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星的天剑使》 序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uu 翻译:神之空蝉 「逆贼休走!再敢顽抗,定不饶你——哇!」 我——煌帝国前任大将军皇英峰,立于马上,回首一箭,正中先头骑兵左臂。 一声悲鸣,打破了北方的寒气与黎明前的幽幽夜色,鞍上的松明也随着敌人一起掉落马下。 虽说视野多少有些受阻,但如果是在战场上,我会射穿他的额头……可即便是袭击者,也同样是帝国子民,不忍杀之。 我仅凭双脚驾驭着马匹,与此同时,朝着追兵快速地射出一支又一支箭矢。 袭击者的血溅到了我的披风上,连黑色的轻铠都沾染上不少。悬挂在腰间的双剑不断摇晃着,黑色和白色的剑鞘砰砰作响。 『!?』 残存骑兵们的手臂和大腿不断中箭,逐渐动摇而放缓了速度,最终停止了行动。看来追兵里并没有习得骑射之人。 今晚原本是预定在帝国最北的城市『老桃』投宿的……我轻声叹息, 同时将箭矢搭在手中的强弓上——这是『老桃』的守卫队长在觉察到变故后,强行塞给我的。 「……我也有被叫做逆贼的这一天呀。」 时值春近,乍暖还寒。荒野的黎明愈发寒冷,呼气也是白色。 如果是平常,这个时候,我已经在温暖的房间里睡得正香了吧…… 距今二十年前,我和青梅竹马——现居帝国大丞相之职的王英风,以及七年前驾崩的先帝, 在此地『老桃』立誓,要达成上古1之后,谁也没有达成过的『天下统一』。 十五岁上阵杀敌后,我被先帝委以双剑,不知不觉中成了大将军,为先帝统领军事,带领军队南征北战。 跨越了无数险阻后,我和执掌内政的英风被誉为了【双星】。 大陆被大河分为南北,除却位于北方草原的小国【燕】、以及在大河南方艰难维持独立的【齐】外,帝国现已将其余诸国悉数吞并。 我等三人在那日,在那棵传说已活千年之久的巨大桃树下,相互立誓要达成的梦想,也终于触手可及了。 双剑也被誉为统帅天下之剑——【天剑】。 然而……先帝崩殂之后,帝国领土未加一寸。 当今的皇帝,志向并不在统一天下。 我已经不是大将军了,那般亲近的英风,也有数年不见了。 我一边伤感着,一边将箭矢射向在夜色中追来的敌人。 悲鸣和喊叫声,再次响彻夜色。 「为、为什么会射中!?」「快、快熄灭松明!」「负伤者太多了!腾不出手!!」 「躲在盾牌后面!那位大人如果认真的话……我等,必死无疑啊!!」 我将箭矢搭在弓上,一边分析着对方战力。 ——大多是没有实战经验的新兵。 少数的老兵,也没有在视野受阻的黎明时分,进行骑兵作战的经验。 现在已经没人有余力来追击我了。我把箭矢从弓弦上摘下,独自呢喃。 「……太弱了,皇帝的直属军队只有这种程度,如果想要确实地杀掉我的话,明明有更多的手段。 没有胆量在京城暗杀我,却捏造什么『防备来春侵扰,敕令视察北边』的任务——不对,难道是、故意的吗……就恨我到这等……」 我没有说出最后的话,拉住缰绳让马停下。 临近黎明,在双星闪烁的北方天空下,我调转马头折返,赶往目的地。 ——我是在先帝驾崩的翌年,辞去大将军之位的。 或许是,我力主宜早攻【齐】的进谏,触怒天颜了吧。 当今皇帝委婉地催促我隐退。于是,首先是大将军之位。 接着,依次返还兵权、封地,成了一介白身。 虽然曾经与英风激烈地争论过一次,但与执掌帝国政事的大丞相阁下的争论,最终也无法达成一致。 ——我摸了摸漆黑和纯白的剑鞘。 先帝留给我的,惟有【天剑】了。 惟有【天剑】——无论如何也不愿上交。 「在这里!!!!快上!!!!」 从前方,传来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随后数十骑从隆起的小丘上驱驰而下。 是伏兵吗! 我一边策马向前,一边从指挥军队的角度思考。 包含暗杀者在内,这是第五队人马。 如果行动目标只有一个人的话,从一开始就大军压上,方为上策。 看来,过去七年间不断地削减军费,导致不仅仅是士兵的训练度,连将领的水平也下滑了。 同时可以确定一点,整场行动不是英风指挥的。 我盯着急速接近的骑兵们。 虽说是在晨雾之中,但也不是不能用弓箭狙击…… 我将弓箭背在背上,拿起系于鞍上的长枪。 「驾!」 左手握住缰绳,一口气提起马速。 那位年轻的『老桃』守卫队长,真是给我选了匹好马呀。 他似乎曾被我救过一命。 ……希望之后,能够不连累到他。 我想着这些事情,然后闯入了薄雾之中。 「!?」「嘎哈!」「呃!」「什!」 『呃!?!!!』 我从正面突破敌人部队,紧接着在千钧一发之际,与敌骑擦肩而过,用枪柄将数骑打翻在地。 一个年轻的骑兵持剑向我刺来,我转瞬间躲过他的反击,然后调转马头。 雾霭散去,能看清士兵们脸上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结束天下战乱,拯救苦于盗匪、恶政和异族的百姓!』,我等三人过去所立下的这一梦想,恐怕再也无法实现了。 ……即便如此! 我右手挥舞着长枪,通报姓名。 「我乃皇英峰,煌帝国前任大将军是也!尔等小辈——我头在此,敢来取否!!」 1神代:日语中指神武天皇以前的时代,即神话时代。对应中国则是三代之前,三皇五帝的时代。因此译作上古。 * 「是走这边来着吧?」 穿过秘密小道后——年少时与好友们四处玩耍而发现的山野小道,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我让突破数次包围而疲惫不堪的马儿停下。此时,东方已白。 映入眼帘的,乃是仿佛要将整个山崖遮蔽住的巨大桃树和长着青苔的巨岩。 瀑布落下的声音,隆隆作响。 暌违二十年的煌帝国起始之地——先帝、我、英风在此誓言要『夺取天下!』,而见证了我们誓言的老桃树还是一点没变。 除了它那悠久的寿命外,那一年四季都盛开的桃花也备受崇拜。淡色的红花,在隐约可见的朝阳之中,如梦似幻。 在那个时候,我们无所畏惧,胸中仅仅怀揣着伟大的理想。 ……而今只待成追忆。 我下马,给它取下马鞍。轻轻地抱住它的脖颈对它说。 「多谢了,你已经帮我够多了。去吧,留下来的话你也没活路的。」 然后,这匹通人性的马儿眼睛眯成缝,朝着我嘶鸣,就好像在说对不起一样。接着,从小道原路离开了。 我目送马儿离开,丢下背囊,伫立于巨木之前。 箭矢已经用尽、长枪业已折断。 从闪烁着的北方双星和将要沉下的月亮方位,以及地平线上的朝阳来看,黎明近在咫尺了。 追兵,也要追上来了吧。 话又说回来—— 「这里真是一点没变呢。」 桃树的寿命明明短暂。 可是这颗却……不止没有枯萎,如果依据传说,已经在这里生长了千年之久。 也难怪这里叫做『老桃』。 ——片刻后,风带来了新鲜的泥土气息。 我将视线移向——比起以往宽广了的山道。 「……来了吗。」 晨雾之中,盾兵打头,士兵们前进着。 其数——约千人。 只是一个前任将军罢了,竟然投入了帝国最精锐的部队……还真是小题大做呀。 我摸着下巴,朝着乘马立于中军的年轻女将大喝。 「来者止步!再往前的话——这次可是会死人的!!」 打头的士兵队列惶惶不安地停了下来,士兵们的脸上满是紧张不安。 想必是在前来的路上,看到了那众多的负伤者吧……果然,缺乏实战经验呀。 不过,戴着华丽头盔的女将军挥动着指挥棒下令后,士兵们再次行动了,缓慢地推进着。 虽然因为瀑布声响太大而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但应该是『别害怕!』之类的话吧。 先帝的亲卫老兵解散日久,我迄今在诸多战场上的所作所为,看来也已经不为人知了啊。 「……我可不想服老啊,我还、年轻着呢!」 在我苦笑之时,敌人士兵已经包围了山崖上的我,在稍远的地方完成了布阵。 「平凡无趣,要是在布阵上再花点工夫就好了。不过,麻烦了啊。」 手中的武器,只剩挂在腰间的双剑。 这个,是万万不可对准自己人的……站在军旗旁的年轻将领拔出了佩剑。 「此獠已至绝境,箭矢业尽!上前,诛杀逆贼!!」 『…………』 队列里的士兵和下级军官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整个队列变得犹豫了。 而一眼便能分辨出是老兵的人群,则表现出了露骨的嫌恶。 士兵们明白,如果就这样直接与我交战,自己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女将军一脸焦躁地挥动着指挥棒,发出怒吼。 「何故止步!!!!诛杀此獠——诛杀『逆贼』皇英峰!!!!! 此乃,皇帝陛下之敕命也!!!!!」 这今晚听过数次的词句再次刺痛了我的心。连英风的心腹都这么说了,皇帝果真恨我到这种程度 ——部分逡巡不前的士兵猛地跑上了山道。 我闭上眼睛半个瞬间,右手摸向了黑剑的剑柄。 「受死吧——诶!?」『!』 最先上来的士兵将剑高举过头顶,在他劈下之前,我就踢中了他铠甲的躯干部分。 士兵昏厥,从山道上滚落下去,把附近的士兵们也卷入其中。 趁此良机,旁边的士兵也杀到了。 「——好好保重喔。」 『~~~~~~呃!?』 没有躲开收入鞘中的黑剑横扫,十数名士兵发出悲鸣,被打飞上天,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摔到了地面。 悲鸣和哀叹,充满恐惧的呻吟蔓延了开来。 我看着惊愕地停下脚步的后续士兵,忠告他们。 「我在等人,不想多造杀戮。不想死的话就别过来。」 士兵们心中动摇万分,后退者众多。 在少数的老兵之中,我认识的不少人——连他们也颜色发青。 「何故止步!此獠纵有龙虎之力——也是一人,只有一人罢了!!! 诛杀帝国与皇帝陛下的仇敌!!!!讨贼!!!!!」 女将军也青着一副脸色,鼓舞士兵,非常想杀了我的样子。 不——也许是因为忠诚吧,不想弄脏把自己从奴隶提拔到将军的主上的手,『不想要弄脏英风的手』的缘故吧。 我握紧黑剑,露出犬牙。 「如此……别无他法了。取我首级者,可名流后世……」 「住手————————!!」 一名文雅的男子,衣冠不整地从小道策马飞驰而来。 混杂着白发的头发蓬乱不堪,外套也被弄脏了。 女将军头盔下的脸色变了,发出悲鸣。 「阁、阁下!?您、您为什么在……」 文雅男子——即是我的好友、也是被旁人认为是我现今政敌的王英风,以难以想象的冷淡口吻再次下令。 「红玉,退下。此乃煌帝国大丞相之令。我与煌帝国大将军皇英峰有话要谈! 更何况——此处乃是先帝与我等的立誓之地!!何人擅闯都不可轻饶!!」 「遵令……属、属下失职…………」 女将军浑身颤抖,垂下脑袋,无力地挥动着指挥棒。 表情痉挛的军官们也带领士兵,将伤兵集中起来,带下山道。 直到军队的队列看不见为止,英风都一副严峻的表情俯瞰着军队 ——终于,他吐了一口气,接着滚鞍下马,对我深深地低下了头。 「……实在是过意不去,此次事情……皆我之过……」 「别放在心上。她是个好姑娘,也是为了你着想。喝吧。」 我从背囊里取出两盏酒杯,倒入酒酿后递给盟友。 先帝驾崩后,我和英风之间也世殊时异。 但是——我们是从儿时起就一起走来的好友,这一事实是不容置喙的。 我们是盟友。 英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白发在隐约可见的朝阳下闪闪发光,使他眼角下的黑眼圈更加显眼。 「老了呀,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三十五的人呀,大丞相阁下?」 我边开他的玩笑,边给他注满酒杯。而英风也苦着脸叹息。 「……跟你这个前任大将军不同,我可是尽干些麻烦的工作啊!」 「我又不擅长政事。说到底,我不过是『剑』罢了。」 「……哼!」 英风将酒喝掉一半,从我手里粗暴地抢过了酒瓶。 「……你这家伙完全没变,还是这么直白,对自己要做的事贯彻到底、毫不犹豫。也正因为如此……」 风吹过,无数的桃花在夜光与日光的交织下起舞。 与那个时候——二十年前一样的景象…… 紧接着,友人猛地抬起头,眼中浮现出大颗泪珠。 酒杯从手中脱落,发出一声脆响,摔碎了。我的双肩被紧紧地握住。 「英峰,我的友人。逃吧……你这家伙……你这样的,比谁都更为国为民着想而战斗至今的人,不该因为……这样的冤罪被杀!!」 在看到他那拼命诉说的表情瞬间,我就明白了。 呜呼……这个男人,这个心地善良、比谁都聪明的友人,在被皇帝下令暗杀我后,肯定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烦恼至今。 我抬头望着巨树——变回过去的口吻,说出我的直白想法。 「陛下…………那个小子,没想到他竟然恨我到这种程度。」 我知道先帝的独生子,当今皇帝是个庸才。 但是,我一直认为,只要有英风在就足够了,就能让帝国发展下去。 友人低下了头。 「……你这家伙太过耀眼了。奔赴诸多战场而从未受伤、无一败绩,作为先帝的『剑』所积攒下的功绩可谓古今无双。 即使面对陛下也直言不讳,自愿返还官位、封地,甚至连兵权也毫不在意。然而,你却没有上交【天剑】…… 在从未经历过沙场的陛下看来,想必是觉得被你轻视了吧。」 「【天剑】这个叫法和它们可不相配呀,现在天下还未一统吧?」 没有回应我的玩笑话,英风狠狠地打了附近的岩石一拳。 「老实说,即便是我——也嫉妒过你这家伙……『为什么,天要让皇英峰与王英风生在同一个时代』之类的…… 尽管笑吧,即使被世人称赞为『大丞相』什么的,在先帝驾崩七年后的现在,激励着我的,还是对你这家伙的嫉妒! 结果却……这般……甚至连想要公开搭救自己唯一的友人都做不到…………」 「……这样啊。」 其实,我并不想当让自己人送死的武将,而是想要成为像英风一样造福百姓的文官……这话现在也说不出口了。 我闭上眼睛,从腰间缓缓地拔出双剑,朝着巨岩跟前走去。 漆黑之剑,其铭曰【黑星】。 纯白之剑,其铭曰【白星】。 我与英风的好友,现已故去的飞晓明在成为皇帝之前,给予我的唯一宝物。 据说是上古之物,用从天而降的星辰打造而成。 盟友不断地眨眼。 「英峰?你要干——」「哈!」 无视了他的问话,我朝着晓明坐过的巨岩,随意地挥下双剑。 ——剑刃就像滑入巨岩一样。 被一刀两断的巨岩翻滚着,落入瀑布之中,激起了巨大的水柱。 水滴落在身上,我把双剑收入鞘里,从腰上解下来。 「英风!」 我对着发愣的友人,将对【天剑】而言不可或缺的双剑丢了过去,说。 「它们还留有使命。之后——就由你来继承!」 「诶、英峰?你在……你在说什么…………?」 在友人颤抖的声音中,我站在山崖边向他眨了眨眼。 「没什么——你的话做得到的。啊,对了,你也差不多该,讨个夫人了吧?」 「知、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做傻事!」 纯白色的朝阳射入这里,夜色已逝,星辰消散。 即使英风拼命地对我诉说着,我也只是摇头。 「至此往后,帝国要的不是『剑』——」 跟二十年前去往战场时一样,我朝着快要哭出来的友人微笑。 「而是你,王英风。我的……我们的梦想由你来实现——统一天下,然后创造出一个百姓丰衣足食的国家吧。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情,不过我还算满足—— ……再见了!」 「英峰!!!!!!!!!!」 好友的叫声传入耳中,我用力地踢向地面。 身体投向了空中。此时眺望头顶上方的话 ——就能看到,双星之一好似坠落般的景象。 紧接着,我落入瀑布之中,被冰冷的水包裹住。 ——不坏的人生。 如果还有来生的话……下次我不想成为上阵杀敌的武将,而是想要成为像英风一样的经世济民的文臣。 嘛,我的话,估计最多也就当个地方官吏就是极限了。 一边想着这些事,我——皇英峰的意识逐渐沉入昏暗的水底。 第一章 「那么,演武准备开始了。虽说是一对三,但不需要手下留情——这样就行了吧?白玲小姐。」 「——可以,没有问题。」 大河将大陆分作南北,统治大河以南的是荣帝国。 这里是荣帝国北方边境,湖洲首府敬阳。敬阳郊外的演武场中,响起了少女嘹亮的声音。 持剑摆开架势的美少女,回答了青年队长的反复确认——她乃是保护荣帝国不受异族侵犯的名将【护国】张泰岚的长女,张白玲。 系着深红色发带的银色长发在太阳下熠熠生辉;即便是在有许多外国人出入的这个国家也十分罕见的碧眼,双眸里洋溢着知性;体态匀称,身着白色基调的军装与轻铠,其姿态连身为家人的我也觉得英姿飒爽。 在城墙和高台上观看的士兵们也不禁发出赞叹。 我——张家养子张只影,虽然跟她并没有血缘关系,但也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即使是抛开身为家人的偏心,我也认为她十分美丽。 即便是在『皇英峰』活着的千年前也是,我没有见过白玲这种程度的美少女。 个性认真,每天勤于锻炼,对张家下属和士兵们也态度温和。 和过去不同,『银发碧眼的女子会祸国殃民』这类迷信也没人相信了,敬阳的百姓都十分仰慕她。 『她真的只有十六岁吗?不会是,跟我一样有着前世的记忆吧!?』 私下里,我偶尔也会这么想。她从过去开始,就只对我一个人毫不留情…… 总而言之,我的感想似乎没错。 「白玲小姐,加油啊!」 「今天也是这般美丽动人」 「请打醒说着什么『我要当地方官吏』这种蠢话的只影少爷吧」 「一个人跑去京城玩了半年也太狡猾了!」 「少将军以后,也会来训练吧?」 「当武将才是正道对吧?」 看热闹的士兵大多数是男性,也有少数女性。他们给白玲呐喊助威,还趁机揶揄我。 地处两国边境的敬阳,参军不分男女。 ……不过,训练? 谁去训练啊!我光是读从京城买回来的书都脱不开身了! 『嗯姆嗯姆……将来想要从事案牍工作,也就是想要成为所谓的文官呢! 那么,读些难懂的书也是很重要的对吧?看看这边的,现在可以便宜卖给你喔』 想起了在京城里遇见的年长少女的话了,性格虽然有点……但那家伙拥有极为优秀的文官资质,也是事实。 前世没有达成的文官之梦,这辈子我一定要实现! 从一开始——我就不准备参与训练。 但是,白玲却—— 『张家大闲人,参加训练可是你必须尽的义务。』 以一副“你说的话与我无关”的表情对我这么说。 不得已,我只能出席——银发的大小姐突然回头,眯起眼睛看着我。 「………」「………」 我输给了美少女『明明是我在训练,你竟然不看?呵呵……』的压力,逃开了视线。 从在战场上被老爹——张泰岚捡到起算,已经过了十年。 如果是比武的话,我有前世的经验在,姑且不谈。然而,白玲那无言的压力,我还从来没赢过。 我一边玩弄着黑色的刘海,一边朝那边慢慢摆手。 「哎呀~~~还不开始吗?」 「………说的也是。」 白玲冷淡地回应我,然后故意缓缓地转身,面向士兵们。 担任裁判的青年队长,一脸困惑地朝我看来。 我轻轻点头。 「那么——开始!」 信号发出,白玲和士兵们的演武开始了。 士兵三人架起训练用的长枪,一步步地靠近白玲。 从他们的举动上看,应该是刚刚征召的新兵。 与之相对,少女则一动不动。拂面的春风,时不时地撩起她的银发。嗯,输不了啊。 ——过去,除却边境的一州之地,荣帝国几乎统一了天下。 但在距今五十多年前,骤然兴起于旧【燕】地的游牧民族国家——【玄】帝国,夺走了荣帝国在大河以北的北方国土。 对被赶到南方旧【齐】地的荣帝国来说,夺回北方国土乃是夙愿。 现在虽然暂时休兵,但是,两国之间必有一战。 到那时——首当其冲的,就是与【玄】军隔大河对峙的张家军。 『不论如何,训练优先!』,老爹的方针是正确的。 我前世的临终之地『老桃』……不知何时,才能够再次前往。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那棵巨大的桃树,至今尚在…… 在我思念故乡之时,白玲也没有闲着,她仅凭剑技就把士兵三人逼到了城墙边。 看来这半年间,她也一直在努力锻炼啊。 自己能感觉到自己的表情放松了下来,然后,我躲在帐篷下继续读史。 正在读的是:煌帝国从起兵到统一天下,然后灭亡的历史。 『双星,一战破业』 ——对了!对了! 虽然我只有模糊的记忆,那场战争是英风谋划,我带兵前往的。跨越七曲山脉,成功偷袭敌国首都的得意之战 ——从我的背后传来了老人故意的咳嗽声。 「咳咳……少将军,不好好看比武的话,之后可是会被白玲小姐骂的喔。您去了京城半年,她本来就心情不佳! 这段时间,小姐可是遵从着大人的命令,一直锻炼毫不懈怠呢。」 「……礼严,别说得这么吓人啦,我可是有好好地给她写信……每个月一次。」 「嚯?您当初不是说,半个月一次吗?」 「……不是、你看,我也要事在身嘛……」 我一边蒙混过关,一边把白玲给我的漂亮羽毛夹在书页里。 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背后的白须白发的魁梧男子——乃是老爹的副将礼严,他也负责监护我们。 回答完礼严的话后,我将视线转回了演武场。 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白玲仿佛起舞一般地进攻对手。 剑光与银色的长发交相辉映,璀璨夺目。 众所周知,刀剑与长枪相比,后者更为有利,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 更何况,即便是新兵,对方也有三个人。 在大多数情况下,数量远胜质量。 然而…… 「反应太慢了!」「「「!?」」」 白玲回旋身体,一一地躲过探出的长枪,反倒将士兵三人逼入困境。 我不由地鼓掌,发自内心地称赞。 「哦呀~~半年不见变强了啊,这家伙!」 「确实如此。最近,连敬阳城附近都出现了山贼,小姐对此也十分担忧…… 不,应该,是装给少将军看的吧。」 老爷子目光变得和蔼起来了,边捋着白须,边对我说着奇怪的话。 ……老爷子也是,家里的人们也是,总是喜欢误解我们的关系。 虽说我从京城回来以后,几乎所有的行动,都被那家伙限制住了这件事,也是事实。 我挠乱了自己的黑发。 正在这时,前方演武场上,银发的美少女对士兵三人使出了最后一击,三人手中的长枪被打飞了。 「啊!」「呜!」「我、我认输!」 「演武结束!白玲小姐获胜。」 『喔喔喔~~~!!』 士兵三人被逼到了墙壁边,被打飞的长枪随后也扎入了地面。同时,青年队长举起左手,演武场内欢声如雷。 沐浴在欢声里的大小姐没有把佩剑收入鞘中,冷淡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和我对上了视线。 然后,笑了。 ……极为讨厌的预感。 「只影,接下来该你上场了哟?」 果然,故意在人前让我上场。 我翻开史书,装作没有听见,想要表示拒绝——训练用剑也收入鞘中,放在了桌上。 铿锵—— 我抬起头,白须白发的老将满脸笑容。 「少将军,请用此剑。我特意磨钝过了,不必担心。」 「什……老、老爷子,连你也不帮我吗!?」 「当然帮——只不过,是帮白玲小姐。」 「叛、叛徒——!」 伴随着悲鸣声的,是少女的脚步声。 这段时间总是听到脚步声,估计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吧。 白玲伸出了手,洁白的手掌放在了我的肩上。 「『不论如何,训练优先!』,这是父亲大人的指示——……我都叫你了,快点过来」 「…………得令。」 屈服于大小姐的恫吓,我假装擦着眼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演武场中央走去。 将士们立刻开始捉弄我了。 「少将军,这是你去京城厮混的惩罚哟~~」「丢下白玲小姐,一个人跑去京城,简直罪不容诛。」 「不过,谢谢你请的好酒好菜啦」「不是,那是京城『王商会』安排的啦——」 令人遗憾的是,没有人站在我这边。这群人真是薄情寡义! 和我不同,白玲早已站定,与我相隔一箭之地。她依旧是那副冷淡表情,用手撩了撩她那银色的长发,红色的发带也随之起舞 ——那是我去京城前送给她的礼物。 ……把我拉到演武场来,你是一开始就准备这样做了是吧!? 自己现在应该是一脸苦涩的表情吧,我在心里给青梅竹马美少女记上了一笔。 「没办法了……要是受伤了,可别怪我呀!」 「啊啦?自信满满呢,大闲人。这半年以来我从不懈怠,难道说,你觉得自己能赢过我吗?」 乍看之下一如平常——然而,我能看出来。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白玲她现在心情极佳! 双手插在腰间,挺起胸膛。 「哼……笨蛋大小姐。对我来说,受伤不过是家常便饭!」 「『君子不先人以恶,不疑人以不信』1,你引以为豪的书籍里没有写这句话吗?好了,快点拔剑,大家都等着你呢。」 流畅的反驳,比起我来,张白玲要聪明得多。 实话实说……我几乎没有地方比得过她,尤其是成为文官所需要的才能。 我不高兴地板起了脸。 「嘿~~诶~~……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我都把你当妹妹疼……」 白玲的眉毛抖动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恢复到了平常那副冷静的表情。 她摆弄着系在脑后的红绳,飞快地吐出话语。 「……我先说在前头,这个距离下我完全能读懂你的唇语。而且客观上来讲,我认为即便是现在,我也称得上姿容端丽。 还有,我才是姊姊!像你这样的弟弟,我才不需要!」 「呜!最、最后的话,我可不能当做没……」「不需要。」 白玲毅然决然地打断了我的话。 有、有必要说得那么绝情嘛……亏、亏我还以为,我俩一直以来亲如兄妹。 就在我心痛不已的时候,担任裁判的青年队长向这边搭话——总感觉他有点像礼严。 「……请问……可以宣布开始了吗?」 「嗯?啊、可以哦。」「可以。」 我和白玲同时回答,然后回身朝向对方。 白玲脸上漏出一丝微笑,朝我说。 「这幅光景——在这半年间,我已经不知道梦见多少次了,快点开打吧! 『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2,在你的藏书里,也是这么写着的吧。」 「明明是你!硬逼着我来演武的,还说出这种话讽刺我!?还有,在我去京城的这段时间,你竟然擅自读我的书!」 少女纤细的食指抵在脸颊,晶莹剔透的碧瞳眨了眨,一脸不可思议地问。 「你的东西不就是我的东西吗?有什么问题??」 「……那、那你的东西呢?」 听见我的问题,白玲挥舞佩剑,若无其事地斥责我。 「当然,还是我的东西。这还要问吗?」 「蛮、蛮不讲理……张白玲你蛮不讲理!」 「没关系,没有任何问题。只有对你才这样 ——快开始吧。」 「什!你这人……」「演、演武开始!」 在我的抱怨说完之前,演武开始了。白玲从我的视野里,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她低身疾走,伏地而来。然后,猛烈一击! 「呜哇!」 我侧开身子,好不容易才避开少女的奇袭。 进攻连绵不绝,我不断地后退才能避开。看着我的动作,白玲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校场如沙场,沙场如校场』 老爹教得真好、呢! 只是……剑锋掠过我的刘海,带走了数根黑发。“就算磨钝了剑刃,只要用法得当就没问题”的好例子。 我向着后方纵身一跃,向少女抗议。 「你、你也太较真了!打中了可是会死人的!?」 「不认真打,算什么训练。再说——」 「呃!」 白玲依旧一副冷淡的表情。她一口气拉近距离,不给我任何喘息之机,然后毫不留情地横砍过来。 我上半身向后方倾斜,和来剑平行错开,剑锋从我的脸上飞过。 我恢复架势,想要绕到白玲的后方 ——也被剑锋所止。 白玲又露出了笑脸。 「这不是没打中你吗?今天,一定要让你拔剑!」 在张家,子女自幼就会开始训练武艺。在过去与白玲的演武中,我从未拔过剑。 我战战兢兢地提问。 「——我拔剑的话……你会原谅我吗?」「不会。」 「不讲理!」 白玲再次进攻,挥剑绵密矫如剑舞。虽说我还能只凭步法躲过,但也和半年前的演武大相径庭,只得狼狈后退。 所以说,这些个天才!简直令人刮目! 我即便有前世的经验,在武艺上稍微有一点点优势。但别连这点优势,都要超越我啊。 嘛,只要跟我演武,她就会非常高兴。白玲这点我倒是不讨—— 「啊?」 轻微的撞击感,我背靠城墙了。 少女的眼睛亮起来了。 一剑砍过,白玲不退反进。她双手握剑,不留一点情面地刺了过来,同时大喊。 「是我赢了!」 ——这下,光靠步法躲不开了。 身体自然而然地反击,右手抓住了少女的手臂。 「呜!?」 我发力旋转身体,与白玲交换了站位。 然后,左手轻轻地抵在她的脖颈处。 银发飞扬,发带也随之摇曳。 看着剑身刺入墙体,我一边流着冷汗,一边开起了玩笑。 「哎呀,这次也是我赢了呢。我从京城送回来的花钗你怎么没戴?戴不上吗?」 「恭喜你呢……花钗我收起来了……——结果还是,没能让你拔剑」 白玲拔出佩剑,收纳入鞘,然后不开心地附和我。刚刚演武时的好心情不见踪影。 我望着呆若木鸡的青年队长,用目光催促他。看来他是第一次看我们两人演武。 片刻之后,裁判举起左手,用走调的声音宣布。 「只、只影大人获胜!」 「哦哦哦哦——!!」 士兵们大声喝彩,演武场内热闹非凡。 「少将军威武!」「白玲小姐竟然输了……」 「队长,只影大人……为什么想当文官啊?」「小孩子的异想天开罢了,早晚会放弃的。」 「只要有那两位和张将军在,【玄】贼也不足为惧!」 ……完了,又搞砸了。 想当文官的话,明明没必要打赢。难道说,我才是笨蛋? 心情复杂的我,突然之间,目光落到了少女头上,向白玲问。 「我从京城还给你送了发带吧?翡翠色的,和你还挺配的发带。你回信说收到了花钗,难道发带没收到吗?」 「……收到了。只是,敬阳城这段时间到处都是尘土……我怕弄脏了……」 「???」 「…………没什么。总之,我收到了!」白玲背对着我双手抱胸。 又怎么了?我摸不着头脑。 看起来有点生气,但又没那么生气。 ……女人这种生物,从前世开始就搞不懂她们在想什么。 就在我不住叹气的时候,礼严那充满威严的声音响彻演武场。 「不得喧哗」 『!』 一时间鸦雀无声。 身经百战的老将巡视了一圈,看着挺直腰板的士兵们,他笑了。 「白玲小姐和只影大人的手段,尔等,看清了吗? 此乃——当世之【双星】也! 不久以后,朝廷必将北伐! 发兵之时,我等『张家军』乃是主力! 尔等务必用心,平日勤于演练,勿要落于人后!」 「诺!遵将军令!!」 所有的士兵都端正了坐姿,大声回应。 姜还是老的辣。 只不过,我……要当的是文官……并不准备成为武将呀…… 银发少女伸过手来,纤纤玉手抓住了我军服的衣领。 「白玲??」 「衣领都凌乱了,你好好整理一下呀。你丢的可是张家的颜面。」 冷静的口吻一如平常,碧色的双眼毫无波澜。 如果可以的话,能请您照镜子看看您多有美吗…… 我堂堂十六岁的成年男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靠太近的话,我也会心动的呀。 这家伙未来的丈夫,每天都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做吗?就是有几颗心都不够用吧。 我同情着未来的妹夫,改变了话题。 「啊~~~后面我可以休息了吧?想看史书了。」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3。『煌书』是在京城买的?」 「我哪里买得起这么贵的书,是找明铃强借过来的啦。我在信上写了吧?碰巧救了一个被水匪袭击的…… ——您、您怎么了?白玲大小姐?」 在京城,我受到了豪商之女明铃方方面面的照顾。 然而,在说出她名字的时候,空气仿佛凝固了。 想要到我们身边来的老爷子也察觉到了异样,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白玲用力抓住我的衣领,盯着我。 她的眼神冰冷刺骨,让我如坠冰窖。 「……诶,我知道。趁我不在,抢先一步上阵,然后旗开得胜了对吧?好了,休息的时间结束了。接下来是射术,再接着是马术。」 「啊?不是,我……」 「除了『诺』以外不接受别的回答喔。 ……违背约定,一个月才给我写一封信的大闲人。」 「呜咕!」 被戳到软肋了,我不禁呻吟。 我看往周遭,想要找人帮忙——全体士兵都笑嘻嘻的看着我们。孤立无援了、吗? 我闭上眼睛,举起双手。 「诺。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啦。我陪你训练就好了吧?我陪你。」 「那就请你一开始就这么说,走吧。」 「衣领!别、别拉衣领!」 一边被将士们笑着,一边跟白玲比肩而行。 我随口一问。 「……发带和花钗拿出来戴着看看呀——」 「——到了时候会戴的。等到时候……」 「知道了。」 白玲看似冷淡的语气里透出一丝羞涩,让我舒了一口气,喜欢就好。 春日暖风吹拂,我的黑发和少女的银发也随风飘动。 1原文“悪口を言った方が阿呆だって”,直译“说别人笨蛋的才是笨蛋”,考虑到这句话太白话且不符合后一句书里写的,润色为《大戴礼记》中的“君子不先人以恶,不疑人以不信”。讽刺主角先骂人且不信白玲能赢过他(虽然真没赢过) 2原文为“怠け者の居候がやられる话”,直译为“贪图安逸的吃闲饭的人会被打败”,考虑到这句话太白话且不符合后一句书里写的,润色为《伶官传序》的“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讽刺主角这个在张家吃白饭的还这么懒散,早晚被自己打败。 3原文“——短命に终わるも、初めて天下统一を成した煌帝国の衰亡史。都で购入を?”,直译“首个统一天下却又短暂而亡的国家——煌帝国衰亡史,是在京城买的?”。润色为《左传》的“昔桀纣不任其过,其亡也忽焉。成汤文王知任其过,其兴也勃焉。”,与煌骤兴骤亡含义一致。衰亡史为现代史学的一种题材,比如有名的罗马帝国衰亡史,此处改为后文提到的『煌书』 * 『双星生别离。皇英斩巨岩,【天剑】托王英。』4 当天晚上,张府私室。 我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读着『煌书』。 湖洲境内汤泉甚多,连张府邸内都有温泉涌出。或许是得益于温泉,我感觉白天的疲惫一扫而光,阵阵晚风也吹得人神清气爽。 茶碗中映着一轮弯月,我微微低头,望着月亮的倒影,小声呢喃。 「……写得跟戏曲一样呢。自己的亲身经历被后世人这么写,还真是让人心情复杂啊……」 我站起身来,看向一旁的衣冠镜。 黑发红瞳,还在成长的瘦长身材,一身黑色的浴袍。 十年前,老爹在战场上捡到了我。 也就是说——吸收了前世的记忆而发起高烧,导致我命悬一线这件事,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虽然这么说……但前世的记忆大多也暧昧不清,我也完全不觉得我就是『皇英峰』。 顶多是,『啊啊,原来有这回事喔~~』这种只称得上是『回忆』的程度。我继承下来的,也只有武艺才能。 被捡到时的记忆也七零八落,只记得今生的父母是商人这件事,还有他们出门时也带着我这点程度。 ……他们在敬阳城郊遇到了盗匪而意外丧命——这是老爹告诉我的。 我又拿起史书,坐回了椅子上。 「没想到……英风他,真的按约定让天下统一了。」 前世,在我死后,盟友说服了皇帝。于是转眼之间,煌帝国便灭掉了【燕】【齐】。 『佩【天剑】,未尝出鞘。每战常居先,不避矢石。』5 奇怪地执着于义理这点,也真像他的作风。 然而……天下一统后,皇帝就肆无忌惮起来了。 只顾自己享乐,对百姓课以重税。 甚至连劝谏皇帝的英风,都被皇帝以谋逆罪下狱。 而救出了即将要被问斩的英风的人,正是当年帮了皇英峰一把的『老桃』守卫队长 ——外面廊下传来了规律的脚步声。 「我过来了。」 刚刚出浴的白玲,散发披肩地出现了。 略带湿气的银发,被淡青色睡衣所包裹的青涩身体。虽胸部不显,一抹春情却遮掩不住。 晚上不要到男子的房间里去——我是不是该说教她一次…… 正在烦恼的我一时没注意,白玲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进到了卧室里,然后坐在了长椅子上。 ——我们到十三岁为止,都在同一房间就寝。 或许是这个原因,白玲到现在都还有晚上来我房间跟我说说话的习惯。 我按住太阳穴,将桌上的棉巾扔向少女。 「……不擦干头发的话,会感冒的哦。要喝茶吗?」 白玲抬起细长的手臂,接过棉巾戴在头上,对我说。 「我睡不着,找你稍微说说话。」 「你要是明天早上起不来,那我可高兴能睡个好觉了喔?」 我一边苦笑,一边往珍贵的玻璃杯里倒茶。然后走到白玲跟前,递给她。 「谢谢……」白玲小声嘟囔,接过了茶杯。 我走到近处一根月光笼罩的柱子旁,靠在柱上,透过圆窗往外看。 满天繁星交相辉映,惟独不见北天『双星』。 喝了口茶,白玲接着说。 「……还是」 「嗯?」 我把目光投向银发少女,她正低着头。 我歪着脑袋,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她嗫嚅地问。 「还是京城……更有趣吧?」 ——荣帝国的都城『临京』。 五十余年前,【玄】军入寇,大河以北尽丧敌手。此后,荣帝国权且定都于『临京』。 临京北望,西北乃是敬阳。大运河沟通南北,临京城内水网纵横,以桥代路,人口逾百万之众。 我眺望窗外的新月,直率地述说我的感想。 「说临京汇集了天下精华都一点不夸张,连东荣海外的异国船只都能直接入港。」 「…………你这算不上回答。」 白玲绷着脸看向我。 我放下茶碗假装思考——然后故意似的拍起手来。 「啊!原来是这样,白玲小姐现在还在闹别扭啊,生气我丢下你——」 「给我去死!不,我亲手杀了你。你做好觉悟了吗?」 我一阵恶寒。甚、甚至产生了她的银发飘起来的错觉…… 话到一半时,我也开始害怕了,然后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别、别那么生气啦。名门张家的大小姐在这里喊打喊杀什么的……」 「只有对你才这样。而且,我才没有闹别扭。 『初次上阵要两人一起』的约定被打破这点,我也完全不在意。 『一个月只写一封信回来』这事也是,一点都不认为你是大骗子。 我、真的、真的,没有闹别扭!」 话说完,白玲鼓起脸颊,扭过脸不看我。 ……是时候了。 我也挠了挠脸颊,从藏在房间角落的革囊里取出一个布袋。 放到了闹别扭的少女手上。 「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银发美少女解开布袋的绳带,从里面取出了一个螺钿盒子,盒子的每一面都镶嵌了极为精致的花鸟装饰。 我轻轻摆手,给白玲进行说明。 「这是盛行于京城的异国盒子,似乎是东海岛国的玩意6,买给你用来装发带和花钗的。 嘛,要是没用的话,那就——」 我突然忘记了该怎么说话。 分开就寝以来,变得日渐冷清的银发美少女 ——她捧着盒子,像小孩子一样的,绽放出了笑容。 「——真好看。」 「…………」 不觉间看入迷了。 ……就是这点,让人受不了。 我为了遮羞,背过身去快速地说。 「虽然遵从老爹的命令去了京城……但是,我还是更喜欢这边的生活吧。 我也不准备参加科举,只是想着,当个地方官吏!!」 在荣帝国,比起出生入死的武将,从事案牍工作的文臣,反而权力大到离谱。 只要能通过『科举』——这个难如登天的官员选拔考试,便可以鱼跃龙门。 如果想要在京为官,就得通过科举考试…… 若想金榜题名,必须要勤学苦读到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而我,并没有那般才智。 正因如此——我要成为地方官吏,然后优哉游哉地生活。 白玲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收进布袋里,牢牢地系上了绳带。然后对着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当地方官吏?完全不是那个料嘛……阿嚏。」 真是可爱的喷嚏,连耳朵和脖子都变红了呢。 我朝少女挥了挥手。 「回自己房里去吧。明天,老爹也要从阵地上回来了吧?」 「……你要是困了就算了。」 「我还要再读一会儿。」「那我就看你读。」 看见我指着『煌书』,白玲立刻回答我。然后一把坐在床上,把枕头紧紧地抱在胸前,连嘴唇也被遮住了。 我以手抚额,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这人……算了,我困了。」 「好~~~的~~~」 白玲一脸骄傲的表情,就好像赢了一样。她站了起来,双手紧紧地裹住布袋。 然后,一声不响地来到了我的身侧。 ——花的香味。 诶?跟我的床铺……一个味道? 虽然感到不可思议,但我问起了别的事。 「一个人能回房吗?」 「别把我当小孩子,我踢你的哦?」 「这不是已经踢了吗!?」 我躲开了比回话还快的一脚,目送少女走出房间。 白玲轻盈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然后停了下来。 「明天。」 「嗯?」 我反问,然后等着她的回话。 少女回过头来,银发在夜风中微微扬起。 「明天,父亲大人回来了的话,要不要久违地出去骑马春游?……三个人一起。」 「我是无所谓的啦……」「当真!?」 「嗯。」 白玲突然地向我跳过来,像小时候那样地趴在我的胸口。 ——她的睡衣太过轻薄,双丘那柔软的触感一清二楚。 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迟疑,大小姐十分高兴。 「哼~~哼你白天也看到了吧?我的马术也进步了好多!明天我绝对不会输的!比比看吧!」 「……我知道了。你先——」 「嗯?你怎么了?」 白玲盯着我看,一副不理解的样子。 ……明明,那么聪明。怎么还没察觉到啊。 我挠了挠脸颊,不得已说。 「快起来。就、就算你胸口没什么起……伏?」 「…………啊。」 少女白皙的脸庞和肌肤,转眼间通红一片。 她小心翼翼地挪开身体,同手同脚地朝门外走去。 背对着我不断地深呼吸——然后开口说。 「——晚安……明天可不要睡过头了哦。」 「嗯,晚安。放心放心。」 「……呼」 少女的害羞之情掩盖不住,加快脚步地离开了。 等到白玲的气息完全消失以后 ——我回到房间,拿起『煌书』,躺在床上,兴奋地翻开了史书。 英风最后怎么了!今天不看完,我怎么睡得着! 4原文“双星别离”,润色选自《古诗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把主角名字皇英峰和基友名字王英风这样三个字的名字写成两个字也算是中国古代传统,至于不写英峰和英风而是写皇英和王英这样比较奇怪的断句理论上也是可以。比如诸葛亮,古代也有人叫他“葛亮”,“蜀老犹存,知葛亮之多枉”。再比如“姜太公”,文王说“吾太公望子久矣”,然后从中间摘出“太公望”三个字作为吕尚外号,又从“太公望”中摘出“太公”两个字代替吕尚名字,诸如《太公兵法》、《齐太公世家》,这类作品就已经把太公这个本来是指文王太公的词指向吕尚。 5原文“【天剣】を帯び、常に阵头で指挥を执るも、一度たりとも抜くことなし”,直译“佩天剑,常立于阵前指挥,从未拔出过一次。”,译文后半句选自《宋书》列传第八“攻战常居先,不避矢石”,改一字。 6螺钿工艺,从周代到现代都挺流行的装饰风格,最常见的就是逢年过节、吃席酒宴上摆放喜糖和瓜果的盘子和盒子上的装饰。 * 「糟了!糟了!!糟了!!!」 翌日清晨。 我在张府的廊下全力奔跑。百姓的欢呼和马匹的嘶鸣从府外传入府内,清晰可闻。 老爹——以一己之力承担荣帝国守土之责的名将张泰岚回到了敬阳。 一介闲人的我因为睡过头而不去出门迎接的话……非常不妙! 「而、而且,偏偏是今天,白玲竟然不来叫我起床……难道是报复昨天的事!?」 我一边嘀咕着某人坏话,一边加速。 我跑过老爹出于个人喜好而特意做得十分牢固的廊下,终于跑到了简朴的门厅处。 礼严穿着军装,在那焦急不已地等我。 「少将军!快,请快点!!都在等你了!!!」 「好、马上!!」 老爷子点点头,也急忙地朝正门走去。 正门前——张府上下早已等候多时。 所有人的脸上,紧张之余难掩喜色。 住在临京里不见刀兵的人暂且不论,湖洲此地百姓,没有人不对防御【玄】兵入寇的老爹感恩戴德。 想着这些,连我也得意洋洋了起来。 我边这么想着,边匆忙地站在身着淡绿色礼服的白玲身旁。 今天,她用翡翠色的发带系住了银发,花钗也簪于额前。 少女瞥了我一眼,冷淡地说。 「……太慢了。」 「还、还不是你不叫我起床的缘故。」 「…………唉。」 「怎、怎么了嘛。」 银发美少女向我伸过手来,纤细的手指梳理着我的黑发。 张家的下属还有所顾忌,而负责担任护卫的士兵们一个劲地往这边看。 「喂、喂。」 「别乱动……你头发翘起来了,真是不成体统。我明明在枕边给你准备了礼服,你还穿着常服过来……」 白玲不顾我的抗拒,给我梳理好了头发。 ……不叫我起来,难道是为了当众做这个!? 以老爷子为首,张府的佣人们都一副『其乐融融呢,真是太好了』的表情。 就在我忍受众人和煦的目光时,一匹黑马在宅邸正门前停下。 从马上下来的,是个身材高大的伟丈夫。 表情威严,美髯飘飘。 腰挎朴刀,身着旧铠。 众称【护国】,名副其实。 荣国擎天柱,敬阳定海针。 ————张泰岚是也。 七年前,抵御住了前任【玄国】皇帝生前最后一次入寇的不屈名将。 既是白玲的生父,也是在战场上捡到我,然后养育成人的大恩人。 「交给你了!」老爹将缰绳递给侍从,然后低头弯腰进门,大步朝我们走来。 然后立刻注意到我们,喊起了我们的名字。 「喂!白玲!只影!」 少女终于放开了我,转身优雅行礼。 「——父亲大人,恭祝您得胜归……呀!」 最后的话还没说完,老爹那孔武有力的双臂就伸了过来,最后轻柔地把女儿一把抱起。 威严的表情也瞬间消失,大声笑起来。 「哈哈哈!又长高了是吧?你小时候就不怎么吃饭,我跟你那死去的娘整天担心你……唔姆唔姆,甚好甚好!果然,还是因为只影回来了吧!」 「父、父亲大人。大、大家都在看着呢!」 白玲不堪忍受地抗议。 老爹将爱女放下,摸着自己的头,向白玲道歉。 「诶?哎呀,一下子没注意又犯了,抱歉抱歉。原谅为父吧!」 「…………」 白玲一脸害羞地沉默着,然后瞪了我一眼,似乎是不满我没帮她。老爷子也用目光催促我,于是我开口说。 「老爹,祝你得胜归来。」 「嗯!临京和阿姊的事怎么样了。」 放开爱女后的名将捋着美髯,向我简洁询问。 白玲躲在了我的身后,「……太慢了」轻声细语地说。 我完了。 「伯母狠狠地训练了我一番。京城也十分繁华。只是……」 「只是?」 当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将,注意集中到了我身上,目光像要把我射穿一样。 ——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跟煌帝国初代皇帝有些相似。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敬阳更对我胃口。」 老爹听了后笑逐颜开。 靠了过来,用他的大手不断地拍打我的肩膀。 「哈哈哈!这样啊,这样啊!!过了今天,就有一大堆公务要跟诸将商议。今天,就让我多听听你的京城经历吧。 ——礼严,别来无事?」 「是!大人,恭祝您得胜归来!」 「哪有什么得胜归来,不过是隔河对峙罢了。玄主7为人谨慎,是个用兵老到的男人。 七年之前,前任玄主暴毙之时,他就能镇定自若,指挥全军让我等无功而返。那个时候他才十五,初次上阵就如此这般。 七年过去了,更是不可小觑咯。——看来,没有京城的增援是不行了。」 从我们身边走开,老爹和老爷子以及诸将低声交谈。 给我想想办法!——白玲拉着我的衣服下摆。 因为是青梅竹马,能懂她想说什么。『昨天说的春游的事』……嘛,约好了嘛。 我向正在摆手示意、接受欢呼的名将搭话。 「那个——老爹,我有一事相求……」 于是,英雄迅速转身。 「嗯?怎么了??有何——哈哈!难道说,你也想像白玲一样抱抱吗!? ……真是抱歉,是为父失察,原谅为父吧!来,跳过来吧——」 「不是,我不想!跟某位大小姐不同,我不感兴趣——呜!」 「…………」 在我慌张否定的时候,白玲用左手拧了我一下。 我一边用目光向美少女抗议,一边向老爹提议。 「等安顿下来后也行,要不要出去春游呢?像以前一样,就我们三个人。」 名将瞪大眼睛,一脸惊讶——然后又大笑起来。 「甚好!我张泰岚即便稍微上了年纪,也远远不是你们这等小子能比。事不宜迟,就现在吧!」 7玄主:原文“玄の皇帝”,直译为“玄国皇帝”。此处翻译为玄主,并不是为了本土化或中国风,而是张泰岚身为荣国将领,对玄国皇帝称作“皇帝”是一件非常政治不正确的事情。因此遵循宋代矮化辽国皇帝和金国皇帝的叫法,称其为“玄主”,也就是“国王”,以示天无二日,张泰岚的心中只有一个皇帝。与之相对,主角就很平常地称呼对方为“皇帝”。 * 敬阳北方的一处无名山丘。 白玲和老爹驭马在前,我在后追赶。 「只影!跟上。」 老爹挥舞着肌肉隆起的左臂,给我打招呼。 我点头回应,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白玲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我跟她策马并行后,她看起来有些不满地对我说。 「……骑这么慢,你是不舒服吗?」 「我已经尽全力了啦。」 我耸了耸肩膀回答,然后眯上了眼睛。 护卫骑兵就跟在我们后面——这点还是不告诉她好了。 遥远的前方,灰色的城寨隐约可见。 ——那里是荣帝国的北边。 登高望远,不仅可以眺望【玄】国,还可以看到【西冬】——位于敬阳西北的商业国家,是我国的百年友邦。 老爹一边抚摸着坐骑,一边称赞爱女。 「白玲,了不起!哈哈哈,还以为要输给女儿了。」 「我一直在练习马术。之前我写信跟您说的讨伐盗匪的事,这下您能答应了吗?」 「嗯。今天晚上,我会跟礼严商讨的。你已经十六了,也是时候见识下战阵了。」 「第一次上阵就讨伐盗匪!?……那,我也……」 「我一个人就够了,不需要你帮忙。」 从她的口气和目光来看,似乎下定决心了。 ……但是,还是太早了吧。 在我暗自迟疑的时候,老爹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北方天空。 「距今五十多年前——我等的父辈被【玄】军的庞大骑兵军团击败,北方沦陷。 自此以后,我等在大河南岸构筑防线,以城寨阻敌,一直到今天…… 然而,久守必失。终有一日,我等会兴师北伐。」 『北伐』——收复大河以北乃是荣帝国的夙愿。 但是,在京城生活过就会明白。 在最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在敌国铁骑威胁下生活的湖洲百姓、在京城尽享繁华的达官显贵,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想法。 ——就像是,过去的煌帝国一样。 白玲平静地发问。 「父亲大人,前线诸将对此是怎么想的呢?」 「和我意见相同。只是……光靠我等,不谈兵粮辎重,连兵力都捉襟见肘。最后,还得仰仗皇帝陛下的决断吧。 朝廷上也分为了『北伐派』和『偏安派』。」 ……只是偏安就好了。 问题是持有『反对任何军事,甚至不惜屈膝讲和』这种观念的人也不是少数。 老爹那严肃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峻了。 「在战场上继位的【玄】主阿台8,跟我等隔河对峙的同时,还亲帅大军远征北方草原,草原余部皆降,【玄】国拓地千里。 我闻【玄】主誓要一统海内,若有可乘之机,必会起兵来犯。」 我在京城无数次地听过那个名字。 『你不听话的话,白鬼阿台就要来了哦!』 惧怕这个异国皇帝到用来吓唬小孩子的程度。 老爹战意昂扬,咆哮着。 「但是——我等构筑的城寨防线也坚不可摧!眼下,敌军未得尺寸之地。」 「阿台没有擅动,那他手下的将领呢?我听说叫做『四狼』的猛将正在各地逞威,连【西冬】都加紧了防备……」 我不禁插嘴说,然后察觉到白玲在凝视我的侧脸,又闭上了嘴巴。 老爹捋着美髯,敲击剑鞘。 「嚯……只影,你这不是对战况了如指掌吗?果然还是想当一名武将是吧!」 「我、我只是在京城听别人讨论过而已。」 「哈哈哈。只要你想,随时都能入伍喔——玄主麾下有猛将四员这是事实,只不过,我也只与其中一人『赤狼』阮嶷9在战场上交过手。 戟法之猛令人记忆尤深,战阵中狼奔豕突,殊为棘手。」 「呜……」 白玲咬住嘴唇。 和轻视军事,长期苦于兵力不足的荣帝国不同,玄帝国军容强大。 甚至连『四狼』中一名将领所率领的部队,都要『张家军』全军出动才能匹敌。 老爹调转马头。 「不过,听说阮嶷触怒了【玄】主,已经被发配到北方草原——玄人故地【燕】去了。不必太过担心。」 我也在京城,听明铃提到过这件事。 但是……在玄国内被敬若神明的阿台,是这般气量狭隘的男人吗? 我突然回头,看见护卫骑兵远远地跟在后方。 老爹也察觉到了吧,他向我们两人下达指示。 「太阳下山前回去吧。白玲,讨伐盗匪这件事我允许了。 切记,戒骄戒躁!出征前要好好地整顿军备数日,带上只影一起——」 「驾!」 只是,白玲没有回应老爹的话,而是扬起缰绳,驱马而行。 银发飞扬之间,转眼便远去了。 老爹罕见地叹了口气,对我苦笑。 「这下头疼了呀。死要面子这点随她娘……虽说是阿姊的提议,但看来让你一个人前往京城这点做错了啊。 万万没想到,你会从水匪手中救出新晋豪商王家的爱女,一个人上阵杀敌了…… 『被抢先一步了』的念头让她急躁不安了吧,白玲打心眼里害怕被你丢下。」 「……怎么会」 「会哦。即便是为父我,也有过数次这样的体验哦。」 大恩人沉重的话语,让我说不出话来。 ……姑且,在白玲讨伐盗匪的时候,我得做好帮忙的准备。 不知道是怎么理解我的沉默的,老爹嘿嘿地笑了起来。 「嘛,好了。先回家吧!我可是很期待,你在京城的经历哦。」 8阿台/阿泰/阿太/阿岱:女真人常用名(受蒙古人影响),比较著名的有明代蒙古阿岱汗、建州女真首领王杲之子阿台、李永芳之子刚阿泰。 9阮嶷:グエンギュイ,越南姓名,グエン是阮,ギュイ在越日字典和越南官方发布的越南姓氏日语假名表中查不到,推测是作者自己编的,近似越南名为nghi(ギー),对应发音为yi的汉字,嶷是我自己选的。 * 「那么,我出门了。白玲,我确实是允许你去讨伐盗匪了。但是……」 「不用担心,我不会鲁莽的。又不是某个自称要当文官的人。」 三人春游的数日后,早上,张府门前。 身着官服,准备前去与诸将商议军事的老爹骑在马上,穿着军服的白玲和我正在送行。 老爹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次了。 昨晚,我也委婉地提醒过她……但是白玲决心不改。 也许是杞人忧天,但我心神极为不安。 我知道,乍看之下冷静的白玲,体内也流着张家的血,内心火热。 老爹也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只影,若是有什么万一。」 「我一定会立即汇报。」 「拜托你了。」 老爹重重点头,然后出门了。亲兵紧随其后。 目送队列离开后,白玲立刻回身。 她往宅邸内走,对我淡淡地说。 「我也会马上出门,大概会在黄昏时分回来。」 「——雪姬」 我突然地叫了她的小名,少女停下脚步,与我目光交错。 碧瞳里只有坚毅。 「你说什么也没用。作为将门武女,讨伐袭扰百姓者乃是天职。 你可别跟上来喔……别以为自己抢先上阵了,就能把我当小孩。」 白玲斩钉截铁地说完后,向着马厩走去。 我以手抚额,向来轮值的礼严确认。 「……老爷子,没有纰漏吧?」 「山贼的人数已经探清,若无意外,只需精骑十数人便足矣,我已调来百余骑为小姐护卫。 也按照少将军指示,防止万一,准备好了接应人马。请您勿要担忧。」 「是的……你说的是。」我抬头眺望,云霞不见、晴空万里。 天时无虑。 我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白玲也不是什么庸才。 一定能顺利地讨伐盗匪,回来跟我畅谈的—— 张白玲,可是会因为青梅竹马去了京城后给她的信写少了就闹别扭的、怕寂寞的人啊。 变故发生在刚吃完午饭后。 我在外院读史,首先听到的是『咔嚓!』,邸内响起了木材断裂的声音。紧接着, 「危、危险!」「捉、捉住它!」「那是、白玲小姐的?」 佣人们的悲鸣响彻府邸。 把书放在桌上,我站了起来——然后 「呜哇!」 一匹神骏的白马朝我冲了过来,鼻息喷涌,十分激动的样子。 「你……是白玲的『月影』?那家伙,没骑你吗?啊……」 白马像在诉说什么似的盯着我看,嘴咬住我的袖子,样子不同寻常。 难道、那家伙出了什么问题——啪嗒啪嗒的足声传来,接着现身的是脸色苍白的礼严、以及左臂被渗血的棉布包扎着的男性士兵。 是前些天,在演武场担任裁判的青年队长。 一看到我,老爷子就大喊。 「少将军!白玲小姐……小姐她!!」 「——礼严,镇静。」 「「!」」 我平静地下令,老爷子和士兵好像吃了一惊。 我趁机取来棉布,给白马的脖颈擦汗。然后接着问。 「发生何事?」 「向少将军简短汇报。」 「遵、遵令」 青年队长身体微颤,一脸急色地开始讲述。 「……原来如此。到达目标的废弃城寨为止还算顺利。然后尔等立即展开攻势,将贼人诛杀殆尽后,被潜藏于丘陵背面的骑兵包围。 敌人约两百骑,我军马匹损失泰半。之后,为求增援,白玲派遣含你在内的数名士兵从包围中杀出。——可有误?」 「……无误。在下无能。」 或许是误以为我在斥责他,青年队长以头抢地。 张家坐镇的敬阳城附近,不知是敌是友的骑兵两百人 ——看来不是寻常贼寇。 我拍了拍跪在地上哭泣的青年队长肩膀。 「你干得很好。 ——老爷子,对方无疑不是山贼之属。这样下去的话,那家伙也好士兵也好,都会有危险的。」 「诚然!只、只是,那帮骑兵不知……」 「暂且顾不上那么多了,你立刻点校士卒,准备完毕后由你指挥接应人马,我先走一步。」 我把以防万一而置于椅边的佩剑抓进手里。 虽然不是名匠打造,但也做工扎实。按我如今的体格,用双剑在马上战斗还力有未逮。 在说话之间,就已经跨上了白马,坐于鞍上。 久经战阵的礼严表情扭曲地叫了出来。 「少将军!」 「不必担忧。比起文书工作,我更习惯大闹一场。 ——还有」 我简短地向礼严传达计策。 「只影大人!弓矢箭囊!」 侍奉白玲的年轻女官——朝霞为我取来了弓与箭囊。她身材苗条,棕中带红的秀发披肩。 因为和我一起反对白玲讨伐山贼,因此最终没有参与出征队伍,但她也身穿轻铠,腰配朴刀。 侍奉张家者,不论男女,一旦到了危急关头都会奔赴战场。 骚乱的张府之中,老将一直凝视着我——然后,拍打着胸口向我保证。 「谨遵将令,交待悉数在心。交给我这把老骨头吧!」 「拜托了。也派快马向老爹报告。庭破,老爷子的向导任务就交给你了。」 「您、记得我的名字……!?」 跟不上状况,露出一副呆然表情的青年队长瞪大了眼睛。 我则苦笑,向他眨了眨眼。 「自家人名字这种东西,我还是全部记下了,更何况你还是老爷子的远亲。 拜托了。」 「得、得令!」 「好了!——各位,不必担心。我一定会救出白玲的!! 留在张府的诸人,准备好饭菜与热水,以及做好治疗的准备工作。」 『是!!』 在一旁窥视的佣人们,一窝蜂地跑了出来。 我抚摸着白马的脖颈,对着它说「助我一臂之力吧」。 它高声鸣叫回应我。 我从庭院离开,向张府外驶去。 「少将军!」 礼严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去。他白发凌乱,拼命地向我说。 「务必……务必小心谨慎!您若有不测……」 「不必担忧。我只会有一种死法,那就是寿终正寝。」 「只影大人!」 我没有回头,只是举起左手回应。用腿向白马发出指示,随即疾驰。 大街上的百姓慌张地避开我,我看着这番景象,自言自语地说。 「这个令人困扰的大小姐!你要是死了,晚上谁来跟我说话啊!」 * 「呜!」 敬阳以西的广阔草原,一座废弃掉的城寨位于矮丘之上。 我——张白玲隐身于石壁之后,对漫不经心靠近过来的敌骑一箭射出。 箭矢正中手臂,敌骑为之胆怯。 「儿郎们!别让白玲大人一个人出手!!发奋起来啊!!!」 『好嘞!』 老兵大声激励着士兵们,随后,向敌骑箭矢连发。 然而,一群手持革盾的骑兵从阵中出列,矢中盾墙,敌军毫发无损。 不仅如此,甚至连刚才被我吓破胆的骑兵都没有坠马,而是自行退回了敌军后方。 精锐至斯,令人不敢置信。 「果然……不是寻常盗匪?难道说,是【玄】军斥候?」 恐惧涌上心头,牙齿也不由地咯吱作响。 左手中的弓箭微震,我用右手按住——不能让殊死抵抗的士兵们看见,这关乎士气。 虽说多少是占据了高处,能于石壁固守。但这般下去的话…… 我将嘴唇咬至出血,自己斥责自己。 真没出息。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吧,白玲!! 你,是张泰岚之女—— ……只影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在我脑海里浮现,让我差点哭了出来。 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就这么………… 就在我内心动摇的时候,在我周遭拼命射箭来阻挡敌骑靠近的士兵们,以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向我诉说。 ——大家、都受伤了。 「白玲大人」「我等来杀开一条血路」「请您快走!」 「您若死于此地,我等又有何面目去见张将军与少将军!」 「快走吧!」 ——轻铠下的胸口,宛如利刃插入般作痛。 废寨的周围乃是广阔草原,视野极佳。 但也有地势高低之分……放任不知底细、且兵力远胜己方的军队从丘陵背面奇袭成功,这是领军指挥之人——我的失察。 其结果,我军沐浴箭雨而马匹损失大半。 只得令残余的数骑向敬阳求援……又有几人能到达敬阳呢? 并且现在,因为我那拙劣的判断,将导致超过百人的士兵死于此处。 我咬紧牙关,边向着比刚才更加接近的敌骑射箭,边对士兵们致以谢意。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 继续射出箭矢,躲过第一箭的敌骑没有躲开第二箭。敌骑大腿被射穿,这次终于坠下马来。 「徒步逃亡也走不远吧。贼人明显是要将我等围而歼之……皆我失察之过,愧对诸位。」 『…………』 周遭士兵都吞了一口唾沫,拿着弓箭和长枪的手也颤抖了。 我们手中的箭矢寥寥无几。 「然而!」 敌骑射入的箭矢在石壁上弹开,我听着这叮叮当当的声音,向士兵告以决意。 「我乃张泰岚之女。与其受辱于敌,不如死矣。 若是果真如此,望诸位为我争取片刻。 且——」 敌阵中军,一名朱发赤须的男子,举起了系有红缨的长枪。 敌骑们拔出了半弧形的佩剑,似是要突入石壁内。 「能触碰我的男子,除血亲外,这天下惟有一人。 ……这点还请帮我保密喔?」 『!』 士兵们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随后——笑声传遍 「您想说谁……」「愈发不能让您命丧于此了!」「这下可难办了!」 「恐怕连我等也要遭恨了」「少将军造孽呀!」 士兵们的士气好像恢复了一些。 连我也扑哧一笑,然后向士兵们下令。 「敌骑近矣。弓矢用尽者,白刃面敌!」 『诺!』 架枪、拔剑。 负伤者也手握短剑。 须臾后,敌军将领大吼。 「尽皆杀之!」 『杀!杀!!杀!!!』 一股骑兵奔出敌阵,伴随着后方射出的无数箭矢向我们袭来。 我也立即下令。 「不要想着杀死贼人!使其负伤后退,如此便可迟缓——」 「白玲大人!贼人!!」 敌骑在我们眼前,宛如活物般地分作数股。 我方射出的箭矢也各自散落在地,效果不佳。 然后,距离被敌人一口气地拉近了。 「呜!」 我也朝临近废寨的敌骑射箭。 然而——被盾牌挡住。敌骑最终闯入寨中。 「杀!」 敌骑跨过石壁,挥舞着弧形弯剑向我砍来。我想用弓挡住,却被砍断,滚身躲过,然后拔剑对敌。 两骑、三骑、四骑——我左抵右挡,好不容易抵挡住进攻。 「锵」 第五骑刺出的长枪被我用剑弹开。 周遭的士兵们也在殊死奋战。 『白玲大人!!!!!』 想要助我一臂之力而挥剑过来的士兵,也被悉数防住。 确信自己优势显著的敌骑,脸上浮现出了下流的喜色。 肤色略棕、发色较深。 一看便知……不是我国中人。 我强忍着泪,握住了短剑的剑柄。 小声地呼唤了他的名字。 「——只影……」 敌骑挺枪向我刺来,同时一副要对我说什么的样子。 「嘎、呜!?」 「…………诶?」 敌骑脖颈被箭矢射穿,坠马身亡。 我还没理解状况,紧接着就从废寨之外陆续射入箭矢。 天庭、脖颈、心脏。 冷酷无情的箭矢贯穿洋洋自满的敌骑。 敌骑纷纷倒下。 发、发生了…… 突然间,一根箭矢钉入了近身石壁。 矢尾微颤,我靠近一看,一张纸条卷在箭身上。 ——噗通 心脏砰砰作响。 我急忙确认纸条内容——那字迹,我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甚至连父亲也比不过。 『老爷子与朝霞正引军而来,固守待援。 今晚等着挨训!』 勇气从内心中迸发而出……傻瓜。 我拾起敌骑掉落在地的长枪,鼓舞士兵。 「诸位,再坚守片刻!援军——礼严他们马上就到!!」 『哦哦哦哦!!!!!』 跟我之前一样搞不清楚现状的士兵们闻言大喜,将残余敌骑赶出石壁外。 ——能行,这样还能守住! 就在我鼓舞士气之时,一声咆哮响彻战场,然后开始自报家门。 「此处贼子听好了!!我名张只影!!!【护国】张泰岚之子!!!!我头在此——敢来取否!!!!!」 『!?』 废寨内的士兵面面相觑,纷纷把目光投往发声方向。 在敌骑身后的丘陵上,黑发少年驾驭着白马,高举着手中弓箭。 明明仍然身处险境……但我却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 大声喊出自己名字,毫不犹豫地把自身性命当作诱饵。 不用说——我对此十分愤怒。然而,这种愤慨之情却输给了另一股洋溢而出、压倒般的喜悦之情。 他一定是,因为担心要强的自己,所以做好了随时赶来的准备吧。 那家伙……只影他,无论何时都把我放在—— 伴随着白马跑动,正在侦查敌情的年轻女兵喊了起来。 「敌军约有半数人马,正在追赶只影大人的样子!!」 「!」 我紧握拳头。 ——傻瓜,傻瓜只影!等你回来,我可是有许多话要跟你说的喔!! 我拍了拍双颊,向士兵下达指示。 「众将士拿好武器!固守此处,等待援军抵至!!」 * 我驾驭着白马疾驰,包围废寨的敌骑约有半数被我引开。 我的身后,追上来的是一望便知的精锐骑兵。 这股骑兵所使的弯剑和长枪,好似外国之物……不过我也不甚了解。 约百余敌骑,我不愿与其正面交锋。 ——然而。 「如果连青梅竹马兼救命恩人都救不了,我还算什么男人。」 我独自呢喃,取出箭矢三支,回首挽弓。 『!?』 箭矢穿肩而过,先头三骑坠马。 虽然还远远不及回忆里『皇英峰』的弓术——不过也够了! 箭矢连发,我竭力让敌骑落马。 这期间,坐下白马也展现了出色脚力,始终与敌骑保持着距离。 「哦?」 敌骑阵列忽地散开,单个的向我冲锋。 这是相信手下将士本事才能做出的临机应变,敌骑将领也是员猛将呢。 不过,关键的是,靠近过来的敌骑—— 「……箭矢已尽、了吗。」 那般充足的箭囊也已经空荡荡了。 带头冲锋的赤须将领举起系有红缨的长枪,指向我示意说。 「这厮箭矢用尽了!杀!!」 「诺!!!!!」 敌骑举剑,提速往前。 白马也累了吧,敌骑与我的距离缩短了。 我当即舍弃弓与箭囊,拍马掉转方向。 从腰间拔出佩剑,向最靠近的二骑反冲。 「「杀!」」 确信自己即将胜利的男人们,脸上浮现出嗜血的笑容。 弯剑的剑锋闪闪发光,就像要把我劈成两半一样。 『!?!!!』 擦身而过,佩剑把革铠拦腰斩断。 鲜血四散中,敌骑两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命丧当场。 『!』 敌军的冲锋势头受挫,我拉着缰绳,与敌将目光交错。 像狼一样的锐利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这家伙……强悍异常! 敌将身旁的一名年迈骑兵向他搭话。虽然因为太小声而什么也听不见,但是,我从他的嘴唇中读出—— 『阮大人』! 莫非是……【玄】国『赤狼』!?四员猛将中的一名! 他是怎么突破大河与老爹他们构筑的城寨防线,来到这里的? 不,比起这些事,这群骑兵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竭力掩盖着惊愕,让白马驻足,重新架起佩剑。 「对不住了诸位,适才相戏耳。」 「……你说什么?」 敌将一脸怀疑地看着我。 残余敌军兵力约五十骑。 与之相对,我手中的剑也寿命将至。 ……前世也是这样,能承受我力气的剑并不常见。 我向他眨了眨眼,又耸了耸肩。 「小人贱名只影,也不姓张。只是想着如果是被张将军狠狠地教训过的诸位——玄帝国骑兵的话,那小人这样做你们一定会上钩罢了。」 「…………」 敌将陷入沉默。 ……我猜中了。 于是我直接开口问。 「诸位是怎么渡过大河的呀?张将军构筑的防卫哨所是完美的,几个敌人还有可能避开,但从未漏走过百人这么多,更何况诸位还是骑兵。 嗯,我知道诸位不是从正面渡过的,还望教教小人吧。『赤狼』阮大人?」 「——杀了这厮。」 『诺!!!!!』 敌将短促的命令一出,前排敌骑迅速反应,冲锋而来。 其数,五骑。我也立刻让白马加速。 「哈!」 我劈开先头敌骑的枪刺,顺势使剑横砍其腰。 佩剑嘎吱作响。 我夺走敌骑长枪,向在一旁张弓的敌骑投去。 「看枪!」 「呃!?」 我一边望着投枪轻易地贯穿革铠,一边与冲到身边的敌骑拼剑。 ——在铿锵声中,用力下压,连人带剑,一刀两断。 残余两骑一左一右,向我袭来。 「「呃~~!?」」 我占据先机,朝左右各自一击。敌人从马上跌落,失去呼吸。 「去死吧——!!」「还是你死吧!」 五骑之后,冲至我面前的乃是敌将。我与他擦身之际,几度交刃。 每次接枪,手都会震得发麻。这家伙……比我想象得更强! 「有两下子嘛!乳虎!!」 未料到竟然变成了我二人单挑。赤须将领掉转马头,对我喊话。 我也让白马回转,揶揄他。 「小人也高看大人了呀!」 「好大狗胆!我会砍下你这厮的脑袋,扔在刚才那个小娘皮面前!然后,好好地玩弄一番!!」 「你先过了我这关吧!」 我与敌将,各自朝着对方驱马而前——剑与枪,相互碰撞,火花飞溅。 我用剑弹开对方瞄准脑袋的一击 ——不妙。 佩剑断作两半,剑身从我的视野里掠过,飞到了天上。 敌将咧起嘴巴,凶狠地笑了。 瞬间——我的身体无意识地动了。 一手拿着断剑朝枪柄处用力斩去,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短剑刺向敌将脖颈。 「什——!?」 猛将扭动身体躲开了我的攻击,纵马而走,与我拉开距离。 ——鲜血溅射飞散,染湿了我的军服。 被部下们团团护住的猛将触摸自己左颊。那里——出现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我朝着瞪大眼睛的猛将嘻嘻一笑。 「对不住了大人,比起弓术——」「放、放箭!」 立于阮嶷身侧的老兵下令,敌骑悉数射箭。 我挥舞着断作两半的佩剑和短剑,将射来的十几支箭矢拨开。 「我的剑技更强喔!」 我旁若无人地笑了。敌军的眼中浮现出恐惧,年迈骑兵发出悲鸣。 「世居北方的狼主后裔,竟被单骑压倒!其骑术精湛,宛若一体……简直……简直,犹如【皇无敌】再世!?」10 ——风带来了新鲜的泥土气息。我也乘兴吓唬对方。 「呵呵呵……被尔等发现了啊。没错,我正是煌帝国大将军,皇英峰的转世。想死的就尽管放马过来吧!」 『呃!』 敌骑们面如土色,连胯下马匹都激烈嘶吼。 ……再打下去的话,我没胜算。 左颊鲜血流淌的敌将高举长枪,枪上红缨在风中飘扬。 「——镇定下来,那位英雄在千年以前就已经死了。」 真是良将,冷静得也太快了。我张嘴而笑。 「被拆穿了吗。 ……不过」 我用断剑指向敌骑后方,向敌人示意。 敌军出现了今日内最大的动摇。 「我赌赢了。」 ——『张』。 金丝描边的军旗猎猎作响,骑兵列队而行,尘头大起。 就像对着敌军恫吓『我就在此』一样。 「哎呀哎呀?你们最、最害怕的张泰岚来了喔?不快点夹着尾巴逃回自己国家的话,可是会悉数伏诛的哦。 死掉的话,可不能把贵重的情报带回国内了呢。你们……该怎么办呀??」 「…………」 阮嶷面无表情,调转马头折返。 战场上响起角笛之声,敌骑们整齐一致地向西北撤退。 ……总算熬过去、了。 即使浑身上下都虚弱无力,我也没有大意而挺立着身体。 亲自断后的敌将于丘陵上回过脸来看向我。 「张只影!!!!!」 我也不弱于人,大声咆哮回应,犹如野兽般咆哮。 系着红缨的长枪猛地向前探出。 「此名——我定不忘!下次,我会用长戟取下你的脑袋!!!!!」 单方面对我宣告后,男人消失于丘陵背面。他好像也没使出全力。 「……还有下次的话,我可是敬谢不敏了。」 我将目光投向右手握住的断剑,皱起眉头。虽说不是名匠打造,但也算是把好剑了。 不说要比得上【天剑】,但如果想要找到把不会折断的宝剑,或许还得前往京城去找明铃。 对了,还得去确认那群家伙们使用的武器,如果是【西冬】之物的话……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抚摸着白马的脖颈『这次多亏你了呢』对它道谢时,友军骑兵忽然靠了过来。数量至多不过五十骑。 冲在最先的是—— 「少将军!」 「老爷子,来得正好。 也多亏尔等了。」 『诺!』 友军骑兵在马尾后拖着树枝,这就是刚才尘头大起的真相。 虽说只是拙劣的计策……但是多亏了老爹的名声。 我为了遮羞,对老爷子他们下令。 「我等也前去与白玲他们汇合。如果能赶上——还能赚取几个首级。」 抵达废寨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将白马托付给不知为何一脸崇拜地看着我的庭破,我走进废寨里。 映入眼帘的是——垂首坐在石上的银色长发少女。站在她不远处,朝霞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 她的轻铠上满是血污,看起来杀死了相当数量的敌人。 我向女官眼神示意让她退下,尽量用一如平常的口吻跟白玲搭话。 「哟,没受伤吧?」 「……没有。众人——保护了我……」 「这样啊。」 周遭虽然没有尸体,但石壁和地面上沾满了血污。 初次上阵就是这般激战,会怀疑自己也是难免的。 我在白玲面前单膝而跪,握住少女那攥起的拳头,轻呼她的名字。 「白玲」 少女抬起头来,碧色的双眸挂着泪痕。 那般激战之后,战死者却寥寥数名。 不仅仅是靠士兵们愿效死力,还有——这个少女的功劳。 这家伙不光有武艺的才能,还具备将领之才。 ——只是……有些太过温柔了。 「摆出这么一副消沉的表情,士兵们也会牵挂你的喔? 你已经干得很好了。」 话才说到一半,白玲的眼眶瞬间浮现了大颗的泪珠。 然后,她的双手锤打着我的胸口。 「可是!……可是,那样的话,我心里的…… 我该怎么做,才好啊!」 「……你还真是傻得可爱啊。」 「…………你说什么?」 她擦拭眼泪,瞪着我。 我从怀里取出白布为她擦拭眼角,对着她挤眼。 「我不就是为此存在的?不是吗?」 白玲眨了眨明眸。 「……唉。你这人,真的是……」 我把白布覆在她的脸上,抬头仰望天际。斜阳西沉,夜晚的脚步临近。 不快点回去的话,老爹会担心的——白玲坐在石上,向我伸出左手。 「……手。」 「嗯?」 我不明所以,站起身来。 马蹄声响起,白马闯入了废寨之中。它看见主人后,兴奋地摇着尾巴。 少女解开发带,声音里带着一丝丝撒娇的味道,对我要求。 「……我的脚麻了,看来好像骑不了马了,你送我回敬阳。 没有经过人家同意,擅自骑着我的马到处跑,这点小事总可以做到吧?」 「……白玲、大小姐?」 「还是说,要我求父亲大人拉你入伍?」 「呜!」 软肋被她拿捏住了,我双手抱胸思考。 烦恼片刻后——我一把将白玲抱起,乘上白马,让她坐在怀里。 「…………这样,就好了?」 「这样、就好……只影。」 「?」 「谢谢你…………来救我…………」 小声嗫嚅着,银发的少女闭上双眼,终于放下心来地进入了梦乡。 我一边轻柔地为白玲拭去脸上的污物,一边陷入了思考。 ——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玄帝国探马,而率领他们的是不应该在这里的『赤狼』。 老爹得知这些事后会怎么做。 「也许马上又要回临京去了呢……」 为了不让睡着的少女落马,我将手放在她的腰间,抬头望向南方的天空。 10狼主后裔:原文为”狼の子孙”,狼主选自话本,意指“北方游牧民族君主”。 皇无敌:杨业。 第二章 「呜嗯~~~天气真好……这样的话,估计能顺利抵达。」 我把椅子带到甲板,坐在椅子上心情愉悦地眺望上空。煦风拂面,我边看着鸟儿飞翔,边自言自语。 现在,我们正乘船向荣帝国首都临京航行,旅途一帆风顺。 大运河贯通大陆南北,乃是煌帝国末期计划兴建的,之后更是花费了二十年来开凿修通。 蜿蜒曲折宛若龙盘于地,千里长河可谓鬼斧神工。 半个月以前,我和白玲,击退了玄帝国斥候部队。 对此事极为重视的老爹,决定亲自赴京上报朝廷兼请求增援,我和白玲也奉令随行。 ——此行领精兵三千。 将部队从前线调离,可能会给玄国可乘之机——这一忧虑我当然也向老爹传达了…… 『这是老宰相的要求呀。皇帝陛下,好像也强烈希望劳军、观看士兵操练。一开始甚至要求一万人马喔? ……虽然只有战场上留下的半旧兵器铠甲为证,但为防万一,也必须刺探【西冬】的动向。』 从古至今,政治都是麻烦事。 只是,用船只运送三千兵力的话,毫无疑问会暴露。 因此,大半人马化成小股部队分批先行,最后约定在临京郊外集合。 我们这行人本来是准备骑马前往的…… 「哎呀!」 鼓起的大帆被强风吹动,商船剧烈晃动。 船头旗杆上书一个『王』字。 这艘商船,是近来临京城内,存在感与日俱增的新晋豪商王家的船只。 承蒙某位人士的厚意,在给敬阳城运来兵粮后搭载我等一行人走水路返京。 我把夹在书本里的纸条取出,陷入沉思。 『在临京城内恭候大驾,您的明铃敬上。』 ……那家伙、怎么、知道我们要去京城? 在大运河上初次上阵时,顺势而为地救了她一命。 我以手扶额,少女那一副打着什么坏主意的样子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虽然受到了她的帮助……但总感觉欠人情给她,会大事不妙。 从来没有乘过船的白玲一脸冀望地对我说 『骑马我也无所谓的啦——真的能坐船去吗……?』 嘛,她高兴就万事大吉! 我眺望了一会儿撑着小舟外出打渔的人群,再次开始读书。 『及帝崩,少帝即位。王英辅政十余年。后还政于帝,去国出煌,不复得见。』1 『老桃』守卫队长救出英风后,二代皇帝骤死,死因未知——之后,年幼的三代皇帝即位。 ——之后约二十年间。 英风一直在处理天下政务,诸如监造大运河之类的。 最后,做完了自己该做的所有事的盟友,向成长为贤明之君的三代皇帝返还了官位、封地、赏赐。 之后带着真正意义上的【天剑】,夫妻二人,不知去往何处。 ……真像他的作风。 正当我沉默不语的时候,左袖被人拉了一下。 「——喂、喂诶。」 「嗯?怎么了吗?」 刚刚为止还心无旁骛地沉浸在远方景色中的白玲,突然一脸不安地向我搭话。 她今天穿着淡青色基调的衣裳,没有佩剑。 话音刚落——有着细长吻部、体表光滑的灰色海兽数次跳出水面,跟商船并行而走。 少女从船舷边离开,似乎想把我当作盾牌,接着一脸凝重地问我。 「……你看到了吗?」 「……看见什么?」 没能理解她问话的含义,我盯着白玲的碧色瞳孔看。 于是,似乎是怕船员和朝霞注意一样,少女玩弄着自己的刘海,看向一旁。紧接着,在我耳边低声说起话来,口吻十分认真。 「(那、那个是什么?那、那样子奇怪的鱼,我从来没看到过。还、还一直跟着我们游,难、难道说……是什么妖怪?)」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异常敏锐的大脑,立刻告诉了我真相: 这位大小姐自出生以来就没有离开过敬阳——也就是说,张白玲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连栖息于河中的『海豚』,以及『看见海豚就会带来好运』这个传说都不知道。 ……我半年前也提了同样的问题,然后,被见多识广的侍从小姐告之了。 侍奉明铃的侍从小姐。 然而、但是!我张只影,可不会手下留情!! 我故意摆出一副悲伤的样子,与青梅竹马的美少女对视。 「……非常遗憾。你现在看到的,是非常非常恐怖的妖怪……我在京城祓除过了所以没关系,但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不能嫁人而已。」 「呜!?」 差一点就发出悲鸣了,白玲马上按住嘴角。 平常总是一脸冷静的白玲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紧紧地抓着我的袖子。 「……那、那可不行……不行。你、你快、想想办法。」 「诶~~该怎么办呢。果然,还是平日里作恶……」 我顺着她的话回应着,正得意忘形的时候。船尾处的水手们闹哄了起来。 「哇,海豚跳出水面了」「是个好兆头哇」「是为了给贵客带路吧」 …………糟了。 我悄悄地瞥了少女一眼。 白玲缓缓站起身来,秀气地微笑着。强风吹起,银色的长发与红色的发带随风起舞。 「……只影?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 我不寒而栗,错开视线看向朝霞。她带着帽子遮蔽日晒,身着女官服饰。 她在瞬间理解了情况并且一副『哎呀哎呀』的表情。……不行,完全不是想帮我的样子。 我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好的理由——于是我向旁边一跃,跟白玲拉开距离,大喊。 「又学到了吧!不谙世事的张白玲大小姐!!」 「马上给我去死!不,我亲手杀了你。说起来,我要是不能嫁人,困扰的是——」 「?怎么了??」 白玲狠狠地盯着我,目光冰冷刺骨。然而她话到中途,突然卡住了,紧接着沉默,最后背过身去。 ……有、有这么生气吗? 我战战兢兢地靠近偷看,她双手盖住脸庞,生硬地断言。 「……什么事都没有。」 「不是……你,脸通红喔?——呜哇,烫得厉害!是不是不习惯坐船出行,所以感染了风寒……」 我伸出手摸着她的额头,明显发烫。 而且,好像还越来越烫……? 「不、不是风寒。我没事、离我远——呀!」 正当白玲拍开我的手时——再次吹起的强风使船只大幅晃动。 我一把抱住少女,防止她摔倒。 ——花香味、与男子截然不同的柔软触感。 我稍微有点害羞,不过眼下,白玲的安全是重要的。 我向怀中的少女确认。 「……没受伤、吧?」 「…………嗯、呜。」 我看着一脸温顺的白玲,动摇了起来——从后方传来了笑声。 「哈哈哈!只影,捉弄过头的话之后可会受罪的喔?她娘活着的时候,我也遭她娘埋怨呢。」 「诶……」「……我觉得大半都是父亲大人的错。」 走过来的,是与船长交谈甚欢的老爹。他身穿鲜艳的深绿色服饰。 ——老爹马上就会察觉到,我们正抱在一起这件事。 「「!」」 我和白玲慌忙拉开三步远的距离。 「「…………」」 不由地,又靠近了两步。 美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老爹一边捋着他的美髯,一边眯起眼睛眺望前方,似乎是没有注意到我们的样子。 朝霞双手合十,满面笑容。……莫名的有些羞耻。 「哦呀?已经能看到了呢。」 我们也被这话吸引了注意力,转眼向前方望去。在遥远的前方,状似高塔之物若隐若现。 白玲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喃喃自语。 「这么远都能看到……」 「大水寨,京城的门户要塞。毕竟大运河连接着敬阳与临京,得做好防卫准备。 京城自身也是河道交错、桥梁众多,这似乎也是出于抵御骑兵进攻的需要。」 「……你了解的真详细呢。昨晚说的那句『京城的孩子在被父母骂的时候,父母都会说“玄国的白鬼阿台来了!”来吓唬他们』也是…… 你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白玲向我投来怀疑的目光。 ……这话也是明铃的侍从小姐告诉我的,还是不告诉她为好。 我伸出双手挡住白玲看向我的视线,同时回答她。 「我、我自己发现的啦!我可是在京城生活了半年喔!?」 「……是这样吗?」 少女用手压住自己的银色长发,还是一副无法认同的样子。看着白玲,让我想起了前世的传说。 『银发碧眼的女子,会祸国殃民。』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应该不会有人相信这种古代迷信了吧。 老爹也没有特别在意的样子,水手中也不乏看白玲入迷的人。 然而……万一,出现了把这家伙当做灾祸的人,那我得帮她! 白玲低语着「……这家伙表情怎么这么奇怪」,然后为我梳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真拿你没办法。不管什么时候,没有我在都不行啊。」 「什、什么!这是我要说的才对吧——」「是吗?但我已经说出来了。」 正在我对着一脸神气的大小姐咬牙切齿的时候,老爹呵呵大笑起来。 「哈哈哈!关系真好啊!上岸之后,些许麻烦事不可避免。你们二人要好好学、好好玩!此乃张泰岚之令!!」 1原文“皇帝崩御。王英、幼帝补佐し十余年。その后去る。以后【天剣】を见た者おらず”,直译“皇帝驾崩。王英辅佐幼帝十余年。之后离去。以后未有见到【天剑】者”。译文出处略。 * 荣帝国首都临京是傍水而兴的城市。 距离五十多年前——因为遭到了玄帝国的大举进攻,冠以国名的首都『荣京』沦陷。 面对着国土损失过半、皇族半数以上死亡的惨状,皇帝决定选择此处作为临时首都。 在旧【齐】时,这里就已经航运繁盛、商贾云集。皇帝定都于此,也是期望能弥补国库亏空吧。 毕竟,从古至今,打仗都是件耗费巨大的事。 同时,这里也是大运河的终点。只要能确保周围平安,此地就能拓宽水路,连远洋贸易的大型船只都可以容纳……听说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实际上,大型船只现在能直接航行到首都近郊。 虽说并没有设计成军事要塞,外围的城墙并不高大……但城内水路纵横,桥梁无数以至于在空中形成回廊,大道之外也暗巷众多,似乎是为了防备玄国骑兵擅长的骑射和冲锋而特意如此修造的。 走在一旁的白玲小声对我说。 「(真跟你说的一样,刚才那个母亲吓唬自己小孩『你不听话的话,白鬼阿台就要来了哦!』……所以,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你、你还记得啊!?书、书上看的!)」 「(……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吧。暂时。)」 白玲满脸不信,向着前方的石桥走去。石桥雕刻细腻、美轮美奂。 ……我得尽快去趟王家府邸,必须得去封口。 我在京城预定事宜上加了一项,然后也走过石桥。石桥一过,便是条搭棚摆摊者众多的街道。 各国之人随意叫卖,食物、布匹堆积如山,连装在瓶里的可疑药物也可买卖。 数不清的招牌、看不尽的提灯。 不仅是大道,连头顶上的回廊都传来人们的交谈声、以及讨价还价的声音。 ——当时的皇帝做的没错。 即便是煌代,我也没有见过如此生机勃勃的街道。 临京是座空前绝后的大都市。 我用手拨开人群,跟着老爹那宽大的后背——结果发现本应该在后面的白玲不见了。 「只影大人」 朝霞用手指敲了敲我的肩膀。 我目光转去,不远处,美少女正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银色长发、姿容秀丽,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我朝老爹和朝霞比了个手势,接着靠近白玲——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我还以为她会抵抗,结果只是用眼睛狠狠地瞪着我。 「——……不要突然抓住我的手。」 「不知道是哪里的谁差点迷路了呀。」 「谁、谁迷路了。别把我当小孩。」 「知道了、知道了。不喜欢的话就牵住我或者朝霞的袖子。别真的迷路了喔?」 「……这样……就、可以了……」 白玲撅起嘴,怯生生地反握住我的手。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我们回到了在大道入口前等着我们的老爹和朝霞身边。 礼严挑选出的护卫也是跟我们一起坐船前来的,他们应该也隐藏在人群之中。 老爹一边摸着他的乌黑美髯,一边嘟囔。 「上次返京还是三年前的事了……道路又变得不同了。而且,比以前变得更热闹了。这都是拜皇帝陛下和老宰相阁下所赐啊。」 「您谦虚了,这是老爹您的功劳啊。」 我苦笑着,往张泰岚身旁站住,挺直腰杆。 即便是现在,他都比我高大不少。 ——前世、今生,我都是孤儿。 因此,父亲的背影到底是什么,老实说我并不清楚。 即便如此……面对武将遭人蔑视的现状,张泰岚能不显露出一丝软弱,在异族的铁蹄下守护国家至今,我以被这个男人收养为荣。 「七年前,以老爹为首的北边诸将,使前任玄主计划的大举入侵受挫,这才是京城能汇聚天下精华的原因。也就是说,创造这幅光景的——」 我将手从白玲手里抽出来,然后用右手敲打着自己胸口,看着往来的行人。 「正是老爹您。也请您自豪起来吧,我以您为傲。」 一只大手,突然地往我头上摸来。 老爹粗暴地把我的头发摸乱,然后展颜一笑。 「——真是令为父高兴的话。来?让为父抱抱!」 「这、这点还是算了吧。」 我尊敬这个人,他对我有救命大恩。 但是,我不是一个被满脸胡须的壮汉抱着还能高兴的人! 我明确拒绝后,被世间传颂为【护国】的名将,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两三步。 「为、何?不接受为父的爱!?明明之前在京城,阿姊天天抱你!?」 「!为、为什么,知道这件事!?不、不是!这是误会——……白、白玲?」 左侧传来了明显的寒意,我叫着银发少女的名字。而一旁的女官则在偷笑。 ……完了!朝霞的妹妹是伯母的心腹,难道是她告的密!? 我为自己的大意而懊悔着,提心吊胆地向少女看去。 宝石般的眼中一片冰冷。 「——……有什么事?」 「是、是误会!」「那么,我去向伯母确认?」 「~~~」 我哑口无言,说不出话。 用目光向老爹求援,他回我一幅爽朗的笑容。 『加油!坚持!!』 太过分了。 我、我该怎么做,才能闯过这道——一股诱人的味道传到了鼻子里。 「只影?」「…………你做什么?」「味道真香啊~」 没有回答二人的问话和朝霞的自语,我朝着眼前的摊子走去。 台座上摆放着巨大的竹木蒸笼,热气四溢。旁边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包子』二字。 我向看起来十几岁的光头少年搭话。 「包子蒸好了吗?」 「好啰!——啊,只影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刚回不久。给我来几个。」 之前在京城的时候,在这家摊子买过好几次包子。虽然不知道名字,但也算脸熟。 「好嘞!刚出笼的,小心烫手!!」 少年大声回应我,揭开蒸笼盖,白气涌出。他麻利地把格外显大的包子装入了葛纸袋里。 我一边付钱——稍微多给了几个铜币,一边问他。 「生意如何?行情还行吧??」 「马马虎虎……吧。京城里似乎来了不少外国人。欢迎下次再来啊。」 「哦。」 外国人、吗…… 临京虽然天天都有各国人出入,但连街边的摊贩都觉得外国人变多了……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 我将这句话搁于脑海中的角落,接过包子。然后返回三人身边,递出热气腾腾的包子。 「快吃吧,老爹和朝霞也快趁热吃。」 「……用东西收买吗。太老套了。」 「感谢您」「闻起来真香!」 白玲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接过包子,张开小口吃起了包子。 然后她按住嘴角,眨着眼睛。 我把葛纸袋交给朝霞,然后问少女。 「好吃吧?」 「——好吃。」 「那小子家的包子特别好吃,我一直想让你吃吃看。之前信上也写了对吧?」 「…………嗯。」 白玲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吃了第二口。然后似乎是没能赢过美味,表情缓和了下来。 我感到满足,大口吃起了包子。 肉汁在嘴中流淌的同时,多种食材的味道勾起人的食欲。 我还以为是海鲜调味的……他又换了材料吗? 在我和白玲才吃到一半的时候,转眼间就吃完包子的老爹发出了感叹。朝霞也已经开始吃第二个了。 「好吃!这样的美味什么时候都吃得下——真是好呀。」 「我也这么想。」 能得一餐饱腹的话,人就不会那么容易死了。 当今皇帝和老宰相施政并不坏……军事除外。 我们边吃着包子,边走过了一座小桥。 「老爹,之后去哪?果然,还是去拜访伯母吗??」 我从怀里取出两块碎布条,一块递给正在大口吃包子的白玲,用另一块擦干净手指上的油污。 老爹眉头紧皱。 「阿姊好像去了南方小游,她很遗憾这次见不到你们。」 「……是这样啊。真是遗憾。」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我一直自负于天底下没有东西能让我怕到那种地步。 然而、但是——掌管临京张家诸般事宜的伯母除外。 她也并不是坏心,只是想要重用我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成为一族之长!』 有着这样过激的想法……既然她不在家,那我这次就能平稳度过了。 就在我放下心来的时候,老爹告诉了我们之后的计划。 「我明天要去宫中觐见,皇帝陛下私下召见我,令我上报前线战事。我从老宰相阁下那里收到了『返京后,还请拨冗一见』这样内容的书简,得去商谈觐见事宜。老宰相阁下也想看看白玲,因此,白玲与我一同前往。只影、至于你……」 「还请不必挂在心上。」 我收起布条,向老爹轻快地摆手。 老宰相是皇帝陛下的辅弼大臣,荣帝国实际上的掌控大权者。 张泰岚是老幼皆知的救国英雄。 这二人的谈话不是我这个捡来的养子该听的内容。 我愉快地回答老爹。 「『张家』乃是军之重镇,而我只是一介闲人,更应该避免传出些不必要的闲话。我会老老实实地去游览京城的。」 「……嗯」「…………」「……只影大人」 老爹表情沉痛,白玲欲言又止的沉默着、朝霞也一脸忧郁。 这种时候,就该我来说些漂亮话——视野一隅,掠过一顶橙色的帽子。 我不让她注意到我已经发现了她,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帽子的主人躲在小摊之后,偷瞄着我。 ……这家伙,莫非又从家里逃出来了? 我陷入沉默,老爹有些在意地向我搭话。 「只影?怎么了??」 「没什么——作为代替」 我眨了眨眼,提出建议。 「我想去『王』家露个脸。兵粮的事,他们出了大力气的,我只是去低个头简直跟白赚一样。」 「……嗯?」「……商人的那个、王家?」 「嗯。整个大陆都有业务往来的王家,真正的商人。每次都能给我带来不少有趣的见闻。」 白玲仔细地把布条叠好后向我发问,我如此回答。 橙帽子的主人未注意的后方,伫立着一名年轻女性,她那黑色的长发在脑后扎了起来。 我与她目光交错,互相微微点头。 ——没错。王家大小姐从家里逃出来了。 我面无表情地继续说,对老爹吐露出真实的想法。 「说来惭愧——礼节规矩什么的我完全不懂,那边就交给老爹和白玲你们了。朝霞,那两人就拜托你了。那么,我先走了!」 「晚上记得回家。」「——啊……」「请您放心。」 说完后,我在大道上跑了起来。 白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要是在意她的话就输了。 我挤过人群中的间隙,追逐着橙帽子的主人跑向暗巷,我立刻命令她。 「你在的吧?快出来!」 于是,伴随着欢快的笑声,一名娇小的少女现身于我面前。 「哼哼哼……不愧是您,能从那样拥挤的人群中找到我!」 橙色的帽子下露出了她的浅粟色头发,扎成两股分在脑后两侧。 服饰也以橙色为主,光用看的就知道绝非凡品。 身材娇小、五官端正却又显得天真烂漫。除了胸部以外,看起来就跟小孩一样。 让人完全想不到她已经十七岁了。 眼神明亮,瞳孔里满是好奇,令人联想到闪烁的繁星。少女双手一拍。 「这才是,我的夫君大人!来,今天就拜堂成亲——」 「不拜。我不会被你牵着鼻子走的。还有,别叫我夫君,明铃。」 「什!?」 浅粟色头发的少女——王家的大小姐、经商才能可谓天才的王明铃大为吃惊,将右手按在丰满的胸部上向我诉说。 「为、为什么不情愿!这话自己来说虽然有些厚脸皮,但我也算相貌端正!家财万贯,性格也不算差,还对您一心一意。 而且——王家女代代都好生养喔?您还有什么不满呢!?」 「……她这么说了,你怎么看?静小姐。」 我懒得回应,向明铃后方悄无声息地靠过来的高挑女性搭话。她腰间挎着一把异国刀剑,身着便于行动的黑白色服饰。 黑色的长发与黑珍珠般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明铃的侍从小姐用手掌抵住脸颊,文雅地叹息。然后完美地抓住了身为主人的少女。 「……真是惭愧。都是我能力不足,才放大小姐跑出来的,实在是无言以对。」 「静、静!?为、为什么、在这里!?放、放开我!我、我跟只影大人在谈重要的事情!!放~~开~~我~~~!!!」 即便明铃手脚乱动地挣扎,静小姐也依旧风轻云淡,牢牢地抱着她。 这样看的话,只是个幼女。不管谁来怎么看都只是个在胡乱撒娇的幼女。胸部除外。 我乘船前往临京的途中,遇见了船只被水匪袭击的少女,我帮了她们——之后,被招待前往王家在京城的宅邸。 我回忆起了她招待我时诉说的豪言壮语。 我将食指伸出,抵在明铃眼前,对着她轻轻摇晃。 「『我,要将天下间的财货汇聚到临京!』——这样高声喊出自己野心的女人,可不是我承受得了的……再说」 「?再说什么??」 几乎可以说是幼女的明铃和我的身高差距实在太大。如果真的娶了她的话…… 『……禽兽……』 脑海里浮现出了白玲用冰冷的眼神看我的样子,我浑身一震。 单手抱住主人的静小姐也漏出一声叹息。 「……大小姐虽说天资聪慧,但却……」「……我懂」 「你、你们两个别在这眉目传情!!我生气的喔?即便是我这样好脾气的人也会生气的喔!? 静,放我下来!我跟只影大人有要事相商!!!!!」 「……没办法呢。」 黑发的侍从放开了手,王家大小姐落在了地面上——少女整理好了自己的服饰,再次浮现出了无所畏惧的笑容。 她挺起胸部,然后伸出左手食指,对准我。 「一决胜负吧,只影大人!今日便是,给您那荣帝国第一帅气的脸——带来败北屈辱的日子!!」 * 「哼哼哼怎么样?即便是夫君大人,也分辨不出来吧?还是、快点认输吧★」 明铃坐在一把奢华的椅子上,与我面对面。看着在『难题』面前陷入沉默的我,她不断地怂恿我认输。 她不停地晃着那双小巧玲珑的脚,浅粟色的头发也摇来摇去,仿佛打从心里感到高兴一样。 并不是我的错觉,或许是静小姐不在身旁的缘故,明铃她更显得孩子气了。 王家宅邸在临京南城。 即便是位于离皇宫较近的一等用地……王家宅邸占地,也远超一般的达官贵人2。 庭院之中,群芳争艳。一汪清池坐落其中,池中有一小岛,岛上建有凉亭。 在精美的大理石桌上并排摆放的,是三只白瓷碗,碗里注入了不同的茶水。 这是被称作『斗茶』的,近来流行于京城的品茗赛。茶水是静小姐精心冲泡,为我沏好的。我最后又各自喝了一口。 「我想好了!」 我斩断了迷茫,做出了决定。少女则眉毛微动。 「那么,请做出回答。如果您输了的话……今晚就请您在我家留宿喔?哼哼哼我为只影大人您收集来了山珍海味!今天肯定是我赢了!!」 「山珍海味听起来令人心动,不过——」 我与明铃目光相交,手指着白瓷碗回答她。 「最左边的是大陆南方的绿界茶,带有些许果木香。最中间的是海月岛的茶叶,茶汤味道与香气最为浓郁,应该是才采摘数日的新茶吧。 最后的是……异国茶叶,是【西冬】的茶叶吗?」 「………………」 直到刚才为止还确信自己获胜的明铃,瞪大了她本就明亮的大眼睛,陷入了沉默。 她咬紧嘴唇,突然将上半身趴在石桌上,极不甘心地挤出话来。 「回答、正、确……」 「呀嚯!」 我把拳头朝天一挥,然后拿起石桌上的芝麻团子放入口中。甜度刚好,这就是胜利的味道呢。 与之相对的,明铃抱着头「我还以为这次赢定了……我的夫君大人,真厉害!但是,我不甘心!!」自言自语着,身体乱动乱蹬。 与其说是像小孩,不如说就是幼女 少女保持着趴在大理石桌上的姿势,仅仅抬起头来看着我。心有不甘地问。 「怎么做到的……为什么能喝出来?应该、从来没有喝过吧?我家也没有招待过您的喔!?那个【西冬】茶叶,明明是皇室的贡茶!」 「嗯~~?非要说的话……」 「……的话?」 少女脸颊鼓起,肉眼可见的不高兴起来。 我边把一看就知道价值非凡的茶碗拿在手里,边直率地说出我的想法。 「直觉、吧。」 明铃发起愣来,然后缓缓起身。 小巧的双手握紧成拳,脑后扎成两股的头发上下跃动。她气势汹汹地对我说。 「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正因如此,只影大人才令人难办!!!别用『直觉』这种方便的话,来粉碎我的全力一击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不管输家说什么,对我来说都不痛不痒呢。」 我饮尽胜利味道的茶水,故意捉弄起明铃来。 作为报答我从水匪手里救自己一命的回礼,轻松地帮我解决了『敬阳城需要大量且定期的兵粮补给』这一难题的年轻天才商人王明铃。 她正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紧握住自己衣服的双袖。 「可恶!您、您又这样,玩弄如此惹人怜爱的我吗!?太、太过分了!只影大人不是人!!您明明应该拱手认输才对吧!」 「对了,我赢了。所以就拜托你去帮我找耐用的剑和上好的弓了。」 「……只影大人您太坏了啊啊!」 我把她的蠢话搪塞过去,用手示意让明铃坐下。明铃噘着嘴,落座。 我拿起来第二碗茶。 「话说回来……也真亏你能找到这么珍贵的茶叶。」 「哼哼哼~理所当然的事啦~☆」 双手夹住脸颊,少女身体左右摇晃着。与其身形毫不相配的双峰也摇晃着,稍微有些对眼睛不好。 这家伙在奇怪的地方完全没有防备,之后我必须得跟静小姐说一下。 明铃握紧双拳。 「这是为了心爱的您喔?如果您能够高兴的话,我王明铃,不惜用上一切手段为您效力!这样的我——难道、不可爱吗?」 「有点可怕。」 我毫不客气地回答。少女咬牙切齿,却又眼神含笑。 「呜呜呜……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攻下!这才是,我的夫君大人!!」 「我不是你的夫君喔。」 「呜……就不能偶尔给我点甜头尝尝嘛~~」 「给。」 我拿起一个芝麻团子,扔向明铃。 “没能取得那个以好吃闻名的【西冬】芝麻,所以用荣国芝麻代替,结果略显不如的点心”明铃似乎这么评价过。 反应意外灵敏的少女一口叼住团子。 「……嘿嘿真、好吃。」 一脸幸福的笑容。 对我这样的家伙心怀好感,真是个怪人……我估摸着少女吞下芝麻团子了,把茶碗放到桌上。 「——明铃」 「什么?」 年龄比我还大的少女楞了一下,然后那双大眼睛转向了我这里。 风吹动了少女的头发,我向她深深地低下头。 「士兵们都非常高兴,能有兵粮及时抵达敬阳。感谢你。这是仅凭我的才智无法办到的事吧。 我已经取得了老爹和敬阳各将的同意,今后也拜托你了。」 老爹交给我的任务—— 『为在最前线与敌军对峙的我方军队五万将士改善兵粮问题。』 当然,这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事,有着季风、运河航行船数等等问题存在。谁都认为,这是个连作出具体计划都十分困难的任务。 王明铃、除外。 眼前的这位少女从我这里听说这件事后,以惊人般的热情帮我解决了难题——海路来,运河归。凭此解决了兵粮问题。 我也只是说了一嘴『就不能海路、运河一起运粮吗?』,这种程度,其他什么也没做。 ——我继续低着头,但少女并没有回答我。 风带来了池水与泥土的气息,还夹杂着花的芬芳。静小姐似乎带着客人过来了。 最终,明铃长叹一声。 「…………唉。」 我抬起头——少女用双手撑着脸,双颊染上一丝红晕,瞪着我。 「……我只是把只影大人的想法化为现实,并付诸行动罢了。静过去长年出门在外,对海路也知之甚详。还有……」 「嗯?」 明铃脸颊鼓起,趴在石桌上,用双手敲打着石桌。 「请不要,如此轻易地低头!为了亲朋与部下的话,无论是怎样的屈辱都能甘之如饴,难道您是煌代的『皇英峰』吗?太狡猾了!?这是犯规!!!为了在前线奋战的将士,连自身的名声都丝毫不顾的男人——……这不是让我又想帮你了吗啊啊啊!!!!!」 望着变得暴躁起来的少女,我有些动摇了。 ……我前世的经历,比我想象的还要广为流传? 为了恢复冷静,我拿起第三碗茶喝了一口,故意玩起了玩笑。 「——……不过,你也多少赚了一点吧?」 「是的然后,用赚取的利润购买货物,再次获利。」 明铃抬起头来,笑靥如花,像个大人似的沉稳笑容。 拥有令人恐惧的经商才能的少女,与我目光交汇,断言说道。 「再然后——天下也会任我摆布3。这点还请您记好了呢,未来的大英雄大人?」 「…………」 我稍微地有些害羞,一边挠着脸颊,一边将脸转向宅邸方向。 静小姐似乎还没回来。 我转回视线,对着明铃摇头。 「我只想当个地方官吏而已,越乡下地方越好。然后,找个性情温和的妻子一起生儿育女。下雨就读读书,悠闲度日。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不可能!您可是将【玄国】引以为傲的四名猛将中的一员——『赤狼』打得退往西北的人喔? 让这样的人才去做地方官吏,我可不认为这个国家的人才有这般富余★ 最近,拿着【西冬】特产贩卖,扮作商人的『老鼠们』似乎也多了起来呢。」 开玩笑般的口吻,内容却极为危险。 之前被阮嶷袭击的事明明是机密情报……她还说玄国的密探数量在增加。 我低声唤着少女的名字。 「……明铃。」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这明显是为了挑拨我国和【西冬】关系的离间计。我对战争也没兴趣,我想知道的——」 少女真诚的眼神想要把我贯穿一样,如果躲避开的话——我也不算男人了。 「只有您的事情。但是,只要战乱仍在继续,这些事总有一天会曝之于众。如果您渴望悠闲度日的话,还是早点离开张家比较好喔?」 「…………」 我将第三碗茶一饮而尽。比起刚才,味道显得苦涩了许多。 举止优雅地将茶碗拿在手上的才女继续发问。 「您所在意的——是您经常提起的、张白玲小姐吧?」 「……算、是吧。」 「为什么?为什么、在意到这种地步??」 慑于奇妙的压力,我将茶碗放在石桌上。宅邸那边有些嘈杂,是这么重要的客人吗? 我正面承受着明铃的视线,吐露真言。 「简单来说……那家伙对我有恩,救命之恩。」 我和少女之间,一股寒风吹过。……怎么突然间这么冷了? 明铃频繁眨眼。 「救命……之恩吗?」 我坦荡地点头,不由得抬头望天。 「新晋豪商的王家,也调查过了我的出身吧?我是孤儿,父母是商人。 他们带着佣人出门时,在敬阳城郊被盗匪袭击。我是唯一生还的人,被外出巡视的老爹偶然救下。 ……虽然这么说,但我也几乎没有记忆。」 ——我只隐约记得,荒野的冷风凛冽和浓厚的血腥味。 等我苏醒时,就已经躺在了床铺上,年幼的白玲坐在床边椅子上打瞌睡。 我想要支起上半身的时候,脑袋和身体剧烈疼痛起来——在那瞬间,我突兀地回忆起来了。 『我是皇英峰的转世』 眼前的少女继续平静地提问。 「……您将被张将军所救之事,视作大恩,这我能理解。但是,这并不是回答。我想问的是……」 「别那么急嘛,王明铃——听我说完。」 我左手轻摇,对着少女挤眼。 才女像小孩子一样的鼓起脸颊,不说话了。 「被老爹救了之后,紧接着发了十多天的高烧……我彷徨于生死之际,意识也是朦胧的,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我与少女视线重合。 眼神中没有平日的活泼,惟有纯粹的真诚。 「但是,床帐外的大人们叫我『不祥之人』——强硬地主张应该处置掉我,这件事被我从头听到了尾。 然后,那家伙……白玲哭着反对,『既然已经救了他一命,就不要再夺走了!!』 ——那家伙从以前开始就是个冷静的人,但是那天,却强烈地大声反对。」 我把芝麻团子放入口中,苦笑起来。 然而,明铃表情不变,依然一脸严肃。 「也就是说……这就是,你说的张白玲小姐对你的……」 「救命之恩。那家伙或许不记得了也说不定,也可能是我的幻听,毕竟我没有直接地问过她。但是……」 能清楚地听见静小姐正在与某人说话的声音,然后在向这边走来。 「我不像你这般有才识,头脑也比不上你。但是,作为人,有恩必报还是懂的。 在我确认那家伙过得幸福以前,我是不会离开张家的。……今天的事情,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喔?」 我一口气说完,为了遮羞又把茶水一饮而尽。 风味独特,果然是好茶。不知道能不能让我带一点回去? 我想着这样的事情,向少女宣告。 「所以——说,放弃让我当你家女婿吧。斗茶你也彻底输了对吧?你才华横溢,凭你的经商才能,想找几个男的都行。」 以玩笑话结尾,我结束了对话。 平安无事地供给超过万人军队的兵粮,能做到这点的人物并没有多少。 更何况,虽说使用了家族权力,但完成这项任务的,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女。 王明铃之才,可以与我前世的畏友——王英风相提并论。 短暂的沉默之后,才女将左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平静地开口说。 「——说出条件……」 「嗯?」 我第一次在明铃的眼神里,看到了犹如火焰般的决心。 ……奇、奇怪?按理来说、不是该放弃吗!? 在我内心动摇的时候,少女猛地站起身来,喊了出来。 「请您说出条件!只影大人的心情我已经理解了,但是—— ……即便如此,我王明铃!也绝对不可能就此作罢!!您——您忘了吗?您也救过我一命!」 「诶、那个、嘛……」 「这话,是什么意思?」 「「!」」 传入耳中的,是一道听起来就显得伶俐的声音。 我和明铃慌张地转头看去,伫立于池畔的人是…… 「白、白玲!?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2原文“贵族”,直译“贵族”。通读本章后,此章的贵族一词指的是官僚。有别于西欧、中欧等地靠军功取得封地的传统贵族形象,更接近于东罗马的文官贵族。后文中如果出现类似此处词语,原文皆为“贵族”,不再赘叙。 3原文“天下は回っていくんです”,直译“我会赚取到天下”。此句取自日本俗语“金は天下の回りもの”,本意是指人生际遇、盛衰无常。此处用的是俗语字面意思“金钱是在天下间流动的东西”,控制住金钱的流动,也就能做到“摆弄天下”。 * 「事已经办完了。地方是伯母大人留字告知的。好了,回话吧。」 「你、你……」 银发碧眼的美少女迅速走过小桥,到了我们面前。在她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前,我的话音越来越小。 伯、伯母……您这人,明明都不在京城! 在一旁侍立的静小姐对我投来『只影大人,请您加油!』的视线。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与不敢直面现实的我不同,王明铃优雅地站立着,向白玲行了一礼,自报姓名。 「初次见面。家父王仁,我名明铃,乃是王家长女。张白玲小姐是吧?我想,我们会相处很久、很久的,还望今后好好相处」 「张白玲。兵粮的事,我要向你致谢,多谢了。只是——就我个人而言,并不准备今后与你好好相处。」 「「——……哼!」」 两名少女之间,火星四溅,甚至使人产生龙与虎的幻象在张牙舞爪的错觉。 我流下了冷汗,对白玲转移话题。 「对了……朝霞呢?」 「和父亲大人在一起。我又不是小孩子,只要有地图就不会迷路。」 「……哦。」 似乎选错了话题。静小姐也在一旁苦笑。 白玲在跟我说话时也一直盯着明铃,她用目光无声地催促我。 『快点回家』 心脏仿佛都要冻结的感觉。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生气……但是,对如此不高兴的白玲,我毫无办法。 只能束手就擒。 「我知道了,回——」「哦呀?已经准备回去了吗~~?」 「明铃!?」 坐在椅子上,从静小姐手中取过了茶碗的少女,对着白玲莞尔一笑。 把手放在我背后的白玲也像带上面具一般的微笑起来。 「实在不好意思,家父正在等……」「您不想听听,我和只影大人相遇的事吗?」 「!」「什!?」 白玲和我的动作都突然停下了。 令人恐惧的才女看了这样的我们一眼,立刻对黑发的侍从小姐下令。 「看来是要稍坐片刻的样子呢。静,为白玲小姐取来茶和点心。」 「是,明铃大小姐。」 看起来兴致勃勃的静小姐,准备起了新的茶具。 「白、白玲,让、让老爹久等也不太——」 「再等等也没关系。」 少女断然地坐到椅子上,用目光催促我。我动作僵硬地坐在她旁边。 然后,明铃从容不迫地翘腿而坐。 「那么,就让我说说吧。我和只影大人——宿命般的相会!」 * 王家即使在临京城也名气不小,我身为王家女,自幼便衣食无忧。 父母双亲都是老练的商人,经常奔波于各国之间。 从我懂事以来,父母就很少陪伴在我身边,虽然如此,我觉得我的人生也算幸运的。 ……但是,母亲姑且不论,父亲总是对我太过干涉。 我今年已经十七了。 可即便如此,不论我怎么请求,都不允许我离开临京。 明明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会亲赴险地经商! 于是——我谋划了一计:潜伏到在大运河上航行的我家货船上去。 对王家来说,大运河的水运乃是动脉;对总有一天要继承家业的我来说,水运也是不可不知之事。 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我的计划顺利地成功了。 虽然暴露给了静,船长也对我笑脸相迎……嘛、嘛,成功就是成功! 首次的船上旅行一切都是新鲜的,我不停地问水手『那是什么?』『水、水面上的那个奇怪生物是什么?』 ——发生意外,是在到达目的地敬阳的早上。 在船舱内酣睡的我被静叫醒时,甲板上已经是一触即发的状况了。 『是、是水匪啊啊啊!!!!!』『为、为什么,大运河上会有!?』『是付不起盐税的家伙吧』『风太小!快划桨!!』『桨手不够!』 即使是阅历浅薄的我,也一看就能看出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我紧搂着静,走到甲板上时,已经有十数艘小舟向我们的货船袭来。 桅杆上微动着的旗帜本该像往常一样随风飘扬,偏偏今日却风平浪静。 在老宰相阁下抑制盐价以后,大运河沿岸就没有出现过水匪,因此王家也没有招更多的桨手——这样下去的话,谁都清楚我们难逃一劫。 『……明铃大小姐,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您的。』 即使不听静的喃喃自语,也能明显看出,我们被逼入绝境了。 就在水手们不习惯地握紧武器时,位于最后面的敌船上,看起来像是水匪头领的粗鄙男人举起了宽刃大刀—— 『咕!?』『!?!!!』 下个瞬间,男人的肩膀被射穿,翻身掉落水中。几乎是这同时,瞭望台上的水手大叫。 『敌船后方出现了水师!旗帜是——【张】!!!!!』 船上顿时一静——随后众人的欢呼响起。 这个国家,没有人不知道【张护国】的大名。 我松了一口气,只记得当时腰都快软了。 然而,我—— 『明铃大小姐!?』 我挣脱了静的臂膀,奔向了船头。 ——理由很单纯。 我只是想亲眼见证,名震天下的张家军的英姿。 我跑到了船头上,感到静也跟在身后。 『!那、那就是……』 我清楚地看见了。 视水匪射出的箭矢如无物,用绝妙的弓技将水匪陆续射倒的黑发勇士! ——这位大人正是。 * 明铃挺起胸部,眼睛闪闪发光。 「正是——只影大人!自那以后,只影大人将水匪陆续射倒的英姿!哼哼哼我现在也时常梦到。你们不认为这是宿命般的相会吗?」 ……是、是吗。 我一边感到羞耻,一边缓缓地将目光转向身旁的白玲。 然而,银发少女安静地喝着茶,随后对侍从小姐微笑。 「这茶……真是风味浓厚。十分好喝,静小姐。」 「承蒙夸奖,白玲大小姐。」 白玲和静小姐二人其乐融融,十分相投的样子。 与之相对……我再看明铃时,她鼓起了脸颊。 「喂、喂!我的话你——」「我已经明白了。」 白玲放下茶碗,目光与明铃交错,令人产生了闪电劈过的错觉。 「简单来说就是你乘坐的船只被我家水师所救,并因此与某人商谈了他前往临京的原因——兵粮问题。……然后」 银发少女狠狠地瞪着用手指捏着月饼的我。 是我太过放浪的缘故吗,在白玲那奇怪的威压感下,我畏缩了。 「我家的大闲人被你的双亲相中了——是这样没错吧?」 「您真敏锐呢。没错。」 她们对话间,我就像被蛇——不,是被龙盯上的青蛙一样,只想让自己蜷缩起来。 张白玲发怒的话很恐怖。 ——拍手声响起。 「「「!」」」 我们一齐转向视线,静小姐的脸上满是笑容。 「明铃大小姐,只影大人和白玲小姐之后还有要事。今天暂且告一段落可好?」 「诶?啊……对、对了!只影大人,之后还要在京城暂居是吧??」 「嗯?啊、啊啊。」 楞了一下的明铃马上回过神来,向我确认。我点头,我应该会待到老爹返回敬阳为止吧。 接着,黑发大姐姐满脸微笑地向银发少女提出建议。 「白玲大小姐,有礼物给您们。还请移步屋内。」 「——某人……」 「我不会独自先走的啦。」 白玲轻轻瞥了我一眼,我轻挥左手回应她。 白玲冷淡的表情中显露出一丝高兴,她站起身来。 然后——与明铃打了招呼后,走过了小桥。 紧接着,静小姐对我和她的主人点头致意后也追了上去。 劳静小姐费心了。 我喝光了最后的茶水,对一脸难以接受的少女,意味深长地笑了。 「那就是『张白玲』喔。怎么样?了不起的家伙吧?」 「……至少脑子不笨。」 明铃不情不愿地同意了我的话。 接着粗暴地抓起茶点塞进嘴里,像小孩子一样赌起气来。 「但是,我绝对不会输的!一定会赢的!!」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的胜负……??」 大口吃着最后的月饼的才女没有回答,挺直了背。 然后,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将手按在了她那丰满的胸部上,对我诉说。 「今天的斗茶是我输了。——但是!王家的藏书里可没有『一败涂地』、『有恩不报』这样的话! 只影大人,请对我王明铃下令吧!!即便是强人所难的要求也好,我也一定会完成,然后成为您的妻子的!!! 啊、剑和弓的事另当别论,我会帮您找的明轮船的事,也必须向您道谢。」 「…………」 王明铃乃是才女,从不放弃。在我们短暂的往来之中,我已经非常理解这一点了。 连我在以前开玩笑说出的『不需要风力也能航行的快船』也造出来了的样子。 再加上……再难的事,也难不过堆积如山的银子。 如果要让她放弃,只能提出一个绝对无法完成的要求了!但是……这本身就是难题。 突然间,置于椅边的剑进入我的视野中。 ——……剑、吗。 我对等待回答的明铃若无其事地说。 「既然如此——那你就帮我找来,过去煌帝国【双星】所使用过的【天剑】吧。如果能把那对双剑带来给我,我就会认真考虑与你结婚。」 明铃睁大了那双明亮的眼睛「【双星的天剑】……千年前的英雄使用过的传说中的双剑……」她不断重复这这些话,试探性地向我发问。 「……您说的话、当真?」「嗯」 「绝无」「二言」 来临京的那段时间,我把『煌书』和之后的史书几乎读完了。 英风归隐之后,大约千年的时光。【天剑】都没有现世过。 哪怕是明铃,也无法找到不存在的东西吧。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么」 才女站起身来,快速地原地转了一个身。 飞扬的头发停下来后,她右手按在自己左胸前。高声宣誓。 「我,王明铃,在此处宣誓!会全力以赴找出【天剑】,然后献给张只影大人! 然后,在那之后,您会成为我王家女婿——哼哼哼~」 「……别擅自地把人招婿。」 我一边想念着过去陪伴着我往赴众多战场的爱剑,一边指出她言语中的错误。 然而,王明铃意气昂扬地握紧双手, 「不!在不久的将来您会接受的,所以没关系……最大的情敌,也比我想象得还要没用……不足为惧!」 她话说到一半时,背过身去喃喃自语地说了什么。我苦笑着说。 「……不要做危险的事喔——?」 「没关系!静会跟着我的!!——最重要的是」 明铃变得犹如怀春少女一样,靠近身来拘谨地搂住我。 「身处险境的时候!未来的夫君大人会来救我的!!……宫中轻视张将军和对战事过分乐观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还有,刚才说的老鼠们的事也让人有一丝不安,还请您留心。」 「……你也别太拼命了喔?谢谢你的情报。要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也马上告诉我一声。」 白玲在宅邸的正门附近等着我,手中拿着没见过的布袋,应该是静小姐让她带走的礼物吧。 我走近身去,沉默地伸出手。 「…………」 银发少女也一声不吭地将布袋交给我,转身而走。 走出正门时,我回头看向后方,明铃和静小姐正站在那里,我向她们挥手。 白玲也向她们轻轻点头,似乎是和那个黑发侍从小姐相当谈得来的样子,对只对熟人展现自我的这家伙来说真是罕见。 走出宅邸后,我们两人行走在街道上。斜阳西沉,夜色临近。 张家宅邸在一般市民生活的临京北城,得稍微走一段路……不过临京治安良好,应该没关系,朝霞也不用来接我们。 道旁店铺挂着的提灯和灯笼陆续明亮了起来,水路的小舟也急着归家。 我们边眺望着这些景象,边来到了一座人烟稀少的桥边。 「……刚才」 「嗯?」 「我们不在之后,你和她说了些什么?」 白玲突然止步,背对着我提问。 我双手在脑后交叉,托着脑袋。老实回答她。 「我故意为难她,让她帮我找东西。那个……我初次上阵的事」 「……我完全一点不在意。静小姐送了茶叶,罕见的西冬茶叶,回家泡泡看。」 「我也能喝吗?」 「当然——只有父亲大人、我和朝霞的份。」 「过分」 像往常一样互相拌着嘴,我们又走了起来。 白玲的心情也好了几分的样子,比起刚才,脚步也更为轻快。 不过 「西冬、吗……」 我望着青梅竹马那熠熠生辉的银发,自言自语。 不知真假——数百年前,由仙女建立的国家。建国以后,一直与我国保持友好的商业国家。 国内有着巨大矿山,能出产铁矿,其打造的金属器具闻名于大陆。 从西方与我国的贸易之中累积财富,并且将钱财投入到异国传来的新技术开发之中——我是这么听说的。 国土本身只有我国的几分之一。 与【玄国】接壤的西北部是白骨沙漠,东北部则是险峻的群山,七曲山脉。 过于险恶的地形让那些家伙的主力,骑兵无法通过……西冬,至今也没有遭受过战火的摧残。 其他的国土也是类似,惟有与敬阳相连的东部是平原。因此,王家送我们的茶叶弥足珍贵。 即便是作为豪商的王家,想要入手贡茶也是极为困难的。 ——然而,那个贡茶,现在就在我的手上。 也就是说,扮作商人进来的老鼠数量远超我的想象……临京如此,那敬阳也一定不会例外。 明铃认为,包含阮嶷在内的诸事,都是离间计。然而,我对此感到有些违和。 如果……那个国家真的背叛了的话。 「只影?怎么了吗?」 我停下脚步,思考起来了。白玲十分担心似的探过身来窥视着我。 「——嗯?啊、抱歉抱歉,稍微发了下呆,走吧。」 我眨了眨眼,催促着少女。同时下定决心。 以防万一,我该再次向老爹进言。 『【西冬】恐有叛心』 毕竟,世事无常。 * 「喂……白玲……」 「不行,你也差不多该死心了吧。拿出点男子气概吧?」 「呜……」 白玲正在为我整理黑色礼服。 衣冠镜里映出的我,脸上难掩悲怆。 小鸟的啼叫从窗外传入。 呜呼……我也想要飞翔于天际。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穿着翡翠色礼服、花钗簪于额前的银发少女,利落地整理好了我的服饰。 我不由得嘟囔着。 「你就算了……我也进宫…………」 我的身份对外界来说比较微妙。 虽然老爹和伯母对我说『不必多说,你就是张家的人!』 「?怎么了吗?脸色很奇怪呢。好了,已经整理好了喔。」 眼前的少女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外界并不这么想。 张泰岚外号【护国】,乃是因为他数次抵御住了玄帝国入寇,百姓自发地这么叫他。 这个外号,甚至有名到传入了皇帝的耳中。 而我,正是这位张泰岚所在的张家中的异类。 老爹似乎也曾好几次向宫中请愿,希望能正式赐予我『张』姓……然而努力悉数受挫。 敌视『北伐派』领袖的张家,不愿张家的力量增长半分的派系在京城中势力不小。 正所谓后方的友军才是真正的敌人……世异事变,人道不殊。 现在正值黄昏,白玲回答了我刚才的嘟囔。 「是老宰相阁下的照顾。昨天与他会面之时,他说“令公子也请一同前往”。 太好了呢,看来你是被记在心上了呢?」 「嘿~~」 我身体一震,皮肤有些发痒。 在宫中装模作样地说话、行动,我不觉得自己能做到。 白玲绕到我面前,对我伸出了手。 「……衣领,歪了」 「你别,我自己来」 「你别动」 「……得令」 我投降了,然后目光看向格栅窗外,正好和朝霞与女官们目光相对。 她们嘴唇动了动。 「(只影大人,您穿得真好看!)」『(白玲大小姐就交给您了)』 ……能读懂她们说了什么,这也是拜似乎有要事要去南方的伯母的教导所赐。 我内心暗自叹息之际,从廊下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 随后,身着深绿色军服的老爹,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白玲、只影!准备好了吗!!」 「好了,父亲大人」「……老爹,我真的也要去吗?」 我难为情地哀求老爹。 我能感觉到白玲瞪了我一眼,名将则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了。 「只影,就今天一天,你们待在皇宫入口不远处的偏殿即可。 或许还有其他显贵的公子们在。」 「是~~」 那我在与不在不都没影响嘛……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老爹看着我,微微颔首。 『银发碧眼的女子会祸国殃民』 在过去,大陆西方来客较少的时代,曾广为流传的陈腐迷信。 然而,在宫中勤于钻营的贵人之中,即便有还相信这种迷信的人存在也不奇怪吧。 ……不能让白玲一个人进宫,我去替白玲挡刀——老爹是这个意思吗? 我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了,和老爹碰了一拳。 「万事、有我。就让我尝尝皇宫的夜宴吧。」 「嗯!交给你了!!」 「……你们两位别在那惺惺相惜了。时辰马上要到了。」 白玲指着庭院里的漏刻。再不出门的话就来不及了。 ——是时候了,进宫! 「张将军您辛苦了!卑职来给您带路。同行者还请在此处稍待片刻。」 坐落于临京南城的巨大皇宫。 我们穿过了皇宫正门——门上雕龙刻凤,其色正红,后踏足宫中。 然后,一名年轻的禁军士官叫住了我们。 他让我和白玲等待的房间中,摆放着几副桌椅。已经有数名人士待在里面了。 老爹拍了拍我们的肩膀 「白玲、只影,之后见,应该不会太久。」 「您走好。」「祝您好运!」 听了我们的回话后,老爹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跟着禁军士官往石廊深处走去。 我对白玲使了个眼色,然后一起走向偏殿房间。我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下,桌子上已经摆放了碗和茶具。 平常这种时候,都会坐在我对面的银发少女少见地坐在了我旁边。 我用目光问白玲『喝吗?』,她摇头。……似乎有些紧张。 我喝了口茶,皱起眉来。 「……难喝」 虽然也有昨天喝过了最上等茶叶的原因……但这也太难喝了。 连到了危急时刻,就不得不派往前线的皇帝禁军都只能喝这种茶,其他军队的待遇可想而知。 就在我想着这些阴郁的事时,房间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公子哥的风流男子叫了起来。 「喂,坐在那里的人!」 「?」 年龄比我略长,似乎二十来岁的样子。佩剑别在腰间,镶金嵌玉,精致华美。 我和白玲不用提,连老爹都不被允许带剑入宫。 而男子却能佩剑,其身份可想而知…… 风流男子一边冷笑,一边向我们走过来。 一副完全没有锻炼过武艺的样子。 他领着后面几名年轻男子,对我一副不屑的模样。 「面生得很呢,报上名来。」 ……老爹和明铃的担忧似乎变成了现实。 不看也知道白玲现在正一脸不安。我若无其事地自报名字。 「张家的一介闲人,只影。你呢?」 听完我的话,年轻男子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用手指对着我,目光轻蔑。 「……没听过的名字。而且,张家的闲人是什么鬼话!不就是个舞枪弄棒的丘八吗!4 此处乃是宫中,皇帝陛下所在!贱民快滚!!」 『快滚!』 后面的男人们也一起喊着。看来是个“不借虎威借父威”的纨绔子弟呢。 我注意着不露出苦笑,向他低下头。不能给老爹和白玲的脸上抹黑。 「的确如您所说。我会马上离去的,还请原谅。 我向您低头谢罪。」 「…………呜」 我知道,白玲咽下了自己的愤怒。 或许是想要玩弄我一番却期待落空了,风流男子一副扫兴的样子。 「……嚯!」 然后,他将目光移向白玲。咧嘴大叫。 「那边的女子!报上名来!!」 白玲一时之间没有答话——然而最终,她张开嘴唇,声音中带有少许颤抖。 「……张泰岚长女,张白玲。」 「张泰岚?——噗哈哈哈!」 哄笑声响彻室内,打头的风流男子一边冷笑,一边故作夸张地耸肩。 「我当是谁……原来是那个喊着『北伐』『北伐』,死乞白赖地向朝廷要钱的田舍翁的女儿!那边的贱民也是,真亏你们敢进宫呀!!」 「…………呜」「…………」 白玲紧咬着嘴唇,我则冷静地思考。 能对张泰岚破口大骂的纨绔子弟,这个白痴的家人似乎来头不小。 ……或许,荣帝国也不会长久了呢。 在我想着这个严酷事实的时候,男子拔出了他的佩剑,对向白玲。 「而且,你的头发和眼睛……祸国殃民的碧眼银发。快点滚吧!!你这样的祸患只会给京城招灾!! 别给祖父大人添乱了!!!」 「祖父大人?」 白玲身体颤抖。我为了转移风流男子的注意,向他反问。 于是,跟我预想的一样,他嘲弄般地对我说。 「连这也不知道吗?我的祖父乃是国家栋梁,荣帝国的大丞相阁下!」 「……不是大丞相,而是宰相吧。历史上,被称呼为『大丞相』的,应该惟有【双星】之一的王英风而已。」 在我思考男子话语的含义前,少女就已经淡淡地低语出声了。 风流男子眉毛上挑——突然地,夺取了白玲的花钗。 「啊!」 「戴着这种贱品进宫——真是失礼至极!」 「住手!!!!!」 悲鸣声、椅子倒下声。 风流男子将花钗扔在地上,用力践踏。 白玲呆呆地站着,然后瘫坐在地,眼泪不断地划过脸颊。 自称宰相之孙的风流男子冷笑着,对白玲挥剑,剑锋眼看着就要掠过白玲刘海—— 「嘎呜!」『!?』 那个瞬间——我一跃而起,对着男子的颜面狠狠地一拳。 剑被甩飞到天上。 男子甚至没能招架住,口吐鲜血,当场倒地昏厥。 「……真弱。」 我边吐出评价,边将掉落下来的剑一脚踢断。 没能跟上状况而呆若木鸡的跟班们这才回过神来,吵作一团。 「你、你这家伙!」「你、你、你干了什么!?」「你以为我等乃是何人!」 「……我说……」 我把目光投向跟班们。男子们蜷起身来,转眼间就变得脸色苍白。 「侮辱我也就算了。毕竟我本来就不配进宫。……但是啊!」 『呜~~~!!!』 跟班们哆哆嗦嗦地抖了起来。护卫在旁的士兵们也惊疑不定。 「侮辱老爹、辱骂白玲……难道,还以为自己能平安无事吗? 我可不是、恩人遭人羞辱还能默不吭声的老实人啊。 ……做好觉悟了吧?」 不待表情痉挛的男子们回答,我就开始动手镇压他们了。 视线的尽头,是白玲泫然欲泣的身影——她不顾礼服被弄脏,也要把破烂不堪的花钗捧在胸口。 4原文“贵族ですらないではないか!”,直译“这不是连贵族都不是吗!” * 「走这边,只影大人。我也不想对你动粗——」 「嗯,我明白。」 我回应着壮年士官,穿过了老旧监狱的牢门。 监狱一半位于地下,惟有高处的窗口可以看见外面,一轮弯月悬于天际。 ——咔嚓一声,牢门被锁上。 我回头,向手持提灯、身形模糊的士官提问。 「所以,什么时候处置我?要是准备饿死我的话还请饶过呢。」 「在下不知。」 只留下冷淡的答复,士官与士兵们就此离去,原路返回。 我在皇宫中大打出手,把达官贵人的宝贝儿子们狠揍了一番。 即使是出于对老爹的敬意,能对我保持客气,但客气也是有限度的。 我背靠墙壁,蹲坐于冰冷的石头地板上。 牢内大半的空间被漆黑所笼罩,惟有一束月光艰难地照射进来。 「……给老爹添麻烦了……也给白玲……」 那家伙,没问题吗?别看她平常那样,我的青梅竹马可是个爱哭鬼。 就在我伸直身体思考的时候——月光消失了。 不知何人,站在了上方的窗口前。从身影判断,似乎是个男人。 ……深夜、而且还是在皇宫? 我觉得古怪,叫出声来。 「喂,你站在那里挡住月亮了,能让让吗?」 「——……为何?」 人影无视了我的要求,向我发问。从声音来看,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我推测着人影的真身时,他淡淡地向我继续问话。 「为何,要在宫中引发如此大的骚乱? 我闻你自幼寄居张家,难道是个连此事会殃及张将军都不知道的愚笨之人吗?」 「……骂得真狠呢,老爷子。」 我苦笑着伸直了腿。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肚子饿了。 双手盘于脑后,对人影回话。 「我也想避免给老爹添麻烦呀。可是,那群蠢货仅凭一面之词来侮辱老爹。 而且,不仅如此——还嘲笑了我的救命恩人,我可不是能对这样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实人啊。」 反正,我也死过一次了。 即便是今生,要是没有老爹和白玲,我也早就成了孤魂野鬼。 若是——会牵连到恩人们,那么我会痛快地偿命。 老人再次问话。 「……然而,先动手的不是你吗?纵使对方有错,你却出手伤人,最后也难免责罚。」 「嗯?」 我咀嚼这这番话——然后得出了结论。 看来,在场的士兵们并没有说出『先挥剑的是老宰相的孙儿』这个事实。 ……难怪刚才的士官对我还算客气,良心受到苛责了吗? 老爹他们在前线拼死抗敌之际,临京朝廷却朽木当道了呢。 「世异事变,人道不殊、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话语中透露出疑惑。不过老实说我并不想说出来。 我盘腿而坐。 ——即便有人愿意作证,也会被对方父亲和祖父的权力解决。 就是这等蠢货,成年以后也会进入这个国家的中枢吧。 我对老人肆无忌惮地说。 「您劳驾了,特地来这种地方看我……不过,我对您不感兴趣。 讥笑在前线奋勇作战的将士,在京城酒池肉林、贪图一时的繁华。 我跟这样的人聊不来,您可以一边凉快去吗?」 「…………一时、的繁华?」 老人的言语中,首次浮现出了怒意。我耸了耸肩。 「难道不是吗?临京能享有安宁、百姓安居乐业,难道不是老爹他们在前线浴血奋战的缘故吗? 原因仅此而已,然而……」 我抬起头,怒视窗外的人影。 「您老知道在最前线,与我军隔大河对峙的敌军人数吗? 最少也是张家军的三倍……三倍喔?可是,据我所知,这七年间,京城没有支援过一兵一卒。 城寨防线也是老爹和诸将自力修筑的。京城的家伙们,莫非是这么想的?『虽然有敌人存在,但没可能跨过大河』。」 「…………」 令人窒息的沉默。看来老人对前线也不是全不知情。 片刻之后,老人挤出了话语。 「……事实上,张将军不是将敌军尽数击退了吗?」 「哈……你,不会是真的这么认为的吧?」 我发出一声叹息。 黑发与黑暗融为一体。我挠着头发,对老人指出现实。 「张泰岚确实是不世名将,但——并不是无敌的。而且,还有后方的人绊脚。 与之相对,【玄国】皇帝却大权在握,年轻有为。即便——在战场上能打赢,整场战役却是赢不过的,双方兵力悬殊太大了。 ……我方必须不败,对方却只需一胜,这也太不利了吧?」 刺骨的夜风吹入地牢内。 同时,我听见窗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靠近之后,『!』来人惊讶地止步了。 老人疲惫地对我说了番话后,转身离去。 「……这番话我会铭记于心的。『张只影』——这个名字也是。 你有客人。」 消瘦的人影离去了——紧接着,窗户格栅的间隙中落了什么下来。 我立马接住。是个小小的革袋,尚有余温。 袋中是粽子和竹水筒。以及,一张折起来的纸片。 我向外凝视,一个披着外套的人影正在向牢内窥探。 月光洒在银发上,熠熠生辉——是板着脸的白玲。 我近乎呆然。 「你、你……别特意到这种地方来啊。哪怕是在京城,晚上女子出门也是很危险的喔!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来的?」 在夜晚,皇宫所有的门都会关闭,照理来说应该进不来的……。 听完我的问话后,白玲直接坐了下来,说出由绪。 「秘道是王家女告诉我的,带我进来的是静小姐。」 「……那家伙。」 我头痛起来了,用手指按住额头。 如果是豪商的王家,知道一两条秘道也不足为奇。 我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剥开包裹着粽子的竹叶。 「——……吃之前」 「嗯?」 白玲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 「不说声谢谢吗?给父亲大人脸上抹黑的闲人少爷??」 ……她十分生气。 望着漆黑一片的牢内,我目光仿徨,最终说出感谢。 「谢、谢啦。对、对了,老爹和你有受到责罚吗?」 「没有。」 「是吗,太好了。」 我松了一口气,大口吃着粽子,盐分渗入了饥肠辘辘的身体里。啊……活过来了。 眨眼间就吃掉了一个粽子,我正喝水时,白玲的话语再次落入我的耳中。 「——……为什么」 「?」 一向沉着冷静的白玲话语中带着颤抖。 我放下水筒,抬起头。 「为什么,要大闹一场?虽然你本来就是笨蛋。」 「……喂?」 我不禁插嘴,结果被无视了。 白玲的语调高昂起来,激烈的情绪射入我的耳中。 「你又不是不明白自己处境的蠢货……只要我忍耐下来」 「不行,那可不行喔。」 我立刻否定了她的想法。我边舔着指尖的米粒,边直白地对她说。 「『碧眼银发的女子会祸国殃民』 ——我和你一起生活了十年,怎么没有殃及到我。反倒,尽是好事。 我可不允许因为迷信让你受到伤害。」 「…………」 白玲陷入沉默。我不看也知道,估计她脸颊鼓了起来。 我吃着第二个粽子,白玲快速地告知我事态。 「最开始被你打晕的那个年轻男人——似乎真的是老宰相阁下的孙子,你会被重罚也说不定。」 「嘿~~」 我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也没有回话。比起这些事情,粽子真好吃呢。 白玲的口吻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你也稍微紧张点吧,事情或许会变得不得了喔?」 「没问题的,如果老宰相阁下也只有这种程度——那我反而安心了。 老爹也会想办法的啦。 ……忙着国家大事,所以对自家孙儿疏于管教了吗。」 说起荣帝国的老宰相,也是闻名诸国的能臣。 不参与任何党争的三代老臣,为官五十年间,一直为帝国繁荣呕心沥血。 我喝干了水筒的水,将水筒和竹叶一起收入革袋里。 白玲还是一副无法认同的样子继续发问。 「……但是」「而且呀,嘿咻。」 将革袋朝头顶丢去,银发少女极为自然地接住了。 我背靠石壁,笑了。 「如果那个蠢货之后继续侮辱我,你不是也会动手吗?」 夜风吹过,外套飘起。 ——白玲的双颊染上了红晕。 她突然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扭头背过身去,扔下一句狠话。 「……你可别太、得意忘形了。」 真是不可爱的大小姐呢。我在漆黑中向她轻轻挥动左手。 整理好了外套,白玲站起身来。 「我回去了。……明天早上,似乎就会决定如何处置你了。」 「嗯,你小心点喔。代我向静小姐问好,也帮我向老爹道歉。」 明天早上、吗。比预想的还要早。 「——只影」 「嗯?」 白玲背对着我,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倾着脑袋等她发话。白玲踌躇了好几次后,急促地开口了。 「……不、什么都没有、晚安。」 「啊,晚安。」 这一次,脚步声远去了。 我苦笑着,在月光下摊开纸片,好不容易才看清文字。 『谢谢』 ……真是没用的家伙。 那家伙的丈夫一定会很辛苦呢。 我一边感觉自己的心情变好了,一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 「——只影大人,出来吧。」 「…………嗯、呜?」 黎明时分,牢门外响起壮年士官呼唤的声音。 朝阳透过高窗,隐约地射入牢中……远处传来鸡鸣。 我边打着哈欠边站起身来,问他。 「……哈啊……这么快啊,处置这么快就下达了吗?」 「还请快点。」 士官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一个劲催我。我边困惑于现状,边穿过牢门跟在他身后,走入了一条地道中。 似乎很长时间没有人走过了。……是秘道吗? 途中「请擦擦脸吧」被递来了水筒和布巾,于是我不客气地用了。 就这么时而往下、时而往上地走着——终于,走到了出口。 我被催促着走出去后。 「哈哈哈!来了啊,只影!地牢里冷吧?」 「!?老、老爹?你、你怎么在这里?还有,白玲也在??」 等待着我的是张泰岚、一脸正经的白玲、以及十分高兴的朝霞,连静小姐也在后面侍立。 老爹穿着平常的服饰,但白玲和朝霞却备齐了行装,牵着三匹马。 我向周围望去,晨雾迷蒙,这里似乎是临京北面的小丘。 壮年士官向老爹郑重行礼。 「那么——在下告辞了!」 「辛苦你了,感激不尽!」 「不胜惶恐。身为从前线归来之人,怎敢拒绝您的请求。」 交谈间,士官也向我行了一礼。接着,他沿着来时的地道回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爹得意一笑,拿出了一张奢华的文书。 「你的处置下达了,仔细读。」 「——……是。」 我略显紧张地接过文书,目光扫过。 『敕曰: 张家只影者,宫中失行,其责难咎。 然非为己身,辱及亲也。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此之谓也。 故,罚卿——』 ……什么? 我抬起头,与老爹目光相会。 「『退牢以后,即刻离京。望效卿父,以报国家。』5——还带有老宰相阁下的公章喔?看来他很欣赏你呢,什么时候遇见的?」 「没、没吧,我没遇见过——啊……」 昨天的老爷子……被摆了一道呢。 我深深地低下头。 「——……谨受命。」 「嗯。在我回去之前,敬阳就拜托了。 还有。」 老爹,以一副身经百战的名将脸色对我说。 「照你进言说的去做,快去探察,西方似乎有不稳的迹象。」 「……也就是说,真的是【西冬】吗?」 张泰岚重视情报,即便是小小的进言也不会疏忽。 如果那个国家真的向【玄国】称臣的话…… 「真伪不明。不过,在与主和派的商谈得出结论前,我是无法回到敬阳的。 因此,你与白玲一起……」 「……请等一下。」 我打断了老爹的话,看向无可辩驳的美少女,她正轻柔地抚摸马首。 ……这家伙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让人觉得真是漂亮。 「白玲也和我一起回去吗?」 「当然啰??对我说“要被女儿更加嫌弃了喔”的,不是你吗!?」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吧——咕呜!」 「给你的。她本人早上似乎完全起不来床……昨天晚上的人情还了。」 突然地,变得不开心的白玲将书信甩向我的脸上。 我把目光投向静小姐,她点头回应。我战战兢兢地打开书信。 『致威风无人可比的只影大人 祝贺您,为了守护义父大人和义妹小姐的名誉而入狱! 不愧是我的夫君大人! 虽然仅是绵薄之力,我也为您备好了马匹和旅行用物,还请您随意使用。 ……我恐怕不能前来为您送行,还请您务必!务必!原谅我! 昨日,我家有人自【西冬】而还,其首都似乎没有【玄军】出没的样子。 不过,西冬的各项物资交易都异常兴盛、还在极为隐秘地试射新武器的样子。 我已经向义父大人传达了,也请您多加留意。 追记 之前的约定,还请您务必记在心上。 期待,与您的下次相见。找到了剑与弓后,会立刻送去给您。 您未来的正妻?王明铃』 我一下子就感到疲惫涌上心头,浑身无力了起来。 ……这家伙,把才能花费在这些无用的地方。 白玲把我的剑和短剑递给我。 「好了,出发吧。与来时不同,骑马回去,应该比较花费时间。 ……虽说她净惹人生气,但眼光还是不错的,选了三匹好孩子呢。 你可别跑得比我慢喔?跑输了的人,要对赢的人言听计从喔。」 面对状况的急转直下,我茫然地把剑别在腰间。 然后向跃跃欲试的少女提出些许要求。 「……还请手下留情」「我拒绝」 「哈哈哈!路上小心喔?朝霞,二人拜托你了。哎呀——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只影。」 「……什么事?」 我从静小姐手上接过背囊,一边绑在马鞍上一边反问老爹。 于是,老爹满脸笑容地用力拍打我的双肩。 「干得好、干得好!你好好地保护了白玲!为父打从心底为你感到骄傲! 这才是——我的儿子!」 「…………呜」 我不由得说不出话来,一种滚烫的事物涌了上来。 是的。这个人,收养了今生的我的这个人,张泰岚就是这样的汉子。 白玲在一旁捉弄我。 「你的脸——通红的喔?」 「……你、你好烦!」 我用手覆住眼睛,跨上马背,抚摸着马首。 从临京到敬阳,即便驾驭名马,也要花费七天吧。 我和白玲目光相交,对老爹他们道别。 「那么,老爹」「父亲大人」 「「我们在敬阳等您回来!!」」 老爹捋着美髯,对我们缓缓点头。 「嗯。白玲,别让只影乱来,看住他这件事不要松懈。」 「老、老爹!?」「我会牢记在心的——驾!」 在我难为情地叫出来的时候,白玲突然驱马而行,朝霞也追在白玲身后。 太卑鄙了。张白玲,你太卑鄙了!顺便,朝霞,你也太狡猾了! 我也低下头来,纵马而走,追赶着银发少女的背影。 ——西方是吗,只是一场虚惊就好了。 5直译“张家养育的只影。在宫中做出粗暴的举止,纵有何种理由也难以饶恕。然而,忍受了对自己的无理侮蔑,却为了对养父和妹妹的侮蔑而挥拳。孝也、义也。因此,下达如下处分:退牢后,命你即刻从临京离开。用军功挽回失态。” 第三章 「礼严大人,早上好!」 「哦,是庭破啊,这么早呀。」 『白凤城』位于敬阳北方,临大河而筑。 登上这座位于最高处的望楼的人乃是庭破 ——我主张泰岚大人寄予厚望的青年,同时也是我的远亲。 他以前虽然稍微有些过于自信……但或许是遇见了少将军的缘故,现在也变得谦虚起来了。 那位大人十分不可思议,能够驱使周遭的人不断向前。 ……幼童身上染满了袭杀双亲与佣人的盗匪之血,独自一人手持短剑伫立于荒野之间。 强硬地主张应该处置掉那样的少将军,我过去也是看走了眼咯。 我把视线投往笼罩在晨雾中的对岸,庭破面带紧张地向我发问。 「今天早晨,敌军也不会出营吧。」 「嗯」 我边摸着早已发白的胡须,边颔首。 自第一次上阵杀敌以来,已过去五十多年。 即使我眼力尚未衰减,但定睛望去,也只能看见敌军那巨大军旗的影子 ——将大陆分作南北的大河就是如此宽广,甚至会让人错以为是大海。 庭破表情变得严肃,再次发问。 「张将军何时回来?京城之行已经快三个月了……」 「为时尚早。即便已经举行了军队演练,皇帝陛下也还未劳军。而且要说服『主和派』也是困难重重吧。」 这二十年间,一直镇守前线的帝国柱石——我主张泰岚,此时不在此处。 三个月前——自西北而来,与白玲小姐和只影大人作战的骑兵部队被泰岚大人视为危险信号。 因此大人决定亲赴临京上报朝廷并请求增援。 庭破头盔下的脸色阴沉。 「……京城的家伙们真的脑子清醒吗?他们真的认为能够与玄贼讲和吗??」 「庙堂上的衮衮诸公想的什么,我这把老骨头可搞不懂呀。 不过……不仅是大人、返回敬阳的少将军也说了,“前线之人和临京之人,不同处境的人想法各不相同“」 「少将军也……」 庭破的话音中夹杂着畏惧,看来他也逐渐理解了少将军是怎样的存在。 晨间的白雾一点点地消散了。 「少将军真是不可思议的人呢,那个岁数就了解到了后勤补给的重要,再加上那出众的武艺才能。 终有一天,他会和白玲小姐一起,为大人解难并支撑起『张家』吧。 不……现在已经是这样了,老兵们都能察觉到少将军的『重要』。」 从望楼向下看去,己方士兵正在忙碌地走动。 灶台处热气升起。为了准备早饭,士兵们正在用竹炭生火。 只影大人,与即便是不关心商贾之事的我也知晓其名的豪商当面商谈,解决了日趋匮乏的兵粮问题。 『不留余力地为身处最前线的士兵解决每日温饱问题的将领』 这是多么难能可贵! 深刻了解这一点的老兵们,会为大人和少将军效死吧。 庭破一副拿少将军没办法的样子笑了。 「但他本人,却希望当个地方官吏喔? 听说张将军之前让他去京城,也是为了让他放弃文官梦,而且他本人不擅长处理案牍公文吧……」 望楼内,听着我们交谈的士兵们不禁发笑。 我也拍了拍庭破肩膀,呵呵一笑。 「只有那个梦想不希望能成真呀,那般的武艺才能岂可浪费? 再说了——白玲小姐也绝对不会允许的,大小姐可是自幼就盼望能与大人和少将军一起上阵杀敌呢。」 如果说少将军有什么不足之处的话,就是不理解男女之间的微妙吧…… 就我这余生聊聊的老骨头来说,真希望那两位赶快结婚啊。 我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披在身上。令庭破向我汇报。 「玄主和『四狼』所在,可有探明?」 「属下无能……派往北方的密探已经有数日没有联络了,不知是被捕还是被杀,亦或是敌人警戒过于森严。 与只影大人交战过的疑为『赤狼』的将领也不知去向,也许是天候恶劣以及沙暴的缘故,【西冬】方向的情报也常常来迟。」 「……这样啊」 我回想起了从京城归来的少将军摊开地图的样子。 『老爹不在的事总有一日会暴露于敌,如果能在敌人知晓前回来就最好不过…… 然而,如果在老爹回来前,敌国皇帝就决意南征的话怎么办?如果是我的话——』 之后告知与我的,乃是毫无疑问的奇策。 ——真正的天纵之才。 在与死相伴的地狱般的战场上独自生还,被众人畏惧为『不祥之子』的那个幼童! 回想起来,最开始就主张留他一命的惟有白玲小姐一人。 不可思议的缘分——不!这就是命运吧! 庭破诧异地问。 「……礼严大人?您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回想了一下过去的事。大人指示过的,敬阳西方的哨所布置好了吗?」 大河沿岸的城寨防线可谓铜墙铁壁。 敬阳以东的渡河处也皆有身经百战的猛将把守。倘若敌军正面来攻,虽说敌军势大,但我方也可据河而守。 ——正因如此,玄主阿台有可能会使用别的计策。 泰岚大人留下了这句话,之后送来的书信也写过『小心西方』。 敬阳西方是一望无际的广阔平原,平原以西就是商业国家【西冬】。 虽说与北方的【玄国】交界,但险峻的七曲山脉和没有活物能够通过的白骨沙漠横亘在两国之间。 玄贼的主力是骑兵,马匹是无法穿过山脉、跨过沙漠的。 从收集到的情报来看,连三个月前的斥候部队,都因为跨过险地而失去了多数人马。 甚至为了避开【西冬】的哨所,强行进行了极为艰难的迂回行军。 大军无法穿行。 达成过那个奇迹的……纵观大陆的悠久历史,也只有【双星】罢了。 庭破敲打着自己的铠甲,发出声响。 「之前的废寨也大为修缮了一番,布置了二百余士卒镇守。只影大人为其取名为『白银城』!」 「嗯……」 在泰岚大人返回以前,我无法离开最前线。 虽说老迈,但『鬼礼严』之名也是响彻诸蛮,希望能让敌人多少有点犹豫吧。 我拍了拍庭破的肩膀,对他下令。 「辛苦你一趟,能替我去巡视一遍吗?巡视之后,你前往敬阳向那里的少将军汇报吧。」 「诺!……说起来,有收到只影大人送来的书信。」 「嚯?」 我接过折叠起来的纸片,展开后读了起来。 『老爷子!快点回来啊,我要被公文淹没了! 还有——来阻止一下白玲!每天早上,都要我陪她跑步、锻炼武艺!!!!!』 「呵呵呵……」 我不禁地笑出声来。 妻子和独子先走一步,除了庭破外,亲戚也几乎都不在世了。 ——要是我有孙子的话,大概就是现在这种心情吧。 我把书信内容给一旁的青年看,然后摸着白须。 「少将军也不容易呢,不过——我礼严也不是白活的,还是懂得什么叫识趣,做不到去妨碍白玲小姐呢。 不过,少将军要是能下定决心弃文从武的话,我还能考虑考虑去帮他。」 「同感。汇报之后,我会立即返回此处。」 「嗯,拜托你了。」 读完信后的庭破和士兵们也都笑了起来。 看来得让少将军继续不容易下去了。 ——这也是为了让他,能在不久的将来冠以『张』姓。 我闭上眼睛,然后劝庭破。 「虽说临近立夏,但天气也还很冷。你也快下去吃早饭吧。」 * 「呜呜……还没完……还没完啊啊啊…………」 我一边呻吟着,一边往桌上摊开的公文飞速下笔。 今天为了转换一下心情,我在宅邸的庭院里处理公事。然而,公务却迟迟未能处理完。 午后的阳光温柔地射入院内,诱人入眠。 ……要是睡着了的话,今天肯定要连夜办公。 『待只影处理』 白玲特意在木箱上写了红字,接连不断送来的公文在箱内堆积如山,让我感受到了无比的重压。 我听说,这已经是其他文官们处理了大半后的结果,送来『张家』的公文都是他们无法做主,需要我们同意的事项…… 「老爷子,真是厉害啊。」 我们已经回敬阳三个月了。 我虽然早就知道了礼严是个能为老爹代理军事、在最前线指挥军队的百战猛将。但这次更是领会到了他处理政事的能力也不容小觑。 文臣也不容易呢…… 我一边叹着气,一边看向下一份公文时 ——箭矢命中了草人,但却远远偏离了草人躯干。 用发带系着银发的白玲稍微思考了一下后,继续搭弓,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我说。 「是的喔,你不知道吗?」 「听说过。不过……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老爷子也已经一把年纪了,等他回来后,得更体恤下他呢。」 我挠着头,深刻反省自己。 不能整天依靠老爷子,如果不给他展现一下成长之处,老爷子也无法安心引退吧。 我在王家送来的输送汇报的末尾处,用笔写上『张泰岚代理』后,把汇报放入白玲的箱子里。 以防万一,我们二人会各确认一遍公文。 「你那边的公文怎么样了?一直练习弓术的话,小心处理不——」 「午前就已经全部处理完毕了,只等你那边的了。」 「什、什么……?」 箭矢再次命中草人。这次也射偏了,射中了草人手臂。 我把笔搁在砚台上,故意地悲叹一声。 「不、不可能!呜呼……为何,老天竟然如此喜爱张白玲! 不但姿容秀丽、武艺才能出众,连成为文官所需的才能都具备!? 呜!这是,必须上告官府的案件。可是……我又该上告到哪里去呢!?」 「别说蠢话了,快点动笔。不处理的话,不管过多久公文都不会减少的喔?自称想当文官的某人?」 「呜……」 被正论驳倒,我欲哭无泪地继续处理起公文。 张白玲是可与王明铃匹敌的才女。 ……我既不甘心,又引以自豪。 箭矢第三次命中草人,这次是肩头。 我一边署名,一边评论。 「真是罕见呢~~接二连三地偏离草人身体中央,是身体不舒服吗?」 「…………」 银发少女一言不发,引弓——射箭。 箭矢准确无误地,命中了草人的心脏中央。 ……哦呀? 察觉到某件事的我,呼唤起她的名字。 「…………白玲小姐?」 「怎么了?」 银发美少女语气冷淡地反问我,手持弓箭走了过来。 她取下脑后的发带,在我面前坐下。 我不由得感到心虚,把目光投在公文上。 「那、那个……请问,莫非是因为,啊,不,没什么。」 「『如果想要有效地削弱敌军战力,就应该使敌军的伤兵增多』——这句训示被认为是【双星】之一的皇英峰所强调过的话。 我认识的某个人,也不分演武、实战,总是做出类似的举措呢…… 早上骑马也是,明明比我更擅长骑马,还要做这种事,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吗?」 「啊、啊啊……说、说的也是呢…………」 我语无伦次起来,目光游离。 看来是对早上的马术比试输给我这件事怀恨在心。 虽然大体上来说,白玲一直跑在前面……这个不服输的家伙! 我正困扰的时候,朝霞走了过来,一头红棕色的秀发微微晃动。 「白玲小姐,差不多是时候了?」 「——好的,你去准备吧。」 「遵命」 「嗯??」 我没能理解她们交谈的内容。紧接着,其他的女官们也过来了。 「失礼了」「我来收拾一下」「只影大人,还请您让一下~~」 我桌子上的公文一下子就被清理干净了。 而后,女官们摆上了白瓷茶具,上面描有惹人怜爱的花鸟图案。 以及,同样图案的茶碗与两碟芝麻团子。 这些食具,全都是我从京城买来送给白玲的,明明迄今为止她一次也没用过…… 银发美少女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正面承受我惊异的目光。 「我有些口渴了……不过没有你的份喔。」 「为什么啊!」 「连公务都处理不完的人也想喝茶吗?」 「咕呜呜……这、这个女人…………」 「开玩笑的。来,尝尝看。」 白玲一边揶揄着我,一边将茶汤注入茶碗中,然后递给我。我微微低头,喝一口。 清爽的茶香气,令人松了一口气,心情也平静了起来。 鸟儿在天上缓缓飞过,天气也不错呢。 我移回视线时,白玲正举止优雅地吃着芝麻团子。 「……看起来味道不错呢。」 「不错喔。」 「……给我一个吧,想吃点甜的。」 「真拿你没办法呀。」 一如平常的平静口吻,白玲用小小的竹签扎起了芝麻团子。 然后,就这么递到了我的嘴边。我不由得盯着她。 「喂……张白玲?」 「你不是说,想吃吗?」 「呜!」 冷静下来后,我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小时候姑且不谈…… 然而,宝石般的碧眼中毫无退意,这种时候的白玲是绝不会屈服的。 我虽然察觉到朝霞和女官们正躲在柱后,兴致勃勃地窥视我们,但我也只能认输般地张开了嘴巴,然后立即品尝起了放入嘴中的芝麻团子。 「味道如何?」 「——好吃……」 「是、吗——那就再好不过了。」 白玲表情放松地浅笑起来,然后把茶碗拿在手中。她看起来十分高兴。 ……美如画卷。 我用手指捏起第二个团子,放入口中。 「芝麻的味道有些不同啊,感觉更香一些。」 「是【西冬】的芝麻,敬阳城内也有人卖了所以试着用了一下。当然,是好好从商人那里买的。」 「嘿诶,罕见的——」 我话说到一半卡住了,歪起了脑袋。 ……刚刚的话,令人有些在意? 从地理上来讲,西冬商人出入敬阳比临京要频繁。 但即便如此,大半用于国内的西冬芝麻也很少在敬阳城内售卖,是连明铃也买不到的商品。 我们回敬阳以后也确认过了,那个国家并没有异常变化。 即便其国内有着【玄国】密探,应该也不需要太过防范吧…… 白玲将茶碗放回桌上,一副诧异的表情。 「怎么了吗?一副奇怪的表情。 ……虽说你一直都很奇怪」 「最后一句话是多余的吧!?嗯,稍微……有些事」 「说给我听听吧。」 我正要开口说出——又放弃了。挠了挠脸颊开始解释。 「嗯……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也说不出来。总觉得……有些在意,但又不知道为什么。」 「这样也想当文官吗,你还得多读读书呢。」 「过分!张白玲,你太过分了!!即使我没有才能,也一直在拼命地努力!你不会体恤一下我这个兄长吗!!!」 「我一次也没有把你当过『兄长』,记得我以前也说过吧? 即使退一万步,我是『姊姊』,也不准备把你当『弟弟』,这个争论没有任何意义。」 「…………」 她斩钉截铁地断言。 我喝光了茶汤,瞥了一眼木箱,确认内容。 书信的外面写着『王明铃』,字体十分漂亮。 我托腮自语。 「提不起劲啊……要不要给明铃写信呢……如果是她的话,就能说出我觉得有问题的事是什么吧。虽然欠她人情也很恐怖…………」 「…………」 到刚才为止都还是一副好心情的白玲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我汗毛竖起,然后领悟到了。 ——我好像触碰到了龙之逆鳞。 我怯生生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白玲、小姐……?」 「什么?闲人少爷。」 可怕!现在谈话的内容有让她这么生气的地方吗!?我虽然困惑但还是要问她。 如果不问清楚的话,根据以往经验,她今晚会来我的房间里一句话也不说地待到第二天早上。 「那、那个……为、为什么,这么生气…………?」 「我没有生气。是不是你的眼睛烂掉了?」 「啊、啊……」 措辞变得极为刻薄,同时闹起了别扭。 我等着她接下来的话,白玲低头小声地说。 「——理由……」 「嗯?」 我歪着脑袋看她,少女罕见的像小孩子一样鼓起了脸颊。 然后,她一边给我的茶碗里注入新的茶汤,一边对我发问。 「告诉我理由。为什么,要特意去拜托她?」 「啊~~理由很单纯……」 我苦笑着耸了耸肩。 接过茶碗,「谢谢」对白玲道谢后,继续说。 「因为明铃是天才,在与你不同的方面——那家伙博闻强识,读过的书籍不可计数,最终帮我解决兵粮问题的也是她。 而且,王家的人脉里也含有与【玄国】有贸易往来的异国之人,说不定她那边能有什么头绪。 既然老爹将敬阳交给了我们,那么就应该使出一切手段吧。」 「……原来如此」 白玲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但最终点头。 我捏起第三个芝麻团子,开起了玩笑。 「还有,再不给她回信的话可就麻烦了,你也不想被断粮吧?」 「…………」 白玲张开嘴却没有说话。我把最后的芝麻团子丢入口中。 好吃,是我喜欢的味道。张府的女官们真是优秀。 银发美少女表情严肃地抱着胳膊,下达了许可。 「……好吧。我允许你给她写信。」 「感、感谢您的、宽宏大量?」 不、不由得…… 慑于压力,我向白玲道谢。 白玲用湿布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和嘴边,对我下令。 「芝麻团子还有很多,多吃一点。还有,晚上之前你一定要处理完公务,好好睡觉。 只要我的瞳孔还是碧色,就禁止你熬夜。」 * 当天晚上。 「——太慢了,你是在处理公文时打瞌睡了吗?」 我结束了比平常稍微晚了一点的入浴,回到卧室时,迎接我的是躺在长椅上、一脸随意地阅读古籍的白玲。 她散着银发,穿着淡粉色的睡衣。 即便知道没有效果,我还是特意提醒她。 「……只是在浴桶里小睡了一下而已。 比起这些,别理所当然地在我的房间里这么随意!你也、快十七了喔?」 「事到如今?再说——」 「……什么呀」 我在近处的椅子上坐下,翘起腿来。 于是,白玲也支起上半身,语气淡然地说,与其语气相反,她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我要是过于顾虑这些,会垂头丧气的不是你吗?」 「——怎么可……」 我拿起绘有花鸟图案的容器,给茶碗里倒水,然后一饮而尽,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们二人睡前谈话的习惯,已经持续十年以上了。 确实,如果突然不再谈话了—— ……只是想象了一下。 我把黑发挠乱,狠狠瞪着白玲。至少也要反抗一下。 「哈……真是!一点也不可爱的大小姐!」 「白天,不知道是哪里的大闲人说我『姿容秀丽』」 「…………呜」 赢不了,不管怎么挣扎都赢不了。世间是如此残酷吗? 我,明明是第二次的人生了。 我晃晃悠悠地走向近处的橱柜,从中取出在京城买到的异国之物——深蓝色的玻璃角瓶和玻璃杯,我十分喜欢这个颜色。 白玲也一副感兴趣的样子问我。 「那是?」 「山桃酒。似乎是敬阳附近的某个家伙,在去年试酿造出的酒。 他送往京城给人试饮的时候,也分了我一点。」 「啊、是父亲大人?」 银发美少女明白过来了,老爹不止关心军务,对发展敬阳当地产业也颇为上心。 酿造出山桃酒的,是一个退役将士,他干劲十足『之后要把山桃酒卖到京城去』。 从他写的信上来看,似乎明铃也对试酿的山桃酒评价很高。 我把玻璃角瓶提到灯下,让白玲看清。 「嘛,也是难得,要不要喝喝看?」 「——好」 稍微有些不安的银发少女还是点头同意了。我坐到了窗边的长椅上,拔出瓶塞。 白玲拿起雕刻有复杂图案的玻璃杯,发出感想。 「真是漂亮的玻璃杯呢。」 「是明铃以前送我的。似乎是位于西冬更西——大沙漠西方的异国之物。 别看那家伙平常是那副模样,但她对于商机十分敏锐。」 「……是吗。」 话说到一半,声音就变得冷淡起来了,真是好懂的家伙。 我一边往杯中注入山桃酒,一边劝说她。 「嘛~~至少酒没有罪过吧?」 「……我知道。我还不至于这么幼稚。」 白玲一边撅起嘴,一边拿着玻璃杯。 这个样子不就是小孩子……这话还是不说为好吧。 我也拿起玻璃杯。 「敬在京城奋战的老爹」「敬在前线与敌人对峙的将士们」 「「干杯!」」 酒杯相交,奏起了清脆的碰撞声。 我品尝了一口。 酿造后熟成一年的甘甜、以及特有的香气透入口鼻。 白玲双手捧着玻璃杯,睁大了她那漂亮的双眼。 「…………」 「怎么样?」 说起来,这家伙,是不是迄今为止从来没喝过酒? 应该不会一口醉倒吧……白玲变得笑容满面。 「——比想象中的还要甘甜呢,非常好下口。」 看起来没有醉,老爹喝酒也是海量……她应该也没问题吧? 玻璃杯中的酒液倒映着月亮,我放下心来,将酒一饮而尽。 「是吗,那酿酒之人也一定会高兴的。对了,但是你不要喝过头了喔? 这酒意外地容易喝醉,记得要喝等量的水。」 「我知道的啦~~,别把我当小孩子。」 白玲噘着嘴回应,然后一口气把酒喝光。 ……是错觉吗,感觉她眸子有些涣散,口吻也变得有些孩子气? 我看着白玲,缓缓站起身来。 银发少女一脸好奇地问我。 「你、要去哪里呀~~?」 「去后厨取些水和下酒菜来。我马上回来,你老实一点。 听好了,绝对不要一个人喝酒喔?」 「好~~的,快点、回来喔~~」 白玲举起左手,兴奋地点头并站起身来,向床铺走去。 然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拿起我的枕头抱入怀中,遮住了她的脸。 ——嗯,或许已经晚了。得快让她喝点水。 「我回——呜哇……」 在厨房里边被遇到的佣人和女官们捉弄,边准备好了冰水与下酒菜的我,在急速返回房间后才领悟到自己的判断出了多大的失误。 玻璃角瓶的酒已经只剩一半了。 白玲屈膝坐在长椅上,双手捧杯,脸颊鼓起。 她注意到了我,拍着自己旁边的位置,话语中的任性已经掩藏不住了。 「……太慢了呀~~快坐过来~~」 「哦、嗯」 我把盛有炒豆子的小碟与倒入了冰水的陶瓶放在桌上,僵硬地坐到她旁边。 我一坐下,白玲就靠了过来,像小时候一样。 甘甜的香气…… 「这酒~~真好喝~~还想喝~~」 「……似乎正在一点点地提高产量,下次我们一起去买吧?我给明铃和静小姐也送了一些,她们也很喜欢,朝霞也是。」 我慌张地岔开了话题,书上没写过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啊,暧昧不清的前世记忆也派不上用场。 抬出明铃的话,应该能起到一点作用吧——白玲不高兴地盯着我。 「静小姐、朝霞先不提……你又在说、王家女……」 这样的白玲,让我产生了她的碧眼似乎更蓝了的错觉。 可怕。 我拔出瓶塞,边往玻璃杯中倒水,边鼓起勇气问她。 「白玲小姐,你莫非……喝醉了?」「没喝醉,我完全没事——只影」 「是、小的在」 声音不由得走了调,比起一般的战场,现在的白玲更具有压力……? 白玲一边摸着我的黑发,一边用她那宝石般美丽的眸子注视着我。 「我是你的什么人?」 「……诶?」 我眨了眨眼。 ——『什么人』? 即使这样问我,我也给不出回答。 青梅竹马?妹妹?家人?救命恩人?无论哪一种关系都能用作回答。 即便能用作回答——白玲将头埋在我的胸口。 「……擅自跑去京城半年,还不怎么给我写信……我、一个人好寂寞…………虽然你送的礼物我非常喜欢…………」 「……抱歉了。」 小时候——如果白玲忍受到了极限,有时就会像这样爆发出来,对我吐出所有心思。 白玲用力鼓起脸颊,抬头望向我。 「我不信……明明、那样一个劲地说王家女的好话,对她赞不绝口。 我、都没有被你那样称赞过,要是再不夸我,我就要去告状了。要多、夸夸我。没错!夸我。」 我挠了挠脸颊,移开目光。 明明平常是个聪明伶俐的美少女……只在这种时候,展露出这个年龄的可爱也太犯规了吧。 「……我没夸过你吗?」 「没夸过……连早上的茶点心,都没有好好地夸过我。」 「茶点心?」 我真的没搞懂,反问她。 于是,白玲把脸埋住,用头蹭起了我的胸口。 「…………笨蛋、迟钝。你吃得津津有味。我很高兴,真的、非常高兴。但是,还是好想听你夸我。」 那个芝麻团子似乎是白玲为我做的。 什么都能做到,惟有料理不在行的,那个张白玲竟然! 我尽管感到震惊,却又纯粹地感到高兴。我轻拍了少女的背部数次,呼唤着她的小名。 「雪姬还真是任性呢。」 「只对你这样……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对你这样了,不过我会闹别扭的。」 「会闹别扭啊!」 我苦笑着,用手梳理着她那有些凌乱的银色长发。 白玲似乎是觉得有些痒,扭动起了身子。她呢喃自语。 「……只影坏心眼,欺负人,一次也没有正面夸过我可爱。明明我总是、夸你。」 「不是,你什么时候夸过——……白玲?喂??」 「————」 少女合上了眼睑,就这么趴在我身上安静地睡着了。 我感受着少女身体的柔软与体温,轻轻抚摸着她的背。白玲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一脸幸福的模样。 只有睡着的样子跟以前一样。 「……看来得暂时禁酒了」 我抱着白玲,站起身来。 准备把她送回房间时——少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我对她说。 「今晚就到此为止了。」 「呜~~」 「喂、喂,别乱动。」 白玲在我怀里挣扎了起来,于是我想把她放到近处的床铺上,然后她啪的一下躺了上去。 她缩进了被褥里,只露出眼睛,对我说。 「——……我今晚睡这里。」 「……你这家伙」 正当我伸出手想要把她拉出来时,白玲对我露出了小时候与我吵架后一定会露出的撒娇目光。 她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口齿不清地对我诉说。 「以前、都是一起睡,我要和只影一起睡」 「…………真是的」 我放弃了说服她。 『天真……太天真了!我竟然如此天真!!』 脑海里的王明铃悔恨地跺脚——我熄灭了灯火。 然后就这么躺在床上,青梅竹马的少女伸手摸着我的脸颊。 她打从心底地笑了。 「……诶嘿嘿,晚安,只影。」 「晚安,白玲。」 她似乎是放下心来了,接着马上就发出了安稳的呼吸声。 我帮她盖上被褥。 担任老爹和老爷子的代理,对我们来说终究是件难事。 她好像也相当勉强自己,就今天一晚,稍微宠宠她也不会遭报应吧。 问题是 「……我,今晚睡得着吗?」 低语消散于黑夜之中。 我眺望着窗外的满月,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温暖,以及柔软。 床铺有这么柔软吗……? 隐约听见鸟儿的鸣叫声。已经,早上了吗。 迷糊之间,我睁开了眼睛——然后瞬间清醒了。 闯入我眼中的,是张白玲那毫无防备的睡颜。 她紧紧地抓住我的右手,睡得香甜。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姿势了。 是睡着的时候,靠了过来吗。不,比起这个事,更重要的是要快点把手拿出来! 我一边注意不要吵醒白玲,一边小心翼翼地想要把手臂抽出来——然而却一动不动。 这、这家伙,抓住了关节!? 正在我想要抽出手臂的时候,美少女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睡眼朦胧地看着我。 「早、早啊」 「……?早上、好……」 不行,这家伙还没清醒过来。 怎么办……正当我烦恼的时候,轻盈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朝霞走了进来,红棕色的秀发与女官服饰摇曳着。 「只影大人,早上—— ……哇、哇啊、哇啊啊打扰了真是抱歉,我去把早饭送到您房间里来~~☆」 一看见我们的样子,她就马上转身,愉快地出了房间。 糟、糟糕! 「等、等一下!是误会!!白玲,你也说些什——呜哇」 「……好吵呀……头、好痛……」 我话说到一半,刚想要起身,就被白玲用力一拉,又躺回了床上。 还宿醉着的银发美少女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我还要再睡一下,你也睡下来。」 「……是」 我立刻选择了投降,毕竟完全没有胜算。 于是,白玲一脸满足地抱着我的右手,闭上了眼睛。 真的是,敌不过这家伙。 放下心来后少女继续入眠。我摸着她的银发,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即使只有现在也好,希望能平安无事。 * 我吃完了比平常晚了许多的早饭后,开始了今天与公文山的战斗。 天空黑云密布,开始下雨了,因此今天在室内处理公务。 这是回敬阳后的每日风光——本应如此 「…………」 白玲散着银发,坐在我旁边。起床之后,她一次也没有跟我对上过目光。 虽说公文山逐渐变低,陆续地处理着公务…… 但、但气氛太过沉重。 「那个~~白、白玲小姐……?」 我按捺不住,战战兢兢地呼唤美少女的名字。 然后,笔突然停了。 白玲动作缓慢地转过脸来。 「——什么事?」 「不,那个……」 「没事的话就别跟我说话。」 「……是」 完全无法开口。 原因……大概是后悔自己昨晚喝醉以后,就这么睡在了我的房间里吧。 冷静思考一下的话,白玲也正当妙龄,这个年纪即使已经结婚了也不奇怪。 ……即使强行去搬,我也应该把她搬回自己的房间吧。 我望着雨中的庭院,正后悔的时候,朝霞又搬来了公文堆入木箱中。 「只影大人,您别在意!白玲小姐只是『给他看到了丢脸的地方……怎么办,会不会对我幻灭?』而有些惊慌失措罢了」 冷不防地,投下了新的火种。 我颤抖地看向旁边——然后极为后悔。 银色长发的少女,脸上浮现了美丽至极的笑容。 「……朝霞?」 「我,还有事在身,失礼了~」 「诶?喂、喂!?」 红棕发的女官抛下现状不管,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出了房间。 明、明知故犯! 我拼命地想着其他话题却找不出话题,最终下定决心,开口对白玲说。 「……那个」 「……什么?」 白玲那如同在说『射死你!』的锐利目光投向了我。 只是,目光中几乎没有怒意,有的只是害羞与羞耻。 我挠着脸颊,移开视线,对她说出建议。 「和我一起的时候还好……今后不要在别人面前喝酒了,好吗?」 瞬间,白玲的双颊染上了薄薄的粉色。 她双手捧颊,含带一丝怨气地反驳我。 「我、我昨天,第一次喝、喝酒……只、只是稍微大意了一下。说到底,要是你把我送回房里——」 「您拒绝了,张白玲大人。」 「骗、骗人!」 看起来好像真的不记得了。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睛,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 「……然而遗憾的是」 「……呜呜……」 无法承受这一事实的白玲抱着脑袋,趴在了桌上。 对平日里沉着冷静、被家中佣人称赞为『冷若冰霜』的张白玲来说,这真是罕见的样子。 写给老爹信里的谈资又多了一个。 朝霞躲在柱后,稍微有些担心地看着我们,我对她比了个手势。 于是,女官频频点头,这次真的离开了。 白玲真是非常受人爱护呢。 我对此有些高兴,劝告仍在抱着脑袋的少女。 「嘛——偶尔出点丑也不是坏事。比起完美无缺的人,还是有弱点的人更受喜爱喔?」 「不、不要把我当成你!我也是、要面子的…………明明平常、就喜欢捉弄我」 「嗯?」 她不高兴地垂头低语,我没有听清最后的话。 白玲处理着公文,语速极快地诘问我。 「……什么都没有,忘了吧。啊,对了,虽然我想应该没有……昨天晚上,我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没有说过……」 我立刻移开视线。多少?她还记得多少?? 白玲移动了椅子,跟我并肩而坐,脸靠了过来。 「……为什么避开视线?现在说的话我就原谅你。我真的——真的、没有说过奇怪的话吧?」 ……看来瞒不住了。 我轻举双手,投降。 「没有说、没有说。你还记得头埋在我的胸口的事吧?」 「胸口——……!?」 再一次的,白玲脸变得通红。 「哇啊……这个、那个……」地慌张起来。 难、难道!连、连最开始都不记得了!? 在我呆若木鸡之时,少女站起身来背对着我,反复深呼吸。 每次呼吸的时候,她脑后的发带就上下起伏,脖颈与耳朵上也染上了薄薄的红色。 装作平静下来了的白玲回头看我。 「——……看来有必要让你详细地说给我听了,从现在开始、仔细地说给我听!」 「不、不觉得太蛮横了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少女毫不客气地靠了过来,双手叉在腰间,抬头俯视着我。 她眼中丝毫没有退意。 ……如、如果说了的话?如果把对我狠狠撒娇的张白玲说过的话告诉她的话? 我一边在提议加强敬阳防御的计划上署名『同意』,一边拼命地思考解决方法——什么也想不出来。 这种时候,暧昧不清的前世记忆完全派不上用场。 白玲冷冷地叫着我的名字。 「只影」 「你、你后悔也与我无关——……等等,听见什么了吗?」 「——……是有什么声音?」 我们相互看了一眼,拿起插在瓮中的伞,二人一起走到小雨纷纷的庭院中。 确实有什么声音。 「「马蹄声?」」 不止是敬阳,在整个荣帝国,城市内都是禁止跑马的。 能被允许的,只有报告十万火急之事——没错,惟有敌军入寇的时候。 伞下,白玲抓住我的左袖,身体向我靠拢。 终于,马匹的嘶鸣响起,宅邸内也一下子骚乱了起来。 飞快地跑过廊下来到庭院的,是手持书信的朝霞。 平日里的悠然自在全然不见,她脸色苍白。 「只影大人!白玲小姐!有、有要事禀报!」 「冷静下来,朝霞」 看见侍奉自己的女官那慌张的样子后,白玲似乎取回了冷静,她对女官说。 朝霞这才想起来一样,对我们单膝跪下。 「……属下失态了。只影大人,还请您过目。这是庭破大人,从敬阳西方的【白银城】送来的书信。」 「从支城1送来的?」 我接过书信,迅速扫过。 字迹凌乱,信上带血。 『【白银城】,被众多赤甲骑兵围困。』 『不仅军服,连军旗也是赤色,疑为玄帝国『四狼』之一——『赤狼』阮嶷在此指挥。』 『还请尽快、加固敬阳防备。此城无需支援。』 「……!」 白玲屏住呼吸,按住嘴角。 ……那个笨蛋。 我的左手被握得生疼,银发少女竭力发声。 「为数众多的敌军袭来!?我方守备在那里的士卒最多不过二百人,与敌人大军为敌……这样下去的话!」 「似乎是这样呢……真是的」 ——庭破信上写的,无疑是正确的。 为了救出少数守军,与压倒性的敌军为敌。如果战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老爹与最精锐的士卒仍在临京,礼严率领主力屯于大河南岸。 敬阳是贯通大陆南北的大运河中心,也是荣帝国最重要的城市。因为一直被城寨防线守护,因此敬阳没有布置重兵。 虽说跟别的城市一样,敬阳四周也筑有城墙,但能立刻调动起来的士卒最多不过三千。 哪怕是一兵一卒也不可轻动,如果敬阳陷落,敌军甚至可以直取临京。 事到如今,只能舍小就大。如果是王英风的话,大概会这么做吧。 ……然而。 我把伞塞给白玲,返回室内。 「只影?」「只影大人?」 我一边感受着背后二人的动静,一边将明铃送来的剑佩于腰间,将弓拿在手中。 然后转身,若无其事地对二人说。 「我带骑兵五百人去救援他们。白玲,你做好固守敬阳的准备——」 「我也去,把弓拿来。」「遵、遵令!」 少女当机立断,向侍奉自己的女官下令。 朝霞慌张地出去后——我一脸严肃地看向白玲。 「……喂」 「我也去。你一个想当文官的人,能保护你背后的,不就只有我了吗?」 不容拒绝的语气。 ……说服不了,即便跟她争论百年,白玲也不会屈服。 我闭上眼睛,说出自己的想法。 「——有必要对身处前线的老爷子传令,传令内容是」「『不可妄动』」 白玲抢先说了出来,我点头。 与上次不同,敌人大军忽然现身。 ……不可能就这么完了。 「确认情况以后,往京城派出快马。敬阳城内,无法上阵之人、不是士兵的女子、老幼,也必须尽快让各官吏指挥他们去避难。」 「不将前线的士兵调回来吗?如果是礼严的话,无需多久就……」 「不可」 我断言后,与白玲二人朝廊下走去,准备前往马厩。 ——恐怕,这就是敌人的目的。 我从老爹和老爷子处听过玄国皇帝阿台的为人,也尽可能地查过他的战绩。 虽说其人,穷凶极恶——却拥有令人恐惧的智慧。 这样的对手,一旦用兵…… 我教导着张白玲。 「敌军这样闯破防线已经是第二次了,敌军指挥是那个阿台,你认为敌军会什么计策也没想地攻过来吗?」 「…………」 碧眼银发的少女陷入沉思。总有一天,她或许会超越那个老爹。 ——十六岁、呢。 绝对不会让你死的。我暗下决心,继续说明。 「第一次是试探,第二次才认真。不,我们应当视为传闻中的『赤枪骑』已经全队投入了。」 「!」 白玲那端正的脸庞僵住了。 现在,张家军的三万主力驻守于临大河而筑的『白凤城』。 ……如果这支军队变得无法动弹的话。 「只影大人,白玲小姐!」被守在廊下的女官们叫住,我们接过箭筒与轻铠,一边走一边穿戴上。 「敌军的目的是夺取敬阳,然后,围歼掉固守前线的张家军主力。 如果我方从『白凤城』调兵的话,敌人就会即刻渡河,发起全面进攻吧……老爹就是担忧这个,所以才想要朝廷增援。」 「那么……该怎么办?」 我们到达马厩,马匹已经戴上了马镫。 老兵们用眼神『请上马!』示意,然后牵马走出马厩。 即使是紧急时刻,传令也被有条不紊地执行到细微处。 侍奉张家者,俱是有能之人。 我转向白玲,抬起左手。 「那还用问?当然是与之交战。只要固守,天下无敌的张泰岚就会带着精锐从京城回来,那样的话——就是我们赢了!」 银发少女将箭筒别在腰间,握紧了手中的弓。 「我明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更加不能让你一个人前去救援……即便——」 她目光笔直地望向我。 「你比父亲大人还要强。」 我不由得,停止了动作。 「白玲……」 接下来要前往的,毫无疑问乃是死地。 然而白玲却毫不在意,表情一如往常。少女故意地在我面前缓缓地屈指。 「你这人迟钝、又坏心眼,明明自称想当文官却又不擅长处理文书,诱使我喝酒让我尽显丑态,是个想让我不能嫁人的恶人。 而且,不仅性格恶劣,还是个在京城时被比我胸大的年长幼女勾走了魂的不正经家伙。」 「……喂。这尽是冤罪啊?」 我皱眉反驳,说的也太过分了。 与之相对,白玲则笑靥如花。 「但是——我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十年,我想要『保护你的背后』,不是件极其自然的事吗?」 ……敌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能带她去了。 忽然,我想起了英风。 今生也能遇到可以托付背后的人,还真是不可思议的事啊。嘛,虽然那家伙就没跟我上过战场。 想到这里,我对白玲耸了耸肩。 万事已备,可以出发了。 雨中,张府外。 列队的士兵面前,我和白玲纵身上马。 我皱着眉头,看向银发美少女。 「……令人困扰的大小姐!」 「是的喔?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比其他任何人都早。」 白玲的爱马『月影』也嘶鸣起来,似乎在同意主人的话一样。 「真是的…… ——即刻起,我等将去救援想殉身于『白银城』的袍泽们!尔等可不要落后了,跟上我与白玲!!」 『哦哦哦哦哦哦哦!!!!!』 五百骑兵一齐拔出武器,朝天大吼。 我和白玲目光相交,相互点头。 ——首先要阻止的是,这种不值得的玉碎。 毕竟,还没到非死不可的时候呀2。 1原文”出城“,这是个日本史概念。日本战国时代城的规模较小,大多数仅是天守+丸构成的城堡。因此为了增强防御,会在“本城”之外修造“支城”,拱卫本城。著名的小田原城,外围就有100多个支城。 2原文“地狱の扉はまだ开いてもいないのだから”,直译“地狱之门还没有打开呀”。 * 「全军驻马!把旌旗也收起来,会被敌人察觉的。」 敬阳西方,雨水滋润后的大平原。 在这座能够遥遥望见『白银城』的小丘上,我让军队驻马。 时间已经临近黄昏,雨仍在下着。 不只是骑兵,还含有大量步兵的赤甲敌军包围了支城,但敌军似乎暂时停止了攻城。 雨中的平原露出了它那黑色土壤,在无数敌兵包围下的原废寨,犹如一座漂浮在血湖中的孤岛。 我眯起眼睛,将目光投向那飞扬着的军旗。 「金丝描边的狼旗……是『赤狼』呢。」 士兵们嘈杂了起来。 「喂……」「你看得见、吗?」「别说傻话,只看得到是面军旗」「这个距离下!?」「少将军不是想当文官吗?」 我抬起左手,让士兵们收声。 一旁的白玲咬紧嘴唇,低语着。 「……那是『赤枪骑』,据说总数约有三千,这里的应该是先头侦察部队。如果人数跟传闻一样,主力可能还在后方。 只不过……少数部队的话还有可能,如此之多的军队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是怎么,穿过【西冬】的哨所……」 「既然敌军出现在了这里,那么答案惟有一个了。」 我为了让众人都能理解现状,不顾后果地说出了答案。 ……不管是什么时代,聪明人总是那么难对付。 「【西冬】背叛了我们……大量的西冬货物在敬阳售卖时,我就应该察觉到的。 看来不是【玄国】,而是那个国家的人在积极收集情报。恐怕连我方的兵力布置都暴露了吧。」 『!?』 白玲睁大双眼,说不出话来。士兵们也动摇了起来。 近百年的友邦【西冬】,而今成为了敌人。 今后,荣帝国将不得不同时防备北、西两面。 银发被雨打湿,少女用力地握住弓,摇了摇头,面带苦涩。 「这种事……率领骑兵跨过险峻的七曲山脉这种事……」 「可以办到的,煌帝国时代就有过,那次连大象都带上了……」 我回忆着残余的记忆,自语着。老兵中的一人笑着插嘴说。 「少将军!你这话说的,就像你亲眼见到过呀!!」 抑制不住的笑声传遍开来,连雨水都要被笑声震散了。 我对众人眨了眨眼,故意似的辩解。 「……抱歉咯,是我书读太多了。毕竟,我想当文官不是吗?」 众人的表情缓和了一些,都一副『这人还在说这些话』的表情。 即使面对强大的敌兵,士气也没有动摇。 不愧是老爹一手操练出的『张家军』。 以老兵为中心组成的军队,临敌也能处变不惊,这一点令人备受鼓舞。 与白玲对视一眼后,我举起左手。 「全体看来」 目光集中到我身上后,我环视士兵,下达作战计划。 「首先由我冲破敌阵,然后尔等随白玲救援白银城。 接着退回敬阳,不可舍弃一人,哪怕是负伤者。」 虽然没有人大声反对,但士兵们明显地嘈杂起来了。 但最终——没有人提出反对。 闻名于世的『赤枪骑』约千人,以及步兵二千。 与之相对,我方是骑兵五百。 士兵们也知道,寻常的方法是无法颠覆人数上的劣势。 除了相信我这个将领外别无他法——老兵们凭经验明白了这一点。 虽说战场上发生何事都有可能,但『人数』,拥有足以粉碎意外的力量。 我有三成可能战死……但是反过来说,有七成可能生还。值得一赌。 白玲驾驭白马靠了过来,盯着我。 「……只影?」 我摇头,斩钉截铁地说。 「现在不要跟我争论。如果我和你二人一起陷阵的话,就没人指挥了。 我是张家的闲人,这种时候不出风头什么时候出啊。我冲入敌阵以前,背后就交给你了! 你们救援成功后,对我鸣镝示意……要是战死了的话,就原谅我吧。你必须活下去。」 「……我懂了。你要是死了,我不会原谅你的,绝对不会。我会跟你一起死。」 「「!」」 我与士兵们刹那间眼神交汇,又相互错开了。 ……这下,可不能死了呀。 士兵们也笑嘻嘻的,莫名高兴的样子。 我拍了拍脸颊,给自己鼓气。 雨停了。 「就是此刻!那么——」 搭箭,张弓,拉满。 正常是射不中的……但如果是明铃送来的强弓! 闭眼,凝神,放出。 ——夕阳之下,围城敌军的军旗应声而断。 『!?!!!』 敌军的喊叫也随着风声传来,微微可闻。 我把弓举过头顶,大喊。 「全军突击!!!!!」 我一马当先,使出全力,飞快地射出箭矢。 我处在敌人弓箭的射程之外,将能射到的敌兵依次射杀。 「少将军!?」「假、假的吧、喂……」「嘎哈哈,我早就察觉到了喔!」「太惊人了,太惊人了呀!」 马蹄声外,我军士兵的惊讶与欢呼也响彻战场。 我军与敌军的距离正在急速拉近,我瞄准了一名看似指挥之人的敌骑,他正在试图平复军队混乱 ——在我放箭之前,另外一支箭矢射中了他。 敌骑肩膀中箭,坠马落地。 对露了一手的白玲,我真心地称赞。 「干得好!」「理所、当然的!」 我们二人驱马在前,毫不客气地射出箭矢,敌骑一个接一个地坠马。 敌军明显胆怯了。 「我等也跟上少将军与白玲大人!」 『诺!』 老兵们发令,会使骑射的我军士兵,也在进入射程后开始射箭。 而至今为止混乱着的敌军……开始举起盾牌救援伤者、步兵架枪列成战阵、骑兵也集结起来了。 从奇袭带来的混乱中恢复的真快。 再加上……我记得老爷子说过,玄国骑兵全部都会骑射。 正面对射于我方不利。 我一次抽出三支箭矢,更快地射箭,想要压住敌军弓骑一时。 接着大叫。 「白玲!就是现在!!快去!!!」 「只影!但是……我要保护……!」 回应犹豫不决。 作为张家人,是无法舍弃自己人的。 但是,如果身为指挥的白玲不在,那么我军只会分崩离析。 这场战斗,我有必要赌上性命。 正在此时,跟在我们后方的四名骑兵追了上来。 四骑全是老兵,各自手持巨剑、枪、戟、大锤。 「白玲大人!」「少将军的护卫,就有我等来担任」「张将军救过我的命」「嘎哈哈!眼下,正是报恩的时候!」 异口同声地要随我陷阵。 「喂!你们这群蠢货,停下来!我一人前往即——」 我将弓背在身后,拔出腰间佩剑。正要阻止他们的时候。 「感谢……拜托了!全军,随我入城!!」 『交给我们了!!!!!』『诺!』 白玲抢先低头一礼,随后漂亮地汇拢剩余部队,冲往支城。 敌军的混乱在扩大,守城的友军也射下箭矢。 趁着这一时的空闲,我降低马速,对老兵们抱怨。 「……你们这群家伙啊……」 「您不可一人前往敌阵」「您要是死了,大小姐可是会哭的」「让我们吃饱饭的恩情也得报呢」「嘎哈哈!礼严大人,也叮嘱过我们了!!」 老兵们这么说着,然后笑了,接着握紧了各自的武器,敲打铠甲。 『我等——愿做盾牌,为只影大人赴死!还请允许我等,共赴黄泉!!!!!』 ……呜呼,前世也是这样。为何,为何就这么喜欢赴死呢。 我把黑发挠乱,倒持佩剑。 夕阳之下,剑身反射着阳光,如同饱饮了鲜血似的发红。 「是老爷子教唆的吗……所以才说,不可小觑老将」 「谢谢您的夸奖了」「对白玲小姐对说您是不可或缺的」「张将军和少将军这样的人要是死了,又有谁来体恤下面的士卒呢」「嘎哈哈!想要亲眼见证,新英雄的诞生!!」 ……蠢货们! 数十名持剑架枪的敌骑向我们冲来,我将剑锋对准敌人。 「没办法了。尔等可不要落后喔?尽全力跟上我!而且——不允许尔等战死!!活下来,想一想之后该怎么和我一起向白玲辩解吧!!!」 『遵令!!!!』 拍马加速,一口气与敌骑拉近。 敌人也想不到吧,前来冲阵的只有五骑。 位于先头的敌骑张大了眼睛——嘴角浮现出嘲弄之意。 然后刺出长枪,怒号。 「杀!」 锐利的枪头弯曲如同波浪,玄帝国特有的枪尖3向我刺来。 「——天真」 「!?」 我用剑弹开刺来的长枪,对着空门大开的敌骑随意一挥,连人带革铠砍做两段。 敌骑还未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殒命当场,坠下马来。 我对着紧随其后冲上前来的敌骑说—— 「这个也是、那个也是,就这么急着来送死吗?」 『呜!?!!!』 我冷淡地说完话,一边斩杀敌人,一边前行。 将死之人的悲鸣声不断。 就像要盖过敌人的悲鸣一样,从后方传来了老兵们的叫嚷。 「何、何等的!」「干得好!」「真乃将门虎子!」「嘎哈哈!」 四人骑马向前,与我并肩而行,久经沙场的老兵们惊讶地称赞我。 他们四人都没有受伤,解决了袭来的敌人。 我一边劈空挥剑,将射来的箭矢打落,一边观察着敌军阵列,寻找迹象。 ——……有了。 极为醒目的头戴赤盔、身穿赤铠的年轻男人,正张皇失措地挥舞着指挥棒。 穿戴的盔甲不是皮革制成的,而是金属制品。 「少将军!」 穿过了老兵们的防线,从左右向我包夹而来的二骑被我连剑带人一起斩杀后,我将佩剑向下一甩,甩落剑上残血。 我回头瞥了一眼后方的支城,敌军的包围溃散了。 「那家伙就是将领!走吧!!!!!」 『诺!!!!』 老兵们勇猛地咆哮着。然而,现在还保持无伤的,只有我一人。 年轻的将领一脸胆怯地将指挥棒指向这边。 守在他周遭的骑兵铠甲……也有所不同? 仅凭操纵马匹的动作便能知晓乃是精锐。 身穿涂成赤色的金属铠甲的重骑兵化作两股,向我们左右挟击而来。 我也进一步提起马速,下令。 「不要停下来!将眼前之敌尽数击毙!!」 『自然!!!!』 无数的箭矢落下,我用剑劈落。一名满是胡子的敌骑向我攻来,被我用剑砍翻在地。 我随后放缓马速,大声劝告敌骑。 「拦路者死!不想死的,就给我让开!!!!!」 守卫敌将的骑兵阵列动摇了,露出了一道『缺口』。 就是这里!……然而 『杀!杀!!杀!!!』 伴随着惊人的怒号,敌军轻骑兵从后方追了上来。 这样下去,会在斩杀敌将前被前后夹击——然后就此死去。 在我身旁,负伤奋战至今的老兵们调转了马头。 「少将军!」「这里就由我等!」「请您去讨伐敌将!」 「呜!你们!!」 手持大锤的魁梧士兵从马上跳下,咆哮起来。 「我等说过了,愿做少将军之盾!!!!!唔哦哦哦!!!!!!!!」 「「「只影大人!请您朝前!!!!!」」」 我紧紧捏住佩剑,以至于剑柄嘎吱作响。如果敌军从混乱中恢复的话…… 我没有回头,抬起佩剑与地面平行,对老兵们平静地下令。 「……一帮蠢货,在那边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也会去的。」 『遵令!!!!』 夹杂笑意的回答。我刚听完老兵们的话,就一口气提高马速,纵马疾驰。 跃入敌军阵列中的『缺口』,笔直地冲向敌将。 后方响起了激烈的怒号与悲鸣、以及武器与武器相交,所产生的刺耳碰撞声。 ——然后,是人体倒下的声音。手持大锤的老兵的遗言传入了我的耳中。 「嘎哈……哈哈哈哈!!!!!夙、夙愿得偿!!!!!守护了新英雄的背后,这等荣誉—— ……我等、完成了职责!!!!!」 直到声音听不见为止,我也没有回头。从呆若木鸡的敌军阵列中穿过。 我对着敌将那铁青的脸庞,毫不留情地劈去—— 「休想!」 最后的护卫骑兵用剑挡住了我的一击,头盔下白发隐约可见。 我与他数次交刃,然后拉开距离。 很强,想必是跨越了无数死地的强者,跟老爷子稍微有些相像。 ——不过。 「受死——呜……呜!不、不可能…………此、此等骁勇之人,怎会、呜!」 我身体向后倒去,躲过纵马而来的老骑兵一击,随后砍断了他的左臂。 最后的护卫也坠马了。 我将剑指向满脸苍白的敌将,他发出悲鸣。 「怪、怪物!……你、你、你到底、是何人!?」 「只不过是个想当文官的人。」 「呜!?!!!」 我没有听敌将最后的答复,就毫不犹豫地砍飞他的脑袋,然后大喊。 「敌将——已被我张只影斩杀!!!!!」 『!?』 混乱犹如涟漪一般,在全体敌军中扩散着。 几乎同时,如同笛声般的鸣镝之声也于战场响起。 ——白玲她们将支城中的士兵救出来了,已经开始从战场撤离了。 该说不愧是老爹的女儿吗,指挥部队比我还要厉害也说不定。 我稍微放缓了表情,挥剑甩去鲜血——然后调转马头。 至少……至少,把他们的遗发带回去也好。 「混蛋。保护我背后的家伙,每一个都比我先走……」 或许是我的哀叹传递给了坐骑,马儿也像是想要激励我一样,如疾风般地奔跑了起来。 ……是的呢。 「我要是死了,白玲可是会哭的呢!」 我自己激励着自己,朝着陷入混乱的敌骑中奔去。 ——我随后突破敌阵,单骑回到敬阳时,已经是当天的深夜。 被在城门处一直等我的白玲一把拽住,处理伤口之际——噩耗传来。 『玄主阿台,亲率大军屯于大河北岸,有南征之兆』 这天的战斗,不过是前哨战而已。 而这一点,我们是在翌日清晨后才得知。 3此处武器是指蛇矛 第四章 「伟大的【天狼】之子——阿台皇帝陛下!得见天颜,臣等诚惶诚恐。 现各路军马计二十万,均已布置于大河北岸。还请陛下下令!」 大河北岸,南征据点『三星城』。 深夜的大军议上,老元帅陈述着报告。 身经百战的勇将、猛将们也深深低头,散发着强烈的战意与紧张。 我——玄帝国皇帝阿台鞑靼1居于主位,极为满意。 已有三年之久没有亲临战场了,这次是乘战船而来。 我手持金属酒杯——这是新臣服的属国献上的贡品,杯身的金属表面映出了我的侧脸。 白色的长发与黑色的眸子。 七年前——自我十五岁继承帝位以来,这幅少女般的容貌就没有变过,身体也一直是纤细、娇小的样子。 我无法使剑,也拉不开弓,甚至连马也不能骑。 一般情况的话,在崇拜个人武勇的我国,我可能会遭人看轻吧。 然而,在场之人,无不对我又敬又畏。 ——谁都明白自己战胜不了我。 我翘腿而坐,抬起左手。 「抬起头来,赐座。我为诸位的战意感到欣喜。 不过……此番不必急于一时。」 诸将都一副惊讶的表情。 速战速决是我的宗旨。只要是我亲自指挥的战斗,不论何种情况都是如此。 自十五岁上阵以来,我从未有过败绩。 我继续说着,侍立在旁的少年侍从为我倒入马乳酒。 「我军不惯船运,人马俱疲,现在应当好好休整,待援军抵达。」 我国臣民来自于北方大草原——旧【燕】地。 坐不惯船而人疲马乏也实属无奈。 不过,在荣国密探也无法潜入的东北处修造水师用来运送兵力,然后趁北风时节顺大运河而下。 这件事似乎让对岸的『张家军』惊到了。我也已经下令让其他船队封锁住大河河口,这种情况下对方也无法轻易调动军队吧。 老元帅深深地低下头。 「陛下能够体恤士卒,令臣喜不自胜。然……」 老元帅话说到一半突然不语,只是沉默。 我将杯中的马乳酒喝至一半,说出了他没有说完的话。 「『然而若不速战,棘手的张泰岚就会摆脱那群忘恩负义之辈,从临京归还』——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陛下明察」 在七年之前,挫败我今生的父亲——死期将至的先帝最后一次亲征的荣国第一名将。 其人武勇也优秀无比,曾与『赤狼』单挑不分胜负。 用一句话来评价其卓越指挥的话,“如果指挥之人不是我,那么我军会被其衔尾相随,以至溃不成军。” 如果没有张泰岚,我等早就突破了大河。 然后攻陷临京,使那群背叛了与我国的同盟关系,想趁乱夺取领土的忘恩负义之辈投降 ——除却种下『老桃』的上古之时,煌帝国以来分裂约有千年之久的天下,也能归于一统。而先帝,或许也不会愤死于军中了吧。 这七年来……无数次小战,泰岚每次都能给予我军不小的打击,战场上十分难缠,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击败之人。 ……虽然远远比不上英峰。 我的胸中隐隐作痛,饮尽了马乳酒。 「没问题——我早有准备。他短期之内无法从那群忘恩负义之辈所在的临京归还,我等的时间极为宽裕。」 『哦哦……!』 军议中一阵喧哗,泰岚的难缠,在场之人尽皆知晓。 我将左肘搁于御座的扶手上,望着在面前摊开的地图,随后嗤笑一声。 代表将领与部队的棋子被放置于临京处——『张泰岚』 「他为何不能返回,诸位可想知道原因? 自我祖父将大河南面——旧【齐】地的那群人驱赶到南方以来,已经过去了五十余年。然而,人的本性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诸将的脸上浮现疑问。谋士要么留在帝都,要么派往了新臣服的属国,在场之人并不擅长谋略。 「毫无疑问,张泰岚是会名垂青史的勇将。因此——」 太高人欲妒,过洁世同嫌。任何时代都是如此。 ……就像过去那个愚蠢的『王英风』那样。 我略感苦涩,令人为我注入马乳酒。 「在我国,以及希望向我国『朝贡求和』之人看来,他都是极为碍眼的存在。 那群家伙派人向我国传达过,『若是张泰岚辩胜了,那么两国间的和平就永远不会到来』 ——向南方伪帝宣誓效忠的那个男人,在无法得出结论的谈话结束以前,是无法轻易返回的,他亲率的精兵也是。 倘若他率军返还,也会有人在朝堂上攻讦他的。」 诸将再次深深低头。 『陛下深谋,我等诚服。』 「不必恭维,小技罢了。」 我喝着第二杯马乳酒,将目光投向桌上,摊开的战况图详细地展现着战局。 于南岸布阵,率领敌军的是——『礼严』。 我回忆着,拍手说。 「啊啊,是单骑冲往先帝大帐的那个老人。真是因缘际会…… 不过麻烦了,他对张家忠心耿耿,即便主将不在,也不会轻易交出城池的。如果强行攻城,我军也会伤亡惨重吧。」 我的喃喃自语也没有被听漏,诸将的目光看向我。 ……我并没有习惯『皇帝』这个身份。 不过,这种程度的演技早已习以为常,也懂得驭将之术 『不要展露出不安,让他们看到你自信的样子,这样就行了——英风』 我自然一笑,将酒杯交给侍从,站起身来。 「我等就在此地养精蓄锐,等待在北方讨伐蛮族的『三狼』到来即可。然后——」 佩于腰间的剑鞘上,雕刻着一株古老巨大的桃树。 我从鞘中抽出短剑,往战况图一刺。 ——敬阳。 「就让我的忠臣,『赤狼』阮嶷去清扫一切吧。」 『将胜利献给阿台皇帝陛下!!!!!帝国、万岁!!!!!』 诸将一齐喊叫起来。 我微笑着,从容地数次点头。 阮嶷自污其身,花费三年时间实施的作战完美无瑕。他的兵力极为充足,后勤补给也万无一失。 我对侍从示意,给诸将分发金属酒杯,注入马乳酒。 ——毕竟,在【西冬】臣服之时,我等就已经胜利了。 总揽大势,攻不攻陷敬阳,现在也不过是细枝末节罢了。 阮嶷也明白这些——忽然,我想起了忠臣书信里提到的人。 ……张泰岚的女儿、吗。 将门虎子,不可大意。 然而,也不过是还未长大的幼虎罢了,阮嶷的话,能轻易打败她。 与生俱来的猛虎……惟有一人,惟有携带【天剑】的皇英峰一人。 我环视诸将,刻意微笑着。 「诸位今夜也请畅饮,养精蓄锐。好好欣赏『赤狼』的本事吧。」 1因为作者强调玄国原型是“金”,不是“蒙古(モンゴル)”,所以为了不破梗一直没有备注,“玄”日语发音通“元”。鞑靼/达达/塔塔尔(ダダ,鞑靼的拼音发音写成假名),古代对北方游牧各部的泛称之一,南宋起对蒙古乃至整个北方部族一律称作鞑靼,据宋人记载,蒙古人受其影响,也自称鞑靼人。元、明期间,鞑靼一词成了蒙古的民间俗称。明朝对分裂后的北元本部,即东蒙古部称为鞑靼部,连带对受东蒙古影响的女真部也称为“鞑子”。 * 「食物和水储存的怎么样了?」 「按照张将军和少将军的指示,均已大量储备。那个,是叫饼干来着?真是个好东西啊。」 「尽快安排百姓的避难!最先是小孩,其次是怀抱幼子的母亲,再次是无法战斗的病人与重伤者,最后是老人。」 「北方的野蛮人们2行军太快了,快得惊人。我们也要尽快!尽快!!」 「不要放松对西面的监视,稍有风吹草动都要立刻禀报只影大人!」 黎明后的敬阳,张府衙署。 接到了『玄军来袭!』的报告后,从早上开始众人就赶来,不断地报告着情况。 我坐在椅子上,将目光投向今天早上送到的,礼严从最前线送来的纸条。 『敌军水师众多,突然来袭。且军队不断抵达大河北岸。』 『总数虽然不明,但从过去来看,必在二十万以上。』 『还请、尽快向京城求援。』 ……趁老爹不在之时大举入寇。 虽说礼严也是身经百战的猛将,军队也是精锐—— 「只影大人!」 在我烦恼今后战局之时,从『白银城』生还的庭破也赶来了。 他头上的绷带仍在渗血,铠甲也满是脏乱不堪。 我回过神来,问他。 「伤已经没关系了吗?」 「这种程度,不过是擦伤而已。感谢您昨日相救!」 「救你的是白玲,而且我也另有计较。」 我朝着靠了过来的青年轻轻摆手。 张府外,响起了马匹的嘶鸣声与孩童的哭泣声,避难者已经开始撤往城外了。 「我虽然只是张家的闲人一个,但要是连我这样的人初战就抛弃士卒的话会怎样?固守城池只有依靠士兵的士气。 更何况,对手是猛将『赤狼』率领的『赤枪骑』,我可不想开战前就认输,现在可是拼命之时喔。 而且就算我死了,也还有白玲在嘛。」 「…………」 庭破一脸复杂的表情,沉默了。 屋内其余的女官和士兵们都看着我。我无视掉他们的视线,尽可能地轻声说。 「所以——你不必在意什么。只是!既然活了下来,就要好好效力。 老爷子他们无法从大河南岸返还,军队指挥的人数正不够用了。可不要,给『鬼礼严』丢脸喔?」 青年士官表情变僵,不由得脸色苍白起来。 「……阿台·鞑靼已经到了大河北岸,此话当真吗?还是只是敌军的谣言??」 「十有八九吧。」 宅邸内微微响起了年轻女子的声音,似乎是在阻止谁的样子。 ……是朝霞吧。我拜托她说服那家伙的事,失败了吗? 我更进一步地,对庭破展露了我的想法。 「在我还小的时候,老爹和老爷子就经常跟我说战事。阿台这家伙,乍看之下像是个纤细、较小的少女,听说他不会挥剑,连马也骑不了。 ……然而,七年前的大战,那两位却无法取得一个这样的十五岁皇帝的首级,连眼看就要大败的敌军也无法击破,他毫无疑问是个怪物。 三年前『赤狼』被贬的情报,也是计策吧。」 屋内嘈杂了起来。在一片震惊之声中,庭破发问了。 「全、全部都是为了欺骗我等?怎、怎么可能、这种事……」 「如果不这样的话,玄国是无法准备能运送二十万兵力的船的。 即便如此,我方临大河筑造的城寨防线也是坚不可摧,即使敌人兵力远超于我方也难以攻陷。 于是,他令——」 我用手指在桌上摊开的地图上依次点开。 【玄国】西南部的宽阔森林地带与寥无人烟的七曲山脉。 跨过这两处后的【西冬】。 最后——我们而今所在的敬阳以及贯穿大陆南北的大运河。 不知何时,室内之人都安静了下来,听着我说话。 「『赤狼』率军突破了人迹罕至的西南地带,降服【西冬】之后,奇袭敬阳。他一直在等待刮起强劲北风的季节吧。 布阵于大河北岸的军队是为了让礼严他们动弹不得的『诱饵』,主力是『赤枪骑』。攻陷敬阳以后,再将礼严他们包围歼灭。 ……阿台真是毫不疏忽,也难怪老爹会称赞他。」 「……也就是说,无法指望礼严大人尽早增援吗?」 庭破握紧自己颤抖的拳头,挤出话来。 「保护避难者的部分老兵、新兵与义勇约有千余人,我方兵力再怎么估计也只有两千以下。与之相对,西面敌军的兵力」 「轻易破万。我听说阿台是个果断之人,会投入我方兵力的十倍也说不定。」 『…………』 在场之人尽皆沉默,低下了头。 敬阳是张家的大本营,努力经营了五十年,强化城防设施。 然而……这个兵力差距怎样都难以逆转。我拍了拍手,有意用轻松的口吻说。 「别摆出一副难看的神色,要是敌军越过大河、攻陷敬阳的话,临京也会处于险境的。 会有增援的啦,为此,我们——」 马匹嘶鸣。 然后「白、白玲小姐,不可以!」,传来了朝霞的悲鸣。 马匹疾驰声传入,一匹神骏的白马——『月影』闯进了院内。 身着军装、将银发束了起来的白玲,轻巧地从白马上下来。 她那漂亮的脸上满是愤怒……好想逃走。 因为愤怒而银发倒竖的少女大步走入屋内。众人分左右避开,就像躲避风暴般慌张地向屋外走去。 紧接着——砰! 白玲将双手用力拍在桌上。 「只影!!!!!给我解释!!!!!」 屋外的石柱后,身穿轻铠的朝霞与女官们探出头来,动着嘴唇。 「(我没办法了!书信给白玲小姐看了后)」『(之后就交给您了!)』 ……明明今早,还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我舒缓着脖颈,回答愤怒中的美少女。 「怎么了?这么匆忙?」 「……到底是怎么回事?」 细长的手臂伸了过来,抓住了我的脖子。 是她太过用力了吗,本来就白皙的手掌更显白了。 「为什么——我会是紧急派往京城的使者?你给我说出个明确的理由来!」 ……是在朝霞她们向她解释前就过来这里了吗。 我正面承受住她的视线,淡淡地说出理由。 「很简单,船只或是逃散,或是被敌军扣留了,海路大概也被封锁了。所以,只能骑马前往京城。 客观上来讲,你和朝霞是现在敬阳里最擅长马术的人。而且,我是合计送出了十组二十人,全体人选都是只看纯粹的马术。 没有增援的话,敬阳肯定不保。然后——敬阳沦陷之后,下一个就是临京。不论如何都要向京城传递战况。」 「…………」 银发美少女一言不发——然后率先移开了视线。 张白玲是才女。 她自己也能明白,知道我言之有理。 她勉强反驳我。 「……如果只看马术的话,你不也是」 「我受罚无法进入京城。」 我抬起头来,她正恶狠狠地盯着我。 那双宝石般的碧眼中,隐约含有泪水。 「……这种时候还要开玩笑!」 「我现在可没有余力开玩笑、呢。 手、给我松开。」 「…………」 白玲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我一边整理凌乱的衣服,一边站了起来,走到少女身前。 我竖起左手食指,一本正经地说着借口。 「听好了?留下来与数倍于我方的敌人作战也好,不分昼夜地纵马前往京城也罢,不论是哪条路都很艰难,敌军有极大的可能会派人猎杀传令者。?? 我是前者,你是后者,这很公平吧?」 「——我……」 白玲将脑袋无力地压在了我的胸口上,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发出了这几年间,我都没有听到过的软弱低吟。泪水将我的衣服染湿。 「……我、没有保护你背后的……资格、吗…………?」 昨天没能与我一起突入敌阵这件事,看来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在意…… 我数次轻拍少女颤抖着的后背。 「还是那么笨啊,不可能有这种事吧?只是……」 「——只是……?」 白玲抬起头来,眼睛通红,重复着我的话语。 我犹豫了瞬间,然后平静地斟酌着话语。 「……保护我背后的人都会早早死去,昨天的那些家伙们也死了,死了喔! ……明明都那样跟他们说了,我不想你死呢。」 「…………」 大颗泪珠,从白玲的眼中滴落了下来。 ……我可不善于应付她哭。 我抽开身体,尽可能用明快地语调拜托她。 「总是、就是这样!尽快前往京城上报战况。把老爹与最精锐的三千骑带回来,顺便也把援军带回来吧。」 「……这是…………命令吗?」 白玲也恢复了她的口吻,瞪着我。 我得意地摇了摇头。 「不是呢,这是行使回敬阳途中比拼马术的时候,我奇迹般获胜的权利。 你、说过的吧?『要对赢的人言听计从』喔。」 「…………卑鄙」 白玲难掩激动,无数次地捶打我的胸口,大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还这样戏弄我……即便、即便是我,也想要!!!!!」 我毫不反抗,用手指拭去她的泪水。 「……上战场前的眼泪可不吉利喔?」 「……我才、没有、哭……」 说话断断续续的白玲与我分开,将手放到自己的脑后。 然后,抽下了她那红色的发带塞给我。 是我年幼的时候用过的东西。 「这是我的宝物,在我回来之前交给你保管,绝对不要给我弄丢了喔?」 「我知道了——我也有……东西交给你。」 「诶?」 我从一脸不可思议的白玲面前走开,打开了桌子的抽屉。 取出抽屉中的小布袋,递给了散开头发的少女。 「这是……?」 「本来想等你满十七岁的时候再送给你的。你要骑马,用这个系上头发吧。」 白玲从布袋中取出红色的发带,上面纹有精美的刺绣。 是我恳请住在敬阳近郊的手艺人,特别为我制作的。 「……」 白玲将发带按在自己胸前,端正的脸庞皱作一团。 然后娴熟地将发带系在脑后。 ……与她很相配。 我一边感到满意,一边用手指为她拭去眼泪——然后二人相互点头。 银发美少女挺直腰板,一脸凛然地说。 「张白玲——将会前往京城求援,你要是擅自死掉了我可不饶你。」 这么说着,她挺出拳头,目光坚毅,就像要与我对抗一般。 我苦笑着与她碰了碰拳。 「嗯。交给你了!我也不准备死。我从前世开始就决定好了,只会寿终正寝。」 白玲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转身出门。 少女背对着我,一声低语传入了我的耳中。 「……笨蛋……朝霞,要出发了喔!」 「遵、遵令!!」 躲在柱后的红棕发女官,飞奔到了院中。她与我对上了目光,我对她点头。 于是,身穿军服的朝霞『交给我吧!』,轻拍腰间短刀地回应我。 白玲乘上月影,马匹发出嘶鸣—— 「驾!」 与朝霞乘坐的栗色毛发的马匹一起,转眼间消失在了视野中。 ……那家伙,刻意没有看向我。 在我将收到的发带系在剑柄上时,庭破回来了。 他战战兢兢地问我。 「这样真的好吗?让白玲小姐离开」 「这就好了。」 我简短回应,没有说出更多的话语。 万一,敬阳沦陷,那家伙被俘虏的话——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张泰岚之女』这个名义也有着重大作用。 ……最后要是抱抱她就好了。 在我沉浸在感伤中时,回来得稍微迟些的人都异口同声地骂起我来了。 「只影大人,那个情况还不抱上去,也太~~过分了!」「迟钝、这下被说迟钝也……」 「迟钝到这种程度,已经算得上是病了吧?」「小姐这会儿在哭吧,肯定」 难以置信,没有人站在我这边,白玲真是被众人所爱。 「啊啊!你们这些家伙、好烦啊啊啊!!公事、公事呀!没有时间了!」 『是!』 面对我夸张的叱责,众人笑嘻嘻地一齐行礼。开始处理公务。 气氛也多少变得轻松了。 ——在白玲回来前,我不得不活下来呢,约定不容打破。 我轻抚系于佩剑上的发带,再次坚定了决心。 2原文”马人”,这个词有两种解释,一是”养马为业的人“,二是”半人半马的怪物“,考虑到此处是为了强调玄军行军快,因此采用后者。 * 「哎呀~这还真是壮观呀。」 将白玲派去京城的翌日早上。 敌军云集于城外,包围了敬阳。 其数目——估算约在三万以上,比预想的兵力还要多得多。 放眼望去,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都身穿统一的赤色军装,军旗上也写着【玄】字。 然后,在军阵正中,仿佛要捕捉猎物一样的『赤狼』,也正是三个月前的敌将。 武器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沉闷的大鼓声带来阵阵压迫感。 我单脚踩在外墙上,称赞敌军。 「呜哇……没有交给部下,是『赤狼』亲自率军达成了这次远征吗! 虽说是敌人,但也着实了不起。还是说,为了报三个月前的一剑之仇?不论如何,这军势惊人、太惊人了。」 「只、只影。还请下来!当心敌军弓箭!!」 庭破脸色苍白地抓住我的左肩,士兵们也表情抽搐。 ……不妙。 我以平常的语调发问。 「庭破,士兵布置完了了吗?」 「是、是,东南西北,四面城墙均已布置完了。 ……只是」 「嗯,我明白了。」 不需要说完,我也能猜到他想说“敌军兵力比预想的还要多,如果敌方强攻,我方抵挡不住。” 即使面对绝望的战局,也能冷静地思考战事,是作为将领的优点。 然而——如果真的这么下去,那么大河南岸的『张家军』将会被前后挟击,全军覆没。 我们,可不会那么快轻松下来。 我环视周遭众人,轻轻一笑。 将领不能展露出不安,必须保持自信的样子。 「好~~嘞,我去跟敌将打个招呼,你们也要跟来吗?」 『………………哈?』 包括庭破在内,在场的士兵全员都呆住了。 过了一会,青年头盔下的表情抽搐,勉强向我劝告。 「只、只影大人……这种情况下还开玩笑也太……」 「不是玩笑。嘿咻」 『!?』 我跳下外墙,经过台阶来到了西门前。 无视了还没理解状况的士兵们,我大喊。 「我去也!牵马来!!」 『诺、诺!!』 被我的大声惊到,一名怎么看都只是少年的新兵牵来了一匹黑马。 我纵身上马,抚摸着马首,下令。 「开门!」 「还、还请等等!!!!!」 一脸焦急的庭破,像要滚下来一样地从石头台阶上跑了下来。 他攥紧马鞍,拼命地劝我。 「不可自暴自弃!虽说敌军强大,但只要我军齐心协力,也能抓住胜机。 如果只影大人有个万一,那么敬阳……!」 「正因如此。」 西门缓缓打开之时,我小声地教导庭破。 「(……敌人是猛将『赤狼』率领的精锐三万,如果不振奋士气的话,是不可能坚持到老爹回来的。 这种时候无论讲多少『理』也没用,即使只有些许作用也好,一军主将有必要展现『作战意志』,鼓舞士卒——我、是这么想的。)」 「呜!……您、您……」 庭破如遭雷击般的张大了眼睛。我嘭嘭地拍打着他的肩膀,宽慰他。 「别一副那种表情,我去去就回。走了,驾!」 「只影大人!」 我驾驭着马匹,从城门的间隙中向外奔去。 大鼓的声音急促了起来,排成队列的敌骑陆续搭弓,瞄准了我。 ——然而。 大鼓突然停了,敌军弓兵也向后退去。 我眯起眼睛,自语着。 「……连军乐也停了,敌将袭来也不放箭,真是个讲规矩的男人呢……」 我驻马于城门与敌军阵列之间,拔出佩剑。 红色的发带也闪闪发光。 「我名只影!镇守敬阳之人!!敌将、何在!!!」 不分敌我,人声嘈杂了起来。 ——阵前提出单挑。 恐怕想不到我会做出这种事吧,连敌兵也一脸不知所措。 少顷,敌军队列左右分开。 骑着一匹高大骏马的壮年武将向我靠来,他手持雕刻狼形的巨大方天戟,身着深红色的盔甲。 男人的左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果然没错,是三个月前交过手的那个敌将。 我右手持剑,抬起佩剑与地面平行,向后方的友军示意。 『绝对不要放箭』 敌将在与我稍远之处驻马,大声咆哮。 「我名阮嶷!玄帝国『赤狼』是也!!张只影,让你久等了!!!」 敌军大声发出欢呼,我军不成声地呻吟着。 仅凭交谈就可得知。 ——这家伙是身经万战的猛将。 我将剑尖指向敌将,回答他。 「阮嶷!跨越艰难险阻,率领大军来到此地——此等本事,不可不赞! 看在这项壮举的份上,若是引军速退,我便放你一马,可别白白浪费三个月前你捡回来的这条命呀!!」 敌方猛将的脸上显出一丝惊讶。 然后—— 「噗哈哈哈哈哈!!!!!!!!!!」 响彻周遭的大笑声。 猛将狠狠地盯着我,数次挥舞着巨大的方天戟,向我拍马而来。 我不落人后,驱驰黑马向前。 「在我面前还能毫无惧色!出色!!——可是!!!」 「呜!」 马匹错开之际,我用剑承受住了阮嶷那惊人的一击。 佩剑发出了悲鸣,我的手也变得发麻,这是何等巨力! 『!?』 注视着单挑的敌我将士都喧哗了起来,看起来是为我挺过了这猛烈一击而感到吃惊。 拉开距离的阮嶷再次驱马上前,向我冲来。 「说大话也不怕牛皮吹破。去死吧,张家小鬼!以你带给我的这道颊伤为证,我会把你这厮的首级和妹妹,献给阿台陛下!!」 「哈!别说蠢话了!怎么会把我家可爱的大小姐交给大恶人!!」 一击、两击——每次交兵,双方都会加快马速,兵锋之间溅射出火花。 我边听着明铃为我挑选的剑发出悲鸣,一边与阮嶷拉开距离,然后回马揶揄他。 「从一开始!老爹早就看穿了尔等的计策!最后赢的只会是我们!!」 「尽是瞎扯,你这小鬼!!!!!」 第三次冲锋。 方天戟向我刺来,我躲开后反手砍去,也被敌将挡住。 我与敌将二马并走,相互交刃片刻后 ——我瞄向脖颈的一击被阮嶷架住,我隔着兵器称赞他。 「有两下子!你要是归降于老爹麾下,只怕早就平定天下了!! ……像你这样的猛将还有三人呀!?」 「这是我要说的!」 阮嶷向我投来了锐利的视线,目光猜疑。 他焦躁地回转方天戟,劈开我的剑。 与我拉开距离后,对我发出怒吼。 「小鬼……你这厮,到底是什么人!既然有着如此本事,为何迄今为止都没有在战场上见过你!!」 「哈啊!那还、用说!」 不断承受着猛攻的缘故,佩剑的寿命已经接近极限。 要是【天剑】在手——不,随便谁给我一把剑。算了,再抱怨也是无用。 如果不见好就收,结束单挑的话,我会因为武器之差而落败。 「因为我打心底里想当文官呀!明明我本来就不想上阵,而是想在乡下平稳地渡过一生…… 你们这些擅自搅乱别人人生的家伙呀!!!!!」 「还在瞎扯!」 阮嶷表情狰狞,冲了过来。 他双手持戟,对我挥出了今天最强一击! 我也猛地举剑,想要化开这一击。 「呿!!」 剑身在中途断裂,扎入地面。敌将也自以为得胜的笑了。 「可惜了,去死吧!!」 「蠢材!谁会死啊!!」 「!」 好不容易凭借断刃卸开了攻击,然后策马向城门奔去。 我向回到了城墙上、关注着单挑局势的青年士官大喊。 「庭破!我的弓!!」 「是、是!!」 庭破吃了一惊,立刻取来了弓与箭筒。 「只影大人!」 然后朝着我用力丢下。 太远了! 追至身后的阮嶷,对我大声咆哮。 「垂死挣扎!张家麒麟儿!!你就死于此处吧!!!」 「想得美!」 我从马上半探出身子接过弓,从掉落的箭筒中只取出了一支箭矢 ——然后回身放箭。 「呜!!!!!」 毫无防备之下,箭矢射中敌将的左臂护甲。 太浅了吗! 『阮大人!!!!!』 敌骑发出悲鸣,向我们一气冲来,打头的是一个头戴鬼面覆盖到嘴角的将领。 我重整架势,就这么朝着城门,全力驱马而行。 背后传来敌将的怒吼。 「张只影!!!!!!!!!!!!」 「抱歉了啊!胜负就留在下次吧!!」 我回头向阮嶷放下狠话,回到了敬阳城内。 然后城门立刻闭上了,咯吱作响。 我将断裂的佩剑纳入鞘中,离镫下马,然后忽然地吐了一口气。 「哈……差点就要死了。」 『!』 周遭的新兵们都目瞪口呆地凝视着我,而老兵们则一脸满足。 即便只有一点点也好,要是能鼓舞士气也算不虚此行、了。 在我抚摸着黑马脑袋的时候,庭破飞一般地从台阶上跑了下来。 「只、只影大人!您没事吧!?」 「啊,找到良机回来了。庭破,我的佩剑折断了,给我一把替代的剑。」 我正解着白玲的发带,士兵们也一下子聚拢了过来。 「少将军!」「用这把!!」「这把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折断」「好歹还算结实」 打头的老兵递过剑来。 比标准的剑要更为厚实、更具重量,是实战用剑吧。 「不错,这剑让我用用吧。」 「哪的话,能用我的剑才令我感到光荣。」 壮年男子喜笑颜开,然后单手按住了心脏处。 看到他的举措后,其他士兵们也陆续相仿。 ……嗯? 「——张只影大人」 「?」 沉默着的庭破开口,对我的称呼加以『张』姓。 他脸色潮红,努力地想要说出心底话。 「迄今为止,我等虽然认可您的武艺才能,然而却在心底某处轻视着您。 『不过是个闲人』『明明身为张家之人,却是个不想当武将而是想当文官的胆小鬼』之类的,然而……我等大错特错。 敬阳的守兵之中,没有一人能与『赤狼』单挑,您不愧是——张泰岚大人的儿子。」 庭破和聚拢过来的千名以上的士兵向我一齐行礼。 『我等愿效死力,与张只影大人奋战到底!还请您下令!!』 我睁大了眼睛,清晰地回忆起来了。 ——呜呼,是这样呢。 即便是在前世,我也喜欢与这样的士兵们一同作战呢。 我莫名感到羞耻,挠乱了黑发后,将发带重新系在剑柄上。 「一帮蠢货……不过——谢谢了。在这场战斗决出胜负之前,可不许你们白白送死!在老爹与白玲返回前,不管多久,也要坚守到底!!」 『诺!!!!!!!!!!』 * 「白、白玲小姐!?朝霞!?」 荣帝国首都——临京北城,张家府邸门前。 夕阳照射下的大道上,正在扫地的老家仆人3发出悲鸣。 我抚摸着这五天来只有过断续休息机会的爱马脑袋,「……谢谢」对它小声说。 然后撑起疲惫不堪的身体,下马后问。 「……父亲大人在吗?」 「在、在!」 我将爱马托付给慌张地跑出门来的其他仆人后,与朝霞二人一起进了张府。 尽管在旅途之中数次击退了想要猎杀敬阳使者的敌骑,但朝霞却完全没有露出一点疲惫的样子,一直追随着我。 前往廊下——走向内院。 石头搭建的房间屋檐下,可以看到身穿军装的男人,与穿着橙色礼服、浅粟色长发扎成两股的少女相对而坐。 而有着一头美丽黑色长发的女性——出身东方岛国的静小姐则侍立于后方。 父亲大人与……王明铃? 到正当我感到困惑的时候,父亲大人注意到了我们,睁大了眼睛,然后立刻站起身来,疾步来到我们面前。 「白玲!你为何在此!!」 「父亲大人……」 在我想把发生了什么告知于父亲大人之时—— 一副温暖、宽阔的胸膛将我一把抱住,我顿时失去了力气。 父亲大人眉头紧皱。 「……不必说了。既然只影把你派来了临京,那么——理由就只有一个了吧,是阿台出手了?」 「是的,您请看」 我从怀中取出了只影的书信,递给了父亲大人。 父亲大人将我交给朝霞后,迅速地读了起来。 「——我知晓了。」 【护国】张泰岚变得斗志昂扬了起来,他站在原地,越过我与朝霞,告知仍在品茗的少女。 「明铃小姐。在你特意前来与我商讨的时候,发生这种事实属抱歉——然而,此事关乎国家存亡,我必须马上返回敬阳。 关于远征兵粮的事,之后由只影与你继续交涉,这样可好?」 ……她与父亲大人商讨?不是王家家主?也就是说,她能够决定这种程度的事?而且『远征』又是?? 老家的仆人为我搬来了椅子,我立刻倒了上去。 即使是现在,也感到随时会昏厥。 王家女接受了父亲大人的意见,严肃地点头。 「我这边没有异议,祝张将军您旗开得胜。 ——正好……机会难得,还请允许我再讲一事。」 「何事?」 即使是在征伐沙场多年的父亲面前,少女也泰然自若,大方地微笑着。 然后,双手合十,直截了当地提出。 「是关于只影大人——能让只影大人成为王家女婿吗?家父家母均已认可。 我听闻只影大人至今仍未被授予『张』姓……若是如此,我认为,张家与王家结缘,大利两家。」 「什!?你、你、说什么……」「白玲小姐,不要勉强起身」 瞬间,一股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的激烈情绪在我体内激荡开来。 朝霞按住了我。 ……让只影去当王家女婿。不是在开玩笑? 父亲大人盘起双手,继续发问。 「嗯——让我听听你的理由吧。」 王家女笑意更深了。 然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样地抬头仰望天空,双颊也染上红晕。 「单纯的因为,那位大人,乃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世上还有重于救命之恩的恩义吗?」 只影在千钧一发之际,从水匪手上救下了这名少女。 确实,『救命之恩』是重大之事,但就算这样…… 少女目光移回,一脸老成地看着父亲大人与我。 瞳孔中,却又令人联想到暴雪一般的冰冷。 「客观上来讲——这个国家极为繁荣。现在的国力,也可以与曾经据有大河以北国土的时代相匹敌。 然而,繁华至极……腐蠹丛生。您本可更快地返回最前线,却到今日仍不得不滞留于此地,这是『朝贡派』4这群吃里扒外之人阻挠的缘故。 我的只影大人,总有一天会不得不与这群愚昧之人扯上关系……老实说,光是想象就让我不快至极呢。 之前的事情我也听过了,因为冤罪,就罚只影大人『流放出京』,甚至罪魁祸首中的一人还是老宰相阁下的孙子,是这样的吧? 我想要的,是那位大人能在我的身边爽朗的露出笑容。」 「…………」「……老宰相……那个时候的……」 我回想起了,在给只影送粽子的那个晚上遇到的那个人影。 就连英明的老宰相阁下,都无法约束住自家人吗…… 少女站起身来,转了个身,礼服飞扬。 她深深地低下头。 「书信的内容——是『玄帝国大举入寇』吧?【西冬】已经向玄国投降了吧?这下,我国变成两面临敌了。 然而,这三个月间,在只会反复进行无用争论的朝堂之上,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在担忧局势呢?甚至连老宰相阁下,都很难采取措施…… 临京和敬阳市内,与那个国家的买卖有明显增长的事,我也应该向宫中传达过了。 包括商人之中有【玄国】密探的事、包括“平常难得一见的商品大量涌入国内”这类奇异之事频发的事。 可是,却没有被认真对待呢,『长年的友邦不可能背叛我国』『骑兵是不可能越过七曲山脉与白骨沙漠的』,毫无根据的乐天派呢。 我能断言,即便是这种状况下——如果将拥有最多兵力的皇帝陛下直属禁军投入前线,『即便敬阳沦陷,也不会危及临京』。 如果您已经有了决断,认为立刻离开此地是首要之事的话,那么,所需要的全部船只就由我家来准备吧。」 「……」「…………你」 我说不出话来,父亲不成声地呻吟着。 与我比起来,这名少女明显身材矮小。除了胸部以外,看起来就跟小孩子一样。 然而,其才深不可测。 ……难怪只影会夸她,察觉到这一点后,我摸了摸发带。 父亲大人忽地叹了一口气。 「……早有耳闻,『王家女乃是麒麟儿』。不过,我不明白。为何?为何要如此厚待张家? 即便我等获胜,王家也获利不大吧,如你所知——『朝贡派』在朝廷上占据优势。」 确实如此。如果只是为了利益,战事不利更有利于商人。 一旦到了危急时刻,商品的价格会应声而涨。 然而,少女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了无所畏惧的笑容。 「我是商人之女,一直冀望着天下太平,战争并不利于商业,我可不喜欢。 ——同时,我希望不仅仅是南方,北方乃至周边诸国都能商路通畅。然后,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名扬天下的商人! 为了这个野心,您们必须赢呢。 【玄国】与其他诸国都轻视商人,【西冬】虽说商贸繁盛,也有令人瞠目的技术,但到底是个公然宣称『建国始祖乃是仙女』的奇怪国家。 还有……如果向玄国朝贡的话,这笔银子,最终还不是由我们来承担?」 「「…………」」 合理。比我还要年幼的少女,竟然看得如此之远。 然而,我瞪着王明铃。 「……我不懂。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为什么想要只影?确实,他有一定的才能。 但是——也不到压倒旁人的程度,对你的野心来说,他完全不必要吧,请去找别人吧。」 只影不擅长处理案牍工作。文案才能跟他的武艺才能相比,可谓云泥之差。 我完全不认为,对于这名少女那狂妄的野心来说,他是必要的。 可是,王明铃歪着脑袋——口吻一改之前,对着我嗤嗤笑了。 「诶?这也要问吗,张白玲小姐★」 「……你、什么意思?」「白玲小姐」 犹如意识到了她之后会说什么一样,脱口而出的话语中混杂着不安。 朝霞抓住了我的左袖,静小姐也一脸抱歉的表情。 ……这种时候,更要冷静下来。 就在我深呼吸的时候,胸部丰满的矮个子少女很高兴似的摇晃着身体。 「想要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共度此生——我认为,这也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吧?何况,只影大人非常的优秀」 「什!?」「嚯」「嘛嘛」「……明铃大小姐」 我说不出话来。父亲大人边摸着胡须,边觉得有趣似的发出一声感叹。 虽然我极为动摇,但也勉强回话。 「……我、我果然还是跟你相处不了。再说一遍,请去找别人。」 「诶?如果是张将军反对,还有几分道理。但这件事并没有必要得到您的允许吧?」 头脑沸腾了。 ……她说、没有必要得到我的允许? 跟只影一直生活在一起的,明明是我!? 我站起身来,走到王明铃的面前,与她目光正面相撞,挤出话语。 「……当然有,因、因为,我是、只有我,是只影的……」 「完全~~听不见您说什么呢」 「咕!你、你这人……」 啪、啪! 父亲大人拍了拍手,巨大的声响在内院响起,鸟儿也一齐飞走了。 我与她二人将目光转过去后,他夸张地咳了一声。 「咳咳——你们两人,就到此为止吧,这些话等战事结束后再谈吧。」 「「……是」」 我感到了羞耻,与少女同时岔开了视线。 ……战后再跟你了断。 父亲大人神色认真地发问。 「明铃小姐,我手下约有三千人马,能用船一口气运往敬阳吗? 武器、盔甲、马匹也要包含在内。海路上有阿台的封锁,我们必须采取措施应对。」 与人多势众的敌军相比,只不过是三千人。 然而——这三千人并不是“区区三千人”。 而是一支久经沙场、可以与父亲大人一同名留青史的百战之师。 如果能从敌军后方攻入,就可以一口气改变战局。 少女双手一拍,开心地回应。 「交给我吧,就猜到会有这种事情,所以早已做好了准备!」 稍微……真的只是稍微,她跟只影有点相像,我的内心躁动着。 我玩弄着刘海,指出隐患。 「……确实,如果用船的话,可以将众多士兵一口气运回敬阳。 可是,即使想要走大运河,这个季节正起着强劲的北风,船只不是无法航行吗?」 「然而,骑马和徒步行军,即便抵达战场也无法好好作战,敌人可是『赤狼』喔?」 确实如此。哪怕是父亲大人,若是在精疲力尽的状态下与『四狼』之一交战的话,也难免陷入苦战。 面对正在苦恼的我们,外貌欺人的少女挺起了她那唯一气派的胸部,对我们说。 「尽在掌握之中!夫君大人……咳咳,只影大人与我王明铃共同设计出来的船只是没有缺陷的! 我们二人一起品茶的时候,其乐融融地共同思考出来的呢」 「…………」 嫉妒喷涌而出,令我几乎发狂。 ……太狡猾了。我也想不只是晚上,每天白天也能与只影一起饮茶,聊各种各样的事。 等这场战事结束后——哈。 「……白玲?」「白玲小姐?」「……哼哼哼」 我清醒了过来,用力地甩了甩头。 父亲大人和朝霞一脸惊讶,静小姐微笑着。 ……比想象的还要疲惫呢,不把现在这些话忘掉的话。 无视掉王明铃的嘟囔! 我用目光示意父亲大人后,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那么——就此行动吧。白玲与我,去向老宰相阁下转达书信内容,之后碰面! 朝霞,很抱歉,我知道你很疲惫,不过也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明铃小姐,船的事情就拜托了。」 「是,父亲大人」「遵令」「交给我吧!」 这么宣布后,父亲大人向屋外走去,却又在中途止步。 「啊……对了。」 「?」 父亲大人回过头来,满脸笑容,眼神里充满了慈爱。 「干得好,只花了五天就从敬阳赶到临京!放心吧,不会抛弃只影的。不管谁说了什么话,他也是为父的孩子。」 「父亲大人……」 胸口犹如被填满一般,令我快要哭了出来。 作为张泰岚的女儿,我也稍微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吧? 我感到心中的重担减轻了——确认父亲大人他们离开以后,我将目光投向正在玩弄头发的少女。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只是说出真心话而已喔?你不也一样吗?」 「…………」 直截了当的回复。让人不觉得是在说谎。 ……也就说,真的想与只影结婚? 「啊,对了。」 「?」 少女回到桌边,将细长的布袋拿在手里。解开绳带后,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显露出来的是—— 「这是……?」 一对做工精致的双剑被摆放到了圆桌上,纯白与漆黑的剑鞘容纳着剑身。 剑柄上描绘的……是星星与大树?与小时候,只影画给我看的东西有些相似? 少女坐回椅子上,翘腿而坐,给茶碗里倒入茶汤。 「皇英峰挥舞过,又被托付给了王英风的统帅天下之剑——【双星的天剑】」 「什!?」 我为这令人难以相信的话而失声。 ……千年前的英雄使用过的、后世的掌权者拼命寻找的双剑。 眼前这个就是?真货?怎么找到的? 就在我混乱不已的时候,少女拿起了茶碗。 「……找到这个下了很大的功夫,非常、非常……非常大的功夫。 查阅了手边所有文献、对据传是最后所有者的王英风足迹追查到底、向出身西冬自称仙女的怪人低头, 然后终于——在他晚年生活过的西方尽头的废庙里找到了!哼哼哼……我、可从来没有在比试中输过呢 请交给只影大人吧,然后,帮我传达『还请您、遵守约定喔?』这句话☆」 「……你之前,不是在跟只影的斗茶比试里输了吗?」 我一边产生着不好的预感,一边回忆起了造访王家时的事,指出她话里的错误。 然后,少女明显动摇了,双手飞快地挥舞起来。 「那、那只是游戏而已,对!我不可能会输,是只影大人有些奇怪而已!」 这种地方又非常像小孩,要是平常也这样就好了。 「……有些奇怪,这点我同意。然后呢?这剑,能用吗?」 「……大概?」 「……你这人。」 不能用的剑什么价值也没有。要是只影的话,肯定会这么说吧。 少女撇开目光,像在找借口一样的快速说。 「我、我也想看看剑身是什么样的喔? 毕竟,如果传说为真的话,这是千年之前所打造的——自称仙女的怪人也说『这是上古打造之物』『剑鞘也是同时代的产物』。 但是……怎么都拔不出来!」 「拔不出来?」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双剑。 美丽得让人无法相信是千年之前的剑,虽说也看不到生锈的迹象…… 为了确认,我将目光转向侍立于后方的静小姐。 然后,黑发少女微微点头。 ……似乎说的是事实。 王明铃做出了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至少,我这边的人,谁也拔不出来。根据传说,拔出过【天剑】的,只有皇英峰与王英风——【双星】而已。」 「…………我明白了。」 我将双剑重新收入布袋中,与少女约定。 「我一定会把这对双剑交给只影。」 于是,王明铃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试探地问我。 「……这样好吗?你应该注意到了吧?那样做的话,我就会和只影大人……」 「现在是十万火急的时候,而你又有着父亲大人返回敬阳所需要的船只……」 私情是次要之事。 我想要这么说,却吐不出话语。 ……我太累了,一定是因为太累了。 少女注视着我,眨了眨眼。 「哼哼~~嘛、也罢。反~~正,我赢了。 ——到船只能够出发为止还有时间,入浴之后去用餐!然后再稍微睡一下吧,疲劳可是一切的敌人喔?张白玲小姐?」 3原文”老家人“,日语中没有这种表达,检索也基本指向中文网站。通读本节内容后,意思也不是中文的“老家人”(老仆),推测是作者用中文的“老家”与日语的“家人”组合在一起造出来的词汇,意思是“老家(临京张府)的仆人” 4全文出现了四个专有名词,『北伐派』(北伐派)、『维持派』(偏安派)、『和平派』(主和派)、『和议恭顺派』(朝贡派)。 * 「是吗……又被、那厮…………又被那个张家小鬼阻碍了吗。」 「……是,属下无能,阮将军。」 敬阳以西,围攻方大营。 从我等对这座难以攻陷的要塞城市开始攻击算起,已经过去了十天。 现在,士兵们应该正在酣睡,尽可能地恢复白天的疲劳吧。 对我与诸将汇报战况的年轻谋士,身体发颤地说。 「那个人……张只影完全不像个凡人。不分昼夜、不论方位,随处出现在任何地方,然后射箭,挥剑冲上来。 按照您的指示,队长一级白天彻底躲在盾牌后进行指挥,夜晚也完全不立于篝火旁……然而还是出现了众多死伤者。 士兵之中,已经有他是【皇无敌】转世之类的流言了。」 「虎子虽然年幼,也是老虎吗……我要是普通士兵的话,也会这么想吧。 明明通过事先用间,连敌军兵力与布置都掌握了,却无法攻陷……」 我一边扭动着伤口几乎愈合了的左臂,一边发着牢骚。 ——仅仅一人。 然而,这一人却鼓舞了敌方士气,打击了我方士气。 要是战斗开始时,我没有难堪负伤的话! 正在这时,火堆中的薪柴炸裂作响,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虽然已是夏初,但夜晚依旧寒冷。 我压抑住自己对张家小鬼的怒火,向谋士确认。 「……伤亡有多少?」 「万幸没有出现太多死者,然而……负伤者异常之多,止血用的布带、伤药均已不足。 还有,为了运回伤兵,也抽调了部分兵力。」 「想拖时间吗……可恨的臭小鬼!」 我用右手扫落了摆在桌上的棋子。 本来,早就该攻占敬阳了。 可是,敌军在第一天的单挑以后,就关闭了坚固的大门,兵力虽少却凭借惊人的战意抵抗着我军进攻。 这样下去的话……我目光落在书信上,皱起了眉头。 应该是无法入眠的原因,表情满是疲惫的谋士脸上浮现出了恐惧的神色,向我发问。 「皇帝陛下,有何指示……?」 左手按住额头,我把书信放在桌上。 「『留下足以包围敬阳的兵力,然后率领剩下的全部军力突袭大河南岸』,后面是慰劳的话。」 『…………』 诸将与谋士都一脸严肃地一言不发。 我明白,陛下的判断是对的。 即使攻陷不了敬阳也无关大局……【西冬】臣服以后,我国可以从北面与西面进行两面进攻,大势上已经赢了。 三年前,阿台陛下采纳了我与友人『率领军队突破大森林与七曲山脉,一战降服【西冬】,然后直取敬阳』的意见。 而今亲自下达命令放弃攻城,也是体恤我等。 然而,敌军不过三千人不到,我军兵力超过三万! 连一座城市都无法独自攻陷的话,我与我等的勇武之名会名声扫地。 这样的耻辱……让我如何去与此次大远征中丧命的部下交待!! 众人也一副下定了决心的神色,看来是跟我同样的想法。 用鬼面遮住嘴角的副将开头问。 「接下来该怎么做……?果然,还是得不计伤亡地发动总攻?」 「不」 我摇头,盯着火焰。 ……我应当亲手杀死那个张家小鬼,给陛下的报告可以暂缓,必须攻陷敬阳。 「敬阳城墙比情报上说的还要坚固,敌军士兵的士气也非常高昂,只凭原来的攻城器械,怕是无法攻陷敬阳。 等待敌军断粮的话,我军时间紧迫。若是再损兵折将,也恐招致陛下不悦。」 我环顾部下的面孔。 在场众人,都是和我一起突破大森林与七曲山脉的战友,都是无可替代之人。 ……不能因为我无谓的坚持,让这些人脸上无光。 我下达了沉重的决定。 「用那玩意吧,严令攻城部队穿上重铠、带上头盔。」 『…………』 众人一致沉默,低着头。 即便认可了从【西冬】征用到的新兵器的恐怖威力,与远超革铠防御能力的金属铠甲,也充分训练使用过了……但是,我等是『赤枪骑』。 发扬马速的骑兵冲锋才是我等所望,也是我等击败强敌的倚仗。 ——投入别国的新兵器、穿上重铠,难道不会玷污我等名誉吗? 心中涌现的自问被我摁下。 我拍打桌子,咬紧牙关。 「……我等必须胜利,作为武将,即便是不情愿的胜利,也远远好过失败。再拖久的话,被绊住脚的张泰岚也会从临京回来。 ——明天早上,攻陷敬阳!切下张只影的脑袋,除了张泰岚的女儿,其余尽数杀光!!!」 『——诺……!』 众人向我齐呼,然后出了大帐。 我独自一人留在帐内,注视着在火光中摇曳的赤色重铠。 「……虎子也是老虎,或许确实是这样吧,不过—— ……也未免太过强大了,那厮到底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应我的疑问,仅剩的薪柴炸裂作响。 * 守城战第十天的黎明。 位于敬阳北城的张府内,如同天塌了一样的破裂音与地面的摇晃感,使正在假寐的我从床上一跃而起。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没有听过如此惊人的轰鸣。 我拿起枕边的剑——就在这时,再次响起了骇人的破裂音。 地面也剧烈摇晃,悲鸣与怒吼声响起。 随后,只有紧急情况才会敲响的吊钟声也响彻敬阳城内。 与此同时,我产生了一种犹如失去了自己身体一部分般的讨厌预感。 「难道说……」 就在我呻吟着的时候,满头大汗的庭破闯入了房内。 「只、只影大人!西门、西门破了!!敌兵手持大盾、身穿金属铠甲,我军虽然现在还在死命抵抗,但是完全抵挡不住敌军!!!!!」 「……是吗!」 本来就是场悬殊之战。 靠着『赤枪骑』不擅攻城与我方士卒们的奋战才坚持到今天,但也终于撑不下去了。 三道、四道、五道——无法听清有多少道的轰鸣声。 一颗烧得通红的圆球划破天际,掠过我的视野。 我拼命地回忆着,从暧昧不清的前世记忆、在京城读过的各种书籍,以及和明铃交谈过的内容中拼命回忆。 ……从异常般高亢的声音与圆球这两点来看,恐怕是某种超大型投石器械。 是【西冬】暗地里开发的新兵器吗? 我将剑别在腰间,为了尽可能的便于行动,脱掉了轻铠。 然后向浑身血污的青年下令。 「庭破!尽可能收拢士兵,然后带领剩余百姓从南门逃脱,西门那边的部队,我之后会让他们追上来的。」 「什!?只、只影大人您准备怎么做!」 我拿起弓,背上箭筒。剑柄上的发带映入眼帘,白玲哭泣的样子在脑中一闪而过。 ……那家伙,会生气吧。 我闭上眼,斩钉截铁地说。 「攻战时居先,撤退时断后——这是张家传统。快去!不要浪费时间!!」 「呜!是、是!!」 庭破领悟到了我的觉悟,将拳头抵在心脏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廊下走去。 敌军的攻击还在继续,地面摇晃不止。 「只影大人……平安归来!」 庭破悲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抬了抬左手回应。 我边骑着黑马穿过街道,边对动摇不已的沿途士兵们下令「去南门!」 近处的建筑被通红之物砸中,轰鸣响起,火焰四散。 我单手遮挡尘土,呻吟出声。 「……真是不得了啊。」 眼熟的建筑、树木被碾碎,燃烧着的金属圆球还带来了火灾。我穿过了凶猛的火势——来到了西门附近。 曾经那样顽强抵御敌军攻势的巨大城门,如今门洞大开,手持大盾的敌方重装步兵正陆续入城,盔甲武器俱是赤色。 ……敌人什么也不在乎了吗? 浑身浴血的士兵们注意到了我。 「少将军!」「只影大人!」「门破了!敌人已经!」 我取下背后的弓,搭箭——射出。 『!』 一箭正中在最前线指挥的敌骑额头。 在敌我双方的嘈杂声中,我大声下令。 「能动的人退往南门,之后听庭破指挥!我来断后!!」 『!?』 我方士兵惊愕,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快速放箭,威吓着躲在大盾缝隙之后的敌军前线指挥。 「不必反驳,快点行动。奋战至今,诸位已经做得很好了。战功我已用文书记下,所以放宽心吧。 快走!!!!!」 『…………诺』 久经沙场的老兵、这次是初次上阵的新兵与义勇。 几乎人人含泪地向敌军拼死反击,然后一点点地后退。 听见了我的喊叫声,身穿金属铠甲的一名敌骑把枪尖对准了我。 「张只影!!!!!」 敌军士兵们涌起紧张与恐惧的情绪,看来这几天来,我也变得相当有名了。 说起来——记得前世的初次上阵也是守城战。 头戴华丽赤盔,看起来像是指挥者的中年男人将佩剑指向我。 「杀了他!杀他之人——乃是此战第一功臣!!」 「——抱歉了啊……」 我用力拉满弓——放箭。 刚一射出,弓弦承受不住力道断开了。 最后的箭矢 「啊…………!」『!』 射穿重铠,贯穿心脏,敌将立毙。 我丢下弓与箭筒,冷冷向敌军一瞥。 「没空跟你纠缠。然后……」 我唰的一声拔剑出鞘,威慑呆若木鸡的敌兵。 「想送死就来吧——只管上来!」 『~~~~~!』 敌兵战意消散,阵型崩溃。 ——战机。 我立刻驱马上前,将敌兵赶到城门外。 一名头戴圆盔的敌将在附近挥舞着指挥棒,拼命想要重整军队。 坐骑察觉到了我的想法一样,速度更上一层,转眼间靠近了敌将。 「尔等在干什么!回去、快回去!!城门已破,之后只要突入城内,然后肆意杀戮即可——呜!?」 敌将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我就一剑砍飞了他的脑袋,疾驰而走。 我将剑上鲜血甩落至地。 「第二个。阮嶷在——」 在我准备去找敌军主将之前,一名手持长斧的秃头敌将大吼着向我冲了过来。 「唔哦哦哦哦哦!!!!!!!!」 「!」 重重一击被我瞬间卸开,然后我与他拉开距离。 敌将把长斧举过头顶,一边旋转着武器,一边大喊。 「张只影!你的脑袋,归我了!!!!!」 恢复得太快了。 敌军正在从混乱中恢复,单骑陷入重围的话……必死。 可是,必须坚持到南门的人逃脱为止。 为此,只有杀死敌军主将阮——破空声响起,敌将驱马袭来,我勉强躲过他的长斧一击。 「怎么了!只有这种程度吗!!」 无视敌将的嘲讽,我眯着眼睛看向敌军队列。 ——找到了。 微微隆起的小丘之上,格外巨大的『赤狼』军旗飘扬。 没错,阮嶷就在那里! 「去死吧——!!!!!」「吵死了!碍事!!」 在巨大的长斧挥下之前,佩剑就数次刺入重铠的间隙。 「……不可、能……怪、物…………!」 敌将双眼睁到极限,口吐鲜血,扑通一声落马而死。 想要插手围攻我的敌兵瞳孔中浮现惧色,手中举起的长枪枪尖都在颤抖。 我低声自语。 「……第三个。」 在我趁战场陷入混乱,驱马而行的时候,一个巨大的木制器械突然闯入了我的眼帘。 外表看起来像是有着四根长牙的大象。然后,这头大象在这里也就是说…… 「果然,是【西冬】的投石器,已经协助玄军到这种地步了吗。」 之前,在城市内行军的敌兵铠甲,也是与玄帝国不同的金属铠甲。 就算是异国的兵器,只要有利于己就引入。 玄帝国皇帝【白鬼】阿台鞑靼……恐怖的男人。 「放箭!!!!!绝对不能让他靠近将军!!!!!」 就像至今为止的幸运用光了一样,一名年轻的敌将重整了陷入恐慌的敌兵,无数的箭矢向我射来。 我挥舞着佩剑不断横扫,将箭矢斩落。 「呿!」 我一边咋舌,一边向敌兵冲去。 担心射中友军,箭雨停止了——然而,我突然驻马。 挡在我面前的,是嘴角被鬼面覆盖、连坐骑也披戴着赤色革铠的敌将,他手持一柄古朴大剑。 「没想到,竟能单骑至此……开战第一天就射伤义兄左臂,也难怪士兵间传你是【皇无敌】转世。 不过!」 我堪堪躲过他猛烈的一击,大剑将地面上的无主铁盾劈成两段。 我也不是不能正面接下这一击,但是佩剑会先承受不住。 敌将驾驭着骏马在后方追了过来。 「不会放你去阮大人那里的!我等是『赤狼』率领的『赤枪骑』! 至今为止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像你这样的乳虎了,这次也一样!!!!!」 黑马重重地喘气,速度也慢了下来。 ……只能杀了他了。 我下定决心调转马头,与敌将正面相冲。 「哦哦哦哦哦哦!!!!!张只影、受死!!!!!」 敌将发出高亢的喊声,高举大剑向下劈—— 「嘎!?……太、太快了,难、难道、真的是…………」「副将军!」 刹那间火光乍现,佩剑挥过,敌将右手被斩断。 被斩断的右手与大剑一起在空中飞舞。 敌将愕然,难耐剧痛坠落马下。 敌军中的年轻指挥发出悲鸣,士卒再次动摇。 「……第四个!」 我边看着沾满鲜血、剑刃崩缺得厉害的佩剑,边趁机纵马向小丘奔去。 短时间内陆续失去了指挥自己的将领而乱作一团的敌兵中穿行——终于,登上了小丘。 刚一抵达,黑马就力尽倒下。 我立刻从马上跳了下来,「……感谢了。听好了,绝对不要死喔?」我抚摸着马首 ——然后转身面向身穿赤色金属铠甲、左颊留有伤疤的敌军主将。 阮嶷手持方天戟,两面巨大的弯刃闪烁着妖冶的光芒。 他咧起嘴巴,严肃地说。 「——来了啊……乳虎。」 我将剑上鲜血甩落,架起剑。 敌兵在周围逐渐组成阵型,没有退路了。 阮嶷毫不在意铠甲重量的样子,右手单手抡起方天戟,向我问话。 「你杀了我许多部下呢。」 「……抱歉了呢。」 我与阮嶷淡然交谈着。 在浓烈的血腥味中,有着一丝——新鲜的泥土气息 ……不会吧,即便真的来了,这也太快了吧。 看来我比我自己想的,还要期待白玲到来。 阮嶷一脸沉痛,摇了摇头。 「都怪我犹豫……不过,只要杀了你们」 方天戟指向巨大的投石器,投石器的后面摆放着数个巨大的金属圆球。 「我要是一开始就用那个不吉利的兵器将敬阳毁灭殆尽就好了。 对你的实力看走眼、执着于与你分个胜负……结果没有这么干。 因为这份愚蠢,阵亡了诸多部下——我没有脸面去见他们……」 阮嶷的瞳孔中燃烧着可怕的冲动,他缓缓地双手持戟。 「然而——我已不再迷茫。张只影,我要杀了你,结束掉这一切!」 「「杀!!」」 我与阮嶷同时发声,一口气拉近距离交锋起来,火花溅落四处。 可能是连续作战的缘故,我身体变得沉重了。一点点、一点点而又明确地被阮嶷压住。 没能避开方天戟连续而又激烈地猛攻,我的左右臂、身体各处负伤出血,因而动作变得更加迟钝。 「怎么了!怎么了!!动作变得迟钝了!!这就是,你的实力吗!!!」 佩剑嘎吱作响,发出悲鸣。鲜血顺着剑柄留下,染污了白玲的发带。 阮嶷如同野兽般咆哮。 「哈啊啊啊啊啊!!!!!!!!!!」 我蹲下躲过方天戟的横扫,瞄准铠甲的间隙,全力刺去。 ——讨厌的触感、与犹如将死之人发出的悲鸣般的金属音。 「可惜了啊。」 「呜!!」 阮嶷在瞬间转动身体,用腹部铠甲承受住了我这一刺,佩剑因此裂成两段。 不仅如此,我还被他用戟柄打倒在地。 剧痛。 剑身迟了片刻后,从空中落下,刺入地面。 左手……也折断了吗。 赤狼将方天戟刺到我的脸前,夸耀着自己的胜利。 「可是,到此为止了!」 「…………」 我右手握住短剑剑柄,沉默。 风从南方吹来,新鲜泥土的气息近了。 阮嶷眯起眼睛,真诚地称赞我。 「张只影,你真的是个令人恐惧的男人。 恐怕……不、一定,一定会在数年后超越张泰岚,成为我等最大的敌人吧。 打磨后的爪与牙,或许连阿台陛下都有可能被你伤到。」 「…………」 微弱……微弱的马蹄声传来。 不是一骑或二骑,百骑……不、更多的。 南风吹起了。 阮嶷回转着方天戟,长戟作响。 他冷冷地对我宣告。 「正因如此!我今天要在这里确实地杀掉你。你这厮太过危险了!让你活着的话,会有无数将士被你杀死。 ……我最后慈悲一次,会让你妹妹马上去陪你。」 「……哈。『赤狼』大人还真是心善啊。」 我站起身来,擦去手上的鲜血。 阮嶷一脸惊讶。 「将死之人,你打算干什—— ……唔!」 突然,钟声响彻战场。 然后,从南方丘陵的背后杀出了众多骑兵向着敌阵冲锋。 飘扬的军旗上写着——【张】。 是老爹亲帅的亲卫老兵! 阮嶷环视周遭,咬牙切齿。 「不、不可能……即使是张泰岚,也太快了!已经、从临京回来了!?密探的情报里——」 伴随着马匹的嘶鸣声,周围敌军的阵列被撞开一片,用来抵挡箭矢的大盾也被甩飞。 我确认着自己右手的发力——嘻嘻一笑。 「你问我打算干什么?当然是打算、战胜『赤狼』阮嶷喔 ——白玲!!!!!」 「嗯!」 「!?」 银发美少女乘着白马突破了敌阵,第一个登上了小丘,她瞄准阮嶷放箭。 为了减轻重量,她没有穿着轻铠,看来是跟我想法一致呢。 即便被趁虚而入——也不愧是『赤狼』。 「别瞧不起人了啊啊啊啊啊!!!!!!!!!!」 他额头上浮现出青筋,将箭矢悉数扫开。 在此期间,我方骑兵凿穿了敌军侧翼,敌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阮嶷睁大眼睛,身体愤怒地发抖,大声怒吼。 「你们!究竟用了何种妖术!!!!!」 「不是妖术,是技术。」 白马来到了我的身边,银发美少女立刻落到地面,交给我一个细长的布袋后,立刻向愤怒的阮嶷不断射箭。 她一边竭力拖延阮嶷,一边大叫。 「王家女给的!」 「明铃给的?」 我感到惊讶,正想要打开绳带——然后我拜托白玲。 「抱歉,我左手动不了。」 「……」 少女的表情尽管一瞬间变得险恶,但她仍向阮嶷放箭,然后瞬间为我解开了绳带。 看见袋内之物的我咽了一口气。 黑与白的双剑。即是我的爱剑,也是托付与盟友的【天剑】。 尽管惊愕,但我还是把黑剑——【黑星】取出,呼唤她的名字。 「白玲!」 「什么事——交给我吧!」 银发少女仅仅与我对视一眼后就明白了,她直接舍弃掉弓,然后将白剑——【白星】拿在手中。 因为愤怒而脸色通红的阮嶷大声咆哮。 「混账,尽耍些小聪明!!!!!!」 我握住令人怀念的爱剑剑柄,呼唤稍微有些不安的少女名字。 「白玲、没问题的」 「——那是、当然」 我与她互相点头,然后面向阮嶷,手持未出鞘的天剑,一左一右向他冲去。 猛将大大地回转着方天戟,怒吼。 「想得简单!以为两人一起上,就能打倒我吗!!去死吧!!!」 「白玲!!!!!」「只影!!!!!」 我与她同时大喊,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阮嶷的全力横扫。 紧接着——拔剑! 漆黑与纯白的斩击交错,钢铁所打造的铠甲与赤狼一起,被斩裂。 猛将口中溢出鲜血,方天戟脱手扎入地面,头盔也掉落于地上。 他瞳孔大张,表情惊愕。 「斩断钢铁铠甲,漆黑与纯白的、双剑……难、难道是……【双星的天剑】……咕呜!」 片刻后,玄国『赤狼』缓缓地向地面倒下。 我用最后的力气大喊。 「敌军主将『赤狼』——已被张只影与张白玲斩杀!!!!!!!!!!」 欢呼声、悲鸣声和怒吼声在战场上交错而起。 敌军队列崩溃,军旗也陆续倒下,多数士兵向北方败走。 ……不往西逃的话,会被礼严他们拦住的。 然而,敌军已经没有能做出判断的将领了。 我一边同情着敌军,一边勉强将漆黑之剑纳入鞘中。 然后当场瘫倒在地。 「…………呜。」 不知何时起,我方骑兵将周遭团团围住,护卫着我们。 投过来的目光大半是赞叹与畏惧……以后估计麻烦了呀。 「嗯?」 我感到一丝违和,眯起眼睛看向北方的小丘,总感觉有奇怪的视线……是错觉吗? 白玲向我方士兵发出指示后,将剑纳入鞘中。 从白马背上绑着的背囊中取出竹筒,往我的左臂倒水。 剧痛让我的表情扭曲。 「~~~~~~~呜!!!!!!」 「……别乱动。有什么要说的吗?」 「来得……还真快、呀,怎么做到的?」 从临京到敬阳,无论是怎样的良驹,最少也要花费七天。 坐帆船走大运河逆河而上的话需要顺风,可是到刚才为止还是强劲的北风。 白玲坐在我旁边,一脸不满。 「……不是这个吧?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挠了挠脸颊,老实地低下头。 「谢、谢谢,得救了。」 「很好。」 少女满足地点头,用布将我的左臂包扎起来。 血渗了出来。 小丘下传来了我方的胜利欢呼,我嘟囔了一句。 「赢了、吗」 「——嗯」 白玲用布擦拭着我脏兮兮的脸,打从心底似的微笑。 「是你带领我们打赢的喔?自称要当文官的大闲人?」 「……我不是那个料啊……全部塞给老爹和你就——哇喔」 『月影』舔着我的脸颊,就像在责怪我似的鸣叫起来。 我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连你也责备我吗……?站在我这边的人在哪里呀!?」 「笨蛋,你眼前不就有吗?虽然大半是敌人。 好了,给。趁现在还给你。」 「嗯?」 白玲将纳入鞘中的【白星】递向我。 在我正要回答的时候—— 「……咦?」「呀!」 我向白玲倒去。 糟了……意识………… 「突、突然这样!我、我也有一定心理准备了,所以事先跟你说清楚 ——只影?只影!?谁来!谁来帮忙!!!!!只影他!!!!!」 啊~~别那样哭泣呀……我没事、的啦…… 听着青梅竹马少女那惊慌失措的声音,我最终失去了意识。 终章 『喂——也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不能给英风一把?我只有【黑星】也无所谓喔?』 『嗯?什么啊,英峰。你不明白吗?』 ——我做了个梦,一个令人非常怀念的梦。 煌帝国宫殿最深处,皇帝寝宫。 这是初代皇帝病倒后,我去探望时的事。 消瘦的挚友苦笑着。 『……英风他啊,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嫉妒着你。 初次上阵杀敌比你晚,你在战场上大为活跃、为士卒所仰慕,明明都是些完全没有必要嫉妒的小事。 因此不管发生什么,他惟有对你无法低头。这样下去,那家伙不管过多久都不会成长吧?』 『……别嫉妒我啊』 我摸着双剑的剑鞘,皱起眉头。 一方是执政天下的大丞相。 一方是统率众人的大将军。 这有什么好嫉妒的吗。 初代皇帝笑意更深了。 『……英峰,你就保持你现在的样子就好了。我死后,如果,英风向你低头的话就帮帮他吧。』 『不低头也会帮的,毕竟是老交情了。』 寝宫中充满了略显苦涩的笑声。 挚友数次点头。 『呜呼……所以、所以啊,莫逆之友呀,就因为你从以前开始就不计一切得失地帮助我和英风。 所以世人虽然盛赞我等,却在心底某处轻视着你……皇英峰,你才是真正的英杰。 也正因如此,我才要……将遥远的上古时代,全知的贤者心忧乱世而用从天而降的星辰打造的双剑交给你——』 * 「呜…………」 意识渐渐清醒过来了。 昏暗的灯火之下,可以透过圆窗看见外面,硕大的月亮躲在云层之后。 记得这仗是从早上开始打的,然后——我支起上半身,看向周围。 「这里是……」 怎么看都是我在张府的私室,看来勉强躲过了战火摧残呀。 我穿着的衣物也不是军装而是略显深蓝的睡衣,左臂被绷带缠了好几圈。 「哎呀?已经起来了吗?」 「……白玲」 银发美少女端着托盘进入房间。她披着头发,穿着淡青色的浴袍。 我想要从床上起身,被狠狠叱责了。 「别动!」 「……是」 我沮丧地放弃,停止了动作。 弦断了的弓也被拿回来了,竖于床头附近。 少女将托盘放于床铺边的圆形书桌上,然后坐在椅子上。 我向她发问。 「战况怎么样了?」 「敌军虽有一部分向西方逃窜了,但大半都被驱赶至大河边了。 布阵于大河北岸,玄国皇帝率领的敌军主力也退后了。 父亲大人已经往【西冬】派遣了探马。」 「是吗。」 看来老爹将失去阮嶷的敌军毫不留情地赶到大河南岸,歼灭掉了的样子。 白玲开始剥粽子的竹叶,蒸过的粽子散发着热气看起来好吃极了。 一察觉到自己还是空腹状态,肚子就叫了。 少女扑哧一笑,表情缓和,将粽子递给我。 「给,能自己吃吗?」 「没问题——好疼!」 我想要伸出左手,却发出了悲鸣。 白玲淡淡地告诉我。 「手没有折断,只是,眼下不能随便动。 ——来,吃吧。」 「……那~~个?白玲小姐?」 我看着递到嘴边的粽子,一脸困惑。 少女脸色微红,快速地说。 「没办法的吧?你受伤了,父亲大人也对我说『你要好好照顾只影喔!』。这是军令,别无他意。」 「……原来如此。」 虽然我右手是能动,不过……没办法了。我大口吃着粽子。 然后老实地说出想法。 「——好吃。」 「是吗。」 白玲一边给我喂食,一边用右手取下我嘴边的米粒—— 「啊,对了!喂,老爹和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回来的?难、难道说……真的是用了妖术或者仙术之类的!?」 「……真笨呢,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来,喝水。」 我右手接过竹筒,一口气喝干,干渴的身体为之一振。 银发美少女一边为我剥第二个粽子,一边说出原因。 「是乘坐了王家的巨大明轮船队。船,也能航行得这么快呢,稍微有些令人害怕。」 「巨大明轮船队???」 耳生的词令我歪头……不是,明轮船我还是知道的。 在船舷两侧安置水车,然后用人力转动水车,因此不借风力也能航行。我也听说过明铃已经实际造出来了。 然而,『巨大』的『船队』? 白玲仔细地剥着竹叶,不高兴地看着我。 「……我听说提议的人是你?」 「虽、虽然确实是我说的,但巨大的船队什么的……我可没说让她造那么多!」 银发美少女起身,然后坐到床铺上,责备我。 「我不想听你的借口,你稍微自重一点吧。」 「只、只是跟她喝茶时的闲聊罢了,偶然从伯母那听说在异国有『没有风的时候也能航行的船』…… 不是有句话叫大智若什么吗,也许真的是这样也说不定。」 「…………后半部分我同意。」 白玲不情愿地点头,在京城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吃完粽子后,夜风南起,吹动了云层,躲在云后的满月也露出了姿态。 我平静地问。 「老爹他们在大河南岸?」 「嗯」 即便失去了阮嶷,阿台也不会放弃南征吧。 那个巨大的投石器、以及金属打造的重铠,也会在北方战场上出现吧。 也有必要防备【西冬】的动向。 打破中立,允许玄军通过的时候,那个国家就已经是敌人了。 通过这次的战斗,我已经清楚地明白了那个国家的技术不容小觑,是无法被忽视的存在。 老爹之后不仅要将北方当做前线、连西方也要防备。 国内的『朝贡派』也是麻烦。要是他们能因为这次胜利而老实就好了…… 可是,现在能确认的只有——之后,还会发生大战,许多人都会死去,而我也无法与之撇开关系。 ……混蛋,所以说,我才想早点当个乡下官吏。 白玲窥视着我的脸色,伸出手摸着我的脸颊。 「父亲大人和大家都异口同声地称赞你了。说『多亏了只影,才守住敬阳』」 「……活下来的人或许会这么说吧。」 我撇开视线叹了一口气。我还是,不喜欢战争。 可我却只拥有武艺的才能。 至少,如果我拥有指挥大军的才能的话…… 「只影」 「!」 突然,白玲用双手紧紧握住我的右手,按在了她的胸口。 ——能够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喂、喂」 「……不要只责备自己,你已经很努力了,努力得令人难以置信。不管谁说什么,我都这么认为,所以……」 比星辰还要美丽的碧眼中浮现了大颗泪珠。 我沉浸在这异常温暖的情绪之中,呼唤她的乳名来捉弄她。 「……别哭了,爱哭鬼雪姬。」 「……我才没有哭。」 放开了我的手,用袖子擦拭眼泪而站起身来的白玲,将纯白之剑——【白星】递了过来。 「给,这次确实地还给你。」 「哦、好的。」 我被她气势所压到,接了过来。令人怀念的重量……犹如我身体的一部分。 「…………」 「怎么了?」 银发美少女不安地盯着我,然后又马上移开视线。 她目光游移,玩弄着自己刘海,没头没脑地问了我一句。 「——所以……你准备怎么办?」 「???」 我歪着脑袋,没有搞懂。白玲语调急躁,声音激动。 「所、所以说!……你不是和明铃约好了吗?她已经找到【天剑】了,你准备怎么办?」 「嗯~~……我现在,还不准备娶妻呢…………」 那家伙、是怎么找到的?还有——她刚才,叫了明铃的名字?? 我脑海中浮现了天才少女得意洋洋的样子,稍微思考后说。 「啊啊,这么做不就好了?」 「……诶?」 我将刚才接过来的剑递还给了白玲。 银发美少女双手接剑,跟刚才的我一样眨了眨眼。 「只、只影?这是……」 「我的左手都这样了,也不是马上能治好的。这把就由你来拿着吧,用着用着就会用顺手的啦。」 我一脸轻松地说完,然后对她使了个眼色。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我犯过许多错误。但至少,这里我不想选错。 我一边得意地笑着,一边摆着能动的右手。 「【黑星】和【白星】——二者合一,才是【天剑】。而我对她提出的是『找到【天剑】交给我的话,就会考虑一下与她结婚』」 「……骗子的借口呢。」 白玲苦笑着,却又难掩高兴地抬头看我。 嘛,之后得向明铃道谢……不过先抛诸脑后吧,还要叮嘱明铃不要说漏嘴。 ——刚才的话里夹杂了一点谎言。 「还有呢,千年前的剑喔?谁能证明这是真东西??如果不是【双英】中的某人转世,又有谁能证明呢?」 「……果然,坏心眼。」 我家的大小姐脸上带有一丝红晕,怀抱着【白星】笑了。 嗯,果然比起哭脸还是笑脸更好看。 我的上半身被白玲轻轻压住,按倒在床铺上,然后她立刻为我盖上被褥。 白玲的脸占据了我的视野。 「好了,再睡一会吧。」 「不,我已经不困了,想读读『煌书』……」 「不行。」 「……是。」 屈服于白玲那惊人的压力,我只能投降。 没办法——我闭上眼睛想要入眠。 我感到白玲端着托盘离开了房间,灯火也熄灭了。 不管怎么说都要让我睡觉,白玲态度强硬…… 可是,似乎是积攒了比我预想的还要多的疲劳,睡意立刻袭来。 恍恍惚惚之间——有人在轻轻地叫我。 「只影」 「嗯?」 我在黑暗之中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短暂的沉默后——少女问了句我意想不到的话。 「你,想要冠以【张】姓吗?」 我陷入思考。 不是『张家闲人』,而是『张只影』。 老实说,至今为止,我并没有在意到那种地步。不过……我坦率地回复。 「——那当然是……想」 白玲一时之间没有回答我。 是不在房间了吗?我这样想着准备支起上半身时,白玲那清脆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是吗。知道了,我记住了。」 让人觉得与平常没有两样的声音。 ——可是 带着些许……没错,她的回答中似乎带着些许喜悦………… 黑暗之中,少女的身影隐约可见。我问她。 「喂,刚才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少女小声地笑了,优雅地笑声传了过来。 「你不明白也没关系,这是我这边的事。还有一点,你对我这么说过的吧?『保护我背后的人都会死』。 ——那么」 云层完全散去,月光照射入房内。 ——比谁都要美丽的碧眼银发的少女将剑抱在胸前,看着我。 「我不会保护你的背后,也不会走在你身旁——我会牵着你手,在你的前方行走。 这样就行了吧?你要保护好我的背后喔?」 我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从来没有人对单论『个人能力』,可以被归为强者的我说过这样的话。 ……真是的,敌不过这家伙。 我苦笑着,轻轻而又明确地点头。 于是,白玲一脸高兴,轻盈地转身。 「那么——晚安了,只影。」 「啊啊——晚安,白玲。」 这一次,美少女的气息远去了。 我将身体躺回床铺上,转动脑袋看向窗外——北方的天空上,那本应坠落的【双星】闪烁着,是新的星辰吗? 「——……是吗。」 时代似乎再次赋予了『天剑』使命。 这次,一定要守护到最后…… 我闭上眼睛,将意识交给甜美的睡意。 * 「那么……阮嶷真的在战场上被斩杀了吗?」 帝国军主力从敬阳败退之日的深夜。 帝国军旗舰船舱内。 昏暗的灯火下,我——玄帝国皇帝阿台鞑靼坐在椅子上听取着详细的战败报告。 我的提问在寂静中响起。 我让心腹们也修养去了,因此在场的只有我与——伫立在窗边,头戴狐面,披着破烂外套的密探二人,他体格矮小,无法分辨性别。 他恭敬地回答。 「无误。虽然是远远窥探但也能确认,『赤枪骑』的将领也多数战死,少数生还者败走【西冬】。」 先帝称他们为『千狐』,我也是在先帝驾崩前,才接手这个潜藏于黑暗中的密探组织。 先帝曰——他们举止奇怪,虽从我国建国起就主要在谍报方面支撑着帝国,但却底细不明。 我即位后,只见过一次面的首领这么说过。 『我等的真面目是什么,不是怎样都好的事吗?你只要想统一天下,我们就会将力量借给你——大丞相、王英风阁下?』 确实如此,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我该做的事情都没有改变。 统一天下!如今可以长久地实现故去友人托付给我的梦想了!! 前世我隐退之后,帝国似乎连五十年也没有坚持住。 今生不会再重复那样的失败了。 我用少女般的纤细手指玩弄着白发,呢喃自语。 「……一时半会间还无法相信,十倍兵力的差距也能被逆转。所以,斩杀阮嶷的是何人?」 『赤狼』是货真价实的猛将。 即使野战不如张泰岚,也不至于在战场上被当场斩杀。 密探的回复中夹杂着些许困惑。 「——是张白玲和张只影。」 南风从窗外吹入,灯火摇曳。 我惊讶地反问。 「女儿姑且不提……他还有儿子?阮嶷的报告之中也没有提到这件事?」 「似乎没有血缘关系,如果士兵们谈话内容可信的话,两人俱是十六岁。」 「……嗯」 年仅十六的少年和少女,虽说是二人合力,但斩杀了『赤狼』、吗。 忽然,我想起前世达成了同样壮举的友人。 英峰初次上阵便斩杀了知名将领——那时他十五。 这群人收集情报的能力极为高明,虽然很难认可但这就是事实吧。 ……没想到,阮嶷会在战场上败亡。 与失去忠臣而消沉的我相对,密探以轻巧地仿佛没有重量般的动作,从窗下的栏杆跳走。 「报告完了——皇帝呀,别忘了使命。我等已经等待了千年,你一定要统一天下,在北边的风暴来临前。」 「我知道,那群家伙被统合起来的话就麻烦了——对了,搜索【天剑】的事有进展吗?」 「……没有进展,你说的庙里没有那样的东西。」 语气中带有微弱的不悦之情,狐面从我眼前消失了。 船舱内只剩我一人,我盯着桌上的花瓶,瓶上雕琢着『老桃』的桃花,自言自语。 「……难道、说」 皇英峰死了,若是他也像我这样获取第二次的生命…… 「不,应该仔细调查一下。『赤狼』被斩杀,我的野心也被阻挡了。 了解达成这件事的少年和少女,对我国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 我的低语融入于黑暗之中,消散不见。 窗外的北天,本应在那天堕落的【双星】闪烁着。 后记 初次见面的读者大人好,老读者大人也好,我是七野りく。 是2018年末以『公女殿下的家庭教师』出道,却无法从新人心态里摆脱的自称残疾作家(※已经不是新人),还请多多指教。 关于本作内容。 我是个典型的凭兴趣『写书』、『读书』的无趣之人……某个我没有公之于众的构思,形成了本作。 ……我能讲好这个故事吗,老实来讲,说自己没有不安是假的。 每月发售的众多作品之中,像本作这样的纯粹华流刀剑幻想几乎是不存在(以三国志为背景的作品倒是有……)。 嘛,结果完全是杞人忧天。 试着写了后,主人公只影是非常帅气的主角,白玲也是可爱的女主角兼可靠的伙伴,反派们我也非常喜欢。 剑与魔法的幻想故事也很好看,本作这样的幻想故事您又觉得如何呢? 下面是宣传。 『公女殿下的家庭教师』最新十三卷同日发售。 拿起『双星』的读者大人,也务必读读这边。插画也是cura老师喔。 向照顾过我的诸位致以谢辞。 担当编辑大人,出版了呢!第二卷我也会加油的。 cura老师,继『公女』之后,也接受了本作的插画工作,真是十分感谢!只影、白玲、明铃,都非常棒!! 百忙之中给我写推荐文的志瑞佑老师、羊太郎老师、下等妙人老师,谢谢你们。我还是第一次得到推荐文,所以在写书的阶段就非常紧张。我没有体验过的事情,还多得多呢。 向读到这里的全部读者大人献上最大的感谢。 期待着下次的相会。下一卷,『给予背叛者惩罚』。 七野りく 插图 特典『一决胜负!』 「哼哼哼……王明铃,欢迎您今日的光临。无法相见的日夜是如此的寂寞,您会觉得,这样的我可爱——」 「静小姐,你辛苦了。」 我——张家养子只影,将礼物交给了少女的侍从静小姐。 布袋里面装的是我在临京集市上买的美味包子。 静小姐优雅地微笑着。 「感谢您,只影大人。我去泡茶了。」 「哎呀哎呀,我就是期待静小姐的茶才来的。」 「呵呵,您说话真好听呢。」 「我是发自真心说的。」 我眨了眨眼,坐在椅子上。 数个月之前,我在贯穿大陆南北的大运河之上,救了艘被水匪袭击的船只。 之后,被偶然在船上的知名豪商王家的独女——王明铃缠上,像这样被她频繁地邀请到王家府邸。 守护着荣帝国北边的重要都市敬阳的老爹——【护国】张泰岚在最近出给我的难题『解决兵粮问题』上,也借助了她的智慧。 ……不过这件事要对留在敬阳的青梅竹马张白玲保密。 在我注视着静小姐为我泡茶之时,明铃像个小孩子似的跺起脚来,扎成两股的浅粟色头发摇曳着。 「只、影、大、人?」 「嗯~~?」 我将视线移向少女。她脸颊大大鼓起,气势十足地坐在了我面前的椅子上。 丰满的双丘摆动着。 「您对我太敷衍了!邀请只影大人的是我才对吧!?」 「三天前就已经见过一面了吧?」 「姆~~唔,只影大人有必要学着了解少女心!」 我冷静地提醒她后,明铃反而生气地说我坏话。 ——她的话也有道理。 我脑海里千年前的煌帝国大将军『皇英峰』的记忆,对理解少女心之类的东西也起不了作用。 静小姐将数个注入茶汤的碗摆放在桌上。似乎是不同的茶叶。 「哼~~哼,今天我想要与迟钝异常的只影大人一决胜负!」 「胜负?」 在我与静小姐打招呼的时候,明铃双手一拍。 ……露出了坏笑。 「这是被称作为『斗茶』的猜茶叶产地的游戏。只影大人您是第一次游玩,只要猜中哪碗是产自北方的茶叶就算您胜,如果猜错的话,今晚就在我家留——」 「右边的。」 我嗅了茶香后,拿起右边的茶碗喝了一口。 ——没错。是我在敬阳和白玲一起喝过的茶叶味道。 「什、什!?」「精彩。」 明铃惊愕。 静小姐为我鼓掌。 我翘起腿,朝着王家的麒麟儿嘻嘻一笑。 「怎样?一决胜负什么的,只要赢了不就行了?」 「呜!不、不应该是这样……」 怎么看都是幼女的明铃低着脑袋,身体颤抖。 静小姐对我眼神示意。 『还请您想想办法。』 ——啊,我知道了。 我拿起盛在盘子上的包子。 「抱歉了,留宿是虽然不行的——不过今晚能让我留下来用餐吗?」 明铃抬起头,随后眼睛闪闪发光。 「是、是!请交给将来会成为只影大人妻子的王明铃我吧!!」 「……别歪曲事实,我还惜命呢。」 我一边提醒她,一边苦笑着。这话可不能被白玲听见。 ——那天的晚饭美味至极。 然而,这事之后暴露给了白玲。 我被逼入了绝境,不过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特典『共同处理』 「哇喔~~真厉害啊!」 我——张家的养子只影,看着放在张府厨房的砧板上的巨大鱼类,不禁发出感叹。 这鱼甚至比站在那边的成人都要巨大! 带来这条大鱼的白须白发老将——礼严绽放出笑容。 「只是随便钓着玩的,结果钓上这么个大家伙——如您所见,我礼严虽老,却也不输给年轻人嘛!」 「真是了不起的东西呀,真想让老爹也看看!」 老爹——保护荣帝国北边不受异族侵犯的【护国】张泰岚如今在两军最前线,不在敬阳。 如果让喜好钓鱼、打猎的老爹知道了这件事,他绝对会遗憾没能看到这鱼。 在我探头看着这条大鱼的时候,碧眼银发的美少女——张家长女白玲,与侍奉自己的女官朝霞一起走进了厨房。 「只影,这边是在喧闹什——……」「嘛嘛。」 在人前总是一副沉着冷静样子的白玲用手遮住嘴角,朝霞也瞪大了眼睛。 我得意地笑了,对她们轻摆左手。 「很厉害吧?老爷子钓上来的!」 「……确实厉害呢。不愧是,礼严。」 回过神来的白玲走到我的身旁,称赞起了老爷子。 老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夸张地行礼。 「是!感谢您的夸奖,白玲大小姐。」 「……不过~~」 『?』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歪着脑袋的朝霞。 红棕发的女官做出一副困扰的表情,不知所措地说出担忧。 「那——那个……张家,恐怕没有人能处理这么大的鱼。」 『…………』 礼严、白玲、窥视着厨房的仆人与女官们,掌管后厨的人们目光游离了起来。 确实,恐怕没人处理过这么大的鱼。 老爷子神色失望。 「……失、失策……没想到这一点,做了没有意义的杀生……」 看着情绪低落的老爷子,白玲走上前去。 ……不好的预感。我和朝霞对视了一眼。 银发美少女温柔地看着礼严。 「就由我来处理——」 「我来处理吧。朝霞,帮我从仓库里拿最长的菜刀出来。」 「遵令!礼严大人,请您也来帮忙吧。」 「喂、喂!」 为了盖过这个声音,我向朝霞下令。 察觉了我的意图,红棕发的女官立刻做出反应。众人也慌张地从厨房跑出去。 看着众人消失的白玲,闹起了别扭。 「……只影?」 「嘛~~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张白玲文武双全。 除了对我以外,性格也十分温柔。 ……但是,从以前开始就不擅长料理! 白玲不高兴地盯着我,嘟囔着。 「在你去临京的这段时间,我也好好练习过了……」 「呜!」 我一个人去了荣帝国首都临京半年之久,到前几天才回来。 ……她一说这件事,我就没办法了。 但是即便她的料理水平有所提升……也不能让白玲处理这条大鱼,我的心脏受不了。 从朝霞的反应来看,这个发展也在她的预料之内。 ——那么。 我轻摆左手,向闹别扭的大小姐搭话。 「……知道了,我来剖鱼,你来烤,两人一起处理吧。」 「一起!——……我明白了,今天就先这么办吧。」 瞬间,宝石般的碧眼睁大,白玲故作无奈地同意了。 她的脸颊似乎都染上了微微红晕——不,是我的错觉吧。嗯,是错觉。 毕竟没有什么害羞的地方呀! ——之后,大鱼平安无事地被我剖开,白玲将切开的鱼肉豪爽地烤了,招待众人。 虽说味道美味…… 『就像一对关系和睦的年轻夫妇呢』 因为被朝霞她们捉弄的缘故,我最终下了封口令。 这话要是传入了白玲耳中,那就不得了了! ……那家伙向老爷子撒娇『您再钓一条大鱼吧!』这件事,就当做没听到吧。 特典『书信』 「那么,朝霞小姐,我就此告辞了!」 「好的。来信,我确实地收到了,感谢。」 我——侍奉张白玲小姐的女官朝霞,向年长的信使致以深深谢意。 这里是荣帝国北边的重要都市敬阳,【护国】张泰岚大人的府邸正门前。 「听说少将军前段时间去了首都,想必白玲大小姐一定十分牵挂吧?若再有书信送到,我会尽快送来的。」 信使这么说着,将背后的包裹向上一抬,然后一脸满意地离开了。 我目送他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为止,然后转身。 寄信人——只影大人,并不是张家血脉。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能背负起张家的人才』。 更何况——我所侍奉的大小姐,最为认可这一点! 只影大人前往首都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段时间,白玲大小姐看似每天勤于锻炼,生活一如既往——但我察觉到了。 白玲大小姐每天晚上,都会透过圆窗,看向首都所在的南方星空!! 我回到张府内,向在廊下遇到的同僚女官询问大小姐的所在。 ——似乎在内院训练弓术的样子呢。 穿过石廊后,我看见了大小姐的背影。她那美丽的银发用红色的发带系成一束。 「白玲大小姐。」 我呼唤着她的名字,持弓的大小姐回头看了过来。 真是漂亮的人儿。 「朝霞,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脸上尽是笑意,走入了内院。 然后,双手拿着书信,递给了大小姐。 「只影大人寄来的。」 「! ……你放在那边的圆桌上,等我训练完了再读。」 在我告知她的瞬间,白玲大小姐那宝石般的碧眼闪闪发光了起来——然后马上,做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继续着训练。 我也低下头离开内院,在稍远的石柱后偷看着大小姐。 片刻后——白玲大小姐环视周围,确认是不是没人在附近。 然后,她将弓置于椅子旁。 「——哼哼」 将只影大人的书信紧紧地抱在胸前。 何等……何等可爱的样子! 白玲大小姐,盼望着久等不至的书信,心里一定焦急的度日如年了吧。 不知不觉间,同僚的女官们也聚到了柱后。 大家想法一致呢! ——那一天,白玲大小姐一直心情愉悦。 为了让只影大人写更多的书信,我得让首都的妹妹想想办法。 全都是为了白玲大小姐! 特典『午睡』 我迎着风,渐渐加快马速。 「以那个小丘为终点,比比看谁快吧!」 与我并肩而行,骑着白马的碧眼银发美少女——从异族的铁蹄下保护着荣帝国北边的重要都市敬阳的【护国】张泰岚之女白玲大喊着,并且让爱马加速。 「啊!太卑鄙了吧!」 我——张家养子只影也让黑马加速,追赶着身穿白色军装的美少女背影。 白玲这家伙,马术变得相当高明了呀。 虽说记忆暧昧不清,但连身为千年前的大将军『皇英峰』转世的我也追不上。 我被老爹捡到起,已经过了十年。 一直一起生活的少女的成长,对我还说,比自己的事还要高兴。 嘛,话虽如此……胜负要另当别论。 我用脚对爱马发出指示后,它加快速度,与白马并列而走。 离目标小丘不远了。 白玲睁大了宝石般的碧眼。 我朝着系有红色发带、银发飞扬的少女得意一笑—— 「…………」 「喂、喂。差不多该不生气了吧?」 我朝着将爱马牵入张府马厩,快步离开的白玲搭话。 于是,少女突然站住。 她一点点地转过身来,与我目光相交,眼神里透露出闹别扭的神色。 「……“我这种对手,什么时候都能赢”,反正你就是这么想的吧?」 「才、才没这么想啊!……只是」 老实说,我有一点点这种想法,自己不会输给『现在』的张白玲。 ——可是,终究只是不会输给『现在』的张白玲。 我挠着脸颊。 「我去临京的这段时间你也在坚持锻炼吧?我已经充分感受到了喔。」 「! 是、是吗……」 我话音刚落,白玲脸颊就染上了红晕,低下头来。 我与等候在一旁的侍奉白玲的女官朝霞对视一眼。 红棕发的女官开口。 『已经可以,入浴了。』 张家府邸内有温泉涌出。 我拿起腰间的竹筒,喝了一口水然后,向白玲提议。 「虽然有点早,不过总之先去泡个澡吧?」 「——……一起吗?」 「咳咳!你、你!」 抬起头的少女做出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得意洋洋地再次动身。 「开玩笑的。……要是偷看的话,我会射穿你喔?」 「谁会偷看啊!……所以说受不了大小姐!」 「哼哼」 看着发着牢骚的我,白玲高兴地离开了。 ……真的是,敌不过这家伙呀。 「嘿咻。」 结束入浴后,我回到私室,躺到床上。 恰到好处的疲惫感。到晚饭为止还有点时间,午睡一下也不赖。 我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 正在我迷迷糊糊之际,感觉到了人的气息。 「我进来了。……只影?」 是白玲啊。 嘛,这家伙是来叫我起——床铺咯吱作响,有人躺在了我旁边。 「真的睡着了吧?」 ……原来如此,我在做梦。 小时候姑且不谈,现在我们已经十六岁了,白玲应该不会做出什么跟我躺在同一张床上的事吧。 「真的睡着了呢。哼哼,平常那么坏心眼,结果睡着的样子跟小时候一点没变呢。」 白玲微笑着,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 「……在临京玩了半年不知道回来,跟我比马赢了也是犯规,还不遵守『半个月一次』写信给我的约定,竟然还认识了什么王家女!」 她说的每件事我都想反驳。可是,被白玲梳理头发实在是太舒服了,睁不开眼。 白玲突然凑过脸来。 「总有一天,我要跟王家女好好地『谈谈』,这都是你的错,所以你要好好反省——……哈啊。」 我听见了可爱的打哈欠声,白玲将头靠在了我的胸口。 片刻后,响起了安稳的呼吸声。 果然,我在做梦。 我也睡吧,就这么决定了。 ——我不想说之后发生的事情。 附带一提,到了晚饭时候,来找我们的是朝霞。 特典『骗子』 啪的一声,我——张白玲射出的箭矢刺中了目标。 「…………」 大大偏离了靶子中心。 想着再来一支——……但却无法集中注意力。 我将箭矢放回箭筒,叹息了一声,抬头仰望天际。 与这数日,心情阴郁的我不同,敬阳的天空一片晴朗。 「……怎么了呀,我。」 将爱弓与箭筒置于一旁,我坐在椅子上。 取下束着银发的红色发带,我将脸颊轻轻搁在桌上。 ……精神萎靡的原因,虽然不想承认但我自己也知道为什么。 不在这里,不在【护国】张泰岚的府邸,不在我的身旁……那个人、只影不在的缘故。 张家的养子,虽然没有被正式授予张姓,但已被视作家中一员的黑发红瞳的青年——只影,前往【荣】国首都临京,已经将近一个月了。 明明早就应该到了,却至今没有寄回只言片语。 「……『相互之间半个月写一次信!』,明明那样约好了……明明我,最后也同意了你一个人去临京……只影大笨蛋…………」 我小声的抱怨,消散在了风中。 我本来,就不愿意让那个人独自去临京。 然而,父亲与住在首都的伯母却 『这次的任务让只影独自完成,白玲就留在敬阳吧,这样才对两人的成长有好处。』 这么说着,无论如何也不允许我同行。 虽然我也能够理解。 「……哈啊。」 从只影在战场上被捡回来已经过了十年。 这样与他分开还是第一次,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打起精神。 说到底……我为什么非得这样烦恼不可啊。 明明是只影打破了约定! 父亲大人交给那个人的任务——『改善在前线与敌军对峙的我方士兵的兵粮补给』是难题。 只影他,虽然拥有无法掩盖的武艺才能,却缺乏那方面的才能。 ——即便如此,如果是那个人的话,最后肯定会想出办法解决的吧。 反正他现在一定在漫游临京的美景,去着好吃的店铺,探寻着各色珍贵的商品,享受着临京生活吧。 我在脑海里,想象着从来没有去过,只听说繁华至极、各国之人出入的首都景象。 在众多的提灯与灯笼的灯火之下,行走在夜晚大街上的黑发红瞳的青年。 在他身旁的,是与我不同的娇小、可爱的不认识的女子—— …… 「……呜~~!」 我坐在椅子上,乱蹬着腿。 这绝不是不可能的事。 毕竟!只影他……嘛,那个…………长相帅气。 所以说,不给我寄信这件事无法原谅,绝对无法原谅。 当然,我也不会认同有女孩子陪在他身边的。 「哎呀哎呀,嘛嘛——白玲大小姐,您怎么了?莫非,您身体不适?」 「……朝霞。」 从身后向我搭话的棕红发年轻女性——是侍奉我的女官朝霞。她一副高兴的样子,笑容满面。 我支起上半身,用手摆弄着银色的刘海。 「……我只是稍微休息一下而已。」 「原来是这样的,我还以为您……」 「……你想说什么?」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朝霞,即便如此她也笑容不变。 她左手食指轻碰下颚,歪着脑袋。 「因为只影大人的信一直没有送到,大小姐您正在想着一些对您来说无法坐视不理的事态——因此变得焦急起来了之类的★」 「…………怎么可能会……呜呜~~」 我的话说不下去了,最后变成了如同小孩子般的呻吟。 我将放在桌上的,只影送给我的红色发带抓在手里,诉说着不满。 「……朝霞你也听见了吧?『半个月写一次信!』,明明我都那样跟他说了……结果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只影大骗子!!干脆、现在也不迟,我也去临京……」 「白玲大小姐」 与气愤的我不同,红棕发的女官靠了过来,双手合十。 一副打从心底开心的样子,向我提议。 「和我一起练习厨艺如何?」 「——……诶?」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朝霞。 我不擅长料理。……不管怎么做,味道最后都会变成如同在战场上吃的食物一样。 红棕发的女官竖起右手食指。 「恐怕……不,一定!从临京回来的只影大人会大为成长吧。若是如此~~白玲大小姐也趁此良机,克服自己不擅长的事,这不也挺好的吗!!」 「…………」 或许确实如朝霞所说,只影有所成长的话,我也得成长不可。 ……可是。 在我正在犹豫的时候,朝霞露出了坏笑。 「毕竟抓住男士的胃,比什么都更为重要、喔★」 「——……去厨房吧,朝霞。」 我斩断了一切迷茫,站起身来,用红色的发带束起银发。 才、才不是,为了打破约定的男人学习厨艺……只是想着可以让他大吃一惊。 归来的只影吃着我做出来的料理,发出『真好吃!』感想的样子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嘴角绽放出了笑容。 刚才的阴郁之情也完全消失不见了。 第一章 「哦哦~~这几天来重建得真快啊!」 荣帝国北方边境,湖洲首府『敬阳』东城。 整齐作响的木槌声从正在修复的房屋处传来。 听着这些声音,我——守护了敬阳的张家养子只影,发出了感叹。 一个月前,据有大河以北的【玄】国进犯了敬阳。 敬阳虽然遭受了巨大损害,但城内开了大洞的屋顶与房屋墙壁都已修复,烧塌的屋柱也基本清理干净了。 「说的是呢,比计划还要顺利。」 系有深红色发带的美丽银色长发与宝石般的碧眼令人印象深刻,站在我身旁的美少女——张家长女白玲眯起眼睛,点了点头。 乍听之下,她语气冷淡,但实际上眼含温情。 我们二人每天都会像这样巡视各个城区情况,因此她还显得格外高兴。 我朝如往常一样身着白色基调服饰的青梅竹马少女微笑。 「这也是老爹亲自指挥重建,取得的成果呢。」 白玲的父亲,在玄国的铁蹄下长年保卫荣帝国北边的【护国】张泰岚乃是名将,但没想到其竟然还擅长内政。 之后,我也去请教下窍门吧。 我抱着胳膊,一个人暗自点头的时候,白玲无语地盯着我。 「……一脸古怪呢,反正是在想『为了成为地方官吏,我要如何如何』之类的莫名其妙的事吧。 早点放弃吧,你实现不了的。」 「什!?你、你这家伙……这世上可是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我忍受不住抱怨出声。我并不想成为在战场上展示勇武的武将,而是梦想着成为每日从事平凡的文书工作,也不那么繁忙,安稳的地方官吏。 然而……从我被捡到算起,张白玲已经与我一起生活了十年以上。这话对她行不通。 我身穿黑色基调服饰的身姿,倒映在路边防火用的水缸里。 旁边的少女一本正经,用她纤细的手指戳着我。 「今天早上的公文也是我更早完成。」 「那、那是,你对我说什么『尽可能不要用受伤了的左臂』这种话才造成的吧!?不然的话——」 「哎呀?张家的只影大人,可是斩杀了天下闻名的『赤狼』,这样的人也会找借口?」 白玲将她那纤细的手指抵在自己下颚,歪着脑袋,故意似的问我。 提在腰间的纯白剑鞘中收纳着一柄宝剑,被称作【天剑】的双剑之一。 随着她的动作,【白星】也晃动着。 这、这家伙……只有在捉弄我的时候,才露出这幅与她年龄相符的可爱表情! 我嘴撅成へ形,同时回顾起之前发生的事。 ——率领一军突破了人迹罕至的大森林与七曲山脉,降服商业国家【西冬】、袭击敬阳的玄帝国猛将『赤狼』阮嶷十分强悍。 历史上,千年前的煌帝国首次统一了大陆,帝国引以为傲的大将军『皇英峰』挥舞【天剑】,终生不败。 连隐约有着皇英峰记忆的我都险些被阮嶷打败,他就是强到了这种程度。 我能赢过他,靠的是将士们的顽强作战以及城中百姓的献身。 以及率领最精锐部队从临京返回,赶到战场的老爹的果断。 还有最重要的——我为了遮羞,摸了摸漆黑的剑鞘。与【白星】成对的【黑星】正收纳于其中。 「赢过阮嶷靠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老爹——还有你,也回来了不是吗?」 「呜!……那是当然的。只要我不在,你就什么都办不到呢。」 白玲张大了那双比谁都漂亮的眸子,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但是她立刻恢复了平静,然后用手拂了拂在阳光下闪耀的银发。 我大幅地耸动着肩膀,发出慨叹。 「真过分呀。哈……过去那个可爱的张白玲到哪里去了?」 「这是我要说的。把以前那个坦率可爱的只影还给我。」 「「!!」」 就在我们像平时一样相互瞪视的时候,爬上屋顶帮忙修复房屋的士兵、以及正在搬运物料的熟识百姓向我们搭话了。 「白玲小姐、只影大人!」 「少将军,伤已经好了吗?」 「虽然我也听过传言……」 「真的是两个人一起出巡~~」 「木头人的少将军也终于懂少女心了呢!」 「「…………」」 我和白玲面面相觑,各自后退了半步。莫名有些羞耻。 我胡乱地挠着黑发,向众人大喊。 「……你们这群家伙,真的是。小心点,注意别受伤!」 士兵和百姓们都一脸高兴,或是挥手,或是拍胸回应我,然后回去做事了。 敬阳攻防战以后,像现在这样被人搭话的情况变多了,虽说这跟我并不相称。 正想把双手绕向脑后时,「左手不行」被白玲扯住了袖子。 我收回了悬在脑后的右手,向摸着剑鞘的银发美少女发问。 「所以——?之后干嘛?」 「巡视完这个城区,今天的视察就结束了。」 「了解。」 我们二人缓缓走在小巷,这样的时间也不赖。 我试着向走在旁边的白玲提议。 「巡视工作完了的话,难得来了,我们去市场看看吧? 走来走去我肚子都饿了。因为不知道哪里的某位对我过度保护的缘故,最近视察结束后就立刻回府了呢~~」 「……你似乎有所误解呢。」 白玲明显生气了,她绕到了我的前方,左手叉腰。 纤细的手指抵在我面前,责问我。 「听好了?你可是受伤的人呀?还是正常来说,半年左右连东西都不能拿的重伤。 一个月不到就恢复好了也太奇怪了。你要好好反省。」 「怎么变成我要道歉了!?退一百步来说,你肯定对我过度保护了——」 「父亲大人也说过“不能让你一个人闲逛”,你要是有怨言的话,不如直接去对父亲大人说?」 「咕呜」 白玲立刻回嘴,面对她的回答,我能做的只有呻吟。 是父女的缘故吗,就连看起来豪放且磊落的老爹,也出乎意料地对我过度保护。 我移开视线,劝解眯起眼睛的美少女。 「嘛,已经没事了。现在又不痛了,分辨力什么的,我还是有——」 「你没有。你会立刻乱来,也站在被卷进去的我的立场想想吧。」 「也、也没必要说到这种程度吧!」 过分。张白玲,过分。 别看她现在这样,过去是真的可爱。不管我去哪里,都会跟在我后面——……『被卷进去的我的立场』? 见我沉默下来,白玲诧异地继续说。 「……怎么了,这幅表情?」 「那~~个……只是在想,我只要卷入了什么事件,你就肯定会一起参与进来呢。」 话音刚落,一阵强风吹过。 银发与深红色的发带扬起。 白玲似乎理解了话语的意思,脖颈与脸颊瞬间通红一片。 「呜~~~!」 她扬起双手,啪嗒啪嗒地殴打起我来。 「别、别故意打我左臂!我暂时还是个受伤的人呀!?」 我一边抗议,一边信步躲开她。 于是,白玲一脸不高兴地鼓起脸颊,淡淡地通知我。 「……我明白了。既然你伤好了,那么明天开始就不会给你留情了。 骑马远行、剑和弓的锻炼也全部重新开始。你、该不会说不愿意吧?毕竟伤都好了呢!」 卑、卑鄙! 同时,我也知道在这里进行抵抗是没用的。 在这十年间,我早就学到了这一点。 也就是说,这个局面下,我该采取的措施是——这个! 「……啊~~骑马远行这个」「没问题吧?」 「…………是」 我想要讨价还价的企图,在白玲那可怕的反问下,轻易地烟消云散。 这样……明天开始就不能睡懒觉了呢。 临近黄昏时刻,微微花香飘入我的鼻中。 「?白玲??」 突然,青梅竹马的少女悄悄地捏住我的左袖。 抛开我们二人独处的时候不谈,在人前她可是很少做这样的事…… 发觉我一直盯着她看,白玲语速飞快地对我解释。 「你要是在市场迷路了就麻烦了。……真的不痛了吧?不是骗我吧?」 似乎她自己也觉得稍微说得有些过头了。果然,这家伙还是心善。 我伸手,为少女拍下长发上的灰尘。 「都说没关系啦,谢啦。」 「……反正我也不在乎。」 这样说完后,白玲像是害羞似的垂下了头。 大运河贯穿大陆南北,敬阳是河运要地。 因此,种种货物从各地而来——市场总是热闹异常。 晴空之下,今天也是数不清的摆摊者,到处都有大声讨价还价的人。 大量新鲜且未处理的肉、鱼、蔬菜; 看起来十分美味的料理和点心; 布匹、服饰与动物毛皮; 瓷器、陶器以及异国珍稀。 ……如果这里不是最前线的话,恐怕会更繁华。 我在内心感慨着,边与白玲闲聊,边在市场漫步。 走着走着,看不见行人了,似乎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条小巷中。 巷子里,一个连头都用外套罩住的『少年』坐在竹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株浅白色的花,修剪着。 看起来似乎十来岁的样子? 「嘿诶……」「好少见的花呢。」 他在凉席上摆放着花桶。我和白玲站住,探头看向桶中花束。 ……敬阳周边,有这样的花吗? 感到少许疑惑的我,向娇小的店主搭话。 「小子,问问你行吗?这是从哪里摘来的?」 听见我的问话,少年微微抬起头。 咔嚓!用剪刀剪断了白花。 ——在敬阳也属罕见的金色头发与翡翠色的眼睛,刘海遮住了他的左眼。 传闻,有诸多国家位于西冬西北部『白骨沙漠』的更远方。看来,他似乎出身于那些国家。 「……不能说,说了还怎么做生意。还有——」 话语里混杂着些许怒意。 身旁的白玲「……笨蛋」小声地责备我。 少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娇小的店主露出了她那金色的长发,瞪着我。 「我是女子。不买的话能让开吗?我讨厌厮杀之人。」 搞砸了。 虽然她像这样站起来的话就能分辨出来…… 但是她身体上几乎没有起伏,用青色发带随意系起的头发也被外套遮盖住了,所以我没能察觉她是女孩子。 我变得尴尬起来了。双手合十,老实地向她道歉。 「抱歉了!我会买花的,原谅我吧。」 「…………」 刘海遮住左眼的少女一言不发,仅仅散发着寒气。 呜!气、气氛,气氛好沉重!! 白玲无语般地叹息了一声。 「唉……你真是的。十分抱歉,他这人非常迟钝,还请原谅他吧。这可真是漂亮的花呢。」 少女眨了眨右眼「……银发碧眼的美少女……也就是说,那边的黑剑是……」呢喃着。 店主垂下目光,回答白玲。 「……你的头发和眼睛也很漂亮,张家的大小姐。」 「十分感谢。」 因为那副相貌,白玲在敬阳十分知名。 白玲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礼貌地向她表示感谢。 气氛缓和下来了,我放下心来了。 ……这种时候,前世的记忆也派不上用场。 在我苦笑的时候,少女将视线投到了我和白玲的腰间。眼中是好奇? 她一边玩弄着自己的金发,一边开口。 「——……那剑」 「嗯?啊啊,这是我的爱剑。既锋利,又结实喔。」 煌帝国初代皇帝曰—— 『用从天而降的星辰打造,可斩断世间万物。』 那话不是虚言,原先的武器承受不住我的力量,而天剑却能完全承受住。 在之前的大战,甚至连『赤狼』穿戴的钢铁铠甲也能斩成两半。 金发少女停下了剪刀,平静地向我发问。 「——……拔出来、了?」 「?拔不出来的剑谁会佩在身上啊,这是在说笑——呜咕。」 「你闭嘴。」 不知为何,白玲有些慌张地用手堵住了我的口。 少女凝视着白玲腰间晃动的『白星』。 这家伙……认识【天剑】?是玄国或者西冬的密探吗?? 我轻轻地拍了拍银发少女的手臂,给她使了个眼神,让她拿开手。 「是~~是~~,我闭嘴了。嘿咻。」 我从桶中取出一株花,用袖子擦干水后,插在了白玲的额前。 「! 只、只影!?你、你干、什么么……」 沉着冷静的张家大小姐激烈地动摇着,当场惊慌失措了起来。 我从怀中取出钱袋,向瞪大了那双翡翠色眼睛的少女递去铜钱,特意多给了一些。 「嗯,很合适。你也这么想的吧?给我包一把花。」 「…………」 娇小的手收下了花钱,少女点了点头。 她向双手捂住脸颊、扭动着的白玲发问,话语里满是无语。 「我说……这人总是这样吗?」 「——……是的。」 「你真辛苦呢。」 「谢谢。或许你已经知道了也说不定,正式认识一下——我是张白玲。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瑠璃」 金发少女简短地报上名字,一边说着「……做事的时候多想想」,一边将花束塞给我。 现在这个局面,是我该被责备吗!? 我边觉得没天理,边接过花束的时候,一声悲鸣传入耳中。 「小偷!!!!!谁、谁来帮忙捉住他们!!」 「「「!」」」 将视线转向大街上,两个粗鄙男人猛地向这边跑来。他们身上的衣物脏乱,明显不是敬阳百姓,像是在躲避巡逻的士兵们。 「白玲,这个给你!」「……真是拿你没办法呀。」 我将花束朝银发少女丢去,从这里跑开,然后在小巷正中央张开双手。 「滚开滚开滚开!!!!!」「你想死吗!!!!!」 男人们拔出腰间的短剑,大声怒吼。 ……没办法了。 在我轻轻握拳的时候,一道年轻又充满活力的声音从近处的屋顶上落下。 「左边给我,右边交给你!」 外套飞扬。 我来不及阻止,一名棕发的青年从屋顶跳下,踢飞了小偷之一。 皮肤有着明显的日晒痕迹,南方人? 「?嘎!?」 遭到奇袭的男人扑倒在地,不动了,似乎晕了过去。 「混、混蛋!竟、竟敢小瞧我!!」 光头男人看到同伙倒地,想要向青年挥出短剑,就在这个时候—— 「~~~呜!?」 「到此为止了。」 被我拧住了手腕。男人双膝跪地,悲鸣出声。 我捡起掉落在地的单刃短剑,一边用短剑转着圈,一边对二人的小偷行径无语。 「你啊,这里可是『护国』张泰岚治下的敬阳喔?光天化日之下去偷窃,这肯定会被抓住吧?是从哪里逃窜过来的?」 「噫!…………」 「喂——?……昏过去了吗。谢了,帮大忙了。」 男人脸色苍白地昏过去了,我没准备吓他吓得那么狠啊。 我转移视线,看向披着外套的青年,为他制服另外一个小偷的事道谢。 ……这家伙,五官也太端正了。老天不公! 没有察觉到我的感想,青年脸上浮现了青涩的笑容,回应我。 「没什么!我只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黑发红瞳,莫非、你是」 尖锐的哨声响起,这是战场上发出号令时用的东西。 青年“啊!”的一下,一副想起什么的样子,对我深深地低下头。 「非常抱歉,我之后还有要事,今日先告辞了!」 「喂、喂!」 来不及叫住他,青年跑着离开了。 大街上的人群之中,还能看见那个披着外套的魁梧青年。 ……他是什么人? 在我沉思的时候,巡逻的士兵们赶到了现场。 「只、只影大人!?您为什么在这种地方……」 打头的年轻士官一脸耿直,是长年支撑张泰岚的老将礼严的远亲庭破。 我将小偷拿着的短剑交给庭破,拍了拍他的肩膀。 「庭破,之后交给你了。只用把这些家伙们是从哪里来的这件事报告给我就行了。大概,是『西方』吧。」 「——……是!」 庭破一脸严肃地朝我行礼,然后再次指挥起了士兵们。 ——敬阳以西。 那些小偷拿着的单刃短剑特征显著……是从【西冬】逃过来的吧。 我默默思考着,回到了白玲身旁。 她手中没有花束,额前的花也没了。嗯? 在我感到疑惑的时候,只对我一个人特别严厉的银发大小姐直白地评价。 「看起来生疏了好多呢。」 「不让我好好锻炼的是谁啊!?花束怎么了?还有……」 我看向四周,刚才的少女也消失不见了。 「店主人呢?」 「瑠璃小姐说有地方要去,离开了。铜钱也还了过来。 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花束和我头上的花也消失不见了。 ……刚才的青年是?」 「非常厉害的家伙,不是敬阳人。」 不可思议的金发少女,以及让人明显感觉是南方人的习武青年。 今天真是遇到了奇妙的人。 「嗯,也就是——」 「?怎么了?」 白玲陷入沉默,我探头看向她的脸。 「没什么,是我的错觉吧。……毕竟那位大人不可能在敬阳。」 就像在说给自己听一样,白玲低语。 她让我拿着铜钱,然后用手臂挽住我的左臂,似乎变得有些不安。 「好了,打道回府吧。放你一个人太危险了,今天的事已经证明了这点。 今后你必须和我一起行动,不允许反驳。花束,在回去路上重新买给我好吗?」 * 「白玲大小姐、只影大人,欢迎回来」 张家府邸位于敬阳东城。出来迎接我们的,是满脸笑容的棕红发女官——侍奉白玲的朝霞。 她似乎是在打扫,手中还拿着竹帚。 「我回来了」「唷~~」 我们打着招呼向朝霞走去,将手中的纸袋递给她。 「这是街上买的,分给大家吃吧。今天买的是炸包子。」 「哎呀哎呀,谢谢。」 朝霞像是打从心底高兴似的,接过纸袋后,笑意更深了。 我轻轻挥了下左手,然后双手环在脑后。尽受朝霞她们照顾,这点程度的感谢是理所当然的。 「朝霞,能为我准备两个花瓶吗?」 白玲怀抱着在市场重新买好的花束,淡淡地拜托朝霞。 她额上插着新花的理由是……嘛,因为某人无声的压力。 手里拿着竹帚和纸袋的女官愣住了,我也搞不清楚原因,所以看着事情发展。 「两个、吗?一个不就——啊,我知道了!请交给我吧」 「拜托了呢」「???」 似乎只有我不明白,是要放在老爹的房间里吗…… 白玲看向这边。 「稍微出了点汗,所以我去入浴了。不要随便到处跑喔?」 张府内有温泉涌出,因此随时都能入浴。 我的伤能早早痊愈,可能也有温泉的作用。 「是~~是~~,快去泡吧。」 「…………」 是对我的回答不满意吗,银发美少女无言地往廊下走去。 那家伙,额前还插着花没取下来呢。 好了,我也回自己房间读下书——被朝霞拉住了脖子。 「呜哇!」「只影大人,这边请★」 我转头看向她,女官的瞳孔中只有严肃。 「老爷在等您,说有想和您商讨的事。 ……与平常不同,十分烦恼的样子。」 张府深处,老爹房前。我摇响了提醒用的小铃。 叮叮的清爽声音响起,一道粗犷的声音立即回应。 「——进来」 「打扰了」 陈旧的桌子和长椅、床铺,屋内寥寥数物。 我走进了这个一点也不风雅的房间。 完全看不出是荣帝国地位最高的名将私室。 「回来了呀。只影,街市怎么样了?」 黑发乌髯、体格高大。 坐在椅子上读着书信的男性——【护国】张泰岚十分高兴似的呼唤着我的名字。 十年前——是这个人捡到了我。捡到了被盗匪袭击,不仅失去了双亲,甚至连自己也险些丧命的我。 我坐到了空着的长椅上,翘起腿来。 「顺利重建着呢。毕竟,敬阳可是张泰岚的大本营呢。」 「恭维得太烂。你也十六了,再不学学说话,可是连女人都哄不到呀?」 老爹捋着乌髯,嘿嘿笑着。 我故意耸了耸肩。 「……能给我纸笔吗?我记下来,给白玲看看。」 「哈哈哈!这不是很会说吗,受白玲管教就再好不过了。」 「……别取笑我了。」 赢不了那家伙虽然是事实,但承认这点还是令人不爽。 我将目光投向老爹身后,从圆窗向外可以看到内院,小鸟群聚地上啄食。 平和的光景,令人无法人相信这是最前线的城市。 我一边望着窗外,一边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向老爹询问正题。 「我从朝霞那听了一点点,似乎是来了麻烦事吧。」 老爹按了按眉角,将文件置于桌上,站起身来。 他向窗边走去,发出了绝不会在将士面前显露出的忧虑之音。 「……嗯。我离开临京后,宫中事态似乎变得微妙了。」 「微妙、是指?」 讨厌……极为讨厌的预感。 确实,在之前的大战中,我们于敬阳斩杀了猛将『赤狼』。 打倒了『四狼』之一。 或许用『战胜』来表达也不为过。 ——但是。 结果上来说,【荣】国在面对大河北岸的强大敌军同时,连倒戈的【西冬】方面也变成了前线。 从大势上来看的话,局势明显恶化了。 『即便在战场上输了,战争本身不会输』 ……前世的时候,英风时不时说的话。 老爹大大地展开双手,语含讥讽,将『麻烦事』告诉了我。 「让你也吃惊下吧——现在,庙堂上的群臣们,似乎正在认真地商议讨伐西冬。」 我听了这惊人的话后,情不自禁地把手搭在额头上。 ……喂、骗人的吧。 「脑子、清醒吗?现在的形势下让老爹你离开前线的话,玄军会趁此良机再次渡河的吧? 阿台为人果敢、冷静,时刻观察着局势。从他失去股肱之臣『赤狼』后的举动来看,已经充分证明了他的为人……」 玄国皇帝阿台鞑靼,因为那宛如少女的姿容与令人难以置信的战绩,而被世人畏为【白鬼】。 在察觉敬阳攻略失败以后,他就中止了南侵,迅速领兵北还。 即使兵力占优,勇将、猛将、智谋之士多如繁星……他也始终避免与重返敬阳的张泰岚正面交锋。 他的企图,即便是在军略上决不能说是擅长的我也明白。 『徐徐削弱不得不两面作战的张家军,之后再进行决战。』 阿台的军才可与王英风匹敌——搞不好,超越了英风。 在我那暧昧不清的记忆里,如果是英风的话,即使是伴随着牺牲,他也会去救援『赤枪骑』吧。 「……不」 老爹与我视线相交,自嘲一笑。 「我率领军队『防备大河以北的玄军进犯,留守敬阳。从与西冬南部交界的『安岩』处出兵』——似乎如此。」 「哈啊!?」 我不由得大喊出来了,然后慌忙用双手按住嘴巴。 调整呼吸后,我不停摇头。 「不不不、这不可能成吧。说到底,出兵这件事就太勉强了…… 而且,还从计划里排除了最了解敌军的将领和军队?那、那讨伐西冬的主力是?」 「是『禁军』,还从相对平稳的其他地方动员了沙场经验丰富的将兵吧。」 「…………」 我睁大眼睛,这回说不出话了。 『禁军』是直属皇帝的中央军。 收复大河以北——也就是以『北伐』为夙愿的老爹,迄今为止曾无数次救援,但被朝廷悉数驳回了。 然而,朝廷却在这个局势下,将当作宝贝的预备兵力用于出兵? 「……只是…………我只是斗胆说一句?」 我感到头疼,向老爹坦率地陈述想法。 「此战会败,必败。」 荣帝国的守护神稀世名将双臂抱胸,用目光催促我讲下去。 我挠乱了黑发,吐出话语。 「禁军在这数十年里,应该没有好好上过阵吧。 我听说,甚至连七年前的那场大战——老爹你防御玄国大举入寇的那场大战,他们都没有好好作战。 即使从在各地边境防备蛮族的军队里抽调了将领与精锐……也赢不了。 即便加上天下闻名的【凤翼】将军和【虎牙】将军也赢不了。 那群半人半马的野蛮人,可是动不动就持续征战一整年的野蛮人呀? 而且,不走能用大运河运送物资的敬阳,从安岩出兵?是要用陆路维持后勤吗?」 「我也明白,也写过这样内容的陈情书,送往京城交给老宰相阁下。」 在战场上从无败绩的名将目光中浮现悲痛。 ……是吗,已经晚了吗。 「但是,阻止不了。 陛下已经理解了【西冬】臣服于敌方所带来的战局变化,也在事前垂询过出兵西冬的提案人副宰相。 陛下似乎也基本赞同讨伐西冬。」 「……原来如此。」 【双英】出仕的煌帝国初代皇帝是一代英杰,有着出色的大局观。 然而,并不能向大多数的『皇帝』要求那种东西。 夺走大河以北、降服长年友邦【西冬】的超大国【玄】。 临京的皇帝忍受不了那个国家带来的恐怖,赞同了仅仅是纸上谈兵的讨伐计划。 我双手一合,继续陈述意见。 「……攻陷【西冬】首都是办不到的吧?毕竟后勤不济。 引出敌军主力野战击溃,安定前线才更现实不是吗?」 「意见相同。为此,我已经委托了临京的王明铃小姐,筹备远征用的兵粮……」 「向明铃吗?」 不愧是荣帝国的守护神,已经暗中着眼于之后的战事了。 这下又不得不向那家伙写感谢信了。 「——只影」 「在!」 被老爹呼唤名字后,我自然而然地挺直了腰板,站起身来。 视线相交,老爹那往日里如大海般平静的瞳孔中,激烈的情绪难以掩盖。 「这是老宰相阁下向我提出的请求,真的……真的对不住你………… 你能率领一队人马,替为父参与西冬征伐军吗?讨伐西冬之时,必须有通晓敌军之人。 诸将里,也有为父旧识,要是他们阵亡了……」 哪怕是【张护国】这样的汉子,也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张家军虽说是精锐,但如果不仅仅是禁军,连在各地边境积累了沙场经验的将兵也一并丧失的话……荣会灭亡。 虽然对这个国家并没有挂念到那种程度,但我不能让救命恩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再说,毕竟也是白玲的故国。 我尽可能地,用轻松的语气回答。 「我明白了,毕竟我也在船上。对了,把白玲排除……」 「你可还没有被冠以『张』姓吧?」 「「!」」 青梅竹马的少女突然闯进了房间。似乎更衣过了,身穿淡蓝色基调的服饰。 她瞪大眼睛盯着我,走到了老爹面前,双拳相抵。 「父亲大人,此次任务,我和只影会漂亮地完成给您看的,万事交由我们。」 碧眼中是坚定不移的意志。 ……不行了。 这幅样子的张白玲,我没办法改变她的想法。 老爹一捋乌髯。 「…………只影」「了解」 短促的话语包含了『白玲交给你了』的意思,不必说我也明白。 十年前,她制止了主张处置掉我的大人们。 如果是为了救下我的银发少女的话,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白玲微笑了。 我不禁后退,却又被她立刻拉近了距离。 「(擅自讨论这样重要的事情……我可要生气了呢?)」 「(已、已经、生气了不是吗!这回真的完了啦!!)」 「(……真是个笨蛋。所以,之后我会说教的,做好觉悟吧。)」 「(是~~是~~)」 最终,我还是敌不过这家伙。 也得让临京的明铃帮忙打探宫中的情况呢。 「……只影?你在听吗?」 「在、在听,在听啊!」 白玲逼得更近了,投过来的目光闹起了别扭。 我拼命地拦住她。 老爹望着这样的我们,脸上绽放出了高兴的神色。 ——入口处的铃铛响起。 「进来」「打扰了」 得到老爹的许可后,朝霞立刻进入屋内。 优雅地一礼,开始禀报。 「老爷,有客登门。」 「来了啊。带客人来内院,备好茶水。」 「遵命。」 客人?今天、应该没有这样的预定吧。 老爹郑重下令。 「白玲、只影,你们也一同出席。给你们介绍我的盟友、南军元帅【凤翼】徐秀凤。」 * 会谈场所设在内院。 亭顶下,一名青年连椅子也没有坐,等待着老爹。 他身材魁梧,相貌英俊,有着一头深色棕发,身穿绿色军服,皮肤上日晒明显。 这人,是刚才帮我抓住小偷的那人? 我瞟了一眼身旁的白玲,「果然……」她低语着。 在我回忆的时候,体格魁梧的男人——【凤翼】徐秀凤注意到了老爹,露出笑容。 他就是与老爹、以及西军猛将【虎牙】宇常虎并列的勇将。 「哦哦!泰岚!」「来了啊!秀凤!」 两个魁梧男人边说边走近,然后相互抵拳、拍肩。 拉开距离后,徐将军打从心底高兴似的大笑。 「哈哈哈!多少年不见了?我在『南师』都能听到你的战绩。 之前的大战也是,赶走了北方的马人们是吧,真是了不起啊。」 「可惜,时至今日也没能实现我们北伐的约定。 那里的是令郎?」 「嗯。飞鹰——」 「是、是!」 青年脸色潮红,看起来紧张极了,他向老爹行礼。 也许是因为青年相貌英俊的缘故吧,即便他看起来稍显稚嫩,也不会让人觉得失礼。 「徐秀凤之子,徐飞鹰!久闻【护国】张将军的大名!今日得见,倍感荣幸!!!」 老爹的勇名,似乎远扬到了位于荣帝国南方的『南师』。 就在我情不自禁地嘿嘿笑的时候,身旁的白玲用手肘顶了我一下。 『……别做出一副怪样』『我、我才没有!』 没有注意到我们二人的低语,老爹向青年介绍自己。 「张泰岚。和你父亲儿时起就认识了。 他去南军之前,我们每晚都会对酌。」 「你这家伙只要醉得厉害,就会不停地说细君的事。现在想起,可真怀念啊……」 徐将军眯起眼睛,抬头望向天上,眺望着飞鸟。 犹如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他黑发里混着白发,胡须里夹杂根根白须。 使人联想到他在南方吃的苦头。 老爹回头,用他那大手指向我们。 「向你介绍,这是我引以为傲的女儿和儿子。」 儿子——……儿子吗。 这样介绍我——一个完全没有血脉关系的孤儿吗。 ……老爹真的是。 我不自觉地胸口热了起来。 就在这时,白玲优雅地行了一礼。 「张白玲。年幼之时,曾与徐将军和飞鹰在敬阳见过……」 「我记得着呢,出落得何等漂亮!飞鹰,你也这么想吧?」 「是、是!」 被问话的青年脸色更加发红,点头认可徐将军的话。 看起来,似乎这二人并不相信『银发碧眼的女子会祸国殃民』之类的陈腐迷信。 白玲保持着客气的笑容,催促我。 「感谢夸奖。到你了呢?」 「哦、喔喔。」 乍看之下,白玲一如既往,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 实则冷静中带着少许骄傲,她催促着我。 我很清楚啦——别说在敬阳,哪怕放在整个荣帝国,你也屈指可数的美少女! 我向二人打了个招呼,磕磕巴巴地介绍自己。 「只影。那~~个……」 「久仰了。守下敬阳,和白玲一起斩杀了『赤狼』的少年英雄吧? 我虽说上了岁数,不过耳力尚好,南方也不像京城那样闲话多。」 「哈、哈。」 白玲姑且不谈,连我的名字都传入了与老爹并称的勇将耳中? 我看向对面,连徐飞鹰都眼神发光地看向我。 稍微有点可怕。 白玲再次用手肘顶了顶有些害怕的我,向我使眼色。 『请堂堂正正点,英雄大人?』 这、这家伙……趁我不能回嘴的时候。 卑鄙,张白玲真卑鄙! 徐将军观察着我们二人的样子,脸上浮现出了慈爱的表情。 「我还想过要是可以的话『让白玲嫁给犬子』……泰岚,你有了个好儿子呀。」 「不会让给你喔?坐吧,你特意暗中从南方赶来,是有话要谈吧?朝霞——」 「遵命」 随侍一旁的红棕发女官立即行动,开始准备茶水。 在一片祥和之中,双方相对而坐。 徐飞鹰刚一坐下,就深深地对我们低下头。 「白玲小姐!只影大人!方才没能打上招呼,真是失礼!!」 「没那回事,不必挂在心上。」「哦、喔喔」 跟白玲的周到回答相比,我被他气势所压倒,只会附和。 忽然,飞鹰抬起头,双手紧握。 「说来羞愧……我至今仍未上过阵。 现在机会正好,不可错过!能让我听听二位的英勇事迹吗?」 这家伙,被培养的真好。 进取之心洋溢、生于将门却为人谦虚。 就像在市场见识过那样,他习武锻炼,对上战场一事没有任何犹豫——外貌也英俊。 总的来说,他跟在我旁边沉思着的银发美少女相似。 要是聊起来的话,太阳都会下山吧。 我轻轻耸了耸肩,开口说。 「那就,让白玲——」「只影,你来说。」 「「!」」 我和白玲在极近的距离下相互瞪视,连刘海都能碰到。 是因为十年间一直生活在一起的缘故吗,我们能轻而易举地读懂对方在想什么。 真让人头疼。 徐将军端起茶碗,呵呵大笑。 「哈哈哈!关系好就好啊。 嗯嗯,果然,没有犬子插足之地啊。」 「「~~~」」 我和白玲慌忙拉开距离,各自抱胸,转向一旁。 徐飞鹰一脸不可思议,歪着脑袋。 「——……啊啊!我懂了!!」拍着双手,英俊的脸上浮现出纯真的笑容。 这、这家伙,误会什么了!? 承受着老爹和徐家父子的和煦目光,白玲故意似的咳嗽了一声。 「咳咳——父亲大人,还请开始说明吧。」 「说得是呢,秀凤。」「嗯」 徐将军将茶碗放在桌上,端正了坐姿。 气氛一变,转而紧张起来了。 「我想你们都已经听过了……朝中近日决定讨伐西冬。 虽说现在庙堂之上还在议论,不过是在议论具体作战内容。 以『玄国大军不在西冬国内』为前提议论。」 「……是吗」「「…………」」 老爹用手按住额头,我和白玲安静地饮茶。 泡茶的手法明明与平日无二……但茶却分外苦涩。 惟有一人,飞鹰的眼中战意高涨。 徐将军继续列举具体兵力。 「主力是禁军半数——约有十万。 然后从西军与南军里各抽调大约二万五千人,共调五万。 南军中的我,西军中的宇常虎也参与出兵。」 「兵力都已经具体到了这种程度,甚至要从南方和西方调出你和常虎…… 也就是说,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阻止出兵了吧?」 「嗯……或许林忠道有进献谗言,但不论如何,这都是陛下圣命,无可奈何。」 【护国】和【凤翼】交换着想法,又都死心了。 事情棘手了。 不管如何,都要想办法只让我一个人去——从身旁传来了极致的寒气。 我战战兢兢地看了过去,白玲的视线刺了过来。 「(怎、怎么了啦?)」 「(……你刚才,在想怎么丢下我一个人去吧?)」 「(没、没想——!)」 「(你想了。今晚,说教时间延长。)」 「(你也太过不讲道理了吧!?)」 在我为大小姐的蛮不讲理而呻吟的时候,老爹开口了。 「只影,把你的想法——刚才对我说的话讲出来吧,此处无须顾忌。」 全员的视线都看向我……有点、难开口。 我喝干茶汤,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说明。 「……如果只看纸面实力,可能会认为我方凭借兵力就能压倒敌方——」 为了攻陷敬阳,把自幼相伴的忠臣『赤狼』贬官给人看,令他降服了【西冬】。 脑海里隐约浮现出白发敌国皇帝的身姿,我皱起了眉头。 「但敌人是神机妙算的阿台,我方的出兵情报估计早就泄露了吧,遭到『四狼』迎击的可能性非常高。 如果是老爹或者徐将军担任主帅,我们可以在野战中给予敌军主力打击。 但考虑现实情况,不如退为『进军至两国边境,以为疑兵』。」 「……原来如此」「……厉害」 徐将军陷入思考,飞鹰则明显地兴奋起来了,语带颤抖。 表情稍微有些高兴的白玲,给我的碗里注入茶汤。 勇将理了理绿色军服,露出笑容。 「我听闻“张家子女斩杀了『赤狼』”的时候,还有些半信半疑——只影,你要是还未娶妻的话,不如考虑下我家女儿?」 「——……诶?」「我可不允」「不行!」 老爹和白玲的声音,盖过了我发出的怪声。 青梅竹马的少女,甚至特意将她坐的椅子与我贴到一起。 「秀凤」 「噗……玩笑罢了。爱女方才七岁,眼下,我可不准备许给他人。」 徐将军回应着老爹,向我们微微低头以示敬意。 我和白玲因为这突然的事情而僵住了。 面前的这位可是真正的英杰,累积了众多武功。 「只影——感谢你那宝贵的忠告。 我迫切地想要听取了解前线敌军之人的看法,因此才秘密从南师远道而来。 此行收获颇丰。」 徐将军深棕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的身影。 ——那是在过去的战场上、以及敬阳攻防战中见过的坚定觉悟。 「此战……我和宇常虎担任先锋。 听闻主帅乃是副宰相林忠道大人。 其人几乎没有指挥过军队。」 * 「只影大人!感谢您告诉我战场之事!!山桃酒也美味极了。恕我失陪了!!!」 「……啊啊,明天见」 面对他郑重其事的答谢,我一边苦笑,一边目送穿着与我不同颜色睡衣的徐飞鹰离开。 十六岁的英俊青年心满意足地返回房间,他在路上数次回望,反复低头示意,终于消失不见了。 那家伙,背影也显得英俊帅气呢。 独自一人后,我在私室里伸展身体。 「唔呀~~」 虽然我不讨厌和他谈话……但是,累了。 入浴的时候他也不停地向我问话。 老爹和徐将军,现在应该在对酌吧。 就在我心不在焉地望着花瓶中的花时,白玲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进入了房里。 她换了身淡粉色的睡衣、披散着长发、怀抱【白星】。 「——我来了」 「嗯?哦哦~」 我疲倦地回应。 我和白玲到十三岁为止,都生活在同一个房间。因此,至今都留有睡前谈话的习惯。 白玲粗暴地坐到床铺上,一直盯着桌上摆放的异国玻璃瓶和碗,然后责问我。 「……看来,你跟徐家长子聊得十分开心呢。 连我要喝,你也不让我喝的山桃酒都拿出来了……」 「对你来说,喝酒还太早了!你忘了之前喝醉的事吗!? 还有,飞鹰是你发小吧?怎么说的像外人一样?」 「小时候的事,我几乎都不记得了。被别人说是『发小』,也只会让我尴尬。」 头发披散的白玲脸上一副小孩子气,把剑倚靠在桌旁,将身子倒在床上。 ……令人困扰的大小姐。 我从橱柜里取出另一只玻璃杯,拿起水壶给杯中倒水。 就在这时,钻入被褥中的少女叫了我的名字。 「只影」 「嗯~~?」 我停止倒水,回头看向她。 白玲用被褥遮住嘴,那双美丽的碧眼朝向我。 「这次的事,你怎么看?」 「白天说过了吧?要说还有,就跟你想法一样。」 「……唔姆~~」 少女支起上半身,像孩子一样鼓起脸颊表示不满。 她从我这里双手接过玻璃杯,发起了牢骚。 「你总是这样……立刻就岔开话题。 偶尔也好好跟我说一下吧,即便是心胸比大海都要宽阔的我,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喔?」 「比大海都要宽阔……?我可不认识那样的张雪姬——等等!别丢枕头!酒瓶会倒的!!」 「……哼」 我提醒着小名『雪姬』,单手拿着枕头的少女。 然后我坐在近处的椅子上,翘起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哈啊……所以说大小姐就是这样」 「是你的错。所以,到底怎样?」 ……或许我该再多喝点酒。 头脑清醒,就得面对稍微有些残酷的现实。 「嘛——……临京的那群人,不是为了战事而是为了自己的权力和党争而急红了眼。 这场战争,不会像他们想得那么轻松吧。」 根据徐将军的说法,这次出兵作战,似乎是林忠道副宰相提出来的。 参考明铃以前跟我说过的宫中势力,其目的,是取代他的政敌老宰相吧。 ……最糟的情况。 我摇晃着玻璃杯,杯中的水也泛起涟漪。 「那个超大的四牙象形投石器,你也看到了吧? 我们要进攻的,是造出这等器具的国家。如果大意,必定会损失惨重。」 『赤狼』带来的西冬制投石器,给敬阳造成了巨大损害。 那种东西,要是在战场上被大量使用的话…… 「嗯。而且,【玄】军应该也会来吧。」 「『现在不在』——那群家伙既然能领大军翻过七曲山脉一次,就不能有第二次吗? 只要他们不是笨蛋,恐怕早就在西冬等着了。」 白天,告知我们的作战,其前提是『西冬国内,无玄军存在』。 太蠢了。 副宰相,搞不好是他们的『老鼠』吧? 我将水一饮而尽,把碗放到桌边。 「就我所知,徐将军是未尝一败的勇将。 然而……要是中枢外派出来领军的傲慢副宰相都能打胜仗,老爹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畏敌虽然危险,但轻敌更为不妙。 ——因此,你还是留守敬阳吧。」 「第三次了。 我已经命令庭破点校士卒了,得到了父亲大人和礼严的许可。」 「什!?」 我张大了嘴。 什、什么时候……。 而且,连守在大河南岸『白凤城』的老爷子也!? 白玲下了床铺,拿起【白星】抱在胸前,对我发出宣言。 「我会保护好你的背后。所以——你也要保护好我的背后哟?」 月光洒下,星辉斑斓。 世上最美丽的银发与碧眼散发着光彩。 做出这样一副幸福的表情,我又怎么去责备她呢。 我用手托腮,摇了摇头。 「……为什么,就这么喜欢上可怕的战场呢。 虽说飞鹰也是这样,但你也有些怪呀? 就不能稍微学学我吗?以地方官吏为目标,热爱和平的我。」 「只是,在此之前,有一个不得不解决的问题。」 「喂~~听人说话啊~~」 白玲无视了我的忠告,心事重重地说。 刚才的神情消失了,她目光游离,紧紧抱着【白星】。 「只影……那个…………」 「嗯?怎么了??」 我站了起来,靠向青梅竹马的少女,窥看她的脸色。 少见的,她似乎犹豫了。 我极有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终于,白玲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开口说。 「其实——……我拔不出剑了。」 「……哈啊?」 没能理解她话的意思,我歪起脑袋。 然后,白玲挺直腰板,向我逼近。 「所、所以说! 你、你托付给我的【白星】,我试了很多次,怎么都拔不出来! 我、我想和你商量的喔?但是……说不出口……」 「不不不,不可能有这种事吧,你稍微等等。」 我将【黑星】拿在手里——缓缓拔出。 星月之光被漆黑的剑身吸收,反射到天花板和墙壁上,有如梦幻一般。 煌帝国初代皇帝飞晓明,非常喜欢观赏它。 我将剑收入鞘中,对白玲说。 「拔得出来呀?而且,在斩杀阮嶷的时候,你不是很平常地拔出来了吗?怎么现在会拔不出来呀?」 「我、我也不明白啊。你受伤后,我在自己房间试着拔了好多次。 但是,就像锁住了一样拔不出来…… 不、不过!我、可不会还给你呢!它是我的!!」 白玲怀抱着【白星】,就像在戒备我一样缩起身体。 ……虽说她平日里头脑聪明。 我伸出手,砰的一声,在少女的头上轻轻地敲了一下。 「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吧。总之,现在先在这里试试吧? 如果不能当武器用,那就不得不选其他的武器了。 把剑给我试下。」 「……你说的,也对……但是,我绝对不换、别的武器……」 白玲泫然欲泣,将剑递给我。 【黑星】和【白星】——二者合一,就是【双星的天剑】。 『皇英峰』的记忆苏醒了。 啊,原来是这样。 我将灯提在手里,朝白玲使了个眼神。 「稍微陪我一下。」 「诶?只影??」 我把双剑佩在腰间,走到内院。少女也跟在身后。 将灯挂在柱上,用手向白玲示意,让她退开距离。 闭上眼睛,呼地吐气。 「!?」 一口气拔出【天剑】,舞剑。 漆黑闪动,纯白划过,时而离散,时而交合。 令人怀念……非常令人怀念的感觉。 过去的『皇英峰』也是,比谁都更擅长剑舞。 双剑入鞘,【白星】甩向白玲。 「给你,接下来到你了?它是你的剑吧。」 「…………呜~~」 少女双手接住剑,既有些高兴,又有些不甘地呻吟。 她走到了我的身边,点了点头。 白玲将手放在了剑柄, 「——……诶?」 她一脸紧张地拔剑,伴随着夺目的剑光,【白星】出鞘。 似乎在院内某处的黑猫受到惊吓,跳了出来。 它发出抗议的叫声,跑出了院内。 我从一脸呆然的白玲手里拿过白星,收入剑鞘。 「拔出来了呀~~好了,好了。这事解决了。」 「之、之前真的拔不出来!真的真的拔不出来!!我绝对没有骗你!!!」 身着睡衣的少女扑到我的怀里,拼命向我诉说。 轻薄的布料,甚至能感受到少女的体温。 让人心脏受不了。 「知道了,知道了,能用就没问题了!是吧?」 「……说得是呢……难道是因为,只影在我身旁……?」 她脸颊上染上一丝红晕,小声嘟囔着晃动身体,然后慌乱了起来。 「白、白玲小姐?」 「呀啊!……怎么了?」 心不在焉的少女字面意义的吓了一跳,她玩弄着自己的头发,面向他处。 只是,耳朵通红。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一边感到疑惑,一边向她轻摆左手。 「没什么……你也差不多该回自己房间睡觉了吧。 明天起,早上要重新开始锻炼吧?」 「——……说得、也是呢。」 恢复了平日态度的白玲,同意了我的建议。 她走了几步,然后双手背在身后,转身看向我。露出了美丽的微笑。 「那么,我回房间了。你也别睡过头了?」 「我会妥善处理的。晚安,白玲。」 「晚安,只影。」 * 「那么,泰岚。虽然不舍……」 「嗯,秀凤。后会、有期。」 张府正门前,老爹和徐将军紧紧握手。 五日的逗留结束,勇将即将返回大本营『南师』。 ……为了做好战争的准备。 将军率先向大街走去,徐飞鹰气势十足地向我们行礼。 绿色的军服上披着外套,提在腰间的剑也令人不快般地与他相称。 「张将军!只影大人!白玲小姐!真是太感谢了!! 我原本对自身武艺还怀有些许自负……现在,深感自己不足。 我会将各位的英姿铭记于心,为不辱『徐家』之名而精进不懈。」 「照顾好你的父亲」「哦、喔喔」「加油吧」 老爹和白玲自然地向他点头,我则迟疑地回应英俊青年。 能发自真心地说出这番话,这家伙真厉害。 飞鹰靠了过来,目光炯炯,低声对我说。 「(您和白玲小姐的婚期定下来了的话,还请最先告知于我,我会送南方最好的酒给您的!)」 「(呜!你、你这家伙……)」 「那么!还请保重!!」 最后留给我一张青涩的笑脸,飞鹰追着徐将军离开了。 ……意外地亲近我。 我们朝张府内走,我自言自语着,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虽然有些太过热情,也有点一厢情愿……但是个认真诚恳的好人呢,希望他别绷那么紧……」 「说得没错。……所以?他最后跟你说了什么?」 白玲一边同意,一边眯起了眼睛。我则移开了目光。 数周前住进府内的黑猫也跑了过来,缠在我脚边。 「……什、什么都没~~有。」 「说谎。刚才,你欲言又止了是吧?好了,快点招认吧。 想也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不能说,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理由,但那话不能说。 我抱起脚边的猫,摇晃它的前脚。 「错、错觉喵~~,白玲大小姐您想多了喵~~」 「…………只影?」 「噫!」 我感到了怒意,重新抱好猫。 是很舒服吗,它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侍立在后方的红棕发女官双手一拍,像是打从心底开心似的说。 「呵呵呵白玲大小姐,徐飞鹰大人恐怕是——」 「朝、朝霞!?」「…………」 我慌忙打断她的话,银发少女沉默无言地向我逼近了一步。 只有猫悠闲地发着呆。 「白玲、只影」 老爹严肃地呼唤了我们的名字。 我将猫递给朝霞,挺直了腰板。 大门外似乎来了人,红棕发的女官抱着猫走向府外。 「昨晚,我和秀凤最后商讨了一次各个作战方案……可是,没能找出良策。 老宰相阁下的书信昨晚也送到了,据书信所言,后勤补给不经由大运河而使用其他的河流、陆路,敬阳最终被定为『辅助』。 阁下一直到最后,都极力反对这点。 他们明面上的理由是『大规模船运,会将作战暴露给敌人』『会给最前线的将士过度添加负担』这类话语…… 然而他们真正的理由,是尽可能地不让我参与此次作战。恐怕是反对北伐派的策谋吧。」 「!」「那些家伙又……」 本来就是个让人无法认为会成功的出兵作战,内部还这么倾轧不休的话,不可能会赢。 『战场上会发生何事,连天帝也无法得知』 而且,在不用大运河的情况下,构筑后勤路线? 临京的高官们似乎真的无法理解『船』和『马』能运送的物资之差。 还是说,准备在【西冬】国内掠夺粮草?掠夺数十年交情的友邦? ……看来会发展成一场残酷的战争。 不光是我,老爹和白玲也同感般地表情暗淡了下来。 【护国】张泰岚就像要驱散什么似的,大力挥手。 「所幸,还没有下达正式的命令。 现在要加急士兵、囤积物资。」 「「是!」」 「辛苦你们了,但是拜托了。」 老爹这么跟我们说完后,走向了府邸内。 ……背影稍微有些寂寥。 白玲也有着少许不安,捏住了我的左袖。 ——敌人不明。 我方只有数量占优,且后勤令人不安。 老爹和徐将军暂且不提,我可没有如臂使指般指挥过万军队的能力。 关于这点,我身旁的少女或许未来可期。但终归是未来的事了。 能看穿大势的人材……也就是所谓的『军师』,要是张家有这类人材的话…… 「只影大人」 去应付客人的朝霞回来了。她左手抱着黑猫,右手拿着书信。 ……讨厌的预感。 与之相对,红棕发的女官则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是临京的王明铃小姐寄来的」 「哦、喔喔。谢、谢谢。」「…………」 由于身旁散发的寒气,我的声音都在发抖。白玲和明铃可谓是水火不容。 我接过信,快速扫过内容。 ——……什么鬼? 「只影,怎么了吗?」「只影大人?」 见我神色有异,白玲和朝霞向我询问。 我小心叠好书信,不带隐瞒地回答。 「信里说她会带着静小姐来这边一趟,理由好像是”视察守备用物资的运送情况“以及”有东西要给我看“。 还有,下面是机密情报——庙堂上最后的议论也结束了。 皇帝陛下颁下了『讨伐西冬』的诏书。已经,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了。」 「…………」「……情况不妙呢。」 白玲紧握住我的左袖。朝霞平日里的悠然自在也不见了踪影,皱着眉头。 ……确实不妙。 那个可怕的敌国皇帝,【白鬼】阿台鞑靼得到这份情报后,又会如何出招呢。 我抬头仰望天空,只见一只巨大的白鹫向北方飞去。 * 「伟大的【天狼】之子,阿台皇帝陛下! 得幸天颜,诚惶诚恐。 臣『灰狼』撒兀儿拔都1,剿灭北蛮而还!!!!!」 玄帝国首都『燕京』,是可与临京媲美的大都市。 燕京城北的皇宫通幽处,私密小庭中响起了一道朝气十足的声音,庭中的小鸟也被惊得四散而走。 声音主人二十有四,被我任命为了『四狼』之一。 我——玄帝国皇帝阿台鞑靼慰劳着青年武将。 「撒兀儿,此处只有我和你等两人,不必如此拘谨。 你平安归国,实在可喜。坐吧。」 「是!」 撒兀儿灰发长身,是个世间女子无法对他挪开眼睛的美男子。 他利索落座,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灰色基调的军装砰砰作响。 我有着一头白色长发,身材纤细,外貌犹如女子。 他与我完全相反。 尽管在心中把玩着这些无聊的思考,我仍然向也先示意,让他也坐下。 然而,在撒兀儿背后站立不动的黑发男人用眼神表示感谢,执意推辞了我的指示。 他身材高大,目光锐利,背着一柄无锋大剑——此人乃是玄帝国最强勇士【黑刃】也先2。 他是撒兀儿拔都的副将兼监护人。 拒绝赐座。也就是说,即便是皇帝的命令,他也不会卸下保护过世上官遗孤的『护卫』任务。 哪怕在皇宫之中,我也准许他带剑,对这个左颊处留有深深刀痕的顽固勇士颇有好感。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面向青年武将。 「阮嶷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胸口隐隐作痛。 虽说战败身死,但『赤狼』阮嶷是真正的忠臣。 能在短期内降服【西冬】,也是那家伙的功劳。 撒兀儿话音低弱。 「……已经听说,我至今不敢相信。 万万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会在战场上败北。」 「我也是同感。或许是他眼中惟有忠义,才遭此难……我失去了一员爱将。」 在世人的认识之中,阮嶷是员猛将。但其实他也有着看穿大势的眼力。 『不要执着于敬阳,突袭大河沿岸的敌军后方』 他不可能误解我下达命令的含义。 ——还是说,敬阳有即便抗命,也要杀死的对手存在。 青年武将的低语里夹杂着畏惧。 「杀死阮嶷的,是张泰岚吗……?」 「不」 我摇头,将从潜藏于暗处的密探组织『千狐』处得到的情报告诉了他。 「阮嶷的对手,似乎是张泰岚的子女。名字是张白玲与张只影。俱是十六。」 撒兀儿睁大了眼睛,壮年男人也微微眯起眼睛。 无法置信也是理所当然吧,我当初也无法置信。 青年武将把阮嶷当作兄长一样仰慕。 他从椅子上起身,单膝跪地,双拳相抵。 身后的也先也立刻仿效他。 「陛下!臣有一请求,还请命臣攻取敬阳!臣将以此大剑,为陛下扫除顽敌!!」 「撒兀儿啊,你的胸中总是一片赤诚,令我欣喜。 ——不过」 我想起了今日早晨送到的密信内容,会心一笑。 「南方的『老鼠』送来了消息。 那群家伙已经正式决定,出兵西冬了。」 「竟然!那么,张泰岚也……」 我回忆着七年前,那个在战场上勇猛奋战、如同鬼神的敌将身姿。 荣帝国真正值得畏惧的,惟有那个男人和张家军。 没有必要与他正面作战,狩『虎』最好先疲虎。 我也从座椅上起身,伸出了犹如女子般纤细的手。 「他会留在敬阳,我让他们如此『运作』了。 前往战场的是【凤翼】和【虎牙】二将以及他们率领的军队。 然后——」 阳光下,小鸟扑棱翅膀,落在了我的手上。 撒兀儿凝视着我,神色感动。 「敌人虽然兵力众多,但大半是未经征战的『羊』,不是我军对手。 即便如此,如果由张泰岚这样的『虎』率领的话,也会变得棘手。 连同荣国的少数良将一起,把敌军在此处悉数剪除吧。」 呜呼……张泰岚,张泰岚哟。 你很强。虽然不及英峰,但也极为强大,称你为英杰也不为过。 可是,人这种愚昧的生物,不仅会对敌人感到恐惧,还会对强大的友方感到恐惧。 你越是胜利,我派往南方伪帝宫廷中潜伏的『毒』就会越快生效。 跟英峰不同,没有【天剑】的你,在那个进退维谷之际……会怎么做呢? 我闭上眼睛,转身面向跪拜在地的青年武将。 「『灰狼』撒兀儿拔都」 「在!」 必须统一天下。 这才是——再次复活于千年后世界的我,拥有的天命。 「命汝,领『灰枪骑』前往【西冬】,归『千算』军师哈硕3指挥。 西冬虽不甚恭敬,但也是我国盟国,命汝歼灭想要蹂躏盟国土地的贼军! 阮嶷经受了艰难险阻才开辟出来通往西冬的道路,并遗留给我国。 大森林和七曲山脉,再也不是阻碍了!」 「遵命!!!!!誓将战果献给陛下!!!!!」 撒兀儿脸色潮红,敲打着新型胸甲。 从阮嶷部下身上习得的教训,西冬制作的金属铠甲虽然防御效果优秀,但却会使机动性大幅降低。 因此,我暂且令人打造了新的铠甲给诸将试用。与一般的铠甲相比,防御效果十分可靠,值得期待。 ——毕竟,能斩断一切的【天剑】至今也没有现世。 忽地,脑海里闪过了张泰岚子女杀死阮嶷的事。 正好。 我放小鸟飞走,然后告诫撒兀儿。 「其心可嘉。只是,绝不可大意呀? 『战场上会发生何事,连天帝也无法得知』,勿忘煌帝国大将军皇英峰之言。 在统一天下的那日到来前,我可不想再次失去『狼』了。 还有——也先啊,如果张家军也出兵前往西冬,或许张泰岚的子女也会现身。 那样的话,你要摸清他们的实力,然后杀了他们。 趁虎子尚幼,杀之。」 1原文“セウルバト”。“セウル”,蒙语的撒兀儿转写成日语,有名人物:哲别之弟蒙格秃撒兀儿;“バト”,蒙语的拔都转写成日语,有名人物:拔都。 2原文“ギセン”,无法确认。如果是蒙古人名,推测为“也先”或“也孙”,受中文影响,这两个人名在日本蒙古研究里时有混同。也存在日本人名可能。 3原文“ハショ”,无法确认。可能是蒙语和满语里“旗”的转写,中文一般写作和硕。根据日本学者神田信夫的《清初の贝勒について》,转写为日语假名的“ハ”对应中文“哈”字,“ショ”对应中文“硕”字。 第二章 「只影大人!已经准备好发射了!!」 敬阳西方的广阔草原上,响起了庭破的声音。 他身披盔甲立于我身旁。 在前方,四牙象形的投石器已设置妥当,数十名士兵候在一旁。 在听说了“讨伐西冬”这令人忧郁的计划后,又过了数天。 之前大战缴获的西冬投石器,终于修复好了一台,今天是预定试射的日子。 并且,白玲罕见地不在场。 老爹突然赶往了最前线,她作为老爹的代理人,为了迎接来自临京的客人——王明铃,而留在了张府。 她们,不会吵架吧。 我摸着黑马『绝影』的脑袋,让自己心情静下来,然后回应庭破。 「我知道了。 辛苦你们了。」 回应庭破后,我接着慰劳士兵们。 士兵们也三三两两地回复。 「没什么」「我们也很好奇啊」 「嘛,毕竟是少将军的请求」 「话说回来」「白玲小姐怎么不在?」 「是吵架了吗!?」「还是早点去道歉为好喔?」 这些家伙们。 「我说啊……我们又不是一年到头都呆在一起。 快点试射吧!庭破。」 「是!」 青年士官手持大锤,士兵们牵着马匹,退到了安全的后方。 投石器的发射框中填装的金属圆球,也是之前缴获的。 玄军他们在发射前好像还会将金属圆球点燃,但只是试射,总不能把草原烧成荒野。 即便只是把握住射程和威力,也会有益于之后的战斗。 我厉声命令神色紧张的庭破。 「放!」 瞬间——青年士官用大锤敲打控制着弹丸筐的木制机括。 随后,象鼻形的发射框前端迅速向上转了半圈。 金属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抛物线。1 『!?』 圆球轻易地飞过了前方的小丘,伴随着轰鸣声落地。 尘土飞扬。 庭破和士兵们发出呻吟,马匹也激烈地嘶鸣。 投石器超出想象的威力,让我皱起了眉头。 「看了敬阳的惨状后,本以为自己已经了解它的威力了,没想到…… 我去近处看看,庭破和感兴趣的人跟上来! 留在原地的人准备第二炮。」 我告知众人要去近处确认后,跨上完全没有受惊的爱马,接着命令士兵继续准备试射。 被西冬兵器威力惊呆耳朵庭破也回过了神,朝我大喊。 「只、只影大人!请、请等等!!」 我抛下青年士官,让爱马驰骋。 风吹动着我的黑发,令人心情愉悦。 转眼间,就到了小丘附近。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嗯?」 我转头向后看,打头跟上我的,是一名身披外套、头戴蓝色帽子的少女。 青色发带随意系起的金色长发和翡翠色的右眼。 ——没有看错,是在敬阳小巷里遇到的『瑠璃』。 「嘿诶……」 虽然我知道她不是常人,但没想到她比庭破和老兵们更擅长骑马,真是了不起。 我感慨着,在小丘后驻马,等待众人到来。 少女越过了小丘,来到了我身旁。 我称赞起她。 「有一手啊。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当了——……应招了敬阳义勇,充当工兵。」 她用不习惯的言辞向我回答。 张家长期受兵力不足所困扰,因此一直在招募士兵。 出兵西冬迫在眉睫,少女怀有此等马术,如果还懂工兵技术,那么被选中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话虽如此,我却觉得违和。 ……这家伙不是讨厌战争吗? 在我想向少女搭话的时候,庭破喘着粗气追了上来。 「哈、哈、哈……只影大人!还、还请,您不要突然骑马跑开。 您要是有什么万一,我可无颜面对张将军和白玲小姐!!」 青年武将驱马挨近我,拼命向我诉说。 跟老爷子对我发牢骚的时候一模一样。 少女没有关注我们两人,她纵马向前,向着圆球落地处去了。 问话的机会错过了。 「抱歉,抱歉了啦,别那么生气了呀。 好了——回归正题」 我朝庭破道歉后,坐在爱马上看向圆球落地处。 圆球打出了一个可以轻易容纳成年男子大小的大洞。 士兵们正在探头向洞内看。 庭破话语中的畏惧发自心底。 「这也太过……」「啊啊」 如果这样的兵器被大量投入战场…… 金发少女向过去的士兵搭话,让他们用绳索测量洞的深浅。 我看着那边的景象,平静地问青年武将。 「从俘虏的招供来看,这东西是用来攻城的兵器,但在西冬似乎也用作防御。 明明金属铠甲就已经够麻烦了……庭破,有什么具体敌情传来吗?」 士兵们在前方一团和气地工作着。 ……不能让他们死于异国之地。 庭破面色沉痛。 「之前的大战以后,几乎没有情报传来,密探恐怕已经被一扫而空了。 不过,张将军掌管的机密情报,我想还是可靠的…… 就跟我向您报告的一样,前些日子的那两个男人,是西冬来的逃亡者。」 情报……需要正确的情报。 出兵计划本来就已经不知所谓了,要是连敌情都不明了,那就糟糕透了。 老爹的话,可能多少知道一些—— 「不光是首都『兰阳』,别的……各个城市都有配备。」 返回的瑠璃突然加入了对话,她的手里拿着笔和卷轴。 我调转马头面向她,朝她挤了挤眼。 「对我不用这么恭敬也行喔,白玲的话,你就要问问她了。 兵器的事,是真的?」 「……我不说谎呢。 数量和大小可能有所不同,但在西冬,这就是普通兵器呀。」 金发少女困惑般地眨了眨眼,停下了笔。 她的眼里透露出明显的自信。 不说谎、是吗。 庭破发出疑问,话语里带着少许生硬。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记得……你叫、瑠璃?」 「我在【西冬】长大的。 还有,『观察』是我的习惯……有问题吗?」 「「…………」」 我和庭破不由地互相看了看。 没想到,在眼前就有了解敌国、掌握珍贵『情报』的人在! 还有,这家伙的『观察力』——明显异于常人。 一般人谁会关心兵器的数量和大小。 说起来,英风那家伙也有这种习惯。 回忆着畏友的特技,我心情愉悦起来了,继续向少女搭话。 「谢谢你的珍贵情报了。 还有个事——想麻烦你,啊,这事凭直觉回答也无所谓。」 「……什么事?」 少女将卷轴放入马鞍上绑着的革袋,眯起了右眼,一点也不掩饰她的戒备。 我全不在意她的戒备,指着圆球落地处。 「你觉得,这玩意能用于野战吗?」 「…………」 风吹动了她的金发,少女用手按住刘海。 她和我正面对视——平静地将她的想法告诉了我。 眼神中的是,可与王明铃和张白玲匹敌——不,或许超越她们的才智光辉。 「不可否认呢,虽然史书上记载较少……但不是没有。 那个和古之【双星】争锋的业国【饿狼】,不就很有名吗。 只要动用大军搬运,就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玄军已经将它带到敬阳过一次了吧?谁敢说没有第二次呢?」 我在内心暗暗佩服。要说的话,也确实如此。 前世,谋将就在野战中运用过投石器,致使我军混乱,让我和英风狠狠地吃了苦头。 ……就连古代典故也了然于心,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谜团众多的少女,令人畏惧。 我一边为少女的真身感到畏惧,一边向她轻轻低头表示钦佩。 「原来如此呀……多谢了,受益匪浅,希望之后也多多建议。 话说回来,你骑马本领也不赖呢,我想让白玲见见你,要来张府吗?」 「——……我得去协助第二炮的准备工作了,就此失礼。」 故意似的,少女恢复了疏远的语气,然后驾驭马匹返回投石器处了。 我向庭破示意。 青年武将从怀里拿出名簿,上面记载着士兵名字和简单的情报。 他翻着名簿。 马蹄声微微可闻。 「那个人,是前几天应征的义勇。年龄十五,不止是马术,弓术也优秀……没想到她竟然有这等见识。 您很在意她吗?」 「稍微有些在意,让她跟随白玲吧。」 「遵令!」 「还有——」 做完了想做的事后,我将装有银币的皮革小贷塞给庭破。 性格古板的男人吃了一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今天辛苦了。我再不回去,一个人接待客人的白玲会生气的,所以我先走了。 剩下的几次试射,干完了就撤退,然后替我请士兵们吃顿好的吧。 当然——你也要去。试射的详细报告,明天再给我也行。」 「是!十分感谢!!」 庭破十分感动的样子,向我漂亮地一礼。 然后他带领士兵返回了投石器处。 跟数个月前比起来,判若两人。 「哎呀哎呀,只影大人您也成熟了呢。」 庭破前脚刚走,红棕发的女官——朝霞后脚驱马而来。 她骑在马上,笑嘻嘻地表扬我。 我将右手食指抵在嘴角。 「不要告诉白玲呀?被发现了的话,估计连我的钱袋都要被她拿捏住。 所以,怎么了吗??你会来这种地方还真少—— ……庭、庭破~~我、我也跟你们一起——」 事态紧急——我仿佛看见了张白玲和王明铃唇枪舌战的幻影,急忙想要叫住刚才还在这里的青年武将。 「哼哼哼~~只影大人~~?我可不会让您逃走喔。」 女官驱马近身,灵巧地扣住了我右臂的关节。 侍奉张家之人,都习有某种武艺。 更何况,是侍奉白玲的女官朝霞……我拼命地抵抗,却动弹不得。 「放、放手!朝霞、放开我!行行好!! 我有重要任务,要说服神秘的金发少女、要跟士兵们增进感情——」 「刚才,临京的王明铃小姐和侍从静小姐抵达张府了。 这是白玲大小姐和明铃大小姐写的。」 红棕发的女官恭敬地递给我纸片。 虽然我极不情愿,但还是接了过来,拿近细看。 『赶紧回来』『夫君大人!我到了!』 ……呜噫。 表情冷淡、眼含怒意的白玲,和打从心底高兴的明铃。 脑海里浮现了两个完全相反的少女脸庞,头都要痛起来了。 朝霞双手一拍,催促我。 「只影大人,人总有不得不面对的事情,快点吧★」 「…………是」 我垂头丧气,无力地点头同意。 爱马嘶鸣,就像在鼓励我一样。 1上述描写的投石机是魔改版重力投石机,也就是回回炮。 * 「所、以、说~!为什么是你拿着那把剑啊!!那是我找到的喔!?快点还给我!」 「我拒绝。这柄剑是只影托付给我的。」 「「哼!!」」 进入张府内院,映入我眼中的是——美少女们在圆桌前互相争吵、彼此瞪视。 其中一名少女身穿橙色调的服饰,浅栗色头发扎成两股从帽下露了出来。 与对面的少女相比,她身材矮小,但有着一对丰满的双丘。 另一名少女身着礼服,银发碧眼,长发用深红色的发带系起,【白星】挎在腰间。 她瞳孔一片冰冷,犹如暴雪呼啸。 我能在少女们的身后,看见龙与虎的幻象在张牙舞爪。 不是别人——正是王明铃和张白玲。 「………………」 应付不了。嗯,我完全应付不了。 我即刻选择撤退,调转脚跟准备往屋里走。 不去触麒麟儿们的霉头就不会引火烧身,只有蠢货才会去打必败之战。 我从自己房里拿过来的礼物,之后再交给明铃好了。 「只影大人,之后就交给您了」 我正准备逃走,黑发长发、穿戴黑白色基调装束的美女——明铃的侍从静小姐,拦在了我面前。 朝霞也用手掩住嘴角偷笑着。 呜! 为了不让白玲她们听见,我小声恳求侍从小姐。 「静、静小姐,我过去也实在是太…… 会、会有性命之忧的!」 「不会有事的」「我们去泡茶了,您请快去~~」 「呜唔唔……」 恳求被轻描淡写地否决了,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踏入内院。 每走一步,身体就会颤抖一次。 呜呼!为什么我会遭受此难!! 或许是注意到了脚步声。 彼此瞪视的美少女察觉到我后,二人那端正的脸庞同时转向了我。 「「…………」」 「那个~~……我、回来了?」 我被她们的气势压倒,但还是抬起了左手。 立刻,银发少女向我靠来,绕到我身后。 少女从我背后露出脸,朝我提出要求。 「只影,你也跟这个不懂事的人说说吧。 说『【白星】是张只影给张白玲的东西』。 快、点、说!」 「冷、冷静一下。再怎么让人走远,你的声音都听得见喔?」 「呜~~」 白玲不满似的哼哼着,撅起了嘴。 看起来是真的很不满意呀,『张家大小姐』的面孔都要维持不住了。 就在我用双手按住银发美少女的时候,一道真挚的声音呼唤了我的名字。 「只影大人」 「「?」」 我回过头去,看见明铃双手合起,朝我深深地低下头。 这不同寻常的氛围,让我和白玲不由自主挺直了腰。 「您在先前大战的活跃,我已经听说过了。虽然说得迟了,但我打从心底祝贺您斩杀了玄帝国猛将『赤狼』。 ——还有,更为重要的是……」 少女缓缓抬头。 她瞳孔湿润,双眸里满是牵挂。 「您能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伤,已经不碍事了吧?不是在顾虑身边人的心情,所以勉强自己吧??」 「哦、哦哦。你看,已经完全好了,让你担心了……抱歉了。 之前信里也写了,你送老爹他们回来这件事,真的帮大忙了,谢谢。」 我的心跳多少有些加快,挥舞着左手给她看。 老实谢罪的同时,向她道谢。 这个年长我一岁的少女,用不受风力的明轮船,将滞留于临京的老爹与精锐部队运回了敬阳。 如果没有她帮忙,现在会变得怎样呢…… 明铃轻柔一笑。 「不,能帮上您就让我十分高兴了。 啊——对了,我有些事想要告诉您,并且与您有事相商,您请过来。」 「嗯?什么事??」「…………」 我感到疑惑,向年长少女走近。白玲在瞪着我,先不管吧。 我和明铃身高差距较大,因此我稍微下蹲。 这个时候—— 「诶嘿嘿~~只、影、大、人~~☆」 明铃气势十足地抱了过来。 少女的帽子被甩飞,飘在空中。 「呜哇!?」「天真!」 与放松大意的我不同,白玲堵在了明铃面前,将她抱住,夹在腰间。 然后,顺势将她丢向近处的长椅。 「唔叽!」 娇小的少女被丢到了长椅上,脸和身子埋进了柔软的大靠枕中。明铃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白玲眯起眼睛,冷冷地责备我。 「不要大意了!」 ……这谁想得到。 在我挠着脸颊的时候,明铃猛地从靠枕中抬起头,不甘心似的手脚乱蹬。 「咕……明明完全放松了警惕~~!你这个假装冷静、其实想独占只影大人的大小姐! 不要妨碍我啊!!你都独占了只影大人这~~么久,让我抱抱都不行吗!!!!!又不会少块肉呀~~」 刚刚那个聪慧的王明铃去了哪里……? 我稍微有些看楞,白玲则双手抱胸。 「自顾自地说话也该有个限度吧,这个要求理应驳回。」 「呜呜~~!」 明铃呻吟着紧抱靠枕,闹起了别扭。 ……这样看的话,完全看不出她比我年长。我苦笑着,向白玲眨眼示意。 然后,青梅竹马的少女虽然理解了我的意思,但仍然显露出不满的神情。 「……唉」 「?」 我抓住落下的帽子,戴在了少女的浅栗色头发上。 我探向她那双大眼睛,朝她微微一笑。 「辛苦你过来了,看来这次没在大运河上遇到水匪呢。」 「——……是」 脸颊微微泛红,少女双手捂住脸庞。 明铃害羞了。 白玲看着这边,像在炫耀似的一撩银发,对我说。 「我走开片刻……有东西,想给那边的王明铃小姐看。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做奇怪的事喔?」 「谁、谁会做啊!」「诶!?不会做吗?」 「…………」 无视了反应截然相反的我们,白玲往屋内走去。 『有东西想给明铃看』……到底是什么呢。 我坐在了近旁的椅子上,向白玲深深低下头。 「再一次——为你用船运回老爹和白玲他们这件事,表示感谢。 如果没有你的决断,那么敬阳必定沦陷。」 「帮助未来的夫君大人是妻子的本分,您无需在意。」 白玲优雅一笑。因为那笑容,心跳不由地、加快了。 她时不时会露出成人一般的表情呢。 少女没有意识到我内心想着什么,鼓起了脸颊。 「但、是呢?【天剑】就另当别论了!……只影大人」 「哦、喔?」 即便是在战场上,我也很少感到压力。 然而现在,却因为少女的压力而退缩了。 一只黑猫从附近的草丛里钻了出来,完全没有顾及氛围,跳到了我的膝上,盘成一团。 明铃羡慕地看了黑猫一眼后,捏紧了她的小手,向我主张。 「您在临京对我说过,『要是我找到了【天剑】,就会考虑与我结婚』。 我遵守了约定!确实找到了天剑!!接下来轮到只影大人了!!!!!」 我确实说过,也记得这事。 能找出史书中消失的东西,王明铃,真是可怕! 我摸着黑鞘,说出苦涩的辩解。 「就像你看到的一样,我手上只有这一柄剑呀?【黑星】、【白星】,凑在一起才是【天剑】。 而且,明明连静小姐都拔不出来,谁又知道这剑是不是真的呢?」 「咕呜!说到痛处了!! ……为什么您会知道剑铭?静也觉得奇怪呢。」 「我从老爹收藏的书里读到的。」 「……呜~~」 明铃按住和她外表极不相称的丰满胸部,砰的一声,倒进了靠枕里。 剑铭是从书里读到的这件事,是谎言。 她抱着靠枕,像幼女一样赌气。 「……只影大人坏心眼……大坏人……明明我都这~~么期望了,无时无刻不在期望…… 还欠下了人情给稍微有那么一点麻烦的自称仙女,向她低了头。 明明翻了很多书才找出来的……您把我钓上钩了,就不给鱼饵了呢。」 一眼就能看穿的撒娇,就算我再怎么迟钝也能看懂。 这家伙也是个令人困扰的大小姐。 ……『自称仙女』啊,这个时代也有这样的人吗? 我从布袋里拿出小盒,放在圆桌上。 明铃支起上半身,睁大了眼睛,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这是什么??」 「你拿去打开看看呗。」 「好~~的」 年长少女精神十足地抬起左手,然后兴冲冲地把盒子拿到手里。 她慢慢打开盒子,取出了盒中之物,发出感叹。 「——好漂亮」 刻有花纹的玻璃碗在阳光的照射,反射出阴影。 黑猫睁开了眼睛,我满足了它的要求,摸着它的肚子。 「这是穿过白骨沙漠后,才能抵达的国家制作的碗,也是我爱用的器皿。 对身为王家大小姐的你来说,或许是可以轻易买到的东西也说不定……这是我个人送给你的礼物,不嫌弃就收下吧。 我已经备好了美味的山桃酒,今晚大家一起喝吧。」 风吹过,年长少女的头发随风而动。 明铃望了玻璃碗片刻,将碗小心地收入盒中,拿在手上摆在我面前。 「——我要收回刚才的话……」 「?」 我摸着猫的手停了……果然,还是该再挑选一下礼物? 就在我感到后悔的时候,明铃摘下了帽子,用帽子掩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脸上一片通红,身体左右摇晃。 「鱼、鱼饵……还、还是得一点点地给,不然我承受不住。 突、突然,给了这样的礼物,我、我的心脏受不了呢……只影大人笨蛋!最喜欢了!!!!!」 「那~~个,谢、了?」 「这、这里就请您坦率地接受我的好意吧!真是的!!只影大人、真是的!!!」 明铃拿着帽子,强行挤到了我的椅子上,跟我肩膀贴在一起。 黑猫吃了一惊,但又盘成一团。似乎是认为她『没有危害』。 少女一脸兴奋,我朝她苦笑。 「你啊……嘛,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是,我会当作一生的宝物」 少女双腿不停地摇晃,用力点头回应,十分高兴似的。 至于『张家』的谢礼,我得好好跟老爹商量下才行—— 「……你们、在做什么……?」 在我思考着不远将来的事时,一声冰冷刺骨的低语传入了我的耳中。 不想回头看,但是,不回头的话…… 缓缓回头看去——我后悔极了。 「白、白玲!?这、这是……」「诶嘿嘿~~夫君大人~~☆」 明铃丝毫不在意白玲那刺骨的目光,她紧紧搂住我的左臂,摸了摸我腰间的【黑星】。 「笨、笨蛋——」 「(找到这柄剑的那孩子自称仙女,似乎因为种种原因而非常讨厌战争,但她却十分擅长军略。 我听说她是在西冬长大的,有机会就介绍给您认识。我想给您看的『东西』,其实她比我更了解。 ……传闻【玄国】皇帝也在寻找那对【天剑】。)」 「!?」 我说不出话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年长少女。 ……阿台鞑靼在寻找【天剑】?为什么? 还有,【擅长军略、西冬长大、自称仙女】? 头戴蓝色帽子、金发遮住左眼的少女脸庞浮现在我的—— 一双纤细的手臂伸了过来,将明铃强行抱起,再次丢向长椅。 我的思绪被打断了。 「呀啊!」 「…………」 白玲生气地坐在椅子上,小心地取出了我送给她的螺钿小盒,然后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装的是我从前送给她的发带和小玩意。 银发少女和气微笑。 「好了——……继续之前的话题吧。 王明铃,让我告诉你什么叫天壤之别。」 「哼、哼、哼……」 明铃重新坐回椅子上,盘起腿,双手撑着脸颊。 呜哇……无良奸商的表情。 「即便看到了刚才的情况,您还觉得自己有胜算? 我不讨厌勇敢的人——但是!我的胜利是不可动摇的!! 请看吧,这个玻璃碗!!!只影大人送给我的礼物,跟他的爱用品可是同一款!!!!!」 白玲脸上浮现出胜利的喜悦,翘起了她的长腿。 将敌军逼入绝境的将军表情。 「……哼,我还以为是什么,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东西吗。」 「你、你说什么!?」 ……可怕,这种时候最好逃走。 我抱起了黑猫。 「对了~~我差不多该……」「「你别动!!」」 「……是」 在美少女二人的命令下,我重新坐好。 ……我、已经……没办法了…… 在那之后—— 『迄今为止,我送过什么东西给她』『在临京逗留的时候,一起去过什么地方』少女间的炫耀之战,在静小姐和朝霞端来茶后,也一直持续着。 ——有时候,人会因为羞耻心而想死。 所以,听了她们激烈的争吵,又一起吃过晚饭,然后目送两人返回屋内的背影消失后,我忽然趴倒在圆桌上,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那两人虽然吵吵闹闹的,但其实关系很好吧? * 「我果然还是无法接受。为什么,要叫王明铃小姐来敬阳,父亲大人?」 白玲身穿睡衣、长发披散。她向老爹发问,言辞激烈。 夜半时分,少女的话语回响在书房里。 火光摇曳,映照出三人的影子。 老爹将笔搁在砚台上。 明明早就用过晚膳、沐浴完毕,但他仍旧身穿军装。 「白玲,不要那么大声说话,会吵到别人的。」 「…………十分、抱歉。」 少女不情不愿地道歉,等待老爹发话。 老爹手按眼角,语气坚决地对我们说明。 「我近日必须返回『白凤城』。然加,强敬阳及以西地方的防御,乃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为了顺利地调配资材,明铃小姐的调度是不可或缺的,『王家』也已经答应我了,此事已定。 在出兵讨伐西冬后,王家也会协助你们维系后勤。」 「「…………」」 我和白玲都沉默了。这番话别说是颇有几分道理了,简直是十分有理。 加强防御准备与再次构筑防线,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且时间紧迫。 再加上——听说此次出兵之际,白玲和我率领的张家军需要自备粮草。 当然,虽说主帅大人在粮草上故意刁难我们,但【西冬】境内大河支流众多,如果能活用小船运粮,比起马驮兽运还是要轻松得多。 如果明铃能参与其中,那最令人担心的问题也能在某种程度上得到缓解吧。 那个年上少女就是拥有着这等能力。 我叫了她的名字。 「白玲」「……我先回去了」 银发少女低了低头,走出了房间。 即使理解这些,但情感上也无法接受吗。 老爹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让人头疼呢。只影,抱歉了。」 「我之后会再跟她说的,那家伙其实也明白。都跟明铃一起泡过温泉了呢。」 过去的我是个野孩子,时常跑出张府、在敬阳城里乱窜。 跟这样的我不同,白玲性格极度认真,正如她表现的那样。 她几乎没有同龄的女性友人。 曾经是深闺大小姐的明铃似乎也是如此,静小姐曾偷偷地告诉过我 『别看大小姐那副样子,其实她也很高兴……大小姐也是个笨拙的人呢。』 那两人,某种意义上也是同类。 我低声问老爹。 「这句话可能已经讲过许多遍了,但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出兵了吗?」 「……嗯」 月入云间,夜色愈浓,室内一时陷入昏暗。 张泰岚闭上眼睛,就像在强忍着什么似的,吐露话语。 「刚才,收到了临京阿姊的信。皇帝陛下已经下诏,军队正式开始整备了。各军——也都依次向『安岩』进发了吧。 讨伐的最终目的『惩罚【西冬】』,这个目标也暧昧不清。连要打到什么地方,都还没有定论。 主帅大人,似乎准备打到西冬首都『兰阳』呢。」 这次出兵连明确的作战目标都没有,朝廷就把无可取代的宝贵军队投入了战场。 我跟英风一同驰骋战场的时候,他确实会给我摊派棘手难题——但是,从来没有过蠢到这等程度的作战。 像杀死【饿狼】那样的豪赌,虽说也有过几次…… 老爹将他那粗壮的双臂抱在胸前。 「兵力和将领就像你之前听到的那样,【凤翼】徐秀凤和【虎牙】宇常虎为先锋,各率领南军、西军的最精锐部队二万五千人。 紧接着的禁军由黄北雀率领,主帅是副宰相林忠道。虽然作战目标令人不解,但他的野心一看便知。 恐怕是想凭借战功封『王』吧,若是如此,老宰相阁下也只能对他无可奈何。」 副宰相的女儿是皇帝的爱妃——也就是所谓的外戚。 明明现在就已经有权有势了,却还想要更多吗。 千年之前,这样的事就已经多不胜数了。人道不殊。 过于残酷的现实被摆在了面前。我向老爹吐出自己所想。 「我也听说过,副宰相阁下在内政方面颇有手腕,然而,归根到底是个文臣吧? 徐将军也表示过担忧,他真的能指挥大军……」 「终究无法制止。主帅大人若是一味贪功,这次出兵会成为苦战吧。 老宰相阁下也极为忧虑。」 一直支撑帝国的老臣与渴望权力的愚者之间的斗争。 甚至连我和白玲在临京遭遇的老宰相亲属,都没能逃脱名为『权力』的魔力束缚。 拂去脑海中的沉重想法,我有意识地改变了话题。 「我在白天,试射了那个投石器。」 「嚯……你有什么想法吗?」 老爹也感兴趣似的摸了摸胡须。 即便彼此间相互理解,也有无法说出口的事。 「我可不想攻打设有大量那玩意的城池呢。 一旦弹丸射出,就没有办法应对。 如果砸中了队列的话……」 我摊开双手。 金属圆球连敬阳那坚固的城门都能砸得粉碎,如果被直接砸中,那么必然丧命。 老爹也极为认同。 「你整理起来,写成报告,快马送往临京。 副宰相恐怕不会读,但也许能帮到秀凤和常虎。」 「明铃带来了一种新兵器,说是『【西冬】试制研发但放弃了的新兵器』。 明天,我们会在演练前试验兵器。我想把这个也加上,一起写成报告。 ……虽然感觉白玲和明铃会跟我闹别扭。」 只有在责备我的时候团结一致的少女们。 张白玲和王明铃的脑袋聪明,即使我想要反驳她们,论战也会十分艰难…… 老爹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笑。 「你走夜路可要小心了。明铃小姐我不清楚,白玲可是像极了她死去的娘喔。」 「老爹,这话可不像玩笑啊!」 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白玲对我毫不客气。 明铃恐怕也…… 我身子一抖,将话题转回出兵方面。 「已经判明敌情了吗?我听说抓住了相当数量的密探。」 「确有此事。虽说费了一顿功夫,但蛇有蛇路。」 老爹的瞳孔里,蕴含着深不可测的智慧。 【荣】国引以为傲的名将,比任何人都理解情报的重要性。 「现在,玄国大军不在西冬——然而,『四狼』之一的『灰狼』已经率军从『燕京』出发,往西南去了。 恐怕是要越过七曲山脉吧。」 『赤狼』阮嶷突破了人迹罕至之地,遗留下了行军道路。 哪怕杀了那家伙,也无法避免与他同样厉害的将领使用道路行军。威胁没有远去。 在我想着这些黯淡的事时,老爹继续说。 「并且——神秘军师『千算』似乎也在『兰阳』。」 意想不到的称呼,令我有些茫然。 「……军师、吗?」 煌帝国『大丞相』王英风,在成为大丞相前,就自称为『军师』。 在战场上与皇英峰对峙过的敌将中,也有自称军师之人。 但是……如今这个时代,那个职位早已被废除了。 老爹用手摸着下巴。 「不知姓名、不知出身,一切成谜的男人。 约在七年前,他投于阿台帐下……听说他一直在北方活跃,我也没与他正面交锋过。 『赤狼』战死后,似乎是由他执掌西冬军政。」 「撇开了军中席位比他更高一席的老元帅、吗。」 也就是说……那个连姓名也不清楚的敌军军师,被阿台深信到连一国军政都可以托付吗? 老爹将桌上的文书展开,与平常不同,表情严峻。 「虽然我想尽可能地、多给些士兵与你们……但是,被横插一脚了。」 我快速读着内容。 文书末尾处,盖有朱红色的『龙』形印记。 我按住额头,叹息。 「『后勤护卫限以千人,专念敬阳防务,无许增派』吗?」 「看起来,为父似乎被视作眼中钉了。」 名将自嘲着,站起身来。 背对着我,仰望窗外。 他那宽阔的背脊——微微震颤。 「……尽管为父想要提出异议,但出兵文书上盖着陛下的印玺。 事、已至此,无可更改。真的是……真的是对不住你们了……」 「没问题啦,总会有法子的。」 我打断了老爹的话,尽可能用轻松的语调回应。 「现在这个状况,驻扎在大河南岸的军队不可轻动。 凭玄贼的兵力,哪怕两面同时作战也不是难事。关于这点,临京的判断是正确的吧?」 「或许如此。但是、但是……只影啊。」 深知自身立场——自己败北则有亡国之危的老爹神情苦楚。 他只是在牵挂白玲和我的安危。 我抬起手,故意露出了无所畏惧的笑容。 「还有——出兵计划上写的只有兵力,没有限制『兵种』吧。」 「!」 听了我的话,老爹脸上立刻露出理解的神色。 他将文书叠好,放在桌上,命令我。 「为父知道了,任何人、物如有必要,只管说来。」 「谢谢老爹。关于『人』这方面,有个我稍微有些在意的家伙……我准备试着去说服她。」 屋外传来些许声响。那家伙,回来了呢。 我端正坐姿,对老爹低下头。 「那么,我也回去了。」 「……辛苦了,都托付于你了。」 我在廊下走了几步,就看见白玲倚靠在石柱上等我。 注意到我后,她撅起了嘴,闹起了别扭。 「……真是慢呢。」 「是吗?老爹也是太爱操心了。回房去吧。」 我继续朝前走,白玲也老实地跟了上来。 月光洒入廊下。 我向她搭话。 「白玲」 「我在」 我站住,回头看。 少女等着我说话,就像早就知道我会这么做一样。 「选拔骑兵,目标是选出能使骑射的士兵千人。」 「我知道了。」 她爽快地答应了,眼神里没有任何疑问。 虽说要是被反对也是件麻烦事…… 「不是,你都不稍微问下理由吗?」 「护卫兵力受限了是吧?既然已经想到了会是场硬仗,那么就用机动力强、危急时刻能有所作为的骑兵当主力。 还要说的话——我和士兵们逃起来也更容易……不是吗?」 我挠了挠左颊,撇开视线。 ——十年前,我被张白玲救了。 既然张家军的出兵已是定论,那么,无论是多么胡来的作战……我也不能看着这家伙送死,只有这事办不到。 我没有回答她,开始说明预定安排。 「全军集结到『安岩』为止,多少还有些时间。 从明天开始选拔士卒,加紧操练。还有,要让那个瑠璃也随军出征。 你今晚就早点去睡——」 「不要」 少女断然拒绝,小小的脸庞靠在了我的胸口。 年幼之际,她耍小性子的时候就会这样。 「…………今晚还没跟你谈过话。 聊一会儿,不行吗?」 果然,她抬起头,仰视着我,向我撒娇。 被这样的眼神凝视还能拒绝,我还没有狠到这种地步。 只喝了一口山桃酒就不行了的明铃也睡着了,应该不用担心暴露吧。 我用手梳理着她的银发,答应了她。 「真拿你没办法。只聊一会儿哟?」 * 「真的是!虽然我也隐约想过……但只影大人您对白玲小姐太溺爱了!! 『睡前谈话的习惯』……这种事您没跟我讲过!!!太狡猾了,这是犯规。 趁我睡着的时候——今晚我也要参加……呀!」 敬阳南方的荒野。 奔驰中的爱马颠簸了一下,坐在我身后的明铃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悲鸣。 她结成两股的浅栗色头发在风中起舞。 我回头,提醒还没习惯乘马的少女。 「不好好贴紧的话可是很危险的?『想看新武器试射和士兵演练』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吧?」 「…………嗯」 明铃害羞似的低下头,怯生生地搂住我。 我无视了她丰满双丘的触感。 我让白玲先过去了,这要是暴露给了白玲,我会有性命之忧。 在监视用的望楼附近,静小姐、朝霞和护卫士兵们正在做准备。 在她们身边,细长的木箱被驮在马背上。那里面就是所谓的『新兵器』吗。 选拔出来的一百五十名骑兵在荒野集合,正对着草人靶子训练骑射。 哪怕相隔很远,白玲的银发和瑠璃的金发也十分显眼。两人正并肩而走,看起来似乎在谈话。 「明铃,下马吧。先从你想看的试射开始吧。」 「……嗯」 她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手。 静小姐和朝霞满是笑意地看着我们。 我注意到了她们的视线,下马后,单手伸向明铃。 「来」 「……诶呜?」 少女睁大了眼睛,发出奇怪的声音。 我抚摸着爱马的鬓毛,再次开口。 「你一个人下不来吧?这是怕你受伤。」 「啊……好、好的…………」 明铃怯生生地伸出了手。 我握住了她的手,单手抱住她,把少女放到地上。 我从马鞍的革袋里取出帽子,嘭的一声,将帽子戴在了少女的脑袋上。 「要对白玲保密喔」 「……好~~的」 年长少女神情愈发高兴,我向她仔细叮嘱,她真的听明白了吗? 看着主人这幅样子,静小姐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手上拿着的是……枪?看起来又不像。 木棒的前端套着竹筒,棒身侧面吊着一根细绳2。 「只影大人,感谢您,这样就能清净几个月了呢。」 「没什么没什么,偶尔带人一起骑马也不赖。更何况是静小姐的请求,乐意至极。」 「哎呀哎呀。别太捉弄大人哟。」 「这话发自真心呢。」 「…………只影、大人?静?」 在我和静小姐谈笑风生的时候,明铃怨恨地发出呻吟。 我伸出手,放在了她的帽子上。 「好了,快点给我说明吧。不快点搞完的话,可怕可怖的张白玲可是会射箭过来的。」 「呜~~!只影大人坏心眼!捉弄人! ……静,『火枪』给我。」 「对大小姐您来说有些重喔?」 黑发的侍从小姐一边提醒着娇小的主人,一边将奇异的木棒——『火枪』递了过去。 如她所料,明铃接过后身体不稳,差点跌倒。 我绕到她身后,支住了少女。 「嘿咻,你啊……」 「嘻~嘻~嘻……作战成功!我确信,温柔的只影大人绝对会救我的!!我赢了~~☆」 年长少女表情一变,就像淘气成功的小孩子一样,往我身上倒。 静小姐像是感到十分抱歉似的对我双手合十。 正在训练的白玲也似乎注意到了我们,带领瑠璃和数骑正驱马而来。 「……好了好了,快点用给我看吧。」 「啊,好~~的。我看看」 明铃终于从我身上离开,在静小姐的协助下,开始准备火枪试射。 就在这时,白马和灰白色的马匹来到了我们面前。 军装打扮的白玲与衣帽一套的瑠璃落地下马。 「来得真慢呢,只影。」「…………呜哇」 「要抱怨,就向到最后一刻才处理完公务的大小姐抱怨吧。 对了,瑠璃,向你介绍一下,这家伙是——」 在我话讲完之前,年长少女就抬起了头。 然后,像感到不可思议一样地眨着那双大眼睛。 「咦?这不是瑠璃吗??你、为什么在这里???」 「……矮子商人才是,明明在家闭门不出,怎么会在最前线。」 「矮、矮子!?……哼、哼,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 就是如此,某位『自称仙女』的胸部才不管过了多久,都还毫无起伏~~!」 瑠璃翡翠色的瞳孔里露出急色,她双手抱胸,脸转向一旁。 『自称仙女』,也就是说,找到【天剑】的是…… 「才不是自称。我是真正的仙女喔,真真正正的。 胸部也是,之后会成长的!」 「哼哼,嘿诶~~是这样啊~~真是渺茫的梦想呢~~ 跟只影大人『成为地方官吏!』的梦想一样渺茫呢~~」 「这、这个黑心商人……」「……喂,不要牵扯到我啊?」 在我禁不住插话的时候,白玲拍了拍手。 众人的视线一齐投向英姿飒爽的美少女。 「只影的梦想渺茫,又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事。明铃,请你说明一下吧。」 「你、你这家……」「啊,好~~的」 无视了我的抱怨,王明铃绕到瑠璃身后,抱住了她。 异国少女一脸嫌弃,却没有甩开她。 看来她们平常也是这样。 明铃从瑠璃背后露出脸,告诉我们 「她就是在西方的废庙里找到【天剑】的自称仙女小姐! 虽然听说她『去见只影大人们了』……但战争还有军队,不是你最讨厌的东西吗?」 「……不是自称,要我说几遍才会信我啊,你看。」 瑠璃不满似的一挥手,什么也没有的空间中,出现了一朵白花。 然后,她将白花插在了明铃的额前。 ——在敬阳小巷里见过的神秘术法。 「还来这个吗?虽然挺好看的……」 「什么啊?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瑠璃回头瞪着明铃。 于是,年长少女灵巧地跑到了我的背后,吐出舌头。 「说是『仙术』,也太平常了吧。我想看华丽的术法呢,像是改变天候之类的,更厉害的术法★」 确实如此,传说中的仙人还有仙女,要更厉害得多。 金发少女察觉到了我们的意思,她耸了耸肩,向静小姐那边走去。 「这事也跟你说了很多遍吧?我使用的是『方术』。 还有,『仙术』不是你想的那样万能。 如果是很久以前……在『老桃』还是幼木之时的仙女,似乎可以引起天地异变。」 耸立于大陆北方,树龄轻易超过千年的巨大桃树还是幼木的时代啊。 我想象不出来。到头来,仙术也不过是传说呢。 瑠璃从静小姐手里接过『火枪』,面向我和白玲。 「……瞒住你们真是抱歉了,就像明铃说的那样,找到那对【天剑】的人是我呢。」 「为什么?」「为何?」 我和白玲同时开口。 言外之意是—— 『明明讨厌战争,又为什么不惜成为义勇兵,也要跟【天剑】主人见面?』 瑠璃眯起了眼睛,正面承受了我们的疑问。 然后,她缓缓扶正帽子,呼唤了我的名字。 翡翠色的右眼里闪耀着强烈的决意,犹如向我发起挑战一般。 「张只影——我从明铃那里听说过你的事,我想要知道你是否有资格拥有【天剑】。 作为代价,我会在之后举行的演练中给予白玲建议,顺带还能检测『火枪』威力。 我想,会是一场好演练喔?」 2此处描写的火器是突火枪。 * 「只影大人、白玲大人!士卒准备,俱已完了。 遵从您们命令,将部队分作百骑和五十骑二队,训练用的箭矢也已发下!」 庭破被任命为了副官,他动作利索地向我们报告。 我和白玲骑在马上,转向选拔出的士兵。 瑠璃并不在其中。 『我要准备一下』 她这么说,和白玲商讨了什么之后,带着十几名士兵消失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伏兵就没意思了。 背挎箭筒的银发美少女用目光催促我,我故意作出表情严肃的样子。 「如尔等所知——我军将会在近日讨伐【西冬】。 张家军也要出动骑兵千人。今日集结于此的诸位,都是其中习得骑射之人。 庭破?」 「演练中使用的训练箭矢,用装有红色染料的小袋裹住了箭头。 你们手臂上也缠了『白色』或者『黑色』的布条吧? 被射中的人就取下布条,离开战场,到小丘这边来。」 「原则上只可用弓,身为主将的我或者只影被射中,亦或是部队全灭,就算是分出胜负。 诸位,注意不要坠马。太阳升至正中时演练开始——朝霞会鸣锣示意。 那么,我队开始行动。」 「诺!将胜利献给白玲大人!!」 年轻士兵们一齐上马,神色紧张地离开了。 与之相比,留在这里的『敌军』五十骑——从敬阳攻防战中生存下来的老兵们则连马都没上,开起了玩笑。 「我也想保护白玲大小姐……」 「少将军啊……」「保护他也没意义」「毕竟少将军会单骑冲锋」 「不如我们投敌,让白玲大人获胜?」『好主意!』 ……这些家伙。 嘛,让庭破把士卒分作以年轻士兵为主的百人队与老兵五十人队,也是我自己的主意,没什么好抱怨的。 我一边苦笑,一边检查弓弦。 就在这时,骑着白马仅向前走了十几步的银发少女唤起了我的名字。 她没有回头,背对着我。 「只影」 「嗯?」 白玲一下子拔出【白星】,高高举起。 刚一举起,在阳光的照射下——剑身与她那美丽的银色长发熠熠生辉。 士兵们流露出了无声的赞叹。 「你要是手下留情的话,我可不会放过你。我和瑠璃小姐也会使出全力,击败你!」 张白玲如此宣言后,立刻驾驭『月影』而走,追赶自己队伍去了。 那家伙的统帅能力,加上明铃说的『讨厌战争但长于军略』的仙女少女。 ——接下来,她们会怎么出招呢。 我抚摸着爱马『绝影』的脑袋,询问青年武将。 「庭破,你觉得她们会怎么出招?」 白玲她们已经跟我们拉开了十分远的距离。 然而——在我那比鹰还要锐利的眼睛观察下,清楚地看到了一名戴着蓝色帽子的骑兵返回了银发少女的身旁,随侍左右。 庭破短暂思考后,回答我。 「我方骑兵五十人。与之相对,白玲大人队虽不及我方精锐,却有百人。 若是寻常对手,也许会选择正面突击,以发挥兵力优势……」 白玲队消失在了小丘背面。 活用地利乃是良将之道,白玲继承了老爹的才能。 她继续成长下去的话,在统帅军队方面,恐怕会轻易超过我吧。 青年武将扶正头盔,以手示意老兵们上马。 「白玲大人比谁都明白只影大人的武勇,我怎么都不认为她会采取如此愚蠢的策略。 这附近丘陵零星散布,白玲大人会不会将部队分作两股,尝试夹击我方呢?」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他,恐怕会选择正面突击吧。 庭破也是从惨烈的敬阳攻防战中活下来的男人。 我一边感到满足,一边向望楼上的明铃她们挥手、示意。 「嘛,或许如此吧。问题在于,白玲会在哪边,是主力还是伏兵之中。不过……」 太阳接近正中了。 终于——铜锣声在荒野上响起。 士兵们全体骑在马上。我环视众人,笑着露出了犬牙。 「好了——要上了!打起精神来!!被白玲射中的家伙,训练加倍!!!」 「喔喔喔喔喔!」 「少将军,太狠了」「不过,最被白玲大小姐盯上的,不是只影大人吗?」 「也就是说,只要把他当『诱饵』,我们就会平安了?」「……可以有」 众人一齐举弓,七嘴八舌地说着意见。 每一个人,我都能将他们的脸和名字对上。 前方扬起了沙尘,骑兵现身。 其数——最多不过三十骑吧。 「你们呀……也稍微担心下我吧」 我将箭矢搭在爱弓上,苦笑着。 虽说是训练用的箭矢,但我的弓是【西冬】制作的强弓。 如果认真射出,恐怕会使士兵负伤。 ——那么就! 我将弓拉圆,放箭。 矢乘强风,将打头的骑兵箭筒打落,染红敌骑。 『!?』 士兵们不分敌我,都嘈杂了起来。 我边快速放箭,边寻找白玲所在……可是,全员都戴着头盔,遮掩了面容。分辨不出来。 她是选择去指挥伏兵了?可瑠璃似乎也不在。 我不断地射中敌骑箭筒,同时用脚向黑马发出指示,对士兵们下达命令。 「冲锋,击溃敌人!庭破,留意左右丘陵背处,若有伏兵,就是那里。 众人进入射程后,各自放箭!」 「诺!」『明白!』 五十骑紧随我后。 双方的距离拉近了。 就在这时,敌骑中的一人高举弓箭。 然后,敌骑数人一股地分散开来。 敌人全不在乎我们还没有完全进入他们的射程,就开始放箭。 我周围也有箭矢落下。 「嘿诶,有一手啊。」 『赤枪骑』在进攻敬阳的时候,也用过同样的战术。 是白玲的指示吗?还是瑠璃? 我边向黑马发出指示,边躲避流矢,或用强弓拍落来矢、适当回射。 就这样,双方距离缩短中——两名骑兵带着一副拼命的表情,分为左右,向我冲锋而来。 是两个外貌极为相似的少年和少女。 马术娴熟,但表情还显稚嫩。 看起来应该是义勇兵,并且似乎还是异国之人。 「只影大人!」「为了白玲大小姐,请您认输吧!」 精神可嘉,之后得找庭破问问他们的名字。 我快速射出两支训练用矢。 几乎与他们同时放箭,然后在空中相撞,击落了他们的来矢。 「「哈!?」」「对不住了……你们还不合格呀」 勇敢挑战者的箭筒被训练用矢射中了,打落在地。 好了,接下来是—— 「只影大人!左右丘陵有伏兵!!」 在我身旁、率领数骑奋战的庭破向我发出警告。 约三十骑从左面丘陵杀出,约二十骑从右面阴影处冲来。 正面和左右。攻势自三面而来! 不过,我方已将正面的约半数敌骑击破。 虽然我方阵型已乱,但士兵几乎无损。 「庭破!左面交给我。你趁这段时间,压制右——」 就在这时,我察觉到了。 无论是哪一队人马,白玲和瑠璃都不在? 「只影大人!?」 庭破焦急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调转马头。 身后处,是白玲率领的十骑。 她绕了个大圈,迂回到了后方吗。 不是三队,而是分作四队的四萃。 在无名峡谷阵斩【饿狼】时,英风曾让我执行的『杀狼之阵』,没想到会在今生被用到自己身上。 这是瑠璃的计策吗? ……但是,她们的计策已经露出全貌了。 之后会被抱怨吧,不过,我要射穿白玲的箭筒,结束这场演练! 我拉满弓,瞄准了青梅竹马的少女。 她正直直地向我冲来。 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急速缩短,双方的目光交错。 白玲的嘴唇微动。 ——随后 「什!?」『呜!?!!!』 生平首次听见的尖锐轰鸣声,动摇了战场上的所有人。 不止是我和老兵们,连马匹也受到了惊吓,混乱不已。 我看向右面的丘陵,十名下马士兵手持细长木棒——『火枪』,木棒前端的竹筒开口处正冒出烟雾。 竹筒自身,也变得破烂不堪了。 我在临京看过数次的烟花。 这是对付骑兵用的兵器吗,将名为『火药』的东西转用到兵器上。 「这次是我们赢了!」「记好了,自信过头可是取死之道呢!」 在听到白玲和瑠璃那气势十足的声音瞬间,我使身体仰面倒下。 两支箭矢,从头顶交错而过。 「什!?」「……呿!」 瑠璃的惊愕和白玲的啧舌。 我支起上半身,边不断地射掉敌骑箭筒,边从混乱的战场中离开。 然后,调转马头——朝一脸不甘心地少女们眨了眨眼。 「嘛,合格了。」 『为将者,不可见罔于军前。』 前世践行的道理,已经刻入了我的灵魂里。 不用说……刚才是真的危险。 如果士兵们的训练度再稍微高一点,或许我方就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杀狼之阵』再配上『火枪』,真是可怕的仙女小姐呀。 白玲在稍远地方对我诉说着不满。 「这里不是该老实地被射中吗?你这人真不讨喜。」 「我说……你真的是人吗?」 随后,瑠璃也困惑地向我发问。直到最后,她才出现在我面前。 她躲藏在白玲身后,随白玲一起向我射出箭矢。金发少女的骑射本领,十分了不起。 我擅自认定策士就不擅于骑射……或许有必要改变认知。 「抱歉了啦,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凡人哟,仙女小姐? 顺带一提,我想成为地方官吏。」 「……哈?」「又来了,还在说这种蠢话。」 瑠璃的困惑越发加深,白玲发着牢骚。 与此同时,我确认战场。 我方残存骑兵——包含庭破在内,有三十余骑吗。 白玲队也大大减员了,但仍有六十骑左右健在。 无论哪边都战意盎然,散发着『能赢!』的气息。 是时候了。 我向白玲使眼色。 「反正……我要是射中你,你会生气吧?」「当然了」 我们互相放下弓箭,同时下令。 「「演练中止!!!!!」」 士兵们深深地吐了气,同时,无声地流露出了些许不服。 『差一点点就赢了!』 这样,才是理想的演练结局吧。 白玲也轻轻微笑。 「诸位,都辛苦了。应该没有人受伤吧。有身体不适者要老实上报。 朝霞她们已经准备好了水和食物。众人,各自返回望楼。」 『诺!十分感谢!!』 士兵们谢过后,让坐骑走了起来。 ——果然,比起我,这家伙更适合当主帅。 让那个正在沉思的蓝帽子少女辅佐她,我负责充当先锋就好。 我委托正在擦汗、一脸满足的青年武将。 「庭破,你将演练的详细过程和结果整理成报告给我,我想作为部队编制的参考。 等你休息好了再写也行。」 「我明白了!」 他向我敬礼,不知为何,总感觉神色有些像鬼礼严。 行礼后,他朝士兵们追去。 留下来的,只有下了马的我和白玲。以及—— 「……用配上『火枪』的『杀狼之阵』都赢不了,正因如此,才会被【天剑】选中? 可是,那份武勇也不似常人……我拔不出双剑是因为这个?也就是说,那是真的??? 大小姐和张家军也很厉害,明明是难于配合的新兵,却能把计策执行到这种地步……」 蓝帽子美少女下马后,拿出了一根奇异的金属短棒,熟练地转着短棒。 她一边转动短棒,一边嘟囔着。 不知道是不是她下意识地举措,她的周围不断有白花出现、舞动、消散。 是我错觉吗,感觉连她的灰白色坐骑也一脸困惑。 白玲牵着白马来到了我的身旁,我自然地唤了一声少女的名字。 「白玲」 「计策全部是瑠璃小姐布置的,我要和你联名将她推举给父亲大人。 她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少女立刻回应了我。 『银发碧眼的女子会祸国殃民』 白玲至今,见过不少相信这种陈腐迷信、排斥她的人。 她的眼光值得相信。 现在还在沉思的金发美少女,应该是个好人吧。 ……虽然我感觉她跟明铃一样也是个怪人,在不同的意义上。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 「只、影、大、人~~」 「「「…………」」」 一切思绪都被吹散了,王明铃那兴奋的声音传入了我们的耳中。 三人回头看去,静小姐驾驭着马匹,浅栗色头发的少女坐在她的后方。 少女手中也拿着一根奇异的金属短筒,嗖嗖地挥舞着。 看起来,好像跟瑠璃拿着的短棒是一个东西。 明铃借静小姐之手下马后,脸色潮红地抒发感想。 「太厉害了!真的、真的太厉害了!! 啊啊……幸好从瑠璃那里借了奇怪的道具,在远处也能看见这里。 诶嘿嘿~~战场上的夫君大人,让我大饱眼福了。看了您的表现,我又能坚持半天了!」 我伸出手,轻按年长少女的额头。 「别只半天,再多坚持下吧」 「诶~~我是得到奖励就能坚持的人喔?『火枪』,您觉得如何?」 方才还在撒娇的白玲,表情变成了商人应有的样子。 瑠璃也不再生成白花,似乎很在意我的评价。 我将粘在白玲头发上的花摘下。 「并不差」 「那么,立刻大量制——」「如果能用来对付骑兵——」 我伸手止住了越说越兴奋的明铃和瑠璃。 摘下了第二朵花。 「……真拿你没办法呢」白玲也伸出手,从我的头发上取下花瓣。 我将在战场上瞥见的光景告知二人。 「能发出轰鸣声是好事。先不提敌兵,应该能使马匹受惊吧。 但是——竹筒不行,射击后会变得破烂不堪。 在战场上,可能会把小石子之类的混进火药?一个弄不好,火药不会射向敌人,反而会爆炸让我方士兵受伤吧。 把枪筒做成金属的不好吗?」 「…………金属、吗」 明铃沉默了,将脸埋在静小姐的背后开始思考。 向我和明铃展现了非凡之才的金发少女也呆住了。 「……你果然是个怪人呢,这也能观察到。 那份武勇是天剑之力?依据传承,有着『挥舞【天剑】之人会获得天下无双的武艺』的传闻……」 「很遗憾,是我自己练出来的。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样的传承,但这玩意不就是稍微有些年头的普通兵器吗。 ……所以?比试姑且算我赢也行吧?为什么,你要加入张家军,告诉我吧。」 「——……好的」 瑠璃将金属短棒挂在腰间。 她摸着马匹,淡淡地说。 与至今为止不同,话语里所含的情感极为冷淡。 「是『仙女』这件事是真的。但是——唯一能用的术法是变出会马上消失的白花。 我并不知道这个时代还残留有多少这类东西,也没有办法知道。 最后的仙乡,已经毁灭了十年之久…… 还有,我仅仅是有着一点点过时的古代知识和道具,小矮子商人拿着的金属短棒就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只是个极为普通的凡人,被砍到了就会死…… 我最讨厌战争了,军略也只是为了活下去才学的,更没有兴趣去当义勇兵。」 ——能生成会消失的白花。 确实,只有这点的话,并没有什么大用吧。 金发少女按住帽子,凝视着我的【黑星】和白玲的【白星】。 「但是——……【天剑】突然现世了。 【双英】死后千年,谁也没得到过的传说中的神器现身于世上了哟? 作为通晓传承之人,会对此感到好奇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意思是,这玩意是真的?」 神器,说的还真是夸张啊。 我好奇心涌起,故意向她发问。 ——这两柄剑,毫无疑问就是【天剑】。 然而在今生,能如此断言的只有我一人。 瑠璃挑起眼角。 「我就是为了确认这点而来……虽然是被矮子商人教唆,但找到它们的是我。 据我年幼之时被教导的说法,『【天剑】现身的时代将会天下大乱』。 ……后面这句算是个人私见。」 我和白玲相互对视。『个人私见』吗。 风吹过荒野。 结束沉思的明铃突然地加入到对话中。 「我才~~没有教唆你!跟瑠璃说了后,明明你『我绝对会找出来的!』十分兴奋——呜咕!」 「……闭、嘴!」 金发少女伸手挡住年长少女的嘴。 由于二人动作,各自的帽子掉落在了地上。 静小姐注视着二人这样打闹,目光里充满爱怜。 白玲扯了扯我的袖子。 似乎在提醒我『说正题!』。 「瑠璃」 「——……什么事?」 金发少女仍在与明铃撕扯。 我捡起了她的帽子,拍去尘埃。 边递给她边问。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要回故乡吗??」 「……这种事,无须跟你……」 接过帽子的金发少女低下了头。 我轻敲腰间【黑星】。 「这玩意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天剑】,你不好奇吗?」 「…………我——」 话刚说出口,又止住了,她似乎在犹豫。 明铃眼光发亮,对白玲小声说了什么 「这样一看,就是坏心眼的只影大人也不错呢……」「——……我不认可」「你刚刚,没有想象只影大人这么对你吗?」。 还是不要问她们谈了什么为好。 我双手合十,向瑠璃提议。 「张家现今在寻求人才,特别是熟知【西冬】的人。助我一臂之力吧。」 这种时候,就算用弱点要挟对方,也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 被拒绝的话,就再想办法。 思考了一会儿,瑠璃摇头。 「——……我说过,我最讨厌战争。」 「真巧啊,我也最讨厌战争了,毕竟我想当地方官吏呢。」 明铃和白玲趁我劝诱瑠璃的时候,又开始说话了。 「白玲小姐,那是真心的吗?虽然只影大人时不时就会说一遍……」 「很遗憾,他是认真的。只是,跟武艺才能比起来,他的文官之才……」 「喂,那边的麒麟儿们!」 我无语地盯着她们,平日里总是争吵的少女们却联合起来教训我。 「也差不多,该放弃了吧。您自己也明白吧?」 「『没有才华支撑的梦想,希望渺茫』,王英风也留下过这样的话。」 「呜咕!」 可、可恶,英风!别留下这种话呀!! ——哧哧的,窃笑声。 瑠璃露出了她这个年龄应有的表情,让人想起她才十五岁。 「你,真是个奇怪的男人啊。」 「比不过自称『仙女』的家伙吧?」 少女戴上蓝色帽子,取出金属棒甩弄着。 她把玩着自己的金发,语速极快地告诉我结论。 「如果只是做向导的话。不过——我不会参加战斗,这样也行吗?」 「足够了。白玲?」 「我也没有异议,瑠璃小姐十分值得信赖。」 「……谢、谢谢夸奖」 瑠璃像是感到害羞似的道谢,周围白花舞动。 白玲和明铃注视着害羞的少女。 我走向爱马,催促少女们。 「我们也该往望楼去了。口也渴了,肚子也饿了呀。 晚上就设宴欢迎瑠璃吧,就算一团乱麻的出兵临近了,这等程度的事也还是能被允许的吧?」 第三章 「军师先生,好久不见。『灰狼』撒兀儿拔都,抵达西冬!」 对于主政一国者来说,极为简朴的公署。 进入屋内,一名男子被堆积成山的案牍挡住了身影。 我露出笑容,不待对方回答,就向男性行礼。 侍立在我后方的【黑刃】也先也一同行礼。他即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的副将。 虽说由于从『燕京』长途而来,我们的军装多少有些脏乱……但这位大人比任何人都通晓实战,想必会原谅我等吧。 此处是位于帝国西南的【西冬】首都『兰阳』。 此地已属于伟大的【天狼】之子阿台皇帝陛下——也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载入青史的决战之地。 令人摩拳擦掌!必须献给陛下一场大胜!! 在我鼓舞自己的时候—— 一名儒雅男子拨开了案牍堆,露出了面容。 他脸色苍白,淡棕色的刘海盖住了那双细长眯起的眼睛,身穿黑棕色基调的质朴礼服。 「是撒兀儿大人和也先大人。啊,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呀。」 儒雅男子——哈硕,是玄帝国引以为傲的军师,深受皇帝陛下信任。 他看了看放在边桌上的刻漏,以手扶额。 桌上并没有看似私物的东西,但却摆放着一个古旧的狐狸面具,像是小孩子佩戴的面具。 「抱歉了,埋头公务就忘了其他事情是我的坏习惯,陛下和老师也数次责备过我……让您们见笑了。 现在,该先奉茶吧。」 他像是打从心底感到抱歉似的嘟囔着,我阻止了想要站起的哈硕先生。 我一拂披风,敲打胸口。 「请不必介怀!军师先生肩担重任,我等到此而来,就是为了能够减轻您的负担,哪怕只有些许作用! 还请您尽管吩咐,我相信,阮大人也是如此盼望的。」 没能亲眼见证陛下统一天下就逝去的战友。说出他的名字时,我感到鼻根一酸。 『赤狼』阮嶷比任何人都要勇敢,更是个值得尊敬的好汉。他比起自身的名誉,更看重【玄国】未来,并愿意为之行动。 ……要为阮嶷报仇。 没想到,哈硕先生也用他那白皙的手握紧了羽扇,似乎是跟我想法一致。 他摇响小铃后,侍候在外的异国少女走进了屋内,看起来是侍从。 哈硕先生「给二位看茶」对她下令。以手示意,让我们落座。 「……十分感谢。有二位相助,我也多少能够放心了。」 我和也先谢过军师,坐在了长椅上。 然后,地图在桌上摊开,先生用羽扇指向地图。 首先是『燕京』。 接着,羽扇经过大森林和七曲山脉,向『兰阳』指去。 「能几乎没有动用刀兵地降服此国,是阮大人忍受了艰难险阻、突破了人迹罕至之地的缘故。 此外,还有皇帝陛下的慧眼原因,能够准许阮大人如此行动……像我这样的无才之辈,恐怕无法做出决断吧。 要是我能尽早赶来西冬就好了……」 「我等是经军道前来西冬的。玄军全体使用或许有些困难,但如果只有一支军队,那么我确信,行军上绝无问题。」 「完全同意。」 寡言少语的也先罕见地加入了谈话。 据我以前在酒席间听过的话……我死去的父亲,也就是前任『灰狼』,和阮嶷以及也先三人,似乎是初次上阵以来就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 我挺直腰杆,双拳一碰,发出声响。 「军师先生,虽说我军方到西冬……但关于此国内情,以及叛贼盘踞南方的最新形势,可否告知我等?」 「乐意之至。」 哈硕先生点头应允,脸上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 侍从开始泡茶,一股独特的气味飘香室内,令人感到心情平和。 「那么,我先来说明【西冬】的国内形势吧。」 「有劳您了。」 军师先生的羽扇轻点地图上的『兰阳』。 「据阮大人所言——他率领『赤枪骑』主力奇袭首都之际,几乎没有遭到抵抗。 您已经见过西冬王了吧?」 「……嗯,刚才在宫殿中见过了。」 为了抑住愤怒,我将碗中茶汤一口饮尽,吐出了话语。 「长得圆滚滚的,面对我等也只会『饶、饶我一命!』胆怯大喊、以及阿谀奉承。 哪怕是曾经,那种货色竟然是王……杀掉此人也无伤大雅吧?」 【西冬】长年间,以商业国家之名为天下所知。 军力虽然弱小,但凭借积蓄下来的莫大财富以及七曲山脉,还有西北部的白骨沙漠,一直阻挡住了我等的进攻。 也就是说,阿台陛下达成了谁都无法达成的壮举呀。 在我皱起眉头的时候,军师先生点头同意了我的话。 「值得考量,我个人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皇帝陛下严厉禁止了这个提案。」 「此话、怎讲?」「…………」 哈硕先生用羽扇抵住嘴角。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我在北方战线也曾见过。 一旦这样,无论怎么搭话,他都不会回应。 室内只有刻漏的声音响起——注重条理的军师先生开口了。 「二位今日才到西冬,或许无法相信……这个国家有一名被称为【尊上】的真正统治者。 王族,不过是个装饰罢了。」 「【尊上】……他是何人?」 匪夷所思的话。 有人操控国王? 哈硕先生也露出一脸困惑,摇了摇头。 「我也不甚清楚。只是……」 「只是?」 在厮杀激烈的北方战场,无论何时都能冷静发号施令,给我军带来辉煌胜利的不败之人——他露出了如同遭遇到妖物般的反应。 「据她本人所说——……乃是存活了数百年的『仙女』,甚至能够略微操纵天候,还从手中变出了花给我看。」 「——……噗」 我楞了一瞬间,然后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身旁的也先虽然面无表情,但肯定也在内心笑了吧。 「军师先生,这也实在是太荒谬了吧,操纵天候什么的…… 我虽然也听说过,这个国家的建国始祖乃是『仙女』。但其实不过是个江湖术士吧?」 「真假不知。皇帝陛下似乎也有深虑……现在就与其保持友好吧,她似乎也允许我们驱使西冬士卒。 当然,西冬军中恐对我国有所抵触,但就让我们好好使用西冬士卒吧。 对了,阮大人战死的消息传回后,西冬国内有过些许不稳。处理过后,局势立刻恢复了平静。」 「……原来如此」 察觉到了军师的言外之意,背后淌下冷汗。 阮嶷战败之时,『兰阳』最多不过数千士卒。 然而却……镇压下了兵力远不止万人的叛军? 『千算』哈硕,令人恐惧的男人。 「接下来是,【荣】——」 没有注意到我的畏惧,羽扇仍在地图上划过。 略过了我等的因缘之地、贯穿大陆的运河中心『敬阳』,向下指往敬阳西南方的两国交界。 然后,停住了。 ——其地名为『安岩』。 「已有动作。接近国境的小城之中正集结着兵力,约有十五万。 需要防备的张家军派出了小股人马,但张泰岚自身没有要离开敬阳的征兆。 跟事先告知我们的说法一样。」 我回想起了离开都城时,皇帝陛下给予我们的训示。 『张泰岚是个令人畏惧的对手,那么——让他无法前往战场』 使用潜伏于临京的『老鼠』,封锁住了强敌行动。 果然,主上才是能够统一天下之人! 我兴奋得身体打颤,吊起嘴角笑了。 「所以,军师先生,此次该如何行动?敌军虽说是弱兵,但人数众多。 我军有我率领的『灰枪骑』约五万人,以及首都卫兵数千余人。既然西冬兵不可相信,那么数量上我军并不占优。」 「——自然是」 平日里几乎从不睁起的眼睛睁大了,哈硕先生表情一变,化作了那个在战场上指挥过人、身经百战的军师模样。 他站起身来,羽扇叩向地图,冷酷断言。 「歼灭之,勿使敌军生还。」 我笑意更深了,坐在身旁的百战勇士也敲打着铠甲,表示完全赞同。 我等总是喜好主动进攻。 哈硕先生以一副平淡地口吻继续说,然而话语中的战意却掩藏不住。 「对皇帝陛下而言,唯一值得忧虑的敌人是张泰岚。 不过……可惜呀,临京的愚辈疏远了他,且张家军兵力极为不足。 只要此次剪除掉荣军,那么下次大举进攻之际,我军的牺牲也能更少一些吧。」 「您还是这么目光如炬!令人深感佩服!!」 我低下头,称赞着名军师。 这并不是奉承,我是发自内心这么想的。 虽说我被抬举为『灰狼』,但终究不过是一员武将。 奔赴战场、挥舞刀剑、斩杀敌将,才是我所擅长的。 天下大势就该交给皇帝陛下和眼前的这位智者。他们不仅能想到如何赢得决战,还能看穿敌人的下一步。 哈硕先生一挥衣袖,严肃地下令。 「也先大人——先前之战有二千『赤枪骑』存活下来,逃回了西冬,这二千人就托付与您了,希望您能在战场上为阮大人雪恨。 此事也已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许可。」 将『赤枪骑』托付给也先!? 我睁大双目,窥着副将的样子。 哪怕战败了,『四狼』中的阮嶷率领的也是我国最精锐的部队。 将这样的部队交给我军最强勇士——我的心脏快速跳动,兴奋不已。 突然间,硬物碰撞般的声音响起,桌面与地板晃动。 是也先双拳相碰所发出的声音。 他单膝跪地,头颅低下。 「……我虽不才,当全力以赴。」 「不必谦虚。如果是您,哪怕是久经沙场的赤枪骑,也会欣喜相从吧。 我必定会为您准备好战场的,还请您尽情地挥舞黑刃吧。」 「——……遵令!」 战意迸发的勇士咧嘴笑了。 这使我对敌军产生了少许怜悯。 【黑刃】和『千算』。 还有我——『灰狼』撒兀儿拔都作为他们的对手……他们必定无法生还。 「那么,我开始讲解计策,撒兀儿大人可能会有异议……但此次,我准备借用【尊上】之力。 不管她是什么人,能利用的上的,我们都要物尽其用。然后将胜利献给伟大的【天狼】神子阿台皇帝陛下! 这才是阮大人所盼望、以及我们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 「兵粮没问题了吧,都备好了吗?」 「这张薄纸是什么?能剥下来吗?」 「别犯蠢,这是防雨用的油纸呀,是『王商店』好心准备的!」 外院里,仆人和女官们神色匆匆,交谈着后勤物资的事。 数天前,京城下达的正式命令抵达了『张家』—— 『【西冬】叛盟为虐,今起三军征伐之。命张家军千人,速至军中。』 为了前往军中复命,张府不得不急忙进行准备。 没想到,朝廷真的连老爹的意见都不听就下了决定…… 我瞟了一眼坐在左右的银发少女和浅栗色头发少女,她们正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处理着桌上的公文。 「……明铃小姐,你下笔的速度慢了好多呀?要跟我换换吗?」 「……白玲小姐,你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啊?明明是我更快?」 「「~~~~呜!」」 白玲和明铃相互瞪视,我坐在椅子上,被夹在中间。 ……这两个家伙。 老爹去了大河南岸的『白凤城』,我作为老爹代理,现在必须做点什么! 「好了!你们都很忙的样子,这样的话,我也来帮忙处理公——」 「你坐下就行」「只影大人,公文就由我来看吧~~★」 马上被二人否决。 我正准备说下句话的时候,少女二人飞快地动起了笔,断然拒绝了我。 「要是有不懂的,会问你的。」「请您放松一下吧~~」 「…………好的」 我无力地回复二人,垂下了头。 ……只有这种时候才团结一致。 我撑着脸颊,望向窗外。 瑠璃那家伙从早上开始就不见人影。 那个自称仙女自演练以后,就正式成了『白玲侍从』。她搬进了张府生活,但目前还没有给她安排事务。 虽说她每天都有跟白玲和明铃说话……却给人一种与张家保持着距离的感觉。 关于军略,我有很多想要问她的,但该怎么做才好呢。 虽然用了【天剑】当借口,但勉强一个讨厌战争的人果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在我沉思的时候,朝霞和静小姐运来了新的公文。 专心致志地处理公务的少女与无精打采的我。 静小姐看了后立即明白了一切,扑哧笑了。 被白玲『此次不必从军前往战场,留下协助明铃和静小姐』严令留在敬阳后,略显慌乱的朝霞也似乎终于恢复了正常。 「…………哈」 坐不下去的我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将倚在一旁的【黑星】拿到手里,向门口走去。 正在公文上落笔的白玲和明铃投来一瞥。 「没有我的允许,你要去哪里?」「您要是逃走了,可是会有惩罚的呢~~?」 「我、我只是去拿点水来。」 「「…………」」 我对她们晃着手,挡住了那强烈的视线,然后走出了房间。 ……果然,那两个家伙其实关系很好吧。 正在我浑身无力的时候,白玲和明铃的笑声传了出来。 「嘛,也不是坏事。」 我嘴角放松了下来,在廊下迈开步伐。 在后厨倒好了水,我继续在廊下行走,向她们所在的房间走去。 别看白玲那样,她其实十分爱操心,要是过了太久还不回去,她很可能来找我。 不快点回去的话。 在我为了抄近路而踏入内院的时候—— 「哦?」「……啊」 坐在石上单手拿着纸袋,正大口吃着月饼的瑠璃,跟我对上了眼。 她穿着道袍,黑猫在她的膝上盘成一团。 似乎是去过市场的样子。 我略微有些动摇,向少女若无其事地微笑。 她今天没有戴帽子,露出了金色的长发。 「看起来很好吃啊,给我一个吧。」 「……不行,这是我的。」 少女将纸袋藏到身后,话语简短地拒绝了我。 她膝上的黑猫也趁机起身,跳到了地面上。 它向我靠来,我抱起了猫让它坐在我的肩膀上,然后故意做出一副揶揄的样子。 「是吗~~这个时代的仙女大人可真是小气呀……仙人和仙女不就该助人为乐吗。」 煌帝国的时代,也有自称『仙人』、『仙女』者。 虽然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眼前这个少女展示给我们看过的奇妙术法,但他们会积极地行善布施、救济百姓。 瑠璃摆出一副极不情愿的脸色,从纸袋里拿出月饼扔给我。 我用左手接住。 「……说得像,你以前见过似的。」 「确实见过——我要是这么说,你准备怎么办?啊,好吃。」 「…………」 道袍少女不高兴地把头扭向一旁,取出第二个月饼狠狠咬了一口。 我坐到近处的椅子上,一边逗弄乱动的黑猫,一边眺望苍穹。 鸟群在天空中惬意翱翔,真是一副和平的景象。 令人难以想到,我们之后不得不奔赴战场。 「天气真好啊」「——真是个好天气」 几乎同时,忽然响起两声感叹。 与少女目光交错。 「「…………」」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边摸着露出肚子的黑猫,边强行改变了话题。 「对了~~……趁机会正好,我想问问。 这次战争,【西冬】出身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顺带一提,我是完全反对出兵。」 「……我只是在西冬长大,并不是西冬人。关于进攻西冬,我只有一句话——」 瑠璃将纸袋揉成一团,与我对上目光。 『只是在西冬长大』呢。 似乎别有内情。 「不会顺利的。敬阳可以有效运用大运河,离【西冬】首都及重要城市更近,且只要走大河支流就可以容易地维系后勤。 不从这样的敬阳出兵,反而特意从南方进攻……西冬南部除了广阔连绵的草原以外,就只有几座城寨和荒村罢了。」 如果以我们如今所在的敬阳作为出兵起点——向西直行便是水路贸易的核心城市『狐头』,狐头往后,便可直入首都『兰阳』。 虽然突破大河支流和几个峡谷可能会有些麻烦,但在后勤上明显对我方有利。哪怕不能走大型船只,也可以用小船运粮。 瑠璃从腰间取出金属短棒——可以眺望远方,名为『望远镜』的道具。 她把望远镜拿在手上转着圈。 「我虽然也听明铃说过,除去【三将】张泰岚、徐秀凤、宇常虎以及临京的老宰相,【荣国】就无人了呀。 得不到【西冬】地图,无法正确把握敌情,没有决定明确的作战目标……这要是能赢,真是奇迹了。」 「…………」 我将月饼丢进嘴里。 无比遗憾,她说的全是事实。 临京下达的最终作战目标是—— 『惩罚叛盟的【西冬】』 怎么说呢,这话极为暧昧不清。 「让徐将军和宇将军作为先锋,是为数不多的正确决策。 既然长期作战已是难事,那么就只能在短期决战中取胜了,问题是——」 「没有合适的机动部队去支援先锋二将。在北方大草原,玄国骑兵可是经常使用迂回战术,攻击敌人后方的哟?」 瑠璃继续说着,我在内心佩服不已。 不仅会学习过去的战例,还会从当今的战场中总结经验。 ——这个自称仙女的少女,确实拥有一双看穿战争的『眼睛』。 仅仅靠着长年教育和勤奋苦学是得不到这样的『眼睛』,这是天授之才。 没有察觉我在想什么,道袍少女语带挖苦地向我建议 「现在去提也不算迟呢,不如就由你们去担当那个重任? ……阵亡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增加就是了。」 「我向老爹提过了,他也上达了朝廷,只是……被立刻否决了。」 如果查阅过【凤翼】和【虎牙】的战绩,那么用一句话就能形容——他们可与老爹比肩。 ……然而,无论他们是何等的勇将猛将,对手却是那个精锐无比的玄军。 在不熟悉的战场上,必是一番苦战。 我把猫放到地面,站起身来。 「!」 贴近稍微有些畏缩的瑠璃,凝视她那美丽的眼睛——翡翠色的右眼。 「还有——不要轻易言『死』。至少,我是不准备带人去西冬送死。 当然了,这些人里也包含白玲和你。不然的话,我可没有资格把【天剑】佩在腰间,不是吗?」 话音落下,瑠璃睁大了眼睛,身体微微颤抖。 她低下头,老实地道歉。 「抱、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好像也明白了,白玲为什么肯定她『值得信赖』。 瑠璃这名少女,秉性正直。 趁此机会,我也用玩笑话的形式向她确认。 「嘛,也没必要陪我们到最后吧?你只要感觉”不妙!“了,就逃吧。 没逃的时候,能告诉我和白玲【西冬】的事和敌军可能会采用的计策,就帮大忙了。」 瑠璃握紧的手指放松,表露出了微微感谢。 然后,她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带着些许不满,用手指把玩着望远镜。 「……我只是个向导喔?」 「是吗,那么现在起就是向导兼帐下军师了。军师先生,您认为敌人会采用何种计策?」 「……你真讨厌。」 瑠璃瞪了过来。 对平日里已经被白玲瞪习惯了的我来说,不过是轻风拂面! 我动作夸张地向瑠璃低下头,无声地催促她。 「…………你这人,真的讨厌!」 少女大声呵斥我,黑猫都被吓得逃走了。 瑠璃有些难为情地「啊……」了一声,转身背对我。 「……首先,敌军应该不会在边境迎击。 『在缺乏遮蔽物的草原地带与大军为敌,尝试会战』,要是张泰岚或者玄国皇帝,可能会毫不犹豫。 但正常人不会这么做。」 「就是说——将荣军拖入西冬国内,拖入国内的话就无处可逃了。然后等我军疲惫的时候,引军决战吗。 也是常见手段呢。」 「——……正常人的话,会这么做吧。」 道袍少女虽然同意了我的话,但还是一副不太认可的样子。 似乎有什么在意的地方……我比谁都清楚,这类拥有才能之人,总是会突然得出结论。 英风就是如此。 不久之后,她就会推导出『答案』告诉我吧。 我满不在乎地将机密情报告诉了娇小少女。 「这是个未经证实的情报……现在实际上统治【西冬】的人,似乎是深受阿台信任的无名军师。 而且,『四狼』之一的『灰狼』好像也到了西冬。」 「……军师……?现在这个年代??那就是说,玄军果然在策划什么计谋……」 瑠璃认真思考起来了。 我盯着少女的表情,漏出了真心话。 「就我个人而言,希望没有上过战场的主帅大人会由于畏惧『灰狼』,在出兵前就中止讨伐作战呢。 ……我可不想再与『四狼』为敌啊。」 在敬阳郊外与之交手过的『赤狼』阮嶷,他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跟那种猛将交手的话,可不会轻易脱身。 瑠璃回过神来,眼神冰冷地盯着我,冰冷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希望……往往会落空。」 「即便如此,对人来说,希望也是必要的呀?」 「……呜。或许,确实如此你所说……但是、但是,我——!」 少女畏怯了一瞬,很快,瞳孔中摇曳起了业火。 ……在战场上经常能看见。 失去重要事物之人的眼中,所拥有的冲动与复仇之火。 这家伙会执着于【天剑】,也就是说…… 「真是的,跑到哪里去了?」「只影大人~~」 「「…………」」 白玲和明铃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是来找我了。 我向紧握着望远镜的仙女说。 「我回去了,谢谢你的月饼,猫就交给你了。」 「诶?啊,唔、嗯……」 金发少女抱起了返回这里的黑猫。 我走了几步,回头向她道谢。 「感谢你的建议,之后也请你跟白玲多说说话了。 那家伙,可是因为结交到了同龄友人而真心感到高兴呢。 军师的事,我是认真的喔?」 「…………」 道袍少女将揉成一团的纸袋拿在手里,做出一副要丢过来的样子。 我轻摆左手,安抚她。 「玩笑、玩笑啦。 回见了,你要是想到了什么,就告诉我。」 「……知道了。」 她应了一声,并没有声音继续传来。 我离开了内院,在廊下转角处看到了白玲和明铃朝这边走来。 我一边向她们打招呼,一边小声自语。 「不做点什么的话……」 兵力占优却战败的例子,在战史上要多少有多少。 更何况,对手是神秘军师和『灰狼』,会变成一场严峻的战争吧。 我和白玲以及瑠璃与骑兵千人一同离开敬阳向集结地点『安岩』出发,是自那日起五天后的事了。 * 「只影大人!白玲小姐!恭候多时了!!」 荣帝国西北小城『安岩』。 与敬阳比起来明显寒碜许多的正门前,一名青年在等待我和白玲率领的部队。 深棕发、皮肤上日晒明显的英俊青年——徐飞鹰,华丽的军装和他的相貌相得益彰,极为引人注目。 列队在旁的十几名士兵似乎也是南军精锐。 「飞鹰?你们不是已经出发了吗……?」「好久不见」 尽管感到疑惑,我还是下马,然后回望后方。 白玲也跟随其后。 我们率领骑兵千人在赶来此地的路上时, 『三军主力已开始向【西冬】出兵,命张家军镇守军队最后方。』 收到了副宰相亲笔书写的命令。 ……刁难人到这种地步,也是了不起了。 与我们相反,徐家军乃是先锋。没想到飞鹰会在这里。 我望着后方,对正在候命的庭破下令。 「你牵着我们的马,带领士兵先去营地里。照料完马匹后,你们稍微喝点酒也行。 瑠璃来这边!」 「是!」「……知道了。」 庭破率领部众和徐家军的向导一起离开了。 连斗都包裹在外套下的金发少女也下了马,向白玲身旁走去。 飞鹰独自一人留了下来,我向他直接发问。 「战况如何?」 「还算顺利。如您所知,西冬南部没有显眼的城市,只有几座城寨和荒村,全是广阔的大草原。 目前敌军也不做抵抗,我军正向『兰阳』进发。」 「不做」「抵抗吗」「…………」 我和白玲感到疑惑,瑠璃开始沉思。 按最初计划,荣国全军到『安岩』集结。 然后举行全体武将参与的大会议,商讨作战。 这是在敬阳确认过的命令文书上记载的内容,带有皇帝印玺,不会有错。 老爹哪怕不能直接参与制定计划。 也和临京的老宰相阁下联手,为了使副宰相不擅作主张而埋下了钉子。 问题是……不知兵的主帅大人因为指挥约十五万的大军而兴奋过头,没有等我们和部分后勤部队抵达。 就—— 『不等迟到之人了,开始讨伐西冬!』 发出了这样的总命令。 不必说也知道这是违背圣命……但鉴于他对老爹那挥之不去的对抗心以及对后勤的轻视,会变成这样的结果,也许是必然也说不定。 大军一旦出动,再想要停住就难了。 飞鹰清秀的脸上浮现忧虑。 「……父亲和宇将军也被防备了。那二位将向他们传达最新形势的任务交给了我,因此,我正在待命。」 能想到徐将军的苦恼。 在文官比武将更受重用的这个国家,哪怕是身为南军元帅的徐将军,也无法当面违背副宰相的严令吧。 那样的话,战后不知道会被怎么刁难。 特意把儿子留在此地也是……悔恨、遗憾、觉悟等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所作出的决定吧,令人无法责备他。 我和白玲相互微微点头。这种时候,长年交往的人就是方便。 瑠璃手放在嘴边「……没有抵抗,也就是说,预定的决战地点是兰阳……可是……」仍在沉思。 让她再多想一会儿吧。 飞鹰显得有些惭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抱歉让你久等了,姑且还是按正式命令文书所写的期限抵达了喔? ……真没想到,『张家的诸位可以在最后方缓缓行军,不参与作战会议亦可,我等会趁这段时间攻陷西冬首都』这样内容的书信,会和命令分别送来。」 光是安抚白玲就费了一番功夫。 渡过大河支流的时候,她在小船上对我不断发牢骚。 美少年表情苦楚,告诉我们细节。 「……十分抱歉,父亲和宇将军虽然极力反对,但副宰相阁下态度顽强。再加上,率领禁军的黄北雀大人也赞同……」 「黄将军也是副宰相派啊……」 干燥的风吹过,白玲按住银发,发出一声沉闷的低语。 突然——沉默至今的瑠璃提出疑问。 「粮食和水呢?粮食有被搜光吗?水有被污染吗?」 「那个,你是……」 面对金发少女的提问,飞鹰困惑地看向我。 「瑠璃,我们的军师先生,十分了解西冬」「非常值得信赖的人。」 白玲也立刻搭腔。 在前来此地的途中,二人连露营的时候都睡在一起。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她们之间相处得非常随意了。 瑠璃玩弄着自己的刘海,撇头望向一旁。似乎害羞了。 「……只是向导而已。所以,情况如何?」 飞鹰有些犹豫,但还是讲出了前线状况。 「『城寨、村落的粮食和水都原封不动留给了我们』父亲的信中如此写道。 还有,皇帝陛下圣命在上,严禁劫掠当地百姓。 『我国要惩罚的是西冬王及相关之人,而非西冬黎庶』——陛下圣思,合乎大义。」 「「…………」」 我和白玲沉默了。 确实顺利,顺利到令人害怕。 敌军不在边境迎敌,退守『兰阳』。这一点我们预测到了。 但敌人应该会在撤退的同时,为了加大我方后勤负担而焚烧村落……我们是这么想的。 「不妙了……」 「怎么回事?」「瑠璃?」 金发少女表情严肃呢喃着,然后环视我们。 ——她的右眼中蕴藏着深不可测的智慧。 「简单来说」 强风扫过,带起了沙尘与枯草。 金发扬起,在风中显露出双眼的瑠璃断言。 「敌人有必胜之策,所以才没有特意去做那种招致百姓怨恨的事。 他们的意图,恐怕是……『煌齐同舟』。想要让西冬民心彻底倒向【玄国】。 等荣军临近首都后,对方就会采取行动吧。」 「「「…………」」」 我、白玲和飞鹰之间,被凝重的沉默支配了。 我也简单地学过军略,因此可以理解瑠璃说的话。 『煌齐同舟』——敌对之人为了达成同一目的,因此齐心协力的故事。 现在,能在一定程度上读懂玄军的考量了。 等我军行进到无法撤退之地后,用骑兵截断我军补给。 然后与我军若即若离,避不交战,甚至可能会在兰阳据守不出。 在补给难以抵达之地,面对如此事态的大军会怎么做? 如果没有特别优秀的统帅才能……恐怕也只能劫掠当地百姓了。 若是如此——因为长年的同盟关系而对【荣国】并不厌恶的西冬民心,将会完全倒向【玄国】。 最终……两国会真正地合为一国。 定下这个计策的人,如果是那个神秘军师的话,那还真是超乎想象的强敌。 白玲表情苦涩,平静地向瑠璃发问。 「西冬王,是怎么想的呢?成为【玄】国属国也无所谓吗?」 「那个男人,不过是个装饰罢了。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由——……!」 沉着冷静的少女话说到一半,突然间声音激动了。 她蓦然回过神来,垂下头,坦率地向白玲道歉。 「……抱歉。只是,像这样不做任何对策就向兰阳进军,太过危险了。」 「只影?」「只影大人?」 「……我要说的,跟瑠璃讲的差不多。我只有不好的预感。」 张家和徐家的子嗣们催促我发表意见,我将水筒一饮而尽。 温热的水通过了喉咙。 ……虽然我们兵力不多,但总能做些什么。 尽可能地运送物资,并且确保敬阳至安岩的运粮路线。 再加上,王明铃也在敬阳参与此事。 问题是正在步入敌人陷阱的主力。 如果敌人军师的计谋如琉璃所言,那就意味着在敌人首都的决战必败。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以及子女都被杀害的十万西冬军会怎么想、怎么做,这是很容易想到的事。 『兵力占优』这个唯一的优势,都会丧失掉。 我闭上眼,挠乱了黑发。 「……飞鹰,你能马上返回前线吗?」 「好、好的!正有此意。」 「我写封书信。」 白玲察觉到了我的意图,插入对话。如果是以『张白玲』的名义写信,那么徐将军一定会读的。 我点了点头——与蓝帽子少女目光交汇。她似乎已经明白了我的想法,一副嫌弃的表情。 「那么——带上瑠璃一起去吧,将刚才的话传达给徐将军。那位大人的话,听了这些应该就能懂。」 「明、明白了!十分感谢。」 「……就不考虑我的想法吗?」 飞鹰面色潮红,与之相对,瑠璃愈发皱眉。 我得意一笑,把放了银子的小袋塞给少女。 「这是向导的工作范畴吧,还有,读出对方计策的是你吧? 一路上,肯定会有需要的,用光了也不要紧。」 「——……你真讨厌」 瑠璃不情不愿地接过袋子,然后忠告白玲。 「我说,大小姐,让你重新考虑或许已经不可能了……但是,这个人一定要好好地教育他才行。」 「抱歉了,我也经常这么想……只是不太顺利。」 「……喂,你们两个。」 「怎么了啦?」「有什么事?」 「咕……」 美少女二人向我逼近发问,我只能叫唤一声。 徐飞鹰愣愣地看着我们互动,僵硬的表情有所放松。 「那么,只影大人,祝您好运!」「嗯,你也是!」 相互碰拳后,高兴的美少年赶往部下所在之处。 瑠璃也离开了,想要追上飞鹰。 「对了,瑠璃。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我对着她那娇小的背影发话。 然后,仙女抬起左手,头也不回地说。 「『一路上的城寨里,有没有留下了投石器是吧』——我会确认的。 要是留下了还好,要是没留下……」 说到这里,话止住了。 少女迈开了步子。 就是“敌军的撤退,是以明确意志执行的计划”的佐证。 我吐了一口气,催促还有些迷茫的青梅竹马。 「我们也走吧。还得写信交给瑠璃呢。」 * 『那么,我就去攻击敌军的最后方了,这边就交给你了——英风。』 我在马上回头,朝皱起眉头的盟友笑了。 年轻,似乎是二十岁前半的时候。 地点,是一片大草原。 我军飘扬的旗帜是【煌】。 ——……啊,这是梦啊。真是令人怀念。 王英风挠乱了头发,不高兴地回答。 『你不说我也会做的——英峰,可不要劫掠百姓的……』 『不会抢百姓粮食的。嘛,诸将恐怕会有所不满吧。』 在乱世,劫掠敌国是常用的战术。 像我们这样『劫掠百姓者,处以死罪』的做法,才是稀罕的事。 军规基本上是由我和英风一起制定的。 他放出豪言。 『皇帝陛下——飞晓明应行王道,而非染满手无寸铁百姓鲜血的霸道。』 『说的也是』 农民出身的我们为了壮大自己而去压榨百姓……这种事还是算了。 盟友显出一副苦恼的样子。 『我知道,劫掠可解近忧。然而,我等终有一日得统治此地。若是不善待百姓……』 『此时所为,必会变为他日之果。说的有道理呀。』 铜锣敲响,军队前行。 身为大将军的我也不得不出发了。 调转马头—— 『嗯?对了,要是敌军反而去劫掠百姓,那该怎么办?』 我忽然有些在意,问向英风。 听了我的话,英风深深叹息了一声。 『哈啊……你这人,除了战事,对别的事情就这么迟钝啊。』 『啰、啰嗦!跟天下闻名的大丞相大人一比,谁不迟钝?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 我为了掩饰臊意,大声怒吼,然后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大丞相露出微微笑意,一摇羽扇。 『大将军,此事简单。你只需要平常行事即可。 只需——只需如此便可。』 『……哈?这话什么意思——』 * 「呜~~嗯……」 梦醒,意识缓缓复苏。 ……是谁在抚摸我的脑袋? 我一睁开眼, 「——啊……」 哪怕隔着帐篷也能感受到朝阳的温暖,我跟坐在马扎上的白玲对上了眼。 白玲已经穿戴完毕了,她的右手正放在我的头上。 ……啊咧?为什么,她会在我的帐篷里?? 或许是我脸上显露出了疑问,青梅竹马的银发少女把手收回,环抱双臂,撅起了嘴。 「……因、因为……昨天晚上也没能说上话……」 「啊~~原来是这样啊。」 我们习惯了的睡前谈话,离开敬阳后就停了,毕竟在瑠璃和士兵们的眼皮子底下。 四天前,金发少女和徐飞鹰一起赶往了前线。 是因为瑠璃离开了的缘故吗。 张白玲乍看之下是个沉着冷静的完美大小姐,但其实十分怕寂寞。 当然,白玲遵循了老爹的教导。 将食物和药品分给当地百姓、让军队在村外扎营,因此我们行军非常顺利…… 我掀起被褥起身,轻敲了一下银发少女的脑袋。 白玲不满似的「……呜~~」了一声。 她站起身来,脖颈发红。 「——……早上好。」 「早、早」 她似乎是想当做无事发生。 我苦笑地将枕边的【黑星】拿在手里,白玲立刻给我递来了布巾。 「好了,快点准备吧,今天可要进行早上锻炼。」 「哦——」 似乎是用来代替晚上谈话。 我将布浸入附近的水桶里,然后洗脸、刷牙。 这次出兵值得庆幸的是,能用的水比想象的还要充裕。 据村中老人所说,用水似乎是取自大河,连旱季也不曾枯水。 「……梦里」 白玲一边麻利地收拾我的被褥和马扎,一边向我搭话。 我漱着口,拧着布。 「似乎跟人聊得很开心……你是在跟谁说话?」 「是吗?嗯~~……毕竟是在行军,我多少也有些累了吧。」 我岔开话题,走向背囊。 里面装入了换洗衣服等东西。 这种程度的行军并不算什么。但如果我说, 『其实啊,我是皇英峰转世喔!』 ……不行,怎么想都会被她担心我脑袋是否正常。 我从背囊里取出要更换的衣物。 「啊~~——……白玲小姐啊。」 「什么?」 美少女眯起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猜疑。 风声徐徐,鸟鸣啁啾。 「那个,我要换衣服了,您能出去一下吗。」 「——……我又不在意。而且,都事到如今了。」 什么事到如今! 确实,小时候我们还会一起泡温泉。 ……但是!至少在分房睡的十三岁以后,就没有过了。 少女一动不动,我向她拼命挥手。 「我在意呀!快、出、去!!!」 「……真拿你没办法。」 白玲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终于走出了帐篷。 ……或许我该找个什么理由,继续跟她睡前聊天。 我更衣完毕,走出了帐篷。 草原的朝阳刺眼。时间是——黎明时分吗。 虽然还不算寒冷,但天上云朵飘得很快,或许会下雨。 时不时,会传来马匹嘶鸣。 那是骑兵在巡视周遭。 一路走来,就跟瑠璃说的一样,沿途上尽是穷苦村落,别说城墙,连土垒都没有。 但是不可放松警惕。 哪怕看似平静,这里也是敌国。 我向身旁的白玲道歉。 「久等了。好了,走吧。」 「…………」 少女沉默不语,碧眼中显露出少许的怒意和强烈的任性。 她向我身旁走来,纤细的手指抵在了我的鼻尖前。 「……听好了?我们虽然在军队最后方,但这里也是敌国。没有察觉到有人闯进了帐篷,你也太松懈了。」 「是吗?但是——」 「……你想说什么?」 我双手枕在脑后,向营地外走去。 「进来的不是你吗?那样的话,不用警惕也没关系吧?」 「…………笨蛋只影」 她砰砰砰地敲着我的后背。 看来是心情变好了。 白玲脚步轻盈地走到我前面,然后一下子转过身来。 银发轻舞飞扬,腰间【白星】作响。 「好了,趁众人醒来前开始锻炼吧,先从你开始。」 「是~~是~~」 我与她拉开距离,闭上眼睛。 ——清空意识。 接着,忽地睁眼,拔剑! 尽情挥舞着漆黑之刃。 挥舞、挥舞。 最后,双手持剑,向前一踩,全力劈下! 阵风袭过繁茂的草原,吹散了草尖上的朝露。 飞溅的水珠闪耀着朝阳。 「我没问题,接下来到你了。」 【黑星】入鞘,我向白玲眨了眨眼。 一直凝视着剑舞的少女郑重点头。 「知道了。」 她闭上碧眼,集中精神。 张白玲身穿纯白军装,一头美丽的银发长发用深红色的发带系起。 ——真的是,美如画卷。 白玲的手附在了剑柄上, 「哈!」 裂帛般的大喝,随之而来的横扫。 接着是,上挑。 纯白剑光闪动,速度逐渐加快了。 与我不同,是华丽兼具速度的剑舞。 看来她在经历了实战以后,剑技也更上一层楼了。 我不由地露出笑意。 最后,白玲压低架势,双手握剑,向前突刺—— 「呼」 她重重地吐气,动作优雅地将【白星】归入鞘中。 少女额头冒汗,光彩照人。 我拍着手,然后从怀中取出擦汗用的白布,扔给她。 「看起来挺熟练呀。说什么『剑拔不出来』,果然是你搞错了吧。」 白玲双手接住白布,绷着脸抱怨。 「……才没有搞错,不要戏弄——呀!」 「嘿」 强风吹过,卷起了地面上的枯草。 我瞬间靠向了白玲,将她一把抱住。 「——啊……」「没吹到吧?真是一阵大风。」 我向怀中少女搭话,然后放开了手。 刚一放开—— 「呜~~!你、你这人,为什么总是这样!突、突然,做出这种事可是犯规的!?也、也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吧!!!!!」 白玲嘟囔着,小手团成拳敲打着我的胸口。 「痛、好痛!没办法啊!?身体自己动了呀。」 「诶呜?这、这也……那个…………」 「——咳咳……」 「「!」」 故意似的咳嗽声。 就在我和白玲目光游离的时候。 看着我们二人,身披外套的瑠璃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莫非……我打扰到你们了?」 她应该是骑马日夜兼程赶回来的吧,神情带有疲惫之色。 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中,也显露着忧虑和危机感。 「受累了。」「辛、辛苦了,瑠璃。平安回来就好。」 白玲跑近少女,握住了她的双手。 仙女看起来稍微有些害羞,但并没有反抗白玲。 她接着对我说。 「首先,是报告。现在,徐、宇两将已于临近兰阳的废城里布阵,等待中军抵达。 也就是说,快的话,可能会在数天内开始进攻兰阳。」 与兰阳近在咫尺吗……敌人也差不多该行动了吧。 我向被白玲抱在怀里的瑠璃确认。 「徐将军有说什么吗?」 「他十分认真地听了我的话,我也见到了宇常虎。但是……」 瑠璃的右眼里涌出愤慨与死心。 陷入盲目乐观氛围的中军本营,哪怕是【凤翼】、【虎牙】两将,也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内改变本营的态度。 蓝帽子少女眯起眼睛。 「我在途中的村落,听说了你们的事。 『张将军赫赫有名,他的子女虽说年轻,但也极为出色。我听说他们会给穷苦村落的百姓分发食物和药品。』——不论古今,能被誉为『名将』之人,都不会苛虐百姓,而会抚慰黎民。 哪怕面对敌国,也能贯彻跟古代皇英峰相同的举措,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呀? 西冬南部不在商贾的贸易路线之内,因此要比北方贫穷许多……你们的传闻,一下子传来了呢。」 「谢谢,这都是父亲教导有方。」 听了瑠璃的话,白玲有些害羞。 『你只需要平常行事即可』 ……晓明、英风,我的想法似乎还流传在世呀? 我沉浸在些许的伤感之中。 就在这时,蓝帽子少女从白玲的怀抱中挣脱,舒展着身体。 她走向帐篷,小手对我们摆了摆。 「……我稍微去睡一下了。」 「知道了」「真的谢谢你了」 从兰阳到我军最后方,哪怕驾驶骏马,光是赶过去也要花上三天吧。 然而,瑠璃一去一回只花了四天。 她太过勉强自己了。 等回了敬阳,得好好感谢——娇小的背影走到一半,停了下来。 然后,她回头看向我。 双眸里是令人畏惧的冷意。 ——我背后阵阵发寒。 「各个城寨的投石器都被敌人带走了,兵甲也一件不留。 『抽调并集中多余的战力』——这是史上唯一的大丞相王英风喜欢的策略。 敌人军师,怕不是在忠实地模仿【王英】的战略呢?」 * 「我说完了——策略如上所述。」 西冬首都『兰阳』。 无主的王宫中,觐见君王的大殿内,响起了哈硕先生的声音。 军师话语平静,但洋溢而出的自信却遮掩不住。 我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手,与站在身旁的也先对视,各自点头。 『将伪帝的军队拖入西冬腹地,使其大意,然后截断补给』 军师先生的必胜之策。 不过……我等乃是『狼之子』。 纵使敌军众多,也怀有将其咬碎的自负。 此战——必然会大胜,让『灰狼』撒兀儿拔都和『灰枪骑』的勇名响彻天下! 诸将也一起敲打铠甲以示战意。 看到众人如此,手持羽扇的军师先生也展颜一笑。 「诸位,忍耐到今日真是辛苦了。过去——寡廉鲜耻之人背叛了先帝与帝国,僭越无礼,自号『皇帝』。 我等为何会坐视伪帝的臣下如此跋扈?」 激荡的雨声从殿外传来,似乎连上天也在祝福我等。 哈硕先生用力一挥羽扇。 「仅仅——……仅仅是为了胜利! 为了得到一场大胜,使伟大的【天狼】神子、阿台皇帝陛下的荣光洒遍天下各地!!」 心脏激昂鼓动,身体战栗不已。 何等的光荣,还有比这更为光荣的事吗? 我想起了在敬阳战死,中途亡故的战友。 阮嶷,你的遗憾,将由我和也先来拭去! 军师先生微笑着。 「我——已传授诸位致胜之『策』。 后面就全权交与您了,『灰狼』撒兀儿拔都大人。」 「是!!!!!」 我走向前方,然后转身面对诸将。 众人的眼中满是令人胆寒的战意——此战,必定会赢。 「众将,可有把军师先生的话铭记在心? 今夜——趁着天降大雨,我等从兰阳出击。」 我拔出短剑,往桌上的地图一刺。 「在黎明时刻——给予敌军运粮部队痛击!若是如此,必能将敌人主力拖入野战,歼灭敌军。」 身旁的哈硕先生、背负黑色大剑的也先与我目光交汇——我大吼一声。 「出征!!!!!将胜利献给阿台皇帝陛下!!!!!」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诸将发出怒吼,然后一齐退出大殿。 我也收起短剑,对哈硕先生合掌行礼。 「那么,军师先生!请静候吉报!!」 「交给你了。 ……也先大人。」 军师先生抬头看向我军最强勇士。 他脸色带有忧虑,是为了也先上告的那件事吧。 「因为是您,所以我才同意用少数兵力攻击敌军最后方『张家军』的计划。 我虽确信,这会给予敌军极大的打击。只是,杀死了阮嶷大人的张泰岚子女是否从军,这件事仍然不明。 请您不要拘泥于此事,决战的时候,还需要【黑刃】之力。」 一道骇人的电光闪过,照映出也先左颊的伤疤。 「……」 我军最强勇士深深地低头。 没问题,也先绝不会大意,一定会立下战功而还。 我和『灰枪骑』得去攻击别的部队……但是,也先一定没问题。 战场上的【黑刃】,这个世上无人可敌。 比任何人都为可靠,既是我的剑术老师,也是我的副将。 也先双拳相抵,然后向哈硕先生一笑。 「话说回来……没想到真会下雨。那个【尊上】的预测,还确实不可小瞧。」 「……确实奇怪。」 伴随着雷鸣,骇人的电光再次划过天际。 可以清晰地看到,军师先生眼睛愈发眯起。 「只是,人力是绝不可能操控天候的,恐怕是藏有某种『秘密』吧。 现在,就让我等心怀感激地使用她的力量吧……之后的决战也是。」 * 这天黎明——我一走出帐篷,就看见位于村外的营地被白雾笼罩。 是下了整晚的雷雨缘故?朝阳已经升起,却仍然看不清远处。 除了巡逻士兵外,其他人都还没起来吧。 『只影,你可不要一个人去锻炼喔?』 脑海里浮现了白玲那端正的脸庞……嗯,这是散步。 ——自瑠璃返回,已经过了三天。主力部队似乎已经和先头部队汇合了。 就这么进攻『兰阳』,还是与【西冬】和谈? 据飞鹰信上所说,军中议论纷纷而无定论……身为决策者的林忠道,从临京带了众多女子随军,每晚沉溺女色。 由于老宰相阁下的手腕,荣军勉强维持住了后勤,因此没有出现明显的劫掠行为,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后勤部队也收到了上令,军中大半都向最前线进发了。 留下了我们。 ……如果,真的和瑠璃推测的一样,敌人军师是在模仿英风的战略。 我正想着这些不吉利的事,脚步声传入了我的耳中。 庭破从朝雾里出现了。 他的铠甲和头盔都已被濡湿。 似乎是在自发巡逻。 我微微抬起手向他打招呼,青年武将好像吃了一惊,向我行礼。 「这真是……早上好!只影大人。」 「早。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睡不着。 没有异常吧?」 「并无异常。只是部分士卒向我发问『到底要待命到什么时候?』」 「确实。我也想回答他们……只是,“我们也不清楚”这句话说不出口啊。」 我取下粘在刘海上的杂草,继续前行。 腰间的【黑星】阵阵作响。 阳光将周遭逐渐照亮,我在雾中穿行着—— 「哟,你也这么早啊。那家伙没一起来吗?」 「…………」 我看见瑠璃站在一株孤木下,她跟白玲睡在一个帐篷里。 金发少女身披外套,手中握着把折起来的伞和望远镜,一如平常的蓝帽道袍。 她似乎在此处伫立了许久,金发黯然,翡翠色的瞳孔散发着忧虑。 「……只是睡不着而已,白玲还没醒。 她紧紧抱着我,怎么睡得着呀?」 「抱歉,舍妹让你受罪了。」 「妹?我听她说,硬要算起来,你才是弟弟?」 「观念有些分歧罢了。」 我苦笑着对她微微低头,以示认输。然后向瑠璃身旁走去。 视野受限,本该一望无际的草原淹没在白雾之中。 「昨天的雷雨可真吓人……这个季节的【西冬】,总是这样吗?」 风吹过,带来了新鲜的泥土气息。 瑠璃用她那娇小的手掌按住金发,对我说。 「很罕见呢,一年也没几次。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得那么厉害,唯一知道的是……」 「知道的是?」 一边发问,我一边看望前方。 刚才,好像隐约听见了马匹嘶鸣? 瑠璃露出了一副厌恶的表情,摇了摇头。 「——没什么……总之,应该不会再下那么大的雷雨了。」 「了解。庭破,你去让巡逻士兵换——」 我正要下令——就在此时。 惨叫声与马匹的激烈嘶鸣穿过了雾霭,传到了我们耳中。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 诸多咆哮声重合在一起,战马奔驰的轰鸣正向此处而来。 我立刻拔出【黑星】。 闯出雾霭,头戴赤色战盔、身穿赤色轻铠的骑兵现身了。 『赤枪骑』!? 「杀!」 敌意扑面,敌骑挺枪刺来,速度快得惊人。 他瞄准了瑠璃! 我的身体擅自动了,奔到了呆若木鸡的金发少女身前。 斩断长枪,瞬间反手挥刃,扫向敌兵身体。 鲜血溅出,化为飞沫。 我纵身一跃,踹飞下一个骑兵。 骑兵手中长枪落空,我一把接过,投向别处敌骑。 长枪透体而出,敌骑毙命坠马。 我头也不回,呵斥金发少女。 「蠢货!别傻站着,快跑!! 庭破,喊醒众人后你来指挥!这里有我拦住!!快去!!!!!」 「呜!我、我知道了啦。」「……诺!」 少女终于回过神来,我目送少女和青年士官离开后,环视周遭。 朝雾逐渐消散,众多骑兵——粗一看去,约百骑左右的敌人远远地围住了我们。 敌骑几乎人人都穿着赤盔赤甲,是『赤枪骑』的残党吗。 其中一人对我挺枪,发出惊人的大喊。 「张只影!!!!!!!!!!」 敌骑们脸上显露出强烈的愤忾以及畏惧,一个接一个地搭弓架箭。 看来是不准备与我近身作战了。 重新握好剑,我露出了无所畏惧的笑容。 「哈……我也这么有名了呀。」 敌骑骚然。战场上虚张声势还是有用的。 ——毫无疑问,我方陷入困境了。 甚至连讨伐军最后方的我们,都被敌军袭击了。 现在,恐怕所有运粮队都遭到袭击了吧。 ……明明瑠璃已经看穿了敌人的战略。 敌阵之中,一名像是队长身份的独臂老骑兵举起枪。 敌军立刻放箭。 这么多的箭矢,要拨开可麻烦了。 我得活到白玲能统帅军队为止。 就在我暗下决心的时候,从背后响起了拼命之声。 「少将军,不要冲动!」「保护只影大人!」「架盾!」「放箭!」 十几名老兵赶来了,他们甚至连盔甲都没有穿戴整齐。 老兵们迅速将盾牌并排架在地上,射出箭矢牵制敌军。 『!』 完全没有遭到突然袭击的惊慌迹象,敌军暂且与我军拉开了距离。 他们估计方醒不久吧,我向老兵发牢骚。 「……你们啊,有余力的话不如去保护白玲?」 「奉白玲大小姐和庭破大人之令!」「还请您珍惜自己。」 「其他部队也已经开始迎击了。」「敌军人数不多,只要我军重整架势就没有大碍!」 不愧是从地狱般的敬阳攻防战中活下来的人,真是有胆量。 我一边内心暗暗佩服,一边接过了自己的强弓和箭筒。 「那个大小姐。我之后要好好地说她一顿!」 『~~~~!?』 连同手中的盾牌一起,将敌骑射穿。 敌军的老队长表情扭曲,似乎叫喊了什么。 敌人部队立刻分作两股,一队向我们冲锋而来,另一队射箭掩护。 哪怕失去了主将『赤狼』……这些家伙的『獠牙』也依旧锋利。 我单手持【黑星】,正想要向敌军射箭—— 「谁、要对谁、说教!」 银发碧眼的少女骑着一匹白马现身,责难起了我。 银发没有用发带系上,散在肩上。 少女手持弓箭,腰间挂着【白星】。 箭矢交错之中,白玲用骑射牵制着敌骑,她的骑射十分出色。 驰入了临时阵地后,她让白马停下。 然后即刻下马,走到我身旁。 我一边谨慎地确认敌人状况,一边叱责白玲。 「……你专心去指挥部队呀。」 「不要,那边交给庭破了。」 「真的是!!这家伙也是那家伙也是,为什么,就这么急着想死!!」 我同时放出三箭,敌人三骑坠马。 敌人立刻反击,数十支箭矢射来,刺入了身旁的盾牌上。 「最重要的是!」 白玲也继续放箭,没有看我。 她堂堂正正地向我宣告。 「我于战场上的所在之地只有『这里』,谁也不能否定这点!」 独臂老年队长身旁的敌骑脸上浮现怒意。 他暴露在了我的视线里。 「任性的家伙!」「比不上你!」 我和白玲二人同时放箭——正中敌骑心脏。 『哦哦哦哦哦!!!!!』『呜!?』 我方士气明显高涨了,敌人战意动摇。 这下总算——背后一阵恶寒。 「白玲!你们也快退!!!!!」「诶?」 我猛地抱起少女向后方竭力一跳,同时对士兵们大喊。 话音刚落——逃晚了的士兵连同盾牌一起,被投枪击飞,摔在了地面上。 『什!?』 白玲说不出话了,从地狱般的战场中活下来的勇士们也噤声了。 我将发呆的少女放下,向附近活下来的士兵们发出简短的命令。 「……带上白玲,立刻撤退。」 然后,握紧爱剑——走上前去。 「只、只影!」 身后的白玲发出悲鸣,我却顾不上回应她。 敌骑阵列展开,骑着巨马的敌将从阵中出现。 他一身黑装,黑发黑眼,手持黑色大剑。 左颊处有一道巨大的刀疤。 ……没错。 刚才用投枪击飞盾牌和士兵的,就是这家伙。 男人下马而立,满不在乎地向我走来,他将大剑摆在肩上。 这家伙,是怪物。 完全不是,数十名士兵就能阻拦的存在。 我不来争取时间的话,会全军覆没的。 敌军开始『也先!也先!也先!』地大声呼喊。 「…………」 呼啸声响起,敌将面无表情地挥舞大剑——然后立刻停下。 他目光如刃,对我报上名号。 「【黑刃】也先」 「……张只影」 我刚一报上姓名,令人畏惧的敌将就上挑眼角,发出了含糊的嗤笑声。 大剑轰鸣而下,【黑星】迎击而上。 瞬间——双方的兵器猛撞在一起。 火花四溅,周遭的白雾被切裂。 也先歪起嘴角,露出了犬牙。 「——有趣……」 「咕!!!!!」 超越想象的斩击,沉重而又迅猛。 爱剑每次与大剑相碰,都会奏响悲鸣般的金属音。 如果不是【黑星】而是其他的剑,在第一击就会折断吧。 并且,我无法卸去大剑的冲击力,敌人的攻势过于威猛,我不断被击退。 每次后退,浑身上下就会涌出剧痛。 我勉强化解着仿佛怪物一样的敌将进攻,利用横扫拉开距离后,向他发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统领『赤枪骑』?有着这等本领,是『四狼』之一吗!!」 「…………」 敌将沉默不语,犹如用枪般地挺直大剑,像要将我贯穿似的笔直朝我冲来。 他所到之处,连地皮都被掀起……令人不敢相信。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吗!? 「都不想、和我、说说话吗!」 如果躲闪的话——会死。 我双手握剑,想要化解敌将攻击, 「嘎!」「有一手……不过,去死!」 兵刃相交,发出了迄今为止最为刺耳的金属音。 伴随着交刃声,我被远远地击飞,摔到了地面上。 也先立刻稳住身体,再次摆出冲锋的架势。 好快! 「不会让你得逞的!!!!!」 白玲闯进了交战。 犹如要射散沉重的氛围一般,她不断向也先射出利箭。 奇袭成功,但并不管用。 大剑一挥,箭矢纷纷落地。 ——但是,白玲得拼命行动让战场氛围一变。 我方士兵也仿效白玲,拉弓射箭。敌军也各自架枪、搭箭。 也先则将他那锐利的目光投向我和白玲,歪起嘴角。 「……祸国殃民的银发碧眼少女……张泰岚的女儿吗。」 「「…………」」 我们没有余力回答。 正在奇妙的胶着支配战场之时——混杂颤抖的大喊打破了僵持。 是瑠璃! 「目、目标……黑甲敌将!!!!!放!!!!!!!!!!」 「唔!?」 尖锐的轰鸣声响起,火药那令人无法习惯的独特气味传入鼻中。 在脸色苍白的瑠璃指挥下,手持『火枪』的士兵们插入战场。 十几支火枪从竹筒中射出细石,发出轰鸣。 也先用大剑防御住了细石,但也轻微负伤。 「敌兵人数不多!包围歼灭!!保护二位大人!!!」 庭破的怒吼传来。 为了保护我和白玲,我军骑兵也陆续冲来。 就在敌军微微动摇之际,向后退去的也先紧握住手中的兵器,大剑嘎吱作响。 「…………下次斩你。 撤!」 冰冷的瞳孔中渗出强烈的感情。 怪物骑着巨马,开始撤退。 敌人一个接一个地收拢战死士兵的尸体。 我方无力追击——……已经动弹不得了。 敌军消失在地面线后,确认到了敌军撤退,我终于松了口气,收起【黑星】。 「——呼……哦?」「只影!」 在我正要倒下的时候,白玲撑住了我。 我对泫然欲泣的少女说出心底话。 「……天下真大呢,没想到,还有那种怪物存在。你没事吧?」 「…………没事。」 白玲身体颤抖着。 我调整好姿势、窥向她的脸庞。 就在这时,少女一边流着泪一边小声呢喃。 「……对不起。我,都插不上手。明明得保护你的……」 「笨~~蛋。」 「!」 我用手指轻弹了一下少女的额头。 「要是没你帮忙,我就死了。谢谢……又被你救了一命呀。」 「…………笨蛋。」 白玲低下头,靠在我的胸口。 我想要将手放在她的背后——然后注意到了士兵们和煦的目光。 「少将军,这里不是该抱上去吗?」「不用在意我们。」『没错!没错!』 「你、你们,吵死了!快点去救援伤者,然后统计损伤。」 『是!』 众人向我郑重一礼,然后散去了。 我不想让哪怕一个人死,但是…… 白玲抬起头,开口说。 「多亏了瑠璃才得救呢,『火枪』非常有效。」 「嗯,问题是不太经用呀。」 士兵们拿着的『火枪』,竹筒的前端已经烧焦,极为残破。 带来的东西已经在这里用光了。改良版火枪估计送不到战场上。 我收回视线,这次把目光投向金发少女,想要对她道谢。 「嗯?」「瑠璃?」 「…………」 瑠璃呆呆凝视也先离开的方向,双手紧紧握住望远镜,一动不动。 她脸色依然苍白,身体战栗。 样子非比寻常。 「「…………」」 我们两人站好,准备朝少女那边走去——正在这个时候。 「……黑发黑眼,左颊刀疤,染满鲜血的大剑……那家伙、那家伙是!!!!!」 「「!?」」 瑠璃忽然大叫,抱着脑袋瘫坐在地,然后开始抽泣。 「嘿咻!」「小心!」 她突然倒下,我和白玲二人慌忙撑住她。 ……似乎是昏迷过去了。 少女「……对不起……对不起,父亲、母亲、姐姐……大家的仇……」地说着呓语,不断流下大颗的泪珠。 狂风吹过,敌方与我方的鲜血在风中飘散。 ——『禁军运粮队,遭受袭击,损害甚大。』 这份报告与让我们向最前线进军的命令一起,在翌日晚上抵达了我们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