着。 「娘,四爷的身子就是被这个死妖精给踢残的!就是她!」 年轻女眷中的一个,指着风竺大声痛斥。 风竺闻言,浑身一僵,背上冷汗涔涔。 看来,这些女人都是宫元明的夫人和侍妾了,而那个年纪最长的、脸色最凶狠的,恐怕就是宫元明的母亲,她们全体一起来兴师问罪了。 「你这个贱人,四爷已经被你害成废人了,你还有脸待在这里,你怎么还不去死啊!」另一个年轻女眷尖着嗓子怒骂她。 「就是你这个贱丫头吗?来人,把她拖出去杖毙了!」 宫元明的母亲瞪着她,恨得咬牙切齿。 两个小厮冲过来,一人一边抓住风竺的手。 风竺岂肯受他们摆布,愤然把手抽回来,甩了两个小厮一人一个耳光。 「我是小少爷的侍妾,你们谁敢动我!」她冷然怒视周遭。 「我是宫府的二姨太太,你这个小小的侍妾竟敢在这里叫嚣!我儿子的身体被你打坏了,我难道不能严惩你吗?现在就算打死你,我就不信宫元初敢怎么样!」 宫元明的母亲双眼血红,额上的青筋突突跳起。 风竺极力压抑着胸口澎湃的怒潮,现在「喜澜堂」里就只有她一个人,人孤势单,万一宫元明的母亲耍起狠,她这小命只怕不保了。 无论如何,她都得想办法应付她们,保护自己,必须拖到宫元初回来才行,否则等他回来,看到的只怕是她被杖毙的冰冷尸首了。 「二姨太太,当初是四爷无礼在先,而且四爷明知我是小少爷的侍妾,却还是想强占我、对我施暴,我的确是反抗了四爷,踢伤了四爷,但我也是为了护卫自己的清白。」 她克制着怒气,缓缓地自辩。 「就算如此,那也是你的不对!」脸蛋长得十分艳丽的少妇怒指着她骂道。「四爷看上了你,你顺从了不就没事了,为什么非要踢伤他?他现在连……如厕都会出血了,还如何能人道啊!」 风竺淡漠地睨她一眼,心底倒是十分快意。 这种男人不能人道也好,她算是解决了一个祸害,所以心底半点同情怜悯都没有。 「原来四爷身边都是你们这样的女人,所以才会让四爷肆无忌惮地到处猎艳,就连自己弟弟的侍妾都不放过!可我偏和你们这些女人不一样,我更懂得什么是贞洁和操守。真要追究起来,你们这些纵容他的女人也都是罪魁祸首。」 她的目光快速地从那些年轻又俗艳的侍妾脸上扫过去,冷冷地说道。 那些侍妾们被激得满脸通红,不甘受辱的几个气急败坏地反击,但也就是没凭没理的乱骂一通,发发狠、泄泄气而已。 一旁的二姨太太连连冷笑。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贱丫头,不肯认错还拖人下水!」她对着风竺愤然斥喝。「你以为你是元初的侍妾就有多了不起?他也就是大太太身边的贱丫头生的,没有大太太的同意,老爷都还不敢给这个贱丫头名分,他娘连个侍妾都不如,跟了这种主子你还在沾沾自喜呐,真是笑死人了!」 风竺错愕地看着二姨太太的手指不停戳指着身旁那个惶然不安的中年女子,难道她就是宫元初的生母? 她不禁朝她细看了几眼,那女子看起来不算太老,只是眉宇间深锁的忧郁还有眼角饱受风霜摧残的痕迹,让她看起来显得比实际年纪还老,如果她真是宫元初的生母,她无法想像她在宫府的地位是何等的卑贱。 生了儿子都不能拥有名分,连一个侍妾都不如,实在太残忍了! 「娘,这个贱丫头不能留了!」一个年轻侍妾气愤地喊。 第十三章 风竺在兰王府何曾受过这种气,忍不住冷冷地回嘴。 「少一口一个贱丫头的骂了,你是侍妾,我也是侍妾,你的身分又比我高到哪里去?」 「你端的什么臭架子?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二姨太太急怒攻心,朝风竺冲过去,一掌就要往她的脸上甩。 风竺硬着头皮等着承受这一耳光,没想到宫元初已经回来了,拦下二姨太太将要甩下的那一巴掌。 「我的人只有我能惩罚,谁都不准动她。」宫元初双眸冰冷地盯视着她。 二姨太太收回手,眼中闪着愤恨的厉光。 「你回来的正好,这个贱丫头踢坏了你四哥的命根子,我要你把她交给老爷惩治发落,这种会对主子动粗的疯女人不能留在宫府里!」 宫元初挑眉,淡淡一笑。 「二姨娘,虽然我的侍妾踢伤了四哥,但是四哥也欺辱了我的侍妾,他把风竺打得遍体鳞伤,差点强占得逞,我都忍下这口气没有找他追究了,现在二姨娘反而替他来找我追讨公道,这不是做贼的喊捉贼吗?」 「话可不是这么说,这个贱丫头现在至少还好端端地站着,但你四哥已经伤得不能人道了,以后生不生得出孩子还很难说,她把你四哥害得这么惨,你还想包庇她吗?」二姨太太恨声指责着。 宫元初漠视她的愤怒,平静地说道:「现在也许四哥的伤比较重,但是能不能人道或生不生得出孩子,并不是此时就可以预测的,也许找到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医治,四哥就能痊愈也说不定,何必这么快就把他咒成一个废人呢?」 二姨太太急切地嚷道:「明明薛大夫就已经说你四哥的伤不好治了——」 「二姨娘!」宫元初冷漠地打断她。「那是薛大夫医术太差,我明日找个医术更高明的来治四哥的伤,至于他欺辱我的侍妾,这个羞辱我就不与他计较了,不知道二姨娘可以接受吗?」 「你为了护着这个贱丫头,全然不管你四哥的死活就对了!」二姨太太气得快要晕厥过去。 宫元初冷冷一笑。「四哥的死活有你们这么多女人替他操心,他福大命大,一定会活到长命百岁的,但是我的侍妾没有人会替她操心,我若不护着她,她落到你们的手里还能有命吗?」 风竺轻轻靠向他的身侧,悄悄地握住他的指尖,心中暖洋洋的。 「好,我去告诉老爷!我动不了你的贱丫头,老爷难道还动不了吗?」二姨太太脸上带着不甘的狠意。 「二姨娘应该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我爹吧?要是我爹知道了这件事,风竺也许难逃惩治,但四哥的下场只怕也不会太好。 「二姨娘怕爹责骂四哥,所以也不敢让爹知道这件事,否则怎么会只敢带我娘来声讨公道?这么做无非只是想要羞辱我们一番,把踢伤四哥的风竺狠狠打死消一口恶气而已。」 宫元初冷笑,语气没有感情。 「清英!你不管管你儿子吗?你就不会说句话吗?」二姨太太转过身怒骂宫元初的母亲。 宫元初的母亲瘦弱的身子震了一震,抬起眸无奈地看着宫元初,眼中满是歉疚之色。 「我娘什么时候管得动我了?」宫元初平静地注视着母亲,并不想让她为难。「更何况,她天天饱受你们的欺凌,怎么还会有力气来管我的事?」 宫元初的母亲涩然一笑,默默地低头不语。 「好,好极了!果然是贱婢生的儿子,你就好好地护着你的贱丫头吧!」 二姨太太遽然迸出寒光似的冷笑,转身走出院子。 一群侍妾带着又气又怨的表情,不甘愿地跟着离开。 「二姨娘慢走。」 宫元初漠然看着她恨恨离去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元初,娘也得走了。」清英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苦涩地一笑。「委屈你了,但愿没事才好。」 「要不要喝杯茶再走?」风竺情急地喊了声。 「我还得回去服侍大太太。」清英温柔地看了风竺一眼。「你是好孩子,元初就托付给你了。」 「我会好好服侍他的。」 风竺微微一笑,向她盈盈施上一礼。 「我走了。」 清英长叹着,转身快步离去。 「我们一定要快点成亲,好把你娘快点接出去,她应该要享福了,怎么还能服侍大太太,让人作践。」 望着清英瘦弱的背影,风竺慨叹地说道。 宫元初握紧她的手,微微低下头,静静地凝视她。 「我娘把我托付给你。」他柔声耳语。 风竺感动地点点头,身子软软地倚向他。 「那……谁会把你托付给我呢?」他温柔地拥紧她。 「自然是我自己啦!」 她嗤地一笑,抬手轻捏他俊挺的鼻梁。 宫元初从小酒楼走出来时,夜幕已经低垂了,街上的店铺陆陆续续挂上了灯笼,将微凉的夜色染上华丽浓醉的颜色。 方才得知先前运往北方的丝绸卖得了近两千两银子,他和那两个牙人商议着还能从北方进些什么货物到南方来卖。 风竺原本跟着他出门,但觉得他们谈生意太严肃沉闷,就让赖瑞和曹裕把她带到西京的新宅去,等他谈好了交易,再过去跟他们会合。 他俐落地上马,扯动马缰,一踢马腹,朝西京驰骋而去。 奔驰了许久,忽然远远看见西京的方向窜起一阵一阵的浓烟,他感到错愕,猜测必然有房舍失火了。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失火的竟然就是他的新宅第,周遭围满了惊慌不安的人群。 他震愕地看着华丽的屋瓦殿宇全都陷入火海之中,想到风竺很可能还在里面时就恐惧不已,他疯狂地跃下马背打算冲进去。 「火太大了,你不能进去,进去会被烧死啊!」人群中有人拉扯住他。 宫元初慌乱地抓住人就问:「有没有看见风竺?赖瑞呢?曹裕呢?有没有人看见他们?」 「没有。」众人均摇头。 「是盖这个房子的工匠吗?」人群中有人出声。「天黑前他们就走了,走没多久里头就失火了。」 天黑前就失火了,而他们约好了要在这里会合,风竺一定会在这里等他,他们肯定还在里面! 他思绪狂乱得无法思考,奋力推开阻挡他的人群,疯了似地冲进去。 「快出来啊!太危险了!」 爆裂的燃烧声与逐渐坍塌的屋梁,掩去门外疯狂叫喊他的声音。 「风竺——」他嘶声大喊着。 回应他的是身后的烈焰与华宅发出的狂暴巨响,他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人影,只看见不断窜烧的炙热火舌和到处弥漫的黑烟。 他避开烧得最猛烈的殿宇,从天井和游廊冲过去,疯狂地搜寻风竺的身影。 「风竺——你在哪里——」 他不断地咳着,双眼被浓烟熏得发痛。 一路往后院狂奔,到处都是浓烈的焦味,滚烫的热气席卷而来,火势一点缓和的迹象都没有,甚至还不断蔓延,愈烧愈狂野、愈烧愈剧烈。 「风竺——」 火焰已烧至他的身侧,他朝烈焰的火海嘶吼。 突然间,惊见一个人影出现在火焰中,朝他奔来。 「风竺!」 他的视线已经一片模糊,分不清此时眼前的人影是幻是真。 「元初!快!快逃……」 风竺在浓烟中抓住他的手,一边呛咳着,一边拖着他朝后花园奔去。 「小心!」 烧得火红的粗重大梁断裂崩塌,直落而下,宫元初将她护在怀里,抱着她冲出去时,他背上已经燃起了一大片火。 「少爷!」 赖瑞和曹裕急忙脱下身上的衣袍,用力盖在他的背上。 火焰汹涌地在他们身后翻搅,凶猛得彷佛要吞噬他们。 「快躲开,躲到园子里去!」 风竺拉着宫元初,跌跌撞撞地躲向宅院中最大的一块后花园空地。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宫元初紧紧拥住她发抖的身子,无法克制声音里的颤抖。 「元初,火势那么大,你怎么还跑进来?」 她捧着他被火炙红的脸,分不清眼睛是被烟熏痛的,还是被泪水烫的。 「我知道你会在这里等我,我担心你出事。」 看见她安然无恙,他感谢上苍、感谢满天神佛,他没有失去她! 「元初,房子没有了、都没有了……」 她抱着他,悲恸地哽咽着。 「没关系,没有就没有了,房子没有了可以再盖,只要你没事就好。」 他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来换她的平安。 「少爷,幸好失火的时候我们和风竺都在后花园里,也幸好这里空旷,火只在屋子里烧,烧不到这儿来。」 赖瑞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余悸犹存。 「为什么会突然失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宫元初惊怔地问。 「我们也不知道。」曹裕惶然不解。「我们当时都在井口那边听风竺说要怎么引泉水的事,突然闻到一阵阵焦味,一回头,就看见房子里的火烧得半天高了,我们想逃也逃不出去。」 「火势能够在忽然之间就烧得这么大,很可能是有人蓄意纵的火。」宫元初推测着。 「纵火?!」风竺惊呆住。 赖瑞和曹裕听了也面面相觑。 宫元初抬起脚,看见鞋底的油渍,眼眸倏地一寒。 「是纵火不会有错,有人在宅院里浇了油。」他的声音出奇的严峻冷静。 「为什么要纵火?」 风竺捂住嘴,不敢置信。 「少爷没有得罪人吧?」赖瑞惊疑地问。 赖瑞的话让宫元初紊乱的思绪抽出了一个线,慢慢地抽丝剥茧,得到了他最不想要的答案。 「我的兄长应该是最大的嫌疑犯了。」他苦涩地一笑。 「因为我?」风竺骇然瞠眸。「是我得罪了明四爷的!」 宫元初淡淡蹙眉。「这不是真正得罪他们的最大原因。」 「那还有什么原因?」她不懂。 「因为,他们已经发现我比他们更、有、钱。」他微眯着冷笑的双眸。 风竺陷入错愕之中。 「知道你比他们有钱,也不用纵火啊!」 她很生气,也无法理解。 「你不了解我的兄长,从小,他们就瞧不起我的母亲,所以也就瞧不起我,我身边只要有一件好东西他们都要抢走,因为他们认为好东西不配给我拥有,而抢走了以后,他们并不是拿来珍惜,而是拿去砸了它、烧了它,直接毁掉。 「现在,他们突然间发现我居然那么有钱,居然可以盖这么大的宅院,放一把火烧了它也不令我感到意外了。」 他转身看着火焰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吞没任何还能焚毁的东西,猛烈得彷佛要燃烧到天的尽头。 赖瑞和曹裕无奈地点点头,似乎对这一切很了解,但是风竺不能接受。 「怎么能任他们欺负!」她几乎气炸了。「这么大的房子,刚刚盖好的新房子就这样被烧光了,根本不可原谅!」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宫元初看着她气红的脸蛋,还有眼中燃烧的熊熊火焰,忽然觉得有意思极了。 「当然要翻身了!」她气鼓鼓地说。 「翻身?」他微微一愕。 「是啊!命运是掌握在人的手上,怎么能一辈子任人践踏?你以为盖了这个房子可以逃离他们,但是结果呢?躲是没有用的,不反击便永远翻不了身!」她气愤地握紧拳头。 第十四章 宫元初有趣地盯着她,觉得她生气的样子实在太甜了。 突然,烧毁的房梁轰然倒塌,发出如地鸣一般的沉重巨响。 他们怔然转头,看见整座壮丽的豪邸已经融为火海,烧亮整片夜空。 「好,就翻身吧!」他释然微笑了起来。 西京的新宅付之一炬,宫元初和风竺依然住在「喜澜堂」里,整个秋天,宫府中各房各院都平静得出奇,彷佛平静无波的水面。 这段时间办了四姑娘的喜事,嫁妆和办喜事的支出让已经十分拮据的宫府更是雪上加霜。 掌管宫府经济大权的大太太开始扣下各房各院的开支,也开始典当库房里值钱的古董应付开销。 接着,拿着借据前来讨债的人都一一上门来了。 宫老爷见到自己的儿子们在外头欠下如山一般的借据,气得浑身打颤,大病一场。 然而,登门讨债的人只管要钱,三天两头就来吵闹,欠下借据的几个爷全躲在屋子里闷声不响,只交给府里的女眷去应付,到最后,宫老爷实在被逼得不行了,便叫大太太拿出房地契纸,把所有的儿子都叫到面前来。 「那些借据都是谁欠下的,你们各自心里有数。」宫老爷一阵剧烈的咳嗽,喘了半天后,才又说道:「现在你们没有一个还得出钱来,人家成天上门来讨债,实在太不像话,干脆,用不着等我死再分家,现在就把房子卖了,卖多少钱你们兄弟分一分,该还债的拿去还债,想自立门户的就自立门户,就这样吧。」 宫府七个儿子分别坐在宫老爷身侧,多半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有宫元初神色如常,低着头静静把玩着食指上的玉戒。 「咱们这房子能卖多少钱?」 老大宫元隆轻轻一咳,问道。 「应该能卖五千两吧。」大太太叹了口气说。 「以市价估算,最多只能卖四千两。」宫元初淡淡地开口。 兄长们朝他丢去鄙视的一瞥。 「那些借据呢?全部算算,一共欠了多少?」宫老爷吃力地喘着气。 「老爷,全部……有三千五百两。」大太太畏怯地说。 「你们这些孽子!」宫老爷指着儿子们骂道:「就算房子卖了四千两,一转手就几乎全没了,祖上留下来的房子,竟然就教你们兄弟给败光了,我竟会生出你们这些好儿子!」 「爹,我没到外面欠钱,可别把帐算在我头上!」老六宫元军没好气地说。 「我也没有喔。」宫元初举了手说。 「老爷,是不是欠的债还一还,然后五百两再让他们兄弟分呢?」大太太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怎么行!用五百两来分,一个人还分不到一百两呢!那些钱又不是我欠的,我为什么要帮他们还钱?」宫元军跳起来抗议。 「对呀,剩下的五百两也该是爹的,怎么还能让我们兄弟分呢?」 宫元初起身倒了杯茶,递给不停咳嗽的父亲。 宫老爷喝了口茶润喉,抬眼看着宫元初,眼中闪着泪花。 「反正分家这事要公平,四千两咱们每个兄弟一人最少可以分得五百两,那些欠了借据的,不够还那是他们的事!」宫元军喊着。 几个欠下钜款的全都不敢搭腔,因为不管分到多少钱,都刚好够还债而已。 「你们几个……好……」宫老爷气得一口气快要提不上来。 「爹,别生气了,身体要紧。」 宫元初坐在父亲身旁,轻轻地拍抚他的背。 「想不到,我养出了一堆没有心肝的败家子,我最不看重的小儿子,反而才是我的好儿子。」宫老爷苦笑地叹道。 「好儿子?」老四宫元明不屑地冷笑。「爹,他要是你的好儿子,你倒让他想办法呀!」 「说真的,咱们宫家从爹这一代就开始走下坡了,把家产败光也不能全赖给我们是吧?」宫元庆凉凉地说道。 「你们是打算把我早点气死是吗?」宫老爷气得浑身直打颤。 「你们就少说几句吧!」大太太焦急地安抚着丈夫。 「爹,我倒是有办法。」宫元初已无法忍受兄长们的恬不知耻了。 「你有办法?」宫老爷愕然地看着他。 「办法倒是有,不过我有条件。」 他按捺着脾气,冷冷地盯着兄长们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 「什么条件?」宫老爷撑着身子坐起来。 宫元初缓缓站起身,冷然说道:「爹,如果我保住了这个家,而且还清了三千五百两的借据,以后,宫家就由我掌权。」 一票兄弟们闻言,个个放声大笑。 「呸!你这个贱婢生的儿子还妄想掌宫家大权,你昨天作的梦还没醒吧?」宫元隆哼了一声。 「当玩笑话听听呗,他哪来的三千五百两啊!」宫元庆冷笑。 「这也难说,说不定他那个兰王府的好朋友肯借他这笔钱呢!不过借来的钱终归还是要还的吧?想藉宫家的难关企图夺走掌权之位,爹,这真是您的好儿子啊!」 宫元明跷着二郎腿,冷嘲热讽。 宫元初轻轻一笑。「三千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我与兰王府的玄大爷交情再怎么好,他也不可能拿得出三千五百两来借我。」 「元初,既然不是借来的,那你怎么有那么多钱?」宫老爷惊疑地问。 「是我正正当当赚来的。」宫元初笑了笑说。 众兄弟你看我、我看你,满脸狐疑,只有宫元明脸色微变,锐利地盯着他。 「元初,你当真有办法保住这个家,还有办法还清三千五百两?」宫老爷看得出来他不像在开玩笑。 「如果做不到,我也不会提出条件了。」宫元初浅浅微笑。 宫老爷的目光陡地一亮。 「好,元初,如果你能救得了这个家,以后宫家掌权的就是你了。」 大太太闻言,惊讶地站起身,众兄长的表情也一个个复杂不安。 「爹,我还有一个条件。」宫元初笑得云淡风轻。 「什么条件?」 「我娘的名分。」他正色地说。 宫老爷长长一叹,点点头。 「这个容易,我会给你娘一个妾室的名分。」 「还有,我要迎娶风竺为正室夫人。」 他深深一笑,这样的笑容出现在他俊美的脸上,看起来异常慑人心魂。 「风竺?是谁?」宫老爷困惑地问。 「老爷,她是元初房里的丫鬟!」大太太刻意加重语气。 「是吗?」宫老爷惊愕地看着宫元初,随即笑出声来。「了不起啊,元初,你真会抓紧时机,一口气推翻宫家所有的规矩了。」 宫元初淡笑不语。 「好,你想怎样都由你,宫家掌权的就该有你这样的心计,也许宫家在你的手里有办法起死回生了!」宫老爷突然放松地大笑了起来。 「爹,这份房地契纸我就收起来了。」 宫元初拿起桌上的房地契纸,还有写着每一笔借据金额的债簿,看了一眼,然后走到门外叫人传话给赖瑞和曹裕。 不多久,赖瑞和曹裕领着几名小厮,分别扛了四箱沉甸甸的银子进屋来。 众人骇然吃惊,围着四箱银子看得瞠目结舌。 「一箱银子分别是一千两,几位兄长各自欠下多少钱,按着本子上写的欠债金额自己领走。」 宫元初坐在四箱银子前面,把列着一条条借据的簿本翻开,等着他们自己上来领银两。 众兄弟们又气愤、又羞窘,但为了银子,还是不得不在他面前低头。 「剩下的五百两,就作为宫府这个月的开销吧。」宫元初微笑说道。 众人一听,都深深倒抽了一口气。 宫府每个月的基本开销大约八十两到一百两之间,宫元初这一开口,让大太太整个人呆若木鸡。 宫老爷则是放心地躺了下来,叹息地说了句话。「钱,不是万能,但没钱,是万万不能啊!」 「元初,喝茶。」 风竺沏了一杯馥馥香茶,送到他面前。 「先搁着吧。」宫元初埋首在帐册里,头也没有抬。 「元初,吃点心。」半个时辰后,风竺又端来了一盘精致糕点。 「放着,我等一下吃。」宫元初依然埋首在帐册前,没有看她一眼。 「元初,吃饭了。」再半个时辰后,风竺捧来了食盒,取出香味四溢的饭菜,放在桌上。 「我等一下再吃。」他苦恼地盯着帐册上数字不合的那一页。 风竺看着喝了一半的凉茶,还有一口都没吃的糕点,长长地叹了口气。 「元初,我想你。」她望着他,低柔地呢喃。 宫元初怔了怔,终于抬起头看她。 「怎么了?」他把帐册推开,伸手将她拉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你好忙,我都见不到你。」她双手环抱住他的颈项,委屈地抱怨。 「没办法,宫家的帐册一团乱,烂帐也一大堆,我每天都处理不完。」他虚脱地苦笑。 「会不会很后悔掌管宫家大权?」她心疼地轻抚他的眉心。 「不会。」他伸了一个大懒腰。「只要看到我兄长低声下气地来向我领钱时,我就非常痛快,尤其是我四哥。」 「你是新仇旧恨一并跟他们算了,好可怕的男人啊!」她捧着他的脸,用鼻子磨蹭着他的鼻尖。 「虽然查不到烧掉房子的主使者,但我四哥肯定脱离不了干系,这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牙、以恶制恶。」他在她唇上偷吻了一下。 「那我呢?」她埋在他的肩窝轻轻叹息。 「你?」他只是宠溺地笑。「我已经把我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你了,你还不满足吗?」 「不满足,我还要你的时间,你现在都没有时间给我。」 她每天几乎都看不到他的人影,想他想得要命。 「等这段混乱期过去就好了,好吗?」他懒散地用鼻尖摩挲她的脸蛋。 「那你答应给我的三媒六聘婚礼呢?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已经等到快要怀疑他根本不想娶她了。 「很快,等我忙完好吗?」他笑着抚摩着她柔嫩的脸蛋。 「你说要带我回兰王府见老夫人的事也都还没做到。」她继续委屈地控诉。 「好,我会,一定会。」他努力安抚。 「你在敷衍我!算了,我自己回去兰王府!」她从他怀里挣扎起身。 「你什么时候回去?」他叹口气。 「现在!」她漠然地往外走。 「不能再等等吗?等我忙完——」 「不能!」她无情地打断他,顺便再送上几句。「我不是回去送喜帖的,我是回去长住的,也许老夫人会收留我,等你忙完以后想到我再来接我回来吧!」 「等一下!」宫元初把帐册推开,跳起来追过去,用力拉住她的手。「我陪你回去!」 「你不是很忙?」她斜睨着他。 「拨出这点时间还可以。」 他可不要她回兰王府长住,陪她回去后就要立刻把她带回来! 「那要带喜帖吗?」她甜甜地一笑。 「可是日期还没排定……」 「那算了,没有也没关系。」她转身就走。 「当然要了!」他又急忙拉住她。 「那就快订个日子吧,要立刻写喜帖呢!」她弯着笑眼。 「好,都听你的。」他微笑耸耸肩。 「乖,那快去写喜帖吧!」她踮起脚尖赏他一个吻。 「是。」他苦笑地抱紧了她。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不过,他心甘情愿,因为这么适合他的女子,一生就只有这么一个啊…… 编注:敬请期待【四大丫鬟】之二《万年欢》、之三《感皇恩》、之四《声声慢》。 后记 齐晏 又要写一篇调性很灰的后记了。 其实,写小说写了这么多年,我并不确定我是否有固定的读者,如果有,我在此致上深深的谢意。 对于这些朋友,虽然我不认识你们,而你们也只是在读我编写出来的爱情故事,彼此似乎没有太大的交集,读者朋友大概只能从后记中窥知一些属于写作人的心情,而我,是个不吝惜和读者朋友分享自己的人。 写作这样的东西其实很自我,像我自己所写的文字,并不习惯被修改,幸好我的编辑大人很尊重我,从来不会动我一个字,要改要修都是告诉我之后再让我自己来。 对于文字的风格,我自己也有我的坚持,我一向不习惯把话说得太白,感觉解释得太清楚,故事便会失去一种暧昧的美感,我不喜欢把读者当笨蛋。 我自己的写作习惯其实是比较偏向短篇小品的,我更爱写短篇散文故事,那些厚重的、长篇的、架构大的,并不是我擅长的风格,而言情小说应该也是需要有各种不同风格的作品,不是吗? 我的小说,喜欢的朋友就看,不喜欢的也不勉强,言情小说作品很多,每个人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我不奢望自己的小说能被大家喜欢。看得明白我想表达些什么的,我会打从心底感动,因为找着了知音。 曾经,看过几位朋友在部落格写关于看我的小说的感受,我看了非常感动,因为找到了明白我的人。 想在言情小说里放进一些私人的情感和传达某些讯息其实是很愚蠢的,而我就老是在做这种蠢事,但是当有人居然还能看出我在做些什么傻事时,我还是会忍不住流出更傻的眼泪。 言情小说界有非常多令我佩服的作者,我暗暗赞佩他们的天才,比起来,我实在不是天才型作者,我无法一挥而就,往往写一段文字得删改个无数次,因为努力想找到我心中所想要的那种感觉,然而缺乏天赋就是这点很累人,所以,我常常总是在羡慕那几位打从心底佩服的作者,好想分得一些他们的才华,让我可以更精准地写出我想要的感受。 这是最近有感而发的心情,关于写作上的。 而另外一直有个困扰我的东西,叫压力。 我本来并不明白压力到底是什么?但是当我开始一直处于一种极度焦虑的状态,没来由的紧张不安,频繁的头痛和晕眩,头发大量地掉落,不是失眠,就是不断作着很累人的梦,让我睡再长时间的觉都一样感到疲倦,甚至最近开始出现失忆的症状时,我真的很恐慌、很害怕,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 对每个人来说,压力其实无处不在,而我自己的压力来源,有孩子的部分、有经济上的、有和家人的、有写稿上的,大大小小累积起来的压力竟然对我造成如此可怕的影响。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释放得很好,但其实只是在欺骗自己。 现在,我最希望的是我的头发不要再掉了,然后,我要好好地照顾自己,我要想办法释放压力,如果有和我相同困扰的读者朋友,让我们一起加油吧。 最后,我想跟各位道歉,因为这本书延了一期出,最大的原因出自于我的身体状况不佳,对于身体上的一切失控,我完全无法掌握,诚心向各位读者朋友们道歉。被我折磨最惨的编辑大人,一千万个对不起都无法表达我的歉意,也很谢谢狗屋老板对我的宽容。 我会好好地休养生息,这套系列,我真心地想好好完成它们、写完它们!希望可以不用拖太长的时间就能和读者朋友见面。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