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荣门 卷二》 第01章[03.27] 【正文开始】 晚膳摆在花厅里。 七个人,坐一张大圆桌。 简淡和沈余之中间隔着一个广平公主。 沈余之和广平公主喜欢食素,素菜多摆在他们那边。 简淡和简思敏面前是肉菜。 粉蒸排骨,白切鸡,江瑶柱,红烧猪蹄,还有冒着油光的金黄金黄的烤鸭。 全是简淡爱吃的。 人多,彼此又陌生,大家伙儿遵循了「食不言」的规矩。 简淡莫名松了口气,只管挑喜欢的吃,一口猪蹄,一口烤鸭,再不然就是粉蒸排骨江瑶柱,碗里的饭少了大半,却一筷子蔬菜都没夹过。 「光吃肉怎么行呢?」沈余之突然开了口,对伺候用膳的婢女说道:「你给简三姑娘舀些芙蓉豆腐。」 啊? 简淡吓了一跳,余光下意识地往简思越那边扫了扫。 简思越的筷子停在半空,狐疑地看向沈余之。 沈余之安之若素,又道:「还有煨鲜菱,这个也不错。」 崔晔和崔逸也看了过来。 简淡的脸登时红了——气的。 她呐呐说道:「世子太客气了,简三喜吃肉,不喜吃菜。」 简思敏道:「对对对,我跟三姐一样,就喜欢吃肉,还有海鲜。这个江瑶柱太好吃啦,三姐,你再给我舀点。」 小少年虽贪吃,却也瞧出气氛不对了,立刻出言解围。 沈余之笑眯眯地看过来,说道:「御医常说,食肉太多,容易脾阴不足,湿邪内郁,对身体没有好处的。」 「父皇他老人家常说,要阴阳调和,荤素搭配。来来来,你说简淡缺菜,我看你缺肉,不如一起补补?」广平公主用公共筷子夹一块红烧猪蹄放到沈余之的碟子里。 「多谢广平姑姑。」沈余之从善如流,在众仆从惊诧的目光中把红烧猪蹄放到嘴里,细细咀嚼…… 「本世子听说简三姑娘最喜欢这道菜,滋味果然不错,汁香浓,肉软弹,好吃。」 简思越蹙起眉头,视线在简淡和沈余之脸上流连不去,几次张口,都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简淡难堪极了,却不好解释什么,只好装傻充愣,假装淡定,筷子不停,埋头苦吃。 好在沈余之没有太过分,让婢女送两回青菜,便也罢了。 用完饭,再喝些茶水聊了一会儿天,离开花厅时天已经黑了。 沈余之安排简淡与广平公主再住半弯阁,简家四位表兄弟住曦和院。 从花厅到沈余之的望月苑需要经过曦和院,再到半弯阁。 一行人慢慢溜达。 沈余之说要陪着广平公主走走,却牢牢占据了简淡右手边的位置,稍稍抬抬胳膊,或者晃一晃身子,就可以碰到简淡的肩膀。 清淡的松香飘到鼻尖,这让目不斜视的简淡更加紧张,她往广平一侧靠了两步。 沈余之也跟过来两步。 她挨上广平,便避无可避了,不由急出一身大汗,后背湿了一大片。 广平在担心别的事情,对此丝毫不觉,问道:「老十三,晚上这里安全吗?你要不要下来住,大家也好互相照应一些。」 沈余之道:「自打上次遇刺,父王就加派了人手,等闲不会出事。」 说到这里,他歪着头看向简淡,「上次的事,还得谢谢简三姑娘,大恩不言谢,你会看到我的诚意的。」 简淡取出手帕,擦了擦流到脖颈上的汗珠,耐着性子说道:「世子客气了,不过凑巧搭了把手,不算什么,世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沈余之立刻说道:「这怎么成呢,我已经放在心上了。」 这句话可谓暧昧无比。 简思越似乎被口水呛到了,咳得惊天动地的。 简淡赶忙就此脱身,「大哥,你没事吧。」 简思越弯着腰,简淡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沈余之的目光落到那只纤细莹白的小手上,他对讨厌说道:「还不快去帮简大公子拍一拍?」 讨厌忙道:「是……」 「世子客气了,在下没事。」简思越本意要替简淡解围,有表演的成分,闻言赶紧直起腰,「三妹不用拍,大哥没事。」 崔逸颇有兴致地看着热闹,凑到崔晔耳边说道:「睿王世子看上三表妹了吧。」 崔晔若有所思,不置可否。 到了曦和院,崔家兄弟带着简思敏一起,与沈余之和广平告了罪,进去休息了。 简思越执意送简淡去半弯阁,并把她牢牢护在自己身侧。 不过,沈余之没再搞那些多余的动作,他似乎很满意简思越的做法,还特地避嫌,走到广平右侧,与简淡隔了两个身位。 人也显见地沉默了下去。 广平公主的话倒多了起来,她问简思越,「简大公子,你表字秀才吗?」 简思越道:「回公主,在下还没取表字,秀才是大家玩笑的,只因为在下中了秀才。」 他十五岁中秀才,在京城的权贵圈里出类拔萃,这是羡慕嫉妒恨的酸精权贵子弟给他取的诨号。 「哦,不错嘛。」广平老气横秋地点评一句,又细细看了简思越一眼。 颀长的少年沉默地走在黯淡的灯笼光里,眼神凝重,薄唇亦微微抿着,颇有威严。 她心想,简思越虽不如沈余之精致漂亮,但称得上清秀俊雅,人品学识尤其出众,做女婿好像挺合适的呢。 到了半弯阁,沈余之坐上肩舆,往半山腰去了。 简思越把简淡送进房间,门一关,便急急问道:「小淡,他到底怎么回事?」 简淡哭丧着脸,「睿亲王跟祖父提过亲,说他想娶我,被祖父拒绝了。」 「还有这种事?」简思越吃了一惊。 简淡点点头,「不单如此,二姐对他情有独钟,被我喊破,这才气吐了血。所以,大哥回去后千万不要同母亲提起此事。」 她不怕自己的名声受损,只是不想简思越掺和进来,在崔氏和她之间左右为难。 第02章[03.27] 「只怕他不会轻易放手,这件事复杂了,唉……」简思越长叹一声,摇了摇,「祖父不该让我带你来的,这都什么事儿啊!」 简淡道:「祖父不知道他会来,谁能想到他会到别人家的门前劫人呢,大哥,睿王世子不能用常理推之,」 「也是!行吧,今天太晚了,这件事以后再说,你晚上警醒着些。」他嘱咐白瓷,「好好看着三姑娘。」 白瓷重重点头。 简淡道:「没关系,他不敢。」 简思越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度敏感了。 他跟简老太爷聊过,知道两家的一些事情,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下了楼,回曦和院了。 简思越前脚走,广平公主后脚就来了。 她说道:「简三,陪我泡泡温泉吧。」 「简三听公主的。」简淡身心俱疲,正想放松一下。 两人带着换洗衣物去了楼下的温泉房。 简淡和广平先在各自的净房里搓洗一遍,再穿上纱衣,一起到大的温泉池里泡着。 夏天,温泉水过热,容易虚脱,婢女们加入冷水,细心地调好了水温。 两人在一张摆着瓜果和茶的小桌子两侧躺下了。 又有四个婢女提着几只花篮走进来,其中一个说道:「我家主子让婢子们准备了玫瑰花瓣,殿下要不要撒一些。」 广平公主笑道:「居然还有花瓣呐!撒,当然要撒。撒高一点,本公主要看花瓣雨。」 婢子们动作起来…… 花瓣凌空而下,在氤氲的水蒸气中飘飘洒洒地落到温泉池里,散发出浓浓的玫瑰香。 广平伸手接了几瓣,又扔起来,开心地说道:「老十三看着凶,可对我这个小姑姑还是很用心的嘛。」 简淡也觉得美,她软绵绵地躺在玉枕上,感觉自己正在做一个华丽无比的梦。 前世种种,今生种种。 一切都不同了。 世事朝好的方向发生了逆转。 她不再一味讨好别人,做回了真正的自己。 不但有祖父和大哥,还有了父亲和小弟。 就连那个不可一世,对她讨厌至极的沈余之也不依不饶地贴了上来…… 想起回来的路上,那厮故意制造的身体碰触,简淡觉得水温似乎又高了几分,脸颊燥热不堪。 广平公主拨弄着花瓣,把它们攒成一个圆形。 问简淡:「简三,你大哥几岁了?」 简淡双手捂着脸,「十六岁。」 广平又道:「他跟你长得不大像,但你们兄妹的个头都挺高。」 简淡道:「我们像祖母,林家人都很高。」 「他……」广平迟疑片刻,咬了咬唇角,「他定亲了吗?」 简淡吃了一惊,广平公主如此,难道她春心萌动了不成? 她侧头看了看,果然看到一张红彤彤的苹果脸。 广平公主若真有那个心思,这个问题就不好回答了——尚公主是件大事,首先要大哥愿意,其次是祖父同意,二者缺一不可。 简淡斟酌着说道:「听我表大伯父说,大哥定过亲,不过……我回来的时日尚浅,不知道具体情况。」 其实,简思越的未婚妻在半年前去世了。 简思越醉心学业,虽然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不大,但简家人也绝不会轻易提起。 简淡不知情,亦在情理之中。 「哦……」 广平有些丧气,将堆好的花瓣一掌拍飞,「我觉得你大哥不错,个子高高,才学也不错,为人彬彬有礼,比萧仕明那群人好多了。」 「你想办法帮我问问,那门亲事到底什么情况,好不好?」她像只湿了毛的小狗似的,趴在小几上,可怜巴巴地看着简淡。 简淡尴尬不已。 公主就可以这么胆大吗,皇帝家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简淡被她刷新了三观,呐呐道:「好,我帮殿下打听打听吧。」 白瓷就候在简淡身后不远的地方,她大眼圆睁,一眨不眨地盯着广平的后脑勺。 一个小婢女顺着墙根溜出去,跑到院门边上,轻轻叩门,小声说道:「护卫大哥,殿下好像相中简大公子了。」 「好,我这就去禀报世子。」外面的黑衣人应了一句,立刻拔腿上山。 翌日清晨,简淡如常醒来,梳洗后,拿上双节棍同白瓷下楼,悄悄出了院门。 「早。」 沈余之穿着月白色暗纹胡服,站在浅淡的晨曦中,挺拔得像棵小白杨。 「天,怎么这么巧?」简淡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转身往回走,「有个东西没拿,世子先忙着,简三回去一趟。」 「一点儿都不巧,我特地在这里等你。」沈余之笑眯眯地说道。 简淡头皮一麻,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停下脚步,重新面对沈余之,说道:「世子有何吩咐?」 沈余之道:「你跟我来。」 简淡不想去,「世子,就在这里说吧。」 沈余之不理她,径直朝一条林荫小道走了过去。 白瓷抓住简淡的袖子,小声说道:「姑娘,不能去啊。」 讨厌咳嗽一声,右手一摆,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简三姑娘请。」 简淡狠狠地瞪了一眼讨厌,跺跺脚,咬牙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向东走。 前面的高高瘦瘦,走得潇潇洒洒。 后面的瘦瘦小小,迈着小碎步,鼓着腮帮子,瞪着大眼睛,像个敢怒不敢言的小媳妇。 一盏茶的功夫后,道路尽头出现一个圆形练武场,场地边缘是浓密的松树林。 第03章[03.27] 林中鲜花盛开,绿草旺盛,偶尔还有啾啾的鸟鸣声。 抬头望天,浅色的天空像只玉石做的大盖子。 简淡点点头,真是个练武的好去处。 「开始吧,我陪你一起。」沈余之满意地看着简淡眼里流露出来的满意。 「好。」简淡答应得乖巧。 沈余之笑了,识时务的小笨蛋,他喜欢! 基础棍法简淡学会了,她现在要做的是反复练习,烂熟于心后,再学组合棍法。 沈余之也是这个阶段。 他朝简淡做了个起手式,行云流水般地练了起来。 身材高的人架势拉得足,沈余之弹跳力不错,打得比简淡好看,动作之间的连接也比简淡纯熟一些。 这是记忆力决定的。 简淡做寡妇时听说过,沈余之头脑极好,几乎过目不忘。 她有些羡慕,但也没有妄自菲薄,收回视线,自己练自己的。 双手擎天,乌龙翻腾,苏秦背剑…… 「诶呦!」 她的右脚不知踩到了什么,直直前滑,双节棍来不及收势,导致整个身体失衡,向一侧摔了下去。 白瓷距离简淡丈余,见状立即向里冲,却被守在一边的讨厌拉住了袖子。 「我家主子已经去了,你歇着就好。」 「松开!」白瓷抬脚一跺。 「不松!」讨厌忍了这一脚,怒道,「你怎么还不识好歹呢?」 「狗屁好歹……」白瓷把袖子扯出来,正要赶过去,却被赶过来的小城挡住了去路。 小城斥道:「你这小子,怎能跟人家姑娘拉拉扯扯呢?」 讨厌撇了撇嘴,看向练武场。 就在他拖住白瓷的那一刻,沈余之及时赶到。 他拉住简淡,猛地往上提…… 简淡为了不摔,双脚也在用力。 如此一来,两个力量叠加,动作就大了。 她毫无防备地扑到沈余之怀里,结结实实,严丝合缝,撞得她的鼻尖都有些痛了。 沈余之合拢双臂,怀抱着思慕已久的软玉温香,不禁闭上双眼,笑得志得意满。 「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到?」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简淡被清新的松香味包裹着,耳朵上传来一缕缕温热的气息,酥酥麻麻的。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大脑亦一片空白。 须臾,她终于反应过来,正要发怒,却被沈余之掐着细腰推开了。 与此同时,他还后退了一步,关切地问:「伤到了没有,脚有没有扭到?」 简淡被气了个倒仰,小脸憋得通红。 「你肯定是故意的!」她怀疑自己中招了,但又没有确实的证据,只好虚张声势,大吵大闹。 沈余之冷了脸,说道:「喂,你这笨蛋怎么不讲道理,本世子好心救你,你竟然倒打一耙。」 他抚着胸口轻轻咳嗽两声,「你撞疼本世子的胸口,本世子还没追究你呢。」 「你……」简淡想骂街,但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理亏。 「白瓷?」她扭头去找白瓷,那丫头就在一旁,就算来不及救自己,也总该看见了吧。 白瓷含着两包泪跑了过来,左看看又看看,掸了掸简淡衣裳上的浮土,问道:「姑娘没事吧。」 简淡道:「我没事,世子说,是我撞了他,是吗?」 白瓷瞟了一眼小城,垂下头,闷声闷气地说道:「婢子被讨厌抓住了,没看见,请姑娘责罚。」 说完,她「扑通」一声跪下了。 「你……你早有预谋,所以事先让人看住白瓷,你就是故意的,混蛋!」简淡气急。 沈余之眉头紧蹙,桃花眼里却悄悄闪过一丝狡黠。 他辩解道:「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我又不是神仙,还能算到你会摔倒?什么叫看住白瓷,你的丫鬟站那儿,我的小厮就不能站了吗?再说了,是你的丫鬟离你近,还是本世子离你近?分明是你狗咬吕洞宾!」 蒋毅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说道:「简三姑娘,在下看得很清楚。事情是这样的,刚才世子拉你用了一个大力,你为防止摔到,全身紧绷,两脚的力量肯定也不小,两相作用之下,撞在一起在所难免。」 他是护卫,自来就有成熟稳重的气质,说话笃定自然,很有说服力。 简淡冷静下来了,发现自己确实反驳不了。 四下看看,青砖地上有一长条深刻的划痕,痕迹的最远端静静地躺着一颗比豆子大不了多少的小石子。 她就是踩到这颗石子上了。 这是哪里跑出来的臭石子! 简淡愤愤,搓起一脚,将石子踢了出去。 石子撞到树上,发出「啪」的一声。 简淡瞪了一眼沈余之,把石子想象成他,郁气稍减,拱了拱手:「多谢世子救了简三一命,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她一转身,朝来路跑了过去。 沈余之扬声道:「谁说不欠,我欠你一条命,你还欠我一园子的玫瑰花呐。」 「世子就会欺负人!」白瓷壮着胆子嚷一句,起身追了上去。 沈余之目送那抹酱红色消失在浓绿之中,淡淡一笑,说道:「小笨蛋,你想的美!男女授受不亲,你抱了本世子,本世子这辈子赖定你了。」 蒋毅被沈余之的厚颜无耻惊呆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余之道:「暗器使的不错,赏银五百两。」 一粒小石子,赚了五百两。 蒋毅心虚,咳得更厉害了,心道,简三姑娘,在下对不起你啊! 简淡同广平公主用过早膳,与简思越等人汇合,一同往围场去了。 第04章[03.27] 简思越感到有些心神不宁,他把简淡扯到边上,再一次嘱咐道:「小柿子请的都是纨绔子弟,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下场赛马知道吗?」 简思敏点点头,「三姐,那卫文成和方二可不是东西了,祖父嘱咐过,不让我们下场。」 「放心吧,我知道。」简淡勉强笑了笑,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沈余之的怀抱,以及他说的那句话:「谁说不欠,我欠你一条命,你还欠我一园子的玫瑰花呐。」 萧家围场在月牙山前面。 几人在沈余之的围场里骑上各自的马,往西走,穿过齐王世子家的草场,就到地方了。 客人不少,六个凉亭里都有人。 广平一到,他们便从凉亭里涌出来,纷纷上前见礼。 静安和静怡也在,两人礼貌地请了安,态度恭谨,但不热情。 广平不耐烦应酬,打完招呼,让大家各自散了,她拉着简淡进了最近的一个凉亭。 萧仕明带着婢女们走进来,亲自看着她们摆上新鲜的瓜果点心,说道:「殿下,我与齐王世子就在隔壁,有事您言语一声。」 广平点点头,「我们自己玩,你去忙你的。」 萧仕明却没有立刻就走,他侧头对简淡说道:「简三姑娘骑马了吗?我那儿有匹上好的黄骠马,温顺得很。」 简淡行了个礼,「多谢萧世子,我有马,就不劳烦了。」 萧仕明笑了起来,眸子里星光璀璨,「不劳烦不劳烦,简三姑娘不用客气,你大哥和表哥也在那边,有事可以找我们。」 「好。」简淡勉强笑了笑。 萧仕明离开后,静安静怡等人进了凉亭。 简淡与广平坐在背北朝南的位置上。 静安静怡在东边,齐王世子的妹妹静柔郡主,与萧仕明的五妹萧月娇坐在西侧。 静怡用余光瞥了简淡一眼,说道:「六姐,等他们比完,咱也比一比,怎么样?」 「就凭你吗?」静安轻蔑地看着她。 静怡摇了摇两只小手,道:「我哪是六姐的对手啊,我是说大家一起玩,广平姑姑,你来不来?」 静安说道:「静怡别胡闹,广平姑姑很少骑马的。」 广平公主的视线一直在亭子外面的简思越身上,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比就比,本公主就算很少骑马也比你们强。」 「简三,你来不来?」静怡问简淡。 简淡哂笑:「我不玩。」简思越再三警告过她,不许她在这里争勇斗狠。 广平也道:「她哪敢跟你们玩啊,一个莫须有就弄坏了人家的名声,这么危险的赛马,还不得要人家半条命啊。小淡,你就安安静静坐这儿,哪儿都不要去。」 静安黑了脸,「广平姑姑,她的名声坏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当初都是误会,侄女绝不是故意的!」 静怡也道:「是啊,广平姑姑,简三姑娘得罪了卫家大公子和方二公子,跟我们姐妹没什么关系的。」 「算啦,人家书香门第,家里子弟不善骑马乃是正常,你们没看见简大公子和他小弟都在凉亭里坐着吗?」 「百无一用是书生!」 说话的是齐王世子的嫡亲妹妹,静柔郡主,行七,比静安小一岁。 简淡有些看不明白了,这位郡主本跟静安不睦,今日为何穿了同一条裤子呢? 她什么时候得罪她了? 萧月娇跟两边都交好,她在其中穿针引线了吗? 简淡看向萧月娇,后者与她对视一眼,目光中似乎有说不出的厌恶。 广平公主冷冷地看了静柔一眼,「简大公子不到十六就考中了秀才,他百无一用,你呢?除了吃喝拉撒浪费粮食之外,你又有什么用了?」 静柔炸了毛,一下子站了起来,俏脸涨得粉红,「广平姑姑,他是男人,我是女人,能一样吗?」 简淡也站了起来,说道:「我祖父是书生,朝廷的大部分文官都是书生,他们辅佐圣上治理出一个朗朗乾坤,清平盛世,谁敢说他们百无一用?」 隔壁的亭子离得不远,萧仕明简思越等人把这番争执听得清清楚楚。 简思敏拍手叫好:「三姐说的对!」 简思越拍拍弟弟的头,示意他不要说话,却没有呵斥简淡。 简家人是书生不假,却不是面捏的,有人打脸,自然要强有力的打回去才是。 简淡做得没错。 静柔听到动静,意识到自己冒失了,再说下去,她可能要与天下的书生为敌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萧仕明激赏地看着简淡,心头怒火又燃了起来。 「简三,你敢跟我赛马吗?」 简淡道:「不想。」 不是不敢,是不想。 静柔郡主的声音又大了几分,「简三,我正式向你发出挑战,你敢接受吗?」 简淡依然平静,「不是不敢接,是不想接。」 静安说道:「简三姑娘的书读多了,胆子小些实属正常,静柔你何必咄咄逼人呢?」 静怡点点头,「是啊,静柔姐姐,算了吧。」 静柔郡主冷笑道:「当姐姐的污蔑妹妹贪财爱小,做妹妹的胆小如鼠,简家姑娘不过如此。」 广平公主喝道:「静柔你闭嘴,你发出挑战,人家就要应吗,你以为你是谁?」 静柔道:「广平姑姑,我是皇祖父的亲孙女,你的亲侄女。我以郡主之尊,向她一个小小的民女挑战,已经给足她面子了。」 广平公主哑然。 简淡知道,今天若不跟她赛上一场,只怕又要有人说她坏了简家名声。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却不能不在乎祖父和大哥。 简淡笑着说道:「静柔郡主早用郡主的身份压人多好呀,那就不会有这许多误会了。」说到这里,她恭敬地蹲了蹲,「郡主所命,民女不敢不从。不过赛马之前,民女有三个要求需要静柔县主和广平公主成全。」 静柔的脸色更黑了。 齐王的女儿以势压人,逼迫首辅大人的孙女赛马。 这个名头好像也不怎么样。 广平公主知道,这场赛马势必进行了。 跑马她帮不了忙,但答应几个要求还是可以的。 「你说吧,都什么要求。」 第05章[03.27] 简淡道:「赛马危险,稍不注意就有危险发生。民女的要求很简单,第一,比赛要有彩头,不得少于五百两银子;第二,比赛要干净,任何人都不能做出危害他人的危险举措,一旦知法犯法,当按蓄意杀人罪论处;第三,赛马危险,在比试中若发生由参赛者自身原因引起的受伤或死亡,皆由自己负责,祸不及他人。」 广平公主眼睛一亮,提得好呀,她担心的正是后两点。 「好,本公主同意。静柔,你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静柔郡主道:「静柔没意见。」她与表妹的骑术是同一个师傅教的,光明正大就能赢了这个贱丫头,不需要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我们也没意见。」静安郡主也道。 广平公主道:「你们也要参加?」 静安道:「谁想上谁就上,静柔你说是不是?」 「来啊,怕你们不成?」静柔抬了抬下巴。 萧月娇道,「那也算我一个。」 静怡道:「六姐比,静怡就比。」 简淡知道,有静安静怡在,此番必定难以善了。 但事已至此,只能往前冲。 「写张文书吧,省得事后有人不认账。不管谁参与,都要签字画押。」简淡不是信不着广平,而是怕广平年纪小,真的出了大事难以服众。 因为担心,所以就想听得更清楚些,简家表兄弟已经站到了两座亭子中间。 「三表妹进退有度,是个果决聪慧的。」崔晔说道。 「大哥所言极是。」崔逸点头同意。 简思越默不作声,握紧了拳头。 「静柔真是胡闹。」齐王世子皱着眉头说道。 「大表哥,咱们要不要制止一下。」萧仕明有些担忧。 齐王世子摇摇头,「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叫停岂不是堕了我皇家的威名?走吧,我们过去一趟。」 两人快步过去,进了亭子。 齐王世子道:「广平姑姑,你就不要参加了,给她们做个见证就是。」 「嗯。」广平用鼻孔哼出一声表示同意,若随便玩玩也就罢了,闹成这个样子,她才没有兴趣呢。 「静柔,点到为止知道吗?」说到这里,他看看静安静怡,「不管谁有小动作,我都会告到皇祖父那里,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十哥放心,我有分寸。」静柔道。 静安静怡点了点头,没说话。 萧仕明拍拍萧月娇的脑袋,小声道:「只管往前跑,咱们什么都不掺和。」 萧月娇点点头。 因为萧仕明喜欢画画,仆从们早就备好了笔墨纸砚。 齐王世子亲手写了契纸,并在简淡的要求之上又加了一条:「若发生危险,旁观者可以强制比赛停止。」 他写完之后,交给萧仕明和简思越阅过,都没有意见,又着人抄写四份。 简淡五人每人一份。 大家签完字画完押,这才到了赛马场的起点线上。 林家有钱,养的马都是名贵品种,简淡骑的这一匹是她从小养大的,有汗血宝马血统,名叫追风,速度快,耐力好。 静安静柔等人的马也不差,马匹带来的优势不大。 关键看骑术。 按照惯常的规矩,骑手沿着赛道跑三圈,每圈跃四个障碍,不单速度要快,还不能踢倒障碍,只要倒一个,比赛就输了。 这对马和骑手都有相当高的要求。 等场上的比试一结束,卫文成和方二便把排好的下一组叫停了。 萧仕明无奈,只好把简淡等人的比赛先安排上。 「姑娘,都不是善茬儿,你可要小心呀。」白瓷细细整理好马鞍,按照简淡的尺寸调好脚蹬的长度。 简思越也道:「三妹,你可以不赢,但一定不要受伤,知道吗?」 简思敏抓住简淡的袖子,「是啊,三姐,听说静柔郡主和萧世子的五妹妹是经过名师的,你要小心了。」 「你们放心吧,我都省得。」简淡道。她的骑术不差,就算最近练习不多,但对付两朵娇花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崔晔走近了两步,说道:「三表妹,那几个姑娘未必有什么胆量,你要小心场外。」 简淡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跟卫文成的狠厉的目光对上。 卫文成挑了挑眉,做出一副你奈我何我的模样。 简思越心里一紧,说道:「三妹,还是别比了,那小子毫无人性,说不定会下狠手。」 简淡笑了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后悔已经晚了。 静柔等人上了马,都在等简淡。 静安道:「怎么,不敢比了吗?」 静怡也道:「怕了吧。」 静柔瞧了眼萧仕明,再次口出恶言,「简三姑娘谨慎着呢,稍安勿躁,怎么着也得让人把遗言交代完啊。」 简淡冷冷一笑,「诸位,别忘了下注了哦。」她从手腕上取下羊脂玉玉镯,放到准备好的托盘上。 这一只温润油滑,成色出众,最少要一千两银子。 静安也想摘镯子,迟疑片刻,到底换成了镶嵌着猫眼石的金项圈。 静怡没想到简淡如此大手笔,但她没有静安那么强的攀比心,只脱了金镶玉的镯子放了上去。 静柔和萧月娇也是如此。 男人们也是识货的。 「不是说这丫头贪财爱小吗,出手这般大方,不像呢。」 「是啊,从始至终,简三都显得不急不躁,有理有据,是哪个说她粗鲁野蛮的?」 「长得也漂亮,瞧这精神气,比病恹恹的简二有意思多了。」 简思越摇头苦笑,为了这些虚名,妹妹要冒生命危险赛马,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简淡上了马,与其他人一起去了赛道上。 广平公主喊道:「简三冲啊。」 第06章[04.09] 简思敏不甘示弱:「三姐必胜,三姐必胜!」 简淡朝他们招了招手。 她小脸莹白,大大的杏眼黑白分明。 身上穿着满绣大红色牡丹的玄色胡服,腰上系着宽阔的鹿皮腰带,与脚上的鹿皮短靴呼应,既显得干净利落,又散发出一种生机勃勃的野性美。 有简淡在,几位宗室女黯然失色,显见成了陪衬。 「准备了!」齐王世子喊了一嗓子,再停顿数息,「开始!」 简淡习武,反应最快,双腿一夹,「驾!」 追风带着她,率先出发,一举冲在前面。 萧月娇紧随其后,与她差了半个身位,再次是静柔郡主,静安和静怡垫底。 简思越见妹妹冲在前面,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对看热闹的众人说道:「你们猜谁会赢,赌一赌如何?」 「好啊,我赌简三姑娘赢,赌注一万两。」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诸位男客身后传了过来。 众人听到声音,心头登时一凛。 沈余之! 卫文成眨眨小眼睛,说道:「姑娘家的比赛有什么好赌的,你们说是不是?」 简思越目光凌厉地看着他,说道:「只要是比赛,就会有输赢,你管男人女人做什么?」 他想赌,不为赢钱,而是想让大家伙儿擦亮眼睛,一起盯着比赛,以防有人暗中捣鬼,戕害简淡。 卫文成不想组织赌局,只是因为他心虚。 谁都不是傻子,卫文成心里的小九九不难猜。 这是英国公府的庄子,如果首辅大人的亲孙女当真出了事,齐王世子和萧家都会吃上挂落。 齐王世子与卫文成的关系好,但不等于他乐于被卫文成算计。 「十三弟来啦。」齐王世子笑着同沈余之打了个招呼,又道,「十哥比不上你有钱,出一千两凑个热闹吧,赌静柔赢。」 萧仕明道::「我出八百,赌我家五妹赢。」 几位世子带了头,其他人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你一百,我两百的出了赌资。 简思越简思敏共出五百两,崔晔和崔晔各出三百,都压简淡赢。 大家伙儿站在赛道外围,一边看美人赛马,一边聊着天,倒也快意。 广平公主怕晒,独自在凉亭里观看。 她把沈余之叫道身边,说道:「简三的骑术真不错,过障碍时轻松自如,显然比静柔高上一筹,肯定也是练过的吧。」 沈余之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简淡,笑道:「她在林家练过。」 广平坐直了身子,「这你都知道?」 沈余之不置可否。 广平公主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十三,你想怎么报答简淡?」 沈余之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以身相许咯。」 「噗!」广平公主一口茶全喷到旁边的嬷嬷身上了,她用袖子抹了把嘴,「你是亲王世子,以身相许怎么可以?」 沈余之一抖扇子,翘起二郎腿,「怎么不可以,我父王已经提过亲了。」 「啊?!」广平公主面色发白,下意识地往简思越那边看了一眼,叫道,「不行,绝对不行。」 沈余之冷哼一声,没理她,目光重新落到正在迎面跑过来的简淡身上。 第二圈了,她仍在第一位,跑的非常轻松。 静柔和萧月娇一左一右咬得很紧,静安和静怡落后三个身位,只要简淡没有重大失误,她们就绝对赢不了。 卫文成眉头紧蹙,在草地上来回踱着步子。 方二小声道:「要不就算了吧,只要她不死,日后总会出来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卫文成摇摇头,道:「我跟静安郡主都说好了,这时候罢手,岂不是太没面子?」 方二道:「那你有办法吗?我提醒你,沈余之可不是好惹的,我的那些表兄弟,没一个敢得罪他的。」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你瞧见那几个人没有,都是他的护卫。」 卫文成擦了把汗,「行了,我还不知道他吗,别废话了。」 「废话?」方二瞪着牛眼睛,「你还敢嫌我废话?我告诉你,今儿这事儿要是弄砸了,那几位剥了你的皮都是可能的。」 「行了行了,别说了,我不搞她了还不行吗?」卫文成想到自家老爷子,干脆地放弃了挣扎。 老爷子曾说过,仇肯定要报,但前提是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两人商议完毕,回到场边时,简淡已经在跑最后一段路了。 静安经过时,跟卫文成交换了一个眼色,但卫文成避开了。 静安明白,卫文成临阵退缩,不干了。 大热天的,她跟个傻子似的策马狂奔,出一身臭汗,却被人撂挑子了。 心头的那股暴戾之气陡然升起。 你不干,我干,胆小鬼! 她把左手的袖子一折,一只长长的缝衣针从接缝里钻出来,略一用力,便扎到了马脖子里。 马匹吃痛,嘶鸣一声,猛的提速,向静柔郡主撞了过去。 静安猛带缰绳,强行带马错过静柔。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将长针拔出,让其落到草丛里。 此时,她已超过静柔,距离简淡还有半个身位。 「驾驾!」 简淡听见后面的动静,心知不好。 她有心回顾,但距离最后一个双重障碍已经不到二十丈了,稍有差池,追风跳起时就会撞倒障碍,输是必然,伤也是必然。 略一思考,简淡双腿再磕马肚,随后将左脚马镫从脚下脱下来,蓄力待发,做好侧踹的准备,同时又注意与障碍的距离,一心二用,精神高度紧张。 「驾!」惊马被静安奋力驱使,逐渐往简淡靠拢…… 危险! 围观众人全都站了起来。 简思敏焦急地往前跑了几步,喊道:「三姐,小心啊!」 第07章[04.09] 齐王世子也在喊:「静安冷静,带紧缰绳,控制住。」 「一旦撞上,你难免重伤,一定要控制住它。」萧仕明道。 沈余之已经在赛道边上了,他朝已经等在终点的蒋毅和小城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再靠近一些,随时准备接应简淡。 又对讨厌和烦人说道:「讨厌速速回去,取些吸铁石来。烦人召集人手,封锁静安马匹失控的那一段路,本世子要彻查。」 「是。」讨厌烦人立刻分头行动。 围场上爆发出一阵嗡嗡声。 「天呐,要撞上了,要撞上了。」 「障碍障碍,完了完了。」 「那丫头要摔个大跟头了。」 「咴咴儿!」 静安的骏马嘶鸣,冲向简淡。 只见简淡单手在马鞍上一撑,身子前倾,早已脱镫的左脚飞起,狠狠地踹在静安的马肚子上。 紧接着,她把缰绳猛的一抖,追风听令,腾空而起,轻松越过两重障碍,率先抵达终点。 静安的马挨了一脚,变得更加狂躁,不管不顾地朝着障碍冲了过去。 静安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小脸惨白,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叫:「救命啊!」 「咴咴儿!」 骏马绊在障碍上,前蹄跪地,扑倒,将静安高高地抛了出去。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后,静安落到一个护卫怀里,像只受惊的小母猫一般,死死地抱住了那人的脖子。 「呵呵。」简淡哂笑,镇定自若地下了马,将缰绳甩给惊魂未定的白瓷。 白瓷接住缰绳,哭道:「姑娘赢了,太好了,吓死奴婢了,呜呜……」 简淡嗔道:「还总说自己是习武之人呢,看把你出息的。」 「哦吼!哦吼!」简思敏欢呼着跑了过来,抱住简淡的胳膊,又跳又叫,「三姐赢啦,我三姐赢啦!哈哈哈哈……」 简思越抹了把冷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太凶险了。」崔晔道,「幸好有人早早做了安排。」 崔逸点点头,「看来那位静安郡主的马出了问题。」 「我看是人品出了问题才对。」崔晔道,「走吧,咱们也去看看表妹。」 萧月娇第二个到的,她对简淡说道,「骑术不错。」 简淡道:「承让。」 萧仕明见静安没有受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着对简淡说道:「简三姑娘大发神威,厉害,赶明儿给简三姑娘画幅赛马图如何?」 沈余之凉凉地说道:「不必了吧,什么大发神威,分明是算计谋害。」 「听说签了保证文书?拿来给我看看。」沈余之伸出手。 简淡道:「在我大哥那儿。」她下意识地回头,见烦人带着护卫包围了出事的赛段,心里不由一松,给沈余之挤了一个感激的微笑。 她第一次觉得,沈余之真是个不错的人。 静安被人从护卫身上扯了下来,大哭道:「广平姑姑,十哥,十三哥,你们要给静安做主,简三谋害我,呜呜……」 广平公主怒道:「你当我们都傻,就你一个奸,是吗?」 她已经梳理好自己的心情了——简思越已经定亲了,即便没定亲,皇家的事,没那么多讲究,沈余之娶他的简淡,她嫁她的简思越便是,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广平姑姑,我才是你的亲侄女,她只是个外人。」静安郡主怒道。 静怡也道:「大家都看见了,我六姐什么都没做,是简三踢了六姐的马,所以六姐才被马甩了出去,要不是有那个护卫,我六姐只怕……」 她也抹起了眼泪。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没有证据。 沈余之道:「想让马疯,无非就那么几招,我已经派人去找吸铁石了,这件事很快就会有个结果。」 静安抬起头,脸都吓白了,「十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余之道:「人蠢,就不要出来了,会丢老祖宗的脸。」 齐王世子为难地扶了扶额,把沈余之叫道人少的地方,小声说道:「十三弟,不过些许小事,算了吧。」 沈余之冷冷地说道:「如果简三与静柔易地而处,你会劝我算了吗?」 齐王世子不爱听了,「十三弟,她可是你妹妹。」 沈余之道:「我没有这么蠢,这么恶毒的妹妹。」 沈余之硬,齐王世子就软了下来,「不然这样,你查你的,如果发现静安确有不妥,我们先不要把事情闹大,交给庆王叔来处置,如何?」 沈余之问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有契纸白纸黑字写着,你觉得我们瞒得住吗?」 齐王世子叫沈余安,十八岁,人不太坏,但爱面子爱玩,结交的大多是卫文成之流。 被沈余之接连顶撞两次,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怒道:「十三弟,不管怎样,简三姑娘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踹了静安,若非有人凑巧接住,只怕静安凶多吉少。这不是偏袒不偏袒的事,大家都有错,半斤对八两,各退一步有何不可?」 沈余之失笑,「十哥,话不是这样说的。」 他在肩舆上坐下,手指微动,让小刀在指尖上转了几圈,又道:「应该这样说,若不是我安排的人接住了她,她此刻已经自食恶果。行了,那边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我就不多说了。」 他一抬手,护卫们便起了肩舆,往东边去了。 「这小子六亲不认,毫无人性啊!」目送肩舆渐渐走远,沈余安觉得后脊梁凉飕飕的。 静安郡主被一个护卫当众抱了个满怀,丢了个大脸。 如果是别的贵女,只怕早就羞愤难当,立刻返京了。 但静安性子鲁直,向来不走寻常路,非但没有要走的意思,还留下来反咬了简淡一口。 萧仕明让管家把盛放珠宝的托盘端了过来,说道:「简三姑娘赢了,这些便该是简三姑娘的,静安郡主,静柔郡主,还有静怡县主,你们是什么意思?」 面对萧仕明,静柔郡主的骄娇之气一扫而空,柔声说道:「愿赌服输,大表哥让她拿走就是。」 静怡瞧了一眼静安,不敢吭声。 静安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猫眼石金项圈,嘲讽道:「简三姑娘运气不错,这回不用跟简二姑娘借首饰了吧。等日后缺了,再找我们比上一场就是。」 简思敏反驳道:「静安郡主这话什么意思,是我三姐逼你们赛马的吗?」 第08章[04.09] 静安道:「她是没逼我们赛马,但她逼我们赌了!」 简思敏又道:「你可以不赌啊,明明是静柔郡主向我三姐发起的挑战,谁逼你参加了。」 静安回击道:「简三苦练骑术,扮猪吃虎,就是为了这时候谋算点儿东西吧。」 「你……」简思敏气得直跳脚。 简淡并不理会萧仕明的假客套,她赢的就是她赢的,白纸黑字写着呢,问她们作甚? 她笑眯眯地戴上自己的羊脂玉镯,又把其他四件珠宝放到荷包里,这才按住简思敏。 「好啦。静安郡主输这么惨,不但丢了东西,还丢了人,你还不让人家哭一哭骂一骂,那岂不是要憋屈死了?你姐我贪财爱小,现在得了好处,卖个乖也没什么,走啦,咱们回家去。」 「你混蛋!」静安气疯了,跳起来就往简淡身上扑。 两名护卫倏然而至,挡在简淡身前,拦住静安。 小城说道:「郡主,简三姑娘是睿王世子请来的贵客。」 「是你!」静安认出小城正是刚刚接住她的护卫,当即红了脸,转身就跑。 小城也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磕磕巴巴地又道:「简……简简三姑娘,世子请您和几位公子先回庄子,等这里的事情了了再回京城,殿下还在那边等着您呐。」 简思越朝简淡点点头,「走吧,我们过去。」 简家人走了。 其他客人也纷纷告辞。 一场因为崔晔发起的赛马会不欢而散。 萧仕明送完客,正要回花厅,就见萧月娇远远地迎了上来。 萧仕明道:「你来得正好,大哥有些事情要问你。」 萧月娇道:「哥,你和那简三怎么回事?」 萧仕明吃了一惊,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他看上的原本是简雅,但简雅身体太弱,难当世子妃大任。 现在简淡回来了,她有简雅的脸,也有简雅没有的健康体魄,显然更加适合他 。 等将来成了亲,他不但美人在怀,还替齐王姨夫拉拢到了简老太爷,顺带着,有了一个可以探讨画技的老岳父,是真真正正地一箭三雕呢。 「所以,静柔提出赛马,是因为我?」他问道。 「大哥,你既然明白,为何要伤表姐的心?」萧月娇十分不解。 萧仕明笑了笑,如果他明白一个姑娘的心意,就要娶一个姑娘,那岂不是要娶个二三十个? 再说了,像他这样的身份,怎么可以娶自家表妹呢,那是多大的浪费呀。 萧仕明觉得,他必须好好地给萧月娇上一课了,省得她日后跟着静柔瞎起哄。 兄妹俩边走边聊,回到花厅时,萧月娇已经无话可说。 静安还在哭。 她要求沈余安做主,处死接住她的护卫小城,以维护她皇家郡主的尊严。 沈余安说,他做不了沈余之的主,无法答应。 静安无法,便说要找庆王给她撑腰,就算杀不了沈余之的护卫,也得让简淡给她三拜九叩。 沈余安被她闹得心烦,说道:「六妹,我劝你还是想想怎么平息此事的好。那护卫是你十三哥安排的人,原本为策应简三安全的,若不是他,只怕你这会儿已经昏迷不醒了。」 「十哥说得对。」静柔眼睛一亮,又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她用了一个设问句。 萧月娇乖巧地搭了桥,「奇怪什么?」 静柔满意地笑了笑,「第一,十三哥从来不往我们这边凑,今儿却突然来了;第二,十三哥从不管别人的闲事,今儿却如此热心周到。你们说,这说明什么呢?」 她是女孩子家,有些话不好说出口,意思到了即可。 萧家兄妹齐齐变了脸色。 萧月娇道:「不可能!睿王世子身体一向不好,不是说十七岁之前不能动婚的吗?」 方二道:「他明年就十七了吧。」 静怡小声道:「那可是十三哥,她也配?」 静安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可以不怕简家,庆王府与简家是亲家,简老太爷不敢拿她怎么样。 可她真怕沈余之,父王说过,那就是个混不吝的。 「走,我们回城。」她抹了把眼泪,起身朝外面走去。 静安姐妹走后,萧仕明与齐王世子去露天温泉池泡温泉。 表兄弟脱掉衣裳,坦诚相见,各自叫了两个美婢服侍。 婢女的柔荑在肩膀和腿上推拿着,萧仕明舒服地闭上了双眼。 他问道:「大表哥觉得睿王世子会娶简三吗?」 沈余安道:「简家与庆王叔是姻亲,只要他没老糊涂,就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萧仕明点点头,那他还有希望,「看来提亲之事应该往前赶赶了。」 沈余安坐起身,喝了口凉茶,「我跟姨母一样,还是觉得简二更好些,听说她现在身体调养得不错。」 「女人嘛,要有女人味儿才行。那简三太过悍勇,我看比有些男人还强些,你收不服的。」 萧仕明哈哈一笑,「女人味,是女人对着心悦的男人时才该有的东西。对谁都有女人味,岂不是放浪?」 沈余之大笑:「表弟高论,受教受教。」 「咚咚!」门被敲响了。 萧仕明道:「进来。」 管家推门进来,「世子,齐王世子,我们找到马脖子上的针孔和落在赛道上的长针了。」 沈余安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老十三赢定了,看来庆王叔要发脾气了,纵女行凶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萧仕明也点点头, 沈余之思维缜密,不但叫了他们的人,还让广平派了个嬷嬷共同见证。 静安想狡辩也狡辩不了。 简淡一行回到沈余之的庄子时,沈余之已经上了山,他们按照昨日的安排自行休息。 温泉池里。 第09章[04.09] 广平问简淡:「你喜欢珠宝?」 简淡笑了笑,「殿下不喜欢吗?」 「还行吧,戴着怪累赘的。」 「我其实也那么觉得。」 「那你为什么要赌?」 「赛马那么危险,当然不能白陪着她们玩嘛。」 「哈哈哈,有道理,简三,本公主真是越来越喜欢你啦。」 简淡眨了眨眼,心道,难道不是越来越喜欢我哥吗? 这个念头一起,她便想起了静柔对萧仕明说话的情景,继而又想到萧仕明特地邀请自己来此,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难道萧仕明对自己有什么想法不成? 她不由有些头大…… 小半个时辰后,简淡刚穿好衣裳,就有婢女过来禀报,说沈余之来了。 二人进正堂时,讨厌正在帮沈余之摘斗笠。 他换了新衣裳,头发微湿,脸色比平常苍白些,窝在肩舆里,颇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 简淡暗忖,这厮定然是起得太早,之后为了她的事又不曾补眠,这才失了精神气。 广平公主在沈余之对面坐下,问道:「你不舒服吗?」 沈余之勉力坐起来一些,桃花眼一扫简淡,「还好,早上醒得太早,有些瞌睡了。」 简淡想起两人紧紧相拥的那一瞬,脸又红了,赶紧低头喝茶。 「那你怎么不睡一会儿再来?」广平又问。 沈余之道:「饿了,天气炎热,就不让小姑姑来回跑了,午膳摆在半弯阁。」 「算你小子有良心。」广平笑嘻嘻地说道。 「我一直都很有良心,是不是,简三姑娘?」沈余之很喜欢看简淡窘迫害羞的样子,忍不住想逗逗她。 「啊,哦……」简淡发出两个无意义的单音,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立刻转了话题,「世子,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沈余之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幽幽说道:「针眼和针都找到了。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啧啧……」广平起哄似的咋着舌,「我看你也不是话少,只看说话的对象是谁吧。」 简淡双目圆睁,威胁地看了沈余之一眼。 沈余之似有所感,睁开眼,给简淡抛了个你懂得的眼神,笑道:「小姑姑,你说得太对了。」 找到针和针孔,虽不能直接证明静安谋害简淡,但足以证明她意图用不良手段赢得比赛。 文书上写明的第二、三条,皆适用。 当天下午,简家表兄妹启程,沈余之、广安公主与之同行。 到家时,已是黄昏。 简淡先去外书房,得知简老太爷不曾回来,这才跟着简思越等人去松香院请安。 简家的几位老爷都在,宴息间的气氛比往常凝重。 崔晔兄弟给长辈们请完安,便告辞回客院去了。 随后,王氏陈氏也带孩子们走了。 简云泽犹豫一下,到底把不想动弹的小马氏拖了回去。 简淡明白,留下的人是有资格听她这场三堂会审的。 马氏板着脸开了口,问简思越:「庆王府来了人,说三丫头赛马时踹了静安郡主一脚,差点闹出人命,你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简思越道,:「祖母,事情不是那样的……」 他从简老太爷同意简淡出去开始讲,娓娓道来,有理有据,一直讲到整件事情结束。 「所以,三妹妹完全是无妄之灾,还请祖母明鉴。」 马氏格局小,平时只重保养和养生,不懂朝廷之事。 她的想法是,谁对谁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平息王妃的怒火,如何找回她丢掉的颜面——庆王妃派了个嬷嬷来,话里话外说她是个庶女,教育出来的孙女也都没规没矩,不知尊卑。 所以,简思越的话并不能让她消气。 她猛地一拍桌子,「无妄之灾?那她怎么不去撞静柔,怎么不去撞萧月娇,怎么偏偏来撞三丫头?」 「母亲。」三叔简云恺颇有些无奈,「不管静安想撞谁,都不是咱家三丫头的错。」 「依儿子看来,越哥和三丫头处理得很好,有理有据有节。既然睿王世子已经掌握了证据,庆王知道实情后,必定会秉公处理,届时王妃的怒火也就散了,母亲完全不必为此忧虑。」 马氏被亲儿子堵得肝疼,却一个字都不能反驳。 简云丰也点点头,「三弟所言有理。」 他本也觉得简淡惹是生非,不是个安分的。但听完简思越的话,又觉得自家孩子做得对,就该那么做。 他温言问道:「小淡,你可有受伤?」 简淡眼眶一酸。 两辈子了,这还是父亲第一次当着她的面,主动问及她的安危。 她忙道:「父亲放心,女儿不曾受伤。」 说到这里,她又给马氏蹲了个万福,「祖母,那静安郡主告刁状,让您老为难了。」 这件事的起因在简雅,她必须巧妙的提醒一遍马氏。 马氏很上道,说道:「我为难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你们这些女孩家的名声。崔氏,静安郡主跟三丫头的矛盾还是二丫头挑起来的吧。」 「女孩子家,德言容功最是紧要,风花雪月不过雕虫小技罢了。再有一年,两个丫头就及笄了,教导一事刻不容缓。崔氏你说是不是?」 崔氏气得手都抖了。 的确,马氏说得没错,没有简雅的一封似是而非的信,就没有静安郡主的突然发难。 可那静安本就心术不端,心胸狭隘,这件事跟简雅有什么关系,跟她们母女喜爱风花雪月又有什么关系。 女子有才是原罪吗? 她掐着手心,忍住怒火,颤声道:「儿媳记下了,多谢母亲教诲。」 大伯父简云帆目光沉沉地看了简淡一眼,起身朝马氏拱了拱手,「母亲,既然三丫头无大碍,儿等就告退了。」 马氏冷着脸说道:「都回吧,老身乏累,也要歇下了。」 第10章[04.09] 简云帆给简云丰丢了个眼色。 简云丰眼里闪过一丝无奈,脚下稍顿,到底跟了上去。 竹苑内书房。 简云帆屏退下人,亲自给简云丰倒了杯茶,说道:「二弟,兄长待你如何?」 简云丰感觉有些头大,有亲爹在,你就算是兄长,又能待我如何? 顶多在对上马氏时同仇敌忾罢了,还有什么? 我总不能跟你一起,帮着庆王谋害自家亲爹吧。你傍上庆王,升官发财不说,将来还是王爷的老岳父。 我呢? 一介白身,没有了亲爹,在京城什么都不是。 就算哥哥出息了,也没有弟弟指着哥哥养一辈子的吧。 简云丰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样说,读过圣贤书之人,自当兄友弟恭。 他说道:「大哥待我很好。」 简云帆欣慰地点点头,「亲兄弟,守望相助是应该的。」 「对对。」简云丰呐呐。 简云帆以为自己点得很明白了,按照他的想法,简云丰此刻就该开诚布公,把简老太爷跟他说的话主动告之。 然而,简云丰只给了他两个字,还是重复的。 他有些恼怒,站起身来,踱了一会儿步子,决定再说透彻一点儿:「二弟,我与父亲在朝政上观点不同……唉,父亲年岁大了,次辅又蠢蠢欲动,父亲在那个位置上并不稳固,大哥周旋于庆王和父亲之间,一直很难做,你懂吗?」 简云丰不作声。 他明白简云帆的意思,这句话无非是想告诉他:父亲百年之后,他要依靠的是大哥,所以,他应该体谅大哥的难处。 但父亲的位置不稳,就帮着庆王对付父亲吗? 这是什么道理? 他笑了笑,「庆王是姻亲,父亲是父亲,孰近孰远,大哥应该比我清楚。」 简云帆摇摇头,这不是谈孝道的时候。 「二弟,父亲不让你入仕,你可有不甘?」他干脆地转了话题。 简云丰有些尴尬,年轻时确实心有不甘,但这十几年过来,他已经习惯了。 即将进入不惑,他对自己的了解越加深刻,很多事情也就看开了。 父亲说的对,他为人刻板,不适合官场上的尔虞我诈。 「没什么不甘心的,比起当官,闲云野鹤的日子更适合我。」 简云帆又摇了摇头,用剪刀剪了剪灯花,笑着说道:「既是如此,大哥就不多说了。二弟,你只要记住一句,大哥不会害父亲,更不会害你们。」 简云丰笑了笑,这句话空洞泛泛,只能信一半。 大哥是不会害父亲,但庆王会。大哥帮庆王,虽然不等同于大哥害父亲,但因果总是有的。 这也是当初,父亲执意不让简洁嫁到庆王府的原因。 但大哥大嫂硬是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把这件事促成了。 父子间的隔阂这才愈加地深了。 简云丰道:「我相信大哥,父亲也相信大哥。分家一事,大哥不要想太多,树大当分枝,父亲如此安排,也是为咱们简家好。」 简云帆笑道:「二弟成熟了。」他在书案后坐下,端起了茶杯。 「那是自然,再过两年就能当祖父了呢。」简云帆自觉地站起身,「大哥要是没别的事,二弟就先告辞了。」 「好,我送你。」 简淡与简思越简思敏一道去了梨香院。 崔氏对两个儿子嘘寒问暖,听说没吃饭,立刻安排人去厨房准备晚膳,连崔晔崔逸的也没有忽略。 唯独不问简淡,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 简淡无所谓,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表演。 简思越和简思敏尴尬得手足无措。 崔氏更气了,只好逼着自己说了句人话,「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是,母亲。」简淡从善如流,退出梨香院,带着白瓷往香草园去了。 推开大门,正堂里灯火通明。 几道长长的人影证明,屋子里除红釉蓝釉之外,还有别人。 简淡知道,敢在这个时候不请自来的,只有沈余之。 白瓷说道:「姑娘等着,婢子先进去看看。」 「不必了。」蒋毅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拱手道,「简三姑娘,我家主子带了饭菜过来,正等着你一起用呢。」 又是吃饭。 简淡怒道:「你……」 蒋毅拦住她的话,「三姑娘稍安勿躁,你们小厨房没有吃的了,我家主子也是好意,请进吧。」 「这是我家!我家!!」简淡忍无可忍。 蒋毅噗嗤一笑,不再多言。 「姑娘,算了吧。」白瓷劝道,「正主儿在屋里呢,跟他生气有什么用?」 「胳膊肘往外拐,找到正主儿又如何,我还敢打人家怎的?」简淡戳了白瓷的额头一下,垂头丧气地进了屋子。 「姑娘回来啦!」蓝釉红釉惊喜交加。 「嗯。」简淡关上门,看向坐在肩舆里的沈余之,责问道:「世子怎么又来了?」 「一个人用饭没意思,一起吧。」沈余之指了指八仙桌上的菜品。 桌子上摆了六样菜,三荤三素,外加两份熬成奶白色的鱼汤。 厨子的手艺不错,色香味俱全。 简淡嘴硬道:「世子用吧,我不饿。」 「咕噜噜……」她的话音将落,肚子便唱起了反调。 沈余之指了指她的肚子,「你是不饿,可它说它饿了。」 第11章[04.15] 「你……」简淡气结。 「好啦,净手,吃饭。」沈余之瞅了红釉一眼。 红釉麻溜地把准备好的水盆端了过来。 简淡不洗,气呼呼地瞪着沈余之。 沈余之不躲不闪,定定地与她对视,桃花眼中情深似海,生生把简淡看了个面红耳赤。 他说道:「小笨蛋,想要我走还不容易?过来,用饭。」 简淡泄了气,他说的对,除了乖乖吃饭之外,确实没什么更好的法子赶走他。 她净了手,在沈余之对面坐下。 沈余之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说道:「听说庆王妃派人来过了?」 「嗯。」简淡吃了口饭,把菜也吃了。 沈余之道:「庆王叔不护短,庆王妃就格外护短。不要紧,这件事明日一准解决,你不必担心。」 简淡心里又是一暖,说道:「谢谢你。」 沈余之给她递了一筷子鱼,「跟我还客气什么?吃鱼,这是我家厨子的拿手菜。」 简淡习惯自己动手,不喜欢沈余之夹来夹去的,太别扭,但又不敢违逆他的好意,只好另找话题,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她问道:「那些刺客有眉目了吗?」 沈余之道:「简老大人的案子进展不大,月牙山的倒是有些眉目,但很难定罪。」 「不说这些了。」他指了指简淡前面的鸡肉,「礼尚往来,你也给我夹一筷子。」 简淡有些难为情,有心扛着不做,但沈余之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她,又觉得不忍心,只好用公共筷子扔了一块过去。 沈余之吃得兴高采烈。 一餐用完,沈余之终于打道回府了。 临出门之前,他告诉简淡:「瓷器铺子已经腾出来了,就在西城的梧桐大街上,你这几日不要乱跑,多做些瓷器,知道吗?」 少年的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脸色也越加难看了。 简淡知道,他真的累了。 尽管累,却依然惦记着她有没有吃饭。 她无法不感动。 又无法不自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前世今生,他的变化如此之大,大到她几乎无从想象,更不敢接受呢。 良久…… 她点了点头,说道:「你身体虚弱,应该多休息,不要太操劳了。」 第二天下午,简淡刚散学,就接到沈余之派人送来的一大块瓷泥。 与此同来的还有一封字条,告诉她,利坯、上釉等都有专门的匠人来做,不用她亲自动手。 如此一来,简淡的工作就变得相对简单了一些。 首先是器型设计和图案设计。 这部分工作,简淡在前世已经做完了。 其次是拉坯。 拉坯需要手稳,方能定住泥胎的器型。 简淡经常锻炼,她的手一直很稳。 准备好量尺寸的竹片,又垫了些点心和水果。 下午申时末。 简淡开始拉坯。 她要从最擅长的小件瓷器——斗笠杯开始做起。 这种杯的造型如斗笠,口部大,底足小,成型后线条简洁优雅,怡然自得,有种大智若愚的古朴之美。 简淡喜欢这种器型的茶杯,做得多了,做起来也会颇为顺手。 踏动轮车,瓷泥在轻微的「嗒嗒」声中旋转起来。 简淡安静下来,把全部心神都倾注在这方寸之间。 此时,她不是贵女,也不是才女,只是一个禅定般的匠人。 纤长的手指按上瓷泥,随着指尖的力量的加减,半圆形的瓷泥渐渐变成了想要的模样。 杯子成型后,还需要微调。 杯口的大小,杯体的高度,杯形的弧度,每一个细节都需要耐心仔细地做到极致。 最后,简淡用竹片把尺寸记录下来,以确保在接下来的制作中,所有茶杯都能保持一致性。 除必要的吃喝拉撒外,简淡始终守在轮车旁,一直工作到亥时,所有瓷泥用光,她才站了起来,把累成死狗般的自己扔到贵妃榻上。 巴掌大的斗笠杯,在书案上直直排成一溜儿,极可爱。 白瓷打着呵欠,视线在茶杯上来回逡巡,说道:「姑娘的手艺退步了呀,以前可没这么慢,不过,看着好像更顺眼了。」 红釉趴在书案上,惊讶道:「这还慢,多难做啊!」 白瓷翻了白眼,「你懂个屁。」 简淡笑而不语,三年没做斗笠杯,当然会有些不熟练,而且,她年纪大了,见的多了,要求也高了。 蓝釉把洗漱的用具端过来,「姑娘,明儿还要早起呢,洗一洗就睡了吧。」 简淡点点头,接过蘸了青盐的牙刷,说道:「你们一定记住,不要靠近书案。这种瓷泥比往常我用的好多了,做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 「婢子发誓,明儿婢子啥都不干,专门看着书案,谁都不许动。」蓝釉举起四根手指,一本正经地调皮了一下。 简淡并不觉得自己说得多了,又郑重地加了一句,「从明天开始,只要我不在家,院门就必须锁起来,任何人不得入内。」 崔氏砸她泥胎轮车的教训太过深刻,这一次,必须严防死守。 「是。」三个婢女敛容答到。 第二天,简淡拿上银子去前院找管家,请求他做一套晾晒泥胎的架子。 回内院时,在内院门口碰到崔晔兄弟。 二人都很冷淡,只略点点头,便匆匆走了。 第12章[04.15] 简淡也不在意,回到香草园,继续做同样尺寸的斗笠杯。 斗笠杯做起来不难,但烧制容易出现问题。 她要做出余份来,以防万一。 第三天,嫁到庆王府的简洁突然回了娘家。 按说大姑奶奶回娘家只是寻常小事,但若加上代郡主小姑子道歉,就不是小事情了。 马氏派人过来,让正在学女红的姑娘们立刻告假,赶往松香院。 阴天,花园里没有一丝风,又闷又热。 姐妹四人沉默着走在林荫道里。 简静一言不发走在前面。 简悠和简然一起。 简淡慢悠悠地拖在最后面。 快出花园时,简悠招呼简淡,「三姐走快些。」 简淡笑了笑,步子依旧不紧不慢。 简悠便停下来等她。 「三姐,大姐是不是……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简淡知道她想问什么,但还是摇摇头,「我不明白。」 「哎呀,三姐~」简悠幽怨地叫了一声,抱住她的胳膊,小声说道:「我猜肯定是的,估计大伯母的脸色又要难看好一阵子了。」 简淡点点头,大伯母一向以简洁为傲,如今她代静安回来道歉,大伯母肯定不会高兴。 简静听到后面小声嘀咕的声音,停住脚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走得更快了。 简然的大眼睛忽闪两下,说道:「四姐也生气了。」 简悠浑不在意,「气吧气吧,反正这件事总归是三姐的不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嘿嘿……」 她乜着简淡,促狭地笑了起来。 简淡一伸手,在她嫩得出水的小脸蛋掐了一把。 姐妹三人说笑着进了松香院。 一进屋,简洁就从马氏身边站了起来,朝简淡招招手,「三妹快来,上次见面都没怎么好好说话,今儿可得好好亲近亲近。」 她比简静长得好看,综合了简云帆和王氏的优点,鹅蛋脸,丹凤眼,眼神灵活。 虽说比生育前胖了一些,双下巴也出来了,但浅紫色的鸡心领绣梅花褙子很适合她,不但衬得她气度雍容,贵气十足,还把她的肥肉藏了起来。 「大姐真偏心,看见三姐,就看不见我们了。」简悠开了个玩笑,同简淡简静一起,给几位长辈行了礼。 「你这皮猴儿,就你话多。」马氏用食指虚点简悠的额头。 「大姐。」简淡礼貌地叫了一声,走到简洁身边,却没有坐下。 她跟这位大姐打交道不多,加上上辈子,总共不会超出两手之数,没什么感情,做不出那等故作亲昵的姿态来。 「三妹妹跟二妹妹可真像,最起码我到现在都没发现差别。」简洁在简淡脸上细细端详着。 简然快言快语地说道:「大姐,如果三姐和二姐都坐着,我和五姐也常常会认错的。」 「为何只是坐着才会认错?」简洁不太明白。 简然有些得意,「二姐三姐走路不一样,三姐更有精神气。」 简洁的视线在简淡和崔氏脸上一扫而过…… 崔氏的脸色不大好看,简淡无动于衷。 她凑过去,捏了捏简然的鼻尖,说道:「六妹妹可是个小机灵鬼儿。」 随后又问崔氏,「二婶,二妹妹的身体怎样了?」 崔氏道:「好了,已经好了。」 「咳咳。」王氏故意清了清嗓子。 简洁眸光一闪,不再往下问,抓过简淡的手,「三妹妹过来坐。」 简淡不好挣脱,只能在她身旁坐了。 简洁道:「三妹妹,大姐这次回来,主要是为静安的事。」 「王爷说,那件事是静安不对,来日他会亲自跟祖父赔罪。王爷一向赏罚分明,要不是大姐求了情,静安定会挨上二十家法。她现在还在静室里跪着呢,都两天多了,也怪可怜的。」 「三妹妹,大姐置身王府,没顾得上考虑你的感受,你不会埋怨大姐吧。」 她的意思是,身在王府,身不由己,想要寻求简淡的体谅。 简淡手握空拳,放到唇上,咳嗽一声,挡住了呼之欲出的冷笑。 「当然不会,大姐与我相处的时日甚少,偏着静安郡主乃是人之常情,何怪之有呢?」 她这话乍听起来是体谅简洁,但实际上就是指责其没有亲情,偏袒静安。 小马氏和简悠的脸上皆明晃晃地露出了笑意。 简洁有些窘迫。 王氏抹搭简淡一眼,说道:「你做得对,王爷打了静安郡主于咱们也没什么好处,只会让她更恨小淡。冤家宜解不宜结,二弟妹你说是不是?」 崔氏回避她的视线,低下头,喝了口茶水。 简淡差一点就吃了大亏,始作俑者却只跪了两天。 简洁不经简淡同意,替她做主原谅静安,一心讨好婆家人,也够让人寒心的。 她是讨厌简淡,但也不至于拿亲骨肉的荣辱给大房母女做脸。 小马氏与马氏对视了一眼。 小马氏读懂了马氏的意思,劝道:「大嫂此言有理,不管怎么说,吃了大亏的毕竟是静安郡主,咱们小淡有惊无险,心胸理当宽广些,得饶人处且饶人才好。」 「四婶说的是。」简洁迅速调整好了情绪,唇边堆起三分笑意,又道:「三妹妹,王妃还亲自挑选了不少赔礼呢,你看看,喜不喜欢?」 她朝靠墙边站着的几个婢女招了招手。 婢女们便把放在柜子上的十块绸缎料子,四个木头匣子拿了过来,林林总总地摆了一桌子。 简洁亲手打开匣子。 一个里面装的是内造宫花,共八只,造型逼真,做工和用料都很考究。 另三个匣子里分别装着三套镶嵌头面,一套银嵌南珠、一套金嵌红宝,还有一套是翡翠的。 第13章[04.15] 且不说宫花和丝绸,只这三套头面就值三四千两。 本该是登门道歉解决的事情,却赤裸裸地变成了经济赔偿。 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你不是贪财吗,你不是喜欢珠宝吗,那就给你嘛。 这是变相地打简家的脸! 马氏和崔氏的脸沉了下来。 小马氏却不那么认为,她亲亲热热地凑了上来,挨个欣赏一遍,没口子地夸赞,眼里的艳羡藏都藏不住。 简淡无所谓,谁不喜欢钱呢? 即便庆王压着静安道了歉,又有几分真心? 庆王可是谋杀祖父的罪魁祸首啊。 还是这样好,如果有可能,她希望金银珠宝可以来得更猛烈些。 简洁笑眯眯地把一只南珠发簪插在简淡的发髻里,说道:「好看!这只簪子是整套头面的精髓所在,只这颗珠子就价值不菲了。」 南珠大而饱满,圆润璀璨,包裹在镂雕的银托里,素雅端庄,的确很美。 简淡笑嘻嘻地把簪子取了下来,随意地扔回匣子里,说道:「确实好看。大姐姐,都说三妹贪财爱小,其实不然,三妹对金银不感兴趣,但对头面情有独钟,这份赔礼算是送到三妹心里了,还请大姐姐代三妹多多谢谢王妃。」 简洁目瞪口呆。 贪财爱小,且对头面情有独钟的人,就这么随意地把东西丢回去了? 简淡是不是对贪财爱小有什么误解。 或者…… 三妹妹话里有话,在变相地指责二妹妹和静安吧。 一个是讨人厌的小姑子,另一个是不喜欢的二妹妹,简淡指责谁都没关系,只要她顺利完成王妃的任务就好了。 「三妹妹,那……」 简淡接茬道:「大姐姐,请王妃放心,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她很清楚,即便祖父遇到庆王,顶多刺上两句也就罢了。 她在此刻不依不饶,只会让马氏一干人等以孝道压着她道歉,一旦闹大了,看笑话的人就是简雅和静安了。 简家与庆王府的较量,还得看祖父和睿亲王的,看三年后的那把椅子到底归谁。 她不急。 简淡收下礼物,简洁就算完成了任务。 从松香院告辞出来,她跟王氏回了竹苑。 「世子妃与静安郡主一向交好,她怎么不来,你是面捏的吗?万一三丫头不给你面子,岂不是两头不落好?」王氏脸色不虞,那世子妃惯会端架子,因为没生出儿子,经常跟静安合起伙来挤兑简洁。 简洁雍容地笑了笑,「娘,松香院那位胆子小得很,不会让三妹难为我的。再说了,如果不让女儿来,你会不会觉得王妃不重视女儿?」 「您放心吧,女儿家来之前,王妃特地解释过,让女儿来,是因为女儿跟三妹妹是亲姐妹,即便吵了闹了也都是家里的事,王府在脸面上好看些。」 王氏歪头想了片刻,「噗嗤」一声笑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这孩子啊。」 「女儿这也是没办法嘛。」简洁揽住王氏的肩头,「娘,既然事情顺利解决了,咱就不说这个了,女儿此来还想知道一事,还请娘亲知无不尽。」 王氏问:「你是想知道,老太爷为何要分家吧。」 简静放下折扇,插了一句:「对啊,娘,祖父为什么突然分家?总不可能是因为小厨房的事吧。」 王氏摇摇头,简云帆没说,她也不知为何如此。 「小洁,自打你三妹妹回来,二房就没太平过。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你祖父对她始终关爱有加,甚至连她的亲事都亲自接手了。」 「我总觉得,分家的事或者有她的缘故,但又想不通,她哪来的那么大能耐。」 简静道:「对啊娘,我也奇怪,她居然救了祖父两次,这也太巧了,就跟话本子里写的故事似的。」 简洁若有所思,「四妹,你跟她同龄,多亲近亲近,探探她的底。」 简静有些畏缩,「大姐,我跟她不怎么好,而且,她可不是好欺负的。」 简洁戳了戳她脑门,「又没让你欺负她,你怕什么。」 王氏觉得此计可行。 简洁是王府的人,探听简家分家的事,多半是王爷交代下来的。 按说,这样的事跟简静没关系。 但简静没有亲兄长,婚事上又借不到老太爷的光,若想嫁得好,还得跟庆王府好好打打关系,将来也好有个靠山。 简洁走后的第二天下午。 简淡正指挥小厮们安装架子时,李诚敲门,说老太爷回来了,叫她往外书房走一趟。 简老太爷不但对简淡在赛马会上的所作所为大加褒奖,还赐给她一个市面上少有的郎红观音尊。 此尊器型端庄优美,通体遍布裂纹、牛毛纹,色彩秾丽,釉面明如镜,润如玉,赤如血,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简淡明白,这是奖励,也是道歉。 祖父与庆王在表面上和解,并没有为他的孙女讨回一个公道。 再过几日,冀东省沿海地区将有一场大范围的降雨,洪涝灾害极为严重,祖父一方面忙于防范和准备赈灾物资,另一方面警惕庆王因此大做文章,根本无法分出心思理会孙辈们的小打小闹。 灾害的消息是简淡透露的,对此早有成算,不但不在意,反而宽慰他老人家几句。 从外书房出来,简淡迎面撞上了前来拜访祖父的崔家兄弟。 「大表哥,七表哥。」她脚下不停,往路边略略一错,打过招呼就准备擦肩而过。 崔逸拱手道:「三表妹请留步。」 简淡有些诧异,问道:「七表哥有事?」 崔晔答道:「听说三表妹对古董瓷器比较在行,我和你七表哥想买个瓷瓶。你若有时间,带我们去古玩铺子转转可好?」 「哦……」简淡垂下眼眸,浓密的长睫毛在下眼睑上轻轻颤动着,像只长着黑色羽翼的蝴蝶。 他们的老师是礼部尚书,此人喜爱古董,尤爱古董瓷器。 前世,兄弟俩买了一只前朝官窑的青花龙纹玉壶卷瓶,兴冲冲地送去尚书府,却被一位行家当场鉴定为赝品,颜面大失,乃至于整个简家都被人津津乐道了许久。 兄弟俩接连数日都在花园饮酒浇愁,此事被简雅巧妙利用,企图设计她嫁给崔晔。 只因她当时不曾上钩,便也不曾特别关注过此事。 简淡心想,如果不帮这个忙,那么简雅的设计便会在她的完全掌控之中。 可这样一来,大家会认为她对亲戚太过冷漠。 第14章[04.15]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但祖父和大哥的感受必须顾及。 「是母亲告诉两位表哥的吧。」她拿定了主意。 「的确是小姑姑的意见,怎么,这件事很为难吗?」崔晔问道。 简淡笑了笑,崔氏不出面,让两位表哥来找自己,她想做什么? 她在唇角挂上了讥讽,灿烂的笑容便有了邪魅的味道,显得格外鬼精灵怪。 「没什么为难的,只是妹妹才疏学浅,怕耽搁了表哥们的大事。」 崔晔的眼睛亮了几分,笑道:「三表妹多虑了,我与你七表哥于此道一窍不通,有三表妹帮忙,总好过我们瞎打瞎撞。」 简淡笑了起来,「那好吧,明日休沐,两位表哥若有时间,就随我们姐妹一起到街上走走。」崔氏的小阴谋没什么威胁,她带上几个妹妹一起便是。 另外,沈余之已经把他的想法表现得非常明显了。 崔晔为人精明,不会看不出来。 崔晔微笑着颔首,「那好,明日辰正,在侧门等你们,记得告诉几位表妹,午膳不回来用,表哥带你们吃烤鸭去。」 「那可太好啦,多谢表哥。」简淡再行半礼,告辞离开。 白瓷说道:「大表少爷真是个有心人,居然还记得姑娘爱吃烤鸭呐。」 简淡撇了撇嘴,都是沈余之那厮干的好事。 回到香草园时,架子已经装完了。 管家保留北墙上的书架,撤走东西两侧的柜子,换上了两排高约一丈的木头架子。 时间虽赶,但架子做得不糙,每根木板都上了桐油,光滑细腻,没有一根毛刺。 架子大,泥坯小,数量也少,往上一摆就找不着了,看着有些可笑。 简淡豪情满怀,发誓要在三个月内,填满所有架子。 验收完架子,送走了管家。 简淡让蓝釉把柜子里的十几匹料子搬了出来,选出一匹藕荷色,一匹粉色,还有一匹樱桃红,再搭配上宫花,让蓝釉分别给简静、简悠和简然送去,再顺便问问她们明日要不要逛街。 「姑娘,没四房的吗?」白瓷提醒道。 她觉得,宁落一群不落一人,大房三房都有,就没四房的,不是那个意思。 而且,小马氏年纪尚轻,就算不送绸缎,宫花也该拿去两朵。 「不送。」简淡还记着小马氏向着静安说的那些话呢,不拿她当亲人的人不配得到她的慷慨。 「红釉,你把藏青色和宝蓝色的两匹送到针线房,给老太爷、二老爷和两位少爷各做一套。」 「还有那匹秋香色的府绸,你们三个分了吧。」 「真哒?」红釉乐得跳了起来。 「咱姑娘从不说假话。」白瓷乐颠颠地把料子抱了起来,「啧啧」亲了两口。 蓝釉回来后禀报:简悠来小日子,去不了,简静和简然都答应了。 大约申正,讨厌悄悄把瓷泥送了过来。 瓷泥的品质跟往日一样,但体积明显变小了。 篮子里还有一匣子麻团和两攒盒的干果。 讨厌交代道:「我家主子说了,不赶时间,三姑娘不用做得太辛苦。这些东西方便投喂,最适合干活的时候吃。」 简淡无语,那厮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方便投喂,当她小猫小狗呐! 晚上,简淡做了六只撇口杯。 这是造型最为基础的一款茶具,所有的特色在雕刻和绘画上。 取名「鱼戏莲叶杯」。 杯型不复杂,简淡做得顺风顺水,赶在亥时之前收了工。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简淡赶到花园时,沈余之已在高台之上。 他穿了套火红色绸缎短褐,专心致志地打着一套基础拳法。 晨曦从他身后照过来,衣裳的边缘透着微光,整个人的轮廓被氤氲的淡红色勾勒着,如同神话传说中的天神一般。 「真好看。」白瓷张着嘴巴,看得有些出神。 简淡也那么觉得。 这厮一直在锻炼,甚少有瘫在肩舆里的时候。 整个人精神许多,苍白的脸颊上有了红晕,中气也足了。 沈余之打完一套拳,收势时出了不少汗,前胸后背湿了好大一片。 蒋毅悠悠闲闲地坐在墙头上,说道:「世子还是虚,再多练练就好了。」 「蒋护卫,这可是夏天!」沈余之心虚地窥了一眼简淡,心道,你小子就是个棒槌,小笨蛋就在对面看着呢,本世子怕出错,都快紧张死了,能不出汗吗? 简淡不喜欢等人,也不喜欢被等,所以她提前到了侧门。 两位表哥来得更早,正站在侧门的阴凉地里。 「大表哥,七表哥。」简淡打了个招呼。 「三表妹也是个爽利的。」崔逸大概对等待妻子出门颇有心得,所以这句话夸得格外真情实感。 崔晔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心不在焉地朝简淡点点头。 简淡知道七表哥的话触动了大表哥内心的隐痛,让他想起同样以爽利着称的大表嫂了。 不禁暗道,同是早亡,大表嫂可比她幸运多了。 简家姑娘大多守规矩,简静简然来得也不慢。 盏茶的功夫后,表兄妹五人带着小厮和婢女分别上了三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往西城去了。 古玩铺子在梧桐大街上。 这里街道宽阔,树荫浓密,马车驶进来后,带起来的风都凉爽了。 马车在第一家古玩铺子停住。 一行人各自下车。 简然还是头一回来这儿,左右看了看,指着马路对面问简淡:「三姐,对面卖什么,人好多。」 「瓷器,名窑烧制的瓷器。」林家的铺子不在这里,但简淡是这条街的常客。 第15章[04.15] 「我的茶具碎了一只杯子,正想买套新的,等两位表哥买完了,三姐也帮我看看吧。」简静期盼地看着简淡。 「好啊好啊。」 简淡刚要回答,简然乐颠颠地应下了。 简淡笑着在她的丫髻上弹了一下,「淘气,你是你四姐的三姐吗?」 简然不以为然地吐了吐舌头。 简淡这才点点头,说道:「走吧,先逛这边,再逛那边。咱们姐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能白来。」 简静松了口气。 第一家叫博古斋。 售卖的古董有些驳杂,瓷器、玉器、铜器、古画等都有涉猎。 崔家兄弟目标明确,只看瓷器。 二人见瓷器不多,又不上档次,便在征求简淡的意见后,迅速撤了出来。 第二家与第一家正好相反,主做瓷器,名曰古瓷阁。 店伙计二十多岁,大眼睛粗眉毛,看起来颇为忠厚。 他问明客人的来意,就把简淡一行带到陈列古董瓷瓶的货架前,让他们自己看。 他杵在一旁,跟个算盘珠子似的,问什么答什么,扒拉一下动一下。 看起来不热情,却让人觉得既然实在又本分。 简淡的目光在架子上扫了一遍。 杯,盘,碗,梅瓶,执壶,扁壶,葫芦瓶,以及各色成套茶具,唯独没有青花龙纹玉壶卷瓶。 拿在手里仔细验看,这些大多是前朝后期民窑烧制的,做工较粗,送尚书大人定然拿不出手。 崔家是豪门大族,吃用讲究,两兄弟虽不懂行,却不妨碍他们看不上这些。 「只有这些吗?」崔晔问。 那伙计说道:「好的不在这边,在里面。」他抬手指指内室。 崔逸道:「带我们过去看看。」 一行人进入内室。 内室比外间小许多,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和四把官帽椅,周围是货柜,货架上的瓷器明显上了档次。 八仙桌旁坐着一位留着长髯的五旬老者,老者对面坐着一位面相更老的老朝奉。 桌子正中摆着的正是前世那只假瓶子——简淡虽没见过,但瓶子的名字她是听说过的。 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老者见有客人来了,遂起身说道:「吴某喜欢归喜欢,奈何银钱不凑手,张老朝奉容吴某些时日,改日再来带走它。」 张老朝奉起了身,拱手笑道:「吴老爷,这古董就好比那有缘人,强求不得的。」 「前些日子,次辅家的大公子的人来打过招呼,说是要送尚书大人寿礼,今天下晌就来看咱家的瓷器,这瓶子能不能留得住,还得看大公子要不要买。」 老者叹息一声,目光在瓷瓶上留恋许久,这才告了辞,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那伙计朝周围的货架挥了一下,「诸位贵客,这里都是官窑瓷器,前朝的,李朝的,再往前面的咱们家也有,端看你想要什么。」 说完,他看了简然一眼,打了一躬,说道:「东西贵重,瓷器易碎,还请贵客们轻拿轻放。」 崔逸点点头,仔细瞧着那只玉壶卷瓶。 张老朝奉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眼色,自顾自地把瓶子抱到柜台后面的架子上。 崔晔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问那伙计:「刚才放在桌子上的那只瓶子有主儿了吗?」 那伙计看向张老朝奉。 张老朝奉爱怜地摸了摸瓶子,说道:「贵客若是现在买,就没主儿,贵客若是明儿再来,这瓶啊,它可能就有主啦。」 说完,他又忙自己的去了,在一个垫着厚垫子的小几上清洗一只青花大盘。 那伙计说道:「玉壶卷瓶是铺子里最好的一只瓶子,前朝早期官窑出品,四爪龙纹,点画塌染都是好的。贵客若想看看,小的再给您抱过来。」 崔晔崔逸对视一眼,又看看简淡。 简淡进门时走在他二人后面,离那只瓶子较远,看得并不清楚,便点了点头。 「拿过来吧。」崔晔道。 那伙计小心翼翼地抱了过来,放在桌子中间。 表兄妹们围着八仙桌团团坐下,十只眼睛齐齐盯在瓶身上。 崔逸道:「瓶子的造型和花纹不错。」 崔晔点点头,「老师应该会喜欢。」 那老朝奉道:「敢问是哪位老师?若是礼部的尚书大人,那你就找对了,他来看过两次了。」 崔逸道:「多少银钱。」 老朝奉道:「两千两,前朝早期距今已有六百年矣,官窑,却非御用的好东西不多啦。」 崔晔大概觉得有些贵,摇了摇头。 崔逸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转动瓶身,假装内行,研究瓶子的真假和品质。 「贵客是……」张老朝奉正要说些什么,门外又进来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人。 他一看见卷瓶便奔了过来,说道:「老朝奉,这只瓶子还在啊,一千六吧,一千六我就要了。」 崔逸紧张地看了简淡一眼,又看向崔晔。 崔晔沉住气,依然保持着沉默。 张老朝奉说道:「老郭,不好意思啦,东家交代过,两千两,一分不能少。」 那人道:「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你,东家明明给过你上下两百两银子的浮动。」 张老朝奉有些赧然,「那也是一千八啊。」 那人转身就往外走,「得,我不跟你这老家伙争,我去多宝阁瞧瞧去,他们家进了新货。」他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对崔晔说道,「小兄弟,一起过去看看不?」 崔晔起身,道:「也好。两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先大体看一看,最后再做决定。」 张老朝奉笑眯眯地站了起来,「这位贵客是个谨慎的,几位慢走。」 简淡等人刚出内室,就见先前那位吴姓老者捏着几张银票赶了回来。 「张老朝奉,我儿子送银子来了,一千八两,怎么样?」 第16章[04.23] 张老朝奉问崔逸,「公子能出一千九吗?」 那老者脚下一顿,差点儿跌个跟头,恼道:「张老朝奉,你这是何意?」 张老朝奉拱了拱手,「习惯,习惯了啊,对不住吴老爷,是小老儿失礼,来来来,咱们屋里说。」 崔逸停下脚步,问道:「三表妹以为如何?」 简淡笑道:「一千八太贵,一百八尚可,七表哥让给这位老爷吧。」 吴老爷些错愕。 张老朝奉变了脸色,怒道:「姑娘这是何意,信口开河吗?」 简淡双臂环抱胸前,笑道:「这瓶子仿的确实精致,如果匠人有名有号,我们再多出些也不是不可。」 「你……」张老朝奉气得直哆嗦。 吴老爷劝道:「张老朝奉,一个乳臭未干的姑娘家,你理她作甚?她说她的,我买我的不就好了嘛。」 简淡笑嘻嘻的,「就是就是,表哥,我们走。」 「谁也不准走。」老实的店伙计带着三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拦在简淡前面。 「我们古瓷阁从来不卖赝品,这位姑娘泼完脏水就想走,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是面捏的?」 崔晔崔逸的脸沉了下来。 简静简然缩在几个婢女身后。 简淡点点头:「嗯,伙计说的对,我说完就走,是不大好,若再有人上当,岂不是我的罪过?」 「不然,我们去一趟衙门如何?」她挑眉看向老朝奉。 「你……」张老朝奉气结,去衙门他不敢,可若说不去,气势就弱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她这句话。 简淡点了点那吴老爷,又点了点刚返回店里的那位中年人,说道:「都别装了,一伙儿的吧。还吴老爷,是不是叫吴有人啊!」 吴老爷闻言,往门框旁躲了躲。 崔晔察觉到他的动作,惊讶地看向简淡。 崔逸欲言又止。 张老朝奉到底经过世面,冷笑一声,说道:「姑娘敢在我古瓷阁闹事,你知道咱们东家是谁吗?」 「我管你东家是谁,卖赝品骗人就是不行!」简淡嘴上不忿,心里却咯噔一下,暗道,敢在京城做这等黑心买卖的定有大靠山。 莫非是庆王一系? 达官显贵们喜爱瓷器,古瓷尤甚,这等生意乃是一本万利。 她觉得自己可能冒失了,便道:「道理讲不过,就抬靠山了?没意思,如果不敢去衙门,就都给我让开。」 店伙计犹豫一下,看向张老朝奉。 张老朝奉摇摇头。 那伙计一摆手,身后的三个人立刻散开,封住了出口。 白瓷从身后抽出双节棍,站到简淡身前,用棍子指了指那伙计,「怎么,要打架吗?」 张老朝奉大概怕影响铺子的名声,朝古瓷阁外面的几个客人拱了拱手,「诸位老客,小老儿不想惹事,只想跟这位姑娘讲讲道理,大家留上片刻,给小老儿做个见证。」 「这位姑娘,你不买可以,但信口雌黄不行,坏了我古瓷阁的名誉就想一走了之,哪有那么便宜?今儿你要是说不出子丑寅卯来,就别想出去。」 几个客人答应了。他们都是有钱人,衣着光鲜,态度文雅,对老朝奉亦颇为敬重。 其中几个还站了出来,七嘴八舌地替古瓷阁说了几句好话。 「张老朝奉的眼力在这条街出了名的厉,哪能打眼呢,这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啊。」 「就是。小姑娘尚未及笄,只见过家里的几个古董,就敢大放厥词了?真是胡闹!」 「怕是哪个大人家里的吧。你可知道,咱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大人。小姑娘,我劝你,还是乖乖道个歉吧。」 白瓷斥道:「你们知道个屁!说出我家老太爷的名号,吓死你们……」 简然死死抓着简淡的手,翻着白眼说道:「就是,说出我祖父吓死你们。」 简淡喝住白瓷,又捂住简然的嘴,道:「都不许胡说。」 张老朝奉以为她怕了,自得地捋捋山羊胡,「不妨说一说嘛,小老儿见过的死人不少,病死的,老死的,菜市口砍头横死的,就是没见过吓死的,今儿正好长长见识。」 崔逸开了口:「是张老朝奉抬出东家先压的我们,不妨你先说说?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 他反将一军,打算弄清楚古瓷阁东家再说。 张老朝奉装模作样地朝几位客人拱了拱手,「这几位老客都能作证,小老儿做朝奉一辈子,一靠这双眼睛,二靠童叟无欺,从不以势压人。」 几位客人纷纷点头。 他看向简淡,说道:「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们想走也容易,走之前给小老儿一个合理的交代就行。」 老朝奉不说背景,就是不想用东家压人,要跟简淡好好讲道理了。 崔晔眼里闪过一丝狐疑,不那么自信地看了简淡一眼。 简淡的黑眼珠一转,她心道,你不压我,那我还不说了。 偏走,看你拦不拦得住。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着那朝奉说道:「既然古瓷阁的东家没什么能耐,那本姑娘又何必解释呢?赝品就是赝品,你这老儿就是个死骗子!」 张老朝奉又气了个半死,嘴唇都哆嗦了,「你你你……」 「你什么你,不讲道理的给我打出去就是。」门外传来一个女声,还是个熟悉的。 简静吓得直往崔晔身后藏。 崔家两兄弟面面相觑,双双蹙起眉头。 一行人前簇后拥地进了铺子。 「世子。」张老朝奉面带羞惭地上了前,长揖一礼,「这位姑娘实在不讲道理,请世子为小老儿主持公道。」 世子? 几位老客吃了一惊。 简淡招呼道:「庆王世子,静安郡主,静怡县主,你们都来啦,好巧。」 静安郡主抬着下巴,瞪着简淡,说道:「一点儿都不巧。」 如果不巧,就是有人盯自己的梢咯? 简淡眼里闪过一丝怒火。 庆王世子说道:「简三姑娘,之前赛马会的事,是家妹不对,本世子郑重向你道歉。」 第17章[04.23] 静安登时怒了,「大哥!我没错,错的是她!是她害了我的名声,这件事我跟她没完!」 赛马会? 就是最近京城盛传的,静安郡主罔顾人命,于马背上谋算首辅亲孙女的事咯? 这位简三姑娘,就是首辅大人的亲孙女吧! 刚刚替古瓷阁打抱不平的几位老客冷汗长流,其中两个腿一软,赶紧让长随们扶了出去,坐上马车一溜烟的跑了。 剩下的几个仗着自己没说什么过分的话,继续看热闹。 简淡知道庆王世子其人,此人看起来谦和有礼,其实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他既然陪着静安来找自己,就说明来者不善。 「然后呢?」她冷静地问道。 静安道:「然后?然后当然是你买下这瓶子,与这位老朝奉磕头赔罪!」 「哟,一个朝奉也敢让简家三姑娘磕头赔罪,郡主好大的排场!」一架肩舆出现在店门口。 讨厌和烦人分开门口围观的老百姓,让护卫畅通无阻地把沈余之抬了进来。 简淡有些错愕,好及时,未免太巧了吧。 沈余之眨了眨眼,一点都不巧,本世子一直盯着你和有些人呢。 「好巧,十三弟也来看瓷器?」庆王世子不慌不忙地说道。 十三弟? 听说大魔头--睿王世子的大排行就是十三? 庆王世子,睿王世子,再加上当朝首辅。 老天爷,这场戏好像更好看了呢! 几位看客舍不得走,不约而同地往货架后躲了躲,哆哆嗦嗦地继续围观。 「不巧,听说这里公然售卖赝品,我过来瞧瞧。」沈余之道。他的肩舆没仍在护卫肩头,如同王者一般,高高地坐在众人的头顶上。 张老朝奉脸上见了汗。 睿王世子也是个卖瓷器的,于制瓷一道比任何人都懂。 庆王世子犹豫片刻,道:「那正好,咱们兄弟一起听听。」说到这里,他看向简淡,「简三姑娘,请说说看,你为什么说这只瓷瓶是假的?」 崔晔攥了攥拳头。 崔逸担心地看了简淡一眼。 庆王世子出了面,且老朝奉并不退却,这只瓷瓶十有八、九是真的吧。 简淡给白瓷使了个眼色。 白瓷进了屋,把那只瓷瓶拎出来,放在货架上。 讨厌打开手里的小包袱,取出一张绸布,铺在沈余之的腿上。 烦人则取了瓷器,放在绸布上。 沈余之用布垫着手,细细检视一遍,脸上露出些许赞赏的笑意,朝简淡竖起了大拇指头。 老朝奉面色如土。 庆王世子蹙起眉头,朝门口的护卫点点头。 几个护卫大步入内,要将几个看客赶出去。 沈余之道:「怎么,九哥怕瓶子真是假的,所以急着赶人了?」 庆王世子面色一变,又喝住几个护卫。 几个看客得以留了下来。 他们明白,自己马上要成为某位亲王世子丢脸的见证者了。 一个个如丧考妣,差点吓尿了裤子。 静安道:「十三哥说的什么话,我大哥分明是不想让人看了你的笑话。十三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维护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娘,丝毫不顾及血脉亲情,你怎么好意思?」 「哈哈……」简淡大笑了起来。 静安扬起右手,伸长了脖子,眼露凶狠之色,怒道:「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简淡道:「我笑郡主太无知。」 「若想打败对手,首先要了解对手。静安郡主,你这么讨厌我,了解过我吗?你说说看,我为何要在一个陌生的铺子里诬陷一位陌生的老朝奉,闲的吗?」 静安自信地说道:「当然是你这长在商户的穷鬼,想用离谱的低价买走昂贵的古董瓷器咯,这还用问吗?」 沈余之让烦人把瓷瓶拿走,轻笑一声,道:「六妹,你是真的蠢啊。」 这是沈余之第二次说静安蠢了。 静安怒不可遏,刚刚扬起的手不再是威胁,直接朝简淡抽了过来。 简淡左手抬起,将静安的手腕牢牢握住。 「静安郡主,你就是打死我,也挽不回你丢掉的颜面,还是省省吧。」 「静安,你要发疯就回家发,少在这里丢人现眼。」庆王世子怒道。 他眉眼秀美,举止温文尔雅,可一旦发了火,气势就变得凌厉了,看起来有些骇人。 「大哥,现在是她在欺负我!」静安梗着脖子,拼命想把右手从简淡手里解救出来。 简淡用力握住,与她抗衡片刻,随后突然一松。 静安顿时失衡,右手甩到后面,狠狠打在庆王世子的胸大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庆王世子吃痛,火气更大,扯住她的胳膊向后一拉,「滚后面呆着去。」 静安怒意更盛,还要上前理论,被静怡一把拉住,「二姐,你还是听大哥的吧,免得回去再吃苦头。」大哥、二姐是庆王府的排行,静怡叫习惯了,一时没有改口。 静安这才消停下来。 庆王世子道:「简三姑娘,你既然认为瓶子是赝品,就来说说道理,胡搅蛮缠没什么意思。」 「民女谨遵世子之命。」简淡蹲身一礼,走到货架前,用食指弹弹瓷瓶的壁,「我说它是假的,原因只有一个。前朝早期的青花瓷,绘制图案所用的颜料都是本土青料。」 「众所周知,本土青料经窑火烧制后,色泽为青中带灰,积青处出呈蓝褐色,这只瓷瓶的图案虽然不多不密,但也可以看得很清楚,它完全没有这种特征。」 「前朝末期,一些商人从大波士国带回质量上乘的青料,从此,本土青料和大波士国青料并用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百多年前,我朝本土青料日渐稀少,如今市面上已然没有本土青料,大家用的都是从西洋带回来的青料,该青料烧制后,青花呈色青翠浓艳,略含紫色,堆积处可见铁锈斑。」 「仔细看看这玉壶卷瓶,不难推断出,这只瓶子仿的再好,那也是一只新的仿品。」 「庆王世子,小女子说明白了吗?」 第18章[04.23] 「扑通!」 简淡话音一落,那位张老朝奉瘫倒在地,双眼紧闭,显然昏死过去了。 「啪啪啪……」沈余之坐直身子,海豹似的拍了拍手,「精彩精彩!」 「图案,内部拼接手法,底款,釉色,都与前朝早期的瓷器一般无二,只可惜,没用本土的青花料,不然……便是我也会上这个当的。」 「借过借过。」被沈余之的人挤进来的那位中年人见势不妙,悄悄向外移动。 简淡一眼瞧见,笑道:「来都来了,就别走了吧。」 沈余之的人不等沈余之吩咐,直接将那人按在地上。 那人哭着大叫道:「不干我事,不干我事啊,小人只是说了两句话而已,那些事跟小人没关系。」 崔逸崔晔的两个小厮把里面的那位吴老爷也拽了出来。 崔晔道:「这位吴老爷,你来说说吧。」 吴老爷跪在地上,「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冤枉啊,庆王世子,小人也差点儿被那老儿骗了啊,不信您看小人准备好的银票。」 白瓷一脚踹在他的后心上,道:「不过是个瓷托儿罢了,一打听便知,你有什么可冤枉的!」 吴老爷一哆嗦,抬头看看沈余之,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当下白眼一翻,也晕过去了。 「九哥,庆王妃的铺子看起来不怎么干净呀。」沈余之说道。 庆王世子面色铁青,道:「把他们带回去,彻查!」 几个看客瑟瑟发抖,面面相觑,眼里都是惊疑:那老儿如此狡猾,会不会也坑过自己? 但没人站出来替他们讨个公道,各个只恨不能钻到地缝里躲着去。 静安还想垂死挣扎,提醒庆王世子,「大哥,他们说是假的就是假的?我不服!」 简淡点点头,「确实,应该找几个行家里手,好好重新鉴定一番。」 「你……」静安又要往前冲,静怡死死拉住。 庆王世子忽然冷静下来,说道:「六妹不懂事,还请十三弟海涵。今日之事九哥多谢你了,回去定当禀报母妃,妥善处理这几个欺上瞒下地狗奴才。」 沈余之耸了耸肩,「我是六妹的堂兄,当然没什么要紧。怕只怕六妹经此一事后,名声会更加不堪。九哥,姑娘家当以贞静明理为美。」 庆王世子勉强一笑,道:「静安是被九哥宠坏了,责任都在九哥。」 说完,他朝简淡长揖一礼,「简三姑娘,今日之事都是王府的错,还请海涵。」 简淡及时躲到一旁,又还了一礼,敛容说道:「世子不必如此,民女人微言轻,与郡主天差地别,不敢与王府论对错。」 「民女只想说,民女与郡主本无恩怨,只愿郡主高抬贵手,放民女一马,以免他日总要活在担惊受怕之中。」 她说的委婉,但句句在理,字字诛心,庆王世子羞得面红耳赤。 他瞪了一眼骂骂咧咧的静安,再次抱了抱拳,说道:「简三姑娘放心,郡主日后绝不会再犯糊涂。也请简三姑娘回去转告简二姑娘,静安郡主这把刀不会总那么好用,弄不好也会割到手的,请她务必好自为之。」 简淡微微一笑,「民女是妹妹,这样的话不方便带,还是由静安郡主自己说效果更好。」 「简三姑娘好口才,好心思啊。」庆王世子亦真亦假的夸赞一句。 「世子谬赞。」 沈余之摆了摆手,示意护卫抬他出去,说道:「九哥忙着吧,告辞。」 庆王世子道:「慢走不送。」 简淡帮崔家兄弟挑了一只前朝中后期的青花孔雀纹大罐,又去对面的瓷器铺子里替简静选了一套圆融杯。 几人坐上马车,打算去隔壁街吃烤鸭。 路过古瓷阁时,发现铺门已经关闭,门口围着一大群人。 讨厌和烦人被人挤在中间,正绘声绘色地解说古瓷阁售卖赝品的事。 崔晔若有所思,说道:「睿王世子真是个妙人。」 崔逸道:「赛马会的事迅速传遍京城,这位世子必定功不可没,他对三表妹,还真是上心呢。」 崔晔点点头,「七弟,今儿个咱们可是欠了三表妹一个大人情。」 崔逸深以为然,若没有简淡看出那是赝品,后果不堪设想。 「古瓷阁的局做得的确精妙,想来骗过不少人,赚了不少钱,不知那位王妃在里面充当什么角色。」 「大哥,这件事会不会给三表妹带来更大的麻烦?」 崔晔看了一眼车后面,哂笑道:「不必担心,能解决麻烦的人已经跟上来了,这件事沈余之不会放着不管的。」 沈余之的双飞燕马车,破天荒地停在京城餐饮业中最有名的聚德楼外面了。 在肩舆把抬人进大堂的一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大堂里的客人自不必说,便是楼上的也纷纷出了雅间,藏在楼梯里探头探脑。 一行人从前门走到后门,看客们默默行注目礼,一个个仿佛孝子贤孙为老祖宗送行一般。 简淡等人跟在后面,一个个小脸臊得通红,别提多尴尬了。 沈余之和他的随行们面不改色,安之若素。 掌柜不识其人,却识其排场,亲自为沈余之安排了最豪华的套间--在聚德楼后花园,最里面的一座小院子。 后花园的几座小院子是达官显贵们的专有地盘,没有实力的人根本进不来。 院落十成新,屋舍精致漂亮。 天井是个微缩的小花园。 大厨在南面的小厨房做菜,简淡等人进来时,烟囱里的轻烟已经升起来了。 大家伙儿在正堂落座。 讨厌和烦人从马车里搬来沈余之专用的茶具和碗筷,又取来两只铜盆,一只用来擦拭桌椅,另一只用来净手。 聚德楼的女婢们接待过的皇亲国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倒不觉得惊奇。 惊奇的是简家姐妹与崔家表兄。 他们虽说同沈余之吃过两次饭,但都是在家里,从不曾见过这等阵势。 如今亲眼所见,不免像看到西洋景一般,视线在沈余之脸上和他的精致碗筷上流连不去。 「讨厌!」沈余之突然出声。 简静简然吓了一跳。 崔晔崔逸亦忙忙地收回视线。 沈余之眼里露出得色,薄唇上扬,笑眯眯地看了简淡一眼。 第19章[04.23] 简淡翻了个白眼,恶趣味!幼稚! 讨厌说道:「我家主子幼时身体不好,用外面的器具动辄生病。王爷吩咐我们,但凡在外,所有东西都自带。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成了习惯。」 沈余之适时的颔首。 崔晔道:「健康是大事,再小心也不为过。」 简然趴在扶手上,一手撑着小圆脸,说道:「世子哥哥好可怜哦。」 简淡「噗嗤」一笑,他可怜个屁,什么都不用做,就是把奴婢们折腾够呛。 沈余之勾了勾唇角,认真地问简淡:「简三姑娘为何发笑,本世子难道不可怜吗?」 简淡摇摇头,「民女以为,世子是不是可怜,要看跟谁比。比起投胎在穷苦人家,为谋一副药四处奔波的老百姓来说,世子太幸福了。」 沈余之挑了挑眉,「言之有理。既然简三姑娘说了,那本世子把新开的瓷器铺子所得银两的三分之一,用于济世堂舍药,简三姑娘以为如何?」 简淡一怔,我说了,我说什么了? 随即她又想,不管她说没说,这都是桩大好事。 一来,可以给庆王府再来一击,二来,她死而复生,正想做一番功德回馈给老天爷呢。 「世子仁慈,简三敬佩,愿捐一千两。」她从善如流。 崔晔也道:「世子仁义,乃大舜幸事,我们兄弟也出一千。」 简静垂下头,她除几十两月银外,再无其他,不由有些窘迫。 简然咋呼道:「舍药就是给穷人买药吗?我出十两,三姐,可不可以?」 简淡摸摸她的头,笑道:「当然可以,三姐替你出了。」 简然笑嘻嘻地抱住她的胳膊,「三姐对我最好了,以后我的好吃的都分你一半。」 简静捏着帕子,在堆满冰雕的屋子里大汗淋漓。 简淡没兴趣替她解围,只做看不见。 崔逸看出她的窘迫,开口说道:「如此一来,庆王府会更加恼怒了吧。」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简淡才忽然想起,屋子里还有外人呢。 她四下看看,发现聚德楼的婢女们已经出去了。 在剩下的人中,只有简静可能会泄密。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她若泄了密,表面上的好姐妹就不用做了,大家省心省力。 沈余之道:「这有什么,无非再给老百姓再多一些福祉罢了。」 崔晔拱了拱手,「世子大气。」 沈余之道:「大气谈不上。本世子最是记仇,谁不让本世子痛快,本世子就绝不让他痛快。」 简静闻言哆嗦了一下。 聚德楼的烤鸭名不虚传。 三只烤鸭,六个人吃得干干净净。 沈余之到底还是有分寸的,没对简淡搞什么幺蛾子,大家规规矩矩地吃了饭,又平平常常地在门口道了别。 简家表兄妹乘车回家。 进院后,简淡三姐妹各自回家。 崔家兄弟去了一趟梨香院,把古瓷阁发生的事讲与崔氏和简云丰。 提起静安郡主时,崔逸复述了庆王世子带给简雅的话,但简淡对庆王世子所说,他只字未提。 崔氏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简云丰也是又气又恼。 送走崔家兄弟,夫妻二人一起去了跨院。 简雅正趴在贵妃榻上痛哭,地上散落着厚厚一层碎纸屑。 白英小声禀报道:「太太,静安郡主来了信,姑娘看信后已经哭了多半个时辰了,不能再哭了,再哭身子会吃不消的。」 说又不说得,打也打不得。 简云丰倍感无奈,扔下一句「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一甩袖子,又出去了。 崔氏坐在简雅身边,好半天未置一词。 她现在明白了,不知不觉间,简雅把她的病当成了自保的武器,不但伤害关心她的亲人,更伤害她自己。 作为母亲,她固然可以严厉教导,但最后遭罪的,一定是她和简雅——简云丰不会在意,简思越简思敏只会怒其不争,而简淡大概会觉得痛快吧。 那真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她绝不能那样做。姑娘在家时自当娇养,将来出了门子,必须自己照顾自己时就能立起来了。 她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崔氏坚定了信心,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抚着简雅的后背,柔声道:「哭吧哭吧,哭痛快就好了。静安鲁莽,且无礼自私,不是什么好伙伴,她不搭理咱,咱还不想搭理她呢。」 简淡在回香草园的路上遇到了小马氏。 她抱着简惠,带着仆从,正要去花园。 「哟,这不是三姑娘么,听说你出门了,有没有带好吃的回来?你七妹妹不喜欢穿也不喜欢戴,就喜欢一口好吃的。」 简淡摊了摊手,笑道:「四婶婶,侄女现在是穿没有,戴没有,吃的也没有,就有被静安郡主气出来的一股邪气,七妹妹要不要?」 小马氏脸色微变,「你……」 「唉……」简淡叹息一声,打断小马氏的话,「四婶婶,我的心胸虽宽,却也架不住有人以大欺小,没完没了。可见,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有时候真的行不通呀。」 小马氏这才想起自己先前说过的话,脸上一热,嘴里却不肯认输,「那又怎样?拿鸡蛋碰石头的都是傻子!」 简淡道:「正因为这样的傻子不多,所以格外可贵,大家都愿意掏心掏肺的结交,四婶婶说是不是啊?」 「太阳大,四婶婶慢走。」她错开小马氏,大步往前走。 进香草园之前,白瓷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姑娘,她还瞪着咱们呢。」 「随便她咯,太阳这么大,说不定就能把我瞪化了呢,人要有目标才行。」简淡说了句蓝釉和白瓷都没反应过来的冷笑话。 傍晚,烦人提着篮子来了,带着一块瓷泥和一块香喷喷的酱牛肉,以及荔枝若干。 「简三姑娘,静安挨了三十家法,庆王妃被赶到静室礼佛去了。我家主子说,庆王想要贤王的名声,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报复姑娘的。」 「还有舍药的事。我家主子已经派人谈好了。从明天开始,济世堂每日义诊三个穷苦病人,诊金和药费全部由铺子来出。简三姑娘的银钱我家主子垫上,您就不用操心了。」 简淡让蓝釉把银票交给烦人,说道:「如果世子不收,这件事我就不参与了。」 第20章[04.23] 烦人嘿嘿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我家主子说了,简三姑娘参不参与他才说了算。」 简淡第一百次无语。 她发现了,在沈余之面前,无论武力还是耍嘴皮子,她都不是对手,一旦较了真,绝对等同于自讨苦吃。 那么,这桩婚事,祖父真的能敷衍过去吗? 从第二天起,京城的权贵圈开始议论两件事。 一件是庆王妃售卖古瓷赝品,骗人钱财无数,为此倾家荡产之人不知凡几。 二件是睿王世子济世堂舍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旨在为穷苦百姓解困脱厄。 两件事同样怂人听闻。 坊间议论纷纷。 通常有两种论调。 有人说:「世人都说简三贪财爱小,人家却舍了大笔银子做善举,污蔑简三贪财的,如今却被揭出贪了大财,真是讽刺。」 还有人说:「世人都说睿王世子喜怒无常,为人乖戾,其实也不尽然,比起动辄暗算别人的静安郡主,害得别人倾家荡产的庆王妃,睿王世子乃是大仁大善、至情至性之人。」 总而言之,庆王府饱受诟病。 第三天,静安郡主与庆王妃包袱款款地去了月牙山静养,庆王世子着人在南城门舍粥。 睿亲王父子和庆亲王父子被老皇帝召到适春园的御书房外。 四人在太阳地里站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沈余之摇摇欲坠,才得以入内。 两对父子被宣入御书房时,泰平帝还在批阅奏章,一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朱笔,这才抬眼看了看。 他今年五十八,因保养的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七八岁,虽然不够帅,但足够英武,长褂脸,浓眉,眉骨有些高,锐利的双眼陷于深深的眼眶之中,极具气势,是名副其实的帝王相。 「你们来啦。」泰平帝道。 「儿臣拜见父皇。」 「孙儿拜见皇祖父。」 四人齐齐行了稽首礼。 「都平身吧。」泰平帝站起身,踱到书房另一侧,盘腿坐到罗汉床上,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又道,「知道朕为何叫你们来吗?」 睿王走到罗汉床旁,拱手道:「儿臣愚钝,请父皇明示。」 庆王跟了上来,却道:「儿臣做了错事,请父皇责罚。」 泰平帝冷哼一声,「说说看,你都做了什么错事?」 「儿臣妻女不贤,儿臣没有教好。」庆王又跪下了,极为诚恳地认了错。 庆王世子沈余靖赶紧陪着跪了下去,「皇祖父,孙儿也有错。」 古瓷阁一事,虽是庆王妃及其娘家一手造成,但他当时纵容静安,一心报复简三,未能及时清场,造成皇家声誉大跌,他的确要负一定的责任。 「你们呐,狗咬狗啊。」泰平帝叹息一声。 睿王和沈余之闻言,也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睿王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沈余之道:「皇祖父,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孙儿不认为孙儿做错了。」 「哟嗬!」泰平帝把茶杯磕在小几上,「你小子还挺光棍,精神头好了,就有能耐胡乱搞了,是不是?」 「皇祖父英明。」沈余之道。 「啪!」睿王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下,「放肆,你皇祖父给你脸了吧。」 泰平帝皱着眉头,清了清嗓子,「这脸呐,都是自己给的,你们若不想要,朕也可以成全你们,是不是?」 「父皇所言极是。」庆王诚惶诚恐地又磕了个响头。 「行啦,都起来吧,坐。」泰平帝让内侍把两个枕头摞起来,疲惫地靠在上面。 庆王世子站起来时,狠狠地斜了沈余之一眼。 沈余之轻蔑地笑了笑,用口型说道:手下败将。 泰平帝闭上眼,说道:「你们都是朕的子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因政见不同而大打出手,却不可因私怨而枉顾国法,明火执仗,白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是,儿臣(孙儿)谨记。」四人齐齐应道。 泰平帝摆摆手,「好了,你们去吧。老十三在园子里多留两日。」 沈余之眼里闪过一丝不情愿,想说些什么却被睿王拖了出去。 沈余之住青玉院,是适春园最安静的一处院子。 睿王一进屋,便在主位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说道:「你小子急着回去做什么,想看着那小丫头?瞧你这点儿出息!」 沈余之让讨厌服侍着脱掉外裳,换上一套简便的居家服,说道:「不过顺应本心罢了,要什么出息啊。」 睿亲王道:「你既然那么稀罕,就干脆跟你皇祖父求个赐婚圣旨算球,简老大人不应也得应。」 沈余之道:「那丫头对儿子防备得紧,儿子不想勉强她。再过一阵子,等她及了笄,对儿子放松些警惕再说。」 睿亲王用手虚点他,「什么放松警惕?分明是你小子磨唧,老子告诉你,万一有人捷足先登,到时候有你受的。」 沈余之笑了笑,手里捏着的小刀忽然出手,稳稳钉在对面的靶心上。 「儿子倒要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跟儿子抢人。」 「谁不敢啊,怎么不敢啊,人家姑娘又不是你的。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儿最能,你说是你的,那就一定是你的。」睿王翘起二郎腿,「言归正传,你觉得你皇祖父今天是个什么意思?莫非他老人家属意你庆王叔?」 他的理解是,泰平帝想把太子之位传给庆王,所以才不想他们父子坏了庆王的名声。 沈余之明白他的想法,说道:「应该不是。人越老就越看重名声,皇祖父大概不想看到咱和庆王叔闹得太过难看。」 「圣意难测啊!」睿王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句,「也不知他老人家怎么想的,轮本事,十个庆王捆一块,也不够你父王一拳头的。」 沈余之白了他一眼,道:「父王是将才,庆王叔却是治国之才,皇祖父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睿王叹了一口气,以他的资质,想坐上那个位置的确不容易,如果不是害怕梦中之事真的发生,他也不愿趟这趟浑水。 「儿啊,你皇祖父最看重的就是你,今后父王可就看你的了。」 刚刚如果是沈余靖顶撞泰平帝,只怕早就拖出去打板子了。 泰平帝对沈余之,历来多一份宽厚。 差不多内容的谈话,在简老太爷和泰平帝之间也在进行着。 泰平帝道:「睿王鲁直,但粗中有细,庆王精明,却私心太重。简卿家,你以为如何?」 简老太爷道:「皇上圣明,两位王爷乃是朝廷栋梁,臣不敢妄议,一切唯皇上马首是瞻。」 第21章[04.27] 「你啊,就是太谨慎了。」泰平帝拿起一张奏折又看了起来。 再开口,便是换了话题,「冀东省连日大雨,户部的赈灾银子朕已经拨付下去了,专款专用,这件事你着人好好地盯一下。」 「年年发水,年年赈灾,不过几条小河沟,怎么就治理不好了呢?」 这个话简老太爷不好回答,也不必回答。 一方面,水患确实难以治理,二方面,众官员贪腐,不干实事。 泰平帝明白此事,只是他年纪大了,有些事处理起来有心无力罢了。 沉默片刻,泰平帝又道:「简卿家,你养了个好孙女啊。」 简老太爷闻言吓了一跳,「皇上何出此言?」 泰平帝朝侍立一旁的老太监招了招手,「老何你说说。」 何老太监笑道:「简老大人,简三姑娘亲自揭出庆王妃的嫁妆铺子制假贩假一事,后来又出一千两银子,与崔家两兄弟、睿王世子一起,在济世堂舍医舍药呢。」 简老太爷抹了把冷汗,心道,三丫头诶,你可真能折腾,一波不平一波又起,你这是嫌弃祖父的老命太长了吧。 泰平帝笑道,「好事,都是好事嘛。简卿家,你那孙女跟朕的孙儿似乎颇为投缘。等老十三来了,朕问问他,他若有意,朕给他们指婚。」 简老太爷又是一身冷汗,赶忙说道:「皇上,臣的大孙女嫁了庆王第二子。」 「哦?」泰平帝一怔,大笑道:「朕果然老糊涂了啊。」 帝王心术,最是难猜。 简老太爷不知泰平帝是真忘记了,还是故意试探。 不论哪种,他都将以趋利避害为宗旨,相信自己的判断。 从御书房出来时,天阴了,风也大了,乌云伴着雷声,翻滚着从西边而来,又往东边去了。 「雷阵雨啊。」简老太爷眯着眼看了看天。 他忽然想起五月初二的那个雨天,当他被困在倾覆的车厢里,第一次感到无法掌控命运,等待阎王爷的最终裁决时,三丫头和她的人突然出现的心情。 ——绝处逢生,大悲大喜。 他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然而真的死到临头,却又千般惦记,万般不舍。 他的儿孙,他的家,他一直为之奋斗的百姓苍生,他喜欢的藏书和瓷器,乃至于那个目光短浅的老妻马氏…… 这一切都还在。 只因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回家来了。 小丫头长大了,他还没来得及和她多呆呆呢,就要替她张罗亲事了? 简老太爷摇摇头。 他简廉的孙女便是多留两年也一样有人抢着要。 真的不急。 「简老大人?」一旁侍立的小太监提醒了一句。 「嗯。」打定主意的简老太爷负着手,沿着回廊,往他日常办公的小院子去了。 刚到院门口,就见英国公同世子萧仕明从里面迎了出来。 「简老大人,萧某恭候多时了。」英国公加快步伐,遥遥拱手,「老大人一向可好?」 简老太爷还礼,道:「好好,劳国公爷记挂,国公爷别来无恙?」 「都好都好,哈哈哈……」英国公大笑起来。 见人三分笑,是这位国公爷的最大特点。 萧仕明长相与他像了八分,有人开玩笑说:他们父子一笑,便能倾倒小半个朝野。 「晚辈见过简老大人。」萧仕明长揖一礼。 「呵呵……」简老太爷慈祥地笑了笑,「北城兵马司指挥,少年俊才,怎么样,做得还顺手吗?」 北城兵马司指挥,正六品。 萧仕明新官上任,是北城兵马司的第一把手,主要负责京城北城的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囚犯、火禁,校勘街市斛斗、秤尺等杂事。 萧仕明道:「多谢简老大人垂问,顺手不敢说,晚辈还在学习,但定会竭尽全力。」 「很好,年轻人就该有这种心气。请吧,二位里面请。」简老太爷一摆手,邀请两父子进了门。 三人在花厅落座。 聊了几句闲话后,英国公挑明了来意。 他是为萧仕明求亲的,对象便是简老太爷刚刚还想多留几日的简淡。 简老太爷有些头疼。 他夸萧仕明,那是因为他是别人家的孩子。 实际上,他不大欣赏萧仕明。 此子的名声他略有耳闻:华而不实,浪荡不羁。 绝不是孙女婿的好人选。 简老太爷说道:「不瞒国公爷,这桩婚事老夫现在答应不了。」 英国公瞥了一眼萧仕明,问道:「已经定亲了?还是……」 「定亲……倒还不曾。」简老太爷道,「只是睿王刚刚提过一次,老夫拒绝了。」 英国公笑道:「一家女,百家求。简三姑娘品格贵重,睿王也是好眼光呀。」 「既是如此,那我们就稍微等一等,以免睿王脸上不好看,简老大人以为如何?」 简老太爷说道:「不瞒国公爷,老夫那孙女年纪还小,尚未及笄,老夫心疼她刚刚归家,还想多留些时日。」 英国公又是哈哈一笑,「简老大人,我朝姑娘大多在十二三相看亲事,简三姑娘已经迟了。」 英国公锲而不舍,让简老太爷有些头疼,「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国公爷也知道,睿王府后花园的那座高台拆几次,搭几次,有些事还是谨慎一些好。」 他这话就相当于挑明了——简家刚拒绝睿王,拒绝沈余之,不敢立刻给简淡定亲。 英国公也明白这个道理。 依着沈余之的脾气,就是皇上亲自指婚,简家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远的不说,就说庆王现在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就足以说明沈余之难缠。 萧家虽说不怕,但的确棘手。 父子俩告辞去了。 第22章[04.27] 简老太爷亲自送到门口。 雨已经落下来了,稀稀疏疏的,雨滴砸在地上,带起一股股细小的烟尘。 他又想起那天的刺客来了。 对方武艺并不高,所以他的随从才坚持了许久。 从这一点来看,刺客不大可能是拱卫司的人,也不像经常训练的士兵。 那么,会不会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一个兵马司指挥掌管百十号兵丁,在京城不起眼,行事也颇为便宜。 雨下大了。 沈余之被雨打瓦片的声音惊醒。 他起身下床,慢慢踱到回廊下,自语道:「有连绵的雨声作伴,做出的瓷器想必比平常更有韵味吧。小笨蛋会不会以此为灵感,画一幅名曰听雨的图案呢?」 讨厌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欲言又止。 沈余之道:「说吧。」 讨厌道:「主子,刚刚简老大人那边的小太监送信儿来了,说英国公想为萧世子提亲,被简老大人拒绝了。」 「对象是简三姑娘?」 「是的。简老大人的意思是,他刚刚拒绝咱家王爷,不敢答应。」 「怪不得急急地谋了个官儿,原来是这个目的。」 「另外,皇上那边也有消息,说皇上想给主子和简三姑娘指婚。简老太爷说,他现在跟庆王是亲家。」 沈余之笑了笑,「皇祖父年纪大了,疑心病也越来越重了。」 讨厌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也不敢问,又道:「主子,英国公会不会求皇上赐婚?」 沈余之笑了笑,「走吧,我们去御书房,陪他老人家下会儿棋去。」 傍晚,雨停了。 简淡从松香院回来,又去梨香院请安。 崔氏说,庄子里的时鲜送来了,有鸡有鸭,有蔬菜有河鱼,大家热热闹闹一起吃顿饭。 这个大家,不但包括简淡和崔家兄弟,还有简雅。 简淡不想留下,又违逆不了,只好一言不发地在末座上坐了。 「三姐,我的基础棍法练得差不多了,再练就追上你啦。」简思敏一手搭在简淡的椅背上,讨好地看着她。 「然后呢,你想干什么?」简淡天天和他一起练,知道他的进度。 「然后……三姐,我想要一个你那样的棍子,这个不好。」他把双节棍拿给简淡看,「你看看,这才用几天呐,就裂开了。」 简淡接过来看了看。 确实坏了。 两节棍子和锁链链接处有裂痕,一旦在使用时脱落,很容易误伤到人。 「这个做的不好,应该换把新的,可是……」 「可是,她那把是睿王世子送的,睿王世子的东西可不好要呢,是不是三妹?」简雅笑眯眯地说道。 简淡突然把双节棍往地上一摔,棍子跳起来,反复落在厚厚的地衣上,发出闷闷的几声响。 简雅吓得往后一躲,小脸也白了白。 一屋子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崔氏怒道:「小淡,你这是发什么……」她顿了顿,换了说辞,「你这是做什么?」 简淡不理她,一脚踩住双节棍的一头,用手捡起另一头,使劲一拉,锁链便掉了下来。 她对简思敏说道:「二弟,你这个的确不行。白瓷有把备用的,表大伯父专门找人打的,比你这个好,可以先给你用。」 简思敏连连称谢。 简云丰瞥了一眼崔氏,摇摇头,凑过去小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孩子哪点儿做得不对了?」 崔氏吃了个瘪,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妾身只是担心小雅的身体,孩子刚才脸都白了。」 简雅低着头,十根手指死死抓住椅子扶手,手指关节泛白,似乎真是吓得不轻。 崔家兄弟对视一眼,双双拿起茶杯。 简思敏把坏掉的双节棍接过来,认真研究锁链的顶头,看都没看简雅一眼。 简雅的目光缓慢掠过所有人,最后落到简思越身上,泪水一点点地沁了出来。 简思越一直注视着她,关切地说道:「二妹,你要是不舒服,大哥送你回去休息吧?」 简雅闻言,刚刚酝酿的眼泪一下子收了回去。 禁足多日,她好不容易出了跨院,可不想就这么回去了。 她求救地看了崔氏一眼。 崔氏硬邦邦地说道:「难得大家都在,你妹妹用完晚膳再回去。」 简思越不是傻子,立刻明白了简雅的套路,不由蹙起眉头。 简云丰叹息一声,手掌在高几上重重一按,站起身,说道:「盛美,你们几个跟我去书房,我要考考你们的学问。」 崔晔如释重负。 简思敏临走前捏捏简淡的胳膊,又眨了眨眼睛,示意她自求多福。 等他们出去后,崔氏喝了几口热茶,又擦擦额头上冒出来的细汗,说道:「小淡,听说你最近一直在玩泥巴?」 简淡道:「是的。」 「小淡,你是首辅府的姑娘家,不是林家的制瓷匠人!」崔氏的声音又抬了起来,但可以看得出来,她在试图维系一个严母的形象。 简淡不屑地挑挑眉,闭紧了嘴巴。 简雅柔声道:「三妹,你这是什么态度,若觉得母亲说得不对,提出来,大家共同探讨便是。」 崔氏举起右手往下按了按,示意简雅不要插嘴。 「小淡,咱们简家是书香门第,教导出来的姑娘们无一不知书达理,你可倒好,不是玩泥巴,就是赛马,吵架。更有甚者,你居然还跟睿王世子一起弄了个舍药救人!」 「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女儿身份呐,那样的事,交给你大哥做就好,用得着你抛头露面吗?」 「你今年十四,翻年就十五,要不是你二姐身体不好,亲事早该定下了。」 「你父亲总说我疏忽你,从今儿开始,你的事我确实得管起来了。」 第23章[04.27] 「明儿我就让王妈妈把那些轮车泥巴放到库房去,你休想再拿出来丢人现眼。」 简淡实在听不下去了,不由开口打断她:「母亲,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是挺好的吗?您何必跟我较劲呢?」 「你……」崔氏酝酿了很久的慷慨陈词戛然而止。 简雅道:「三妹,你怎么说话呢,母亲说你还不是为你好?」 简淡笑了笑,「不必了吧,制瓷的事是经祖父同意的,祖父还等着我亲手做的笔洗呢。」 「另外,参加赛马的大舜朝女子不是我一个,吵架也是替表哥吵的。至于舍药一事,两位表哥也一起参与了的,而且,那一千两银子是睿王世子买我做的泥胎的银钱。」 「而我并不认为我的泥胎值一千两纹银。所以,捐的那笔钱,其实是我变相还给睿王世子的。」 「母亲,你听明白了吗?」 崔氏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她觉得自己当年难产生下来的不是女儿,也不是讨债的,而是一个恨不得杀死她的仇家。 「好口才,真是一句都不让啊。」简雅加了把柴,「母亲,算了吧,跟个小白眼狼有什么好计较的?」 「啪!」崔氏拍了下扶手,「那是你妹妹,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简淡哂笑,看来崔氏改换策略,想用软刀子杀人了。 简雅哆嗦一下,委委屈屈地擦了擦眼角,「娘,女儿只是替您不值嘛。」 崔氏不理简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道:「小淡,你祖父顾及你才回家,不好意思当面打击你,所以才随便那么一说。他老人家日理万机,笔洗的事定然早就忘记了。母亲这样做都是为你好,听话,明儿就把那些东西收库吧,不要瞎折腾了。」 简淡站起身,她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坐这儿听崔氏说这些废话,有这个功夫回去拉两个坯不好吗? 「母亲,您的好意我收下了,但恕难从命,为了不碍您的眼,我还是先回……」 「三姐,咱爹叫你过去一趟。」突然进来的简思敏打断了简淡的话。 「好。」简淡朝崔氏略一颔首,「母亲,我先过去了。」 帘笼被掀开,复又落下。 崔氏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大拇指狠狠按上太阳穴,胸膛兀自起伏得厉害。 王妈妈上了前,在崔氏的穴位上轻轻按压起来,劝道:「太太,三姑娘对咱们有戒心,事情要慢慢说,急不得的,莫要因此气坏了身子。」 简雅的眼睛亮了一下,起身坐到崔氏身边的座位上,问道:「娘,您想做什么?」 崔氏颓然说道:「娘能做什么,还不是你们姐妹的婚事?你们两个啊,一个太鲁,一个又太弱,要是能平均平均该多好,娘就不会这么发愁了。」 王妈妈垂下头,皱了皱眉,她越来越看不懂太太了,不但霸道跋扈,还多了一丝心狠手辣。 二姑娘三姑娘是双胎姐妹,手心手背都是肉,至于这般算计吗? 究其根本,闹成这样还不是二姑娘的错? 「红木,你按疼我了。」崔氏在王妈妈的胳膊上打了一巴掌。 「老奴一时走神,请太太责罚。」王妈妈诚惶诚恐地说道。 崔氏不耐地摆手,「行啦,不是什么大事,你去厨房看看,我这里不用你。」 王妈妈如释重负,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崔氏道:「小雅,你最近不要惹她,一切都等睿王妃的寿宴结束之后再说,知道吗?」 「女儿知道,都听母亲的。」简雅眼里有了一丝憧憬。 崔氏看得分明,心里又是一声叹息。 如果简淡不回来就好了。 她不回来,沈余之看到的就只有简雅一个人。届时,即便老太爷不同意,她也能像大房那样,想法子把简雅嫁过去。 简云丰叫简淡去内书房,只是为了给她解围,没什么正经事。 饭菜摆好时,简淡跟着父兄们回到正堂,同大家一起吃了晚饭。 简云丰最重规矩,席间鸦雀无声。 用完后,王妈妈张罗着把残席撤了,茜色则带着几个二等丫头把画案摆了上来。 崔氏笑着对崔晔说道:「小雅身子不好,总是出不了门,你们哥俩从清州而来,就画几笔路上的风景,给我们长长见识,如何?」 说完,她扭头对简雅说道:「你大表哥在书画上造诣颇深,若得他指点,日后便可少走不少弯路呢。」 崔晔道:「小姑姑谬赞,侄儿在京有些时日,知道二表妹在绘画上极有天赋。让侄儿献丑可以,指点却不敢当。」 简淡知道大表哥善画,但从未见过,前世也不曾发生这样的事。 她想,崔氏这是在向她推荐大表哥呢。 她嘴唇一弯,又笑了起来。 行吧,玩呗,不然哪有乐子看呢? 简淡懂画,所作之画也有灵性,只是在技巧上比不过简雅,所以,她的瓷器图案多以雕刻为主。 如今人生得以重来,她最希望的就是在画技有所提高,尤其是工笔。 崔晔擅长的正是此道。 他既然没推辞,便爽快地起了身,提笔画了起来。 他下笔极快,线条极准,寥寥几笔,松鼠那灵动可爱的样子便跃然纸上了。 简淡非常感兴趣,不由多问了几句,诸如什么叫「没骨」,怎样算「勾填色」,以及接染有什么技巧等等。 崔晔一一回复,又不时地亲自示范,令简淡受益匪浅。 崔氏脸上有了笑模样,破天荒地夸赞简淡:「小淡问的问题都很好,可见平日是下了功夫的,既然想学,就跟你表哥好好学学。」 简云丰道:「盛美要参加明年的春试,哪有那个闲工夫,我虽不擅长工笔,但比一般人强多了。从明儿开始,小淡每天晚上到内书房来,跟我学半个时辰。」 简淡喜出望外,瞧了眼面色灰败的崔氏,立刻应了下来。 天擦黑时,崔晔和崔逸回到外院。 打发走黄妈妈和粗使妈妈,崔逸问道:「小姑姑是什么意思?」 崔晔绕过书案,躺在后面的小床上,「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崔逸在他身边坐下,正色道:「大哥,我觉得小姑姑有撮合你和三表妹。」 「这件事真挺没意思的。」崔晔闭上眼睛。 「确实。」崔逸点点头,在崔晔身边坐下,「大哥,你觉得三表妹怎么样?」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崔晔又睁开了眼睛。 崔逸道:「我觉得三表妹不错,比我认识的所有未婚女子都好。大哥,你要不要顺水推舟一下?」 第24章[04.27] 崔晔摇头:「我没想过,这不合适。」 崔逸劝道:「婚姻乃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大哥,你可以想想,尽管你比三表妹大的多了些,但你人品好,才学好,将来好好疼她就是。」 「七弟,你不要陪着小姑姑胡闹了。有沈余之在,我若真那么想,只怕就死定了。」 「所以,大哥你的确动过心了?」 「闭嘴吧你!」崔晔在他背上拍了一掌。 不可否认,他确实动过心思。 那么可爱的姑娘哪个男人不喜欢? 如果把「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这两句诗反过来写,就非常适合他此时的心境了吧。 崔氏改变了策略。 尽管在外人看来,她对简淡依然十分挑剔,但内在性质变了——她从仇视简淡,变成了一个严格的母亲。 崔氏开始隔三差五地邀请简淡一起用饭,庄子里出产的瓜果蔬菜有了香草园的份。 简淡每次去简云丰的内书房学画画,崔氏都要端上一碗营养汤,怒刷一番存在感。 虽说谈不上殷勤,却足够引起简淡的反感。 如此过了七八天,不但简家上上下下觉得崔氏改邪归正了,便是崔氏自己也信了。 这天上午,她亲手插了一瓶鲜花,又泡了杯清茶,就在张开宣纸打算画画时,忽然想起了什么。 茜色叫来王妈妈。 崔氏吩咐道:「红木,你去趟香草园,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到库里去。」 王妈妈不大明白,「太太,老太爷和老爷都不管,您……」 崔氏道:「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王妈妈不赞同,还想劝一劝,说道:「太太,三姑娘对制瓷特别上心,听说每日为此忙到大半夜。您这个时候去收缴,只怕会适得其反,前功尽弃。」 崔氏笑了笑,道:「你不去,我前面所为才会前功尽弃呢。」 「她若玩玩篆刻倒也罢了,那是雅兴,我自不用理会。可她在干什么,制瓷匠人,哪个做母亲的敢放着不管?」 「去吧,做得像一些,实在不行你再回来。」 王妈妈领命,带上两名粗使婆子往香草园去了。 简淡还正在锦绣阁上课,白瓷守着园子。 如今,简淡做的泥胎越来越多了,有的在阴干,有的修好坯体正在等待雕刻和绘制图案,满满当当地摆了个一整个架子,容不得出半点差错。 王妈妈来的时候,红釉去应的门。 「谁啊。」红釉隔着门问道。她最听话,简淡说不开门,就从来不敢开门。 「王妈妈来了。」外面的人答道。 红釉道:「我们姑娘不在家,王妈妈有什么吩咐吗?」 「开门!」王妈妈喝道。 「不开,我们姑娘不让开。」红釉的声音微微发颤。 她第一次跟人当面叫板,还是太太身边的大红人,不免有些害怕,又隐隐有些兴奋。 「红釉是吧,我看你这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们是奉太太的令来的,还不快快开门!」一个粗使婆子喊道。 白瓷抓着一小把瓜子走出来,一边嗑一边说道:「王妈妈请回吧,门是不可能开的,除非我家姑娘同意。」 两个婆子有些愤愤,王妈妈倒松了口气,不开门正好,省得扯皮了。 晚上,简淡又被叫到梨香院,听崔氏讲了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大道理。 简淡烦是烦,却不能像以往那样对着干了。 不得不说,崔氏这一招很高。 简云丰、简思越兄弟都觉得崔氏变好了,虽说不够慈爱,但做到了为人母的责任。 如此,简淡怎敢不收敛些,行吧,无非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大家一起唱戏,谁怕谁? 用完晚饭,大家惯常坐在正堂里聊上几句。 简云丰叫人拿来一幅工笔画,不无炫耀地对两个妻侄说道:「你们瞧瞧,小淡的画是不是很有进步?」 崔晔接了过去。 这是一幅鱼戏莲叶的工笔画,荷花一朵,小鱼两条,荷叶三片,水面上涟漪无数。 原本寻常的事物,因精巧的构图,而显现出不同寻常的意境。 真实而又美好。 「三表妹画得非常有灵性。」崔晔大加赞赏,又把画转给崔逸。 崔逸接到手里,同简思越兄弟一起看。 他点点头,「真的好,假以时日,也许能自成一派。」 简思越简思敏朝简淡竖起大拇指。 简云丰哈哈大笑。 「两位表哥谬赞。」简淡瞥了一眼面色微变的崔氏,心里不由哂笑一声。 抢了你最心爱的女儿的风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疼吗? 疼也得忍着呀! 「小淡不要过谦,好就是好嘛。」崔氏勉强笑着,拍拍简云丰的胳膊,「老爷,不然咱们也去花园逛逛,一起画个小景,比上一比,如何?」 「妙啊!」简云丰赞道,「此时夕阳正好,荷塘处凉风习习,正是作画的最好时机,走走走。」 崔晔有些为难,拱手道:「姑父,侄儿和七弟还得……」 简云丰一摆手,「去吧,读书虽好,也该张弛有度。」 二房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地往后花园去了。 为了更有可比性,简云丰亲自出了题,名曰荷塘小景。 他让大家各自选景,或工笔,或写意,均可。 磨好墨,铺平宣纸。 简淡四下打量一番,企图找些新鲜的角度来画。 夕阳斜照,红彤彤地挂在天际。 第25章[04.27] 崔家两兄弟选在荷塘转弯之处,那里荷叶稀疏,荷花娇小。 崔晔执笔凝望荷塘潜心构图,崔逸则蹲在水边,专心致志地用一只毛草逗弄几条小土鱼。 兄弟二人沐浴在一片余辉之中,身材高低错落,侧影精致好看。 简淡心道,很美,完全可以画进她的写意画里。 于是…… 一角荷塘并两个书生构成的荷塘小景再次被简云丰大加褒奖。 他还亲自题了字,曰:荷塘夕照。 离开花园时,崔逸说道:「三表妹,这幅画可不可以送给七表哥?」 简淡正要拒绝,崔氏又抢着开了口,「闲安喜欢啊,拿去吧。」闲安是崔逸的字。 「多谢三表妹。」崔逸笑道。 简淡道:「没什么,画的是大表哥和七表哥,原该如此。表妹画技拙劣,七表哥不嫌弃就好。」 「表妹画得很好。」崔晔道。他认真地看着简淡,目光深邃,言语诚恳。 简淡笑了笑,说道:「父亲,母亲,我先回去了。」 崔氏点点头,「小淡,过两日就是睿王妃的寿宴,母亲明日带你走一趟金玉翠阁,买两套首饰去。」 简云丰也道:「姑娘家是得好好打扮打扮,去吧去吧,多带些银子。」 回到香草园时,天已经黑了。 简淡洗了把脸,坐在藤椅上生闷气。 这种假装母慈子孝的日子她真的过够了。 而且,她能感觉到,大表哥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深沉了。 崔氏费尽心机地把她往大表哥身边推,一旦大表哥生出什么心思,只怕真会害了他。 崔氏可以不管,她却不能不顾。 简淡把蓝釉、红釉打发了,单独把白瓷叫到身边,吩咐道:「你明天去找一趟你哥。」 「姑娘要做什么?」白瓷问道。 简淡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白瓷道:「这不好吧,万一姑娘脱不了身,岂不是要一起遭殃?」 简淡摇摇头,「你放心,老太爷不在家。老夫人又不管事,二姑娘肯定想偷偷出去,母亲不会让我跟她同乘的。」 客院里。 崔逸铺平了画,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崔晔在他对面坐下,「七弟,你不该要这幅画的。」 崔逸道:「大哥,这是我第一次入画。虽说三表妹画的写意,但我瞧着很像。」 他用手指在画上点了点,「大哥看看这条线,跟大哥的侧脸轮廓几乎一模一样。」 崔晔笑了笑,这幅画他也想要,但又不得不多顾忌一些——他真怕小姑姑一时想不开,拿这幅画大做文章,那将会害惨他们兄弟的。 不可否认,他对简淡有些好感。 如果没有沈余之,他或许会试上一试,哪怕被简老太爷拒绝,最起码无憾无悔。 只可惜,人生其实没有如果。 听说只要沈余之住在睿王府,就一定会在卯初出现在花园的高台之上。 想当年,他也曾这样喜欢过未过门的妻子。沈余之的心思,任何一个过来人都能看懂。 崔逸还在看画,感慨道:「二表妹和三表妹不愧是双胞胎,才华也是一样的。」 崔晔笑了笑,「还是有差别的,二表妹过分追求技法,在灵动和意境上稍弱一些,三表妹有天赋,在技法上又有所欠缺。」 他把画拉过来,重新审视,笑道:「有些人天然就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三表妹便是如此。」 「的确。」崔逸点头,「得到大哥的夸奖可不容易,我明儿拿去裱了,挂到墙上去。」 第二天一早,崔逸到书房取画,准备出门。 然而,画却不见了,只看到书案前有一地碎纸。 崔逸大怒:「谁干的?是谁干的?」 两个小厮并两个粗使婆子惊慌失措地跑进书房。 崔逸指着纸屑问道:「说,是谁撕的?」 四个下人面面相觑,又齐齐摇头。 「难道进贼了?」崔逸冷静了一些,他也觉得这几个下人不敢,「黄妈妈呢?」 一个粗使婆子说道:「黄妈妈昨儿晚上回家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崔晔听到动静赶过来,拾起一片碎画,沉默良久,说道:「不是他们做的。七弟,这件事就算了吧。」他给崔逸使了个眼色。 崔逸有些明白了,摇头苦笑道:「他可真是有病,而且病得还不轻呢。」 崔晔点点头,「算啦,那张画我记住了。等闲了,大哥临摹一张就是。」 黄妈妈在简雅处。 简雅还未起床,懒洋洋地赖在床榻上。 她这些日子禁足,起得晚,睡得早,人整整胖了一圈,身体状况也好了不少。 「黄妈妈来了,有事吗?」简雅问道。 黄妈妈道:「二姑娘,七表少爷拿了三姑娘画的画,说今儿个要装裱一番,挂在书房里。」 「七表哥啊,那有什么用。」简雅不感兴趣。 黄妈妈故作高深地笑了笑,「二姑娘诶,画就放在书房里,谁知道是大表少爷还是七表少爷的呀。」 简雅坐了起来,「有道理。你说说,还听见什么了?」 「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黄妈妈答得有些迟疑。 「还不快说!」简雅道。 黄妈妈有些惶恐,说道:「二姑娘,真没什么了,两位表少爷说,二姑娘和三姑娘画的画都好。」 简雅冷笑,「他们是说三姑娘比我画的好吧,不然他们怎么就没想着要我的画,裱我的画呢?」 黄妈妈没吭声,心道,这可不是我故意挑拨,是你上赶着让我挑拨。 第26章[05.05] 「姑娘洗漱吧,太太已经去松香院了。」梁妈妈打了个岔,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不明白谁,她可不想让二姑娘成了黄妈妈的枪。 简雅想起出门的事,知道不能再耽搁了,穿着绣鞋下了地。 「你回去吧,多盯着些,有什么事一定及时告诉我。梁妈妈,取二两银子,让黄妈妈给孙子买些好吃的。」 简淡从松香院请安回来时,白瓷已经从外面回来了。 「姑娘,我哥都安排好了,保管出不了岔子。」白瓷放下烧鸡,乐颠颠地凑到简淡耳边说道,「我哥说啦,姑娘这主意好,一环扣一环,任谁都查不来是咱做的手脚。」 「哈哈,早该给她们一些教训啦。」 简淡摇摇头,哪会有那么容易。 崔氏再怎么讨厌也是她的亲生母亲,一旦为外人知道,便是祖父也不会原谅她的。 她可以不在意别人,却不能不在意自己。 大约辰正,梨香院的粗使婆子过来通知简淡,可以出发了。 跟她之前设想的一样,崔氏乘坐一辆车,简淡单独坐另一辆车。 蓝釉给简淡倒了杯冰镇过的白开水,说道:「姑娘,听说二姑娘也来了。」 简淡喝了口水,道:「猜到了,母亲乃大家闺秀,没想到也有这么叛逆的时候。」 蓝釉笑了笑,「老太爷经常不回家,这种事,只要瞒住老夫人就行了,其他人都不会多嘴的。」 简淡点点头,确实,这种事无伤大雅,大家互相包庇便是,没必要断了自己的好处。 二伏天,天地间像个大蒸笼,吸进肺的空气恨不得比呼出来的还热。 蝉在马路边的树上疯狂鸣叫着,闹得人心烦躁不安。 简淡呼嗒呼嗒地扇着折扇,说道:「睿王妃的生日可真不是时候。天气太热,一来不爱动,二来不爱吃,寿辰办起来也没意思。」 蓝釉说道:「姑娘有所不知,睿王妃命好。就婢子所知,王妃往年办寿宴那天,老天爷都下雨了,姑娘你说神奇不神奇?」 「哦……」蓝釉这么一说,简淡也想起来了。 确实有这么个传说,但自打沈余之过世后,这件事好像就被改变了。 寿辰之日的大雨,挪到了沈余之的忌日。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金玉翠阁门前停下了。 简淡没立刻下车,直到崔氏被人扶下去,她才慢吞吞地下了车。 「咦,二姐?」她故作惊讶地看着简雅,「母亲,她不是……」 崔氏讨好地笑了笑,「你二姐总闷在家里对身体不好,我带她出来走走,你不要到处去说,知道吗?」 「那我有什么好处吗?」简淡笑嘻嘻地问道。 崔氏眼里闪过一丝厌憎,「母亲给你买付漂亮的珍珠耳坠子。」 「可我想要一对手镯。」简淡讨价还价,换了个大件的。 崔氏蹙起眉头,她想过简淡会质疑此事,却没想过简淡会以此相要挟。 难道自己对她还不够好吗? 金玉翠阁的东西可不便宜,一对镂空累丝金镯子怎么也得七八十两银子。 简雅真没冤枉她,这死丫头贪财爱小,着实被林家教坏了。 不过,不答应肯定不行,她跟老太爷亲近,真去告了状就不好了。 「行吧,你跟你二姐一人一对。」她答应了。 「谢谢母亲。」简淡喜笑颜开。 这就对了嘛,这么热的天,还陪她唱这种大戏,不多收点儿利息怎么能行呢。 母女三人进了铺子,在女婢的招呼下,从左侧楼梯上楼,进了第一间雅间。 「哟,这不是简二太太吗,您怎么亲自来了?」一个珠光宝气的年轻贵妇站了起来。 崔氏笑着走过去,「郑三太太也在啊。在家里闷得久了,就想出来走走。」 郑三太太是萧仕明的大姐,吏部郎中的妻子。 此女容貌美艳,对妆容极为执着,常常打扮得珠光宝气,隆重热烈。 郑太太笑道:「简二太太太客气了。我是晚辈,叫我明珠就可以了。我跟二太太一样,也是在家呆不住才出来走走的。」 她笑得温柔,但看向简淡简雅的目光中却透出一股倨傲,「哎呀,这两个小姐妹总算凑到一起了。像,可真像,而且都好看,二太太可真是有福气呀。」 简雅张了张嘴:「……」 简淡抢先开了口:「明珠姐姐谬赞,早在回来之前就曾听说过明珠姐姐,京城第一明珠,果然名不虚传呢。」 这句话曾经是简雅的说辞,如今她抢过来,只想让简雅无话可说。 果然,简雅羞恼地看了简淡一眼。 「呵呵……」萧明珠把简雅的表情看了个正着,不由轻轻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二太太快请坐。」 「大姐,挑好了吗?」 一名男子匆匆走进来,一眼看到简淡简雅,怔了片刻才拱手道,「简二太太好。二姑娘,三姑娘。」 他挨个叫了一遍,目光疏离,语气冰冷,与前些日子的热情截然不同。 「萧世子。」母女三人也打了招呼。 「我来看看大姐有没有选好,好送她回去。」萧仕明敷衍地解释一句,便对郑三太太说道,「大姐,西城兵马司出事了。睿王世子亲自抓了二三十号人,现在司里群龙无首,上头让我过去看看呢,你紧着些。」 「已经挑好了,让人包起来咱就走。」郑三太太也爽利,起身吩咐两句,就与简家母女告了辞,下楼去了。 「大弟,你不是想娶简家姑娘吗,怎么这么冷淡?」上了马车后,郑三太太问道。 「娶不了了,惹不起沈余之那个犊子玩意儿。」萧仕明骂骂咧咧的。 郑三太太不明白,「怎么回事?你不是跟爹一起,请皇上赐婚来着吗?」 「是去了,沈余之也在,他说我要是娶……算了,不说了。」 「阉了他」这种话,萧仕明说不出口。 崔氏也觉得萧仕明的态度有些不对,却没想出她在哪里得罪了英国公世子。 她不是心胸宽广之人,心里有事,再好玩的事情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选好头面,再挑两副金手镯,就算完成任务了。 崔氏拒绝简雅关于逛逛胭脂水粉铺的要求,让车夫往家走。 天气热,大街上人也不多。 第27章[05.05] 马车走得飞快。 走了盏茶的功夫后,右前方的胡同里出来一个肩上抗着几根木头杆子的矮个子男人。 他走得很快,正要跟马车擦肩而过时,有人忽然在后面喊了一嗓子,「老王你扛着杆子干啥去?」 老王猛的一转身,几根长杆一甩,恰好打在马匹的眼睛上。 马匹吃痛,顿时发了狂,拉着马车疾驰起来。 「吁吁……」车夫拼命拉马,却怎么都拉不住。 「救命啊,救命!」车厢里开始鬼哭狼嚎。 就要到达十字路口时,一辆马车从右边的马路上冲了过来…… 「完了,要撞上了,救命啊!」车夫吓得半死,扔下鞭子跳了车,径自逃了。 大马路上发出一连串的惊呼声。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年轻男子从马路旁的铺子里冲出来,手上寒光一闪,直接劈断了右车轮。 车轮折了,车厢失衡,轰然倒塌。 马拖着车厢又走几步,就被那人牢牢牵住了。 车厢裂了,崔氏和简雅灰头土脸的从裂缝处钻了出来,脑袋上,脸上,衣裳上,到处都是血…… 「翻车啦,翻车啦!」 「这母女俩真惨!」 「那好像是简家的马车吧?」 「简家,哪个简家?」 「当然是首辅大人的那个简家。」 马路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一转眼就围了一群人。 简淡的马车追上来,不等车停稳,简淡便跳下了马车,发现崔氏正瘫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 她略略放了心,焦急地问道:「母亲、二姐,你们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馆?」 崔氏温闻言,茫然地看了过来。 她的眼神没有焦距,人也呆呆傻傻的。 头发散了,一缕一缕垂下来,遮住大半张脸,点翠祥云镶金串珠凤尾簪从发髻里掉出大半,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额头上肿起一个大包,鼻子流血了,不知怎地,竟糊得满脸都是。 最恐怖的是她的左手手腕,正极不自然的扭曲着,显然是骨折了。 简雅的情况似乎稍微好一些。 月白色的褙子上沾染了大片血迹,头发乱得跟鸟窝一样,被王妈妈搂怀里,瑟瑟发抖着。 简淡抓住崔氏右手手臂,招呼吓傻了的蓝釉,「快过来,托住太太的腰,帮我把太太扶起来。」 「别动,疼,谁都不许动我!」崔氏尖声叫了起来。 她一向养尊处优,从未经历过这种劫难,心态崩了,不免有些歇斯底里。 「母亲,这么多人看着呐。您要是不去医馆,就赶紧上车,咱回家好不好?」简淡弯着腰,附在她耳边轻轻劝道。 「啊?」崔氏回过神了,目光四下一扫,额头上又冒出一层冷汗。 「小雅,小雅你怎么样了?」崔氏一下子爬了起来,嚎哭着朝简雅扑了过去,「小雅,你要不要紧?」 简淡站直了身子,苦笑着摇摇头,心里有些闷痛,又有些酸涩。 她对蓝釉说道:「亲缘这东西挺玄妙的,喜不喜欢,跟努不努力并没有什么关系。」 蓝釉心疼简淡,说道:「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有些事能看开也是万幸。」 「让开让开!」 「天呐,那是睿王世子的马车吧。」 「是是是,双飞燕。」 「真新鲜,睿王世子的马车居然跑得这么快。」 「别感慨了,还不赶紧让开,不要命了?」 围观的人议论着四下散开,给沈余之的马车留出一条宽敞的通道。 马车驶进来,在简淡身边停下。 车门被拉开,露出沈余之的那张俊脸。 睿王世子在京城赫赫有名,然而见过他真容的人并不多,普通老百姓更是如此。 他一露面,周围又响起一阵压抑地抽气声,却再敢无人发表高论。 沈余之见简淡安然无恙,紧抿的薄唇微勾,笑容便渐渐爬上了桃花眼,问道:「怎么回事?」 简淡福了福,道:「世子爷,马车出了事故,家母和家姐受了伤。」 说着,她往一旁避了避,把简雅和崔氏露了出来。 「母亲,二姐,睿王世子来了。」她说道。 简雅哆嗦了一下,抓着崔氏的胳膊,使劲往崔氏的怀里钻,碰到崔氏左手,疼得崔氏遏制不住的尖叫了一声。 简雅停止蠕动,却没有立刻从崔氏怀里起来。 「不怕,他什么都没看见。」崔氏小声安抚着,脸上的汗水一层层往下落。 王妈妈不落忍,伸手拉了简雅一把,说道:「二姑娘,太太的胳膊折了,快起来,咱们马上去医馆。」 简雅轻呼一声,反而抱紧了崔氏,哭道:「娘,我害怕。」 崔氏拍拍简雅的后背,小声道:「小雅不怕,坚强些,免得让世子看了笑话。」 简雅还是不动。 崔氏只好用眼神制止了王妈妈,继续抱着她。 简淡笑了笑,崔氏是个好母亲,只是不是她的。 她与崔氏不过没有缘分罢了。 一切矛盾都在掌控之中,她的手段似乎过于狠辣了。 是的,所有这一切都是她的手笔。 但她只是想让崔氏母女摔上一跤,最好摔个鼻青脸肿,她就可以过几天消停日子了。 第28章[05.05] 她真的没想到崔氏会骨折。 一不小心玩大了呢。 而且,她心里一点儿都不难过,甚至还有些得意。 简淡觉得自己变坏了,是个跟沈余之一样坏的坏人。 小姑娘有些出神,大大的黑眼珠叽里咕噜地转着,不知在想什么鬼点子。 沈余之眼里闪过一丝兴味,说道:「什么人干的,查清楚了吗?」 「还没有。」简淡回过神,「对啊,谁干的?」 她朝人群走了过去,喝道:「谁干的,站出来!」 小姑娘个子很高,走路带风,故作威严时也颇有架势。 沈余之目不转睛地看着简淡的背影,勾手叫来讨厌,「你去问问咱们的人,帮简三姑娘把罪魁祸首找出来。」 「是,小的这就去问……」 「不用了。」沈余之打断了讨厌的话,「那人承认了。」 一个身强体壮的年轻男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姑娘,车轱辘是小人砍的,但惊了这匹马的可不是小人,小人本意是救人。」 「是啊姑娘,我们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的。你家车夫弃了车,自己逃命去了。要不是这位壮士,这车就跟那辆撞上了。看见没,就那辆,还没走呢。」又有一个中年人站出来,指着停在路边的马车说道。 那辆马车的车夫也在人群里,「对,差点撞上我们,吓死个人了。」 「对对,跟这小伙子没关系,那马惊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一个老汉挤了进来。 简淡问他,「哪个弄惊了我家的马,你认得那人吗?」 那老汉摇摇头,「那是个扛着长杆子的矮个子年轻人,马一惊,他就扔下杆子跑了。」 简淡叹了口气,转身回来,对崔氏说道:「母亲,罪魁祸首跑了,砍了车轱辘的又责罚不得,您看……」 崔氏疼得直想哭,哪有功夫琢磨这些,她用袖子擦了把冷汗,让王妈妈和白英帮自己把简雅扶起来。 「世子。」崔氏站起身,艰难地往沈余之这边挪了两步。 沈余之道:「简二太太,济世堂就在附近,要不要先过去处理一下?」 崔氏道:「多谢世子,妾身正有此意。」 沈余之吩咐随从,把摔坏的马车整理了,以免阻塞路口。 又派人去找那个扛着长杆的矮个子。 从始至终都一本正经。 崔氏形容虽然狼狈,却也勉强恢复了大家闺秀的风范,客气地谢过沈余之,让简淡扶着自己上了简淡乘坐的马车。 简雅腿软,由王妈妈和白英架了过来,路过沈余之时,居然还强撑着福了福,以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 沈余之见简淡上了车,着人关上车门。 御者拍拍马背,马车缓缓前行。 已经散开的人们重新聚拢到一起,「轰」的一声议论开了。 「哟,这位姑娘还挺有意思。她娘伤成那样,也没见她问候一句,见睿王世子时倒有精神头了。」 「切,这还不明白!」 「明白,咋能不明白呢?」 「啧啧,大家闺秀也不过如此。」 「别那么说,先前那个姑娘挺不错的,不但行事有章有法,看见那么俊的男人也能进退有度。」 「诶呀,明显是双胞胎,可这差别也忒大了点儿。」 围观的人多,简淡的马车走不快,说话声又大,句句传进了车厢里。 简雅又哭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还高高扬起了右手。 车厢狭窄,简雅与崔氏并排坐着,她的动作稍微大些就会碰到崔氏。 崔氏被简雅拐到伤臂,疼得呲牙咧嘴,此刻没有外人,她真的忍不住了,不由吼道:「你要是还嫌不够丢人,就马上给我滚下去!」 「娘……」简雅大哭。 崔氏闭眼不理她,眉头亦紧紧蹙了起来。 简淡知道前世的自己为什么会死在简雅手里了。 连母亲骨折这样的大事,她都不能稍加关怀,如此自私,别说杀掉一个她,就是十个她,只要影响了她的利益,她都会毫不犹豫的除掉。 对上这样的人,根本无须心慈手软。 过十字路口往南走二三十丈就是济世堂。 沈余之的人先到,已经把最好的正骨大夫找了出来。 此人手法很好,先正骨,后打夹板,不到两刻钟就全部完成了。 老大夫把活血化瘀的方子交给王妈妈,交代道:「回去后不要用左手,避免一切活动,一旦发生意外,必须及时复诊。」 崔氏紧张得很,问道:「大夫,会不会留下残疾?」 大夫道:「太太放心,只要好好养着,一般都不会有太大问题。」 崔氏不大放心,但她的修养不允许她喋喋不休。 于是,王妈妈追了过去,把如何护理,怎样食补等问题细细问了一遍。直到老大夫烦了,她才悻悻地返了回来。 母女三人回了简家。 一进梨香院,绯色便带人迎了上来,带着哭腔说道:「太太,听说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崔氏眼里闪过一丝慌张,「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绯色道:「有人看见了,现在老夫人和老太爷都知道了,让二姑娘三姑娘一回来就去趟松香院呢。」 简雅嗫嚅道:「娘,祖父会不会……我不要去,娘,我不去。」 她脸色苍白,唇色浅淡,额头有一大片淤青,鼻子里还有未干的血迹。 崔氏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回去休息,娘和小淡过去。」 王妈妈道:「太太,你的手……」 「不必说了。」崔氏拦住她的话,「原本也该我去,你去照顾二姑娘,煎一碗安神的药给她服下。」 王妈妈瞥了简雅一眼,道:「老奴知道了。」 第29章[05.05] 松香院。 简老太爷正盘膝坐在贵妃榻上喝茶。 崔氏和简淡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面,大气不敢喘一声。 简云丰的脸色很难看,一直怒视着崔氏。 「二丫头呢?」简老太爷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老太爷,小雅吓坏了,儿媳让她回去了。」 简老太爷笑了笑,「你的伤怎么样?」 崔氏哽咽了,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大夫说骨头接上了,但以后到底如何,谁都不敢保证。」 她还穿着脏衣裳,额头的紫色大包极其明显,此时一哭,更显可怜。 马氏有些看不下去了,忙忙把头别了过去。 简云丰慌慌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讨饶似的叫了一声「父亲」。 简淡也道:「祖父……」 简老太爷抬起右手,示意简淡不要说话。 简淡垂下头,高高兴兴地闭上嘴巴。 「文仲,前些天老夫是怎么跟你说的?」简老太爷问简云丰。 简云丰说道:「父亲,儿子记得那些话,但现在……」 简老太爷打断他的话,「不必说了,多带几个人去,家里外头都一样。」说到这里,他摆了摆手,「你们回去,小淡留下。」 「老太爷!」崔氏痛哭流涕,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儿媳错了,请老太爷……」 「去吧。」简老太爷又朝简云丰摆了摆手——他作为公公,亲自处罚儿媳妇已是不妥,再多说就更不合适了。 简云丰无法,只好上前架起崔氏,道:「走吧,咱们先回去。」 简淡目送夫妻二人出了门,心里有些惊讶,这就完了?还是……母亲和简雅要去庵堂了? 简老太爷道:「我让你母亲和你二姐去庵堂静修,你会不会觉得祖父不近人情?」 简淡得到答案,不由嘿嘿傻笑两声,「那倒也没觉得。」 简老太爷捻着短须微微一笑,「你这丫头是个实诚的。」 「祖父说过,孝道要有,但不要愚孝。」 「只是,凡事都要有底线。你的底线就在于,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她可以不喜欢你,你也不必讨她喜欢,彼此回避方是上策,你绝不可因此阴谋设计于她。」 这话什么意思? 简淡有些傻眼,老太爷看出什么来了吗? 不,不能。 这件事安排得完美无瑕,祖父一定在诈自己。 简淡拿定主意,真心实意地说道:「祖父,母亲虽严厉了些,但对孙女还是很好的,孙女一直领情。至于二姐,她一直禁足,我们少有来往,以后也会如此。」 「你能这么想就很好。」简老太爷和蔼地笑了笑,又道:「告诉祖父,她们到底是怎么出的事,在京城怎会发生如此严重的翻车事故?」 马氏借着给老太爷倒水的机会往前凑了凑。 简淡就把事情经过细细讲了一遍,包括在金玉翠楼遇到萧仕明,以及萧仕明说过的话。 简老太爷点点头,「你做得不错……」 「老太爷,睿王和睿王世子到外书房了。」李诚在门口禀报道。 「唔……这是有消息了。」简老太爷下了地,「你这丫头也吓得够呛,回去歇着吧。」 简淡走出松香院时,日头已经照到头顶了。 睿王父子在这个辰光前来拜访,显然有急事。 想起沈余之在街上的所作所为,简淡有些心虚——众所周知,沈余之从来都不是好管闲事的主儿,他如此殷勤,目的也不过是讨好她罢了。 唉…… 简淡对着白花花的日光叹了口气。 沈余之对她再用心,她也不想嫁进睿王府。 一来,她对沈余之没信心。 二来,妻妻妾妾的一大家子,人际关系复杂得很,光是想想都烦。 三来,睿王府碍了庆王的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她不想操心,更不想冒险。 如果可以,她想嫁个进士出身的书生,最好也是书香门第。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所嫁之人能像简家男人一样,有个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好规矩。 做寡妇那三年,她听多了各家妻妾争锋的小道消息,一直认为,便是嫁个穷人,守着一个小破宅子过一辈子,也好过在深宅大院里发霉变臭。 简淡懒得去梨香院触霉头,直接回了香草园。 正房门锁着,白瓷红釉在厨房做午饭。 白瓷在切黄瓜丝。 红釉一边烧柴,一边眼巴巴地看着锅里,嘴里不停地吞着口水。 大锅里咕嘟嘟的冒着泡,猪爪和黄豆在浓稠的汤汁中跳跃,香味扑鼻。 这是简淡喜欢的猪脚炖黄豆,看见了就走不动路的那种喜欢。 「姑娘回来啦。」红釉起身打了个招呼。 白瓷手里的刀一顿,朝简淡诡秘地笑了笑,「姑娘,还顺利吧。」 简淡表情严肃,「不大顺利。」 「啊!」白瓷吓了一跳,放下刀,两步跳到门口,「怎么回事?」 简淡道:「母亲的手腕摔折了。」 白瓷松了口气,背着红釉做了个怪相:那是她活该。 红釉吓得又站了起来,「折,折了?」 「嗯,折了。」简淡走进来,从盆里抓了条嫩嫩的小黄瓜,「咔嚓」一声咬了一口。 「那……二姑娘呢?」白瓷满怀希冀地问道。 第30章[05.05] 简淡把嘴里的黄瓜咽下去,道:「脑袋上摔了个包,鼻子出了点血,除了暂时破相,别的没什么了。」 白瓷遗憾地「啧啧」两声。 简淡又道:「祖父知道二姐出了门,说要送母亲和二姐去庵堂礼佛,估计这会儿娘俩正抱头痛哭呢。」 「啊?」红釉捂住了嘴巴,「太太都骨折了还要去礼佛,老太爷也……」 白瓷嘿嘿一笑,「二姑娘禁足,可是老太爷亲自下的命令,太太带她出去就是折损老太爷的威严,是不是?」 「诶诶,火够了,快撤出来一些。」 「嗯。」红釉赶紧坐回去,用铲子铲出一些木炭,放到烧水的炉子里,「也是,咱家老太爷可是首辅大人,要是他老人家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这样,肯定不能善了。」 白瓷朝简淡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 简淡但笑不语,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切都是意外之喜。 听说简雅为参加睿王妃的寿宴偷偷做了好几套衣裳,已经是临门一脚了,却被打发到庵堂去了。 真好。 有心栽花花开了,无心插柳,柳亦成荫。 她运气不错嘛! 简淡心里美滋滋的。 白瓷做了四个菜,红烧排骨,猪脚黄豆,清炒菜心,最后还有一份凉拌黄瓜丝。 「姑娘,我再做个油爆花生米,咱们喝点小酒儿呗?」白瓷早就受够崔氏和简雅的气了,今儿大仇得报,分外高兴。 「可以。」简淡一摆手,「快去。」 「好嘞!」白瓷乐颠颠地往外走,才到门口,又马不停蹄地折了回来,「姑姑姑娘,来来来客人了!」 「谁啊,把你吓成……」简淡伸向猪脚的筷子停在半空中,自己也怔住了。 难道是睿王和沈余之? 她不敢耽搁,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哈哈哈,小院虽简陋,胜在淳朴。」睿王率先进了院门。 简老太爷落后半步,笑道:「这孩子回来也有月余,老夫忙于公务,竟是头一次来。确实简陋得紧,让王爷见笑了。」 「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三姑娘可怜呐。」沈余之阴阳怪气地说道。 他穿的还是马车上的那套衣裳,背着手跟在二人身后,看到简淡时,左眼还抽筋似的眨了眨。 简淡无语,目光与他略一交接,便挪到了他处。 他身后是一堆随从,李诚也在其中,手上还捧了一只锦盒。 简淡心里腾起一种不妙的预感,磕磕巴巴地说道:「小小女给给王爷请安,祖父,您、您怎么来了?」 简老太爷尴尬地笑了笑,「晌午了,祖父请王爷和世子用顿便饭,你这里有没有准备啊?」 「啊?」简淡吃了一惊,感觉自己的心开始滴血,「祖父,饭菜都有,刚刚摆好,家常菜,只怕招呼不周。」 睿亲王笑眯眯地瞥了眼沈余之,说道:「不要紧,听说三姑娘的厨子手艺非常好,本王也想尝一尝。」 简淡不得不挤出一丝生硬的笑意,做了个请的手势,「既是如此,王爷快请进。」 堂屋里摆了两张圆桌,除了碗筷数量不同外,饭菜是一模一样的。 睿亲王意外地看了眼简淡,笑道:「三姑娘是个好主子。」 简淡道:「王爷谬赞,王爷请坐,祖父,世子,都快请坐。」 「好。」睿王往摆了一副碗筷的座位走了过去——那是主位,也是简淡的位置。 他将将踏出一步,后面人影一闪,沈余之已经坐了上去,「父王,既然是圆桌,大家就随意些嘛,儿子喜欢坐这个位置,方便看院子里的景色。」 睿王摇头失笑,从善如流,在他右手边坐下,「你小子没大没小,看老子回去收不收拾你。来来来,老大人也坐。」 他一挥手,一个小太监便上了前,把白瓷放好的椅子又挪开了一些。 睿王解释道:「这小子是左撇子,简老大人离他远些。」 简淡有些傻眼。 睿王府的家教不怎么样嘛。 不,不对,根本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儿子抢主人的位置,老子还能反客为主。 简老太爷没有简淡这些想法,他跟睿王打交道的日子久了,知道他的为人。 他对简淡道:「去沏壶茶来,看看厨房还有什么,如果没有就去大厨房看看。」 「是。」简淡福了福,吩咐蓝釉,「你去取四副没用过的碗筷来,用开水烫一烫。」 沈余之道:「三套足以。」 言下之意他不换了。 简淡心里吐了一口老血,那是她自制的专用碗筷好不好,凭什么给你用啊。 她还想再劝劝,却见简老太爷摆了摆手,只好白着脸出了正堂。 蓝釉沏了茶,红釉烫了碗筷,简淡和白瓷在厨房琢磨菜品。 不大会儿功夫,两个婢女一起回来了。 简淡问道:「怎么都回来了,不用伺候吗?」 红釉道:「老太爷要谈事情,我们就出来了。」 「姑娘,世子这是什么意思?」蓝釉有些不安。 简淡也觉得纳闷,不单是沈余之过分,祖父的态度也很暧昧,难道他老人家已经答应睿王府的提亲了? 白瓷道:「姑娘,我觉得世子这人不错,虽说字丑了些,可人长得好看啊。」 红釉摇摇头,「白瓷,世子可不是好相与的,光看脸怎么行呢?」 蓝釉凑到简淡耳边说道:「李诚把那只锦盒放到姑娘的条案上了。」 简淡的心里又是一咯噔,她后悔把亲事交给老太爷了。 简淡闹心,正堂里坐着的三位大人物也不轻松。 简老太爷道:「西城兵马司指挥是武威侯府的人,武威侯府与次辅是姻亲。」 沈余之翘起二郎腿,道:「非但如此,武威侯世子与庆王世子的关系非常密切。」 简老太爷皱起眉头,「主犯自尽,其余人犯只知任务不知细情,这个案子不好定某人的罪。」 第31章[05.09] 睿王道:「简老大人,就算治不了他的罪,也足以引起父皇对他的怀疑和厌恶吧?」 沈余之摇摇头,道:「父王,皇祖父疑心病重,如果没有切实证据,我们扳不倒庆王叔。而庆王叔早有预谋,准备充分,一旦突然动手,咱们马上就会陷入被动。」 简老太爷颔了颔首,「世子所言极是,如今已然打草惊蛇,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老夫冒昧地问一句,王爷与京营的关系如何?」 睿王道:「简老大人放心,有几个交情非常不错的,本王带兵多年,在军里的经营怎么都比庆王强些。」 简老太爷心下稍安,暗道,这只怕也是睿王府惨遭屠戮的最大原因了。 「那老夫就放心了。世子向皇上禀明此事时,千万不要带有任何个人推测,如果能把此案推出去,主动避嫌就更好了。」 睿王笑道:「简老大人深谋远虑。」 简老太爷摆摆手,「王爷说笑了,世子聪慧,老夫年轻时自愧不如。」 「哈哈哈……」睿王大笑,「本王生了七八个儿子,就这个最能,性子也最差,将来做了简家的女婿,简老大人也不要嫌弃啊!」 沈余之咳嗽一声,谨慎地往外看了看,「父王,八字没一撇的事呢。」 简老太爷虽然答应了婚事,但有两个条件——一是要他身体健康,二是父王登基,并且以三年为限。 睿王踏着梯子上了简家后花园的墙头,临下去之前,还潇洒地朝简老太爷摆了摆手。 有老太爷看着,沈余之表现得规规矩矩,连头都没回。 简淡听说过爬墙头的贼人,却没听说过爬墙头的王爷。 她小声问道:「祖父,睿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沈余之死后,睿王整日醉酒,从不踏足后花园。她在王府做了三年寡妇,很少见到睿王,对其亦没有了解。 简老太爷道:「他是个喜欢胡闹的人,为人却是诸王中最光明磊落的一个。」 简淡挑了挑眉,当着主人的面爬墙头,确实够胡闹,也足够光明磊落。 祖孙二人回到香草园。 简老太爷好好地把小院打量了一番,说道:「祖父以为自己已经很重视你了,来了之后却发现,祖父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简淡替他斟了茶,笑道:「祖父无需在意王爷的话,孙女觉得这里很好,自在、安静,且怡然,已经习惯了。」 简老太爷不敢细想简淡所谓的梦境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孙女说的是梦里的寡居生活。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朝李诚抬了抬手。 李诚便把那只锦盒拿过来,交到简淡手里。 简老太爷有些艰涩地说道:「虽然祖父不愿,但这就是现实。以三年为期,如果成功,如果世子康健,祖父就给你一个太子妃的位置。祖父知道你不想要那个位置,祖父同样也不想做外戚,但有些事不是你想不想、喜不喜欢所能决定的……」 简老太爷道,他答应与睿王府联姻实在是迫不得已。 冀东省大雨倾盆,洪涝灾害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数条河流决堤,数十万人遭灾。 虽说朝廷已将钱粮一并下发,但经过层层盘剥后,仅有一小半送达灾区。 他有心救人,亦有心惩治贪腐,却被八方掣肘。 没有武将和勋贵的支持,仅凭他和学生的微薄之力,举步维艰。 这时候,与睿王结成共同利益,变成了必须。 所谓朋、党,其本质上不过是不想单打独斗罢了。 他不是迂腐之人,绝不会因为厌恶朋、党,就当真凭一己之力跟大多数人抗衡。 另外,沈余之不是一般的孩子。 简老太爷从知道沈余之在御书房搅和了英国公父子请皇上赐婚的请求,就知道,他绝对要来真的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不断接触,他对沈余之的了解日渐增多。 沈余之年纪虽小,智慧却不在他之下,为人阴狠,手段毒辣。 既然没有绝对的把握保住简淡,不如干脆随了他的心愿。 简老太爷是个心思深沉之人,在家里从不谈国事,今天说这么多,只是因为愧疚——他到底拿孙女的婚事与睿王做了交易。 然而,简淡重活一回,又如何不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 三年为期,并两个条件,祖父已经仁至义尽。 从古至今,哪有光吃饭不干活的美差呢? 尘埃落定,简淡的心忽然静了。 她说道:「祖父,我都懂了。沈余之未必是火坑,但庆王和次辅一定是。您放心,这桩亲事我能接受。」 「好孙女。」简老太爷久久地看着她,大手伸过来,笨拙地在她头上摸了摸。 阳光从纱帘中斜射进来,把简老太爷眼角的皱纹照得深刻且浓密。 以往,简淡觉得这些皱纹里每一条都藏着智慧和手段,如今却觉得,每一条都是疲惫和倦怠。 「祖父,首辅这个活计不好干吧。」她拿起茶壶,又给简老太爷续了一杯。 清澈的茶汤稳定地落入鸦青色的茶杯中,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哗啦啦的水响声清越活泼,人的心情亦随之变得轻松起来。 「不好干,祖父真的很累。」这大概是简老太爷生平第一次承认,他真的很累。 「累了您就好好歇歇,等忙完这一阵子,孙女陪您去庄上呆几天,钓钓鱼,爬爬山。」简淡站了起来,把简老太爷让到躺椅上,让他躺实了,轻轻在他太阳穴上按揉起来。 「好,等祖父把赈灾的事处理完,咱爷俩就去,不带旁人。」简老太爷闭上眼睛,打了个呵欠。 简淡便不说话了。 不到盏茶的功夫,老太爷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简淡坐在贵妃榻上,亲手打开锦盒盒盖,露出一只躺在黑色绒布上的青花鸳鸯型砚滴。 青花色泽秾丽,造型栩栩如生,大概有人经常把玩的缘故,手执之处有厚厚的包浆,年代感扑面而来。 简淡拿起来,正要仔细瞧瞧,余光忽然瞧见下面放着一张漂亮的纸笺。 打开…… 上书:「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 字很丑,每一笔都很用力,墨色淋漓,凶悍霸道之意扑面而来。 这是沈余之的字。 简淡感觉心脏处抽搐了一下,钝钝的,闷闷的,酸酸的,混杂到一起,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她坐着发了会儿呆,直到简老太爷睁开眼睛,提醒她那是已故睿王妃亲手所做不要弄碎了,她才回过神来。 「祖父,您怎么不多睡会儿?」 「祖父就睡这么长,年纪大了啊。」简老太爷坐起身,喝光简淡给他倒的茶水,「祖父要回去了,你这个院子要不要换换?」 「不换。」简淡也站了起来,「祖父,还有一件事,需要您老人家知道。」 第32章[05.09] 她和沈余之的消息有了定论,且这件事暂且不能被皇帝所知,那么广平的心思就必须得让祖父知道了,以免祖父将来为难。 毕竟,做公主的驸马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简老太爷点了点她,「好孩子,祖父没白疼你,你做得很得体。你大哥的亲事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此次睿王妃寿宴,你替祖父看看翰林院编修高大人的嫡长女。」 「哦?」 简淡歪着头想了想,她不记得有这样的事。 那么,是不是祖父突然出事,高大人单方面变卦,这门婚事便也无声无息了呢? 她提醒道:「祖父,我的梦里可没有这样的事。」 简老太爷拍拍简淡的小肩膀,「傻丫头,如果不能审时度势还进什么内阁?高大人能在祖父辞官后越过次辅,做上首辅之位,就足以证明其智慧。」 「那广平公主怎么办?」 「凉拌。」简老太爷顺手摸摸她的头发,笑呵呵地出了门。 简淡做了个怪相,也是,首辅大人给孙子定亲,还用问公主的意见吗? 这样也好,她可不想跟自己的大哥叫姑父,那也忒不像话了! 可……广平真的挺不错的。 简淡心里有些矛盾,老气横秋地叹息一声,送老太爷出了门。 简雅的屋子里一片狼藉。 梅瓶,水盂,茶杯等,能碎的都碎了,迎枕、床单、衣裳花花绿绿地散了一地。 简雅小脸红肿,呆呆地坐在床榻上。 「小雅,你爹骂你也是为你好,你如此忤逆于他,于你有什么好处?」崔氏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显然气得不轻。 梁妈妈拧了个湿手巾,轻轻地放在简雅脸上。 简雅恨恨一拍,手巾飞了出去,落在崔氏脚下。 「有好处,怎能没好处呢,他可以打死我,正好一了百了。」 崔氏见她钻了牛角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遂起了身,「事情已经无可更改,你要是还认不清,就好好冷静冷静,娘去收拾东西了。」 「娘……」崔氏走到门口时,简雅哭着喊了一声,「你为什么不阻止我。我要是不出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都怪你,都怪你纵容我。」 崔氏长叹一声,哭着喊着要出去散心的是她,如今出了事,错误就是她这个做母亲的。 这孩子真的长歪了啊! 「嗯,的确是我纵容你,我承认,真的得承认,必须得承认啊。」崔氏摇头苦笑,右脚一抬,跨过了门槛。 「娘……」简雅又大叫一声,从床上一跃而下,大步朝崔氏炮了过去,却被王妈妈拦在半路,「二姑娘,太太手臂之所以骨折,是因为太太用那只手护住了二姑娘你,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心疼太太吗?」 「啊?」简雅茫然了一下,但很快又回到了主情绪,「娘,睿王去了简淡那儿,是不是说明亲事已经定下来了?」 崔氏心中一凉,沉默片刻,说道:「娘问过了,睿王是去看简淡做的瓷器,先睿王妃喜欢制瓷。」 简雅道:「娘,我不信,这个时候咱们绝对不能走,咱们再去求求……」 崔氏冷冷地看着简雅,「不必了,你祖父的决定不会更改的,你马上收拾东西,咱们明日一早就动身。」 她不再犹豫,大步走了出去。 「奶娘,娘亲她生气了吗?」简雅福灵心至地问了一句。 梁妈妈摇头苦笑,「姑娘,太太的手腕因姑娘而折,但老奴始终没听到姑娘问候太太一句。」 「是吗?」简雅有些吃惊,「白英,我没问过吗?」 白英道:「姑娘大概吓坏了,忘了问吧。」 简雅有些发懵,呐呐道:「我一定是太伤心了,不是故意的。」 梁妈妈劝道:「姑娘受了伤,就是留在家里也参加不了睿王妃的寿宴,不如去庵堂住一段时间,清净清净,等好了再回来。」 简雅的右手抚上肿胀的脸颊,冷笑道:「奶娘真会说笑,简家庵堂建在小土坡上,要风景没风景,要吃食没吃食。一个本就了无生趣的地方,跟清净没什么关系?」 白英也道:「姑娘,事已至此,还是……」 「不必说了,我都明白的。」简雅坐到梳妆台前,「给我梳洗,我要去伺候母亲。」 「梁妈妈,晚膳之后,你拿上五百两银子去找黄妈妈,让她务必在我回来之前,弄臭简淡的名声。」 梁妈妈欣慰地笑了笑,「姑娘这样做才对,生气有什么用?姑娘在二房生活了十几年,没道理被三姑娘比下去,只要咱一步步来,就绝不会有办不成的事。」 简淡心里不安宁,效率低下,描描画画,修修改改,一直忙到傍晚,也只画出一只茶盏。 「姑娘,喝点儿茶,晚膳马上就好了。」蓝釉倒了杯清茶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简淡确实渴了,端起茶杯喝了个干干净净,问道:「白瓷回来了吗?」 她让白瓷去卤肉铺子买些卤鸭舌卤凤爪一类的小菜,打算晚饭时小酌两杯,放松放松紧绷的神经。 蓝釉把杯子接过去,「回来了,正在厨房炸花生米呢,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姑娘先洗洗手吧?」 「好。」 简淡起了身,走到脸盆架旁,左手撩水,先把右手沾的颜料洗净,又顺便洗了把脸。 「梨香院有什么动静吗?」她抓过蓝釉手里的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再随手扔在架子上,转身往正堂去了。 蓝釉小步跟上去,「听说二姑娘砸了不少东西,闹得动静太大,老爷太太都去了。二姑娘大概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吃了老爷一个大巴掌,太太也很不高兴。后来二姑娘追到正房,又把太太哄好了。」 「啧,太太对二姑娘……」蓝釉的感慨只说了一半,剩下的生生吞了回去。 她殷勤地挪开椅子,笑道:「算时间,花生米差不多该炒好了,姑娘坐吧。」 简淡道:「不用那么小心,你们这样我反而不自在。」 林家人仁义,她除了不能像简雅那样任性之外,一切都好。 简淡在椅子上坐下,又道:「手头还有银子吗,有时间你和红釉再去打听打听,问问梁妈妈这两天都去过哪里,尤其关注一下黄妈妈。」 蓝釉道:「黄妈妈?听说黄妈妈一大早就去了梨香院跨院。」 她和红釉是家生子,到处都有熟人,只要不是秘密,基本上都能打听到。 「银子还有呢,不过两句闲话的事,大多时候都用不上,婢子等下就去打听打听。」 简淡道:「这事不急,等太太走了也来得及,明儿再说。」 「简三姑娘。」帘栊微动,打外面钻进来一个人。 「讨厌?」 简淡吃了一惊,目光在他手上一扫,发现是空的,立刻又向门口望了过去。 讨厌嘿嘿一笑,恭恭敬敬地把帘子挑了。 第33章[05.09] 沈余之略一弯腰,踱着方步走了进来,视线在八仙桌上一扫,说道:「看来我来得正好。」 简淡登时头大如斗,心道,这厮怎么又来了! 「世子有事?」她往前迎了两步。 沈余之走到她面前,略弯了弯腰,「我来看看……」你有没有生气--在得到亲事定下来的消息之后。 两人大眼瞪小眼,两张脸相距不到一尺。 简淡忍住后退的冲动,梗着脖子道:「世子的眼睛不好使?」 沈余之便又往前凑了凑,「的确不太好。」他的脸很白,眉基略高,睫毛浓密,一双桃花眼格外明亮。 简淡在黑漆漆的瞳仁里看到两个紧张得傻乎乎的自己。 她呼吸一滞,脸颊一红,赶紧后退两步,「无赖!」 沈余之逼近两步,「我若不无赖,你母亲可就不会去庵堂了呢。」 「啊?」简淡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是你?」 「是我。」沈余之又往前凑了凑,陶醉地闭上眼,嗅了嗅简淡温热的呼吸。 「嗯哼!」讨厌咳嗽了一声。 沈余之直起腰,「倏」地一笑,「不逗你玩了。」他脚下一转,故意在简淡的肩头轻轻一撞,朝简淡的位置去了。 烦人搬来一张椅子,放在沈余之的右手边上,「三姑娘,请。」 简淡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冷哼一声,道:「那……民女多谢世子?」 沈余之笑嘻嘻的:「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少年眉眼俊俏,薄唇弯弯,同样都是嬉皮笑脸,却让人厌恶不起来。 真是冤家啊! 简淡在心里叹息一声,认命地在椅子上坐下,问道:「世子,民女准备了太禧白,要不要小酌一些?」 「太禧白?」沈余之迟疑片刻。 烦人抢先说道:「我家主子不能饮酒,多谢三姑娘美意。」 不喝正好。 简淡也只是客气一下而已。 她对蓝釉说道:「还上猴儿酿。」 太禧白是最好的药酒,里面加了补药和各种香料,不但闻之芬芳,口感好,价值更是不菲,区区一壶酒,足足二十两纹银。 猴儿酿则是简淡在林家时,同表哥们一起酿造的百果酒。 沈余之蹙起眉头,「那我也要一小杯猴儿酿。」 讨厌看了简淡一眼,示意她劝一劝。 简淡收到信号,挑了挑眉,心道,你主子欺负我倒也罢了,我惹不起他,你一个小厮也想指挥我? 门没有,窗户也没有。 她端起酒壶,亲自斟了一杯,说道:「世子既然不能喝就无需逞强,我不过是客气一下罢了。」 粉红色的酒,倒在白玉雕琢的薄如白纸的夜光杯里,带有云纹的外杯壁染了淡淡的红,格外好看。 沈余之定定地看着酒杯,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本世子也要喝!」 讨厌哆嗦一下,硬着头皮上了前,说道:「主子,王爷说过,不许您饮酒。」 沈余之的桃花眼里慢慢透出笑意,手指在桌上有规律的敲击两下——这是通常是他发怒的前兆。 讨厌求饶地看向简淡。 简淡挑了挑眉,笑道:「原来是王爷不允许,我还以为是太医的医嘱呢。」 讨厌还要再说,却被烦人扯了一下。 兄弟俩退了下去。 沈余之满意了,亲手执壶,朝简淡眨了眨眼。 简淡得意地呲了一下牙,乐颠颠地把另一只夜光杯递了过去——小样儿,就给这厮喝,灌醉他,从此后,睿王再不让他登门才好呢。 「姑娘,花生米、白切鸡来来来……」白瓷强行把后面的「啦」字咽了回去,狗腿地福了福,「婢子给世子请安。」 沈余之的眼神又亮了亮,「听说花生米配酒最是相宜,我今儿也要试一试。」 简淡心里一酸,堂堂亲王世子,且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竟然连酒都没喝过。 想当年,她与林家的几个表哥没少偷表大伯父的好酒喝,花园、庄子、水榭……到处都是他们玩耍的秘密乐园。 如此看来,简雅恨她,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相比简雅,她的确更幸运一些。 简淡收起逗闷子的心情,站起身,给沈余之盛了一碗鸡汤,柔声道:「世子先喝碗鸡汤,垫垫肚子,不然很容易上头。」 「好。」沈余之乖巧地应了,「你也喝。」 「嗯。」简淡舀起一勺喝了,又对白瓷等人说道,「再添两副碗筷,讨厌和烦人也一起吃,这边不用你们伺候。」 讨厌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瞧了沈余之一眼,见他一勺一勺地喝着鸡汤,没有任何表示,这才欢天喜地地坐下了。 「好喝,香而不腻。」沈余之喝一口汤,看一眼简淡,一眼一眼地窥视着。 简淡偶尔回视一眼,他就赶紧把视线转了,落到酒杯上。 简淡被他看得满脸通红,不禁心头微怒,举杯道:「世子,我敬你。」 「来,咱们也撞一下。」沈余之端起酒杯在简淡的杯子上一磕,一饮而尽,然后咂摸咂摸,「凉的,甜的,好喝,再来一杯。」 简淡见他喜欢,执壶又续一杯,说道:「世子,酒不能喝得太急,用些小菜,方才得味。」 沈余之点了点头。 简淡夹了两块白切鸡和一片卤味,放到他的盘子里。 刚放下筷子,就见沈余之杯子一抬,又干了。 「主子,您可不能这么喝呀。」讨厌和烦人双双起身,一起扑了过来。 「大惊小怪,本世子的酒量好着呢,滚开!」沈余之摆了摆手,把卤鸭舌放到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讨厌烦人只好乖乖坐了回去。 「来,小笨蛋,我们再喝。」沈余之自己倒了一杯,在简淡的杯子上撞了一下,又喝了。 简淡感觉不妙,抬手抢他手里的杯子,「世子不常饮酒,不能喝太急,尝尝花生米。」 第34章[05.09] 「不要紧,喝完这杯再尝也不迟。」沈余之瞧见简淡的动作了,捏着酒杯的手却没有躲。 简淡的手便抓到了他的手背上。 真凉。 简淡抽筋似的缩回来,没事人似的拿起公共勺子给他舀了几颗花生米,「世世世子吃花生米,又又香,又脆。」 沈余之的唇角渐渐翘了起来,他说道:「你的手比我的热多啦。」 什么情况? 白瓷,蓝釉红釉,讨厌烦人,齐齐看了过来。 简淡感觉脸颊像烧起来了一样,赶紧举杯,「我敬世子。」 沈余之一口喝光,放下筷子,在简淡摸过的地方蹭了蹭,「怪暖和的。」 这是赤裸的调戏。 简淡有些羞恼,想要愤然离席,又怕闹起来无法收场,只好假装听不到,专心致志地吃花生米。 刚吃了五颗,就听「咚」的一响,沈余之的脑袋砸到八仙桌上,一动不动了。 不是死了吧?! 简淡魂飞魄散,飞扑过去,捧着沈余之的脸把他的脑袋抬起来,让他靠在椅背上,焦急地问道:「世子,世子,你怎么样了?」 沈余之勉强睁开一只眼,斜了她一眼,道:「本世子困了,睡觉。」 他身子一歪,直直地往地上掉了下去。 简淡又是一惊,胳膊一搂,便把他抱在了臂弯里。 沈余之顺势往她怀里拱了拱,找了个合适的姿势,沉沉地睡了过去。 简淡心如擂鼓,艰难地对讨厌说道:「世子醉了,快去叫蒋护卫来。」 讨厌嘿嘿一笑,「三姑娘,我家世子起床气重,只要睡下了就不能动弹,依小的看,三姑娘还是给我家铺个床,让他歇一歇吧。」 简淡欲哭无泪。 原来这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跟一个下人怄什么气嘛! 「铺床可以,你们倒是把人接过去呀!」她真的恼了。 讨厌和烦人正要上前,就见沈余之的眼睛忽然睁开一条小缝,便赶紧住了脚。 讨厌道:「三姑娘,我家主子躺不惯你家枕头,我去取枕头。」 烦人也道:「你去吧。我去看看帷幔里有没有蚊子。」 两人齐齐往外跑。 烦人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三姑娘,我家主子也不喜欢被婢女抱着,三姑娘多坚持一下吧。」 「滚!」简淡彻底怒了。 沈余之无声无息地勾起唇角,闭着的眼睛也弯了起来。 闷热的三伏天,便是坐着不动也会出一身黏腻腻的汗,更何况被个大活人抱着? 简淡的衣裳又湿了一大片。 沈余之大概闻到了汗味,眉头微蹙,片刻后又舒展了,左手往上一伸,挂住简淡细长的脖子,鼻息也变得绵长起来。 脖子上的冰凉触感,令简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忍着不适,细细观察沈余之,发现他好像真的睡着了,便道:「白瓷快过来帮忙。」 简淡把沈余之的胳膊从脖子上摘下来,让他靠到椅背上,自己绕到椅背后面,用肩膀接住他的脑袋,然后双手抓住椅背,向下压。 椅子的前腿翘了起来,呈躺椅的角度。 沈余之舒服了一些,脑袋在简淡的肩头蹭了蹭。 「啊?」 已经看傻了的白瓷陡然惊醒,问道:「姑娘要婢子怎么做?」 简淡小心谨慎地歪了歪头,以免跟那厮的脸贴上,侧脸小声道:「你去抬椅子腿,蓝釉红釉一左一右护着世子,咱们把世子抬到卧室去。」 「好好好。」白瓷重重点头,「姑娘这个主意好。」 「哦哦哦……」蓝釉红釉也赶紧了上了前,一人抓住一条扶手。 白瓷力气大,双手拎住椅子的两条前腿,轻轻松松地提起来,还感慨了一句,「世子个子虽高,身子骨儿很轻,我看不比姑娘沉多少。」 「你见过重的竹竿子吗?」简淡心烦还来不及呢,哪有心思关注沈余之重不重,「闭嘴吧,走快些。」 白瓷吐了吐舌头,果然加快了速度。 两人吭哧吭哧地把沈余之抬到卧室,放在床旁边。 简淡吩咐蓝釉,「去把床重新铺一下。」 蓝釉道:「姑娘,咱只有一领席子,天儿太热,这个撤不得,婢子用抹布擦擦,再换个枕头可好?」 「行!」 简淡把沈余之的脑袋从肩头卸下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指尖不小心碰到那厮的脸颊,触感沁凉光滑,这让她的火气更大了。 她累得跟头汗驴似的,人家却连个汗星都没有,睡得悠然安稳,凭什么?! 简淡瞪了一眼烦人,「你要是不抱,我就让白瓷把人扔上去,然后去王府把王爷找来,让他评评理。」 烦人笑嘻嘻地说道:「三姑娘多虑了,真的多虑了,小的怎么可能让您抱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沈余之的表情,见他脸上始终没有任何变化,这才把人抱了起来。 白瓷一旁协助,抬着两条大长腿,安安稳稳地把人放到了床榻上。 红釉脱鞋。 蓝釉取出一张新薄被,盖在沈余之的肚子上。 沈余之睡得很沉,极安静。 如果不是胸口有微微地起伏,几乎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这让简淡想起了前世见沈余之最后一面时的情景:他脸上傅着厚厚的粉,却仍透出衰败的灰色,双颊凹陷,脸型变长,薄唇亦呈现着恐怖的深紫色。 如果不是那套亲王世子的冕服,以及绣着龙纹的黄色锦被,她几乎以为那不是他。 有人说,人死了就像长眠一样。 简淡从不那么认为。 人死了就是死了,鲜活不在,秀美不在,身体在泥土里发霉腐烂,既阴森又恐怖。 第35章[05.09] 她宁愿永远睁着眼,也不要那样的长眠。 多好看的少年啊,他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亦不该在花一般的年龄凋谢。 所以,沈余之,你还是好好地活着吧。 只要活着就好,活着才有希望。 烦人长揖一礼,说道:「叨扰三姑娘了,主子这两日一直在为西城兵马司的事操劳,再加上从未饮过酒,这才醉得厉害了。」 说起这个,简淡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摆摆手,「算了,怪我没劝住他,好在无大碍。行了,你留在这儿看着你家主子,轰轰蚊子什么的,我先走了。」 沈余之醒来时已经三更了。 睁开眼,是一架青色帷幔,身上盖着一条碎花细布做的薄被。 窗户半开,青色碎花窗帘在夏夜的熏风中微微飘动着。 这不是他的房间。 也就是说,他正躺在小笨蛋的架子床里,睡着小笨蛋惯常睡的苇席,枕在她惯常枕的大枕上。 沈余之深深地吸了口气,细细辨认着床帏里流动着的少女的幽香。 良久…… 他忽然开口,「烦人,简三姑娘呢?」 烦人跳了起来,答道,「三姑娘在书房,灯还亮着,白瓷刚刚到厨房提了热水回来,应该还没睡下。」 简淡心烦,洗漱后,在书房的小床上躺过一回,烙了无数张饼后,又起来了。 她有些头疼。 亲事还八字没一撇呢,沈余之就步步紧逼了,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呢--她不是没抗议过,而是抗议无效。 睡不着,思考的问题又没有答案。 简淡只好穿上衣裳,继续干活,争取让自己再累一些。 累了自然就困了,困了自然就睡了,睡了自然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没有瓷泥,不能拉坯,她取出利坯刀利坯。 利坯是制瓷的一道重要工序,瓷坯经此一遭才会变得完美。 轮车吱嘎吱嘎的转动着…… 泥胎在轮车和利坯刀的互相作用下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光滑。 修掉的泥被甩出去,均匀地落在轮车周围,就像树的年轮。 她当学徒时,在这道工序上用的功夫不多,技艺也比不上沈余之请来的老匠人。 但她从来都不缺耐心和细心,反复测量,反复削刮,最后的成品大多差强人意。 瓷坯修好了。 简淡放开轮车的蹬脚,正要起身,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一重两轻。 蓝釉红釉早在耳房睡了。 白瓷正在她身边做衣裳——前些日子给她们的料子,蓝釉红釉都穿上了,她的还没做出来。 所以,来人只能是沈余之。 简淡叹息一声,亲自打开房门。 「怎么还没睡?」 沈余之正要敲门的手顿在空中,脸上带了些不好意思,眼神亦有些躲闪。 简淡自动把这句话理解成「我占了你的床,不好意思了。」 她才不想轻易原谅这个登徒子呢,便道:「我睡不着,世子睡醒了吗?」 沈余之的耳朵红了。 「睡得很香。」他错过简淡,径直走到靠在西墙上的架子旁,顺手拿起一只茶盏看了看,然后惊讶地「咦」了一声。 简淡有些心虚,问道:「怎么,画得很差吗?」 那是她下午画的,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图案便带了些情绪,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 「非常好,难怪你爹如此重视你。」沈余之欣喜地望着她。 简淡撇了撇嘴,「世子懂画吗?」 沈余之道:「什么意思?」 简淡嘿嘿一笑,「世子的字……」真是太丑啦! 沈余之的脸也红了。 他抬了抬下巴,道:「练字太累,本世子不喜欢写字,只喜欢画画,这种猫,本世子也很擅长。」 「烦人磨墨。」 「是。」烦人小跑着去了画案,抓着墨锭忙活起来。 简淡想起他的病,又想起他的懒,撇了撇嘴,字都写不好,还画画呢,鬼才信。 将来他若当真做了太子,当了皇帝,会不会连奏折都懒得批呢? 那岂不是成了昏君?! 小姑娘想得有趣,粉嫩嫩的唇高高地翘了起来,鼻梁上皱起几道笑纹,笑纹上还落着一小块泥巴,可爱得紧。 沈余之朝她招招手,「过来。」 简淡以为他要画给她看,赶紧走了过去。 「小笨蛋。」 沈余之抬起手,在简淡的鼻尖上一捏,嗔道:「真邋遢。」 简淡不高兴了,「你见过哪个利坯匠人干净过。」 她抖落抖落衣袖,又扑棱扑棱头发上的围巾,烟尘飞了起来,逼得沈余之捂着口鼻生生退了三四步。 简淡得意地笑了笑,「就邋遢,你能把我咋地?」 沈余之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有些骇人。 讨厌和烦人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沈余之大步走回来,抓住简淡的袖子,把她扯到窗前,严肃地说道:「太医说过,这样的烟尘会被人吸到身体里,有百害而无一利,从明儿起,这个活儿你不要做了。」 第36章 「哦……」简淡也有些怕了,她知道这人爱干净,自己刚刚触到他的逆鳞了。 她斟酌着辩解道,「多谢世子关怀。我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不要紧。」 「医书上说过,只要身体营卫调和,这些小灰尘小脏污都是这样小的小事儿。」简淡举起小拇指,比了比指甲盖上的一小点,「世子若是害怕,就该强身健体,把身子调养得更好才是。」 沈余之若有所思,「是吗?」 「当然。世子不是要画画吗,我给世子磨墨吧。」简淡好不容易哄好了人,赶紧转移话题,从烦人手里接过墨锭开始研磨起来。 沈余之挑高了眉毛,薄唇又挂上了笑意,「好。」 烛火被夜风吹拂。 两只亲密的影子被投射到窗纸上,随着光的变化而不停地摇摆着,跳跃着。 「怎么样?」沈余之放下毛笔,期待地看着简淡。 他画了一只头上戴花的长毛猫,逼真灵动,线条精准,虽说仅有墨色,却画出了一双晶亮调皮的眼睛。 简淡感觉脸有点疼。 她真没想到,一个写着一手蛛蛛爬毛笔字的人,竟然画得一手好画。 如果他的画流出去,只怕就没有萧仕明什么事了吧。 「好。」简淡道,看向沈余之的眼里第一次有了钦佩。 简淡忽然发现,她其实从未了解过沈余之。 那么,前世的沈余之真的那么讨厌自己吗,还是别有原因,另有隐情? 「世子……」简淡想问个究竟,却不知如何措辞,只好瞧了一眼更漏,顺势说道:「世子,子时过半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沈余之见她眼底青黑,心里有些愧疚,「你明日就不必早起了,本世子准你休息一天。」 「多谢世子。」简淡福了福。 「自家人,客气什么。」沈余之转身向外面走去,又道,「我让讨厌拿上三只茶盏,你画三只,我画三只,凑成一套,如何?」 「这……好的吧。」简淡瞧了眼已经开始行动的讨厌,心道,刚觉得你变好一些,就又开始自说自话了。 走到院门口,沈余之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说道:「明日寿宴,你有两点需要注意,第一,不要穿正红色;第二,离我那几个妹妹远些,她们若敢欺负你,你不用怕,只管还手便是,知道吗?」 「多谢世子。世子的话我可是当真了哟,届时一定照办。」简淡笑着说道。 崔氏有疾,简淡不能不略尽孝心。 她在卯正起床,梳洗后,先到梨香院。 崔氏已经起床了,她大概没睡好,脸色很差,不时地掩着嘴打呵欠。 简雅比简淡来得早,殷勤地操持着崔氏的梳洗事宜。 洗脸,擦粉,梳头,穿衣裳,一整套流程走下来,简淡愣是连手都没能伸一下。 崔氏不想用简淡,简雅不让简淡干,简淡自己不想干。 皆大欢喜。 简淡不知简雅怎么开的窍,居然不钻牛角尖了,但猜到崔氏为何又对她不满了。 其实也是,若非她刑克亲人,又岂会在幼时被送到林家? 如今回来不过月余,崔氏便出了事,崔氏看得上她才是见鬼了呢。 简思敏坐在太师椅上,眼巴巴地看着崔氏,讨好地说道:「娘,你的胳膊受伤了,路上可得小心些,不然……就让儿子送你去吧。儿子的双节棍练得可好了,万一遇到坏蛋,儿子还能保护你呐。」他说的好听,其实不过是为了逃学罢了,庵堂距离白马寺不到十里地,他想去白马寺逛逛。 听到「遇见坏蛋」四个字,崔氏哆嗦一下,扭头看了一眼简淡。 简雅的眼珠子一转,笑着说道:「二弟别胡说。你三姐头一回跟母亲出门就出了事,到现在也没找到罪魁祸首呢。好的不灵,坏的灵,那样的事可不好再胡说八道了。」 她这话说得逻辑不顺,但只要崔氏的脸沉下来,就说明她达到目的了。 简思越定定地看了简雅一眼,「二妹的意思是,母亲是三妹克伤的,是吗?」 简雅赶紧辩解,「大哥,二妹没有那个意思,就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 简淡站了起来,问道:「既然不是那个意思,就请二姐解释解释,哪句话赶的哪句话,‘你三姐头一回跟母亲出门就出了事’这一句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简雅也来了火气,「我的意思就是,你故意害我和母亲,让我和母亲在睿王世子面前丢丑,害我和母亲参加不了睿王妃的寿宴,三妹你就是个心思恶毒的不详之人。」 「怎么,不爱听了吗?那你打我啊,咱爹为这话狠狠打了我一耳光,你也想打?来啊,你打,你打我啊!」简雅插着腰,把半边没肿的脸凑到简淡面前,不停地晃动着欠揍的脑袋。 简淡冷笑一声,那就成全你呗。 「啪!」 她蓄了力,一个耳光扇上去,打得简雅歪了一下头,脸颊上多了五道白色指印,随即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我最听话了,二姐让我打,我怎能不打呢?」简淡搓了搓手心,「有点麻了,二姐还要不要,要的话,我缓一缓再来?」 「你……」 简雅疯了一般地往上冲,却被梁妈妈一把抱住,「姑娘,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打不过三姑娘的。」 崔氏被这一巴掌打精神了,她站起身,走到简淡跟前,高高地扬起手掌…… 简思越也赶了过来,他的动作比崔氏的更快些,一把将简淡拖到自己身后,劝道:「母亲,您对三妹能不能公平一点儿?」 崔氏见他如此护着简淡,更是恼怒,一巴掌拍了下去。 简淡一拽,把简思越拽了个倒仰,恰好避过这一掌。 崔氏没打中,甩空的手带着她踉跄了一步,仪态颇为尴尬,不免有些气急败坏,再也维持不住淑女风范,吼道:「红木你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抓住三姑娘,立刻,马上!」 「是。」王妈妈朝茜色和绯色招了招手。 白瓷大步过来,护在简淡身后,严阵以待。 崔氏知道,再来两个都不见得是白瓷的对手,一摆手,制止了王妈妈的进一步动作。 她重新看向简思越,说道:「公平?她的存在就是对小雅的不公平,她还有什么脸跟我要公平。」 简淡嗤笑一声,「母亲,我求你生我了吗?」这一句话藏在心中多年,此刻问出来,让她心旷神怡,就像憋久了的膀胱终于得以痛快地释放一般。 「你……」崔氏被她顶得无话可说,指向简淡的手也颤抖了起来,额头青筋暴起,「逆女,逆女!你顶撞母亲,殴打长姐,太不像话了,你去收拾东西,同我一起去庵堂!」 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 简淡失笑,她不知道崔氏福灵心至,还是早有预谋,但手段的确不错,至少出乎了她的预料。 不过不好意思,她们母女注定不能得逞了。 简淡道:「母亲,是二姐让我打的,并不是我执意要动手。另外,今天是睿王妃的寿辰,祖父有任务给我,只怕不能陪您前往了。」 「不过拜个寿而已,能有什么任务?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崔氏尖声叫道。 简思越见闹得不像了,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劝道:「母亲息怒,祖父的确有任务给小淡。」 第37章 「你撒谎!」崔氏没想到简思越丝毫不顾及她这个母亲的感受,亲自给简淡作假证,不由更加恼怒。 「对,她就是撒谎,奶娘你放开我,我要打死她!」简雅拼命蹬腿,两只手在梁妈妈身上又拍又打。 「你放下,我倒要看看她敢把谁打死。」简云丰大步走了进来,眉心拧成一个大疙瘩。 屋子里陡然一静。 简雅缩了一下脖子,捂着脸,老实了。 崔氏不安地咳嗽一声,说道:「老爷,小淡这孩子太不像话,当着妾身的面就敢打她姐姐,再不管教只怕将来会辱没了简家的名声。」 简家的名声最能触动简云丰的心。 简云丰果然朝简淡看了过来,表情严肃,目光严厉。 这让简淡想起了前世,简云丰逼着她给沈余之守寡的那一刻。 他也是这样看着她,告诉她,简家绝无再嫁之女,她只能在睿王府终老。 她高高地扬起了下巴,唇角始终勾着一抹冷笑,说道:「父亲,二姐刚刚说我是个心思恶毒的不详之人,母亲又说当初就不该生下我,您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我想请教父亲,凭什么我一出生就要背负这样的罪过,我要不要出生,哪天出生,什么时辰出生,是我能决定吗?」 简云丰一滞,哑口无言。 崔氏有些羞恼,说道:「正因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所以才叫命运,你命不好,这是老天爷的决定。」 「够了!」简云丰没想到崔氏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想反驳,无话可说;想赞同,却又知道,这对简淡不公平。 他难得地想糊涂一次,放下对与错、慈与孝的纠结,硬生生地转了话题,「小淡没撒谎。父亲给越哥相看了一门亲事,想让小淡在寿宴上了解一下那姑娘。」 亲事? 她的儿子要定亲,她怎么不知道? 老太爷对她不满到极点了吧。 这个消息如同一大盆冰水一样泼到崔氏头上,透心的凉。 她忽然就冷静了,缓缓坐了下去,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等寿宴过后吧,寿宴过后,小淡再来庵堂,陪我一同静静心。」 简思越还想替简淡说话,却被简云丰狠狠瞪了一眼。 崔氏是母亲,有权责罚简淡,简云丰不好再说什么,只道:「都收拾好了么,我送你出去。」 崔氏有些不满,说道:「老爷看不见么,小雅都被伤成什么样了?等上好药再走!」 简雅的脸颊肿得老高,嘴角被牙齿垫破,流了一点血,形容惨不忍睹。 简云丰没好气地瞪了简淡一眼,说道:「赶紧,不然暑气上来了,路上遭罪。」 两刻钟后,简云丰将崔氏母女送上马车。 简思越道:「儿子恭送母亲。」 车窗开着,崔氏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越哥儿,秋试转眼就到,你还是少管些闲事,在学问上多下功夫,不然,不但你祖父会失望,简家也会被人耻笑的。」 她这话看起来是好的,但说的时候有了怨气就变成讽刺了。 简思越知道,崔氏在怪他没有向祖父求情,把她和简雅留下来。 这件事非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想。 从今天这场闹剧来看,他只觉得简雅的性子已经被彻底养歪了,应该往回扳一扳了。 进了二门,简云丰说道:「小淡,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些子虚乌有、是是而非的话不用往心里去,多读读孝经才是正经,省得将来让外人看了笑话。」 简淡笑了笑,「父亲说的是,女儿记住了。」 简思越心疼地摸摸她的发髻,说道:「穿得漂亮些,大哥在松香院等你。」 简思敏悄悄凑上来,说道:「三姐,都怪我,是我说错话了,你就原谅我一回吧。」 「你个小讨债的。」简淡抬腿踹了他一脚。 简思敏笑嘻嘻地避开了。 「小淡,你是大孩子了,打打闹闹成何体统?」简云丰一眼瞧见,又板起脸来。 简淡嘿嘿一笑,男人似的拱拱手,拐上岔路,回香草园了。 用过早饭,换上新做的衣裳,简淡带去松香院与简思越汇合。 崔氏出了事,马氏小马氏别提多高兴了,便是大伯母王氏也多了几分笑容。 只有三婶陈氏厚道些,悄悄问了问崔氏的伤情,要不要紧等等。 大约巳时初,简家的女人们进了睿王府的邀月园,这是睿王妃专门用来庆生的园子。 一行人刚走进回廊,天便阴了,从天井里往上看,乌云正成片成片地往头顶上赶。 简悠跟简淡挤了挤眼睛。 简淡顿觉有些不妙,赶紧说道:「不要……」 然而,简悠并没有在意她的话,小声说道:「还真是没错呢,果然要下雨了。」 陈氏回过头,警告地看了简悠一眼,「别胡说。」 若是天旱倒也罢了,偏偏这几年总发水,任谁也不会喜欢做一个招灾的人,更何况睿王妃? 然而已经晚了,天井侍立的一位嬷嬷凉凉地看了过来。 简淡认得她,那是静娴郡主的管事嬷嬷。 上辈子在花园,这辈子在邀月园,多嘴多舌的简悠都用一模一样的话得罪了那个女煞星。 邀月,同「邀乐」。 邀月园,是睿王妃专门用来看戏,举办宴会的戏园子。 穿过一进,从垂花门进入二进,入眼是个有顶棚的大戏台子,环顾四周,皆是敞阔的轩厅。 男客在南,女客在北,泾渭分明,互不打扰。 睿王妃在北面正厅。 简淡进去时,里面的人不多,略略一看,除了睿王妃的娘家人,以及她的几个妯娌之外,基本上都是睿王的儿女,以及来往密切的亲戚们。 站在睿王妃身侧的正是静娴郡主,她上辈子最厌恶的小姑子,没有之一。 母女俩穿的都是正红色大衣裳,热烈,喜庆,华美。 马氏带着简家一众上了前。 第38章 睿王妃不敢托大,从主位上下来,亲自迎接马氏这个一品夫人。 「简老夫人。」睿王妃亲切地叫了一声,双手握住马氏的手,「我这里事杂且多,一时抽不开身,不曾远迎,老夫人可要原谅则个。」 马氏笑呵呵地拍拍她的手背,说道:「王妃今日是寿星,原本就不该劳动,您这么一迎,老身倒惶恐了。」 「简老夫人客气了,快请坐。」睿王妃牵着马氏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这时,王氏、陈氏、小马氏带着简淡四姐妹上了前,给睿王妃拜寿。 睿王妃不过三十出头,正是风韵犹存的好时候,最不喜欢「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类的吉祥话,对「身体康健、永葆青春」一类的倒是情有独钟。 众人投其所好,拜完也就罢了,自动分成老中青三代,各自玩耍。 上一世,简淡与简雅一起,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博了好大一把眼球。 今年简雅和崔氏被罚,简淡名声又太差,马氏不好张扬,便也不曾特地介绍。 众人习惯性的以为简淡便是简雅,本该引起围观的简淡愣是没有掀起一丁点的水花来。 简淡带着三个妹妹刚在角落里坐定,静娴与静柔一干人等便走了过来。 简淡对简悠说道:「你刚刚说的话被一个嬷嬷听见了,这位大概找你的麻烦来了。」 「啊?」 简悠吓了一跳,小脸上血色全无——邻居住了这么多年,她对静娴了解甚多,又岂会不知她的手段? 简静也是,立刻放下茶杯,起身朝王氏的方向走了过去。 简淡冷笑一声。 简静听得分明,脚下加快速度,兔子精似的走远了。 简然也想走,往前迈一步,又缩了回来,靠到简淡身上,小手紧紧抓住了简淡的衣角。 「简二姑娘,好久不见了,最近给我六姐写信了吗?」静娴一出口就是嘲讽。她的脾气性格与睿王妃很像,喜爱舞枪弄棒,最不喜欢所谓的才女,跟简雅极不对盘。 「不是吧,我猜这位是简三姑娘。」静柔郡主的目光落在简淡的百褶裙上,又道,「简二姑娘没来吗?」 「简三,在商户长大的那个?难怪……」静娴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简淡。 简淡穿了条靛蓝色长裙,搭配缃色褙子,褙子的袖口腰带领口襕边上绣着靛蓝色卷草纹,虽不明艳,却端庄大方,气韵内敛。 简悠不知静娴「难怪」什么,但她知道,这个刁蛮郡主一定在算计着怎么报复她。 「简五见过郡主。」她匆匆福了一礼,又道,「三姐,祖母叫我们过去呢。」 简悠仗着静娴一干人背对着马氏,撒了一个光明正大的谎。 简淡说道:「多谢静柔郡主垂问,家母受了伤,二姐在家里照顾家母……不好意思,祖母有召,简三先失陪了。」她觉得自己再不走,衣服就要被简然扯坏了,赶紧挪动脚步,朝马氏走了过去。 简悠跟马氏耳语几句,然后牵着简然站在一旁,似乎打定主意,接下来哪儿都不去了。 简淡见她有所准备,自己也松了口气。 总归不用像上辈子似的,傻乎乎地挡在简悠等人前面,被那几个未来小姑子看成眼中钉肉中刺了。 雨虽大,但新客还在不断增加。 简淡避开静娴,找到一个相对清净的角落,密切关注往来的客人。 大约盏茶的功夫后,简淡终于听到有人叫了一声高太太。 那是个容貌清丽的中年妇人,衣着朴素却不失雅致,气度雍容,一看就是个内敛沉静之人。 她身边跟着两个女孩,一个穿藕荷色,容貌气韵同其母像了八分,另一个穿鹅黄色的年纪小些,容貌艳丽,眼神活跃,与高太太相去甚远。 简淡猜,藕荷色女孩大概是高太太的嫡长女,也就是祖父打算为大哥定下的那位。 她冷眼旁观片刻,等两姐妹与相熟的姑娘一一寒暄完,这才走了上去。 「这位姐姐眼熟的很,我们见过吗?」简淡搭讪道。 「这……你不是简二姑娘吗?」穿着鹅黄色褙子的女孩子奇怪地看着简淡。 藕荷色姑娘微微一笑,颔首道:「看来这位是简三姑娘了,我姓高,名瑾瑜,比你虚长一岁,这是舍妹锦秋,跟你同龄。」 「哦……高姐姐呀,久仰高姐姐才名,妹妹确是简三。」简淡福了福。 高瑾瑜还了一礼,「简三姑娘好。」 「诶,你和简二姑娘真像,简直一模一样。」高二姑娘庶出,性子比高大姑娘跳脱,不待简淡回答,她已经转了话题,「简三姑娘,你会画画吗,听说睿王府的雨打荷花是京城一绝,不少姑娘都去荷塘边上画画了,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简淡看向高瑾瑜,后者点了点头。 三人一边聊天,一边沿着回廊出了邀月园,七转八绕地往荷塘去了。 睿王府的荷塘与简家的水路是连着的,面积却是简家的七八倍,池塘上一片青碧,青碧上点点娇花。 红色的回廊,像盘卧在水上的大蟒,曲曲折折地通往湖心亭。 因为下雨,所有客人都集中在几座亭子上,其中湖心亭上的人最多。 「姐,我们去哪儿?」高锦秋问道。 「简三妹妹想去哪儿?」高瑾瑜看向简淡。 简淡没什么想法,要不是她们姐妹要来,她根本不会来这里。 前世,简悠得罪静娴,静娴便下狠手报复简悠,简悠被人推到荷塘里,最后让个下人抱了上来。 这件事被京城的权贵们谈论许久,连同简家其他姐妹也受了影响,从此她对这片荷塘再无好感。 「就在人少处随意坐坐吧。」她说道。 「姐。」高锦秋显然不大同意,求救似的看着高瑾瑜。 高瑾瑜喜静,她赞同简淡的意见,但又不想让妹妹失望,就折中了一下,「外面没有里面的风景好,我们稍微往里面走走如何?」 简淡没有意见,刚走两步,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三姐。」 这是简然的声音! 她怎么来了? 简淡隔着雨幕看过去,果然看到了简悠简然。 姐妹俩趴在亭子外面的栏杆上,正欣喜地朝她招着手。 如果她没记错,那一处好像正是静娴陷害简悠的地方。 简淡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下去,下去。」简淡高喊着,两只手拼命地比划两下,示意小姐俩从栏杆上下去。 高瑾瑜惊讶地看着简淡。 第39章 高锦秋说道:「简三姑娘那么紧张做什么,栏杆那么高,不会摔下去的。」 她的话音将落,就见姐妹俩趴着的那段栏杆陡然下坠,「扑通扑通扑通」,接连三声,两人连同栏杆一起,全都掉了下去,人一落水就没顶了。 片刻后…… 「救命啊,救命啊!」 简悠浮上来,双手使劲拍打水面,溅起无数水花。 简淡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高锦秋,飞快地朝出事的地方跑去,一边跑一边喊:「蓝釉去通知三婶,把衣裳拿来。」 蓝釉应了一声,迅速往邀月园的方向去了。 高瑾瑜不假思索地跟在简淡身后跑了起来。 简淡赶到时,静娴郡主正得意洋洋地警告几位贵女不要多管闲事,她要等简悠喝够了池塘里的水,才让人下去施救。 「混账!」简淡冲到静娴背后,别起手肘在她背心处狠狠撞了一下,随即一步跨过三尺多高的障碍,落到外面回廊里,脚一迈,便跳了下去。 静娴后心吃痛,脚下又一个趔趄,刚要发火,又和刚刚赶上来的高瑾瑜撞了个正着,双双跌倒在地。 静娴被仆从扶起来,骂道:「你赶着投胎?」 高瑾瑜踩上椅子,从简淡跨过去的地方跃到外面,还不忘扔下一句话,「郡主,民女赶着救人,得罪了。」 简淡落入水里,先抓住简然,让她抱住自己的脖子,然后才抓住简悠,说道:「五妹别紧张,是我,我来救你了,咱们都不会有事的。」 简悠已经呛了好几口水,呛得整个胸腔都疼,怎么可能不紧张,她哭着说道:「三姐,我……」 简淡打断她,「不要说话,高大姑娘就在上面,你先搂着我的腰,稳住别动,我先把六妹送上去。」 高瑾瑜让高锦秋和婢女一起抱住她,把手递了下来。 简然胆子大,虽说受了惊,但精神状态比简悠好许多,她伸出小手,顺顺当当地让高瑾瑜把她拉了上去。 接下来是简悠。 简淡掐住她的腰,使劲往上托。 然而简悠太沉,回廊的地板较高,简淡的力量终究有限,举了两下,简悠始终够不到高瑾瑜的手。 就在两边都倍感疲惫之时,一条草绳从上面垂了下来…… 简淡抬头一看,见绳子的另一端握在蒋护卫手里,心头登时一松。 蒋毅抬着下巴,不自然地扭着头,一眼都不敢往下看,说道:「简三姑娘抓住绳子,在下拉你上来。」 「我五妹先上。」简淡把简悠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来,「别傻愣着了,你快上去。」 简悠点点头,双手抓住绳子。 蒋毅便把其提了上去。 绳子再落下来。 简淡一手护住前胸,一手抓住绳子,不过一息,双脚便站到了地面上。 高瑾瑜挡在简淡身前,把一件油衣搭在她身上,说道:「世子给的,快穿好。」 简淡心头一热,感激地点了点头。 亭子里的气氛压抑,雨打荷叶的声音便显得格外的吵闹。 贵女们蜷缩在南面角落面面相觑,王府的婢女婆子们则远远地躲在回廊里。 静娴垂着头站在沈余之面前,双手握拳,瑟瑟发抖。 沈余之听到水响便看了过来,视线落在简淡正在往下流水的脸上、发髻上,眉头不由微蹙,薄唇紧抿,显然生气了。 简淡被他看得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又干咳两声,提醒他差不多得了。 这时,蒋毅从外面跨进来,禀报道:「世子,围栏被锯断的,是簇新的痕迹。」 沈余之的手一扬,狠狠扇了下去。 「啪!」 静娴捂住脸,哭得涕泗横流。 沈余之接过讨厌递过来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说道:「将此事禀报王爷。」 「凭什么,你凭什么?」静娴忽然爆发了,她一指简悠,「那贱丫头说母妃一办寿宴就下雨,好像这大雨是母妃求的一样,我惩治她一下有什么不对?」 简悠缩在油衣里,面色如土,抖如筛糠。 简淡朝沈余之福了福,说道:「多谢世子给民女做主。」 「这件事,民女要向世子和郡主澄清一下。当时民女的五妹妹是这样对民女说的,‘还真是准时呢,果然要下雨了’,敢问郡主,这句话哪个字提到王妃提到寿宴了?」 静娴红着眼睛斥道:「哪个字都提了,你们简家人骂人不带脏字儿,你以为本郡主听不出来?」 简淡一摊手,「好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静娴郡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简悠的话本身并没有问题,但如果加上语气,就完全可以演变成不同的意思。 静娴发难有一定的道理,简淡分辨得也很有分寸。 端看理解的人是否善良。 无论怎样,仅凭这样一句话,就故意锯断栏杆,把两个少女送进深达丈余的池塘里,足以证明静娴太过狠毒。 在场的人都是人尖子,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沈余之道:「来人,把她捆起来,送到内书房去。」 「是。」两个婆子走了上来,一左一右困住静娴。 静娴不服,一巴掌甩在一个婆子脸上,「你敢!我有母妃,有父王,你凭什么管我?」 沈余之坐上肩舆,摆了摆手,「太吵,把嘴堵了。」 讨厌从蒋毅手里扯过草绳,努了努嘴,示意两个婆子压住静娴,亲手把一方布帕塞进了静娴的嘴里。 本欲开口求情的静柔只敢张了张嘴,便又悄悄退了回去。 「回家去。」肩舆路过简淡时,沈余之小声说了一句。 「多谢世子。」简淡再福一礼。 沈余之在众人惧怕的目光中走远了。 简淡转向高瑾瑜,真心实意地再施一礼,「今天的事多谢高姐姐了。」 高瑾瑜道:「举手之劳,简三妹妹不必客气。」 简淡笑了笑,又道:「高姐姐的袖子湿了,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 第40章 高锦秋偷偷揪揪高瑾瑜的袖子,示意她不要答应。 高瑾瑜道:「确实需要换换,一起走吧。」 简淡松了口气。 如果高瑾瑜不是简思越相看的对象,简淡肯定不会强人所难,但她是,简淡便希望她不是那种见风使舵的小人。 世人皆知,沈余之向来不管闲事,但他此番不但管了,而且还管得极为彻底——让简淡回家。 有人偷偷问静柔郡主,「近来京里一直有传言,说睿王世子看上简淡了,难道这件事是真的?」 静柔郡主点点头。她心道,一个病秧子,一个女汉子,倒是绝配。只可惜,皇祖父不会同意这门婚事,若果然如此,这位简三姑娘只怕要烂在简家,无人问津了呢。 简淡一行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走出荷塘。 大约盏茶功夫后,迎面碰到匆匆赶来的马氏、睿王妃等人。 马氏见到落汤鸡似的两个孙女,心中登时有了些怨气,没好气地瞪了简淡一眼,对睿王妃说道:「孩子们还小,打打闹闹在所难免,王妃不用放在心上。」 睿王妃道:「多谢老夫人担待,等寿宴过了,我自当让静娴登门致歉。」 马氏又道:「王妃不必如此,又不是什么大事。」 陈氏皱皱眉头,到底站了出来,「母亲,今儿是王妃的好日子,我们不宜过多打扰,等孩子换好衣裳,儿媳就先带她们回去了。」 马氏斜了陈氏一眼,没说话。 睿王妃如梦初醒,轻轻一抚掌,「瞧我这脑子,下雨天凉,孩子们还湿着呢。」 一位老成持重的嬷嬷顺势站了出来,说道:「王妃娘娘,老奴这就带几位姑娘去更衣。」 简淡摇摇头,难怪祖父看不上马氏。 明明是一品夫人,却非把自己当成七品,卑躬屈膝的样子实在讨人厌。 简淡辞别高瑾瑜,三姐妹跟着陈氏回了家。 简淡泡了个热水澡,刚穿好衣裳,三婶陈氏就带着一大堆礼品来了。 简淡请她在贵妃榻上安坐。 「小淡,今日的事多亏你了。」陈氏拉住简淡的手,眼里蓄满泪水。 简悠简然是她的命根子,不管哪个出意外,都等于要了她的命。 而且,简悠已经订婚,一旦被小厮救上来,即便仗着简老太爷的势嫁过去,这件事也是一桩丑闻和一个死结。 简淡理解她的心情,但不习惯跟人手拉手,试着往回抽了抽,却被抓得更紧了。 她只好干笑着说道:「三婶,一笔写不出两个简字,我们是亲姐妹,那不都是应该的嘛,您这么客气做什么?」 「亲姐妹也有避之唯恐不及的呀。」陈氏冷笑一声,抹了把眼泪,「你五妹说,简静距离出事的地方不到三丈,她居然连把手都没伸,太让人心寒了呀,还不如一个外人。」 简淡笑了笑。 这有什么可心寒的呢? 她觉得简家人凉薄,当然也包括陈氏和三房的几个弟弟妹妹。 她前世的死,于她们来说是释然,如果不是有葱汁帮忙,这位婶娘和那位五妹妹,只怕连哭都哭不出来。 睿王府被打成谋逆,她一个睿王府的遗孀如果不死,就要由简家承担起来,「死了也好,死了干净,省得总有人惦记着。」这是简悠的原话。 恨她们,谈不上。 只是心里结了个疙瘩。 如今她帮了祖父,祖父救了三叔,三叔再回馈她,循环往复,她与她们的关系融洽了许多。 或者,这就是为人处世之道吧——彼此保持距离,却又守望相助,有时可能比亲情还要牢靠些。 所有念头一转而过,简淡冷笑一声,「四妹妹也在吗?我怎么没看见。」 陈氏道:「当然在,你大伯父本来替她相中了方二公子,但方家听说咱家分了家,就把此事推了。你们姐妹明年就及笄了,借着睿王妃的宴会,你大伯母自然想替她寻摸个好的。」 简淡瞪大了眼睛,竟然还有这样的事,上辈子可不曾听说过。 方家世代镇守西南,手握雄兵十几万。 那么,大伯父此举会不会与庆王的布局有关? 祖父和睿王有没有对策? 简淡一时有些慌张,但随后又想,这样的事不是她能操心的,便干脆定下心,避重就轻地说道:「三婶,五妹不是已经有所防备了吗,怎么还跟静娴她们出去了?」 陈氏眼里闪过一丝阴霾,道:「小悠也不想去,无奈睿王妃发了话,你祖母没办法,就……也不知道睿王妃是不是故意……算了,不说这个了。」 她拿过两只精致的首饰盒,一一打开,又道:「睿王妃打发人送来几样赔礼,吃的用的都有,这对金镶玉的镯子是你的。」 「这只翡翠玉钗是三婶送你的,不是什么好的,胜在稳重大方,三婶觉着你会喜欢就带过来了。」 睿王妃的镯子虽贵重,但老气横秋,不适合年轻人戴,陈氏的玉钗造型简单明快,正适合简淡的气质。 简淡把两只首饰盒合上,「三婶,真不用,您太……」 陈氏故意拉下脸,「长者赐不可辞,拿着吧。」 「这……」 「三婶给你,你就拿着吧。」简思越撑着伞从外面进来,后面还跟着小尾巴简思敏。 雨很大,哥俩的衣裳湿了大半截儿。 「越哥儿敏哥儿也回来啦。」陈氏有些不好意思,「都是你五妹妹嘴快,一天天净惹祸事。」 「嗯,我们哥俩跟我爹一起回的,先去看了五妹妹六妹妹,再来看三妹妹,我爹先去梨香院,马上也过来了。」简思越把雨伞交给红釉,「三婶,五妹妹还小,慢慢教就是。再说了,这事不能都怪五妹妹,主要还是静娴骄纵,草菅人命,太不像话了。」 「就是,太不像话,真想拿棍子抽死她。」简思敏愤愤,手里的双节棍舞得哗啦啦作响。 「你又想抽死谁?」简云丰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外。 陈氏赶紧往外迎了两步,「二哥也回来了,唉……你看这事儿闹的,不过是句不要紧的玩笑话。」 「人没事儿就好。」简云丰拉着脸在主位坐下,「女孩子在外面一定要谨言慎行,这件事就是教训。」 陈氏并不辩驳,「二哥说的是,都是弟妹疏于教导,日后定会严格要求她们。」 「好。」简云丰硬邦邦地点点头。 陈氏又小意检讨两句,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陈氏,兄妹三人回到正堂。 简淡问道:「父亲,梨香院没备午膳,要不要在女儿这用饭?」 「正有此意,为父去换套衣裳,你让厨房煮一碗姜汤,去去凉气。」简云丰掸掸下摆上的泥水,又看看同样狼狈的简思越哥俩,「走吧,都换换,虽是夏天,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第41章 简淡就道:「父亲,我这边给您做了一套衣裳,要不要试试?」 简思敏立刻冲上前,抱住简淡的胳膊,期盼地问道:「三姐,我有没有?」 简淡在他额头一戳,「都有,都有,还有祖父的呢。」 简思越笑眯眯的,「那可太好了,这么大的雨,正好不用出去了。」 简云丰抹了抹短须,满意地点点头,「好,好,很好,哈哈哈……」 简雅身子弱,一向自顾不暇,他们还是第一次得到来自女儿、妹妹和姐姐的衣裳呢。 大中小三个男人高兴得跟过节一样,谁都没想起来,还有两母女正艰难地行进在前往庵堂的路途之中。 爷仨换衣裳时,讨厌和烦人在管家的陪同下,光明正大的到了香草园,送来一碗姜汤,六样点心,几色彩缎,还有一幅画。 「父亲,睿王世子这是何意?」简思越惊疑不定地看着简云丰。 睿王府财大气粗,本该砸钱的时候,礼物却送的温情脉脉,这不合乎常理。 简云丰知道内情,于礼物并不惊讶,只是讶异于那幅关于荷塘的写意画。 凉月如眉,水波如镜,密密匝匝的荷叶在夜风中轻轻摇荡,粉色的花零星地开着,一两朵,两三朵,娇嫩得像在牛奶中洗过一样。 池塘边上荡着一艘小船,船上躺着一个戴斗笠的渔人,渔人手里握着钓竿,钓竿弯成弓形,水面上涟漪无数…… 画上落款:渔人。 ——渔人二字是画的。 画面满,却不累赘;色彩浓重压抑,却又因那渔翁手里的那杆鱼竿得到了释放。 意境好,画得也好。 然而,简云丰在脑海里遍寻京城擅长写意荷花之人,竟无一人与之匹配。 「渔人是什么人?」他问简淡。 简淡摇摇头,「如果父亲不知此人,那便是睿王世子了吧。」 「他也会画画?」父子三人异口同声。 简淡自知失言,磕磕巴巴地说道:「他他,他不会吗?」 简思越道:「听说睿王世子喜欢读书,经常手不释卷,但不喜欢动笔,画画这种事跟他应该没什么关系。」 「哦……」简淡微微一笑,把画卷了起来,「不是名人名家,也不是睿王世子,那就不看了,咱还是看看衣裳吧。」 衣裳是针线房做的,但款式和刺绣纹样都是她选的。 简云丰是藏蓝色直裾,贴边用的回纹,简思越和简思敏都是宝蓝色,一件圆领袍,一件是方便运动的胡服,各有特色,也符合各自的身份。 简淡很是得意,正想多听几句真心实意地夸赞呢。 简云丰摇摇头,把画接了过去,「衣裳很合身,样子也好看,就不看了吧,我还是看看画。你祖父最近总说睿王世子聪慧,常人难以匹敌,说不定真是他画的。」 说着,他抱着画去书房了,不到盏茶的功夫,又拿着简淡画好的半套「戏猫」茶具跑了回来。 「小淡,这一套我要了,你什么时候烧?」 简淡心里一松,笑着说道:「还没上釉,过些日子才烧呢,到时候我给父亲送去。」 她本来还担心父亲会坚决反对,没想到是这么个反应,看来祖父已经打过招呼了。 不然,只怕又要女戒女德伺候了。 「好。」 简云丰看向简思越,「越哥儿也过来瞧瞧吧,你妹妹手艺不错,我看将来的成就不在你表大伯父之下。」 「爹,我也要看。」简思敏扔下双节棍,三步并作两步,进了书房。 爷俩紧随其后。 简思越一进书房就吓了一跳。 他这一阵子功课很忙,到香草园也只是在正堂坐坐就走了,竟不知简淡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父亲,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不问简淡,直接问简云丰。 简淡做了这么多瓷器,甚至专门打了架子,不可能不惊动其他人,既然安安生生地做到了现在,就说明祖父和父亲是知情的。 简云丰看了一眼正在把玩一个瓷质小猪的简思敏,小声把来龙去脉略略说了一遍。 简思敏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才思敏捷,在人品性格上最像简老太爷,想的也比简云丰深刻,简家目前的困境,以及简淡未来要面对的生活,他都在一瞬间了然了。 「三妹……」他久久地看着简淡。 「哥,没关系的。」简淡用余光扫了眼简云丰,低下头又道,「我姓简,也是简家的一份子。再说了,他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不堪。」 简云丰愧疚地拍拍简淡的肩膀,「你是个好孩子,比小雅懂事多了。」 简淡笑了起来。 虽然迟了些,但她总算听到了来自父亲的正面肯定。 真不容易呢。 下午,雨停了。 马氏睡了小半个时辰,起来时已经申正了。 刘妈妈伺候她簌了口,又端了碗糖蒸酥酪过来,放到小几上,说道:「今儿少放了些糖,没有那么甜了,老夫人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 马氏舀一勺放到嘴里,「嗯」了一声,道:「好吃,你再做两碗,给那俩丫头送去,顺便问问她们怎么样了,有没有煎两剂安神的药。」 「是。」刘妈妈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老夫人,老奴当时就站在角落里,都听见了。」 马氏放下瓷勺,问道:「你听见什么了?是不是三丫头惹的祸?」 刘妈妈点点头,就把静娴看到简淡,先以为她是简雅,讽刺一番,知道她是简淡后,又讽刺一番的经过说了一遍。 「五姑娘怕惹事,就躲到老夫人您身边去了,之后三姑娘藏了起来,静娴郡主没看到她,这才邀请了五姑娘六姑娘出去。」 马氏气得差点摔了碗,「去,立刻把她给我叫来,反了她了。」 「老夫人息怒。」刘妈妈凑近耳语两句,「您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呗。」 马氏心领神会,「你说的没错,就那么办。」 松香院的小丫头来叫简淡时,简淡还在画画。 午膳后,她禀报了高瑾瑜的事。 简云丰和简思越都很满意,她便打算做一套「蜻蜓戏莲」的铃铛杯送给高瑾瑜,届时请她来家里做客,让简思越和她见上一面。 第42章 放下毛笔,简淡净了手,说道:「来者不善呢。」 蓝釉诧异道:「这件事与姑娘毫不相干,老夫人应该褒奖姑娘才对吧?」 简淡摇摇头,她想起马氏在睿王府时的态度,心里便有了算计。 她找了个借口,打发走小丫头,然后细细叮嘱红釉一番,这才带着蓝釉出了门。 简淡悠哉悠哉地走了一趟外书房,把简老太爷的新衣裳交给伺候他老人家起居的婆子收起来,然后才去松香院。 马氏的脸色不大好看,嘴角抿着,眼神凶狠,若不是脸上还有睡觉时压出来的可笑皱痕,瞧着还真挺吓人。 「祖母。」简淡福了福,「您找我?」 「小悠小然到底怎么落的水?」马氏老佛爷似的靠在大迎枕上,语调拉得老长,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简淡明白了,马氏还不知道真相,所以直接把罪责压给了自己。 尽管有所准备,但她心里还是有点儿生气,便故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就那样落下去的呗,栏杆掉了,她俩也一起掉下去了。」 「我是问你这个吗?」马氏一拍贵妃榻,坐了起来,「是不是因为你在月牙山惹了静柔,所以静娴才报复你?」 简淡撇了撇嘴,「祖母,您都说了是报复我,那为何后来又弃了我,去找简悠和简然的麻烦,还用那么恶毒的手段,这说不通嘛!」 「你……」马氏看向刘妈妈,「你说。」 刘妈妈说道:「三姑娘,老奴看到静娴、静柔两位郡主去找您了,说的就是静安郡主的事儿。静安郡主和庆王妃被庆王送到庄上住了,而静娴郡主跟静安郡主的关系一向不错。」 简淡挑眉,「所以,你就跟祖母进谗言,说我激怒静娴郡主,带累了两位妹妹是吗?」 「三姑娘,这不是事实吗?」刘妈妈笑着,但笑意不达眼底,皮笑肉不笑地样子格外阴森。 简淡抬高了声音,「当然不是!我看是刘妈妈你,因为雷公藤的事存心报复!」 马氏喝道:「够了,胡说些什么!你母亲不是让你去庵堂陪她吗,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就过去吧。」 简淡一怔,原来在这儿等着自己呢,二房的下人嘴不怎么严实嘛。 「母亲。」门帘一掀,三叔简云恺并陈氏一起走了进来,「今日的事与三侄女无关,是小悠冲撞了睿王妃,她在进邀月园时提起了下雨的事,陈氏当时也在。」 「母亲,是儿媳管教不严,还请母亲息怒。」陈氏也道。 两人一进屋便反驳了马氏,而且亲自作证,马氏颜面大失,登时红了一张老脸。 刘妈妈悄悄往门口退了两步。 「刘妈妈,事实到底是什么,你是怎么同祖母说的?」简淡并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这……」刘妈妈面红耳赤。 简淡哂笑,逼近一步,「刘妈妈,诬陷主子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当初小刘管事确实没有把握好药材一关,这才让祖父陷入危险之中,祖父惩罚她,你却来算计我,谁给你的胆子?」 她这话问得相当诛心。 简老太爷是家里巨大的顶梁柱,马氏更是视他为天,然而,她却把一个心怀叵测、一心报复的老奴放到了身边。 为什么? 马氏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刘妈妈面如死灰。 「母亲,小淡说的是真的?」简云恺问道,他虽赋闲在家,但官威尚在,气场极大,极有威慑力。 马氏心脏一抽,不自然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道:「怎么是算计呢,不过是误会罢了。」 简云恺怒道:「什么误会?母亲,一个奴才对主子说三道四挑拨离间,这还有什么误会?」 马氏哑口无言。 「三老爷,老奴真不是故意的,老奴冤枉啊!」刘妈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磕在地板上,光是听着就觉得极疼。 简云恺冷哼一声,叫道:「母亲!」 马氏目光短浅,没什么见识,大事多半倚仗两个儿子。 但她记忆力尚可,人也不算太笨。 前半个时辰里刘妈妈对她说过的话,还记得清清楚楚。 因此,她很明白,若非刘妈妈,她不会有这么大怒气,问都不问一句,就直接定了简淡的罪。 她按了按额角,疲惫地说道:「算了,你年纪不小了,不必在我身边伺候了,一家子团圆也是件好事,老三你安排一下,派辆车,送刘妈妈去白石镇吧。」 从松香院出来,红釉正在路上等简淡。 「姑娘,还算及时吧。」小丫头笑嘻嘻地问道。 「很及时。」简淡笑道。 「那就好了。」红釉的脚步轻快起来,一踮一踮的,「刚才两位表公子来了,说要看看姑娘,先去梨香院了。」 崔晔崔逸昨日探望过崔氏,听说崔氏要去庵堂「清净」几日,早上就没好意思露面。 简淡问:「黄妈妈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蓝釉道:「听说梁妈妈找过黄妈妈两次,黏黏糊糊地聊了许久,都说梁妈妈的儿子看上了黄妈妈的大闺女,要我说这事不可能,黄妈妈的眼光高着呢。」 太阳有些大,她撑开手里的纸伞,遮在简淡头上,又道,「姑娘在担心黄妈妈和梁妈妈合着伙儿的害姑娘吗?」 简淡说道:「嗯,这些日子我们小心些。」 简淡落了一回水,却连喷嚏都没打一个。 她本以为简云丰会逼着自己马上启程,前往庵堂。 但没想到的是,简云丰忽然接到本朝山水画大家马云生的邀请,第二天下午便往白云观去了。 临走前,简思越简思敏向他求了情,求他把简淡留在家里,换个别的什么处罚。 夫为妻纲。 简云丰并不为难,而且,他也觉得家里没人照看不行,便罚简淡抄一百遍心经了事——以三个月为期。 简思越写了封信,让小厮送去庵堂,除问候之外,顺便告诉崔氏和简雅不用等简淡了。 经过那个兵荒马乱的早上,简思越和简思敏对崔氏颇有微词,只是碍着孝道无法宣之于口罢了。 六月初五,讨厌送瓷泥时告诉简淡,初六上午巳时初刻,沈余之在梧桐大街的澹澹阁等她。 「淡淡?」简淡有些无语,这个名字太直白了吧,而且也不好听。 讨厌憋着笑,点了点头,「是蛋蛋。」 他没看过匾额。但他家主子是这样说的:简三姑娘是个小笨蛋,所以就叫蛋蛋阁。 多有趣的名字啊! 第43章 如果他是客人,肯定很想进去看一看。 讨厌瘪着嘴,眼珠子乱转,一看就憋着坏。 简淡不禁有些崩溃,「不会是笨蛋的蛋吧。」 讨厌登时面容一肃,「小的只知音,不知字,还请简三姑娘见谅,明日您一去便知。」 于是,简淡做了一晚上的梦,匾额上的名字一会儿是「淡淡」,一会儿是「蛋蛋」,迷迷糊糊睡到天蒙蒙亮,被突然滚过来的两只硕大鸡蛋吓醒了。 简淡练棍时没看到沈余之。 他这些日子不知在忙什么,早上一直不在,晚上也没有露面。 若不是有了邀约,她几乎以为他又病了。 辰正出发,简淡赶在巳时前抵达梧桐大街。 将一拐弯,骑着马的烦人就冒了出来,将简淡的马车带到一处装修簇新,还未挂上匾额的铺面前面。 简淡下车后,左右看了看,对白瓷说道:「这不是前些日子来过的铺子嘛。」 白瓷点点头,「虽然门窗都换了新的,但婢子记得这棵梧桐树。姑娘不记得了吗,咱们在林家时,来过这里很多次。」 简淡:「……」不是不记得,只是不想记得。 天气好像更热了。 简淡把折扇摇得哗啦啦作响——之前做得好好的旺铺不做了,改卖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匠人做的瓷器? 她何德何能啊! 沈余之站在二楼的窗户旁,笑眯眯地看着下面穿着靛青色男装的简淡。 「还挺像样的。」他说道。 藏在暗影里的蒋毅撇了撇嘴,嘟囔道:「皮肤太白,眼太大,眉毛太弯,嘴太小,跟朵花似的,哪里就像样了呢?」 沈余之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 蒋毅哆嗦一下,又往墙角靠了靠,然后闻了闻袖子,血腥味依旧刺鼻。 他嫌弃地甩了甩,把手被到身后去了。 刚杀完人,就赶来见心爱的姑娘,世子也太那个了吧。 「哪里都像样儿。」沈余之眯了眯眼睛。 小笨蛋个头够高,身姿挺拔,走路飒爽,就连摇扇子的动作都与男孩子相差无几,足见她在女扮男装上下过功夫。 做什么像什么。 他欣赏凡事认真的女人。 简淡刚要进铺子,沈余之便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眼底青黑,像是薄薄地涂了一层石黛。 沈余之道:「来了。」 简淡抱了抱拳,「在下见过世子。」 沈余之笑着还礼,「简三公子,里面请。」 他如此煞有介事,倒搞得简淡有些不好意思了,有些讪讪地说道:「世子先请。」 沈余之便转了身。 简淡与他保持半步距离,跟在后面。 走了没两步,沈余之停了下来,侧头看了简淡一眼,歪了歪脑袋,示意简淡跟上来。 简淡没懂,「啊?」 「小笨蛋!」沈余之一伸手,大喇喇地搂住她的肩膀,笑道:「一起走吧。」 简淡羞得满脸通红,怪不得这么配合,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喂,你够了啊!」她挣扎出来,愤愤地瞪了沈余之一眼。 沈余之无辜地摊摊手,「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本世子只是想让你往前一步。」 「你……」简淡气结。 沈余之笑眯眯地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好了好了,快进来吧,你不想看看你的瓷器会摆在怎样的铺子里吗?」 「无赖!」简淡毫不客气地把搭在肩膀上的手拍掉,气呼呼地往前走。 沈余之得意地翘起唇角,紧随其后。 货柜都是簇新的,墙上靠着三组高架子,中间有两组多宝阁屏风,把整个铺子分成两个小区域。 每个区域都有一张八仙桌和四把椅子,桌面上摆着茶具和花瓶,花瓶里插着娇艳的月季花。 家具是樟木打造的,只漆桐油,青花瓷陈列其中,更显色彩亮丽,颇有自然淳朴的生活气息。 装修风格与同类瓷器铺子大相径庭。 「好看。」简淡说道:「与众不同,且耳目一新。」 沈余之点点头,美滋滋地说道:「简三公子好眼力,英雄所见略同。」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简淡想埋汰他两句,然而视线往上一挑,就瞧见了他眼底的黑,心头微动,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虽不懂朝政,可也明白一点:与庆王抗衡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他在百忙之中抽出身,关注这么一间小小的铺子,甚至倾注了诸多心血,这到底说明什么? 道理并不深奥,简淡不会不懂。 「坐吧。」沈余之亲自拉开一把椅子。 「谢……谢。」简淡不太适应如此殷勤的沈余之,别别扭扭地坐下了,说道:「世子的脸色不大好看,是不是该回去休息了?」 「不好看吗?」沈余之摸了摸脸颊,他的手呈青白色,比脸色还要难看。 简淡摇摇头,「很不好看,眼底青黑,指尖发青。」 「哦?」沈余之朝讨厌伸出手,「我看看。」 讨厌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用布帕擦了擦,放到沈余之面前。 沈余之仔细照了照,唇角的笑痕顿消,眼神也变得黯淡了起来,自语道:「不过一宿没睡而已,怎么这么……」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简淡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沈余之打小身体不好,于此一向有心结。 第44章 简淡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了,便道:「前两天我也这样,只要好好睡一觉,很快就会恢复过的。」 「哦……对,你说的对。」沈余之的桃花眼里又有了笑意,他站起身,「那我们回去睡觉吧,走了走了。」 简淡笑了笑,这厮看着可怕,内里还是个孩子呢。 「世子先走,在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想去别的铺子转转,看看行情。」 沈余之一摆手:「不用,睡觉要紧。」 简淡道:「世子,是您要睡觉,在下不睡。」 沈余之脸色一肃:「我说睡就睡,马上跟我回去。」 简淡面红耳赤:「……」 讨厌和烦人面面相觑,差点笑出声来。 简淡恼羞成怒,正要拍案而起,却听沈余之又小声补充了一句,「走吧,这里不安全,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简淡「啊」了一声,兔子精似的跳了起来,双节棍也从腰带上拿到了手里,「我们分头走。」 沈余之眼里精光一闪,「现在京里有传言,说本世子看上你了。你现在就是本世子的软肋,分头走并不安全,你还是乘我的车吧。」 「这……」简淡防备地看了沈余之一眼。 「走吧,不要胡思乱想。」沈余之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水汪汪的桃花眼中沁满了寒意。 简淡一哆嗦,下意识地点点头。 可一上车,又有些后悔了。 她与沈余之抵膝而坐,四目相对,却又不知聊些什么,太尴尬了。 沈余之大概觉察到了她的局促,开口问道:「喜欢铺子的名字吗?」 「淡淡?」 「嗯,澹澹。」 「好像不大好吧。」 「水何澹澹,水主财,寓意好,又朗朗上口,哪里不好了?」 「啊?」简淡自作多情了,不由闹了个大红脸。 沈余之拿起一个迎枕,垫在后背上,笑道:「鱼游水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觉得这个名字好得不能再好了。」 「你……谁跟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世子,我们孤男寡女,于礼不合,我要下车。」 简淡接连两次被沈余之内涵,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双手一按,就要起身下车。 沈余之长腿一伸,踩住车门,「外面危险,不许下。」 车窗开着,简淡往外面看了一眼,一切风平浪静,不禁怒道:「哪有,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咴咴儿!」 马匹忽然嘶鸣一声,车厢猛地一晃,直接把简淡从座位上甩了出去。 只听沈余之闷哼一声,简淡就像只四脚拉叉的兔子一般趴在他身上,两人嘴巴对嘴巴,竟然亲了个正着。 简淡的脑袋撞到车厢,鼻子也被磕得酸疼,竟然未能在第一时间从沈余之身上爬起来。 沈余之虽然也吓了一跳,但很快便意识到预谋好的吃豆腐时间到了。 他嘴巴一张,香喷喷地就是一口。 简淡唇上吃痛才明白自己着道了,正要爬起来给沈余之两个耳光,就听「轰」的一声巨响,身体直往下坠…… 「真的有刺客!」她下意识地抱住沈余之,拼命翻了个身,让自己做了肉垫。 马车并没有因此停下,反而行进的更快了,车厢与泥土摩擦发出的摩擦声听着让人倒牙。 烟尘也大了起来,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杀马,杀马!」 「有刺客,有刺客!」 外面鬼哭狼嚎,一片混乱,刀剑相击的声音不绝于耳。 马车少了一个轱辘,左侧高右侧低。 简淡为稳住身子,用腿勾住固定在车厢底部的小桌子,单手搂紧沈余之。 沈余之目光发直,呼吸也停止了,仿佛傻了一般。 简淡想起前几天晚上的事,知道他被满车厢的灰尘呛到了,不禁暗道,谁说活人不会被尿憋死?眼前这位就会! 她从衣襟里掏出一张棉帕,捂住沈余之的口鼻,顶着烟尘说道:「干净的,还没用过,快呼吸,咳咳咳……」 沈余之闻到鼻尖处传来淡淡的香气,胸脯终于起伏了一下。 阻住烟尘,他终于活了过来,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抓住开着的车窗,从简淡身上翻了下去。 车厢剧烈颠簸,简淡觉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她心里一慌,正要抬起身子看看外面,就听不远处有人喊道:「杀马啊,快杀马,要撞上了,要撞上了啊!」 另一个人喊道:「蠢货,都这么近了,杀了马就撞不上了吗?」 「来了来了,有人骑马追上来了!」 「当当当,锵啷……」 马蹄声和刀剑声一起快速后退。 简淡心中又是一凉。 她知道,不是护卫不杀马,而是一直有人在阻拦,让护卫们追不上马车。 另外,她在去月牙山的路上听广平公主说起过,沈余之拉车的马都是训练有素的优秀战马,速度原本就比一般的马匹快些,如今癫狂了,护卫追不上也是正常。 她想,不能干等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想办法自救。 简淡刚刚转过念头,就见沈余之狠狠地踹了一脚对面的车厢板。 简淡懂得他的意思了。 「你抓牢了!」她警告一声,松开沈余之,脚勾着小几,屁股往下一挪,人就出溜下去了,在脚心碰到对面车厢板,且膝盖能打弯时停住——这是最合适发力的角度。 「一起?」她扭头看向沈余之。 沈余之点头。 第45章 「一,二,踹!」 「咔!」车厢板飞了出去。 简淡挺腰抬头,瞧了外面一眼,发现没有马匹紧追其后,便喊道:「安全,我们下去!」 她话音未落,沈余之手一松,率先向下溜了出去。 简淡比他位置靠下,体重也轻,速度更快,两人几乎同时滑到外面。 「娘诶!」 「完了!」 「撞上了!」 「主子!」 「哐当」一声巨响压住了那一声声惊呼。 车厢在二人出来的瞬间撞到一堵围墙上,摔得四分五裂。 简淡与沈余之被惯性带了一下,但很快就停了下来。 她刚要起身,就听蒋毅惊呼一声:「小心!」 随即,简淡被背后传来一股大力的撞倒。 沈余之抱着她,接连滚了两周。 「嗖嗖嗖!」 简淡下意识地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三支羽箭从天而降,在她身旁不到半尺的泥地上扎了整齐地一排。 而且,还有一只飞在空中,正对着沈余之的后心扎下来…… 「躲!」她脑袋一空,大腿下意识地一别,上身一个反转,又将沈余之压了下去。 「啊!」 简淡惨呼一声,羽箭正中她的左肩。 「姑娘!」 赶来的白瓷顾不得刹车,从飞驰的马车一跃而下,哭着扑了过来,「姑娘,你要不要紧?」 「小心背后。」沈余之一脚踹倒白瓷。 一支羽箭擦着白瓷的头顶飞了过去。 与此同时,沈余之捏在手里的飞刀出手了,将一名趴在屋顶的刺客射了下来。 白瓷出了一身冷汗。 她知道自己刚刚孟浪了,赶紧爬起来,从腰间扯下双节棍,舞得呼呼作响,把简淡和沈余之护了个风雨不透。 沈余之的其他暗卫终于跟了上来,几名埋伏在房顶上的弓箭手被杀,危机很快解除了。 沈余之扶起简淡,桃花眼里赤红一片,「你怎么样了?」 简淡满头大汗,白皙细嫩的小脸上沾满了灰土,艰难地道:「暂时还死不了。」 箭钉在左侧肩甲处,疼是疼,但死不了人。 「我看看。」 沈余之绕到她背后,发现羽箭钉的不太深,心头微松,但随即又有另一个危险的想法冒了出来。 冷汗一下子打湿了额头。 沈余之顾不得太多,双手抓住羽箭,用力一拔…… 乌黑的血登时涌了出来。 羽箭上闪烁的磷光证明,这是一支淬了毒的箭头。 「啊!」简淡短而促地惊叫一声。 「别动!」沈余之喝了一声,又往旁边看了一眼,「都给我背过身去。」 护卫们齐齐转身,拿上刀剑迫使藏在胡同里的老百姓不停后退。 沈余之捏住衣裳的破口,稍一用力便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简淡白皙的肩膀。 伤口淌着黑血,周围肿胀,看起来极为可怖。 「喂!」简淡怒急,「你想干嘛!」 白瓷看到伤口,吓得面色惨白,「姑娘,箭上有毒!」 「按住她!」沈余之又是一声断喝。 白瓷哆嗦一下,立刻照办。 简淡不想死,宁愿被看光了,也不愿意就这么死了,所以,她听话地任沈余之施为。 沈余之在伤口周围迅速挤压数次,将大半黑血挤出,然后把嘴巴凑了上去…… 因为伤口有毒,周围皮肤肿胀发麻,痛感减弱,沈余之挤的时候还不觉得多疼,但用力嘬吸伤口深处时,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她回头一看,见沈余之薄唇带血,登时脑袋一晕,暗道:坦露身体倒也罢了,居然还被他当众轻薄……完了,这回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简淡怒火攻心,脸上被烧得绯红一片,恨不得自己立刻昏死过去。 白瓷没心没肺地劝道:「姑娘,箭上有毒,你忍忍,马上就好。」 这时,讨厌提着带血的刀剑不知从哪里蹿了过来,一眼瞧见沈余之吐出的黑血,当即吓得半死,哭道:「主子,你不要命啦!」 沈余之再吐出一口血,发现已经是正常的鲜红色,松了口气,说道:「备车,立刻进宫。」 话音将落,他的人已经贴着简淡后背软软地倒了下去。 简淡不忍心让他嘴巴着地,顾不得浑身无力,伸出右臂勉力接住了他。 然而,她亦高估了自己,沈余之的脑袋在她的臂弯里刚刚落实,她就觉得眼前一黑,同他一起倒了下去。 「姑娘,姑娘……」 「主子,主子……」 白瓷和讨厌一人捞起一个,抱在怀里,双双大哭起来。 蒋毅把简淡的马车牵了过来,在沈余之和简淡的鼻下探了探,说道:「暂时没事,只是昏过去了,快上车,我们进宫。」 沈余之走后,两个带斗笠穿短褐的年轻男子从胡同踱了出来,注视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命真大,我以为他吓也要吓死了。」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遗憾地叹息了一声,「闹到这个地步,只怕皇上那边不好交代了。」 第46章 另一个男子身材颀长,露出的半张脸隽秀斯文,他抬手压了压斗笠,「怕什么,老十三派人剿了牡丹会,牡丹会的人借机报复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哈哈哈,那倒也是,反正没留活口。世子这招玩的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接连两次同样的马车事故,简廉那个老狐狸定会以为有人在针对他的家人。」 「你莫忘了,老十三刚刚杀了我精心蓄养的二百名私兵,一报还一报,以他的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是我?」 「这……」 「罢了,回吧。」 「那,王爷会不会……」 「放心,皇祖父疑心很重,父王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重罚我的。再说了,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趁他病要他命,我必须马上进宫。」 两人边走边说,渐渐汇于人流之中。 简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不在家里。 紫檀打造的架子床上雕着龙纹,帷幔是昂贵的紫色云锦。 空气中有松树的芬芳,味道十分熟悉——跟前世在睿王府生活时,蜡烛燃烧的味道一模一样。 简淡忍着疼痛坐起来,轻轻拨开了帷幔。 大殿宽阔,陈列奢华,儿臂粗的红烛在墙角明明灭灭,两个穿着宫装的少女正坐在两只小杌子上打盹。 「姑娘,你可醒了。」睡在脚踏上的白瓷睁开眼,一咕噜就爬了起来,「可是吓死婢子了。」 简淡问道:「这是在哪儿?」 白瓷道:「在宫里,是睿王世子休息的地方。」 「哦……」简淡有些忐忑地看了看左边的胳膊,「那毒……」 会不会要命? 白瓷从旁边的小几上取来一个纸包,「毒叫鹤顶红,太医说多亏世子吸得及时,余毒不多,不然姑娘只怕要凶多吉少了。」 「婢子看看伤,太医说,姑娘醒了就把药换一换。」 白瓷把简淡的衣裳从肩膀上拉下来,解开包扎的纱布,把里面浸了血的纱布块取下来,换上新的。 尽管她的动作不重,但伤口依然很痛。 简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沈余之嘬她肩膀时的情景,脸颊不禁微微发烫,问道:「世子怎么样了?」 白瓷指了指里面,压低声音道:「世子大概咽了一些毒药,但不多,无大碍,现在还睡着呢。太医说他缺觉,要他多睡一会儿。」 简淡松了口气。 白瓷把简淡的伤口包扎好,又道:「广平公主来看过姑娘,但只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简淡笑了笑,人家是公主,肯在探望沈余之时瞧她一眼,已经很给面子了。 毕竟,沈余之不是重病,而是遭遇刺杀,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此事必定与泰平帝坐着的那把椅子有关。 事关站队,不论公主还是宫妃,都会加倍小心谨慎。 「简三姑娘,你醒啦。」两名宫女听到动静也醒了,「世子让婢子们备了夜宵,有煮好的燕窝和鱼翅粥,热一热就成,您要不要用一些?」 简淡怔了一下,「现在什么时辰了?」 一个宫女看了下不远处的更漏,答道:「大约亥时。」 「已经这么晚了呢,不用了,我不饿。」简淡笑着拒绝了。 白瓷惊讶地看着简淡。 一整天了,简淡只吃了早饭和昏迷时喂进去的一肚子药汤,中午晚上都没吃,怎么可能不饿? 「你们去休息吧,我也睡了。」简淡重新躺回去,「白瓷,我不用被子,你铺着吧。」 两个小宫女让到是礼,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白瓷也不客气,果然取了被子垫在身下,很快就有轻微的鼾声传了出来。 简淡一开始没觉得饿,宫女提醒后,她才发现肚子确实很空。 然而,她是真的不敢吃宫里的东西。 沈余之前世死于痨病。 医书上说,肺痨是传染的。 沈余之打小体弱,对卫生和冷热最为在意,多吸点尘土都会吓个半死,又怎会染上那种病呢。 如果是因他自身体质不好,所以才得了痨病,那这一世又为何没得上呢? 她想,沈余之的痨病,大概也是个阴谋。 如今她与沈余之牢牢捆在一处,必须时刻谨慎小心。 皇宫里的夜静得吓人,不但没有夏蝉,便是虫鸣都没有一声。 简淡饿得睡不着,白天发生的事便像走马灯似的转悠了起来。 从沈余之搂她,到逼着她同他一起回家,以及马车翻车时的那个窘迫无比的刹那…… 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晰,每一次接触都在脑海中变成了慢动作。 简淡感觉心跳越来越快,如同擂鼓一般,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唇,想让自己停止思考,但那触觉又勾起了两唇交接时的微妙体验。 好羞耻,必须打住!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五十五只羊……」她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羊倌,挥着鞭子,一遍遍地把羊群赶进圈里,「十只羊,十一只,十二只……」 当四更更鼓的「咚咚」声穿越重重宫墙,抵达简淡的耳畔,她终于打了个呵欠,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简淡听到身边有人轻声说话,便突然醒了过来,睁开眼,发现一个男人就坐在她身边,一张俊脸与她相距不到一尺。 四目骤然相对,两人都吓了一跳。 简淡身子一动就要坐起来。 「是我……」沈余之赶紧按住她的手,「别怕,我来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嗯,不是看看,是问问。」 此地无银三百两! 简淡想起吸毒血的那一幕,脸又红了,呐呐道:「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沈余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又救了我一次。」 「啊?」简淡愣住了,自己什么时候救他了? 她中箭前只是想躲,完全没想过救谁,只是弄巧成拙罢了。 好尴尬,怎么办,要实话实说吗? 第47章 说出来好像更尴尬吧。 简淡挣扎着坐起来,含含糊糊地说道:「不过赶巧罢了,再说了,救世子等于救我自己,世子不用放在心上。现在什么时辰了?」 沈余之闻言心花怒放,眉梢眼角透着喜意,说道:「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但我还是不希望你这么做,下次不要这样了,知道吗?」 还有下次啊! 简淡更心塞了,她不过是掩饰一下而已,但沈余之明显误会了。 「世子……」简淡想换个话题,问问沈余之好些了没有,就听外面有人禀报道:「主子,有人摸过来了,大约十五六个。」 「呵。」沈余之冷笑一声,站了起来,「竟然真的来了,沈余靖的胆子不小嘛。」 「你这是什么意思?」简淡防备地看着沈余之,他这是拿自己当诱饵吗? 沈余之一滞,赶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睿王府没有精通解毒的御医,所以才带你进宫,但……沈余靖借此机会再下杀手,也在我预料之中。」 简淡松了口气——她可以假装救人,却不想被人算计。 沈余之摸摸她的顶发,柔声道:「不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的。你呆在这里不要动,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那你呢?」简淡问道。 沈余之眼里闪过一丝兴奋,「我出去看看,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他放下帷幔,又道:「白瓷,插上门,看好你家姑娘。」 殿门被插上了。 简淡掀开帷幔下了地。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她和白瓷,以及两个缩在墙角的宫女。 白瓷趴在窗户旁,从缝隙里观察着外面,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道:「姑娘还是躺着吧,省得伤口出血。」 简淡道:「躺累了,起来走走。」 她在桌子上找到双节棍,紧紧攥在手里。 「姑娘,真的来人了!」 「世子的人放箭了!」 「咦?对方身手不错,还带了盾,冲进来了冲进来了。」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白瓷碎碎念着,简淡也想过去看看,但无奈腹中空空,脚上没什么力气,便只好在八仙桌旁坐下了。 很快,外面传来了惨叫声。 白瓷惨白着一张脸跑了回来,语无伦次地说道:「姑娘,杀人了!真杀人了!他们的胆子太大了吧,这可是皇宫诶!」 简淡瞧了一眼两个宫女,小声道:「皇帝久不在宫里,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什么意思?」白瓷不懂。 简淡闲着也是闲着,小声解释了几句。 皇后前几年病逝,泰平帝年岁大了,不想再立新后,宫里由淑妃说了算——淑妃是庆王的生母,是庆王世子的亲祖母。 也就是说,庆王世子在宫里行事,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比沈余之更有优势。 简淡拿这么一说,白瓷更加紧张了,赶紧又去窗边看了看,说道:「姑娘,蒙面的倒下不少,目前世子人多。」 简淡点点头,沈余之比沈余靖聪明,有所准备是应该的。 两名宫女哆哆嗦嗦地从角落里出来,也往窗边去了。 其中一个边走边道:「姐姐,我怕。」 另一个安慰道:「不怕,世子就在外面,他说没事,就肯定没事。」 简淡摇了摇头,沈余之又不是神仙,他还说回家睡觉呢,还不是被人狠狠阴了一把,到现在也没逃开? 两个宫女在窗边看了一会儿,那个被叫做姐姐的独自转了回来,走到简淡身旁,笑问:「简三姑娘,要不要喝水?」 简淡看清她的脸,小眼睛,厚嘴唇,不是她半夜时见过的宫女,愣了一下,「怎么换人了?」 深更半夜忽然换了宫女,这不符合逻辑吧。 简淡猛地一踹桌子,人也从椅子上后退了两步,「白瓷小心!」 白瓷听到响声便意识到出事了,手中的双节棍一抖,直接对上窗边那宫女。 两人打成一团。 那宫女姐姐没想到简淡的反应如此之快,吃惊之下,挥着匕首刺了过来,嘴里还道:「简三姑娘,只要你让睿王世子放弃抵抗,我便做主饶你一命。」 简淡再退一步,冷笑道:「你当我是傻子不成?睿王世子若是出事,所有知情者都会灭口,我唯一的活路,就是保证睿王世子活着。」 宫女姐姐喋喋怪笑,再开口时变了一副嗓音,「难怪一向眼高于顶的睿王世子看上了你,果然不简单呢。」 尖锐的,且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表明,她其实是他,一个如假包换的死太监。 简淡谨慎地又退一步,双手各执一棍,摆好防守的架势。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受死吧。」死太监扑过来,一刀刺向简淡脖颈。 简淡举棍相迎,用锁链接住刀尖,抬腿就是一脚。 死太监对简淡的实力了解不多,猝不及防,被踹了个结结实实,下盘不稳,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 简淡趁势追上去,不管什么招式,乱舞一气,一副双节棍被她耍得虎虎生风,牢牢地将死太监压制在安全区外。 那边,白瓷已经占了上风,接连两棍击中对手肩膀。 宫女被她打得嗷嗷直叫,接连后退,正要与死太监汇合时,被白瓷一棍打在后脑上,白眼一翻,昏过去了。 白瓷看了眼简淡,叫道:「姑娘,你的胳膊又流血了,把他交给我!」 「一起!」简淡肩膀极疼,心火更旺,莫名其妙地被射伤,中毒,众目睽睽之下被撕坏了衣裳,还被沈余之…… 总之,没有沈余靖,就没有她遭的这些罪,今儿要不打残一个,难消她心头之恨。 死太监虽说有两下子,但还比不上白瓷。 两厢夹击之下,他左支右绌,顾此失彼,被二人打得四处乱窜。 「打,打死他。」白瓷上头了,攻势越来越猛。 简淡接连打了他好几棍,火气撤了一些,反倒平静了下来,退出战圈,打算看看伤口的情况。 她别着头,往肩甲上扫了一眼,余光恰好瞄见之前的宫女操着刀子朝她的背心刺了过来。 她下意识一个弓步,身体一转,将那宫女让过去,随后双节棍狠狠一劈…… 「咔嚓」一声脆响后,那宫女的头顶冒出一大堆血,人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第48章 简淡懵了一下,身子亦摇晃了两下,自语道:「死了?还是……昏过去了?」她漂亮的杏眼里蓄了两包晶莹的泪,「白瓷,你快来看看,我是不是杀人了?」 殿门不知何时开了,沈余之进来了,一把捂住简淡的眼睛,带着她转了个圈,搂住腰,直接将人扛到了肩膀上。 「不怕,她只是昏过去了,我们走,马上出宫!」 宫殿的位置极偏,走了多半个时辰,才到西北角的侧门。 简淡从肩舆上下来,又上了马车,在车门口的角落里坐下,靠在车厢板上,默默消化来自伤口的巨大考验。 沈余之也跟了上来。 他坐在马车里角,闭上眼,飞刀在左手手指上娴熟地翻转着。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气氛极度压抑。 白瓷不安地跪坐在门口,一会儿看看胳膊渗血的简淡,一会儿看看面色惨白的沈余之,心道,完了完了完了,在宫里杀人,这要是被皇帝老儿知道了岂不是杀头的罪过?不,不单单是杀头,说不定要株连九族。 这必须得跑吧。 现在是不是要出城了,世子会带她们逃到哪儿去呢? 她看了看车窗外,宫墙之下光线昏暗,看不出马车行进的方向。 都不知道往哪儿去呢。 如果她走了,哥哥怎么办?会不会…… 白瓷不敢再想,豆大的泪滴「吧嗒吧嗒」砸到膝盖上,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马车走得跟往常一样缓慢,抵达王府侧门时,天已经大亮了。 「主子,到了。」讨厌在外面禀报道。 沈余之睁开眼,视线在简淡肩头一扫,又愧疚地缩了回去,说道:「蒋毅说,那两名宫女死在茅房里了,是我疏忽了。」 简淡勉强忍住躁意,说道:「不要紧,我不是也没注意到?不过虚惊一场罢了,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啪!」 沈余之一掌击在车厢上,「什么叫不必放在心上?因为我,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少年双拳紧握,怒视着简淡,泪水在左眼里打了个转,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简淡见过阴郁的沈余之,见过暴躁的沈余之,还见过云淡风轻的沈余之,就是没见过哭泣着的沈余之。 她有些不知所措,「我……呃,我……」 「呜呜……」白瓷忽然大哭起来,「我们在宫里杀了人,命都要没有了,你还吼,吼啥吼,就你会吼啊!」 沈余之懵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奴婢挑战他的权威呢。 简淡也吓了一大跳,但护犊子的想法迅速占了上风。 她往前凑了凑,把白瓷挡在身后,目光锁定沈余之手上的飞刀,磕磕绊绊地说道:「世世世子,我也是关心你,才让你不要放下心上的。再再说了,我确实没什么大碍嘛。你这么紧张,对身体很不好,是不是?」 沈余之的目光从白瓷身上挪开,定定地落在简淡漆黑的瞳仁里,似乎在努力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 简淡有些心虚,赶紧转移了话题,「世子,我饿了。那两个宫女说,您吩咐她们煮了粥和燕窝,可我害怕,没敢吃。」 说完,她的肚子应景似的「咕噜噜」响了几声。 「那两个是我的人。不过,你不吃也对。」沈余之擦了下眼角,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有了一些赧然,「我也饿了,你午膳晚膳都没用,岂不是更饿?」 他敲了敲车厢,道:「讨厌去厨房一趟,半个时辰内,我要看到早膳。」 「下车吧,你回去也是冷锅冷灶,不如在我这儿用完早膳再回去。」沈余之先下了车。 说起回家,简淡忽然想起一件事,「世子通知我家里了吗?」 沈余之说道:「进宫之前就派人告诉你哥了。」 简淡松了口气,起身下车。 沈余之站在车下,伸出左手,期待地看着简淡,晨曦照进他的眸子里,如星子一般闪亮。 简淡在车门处踌躇片额,看看左右,发现除沈余之的护卫外别无他人,心想,也罢,亲都亲了,还怕拉手吗? 就这样吧,反正也没人看见…… 温暖的手落入沁凉的掌心,她心里难得地柔软了一下,说道:「世子,我这是小伤,不要紧的。反倒是你,手这么凉,应该好好调养,好好强身健体才是。」 沈余之的唇角有了笑意,「你说的对,就照你说的办。」 他心满意足地牵着简淡的手走到备好的肩舆旁,「路远,我们坐肩舆过去。」 「好。」 沈余之的厨子动作很快,简淡换完药,重新包扎了伤口,才坐了不到盏茶的功夫,早膳便陆续端了上来。 粳米粥,燕窝,鸡汤小馄饨,酱菜,鸡丝凉面,银丝卷,煮蛋,小笼包,还有各色水果。 零零总总摆了一桌子,但想吃的也就那么两三样。 简淡又渴又饿,热腾腾香喷喷的鸡汤小馄饨便是首选,其次是肉包子,间或吃点酱菜,再来一碗沈余之亲手端来的解毒汤药,就有十分饱了。 两人差不多同时放下药碗。 「时辰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沈余之起了身。 简淡道:「不用了,这么近,翻个墙就……」 「主子,王爷来了。」烦人从外面进来,打断了简淡的话。 「你小子要不要紧?」睿王走得快,与烦人前后脚进门。 不待沈余之回答,他先到了简淡跟前,大手在她右肩膀上轻轻一拍,「哈哈哈,小丫头好生了得,又救吾儿一命。」 简淡屈膝行礼,「民女见过王爷。」 「都是自家人,免礼免礼。」睿王又是哈哈一笑,「时候不早了,回家去吧,让世子送你。」 「多谢王爷,多谢世子。」简淡拧不过专横霸道的两父子,与沈余之一起乘着肩舆去了两家交界处。 上梯子之前,沈余之说道:「惊马的事只怕有些蹊跷。你大伯与庆王府沆瀣一气,你和简老大人务必加倍小心,刺杀他们未必敢,但饮食上要多加注意。」 「好。」简淡若有所思,「我会注意的,世子也要小心才是。」 沈余之牵起她的手,拍了拍,「放心,我不会让你做寡妇的。」 简淡一听到「寡妇」二字,脸上差点破功,心道,你可拉倒吧,就好像你没让我当过似的,那可是整整三年呢。 她使劲抽出手,「世子回吧,我上去了。」 沈余之不高兴了,又把简淡的手扯回去,使劲摩挲两下,说道:「小心些,千万别再把伤口挣开了。」 第49章 真是小孩子脾气。 简淡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道:「世子,我还得去松香院请安,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沈余之这才松开她的手,「好,你先回去,得了空我就去看你。」 从梯子上下来后,一直心事重重的白瓷终于有了问问题的机会。 她一改以往大大咧咧的样子,神经兮兮地凑到简淡耳边,说道:「姑娘,咱们怎么又回来了,不用跑路吗?」 简淡道:「他住的偏,只要淑妃和庆王想掩盖,这件事就不会发出来的,你不必担心。」 庆王和沈余之在宫里都有经营,但赢的是沈余之,他的实力显然更胜一筹。 即便需要担心,也该是庆王世子,而不是沈余之。 白瓷如释重负。 两人钻小路,迅速回到香草园。 香草园的院门是开着的,简淡主仆一进门,简思越就从正堂迎了出来。 「三妹,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他大概一夜没睡,眼底有淡淡的黑,肤色发暗,但精神尚可。 「还……好吧。」 熟悉的家,温馨的味道,还有大哥殷殷的问候,简淡终于完全放松下来,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别开视线,深吸一口气,把哭意压了回去,「大哥,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简思越没理会她的虚言矫饰,目光径直落到她的左肩上——她穿着玄色男装,血迹虽不明显,却也能看出凝固的一大片暗沉的红色。 「进屋再说。」简思越的眸光暗了暗,声音亦沙哑了两分。 两人刚进正堂,简思敏便从简淡的卧室里钻了出来,顶着一脑袋的乱发,显然才醒。 「三姐,你没事吧。」他跑到简淡身前,围着她绕了一圈,然后问白瓷,「伤的严重吗?」 白瓷没有了担心,又活跃了起来,「姑娘是箭伤,伤口不算大,但很深,骨头伤了一点点,还有些余毒未清。」她提了提手里的药包,「御医说,把这几剂药服完就好了。」 「中毒了?什么毒?」简思越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简淡给白瓷使了个眼色,说道:「不要紧,养几天就好,大哥不必担心。」 然而白瓷并没有看她,道:「御医说是鹤顶红。」 「咔嚓!」简思越手里的茶杯碎了。 简思敏也吓得目瞪口呆。 报信的人只说简淡受伤,可没说中毒,而且中的还是鹤顶红。 简淡这是在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啊。 简思越额头上的青筋直跳,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沈余之!」 白瓷何时见过这样的简思越,吓了一跳,悄悄往门口溜了几步,悄悄躲出去了。 简淡硬着头皮劝了一句:「大哥,世子不告诉你实情,也是怕你担心,你就别生气了。」 「哼,我看他不是怕大哥担心,是怕大哥生气才对。」简思敏气呼呼在简淡旁边坐下,老大不高兴。 简淡瞪了他一眼,打发了红釉和蓝釉,把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尤其是惊马那一部分。 「大哥,可以肯定的是,庆王的人不会跟踪我,这样的小事很难传到对方的耳朵里,但一模一样的祸事第二次发生,极有可能说明一件事……」 简思越的脸色沉的吓人,「你的意思是家里有奸细,还是说大伯父他们……」 简淡道:「我觉得是后者。」 简思敏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大哥,三姐,你们是认真的?」 简淡反问:「二弟,你觉得这样的事能拿来玩笑吗?」 简思越也道,「这件事之所以不背着你,是不想你做错事,说错话。」 简思敏「哦」了一声,「真没想到,一家人竟然可以闹到这个地步。」 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简老太爷是直臣,只忠于皇上,大伯父用手段把简洁嫁进庆王府,几乎等同于站了队,另谋出了路。 父子俩政见不和,是大舜朝公开的秘密。 所以,简家分家才能成为简老太爷与大房划清界限的一个有力标志。 简淡冷笑,「祖父挡了大伯父的雄心壮志,为何不能闹到这个地步?」 「也是,唉……」简思敏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哥,咱爹是白身……」 简思越打断他的话,道:「咱爹是白身,所以,你将来靠祖父,还是靠大伯?」 「祖父。」简思敏不假思索,他挠了挠头,又道:「那,需要我做什么吗?」 「说话做事多在脑子里转一圈就成,不该说的,或者不知道该不该说便一概闭嘴,知道吗?」简思越端出长兄风范,语气颇为严厉,「我知道你跟赵三交好,但大姑父与庆王走得密切,有些事……」 「大哥,娘亲车祸的事我没跟赵三表哥说过,你不能冤枉我!」简思敏跳了起来。 「我没说是你说的,只是警告你,你要是管不好你的嘴,就在交友上仔细着些,不要什么人都称兄道弟,乱讲义气。赵三玩心太重,城府太浅,没有上进心,不值得深交。」 「哦……」简思敏反驳不了,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我知道了。」 简淡见哥俩说完了,又道:「大哥,十天后就是赵老太太的寿辰了,爹要是不回来,咱们这一房的寿礼……罢了,我找三婶商量吧。」 简思越一拍脑门,「对啊,大哥都忘记了,这件事还得跟表哥说一声,往年他们不在京城倒也罢了,如今人在,怎么也该走一趟的。」 简淡的嫡亲大姑母的夫婿是吏部侍郎赵孟春。 赵孟春的母亲姓崔,是崔氏的堂姑,也是崔家兄弟的堂姑祖母。 简淡点点头,「表哥那里,就由大哥去说吧。」 前世,这个寿宴她也是去了的。除了给简雅捧捧臭脚,以及傻乎乎的附庸风雅一番之外,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过。 如今简雅崔氏都不在,只该更顺利才对。 「大哥,高家姐姐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这两天让人送些小礼物过去,顺便请她来家里坐坐,你看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简思越的脸红了,他犹豫片刻,说道:「祖父和父亲都不在,这件事我们不好擅自做主,等祖父回来再说吧。」 「那也好。」 简思一宿没睡,仗着年轻,仍旧去上学了。 简淡洗了个澡,强撑着去了松香院。 她以前讨厌去松香院请安,今天却很积极——独自呆着有些无聊,稍不留神就会在杀了一个人这件事上来回打转,太可怕了。 简家分了家,四房各自为政,尽管简淡一夜未归,但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第50章 大家问了安,便聊起赵家的这场寿宴来。 往年寿礼都是从公中出,今年分了家,就得各房送各房的了。 赵家是京城大族,礼轻了不好看。 每房三百两银子是基本礼仪,四家合一处就是一千二,极不划算。 所以,马氏的意思是,还是大家绑在一起送,每房出一百两银子,如果哪一房想多送,也可以单独送,其他人合伙。 做法小气了些,但经济实惠。 简淡同意,其他三房也同意,大家伙儿痛快地给了银票,把寿礼交给管家采办。 用过早膳,简淡有些疲惫,就让红釉去锦绣阁请了假,窝在床上补了一觉,快中午时才醒。 「姑娘醒啦,正好儿,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来看你了。」蓝釉带着一身的油烟味儿走了进来。 「好,我这就出去。」简淡起了床,趿拉着布鞋出了卧室。 简然看到她,小跑着迎上来,牵住她的手说道:「三姐,听说你病了,好些了吗?」 简淡摸摸她的小鬏鬏,「三姐没事,就是这两日睡的不好,有点儿偏头疼。」 她在主位坐下,看了看简静简悠,「厨房做了鸡丝凉面,听说爽口得很,你们要不要留下用午饭?」 简悠抚掌笑道:「好啊,早就听说白瓷手艺好,今儿正好尝尝。」 简静犹豫片刻,也道:「叨扰三姐了,那我让人回去告诉母亲一声。」 简悠看了简静一眼,眼神有些不善。 简静似乎懒得理她,喝了口凉茶,关切地问简淡:「三姐有心事吗,怎会睡不好觉呢?」 简淡笑了笑,「哪里有什么心事,不过是卧房天天进蚊子罢了。」 简悠托着腮,阴阳怪气地说道:「三姐心善,怎会有心事呢?只有那种见死不救的人才会良心不安,睡不好觉呐。」 简然同仇敌忾:「就是!」 简淡有些惊奇,既然记着愁,怎么还凑到一起了呢? 简静有些无奈,「五妹,你太固执了。」 她殷殷地看着简淡,「三姐你来评评理,我若会游水,岂能不救她们?我当时不过去,只是怕静娴郡主连我一起算计了。我如今年纪大了,亲事还没定下来,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将来可就艰难了,三姐你说是不是?」 简然「嘁」了一声,扒着大眼睛做了个怪相,「那三姐就不怕了?四姐张口闭口说亲事,羞羞羞!」 简静红了脸,「砰」的一声撂下了茶杯。 简淡以为她会恼羞成怒,立刻起身走人。 然而并没有。 简静的身子纹丝不动。 简淡先是觉得有些意外,但联想到上次月牙山赛马会的事,再想想大伯父,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无非是刺探而已嘛。 她只是不大明白简云帆的想法——他们之间的矛盾关系着朝政和帝位,跟她小小的一个民女八竿子打不着,简静看着她有何用? 「好啦。」简淡拉开手边的抽屉,取出几个瓷挂件,「都是亲姐妹,没有隔夜仇。四妹一向胆小,五妹六妹就不要咄咄逼人了,大不了下次你们也看着她遭难嘛。」 「来来来,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这个给你们,一人分两个,拿着玩吧。」她把几个瓷质的小动物放在茶盘上,让蓝釉给她们端过去。 「三姐你藏私,好好看啊!」简然欢呼一声,飞快地从里面捡走一只鹿和一只猪。 简悠挑了一只羊和一块喜鹊登枝。 简静选的是一匹马和一个绿色的小青蛙。 三人不约而同地选了自己的属相和一个喜欢的小动物。 话题聊过了,就没必要再捡起来反复咀嚼。 简悠不是没眼色的人,再开口时,说的就是赵家的几个表兄妹了。 简悠笑道:「听说那位二表哥前一阵子又挨打了。」 简淡摇了摇头,二表哥赵鸣成不爱读书,只爱女人和乐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怎么,他又欠银子了?」 「对啊。」简悠轻轻一拍桌子,「三姐,你居然也知道这事儿?」 简淡抿了口茶,「二表哥在京城也算一号人物了,我怎能不知道?」 简静道:「传言未必是真的,二表哥不过喜欢玩闹罢了。」 简悠撇了撇嘴,「四姐,睁眼睛说瞎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哦,小心阴沟里翻船。」 简静蹙着眉,瞪了简悠一眼,「五妹,姑娘家说话刻薄也不是什么好习惯。须知,二表哥虽然爱玩爱闹,但对我们这些表妹一向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着我们,就是看在小时候的面子上,你也不能这么说他吧。」 简悠翻了个白眼,「那是对你们好,可不是对我们。」 大姑母是林氏所出,与继母生养的简云恺和简云泽的关系极为一般。 「三姐,你也觉得我说的不对?」简静又把话头递给了简淡。 简淡道:「你们说的都对,但四妹也要知道一点,二表哥人虽不错,但名声到底不好了,小时候关系再好,大家也得保持些距离,你说是吧?」 「呃……」简静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白瓷做的鸡丝凉面没有睿王府的卖相好,但味道足,而且加了足量的辣子。 简淡胃口大开,吃了满当当一盘子。 用完午饭,她送走几个妹妹,从自己亲手做的瓷器中挑出一对葫芦瓶,用匣子装了,写上信函,让白瓷驾车,带着蓝釉往高家走了一趟。 ——虽然三婶陈氏已经送了谢礼,但简淡还是想表示一下,讨好讨好未来的嫂子。 上午睡多了觉,下午就睡不着了。 简淡画好一只「戏猫」的茶盏后,去梨香院安排了晚膳,又顺便去后花园走了走。 崔晔也在。 他摆了画案,正对着荷塘涂涂抹抹。 「大表哥好。在画什……咦,怎么重新画了?」简淡屈了屈膝,凑近后,仔细看了看画,「不一样了,还是大表哥画得好,功底深厚,表妹甘拜下风。」 崔晔摆了摆手,「表妹不要误会,大表哥之所以重新画,是因为表妹的那幅画被人撕碎了。」 撕碎了? 简淡扫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黄妈妈。 黄妈妈正好惊诧地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她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三姑娘,那画绝不是老奴撕的,老奴都不知道有这事儿呐。」 第51章 「确实与黄妈妈无关,她那晚不在前院。」崔晔解释了一句,「也不是其他两个,此事来得莫名其妙,我就没有细查,也没有声张。」 「哦……」简淡心中无奈,脸上却没有带出来,「我的画技稚嫩,表哥重画一张也好。」 如果她猜的不错,这件事应该是沈余之的人干的,那个人孩子气得很,崔晔明年春试,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好。 「七表哥不在吗,晚上我让人做了几道加辣子的菜。」她转了话题。 崔晔笑了起来,清澈漂亮的眸子里带了几分激赏,「三表妹有心了,我和你七表哥都喜欢食辣。他正在前院看书,到饭点儿就上来了。」 简淡道:「好,那表妹就不打扰表哥了,告辞。」 蓝釉和白瓷回来时带来了高瑾瑜的信和回礼。 信笺精致,措辞文雅,字迹隽秀。 回礼是两方绣帕和两只荷包,绣工精湛,配色讲究,好看得让人爱不释手。 白瓷把简淡画好的瓷坯放在架子上,笑嘻嘻地问道:「姑娘,高大姑娘说初十来咱家,初十大少爷休沐,她是不是来相看咱家大少爷的呀。」 简淡把帕子和荷包放进妆奁里,说道:「看来这桩婚事,祖父和高大人已经达成一致了,高姐姐还真是个爽快人呢。」 蓝釉点点头,「高姑娘行事大方,不娇气,长得也好看……」 简淡看向蓝釉,这姑娘沉稳,很少评价旁人,她如此说话一定会有转折。 蓝釉停顿片刻,轻轻咳嗽一声,又道:「姑娘,高大姑娘这么好,怎会没订过婚呢?十五岁,可是不小了啊。」 简淡笑了起来,「原因肯定是有的,但绝不会不堪,不然就不是做亲,而是做仇了。」 简老太爷是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那位高大人没有得失心疯,就不敢在此事上欺瞒简家。 蓝釉点了点头。 简淡道:「白瓷去找你哥一趟,让他办两件事,一是打听打听这位高小姐的情况,谨慎一些,不要让人察觉了;二是澹澹阁的事。铺子一开业,他就是二掌柜了,除做好大掌柜让他做的事情之外,主要帮我留心市面上的各种器物的售卖情况,就像以前那样,明白吗?」 「二掌柜!」白瓷一蹦三尺高,抓住蓝釉的手,「哈哈哈哈,太好啦,太好啦,蓝釉你听到了吗,我哥要当二掌柜啦!」 这疯丫头! 简淡笑着摇摇头,又对蓝釉说道:「你弟弟十一了吧,就让他跟着青瓷,往来府里传个信儿,或者在铺子里做做伙计什么的。」 「谢谢姑娘。」蓝釉心花怒放,跪在地上就是三个响头。 红釉拍手道:「那可太好了,小三聪明着呢,嘴巴也巧,正适合做这个。」她每个月都有一两多的月银,弟弟妹妹还小,哥哥在外院伺候简老太爷,一点儿都不嫉妒白瓷和蓝釉。 简老太爷在简淡出事的第三天下午回了家。 简淡听说后,主动到外书房探望。 简老太爷让她在书案对面坐下,说道:「这几天的事祖父都听说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开始结痂了,祖父不用担心。」简淡笑着说道。 简老太爷摇摇头,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小孙女,「你这丫头啊,吓坏了吧。」 简淡下眼睑发青,脸色也不太好看,显然睡眠不足。 简淡捏着手帕,垂着头说道:「别的倒也罢了,就是总梦到那个死人。」她第一次杀人,总也过不去那个劲儿。 简老太爷道:「大道理祖父不想讲,这种事安慰解决不了问题。祖父只告诉你一句,怕是正常的,等日子久了自然而然地就能过去了。」 简淡抬起头,「祖父说的是,时间是最有力的武器。您放心,孙女坚强着呢,很快就会过去的。」 「甚好。」简老太爷欣慰地颔了颔首,「祖父收到你父亲的信了,你哥的婚事基本上定下来了,就按你说的办,让他们两个见一见。」 简淡道:「祖父,高家姐姐退过婚,听说还是表兄妹,你知道这件事吗?」 青瓷说,高家在一年前主动退的婚,理由是订婚对象不求上进。 因男方家不在京城,所以青瓷只是道听途说,具体情况不明。 「哈哈哈……」简老太爷笑了起来,「精明的小丫头,放心吧,祖父派人查过了,确实不是不求上进,但婚的确该退。」说到这里,他捻了捻胡须,「罢了,你小姑娘家家的,不用知道这些。」 「那些事都不要紧,反倒是你,管家说,有人故意造谣,说你命硬克亲,并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串成一串,编了好大一通故事,已经传遍整个京城了。」 简淡嘿嘿一笑,「孙女这阵子可是结了不少仇家,庆王府,睿王妃,次辅家的大少爷,公主家的二公子,猫猫狗狗一大堆,反正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吧。」 简老太爷哈哈大笑,「庆王妃和静安被庆王撵到庄子去了,静娴被睿王亲手打了三十棍,听说卫家和方家的两个小子自打赛马会之后一直没敢出门,嗯……你这丫头还挺能折腾。行吧,你祖父这把老骨头还管用,只要你占得住理,祖父就能兜得住事,咱不怕他们。」 至于名声,坏了就坏了吧。 反正有睿王世子兜底。 就算沈余之身体不行,娶不了简淡,他也一样能保睿王得到一个太平盛世。 睿王在,他的首辅位置就在,孙女的婚事就不会成为问题。 何怕之有呢? 简淡从简老太爷那里得到准信儿,回去后就开始精心准备初十的小聚。 安排好吃的用的玩的,剩下的就是找几个陪客了。 初九早上,简淡去锦绣阁上课,打算跟简静简悠说一声,请她们到香草园来玩。 然而,来上课的只有简静一人。 负责打扫锦绣阁的婢女说,三太太派人请了假,说简悠病了,这几日都不来上课。 简静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回头对简淡说道:「明明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简淡道:「散学后我们去看看吧。」 中午,简淡跟简静去了菊园。 陈氏大概刚刚哭过,眼睛红红的,鼻音很重。 三叔简云恺也在,脸上还有恚怒未消,他说道:「你五妹心情不好,你们姐妹先回去,晚点儿再来看她吧。」 陈氏欲言又止,白着脸低下了头。 简淡简静只好乖乖告辞出来。 简静道:「三姐,我看不大像病了,而是出事了。」 简淡问道:「你早上还看见她们了,能出什么事?」 简静若有所思,「也是啊。」 下午散学后,陈氏打发身边的妈妈来香草园请简淡过去一趟。 这一次不再有人拦她,婆子直接把她送进了厢房。 简悠卧在床榻上,正捧着本闲书发呆,听见脚步声,就往门口看了过来,瞧见简淡,赶紧用书挡住了红肿的眼睛,说道:「三姐,你怎么来了?」 简淡提了提手里的盒子,笑道:「白瓷做了些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第52章 简悠摇摇头,慢腾腾地下了床,招呼简淡在贵妃榻上坐下,并着人上了茶水。 简淡把食盒打开,取出炸得酥脆的鸡蛋卷,问道:「到底怎么了,这么没精打采的。」 简悠的眼里又有泪花冒了出来,她用帕子沾了沾眼角,「鲁家说,我和鲁二公子八字不合,要退婚,我爹已经同意了。」 简淡愕然,「八字不是早就合过了吗?」 武成侯鲁家是陈氏大姐的婆家,简悠与鲁二公子是姨表亲,婚事是从小就订下的。 简悠用帕子捂住眼睛,趴在小几上,瓮声瓮气地说道:「我爹说,若想保全我的颜面,八字不合是最好的借口。」 简淡挑了挑眉,鲁家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怎么就是最好的借口了呢? 她有些想不明白,上一世鲁家退亲是因为祖父失势,三叔出事,这一世好好的,怎么又退了呢? 「三叔有没有说他们为什么退亲?」 「我爹说,可能跟简家分家,他赋闲在家有关。」 「那三叔有没有去找祖父?」 「我爹说,祖父现在政务繁忙,不必打扰他老人家,而且,强扭的瓜不甜,退了就退了吧。」 简淡点点头,「退了也好。」 「啊?」简悠闻言坐了起来,手帕狠狠地在眼睛一揩,「三姐这是何意,莫不是来落井下石的吧。」 简淡「嘁」了一声,「我跟你又没有仇,落的哪门子的井,下的又是哪门子的石?」 她记得,鲁家退了简悠的婚事之后,很快就订下了长平公主的三女儿。 那时,三房只有大房可靠,大房又不可能为了他们的事得罪两家勋贵,只好默默吃了这个闷亏。 鲁家不厚道,简淡觉得,这样的人家不嫁才是最好的。 「那你为什么那么说,呜呜……」简悠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从小我就知道长大会跟二表哥成亲,手帕荷包这些年不知做了多少个,如今他说退就退,凭什么啊,我哪点儿配不上他?」 简淡道:「就凭人家不想娶你,这个理由不够吗?」 简悠一拍桌子,「三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到这儿,她突然卡了壳儿,怔了好一会儿才道,「他不想娶我,那他想娶谁?」 「不想娶你,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想娶别人,另一种是不敢娶你。」简淡不敢肯定,鲁家虽是勋贵,但也只是二流,远离权力核心,按说应该不敢得罪祖父才是,是谁给他们的胆子呢? 她小声道:「会不会是睿王妃?」睿王妃出身国公府,又有睿王作为后盾,怂恿鲁家退婚并不难。 简悠一下子止了哭声,哽咽着说道:「好像真有可能诶。」 睿王府正院,西厢房。 睿王妃着人送走女医,在静娴的拔步床上坐了下来。 「母妃,鲁家退婚了吗?」静娴趴在床上,疼得呲牙咧嘴的。 睿王妃蹙着两道柳眉,用帕子擦了静娴额头上的汗,「好啦,已经退了,这回满意了吧?」 「不满意。」静娴躲了一下,「那简三呢?」 睿王妃有些为难,「静娴呐,她不是始作俑者,还有你大哥护着……」 「母妃!」静娴尖声叫道,「他才不是我大哥!」 「要不是他,我能挨这顿毒打?母妃,我治不了他,治治那个小贱人总可以吧。母妃你快想想办法,绝对不能让她嫁到咱家来。」 睿王妃有些头疼,「她救了你大哥的命,咱们若是动她,只怕你父王饶不了你。」 静娴一拳砸在枕头上,「我不怕,我就不信,父亲能为一个贱人把亲女儿给杀了。」 「你这孩子,生那么大的气做什么。」睿王妃叹了口气。 如果沈余之能活到娶妻生子,她希望世子妃是她亲自安排的,最好是她的娘家人。 她想了想,凑到静娴耳边,「这件事母妃由来做,你不要对任何人说,知道吗?」 简淡从简悠嘴里得知简悠被退婚的消息时,简老太爷也知道了。 简云恺黑着脸站在简老太爷面前。 简老太爷道:「一个半月之前,鲁家二老爷想谋大理寺左少卿一职,找到老夫这里,老夫没答应。此番退亲,想来与此有关。这件事老夫有责任,但老夫并不后悔,你知道为什么吗?」 简云恺道:「父亲,儿子知道。鲁家人心术不正,退婚一事儿子已经同意了。」 「做得好。」简老太爷欣慰地点点头,指了指前面的椅子,「坐吧。」 「国子监下来个缺,我替你争取到了。你明日去吏部一趟,把手续办了,日后稳定了老夫再帮你筹谋个实缺。」 「是。」简云恺的脸色好看许多,眼神中亦有了几分灼热,「儿子一定好好做。」 简老太爷道:「家里分了家,老夫不常在家,许多事照应不来,你替老夫多操心些。」 「父亲,国子监公务不忙,您尽管吩咐便是。」 「好,老夫让管家把他处理不来的事情交给你来办,你可懂得老夫的意思?」 「父亲,儿子懂得。」 「嗯,那老夫就不赘述了,只要求你一点,多照顾小淡,那丫头不容易。」 「是,父亲。」 简云恺陪着简老太爷用了晚膳,回到菊园时,心情彻底由阴转晴了。 「老爷,老太爷怎么说?」陈氏见他进来,紧着往前迎了几步。 「事情已成定局,别的就不要再想了。」简云恺在罗汉床上坐下,自己斟了杯茶,「你给我准备身出门的衣裳,明儿我去吏部走个手续,过几天就去国子监了。」 陈氏弯了弯唇角,「这倒是个好消息,老太爷还是疼你的,唉……要是早两天就好了。」 「娘,早两天晚两天都是一样的。」简悠牵着简然,顶着个肿眼泡走了进来,「三姐说,退婚一事可能与静娴郡主有关,跟女儿跟爹跟祖父都没关系。」 「不要胡说八道。」陈氏斥道,「静娴郡主才多大,就能左右鲁家了?」 简悠道:「静娴或者不能,但睿王妃能啊。」 简云恺若有所思,但想起父亲与睿王的关系,还是说道:「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很好,但在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是她们做的之前,你只能把话烂在肚子里,之前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简悠缩了缩脖子,「爹,那件事女儿知错了。」 简云恺喝了口茶,道:「你祖父说,鲁家人人品不端,你不嫁过去也是好事,明白吗?」 简悠点点头。 「行了,你们娘俩好好聊聊,我再去一趟外院。」简云恺放下茶杯,下了地,匆匆出了门。 简悠道:「娘,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陈氏见女儿不再纠结难过,松了口气,笑道:「娘去小厨房看看,你且等着。」 第53章 陈氏出去后,简然抱住简悠的胳膊,「五姐,爹不相信你和三姐呢,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己查呗。」 「咱们没有人手,怎么查啊。」 「没有人手也得查,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过了。若真是静娴害我,她必定还会害三姐,等吃完饭,我就往走香草园一趟。」 简淡从菊园回来后,在梨香院打了个转儿,带着饭菜回了香草园。 用过晚饭,简淡就困了,瘫在躺椅上眯着。 蓝釉知道她晚上睡的不踏实,主动铺了床,劝道:「姑娘,椅子不舒服,还是床上睡吧。」 「嗯。」简淡打了个呵欠,起来去净房洗漱一番,上床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简淡恍惚觉得帷幔里进了蚊子,脸上痒痒的。 下意识地拍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然而脸上却没有想象的疼。 简淡睁开眼,一双熟悉的桃花眼陡然出现在眼前,彼此距离不到一拳。 她吓了一大跳,「啊,唔……」惊叫声被一团柔软淹没在喉咙间。 简淡气得眼冒金星,想推开沈余之,略一用力左肩便痛了起来,无奈之下只好放弃。 把头一别,企图躲过去。 沈余之正在得味儿,又岂会轻易放手,又迅速贴了上来。 「喂……」 简淡嘴巴一张,便感觉嘴里滑进来一条咸鱼,在她嘴里活蹦乱跳,搅风搅雨。 她吓得魂飞魄散,身子也突然有了力气,一脚抵住沈余之的大腿就要踹他。 「咚咚!」 「白瓷开门,是我。」 简悠的声音清晰地从院门外传了进来。 简淡呼吸一窒,心道,完了完了,这回死定了。 沈余之轻笑一声,捧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说道:「别动,千万不要动哦。」 简淡极力压低声音,骂道:「你混账,快松开我!」 她刚醒,声音嘶哑娇软,极有诱惑力。 「就不松。」沈余之手一抬,将幔帐放了下来,在她身边躺下,笑眯眯地在她脸上吹了口气,「怕什么,早晚你都会嫁给我的。」 简淡又恼又怒,心里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你……」 「五姑娘,我家姑娘去花园了,不然您明儿再来?」院子里的说话声打断了简淡的话。 杂乱的脚步声离上房越来越近,简悠进了起居室,「我有要紧事,你马上去花园把三姐叫回来。」 老天爷啊,五妹妹不会进来吧。 简淡有些发懵,粉嫩晶莹的唇瓣微微张着,像颗熟透的大樱桃。 沈余之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软萌的简淡,时机又如此成熟,怎肯再忍,头一低,便又覆了上去…… 简淡想动又不敢动,只好生受了。 「五姑娘,我家姑娘说梨香院没人,她回来时顺便去梨香院看看,不如婢子陪五姑娘往梨香院走一趟吧。」蓝釉从耳房赶了过来。 简悠道:「这样啊……那也好,咱们这就走吧。」 门响了两声,院子里重新平静下来。 白瓷敲了敲卧房的门,试探着叫道:「姑娘若是醒了,就赶紧走一趟梨香院吧。」 沈余之从简淡床上坐了起来,笑眯眯地看着剑拔弩张、气急败坏的简淡,说道:「怎么,想动手吗?动手也改变不了你又被我亲了的事实。不要害羞,多亲两次就习惯了。」 简单高高举起的巴掌抖了抖,两腿一蹬就扑了过来,「你个登徒子,我跟你拼了。」 沈余之早有准备,跳下床,关上帷幔,把简淡拦在里面。 「小笨蛋,那么冲动做什么,小心伤口。」他隔着帷幔抱住简淡,脸蛋隔着布幔在简淡脸上蹭了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小笨蛋,我喜欢你,已经整整四年了。」 四年? 简淡的挣扎戛然而止。 他在十二岁时遇到过十岁的她? 可她在回简家之前,并没有沈余之的记忆啊。 她问道:「你喜欢的是简雅吧。」 沈余之道:「我是病秧子,但我不喜欢病秧子。」 简淡又道:「你不是还为她搭了座高台?」 沈余之拨开帷幔,露出简淡的脸,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她该庆幸,她跟你长了张同样的脸,不然本世子一个眼风都懒得给她。」 「可……」简淡心里有事,居然没反应过来。 沈余之心中欢喜,殷勤地替她取来鞋子,「可什么?」 「没什么。」简淡摇摇头,沈余之不喜欢「痨病」和「死」这样的字眼,再说了,上一辈子的事,现在拿出来问不合适。 她想,如今的沈余之身体康健,且真心喜欢着她,就没必要执着于前世了,凡事往前看吧。 简淡穿上鞋,瞧了一眼沈余之脸上淡淡的巴掌印,很想给他扇个对称的,攥了攥拳头,又放下了,「没什么,你先回去,我要去找五妹,问问她找我有什么事。」 沈余之摸了摸她的发顶,「好,这几日有人在京里造你的谣,估计是有人不想看到我娶你。如今你知道我的心意了,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简淡委屈地「哼」了一声,她根本就没想嫁给他,胡思乱想个屁了。 不过,如果一定要嫁给他,能确定他不喜欢简雅,也是一件好事吧……她摇了摇头,罢了,不想了,打又不敢打,骂又骂不得,这厮就是个冤孽。 她牵着沈余之的袖子走到梳妆台前,「你坐下,我帮你梳梳头发。」如果就这么让他出去,自己的名声才是真的坏透了。 沈余之这才瞧见自己的一脑袋乱发,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但想起简淡要亲自给他盘发,又美滋滋地笑了起来。 少年眼波似水,笑靥如花。 简淡拿着木梳怔了好一会儿,才稳重狂乱的心跳,一下一下梳了起来。 沈余之心满意足地踏着梯子回了睿王府。 第54章 弯月如眉,后花园里凉风习习,花草摇曳,夏虫嗡鸣。 沈余之道:「先不忙着回去,我再走两圈。」 蒋毅跟讨厌对了对眼色。 蒋毅开口问道:「世子心情不错?」 沈余之道:「还行。」 讨厌猥琐地看了看周围,凑近了小声道:「主子,是不是亲到了?」 沈余之摸了摸新梳的发髻,「不告诉你。」 不告诉,就是亲到了呗。 蒋毅和讨厌猥琐地笑了起来。 蒋毅道:「世子应该好好锤炼锤炼身体了。」 沈余之的耳朵尖红了。 他虽然还没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但深知成为一个真正的好男人,必须有一副真正好的身体的道理。 「蒋护卫,明儿派人去查查,是谁想弄臭简三姑娘的名声,是简云帆还是王妃。」 「听说王妃想让她娘家的五侄女嫁进来,讨厌你去找两个人,把那位的名声也弄臭了,省得她总腆着个脸在父王耳边磨牙。」 讨厌道:「那简大人那边呢?」 沈余之道:「简云帆那边先查着,有情况及时禀报,至于怎么做,等我跟简老大人商议了再说。」 从梨香院回来的路上,简淡想了许多。 进屋后,她提笔写了一封信,洋洋洒洒数百字,充分地表达了阐明喜欢一个人就要尊重一个人的道理,并让白瓷连夜送至致远阁。 白瓷大概去了两刻钟,回来后交给简淡一封回信和一罐贡茶。 简淡拆开信,就着烛火观瞧,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小笨蛋,只要男人真心喜爱一个人,那么,所谓的发乎情止乎礼就大多是骗人的,至少我很难做到。 他写的是行书,字迹飘逸,字与字的衔接流畅自然,比以前好看不少,显然下过功夫了。 「我很难做到」,就是他不想做到了呗,以喜爱为名,行龌龊之事。 简淡气得七窍生烟,将信撕得粉碎,一把火烧了,之后又溜达十几个来回才平静下来。 她坐到贵妃榻上,喝了碗热羊奶,问白瓷:「你见到他本人了吗?」 「见到了。」白瓷从怀里拿出三个荷包,小心翼翼地说道:「姑娘,这是世子亲手给婢子的,蓝釉和红釉也有。」 简淡心里又是一恼:居然还想收买自己的婢女,这厮也太过分了吧。 「要不……」白瓷觑着她的脸,「婢子马上还回去?」 简淡叹了口气,「算了,都收着吧。」还回去又能怎样?她们这种身份,在沈余之眼里与草芥毫无差别,收了赏赐他还能给个面子情,若是不收,只怕那厮立时就恼了。 「诶!」白瓷把自己的那份塞进袖袋,又给红釉蓝釉各扔过去一只。 蓝釉打开荷包,发现里面是张五十两的银票,顿时吓了一跳,「姑娘,这也太多了些,那位到底想做什么?」 她大概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姑娘,世子总这样随意地进出香草园不是个办法,一旦被人看见,姑娘就是跳进护城河也洗不清了,婢子恳请姑娘三思。」 白瓷怔了片刻,挨着蓝釉,也面红耳赤地跪了下去。 简淡苦笑,「若非如此,我又为何连夜写那封信?」 她把目光投向蓝釉,「于此,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如果有,并且奏效,赏纹银五百两。」 蓝釉想了片刻,垂下头,「婢子没有,是婢子想当然了,请姑娘恕罪。」 白瓷眨巴眨巴眼,拉着蓝釉红釉站了起来,说道:「蓝釉姐的确想当然了,咱家姑娘聪明着呢,要是真有办法,至于被世子吃的死死的?」 什么叫吃的死死的呀,这么难听! 简淡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嘴唇,问道:「他看完信态度怎样?」 白瓷道:「世子除了跟姑娘有说有笑,跟旁人不总是那样吗,婢子没看出什么变化。」 简淡又问:「那他还说什么了吗?」 白瓷低下头,脸上有了两分心虚,「婢子正要跟姑娘说呢,世子说……世子说他要三套跟大少爷一样的衣裳。」 「还有吗?」 「还要一幅画,画着世子的画,还……」 「还有?」 白瓷点点头,「世子还说,婢子的厨艺不错,日后会常常过来的。」 「啪!」简淡一拍小几。 所以,她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厮非但不想改,还变本加厉了! 十岁的时候她都干什么了,怎么就招惹上这个祖宗了呢? 他喜欢她哪里,她改不行吗? 真是冤家! 屋子里静悄悄的,夜风吹进来,把蜡烛的火苗吹得东倒西歪,烛花亦「啪啪」爆了两声,腾起一股黑烟。 蓝釉取来小剪子,把烛心剪掉一段,柔声劝道:「姑娘,依婢子看,既然世子提了这些条件,就表示他有改正的意思吧。」 对呀! 不然他何必提这些条件呢? 简淡精神一震,「你说得有道理。白瓷,你明儿个回来时去彩云坊一趟,让她们送些样品来。做衣裳我不在行,蓝釉和红釉就多辛苦些。」 蓝釉笑道:「是,婢子定当尽心尽力。」 简淡心里释然,唇角上勾起一丝笑意,只要沈余之肯改,就说明他不是无可救药吧。 如果抛开前世的先入为主,沈余之或者也没那么差劲。 他身世高贵,长相英俊,头脑聪慧。 最重要的是,他喜欢的不是简雅,而是她。 尽管简淡不愿意承认,但她心里清楚,沈余之的表白和醋意还是让她松了一口气的,由此,虚荣心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一夜,简淡睡得不错,直到天光大亮才起床。 洗漱,请安,安排好兄弟们的早膳,简淡把梨香院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又去花园里剪了些鲜花。 回来准备插瓶时,简悠简然也来了。 第55章 简悠一进门就问:「三姐,你的人去了没有?」 简淡放下剪子,笑道:「去了,你放心。」 简悠奶娘的儿子在简家门房,对睿王府的车辆以及有头有脸的管事和管事妈妈都很熟悉。 青瓷与他守在长和巷街口,只要睿王妃的人出去,他俩就会跟上。 虽说不见得奏效,但总归不再是坐以待毙。 白瓷和简悠的奶娘去守着鲁家大门了,二人专门蹲鲁二公子——简悠的奶娘见过鲁二。 简淡想看一看,鲁二跟长平公主的女儿是不是早就有一腿,不然,前世背上背信弃义、见风使舵名头的他,怎么会那么快地与长平的女儿成亲了呢? 毕竟,长平公主的女儿不愁嫁啊! 「那就好。」简悠在她旁边坐下,「一定要查个清清楚楚,不然这口恶气我咽不下。」 简淡笑着摇摇头,还是太年轻了,人生除死无大事,不过退个婚而已,有什么了不得的? 想当年,她还代为冲喜,嫁了个死鬼呢。 她劝了一句:「行了,若真是她干的,你该感谢人家才对。」 「三姑娘,四姑娘来了。」一个婢女进来禀报道。 简淡说道:「快快请进。」她看了眼更漏,指了指条案上的鲜花,「五妹妹,你帮我把花插了。」 简悠道:「好啊,我就喜欢这个活计。」 「什么活儿,要不要我帮忙?」简静走了进来。 「我帮五姐姐,四姐呆着就行了。」简然替简悠拒绝了。 简淡起了身,「四妹妹,你跟五妹六妹玩,我去前面迎迎高姐姐。」 简静笑道:「我陪三姐一起吧。」 简淡点点头,「那也好。」 姐妹俩往二门去了。 「三姐,你这两日身体不舒服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啊……感觉你脸色不大好看。」 「前两天小日子来了。」 「难怪呢,三姐,你这个时候肚子疼不疼?」 「我一般还好,但前几日多吃了些冰,就格外的不舒服了。」 姐妹俩边走边说,刚到垂花门,就见门房的一个管事婆子引着高瑾瑜姐妹走过来了。 高瑾瑜穿了件豆绿色云锦素面褙子,领口袖口绣着菊纹,下面搭配一条乳白青葱两色百褶如意裙。 她头上插戴的发饰也不多,但件件雅致,与这一身衣裙倒也相配。 只是比起穿着石榴红、打扮隆重的高锦秋来说,过于朴素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自己的坏名声连累了大哥? 简淡心里琢磨着,脸上笑容不变,「高姐姐,锦秋妹妹,你们可算来了。」 高瑾瑜快走两步,浅浅地抓住简淡的手,笑道:「早就想来拜访,只是一直不得空儿,简三妹妹一向可好?」 简淡道:「都好,一直都很好。高姐姐,锦秋妹妹,这是我四妹,我们同龄,只比我小几个月,应该比锦秋妹妹略大一些。」 「简三姐姐好,简四姐姐好。」高锦秋上前福了一礼。 简淡还了半礼,笑道:「走吧,咱们里面说话,祖母听说你来,派人打听好几回了呢。」 高瑾瑜脸上染了一抹红霞,道:「我等是晚辈,倒是搅扰她老人家了。」 简淡对她的这个表情比较满意,心里也松快了不少,挽住她的胳膊,笑眯眯地说道:「搅扰什么,祖母最喜欢跟小辈们说话聊天了,说每次聊完都能年轻好几岁呢。」 一行人去了松香院。 宴息间里,王氏,陈氏,小马氏,三个妯娌都在,只缺崔氏一人。 简淡心道,是不是高瑾瑜嫌弃自己那位不靠谱的母亲了呢? 她正思谋着,小马氏已经上了前,热情洋溢地抓住了高锦秋的手,「这就是高大姑娘吧,小姑娘长得可真俊。」 高家姐妹身高相仿,高锦秋发育得好,打扮成熟,长相也比高瑾瑜明艳一些,属于第一眼美人。 高瑾瑜则含蓄许多,但她比高锦秋耐看,属于越看越好看的那种。 简淡大概猜到高瑾瑜的意思了,赶紧解围道:「四婶婶,那是锦秋妹妹,这位才是高大姑娘。」 马氏朝高瑾瑜招招手,笑着说道:「好孩子,快过来坐,你这位小婶婶就是个马大哈,咱不理她。」 小马氏讪讪地松开高锦秋的手,打了个哈哈,「你们姐俩长得可真像,快请坐快请坐。」 高瑾瑜尴尬地笑了笑,「确实,我和妹妹年龄相近,总有人认错我们。」她朝身边的妈妈颔了颔首,「母亲让我带些礼物给老夫人,略表寸心,不成敬意。」 那妈妈便把两只锦盒交给马氏身边的管事妈妈,看样子应该是老参一类的药材。 马氏笑道:「劳你母亲惦记着,回去后你可要替我谢谢她。」 她平日对大房二房的事并不上心,但简思越的亲事是老太爷头等在意的大事,她不敢不尽心,拉着高瑾瑜聊了好一会儿,又送了姐妹俩每人一只金簪,这才放她们去梨香院玩。 几个小姐妹在梨香院笑闹一阵,喝两盏茶水,用几块点心,就往后花园去了。 刚一进园子,简淡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女子娇滴滴的说话声。 「大表哥,你要画画吗?听说二表姐擅长画画一道,她是不是跟你学的呀,我也想学。」 一个熟悉的男声回道:「二表妹此言差矣,你二表姐是跟你二舅舅学的,我的画技只比你二表弟强一些,你若想学,还该找你二舅舅才是。」 居然是牛皮糖赵莹莹和自家大哥! 简淡心里一慌,立刻朝高瑾瑜看了过去。 高瑾瑜也朝简淡看了过来。 简淡收拾起些微的慌张,扬声道:「大哥,你在花园吗。」 「三妹?」小径的转弯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简思越从一簇茂密的丁香花树后绕了出来。 他身材颀长,肤色白皙,穿着宝蓝色圆领袍,衬得面如冠玉,眼若晨星。 简思越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单眼皮少女,她见到简淡等人,欢呼了一声,脚下一踮,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二表姐,四表姐,五表姐,我来找你们玩了。」 「哟,是莹莹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简静笑着迎了上去。 第56章 对待吏部侍郎的这位嫡次女,她一向热情有加。 赵莹莹羞涩地看了一眼简思越,「当然是夏日的熏风啦。」 简思越眼里闪过一丝狐疑,脚下不停,径直越过二人,在简淡面前站定,视线礼貌地在高瑾瑜姐妹脸上一扫,浅笑着说道:「三妹,你有客人啊,大哥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不要紧。」简淡拉着高瑾瑜,说道:「大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高姐姐,上次五妹六妹落水,就是她帮了我们的大忙。」 简思越长揖一礼,「在下简思越,多谢高大姑娘施以援手。」他目光清朗,专注,唇边勾起的笑意真诚且灿烂。 简淡用余光瞄着高瑾瑜,见她表情自然,但眼里流露出的喜色极为明显,一颗悬着的心便落回了肚子里。 高瑾瑜敛衽还礼,脸颊上飞起一道嫣红,「简大公子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任谁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完,她略略侧头,牵过高锦秋,「简大公子,这是我二妹。」 「简大公子好。」高锦秋上了前,甜甜地叫了一声。 简思越点了点头,对简淡说道:「荷塘的景色正好,你陪高大姑娘高二姑娘走一走,大哥给你们买了几样洪福楼的小零食,等下着人送到亭子里去。」 简淡笑了起来,这大概表示大哥非常满意吧,说道:「谢谢大哥。大哥不画画了吗,我回来这么久,还没见过大哥的画呢。」 简思越道:「不了,你们玩,大哥……」 「大哥不能走,我也要跟大哥学画画。」简思敏也从园子里跑了出来,视线在高家姐妹脸上一扫,促狭地笑了起来。 简思越正要呵斥简思敏,赵莹莹忽然上前两步,牵住他的袖子,「大表哥,我想要你教我画画。」 简思越蹙起眉头,毫不客气地把袖子扯了出来,「二表妹……」 赵莹莹大概不想听到拒绝的话,顺势抱住简淡的胳膊,并打断简思越,「二表姐,你帮我跟大表哥说说呗。」 简淡道:「二表妹不好意思,我是你三表姐。」 「三表姐?」赵莹莹一怔,随即松开了简淡,问道:「那二表姐和二舅母呢,她们不在家吗?」 简淡道:「她们回我外祖家了。」 赵莹莹下意识地看了简静一眼,「不是说……」 简静赶忙打断她,「二表妹,大哥还有事,你就跟我们一起玩吧。」 「不嘛,我不。」赵莹莹从小就喜欢简思越,怎肯轻易放手。 高瑾瑜忽然说道:「高大公子喜欢画画吗,我恰好也很喜欢,不如大家切磋切磋?」 简思越道:「那……恭敬不如从命。」 简思越的转变太过明显,赵莹莹顿时有了危机感。 她看向高瑾瑜,眼里带了一丝敌意,「这位姐姐是……」 「我来介绍一下……」简淡把简思敏、赵莹莹,以及高家姐妹重新介绍了一遍。 见过礼,赵莹莹倒也没说什么,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往荷塘去了。 一路上,赵莹莹拼命想往简思越身边凑,都被简思敏挡了。 简思敏在家人面前是个乖宝宝,在同龄的表姐妹眼中却是个无法无天的。 她虽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到荷塘时,婢女们已经准备好了点心茶水,简思越买来的小零食,以及三副画具,也已经摆好了。 画具给简思越、高瑾瑜、赵莹莹一人一副,其他人看热闹。 赵莹莹想站到简思越身边去,看着他画画,却被简淡死死地按在一副画具前。 简淡笑着说道:「二表妹,既然要学,总得让大哥看看你是什么水准吧,因材施教、对症下药才能有所进步呀。」 赵莹莹学画是假,想缠着简思越才是真,她张口就要拒绝,「我……」 「我什么啊我,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画。」简思敏把手里的双节棍甩得嗡嗡响,「我记得我从来没见你画过画。」 赵莹莹噘着嘴说道:「谁不会画了,你别小看人。」 简思敏道:「那你倒是画呀。」 简淡见简思敏挡住了赵莹莹,悄悄走到一旁,在蓝釉耳畔吩咐了几句。 蓝釉心领神会,叫上简悠的婢女,陪着赵莹莹和高瑾瑜姐妹的丫鬟婆子,往另一边坐着休息去了。 没有赵莹莹捣乱,简思越的荷花图完成得很顺利。 他自幼随简老太爷读书,画技比不上简雅和简淡,只比高瑾瑜强那么一点点。 放下毛笔后,他自嘲地对高瑾瑜说道:「父亲的才能都给两位妹妹了,在下不才,着实献丑了。」 高瑾瑜瞧瞧他的,又瞧瞧自己的,自谦道:「我的画还不如简大公子的呢。看来,以我的水平画个花样子还勉强可以,若当真作画可就捉襟见肘了。」 「高大姑娘过谦了。」简思越笑道。 赵莹莹凑过来,看了看二人的画,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什么叫过谦了,本来就很一般嘛。」 简思敏冷哼一声,把她的画拿了起来,「二表姐,人家的画好歹还能看出是荷花,我看你这个啊,就是一坨狗屎!」 「你……大表哥,他欺负我,呜呜……」赵莹莹大哭起来,两手在眼睛上揉着,眉上的黛和脸上的粉被泪水和汗水模糊成一团团的黑,原本还算可爱的脸,瞬间变得面目可憎。 简思越给了简思敏一个爆栗,道:「二弟还不道歉?」 简思敏不服气,「大哥,她画得本来就不好嘛。算了算了,道歉就道歉,噗嗤……」他看了眼赵莹莹,却冷不丁笑出声来了。 简思越见赵莹莹的形容实在惨不忍睹,也不再逼着简思敏道歉,吩咐简静,「四妹,你带二表妹回去洗洗。」 说完,他看向高瑾瑜,「舍弟不懂事,让高大姑娘见笑了。」 高瑾瑜用团扇挡了脸上的笑意,福了半礼,「简大公子说的哪里话,简二公子年少活泼,年纪与舍弟相仿,看到他就跟看到舍弟一样。」 简思越颔首道:「多谢高大姑娘善解人意。」 高瑾瑜在简家用了午饭,又在香草园待了多半个时辰,大约未末回了家。 高太太打发了高锦秋,拉着高瑾瑜进了卧房。 母女俩在罗汉床上相对而坐。 高太太问道:「瑾瑜,你跟娘说说,那简思越怎么样。」 高瑾瑜脸颊微烫,垂下眼眸,说道:「嗯,就跟打听到的差不多吧。」 「那……他有没有注意你锦秋妹妹?」 「没有,母亲,他不像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娘当初还觉得你爹不是那样的人呢,他还不是纳了小妾,生了高锦秋?」 「娘……」 第57章 「娘还是不同意你嫁到简家。简家如今分了家,四个房头属二房最弱。简思越的两个双胞胎姑娘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名声一个赛一个差,这就说明崔氏的为人也有问题。娘今儿还听说赵家的姑娘早就相中简思越了,还书香门第呢,不过如此。」 「娘!」高瑾瑜有些不高兴了,解释道,「事实没您想的那么不堪,谣言止于智者,简大公子是好的,简三姑娘也是好的。至于简二太太,她虽然可能不好相处,但也没什么关系,既然简大公子没有因为她而对简三姑娘不好,就说明他是个有主见的人。不瞒您说,女儿觉得这门婚事利大于弊,我想听爹的安排。」 简思越外形隽秀,行事进退有度,对弟妹关爱有加,十六岁考中秀才,而且简家有年过四十无子才可纳妾的硬规矩,她想不到京城还有那个少年比他更适合做丈夫。 「不成。」高太太还是摇头,「赵家的二姑娘……」 高瑾瑜道:「娘,简家三兄妹没人在意那位二表姑娘,只有您在意了。」 在她看来,那赵莹莹不过一个没什么心眼,被人当枪使的二傻子罢了,根本不值得她重视。 简家,香草园。 「不玩了,又是你赢,没意思。」简淡乱了棋盘,起身给简思越倒了杯水,「大哥你说,大伯父这是什么意思?」 蓝釉从赵莹莹身边的妈妈嘴里打听到,大伯母身边的宋妈妈昨天去过赵家。 赵莹莹来得如此之巧,只怕宋妈妈功不可没。 简思越把棋子一粒一粒捡到盒子里,玉质的棋子互相敲击,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他说道:「一是帮赵家,二是高大人与次辅有过节。」说到这里,他无奈地摇摇头,「大伯父倒也是好算计,咱家现在处于多事之秋,高大姑娘心中定然踌躇不定,二表妹来家里搅和一番,虽说手段低劣,却也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简淡笑了起来,「这个不会的,我觉得高姐姐对大哥还是很满意的。」 「何以见得?」简思越红了脸,但还是问出了口。 简淡很欣慰,她还真怕大哥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动不动就是规矩,动不动就是书香门第的脸面,酸腐无趣,烦都烦死了。 「大哥当局者迷,高姐姐若是不满意,就不会提出与大哥一起画画,更不会在用完午膳后,到香草园坐了那么久。」 「要知道,三妹我的名声可是坏到极点了。」 简思越表情一滞,当下也不纠结高瑾瑜了,劝道:「三妹,那些都是虚名,不必挂怀,知道吗?」 简淡正要回话,就听屋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白瓷人未到,声先至,「姑娘,我回来了,你猜鲁二出去见谁了?」 白瓷兴奋异常,这说明她发现八卦了,而且是有关男女方面的八卦。 简淡觉得自己可能猜对了。 如果鲁二真的和长平公主的女儿有些什么,那他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把退婚这种好消息告诉对方。 鲁二见的应该是方家三姑娘。 她问道:「是谁?」 白瓷道:「是那位方二少和他的三姐姐。」 简思越手上顿了顿,抬头看向简淡,问道:「五妹妹不甘心?」 简淡道:「是啊,她想查查鲁家退亲的具体原因。」 简思越继续收拾围棋子,「吃了这么一个大亏,不做点儿什么,是太窝囊了些。」 简淡道:「大哥你赞成?」 简思越笑了笑,「为什么不呢,他们欺负咱们,咱们就不能反击吗?大哥有个法子,很简单也很有效,你们要不要尝试一下?」 简淡没想到,一向端方的大哥,竟然也有好斗、狡猾的时候。 「当然!」她痛快地应了下来。 赵家的寿宴转眼就到了。 简淡虽说受伤,但伤势不算重,且无法宣之于口,必须如常赴宴。 大姑母赵简氏对简淡简静几个小辈不算热情,但也不冷淡,态度拿捏得恰如其分。 赵莹莹没有大姑母的道行,始终强颜欢笑,要不是有简静在,简淡觉得三句话过不去,她们就会吵起来。 大家勉强聊了一会儿,简淡便找借口躲开了。 由于她和简雅的名声都不太好,除了面子情的寒暄问好之外,几乎无人与她交谈。 简淡乐得清闲,独自去了花园,在一处假山下的阴凉里坐了下来。 简淡指了指对面的大石头,对蓝釉说道:「你也坐会儿,宴席还没开始,且有你站着的时候呢。」 「不用了,婢子……」 简淡「嘘」了一声,打手势示意蓝釉坐下来。 这一处比较隐蔽,外面有大丛的灌木挡着,只要坐在里面的人不出声,外面的人就绝对看不见。 蓝釉不敢造次,赶紧坐了下去。 「诶,听说首辅家那位命硬的三姑娘也来了,你看到人了吗?」 「看见了,跟简二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只在气韵上差了点儿。」 「这也能看出来了?」 「那是,一个在商家长大的,一个首辅府长大的,能一样吗?」 简淡摸了摸自己的脸,首辅府长大的应该是什么气韵呢,动不动就泪光点点,娇喘吁吁吗? 「哪有那么夸张啊。不说这个,你听说方家三姑娘的事了吧。」 「听说了,我刚才还看到方三姑娘了呢。」 「她也来了?」 「来了,正高高兴兴地到处应酬着呢,估计还不知道她的事已经传遍了吧,真是个小可怜虫。」 「知道了也不妨碍人家出来应酬,越是心虚,就越得出来露脸,方显得问心无愧嘛。这回鲁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事关皇家颜面,就是彼此有那个心,只怕也不能了吧。」 「可不是。要我说,也别总说什么商户,什么贵女的,名声这东西靠的不是身份,是如何做人。不然呐,那鲁二公子、方三姑娘就是最好的例子。」 「啪啪啪……」 简淡拍着手走了出来,笑道:「听了两位姐姐的肺腑之言,简三有胜读十年书之感,敢问两位姐姐高姓大名呀?」 「啊?」两个姑娘被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转过身,见到简淡,顿时面无人色。 其中一个磕磕巴巴地说道:「我们,我们……那边正有人等着呢,告辞了。」 蓝釉两臂一伸,将两人挡住,「二位姑娘别忙着走,我家姑娘还有话要说。」 简淡从荷包里取出两只瓷质的小挂件,在手里晃了晃,「我喜欢制瓷,在梧桐大街上开了家瓷器铺子,七月十八开业,两位姐姐若是有什么要买的,可以去铺子里看看,凭此挂件可以优惠两成哦。」 两个姑娘愣住了。 简淡拉过二人的手,一人塞了一只,「有钱就捧个钱场,没钱就捧个人场嘛。」 第58章 「哦哦哦……」二人点头如捣蒜,慌慌张张地跑了。 简淡笑着摇了摇头,「原来是吏部两位郎中家的姑娘,也许她们要过一段惶惑不安的日子了。」 蓝釉深以为然,得罪首辅的亲孙女,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简淡用绢扇遮了日光,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再不走好戏就该无法开场了。」 蓝釉担忧地说道:「姑娘,会不会太冒险了?」 简淡捏了捏袖子里的小刀,道:「不要紧,白瓷青瓷还是很机灵的。」 三天前,简老太爷正式拒绝了赵家联姻的意图。 随即,埋伏在巷口的青瓷发现,王氏身边的宋妈妈接连出门,在向简淡禀报后,他跟了上去,发现宋妈妈去的是赵家。 这不得不让简淡有所警觉。 她让青瓷潜进赵家,在大姑母嘴里听到了一场长辈联手设计亲侄女的龌龊大戏。 她要是不好好配合一下,怎么对得起青瓷接连几日的蹲守呢? 简淡将一进花厅,简静和赵莹莹便迎了上来。 简静亲热地挽住简淡的手臂,说道:「三姐去哪儿了,我和莹莹找你好一会儿了。」 简淡道:「去花园转了转,你们找我有事吗?」 简静拉着简淡往外走,「有好事,大表哥游学回来了,从南方带了不少西洋的好玩意儿,我们瞧瞧去。」 姐妹仨手挽手地往花园深处去了。 简淡奇道:「我们不该去外院吗,怎么反其道而行之了。」 赵莹莹翻了个白眼,「三表姐真笨,外院那么多男客,咱们女眷怎么出得去呢。大哥已经让人把东西送来了,我们在两仪轩等着就行了。」 简淡「哦」了一声,顺从地跟着赵莹莹穿过一条花木旺盛的小径,走过一棵老松时,园子某处传出几声麻雀的啾啾声——叫声很规律,三长一短。 简淡与蓝釉对视一眼,安安心心地拐了个弯,进了一处极浅的小院落。 姐妹仨在正堂坐下了。 赵莹莹与一位老成持重的妈妈使了个眼色,那妈妈微微点了点头。 赵莹莹便道:「三表姐,四表姐,你们渴不渴,我让人给你们倒水。」 简静扇着扇子,笑道:「刚才说了那么多话,又走了那么多路,早就渴了,快把你的好茶拿出来吧。」 「喝茶在哪儿不能喝呀。」简淡故意调侃道,「二表妹,不过看几个小玩意儿罢了,还特意收拾出个院子来呀,这么兴师动众做什么?」 赵莹莹脸上一白,「我,这……」 简静解释道:「三姐姐想多了,这是大姑母收拾出来,给逛园子的女眷们休息用的。」 「哦……」简淡起身到东次间和西次间看了看。 西次间堆了不少家具,干净是干净,但杂乱无章,一看就是库房。 东次间的家具不多,却是精心摆放了的,窗户上挂了深色的帘子,架子床上铺着新的被褥,墙角有香炉,呼吸间似乎还有隐约的香气。 待客不大行,但给一对男女野合绰绰有余。 简淡回到座位时,茶也端上来了。 婢女把茶杯放到简淡手边,说道:「表姑娘,请用茶。」 简淡点点头,问简静:「不是说有西洋的小玩意儿吗?东西呢?」 赵莹莹紧张地搓了搓手,「马,马上就来了。」 简静促狭地用绢扇朝简淡的脸上扇了扇,带起一阵柔风,说道:「三姐姐还是个急性子呢,马上就送过来了,再稍等片刻。」 简淡端起茶杯,在嘴边晃了一下,「急倒不急,就是饿了。」 简静咽了口唾沫,目光直直地落在简淡的茶杯上。 简淡玩味地笑笑,放下了茶杯,心道,好啊,既然你的心这么狠,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大家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 简静见她真没喝,说道:「这是苦丁茶,虽说苦了些,但入口后回甘,听说还能散风热,清头目,除烦渴,药用效果也是极明显的。」 「苦丁茶,还真是顾名思义,可惜我不喜欢苦的。」简淡故作为难。 「三表姐,也不算苦啦,很好喝的,我这几天都在喝这个茶。」赵莹莹一饮而尽。 简淡又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感觉味道不大好,会不会喝坏肚子啊。」 「怎么会呢?」简静有些沉不住气了,也把自己的茶水喝得一干二净,「很好喝的。」 简淡点点头,这才把剩下的茶水喝了,然后用布帕子擦了擦嘴角。 赵莹莹终于安了心,对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说道,「我们姐妹聊会儿天,你们也找个地方坐一坐,喝喝茶水什么的。」 于是,蓝釉被拉走了。 不多时,简淡感觉脑袋有些晕,就狠狠地掐了一把手臂内侧,说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困呢?」 简静和赵莹莹都没能回答她,二人直愣愣地看了会儿眼前的杯子,「扑腾」一声趴在了八仙桌上。 「姑娘。」白瓷从门外露出头来。 简淡只来得及招了招手,脑袋一歪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何时,她在一阵浓郁的肉香中醒了过来。 有人在她耳边叫道:「姑娘,该用饭了。」 「用饭?」简淡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床上,不免有些发懵,「我怎么在这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蓝釉道:「未时正。」 「未时正?」简淡一下子清醒了,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事情怎样了?」 蓝釉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简淡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蓝釉咬了咬下嘴唇,道:「姑娘,出大事了。」 「四姑娘被二表少爷糟蹋了,还有……」 「还有二表姑娘,她她……」 简淡喝道:「你吞吞吐吐做什么,二表姑娘到底怎么了?」 简静十四,出事就出事,简淡不在乎,可赵莹莹才十三,她若也出了同样的事,就过分了。 蓝釉道:「不知怎么,白瓷青瓷都被人打晕,扔到姑娘的车里了,所以……」 第59章 「哎呀,瞧你说的这个费劲。」白瓷带着脑袋的一个大紫包走了进来,「姑娘,二表姑娘被鲁二糟蹋了,姑娘被扔到了院子附近的林子里。」 「啊?」简淡心底一寒,下意识地摸了摸大腿,「那我呢?」 白瓷一摆手,「姑娘没事儿,就是一直睡着,大少爷亲自送姑娘回来的。」 简淡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简云丰和简思越大步走了进来。 父子俩的脸上皆是一片铁青色。 简淡心虚地低下头,两只小手抓住薄被,往身上盖了盖,说道:「父亲,大哥,我刚醒,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简云丰道:「你穿上衣裳,到堂屋说话。」他脚下一转,又出去了。 简思越摇摇头,往外走了两步,又快速返回来,小声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但我知道一定是他们先对付的你。三妹,什么都不要对父亲承认,知道吗?」 简淡感激地笑了笑,「谢谢大哥。」 简云丰酸腐,在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一种心中只有公义的单纯善良。 他若知道简淡的设计致使两个姑娘同时受辱,一定会大发雷霆,将简淡赶出家门。 简淡一边穿衣裳一边理清思绪,又嘱咐了蓝釉白瓷两句,这才走出卧房。 「父亲,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喝了杯茶就回到了家里?」 简云丰怒道:「你还是说说那赵鸣成的手里为何会有你做的瓷挂件吧。」 简淡哂笑,瞧瞧,这就是她的亲爹,明明她也受了委屈,他却不肯多问一句。 她明知故问:「瓷挂件跟我昏倒有什么关系吗?」 简云丰:「你……」 简思越上前一步,说道:「父亲,三妹妹的瓷挂件许多人都有。我,二弟,还有家里的几位弟弟妹妹,另外,她说瓷器铺子要开张了,要在赵家的宴会上送一些出去。」 简云丰道:「所以,你在寿宴上把你的生肖送给了赵鸣成?那厮口口声声说那是你给他的信物,他要赴你的约,才会放下宴席去了那里,所以中了别人的计策。」 简淡摇摇头,「我可没约过他,而且属马的……」 简思越打断简淡的话,「父亲,您这是被大伯父和大伯母气糊涂了吧,这些年,三妹妹统共也没见过赵鸣成几次,她为什么突然约他?他有何德何能让三妹妹主动约他?就算只看脸,睿王世子也好他数倍吧。」 「再说了,谁能证明是三妹约了赵鸣成?四妹妹和二表妹又为什么同时出现在那个院子里,父亲不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疑吗?」 简云丰愣住了。 简思越见他有所触动,赶紧再接再厉,「父亲,儿子觉得,您对三妹妹缺少最起码的信任。三妹是您的亲生女儿,林家虽是商户,但家风清正,她怎么可能会犯那种糊涂,您说,是不是呢?」 「可……」简云丰的手在扶手摩挲两下,又闭上了嘴,靠在椅背上,用大拇指按压着两个太阳穴。 夏日的午后,闷热潮湿。 蝉像是知道简淡的委屈,拼命地叫嚷着。 大概过了盏茶的功夫,简云丰放下手,睁开眼,问简淡:「所以,你并没有给他那个小瓷马,对吗?」 简淡点点头,说道:「父亲,到现在为止,女儿只在一年前,林家大表哥成亲时见过这位赵家二表哥,而且,女儿在市井中听说过这位二表哥的荒唐事。」 「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小挂件是别人给赵鸣成的?」简云丰的声音大了起来。 简淡撇了撇嘴,「反正不是我给的。」 她明白简思越为什么拦住她的话了。在这件事上,她的存在感越低越好,不然一旦父亲知道她亲自设计了简静,就算情有可原,也会对她大失所望。 毕竟她是姑娘家,即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种方式也太过恶毒,不好宣之于口。 她已经得罪了崔氏,再跟父亲闹得不可开交,绝不是明智之举。 简云丰又思考片刻,猛地一拍小几,骂道:「欺人太甚,人面兽心,都什么东西!」 他只是迂腐,不是傻子。 简思越替他拨开眼前的迷雾,简云丰得以客观理智的重新思考,把前前后后的事情串联,真相便呼之欲出了。 「不行,我找他们去,岂有此理,我简云丰哪点儿对不起他们!」简云丰站了起来,大步往外走。 简淡立刻看了一眼简思越,见他没有反应,赶紧起身去拉简云丰,「父亲……」 简思越从后面按住她的肩,说道:「我也去,这种屎盆子不能任他们扣下来。」 简淡明白了,确实,这种事若不吵出去,岂不是等于认可了他们给她编的故事? 这怎么可以? 她也得去! 简淡刚追了两步,院门就被推开了。 李诚出现在门口。 他抱了抱拳,说道:「二老爷,老太爷回来了,此刻正在外书房,请您和大少爷、三姑娘过去一趟。」 「请三姑娘带上白瓷和蓝釉。」 简淡心头一颤,压低声音对白瓷和蓝釉说道:「不管等会儿发生什么,你们都只管附和我,其他的一概不知,懂了吗?」 白瓷说道:「姑娘放心,除了大少爷,没人知道我和我哥在姑娘的车里。大少爷已经教过了,婢子知道该怎么说。」 简淡欣慰极了,大哥就是大哥,不但书读得好,阴谋诡计也玩得起来。 三人到外书房时,简老太爷还在用午膳。 简云帆和王氏黑着脸站在书案前,门一开,夫妻俩便转过身,直勾勾地看向简淡,看眼神,估计是杀死她的心都有。 简云丰往中间拐了一步,将简淡拦在身后,毫不客气地说道:「小淡也是受害者,大哥大嫂不要冤枉好人。」 王氏大怒,伸出手指向简淡,「好人?!她还是好人?!」 「啪!」简老太爷放下筷子,「简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呵呵……」王氏冷笑几声,说道:「老太爷,简淡回来之后,咱们简家还有脸吗?」 简老太爷往椅背上一靠,凌厉的目光直视简云帆,「老大,如果王氏连自己的身份都拎不清了,就请她回去吧。」 简云帆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硬邦邦地说道:「父亲,母女连心,四丫头吃了这么大的亏,她着实心疼得很,儿子请父亲体谅一下。」 不等老太爷说话,他又对王氏说道,「你若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就先回去吧。」 王氏不得不退后一步,与简淡并肩而站。 她侧着头,目光落到简淡的侧脸上,凶狠得像是能剜下一块肉来。 简淡对上她的目光,粉嫩的唇角微微一翘,眼里的得意呼之欲出。 王氏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却不敢造次,上牙咬住下唇,好似一只炸了毛的母兔子。 第60章 简老太爷让人把饭菜撤了,又摆了摆手,让几个伺候的下人都出去了。 他说道:「说说吧。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件事是三丫头所为,以及……她为什么那么做?」 简云帆把一只绿色的小青蛙放到桌子上,道:「父亲,证据就是这种瓷挂件,定是赵鸣成误会了小淡的意思,以为小淡想私会于他,才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简云丰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大哥,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 简云帆道:「二弟,刚刚大哥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了。可就算不是三丫头主动私会赵鸣成,这件事也是因小淡而起,你今儿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简老太爷冷笑一声,「如果赵鸣成误会了小淡,那错误在赵鸣成,为什么要文仲给你一个交代呢?」 简云帆觑着简老太爷,「父亲,一个姑娘家不好好读书刺绣,开什么瓷器铺子,咱家是书香门第,不是匠人世家。如果不是小淡轻浮,又怎会有这样的飞来横祸?」 「开个铺子就轻浮了啊,我记得王氏名下有八个铺子吧。」简老太爷捋了捋胡须,似笑非笑地看着简云帆,「行……就算她轻浮了,你待如何?」 八个? 简云丰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王氏垂下头,脚下不安地动了动。 简淡心道,倒是没看出来,大伯父大伯母竟然这么有钱,两人藏得也太好了吧,就是她当冤魂的那四十九天都没看出来这档子事。 简云帆额头见了汗,掏出帕子擦了把脸,辩解道:「不是开铺子就轻浮,而是因为她随意勾搭外男才显得轻浮。」 「父亲,她不但害了四丫头,还害了莹莹,怎么罚她都不为过,依儿子看来,让她去庵堂陪二弟妹住几个月比较妥当。」 一家六口人,三口被罚庵堂?这像话吗! 简云丰立刻说道:「父亲,小淡的瓷挂件只给过家里的几个姑娘,以及赵家的一些女客,从未给过赵鸣成。」 王氏反驳道:「东西就在赵鸣成手里,这是铁证,你说没给过就没给过吗?」 简淡上前一步,「祖父,孙女确实没给过赵鸣成,但若有心思叵测之人,把我的瓷挂件转送赵家二表哥,再嫁祸给孙女,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话又说回来,孙女以为,瓷挂件不是关键,关键是有人要害我们简家和赵家。孙女是被四妹和二表妹约出去的,说大表哥带了西洋玩意儿来,结果喝杯苦丁茶就晕倒了。」 「祖父,孙女也是受害者,与其惩罚孙女,不如看看咱家有没有得罪了什么人。」 简老太爷赞许地点点头,「你说的不错,虽然受了些惊吓,但脑袋还是清醒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简云帆,若有所指地说道:「祖父以为,应该是你大伯父得罪了人。比起你的两个妹妹,你的运气还算不错,不然因此倒霉的人只怕更多。」 简云帆哆嗦了一下,汗水滴滴答答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王氏白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简云帆松了口气,张罗着找来肩舆,把王氏抬走了。 简思越亲自去找老黄大夫,简淡跟着简云帆去了竹苑。 简老太爷坐在书案后,久久未动。 经过这一场变故,简云丰彻底冷静下来了,他把思绪重新捋一遍,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便道:「父亲,这件事……」 简老太爷打断他的话,「就是你想的那样,老大和赵家联手设计三丫头,旨在打破老夫与睿王的默契。睿王世子出手了,所以他们才没有得逞。」 「果然如此。」简云丰心里五味杂陈,「那……就算了?」 简老太爷冷哼一声,「孩子话,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呢?」 简云丰知道自己想的简单了,事关那把椅子,哪有可能就这样完结。 他想起王氏的那几个铺子,不由有些担心地问道:「父亲,大哥会不会有事?」 简老太爷慢慢地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他的事老夫已经左右不了了。」 该说的话,早在简洁出嫁时就已经说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简云帆上了庆王的船,提前下船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儿大不由娘啊。你去吧,老夫累了。」 他双手撑住椅子扶手,缓缓站起身,步履蹒跚地朝屏风后面的小床走了过去。 他的这几步走,老态极为明显。 简云丰眼睛一酸,赶紧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简老太爷轻轻一挣,「松开,我还没老到那个地步呢。」 简云丰只好松开手,「父亲,那儿子出去了。」 竹苑。 简淡前脚到,简悠和陈氏后脚就来了。 三人在王氏的卧房里站了片刻,就被简云帆婉言劝了出来。 简悠抱着简淡的胳膊,悄悄说道:「听说四姐姐回来时闹腾得厉害,要死要活的,这会儿这么安静,会不会……」 简淡看了周围,「别瞎说。」 「我不是瞎说。我娘说好几个人都看见了,场面不堪入目。」简悠哆嗦了一下,「要是我,我绝对不想活了。」 简淡哂笑一声,「你觉得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吗?」 简悠道:「差不多吧,不管活人如何,反正我不知道了嘛。」 简淡笑了笑,「好像也有道理。」 不管简静嫁给赵二,还是选择死亡,都是大伯父和简静的权利,与她无关。 「啪!」 二人沿着回廊走,路过西厢房时,门忽然开了,狠狠地拍在两边的墙上。 简静攥着水果刀从屋子里冲出来,径直捅向简淡,嘴里还喊道:「贱人,我跟你拼了!」 简淡下意识转身,起脚,大力一踹…… 简静四仰八叉地向门里摔了下去,她身边的妈妈反应很快,伸出手臂将人抱住了,叫嚷道:「四姑娘,四姑娘,你这是何苦啊!」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简静挣扎两下没有挣脱,就用刀尖往那位妈妈身上戳,那妈妈吃痛,立刻松开了手。 简静又扑了上来…… 简悠吓傻了,简淡只好拖着她的胳膊快速撤到天井里。 跟在后面的白瓷赶了上来,她双节棍一抖,挡住简静,劝道:「还请四姑娘冷静些,不然婢子可就不客气了。」 这时候,简淡镇定下来了,往上房看了看,那里静悄悄的,竟然无一人前来阻拦——她心里明白,大伯父是在盼着简静当真杀了自己,以完成原先的计划呢。 陈氏已经走到垂花门了,听到动静又跑了回来,她把简悠扯过去,护在身后,问简淡,「你受伤了没有?」 简淡摇摇头。 第61章 陈氏又道:「那就好,走吧,赶紧走,那孩子遭了大罪,现在还不是讲道理的时候,咱们走了她也就冷静下来了。」 简静知道白瓷的厉害,果然不敢轻举妄动,隔着白瓷叫骂道:「贱人,你不得好死!」 简淡笑了笑,说道:「四妹妹,谁做的孽你找谁去,跟我发什么狠呢?」 简静双目赤红,脸颊红肿,脖子上印着不少紫红的印子,一个挨着一个。 她挥着水果刀,一下一下地朝简淡刺着,「就是你做的孽,就是你,贱人!」 「你以为你勾搭上沈余之就万无一失了?我告诉你,你肯定不得好死!走着瞧,看谁能笑到最后!」 「到时候,我定让你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简淡双臂环胸,「好啊,我等着,但愿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你咒我死?」简静又要往上扑,白瓷一甩双节棍,将其拦了回去。 她便跳脚叫道:「我若死了,你也别想活着,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够了!」简云帆终于从上房赶了出来。 他快步走过来,从简静手里夺过水果刀,却没有发火,摸摸她的发顶,柔声道:「傻丫头,这么冲动做什么,这件事爹会给你做主的,回屋去吧。」 简淡微微一笑,「解铃还须系铃人,大伯父和大姑母当然要给四妹妹做主。」 「侄女就不打扰了,告辞。」 简云帆阴测测地笑了笑,目光转向陈氏,说道:「让三弟妹见笑了。小静突逢变故,一时缓不过来,三弟妹赶紧带着孩子们回去吧。」 陈氏颔了颔首,「大伯多解劝着吧,弟媳告辞了。」 简淡与陈氏走出竹苑大门,迎面遇到了小马氏。 简淡知道她是来看热闹的,懒得废话,以身体不适为由,把她留给陈氏,带着白瓷、蓝釉回到香草园。 红釉把午饭热了一遍,摆上桌的时候简思越简思敏陪着崔家的两位表兄又来了。 于是,一个人的饭变成了五个人的。 简思越临走时,偷偷告诉简淡一句话:「祖父让我告诉你,光有反击的手段还不够,如何御下也是一门学问,兵法十三篇抄写十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才能出门。」 简淡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瞒过祖父和大哥。 她有些心虚,晚上走了困,子时过了却仍没有睡意,便索性打发了昏昏欲睡的红釉,自己磨了墨,画沈余之留给她的作业。 铺好宣纸,瘦笔蘸了薄墨。 简淡歪着头问了问自己:沈余之的五官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不假思索地下了笔。 玉冠扎起的发髻,雕着龙纹的羊脂玉簪,略显清癯的脸,浓眉的剑眉,深深的眼窝,高挺的鼻子,薄唇之下,还有一道浅浅的美人沟。 简淡下笔极快,几乎不假思索,流畅的墨落在洁白的纸上,慢慢有了一个少年的英俊模样。 五官精致,身材颀长,玉树临风,气韵高华…… 「啪!」 简淡把毛笔扔到笔洗里。 简淡生自己的气了。 她不明白,她什么时候把那厮的样子记得如此清楚了? 屋子一下子变得气闷起来。 简淡推开房门,走出去,站到廊下。 月色很好。 十五刚过不久,半圆的明月并不能为她提供强赋新仇的环境。 院子里的花草被月华染上一层静谧的银白,淡淡的香气随着夜风扑面而来…… 一个呼吸之间,简淡治愈了自己。 她对着月色自语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怎么,心乱了吗?」一个黑黑的脑瓜顶忽然出现在围墙之上。 简淡哆嗦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沈余之来了。 她不客气地问道:「世子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怎么,不欢迎吗?」沈余之双手一撑,上了墙头,又坐下了,两条大长腿挂在下面,一荡一荡的。 「你大伯父加强了对香草园的监视,所以才来得晚了,你是不是想我了?」 谁想你了? 简淡无语,对着月亮翻了个白眼——经过今天这一场事,她决定尽量少惹这位祖宗。 沈余之道:「怎么,不想我吗,那说明我来得还不够勤快,你还没能记住我。」 他回头看看外面,又瞧瞧简淡,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在墙上翻了个身,用手扒住墙头,把身体放下来,然后往下一跳,稳稳地落在了院子里。 「这也没什么难的嘛。」他自得地拍拍手,大步朝简淡走过来,「备水,我要洗手。」 少年披着月光而来,桃花眼眼中带着温暖的笑意,与画上的人一般无二。 简淡感觉脸颊变得灼热起来,有种立刻回到画案旁边,把那幅画狠狠撕掉的冲动。 「你家墙头上都是土,好脏。」沈余之笑眯眯地搂住简淡的肩膀,「你看看,手一按上去,衣裳就黑了。」 简淡侧头看了一下肩膀上的手印子,气笑了,「我可真是服了你了。」 「服气就好,快去倒水。」沈余之又在她的脸上抹了一下,「再抹点儿黑胭脂,真是别有意趣。」 「喂!」简淡觉得自己要疯,「你三岁吗?」 「好啦好啦,不逗你还不行吗?」沈余之大摇大摆地进了书房,「你在做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简淡取来两个洗手盆,没好气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干的好事?」 沈余之把手放进一个盆里,搓掉黑灰,再用另一个重洗一遍,取出手帕擦干净,说道:「不用谢,这种事有我就行了,用不着你出手。」 他用帕子蘸了干净的水,把简淡拉过来,细细地把她脸上的灰擦掉,说道:「沾了灰,洗洗就行了;沾了血,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你说是不是?」 烛火在他眼里跳动着,明亮,而又充满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简淡定定地看着他,一句「谢谢」卡在了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憋得她无所适从。 沈余之往前凑了凑,贴近她耳边说道:「小笨蛋,你在等我亲下去吗?」 简淡如梦初醒,「才不是呢,我是想说……我是想说,给世子画了一幅画,请世子看一看。」 第62章 「画好了吗,快拿给我看看。」沈余之一侧头,薄唇在简淡的脸颊上轻轻地擦了一下。 湿润,酥麻。 简淡顿时觉得整张脸都木掉了,心脏亦不规则地跳动起来,如同擂鼓一般。 画就摊在画案上,墨迹半干。 画里画外的沈余之彼此对视着,眼里都透着欢喜之意。 片刻后…… 沈余之放下画,抬手在简淡头顶上拍了拍,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画得不错,很像。」 简淡不自在地低下头,什么叫心里有你啊,不过是长得比别人好看,多看了几眼罢了。 她顾左右而言他,「世子可知我那表妹怎么样了,她会不会自尽。」 沈余之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吸干宣纸上的几处浓墨,说道:「怎么,心软了?」 简淡道:「我当时并不是那么计划的。」 沈余之扔下手帕,翘起二郎腿,「廉价的同情心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软弱可欺罢了,没什么用。」 「还是这样好,日后谁再想动你,就要想一想惹火我的下场,一劳永逸,不挺好的嘛。」 简淡呐呐,「二表妹年纪还小,这样做太……」 「呵……」沈余之嗤笑一声,「年纪还小便如此恶毒,待她长大那还了得?你该庆幸我没有杀了她,还大发慈悲给她找了个不错的男人。」 「如此,既替你五妹报了仇,又让你大哥后顾无忧,难道不好吗?」 「不好。」简淡硬着头皮说道,「同时被两家人恨上,我怕我应付不来。你刚才不是说了,大伯父已经派人盯着我了。」 沈余之道:「如果你不喜欢,我……」 「啊,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简淡举起两只小手,使劲摇了摇。 母亲和妹妹去了庵堂,这回又有一个堂妹一个表妹遭了秧,再死几个下人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瘟神了。 沈余之笑了起来,「怕什么,我这个病秧子不怕你这个小瘟神。」 简淡一本正经地说道:「请世子看着我的眼睛。」 她凑近沈余之,认认真真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沈余之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简淡气恼地跺了跺脚,「有什么好笑的?」 「咕咕。」外面传来两声鸟叫。 沈余之便敛了笑意,「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知道吗?」他把画卷起来,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又道:「你放心,简云帆很快就会自顾不暇了。」 「哦。」简淡闷闷不乐地跟在他后面,送他出门。 沈余之等了一步,揽住她的肩膀,拥着她一起走,「明儿我会进宫,你让青瓷过来把这些瓷坯送去窑里烧了。如果有事,你就在窗户上留张字条,他们会拿来给我的。」 「好。」简淡道。 走到大门口,沈余之把简淡往怀里一拉,蜻蜓点水地抱了一下,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简淡的脸颊撞到他宽阔的胸膛上了,她红着脸在黑暗里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关上了院门。 沈余之的安慰没给简淡减轻多少负担,她还是连着做了三宿噩梦。 在梦中,简静和赵莹莹变着法地自杀身亡了,每种死法都死得惨不忍睹。 直到第四日,赵家的官媒来简家提亲,两家低调地交换了庚帖,她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简淡一直很忙,上课,抄写心经和兵法,做瓷器,除早晚请安、练双节棍之外,她几乎足不出户。 沈余之自打那夜造访后,再也没有上门。 后来,青瓷来取瓷坯的时候告诉简淡,有人在西北边城肃县发现了江南贪腐大案的主犯赵霆方。由此,朝廷怀疑有人用替罪羊代替死刑犯赴死,泰平帝命都察院、大理寺以及沈余之共同彻查此事。现如今,涉及到的官员人人自危,简云帆任刑部郎中,更是焦头烂额。 简云帆出事,王氏开始称病,松香院从此不见了大房人的身影。 简静搬回竹苑了。 大房跟其他三房断了往来,悄无声息,若不是每日还有小厨房的烟冒着,竹苑就像住着一群幽灵一样。 简家的氛围空前地和谐起来。 简淡心情好,效率就高,到澹澹阁开业的前一天,她完成了所有的抄写作业。 七月十八的早上,简淡拿换上男装,由简思敏陪同,带着白瓷三人去了梧桐大街。 因为怕堵车,出来得便早了些。 沿途上,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青烟,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浓浓的烟火气中。 街道两边的铺子大多刚刚开门,有正卸门板的,有正打扫卫生的,还有一箱一箱往铺子里搬货上货的。 沿街贩卖的商贩挑着筐叫卖着,卖早点的摊子还没撤,包子、粥、饼、小馄饨,各种食物的香气随着早秋的风袭来,馋得人不由自主的吞口水。 梧桐大街上的车马很多,简淡的马车将一拐进街口,行进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白瓷扒着窗户往外看,牢骚道:「奇怪,这一大早哪儿来的这么多人呢?」 红釉说道:「应该是世子请的客人吧。」 简淡摇摇头。 不过一个瓷器铺子而已,便是她也不会正式露面的,更何况沈余之呢? 简思敏问道:「三姐,是不是你发的那些瓷挂件起作用了?」 简淡蹙了蹙眉头,「不能吧,那些姑娘都是官家之女,哪里会这般好事,凑这等不入流的热闹?」 简思敏点点头,「那倒也是。」 马车勉强往前走了盏茶的功夫,就再也走不动了。 简淡带上斗笠,让车夫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沿着街边往澹澹阁的方向走了过去。 刚走几步,几人就听见路旁的某辆车里有两个姑娘在说话,声音很大,隔着两三丈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听口音是柳州人。 「不过是开个铺子而已,怎么这么多人,难道简家那位三姑娘请了不少达官显贵?」 「你开铺子,会请二叔的同僚来吗?」 「不能。」 「那不就得了。」 「我告诉你,大家跟你我一样,就是来看热闹的,想看看这位鲁莽无比、命硬克亲、贪财爱小的简家三姑娘到底能做出什么样瓷器来。」 第63章 「哈哈,还真是。如今简家三姑娘名声大噪,比红遍京城的制瓷匠人还要有名了,这铺子开的还真是时候。」 「拉倒吧,就凭她?依我看,能开张就不错了吧。你没瞧瞧这条街有多少铺子,大家看看热闹也就得了,谁有兴趣捧她的场啊。」 白瓷没心没肺地嘿嘿一笑,「姑娘,你出名了,都是奔你来的。」 蓝釉拉了她一下。 白瓷瞪了她一眼,道:「怕什么,咱家姑娘心大着呢。」 「闭嘴。」简淡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 白瓷傻呵呵一笑,吐了吐舌头。 简思敏侧耳听了听,快步走到一辆楠木打造的马车旁,抡起拳头,使劲砸了砸车窗。 「谁啊!」车窗开了,露出一张略显刁钻的年轻姑娘的脸。 简思敏双臂环胸,说道:「你口中的那位鲁莽无比,命硬克亲,贪财爱小的简三姑娘就是我三姐,你说我是谁?」 「说别人坏话也不知道小点儿声。要我说,若论鲁莽,你们二位更加实至名归吧。」 车厢里的姑娘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你……你你……」 「喂,你干啥,不许你这样跟我们家姑娘说话。」前面的车夫下了车,赶过来护主。 「闭嘴。」简思敏手里的双节棍抖了一下,把那车夫逼退两步,又道:「车上连个标识都没有,想来也不是什么豪门大族。本少爷教你个乖,我三姐的名声再差,也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别给你父兄添堵,懂吗?」 「不怕告诉你,我姐做的瓷器好着呢,你们买不起的,赶紧滚回家去吧。」 挨着车窗的姑娘忍不住了,指着简思敏的鼻尖说道:「你……」 另一个赶紧捂住她的嘴,「好啦,闭嘴。算我们倒霉,关窗,回家!」 车夫听到命令赶紧调转车头,赶着马车一溜烟的跑了。 「什么东西,自以为是,其实狗屁不是。」简思敏骂骂咧咧地走了回去。 简淡歉然说道:「二弟最近没少受这种委屈吧。」她听下人说过,简思敏在书院里打了好几架,还因此被简云丰罚了。 简思敏「嘿嘿」一笑,「三姐不用放在心上,都是小事。」 简淡拍拍他的肩膀,「好弟弟,你想要什么,只要在三姐的能力范围内,都给你买。」 「真的?」简思敏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登时喜出望外,「三姐,别的我都不想要,就想要个自鸣钟,隔壁街的杂货铺子就有,就剩一台了。」 简淡没好气地在他背上一拍,「你小子狮子大开口啊!」 自鸣钟是西洋货,一个六百两银子,简思敏的月银才每月八两。 简思敏被她打的「嗷」的叫了一声,「不给就不给嘛,打我干什么。」 「打了才给,不打不给。」简淡摸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数出六张百两的银票,「快拿去买吧。」 「哦哦哦!」简思敏欢呼两声,带上小厮就往胡同里钻,「三姐,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简淡笑着摇摇头,继续往澹澹阁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鞭炮声震耳欲聋。 两位颇有气度的中年人说了几句吉祥话,一同揭了匾,露出「澹澹阁」几个大字。 「噗嗤……」 「这字未免也太一般了吧。」 「就是啊,我的字都比这个好看。」 「谁都知道匾额是门面,简三姑娘却搞得这么丑,那里面的瓷器还能看吗?」 简淡也有些傻眼。 她实在没想到,沈余之居然亲自写了匾额。 老天爷呀,自己的字什么水平,他心里难道就没有点数吗? 蓝釉红釉面面相觑。 白瓷毫不客气地说道:「姑娘,世子是不是逗咱玩儿呢,这样的门面,有人进去买东西才怪呢。」 简淡叹了口气,「早就知道他不靠谱,却还是上当了,我看我就是个猪脑子。」 「咳咳。」身后有人咳嗽一声,听起来有点熟悉。 简淡脑瓜皮一紧,脊背也直了几分,挺尸似的转过身。 就见带着同样斗笠的沈余之弯着腰,笑眯眯地对她说道:「听说烤猪脑花的味道不错,不然你贡献出来,我们尝尝?」 两只斗笠的边缘接在一起,像是笼罩了天空,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简淡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小心翼翼地仰望着沈余之,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嫣红的唇也抿了起来。 沈余之穿了件玄色大袖衫,表情严肃,眼里却荡满了笑意。 他抬手在简淡额头上轻轻一敲,「小笨蛋。」 「喂,你干什么。」简淡做贼心虚,赶紧看了看左右。 讨厌、烦人、蒋毅等人簇拥在二人周围,完全阻隔了陌生人的视线。 她松了口气,眼馋地看看沈余之的额头,气闷地跺了跺脚。 「给你开开窍咯。」沈余之挺直脊背,左边眉毛轻轻一挑,又道,「放心吧,真正想进去的人绝不会因为匾额望而却步的,你等会儿就发现,人们的好奇心其实是非常强大的。」 简淡撇了撇嘴,这厮就是在为自己的孟浪打掩护呢——一手烂字,非要亲自写匾额,好大的脸! 瞧瞧这满大街的匾额,即便不是名家之作,也都俊逸潇洒。哪像澹澹阁的,三个大字就是三只蹲在匾额上的猴,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二人几句话的功夫,开业仪式便走完了。 大掌柜说了几句场面话,邀请他的几位贵客进去了,紧随其后的是几位掌柜打扮的人,看样子大概是同行。 偌大的场面一下子冷清了。 外围站着看热闹的人一个都没动,还有一些看客坐在敞着门窗的马车里,根本没有下车的意思。 现场只有「嗡嗡嗡」的苍蝇般的私语声。 简淡觉得这就是沈余之的字的错。 她从小在林家长大,对做生意了解颇多。 虽说新开业的铺子大多都很艰难,但一个客人都不进,未免太夸张了些。 她说道:「我们进去吧,好歹带些人气。」 「等一下,我再看看。」沈余之按住她的肩膀,仗着身高,越过护卫们的头顶,看向简淡看不到的某处,「还真来了,这几个蠢货自以为聪明,看我的笑话来了。」 第64章 「谁来了。」简淡翘起脚往外看,却因身高的缘故,除了几个脑瓜顶什么都没看见。 「我帮你。」沈余之说道。 「啊?」 简淡没听明白,随即腰上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视线所及之处,正好看见齐王、萧仕明等人呼啦啦地走了过来。 她脸上一红,正要抗议,双脚便重新落了地。 沈余之问道:「看见了吗?」 简淡腰间按压感还没散,思路也变得不那么顺畅了,「看看看见了,你……」 蒋毅突然开了口,「世子,她们下车了,静娴郡主的人也在。」 沈余之道:「知会下去,无需留情,把闹事的直接叉出来,静娴的人断掉一指。」 「是。」蒋毅收到命令,小跑着进了铺子。 简淡的抗议被突如其来的对话挡在了喉咙里。 她问道:「他们派人捣乱来了?」 沈余之笑了笑,牵起简淡的小手,「只是些小鱼小虾,走,咱们找个好地儿看热闹。」 「喂。」简淡使劲一挣。 沈余之牢牢扣住,沉下脸,低声喝道:「别闹,快走!」 简淡微微颤抖了一下,果然不敢挣扎,乖乖握上他那沁凉的手指跟着往前走。 沈余之动动拇指,仔细感觉了一下指尖的细滑,得意地笑了起来。 铺子里。 架子上的瓷器已经摆好了。 不似寻常铺子那般摆得满满当当,而是像街对面的古董铺子一样,每一件都得到了充分的展示。 它们有绒布或者绢花搭配着,就像艺术品。 简淡一路走过去,视线牢牢黏在货架上,直到上了楼梯,还频频回头看着。 两人上了楼,在窗边面对面坐下。 讨厌沏壶了热茶,烦人上了瓜果和点心。 「这才有看戏的样子。」沈余之用布帕子擦干手,捏起一个麻团放到简淡手里。 「谢谢世子。」简淡咬了一口,站起身,往下看。 「不要叫我世子,叫留白。」沈余之道。 简淡懵了:「留白?」 沈余之道:「留白,父王赐给我的字。白色,是不是够淡?」 简淡目瞪口呆,「……」笨蛋的蛋吗? 「你们干什么!」楼下忽然有人惊叫一声。 简淡立刻站起身,刚探出头,就听见「扑通」一声,一个中年女人被人从铺子里丢了出来。 紧接着,又有三个人接连被扔出来,全部是脸朝下,摔得鼻青脸肿。 围观者的议论声终于大了起来。 「黑店吧,咋还打人呢?」 「就是,仗着祖父是首辅,就可以目无王法了吗?」 「瓷器不知如何,排场可不小,这些店小二都是练家子吧。」 一个女人从铺子跑了出来,哭着喊道:「夭寿啊,不买就打人,大家伙儿千万别上当!」 「打人?行啊,老子现在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打人。」一个黑脸大汉追出来,一个窝心脚将那女人踹倒在地。 另一个随即赶到,抓住她的手便是一折…… 「咔嚓!」 那女人杀猪一般地尖叫起来,手指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戳在半空中。 「看好了,凡故意闹事的都是这个待遇。」那黑脸大汉的目光威胁地扫视一圈,转身进了屋。 「得意什么,卖几个破碗破碟子了不起吗?」 「就是就是。」 「都说首辅大人廉洁公允,简家书香门第,子弟谦逊有礼,却不料还有简三姑娘这样的败类。」 「你们胡说些什么?」人群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这铺子是睿王世子的,匾额上的破字也是睿王世子的,还有铺子里的伙计,都是秋水青瓷阁调过来的,怎么就成简家的了呢?」 「哦,真的吗?」 「秋水青瓷的瓷器还是不错的。」 「确实确实。」 「这么一说,难道传言是真的,睿王世子真看上简家三姑娘了?」 「有这个可能。」 「走走走,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看看。」 「对,听说简家二姑娘是才女,我们看看这位贪财爱小的双胞胎简三到底什么水平。」 一部分围观者开始往铺子里走。 齐王世子等人随着人流也到了铺子门口。 简淡担忧地看了沈余之一眼。 沈余之趴在窗边,将手里的蜜饯扔了下去。 三个护卫立刻上前,将齐王世子沈余安护在中央。 沈余安抬起头,与沈余之四目相对,笑道:「原来你在啊,难怪底下的人敢这么嚣张。」 沈余之微微一笑,「宵小众多,我不在怎么行呢?」 他话音未落,里面又叉出来两个。 简淡细看了看,其中一个还是认识的——大房的宋妈妈。 「还真是自不量力。」沈余安笑着摇摇头,「既然碰上了,不如一起坐坐?」 第65章 沈余之略一颔首。 沈余安与萧仕明进了铺子。 人很多,各个柜台前都围了不少人。 萧仕明有心瞧瞧简淡的作品,但架子上摆放的瓷器都拿下来了,只看到一只被举起来的茶盏。 茶盏淡青色,同其他瓷器铺子里的区别不大。 静柔郡主不屑地说道,「也不怎么样嘛,跟十三哥写的匾额很配。」 齐王世子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萧仕明笑道:「世子对表妹太严格了。一件东西有人喜欢,就必然会有人不喜欢,这不是很正常吗?」 齐王世子瞥了他一眼,「静柔也老大不小了,你不要总是纵着她。」 萧仕明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脚下放慢一步,与静柔拉开了距离。 「怎么,十哥来看我们的笑话了?」沈余之在楼梯口相迎。 沈余安道:「听说你为博红颜一笑,把地段最好的铺子让给了简三姑娘,十哥就来瞧一瞧,万一你赔得多了坚持不下去,想卖铺子,我还能捡个便宜,你说是不是?」 「那十哥注定要失望了。」沈余之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么自信呐。」沈余安看向他身后的简淡,「这位是……」 他在下面就认出简淡了,此时再问,不过是让简淡和沈余之难堪罢了。 简淡长揖一礼,大大方方地说道:「民女简三见过齐王世子。」 静柔余光瞄着萧仕明,冷笑道:「十三哥私会简三姑娘,这样的话传出去不大好听呢。」 「简三姑娘自己不检点倒也罢了,还带坏了简二的名声,你就不觉得惭愧吗?」 简淡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多谢静柔郡主关心,这是我们姐妹的事,与郡主无关。」 静柔郡主眼睛一瞪:「你……」 「你若不想待着可以出去。」沈余之毫不客气地说道。 「大表哥,我们走!」静柔郡主转身就要下楼。 萧仕明没动。 沈余安吩咐身边的护卫:「送郡主回去。」 「大表哥。」静柔郡主停下来,委屈地看着萧仕明。 简淡瞧着好笑,正欲调侃两句,沈余之先开了口,「表哥表妹在一起最容易出事了,比私会还要严重呢,十哥你说是不是啊?」 他反将一军。 「你什么意思?」静柔郡主暴躁了。 沈余之哂笑一声,「讲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到自己身上就视而不见了,这就叫有所选择的眼瞎。」 「听说萧世子喜欢才貌双全的温柔女子,我劝七妹,还是回家好好修炼修炼吧。」 「你胡说!大表哥喜欢什么人跟我有什么关系?」静柔没有沈余之脸皮厚,少女的心事被当众戳穿,脸上立刻挂不住了。 她折返回来,跑到窗户边,「我还就不走了,就在这看着,看看你们这破瓷器能卖出几个。」 「写一手破字就敢刻匾额,会做几个破碗,就敢卖瓷器了?滑天下之大稽!」 澹澹阁刚开张,进门的又是想看简三姑娘笑话的看客,就算有喜欢的瓷器只怕也不会有人买。 简淡对自己的实力没多少信心,底气未免不足,慌张地看了沈余之一眼。 萧仕明见此情形,不禁微微一笑,说道:「表妹太武断了,就算匾额是睿王世子所写,瓷器也未必都是简三姑娘做的嘛。以睿王世子的人脉和家底,请几个好的制瓷匠人并不难。」 「萧世子还不算太笨。」沈余之回到座位坐下,翘起二郎腿,「不过,你既然能猜到本世子请了匠人,也该猜到本世子安排了托儿才是。」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叫不算太笨,只是一般的笨。 萧仕明明白他的意思,脸颊顿时成了猪肝色。 静柔怒道:「十三哥,你好卑鄙。」 沈余之乜了她一眼,「我花自己的银钱,讨好我喜欢的姑娘,就跟你花你的时间跟着你喜欢的人是一样的,有何卑鄙可言?」 「……」静柔哑口无言。 沈余安在窗口望了一会儿,始终不见铺子里有人出来,便在简淡的位置坐下了。 他说道:「既然十三弟这么说,就定然不会那么做,七妹尽管数着便是。大哥也很好奇,简三姑娘的瓷器到底能卖出几件。」 说到这里,他朝一个护卫摆了摆手,「去,到门口去,瞪大了眼睛好好数着。」 「是。」护卫小跑着下了楼。 一楼的客人不少。 虽然大多是看热闹的,但也有少部分是真心实意地来捧场的。 比如,简淡的表大伯父和他的两个儿子。 萧仕明看到的那只举起茶盏的手,便属于林耀祖。 林耀祖四十多岁,身材高大,衣着华贵,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他笑着说道:「伙计,这套茶盏我要了,多少银子?」 伙计笑眯眯的说道:「抱歉了贵客,我家主子说过,这一套只准看,不准卖。」 林耀祖「哦」了一声,拧紧了眉心,茶盏却没舍得放回去。 大表哥林家宇数出三张银票,「三百两,卖不卖?」 伙计还是笑眯眯的,「贵客,真的不能卖。」 二表哥林家荣再抽出两张,「那五百两呢?」 伙计有些不高兴了,伸出手,想要拿回茶盏:「贵客还给小人吧,这茶盏不卖,不是多少银子的问题。」 「又不是名家做的,给五百两还不卖?就是金的也足够了吧。」林家父子身后有人说道。 伙计冷哼一声,「六只茶盏,三只是我家主子亲手所画,三只简家三姑娘所画,别说五百,就是一千两也不卖。」 「你家主子?」林耀祖吃了一惊,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吗,这家铺子原本就是沈余之的,所谓的主子是谁,不用问他也清楚得很。 真没想到,沈余之的字写得不咋样,绘画竟有这般造诣。 林耀祖知道的,周围也有人知道。 又一些人往这边挤了过来,大概都想看看沈余之画的茶盏是不是跟匾额一样的丑。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别挤,别挤了,给你们看便是。」 林家宇举起茶盏,把茶盏里面的图案展示给大家:那是一只正在捉着尾巴玩耍的猫,碧色眼睛,身上有黑色和赭色相间的条纹。 工笔画,画技精湛,形象生动,鲜活有趣。 四周静了静。 片刻后,一个带着幕篱的姑娘率先说道:「这茶盏真好看!」 她这一声引来了不少附和。 「确实好看!」 「可惜不卖,不然我也买。」 「澹澹阁还是有些好东西的嘛。」 「听说今儿个买,只需付九成的银钱,不如咱也瞧瞧?」 「对对,上那边看看去。」 围观林家父子的看客散了,往各个货架去了。 林家宇把茶盏还给林耀祖,问道:「伙计,我家表妹在不在?」他见父亲实在喜欢,还想争取一下。 「你表妹谁啊,我怎么知道在不在。」那伙计拿不到茶盏,有些不耐烦了,「贵客,你倒是把茶盏还给我啊。」 「我表妹……」 「老爷,大少爷。」青瓷挤了过来,「姑娘在二楼,小的这去禀报。」 那伙计见来人是青瓷,吓了一跳,急忙朝林耀祖长揖一礼,「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这位老爷原谅则个。」 林耀祖摆了摆手。 青瓷小跑着上了楼,在门外禀报道:「姑娘,老爷来了,就在楼下。」 青瓷没进简家,他叫「老爷」的人只有一个。 简淡脸上有了几分惊喜,「表大伯父来了,快快有请。」 「哼!」静柔用鼻子哼了一声。 「啊,还是我下去好了。」简淡意识到自己孟浪了,她就算不在乎静柔,也得把沈余之放在眼里。 沈余之道:「你不用下去,青瓷,去请林员外上来一叙。」 青瓷答应着下去了。 不多时,林耀祖同两个儿子,捧着装茶盏的盒子上了楼。 刚上楼梯,就听见有人说道:「本以为十三弟只是玩笑,却不料真的有托儿。听说林家是制瓷大户,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富户,有这样一位金主在,就是把这铺子里的瓷器都搬空也没有问题嘛。」 十三弟? 林耀祖脚下顿了顿,沈余之大排行十三,如果有人叫他十三弟,必定还有旁的皇室子弟在。 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他瞪了一眼陪在一旁的青瓷。 青瓷莫名其妙,小声说道:「睿王世子请老爷上去。」 「嗯……。」林耀祖稳了稳心神,硬着头皮往上走。 「大伯父。」简淡快步迎到楼梯口。 她顾不上行礼,直接上前耳语了一句,「睿王世子、齐王世子,静柔郡主,英国公世子都在。」 林耀祖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过几步台阶的功夫,就已经调整好情绪了。 他微微点头,欣慰地拍拍简淡的手臂,「大伯父没白教你,你做的瓷器都很不错。」 简淡谦虚道:「大伯父谬赞,您里面请,两位表哥也请。」 几人先后进了屋。 林耀祖是商人,商人的身份与亲王世子乃天地之别,三人一进屋便撩起衣摆,准备行跪拜大礼。 沈余之站了起来,说道:「林大家免礼,我们兄弟微服在此,就不必客套了。」 「恭敬不如从命。」林耀祖直起弯下的膝盖,揖了几礼,「草民拜见齐王世子,睿王世子,静柔郡主,英国公世子。」 齐王世子「嗯」了一声,就算给了回应。 静柔郡主则转过脸,又往窗外看了。 睿王世子道:「林员外不必多礼,您来澹澹阁是给简三姑娘捧场的吧。」 林耀祖不是话多之人,他本想简单的应个「是」,但想起上楼时听到的那番话,又临时改了主意。 他说道:「草民来之前的确是那么想的,但刚刚看了瓷器后,又觉得草民多此一举了,澹澹阁的瓷器无需在下捧场。」 静柔回过头,不客气地反驳道:「不需要你捧场?那你抱着瓷器上来做什么?」 林家荣把盒子放在沈余之面前,打开盒子,说道:「世子,家父上来是想问问,这套茶盏可否出售。」 屋内只有两把椅子,两位亲王世子坐了,其他人就都得站着。 萧仕明在沈余安身侧,见林耀祖想买的正是他上来时看到的茶盏,不免奇道:「不过一套普通的茶盏而已,买也就买了,有什么可问的呢?」 林家荣直接把盒子转了过来,让茶盏的内里对着萧仕明。 「这……」萧仕明怔住了,「画得不错啊!」 他走过来,拿起一只细细察看,说道:「明如镜,薄如纸,色彩淡雅,小猫逼真可爱,真的很不错。睿王世子,您这是请哪个匠人做的?」 萧仕明的眼光向来高得很。 齐王世子和静柔闻言俱是一愣。 沈余之哂笑一声,「六只瓷器都是简三姑娘做的,内里的图案三只她画,三只本世子所画,你手里那只是简三姑娘画的。」 萧仕明惊诧地看向简淡,目光中五味杂陈。 静柔一会儿看看萧仕明,一会儿看看简淡,牙齿在嘴里磨得「咯吱咯吱」作响。 简淡面无表情,坦然的目光与萧仕明的狐疑轻轻一碰,说道:「画技拙劣,萧世子见笑了。」 林耀祖道:「三侄女过谦了,画技虽谈不上上乘,但灵性十足,这比什么都珍贵。」他夸了简淡一句,又恭恭敬敬地对沈余之说道,「世子画技精湛,草民自愧不如。」 沈余之满意地点点头,他看向简淡,用询问的口气说道:「既然林员外喜欢,这一套就送给林员外吧。」 釉下彩的茶盏不好烧,所以,他和简淡画的时候都留足了余地,成品总共有两套,他事先挑了一套,放在王府了。 「多谢世子。」简淡松了口气,这厮喜怒无常,她还真怕他不肯卖呢。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林耀祖脸上一喜,赶紧长揖一礼。 「想不到睿王世子竟然有如此画技。」萧仕明挨个看了一遍,恋恋不舍地放下茶盏,问道:「这套茶盏还有没有,在下也想……」 「大表哥!」静柔大喝一声。 萧仕明这才回过神,朝简淡尴尬地笑了笑,眸色亦深了几分。 这时,白瓷跑了上来,在门口说道:「姑娘,咱家的瓷器开始卖了。」 静柔转过身,看向楼下,果然见到两个婢女打扮的捧着盒子走了出来,立刻说道:「都是托儿,有什么了不起的。」 白瓷道:「才……」 「你和青瓷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简淡挡住口无遮拦的白瓷。 青瓷拍了白瓷一下,拉着她下楼了。 沈余安站了起来,见铺子里的客人陆陆续续地往外走,捧着盒子和没捧盒子的各占一半。 也就是说,五成以上的人都买了,这个份额未免太大了些。 难道老十三没有说谎,他真的请托儿了? 不,不可能。 老十三若当真请了托儿,绝不会当着简三的面摊开来说。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澹澹阁的瓷器确实是简淡做的,不但质量不错,而且与众不同。 沈余安强扯出一抹笑意,说道:「都说简二姑娘在绘画上天分极高,现在看来,简三姑娘更胜一筹。十三弟,你好眼光啊。」 沈余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十哥到底是个明白人。」 他这话略有讽意。 沈余安脸色微沉,一拂袖子,「我们走。」 三人下了楼。 一楼的人和瓷器都少了不少,视野变得开阔起来,架子高处的货品一览无余。 瓷器以青花瓷为主,还有青瓷和白瓷……纹样有花鸟的,人物的,动物的,每一款都是匠心独运的精品。 且不说极爱画画的萧仕明,便是沈余安也觉得赏心悦目。 沈余安低声牢骚一句,「病秧子的财运倒是不错。」 萧仕明重重点头,眼巴巴地瞄着一只漂亮的青花雕纹梅瓶出了门。 几人刚一出门,就见先前那护卫上前禀报道:「主子,总共卖了二十八件瓷器,无一错漏。」 静柔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扬声道:「不过二十几件而已,能卖几个钱?」 青瓷就在不远处,立刻回道:「不多,才两千多两而已。」 静柔一摆手,「谁让你多嘴了,给我打……」 「郡主!」一个长随飞一般地跑过来,打断静柔的话,气喘吁吁地说道:「小的晚到一步,自鸣钟被这位公子买走了,小的好话说尽,他就是不肯让给小的。」 那小公子迈着方步,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先到先得,凭什么你说让我就得让。」 静柔气急败坏,指着那小公子说道:「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小公子从腰间取出双节棍,耀武扬威地摆弄了几下,「我管你是谁,这自鸣钟我早就看上了,就是不让,你能奈我何?」 沈余安转过身,他心里憋着气,语气很是不善,「简思敏,你好大的胆子。」 那小公子吓了一跳:「齐王世子?我……」 他正要说句什么,就听有人在高处喊道:「简老二,你姐在这儿呢,还不赶紧上来?」 楼下的几人齐齐地往上看了过去。 只见沈余之和简三姑娘并肩站在窗前,一个清隽秀美,一个漂亮灵动,如同一对璧人。 又是沈余之! 又是简家人! 静柔「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去澹澹阁的客人,大多都是消息灵通的官宦人家,不差钱。 在他们看来,如果瓷器不错,还能卖睿王世子一个面子,花点小钱也是值得的。 毕竟太子之位虚位以待,谁也不敢保证,将来登上大宝的不是睿王。 澹澹阁的生意可谓红红火火。 简淡也忙忙碌碌起来。 沈余之见她辛苦,又细化了分工,严禁她拉坯,只让其处理表面纹饰。 可即便如此,简淡的活计还是比以往多多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过了中秋。 八月十八这日,朝廷替罪羊一案终于有了眉目。 从上到下,五六个官员被罢黜,斩了三个,两个流放。 简云帆被庆王保下了,判得最轻,以监管不力之罪,连降两级,去了工部营缮所,做了一名七品所正。 庆王有所牵连,被皇上罚俸三年,并放下一切政务,闭门思过三个月。 简老太爷以教子无方为名,向皇帝请求告老还乡。 泰平帝驳回其请求,让其休沐三日。 八月二十八,在简老太爷的授意下,简云丰亲自与媒人走了一趟高家,正式将简思越和高瑾瑜的亲事定了下来,等崔氏回来后,再进行问名、纳吉等诸多事宜。 八月二十九,崔氏着人给简云丰送来一封信,说她和简雅偶感风寒,让简淡前去侍疾,届时一同回京。 这个要求在情理之中,简云丰答应了。 九月一日早上,简淡由简思敏陪伴,启程前往庵堂。 在二门,姐弟俩遇到了大伯母王氏,和戴着帷幕的简静。 母女二人衣着极为朴素。 不过月余没见,王氏老了许多,鬓发染了霜雪,眼角添了沟壑。 简静至少瘦了十几斤,眼窝和脸颊塌下去了,乍一看,像个二十多岁的妇人。 后面随行的下人五个,有的手里拎着包袱,有的抱着香炉,还有两个粗使婆子提着几样洗漱用具。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虽说彼此间的关系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但最基本的礼仪还是要维持的。 简淡姐弟上前行了礼。 简淡问道:「大伯母,您这是要出远门吗?」 王氏疏离地笑了笑,话里有话地说道:「最近小人多,我们去趟白马寺拜拜。」 初一十五,正是烧香拜佛的日子。 简淡笑道:「那还真是巧了,我们去庵堂,正好与大伯母一道。」 王氏淡淡说道:「那就一起走吧。」 马车在侧门等着,简淡一出去,黄妈妈便迎了上来,「三姑娘,二老爷让老奴给姑娘带个路,您看……」 简淡没搭理她,面无表情地上了马车。 黄妈妈近日来一直很安分,与梁妈妈的来往也少了不少。 虽说这些并不足以让简淡信任黄妈妈,但她总归是晚辈,不能驳了简云丰的面子。 「路上多注意一些。」简淡吩咐道。 白瓷应了一声,把包袱放在车厢板上,解开,取出吃食,一样一样放在小几的抽屉里。 简淡刚坐定,就听外面有人说道:「三姑娘,我家太太忘记带上请高僧开光的碧玺手串了,还请稍等片刻。」 「好。」简淡说道。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直到简思敏嚷嚷着要各走各的,宋妈妈才匆匆而归。 庵堂在京城西南方,走官道要四个时辰。 此时已是暮秋,天黑的早了,路上稍有耽搁,就会导致走夜路。 虽说京城一向太平,但也绝对不能马虎大意。 上午的行程很顺利。 中午,在饭庄打尖时,简静和简淡起了一点摩擦。 起因是两碗汤。 简淡想喝鸡汤,但简静说外面的鸡汤做的油腻,非要青菜汤。 王氏也不偏颇,一人点了一样。 简淡和简思敏喝鸡汤,她们母女喝青菜汤。 饭庄的手艺不错,鸡汤鲜美,较少油腻,比清汤寡水的青菜汤好喝多了。 简静又不想喝青菜汤了,她也要鸡汤。 简淡懒得理她,却也不肯让她,捧着汤碗喝得津津有味,连个眼风都没给简静。 王氏无法,只好又点了一份。 鸡汤不好做,大家多等了一会儿,用完午饭已经未时过了。 天色变得有些阴沉,风也大了。 王氏一出门,就看了看西边的天,说道:「这雨等闲下不来,走吧,尽量往前赶。」 简淡没有意见,大家各自上车,重新出发。 简静一上车就拍了桌子,压低声音骂道:「贱人,贱人!不过是个病秧子的禁脔罢了,天天装得贞洁烈女似的,什么东西!」 王氏给她倒了杯热茶,「恼什么呢?不过再等两个时辰罢了。」 「等两个时辰又怎样?」简静死死捏住杯子杯沿,恨恨说道,「再怎样也不会比我更差,嫁给二表哥那样的人,还不如死了干脆。」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王氏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好死不如赖活着。」 「等将来生了孩子你就知道了,只要咱手里有银钱,在哪儿都能过上好日子。男人就那么回事,大家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简静冷哼一声,眼里沁了泪,扭过头,看向窗外。 王氏长长地叹息一声,不再劝她。 车队先到白马寺,两拨人在岔路口分开,简淡一行继续往西南,王氏一行往西北。 乌云覆盖了整个天空,风中带了些微的土腥味。 白瓷打开车窗看了看,说道:「姑娘,好像要下雨了。」 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简思敏钻了进来,「三姐,掉雨点了。」 白瓷道:「看这样子是场大雨,姑娘,咱要不要找个地儿避一避。」 简淡指了指外面的野树林子,说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能上避到哪儿去,只能继续往前赶。」 简思敏自己倒了杯热茶,一饮而尽,说道:「不要紧,现在上了小路,大概还有三五里的样子,就是路难走一些。」 简淡吓了一跳,「所以,方才经过的那个分叉路口,就是我们从官路上下来,走了小路?」 简思敏点点头,「是啊,黄妈妈说小路近,我瞧天气实在不好,就同意了。」 简淡怒道:「停车!」 简思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嘛,为啥停车?」 白瓷道:「二少爷,我们姑娘信不着黄妈妈。」 「啊?」 简思敏不明白为什么,却也没有再问,跟着简淡下了车。 后面的车也停了。 黄妈妈小跑着过来,殷勤地问道:「姑娘,晕车了吗?小路是颠簸些,但路真的很近,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简淡没理会黄妈妈,细细看了看两侧的树林,以及前方蜿蜒的小路,说道:「转回去,重新上大路。」 小路上杂草不多,但坑坑洼洼不少,所通之处不大像有人烟的样子。 黄妈妈指着远山说道:「姑娘,老奴没撒谎,走大路是从山那头绕过去,这条小路从这边绕,近了许多。大雨马上来了,这个时节,车夫淋雨是要得风寒的,姑娘总得为他们考虑考虑吧。」 简淡寒声说道:「我就是为他们考虑,才要求走大路,立刻调头!」 「是。」车夫是个听话的,立刻打马调头。 黄妈妈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说道:「好,老奴听姑娘的。」 她转过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简淡给白瓷使了个眼色。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白瓷心领神会,一把抓住黄妈妈,说道:「姑娘说了,让你上车伺候。」 黄妈妈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向后看了一眼,说道:「三姑娘,老奴中午吃了韭菜,还是不给主子们添堵了吧。」 「上车!」简淡冷冷一笑,从袖子拿出一把匕首,说道:「你且记住,只要有劫匪出现,就第一个先结果了你,我说到做到。」 黄妈妈哆嗦了一下,「三姑娘,这话是怎么说的,就算有劫匪,那也不是老奴招来的啊!」 简淡反问:「是吗?」 黄妈妈使劲点点头,「是是是,真的是。姑娘想走大路就走大路,咱们快上车,马上要下雨了呢。」 马车调了头。 简淡等人重新上了马车。 黄妈妈侧着身子坐在车门口,两只手紧张地扯着一张布帕子。 简思敏双眼喷火,用双节棍怼上黄妈妈的鼻尖,说道:「黄妈妈,你若当真做了什么,最好现在就坦白,不然小爷饶不了你。」 黄妈妈把手帕塞进袖子里,咬牙说道:「二少爷,老奴冤枉,老奴真的什么都没做呀。」 她的话音将落,后面就响起了一阵阵马蹄声。 黄妈妈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头磕到车厢顶,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喊道:「三姑娘,你可真是乌鸦嘴,后面真的来人了,怎么办?」 「二少爷,您可不要冤枉好人,那些人跟老奴无关。这条小路老奴以前走过好几次,绝对通往庵堂,不信你可以问问这里的老乡。」 她真的慌了,说话未免语无伦次。 简淡明白,即便这条小路没走错,黄妈妈也是存心的。 「姑娘,后面追来七八个带刀的蒙面人!」车夫没好声气地喊了一嗓子。 「离咱们还有多远。」简淡问。 「马上就到了,怎么办?」车夫答道。 简淡说道:「如果他们真是来杀人的,你们就各跑各的吧。」 跟来的两个车夫都是老实人,连架都没打过,她不忍心他们无辜丧命。 那车夫哭道:「那、那怎么行,小的不能那么做。」 「停车,再不停车就杀了你。」追兵到了。 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 「下车!」外面有人喊道。 简淡欺到黄妈妈身前,匕首横在她的脖子上,问道:「说,谁指使你的?」 她下手很重,匕首入肉,血一下子便流了下来。 黄妈妈吓得魂飞魄散,叫道:「姑娘饶命!是梁妈妈让我做的,老奴不知道外面这些人是谁找的,但老奴觉得二姑娘的面大一些。」 「姑娘,老奴是逼不得已,饶命饶命啊。」 车厢板湿了,空气中有了一股尿骚味。 简思敏面色如土,喃喃道:「不可能,二姐不可能这么做。」 简淡微微一笑,她都死一回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咣当!」 外面有人踢了车厢一脚。 「赶紧滚出来,不然老子把外面的几个通通杀光!」 简思敏哆嗦了一下,「三姐,怎么办?」 简淡暗道,还能怎么办,杀出去呗。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那么说,逼着黄妈妈挪到车门前,说道:「他们是冲我来的,你先不要出去。就在这儿看着外面,找个机会就往林子里跑,什么都不要管,知道吗?」 简思敏使劲摇了摇头,「不行,三姐你不能出去。」 「听话!」简淡威严瞪了他一眼。 「我不听。」简思敏哭了。 简淡给白瓷使了个眼色,让她看住简思敏。 白瓷也摇了摇头,「不行!姑娘在这儿等着,婢子先下去!」 三人正僵持着,不远处忽然有人说道:「诶……这是怎么说的,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敢打劫不成?」 简淡心中一喜,莫不是沈余之的人到了? 外面的人也慌了一下,「有人来了,怎么办?」 另一个说道:「你们三个过去看看,吓唬吓唬,识相的就不管他,不识相的就一起杀了!」 他话音将落,新来的人已经嚷嚷上了。 「诶呀,真是打劫呀!」 「姑娘别急,小爷我救你来了。」 「上,上,来人呐,都给我上!」 「杀呀……」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白瓷有些疑惑地说道:「他们怎么知道咱们车里坐的是姑娘?再说了,缺心眼吗,怎么跟唱大戏似的?」 简淡也觉得不对。 照理说,一般老百姓碰到抢劫,大多都会非常紧张,但听刚刚的那几句话,声音里似乎带着笑意,着实不大对头。 不过,眼下倒是个突破的好机会,若能浑水摸鱼一下,总比傻傻地往外冲强多了。 马车辚辚的声音更近了。 来人的语调变得正常起来,言谈之间还多了几许明显的慌张。 「咦,好像不大对头。」 「确实不对头,人多出三个,还拿了长刀。」 「莫不是真的山匪来了吧。」 「娘诶,提着刀过来了!不是咱们安排的人,快跑……」 就是这个时候。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简淡肘击车门,车门大开,她卡着黄妈妈的脖子把人推了出去。 「咔嚓!」 一道血光飞起,黄妈妈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便身首异处了。 那人大概没想到刀会劈中脖子,毫无准备,温热的血溅了一脸,不但闭上眼睛,还用手抹了一把。 简淡一跃而出,匕首瞄着胸部刺出去,拔出…… 解决了一个。 与此同时,另一个蒙面人挥着长刀杀到,被车门口早有准备的白瓷一棍挡住。 简淡转身,又是一刺…… 电石光火间,第二个也解决了。 白瓷下了车,与简淡一起面对赶来的第三人和第四人,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高个子的蒙面人不答,提刀砍向简淡。 简淡为避长刀,后退两步。 白瓷迎上,与之战在一起。 简淡便向矮个子扑了过去。 那矮个子吓了一跳,尖声喊道:「快回来,点子扎手!」 「我打死你!」简思敏从车厢里蹿出来,将矮个子扑倒,压在身下,两人扭打起来。 矮个子是成年人,比简思敏健壮得多,两人在地上滚了两圈,便占了上风,拎起拳头就朝简思越的眼窝砸了下去。 简淡趁势又是一刺…… 解决了第三个。 简思敏被鲜血喷一脸,登时吓傻了,呆呆地被死尸压着,两眼望天,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简淡顾不得管他,赶去策应白瓷。 两个车夫赶了过来,将死尸搬开,把简思敏抱起来,退到林子里。 剩下的三个蒙面人回转了,举着刀朝简淡扑了过来。 就在简淡感叹天要亡我时,几匹骏马飞骑疾驰而来。 她正要松口气,却见那三人不但不逃,反而加快了速度。 与白瓷对阵的蒙面人的招式也更加凌厉起来。 简淡知道,对方这是非杀她不可,便喊道:「白瓷快跑!」 白瓷不知简淡何意,却也听话,一招逼退蒙面人,转身就逃。 四个蒙面人汇于一处,追了过来。 但人终究跑不过马,小城带领四个暗卫已经到了。 四个蒙面人只能调转刀口迎战。 他们武功不济,不过三五招的功夫就被打得七零八落,随后齐齐举刀,竟然同时自刎了。 简淡吃了一惊,喃喃道:「竟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小城也怔住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过了好一会儿才上前说道:「简三姑娘,在下来迟,还请恕罪。」 简淡把匕首往地上一扔,勉强笑了笑,说道:「不迟,来得正好。」 她指了指正在逃窜的两辆马车,「有劳护卫,把他们抓回来吧。」 小城飞身上马,带两人追了上去,余下两人检查七具尸首。 简思敏哭着扑进简淡怀里,紧紧搂住简淡的腰,「三姐,三姐,呜呜呜……」 简淡推了一把没推开,只好轻轻抱住他,拍拍肩膀,说道:「二弟最勇敢了。三姐刚才要是没有你,就算不死也得受伤,等咱回了京城,你看看还想要什么,只要姐买得起,都给你买。」 「我不要,什么都不要,呜呜……我就要三姐。」简思敏哭得很伤心。 简淡知道孩子真的吓坏了,任由他抱着,让白瓷把逃散的两个婆子并两个车夫叫了过来。 她问道:「你们谁去过庵堂?」 上了岁数的车夫老王恭恭敬敬地说道:「回三姑娘的话,小的常去。」 简淡再问:「这条路通往庵堂吗?」 车夫老王点点头,「通的通的,确实比大路近不少,只是路不大好走。」 简淡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把车头重新调过来,继续走小路,雨大了,就穿蓑衣坚持一下吧。」 两个车夫赶紧照办。 简淡搂着简思敏上了车。 不多时,小城把人带了回来,禀报道:「姑娘,在下刚刚问过了,他们是混迹京城市井的帮闲。有人给一千两,让他们把姑娘绑走。」 简淡道:「请护卫实话实说。」 小城有些意外,犹豫一下,到底说道:「他们说,要娶简三姑娘为妻。」 简淡明白了。 黄妈妈等人要唱的是一出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大戏,但被那七个黑衣人破坏了。 她再问:「这七人身上有线索吗?」 小城看了看检查尸体的两名护卫。 其中一名护卫说道:「没有任何东西能表明他们的身份,如果所料不差,这几人应该有把柄在别人手里,要杀简三姑娘的人来头应该不小。」 简淡沉思片刻,说道:「如果方便,小女恳请护卫们辛苦一下,把我们送去庵堂。」 小城道:「这是在下职责所在,简三姑娘请上车。」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二嫁荣门》卷一 作者:竹声 02、《二嫁荣门》卷二 作者:竹声 03、《二嫁荣门》卷三 作者:竹声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