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待转》 楔子 那是一个夏末的傍晚,天快黑了,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小女孩独自走在小镇的路上。 两边的屋子里传出各家妈妈准备晚餐的食物香气,傅恩宁咬着唇,试图忽略肚子传来的咕噜咕噜声。 尽管她比起同龄的小孩已经算瘦小,但她的制服上衣却太紧,裙子也太短。 不像班上大部分女孩每天都由妈妈梳好了整齐的发辫去上学,她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脑后,也很久没剪了。 长发底下,是一双过于锐利的黑眼,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再仔细看她的话,更会感到惊心,她的手肘、膝盖都擦破了皮,伤口狰狞,随着她一步步往前走,还触目惊心的微渗着血。 她似乎没有太在意那些伤口,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汗水刺痛她的眼,她下意识的去抹,扯动了手肘的伤,令她皱眉瑟缩了一下。 今天是个特别不顺的一天。虽然说,她也从来不记得自己有「顺」过就是了。 她想起在学校,老师问她怎么开学这么久了还没缴学费。 「家里有困难吗?」 老师同情的语气让她咬紧牙,扬起头,她惯用冷漠掩饰受伤的自尊。「没有,只是不想缴。」 被她的态度气到的老师让她罚站,她独自一人孤零零的站在教室后面一整天,忍受同学嘲弄的眼光。 放学了,班上那几个特别爱欺负她的男生又跑来烦她,说的老是那些话— 「傅恩宁,怎么在这罚站?缴不起学费?」 「我爸爸说妳妈妈是有钱人的情妇不是吗?妳怎么会没钱?」 「滚!」像被碰触了逆鳞的兽,她虽然瘦弱,可是一点都不怕那群比她高壮的男生,紧了拳头就往其中最胖的那个家伙脸上揍去。 她揪着那家伙的领口不放,一拳拳的猛揍,男孩们被她的狠劲吓到了,过了好几秒才回神。几个人联合起来扯住她的书包把她往后拖,她的身子被抛出去,倒在地上,手脚都擦伤了。 她站起来时,发现他们早已一哄而散。 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所以她回家的时间比平常晚了些,但她无所谓,家里并不会有个紧张兮兮的妈妈在等她。 走了几十分钟,她家到了。这里说是房子,其实是个废弃鸡寮旁边搭的小储藏室,铁皮搭盖的天花板夏天热得要命,下雨天还会漏水,窗户也破了好几块,勉强用塑料布盖住,才免于雨天时雨水泼进屋里的惨况。 她低头看看手里紧的塑料袋,还好从学校带回来的营养午餐没有因为打架而掉了。这很重要,因为那是她跟妈妈今天晚上的晚餐,幸运的话,还足够当明天的早餐。 「回来了啊?」 走进光线不足的室内,她以为还躺在床上的妈妈竟然满脸笑容的迎接她。 她一愣,常常喝酒喝得醉醺醺的妈妈很少清醒,更何况是用那么温柔的表情看着她。仔细看看,还有其它怪异的地方—妈妈穿上了她最心爱的碎花洋装,脸上还化了妆,涂了口红。 其实妈妈是很漂亮的,她一直都很骄傲的这么认为。只要不要常常骂人,只要少喝点酒,只要……偶尔对她这么笑。 「妈,妳要出去吗?」否则为什么要打扮? 「嗯,今天妈妈要带妳去一个很棒的地方喔!」 看着妈妈脸上神秘诡异的笑容,傅恩宁不知为何一阵心惊胆跳。「妈……」 她有些茫然的站着,却被妈妈拉了过去。 「来,妈妈帮妳梳头发。」 妈妈把她带到镜子前面,拿起梳子梳她的头。由于妈妈很少这么做,梳的时候太用力,扯痛了她的头皮。不过她一点都不介意,反而感动得想哭,觉得自己好幸福。 「要梳得很漂亮喔……爸爸如果看到妳那么漂亮,一定会后悔没有早点把我们母女接回去。嘻嘻……对,他一定会后悔。他以前常常告诉我,家里那个女人又丑又啰唆,他说过要把她赶走,接我们母女回去……我们一直很乖、很听话的等爸爸对不对?可是爸爸好坏,好久都没有来找我们……」 她感觉到妈妈更用力的扯着她的头发,她压抑住想喊痛的冲动。 不能喊痛。妈妈好不容易愿意帮她梳头了,她不想就这么结束这美好的时光。 于是她忍着,努力忍着,一直忍耐着…… 「所以我们要提醒爸爸一下,对不对?」妈妈继续说着。「妈妈今天去找爸爸了喔,他说他很忙,不能来。不过我跟他说,如果他再不来会后悔的。我们让他后悔好不好?嘻嘻……」 妈妈不正常的语气终于让傅恩宁感觉到不对劲,她转头看向妈妈,看到妈妈脸上那半疯狂半狠戾的笑容,不由得全身窜过一阵冷颤。 「妈妈,妳今天去找爸爸了?」 「对啊!」 傅恩宁可以想象发生了什么事,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妈第一次去爸爸家闹了。 她跟去过好几次,每次都被爸爸的老婆给轰回来,骂得很难听,而她那个所谓的「爸爸」,根本不敢认她们母女。 傅恩宁虽然没说,但她好几次都不禁怀疑妈妈口中那个「很爱她、很爱她」的男人,究竟是不是只是妈妈的想象。 听说妈妈以前是镇上的大美女,可是因为爱上了爸爸,结果变成这样。 她很难过,希望妈妈不要再去找爸爸了。如果连她这十岁的小孩都看得出来爸爸看到她们只有避之唯恐不及,为什么妈妈会盲目到什么都看不到呢? 「我跟爸爸说,要他晚上来找我们,所以我们得先准备一下,对不对?」 「妈……」她真的很不喜欢妈妈笑的样子,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宁宁妳一定口渴了吧?要不要喝点饮料?妈妈买了很好喝的汽水喔,来喝汽水好不好?」 傅恩宁觉得更奇怪了,妈妈除了酒以外,从来没有想过要买别的饮料。 她没来得及多想,妈妈就把一瓶汽水塞进她手里,自己则拿着一瓶酒。 「这里有一些对sheng体很好的维他命喔!宁宁来,吃下去。」妈妈从一个看不出药名的黑色瓶子里倒出一大堆白色的药丸,弯着头想了一下,给了她大约十颗。「这样应该够了,吃吧。」 「我不……」 她不想吃,妈妈却瞬间变脸,怒瞪着她。「妳不听话是不是?连妳都不听话是不是?我叫妳吃就吃!妳给我吃!」 妈妈猛地抓着她下巴,脸上带着扭曲的表情,把药丸一颗颗往她嘴里塞,她痛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让她哭的原因不只是疼痛,而是妈妈转瞬变成恶鬼的恐怖感让她害怕极了。 好不容易妈妈放开她,她终于能够呼吸,却开始剧烈的呕吐起来,几颗药丸随着发酸的胃液流下她的嘴角。 她痛苦的抱着肚子,过了好久才吐完,才有办法抬起头来看妈妈,但此时入眼的景象顿时让她全身如陷冰窖︱ 只见妈妈把药丸一把一把丢进嘴里,仰头用酒一口灌下…… 虽然她还小,但已知道这样不正常,她立刻冲上前,扯住妈妈的手,大喊着不要! 怎知妈妈不理她,被她抢去了酒瓶还对着她大骂,「妳这不孝女!都是妳!妳这拖油瓶害我没办法再找别的男人。哇呜呜……死一死算了,一起死一死算了……阿凯、阿凯……你好狠的心……呜呜……你再不来我跟女儿就死给你看……看你会不会后悔……你会不会后悔……」 说着,妈妈突然翻了白眼,口吐白沫的倒在地上抽搐。 「妈妈!妈妈!」傅恩宁大声哭叫,然而妈妈却怎么都没有办法再开口响应她。她立刻冲了出去,疯狂捶着隔壁邻居家的门。「救命啊!拜托!阿婶!救救我妈妈……」 之后便是一阵混乱,她记得有人打了一一九,记得救护车刺耳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记得倒卧在地上的妈妈惨白的脸孔。 但她记得最清楚的,是妈妈昏迷前说的话— 都是妳……妳这拖油瓶……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妈妈不想活了,也不想要她了……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星野彗【注定欠到你】系列在线阅读: 注定欠到你之一《幸福待转》 作者:星野彗 http://.dddbbb/html2/95108/index.html 注定欠到你之二《单恋妄想》 作者:星野彗 http://.dddbbb/html2/94107/index.html 第一章 小镇位于台湾中部,住在这里的居民多半务农,也多半是自几代前就住在这里,所以在这里,大家彼此都认识,哪家人是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得很,没有什么秘密。 小镇上唯一的公立高中,这学期破天荒的来了一位转学生。 说起来,姜宇砚对小镇的人而言并不陌生。 他在小镇出生,父亲是连任的镇长,更是镇上属一属二的有钱人,在镇上拥有无数的土地,是仕绅也是大地主。 只是从小学开始,姜宇砚就到邻近都市的私立贵族学校念书,只有寒暑假才回来,所以镇上的孩子虽然听说过他,却没有跟他实际相处的经验。 没想到就在这高二升高三时,他回来了,他的到来在小镇的高中引起不小的震撼。 首先,他不是因为成绩不好才转来的,人家上的可是市内第一名的高中,程度有多好就不用说了。 据说他高中读完后家里就要安排他出国念大学,学校已经申请好了,所以他不必跟那些得准备大学入学考试的同学们一起苦读。 另一个引人注目的是他本人。 他拥有接近一九○的傲人身高,健壮黝黑的根本不像只会念死书的名校学生,反而像个运动健将。饱满的额头、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睛,再加上笑的时候露出的一口白牙,很容易就得到同辈的欣赏与喜爱。 至于同校的女同学们那就更不用说了,个个被他迷得晕头转向,他几乎从一踏进校园的那天开始,就成为小镇高中的风云人物。 放学的钟声才响,他立刻就被人群包围。 「姜同学,这段英文我看不懂吶~可不可以教教我?」 他们班上的班花,平常书包里放的只有化妆镜跟梳子的女孩,现在破天荒的拿着英文课本来请教他。 「好啊!有什么问题?」别人有困难的时候,姜宇砚一向很少拒绝。 才刚讲解完,又有更多女生挤上来,把那正对着姜宇砚媚笑的班花给挤到一边去。 「姜同学,等一下我们去吃冰好不好?镇上那家水果冰—」 「姜同学,还是我带你去那家卖肉圆的老店好了,你一定饿了吧?」 「姜同学—」 姜宇砚被女孩们包围,就快要应付不来时,那一圈圈的人潮外边,几个男生大喊着他的名字。 「姜宇砚,打篮球!来不来?」 对他而言,那无疑是救命的绳索。 「好!」对那些热情的女孩们歉然一笑,他快步走向才相处几天就因为兴趣相投而混熟的同伴。 不只女生仰慕姜宇砚,难得的是,他也赢得了男同学们的喜爱,除了因为他的个性大方谦和,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外,还有就是—他的球实在打得好。 放学的时间过很久了,球场上的几个男孩子却仍打得起劲,遇到强劲的对手,似乎更能激发人的潜力,有了姜宇砚的加入,大伙打得更尽兴了。 姜宇砚身材高大却灵活,每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和优雅,他的技巧明显比同伴们好,但他不特别爱现,反而常做球给队友。 他脸上带着自信轻松的笑容,调度得宜,就像个统御全场的领导者,很快的,他们这队就把对方杀得片甲不留。 「呼呼……哈……不行了……」 也不知打了多久,直到天都快黑了不能再打下去,几个男孩才坐倒在球场上,汗水淋漓的脸上带着满足。 过瘾啊! 「走吧,我请大家吃冰。」 姜宇砚登高一呼,一群男孩子们立刻欢呼。满头大汗的运动过后能吃个冰,还是不用钱的冰,那简直是人间一大享受啊!大伙迅速抓了书包就往学校外走去。 几个大男孩边走边玩,把篮球丢来丢去,一个男孩把球传向姜宇砚的时候失了准头。 「哎呀!」球跑到走廊上去了。 「没关系,我去捡。」 球越滚越远,姜宇砚盯着球大步往前冲,却没注意到一旁出现的人— 「痛!」 当他感觉撞到人时,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似乎是个女孩子,眼见就要跌倒,他大手一捞,把人捞进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 「放开。」 他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低头对上一双漠然的黑眼珠,心里顿时一震。意会到怀里抱着的是个女孩子,他立刻尴尬的放手。 女孩冷冷瞪他一眼,眼神充满防备。 他从来没有看过那样的一双眼睛,宛如一只受伤的野兽,对人类充满防备警戒。而且那样的眼神,竟是来自于一个与他同龄的女孩身上。 姜宇砚愣住了,被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奇特气质所吸引,接着才注意到她的外貌。 黑缎般的长发狂野地垂在肩上,吹弹可破的冰肌玉肤,傲人的身材彷佛要绷开过紧的衬衫扣子,还有那短得令人心悸的制服黑裙跟底下修长纤细的美腿。 即使身上仅有黑白两色︱黑的眼珠、白的肌肤;黑的裙子、白的衬衫,却给人一种火焰般鲜活的美感。 她的美令人心惊胆跳,张狂而带着危险的气息,就像一把火,威胁着要将人吞灭…… 「我是三甲的姜宇砚,妳是谁?我没见过妳。」他想知道她是谁,迫切的想。 以往都是别人主动来跟他攀谈,这是第一次他想认识这个特别的女孩。 「你是谁关我什么事?滚开。」她瞪他一眼,丝毫不给他好脸色。 打工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她没空跟个二百五在这边闲磕牙。 「喂!等等—」姜宇砚想也不想的就伸出手抓住她。 她的手小小、柔柔的,跟她整个人的感觉不一样,这种反差反而让人兴起想要好好握紧这只小手的冲动。 姜宇砚顿时心跳加速,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也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唐突的举动。他只知道,他不想放开她。 傅恩宁真的被惹恼了,这种情况她不是没碰过,在打工的时候,就老是有些毛手毛脚的客人想吃她豆腐。 不过眼前的男孩子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她没想到他会跟那些色胚一样。 她冷哼一声,没急着抽出手,却抬起手直接就往他的手背咬。 「呃—」意料之外的疼痛让姜宇砚不自觉松开手,女孩一溜烟的跑走了。 他独自呆站在走廊上许久,若不是手背上那鲜明齿痕,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作了个梦。 话说回来,她咬得还真用力!咬得这么狠、力气这么大,好像一只凶巴巴的野猫…… 「姜宇砚!」 男同学们看他久久没捡球回来,一起来找他了。 「刚刚那个女孩是谁?是我们学校的吧?」他迫不及待的问起同伴。 男孩们是有看见跑掉的那个女孩,不过听到他这么问时,每个人的脸色都有点不自然。 「那是三丙的傅恩宁。」 「傅恩宁……」 看姜宇砚喃喃念着她的名字,一副着魔般的模样,旁边的男同学忍不住开口道:「最好不要跟她扯上什么关系啦!她啊,漂亮是很漂亮,不过不太正经,她妈妈也是。总之,镇上大家都知道。」 「不太正经?」 「她妈妈以前是人家的小老婆,后来被抛弃了,才带着她回到镇上来。她妈妈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到处惹麻烦,镇上的人都很讨厌她,没人想理她们。至于那个傅恩宁,从小就凶巴巴的,我们以前每个都被她欺负过。」 男孩们想到傅恩宁,心里其实都五味杂陈。论身材脸蛋,镇上没有一个女孩子比得上她,可偏偏她的个性那样古怪,再加上有个疯疯癫癫的妈妈,让所有想要跟她更进一步接触的男孩子们都却步了。 听到同学们这么说的姜宇砚不但没有打退堂鼓,反而对她产生了强烈的不舍。她一定很不好受吧?从小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还要面对镇上居民有色的眼光…… 难怪她会有那种受伤野兽般的凶狠表情,难怪她的防备心那么强……真希望能够抹去她心里的伤…… 莫名的,姜宇砚心中产生了这样的冲动。 没理由的,他就是无法把她从脑海中抹去,就像手上的齿痕般,鲜红的宣示着她的存在。 * 下课时间,姜宇砚出现在丙班教室外,引起不小的骚动。 「姜宇砚?」 「姜宇砚耶……」 女孩们兴奋的窃窃私语,不过他没注意她们,一进来就表明要找的人。 「傅恩宁在吗?」 听到他这么问,所有人都脸色一变。 顺着大家不自在的目光,他看到一个趴在桌子上熟睡的女孩。 他走到她的桌子旁,她似乎真的很累,睡得很沉,就连他站在旁边了也没有让她醒过来。 才早上第二节呢!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疲惫? 她闭着眼,没了那防卫的眼神,看来只是个小女孩。小小白皙的脸上有两排如小扇子般的长睫毛,下面是令人心疼的黑眼圈,让人不忍吵醒她。 她的桌子上凌乱堆栈着几张考卷,他随意地瞥了一眼,讶异的挑起眉。 那些考卷不是一百就是九十几分,她的成绩很好,出乎他的意料。 捡起一张掉落在地上的英文考卷,他注意到她的字很整齐漂亮,考卷上的英文作文也写得很有深度,程度颇高。 「姜宇砚,你来找她干么啊?」 「她下课都在睡觉啦!上课才会醒来,而且你最好不要吵醒她哦,她脾气很坏的……」 一群人围着姜宇砚叽叽喳喳的说了一堆,这下真的吵醒傅恩宁了。 她的眼睛倏地张开,看到围着她的一群人,一下子怒火中烧。 「呃……嗨,妳好。妳记得我吗?我是—」看见她醒了,他有些不好意思。 一张放大的俊脸出现在她眼前,她是记得他,就是昨天那个差点把她撞倒的莽撞鬼,还对她纠缠不放,她最讨厌这种人了。 她瞇起眼瞪他。「你拿我考卷干么?」她一把抢过被他抓在手里的考卷。「你不是我们班的吧?走开!」 「对不起。」从见面以来,他似乎一直都在跟她说对不起。「嘿,不过妳的英文很好啊!」 他真诚的笑脸对上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 「关你什么事?」 「呃……」被她一句话堵住,他只能尴尬的抓抓头。「我只是……想跟妳做朋友。」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自昨天以后就一直想再见她,今天一早还迫不及待的跑来学校。 她冰冷的眼里没有一丝温度。「没兴趣,我要睡觉。滚!」 她理都不理他,直接趴在桌子上闭起眼,这明明白白的拒绝让姜宇砚一下子愣住了。 他听到四周传来的抽气声,看来他眼巴巴的跑来找她又被拒绝的事情,不用一上午就会传遍整个学校了。 不过他不担心自己的形象受损,而且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她越是对他冷淡、越是不给他好脸色,他对她的好奇也就越强。 他知道自己是个有毅力的人,她恐怕是没那么容易摆脱他了…… * 姜宇砚就像个无所不在的背后灵。 不出几天,傅恩宁就发现他跟以前那些对她好奇的男孩们都不一样,无论她怎么冷脸对他,他都不放弃。 她走出校门,看到那个这几天都一直等在校门口的人,不由得咬紧牙。 「嗨!要回家了吗?我载妳一程吧?」 他给了她一个阳光四射的笑容,却只让她更加头疼。 为了躲他,她已经刻意晚点出校门,可是他竟出乎意料的有耐心。 她越过他,连瞥都不瞥他一眼,直直的走出校门。 他也没再叫她,只是牵着脚踏车,默默跟在她后面。 傅恩宁教自己别管他,可是射向她后背的视线却让她心烦意乱。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缠着她?这几天她也大概知道他是谁了。 姜宇砚,镇长的儿子,成绩好、人帅、运动项目厉害,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女生眼中的白马王子,男生眼中景仰的对象,师长眼中的模范生—恰好都跟她相反。 他这样的人会对她这么有兴趣,她勉强找出的原因,可能就只有因为她是个对他不感兴趣的异类。他八成从来没遇过不被他迷住的人,所以才把收服她当成了有挑战性的游戏。 她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没空陪他玩。 每天光要打工赚钱填饱肚子并顾好功课,就已经耗尽她所有的力气,她不是那种天真无邪、被家人照顾得好好的大小姐,有那么多余的时间去注意什么学校新转来的帅哥。 现在她得先回家一趟煮晚餐给妈吃,然后去上班…… 傅恩宁心中盘算着,一面暗骂︱都是那个二百五,为了躲他,她可能要迟到了,迟到的话又会被扣钱,真衰! 像是嫌她还不够倒霉似的,天空此时飘起了一阵细雨。 她瞪着天空,很不爽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要下大雨了,上车吧,我送妳回去。」她终于转头看他,姜宇砚很高兴,不过她眼中的防备还是没有卸除,于是他更急切的说:「快上车吧!我保证只送妳,不烦妳。」 衡量着淋雨的麻烦还有打工迟到的风险,傅恩宁总算勉强坐上了脚踏车后座。 姜宇砚心里惶恐又高兴,这是她第一次肯接受他的好意。他回头看向她,急忙的又脱下外套。「没有雨衣,外套给妳遮好不好?」 她瞪他一眼。 他尴尬的搔搔头。「妳是嫌会有汗臭味吧?应该还好,我每天换的,今天也没打球……」 彷佛嫌他啰唆似的,她一把抢过外套就套在头上。「走啦!」 「噢,好。」 她不需要告诉他怎么走,这几天他都跟着她,自然知道她家在哪。 既然坐上了车,她也就不啰唆,老实不客气的拿他的外套来遮雨,一手抓着他的腰,让自己坐得稳一点。 清爽的沐浴乳味混合着淡淡的阳光汗水味侵入她的鼻息间,这是属于男孩子的气息。她微愣的瞪着他的背,他有着宽阔的肩膀跟经常运动、充满弹性的肌肉,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她摇摇头,甩开短暂的失神。 他再好、再帅,都跟她没有关系。 姜宇砚卖力的骑着脚踏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她家—一个残破的铁皮屋。 这就是现实,这才是她的世界。 她跳下车,把外套丢给他,连一声谢也没说就走了。 姜宇砚站在雨中,傻傻看着她的背影。 刚刚……她抓着他的腰了,被她接触过的地方传来微微酥麻的电流,令他全身发热,让他即使淋着雨都还舍不得离去。 * 姜宇砚自己都知道自己不正常。 已经是晚上了,他站在省道旁的一间槟榔摊旁,咬牙瞪着橱窗里那个纤瘦的身影。 由于下课跟踪她回家已不能满足他,于是今晚他便继续呆站在她家外面徘徊,也幸好是这样,否则他不会发现她没多久后便又跑出来。 她的打扮,让他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年轻稚嫩的脸上化着妆,红色的塑料皮外衣虽然将上身裹得紧紧的,可是那只堪堪遮住屁股的长度,却露出了一双光裸的美腿,脚上穿着的三吋高跟鞋,让她那双腿显得更修长也更诱人犯罪。 她就这么扭着腰从他面前走过去。 「喂、等等!」他拉住了她的手臂。「妳穿成这样是要去哪?」 她瞪他一眼。「放手!我打工要迟到了,没空理你。」 「打工?妳打的是什么工,要打扮成这样?」 「你这个人真的很烦耶!走开啦!不关你的事。」 「不行,妳一定要告诉我,否则我不让妳去。」 他们两人互瞪着,但因为姜宇砚一直都对她小心讨好,从没用那么严厉的眼光看过她,她心中隐隐有些被他的气势给吓住。 她低咒一声,不甘愿的说:「我要去槟榔摊上班啦!你不要挡路,迟到老板会扣我钱的!」 「槟榔摊?」她怎么会— 然而他还没回过神,她已挣脱他的手,快步离开。 所以,他现在才会在这里,看着她坐进那个被霓虹灯环绕的小货柜屋里,解开了红色外套的扣子,露出里面那件让人喷鼻血的低胸小可爱。 他愣愣的看着她,看她独自一个人低头熟练的包着槟榔,没有客人的时候就拿出书本来念。 每次只要有大卡车经过对她按喇叭,她就会迅速抬头,拿着一盒槟榔冲到大马路上。 她是个很尽责的槟榔西施,对客人露出职业的笑容,不时还会寒暄两句,慰劳客人的辛劳。 第一次看她笑的时候,他的心脏缩紧了。 他知道她是多么骄傲、多么愤世嫉俗的一个女孩,可是她却那样笑了,卡车司机趁机摸她的小手时她也没有生气,只是迅速收回手,鞠躬弯腰的说「欢迎下次再来光顾」。 他的心彷佛被刺了一刀。 不笑的那个才是真的她,笑的这个,是迫于生活无奈的她。 这么一想,她的笑容在他眼里不禁那么的令他感到心怜,让他觉得悲凉。 卡车走了,她脸上的笑容消失,又继续埋头背着英文单字。 她的好成绩就是这么来的吗?尽管在这种环境中,尽管穿着那样的衣服,可是她没有放弃自己,仍是这么的努力…… 姜宇砚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自己在那边站了多久,他只是不想离开她。越是观察这个女孩,他就越被她多变的面貌所吸引,越来越想知道她的一切。 一台改装轿车经过,打开的窗户里传出「砰嗤!砰嗤!」的重低音音乐。 「小姐!」一个染着金发、流里流气的男人探出头来,用极其色情的眼光从上到下打量着傅恩宁,然后淫秽的笑了。「买一百送两粒喔?那我要买一百,还要两罐汽水。」 「好,等一下喔!」她朝气勃勃的应了声,转身弯腰去拿冰柜的汽水,弯腰的时候,裙子缩得更短了。 透明的玻璃把一切照得一清二楚,车里的男人露出邪恶猥亵的笑,看得一旁的姜宇砚恨不得冲上前揍他一拳。 「总共是一百五,谢谢!」 她把东西交给车里的男人时,男人突然伸手抓住她紧紧不放。 「漂亮小姐,别做这么辛苦的工作了,跟我出去玩吧!我可以给妳很多钱。」 「不行啦,被我们老板发现的话—」 傅恩宁心里翻着白眼,很不耐烦又发生这种事,她正想先虚与委蛇时,一声暴吼蓦然在耳边炸开。 「混蛋!放开她!」从暗处冲出来的姜宇砚一把抓住男人的手,用力之大几乎要扭碎男人的手骨,他咬牙切齿,高大壮硕的身躯散发出熊熊怒焰。 那个身材矮小的俗仔只敢跟槟榔西施打打嘴炮、吃点豆腐,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个煞星,顿时脸色发白。「哎呀、哎呀,痛—」 男人一放手,姜宇砚就将傅恩宁扯进怀里,紧紧护着。 「!」车上的男人揉着被抓疼的手臂,恨恨的咒骂,「这什么鬼槟榔摊,老子再也不会来了!」撂下狠话,车子却「咻!」的一声迅速离去。 姜宇砚余怒未消,胸膛剧烈起伏着,好一会才将瞪着远去车影的目光移向怀中的人儿。 无论他原先预期自己会看见什么—她害怕颤抖、哭泣委屈、感激崇拜—事实却证明全都没有。 她只是仰头瞪着他。 「放开啦!你是白痴啊?干么把我的客人赶走?他刚刚拿了东西都还没有给钱耶!一百五我要赔给老板你知不知道」她是发着抖,不过是被气得发抖。 「可是他刚刚对妳—」 「对我怎样了吗?摸两下又不会死!」 「他不只想要摸两下,妳是瞎了吗?」她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的态度,令他的声量也不自觉放大。 「我没瞎,我会保护自己!」她狠狠推开他,伸起另一只抓着手机的手。「有事我会打给老板、打一一○,笨蛋!」 「妳才是笨蛋!来不及打电话怎么办?妳就这样被拖进车子里怎么办?妳都没想过?」 傅恩宁咬着牙没有回答,因为连她也无法否认那个可能。 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不能往那里想。不然的话,她就不用工作、不用赚钱了。 再没什么工作比这个能赚更多钱了,她有学费要缴、有生活费要负担,还有个时不时跟她要钱买酒喝的母亲。 她能怎样? 她冷下脸。「谁要你多事?你把我的客人赶跑了啦!可恶,你能不能不要再缠着我了?你这大少爷,就算对我好奇也该够了吧?滚开!」 他的心口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又闷又痛。她为什么就那么讨厌他?对陌生人都可以笑靥如花,对他就一点好脸色也不肯给。 「妳要钱吗?我给妳钱好不好?妳不要再打这种工了,太危险了。」他不能坐视不管。 如果他以为他这么说她会高兴,那就大错特错了。她狠狠瞪着他,像把他当成仇人,然后忽地轻蔑一笑。 「不会吧?姜大少爷,你这么小就开始想包养女人啊?我告诉你,我就算饿死也不会拿男人的钱。你听说了吧?我妈就是那样,结果被个男人抛弃就什么都没有了。」她神情冷然,眼中顿时掠过一抹坚决。「我对自己发誓过要靠自己,不管做什么工作,至少每分钱都是凭努力赚来的,不需要你假好心。请你不要再烦我了。」 说完,她转身走回霓虹灯里的货柜屋。 她不高,还穿着那暴露俗气的衣服,可是她的背脊挺得很直,让姜宇砚有种错觉,彷佛她是黑夜中最高贵的女王。 他暗暗叫声糟,觉得自己正在陷落,陷进一个比他原本想象还要深的深渊里去了……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星野彗【注定欠到你】系列在线阅读: 注定欠到你之一《幸福待转》 作者:星野彗 http://.dddbbb/html2/95108/index.html 注定欠到你之二《单恋妄想》 作者:星野彗 http://.dddbbb/html2/94107/index.html 第二章 在槟榔摊工作到凌晨,根本没有一天好好的睡满八小时过,所以傅恩宁一下课总趴在桌上睡觉,谁也不理,午休时间也一直在睡。 而且因为她没钱,订不起中午的便当,睡觉正好可以让自己的身体忘记没吃饭这回事,一举两得。 只有上课时间她不睡,她坐在前排,听课听得比谁都认真,与其说是对知识的渴望,倒不如说是她对逃脱贫穷出身的渴望。 槟榔摊的工作没办法让她成功,但念书可以,虽然当个槟榔西施已足以养活她跟妈妈,但她要的不只是这样。 每次被客人吃豆腐、每次买东西赊账、每次在学校受到别人轻蔑的目光时,点点滴滴都在累计着她的怒气和不甘。 总有一天,她会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知道她不只是个没父亲的小孩,她要出人头地、要赚很多的钱,然后有一天回到镇上,让那些人看看他们错的有多离谱。 在肚子饿得忍不下去的时候,在下雨天得在屋子里拼命拿水桶接水、拿畚箕泼水的时候,在把闹事的妈妈从警察局里带回来的时候……许许多多的这种时候,她总会用这样的幻想安慰自己。 放学了,她背起书包正要走出教室,在门口就被一群女孩子堵住,她挑起眉头。 一般来说,她的凶悍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那些女同学不是被家里警告别接近她,就是畏惧于她的冷酷而不敢惹她,但现在这十几个脸上带着愤愤不平表情的女生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带头的,她认出是甲班的班花,对方上下打量着她,露出不屑的表情。 “死骚货,穿成这样到处勾引男人。” 傅恩宁不是木头人,被人莫名其妙的谩骂还是会受伤,但她的尊严不允许自己露出半点受影响的表情。 她的衣着怎么了?上衣太紧?裙子太短? 呵!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没钱买新的,所以这些都是到旧衣回收处捡人家不要的穿的。 那些人还以为她是故意的吗?她不想解释,也不可能跟她们解释。 “让开。”她只冷冷的说了这两个字。 “你跩什么跩?以为钓上姜宇砚就可以嚣张了吗?哼!他只不过是一时被你这狐狸精给迷惑,很快就会发现你跟你妈一样下贱。” 骂到她妈妈,傅恩宁的脸上终于出现些许动摇。 她瞪视着那口出恶言的女生,她懂了,这一切都是冲着姜宇砚而来的——那个缠得她烦得要死的男生。 太可笑了!她们可曾看过她给他什么好脸色?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人自己没有魅力,却迁怒到她身上来了。 那该死的姜宇砚还真是个大麻烦! “滚开!我跟姜宇砚没关系,少烦我。”她想离开,却被为数众多的女孩们围了起来。 看来姜宇砚真是魅力无边,竟能让平常像小白兔的女同学们个个变身为母老虎。 “不准你走!除非你发誓不再勾引姜宇砚,否则我们不会善罢甘休。” “无聊。”她推开带头的班花想往前走,根本懒得跟她们多说。 “你——”班花似乎是个从小被惯坏的大小姐,没受过这种气,于是在被推开的时候扬起掌就朝傅恩宁的脸挥去。 ”啪!” 清脆的声响过后,傅恩宁白皙的脸上瞬间浮现红痕,可见她的力道有多大。 傅恩宁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一个低沉的声音蓦然闯入。 “你们在做什么?!” 那带着怒气的声音一吼,女孩们霎时回头,看到姜宇砚沉着脸,大步走过来。 平常他对每个人总是一副亲切和善的阳光笑脸,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在场所有人不禁都怔在原地,气氛顿时宛如冻结。 “为什么打她?”他冲向傅恩宁,心疼的伸手碰触她被打肿了的脸颊。 傅恩宁直觉的想要挥开他再把他臭骂一顿。装什么英雄救美啊,他不正是害她莫名其妙被打耳光的罪魁祸首吗! 她应该推开他,跟那些女生讲清楚她根本就不想理他,她们那么想要的话就拿去……这样她们以后就不会来找她麻烦了,也是最正确、最省事的做法。 可如果她傅恩宁是那么理智的人,就不会从小到大受那么多误解跟歧视了。 她带着扭曲的报复心,挤出几滴眼泪仰望着他,眼泪意外的很容易就掉了下来。那该死的三八手劲还真强。 她捂着脸。“好痛……她们骂我下贱,说我勾引你,要我跟你划清界线。” 姜宇砚从来没见她在他面前展现过柔弱无助的一面,因此她此刻的模样分外令他心疼,他只感到一阵血气上涌,然后就把她揽进怀里,怒气腾腾的转头对那群女生说:“你们凭什么欺负她?她没有勾引我,是我自己喜欢她的,而且还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以后再让我知道你们找她麻烦的话,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的表情太可怕,女生们胆小的甚至都吓哭了,当然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纷纷灰头土脸的转身一哄而散。 班花临走前含妒带怨的一眼,马上让傅恩宁原本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她虽然被打了一耳光,不过此刻受伤最重的却是打她的人,她不禁想得意的大笑。 她不是个心胸宽大的人,她承认。从小在严峻的环境里长大,她没有什么余裕可以慷慨的去体谅别人。毕竟她体谅人,谁来体谅她呢? 女孩们走了以后,她冷冷地推开他,那瞬间转变的态度让姜宇砚又是一愣。 “都是你!”她开始骂道:“害我无缘无故被人打……拜托你以后不要再跟着我、骚扰我了。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没空去应付那些嫉妒的疯女人。” “对不起。”在她面前,他刚刚的正气凛然都消失了,垂着肩,像个被打败的战士。 她哼了声,抓起书包转头就走。 结果走没几步,她又火大的回头。“不是跟你说不要再跟着我了吗?!” “我……”他苦着一张脸。“……我做不到。” 她眯起眼看他。 男孩端正的俊脸因深深的苦恼而紧皱着眉,那些让女孩子们对他着迷不已的帅气早不复踪影,但他无措的模样,却没来由的触动了她的心。 “我喜欢你,你跟我见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我没办法不见你、不跟着你,对不起……可是我会尽量不造成你困扰的,所以可不可以……让我陪着你?” 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她知道有些男人对她有兴趣,不过那些人想要的是她的身体,他们以为她是个随便的女生。 她的个性倔强又别扭,也没什么吸引人的特点,温柔可人跟她扯不上边,更何况还有那样的家庭环境,镇上根本没有男孩会接近她。 从来没有人……说过喜欢她。 就好像她是值得被人疼爱、珍视的女孩…… 她强迫自己别开眼,拒绝表现出一点动摇。 “烦。”她这么说,声音却不自觉比以往弱了一点…… 尽管傅恩宁不愿承认,但晚上在槟榔摊上班的时候,知道不远处有个人默默守着她,确实会比较有安全感。 傍晚的时候天空就阴阴的,晚上果真下起了滂沱大雨。 她皱眉看着玻璃窗外,眼神忍不住地往角落飘。 那个笨蛋!竟然淋着雨在那边等? 不管他,活该,他自找的,淋久了就会回去——她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可是过了十几分钟,他仍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她脸都气红了,低骂一声,蹬着高跟鞋,抓起旁边的雨伞,打开玻璃门。 “喂!”她生气的叫他。 他看到她出来似乎很意外,因为她连着几天都没理过他。 “下雨了,你不要出来,会淋湿的。” 一个被淋成落汤鸡的人居然还敢跟她说这种话,是想气死她吗? “你白痴啊!来啦!”抓住他的手,她把他拉进伞底下。 他可恶的身高使他得弯着腰才能配合她伞的高度,这让她又更不爽。 “伞拿好,到里面躲雨啦!”,没好气的说完,她把伞往他手里一塞,不知是生他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就这么嘟着嘴,气呼呼的走回槟榔摊。 他急忙跟上去,一边小心的用伞遮着她,不想让她淋湿,结果根本全部的伞面都顾着遮住她,他自己倒是更湿了。 “呐!”进到槟榔摊里,她面色不善的丢了一条毛巾给他。 他愣愣的接过,傻傻的笑了。“你真温柔。” 温柔?她翻了个白眼,差点没被他气炸。“我是怕你得肺炎死在外面,到时候人家会以为是我把你害死的。你是傻子吗?下雨了还不回家,在哪里碍眼!” 他只是笑一笑,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坏脾气,更何况虽然她语气不善,可是她让他进来了不是吗?她毕竟不是残忍的人……也许,她开始有一点关心他了? “我放心不下你,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会危险。”他轻轻说出这句话。 她僵了一下,迅速转过身,可是他看见了她红起来的小巧耳根。 下雨天槟榔摊根本就没有什么生意,两人呆在小小的货柜屋里,外面的雨幕像是把他们两人圈在只属于彼此的世界。 傅恩宁低头包着槟榔,闻到了雨水跟另一个人的气味。 她很难否认,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孤单的感觉。 这滋味……美好得好像会让人沉溺…… 心头冒出的想法让她心惊胆跳,就在惊疑不定之中,雨稍微停了,她也忘了要赶他走,直到槟榔摊突然来了个意外的访客。 “妈?”远远的,傅恩宁看到妈妈摇摇晃晃的向她走来。 妈似乎又喝醉了,全身都是酒臭味,头发跟衣服也都乱糟糟的。 她转头看向姜宇砚,莫名的感到一阵羞耻。 但……她干么感到羞耻?她妈妈怎样关他什么事?最好是他看到以后知难而退,以后再也别来找她。 “妈,你来干么?”母亲喝得烂醉,她得扶着她才不至于让她跌倒。 傅娟娟张着浑浊的眼睛看着女儿。”宁宁,钱,给我钱。” “你要钱干么?” “巷口那个杂货店啊,他不肯卖酒给我,我都跟他说你回去就给了,可是那死胖子啰哩巴唆什么我们已经欠很多了……就几瓶酒有什么嘛!你爸爸以前一次就给我几万块呐!可是他都不相信我,还骂我!呜呜……宁宁,给我五千块,我要拿去砸在那个铁公鸡身上,让他别瞧不起我们!” “五千?我哪有那么多。” “少骗人了,你槟榔摊里怎么可能没钱?” “那是老板的,怎么能拿?” “借用一下有什么关系?反正再从你的薪水里扣就好了嘛……” 傅娟娟说得理所当然,推开女儿就闯进槟榔摊,打算要从收银机里拿钱。 “不行!”傅恩宁赶紧抓住妈妈。 开玩笑,她怎么能让她这么乱来,她若真把钱拿走了,她这份工作还要不要啊? “啊啊——好痛!放手啦,你这不孝女!”骨瘦如柴、力气大不过女儿的傅娟娟拿不到钱气疯了,她破口大骂道:”跟你拿点钱你就这么对我?啊?我为了你什么都没有了你知不知道?你这坏女儿!坏女儿!我当初怎么生了你这个孽女?赔钱货!拖油瓶……” 随着一句句越来越狠的诅咒,达不到目的的傅娟娟把愤怒全化成拳头,打在女儿的头上、身上。 傅恩宁的头发乱了,身上的衣服也被扯得不成样,可身上被打的痛,远不及她心口的疼。 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这些言语、责打与伤害,对她来讲只是家常便饭。 她没有挣扎,经验告诉她,如果不让母亲发泄出来,她只会更生气,那后果会更恐怖。 上次妈就开过一次瓦斯,再上次还烧过汽油…… 然而她忘了一件事,今晚她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住手!”男孩终于看不下去的喊道。 姜宇砚原本还不敢介入,因为那女人是傅恩宁的妈妈,所以他还敬重她几分。可是后来事情演变得越来越离谱,他由刚开始的不敢置信到最后看她不断地被打被抓,怒气就再也压抑不住了。 他抓住傅娟娟的双手将她扯开,并将傅恩宁护在身后。 “你谁啊?”付娟娟恼怒地粗声喊。 “我不准你再打她。”他冷着脸说。虽然只是十几岁的少年,但高大健壮的身躯跟逐渐褪去青涩的脸部轮廓,已经散发出一股天生的威严。 喝醉的女人试图用模糊的视力把眼前的男子看清楚,她眯紧了眼,头却越来越晕。 “恶……”傅娟娟一张口,吐得整个地上都是,酸臭味瞬间散开。 傅恩宁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很厚了,可是眼前的状况实在超过她的忍受极限,一种恨不得找个地洞钻的羞耻感淹没了她。 所有关于她丑陋的、难堪的一面,此时都摊在这个她开始有一点点好感的男孩眼前了…… 她咬紧牙关,眼眶发热,告诉自己没关系,这样正好,他看清楚了,就会知道惹上她是多么麻烦、多么不智的行为。 她正要收拾那脏污,谁知他却比她早一步弯下腰去清理。 她吓呆了,没想到他这样的一个大少爷居然会这么做,但他的态度就好像这很理所当然似的。 没意识到自己给人添了多大麻烦的傅娟娟,吐完之后似乎舒服多了,晕乎乎的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了过去。 “我、我来!”傅恩宁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蹲下来要去抢他手里的抹布。 “没关系,就快好了。你受伤了,我看先关店,我送你去看医生。” “这点伤根本没——” “不行!”他坚定的望着她,用难得严厉的声音对她说。 被他心痛的眼神一瞪,她瞬间无言。有一个人,把她看得很重要、很脆弱、很需要保护…… 像着魔似的,她乖顺的点了头。 打了个电话给老板说明今天生意不好,她要请假几个小时,没受到太多刁难就得到同意了。 关了店门,她转头,姜宇砚已经把她睡死的妈妈背在背上。 如果今天他不在,那么得把母亲背回去的人就是她了。 傅恩宁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一个人努力了好久好久,根本没想过有人可以分担她的重担,根本不敢奢望…… “谢谢……”她低下头,生涩的表达出感激。 他没有说什么,没有趁机邀功,反而抿着唇,不知道在生什么气似的。 两人在沉闷的气氛中回到她家,他把她妈妈放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后,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有些惶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呃……对不起,今天麻烦你了。”天知道她有多久没对人那么客气了?“很晚了,你可以回——” “我带你去医院!” “蛤?不!别开玩笑了,医院那么远,何况我又没怎样。” “那你家有没有碘酒、棉花棒?” “……” 他咬牙瞪着她。“我去买。” 他说了以后马上冲出去,大约二十分钟,就在镇上唯一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买了好多种药品,像是把架上能买的全买了。 回来后他“命令”她坐着,然后就着昏暗的灯光帮她仔细的上药。他的表情很认真、很专注、很严肃,大大的手擦着药时却是无比的轻柔。 他的眉始终皱得很紧,仿佛痛的人是他。 她真的不习惯,不习惯有人这么照顾她,喉咙突然一阵紧缩,她慌乱的想抽出被他温柔握住的手。 “好了好了,别擦了!只是几道抓伤而已,根本就没怎样,你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她故意用不耐烦的语气掩饰她真正的情绪。“我妈以前还用打火机烧我呢!还不是冲冲水就好了……”她的声音渐渐弱了,因为原本是想要强调自己很强壮的话语,却让他脸上出现了痛苦心疼的表情。 他倏地把她抱进怀里,不敢碰触到她的伤口般轻轻地拥着,但是双臂却隐隐颤抖。 “我好心疼,我好痛苦,我没办法看你这样。”他嗄哑的说。“以后你不用再一个人承担这些了,我会陪着你,我会保护你!” 胸口那燃烧起来的痛楚是什么?傅恩宁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一直以来戴得好好的坚强面具一下子被揭开了。 她装得太久了,装得连她自己都相信她不需要人关心、不需要人照顾,直到他开口说他会陪她、会保护她,她才知道自己渴望有人这么跟她说,已经渴望好久好久了…… 眼前的他变得模糊,她花了几秒才发现自己哭了,好几年不曾哭过的她竟然哭了? 眼泪一旦溃堤,就再也压抑不住的往下掉,他只是搂紧了她,宽厚温暖的手不停地抚摸她的头发。 她靠在他身上哭着,仿佛要把长久以来的委屈难过一次哭光。 他没有说什么,没有再出言安慰,只是一如他承诺的,始终陪伴着她…… 第三章 自从那天在姜宇砚面前哭过以后,傅恩宁见到他就浑身不自在。 不自在……心脏会乱跳,眼睛无法直视他;会不自觉的转头,确定他有没有跟过来……而且,再也没了板起脸把他骂走的狠劲。 她觉得自己变了,变软弱了,却又无能为力。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放学走出校园,他总已站在门口等她,仿佛变成一种默契,两人什么都不用说,只要眼神交会,然后就自然的一起走回去。 他的脚踏车龙头上会挂着两个塑胶袋,直到走到她家门口,他才把那两袋东西拿下来交给她。 “我们家种的,收成很多,给你一些。” 她扬起眉毛,但没拒绝。 经过一阵子的相处,他已经摸透她的个性了。自尊心高得要命的她,如果给她钱,他一定会把它丢回他身上,可是食物就不会了,她是不会浪费食物的。 通常她进家门后,他也会回家吃饭,晚上再陪她去槟榔摊上班。 今天,她却久久没转身,犹豫了一下,才像下了什么大决定似的开口。“要留下来吃饭吗?” “蛤……”他讶异得一下子无法回答。 她别开脸,露出来的一边耳朵红通通的,在他眼中特别可爱。 “没什么好吃的,就你给的这些菜……算了,你回家吧!你们家的晚餐一定好得多。” “不!我留下来!”见她欲反悔,他急得大喊。 她低下头,模糊的说了句,“随便。”然后就急急地转身进屋。 他连忙追上,跟着进屋。 她妈妈在家,不过就像往常那样喝得醉醺醺的,没理会他们。 傅恩宁熟练的切菜煮饭,这些工作她很小就开始做了,已经相当上手。 看着她在瓦斯炉前忙碌的背影,闻着饭菜香,虽然身处陋室,姜宇砚却有种幸福的感觉。 虽然只是一餐饭,但他知道那意义非凡。防备心宛如城墙一样高的她肯让他进门、肯做饭给他吃,是不是表示她已经开始接受他了? 傅恩宁把菜装进有缺角的瓷盘里,转身就看见他笑得跟傻瓜似的。 她脸一红,低斥道:“笨蛋!笑什么啦!去、去拿碗啦……” 夜里的槟榔摊霓虹灯闪烁,没生意的空档,两个人各自沉默的读着书。 沉默,但并不难熬,反而宁静安心得让人感到舒服。 再几个月就要大考,傅恩宁最近更加紧努力的复习,她渴望考上好大学,渴望离开这个小镇,渴望拥有全新的开始。 “这题数学怎么做?” 比以前更好的,她现在有了个随叫随到的家教,尤其面对她不拿手的数学,身边有个人能够解答她的问题,真是太方便了。 很少有能够考倒姜宇砚的题目,洋洋洒洒的写下计算公式的他看起来很帅,还有那只握笔的手结实有力,也让人很心动……不过这些话,她当然不会说出口。 “懂吗?”他抬起头问,眼睛却瞄到她低胸小可爱遮掩不住的好身材,黝黑的脸上一阵发热。 “嗯,谢谢。”她点点头,把纸拿过来自己计算一遍。 他再次被她迷倒了,她清凉的穿着跟她脸上认真的表情反差很大,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充满矛盾——性感又纯真、坚强又脆弱,难怪他会这么为她着迷。 算完题目的傅恩宁终于注意到他的目光,她抬起头。“干么这样看我?” “没有。”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只是……只是想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轰地一声,她的脸涨红了。 “干、干什么突然讲这种话?” 还有意想不到的害羞——他在心里偷偷加上一笔他喜欢她的原因。 “你一定是有问题,一般人都不会喜欢我这种女生。” “怎么会?!”他急着为她辩护。“我觉得你很美,坚强、纯洁又直率,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女孩了。” 她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连脖子都红了。 她怀疑有没有人会因为心跳太快而死掉,至少她现在就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脸红的她真的可爱到爆…… 年轻气盛的大男孩,加上心爱的人就在眼前,怎么忍得住?于是姜宇砚大着胆子捧住她的脸,低头就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 只是两唇轻轻碰在一起,纯洁到不行的一个吻,却让两个人都心跳加速,晕乎乎的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胶着的唇瓣才分开,彼此都有些气息不稳的对望着,久久无法把视线从对方脸上移开。 叭叭! 大卡车的喇叭声让傅恩宁回过神,她害羞的低下头,抓起槟榔跑出去做生意。 心思混乱间,她听错客人要的东西、找错钱,多跑了好几趟才顺利完成这笔生意。 然后客人走了,她又回到槟榔摊。 只有两个人的小小空间现在全飘着粉红色的泡泡,让她又慌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看着她的目光灼热得像要把她烫伤,她心儿怦怦跳,连忙转过头,试着找别的话题来转移这暧昧的气氛。 “咳,你每天都这么晚回家不要紧吗?” 他着迷的看着她粉红的唇瓣一张一阖,回味着那柔软香甜的气味,花了好几秒才理解她的问题。 “呃……不要紧,其实我爸妈最近忙着吵架,没空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他想到家里的状况,苦笑道,“我爸好像有外遇,被我妈发现了,闹得不可开交。” 她瞠大眼。“是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这么说,她不由得点点头,原来看起来十全十美的镇长家也有自己的问题。 “父母的问题我不想介入,也无从介入,不过他们八成是不会离婚吧!毕竟两边家族有很多生意往来,等毕了业我出国念书,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了。” 听他这么说,她的心微微缩了一下,他要出国念大学的事她不是没听说,只是从没认真想过。眼看剩没多少日子就毕业了,现在的美好又能维持多久? 似乎没注意到她顿时黯然的表情,他自顾自的说着对未来的规划。 “我父母希望我念财经,可是其实我对农业比较有兴趣,高三这年回到镇上就是这个原因,我很喜欢这个小镇,到了美国可能会偷偷转系,不让家里人知道。学成以后我要回来,把这片土地改造成我想要的样子。” 当他说起未来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他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跟她一样。 看着他自信满满地诉说着自己的抱负,她心里蓦然有了”我真的喜欢这个人”的感觉,可是同时她却又感到莫名的苦涩,因为即将来临的别离突然变得好真实。 “跟我一起出国吧!”他突然握住她的手。 她吓了一跳。 他双眼灼灼的看着她。”我去跟我爸妈说,说我找到想要在一起的女孩了,我去求他们连你出国的钱也一起出,将来我有能力后就会还,反正以后都是我们家的媳妇,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他脸上带着笑,温暖得让她觉得他说的话都是可能的。 她脑里描绘着那幅画面,他们一起在国外、一起念书、一起生活,就像是一对新婚夫妻,台湾的一切都可以不管、不用烦心…… 但那可能吗?别说其他的,光想到她妈妈,她的心就冷了一半。 更何况,他父母真的会付钱让一个像她这样出身的女孩子陪他们的儿子出国念书吗? 她心里清楚,概率太低了。 胸口像被大石头压着,她低头不语。 “总之我保证,我们不会分开的。” 听他用那么自信坚定的口吻对她承诺,她真的好想相信,好想什么都不顾的就这么跟他走…… 她没有吐槽他,就一刻也好,她也想相信他所说的。 夜里的寒风让她觉得冷了,打了个寒颤,他察觉到了,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不断搓着,希望给她带来温暖。 可是她的手还是很冷,冷得觉得心也要冻僵了。 最后,他低头用灼热的唇吻了她冰冷的手指,那滚烫的热意终于让她渐渐温暖起来…… 他们约好大考结束后要一起出去玩。 “约会。”他微笑着说。“就我们两个人。” 她的心怦怦跳着。他们不是不常在一起,可是约会……她还没有跟男生约会过呢! 一整天在一起,不是上课也不是工作,没有人打扰,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随便。”她装作不在意的说,其实却偷偷找出妈妈已经很久没穿的一条碎花裙。 大考在紧张中度过了,她感觉自己考得还不错,有把握考上理想的科系。接下来,就是约好出游的日子。 那天一大早她就醒来了,对着镜子仔细整理头发,并擦上淡淡的护唇膏。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可是就今天,今天她不要去想那些令她情绪低落的事情,她要好好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时光。 她出门的时候,嘴角带着微笑,碎花裙飘呀飘的,宛如她的心情。 “要去哪?” 听到妈妈的声音时她猛然回头。 妈很少这时候就醒来的,通常她都要睡到中午才起床,而且她的声音感觉很清醒,这也跟平常不一样。 “跟朋友出去玩。” “朋友?男朋友?是上次那个男孩子?姜家大少爷?” 她没回答,不过这也算是一种回答了。“桌上有面包可以吃,我出去了,下午就回来。” “等等。” 傅恩宁回头,皱起眉,今天的母亲有着说不上的怪,她竟然会管她的事了? 通常她只在乎自己有没有饭吃、有没有酒喝,要不然就是老叨念着过去怎样怎样,然后再对现在的处境怨天尤人一番。 “什么事?” 傅娟娟脸上突然出现很认真、很清醒的严肃表情。“那个姜大少爷不是我们高攀得上的,你知道吧?” 她的心一突,愣在原地。 “我以前也跟你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要去跟男朋友约会,看你那个样子我就知道了,以为自己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以为全世界最幸运的事情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可是……女儿你知道吗,男人都是骗人的,他说爱你,其实想要的只是你的身体,玩够了以后就丢了。看看妈妈的下场,哼!最后他还不是回到他老婆身边?” 傅恩宁知道母亲又想起父亲了,想起被抛弃的痛。 她摇摇头,“姜宇砚又没老婆。” 傅娟娟看着女儿,嘴角讥讽的露出一个扭曲的笑。“你以为我糊涂了对不对?我没有醉,我知道我不是个合格的妈妈,很少替你做什么事,不过我现在要告诉你的事情很重要,可能是我唯一可以给你的警告——不要相信男人跟他们说的承诺!什么爱情,到最后只是狗屎!女人啊,还是只有靠自己最实在。” 傅恩宁突然有种荒谬的感觉,半辈子都在哀叹爱情逝去、沉溺在酒精中的妈妈,竟然会跟她说出这种话? “拜托!你讲这种话还真没立场。”她抿抿嘴,打算出门。 傅娟娟又在她身后开口了。“女儿!” 傅恩宁回头,这回有些不耐烦了。“还有什么事?” 她心里很烦躁,因为母亲的话某种程度刺痛了她内心一直隐忍的恐惧。 这些道理她都知道,只是她今天不想去想,不想理智。她不需要妈妈提醒,如果要比理智,她比谁都理智。 傅娟娟的脸隐藏在阴影中。“这些年……辛苦你了。其实我一直很谢谢你,我常骂你是拖油瓶,可是……你其实是老天爷赐给我最宝贵的礼物。” 傅恩宁眉一皱,已经踏出门外,沐浴在阳光下的她看不清妈妈的表情,只觉得妈妈今天真的很怪。“你在说什么啊?” 醉?不太像,可是她这么说,傅恩宁想想也有可能,因为妈妈醉的几率很大,至少她没看过她一天不喝酒。 她看了一下表,跟姜宇砚约好的时间已经快到了。 “你去吃面包啦!吃完再回去睡一觉。”傅恩宁交代着。“冰箱有昨天的剩菜,中午你自己再热来吃,晚餐前我会回来,不要乱跑。”她的语气还比较像是妈妈。 “再见了,女儿。” 她似乎听到了妈妈的叹息。 不过那声叹息太微弱,微弱到她以为是自己听错,急着出去的她也就没有太在意,像蝴蝶一样轻快的飞出去,奔向等在巷口的情人身边。 “嗨!”她轻快的打了声招呼。 姜宇砚呆愣愣的看着她。除了过紧的学校制服跟过于暴露的槟榔西施服外,他还没看过她穿别的衣服,可是此刻穿着小碎花裙,脸上脂粉未施、一头长发绑成马尾的她,看起来好清纯、好甜美…… “你好漂亮。” 她的脸瞬间红了。“说、说什么啊?快走了啦!你不是说要去搭八点的火车?” “噢……好。” 她坐上他的脚踏车后座,环抱着他结实的腰杆,微风吹拂在脸上,早晨的乡间小路上没有半个人,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她跟他。 只是坐在他的脚踏车上,却有种可以就这样飞上天际的幸福感。 傅恩宁在很久很久以后,还始终记得那个景象——他宽阔的背、他们头顶上的阳光,还有他身上的气味。那时她抱着他,就好像他们可以永远那样骑着车,一直到无尽的远方…… 他们坐上早班的火车,火车老旧,又慢又晃,甚至没有冷气,不过他们都没在意。 在火车上,他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拒绝,那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里,他们就都那样的握住手,没有放开过。 已经废弃了的海水浴场离小镇不远,搭两站车就能到,镇上的孩子常常到这边来玩,可是傅恩宁从来没来过。 下了火车走一小段路,穿过一片防风林,眼前就是无边绵延的宽阔海景。 “哇!”她开心的惊呼。 他惊讶的转头,看到她长大双眼,兴奋得红扑扑的双颊,突然知道了什么叫满足。 “我从来没有出来玩过。”她缓缓的说,语气平淡,似乎没有太多感伤。“一有空就得打零工,校外教学的钱也都缴不出来。” 他捏了捏她的手,压抑住心疼的感觉。“我很高兴我是第一个带你出来玩的人。” 她对他微笑。“我也很高兴。” 她们在沙滩上奔跑,她顽皮的把海水泼在他身上,结果自食恶果的被他抱着往海里冲。 她尖叫着抱紧了他,心脏怦怦的剧烈狂跳,却不是因为害怕。 在他稳固的臂弯里,她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害怕,两个人的身体在水中靠得很近,令她全身不由自主的紧绷。 走回车站的路上又经过防风林,他在林中吻了她。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几次接吻,她已经数不清了,不过这一回,他们的亲吻比以往都来的浓烈,来得缠绵。 傅恩宁感觉到浑身又冷又热,身体因溅湿了海水吹着风而冷,也因彼此的贴近而燥热不已。 姜宇砚急迫难耐的抚摸着她,抱紧了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才安心。 陌生的情欲强烈得令人无法自拔,他低咒着艰难的移开身体,双手却像无法离开她似的紧紧抓着她。“老天!” 纵然没有经验,但傅恩宁也知道刚刚两人抱在一起时,那抵着她的坚硬灼热代表什么。 他想要她。 没关系的,她可以给他,因为她也想要他。 她不知道她的眼神把心意传达给他了,他苦笑道:“别用那种眼神勾引我,我不想我们第一次在这种地方。我是想要你,可是不用太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所以可以慢慢来。” 他说他们会在一起很久……这一刻,她愿意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他又不舍的吻了她很久,然后才紧紧牵着她的手走出防风林。 车站旁有几摊卖土产饰品的小摊贩,他们手牵手逛着。 傅恩宁从来没有这样悠闲地狂过街,就像……很普通的人一样。 她跟他这么说的时候,他表情复杂的握紧了她的手。 “我们以后可以常常出来玩,我还有好多地方想带你去。” 他买了个小贝壳做的戒指送给她,不值多少钱,但当他把它套在她的手指时,她觉得它比几克拉的戒指还珍贵。 “就这样把你套住了喔!以后你就是我的了,要乖乖当我的老婆,永远跟我在一起。” 这么一个小小的戒指就像套住她?哼!太便宜了吧!? 傅恩宁本来向这么刁难他的,可是他灼灼的眼神在她脸上燃烧,让她说不出话来。 “我喜欢你,我爱你!”他认真而深情的望着她。 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把头埋进他怀里,偷偷拭去感动的泪水。 那原本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 **** 他们搭上火车回家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天几乎改变了她的人生。 舍不得太快分开的两人舍弃了脚踏车,说牵手走回家,远远就看到她家门外聚集了一堆人,正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不只这样,门外还停了一辆救护车跟一辆警车。 傅恩宁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凉到脚底,她急忙甩开姜宇砚的手往前跑。 “哎呀,阿宁,你跑到哪去了?”把屋子借给她们住的亲戚面色不善的说。 邻居看到她跟姜宇砚同时出现,全都用不谅解的眼光看着她。 “发生什么事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隐约中,她已经知道答案。 “你妈在家里烧炭自杀……” 她还没把话听完就冲进屋里,救护人员正在处理她母亲的遗体。 “喂,小姐你不能进来!”一位员警看见了她,皱起眉道。 另一个镇上的资深员警制止了菜鸟员警阻挡她的意图。“没关系,她是死者的女儿。”小镇就这么小,她妈妈以前闯出了不少祸,警察们基本上都认识她们母女。 听见别人说她母亲是“死者”,傅恩宁全身颤抖个不停,然后她看见了她的妈妈,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那就是死亡吗?她无法相信,妈妈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这一定是误会。 “妈!起来了啦!”她伸手去推母亲。“你又喝醉了对不对?真是的,你把人家都吓到了。妈,醒醒!妈!妈——” 室内没有人说话,只有傅恩宁一声声越来越凄厉的呼唤。 “唉……”老员警拉住了跪倒在床边、不断摇晃母亲的她。“别这样,这样你妈会走得不安心的。” “不是!”她愤怒的甩开他。“你们一定搞错了!” “是巷口杂货店老板娘来找你妈讨债的时候发现的。救护人员已经证实,你妈妈已经走了。” 她摇头,拼命的摇头,眼前模糊一片。她无法相信……妈妈…… “你妈有留话给你。”老警员叹息着,指着一旁桌上的纸条。 她颤抖着起身,颤抖的拿起那张纸。 原谅妈妈,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就这样,只有两句话,妈妈只留给她这两句话。 在她给她添了这么多麻烦,在她考完大学、可以打工赚钱养活两人后,在她终于一步步的踏上理想之路时----只要再几年,只要再几年她就可以让她们过比较好的日子了啊!为什么妈妈却不等她了?为什么…… 她把那张纸条捏得好紧,紧得指甲刺入掌中,鲜血淋漓都不自觉。 不知是谁通知了葬礼社的人把她妈妈的尸身送走,她茫然的看着陌生人进进出出她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我的名片,我们会把令堂送到殡仪馆,再联络你处理后续的事。” 她瞪着被放进手心里的名片,突然惊醒般地惶然说:“我没钱……我没有钱。” 一只温暖厚实的手轻轻搂住了她。“没事的,有我,我会陪你处理所有的事,会一直在你身边。” 她转头,对上姜宇砚关切担忧的双眼。 一样十多岁的年纪,他面对这样的事也有些慌,但他要自己稳住,这时候她需要他。所以,他打了电话给镇长父亲的秘书,请求他的帮忙,迅速找来葬礼社的人。 他低沉的保证对她而言宛如一个即将溺毙的人看到一根浮木,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发现她双腿酸软得就快要撑不住自己。 可是没关系的,她知道他会撑住她。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海边,同样的两只手牵着彼此,那时的他们多么快乐无忧……如今想起来,就像是梦一场。 她在防风林里吻了他的时候,妈妈在做什么?她正在点燃那夺走她生命的木炭吗? 想到这里,她止不住的剧烈颤抖,现实一下子闯入她脑中。 “死掉了……我妈妈死掉了……呜啊——我妈妈死掉了——啊——”她哭了,崩溃的哭了,撕心裂肺的哭了。 他搂紧了她,找不到任何话语能安慰,没有什么话能安慰一个失去至亲的人。 所以,他只能紧紧的搂住她,伴着她,为她心痛,陪她难过。 第四章 毕业了,不用上学,傅恩宁主动跟槟榔摊老板说她要增加上班时间。 对她而言,赚钱永远不嫌多,贫穷是很可怕的事情,是她极力想要挣脱的恶梦。 她低头包着槟榔,可以好几小时都重复同样的动作,不讲话,不休息。 “你工作的时间太久了。” 仿佛叹息般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一只手握住她拿剪刀的手。 她因为被阻止而抬起头,姜宇砚关切的脸庞出现在她眼前。 “该休息一下了吧?别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好吗?” “我没事。”她不耐烦的挥开他的手。“再两个小时就可以下班了。” “下班以后来我家吧?我爸妈都不在家,房间有冷气,你可以好好睡个觉。” “哪有可能?”她轻嗤。“我还得赶回去煮饭,我妈一个人在家——” 她陡然住嘴,发现自己说了什么。 对了,她忘记了,她已经不用赶着回家了,因为妈妈不在了。 傅恩宁呆坐着,霎时怔住,有种不知该为何而努力的感觉。 她脸上的茫然让姜宇砚看得一阵心痛,她这几日都很平静,应该说平静的反常了。 从发生事情那天后,她就没有再哭过,以惊人的冷静态度处理母亲所有的后事,可她越是这样平静,就越让人替她感到难过。 “来我家好好睡一会儿吧?你这几天都没睡好。” 傅恩宁苦涩的扬起了嘴角。“其实我现在应该比较轻松了,不用赶着回家煮饭,不用时时担心我妈又去哪里闯祸,不用帮她还那些酒债,可是为什么我……” 她没有说完,不过他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他沉默着,抚摸着她的发。 “那天我出门前,她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说她自己不是个好妈妈……呵!她竟然也知道?她一喝起酒来就骂我、打我,我小时候常常一个人在家,饿了好几天,因为她出去喝酒,根本把我忘了。 “我讨厌她,我厌烦了得一直照顾一个永远不清醒的妈妈……我常常想,为什么别人的妈妈就那么好……有时候被骂得火大了,我会回嘴,叫她怎么不干脆去死一死算了……我说过那样的话啊……”她紧紧咬着下唇,像是要克制心头浮上来的痛苦。 眼眶涌上一层湿气,不过她还是狠狠忍住,不让泪水流下来。“那天她说……她说我是老天爷赐给她最宝贵的礼物……可恶……她好过分,居然要死了才对我说那种话……” 她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他无从看出她的表情,不过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悲伤撼动了他。 他看到她握着剪子的手微微颤抖,一滴两滴,许多的水珠滴在剪子上…… 他忍不住伸出手抚着她细瘦的背脊,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剧烈的心痛就快要把他逼疯。“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他低沉痛苦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终于慢慢闯入她被哀伤囚禁的心…… 卡车的喇叭声响起,她抹了抹脸,换上职业的笑容踩着高跟鞋冲出去。 她回来的时候,他脸上沉重的表情让她心一突。 “跟我在一起,等过阵子就一起出国吧!我不要你再待在这里了,你继续在这里,就永远逃离不了过去的阴影。跟我走,让我给你一个全新的家。” 她张开嘴无法言语。他的话是那样美好,他描绘的未来是多么令人向往。 他是个值得依靠的好男人,如果能把所有的重担都丢给他,像他说的,到一个没有阴影。没有过去的地方……那该有多好? 此刻她真的相信,相信只要照着他的话做,那么自己终将会得到渴望的幸福。 “跟我去见我爸妈,跟他们说我们要在一起。”看见她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说服她了。他释然的微笑,对她伸出手。 “嗯。”她握住了那呆着温暖的厚实手掌。 **** “这是我家。”姜宇砚笑着对傅恩宁说。 她被带到一个豪华的镀金大门前,门内是一座广大的庭院,有假山流水,还有养着名贵锦鲤的池塘。 他骑着单车载她,骑了很久才来到主屋前面,那是一栋五层楼的巴洛克式建筑。 傅恩宁仰头看着,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一座城堡。 “少爷您回来了!”不用自己开门,就有仆人帮他们把门打开。 听见他们对姜宇砚的称呼,傅恩宁才突然意识到——对噢,他是少爷。 跟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她几乎都快忘记了他优越的背景,直到来到这栋豪宅,这个事实才突然鲜明了起来。 门的后面,是装饰着巨大桧木屏风的玄关跟铺着大理石地板的广阔客厅,光可鉴人的地板让傅恩宁有些不敢踩进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破旧的凉鞋,不禁窘迫了起来。 “怎么了?进来啊!不用脱鞋的。” 她惶然的抬头看他,他温暖带着爱意的眼神依旧,可是却无法解除她突来的恐慌。她觉得他不一样了,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姜宇砚。 在这里,他是“少爷”。 “宇砚,回来了?”屋里有人唤她。 “是啊。妈,我把恩宁带回来了。”他大声回道,转头看向她。“走吧,我带你去见我妈,我跟她说过了会带你回来,她很期待能见到你。” 听他这么说,她又更恐慌了,可是现在已经没办法掉头就走。 她硬着头皮被他牵着手往前走,然后被带进客厅,还没有机会好好浏览这个比她家打了十几倍的地方,就看到一个贵妇人坐在柔软的牛皮沙发上对着他们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妇人笑着,可是傅恩宁在她眼中并没有看到任何温度。 “你就是恩宁啊?宇砚常常提到你呢!” “伯母好。”她僵硬的点头。 “坐啊,我让佣人打果汁给你们喝,外面那么热,你们一定很渴了。” 姜母对佣人吩咐道,没几分钟,马上就有穿着佣人制服的女仆送上三杯现榨的柳橙汁。 傅恩宁怔怔的看着那女仆的制服,好像比她穿的衣服质料还好呢…… “怎么不喝?不合胃口吗?”姜母笑笑地说。 她游移的思绪被这声音拉回来。“没……不,呃……谢谢。” 她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才看清楚这玻璃杯不是她家用的那种印着某某公司商标的赠品,而是有着繁复花纹的水晶玻璃。 她一惊,有些害怕打破它,连忙小心翼翼的放回桌上。 她不能做什么,只能坐在沙发上,承受着姜母射过来的审视眼神,那道上下大量的目光让她不自在极了。 “你很静呢,跟我听说的不太一样喔!” 她茫然抬头,对上姜母的笑脸,那双锐利的眼神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不知道姜母“听说”的是什么,不过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调查过她了?不知道那些调查报告里都写了些什么?有写她是个私生女吗?她有个酒鬼妈妈?她打工做槟榔西施?她敢打赌,这些大概都有吧。 那双眼睛里明白的传达出一个讯息—— 她不喜欢她。 虽然她没说,可是傅恩宁突然间了解了。 “妈,我想带恩宁参观下我们家。”姜宇砚很快的喝完果汁,拉着她站起来。 不管他有没有察觉他妈妈跟她之间怪异的气氛,她都很感谢他解救了她,让她可以远离姜母灼人的视线。 “急什么,我都还没跟恩宁好好聊聊呢!” “唉,下次啦!”他挥挥手,也不管妈妈说什么就擅自把她带走。 他一层一层的介绍他家,原来地下还有一层当作储藏室,一楼是客厅跟餐厅、厨房,二楼是主卧,三楼整层是他的房间,四、五楼有神明厅跟撞球室。 她越看越沉默,唯一的想法是连他家的一间厕所都比她住的地方还要大、还要豪华。 “怎么了?”他察觉了她不寻常的反应,关心的问。 她摇摇头。“没什么。”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她觉得害怕?觉得他跟她的距离突然变得好远,她觉得自卑了? 她的自尊让她说不出这些话,就算她说的出口,恐怕他也只会说她想太多吧。 “我想回去了。” “啊?现在就回去吗?我跟我妈说你会留下来吃饭,她还特地要厨房多做几道菜呢!今天我爸会回来跟我们一起吃。” 别说吃饭了,想到要跟他爸妈坐在餐桌上一同用餐,她的胃就痉挛起来。“不了,我不想——对不起——” 姜宇砚看她这样,有点慌了。“恩宁,你怎么了?我不是故意要给你压力的,你不要想太多,我爸妈他们都很欢迎你来,对我跟你交往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只要多跟他们相处……” “我知道啦,没事,只是我今天那个来,不太舒服,觉得很累。”她不动声色的说着谎。 姜宇砚,你那么聪明,可是现在为什么那么盲目?你看不出来你妈对我很不满意吗?她在心中苦笑。算了,其实她怎么回不了解,牵扯到自己的父母,又有谁能够完全客观! “是吗?”他紧张起来。“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去看医生?到我房间躺一下好不好?我去请我们的家庭医生来帮你看看?” 他紧张兮兮的模样让她又感动又好笑。“拜托!这种事有人在看医生的吗?不用了啦!” “可是——”他还是不放心。 “我想回去了,回家我会比较自在放松。” “那……好吧。”他终于让步。“ 不过我要送你回去,让司机开车吧?你不舒服的话不要做坐踏车了。” 他的细心呵护让她感动,可是同时她也不禁想,这份温柔,她能永远拥有吗? 她发现人不能说谎,现在,她的腹部真的开始不舒服了,就像是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一样…… **** 不知怎么的,傅恩宁对于姜宇砚的妈妈突然来拜访的事并不感到惊讶。 “伯母,你好。”她仍是开门让姜母进来了,并尽可能的客气招待着,虽然她家什么都没有。 姜母厌恶的看了眼她住的地方,掩着鼻子,像是觉得很臭很脏似的。但其实她家并不脏,只是残破简陋了点。 “有什么事吗?”傅恩宁当然没有天真到以为姜母是来关心她的身体,从那不再掩饰对自己蔑视的表情,她就知道对方来意不善。 “真不敢相信,宇砚怎么可能忍受在这里待那么久?你妈妈死了,他陪了你几天,是吧?” 傅恩宁抿着嘴,没说话。 “听说你妈是人家的情妇,生下你以后才被抛弃的,对吧?看来下场很惨呢。老实说,我很难同情她,这原本就是她的错,她不该抢别人的老公的,我最讨厌那种狐狸精了。”她有些咬牙切齿的说。 傅恩宁想起姜宇砚说过他爸似乎有外遇,她可以理解他妈妈为什么会对第三者如此痛恨。 但那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很想这么说,可是从姜母的表情看来,她怀疑任何的辩解都不会有用。 “请问您今天来有什么事?”她不想听她说狐狸精有多可恶,她只想赶快结束这段对话。 姜母冷冷的看着她。“我看你也是个聪明的孩子,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们家宇砚是要出国念书的,将来要继承家里的事业,未来前途无量。简单地说,我跟他爸爸都觉得你配不上他。” “宇砚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被你这骚货给迷住了,你以为巴上我们家宇砚就可以飞上枝头是吗?我们不会允许他这么乱来的。” 傅恩宁觉得眼前的情景很荒谬,姜母的表现就像是俗烂的八点档剧情,完全没有新意。 可是需要什么新意呢?难道她期望他家人会展开双臂欢迎她?欢迎一个一无所有、还当过槟榔西施的私生女?如果真是那样,才真叫人跌破眼镜吧? “我跟你说清楚,我绝对不会让你进门的,宇砚还说什么要带你一起出国,哈,花的钱是谁的?还不是我们家的,凭什么要我们为你出这笔钱?” “我跟宇砚交往从没想过要占他什么便宜,而且当初是他先追我的!”她终究忍不下这口气,为自己辩白。 “没想过要占便宜?最好是!之前宇砚还拿出自己的零用钱给你妈妈办丧事不是吗?你敢说没有?” 傅恩宁没办法反驳,尽管她不愿意,但事实确实如姜母所说的,她接受了姜宇砚的好意,因为她根本就没钱为妈妈办一个像样的丧事。 见她默认了,姜母又道:“天啊!我真不敢相信我儿子怎么那么傻、那么天真,我跟他爸和他不一样,我们绝对不会允许他这么傻下去。我今天来,就是要跟你谈条件的,如果你肯乖乖离开我儿子,我会给你一笔钱,但如果你还痴心妄想什么的话,那我告诉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的,到最后,你只会落得跟你妈的下场一样惨。” 傅恩宁咬紧下唇,很想叫这女人滚出去,她才不在乎这女人让不让她好过。 姜宇砚爱她,她也爱着他,只要有爱,什么都可以克服……不是吗? 然而可悲的是,连她自己都不敢肯定是不是有爱就行。有了爱情,就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管了吗? 只要跟他在一起,她将永远背负着爱慕虚荣的恶名,永远觉得在他家人面前矮一截。 从小到大,她一直最厌恶别人歧视的眼光,一直想要摆脱这一切,想要自立,想要让那些说闲话的人闭嘴,但如果跟姜宇砚在一起,这些事她就永远无法做到。 “你自己好好想想,希望你别跟你妈一样糊涂。” “我妈?”她的话引起傅恩宁注意。 “是啊!我来找过她,她简直跟个疯子一样的乱骂人。我看她八成是醉了,连我说要给她五十万她都不要,还说什么她不会成为妳的麻烦……拜托!她再怎么都是你的妈妈不是吗?将来有这种亲家,谁受得了?!” 血色从傅恩宁的脸上消褪。 原谅妈妈,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那短短的两行字浮现在她脑海,难道是……难道是那个意思…… 心好痛,好像被打了一拳,她想起那天早上妈妈说的话。 那时她以为的胡言乱语,原来是妈对她最后的期许—— 不要相信男人跟他们说的承诺!什么爱情,到最后只是狗屎!女人啊,还是只有靠自己最实在。 妈妈明明是要她靠自己的,应该是要她别跟姜宇砚这种她们高攀不上的人来往的,为什么不阻止她?为什么反而为了不成为她的负担而做出傻事?妈是不愿意她受委屈吗?所以才想要消灭阻挡女儿幸福的障碍物,也就是她自己? 无论如何,这些疑问都随着母亲的死亡而找不到答案了。 她唯一肯定的是,妈会有寻死的念头,绝对跟姜宇砚的妈妈来找过她脱不了关系。 “滚!”傅恩宁狠狠的瞪着眼前的贵妇人。 姜母一下子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她竟然敢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讲话。 “滚回去!” “你、年……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喔?你这没家教——” “我没必要再听你说我妈或我的坏话了,你们家再有钱、再了不起我都不稀罕,现在就给我滚!” 傅恩宁把人推出去,用力的把门甩上,生锈破损的门因猛烈的撞击力道而摇摇欲坠。 她靠在门上,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一串串滑落下来。 没有可能了。 她跟他……根本就不可能有好结局的,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那些编织的梦想、那些抱着侥幸心理说服自己的谎,终将一一破灭…… **** 当看到大学录取的榜单时,傅恩宁没有喜悦,反而有一种心死的感觉。 并不是她考差了,相反的,她如愿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大学法律系,比她能够想象的还要好上几倍,简直就完美的像是奇迹。 然而这也同时表示,她不可能放弃了。 学法律,成为一个律师,赚很多很多的钱,那是她的梦想。一直以来,她都用这样的梦想支撑着自己,一路努力到现在。 “恩宁。”姜宇砚来找她了。 她阖上报纸。 “在看什么?” “没什么。” “我带了些我们要去的国外城市的照片给你看,那里冬天会下雪,你没看过下雪吧?真的很美!” 他翻开一页页精美的图片,还带来了他上次去参观时照的照片。 “这是我要念的学校,这是教学大楼,还有健身房、球场,各种设施……还有这里,这是我爸妈买下的房子,现在出租给学生,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那栋蓊郁树木环绕着的别墅,看起来就像风景照片一样唯美,但对傅恩宁来说,却很难把它跟“家”画上等号。 “你去念书的话,那我做什么呢?”她问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他纵容宠溺的微笑。“都可以啊!你想念书的话就申请跟我同一所学校,不想念的话就什么也不用做,乖乖在家里当我的老婆就好了。” “那学校学费不便宜吧?” “呃……确实……因为是名校的关系。不过不要紧,你不用考虑钱的问题。” “除了钱以外,还有别的问题。我想念法律,将来想当个律师,就算是在国外取得法学学士学历,回台湾后也不能执业吧?还是要学国内的法律才能通过考试,取得律师执照,不是吗?那么花那么多钱,结果不都浪费掉了?” 她咄咄逼人的言语,让他一下子答不出话来。“那……也许你可以选择商科?那间学校的商科也很有名——” “我不要,我没兴趣。” 看着她冷硬的表情,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你怎么了?” 她倨傲的直视着他。“难道你没有发现吗?从刚刚到现在,你说的只有你怎样你怎样,你要上什么学校、住什么地方,一切都以你为主,那么我呢?我的理想又怎么办?凭什么我得放弃一切?” 她激动的低吼使他措手不及,他错愕的看着她。“恩宁……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对不起,我只是想要跟你在一起、想照顾你。如果你不满意我的安排,我们可以再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我不想跟你出国。” 她决绝的态度让他慌了手脚。 恩宁之前对于出国这件事并没有表现过那么大的反应,好像是自从他带她去他家以后她就变得不太一样了。她变得沉默郁闷,仿佛有着许多心事,还刻意跟他保持距离,一种不好的预感让他的心不安起来。 不!他不允许她退缩。 “没关系,这不急,反正还有几个月,这段期间你可以好好考虑。” “我想念台湾的大学,我不要靠你家资助。我大学毕业后要在台北工作,要赚很多钱,将来想自己开一间律师事务所。” 她坚决的眼神令他顿时不知如何反应。“你的……这些规划里……并没有我?” 她定定的看着他,没有移开视线,没有一点软化。 他的心往下沉。“呃……其实这也没关系,我们各自为自己的梦想努力,虽然不能住在一起,可是有假期还是能够见面的是不是?嗯,不过越洋电话可贵了……呵,还好现在有网路……” 她抿紧了唇,听他说着未来,说他们仍然能够在一起,突然感到深沉的悲哀。 她不想这么对他的,但她实在看不到他说的未来…… 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原本就不该在一起,是他的温柔让她沉迷了,几乎忘掉他们之间的差异有多大。 他描绘的未来太美,她差点就要放弃自己的梦想,可是……这样不会幸福的。 这几天她反复思考,妈妈临终前的话始终在她脑海里浮现,她心底知道妈说的是对的,她不该把未来全赌在爱情、全赌在一个男人身上。 她害怕自己像妈妈一样最终一无所有。 “别自欺欺人了,我们不可能了,还是分——” “不!我不许你说出那个字!”他猛地打断她的话,面容瞬间被狂怒淹没。 她从没看过他那么生气的模样,让她不由得吓了一跳。 “不会的,我们不会分手,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一定没问题的……没问题……”他紧紧抱着她,一再的重复这句话,仿佛这是个咒语,只要多念几遍就会成真。 她静默不语,顺从的待在他怀里,没有再说分手,也没有挣开他。 姜宇砚拼命告诉自己这是个好现象,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她的心离他越来越远,让他越来越抓不住? 纵然身体这么靠近,怀里的温度却越来越冷…… 第五章 她没有通知他一声,默默离开了小镇来到繁华的都市。 一切都得从头适应起,找住处、找打工、搬家、弄清楚上学的路线,种种的一切耗尽她所有力气。 夜里从打工的便利商店走回租屋处,打开房门、面对一室黑暗的时候,最是寂寞孤单,可是她只能强压下那份恐惧跟强烈想要听到他声音、向他奔去的冲动。 她告诉自己不能回头了,更不能软弱。 她刻意切断两人的联系,不愿再见他,因为他拥有让她变得软弱的力量。 她不能让自己软弱,得把自己逼到绝境,才能够始终记得她的目标跟奋斗的动力。 姜宇砚知道她的学校跟科系,只是不知道她住的地方。 那一天,她下了课,看到他在系所大楼前面等她,每遇见一个人就问知不知道有个叫傅恩宁的人。 这时候,她刻意跟同学保持距离、谁也不亲近的习惯正好帮了她的忙。 一个年级那么多人,要认识每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大多数的人都跟他摇头,觉得他很怪,对他投以怪异不耐烦的眼神。 但姜宇砚没放弃,他还是逢人就问“有没有看到傅恩宁?”、“你认不认识傅恩宁?”、“知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傅恩宁?”…… 她躲在走廊柱子后面,贪婪的看着他执着认真的脸庞,看着他一次次的怀抱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 明明只要扬个声,她就能冲向他的怀抱,就能拥有所有女人渴望的幸福,可是她不允许自己这么做。她不是一般女人,她要的比平凡的幸福多更多,她更贪心。 那天他找了她好久,直到天黑了,连夜间部都已下课,他才沮丧的离开。 她靠在柱子上,心中说不出是释然还是难过,紧咬的下唇都渗出滴滴鲜血。 她要自己记住这份痛,记住自己放弃了什么。她要成功,她一定要成功,才能让这一切都不白费。 那天过后,傅恩宁把自己逼得更紧,大学还没毕业,她就以优异的成绩考取律师资格,顶着名校大学法律系毕业的光环,打败了无数学历比她更高的对手,进入国内有名的律师事务所。 面试的时候,她跟面试主管坦承她没有任何家世背景,唯一与别人不同的长处,就是她从小受过歧视、穷怕了,所以她立志要抓住任何能成功的机会,努力往上爬。 根据录取她的那个事务所负责人许律师的说法,她拥有别人所没有的企图心,她的眼神有杀气——他是这么形容她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只知道自己达到第一阶段的目的了,一切都照她希望的进行,甚至比她想的还要顺利。 只是她应该要得意、要为自己感到骄傲的……却还是有种茫然,仿佛心空了一般的失落。 **** 五年后 法院里挤满了人。 这只是一般的民事庭,却因为当事人是国内知名的企业家而让这个离婚官司备受关注。 八卦杂志、电子媒体、全都派出记者来采访这则新闻,一旦判决出炉,就要在每节新闻中插播跑马灯,告知全国大众判决结果。 总之,这是个全国瞩目的大案子,胜诉了,傅恩宁就会拥有她渴望的成功,相反的,一旦败诉,她在律师事务所的地位也岌岌可危。 并不是进入最好的律师事务所往后就平步青云,许多人仍等着抢走你的位置,所以傅恩宁的每一步都走得比别人更努力、更小心。 这桩官司提出离婚的是男方,他身家数百亿,照理说要给结缡多年的妻子一半身家才能脱身。 媒体关注的正是这一点,这场离婚官司会不会创下国内付出最高赡养费的记录? 傅恩宁代表男方,代表女方的对手则是在业界赫赫有名的资深律师。 在法庭上,她无所畏惧、冷静犀利的一一反驳对方陈述的漏洞。 “庭上,这是我方新发现的事证。”她选择在最后一刻将置对方于死地的证据摆出来,目的就是要让对手无力抵挡,杀他个措手不及。 在法庭上摊开的一张张照片中,都是身为艺人的妻子跟男模特儿耳鬓厮磨、暧昧不堪的照片,旁听席的群众当下一阵哗然。 女方的脸色苍白,对方律师显然也深受打击,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这、这是陷阱!我没有、没有真的跟那个男的怎样——”女方企图为自己辩解、但她的气急败坏只是更暴露她的心虚。 傅恩宁冷冷看着那个失去冷静的女人,知道自己赢了。 “本庭宣判,双方离婚获准。因女方行为不检,男方不需支付赡养费……” 昂首走出法庭时,外面的媒体立刻把她包围。 “太神奇了!傅律师你是怎么办到的?” “听说孙董事长原本已经准备好要付一百亿的赡养费,现在全省下来了,你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仗,请说说你的感想。” “连八卦媒体都查不到的绯闻,你是怎么发现的?” 面对闪个不停的镁光灯,一支支堵到她面前的麦克风,傅恩宁浅浅的微笑,就跟在法庭上一样,她冷静沉着、散发出无比的从容自信。 “用心吧,我唯一胜过对方的,就是我比任何人都用心,对于客户委托的案件,我绝对会全力以赴。”她简短的发表评论,然后就低头准备离开。 但她才走没几步,就被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扯住了衣服。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镁光灯再度闪了起来,在场的记者没人阻止那个疯了般的女人攻击她,因为那个女人,正是刚刚被获判离婚并一毛钱都拿不到的女艺人。 记者们宛如嗜血的鲨鱼般等着看好戏,当然不会出手干预。 “你哪来那些照片?!你陷害我!我跟那男人根本没怎样,出轨的是那死老头!他娶了我以后根本就没正眼看过我,他的心全在别的女人身上,我才是那个委屈十几年的人,凭什么到最后他可以全身而退——” 傅恩宁微微皱眉,只觉得她的指控幼稚而可笑。 她没空管他们夫妻之间谁对谁错,在法庭上讲的只有证据,而她的立场,也只有一个——为客户制造最大的利益,然后得取她应得的报酬。 她挥开女人的手,就像挥开一只苍蝇,而后快步地往前走,把女人跟她歇斯底里的嘶吼远远抛在身后。 她的脚步没有任何迟疑,她来就不是个会往后看的人。 她只专注于她的目标,其他所有的一切,她都毫不犹豫的斩除了。 **** 傅恩宁这次的胜诉为事务所带来了庞大的收益,事务所的两位负责人许律师和林律师特地为她举行了庆功派对,她的客户孙董事长听说之后很爽快的负担了所有的费用。 派对在五星级饭店的酒吧举行,一群平日正经八百的法律从业人员不知是不是为了疏解压力,玩起来反而更疯。 昏暗的灯光、吵杂的笑闹声、沉郁的空气,让傅恩宁的头更痛了。 前几天开始她就有一些感冒症状,可是为了要开庭,都被她用意志力给压了下来,现在放松了,病症好像反扑得更猛烈了。 头很昏,很多人找她敬酒,称赞她在法庭上的表现。她勉强挤出笑容,可是连眼前的人是谁都快看不清楚了。 这就是成功的滋味吗?她模糊的想。 这不就是她一直想要的吗?怎么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开心?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待在这里;其实,那些人艳羡的表情一点都不能让她满足;其实,她只想回家躺在床上好好的睡上一大觉。 “傅律师,呵呵……这次多谢你了。” 向她走来的,是她无法不应酬的人。 “孙董事长,谢谢您为我办的这个派对。” “哪里,比起你替我省下的钱,这只是小意思。” 孙董事长的身旁,是个稍有年纪却风韵犹存的女子。 看着他春风得意的笑容,傅恩宁想起了前孙夫人在法庭外歇斯底里的大吼—— 出轨的是那死老头! 也许是吧,不过那有怎样,这世界从来就不公平,不是吗? “对了,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她是我的初恋情人。当时我们太年轻,因为追求各自的梦想而分开了,不过随着事业越来越成功,我也越来越空虚,这时候才知道当年的自己太傻了,居然放弃这么好的女人,幸好我回去故乡找她的时候她还在。” 看着眼前的中年情侣十指紧扣,互相注视的眼中闪动着浓浓的情感,她突然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傅律师,你有男朋友吗?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你条件这么好,想追你的人一定很多。” 她茫然的摇头,挤出一个微笑。“我没有男朋友,但谢谢,不用了。” “是有心上人了吧?也跟我一样有个怎么也忘不了的人吧?” 脑中浮现了一张年轻俊朗的脸庞,那么深情而真诚的看着她……傅恩宁胸口疯狂的疼痛起来。 “对不起,我不太舒服。”她狼狈的后退,捂住喘不过气的胸膛,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旋转…… “你还好吧?” 孙董事长关切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她想开口说没事,不想在客户面前失态,可是,她没办法再撑下去了…… “傅律师!傅律师……” 惊叫声在她耳边想起,但她再也听不见,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 傅恩宁因重感冒和疲劳过度在医院的急诊室里打了一瓶点滴,原本应该住院调养的她却执意要回家。 住院是软弱的象征,她不要上司跟客户认为她的身体不好,无法承担重任。 这对她很重要,特别是最近许律师和林律师正考虑将她或是另一个律师纳入成为合伙人的此刻。 她一个人办好出院,一个人搭计程车,一个人回家。 回到家已经凌晨三点,几次没办法把钥匙插入钥匙孔里的状况,提醒了她自己其实还发着烧的事实。 这几年,她住的地方已经从老旧的分租套房换到自己买下的崭新套房,可是每次回到家,打开门的那一刻还是她最害怕的。 空洞孤寂的黑暗,仿佛要把她吞没一样…… 她咬牙关上门,摇摇晃晃的走进去。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排全挂着深色套装的衣柜。那是一个毫无情感的冰冷房间。 她倒在床上,再也动不了,也没有换衣服就昏昏沉沉的睡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交错出现的,是霓虹灯闪呀闪呀的槟榔摊……破旧的铁皮屋……妈妈醉醺醺的脸……然后是她坐在某个人的脚踏车后座,注视着那充满安全感的宽阔背影…… 在海边,那个人不断不断的说着我爱你、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傅恩宁蓦然惊醒,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注意到自己掌心发疼,她低头看见手里紧紧捏着的是她一直摆在床头的一枚贝壳戒指。不知何时,她在半梦半醒间下意识抓住了它。 眼眶一热,泪水又再次滑落,她颤抖的将戒指放在唇边亲吻。 这是她这几年来唯一珍贵的宝贝,纵使她现在已经有能力买得起钻石和各种名牌饰品,但没有任何东西比这不值钱的贝壳戒指重要。 这世界对她从不仁慈,就连她自己都不对自己宽容。她唯一拥有的美好,纯然的幸福回忆,就只有他,跟这个小小的戒指…… 她的泪水逐渐染湿了贝壳,流进嘴里,好苦、好咸…… **** 傅恩宁才请了半天假,隔日就准时七点半出现在事务所。 她平静的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利落的短发、烫得笔挺的套装还是跟往常一样。 她看来完全是个事业成功的专业人士,没有人能把她跟那个在庆功宴上柔弱晕倒的女人联想在一起。 “傅律师,来一下。” 事务所的负责人许律师将她找进办公室。 “感冒了怎么不多休息两天?”他的语气充满关心跟宽容。 不难理解,她刚刚完成了个大案子,对事务所的贡献很大,自然受到的待遇也不一样。 她摇摇头,“我已经好了。”她不想继续待在家里,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变得软弱。 她害怕,怕自己又再想着“那个人”,害怕自己会怀疑当初的决定,更害怕忍不住想如果当初选的是另一条路会不会更好…… “我想早点来上班,多做点事。” 许律师满意的笑了。“有你这么勤奋的员工,是公司的福气。对了,有个案子想交给你,不过这个案子很大,恐怕要花不少时间。” “没问题,请交给我吧。”那正是她需要的,大量的工作可以让她忙得没空软弱的想东想西。 “客户是有名的大财团、房地产业的龙头,这个案子可以带来庞大的收益……说起来,你是最适合接这个案子的人呢。他们打算大批收购某个小镇的土地,我没记错的话,以前看你的履历,你大学以前就是住在那里的吧?” 傅恩宁一愣。 “你对那里一定很熟悉,接下来的几个月,你就陪着客户一起去处理那边的各项收购事宜吧。” 不可能……她像被雷打中一般,最不希望的情况竟然发生了。 她不要再回到那个地方! 怎知刚想开口,许律师就说:“你这个案子办好,回来以后,我们就可以商谈让你入股成为合伙人的细节了。” 许律师微笑说出的话,让傅恩宁没办法开口说不。 拥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那是她的梦想。 **** 傅恩宁独自一人搭早班的火车到小镇,走出车站的时候,亮晃晃的阳光让她的眼睛一阵刺痛。 “小姐,搭车吗?”车站前的计程车向她招揽生意。 计程车司机不认识她,她却认识他,他以前常常到她的槟榔摊买槟榔,在车站前揽客几十年了吧? 她没有跟司机提起这件事。 为什么要提呢?难道要说:“你记得我吗?我是那个傅家的孩子,那时候你常跟我买槟榔”? 她推了推太阳眼镜,坐进计程车里。 “小姐到哪里?来玩的吗?要去参观姜家的兰花园吧?” “……姜家?” “对啊!你不知道喔?姜家是老镇长家,也是我们镇上的大地主,几年前镇长死了以后,老镇长的儿子从国外念书回来,把本来种稻子的地改成种兰花,结果不只外销到日本,现在还盖了个观光兰园,吸引很多观光客咧!” “说到老镇长家的那个独子,真的很不错呢!我们如果有机会出国,还不留在国外发展?他却很爱故乡,回来以后对故乡的贡献很大呢!镇上很多人都在他的兰园工作,观光客多了,镇上的人日子也好过了……” 司机的话匣子 一打开好像就停不了,傅恩宁也没阻止他,她心情复杂的听着他提起“那个人”。 原来这些年过去,他也达成了他的梦想吗?好棒呵! 她替他感到开心,却也有着淡淡的心酸。 “噢,对不起,讲这么多都忘了问客人你要去哪里了。” 她说出了老家的地址。 司机一愣。“是鸡寮吗?那里已经荒废很久了呐!” “嗯,我的客户想要买那块地,所以我想先去看看。” “噢,小姐你是房屋中介喔?好好好,我马上带你去。” 车子在小镇上行驶,傅恩宁看着窗外,小镇的改变不大,只是关了些老旧的店,多了些连锁商店。 车子越走越偏僻,来到她曾经住了十几年的破旧铁皮屋,只是现在连铁皮也不见了,剩下的真的就只有废墟。 她叫司机子这里停一下,没有下车,只是怔怔的看着那断垣残壁。 “不过小姐,你如果要买这块地的话要小心一点喔,可能要先请法师来做法。以前这里死过人,一个女酒鬼在这里烧炭自杀,后来她女儿也搬走了——” “我知道。”傅恩宁用僵硬的声音打断他。“可以了,请你载我去另一个地方。” 司机似乎终于察觉了傅恩宁的不悦,这次倒没再说什么就把她载到她指定的地方。 她在姜家大宅前付了车钱下车。 这栋豪宅依然没变,不过仿佛没有她印象中那般的高大不可亲近了。 她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想要干嘛?她并没有想要再见他,只是……想要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上待一下。 她听到后方传来车声,下意识的往旁躲避,虽然后来看到是一辆卡车驶进宅邸,不过她已不想再在门口多做停留,要是遇上他家的人就有点尴尬了。 她沿着宅邸的围墙走。走了约十分钟,却蓦然僵立。 宅邸的旁边盖了一栋新房子。 她看过这个别墅,十年前她就看过了,就在他给她看他们要去国外念书时住的房子的照片,那间别墅就是长这样,一模一样,好像是整个copy过来似的。 她记得,记得他说他们以后要住在这里,说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她的胸口像被打了一拳,痛得她弯下腰蹲在地上,泪水不由自主的涌出眼眶。 “小姐,你怎么了?还好吧?” 她听到关切的声音,抬起头,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女子。 “这天气真的会把人热昏呢!” 女子把她带进那栋别墅,亲切的招呼她,送上一蛊清凉的绿豆汤,宛如这房子的女主人。 女子脂粉未施,美貌不如她,却有种清纯率真哦气质。 “我叫沈秀荷。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来这里呢?” 傅恩宁脸色灰白,无法马上回答她的问题。 她怎么从来没想过他可能已经娶妻? 也许在下意识里,她抗拒着那个念头。在她的记忆里,他一直对她死心塌地,可毕竟过了这么多年,当年也是她用那么决绝的方式离开他,纵然他有再深的爱,也会被消磨殆尽吧? “我以前住在镇上,好几年没回来了,只是到处走走。”她勉强挤出回答。“你……是姜太太吗?” 女子白皙的脸蛋染上红晕。“还不是啦!不过……希望不用等太久。” 傅恩宁的心脏揪紧,惨然的一笑。“是吗?恭喜你了。谢谢你,我要走了。” “啊?这么快吗?你要去哪里?要不要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了。”她狼狈的起身,仓惶的往门外走去。她没办法待在这里,在他跟别的女人共同的家里。 她走出那栋别墅,在艳阳下茫然的往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这里已经没有她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她以为她已经摆脱过去,以为自己是那个离开的人,没想到其实他早已走入人生的新阶段,只有她还可笑的困在回忆里…… 第六章 当天晚上,她跟新客户约好在投宿的旅店见面。 这个小镇唯一的旅馆是以前她小时候总觉得像城堡一样漂亮的地方,总渴望能进来看一下也好。 如今她就住在这里,却发现旅馆并不如想象那般豪华。 这也不奇怪,我们小时候觉得宽广得宛如整个世界的学校,往往长大后看起来也不过就是几栋不起眼的建筑物所构成的小地方。 景物没变,变的是人,还有人的视野。 “傅律师!” 一声洪亮的招呼声打断她的思绪。她抬头,见到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进饭店的咖啡厅。 她站起身。“您好,想必您就是赵先生了。”她朝领头的男子伸出手,与他握手。 她事先研究过客户资料,知道这次的委托人就是眼前这位赵先生,国内新崛起的地产大亨。只是不知道为何他对这偏僻小镇的土地这么有兴趣,这也正是今晚会谈的重点,她得搞清楚客户的需求才能提供协助。 “傅律师本人比电视上还漂亮呢!我看了你替孙董打离婚官司以后电视台的采访,觉得你真是很不错,这次才特别跟你们事务所的大律师指名要你。” 赵先生握手握得有点久了,傅恩宁在心里打了个突,不过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悦,这毕竟是她的大客户。 “非常感谢。”她抽回手,摆手请对方坐下。“那么就请您告诉我,您的计画跟我可以效劳的地方吧?” 赵豪雄勾唇一笑。“傅律师果然名不虚传,做事很有效率,不废话的,嗯?我就喜欢这种女人,就像高岭上的花一样,让男人更有征服欲。” 她不喜欢他的笑,不过喜不喜欢是个人的事,多年的法律训练已让她学会屏除个人感情,专注在具体的事证上。 “我从资料上看到您想大批收购镇上的土地,不知您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想达到的目标是什么?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赵豪雄扬起志得意满的微笑。“我想在这里盖一座游乐园,需要大批的土地。当然,有个小麻烦就是这边的乡下人思想老旧,说什么土地是祖产的,不肯卖。这可就麻烦了,我的游乐园总不能东一块、西一块的,是不是?” 他讲到一半,手机响起,他完全没说抱歉就接起了电话。 “县长啊?呵呵……你好你好,上次送你的那幅画你还满意吧?什么?……没什么,别跟我客气,小弟知道你爱张大师的名画嘛,在拍卖市场上看到合意的就标下来了……嘻嘻……上次拜托你的那件事就……好好好,下次再一起打球。” 他挂了电话,对傅恩宁得意的笑道:“刘县长跟我是麻吉。” 恐怕不只是麻吉吧?中间应该有着许多利益纠葛。傅恩宁嘲讽的想,不过这跟她没有关系。 “我叫秘书准备了一些资料,买了土地还有一些有一点小问题,总之就先给你看看吧。” 赵豪雄说完,他身边的男子立刻奉上准备好的资料。 傅恩宁接过文件,心中想着今天晚上就要把这一大叠资料研究完。 “明天我跟你去一趟这个王家。其实这个案子还算简单,那个地主王大铭应该会乖乖签约。”赵豪雄点着最上面的一叠资料,嘿嘿笑起来。 他旁边的黑衣男子们也都交换了神秘又得意的笑容,那笑容看得她不舒服极了。 赵豪雄的手机又响了。“喔,阿金,怎样?有好好给那个姓王的一点警告吗?呵呵……那小子吓得屁滚尿流?很好很好,继续,明天我去跟他签约,他就不敢不乖乖听话了……” 傅恩宁听着赵豪雄的电话内容,皱起了眉。 他收了线,对她说:“那傅律师,我们明天早上十点从旅馆出发?” 傅恩宁缓缓的点头。 不知是看出她的迟疑还是怎样,他邪笑着说:“不用担心,明天会很顺利的,我都处理好了。真正困难的还在后面,到时就有劳你了。” 她没有问他是怎么“处理”的,她有预感自己不会喜欢听到的答案。 **** 第二天,她坐进赵豪雄的黑色宾士车里,准备跟着他到卖方的家里去。 昨夜她已经看过资料了,赵豪雄以低于市价许多的价格买下这块土地,难怪他看起来心情那么好。 “傅律师,怎么都不说话?心情不好吗?” 一路上,赵豪雄试图跟她攀谈,但她都仅给予最基本的礼貌回答。 “没事,我只是在想这个案子,您似乎谈成了相当好的价钱?” “呵呵……这也没什么,就是卖方急着出售,我又有钱,所以当然就水到渠成了。” 是吗?她勉强压下想嘲讽的冲动。 车子不久就开到一块农田中央的两层平房,出乎意料的,门口聚集了很多人。他们下车以后,她感受得到众人投射在他们身上的厌恶目光。 赵豪雄倒是没有太在乎,大剌剌的走进去。 屋子里,有一个缩着身子的年轻男子,一个叉着腰、怒气腾腾的中年妇女,还有……姜宇砚?! 她整个人僵住,他似乎也认出了她,脸上写满惊讶,然后两人就呆呆的注视着对方。 “出去!你们这群吸血鬼给我出去!我们不卖地!” 歇斯底里的吼叫声来自中年妇人,这也唤醒了傅恩宁。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赵豪雄冷笑道:“是吗?好啊!不卖就算了,我们走。” 他作势转身,但一直畏缩在一旁的年轻男子却突然跳起来抓住他的衣袖。 “赵、赵先生,不!求你不要走,我真的很需要那笔钱。求求你,我妈说的是气话,地是我的,我要卖、我卖!” 年轻男子身上布满瘀青,一张脸也被揍的不成人形,可怜兮兮的哭喊声令人闻之同情。 “阿铭,你怎么那么傻?那些设局诈赌的人根本就跟这个姓赵的是一伙的。他们先骗你签下借据,然后再由这个姓赵的出来找你买地,那价钱……厚!那价钱根本就低得离谱,你不要上当啊!那是你阿爸留给你的地,不能卖啊!” “可、可是妈……”年轻那子急得快哭出来了。“不筹出钱来,我会被人家打死的……” 中年妇人咬紧牙关,转头看向姜宇砚。“阿砚,今天请你来就是让你劝劝阿铭的,你也说句话啊!” 姜宇砚的心思完全被傅恩宁的出现给打乱了,他从刚刚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身上,一直到伯母扯着他的手臂对他喊,他才回过神来。“……是啊,阿铭,你欠的钱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帮你凑,你不用一定要急着签这个约。” “不行啦!那批人说我今天晚上不给他们一千万就要砍我的手,明天不给另外一千就要剁掉我的脚。呜呜……我没办法啊!宇砚,要不然你借我钱?” 姜宇砚面色凝重。借钱当然没问题,问题就在他一时间也没办法拿出那么多现金。“这……我上礼拜才又添购了农场的设备……” 王大铭一脸绝望。“那就是没办法了……妈,我没有办法,跟赵先生签约是唯一的生路了。” 中年妇人虽然生气,但也莫可奈何。 赵豪雄得意扬扬的坐下。“那么就来签约吧!签好了,这里的两张一千万台支本票就是你的了。” 傅恩宁默默拿出预先拟好的契约书,王大铭垂着头在上面盖了章,接着把土地地契跟证件都交给她。 他就像是一个待宰的羔羊,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中年妇人一直瞪着眼,气呼呼的看着一切,当傅恩宁将契约书的其中一份交给卖方时,她突然瞪大眼睛。“你、你是那个傅家的女儿对不对?” 傅恩宁的身子一僵,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检视收下的资料是否齐全。 “我认出你!你就是那个私生女啊!现在成了律师了啊?好啊!你离开镇上出去闯了点名堂,现在竟然联合外人来欺负我们?你这忘恩负义的小贱人,也不想想当初你们母女俩给镇上惹出多大的麻烦,我们大家都有接济你们喔!现在你竟然还来害我们?” 傅恩宁没有理会妇人歇斯底里的吼叫,她不在乎自己不堪的过去被揭露出来,应该说她从小已经练就一张超厚的脸皮了,足以对任何辱骂都波澜不兴。 “赵先生,所以文件都齐全了。”她冷静的对客户报告,没看那妇人,也没看向姜宇砚。 她不能看他,她自己硬撑出来的坚强会崩溃。 “你这小杂种!” 额头倏地传来一阵剧痛,她一下子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看见一个玻璃杯砸在地上——不!它是砸在她头上然后才碎开掉落在地上的。 湿湿黏黏的液体从她额头滑下脸颊,一个高大的身影冲到她身边,似乎用手帕之类的东西覆住她的伤口。 傅恩宁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熟悉的气味盈满她的鼻息间,那是他。 她颤抖的想着,是他…… 心神一阵激荡,然而她逼自己恢复冷静。“谢谢。”她退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送你去医院!”他看着她,急迫关切的眼神仍然没变。 那是唯一没变的……她心酸又甜蜜的想着,眼泪得努力忍住才能不掉下来。 “喂!你这疯女人!怎么可以打伤我的律师?我们会告你喔!”赵豪雄在一旁叫嚣。 “告就告!我干脆打死这个小贱人!” “妈!你不要这样——” 现场成了一场庸俗的闹剧,妇人的撒泼、年轻男子的哀求、赵豪雄的怒斥,这一切让傅恩宁的头更痛了。 她用手压着伤口,一边仍用最有效率的动作结束签约的所有程序。“好了,赵先生,我们可以走了。”她对客户说道。 “快走快走!离开这个疯人院。傅律师,我送你去医院吧?”赵豪雄说。 “不用了。” 她站起身,发现姜宇砚仍痴痴的看着她。 他眼中有着复杂的情感,让她无法直视,只能别过脸。 “谢谢你的手帕。”最终,她只能对他说这句话。 分开十年,他们有太多的话要说,可是不管说任何话,现在又觉得都是枉然。 也许,就这样也好…… “再见。”她转身了。 他没有挽留。 走出王家,外面聚集了一群王家的亲友,全是小镇的居民,现在也都认出傅恩宁了,他们全都对她投以愤怒不屑的眼光,还有几个忍不住破口大骂,骂她是个忘恩负义的贱人、从小就看得出来是个坏胚子…… 她面无表情的坐进宾士车里。 什么谩骂侮辱都伤不了她的,所以她根本不理会。 能伤害她的,一直都只有他刚刚那深沉关切的眼神。 确认伤口不深,在车上简单的包扎止血后,傅恩宁又陪赵豪雄跑了许多地方,看他预计要收购的几片土地,然后才回到旅馆。 “一起吃饭吧,傅律师?” “不了。”傅恩宁婉拒了他的邀请,受伤的头还疼得要命,只不过她一直逞强的没表现出来。“还有一些资料我得先回去准备准备。” “呵,你还真认真,我果然没有选错人。” “哪里。” 终于得以脱身,傅恩宁回到旅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先洗个澡,把奔波一天的黏腻全都洗干净。 二十分钟后,她穿着浴袍从浴室走出来,正打算拿出笔电工作时,门铃响了。 她皱起眉,现在她不想见任何人。 “谁?”她将门打开一条缝,在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时,顿时僵住了。 “可以让我进去吗?我想跟你谈谈。”姜宇砚礼貌、探测的语气询问着她。 她想把门甩上、想尖叫、想躲起来……可是这些都不可能。 那样做的话,只会显露出她的不成熟以及她的过度在乎。 更何况只要她人在小镇上,这样的见面看来是无法避免的,不如一次把话讲清楚。 于是她打开门,让他进来。 是姜宇砚自己说有话要谈的,可是进来以后,却只是一直怔怔的看着她,好像想贪婪的把她的身影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这么多年了,她变得不多。今天在王家看到的她不太一样,是因为她穿着深色的套装,头发也梳得很正式,看起来成熟而专业。可是她现在穿着宽大的浴袍,刚洗完的头发湿漉漉的垂在肩上,就像他以前认识的那个女孩。 那个他曾经深爱的女孩。 他的眼神灼热得让她全身燥热,她不安的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这才发现自己穿着浴袍,头发还湿着,妆也洗掉了。 她懊恼的咬着唇,这种打扮让她很难装出专业冷漠的形象,她没想到这么多年后第一次跟他独处竟然是这个模样。 但是……恐怕他也不会在意她现在变得怎样了吧?他有未婚妻了……想到那个温柔的女子,她的心揪痛起来。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是关于赵豪雄的,那个人最近在镇上收购不少土地,但用的手段并不是很正当,我希望你能小心他一点,别帮那种人。” 果然,他来是为了公事。 傅恩宁在心里嘲笑着那个还抱着一丁点期望和幻想的自己。难不成还以为他会对自己有感情吗?当初是她狠心离开他,他一定恨死她了。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对象。 “他是我的客户,身为律师,我只是负责把客户交付的任务完成。只要不违法,我看不出有任何需要推掉这笔生意的理由。” 他微微恼怒的蹙起眉,似乎对她的顽固感到不悦,可是又无法反驳她的话。 他蹙眉的样子看起来充满了男人味,从前的大男孩已经成了成熟稳重的男人,她的视线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他的头发剃得很短,不过那只有让他以前俊美、现在棱角分明的五官更立体。他身上穿着普通的polo衫,露出的手臂有着长期曝晒在阳光下、劳力工作者才有的强健肌肉,而那宽阔结实的胸膛,让人很想靠上去依偎着,多么的有安全感…… 但是不行,他是属于别人的了。 她提醒着自己,眼眶不由得一热。“没有其他事的话,请你——”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像是终于鼓起勇气说出的话让两人同时一怔,无声的看着对方。 过得好吗……她知道,如果要敷衍的话,最简单的就是“很好”,但她不甘心,不甘心这么多年的隐忍、努力、奋斗,就只用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作结。 很多次她想过要放弃,很多次她都想要回来,不管什梦想什么自尊,回到他身边,求他再度接纳她…… 然而她没有,一次也没有容许自己这么做。 她紧紧掐着自己的手,想用那份疼痛来转移心脏揪紧的痛楚。 她没有回答,他却先开口了。“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你成功了,是个很有名的律师了吧?终于达成你当年的梦想,你一定很高兴。” 高兴?是啊!她应该高兴,只是……她已经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了。 她勉强挤出微笑。“你也不错。听说你也完成你的梦想了,事业经营得有声有色。” “哪里。” 然后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曾经彼此相爱的两个人、曾经分享过生命中最快乐与痛苦的两个人,此刻竟然只能相对无言…… “你的额头还好吗?”他伸出手,好像再也无法忍耐心疼似的想碰她额上的伤痕。“还是去看个医生吧?” 她躲开他的碰触,内心警铃大作。她不能让他碰到她,她知道自己没办法承受的,所有伪装的坚强一定会崩溃。 “别碰我!”她厉声说。 “我只是关心——” “不需要你关心,我们现在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 他的手举在半空中,前进不了,也无法撤回。 她说的没错,她不需要他的关心,从以前就不需要。 她不需要他。 苦涩的扭曲着嘴角,他把失落的手塞回牛仔裤口袋中。 “嗯,你说的对,我走了。”他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傅恩宁一个人,她抱住自己,贪婪的闻着空气中他残留的味道。 连她都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悲,却无力阻止…… 第七章 “……你说好不好?宇砚哥?” 沈秀荷唤了几次,姜宇砚才好像听到她的话。 他抬起头。“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 沈秀荷低下头,掩住失落的表情。宇砚哥最近对她越来越冷淡了。 这两天,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老是恍神。 她当然不期望他会跟她说,喜欢宇砚哥只是她自己单方面的爱恋。 虽然姜妈妈站在她这边,想撮合他们在一起,还让她住进姜家,增加两人朝夕相处的机会,可是宇砚哥对她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他心中一直有一个人。 一个谁也无法取代的女人。 她曾经听镇上的人说过关于那女孩的事,听起来不像是个好女孩啊!不知道宇砚哥为何对她念念不忘?她还听说那女孩离开宇砚哥时他几乎疯掉,为了找她,他还差点放弃出国念书的计划。 这种女孩配不上他的宇砚哥,她有比她好的自信。 相信只要时间久了,宇砚哥终究会忘记那个无情的女孩,察觉到一直在他身边的她有多好。 只是最近……这个信念慢慢产生了动摇。 “宇砚哥,我刚刚说姜妈妈的生日快到了,是不是该买个礼物?” “噢?嗯。” 短的不可思议的回答让沈秀荷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然而她还是挤出微笑。“老人家喜欢比较实在的东西,你看送金饰怎么样?” “嗯。” “我跟你合送好不好?我没什么钱,送得太小又很不好意思。” “好。” “那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去挑好不好?” 姜宇砚不是很想。“你决定就可以了。” “怎么能这样呢?太没诚意了吧?你知道姜妈妈常说姜伯伯去世后,她就只剩你这个儿子了,如果你对她多用点心,她会很开心的。” 听她这么说,他似乎没有办法再拒绝了。 他其实对沈秀荷常常拿他妈来压他有些反感,像是她刻意接近他,以陪伴妈妈的名义住进他家,俨然以姜家未来少奶奶的姿态出现在各种场合…….不过他虽然不悦,却也不好断然拒绝。 这些年,他没有再谈恋爱的心情,妈妈催婚得凶,有时候他甚至会有种“算了,跟秀荷结婚也无所谓”的消极想法出现。 他可以结婚,可以当个外人眼中的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但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当个好情人。 在他心中关于情爱的部分已经给了傅恩宁,再也没有办法爱另一个人。 人说时间会冲淡一切,但他却发现时间只是将事情掩埋起来,就如同闷烧的柴火,只是暂时隐去火焰,一旦碰触到燃点,就会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脑中再次出现几日前看到恩宁的情景,一股又甜又酸的热流流过他的心底……. 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沈秀荷依然用恋慕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有一股莫名的愧疚。 “好吧……就一起去选。” “真的?!太好了!”喜孜孜的沈秀荷总算愿意转身走开。 “宇砚。” 姜宇砚抿着唇,正打算出门工作,又被人叫住。 他一回身,发现是他妈妈。“妈,有什么事?” 姜母沉着脸,紧锁着眉。“我听说那女人回来了。” 他身子一僵。 “你见过她了?”姜母质问道。 他谨慎的选择回话。“是的,在王家见过。” “儿子啊,我跟你说,你不能再跟她纠缠喔!那女人当年那么无情,现在听说也在帮那个可恶的建商到处欺负镇上的人。这么坏的女人,你应该看清她的真面目了吧?像她那种人啊穷怕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显然母亲对她还是有着很深的误解,姜宇砚苦涩的想着。但他却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恣意的与母亲争执,因为父亲的死带给母亲很大的打击,身为人子,他只能尽量不要太刺激母亲,何况无论母亲是怎么想她的,她都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所以无所谓了,她那天很清楚的表示过了,她跟他之间再无可能。 他咬牙。“你别想太多,没事的。” 姜母还想说些什么,但他似乎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出门工作去了。 她忧愁的看着儿子的背影,心中的不安仍然无法消除。 **** “宇砚哥,这里还有好多好漂亮的戒指喔!” 挑完送给母亲的金饰,姜宇砚只想离开金饰店回去工作,但沈秀荷却不肯走。 “我们可以再逛一下吗?平常很少有机会来逛这种店,每样东西都好漂亮!” 他又不能丢下她自己开车回去,想也知道母亲一定会对他不断叨念。 “这颗钻戒你觉得怎样?”沈秀荷把一只戒指戴在手上反复观看,爱不释手。 “不错。”他只希望她快看完。 傅恩宁站在对街的通讯行,她正陪同赵豪雄找这家店的店主商谈买地事宜,刚才她远远的就看见姜宇砚的车开到金饰店前面,跟那个她在别墅看见的女孩一起下车,走进店里买首饰。 是准备结婚用的吧?她模糊的想着。 看着那女孩洋溢的幸福微笑,手上钻石的光芒闪得她双眼都刺痛起来。 “好了,那我们就说好了,明天正式签约。”赵豪雄这么说。 通讯行老板垂着肩,无奈的点点头,要卖祖产虽然很挣扎,可是最近生意不好做,放着那块地荒凉反正也不可能有什么增值的机会,不如就变卖收回点现金。 “傅律师,走吧!” 傅恩宁被叫唤了一声才回神,有些尴尬的起身。 她的表现实在失常,一点都不专业……真该死!才不过是看到他跟未婚妻挑婚戒而已就这么失态,她不是早就知道他有论及婚嫁的对象了吗?这种反应蠢斃了。 走出通讯行,赵豪雄的心情似乎很好,也许是因为又谈成一笔交易的关系,他把手搭在傅恩宁肩上。 “傅律师,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庆祝吧?你真是我的幸运女神耶!你来了以后很多事都很顺利。” 她正不悦的想挣脱他的碰触,就见到姜宇砚与他的女伴也走出金饰店。 隔着一条街,两人四目相接。 看到她被人揽在怀里,姜宇砚只觉得一阵血气上涌,他直直的赵过街,大步走到她面前。“放开她!” 赵豪雄闻言皱起眉。“这位先生你管太多了吧?你是傅小姐的谁?” 我是她的——姜宇砚本想吼出来的话语霎时卡住了。是啊,他是她的谁呢?都过了这么多年,两人早就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她要跟什么人交往是她的自由。 这个念头让他胸口一窒,然后是漫天的痛楚。 他的手在身侧握成拳,他想揍这个一脸胜利得意的男人!他几乎就要这么做了——要不是沈秀荷及时揽住他的手臂。 “宇砚哥,怎么了?”沈秀荷慌乱又无助,从来没看过宇砚哥这么生气的样子,她好怕他会跟人打架。 “没事。”他僵硬的语调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了了。 “那我们快走吧!”她急着把他拉走。 姜宇砚深深的看了傅恩宁一眼,才像压抑着愤怒似的抿紧唇走回车上。 那女孩挽着他的手一起离开……傅恩宁别开眼,不想再看那会让她心痛的画面。 “那姓姜的家伙你认识?有够莫名其妙的。”赵豪雄认出姜宇砚是镇上的大地主,但却不知道为何他会一副想揍自己的样子。 “赵先生,请你以后不要再随便碰我,我尊重你是客户,也请你尊重我。”她没回应他的问题,冷冷挥开他的手,说了她早该说的话。 赵豪雄碰了一鼻子灰,自觉无趣,呐呐的收回手。 这傅律师越是冷冰冰,越是引起男人的征服欲。她已经拒绝过他好几次了,次次都让他恨得牙痒痒,要不是他现在还需要借重她的专长,他才没那么简单就放过她。 “好好好。”他举起双手,表示不会再碰她。 暂时就这样,等土地收购圆满完成再说。他对自己这么说。 傅恩宁没有再理他,冷冷说声她要回饭店草拟明日的签约文件就跟他分道扬镳了。 **** 一整天傅恩宁都无法将看到姜宇砚跟未婚妻一起选购戒指的画面从脑海中抹去,尽管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要自己忘了,别再心存幻想,却都没有用。 她逼自己专心工作,花了很多时间研究赵豪雄的收购案,发现她始终不了解他为何要花这么多力气收购这个偏远小镇的土地?发展都会区的土地所获得的利益要大多了。 就算赵豪雄说他想在小镇盖游乐园,但在这个交通不便的小地方盖游乐园,那投资要多久才能回收?何况那应该也不是赵豪雄的专业,他一向是以炒作房地产、低买高卖、作风快狠准闻名。 她微蹙起秀丽的眉,在网路上搜寻着有关小镇土地的资讯。没有任何相关的新消息,包括他的游乐园计划,这很反常。 门铃声忽地响起,她疑惑的抬头,怀疑这时候有谁会来找她。 打开了门,她以为不会再有交集的人就站在门外。 姜宇砚看起来很烦躁,看到她的时候用手爬了爬宛如刺猬般的短发。 “有什么事?”她问。 “可以进去谈谈吗?” 她迟疑了一会儿。 “不方便吗?有人在里面?” 他的语气有着愤怒,让她的火气也跟着火大了起来。“就算有人在里面也跟你没关系吧?” 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就这么推开她,闯进房里四处张望,像个怀疑妻子偷腥的老公。 然而当他没看到什么人,只看到她桌上打开的笔记型电脑时愣住了。 “你到底要干嘛?”她怒气冲冲的甩上门,跟了起来。 “你真的跟那个姓赵的在一起?” “我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吗?”她皱起眉。 姜宇砚捏紧拳头,一下子回答不出来。 没错,他知道自己不正常,她要跟谁在一起都已跟他没有关系。 可是即使一直这么说服自己,但自从看见那姓赵的搂着她的肩,他的心就无法平静。 我的。他内心涌起这野蛮的两个字。你是我的,谁也不许碰。 姜宇砚炉火中烧的模样让傅恩宁很气愤,他凭什么来质问她?看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她难道就不难受?她都忍耐了下来了,他凭什么要来找她发脾气? “你有什么立场问我?你自己还不是跟未婚妻去选婚戒?”她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多酸涩。“要结婚了是吗?恭喜你啊!记得发帖子给我。” 他皱起眉。“结婚?我没有要结婚。” “那今天跟你在一起的女人是谁?你们不是都住在一起了吗?别说没有,我亲眼见到的。” “秀荷是暂时住我家没错,不过是我妈把她找来的——”他解释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你见过?!你什么时候见过?你来过我住的地方?” “…….” “你来找过我?” “…….” 他激动的抓住她的手臂。“是不是?你来找过我?你为什么来找我?你也跟我想着你一样的想着我吗?” 他的话让她难堪极了,好像把她隐藏多年的心事都摊在阳光底下。 “问这些有什么意义?”她不耐烦的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可是比力气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反正你现在有女朋友了不是吗?” “秀荷根本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妈想撮合我们在一起,可是我一直没有同意,今天我们也只是一起去挑选送给我妈的生日礼物而已。”姜宇砚急急的解释道。“我一直没有再交过任何女朋友,我、我一直忘不了你。” 他最后的话让她的心剧烈的震动,一种难以呼吸的晕眩感包围住她。 一时把心中多年的思念一古脑全说出来,姜宇砚暗自懊恼。 真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只要面对她,他似乎总是那个全盘皆输的人。 他颓然放开她的手,转开头。“就是这样。我承认我——” 倏地,他的头被捧住,在他还没意会过来发生什么事以前,双唇被堵住了。 女性的馨香一下子充塞他的鼻息间,她的唇就如同记忆中的一样柔软,微微颤抖着,似乎跟他同样有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好一会儿,她终于离开他的唇,双眼迷濛的望着他,片刻又像是突然回神,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似的,害羞地别开视线。 他哪能再忍得住,双臂一收,就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再也不放开。 这回换他吻她了,但他的吻可不像她那样蜻蜓点水,压抑许久的情感溃堤,他的舌激狂的分开她的唇瓣,强势的占有她口腔里的每一寸。 她有些呼吸不过来,却仍尽力的配合他,生涩的舌与他纠缠着,回应他的每个动作。 她想他,想念他的气味、他的拥抱…….那些她渴望好久却不容许自己拥有的,如今再也无法忍耐。 缠绵的长吻好不容易结束,他捧着她的脸颊,气息不稳 的看着她。 她白皙的脸上布满红晕,双唇微微肿胀,眼睛里有着盈盈泪光。 姜宇砚觉得自己的眼眶也热热的,胸口涨满的情感再也无法克制。 “好久了…….”他痛苦的低喃。“真的好久了…….” 他粗喘着,火热的眼神盯住她,再次低下头吻她。 傅恩宁流下泪来,在两人火热的亲吻中尝到泪水的咸味。 当他将她带向房里唯一的一张床时,她没有反对,她紧紧的攀在他的怀里,不想再放手。 他不断抚摸她的骄躯,带着绝望及无法控制的饥渴,像是要探知多年分离之后她的每一分改变,然后才把她变成他的。 他缓缓解开她的衣衫,烫人的视线落在她赤裸的身子上。 她强忍着害羞,没有阻挡他的视线。 她躺在床上,而他就在她的上方定住不动,俊逸的脸孔因欲望而僵硬,火热的汗珠一滴滴落在她雪白的胸部上,让她热得受不住。 她也想看他。 稍嫌笨拙的双手轻颤着却又坚持的解开他的衬衫,他热切的视线让她觉得不好意思,可是她停不下来。 她痴迷的看着他比以前更加壮硕黝黑的身体,细白的小手不自觉抚摸着他每一寸强劲的肌肉……. 他的喉咙传来低哑的轻喃,让她全身窜过一阵轻颤。 “恩宁…….恩宁…….”他反复低喃着她的名字,亲吻她、碰触她、紧紧的拥抱她……然后,进入她。 遇到的意外阻碍让他惊讶的微微抽气,但此刻他已无法克制,低吼着冲破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占有了她。 结合的时刻让她又再次热泪盈眶,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爱哭的女人,偏偏那份充实与归属感让她真的再难忍耐。 “我爱你。” 在恍惚中,她好像听到他这么说。 他的声音听来有些痛苦,她不禁苦笑,疼的是她呵! “……不要再离开我。” 随后,他在她耳边嘎哑的低喃,却让她的心仿佛被辗碎般的疼。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的、紧紧的回抱住他……. **** 不知过了多久,傅恩宁醒过来,她眨眨眼,发现眼睛湿湿的。 她作了个好美的梦,梦见他们在一起,那梦境美好得让她流泪。 然后她觉得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舔她的脸,定睛一看,她睁大了眼—— 那不是梦。 看见她醒了,姜宇砚对她温柔一笑,翻身覆在她身上,继续亲吻她的脖子、耳垂,占有性的吻落在她身上的每一处。 “你……”她又羞又窘的推着他的肩,却丝毫无法移动他半分,她的手心全是他的汗水,让她想起刚刚那一幕幕火热又不可思议的激情画面。 “我想吻你。” “别……别这样…….”他的吻弄得她好晕、好热,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她本来以为他们已经没有希望,怎么才过几个小时,两人就滚到床上了?天啊…… “啊!”她惊喘一声,因为她又拉开她的双腿,挤入她身体中。那过度的亲昵对她的心脏是不小的负荷,当然,对她的身体也是——她的腰还有大腿都酸得不得了。 “你、你够了吧?都已经这么多次……”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窘的红晕让她整个脸颊红通通的。 “不够。怎么会够?这么多年了——”他深深的注视着她。 她呼吸一窒,在他眼中看见分离的伤、渴望的痛,一恍神,他又再度没入她体内,进入到从没有人到达的深处。 沉溺下去了,她没有办法再拒绝他,更重要的是,她也不想再拒绝自己了。 她回应着他的索求,任狂猛的情欲之火再度将两人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呼吸才渐渐恢复平稳,他的双手仍占有的拥抱着她,仿佛再也不愿意放开。 见他像永不餍足似的不断亲吻着她,她终于被他逗笑了。 “天啊!我都不知道你这么黏人。” “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他把她搂紧了。“以后我会一一让你知道。” “以后”这两个字,让她发热的脑袋稍稍冷却下来。 他们真的会有以后吗? “我不知道…….”她退开了些,困难的吞了口口水。“我们分开这么久,发生过这么多事,也都不是以前那两个年轻的男孩跟女孩了——” “正是因为这样。”他不许她逃开,捧住他的脸,认真的直视着她。“我们更成熟了,事业也都有了基础,只要我们真的有心在一起,不会再有什么人或事可以把我们分开。” 她痴痴的望着他,心脏怦怦的跳。 真的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吗?他们之间真的还有可能吗? “我终究要回城市的,我喜欢我的工作,而你也不可能离开小镇——” “现在有高铁了,只要一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她无法反驳。没错,那些都已经不是问题,只要彼此有心。 “你不怪我当年离开你?” “当年我们都太年轻,许多事情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们只顾着说爱却不懂得爱。后来你离开,我妈才告诉我她去找过你,说了些难听的话。”那时他才知道她为什么会离开,对她的心疼不舍与牵挂也一直没有停止。他不怨她的消失,只怨自己当年无力保护她,但现在再也不会了,再没有谁能分开他们,既然抓住了他就再也不会放手。 “不只是因为你妈妈的缘故,我也不想就这么跟着你,我还想追求自己的梦想。” “嗯,我知道,小镇是绑不住你的,我爱的女孩是个力争上游的女人,那也正是你吸引我的原因。可惜,那时的我只想把你锁在我身边。”他歉然而忧伤的微笑,摸摸她的头发。 她觉得喉咙梗着某种热热的东西。 他懂她,他一直懂她、一直没怪她……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这个男人如此深厚的爱? “你妈到现在还是不喜欢我。” “我可以说服她。况且我已经长大了,她再也不能控制我要跟谁交往。” “小镇上的人都不喜欢我。” “那又怎样?我喜欢就好了。”对他而言,再没什么事可以阻碍他们。 她无言了。 “我是个律师,可是我好像说不过你耶……”她无奈的认输。 他笑了,无限爱怜的抚摸着她的脸。“那是因为你跟我一样,我们都没变,这些年,还是忘不了对方。” “是吗?”他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还真两眼。她噘起唇,不甘心的说:“我可是从不缺追求者。” “我知道。”他搂紧了她。“可是你把最宝贵的留给了我,我好高兴。” 知道他说的是她的贞操,她的脸涨红了。 真不公平!怎么男人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来证明?这下不管她怎么虚张声势都没用了。 “我只是因为很忙,一堆考试还有工作,案子接不完——” “是是是,我都知道。”他堵住了她叨叨解释的小嘴。 然后很快的,她就忘记自己在抗议什么了。 小小的旅馆房间里,只剩下情人低声的呢喃与喘息……. 第八章 “这是我的兰园。” 隔日,姜宇砚带傅恩宁参观他的兰园,占地上千坪的温室,里面上万株的蝴蝶兰缤纷艳丽,立刻夺走她的呼吸。 “这里有我从各地收集来的原生品种,我做的就是基因转殖、品种选育。” 他的兰园拥有最先进的电脑调控设备,以便能产出品质优良的蝴蝶兰,在到这里以前,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种植兰花需要这么庞大的投资,兰花的品种改良需要无茵的环境,因此灭菌锅、无尘操作台等设备也样样不可少。 姜宇砚用自信的语气介绍着他的宝贝兰花,想让她知道他对自己的兰园有多么骄傲。 听他说着那些兰花的差异,她虽然怀疑自己是否能搞懂什么文心兰、石斛兰、千代兰、卡多利亚兰的不同,可是此刻的他双眼闪闪发亮,笑容充满魅力,让她移不开视线。 “这是我亲自培育出来的新品种。” 他牵着她的手来到一株兰花面前,孤挺的花茎上盛开着紫色的斑斓花朵。 “我把她取名叫‘宁’。”他深情的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让我想起你,那么骄傲、那么坚强,明明只有根细瘦的茎,却坚持要开出满满艳丽的花,让人心疼她所承担的重量。” 傅恩宁胸口一阵滚烫,他的话每一字都射中她的心,她的脸颊随即烧红起来。“你是嘲笑我很逞强吧?”为了掩饰害羞,她瞋瞪了她一眼。 “你尽管逞强没关系,我会是这根支撑你的木樁,成为你的依靠。” 突如其来的感动就像是一朵瞬间在心底绽开的花,甜蜜的香气将她整个笼罩住。 她红着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在他眼中无比的可爱,他忍不住低头吻了她,浓情甜腻的吻比花蜜还甜,两人吻了许久才舍得分开。 两人手牵手走出温室的时候遇见了姜母跟沈秀荷,他们停下脚步。 她们两人好像是听到了风声,特意来堵他们的。 姜母皱着眉头瞪视傅恩宁,跟十年前不同,她似乎已无意掩饰自己对傅恩宁的厌恶,也许是因为已经跟儿子把话谈开了的关系。 “宇砚,你带这女人来我们家做什么?你不知道镇上的人怎么说她的吗?她帮着外人来欺负我们!这种眼里只有钱、不管别人死活的女人,你怎么到现在还念念不忘?秀荷多好!也跟了你这么久,你难道要当个负心汉?” 一旁的沈秀荷看着傅恩宁跟姜宇砚十指紧扣的双手,一脸泫然欲泣。 傅恩宁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才是介入别人感情的第三者,她不自在的想抽回自己的手。 姜宇砚坚定的把她的紧握住。“妈,你很清楚我不是什么负心汉,我从来没有承诺过秀荷什么,一直就只是你们在一头热。我喜欢的人从没变过,就是恩宁。” 听他这么说,傅恩宁心里一阵感动,而姜母跟沈秀荷则是苍白了脸。 “我送你回饭店。”他拉着她的手,越过妈妈就要往前走。 “宇砚?你、你会后悔的!她根本就不是个好女人,接近你根本就是有目的的,你怎么那么糊涂?都这么多年了还那么傻啊!” 妈妈气急败坏的怒骂让姜宇砚回头。“不,我相信恩宁,她没有什么目的,我们是相爱的。”他严正的说完这些话,搂紧了傅恩宁,头也不回的离开。 “宇砚,你妈她——”坐上车,傅恩宁仍无法遗忘刚刚姜母对她怒骂的那些话。重点不是她说了什么,而是姜母对她的误解仍是那么深,令她不安。 “没事的。”姜宇砚给她一个保证的笑容。“时间会证明一切,她总有一天会了解你有多好。你跟我在一起怎么会有什么目的呢?真是那样的话,当年你就不会离开了不是吗?她会想通的。” 傅恩宁希望他说的是对的。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他们这么顺利就复合,她内心还是有一些隐隐的不安。 就像一个贪穷太久的人手里突然抱着满满的珠宝,总生怕这一切终究只是一声梦,担心害怕大过于喜悦。 害怕幸福是否真的能够这么简单就降临在她身上。 “傅律师。” 回到旅馆,他们正巧遇上赵豪雄,他身边还有另一个傅恩宁没见过的年轻男人。 “有空吗?正好有事要找你商量呢!”赵豪雄看见送她回来的姜宇砚,挑了挑眉,然后暧昧不明的笑了。 傅恩宁听他这么说当然以公事为重。“好的,我们去饭店的咖啡厅谈吧?” “嗯。” 赵豪雄跟那名男子先走,傅恩宁转头对姜宇砚说:“我要工作了。” 他捏捏她的手。“我也该回去工作了。” 话虽这么说,可是他们没人舍得先放开手。 最后还是傅恩宁先放手。“晚上见?” “七点,一起吃饭。” “好。” 好不容易跟姜宇砚分开,傅恩宁快步走进咖啡厅。 真伤脑筋,怎么现在连一秒都不想跟他分开了?明明两人分手了这么多年也没事,怎么一复合反而像黏皮糖一样片刻都不愿分离? 她抹抹脸,希望能擦去那羞人的红晕,让自己看起来专业点。 “抱歉,让两位久等了。”一坐下来,她就先致歉,然后从随身的包包里掏出笔记本。 “傅律师,我先跟你介绍一下,这位罗先生可是位很重要的人。”赵豪雄嘿嘿的笑。“我们这次计划最关键的人物就是他了,有他的大力协助,这次收购的土地就可以完整了,因为他是姜家土地的所有人之一。” 傅恩宁猛然抬头。“赵先生…….你说什么?” 赵豪雄得意的笑着。“罗先生是前任镇长在外面生的儿子,所以当然有权主张继承遗产。” 傅恩宁震惊的看着对面坐着的年轻男子。 “老实说,傅律师,这回请你来净让你做一些普通代书就可以做的事,实在太大材小用了。听说你在打民事官司上很有一套,这次就要借重你的专长了,请你想办法让姜家人把该给罗先生的财产给他…….凭你跟刚刚那位姜先生的交情,我想应该不是难事。” 傅恩宁愣住了,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反应。 几个小时前,姜宇砚才骄傲的对她展示他的兰园…… 他妈妈怒骂着说,她接近他是别有目的…… 她苦涩的弯起嘴角。 她早该知道,命运从不善待她。 ****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姜母的反应只能用歇斯底里来形容。 这情况虽然早在傅恩宁的意料之中,不过还是让她相当苦恼。 她看向姜宇砚,他板着一张脸,没有看她。 她心一沉,但仍尽量用客观而公事化的语气说:“根据罗先生所提供的证据,过世的姜老先生确实曾经跟罗先生的生母交往过,我们将向法院提出亲子鉴定的申请,如果确实证明罗先生是姜老先生的亲生儿子,他将能得到姜老先生的遗产继承权。” “不可能!”姜母对着他们大声咆哮。“我老公没有偷腥,你们不能这样污辱他的名声!” “有没有很简单就能知道,只要验dna就可以了。”赵豪雄信心满满的说。 姜母脸色苍白,不过随即哼声冷笑,“验dna?人都死了烧成灰了还怎么验dna?你们根本就没有证据,快滚!如果你们再到处散播这种谣言,小心我告你们诽谤!” “是不能验姜老先生的dna,不过验姜宇砚先生的也一样。”赵豪雄一点都不担心的笑着说。 闻言,姜母跟姜宇砚全都怔住了,他转头看向傅恩宁。 她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这所有的程序她都很熟悉,也知道事情必定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可是她不得不做。任何一个专业的律师都会这么做的,虽然此刻她宁可自己不是那个跟姜家对立的委托人律师。 “我儿子才不会傻到替你们去验什么dna!滚!全滚出去!”姜母气得全身发抖,看到那个姓罗的,她就知道他是那个狐狸精的儿子。 内心熊熊的妒火再度被点燃,她绝对不会给他任何好处,他的存在本身就带给她足够的屈辱了,更何况要她公然承认他是她老公在外偷生的儿子?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只好法院见了。真可惜,我们本来还想私下和解的,这样这件事就不用闹得人尽皆知了。” 赵豪雄耸耸肩,一派轻松的站起来,傅恩宁跟一直没出声的罗先生默默的起身。 一直到走出姜家大门,傅恩宁都不敢转头看姜宇砚是什么表情。 **** 赵豪雄的好心情无法感染给傅恩宁,她木然的听着他在车上跟罗先生谈论拿到姜家那块地以后他可以用多少价钱跟他买。 罗先生似乎极需用钱,对价钱并没有太要求,只希望求现就好。 那块地是姜宇砚兰园的其中一个区域。 想到到时候兰园就得被迫缩小,想到姜宇砚投资在那块土地上的机器设备还有心血……傅恩宁咬紧了牙。 “傅律师,依你专业的判断,姜家有可能做什么反应?我们又应该怎么回应?” 回过神,她试着用职业道德告诫自己——要抽离个人情绪,以追求委托人的最高利益为原则。 “诉讼程序繁琐,我们还是以私下和解为目标。不过看姜家的态度不会轻易承认,我们得向法院申强迫要求姜家提供dna检体样本才有办法做亲子关系的比对。”傅恩宁想到必须做这样的事就觉得反胃。 也许她可以向事务所要求支援,请另一位律师来处理这个案子?即使那会让她在上司面前显得无能、既然那会使她丧失争取事务所合伙人资格的机会……. “噢?应该不用那么麻烦吧?傅律师你跟姜先生不是私交很好,你去跟他说的话,他应该就会答应了吧?” “不!” 她强烈的语气让赵豪雄挑眉看向她。 “我不会跟他说什么,我只提供我的法律专业,不提供我的私人关系。” 车子到了旅店,她打开车门,没有再理会车内的两人就急匆匆的走进旅店。 她没有办法再跟那两人待在一起。 她就快要无法呼吸。 **** 傅恩宁以为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在接近午夜时分来敲她的门。 姜宇砚脸上带着疲惫的神情。 她咬牙仰望着他,眼眶一热。她想要安慰他、帮助他,可是自己却正是那个加害他的人,她根本就没有立场。 “不让我进去吗?”他苦笑的说。 她默默开了门让他进来,然后关上门,一转身就被他抱进怀里。 他没有说什么,好像累极了似的,就这么抱着她,就觉得有些许安慰。 良久,他才放开她,牵着她的手,让她跟他一起坐在床上。 “你怎么看这件事?我们有胜算吗?” 她知道避不开这个话题,也很庆幸他如此直率的说出来讨论,那表示他至少是信任她的不是吗? 傅恩宁咬着唇,面色凝重。“罗先生那边握有证据,譬如说你父亲曾固定汇钱给他们母子的纪录,还有三人同时出游的照片。” 他脸上掠过一抹阴鸷。 她明白那感觉一定不好受,知道自己的父亲背叛了他与母亲。 “如果上了法院,让我妈看到那些,她一定会崩溃,她那么爱面子的人……” 他没说完,但她懂。她无法想像一个女人要怎么面对丈夫出轨的事实,是她的话也无法忍受。 她连沈秀荷都嫉妒了,更何况如果知道他还有别人…… 她能够理解姜母的愤怒及不甘,但理解与同情对事情并没有实质帮助。“私下和解也许是最好的方法。” “但他也可能是骗子,可能他根本就不是我爸的儿子!谁知道他妈还有没有跟别人交往?” 她的困难的咽了口口水,深吸口气才开口道:“唯一能够知道真相的方法,就只有验dna。” 他看着她,眼中的挣扎与痛苦让她心碎,她宁可自己什么都不懂,宁可自己只要在这时候跟着他生气、大骂那个人是骗子就好。 他抹抹脸,无比颓丧的说:“你说的有道理,就这么做吧。” 不要!她想这么大吼,无法避免的想起赵豪雄要她做的——说服他去验dna。 他真的这么做的话,那不就让赵豪雄称心如意了,那在别人眼中看起来会是怎样?她果真利用了跟他的关系让他去验dna? 可是她又怎能反对?理智上她很明白只有搞清楚事实真相才是最好的办法。 “宇砚……”她难过的低下头。“我很抱歉。” “不关你的事,你只是做好自己的工作而已。不是你,他们还是会找别的律师来,至少这件事让我们重逢了。” 他的包容与宽厚让她感动,内心涨满了对他的爱意。 她还以为他们就这么完了。 总是怀着悲观想法的她,好几次都觉得他们的未来一片黑暗,可是他却一次次的把她拉回来,告诉她没事,没什么能再阻挡他们。 “我好爱你。”她主动拥抱他。 姜宇砚今晚一直紧锁的眉终于展开,他轻轻吻了她,说:“傻瓜,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没有什么能再把我们分开。” 他的保证就像梦一样美,美得让她也开始愿意去相信……. 第九章 验dna的过程并非完全顺利,明明姜宇砚打算暗中进行,却不知怎么的还是被姜母给知道了,她跑到检验所大吵大闹。 “你被那女的下了降头是不是?宇砚你那么聪明的孩子怎么会这么糊涂,看不出来那个女人只是在利用你啊!你头壳坏了吗?竟然帮着外人来夺取自己家的财产!” “妈,你理智点,这件事跟恩宁没关系,做错事的是爸爸,我只是想搞清楚我究竟是不是有个兄弟。” “什么兄弟?呸!他就跟那个骗你的女人一样是个杂种,那种抢别人丈夫的狐狸精淫乱得很,谁知道是跟谁生的?” 傅恩宁紧紧咬着下唇,用力到快要渗出血珠。 她逼自己忍耐,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只不过心情太过激动才会讲出这种话。她只是太痛恨丈夫外遇的对象,而自己的存在又正巧代表了她最厌恶的事物…… “妈!你说得太过分了!”跳出来为傅恩宁讲话的姜宇砚那低声的怒吼表示已经忍耐到极限。“我决定做我认为对的事情,不管你反对与否。” 他大步的走进检验所,不再给母亲任何阻止的机会。 几天后,检验结果出炉了,这也是傅恩宁唯一一次利用职务之便将检验报告先拿给姜宇砚。 看见白纸黑字的结果,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竟然是真的……”他泄气的喃喃道。 她不知该说什么。 深吸口气,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接下来呢?该怎么做?” “私下和解可以帮伯母省去上法院的难堪。” “他们要什么?” “赵豪雄想要土地,是他怂恿罗先生出现争产的。他们说好了土地过户就转卖给赵豪雄,因为罗先生急着用钱,所以价钱不会太好,你干脆给罗先生现金。” “没办法。”姜宇砚苦笑。“我最近才刚投了一大笔资金在兰园的机器设备上,恐怕一时拿不出太多钱。” 傅恩宁闻言愣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有积蓄。”她想到了。“几百万,再跟银行贷款——” “不,没关系。”他握住她的手。“谢谢,你真好,可我不能拿你的钱。” “姜宇砚!”她怒瞪着一双大眼。“如果是为了你那可笑的男性自尊——”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分给他一点土地无所谓,其实那也是他该得的。如果在兰园旁边开了游乐园,或许也不是件坏事,游客多了,说不定可以带动商机。” “可是……不觉得可惜吗?”她想到就心痛。 他扯动嘴角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把她轻轻揽进怀里。“钱再赚、地再买就有了,没什么的。” 他说话的时候有着大老板的气魄,拥着她的手却是无比的温柔。 “只要有你在身边,就没有什么度不过的难关。” 她不知道他那份自信是哪来的,不过她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爱可以战胜一切——此刻她愿意相信。 **** 小镇是藏不住秘密的。 虽然没搬上台面,不过姜家把一大笔土地割让给一个无名小卒、然后又迅速转卖给野心勃勃收购小镇土地的建商赵豪雄这件事是怎样也无法掩盖的。 流言很快传开,都说傅恩宁好厉害的手段,也说姜宇砚是多么糊涂,听信一个女人的话,就把大笔财产拱手让人。 姜宇砚对这些流言蜚语根本不屑一顾,但傅恩宁却发现自己无法像他一样无所谓。 尤其每次面对他母亲的时候,她冰冷而充满怨恨的眼神总是让她有如芒刺在背。 时间会证明一切,日久见人心。他总这么跟她说。 但她不敢肯定,她的行为好像引起别人更多的误解,越想把事情做好就越遭人厌恶,她怀疑小镇的人会有对她改观的一天。 与此同时,赵豪雄的土地收购工作总算圆满完成,他心情大好,宴请所有相关人员举行盛大的庆功宴。 宴会在小镇最高级的海鲜酒楼举办,傅恩宁不想去,但却有不得不参加的压力。上司很明白的交代了,赵豪雄是得罪不起的大客户。 庆功宴上意外的出现了许多傅恩宁没见过的人物——县长、议长、民代、县政府许多主管都到场了,还有几个看起来就像是道上兄弟的黑衣男子,三教九流,不难看出赵豪雄 交游之广阔。 “县长,上回那幅画您还满意吧?” 那个当了多年县长、县政表现却才是吊车尾的中年男子眼睛笑眯成一条直线。“嘿嘿。老赵,谢谢了。” “哪里,该说谢的是我。要不是有县长大力帮助,这案子哪能进行得这么顺利。话说回来,跟美国厂商的商谈也应该告个段落了吧?这回县长提供对方这么多的设产优惠,他们应该没有不来的理由。” “有有有,我昨天还跟他们总裁通过电话,他们再过几天就会派人来台湾签约。我跟他们说土地的问题都解决了,不会像别的地方有住户抗议、环保团体抗争,我们县政府全力支持高科技产业在这里生根。” “呵呵……太好了。县长,到时我跟他们谈成土地交易,必定好好感谢您。” “是啊!可别忘了我们县政府还有议会在这件事上面出了多少力呐!听说你收购的价钱便宜得很是吧?哼哼,真有你的。不过如果不是我们大家一起封锁这个消息,让你可以在美国公司来之前先收买这些地,你哪能买得到那么便宜的价钱?几个月时间转手买卖就大捞一笔,真不愧是赵董呵,好手段、好眼光。” “县长快别这么说,是小弟交了很多好朋友。你知道我不是小气的人,有好处一定跟大家分享。来来来,今天我们就尽情喝酒庆祝!” 赵豪雄举杯,脸色红润,笑得开怀。“各位贵宾,小弟有今天都靠大家的帮忙,小弟在这里敬大家一杯!” 众人都举起了杯子,但傅恩宁没办法举起酒杯。 她就坐在赵豪雄旁边,刚才听到的对话仿佛一记闷棍打在她头上,一种冷意缓缓侵入她心中。 她看着一室的官员民代,好像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她见赵豪雄坐下,扯住他的袖子咬牙切齿的问:“你们刚刚说什么美国厂商?你收购小镇的土地不是为了要盖游乐园吗?” “游乐园?呵!拜托,那只是官方说法啦!不这么说难道要告诉镇上的人说美国的面板厂商在意要在这里设厂?那些农人一定会啰嗦什么会影响环境的,不如我先帮美国佬把土地收一收,再整笔卖给他们,这样他们省麻烦,我们也有钱赚。 噢,对了,好像忘了告诉傅律师你喔?嘿嘿,不过也没没差啦!你这次的服务我很满意,我会多多在你老板面前夸奖你的。对了,佣金当然也不会少。来,我们干一坏,以后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呐!” 傅恩宁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这是违法的!” “违法?违哪一条法?我是商人,买进卖出很正常啊。” “你有内线消息。”她指控。 “谁能证明?” 这间包厢里的每个人都可以证明!她想这么大吼,但她心里清楚不可能,在这里的全是一丘之貉。错综复杂的金钱关系和官商勾结让他们成为命运共同体,谁也不会出卖谁。 “我!”她怒视着他,却知道自己只是螳臂挡车。 “你吗?”赵豪雄脸上的笑容消失,变得阴狠。“我可警告你,你是我的律师,如果敢背叛我,就是违反了律师基本的保密义务,我不只会告死你,还会让你再也没办法在业界生存下去。你是聪明人,相信知道该怎么做。” 傅恩宁冷得打颤,不是因为畏惧他的威胁,而是终于明了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沦为恶人的打手。 她没办法继续待在这里,她的喉咙好像被人紧掐住一般无法呼吸。 她冲出门口,再也忍受不住一阵阵的干呕。 路人以为她喝醉了,只有她知道自己现在才清醒。 **** 赵豪雄既然已经用理想的价钱收购完他想买的土地,美国厂商来设厂的消息自然也不用隐瞒了,正好当作县长的政绩宣导——引进高科技产业,提高农村就业机会。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隐藏在背后的却是丑恶的官商勾结。所谓的高科技产业就是高污染产业,如果工厂真的开始动作,产生的工业废水只会严重污染农地,本地原有的农业将会消失。 傅恩宁让电视新闻一直播放,一边整理着手边的资料。 消息曝光已经有一个星期了,这段期间里,姜宇砚没有打过电话给她,她打给他,他也总是关机。 她想要跟他解释,想知道他对此事有什么看法,但他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他的反应。 他不会再相信她了吧? 心沉到了谷底,她紧咬着下唇,忍耐着一阵阵心痛。 也许情况没有想像中那么糟,别忘了,每次她以为绝望的时候他都会站出来挺她,她应该改掉那太过悲观的想法。 况且事情并非没有转环的余地,这几天以来她一直收集着赵豪雄行贿官员的证据,如果将他们举发的话,也许情势就会改变。 看着手边的照片跟有着一段重要对话录音的随身碟,要把这些资料放进信封袋寄给媒体跟调查局之前,她还稍稍犹豫了一下。 不是不知道她现在做的决定有多重大,赵豪雄能混到今天的地位,自然不是简单的人物,他那天的威胁并不是虚张声势,她毫不怀疑他有能力让她无法在业界生存,甚至对她做出更大的伤害。那些常出现在他身边的黑衣人,可不是他养来好玩的。 这些东西一寄出去,她从以前到现在的努力都可能化为泡影……. 她低头沉思了几秒,最后仍坚定的把信封给封上,写好地址。 砰砰砰的敲门声让她吓了一跳。信还没寄出去,应该不会是赵豪雄派来找她麻烦的人,但是谁会用这么愤怒的方式敲门? 她谨慎的打开一道门缝,看见来人之后放松了紧崩的情绪。 “宇砚。”随即她微皱起眉。“你喝酒了?” 她没见过他喝酒的样子,他阴鸷的面孔带给人很大的压迫感,她猜想他可能是不太舒服。 “进来吧,你可以躺着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再谈谈。”她牵起他的手,带他进房。 他没有反对,但一直紧盯着她的视线让她感到不安。 他坐在床沿,用手撑着头,没有说话。 “我、我倒杯水给你喝。” 她拿着水杯转身回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接过她手上的杯子。 他僵直着身体坐着,一言不发的样子让她的心直往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了,却没有看着她。“他们都说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我从来就不相信;他们都讨厌你、不信任你,我却一直相信你,觉得你在叛逆的外表下有一颗善良美好的心。” 她僵立着,却感觉自己在急速的坠落,喉咙发出了声音,却很陌生,感觉像从远处传来。“所以呢?你现在是要告诉我,你终于看清我了吗?” 他终于抬眼看她,愤怒的双眸充满了血丝。“为什么?!金钱地位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在你眼中难道除了自己的成功,其他人的死活都不用管了吗?你明知道赵豪雄在干那些坏勾当,却甘愿成为他的打手?!” “你知道那个高污染工厂设厂以后,对我的兰园会造成多大的影响,这样你还做得出来?呵!我还像个傻子一样的带你去参观我的兰园,让你看我因你而命名的兰花……在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一切的同时,难道你一直在计划着这些事?” 她没听过他用这么愤恨的语气和她说话,没看过他用这么仇视的眼神瞪视着她,那一瞬间,她脑袋只有一片空白,声音梗在喉咙,怎么也挤不出一句话来。 她的沉默在他眼中却是另一种解读,他的眼神愈加悲痛。 “告诉我,我在你心中难道一点意义都没有?”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都像从牙关里挤出来。“你怎么能骗我?” 她想开口,想跟他解释,她拼命的想要抹去他扭曲愤怒的表情,但他就那样瞪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凶恶仇恨像一枝枝利箭,刺得她鲜血淋漓。 他不再是那个会疼她宠她、无条件相信她的男人了,她不知道要怎么跟这个怨恨她的人解释。 从小到大,她不知见过多少讨厌她的人,而这来自他的厌恶却彻底把她击倒了,甚至让她的心中竟也开始产生恨意。 他怎能说这么走进来责备她?他的样子根本不是来听她解释的,他根本就已经判了她的罪了。 他怎么能不信任她?谁都能不信她,就唯独他不能…… 姜宇砚捏紧拳头,看着她始终沉默,渐渐的感到绝望。 听到这消息以来,他受了很大的打击,不愿意相信别人对她的评论才是对的,但事实偏偏摆在眼前——她确实骗了他。 不来看她,不接她的电话,他可悲的一直抱持着一丁点希望,希望还没撕破脸之前,他还能幻想或许事实不是这样的。 直到所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他喝了酒后,终于忍不住跑来旅馆找她。 她的回应却让他失望透顶。 该死心了吧!连他自己都想狠狠骂自己这个执迷不悟的蠢蛋。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还想怎样?留下来也只有自取其辱。 他默默站起身,走向门口,没再看她一眼。 她紧紧咬着唇,直到他打开了门,才突然冲过去抓住门把。“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知情呢?如果我告诉你我也一直被蒙在鼓里,你信不信我?” 对一个自尊心这么强的女人来说,这已经是她最接近恳求的语气了。 ……求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我问你,你信不信我?”傅恩宁胸口发热,连呼吸都会颤抖,她低喊出声,发现眼泪已经溃堤。 姜宇砚迟疑了,他没有办法说出他信。 即使他看出了她的不寻常,却仍然迟疑了。 仅仅是那数秒的停顿,傅恩宁的心便已沉到地狱。 她瞪着他,神情和语气都冰冷至极的对他说:“滚。” 她拉开了门,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推出去,锁上门。 任泪水滑落下来,这是第一次她毫不压抑的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傅恩宁,他不信你。 没有人会信你。 在所有人心中,你早就是个坏人,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幸福…… 眼泪爬满了脸颊,她尽情的哭泣,然后她告诉自己,哭完以后,她会再站起来。 她会撑过去的,没有什么撑不过去的。 第十章 傅恩宁走进事务所时,所有同事看到她都转头避开,把她当成隐形人一样。 她没有难过的感觉,反而觉得好笑。 几个月前,她还是事务所最耀眼的新星,大家对她都刻意奉承,现在,她成了事务所的害群之马,当然没人敢再跟她有交集。 她走进事务所负责人许律师的办公室。 当初接下小镇的土地案子,她曾幻想着回来时许律师会跟她谈合伙的事。 现在当然不可能了。 她把事务所重要客气行贿官员的证据交给了媒体跟检调单位,目前检调正全力追查中,新闻也闹得沸沸扬扬。 虽然她是匿名检举的,但这种事纸包不住火,赵豪雄跟一干官员都受到约谈调查,此刻早已恨不得把她杀了。 事务所出了个出卖客户的律师,也是颜面扫地。 许律师冷冷的看着她,之前的和蔼亲切和赞赏都不知跑到哪去,像变了个人似的。“你该知道你的行为对事务所的商誉造成多大的影响。” 她沉默不语。 “我们不会再雇用你,同时会对你求偿。你该明白以后也不会有其他律师事务所会雇用你了。” 她点点头。 无论许律师期待她有什么反应,她的回应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平静、冷漠,好像谈论的是中她无关的话题。 他不懂,她本来是个有野心、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也正是这份狠劲让他大大看好她,但是她似乎变了。 做出这种事的后果有多严重,他相信聪明如她不可能不了解,她原本平步青云的律师生涯更可能就此告终。 傅恩宁正要转身离开,许律师终于忍不住叫住了她。 “你难道都不后悔?你是疯了吗?是什么值得你放弃这一切?正义?公理?别开玩笑了,我们搞法律的都清楚公理正义是看我们怎么操弄的,别告诉我你的道德良知突然冒出了头,太可笑了!” 她终于回头,看着站在昂贵豪华的红木古董办公桌后方的中年人。 那个位置曾是她向往的,不过现在她知道了坐上那个位置,得踩过多少人的尸体。 她微勾起嘴角。“我做这些事的原因,你这种人是永远无法理解的。” 许律师呆愣愣的看着她离去。 **** 傅恩宁坐在回小镇的火车上,打开的报纸上全是有关高官跟建商勾结炒作土地的丑闻案。 在调查局的搜索调查下,陆续查出了好几件贪污的案子,让包括县长、议长等大批官员全被收押禁见等候调查。 她合上报纸,没有特别的兴奋喜悦,因为她知道为了这件事,自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但她心情是平静的,这份平静,是她渴求多年而一直得不到的。 曾经随着功成名就,她的内心越来越空虚焦躁,现在她终于感到平静,才知道这才是她要的。 只可惜她的体会来得太晚,在丧失了所有之后。 她苦笑,看着窗外熟悉的景物,小镇快到了,她仿佛闻到了故乡的泥土清香。 只是这一回,不会再有人在那里等待她……. 那个说要跟她一直在一起的人,已经不会再等她。 傅恩宁带齐了文件跟资料到王大铭家拜访,王大铭的妈妈却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她,用扫把打她,用脏水泼她。 她耐着性子,努力的跟那乡下妇人解释她要做的事——帮他们打官司,把被非法取得的土地要回来。 “甘有价好康?你又想从我们这里拿到什么好处?” “你们还有什么好处可以让我拿?”她平静的开口。“何况你们也不会有损失,官司打输顶多就跟现在的结果一样。” 王大铭的妈妈半信半疑的把门打开,让她进来,听她说她的计划。 后来,小镇又陆陆续续有几家人开了门让傅恩宁进去。 渐渐的,人们知道她这回不是代表那恶劣的黑心建商了。她不是坏人,她是来帮他们的。 也许一直以来,大家都错怪她了…… 傅恩宁在跟王家母子把出庭的细节解释清楚,并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后便起身离开。 姜宇砚从客厅旁的房间走出来,失魂落魄的看着那令他心疼的纤瘦背影。她的背脊挺得直直的,就像他珍爱的那株兰花。 “我就跟你说她真的变了,她这次是来帮我们的!”王大铭激动的跟姜宇砚说。是他把姜宇砚拖来的,他要证明傅恩宁是好人,所以要他在房间里听他们的对话。 “唉,也一直就不是坏人,是我们误会她了。” 王妈妈充满懊恼自责的叹息令姜宇砚浑身一震。 误会?!老天!他做了什么?那天他是喝醉了。可是他记得自己对她说过的那些残忍的话。想起她的眼泪,至今仍灼烫着他的心。 他让她哭了。最爱她、最相信她、最心疼她的人,竟然让她流泪了?! 他一时气疯了,因此根本就没有好好听她解释,那时的她已经准备举发赵豪雄的恶行了吧,他却没察觉的骂她、指责她。 “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知情呢?如果我告诉你我也一直被蒙在鼓里,你信不信我?” 她这么说的时候他该看出她的脆弱、她的伤心、她的委屈的,但他却迟疑了,该死的他竟然迟疑了?! 他伤害了她。他无法想像她这么高傲的人怎么承受得了这种伤害? 别人怎么误解她,她都不在乎,但他知道如果误解她的人是他,那对她一定是致使的一击。 是他的错。 是他一点一嘀瓦解她的以防,他好不容易才用深情软化了她刚强的心,他是这么多年来唯一能够碰触她内心的人,可他却在最后告诉她,他不相信她……. 该死的!他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恩宁! 姜宇砚冲了出去,空荡荡的马路上,却已看不到她的身影。 他心疼的握紧拳头。 不!他不会允许他们就这么结束!他一定会把她追回来,求得她原谅! 六个月后 傅恩宁从法院走出来,心情是几个月来难得的轻松。 “谢谢你!谢谢你!傅律师,你真是观世音菩萨。因为你,我们才能再把祖传的土地讨回来,我们真朱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对着她不断鞠躬道谢的是王大铭母子,跟几个月前她出现在他家门口、王母拿着扫把要将她打出去的模样相反,他们现在把她当成了恩人。 “没什么。当初赵豪雄他们联合黑道设局诈赌,取得土地的手法本来就不正当,只要证明他们当时是恶意诈欺,不法所得当然得归还,我只是在法庭上证明这点而已。” “不,你做的不只是这样。”王母感激的汪流满面,差点没有下跪。“你敢跟势力那么庞大的集团对抗,还替我们小老百姓伸张正义,在我们心中你就是神。当初小镇的人全都误会你了,还把你骂得那么难听……想到以前,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 傅恩宁尴尬的扶着王母,不敢让她真的跪下去。在法庭上她辩才无碍,可是这种场面她就应付不来了。 “呃……不,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那时也是我糊涂,没有搞清楚事情真相就接下工作,幸好现在土地拿回来了,你们总算可以安心好好过日子了。” “谢谢你,谢谢你……” 傅恩宁又花了些力气,好不容易才把那对母子送上回乡下的火车,然后她从火车站坐公车回家。 情况不同,她现在已经负担不起坐计程车的钱了。 回到家,门上大大的丑陋喷漆写的净是一些难听的话,那些字已经出现在她家门上好几个礼拜了。没办法,她没钱重新油漆,所以只好任由它们继续留在这里。 说实在的,她不是不了解赵豪雄的愤怒,他目前仍被羁押禁见,而她则主动替当时卖地的农民打官司,追回了一些他用不法手段取得的土地。 美国厂商看到这情况,当然缩手了,放弃原本来台设厂的计划。 整件事情发展到最后,赵豪雄可说是灰头土脸,损失庞大。 呵!想到她自己现在被事务所辞退,没有一家公司敢再用她,这“小小”的损失也不算太过分。 她回到家,锁上门。 家徒四壁很适合形容她现在的住处,但她无所谓,反正过不了一年,这房子应该就会因为她没有固定收入、缴不起贷款而被查封。到时东西少了,搬家也比较容易。 她从厨房里拿出泡面来煮,煮好后拿到桌上放凉,等着待会吃。 在吃晚餐前,她得再看看下一个案子的相关资料。没错,即使现在失业中,但她还是很忙,忙着帮小镇的农民们打官司。 可是她并没有跟他们提所谓的律师收费标准是以咨询的小时计费,出许还要另外收费。他们不懂,也保密起那个钱。 除了很多的谢谢跟小镇不时寄上来的农产品以外,她完全没有收入,之前的积蓄也都赔给事务所了。 跟赵豪雄翻脸让她成了违反律师道德跟造成事务所形象大伤的罪人,依照当初的工作条约,她得赔偿事务所的损失。 面都凉了她才看完一个段落,正要吃面的时候,门铃响了。 该不会又是那群混混因为她今天赢了官司而来找她麻烦吧?傅恩宁一边拿手机准备打电话报警,一边拿起了放在门边的球棒。 她小心翼翼的把门开了个小缝,只见门外站着个高大的男子,不过却垂着头,垮着肩,看起来没什么威胁性。 她默默把门重新关上。 “恩宁,别这样,让我进去好吗?我想跟你谈谈,我很抱歉,我——” 她再度打开门,冷着脸。“够了。你回去,不要再来了。” 这六个月来,他每隔几天就来骚扰她,令她烦不胜烦。 但这次的事情让她体认到,人最痛苦的不是没有希望,而当你开始怀抱希望,然后又再度被踹进绝望的烂泥里。 如果是这样,她宁可不再相信,宁可自己永远是那个冷情冷血的坏女人。 姜宇砚发现自己错了,他看到她后来做的事情,知道自己误会她了。 “你已伤我太深,我不要自己再沉溺在对未来的想望中。” 他想起她说这话里的冰冷眼神。 真的太迟了吗?不,他绝不放弃! “让我进去,我们谈谈。给我五分钟,就五分钟。”他低声哀求道。 她冷冷看他。 哈啾!他打了个喷嚏。 她注意到他全身淋湿,而且她刚刚听到打雷声,知道外面下着雨。 “抱歉,有点冷。”他揉了揉鼻子,下意识地用手环住自己,雨水从他的发梢滑落,沾湿了他整张脸,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可怜的落水狗模样。 她恨恨的的瞪着他,有些气自己的心软。 “我可以给你一条毛巾,擦完就请回。你车上有暖气,相信你不会着凉。” “非常感谢。”他聪明的没说什么,能够进她家的门就已是很大的突破了。 进了门,姜宇砚看见空荡荡的房子,看见唯一的一张桌上散乱放着的资料跟一碗显然已经放凉了的泡面,他皱紧了眉。 她没理他,直接去浴室里拿了一条毛巾丢给他。 “这就是你过的生活吗?”他痛心的开口。 她木然直视他。“我过什么生活跟你都没关系。” 他难受的低下头。“对不起,我那天骂了你,是我误会你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当时打击太大,加上又喝了酒……不!我知道我是浑蛋,没有理由,我该相信你的,可是我没有。”他一古脑的把想对她说的话全都说出来,然后像等待判决的罪犯,期盼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回应。 她的神情淡淡的,既没有高兴也没有愤怒,反而让人心慌。 “说完了?” “……说完了。” “那好。”她冷冷的说。“我接受你的道歉,你要说的话已经让你说完了,你以后可以不用来了。” 姜宇砚呆愣愣的站着,不知所措。 不是这样。他要的不是这样,他宁可她骂他、打他,都好过这样云淡风轻的要他消息。 因为这样就表示他们再没有关联了,往后,就只能是陌生人。 “毛巾拿着,你可以走了。”好像嫌给他的打击还不够似的,她又加了这一句。 “呃……抱歉,我可以借一下厕所吗?” 她倏地瞪向他。 冷汗流下他的背脊。 他耍无赖,他知道。他这辈子还没有那么无耻过,可是……就算无耻又怎样?总比就这么离开要好得多。 傅恩宁连开口都懒了,手直接往与卧室相连的浴室一指。 “谢谢。”他点了个头。 看他消失在浴室门后,她咬紧了唇。 该死的他!为什么还要出现?这下好了,他进过她的家、用过她的浴室,以后她每次在家里都会想到他了…… 不!别再那么想了!她不会那么没场所的,她会忘了他! 是啊!就像她十年前忘了他那么简单……心中有个嘲讽的声音这么说,她马上就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 她还在那边兀自挣扎的时候,姜宇砚已走出浴室,可她背对着他没有察觉。 他趁这机会看了一眼她的房间,床头上的某个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当傅恩宁终于整理好思绪,转身想把他亍赶出去时,却看到浴室的门开开的,里头空无一人。 她在卧室里看到他,皱起眉。 她不高兴的说道:“你干嘛乱进我房——” 她蓦然住嘴,因为当他转身时,她看到了他手里捧着的东西。 “这戒指……这么多年了,你一直没丢?” 她顿时整个人僵住了。 片刻后,她终于找回声音,脸已涨红,自己却没察觉。“我、我只不过是忘了…….” “是吗?它好好的放在你床头,事实上这是你房间里唯一的装饰品,可见你有多宝贝它。” “胡、胡说……什么宝贝……根本是个不值钱的——” “就是因为不值钱你还这么珍惜,所以才更显示出你有多重视、多宝贝。” “我……” “承认吧!你始终忘不了我,就如同我始终忘不了你一样。我们之间,谁都没有办法放弃谁,不是一次吵架就可以把我们分开的。”他走近她身边。 她讨厌他靠过来,尤其是他手里还捧着他当年给她的贝壳戒指。 她退一步,他就前进一步,直到把她逼到墙边。 “再给我一次机会,恩宁,求你。” “不行。” “为什么?” 她抿紧了唇,倔强的不肯开口,别开的脸蛋上漫着水雾的眼睛是唯一泄露的脆弱。 他的心揪痛起来。“我让你失望了是吗?对不起!我明知道你是那么骄傲的人,却还是伤害了你。那时我没相信你,我像别人一样错怪你,一定让你很难受吧?我应该站在你身边,永远站在你身边的,对不起。” 一滴眼泪滚出了她的眼眶。 “其实你没有错,会那样想也是正常的……在那种情况下,正常人都不会相信我完全不知情。只是因为……因为你以前都会无条件的相信我、支持我,我才会以为……以为真的有人可以无论如何都会站在我这边。我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我只是以为……也许会有奇迹……” “恩宁!”他制止她说出贬低自己的话。 他的心好痛,她的眼泪、她的话,都像利刃凌迟着他。 他走上前,伸出手紧紧抱住她,心疼又痛苦的吻去她的眼泪。“对不起。我是浑帐!我不该……恩宁,求求你,求求你相信我,你是值得被爱的。你是我爱的人,我唯一爱的人,请你不要……”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喉咙仿佛梗着硬块,他说不下去了,只能拼命的抱紧她,吻着她。 她没有抗拒,这对他是很大的鼓舞。 过了很久,她终于不再流泪,安安静静的待在他怀里。 他珍惜的抱着她,一辈子都不想再放手了。 “我可以再次相信吗?”她仰起头,无助的、彷徨的、害怕的表情,像个迷路的孩子。 她可以再相信吗?相信爱、相信未来、相信有人会一直陪在身边、相信她有可能得到幸福…… 尽管那对她而言真的好难好难。 他笑了,笑中带着坚决的坦然。 “你可以相信,也可以不用相信。反正我不会放弃的,这辈子都会跟在你身边。” 她沉寂许久的心脏再次跳动了。 他们彼此都知道,言语没有太多意义,只有真正的行动才有价值。他没打算说服她,只打算用未来的每一天让她知道他的真心。 她点点头,也只是说了声,“嗯。” 未来还有许多的问题,也许他们还会碰到许多阻碍,可是当他把贝壳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时,她没有拒绝。 即使十年过去了,他们仿佛还是当年那两个在海边防风林里偷偷接吻、沉醉在幸福中的男孩与女孩…… “就这样把你套住了喔!以后你就是我的了,要乖乖当我的老婆,永远跟我在一起。” 当年,男孩对女孩这么说。 永远在一起…… 永远的第一天,从今天开始!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星野彗【注定欠到你】系列在线阅读: 注定欠到你之一《幸福待转》 作者:星野彗 http://.dddbbb/html2/95108/index.html 注定欠到你之二《单恋妄想》 作者:星野彗 http://.dddbbb/html2/94107/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