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财女 卷二》 第一章 【第十九章 追上门的桃花债】 折腾了一夜的霍家,终於恢复了安宁,但在乡下某个僻静的角落里,有人却还藉着浓重的夜幕,鬼鬼祟祟不肯安生。 「那些牛都收拾妥当了吗?」 「收拾妥当了,大爷放心,已经全部剥皮宰杀、分割售卖,再也死无对证了。」 「办得好,你做事素来是小心的。只是这些东西还要放吗?那丫头今儿个看着我的眼神怪怪的,只怕她把我认出来了。」 「认出来又能怎样?她又有没有证据,怎能诬赖到您的头上?」 「嗯,此言有理。算了,横竖梁子已经结下了,也不在乎多一桩还是少一桩,放!」 一阵吱吱乱响,数十只铁笼在夜色中打开,成千上百只从地底下刚掏摸出来的老鼠争先恐後踊跃而去,悄然奔向前方这所种满药材的小山包。 不久之後,天亮了。 有霍梓文归来的霍家明显多了几分安定,他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在外头历练了三年,人更见成熟稳重了,见着他,全家人都似又找着主心骨,做起事来也不慌不忙了。 木乔好生睡了一夜,起来之後很为自己昨晚的失态而懊恼。 千不该,万不该趴在那人怀里哭鼻子,自己前後两世加起来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却怎麽连个半大小子也不如? 颇为尴尬的出了房门,还在琢磨着要如何相见才合适,却四下不见他的身影,还在找寻的时候,惊动了甘嫂。 甘嫂歪在床上告诉她,「他和阿泰一早出去抓药了,有几味药阿三说寻常药铺买不到,可能要到平江府去寻,让我们不必担心。」 知道他们的去向,木乔就安心了。家里现在这种情况,她自是没心思管铺子里的事情,但不交待一声,她也不放心,想了想便给了邻居小孩几块糕点,让他帮忙往朱桥镇跑一趟。 等早饭做好的时候,店里的大师傅顾松就匆匆赶到了。 「霍小姐,这是出了什麽事?」 「昨天回来的路上遇到意外,幸好命都保住了。」木乔没空跟他细说根由,只是托他照管这几天的生意,「还有一事须得麻烦顾师傅留心,这店里可有夥计最近突然阔绰了,或是有些什麽不寻常的举动?」 顾松一听就愣了,「您的意思是……」 木乔琉璃色的眼睛里一片沉静,「我们昨日要去乡下之事,只有店里的人知道,他们也未必是故意泄漏的,但不得不防。」 顾松明白了,他在柳家从个小学徒做到出师,能够给举荐到宝华阁来,自然不会是个只知闷头做事的傻子,那些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的事情实在见得太多了。原先还觉得宝华阁虽然钱少,但相处起来还算容易,却没想到一样也会闹出这等事来。 不过木乔既然让他去查,摆明是对他的信任,也是对他的托付,他若是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实在对她不起,可究竟会是谁呢? 顾松思量着从前在柳家看到的事例,琢磨着到底该怎麽做才最合适。 但木乔其实也未必就全然信他,她真正信的是最老实巴交的崔庆,但崔庆太憨厚了,根本做不来这些有心眼的事情,所以她一定得托付个人,相对来说,顾松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方才她的话说得轻松,此事有可能是无意中泄露的,但佟家还隔着这麽几十里地,平常无事根本不会上铺子走动,怎麽可能就这麽巧的知道了?一定是有人通风报信!此人一定留不得,必要想方设法揪出才好。 不过这些都不是木乔现在最在意的,她最在意的还是霍公亮和阮玉竹的身体,因此她一安排完这些琐事,就专心伺奉汤药,打理家务。 亏得邻里和睦,左右的婶婶、姨娘们知道她家出了事情,又没个得力的人照看,忙完家里的事情都过来帮忙,省了木乔好大的力气。 下午未时刚过,甘泰就先带着药回来了,说霍梓文在外头办些事情,很快就回。 阮玉竹中午醒了,吐了一回之後又昏迷了过去,木乔慌得先请了昨儿个的大夫来救急,只那大夫也不知霍梓文施了些什麽针,不敢贸然用药,只得等霍梓文回来再说。 霍公亮当时也已醒转,忍着胸口的疼痛,吩咐木乔好生把大夫送了出去,可等到甘泰回来之时,仍不见霍梓文的踪影,难免有些不悦,「自个儿亲娘病成这样,他不在家中守着,又去外头瞎忙些什麽?真是不知轻重!」 闻言,甘泰话头一梗,似是有什麽话想说,却又不敢说。 木乔也是心急如焚,三不五时就到门口,听听看有没有人回来的动静,只是霍梓文没等到,却先把甘琼花两口子等来了。他们一听说家里出了事,就慌慌张张地雇了车,抱着孩子跑来了。 见到爹躺下了,娘的气色也不好,吓得两口子六神无主、泪眼汪汪。兼之孩子幼小,坐车受了些颠簸,又换了新环境,极不适应,自进门起就哇哇大哭。 甘嫂给吵得头晕脑胀,连连挥手,「你们快回去吧,我和你爹都没事,养些日子就好了。现在家里已经够乱的,实在禁不起你们再来添乱,若是到时连孩子也闹个不好,就更没得消停了。快走快走!」跟自己的亲闺女说话,她是半点也不客气。 甘琼花自然也不会跟母亲见外,见一大家子症状虽险,但性命无碍,他们拖着个才出月的小娃娃,确实处处碍手碍脚,帮不上忙反而添乱,於是跟甘泰和木乔交待几句,便洒泪作别了。 只不过这小俩口没能尽到孝道,心下着实不安,商议着回头多腌些鱼肉,做些年菜给家里送来,省得他们连个年也过不像样。 等到日头偏西时,霍梓文终於回家了,木乔欣喜的跑出去开门,却瞧见他身後跟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与他差不多的年纪,一样十四五岁,穿一身红衣红裙,上面描花绣朵,绚如云霞。领口、袖口处皆露出里面的茄色皮毛,头上还戴着一顶同色的小帽子,帽子上也缀着珍珠玉石,越发衬得明眸皓齿,俊俏动人。 这女孩服饰与本地相差较大,一看便不似汉家儿女,还牵着匹马,背着个大大的包袱,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霍梓文的脸上虽然尽量不流露出太多的表情,但仍闪过一丝狼狈。 木乔看得怔了怔,心里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却只有一个清晰的认知——这姑娘,该是霍梓文招惹出来的吧?小小年纪就桃花满天飞,往後可怎麽得了? 「小姐!」蓦地,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把门口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就见替木乔照看药材的老王师傅跌跌撞撞跑上前来,带着满身的泥泞,老泪纵横地道:「老王对不住你呀,昨晚不知道从哪里来了许多的老鼠,把咱们辛辛苦苦种了三年的药材全都给祸害了!我一早发现,便请了村里的人帮忙挖,可挖了一日,到底也没抢出多少药材来,那些老鼠若是在咱们那儿生了根,这药材往後也没法子种了!」 听到这项消息,木乔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那怒火就好似从眼睛里腾的冒了出来。这种事还能是谁干的?姓佟的,你们欺人太甚! 遭受到这样一再地打压,孰可忍,孰不可忍!木乔怒道:「报官,我要去报官!」 「等等!」霍梓文伸手一把揪住气得七窍生烟的木乔,问老王,「老人家,你种药材的那块田地,是否就是霍家那片山林?」 老王擦着眼泪,「正是。」 「原来是你们家的地方。」红衣少女闻言,立即拉着老王就往外走,「老伯伯,你快带我过去,我帮你捉老鼠,包管一个都跑不掉!」 这麽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还会捉老鼠?木乔还来不及反应,却听霍梓文已经同意了。 「王老伯,我是霍家的长子霍梓文,这位阿果姑娘是我的朋友。你相信她,她真的会抓老鼠,麻烦你回去之後,安排一下她的食宿,听她吩咐行事。阿果,你自己也小心些,我明日来接你。」 第二章 「放心吧,你家里要是忙,过两日再来也行,我在乡间顺便多捉几日的老鼠,这冬天的老鼠可最是肥美……呀,老伯伯你得等我一下!」阿果似是突然想起什麽,又急匆匆的抓着霍梓文往里走,「你快带我进去见你爹娘,免得说我没礼貌。在哪儿呢、哪儿呢?」 木乔完全看傻了,只愣愣的见阿果拖着霍梓文跑进内院,不多时,她又跑了出来,拖着老王一起上了马,一抖缰绳,跑了。 又呆看了一时,木乔才想起要把大门关上,可她刚进到正房,就见霍梓文有些不太自然的站在霍公亮床前,见到她来,才终於打破这份尴尬。 「阿乔,我去把这包药熬上,你把屋子弄暖和点,替娘把大衣裳都给宽了,一会儿我要替她施针,你来帮忙。」 木乔瞄瞄霍公亮黑着的脸,决定先听从霍梓文的吩咐,先做好治病救人的勾当。心中却止不住的浮想连翩,二叔赶个考就给商人招了赘,难道这小子出趟门也给人家姑娘瞧上了?只是这会灭老鼠的,恐怕算不得什麽大家闺秀,乾爹乾娘能乐意吗? 呸呸呸,在这节骨眼,自己还胡思乱想什麽?暗自唾弃自己一把,木乔专心干活去了。 还真别说,霍梓文这几年在外头可不是白混的,医术确实灵验,在替阮玉竹进行一番针炙热敷之後,木乔惊喜的瞧见,乾娘终於睁开了眼睛。 「乾娘,三哥回来了,您看到了吗?」 阮玉竹微微颔首,只是神思倦怠至极,说不出话来。霍梓文也不欲让母亲分神,端来汤药给她服下,让她沉沉睡去了。 接下来,便要处理霍公亮的伤口,可霍公亮却是黑着一张脸,扭过头去,极不配合,霍梓文没有办法,只能僵在那里。 木乔见此情形,轻声劝道:「乾爹,不管有什麽事,您先让三哥给您瞧瞧吧。要是您老不好,让我们可怎麽办呢?」说到末了,她当真掉下泪来,一滴滴地落在霍公亮手上,让做乾爹的极是不忍。 霍公亮勉强转过头来,老着脸道:「你让他说!那姑娘到底是怎麽回事?回家的第二天就不见踪影,他还真忙啊。」 一听见这话,木乔又转过头来,眼巴巴的瞅着霍梓文。兄弟,你就老实招了吧! 霍梓文满脸无奈,「爹,我刚才都说了,阿果是定州土司安照岩的女儿。是我和空谷道长在定州采药时偶然结识的,我真不知道她跟着我回来了!我也是今日和泰哥去平江府买药时才瞧见她,正满街坊的打听我们家在哪儿。我怕闹大了不好看,上前劝了她半日,她不肯回去,非要跟来见您二老,她一个姑娘家,难道我还好意思赶出去?」 「你不好意思?你不好意思当初为什麽招惹人家?」霍公亮抖着手指着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见状,木乔急忙上前给他顺气,又怕他牵动伤口,连忙道:「乾爹,您别动气,小心身子!」 「我能不动气吗?你看看这小子,出门不过三年,毛都没长齐,居然领个姑娘回来,进门就磕头管我叫爹,我受不起!」霍公亮确实是真生气了,他一向对几个孩子要求极严,平时偶有玩笑是可以的,但涉及立身为人的大事,却是一点都不能含糊。 这话让木乔听得暗自捏了把冷汗,那姑娘也真是过於豪爽了些,就是喜欢霍梓文,也没有一进门就管人叫爹的呀,怪不得把霍公亮气得七窍生烟,这没名没分,算哪门子事嘛! 这头,霍梓文早已跪下了,「爹,您这样说,让儿子简直羞也羞死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的从没招惹过她,是她要缠着我,我能怎麽办?」 「你还敢强嘴?如果不是你暧昧不清,人家姑娘怎麽能千里迢迢追的到这来?」 木乔见这父子俩越吵越厉害,顿时急中生智,劝道:「乾爹,乾娘才喝了药在那儿躺着呢,您和三哥这麽吵,让乾娘怎麽休息?」 一句话,成功的让父子二人全都闭了嘴。 看这两人不吵了,木乔这才柔声劝道:「乾爹,我知道您心里生气,可三哥也不是个做事没分寸的。那姑娘既是异族,行事自然比汉家姑娘泼辣大胆些,也不一定就全怪三哥,不过三哥到底年轻,少经世事,偶然轻浮些也是有的。但我也相信,三哥绝不至於做出什麽出格的大事,那姑娘现在往乡下帮忙去了,您也先消消气,把伤好生养养,回头再向他们两个问个清楚,岂不是好?」 这一番劝,总算让霍公亮消停下来,当下就冷着脸,将眼睛一闭,不发一语的坐在那。 霍梓文也不知自家父亲是什麽意思,探询的看了看木乔,却见她冲自己点了点头,这才敢上前来替父亲医治。 在伤处敷上药包,又拿几根细圆木条将霍公亮的胸腹部固定,绑紮停当,再喂他喝了汤药,霍公亮余怒未消,全程之中一声不吭。 不过木乔却细心的从霍公亮略微舒展的眉头看出,他身上轻快多了,便连忙把霍梓文赶出去,自己守在旁边小心伺候。 她这举动让霍公亮心中很是温暖,脸上总算是多云转晴,可一时又心疼起这个闺女来了,说着就要她去一旁歇歇,等有事再唤她进来便是。 木乔不是懵然无知的小女孩,她知道霍公亮可能也想要方便了,於是叫甘泰进来换了个班,打算回房去洗漱一番,晚上就在阮玉竹床边打个地铺伺候着,既然醒过一回,保不准晚上就要起夜。 至於霍梓文,自然是要给个机会伺候他亲爹的,因此等霍公亮睡着了,再放这小子过来,纵使半夜醒来瞧见,也就没什麽好争执的了。 听了她这一番安排,霍梓文半天没有回应。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让木乔很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的伸手摸摸自己脸,心想是哪里弄脏了吗? 「阿乔,你看着我。」 霍梓文说得严肃,令得木乔也认真起来,仰起小脸看着他,听他吩咐。可霍梓文却不说话了,仍是用那双捉摸不定的眼神瞧着她,木乔想避开,却发现怎麽也避不开了。 昨晚匆匆一见,今日又忙得焦头烂额,她直到如今,才真正有空细细打量起阔别三年的霍梓文。 他真的长大了,唇边已经有了细细的绒毛,脸颊也比小时添了几分硬朗的线条,只是人还是一样的好看。 应该是说,比起小时候雌雄莫辨的那一分俊俏,现在的他,更加多了一分让女子心动不已的男人味,虽然还很淡,但男子气概却是显露无疑了。 木乔在内心暗叹,等着他再大个几岁,真不知会要俘获多少女子芳心,也难怪那位土司家的小姐要追得他四处跑,若是不早点下手,这样的男孩子一旦长成,恐怕将来的竞争就更激烈了。 「你觉得阿果一事,是我的错吗?」蓦地,霍梓文出声了。 木乔骤然一怔,在他不悦的眼神中快速回想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麽,不管心里怎麽想,嘴上已经矢口否认了,「不!」 「可你说我轻浮。」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饱含着控诉,听得木乔背後的寒毛顿时都竖了起来。 「那个……那个……」 「不许撒谎、不许眼珠子乱转。看着我!」霍梓文俯下身子,清冷的目光凌厉了三分。 他已经长得很高了,木乔从前比他矮一个头,现在更是只到他的胸口。在这样强大的压迫下,木乔本能就想後退,却被霍梓文伸手捏住下巴,不甚用力,却也不许她逃脱。 他冷声道:「说实话!」 那好吧,木乔气馁了,按照脑子里所想的,直白的告诉他,「确实是你轻浮了。」眼睛向下瞟着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还有一句未曾出口的话,你这样做不仅是轻浮,还是轻薄! 瞧见她的目光,霍梓文放了手,微有些气恼,那是不被人理解,百口莫辩的气恼。「你们怎麽都不肯相信我?我说了,我真的什麽也没做!难道让我拿着大棒子不许她靠近我?」 木乔决定很好心的给这小子上一堂课,「不是我们不相信你。也许你是真的什麽都没做,但你的默认也是一种态度,让那位阿果姑娘觉得尚有希望,所以她才会一直跟着你,甚至来到家里。」 第三章 霍梓文听了之後,微微涨红了脸,「可我早就跟她说了,我是不可能跟她在一起的,爹娘根本就不会同意,可她还是要来,我有什麽办法?」 不承想,木乔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你说的是父母不允,那不代表你自己的态度,如果你直接跟她说,你不喜欢她,而她还缠着你的话,那才真的不关你的事。」 霍梓文哑然,半晌才道:「那样……会不会太伤人了?」 木乔瞥了他一眼,「这样的伤人,比起你耽误她的青春,让她千里迢迢、不顾危险的跟过来,哪个更伤人呢?」 微侧过头,就见霍梓文的脸色在幽明的灯光里明暗难辨,且话已至此,木乔也觉得没什麽好说的了,转身想走,却冷不丁的被人从背後揪住了辫子。 木乔在家都不会梳很繁复的发式,现在为了熬药,就更不想有发丝捣乱,便只在左右耳上方盘起对衬的小螺髻後统共归於脑後,梳一条长辫,此刻给霍梓文揪着,自然吃痛。 她微愠的回头,「你干什麽?」 「小黄毛丫头,哪来这麽多心眼?你才几岁呀,懂什麽伤人不伤人的?」霍梓文一脸严肃的看着她,竟有几分审问的意思在里头。 真讨厌,套完人家的话,现在倒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式来了。木乔怒了,「我是不懂,那你别来问我呀,快放手!」 「不放!」霍梓文抓得更紧了,皱眉盯着她的头发,「怎麽养这麽些年,头发还这麽黄不拉叽的?」 女人,不论年纪,只要是个女人,就尤其听不得别人对她外貌的批评。 木乔这副尊容什麽地方都好,唯有一个最大的缺陷就是在头发上。既不浓密,也不乌黑,黑芝麻不知吃了多少,桐油梳也一直在用,可这头黄毛就是不争气继续萎靡着,让木乔瞧着就心烦。 平时家里人怕她介怀,都尽量避免在她面前提起此类的话,可霍梓文倒好,三年不回,一回来就揪着她的头发说事,这让木乔如何不气?一生气,话就不经过大脑了,硬邦邦的反唇相讥,「谁叫你不在家呀?你若在家,自然能把它养得又黑又密,是也不是?」 「噗哧!」霍梓文笑了,不仅咧开了嘴,还哈哈笑出了声,「说得真好,全是我不在家的缘故,连累你的头发也长不好了。」 听见这话,木乔会过意来,顿时大窘,飞也似的跑了。 这一夜,木乔睡得颇不安宁。 眼前总是霍梓文那难得一见的明朗笑容在晃来晃去,不是那平日里清清浅浅、若有似无的笑意,而是连眼睛鼻子都在动,发自内心的开怀。 他人本就生得俊美,如此一笑,自是让看得人心情愉悦。只是愉悦得过了头,就颇有些挥之不去的烦恼了。 怪不得古人说美人一笑可倾城,想来这美人是无分男女的。可美人再好,不过是个毛头小夥子,你一个嫁过人的妇人,老惦记着他干麽?可心里又有个声音在说,我现在也只有十一岁啊,便是嫁过人,难道就不能看美人了吗? 十一岁个头啊!骗谁呢?木乔暗自唾弃着,却止不住耳根子发烫。 要怪就全怪自己说错了话,扯什麽理由不好,居然会说头发长不好是因为他,真是蠢透了! 木乔心中一阵恼火,身上也觉得发热,刚想翻身,却想起现在可不是在自己房中,而是在阮玉竹的榻前,而在她们所居的内室之外,霍梓文也正守在霍公亮的榻前,如此说来,他两人竟算是同室而居了,这麽一想,脸上心中烧得更旺了。 睡觉睡觉!闭上眼睛,她使劲地催促自己入睡,可那梦里面,仍是那张如雪後春回大地,初绽新绿的笑颜,想一遍心情似乎都能跟着明媚一分。 唉,那小子不笑是祸害,笑起来就是祸水,以後再不能瞧了,不过——当真好看得紧呢! 【第二十章 县太爷的难处】 乡下地方不大,霍家出这麽大的事情,没两日就传开了。本地保甲和乡绅们都来上门探视,把霍梓文忙得一塌糊涂,木乔自不必时时相见。 不过与诸位叔伯们交际应酬的好处很快就体现了出来,那日霍梓文拦着不许木乔报官,可藉着此番迎来送往,他已经很顺利的把父亲受伤的缘由含蓄点出,令那些乡绅世伯们主动应承,由他们联名上奏,报於官府。 棠浦县的父母官乍然听闻在此太平盛世,居然出现这样拦路行凶的恶人,当即拍案而起,誓要将贼人缉拿归案。 当年的丁世英丁大人三年为官期满,早离任别调,现任的县太爷名唤张希文,是个年纪轻轻的白面书生,说来还是朱桥镇那位鼎鼎大名的郡马佟正恩的同年,当年可也是高中探花之人,可他家中无权无势,只托赖着这个好名声,才到棠浦县授了一个正七品的县官之职。 想想真令人感叹,当年同场科举也不过只差佟正恩一名,可现如今,且不说官位跟佟正恩如今手握实权的京官比不得,单从官品而言,便足足离他的从四品差了五级,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但不甘归不甘,张希文为人处事中规中矩,没什麽大的错处,一听说前任相爷竟然在自己辖区之内差点被谋害了,可把他也唬了大一跳,当即整备了衣冠亲来探视,详细询问了案发经过。 木乔除了没把矛头指向佟家之外,其余都有一说一,半点也不遗漏。 张希文一听那歹徒还曾经想残害她的性命,顿时就皱起了眉头。一个小女孩,和人无冤无仇,为何单单要对她下手? 「你们当时可有看清?那贼人真的是冲霍小姐来的?」 「千真万确!」霍梓斐义愤填膺地道:「当时那人骑在马上,拿着棒子就要往我妹妹头上砸,要不是我妹妹机警,捡了根横杠挡了一下,把他的木棒磕飞了,就要被他害死了!」 张希文眼神一闪,瞧着木乔这细胳膊细腿的,目露怀疑之色,「霍小姐把他的木棒磕飞了?」 「是啊!」霍梓斐还懵然无知的点头。 可霍梓文一下子听出厉害,急忙辩解道:「我家妹妹当时吓呆了,人在危急之中,也不知怎地就突然有了那麽大的力气,不过她两手的虎口也全都给震裂了,现在还在敷药。阿乔,过来把手解开给张大人瞧瞧。」 「不必了。」张希文瞧见木乔手上包紮的布条已经有因端药做事沾染上的淡淡污痕,想来不是做假。况且霍梓文所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可以信服。 把此处小节略过不提,他先命差役去寻那贼人留下的木棒,又去寻找目击证人。 霍梓文此时又提到一事,「在我爹娘遇袭那夜,我们家在乡下种药材的林地也莫名来了许多老鼠。大人可能不知,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农田皆是分给附近穷苦百姓免费耕种,只令他们岁末交些余粮,留作善事即可。唯有那块林地是自用,舍妹三年前才命人种下药材,一直未曾动用,这好端端的,老鼠怎麽别的地方都不出现,单独出现在那药材地里?委实令人费解。」 「这绝对是同一夥人所为!」张希文听及此处,已经是无比肯定了,「他们先放牛惊吓了相爷伉俪,再去祸害你们的药材。快带本官前去,趁着案发不久,说不定还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县太爷既然要亲自去查案,霍梓文理当作陪,不过怕自家父亲又怪罪自己未经请示而擅自行动,特去回禀了一声。 霍公亮同意,不过多发了句嘱咐,「让你妹妹跟着去,她心细,那些药材也是她安排种下的,什麽情况她最清楚。」 一旁的木乔听了只暗自抹了把汗,药材都给老鼠咬得只剩十之一二了,她再清楚情况又有什麽用?乾爹这是拿她当障眼法,变相的让她去监视霍梓文和那位阿果姑娘呢,毕竟那姑娘也年纪轻轻的,不派个闺女同去,一会儿要请她回来,都不好开口。 果然,霍公亮接下来的一句吩咐就是,「阿乔,去到那儿把安土司的千金请回来,就说我要当面道谢,知道吗?」 知道,就是要注意撇清和那姑娘的关系,木乔省得。 第四章 张希文在一旁听得诧异,「怎麽……竟还有位土司大人在此?烦劳公子,快引下官前去拜见。」 所谓土司,是朝廷对於一些情况复杂、地势险要之地头人们的封号,给他们授正三品的官职,允其与朝廷派去的辅助官员共同管理一方百姓。不仅享有税收行政上的种种优待,还掌管一方百姓的生杀大权,基本上相当於一方的土皇帝了,连皇上见了也要高看三分,极有权势,是以张希文会口称下官,要去拜见。 霍公亮冷冷的扫了儿子一眼,「非是定州土司亲至,是他家的千金来访。昔日老夫为官之时,曾与她父亲有过数面之缘,他家千金爱慕江南物华风貌,前来游山玩水,恰好我家出了点事,那小姐倒是个热心肠,立即就去帮忙了。」 张希文听後稍稍地松了口气,但心中的压力又多了一分。 虽然定州离本处千山万水,可人家好歹也是土司家的小姐,时不时就有机会进京面圣的。她一个女孩儿家肯这麽大老远的来投奔霍家,证明霍公亮和她爹的交情肯定不浅,万一自己这门差事没办好,让这位千金小姐传回定州土司耳中,再传到皇上跟前去,那他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就算这位小姐不说,可眼前的霍相爷别看他退下来了,人脉到底是广,天知道有多少亲朋故旧,万一自己办不好这差事,给人参上一本子,那岂不悔死了? 於是,不必多想,张希文就把追查此案作为当前第一要务,务必要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快马加鞭地到了乡下,被老鼠祸害的药材没什麽好看的了,老王也不等吩咐,已经找了几个人,把能用的药材全都切割分段,处理好了就准备售卖。好看的是那些用绳子串起来的老鼠,一只只被剥皮分肉,晾得几乎满满的凑成了一堵鼠墙。 木乔第一眼还没瞧出那一大片是个什麽东西,等到瞅明白了,整个头皮都发麻,迅速挪开目光,胃里不自觉地有翻涌作呕的慾望。 「别怕!」忽地,一只手亲昵地拍了拍她的头,霍梓文低声告诉她,「鼠肉在定州可是难得的美味,那些鼠皮也是可以加工使用的。这批东西处理好了,我帮你卖掉,就算赔你那些药材的损失,好不好?」 好吧。听他这麽说,木乔努力说服自己,看在钱的分上,她忍了。就当那些不是老鼠,而是药材、是银子!可是……她能不能不赚这笔银子? 「小文子、小文子!」 听说他们来了,有乡亲去田间把还在奋勇抓老鼠的安大小姐请了回来。 这丫头一旦没了管束便活泼得忘乎所以,一路大呼小叫的跑来,兴奋得两眼放光,拉着霍梓文就嚷嚷着表功,「我把这一山的老鼠都给你抓空了!还有这边田里,我也教这些乡民们掏了许多,还有蛇和黄鳝,这大冬天可肥着呢!嘿嘿,回头都送给你爹娘和家里人补补。」 木乔又想吐了,连忙在心里道,好意心领了,只怕我们虚不受补。 「好了好了,谢谢你这几日的帮忙。」霍梓文打断阿果,推木乔上前给她介绍,「这是我家小妹,阿乔。」 「原来这就是你常提起的小妹妹啊。」阿果终於把注意力放木乔身上,不过一瞧之下,便心直口快地道:「你妹妹真漂亮,可怎麽跟你一点都不像,难道你们是两个娘生的?」 岂止两个娘,还是两个爹!木乔知她是异族女子,不懂那麽多的规矩,也不见怪,跟她行了个礼,「安小姐好。」 「不必客气,小文子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你跟我的弟弟、妹妹一样,管我叫阿果姊姊就好了。」阿果笑咪咪的将木乔拉起来,一双圆圆的猫眼笑得很甜。 她是真心想对自己好,木乔看得出来,甚至带有一份特殊的讨好意味,就像未过门的嫂子对小姑一般。只是木乔注定要对不起她了,她淡定的把目光移到某个佯装镇定的人脸上,这是乾爹的吩咐,不关我的事。 霍梓文就瞧她绷着张小脸,一板一眼的说:「礼不可废。安小姐,家父感念您的出手相助,特命小妹来请您回家,要当面致谢。请吧!」 在嫋嫋药香中,霍家一家子的伤势都渐渐康复起来了。 霍公亮和阮玉竹醒来的时候越来越多,脸色也越见红润平和,一切都很美好,只除了一样—— 「阿乔,你在做饭呀,我来帮你好不好?」 「阿乔,你在绣花呀,我来帮你好不好?」 霍家一家子都瞧着那个围着木乔团团转的红色身影抚额,木乔本人更是被那一声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的阿乔叫得头痛欲裂。她现在总算明白了,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有多麽得可怕。 阿果称得上是心志坚定、百折不挠,霍公亮那日让木乔请这位大小姐回来,含蓄地道过谢之後,便婉转的表示送客之意。 可人家不走,愣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无辜而娇憨的盯着霍公亮,「霍伯伯,您是不喜欢我吗?我若有什麽地方不好,您说出来,我改还不成吗?我是真心喜欢小文子,想嫁他为妻的。您现在不喜欢我,是因为不了解我,可等您了解了,就知道我有多麽好了。要不我就在你们家住一段时日吧,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日久生情了呢?」 这话说得霍公亮是满头黑线,是哪个夫子教她,日久生情是这种用法的? 於是乎,不管主人同不同意,阿果都心安理得的在霍家住下来,就住原先甘琼花的屋子,木乔隔壁。 在生活方面,阿果真的一点不挑剔,很好说话,安排她住哪里就住哪里,给什麽就吃什麽,只是成天围着木乔打转,以帮她干活为名,行讨好未来公婆之实。 全家人给她弄得啼笑皆非,瞧她心地赤诚,倒也不忍过於责罚。 霍公亮头疼异常,没成亲的大姑娘住自己家里,就算父母都在,可这像什麽话?但若是不留,难道要他跟一个小姑娘说,我不喜欢你,不会让我儿子娶你的,你快走吧。那也实在太伤人了!都是为人父母者,他狠不下这个心,可老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她家长辈又没一个在本地的,这可怎麽办呢? 思来想去,只得亲笔写了书信,托张希文用驿道火速送往定州,让她家赶紧来人,把这闺女领回去。 不过是举手之劳,张希文自然乐得做个人情。而且他这些天也没闲着,没日没夜的追查案件,也渐渐摸着些头绪了。 佟正义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到底还是露了破绽。 詹绍虽然在事毕之後,就立即把那些牛给杀了,但那麽大的几头牛从何而来,又是往哪个屠夫家去的,不可能悄无声息,无一人知晓,於是从牛的来龙去脉开始,真相一点一点的浮出水面。 而霍家人当时所看到的行凶者骑的那匹马、遗落在案发地的木棒,以及雇人抓老鼠的幕後主使,都逐渐指向一个清晰的目标。 「霍家在本地数代的名声甚好,从未听说与人结怨,唯有一桩,便是不久前,那霍小姐婚事。大人,此案是否要继续追查下去,还请斟酌。」余下的话,师爷不便再说,隐了下去。 张希文听了心知肚明,此事若再追查下去,必定会闹得不好看,但若是不追查下去,又如何了结?恐怕霍家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没有主动报官。但事情闹得这麽大,又有那麽多乡绅联名要求彻查真相,他若是就此结案,那岂不贻笑大方? 张希文不是不想做一个好官,但他在做官之前,还是一个人。是人就难免会畏惧世俗,趋利避害,为了这件案子到底该如何了结,他当真是连头发都快愁白了。 而另一边,随着事件的层层深入,佟家也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娘,您倒是拿个主意啊,这事情到底该怎麽办?」佟正义那股狠劲过去後,现在知道後怕了。 他不比弟弟,没有任何功名,万一真把他拿下大狱,一条谋害人命的罪名,就足以流放杀头了。 佟李氏也早已六神无主,「我怎麽知道该怎麽办?詹绍,你不是说没落下任何把柄吗?怎麽还教人追上门来?」 第五章 詹绍叫屈,「老夫人,这可不是小的办事不周。虽是有些隐约风声,但我办事全是空口白牙、没有半点实据的,一旦上了公堂,只要咱们不说,难道县太爷没有物证也能定咱们的罪?」 「可上公堂是要受刑的!」佟正义怕痛。他刚挨了顿打,才休养过来,实在不想再尝那滋味了。 一听见这话,詹绍心中一阵鄙夷,又怕吃苦又没本事,活该一辈子给人踩在脚底下! 「大爷放心,这不是还没上咱们家来吗?证明那县太爷还是有三分顾忌的,只要咱们沉住气,一问三不知就没事了,毕竟还有郡马爷和城阳王府在後面顶着呢,谁都不敢不留三分薄面。纵使找上门来,老夫人和大爷你们也全当不知,小人一力承担便是。」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佟李氏赶忙接过话头,又立即赔着笑脸,「纵然你给抓进去了,我们少不得也要保你出来,不会让你有事的。」 恐怕那时,生死就由我去了吧!詹绍才不信她这番鬼话,不过是表表忠心,让这母子二人别那麽聒噪而已,让他一个下人去给主子顶罪,那也得看佟氏母子配不配! 而此案迟迟不结,木乔心里就像扎着根刺般难受,私下找了霍梓文,就问:「三哥,你说张大人真的能查下去吗?」 霍梓文凉凉的瞥她一眼,送她两个字,「天真!」 木乔微恼,「那你不天真,你有什麽好法子?」 霍梓文唇边勾起一抹奇特的笑容,故意卖了个关子,「小丫头片子,再这麽瞎操心,小心头发就更黄了。」 闻言,琉璃色的眸子里迅速燃起两簇小火苗,「不说就不说!显摆什麽?」 她转身要走,却不期然地撞上阿果。 就见阿果笑嘻嘻看着他俩,「你们兄妹俩在说什麽私房话呢?小文子,你看!」 她从身後掏出个小铁笼,揭开上面的黑布,里头关着四五只家鼠,一只只贼眼溜溜、精神奕奕的。「这是你让我抓的老鼠,都是活的,连一根毛都没掉。」 「呀!」木乔吓得发出一声惊叫,本能的闭上双眼、往後退,撞上一堵结实的肉墙。 霍梓文猝不及防给她撞得龇牙咧嘴,他还没喊疼,就听木乔哎哟又叫了一声,当下顾不得自己,先扶着她问:「你磕着哪里了?」 呃……木乔冷静下来,有些不好意思於自己的失态,「我没事,你们这是要做什麽?」 阿果笑得只小老鼠似的吱吱响,「小文子说要去报仇,这叫以壁换壁!」 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霍梓文懒得纠正,动动鞋里被木乔踩得生疼的脚指头,接过阿果手里的老鼠笼子,放下黑布道:「早与你说了,此事万不可张扬,你怎麽又嚷嚷开来了?」 阿果立即睁大眼睛捂着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看得人忍俊不禁。 「行了,你们都去歇着吧。」霍梓文藏好老鼠笼子,要打发她们出门了。 阿果不走,眼巴巴的瞅着他,摇着他的衣袖撒娇,「带我去嘛,我保证不添乱!」 这话连木乔都不相信,但她也生出一丝好奇,「你究竟要去做什麽?」 霍梓文左右瞧了瞧她二人,丢出本书,「你们若是能在我回来之前背完,我就告诉你们。」 阿果翻开书,顿时苦了脸,「这麽多字,从哪里背起?」 木乔可没这麽傻,不说拉倒,反正她迟早也会知道。 於是霍梓文一人赶着家里的小驴车,又去平江府给爹娘抓药了,顺便还带上木乔那些药材,还有阿果晒乾的老鼠皮和老鼠肉。当然,车子底下还悄悄挂上一笼活蹦乱跳的小老鼠。 事情办得很顺利,该买的药材买到了,该卖的药材也卖出去了,包括那些老鼠皮和老鼠肉也找到了不错的销路,至於那笼老鼠,自然也去到牠们应该去的地方。 霍梓文拍拍袖子,很满意的回家了。 翌日一早,佟正义的小妾春兰在准备做早饭时,发现厨房的米面里似乎有老鼠爬过的痕迹,虽然有些嫌恶,但她还是用这些米面来做早饭。 难道能为了几只老鼠,就丢了整筐的米面?别说佟家,就是好些富贵人家只怕也做不出这等事来的。 又等了几日,在张希文终於下定决心,发出签文,要把佟家管事詹绍先拿到公堂上来敲山震虎一番时,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传来。 佟家人病了,症状还惊人的一致——寒热交替、神昏气微、心乱身痛、四肢麻痹,只是几人症状轻重不一而已,据说,还在他家还发现了几只死老鼠。 大夫们听说这情况都不愿意上门去瞧,就是头两位不明就里去过的,也是匆匆开了药就走,连脉都不愿意摸一把,回家就把衣服全都烧了。 师爷听得大惊失色,「大人,那……那可能是瘟疫啊!」 张希文身形一震,依照本朝律法,如果当真发现瘟疫,就必须立即将患者之家封门,任其自生自灭後再放火烧个乾净,否则传播开来,那可是祸国殃民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此话用来佟家的一番变故,实在是太贴切也不过了。 柳起轩笑咪咪的立於庭中经霜的桂花树旁,向木乔顽皮的眨着眼,「你说,这可是老天也看不过眼,要给你出一口气呢?」 他今日随着父亲柳承风特地来霍家探视,顺便也将这消息带给她。 佟家现在虽还没到放火烧屋的地步,但已经被限制出入了,左右邻居全都吓得搬去投亲靠友,连带门口那条小巷都无人出入,一应饮食汤药皆由官府派专人送到佟家门前,而这还是看在远在京城的佟正恩面上,否则哪里有人肯管? 木乔知道後心中有些疑惑,她是亲眼看霍梓文把那笼老鼠带走的,如果那些老鼠身上真的有瘟疫的话,他又怎敢轻易动用? 可若是为了一己私仇,就弄出这麽大事来,那确实有些太过分了,毕竟瘟疫一事可非比寻常,一个闹不好,得连累多少无辜性命啊? 「原来你们在这儿啊!」阿果笑吟吟的指着桂花树旁的二人给霍梓文看,「你说,他俩像不像一对金童玉女?都那麽白,那麽好看!」 因是探病,柳起轩换下那身大红衣裳,改穿一袭银白底子绣粉润桃花的衣裳,而木乔仍是在家常棉衣外套着阮玉竹那件杏红色棉坎肩,虽然样子有些旧了,但她肌肤雪白细嫩,仍是衬得那袭杏红很是明媚,与柳起轩身上的衣裳恰好相映成趣。 霍梓文见状,眉心微微一皱,颇为不喜有人拿自家妹子的亲事说笑,「休得胡说。柳贤弟,令尊在前头唤你呢。」这是变相的告诉他,柳承风准备告辞了。 柳起轩呵呵一笑,「我这就过去,阿乔,过年记得到我们家来玩。」 木乔客套着应了,送走他後,不放心的问霍梓文,「那病不打紧吧?」 霍梓文瞥了她一眼,「你希望呢?」 「我希望他们不好过,但不想连累旁人。」木乔据良心以答。 「你呀……」伸手拍拍她的头,霍梓文到底没把後面的话说出来,只是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怜惜。 【第二十一章 欺负老实人】 佟家这场病,生得可当真及时。 顾松正愁在铺子里查访不出那通风报信之人就听闻了此事,心思一转,便佯装忧心的在夥计中间带头议论起来,「这好端端的,怎会无故染上这样的病?他们总算也是我们半个东家,大夥儿觉得,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这……」两个小夥计皆垂头不语。 倒是崔庆乾巴巴的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冒出句话来,「论理,也是该去瞧瞧的,但那是瘟疫啊。」 「崔师傅这话可就不对了,谁说一定是瘟疫了?咱们相处一场也是缘分,纵使不进去探视,到门外走动走动、问一声安好,也是为人的本分。」钟孝很是仗义的滔滔不绝,「最好再把霍家也请请,这雪中送炭,见个面肯定就能把从前的不愉快都化解开了。」 会是他吗?顾松瞥了他一眼,微微皱眉,「这时候小姐只怕没空,再说了,上回佟大爷那事闹得如此不愉快,只怕她未必肯去。」 第六章 「小姐是极明理之人,上回之事已经说了是误会,断不至於再追究下去。当然,她是不方便去,让甘泰或是谁跟着走一趟,问候问候,也就是个意思了。」 顾松听到此处,又觉得不太像是钟孝了,若是他告密,必定心里有鬼,避着两边都来不及了,怎会拚命撮合两家相见,有这不缺心眼吗? 他沉吟了一时,问其他三人,「那你们都去吗?」 崔庆左右望了望,「要是你们都去,也算我一个。」这是个老实人,说的全是大实话,第一个可以被排除掉。 只听那小夥计罗一虎明显有些推托了,「我得回去问问我爹娘,他们同意了那才行。」 曾天保瞟瞟众人,最後低着头道:「我也如此。不过我们家远,恐怕打听起来比较费劲。」 「有什麽费劲的?」钟孝插言进来,「你家不有个什麽哥哥在镇上打家具吗?上回还听你说去看他来着,问问他的意思不就得了?」 曾天保听了越发支支吾吾起来。 顾松一看,心里就有七八成的把握了,若是不想去,如罗一虎般直说就是,可既不敢拒绝,也不敢应承,分明就是心中有鬼。「算了算了,这事再说吧,咱们铺子走不走得开还两说呢。」 顾松把事情带过,觑了个空,趁着天黑悄悄来跟木乔说了一声。 木乔听了之後,沉吟片刻,判断这告密者应该是曾天保,不过那钟孝也太喜欢耍小聪明了,本事又不大,留之无益。 按她的想法,最好将大师兄俞丙坤正式请进来铺子里,毕竟他先前肯回来帮忙,态度已是有所松动,但一山不容二虎,若是把他请来了,那顾松情愿吗?又没股分送他俩,怎麽留得住人心? 想了想,她只告诉顾松,年底结完帐後就找个理由把曾天保辞掉。 转过身,木乔还在想着要如何安置俞、顾两位大师傅之事,蓦地听见几声鸟鸣。她心头一跳,看看四周幽静无人,也将手指放在嘴里,轻轻打了两声呼哨,蹑手蹑脚地开了後院的角门,隐在那片阴影里。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话也不说,一拳就向木乔面门袭来。 木乔侧身避过,然後伸出粉嫩的小拳头还击,那人也一板一眼的见招拆招,但明显看得出来指导的成分更多。 短短数十招过後,那人擒住木乔手腕,笑呵呵的拍拍她的头,「不错不错,招式记得很熟,虽然没什麽力道,但巧劲儿拿捏得还不错,不愧为师多年来的苦心教导。」 木乔无奈的在心里叹气,谁愿意当你的徒弟?不过还是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师父,您来是有什麽事?莫非是年下的节礼出了变故?」 眼前这位高大男子,正是东青帮黑水堂的堂主郑小虾。 现在的他,已经是个纯粹的男人了,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而又张扬的魅力,如不被约束的火焰,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人既害怕又忍不住想靠近。 此刻,郑小虾的目光落在他这个名义上的大徒弟身上,却有些羞赧,「咳咳,年礼已经收到了,很给师父长面子。我前几天才跑船回来,听说你出了事,有些不放心,特来瞧瞧。」 霍家也不是默默无闻的人家,接连出了这麽两档子大事,传得人尽皆知,他身为师父,自然要来表示关心。 木乔听了,明显松了口气,心想只要不是那边的生意出事就好。「我很好,没什麽大碍,那帮人也不需要师父做什麽,他们已经得到教训了,您可以安心了。」 郑小虾搔搔头,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落寞,「是这样啊,那好吧,你自己多保重。要是那浑蛋再来欺负你,师父一定帮你把他扔到海里喂鲨鱼!」 「伤人性命是要偿命的,徒儿不想师父去为了那种人冒险。」 郑小虾嘿嘿笑了,「小丫头还挺关心师父的嘛。」 我是怕你连累我!木乔又给他行了礼,「此事不宜久留,师父还是早些归去吧。」 郑小虾带着满腔热情而来,却这麽短短几句话就给人打发走了,心下颇不是滋味,可仔细想想,又实在没什麽留下来的藉口,当下转身便走。只是人走了,心里却有些莫名地失落,便是身在倚兰院红牌姑娘凝香的软玉温香中,也填不满那一角的空。 「爷,这是有心事?」善解人意的凝香吐气如兰地道。 郑小虾沈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自觉地说出实话,「有一个人,她帮了你,你也想去关心关心她,却发现没什麽地方可以帮忙……你能明白这感觉吗?」 「明白 看上一位姑娘了,可在那姑娘面前没找着讨好的机会。」 「胡说!她才几岁?不是那麽回事啦,不过……其实你说得似乎也没错。除了我不是那种喜欢她之外,确实也是没找着讨好她的机会。」 美人一笑,端上酒杯,「这世间,最苦莫过於求不得。不管是爷的什麽人、几岁,总之爷使不上心力,自然烦恼,不如一醉解千愁,忘了便好。」 於是,他将满腹说不出的愁肠尽归一醉。 木乔回房,点亮了桌上的油灯,幽幽黄光从白纱罩里安逸泄出,映在晶莹如玉的肌肤上,如镀上层浅金,分外好看。 灯光下的少女一手托着小巧的下巴,一面蹙着尖尖的蛾眉,也不知在烦恼着些什麽,半晌後甚是无力的转过头来,却冷不防给吓了一跳。 「你怎麽在这儿?」 只见霍梓文坐在她窗边的绣墩上,也不知在黑暗中打量她多久了,此刻见她问起,丝毫不见半点偷窥的尴尬,从容地道:「就从你和顾师傅在前院嘀嘀咕咕的时候,我便来这儿等你了,没想到你竟是跟迷了魂似的,过了这麽半晌也没瞧见我。」 他倒还有理了,木乔摁下心头怒火,决意不与这毛头小子一般计较,「你来做啥?」 霍梓文却是忽地靠得极近,一双清粼粼的眼里波光难测,「我来看看你这小丫头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 因为离得极近,霍梓文的唇几乎都快触碰到她的耳垂,那温热的气息更是随着抑扬顿挫的话语钻进耳朵里,激起木乔一连串的激灵。 他在说什麽?他是看到了什麽,还是听到什麽了?木乔惶恐不安的看着他,紧张得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像极了被老猫揪住尾巴的小老鼠,显得战战兢兢。 「噗哧!」霍梓文忽地笑了,这一笑,顿时将一片肃杀气氛消弭於无形,「瞧你吓的,莫非真做了什麽亏心事?赶快从实招来,哥哥我两回替你扛黑锅时,心里也有个谱。」 木乔闻言就是一愣,这小子又诈她!不过提及三年前的旧事,她不是不愧疚,慎重拜了一拜,「三哥,当年之事真是对不住,我也欠你一个解释。」 听闻这话,霍梓文交叉抱着双臂看向她,示意她说下去。 这一刻,木乔忽地不想撒谎了,这三年来,她一直瞒着乾爹乾娘已经很累了,急欲找个人宣泄一番,想了想便道:「你还记得我和四哥被人绑架的事吗?那一回,我们不是那麽容易就回来的……」寥寥几句,便解释清楚了前因後果,她如放下心中大石,浑身轻松。 听完这些,霍梓文托着下巴想了想,没问旁的,只问:「那此事,你後来是怎麽解决的?」 「後来云飞回来了,是他帮忙置办的。」木乔索性把实情和盘托出,「我不是还剩了些珠宝吗?索性全让他换了银子,交由师父帮我拿去贩私盐了。这麽些年来,也积攒了一小笔银子来。」想起当年旧事,她眼中有几分笑意,「欠你的那一半钱财,也可以还你了。」 霍梓文一听,忽地斜睨着她,「这话不对吧?我记得当年为了赎你出来,你那一半钱财早就用光了。是你拿了我的钱,才去生出这些钱来,论理,这都是我的。」 一听见这话,木乔面露诧异地看着他,心道这天底下还有更无耻的人吗? 霍梓文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半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你到底有多少钱,告诉我个准数,正好我现在有要用到大钱的地方。那展云飞现在是不是也混成财主了?他要是有钱,也替我借点,我要的也不多,一千两就好。」 第七章 木乔瞠目结舌的看着他,他说的是人话吗,一千两还不叫多?她拿那些珠宝玉石典当换来的一二百两银子,又辛辛苦苦、提心吊胆的跑了三年私盐,才翻出小一千两来,其中还包括要分给师父的提成。现在他倒好,狮子大开口,一来就是一千两? 「你要做什麽?」 「这个你就别问了,我是跟你说认真的。」霍梓文确实不是在开玩笑,「总之我有大用处,你跟展云飞说,我可以按年付利息给他,三五年後便可归本了。」 「可哪有借钱连去向都不交待的?」木乔不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霍梓文却不跟她谈了,「那我自己找人借去。对了,二叔这几年,还年年都上门来走动吧?」 木乔一急,当即允了,「好了好了,我想法子借你就是。你可千万别找二叔,乾爹知道会气死的!」 当了三年父女,她已经太了解霍公亮的脾气了。当年她仗着年幼无知,收了霍公豪的田地,已经惹得霍公亮很不高兴了,若是让霍公亮知道,自己儿子居然去找霍公豪借钱,霍公亮说不定会直接把霍梓文赶出家门。 听得这话,霍梓文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她了解他爹的脾气,难道他这做亲儿子的反倒不知道了? 「你放心,这钱我也不白拿,那个宝华阁,佟家还占四成半的股吧,如果全都归了你,你够不够开销?」 木乔诧异之极,「他们家怎肯?」 霍梓文挑眉一笑,「是钱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木乔越发笃定,那场瘟疫不过是这小子耍的坏水罢了,可这是好事,她绝对支持。 霍梓文又告诉她一事,「不过你最好提前做些准备,爹可能要回京覆命了,这边的生意你最好寻到妥当之人代为托管。」 木乔瞪大了眼睛,「这……这就要去京城了?」 霍梓文就喜欢看她这傻乎乎的样子,不觉心情大好,又揉揉她的头,「放心,京城没老虎吃你。」说完便转身离开。 他走了,留下木乔一人还没从那震惊中恢复过来,去京城便要见到那人了,她是多麽想去一把撕了他!可她还没做好准备,她的生意才刚起步,要准备的事情还那麽多……可她得去,一定得去! 霍梓文的话很快便应验了。 年前那几天,城阳王府派出一位中年管事,风尘仆仆的赶到棠浦县。先是就佟正义之前强娶霍家小姐弄出的沸沸流言表示歉意,说佟正恩收到家中书信後是十分生气,所以才派他日夜兼程的赶来向霍相爷赔礼道歉。 紧接着,这位管事又张榜求医,重金聘请大夫医治佟氏母子。 众人皆不敢来,唯有霍相爷的大公子不计前嫌,也不要报酬,前去佟家医治好佟氏母子的瘟疫。 为了表示答谢之情,这位管事在霍梓文的暗示之下,非常善解人意的表示,愿意将宝华阁的股份大方赠送,并督促着佟李氏立时就立下了文契。 在办完这一切之後,管事便将佟氏母子迅速带回京中了,说是免得他们不知进退,再惹出事来,其实是变相的带他们逃过谋害霍家案件的追查,以保全佟正恩的名声。 走了主犯,张希文只好抓几个帮凶回来,随便安一个罪名,便把那桩案子给草草了结,事後他心中委实过意不去,专程上霍家赔礼道歉。 霍公亮心中明镜似的,也知道他的难处,并未责怪。 再接下来,远在京城的三殿下也私下打发人来探望霍公亮了,让他好生保重身子,安心养好伤,日後还要报效朝廷,这里头的深意不言而喻。 忙忙碌碌间便到了元宵,一家人正围坐火炉边闲话,年轻人已经收拾好了,准备晚上去看花灯,却见霍公豪忽地带着大儿子邓梓谦上门来磕头谢罪了。 「大哥,这事全是这混小子闯的祸!我是让他留下帮忙照看一二,免得佟家欺负了侄女,可谁想他竟带人把佟正义那样羞辱一番,这才逼得人家动了杀机,连累你们身受重伤。此事我在家中一点不知,还是有亲友上门拜年时才听说家里出了事,当时可把我唬了个半死,立即带着这小孽障就赶来了,此事连我也有错,要打要罚,任凭大哥处置!」 霍公亮眼皮子一扫,「二位都不是我霍家的人了,让我从何罚起?」 淡淡一句话,便刺得霍公豪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从未经历过这样场面的阿果觉得未来公公气势太强,四周气氛沉重,逼得她不自觉的直往後缩,然後「砰」的一声,竟是连人带凳子得翻倒在地,摔得是泪眼汪汪。 木乔离得最近,赶紧把这位大小姐扶了起来,却是想笑不敢笑。但有她这一闹,倒是暂且打破这份难堪的场面。 不过是一句话,居然把人家小姑娘生生吓得从凳子上掉下来,霍公亮自己也觉得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因此不待旁人劝解,他又缓和了语气,「行了,你们也是一番好意。梓谦年轻不懂事,可到底也是奉你这个当老子的令行事,他若有错,你更有错!今日过节,别难为孩子了,都回去吧。」 「老爷这说的是什麽话。」阮玉竹见他消了气,自然好开口劝解了,「今儿个可是十五呢,这会让他们父子上哪儿去呢?若是不嫌简陋,就一起留下吃碗元宵,住一晚再走。」 「不嫌弃、不嫌弃的!谢谢大嫂,可有些年没嚐过您的手艺了。」霍公豪大喜过望,连眼睛都开始有些泛潮。 这都多少年没吃过家里的饭了,今日能在家中吃一碗元宵,便是被大哥再多骂几句,他也是甘之如饴。 怕邓梓谦在自家老爷面前拘谨,阮玉竹体贴的让几个孩子吃完元宵就出去看灯了。 这一路上,阿果因损了颜面,不好意思如平常那般缠在霍梓文身边,只忿忿的沿着街边而行,而木乔知道她一时还缓不过来,也不相劝,只安静的陪着她。 那一边,霍梓文兄弟俩陪着同样大跌颜面的邓梓谦,也不知有什麽话可讲。 邓梓谦气质冷傲,霍梓文同样清高,两人在一处,便像冰川对冰川,完全不相融。霍梓斐在两个哥哥面前只有俯首听命的分儿,他俩不开腔,他就更不敢吱声了。 正憋得难受,冷不丁瞧见一家门户面前挂着花灯谜语,还准备了些小礼品送人,便唤木乔来救急,「你们来看,这有猜谜语的!」 木乔顺势拖着阿果过来,一行人总算走到了一处。 阿果生性开朗豁达,虽然丢了脸甚是难堪,但想一想也就缓过来了,只是心中有气,要发出来才乐,於是噘着小嘴,指责邓梓谦,「今天要不是你来,也不会害我摔跤!」 邓梓谦在一众弟妹面前受罚,已经觉得够丢脸的了,偏她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由反唇相讥,「难道凳子自己有腿会跑的?你自己坐不稳,反怪别人!」 「明明就是你!」 「好啦好啦!」木乔真是服了他们了,多大点事啊,值得这麽闹腾的?张口就道:「过去的事都别再提了,咱们去猜谜吧,看谁能多拿些彩头回来!」 他们一路逛着,在街上猜过不少灯谜,捧着些礼物回来,每一张年轻的脸上都绽开了青春明朗的笑颜。便是木乔,一贯清淡的小脸上也多了抹柔和之意,安安静静跟在众人身畔,看着早已恢复士气的阿果又拉着霍梓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文子,你就告诉我吧,那个谜底到底是什麽?」 「慌什麽?你慢慢猜,总有猜出来的时候。」 「我猜不出来嘛,你快告诉我,否则我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女孩撒娇的样子很是娇憨可爱,连邓梓谦都有些心软了,忍不住插言揭示了谜底,「告诉你吧,不过是个明字。你仔细想想,明字左右是日月,可不就是一阴一暗,一短一长,一昼一夜,一热一凉?」 他这一番好心,却惹得阿果又噘起了小嘴,「谁要你告诉我来着?真是多事!小文子,你再给我出个谜语吧。」 邓梓谦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原来人家就是要这打情骂俏的劲儿,自己瞎凑个什麽热闹?因为窘迫,反而板起脸来,忿忿然地朝前走了。 第八章 木乔抬眼瞧着这位大堂哥,越发觉得他和跟霍梓文相像,都一样的好面子,但心眼儿其实还是不错的。 推开门,厅内光明大放。不仅长辈们都还没睡,还多了几位面生的客人。 看着他们,阿果的步伐明显一滞,那些人却是喜出望外的迎上前来。 「小姐,可算找着你了!老爷都快急死了,你说你好歹也给咱们留个准信儿啊,咱们都快把定州到白城一路翻个底朝天了,连姑奶奶家也惊动了,派人四处去找,谁知你竟是骗我们的!」 听着这些人七嘴八舌的一顿数落,木乔大致明白了,原来阿果千里寻郎也就罢了,她为了不被人抓到,还留书撒谎说是去亲戚家走动,误导众人找寻的方向,闹得四下鸡犬不宁。 「着实该打!」为首一位管事模样的大叔应该跟她极熟,故此说起话来就不那麽客气,但幸好人是安然无恙找到了,便又转过头来向霍家道谢。 霍公亮呵呵一笑,「不必客气,安小姐性子活泼可爱,在府上这些时日我们夫妻都病着,也没好生招待,很是过意不去,现在终於完璧归赵,我们也可放心了。」 那管事名叫乌拉善,跟随安照岩多年,颇识汉书,一听完璧归赵四字,便知道是什麽意思了,当下笑呵呵地道:「多谢霍老爷照拂之恩,我家小姐年纪尚小、不识礼数,给府上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既然乌管事也大老远的来了,不如就在此地住上一两日,看看风土人情,也算是来江南一趟了。」 霍公亮听他把阿果说得年轻不懂事,自然就往游山玩水方向扯,到时他们回去,也可以说是阿果贪恋江南景色才偷跑出来,於她的名声便半点无碍了。 乌拉善自然感谢他的好意,当即便要把还待多言的阿果拖去客栈,明後日就走。 阿果不是傻子,见这架势,就知道肯定是霍家人给自家通风报信了。她这一回去,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与霍梓文相见,若是见不着,自己的亲事岂不就要泡汤? 她本是爽直之人,便也顾不得那些礼仪规矩,跪在地下就问霍公亮,「霍伯伯,我在你们家也住这麽些时日了,您难道还是不喜欢我吗?」 对於她的率真坦诚,霍公亮颇有好感,也不避人,语气柔和地道:「阿果是个好姑娘,霍伯伯很喜欢你呢。」 「那……」阿果还想说话,却给霍公亮打断了。 「就因为霍伯伯喜欢阿果,所以更要为你作好打算。阿果,你说实话,这几天住在我们家开心吗?」 阿果点了点头,「霍伯伯你们一家都是好人,虽然不如我们家富庶,但我过得还是很开心的,我也愿意留下来!」 「小姐!」 乌拉善急得来打岔,却听霍公亮话锋一转。 「那你就不想家乡的爹娘、兄弟姊妹和亲人们了吗?」 阿果微哽,她怎不想念家乡的亲人?只是努力不去想而已。 霍公亮幽幽叹息,「他乡再好,故土难离。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一日两日可以忍受,可是天长日久又能不思念家乡,思念亲人?你若是留下了,你的爹娘该有多伤心?他们又怎能不同样日夜悬心,思念於你?梓文是我们夫妻的长子,这里是霍家几世居住的地方,难道说让我们舍了这里,全跟你回定州去,然後日日夜夜饱受思乡之苦?」 阿果怔怔的跪坐在地,目光之中已是一片茫然。 霍公亮冲乾女儿微使了个眼色,木乔很伶俐的上前把她扶了起来。 霍公亮又道:「回去吧,阿果,回到你爹娘身边去。过几年,等你再大一些,就会明白霍伯伯的苦心。」他隐晦而含蓄的指点着她,「江南景色秀美,来看过也就足够了,若实在舍不得,带些土仪回去,日後想起时拿出来看看,也是个念想。只是花木之类的就不要带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纵使勉强活了也长不好的。」 乌拉善听得心悦诚服,霍公亮一番话已经把道理全都点透了,「霍老爷说得很是,小姐听话,跟善叔回去。咱们是定州土生土长的人,自然还是定州更适合咱们,您若是喜欢江南,过几年问过你爹娘同意,善叔再陪你来逛逛,可好?」 阿果满心满眼都在大叫着不好,却偏偏开不了口反驳,只有晶莹的泪珠,大滴大滴的落在木乔的手背上。 拿手绢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木乔心疼的轻声哄着她,「阿果姊姊,你要是想我们了,还能给我们写信的。这样就算我们人不在一起,也像时时在一起一样。」 能一样吗,只有几个字,看不到也摸不着,又能说明什麽? 阿果用蒙胧的泪眼中搜寻着霍梓文,那个俊美无俦,让她义无反顾、千里迢迢找来的男孩子,那是她此刻唯一的希望。 霍梓文没有回避,直直的看向她的眼睛,声音无比淳和,「阿果,你能顾惜我们的友情来看我,我很欢喜,但现在,你真的应该回去了。」 他的眼睛仍是如月光般好看,阿果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不自觉的喜欢上这双眼睛,总想看着他,总想把那样的目光掬在手心里,可她忘了,月光怎麽能够掬得住的呢? 「哇」的一声,阿果转身就跑了出去。 霍梓文的目光里有自责、有愧疚,但他没有追出去,一时的伤心,总好过让她一世伤心。 乌拉善道了个歉,留下一人收拾阿果的东西,自己带人追了出去。 邓梓谦看着此刻的霍梓文,目光里分明有些同情。阿果是个好女孩,只是可惜,两人在一起确实不现实。 造化弄人啊!他老气横秋的上前拍拍堂弟肩膀,本想顺嘴吩咐下人上一壶酒来,与他解忧,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这是在大伯家里,不由得讪讪的收了手,如长辈般表示关怀,「别想那麽多,早点休息吧。」 不料霍梓文听见後只是瞥了他一眼,似乎在说,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一旁的霍公豪见着了,只得憋着笑,起身替他两人解围,「都回去歇着吧。」 霍公豪等霍光亮房中的灯熄了,才过来敲了敲木乔的房门,「侄女,是我。」 木乔刚刚躺下,听见霍公豪的声音,连忙又披衣起来点了灯,「二叔,进来坐吧。」 「不坐了,有样东西要给你。」毕竟是这麽大的侄女儿了,霍公豪还是要注意避嫌的,说着他就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石印章,低声交待,「这个东西你收好,若是家中有急需的时候,无论你上哪个钱庄,只要招牌上面有个晋字,都能提出银子来。」 木乔呆了,招牌上有晋字的钱庄?那可全是山西人开的,而这些山西人,几乎可以说垄断了大半个魏朝的钱袋子! 财大气粗有信誉,几乎民间所有的金银都是存在他们开的钱庄里,难道二叔也是其中之一?那他家得多有钱啊! 霍公豪可不知小侄女心里的震惊,匆匆忙忙间又交待了句,提钱的上限是一万两之後就走了。 木乔如同挨了当头一棒似的,一万两?那是多少钱啊!等她终於回过神来,才明白自己接了多麽烫手的山芋。 被巨额钱财带来的欢喜,瞬间被霍公亮发现的恐惧所冲淡,可现在要怎麽还回去?想了想,木乔把衣裳一拢,就去敲霍梓文的门。 「你怎麽来了?」霍梓文不在房中,在院里,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也不知是发的哪门子兴致。 木乔顾不得他那些风花雪月的少男情怀,很快地把事情跟他一说。 霍梓文听了也怔了怔,不过很快就做出决定,「这印章既是二叔给你的,你就收着,说不好还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只是此事就你我二人知晓,千万不要告诉爹娘。」 「那要万一被发现了呢?要不你收着吧。」木乔明显想推诿责任。 霍梓文一听,却是用力敲了一记额头,「胆子这麽小,将来怎麽做大事?让你收就收着,怕什麽!瞧这手凉的,过来,把我的汤婆子拿去捂着,回去睡觉!」 木乔就这麽被半哄半赶的轰了回去,等进了房门才回过味来,什麽叫她胆子小?他胆子要是够大,为什麽不自己拿着?摆明就是欺负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