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安家 卷三》 v第一章[11.27] 【正文开始】 陆怀玉、贺裕等人终于挑完烛台出来了,船夫忙碌起来,游船缓缓朝前行进。 男女各占一个船篷,逛了两刻钟,快到祖父定好的碰面时间了,陆嘉平让船夫靠岸,三拨人客套一番,分头走了。陆家兄弟几个还要去一品斋找祖父陆斩,楚行兄妹的马车离得比较远,贺裕兄妹离得最近,因此也最先回到武康侯府。 贺裕一直将妹妹送回她的院子,才往他的院落走去。 走着走着,却见有人站在前面,上元明月皎皎,无需灯笼,也认得对方是谁。 贺裕若有所思,「二弟在等我?」 贺礼确实在等他,而且等了有一段时间了。身为世子,武康侯府未来的一家之主,贺礼在外人面前谦和有礼,在府中,他也从未像母亲那样瞧不上庶出叔父的一双子女,始终以礼相待。但贺礼觉得,有些话,他得跟堂兄讲清楚。 「大哥,我与怀玉青梅竹马,姑母也赞同我们的婚事,只等她姑姑四月出嫁,母亲便会正式托人去陆家提亲。今晚大哥先射箭替怀玉出头,又大方送她玉器烛台,我知道大哥只把怀玉当表妹看,但他人……」 贺裕面无表情听着,听到这里,他忽然笑了,抬手打断贺礼的话,「二弟会错意了,我对怀玉好,不是出自表兄妹的情分,而是因为我喜欢她。」 贺礼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明知道我与怀玉……」 「知道你们青梅竹马?」贺裕轻飘飘地接话,知道,却不以为意,「确实,怀玉以前喜欢跟你玩,但那是她不了解我。二弟,你喜欢她,我不干涉,我喜欢她,我对她好,也请二弟淡然处之。从今天开始,咱们各自施展本事,倘若最后表妹还是选择嫁给你,那我会主动退出,绝不再做任何亲近她的举动。」 世子之位是二弟的,贺裕从未羡慕或意图夺取,但他早就喜欢表妹了,今晚老天爷给他机会亲近表妹,贺裕自然要抓住,才不会因为什么兄弟情分白白把表妹拱手让人。更何况平心而论,他与贺礼还真没什么兄弟情,贺礼确实没言语轻辱过他,但贺裕永远记得,曾经贺礼的朋友公然鄙夷他,贺礼只是一笑置之。 贺礼对人的好,只流于表面,从未经心。 这样的兄弟,不值得他拱手让出喜欢多年的表妹。 「天色不早,我先回房了。」言尽于此,贺裕肃容从贺礼旁边经过,很快就消失在了转角。 贺礼回头,望着贺裕消失的方向,他温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阴鸷之色。 各自施展本事? 难道贺裕觉得,凭借一盏花灯,一对儿烛台,表妹就会选择他? 他贺礼才是武康侯府的世子,是这偌大家业的继承人。 贺家兄弟针锋相对时,陆家众人才刚刚登上马车。 陆明玉、陆怀玉坐了一辆。 没了外人,陆怀玉一坐好就把贺裕送她的礼物拿出来了,托着那对儿玉蛇烛台细细打量,越看越喜欢,举到妹妹面前给她看,「阿暖你瞧,我的玉蛇像不像龙?」 真蛇吓人,但这对儿玉蛇雕刻地却圆润可爱,陆明玉笑着点点头,想起贺裕兄妹离开时二姐姐依依不舍的样子,陆明玉小声试探道:「二姐姐,裕表哥对你真好,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陆怀玉脸一红,心里却惊喜,连妹妹都这么觉得,看来不是她多想了? 「哪有啊。」陆怀玉低下头,摸摸烛台,扭捏地否认。 陆明玉顿时懂了,二姐姐也对贺裕动了心。不过也可以理解,贺裕那一箭射得精彩绝伦,又懂得买烛台讨好二姐姐,连容貌也把贺礼比了下去,二姐姐舍他而就贺礼才是奇怪。 只是…… 「二姐姐,我看二伯母的意思,好像要把你嫁给礼表哥?」陆明玉低低地提醒道。 陆怀玉唇角一抿,她没什么城府,旁边又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一冲动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那是我娘的意思,又不是我的意思,只要我不答应,我娘就得听我的。」之前她觉得贺礼挺好的,但今晚陆怀玉意外发现贺裕更好,对她又有情,陆怀玉就不想嫁给贺礼了。 「但礼表哥喜欢你啊,若他知道二姐姐喜欢裕表哥,一气之下,会不会去找裕表哥争吵?」 一个女子,若是惹得兄弟不合,不提男方家里长辈怎么想,外人便先要骂她一声「祸水」。 想到这里,陆明玉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黎明时分,整座梅苑一片静寂。雕花轩窗隔绝了外面的严寒,闺房里,光线昏暗,两盆四季海棠静静地开了,散发着淡淡清香,不远处的纱帐内,熟睡的小姑娘仿佛闻到了花香,嘴角竟然是翘着的。 陆明玉做梦了。 她梦到了昨晚花灯会的情形,可发生的事情又不一样。梦里她登船时木板依然晃了下,害她惊慌失措扑到了楚行怀里,楚行将她抱到船上,却没有马上松开她。陆明玉心咚咚地跳,羞涩地从他怀里抬起头,头顶楚行神色清冷,但他一手抱着她,一手轻轻地摸了摸她脑顶,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怎么这么不小心?」 当时月色如水,灯光似霞,男人无意露出的浅浅温柔,如甘醇的美酒。 陆明玉欢喜极了,赖皮地靠到他胸膛。 v第二章[11.27] 接下来梦境一变,陆明玉换上了大红的嫁衣,楚行骑着高头大马来接她,路上花轿轻轻地颠簸,陆明玉悄悄挑开红盖头,透过车帘缝隙看外面的新郎官,楚行穿着一身红衣,背影挺拔,侧脸如玉,说不出地风流倜傥。 然而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下一刻,楚随怒气冲冲地骑马闯了过来,指责楚行抢了他的妻子。陆明玉终于记起自己早就嫁给了楚随,既然她是楚随的妻子,怎么能嫁给楚行?她茫然无措,外面楚行与楚随却打了起来,混乱中花轿倒了,陆明玉狼狈地爬出去,她想求楚行二人别打了,周围百姓却围住她骂了起来,骂她不守妇道,骂她狐狸精,害楚家兄弟反目。 陆明玉不停地摇头,她想解释不是这样的,人群突然散开,太夫人拄着拐杖威严地走了过来,楚行、楚随不打了,并肩跪在太夫人面前认错。太夫人冷冷地看着她,说她水性杨花不堪做楚家妇,命楚行当场写封休书,断了这门亲事。 陆明玉踉跄着跌倒在地,泪流满面,看向楚行,只觉得她只剩他了,楚行一定不会休了她的。可是楚行看都没看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文房四宝,挥手几笔,写好了,他终于转身,脸上再无任何温柔。他停在她面前,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她,再将休书甩在她脸上,「阿暖,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 陆明玉悲恸地哭出声,哭着哭着,忽然醒了。 熹微晨光透过琉璃窗照进来,陆明玉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纱帐上绣的缠枝梅花。她呆呆的,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刚刚做了一场梦,脸上有些凉,陆明玉抬手摸摸,竟然真的哭了。回想那过于真实的梦境,陆明玉情不自禁地笑了。 真是的,怎么做了这样一个荒唐的梦? 可是懒懒地躺着,陆明玉忍不住又沉浸在了梦里。日有所思,也有所梦,是不是因为昨晚临睡前一直在想楚行,所以…… 翻个身,陆明玉犹豫片刻,小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金锞子,正是楚行送她的小金马。陆明玉改成平躺,举着小金马,目光渐渐复杂起来。 楚行,楚行,当初桂圆开玩笑说楚行挺好的,嫁给他不错,陆明玉只当成了耳旁风,可是与楚行打交道越多,陆明玉就越发控制不住地留意他。他容貌冷俊,同辈人中无人能出其右,他面冷心热,屡次帮她排忧解难,他箭术出神入化,从他自伙计手中接过弓箭到竹箭射穿扳指,每一幕陆明玉都清晰地记得。 楚行,除了人太冷,陆明玉找不到他任何缺点。 看着眼前憨态可掬的小金马,陆明玉无法再否认,她是真的对楚行动了心。 可昨晚的梦…… 如果她真嫁给楚行,楚随会轻易放弃她吗?如果楚随放不开,事情被太夫人知道,太夫人绝无可能接受她做长孙媳妇的。这些还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楚行根本不喜欢她啊,她想了这么多梦了这么多,完全就是杞人忧天。 真要烦恼,也等楚行喜欢上她的时候再说吧。 念头一起,陆明玉苦笑,虽说这么想,她隐隐觉得,这辈子她都等不到那一天的,上辈子到她死楚行都没有成亲,简直就像少了男女之情这根弦,她是貌美,但在楚行面前,陆明玉在自己身上找不到任何能让楚行另眼相看的地方。 楚行,那是一个神一样的男人,可能世上根本没有配得上他的人吧? 喜欢,却注定没有结果,陆明玉惆怅地翻个身,自己郁闷了会儿,忽然又开朗起来。其实这样挺好的,楚行不喜欢她,她也就不用烦恼太夫人、楚家兄弟情的事情了,就偷偷地敬佩他,喜欢他,把他当成神仙敬仰,然后再嫁给一个她觉得不错的男人,平平静静过一辈子。 就像天上的月亮,喜欢不一定意味着必须得到,远远地看着也挺好啊。 说到底,她与楚行完全不是一类人,楚行是战功赫赫的武将,是注定青史留名的功臣,她陆明玉,不过是一个容貌美丽的后宅女子,无需等到死,等她嫁人了,等她老了容颜不复,到那时候,除了身边的亲人,便已经没人再在意她。 想通了,陆明玉轻轻一笑,笑得怅然若失,她放低小金马,恋恋不舍地亲了一口。 一会儿就收起来吧,或许哪天老了,她可以拿出这匹小金马送给儿孙,若他们问起这是哪里来的,她就说,是一个大英雄送她的压岁钱…… 正月平平静静地过去了,风一日比一日暖了起来,到了三月,春暖花开。 三月初九,是陆明玉的生辰,因为出生在阳光明媚的暖春,所以陆嵘夫妻给她取名「阿暖」。 十三四岁的姑娘,生辰都会办花宴或诗会,请交好的姐妹来家中热闹一番。才初一,萧氏就把女儿叫到身边,问女儿有什么打算。 陆明玉继承了父母的才学,诗词歌赋都很有天分,因为得到过帝后的夸赞,不知不觉就成了京城有名的才女,常被其他母亲当做榜样敦促家中女儿。陆明玉觉得吧,她办诗会,岂不是有显摆才学之嫌? 陆明玉不喜张扬,想了想,道:「还是赏花吧,到时候娘让厨房多做几道好吃的糕点,我们去梅园里赏梅。」 萧氏点点头,提起笔,柔声问:「那阿暖想请谁?」 陆明玉就把关系不错的几个姑娘都列了出来,包括楚盈、楚湘姐妹。萧氏有些诧异,看着女儿道:「楚湘?」 陆明玉知道母亲在想什么,无奈笑,「她是她,她哥哥是她哥哥,娘放心吧,湘湘只是脾气大点,其实是个好姑娘。」 萧氏嗯了声,拟好单子,派人去做请帖。 初八这日,陆明玉正在试穿刚做好的夏裙,采桑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姑娘,王爷带着两位表公子来了,夫人让您过去呢。」 陆明玉意外地抬起头,萧焕也来了? 想到上元夜那晚萧焕负气离去的背影,陆明玉有点想笑。两辈子加起来,她与萧焕闹过多次别扭,次次都是萧焕做错事惹怒她,她再训他把他气跑,然后隔一阵子,萧焕就会来找她认错。但这次是萧焕坚持最长的一次,算起来,快两个月了。 换上一条浅绿色的裙子,陆明玉去了前院。 恒哥儿、年哥儿、英哥儿三个表兄弟已经在院子里玩上了,萧焕绷着脸站在走廊里,眉眼阴郁。瞧见她走过来,萧焕变了一下站姿,一副想见她又不想见的扭捏尴尬模样。陆明玉靠近了,见萧焕倔强地朝另一侧偏头,她翘翘嘴角,径自从他身边走过。 v第三章[11.27] 「表妹……」 没走出五步,萧焕终于开口喊她。 陆明玉顿足,没有回头。 萧焕求祖父带他过来就是为了见表妹的,如今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跨出去了,萧焕反而自在了很多,有些讨好地道:「表妹,你陪祖父说会儿就出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陆明玉没刁难他,点点头,先去厅堂看外公。 外孙女明天生辰,庄王特意寻了一对儿鲜艳欲滴的红珊瑚树当礼物,还包了一个鼓鼓的大封红。陆明玉喜笑颜开,亲昵地请外公晌午在家里用饭,庄王爷看看坐在对面笑容淡淡的女儿,虽然很想答应,还是狠心拒绝了,主要是女婿进了吏部,人不在家,这距离晌午还有一个多时辰呢,他留下来没事做。 「不用了,阿暖去看看你表哥吧,臭小子说他惹你生气了,央我带他来赔罪。」庄王笑眯眯地道,乐得给表兄妹俩当和事佬。 陆明玉笑了下,一个外公一个母亲,都是至亲,没什么好避讳的。 请母亲先帮她保管那个不知装了多少银票的封红,陆明玉跨出堂屋,去找萧焕。 两人没去别处,就在走廊里站着,仿佛在看院子里玩闹的三兄弟。 「表妹,我错了,那天不该乱发脾气。」萧焕背靠红漆廊柱,忐忑地盯着陆明玉,「你看明天你生辰了,大喜的日子,表妹别生我气了?我知道错了,这两个月我哪都没去,一直待在家里练武,不信你问问英哥儿。」 他软声细语的,哪里还有京城小霸王的样子? 陆明玉本来也没生他的气,斜他一眼,陆明玉坐到长椅上,低声叹道:「表哥,我那天说你,不是因为我看你不顺眼,而是因为你是我表哥,我希望你做个光明磊落、胸襟宽广的大男人,别学那些纨绔子弟,一点礼数都不懂,只知道招猫逗狗。」 萧焕一听,咧嘴笑了,一屁股坐到陆明玉旁边,信誓旦旦道:「好,我听表妹的,再不胡言乱语目中无人。」 陆明玉半信不信,揭过这茬,盯着他道:「那表哥还喜欢我吗?」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吧。 萧焕愣住了,笑容收敛,忐忑地看着她眼睛,仿佛要看穿她在想什么。 陆明玉心中不忍,但还是低下头,对着两人的衣摆道:「表哥,咱们一年比一年大了,有些话早点说清楚,对你对我都好。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真的一直把你当表哥,表哥就是表哥,不论你做什么,不论我有没有遇到比你更好的人,我都不会喜欢你,反过来,不管你有多少缺点,脾气多暴躁,我都会把你当亲人,会想办法管你约束你。」 说到这里,陆明玉抬起头,坦坦荡荡地看向对面的少年郎,「表哥,从今天开始,如果你愿意把我当表妹,以后咱们见面说话都没关系,但若你坚持想,想娶我,那我以后一次都不会再见你了,说到做到。」 萧焕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里没有震惊,只有茫然,有委屈。 他还是不懂,为什么表妹就是不肯喜欢他。 陆明玉看不得他这样失魂落魄,扭头看向弟弟们,安静地等他。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肯嫁我?」良久良久,萧焕终于开口,声音暗哑。 陆明玉攥攥袖口,低低地嗯了声。 萧焕看着她白皙平静的侧脸,心里突然一片空荡荡的,失落,但或许是这两个月一直在想这件事,早就猜到了表妹真的不喜欢他,萧焕意外地发现,被表妹拒绝好像也不是特别难以接受。胸口有点空,有点闷,萧焕懒懒地将胳膊搭在长椅靠背上,托着下巴看恒哥儿三个孩子。 陆明玉偷偷瞧他。 萧焕察觉到了,转过去,见陆明玉马上躲了,萧焕莫名想笑,笑了,胸口就没那么难受了。 「给,这是表哥送你的生辰礼物。」萧焕重新坐正,大大地伸个懒腰,然后从袖袋摸出一个小匣子,递给陆明玉。 陆明玉认真打量他,看得出萧焕似乎真的认了,这才接过匣子。 里面是一对儿红宝石耳坠,红得像樱桃。 陆明玉只看一眼,马上合上盖子,递回去道:「不行,这个太贵重了。」 萧焕没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收下吧,只这一次了,明年你生辰,我最多送你十几两的便宜物件儿,谁让你只肯做我表妹。」还是有一点点哀怨。 他能打趣自己,陆明玉彻底放心了,看看首饰匣子,陆明玉笑着点点头,「好吧,只这一次。」 萧焕贪婪又不舍地看着她娇美笑脸,还想再说点什么,恒哥儿突然脆脆地喊他,「表哥,我们要去花园里玩,你去吗?」 陆明玉看向萧焕。 萧焕盯着恒哥儿,前一刻还稳稳地坐着,下一刻忽地扶住靠背,长腿一翻,人就跳到了走廊底下,动作潇洒利落。恒哥儿三个孩子看得敬佩极了,一起跑过来求他教,陆明玉急了,皱眉斥道:「不许你们学!」 「我愿意教,你管得着吗?」萧焕回头,眼神挑衅,脸上又恢复了昔日的傲然风采。 恒哥儿、年哥儿、英哥儿嘿嘿地笑。 v第四章[11.27] 陆明玉假装要去打他们,三个孩子立即拉着萧焕跑了,跑出院子,清脆的笑声还越过墙头飘了进来。陆明玉独自站在走廊里,望着墙外新绿的花树,听着萧焕清越的说话声,只觉得解决了一件心事,如释重负。 希望表哥这辈子能遇到一个好姑娘吧,一个真心喜欢表哥的好姑娘。 但那都是将来的事了,萧焕的姻缘还不知在哪儿,陆明玉的亲姑姑,陆筠却马上要出嫁了。 红日渐渐偏西,陆明玉待在姑姑陆筠的闺房里,还是舍不得走。 上辈子姑姑也是差不多这时候进的宫,好好的人,进宫一年就没了。明天姑姑要嫁的是姚寄庭,一个家里人口简单的男人,没有通房丫鬟也没有姨娘妾室,但陆明玉就是不放心,恨不得姑姑永远不用出嫁,一直住在家里。 「姑姑,你有空多回来……」陆明玉紧紧挨着姑姑坐着,手抱着陆筠胳膊,亲昵极了。 出嫁在即,陆筠除了羞还是羞,拍拍侄女小手,轻轻嗯了声。 萧氏与婆母在外间坐着,给她们姑侄俩时间谈心,只是眼看女儿迟迟不出来,萧氏看看天色,笑着走进内室,对女儿道:「好了阿暖,既然知道姑姑家在哪,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以后随时过去串门。走吧,你姑姑明天得早起,晚上让她早点休息。」 公爹派人打听两次了,肯定有话想嘱咐女儿,萧氏身为母亲,明白公爹这会儿的心情。 「那姑姑早点睡,我明早再过来。」陆明玉恋恋不舍地下了地。 陆筠想要下去送客,萧氏及时将人按住了,看着眼前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子,萧氏眼里同样流露出不舍,柔声嘱咐道:「阿筠,不管到了哪儿,记得你还有亲哥哥亲嫂子,有什么委屈心事不好意思跟咱娘说,你可以告诉我,告诉阿暖,千万别出嫁了,就跟娘家人生分了,知道吗?哎,你太老实,我真是不放心,昨晚你三哥一晚没睡,别看他在你面前闷葫芦,心里其实很疼你。」 嫂子温柔,想想自己与兄嫂过的那些年,陆筠眼眶一酸,埋到了萧氏怀里。 萧氏轻轻地摸摸小姑子柔软的长发,目光有些复杂。堂兄明惠帝是个好皇上,爱民如子,但明惠帝绝不适合小姑子这样单纯的姑娘,他有后宫一众妃嫔争宠就够了,小姑子,还是与姚寄庭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吧。 最后叮嘱两句,萧氏领着女儿走了。 娘俩前脚走,陆斩就过来了,带着崇哥儿,恰好到了摆饭时间,一家四口先用饭。 「姐姐,明天我也去送你。」七岁的崇哥儿坐在姐姐旁边,还没与姐姐分开过,男娃尚未体会过姐姐出嫁后就住在别人家的滋味儿,现在更兴奋明天会有的热闹,美滋滋啃完一只炖猪蹄,崇哥儿歪着脑袋,笑着对姐姐道。 陆筠最舍不得的就是弟弟,男娃没心没肺的,她心里酸溜溜,勉强笑了笑,重新给弟弟夹菜。 朱氏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女儿刚出生的事情她还记得,这十几年好像只是十几次眨眼,一晃女儿就长大了,要嫁去别家,朱氏高兴又难受。儿子有了家室,要照顾妻子孩子,跟她关系慢慢远了,如今女儿又要离开她身边…… 朱氏低头,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 陆斩瞧见了,忽然难以下咽。五儿一女,他最疼的就是女儿,可他的宝贝女儿就要被别人抢走了,偏偏他还没有理由阻止。陆斩虽是男人,但他做过丈夫,记得妻子进京路上不止一次因为想家偷哭,更记得妻子被他冷落了那么多年。女儿与妻子一样柔弱,会不会姚寄庭欺负她了,女儿也像妻子那样傻傻地忍着? 饭后崇哥儿回他的院子了,陆筠瞅瞅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严父,猜到父亲也有叮嘱,便乖顺地低着头,等父亲开口。 陆斩却一直抿着唇,看不出在想什么。 朱氏今晚要陪女儿睡的,还要教女儿如何做个新娘子,见丈夫迟迟不语,陆筠不急,朱氏急了,小声催他:「你不是有话跟阿筠说吗?」有就赶紧说,没有就回前院,别耽误她与女儿说悄悄话。 陆斩看妻子一眼,目光再次落到女儿身上,瞥见女儿微微上扬的唇角,陆斩咳了咳,不太自在地站了起来,本想放柔声音,一开口却不受控制地带了一丝怒气,「阿筠,明天你就要出嫁了,为父只跟你说一句话,如果姚家敢让你受任何委屈,不管大小,你尽管告诉为父,为父马上接你回家。」 他千娇百宠的女儿,在婆家过得顺心也就罢了,若有半分隐忍,陆斩便接女儿回来,他继续宠着,没有让女儿被人欺负的道理。 父亲威严,陆筠却感受到了父亲对她的疼爱,这一刻,陆筠再也压抑不住将嫁的彷徨与不舍,眼泪夺眶而出。她低头擦泪,哽咽着点头,「女儿知道,爹爹放心吧。」她会好好当个妻子,好好地与姚寄庭过,绝不让家人惦记担心。 女儿哭得可怜,陆斩眼睛莫名发酸,默默站了片刻,他大步走了,把女儿留给妻子哄。 「阿筠过来,咱们去屋里说话。」 朱氏擦擦眼泪,轻声唤道。 翌日一早,陆家上下就忙碌了起来,大齐的习俗,早上女方家里就开始待客,吃完席面,男方家里差不多也来接了,新娘子到了男方家中,拜拜堂换身衣服,晌午正好在那边的女眷亲戚陪伴下吃一顿席面。 陆筠的闺房挤满了人,喜娘、全福人、前来看新娘的送嫁女眷,人进人出,陆明玉根本没什么机会跟姑姑说话。待陆筠装扮完毕,陆家的客人也越来越多,恒哥儿年哥儿眨眼就不见人了,萧氏忙不过来,叫女儿去瞧瞧两个弟弟。 陆明玉看向姑姑。 陆筠已经换上了一身大红嫁衣,嫂子说话时她就留意那边了,对上侄女依依不舍的目光,陆筠柔柔一笑,初夏明亮的晨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她背光而坐,眉眼恍惚,美得像即将离开的仙子。 陆明玉眼睛一热,连忙挤了出去。 出门却撞见楚国公府一行人,太夫人与楚二夫人并肩而行,楚盈、楚湘姐妹俩跟在旁边。 太夫人年纪大了,眼神却好,一眼瞧见了陆明玉泛红的眼圈,太夫人慈爱地笑,打趣她道:「阿暖这么舍不得姑姑啊?那可不行,姑姑出嫁你都酸了眼睛,等过两年你嫁人的时候,还不把妆容哭花了?」 老人笑容和蔼可亲,陆明玉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正月嫁给楚行那个梦,两辈子太夫人都很喜欢她,万一,万一她与楚行…… v第五章[11.27] 视线落到楚盈身上,陆明玉失笑,立即抛开了那无聊念头,今日是姑姑的大喜日子,她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垂眸装羞,陆明玉朝两人行礼,细声道:「姑姑已经打扮好了,太夫人先去屋里瞧瞧吧。」 她举止端庄,太夫人赞许地点点头。 「阿暖姐姐去哪儿?」楚盈很喜欢陆明玉,还有话想跟陆明玉说呢,见陆明玉要走,她小声问。 「年哥儿不知去哪了,我去找找。」陆明玉笑着道,「一会儿我再来找你们。」 楚盈这才放心。 陆明玉领着甘露直奔前院,但她停在了通往外院的月亮门前,叫甘露去看看弟弟们是不是在那边。一会儿送嫁弟弟们也有事情做,纵容他们四处乱跑,到时候找不到人怎么办? 甘露刚要走,外面却传来了恒哥儿委屈的声音,「表舅舅,我想在前院,后院都是女的。」 陆明玉呆住,下一刻心慌意乱,表舅舅,是楚行吗? 「恒哥儿听话,等你们大了,就可以来前院了。」楚行低头,对身边一对儿小哥俩道。今日陆家男人们一个比一个忙,恒哥儿领着弟弟在前面乱闯,被陆二爷逮到了,训斥时语气略有些严厉。恒哥儿不听,发现他,躲到他后面不肯走,楚行正好想离开那宾客不绝来一个就得寒暄一次的地方,便假借教导恒哥儿、年哥儿之名,躲了出来。 恒哥儿听过太多「等你长大」这类借口了,嘟着嘴哼道:「我都七岁了,多大才叫大啊!」 小孩子纯粹发泄的抱怨,楚行没应声。 年哥儿眨眨眼睛,仰头问楚行,「表舅舅,姐姐嫁人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待在前院了?」 楚行错愕,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陆明玉娇美的脸庞。 一墙之隔,陆明玉脸噌地红了,之前听到楚行声音,她没有走,是盼着见他一面,纵使两人没有可能在一起,可她喜欢楚行,能见一次她就高兴一次,等她与旁人定了亲,再收心也不迟,左右没有人知道她的小心思,她亦不会露出任何蛛丝马迹。但听到年哥儿的傻问题,陆明玉突然后悔了,朝甘露使个眼色,准备迅速离开。 「姐姐!」恒哥儿走得快,最先走到月亮门前,瞧见姐姐,男娃高兴地叫道。 陆明玉脚步一顿,不得不转过身,忐忑紧张地回头,却只瞧见了两个弟弟,恒哥儿已经站稳了,年哥儿刚刚走过来。这一刻,陆明玉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一会儿想见他,一会儿又不敢见,不敢的时候没看到人,又空落落地失望。 明知她在这边,楚行却不露面,陆明玉知道他是君子他谨守礼数,但楚行不露面,就如铁证般证明他对她一点心思都没有,这么一想,陆明玉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神情了。道理她都懂,但敬佩崇拜的人冰疙瘩似的…… 「四姑娘,前院人多,令父兄无暇分身,托我送恒哥儿、年哥儿他们回来。」 心里酸溜溜地冒着泡,咕嘟咕嘟冒到一半,那个被她敬为天神的男人突然转了过来,一身浅灰色绣云纹长袍,素淡却清贵,凤眼看着她的方向,清冷脸庞与这两个月梦里梦见的一样俊美,如深山幽谷里遗世独立的墨玉。 只一眼,陆明玉脑海里那些胡思乱想就都消失了,只剩下满足与窃喜。 但她不敢多看,上前两步,看着两个弟弟轻声道谢:「有劳表舅舅了。」 楚行垂着眼帘,但她缓步走过来,楚行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她。今日陆家有喜事,她穿了一条水红色的裙子,上面点缀着彩蝶扑花,明丽动人。两个月不见,小姑娘似乎长了些个子,五官与印象中没什么差别,脸颊还是玉般莹润,嘴唇还是…… 豆蔻少女,唇色红润,如新鲜的樱桃惹人垂涎,未必与感情有关,那是一种被礼法压制的本能。那向往才冒出细细的一丝,楚行过人的理智忽然恢复,意识到自己看她的时间过长了,既然陆明玉这个亲姐姐已到,楚行回头看看,平静道:「那我先回去了。」 陆明玉始终低着头,并没察觉到男人的注视,她看着他衣摆上的云纹,轻轻嗯了声,「表舅舅慢走。」她不贪心,瞧见一眼就满足了,至于楚行看不看她,陆明玉不是特别在乎,因为喜欢他是她一个人的事,她没有奢望过同样的回应。 她规规矩矩的,楚行看眼恒哥儿、年哥儿,转身走了,走着走着,终于发现了陆明玉对他态度的区别。重生这么久,陆明玉对他一直有三种态度,有长辈在场,譬如陆斩陆嵘,陆明玉表现地像一个十岁左右的晚辈,乖巧又懂事。堂弟欺负她了,若他在场,陆明玉就会像四五岁的孩童,撒娇求他帮忙,可一旦两人单独遇上,或是身边只有恒哥儿这样的孩子,陆明玉就完全变成了大姑娘,对他十分地客气。 其实弟妹,心底也是把他当大伯兄敬重的吧? 再重生,上辈子的事情都真正地发生过,没人可以完全摆脱其影响。 或许,堂弟还有机会? 回到前院,楚行不自觉地寻找堂弟的身影。 楚随正与陆嘉平聊着什么,相谈甚欢。 陆明玉神清气爽地回了后院,坐在走廊里看着两个弟弟。 楚盈一身桃红裙子羞答答走了过来,像只可爱的白兔,陆明玉觉得好玩,笑着逗她,「盈盈是不是有什么大秘密要告诉我?」因为喜欢楚行,楚盈在她眼里便与别的姑娘不一样了,陆明玉情不自禁地想要对楚盈更好,当然这好是发自内心的,不需要任何回报。 楚盈停在陆明玉面前,红着脸问:「阿暖姐姐,四月十二我过生辰,阿暖姐姐过来一起玩吧?」 去国公府? 陆明玉面露犹豫。楚盈单纯可人,陆明玉很愿意替她庆生,可楚随,在宫里楚随都敢设计引她过去谈话,她真去了他的地盘,楚随会不会变本加厉?事到如今,陆明玉对楚随再无任何留恋,真的不想与他有任何纠缠。 楚盈见她好像不太愿意,顿时局促起来,但还是努力争取道:「阿暖姐姐那天有事吗?」 v第六章[11.27] 楚盈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跟陆明玉亲,旁的姑娘对她好,都不如陆明玉自然,简直把她与堂妹当亲妹妹照顾一样。楚盈不太擅长与外人相处,但她心思细腻,就像三月里陆明玉办花宴,楚盈默默地观察,欣喜地发现阿暖姐姐对她与堂妹真的不一样,更像一家人。 陆明玉一看楚盈这样,不由心软了,想了想,笑道:「没有,我在琢磨送盈盈什么礼物好呢,盈盈放心,那天我肯定去的。」去了,就绝不单独行动,不怕中楚随的计,更何况那天并非休沐,楚随极有可能不在家。 她答应了,楚盈舒了一口气,欢喜道:「不用礼物,阿暖姐姐肯去我很就很高兴了。」 两人相视一笑,街上忽然传来喜庆的锣鼓声,陆明玉心一跳,拉着楚盈小手站了起来,「新郎官来了,走,咱们过去瞧瞧!」 兵部尚书家嫁女儿,今日京城格外的热闹,迎亲队伍接完新娘子往回走时,引来无数百姓翘首观望。陆筠抱着宝瓶坐在花轿中,心就如底下颠簸晃荡的花轿,上下不安,怕新婚生活与想象中的不同,怕自己做不好妻子做不好孙媳妇,更怕晚上…… 母亲低低的话语犹在耳边,想到今晚她便要与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男人共居一室,陆筠脸越来越红了,手都隐隐发抖。 花轿到了姚家,拜堂成亲,陆筠被全福人牵着来到小两口的新房,盖头掀开那一瞬,陆筠才再次见到了她的夫君。 姚寄庭也是第二次见到他盼了四年的妻子,四年了,陆家花园里偶遇的姑娘面容已经模糊,只剩下一道倩影,可此时此刻,挑开盖头,看到陆筠妆容精致的面容,看到那双羞涩水润的眼睛,记忆深处的小陆筠登时清晰起来。 无论哪个,都美得让他倾心倾魂。 举着金秤杆一动不动,姚寄庭目不转睛地盯着低下头的妻子,完全看呆了。 全福人与屋里看新娘的女眷们一起笑,听到笑声,姚寄庭才回神,脸庞快速地红了起来。 喝过交杯酒,热闹过了,姚寄庭便先去前院陪客。 陆筠惴惴不安地在新房中等着,眼前全是姚寄庭高大的身影,她紧张,她希望晚上永远不要来,但老天爷不听她的话,窗外一点点暗了下来,好像没过多久,就彻底地黑了。前院喧哗声还在继续,陆筠坐立不安,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如此慌乱过。 「夫人,二爷过来了。」陪嫁嬷嬷匆匆走过来,笑着提醒道。 这么快就回来了?前院客人们不是还没散呢吗? 陆筠傻了,六神无主,还是陪嫁嬷嬷提醒,她才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去外面迎人。 姚寄庭喝醉了,即便家里给他准备的酒里兑了水,他还是有了七成醉意。门前灯光朦胧,姚寄庭在小厮的搀扶下踉踉跄跄走过来,看到一身红衣羞涩娇俏站在那里的妻子,姚寄庭眼睛慢慢直了。 他二十二了,十八岁与陆筠定亲,巴巴地等了四年。 等得越久,可以放纵时便越发压制不住,姚寄庭直勾勾盯着他羞花闭月的妻子,摆摆手,让所有人都下去。下人们都走了,他摇摇晃晃地像随时都有可能摔倒,陆筠再羞,骨子里都是温柔,低头走过去,颤抖着扶住了他。 姚寄庭视线一直追着她,人到了跟前,香腮如花,姚寄庭更醉了,却恢复了力气,一把抱起惊慌失措的新娘,迫不及待地进了屋。新房里龙凤双烛静静燃烧着,灯光柔和地照进纱帐,陆筠紧紧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敢看。 「阿筠,我终于娶到你了……」姚寄庭捧着她脸,如获至宝。 陆筠眼睫不停地颤,过了会儿,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姚寄庭醉了,醉了也知道怜惜,在她耳边喃喃地哄,「阿筠,我会对你好的,阿筠……」 男人声音温柔,情意绵绵,是陆筠从未体会过的感情,她不由地信了,想到了家中的兄嫂。姚寄庭这么喜欢她,应该也会像三哥对三嫂那样,情深不变吧? 眼泪泉水般滚落,陆筠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细细碎碎的哭声飘出窗外,姚寄庭的乳母夏嬷嬷听见动静,欣慰地笑了,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里面哭声止住,夏嬷嬷继续等了会儿,才吩咐姚寄庭的大丫鬟如意去传水,她笑眯眯地去了姚老太太的院子,报喜。 第二天天没亮,夏嬷嬷再次来了这边,把如意叫到一旁,低声询问。 打听清楚后,夏嬷嬷再次去见姚老太太。 老人起得都早,姚老太太已经打扮好了,因为一会儿要喝孙媳妇茶,她特意换了身比较招摇的华服。听夏嬷嬷来了,姚老太太示意伺候的丫鬟们先出去。 夏嬷嬷笑容满面地走进来,低声朝姚老太太贺道:「老太太,您就放心吧,相信用不了多久,您就能抱上曾孙了。」说完了,举起右手,朝姚老太太比划了四根手指。 一晚叫了四次水? 姚老太太惊讶地挑挑眉,对上夏嬷嬷隐隐自豪的笑脸,姚老太太也笑了,摇头叹道:「这年轻人啊,刚成亲都这样。」 闲聊几句,打发夏嬷嬷走了,姚老太太脸上笑容却消失了,花白的眉头紧皱。孙子自小沉稳懂事,才三四岁,一样吃食,他再喜欢都不会多吃,这次娶了媳妇,竟然……不过,陆筠生得确实过分美貌,孙子第一回享受这个,难免贪些。 大概半个时辰后,一对儿新人姗姗来迟。远远瞧见堂屋里的新祖母,陆筠不安地垂下眼帘,刚刚丫鬟唤她早起,姚寄庭却不许,她好不容易劝姚寄庭放手,一起来,又浑身不适,由姚寄庭扶着在屋里慢走一圈才勉强适应了,耽误那么久,姚老太太会不会生气? 姚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敏锐地注意到了陆筠别扭的走路姿态,再看那脸蛋,满面霞云,比院子里的牡丹还要红。姚老太太不禁想到了自己,还有那短命的儿媳妇,都是新嫁娘,都经历过这一遭,但谁也没像陆筠这么脸皮薄啊,扭扭捏捏,一身……小家子气。 再看看陆筠旁边神采飞扬的孙子,体谅陆筠昨晚受了苦,姚老太太没说什么,用完茶吃过早饭,就让小两口回房歇息了。 陆筠这性子,她肯定要调教一番的,但来日方长,不必急这一时半会儿。 v第七章[11.27] 新妇出嫁,三朝回门。 初夏天亮的早,院子里丫鬟们蹑手蹑脚地忙了起来,陆筠咬着嘴唇,听一道脚步声靠近内室屋门,顿了会儿又离开,她终于敢出声了,小声地求新婚丈夫,「等晚上,行不行?」双手死死地捂着中衣,美眸紧闭。 姚寄庭撑在她头顶,看着妻子红润润牡丹花似的脸颊,他执着地扯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哑声道:「阿筠,昨晚怜惜你,什么都听你的,可现在你若不给我,我怕路上我会情不自禁。」妻子太美,新婚燕尔他忍不住,时时刻刻都想。 陆筠拦不住他,急得要哭了,「天都亮了,还要去给祖母请安,敬茶那日就迟到了,这次再迟到,我怕祖母不高兴……」 「不会的,祖母那么喜欢你,怎么会为这种小事生气。」姚寄庭好笑地打断她的借口,见她皱着眉头仿佛真的很怕,姚寄庭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解释道:「祖母最盼着你替姚家开枝散叶,若知道你我这般恩爱,她老人家一会儿准高兴地多吃一碗饭。」 他是读书人,迎娶陆筠之前,姚寄庭不止一次幻想过婚后夫妻俩如何相处,他想过要敬她,什么都听她的,可短短三日下来,姚寄庭发现陆筠简直是水做的人,柔弱娇怯,什么都要他拿主意。姚寄庭一边对她好,希望她尽快适应女主人的身份,别再那么怕他,一边又十分享受「欺负」她,喜欢听她在他怀里,娇不堪怜。 「可……」 陆筠还想努力,却被男人温柔地堵住了嘴。 走廊里,如意提着茶壶缓缓靠近,刚跨进堂屋,就听里面传来一声黄莺鸟似的惊呼,如意又惊又羞,低头将茶壶放到桌子上,余光偷偷扫向内室,不由地揣度里面到底是何情形。她羡慕主子们夫妻恩爱,又有些困惑,这一次,要等多久呢? 一等就等了足足两刻钟。 里面唤人进去服侍,如意瞧瞧陆家陪嫁过来的周嬷嬷,识趣地没有妄动。她是二爷身边的丫鬟,夫人初来乍到,别看夫人水似的脾气,身边的嬷嬷却是厉害的,如意怕表现太过,让周嬷嬷误会她要在夫人面前争宠。 夫人可是有自己的大丫鬟的。 她在外面候着,周嬷嬷年纪大了,怕小两口尴尬,派陆筠从娘家带来的两个大丫鬟进去服侍。周嬷嬷想等姑爷去前院了再进去,未料姚寄庭竟然一直在里面待着,陪着夫人呢。 夫妻俩这么如胶似漆,周嬷嬷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刚成亲的小两口,哪个不贪欢的?相信姚老太太不至于为了这个挑刺,等夫人傍晚回来,她再提醒提醒夫人,房事过频伤元气,夫人可不能纵着姑爷胡来。 正院,姚老太太端起第二碗茶水,喝茶时眼角低垂,难掩郁色。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这就是当初她不赞同孙子娶陆筠的原因,现在好了,陆筠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度,倒勾得丈夫贪欢赖床,长此以往,孙子被美色消磨了志气该如何是好?罢了,再缓一天,今儿个陆筠回娘家,她且不管她,明早再把人叫过来好好谈谈吧。 陆家。 在三房用过早饭,陆明玉领着两个弟弟早早来了祖父祖母这边,等姑姑、姑父回门。 「姑姑怎么还不回来啊?」年哥儿靠在姐姐腿上,眼巴巴地望着门外,他想姑姑了,哥哥跟五叔白日要上课,年哥儿大多时间都是跟姑姑、姐姐们玩。 听到孙子的话,陆斩左边眉头难以察觉地跳了跳,他也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姚家动作怎么这么慢? 「来了来了,老爷太太,姑爷他们来了!」 外面终于传来丫鬟兴奋的通传声,陆明玉高兴地站了起来,与陆怀玉、恒哥儿三个男娃一块儿去前面接人。陆斩淡淡地哼了声,孩子们跑远了,他才不紧不慢地起身,看眼妻子,肃容往外走去。 陆家门前,姚寄庭先下马车,新姑爷婚后第一次来丈人家,姚寄庭穿了一身崭新的天青色杭绸夏袍,衬得他肤色白皙,眉目清朗。站定了,他转身扶妻子下车,陆筠穿了件玫红色的妆花褙子,一头青丝梳成妇人发髻,露出粉润润的羞红面颊,水眸羞答答扫过来,真是闭月羞花。 「姑姑!」恒哥儿三个争先恐后般围了过去,抱住姑姑撒娇。 陆明玉没去凑热闹,隔了几步仔细打量姑姑,见姑姑气色红润,与姚寄庭站在一起格外的相配,心里面就十分地安慰。 晌午在陆家吃的饭,饭后坐会儿陆筠夫妻就打道回府了,陆明玉目送姑姑登上马车,心中怅然若失,不过姑娘家总是要出嫁,陆明玉上辈子也嫁过,知道姑姑与姑父在一起会过得很幸福,她很快也就接受了姑姑出嫁的事实。 那天楚盈邀请她去国公府为她庆生,这天国公府又正式递了请帖来,请陆家四位姑娘同去。大姐姐陆锦玉定亲了,不便出门,准备了礼物托陆明玉转送。二姐姐陆怀玉那天要随二伯母去寺里上香,也去不成,至于三姐姐陆嫣…… 苗姨娘病了,断断续续一直没好,如果一切按照上辈子来,年底苗姨娘就会病逝。她是姨娘,但也是三姐姐的生母,生母亡故,三姐姐还是要守孝的,前世正因为如此三姐姐才耽误了婚事,陆明玉惨遭毒手时,三姐姐还没出嫁。 陆明玉只会治眼睛,对苗姨娘的病无可奈何,不过她与陆嫣走得都不亲,同一个姨娘更没什么感情可言,说句凉薄的,苗姨娘是死还是活着,陆明玉并不太关心。 楚盈的生辰礼物…… 这种场合,姐妹之间不用送太贵重的,陆明玉命甘露准备针线,她亲手给楚盈缝了个粉锻香囊,上面绣着荷花锦鲤,夏天戴正合适。 「明天去国公府?」日落黄昏,一家五口坐在一块儿用饭,听妻子询问女儿为楚盈准备的生辰礼物,陆嵘才记起这回事,黑眸转向女儿,眉峰微锁。女儿出落得越来越美,上辈子楚随会喜欢女儿,这辈子八成也会动心,在陆嵘看来,女儿只带一个丫鬟去楚家,无异于羊入虎口。 陆明玉知道父亲的担忧,看看两个弟弟,委婉道:「嗯,好像请了七八个姐妹,到时候我们聚在一起,赏赏花看看鱼,也挺有意思的。」言外之意,她不会让自己落单。 女儿永远都是女儿,再大再懂事,关系到姻缘,陆嵘也无法彻底放心,想了想,对妻子道:「明天你陪阿暖一块儿去吧,孩子们玩,你同太夫人说说话。」有妻子在那儿坐镇,料楚随不敢动什么花花心思。 萧氏本就有此意,先前被女儿拒绝了而已。 「我也去。」年哥儿飞快咽下嘴里的饭食,脆声道。恒哥儿听了,机灵地抬起头,盯着母亲,一副弟弟去他也去的模样。 「恒哥儿读书,年哥儿陪你祖母解闷去。」萧氏一口否定,语气不容商量。 v第八章[11.27] 年哥儿失望地嘟起嘴。 陆明玉看了好笑,哄弟弟道:「年哥儿在家等着,姐姐回来给你带一品斋的水晶糕。」 年哥儿眼睛一亮,这才开心起来。 翌日上午,陆明玉陪母亲说说话,看时间差不多了,母女俩一起上了马车。 四月中旬,有些热了,陆明玉靠着车板,懒洋洋地摇着团扇,桃花眼兴致寥寥地透过帘缝打量街上,马车所过之处尽是达官贵人的府邸,街道干净整齐。陆明玉前世多次往来楚、陆两家,对这段路太熟悉,知道再转个弯,前面就是楚国公府了。 可就在马车转弯的那一瞬,十字路口的另一侧忽然有人骑马而来,一身深色官服,身形高大,面庞……随着马车彻底拐进巷子,男人身影消失了,陆明玉呆呆地维持之前的姿势,看似在赏风景,心里却想着马上那人,到底真的是楚行,还是她看花了眼? 凝神静听,自家马车后面确实有一道不紧不慢的马蹄声。 陆明玉紧张地手心出了汗,一个酷似楚行的人,骑马走在前往国公府的路上,十有八九,那就是楚行吧? 情不自禁地坐正了,陆明玉继续摇团扇装样子,一边悄悄打量自己,瞥见身上白底绣浅绿兰叶的素净裙子,陆明玉懊恼地咬了咬嘴唇。她真的没想到会遇见楚行,早知道,早知道她就换条好看点的了…… 谁不想以最美的样子出现在心上人面前呢?尽管对方可能根本不会认真看她。 心里七上八下,马车稳稳停了下来。 萧氏先下车。 陆明玉连忙抓紧时间理理发髻,担心自己不小心弄乱了簪子,正慌着,外面传来了母亲惊讶的声音,「国公爷?」 陆明玉动作一顿,真的是他! 「三夫人。」车外,楚行翻身下马,客气地同萧氏见礼。 萧氏看他一身官服,奇道:「国公爷这时候回来,有事吗?」 楚行垂眸,有些惭愧地道:「盈盈今日生辰,我这个兄长平时很少陪她,恰逢今日营里比较空闲,我便提前回来了,等盈盈招待完几个姐妹,我带她出去逛逛。夫人这时候过来,莫非也是为了盈盈的生辰?」 男人英名远播,回到家对妹妹又十分上心,萧氏赞许地点点头,对着马车笑道:「盈盈给阿暖下了帖子,我有阵子没见太夫人了,便跟着过来一趟,陪太夫人解闷打发时间。」 「您亲自来,盈盈必定喜出望外。」两人年龄相近,楚行始终守礼地看着别处。 陆明玉人在车里,听母亲与他寒暄地差不多了,这才轻轻呼了口气,挑开车帘。 车帘一动,楚行本能地看了过去,就见陆明玉弯腰从里面探了出来,身上素雅的裙子如湖波随着她的动作荡漾,又似杨柳随风摇曳,露出她裙摆下水绿缎面的一双绣鞋,玲珑小巧,仿佛一手就能握住。 楚行迅速收回视线。 陆明玉由甘露扶着下了车,在车上比楚行高,一下来立即矮了他快两头。 「表舅舅。」身高的差距让她想不惹人注意偷偷瞄他一眼都不行,陆明玉有些挫败,乖乖走到母亲旁边,轻声「拜见」长辈。 楚行见她脸蛋泛红,以为她热到了,体贴劝道:「外面天热,三夫人先带阿暖进去吧。」 萧氏嗯了声,领着女儿先走了。 陆明玉人往前走,心却还留在后头,但她不能回头,不能随心所欲去看后面的人。 楚行走在后面,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到了前面的小姑娘身上。陆嵘高高大大,萧氏在女眷里也不算矮,此时母女俩并肩而行,越发显得陆明玉身量娇小。楚行有些奇怪这其中的原因,试着回忆前世的陆明玉,却记不太清了。 或许再过两年,陆明玉会长高一些? 但陆明玉高不高与他有什么关系? 发觉自己又莫名被陆明玉牵扯了思绪,楚行皱皱眉,转身朝他的定风堂而去。 「国公爷回来了。」范逸微笑着恭迎家主。 楚行颔首,走出两步,忽然想到什么,随口问:「二公子回来了?」 范逸讶然:「您怎么知道的?说是翰林院无事,他回来替姑娘庆生,嗯,回来快两刻钟了。」 楚行抿抿唇,没说什么,先去更衣。 楚国公府。 一只鹅黄翅膀的蝴蝶轻轻飞了过来,陆明玉坐在凉亭东侧的长椅上,一边与万皇后亲侄女万姝聊最近京城新来的一家戏班子,视线却被这只蝴蝶吸引。那么多颜色的蝴蝶,陆明玉对鹅黄色的一直情有独钟,觉得那颜色像河边新鲜明丽的迎春花,看着就让人精神一震。 v第九章[11.27] 万姝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瞧见蝴蝶,小姑娘屏气凝神,忽然伸手去抓。 没抓住,蝴蝶惊慌失措地飞走了。 万姝转过来,陆明玉看着她,下一刻,两人都笑了。 「阿暖姐姐,你真好看。」笑够了,万姝歪着脑袋端详陆明玉,有些羡慕地夸道。 陆明玉愣了愣,看着万姝澄澈的杏眼,脑海里却闪现出上辈子的一幕,也是在一场花宴上,她与二姐姐沿着花园小路慢慢闲逛,迎面撞见万姝与她的同伴,万姝那时候已经迷上楚随了,自然看她不顺眼,阴阳怪调地讽刺了她一通。 「咱们都好看。」陆明玉笑着哄道。 万姝嘿嘿笑,有点渴了,让陆明玉先坐,她去石桌旁喝茶。 陆明玉扭头,继续看凉亭外面的风景。 「阿暖姐姐。」 耳边响起楚盈的声音,陆明玉含笑转回来。楚盈今日生辰,打扮得格外漂亮,像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陆明玉之前已经送过礼物了,扫眼其他几个小姑娘,陆明玉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楚盈坐下。 她想问问楚盈都收了什么礼物,楚盈却有些忐忑地看着她,「阿暖姐姐,你丢了一个荷包吗?」 陆明玉讶异,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楚盈小脸慢慢白了,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多了一丝委屈,与陆明玉对视片刻,她低下头,「没什么。」说话时,右手把什么东西塞到左边袖袋中,陆明玉注意到了,恍惚是个荷包,楚盈动作太快,陆明玉只瞥见荷包上似乎绣着连中三元。 陆明玉嘴角的笑容凝固起来,心念急转,才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甘露的荷包不见了,好像是个连中三元的,盈盈看到了?」 听她这么说,楚盈脸蛋立即多云转晴,红着脸点点头,把手里的荷包递给陆明玉,细声道:「是二哥拣到的,他说好像看见阿暖姐姐戴过,让我帮忙还给你,原来是二哥看错了。」 上次二哥哄她骗阿暖姐姐过去,结果惹怒了阿暖姐姐,楚盈又自责又不高兴,好几天都没有搭理二哥,二哥一直缠着她,发誓再也不会骗她,楚盈才原谅了二哥。刚刚二哥要她帮忙还荷包,说得一本正经的,楚盈半信半疑,决定先试探一下阿暖姐姐有没有丢荷包,没想到这次差点冤枉了二哥。 「那阿暖姐姐把荷包还给甘露吧,湘湘叫我,我过去一下。」解决了一件心事,楚盈开心走了。 陆明玉捏捏手里崭新的陌生荷包,感觉不太对,她转个方向,偷偷解开荷包,果然发现里面有条贴着荷包卷起来的白色丝帕。趁附近无人,陆明玉抽出帕子,展开扯平,上面几行字迹小而清隽,正是楚随亲笔所书:「岳阳之事,愿实情相告,再有半句虚言,天地不容。 事后若汝心不变,必不再扰。听竹轩,不见不散。」 短短几句,言简意赅。 看完了,陆明玉马上将丝帕塞回荷包,收到了袖子里。附近是小姑娘们的欢声笑语,陆明玉靠着红漆亭柱,视线不自觉地投到了听竹轩的方向。楚国公府,她太熟悉了,前世更曾与楚随屡次去听竹轩纳凉,清风习习,竹声幽幽,夫妻二人携手在竹林里漫步,累了就到听竹轩歇息。 岳阳之事,愿实情相告……难道他与董月儿的私情还有什么苦衷? 陆明玉嘴角浮现苦笑,董月儿的儿子那么像楚随,她并不觉得自己冤枉了楚随,如果不是喜欢一个人,一个大男人为何要亲昵地牵着一个女人的手,畅游洞庭? 如果单纯为了听楚随讲他与董月儿的事,陆明玉绝不会去赴约,但,楚随终于肯跟她说实话了,那是不是她直言相告,让楚随知道她很介意他与董月儿,让楚随知道即便他坦诚相待她也不会再喜欢他,更不可能再嫁给他,楚随就会真的死心了? 表哥萧焕都放手了,楚随比表哥更容易讲通道理,或许,她与楚随这辈子真的不必纠缠。 看看袖子,陆明玉目光坚定起来,她与楚随,早晚要好好谈一谈的,不然楚随会一直想方设法见她。至于赴约有没有危险,这点陆明玉很是放心,楚随或许会胡闹捉弄人,但楚随绝非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前世两人成亲之前,偶尔见面,楚随对她都很克制。 国公府花园北侧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占地颇广,人往里面多走几步,外面就看不见了。 听竹轩就坐落在竹林中央,是座两层小楼,楚随与楚盈分开后,马上来了这边。楼上楼下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人,楚随命阿贵去竹林外围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陆明玉主仆过来可以,其他人一律不许进。 准备好了,楚随站在一楼的雅居,推开雕花轩窗,他坐在窗下,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陆明玉会不会来,楚随没有太大把握,但今日难得陆明玉来家中做客,他总要试一试,不然下次再见不定是什么时候,而且在外面说话,总不如在自己的地盘放心。 林风带着清新的竹子气息飘进来,楚随面容恬静,仿佛已经睡着了,直到听见两道轻轻的脚步声,楚随才眼帘一动,直起身子,扭头朝窗外看了过去。满眼葱郁竹子中间,陆明玉一袭白裙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脸颊白皙,眉眼如画,但美人神色淡淡,冷冷清清,与笑靥如花时比,另有一种飘渺仙子的灵韵。 楚随看醉了。 她才十三,十三就有了如此令人神往的美貌,再过两年,将会是何等的倾国倾城? 没有男人不爱美,但美人有千千百百种,在陆明玉之前,楚随见过太多的美人,包括陆明玉的母亲,可让他怦然心动念念不忘的,只有正朝他走来的这位。他惊艳陆明玉的姿色,更喜欢她娇俏甜美的面容,喜欢她甜濡动听的声音,喜欢她狡黠灵动的脾气。 楚随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陆明玉瞧见他了,示意甘露在原地等候,她一人走向听竹轩,快到听竹轩前,才冷声对楚随道:「你在屋中,我在外面,咱们隔窗说话。」甘露是她的心腹丫鬟,什么都听她的,而且绝对会为她保密,但陆明玉不想让甘露误会她与楚随有什么亲密举动,是以陆明玉不可能与楚随单独待在竹屋里。 说完了,陆明玉看也不看楚随,停到了正对甘露的那扇窗前。 v第十章[11.27]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qq。】 美人面冷如霜,楚随要讨她欢心,不得不都听她的,苦笑着绕到了窗子里面。 陆明玉侧对竹窗而立,淡淡扫他一眼,「二公子说话可算数?今日之后,只要我不想见你,你就不再纠缠我?」 「我就这么让你生厌?」楚随站在窗子里面,看着斜对面小姑娘冷冰冰的脸蛋,真心困惑。 陆明玉脸转向竹林,用行动回答了他。 楚随叹气,知道陆明玉能给他的时间不多,一会儿肯定得回到小姑娘们中间去,楚随不再绕弯子,认真地看着陆明玉,凤眼里带着一丝怀念,「阿暖,你可以否认,但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年那个荷包,你是喜欢我才送我的,是不是?」 他怀念当时陆明玉对他的好,怀念小姑娘甜甜的那声「二哥」,陆明玉脸上虽然毫无动容,心却被他怅然的语气感染,思绪不受控制地也回到了那一天。是不是喜欢他?肯定是啊,如果不喜欢,她怎么会偷偷地一针一线为他绣荷包?怎么会在突然记起他要远行游学,心口突然就空落落的,又怎么会远远听到他声音,就心跳加快,唇角上翘? 「阿暖,那年你七岁,我十四岁,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孩子,是我拐了几道弯的外甥女,我喜欢你,是对孩子的那种喜欢,我把你当孩子,根本没有想过你可能喜欢我。」楚随上前一步,想到离开京城的那两年,他目光复杂起来,「阿暖,早知道我会喜欢长大以后的你,在岳阳,我绝不会碰董月儿。」 碰董月儿…… 亲耳听到楚随承认,听她前世的丈夫承认他有外室,陆明玉脑海里登时冒出了董月儿与楚随手牵手的身影,冒出了董月儿牵着一个漂亮男娃的身影。她以为她不喜欢楚随了,就不会再介意,可陆明玉还是觉得委屈。曾经她那么喜欢他,那么信任他,她全心全意…… 眼泪来得太快,顺着脸庞滑下去,带起细微的痒,陆明玉才发觉自己哭了。 她迅速转身,不想让楚随看见。 但楚随看见了,真真切切地看到她为他哭了,眼泪来得那么快,足见她对此事的介怀。心底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再回想那天陆明玉昏倒在她母亲怀里的娇小身影,楚随心口犹如被重锤击中,荡起难抑的自责与怜惜。 他还是不懂陆明玉为何会那么喜欢他,可她真的喜欢,然后被他伤到了。 「阿暖,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楚随抓紧窗棱,急切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生怕自己晚开口一息,她就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后悔,「阿暖,我错了,怪我当时年少,意志不坚定,怪我没有早早看懂你的心意,但我保证,从今以后我楚随心里只有你一人,绝不再碰任何女人。阿暖,我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看着,我一定说到做到。」 陆明玉背对他,默默地流眼泪,自己都说不清她究竟为何而哭。 「阿暖,你别哭了?我真的后悔了。」楚随知道她在哭,情急之下抬脚就要翻窗出去。 「你站好了!」听出他的意图,陆明玉低声斥道,依然没有转身。 「阿暖……」楚随不敢不听,眼睛紧紧盯着她微微转过来的侧脸,他心急如焚,「阿暖,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只要你说,我什么都听你的。」 陆明玉深深吸了口气,放眼望向被风吹动如波浪起伏的层层竹梢。心里属于楚随的那片地方已经空了,她喜欢过他,也被他伤了,她用了三年的时间平复那伤,回京之后,她遇见了一个真正的君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对于楚随,她已经不在意了,谈不上是否原谅。 但陆明玉确实有个问题想他回答,「二公子,假如我没去过岳阳,我不知道你与董月儿的事,后来你又喜欢我了,你会对我坦白一切吗?」 楚随愣住。 陆明玉慢慢转过身,眼圈有些红,目光却澄澈坚定。 对着这样的眼睛,楚随无法违心,他移开视线,沉默片刻,低声道:「不会,我怕说了,你会厌弃我,怕你会因为一个我后悔碰了的女人躲开我,再也不理我。」 非但不会,他还会想尽办法瞒天过海,不露任何蛛丝马迹,不让那个卑贱的女人影响他与陆明玉一丝一毫。楚随不傻,他知道这样的回答陆明玉不会满意,但在岳阳他骗过她一次了,这次楚随不想再隐瞒。 男人声音低沉,陆明玉轻轻笑了,楚随总算说了次实话,上辈子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情有可原,可楚随只想着自己,将她置于何地? 「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哪天董月儿会进京,会找到我面前,甚至还会带着你的骨肉,一个模样酷似你的漂亮孩子,到了那时候,你怎么对他们母子,又要怎么对我?」 说到委屈伤心处,陆明玉的声音再次哽咽起来,心里明白,前生是前生,今世是今世,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但她就是憋不住!上辈子没机会找楚随问个清楚,她只能朝这个还妄图求她原谅的楚随发泄。 楚随震惊地抬起头。 陆明玉眼里泪光浮动,她看不清他,对面的男人与前世的丈夫恍恍惚惚地重叠起来,陆明玉努力忍着眼泪,又一次质问他,「你只想着自己,碰了董月儿却不负责,说什么喜欢我又不肯坦诚相告,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可有想过,将来我得知对我浓情蜜意的丈夫其实有个外室,有个儿子,我心里会多难过?」 「阿暖……」 楚随慌了,看着她眼泪簌簌滚落,仿佛她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他既觉得无辜,觉得她不该把没有发生的事记在他头上,又莫名地愧疚,好像他真的这样重重地伤了她。 「阿暖……」楚随茫然无措,只能哀求地唤她,求她从她的臆想里醒过来,求她别哭了。 陆明玉忍不住泪,前世死得那么冤枉,今生又发现自己信错了人,这些委屈全都与楚随有关,但眼泪再多都有流完的时候,哭够了,视线再次清晰起来,看着窗里怔怔的男人,陆明玉忽的笑了。 她擦擦眼睛,重新抬起头,脸上如风雨过境,只剩云淡风轻,「二公子,如你所见,我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我小时候是喜欢过你,但得知你身边有个董姑娘后,我对你就彻底死心了。至于你的年少糊涂,我不恨你,毕竟你我无关,二公子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只是我记性太好,我忘不了董姑娘,无法释怀便无法再对你动情,因此要辜负二公子的美意了。今日过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希望二公子言出必行,以后别再纠缠。」 言罢转身,准备离去。 「阿暖!」楚随急了,翻身而出,快步拦到她面前,「阿暖……」 陆明玉后退一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冷眼瞪他,「楚随,你再这样言而无信,那我们连点头之交都没得做。」 v第十一章[12.07] 她目光寒湖一样冰冷,楚随下意识缩回手,眼里却是复杂的不舍,「阿暖,过去的我怎么后悔都无法改变,但我真的喜欢你,你……」她这么好,她那么喜欢他,楚随本就倾慕,如今得知陆明玉曾痴情于他,楚随觉得只要他再努力争取,她会原谅他的。 「可我不喜欢被人碰过的东西。」 道理都讲了,他还不肯放手,陆明玉攥紧袖口,两辈子第一次故意恶语伤人。 被人碰过的东西? 楚随脸刷的白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凤眼里怒气翻涌。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自古只有男人如此鄙夷不洁的女子,何来男人不净之说?他喜欢陆明玉,从未想过再纳妾,他后悔自责当初的糊涂,但也不觉得自己碰过董月儿就成了不干净的东西! 男人脸上红白变幻,陆明玉知他生气了,可她不在乎,趁楚随气僵了,她绕过他,快步离去。 楚随沉着脸转身,凤眼里有她冷漠的背影,也有熊熊的怒火。 听竹轩二楼,有人隐在窗后,目送那道白裙身影越走越远,他闭上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原来上辈子,她过得那么苦,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姑娘?」 看着自家姑娘平平静静地走过来,甘露却满眼担忧,刚刚姑娘哭得那么伤心,她都看见了。 「我没事。」与楚随两辈子的恩怨彻底摊开了,陆明玉此时浑身轻松,由衷地朝甘露笑,「今日之事,别再对任何人说,你也不用多问,我与二公子有些罅隙,方才都解释清楚了,以后不会再这样见面。」 有了这番保证,甘露暗暗松了口气。她最怕的不是这次见面,而是以后姑娘再与楚随过多秘密接触,届时她告诉夫人姑娘可能不高兴,不告诉,又怕哪天捅出篓子,自己被夫人责罚是小,连累姑娘名声受损就糟了。 「我先陪姑娘去净房吧。」甘露看眼姑娘脸上的泪痕,体贴道。 陆明玉点点头,也觉得脸上有点涩。 重新收拾了一番,接下来的花宴再没有任何差错,晌午用过饭,陆明玉母女二人便打道回府了。 晚上陆明玉睡得特别香,一夜无梦。 姑姑出嫁了,恒哥儿要读书,年哥儿越大越野,整天要去花园里玩耍,家里可以说话解闷的仿佛一下子就少了。陆明玉是重生回来的,女红针线礼仪规矩她都懂,实在没有心思再学,反正这些可以归结于天分,不必像读书写字必须做样子。 闲来无事,陆明玉就去了大姐姐陆锦玉那边,帮忙做些小绣活儿,姑娘家出嫁。到了男方家里要送女眷亲戚们各种小东西,绣品多准备一些有备无患。 「原来阿暖在这边,害我白去梅苑找了你一回。」 堂屋里面,丫鬟刚通传,马上就传来了陆怀玉抱怨的声音,陆明玉笑着放下手里的针线,抬起头,软声问摇着团扇走进来的人:「二姐姐何事找我?」 陆怀玉瞪她,「难道必须有事才能找你?」 陆明玉抿唇笑,把针线放一旁,姐三个围着矮桌坐,桌上放着才端过来不久的樱桃,水灵灵红润润的。 「大姐姐嫁衣做好了吗?」陆怀玉捏个樱桃,放进嘴里前好奇问,「上次看,好像绣得差不多了。」 陆锦玉撒谎不眨眼睛,「还差点。」不然告诉妹妹已经绣好了,肯定要她马上穿。 陆怀玉吃了樱桃,一手托起下巴,羡慕地看着她,「哎,姑姑嫁了,大姐姐也要嫁了……」 这时候,姐妹们不舍才正常,二妹妹居然羡慕? 陆锦玉是个心思细腻的,用眼神询问小妹妹。 陆明玉知道内情,小声调侃道:「二姐姐也着急嫁人了啊?真狠心,留我一个人在家。」 陆怀玉拿樱桃丢她,脸却红了,再捏个樱桃放到嘴里,樱桃酸酸甜甜的,她垂着眼帘,面色羞红,想到的却是前两天去寺中上香,「巧遇」贺裕那一幕。贺裕与贺礼不一样,贺礼对她好,但从未说过甜言蜜语,也没有送过什么特别的礼物,贺裕看似冷冰冰的,却是见一次更大胆一次,竟然,竟然把她抵在树上…… 那令人眩晕的感觉再次席卷上来,陆怀玉连忙转移心思。 这一转,又想到了贺裕离开前在她耳边说的话,说他还准备了一份礼物,很快就会派人送过来。是什么呢? 陆怀玉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二姑娘,二姑娘,表公子托人来提亲了!」她留在院中的大丫鬟匆匆跑了过来,兴奋地道。 陆怀玉脸却白了,提亲,亲舅母似乎说过等姑姑嫁了就托人来提亲,居然动作这么快?母亲一直很喜欢贺礼,之前两家长辈都通过气了,万一母亲今天就答应了怎么办? 关系到自己的终身大事,陆怀玉再也坐不住了,飞速穿好绣鞋下地,要去告诉母亲她真正喜欢的人,心里也懊恼得不行,早知道就该早说了,怕什么被母亲反对责备,被数落也总比被母亲糊里糊涂许配给贺礼强。 她跑得飞快,等陆明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没影了! v第十二章[12.07] 「大姐姐你坐着,我过去瞧瞧!」陆明玉同样迅速下了地,皱眉去追二姐姐。 路上陆明玉心事重重,总觉得对二姐姐的婚事,她想的比二姐姐还要多。二姐姐现在无疑是心仪贺裕了,但贺礼、贺裕是堂兄弟,先前不过是两家长辈心里有数,外人不知道,如今贺礼真来提亲,几乎就把关系挑明了,那么就算二伯父二伯母拒绝了,后脚贺裕再来,二伯父二伯母能答应吗? 真答应了,二姐姐先后被一对儿兄弟争抢,最后选择了当哥哥的,这事传出去得引起多少好听的难听的猜测?旁人会不会更加好奇二姐姐婚后与贺礼这个小叔子相处的情形?届时有一点点看似亲密的举止,都会惹来非议。 二伯父被外人成为油梭子,人情世故精着呢,会让女儿卷入那样的尴尬境地? 也就是说,二姐姐要么嫁给贺礼,要么就两兄弟谁都嫁不了。 这么一想,陆明玉真替二姐姐头疼。 谁料才赶到祖母的院子,迎面就见二姐姐红着脸跑了出来,那喜滋滋羞答答的模样,竟然好像挺愿意这门亲事? 陆明玉一头雾水,拦住人,纳闷问道:「二姐姐,你真想嫁给礼表哥了?」 陆怀玉根本压不住自己的喜意,怕被妹妹笑话,她始终低着脑袋,「不是他,是裕表哥……」 说完挣开妹妹,喜不自胜地跑开了。 陆明玉僵在当场,今日提亲的人,竟然是贺裕? 宁安堂,朱氏坐在主位,听说是武康侯府来提亲,一开始她也以为是大房的贺礼,直到媒人提起二房贺裕的名字,朱氏才傻了,震惊地看向坐在下首的二儿媳妇。她常常听二儿媳说什么贺礼与怀玉青梅竹马,今儿个怎么别人来提亲了?贺裕…… 朱氏努力回忆,却根本记不起贺裕这号人。 一来二儿媳妇瞧不上她,朱氏是知道的,她没什么脾气,但对她不好的人,朱氏就不会太上心,二来贺裕一家很少来这边,朱氏便越发不熟悉了。 那边二夫人在听到贺裕名字时,气得脸都白了,她与朱氏一样,以为是亲侄子,哪想到…… 「别说了,我不同意!」盛怒之下,二夫人忘了世家夫人最讲究的委婉之道,厉声打断媒人对贺裕的溢美之词,人也站了起来,「这事定有误会,你回去告诉他们,就说我不同意,让他们早点歇了这份心!」 说完就沉着脸走了,心里从未真正把朱氏当婆母,一激动就忘了跟婆母辞别。 媒人愣愣的,既为二夫人对她的粗鲁,又为二夫人对朱氏的不敬。 朱氏都习惯了,见怪不怪,二夫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朱氏不在乎,但怀玉孙女是好的,朱氏虽然不了解贺裕的为人,可人家来提亲,自家怎么都不该将人轰走。 本着和气生财之道,朱氏叹口气,柔声安抚媒人道:「老二媳妇这两天不大舒服,说话有点冲,你别放在心上,只是儿女的姻缘,还得父母做主,她这一走,我也不好应你什么。这样吧,你先回去,就说二夫人要等二爷回来再好好商量商量,改天有消息了,我马上派人去回信儿。」 她慈眉善目的,媒人心里舒服不少,谢了两句,先回去了。 到了武康侯府,媒人直接去了二房。 贺裕今日在家,媒人来时,他正在陪母亲单氏对弈。媒人来了,他也没有回避,端坐在罗汉床上,眼睛依然看着棋盘。儿子老神在在的,单氏命人端茶招待媒人,等媒人喝过茶了,这才打听陆家那边的情况。 媒人当然得说实话啊,只是稍微委婉了点。 单氏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看向儿子,她就说了,那个眼睛长在天上的小姑子不会答应的。 贺裕神色淡淡,终于抬头,却只是安慰了媒人两句,然后请她先回家休息,需要时再请她过来。 媒人应了声,朝单氏行个礼,又出去了,才出院子,就见武康侯夫人领着丫鬟气势汹汹赶了过来。媒人心里一突,隐约觉得此事与她有关,不想趟浑水,媒人努力把头埋得低低的,仿佛这样武康侯夫人就注意不到她。 但武康侯夫人就是为了她来的,怎会不知道她是媒人? 停在媒人面前,武康侯夫人狠狠瞪了她两眼,才继续往院子里面走,去找单氏算账。 「大嫂怎么来了?」 屋里单氏早听到动静了,正要出去瞧瞧,不想武康侯夫人走得太疾,挑开门帘就走了进来。 进了屋,武康侯夫人飞快扫了一圈,目光落到背对她坐在棋盘前的侄子身上,武康侯夫人眼里几乎快要喷出火了,打发丫鬟们都下去,她故意走到贺裕对面,再低声质问单氏:「听说你派人去怀玉家提亲了?」 单氏就像看不出嫂子脸上的熊熊怒火般,笑道:「是啊,豫之年纪不小了,他说他喜欢怀玉,我一高兴,马上就托媒人去问了,怀玉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我怕动作慢了,叫别人家给定了去。」 她还有脸说? 武康侯夫人气得衣襟高高起伏,努力压抑着怒火才没有做出泼妇骂街之举,眼神却刀子似的恨不得在单氏身上扎几个血窟窿,「胡闹,简直胡闹!我早有心让阿礼娶他表妹,难道你不知道?现在好了,你抢先去提亲,叫我们还怎么去?」 陆明玉能懂的道理,她当然也懂,因此才恨得牙痒痒。 单氏却冤枉极了,震惊地看着她,「大嫂,大嫂也看上了怀玉?这,这,大嫂从未跟我提过,我又何从知晓?否则我也不会……」说到这里,单氏快步走到儿子身旁,急着问:「豫之,你知道你二弟也喜欢怀玉吗?」 v第十三章[12.07] 贺裕抬头,面沉如水,直视武康侯夫人道:「不知。」 母子俩一唱一和,演得跟真的似的,武康侯夫人自然猜得到二人在耍她,面对如此挑衅,她狠狠地揉着帕子,牛似的喘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道:「好,好,原来你们母子这般黑心,我真是小瞧了你们!不过你们也别得意,就算怀玉嫁不成我们,她娘也不会把好好的女儿许给一个……」 她想说庶子之子,对上贺裕幽幽的黑眸,如被恶鬼盯上,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想骂没法骂,武康侯夫人再次扯了下手里早就揉成一团的帕子,愤然离去。 「娘,他们怎么说?」贺礼一直在母亲这边等消息,见母亲归来,他皱眉问。 武康侯夫人在外面要维持威仪,这会儿身边没有外人,她怒不可揭,抓起一个茶碗就摔到了地上,「贱人,名分争不过我,儿子不如我,就背地里使这种伎俩坏我儿子的好事!」谁家妯娌没个恩怨?论起武康侯夫人与单氏的明争暗斗,她能说上三天三夜。 贺礼一听,攥紧了拳头,他知道他想娶表妹怕是没那么容易了,但此时此刻,贺礼更担心别的,「娘,姑父姑母,会不会真的答应了?」 「不可能!」武康侯夫人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坐到椅子上,冷哼道:「你姑母看你二婶最不顺眼,如今你二婶坏了你与怀玉的好事,她肯定也恼得不行了。」 母亲与姑母差不多的脾气,贺礼赞同母亲的话,但…… 「如果姑父同意,姑母也只能听姑父的。」贺礼握紧拳头,沉声提醒母亲。说到底,姑父,甚至陆斩,才是一家之主。抛弃虚名,单论本事前途,尽管不想承认,贺礼却很清楚,他,比不上那人。 闻听此言,武康侯夫人一怔,脑袋僵硬地转向儿子。 陆二爷,不会那么糊涂吧? 晚风清凉,陆斩父子三人同路回了家。 门房瞧见三位爷,小心思转了转,行过礼后,壮着胆子朝陆斩道:「老爷,今儿个武康侯府来为二姑娘提亲了……」 爷仨脚步一顿,陆斩、陆嵘不约而同地看向陆二爷。 这是喜事,陆二爷不由微微一笑。武康侯府是妻子的娘家,陆二爷不太看得上武康侯夫人,但武康侯当年在战场上金戈铁马意气风发,陆二爷是十分钦佩的,至于贺礼,少年郎风度翩翩待人谦和,读书上算不得天纵奇才,但也有些聪慧,将来他多多提携,前程肯定错不了。既然妻子一心想着亲上加亲,女儿又喜欢这个青梅竹马的表哥,陆二爷便早就认可了这门亲事。 但再满意,他也不能表现的太高兴,好像女儿除了贺礼就嫁不出去似的,因此陆二爷迅速收起那淡淡笑意,绷起脸,准备朝父兄谦虚一番,先贬低贺礼两句,然而没等他开口,门房低着头,终于把话说完了,「提亲的是,是大表公子。」 「大表公子?」这提亲人选太过出人意料,陆二爷没能忍住惊讶,低声重复道。 门房忐忑看他一眼,点点头,剩下媒人被二夫人赶走的话,他就不能说了。 确认了消息,陆二爷下意识看向父亲,他有意把女儿嫁给贺礼,已经跟父亲通过气了。 陆斩不生气也是冷脸,这会儿听说孙女婚事出了变故,神色更冷了,眼神扫向次子时,如卷着一股寒冬霜雪的冷风。 陆家这五兄弟,除了才七岁的老来子崇哥儿,陆嵘几个,别看都当爹了,甚至儿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就没有不怕老子的。父亲瞪他一眼就往前面走了,陆二爷却被父亲那一眼风吹得浑身凉飕飕的,大门口不是说话之地,他看看陆嵘,哥俩也抬脚跨进了院子。 「二哥,这事?」子女的婚事自有亲父母做主,身为叔父,陆嵘是不该插手太多的,但既然撞上了,无论是出于客气,还是对二侄女的关心,陆嵘都没有马上回三房,并肩与兄长同行,低声问道。 「我也一头雾水。」陆二爷苦笑道,「天色不早,三弟先回去吧,有消息我再知会你。」 有点家丑不可外扬的意思。 陆嵘颔首,识趣地拐去了三房。 陆二爷也想直接回自己的院子,马上找妻子问个清楚,但他不能走啊,微微低着脑袋,跟在父亲后面跨进了堂屋。 「怎么回事?」陆斩沉着脸在紫檀木雕狮纹的太师椅落座,虎眸瞪着儿子道。 陆二爷头垂得更低了,「父亲,这事我也不知情,容儿子先去问问怀玉娘,再来回禀父亲?」 陆斩平时冷峻威严,从未多问过孙女们的事,但都是他的子孙,他心里哪个都看重,在他这边,孙女出嫁与女儿出嫁一样,都不许男方给陆家姑娘委屈受。武康侯府倒好,这还没嫁过去,两房就闹了这么一出大戏给他,叫他如何放心? 武康侯府的大表公子,贺裕…… 陆斩认得贺裕,金吾卫的选拔、内里的官员升迁,需要吏部、兵部共同定夺,贺裕从比武获胜到成为今日的金吾卫副将,堪称一表人才,陆斩都一清二楚,单论为人,贺裕还算配得上自家孙女。只是陆斩不信贺裕不知道两家长辈的意思,明知还故意搅合堂弟贺礼的婚事,这品行…… 有老四陆峋暗害老三的事情在前,陆斩最看不起手足相残之辈。 皱皱眉,陆斩沉声嘱咐儿子道:「你先回去,打听清楚再过来。」 言外之意,他要插手孙女的婚事了,夫妻俩别想再擅自做主。 父亲插手也是因为疼爱孙女,陆二爷分得清好赖,忙低头道:「儿子不孝,让父亲操心了。」 陆斩哼了声。 v第十四章[12.07] 陆二爷灰溜溜走了,行至二院院门前,远远瞧见宝贝女儿在那儿探头探脑,分明是在等他。 「爹爹!」看到父亲,陆怀玉眼睛一亮,娇娇地喊出声,随即乳燕一般轻盈地扑了过来。察觉女儿脸上的羞涩与掩饰不住的欢喜,陆二爷微微眯了眯眼睛,他怎么觉得,女儿好像特别高兴?喊「爹爹」也喊得比平时好听? 「爹爹,你可算回来了,女儿好想你啊。」陆怀玉一把抱住父亲,小孩子似的撒娇。 女儿大了,陆二爷这两年都没有再享受过这种「投怀送抱」的待遇,他又不傻,在户部里打拼这么多年,再看不出女儿的心思,那被严父骂死都是活该。心知妻子肯定在里面等着跟他抱怨,陆二爷摸摸女儿脑袋,先领女儿去了旁边一座小凉亭中。 「先前不是喜欢你礼表哥吗?怎么又变心了?」坐好了,陆二爷直接问道,一会儿妻子可能找出来,他没有太多时间同女儿说悄悄话。 陆怀玉羞答答坐在父亲旁边,小声把上元节那天的事情说了遍,嘟嘴哼道:「每次有花灯亮出来,萧焕都会问阿暖喜不喜欢,礼表哥一次都没有问过我,只会看热闹。我喜欢一盏花灯,让他帮我去射,他连试都不试就说不行,裕表哥却主动站了出来,一箭穿心,后来我想买烛台,二哥没钱,也是裕表哥给我买的。」 攥攥小手,陆怀玉脑袋顶着父亲胳膊,小手扯着父亲袖子道:「爹爹,谁对我好我就喜欢谁,何况裕表哥那么有本事。娘不喜欢他,气得把媒人都赶跑了,我知道爹爹疼我,爹爹替我做主吧。」 说到后面,委屈地哭了出来,怕贺裕被母亲羞辱后,不要她了。 陆二爷是个疼女儿的,一听女儿哭就受不了,连忙拍着人保证道:「怀玉别哭,爹爹都知道了,贺礼配不上你,爹爹绝对不会把你嫁给他,只是贺裕,他今日这事做的不太地道,是因为喜欢你才急着娶,还是急着当咱们陆家的女婿,爹爹还得仔细确认下。」 小姑娘大多单纯好骗,男人对她好就觉得是真心喜欢了,容貌俊朗温柔体贴,加起来没有几个姑娘都清醒的。陆二爷虽然彻底把贺礼剔除女婿备选了,但贺裕究竟如何,他必须当面问个清楚。 「这不一样吗?」陆怀玉心心念念着贺裕,没听出父亲话里的深意。 陆二爷笑笑,暂且没有解释。 哄好了女儿,陆二爷示意女儿先回去,他单独回了夫妻的上房。 女儿与亲侄子的婚事被贺裕毁了,二夫人憋了一下午的火,就等着丈夫回来抱怨一通呢。终于等来了人,二夫人立即把贺裕连同他母亲单氏来回贬低了一番,说到最后还气哭了,委委屈屈地坐在那儿抹泪,「阿礼多好的孩子啊,对怀玉好,怀玉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大好的前程,偏就被那癞蛤蟆毁了……」 陆二爷左耳听右耳出,一句都没往心里去。之前同意婚事是因为女儿喜欢,现在女儿不喜欢贺礼了,而且还是个明智的决定,贺礼在他心里就什么都不是。 「父亲还在等我,我先去跟他交待一声。」陆二爷绷着脸道。 二夫人放下帕子,见丈夫这模样,以为丈夫跟她一样气愤,就没说什么。 然而到了陆斩面前,陆二爷说的却是另一番话,「……父亲,贺礼不可取,贺裕如何,我打算明天见见他。」 陆斩想了想,道:「就在兵部吧,我找个理由叫他过来,咱们一起审。」 被「审」的是贺裕,陆二爷却莫名心中一凛,点头应了。 次日。 贺裕正在巡视金吾卫演练,忽闻尚书大人找他,理由是公事,贺裕却猜到了几分,想到陆斩威严的脸庞,贺裕再镇定,一路过去,手心也微见汗意。表妹的心是在他身上了,但陆斩这关,一句话回答地不让陆斩满意,他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 站在兵部尚书办差的中堂外,贺裕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推门而入。 里面只有陆斩、陆二爷父子俩,面无表情,如严阵以待。 贺裕立即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路上紧张过了,此时面对陆家父子喜怒不明的打量,贺裕反而冷静了下来,走到书桌前,贺裕撩起衣摆,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垂眸道:「裕心仪表妹多年,因表妹不曾对我上心,君子不强人所难,便一直没有表露心迹。且二弟心属表妹,我身为兄长,更该礼让,可那日我发现二弟对表妹并非我以为的无微不至,我见不得表妹失望,一时冲动,第一次主动对表妹示好,后来……」 剩下的两情相悦,贺裕没说,他抬首,郑重恳求二人:「裕真心求娶表妹,请两位大人成全。」 陆二爷面色凝重起来。 说实话,今日之前,他对贺裕这个侄子了解不多,只知道贺裕从小就心思重,小时候来家中做客,被妻子冷落过后,贺裕渐渐就减少了来陆家的次数。这举动不够成熟,但陆二爷能够理解,换成自己,谁要瞧不起他,他也不会再与之交往。 他诧异的是贺裕的城府,上来就解释了他提亲的理由,先指出贺礼的不足,这样他抢弟弟婚事之举便是替女儿不平了,出师有名。再者,贺裕称他与父亲为两位大人,也就是说,他贺裕从未有高攀之意。 活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陆二爷从一个小辈身上感到了危机感,倘若贺裕与自家为敌,那这对手必定十分难缠,不容忽视。 当然,这危机感只是一闪而逝,毕竟两家没有结仇的缘由,陆二爷更担心的是,女儿真嫁过去,贺裕是真心也就罢了,万一另有所图,那以他在提亲上表现出来的心机,女儿恐怕被人吃的只剩下骨头,还夸贺裕好呢…… 陆二爷扭头看向父亲,论看人,父亲肯定比他强的。 「你意图抢夺贺礼的婚事,就不怕他知道后,与你淡了手足之情?」陆斩低声问,威严的语气,仿佛在问边关战事,一双幽深的虎眸定在贺裕脸上,如猛兽猎食,贺裕敢说半句谎,他便会将其置于死地。 贺裕嘴角浮现一丝自嘲的笑,迎着陆斩的目光道:「倘若我们真的兄弟情深,便是他不够看重表妹,我也会继续隐忍。」 这话不够好听,但陆二爷知道,贺裕说了大实话,也够坦诚。 陆斩神色不变,继续问:「怀玉若嫁给你,贺礼出于不甘,纠缠她或他母亲故意刁难怀玉,你又如何?」武康侯夫人的脾气,陆斩早就有所耳闻,跟儿媳妇简直一个娘胎出来的姐妹俩,都非心胸宽广之人。 想象那情形,贺裕冷笑,「他若敢碰怀玉一根手指头,我便折了他手。至于后院内宅,大人尽管放心,我母亲从未怕过伯母,绝没有让自己儿媳被旁人磋磨的道理。若他们无理取闹,我会命人在两房中间砌墙,以后各过各的。不过两位大人放心,看在我与父亲的俸银上,我伯母也不会闹到那个地步。」 v第十五章[12.07] 「你想的倒周全。」陆二爷不阴不阳地刺了一句,听不惯贺裕把女儿当囊中之物的狂妄语气。 贺裕忙收敛气势,低头道:「裕自知婚事艰难,如无十成把握护表妹周全,绝不敢冒然求娶。」 陆二爷没再说话。陆斩摸摸胡子,一改之前的严厉,声音平和了几分,「豫之,虽说用人唯贤,但举贤避亲是常例,咱们若成了姻亲,日后你的提拔,我非但不能举荐,旁人举荐了,我可能还要压下来……」 「大人放心,官职升迁全凭个人本事,我娶表妹是真心,从未肖想从这门婚事中得利。」贺裕抬起头,眼神明亮,聪慧如他,怎么听不出陆斩已经动摇了? 陆斩点点头,「不错,有志气,你先回去,我与你姑父再商量商量。」 至少承认了他这个亲戚。 贺裕努力控制着心中激荡,从容告辞。 人走了,陆二爷重重叹了口气,「父亲,豫之人不错,就是太强势了,怀玉真嫁给他,还不被他压制一辈子?」他就是个强势的人,妻子招人烦,陆二爷对妻子越来越不上心,却担心将来贺裕同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论夫妻相处,陆斩比儿子更强势,不由斜了儿子一眼:「贺礼不强势,怀玉嫁给他就好了?」 强势有什么不好?只要男人肯疼妻子,那孙女婿越强势,说明他越能维护孙女。 陆二爷心头一颤,想到家里柔弱的继母,自知失言,连忙闭上嘴。 陆斩重重哼了声。 傍晚结束了一天的差事,陆斩出了兵部,瞧见三子陆嵘一人等在外面。 「父亲,二哥去面圣了,可能要耽误片刻。」陆嵘恭敬道。 「咱们先走,不用等他。」陆斩淡淡地道。 陆嵘只得从命。 待陆二爷应付完皇上匆匆赶过来,哪里还有父亲兄弟的身影?想想自己只迟到了最多一盏茶的功夫,陆二爷心里冤枉地不行,只是无意说错了话,这就被父亲厌弃了? 孤零零自己骑马回家,门房看到他,马上又来回禀,「二爷,武康侯府的二表公子来了。」 陆二爷眉峰一挑,丢下马缰给牵马的小厮,径自去二房见侄子。 二夫人正在厅堂招待安抚亲侄子,对这门婚事犹抱一丝希望,觉得只要对外说那天提亲的媒人是亲侄子托来的,下人们窃窃私语时传错了,那就没了两兄弟争一妻的风波,最多有几句闲言碎语,不碍事。 贺礼心不在焉地看着门外,姑母说得再好听都没用,姑父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姑父。」瞧见徐步走来的男人,贺礼立即迎了出去。 陆二爷嗯了声,扫眼跟出来的妻子,他脚步一停,对贺礼道:「来我书房。」 贺礼心中一沉,与亲姑母对视一眼,脚步沉重地跟了过去。进了书房,贺礼马上跪下,低头诉自己的委屈,「姑父,我与表妹青梅竹马,母亲已经安排媒人只等端午过后就提亲的,大哥却一声招呼不打抢在我前面,求姑父明鉴,替我与表妹做主。」 陆二爷深深地叹息,扶起他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可他先来了,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就算我不同意,为了不闹出兄弟争妻的笑话,姑父也不能再把怀玉许配给你。阿礼,人言可畏,非你我能敌,你,就忘了怀玉吧,你还年少,先以学业为重,将来再寻门好亲事。」 无论扶贺礼的动作,还是这番语重心长的安慰,都极显亲昵。 但贺礼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亲情的温暖,他只觉得心底一片寒凉。先前他以为他与表妹的婚事是铁板钉钉的事,不可能有变化,所以他虽然满意表妹做妻子,却没有尽心讨好表妹,甚至还被陆明玉吸引过,如今婚事被贺裕破坏,机会渺茫,贺礼才突然发现表妹的千般好。 表妹花容月貌,表妹娇憨动人,表妹身份尊贵,表妹有整个陆家做靠山…… 可是唾手可得的这一切,一夕之间,全没了! 贺礼低着头,眼里风起云涌,袖子里拳头紧握,手背上青筋爆现。 他恨贺裕,恨贺裕拆散了他与表妹,但贺礼更恨极有可能娶到表妹的贺裕! 表妹本来是他的,如果他娶不到,那贺裕也别想娶! 各种念头在脑海里狂风暴雨般起伏翻滚,贺礼很想质问姑父会不会把表妹嫁给年少有为的堂兄,但他忍住了。他必须忍,必须不能问,问了就是知情人,有些事情,不知者不罪,亦可美其名曰情有可原,一旦明知故犯,便成了滔天大错。 贺礼闭上眼睛,良久之后,他无力地点点头,一字都没有再说,认命般,失魂落魄走了。 陆二爷喜欢这个侄子喜欢了十几年,虽说觉得贺礼当女婿不合格,但他对贺礼确实有姑父对侄子的亲情,眼看着贺礼寂寥的背影慢慢走远,陆二爷心疼之余,不禁有些迁怒贺裕。婚事他认可了,但新女婿给家里带来这么多麻烦,他怎么都要挫挫贺裕的锐气,不能让他太得意。 当天晚上,二夫人与丈夫大吵了一架,动静之大,连三房都惊动了。 陆明玉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叫骂,没忍住,偷偷笑出了声。 v第十六章[12.07] 二伯母糊涂,二伯父却明智,看来二姐姐的好事也要近了。 想到二姐姐与贺裕、贺礼的纠葛,陆明玉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忽然没了睡意。兄弟俩都喜欢二姐姐,贺家的长辈也都心里有数,但二姐姐与贺裕的婚事还是成了,这是不是说明,万一,万一楚行哪天突然动了娶妻的念头,又碰巧,碰巧觉得她不错,那她嫁给楚行,也不是没有可能? 脑海里浮现楚行伟岸颀长的身影,冷漠俊美的脸庞,陆明玉双颊一点一点烫了起来。 真是的,又胡思乱想了,楚行怎么会喜欢她呢? 夜黑如墨,陆明玉一会儿羞涩一会儿怅然,翻来覆去的,慢慢睡意重新涌上来,这才睡去。 晚上容易异想天开,天一亮,陆明玉便熟练地把秘密深藏在心底,看起来无忧无虑。 因为陆二爷对贺裕的迁怒,媒人来了两次都又被客客气气地赶走了,陆怀玉整天无精打采的,直到进了五月,端午快到了,陆怀玉才再次露出笑容,兴高采烈地跑到梅苑,找陆明玉说悄悄话。 「二姐姐怎么这么高兴?」陆明玉故作不懂,揶揄地问。 事情早就摊开了,陆怀玉跟妹妹什么好害羞的,坐到陆明玉身边,低头雀跃道:「我爹爹终于松口了,说过完端午,就正式议亲。」 「恭喜二姐姐得偿所愿,很快就能嫁给咱们裕表哥啦。」陆明玉轻轻撞了撞姐姐肩膀,窃笑道。 陆怀玉脸红红的,害羞过后,突然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跳到陆明玉对面,大声提议道:「阿暖,端午咱们去趣园吧,趁我还没定亲,咱们痛痛快快去玩一场,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定了亲,她也得同大姐姐一样,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出门。 趣园是京城大富商苏家在京城西郊建的一片园子,里面有山有水,更种了各种奇花异草,每逢端午,贵公子们在湖上赛龙舟,在马场骑马射箭斗技,贵女们或是在草地上放风筝,或是相约斗百草,分头行动采集花草,最后凑到一起看谁采的花草种类最多。 二姐姐兴致这么高,陆明玉当然要配合,欣然应允。 陆怀玉笑盈盈的,看着亲妹妹,她忽然想到另一人,回到二房,悄悄给未来的小姑子贺兰芳写信,约她初五那日同去趣园游玩。贺兰芳比陆怀玉小一岁,但她心思通透,收到准嫂子的邀请,贺兰芳抿唇笑,拿着信去找兄长。 贺裕看到信,再对上妹妹调侃的目光,他只是淡淡一笑,但初五一到,便亲自陪妹妹出了门。 兄妹俩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去给贺礼报信儿了。 「世子,大公子他们出发了,似乎要去趣园。」 贺礼负手站在窗前,闻言,眼里掠过一道冷意,「备车。」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 趁用过早饭时天还凉快,陆明玉、陆怀玉早早随两个哥哥来了趣园,也不知怎么那么巧,进园不久就撞上了贺裕兄妹。 贺裕身着竹叶青的圆领长袍,高大挺拔,英气勃勃,目光最先落到了未婚妻陆怀玉身上。陆怀玉盼着见他,真见到了又害羞,红着脸躲到了陆明玉身后。陆明玉再看贺裕,人家果然守礼地移开了视线。 「那大哥你们去看龙舟赛吧,我们去斗草亭。」陆明玉挽住贺兰芳胳膊,对堂兄陆嘉平道。 今日男人们最喜赛龙舟,贵女们最爱斗百草,趣园特意搭建了一座斗草亭,贵女们来了都会先奔向那里,等人数差不多了,趣园管事嬷嬷便会给每个贵女发个小竹篮、小药锄,贵女们拿到东西,可以去趣园任何地方采集花草,半个时辰后重聚斗草亭。届时众人拿出自己采集的花早开始斗草,最终收集花草最多最全的夺得魁首,趣园每年给魁首准备的彩头都别出心裁,深受贵女们喜爱,而且斗百草胜了更有吉祥寓意,谁不想讨个好彩头呢? 陆嘉平嗯了声,笑着鼓励三个小姑娘道:「好好玩,争取拿个魁首。」 陆明玉三人齐齐点头。 陆嘉平、陆嘉安、贺裕这便走了,趣园外有护卫看守,园子里很少出事,没什么可担心的。 两刻钟后,陆明玉三女分别从管事嬷嬷手里接过竹篮、药锄,与其他贵女一起离开了斗草亭。趣园占地极广,贵女们三五成群渐渐分散开了,说是斗草,但采集花草时大家也会欣赏沿路的风景,大多数人都不是特别在意输赢。 「咱们去海棠园吧,听说那边花草多。」贺兰芳指着海棠园的方向道,说话时悄悄朝陆怀玉眨了下眼睛。 陆怀玉羞答答转了过去。 陆明玉也瞧见了,猜到贺裕多半在那边等着二姐姐,自然乖乖配合。 这个时节,海棠花已经败了,树上结满了小小的青果子,因为贵女们主要是来游玩的,这边没有花景可赏,来此处的贵女就不多。陆怀玉一直盯着园子里面,瞥见那道熟悉的人影,她难掩窃喜,脚步放慢了,掩饰般摸了摸自己的药锄。 贺兰芳知道哥哥就藏在那边,等着见陆怀玉一面呢,体贴道:「表姐你去那边看看吧,咱们分头找,到时候把采到的花草合起来,兴许能第一呢。」 陆怀玉羞涩地低下头,一动不动。 贺兰芳看向陆明玉,陆明玉揶揄地戳了戳二姐姐胳膊,与贺兰芳快步离开了,走出一段距离,回头再瞧瞧,哪里还有陆怀玉的身影? 贺兰芳还没有喜欢的人,不会羡慕,陆明玉望着海棠园内,却有些欣羡。 想到藏在心底的意中人,陆明玉情绪低落下来,她想一个人待会儿,就与贺兰芳分开了,不过都在海棠园里找,中间隔了几行海棠树,找来找去,肯定能遇见。 「姑娘,你说海棠果算不算?」甘露提着竹篮跟在她旁边,瞅瞅树上青青的小果子,打趣道。 v第十七章[12.07] 陆明玉扭头,对着旁边的海棠树笑,「那你折一枝,兴许算呢。」 甘露知道姑娘在打趣她,但还是兴致勃勃仔细挑选一番,然后折了一枝。 她负责采花锄草,陆明玉手里晃着一根狗尾巴草,漫不经心地往前走,渐渐离甘露有些远了。走着走着,身后忽然穿来「呜」的一声,陆明玉诧异,停下脚步转身往回看,却见一道蒙面黑影加快脚步朝她扑了过来,出现地那么突然,犹如鬼魅! 陆明玉吓得全身发冷,瞬间记起了前世害死她的黑衣人! 等她意识到要逃跑时,黑衣人却趁她惊恐的刹那功夫冲到了她面前,一把拽住想跑的陆明玉。陆明玉被他扯得撞到男人怀里,她放声求救,黑衣人却提前料到她的行动,赶在她出声前用帕子捂住了她嘴! 陆明玉奋力挣扎,奈何男人力气太大,她丝毫都不能摆脱,挣着挣着,眼前一黑…… 贺裕、贺兰芳都在海棠园,怕被他们发现,贺礼不敢久留,与长随一人扛着一个,迅速朝海棠园斜对面的梅岭赶去,这边地势起伏,贺礼动手前提前观察过,借着树木遮掩,紧张又顺利地闪进了梅岭后山。 梅岭高不足一丈,但山上树木森森怪石嶙峋,想要寻个藏身之处十分容易。 躲进一片小山坳里,贺礼飞快脱下身上的黑衣,交给长随。长随点点头,同样脱了黑色外袍,随即蹑手蹑脚离开此地,寻个洼坑将衣服埋进去,处理了罪证,再闲庭漫步般下了山,寻个隐秘的地方等待主子。 山坳里,贺礼看看一旁吸了迷药的甘露,将甘露转个身,让她背朝这边,然后再次回到陆明玉身前。陆明玉同样吸了迷药,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地躺在那儿,眉目如画,肌肤似雪,论美貌,胜过京城所有美人。 贺礼喉头滚动,眼睛盯着陆明玉,呼吸越来越重。 他没想动陆明玉的,今日跟过来,是想找机会掳走陆怀玉,先成就好事,不怕陆怀玉不嫁他,但他没想到陆怀玉一来就跟贺裕私会去了,有贺裕在,他根本没有机会动手。可贺礼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一边不甘心,一边又对陆怀玉无可奈何,鬼使神差的,他目光投向了陆明玉。 论美貌论身份,陆明玉都胜过表妹一筹,也是他曾经动过心的人。 换个时候,贺礼可能不敢对陆明玉下手,可他的表妹被人抢走了…… 一不做,二不休!人都抢来了,他还犹豫什么? 眼里的犹豫被狠辣取代,贺礼从怀里取出提前准备好的瓷瓶,打开塞子,掐住陆明玉下巴,将小瓷瓶里据说有催情效用的神仙酒一股脑全部倒了进去。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他手有点抖,陆明玉昏迷中无法主动吞咽,竟有一半酒水都洒了出来,贺礼一慌,连忙抬起陆明玉下巴,逼她将嘴里剩下的全部咽下。 忙好了,贺礼收好瓷瓶,谨慎地帮陆明玉擦拭嘴角的酒水。时间紧急,贺礼不能等陆明玉自然醒来,抓住陆明玉肩膀轻轻摇晃,低声唤道:「四姑娘,四姑娘……」 陆明玉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如陷在一片混沌中,想要睁开眼睛,睁不开。有人在喊她,有人在晃她,她难受,她只想睡觉。 「四姑娘?」晃了不知多少下,昏睡的美人终于醒了,一双美丽的桃花眼睁开又闭上,睡眼惺忪,无端端惹人怜惜。贺礼大喜,却必须装出一副担心的模样,也不管陆明玉是否神志清醒,他迫不及待地解释道:「四姑娘,我方才游园游到此处,意外撞见有黑衣人欲对你不轨,刚刚他匆忙逃了,我已派长随去追,四姑娘,你没事吧?」 陆明玉茫然地看着他动来动去的嘴唇,她听见了,可脑袋里像装满了浆糊,转的太慢,好半晌,才理解了贺礼的意思。 黑衣人要害她,是前世的那个黑衣人吗? 记起当时惨死的情形,陆明玉怕极了,她试着坐起来,浑身软绵绵没有力气,动了一下,便出了一身的汗。陆明玉又怕又难受,对黑衣人的恐惧让她忘了对贺礼的厌恶,贺礼再不堪,都是熟人。 「去叫二姐姐,她,她在海棠园。」陆明玉缓慢地打量周围,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只能求贺礼去喊人,意识依然模糊,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口中喃喃自语,「大哥,二哥,你去找……」 贺礼蹲在她身前,听她只是求助,贺礼不由看向怀里,这神仙酒怎么还不发挥效力?莫非陆明玉少喝了一半,就不管用了?心急如焚,贺礼手伸到陆明玉衣襟前,快要碰上,又强行缩了回来。 不行,他必须等,等陆明玉主动投怀送抱,让陆明玉知道他是情非得已,只有这样,事后陆明玉才不会恨他,才会心甘情愿嫁给他,否则若陆明玉感受到半分强迫,她都有可能向陆家长辈告状,陆斩…… 贺礼咬牙,再次看向陆明玉,却惊喜地发现陆明玉原本苍白的脸,竟然红了! 神仙酒起效了! 贺礼狂喜,眼看陆明玉再次睁开眼睛,他体贴般握住陆明玉肩膀,「四姑娘,你怎么了?」 陆明玉醉眼朦胧地看着头顶的男人,好像认得他,却又记不起他是谁。她难受,这难受又与之前不同,她热,体内仿佛有一道火在四肢骨骸蔓延,哪里都热,只有肩膀被人握住的地方,是凉的。 她扭头,情不自禁地去握男人的手。 贺礼兴奋地也红了脸,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等陆明玉跨出第一步。他盯着陆明玉,视线从小姑娘绯红的脸颊移到她精致的下巴,再往下,是美人修长的脖颈,是一枚青玉领扣。贺礼呼吸更重了,只等陆明玉开口求他,他便扯开那…… 眼里心里只剩陆明玉,待贺礼察觉到不对,惊骇地扭头时,迎面却飞来一记铁拳! 「嘭」的一声闷响,贺礼被人一拳打翻在地,连续往下滚了两圈才停住,脸朝地趴着,一动不动,形似死人。 清凉去火的那双手走了,陆明玉如被人抢了救命的仙丹,着急又委屈地抬起头。 「四姑娘?」楚行英眉深锁,蹲下来,先查看她是否受伤。 陆明玉脸蛋红红的,桃花眼水蒙蒙望着他,她认不出贺礼,但她怎会认不出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表舅舅……」陆明玉哭了,泪眼模糊地唤他,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她难受,她委屈,她想向喜欢的人诉苦,想得到他的安抚。越委屈,眼泪流得越多,小姑娘连续不停地唤着表舅舅,声音细弱,好像哭都没有力气。 v第十八章[12.07] 她满脸泪水,楚行手足无措,想扶起她,大手伸过去,对上她醉酒般的妩媚脸庞,又犹豫。 刚刚他在梅岭另一侧,准备来这边看看,远远瞧见两个黑衣人扛着两个女子闪进了山中,当时楚行并未认出陆明玉主仆,但他猜到有歹人图谋不轨,便立即赶了过来,却万万没想到,被掳的竟然是陆明玉。 「表舅舅……」 陆明玉热,热得只剩下寻求帮助的本能,力气渐渐恢复,她成功撑了起来,一头扑向楚行。 「四姑娘!」怕她摔了,楚行下意识低头去接她。 肩膀被人握住,稳稳地握住,陆明玉趴在男人肩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闭着眼睛转向他,转得太快,嘴唇似乎擦到了凉凉的软。一闪而逝的感觉,却如烈火焚身时从天而降的雨滴,陆明玉脑袋才偏开,马上又折了回去,生怕雨滴跑了,她紧紧地捉住他,用唇捉住了那凉凉的水滴。 清清凉凉的,真舒服…… 陆明玉嘴角上扬,用力砸吧了一口,还想再来一口,雨滴跑了,迎面吹来一股大风。陆明玉毫无抵抗之力,被风一吹就往地上倒去,人在空中,下一刻又被那奇怪的风重新卷起。陆明玉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艰难地挑起眼帘,却对上一张泛红的俊脸。 陆明玉认得他,她傻傻地笑,痴痴地用目光一点点描绘他的眉眼,「表舅舅,你真好看……」 除了抱小时候的妹妹,楚行两辈子都没有与女人亲密接触过。 所以当陆明玉毫无预兆地……亲上来,楚行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像回到了前世最后一役胸口被毒箭射穿的那一瞬,脑袋里是空的,空了不知多久,胸口的疼陡然席卷上来,那入骨的疼,叫人永生难忘。此时与陆明玉四唇相贴,楚行脑海同样空了片刻,等意识回笼,感受到的却是她猫崽儿啜水似的动作。 然而这里没有水,她啜的是他,她,在亲他。 楚行立即把人推开,松开了,却见她落花般直直地往后倒,后面就是一块儿山壁,电光石闪,楚行大手一伸,又把人捞了回来。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楚行根本来不及反应,不知是该先挥散唇上她留下的被蚂蚁乱爬般的触觉,还是先查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表舅舅,你真好看……」 一低头,就对上她红彤彤的脸颊,一双雾蒙蒙的潋滟眸子巴巴地望着他,说他好看。那眼睛澄澈如山谷里的清泉水,如夜晚纯净璀璨的星空,乍一听到,楚行以为她说的是胡话,可是对上这双毫无保留的桃花眼,看到里面自己的倒影,楚行心头蓦地一颤。 像从未被人触碰的地方,忽然飞来一瓣桃花,轻飘飘地落下,却引起回荡无穷的涟漪。 楚行看着怀里的姑娘,看着她满眼不加掩饰的倾慕,忘了一切。 他一动不动的,陆明玉慢慢将他的脸看了一遍,不知怎么,竟然陷进了曾经的一场梦,梦见她与楚行成亲了,她都穿好了嫁衣坐上了花轿,楚行却不要她了。难过委屈,眼泪无声而落,她哭着埋到他怀里,委屈地像被人丢弃的孩子,「表舅舅,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不娶我……」 一边哭,一边紧紧地抱着他,汲取他身上的清冽凉意。 身体上的亲密让楚行从震惊里清醒过来,闻着她话里不容忽视的酒气,楚行隐约懂了,贺礼肯定喂了陆明玉一些不入流的东西,看陆明玉以前的表现,她绝不可能喜欢他,这便说明,药的效用是让陆明玉神志不清,看到一个人就会觉得她喜欢那人,如此方便对方行不轨之事? 想到赶过来时贺礼的举动,楚行凤眼一片肃杀,但此时照顾陆明玉要紧,楚行一把攥住陆明玉双手,顺势将人转个方向,他一手推着她肩膀不让她靠过来,一手继续固定她手,低声喊她,「四姑娘,你中药了……」 试图唤醒她的理智。 陆明玉手不能动,肩膀也不能动,只能扭头求他,「表舅舅,我热,你放开我……」 她脸更红了,尤其是不点而朱的嘴唇,微微张开,似颗鲜艳饱满的樱桃,邀人品尝。 楚行莫名地口干舌燥,他守礼地移开视线,恰在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来人是魏腾,他就像没看到被楚行扶着的姑娘般,低头回禀道:「国公爷,那个小厮已经处置了,暂且藏在一处隐蔽之地,过来时听见海棠园里有人似乎在寻找四姑娘。」 「表舅舅,我……」 楚行正要开口,前面陆明玉又唤他了,因为药效,她甜濡的声音多了一种撩人心扉的妩媚,光是一句「表舅舅」就仿佛别有深意,令人想入非非。怕她再说什么呓语,楚行松开她肩膀,借着身体遮挡匆匆捂住陆明玉嘴,这才沉声吩咐属下,「她们主仆服了迷药,我先试着叫醒她们,你马上去寻水,路过海棠园时告诉里面的人,就说看见她们主仆往龙舟赛那边去了。」 魏腾应下,立即领命而去。 人走远了,楚行才被烫了般松开陆明玉,手心却一片湿润,那异样感觉比陆明玉亲他时还要强烈。得了自由,她努力转过来,脸颊绯红,香唇媚惑,偏偏眼睛纯真清澈楚楚可怜,从身体、心里一起摧残他的理智,口中除了喊他表舅舅,更是时不时发出令人心慌意乱的低哼轻啼。 楚行听不下去了,瞥见陆明玉落在地上的绣帕,他飞速抓起来,抖落尘土,再看陆明玉,犹豫片刻,还是无情地把帕子塞到了陆明玉口中。陆明玉没法说话了,嘴里塞了东西难受,暂且忘了身后的人,她低头,试图把帕子吐出去。 楚行趁她分心,一把抱起人赶到甘露身旁,一手扶着陆明玉,一手用力掐甘露胳膊。 「嘶」的一声,甘露陡然醒了,睁开眼睛,看到一片山林,她茫然地皱眉。 楚行没给她时间慢慢恢复,冷声在她头顶道:「别喊,你们姑娘被人暗算了。」 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甘露吓得差点没跳起来,但一回头却瞧见姑娘嘴里塞着帕子,呜呜地好像十分痛苦,再看扶着姑娘一脸严峻的楚国公,以及不远处趴在地上看不见脸的华服男子,甘露终于记起了海棠园被人偷袭的事! v第十九章[12.07] 她在陆明玉身边服侍了近十年,遇到危险远比那些小丫鬟理智,短暂的慌乱后,甘露利落无比地爬了起来,自发接过陆明玉,让陆明玉靠着她,一边去拿陆明玉的帕子一边焦急询问楚行,「国公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楚行看看陆明玉红润的脸,起身,将昏迷的贺礼提了过来,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遍,包括陆明玉中了令她神志不清的迷药。 甘露又气又恨,一手紧紧搂住试图乱动的姑娘,一手捂住姑娘嘴不让她再胡言乱语,心疼地眼泪一串串往外流,「没想到他如此卑鄙,今日若非国公爷出手相救,我们姑娘……」想到娇生惯养的姑娘可能会被贺礼糟蹋,甘露后怕地哽咽起来。 现在姑娘是得救了,但贺礼张扬出去怎么办?就算贺礼胆小怕事不敢说,知道京城有贺礼那样一个人,而且还有可能遇到,姑娘会不会寝食难安?再有,姑娘在国公爷面前出了丑,至少两个男人……姑娘万一想不开…… 楚行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因为同样的话稍后还要对陆明玉说,楚行暂且就没有理会哭哭啼啼的甘露,只让她别哭出声,引得别人过来。 甘露连忙闭了嘴,抱着陆明玉转个身,紧紧钳制住姑娘,不叫楚行看到姑娘脸上的狼狈。 魏腾风一般赶了回来,手里拎了两个铜水壶。 楚行全部递给甘露,「一壶喂她喝下,一壶倒在帕子上,给她洗脸。」 这种迷药主要靠挑起人的火气,水能降火,只要能让陆明玉清醒过来,应该就没事了。 甘露在那边照顾陆明玉,楚行看眼昏迷不醒的贺礼,带着魏腾远走几步,低声一阵吩咐。魏腾颔首,弯腰将贺礼扛到肩头,悄悄朝梅岭深处而去。楚行目送属下离开,再看看陆明玉主仆俩,他走到一棵树后,背对二女而立。 山风吹来,楚行低头看手,掌心已经干了,但陆明玉柔软的嘴唇…… 「姑娘,姑娘你好点了吗?」 楚行偏头,转到一半,及时止住。 甘露怀里,陆明玉又热又渴,连续灌了半壶凉水,身体终于没有那么烫了。但她依然没有力气,无力地靠着甘露,看甘露打湿她的帕子,再来擦她脸。如清风拂面,陆明玉舒服地闭上眼睛,慢慢地点点头。 甘露松了口气,眼泪却落了下来,小声哭道:「姑娘福大命大,幸亏国公爷救了咱们。」 陆明玉身体一僵,甘露不提楚行,她一心沉浸在清凉的惬意里,一听到「国公爷」三个字,刚刚发生的一切突然都清晰了起来,一幕幕在脑海里闪现。贺礼说黑衣人挟持了她,贺礼靠过来,她抬头,看到的却是楚行,紧跟着,她,她…… 脑海里嗡的一声,方才喝下的水瞬间变成雾气消失得干干净净。 「姑娘?」眼看着姑娘才恢复些白皙的脸庞再次变得红扑扑的,甘露还当姑娘药效又涌了上来,赶紧提起水壶,继续灌水。 陆明玉确实感受到了那药效死灰复燃,但她更知道点燃死灰的火星是什么。因为她亲了楚行,她记不得自己对楚行说了哪些话,也记不起亲楚行的感觉,但她就是记得,她真的扑到楚行怀里,还亲了他嘴唇! 越想越烫,越想越渴,陆明玉主动捧起水壶,咕嘟咕嘟往嘴里灌。 「姑娘慢点。」喝水果然有用,甘露欣慰地笑,体贴地用袖口帮陆明玉擦嘴角流出的水。 陆明玉一口气把剩下半壶都喝了,喝完了,她也累了,靠在甘露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至少现在人彻底清醒了。 「姑娘好受点了吗?」甘露担忧地问。 陆明玉点头,随即想起什么,忐忑地往甘露身后看,一眼瞧见了立在那边的伟岸身影! 只一眼,陆明玉当即心虚地缩回头,心扑通扑通跳。 她是喜欢楚行,但她绝对没有对楚行冒出过非分之想,就算是做梦,梦里也没有过亲密的举动,梦里与楚行见面,两人中间都隔了好几步。今天她却亲了楚行,神志不清时亲的,因为记不起那滋味儿,陆明玉生不出任何占了楚行便宜的窃喜,她只懊恼尴尬,楚行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轻浮放荡? 「姑娘,这里还有大半壶呢。」见她脸又红了,甘露伸手去够另一壶。 陆明玉肚子里都是水,这会儿一滴都装不下了,摇摇头道:「不用,我,应该没事了。」 楚行听她声音无力却足够理智,知道人是真的没事了,顿了顿,转过身来。 脚步声靠近,陆明玉情不自禁往甘露怀里躲。 楚行走到主仆二人三步外停下,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必须保密,他扫视一圈,随即屈膝蹲下,凤眼看着地面,低声道:「四姑娘,贺礼假扮黑衣人,还喂你服下不入流的迷药,欲对你不轨,不过四姑娘不用担心,万幸我及时赶到,四姑娘没有受任何伤害。」 陆明玉眉头皱了起来,原来黑衣人也是贺礼,可他不是喜欢二姐姐吗,为何…… 难道因为二姐姐不嫁他了,贺礼便想出这种手段报复陆家? 陆明玉恨得咬牙切齿,都忘了道谢。 楚行也没想那些虚礼,继续道:「此事关系四姑娘的声誉,现在贺礼在我手上,你有何打算?」 陆明玉心思全被他的话牵引,眼里浮现茫然,她能怎么办?她想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她想贺礼一辈子都不对任何人说,但除非贺礼死了,她根本无法约束贺礼。就算贺礼惧怕陆家不敢四处张扬,但想到有那样一个人跟她一样住在京城,想到贺礼不定哪天就说出去了…… 陆明玉转到甘露怀里,手抓紧了她衣襟。 v第二十章[12.07] 她想不到万全之策。 楚行看不到她脸,甘露可看到了,一气之下咬牙道:「那个畜生,就该扔下山摔死他!」 陆明玉又何尝没有这样的念头?但自小的教养让她无法随心所欲说出心中的怨愤之言,更何况,她从来没有害过人,即便一时愤慨,冷静下来后,都不会选择如此狠辣的办法。 「四姑娘,贺礼意图不轨,若事情发生在家妹身上,我定要他偿命。但人死事大,死因蹊跷,武康侯府必定请官府彻查,牵涉多了容易引起麻烦。我有办法让贺礼变得痴傻,终生无治,如果四姑娘不反对,明天你们便会听到消息。」 让贺礼变成傻子? 陆明玉震惊地忘了那一吻的尴尬,回头看楚行,「这,这,万一传出去,会不会连累你?」 楚行始终垂眸,平静道:「只要你们二人守口如瓶,别再对任何人提起,今日发生的所有事便会永远成为秘密。」 在楚行心里,陆明玉前世是他的弟妹,是家人,这辈子陆明玉是亲戚,是每次见面都恭敬喊他表舅舅的娇弱小辈,便是陆明玉无法原谅堂弟再也不会成为楚家人,楚行也不会纵容贺礼卑鄙陷害于她,再放任贺礼全身而退。 男人面容冷峻,声音坚定,陆明玉不由地就信了他的话。 她想了想,最终狠下心,扭头道,「那,那劳烦表舅舅了。」 一边是贺礼活着,她在楚行面前继续当柔弱善良的贵女,却要整日提心吊胆怕贺礼毁她名声,一边是贺礼死了,她可以轻轻松松地忘掉此事,但在楚行心里会沦为为保名誉心硬如铁的女子,必须选择,陆明玉选择前者。 楚行最怕的却是她优柔寡断,听她同意这个计划,楚行放松不少,道:「四姑娘能走了吗?海棠园中有人找你,我派人骗她们说你去看龙舟赛了,可能她们已经寻了过去……」 「多谢表舅舅替我解围。」男人心思缜密,免了她不少麻烦,陆明玉真心感激,谢完了,陆明玉试探着起身。甘露长她好几岁,力气大,跟着用力,稳稳将人扶了起来,然后替陆明玉正了正发簪,理理衣裙。 「那你们下山吧,我会远远跟在后面,直到你们与熟人团聚。」楚行让开路,看着山下道。 他这么好,甘露敬佩极了,高兴地道谢。 陆明玉腿还有些软,由甘露扶着慢慢往前走,经过楚行身边,她抿抿唇,走出去两步后,陆明玉停下来,硬着头皮道:「表舅舅,我,刚刚很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表舅舅好心救我,我,没有把您当恶人推打吧?」 亲他的事,她必须「忘记」,不然日后见面,两人都尴尬,看楚行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也会希望她忘了的。 楚行看着甘露裙摆,低声安抚道:「四姑娘只是怕哭了,不曾冒犯我,放心。」 果然如她所料。 陆明玉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儿,有点酸又有点涩,但她浅浅笑了下,再次道谢后,往前走了。一开始脚步缓慢,渐渐力气复原,走到山脚,陆明玉微微偏头,想要再看看山上的男人,却竭力忍下了。 他冷峻淡漠,他不近女色,又怎会因为她主动送去的一吻,便提出对她负责? 默默叹息,陆明玉再无留恋,带着甘露快步去寻贺兰芳等人。 在她身后,楚行一直远远地跟着,亲眼看到陆明玉与陆怀玉、贺兰芳碰头了,看着她笑靥如花朝两个姐妹赔罪,沉着坚强,楚行才收回视线,去寻今日同来游园却不知道半路跑去何处的朋友。 一个时辰后,魏腾来到他身边,低声道:「都办妥了。」 楚行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当天黄昏,武康侯府忽然收到一道噩耗,世子贺礼带随从去东郊山上游玩,不慎落下山坡,随从死了,贺礼昏迷不醒。武康侯夫人当场昏厥了过去,武康侯亲自去接儿子,回府后京城几位德高望重的郎中都束手无策,马上又给宫里递帖子,求请太医。 太医到了,总算把人救醒了,未料贺礼呆呆傻傻,连亲生父母都不认得,竟成了痴儿! 消息四散而飞,也传到了陆家。 陆怀玉有些黯然,陆明玉默默地待在梅苑,不喜不悲。 怪谁?贺礼落得如此下场,全是他咎由自取。 「姑娘,姑娘?」 「甘露姐姐你快过来,姑娘头好热!」 「糟糕,姑娘病了,快去回禀夫人!」 叽叽喳喳的声音不停在耳边此起彼伏,陆明玉昏昏沉沉的,每有声音冒出来,脑袋就疼得厉害,仿佛有什么在里面一跳一跳的。她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甘露坐在床边,焦急地看着她,「姑娘,你哪里难受?」 陆明玉摇摇头,虚弱地道:「别,别说话,我再睡会儿。」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脸却红得不成样子。 甘露轻轻摸摸姑娘额头,果然一片火烫,再看看眉头紧蹙的姑娘,甘露忽然记起了昨日在趣园发生的事情。姑娘回来路上脸色就不太对劲儿,难道是贺礼喂姑娘吃的药有毒,当时没事,今早发作出来了? v第二十一章[12.12] 陆嵘进宫了,萧氏闻讯匆匆赶来,瞧见女儿病成这样,心疼地不行,先问责甘露到底是怎么伺候的。甘露不敢擅自提及昨日之事,低着头,谎称姑娘在趣园可能晒到了,萧氏数落了她两句,但只能先等郎中来。 两刻钟后,老郎中疾步赶到梅苑,为陆明玉把过脉后,他神色平静,一看就知道陆明玉不是大问题,「回夫人,最近天气酷热,四姑娘恰逢月事刚刚结束,阴虚火旺,并无大碍,按照方子调理两三日便可。」 萧氏松了口气,命人随郎中去开方子,汤药熬好了,萧氏叫醒女儿,亲自喂女儿喝。 陆明玉迷迷糊糊喝了汤药,倒床上继续睡。 萧氏一直在旁边守着,直到女儿脸上红晕褪去,额头也不烫了,她才放心离开。怕婆母着急,萧氏走出梅苑便去了宁安堂。 「娘,阿暖睡着了,瞧着应该没事了。」坐到婆母下首,萧氏细声道。 孙女没事,朱氏放了心,询问询问具体,慢慢话题转到了武康侯府。朱氏先前也把贺礼当孙女婿看,觉得贺礼还不错,如今贺礼突然摔成了傻子,朱氏不免有些可惜,「你说好好的人,怎么就摔得那么惨?」 萧氏想想昨天就赶去武康侯府至今未归的二嫂,低声劝婆母道:「娘,贺礼出了事,二嫂心里肯定难受坏了,咱们私底下聊聊没事,若二嫂在场,娘还是别提这个吧。」婆母是真心,就怕二嫂理解成幸灾乐祸,反正与自家人无关,何必招惹她。 朱氏点点头,瞅瞅门口,悄声问儿媳妇,「你说,贺礼傻了,武康侯府的爵位有没有可能落到贺裕头上?」朱氏觉得吧,一个傻子肯定不能当侯爷,那爵位落到贺裕头上,二孙女嫁过去,将来就能当侯夫人了。 萧氏却道:「不一定,贺礼只是傻了,照旧可以娶妻生子,只要他生了儿子,儿子便是世孙。如果贺礼一直都没有子女,那就必须从二房过继了,要么把贺裕过继给大房,要把贺裕的儿子过继给贺礼,这些都没准的。」 朱氏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还是你懂得多。」 萧氏笑,顺便好好给婆母介绍这些爵位继承的礼法。 武康侯府,眼看又一位太医摇头,称没把握治好儿子的病,武康侯夫人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拿出帕子呜呜地哭。贺礼醒着,一身中衣呆呆地坐在床上,看到母亲哭了,他忐忑地眨眨眼睛,竟然害怕般面朝里躺了下去,拉好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武康侯夫人一瞧,哭得更大声了。 倒是旁边的二夫人,看到亲侄子变成这样,她心痛的同时,又不禁有一丝丝庆幸。 如果不是贺裕横插一脚,侄子真傻了,她还得找个借口留住女儿…… 贺礼这一病,受影响的可不仅仅是武康侯府与陆家两户。 楚国公府,将近黄昏,院子里凉快些了,太夫人命人把藤椅搬到树荫里,她在外面纳凉。两个小丫鬟在旁边轻轻摇着扇子,太夫人手里转着檀木佛珠,眼睛看着西边被夕阳染红的云朵,不知不觉出了神。 「太夫人,国公爷回来了。」小丫鬟笑着提醒道。 太夫人视线转过去,果然瞧见长孙楚行沿着走廊走了过来,高大伟岸,穿一身墨色官服,眉眼冷漠却平和,颇有他祖父年轻时的英气。忆起亡夫,太夫人心事更重了,打发身边的丫鬟们都下去,她有话要与孙子单独谈。 楚行刚走到台阶前,见此架势,忽然一阵头疼。 他知道,祖母又要念叨他的婚事了。上辈子这个时候,他左眼有疾,还断了一条手臂,性情不免有几分孤僻,除了办差,楚行只想一个人待着,连亲人他都不想多见,更没有娶妻生子的念头,一来他没有遇见喜欢的姑娘,二来楚行不想委屈任何女子嫁给他。祖母心疼他,怕提及婚事触及他伤口,便一直由着他,只有每年年底才会试探一下。 重生了,他治好了眼睛保住了胳膊,然而有得有失,失去的就是耳根清静。 「祖母。」来到树荫下,看着亲手将他们兄妹照顾大的祖母,楚行照旧惜字如金。 「让你更衣后再过来,怎么还穿着一身汗湿的官服来见我?」太夫人瞪着孙子道,目光犀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就是要祖母心疼你路上奔波,然后早早放你回去沐浴更衣,你好少听我几句唠叨是不是?」 楚行垂眸,没有否认。 「坐过来,祖母茶水都给你准备好了。」太夫人拍拍旁边的椅子,让孙子坐。 楚行只好坐下,端起茶碗,余光瞥见祖母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打量他,楚行视若无睹,先喝茶解渴。 「听说贺礼的病确实治不好了?」太夫人低声问。 楚行神色不变,漠然道:「我与他没什么交情,不曾留意他的事。」 太夫人才不管孙子接不接招,引子已经抛出来了,她长长地叹口气,靠回椅背道:「你是大忙人,对这些不上心,祖母老了,就靠这些琐事打发时间了。哎,武康侯府也真是可怜,武康侯早年伤了身子,膝下只贺礼一个儿子,就指望贺礼继承偌大的侯府呢,这下好了,贺礼傻了,既无亲兄弟,又不知能否成亲生子,世谨你说说,武康侯府的爵位该怎么办?」 楚行凤眼看着茶碗,「我对外人的家事没兴趣。」 太夫人噎住,瞅瞅孙子,太夫人又叹了口气,低头转动佛珠,「世谨啊,你祖父走了,祖母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能熬到什么时候。这次贺礼的事看似与咱们家无关,却跟一记重梆似的敲在了祖母头上,害我昨晚翻来覆去一晚,都没有睡着。世谨,下面的话你也别嫌祖母说得不吉利,但你是武官,你想过没有,也许哪天你会跟贺礼一样,突然出事,那时候,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也孤零零的,连个扶棺的儿子都没有……」 说到后面,声音不太对劲儿。 楚行抬头,果然看到老人家在偷偷地抹泪。 楚行皱眉,他不怕听祖母唠叨,却看不得祖母为他落泪。 「祖母放心,我不会出事的。」跪到太夫人面前,楚行握住祖母膝盖,目光坚定的保证道。 v第二十二章[12.12] 太夫人红着眼圈,轻轻摸了摸孙子发梢,略显浑浊的眼里一片怅然感伤,「傻孩子,意外发生之前,谁都觉得事情不会落在自己头上……世谨,祖母不想说太多不吉利的话,只是你都二十五了,你爹二十五的时候,你都会背《三字经》了……世谨,祖母先后送走了你爹你娘,送走了你祖父,祖母心疼啊,要不是放心不下你,祖母恐怕早就随你祖父……」 「祖母,您别这么说,孙子听了难受。」楚行头垂得更低了,再无被长辈催婚的不耐,只觉得自己不孝,让年迈的祖母操心担忧。 「不想难受,就早点给我娶个长孙媳妇回来,你让我舒坦了,我也不会再烦你。」太夫人收起眼泪,直截了当地道。 楚行沉默,看着祖母放在膝盖上的苍老的手,他慢慢点点头,「祖母,月底皇上要去凉山避暑,七月底归,我要伴驾,暂且没有精力考虑婚嫁,等我回来,再劳烦祖母替我操持?」先给祖母点盼头,如果能遇到合心意的,他娶了也好,真遇不到,楚行也不会勉强自己。 终于得了孙子的同意,太夫人喜笑颜开,瞧见孙子背后汗湿的一块儿,太夫人总算心疼了,笑眯眯让孙子先去沐浴更衣。 定风堂,魏腾早就在等着主子了,随楚行往上房走时,魏腾低声道:「国公爷,四姑娘病了。」 楚行脚步微顿,「严重吗?」 他不清楚陆明玉到底被贺礼喂了什么药,再加上不是很放心陆明玉得知贺礼真的出事后能否守口如瓶,因此叫魏腾派人留意一下最近陆家的动静,却没想到最先听到的,却是陆明玉染病的消息。 「只请了一次郎中,应该没有大碍。」魏腾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楚行了然,转瞬就把此事抛到了脑后。 夜幕降临,楚行看看天色,放下手里的兵书,这就歇下了。然而夜深人静,楚行躺在床上,想想祖母的话,鬼使神差的,脑海里居然冒出昨日在山上与陆明玉相处的情形。小姑娘脸色绯红,柔若无骨地往他身上靠,呼吸间带着酒气,却并不令人反感。 「表舅舅,你真好看……」 「表舅舅,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不娶我……」 甜濡细弱的声音,时而娇娇的,含笑夸他,时而像受到莫大的委屈,哭声埋怨。 那双含泪的桃花眼不停地在脑海里盘旋,楚行情不自禁地陷入其中,想的全是她。 什么迷药,会让人神志不清到如此地步?陆明玉看他的眼神,倾慕又带着一丝无奈的悲伤,若非太过了解她,知道她是重生的,知道她只把他当大伯子敬重,楚行险些真的以为陆明玉喜欢他…… 念头才起,楚行又想到了陆明玉送他的木雕小马驹,如果她只当他是大伯,会送他礼物吗? 他呢,他究竟为何要把那个礼物藏起来,又特意让人打造了一个小金马送她? 当时早就找到了理由,她敬他是长辈,送礼只为报恩,他回礼也是因为礼尚往来,但此时此刻,那些举动好像又有了别的意义。 意念动摇,那被他刻意压制一天多的回忆,趁机抓住空子溜了出来。 山坳之间,她毫无预兆地转过来,软软的嘴唇意外擦过他的唇,他浑身僵硬,她又折了回来,抢食般堵住他嘴…… 楚行猛地睁开眼睛。 纱帐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异样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楚行既懊恼又自责,抬手用力捏额头,强迫自己把那些不该记住的回忆挤压出去。 不可能的,陆明玉不可能喜欢他,他也不该过多关注她。 因为她是堂弟喜欢的姑娘,就算陆明玉铁了心不嫁堂弟了,他与陆明玉也绝无可能。她是重生的,她肯定不会对前世的大伯子动心,而他,明知堂弟倾慕陆明玉,又怎能私底下悄悄回味陆明玉的…… 心烦意燥,楚行掀开薄被坐了起来,点灯,拿起睡前看到一半的兵书,继续翻阅。 看了大概两刻钟,心中再次恢复平静,楚行这才吹了灯,重新躺了下去。 陆明玉在闺房里好好休养了两日,脸色总算恢复了之前的白皙红润,一双大眼睛也明亮亮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上品黑珍珠。 但萧氏依然叮嘱厨房继续按照先前的食疗方子给女儿滋补,所以陆明玉看了会儿书,甘露就端了一碗刚煮好的枸杞蜂蜜水过来了,笑盈盈请她喝。母亲一片爱女之心,陆明玉放下书,接过茶水,低头细品。 甘露弯腰站在书桌旁,见姑娘眉心是蹙着的,小声问:「姑娘不爱喝了?」 陆明玉抬头看她一眼,摇摇头。 甘露心中疑惑,等姑娘喝完蜂蜜水,她走到堂屋把碗交给采桑,便又重新折回姑娘身边,仔细打量陆明玉片刻,甘露犹豫地道:「姑娘怎么瞧着无精打采的?」在姑娘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姑娘是否开心甘露当然看得出来,「姑娘,还在为那天的事伤神?」 陆明玉睨了她一眼,「哪天的事?」 甘露自知失言,讨好地笑了笑。 陆明玉唇角也翘了起来,宽慰她道:「我没事,是这话本子,一位妇人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现在书生进京赶考去了,妇人卧病在床,命不久矣,我读着有些伤神。不知道书生回来,得知母亲已经故去,会不会后悔堂堂七尺男儿为了读书便把养家的担子都压在母亲肩上,致使母亲操劳而死。」 甘露愕然,跟着想了想,叹息道:「应该不会吧,他真懂心疼他娘,早就帮母亲分担了,顶多在坟前多哭几声。哎,姑娘别看这些费神的了,四公子在院里搭了一座秋千,姑娘去陪四公子玩吧,他肯定特别高兴。」 陆明玉其实另有心事,不过想想活泼可爱的年哥儿,陆明玉笑着点点头,去陪弟弟玩。 v第二十三章[12.12] 「姐姐,我想站在上面晃。」年哥儿拍拍秋千座,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跳动着「淘气」二字。 陆明玉弯腰,点点弟弟的小白牙,一本正经地吓唬他:「站在上面容易掉下来,到时候把年哥儿嘴摔流血了,牙也磕掉了,跟你三哥似的,说话都说不清楚,一回答先生问题就被五叔大声笑话。」 恒哥儿、崇哥儿都七岁,但崇哥儿换牙晚点,恒哥儿这会儿已经掉了俩门牙了,男娃臭美,平时跟谁说话都捂着嘴,但年哥儿瞧见过,被姐姐这么一吓唬,年哥儿害怕地捂住小嘴儿,瞅瞅秋千,再不想站着晃了。 「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呢。」采桑领着朱氏身边的大丫鬟从梅苑过来,知会姑娘道。 陆明玉摸摸弟弟脑袋,「年哥儿去吗?」 年哥儿想想去祖母那边要走很久,再看看还没玩腻的秋千,摇摇头。 陆明玉笑,用眼神示意弟弟身边的丫鬟看紧点,这才去见祖母。 「阿暖好些了吗?」朱氏正在屋里看衣服,瞧见孙女来了,朱氏立即放下衣服,过去接孙女,拉着陆明玉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女儿出嫁了,陆锦玉、陆怀玉到底隔了一层,对于朱氏来说,家里除了儿子孙子就只剩陆明玉这一朵娇花,自然越发疼爱。 「好多啦,祖母别担心。」陆明玉亲昵地抱了祖母一下,瞧见那边摆着的两排衣架,陆明玉眼睛一亮,欢喜道:「祖母又给我做新衣服了?」全是娇艳明丽的颜色,一看就是给她准备的,不然祖母为何叫她过来呢。 姑娘家谁不喜欢新衣裳,陆明玉高兴地松开祖母,跑去看衣裳。 连续看了三条,陆明玉目光忽变,诧异地拿出一套马装,上面是白底绣荷景的窄袖衫子,下面配胭脂红的长裙,长裙裙幅前后开衩,方便策马而行。陆明玉下意识看向衣架旁边,果然又发现几双精致漂亮的马靴。 趣园的事已经过去几天了,陆明玉今日却第一次忘了她亲楚行的那一下,忘了楚行「占了她便宜」却丝毫没有愿意负责的意思,忘了楚行对她没有半点男女之情的这个事实。此时陆明玉心花怒放,提着裙子转过去,兴奋地问祖母,「祖母是要带我去学骑马吗?」 她一直想学骑马,想像男子那般策马疾驰。京城贵女多有会马术的,但上辈子陆明玉在可以学骑马的年纪时,母亲已逝,父女不亲,对威严冷落祖母的祖父只有惧怕,陆明玉唯一能撒娇的长辈只有祖母。祖母同样可怜,除了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的孤僻父亲,只剩她一个愿意亲她的孙女,大抵是被姑姑的死伤透了心,祖母从不让她做任何危险的事,包括学骑马。 后来陆明玉嫁给了楚随,楚随答应要教她骑马,却因为各种琐事耽误了。 「祖母,你真的同意我学骑马?」陆明玉摸摸这身漂亮的马装,依然不敢相信。 朱氏笑眯眯地点头,鼓励孙女,「阿暖先去试试,看看合身不。」 陆明玉用力嗯了声,美滋滋跑去祖母的内室换衣服,走前还没忘提上靴子。换好了,陆明玉在屋里照照镜子,自己看够了,再出来给祖母看。裙子妍丽,她容光焕发莹如珠玉的脸颊更看得人移不开眼睛。 孙女艳冠京城,朱氏与有荣焉,把孙女叫到身边,笑着夸道:「咱们阿暖怎么打扮都好看,那就这样定了,月底你祖父陪皇上去凉山避暑,阿暖跟祖母一块儿去。」 陆明玉笑容一僵,震惊地抬起头,「去凉山避暑?祖母也去?」 朱氏「老脸」一红,孙女眼睛亮晶晶的,哪怕知道孙女年纪小还不太懂事,朱氏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嗫嚅道:「你,你祖父要带我去,祖母舍不得阿暖,就把阿暖也带上,到时候你祖父陪皇上逛,祖母看阿暖骑马。」 明惠帝要去凉山避暑,消息早就传出来了,陆斩更是提前跟妻子打过招呼。一开始朱氏没觉得如何,现在进了五月,离丈夫动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朱氏一边给丈夫准备行李,一边默默地不舍,前两天睡觉竟然梦到她也跟丈夫去了凉山。早上靠在丈夫怀里,朱氏把这事当趣事讲,没想到她一说,陆斩就提出带她一起去。 朱氏又高兴又怕被人说闲话,此次避暑,肯定会有官员、勋贵携家眷同游,但带的多是年龄适合出游的子女,顶多带个最受宠的小妾打发夜里时光,正室们忙着管家,想去也脱不开身。如今她一个老太太竟然要陪丈夫去,朱氏越想越尴尬,坚持不肯去。 但陆斩在她面前向来说一不二,知道妻子心里是愿意的,就是顾虑太多,陆斩就以命令的口吻要求妻子去。朱氏没了退路,呆呆坐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把孙女叫上陪她,届时就说孙女非要拉上她一起去,不就成了? 所以朱氏先让人准备好衣服,再来贿赂孙女。 陆明玉太了解自己的祖母了,看着祖母洋溢着满足快乐的脸庞,陆明玉情不自禁笑了。 祖母与祖父年纪越来越大,感情却越来越好,祖母现在过得一定很开心吧?上辈子老两口相敬如宾,祖母一心扑在她身上,祖父来了祖母不见欢喜,祖父不来祖母也不在乎,祖父那性子,更不会主动低头,前世皇上去凉山,祖父可没有提议带祖母同去,自己去的,到了那边不知怎么回事,还病了一场,回来人瘦了一圈。 「好啊,我陪祖母去,只是怎么劝我爹我娘答应,就得祖母出手了,要是他们不同意,我也没办法。」陆明玉瞧瞧身上的马装,笑着给祖母出了一道……难题。应该是难题吧,这一去就要在凉山住两个月,陆明玉觉得,父母多半会非常舍不得她。 抱着一摞新衣裳回了梅苑,陆明玉派采桑、揽月悄悄留意母亲的动静,得知母亲去见祖母了,陆明玉竟然有点紧张。她想骑马,她想去外面散散心,想当初她能忘掉前世与楚随的恩爱,江南美景立了不小功劳,这次或许也能…… 眼前浮现楚行身穿神枢营指挥使官服的冷峻身影,陆明玉心跳忽然漏了一下。 不对啊,皇上去凉山,神枢营肯定也要跟着护驾的,那她也去凉山,岂不是有可能遇见他? 停滞的心再次恢复跳动,扑通扑通的,比之前快了不知多少。 想到楚行,陆明玉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发生了那样的事,陆明玉怕见他比想见他更多。 可她已经答应了祖母…… 陆明玉头疼,她趴到床上,一会儿盼望母亲能留下她,一会儿又……还是希望能去。 翻来覆去,听到外面丫鬟朝母亲行礼。 陆明玉一骨碌坐了起来,萧氏进门,瞧见女儿披头散发脸蛋发红的模样,自认猜到女儿为何兴奋,萧氏无奈地瞪了女儿一眼,坐到床边,轻轻点了点女儿脑袋,「瞧你乐的,阿暖你记住,娘虽然答应让你去,但你到了凉山,必须听祖母的话乖乖待在祖母身边,不许单独带着甘露她们乱跑,否则出半点错,回头让我跟你父亲知道,以后别说京城,就是咱们家大门,都不许你出!」 「我知道,娘放心吧!」陆明玉扑到母亲怀里,脸颊一阵比一阵烫。 v第二十四章[12.12] 能与楚行在一个地方,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欢喜,但陆明玉也会听母亲的话,除了学骑马,她一定不会四处乱溜达,免得碰到楚行。 待到五月月底,陆明玉前一晚直接跟祖母睡的,早上天没亮,娘俩就被丫鬟叫醒起来收拾。陆斩准备妥当过来看,瞧见一身素净淡妆的柔婉妻子,以及妻子旁边娇滴滴牡丹花似的小孙女,没忍住,嘴角微微翘了翘。 「走吧,趁崇哥儿他们还没醒。」 四个孙子一个小儿子,陆斩只带了长孙陆嘉平,孙女里面,也只有小孙女适合出游了。 京城距离凉山,快马加鞭一日就到了,但皇上出行,车马绵延数里,走得自然缓慢,第五日后半晌,众人才抵达凉山行宫。陆斩身为兵部尚书,被安排住进一处非常宽敞雅致的别院,连陆明玉都分到了一个小跨院。 皇上避暑也要批阅奏章,陆斩几乎脱不开身,但他提前派人给妻子、孙女安排好了行程。 陆明玉先陪祖母游赏凉山风景,逛了三天,终于轮到去草场了。 早上从行宫出发,陆明玉一身马装坐在车里,忍不住悄悄扯开一条帘缝。此时他们已经置身草场,碧绿的草原如条不知边际的绒毯,一路往远处铺开,抬头看,湛蓝的天空悠远澄净,一朵朵白云点缀其中,随风变幻。 风景怡人,陆明玉看了会儿,又忍不住放眼观察四周。远处有几个小小的影子,不知谁家公子娇女在信马由缰,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是谁。除了他们,视线所及,再也没有旁人了。意识到今日多半也遇不见楚行,陆明玉有点失望。 「阿暖别急,一会儿咱们就到马场了。」陆嘉平骑马跟在马车旁边,见妹妹一脸悻然,他笑着道,伸手指向马车另一侧。 陆明玉精神一震,凑到祖母那边的车窗,雀跃地挑起帘子,果然瞧见一片用栅栏圈起来的马场,距离他们大概还有半里地的距离。就在陆明玉看过去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马场前面,车后跟着几骑侍卫。 「大哥,那边好像是,三皇子、四皇子?」陆明玉低声问道,认出那是只有皇子才能乘坐的马车,而这次皇上出行,只带了三皇子、四皇子。 陆嘉平策马向前,眺目辨认,「是……国公爷也在。」 陆明玉都准备放下帘子了,忽然听到「国公爷」三个字,她手一抖,再次攥紧窗帘,紧张地偷眼往外看。皇子们都下车了,车夫牵走马车,露出了在场的所有人,其中一人一身黑衣,身形格外高大,恰好他转过来,冷峻脸庞瞬间被明媚晨光照亮,光彩夺人。 真的是楚行。 陆明玉心慌意乱,没看清那边都有谁,匆匆放下帘子,缩回原位坐好。 「哪个国公爷?」朱氏好奇地问,京城就她记住的,有三个国公。 陆明玉佯装平静,小声道:「楚国公。」 朱氏想起来了,笑道:「这个我知道,是叫楚行吧?论亲戚,阿暖还得叫他表舅舅呢。」 陆明玉低下头,一点都不想叫那人表舅舅。 马场外面,楚行奉皇命教导三皇子骑马,与堂弟楚随提前在马场等候,却不料四皇子也跟来了。 「楚大人,我也要学骑马。」九岁的四皇子一身紫色长袍,跳下马车后,颐指气使地对楚行道。 楚行面无表情,看向三皇子。 楚家大姑娘嫁给了大皇子庆王,三皇子与庆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平时与楚行、楚随见面较多,私底下称呼便亲昵了几分。但三皇子畏惧楚行,面对楚行质问般的眼神,三皇子就像做错事的孩童,低头,看着四皇子的衣摆道:「大哥,四弟也想学骑马,你教教他吧?」 四弟缠着他,他就带四弟来了。 兄长发话,四皇子不自觉地挺起胸膛。 楚行目光落到他身上,低头行礼,声音冷冽:「四殿下,皇上只命微臣教三殿下骑马,四殿下千金之体,微臣不敢擅自指点,四殿下真若想学,请先去求得皇上口谕。」 四皇子皱眉,不悦道:「只是骑个马,你直接教我就行,这点小事何必去烦扰父皇。」 楚行神色不变,「微臣只奉命行事,四殿下若无口谕,微臣不敢教,马场也绝无人敢教您。」 「四弟,你去求父皇吧?」三皇子最老实,听楚行这么说,他好心地劝道。 四皇子气得脸都白了,为了学骑马,他求了父皇不知多少次,但每次父皇都说十岁才能学,今天他想背着父皇偷偷学,没想到楚行竟然不听他的。 「他不教我,你教!」人都来了,此时再走多没面子,四皇子瞪了楚行两眼,忽然使唤楚随。 楚随心里冷笑,脸上却笑得十分温和,「对不住,没有皇上口谕,微臣亦不敢。」 四皇子大怒,刚要朝楚随发脾气,却见楚随朝他身后望了过去,四皇子下意识转身,就见一辆马车缓缓靠近,看车上标识,乃陆家马车。四皇子刚刚只是恼羞成怒,其实心里很清楚,他今日是学不成骑马了,正好有人过来,他吞下怒火,趁机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罢了,那我站在一旁,看三哥学。」 弟弟听话,三皇子欣慰地笑了,准备进马场。 楚随却道:「殿下稍等,那是陆大人的长孙陆嘉平,听说他马术超凡,殿下何不请他同游?」 三皇子哪有什么主见,楚随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好奇地看向陆家马车。 v第二十五章[12.12] 楚行面对四皇子的骄纵无动于衷,此时却长眉微锁,侧目看向堂弟。 楚随朝兄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他猜得到马车里坐着何人,知道兄长心里必然也很清楚。 楚行回想那日在自家竹楼上的所见所闻,眼看马车停了下来,他低声训诫道:「不许胡闹。」 楚随正色点头,凤眼期待地看向马车车门。 他没想对陆明玉做什么,就是,依然放不下她。 马车停在了马场前。 楚随、三皇子、四皇子不约而同望向车门。 只有楚行,微微侧身,目光落在了附近的草地上。不管走到哪里,身份越显赫的人越会被人留意,陆斩身为兵部尚书,早在京城,他要带妻子、孙女出游的消息就传开了。陆斩是武将提拔起来的,在这边几次随皇上出游都策马而行,那么这辆马车里坐的是谁,不言而喻。 楚行自然不会怕一个豆蔻少女,但他不想看见陆明玉,不想勾起那段他努力忘掉却无论如何都望不掉的暧昧回忆。他两辈子都没有过女人,两辈子的第一次肌肤之亲,在连续几晚情不自禁回想之后,楚行不得不承认,就算他对陆明玉没有男女之情,他可能永远也忘不掉她了。 忘不掉,又绝无更多可能,那就只能避免更多接触。 一侧楚随漫不经心看过来,对上兄长冷漠的侧脸,楚随有些意外又觉得再正常不过,他这个大哥,除了家人,仿佛就不曾对外姓女子在意过。 车帘动了,楚随立即看了过去,就见一只白嫩嫩的小手缓缓挑起车帘,下一刻,陆明玉低头弯腰走了出来。她穿了一条胭脂红的长裙,草原凉风吹来,她裙摆摇曳,似大红的花瓣在风中晃动。上面是条白色小衫儿,衣领袖口都是淡青色,衣摆上绣着出水芙蓉。单看身段,楚随心中便涌上一股只有遇到陆明玉才会生出的悸动,他迫不及待地往上看,却恰好对上陆明玉投过来的目光。 蓝天草原,她一袭红裙站在马车上,如花娇美,但她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看见他,原本微红的面颊陡然转冷,更是迅速低垂眼帘,犹如见到什么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 东西…… 楚随忽然记起上次两人见面陆明玉对他的评价,她骂他,骂他是被人碰过的东西。 先是挨了一记冷眼,随即记起不好的回忆,见到美人的愉悦心情一消而散,楚随往旁边走了两步,眼睛看着别处,不想让陆明玉以为他多放不下她似的。可默默站了会儿,楚随又忍不住悄悄观察陆明玉。 有一段日子没见了,这丫头出落得似乎更美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打扮的关系。 陆明玉因为要面对楚行而忐忑紧张的心,在看到楚随那一刻也稳稳地定了下来。两兄弟谁都没看,下了车,陆明玉恭恭敬敬地朝两个皇子见礼,「臣女见过三殿下、四殿下。」 四皇子认得她,更记得父皇对陆家姐弟的宠爱远远超过自己,才九岁的男娃,情窦未开,陆明玉再美他也不会对她生出好感,反而倨傲地瞥了陆明玉一眼,「今日我与三哥在此练马,你过来做什么?」 陆明玉头还低着,闻言意外地挑挑眉,不太明白四皇子为何这么大的火气。 刚想解释一番,就听有人道:「四弟,这是阿暖,姑母的女儿。」 不是替人解围的语气,而是单纯的解释,声音清朗平和,听起来特别让人舒服,就像真把她当亲戚一样。陆明玉站直身体,笑着看向三皇子,三皇子刚给弟弟解释完,一回头对上陆明玉明艳的笑脸,三皇子莫名有点害羞,问陆明玉:「表妹来这边玩吗?」 陆明玉看向他身后的马场,点点头:「我也是来学骑马的。」 说完退回祖母身边,给刚刚下车的朱氏介绍两位皇子。朱氏进过宫,怎么行礼她都知道,只是才屈膝,三皇子就笑道:「免了免了,您是表妹的祖母,不用这么客气。」 少年郎憨厚谦和,朱氏越看越喜欢,道谢过后,笑眯眯地转向楚行:「世谨怎么也在这儿?」一眼都没往楚随那边看,犹记孙女跟她告状,说楚随骂孙女的爹爹也就是她的宝贝儿子是瞎子。 长辈问话,楚行恭敬地上前一步,垂眸回道:「皇上命我教导三殿下骑马。」 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老人旁边小姑娘胭脂红的裙摆上,绿油油的草地,惊心动魄的红,像她嘴唇的颜色。 朱氏大喜,把孙女拉到前面,笑道:「真是巧了,阿暖今天也要学骑马,都说世谨骑术好,那你有空也指点指点阿暖?」在朱氏看来,楚行是孙女的长辈是亲戚,教地肯定比那些马官好,如此她更放心。 楚行哪还敢教陆明玉骑马,正要婉拒,陆明玉抢先开了口,撒娇般抱怨长辈:「祖母您又糊涂了,表舅舅要教三殿下,哪有空管我,走吧,祖父肯定为我安排好了人,咱们先挑马去,别耽误三殿下的正事。」 言罢挽着祖母手臂绕过楚行,走开几步再停下,远远地朝三皇子点点头,「殿下先去挑马吧,我与祖母第一次来这边,待会儿再进去。」下定决心远离楚家兄弟。 三皇子挺喜欢这个漂亮表妹的,但他早就想骑马了,因此寒暄后,他兴奋地转向马场。两个皇子走在前面,楚行随后跟上,楚随难以察觉地再看陆明玉一眼,这才跟了上去。陆明玉呢,对楚行的倾慕与对楚随的反感打成平手,反而彻底淡然了,拉着祖母在附近随便逛逛,等三皇子一行人选好马离开了,她们才进去。 「四姑娘,陆大人昨日亲自为姑娘选了几匹良驹,都在这边,您再挑匹最合眼缘的吧。」身材魁梧的马官将陆明玉三人引到一处马厩,指着里面几匹骏马介绍道,「这些都是性格温驯的幼马,姑娘可放心驾驭。」 陆明玉兴奋地走到栅栏前,左右看看,发现祖父为她挑的马比旁边马厩里的要小上两圈,不过谁让她个子矮呢,或许明年这时候,就能挑匹大一点的马了。心思回到眼前的五匹马上,陆明玉来回看一遍,很快就相中了一匹纯黑色的骏马。陆明玉喜欢它的大眼睛,水润润的,看着特别亲切。 马官笑着夸陆明玉有眼光,都是虚话,那陆明玉听了也高兴。 出了马场,陆明玉专门选了背离三皇子等人的方向,自己慢慢学。 一开始是马官亲自教她如何与马匹培养感情,如何踩马镫、上马下马。陆明玉学什么都快,这些技巧一点就通,然后马官牵马带她逛了几圈,前几圈马官走路,让陆明玉习惯慢行,后来马官也上了马,牵着陆明玉慢跑了几圈。 「祖母,我会骑马了,你要不要也学学?」最后一圈结束,回来时,陆明玉自己策马,小跑着来到祖母身边。 v第二十六章[12.12] 朱氏自认一把年纪,不肯学这些新鲜的,让丫鬟把毡子铺到草地上,她坐好了,笑着叫陆明玉兄妹俩去跑马,她在这儿看就行了。 「祖母,那我先去跑两圈,就在附近,不会跑太远的。」陆明玉脆声道,眼睛亮亮的,刚学会骑马,虽然大腿两侧已经有点酸,但她还是十分兴奋,巴不得一直朝远处跑下去,跑遍整片草原。 「大哥,走吧!」豪情万丈,陆明玉回头,朝兄长笑。 陆嘉平好笑地提醒她,「慢点跑,别跑太快。」 「我知道!」陆明玉嫌他啰嗦,催马先行一步。 一口气跑出一里地远,陆明玉再次停马回望,高高地朝祖母挥手,得到回应,陆明玉继续前行。 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鸟鸣,陆明玉仰起头,看到一只黑鹰,双翅展开,在天上翱翔。 陆明玉这刚学会骑马,突然又羡慕雄鹰会飞了。 「看,有人要猎鹰了!」陆嘉平提醒她。 陆明玉放低视线,果然瞧见很远的地方有几骑停在那边,拉弓射箭,不知是哪家子弟。兄妹俩一起观望,几道利箭呼啸着朝那只黑鹰奔去,陆明玉看不清箭矢,却见黑鹰晃了下,随即直直地栽了下来,落地的地方距离兄妹俩应该不会远。 「阿暖在这边等着,大哥去认识认识他们。」陆嘉平好武,有心结交射箭之人。 陆明玉乖乖地点头,她也想看鹰,但她十三岁了,要避讳点。 目送兄长出发,陆明玉调转马头,骑在马上慢慢溜达,低头看草原上五颜六色的野花。发现一朵单瓣的鹅黄小花,陆明玉心里喜欢,然而就在她准备下马采摘时,草丛里忽然有什么高高跳了出来,拇指大小黑黑的一块儿,陆明玉只觉得黑影一闪,那东西就不见了! 陆明玉打了个寒颤,想先离开这里,却不知那只被他们打扰的黑壳虫子就落在了黑马左前腿上。马也知道害怕啊,刚刚就被吓了一跳,腿上忽然一痛,黑马猛地一甩蹄子,随即撒腿朝前狂奔! 陆明玉一个不稳,险些被掀下去! 「大哥!」马越跑越快,颠得她摇摇晃晃,陆明玉本能地趴下去紧紧抱住马脖子,脸吓得失了血色,惊恐绝望地喊兄长。骏马狂奔,疾风打在脸上,吹得陆明玉睁不开眼睛,她也不敢看下面一晃而过的草地,死死抱住马脖子,用尽力气求救。 「阿暖!」 堂兄的声音,祖母的声音,远远近近,陆明玉听到了,却吓得再无法回应。她疼,手指掌心疼,肚子被马鞍撞得疼,大腿更是磨得可能都出血了。马速不见放缓,陆明玉头昏眼花,身体渐渐不受控制,往右倾斜。 「四姑娘!」 「阿暖!」 又是两道声音,都非常熟悉,从另一侧传了过来。 离得近,获救希望大了些,陆明玉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奋力又趴回马背正中央,暂且稳定了,她艰难地回头。风从前面吹来,额前碎发乱舞,陆明玉努力睁着眼睛,最先看到楚行逼近的身影,楚行身后是楚随,兄弟俩隔了大概两匹马的距离。 视线回到楚行脸上,陆明玉不知为何就哭了。 身处险境,陆明玉忘了她对楚行那一点点怨,她只想他帮她停住马,救她下来。 「表舅舅,我快掉下去了……」陆明玉哭着喊,刚说完,身子被颠得又往右侧滑了一段距离。 楚行看见了,那马跑得太快,如果陆明玉掉下去,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他没有浪费时间说话,凤眼紧紧盯着陆明玉,竭力追赶。 「大哥,我喜欢阿暖,我能救她。」身后楚随同样关心陆明玉的安危,他气陆明玉不肯原谅他年少犯的错,但他真的喜欢陆明玉,看到陆明玉遇险,楚随几乎第一时间翻身上马来救援,奈何他马术不如兄长,落后了一步。 紧急关头,楚随说得很直白,意思很明确,他想做英雄救美那个人。 楚行听懂了,他看着前面红裙被风吹乱的姑娘,看着那抹红色,好像前世她嫁进楚家敬茶那日,穿的红装。她怨恨二弟,但两人确实有夫妻之缘,或许老天爷安排陆明玉遇险,就是为了成全二弟?英雄救美,也许这次二弟的恩情,能抵消他之前的荒唐? 脑子里想着这些,楚行速度同时慢了下来。 「多谢大哥!」楚随成功超过了他。 此时三人离得很近了,陆明玉人在前面,也听到了楚随的那句话,恍惚片刻才明白楚随的意思。楚随还是不肯放弃她吗?楚行…… 听不到楚行的声音,陆明玉僵硬回头,正好看到楚随从楚行一侧擦肩而过。 那一瞬,陆明玉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眼里只剩楚行模糊的身影。 明明领先的,为何会落后? 因为他是好兄长,因为他想成全他的堂弟,因为他心里从未有过她。 v第二十七章[12.12] 没有她,为何还要三番两次地救她,为何要送她小金马,为何要为她射箭赢烛台? 因为他是英雄,他是君子,他是连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甥女也要照顾的表舅舅。 楚行从未有错,错的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阿暖,把手给我!」 眼泪一串一串地掉,视线里多出一只白皙的大手,陆明玉抬起眼帘,看到对面马上的楚随。 「阿暖,把手给我!」楚随看到她哭了,看到了她空洞的目光,他突然很怕,只觉得如果抓不住她手,他这辈子便再也抓不到她了。这念头让他心慌,让他浑身发凉,楚随不信邪,以为她怕到忘了反应,瞥见她被颠得离开马镫的靴子,楚随再次逼近她,伸手要抓她的手。 陆明玉笑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猛地朝马背另一侧翻了过去! 一个她不要了,一个不要她,这对儿兄弟,她谁也不用他们救。 疾风如箭,她裙摆翻滚,裙摆扫过楚随伸出的手,楚随本能地抓,什么都没抓到,眼睁睁看着她落花般被风卷走,脑海里却是她扭头时闭上的眼睛,是她眼角滑落的清泪。「嘭」的一声,楚随终于回神,然而此时他的马已经冲出几丈之远! 「四姑娘!」楚行虽然把救人的机会让给了堂弟,但他一直跟在后面,眼看陆明玉落马,楚行当即勒马。良驹脖颈吃痛,嘶鸣一声前蹄高举,楚行没等马蹄落下便跳了下去,冲劲儿太大,他踉跄两步,险些跌倒。 几个箭步冲到陆明玉身前,楚行跪到地上,双手颤抖地将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姑娘转了过来。 陆明玉脸色雪白,左额一片刺目鲜血。 「四姑娘……」楚行一手托她后脑,一手捧住她脸,眼前闪现她落马的那一幕,楚行不知为何心慌心悸。脑海里一片空白,楚行一声一声地喊她,只想先唤醒她,只想确认她还活着,「四姑娘,四姑娘……」 陆明玉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 楚行欣喜若狂,见她醒了,他理智也迅速复位,刚要安慰陆明玉让她放心,却震惊地看见她哭了,泪水滑落,桃花眼泛着泪光,用一种他曾经想忘却一直忘不掉的熟悉眼神凄婉地望着他,「表舅舅,我,我喜欢你啊……」 楚行如遭雷击。 陆明玉冷,全身都冷,但她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看着头顶的冷漠男人,她满心满眼都是委屈,委屈地忘了疼,「表舅舅,以后,再遇到喜欢你的姑娘,你可以,不喜欢她,但,别再,别再把她让出去……」 声音越来越低,红唇无力合上。 楚行怔怔地抬起头,却只见一滴泪珠自她睫间滚落,那双曾经装满爱慕的眼睛…… 不知何时,也闭上了。 「大哥,阿暖怎么样了?」楚随下马匆匆赶了过来,收步不稳,扑通跪在了陆明玉旁边。但楚随就跟感觉不到疼似的,看也没看兄长,低头先检查陆明玉伤势。瞧见她额头的血污,那血还沿着她苍白的脸庞往下蔓延,楚随心就像被人狠狠攥住,疼得难以呼吸。 「阿暖……」楚随声音都颤了起来,伸手想帮陆明玉擦血。 一只与他同样白皙却大他一圈的手,毫无预兆地挡开了他。 楚随诧异地抬起头。 楚行脸色发白,低头看着陆明玉,身体一动不动,如同石雕,只有嘴唇翕动,冷冷地吩咐堂弟,「我照顾阿暖,你让陆家把马车赶过来,再派人去知会陆大人、太医。」她从马上跌下来,这种情况不宜剧烈晃动,因此楚行不能抱她上马,必须用马车送她回行宫。 楚随看看昏迷不醒的陆明玉,赞同兄长的计划,只有一样…… 「大哥去吧,我照顾阿暖。」楚随没有细想,调整双手位置,想把陆明玉抱到自己怀里。 楚行却再次挡开他手,眼也不抬地道:「二弟,你喜欢她,我让了你很多次,刚刚是最后一次,从今以后,她是我的,你趁早死心。」说完了,楚行终于把视线从陆明玉脸上移开,看向对面震惊的堂弟。他神色冷峻,目光坚定又仿佛带着一丝狠绝。 楚随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哥,你……」 兄长是什么意思?他也喜欢陆明玉?那兄长为什么没表现出任何蛛丝马迹,还屡次替他支招? 「救人要紧,去吧。」楚行知道堂弟心中有惑,但此时不是谈论那些的时候。 远处陆嘉平等人正快马加鞭赶过来,楚随与兄长对视片刻,再看看陆明玉,他抿抿唇,沉默地站起身,跨上骏马。坐稳了,楚随放眼四周,发现陆家的马车,他策马朝那边跑去,跑出一段距离,楚随回头,看到兄长跪在陆明玉身边,似乎是在检查陆明玉的腿伤。 楚随收回视线,面沉如水。 「国公爷,阿暖怎么样了?」陆嘉平与楚随擦肩而过,狼狈跳马,看着躺在那里摔得头破血流不知生死的堂妹,家里最小的妹妹,陆嘉平双腿发软,竟然不敢再前行一步。他害怕,这辈子第一次如此害怕,怕妹妹…… 「左手脱臼,我已经接上了,除了额头,其他地方应该没有大伤。」楚行最后捏了捏陆明玉右脚脚踝,声音冷静,解释过了,他从中衣上扯下一条绸带,沉着地替陆明玉包扎额头伤口。处理好了,楚行一手稳稳托起陆明玉后脑,让她靠着他胸膛,一手抱着她腿弯,站了起来。 「给我吧!」听说堂妹暂且没有性命之忧,陆嘉平如从鬼门关逛了一圈,浑身直冒冷汗,好在力气恢复了,陆嘉平大步跑过来,要把妹妹接到自己怀里。 楚行却往一侧闪了下,凤眼冷冷地看着他,如猛兽护食,「不必,我抱阿暖回去。」 v第二十八章[12.12] 陆嘉平愣住。 楚行没有停留,继续朝陆家马车的方向走,多走几步就能提前几步送她回行宫救治。 短暂的呆愣后,陆嘉平回神,重新追上楚行。男人侧脸冷厉,不近人情,明明可以理直气壮地索回妹妹,对上这样的楚行,陆嘉平莫名地丢了底气,犹豫片刻,他看看四周围过来的勋贵子弟,陆嘉平低声道:「国公爷,阿暖十三了,您……」 毕竟不是正经亲戚,就把阿暖还给我吧? 这句话陆嘉平没有说出来,但他相信楚行明白他的意思。 「回到行宫,我会向陆大人提亲,求娶阿暖。」楚行声音清冷,说话时,人却低下头,看着怀里昏迷的姑娘,看着她额头染红绸带的血,楚行最后四个字蓦地低下来,带了他不自觉的温柔,而他眼里,是浓雾般的悔恨。 她真的喜欢他,可恨他愚笨,竟然丝毫都没有看出来。她被贺礼陷害,她抱着他诉说她对他的情,他非但没信,反而不肯承认她亲了他,白白占了她的便宜。她喜欢他,他却一眼都不看,还在她随时可能落马的危急关头,因为前世的那些回忆,把她让给了堂弟。 她明明可以把手递给堂弟,却选择从另一侧落马,当时她肯定恨透了他吧?恨得宁可死,也不要原谅他再三维护的堂弟,也不要再与楚家沾半点关系。 「……以后,再遇到喜欢你的姑娘,你可以不喜欢她,但,别再把她让出去…… 她虚弱悲伤的声音犹在耳边,楚行抬起头,再仰首望天。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该有多疼?眼泪那么多,肯定被他伤透了吧? 楚行两辈子都没有如此后悔自责过,恨自己为何看不出她的心意。上辈子她对他敬而远之,这辈子每次见面她都甜甜地喊他表舅舅,她是姑娘,她脸皮薄,她可能也介怀前世的关系,所以她喜欢的不明显,但她亲手替他治好了眼睛,她在他出征前叮嘱他好好保重,她到铺子里为他挑了只木雕马驹,她还亲他了…… 原来看不透的东西,现在完完全全清清楚楚地摆在了他面前。 为什么会喜欢他? 因为堂弟深深地伤了她的心,她忘了堂弟,一回京,就被他英雄救美了?是啊,她不是真正的孩子,她有着大姑娘的心,他在水里抱了她,他把她当孩子看,主动提议替她射箭送她烛台,但她不知道啊,他一次次对她好,她怎么可能不多想? 都怪他,怪他招惹了她,又当着她的面,将她拱手让人。 怀里的姑娘娇娇小小,轻飘飘就是个孩子,但她比他更有勇气,她宁缺毋滥也不要原谅堂弟,她无力地靠在他怀里,泪眼婆娑地告诉他她喜欢他……看似娇柔其实心性坚定,他楚行何德何能,能得到她的芳心? 得到了,又亲手将她伤的千疮百孔。 楚行愧疚极了,他低头,下巴轻轻地蹭她脑顶。 阿暖,我知道错了,等你醒了,我就娶你,从今以后,我楚行不会再把你让给任何人。 「阿暖怎么了?」陆家车夫赶着马车一路疾驰而来,朱氏就坐在外头,瞧见楚行怀里可怜巴巴的孙女,朱氏疼得心都要碎了,眼泪哗啦啦地掉。 「老夫人放心,阿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楚行平静地安抚道,示意陆嘉平在旁帮忙,他稳稳抱着陆明玉跨上马车,进去了,吩咐车夫尽量平稳赶回行宫。 马车出发了,朱氏心里想的只有孙女的安危,楚行抱着陆明玉席地而坐,朱氏就跪在旁边,握着孙女的手小声抽噎,暂且没有发觉楚行此举有何不妥。不知走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熟悉的大喝,「停车!」 听到那声音,朱氏如同抓住了主心骨,抹抹眼泪,看向车帘。 「阿暖怎么了?」陆斩喘着气跨上马车,挑开车帘,看到里面抱着孙女的楚行,他身体一僵,紧跟着虎眸里暴发出一道凶光,甩下帘子挤进马车,沉着脸蹲在楚行旁边,「劳烦国公爷照顾阿暖了,车里狭窄,陆某赶着带阿暖回去救治,国公爷还是先下车吧,改日陆某必当亲自登门道谢。」 他知道是楚行救了孙女,虽然只救了一半。 「阿暖头上有伤,不宜频繁挪动,陆大人请先旁坐,到了行宫,再请大人抱阿暖下车。」楚行抬起头,直视陆斩道。 他面无表情,陆斩却脸色铁青,低声斥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国公爷归还阿暖,莫趁机占我孙女的便宜。」楚行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抱着他孙女不放? 「我心悦阿暖,早有求娶之心,今日阿暖因我救助不力落马,世谨愧疚自责,还请大人准我送她一程,回了京城,世谨再正式登门提亲。」楚行诚恳地道,扶着陆明玉后脑的手没有动,抱着她肩膀的那只下意识加大了力气。 「你以为你抱了阿暖一路,我就要把孙女嫁你?」陆斩冷笑道,虎眸吃人般瞪着楚行,「你也知道自己救助不力,连护我孙女的本事都没有,还有脸求娶?马上给我滚!」说完伸手要去抢孙女,瞥见孙女额头的伤,又硬生生顿住,再次用目光威胁楚行。 楚行很清楚,想提亲就得过陆斩这一关,但他实在无法于此时离开陆明玉,便迎着陆斩的怒视,声音坚定道:「世谨送阿暖到行宫,下车再把阿暖交给您照顾。」 陆斩大怒:「你……」 「行了!」朱氏突然抬起头,哭着推了丈夫一把,「阿暖惊马时你在哪儿?要不是世谨救助及时,还帮阿暖安好了胳膊,阿暖现在不定怎样了。都说了阿暖这会儿不能动,你还抢什么抢?阿暖若因为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再也不跟你过了!」 十五岁嫁给陆斩,三十来年过去了,朱氏对丈夫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怨言?平时夫妻和睦不会想起,现在丈夫碍她的眼了,朱氏压在心底的怨气便一股脑发泄了出来,一双依旧美丽的桃花眼凶巴巴地瞪着丈夫。 陆斩第一次看到妻子发火,当场愣住了。 男人老实了,朱氏擦擦眼睛,继续抱住孙女冷冰冰的小手,默默垂泪。 陆斩盯着妻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再次看向楚行。 v第二十九章[12.12] 楚行垂眸,眼里只有怀里昏迷的姑娘。 外甥女落马受伤,明惠帝处理完几件紧急政事,立即赶往陆斩的别院。 一进院子,前院几个下人纷纷跪迎,让明惠帝意外的是,楚行兄弟竟然站在走廊上,看到他,并肩疾步而来低头跪拜。路上明惠帝已经知晓是楚家兄弟救了外甥女,楚国公府与陆家沾亲带故,兄弟俩担心陆明玉出事留在这边等等消息也正常,明惠帝没有多想,径自去后院了。 两位太医已经替陆明玉重新包扎了一番伤口,坐在外间低声讨论病情。陆斩夫妻守在孙女旁边,一个剑眉深锁神色肃穆,一个哭得眼睛都肿了,坐在床前一眨不眨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孙女。听外面报皇上来了,陆斩眼帘终于动了下,弯腰拍拍妻子肩膀,示意妻子随他去接驾。 「阿暖伤势如何?」明惠帝摆摆手,免了夫妻二人的礼,盯着太医问。 两个太医低着脑袋,脸色有些凝重,彼此看看,其中一人道:「回皇上,四姑娘落马摔下来,身上有些皮外伤,这些都没有大碍,但四姑娘撞到了脑袋,脑疾复杂,臣等暂时不敢妄断,还得等四姑娘醒了,再仔细诊断,请皇上恕罪。」 明惠帝皱眉,「那她何时能醒?」 太医们头垂得更低了,「这,臣等无能。」说完跪了下去。 朱氏没忍住,哽咽出声。她害怕,怕孙女与贺礼一样摔成了傻子,更怕孙女再也醒不过来。 「夫人别担心,阿暖是朕的外甥女,她福大命大,没事的。」明惠帝低声劝道。 朱氏哭着点头。 「那朕去看看阿暖。」询问完伤势,明惠帝面色沉重地去了内室。 朱氏的床榻上,陆明玉静静地躺在锦被中,额头缠着一圈白纱,伤口依稀可见血色,小姑娘眼睛紧闭,面颊苍白,嘴唇也失去了平时娇艳的颜色。明惠帝自己没有女儿,对萧璇、陆明玉这两个晚辈向来疼爱有加,其中陆明玉比萧璇乖巧懂事,因此虽然陆明玉是外甥女,明惠帝却最宠她。 坐到床上,明惠帝拉起外甥女的小手放到自己的大手上,轻轻地拍了拍,一脸温柔地看着昏睡的小姑娘,「阿暖,皇舅舅来看你了,皇舅舅知道阿暖受了苦,阿暖别怕疼,等你醒了康复了,皇舅舅把玲珑送你。」 「皇上……」 陆斩受宠若惊。玲珑乃去年西域大宛专门进贡给明惠帝的三匹神驹之一,另外两匹分别是天风、夜辰,都极通灵性。夜辰被明惠帝赐给了楚行,天风明惠帝自己留下了,母马玲珑体型较小,通体雪白无一分杂色,明惠帝当着一众大臣的面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要把玲珑送给他的第一位公主。 明惠帝摇摇头,打断了陆斩的顾虑,继续柔声哄外甥女,「阿暖听见了吗?你想要玲珑,就早点醒过来,不然璇儿知道了,要来跟你抢了。」 陆明玉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熟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明惠帝最后看眼外甥女,与陆斩一同走了出去。 来者是马官,跪在堂屋门前道:「皇上,微臣查过了,那马左前腿被蝎子刺伤,故而发狂。」 「处置了。」明惠帝无奈地道,草场的蝎子,这是天灾,防不胜防。念头刚落,忽见一个模样与陆斩有几分相像的魁梧男子跪在院中,明惠帝很快反应过来,回头问陆斩,「这……」 陆斩冷冷剜了那边的长孙一眼,「他身为兄长,只顾看人猎鹰,不知照顾妹妹,致使妹妹受伤,且跪着吧,阿暖何时醒他何时再起来。」 这是陆斩教导孙子的方式,明惠帝没什么可说的,叮嘱陆斩有任何消息马上报给他,明惠帝带人先走了。陆斩一直将他送出别院,目送圣驾拐弯,他才折回院中,瞥见走廊里的楚家兄弟,陆斩没好气道:「你们走吧,谢礼我改日送上。」 不管怎么说,这两兄弟都尽力去救了,还第一时间替孙女接上了手臂,陆斩恼楚行霸占孙女不还他,但他还是很讲道理的,顺便让楚行明白,他认可这个人情,愿意送份大礼,但楚行别指望他会把孙女许配给他,二十五的大男人,年纪都够当孙女爹了。 别人或许会看重楚行国公爷加皇上身边红人的名号,陆斩可不认那个。不算女儿,小孙女是他最疼爱的孩子,才十三岁,陆斩根本都没有考虑过孙女的婚事,至少再过一年才会替孙女相看适龄的青年才俊。 而楚行…… 一来年纪大,二来面冷如铁一看就不像是会疼人的,怎么看都配不上自己乖巧懂事的孙女。 面对陆斩的冷淡,楚行朝堂弟道:「你先回去。」 楚随袖中握拳,凤眼复杂地看着他,「大哥,你真要娶阿暖?」 「是,你先回去,阿暖醒了,我再跟你解释。」楚行终于转过来,直视堂弟道。 楚随心里很乱,他想告诉自己兄长是中了邪,可兄长的眼神,兄长一路抱着陆明玉连陆斩都不许抢的霸道姿态,都否定了他的猜测。但兄长何时开始喜欢陆明玉的,明知他对陆明玉的心意,为何,还要跟他抢? 楚随想不明白,他只知道,兄长抢了他喜欢的女人,兄长已经向陆家表明了态度,他身为堂弟,无论心里多想与兄长争抢,为了楚家的名声,都不能冲动行事,以免让陆家看笑话,让外人指着楚国公府闲言碎语。 他垂眸,沉默地离去。 陆斩瞪着朝他走来的楚行,抢在楚行开口前道:「国公爷什么都不必说,我不同意。」 楚行无惊无怒,对着后院道:「陆大人,我想留在这边等消息,阿暖何时醒,我何时离开。」 想用这种看似诚恳实则蠢笨的办法打动他? 陆斩冷笑,「随你。」 v第三十章[12.12] 言罢丢下楚行,陆斩大步往后院走,转弯时,陆斩暗暗回看了一眼,望着远处楚行青松一样的身影,陆斩心头忽然浮上困惑。楚行怎么突然要提亲了?就因为抱了孙女?可别说两家是亲戚,礼法上完全可以糊弄过去,便是没有关系,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女方看上恩人的身份或是宁可牺牲女儿也要维持家族的狗屁清白,才主动提议以身相许,要么就是男方看上女子美貌趁机提亲。楚行,以陆斩对他的了解,不像是好色之徒啊,难道他真的那么君子,碰了孙女就要负责? 但陆家的姑娘,才不会为了这种理由就嫁过去。 抛开楚行,陆斩继续与妻子一起守着孙女。 夜幕降临,陆斩掰着孙女下巴,朱氏一勺一勺慢慢地喂孙女吃流食,喂的时候一直忍着,喂完了,朱氏再也忍不住,靠到丈夫怀里哭了起来,「阿暖醒不过来怎么办?」只是一个念头,就疼得她钻心钻肺的。 陆斩抱住妻子,只轻轻拍着妻子肩膀,眼睛疼惜地看着孙女,无比自责。 他怪长孙,但他何尝不怪自己,如果他抽出时间陪陪孙女,就不会害孙女落单了。 「老爷,院门要落锁了,楚国公他……」 外间传来管事为难的回禀,朱氏闻言,吃惊地挣脱丈夫怀抱,诧异道:「世谨还在前院?」 「我让他先回去,他非要在这边等。」陆斩不无嘲讽地道。 朱氏不知孙女与楚家兄弟之间的恩怨,在她眼里,楚行是孙女的恩人,也是她的恩人,对待恩人,怎么能像丈夫这样寡淡?因此朱氏洗把脸,不顾陆斩反对,带着丫鬟跨出了房间。院子里陆嘉平还在跪着,但他跪得心甘情愿,听到屋里的动静,陆嘉平提前挪到花坛旁,不想让祖母看见。 朱氏心事重重,未曾发现被丈夫责罚长跪的孙子,转到前院,却瞧见了负手立在走廊中的楚行。 「世谨在这儿站了多久了?」朱氏满面惭愧地问,「我,我一直在照顾阿暖,没人告诉我……」 「老夫人不必自责,阿暖落马全因我没能及时救她,我心中有愧,等不到她平安的消息,世谨寝食难安,在这里等,良心才能稍稍好受些。」楚行低头道,声音低沉,语气十分地诚恳,「老夫人回去吧,您安心照顾阿暖,不必管我。」 「傻孩子,阿暖落马与你有什么关系,快回去吧。」朱氏拽住楚行手臂,试着推他,「这边夜里风大,你仔细着凉。」 「老夫人,我真的没事。」楚行纹丝不动,大手攥住朱氏手臂,巧妙而恭敬地将人推开了。 男人固执,朱氏真的不懂了,还想再问,楚行忽然抬起头,两人对视片刻,楚行一撩衣摆,稳稳朝朱氏跪了下去。朱氏大惊,连忙弯腰扶他,楚行挡开她手,直视长辈眼睛道:「老夫人,去年年底阿暖回京,在永定县玩冰落水,我碰巧路过,下水救了她。当时阿暖已经亭亭玉立,世谨情不自禁,为她动心,因年长她太多,笃定我与她无缘,故不曾对任何人提及。白日阿暖出事,我心急如焚,却因马术不精未能及时相救……老夫人,您让我在这里守着她吧,不然我会更内疚。」 朱氏震惊地看着眼前即便说着情话也面容清冷的男人,久久都没能回神。 原来马车里楚行说要提亲,不是因为当着众人的面抱了孙女,而是他真的喜欢孙女? 是啊,孙女那么美那么乖那么可爱,楚行怎么会不喜欢? 朱氏再次打量楚行,这人是国公爷,好像还是一个大官,有身份有本事,生的俊美脱俗,比丈夫年轻时还要惹眼,比儿子,只差那么一点点,而且就她知道的,楚行先后救过孙女两次了,若孙女嫁给他…… 不过孙女还昏迷着,孙女的婚事也得儿子儿媳妇做主,朱氏暂且甩开这些念头,叹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要不你先去客房里休息,阿暖一醒我马上派人知会你,怎么都不能在外面站一晚上啊。」 楚行先站了起来,却依然不肯走,朱氏正要再劝,后院忽然传来丫鬟欣喜若狂的声音,「夫人,夫人,四姑娘醒了!」 朱氏晃了下,等她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眼泪再次滚落,人却笑了,快步去看孙女。 楚行不由自主跟着走了两步,然后才慢慢顿住,凤眼望着后院,眸光明亮似星。 「阿暖,阿暖,你可吓坏祖母了。」 太医们轮番问诊,确认孙女暂且没有危险,朱氏喜极而泣,握着孙女的手哭,「阿暖,以后不许再这样了,祖母的魂儿都快被你吓没了,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再不醒祖母也要跟你一块儿昏过去了……」 听着祖母呜呜的哭声,陆明玉眼睛也酸了,想扭头看看祖母,才动,左额伤口突然针扎似的疼。朱氏低着头没看见,陆斩慌了,迅速定住孙女脑袋,虎眸不悦地瞪妻子,「别哭了,太医再三嘱咐阿暖不能伤神不能动头,你在那边哭,阿暖能不担心你?」 朱氏打个激灵,却不是被丈夫训的,而是这才想起孙女的身体,登时擦擦眼睛坐正了,红着眼圈朝孙女笑,「祖母糊涂了,阿暖都好了,我还说那些做什么。阿暖饿不饿,祖母让厨房端汤来,都给你温着呢。」 陆明玉笑着眨眨眼睛,「饿了。」 朱氏高兴地去忙活了。 陆明玉看向祖父,「祖父,您没给我娘他们送信吧?」 「不送怎么行?」陆斩一改平时的威严,目光说不出地温柔,粗糙的指腹轻轻拨开孙女耳旁一缕碎发,笑道:「你娘走不开,你爹,明天阿暖睡醒,他差不多也到了。阿暖别担心,我马上派人再给京城送封信,不让你娘着急。」 父母安好,陆明玉回想她在马上的惊险,眼泪夺眶而出,「祖父,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跳马是因为冲动,可真的摔了出去,在身体落地的那一瞬间,陆明玉脑海里只有后悔,后悔自己把楚家兄弟看得太重,后悔为何没接受楚随的帮忙,那样她至少可以活下来,还能见到父母亲人。 小姑娘哭声破碎,哭得那么突然,陆斩毫无防备,差点也疼得失态。 「没事了没事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阿暖是享大福的命,对了阿暖,皇上说了,等你醒了,他把玲珑送你,玲珑极通灵性,只要你在她马背上,就是一百只蝎子飞出来蜇它它也不会害怕乱跑……」 陆明玉这才知那马为何发狂,再看祖父哄孩子的模样,她破涕而笑,意外牵动伤口,疼得吸气。 v第三十一章[12.19] 陆斩慌得不行,再不敢逗孙女。 朱氏端了补汤过来,夫妻俩一个扶孙女一个喂,瞧着倒像一家三口。 陆明玉额头受伤失血过多,吃饱了舒服劲儿上来,很快就睡了过去。朱氏要留在这边守着,陆斩也舍不得走,担心孙女半夜出事,就在外间榻上歇了。 前院,楚行依然没走,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凉山地势高,白天风吹凉爽,最适合避暑,但到了夜里,灌入走廊的风就冷了下来。风是冷的,楚行心却是暖的,因为她醒了,因为他还有机会对她好,还有机会弥补他之前的糊涂。 天边一轮弯月,楚行微微仰头,月光皎洁,再过几天,就要圆了。 心是暖的,月光落入眼里也温柔,楚行垂下眼帘,捏捏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臂,心头忽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感觉。前世他没有娶妻,也没有喜欢的人,重活一次,他提前遇到了陆明玉,认识了一个比记忆里的弟妹更灵动的姑娘,他动过心,他又理智地将那瞬心动压了下去,如今得知她宁死也不肯与堂弟再续前缘,知道她喜欢的人变成了他,他便不必再有任何顾虑。 也就是,他楚行这辈子,会有一个妻子。 楚行不自觉地笑,却又茫然无措。 夫妻,该怎样相处? 楚行试着想象陆明玉坐在他的房间,与他一同吃饭、看书、入睡…… 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象不出来,幻想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人,怎么都无法将陆明玉加进来。 或许成亲了,顺其自然便可? 惊闻女儿落马,陆嵘匆匆回家安抚妻子,交待好后,马上赶往凉山,夜里看不清路,他就走慢点,披星戴月,终于于清晨时分来到了父亲在行宫的别院前。 「三爷别急,四姑娘昨晚醒了,现在还睡着。」管事见他气喘吁吁的,赶紧先说好消息。 女儿醒了,陆嵘高悬的心落回一半,人继续风似的往里面走,一抬头,却见影壁前立着一人。 「三爷。」楚行彻夜未眠,被冷风吹了一晚上,形容却不见憔悴,面如冷玉,气度卓然。 「世谨怎么在这儿?」陆嵘不得不停下,疑惑地看着他。 离得近了,楚行见他满眼血丝,知道陆嵘担心女儿,他侧身给陆嵘让路,「三爷先去看阿暖吧,三爷得空了,再派人叫我一声。」 陆嵘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但这会儿他实在没有心思与他客气,命管事请楚行去堂屋奉茶招待,他先跑去看女儿。 陆明玉还没醒,一晚好眠,脸蛋终于恢复了些血色,但瞧着仍旧可怜巴巴的。 陆嵘小心翼翼走到床前,瞧见女儿额头的白纱苍白的小脸,差点没忍住。 「娘,你们再去睡会儿,我看看阿暖。」平复片刻,陆嵘低声对旁边的父母道,声音有点哑。 陆斩夫妻识趣地走了。 陆嵘屈膝蹲在床前,目不转睛地看女儿,想象女儿昨日遇到的惊险,他后怕得浑身发冷。 一肚子话想跟女儿说,陆明玉却睡得太沉,不知何时才能醒。 「先去吃点东西吧。」朱氏心疼儿子,进来叫儿子去吃饭。 陆嵘舍不得走,奈何连夜赶来饥肠辘辘,再不吃恐怕连与女儿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先随母亲出去,往外走时,陆嵘想起一事,低声问道:「娘,世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朱氏叹息:「他担心阿暖,昨晚在前院守了一夜……」 床帐里,陆明玉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楚行为她守了一夜。 饭桌上,朱氏先重述了昨晚楚行对她说的那番话,再困惑地问儿子,「阿暖掉冰河里面着?」 陆嵘点点头,将当时情况简单解释了一遍,「怕娘与父亲担心,我们就瞒下来了。」 朱氏有些出神,喃喃自语似的道:「这么看来,阿暖与世谨还挺有缘分,那年阿暖随你们去上香还愿,被和尚劫走是世谨救回来的,去年阿暖落水又得他所救,这次阿暖出事世谨也帮了大忙……」话外之音,她挺满意楚行。 「不行,年纪太大了,不配阿暖。」陆斩放下筷子,沉着脸道。 朱氏转念一想,楚行比孙女大一轮呢,确实是个问题。 得到妻子认可,陆斩看向儿子,却见儿子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陆斩皱皱眉,开口问道:「老三觉得合适?」话里隐隐带着一丝不赞同的味道,虽说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但他也是儿子的老子,老子管儿子,天经地义。 陆嵘看看父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很欣赏楚行,确实有过让楚行当女婿的念头,但陆嵘只是随便想想,没想到楚行竟然真的对自己的女儿动了心。单论楚行这个人,陆嵘觉得吧,以楚行的人品本事身份,年纪大些算不上什么问题,但正经地考虑此事,陆嵘必须考虑周全。 v第三十二章[12.19] 女儿嫁给楚行,楚随会不会找女儿的麻烦? 楚行前世战死沙场,这辈子胳膊保住了,再去战场,活下来的可能有多大? 最重要的,女儿愿意吗? 「父亲,阿暖现在伤势严重,我无心考虑她的婚事,阿暖也不小了,等她彻底康复,我先问问她的意思,如果阿暖不愿意嫁,那咱们也不用多费心了。」思忖片刻,陆嵘正色道。 「嗯,先让阿暖安心养伤。」陆斩低声嘱咐妻子,「你别说漏嘴。」 朱氏嗔了他一眼。她像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孙女才是最重要的,孙女养好了,再挑孙女婿。 一家三口商量好了,陆嵘进屋看看女儿,见女儿还在睡觉,他抽空去前院见楚行。 听完陆嵘一番话,也就是还要再过一阵才能得到提亲答复,楚行不免有些失望,但陆明玉养伤要紧,楚行再急于知道答案也只能忍着,颔首道:「三爷安心照顾阿暖吧,等她恢复精神了,我再过来探望。」 他有话要当面对她说。 陆嵘送他出门。 后院,陆明玉闭着眼睛躺着,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平静下来。 当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睁开眼睛看到楚行,她忍不住把心里的委屈难过都说了出来,想让楚行知道她的喜欢,知道她的苦。楚行那么君子的一个人,猜到她是被他谦让堂弟的举动伤透了心,致使冲动落马,他肯定很自责吧,所以一整晚都守着她。 陆明玉敬重楚行的高风亮节君子品行,由敬佩生倾慕,但当她亲眼目睹楚行把「英雄救美」的功劳让给他的堂弟,把她当成一份礼物让给他手足情深的堂弟,陆明玉当时心碎了,现在回想,她只觉得好笑。 原来君子,也有伤人的时候。 对楚随而言,楚行是个照顾弟弟的好兄长,是乐于成人之美的君子。但对她来说,楚行把堂弟的私情放在她的安危前面,就说明她在他心里没有兄弟之情重要。陆明玉不恨楚行,因为楚行不喜欢她,一个是亲戚家的小姑娘,一个是堂弟,他选择堂弟合情合理。可陆明玉喜欢他啊,她没有理由恨,但她再也无法喜欢这样的男人了。 她想嫁一个不是那么君子的人,一个在大是大非上君子、私底下把妻子摆在首位的「糊涂人」。 轻轻地舒了口气,陆明玉睁开眼睛,朝刚刚走过来的父亲笑,「爹爹,你来了。」 「是不是特别疼?」陆嵘慢慢坐到床上,心疼地看着女儿。 陆明玉不想再提昨天的事,她摸摸肚子,小声撒娇:「不疼,就是饿了。」 陆嵘失笑,吩咐丫鬟端饭过来。 吃饱了,陆明玉还是嗜睡,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来,身边只剩下了父亲。 父女俩低声聊了会儿京城的家里,陆明玉想起早上父亲与祖母的谈话,因为不想再惦记楚行,陆明玉索性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爹爹,我迷迷糊糊地好像听祖母说,楚行昨晚一直在这边等消息?」 陆嵘点点头,见女儿眉头皱着,陆嵘低声劝道:「阿暖先养伤,其他的先别想。」 「我想知道,不然我忍不住想。」陆明玉扯扯父亲的袖子,「爹爹,他有说什么吗?」 楚行等她那么久,肯定会给父亲一个合适的理由。 陆嵘听出点深意,看看女儿,他想了想,轻声说了实话,「他说早在永定县的时候就对你动了心,想娶你为妻。我还没回他,想等你好了问问你的意思。」 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陆明玉嘴角翘了起来。 楚行怎么可能喜欢她?喜欢了,会把她让给堂弟?即便喜欢,这喜欢也比不上手足之情。之所以提亲,是因为知晓她的心意后,楚行把她落马受伤的过错算在他头上了吧?那样的君子,不忍心看一个女子为他心碎神伤,为了弥补她,为了回报她深深的情意,所以他来提亲。 「爹爹,我不喜欢楚行,不想嫁他,你去跟他说清楚,就说我不怪他救助不力,请他切莫为此自责。如果他来探病,父亲尽可直言,就说我不想再见到他。」曾经为能远远见他一面而欢喜不已,此时此刻,陆明玉心静如水,当断则断,她能忘了对她千依百顺的楚随,更能放下对她毫无感情的楚行。 「阿暖?」陆嵘察觉到了不对,不嫁就不嫁,为何连见都不想见?这么狠的话,陆嵘只听女儿对楚随说过,难道楚行得罪女儿了? 陆明玉往上拉拉被子,闭上眼睛闷声道:「我不想说,爹爹别问了,爹爹帮我传话给他,等我好了,我给爹爹绣条腰带报答。」 「胡说八道。」陆嵘被女儿逗笑了,看出女儿有不愿告诉他的心事,陆嵘没再勉强,想着回去让妻子跟女儿谈谈,女儿跟娘更亲,有些秘密,可能更愿意跟母亲说。 既然女儿有求于他,陆嵘明早又得赶回京城,当天傍晚,估计楚行应该回来了,陆嵘去了楚行的别院。却没想到还是来早了,楚行未归,陆嵘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喝茶等,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三爷找我?」 陆嵘转身,对面楚行一身墨色神枢营指挥使官服,挺拔如松。 男人好气度,陆嵘稍微有一点惋惜,随楚行走进堂屋,陆嵘摆摆手,谢绝了楚行请他落座的好意,直言道:「世谨,刚刚我与阿暖说了你的意思,阿暖,阿暖说她一直都把你当长辈看……所以,世谨还是忘了她,另觅良缘吧,其实阿暖还小,不懂这些,我跟她娘也想多留她几年。」 一直都把他当长辈看? v第三十三章[12.19] 听到这里,楚行有那么一瞬整个人都空了,看不到陆嵘,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亲口说喜欢他,怎会把他当长辈? 一定是被他伤了,伤透了心,不想原谅他。 「三爷,我想见阿暖一面。」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楚行退后两步,弯腰朝陆嵘行了一个大礼,「三爷,我与阿暖有些误会,我,我想当面跟她赔罪,请三爷给我一次机会,如果事后阿暖依然不肯原谅我,我……」 说到这里,楚行忽然说不下去了,呆呆地看着陆嵘的衣摆。 昨晚他守了她一夜,他想了很多,想的全是提亲,她答应了,然后两人定亲,大婚,他娶她回家。他会竭尽所能对她好,再不让她因他伤心落泪,他试着想象两人住在一起的日常起居,试着想象与她同桌而食,唯独没有想过,她会拒绝。 他以为她那么喜欢他,在得知他提亲后,肯定会开心起来,却没想到,她伤的太深,伤到不要再喜欢他了。 就像她对堂弟…… 想到陆明玉对堂弟的决绝,楚行胸口突然堵塞,呼吸都变得困难。 如果她真的不肯原谅他,他能怎么做? 楚行想不到,他第一次牵挂一个姑娘,第一次想娶一个姑娘,可他才明白自己的心,还没来得及对她好,她突然告诉他,她不嫁他了,她不需要他的好…… 向来沉稳冷静的男人,在战场上金戈铁马的威武将军,竟在他面前露出这般茫然无措之状,陆嵘莫名不忍多看。他不知道楚行与女儿之间发生了什么,但陆嵘是个父亲,他相信女儿不会无理取闹,因此陆嵘抬起手,安抚般拍了拍楚行肩膀,「世谨,婚姻之事讲究缘分,阿暖太小,还不懂事,本就不适合你,你……」 「三爷,我只求你让我见阿暖一面。」楚行抬起头,面容重新冷静下来,凤眼坚定地看着他。 陆嵘面露为难。 楚行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陆嵘到底还是欣赏楚行,犹豫片刻,道:「那你随我来,但我只能帮你劝劝阿暖,如果她执意不见,我也没办法。」 楚行什么都没说。 两人回了陆家这边,楚行在前院等着,陆嵘去见女儿。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后,陆嵘折了回来,距离楚行二十步时停下,叹道:「世谨请回吧。」 楚行闻言,只觉心头一凉,那晚所有温暖幻想,皆如黄粱一梦,转瞬成空。 「姑娘,夫人又来信了。」 采桑神采飞扬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家书,身后小丫鬟抱着一个两尺见方的箱笼。 陆明玉坐在贵妃榻上与甘露下棋呢。休养了一个多月,她现在已经行动自如,只是左额留了一块儿拇指盖大小的疤痕。这是当日落马磕得最重的地方,太医说如果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用再好的祛疤膏都不可能根除,但陆明玉尚且十三,还在长个子,只要每日坚持上药,年底应该能恢复如初。 如今伤口刚脱痂不久,颜色深,圆圆的一块儿特别明显,额前碎发都遮不住,陆明玉也不想放厚留海儿,就每日缠着纱布,反正她足不出户,不用担心见人的问题,而行宫这边能过来探望她的,都是亲朋好友,无需介意。 「等会儿再下。」母亲来信了,陆明玉笑着接过信,靠到迎枕上看。 自她生病,父母几乎三日一封信,一开始母亲说的全是心疼她的话,温柔的叮嘱仿佛扑面而来,然而随着陆明玉身体一日日恢复,母亲终于露出了严母的真面目,再三告诫她必须在屋里养伤,不许再东奔西跑。 猜到母亲还是那番唠叨,陆明玉把母亲的信放在最下面,先看父亲、弟弟们的。父亲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恒哥儿先问姐姐身体是否安康,然后说他想姐姐了,希望姐姐快点回家。年哥儿也会写字了,字迹笨拙可爱,说他做梦梦见了姐姐,求姐姐去求祖父,派人接他来凉山。 想象着两个弟弟站在她面前撒娇的模样,陆明玉嘴角的笑容就没有断过,最后捡起母亲的信。前面照旧是询问她身体,跟着唠叨一番,陆明玉嫌母亲啰嗦,但也看得津津有味,后面见母亲说给她做了两身衣服,陆明玉眼睛一亮,马上让甘露打开箱笼,她也迅速穿上软底绣鞋,急着去看新衣服。 「姑娘,这是男装啊!」 甘露最先展开一套玉白色的圆领长袍,惊讶地道。 采桑抖开第二套天青色绣云纹的,同样一脸震惊。 陆明玉目光却落到了箱笼边上的一个长条小匣子上,弯腰捡起来,里面竟然是几条颜色各异的抹额,大红色的中间便是一颗红宝石配饰,淡紫色的就变成紫水晶配饰,还有粉碧玺、蓝宝石,一条又一条,排在一个匣子里,珠光浮动。 「好精致的抹额啊。」甘露、采桑都围了过来,惊艳地看着这些抹额,甘露放下手里的长袍,拿出一条抹额对着陆明玉额头比划了下,发现正好能挡住陆明玉的伤疤。甘露不由笑了,「姑娘,夫人对你真好,再过几天咱们就要返京了,夫人肯定是希望姑娘再去外面尽情逛一逛,知道您在屋里待闷了。」 陆明玉何尝不懂母亲的苦心? 她捡起刚刚还没看完的信,在最后一行发现几个小字,叮嘱她小心点。 心里暖融融的,陆明玉没有急着试衣服,而是命甘露准备纸笔,她要先给母亲回信。 v第三十四章[12.19] 写完回信,陆明玉兴高采烈地试衣服,琢磨着等祖父回来,问问祖父有没有时间陪她去骑马。陆明玉还是喜欢骑马,但经历过一场坐骑发狂,陆明玉有点怕了,高大威武的祖父在身旁,她会安心很多。 未料临近晌午,明惠帝与祖父一起回来了。 「皇舅舅,您也来啦,快坐快坐。」陆明玉殷勤地请明惠帝落座,再亲手端上茶水,桃花眼期待又有点羞涩地看着一身明黄龙袍的伟岸男人。她可还记得明惠帝要把神驹玲珑送她的事呢,陆明玉见过那匹马,毛色雪白,宛如从雪山上跑下来的,带着一身仙气。 明惠帝神色愉悦,喝过茶水,他仔细端详外甥女额头,「阿暖额头还疼吗?」 「早不疼了,就是留了疤。」陆明玉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额头的纱布。 明惠帝安抚道:「留疤不怕,阿暖这边的清玉霜用完了,随时跟皇舅舅要,一定让阿暖额头一点疤痕都不留。」清玉霜是太医院用寒山雪莲王配置出来的养颜霜,用之能冰肌玉骨,亦有祛疤奇效,因雪莲王难得,每年只能制得三盒,放在冰库里保存。明惠帝前几天一口气赏了陆明玉三盒,这是后宫妃子都没有享受过的殊荣。 「皇舅舅对我真好,阿暖都想故意弄点伤了,然后一点一点把皇舅舅的清玉霜都骗来。」陆明玉走到明惠帝身后,讨好地替明惠帝捶肩膀。 明惠帝回头笑,「阿暖这么喜欢清玉霜,那朕用三年的清玉霜跟你换玲珑马,阿暖愿意吗?」 陆明玉小手一顿,跟着哼了哼,「当然愿意啊,反正玲珑马还在皇舅舅那,又不是我的……」 小姑娘噘着嘴,说话酸溜溜的能吵一盘菜了,明惠帝微怔,随即大笑。 他年幼登基,登基后忙着平定各种内乱外乱与权臣们勾心斗角,终于能轻松点了,也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对待后宫妃嫔,明惠帝晚上过去早起上朝,很少同那些女人谈心,反倒与唯一的堂妹萧氏能聊聊家常。萧氏嫁人后,明惠帝既没了妹妹又没有女儿,直到侄女、外甥女出生,明惠帝才再次感受到了与小姑娘相处的乐趣。 骨子里,明惠帝对身边所有人都亲近不起来,除了一直跟着他的心腹,他觉得所有人都希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因此那些妃子的温柔撒娇或细心照顾,在他眼里都别有意义,只有有血亲的女子,明惠帝才能略微放下心防。 堂妹出嫁后,明惠帝不再方便与堂妹叙旧,恰好侄女、外甥女相继出生,两三岁的女娃娃更不会有心计,明惠帝一边宠着两个孩子,一边看着她们慢慢长大,这份亲近,是连几个皇子都感受不到的。明惠帝要从皇子里面挑选太子,他是父亲更是父皇,只有萧璇、陆明玉,明惠帝只需宠爱,不必因为沉重的期待而考验。 是以陆明玉在他面前越是放得开,明惠帝就越高兴。 「原来阿暖这么惦记朕的玲珑马。」怕外甥女认为他小气,明惠帝赶紧解释道:「先前阿暖养伤,所以皇舅舅没急着把马送过来,这样吧,朕下午带阿暖去看马,咱们一起跑两圈,有朕在,阿暖尽管放心骑马。」 陆明玉大喜,雀跃地「嗯」了一声。 晌午明惠帝回他的寝宫用饭,陆明玉歇完晌,换上母亲新送来的男装,昂首挺胸地去见祖父。陆斩坐在堂屋,因为下午孙女又要骑马了,陆斩不禁又想起孙女落马之事,把长孙陆嘉平叫到跟前,再次告诫了一番。 外面传来脚步声,陆斩随意看过去,期待是的如花似玉的小孙女,没想到竟然转过来一个唇红齿白、顾盼生辉的少年郎,虽然个子矮,但「少年郎」仪表出众,手里摇着一把折扇,完全配得上「玉树临风」四字。 「祖父,我这样穿是不是比大哥还气派?」陆明玉站到兄长旁边,亲昵地调侃道。堂兄为她落马自责不已,陆明玉知道那不是堂兄的错,得知堂兄受她连累跪了半晌,陆明玉愧疚极了,早就带着礼物去赔罪了,兄妹之情没受任何影响。 「阿暖……怎么打扮都好看。」陆嘉平惊艳地看着堂妹,又喜欢又自豪。 陆斩瞧着眼前比穿女装还引人夺目的孙女,眉头却皱了皱。孙女这么漂亮,被外面那群狼盯上怎么办?在陆斩看来,那些人能看到孙女就是占了孙女的便宜,有心嘱咐孙女去换身衣裳,对上孙女装满期待得意的大眼睛,陆斩转念又打消了念头。 孙女高兴才是最重要的,有他护在身边,那些狼看也白看。 「走吧,别让皇上等咱们。」爷孙们聚齐了,陆斩站了起来,身形高大,如山岳巍峨。 明惠帝的寝宫外。 楚行身穿神枢营指挥使官服,与楚随并肩站在三皇子身后,下午要陪明惠帝出游。 身后神驹夜辰忽然原地踏步,楚行回头,就见夜辰脑袋歪向东侧那条阔路,可路上除了林立的侍卫,并无异常。因为夜辰动了下就安静了下来,楚行没有多想,凤眼目视前方,神色冷峻如常。 「大哥,陆家还没给你消息?」楚随脑袋往他这边偏偏,低声问。 那日楚行从陆家别院回来,直接去找楚随解释了,称他早就对陆明玉动了情,因为知道楚随也喜欢陆明玉,他身为兄长理该谦让,这才没有任何表示。如今陆明玉宁死也不愿原谅他,楚行让过一次,不想再让,请楚随放手,别再纠缠陆明玉。 楚随不甘心。 但兄长说的都是实话,那几天楚随梦里都是陆明玉落马前看他的眼神,决绝,不带任何留恋。楚随愤恨,恨陆明玉绝情至此,不肯原谅他年少的一次冲动,他也不想放弃,不想放弃他第一次喜欢的姑娘。连续几夜辗转反侧,楚随才渐渐冷静下来。 陆明玉宁死都不原谅他,不想嫁他,也就是说,他再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她了。 兄长一直都对他照顾有加,明明自己也喜欢陆明玉,却替他出谋划策,几次相让,那他身为堂弟,既然知道与陆明玉无缘,为何不能成全兄长?如果陆明玉喜欢他,他继续争取是应该的,但明知不可取还要与兄长争抢,那是蠢人,只会冷了兄长的心,只会让人看楚家的笑话。 楚随还是喜欢陆明玉,但他不想为了一个不喜欢他的女人,与兄长闹僵。 想明白了,楚随去找兄长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第二日继续做兄弟。 那么不论是堂弟关心兄长,还是出于对「情敌」提亲结果的好奇,楚随都想知道进展。 堂弟站在他左边,他一开口,楚行右边眼睫难以察觉地动了动。 v第三十五章[12.19] 「回京之后,我请祖母正式提亲。」 沉默片刻,楚行面无表情地道。 楚随眼神一黯,心情复杂。正式提亲,这么说,陆家答应了? 他是死心了,但听到这个消息,楚随真的做不到为兄长高兴。 前面传来马蹄声,楚随心不在焉地看了过去,就见侍卫们牵着两匹骏马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前面那匹膘肥体健,比兄长的夜辰还要壮硕,一身暗金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宛如一匹纯金打造的金马。后面那匹通体雪白,体型比金马小了两圈,但白马一身仙气,犹如中秋夜空中的皎皎明月。 正是明惠帝的两匹神驹:天风、玲珑。 楚随呆呆地盯着越来越近的两匹神驹,忽然想起什么,他诧异地看向兄长,皇上把玲珑赏给陆明玉的消息早就传开了,莫非今日陆明玉也要过来? 楚行视线早就从玲珑马上收了回来,黑眸古井无波地看着明惠帝寝宫前的威严雕刻,仿佛并不知道玲珑马现身的意义。兄长石头一样不解风情,楚随既不甘陆明玉那样千娇百媚的姑娘最终会落到兄长手里,又忍不住提醒他,「大哥,她多半会来。」 楚行垂眸看他,「谁?」 楚随胸闷地差点吐血,憋屈地攥紧拳头,恨恨看向另一侧。陆家父子答应兄长,肯定是看中了兄长的本事与前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明玉肯定也是因为听从父命才答应的,反正他不信陆明玉会喜欢兄长!如果不是他犯过糊涂,兄长一丝丝的机会都没有! 越想越气,楚随胸口憋了一肚子火,偏偏最气的却是自己,谁让他犯错! 「陆大人来了。」 远处传来窃窃私语,楚随立即望向来路。 陆斩果然来了,两侧一边跟着一个孙子…… 念头未落,楚随视线就定在了陆斩右侧的「少年郎」身上,她穿了一条玉白色的圆领长袍,衣摆上绣着一簇绿瓣兰花,素雅灵动,碧绿的玉佩自那不盈一握的腰间落下,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无声却似有声。 玉白长袍,配美玉一样的人物,楚随情不自禁往上看。她今日梳的是男子发髻,一头青丝用白玉簪子固定,露出玉般莹润俊雅的脸庞。一条镶红宝石的抹额围在她额间,大红的颜色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比楚随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倜傥风流。 在场的所有男人都在看着她,她却从容不迫,如视他们为无物,只笑着与祖父说着什么。 楚随看痴了,陆明玉,陆明玉,也只有她,才配得上「明玉」二字。 「祖父,我想去看看皇舅舅准备地怎么样了。」来到宫门外,陆明玉扫眼被侍卫牵着的玲珑,眉眼不掩欢喜。 「去吧,别乱跑。」陆斩看眼孙女头上为了遮掩伤疤的抹额,不忍拒绝孙女任何要求。 陆明玉乖巧地点点头,笑盈盈跨进了那道连三皇子都没有勇气主动进入的宫门。 而自陆明玉出现在众人视野到身影消失,她灵动美丽的桃花眼都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人。 人走了,楚随怅然若失,心思从陆明玉身上收回来,他又暗暗观察兄长。 楚行却在此时从三皇子身边跨了出去,大步走到陆斩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您来了。」 孙女出事后,每次碰上楚行都要过来讨好他,陆斩一开始还会刺楚行两句,现在他连刺都懒得刺,点点头敷衍一下,虎眸一扫,去找几位尚书说话了,不过陆斩是出了名的冷脸,他此举与待其他人看起来并没什么不同。 楚行见过礼,重新回到三皇子身后,继续面无表情。 楚随回想兄长与陆斩行礼时的情形,忽然意兴阑珊,低声道:「大哥,我昨晚有些着凉,身体不适,先回去了。」陆明玉是美,美得让他心心念念无法忘怀,但她已经是兄长的了,再美都是美给兄长看的,楚随不想折磨自己。 「好好休息。」楚行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楚随迅速避开,示意长随牵马,退出了此次出游。 听着堂弟远去的脚步声,楚行冷峻脸庞终于出现一丝变化,他抿紧嘴唇,凤眼转向宫门。 又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皇舅舅命人准备弓箭,是想狩猎吗?」 说着话,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终于露面。 几乎陆明玉才出来,楚行视线就投了过去,凤眼紧紧盯着她。一个多月没见了,他担心她伤势恢复得如何,他多次登门却都不得见,他怕堂弟死灰复燃努力装出提亲顺利的样子,到了夜深人静,脑海里想的全都是她,她笑着喊他表舅舅,她奄奄一息地倒在他怀里,哭着说她喜欢他。 楚行不信她短短一个月真的忘了他,她肯定在怪他,楚行不敢再奢望更多,他现在只想单独跟她解释清楚,至少让她知道,他没有她眼里那般无情。 男人目光灼灼,如两道火箭射在她脸上,陆明玉怎么会感觉不到? 但她忘不了马背上看到的那一幕,忘不了楚行把她让给他的好堂弟。 v第三十六章[12.19] 她这一个多月都在笑,笑给身边所有关心她的人看,但陆明玉晚上总是做梦,梦里全是楚家兄弟,梦里楚行各种把她让给楚随,甚至有一场梦,楚随要对她动手动脚,她哭着求楚行救她,楚行依然绝情离去。 或许再给她一点时间,就能平静地回视他了。 但现在,陆明玉还做不到。 「皇舅舅,那我先去上马了。」瞧见那匹即将属于她的通体雪白的玲珑马,陆明玉如获至宝,心也随之开朗起来,同明惠帝打声招呼,她脚步轻快地朝玲珑马跑去,一身玉白长袍,如风吹柳絮,在楚行面前飞走了。 一眼都没看他。 楚行目光追逐她身影,看她亲昵地抱着玲珑脑袋蹭了蹭,看她熟练地翻身上马,再行到祖父陆斩身边,等候出发。 「国公爷?」魏腾低声提醒道。 楚行点点头,接过缰绳,翻身而上。 待到黄昏,明惠帝派人清点众人猎物,震惊发现楚行一人射的,占了所有猎物半数之多。 「世谨好箭法!」明惠帝高声大赞。 楚行看向明惠帝身旁的白衣少年。 陆明玉低头摩挲玲珑马背,夕阳洒在她身上,她侧脸恬淡宁静,恍似未闻。 八月初,圣上从凉山避暑回来,楚行等人也随之归京。 黄昏时分,楚行、楚随一同回了国公府,先去三秋堂拜见太夫人。 一下子分别两个月,太夫人甚是想念两个孙子,好好嘘寒问暖了一番。 聊了小半个时辰,楚随看看兄长,猜得出兄长要同祖母提及陆明玉。换个长嫂人选,楚随肯定要调侃兄长一番,但那人是陆明玉,楚随实在没有心情,以身体疲惫为由,先走了,顺便带走了妹妹楚湘。 「盈盈,大哥给你带了礼物,让人送到你那边了,你去看看是否喜欢。」楚行朝妹妹笑了笑。 楚盈开心地去看礼物。 太夫人笑眯眯地目送孙女领着丫鬟出了门,脚步声远了,她才疑惑地转向长孙,奇道:「世谨有事?」长孙是最怕她唠叨的,如若无事,孩子们里一定是长孙最先退下。 楚行坐在太夫人左下首,静默片刻,他垂眸道:「祖母,我想娶陆家四姑娘为妻,想劳烦祖母近日去陆家走一趟,替我说项。」 他知道陆明玉还在怨他,但楚行既然已经决定娶她,就不能轻易放弃。在凉山,他草率提亲只是急于让陆明玉知道他的心意,如今快两个月过去了,她应该也没有那么怨了,他再请祖母正式走一趟,或许,陆明玉会看在他诚心的份上,应下婚事。 「四姑娘?阿暖?」太夫人震惊地盯着孙子,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陆明玉才十三,比长孙小了一轮,正因为如此,太夫人虽然觉得陆明玉是个好姑娘,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人配给长孙,只是一直替次孙留意着,现在她不苟言笑不近女色的长孙,竟然说他看上了一个小丫头? 这是楚行早就幻想过的谈话,祖母的反应也如他所料,因此楚行面容平静,从容道:「是,正是阿暖。」跟着重述了一番他对朱氏说的那番话,「……祖母,您一直希望我早日成亲,我以前没动过心,现在,我知道我与阿暖年纪不配,但我这么多年只看上她了,恳请祖母替我做主。」 太夫人沉吟了一声,「你,你是说,陆斩父子都拒绝你了?」 楚行冷峻的脸上浮现一丝尴尬,他暗暗握拳,低声道:「我与阿暖有些误会,她生我的气,还没有原谅我,陆大人父子自然不会答应。祖母放心,我会写封信给她,向她赔罪,祖母过去时带上盈盈,我托盈盈转交给她,希望她能原谅我罢。」 太夫人好奇心又冒了出来,悄声问:「你的意思是,如果阿暖没生气,她会答应你?那你做什么得罪阿暖了?」 忆起自己犯的错,愧疚自责,楚行脸色稍黯,对着长辈衣摆道:「祖母,我与她的事不便细说,总之是我对不起她,我想尽快弥补,不然我怕她真的再也不肯原谅我。祖母,这辈子除了阿暖,我谁都不会再娶。」 太夫人诧异地张开了嘴,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斜对面的长孙。长孙对陆明玉竟然已经情深到非卿不娶的地步了? 太夫人太了解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心知楚行那话绝非冲动之言,太夫人低头,凝眉深思。她还是觉得陆明玉跟长孙不怎么相配,一个冰疙瘩似的,一个乖巧娇憨更像孩子,瞧着不像敢对长孙嘘寒问暖的。且陆明玉才十三,陆斩父子那么疼孩子,说不定也得十六才能出嫁,那时长孙都快而立了。 只是,长孙心意已决,她又很满意陆明玉…… 罢了,说给长孙就给长孙吧,左右次孙肯定也知道了兄长的心思,不可能再娶陆明玉。 「难得你动了成家的心思,那祖母就为你走一趟。」太夫人笑着道,「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我明早给陆家送帖子,后日再登门吧,正好明天好好准备一份礼物。这些交给祖母,你仔细想想如何写信给阿暖赔罪。」 祖母答应了,楚行先是放松下来,听到写信,他顿时又有些无措。 写信,他是决定写了,但怎么写…… 两辈子,楚行只写过奏折、公文、家书,还没有给女子写过信。 太夫人活了这么大岁数,一看孙子这神色就知道他在愁什么。为了能早点娶到长孙媳妇,大房也好早点有后,太夫人咳了咳,压低声音指点孙子:「世谨,这要是你二弟想讨好哪个姑娘,我什么都不用操心,但你嘛……」 v第三十七章[12.19] 猜到祖母接下来会说什么,楚行微微低头,但人纹丝不动,一看就是有自知之明,愿虚心求教。 太夫人窃笑,抿抿唇,声音更低了,「世谨啊,女人要是生气,她最想听的不是你解释你哪里错了,也不是你的道歉,当然这些都得说,但她最想听的一定是甜言蜜语。打个比方,阿暖落马距今有段时日了,那你写信时,记得加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祖母,我还有事,信我自己写,提亲的事劳烦你了。」 楚行突然起身,话说的快,人走的更快,转眼就跨出了堂屋。等太夫人回过神,人已经没影了! 太夫人眨眨眼睛,想想自己说的话,她又好笑又无奈,只是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孙子就害羞说不出口了,那他要怎么写信?写出来的东西能打动一个正在气头上的小姑娘?太夫人深表怀疑,皱皱眉,吩咐守在外面的大丫鬟喜鹊,「去挑两本书生与千金小姐花好月圆的话本子来。」 不好意思听她当面说,她把甜言蜜语划出来,送过去给他看行了吧? 夜幕降临,定风堂外。 魏腾迟疑地接过喜鹊手里的两本书,「这是?」 喜鹊不知道太夫人与国公爷聊了什么,但她认得字,能猜到太夫人对一把年纪还不肯娶妻的国公爷的期许,因此忍不住偏头笑,「话本子,太夫人特意挑出来给国公爷打发时间的,对了,太夫人说了,请国公爷务必仔细看她折过的那些页。」 说完掩唇走了,拐弯时还传来两声轻笑。 魏腾低头,却怎么都猜不透这里面的门道,尽职尽责地抱着书去了书房。 楚行坐在书桌前,面前铺着一张宣纸,一个字都没写,听到魏腾的脚步声,却飞快将宣纸揉碎丢到了旁边的小竹篓里,再抽出一本兵书佯装翻看。 「国公爷,太夫人送了两本话本子,说是给您打发时间,还嘱咐您仔细看里面折页的地方。」魏腾将话本子摆到楚行一侧,低声道。 楚行瞥向话本子封面,最上面那皮,叫什么《梅园记》。 「下去吧。」楚行淡淡地道。 魏腾低头走了。 楚行不解地拿起《梅园记》,随手翻开一处折页,一眼就看到里面有段字被人勾勒了出来,楚行下意识从头看起,竟是一个李姓书生在花园里拦住一位大家闺秀方姑娘,寥寥几笔描绘方姑娘的美貌,跟着李书生道:「姑娘,你三天不曾看我一眼,莫不是想要了我的命……」 楚行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一把将话本丢到一旁,再捡起另一本也丢了过去。祖母真是乱出主意,话本里的才子美人都是为了给人打发时间乱写的,陆明玉却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他怎能用这种轻佻言辞侮辱她? 重新铺好一张宣纸,楚行提起笔,一个提笔的动作不知维持了多久,才终于落下第一个字。 这一晚,定风堂书房的灯,彻夜未暗。 「国公爷,该去上朝了。」天边泛起鱼肚白,魏腾打个哈欠,走到门前提醒道。 里面的男人应了声,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脸色冷峻地走了出来。魏腾服侍主子洗漱更衣,楚行去上朝了,他再去书房收拾。一进门,就见小竹篓里塞满了满满一篓纸团,明显被人用力按过了,桌上备用的厚厚一摞宣纸少了大半。 魏腾僵立在当场,眼睛看着竹篓,脑海里一番天人交战,才压下拆开纸团看看主子到底写了什么的冲动,端着纸篓去烧纸。废了国公爷一晚上,肯定是重要的信件,必须销毁,以免传出去,耽误了主子的大事。 只是竹篓装得太满,往外走不小心掉了一个出来,魏腾没瞧见,范逸恰好经过,想喊魏腾回来收拾,魏腾却走得太快,转弯了。范逸无奈地摇摇头,弯腰捡起纸团,好奇之下,打开查看,就见宣纸中间几笔粗粗的墨迹,什么内容都看不出来…… 红日偏西,楚行比往常略微提前归家,照旧先去三秋堂请安。 「信写好了?」太夫人揶揄地问。 楚行颔首,垂着眼帘道:「我去看盈盈。」 太夫人非常想知道长孙这封信写了什么,但长孙大了,既然长孙不给她看,她也就收起了好奇心,「去吧,一会儿你们俩一起过来用饭。」 楚行没答应也没拒绝,去了旁边的跨院。 「这是给阿暖姐姐的?」看着兄长放在桌上的小竹筒,楚盈微微皱起了眉头。上次二哥让她骗阿暖姐姐,哥哥语重心长地提醒了她一番,让她以后别再帮任何男人给姑娘带话或传东西,今天哥哥怎么,明知故犯了? 「里面是什么啊?」楚盈拨拨竹筒,不太愿意,万一也是惹阿暖姐姐不高兴的东西…… 「盈盈不必知道,你帮大哥转交给她,记得千万别让其他人看见。」楚行正色嘱咐妹妹。 到底是亲哥哥,楚盈愿意破例,但还是忐忑地问:「阿暖姐姐看到里面的东西,会不会生气?」 楚行一怔,陆明玉收到他的信,会生气吗? 楚行不知道,他只知道,心里那些话,他必须说给她听,再不解释,他怕自己忍不住去找她。 无法回答,楚行选择回避,将绑在信鸽腿上的小竹筒塞给妹妹,再次嘱咐妹妹别丢了。 v第三十八章[12.19] 「哥哥是不是喜欢阿暖姐姐?」楚盈怎么说都十一岁了,看着眼前的哥哥,她小声猜测道。 妹妹目光澄澈,楚行迟疑了会儿,最终点点头。 楚盈高兴地笑了,兴奋道:「哥哥放心,我肯定把东西交到阿暖姐姐手里!」 她喜欢阿暖姐姐,如果阿暖姐姐真的能当她的大嫂,大嫂嫁过来,她就有伴了。 八月的早上,有些凉了。 陆明玉躺在暖乎乎的被窝里,听着外面清脆啁啾的鸟叫,有些失神。 昨日太夫人给母亲送了帖子,说要过来拜访,究竟是同其他名门女眷一样过来瞧瞧她身体恢复得如何,关怀一番,还是,为了楚行曾经的提亲?按照楚行的行事作风,应该是后者吧?他将她落马之责揽到自己身上,定还想着「以身相许」,借此补偿她。 谁稀罕他以身相许? 翻个身,陆明玉继续睡觉。 「姐姐……」 躺着躺着,耳边响起弟弟说悄悄话般的声音,陆明玉诧异地扭过头,就见年哥儿裹着外袍站在床头,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姐姐,我想跟你睡。」 陆明玉失笑,她离家两个月,弟弟们想的不行呢。 「上来吧。」陆明玉往里面挪挪,笑着道。 四岁的年哥儿嘿嘿爬上来,脱掉外袍,泥鳅似的钻进姐姐被窝,撒娇地抱住姐姐,蹭了蹭就睡着了。陆明玉装着心事,一直难以入睡,此时搂着白白胖胖热热乎乎的弟弟,她暂且忘了楚国公府,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用过早饭,陆明玉先回梅苑,练字静心,直到母亲派人来喊她,说是太夫人来了,陆明玉才放下笔,打起精神去前面见客。 「阿暖快过来,给我看看额头伤成什么样了。」 堂屋里,太夫人与萧氏坐了主位,瞧见一身素淡打扮走进来的小姑娘,太夫人态度与往常一样亲昵。陆明玉前世嫁进楚家后,很得太夫人喜欢,因此虽然决定从今开始疏远楚家众人,真的见到慈眉善目的太夫人,陆明玉还是无法故作冷淡,低着头,乖乖地走了过去。 太夫人一手扶着陆明玉肩膀,一手拨开陆明玉额前的碎发,看到那块儿伤疤,太夫人十分地心疼,握着陆明玉的手各种怜惜。陆明玉笃定太夫人是为了楚行来的,只是扮乖,没有太热络地回应太夫人。 两家要议亲,彼此心知肚明,陆明玉拘谨别扭乃人之常情,太夫人笑了笑,慈爱道:「阿暖,我有些话要与你娘商量,你带盈盈去你院子里玩吧,前日你们回京,盈盈得知你落马受伤,急得都哭了,昨天就央我带她过来探望你。」 陆明玉不由地看向楚盈。 楚盈小脸泛红,害羞地望着她。 陆明玉朝她笑笑,辞别母亲与太夫人,领楚盈去了梅苑。 「阿暖姐姐,你那天是不是特别害怕?」楚盈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同陆明玉待了会儿,虽然陆明玉招待地周到,楚盈却能感受到陆明玉对她好像没那么亲了。楚盈有些惴惴,试着主动挑起话题。 害怕? 心头涌起一丝丝苦涩,陆明玉轻轻点点头,「是啊,特别怕,怕从马背上掉下去。」 比怕更让她难受的,是她偷偷喜欢的人,把她让给了别人。 努力忘却的刻骨回忆再次被人无意勾起,陆明玉突然有点坚持不下去了。太夫人也好,楚盈也好,她们没错,可她就是疲于与她们打交道,因为坐在眼前的明明是楚盈,她看过去,看见的却是那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楚盈心思敏感,她察觉到了陆明玉的抗拒,想起兄长说他惹陆明玉不高兴了,楚盈扫眼站在那边的甘露,她紧张地走到陆明玉面前,悄悄展开手心,露出小竹筒给陆明玉看,低声耳语道:「阿暖姐姐,这是我哥哥托我交给你的赔罪信……」 陆明玉错愕地看向那竹筒,楚行,竟然写信给她?私相授受,他堂堂君子竟然也做得出? 赔罪信…… 但楚行有什么罪呢?不喜欢她不是他的错,当个照顾弟弟的好兄长也不是错。错的一直都是她,怪她轻易动心,对方还是她前世的大伯子,也许早在第一次为楚行动心的时候,她就错了,就注定了要被他让出去。 「他没对不起我,盈盈拿回去吧。」陆明玉握住楚盈的手,随即起身,朝门口走去。 楚盈呆呆地扭头,看着陆明玉疏离的背影,明明就是在生他们兄妹的气,楚盈心里一酸,忍不住哭了,怕被人瞧见,飞快转回去,背对陆明玉偷偷地抹泪。甘露看见了,大吃一惊,悄悄朝陆明玉使眼色。 陆明玉也没想到楚盈这就哭了,顿生自责。楚盈完全是听楚行的吩咐,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敏感多虑,她怎么能因为楚行冷落她? 示意甘露出去,陆明玉快步折回楚盈身边,柔声哄她:「盈盈,我没生你的气,我……」 「我知道,阿暖姐姐在生我哥哥的气。」楚盈哭得更厉害了,泪眼模糊地把小竹筒重新拿出来,一边掉眼泪一边替兄长求情,「阿暖姐姐,我哥哥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但他昨天告诉我,他喜欢你,那他说的一定是真的,阿暖姐姐至少看看他是怎么解释的行吗?」 v第三十九章[12.19] 陆明玉浑身一僵。 楚行,居然跟亲妹妹说,他喜欢她? 手心里的小竹筒仿佛突然有了温度,陆明玉不可抑制地乱了心跳。仍旧犹豫,依然忘不了那碎了她心的一幕,只是,看着楚盈哭得楚楚可怜的模样,陆明玉再也无法狠心拒绝,她叹口气,扶着楚盈肩膀道:「那盈盈别哭了,你不哭了,我就看。」 楚盈立即憋回眼泪,泪眼汪汪地抬起头。 陆明玉不知怎的,一下子想到了前世楚行战死,楚盈哭成泪人的情形。心里酸酸涩涩的,陆明玉暂且收好那个小竹筒,命甘露端水来,亲自照顾楚盈。楚盈受宠若惊,但感受着陆明玉的温柔体贴,楚盈又偷偷地开心起来,临走前再次小声替兄长说话,「阿暖姐姐,哥哥真的喜欢你……」 「嘘……」陆明玉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楚盈连忙点头,红了小脸。 送走太夫人、楚盈,陆明玉随母亲回了正房,得知太夫人果然是来提亲的,陆明玉心情复杂,「娘怎么说的?」 萧氏轻轻叹了口气,「你爹爹祖父那样拒绝楚行,明知极有可能被泼冷水,他还是劳动太夫人亲自来提亲,阿暖,看来楚行对你确实用情颇深。不过没有你点头,你爹爹也不在家,我就先拖延了,只说再与你爹爹商量商量。」 说心里话,萧氏是不希望女儿再嫁进楚家的,没想到楚随出局了,楚行又缠了上来,偏偏楚行容貌品行家世样样出众,萧氏拒绝地有点艰难,答应了顾虑重重,毕竟前世楚行战死了,拒绝吧,又觉得可惜。 「阿暖,你还是不肯嫁吗?」抛开心事,萧氏探究地看着女儿。 陆明玉心乱如麻,敷衍地点点头头,寻个借口回梅苑了。 一个人待在内室,陆明玉放下纱帐,靠到床头,一次又一次转着手里的小竹筒,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拧开塞盖,倒出一卷用细绳绑着的宣纸。墨色的字迹隐隐若现,陆明玉抽开细绳,抿抿唇,这才展开。 陌生的笔迹,笔风凛冽,字如其人。前面没有称呼,直接就是内容:若重来一次,当日绝不相让。 自责悔恨,无以言表。 如能得偿所愿,一生不负。 短短几行小字,几眼就看完了。陆明玉慢慢滑落下去,仰面平躺,怔怔地望着床顶,过一会儿,她重新举起纸条,一字一字,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若重来一次,当日绝不相让」。 她信,如果楚行知道她宁愿跳马也不愿被楚随英雄救美,楚行一定会亲自救她,免她受伤。 「自责悔恨,无以言表。」 她信,楚行是好人,他照顾弟弟,但他也把她当小辈看,她因他受伤,他肯定自责。 「若能得偿所愿,一生不负。」 陆明玉还是信,楚行是君子,一个真正的君子,君子娶妻,不管妻子是谁,君子都会与之相敬如宾,不会无故辜负她。 君子,君子,看着这封冷冰冰的信,回想此前种种,陆明玉蓦然发现,楚行真的很冷,他的一切举动都符合君子之品行,他几次救她是君子的侠义之举,但这也说明,无论落水、落马的人是谁,楚行都会去救。 君子很好,但她要嫁的是一个丈夫,不提对母亲温柔体贴的父亲,威严如祖父,都会霸道地扶着祖母下车,都会带祖母一起赏灯一起出游,而楚行,陆明玉一番回忆下来,竟然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人情味儿。 除了那匹小金马。 可一块儿过年长辈赏给晚辈的金锞子,能说明什么?那块儿金锞子带给她的暖,与楚行让她感受到的冷相比,就如一缕细微的春风,与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春风再暖再温柔,都抵挡不住雪山的彻骨之寒。 攥紧那封冷冰冰的信,陆明玉把脸埋进被子,无声落泪。 可笑,得知他写了信的那瞬间,她竟然还不死心,还抱了一丝期待。 三日后。 萧氏亲自去楚国公府走了一趟,当时楚行人在宫中,等他回来,才得知萧氏来过。 楚行大步去了三秋堂。 太夫人气色不太好,丫鬟们都退下了,太夫人疲惫地看着孙子,「世谨啊,你不是说给阿暖赔罪了吗?你信里到底是怎么写的?」男女吵架,生气是因为在乎,太夫人本来对这门婚事有七成把握的,哪想到今日萧氏登门,居然客客气气地给拒绝了? 要么是孙子之前会错了意,人家陆明玉根本不喜欢他,要么就是那封信出了岔子。 「她还是不肯答应?」楚行却只在意这件事。 太夫人扭头,没好气地嗯了声。 v第四十章[12.19] 楚行面无表情,伫立良久,终于开口,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祖母,登州刚刚来了战报,倭寇偷袭沿海几处重镇,皇上派我领兵支援,明早出发,我回来跟您说一声,您帮我打点打点,我马上还要进宫。」 「什么?」太夫人慌得站了起来,什么长孙媳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白着脸拽住孙子手臂,「又要去带兵?」 「祖母放心,倭寇战力不强,我定会平安归来。」楚行郑重地保证道,「祖母,我再去看看盈盈,我不在的时候,辛苦您了,等我回来,再来您面前尽孝。」 说完推开太夫人的手,楚行沉着脸去见妹妹。 「盈盈,你找机会把这封信给她。」到了妹妹这边,楚行一边提笔写字一边道,写的比说的还快,转瞬就把信纸折好,交到了妹妹手里。 楚盈舍不得兄长,一路追着将兄长送出门。 楚行上马,最后安抚家人一番,肃容朝宫里赶去。 倭寇偷袭登州这个战报,翌日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陆明玉也听说了,得知这次皇上还是派了楚行去登州支援,陆明玉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因为她知道,楚行会击退倭寇的,还将因这次战功,由正三品神枢营指挥使晋升为从二品京营三大营统领,声名显赫。前世他断了一条手臂都能打胜仗,这次双臂健全,只会胜得更快。 大姐姐陆锦玉即将出嫁,陆明玉更关心这个。 未料楚行离京不久,楚盈又送来一封信,信是以楚盈的名义写的,陆明玉狐疑地剪开封口,拿出信,果然看到了几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冷冽小字:等我回来,面谈。 两军交战,战术不可能一成不变。 距离上次与大齐交战惨败后,倭寇沉寂五年了,这次大举来袭,准备充足野心勃勃,因其盘踞海岛而生,极擅海战,夜晚偷袭城镇,如蝗虫过境,抢完财物马上退回海面,转眼又随波偷袭下一处,速度之快,让人防不胜防。 前世楚行等将领与其恶战整整九个月才将沿海一带倭寇彻底肃清,这次楚行提前警示过沿海诸守将,因此倭寇第一波偷袭虽然也成功了,却遭受了不小的损失。楚行赶到登州,凭借前世对倭寇老窝的了解,采取围魏救赵之策,先一举捣毁两座倭寇盘踞的海岛。 倭寇惨遭大创,一番休整后,临时改变战术,至此,楚行前世的记忆再无大用,两军全靠真本事打了起来。敌方顽强,楚行亦非当年初次参与海战的那个武将,早已熟悉海战之法,加上他身体康健,与倭寇交战时便如虎添翼,于年底顺利剿灭了这批倭寇,肃清二十余座倭寇藏身的海岛。 战事结束,却有残局还要收拾,故楚行这个年是在外面过的,忙到二月底才奉诏回京。 因为额头的伤疤,陆明玉自落马后就待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过年时疤痕彻底消失,一点痕迹都没留,但正月天寒地冻的,陆明玉也没有兴致去外面逛,每日要么去找二姐姐陆怀玉玩,要么就陪祖母、母亲说话,天气暖和她会偶尔陪弟弟们去花园里捉捉迷藏,阴雪连绵便坐在暖榻上,看书打发时间。 看似与前几年的日常没什么不同,但只有陆明玉知道,她心里藏了一件事。 楚行,说他回京后,要与她面谈。 陆明玉不觉得她与楚行有什么好谈的,事情过去了这么久,陆明玉已经看淡了,当时确实怨楚行无情,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陆明玉心底的伤口也渐渐愈合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喜欢的男人不喜欢她吗? 站在楚行的立场,他没有任何错,她落马是她自己的选择,是一时冲动的后果,楚行是真的不必为此愧疚自责,更不必用成亲的方式弥补她的一片深情。感情这回事,得到回应了,两情相悦便会越来越浓,但得不到回应,陆明玉一来不会无理怨恨对方,二来不会傻傻地继续喜欢,就像现在,她已经把心收回来了,她不喜欢楚行了,楚行自然没必要再「补偿」她。 陆明玉烦恼的是,楚行既然说了要面谈,肯定会想办法见她吧?谈这种事情,他肯定不会光明正大地直接来家中求见,不敢对父母提那么不合礼数的要求,他多半与楚随一样,会趁她出门堵她一次。陆明玉一点都不想见楚行,不想跟她谈那尴尬的过去,如此她就得关注楚行何时归京。 偏偏陆明玉并不记得前世楚行何时凯旋了,她只知道楚行立功升了官。 足不出户,陆明玉只能寄希望从父亲口中得知,但陆嵘自认女儿不喜欢楚行,怎么会在女儿面前主动提起楚行?女儿走了,陆嵘才会同妻子聊聊沿海的战况,萧氏最疼女儿,也是最不愿女儿嫁进楚国公府的,怕女儿重蹈前世的覆辙,因此她听说楚行任何消息,也不会告诉女儿。 陆明玉又不好意思让身边的丫鬟留意一个外男的音讯,故对楚行近况一无所知。 这天早上,陆明玉领着两个弟弟去给祖母请安,五岁的年哥儿也开始启蒙了,在祖母这边吃了一块儿梅花糕,乖乖跟着哥哥、五叔去桐荫堂读书。陆明玉闲来没事,留在宁安堂陪祖母绣帕子打发时间。 「初九阿暖又要过生辰了。」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来,朱氏绣了两针,歪头瞅瞅旁边低头绣花的孙女,笑着道,「这半年阿暖长得真快,都快追上你二姐姐了。」 陆明玉最喜欢听长辈们夸她长个子,嘴角高高翘了起来。二姐姐体型与上辈子没什么变化,前世陆明玉十五岁出嫁也才到二姐姐下巴,如今才十四,便与二姐姐鼻尖儿齐平了,看来小时候祖母的话真的有道理,荤素都吃,不挑食才能长高。 照这样的势头长下去,及笄的时候,她可能比二姐姐还高。 陆明玉美滋滋地想。 「十四啊,是大姑娘了,最近那么多来咱们家提亲的,阿暖一个都没看上?」朱氏当然不是白夸的,存心要套孙女话呢。 陆明玉手上动作慢了下,跟着又恢复了之前的速度,撒娇地斜了祖母一眼,「姑姑十六岁才嫁人,祖母这么快就盼着我嫁出去了?我偏不嫁,就要一直赖在家里,天天来祖母跟前烦你,讨祖母的压箱底。」 小姑娘妙语连珠,朱氏笑得合不拢嘴,把针线活放一边,也不让孙女绣了,转过孙女道:「祖母也舍不得阿暖,但阿暖与你姑姑不一样,阿暖更招人喜欢,提亲的人那么多,祖母想知道阿暖到底稀罕什么样的。」 陆明玉转转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眼神微黯。 喜欢什么样的? 她不知道。她曾经喜欢楚随那样明朗爱笑谈吐风趣的,结果楚随背了一身风流债,换个冷漠威严绝对不会风流的楚行,结果楚行心里没她。冷的热的都喜欢过了,都伤了一次心,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陆明玉却发现她对挑选良婿没了兴趣。 v第四十一章[12.26] 好像什么样的都不喜欢,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我喜欢爹爹那样的,要仪表出众,要有状元之才,更要洁身自好,对妻子一心一意。」低着脑袋,陆明玉笑着敷衍道,总得说点条件才能堵住祖母的嘴。 朱氏一听,发愁了。孙女的条件,对她来说不高,就得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孙女,只是既要能考状元又要生的跟儿子一样玉树临风无人能出其右,朱氏感觉她这辈子是找不到第二个了,在朱氏心里,她的长子便是世上最顶尖的好男子。 没人能超过儿子,但朱氏心里有个能与儿子媲美的。扫眼门口,朱氏握住孙女小手,悄悄道:「阿暖,祖母还是想不通,楚国公品貌出众,模样不比你爹爹差多少,论本事,他们一文一武,真比起来还是楚国公更出息,你到底不喜欢他哪里啊?」 一大家子,只有朱氏是乐意孙女嫁给楚行的。 「好端端的,祖母提他做什么。」再次听到久违的人,陆明玉说不清心里的感觉,她捡起刚刚放下的针线,继续绣。 朱氏叹口气,「我也不是故意提他。昨晚你祖父跟我念叨朝堂那点事,说楚国公明天就回京了,皇上肯定要重重赏他,我这才想起去年他来提亲的事。」丈夫可能是年纪大了,以前从不跟她说朝廷大事,这两年晚上单纯睡觉的时候多,睡觉前丈夫就喜欢抱着她说些琐碎,朱氏很多都不懂,但她挺喜欢听的。 陆明玉手莫名一抖,明天楚行就抵京了? 那感觉,就像曾经信誓旦旦要抓她的猛兽突然回来了,陆明玉平静了大半年的心再次波动起来。脑海里浮现楚行冷峻肃杀的脸庞,浮现楚行训诫楚随时的威严模样,想到真见面楚行八成也会用那种眼神看她,追问她为何不肯嫁,陆明玉顿时惴惴不安。 第二天,陆明玉连祖母那边都不去了,抱着书缩在梅苑,寸步不出。 说实话,陆明玉不知道她到底在紧张什么,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前一刻才告诉自己不用太在意,也许时隔半年楚行早忘了他出发前送来的那几个字,后一刻便又情不自禁幻想与楚行见面的情形,怕他的威压。 「姑娘,国公府两位姑娘来做客了。」揽月挑帘进来,轻声回禀道。 甘露、桂圆都已出嫁,揽月、采桑升了陆明玉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两人与陆明玉差不多的年纪,但在梅苑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已能独当一面。 陆明玉心尖儿一颤,如果祖母的消息没错,楚行上午才进京,下午楚盈就来了,若说楚盈此行没有别的目的,陆明玉说什么都不肯信的。只是人都到了,陆明玉再心知肚明,也得开门迎客。 「阿暖姐姐,你最近怎么不爱出门了?」从正房前往梅苑的路上,楚湘疑惑地问道。 陆明玉猜到楚湘只是陪客,笑了笑,指着额头道:「年前一直在养伤,年后这几天天才暖和些,我二姐姐又要出阁了,我舍不得她,便没出去逛。」 楚湘了然地点点头。 陆明玉暗暗瞥向楚盈,视线才转过去,楚盈却像早就在等这一刻般,俏皮地朝她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来意。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兄长那么喜欢阿暖姐姐,「惯犯」楚盈是非常愿意帮兄长的,特别是楚盈知道,阿暖姐姐不会为此真生她的气。 陆明玉却一阵头疼。 「阿暖姐姐,我哥哥真的很喜欢你,一回府就托我来送信,你就看在他一片诚心的份上,看看这封信吧?」趁楚湘不注意,楚盈熟练地把一个小竹筒塞到了陆明玉手中。 「最后一次,再有下次,盈盈别怪我狠心。」陆明玉皱着眉头,肃容道。 回京就找她,陆明玉算是看出来了,楚行心志坚定,承诺要补偿她,就一定要补偿。陆明玉向来不喜欢一味地躲避问题,一会儿她先看看楚行信里说了什么,若楚行还是坚持提亲,她便回信一封,同他说个清楚。 说清楚了,楚行再利用妹妹乱传东西,她绝不会继续纵容这种私相授受。 她绷着脸,楚盈不敢笑了,忐忑地点点头。 陆明玉收好竹筒,喝了会儿茶,送楚家姐妹出门。送走客人,陆明玉咬咬唇,去见母亲。楚行此举根本没想掩饰,母亲肯定猜到了。 「楚行让她们来的?」看到女儿,萧氏蹙眉问,没有哪个母亲喜欢女儿被男人纠缠。 陆明玉神色淡淡,带着几分不屑道:「他托妹妹问我是否真的铁心不嫁了,是的话,他尊重我的意思。」 萧氏一看女儿脸色,就知道女儿是怎么回的,想了想,决定暂且原谅楚行这次的不敬,起身安抚女儿,「好了,让他死心也好,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娘给阿暖找个更好的。」 「娘……」陆明玉靠到母亲怀里撒娇,「难道必须嫁一个吗?我现在谁都不想嫁。」 萧氏低低笑,摸了摸傻女儿的脑袋。 应付完母亲,陆明玉心情复杂地回了自己的梅苑,拿出楚行的信。 「灵珠阁是家母一处嫁妆铺子,我已安排妥当,明日巳时在此等候,望能解惑。 出此下策,实属无奈,若我心存半分亵渎之意,罚我日后身首异处,客死他乡。」 陆明玉刷的白了脸。 如果看到前一句她只感受到了楚行的霸道强迫,后面那句,她却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怒气。 楚行一定是生气了,气她不知好歹屡次拒绝他的好意?否则他承诺不会欺负她就够了,何必那般诅咒自己?想到前世听说的楚行死状,虽未身首异处却对上了客死他乡,陆明玉一把揉碎信纸,撕成了碎屑。 v第四十二章[12.26] 谁要他发这样的毒誓了? 他是不是很委屈?觉得一片好心不被理解?他是不是还认定她痴情于他? 见就见,他想解惑,她便解他的惑,让他知道她陆明玉早已忘了他! 将一手碎纸屑丢进恭桶,陆明玉躺到床上,闭着眼睛生闷气。 约她见面做个了断,一件明明可以心平气和解释的事,楚行偏要发毒誓说重话,甩脸给谁看呢?他很委屈吗?凭什么他会觉得,他想把她让出去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就让,他想补偿,她陆明玉就必须接受他的补偿? 「姑娘,该用饭了。」 「不吃!」 翻个身,陆明玉气鼓鼓地道,一点胃口都没有。 短短两个字,话里全是火药味儿,揽月吓了一跳,忙与采桑赶进来看情况。 一进屋,却见自家姑娘披头散发地从纱帐里探出头,沉着脸道:「备水吧。」 揽月看看采桑,都一样的茫然。 陆明玉见了,马上笑了下,暗暗告诫自己不能生气。 她得装成没事人的样子,再编个合适的借口给母亲,明日才好出门。 灵珠阁开在六合巷,是间古玩铺子,陆明玉这辈子还没来过,但前世楚行出事,他母亲的嫁妆就暂且由太夫人打理,当时太夫人伤心欲绝,叫陆明玉帮忙照看几月,陆明玉便知道楚家有这么一件古玩店。 楚行说他巳时在此等她,陆明玉故意巳时才从家里出发,马车一路绕过来,约莫用了两刻钟。 「姑娘,到了。」车夫看眼旁边灵珠阁的牌匾,稳稳地停下马车。 采桑先下车,陆明玉再次正正头上的帷帽,才低头跨了出去。 时候尚早,巷子里行人稀稀落落,灵珠阁门前更是安静。车夫牵着马车挪到旁边的巷子里,陆明玉领着采桑跨进店铺。隔着帽纱扫视一圈,只看到一个中年灰衣掌柜,还有一个穿黑衣的伙计。陆明玉正困惑如何见楚行,就见那个黑衣伙计朝她走了过来。 「四姑娘?」伙计低声问。 离得近了,陆明玉忽然觉得此人有些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魏腾已经确认了她的身份,恭敬地低下头,指着铺子后门道:「铺子新来了一批货,都在后院雅间,四姑娘请随我来。」 陆明玉迟疑片刻,点点头,明白这人是楚行的人。 后院打扫地干净整齐,院中种了两棵海棠树,阳春三月,海棠初绽,一朵一朵粉粉地开在枝头。但陆明玉最先看到的不是那些海棠,而是对面堂屋里背对她们负手而立的高大男人,一袭墨色长袍,身形伟岸颀长,与记忆里的楚行一模一样。 陆明玉不受控制地发慌,咬着嘴唇,硬着头皮继续跟在魏腾身后。 「四姑娘,请。」来到堂屋门前,魏腾请她入内,里面的男人也终于有了动静…… 陆明玉在楚行转身之前及时回头,轻声嘱咐采桑:「你在外面等着,我与国公爷澄清些误会。」 采桑忐忑地看眼里面面冷如霜的男人,虽然困惑姑娘与楚行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但知道姑娘偷偷见面的是熟人,品行也信得过,采桑多多少少松了口气,点点头,别有深意地应道:「好,我就在外面,姑娘有事随时叫我。」 她是好心,要给主子撑腰,陆明玉却尴尬极了,好像人家楚行会对她做什么似的。 胡乱嗯了声,陆明玉垂下眼帘,尽量从容地跨了进去。 心为前面的男人紧张,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陆明玉吓了一跳,急忙回头,恰好看到最后一丝门缝合上,明媚春光被挡,周围瞬间昏暗下来,虽然看什么都清清楚楚,但想到后面的男人,陆明玉还是莫名发慌。 她相信楚行的为人,但说话就说话,他关什么门? 小姑娘背对他站在门前,微微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几步之外,楚行长身玉立,凤眼一寸一寸地端详阔别半年多的姑娘。她今日打扮得十分素净,上面是条豆绿褙子,下面配条白裙,比去年最后一次见面长高了,如莲叶亭亭,背影婀娜。 视线上移,看到那遮掩了她容貌的帷帽,楚行目光深邃起来。 不想嫁他,便看都不想给他看了? 「过来坐吧。」楚行率先落座,低声道。 男人声音平稳,仿佛一切都胸有成竹,与信里霸道要她出来、愤怒发毒誓的那位简直判若两人。陆明玉只觉得刺耳无比,他们要谈的是婚姻大事,因为此时的见面,她昨晚辗转难眠,楚行呢?表现地就像他根本没把见她当成一件大事。 v第四十三章[12.26] 愤怒之下,陆明玉忽然不紧张了。 她转身,看也没看楚行,径自走到楚行左侧的主位坐下,目视前方,开门见山:「我是喜欢过你,但那日落马之后,我便不喜欢了。所以你无需用提亲来成全我的感情,另外我受伤也与你无关,你不必愧疚自责。」 说得又快又冷,白纱模糊了她面容,只有樱红的嘴唇引人瞩目。 楚行盯着她唇,看着许久未见的朦胧侧影,他不自觉地出了神,没听清她都说了什么。 男人没有反应,余光里脑袋是朝她歪的,不知到底在看什么。陆明玉不喜欢这种感觉,该说的都说了,陆明玉重新站起来,冷声道:「事情都解释清楚了,从今以后,国公爷就当没认识过我,忘了那些话吧。」 楚行终于清醒过来,眼看她已经走出几步了,楚行两个箭步追上去,转身挡在了她前面。 他高高大大,如一堵墙从天而降,陆明玉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胸膛。但此时陆明玉反而庆幸自己个矮,看不到楚行的眼睛,她就不用那么紧张。退后一步,陆明玉侧头道:「国公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你气我把你让给他,所以不愿嫁我,是不是?」 楚行根本没听到她之前说了什么,他低头,盯着她朦胧的眼睛问。 陆明玉皱眉,再次强调道:「我没生气,我只是不喜欢你了,不想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楚行沉默,低声问:「为何不喜欢了?」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陆明玉烦躁地道,「国公爷,你……」 「叫表舅舅。」楚行不喜欢听她这么生疏的称呼,也不想隔着面纱与她说话,目光扫过她颔下的帷帽带子,楚行倏然出手,轻轻一扯,便解开了那松松系着的结。陆明玉受惊后退,楚行顺势抓住她帷帽,稳稳地摘了下来。 「你……」视野瞬间清晰起来,陆明玉恼怒抬头,桃花眼怒视眼前的男人,「你什么意思?」 楚行维持着摘她帷帽的动作,用目光回答了她。 他想看看她。 半年多了,自她落马那天,自他得知她喜欢他后,楚行就没有一刻不在想她。忙得时候暂且将她压在心底,一旦得闲,脑海里就全是她。七岁的陆明玉,九岁的陆明玉,十二三岁的陆明玉,或娇憨灵动或乖巧懂事,或撒娇抱怨或是受伤落泪,想得他夜里难眠,想得他几欲发疯。 楚行从来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会这么煎熬。 但他甘之如饴,因为他有人可想了,因为想到她的笑,会让他忘记一日的疲惫。 男人凤眼灼灼,幽幽地盯着她,里面仿佛有火焰跳动。陆明玉只看一眼就慌了,她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去猜,不想再自作多情,此时此刻,她只想离开。陆明玉咬唇,鼓足勇气了,沉着脸去抢自己的帷帽,「还给我。」 楚行没躲,成功叫她抓到了帽子,然而就在帽子离开他手的那一刻,楚行大手往前一探,抓住了陆明玉手腕。陆明玉大惊,难以置信地仰起头,却无意把整张脸都暴露了在他面前,面若牡丹,妩媚天成。楚行看着她明亮如水的眼睛,看着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那些一直想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的话,忽然就想告诉她。 他紧紧握住她手腕,不容她躲,「阿暖,如果早知道你心里有我,我绝不会把你让给二弟。」 陆明玉冷笑,讽刺地回视他,「我说过,我不喜欢你了,不用你再自以为是的补偿我。」 补偿? 楚行心中一动,皱眉看着她,「你以为我提亲,只是想补偿你?」 陆明玉懒得回答,一边别开脸,一边想把手腕挣脱出来。 小姑娘气鼓鼓的,脸也气红了,楚行却终于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他想笑,因为看到了希望,但楚行忍住了,压低声音,有些无奈地对她道:「阿暖,如果我不喜欢你,就算你摔断了腿,摔毁了脸,我也只会自责没能第一时间去救你,绝不会因为自责便提亲做补偿。」 陆明玉挣扎的动作顿住,眼睛却依然看着斜对面的桌椅。 他什么意思?不是补偿,那…… 「我是真心想娶你。」楚行慢慢松开她手腕,转到她面前,无比认真地看着她。 陆明玉不信,一个字都不信,她看着他胸膛,眼带嘲讽,「你何必为了娶我,连这种谎话都编出口?如果你真心想娶我,说明你早就喜欢我了,可我为什么一点都没感觉到?更何况,如果你早就喜欢我,怎么会把我让给他?」 「当时我不知道你……」楚行是真的不知道,「我大你那么多,从来没敢想你会喜欢我。」 「所以就把我让给他?」陆明玉苦笑,眼睛看着地面,竟然不知道哪种回答更让她心伤,「喜欢一个人却不争取,喜欢一个人还能将她拱手送人,这样又算什么喜欢?罢了,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收心了,从今以后,我与你们兄弟都不再相干。」 绕过楚行,陆明玉大步往前走。 「阿暖!」楚行再次拽住她手腕,凤眼坚定地看着她,「阿暖,那天把你让给二弟,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但我对天发誓,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楚行宁断手足,也绝不再负你,不然叫我横死……」 v第四十四章[12.26] 「你闭嘴!」陆明玉愤然拍掉他手,开口时泪如雨下,「发誓谁不会,谁知道你真心假意?我只知道,那天我怕死了,看到你赶来救我,我忽然不怕了,可你却把我让给他……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只是觉得对不起我,才……」 话没说完,眼前突然凑过来一道黑影,陆明玉下意识往后退,楚行嘴唇从她额头擦过。陆明玉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做这种事,楚行却趁她呆住,再次奔着她哭得红红的嘴唇而去,陆明玉脑海里乱糟糟的,本能地觉得不妥,还是躲。 两人身高相差太多,楚行为了亲她必须努力弯腰,第一次亲或许是冲动,或许是不知该怎么止住她的眼泪、堵住她胡乱臆想出来的指责,可是连续两次被她躲开,楚行目光一沉,呼吸也粗重了几分。余光瞥见她身后的黄梨木高桌,楚行一把掐住她腰,将她高举起来。 双脚骤然离地,陆明玉发出一声「啊」的惊呼。 楚行恍若未闻,将她放到桌面,他迅速逼近,一手抱她肩膀,一手扣住小姑娘后脑。 陆明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你……」 嘴刚张开,男人薄唇紧随而至,霸道地吻住了她。 陆明玉喜欢楚行,她说不清经过落马一事后,她有没有如嘴上说的那样彻底忘了楚行,但她真的喜欢过,第一次偷偷地喜欢一个男人。 前世与楚随在一起,都是楚随想方设法凑到她面前,讨她欢心,陆明玉在楚随身上感受到的只有甜蜜,这辈子遇到楚行,她才尝到那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因为喜欢,看到楚行的那一瞬心里会涌起甜丝丝的欢喜,可是人走了,她怅然若失,夜深人静,她会一遍一遍回味两人为数不多的见面,试图从蛛丝马迹里找到他可能也喜欢她的迹象,找到了,就自欺欺人地雀跃,然后很快又否定自己。 一会儿甜一会儿涩,反反复复。 真若比较,陆明玉觉得,她用在楚行身上的心思更多。对楚随,她没有过这样的煎熬,嫁给楚随后她尝到的一直都是甜,夫妻俩过得蜜里调油,她享受楚随对她的千般好,因此骤然得知楚随有个外室,她的痛苦难过,更多是起于被信赖的人背叛。 但再喜欢楚行,陆明玉都没有幻想过任何亲昵之举,楚行与楚随完全不一样,他冷漠严肃,仿佛没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他对她始终更像长辈对晚辈的照顾,陆明玉先是敬佩他,再渐渐地动了心,敬佩又喜欢,加上从未觉得楚行对她有心,陆明玉一来没有冒出过那种旖旎念头,二来就算有想法,她也不可能想象的出来。 所以楚行突然亲过来,陆明玉一下子就空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一个念头:他居然亲她…… 陆明玉忽然觉得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个梦,其实是她梦见了楚行,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唇上传来的触感就把她的神智拉了回来。急切、霸道,如猛兽逮到猎物想要一口吞下去,又似将军领兵而来,横扫千军势不可挡。 楚行,在亲她。 不容忽视的掠夺终于让陆明玉意识到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就在她确认这不是梦的那一瞬,不知是楚行完全出乎她意料的狂热追逐,还是单单「楚行在亲她」的这个念头,陆明玉原本空荡荡的脑海里突然扑来一场熊熊大火。 她热,即便正被他亲着,陆明玉也感觉到了脸上骤然烫起来的温度,就像那次她掉进冰河里,冷得浑身打颤时一口气灌下大碗姜汤,汤水落入腹中,热气迅速往四肢百骸蔓延。喝姜汤温暖驱寒,但楚行的吻…… 他凭什么亲她? 他为什么要亲她?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要烧死了…… 心跳不受控制,感觉不受控制,陆明玉太慌,她扭头躲闪,脑袋才动就被他大手更加用力地固定住了,迫使她继续仰着脖子接受他的攻城略地。陆明玉躲不开他执着的唇,只能抬手推他,可他另一条手臂紧紧搂着她肩膀,任她使出浑身力气,都撼动不了他分毫。 推不开他,力气也在刚刚的挣扎里用尽,抓他衣袍的手越来越松,陆明玉无奈却被迫放弃。 她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如果不是被楚行搂着,陆明玉觉得,她已经倒下去了。 闭着眼睛,因为身体的投降,陆明玉意识不可避免地都挪到了楚行那边。 他的唇是凉的,至少比她凉。 他……他会亲人吗?为什么更像是在打仗,里里外外风卷残云,似条粗鲁恶狼。 先是震惊再是挣扎,直到此时,陆明玉才发觉疼了,嘴唇疼,牙也疼,被他的牙磕地…… 陆明玉再次扭头,他果然紧追不舍,陆明玉又急又恼,躲不开他,又不想白白遭罪,情急之下,陆明玉浑浑噩噩地做了一个她都没有提前料到的动作,她不再试着闪躲,而是趁他收起一波攻势,虽然嘴唇相贴但还没有压迫过来,陆明玉茫茫然地,轻轻地主动亲了他一下。 如果说楚行的吻是狼啃,陆明玉这一轻柔碰触,就像一朵雪花,轻飘飘地落在了他唇上。 反抗无法赢得猛兽的怜惜,只会激起更狂热的镇压,但柔弱猎物非但不躲反而傻乎乎地送过来,却让猛兽如遭雷击。或是出于武将骨子里对「事出反常必有妖」的警惕,或是出于不敢相信,楚行倏地睁开眼睛,嘴唇自刚刚碰到陆明玉开始,第一次离开她超过一指距离。 他高出她太多,即便她坐在高桌上,楚行依然得低头才能亲到她。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楚行凤眼里余热未消,探究地看向她眼睛,与此同时,喉头滚动,咕噜一声,如狂饮之后明明口中已经没酒了,却还在本能地吞咽,意犹未尽。 陆明玉听到了,不由记起刚刚四唇相碰发出的那些暧昧声响,她脸更烫了,窘迫地低头。 但她不知道,她小脸红红的样子有多妩媚,她羞涩躲闪的动作,有多惹人垂涎。 两辈子第一次亲自己喜欢的姑娘,楚行平时再理智,这会儿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理智脆弱地不堪一击。本就没有吃够,瞧见她这副羞答答好欺负的模样,楚行不由地再次扣紧她后脑,往上用力迫她仰面…… 男人再次靠过来,陆明玉及时挡住了他。 「阿暖……」 v第四十五章[12.26] 「疼……」 低哑的恳求与娇娇的委屈抱怨,同时出口,撞到了一起,两人俱是一怔,随即陆明玉立即扭头,脸上热得快要喷火了,而楚行则是诧异地看向她嘴唇。小姑娘朱唇如樱,经过一阵暴雨的刷洗,那樱桃更红更艳,瞧着也更饱满。 楚行先是贪恋,然后马上意识到了问题,她那不是饱满,是被他亲肿了…… 难怪她一直想躲,还喊疼。 楚行彻底清醒过来,自责地松开了她。小姑娘抿抿唇,脑袋朝一侧歪去,神情委屈,楚行既心疼她吃了苦头,又怕她一气之下更不想嫁给他,心慌意乱,楚行几次张嘴,都没想到如何开口。瞥见她小手撑住桌子似乎要跳下来,楚行大惊,这才急着按住她肩膀,「阿暖,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陆明玉眼睛蓦地一酸。 他什么意思?那样亲了她,她好不容易才挣脱虎口,低头等他解释,可他久久不说话,现在她心凉了他又说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会亲那么久那么重吗?不是故意,就像走路撞到人后简单说声不是故意的,这是准备亲完就赖账了?还不许她生气? 「放开我。」看着他搭在她肩头的手,陆明玉冷声斥道。 小姑娘冷冰冰的,一看就是生气了,楚行不敢勉强,立即松开手。 陆明玉再次准备跳到地上。 「阿暖……」 她一直低着脑袋,楚行除非弯腰低头才能看到她眼睛,他试了下,动作太不便,但又不敢再动手拦她,可又急着解释,楚行无奈,忽然屈膝蹲了下去,单膝触地跪在刚刚落地的她面前。高高的必须她仰视的大男人突然比她矮了,一低头就对上那张残留红晕的冷俊脸庞,陆明玉震惊地忘了反应。 「阿暖,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你是我动心的第一个姑娘,可我比你大十二岁,我以为咱们根本没有可能,所以那天一时糊涂,把你让给了二弟。我知道我错了,我后悔没早发现你对我有情,自责把你让出去害你受伤也伤了你的心,但我提亲绝非出于补偿。阿暖,我不太会说话,我只想让你明白,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想与你白头偕老。」 楚行仰着头,凤眼凝望她的眼睛,让她看清他的心,「阿暖,我真的不是要补偿你。」 陆明玉看着他明亮炽热的凤眼,想信,又不敢信。 「你说你喜欢我,怎么证明?」陆明玉苦涩地别开眼,「喜欢一个人会情不自禁对她好,除了救我那几次,你什么时候对我好过?」经过刚刚那个吻,陆明玉认了,她确实没能忘了他,依然对他抱有期待,期待他是真心喜欢,但陆明玉无法说服自己楚行对她有情,如果真没有,她再喜欢他,都不会嫁。她要的是真情实意,不是君子般的补偿。 楚行怔住,如何证明? 他无话可说了,陆明玉自嘲地笑,低垂眼帘,准备从他身边绕过去。 楚行却拉住了她手,两人并肩,一个朝南,一个朝北,一个站姿笔直目视前方,一个单膝跪地,凤眼无声闭上,仿佛只有这样,接下来的话他才能说出口:「阿暖,你信喜欢一个人而不自知吗?我就是这样,因为认定你不会喜欢我,我便一直不敢对你好,就算好,我也会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让你发觉,甚至自欺欺人,骗自己只是把你当孩子照顾。」 「永定河边,我骑马过来,看到你坐在冰车上,我心里惊艳,却不敢多看。你意外落水,我心亦沉,比三爷还急,你冷得抱住我,我正是因为把你当大姑娘看,才心虚闪躲。三爷唤你玉哥儿,我不知为何记住了,那日之后,时常会想到这个小名。」 「你感激我,送了我一匹马木雕,我不敢摆在明面上,又不想放到库房,便藏在了书架上。」 「去年上元夜赏花灯,我不敢看你,又忍不住关心。你冷得搓手,我注意到了,所以才让魏腾去灯楼讨茶水,盈盈她们是我为了掩饰打的幌子。你喜欢那对儿玉马烛台,我不忍看你失望,故虽然没有合适的理由,还是主动提出帮你。」 「贺礼对你图谋不轨,你中了迷药,你说过一些胡话,当时我以为那是因为药效所致,强迫自己忘记,但我忘不掉,夜里总是会记起。那时我隐约察觉到了我对你有别的感情,可我认定你不会喜欢我,兼之我知道二弟喜欢你,到了马场,才……」 听到这里,陆明玉再也忍不住眼泪,哭着道:「说到底,你还是不够喜欢我,我在你眼里比不过你与他的兄弟之情。」 「不是。」楚行急了,伸手拽住想走的她,他想让陆明玉转过来看着她解释,却没想到用力太猛,陆明玉又心神悲沮,没有丝毫准备,被迫转身时双脚扭了下,转眼就扑到了楚行身上。楚行也没料到,想稳住身形已经晚了,单膝跪地瞬间变成跌坐在地,陆明玉则身不由己地跌在了他肩头。 惊慌过后,陆明玉立即撑着楚行肩膀要起来。 楚行却大手揽住她腰,硬是将人按坐在了他腿上。 「放开我!」陆明玉恼怒地挣扎。 「阿暖,我再怎么后悔也改变不了那天把你让给别人的事,但我真的知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楚行紧紧抱住她单薄肩膀,凤眼直直地盯着她,眼里多了一丝燥火。他不会哄姑娘,今日楚行把能解释的都解释了,她还是不肯原谅他,楚行又急又乱,恨不得她也会功夫,两人痛快打一场定输赢,他赢了她就乖乖听他的话,别再闹别扭了。她不理他,比敌人一刀砍在他身上还让她难受。 他难受,陆明玉更委屈,泪眼模糊地瞪着他,「凭什么你想让就让,想娶就娶?我不喜欢……」 「不喜欢为何亲我?」楚行目光犀利地问,凤眼深深看进她眼底。 陆明玉一愣,以为楚行指的是刚刚,她有些尴尬,倔强地解释道:「你,你先弄疼我,我推不开你,只能想别的办法。」 楚行咄咄逼人,「趣园那次,你为何一再要亲我?」 陆明玉心一慌,眼睫乱眨,眨掉了刚刚涌出来的泪。他凤眼如鹰,陆明玉慌不择言,扭头支吾道:「我,我被人下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楚行冷笑,将她别开的脸转了回来,继续审问犯人一样盯着她,「你这是承认记得那天的事,承认记得你对我做了什么?」 忆起当时情形,陆明玉脸颊一点点红了起来,她不敢看他,垂眸辩解,「我不是故意的……」 v第四十六章[12.26] 「我知道,但我一直忘不了。」她不推他也不怨他了,收敛气势的小姑娘乖顺委屈地靠在他怀里,楚行声音情不自禁跟着柔和下来,一手抱着她肩膀,一手小心翼翼抬起她精致温热的下巴。这动作太温柔,陆明玉心门有片刻失守,怔怔地抬起眼帘,不知他要做什么。 楚行慢慢俯身,慢慢靠近她,凤眼如水,水底荡漾着怀念与柔情。 陆明玉先是被他眼里的情意吸引,等他越来越近,仿佛要亲过来,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但楚行没有亲她,他低叹一声,带着几分无奈在她耳边道:「阿暖,我忘不了你喝醉般笑着夸我好看,忘不了你说你喜欢我,更忘不了,你……」 说到这里,他才缓缓地将唇印在她莹润的脸上,再慢慢地,辗转到她嘴角。 不再是金戈铁马的将军,他诚心叩门,如交战前先来劝降的儒雅使臣。 「阿暖,我知道你还喜欢我,咱们,重新开始?」 他轻碰她牡丹花娇嫩似的唇,低低求。 陆明玉眼睫颤动,红唇紧闭。 楚行继续哄她,求她,温柔如水将她席卷,渐渐的,她终究还是被他劝服,心软启唇。 城主开门相迎,楚行再不客气,重重吻下去,作为她让他等这么久的惩罚。 因为前面不懂怜香惜玉,这次虽然楚行刻意放轻了力道,陆明玉嘴唇还是有些不适。 就在她想提醒楚行,又有点……舍不得的时候,楚行突然退开,并迅速将她扶了起来。 「我让魏腾送壶茶来。」男人声音发哑,陆明玉才站稳,楚行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陆明玉呆呆地看着他背影,先是茫然,不懂楚行明明那么喜欢,为何却毫无预兆半途而废,紧跟着陆明玉忽的记起了她被楚行推开前感受到的一瞬异样,当时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现在联系楚行不合常理的举动,陆明玉登时转身,脸颊一阵比一阵烫,羞得要死了。 楚行,楚行竟然…… 怪不得他狼狈而逃。 不过那样的姿势,他确实容易失控。 陆明玉偷偷地捂住脸,听到身后传来开门声,她慌得放下手臂,抢着把地上的帷帽捡了起来,再逃窜般坐回中间的椅子上,端起茶碗假装喝茶。伪装好了,看着茶碗里浅绿色的茶水,陆明玉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坐的是楚行之前的位置,这茶…… 「泡壶桂花茶。」 堂屋门口,楚行面无表情地打开屋门,见魏腾、采桑一左一右站在院中候着,他朝右边的魏腾吩咐道,说完马上转向里面。魏腾领命就走,采桑关心主子,忍不住多看了楚行一眼,恍惚发现国公爷脸色好像不太对,但才看一眼楚行就进去了,采桑亦无法确认。 采桑是想看看不到,陆明玉是能看却不敢看,眼帘抬起,瞥见楚行墨色衣摆,马上又低下头,一颗心就跟年哥儿的秋千似的,来来回回地晃,难以平静。楚行亲她了,亲得那么强势,当时她因为不确定他的感情,敢斥责他也敢埋怨他,现在大家都冷静下来,想到楚行的两次亲吻,陆明玉恨不得变成一片茶叶,跳到眼前的茶碗里。 对了,这是楚行的茶…… 陆明玉耳根子都要烧着了,慌慌把茶碗放回桌子上,脑袋低着,小手把茶碗往对面推了推。 楚行确实口渴,非常渴,看她一眼,他端起茶碗,压下一口喝干的冲动,垂眸慢品。喝了两口,想起什么,楚行再次看她,见陆明玉脸颊依然红红的,料到她肯定也渴了,楚行放下茶碗,提起桌上的茶壶也给她倒了一碗,「庐山云雾,你可喜欢?」 说话时,目光又落到了她脸上,他让魏腾换壶桂花茶只是借口,相信她能猜出来,楚行想知道的是,她有没有察觉他身体的变化。 因为喝过茶,楚行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冽,陆明玉受他感染,心也没那么慌了,但也不敢看他,微微低头道:「二伯父喜欢庐山云雾,我更喜欢景宁惠明。」右手食指轻轻动了动,暗暗记下他对茶的嗜好。 「好,以后我让人多准备惠明。」楚行把茶碗放到她那边,一副闲聊的语气。 陆明玉刚凉下来一点的脸顿时又烧了起来。他,他记住就记住,「好」什么啊,好像她故意要他知道似的。 紧张得不行,跟他在一起多待一刻都是煎熬,陆明玉抿抿唇,朝另一侧偏首道:「我,我先走了。」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她信他对她有情,信他不会再把她让出去,楚行也明白了她的心,剩下的,只等他再登门提亲便可。 她躲他,楚行守礼地收回视线,「桂花茶快泡好了,喝碗茶再走吧。」 陆明玉睫毛扑闪,轻轻嗯了声。 楚行松了口气,同时很是自责。他约她出来,是想问清楚她为何迟迟不答应,信里承诺过绝不亵渎她,结果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相信他的心,因为想逼陆明玉承认她对他还有情,冲动之下两番……她是大家闺秀,纵使愿嫁了,心里多少都有些委屈吧? 但楚行并不后悔,若非如此,她可能不会这么快乖顺下来。 外面传来脚步声,魏腾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正是一壶刚泡好的桂花茶。放好托盘,魏腾准备替陆明玉倒茶,楚行扫眼他的手,淡淡道:「下去吧。」 魏腾顿了顿,离开前视线不受控制地掠过主子对面的姑娘,却在瞧见陆明玉羞红妩媚的脸庞时马上收回,心无旁骛地走了,出门时,魏腾犹豫片刻,再次将两扇门拉拢,「吱嘎」一声,惊得陆明玉抬头看了过去。这,上一次关门,楚行亲了她,难道他还想…… 念头一起,陆明玉忍不住咬唇,结果平时做起来不疼不痒的动作,这会儿却有点疼。 v第四十七章[12.26] 他粗鲁笨拙,陆明玉一点都不想再给他亲了。 「这次准备地不周全,勉强喝些润润喉。」楚行重新把一碗桂花茶放到她桌前。 陆明玉被他亲了那么久,哪能不渴,点点头,端起了茶碗。 「初十休沐,我再登门提亲,你意下如何?」楚行等她喝了两口,才正色问道。 感受着他执着的视线,陆明玉紧张,小声道:「你才回京,不必那么急吧?五月我二姐姐出嫁,等她嫁了,你再来也不迟。」 「早日定下来,我早日心安。」楚行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幽幽道。 这大半年他人在登州,但范逸每月都会写信知会他陆家的情况。一家有女百家求,他离京七月,就有正经百八的媒人十二次进了陆家大门,更不消说托熟人去陆家打听消息的。楚行曾一度担心陆明玉赌气选个人嫁了,好不容易回来了,也征得了她同意,楚行当然急着定下来。 他语气坚定,陆明玉不由走神了,暗暗发愁如何在父母面前反口。之前楚行提亲,她信誓旦旦说不嫁,现在又变了主意,一走神,也就没听出楚行话里的深意,愣了会儿才默默点点头,算是同意他初十来自家。 「不早了,我得走了。」他没再说话,好像也没别的事情了,陆明玉放好茶碗,再次请辞。 「阿暖……」楚行跟着她站了起来。 这是今日陆明玉在心平气和的情况下,第一次听他唤她的闺名,冷冽的声音,发「暖」字的音却特别好听,扣人心弦。也就是在此刻,陆明玉忽然解了曾经的一个疑惑,以前楚行私底下总叫她四姑娘,那也是他掩饰他心意的一个办法吧? 在永定县护城河岸边,他就动心了,比她还早。 意识到这点,陆明玉心里甜丝丝的,羞涩低头,等他开口。 楚行从飞快从桌下暗格里取出一物,大步走到她面前,「阿暖,这个给你。」 他大手伸过来,掌心上托着一个赤金镶珍珠、绿松石的精致首饰盒。陆明玉以为这就是他要送她的礼物,惊喜又诧异,不禁抬头看他,奈何离得太近,脖子仰得高高也才看到下巴。陆明玉难为情,又不想看了,只红着脸,小声问他:「为何想到送这个?」 楚行,怎么看都不像单纯为讨姑娘欢心送礼物的人。 楚行看着她细细密密的眼帘,低声道:「初九你生辰,我提前送了。」 初九你生辰…… 他竟然知道并记得她的生辰? 脑海里仿佛有绚丽烟花炸开,陆明玉只觉得晕晕乎乎的,如站在云朵之上。这感觉像做梦,可手里漂亮的首饰盒是真的,眼前的高大男人也是真的,太欢喜,陆明玉好不容易才压住笑出来的冲动,摸摸盒子,她头垂得更低了,「很好看,谢谢表……你。」 习惯喊他表舅舅了,但两人关系定了下来,陆明玉再也喊不出口。 她傻乎乎的,楚行唇角上扬,「礼物,在里面。」 陆明玉愣了愣,跟着羞得不行,低头就要往前走,「知道了。」 「就在这儿看,看完我有话跟你说。」楚行拦住她,胳膊挡在她面前,却没有再碰。 陆明玉好奇心被他挑了起来,看看首饰盒,带着三分期待慢慢打开,赤金的盖子翻上去,里面竟然现出一颗带壳荔枝大小的珍珠,圆润亮泽,美丽得像仙家瑰宝。陆明玉震惊地张开了嘴,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移开视线,局促道:「这,这太贵重了……」 赤金的首饰盒有金子有工匠就能打造,但这么大的珍珠…… 陆明玉虽然感动楚行对她的心意,但两人刚刚在一起,也没有正式定亲,她受不起这么贵重的礼物。 「这颗珍珠,是别人送我的,我分文未花。」楚行按下被她递过来的首饰盒,话里多了几分感慨。 陆明玉退后两步,满眼困惑地望向他。 楚行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伤怀,看着首饰盒解释道:「正月我在登州抚民,一位渔家老妪找到我。据她所说,她住在海边一个贫苦渔村,年少时姿色平平,但家境在村里算是好的,为此不少人登门提亲,包括她的丈夫。但她丈夫是个孤儿,只有一处破败农舍,为了娶她,她丈夫冒险去海里寻找珍珠,机缘巧合,得到此珠,遂登门提亲。」 「老妪父母有心卖掉珍珠,举家搬到县城里住,老妪不舍,带着珍珠嫁了过去,宁可贫困度日,也从未有过卖掉珍珠之心。老妪把珍珠藏在地中,想当传家宝传下去,但,这次倭寇偷袭,老妪一家只有她活了下来……她感激我替她报仇,送我珍珠,求我替她厚葬家人。我没收,派人照顾她,没想到老妪轻生自尽,临终前托人将珍珠转送与我。」 陆明玉早已转了过去,背对楚行拭泪。 她为老妪高兴,高兴她遇到了一个痴情于她的男人,那人单纯喜欢着老妪,穷困时不为她的家财而讨好,得到宝珠了,亦不因她平庸的姿色而变心。陆明玉更为老妪难过,原本夫妻恩爱子孙满堂,一朝倭寇侵犯,至亲家人阴阳相隔。 小姑娘多愁善感,单薄肩膀轻轻地颤动,楚行上前一步,双手按住她肩膀,慢慢将人转了过来,再把无声落泪的陆明玉搂到怀里,一手虚虚扣住她后脑,「阿暖,当年渔夫把珍珠送给老妪,作为聘礼。我侥幸得到此珠,今日便把它送给你,愿与你夫妻白首,永不变心。」 得到珍珠那一刻,楚行想的就是她。 陆明玉只是一时伤感,被他拥入怀里时眼泪就停了,闻听此言,她不由握紧手里那颗名符其实的无价之宝,用力点点头,「好。」 v第四十八章[12.26] 楚行欣慰地笑,摸摸她脑顶,柔声哄道:「好了,别哭了,早点回家吧。」说完准备松开她。 陆明玉却突然抱住他窄瘦的腰,额头抵着他胸口,不肯走。 楚行愕然,随即心底涌起狂喜,她,这是舍不得他吗? 「我,我也有话跟你说。」刚刚听了一番最特别的情话,陆明玉心被触动,想告诉他一件事,但那话太羞人,只有这样,彼此谁也别看谁,陆明玉才好意思说。 「什么话?」楚行意外地低下头,问孩子般抱着他的小姑娘。 在他周身淡淡的清冽雪松气息中,陆明玉闭上眼睛,「你,你在信里说,说亵渎我便……」 楚行以为她要指责他不规矩,马上赔罪:「阿暖,我……」 「我没怪你。」陆明玉小声打断他,硬着头皮一口气把剩下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我是想说,如果,如果一个男子亲一个姑娘,只要,只要那姑娘愿意,便不是亵渎。」说完一把推开楚行,抱着盒子朝门口跑去,速度快如狼口逃生的麋鹿,眨眼就跳出了门。 楚行本能地追了两步,脑海里却在思索她刚刚的话。 她是想说,她愿意被他亲? 不可能,她只有在被人下药或伤心欲绝时才肯表明心迹,平时绝不会这么大胆。 不是亵渎…… 楚行凤眼忽的亮了起来,如夜空最璀璨的星,疾步走到堂屋门口,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人走了,楚行心里却满溢她给的暖。不是亵渎,她是想说,既然他亲她不是亵渎,那便没有违背毒誓,将来毒誓自然不会应验。 生平第一次,楚行终于体会到了娶妻的好处。 有了妻子,她会把他放在心上,紧张地连一个他自己都不介意的毒誓,她都要替他化解。 而且,她现在还没有嫁给他,等她嫁过来,岂不会对他更好? 立在门前,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楚行不由自主又幻想起了婚后生活,依然模糊,但至少…… 摸摸嘴唇,楚行无声笑了,捡起陆明玉丢下的帷帽,睹物思人。 灵珠阁外,陆明玉匆匆上了马车。 「姑娘,你脸……」采桑看着自家举止怪异的姑娘,翻出车里准备的镜子,举到陆明玉面前。 陆明玉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脸红了,低头掩饰,「我没事,还有你,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采桑又不傻,姑娘羞羞答答的,显然对楚国公动了心。 想到去年楚国公的提亲,采桑笑了,故意指着陆明玉手里的首饰盒打趣道:「姑娘,这是国公爷送的聘礼吗?」 「你闭嘴!」秘密被看穿,陆明玉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向采桑。 采桑却不怕她,小声地闹了起来:「我还纳闷姑娘的帷帽怎么不见了,原来是当回礼了……」 楚行肃清倭寇立了大功,除了升官厚赏,明惠帝还给了他十五日假,让他好好休息,多陪陪家人。回京第一日,楚行先是与家人叙旧,晚上去宫里赴庆功宴,喝得酩酊大醉回来,走路都得魏腾搀着,栽倒在床就睡了。 楚随心里一直憋着件事要问兄长,但因为兄长忙着赴席,他没找到机会问。 傍晚从翰林院回来,进门时,楚随随口问门房:「今日国公爷出府了?」 门房想了想,如实道:「一早出去了,回来用的午饭,后来就没再出门。」 楚随暗喜,先回房换身家常袍子,再前往定风堂。 定风堂,楚行人在书房,正在看大齐沿海一带的舆图。 先帝在位初期,大齐并未实行海禁,后倭寇频繁滋扰,先帝一怒之下采用大臣建议,颁布海禁政令,只有官船才能出海。前世楚行肃清倭寇,从投降的倭寇口中得知,倭国内的诸侯战乱已经平定,他们一批战败的势力无家可归,才聚到一块儿来打大齐的主意。 既然倭寇已除,倭国新君又有求和之意,楚行奏请皇上解除海禁,恢复民间与诸海岛国之间的贸易,但他的奏请遭到大多数重臣的反对,皇上迟迟没有拿定主意,后来他就出事了。这次与倭寇交战过后,楚行还是希望解除海禁,但吸取前世的教训,楚行觉得他得想出一个足够让皇上力排众议的理由。 「国公爷,二公子来了。」魏腾在门外回禀道。 楚行嘴角浮现一抹复杂的笑,朗声道:「进来吧。」 楚随一人走了进来,见兄长站在高挂的舆图前,楚随诧异道:「大哥在看什么?」 v第四十九章[12.26] 楚行没瞒他,把他有意劝皇上解除海禁的计划说了出来,解释过后,他侧目问道:「二弟觉得如何?」 楚随看着大齐东侧象征浩海的地方,满心羞愧。兄长刚肃清倭寇替皇上、百姓解了忧,一回来马上又操心家国大事,心怀天下,他呢,竟然还惦记着那段早就该忘掉的儿女私情。 羞愧过后,楚随沉思片刻,分析了一番此事的难处,「海禁牵扯朝廷几大家族的利益,有人盼着解除,有人牟劲儿阻止,大哥,你一个武将何必趟这浑水,咱们国公府又没养私船。」只有家里养了船队靠出海谋私的那些家族,才巴望着解除海禁。 「算了,先不提此事。」楚行走到书桌前坐下,端起茶碗,喝茶前问道:「二弟有事找我?」 楚随神情讪讪,不知要不要问。 他想知道兄长与陆明玉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去年在草场,兄长表现地胸有成竹,俨然陆家已经答应他的样子,可是回京祖母去陆家提亲,兄长前脚刚去登州,后脚他就从祖母那儿打听到陆家拒亲的消息。 楚随当时就懵了,他是因为兄长才放弃陆明玉的,倘若陆明玉拒嫁兄长,是不是说明,他可能还有机会?漫长的七个月,楚随屡次出门都「巧遇」不到陆明玉,兄长又远在天边,楚随装着这个疑团,挠心挠肺的,大半年下来,人都瘦了一圈。 罢了,还是问个清楚吧,不论如何,至少解了疑惑,他能安心了。 「大哥,昨天盈盈突然去了陆家,是不是帮你传话去的?」抬起头,楚随有些心虚地问。 楚行神色不变,盯着他问:「是又如何?」他早知道堂弟会问这个,昨晚楚行没有把握能劝服陆明玉,因此傍晚装醉先躲开了堂弟,现在他与陆明玉误会尽消,楚行也不必再回避堂弟。 楚随摸摸鼻梁,古怪地扫了兄长一眼,「没什么,我就是好奇,去年祖母提亲,陆家怎么拒绝了?大哥这样百里挑一的条件,难道陆三爷夫妻还看不上你?」又或是兄长自作多情,陆明玉根本不想嫁? 楚行凤眼看着他,淡淡道:「去年在凉山,我把她让给你,她看出来了,生我的气才没答应。昨日我修书一封,托盈盈送过去,时隔半年,她已经消了气,得知我是真心求娶,终于同意让我再去提亲,我与祖母商量过了,定在初十,我亲自登门提亲。」 楚随恍然大悟,原来陆明玉不是不想嫁,而是生兄长的气了。 他就说,兄长贵为国公爷,又是皇上器重的能臣,就算陆明玉嫌弃兄长冷冰冰的不解风情,陆三爷也不会轻易放弃这门好亲事。可笑他竟然犹抱一丝希望,以为兄长提亲失败,他就还有机会。 想到陆明玉娇俏出众的模样,灵动乖巧的脾气,楚随心里不太是滋味儿,但还是强颜欢笑,贺喜兄长道:「既然如此,那我提前恭祝大哥提亲成功,早日娶她过门。」 楚行点点头。 楚随的疑惑有了答案,没有再留下来的意义,起身道:「我去给祖母请安。」 「二弟。」楚行抬头,喊住了转身欲走的堂弟。 楚随回头,面带不解。 楚行离座,徐徐走到楚随面前,直视楚随的眼睛道:「二弟,我知道你还放不下她,但大哥能为你做的都做了,甚至在她身处险境时还给你机会英雄救美,论手足之情,我绝不亏欠你。可我能帮你,却不能勉强她。二弟,她是个好姑娘,我已经负了她一次,不想再负她第二次,也希望你尽早忘了她陆家四姑娘的身份,只记住,从今以后,她是你的长嫂,你只能敬她。」 楚随面色转白,暗暗攥紧了手。 第一次喜欢的姑娘,至今唯一喜欢的姑娘,只能是他的长嫂? 楚行负手立在他面前,看着楚随眼里的不甘与挣扎,他沉默地等。他要堂弟自己想明白,他希望堂弟选择对的那条路,否则,若堂弟不肯死心,在他婚后继续觊觎他楚行的妻子,不把长嫂当长嫂,那楚行也不会再顾念手足之情。 「大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漫长的沉寂后,楚随忽然抬头,郑重向兄长给出他的保证。 楚行与他对视,看着那双熟悉的凤眼,楚行没说话,只抬起手,欣慰地拍了拍堂弟的肩膀。 楚随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如果没有董月儿,他绝不会输给冷漠古板的兄长,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输了就是输了。 从今以后,她只是他的长嫂。 但凡休沐日,陆府几房都会聚到宁安堂用饭,由陆斩、朱氏各领男女单坐一桌。 陆明玉的大伯父从荆州调回来了,男桌那边多了一位,女桌这边,陆筠、陆锦玉都已出嫁,三姑娘陆嫣在为她姨娘守孝没有过来,一下子少了三个,冷清不少。朱氏见丈夫那边大大小小地坐着有点挤,便把小孙子年哥儿叫了过来,坐她旁边吃。 陆斩武将出身,向来不重那些表面上的规矩,因此陆家没有食不言的忌讳。朱氏更是喜欢饭桌上热热闹闹的,故萧氏三个儿媳妇嫁进来,慢慢地也习惯了在饭桌上说话。其实私底下自家人用饭,怎么可能不聊两句?很多时候,规矩都是守给外人看的。 「阿暖你是不是没睡好?眼睛下面都黑了。」陆怀玉坐在妹妹旁边,她今早睡懒觉了,来得晚,落座后才注意到妹妹的不对劲儿。 陆明玉心虚地搅了搅碗里的豆腐脑,扯谎道:「昨晚睡觉前看了一本鬼怪志异,夜里做恶梦了。」都怪楚行,提前告诉她他今日要来提亲,弄得她心慌慌的,特别是昨晚,翻来覆去,快三更天才睡着,一早天没亮又紧张醒了。 「胆子那么小还非要看妖魔鬼怪,自己找罪受。」陆怀玉十分鄙夷地道。 v第五十章[12.26] 陆明玉小声嗔她:「吃你的吧,不用你管我。」 姐妹俩打打闹闹的,大夫人看在眼里,不由想起了自己出嫁半年的女儿,半是打趣半是感慨地道:「阿暖好好珍惜吧,再过两个月你二姐姐也要出嫁了,那时候你想听你二姐姐唠叨,都轻易听不到了。」 陆明玉乖乖点头,桃花眼揶揄地看着姐姐,「嗯,大伯母说得对,以后二姐姐管我什么我都听。」 陆怀玉涨红了脸,嘟嘴朝大夫人抱怨,「大伯母就会偏心阿暖欺负我。」 朱氏笑眯眯地接话道:「这可不是欺负,你大伯母说的是实话。」 陆怀玉哼了哼。 年哥儿一直乖乖地听着,这会儿仰起头问祖母:「祖母,二姐姐出嫁那天,我可以放鞭炮吗?」 隔壁桌恒哥儿、崇哥儿眼睛都亮了起来。 「让祖父带你们去放。」朱氏笑着看向那边的丈夫。 陆斩面无表情,算是默认。三个小家伙见了,继续高兴地吃饭。 一家人都在为女儿的婚事雀跃,二夫人一边品粥一边看了女儿一眼,心情有些微妙。得知丈夫铁了心要把女儿嫁给庶兄的儿子贺裕,二夫人是一万个不满意,恨不得搬回娘家不跟丈夫过了,但很快亲侄子贺礼就出事了,摔成痴儿,到现在也没好。一个傻了一个英武非凡前途光明,二夫人看贺裕就慢慢地顺眼了起来。 但贺裕再好,终究没有爵位,侄子人傻了,同房还是可以的,嫂子正在努力给侄子娶个身份还算上得了台面的儿媳妇,一旦生了孙子,便是世孙,武康侯府的爵位与贺裕半点关系都没有。女儿不在乎,二夫人…… 她暗暗扫向女儿旁边的侄女。 两个侄女,大侄女陆锦玉嫁的是兵部侍郎徐大人家的二公子徐承锐,与贺裕同在金吾卫当差,但贺裕官职比徐承锐高,背后又有武康侯府的名头,谈论起来谁都要说女儿嫁得比姐姐好。二夫人自诩世家嫡女的身份,一直都觉得她女儿应该是陆家姑娘中嫁的最好的,但…… 二夫人可还记得,去年楚国公楚行来家里提亲过,求娶侄女陆明玉。这么好的婚事,不知道三房夫妻俩怎么想的,竟然给拒绝了。二夫人猜不透里面的缘由,可她挺庆幸的,否则侄女真嫁给楚行,她的女婿还往哪里摆? 饭后男人们走了,女眷们照旧要聊聊家常。 「弟妹,阿暖又过了一次生辰,越长越漂亮,才名远播,这半年提亲的人越多越多,弟妹有满意的人选了吗?」听婆母聊到女儿的婚事,二夫人趁机询问弟妹。 萧氏浅笑:「不急,阿暖才十四,今年我跟她爹再好好挑挑。」 二夫人点点头,假意夸赞道:「是啊,阿暖是咱们陆家除她姑姑外最好看的姑娘,这女婿人选必须千挑万选,可不能轻率。」说话时朝婆母笑了笑,她是瞧不起婆母,但偶尔也会说点甜言蜜语哄婆母开心,更何况夸陆筠比侄女漂亮,还能稍微给萧氏心里添点堵。 萧氏丝毫不介意,别说女儿容貌、气度都要比小姑子高出一筹,便是比不上,都是一家人,她也不会为这种小事疏远小姑子。 朱氏没听出二儿媳话里挑拨的意味,但她是个喜欢实话实说的,笑着摇摇头:「胡说,阿暖可比她姑姑好看。」一个是亲女儿,一个是亲孙女,朱氏哪个都喜欢,反正最美的都是她们家人,眼下孙女就在那边坐着,朱氏当然要哄孙女高兴。 「整天就会说这些,就盼着我们都嫁出去是不是?」陆明玉装羞嘀咕道,撒娇地瞪长辈们一眼,叫上二姐姐陆怀玉走了。 小孙女娇滴滴的,朱氏嘴上笑着,心里很是舍不得,都十四了,再千挑万选,最多两年,孙女也会出嫁,届时娇养的花朵都被别人家摘走了,只剩一点都不会哄人的孙子们在眼前晃来晃去,没事淘气一下,惹人头疼。 「弟妹,我其实一直都不明白,去年楚国公提亲,你们怎么没同意?」二夫人转转眼睛,单纯好奇般问萧氏,「这次楚国公又立了大功,尚未而立便当上了从二品的大员,高官厚禄爵位在身,多配阿暖啊,别说我,连她二伯父都觉得可惜呢。」 心里却幸灾乐祸,叫三房拒婚,这下楚行又升官了,三房再千挑万选,也绝对找不到比楚行更出众的女婿人选。 朱氏闻言,眼里也露出遗憾,看着儿媳妇,想听儿媳妇怎么说。 萧氏自然不能说男方家里的坏话,不然被二夫人传出去,落到楚国公府众人耳中,人家该不高兴了,便颇为遗憾地道:「楚国公仪表堂堂年少有为,我们夫妻是挑不出半分错的,可惜他与阿暖年纪差的大了点,阿暖一直把他当长辈敬重……」 「又不是正经八百的亲戚。」二夫人不以为然地道,「京城这些人家,随便拎出来一家都能攀上点亲戚了,就说宋氏灯铺的东家宋殊,皇上至今都希望他出山的状元郎,据说他与宋夫人的母亲曾经以姐弟相称,真论起来宋夫人也得喊他一声舅舅,但人家不也嫁了?」 她就是要当事后诸葛,打消萧氏的顾忌,再让萧氏为错过一个好女婿后悔。 然而萧氏拒绝楚行另有原因,听二夫人「好心」开解,萧氏便如她所愿,懊恼地皱了皱眉。 二夫人看在眼里,顿觉神清气爽。 就在此时,一个小丫鬟兴奋地跑了过来,「三夫人,三夫人,刚刚三爷派人来传话,说楚国公来提亲了!请您去前院呢!」 萧氏错愕地盯着那丫鬟,以为自己听错了,「楚国公?」 小丫鬟捣蒜般点头,「就是刚刚击退倭寇的那个楚国公!」 这些丫鬟们,忙完主子吩咐的差事后,喜欢聚在一起聊各种京城趣闻,楚国公英武神勇屡立战功,又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见过他的贵女、丫鬟们怕他,但那些没见过的,则是把楚国公当成大英雄般的人物,打心底里敬佩,如今楚国公来陆家提亲,陆家的丫鬟们也与有荣焉。 朱氏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撵儿媳妇:「还不快去看看,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 v第五十一章[01.04] 亲眼目睹楚行骑马去救孙女,亲眼目睹楚行孤零零站在冷飕飕的走廊里守着孙女,朱氏对楚行是一万个满意,奈何去年楚行先后两次提亲都被儿子冷拒,朱氏又遗憾又担心,担心楚行这个好苗子成为别人家的女婿,没想到楚行打仗回来才几天啊,就又来提亲了! 三次提亲,就凭楚行对孙女这份痴情,朱氏也要想尽办法促成这门婚事! 萧氏虽然震惊,但人都来了,她朝婆母等人点点头,先去了前院。 「看来国公爷是认准咱们阿暖,非阿暖不娶了。」大夫人笑着道。 朱氏笑得合不拢嘴。 二夫人强颜欢笑,袖子里一双手攥紧了帕子,那个楚国公怎么这么卑躬屈膝?堂堂国公爷,被人拒了竟然又来了,陆明玉除了脸蛋美除了肚子里装了点墨水,哪里比她的女儿好了?想到萧氏得了楚国公这个高门女婿后的得意嘴脸,二夫人再也坐不下去了,寻个借口领着丫鬟回了二房。 楚行来提亲,说得无非还是那番话,喜欢陆明玉,因此求娶,只不过态度更恳切了而已。 陆斩还是不赞成,理由依然是楚行的年纪,陆嵘夫妻认定女儿对楚行无心,亦没有改变态度,但三人都懂待客之道,寻常男子不满意可以直接回绝,但楚行是一等国公爵位,平时彼此也都有来往,因此与去年一样,称要考虑考虑,有决定了再知会楚行。 楚行走后,陆斩才肃容对儿子、儿媳表达了立场。 陆嵘跟父亲是一条心,萧氏却想到了那天楚盈、楚湘来自家找女儿,按理说,如果女儿真的冷冷拒绝了楚行,楚行便是不死心,以他沉稳行事的作风,也会想办法先求得女儿同意,而非上杆子来自取其辱,难道…… 第二天女儿可是趁她不在家出门了的! 「我去看看阿暖。」联想女儿这几天常常魂不守舍的样子,萧氏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气楚行背着她糊弄女儿,恼女儿瞒着她偷偷摸摸去见外男,萧氏话里不免带了几分火气。 陆嵘并不知那日楚行的两个妹妹来过,听妻子语气不对,他诧异地拦住妻子,「生气了?」 萧氏摇摇头,推开丈夫,径自去找女儿。 梅苑,陆明玉刚送走闻讯来打趣她的二姐姐,听说母亲来了,陆明玉慌得六神无主,抓起一本闲书假装坐在桌前看,桃花眼盯着近在眼前的书,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萧氏进屋第一件事,把丫鬟们都打发出去了。 「娘……」陆明玉放下书,软软地唤了一声,眼带哀求。 不是不想装,但陆明玉可不敢把母亲当傻子糊弄。那日楚行约她,她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出门同时又不惹母亲起疑,赶巧母亲次日要去做客,陆明玉就自己溜出去了,回来母亲怀疑过,陆明玉死不承认,糊弄了过去。现在楚行来提亲,母亲肯定想到了。 萧氏刚得知女儿私会楚行时确实有点生气,但看到女儿怕挨训斥的怯怯眼神,萧氏突然又不忍心说重话,尤其是她知道,女儿之前一直把楚行当大伯子看,既然女儿决定去见楚行,肯定有女儿的道理。 「阿暖,你跟娘说实话,你与楚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不喜欢他?」把女儿叫到床边,萧氏低声问,神色严肃。 陆明玉低下头,脸蛋慢慢地红了,是羞涩,也是尴尬难为情。她喜欢楚行,姐姐们问她,陆明玉可以扭捏又坦然地承认,但父母知道她与楚行曾经是大伯子与弟妹的关系,在父母面前,陆明玉有种明知故犯的感觉,怕母亲指责她……罔顾人伦,尽管她清楚,母亲疼她如命,绝不对这样说她。 自己的女儿,萧氏怎么会有那种念头? 看出女儿是真的喜欢楚行了,萧氏疑惑比震惊多,握住女儿手问:「阿暖何时动心的?」 她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陆明玉低着脑袋,细若蚊呐地道:「他是女儿眼里最威武的英雄,女儿一直都敬他,这辈子,我最先认识的是他,对楚随死心后,他机缘巧合救了我,当时我便有点……他不知道我是重生的,他喜欢我,对我好,我既喜欢,又放不下过去。去年在马场,他们兄弟一起冲过来救我,我,我心里难受,怕他们兄弟因我反目成仇,所以不肯答应他。」 这是陆明玉想到的最妥当的借口,真话是绝不能说的,否则父母知道楚行曾经在她性命攸关的时候还想着成全楚随,绝不会把她嫁给楚行。其实陆明玉心底依然有点介意那件事,但她喜欢楚行,第一次这么喜欢。祖父犯过错,父亲犯过错,现在两对儿夫妻过得不是挺好的?只要不是无法挽回的错,陆明玉愿意原谅楚行,更何况楚行当时不知道她的心。 「那他说了什么,让你想通了?」 沉默半晌,萧氏继续问。以楚行的人品,女儿动心并不难以理解。 陆明玉慢慢靠到母亲怀里,悠悠道:「因为我试过了,我放不下他。他去登州肃清倭寇,我明知他会凯旋,还是担心他。娘,他给我写信,约我见面,想问个清楚,我去了,本想再劝他放弃,可我真的不忍心……」 「娘,我明知他是我大伯子,还,是不是不知羞耻?」脑袋抵着母亲手臂,陆明玉声音哽咽。 与楚行在一起的时候,陆明玉真心愿嫁,但夜深人静,她良心难安,她庆幸她是重生的,利用前世经历改变了家人命运,但陆明玉贪心,她希望老天爷能抽走她嫁进楚国公府后的那部分记忆,这样她与楚行就是最正常不过的夫妻了。 萧氏一听女儿哭,心就疼了,轻轻地拧女儿右边脸颊,「胡说,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这辈子你是娘一手养大的好女儿,是水灵灵的黄花大姑娘,既未成亲,哪来的大伯子?不许阿暖再轻贱自己,要怪就怪楚行,骗走了我女儿的心。」 母亲护短,陆明玉破涕为笑,眨眨眼睛,她咬咬唇,小声问:「娘,爹爹,会不会因为这个,坚持不许我嫁给楚行?」 「不会,你爹爹其实早就相中楚行了,当初楚行奋不顾身跳水救你,你爹爹就有这心思了。」萧氏笑着安慰女儿道。别说丈夫确实如此说过,便是没有,萧氏也会劝丈夫答应婚事。女儿总记着前世,认为自己喜欢楚行是不知廉耻,她与丈夫都同意婚事,就会给女儿底气,一旦有人反对,女儿岂不会越发羞愧? 罔顾人伦可是大罪,又被父亲知晓了,女儿脸皮薄,钻牛角尖儿做傻事怎么办? 为了女儿着想,萧氏也必须站在女儿这边。 v第五十二章[01.04] 陆明玉窃喜地抱紧母亲,高兴婚事有了希望,也高兴自己遇到了这么开明的父母。 萧氏却忽然想到一事,皱皱眉,她低头问女儿,「阿暖,娘记得你说过,前世你嫁给楚随那年,楚行在战场出了事?」 陆明玉知道母亲的意思,她抬起头,脸上带着羞红,桃花眼却坚定地望着母亲,道:「娘,我不怕,我能治好他的眼睛,能帮他保住手臂,就也能保住他的命。」她不想告诉楚行她的秘密,怕楚行知悉后心中有刺嫌弃她,怕楚行鄙夷她一嫁弟弟二嫁兄长,但为了让楚行避过那道生死劫,真若别无他法,陆明玉愿意说出来。 「傻女儿,万一呢?」萧氏怜惜地拨开女儿耳边一缕碎发,「刀枪无眼,战场的事,谁能说得准?」萧氏不想女儿做寡妇。 陆明玉想象那情形,楚行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胸口插着毒箭,她眼里慢慢涌出泪水,但陆明玉笑了,笑容凄婉却坚决,靠回母亲怀里道:「万一真改不了他命,那我更要早点嫁给他,努力给他,留个后……」 楚行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是保家卫国的铁马将军,陆明玉敬他爱他,能与楚行做夫妻便是三生有幸,如果能过一辈子,夫妻白首,陆明玉自然欢喜,可哪怕只能做几天做几个月的夫妻,陆明玉也不会后悔嫁给他。 话没说完,被萧氏一把捂住嘴,「不许胡说!」 知道母亲同意了,陆明玉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萧氏陪女儿说完心里话,去正院找丈夫。 陆嵘爱女更甚妻子,得知女儿居然担心她喜欢楚行会被他斥责不守妇道,陆嵘顿时急了,「我怎么会那样想我的女儿?你跟阿暖解释了没?」真急了,急得额头出了汗,当父亲就是这点不好,很多事情都无法随心所欲与女儿交谈。 「说了,阿暖半信不信的。」难得见丈夫失态,萧氏故意叹口气,眉眼含愁。 女儿不信他? 陆嵘僵住,心里特别的委屈,但他又不能冲到女儿面前亲口解释,半晌才沉声道:「你去告诉阿暖,就说我同意了。」 萧氏早有预料,却奇怪问:「你怎么不自己去说?」答应提亲又不是什么父女忌讳谈的私事。 陆嵘抿抿唇,眼底掠过一道忐忑,「我,我先去回父亲。」 萧氏闻言,转身端茶,飞快掩饰了嘴角的笑,只是她到底心疼丈夫,不忍丈夫被公爹训斥,在陆嵘走到门前时及时喊住他:「你等等!」 陆嵘心情沉重地转身,用目光询问妻子。 萧氏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陆嵘疑惑地走到妻子面前。 萧氏扫眼门口,犹豫片刻站了起来,微微红着脸抱住丈夫脖子,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夫妻多年,什么样的甜蜜没有,但陆嵘此时丝毫没有准备,被妻子一吹,他脑袋还懵着,双手却自作主张地抱住了妻子的小蛮腰。 萧氏呸了他一口,扯开他手嗔道:「枕边风,非要我说出来你才懂吗?」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谁闲得没事要勾他? 陆嵘恍然大悟,紧跟着如释重负,抓回妻子用力亲,「等我回来!」 说完松开妻子,大步流星地去寻母亲,来回来去路上算着,没用上两刻钟就回来了,冲进内室便搂着聪慧妩媚的妻子胡闹起来。这边小两口恩爱非常,那边朱氏得知儿子儿媳妇都同意了,她心花怒放,喜滋滋地去前院书房找丈夫。 「不行,楚行年纪太大了,阿暖嫁给他,现在还好,将来肯定要吃苦。」面对被儿子利用而不自知还一脸欢喜的妻子,陆斩一口拒绝,默默把对儿子的火气压了下去,留着回头再去教训耍滑头的老三。 「吃什么苦啊?」朱氏坐到丈夫旁边,皱着眉头问,嘴唇微嘟,明显对丈夫的反应感到不满。 陆斩拉住她手,安抚地拍了拍,「你想想,等阿暖到你这样的年纪,楚行都快六十了,可能走路都困难,且他多次出征,身上肯定有伤,会老得更快,能否活到六十……」 「闭嘴!」朱氏不爱听,轻轻打了他一下。 没理才动手,陆斩笑了笑,不跟妻子计较。 朱氏犹不死心,觑着他道:「你也快六十了,不好好的?」 「我五十五,只大你八岁。」陆斩皱眉提醒她。 「四、五岁能有什么区别?」朱氏继续反驳,「难道你六十的时候,会比现在差很多?」 陆斩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硬话说完了,也成功把丈夫堵得无话可说,朱氏连忙换成一副温柔神色,靠到男人怀里说软话:「我真觉得世谨挺好的,难得阿暖喜欢他,世谨又痴情,老三他们两口子都答应了,你当祖父的,就别搀和了,小心阿暖怨你。」 陆斩沉着脸看她,虎眸里风起云涌。 朱氏有点慌了,逃避般缩到他怀里,小声抱怨:「你不答应就不答应,跟我生什么气……」 v第五十三章[01.04] 最怕丈夫摆臭脸。 「我现在很差?」陆斩却一把将人按到书桌上,大手一挥,就要掀妻子裙摆。 朱氏愣了会儿才意识到丈夫为何发疯,急得拦他,「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斩可不管,是人都会老,但没人愿意承认自己老了。 朱氏眼看躲不过,心思一动,躺在那儿跟丈夫讨价还价,「那,那你先答应婚事……」 陆斩虎眸一抬,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朱氏脸早红了,对上丈夫喜怒不辨的眼睛,她有点胆怯,但想到楚行黑暗里痴等孙女的挺拔身影,朱氏咬咬牙,硬着头皮道:「反正,你继续动手就是答应!」 陆斩眸光一沉。 朱氏咬唇扭头,正惴惴不安呢,裙子突然被一股大风吹了起来。 半个多时辰后,陆斩将睡过去的妻子抱回后院,回来时,一脸寒霜吩咐赵武:「叫三爷过来。」 赵武心头一颤,慌不迭地去了。 到了黄昏,年哥儿紧张兮兮地跑到姐姐跟前通风报信,「姐姐,祖父骂爹爹了……」 陆明玉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年哥儿摇摇头,茫然道:「我没听见,就看到爹爹跪在那儿,祖父肯定在训他。」 陆明玉以为祖父、父亲是在为她的婚事争吵,又急又乱,正要去问问母亲,萧氏先来了。 同时给她带来一个好消息:祖父也同意了楚行的提亲! 要议亲了,楚国公府、陆家分别拿着楚行、陆明玉的八字去合,得出的结果都是大吉。 合过八字,接下来就要正式定亲,但准备宴席、发帖子都要时间,五月陆怀玉马上就要嫁了,全府上下都在为此忙碌,陆嵘夫妻不想把女儿的定亲宴办得太仓促,便在楚国公府送来的几个定亲吉日里,挑了七月初八。 但早在楚行亲自提亲那日,京城各府就在留意两家的动静了,跟着媒人几次来往楚国公府与陆家,可不就说明这门亲事已经基本定了下来? 与陆家走动频繁的,纷纷上门打听,顺便先道声喜。 陆明玉结交的姐妹不少,隔两天来一波打趣她,陆明玉就是躲在闺房,也不得清净。 好在她甘之如饴,心里享受地很。 陆怀玉出嫁前夕,陆筠、陆锦玉这两个姑奶奶都提前回了娘家。 「没想到咱们里面阿暖最小,未来四妹夫却是男人里面年纪最长的。」 荷花池畔的凉亭里,陆锦玉一边慢悠悠摇着团扇,一边调侃陆明玉,顾盼生辉的眼睛含笑依次扫过陆筠、陆怀玉,「你们说,将来赫赫有名的国公爷陪阿暖回门,见到咱们会喊姑姑、大姐姐、二姐姐吗?对了,那时候我是该叫他妹夫,还是叫表舅舅啊?」 陆怀玉哈哈大笑,差点丢了刚刚拿起来的杏。 陆筠不忍心捉弄亲侄女,但也低头笑了出来。 陆明玉自认口齿伶俐,两辈子很少被人揶揄到无话可对,但此时此刻,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顶回去,谁让楚行的年纪、辈分都是真的?想当初楚行初来自家,她可是跟姑姑、姐姐们一起喊表舅舅的。 恼羞成怒,陆明玉扭过头,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轻摇团扇挡住半张脸,自己看荷花。 「哎呦呦,我们阿暖生气了,算了,这个问题本就不该问你,等那天真到了,我们自然知晓。」陆锦玉笑着挪到妹妹身边,搂着小姑娘肩膀调笑。陆明玉挣了两下,最后终于找到机会反击道:「大姐姐,这是夏天,你习惯跟我姐夫在一起了,我可不习惯,快松开我,都快热出汗了。」 「你,你哪学来的这种话!」陆锦玉羞坏了,作势用团扇拍妹妹脑顶。 陆明玉跳着躲到了姑姑身旁。 「啊,这个杏好酸!」陆怀玉忽然惊叫,姣好的脸庞都皱了起来,飞快把咬了一口的杏放到装核用的碟子里,端起茶碗咕嘟咕嘟漱口。 陆明玉本来还想吃一个,见此犹豫起来,陆锦玉却情不自禁吞咽,捏起一个道:「我尝尝。」 三女一起盯着她。 「不酸啊。」咽下一口,陆锦玉用帕子擦擦嘴角,茫然地看着陆怀玉。 v第五十四章[01.04] 「可能是你的那个刚好不酸吧。」陆怀玉喃喃道,盯着果盘瞧瞧,挑了一个看起来最熟的。 陆明玉也去吃杏。 陆筠一直看着大侄女,见侄女很快就把一个杏吃完了,陆筠咬咬唇,换到陆锦玉旁边,小声问道:「锦玉,你,是不是有好消息了?」她去年四月出嫁,至今一年过去了,肚子都没有动静,曾经有次特别想吃山楂糕,周嬷嬷大喜过望,说爱吃酸的多半是有了,陆筠非常高兴,然而郎中过来号脉,只是一场空欢喜。 但陆筠知道,怀孕后会喜欢吃酸,母亲怀弟弟时就这样。 陆锦玉脸一红,瞅瞅两个妹妹,她悄悄问道:「姑姑怎么看出来的?」她月事迟了半个多月了,陆锦玉与身边的嬷嬷都觉得是有了,但陆锦玉怕空欢喜,想多等几天再请郎中,不过连续三天都有晨呕,陆锦玉也基本确定了自己的喜脉。 猜测得到证实,陆筠心里五味杂陈,强颜欢笑道:「我猜的,恭喜锦玉啦。」 陆锦玉天生一颗玲珑心,姑姑脸上的羡慕酸涩那么明显,陆锦玉下意识看向姑姑的肚子,转瞬就明白了过来,连忙握住姑姑手,低声耳语道:「姑姑别急,我娘说了,女人跟女人也不一样,有的怀孕早,有的成亲两三年才怀上,姑姑千万别因为这个伤神。」 陆筠知道侄女是诚心安慰她,也知道这安慰对她起不到作用,但还是笑着应了,「嗯,我懂。」 「你们在那儿说什么悄悄话呢?」陆怀玉吃完一颗杏,看到两人挨得那么近,狐疑问。 「猜你今晚能不能睡着呢。」陆锦玉熟练地掩饰道。 陆怀玉噌地红了脸,陆明玉却注意到姑姑笑得有些僵硬。 团聚过了,陆明玉与姑姑一起往三房走,她是回家,陆筠是有话想同嫂子讲。陆筠只比陆明玉大三岁,也是萧氏看着长大的,姑嫂情同母女。陆筠最喜欢的当然是母亲朱氏,但每次遇到烦恼,陆筠都喜欢找嫂子倾诉,因为相比母亲一味的单纯维护安慰,陆筠觉得嫂子的话更有道理。 「姑姑,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呢,怎么好像瘦了?」陆明玉捏捏姑姑手腕,疑惑道。 「有吗?」陆筠错愕地看看自己手腕,并没有察觉,想了想,笑道:「可能是我最近在学辨认药草吧,你知道我笨,学东西没你那么快。」 「辨认药草?」陆明玉不懂了,「姑姑学那个做什么?」 陆筠微微低头,轻声道:「你姑父喜欢摆弄药草,我认识了,就不用什么都问他了。」 她面颊红润,笑容甜蜜,陆明玉小声打趣两句,想象姑姑与姚寄庭在一起的情形,陆明玉由衷地替姑姑高兴。到了三房,猜到姑姑要与母亲说些她成亲后才能听的私房话,陆明玉乖乖回自己的梅苑了。 「嫂子,锦玉有喜了。」聊些家常后,陆筠低头摆弄帕子,闷闷地道。她羡慕侄女却不嫉妒,但陆筠难过,因为她的肚子不争气。别人家子嗣兴旺,儿媳妇三年无子可能也不是大事,但姚家家里目前就丈夫一个男人,陆筠知道姚老太太对她的期许,她自己也着急。 「嫂子,你说,是不是我身体有问题啊?」提到她最担心的,陆筠眼睛有点酸。 「胡说,你是咱们陆家娇生惯养的姑娘,从小锦衣玉食,无灾无病,身体怎么可能有问题?」萧氏柔声训斥道,旁人可以怀疑小姑子不易生养,萧氏却从重生的女儿口中知晓,前世小姑子进宫不久就有了身孕,还…… 反正小姑子身体绝对康健。 「那我为什么……」陆筠倚到嫂子肩头,视线落到了自己的小腹上,「都一年多了……」 「子女讲究缘分,有的来得早,有的来得晚。」萧氏拍拍她肩膀,笑着宽慰道,「你看,我嫁给你三哥大半年才有了阿暖,后来几年一直都没有动静,为此你二嫂不知笑话过我多少次,直到恒哥儿出生才堵住了她嘴。阿筠别急,等时机到了,自然会有的。」 安慰过后,萧氏又教了小姑子几个容易受孕的姿势。 陆筠耳根发烫,羞答答默记了下来。 翌日,陆家办喜事,大宴宾客。 恒哥儿早早领着年哥儿跑到前院,除了要看新郎官进门时的热闹,更有一件大事要办。 「哪个是姐夫啊?」年哥儿被哥哥牵着手,大眼睛骨碌骨碌四处张望,他知道姐姐要嫁给楚国公了,但年哥儿还没见过准姐夫呢,至少年哥儿觉得他没见过。 恒哥儿八岁了,身板特别结实,长得也高,穿身新做的杭绸圆领夏袍站在那儿,一手保护般伸到后面挡着弟弟肩膀,眼睛一个一个扫过院子里的华服男客们,找着找着,忽然看到亲舅舅萧从简与一个穿墨蓝长袍的男人走了过来。 恒哥儿眼睛一亮,侧身指给弟弟看,「舅舅旁边的就是咱们姐夫!」 算上今天来迎亲的贺裕姐夫,恒哥儿已经有一个姑父两个姐夫了,但恒哥儿最满意亲姐夫,在恒哥儿眼里,能领兵打仗的亲姐夫是比祖父还厉害的大英雄。祖父说他上过战场,恒哥儿一点印象都没有,亲姐夫打倭寇,恒哥儿却知道! 「走,咱们过去,但现在不能喊姐夫,要喊他国公爷。」恒哥儿一本正经地教弟弟。以前喊表舅舅,如今表舅舅也不能喊了,母亲说了,不能再差了辈分。 年哥儿乖乖地点头。 小哥俩就这么朝楚行、萧从简走了过去。 「世谨你猜,他们俩是来找舅舅的,还是来见准姐夫的。」看到外甥们,萧从简停下脚步,低声问楚行。 楚行凤眼看着恒哥儿、年哥儿,神色有意柔和了下来,没回答萧从简的调侃。 v第五十五章[01.04] 「舅舅。」到了跟前,恒哥儿先喊舅舅,眼睛却瞟向了比舅舅还高大挺拔的准姐夫。 年哥儿有样学样,比兄长表现地更明显,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楚行瞧。 萧从简笑,弯腰逗小外甥,指着楚行问:「年哥儿知道管他叫什么吗?」 年哥儿点头,「叫国公爷。」 楚行目光微变。 萧从简继续笑,更正外甥道:「国公爷太生疏了,以后没有外人时,年哥儿直接喊他姐夫吧。」他曾经是楚行的直系属下,两人交情颇深,萧从简娶了楚行表妹后,关系更近一步。换成别人当外甥女婿,萧从简绝不会提前给对方被唤姐夫的殊荣,但楚行……萧从简乐意帮他。 「姐夫!」年哥儿还在害羞,恒哥儿兴奋地先叫了出来。 楚行大手摸了摸男娃脑顶,「恒哥儿又长高了。」 脸上不露痕迹,但萧从简听出了楚行话里的愉悦。萧从简得意笑了,转身拍了楚行肩膀一下,「世谨,恒哥儿都管你叫姐夫了,你是不是也该喊我一声舅舅?」早在得知楚行求娶外甥女时,萧从简就盼着这一刻了。 他好整以暇地等着,楚行却置若罔闻,弯腰,轻而易举地将害羞的年哥儿抱了起来,单手抱着,右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金元宝塞到年哥儿白白胖胖的小手里,再低头,用只有年哥儿能听得见的声音哄道:「年哥儿喊姐夫。」 年哥儿眼睛发亮,抱着金元宝,脆脆地喊他姐夫。 楚行看着男娃与陆明玉酷似的清秀眉毛,唇角翘了起来。 小孩子得了好东西都会显摆,既然姐夫已经见过了,年哥儿就跑去找姐姐。倒是恒哥儿,大了几岁,没那么黏姐姐了,更喜欢多跟姐夫待会儿,而且准姐夫偷偷塞了个一模一样的金元宝过来时,恒哥儿镇定多了,咧嘴笑笑,把元宝藏到荷包里继续跟在准姐夫身边。 后院,陆明玉刚得知大姐姐有喜了,趁来二房送嫁,陆明玉把陆锦玉拉到一旁,悄悄贺喜。 「还不确定,阿暖别声张。」陆锦玉有些羞涩地道,「晌午用完席,回家我就请郎中号脉。」 「一定是好消息。」陆明玉回忆了下前世,很确定大姐姐这次怀上了,还是个小外甥。 陆锦玉轻轻摸摸小腹,脸上是初为人母的温柔喜悦。 「姐姐!」 年哥儿的声音远远传来,二女一同回头,就见年哥儿兴奋地沿着走廊往这边跑呢,身后跟着同样跑红脸的大丫鬟。眼看弟弟差点撞到一个端着碟子的丫鬟,陆明玉低声斥道:「年哥儿不许乱跑,慢点走过来。」 年哥儿没听见,颠颠跑到姐姐面前,举起手里的金元宝给姐姐看。 「哪来的?」陆明玉诧异问。金子贵重,弟弟年纪小,顽皮好动,乳母丫鬟们不可能让他随身带着金元宝玩,万一丢了,她们可担待不起,这样成色的赤金元宝,一个大丫鬟一年的月钱也换不来。 「姐夫给的!」年哥儿美滋滋地道,攥着金元宝嘿嘿笑,「只给我了,没给三哥。」 姐夫? 脑海里浮现楚行冷俊的脸庞,陆明玉面颊刷的红了。 「不可能,国公爷都知道讨好年哥儿了,敢不讨好恒哥儿?」陆锦玉揶揄地看着妹妹,「都是小舅子,肯定也给恒哥儿了,不信年哥儿你去问问。」 年哥儿一听,眨眨眼睛,转身就要跑。 「回来!」陆明玉一把拽住弟弟,绷着脸教他,「叫国公爷,不许喊姐夫。」 年哥儿不懂,委屈道:「姐夫让我这么喊的。」 陆明玉彻底傻了,她以为姐夫是弟弟们不懂事乱喊的,谁想到楚行竟然…… 耳旁传来一声轻笑,陆明玉咬唇扭头,正准备找个理由跟弟弟一起走,陆锦玉却抢先调侃了起来,「我还纳闷呢,这国公府再有钱,堂堂国公爷也不至于随身带着几个金元宝啊,原来人家是有备而来,存心要贿赂小舅子喊姐夫呢。不行,我也过去看看,兴许喊声四妹夫,也能收块儿金元宝!」 「姐姐!」陆明玉耳朵根都快烧起来了,拽住长姐胳膊撒娇。 陆锦玉笑够了,等年哥儿走了,她才欣慰地拍拍妹妹小手,庆幸道:「说真的阿暖,国公爷为人家世没什么可挑的,但他太冷,先前我虽然为你高兴,但也有点担心他冷冰冰的,不懂怜惜人。今日看他这么会哄年哥儿他们,我总算放心了,他对小舅子们都这么好,阿暖嫁过去,还不把你宠上天?」 陆明玉低着头,情不自禁想到了那碗茶。 她只是随口提到自己喜欢景宁惠明,楚行就说他记住了。她当时记他对茶的嗜好,是因为姑娘家心思细,是因为她很喜欢他,楚行也这样,莫非他一样看重她?喜欢却不明说,只会哄小孩子,这人真是…… 脸皮太薄吗? 那边年哥儿又跑到前院找姐夫,看见三哥跟姐夫站在一块儿,年哥儿颠颠跑了过去。 v第五十六章[01.04] 「你去哪了?」恒哥儿皱眉问,嫌弟弟四处乱跑。 「我去找姐姐了。」年哥儿盯着哥哥的手,想看看哥哥有没有元宝。 楚行闻言,莫名心中一乱,凤眼低垂,发现年哥儿竟然一直都攥着他给的元宝,楚行暗暗头疼,抱起五岁的小家伙,帮年哥儿把元宝放到他腰间的荷包里,顺便低声问:「姐姐是不是问年哥儿哪来的元宝了?」 年哥儿点了点头,看着姐夫白皙冷峻的脸庞,小家伙闷闷道:「姐姐训我了,不许我叫你姐夫,让我喊国公爷。」 楚行脑海里顿时多了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她模样秀美,却抿着唇绷着脸,桃花眼冷冷地瞪着他。 楚行懊恼不已,他知道恒哥儿喜欢他,猜到今日过来做客多半会遇到两个小舅子,便提前准备了两个小元宝当礼物,因为恒哥儿喊他姐夫,他才鬼使神差也想听年哥儿叫,却忘了年哥儿只是个五岁的男娃,根本藏不住话,竟然让她知道了此事。 她大家闺秀,肯定恼他厚颜无耻了吧? 看着年哥儿纯净清澈的大眼睛,楚行想教小家伙别再事事都告诉姐姐,话出口前又怕这话也被陆明玉套出去……抿抿唇,楚行谨慎地揭过这茬,转向正门那边道:「迎亲队伍快到了,咱们去看新郎官。」 年哥儿眼睛亮了起来。 恒哥儿跟在准姐夫旁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仰头问:「姐夫,你哪天娶我姐姐啊?」 他喜欢热闹,但又不想亲姐姐太快嫁出去。姑姑、大姐姐都出嫁了,恒哥儿已经知道姐姐出嫁意味着什么了,意味着他多了一个姐夫,却要隔好久才能见到姐姐一面。 楚行听着街上越来越近的锣鼓吹打声,再想到自己,嘴角浮上一抹浅浅的苦笑。 何时娶她?这根本不是他能决定的,但楚行知道,至少陆明玉及笄之前,他肯定娶不成。 「恒哥儿希望是哪天?」看眼怀里乖乖听他们说话的年哥儿,楚行谨慎开口。 「明天!」年哥儿想也不想就抢着道,小家伙还想再放一次鞭炮。 楚行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低头看大的。 恒哥儿认真琢磨了会儿,才试探道:「明年吧,姐夫,你娶完姐姐,能让姐姐继续在我们家住吗?你也搬过来跟我们住。」这样他就每天都能看见姐姐,还可以让姐夫教他功夫了。 恒哥儿期待地望着楚行。 楚行却把恒哥儿往自己这边拉了下,看着从旁跑过的一个小公子道:「人多,恒哥儿小心。」 成功地避开了话题。 新郎官贺裕踩着吉时来接新娘子,一番俗礼之后就要接新娘子走了。 陆家众人都来送嫁。 陆明玉跟姑姑、大姐姐走在一起,她是挺为二姐姐高兴的,但因为知道楚行也来了,所以到了前院,陆明玉一边装着心里只有出嫁的二姐姐,一边悄悄寻找楚行的身影。 此时恒哥儿、年哥儿已经被陆嵘叫走了,楚行作为陆家的准姑爷,这会儿与陆锦玉的丈夫徐承锐、陆筠丈夫姚寄庭站在一处。女眷们出来了,姚寄庭、徐承锐几乎同时看了过去,各自寻找妻子,楚行却与其他宾客一样,先看向了被女眷们簇拥在中间的新娘子,跟着目光再不易察觉地往新娘附近的陆家女眷移去。 一眼就看到了陆筠三人。陆筠、陆锦玉身量高挑,陆明玉矮了小半头,走在中间,梳得又是姑娘发髻,非常明显。两个月没见了,如今一看到人,楚行面不改色,凤眼却再也无法从陆明玉明艳动人的脸上挪开。 大喜的日子,她穿了一条水红色的妆花褙子,粉面桃腮,笑靥如花。楚行最先看的是她的眼睛,发觉她眼里只有新娘子,楚行目光下移,不知怎么就落到了她樱红的嘴唇上。楚行记得,那日在灵珠阁见面,她穿的素净,脸上未涂脂粉,所以她嘴唇天生就是那样妩媚艳丽的颜色,吻起来…… 趁身体内的火还没有失控,楚行及时避开她唇,未料一抬眼,就见她无意般朝这边看了过来。 楚行下意识想要垂眸,可他又想真正看她一眼。 因此陆明玉忐忑不安地扫过来,马上就对上了楚行那双狭长的凤眼,明明隔了很远的距离,陆明玉却觉得楚行就在眼前,她心如鹿撞,匆匆扭头,假装与大姐姐说话,人也放慢脚步,借右侧姑姑挡住了自己。 她是害羞,落到楚行眼里,却只是躲避。 楚行蓦地想到了他教年哥儿喊他姐夫,陆明玉是不是因此恼怒,不想见他了? 自去年确定自己的心意,到现在两家开始着手亲事,楚行一共只与陆明玉说过一次话。当时亲了抱了,美好地像是做梦,然后随着时间一日一日过去,那次亲密也真的像场梦了,譬如此时,一被陆明玉「冷待」,楚行就忘了曾经小姑娘在他怀里的娇羞甜美,只觉得她一生气,可能就没那么喜欢他了。 「国公爷有心事?」女眷们进去看新郎新娘辞别陆家长辈了,徐承锐见楚行眉头微锁,奇道。 楚行回神,立即收敛了脸上的异样,朝他与姚寄庭道:「以后都是亲戚,二位叫我世谨便可。」 徐承锐、姚寄庭齐齐颔首。 萧从简忽然从后面挤了过来,一手搭在楚行肩上,「他们叫你世谨,你喊他们什么?」 v第五十七章[01.04] 楚行从容看向两人。 姚寄庭忙道:「二爷说笑了,咱们年纪相当,还是彼此以字相称吧。」 他可不好意思让楚行喊他姑父。 楚行客气地笑了下,视线在姚寄庭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才移向堂屋,心底却有些复杂。去年上元佳节,他陪妹妹们赏灯,巧遇陆明玉,但上辈子,楚行陪的是明惠帝,君臣微服出游,同样遇到了陆家几个小姑娘。行人往来,明惠帝并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远远看了会儿,灯铺前陆明玉、陆筠、陆怀玉挨着排开,明惠帝看的是谁,楚行无从分辨。 没过多久,陆筠就进宫了。 楚行不知道明惠帝与陆筠之间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陆斩为何会舍得把陆筠那样的女儿送进宫,楚行只记得,陆筠未得善终。如今陆筠改嫁姚寄庭,听说是陆三爷亲自挑选的妹婿,想必也是怕陆筠重蹈覆辙吧? 换做楚行,也不会让柔弱纯善的妹妹进宫的,即便明惠帝是个明君。 新娘子出嫁了,陆家这边的宴席却一直到夜幕降临才结束。 太夫人领着儿媳妇、两个孙女从陆家后院走了过来,瞧见站在院中与陆嵘说话的长孙,白皙脸庞泛着一丝醉酒后的浅红,显然准姑爷登门被灌酒了,太夫人微微一笑,打趣自家孙子道:「世谨还能骑马吗?」 楚行点点头,「没喝多少,祖母放心。」 陆嵘闻言,眉峰跳了跳。他酒量不行,但今日小舅子萧从简起哄,带姚寄庭、徐承锐、萧焕与几个武将一起灌楚行酒,陆嵘就在旁边,亲眼目睹楚行将那些人都灌醉了,他却屹立不倒,最后还是妻子闻讯过来,狠狠训斥了小舅子一番,不准小舅子再欺负楚行…… 好几坛子酒,楚行居然说他没喝多少? 岳父看女婿,怎么看都能挑出错,陆嵘就觉得楚行这话是假谦虚。 「伯父,那我们先告辞了。」楚行朝他拱手道。 三爷变成了伯父,陆嵘觉得刺耳,看眼只比他小六岁的准女婿,敷衍地嗯了声。楚行年纪大,出战有危险,家里还有个辜负过女儿的楚随,如果不是怕女儿胡思乱想,陆嵘绝不会如此轻易答应婚事。当初在永定县把楚行当女婿人选考虑,不过是那天楚行奋不顾身救助普通百姓,他一时钦佩而已。 楚国公府众人走了,到了自家,楚行跟在太夫人身后,先送长辈回房。 路上楚二夫人与婆母闲聊,「没想到阿暖二姐姐竟然嫁给了贺裕,我之前总觉得她娘有意把她配给武康侯府世子呢,小时候也常看到他们表兄妹在一起玩。」 太夫人笑道:「表兄表妹都这样,离得近了就容易让大人们误会,其实孩子们才没想那么多,就是兄妹情。」 楚二夫人附和地点点头,「也是,毕竟姑娘们在后院拘着,难得有表兄弟来做客,瞧着新鲜,当然喜欢。」 楚行听在耳中,当时没觉得如何,晚上躺下来,不知为何又想到了婶母的话。 贺裕,贺礼…… 上辈子陆怀玉嫁的是贺裕吗? 楚行与贺礼没什么交情,对贺礼的事没有特意留心过,但他想起来了,前世到他出事,贺裕都没有成亲,否则贺裕一定会请他去喝杯喜酒。再联想贺礼的品行,想到那次花灯节异于前世的偶遇以及贺裕对陆怀玉的照顾…… 难道陆怀玉也是前世嫁给弟弟,这辈子嫁给兄长? 倘若贺裕知情,今晚…… 楚行莫名有些热,他支起一条腿,凤眼幽幽地盯着床顶。 他喜欢陆明玉,但楚行从来没有幻想过与陆明玉有什么亲近举止,灵珠阁的两次亲吻纯属冲动,等他娶了陆明玉,那些就无法避免了。可,一想到二弟曾经明媒正娶将她娶回家,曾经与她洞房花烛,楚行忽然有种负罪感。 不是对不起二弟,二弟与她的缘分尽了,他与陆明玉是两情相悦。 但楚行良心难安,无法彻底忘掉他与陆明玉的另一种关系。 她呢,真到了那天,她能…… 想到陆明玉也记得她与二弟的曾经,楚行眉头一皱,越发烦躁起来。 楚行孤枕难眠心烦意乱,今日的新郎官此时却痛快地很。 「表哥,你带我来这边做什么啊?」 夜黑人静,陆怀玉一身红装,看看周围黑黢黢的景色,她忍不住抱紧了贺裕手臂,满心不解。洞房花烛,她为此忐忑好几晚了,没想到真到了这一晚,贺裕竟然避开丫鬟,偷偷带她来了花园。 「一会儿就知道了,表妹别急。」贺裕捏捏她手,声音愉悦。 陆怀玉咬咬唇,继续跟着他。 v第五十八章[01.04]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新婚夫妻俩来到了武康侯府花园内的湖水边。 湖边停着两艘乌篷船,贺裕走到两船中间,终于停下脚步,转身,从陆怀玉背后抱住她,下巴轻蹭她脑顶,眼睛看着湖面上飘飘荡荡的船,低低问道:「表妹看这两艘船,熟悉吗?」 陆怀玉茫然地摇头,不懂他要做什么。 贺裕低笑,惩罚般抱紧了她,俯身在她耳边,幽幽地提醒道:「表妹十岁那年,来侯府玩,你想坐船,我明知你不喜欢我,还是跟你们一起来了这边。表妹,当时我就站在左边的船上,亲眼看着你笑着跑到右边,笑着去找他,一眼都没看我。」 那年他十六岁,贺裕说不清楚当时为何想要亲近表妹,他只记得,看着表妹整日黏着堂弟打转,他很羡慕,很嫉妒,很不高兴。 陆怀玉一下子就听懂了新婚丈夫的言外之意,她脸上发烫,有点觉得对不起他,又觉得委屈,小声哼道:「我那时候还小,又不知道你喜欢我。」 「现在呢?」贺裕喃喃问,说话时嘴唇擦过她软软的耳垂。 陆怀玉心尖儿一颤,挣脱他跑开了。 贺裕没去追,看着她在几步外停下,贺裕笑笑,缓步朝左边的船走去,上船,转身,等她。 他那么早就开始喜欢她了,陆怀玉心里甜甜的,羞答答朝男人走了几步,忽然又不想那么听话,抬头看向贺裕,然后露出一个狡猾的笑,故意朝右边的船跑去。贺裕目光陡变,下一刻便从船板上一跃而下,踏着湖水朝她奔去。 陆怀玉惊到了,僵在那儿,呆呆地看着他。 贺裕风一般冲到她身边,到了跟前,他什么都没说,一把将新娘子打横抱了起来。 点点星光下,男人神色严肃,陆怀玉有点怕,靠到他怀里怯怯解释,「我逗你的……」 「我知道。」听出她的害怕,贺裕声音柔和下来。 陆怀玉困惑地抬起头,既然知道,他为何还那么急?也不怕鞋子、衣摆湿了? 「但就算是逗我的,我也不许你选他。」贺裕低头,看着她璀璨的杏眼道。 这样烈火般的霸道,陆怀玉再也承受不住,羞涩闭上了眼睛。 贺裕亲亲她额头,长腿一跨,重新上了船。 船篷里黑漆漆的,进来贺裕就把妻子放到了榻上。 陆怀玉心慌,「表哥,你……咱们该回去了。」他不是想在这里洞房花烛吧? 「就在这里。」贺裕欺过来,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 陆怀玉紧张地大气不敢出。 美人娇如花,贺裕最初还想怜惜,但盼了那么久,终于娶到心里喜欢的姑娘,贺裕才不管堂弟是不是喜欢她,才不管妻子是不是他从堂弟手里抢来的,他只知道,现在表妹是他的,无论是表妹的心,还是她的人。 随着船内一声惊呼,平静湖面仿佛突然起了一股怪风,右边的乌篷船继续轻轻荡漾,左边这只,却被湖风牵扯着,晃得厉害,不知何时才会停下来。花园另一侧,武康侯府各处宅子前都因为这场喜事亮着灯笼,这晚都不会吹了。 而武康侯府南面,隔了两条街的姚家,姚寄庭手里也提着一盏灯,刚接妻子回来。 「祖母跟你说什么了,聊得这么晚。」姚寄庭一手提灯,一手握着妻子的小手问。 晚宴他喝多了,只记得被人扶到马车上,记得妻子喂他喝醒酒茶,然后就睡着了。刚刚口渴难受醒了,唤了妻子好几声都没有人应,姚寄庭才发现妻子不在身边,喊来丫鬟询问,得知妻子去陪祖母用膳,至今未归。 姚寄庭头还有点疼,先沐浴洗去一身酒气,再来接妻子。 陆筠垂着眼帘,细声道:「没什么,祖母听说锦玉有喜,叫我过来问问,嘱咐我记得送份礼。」 夜深人静,她轻柔的声音似被雨水打湿,带着一丝无法遮掩的悲凉。姚寄庭默默叹息,停下脚步,低头问她:「单单嘱咐你送礼,几句话的事,用谈这么久?阿筠,祖母是不是又着急咱们的消息了?」 成亲一年,妻子迟迟没有动静,姚寄庭不急,反而觉得孩子来晚点也不错,否则妻子一怀孕,夫妻俩想做点什么都不行。但姚寄庭知道祖母着急,总是换着法子给他们夫妻送补汤,或送一些让妻子看了面红耳赤的画本子。 此事关系到姚家的香火传承,祖母年纪大了,姚寄庭理解祖母的盼子之心,故劝了几次没起什么用,姚寄庭不敢再在祖母面前说什么,只能私底下多宽慰宽慰妻子,左右祖母只是着急,心是好的,没有苛待过妻子。 「阿筠,祖母年纪大想得多,她说什么你都听着,但不用往心里去。」姚寄庭抱住妻子,柔声在她耳边道,「阿筠,你知道,我从来没有着急过,绝不会为这种事情催你怪你。」前一句是真心安抚,后面这句就有点轻佻了,引人遐思。 陆筠听懂了,她脸皮薄,即便是晚上也不好意思在外面听丈夫说这些,不由推开他,加快脚步往前走。走着走着,晚风一吹,陆筠淡了羞涩,又想到了姚老太太的话。其实姚老太太没有因为孕事指责过她,只是今晚,老人家话说得过于直白,让她,让她多去侄女那边问问,让她多学学。 陆筠知道姚老太太没有恶意,但她听了,就是有点不舒服,好像她生不出孩子,就是多大的错似的。她也想快点替丈夫生个儿子,她也想生个像弟弟、侄子们那么可爱的儿子,她真的很努力了,姚老太太让她喝什么她就喝什么,再苦都甘愿,丈夫拿着那些画本子,她虽然难为情,因为丈夫乐在其中,她也就同意了。 可姚老太太要她去问侄女是怎么调养的,她怎么好意思开口?她是姑姑,侄女有了身孕她该去贺喜,但人家才怀孕她就去取经,侄女会不会觉得她只想着自己,并不是真的为侄女有喜而高兴? v第五十九章[01.04] 就算要问,也要再过一段时间才合适啊。 姚老太太但凡多体谅她一些,都不会提出这样伤她颜面的要求。陆筠是笨,但她能感受出一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丈夫对她很好,只有晚上有时候霸道点,但姚老太太,陆筠越来越觉得……老人家并不喜欢她这个孙媳妇。 「阿筠,不早了,咱们睡吧。」酒能助兴,姚寄庭今晚兴致颇好,一回房就抱住了妻子。 陆筠摇摇头,垂眸婉拒道:「你晚上都没吃什么,喝了那么多,早点睡吧。」 侄女出嫁,她也累了一天了,身体累,心也累,今晚打道回府时,她突然特别舍不得娘家。在娘家住着,她就不用见到姚老太太了,就不用怕看到姚老太太用那种,那种明明不满却要装出不介意的眼神,打量她肚子。 「我不困,只想跟你生孩子。」姚寄庭一边亲她,一边诱惑着道。 孩子…… 陆筠犹豫了片刻,最终没再反对,任由姚寄庭将她抱到了床上。 事毕,陆筠木木地躺着,良久才道:「我想去拜拜佛。」 「好,初十我陪你去。」姚寄庭困了,拥着妻子含糊道,眼睛闭着。 陆筠嘴角翘起,依赖地蹭了蹭他胸膛。 睡着了,陆筠做了个美梦,梦见她去寺里上香,遇到一位浑身散发着金光的……送子菩萨。 五月时节,白日炎热,待到黄昏起风了,才略显凉快起来。 一日的差事结束,姚寄庭收拾一番桌面,与几位同僚前后出了门。 「豫德,初十有空吗?」 走着走着,左边肩膀被人一拍,姚寄庭回头,对上同科进士杨川神采飞扬的脸庞。姚寄庭微笑,「怎么,杨兄有喜事?」 杨川抽出折扇摇了摇,笑道:「喜事算不上,就是初十我生辰,想请几个朋友去一品斋吃席,席后坐船游湖,趁休沐好好逍遥半晌。贤宗他们都说好了,就差你一个,怎么样,豫德那日有安排吗?」 姚寄庭微微沉吟。初十,他已答应陪妻子去上香,只是,杨川生辰,特意邀请他了,他不去似乎不太合适,而且他现在在户部做事,正六品山西清吏司主事,杨川分到了工部,但杨川父亲任山西清吏司郎中,正是他的顶头上峰…… 「杨兄生辰,我当然要与杨兄同贺。」姚寄庭并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杨川朗声道谢,径自回家去了。 姚寄庭笑容收敛,想到家中盼他休沐盼了几日的妻子,有些为难。 「天黑了不回家,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熟悉的威严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姚寄庭心中一凛,连忙打起精神,朝来人行礼,「岳父。」 陆斩淡淡应了声。 姚寄庭恭敬解释了一番,当然只提杨川邀他同游,未提他注定要爽了妻子的约。 陆斩最不喜书生们那一套,皱眉提醒道:「喝酒可以,不许碰那些歌姬。」 「岳父多虑了,只是我们几个同科小聚,没有歌姬,否则我也不会答应。」姚寄庭低头保证道。 陆斩能把女儿嫁给姚寄庭,自然提前查过姚寄庭的行事做派,知道这是实话,警告完女婿就走了。姚寄庭恭恭敬敬地跟在岳父身后,一直把陆斩送上马车,他才上了自家马车,打道回府。 陆筠在屋里给丈夫做秋袍呢,丈夫归来,她喜上眉梢,但这喜意在得知丈夫不能陪她去上香求子时,立即消失的干干净净,一脸哀怨地望着丈夫。 姚寄庭愧疚极了,但他有他的难处,走过来,扶着妻子肩膀解释道:「阿筠,官场应酬必不可少,我在翰林院熬了三年多才分到户部,再想往上升必须得到扬大人的举荐,现在我与杨川打好关系,对我将来的升迁也有益。」 陆筠不懂,闷闷道:「杨大人是户部郎中,我二哥也是啊,有我二哥帮忙,你还管他……」 姚寄庭笑着打断她:「不一样的,我在山西清吏司,二哥管的是浙江清吏司,不然我岂不会陪你? 陆筠懂了,可盼了多日的夫妻同游一下子没了,她就是不高兴。 「再等等,二十那日我肯定陪你。」姚寄庭亲亲妻子小脸,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陆筠眼帘不抬,秀眉仍蹙。上香求子,她越早求菩萨送子,菩萨才会越早帮她,而且她因为丈夫不陪她就不去,菩萨在天有灵,肯定要觉得她不够诚心。咬唇想了想,陆筠叹道:「罢了,你去赴席吧,明天我去问问嫂子,如果嫂子有空,我请嫂子陪我去。」 妻子不怪他,姚寄庭松了口气,却笑道:「费那事做什么,让祖母陪你去不就行了?」 v第六十章[01.04] 陆筠立即摇头,心虚地扯谎道:「祖母年纪大了,坐马车太辛苦,还是我跟嫂子去吧。」 每日都要承受姚老太太盼她生子的目光,陆筠现在连去姚老太太面前晨昏定省都要发愁,怕见到姚老太太,难得可以出门,她怎么会自己找罪受?与嫂子同游是散心,跟姚老太太在一起,她坐立难安。 姚寄庭是男人,不懂女人心里的弯弯绕绕,以为妻子真的孝敬祖母,他欣慰不已,抱着人夸道:「阿筠真好,你这么体贴人,祖母肯定会越来越喜欢你的。」 陆筠靠在他怀里,无声地笑了,笑容苦涩。 第二天,姚寄庭继续去户部当差,陆筠陪姚老太太用早饭。饭后,姚老太太看着孙媳妇喝了满满一碗调理身子的补药,这才道:「趁早上凉快,你这就回娘家吧,问问你嫂子有空没,她若没空,祖母陪你去。」 关系到姚家的子嗣,姚老太太再懒得折腾也愿意陪孙媳妇去上香。 汤药味道又苦又怪,陆筠虽然喝习惯了,但还是白了脸蛋,乖顺点点头,行礼过后就领着周嬷嬷走了。 「夫人。」走出姚老太太的院子,周嬷嬷熟练地把袖中的蜜饯递给她。 陆筠笑,接过蜜饯含在口中,化解嘴里残留的苦味儿。周嬷嬷在旁边看着,又心疼又无奈。女人生不出孩子,那就不能怪婆家人催得紧,而且姚老太太只是安排夫人喝汤药,这在高门大户里都算是好的了,换个婆婆或是老太太,恐怕早就往姑爷房里塞人了。 因此周嬷嬷虽然有点不满姚老太太,却没有在朱氏、萧氏耳边告过状,更别提陆筠怕她多嘴,早就提醒过她。 换身衣服,陆筠浑身轻松地回了娘家。 陆家刚办完一件婚事,萧氏这两天难得轻松,一听小姑子要去求子,她马上应道:「有空有空,正好我也要去拜拜菩萨呢,咱们搭伴一起去。」 「嫂子想求什么?」陆筠好奇问。 那边陆明玉也疑惑地看着母亲,之前怎么没听母亲提起过? 萧氏笑笑,目光落到了女儿身上,「阿暖七月就要定亲了,我想求菩萨的事情多着呢。」譬如保佑楚行能避过那道劫,保佑女儿出嫁后与楚行夫妻恩爱子孙满堂,再保佑楚行长命百岁,别太早把女儿丢下。 陆明玉看懂了母亲眼里的深意,心里百感交集。她是如愿要嫁给楚行了,可这样一来,父母却要为她操心很多,为她担惊受怕的。 「那阿暖也去吧,趁你们还没正式定亲,抓紧时间再出门走走。」陆筠十二岁与姚寄庭定亲,自那之后就一直闷在家里,对待嫁期间的无趣深有体会。 陆明玉去不去都行,桃花眼瞥向母亲,让母亲拿主意。 「一起去吧,阿暖也上柱香。」这个时候,萧氏愿意相信菩萨。 就在娘仨商量明早何时动身时,乾元宫里,明惠帝批阅完奏折,准备去御花园逛逛,消疲解乏,出宫前,命人去传楚行到御花园面圣。 一刻钟后,楚行大步来到了御花园。 明惠帝已经命人摆好了棋盘,叫他来对弈。 叫他过来,只是为了下棋? 楚行有些意外,但还是恭敬落座于明惠帝对面,执黑子。 明惠帝却是有话对他说的,走了几步,明惠帝疑道:「昨晚朕做了一梦,梦见安国寺上方霞云满天,世谨觉得朕这梦是什么意思?」 楚行放下棋子,实话实话:「臣对解梦一窍不通,皇上不如叫钦天监的人过来问问?」 明惠帝朗声笑,看着他道:「钦天监会说什么话,朕不用想也知道,肯定都是大吉之兆国泰民安这些虚词。罢了,恰逢明日休沐,朕也有一天时间可以偷偷懒,这样,明早世谨陪朕去安国寺逛逛,若是发现稀世奇宝,朕分你一些。」 「谢皇上厚爱。」楚行离座,神色郑重地拜谢。 明惠帝笑他太正经,虚扶一把,示意楚行起来继续下棋。 似萧氏这样的皇亲国戚,她想去安国寺上香,完全可以提前跟安国寺打声招呼,请安国寺闭寺一天或几个时辰,等他们上香之后再大开寺门,当然,萧氏肯定也会给寺里添一笔数量可观的香油钱。 萧氏平日不喜张扬,当年女儿重生归来,萧氏只是与丈夫带着女儿,轻车简行就去安国寺了,不过经过那次意外,萧氏再去上香就谨慎多了,初九一早与小姑子商量好,当天就派人提前去安国寺知会方丈。 寺里得到消息,马上派两个小僧到山门张贴告示,当日游寺、进香的百姓看见了,回家后口口相传,很多打算初十来上香的百姓便决定改天再来。没听说的百姓就稍微有点倒霉了,一大早赶过来,才到山门就被僧人拦住,不得不败兴而归。 「这位陆家三夫人排场可真大,不就是庄王府的庶女吗?听说老王妃在世时把她当丫鬟使唤,进宫了老王妃坐着吃饭,她得在后面站着伺候,最后还嫁给了瞎了眼睛的陆三爷。这几年陆三爷眼睛好了,她日子才好过点,最近女儿好像又要与楚国公定亲了,真是的,一得意就来欺负咱们平民百姓。」 晨光明媚,一辆驴车哒哒地赶了过来,车上坐着一个穿草绿裙子的妇人,三旬左右年纪,不满地朝赶车的丈夫发唠叨。 她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家汉子,闻言劝道:「你快少说两句吧,小心传到人家耳中,抓你去做大牢。」 妇人撇撇嘴,听见前面有马蹄声,她从丈夫身后探出头,好奇地望了过去,果然瞧见两匹膘肥体健的大黑马。妇人喜欢看热闹,看完马立即往上看,先看左边的,没想到马上的男人正好也朝她望了过来,一双狭长凤眼跟鹰似的,看得她心头发颤。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70章节】。 豆豆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v第六十一章[01.13] 妇人匆匆低下头,直到与两匹大黑马擦肩而过,她才慢慢回头,眼带好奇。 然而此时只能看见两道挺直的背影了。 「世谨生气了?」明惠帝侧首打量楚行,瞥见楚行紧抿的唇角,笑着问,跟着没等楚行回答,明惠帝又道:「百姓无知,说得尽是臆想出来的胡言乱语,世谨何必与他们计较,不过一会儿见到你岳母,我会告诉她此事的。」 难得出宫,明惠帝心情畅快,而且他一直都很疼爱陆明玉这个外甥女,亲眼目睹楚行对外甥女的在意,明惠帝越发满意楚行做外甥女婿了。 楚行却不是喜欢邀功之人,看眼坐落在盘龙岭半山腰的安国寺,楚行低声劝道:「七爷,伯母应该不是一个人来的,或许也有陆家其他女眷,咱们是不是……」 明惠帝乳名里有个「七」字,因此每次微服出宫他都让侍卫们喊他七爷。听完楚行的话,明惠帝想了想,点点头:「你的话有几分道理,不过朕……我有些时日没见过你岳母了,一会儿在山脚打声招呼,若她与陆家其他夫人来的,咱们分头游寺,若她只带了阿暖……」 说到这里,明惠帝揶揄地看向楚行,「那就便宜你了,让你成亲前多看阿暖两眼。」 楚行垂眸,依旧没有回应明惠帝的调侃,只是心里,却觉得陆明玉随母出门的可能不大。 到了安国寺山门前,因为明惠帝与楚行没有亮出身份,拦客的僧人们不认识他们,依然请二人改日再来。明惠帝笑称与陆嵘是故交,翻身下马,与楚行走到附近一处树荫下等着,故意背对来路,怡然自得地观赏附近风光。 二人气度不俗,守门僧人将信将疑地默许了。 过了又大概两刻钟,陆家的马车才姗姗来迟,萧氏、陆筠、陆明玉娘仨坐前面,随行的丫鬟婆子们坐后面的骡车,不然从京城到这边,真的让仆人们走过来,累坏了还怎么伺候人? 马车未停,大公子陆嘉平先催马上前,扫眼那边站着的两个高大男人,他皱眉问守门僧人:「他们是怎么回事?」 守门僧人心一凛,紧张道:「他们自称是陆三爷的故交,想与诸位一起进山。」 陆嘉平闻言,先下马,正要过去认认,明惠帝与楚行几乎同时转了过来。 陆嘉平最先看见的是明惠帝,他见过皇上,乍一看到本该待在宫中的皇上居然来了安国寺,陆嘉平当即僵硬了在那里,等他回神准备跪迎时,楚行及时开口道:「嘉平不必拘礼,七爷突发游兴,便来寺里逛逛,未料有此等巧遇。」 陆嘉平看着明惠帝身上的常服,明白了,但还是匆匆上前,朝明惠帝行了一个大礼,「七爷。」 明惠帝虚扶一把,一边往山门处走,一边看向马车车帘。 车里面,陆明玉早在听出楚行的声音时,就紧张地攥紧了帕子,既不相信,想凑到窗前亲眼确认一番,又担心被母亲、姑姑调笑,只能勉强镇定下来,露出一副茫然模样,假装没听出来那道清冷的声音。 萧氏与楚行打过几次交道,但也没熟悉到隔着车帘听到声音就能笃定对方身份的地步,然后碍于身份,也没有去挑车帘看。 陆筠就更规矩了,只悄声问萧氏,「嫂子,七爷是谁?」三哥有这样的故交吗? 萧氏摇摇头,马车停了下来,她故意等了等,就听侄子道:「三婶,国公爷也来上香了。」 准女婿? 萧氏一惊讶,忘了思索为何侄子没有介绍那位七爷,本能地看向女儿。 陆明玉小脸红扑扑的,低着脑袋不敢见人了,陆筠调皮地来点她胳膊,陆明玉转身往里躲。她们俩孩子似的玩闹,萧氏却有点发愁,论理,现在女儿不太适合与楚行见面,只是,车到山门就得下车,而且为了彰显小姑子求子的诚心,她们今日过来连山轿都没赁,打算一路走上山的。 避无可避,萧氏有点埋怨准女婿行事不够稳重,不过陆锦玉出嫁那天萧氏能出面阻止弟弟撺掇人灌楚行喝酒,就说明她心里还是很喜欢这个准女婿的,因此一点点埋怨后,萧氏还是默许了,用眼神示意女儿注意言行,她率先探出马车。 准岳母驾到,楚行早就在马车前站好了,萧氏一出来,他便恭敬行礼,顺便解释了一下他为何会在这里:「伯母,我今日受邀陪七爷游寺,叨扰伯母上香,还请伯母恕罪。」把他的「不够稳重」推脱给了明惠帝。 他礼数周全,萧氏笑着道:「世谨客气了,应该是伯母不好意思才对,劳你与七爷在此等候。」说话时,视线扫向楚行身后,想看看与准女婿交好的那位七爷到底是谁,却错愕地看见明惠帝站在侄子身前,黑眸含笑看着她。 萧氏惊得差点踩空木凳,幸好她已为人母多年,短暂的震惊后,迅速冷静了下来。 「七哥怎么想到出门了?」下了车,萧氏朝明惠帝笑了笑,眼睛看着明惠帝,心里却飞到了车里的小姑子身上。既然前世明惠帝能看上小姑子,这辈子,明惠帝再对小姑子动心怎么办?同时又暗暗安抚自己,小姑子已经出嫁,明惠帝绝非昏君,便是动心也不会糊涂到与臣子抢妻。 「前晚偶有所梦,梦见安国寺有异相,便来看看。」 明惠帝笑着道,余光瞥见车帘动了,露出一只白皙小手,明惠帝以为那是外甥女,视线就挪了过去。而陆筠虽是陆明玉的姑母,但因为定亲太早,根本没见过楚行几次,出于对侄女婿的好奇,陆筠挑开车帘时,忍不住悄悄瞥向视野里出现的第一个男人,先看到衣摆,再往上挪。她带着愉悦与好奇,美眸澄澈纯净,却意外撞进了一双深若古潭的明亮黑眸。 陆筠愣住了,这人瞧着怎么那么眼熟?她印象里只见过楚行一次,还是七年前,应该不会这么面善啊?而且,此人看着与三哥年纪相仿,虽然天庭饱满龙章凤姿俊朗出众,但,怎么瞧都不像是二十五六的男人…… 侄女婿比她预料的要老,作为一个疼爱侄女的姑姑,陆筠眼里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丝失望。 她是少妇打扮,长得却与十四五岁的闺阁女子无异,且美眸似水,灵动清澈,明惠帝十来岁就开始与一群老谋深算的臣子勾心斗角,连楚行、陆斩等人在他面前都小心翼翼,此时对上陆筠,明惠帝轻而易举就看穿了陆筠前后的心情变化。 这是把他误认成楚行了吗? 那她失望,是不满意他的长相,还是他的年纪? v第六十二章[01.13] 明惠帝回头,看看楚行,真不觉得他比楚行面老多少,而且楚行冷冰冰的,难道陆筠喜欢那样的侄女婿? 「怎么,多年不见,阿筠不认识我了?」眼看陆筠还呆呆的,明惠帝低声调侃道,「我可记得,你……八岁那年随你嫂子去我家,打坏了我最喜欢的花瓶,之后就再也没去过,是不是怕我后悔,让你赔钱?」 明惠帝记性远超常人,因为没有女儿,明惠帝对能接触到的女娃娃印象都非常深刻。萧氏生了女儿,明惠帝常常邀堂妹进宫,当时萧氏除了带上女儿陆明玉,也经常把小姑子陆筠也带上。明惠帝甚至记得,从陆筠两三岁到七八岁,他不止一次抱过陆筠,只是看着对面出落地亭亭玉立貌美动人又已经出嫁的陆筠,明惠帝便从回忆里挑了一件可以用来打趣的。 提到花瓶,陆筠一下子想起来了,因为自她记事起,只有一个花瓶碎得让她终身难忘。 那时嫂子带她与侄女进宫,皇上非常喜欢侄女,让嫂子去找皇后,留她与侄女在乾元宫玩。侄女年纪小,喜欢乱摆弄多宝阁上的东西,她在旁边看着,然后阻拦侄女够高处的一个花瓶时,不小心将花瓶弄掉了地上。 侄女胆子大,什么都不怕,她却吓哭了,以为皇上要责罚她,结果皇上非但没有训斥她,还亲手帮她擦了眼泪,特别温柔地…… 回忆陡然清晰起来,但她已经长大了,再忆起当时明惠帝的温柔,陆筠忽然有点不自在。 她慌乱地下了马车,低头就要跪拜。 明惠帝立即朝萧氏使了个眼色。 萧氏早有准备,及时扶住小姑子,低声耳语了一阵。 陆筠脸一红,小声喊明惠帝「七爷」。 明惠帝微笑颔首。 陆筠抿唇,往嫂子身后避避,这才好奇地看向真正的侄女婿。 楚行以为车里只有萧氏与陆筠,心里失望,面上淡然,察觉陆筠的窥视,他只当不知,目光落在萧氏那边,时刻准备聆听准岳母吩咐。然而就在此时,马车里忽然又有了一丝动静,楚行心跳蓦地加快,情不自禁朝马车看去。 陆明玉神色平静地探了出来,一袭水绿长裙,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摇曳,清雅明丽,宛如一朵不染人间烟火的空谷幽兰。下车时,她垂着眼帘谁都没看,只是那羞红的脸颊,足以让车外众人知道,她心里在想着谁。 明惠帝侧身,转向楚行。 楚行早已收回视线,俊脸白皙,只是前一刻还冷如冰霜,这会儿却好像有春风吹过,将那冷厉的长眉凤目,吹得柔和了几分。 一行人先去大雄宝殿上香。 明惠帝上的头柱香,接下来萧氏与陆筠一道上前,一左一右跪在了蒲团上。 陆明玉在后面站着,眼睛看着母亲,余光却感受到了来自对面的一道注视。她知道楚行在看她,然而此地无处供她躲闪,只能红着脸给他看。这种被心上人窥视的感觉,又甜蜜又紧张,她心跳地比方才爬石阶时还快,扑通扑通的,都被一个叫楚行的男人占据了,哪里还有佛祖的影子? 但母亲与姑姑一退回来,陆明玉还是低着头走了过去。 「世谨也去上柱香吧,心诚则灵。」 就在陆明玉刚跨出第一步时,身后忽然传来了明惠帝的声音。 陆明玉顿时紧张起来,一时分不清明惠帝是真心希望楚行上香,还是在调侃她,不过以楚行谨守规矩的脾气,他应该不会过来与她一起拜……念头未落,就听那人低低应了声,然后脚步声就朝她这边来了。 陆明玉紧张地垂下眼帘,恰好看到楚行走过来,一袭墨色长袍,人冷衣也冷。 陆明玉不敢多看,快步走向前面离她最近的蒲团。她想等楚行一起拜佛祖,又不想表现地太明显,因此来到蒲团前,陆明玉才稍微放慢脚步,轻轻呼了一口气,屈膝,低头跪了下去。身体矮了,陆明玉暗暗往一侧瞟,恰好看见楚行也正在往下跪。 这么准时,是与她抱着一样的心思吗? 陆明玉唇角上扬,跪好了,她闭上眼睛,诚心拜佛: 求佛祖佑我家人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求佛祖佑我……夫君,一生安康,长命百岁。 诉完心愿,陆明玉睁开眼睛,起身,烧香敬佛,插好香,转身时,陆明玉没忍住,抬起眼帘,悄悄看向楚行。楚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离开时也朝她这边转了过来。两人目光不期而遇,男人凤眼幽幽,情意藏于清冷湖底,陆明玉眼若桃花,倾慕之情似水,秋波暗递。 这也是今日一路过来,两人第一次看了对眼。 楚行神色不变,陆明玉双颊更红,羞答答地躲到了母亲身后。 萧氏不动声色地挡在女儿面前,同时还要努力挡住小姑子,如护食的雌鸟,却笑容自然地同明惠帝道:「七哥,我们刚刚爬山累到了,想先去客房休息一会儿再游寺,七哥接下来有何打算?」 在明惠帝眼里,对面一个是堂妹,两个是小辈,他没把她们当需要避讳的女人,自然也就没看出萧氏对他的防备,只把萧氏挡女儿的动作理解成了防着楚行偷窥,识趣道:「我们随便逛逛,你们先去吧。」他也不想让楚行占外甥女太多便宜。 萧氏身体放松下来,明惠帝能轻易放她们离去,不纠缠,就说明他暂且没对小姑子动心。想想也是,同样一个貌美的姑娘,小姑子未嫁,明惠帝或许会生出男人对美人的占有欲,可小姑子已经出嫁,明惠帝骨子里的傲气也不会让他另起邪心。 v第六十三章[01.13] 「七哥慢走。」萧氏由衷地送道。 陆明玉心情有点复杂,舍不得楚行走,又巴不得明惠帝快点离去,但礼数总要尽的,因此走到母亲一侧,乖巧送道:「七舅慢走。」 这称呼有趣,明惠帝喜欢听,没忍住又逗外甥女,「不如阿暖跟七舅一起走?」 陆明玉顿时又躲到了母亲身后。 明惠帝朗声大笑,朝楚行使个眼色,这就走了。楚行跟在他后面,步伐大,余光中小姑娘窈窕的身影转眼就消失了,他心生不舍,又无可奈何。 萧氏娘仨在客房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这就出发了,去安国寺赫赫有名的观音峰。夏日天热,趁清晨这会儿凉快,早拜完早下山,正好回府用午饭。 观音峰名曰峰,其实就是一块儿形似观音抱子的挺拔山石,位于安国寺东北角。因为盼望子嗣的女眷太多,观音峰才是安国寺香火最鼎盛的菩萨,也是萧氏三女此行最要拜的菩萨,先前去大雄宝殿,一是因为进了安国寺迎面就是大雄宝殿,二来则是为了迷惑明惠帝、楚行两个大男人,免得他们猜出陆筠求子心切。 「姑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陆明玉与姑姑并肩走,说话时发现姑姑脸色发白,额头鼻尖儿冒了一层细汗,陆明玉大吃一惊,急忙问道。 前面萧氏闻言,立即转了过来。 陆筠是有点不舒服,感觉头重脚轻,像是饿了一天突然站起来一样,浑身无力,脚步虚浮。但她不想让嫂子侄女担心,强笑道:「没有不舒服,可能是好久没出来走动了,刚刚一口气爬了那么多台阶,累到了。」 「胡说,明明是病了。」萧氏没那么好糊弄,扶着小姑子肩膀帮她擦汗,再摸摸陆筠的小脸,湿凉湿凉的,如果是累了,那应该是热乎乎的,再说小姑子这脸色也不对劲儿。 「咱们先回去,改日再拜。」萧氏扶住小姑子,正色道。 「嫂子,就在前面了……」陆筠无力地反握住萧氏手臂,虚弱地哀求道。她今日出门为的就是拜观音峰,怎能半途而废? 萧氏答应陪小姑子出门拜佛,其实心里并没把这个烧香当回事,不过是想陪小姑子散散心,再帮小姑子图个心里安定,可此时此刻,看着小姑子虚弱成这样也坚持要去拜佛,萧氏才突然意识到,小姑子这已经不是单纯地求个心安了,她简直是把观音峰当成了活菩萨,好像她去拜,观音峰就一定会送她一个孩子似的。 谁会在菩萨佛祖身上寄予这么重的厚望?只有其他办法都不管用,又迫切需要完成一件事的人,才会如此「虔诚」。可仅仅是出嫁一年没有好消息,小姑子至于急成这样吗?是她太善良太渴望替姚家开枝散叶,还是,姚家给了小姑子太大压力? 看着小姑子额头又冒出来的一层虚汗,握着小姑子明显纤细了的手腕,萧氏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二侄女出嫁时,萧氏也看出小姑子瘦了,但瘦的没这么明显,小姑子说她在忙着学药草,萧氏就信了,可这才几天过去,为何又瘦了这么多? 「嫂子,走吧。」原地站了会儿,陆筠缓过劲儿来,觉得舒服了些,撒娇地晃晃嫂子胳膊。 确实再转个弯就到观音峰了,萧氏勉强点点头,然后走在小姑子左侧,暗暗留意小姑子的状况。陆明玉也担心姑姑,与母亲一左一右地守着。 因为担心陆筠,娘俩心情沉重,都不说话了,陆筠则是没力气说,一心盼着快点走到观音峰前,先诚心求子。一行人静悄悄的来到拐角,未料一转弯,就见两道高大身影从对面走来,正是明惠帝、楚行。 三女都吓了一跳,求子是女人的私密事,谁也不想让男人撞破。 明惠帝也愣住了,那晚他梦到霞云升起处大概就在这附近,刚刚逛了几处地方都不似梦中之景,发现这边有座观音峰,明惠帝忽然福至心灵。他一直都在盼望女儿,莫非那晚梦境是指引他来这里拜拜送子观音,便会顺利得女? 明惠帝其实不太信这个,但送子观音,怎么说都是个好兆头,拜拜也无妨,左右今日寺里没有香客,不怕被人瞧见,却没想到与堂妹娘仨撞上了。 明惠帝下意识看向了走在中间的陆筠。堂妹生了一女二儿,不需要再求子,外甥女还没出嫁呢,现在拜未免太早,那就只剩下陆筠了。 察觉明惠帝的目光,陆筠羞愧地红了脸,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明惠帝不是故意给她难堪的,只是,他已经站在观音峰前了,此时再退避…… 心念转动,明惠帝故意质问道:「纤纤你是不是故意笑话我来的?否则为何我第一次来拜观音,就被你撞见了?」 看出明惠帝有心替小姑子解围,萧氏马上配合道:「是啊,刚刚我在那边瞧见七哥了,猜到你要来求女,我便也过来帮七哥拜拜,求观音早日送我一个活泼可爱的侄女。」 明惠帝无奈笑,「罢了,既然来了,你们都过来帮我求求,阿暖就算了。」 这是送子观音,不适合未出阁的姑娘拜。 未婚夫就在那边,陆明玉扫眼观音峰,尴尬地歪过脑袋,看别处。 萧氏低声嘱咐女儿在此等候,她叫上稍微自在些的小姑子去拜观音。 观音峰耸立在一片平台上,过去还得爬十几层台阶,台阶两侧青松繁茂,遮掩了视线。陆明玉目送母亲、姑姑上去了,再扫一眼隔了二十来步的楚行,她红着脸背转过去,怕男人看她。可才转身,就听男人走了过来。 陆明玉不由地攥紧了手帕。 楚行停在她三步外,故意站在她斜后方,看着小姑娘羞红的面颊,楚行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问道:「阿暖,二姑娘出嫁那日,我……你是不是生气了?」 陆明玉眼睫颤了颤,明白他的意思,却故意问:「那天怎么了?我为何要生气?」这人真够傻的,她当然不能承认知道他教弟弟们喊他姐夫的事,不然多尴尬啊,更何况她本来就没生气,反而,还有点欢喜呢。 楚行诧异,那天她明明就生气了,所以躲起来不给他看,只是,眼看陆明玉侧脸越来越红,低着脑袋俏生生羞答答站在那儿,又好像真的没有生气。 v第六十四章[01.13] 「没什么,皇上要下来了,我先走了。」留给两人说话的时间不多,楚行最后看她一眼,艰难地转身。 他往回走,陆明玉也舍不得他,偷偷回头,却见楚行墨色衣袍上有块儿灰尘,不知在哪沾到的。 「你衣服脏了……」陆明玉小声提醒道,「左肩膀那边,有块儿灰土。」 楚行脚步一顿,目视前方,反手拍后背。 陆明玉见他拍了两次都没拍对地方,就又提醒了一次,然而楚行依然没有拍到灰尘。陆明玉替他着急,咬咬唇,趁母亲她们还没回来,陆明玉小跑过去,飞快在他背上掸了掸。楚行右手还停在肩胛骨的位置,感受着她小手的轻微力道,楚行凤眼斜向观音峰,大手却忽的下移,准确抓住了未婚妻的手。 温如暖玉,柔若无骨。 陆明玉傻了,在手被他抓住的那一瞬,她仿佛也变成了一座山石,一动不能动。 楚行却马上松开她,仿佛无意抓错一般,转过来赔罪:「我不是故意的……」 他声音低沉,声音里带着一种让她心痒痒的特别味道,有点像调戏。陆明玉觉得楚行不是那种人,她胡乱嗯了声,扭头往回走。 山风吹来,她水绿的衣裙贴到身上,露出小姑娘窈窕纤细的身段,楚行凤眼追着她,舍不得,又没理由叫她回来,而她刚刚替他拂尘,又似乎偷偷在他心里缠了一圈红线,不管她走多远,手里都牵着他的心。 楚行从未体会过这种奇妙的感觉。 而就在他沉浸在未婚妻给的温柔里时,观音峰前,明惠帝拜完观音后,把位置让给了萧氏二女。 萧氏陪小姑子一起去拜。 明惠帝恰好站在陆筠这一侧,陆筠走过来时,他随意看了一眼,诧异地注意到陆筠苍白的脸色,那么白那么虚弱,一双桃花眼却明亮地出奇,如荡漾着月光的湖水,波光潋滟而迷人。明惠帝不自觉地偏头,目光紧紧定在陆筠脸上,看她虔诚无比地跪下去,红唇翕动,然后,一行清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明惠帝浑身一震。 记忆忽然回到多年之前,他坐在龙榻上批阅奏折,忽闻瓷器摔碎声。担心两个小姑娘受伤,明惠帝匆匆赶去。多宝阁前,五岁的外甥女低着脑袋,微微张着小嘴看碎瓷片,不害怕反而觉得有趣,陆筠却一脸惶恐地望着他,脸蛋苍白,他还没说话,她眼泪就滚了下来。 两张泪脸渐渐重合,再看跪在那里的陆筠,明惠帝胸口莫名地堵塞。 他不舒服,明惠帝说不清原因,就是看不得她哭。 她又为何落泪? 因为疑惑,明惠帝继续观察陆筠,看着她磕完头站了起来,还没站稳,忽的朝一侧栽了下去! 「阿筠!」 明惠帝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抢在陆筠落地前将人揽到了怀里。 陆筠倒在了明惠帝怀里,明惠帝站稳之后低头看她,就见她眼角又有一串泪珠滚了下来。 明惠帝莫名地愤怒,这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姑娘,是他曾经抱在怀里哄过的小丫头,谁敢让她如此伤心难过? 「阿筠!」萧氏白着脸跑了过来,这会儿已经忘了明惠帝抱着小姑子合不合适了,到了跟前先关心小姑子,却见小姑子眼眸紧闭,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反而挂着泪痕。萧氏突然悲从中来,低泣出声。 为什么会这样? 上辈子小姑子进宫为妃子,被人害得难产而亡。宫里妃嫔众多,小姑子太单纯,萧氏与丈夫都觉得小姑子再进宫依然会危险重重,所以才给小姑子挑了个家里人口简单的夫家,挑了个温润谦和、品德兼备的姚寄庭。 但姚寄庭对小姑子好吗? 萧氏现在与丈夫浓情蜜意,她知道男人真正喜欢一个女人会变成什么样。如果她想来上香,如果她没有邀请别的女眷,丈夫一定会陪她。如果她瘦了憔悴了,丈夫一定会最先发现。小姑子病重到昏迷,她与女儿今日与小姑子相处时间短,没能提前看出来,姚寄庭呢?他为何看不出来?而且今日朝廷官员休沐,姚寄庭做什么去了?小姑子说他忙,姚寄庭到底在忙什么? 如果姚寄庭对小姑子并不是他们认为的那样好,如果小姑子婚后过得不快乐…… 那,就都是她与丈夫的错! 「阿筠,你醒醒啊,别吓唬嫂子。」萧氏泪如雨下,她当年在丈夫那里受了委屈都没有哭过,可小姑子几乎是她当女儿养大的,小姑子出事,萧氏比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还心疼。 「娘,姑姑怎么了?」陆明玉听到动静,与楚行一起赶了过来,瞧见姑姑被明惠帝抱着,陆明玉先是震惊,但当她发现姑姑闭着眼睛昏迷不醒,顿时也疼得流出泪来。 楚行最冷静,确认陆筠只是昏迷,他迅速跳下观音峰,命远处的陆家仆人立即安排山轿过来。 那边明惠帝席地而坐,虽然心疼陆筠,但他足够冷静,最先注意到怀里陆筠眼睫颤了颤。他紧张,试着低声唤她,「阿筠?」 陆筠慢慢睁开了眼睛,最先看到的,便是头顶明惠帝俊逸的脸庞,黑眸里装满关切。她茫然地看着他,直到瞥见旁边神色焦急的嫂子侄女,陆筠才突然清醒过来,急着挣扎。光天化日之下,她怎么能让别的男人抱着? v第六十五章[01.13] 她一醒就急着挣开,明惠帝眼里飞快掠过一丝尴尬,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合规矩。 「你刚刚晕倒了,试试看能不能自己站着。」明惠帝简单地解释道,然后示意萧氏、陆明玉扶着陆筠。 陆筠太虚弱,浑身都是汗,只能靠着嫂子站着,但她意识恢复了些,闭着眼睛朝明惠帝道谢,「多谢皇上……」迷迷糊糊的,忘了明惠帝是微服出宫。 明惠帝没再说话,皱眉问萧氏这是怎么回事。 萧氏也不清楚,看小姑子这副模样也没法问话,那边两个轿夫扛着山轿飞奔而至,萧氏朝明惠帝点点头,与女儿一起扶小姑子过去。楚行、明惠帝不放心地跟在后面,两拨人一道下山,直到萧氏娘仨上了马车,明惠帝、楚行才止步。 为了避嫌,他们不能与陆家女眷同时回京。 目送马车走远,明惠帝意味深长地对楚行道:「世谨,阿暖是朕唯一的外甥女,你要好好待她。」窥一斑而见全豹,陆筠来求子,求的是姚家的子嗣,但陪她来的却是娘家人,再想到陆筠脸上的泪,明惠帝便能猜出来,陆筠在姚家过得肯定不好。 楚行当即跪了下去,肃容保证道:「七爷放心,臣绝不会叫阿暖受这样的委屈。」 明惠帝嗯了声,扶他起来,深潭般的眼底无波无谰,不知在想什么。 今日初十,陆斩爷几个都休沐在家,陆嵘待在三房,检查两个儿子的功课。陆斩也没闲着,亲自教导崇哥儿学功夫,父子俩在院子里一会儿蹲马步一会儿练拳,朱氏坐在走廊背阴一面,笑着看。 一家三口温馨祥和,直到赵武大步流星跑了过来,远远回禀道:「老爷、夫人,三夫人她们回来了,姑奶奶病了,三夫人直接带姑奶奶去了兰园……」 兰园正是陆筠出阁前住的院子。 女儿病了? 朱氏噌地站了起来,而陆斩转眼就从院子里跨到了走廊上,丢下妻子,沉着脸先去看女儿。 陆筠是被婆子背到房中的,白着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上也不停地冒汗。萧氏亲自照看,一会儿就掉串泪,不知小姑子到底得了什么病,竟然病得这般吓人。 「阿筠怎么了?」陆斩冷风一般跨了进来,进屋先看到孙女站在床边抹泪,陆斩脸色登时变得更难看,三两步来到了床边。 「爹爹……」陆筠强颜欢笑,桃花眼拜观音峰时还明亮如秋水,这会儿却仿佛被人抽走了生气,活水变成了死潭。 陆斩疼得差点丢了半条命,再也顾不得在儿媳妇、孙女面前维持威严,高大威武的身板突然就矮了下去,蹲在床前,紧张地问女儿,「阿筠哪不舒服?」问完了才想起什么,虎眸扫向儿媳妇,「请郎中了?」 萧氏点头,低着头道:「就快到了。」只觉得愧对公爹。 陆斩重新看女儿,眼看着儿媳妇刚用帕子擦过,女儿额头就又冒了一层汗,陆斩又心疼又着急又愤怒,猛地站了起来,没有理会扑进来的妻子以及相继赶来的其他三房人,陆斩冷着脸折回院子,厉声问跪在那儿的周嬷嬷,「姑奶奶病成这样,为何不提前回禀!你们姑爷呢!」 周嬷嬷额头触地,浑身瑟瑟发抖,声音更是被风吹碎了一样,断断续续道:「夫人,夫人她是突然病的,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姑爷,姑爷先前答应陪夫人去上香,可今天户部郎中杨大人家的公子过生辰,姑爷去赴宴了……」 陆斩一下子想到了那天在宫里,女婿朝他说的话。 为官都得应酬,陆斩当时还觉得女婿有上进心,可他并不知道女婿为了结交上峰之子,竟然敢辜负他女儿,言而无信!如今女儿病成这样,女婿却还在那劳什子宴席上与人饮酒作乐? 「赵武!」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突然响彻整座兰园。 赵武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多少年没听老爷如此发怒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人没到跟前,就被陆斩喝住了,怒斥道:「去把姑爷找来!我不管他在哪在做什么,你就是绑,也得给我绑回来!」 虎眸圆瞪,陆斩眼里凶光毕露,仿佛要杀人一样。 赵武领命就走。 陆斩低头,再次看向周嬷嬷,正要发落,瞥见自家常用的老郎中跑着来了,陆斩眼里冷光顿消,先去屋里看女儿。 一刻钟后,老郎中沉吟着松开陆筠手腕,目光一一扫过围在床前的众人,他想了想,请陆斩移步说话。 「我女儿到底怎样?」压抑着火气,陆斩耐着性子问。 老郎中摸摸胡子,叹气道:「姑奶奶应该在服用催孕的汤药吧?可是药三分毒,服用久了,姑奶奶……她房事过勤本就体虚,再被药效一激,一次两次没什么,次数多了,身体元气就受损了,好在还没有损及根本,现在开始调理,还来得及。」 陆斩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声音更是出奇的平静,「催孕汤药?」 老郎中点点头,皱眉道:「陆大人,老夫记得,姑奶奶出阁前,老夫还为她诊过一次脉,姑奶奶身体康健,并无问题。服用补药如给花草浇水,花草缺水了,及时浇灌,花草长得就好,可如果花草水分充足,这时候继续浇水,过犹不及,花草反而会受损。人也一样,姑奶奶的身体,根本无需汤药滋补啊,如果方便,老夫想看看姑奶奶的汤药方子,再针对药方给姑奶奶调理。」 「您稍等,我去问问。」陆斩客气道,请老郎中先坐,他再次去找周嬷嬷。 「夫人在喝汤药?」一改先前的暴怒,陆斩此时的语气,可以用风平浪静形容。 v第六十六章[01.13] 周嬷嬷好歹在陆家伺候了那么多年,早就知道自家老爷是什么脾气,越平静就越危险,周嬷嬷都吓哭了,痛哭流涕,「老爷,是,是亲家祖母,今年出了正月,亲家祖母就每日看着夫人喝药,一日三顿……老奴心疼夫人,想回来告诉老太太,夫人不让,说她也想早点怀上孩子。」 「你可知道那汤药方子?」陆斩闭上眼睛,沉默良久,才问道。 周嬷嬷忙答:「知道,老奴悄悄打听出来的,不过老奴派人查过,方子没问题,确实是补药。」 陆斩终于没忍住,嘴角扯出个冷笑,「去把方子写出来。」 周嬷嬷虽然心里困惑,却不敢多问,爬起来就要走。 「等等。」陆斩突然喊住她,冷声道:「写完方子,你派人去抓药,熬成汤端上来。」 他倒要尝尝,姚家那老虔婆每日逼他女儿喝的,究竟是什么大补良药! 在周嬷嬷眼里,今日的陆斩就是阎罗王,阎罗王有令,药材一抓回来,她就赶紧跑去厨房熬汤了。平时熬汤得大火煮文火熬,但周嬷嬷怕陆斩等得着急,汤水上色再炖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急着盛了出来,拼命拿扇子扇凉了,能入口了,匆匆回到院中。 此时陆家男人们,除了恒哥儿、崇哥儿、年哥儿还在屋里守着陆筠,其他都在陆斩身后站着。 「父亲,这是?」陆嵘离陆斩最近,看到周嬷嬷手里的汤药,他疑惑问道。 陆斩冷冷斜了他一眼,「这是你那好妹婿一天三顿喂你妹妹喝的补药。」 「好妹婿」咬得极重。 不远处陆大爷、陆二爷都低下了头,替三弟捏了一把冷汗。妹妹的婚事是三弟一手安排的,如今妹妹病成这样,一看在姚家过得就不顺心,且看着吧,若是再揪出旁的事情,三弟只是被父亲骂骂都算幸运的,就怕父亲大动肝火,拳脚相加。 陆嵘敬畏严父,但他此时心里只有对妹妹的愧疚,便是父亲打他,他也甘愿受罚。 陆斩训完儿子,端起周嬷嬷递过来的大碗,看着里面深褐色的汤水,他抬起碗,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汤药没有不苦的,但这碗里面竟然还带着一股腥味儿,陆斩虎眸一寒,咽下汤水后,把碗递给儿子,「你尝尝。」 陆嵘毫不犹豫地接过碗,喝完一口,他俊脸凝霜,愤然将药碗摔到了地上:「姚家欺人太甚!」 这哪是人喝的东西! 陆斩看着地上的碎瓷,冷笑,「去,再煮十二坛子,全部搬过来。」 周嬷嬷大惊,十二坛子? 然而一抬头,对上陆斩压抑着怒火的虎眸,周嬷嬷连滚带爬地去煮药,沿着走廊往外跑时,迎面撞上火急火燎赶来的姚寄庭。 「夫人怎么了?」姚寄庭刚从酒席上回来,不知是喝多了还是跑累了,白皙脸庞变得通红通红的,抓住周嬷嬷喘气问道。周嬷嬷看看这位姑爷,想到那边院子里站着的陆斩父子,再想到老爷命她煮的十二坛补药,心知姚寄庭怕是完了,她一把推开姚寄庭,跑着去煮药。 姚寄庭着急见妻子,继续往前跑,却没想到一转过来,就见陆家男人们都站在院中,听到他的脚步声,陆斩父子四人与陆嘉平、陆嘉安兄弟几乎同时抬起头,相似的脸庞上是相似的冷厉愤怒。 姚寄庭心头一紧,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陆家男人们谁也没动,六双眼睛沉沉地盯着他。 姚寄庭虽然有点被岳父、大舅子们震慑到,但他下一刻就飞快赶到陆斩身前,眼睛看着妻子的闺房,急切溢于言表:「岳父,阿筠到底怎样了?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陆斩比姚寄庭高出半头,看着女婿真的毫不知情的样子,他反而更愤怒。就因为姚寄庭不够关心女儿,才会忽略女儿身体的虚弱,才会不知道女儿每天在遭什么样的罪。女儿身体那么虚,他居然还频于行房? 女婿不来,他怒火无处可泄,现在人就在眼前,陆斩憋了许久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他虎眸瞪着姚寄庭,跟着毫无预兆动手,一脚狠狠踹在了姚寄庭胸口。姚寄庭没有防备,又是个文弱书生,突然挨了这么重重一脚,整个人仿佛变成麻布米袋,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嘭」地一声倒地! 胸口一阵阵钝痛,脑袋磕在地上,姚寄庭艰难地翻身,做完这个动作,就再也没了力气,仰面躺在那儿,只觉得头晕目眩,嘴角好像有什么流了出来。他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恢复了些意识,重新睁开,就见陆斩正慢慢走来。 姚寄庭暗暗攥拳。 他喜欢陆筠,他真心敬重陆斩这个岳父,每次见到岳父都毕恭毕敬,可陆斩凭什么当着陆家子弟的面对他下此重手?难道,阿筠病得很严重? 想到妻子,姚寄庭眼里怒火瞬间熄灭,一边咳嗽一边撑着地坐了起来,低头时,下巴上的血滴到了衣摆上。姚寄庭一把抹掉,晃晃悠悠起身,哀求地看着陆斩,「岳父,我有什么错,岳父怎么罚都行,您让我先去看看阿筠行吗?」 陆斩冷笑,伸手提起姚寄庭衣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想知道阿筠为何昏倒?我现在就告诉你,郎中说,她房事过频,身体虚弱,却又被你们逼着每日喝她并不需要的补药,致使元气亏损。姚寄庭,阿筠为了替你们姚家开枝散叶,大热天叫她嫂子陪她去上香,你不陪她,居然还在外面喝酒快活?」 闻着姚寄庭身上的酒气,陆斩眼里波云诡谲,瞥见周嬷嬷领着家丁搬了药坛子过来,陆斩忽的一笑,恶鬼一样盯着姚寄庭,「周嬷嬷说,阿筠从二月开始每天三顿汤药,我不跟你按天算,就拿一个月当一天算,这是十二坛汤药,你不是盼着子嗣吗?那你也好好补补!」 说完猛地将姚寄庭丢到地上,厉声使唤两个孙子,「嘉平,你按着他,嘉安,你喂你姑父喝药!」 祖父发令,陆嘉平、陆嘉安立即上前,由身高马大的陆嘉平将姚寄庭提起来按跪在那儿,陆嘉安拎起药坛就往姚寄庭嘴里灌,这也幸好是周嬷嬷猜到了汤药的用处,特意往里面兑了凉水,不然短短时间就出锅,烫也能烫走姚寄庭半条命。 「岳……」 v第六十七章[01.13] 姚寄庭试着求饶,可惜陆家兄弟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一坛接一坛地灌他。 陆斩负手看着,忽然想到什么,让陆嵘把屋里恒哥儿三个孩子也叫出来。陆家的姑娘,便是嫁出去了,也有娘家人护着,将来他老了走了,就由子孙们护着姑姑姐姐们。 陆嵘刚要转身,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道尖利的怒喝:「住手,陆镇虎你这是耍混吗!」 镇虎是陆斩的字,至少在陆家,从来没有谁敢这样喊过他。 陆嵘沉着脸看向那边拄着拐杖走来的姚老太太。 陆嘉平兄弟回头,见祖父没有喊停,便继续灌姚寄庭喝药。 姚老太太空有气势没有帮手,眼看孙子衣裳都湿透了,她又急又怒,走到陆斩身前连续重重敲了三次拐杖,愤愤道:「陆镇虎,有话好好说,你给寄庭灌的是什么!」 陆斩垂眸看她,嘴角带着冷笑:「你每日逼我女儿喝的东西,现在竟然不认识了?你灌了我女儿四个月,我只灌他十二坛,你就心疼了?」 「胡闹,那是给女子用的补药,你喂寄庭做何?」姚老太太气得朝陆嘉平兄弟赶去,「还不快给我停下!」 陆斩朝周嬷嬷使个眼色,周嬷嬷正愁没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呢,立即上前拦住姚老太太。她本就不喜姚老太太,这会儿为了发泄也好,为了表现也好,瞪着姚老太太道:「老太太,您知道夫人为何会昏倒吗?就是因为天天喝你准备的补药,中药毒昏倒了!」 姚老太太知道孙媳妇病了,却不知道为何而病,听到此话,她愣了愣,但转瞬就被孙子痛苦的吞咽声唤回了理智。心知打不过陆家这群人,姚老太太怒气冲冲转身,对着陆筠闺房道:「我给阿筠喝补药是喂了她好,谁知道她身子那么娇气,别人家的儿媳妇也喝药,怎么就单单她病了?」 她从一开始就不满意陆筠,是孙子被陆筠的皮相迷惑,非要娶回来。陆筠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度,肚子还不争气,姚老太太抱不到重孙,对陆筠越发失望,如今见陆家如此欺凌孙子,一点颜面都不给姚家留,她为何还要顾及陆筠的脸? 「再说了,如果不是她肚子不争气,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婆子,犯得着操这份心?」 瞪着闺房窗子,姚老太太咬牙切齿地道。 陆嘉平、陆嘉安震惊地忘了继续灌姚寄庭,姚寄庭趁机挣脱出来,第一扑向祖母,跪在祖母面前一边呛药一边哀求:「祖母,祖母你别说了……」 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祖母每天喂妻子喝药,姚寄庭知道,但他觉得这是为了妻子好,如果妻子早点怀上,也就不用再着急了。姚寄庭也知道药是苦的,可他没尝过,今日被灌了那么多汤药,姚寄庭才切身体会到了妻子的不容易。 岳父说她身体虚弱,姚寄庭羞愧难当,妻子太美,他总是把持不住,有时心疼妻子,睡觉时老老实实的,但睡着睡着就又忍不住…… 姚寄庭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只想认打认罚,等岳父消了气,他再接妻子回家好好补偿她。可祖母这样说妻子,妻子听见该多伤心,岳父该多愤怒? 「祖母,我求你,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害阿筠病倒的……」求完祖母,姚寄庭膝行着挪到陆斩身前,磕头哀求:「岳父,我知道错了,求您……」 「滚!」女儿被骂,陆斩不能朝姚老太太动手,姚寄庭不长眼睛送上来,他一脚又踢了过去。什么女婿,早在看到女儿虚弱成那样陆斩就不想要这个女婿了,如今亲耳听到姚老太太竟然如此嫌弃女儿,陆斩彻底定了让女儿和离的心,自然不用再与姚寄庭客气。 姚寄庭已经挨了一脚了,又被灌药灌得四肢无力,此时又挨了一脚,他仰面就倒了下去。 「寄庭!」姚老太太大惊失色,吓得魂险些飞出去,丢了拐杖扑到孙子身边,心疼得老泪横流,「寄庭,她有什么好的,除了一张脸,她什么都不会,连个孩子都生不出……」 「谁说夫妻俩生不出孩子,就一定是女人的事?」萧氏寒着脸从屋里走了出来。对付姚寄庭,陆家几个爷们出手就够了,但是与女人讲理,婆母柔弱只会哭,她这个嫂子就必须出面。肃容从丈夫身边经过,萧氏停在姚老太太面前,直视老人浑浊的眼睛问道:「你口口声声说阿筠身子有问题,你有什么证据?」 「这需要什么证据?她生不出孩子,不怪她怪谁?」把孙子交给带来的嬷嬷照顾,姚老太太噌地站了起来,仰着脖子回敬道。 萧氏不屑与她浪费唇舌,侧过身子,对身后的老郎中道:「刘老先生,您在京城德高望重,还请您替我妹婿号号脉,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我妹妹从小娇生惯养,身体绝对康健,不能让他们一盆污水泼过来,损了名声。」 刘老郎中询问般看向姚寄庭娘俩,同时解释道:「要想确认男子子嗣是否艰难,只能查其精元,如果姚大人愿意,请随老夫到厢房耽误片刻。」 姚寄庭嘴里都是血腥味儿,口不能言,眼里却闪过抗拒与恼怒。他是男人,怎么能承受这样的侮辱?况且他本身习医,自己身体是否有问题,姚寄庭很清楚,绝不会任他人妄言羞辱! 他不同意,姚老太太就更不愿意了,刘老郎中一看就是陆家的人,故意污蔑孙子怎么办? 她把自己的理由说了出来,萧氏气愤又无奈,这种事情,总不能强迫…… 「嘉平、嘉安,你们扶他进去。」陆斩一脸肃杀,隐晦地道。 萧氏迅速别开眼,眼里是深深的震惊,没想到公爹竟然霸道如斯。 「你们敢!」姚老太太抡起拐杖挡在孙子面前,一双浑浊的眼睛可怖地瞪着陆斩:「陆镇虎,你别欺人太甚!当初是你们非要把烂泥扶不上墙的女儿嫁到我们姚家,可不是我们姚家心甘情愿求娶的!」 「祖母……」姚寄庭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未料一抬眼,就见对面堂屋门前,不知何时多了几道身影,而他的妻子,脸色苍白地靠在岳母怀里,桃花眼里泪水不断滚落,凄婉绝望地望着他,一串又一串的眼泪,全部落在了他心上。 姚寄庭慌了,他松开祖母,大声朝妻子解释:「阿筠,我是真心娶你的,祖母只是气过头了,她胡言乱语,你……」 「你给我闭嘴!」姚老太太恨恨地敲拐杖,一下一下重重敲在孙子旁边,「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她,是不是非要把性命搭进去,你才……」 「祖母!」姚寄庭猛地抬头,第一次毫不客气地打断辛辛苦苦将他养大的祖母。 v第六十八章[01.13] 姚老太太身体一晃,忽如风中残烛,不敢相信孙子居然会用那种冷厉的眼神看她。 姚老太太闭嘴了,陆斩终于再次开口,瞪着姚寄庭道:「你愿意让刘老先生检查了?」 关系到男人的尊严,姚寄庭慢慢站起来,先朝陆斩拜了拜,才声音坚定地道:「岳父,我会医术,我很清楚我身体没有任何隐疾。我相信阿筠也没有,我们才成亲一年,是我祖母盼子心切,太着急了。岳父,先前是我糊涂大意,没有照顾好阿筠,我愿打愿罚,只求岳父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从今以后,绝不再让阿筠受半分委屈。」 「你相信阿筠身子没问题,但我不相信你,你还想继续与阿筠过,便让刘老先生替你检查。」陆斩面无表情地看着姚寄庭,语气比方才平和了很多。 姚寄庭皱眉,目光移向妻子。 陆筠虚弱地靠着母亲,对上丈夫的视线,她眼里露出一丝哀求。为了求子,她能想到的办法都试过了,刘老先生、母亲、嫂子都说她没问题,也许,真的是丈夫哪里受过伤呢?果真如此,她就再也不用喝药了,再也不用被姚老太太嫌弃…… 迎着妻子恳求的眼神,姚寄庭的心,却不受控制地动摇了。 他是学医的,他很清楚,如果夫妻双方都没问题,那成亲半年内一般都会有好消息,更何况他与妻子行房那么频繁。因此妻子迟迟不孕,姚寄庭也默认成是妻子的问题,然而现在,刘老郎中信誓旦旦替妻子作保,万一他去查了,万一真的是他的原因…… 事情传出去,让他颜面何寸?他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袖中双手握拳,姚寄庭目光复杂地看着对面的妻子,语气沉重,「阿筠,为了你,我甘愿被岳父责罚,宁可顶撞祖母,但我会医术,我很确信我身体康健,士可杀不可辱,你是我的妻子,我希望你能信我。」 陆筠看着他被汤药打湿的衣袍,看着他狼狈的发冠,心中一疼,闭上眼睛无力地求道:「娘,算了吧,我……」 「阿筠,他到底有没有隐疾,这事必须查清楚。」大夫人就站在婆母身后,见小姑子居然要妥协,她马上低声提醒道,「阿筠,妹夫对你是有几分真心,但他白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户部,真正与你住在一起的是他祖母。那女人怎么看你的,你还不清楚吗?你是堂堂尚书大人的掌上明珠,为何要轻贱自己白白被人欺凌折腾?今日若证实妹夫身体康健,那他因为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还挨了责罚,她只这一个成器的孙子,会轻饶你?反过来,如果证实妹夫有隐疾,那你便是害他身败名裂的罪魁祸首,便是你不怕委屈还想做姚家的媳妇,她也不会放过你。阿筠,你想想你这一年在姚家的日子,真的还想回去?」 陆筠闻言,不由地望向姚老太太。 姚老太太脸色铁青,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她,孙子还想要陆筠,她是一点都不想要了。 她眼里的嫌弃厌恶太明显,陆筠苦涩地垂下眼帘,闭上眼睛,耳边是她刚刚出来时姚老太太的话,说她是烂泥扶不上墙,说她是陆家主动塞去姚家的……直到此刻,陆筠终于明白,姚老太太从始至终,便没有满意过她。 人家都那么嫌弃她了,她何苦再厚着脸皮贴上去? 怪她肚子不争气,怪她做得不够好,自己被姚家嫌弃不说,还连累父兄被姚老太太嘲讽。 忽然间,陆筠心灰意懒,却莫名地浑身轻松,仿佛只要她说出那两个字,她就什么都不用想了,不用每日喝药,不用夜夜疲惫地应付丈夫,不用拖着嫂子陪她去上香,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去姚老太太面前晨昏定省。 「娘,让爹爹写和离书吧……」 心空了,陆筠身体一沉,昏迷之前,她用尽所有力气,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母亲。 「阿筠!」 女儿再次昏倒,朱氏惊慌失措,与大儿媳一起勉强扶住女儿。陆斩见了,最先冲了过来,接过女儿先去屋中安顿。朱氏泣不成声,正要进去,忽然听到姚寄庭撕心裂肺的喊声。朱氏脚步一顿,回头,就见姚寄庭被两个儿子挡着,人无法靠近,只能一声一声地哀求。 朱氏呆呆地看着姚寄庭,看着这个她曾经无比满意却把女儿的心伤透了的男人,想到女儿昏迷前说的话,朱氏眼泪断了,慢慢朝姚寄庭走去。 「岳母,我知错了,你让我去守着阿筠!」姚寄庭知道岳母柔善,痛苦地恳求道。 朱氏却一眼都没再看他,侧着脸吩咐儿子:「阿筠说了,她要和离,剩下的事,你安排吧。」 和离? 姚寄庭浑身一震,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身后姚老太太抿抿唇,念在陆家家大势大,认了,不然该姚家写休书才对。 然而就在娘俩被撵出陆府,就在她苦口婆心劝孙子死心时,陆嵘却送了一张休书过来。 白纸黑字,写的分明,不是和离,而是陆家休夫! 正午时分,天气炎热,陆嵘眼里却一片寒凉。 他看着跪在他面前不肯放他走的男人,平静问道:「寄庭,我与你在考场一见如故,我欣赏你侠义心肠,欲把妹妹许配给你。如果我记得没错,你回家与令祖母商议过后,主动托媒人来提亲,敢问这算是你心甘情愿求娶,还是我陆嵘硬要把妹妹强塞给你?」 低沉淡漠的话语,却如一记耳光重重扇在姚寄庭脸上,他不由地看向祖母。 姚老太太有些讪讪,这话是她刚刚在陆斩等人面前说的,当时因为孙子被陆家恃强凌弱,她一时冲动,口不择言了。但陆嵘狡猾,知道他妹妹品行不可取,只有一张脸招男人喜欢,便故意让孙子看到陆筠,这与强塞有何差别? 「三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阿筠她被我伤透了心才说胡话的,我与她夫妻恩爱,阿筠绝舍不得与我和离,还请三哥收回休书,容我去她面前负荆请罪。」姚寄庭凄惶地苦求道,双手紧紧抓着陆嵘衣袍,犹抱救命稻草。 他真的喜欢陆筠,喜欢她的羞涩温柔,喜欢她的细心体贴,喜欢她柔声喊他相公。曾经人在身边,他得意忘形,忽略了她的苦,现在亲眼看到妻子憔悴到昏迷,姚寄庭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一想到陆筠真的要与他和离,想到日后再也无法见她抱她,姚寄庭就像被人挖走了心,疼得撕心裂肺。 v第六十九章[01.13] 「三哥,我去看郎中,我……」 「寄庭!」姚老太太厉声呵断孙子的胡言乱语,紧跟着一把抢走陆嵘手里的休书,恨声道:「休夫?不愧是陆家,我算是见识到陆尚书的本事了,明明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欺我孙儿,又是灌药又是拳打脚踢,现在居然还仗势欺人做出休夫之事!好,谁让你们家大势大,这口气我们认了!」 「祖母,你少说两句行吗!」姚寄庭低着头,这一刻心死如灰。 他求得再诚心,祖母却不肯配合,换成他是陆嵘,也不可能再把妹妹交给他。 陆嵘根本不屑与姚老太太争辩,瞥见隔壁那家门前有小丫头探头探脑,陆嵘继续问道:「寄庭,我只一个妹妹,当然把她许配给你,我与家父托你好好照顾她,你对天发誓,说绝不让我妹妹受任何委屈。如今我妹妹嫁进姚家才一载,就被你们折腾地昏迷不醒,险些丢了半条命,我因你违背誓言,替妹妹做主休了你,你有何话可说?」 姚寄庭无话可辩,他再如何愧疚悔恨,都无法改变他先前对陆筠的疏忽。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陆筠,她全心全意依赖着他,他说什么她都信,可他却只享受她的柔顺,只会欺负她,只会看着她喝下那腥苦交加的汤药。 「三哥,我只想再见阿筠一面,求你了。」姚寄庭慢慢抬起头,眼里落下泪来。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如果能见到陆筠,他就有机会劝她回心转意,劝她再给他一次机会。一夜夫妻百日恩,姚寄庭不信妻子真的那么狠心绝情。 「不必,当断则断,请回去吧。」说完这一句,陆嵘肃容绕过姚寄庭,跨进自家大门。 门房立即关门。 姚寄庭仍旧跪着,目光留恋地望着陆家。 「走了,再跪下去,你祖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姚老太太戳戳拐杖,恨铁不成钢地道。 姚寄庭低头,脑海里浮现祖父过世前对他的谆谆教诲。 他舍不得陆筠,他想一直跪着直到求得陆筠原谅,可他背负着祖父的厚望,不能随心所欲。 姚寄庭缓缓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 姚老太太本想再训斥两句,瞧见孙子这样,她又心疼了,叹口气,推着孙子去上马车。 一路上,姚寄庭都没有说话,闭着眼睛靠着车板,马车快到姚家,他才低低问了一句,「祖母,你就那么看不上阿筠?」祖母在陆家说的每一句话,他听了都心寒,更何况被祖母嫌弃的妻子?曾经他只以为祖母盼着抱重孙,对妻子比较苛求,今日他才后知后觉,事情根本不是他想象的样子。 「你这是在怪我害你丢了媳妇?」姚老太太挑眉,声音也扬了起来。 姚寄庭苦笑,脸朝另一侧歪歪,突然什么都不想再问。 姚老太太却说不出的委屈,颤抖着道:「我是不喜欢她,一开始就嫌她太小家子气,但因为你喜欢,我都忍了下来。我让她喝汤药,还不是为了姚家的子嗣着想?谁知道她身子骨那么差?这些也就罢了,你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被陆家动用私刑,今日她昏倒陆家就给你灌药,哪天她自己摔个跟头伤了哪儿,陆家是不是也要赖在你头上?寄庭,陆斩就一个女儿,他心疼,可祖母也就你这么一个孙子,你让祖母如何忍受?」 说到这里,姚老太太悲从中来,低头呜咽:「都怪你祖父,若不是他走得早,咱们姚家怎会被他们如此轻视,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眼里可还有王法?」 姚寄庭依然闭着眼睛。 祖母疼他,他无法怪罪祖母,可他一个大男人,只是被灌了几坛子药祖母就心疼了,气得连平时的修养都不顾,对妻子口出恶言,岳父一个武将,久居高位,亲眼看到女儿被他们姚家折腾成那样,岂不会愤怒? 说到底,都是他的错,是他娶了陆筠,却没能照顾好她。是他太过信任祖母,以为妻子那么温柔孝顺,祖母早晚会真心喜欢上她。 听着祖母的哭声,姚寄庭想要安慰,但怎么都说不出口,至少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说。 回到姚家,姚寄庭一人回了他与妻子的房间,闭门不出,连晚饭都没用。 姚老太太满腹心事,也没有胃口。 她既然对陆筠不满意,便也没有真的指望靠陆家帮孙子谋前程,更不怕得罪陆家。陆家再有权,朝廷也有对头,自家与陆家闹僵了,陆家可能会压制,但也有人会拉拢,再怎么说,明惠帝都得喊她一声师母,陆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闹得太过分。 姚老太太发愁的是孙子被陆家休夫一事,一个处理不好,孙子再娶媳妇就难了。 还有孙子的身体,姚老太太不信孙子有隐疾,但万一陆家造谣…… 姚老太太目光一寒,将夏嬷嬷叫到身边,低声耳语了一番。 夏嬷嬷大惊,迟疑道:「老太太,这样,陆家听说后,会不会为难姑爷?」 姚老太太面露嘲讽:「现在还不够为难吗?咱们若是什么都不做,外面会怎么传寄庭?我没说她生不出孩子,已经够给陆家留脸了,逼得急了,我把事情抖搂出去,届时倒要看看外人是更喜欢说寄庭的闲话,还是她陆筠的。」 夏嬷嬷仔细一想,确实很有道理,笑着奉承姚老太太两句,这就去办事了。 没过两天,京城就流传开了一段闲话,说是姚寄庭酒后糊涂,弄大了一个丫鬟的肚子。姚寄庭后悔不已,给丫鬟灌了落胎药,但陆筠还是一气之下大热天去上香,中了暑气昏倒在地。兵部尚书陆斩爱女如命,不忍女儿受委屈,把登门请罪的女婿打了一顿,还写了封休夫文书。 百姓们最喜欢听大官家里的闲话了,也不管是不是真的,逢人就说,大多都是同情姚寄庭,先是遇到善妒的媳妇,又遇到一位仗势欺人的岳父。 姚寄庭告了三日假,一直关在房间,闭门不出,还是身边长随得到消息,紧张地知会了他。 v第七十章[01.13] 姚寄庭稍加思索就猜到流言是谁传出去的,勃然大怒,胡子拉碴地去找祖母质问。 姚老太太早有准备,瞪着他道:「不这样说,好端端的陆家为何要休你,难道你想让人在背后议论你生不出儿子?」 姚寄庭顿时哑口无言。 明日他就要回户部了,为了姚家的脸面,他也不能与子嗣艰难沾上边,只是,妻子会不会信以为真,误会他真的与哪个丫鬟不清不白? 陆家,陆斩沉着脸从兵部回来,先去探望女儿。见女儿虽然萎靡不振,显然还没有彻底放下姚寄庭,但脸上已经恢复了几分血色,瞧着没那么憔悴了,陆斩略微放心,陪女儿聊聊家常,这才回房。 傍晚女儿睡下,朱氏才离开了兰园。 夜里休息了,陆斩慢慢地把外面的事情说给妻子听。 朱氏噌地坐了起来,又气又委屈,「谁传出去的这种话?别人岂不会误会咱们女儿是妒妇?」 陆斩抿唇。 姚老太太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陆斩比妻子更生气,但话已经传开了,陆家若要澄清,肯定会扯到女儿的子嗣问题。妇人们传闲话从来只顾口舌之快不管青红皂白,陆斩就怕三人成虎,明明女儿身子没问题,也被说成子嗣艰难。 一个女人如果生不出孩子,可是比妒妇更严重的罪名。 为了女儿,陆家此时不宜再与姚家闹,至于他是否仗势欺人,陆斩从来不在意这些闲话。 把妻子搂到怀里,陆斩低声给妻子讲道理,末了道:「这事务必要瞒着阿筠,等她身子养好了,你再学给她听,也让她彻底对姚家死心。」 朱氏点点头,但还是无法消除心口的憋屈,「那阿筠就白白背着妒妇的污名了?」 陆斩拍拍妻子肩膀,将妻子脑袋按在胸口,幽幽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且看着,姚家绝不会有好下场。」 没人可以欺负了他的女儿,还全身而退。 陆家三房,陆嵘夫妻也在为此烦恼,得到的结果与陆斩不谋而合,只能暂且认了。 可夜深人静,陆嵘翻来覆去睡不着。 萧氏睡得浅,被丈夫翻身的动静惊醒,知道他在烦什么,萧氏靠到丈夫怀里,温柔地抱住他。短短几天功夫,陆嵘明显瘦了一圈,萧氏心疼极了,轻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他一表人才,谁能料到会有今日?你别太自责了,七月阿暖就要定亲了,她这几天闷闷不乐,你再这样,阿暖见了更难受。」 姚寄庭是丈夫相中的妹婿,但女儿看到姑姑过得不好,也把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归根结底,咱们都是心疼阿筠,与其自责,不如先把阿筠照顾好,早点让她振作起来。」萧氏抬起头,轻柔的声音如春雨绵绵,落在陆嵘心头,化解了些许郁气。想到依然卧病在床的妹妹,即将定亲的女儿,陆嵘抱住妻子,低低「嗯」了声。 妻子说的对,目前最要紧的,是照顾好妹妹与女儿。 其他的,来日方长。 楚国公府,楚行仰面躺在床上,同样未眠。 陆家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包括外面的谣言,但这些楚行都不是特别在意,他只担心陆明玉。 他怕陆明玉钻牛角尖儿,怕她因为心疼姑姑,便把错怪在自己头上。但她何错之有?她把前世的事情告诉父母,是希望父母能帮姑姑避开灾祸,自陆筠嫁给姚寄庭,剩下的事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真要怪,也该怪姚寄庭辜负了陆家的信任。 笃定未婚妻心情低落,楚行想做点什么,哄她开心。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女安家》卷一 作者:毛毛雨 02、《娇女安家》卷二 作者:毛毛雨 03、《娇女安家》卷三 作者:毛毛雨 04、《娇女安家》卷四 作者:毛毛雨 05、《娇女安家》卷五 作者:毛毛雨 06、《娇女安家》卷六 作者:毛毛雨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