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东风》 楔子 什么? 这也太夸张了吧…… 放眼望去,在那人烟阜盛,店铺林立的长安街道上,有一座外观十分气派而宽敞的宅第,宅门外还蹲着一对栩栩如生的大石狮子,往两边敞开的宅门上更书写着一副泥金对联…… 左联为:生死不问判官笔。 右联为:增寿全凭三指脉。 横批:绝世神医。 「喝,好大的口气呀!」 但见一只小巧俏挺的鼻皱了一皱,暗自觉得好笑,那繁华的长安城内,孰人不知,孰人不晓?除了柳家庄的长千金柳锦儿胆敢在自家布坊前的门楣上大胆起用『绝世』二字,她还没听说过有什么人胆敢出其右的? 敢情这家药铺主人还与大姊拜了把子?其狂傲无人的口吻,简直如出一辙! 将一对不屑的眸光自那一副狂妄自大的对联上移开后,飘泊多年、初归故里的柳绢儿,嗤之以鼻地冷哼了声!看来,她离开长安这几年,原本敦厚朴实的民风变化了不少,就凭几招鬼蜮伎俩,人人都可以自称神仙了? 既然如此,就且让她好好的拿出毕生所学,挫一挫这位『绝世神医』的锐气先吧! 思及此,柳绢儿也不急着返家了,反而荡开脚下步伐,旋而转往药铺门前,决定上前讨教讨教一番…… 一双莲步轻移、轻巧踏入药铺之内,但见坐堂的大夫是一位俊逸翩翩的年轻男子,装束儒雅、伟岸挺拔,神采颇为俊逸潇洒! 由于药铺之内尚有其他看诊的病人,故柳绢儿且不作声色,只在一旁候诊处的长凳上坐下,静观男子问诊。 眼前正给男子看诊的是一位胖姑娘,宽脸厚唇、身型肥壮,两旁还各站着一对随侍ㄚ鬟,一看便知来自富贵人家。 只见那胖姑娘贪食得很,一边看诊还不忘带上一份裹有白糖的甜糕,嘴馋地一块接着一块吃着,男子也不以为杵,仍是温馨、亲切地对病患问诊。 「罗姑娘身子哪儿不舒畅呢?」 「无病无痛,就是这一阵子走没几步路子,整个人便喘得不得了!心窝子像是让人给拧了似的,难受得紧。」话虽如此,胖姑娘的肥唇一张,又咬了半块甜糕下肚。 「喔?」男子朗眉一挑,换上一副震惊的表情,疑惑一问:「但问罗姑娘,双腿内侧可否生了两片呈乌紫色的短小肉疤,那疤痕虽多,但不生疼,只是出现之时,曾经奇痒难耐?」 「没错,确实如此。」别说双腿,就连她腋下、小腿肚、腰臀,举凡身上肥厚之处,皆生有此肉疤呢! 「白日精神恍惚,夜晚难以成眠?」男子又问。 「是、是……」病情一一被言中,胖姑娘不觉心慌了起来,两眼直盯着大夫的脸,专注等待着下文,想知道自己究竟身患何病? 可那坐堂的男子却是兀自一声长叹,朗眉深蹙、脸色沉凝,只字不语。 见状,胖姑娘心惊不已,连忙追问自己的病情:「敢问先生,我究竟生何病症?」 「唉……」闻言,男子又是一叹,似是有所顾忌:「此事不便直讲。」 「先生不必顾虑,但说无妨。」 「那么就恕我直言了。」顿了一顿,男子沉重地说了:「姑娘生得此病已非一日,眼下已是病入膏肓、深髓入骨了,纵然贫医略有小术,仍无力回天……」 乍闻此言,胖姑娘只觉一阵晴天霹雳,嘴边咬了一半的甜糕也咚咚掉下了地,半张着嘴,好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来,而男子仍旧是滔滔不绝。 「得幸,姑娘尚有百日阳寿可活,这一段日子若有想见的远方亲友,可以尽快去拜访,想吃些什么,也绝不要勉强口腹之欲,尽力享受这百日清福,也不枉姑娘这短暂一世了。」 听完,胖姑娘一脸惨绿!颤抖抖地站了起身,让两旁ㄚ头左右搀扶着,一脸哭丧的爬上了坐轿,哭哭啼啼的离去了。 不一时,又见一华丽座轿来到药铺门前停下,下轿的是城内有名的富商巨贾之子,平日是个喜兴寻花访柳、挥金拥美,镇日纵情声色的富家公子哥儿,除了散尽家银,没别的本事儿。 见着来人,男子侧过身子,神神秘秘地低头向身旁小厮浅声吩咐了几句,只见小厮心领神会,点点头,便一溜烟的往堂后离去! 在这同时,男子也倏然起身,换上一张笑容如煦的俊容,向眼前来访的贵公子相迎而去。 「稀客稀客,刘公子今日怎么上咱们这万福堂来了?贵体不适吗?」男子毕恭毕敬,将贵客迎进堂内,并亲自端上一盅沏好的香茗,十分谄媚。 「嗯……」贵公子慢悠悠地喝着男子敬的茶,有气无力地落了话:「近日有些上火,口干舌躁不打紧,还有些腰酸背痛、双膝乏力,只差没把我给折腾个半死!」 但见贵公子面色灰暗,双目无神,就算不用切脉、看舌苔,稍为学过医术的人一看,也知其病因……肾虚之症。 此症,就连她这个半吊子都能看出一丝端倪,而那一位号称『绝世神医』的家伙,却只是徒托空名,非但只字不提病人病情、也不开药方子,反倒关心起对方的家业来了! 「听说刘公子府上又顶下西市迎春与洛阳两大酒楼,这一年所收的花红利润,应当也不少吧?」 「是不少,估计一年能攒下几百两银钱,还不够本公子花销呢!」 「家中有几位娘子呢?」男子又笑问。 说也奇怪,一提到美人儿,那原本病恹恹的贵公子忽然又生龙活虎了起来!精神地昂首一抬,一脸春风得意的回道。 「不是我刘某人自夸,家中一共十二位娘子,个个是貌美如花、艳若桃李,只可惜美眷虽众,却也绝非福气呀……」说到最后,那富家贵公子不觉又垮丧着一张俊脸,感叹一语,「虽是年轻体健,可那夜夜春宵,谁能吃得消?纵然是只铁杵,也得磨成绣花针了。」 听到这里,柳绢儿眼皮微微抽动,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暗暗低咒那纵欲成性的纨裤子弟,最好灯枯油尽、精尽人亡算了! 沉忍着气,她极力侧耳聆听,欲知那神医对这一位美妾成群的富家少爷将会开出怎样一张妙手药方时,即听见那一道悠扬磁柔的男嗓,缓缓道出一句相当令人错愕的见解来…… 「看来刘公子这病症不好治呀!」 事实上,男子早已诊出贵公子的病情,却在为对方观气息、号完脉之后,又故弄玄虚,煞有介事地蹙眉沉吟:「依贫医所见,刘公子已是火入肝脾,命在旦夕,若要即时对症治疗,须得散金买药。」 听完,柳绢儿眉头又是一蹙! 心中不禁忖度,那风流富少的病症明明是房劳过度,因而耗伤肾阳所致,严格说来,病情并不严重,只要多加调养、减少行房次数,再开两、三副调理的药剂,不过数日,即可痊愈。 何以到他的嘴中,却是千篇一律,又是即将一命呜呼、驾鹤归西的下场?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贵公子着急了,连忙央求道:「这钱不是问题吶!只要先生大恩大德,以妙手回春之术救治在下,刘某人自当重重酬谢先生。」 「刘公子此言当真?」 「当然,但请先生赐下药方吧!」 只见男子一本正经,逐一说道:「此病症需用东土高丽参、南洋海参、西方洋参、北国人参,再加上我祖传秘方合制成药汤服下,方可见效。」 听了这么多名贵补药,价格明显偏高,贵公子不免有些犯嘀咕了:「这么多昂贵药材,得掏去我多少花销呀?」 「不多不多,才一百银钱。」男子笑容可掬的回道。 「一百?」贵公子脸色微僵,纳纳问了一句:「家中产业合计下来,一年差不多也就挣了几百银钱,一贴药方便要花去我半年积蓄,这怎能合算呢?左神医,您行行好,能不能给我打个折扣呢?」 「刘公子家大业大,不过区区一百银钱,买您身强体健、长命百岁,这样很值得!」只见男子用着一贯优雅的语调,四两拨千金的回应,完全不给对方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可这价钱……」未免也太不合理了! 知道对方视财如命,不愿多花钱看病,男子也不再勉强,轻叹地道:「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既然刘公子舍不得花钱买药,那就另请高明吧!」 眼见神医已经下达逐客令了,贵公子不好再继续争议,只好乖乖命随从掏钱买药,白白当了一次冤大头。 一旁,将这一切恶行悄悄看在眼底的柳绢儿,对眼前这一名『绝世神医』,已经在心中留下了四字恶评…… 冷血庸医。 第一章 待冤大头贵公子一脸扼腕退场之后,柳绢儿原本想以天魔教教主……阎罗,同时也是她在西域时所拜其门下的师尊手中,那诡奇多端的巫蛊之术,好狠狠恶整一下这个名不副实、脏心烂肺的坏庸医。 岂知,她尚未来得及上前较量,便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打断…… 「左神医,请您救救我家婆娘吧!」 但见药铺门外奔进一名黝黑壮硕的庄稼汉,话还没说完,便噗通一声,双腿跪地,像是见着了活菩萨,不断向男子磕着响头。 「这位大哥快快请起,左某不能受拜。」见状,左靖南便要上前搀扶起庄稼汉,汉子不肯,泪流满面的急言道。 「内人前夜胎动,浑身酸疼得厉害,原以为当夜即能顺利产下婴孩,无奈过了整整三日,那胎儿依然迟迟不能产下,我内人受不住这般折腾,今早突地没了声息,一动也不动了!呜呜……」说完,汉子又是一阵痛哭流涕。 闻言,左靖南原本沉静的眸光转为严肃,赶紧又问:「产妇现在何处?」 「就在药铺外不远的牛车上。」 「快带路。」 待一行人随着庄稼汉来到牛车旁,只见一个妇人脸色蜡白如纸,卷曲着身子,卧躺在一张铺满稻草的破席子上,小腹高高拢起,洁白的裙襦之下渗着大片的血迹,已是气若游丝…… 左靖南探了探妇人的鼻息和脉象,从随身携带的皮革束袋内取出三根银针,分别在病人的人中、中脕、中极三处穴道扎上一针。 不一时,孕妇很快苏醒过来,发出轻微的呻吟:「好痛……我的肚子好痛……」 「左大夫,咱们现在是不是去城南请李稳婆过来一趟?」一旁随行的药铺老板彭福泰见状,神色慌张一问。 「来不及了,胎儿已经降下产道,且头脚倒置,必须尽快引产。」晚了,只怕一尸两命,就是扁鹊再世,也无力回天了。 最后几句话,左靖南自然没有在产妇那满面忧心的丈夫面前说出,只是兀自吩咐药铺内其余小厮,赶紧烧热水、撕棉布、备剪子等等生产用具。 可令人泄气的是,待万事俱备之后,棘手的问题又来了! 由于万福堂由上至下,从老板、坐堂大夫、药师、学徒、小厮,就连掌厨的老师傅,清一色都是带把儿的男儿身,怎好不避嫌地为产妇接生呢? 「人命关天,这下可怎么好?」深怕产妇不测,难产死在堂内的药铺老板,不禁有些惶惶然了起来。 听罢此言,左靖南掀开帘帐,一对俊眸往药铺内迅速兜转了一圈,最后搜寻的目光落在候诊处,一个模样生得十分娇俏艳丽,身上却突兀地穿套着一袭俊雅男装的女子身上。 此人在踏入药铺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注意到了,当时他只是觉得好奇,那女子骨架纤细、姿态翩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皆为女儿之身,又何故装扮成男子示人呢? 最教人心生疑窦的,是那女子前来药铺已有多时,其间她既不曾嘱咐抓药、也未曾上前看诊,只是兀自独坐药铺一角,用着一双专注的眸儿,偷偷地观觑着他,行径恁是诡异。 有好一段时间,他刻意地漠视那女子一簇簇灼人般的视线,可每一回当他眸光不经易地往那女子方向凝去时,她总是很巧妙地转开脸庞,成功地闪躲去他的视线。 此女子来意不明,令他感到有些犹豫,可堂内产妇临盆迫在眉睫,病患之中又苦无妇女家眷相伴左右,除了眼前的女子,他已是求助无门。 斟酌了半晌,左靖南决定抛下心中疑虑,上前求助。 「请妳跟我来。」挽起女子纤臂,他二话不说,便拉着她往药铺堂内走去。 左靖南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柳绢儿感到有些讶愕,只见他脸色凝重、步伐匆匆,似乎急于领着她往某一处走去。 此刻,她一只棉软小手就被他牢牢捏握在掌中,虽是男儿身打扮,好歹她也是个俏生生的大姑娘,就这么让一个大男人牵着走,毫不避讳,成何体统? 「你这是要做什么?」她窘怒的想甩开他,但他不肯,仍执意带着她往堂内厢房走去,脚下的步伐更是没有停下的迹象。 最令她感到错愕的,是这个无礼的男子竟未经她同意,就丢给了她一个超级艰难的任务! 「我希望妳能为产妇接生。」他磁性的声音在空中飘荡,却令她惊怒莫名。 「你疯了吗?!」她忿忿的驳斥,「我生为男儿,岂能为妇人接生?」 终于,她一席冷硬的语调,令他停下疾行的步伐,目光炯炯地回望着她,俊眉轻拢、脸露疑惑。 「怎么,发现自己的莽撞了?」她冷哼了声,甩开他的箝制,转过身去,作势要离开。 蓦然,她的臂膀被一股力量所攫,她愣愣地回眸一觑,对上了他一双严肃的目光。 「既是男儿身,公子又何以耳戴银环呢?」他点出了一处可疑之处。 「那是我幼时体弱多病,爹娘怕我不好生养,于是在我耳上穿洞,当成女娃养育。」这种习俗满大街都是。 「哦?」眉宇微挑,他目光咄咄逼人,又问:「那么,公子又何以有着一副宽骨肥臀呢?」 宽……宽骨肥臀? 乍听此言,当场面子挂不住的柳绢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一双眸子,羞怒以回:「我、我那里肥了?那里宽了?先生这样出言无度,莫非是想戏弄本公子?」 「不敢。」他性感的唇角微扬,眼底却闪烁着胸有成竹且狡黠的眸光,薄唇轻吐,解释道:「在下不过道出眼中所及,阁下无论身型、或外表皆为女相之貌,何以一再否认?」 登时,一阵微怒绷紧了她的嘴角,这该死的男人,摆明就是跟她杠上了!要是她在这节骨眼上选择败阵下来,那她就不是柳绢儿了。 「劝先生莫把冯京当马凉,若真让我为妇人接生,要是妇人的夫婿追究起来,该当何罪?」心神甫定,她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合理而冷静,有意浇他一盆冷水,决心否认到底,就不信他这个『神医』还能变出啥把戏? 岂料,他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不动声色的又刺了她一记回马枪! 「既然公子一再否认,不妨请公子脱去上衣,好让在下验明正身?」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她的听力出现了问题,若不是他一脸认真的表情,她会以为他只是想吓唬她!但他没有,一对目光坚定得让人心惧,教她几度欲打退堂鼓,就这么当着他的面,直接跑给他看算了。 可体内潜在的傲气因子,却不容许她干出逃跑这等窝囊行为,想她柳绢儿独自闯荡江湖这些年,何曾见她被人撂倒过一回? 想扳倒她? 哼哼……下辈子吧! 几番思量,她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尽管此刻她已是面容银青、冷汗遍体,却仍选择昂首瞪视向对方,严酷以回:「为我验明正身,你凭什么?」 「凭我的直觉。」他回得斩钉截铁,视线没有挪开,「妳是个女子。」 「荒谬!」冷斥了声,她懒得再与之纠缠,旋身欲离去。 「请等一等。」他不放手,抓住她的手臂没有松开,更迫使她转身面对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难道妳如此心狠,当真见死不救?」 「你这个人怎么有理说不清呀!」再度遭到穷追猛打,柳绢儿不禁有些火大了,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留下救人。」 「如果我不依呢?」她冷眼挑衅地瞪着他。 「那么就休怪左某无礼了。」蓦然,他温和的口吻煞时转冷,神情与眸光均带着森然寒意。 尚不及会意过来,又见一股寒气陡然袭来,眨眼之间,她便被点住了穴道,整个人顿然动弹不得! 「你?!」好个庸医,居然还会点穴制人? 然而,这出其不意的举动,还不是最教她感到心惊的,真正令她胆寒的,是他预备实践方才所言,打算褪去她的上衣,以证明他那缜密的『直觉』。 这样放肆而无理的举措,令她又惊又怒,一双美眸同时也狠狠瞅向他,怒斥道:「你要做什么?!」 「倘若妳真是男儿身,又何必有此顾忌?」轻轻将她腰间的系绳扯松,像是考验一般,他一吋一吋将她微敞的衣襟往两侧挑开,先是左襟、后是右饪,接着是里头的白绸单衣,一步一步挑战她的最后极限。 就当他逐一褪去她层层外衣,欲进一步进犯,将她身上最后一件兜衣也扯去之际,她窘怒地喊住了他! 「好。」 她按捺住火气,妥协似的允诺,「好吧……我答应帮忙便是。」 虎落平阳被犬欺,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本打着坏主意的她反落入奸人陷阱,无端端被恶整了一道又一道。 得此重诺,左靖南不敢再造次逾矩,迅速为她将松脱的衣裳逐一穿回、系好,并解开她的穴道,急忙退开身子,躬身作揖,低头赔罪:「多有得罪。」 而回应他的,是一记火辣辣的热巴掌! 啪地一声,被打得横过脸去的俊容,没有一丝不快,仅是缓缓转回脸来,兀自用指背轻轻拈去唇角的血迹。 由于极怒攻心,柳绢儿那一耳刮子自然打得不轻,看着男子狼狈的模样,她脸上不但毫无一丝怜悯之心,神情更是阴郁得可以,冷冷丢下了一句。 「你自找的。」 虽身为女子,柳绢儿也知懂信义二字,既然已经答应帮忙,也不好再推托,只是…… 「好疼啊……我受不了,受不了了……」 当她被左靖南领到一处厢房门前,房内还不时传来产妇低低的呻吟,那孱弱的声音令她喉咙抽紧了,脸色瞬间苍白如雪! 冷冷打了一个寒颤,那般痛不欲生的呻吟声,她曾经是听过的,当年娘亲在生小妹时就是这么喊的,那样凄厉、那样痛楚、那样死去活来,直到哭喊声渐渐变缓、变小……最后连一点儿声息都没了。 忆起过往,恐惧的阴影也逐渐在她心田扩散,此刻她心跳有若擂鼓、浑身轻颤,拚命地只想往门外逃! 「不不……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我做不到,你另外找人去吧!」她反手推开了他,抽身急退。 「人命关天,刻不容缓!」他身形一闪,犹如一道疾风,拦在她身前,用着一对恳求的眸光看着她,道:「姑娘,人命……是等不得的。」 「可、可是?」她声音有点发抖,一双美眸底盛满了赤裸裸的恐惧,「我虽略懂医术,但从来就不曾为产妇接生过呀!」 「妳别怕。」他安抚着她,劝慰的道:「我就站在帐外,寸步不离,妳只须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可以了。」 「我……我还是没有办法!」她摇摇头,眸子有些散涣,神色惨然的说:「我娘……我娘就是难产死的,在我眼前死的……我没有办法。」 她永远记得,那一年家中产业才刚开始,爹爹忙于事业、分身乏术,无暇顾及家中身怀有孕的娘亲。一日,爹爹才刚出了远门,两位姐姐也都让奶娘带去上了私塾,家中徒留即将临盆的娘亲与年仅三岁的她。 岂知,午膳刚过,娘亲便捧着肚子喊痛,要她赶紧找人来帮忙,她跑过了一条又一条的长街,终于找来一位好心的大婶到家中帮忙,可是娘亲在房中哭喊了好久好久,始终没有办法把妹妹给生出来。 记忆中的她,小小的身子就绻缩在房外一角,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不断从房内送出,令她惊恐莫名,不断地发抖。 最后,妹妹终于呱呱坠地了。 娘亲也死了…… 她看着娘亲一动也不动躺在床上,面如死灰,好似睡着了一般,无论她怎么摇她、怎喊她,她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听完,左靖南缓缓闭上了眼睛,她那弥漫着恐惧的嗓音,教他不忍猝听!倍感挫折的浅叹了声,他扬起眸来凝视着她,给了她一个缓慢而宽容的微笑。 「是我不好,我太过于强求了,对不起。」此刻,她一对眸儿有如银盘,蒙上一层淡淡泪雾,教他见了着实不忍。「妳……可以离开了。」 左靖南最末一句话,彷佛让柳绢儿从地狱中得到了特赦,当下她想也不想,脚下一旋,像是逃难一般,从他面前匆促地调头离开。 可走了没几步路,她脚下蓦地一顿,不禁心忖着,一旦没了她的辅助,他那样一个大男人,要怎么帮一名孕妇接生呢? 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她压下满怀的恐惧,硬着头皮,悄然又踱回厢房门外偷觑,只见他为避男女之嫌,取来一条宽布巾,紧紧蒙住自己双眼,打算以目不视物,亲自为产妇接生。 左靖南先是柔声安抚了产妇,低声嘱咐她千万放松心绪,让她安心将一切交予他之后,接着他掀开床帐,预备坐上床沿时,忽然听见身后扬起一个温软的声音…… 「还是让我来吧……」 手心微微发汗,颤抖抖的揭开产妇沾满血迹的裙襦,柳绢儿在左靖南的吩咐之下,让妇人双腿往外撑开,她则是坐入其间,血淋淋地目睹了胎儿一小节的脚掌已裸露在产道之外。 这时,妇人又开始另一波刺骨钻心的阵痛…… 「啊……好痛,我快死了……我快死了……」妇人声嘶力竭地喊着,泪溢满腮。 「大嫂子,心要宽、神要安,妳做得很好,持续用力,千万别忘了呼吸,憋气,用力……」唯恐柳绢儿无法一人独立完成整个接生过程,因此左靖南决定仍蒙面亲自上阵,让妇人上半身微靠躺卧在自己身上,一面为产妇调息打气、一面屏息的问:「姑娘,妳可看见胎儿了?」 「看、看见了,可是孩子脚掌先出,怎……怎么会这样?」她讲得很急,几近于语无伦次。 「是倒产。」他解释的道:「产妇孕后肝郁不舒,气机失畅,而致胎儿不能回转,最终头身倒置,形成难产。」 「那……那我们现在……怎、怎么办?」她紧张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了,勉强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看向他,等候指令。 「不用担心,我已经用银针封住母体几处重要穴道,只要在产妇意识尚存之时,尽快助她将胎儿产出即可。」 接着,她就像是个受教的学生般,随着左靖南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外展、内旋、内转、外旋,将卡在产道内,严重头脚倒置的婴孩,谨慎地引出母体之外。 经过一段冗长的时间,几番折腾下来,只听见哇地一声嘹亮哭声,一个大胖娃娃于焉诞生了。 尔后,她更是在左靖南细心指示之下,亲自为胖娃娃剪断了脐带,又从他手中接过九死还魂草所研制的药粉,小心翼翼为婴儿断脐止血。 当所有产程进行到这里,从城南一路赶至万福堂的稳婆也已经顺利抵达,并接手了新生儿洗浴的后续工作。 「好ㄚ头,做得可真好呀!」看着澡盆内奶娃娃平整漂亮的断脐,李稳婆忍不住赞叹:「瞧这工夫,比我这老太婆还能干呢!」 确定妇人顺利渡过产程、且母子均安之后,左靖南这才放心地离开了床帐,顺手取下蒙眼布巾,看见那意外半途折返的小帮手,也早他一步走下床铺,浑身虚脱地走向桌旁,兀自为自己倒一杯茶水压惊。 「姑娘果真是菩萨心肠,若不是姑娘临时折返相助,现下产妇母子恐怕还在……」话尚未落尽,他发现她的气息浅促,似有异状。 果然其然,她在为自己倒茶水时,双手剧烈颤抖、身形微晃,下肢更是虚软如棉,在他还来不及靠近她之前,她手中茶盏倏地惊落了不说,人也蓦然昏绝,无预警地扑倒在桌案之下。 乍见这一幕,左靖南立刻换上一副震惊的表情,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了昏倒的她。 「姑娘?姑娘!」他惊骇地望着她,只见她衣袖、前襟都沾满了为妇人引产时的污血,双眸紧闭、面容如霜,已然晕厥了过去。 同时也撞见这一瞬的李稳婆,很是担忧一问。「唉呀!那小姑娘没事吧?」 屏住了呼吸,他试着探向她微弱的脉搏,发现她脉象平稳、没有大碍,只是气血阴虚,加上方才她强忍着心中恐惧,战战兢兢完成了使命,待处于紧绷的心绪一松,整个人便就这么晕了过去。 「无妨。」唇角微扬,左靖南俊容上浮现一抹歉赧的浅笑,「她只是累坏了,没有大碍。」知道她安然无恙,他心中一舒,摊开双臂,温柔地将她横抱入怀,走出厢房外。 在朦朦胧胧的记忆中,她感觉自己好似飘浮在云端之上,又彷若睡躺在潮水之间,起伏荡漾、晃晃悠悠,始终被一股温柔的力量所牵引着。 其间,耳边还不时传来一抹低沉的男嗓,喃喃语调、软语如丝,就浅靠在她耳畔,那么舒徐、那么温柔,那么具有安抚能力,让她情愿就这么一路长睡下去…… 第二章 「不……不要!」 随着一声尖细的叫喊,柳绢儿挣扎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梦里的她饥饿、恐惧、寒冷,像一只野狗般蜷伏街头,只为了一块冷饼被人像野狗般毒打。 然而,这不仅仅只是一场梦,那些都是她在关外流浪的岁月里,曾经真实历过的恶梦,只要一想起这些往事,她身体就会不由自主的打颤! 眨了眨眼儿,心魂甫定的她,静静凝觑周遭的一切,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洁净清爽的卧房之内。 屋内十分深长,南面房墙的尽头处,是占据一整片墙面的大书柜,上头除了摆放着无数卷轴字画、文房四宝之外,还珍藏了为数众多的古医书籍,举凡《千金要方》、《日华子诸家本草》、《百草药典》、《伤寒杂病论》、《脉经》等等,林林总总、应有尽有。 除此之外,屋子四壁还挂有人体穴道图、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纲目等图解,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里是一处小小药铺馆呢! 所幸这一处窗明几净的卧房之内,摆设简单、清雅怡人,处处打扫得一尘不染,除了空气中还飘散着一股淡淡药草味儿,并没有太多令她感到不舒适的地方。 可身为一个姑娘家,怎么也不好逗留在陌生的地方,尤其这一处朴实到连一丁点女儿家拿来装饰用的小饰品都没有的卧房,俨然是一名男子所有。 思及此,她晃晃悠悠地扶着床柱,勉强地支撑起身子坐卧了起来,心里觉得迷迷糊糊的,对于自己怎么被带到这儿来的竟然没有半点印象! 直到一张英挺斯文的俊容缓缓浮现在脑海中,她这才意外想起,自己昏厥之前的种种经过……她,一个极度恐血的女子,竟亲手为一个难产的孕妇成功接生了一名婴孩。 这对她而言,可谓是破天荒,头一遭呀! 摇头苦笑了下!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一件事她明明可以罢手不管的,可不知为何却又在转念之间改变了主意,难道……就只因为她无法眼睁睁看着那样一个仁心仁术的男子束手无策、坐困愁城吗? 啧,她呀,一进了长安城之后,整个人就犯傻了! 在江湖上飘泊多年,宅心仁厚从来就不是她的性情之一,救死扶伤更不是她的唯一志趣,恣意行事、随性而为,才是她真正的本性。 不过,看在那男子似乎并非是个冷血庸医的份儿上,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啰! 思及此,漂亮的唇角微扬,顺手从腰间锦囊取出一颗蜡丸,捏碎了和水喝下后,她精神霍然爽朗了许多! 俄尔,她发现自己一身狼藉,衣衫上沾染了一大片已干涸的血迹,于是一双骨碌碌的眸儿在屋中又兜转了一转,接着从房内衣柜中挑出一套洁净男衫,在身上比试了比试,心中忖度道,本姑娘助你行医救人,换你一袭干净衣裳,应当也不为过吧? 思及此,她褪去身上污损的血衣,将手中那一件显然过大、却又不失儒雅的男衫套上穿妥之后,旋即头也不回,转身离开屋子。 踏出了屋外,她转过一道石墙,来到堂后一处院落,只见一群衣衫褴褛、臭气熏天的要饭花子正围绕着一座小亭,亭内还坐着一抹熟悉的颀长背影…… 是他? 好奇心再度被勾起的柳绢儿,决定上前一探究竟,但因前车之鉴,这一回她学聪明了,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掩藏在树丛之间,不打算再次露面,以免为自己招惹来大麻烦。 远远的,只见某个老叫化子一拐一拐的走来,似乎不太懂得规矩,踏进亭内不施礼、也不招呼一声,一屁股就坐在左靖南的面前,龇牙裂嘴、神情很是痛苦,大嘴一张,便是粗声嚷嚷着要左靖南赶紧为他诊治脚上的烂疮。 尽管来人无礼,左靖南也不计较,专注地细看来人,发现对方面黄肌瘦、满身污垢,脚背上还肿了一个碗大的疙瘩,疼得老乞丐哼哼唧唧,不断喊着难受! 「老先生,您得的是疥疮,已经化脓变色了,必须将患处淤积的脓血尽数取出,才可痊愈。」 「全仰仗左大夫了。」 「等一会儿切开脓包时,会有一些疼,老先生可得忍忍。」 那老叫花子也不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左靖南取来一把匕首,经过火烤消毒之后,开始为病患医治,只闻一刀下去,噗哧一声,剎时脓血飞溅、腥味熏人,他也不嫌脏,忙用清水把疮口洗净,细细敷上膏药,并用布包扎好。 这时,那老叫化子一对始终紧纠的眉头终于松开了,神情一舒,顿时变得舒畅无比! 尔后,左靖南又开了几味药,让老翁拿回去熬水擦洗,可老叫化子却面露难色,窘困回道。 「我一个老要饭花子,白日吃百家饭、夜里盖天地铺,浑身穷得叮当响,除了一只破钵和一根木杖,别说熬煮草药的药壶了,就连一处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啊!」说完,老乞丐垂着头,哽咽地哭了起来。 见老翁孤苦伶仃,行动亦又不便,左靖南见他实在可怜,于是吩咐小厮在堂内收拾出一间空屋,暂且让老翁住下,打算亲自为老翁熬药治伤。 静静观凝着左靖南一举一动,柳绢儿忍不住怀疑,难道那男人当真对每一位上门求诊的病患都如此仁厚吗? 她可没忘记,稍早之前,他是怎么讹骗了一对倒楣鬼! 依她所见,那一位胖姑娘与富家少爷,不过是一个过胖、一个肾虚,吃上几帖药也就没事了,俩个人绝对还可以活到七老八十都还有剩,决不像他说的那样,已是油尽灯枯、朝不保夕。 然而,再见他面对临门求诊的难产妇人、一群脏兮兮的穷叫花子,他却又是如此亲力亲为、悉心诊治,不但分文不取,态度上谨慎严实,丝毫不见马虎。 这教她不禁感到有些疑惑了,实在摸不透,究竟哪一种性情才是眼前这个男人最真实的一面? 但不管如何,那样一个翩然俊雅、亦正亦邪,又如谜一般的男子,确实已经深深撼动了她! 此刻,无论是他狡诈的手段、精湛的医术、无私的宽容,亦或是他那一张俊逸迷人的外表,皆已经在她心中悄悄占有了一个位子。 不多,就只是一个小小角落…… 「传闻中,柳家三小姐是四位姐妹之中悟性最高、容貌最艳、性情也最为刁钻的一位!但命格奇差,是萦惑星转世,是个大灾星,谁娶到她谁倒楣,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危及性命!」 天桥下,说书人一坐下便亮开了嗓子,喷着唾沫星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述说着柳家四艳之三的传奇故事。 只见说书人边说边瞇起一对眸子,彷佛身历其境一般,压低了嗓,道:「话说六年前,那柳三小姐以和义公主之名,远嫁回纥汗国之后,才没几天,居然就把新婚夫婿给克死了……」 「是一个月又零八天。」突地,一个清亮的嗓子打断了说书人,提醒的道:「你忘了把她出嫁的路程给算进去了。」 「没错没错,就是一个月又零八天。」说书人点头如捣蒜,接着又道:「当婚嫁队伍披星戴月、一路踏进边境那一刻起,霎时风云变色、日月无光,满天风沙吹起,犹如鬼魅大军横扫人间……」 「那是遇上了沙尘暴。」 那道清亮的嗓再度打断了口沫横飞的说书人,补充的道:「场面很壮观,但为时不长,风沙吹过之后,很快就结束了。」 「大漠上一片阴风阵阵、鬼哭狼嗥……」 「大漠没有狼。」 「送嫁的队伍丢下新娘,半途仓皇折返……」 「那是回纥汗国的迎亲使者前来相迎。」 「回国的仪仗、仆役们,纷纷身染奇症,卧病在床……」 「是水土不服,其中几个还嘴馋得很,大啖异域生食,不闹坏肚子才怪。」 「话说那柳三小姐进入回纥皇宫之后,被年迈的老可汗册封为贵妃……」 「不是贵妃,是可敦。」 「可敦?」 「就是王后。」 「喔……」众人一阵恍然大悟的表情。 「嗳嗳,我说这位公子,你若想听小人说书,就且在一旁安静听着,别老是打断我呀!」他说一句、他也跟着说一句,还时不时拆他台子,如此喧宾夺主,岂不摆明了教他难堪吗? 「真对不住,都怪我一时听得太入迷了,先生请继续。」清嗓连声道歉,端起手边一碟瓜子,很识相地挪了挪位置。 「可别再插嘴了呀!」说书先生提醒道。 「知道了。」 清了清喉咙,解决了破梗捣蛋鬼之后,说书人又接续一问:「对了,我刚刚说到哪儿啦?」 「不是贵妃,是可敦。」 「不对不对,那句话是我说的,应该是说到被年迈的老可汗册封为贵妃。」 清嗓子三度插话。 「咦?怎么又变贵妃了?刚刚不是才说了被封为王后的吗?」某个专注听故事的民众,连忙出声纠正。 「唉呀,不管是封贵妃、或封王后都不是重点,最主要的是,那柳三小姐在回纥汗国的后妃之位,根本没坐稳吶!」 为了拉回听书民众的注意力,说书人决定大洒狗血,直接将剧情提前进入高潮,「话说,那老可汗活活被柳三小姐克死后,回纥汗国人民十分震怒,直指那柳三小姐就是妖孽化身……」 碰!蓦地,一阵磅然巨响,狠狠打断了说书人未尽的话,众人仰首一探,发现声音是从对街酒肆阁楼上传来的。 不一时,酒肆内又响起一阵乒乒乓乓打斗声,并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凄厉惨叫…… 「姑奶奶饶命呀……姑奶奶我再也不敢啦……哇啊……」 只闻震耳欲聋的讨饶声尚未喊完,一个鼻青脸肿的男子旋被隔空甩丢了出来,撞毁了酒肆围栏不说,还笔直坠下,狠狠砸烂了酒楼下一排无辜的小贩,凄凄惨惨趴摔在大街上,哼哼唉唉、一脸痛楚莫名。 就在众人对这血腥残酷的一幕,纷纷惊骇莫名、面面相觑的当儿,又见一年轻女子一脚踩在酒肆围栏上,一手叉腰、一手直指横躺在大街上已是气息奄奄、趴地不起的男子,连声破口大骂! 「呸!就你这个歪嘴斜眼的死麻子,也想来认我柳锦儿的恩公?一边喘去吧!」 咦?! 仰首觑了那抹火爆的身影一眼,一只菱唇略掀,微微一笑,心道:喝!多年未见,她还是那么有精神呀…… 这时,那说书人见风转舵,急急更改今日说书的戏目,将柳家四艳之一……火爆浪女,柳锦儿篇,细说从头。 「大伙儿瞧见没,这一位女子即为那柳家四艳之长,柳大千金,柳锦儿是也!她素来有一个响当当的称号,人称长安虎……」 翻了翻白眼,不打算继续听说书人闲扯淡下去的柳绢儿,决定上前会一会她那久违的……长姊。 「姑娘,请留步。」 啧,又来个不怕死的! 「前面的姑娘,请留步。」 算了,她刚刚在酒肆里已经把满腹的火气通通都发泄得差不多了,今天就饶了这只瞎眼牛吧! 「前面那个头簪珠花金钗的姑娘,请留步。」 真烦人,还有完没完呀! 「那个穿着紫兰色袄子、外搭湖绿色滚毛披挂、脚蹬同色滚毛软靴的姑娘,请留步。」 好样的,跟她杠上了是吧? 脚下步伐陡然一停,柳锦儿眼锋凌厉了起来,猛地转过身来,有点冒火的瞪视着后头那条足足追了她近百尺的跟屁虫,语气不太友善一问。 「怎么,小弟弟,你也想讨一顿打?」这小子,虽是长得俊秀风雅,可瞧那个头,还不及她眉齐呢! 就这块头,也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调戏女子,活腻了不成? 只见眼前的少年郎,一张白净秀气的脸庞上逐渐泛起一丝笑意,良久,这才笑问:「锦儿姊,六年不见,妳当真把我给忘了?」 咦?这个笑容、这个嗓音、这对眼神……这分明是…… 「绢……绢儿?」三妹?! 「如假包换。」就在柳绢儿坦坦率率承认了自己身份之后,目光迎上的,却是一张皱得已经不能再皱的小脸。 只见柳锦儿一张原本清丽的芙颜,此刻像是颗被捏坏的叉烧包,那叉烧包还不断的皱拢当中,直到最后,她竟放声大哭了起来…… 真情流露的柳锦儿,也不管身处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猛然上前扑抱住久违的三妹,忍不住心疼的痛哭失声! 「我好一个古命的妹妹呀!呜呜……就让人这么拔拔给糟蹋了,呜呜……苍天无烟吶……」 听着大姊口齿不清的哭嗓,柳绢儿眉尖一蹙,心忖原意应该是:『我好一个苦命的妹妹,就让人这么白白给糟蹋了,苍天无眼吶!』 抱着情绪失控的大姊,柳绢儿一脸尴尬,赶忙安慰:「大姊,过了过了……」过头了啦! 「妳都不晓得,这些年来,大姊天天都挂念着妳呢!妳这ㄚ头,既然离开了回纥,怎么不回家呢?」柳锦儿红着一双水雾眸子,横了怀中的妹妹一眼,鼻音颇重的指责:「说,这六年来,妳都流浪到哪里去了?」 「也没上哪里去啦!」柳绢儿心虚地笑了一笑,「那时我就惦量着,反正人都已经出了关外,就这么空手回来,着实颇为可惜!因此在因缘际会之下,与一位西域高人拜师学了艺,这才拖晚了几年回家。」 至于那所谓的『拜师学艺』,其实是她加入了西域最神秘诡谲的天魔教派,学会调配一堆五花八门的毒药之外,前年她还抽空去了云南一趟,习得一套奇幻无比的蛊毒大法! 总而言之,这些林林总总,太过于惊世骇俗、又极度不可思议的骇人历练,尽是与家中单纯的纺织业完全八竿子打不着在一块儿的『技艺』。 为了避免日后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她自然不会蠢得打草惊蛇,让大姊、或者是任何一个人知晓这个秘密,包括她今日重回长安城内即将展开的一连串……秘密任务。 所以说,女大十八变呀! 「瞧妳,出落得更加标致了,颇有咱们娘亲当年的风韵呢!」 自从姐妹俩喜相逢之后,在柳绢儿坚持之下,没有一同回到柳家庄,而是在三ㄚ头暂居的客栈中叙叙旧、话家常。 闻言,柳绢儿浅浅一笑,没有应答。 端倪着三妹成熟妩媚的娇颜,虽说眼眉之间尽带笑意,但她总觉得眼前那一双清丽的瞳间,总带着一丝落莫,彷佛有无限幽怨隐含其中。 「告诉大姊,妳……还怨爹爹吗?」这或许就是三ㄚ头不愿再踏进柳家庄一步的主因。 「怨不怨的都已经过去了,只是我不想『惊动』他老人家。」浅啜了一口手中热气腾动的香茗,柳绢儿轻轻搁下茶盅,提醒的道:「大姊应该知道,咱们大唐国和亲的公主亦或宗室之女,就算夫死返国,也有被再度送往关外,进行二次和亲的先例。」 她微笑地看向亲姊姊,笑问:「妳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三妹我,又再被活活折腾一次吧?」 其言下之意…… 「妳不想让家里人知晓妳已经回到长安来了?」 「确实没有必要。」一但她归来的消息传了开来,还不弄得长安城内上上下下,家家户户人心惶惶、日夜难眠。 届时,难保不会又有所谓的民间仁义之士跳了出来,向朝廷大力建言,推荐她这一枚萦惑转世的大灾星前往异域二次和番? 依她过去辉煌的战绩,皇帝老子必然十分乐意再次派遣她这一枚『秘密武器』进行所谓完美的和亲计划! 之后她便可以预知,她那平西郡主的封号会一路变更为……震远、抚西、征北、平戎、威北、镇蛮、抚边、灭寇……等等『威名』。 就饶了她吧! 「可是……」略感不解的柳锦儿,正要岂口询问,却被打断。 「此次回来,我不会久待。」柳绢儿微笑解释:「如果顺利的话,下个月初三,我就会离开了。」 「妳还不打算留下?」闻言,柳锦儿黛眉一蹙,顿感不悦,轻斥道,「一个年轻女子,终日在外飘泊,身旁又无人照应,妥当吗?」 「妥不妥当我不也撑过这些年了?」她调笑似地回道,「有人血里有风,注定一生都要飘泊的,况且我也早已经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改变。」 几个妹妹当中就属绢儿的性情最为固执了,只消心中一但有了决定,就是派出千军万马也撼动不了一丝一毫她既定的决心。 从前她这个做长姊的就已经很难说服这个比石头还顽固的妹妹了,更何况是经过六年风霜岁月、尝过世道险恶、体会过人情冷暖历劫归来的她? 比起在充满危机四伏的陌生异地,她的生存能力,确实是比所有姐妹都要高明上许多了。 可就是因为了解,让她心中更是不舍…… 「倘若妳执意要走,大姊也不强求,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妳说。」 「不要突然离开。」柳锦儿喁喁的道,眸中盛满了怜惜,「走时,跟大姊知会一声,也好让我心底留个念想。记住了,柳家庄是妳的根、妳的家,要是在外头累了、倦了,就回来吧!家门永远为妳而敞。」 柳锦儿这一席话,彷佛是开启她竭力维持淡漠心绪的引信,大姊又怎么会明了,倘若她没有在期限之内,完成师尊所交付的『任务』,她又怎么还有那个机会……回家? 思及此,她深吸一口气,试着控制情绪,不让大姊看出她眼底的悲伤,微笑以回。 「好,绢儿记下了。」 第三章 自从柳绢儿回长安后,长安城之内的怪事也就多了! 其一,长安城出现了一种怪症,得此病症之人,起初浑身不断抽搐、接着牙关紧闭,口吐白沫,双手紧握,躺在地上不得动弹,最后皮肤逐渐灼红,犹如烧透的炭块一般,彷佛要燃烧起来! 其二,得此病症之人,皆为城中年届二十至三十初岁年轻少壮的男丁。 其三,也是最诡奇的一点,所有患此病症的人,名中必定带有风字。 「风?」沉吟的嗓,隐没入空气中好一会儿,接续转化成一种沙哑的低吟,「奇,真奇。」 难道,此奇症还长了心眼儿,独独专挑名字里有风字的人下手? 「是怪,真怪!」一手浅搁在柜台、一手拿着撢子赶着苍蝇的司药人员,一脸懒洋洋地回应兀自沉吟中的左靖南,叹息的道:「往常城中若有传染病症,哪一户人家不会想到来咱们万福堂求诊?这一会儿可好了,一堆病患全往对门跑!害得咱们万福堂生意一落千丈,门可罗雀。」 最要命的是,往昔车马盈门、人潮穿梭如市的荣景不再也就罢了,长此下去,眼看一个月四钱的薪俸就要被日渐捉襟见肘的老板腰斩成二钱了,此事攸关民生问题,怎么教人不烦心呀! 「唉……对门不败,咱家不兴呀!这下子,日子难过啰……」司药人员摇摇头,继续驱赶着蚊蝇。 对门? 微瞇着眼,左靖南将双掌交迭于背,一对俊眸远远凝望向对街一家新开张的药馆,只见那药馆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上门求诊的人大排长龙,络绎不绝。 这时,前去『踩点探风』的药铺老板彭福泰一脸灰溜溜的进门,话还没说上半句,头便摇得像只搏浪鼓,直叹气。 「嗳嗳,不简单、真不简单呀!」只见彭福泰似赞赏又似喟叹的说:「对门坐堂的大夫,听说是一名西域来的小伙子,长得瘦瘦小小,一根竹竿儿似的,一张小脸儿还没有一只巴掌大呢!但医术确实极好,还说了,专治疑难杂症呢!」 一旁司药人员听了,啧声道:「哟,那对门的小子,口气还不小啊!」 「那小子确有本事!」 想到刚刚那神奇一幕,彭福泰仍不住啧啧称奇,「起初,我看见人群里抬来了一个半死人,连哼哼都没劲儿了,我心里惦量着,这人应该是没活头儿了,八成还是得横着抬出去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药铺里闲得发荒的众人,纷纷都围拢了过来,聚精会神的听着。 「一个字,绝呀!」 啪地一声,彭福泰猛拍一下大腿,就像个专业说书人一样,将方才目睹的一切细细道来。 「首先呢,我紧瞅着那小伙子,想知道他究竟有多大能耐,能将死马当活马医?岂知,他可真是神了!」 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彭福泰接着说了,「我见他先是取来几只蜂蛹,然后诱使蜂儿用尾针在那病患四肢各扎上一针,不一会儿,那原本眼巴巴瞧着就要断气的半个死人,就这么让他给医活了!」 「哗……真有这么神奇?」听完,所有人皆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可不?」活了五十有一了,他还没见过用蜂针治病的呢!「不过,这说来也奇了!」只见药铺老板彭福泰捻了捻嘴唇上的八字胡,蹙眉不解的又道,「那小伙子啥病都能治、啥症都能诊,可唯独不看妇科,尤其是即将临盆的产妇,死活都不肯看吶!」 「不看妇科?」这一句话,引起了左靖南的注意。 「是啊。」彭福泰回忆的道:「我亲眼见着几个产妇,眼看人都给搀进药馆里来了,可那小子却是连头也没抬一下,随便开了几张药方子,便给打发了去,连号脉都省了。」 「那小子还歧视孕妇呀?」 「管他是歧视还是避讳,总而言之,就冲着这一点,咱们万福堂总算还有些活头,往后呀……」话说一半,彭福泰发觉一旁原本始终安静聆听的左靖南开始往堂外走去。 「咦?左大夫,这时候,您上哪儿去呀?」 「对门。」左靖南浅声应道。 「做啥去?」药铺老板急急又问。 只见一句调笑似的言语,隐约飘散在空中…… 「会会高人。」 因为心底有数,而专程前去会『高人』的左靖南,岂知他人尚未踏进对门药堂里,一群凶神恶煞也抢在他之前闯入。 那一群牛鬼蛇神一进屋里,二话不说,就开始大肆破坏,砸椅子、摔桌子、翻药柜,还不断叫嚣怒骂,简直无恶不作! 当药馆被拆了大半之后,只见带头的虬髭大汉浓眉倒竖,手忽一挥,群邪立即停下了脚步,却见他虎目圆瞠,恶声恶气的问了:「当家管事的是哪一个,还不给老子站出来?」 那黑凛凛一大汉,满身肌肉突起,如同一头公牛,莫约三十开外,一副豹头蛇眼,面目凶恶的模样,吓得上门求诊者纷纷夺门而出,不敢再进。 「哪里来的地痞无赖,光天化日之下也胆敢在这儿撒泼掀打、聚众寻衅?」 随着一抹清亮的嗓音扬起,被砸烂的药柜后走出一个容貌秀气、身着一袭白袍,神采颇为俊逸潇洒的少年郎,一支折扇摇呀摇着,掩不住一副风流倜傥之气。 只见他神色如炬,一对炯亮的眸子还直勾勾往大汉的方向睇来,讽道:「这长安城内,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就是当家掌事的?」就这么一个矮不隆咚、个头还不及他肩肘的臭小子,会是那个抢去长安药馆半边天,威名远播的当红名医? 「正是在下。」对方坦承不讳,目光没有移开。 仔细一瞧,这小子皮肤极为白腻细致,一张粉脸白里透红,俊俏异常,眉弯鼻挺,朱唇红艳,猛看一下,不知情的,还以为眼前站着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的俏姑娘呢! 看到这儿,大汉露出一脸邪淫的目光,又问:「听说你专治疑难杂症,什么鬼难缠的病症,你都能医?」 少年郎朗眉微微一挑,没有应答。 「既然你这般能干,那你也给我整治整治,替老子换上一张潘安俊脸,就像你这一般的……」 说着说着,壮汉伸出一只黑黝黝的咸猪手,眼看就要往少年郎一张吹弹可破的白皙脸蛋摸去。 「这个容易。」 少年郎不着痕迹用折扇轻轻格开虬髭大汉迎面而来的粗鄙魔爪,微笑回道:「阁下出了本馆大门之后,往东行一百步,可见到一白桥,往桥上行走略约八、九步,然后攀上桥墩,面部朝下,跃下即可。」 「咦?」大汉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何解呀?」 只见少年郎冷冷一笑,揶揄以回:「阁下这一张尊容,若要在下费神整治,依小人所见,重新投胎,最快。」 闻言,恼羞成怒的虬髭大汉,大喝一声!森然道:「好个滑头小子,竟还胆敢调侃戏弄本大爷,怕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猛地一掌袭来,少年郎闪避不及,衣领狠狠教对方一把擒住,顿感被羞辱的大汉,面红耳赤的将少年一把提起,怒目圆睁,活像要将其拆吃入腹一般。 「你这个死小子,不给你一点儿苦头吃,还当真以为老子是泥雕木刻的不成?你就乖乖受死吧!」 这时,少年郎右掌指间,已藏有三根毒针,正要弹指射出,刺入壮汉左腹之时,忽而听见身后扬起一个温软的声音,阻止了壮汉野蛮粗暴的恶行。 「且慢!」 是他?! 见着来人,少年郎微微一震,连忙将手中毒针缓缓又藏回于袖中,小脸一沉,不动声色。 由于眼见不平,左靖南走向前去,刻意介入两人之间,将大手扣上壮汉动粗的掌,劝道:「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兄台何必动怒?」 「呸!哪里冒出来的二愣子,给老子闪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虬髭大汉怒喝一声,右拳旋即重重击出,其拳劲威猛,疾如闪电。 左靖南只是往后浅退一步,轻轻闪过壮汉突如其来的猛拳,并将手腕陡地一翻,以四两拨千金的劲道,成功逼迫壮汉松手。 身材魁梧的虬髭汉子被左靖南蓄满深厚的内力一震,当场被震得踉跄急退,最后还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模样相当狼狈! 虬髭大汉涨红着脸,深知来人内力深厚,并非泛泛之辈,方才那一招出其不意,对方已是手下留情,倘若他再硬着头皮愣杠,徒然自取其辱。 虽是如此,他与这一帮兄弟可也是拿了人家银钱来办事的,若是这么临阵脱逃,不但失了面子,往后还有谁肯拿钱请他们『主持公道』? 想到『口碑』一旦蒙了灰,他与这一班兄弟日后还怎么在长安城内立足、称霸一方? 「想要息事宁人,也不是不可以。」为了对主事者有所『交代』,虬髭大汉硬着头皮,故若一道:「只消这小子拿得出长生不老丹药,老子我立刻散了这一帮兄弟!」只见壮汉目闪邪光,眼中满是狡猾之意。 不老丹药? 闻言,左靖南俊眉一蹙,斥道:「兄台这岂不是强人所难了?」 「这又有何难?」陡地,少年郎柔声打断了左靖南,长睫下一对水灵灵的眼珠子转了一转,心中算计了一番,唇角梨涡浅现!又道:「不过,不老丹药我没有,不老药方我这儿倒是有一帖,壮士不妨试试?」 「哦?」壮汉一听,先是咭咭怪笑了两声,露出两排发黄的牙齿,笑嗤一问:「那就请先生赐药了。」 「那么,烦请左大夫帮我记下了。」水眸微扬,悄然向左靖南使了个眼色。 左靖南先是一愣,俄尔心领神会,取来笔墨,凝视着眼前的少年郎,笑语道:「请说。」 莫一会儿,一道悠扬的嗓,如数家珍一般,逐一念道…… 「柏子仁二钱、木瓜三钱、官桂二钱、柴胡一钱、益智三钱、附子一钱、八角二钱、人蔘一钱、台乌三钱、上党二钱、山药一钱。」 咦?这是…… 左靖南一面抄写、一面默记,一对朗眉也越蹙越深,忍不住拿起药方子反复凝看,学医多年,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奇的药方,这一帖所谓的不老药方,怎么看都像是东拼西凑来的鬼方子,完全看不出其中功效? 「这似乎不对呀……」 「没有什么不对,此药方绝妙无比,久服坚筋骨、轻身不老,若一年四季不断服食,就可以与天地齐寿。」 抽走左靖南手中的药方子,甩递给同样一脸诧异的虬髭大汉,少年故意露出一脸不舍的表情,啧声道:「这一帖不老药方极其珍贵无比,就当是便宜你了!喏,还不赶紧给你全家抓药去?」 「这、这真的是不老药方?」接过药方,虽目不识丁,但那上头密密麻麻的几味药方子,仍是看得大汉一惊一乍的。 不禁心中暗暗忖度,刚才他是故意刁难这小子,想教他难堪、故意随口胡诌的呀! 想不到这天底下……还果真有不老药方传世? 「怎么,不信?」见壮汉一脸疑惑,少年冷嗤了一声,讽道:「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张药方子可是我家祖传秘方,按理来说,是不传外人的,既然壮士不信,还来!」说完,少年伸手状似要将药方子抢回,虬髭大汉岂可依他,赶忙将药方子塞入襟内。 得到不老药方,大汉心中大喜,不禁乐孜孜地盘算着,这一帖药方子简直就像天上突然掉下来的大馅饼,只要他打出不老神丹的名号,还怕长安城内的公侯将相、豪绅巨商,不争相抢之、夺之? 呵呵……这下子他可发大财啰! 「罢了!」尝到了甜头,也奉命将药馆给砸了大半,严格说起来,也不算破坏了江湖铁规,拿了钱不办事的忌讳! 只见大汉粗声粗气的又警告道:「这一次算老子心肠好,就这么算了!但是你们这药馆可不许再开业了,否则别怪咱们兄弟脾性差,见了嫌碍眼,忍不住手痒,每见一回就拆一回!听清楚了没有?」以森冷的口气,恶狠狠丢下一席警告后,虬髭大汉旋即领着一群牛鬼蛇神,转身扬长而去。 打发走了地痞流氓之后,只见少年兀自一旁掩唇窃窃私笑,一对眸儿笑弯弯的,俨然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 而左靖南的脑海中仍不断反复思索着那一张不老药单的几味中药材,却任凭他绞尽了脑汁,依然不解其中药性为何? 于是,他拱手作揖,正想上前请教,眸光突地不经易瞥见肘边一迭纸上,竟还隐隐透出一行字迹来…… 原来,方才他在誊写药单时,每一味药材的字首都是毛笔沾饱了墨汁所写,因此力道重了些,有些墨迹微微透过了纸张,复印到了下一张。 只见纸上写着…… 柏子仁二钱 木瓜三钱 官桂二钱 柴胡一钱 益智三钱 附子一钱 八角二钱 人蔘一钱 台乌三钱 上党二钱 山药一钱 而那每一味药材的字首,若逐一串联而起,恰恰正是一句相当大不敬的恶咒! 「喂、喂……」 一只纤纤素手牢牢让人拴着,死拉活扯的,拚了命地将她拖离『肇事现场』,深怕晚了一步,便会教人给生擒活逮了回去似的。 「你这个人怎么搞的,怎么莫名其妙老爱拉着人就跑呀?」瞪着眼前结实挺拔的后背,此刻的左靖南看起来是如此高大强壮,尤其他那还紧扣在她腕上强劲有力的大手,教她怎么都掰不开!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人安全带入万福堂后院藏匿之后,左靖南这才松了一口气,轻声责备道:「姑娘,妳可知道方才妳已经闯下大祸了。」 「姑娘?」闻言,再度以女扮男装之姿出现在左靖南面前的柳绢儿,忍不住柳眉倒竖,不解一问:「你早就认出我了?」 不会吧?亏她这一回在易容术上特别又加足了功夫,完全按照西域人的模样去仿造的,连眼珠子的颜色都换了,怎么……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妳的破绽太多了。」讲直白一点的,就是换汤不换药。 一句话丢来,左靖南说得一脸诚恳,柳绢儿听来却是一肚子火! 想她这一身易容术,无论男子、老妇、异族人士,甚至是街边的穷叫花子、长相平凡无奇的路人甲乙丙丁,哪一种人她不是模仿得唯妙唯肖的? 想不到短短几日,她竟连续被人识破了二次,最教人呕气的是,还是让同一个男人拆穿了她的『假面目』。 眉头大大的皱起,顿感颜面大失的柳绢儿,甚感不悦一问:「愿闻其详啊?」 见她都开口寻问了,他也不与之迂回,开门见山的逐一说了: 「其一,一个人的神态是不会骗人的。其二,男人与女人的骨架也是绝然不相同的。其三,在下略有过目不忘的识人本领。其四……」 只见他滔滔不绝,简直没完没了了!听到其四,柳绢儿俏脸一沉,平静的神情立即像镜子一样裂开! 「还有其四?!」这未免也太过份了吧? 「姑娘的破绽不少。」他也是实话实说。 「真的有这么糟吗?」两肩无力的下垂,她看起来一副极度垂头丧气的模样,若不试着帮她唤回一点自信心,怕是那一颗小脑袋瓜子就要当着他的面,整颗垂贴到地上去了。 「其实,若不是姑娘临时唤了左某一句,恐怕左某尚不能肯定姑娘便是在下心中所想的那一位女子。」他苦笑,决定小小的装糊涂一下好了。 「哦?」果不其然,水眸一亮,她在那一刻抬眼看向他,连忙一问:「你倒是跟我说说,我究竟又是那里出了纰漏?」 「左大夫。」他微笑的提醒她:「既然素未蒙面,何以一个来自西域、且是我左某全然不曾有过交集的异邦名医会得知我的姓、更甚是我的职业?」 「对呀!」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柳绢儿这才恍然,「所以再加上其三,你那所谓略有过目不忘的识人本领,便将我一眼给认了出来?」 「是。」他适时地藏住了一个笑容。 真是大意失荆州呀! 猛击了一下掌心,她十分扼腕的自责道:「看来,往后在易容之后,还得相当注意言才行呢!」 闻及言,他大惑不解,「敢问姑娘,为何始终不以女儿身示人呢?」 眼前的她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上下年纪,说话清脆悦耳,珠圆玉润,虽是男儿身打扮,但发似流云,面如朝霞,一对眸子清彻透明,纯净得有如雨后的水塘。 倘若褪去一身极不相称的男装、绾起青丝、略施脂粉,她应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玉人儿吧? 就这样,看着眼前的俏佳人,左靖南越看越是出神,一颗心也莫名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直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心跳反应,让一向沉稳自适的左靖南顿感到一丝窘涩,不禁启口又问:「难道……姑娘有难以言之的隐情?」 「哪有什么鬼隐情呀?」笑嗤了他一眼,她爽朗的回道:「你想呀,行走江湖,女儿家总是诸多不便!倒不如男儿身来得自在。况且……」 此刻,一阵吵吵闹闹的叫嚣声,隐隐约约从对门传来,打断了柳绢儿未竟的言语…… 「那个臭小子跑哪儿去了!」 喔喔,是被她大摆一道的大胡子蠢蛋的声音。 「跑得还真快呀!下一回让老子遇上了,还不活宰了那混小子,竟敢讹骗我!」 唉呀,这么快就被发现啦?原来那个大胡子也不算顶傻的!嘻嘻…… 「虎爷,现在咱们怎办呀?抓不回那小子,等着被御史大人剥皮的,就是咱了呀!」 嘿,还惊动了御史大人了呀? 「管不着了,今晚咱们就在这破屋子等,就不信活逮不了那个贼小子。」 哎……药馆回不去了。 由于柳绢儿脸上表情太过精采传神了,虽然始终只字未语,但就连白痴也看得出来,这时她脸上各种千变万化的表情所代表的语言。 半晌,心有所感的左靖南,轻吐了一句:「本堂尚有一空屋。」 「咦?」这一句适时的援助,如同一道闪光,擦亮了柳绢儿原本混沌的思绪。 是呀!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借宿万福堂既可以让她持续以行医之名,藉以寻找入关之时,师尊特别嘱咐她,须在期限之内,于大唐国境之中,将那多年前杀害师尊爱子后叛逃的孽徒……练东风一举捉回,另一方面,也可解她现下无处藏身的窘局,如此一举二得,她又何乐而不为之呢? 思及此,她抬眸觑向他,笑道:「那么,多有打扰了。」 「姑娘无须多礼。」 这时,左靖南轻柔地笑了,展露一个足以融化人的笑颜,这个笑让原本看起来就相当风雅俊挺的他,变得更加令人屏息的英俊! 只见他又拱手作揖,先施为礼,霎时春衫飘举,风流潇洒,颇有翩翩佳公子之姿,柔声问道。 「上一回姑娘匆匆一别,左某尚未请教姑娘芳名?」 她突然感到脸上发烫,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害羞,从来就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的笑容也可以像一株盛开在阳光下的牡丹那样,绚烂而迷人! 不过,害羞归害羞,她也没忘了要掩饰自己的真名,「呃……小女子姓柳,单名……君字。」 俗话说得好,人在江湖行走,凡事只说三分真话,这个不成文的江湖规矩她一向奉为圭臬,除了保护自己,也为免去不必要的祸端。 左靖南微笑地点点头,大抵是信了她,旋即领着她,往堂后一处幽静雅致的小院走去。 凝视着左靖南颀长俊挺的身影,她不禁暗暗忖度,看来转移阵地、另起炉灶,也并非坏事呢! 嘻嘻嘻…… 第四章 经过一番江湖阅历、性情颇为豪爽的柳绢儿,在万福堂住了一段时日之后,自然与药铺上上下下成员都一一打点好了关系。 药铺老板,彭福泰,莫约五十开外,人如其名,长得福福泰泰,知道她原来是对门那突然冒出来『抢饭碗』的名医之后,也没把她给轰出门去,反而重金礼聘,延揽她为万福堂内另一位坐堂的女大夫。 正有此意的她,索性谨遵照办啰! 柜台药师,华甄多,同样人如其名,嘴大、话多,唯一的个人嗜好,是在工作闲聊之余,拉着人东家长、西家短的闲嗑牙。 好比现在…… 「他是一名鳏夫。」华甄多压低了嗓,神秘的又道:「还是连任的喔!」 哇塞哇塞……这真是大爆料呀! 没想到在这小小药馆之内,还有人比她命更硬哩! 「还是连任的?」这一句话带给柳绢儿莫大的好奇,不禁跟着嘴碎了起来:「他到底都害死了几条冤魂呀?」 挠了挠脸颊,华甄多神情颇不自然的回应道:「也不算是害死啦,每一个都是意外。」 只见华甄多抬起头来,目光在四周兜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人注意俩人窃窃私语之后,这才压低了嗓,神神秘秘的道来…… 「他第一任妻子,是忽然暴毙于迎亲的半途、第二任妻子则是还没来得及过门就得病死了、第三任妻子胆小,是让花轿前鸣道的炮竹声给活活吓死的!第四任妻子比前头的都机灵多了,在得知自己即将被爹娘许配给左大夫之后,连夜就跟着情夫私奔了!」 「跑了?」柳绢儿听得津津有味,拉来一把凳子,顺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便与华甄多一同守在药柜前嚼起舌根来。「后来呢?」 「后来连同那女子的情郎一并都给活逮了回来,深知女儿铸下大错,受过左大夫恩情的王老汉,自知对不起左大夫,亲自毒打不孝女儿一顿之后,更是连夜将女儿揪来万福堂前,命女儿向左大夫负荆请罪!可咱们左大夫心地仁厚,非但没有怪罪对方,还送了一份名贵药材当贺礼,给了那一对新人。」 听到这里,柳绢儿一脸目瞪口呆,不是为左靖南那成人之美的宽容,而是为他能连续『搞砸』四段姻缘,而感到啧啧称奇! 不过,似乎还没完…… 「直到半年前,经由媒妁之言,咱们左大夫终于有了一位貌美如花的第五任妻子,婚前那姑娘对咱们左大夫也是体贴有佳、温柔贤淑,岂想厄运还是降在这一对璧人身上,最后离奇死于洞房花烛夜。」 华甄多回忆的说道:「当时新娘死状甚是凄惨,两管鼻血爆冲,是心脏痲痹死的……」 鼻血爆冲? 心脏痲痹? 死于洞房花烛夜? 「怎么,左靖南的那话儿……有毒吗?」否则好端端的,新娘怎么就数症齐发,暴卒死了? 难不成,那天下第一奇毒……竟是左靖南? 这时,华甄多突然开始朝她挤眉弄眼,暗示她不要再问下去了,她不解,仍是继续追问着。 「华大哥,你还没跟我说说,左靖南那话儿,究竟有毒无毒呀!」她不断扯着华甄多追问,而他却是开始支吾其词、目光闪烁,最后还在药柜前假装忙碌了起来。 突地,一道醇厚的嗓,由她身后扬起…… 「我那儿没有毒。」 一字不漏,将俩人方才对话内容全数听入耳里的左靖南,唇角不断微微抽搐,提醒道:「柳姑娘会有此猜忌,我并不感到意外。只是……你们谈论的声音实在太大声了,别忘了,药堂内还有问诊的病患,不宜太过喧哗。」 早在他为病患们看诊之前,就听见这俩人躲在药台后,叽叽喳喳的也不知在谈论些什么?待他一走近,这才赫然发觉自己竟是这两家伙口中闲嗑牙的重点人物! 这俩人,一个是药铺新聘的坐堂大夫、一个是司药人员,在公开场合谈论这种是是非非的话题已是相当不妥!然而这鬼ㄚ头,竟还大大剌剌地将男人那极度隐讳的地方,一句又一句,深怕街坊邻居会听不到的音量,大大声地问了出来,瞬间引来旁人阵阵侧目…… 眼见被活逮个正着,华甄多一脸尴尬,连忙推卸的道:「是柳姑娘硬要问的,不关我的事,我晒药去了。」 说完,华甄多抱起脚边一捆药材,脚底抹油地闪人了,而柳绢儿仍是一脸坦坦荡荡,既不躲、也不闪,还当着当事人的面,直接求证。 「倘若你那儿没毒,怎么连一任妻子也保不住?」柳绢儿哪壶不开提哪壶,硬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是意外。」 「五次都是意外。」她挑眉一问。 「四次。」他坚持,「还有一位活得好好的。」 「可你也不能否认,只消与你沾上关系的女子,似乎都没啥好下场啊!」严格说起来,是生存机会渺茫。 「妳也认为我会残酷的害死自己的妻子?」他给了她一个戏谑的笑,但那眼神却是深感无奈的。 他的神情变得很灰暗,当她发现他眸中的落漠与失意时,她突然有股强烈的愧疚感,后悔不该用那么尖锐的语气向他提出疑问。 糟,她会不会问得太过火了呀? 见状,柳绢儿一张粉嫩嫩的小脸上,不禁堆满了歉赧之色,正想开口道歉,眸光忽被堂外一抹由ㄚ鬟搀扶着进屋的纤纤娇影所吸引,定睛一瞧,这才让她发现,自己又遇上一位长安故人了。 刘芊芊,礼部尚书之女,打小俩人在私塾里习字读书时,就互看对方不顺眼,经常设计恶整对方,彼此不对盘到了极点。 但那些小仇、小恶,并没有让她对刘芊芊怀有任何怨恨之心,真正教她与这坏ㄚ头结下梁子的是,当年刘芊芊因气不过被她小小恶整了一道,竟向自己的尚书爹爹告状,说她是衰神托生、祸星转世。 这让原本就怀有私心的礼部尚书刘三郎一听,竟把脑筋动到了她身上,遂而连夜向皇帝建议,让不管年龄、外貌,均与原本拟定和番的公主相仿的柳家三女,取代出嫁异邦。 想当然耳,皇帝为了爱女,欣然同意了这项建议,而她那个贪恋权贵的爹爹为了家业更加壮大、辉煌,也应允了朝廷,达成了这一项残酷的卖女协议。 一去六年,她在异域所受到的非人对待,曾经让她生不如死,当她顶着严冬酷寒,由一位和亲王妃沦为难民,背井离乡流落异域,与野狗争食时,她誓言,即使自己的肉体死了,魂魄也一定会回到长安来,向那些曾经利用她的自尊、年华、无忧的幸福来换取自身利益的恶人,逐一讨回公道! 所幸苍天有眼,一连串的不幸际遇,让她在西域识得高人,不但习得一身奇幻蛊术,也让自己得以远路迢迢、再度顺利重返长安城。 原本此次回到长安,是为办妥师尊所交付之事而来,想到不冤家路窄,偏偏给她遇上了这么一冤家,此仇不报,更待何期呢? 望着那一抹柔媚的纤影款款走来,柳绢儿心中酝酿了一番,菱唇略掀,嘲讽一道:「只怕那前仆后继、愿与左大夫缔结鸳鸯之好,欲想为自己『制造意外』的人儿还是不少呢!」 闻言,左靖南不解的觑向她,还来不及开口寻问,身后即传来一声娇滴滴的柔唤。 「左先生,您今日坐堂吗?」 想那刘芊芊平日就是个刁蛮自大、盛气凌人的官宦千金模样,今日居然一改常态,细着嗓子、柔柔缓缓地说话,一对狐媚的眸儿还时不时勾缠着左靖南的目光,让一旁的『旧识』柳绢儿见了,着实在心中暗暗嗤笑! 这死ㄚ头片子,打小就懂得利用自己得天独厚的外貌与家世讨好自己喜欢的人,想不到六年不见,这女人狐媚的功力也增色了不少,看着她凝觑左靖南的神情,好比在她碗里的一块肥肉一样,令有意坏她好事的柳绢儿,忍不住出招了。 「今日药馆由我坐堂,就让我为姑娘看诊吧?」柳绢儿故意挡在左靖南之前,一阵抢白。 只见那礼部尚书家的仆人如主子一般,也是个看人下菜的角色,蓦见跳出了个鬼难缠,立刻就机伶伶地回顶了一句。 「就凭妳?」但见那ㄚ鬟小小年纪,气焰却不小,一对眸子上上下下瞟了柳绢儿一圈,不屑地冷哼了句:「女子如何能坐堂诊病?况且我家小姐金枝玉叶,岂容让一个师出无名的小小郎中诊病?」 「郎中?」还小小的?最可恨的是,竟还敢说她是师出无名?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倘若师尊在此,以为他老人家会白受这个气吗?正想发飙,替师尊讨回一点颜面的柳绢儿,又听见一抹娇柔软嗓,低声下气地向她陪不是。 「对不住,小ㄚ头口无遮拦,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头去。」刘芊芊完全展现出自名门闺秀的大度,话声清悦动听,仪态娴雅,软言的解释:「只是我这病症长久以来都是让左先生给诊治的,论病历,我想左先生应该会多了解一些。」 一个软钉子丢来,顿时堵得她气噎,而那ㄚ头却从头到尾连瞄都没瞄她一眼,一双眼睛像是被盯住了,死死黏在左靖南那家伙身上。 最教人气结的是,那个『神医』突然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似的,眉宇间还略带一丝笑意,体贴入微的问:「芊芊姑娘是不是又犯头疼了?」 「嗯,从昨夜就开始了……」 「赶紧坐下,我先为妳诊个脉。」 「有劳先生了。」 就这样,一个亲切真诚、一个柔声娇语,俩人俨然一副才子佳人、郎情妾意的模样,尤当他对刘芊芊微笑、对她轻声低语、用一抹温柔怜爱的眸光看着她时,柳绢儿只觉一股莫名的怒气,从她胸口深处逐渐漫延开来…… 刺眼。 非常、以及、相当、无法忍受的……刺眼。 眼前这个画面,除了脑海中所浮现的这两个字以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更加强烈的感受。 当那俩人恍若旁人般,细语调笑的时候,她更有一股冲动,想将手边的药钵直往左靖南那张俊脸上砸去! 尤其那一抹始终挂在他唇边的半丝微笑,直教人越看越不爽呀…… 「笑、笑、笑!」牙齿白呀,真不晓得那俩人搞什么名堂,什么鬼笑话有那么好笑? 「哈哈哈……」 「再笑大声一点,最好让整条大街的人都能听见!」原来那神医放着正经事儿不做,只懂得跟富家千金调笑、尽闲扯淡。 「哈……哈……哈……」 「最好笑破肚皮,肚破肠流,一命呜呼。」她也不会出手相救的! 「哈哈哈……啊?!」 突然,始终萦绕在耳边的吵杂笑声停了下来,忽感一阵静默的柳绢儿,终于将一对眸光缓缓地往眼前凝去。 「吓?!」只见一张涨红着脸,表情窘困异常的黝黑面孔,赫然跳入她眼帘,着实让她吓了好大一跳!「你、你是打哪儿来的家伙?」 「咦?」汉子一对浓眉大大打了个结,道:「姑娘,我半个时辰以前就已经坐在这儿了。」 「那你干嘛无原无故一个人笑个没完?」这不是一蠢驴是什么? 「这……这不是姑娘吩咐的吗?」他也太冤了吧?「刚才我取了药方,问您煎药之时,还得先注意哪些地方?妳就跟我说要笑、笑、笑,笑得越大声越好,最好让整条大街的人都能听见的呀!」他可是遵循了医嘱,没有半点马虎呀! 听完,柳绢儿一愣,最后才发觉,她才是那个陷入一片恍神状态,完全心不在焉的家伙。 「那你笑够了,可以回家煎药了。」她清清喉咙,装咳了几声,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吩咐道:「记住了,这一帖药须早晚三次服用。」 「是。」取过药单,汉子正要离开,忽又想起什么,连忙又问:「姑娘,那么服药之前,我还得大笑一回吗?」 扬眸觑了那张傻里傻气的老实脸孔,她既无奈又歉疚的奉送了两字。「不用。」 「多谢姑娘。」 她摆摆手,又招呼着:「下一位。」 不一时,堂内走进一个面黄肌瘦、骨瘦如柴,肚皮却撑得像只大鼓一样的汉子,只见他四肢乏力,连坐也坐不稳了。 那人一落座,便有气无力的寒暄了几句:「听闻姑娘专治奇症,小人特地前来求诊。」 「你怎么了?」 「我得了怪病。」 「怎么个怪法?」 「我每日食米近三斤,却是越吃越饿,怎么都吃不饱,最后连下田耕作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人边说边摇头叹息道。 闻言,柳绢儿为汉子切了脉,按了按患者肚大如鼓的大肚皮后,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洋洋洒洒为汉子开了一张药方,药方子上的字不多,就两个字。 「砒霜?!」那人一惊,心道:谁人不知,那砒霜是毒呀!怎可下肚呢? 只见还捏在手上的药单抖呀抖的,直呼道:「姑娘,妳这不是存心毒死我吗?」 「我又没让你吃一整抽屉的砒霜,依你的病情,一钱即可。」她凉声以回。 这不是剂量吃多、吃少的问题吧?「妳想啊,这人……人怎么可以吃砒霜呢?」 「重症就得猛药医。」指了指他那肚大如鼓的肚皮,她挑眉一道:「瞧你,这肚子里已经积存了太多的虫子,一般药材是驱除不尽的,唯有用毒药,方可将那些吸精食血的恶虫排出。」 「可是……」只见对方神色凝重,面色苍白,一副不敢恭维的模样。 见状,柳绢儿轻柔一笑,道:「用不着担心,我这一味药方,是要不了您的命的!」 语罢,她从随身携带的锦囊内取出一颗通体透亮,彷若珍珠一般的药丸,递至那人的面前,叮嘱道:「听着,在服药之前,需空腹一日,待吃下一钱砒霜将恶虫尽数排出体外之后,立即服下这一颗我特别炼制的还魂丹,保证你药到病除,长命百岁!」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得知经年固疾有救,那人笑颜逐开,正要起身接过丹药,却又听见柳绢儿慵懒地丢下一句。 「受惠,诊金十两黄金。」一手交丹、一手交钱,银货两讫,童叟无欺。 「十、十两黄金?!」那人一听,整个人僵在半空中,半晌,缓缓又将一双手收了回来。 「怎么了?」她凉声一问:「嫌我这丹药不好?」 「素闻柳君姑娘精炼妙丹神药,小人岂敢嫌弃,只是……」蠕了蠕唇,只见对方面有难色,又道:「这诊金……实在太贵了。」 事实上,他原本想说的是,这诊金实在是太吓人了! 「区区十两黄金已经算你很便宜了,要知道,我这一颗还魂丹每一颗都是精心炼制了七七四十九日而成,可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的。」啧,命都要没了,还嫌药贵!难不成,还想抱着家产入棺材呀? 一旁早已看不下去的左靖南,起身走到柳绢儿看诊的桌旁,伸手取走她手中的丹药,严肃一道。 「这诊金就由我替他付了吧!」语落,他又将丹药递给病患,催促的道:「来,这丹药您拿去,赶紧回家服药休养去吧!」 「多谢左先生恩赐,您的大恩大德,小人记住了,来日必定前来相报。」得到免费丹药,那人大喜,猛向左靖南磕了几个响头,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喂!喂……」眼看十两黄金就这么给飞了,柳绢儿怒不可遏,扬眸觑向半途杀出的拦路虎,斥道:「明明丹药是我的、人也是我给诊治的,凭什么功劳全归你了?」这还有天理吗? 「十两黄金?」他以一种绷得紧紧的声音说:「妳以为人人都给得起这天价诊金吗?」亏她还要得出口?「妳不去当土匪,还真是屈才了。」 她活脱脱就是一个强盗头子! 无端端被讽刺了一句,她也不当一回事,凉凉哼了一句! 「十两黄金又怎么了?此人的病症若不即时诊治,也是即将一命休矣!我给了他一颗还魂丹,等于是救了他一命,一命抵十两黄金,这很划算!」 闻言,左靖南朗眉一蹙,不解一问:「妳要这么多诊金做什么?」 「你傻呀!」这不是白问吗?「有谁会嫌钱赚得多的?」像她那个视财如命的爹爹,当年在做生意时不也是这样,全凭一口价,又狠又绝,大把大把的赚银子。 结果她才刚说完,左靖南立即扳起了一张俊脸,以医家五戒十要的医律训斥了她一顿。 「人之受命于天,不可负天之命。妳拥有一身精湛医学,应当为百姓福祉,况且,贫穷之家及游食僧道衙门差役人等,凡来看病,不可要他药钱,只当奉药。再遇贫难者,当量力微赠,方为仁术,不然有药而无伙食者,命亦难保也。」 叽叽咕咕、呱呱啦啦,说了一大堆,他就是说她不够善良,一昧地死要钱就对了! 「左大善人,我知道您仁心仁术又广受长安全城百姓爱戴,就算没钱置办衣食住行也有人替您打点一切!可我跟您不一样,终年行走江湖、居无定所,身上总要攒些银两的,没有钱,您让我喝西北风去呀?」她哪里像他这样好命唷! 瞧瞧这男人,有屋、有房、又有一身好医术,不但不愁吃穿、三不五时还有不辞千里而来,摆明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官家小姐、富家千金的爱慕,这样完美的人生际遇,会将钱财视为粪土,她是可以理解的,但并不表示她也必须随波逐流,与他一样不食人间烟火。 听完她的抱怨,他脸色微沉,静默了一晌,改以温和的口吻,又问:「江湖……真的有那么令妳向往吗?」他端详着她,总觉得这样一张纯真无暇的容颜,不该染上那样粗鄙野蛮的江湖之气。 这几日以来,他虽不了解她,却总是不由自主为她感到一丝怜惜,不明白像她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子为何身旁总无亲人相伴,宁可在处处险恶的江湖上闯荡,却不曾好好想过为自己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尤其他偶尔会在她眼眸中寻觅出一丝忧郁的神情,彷佛有过某些伤心的往事,依然还存留在她眼底眉间一般…… 「留下来吧。」蓦地,他倾身向前,温柔地执起她的双手,柔声道:「如果妳不嫌弃,从今尔后,万福堂就是妳的家。」 「家?」闻及言,她的心忽地怦怦直跳,难以置信地注视看他,感到自己像是悬在了半空中,几乎被他盛满温情的言语所撼动了。 直到他又追加了一句…… 「是啊,往后万福堂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妳的朋友、妳的家人,而我……」他温暖的黑眸抚过她的脸庞,诚挚一语:「也可以是妳的兄长。」 这一瞬间,她好像被螫到了一样,猛地抽回还被他紧握在掌心的手,怔怔退了一步,直觉他最末的一句话,没来由地深深刺伤了她。 奇怪的是,她居然不知道为什么那样一句明明横看、竖看,都是相当怜爱她的温言软语,此刻听起来却是如此刺耳! 沉默了一晌,她抬起眸来瞪向他,不悦以回:「谁稀罕你当我的兄长?」她爽利的拒绝了他,讽刺地问:「别把话题岔远了,如此声东击西的想赖账是吧?以十两黄金买一个哥哥,你当我是傻的呀?」 「那么,就由我替左大夫买下姑娘的还魂丹可好?」一抹娇嗓介入了俩人之间,轻柔的道。 挑眉一觑,瞧见刘芊芊一副护郎心切的模样,柳绢儿更是顿感不爽,好似她就是个不折不扣,不近明理的坏ㄚ头似的。 既然如此,那她就坏到底…… 「芊芊姑娘想买?」她挑眉一问。 「是。」区区十两黄金,她刘芊芊还不放在眼底。「我这就让ㄚ鬟去柜坊兑换现钱。」 「不急。」柳绢儿急急喊住了刘芊芊,更是热络地一把挽住了她,笑道:「若是芊芊姑娘要买,那这一颗还魂丹恐怕就不只这个价了。」 闻言,刘芊芊俏脸一沉,不悦的斥道:「难不成姑娘还想坐地起价?」 「岂敢?」松开了刘芊芊,转往走向左靖南的跟前,柳绢儿嘴角带着狡黠的笑,道:「这药钱,我分文不取。」 那就真是见鬼了! 依他对她的了解,这ㄚ头就算再怎么吃亏,也绝不会让自己白白当一回冤大头的,前一阵子那个地痞流氓,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妳要什么?」微瞇着眸,左靖南低头觑向她,能感觉出她话里有话,尽管他无法洞悉全部实情。 果不其然,她丰满性感的唇上缓缓绽出一抹诡异的甜笑,两眼也闪烁着狡诈的光泽,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轻笑道:「我要你永远都欠我一份人情……」 第五章 他知道她在生气。 非常、非常的生气…… 「妳不喜欢炙鸭?」 瞟了一眼前一刻钟他特地挟进她碗中的炙鸭肉片,却被她无情从碗内剔出碗外的美食,左靖南不以为杵,又体贴地为她挟了另一道佳肴。 「那吃些凉拌菠菜吧,夏天吃这道菜很爽口……」 只见那鲜绿透亮的凉拌菠菜,还没与她碗里热腾腾的米饭来个热情大拥抱,旋又被她反手一拨,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绿色半弧,叭哒一声,与桌上专盛鱼刺残骨的小碟,凄凄惨惨地迭躺在一块儿。 「也不喜欢凉拌菠菜?」 他的视线从那一堆被遗弃的美味,移到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只感到一股崭新的困惑。 「那吃块酱肘子,开胃。」 咚! 「杏仁豆腐?」 啪! 「香菇炖鸡汤?」 哗啦哗啦…… 一次又一次的,眼见一道道美味菜肴沦为残羹,就算一向修养极佳的左靖南,也忍不住将朗眉一蹙,轻责道:「浪费食物是会遭天谴的。」皱了皱眉头,他一脸正经的又问:「难道今天晚膳的菜色妳都不满意?」 一旁,早已观察这俩人许久的华甄多,终于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不满意的是你,左大夫。」可怜一桌好菜,全要被糟蹋光了。 闻及言,左靖南大为震惊,不解一问。「这是为什么?」他不记得自己有任何得罪她的地方呀? 「是啊,柳姑娘,这是为什么呀?」一边努力扒饭,一边也很努力听的华甄多,跟着帮腔,好奇的问。 但等不及柳绢儿解答,已经打烊的药馆外,响起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 「左大夫!左大夫,请您开开门呀……」 早在门外响起敲门声时,左靖南已是离开了门厅,往院外走去了,当大门外话声一落,他也开敞了大门。 「珠珠,妳怎么了?」他一眼就认出前心急如焚的小ㄚ头,是礼部尚书府千金,刘芊芊的贴身ㄚ鬟。 只见珠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哭啼啼的道:「左大夫,请您赶紧出诊一趟尚书府吧!晚了,就怕要闹出人命了……」 此言一出,左靖南深蹙双眉,关心地又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什么人病了?」 「是小姐!」珠珠口吻急切,神色惨然的说:「打从今个儿正午小姐由万福堂回府之后,就直喊着人很疲倦,说是想睡一会儿,岂知傍晚一觉醒来,一张脸儿肿得比猪头还大,一只鼻子就只剩下两个孔了,吓得小姐哭闹不休,直嚷着想寻死,这会儿尚书府老老小小,还都哭成一团呢!」 将刘芊芊的病况听在耳里,左靖南大为震惊,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何病因足以引起那样骇人的病症? 依此情况看来,难道……是毒? 不作多想,他连忙安慰了眼前俨然已被主子病情吓坏的小ㄚ头一句:「好,妳先别急,我这就去取药箱来,妳等我一会儿。」 「知道了……」 一字不漏,将一切听在耳里的柳绢儿,不但没露出一丝惊愕不解的神情,一只粉嫩嫩的唇儿,还微扬着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一对低垂的长睫下,更是隐藏着二簇邪魅的目光,点亮了她原本深沉的表情。 嘻嘻嘻……这下子,她食欲又突然变好啰! 结果,左靖南这一出诊,直到隔天正午,才得以回到药铺里来。 一踏进药铺,他便一脸沉凝的走进后堂内,一处专门存放各类奇珍药草的小房中,接着,他便衣不解带,埋头配制着数种解毒药方,直到夜深月移,他仍是无法成功调配出一帖能够不伤患者病体、并能顺利破解去刘芊芊身上所中的诡谲奇毒。 「唉……还是不行。」揉了揉酸软的眉间,他闭上眼开始沉思,眼底无法除去昨夜所见到的惊人景象。 用『面目全非』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刘芊芊现下的惨状,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根竹箸插上一颗肉丸的模样,有好几次他必须沉稳住气息,才没有让病患瞧出他满是惊愕的情绪表情,使得对方更加心慌! 所幸,刘芊芊身上的毒并没有扩散,经过他的诊脉,她四肢与内脏的各个机能皆无损伤,几乎与一般常人无异,除了那一张已毁的容貌…… 唉,究竟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就算性命暂时无虞,顶着那一张鬼脸似的容貌,也等于是判了她一个死刑。 还记得,方才预备从尚书府离开的当儿,她还紧紧拽着他的衣袖,用着她那肿得像是在嘴儿上挂上两串腊肥肠似的嘴巴,苦不堪言地向他哀求,请他务必医治好她这突如其来的怪病。 怪病…… 蓦地,他灵光一闪,想到了个人来……柳君。 他见过她用药的方式,虽说她在坐堂之时,给病患们开的都不是正规的药方子,但举凡被她诊治过的病患,也都是个个药到病除、屡有奇效! 况且,早在她投身于万福堂之前,她就是个专治疑难杂症的高手,或许芊芊姑娘的奇症,她可以瞧出一些端倪? 救人如救火,思及此,左靖南不敢再稍有半刻迟疑,连忙起身往柳绢儿暂居的小院走去,盼能与她共商研讨,一同找出刘芊芊身上所患奇症的解救药方。 绕过堂屋西角,远远的,他便瞧见她屋内还透着一丝烛光,知道她可能尚未睡下,他心中一舒,赶紧走上前去,在门廊外弯腰恭立,浅声探问。 「柳姑娘,打扰了,妳若尚未歇息,左某有一事想请教姑娘?」 没有回应。 「柳姑娘,妳……睡下了吗?」 依然是一片寂静。 「柳姑娘……呃?」深觉有异的他,正想敲门,却发现她的房门根本没落闩,轻拍了几下,便吱呀一声往两旁缓缓开启了。 见状,顿感失礼的左靖南,俊脸微红,尴尬地赶紧伸出手去,原本想将不慎被他敲开的门扉再度拉拢关上的,却在他的一对目光不经易瞥见她屋内一角,还摆放着一只巨大的竹篓之后,完全忘了非礼勿视的君子戒律。 只听见那竹篓之内,不时传来一阵诡谲的沙沙声响,靠近之时,还可以嗅到一抹令人不禁眉宇深蹙的诡谲异香,由竹篓内淡淡地散发出来…… 「……这是?!」 当不知情的左靖南,一把掀开那竹篓的盖板,目睹了竹篓内的秘密之后,俊朗的五官蓦然丕变,高大的身驱也瞬间冻结,像一尊石雕,一动也不动地站在竹篓之前,久久、久久…… 在欣赏了一幕『变脸奇观』之后,心情顿时大好的柳绢儿,一路上蹦蹦跳跳,哼着小曲儿,由屋外踏进房里。 进了房之后,她也不急着喝茶歇腿,拎着手中一块生猪肉,便往屋角的竹篓前走去。 只见她气定神闲地掀开了竹篓盖,把生猪肉丢了进去,接着,像是寻常姑娘饲养着小动物般,笑呵呵地对着里头的『宠物』说话。 「小花今天乖吗?有没有好好待在窝里呢?」 像是听得懂人话似的,竹篓内的『宠物』瞠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颇有灵性地朝主人点了一下头,接着张开大嘴,准备享用牠迟来的晚餐时,又听见主人用着她一抹甜腻的嗓,悠哉地朝牠一问。 「今天小花没有偷溜出去玩吧?」看着养在竹篓里的小东西,她不厌其烦地又叮嘱道:「要知道,这儿不比咱们在山林里的时候自由,你可得记取上一回的教训,千万别又因为一时的嘴馋,就胡乱跑出来吓唬人,要是让人发现了,还不把你活捉剥皮,泡成一缸大补酒。」 说到这儿,她发现竹篓内的小东西好像噎着了,不断摇着尾巴,好像很痛苦的模样。 「唉呀!你慢点儿吃,又没有人跟你抢,急个什么劲儿呀!」猛敲了贪吃虫一记小脑袋,她没好气的责道:「你这小家伙,吃相怎么还是那样难看呀?」 嘶……嘶……在主人一记爆栗之下,好不容易吐出嘴里美食的小花,立即像是示警般,高高昂起头来,不断吐信。 「怎么啦?」问话的同时,她也立即感受到屋内还存在着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猛然回眸一觑,她便看见了默不作声,始终端坐在茶几旁的左靖南,而他似乎已经在那儿待上好一阵子了。 「左先生?」她凝视着他,发现那一张原本和煦的英俊脸庞上,此刻没有丝毫笑意,他没有看她、也没有与她交谈,可是她却能感觉到他慑人的威力和一股渐浓的紧张氛围。 「你为什么……会在我房里?」她一边问,一边欲盖弥彰地想把脚边的竹篓踢到一旁,却因为竹篓体积太大,她努力了老半天,还是移动不了一丝一毫。 最后,只能趁他将目光扫向她的瞬间,巧妙地遮住左靖南的视线,不让他瞧见正吐信中的小花。 殊不知,早在一个时辰以前,左靖南已经知悉了房中的一切,并且也间接得知了她另一个真实的身份。 「芊芊姑娘身上的怪症,是妳的杰作吧?」他睇视着她,不答反问,板紧的脸上布满阴霾,表情就像是石头刻出来的一样。「妳为什么这么做?」 他一字一顿,声音中的冷峻与严厉,令她不由地怔愣了半晌,许久才恢复了镇定。 她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他严厉地瞪着她,平日温和的面具此刻崩塌得半点也不剩,彷佛只要一声令下,他就会立刻冲过来撕了她似的! 为了不被看出破绽,她挺起肩膀,扬眉一挑,尽可能不露出心虚的目光与他对视。 「你何以一口咬定,那就是我干的?」就算要栽赃,也得讲求真凭实据呀!「含血喷人可不是一个正人君子……」 只见左靖南默默从怀中掏出一只墨色令牌,这时,柳绢儿本来充满奚落的神情,登时变得颇不自然! 「那么妳可以解释一下,这是什么东西吗?」将从她房中搜出来的天魔教令牌浅搁置在桌上,他一双浓眉缓慢的扬了起来,锐利的视线也回到那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上。 「手工雕刻艺品?」她耸耸肩,仍然努力装蒜中。 「妳是天魔教的人。」干净利落,他的语气充满了肯定,而不是询问。「事已至此,妳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 他面无表情的直视着她,脸上的神情依旧阴郁得可以,那一副冷漠的表情好似一道不可穿越的防线,一张柔和的俊脸上全是绷紧的严厉线条,脸上的表情更是明明白白的警告她,她最好不要想再企图诓骗他一个字!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的吧?」为了不打草惊蛇,她眉儿一挑,反问道:「天魔教行事一向神秘,能识得天魔令牌者,江湖上更是屈指可数,我着实好奇,左先生是怎么看出这块牌子便是属天魔教所有的?」 在尚未探出虚实之前,她决定以迂回的方式,套问出左靖南与天魔教之间究竟有何关系? 结果左靖南的惶恐全在他紧锁的眉心间表露无遗,一对微敛的眼睫下,更隐藏着一丝不安与忧惧,她甚至发现,他好几次都躲开了她追问的目光。 注视着他脸孔所展现的各种冲突表情,她不确定的大胆一问:「难道……你也是天魔教中人?」 此言一出,房中瞬间静默了一晌。 最后,他才像是叹息般,低哑地回应了她的话。 「是。」他不否认,声音出奇地冷静,低沉的声音中,还隐含着一丝嘲弄。「我待在天魔教中的日子,远比妳所了解的还要涉足得更久、更深。」 听到这里,柳绢儿脸上泛起了死一般的惨白,浅声一问:「有……多深?」 只见他慢慢的回过头来,凝视着她,眸子阴暗,表情冷漠,用一道低沉、冷硬的声调,问道:「妳想知道?」 「就当是秘密交换。」 仅管对左靖南在天魔教中的身份,她心中已经有数,可是没有亲眼看见、亲耳判断,她还是无法相信,左靖南极可能是她受命要追杀的天魔教叛徒……练东风。 当她再次开口时,她一字一句是那么谨慎小心,并且逼自己僵硬的唇角拉开一抹温和的浅笑,与他商议道:「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也不再对你隐瞒,咱们就开诚布公,这样可好?」她强装镇定地问,却克制不住自己的结巴。 天啊……万一他真是那个可以在三步之内夺人性命的练东风、万一他知悉她的任务即是为追杀他而来、万一他翻了脸、决定杀人灭口,依俩人相差悬殊的实力,他绝对可以在一式半招之内就让她七孔溢血、当场毙命而亡。 此刻静谧的房中,她唯一听到的只有自己狂野心跳,以及眼前那足以令她手足无措的男人。 尤其当他缓缓站了起来,离开了桌案,开始一步一步走向她时,她的心跳更是开始狂野的加速、加剧! 一抹无边的恐惧已随着她体内的血液在她身上四处奔流,令她感到狂乱而紧张,每一条神经都在提醒着她……逃吧、快逃吧! 眼前那一个行踪已然曝光的天魔教叛徒是不会就这样放过她的,从他那一张狰狞的表情看来,就已清清楚楚写上了八个大字: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就在柳绢儿暗暗忖度着,干脆她先下手为强,直接在他脸上洒一包毒粉,然后抱起小花跑给他追的当儿,他上前扣住了她的双臂,一把将她拉到他面前,用着一抹语重心长的口吻,沉重的道。 「那是我所见过最恶毒、最残酷,也最惨无人道的教派,只要身陷其中,就再也没有爬出来的一天!」 他低下头,神色惨然,英俊的脸上满是恐惧,「我十二岁起,就曾经在天魔教的厨房里当过差。」 咦? 「那一个没天良的天魔教教主,平日就挑食得很!」 咦?! 「菜色若稍有不如意,就动辄对我一顿暴打痛骂!」 呃…… 「原本他还想毒哑我的,但是被我逃了出来,之后……」 「好了好了,说到这里就可以了。」摆了摆手,当她听到他曾经在天魔教厨房当过差的那一段,她对他的所有警戒与怀疑也即瓦解得半点也不剩,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反应过度了。 「妳都不知道,当时我的遭遇有多么悲惨?」说到这儿,他的双眸更是夸张的紧紧闭起,深深吸了一口气,彷佛不愿再去回想过去种种可怕的经历,沉痛的一语:「那简直是人间炼狱呀!」 「不怕、不怕!」见状,她意思意思拍了拍他紧绷的臂膀,安慰的道:「反正你也逃出来了,不是吗?」 待他双肩释然的放松下来,睁开一对俊眸看向她时,脸色依然苍白如雪,过了好半晌,他才抖着声音,向她提出了问题。 「现在,换妳回答我的问题了。」只见他像是在留心一只蛇似的提防着她,结结巴巴的问:「妳是不是……那个既挑食、又没天良的教主,特地……派来追杀我的杀手呢?」 「追杀你?」呿!杀鸡焉用牛刀呀!「你想太多了啦!」 「但妳的确是天魔教的人。」他指证历历的道:「在这屋子之内,处处都摆满了天魔教专门用来炼制毒药的器具与药材,而且妳在房中养了一条灵蛇?」 灵蛇,向来是天魔教嫡传子弟的代表象征,就算她仍是不断刻意隐瞒自己在教中的身份地位,但同样曾经受过灵蛇保护的他,也已经略之一二了。 她的出现,必不单纯…… 「原来你早就发现小花啦?」早知道她就把小花放出来透透气儿,免得一整天下来,闷坏了这小东西。 「如此说来,那芊芊姑娘身上的毒,果然是妳下的手?」只有天魔教的人,可以不着痕迹、甚至是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杀人于无形,准确无误地向目标者施毒。 「是又如何?」她冷哼了声!不以为然的嘀咕了句:「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闻言,左靖南深深蹙起了眉头,对于她将人命视如草菅的态度,很是不能谅解,忍不住责道:「人命可贵,怎可如此轻视之?况且,芊芊姑娘与妳近日无冤、远日无仇,妳为什么要害她?」再说了,身为医者,岂可暗中施毒伤人? 当下,左靖南的脸色难看之极。 「谁说我与她近日无冤、远日无仇的?」她与那臭ㄚ头的恩怨结的才大咧! 「我不管妳与她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但用下毒这种可耻的小人步数,就是妳的不对!」他以谴责的目光看她,并向她伸出一只大掌:「拿来。」 瞪着迎面而来的大掌,她不解的问:「拿什么?」 还敢问?「当然是解药了。」 他的目光中一点也没有温柔的意味,这令她深感不悦,原本还表露一丝愧疚的唇角,先是沉郁地抿紧了,接着更化为轻蔑。 「你就那么心急那个刘芊芊?」她冷冷一问:「你喜欢她?」 陡然,他被一种充满敌意的氛围包裹着,她的目光炯炯,直逼他而来,彷佛他只要说错一个字,她就会冲上来咬他一口似的! 「这无关乎男女情爱。」他动之以情,晓以大义的道:「医者,皆有济世救人之心,我相信,妳也有的。」 「得了,我没有你这么伟大!」她才懒得听他讲大道理:「你只要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那个刘芊芊?」用不着跟她拉拉杂杂扯这么一大串。 「那么,妳希望听见我怎么回答呢?」他给了她一个戏谑的微笑,语气相当缓和,却略显讽刺的问:「我若说喜欢,妳便愿意救她吗?」 只见她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巧笑嫣然地反问:「如果说,我的回答恰恰是相反呢?」 得言,他眸子闪动了起来,灰色的眸子现出短暂的亮光,但马上又被一贯的冷静所取代。 「你怎么说?」她挑衅。 「我对芊芊姑娘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他轻柔地说,脸上仍是悬着一副神秘的微笑。「这个答案还令妳满意吗?」 「差强人意。」不过嘛……「此毒无解,我还是没有解药可以给你。」 「妳说什么?!」居然没有解药? 只听见她用着一抹完全是胜利者式的甜嗓,又道:「她是中了我精心炼制的『横竖丑三日』,此毒虽无药可解,但也不至于丧命,只要在房里躲上三昼夜,不要跑出来吓人就好。」 横竖丑三日? 这种令人气结又十足恼人的毒药,也只有这个小恶女配制得出来,左靖南哭笑不得的心忖,天魔教是怎么可以忍受让这么一枚宝贝蛋投入门下的? 罢了,既然已知刘芊芊身上的毒性已无危及性命之虞,为了明哲保身,他姑且不与她多作计较,以免真被她瞧出了破绽。 暗暗轻吁了一口气,今天他算是把她唬弄了过去,没让她察觉他真实的身份。 但,来日方长,在他身份曝露之前,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让这一只顽劣的迷途小羔羊在他的潜移默化之下,与他一同改邪归正、弃恶从善的…… 第六章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天的考验,居然来得这么快! 事情的经过,就发生在今早清晨时分,他特地到堂后花圃内一块专门供他栽植各类草药的空地上,想摘一些芍药、辛夷、石斛、瑞香等花药材来研制入药。 就在他忙于手边的活儿时,他忽在满园飘香的花圃中猛地嗅到一股别于以往的诡异幽香,不一时,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睡意袭来,心中警兆忽现! 「不好,是迷香……」心知有异的他,连忙闭气,但为时已晚,全身力量慢慢消减,勉强支撑了一下子,还是幽幽昏睡了过去。 倒地之际,那一条早该抓来剥皮泡成壮阳大补帖的小虫子,却悠悠哉哉地从花丛中缓缓爬了出来…… 之后,便是眼前这般情景了…… 瞟了床上浑身虚软的左靖南一眼,早已经摊开大小百支银针一旁侍候的柳绢儿,凉声一问。 「还不脱衣服?」难不成还让她亲自动手吗?「你已经中了灵蛇的毒香,若不赶紧在身上几处大穴扎上几根银针,一旦毒气扩散攻心,就是大罗神仙降世,也救不了你。」 就在一个时辰以前,她欲寻找那一条又在半夜里偷溜出房门玩耍的笨蛇小花时,意外在花圃内发现了他。 当时,他就倒卧在一片绚烂的百花丛中,一头墨色光亮的长发成扇状散落周身,在阳光下闪着火一般的光芒,配上他总是一袭洁白的月牙色长衫,远远望去,就犹如一丛在金色秋阳下怒放的石竹,很是令人惊艳! 待她走近一瞧,撞见他双眸微合、正气若游丝的喘息着,这才发现,他不是心血来潮地想花圃中晒晒清晨的暖阳,而是中了灵蛇毒香。 只见他唇色已是泛紫得吓人,却仍固执得紧:「不劳烦柳姑娘了,我可以……自己来……」 「自己来?」她笑嗤了声:「小花可不是一般的毒蛇,普天下无药可解。」除了她这一位天魔教嫡传弟子的『独家配方』,他只有等死的份儿! 「你就别闹别扭了,命都要没了,还害羞个啥呀!」说完,她决定纡尊降贵,亲自动手剥了他那一身碍手碍脚的衣衫。 这时,左靖南宛如被针刺到一样,突然紧揪着衣领,拚命使尽了力气,往床内挪去,就是不让她碰触他衣衫半分。 「不不……柳姑娘,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左靖南左躲又闪,面色苍白僵冷,心中暗自叫苦。 「为什么不行?」瞧那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活像她是一只意图不良的恶狼,准备将他拆吃入腹似的!「你就大方一点儿,一个大男人这样扭扭捏捏、小儿家家的,像什么样呀?」 「我没有在女子面前袒胸裸露的习惯。」他试着缓和激烈的举措,沉着嗓,解释道:「这令我感到不自在。」 「没有什么好不自在的,你不是说过,医者皆有济世救人之心?我这是在救你,你就别跟我婆婆妈妈的了,来吧!」 她话语刚歇,伸手一揪,嘶地一声,一把便扯下他大半的左侧衣衫,令他措手不及,也让她撞见了最不该看见的东西。 那是一张相当罕见的图腾,而那图腾就算是化成了灰,她也不会忘记! 在天魔教中,圣纹代表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多年以来,在所有数以万计的天魔教派子弟当中,仅有两面圣纹传下,一面是黑面罗煞,刺在师尊的爱儿,亦也是她不幸遇害身亡的师兄慕容黑风的身上。 另一面则是玉面修罗,纹在了那狠心毒害了自己同门师兄弟的天魔教叛徒,练东风的身上。 「这就是你的难言之隐?」 她怔怔的扬眸觑向他,双眸如刃:「原来……你就是那个辜恩背义,枉顾同门师兄弟之谊,亲手毒害了自己恩师爱子的天魔教大叛徒?」 此刻,左靖南的脸庞僵冷如石,彷如雕成的一般,双眸如同一对深不见底的幽潭,充盈着复杂的感情,一动也不动,表情萧索。 「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吗?」装哑巴是什么意思啊? 听罢此言,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她,只见她双眸冷峻,一副杀气重重的模样,不禁苦涩一笑。 「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呢?」他面如死灰地望着她,平淡的声调在她脑中泼下一盆冷水。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只是短促一望,她便已深切感到他内心对天魔教强烈的仇恨、以及无比的怨怒,就像一把熊熊火焰,锐利的剪。 「不急。」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她,并没有马上遂其所愿,而是进一步的问:「你先告诉我,当初你为何要杀害自己的同门师兄?」 闻言,左靖南一对眸底散发出森寒的眼神,如鸷鹰般望了她一眼,冷冷说道:「因为他该死。」 短短一句,便散发出无形的杀气,令人寒毛直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瞪着眼前判若两人的男人,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像是闷住了,惶恐地蠕动了一下双唇,才又怯怯一问。 「他为何该死?」据她所悉,黑风师兄与练东风师出同门多年,俩人更是一同长大的好友,怎么…… 「慕容黑风,人如其名,就连他一颗心也是黑的!」他缓缓地笑了,但那对犀利的黑眸中却毫无暖意。「那个男人该死的理由太多了,妳想听哪一段呢?」 「真的是你杀了他?」 「黑风仗着一身绝技,无恶不作,举凡拦截商旅、豪夺民业、贩卖人口、夺人妻女、敛索民财,歹事做尽。」更可恨的是,在种种恶行败露之后,他还妄图杀人灭口,欲在村中水井下毒,残害全村百余条人命。 杀了他,只是平民怨,替天行道! 思及此,他的浓眉斜挑,视线落在她身上,面无表情的道:「柳姑娘,妳毋庸多言,动手吧。」 见他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她不禁又问:「你当真一点也不怕死?」 闻言,他唇角缓缓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哑然失笑道:「十年前,我早就该死了。」当他还是天魔教中的左护法,玉面修罗时,虽然从不曾滥杀无辜,但面对同门师兄的残暴虐行,他却是一概冷眼旁观,不曾阻止。 虽不杀人,却见死不救,这样的他,与双手沾染血腥的黑风又有何不同?这是他一辈子也洗刷不去的罪孽,为了想与过去种种不堪的自己做一个完全的了断,在他杀了黑风之后,他即不下数次的自残,想一死以赎罪。 就在一次,他再度登上群山之颠,欲跃下万丈崖谷,自我了结的当儿,遇上一位须发皓白的老翁,老翁看上去显得十分衰老,但却是个精神矍铄、神情严峻的白发老人,虽然年近七十,却有一双十分锐利、似乎可以穿透人心的眼睛。 原来,老者是长年隐居于山林的炼药师,经年与林中奇花异草为伍,炼制了不少奇丹妙药,在得知他充满罪恶的过去之后,微笑地说服他,与其让自己双手再添上一条冤魂,何不借着一身得天独厚的聪敏才学,济世救人、当个悬壶济世的大夫,以赎去他一生的罪孽。 于是,老翁倾囊相授,教他如何用药,如何分辨各类百草的药性与药理,教他一切医学所知的手法、秘诀,始终把他当成自个儿孙儿般看待。 「那一段日子,我没有再在夜里做过一场恶梦……」左靖南俊脸上闪动着回忆的光彩,但很快变成了深切的悲痛。 「后来呢?」话说出口,柳绢儿才发现,自己竟对这个手刃同门师兄弟的大叛徒倏然敌意大减,种种突如其来的心境转变,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不知柳绢儿心中已有不杀之意的左靖南,哑着嗓,又续道:「没有半年,老人家便仙逝了,原来他早已自知不久于人世,才把一切都教给了我,让我有了活下去的信念。」同时,也助他渐渐逃离那永无止尽的内心谴责与挞伐,誓言终生以救人济世为志。 为了延续老人家一生的志业,这几年来他不断的躲、不断的藏、也不断逃避无数由天魔教派出的追杀者,岂想……命运还是不肯放过他! 这一回,他知道,自己再也逃不了了…… 既然真相已经大白,彼此身份也都全部曝露,柳绢儿也不再与之迂回,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了。 「那么,你想怎么办?」 岂想,他倒也干脆,一句话就回了她。 「任凭妳处置吧!」他笑了一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没有怨言。」 既然,他已有必死之心,她身受重任,也姑息他不得!心念于此,她缓缓走近床沿,手中的银针成了最好的『凶器』,居高临下地看着昏昏沉沉的左靖南,冷傲的俏脸上,逐渐泛起杀气:「那……我要遵奉师命啰?」 他微笑地凝视着她,淡淡一语:「有劳了……」 有劳? 啧,这个男人是怎么搞的?被毒傻了吗?哪有人在面对死亡时可以像他这样坦然的? 「我这是要杀你,不是救你耶!」至少,他也该露出一脸心惧的神情,而不该是像他这样……从容? 尤其他还对她微笑,对她这个即将取他性命的杀手,荒谬地微笑! 这不是一傻子吗? 「我知道。」这时,左靖南的嘴角已逸出了几许血丝,气若游丝的又道:「其实就算柳姑娘不亲自动手,我已身中灵蛇之毒,纵然我倾尽所学,也勉强只能苦撑三日,三日一过,一样必死无疑。」 说到这里,他眸中有着淡淡的笑意,凝看着她的眼神,有着一抹不为人知的温柔,心悦臣服的道:「所幸,能死在妳手中,对我而言,或许也上苍对我的一片厚爱,我无憾了……」话犹未了,他双眼一暗,再也支持不住早已透支的体力,失去意识的仰倒而下。 见状,柳绢儿一张高傲的冷艳脸庞上,首次露出心慌的神情,瞪着眼前再度昏厥过去的左靖南,她浑身彷佛是被寒冰冻结住了似的,竟微微发颤起来! 她发现自己紧捏银针的手正在发抖,心跳有若擂鼓,呼吸困难,脑海中有着满满的不安和犹豫,不知是该将手中银针扎入他死穴,干净俐落的送他一程,还是立即为他封住七经八脉,不再让毒血逆流攻心,以救他一命?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她选择了后者…… 在一阵剧痛之后,左靖南如释重负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喘息的频率也渐趋缓和,感觉一股热气沿着浑身的经脉四处游移,所到之处舒适非常,原本钻心噬骨的痛楚也逐渐减缓了不少。 不一时,俊眸缓缓睁开一看,发现柳绢儿就坐在床沿,正在为他一一扎针驱毒…… 「这……?」左靖南惊疑地瞪大了眼,不解地看着眼前那一张清丽的脸庞。 「醒了?」她先是愕然抬头看向他,眨眨眼睛,忽而笑语道:「太好了,看来我抢救得宜,毒素并没有扩散……」 这不是重点吧? 紧皱着眉头,他用着虚弱的声音问:「妳为什么改变心意?」 难道…… 「你用不着这样看着我。」睨了他一眼,柳绢儿双颊上浮现几朵红晕,轻描淡写地解释:「我只是还不习惯用银针杀人,况且,依师尊所嘱,你必须死在我的手里,而不是那一条笨灵蛇。」 闻言,左靖南心中一沉,原本闪烁在眸间的光泽马上又暗淡下来,冷道:「那就用妳最拿手的吧。」 最拿手的? 「你要我像毒耗子那样毒死你?」不察左靖南神色有异,她挑眉反问。 「我也可以自己了结。」左靖南轻叹一声,低语道:「对我而言,这并不难。」 见他仍是一心求死,她心思一转,故若又道:「那就用一日断魂散吧!」 从身边瓶瓶罐罐中,她挑出一罐通体透绿的小瓶,大力向他推荐的道:「这是用西域的毒蜈蚣、南洋的毒菇、北方荒漠的毒蝎子配上中原百种剧毒蛇胆所研制而成,其中我还加了些桔梗、川芎,除了毒性极强之外,味道还不错!」 她早就想要试试这些她精心所炼制而出的丹药其药性了,以前新药炼成,她只能抓山中的小兔子、小狐狸来当试验品,如今有了现成的人体实验,令她忍不住跃跃欲试。 「如果你喜欢口味清爽一点的,我还有以天山雪莲为辅,浸泡砒霜水七七四十九天的毒丸,用过的人都没有意见。」 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看她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相信她在研制毒药这一方面应该很有一套,若他不捧场一下,反倒拂逆了她的『好意』。 「那就用毒丸吧,倒也省事……」只见左靖南接过,便要仰首服下。 她却一把抢走他手中的药丸,不让他服毒,此举令左靖南微微一愣,不解地望向她。 此时,俩人之间的气氛有点诡异,而柳绢儿一张粉脸儿红通通地,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最后,还是他率先打破了沉寂…… 「怎么了?」他问,声音又轻又柔。 「以前……我娘说过,害死好人,是要遭天谴的。」语落,冷艳的小脸上倏地一片通红,螓首低垂,老实招供:「其实,在天魔教中,我从未毒杀过任何一个人,你……是我第一个目标。」同时,也是师尊对她的考验。「师尊承诺过,只要是教中弟子,一旦替天魔教除去叛徒,便能取代玉面修罗的地位,成为天魔教下一任左护法。」 闻言,他冷冷一笑,神情突然变得很严苛,声音中更透出一抹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妳更应该尽早将我除去。」他以天魔教的律令,冷冷的提醒:「天魔律令,绝不可对被下达追杀令者,存有任何仁慈之心,以免留下后患。」 他睇视着她,温和、丝丝的声音中亦藏着冷酷:「这一点,妳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的话语令人感到不可抑制的颤抖,她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过全身,但却不是因为她必须杀了他,而她心中深深的不忍。 于是,她千思百想,决定为自己找个不杀他的理由。 「可是……你是好人。」她努力为自己找借口,「你医治百病,济弱扶倾,是个良善之人,我不能害你。」 「好人?呵呵……」听完她那一句恭维,他笑了,但笑声就像冰水一般,毫无温度,「妳以为玉面修罗练东风的名号是怎么得来的?别忘了,在我手中死去的生灵不下数百、甚至是数千,我怎能算好人!」 「可是……」 「没有可是!」他截断她的话,大手一伸,修长的五指一扣,将那个还在犹豫不决的胆小鬼,犹如老鹰抓小鸡般,提到了自己的面前,丢给她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不杀我,妳如何向师尊交代?」面容一冷,他语气冷得像冰,面无表情的道:「还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接获天魔令者,一但没有如期完成任务,按天魔教规,下一个追杀的目标,就是妳了。」 此言一出,威胁很快的见效,只见她两颊顿失血色,神情登时变得颇为僵凝,半张着口,愣在那儿没有吐出一个字。 久久,她宛如被浇了一盆冷水,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你一定要这样不断的威胁我吗?」 她秀眉微蹙,仰头注视他好半晌,显得很犹豫不决,也很脆弱,忍不住小声地嘀嘀咕咕,埋怨了起来。 怎么搞的,原以为杀人难,想不到不杀人更难…… 叼念的当儿,她忽地灵光一闪,倏地想到一招杀人不流血、又可以让她轻松完成任务,相当两全其美的方法! 「有了!」她猛地击了一下掌心,喜滋滋的宣布道:「我还有最后一招必杀绝技,咱们或可一试?」看着她像个孩子似的,整张脸儿盛满了雀跃的欣喜,彷若她像是刚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秘密一样,急着与他分享。 「妳说。」他露出宛如殉道者的表情,淡问道:「是什么必杀绝技?」 只见她噗嗤一笑,也不答话,笑容也变得调皮了起来! 而随着她平缓地、愉悦地,巨细靡遗地娓娓向他商议她心中所想的『绝顶妙计』时,她唇边的那一弯笑容,则变得愈来愈顽皮…… 第七章 「妳说什么?!」 恍似被踩着尾巴的猫,左靖南明显地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抬起眸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 「这是最不血腥的方法。」除了这个办法,她已经想不出任何不带一丝残佞的手段,好让他舒舒服服断气的。 「天啊……」他按捺住火气,因为她一副认真的模样。「这不是重点吧?」 「那重点是什么?」 「妳要我……娶妳?」这是那门子的『绝顶妙计』? 「这很难吗?」说这些话时,她已经满脸绯红,不敢正眼看他,可他一盆冷水泼来,立刻浇熄了她一腔的热情。 「不是难,而是太荒谬了!」左靖南脸上清楚地写着离谱二字,沉声道:「我以为我们讨论的是如何让妳杀了我,好让妳可以对天魔教交差?」 「我也没离题呀!」他干嘛作这么大反应?「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曾经以十二岁的稚龄,活活克死一国之君,只要与我沾亲带故的,几乎都难逃恶运。」 尤其在她每年生辰的那一晚,她的破坏力更强大在距她方圆五百里之内,无论人畜,皆会发生惨绝人寰的灾事,几乎无一幸免! 话说那个倒楣的回纥老汗王,就是在她嫁过去没多久,在回纥后宫欢度她第一年生辰的当晚,突然暴毙而亡。 「所以妳是……平西郡主?」那个不费一兵一卒,让回纥汗国改朝换代的巾帼英雄? 「光听这样,你也能猜得出来?」眨了眨一对浓密长睫,她茫然而立,惊讶于这个男人竟然猜得出她的身份来历。「你知道平西郡主?」 「如雷贯耳。」长安首富,柳家三小姐的威名,孰人不知?他还曾经『仰慕』她的赫赫威名,偷偷将她列入自杀的最后秘器之一。 想不到绕了一大圈,命运还是替他选择了她,作为他生命最后的终结站,这教他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既然如此,咱们就心照不宣了。」一双黑瞳骨碌碌地转了一圈,笑道:「就这个月初六吧!」她信心满满的道:「那一天是我年满十九的生辰,古有云,生辰逢九,必有死伤,那一晚下手,是最好的时机了。」 轻轻弹指,她爽快地宣布俩人的婚期……呃?应该说是他的死期! 「所以,妳打算在妳十九岁生辰的那一晚与我成亲?」不,应该说是『处决』他。 「你有什么特别意见?」 「一个。」 「说出来商讨、商讨啊?」 他看着她,眸光中有着询问的意味:「妳该不会忘了,『克』人的本事,我似乎略胜妳一筹吧?」 对厚,她怎么忘了这一点啊! 小脸一沉,她皱着眉,思索了一下,比起『战绩』,他的确是辉煌了一点儿,但她也不遑多让呀!想她小小年纪就能扳倒一个汗王来看,她的『功力』或许也不在他之下! 不如,先试他一试? 未察此刻柳绢儿一颗小脑袋瓜底下的心思,左靖南仍是滔滔不绝嘴边的劝阻。 「此计太过莽撞,若是适得其反,害了姑娘,铸下大错,左某断然不能同意……」蓦地,只见那个小女人倾身拍拍他的肩膀,并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正觉诡奇之际,又感觉搭在他双肩上的一对小掌正逐渐往上移动,托住他的脸庞,彷佛在寻觅某个『角度』,并在得到满意的方向之后,以吻封住了他那两片聒噪的唇。 当他俊眸微瞠,感觉她的唇缓缓落下时,他其余的话就全梗在了喉头,当她在他的唇上缓缓移动、挑逗时,他几乎忘了一切,只能感觉她的芳唇的温度与柔软…… 很快的,他思绪缥缈起来,虽然理智一直在抗拒,却怎么也无法抵制她唇间散发的甜美气息,最后只能一动也不动,任她为所欲为,一路放肆到底! 须臾,她松开了他,羞涩的表情令得原本已经美丽无比的脸庞更增添几许诱人的吸引力,抵着他的嘴唇呻吟着。 「你……你的感觉如何?」此刻她一张脸儿红滟滟的,迷蒙的视线与他的交缠着,而她的唇仍一直胶合在他的唇瓣上,不管是视觉与触觉,皆令左靖南感到一阵吞咽困难…… 猛吞咽了一口唾沫后,他结结巴巴的发出声音:「有……有一点头晕。」 闻言,她笑咧了一张小嘴,笑呼道:「那就对了!」 啥?! 「如此看来,我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呀!」相反的,如果她不幸成为他第六个『意外』,也只能算是命中注定了! 但如果新婚之夜不幸丧命的是他,那她也用不着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平和地处决了他,既和平又不血腥,岂不是挺好? 听她言下之意……「妳还是想一试?」 「嗯嗯!」她点点头。 他语带忧虑的说:「太危险了。」 「怎么,你想反悔?」她咄咄逼人地问,截断了他的话。 「我不是……」 「不是最好。」微瞇起眼,她又是一阵抢白:「这事儿,咱们就这么定了,谁都不许再有异议!」 见她一脸坚持的模样,左靖南疲惫地叹口气,知道自己已是多说无益,不禁心语道:倘若是命中该是如此,也只有顺应天命了。 唉…… 这一晚,月朗星稀、光华如练,一勾残月斜挂天幕,散发出昏黄暗淡的光芒…… 沙、沙、沙……在淡淡月光映照下,一道沉稳的脚步,在渐浓的夜色中前进,穿过宁静的树影底下,来到一扇贴着双囍红字的门扉前停了下来。 只见来人脚步凝顿不前,在门前兜转了一圈,欲又转身离去。 哒哒,只听那一道脚步声走没两步路,又旋覆还步而回,就这么来来去去,欲走还留,大大惹脑了喜房中已经枯等了大半夜的新嫁娘。 突然,一道满载着不耐口吻的柔嗓,从静寂的门内缓缓扬起,让门外徘徊不已的新郎倌猝然止步,怔愣当场。 「还不进来?」娇嗓半嗔半怨地问:「在门外纳凉呀?」 「呃?是……」左靖南轻应了声,深吸了一口气后,轻轻推开房门,认命的一步步走向他最『致命』的一夜。 喜房之内,雕刻着精美镂花的玉炉内燃香袅袅,红烛高烧垂滴,垂着流苏的帷帐半掩,身着凤冠霞披的她便端坐其上,处处一片喜庆耀红,显现出新婚之夜的无比温馨与绮丽之景。 但身为新郎倌的他,却是没有一丝迎娶美娇娘的喜悦之心…… 由于这一场婚礼来得太过突然,加上成就这一场婚姻的背后理由复杂得令人难以想象,因此婚宴并没有太过铺张,除了一对新人再凑上万福堂里的老老小小,参与这一场婚礼的宾客恰恰十根手指头就能数完。 看着她身着一袭绛红色的缎面嫁裳,头戴凤冠,耳戴青珠坠子,体态纤柔而娇美,姣好的花容在胭脂水粉的妆扮之下,更显娇媚迷人…… 怔怔望着精心妆扮下的她,有着别于以往的柔美气质,事实上,在他眼底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足令他心猿意马、魂不守舍的妩媚。 蓦地,他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且心跳也有些不规律了起来,连忙将桌案上的喜酒一饮而尽,想藉此稳定一下紧张的情绪,此举却引来美人微嗔,一阵数落! 「喂,你这个人怎么不按照顺序来呀?就算急着想喝交杯酒,也得先替我揭了喜帕吧?」都不晓得捂着盖头一整日,就算人没捂出病来,也快把她给闷死了!「算了,我自己来行了。」 语落,她便要动手去扯,但他却出声阻止了她。 「别动。」他温柔地轻唤住她,「让我来……」 他走向她,举起喜秤,挑起她的红头盖,用一对充满柔情的眼眸凝觑着她,当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不经易地拂过她脸颊之际,她脸红了,一颗芳心怦然不已! 尔后,他更是贴心地为她卸去花簪,解开高髻,抖散一头黑亮如漆的长发,他所有的动作皆是轻如飘羽、温柔如水,而他全部的注意力显然也集中在这缓慢的动作上。 须臾,一抹似兰似麝的香气飘散在俩人之间,令他心弦一荡,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发簪。 她是如此的美丽,望着她柔软的唇,他突然间有一种念头,想让这一场婚姻变得更真实、更完美。 「今晚……妳好美。」他以指轻托起她的下颚,声调如此轻柔,目光如此火热,让她的心思也越来越不能集中在谈话上。 「那么,拜完花堂、揭了喜帕、喝完交杯酒之后,我们……就算是夫妻了吗?」她双颊泛红,难掩羞态,悄声一问。 凝览着眼前那一张绝美花容、以及种种专属于她的娇憨神态,他愉悦的回应,声音里充满了浓烈的情感。「是,名义上,我们已经算是夫妻了。」 「只是名义上?」有一晌,她无法做任何的回答。 有没有搞错呀! 之前她匆匆嫁入回纥汗国,汗王嫌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还没来得及让她与那尊贵的回纥汗王见上一面,整个人便被打包,直接送进冷宫之中。 直到老汗王薨逝,她这个名为回纥汗国可敦,实为冷宫弃妇的小王后,依然没有得到汗王的青睐,更遑论有侍寝的机会了。 当她被回纥汗国流放时,他们的理由也只有一个……她不过是名义上的后宫,她就连成为老汗王陵墓陪葬物的资格都没有。 今天,她穿戴了一身累赘后重的嫁裳,头一回当了真正的新娘,踏进了传说中的喜房,结果……她还是个名义上的人妻吗? 「这是为什么?」只见她将脸色一沉,追问道:「为何我们只是名义上,而不是实际上的夫妻?」 「这?」不知她有此一问,左靖南顿时俊脸泛红,完全不知该作何回应? 就这样,他一副吞吞吐吐、欲语还休的模样,再度磨光了她那少之又少的耐性,忍不住柳眉微扬,娇声叱道。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利索点儿!别老是嘴里含颗丸子似的,唧唧咕咕的一点也不干脆!」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说到这里,她杏眼怒睁,小嘴紧抿,一对喷火般的美眸直勾勾的怒视着他,那股凶悍泼辣的神色,竟使得原本已是相当俏丽的容貌,又平添了一分说不出的妩媚风情。 但见左靖南也不以为杵,当他的声音发出时,是温柔而沙哑的。「我们还得完成最后一项仪式,才能算是名副其实的夫妻。」 回忆过往,他那每一段短暂得可怜的婚姻当中,这最后一项神圣的仪式通常都是来不及完成的。 可今晚看来,或许他有机会进行到婚礼中的最后一项,然后……让她成为他真正的妻。 他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就和他的凝视一般柔和有力,晕黄的烛光照映在他俊美脸庞上,一对黑亮微翘的睫毛勾勒出迷人深邃的眼眶,教她手指不住收握着,忍住脑海中一股欲想伸出手去,触摸他那完美线条的冲动! 「是、是吗?」她口齿不清地念着,不晓得自己究竟为了什么在紧张? 他的凝视是如此的奇怪,然而她的心却又为什么跳得如此飞快?迎视他的目光愈久,她就愈无法呼吸,见他含笑望来,更是心慌,赶紧低下头去。 「那我们……怎么样……才算是名副其实的夫妻?」由于当年出嫁异域之时,她尚年幼,对于中原传统的婚礼过程,更是一知半解,只有偶然在说书人口中曾听闻过,那些所谓江湖儿女情史、民间乡野传奇故事中,对于洞房花烛夜一些轻描淡写的简单描述。 「我们还得先圆房。」她看到他的眼神逐渐转变,化为琥珀色的火焰,她突然害羞起来,欲想夺门而出,好避开他那灼热的眼神。 但俗话说得好,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俩人都进行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说什么也不能半途而废,忘了这一场婚礼背后的真正目的。 「那好,」娇嗓一扯,她大有壮士断腕的气慨,银牙一咬,道:「今晚我们就一次做足吧!」 看着她一副即将被发配边疆,为祖国冲锋陷阵的逗趣神情,他即时藏住了一个笑容,不想将她弄得更加尴尬。 「那……我开始啰?」他伸手温柔地拂开她肩上的发丝,让她每一根神经都敏锐地感觉到他手指的触碰,但即使是最轻微的接触,她的血液也已经开始奔腾汹涌了。 「来、来吧!」她颤抖的吸了一气,然后深深凝视着那一双和她同样燃灼着欲火的双眸。 她知道此刻自己正任由心智危险地主宰着她那所剩无几的残存理智,也知道今夜接下来的所有行为,将令她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但是,为了师尊、为了取代她梦寐以求的地位,就算她知道面前是个无底山崖,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往下跳的! 犹如一场赌注般,俩人之间并没有以深浓的男女情感,做为这一场婚姻的基石,而所谓的新婚之夜,也不过是彼此之间所签下的生死状。 他甚至不能断定,俩人即将要发生的一切亲昵行为,算不算是……爱情? 「如果……」轻托起她丝绒般软滑的脸尖,他的视线移至她性感丰满的嘴唇,姆指也随着视线所及之处,轻刷着那丰软的唇瓣,思忖的低语:「如果今晚,我们真的幸运作成了夫妻,我可以……爱上妳吗?」 咦?她怔怔的扬起眸来,似乎对他意外的示爱颇为惊讶,但这并不是他们的约定之一,他怎么? 只可惜,他并没有给她发问的机会,很快的低下头来,轻松地撬开她羞怯的唇,并刺探着她口内的柔软与湿润,一阵灼热的男性气息也随之扑面而来。 她柔顺地闭上双眼,让他的唇或轻、或重地镶印上她红润的唇瓣,在他的引导与示范下,俩人缠绵的亲吻…… 突然,她很想尝尝不久之前,她才品尝过他的温润滋味,也许是个性使然,念头一起,她马上就付诸实践了。 正沉醉在这一次深吻中的左靖南,立刻被柳绢儿大胆进犯的舌头吓了一跳,她主动勾缠着他、搅弄着他,需索且炙热! 但他马上就爱上了这种感觉,主动的与她交缠厮磨,让俩人吻得更加深入、更加火热,且持续不断…… 柳绢儿脑中充满了初见左靖南时的惊艳感觉,现在这高大俊美的男人正和自己热情拥吻着,情不自禁的想要更进一步。 思绪游走于此,一双小掌也放肆地在左靖南厚实的胸膛上胡乱瞎摸,用十指感受那一副掩藏在衣襟内的贲起胸肌,感觉他的强壮与迷人的男性魅力。 左靖南自然也感觉到怀中人儿那一双越来越不规矩的小手,正在自己的胸腹之间暧昧地游移,当她一双小手渐渐滑落到他挺实的窄臀,彷佛测试弹性一般,用手指轻捏着他的屁股时,他认为这一切有点过火了…… 「绢儿,咱们可以慢慢来。」他苦笑地松开了她,将她一双忙碌的小掌,贴放在自己胸前,一对含笑的眼眸,专注地迎上她的视线,温柔地问:「告诉我,妳现在有没有任何觉得不适的地方?例如……胸闷、头昏、想吐?」 「心跳有些快……」尤其听见她的名字从他那磁柔的软嗓被唤出来时,她的一颗芳心跳得更快了!「你呢?」 「有些热……」他据时以告,俊脸上渐渐泛起一丝红云,再三确认道:「妳确定,今晚的确是极凶之日?」 「不会有错的!」她打包票的道:「以前我爹爹给我算过命,说我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世的女娃,加上算命先生一口咬定,我就是个萦惑转世的大楣星,在家克父、出嫁克夫、夫死克子,只要与我沾上边儿,绝对没有人可以逃脱得了!」 她信誓旦旦的说着,并催促了他一把。「喂,你别发愣,咱们接着圆房呀!」她提醒了他一句:「刚刚你不是说热?那我为你更衣吧?」 伸出一双小魔爪,她当场就要进行身为妻子的义务,开始动手解左靖南身上的衣带,如此豪气不忸怩的新娘子,他还是头一回见,不禁羞得俊脸发烫,连忙阻止! 「我、我自已来。」在他坚持之下,她只有作罢。 「那好吧……」不过,一声小小扼腕般的叹息,还是从她小嘴里逸了出来。 啧啧、他实在是英俊得不可思议! 虽然身为一名大夫,身材却相当挺拔魁伟,无一丝赘肉瑕疵的厚实胸膛,配上一副宽阔的肩膀,窄小结实的臀部以及坚实修长的两腿,在在皆流露着一抹壮实健美、矫健有力的感觉! 尤其他那弧线完美的一对突起胸肌,随着他均称的呼吸,一起一伏,显得那么精壮而有力…… 噗…… 猛然,一道红光掩去了她所有的视线,只觉下巴顿时传来一阵热意,其中还掺杂着一丝腥浓的血丝味儿! 正觉得奇怪当头,只见眼前那个脱衣脱到一半,俊俏得不象话的半裸男人,对她惊恐地瞠大了一双俊眸,彷佛天塌了一般,抖着嗓,猛然向她大喊了一声! 「娘子?!」 第八章 「别喊了,你……你快点把……把衣服穿上。」 捂着仍间歇性喷发中的两管鼻血,她的声音已显得有些口齿不清。「我终于知道……你第五任娘子……是怎么死的了?」 一定是兴奋过度,暴卒而亡。 「妳没事儿吧?」乍见她溅血,他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只觉一颗心剧烈跳动,几乎冲出胸来!「抱歉……」 「不要紧……」她摆摆手,无所谓的道:「流一点血,死不了人的!」 取来布巾,他轻轻按压她鼻翼两侧,为她止住了鼻血,心中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他有预感,今晚的新婚之夜,一定还有着前所未有的大灾难,正在后头等着俩人。 「我们还是就此打住吧。」他感到一股突然而来的,几乎是刺痛的愧疚感。「这一场赌注,不论是妳、是我,要付出的代价都太大了,不值得。」 语落,喜房之内,顿时陷入一片胶着的尴尬…… 「值不值得,由我决定。」好不容易替她止住了鼻血,她却不悦地拍开他的手,鼓着腮帮子道:「别告诉我,你又想临阵脱逃了?」 这个男人怎么搞的?每每遇事就逃,连一点胆量都没有! 「我不是逃。」他反驳她:「我只是不希望妳发生任何意外,妳懂吗?」 「我不懂,也不想懂!」她的声音充满沮丧且不耐烦。「你应该知道,今晚以后,我们之间一定要有个了结。」 就算她没有死在他的手里,她未来的命运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妳就这么渴望当上天魔教的左护法?」那样龙蛇混杂、血腥残酷的教派,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如此向往? 「过着平安无忧的日子,不是更好吗?」他的眼光专注地在她身上来回移动,双眼中透露出微妙的讯息,「我……也可以给妳幸福。」 当他开口说话时,他那低沉的嗓音有如夜里的丝绒,令她怔怔的扬眸觑向他。 这已经是他今晚的第二次向她示爱了,虽然她从未经历过男女情爱,但并不表示她就是个泥塑木雕的娃娃,全没一点心性! 他的意思,她是懂的…… 当她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发现这个男人有一双率真的眸子,当他开心的时候,那一双眸子便如阳光般明亮,当他生气的时候,那一双眸子则有如暴风雨前的夜空般,幽黯而诡谲。 会想出成亲克夫这种荒谬到连三岁小孩都很难相信的方法,她不得不承认,其实在她的心底,是有一点点小私心的。 一开始,她只是讨厌看见他和刘芊芊在一起的样子,那令她感觉好似最宝贝的东西忽然被抢走了一样,令她感到相当不是滋味儿! 后来,得知他即是练东风,是她将要追杀的目标时,她的心又动摇了,想就这么将错就错,借着她那奇差无比的命格,一并将他除去,好完成师尊嘱咐的使命。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处理眼前这样棘手的状况了,一股从来就不曾出现过的莫名感觉逐渐在她心中发酵,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埋怨他这突如其来的多情! 「够了,收起那些无关紧要的情感,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故意漠视他那盛满柔情的目光,她冷语道:「你明明知道,我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你甚至不能够确定,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找上你?」 末了,她又奉送他一句致命打击:「还是,你要我现在就对你用毒……」 猛地,他突如其来的伸出手,把她粗暴的搂在胸前,中断了她未尽的话,而他的箝制就似钢箍一样,令她动弹不得。 尚不及会意过来,她的嫁裳已经被他一把扯下,雪白的绸衣也滑至腰际,下身的裙子更是被拉至到膝盖的部位,几乎是衣不蔽体。 「你做什么?!」她惊喘了声,发现他此刻俊容阴沉得可怕,幽黑的眸子也燃着熊熊的怒焰。 他的黑眸盯着她,发出慑人的眸光:「做妳要我做的事。」 下一瞬间,他即吞下了她的惊呼,他的嘴蛮横地落到她唇上,惩罚地吻她,想要报复她的话带给他的痛苦。 「放开……」她挣扎的想转开脸,但他的大掌托住了她的后脑勺,固定了她。 他的吻灼热而野蛮,热暖的唇狂野地抚上她的喉间、光裸的锁骨、然后漫延至她敏感的耳垂。 她急促的呼吸与他的混在一起,她必须抓紧他坚硬的肩才站得住!于此之际,低沉的男性嗓音就靠在她耳边低语,伴随着热烫的呼吸,往她耳朵颈间灌来。 「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就是妳要的结果吗?」他粗嗄地喘息着,眼中流露出来受伤的神情,撕扯着她的心。 她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只感觉他声音里的麻木与漠然,钻进了她的五脏六腑,令她吃惊。 他冷冷地看着她,双眸中突然不带任何的感情,他锐利的黑眸一直盯在她脸上,并在她的目光之下,顺着她挺耸的双峰,将她身上最后一件碍事的桃红肚兜也扯下。 她的身子紧绷、骇着了! 但他不睬她,他的手移向她另一条腿,拉下褪到一半的裙摆,让她完美无暇的身子,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底。 他的表情冷硬严酷,黑眸里的光芒却格外锐利,她咬紧牙,制止自己低喊出声,直到他的一只掌开始沿着她光裸的颈子,一路往下漫延,来到她两腿之间,触及那一片柔软时,紧抿的小嘴终于忍峻不住,逸出一声撩人心肺的低低娇吟…… 他的手指恣意地在她柔软的花瓣间抚摸,找到最敏感的蕊珠,邪魅在上头巧妙地画圆、勾勒、爱抚……一会儿后,他的手指感受到花瓣的湿润,发现它正渐渐变硬、肿胀。 他发现花瓣顶端的小珠最令她感到敏感,只消轻轻揉按,她纤细圆滑的腰肢便会不住地后仰,像桥似的弓着,全身哆哆嗦嗦的轻颤着。 「是不是觉得不够,需要我再卖力些吗?」他性感的薄唇,就浅抵在她耳边,一句句暧昧邪肆的言语,从他嘶哑的喉间滚出。 她屏住气息,猛力地吞咽,当他低下头去,含吮住她一颗已然绷立的花蕾,并不断地用舌尖勾勒、按压时,她更是羞怯的将螓首一侧,粉脸通红。 他时而吻吮、时而轻柔地囓咬着她粉樱色的乳尖,逗惹得她浑身酥软,低喘娇吟,在羞意、痛楚和愉悦中,她终于无法控制自己,展开了还击。 为了不让自己气势输人,她大胆地捧起他的脸,让他仰起头来看向她,然后她不假思索地吻上他的唇,用方才他对付她的方式,回敬一记火辣辣的热吻。 这个意外之举,令左靖南大为怔然,却也不作抵抗,任她如蜜似的小舌,野火燎原般地在他嘴里肆虐、勾缠。 良久,唇分。 他也已经把她抱起来,稳稳安置他们今夜的喜床上。 身下柔软而冰凉的丝被,倏地传来一股冷意,也让仍陶醉在前一刻钟热吻里的柳绢儿,猛然地回神过来! 当她回过神来,撞入眼帘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左靖南不慌不忙,正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带。 他看也不看地,就把衣袍刷地一声,往两边敞开,像诱惑似的,在她面前展露他浑然天成的古铜色铁臂、宽阔的胸膛、坚实的小腹……以及他炽热坚挺的跃起男性。 惊慌,袭卷了她! 他大胆的裸露与火热的目光,在在使她清楚地察觉到,这个男人下一步即将对她展开的暧昧举措!于是她疯狂地试图推开他,然而那就像撼动一座高山般的徒然…… 「你、你不会是认真的!」她惊恐地看着那一对黑眸里,流露着强烈的决心及无情。 「我看起来像是在敷衍吗?」他移向她的小腹,分开她的膝盖,挪进她双腿间,让他悸动的男性象征就亲昵地贴在她最柔软的地方,让她近得可以感觉他的心跳及他有力的身躯。 「你真的要我?啊……」她惊讶地轻呼,只因为这个臭男人,竟然选在她问话的同时,一举进犯。 左靖南的两手就撑在她枕侧两旁,稍微挺腰,尖端便已经进入了一半,在听见她小嘴逸出细尖的痛哼之后,他在不到半途时打住,让她适应他的存在。 「我已经娶了妳。」轻轻捧起她噙着泪珠的美丽脸庞,他轻柔地吻去她长睫上的泪滴,轻柔的问:「还记得吗?」 他温柔的言语,低缓的声调,诱人的目光,令她脸上更加热辣发烫,一股红晕迅速扩散在原本就嫣红的脸颊上,她张唇欲言,却被他低下的唇瓣封住,他的吻吞噬着她,坚实、热情的舌头深入她的口中,逐一搜括她的温润与甜美。 …… 当云雨过后,他低头亲吻着她汗湿的额际,带着疲倦和满足,紧紧拥住他的新娘,抱着她偎向他坚实的胸膛,她的手则自然地圈住他的颈项,温顺地浅靠在他胸口上。 美艳无暇的俏脸上,满是点点汗珠,他慑人却又性感的目光,随着她欢爱过后的娇慵表情移动,充满了爱怜。 一晌,她缓缓睁开了眸子,与他盛满柔情的视线交缠…… 「我是认真的。」他低哑的道,回应她稍早的问话:「不管是这一场婚姻、这一夜、还是妳……我都不想放弃。」 他的一席话,让她心中倏地流过一道热烫的暖流,穿透心上的一片冰层,灌进那处从来无人触摸的角落。 突然间,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以往她从没见过的光芒,一种非她不可的珍惜。 也首次的发觉,她那一颗向来冷傲、孤绝的心扉终于变软了,也暖了…… 对她而言,生存就是一种孤独,而她就是那种不得不终生选择孤独里生存的那群人。 孤苦伶仃飘泊江湖,她早已经习惯孤灯寒食的生活,一个人悲伤、一个人快乐,一个人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风景,一个人面对所有江湖的险恶。 只是她从来也不曾想过,有一天她也可以活得不孤独,有一天也会有个人让她心中有了一丝悬念。 小巧的唇瓣,缓缓地变化出一抹令人心动的弧形,不置可否的,她那一颗从来就不曾为任何男子震动过的心,确实已经被眼前的他所进驻了。 「好……」她淡淡的承诺,清丽的笑容里,多了一份真摰的情感:「就如你所愿吧!」 语落,她翻身紧靠在他胸前,小脸则埋在他的下巴下方,舒适地蟋伏在他温热的怀中,心满意足地缓缓合上了双眼。 这时,炉火的暖意浸融了一室,即使俩人的心跳和呼吸都已经渐渐平缓了下来,却都还不想放开彼此,就这么无语相拥着一同沉入睡乡。 直到鸡叫头遍,更深夜静,一双清丽莹亮的眸子,才又在一片幽暗烛灭的夜中,缓缓地睁开…… 翌日清晨,一如往昔般,悲剧再度重演了。 看着空荡荡的床铺,他知道她已经离开了,而且是永远、永远离开了他的生命之中。 「左大夫,您……要不要吃点东西啊?」 从天亮到天黑,从早上到晚上,只见左靖南呆坐在房中,像是失了魂般,一动也不动,已经有整整一日了。 「看来,左大夫这一次打击不小呀!」与药铺老板一同站在房外的华甄多,不忍卒看的道。 「可不是?」听及言,药铺老板彭福泰微微动容,随即用力瞪眼,啐了一口道:「那个ㄚ头也真是够折磨人的!好端端的,硬逼着左大夫得还她人情,这倒好了,人家左大夫够实诚,答应娶了她,她却来个始乱终弃,新婚的头一晚就跑得不见人影,这岂不是摆明了糟蹋人嘛!」 好…… 她说。 就如你所愿吧! 原来……这个愿,不是愿意、不是接受、不是释怀,而是再一次伤他心的意思吗? 那声『好』彷佛还回响在耳边,如今却成了最尖锐的刀,一下又一下,刺穿了他的心肺。 他那么、那么的相信她,以为她会感动、会了解、会…… 倏地,碰的一声,忽闻房中传来磅然巨响,左靖南一记拳头重重敲击在桌面上,剎时震得茶几杯匡啷作响。 他真是愚不可及,蠢到了极点! 他怎么会去相信一个受命于天魔教,甚至于忠诚天魔教,如狐狸一般狡诈的女子所说的话? 她不杀他,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仁慈,他还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爱情吗? 「呵……」他轻声笑了,但笑声中有着苦涩。 此时此刻,他多么痛恨自己的无能,就算知道她本就无意嫁他的念头,他还是无法消除心中对她的眷恋。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在心底问自己,真的能够接受她就这么离开自己,然后毫无遗憾的度过余生? 不,答案是否定的。 倘若,选择是把双刃剑,翻来覆去都是痛,那么,他宁可再狠狠的痛过一回,也不绝枉此生。 这时,浅搁在桌上紧紧握拳的掌,缓缓的放开,而一抹久违的邪异笑容,再现他浅抿的唇畔,一双银灰的眸子底,更是闪过了一道阴鸷的目光,犹如流星划过天际留下的耀眼残光。 一旦,当神已无力,那便是魔度众生…… 又是一个令人厌恶又寒冷的冰天雪夜。 一道纤影却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中在布满霜雪的深夜山谷之间不断奔逃! 呼、呼、呼……清瘦的身子几乎被不断翻飞落下的霜雪所掩没,小脸也被雪气冻得红通通的,四肢更是被积雪冻得发麻、僵硬,却仍是跄跄踉踉向前迈着沉重的步子,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她拼命的跑、拚命的逃,已经不知道这样过了有多少天了,直到身体再也不能负荷这样的追赶,才忍不住停下脚步,倚着沾满雪花的松木,轻喘调息…… 这时,冰寒刺骨的雪花,仍不停自天空片片落下,柳绢儿身上仅着一件单薄的丝衫,根本抵御不了渗入骨髓的冰冷寒气。 犹记一个多月以前,她无视于天魔令,错过了毒杀玉面修罗的最好时机,消息传回总坛,师尊震怒,派出教中两大高手前来捉拿她! 令人无法喘息的索命追捕,已经连续三天三夜了,那两个鬼难缠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在客栈发现她的行踪之后,便如影随形,日夜突袭,让她怎么也甩不掉。 最惨的是,经过昨夜一场缠斗,她被击伤了双臂,完全失去使用毒针的能力,只能借着一身俊捷的轻功,趁隙摆脱了来人的追捕。 喘息未尽,背后传来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她猛地睁开了双眸,全神贯注的倾听,虽然细如微风,但那的确是人的脚步声。 在如此静寂的深山中,只有内力深厚的高手,才能够不发出一点声响,在接近目标物之前,丝毫不惊动到对方。 糟了,一定是那两个鬼难缠追上来了! 思及此,她一咬牙,奋起余力,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向前奔逃,此刻四周一片雾白冰冷的空气,就像是一根根锐利的刺,不断扎在她的身上。 就这样,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又走了多远?也数不清自己摔了多少次跤?直到意识逐渐不受控制的开始模糊,倏然向前扑倒的那一剎,在一片蒙蒙眬眬的白茫雾气中,她见到了一双怒目横眉,对她盛满了无比怨怒的黑亮眸子…… 第九章 梦中的他,一对眸子是青灰色的,就像远山一样的遥远、冷淡,也像周遭的雨雾一般银灰,但他眸中的一抹微笑却完全破坏了那色调,在凝视她的同时,转为柔和而蒙眬,像是刚被暴风雨侵袭过的海洋,闪闪发亮。 「我喜欢你的眼睛,就像夜光珠一样……」她在沉睡的梦中呓语喃喃:「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这个傻瓜……」看着宛若稚子般无助的她,这些日子以来不断积蓄在他心中的怨怒,也早已化做一声浅浅的叹息。 轻柔地抹去她脸颊上令人心痛的泪迹,左靖南摊开一双坚实的臂膀,紧紧将她收拢入怀。 好温暖喔……彷佛他就在身边似的,他的手是那么样的温暖,他的嗓是那么的低柔,轻声低唤着她,让她心中感到无比的安慰。 她好喜欢这个梦喔,真希望她能一直停留在梦中,再也不要醒来…… 「醒醒,绢儿……妳听得到我吗?快醒醒……」 受到他的轻抚,梦中的她彷佛在汪洋中攀到一块浮木般,一双纤臂更加紧抱着他,在梦中继续寻找她最初、也是最深刻的爱恋。 由于她紧抱着他的颈项,两片衣袖随着她高举的动作,滑落至她肘边,露出她一双白晢小臂,这时,追寻她足迹而来的左靖南,也意外发现了她臂上出现了多处大小不一的骇人紫斑! 「这?!」当下,他心一惊,立即为她诊脉。 她的脉象时而强轫平稳,时又浅缓沉凝,经过再三推断,前者代表的应是喜脉,说明她此刻腹中已孕育有他的骨血,然而后者的脉象却十分险恶诡谲,是身中奇毒的征兆! 确定脉象之后,他心中顿是苦涩不堪,几欲放声大叫,来宣泄此刻心中难忍的悲愤。 当柳绢儿幽幽从梦中转醒时,便发现自己在一片幽暗的山洞中,并且被一个庞大的身体紧紧搂抱在怀。 最令她感到诧异的,是一抹低抑而克制的哽咽,不断从她顶上传来,抱着她的这个坚实的身子,浑身肌肉紧绷如石,还不住微微轻颤着。 她挣扎地仰起头来,看到的是一张灰白而紧绷的俊容,他的面颊也是湿的,他的悲痛清楚地摊在她的面前。 是他?「你哭了……」她呆愣地凝觑着他,分不清是现实、亦或仍在梦中,「刚刚你还对我笑呢!」 她娇憨般的言语,彻底捣碎了他的心,想给她一丝微笑,可是嘴唇在悲哀与罪恶感与的重重枷锁下动弹不得。 「是吗?」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充满了感情。「那么,如果妳胆敢对我以外的男人动心,我可是会杀人的。」 「你威胁我?」闻言,她小嘴微噘,瞪了他一眼。 「是。」只见他将湿润泛红的眸子迎上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所以下一回,妳若再胆敢再未经我这个做丈夫的同意,就擅自离家出走的话,我一定会狠狠抽妳一顿屁股!听见了没有?」 他眼中流露出来受伤的神情,撕扯着她的心,她一定不知道,决定离开他的那一晚,她是下足了多大的决心? 真正害怕失去的……其实一直是她。 她笑了,美丽的眸子里盈满了泪水,无法抗拒用指尖轻抚那一对深蹙的浓眉。 「不再见你,是因为唯有这样,你这一辈子才会永远把我记在心底。」她干涩的说:「所以,我学着放弃你……」是因为我太爱你。 最后一句,她没有勇气向他倾吐,她又怎能在对他表明心迹之后,告诉她倾尽一生爱恋的男子,她的命,将不久矣? 「为什么要放弃?」他口气中有一丝的不以为然。「我都还没放弃,妳怎么能先放弃?」他轻吻着她潮湿冰冷的发,双臂圈上纤细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妳身上的毒,我一定会想办法为妳解的。」说罢,便要将她抱离洞穴,欲带着她回到京城。 「别白费力气了,我身上的毒,是解不开的。」她阻止了他,澄澈如晴空一般美丽的眸子,此刻却闪过一丝哀伤:「这种毒,就连你这大名鼎鼎的左神医都医治不了。」 「一定能解的!」左靖南不信:「我也用过毒,还有什么毒是我解不开的?」 「绝命丹,你也能解?」她痛苦而茫然地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闪亮,声音哽咽,珠泪欲滴。 「那是师尊亲手炼制的毒药,在我接下天魔令前,是师尊亲自让我服下的。」 一颗泪珠滑下她的脸庞,她深吸一口气,试图镇静。「此毒,诡谲万变,只有师尊能解。」 「那好。」他的眼中有危险的讯息。「既然是他给妳服的毒,我就上天魔教找那个魔头取解药。」 「你怎么取?」她不让他说完,一双小掌用力抓拢着他的衣襟,向他泼去一盆冷水:「师尊身旁高手如云,纵然你玉面修罗武功盖世,以你一己之力,能对抗得了千万天魔子弟吗?」 「难道妳要我眼睁睁看着妳死?」他声音里有着苦涩的怒意。 「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办不到!」他不耐地打断她的话,顽固地坚持着:「就算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我也会让那个冷血邪魔交出解药的!」 他的话语令人感到不可抑制的颤抖,她能感觉到他的态度很坚决,冷硬的音调下,暗示着他心意已决。 柳绢儿深知自己已经无力阻止,只有摊开双臂,拉下他的脸庞,重重吻上他的唇,尽情汲取与他分开的这些日子里,她心中对他的深刻思念与眷恋。 当她费尽千辛万苦,依依不舍地从他唇上松开时,她无比深情的在他耳边低语:「再见了,相公。」 她早知道这一刻会来临,但她的心仍觉酸楚,因为她是真的爱上了这个男人,离开他,将是她这一生中最困难的决定。 「我爱你……」 这是左靖南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三个字。 重重乌云遮挡住星月之光,寂静的山夜里,偶而传来几声被惊醒的野鸟振翅声之外,静得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诡秘。 在淡淡的月光映照下,一道俊捷的身影,出现在进入水月石窟中的唯一林道上。 抬起头来,仰望着身前这一座矗立在重峦迭幛、群山围绕的石窟前,喃喃地道:「水月,久违了……」 在水月石窟寂静无声的一片黑暗中之中,彷佛有着千年寒冰般的刺骨冷意,在宁静幽暗的空气里,无边无际地蔓延着,一缕淡淡的月光,从石窟顶石缝中穿透,为这山边阴湿的洞窟,多添了一份阴柔之美。 穿过了石门洞,外面的空气冰冷而新鲜,大雪覆盖了一切,却掩不去他对天魔教一派巍峨壮丽、气势宏伟苍朴的残存印象。 来人默不作声,一步步往天魔教圣殿的方向走着,忽然,一道银光夹着冷厉的剑风当头劈下! 当下,来人身子一闪,躲去了这一剑,仅让锋锐的剑气划过了俊逸的脸庞,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轻轻拈去脸颊上的血珠,他生平最痛恨的就是由背后偷袭的鼠辈,这已经严重地犯了他的大忌。 只见来人跨步如飞,身法奇速,一眨眼的工夫,便已抢下袭击他的黑衣大汉手中长剑。 手中厉刃忽被夺去,大汉脸色铁青,骤喝道:「来者何人,天魔教总坛岂可是任人来去的地方?你这小子,直眉瞪眼的就往里闯,活得不耐……」 斥喝的话尚未落尽,左靖南已经箭步上前,单手扣住大汉的咽喉,一把将其整个人悬空提了起来。 「她在哪里?」左靖南冷冷的问,目射寒芒,脸色是更冷冽得骇人! 「玉、玉面修罗?!」乍见来人,大汉双眸大瞠,一脸的不信,转眼间,一张黑黝的脸庞,也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无法呼吸的痛苦,让护门大汉只能拚命抓着左靖南紧扣着喉头的右手臂,双脚胡乱地摆动,嘴中发出唔唔唔的痛苦嘶叫声…… 「别让我再问第二遍。」冷冰冰的灰眸子里,隐藏了一股杀机。「说!」 「小……小的不知。」 左靖南浓眉斜挑,默不作声,兀自又加重了掌间的力量,彷佛只要在缩紧半吋,便会将掌中的喉管一手捏碎! 「唔……柳师妹她、她被封住了武功,还中了毒……被……被关在玉峰塔上。」 就在护门大汉两眼翻白,神智不清时,他松开了手,任由男子瘫软倒地,这时,经过这一场骚动之后,从总坛门内又冲出一批黑衣大汉。 如同先前倒地的男子一般,众人在见到来人的面容之后,各个惊骇得面面相觑,一股无法形容的冷冽,自眼前那一双充满魔性的黑眸中不断扩散,冷眸一瞇,霎时更是弥漫着一股令人牙齿打颤的疯狂杀意! 「滚开。」冰冷的语调下,强硬不容折衷。「挡我者,死。」 素闻玉面修罗来去无踪,曾雄霸中原武林黑榜第一高手的他,嗜武如命,一心追求极致武学,却在手刃师兄、背叛师门之后,从此在江湖上消声匿迹。 如今,玉面修罗再现踪迹,并且都明目张胆地杀回师门来了,谁还敢再上前阻拦,除非是不要命了! 只见众人各个惊惶如受到惊吓的鹌鹑,纷纷缩着身子,谁也没敢上前一步与玉面修罗教量武艺。 然而,玉面修罗毕竟是已逐出师门的天魔教叛徒,众人虽不敢近身一步,却也无法任他其来去自如,只有亦步亦趋地跟在左靖南的后头,不敢掉以轻心。 随着残存的记忆,他飞掠的身影,很快来到圣殿左侧,一面清幽峭拔,临着一面悬崖绝璧的一处顶峰上。 在这壁立千仞,如屏障的山崖顶上,有一座耸拔迭迭、高耸入云的孤塔,凡是在天魔教中身犯重罪之人,必先关入此高塔,等待最后的审判。 极目眺望,高耸的塔楼之内,缓缓伸出了一双小臂,隔着冰冷的铁窗,掬接塔外无数落英缤纷的霜花。 俨然被精心打扮过的柳绢儿,散发着一抹不应该在她身上出现的艳丽,在她细细妆点过的花颜上,还夹杂了一丝绝望、痛苦与哀伤的眼神,就好似那笼中的金丝雀一般,细致美丽,却有着失去自由的深深无奈。 看见这令人痛心的一幕,俊朗的五官有片刻的僵硬,黑眸紧盯着塔楼上那一双细瘦的纤臂,眸中闪过一片痛苦的阴影,对身后的众人道。 「告诉阎罗,我已前来抵命,不会再躲藏了。」 话音未落,一股有如来自无边地狱,带着一丝阴冷笑意的语音,自玉峰塔的顶上,淡淡传来。 「好徒儿,你还记得我吗?」 仰首一觑,只见百丈高塔的顶峰上,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人,来人约莫四、五十岁年纪,一身黑缎长袍,灿烂华贵,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霭中,就像一棵千年古松,屹立在环绕的云端之上。 「阎罗,您我二人已无师徒之名,要杀便杀,无须多言。」 「果然不愧是我阎罗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徒儿,短短几年不见,傲气仍然不减当年。」 「废话少说,拿出解药,放过我的女人。」他目光紧紧锁在柳绢儿身上,彷佛眼中只能看得见她,其他的一切再也不重要。 冷冷一笑,阎罗脸上隐现邪气:「放过她不难,留下你的命。」 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活在丧子之痛的阴霾里,为了诱出这个逆门叛徒,他特地培育出柳绢儿这一颗棋子,让她假扮身份,潜入中原,寻找出杀子凶徒。 岂想,这小ㄚ头片子竟功败垂成,不但曝露了身份,还与那叛徒假戏真做,成了一夜夫妻。 若不是鬼魅双煞将其所闻向他禀告,他怎么也不能置信,他一手栽培的棋子反被收服,将他交付的重任尽付东流。 所幸,这俩人之间似乎彼此确有情意,因此只要他掌控住了小ㄚ头,还怕那小子不自投罗网,前来赴死? 从他站在塔底的那一刻起,他与阎罗之间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毫无遗漏地听在耳底,但她却始终无动于衷,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 一双淡漠的眸子,就像是在看着窗外一片片霜花飘落般的平静,冷静得让人心惊! 直到左靖南随之而来的一句话,像一把利刃穿透了她的心扉,崩碎了她极力保持的冷漠。 「好。」冷戾的黑眸一瞇,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流露着刚硬的痕迹。「杀人偿命,我死而无憾,但愿您能言而有信,别伤及无辜。」 话音刚落,左靖南旋即缓缓举起右手,五指紧贴在左胸口,蓦地收紧成爪,欲自断心脉的当儿,一道冷硬的嗓音,严酷地喊住了他。 「等一等!」只阎罗幽黯的双眸中,闪烁着阴鸷的眸光,轻轻将目光调向塔楼中的人儿,微扬着嗓子,隐藏着一丝冷酷,命道:「让她来。」 师尊要她亲手杀了玉面修罗?! 「这是妳最后将功折罪的机会。」 阎罗从袖中拿出一精致小瓷瓶,脸上现出笑容:「这是绝命丹的解药,只要妳能办到,这瓶解药为师的自然会赐予妳。」 「不……」她怎么能亲手杀死挚爱的男子,她不能,她做不到! 「妳必须动手!」阎罗不容她退缩,眼中泛出冷酷吓人的银光,以森冷的口气警告,「这是妳的责任。」 阎罗高大的身形傲立于前,肩膀遮断了月光,冰冷的眸子则似利刃刺进了她的心。 若不是师尊,如今的她,或许还流落在关外,过着任人嘻笑怒骂、乞讨为生的日子。是师尊赋予了她一身的武艺,让她有能力保护自己,不再受到恶人欺凌,是师尊给了她重生般的生命,令她永铭于心,不敢有一刻淡忘。 可是,面对一个初次令她心动与深深爱恋的男子,她又该做何抉择? 她该怎么办…… 「还不动手?」催促似的,阎罗不耐地下达了指令。 颤抖抖的紧握着阎罗交至她手中的锋利匕首,她怔怔的、被动的,向左靖南所伫足的方向一步步走去,一对美眸底盛满了无助、与赤裸裸的恐惧,令他不禁苦涩地合上了眼睛,彷佛不忍卒看。 气氛,沉重得快让人喘不过气来,当他再睁开眼睛时,冰冷的眼神遮掩了所有感情,有的只是使人心里发毛的阴森气息…… 左靖南在她仅距自己一步之遥时,猛地拉过她的身子,心中浮现初见她时的震撼,再也不顾一切…… 「啊?」她讶然抬头,却正好迎上他倏然俯下的双眸与他决意放恣的唇,她被他封住了唇瓣,惊呼不得! 此时,他另一手从后揽住她的腰,将她搂进自己的怀抱,像是要揉进心里似的紧抱着。 他的吻紧覆着她的芳唇,以无尽的缠绵与柔情证明他对她深浓的情感,沉醉于那一记温热暖烫的吻,她不禁跌入他的怀抱,彷佛融入他的躯壳之内。 须臾,在他温柔的命令下,她终于缓缓睁开双眼,而见到了一对充满了激情的黑眸,她颇震慑于那对眼眸所反射的炽热暖意。 「感觉到我的心跳了吗?」他热切地凝视着她颤抖的双唇,紧紧拥抱着她,直到她身上的颤抖渐渐平息。 柳绢儿经过爱情蹂躏的双唇微微开启,气吐如兰:「感觉到了……」 「很好,妳等一下要刺的就是这个位置。」 什么?! 下一瞬间,他将她手中匕首的锐利尖端轻抵在自己胸口上,并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容:「看在妳我相爱一场的份上,一会儿下手时,手劲利落些。」 为什么都到这节骨眼了,他还是可以那么轻松、那么无谓,难道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吗? 闻及此,她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随即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涌上了泪雾,有些迟疑的问。 「你真的要我杀了你?」她恍恍惚惚地看着他,简直是难以置信。 「为了我,也为了我们的孩子。」一抹笑容温柔了他的眼睛。「妳必须好好活着。」 孩子?她有些愕然,脸色微僵。「你已经知道了?」 「别忘了,我也是一名大夫。」早在山洞里的那一夜,他已知道她怀有他的骨血。 「既然你已经知道,怎么还可以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握刀的手忍不住颤抖,压抑不住恐惧的声音道:「你连一点身为人父的责任感都没有吗?」即使她已是在盛怒之中,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怒气,他却仍是对她微笑,那令人气恼的微笑! 「还不快动手!」打开了瓷瓶,阎罗威胁地将手中解药一点一滴地倒出,双眼燃烧着复仇深切的烈焰,冷冷撂下狠话:「若再继续拖延时间,你们就等着做一对亡命鸳鸯吧!」 阎罗冷冷嗓音飘散在空中,语气中充满了威胁意味,丝毫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 柳绢儿深深注视着眼前那一双幽黯的黑眸,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俊秀之中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邪异气息,让隐隐约约她嗅到了一丝死亡的气息。 「不……不要!」泪水倾注流下了她的脸颊,她破碎地呜咽、尖叫!「你不能这么做!你死了,我还怎么活?」 闻言,他唇角弯了起来,姆指温柔的游移过她的唇及脸颊,淡淡说了一句:「保重。」 只见下一瞬间,抵住他心窝的匕首一吋一吋贯穿他的胸口,腥红的鲜血自刀口间缓缓扩散,很快染湿他胸前一大片衣襟,些许温热的血液更是顺着刀锋流到她紧握着刀柄的双手,触目而惊心! 「靖……靖南?」 「妳做得很好……很好。」他嘴角逸出了几许血丝,思绪已经开始显得有点神智不清,只感觉整个人昏沈沈的,教眼前她纤细的身影也逐渐变得模糊、离散,令他想要伸出手去,最后一次触碰她的脸庞,却又力不从心。 最后,他再也支持不住,庞大的身躯一软,仰天而倒,任身体随重力跌落地面,发出碰的一声闷响。 直到他倒地之前,温柔的目光,依然紧紧缠绕在她那一张盛满心碎与哀痛的脸庞上。 看着他自戮、倒地,她感到浑身汗毛都竖起来,皮肤上有一种被刺痛的灼伤,渐渐的,一股锥心的痛楚传来,让她突然像片骤雨中的树叶般打起颤来,喉间也缓缓地升起了一股力量…… 「不要……」凄厉的尖叫,满含着铺天盖地的悲愤。 止不住的痛苦从心底不断涌了上来,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似的,轻抚着他一动也不动的身体,她无力的摇着头,已是泣不成声。 自从下定决心离开他的那一夜,她便不曾祈求过,自己还能够与他有再见面的一天。然而,思念却像诅咒一般,不断缠绕着她,让她拚命地想逃,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如今,命运若还能重来一次,她再也不想闯荡江湖,只想依偎在他身边,好好地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子,再也不轻言道别离…… 眼见大仇已报,如夜袅般的笑声再次响起!阎罗一脸快意,飞跃至柳绢儿身旁,赞赏的道。 「好徒儿,今日妳功不可没!快,赶紧把解药给吃了。」这话虽是称赞,在她听来却是加倍的羞辱! 「已经不需要了……」恍若未闻一般,她声音淡淡,声调孤寂。「往后我与天魔教再也毫无干系。」 「妳说什么?!」 「师父,您曾经救过徒儿一命,徒儿今日就把这一条命还给您。」她的心一阵麻木,内心充满了无助与绝望。 「怎么,妳也想跟这个叛徒一样,被逐出师门吗?」 「我本就不该属于魔教中人,也不应该再是……」她被击溃了,心凉了半截,却只是恍惚地一笑。 可笑的是,她悔悟得太晚,直到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了一切,失去了她此生最深爱的男人,才深知后悔莫及。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脸色木然,疲惫的眨了眨眼,说道:「您也曾经说过,徒儿资质驽钝,又过于心软,在天魔教中,一生难成大器。」 「所以,妳心意已决,要为这叛徒陪葬?」阎罗一脸寒霜地瞪着她。 她勉强挤出一个微弱的笑容,默然半晌,说了句:「是。」 见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阎罗冷冷瞇起黑眸,怒斥了声:「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沉默了片刻,阎罗原本还表露出愠怒的唇,先是阴郁地抿紧了,接着缓缓化为一抹冷漠的笑。 也罢,今日大仇已报,这小ㄚ头爱怎么着,就由她怎么着吧! 这时,阎罗完全撕开了过去对那一层温情的面纱,毫不掩饰地露出他冷酷的本性,横着心,旋又冷讽道。 「其实就算没有了绝命丹的解药,只要这叛徒可以牺牲一半内力为妳驱去体内之毒,也不无可为之。只可惜,他先妳一步去了幽冥府,这只能算是妳小ㄚ头命该如此了!」 语罢,阎罗提气一跃,已然凌空飞起,大笑离去。 这时,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倒地不起的左靖南,一双冷峻的眸,缓缓睁了开来…… 第十章 月黑,风高,运尸夜。 「呜呜呜……」 配上一缕欲断人肠的低泣声,构成一幕相当诡谲的画面…… 喀啦喀啦……唯一下山的小径上,小巧的身影推着一辆破旧的板车,板车上还倒卧着一具血迹斑斑的『尸体』。 突然,那尸体开口说话了…… 「绢儿,妳别哭了。」打从将他扛上板车之后,这个小女人的眼泪就没停过,哭得他心慌极了! 岂料,他这一番『关注』严重惹来她一记白眼与不悦的低斥。 「呜呜呜……你闭嘴啦……哇啊啊……还不赶紧把眼睛闭上,我们还没离开天魔教的地盘……呜呜……当心露馅。」 于是,他只有乖乖把眼睛闭上,但一张嘴还是动个不停。 「山脚下有一处废弃多年的庄园,那儿人烟罕至,我们就暂且往那儿去吧!」 「呜呜呜……知道了。」她就算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也会安全将俩人带至安全之地的。 与柳绢儿对话的,正是仰躺在板车上,浑身血迹、蒙骗过天魔教,并顺利闯关成功的左靖南。 「山路崎岖,妳慢点走,咱们不急。」看着她两条小小的纤臂,不但得推着笨重的板车,还得带上他,着实令他心疼不已!况且……「妳身上毒素尚未解去,不可太过劳累。」 「我不要紧,我只担心你的伤势……」 「放心,还死不了。」早在匕首插入之前,他便已经封住身上各处血脉,抑制了伤口出血的程度。 加上他在动手之前,刻意让刀锋避开心脏与肺叶两处致命伤,看上去颇为严重,但事实上,只要小心将匕首拔出,再将伤口仔细缝合、敷上药膏,静养一些时日,便会逐渐痊愈。 「你怎么敢这样吓我?」想起刚才他倒地的那一幕,她的眼泪又滚了出来,像雨滴似地滑过脸颊,纷纷落在襟上。 「妳担心我?」仰望顶上那一张梨花带泪的小脸,他心中一片甜暖。 「你少往脸上贴金!」她啐了他一句,又羞又恼的说:「我是心疼自个儿孩子,怕他一出世就没了爹。」 「嘘……别哭了,我不是还好好的吗?」高举着手,他替她拈去滑落至脸尖的一滴泪珠。 接着,四周又恢复了沉寂,两人逐渐意识到,分离的这些日子,由时间和空间在他们之间所刻划出来的思念,并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填满的。 「我好想你……」她看着他,语气变得好生落寞萧索。 俊眉微挑,他笑睨了她一眼。 「说谎。」他指控的问:「既然妳心中有我,那一日妳为何还迷昏我,不但自己一个人跑掉,最后还蠢得被鬼魅双煞又活逮了回去?」 「你还责备我!」她登时粉脸生威,嗔道:「若不是担忧你会做出今日这样的蠢事,我会那么费神,还得想办法先将你给迷倒吗?」 「妳就那么不信任我?」他淡淡说着,低沉的声音里,有着无限严肃与霸道。 她原本想朝他大吼的,却在瞥见他身上的伤势之后,将所有滚到喉间的怒气又硬生生的吞下! 「我不要你为我丧命!」她的声音微颤,双眼也被眼泪刺得发痛。「现在不要,以后也不要。」为她这样的一个女子赔上珍贵的性命,不值得…… 「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本身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 闻及此,她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随即对上他那一双盛满了柔情的湛亮黑眸。 「就像我不能控制自己去想妳,去爱妳,去担心妳……」如果让他重新选择,这仍是他唯一的决定。 「你真傻……」 「傻的人是妳。」他蹙起朗眉,不悦的问:「阎罗给妳解药,为何不取?」 「我以为你活不成了嘛!」讨厌,一路上老是责备她,真教人火大! 「所以妳就傻傻的打算陪着我一块儿死?」这个小家伙,平日贼头得很!怎么到了该长心眼儿的时候,她反倒变笨了呢? 「怎样?」不行喔! 「妳这个笨蛋。」除了这一句,他已经想不出别的可以形容的名词了。 噫?说她?「那你还不是一样!阎罗要你死,你就真的来寻死?」 「我是真的想死。」 「你……」一听,她不禁气得火冒三千丈,抡起小拳就要搥他一记,却让眼明手快的他一把握进厚实的掌心里。 「先听我把话说完。」啧、这只易怒的小野猫!「就算如此,但事实上我也很感谢阎罗,他突然改变了主意,选择让妳来处决我。」 若不是阎罗冷血残酷,别有私心,故意让柳绢儿以匕首刺杀他,他也不会想到将计就计,使出这一招苦肉计了。 「那个老狐狸,一生心机算尽,却还是失败在他眼中所看见的假相,让妳刺杀我,是他犯下的第一个错误,而没有确认我已断气,便让妳我二人离开,这是他犯下的第二个错误。」 也因为如此,这两个幸运的错误,为他与她的未来,创造了一线生机…… 荒废的庄园之内出奇的静,庄外的地上铺满了枯黄的落叶,极目所及,处处萧条而冷寂,踏入颓圮的庄内之后,空气中更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气味,一片萧瑟荒凉的景像…… 就在寂静的黑夜之中,一丝轻柔的箫音,自院内幽幽地传出,时而高亢,时而悲凄,让听者随着变幻无穷的音阶而撩动心弦,完全融入吹奏者所引领的奇幻境界。 正当左靖南与柳绢儿深感诧异的当儿,箫音在飘扬细长的尾音中缓缓结束…… 「是什么人?」柳绢儿一下子便提高了警觉,往漆黑一片的院外怒喊了声:「还不出来?难道,要本姑娘亲自揪你出来吗?」 不一时,一个须发皓白,拄着拐杖,弓着背,显得十分衰老的身影,不急不徐地自幽暗处出走出,边走还边吆喝着。 「就来、就来……老朽一把老骨头了,可禁不起姑娘的折腾。」嘿咻、嘿咻…… 只见老者体形干瘦,满头白发,脸色却相当红润,一双眼睛还散发着逼人的精光,从其飘忽若风的行走力道看来,已显见此人内功实力雄厚,绝非泛泛之辈。 与老者打个照面之后,左靖南神情一凛,立即认出了来人。 「您是……天问老前辈?」 闻言,一双斑白的长眉一扬,望了眼前的小伙子一晌后,呵呵地捋须笑将了起来。「我当是谁呢!好小子,你还记得老朽?」 左靖南赶紧上前抱拳作揖,恭敬的道:「前辈多次救命之恩,靖南岂敢淡忘?」 「听说你在长安城内,落地生根,还当起大夫来了!可……」打量着他一身血迹,胸口还骇人的插着一把亮晃晃的锋利匕首,不解一问:「你怎么又会弄得如此狼狈?」 难道,遇上仇家了? 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后,又转看向身旁的小女子,笑若一问:「这位小姑娘是?」 「她是我内人。」左靖南脸不红、气不喘,回得直截了当、理所当然。 殊不知,这短短一句话,却已足够让一旁的柳绢儿悄悄紽红了一张俏颜,顿时羞羞切切了起来。 「哟,你这小子,已经成亲了啦?」老者深沉、醇厚的朗笑声回荡在屋内,朗笑的问:「是啥时候办的喜事?怎么也不通知老朽一声呢?」 「匆忙完婚,未及通知前辈,还请前辈见谅。」 「嗳嗳,无妨、无妨……只是,老朽看你这一位小娘子的气色,似乎相当差呀!」语落,老翁随之搭上柳绢儿腕脉,兀自闭目凝神地把脉了起来。 不一会儿,老翁缓缓松开了柳绢儿的手腕,歪斜着头,啧啧称奇,「邪门,这毒下得邪门呀……」 「是绝命丹。」知道眼前的长者应是友非敌,她也不多加隐瞒了。 得言,老翁惊讶一问:「小娘子与天魔教派有何关系?」 绝命丹,虽是天下第一奇毒,但它向来是天魔教用来控制门教徒完成使命的毒物,从不曾用在一般人的身上,这小姑娘怎么…… 「我曾经为天魔教主阎罗所救,师尊……」顿了顿,柳绢儿旋又改称道:「半年多前,天魔教主命我潜入中原,寻找当初杀害其子的凶手,并命我伺机毒杀叛徒,为天魔教清理门户。」 「看来,妳是没听话了。」但见她面色铁青,四肢僵冷,体内之毒明显尚未解去。 「我……」羞怯地瞄了左靖南一眼,她嗫嚅以回:「下不了手。」 「呵呵呵……好ㄚ头,良善之人,必有好报呀!」老翁先是深深一叹,又赞赏似的道来:「正所谓邪不胜正,那样一个邪魔歪道,是不会有永固长存的一日!瞧,妳家相公就是一个弃邪从正,浪子回头的好例子。」 左靖南俊脸一红,连忙又道:「让前辈说笑了。」 「先别多言,你看起来也伤得不轻呀!咱们刻不容缓,把握紧要时机,让老朽为你拔刀疗伤吧?」 嘱咐毕,老翁又从袖中取出一颗飘着淡淡香气的墨黑药丸,递给柳绢儿,吩咐道:「还有妳,赶紧先服下这一颗续命丹,以防体内毒血攻心,待我为妳家相公疗伤之后,再为妳驱毒吧!」 听及言,柳绢儿知道她与左靖南都遇上救命仙翁了,不禁喜极而泣,连连致谢:「小女子,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修道之人,尽其本份,小娘子不必言谢,就当老朽与妳二人有缘吧!」 就这样,在老仙翁手法精妙的医术之下,顺利拔刀之后的左靖南,如释重负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喘息的频率也渐趋缓和了下来。 由于刚服下麻沸散不久,药效未褪,左靖南现下仍是呈现一片昏睡的状态,始终迟迟未醒。 这让守护一旁的柳绢儿感到有些担忧了起来…… 见状,老翁笑语道:「小娘子,妳就安心吧,这小子武功底子不错,恢复期比一般人预期得都还要来得快,小小刀剑伤,还要不了他的命。」 「他也是这么说过,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会担心他呀!」 「呵呵……」老翁点点头,捻须一笑。「听妳这一席言,他也没算白挨这一刀了。」 这一刀换来一生的幸福,怎么说,还是挺值得的! 「方才见前辈与我家相公言谈之间似乎十分熟稔,请问前辈,您与靖南是旧识吗?」 「哎!我与这小子也称不上是什么旧识,不过就是有几面之缘。」取出一根长长的烟管,天问老翁席地而坐,为自己点上一根烟。 「可方才听我家相公说,您曾多次救他于危难……」 「呵呵呵……若是说救他于危难,那就更谈不上了!」摆了摆手,天问老翁深深抽了一口烟,注视着袅绕的烟雾,思绪似乎也回到了十年以前,他初遇靖南……呃?不,当时应该称他为东风小子的时候。 「此言何解?」柳绢儿秀眉微蹙,将一对询问的目光觑向一旁的长者。 只见天问老翁短笑了几声,旋而娓娓道来:「十年前,当我遇上这小子时,也是他一生中最失意的时候!当时他成天就是想寻死,偏偏他又打死也不肯解释,自己究竟是为啥要死?」说到这儿,天问方丈又是一叹:「可苍天有好生之德啊!要老朽眼巴巴瞧着一个好端端的人一心想寻死,怎么也不能依他呀!」 拿起手中的木杖,老人家又说了:「这不?当时呀,我只要每一回见着他两眼无神地伫立在崖边,双眼凝望着深不可测的崖底,一副欲往下跳的时候,我就拿这一根木杖,狠狠往他后脑门儿敲上一记。」 「您、您敲昏他?」这……这算哪门子的劝阻呀? 「那可不?」天问老翁理所当然的回道:「要知道,那小子以前就是一名武痴,一身武艺惊人吶!」若不用偷袭的方法,谁能让他好好冷静下来? 长此以往,那小子每一回站在悬崖边上时,也多了一分防备,经常都会不自觉地回身过去,十分注意身后的动静,就怕后脑勺又莫名其妙的招罪! 听到这儿,她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呀,也真不知该说有缘,还是那小子运气太好?给遇上一位隐居山林多年的世外高人,那是一位道行极高的炼药师,人称无名大仙,似乎深知自己行将就木,于是将一身绝学全部授予他这一生最初、也是唯一的门下弟子。」 当天问老翁说到这里时,一轮娇红的朝阳从逶迤起伏的峻岭中缓缓升起,早晨的阳光,柔和而明亮,正透过窗子射进屋来。 「呀,这聊着聊着,天就亮了……」伸了伸懒腰,活动活动一身老骨头,天问老翁收回烟管,柱上拐杖,站起身来。 「我去为前辈准备吃食吧?」一个老人家,为了他们这两个身负重伤的小辈,着实也忙了整整一宿了。 见柳绢儿一扭头,便忙着要去张罗早膳,天问老翁赶紧出声唤住她! 「小娘子,妳就别忙呼了,那山脚下的村庄正赶着庙会,可热闹了!老朽这会儿赶去,恰巧可以分得一碗素斋。」婉谢了柳绢儿的美意,他语重心长的又道:「再说了,妳体内之毒方解,还是多休养得好!况且,那小子还得妳多费点神,仔细照料呢!」 「咦?」听完老翁一席话,她先是怔了一怔,连忙问道:「这么说来,前辈不等我家相公转醒与他道别吗?」 「若有缘,咱们还是会再相见的!呵呵呵……」 语毕,老翁即头也不回,骑上一头栓在屋旁大槐树下的驴子,悠悠哉哉地往山下离去。 目送走了天问方丈,柳绢儿退回屋内,这时左靖南身上的麻沸散也已经全数褪去,轻轻蠕动了一下身体,低抑地发出一声浅吟…… 「唔嗯……」 当他努力地睁开了一双沉重的眼皮,看到的却是一双微噙泪珠的翦水秋瞳,令他不禁又蹙紧了眉,低声一问:「怎么了?」 「天问老前辈已经离开了。」她哽咽以回。 见状,他不禁一问:「才短短相处了一夜,妳已经那么舍不得那老人家啦?」 「我不是为这个!」她反驳。 「那是天问前辈忘了为妳解体内之毒了?」他又问。 她摇摇头,回道:「毒已经解了。」 「那妳……哭什么?」 见他一脸不解的神情,她先是娇睨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见着你没事了,人家安心嘛!」 哼,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当初那个刘芊芊究竟是疯狂迷恋上了这家伙哪一点呀? 「啧,」他还以为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呢!「妳这个傻ㄚ头……」 伸手轻轻拂开她肩上的发丝,他的指关节温柔地扳起她的下巴,好让她的视线可以和他的交缠在一起。 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绢儿,现在妳应该能明白,闯荡江湖,并非妳想象的那样,是个处处正义、可以任由妳来去如风的地方。」正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为了脱离天魔教,我整整花了十年的时间,尚不能摆脱这样的梦魇;又为了洗刷以前种种我曾犯下的过错,直到现在,我都还在清偿我的罪孽……」 「别说了。」轻轻捂上他的唇,她并非是冥顽不灵、愚昧之人! 她懂他欲想对她表达的意思…… 「我已经知道错了,现在脑子也清楚多了,江湖……的确不是我该去的归处。」 「那妳一生的归处在何方?」他柔声地又问。 「还问?」她双颊红晕,低下身子,将头浅靠在他胸口上,轻声道:「往后有你的地方,那便是我的归处……」 数日后,长安城近郊的官道上,出现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沿着长安城唯一的小径上缓缓而行。 此时,车窗的轻纱被微风吹拂扬起,一张灵秀动人的美丽脸庞,蓦然出现在车窗处,一闪而逝。 经过几日疗伤之后,因放心不下长安城的百姓,与那一群长期需要他诊治、且得经常往返万福堂取药覆诊的贫苦病患们,左靖南坚持提前归返长安,继续他行医救人的工作。 为此,夫妻二人还特地拜访了几处以采集草药为主业的城镇,选购了不少名贵药材。 「真搞不懂你,早一天回去、晚一天回去又有何差别?」一脚踢开脚边一捆草药,柳绢儿慵懒无聊地盘肘倚在车窗边,小嘴微噘,抱怨道:「人家还没玩够呢!」 「都已经是快当娘亲的人了,妳也该收起玩心了。」瞧她那小腹已经明显拢起,估计再过不了多久就要临盆了,与其餐风宿露在外,还不如在家中安心待产,如此一来,身为丈夫的他也较为放心。 不察亲亲相公一番贴心美意,柳绢儿仍是一脸惋叹的嘘唏道:「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快当娘了,所以我才更想要把握仅存的自由日子嘛!」 「在外飘荡了整整七年,妳还嫌不够自由?」他不置可否地提醒了爱妻一句:「况且,既然咱俩已经成亲,连孩子也都有了,身为女婿,我怎么也得亲自登门拜访一回岳父大人。」 瞧他说得轻巧! 「你就打算用一捆药材便打发你那向来以视财如命闻名于长安城的岳丈大人呀?」光这样,他若能踏进柳家庄一步,她便输他一枚铜板。 「难道……除了钱财,岳父就没有别的喜好?」 「当然,除了钱财之外,珍珠、玛瑙、权势、地位,他也爱,你就挑一样你有的给他当见面礼好了。」凉凉哼了一句,她话中明显有讥讽的意味。 略一沉吟,他思索了片刻,说道:「那就送灵珀吧。」 灵珀?「那是什么?」 「灵珀又称琥珀,也是一味药材,本身能散发幽幽的松香之气,其功用有通塞宁心、利肺行水、能破症邪、安定魂魄、裨益人体、舒畅气脉、调和血气,是世间少有的珍稀圣品。」 听完这么拉拉杂杂一大长串的好处,她不禁瞠大了一双美眸,直呼道:「这样一件稀世珍宝,你有?」 「我有。」他含笑点头。 光说无凭!「拿出来瞧瞧?」 左靖南也不啰嗦,从包袱内取出一只木雕小盒,递给妻子。「喏,给。」 待她取过一看,发现盒内那一串散发着异香的半透明珠子,其颜色为枣红色近黑色,在日光的直接照射之下,则呈现出一股淡淡透亮的艳红色。 「哇……好漂亮呀!」瞧得她一双眼睛都亮了! 左靖南微笑地又解释道:「远在上古时期,灵珀的能量因纯正、强大,广泛为禅定、气功、修道、习武者,视为难得一见的珍稀辟邪圣物,是不可多得的护身宝物。」 「哼,有这样的好东西,你不留给自己的儿子,反倒便宜了那糟老头子了?」这明摆着偏心嘛! 「那是上至宫廷达官显贵,下至民间贩夫走卒,均视此物为尊荣、权贵以及权势地位的代表与象征。在医药用途上,它更是一味难得的珍贵奇材,因此我才想将此物赠与岳父大人,当作聘礼……」 「用不着!」不等他说完,她立即就没收了这一样宝贝。「想当初,他把我送进皇宫,顶替公主远嫁回纥汗国之时,他便已在皇帝那儿捞了不少好处,不差这一样。」 「绢儿,话不是这么说,岳父大人毕竟是长辈……」 但见他话未落尽,远远地,一抹娇喊声,猛地高扬而起…… 「噫?!那马车上的人,可是左大夫?」 闻言,左靖南赶紧停下马车,对着前方的座轿,有礼回道:「在下正是。」 「好哇!我可找着你了!」只见轿内缓缓步下一朵出水芙蓉,一手扠腰、一手直指着他的鼻尖,好不气恼的责道:「你可把我给骗得好苦呀……」 微瞇着眸子,柳绢儿瞪向一旁的丈夫,不悦一问:「她是谁?」 「正在认。」但见他目不斜移,表情甚是专注。 「怎么,左大夫把我给忘了吗?」女子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提醒:「还记得不?半年以前,您曾为我看诊,结果那时我连凳子都还没坐热呢!您便说我病入膏肓,已无百日阳寿可活,还要我尽快拜访远方亲友,想吃什么也别忌口,劝我尽力享受这百日清福?」 这时,左靖南才猛然想起!「妳是罗姑娘?」 「哼哼,你总算记起我来了!」只见女子仍是一脸的气极败坏。 反观左靖南,从容自在,依是一贯温文尔雅,微笑寒暄道:「罗姑娘近日身子安康吗?」 「活到七老八十还有剩!」女子忿忿的说道,语气中透着恼怒:「我明明没病没痛也没快断气,为什么你偏要说我快死了?还让我大老地远东奔西跑,探完姥姥、访姑婆,害得我整日食不下咽,整个人都瘦成一大圈了!」 「这样不是很好吗?」他不急不徐,浅笑以回。 「什么?」女子一时听怔了,好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是左靖南又徐缓的解释道:「难道罗姑娘不认为自从身子变得较为清瘦以后,出门入户不但行动自如,就连也气不喘、人也精神多了吗?」他微笑地凝视着她,又赞道:「最重要的是,就连罗姑娘的模样也变得标致多了!」 「是啊,确实如此。」这半年来,她不但跑得快、跳得高、走得远,也不乏几户上门提亲的人家。 「那么,罗姑娘对于在下的诊治,还有任何疑问吗?」他微笑又问。 「呃?没、没有了。」 于是,马车又缓缓向前行驶去,路上,柳绢儿忍不住发问了…… 「相公,那罗姑娘既然没病,当初你何故如此吓唬她?」教那女子半年来食欲不振,整个人瘦成了皮包骨,简直是判若两人呀! 「心病还得心药医。」他轻柔地说,温和的声音里添了几分笑意。「那罗姑娘确实没病,就是过胖了一些!加上喜食油荤、又不忌口,更是经常光吃不动,长此下来,自然对健康大有损碍。」 「所以你就想出这一石二鸟之计,『诊』治她?」高招呀! 欸?等等,似乎还没完呢! 「还有,那一位得了肾虚之症的富家公子哥又怎么说呢?我记得那家伙也没啥大病,可你也是把他唬的一愣一愣的,还足足挖了他一百银钱,这又是何解呀?」 「妳以为万福堂是赈灾坊吗?」若不向那些纨裤子弟、富商巨贾索取昂贵诊金,何来济助那些无力看诊的贫苦人家? 言下之意……「这便是另一种变相的『劫富济贫』啰?」 只见左靖南笑而不语,眸中却银光闪动,一抹恶魔般的微笑,又在他那性感的唇畔,淡淡地漾开。 「呀!相公,我对您的景仰又多增添了几分,犹如那滔滔江水,连绵而不绝呀……」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绮绮【柳家四艳】系列在线阅读: 柳家四艳之一《鸳鸯锦》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3508/index.html 柳家四艳之二《愿君怜》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3748/index.html 柳家四艳之三《恋东风》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5106/index.html 柳家四艳之四《美人令》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3704/index.html 尾声 正午的太阳像一团烈火,高高地悬挂在蔚蓝的天空,燥热的阳光漫空倾泄而下,落在清波激滟的江水中,晶莹闪烁,也照亮着江水畔上,三张可爱清秀的小脸上。 「今天是娘亲三十岁的生辰,不知今年娘又会出啥考题考咱们?」 说话的,是一个模样俊秀的小男孩,一面划着船桨,一面与坐在船坞中的一对姐妹俩对话。 「去年是抽考百草药性,今年大概也是与医理相关的考题吧?」船坞内一对姐妹之中,其中较为年幼的女孩回了话,并问着一旁的姐姐:「对了,大姐,娘要妳背的《百草药典》与《伤寒杂病论》,妳到底背会了没有呀?」 「一半一半啰!」大女孩敷衍了一句。 「才一半吶?」男孩喳呼道:「大姐,妳就不怕今年又挨娘的板子呀?」 「没在怕的啦!」大女孩拍了拍胸脯,一脸大无畏的神情,「反正我皮糙肉厚,就算多挨几下板子也少不了我一块肉,加上我对医学本来就没兴趣,就算死背、硬背,脑袋里也装不了那么许多。」就饶了她吧! 见姐姐今年依旧又是一副壮士断腕的精神,一对弟弟妹妹忍不住纷纷摇头叹息了起来。 唉……今年娘亲的生辰,可又精彩啰! 当晚家中的餐桌上,菜色丰盛而多样,有软嫩滑润的红烧鱼、汤鲜味美的草菇蒸鸡、食材繁复的银耳素烩,还有爹爹最爱吃的酱肘子。 「娘,我们回来了。」 几个小萝卜头,一蹦一跳地各自进屋,手端着一盘热炒的柳绢儿,也正巧从厨房内掀帘而出。 经过十二年的岁月,只见柳绢儿依然美艳如昔,岁月并未在那一张清丽的脸庞上留下太多痕迹,有的只是多了一份温婉的人母与人妻的气息。 「都回来啦?今天在学堂里,先生都教了些什么呢?」轻轻搁下手中的盘菜,她转身询问三个宝贝孩子。 「今天先生没教书,只出了一道题,让我们写文章。」小女孩率先回答了母亲,并且撒娇地靠拢了过来。 「啥题呀?」她微笑又问。 「我的理想与抱负。」小女孩又抢着说了。 「哦?」柳绢儿来了兴趣,连忙又问:「那文章呢?都拿出来给娘瞧瞧吧!」语落,她慈爱地看向怀中的小女儿,道:「二妞,妳最小,由妳先来吧!」 「喏,我的文章在这儿呢!」现宝似的,小女孩从书包内抽出一纸文章,递给娘亲。 「好,娘看看啊……」 只见文章上写着几行可爱的小字…… 我的理想与抱负 我将来要像四小姨一样,学养蚕纺丝,不,应该说是养蛛纺丝,听说蜘蛛结网,风吹不坏,其丝比蚕丝还坚轫,若拿来纺成丝,制成衣裳,那衣裳一定坚轫无比,千穿不坏! 「用蜘蛛丝做衣裳,倒是一门独门生意呀!不过……」阅毕,柳绢儿笑容微僵,低头望着一向胆小如鼠的小女儿,柔声地问:「二妞呀,养蛛时,那满屋子的大小蜘蛛,妳见了不怕吗?」 「二妞没想过……」 「那妳再想想吧?是不是……再换一个抱负?」给了小女儿一个中肯的建议之后,她看向唯一的长子,笑问:「大宝,你的呢?」 「娘,给。」 我的理想与抱负 我将来要像爹爹一样,当一名妙手神医,学医理、治百病,济世救贫,为天下百姓谋福祉,成为人人景仰的好大夫…… 看到这儿,柳绢儿不禁热泪盈眶,十分欣慰的赞道:「好孩子,你能继承父业,救助天下贫苦百姓,也不枉爹娘对你一番的期盼了。」紧紧拥抱了一下乖巧懂事的儿子,扬起一双泪眸,她又望向长女:「大妞,该妳了。」 「这是我的文章。」 我的里想与抱腹 我将来要当一名武工概世、天下无双的女侠,等我满十六岁以后,我要拜师学意,练成天下最力害的武学,然后闯当江湖…… 阅览到此,柳绢儿已被那一箩筐的错字气得一脸银青,在看见那闯荡江湖四字之后,一张原本温和慈蔼的脸色,更是骤然丕变! 怎知那个死ㄚ头片子,居然还有胆子当着她的面,滔滔不绝了起来…… 「娘,等我成了天下第一女侠之后,妳与爹爹和大宝、二妞就归我保护,我一定不会让坏人……唉唷!」 只见她还没来得及将她那伟大而感人的孝行说完,一只耳朵便让娘亲给狠狠揪提了起来,痛得她眼泪在眸眶里直打转! 「妳还好意思说?」柳绢儿一脸寒霜,横眉竖目地瞪着这个完全不长进的大女儿,忍不住替她汗颜的道:「妳写的这是哪门子的文章?简直比妳弟弟妹妹还不如!」不但错字连篇不说,还大言不惭,说什么要闯荡江湖? 大侠也是要认字的好不? 「况且,就凭妳这一号文盲,妳看得懂武学秘笈吗?妳能悟出其中奥义吗?还有,娘可曾答允,妳可以闯荡江湖的?」越说越火大的柳绢儿,忍不住拿出家法,怒道:「妳这孩子,今日不给妳一顿教训,妳永远都不长记性,气死我了!」 语罢,在晚膳之前,她决定额外再给长女一顿『竹笋炒肉丝』,当作是餐前开胃菜。 只闻左宅之内,按照往例,又响起杀猪般的求饶声,边求、还边听见一声啪啪啪直响的竹板声…… 「娘,我不当女侠了,您别打了呀……唉唷、唉呀!我的屁股快烂了,好疼呀,娘……」 才刚转过巷弯,远远的,就瞧见家门前还跪着一抹熟悉的小小身影,一脸哭丧、狼狈的小脸儿,还不时往门外探头探脑,一瞧见来人,立即大声嚷嚷了起来。 「爹!您回来啦?赶紧救我呀!」 望着家门口前,那不断向他挥手示意,露出一脸求救讯息的小脸,刚出诊回来的左靖南,先是一脸无奈的闭上了双眼,尔后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大妞,妳怎么又跪这儿了?又惹妳娘生气啦?」怜爱地拉起女儿,他责问道:「这一回,妳又闯啥祸了?」 「大妞没闯祸,不过就写了一篇文章。」噘着小嘴,偎着家中唯一的靠山,她胆子倏地变大了不少! 「什么文章?」左靖南蹙眉一问。 「喏!」将她今天在私塾之内,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写出的一篇旷世杰作,递给一向疼爱她的爹爹手中,连声抱怨道:「就是这一篇理想与抱负,简直把我给害惨了。」 接过女儿手中的文章,仔细阅读一遍之后,他苦笑地睨了女儿一眼,轻责道:「妳呀,淘气!明知道妳娘厌恶所有江湖之事,妳还想当女侠,想做江湖中人?」这不是讨打吗? 「可是爹爹,江湖上也有好人呀!」她指证历历的道:「几天前我才在市集的天桥下听说书伯伯讲了一个大侠的传奇故事呢!传说中,江湖上最邪恶的教派…… 天魔教,也曾经出走过一位武功盖世的大侠,号称玉面修罗,其人出淤泥而不染,为民除害,手刃遗害百姓的恶师兄之后,云游四海,为天下之人抱打不平……」 「大妞。」柔声打断了女儿,左靖南正以颜色,温和的劝道:「听爹的话,那说书人之言,不可尽信。」 「可是……」 「妳这死ㄚ头,谁许妳可以跟着妳爹进屋的?我还没让妳起来呢!」见女儿竟耍赖,大摇大摆地尾随着丈夫进屋,还没气消的柳绢儿,劈头又是一顿骂! 见状,大妞赶紧闪进父亲的身后,吓得直嚷嚷!「爹,救命呀!娘又要打人了!」 「好了,妳就别再跟孩子斗气了。」左靖南温言相劝:「外头已经日落了,天气也变凉了,老让孩子待在外头,会着凉的。」 这话,她可听不进耳! 「那又怎地?我给她生得身强体健、高头马大的,一点小风小寒哪里病得倒她?就是她那一颗脑袋瓜子底……」猛然,她似乎想起些什么?赶紧拉着丈夫到一旁,皱着眉,忧心一问:「相公,你想……是不是当初我怀大妞时,身中奇毒,因而伤及胎儿,把大妞的脑袋给毒笨了?」 左靖南的嘴角因妻子毫无根据的推论,而微微抽动了一下! 「别胡说,咱们大妞健康活泼、善良可人,再过几年,肯定是个漂亮聪敏的大姑娘。」 「是呀……」再过几年,等大妞满十六了,她就找户好人家,把这ㄚ头赶紧给嫁了,直接换手,让她未来的夫婿头疼去! 看见妻子一脸算计的表情,就算她没说,他也猜得出来此刻她脑海中所想的七、八分。 唉……若不是当年他亲手为妻子接生,又若非这一对母女的音容样貌几乎就是同一个模子刻印出来的,有时候他还真的会以为,大妞其实是妻子偷偷抱回来的弃婴呢! 但事实上,他深知妻子对每一个孩子的疼爱都是均等、不偏袒的! 只是相较于两个年幼的孩子,对于大妞这个当初让她冒着生死危难、又历经种种难产过程,好不容易产下来的孩子,在她心中,对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还有着另一份不一样的期待…… 思及此,他假装没听见妻子开始跟他讨论起未来为大妞准备嫁妆的种种事宜,从药箱中取出一支尾端缀有流苏小珠的簪子,微笑递给爱妻。 「来,给。」 「这是?」 「这是我为妳准备的生辰礼物,虽不值钱,但……」 「哪儿的话?」深深凝视着丈夫,她充满爱意的说,「只要是相公送的,绢儿都当是宝!」 「我替妳簪上?」他柔声一问。 「嗯。」只见她双颊蓦地嫣红,尽管这些年来,夫妻之间经常会有如此亲昵的举措,可每每面对他的柔情,她的一颗心仍旧会跳得像蝴蝶搧动的翅膀一样,怦怦地直响! 一晌后,她仰起小脸,对他绽开一抹甜美可人的笑容,恍若破云而出的阳光般灿烂夺目。 「我漂亮吗?」她甜甜一问。 「很美,一如我最初遇见妳时的模样,都是那么的令人惊艳!」 「相公,你好死相喔……」甜蜜地偎进丈夫温暖厚实的怀抱,她一双暧昧勾缠的迷人目光中,有着深深的期待与暗示。 左靖南心领神会,微笑的转过脸去,对着三双闪亮亮的小眼睛,柔声吩咐:「孩子们?」 看见娘亲又开始对着爹爹娇嗔发嗲,加上那一句『你好死相喔!』的关键语言之后,三个小萝卜仅露出一脸,『唉唷!爹跟娘又来了』的表情之后,各个不再感兴趣的转过脸去,不妨碍爹跟娘恩爱了。 就这样,一阵缠绵悱恻的激情热吻之后,左靖南心满意足地松开了爱妻,朗声宣布道。 「好了,孩子们,开饭了。」 「哇……太好了,我早就饿坏了!」 「我想吃酱肘子。」 「不行,那是娘给爹一个人做的……」 看着她最心爱的男人与可爱的孩子们,与他们一同共度晨昏、一同欢笑、一同享用着她亲手为家人细心烹调的美味晚餐,如此和乐欢闹的天伦景象,便是她一生所梦寐以求的幸福。 她,终于回家了…… 【全书完】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绮绮【柳家四艳】系列在线阅读: 柳家四艳之一《鸳鸯锦》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3508/index.html 柳家四艳之二《愿君怜》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3748/index.html 柳家四艳之三《恋东风》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5106/index.html 柳家四艳之四《美人令》 作者:绮绮 http://.dddbbb/html2/93704/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