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美人计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月氏国,位於大夏以西,向来以一些玄妙秘术闻名,其中有一样,却是在这些秘术中相对来说不那麽为人所知的,那就是所谓的阴阳双修之术,此术向来由月氏王室中天资过人的女子修习,待她们成年寻得夫婿之後,可与夫婿共修此术,修习该术的女子在月氏王室中,有个特别的称号,「欢喜奉主」,取自密宗欢喜佛之意。 双修术向来只传女子,只能由王室女子传承,而传承了双修奇术的欢喜奉主,受人尊崇仰慕,且可以同时纳得多位夫婿,这也是月氏国自古由来的传统。 夏武帝朔安十年,大夏国东南方,湖州天女山,天女山方圆数百里,由天娥、天归、天壁三座山脉连绵而成,主峰天娥山,远看正如一位仙娥掌灯而望,身姿飘渺,天娥山陡峭险峻,虽有奇景却令人望而生畏。 天娥山脚下,两个鬼鬼祟祟的纤细身影来回晃荡,「奉主,我们当真要上去?」说话的是一名垂着双鬟,穿鹅黄衣衫的少女,大约十七八岁,容姿秀丽,杏眸辗转间泛出浅浅的棕色,她此时神情颇有些为难,恭敬地询问身旁的蓝衣少女。 「当然了,既来之,则安之。」蓝衣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生得黛眉雪肤,檀唇贝齿,却偏偏双目无神呆滞像是患了眼疾,让这容貌大打了折扣,「说了多少次,来了中原就别叫我奉主了,直接唤我清葵就好。」 「这怎麽使得?」那少女脸上的神情越发为难。 「奉主,您的身分尊贵,奴婢不敢逾礼。」 清葵不耐地往她肩上拍了拍,「丹君,既然出来,就别那麽唧唧歪歪,我的话你难道也不听了?」 清葵比这丹君矮了一大截儿,做这动作显得少年老成,颇有些好笑,丹君却不敢笑,只慌忙垂下头,「奉主教训得是。」 清葵瞟了她一眼,丹君领会过来,「清葵。」 「这还差不多。」清葵满意地点点头。 「清葵,我们为什麽非得上山不可?」 「你忘了那农户说过的话了?他说这近一年山上的山贼常常掠些美貌的女子上山,过了没多久又放下来,那些女子毫发无损,却都茶饭不思,神魂颠倒。」 「那又如何?」丹君依然很疑惑。 「笨!」清葵眼珠一转,笑得极奸猾,随着她眼珠的转动,那双呆滞无神的死鱼眼竟然旋出一抹亮光,立刻让整张脸有了一股震人心扉的惊鸿之美,只可惜这亮光转瞬即逝,再看时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丹君愣了愣,立刻又欣喜道:「奉……清葵的媚术似乎又有精进。」 清葵一呆,「我刚刚可没用媚术。」 丹君呐呐道:「是奴婢看错了。」 「丹君,你这说话的习惯可得改一改。」清葵踱了几步,从包袱里掏出铜镜照了照,叹了口气。 丹君知道她又在为自己的那双眼睛烦恼,连忙出声安慰。 「清葵,三夫人不是说你这双眼是千年也难得一遇的魅目,只要寻到缘定的双修之人便可通窍解魅,不用担心。」魅目一通,勾魂夺魄,三夫人这麽说的时候很激动,彷佛已经看见了清葵未来祸国殃民的模样,唯有清葵本人很丧气。 若是遇不上那个缘定之人怎麽办?若是遇上了,那人不喜欢她,不肯跟她双修怎麽办?若是遇上了,那人也喜欢她,她却不喜欢,那又该怎麽办?若是遇上了,那人喜欢她,她也喜欢那人,但那人恰好不举又该怎麽办?三夫人当时的表情很复杂,在她继续假设之前把她推出了门。 虽说她的视力并未受到这眼的影响,但对她的容貌而言却是个大大的瑕疵,其实商清葵在乎的并不是这瑕疵本身,而是这瑕疵所带来的後果,商清葵自承继奉主之位,便一直以将双修之术发扬光大为自己的终生事业,若不能通魅目,她的媚术难以上新的阶级,若不能将媚术提升,她又该如何拐骗将来的双修物件? 身为月氏国的欢喜奉主,连自己的物件也搞不定,就算别人不嘲笑,她也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这些事,与丹君说了她也不会明白,清葵叹了口气,颇有些惆怅。 「清葵,你还是没说我们为何要上山,跟那些山贼又有什麽关系?」丹君很认真地提问。 「你想啊,那些女子被人掳走了,回来非但没有哭哭啼啼,反而神魂颠倒的,一定是中了媚术。」清葵满腹自信地握紧了拳头。 「那山贼中一定有人会媚术,既然会媚术,说不准也是双修道上的人。」 「原来如此!」丹君恍然大悟,「所以清葵要上山瞧瞧,与他们较量一番,为民除害。」 清葵右手扶额,感到很无力,「我干嘛跟他们较量?你忘了我们来中原的目的了?」 丹君很无辜地开始背诵:「在大夏国把双修发扬光大。」 「不错,所以我当然是找道友交流一番,互换心得,说不准还能结成夥伴,以後共同进步。」清葵说得很激昂,当然,她私心里还有个想法,也许会遇上媚术中的高人,学到开启魅目的其他方法也说不定。 「清葵果然想得深远。」丹君颇有些惭愧,「可是我们两个就这麽上去?谁知道这些山贼的山寨建在哪儿?」 「我早打听过了,这天娥山的半山腰处有数个互通的大岩洞,那些山贼绕着岩洞建寨,取了个名字叫天堑寨。」清葵打了个哆嗦,「他们也真不怕不吉利,取了个这样的名字。」 「这名字怎麽了?」丹君眨了眨眼,很是不解。 「天堑,天谴。」清葵挑了眉,转眼看见丹君依然一片空白的表情,摆了摆手,「当我没说。」 两个姑娘背着包袱一鼓作气往上爬,才爬了一个时辰,清葵已经气喘吁吁地停了脚,抹了把额间的汗,「不行了,休息休息。」 丹君面色如常,连气息都没紊乱,「清葵,不如我背你上去吧?」 清葵连忙苦着脸拒绝,「怎麽能叫你背,丹君,看样子习武还真有些用处。」 丹君笑着说:「要是清葵现在想学还来得及,我可以教你。」 清葵猛摇头,「我要有那习武的时间,不如多看几本医书。」 「清葵,为何你总钻研医术?」好奇宝宝丹君继续发问。 说到这个,清葵立刻有了精神,「你不知道,双修术与药石之理密不可分,所谓欲修於内,必先筑基固元,说到筑基固元……」丹君听得一头雾水。 清葵咳了咳,「差不多就是这样。」丹君费劲儿地理解着。 清葵找了块路边的石头坐下,一边休息平复,一边仔细查看山上的情况,正当她以为丹君已经把之前那个问题忘记了的时候,丹君忽然拍了拍手,「我懂了!」 清葵被她吓了一跳,「你懂了?」 丹君很兴奋,她很少听得懂清葵的话,难得这一次想得那麽透彻,顿时觉得自己跟清葵奉主的距离又近了些。 「是是,我懂了。」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清葵的意思是说要双修,就得先用药以助兴,对不对?」清葵睁大了眼看她,看得丹君心里忐忑不安。 许久,她闭上眼,深呼吸,然後睁开眼,朝丹君微微一笑,「说得不错,差不多就这个意思。」 她往丹君肩上拍了拍,「继续努力。」丹君如释重负又满心激动地点了点头。 两人正闲扯间,只见前面山路上远远走下来两个半敞着衣襟的大汉,身形壮实,腰间都别着两把大刀,他们都留着几乎遮去五官的络腮胡子,从外表看很难把他们区分开来,只能通过衣裳的颜色样式来判断。 清葵目露狡黠之色,「正愁没苦力,真是天助我也。」 丹君瞅了瞅那两名大汉,「他们看上去似乎不好相与,不像是普通的猎户。」 「他们肯定是山贼。」 「清葵怎麽知道的?」丹君很诧异。 「你看他们腰上的刀,刀柄上拴着一只牌子,上面刻了『天堑』两个字。」丹君看清葵的眼神里满是崇敬。 「丹君,看我的。」清葵站起身,整了整衣裳,朝路中间一站,忽然换了神态,一副娇怯弱质的柔态,贝齿轻咬檀唇,长睫蹁跹,似望而非望,身姿似幽泉缓行,有股扣人心弦的媚态,那两名大汉迟疑地放缓了脚步。 第二章 走在前头的一个揉揉眼,不确定地往後头招了招手,「榔头,你快看,那儿是不是有两个小姑娘,还长得挺漂亮?」後头那个叫榔头的探头望了望,顿时欢天喜地。 「大哥,还真是!咱们这次总算能省些功夫,不用下山了。」 「好,直接掳回去。」清葵心中暗喜。 谁想那两名大汉走近,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之後,那老大皱着眉叹了口气,「真是白欢喜一场,居然是个瞎子。」 清葵勃然大怒,「你才瞎!」丹君见清葵受了气,忙走过来欲帮忙。 那老大被她这样一骂,面子上挂不住便要动手来抓,此时那个叫做榔头的上前,凑到那老大耳边劝道:「大哥,这姑娘患有眼疾,你这样说也难怪人家不欢喜。」 老大摸了摸下巴,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也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便收了手,「罢了,我裘大不跟你这个小姑娘计较。」 清葵还想说什麽,却见那裘大眼光一转,盯着丹君直看,「这个总不瞎了吧?」丹君一脸戒备。 「这个正好!」榔头表示赞同。 「好!带她走!」丹君正欲伸手拔出袖中的短剑,清葵却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你们要带我姊姊去哪儿?」她怯生生地问道,反正他们也当她盲了,索性也不解释装到底。 「你姊姊?」老大在两人脸上轮流看了看,「原来是姊妹,放心,我们是带你姊姊去山寨给咱们少主子瞧瞧。」 「瞧瞧?」就那麽简单?清葵会信才怪。 「是啊,咱主子要给少主子找个媳妇儿,所以才请你姊姊回去让他相相。」榔头附和道:「放心,咱们少主子长得可是天上地下少见的俊俏,亏不得你姊姊的。」清葵心下一合计,拉了拉丹君的手。 这是她们之间约定的暗号,意思是一切都按她说得办,丹君只得忍气吞声一语不发。 「真的只是瞧瞧?」 「当然了。」 清葵只做松一口气状,「好吧,你们既然要带走我姊姊,至少也得捎上我。」 裘大略一迟疑,榔头劝道:「大哥,你让人家一个看不见的小姑娘去哪儿?不如一道带回去吧。」 「也好,主子常常教导我们要以德服人,这一回就听你的。」 裘大和榔头背上一人一个,走在回天堑寨的山路上,相比较裘大背上的清葵怡然自得,榔头背上的丹君隐忍得连额头上的青筋也快蹦了出来,清葵朝她丢了个眼神,示意她要淡定,丹君一脸苦大仇深相,咬牙点点头,生了十八年,她还是头一趟被男人背在背上,还是个山贼,一个看不清相貌,虎背熊腰,身上散发汗臭味儿的山贼。 她宁愿把清葵从山底下背到山上再背下来,也不愿受这份儿罪,但没法子,看起来清葵似乎还挺乐在其中,她偷偷把路上摘的雏菊往裘大的後脑杓上插,不一会儿裘大的後脑杓便开满了菊花。 裘大浑然未觉,尤在兴致勃勃地跟榔头聊天,偶尔转头跟她们俩攀谈几句:「你们两姊妹从哪儿来?」 「我们从西蜀来,家中已无人,本来打算去平阳投奔亲戚来着。」清葵接了话,手下的插花动作却未停,「结果亲戚都已经搬离了平阳,我们无处可去,又流浪到了湖州。」 「还真是可怜。」裘大叹了口气,这种悲天悯人的论调跟他粗犷的外表丝毫不符,让清葵和丹君都打了个寒颤,「遇上了我们,也算你们的运气。」 「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他又开口问。 「清水,我姊姊白水。」 裘大和榔头对视一眼,表示了好笑,「你们俩姊妹的名字还真特别。」 这等名字清葵纯属信手拈来,而这两位纯真系的山贼,竟也没想到要问问她们的姓氏为何不一样,让她准备好的说辞都没了作用,实在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挫败感,丹君倒是早就习惯了清葵的这种临场发挥,镇定无比。 这两个山贼早就爬惯了山路,再加上清葵和丹君两人也算不重,不过又走了两个时辰的山路便来到了半山腰,清葵举目眺望,目光所及却只见大片岩石形成的岩墙,压根儿没有山寨的影子,心生纳罕。 裘大和榔头把两人放了下来,大概是瞧她们乖巧不会逃跑,也未做什麽捆绑,裘大守着她们,而榔头则大大咧咧地走到一片岩墙前,把其中一块很不起眼的石头往里头一推,岩墙应声而开,清葵张大了嘴,她完全没有想到这山寨居然还有这麽隐秘的机关,榔头和裘大走在前面,示意她们跟上,进了岩墙之後,榔头又在里面鼓捣了一下子,岩墙重新合上,两个山贼走在前面,她们俩跟在後头,路上又陆续地经历了几个类似的岩墙。 丹君皱了眉,小声说道:「清葵,这山寨似乎不简单啊。」 「不错。」清葵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我原以为他们只是占山为王的普通流寇,谁知道竟然还有这般的设计。」 「就是,这麽重的岩石,得要多少人才能把它移到这儿来啊?」丹君见清葵难得对她赞赏,不免也有些飘飘然,「这山寨的人一定很多。」 清葵的脸黑了一半,「你就想到这个?」 丹君小心翼翼地,「还该有别的吗?」 清葵闭上眼,深呼吸,再睁开时已经沉静了下来,「这山寨里有高人,这麽复杂的机关,哪儿是普通的山贼设计得出来?」 丹君恍然大悟,又有些惆怅,「为何我就想不到这个?」 「无妨,你的想法也不错。」清葵拍拍她的手,「这山寨里既然有高人做了这等布置,也一定不是个小型山寨,人的确该很多。」 丹君这才舒缓过来,「清葵,那我们现在要怎麽办?」 「跟着他们走就行。」清葵颇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这儿的高人让我越来越有兴趣了。」 经历了四个类似的错落岩墙之後,前面是一段狭窄的山路,山路的尽头依稀可见圆木捆成的围墙和山门,山寨两面均是峭壁,峭壁间有数个岩洞,有与裘大和榔头装束相似的人进出其中。 山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天堑寨」。 四人刚到山门前,已有守卫向他们招呼:「裘大,这麽快就回来了?」 裘大呵呵一笑,「今儿个咱们兄弟运气好,瞧瞧,这两个姑娘怎麽样?」 「嗨,这脸盘儿真好看!」那守卫的几人连忙凑过来看,「就是那个矮的,眼神儿不太对劲。」 裘大挥挥手,「别说了,人家小姑娘看不见,也挺可怜的。」那几个守卫均面露同情之色,清葵心中好笑,这些人果真是山贼?看上去倒是比寻常人家更有人情味儿。 「好了好了,快进去吧。」守卫往里让。 裘大点点头,昂首挺胸往里迈,刚走出几步,後脑杓那一头菊花便暴露在大家眼底,顿时引发了一阵笑声,几个守卫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榔头憋笑没憋住,「噗」地喷笑出声。 裘大听得动静转过头来,一脸莫名,见大家都笑,他也跟着笑笑,「怎麽了,有什麽好笑的事儿?」 榔头强忍住笑,往他脑袋上指了指,「大哥,你头上……」 「我头上怎麽了?」裘大下意识往头上一摸,摸下一把雏菊,顿时黑了脸,「臭丫头……」他气势汹汹地走向清葵,「是你干的对不对?」 清葵做害怕状躲在丹君身後,「姊姊,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 丹君正义凛然地护住清葵,「不是她做的。」 「不是她难道是我?」裘大握紧了拳头,想把清葵拽出来。 「大哥。」榔头连忙上前拉住他,「你忘了,这小姑娘看不见,怎麽朝你头上插花?」裘大语塞。 丹君警惕地看着他,防止他再出手拉清葵。 「除了她还能是谁?」裘大想了半天也不明白,「难不成还真是我自个儿插的?」 「发生什麽事了?」这声音清润好听,带着一种叫人瞬间平静下来的魔力。 「萧先生。」众人立刻收敛了笑,恭敬地抱拳行礼,连之前忿忿的裘大也忙不迭地转身行礼,「萧先生来了。」 第三章 缓缓踱来的是一名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男子,一身灰青色的长衫,袖口和衣摆处缀着几枝翠竹,他神情淡然,五官秀雅,唇角微挑露出温和的笑意,清葵细细地打量这这名看上去颇受人尊敬的男子,暗自评断着他的身分和分量,「怎麽,我一来大家都收了话头,莫不是扫了大家的兴?」 裘大连忙摆手,「先生过虑了,这个小丫头片子给我插了一头的菊花,这不,他们正笑话我。」 「是吗?」萧先生秀目一转,视线落到丹君和清葵身上,「这两位姑娘是谁家的亲眷?」众人皆有些迟疑,似乎正为难要怎麽回答。 「不,不是。」榔头摸摸後脑杓,憨憨地笑了笑,「先生,这是主子吩咐要替少主子寻的媳妇儿。」 萧先生眉微挑,似乎有些惊讶,裘大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榔头一眼,「萧先生,你可别听他胡说,只是主子交待让我们寻些好看的姑娘给少主子做丫鬟来着。」榔头很委屈地垂了头,不敢再说话。 萧先生也像明白了什麽,略一点头,「我明白了,裘大,你先将两位姑娘好生安置吧,我看她们面露疲色,想必也累着了,邬兄和小天去了山中狩猎,要夜里才回得来。」 「是。」裘大忙又拱手抱拳送他离开。 「走吧!」裘大往清葵脸上一瞪,又後知後觉地反应过来她看不见,只得摇摇头,狠狠叹了一口气,「真是自作自受,干嘛带着这臭丫头!」 「大哥。」榔头伸手替他取下头上剩下的几朵雏菊,「我们先领她们进去吧。」 清葵和丹君进了山门,才发觉这山寨的规模的确不小,进入山门之後是一大片平地,稀稀落落立了几十处房屋,中央是一间有模有样的大屋楼,大约是整个山寨的议事房,楼前有旗杆窑,窑中插了一杆旗,飘飘扬扬。 依稀还能看见中寨後面还有小路,大约是通往後寨,两人被带到其中的一间小房屋里,裘大和榔头吩咐她们好好在这儿待着,不许乱跑。 「他们倒也放心,把我们就这麽搁在这儿,也不担心我们逃跑。」清葵四处瞧了瞧,这是房间布置简单,一张小桌上还放置着一些用过的胭脂水粉,看起来像是有人住过。 「清葵,难道我们就这麽等着?」丹君终於忍不住开口问:「我看那个姓萧的先生挺特别,会不会就是你要找的高人?」 清葵坐在榻上捶了捶酸痛的小腿,「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毕竟他跟周围的山贼比起来实在是出挑,不过现在我知道他不是。」 「为何?」 「那些山贼对他虽说恭敬,却也挺生疏,再加上他似乎并不知道这些山贼一直掳掠些女孩儿进寨的事,所以他应该是不久之前才来到这儿的。」清葵眉心微皱,双眸微转,又闪出光亮,「而那些机关明显已经布置了很久,再加上抢女孩儿的传闻已经有一年了,所以一定不是他。」 丹君弯着脑袋看清葵陷入沉思的模样,「清葵琢磨事情的时候特别好看。」 「真的?」清葵有些欢喜,立刻又垮下脸来,「我也不能每时每刻都琢磨吧?」 丹君微微一笑,「清葵,你打算怎麽做?」 「从现在的情况看,那个会媚术的,多半就是那些山贼所谓的主子和少主子中的其中一个。」清葵抱着脑袋往身後的榻上一倒,「至於到底是谁,夜里自然见分晓。」 裘大和榔头都是粗心大意的人,虽然把她们安置在了房里,却一直到夜幕降临也没让人给她们送些吃的,偏偏有乾粮的那只包袱又被裘大无意中拿走了,两人饥肠辘辘,山寨外渐渐热闹起来,火把的光亮和食物烹煮的香味传进屋里,叫她们更是按捺不住,丹君习过武,忍耐力自然比清葵要好些,她见清葵捧着肚子直皱眉,自告奋勇要去寻些吃的。 「不成,还是我去吧。」清葵思量片刻,摇了摇头。 丹君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怎麽能让你去做这种事?」 清葵斜睨了她一眼,「在月氏的时候,你替我买烧饼,明明是在城东,你也能硬生生跑到城西去寻了一日,连在自己的家乡也会迷路,我可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在这个山寨里走动,说不准就走不回来了。」 丹君很有些尴尬,「可是……」 「就这麽定了。」清葵跳下床榻,「我去寻些吃食,你在房里等我,千万别离开。」丹君瘪瘪嘴,知道拦不住她,只得答应,没人看守,她们几乎身处被人遗忘的角落。 清葵出了门,四处看了看,只见那主屋门口点了火堆,一大圈人围着那火堆又吃又乐的,食物的香味正是从那儿飘来的,她小心翼翼地朝火堆挪了几步,倒不是为了趁人不备偷点儿吃食,而是听到了有人向寨主敬酒的声音。 或许那寨主就是她要找的高手?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甫一出现,便立刻让她欣欣然忘掉了腹中的饥饿,她藉着房屋的遮挡朝人群中最高处瞧了瞧,只见一名三十来岁的劲装男子正抱了酒坛往嘴里灌,那酒坛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五官,只看得出他体格健硕遒劲。 他的身边正坐着那位萧先生,正端着一只阔口瓷碗欲饮,虽然身在喧嚣涌动之处,这萧先生却依然一派平和,举止优雅,彷佛正身在深山清泉边细饮浅酌,清葵立刻断定这劲装男子就是寨主,她顿时有些紧张,有如子期、伯牙将会,弄玉、萧史初逢,然而正所谓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那男子放下酒坛,露出一张粗犷的脸,做山贼头子是刚刚好,但离清葵心目中的那位媚术高手,简直差了不只是十万八千里,她想像了一下他抛媚眼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噤。 媚术一门,虽然理论上说门槛极低,人人皆可修习,但至少也需要些底子,正如再好的容妆也不能把一只母猴子化成绝世美女一样,媚术虽然神奇,但若真要叫它发挥作用,也得有些最起码的自身条件,尤其是男子,男子天生五官神态不如女子细腻,若要修习媚术本身难度就更大些,若是真领会了几分精髓,气质言语间都能看出些端倪,像寨主这等纯爷们,压根儿就不可能。 清葵大为失望,如今最後一个希望便是那少主子,但见这山贼头子长成这等雄壮形象,他儿子应当也好看不到哪儿去,难道是自己想错了?这儿根本就没有人会媚术?她不免有些丧气,之前的欣悦跑得无影无踪,饥饿感趁机来袭。 中寨人多眼杂,难免被人发现,被人发现行踪是小事,要是被他们发现自己其实不盲,难免惹来麻烦,她思量了一番,决定沿着後头的小路到後寨去瞧瞧,後寨分布着数十间木屋,相较中寨显得精巧了些,大概是寨主和一些山寨的元老们居住的地方,山贼们都已经去了中寨,这儿清净无人,但若是一间间地去找食物,大概得花上一夜。 清葵从怀里掏出数枚颜色各异的小纸袋,选了一只浅粉色的,打开来放在地上,纸袋里是一些细细的灰色粉末,随着微风的吹拂渐渐消散,她静静地等待着,不一会儿,一只长喙绿翼的蜂鸟颤动着翅膀飞了过来,停在纸袋上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 「好了,该干活儿了。」她一挥手,那蜂鸟立刻飞起,在半空盘旋了一会儿,朝一个方向飞去。 月氏国的众多秘术中,最为出名的便是追踪术,月氏的追踪术大多采用自然界既有的动植物,利用一些特别的方法将牠们联系起来加以利用,这种绿翼蜂鸟名为追食鸟,在中原各地均分布不少,清葵那只小纸袋里,装的是由桂花末混合数十种材料制成的追食粉,但凡追食鸟嗅见,便会飞来。 这追食鸟的特性在於牠能分辨出空气中离得最近的食物香气,所以用牠来寻找食物最恰当不过了,清葵跟在追食鸟的指引下,绕过那些房屋,转到了屋後岩壁上的一处岩洞口。 这岩洞大约可容两人并排行进,两侧都点了火把,岩洞口竖了一块石碑,清葵紧跟着追食鸟,来不及去看石碑上究竟写了些什麽,追食鸟毫不犹豫地飞进岩洞,时不时往後飞一圈,发出呲呲的叫声,彷佛在催促她。 第四章 清葵连忙跟在牠身後进了洞,这洞收拾得极为乾净整洁,地上甚至还贴心地铺了一层绒毯,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从洞深处传来,清葵深呼吸了一口,心下大慰,真不愧是追食鸟,虽然还判断不出这香味究竟属於何种食物,但以这沁人心脾的味道一定是美味至极的东西。 而这山洞莫不是山贼们储藏食物的地方?她立刻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些山贼这样粗莽,决计不会把自己的储藏室布置得如此乾净。 越往里走,那香气越是浓郁,却不是清葵能记起的任何一种食物的味道,这香气比丹桂之香稍淡,比莲实之香稍浓,馋得她直咽了几下口水,那追食鸟越发兴奋,在半空中舞了个上下翻飞,呲呲声也越发急促。 清葵笑了一声,「放心,只要找到好吃的,一定让你吃个饱。」她振作了精神,加快了脚步朝洞深处走去,追食鸟飞在前头,拐了个弯朝右侧行去,清葵连忙跟上。 空间豁然开朗,这是山腹中一个内洞,大约有一间卧室大小,清葵看清这内洞的情形时,却惊呆在原地,一步也挪动不了,原来这内洞里竟然有一汪天然的温泉,而那温泉内正泡着一个人。 追食鸟欣然地飞到那人露在外面的右手指尖,跳了几跳,得意地鸣叫着,汩汩之声,划水之声,追食鸟的呲呲鸣叫声,在此刻都比不过清葵倍受打击之下产生的耳鸣声,没有食物就罢了,这只笨鸟居然把自己引到别人的浴池来了,莫不是牠以为这人正是一种特别的食材吧? 她冷静下来,才发现之前那香气正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是那人身上的香气,还是温泉的香气,抑或是别的什麽则不得而知,那人将指尖抬起,疑惑地看着那只兴奋不已的追食鸟,隔着嫋嫋薄雾,清葵只看见那指尖洁白如玉,「咕嘟」一声,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又朝前走了一步。 那人立刻发觉了,「谁?」这声音清澈,却听不出是男是女。 清葵惦记着那玉色指尖,又朝前走了一步,「不好意思,不过那只鸟是我的。」这下子,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只不过是个小小少年,看上去十三四岁,一双水墨滴成的眸子正盯着她,怒意隐隐,那轮廓如细描而出,容色隽秀。 清葵自己也不过才十五,但由於她所修习的术业,向来比同龄人老成些,然而对这少年,她却生出了几分惊艳,谁想到这只追食鸟鬼迷心窍,却叫她无意间撞上了正主儿。 还有谁能在这样的地方沐浴?她的脑子转得快,很快便知道了这人的身分,然而一切却跟她之前所设想的大不一样,她惹恼了他,这也是自然,谁喜欢自己沐浴的时候被人打扰,还被看个不停? 常人气恼的时候,像是燃了一把火,脸红脖子粗,而这少年恼怒时,却像是结了一块冰,渐渐蔓延到清葵的脚下,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四面发寒,她内心百转千回,所幸她那双天生异相的眸子却依然如死水般毫无波澜。 那少年望了她一会儿,修长的眉微微一沉,「滚。」 清葵依然很淡定,「我的鸟。」少年手指一动,那追食鸟不情不愿地飞起,在清葵头上绕了一圈,落到她肩上,清葵按捺住想把牠一把捏住的冲动,朝那少年处作迷谩☆笑了笑。 「对不起,我看不见,打扰了。」其实她也说的没错,那少年的身体大半都掩在水下,她的确是看不见什麽,不过结合她那双眼和无辜茫然的神情,任谁也会理解成她是个盲人。 少年没再看她,垂下眸,长睫覆了眼睑,不减冰寒之意,「离开这儿。」清葵浑身发寒。 「还不快滚。」那声音依然清澈,却毫无暖意,甚至听不见情绪起伏,清葵忽然有种感觉,若不是因为他早发现自己「看不见」,也许根本不会那麽简单地放过自己。 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怎麽会有这麽厉害的气势?她後退了几步,转身开跑,那追食鸟被她惊起,跟着她一道没命儿地朝外奔,到洞口,她才来得及略一歇息,朝那石碑望了望,上书「郁泉」两字。 她喘了几口气,按住胸口又继续跑,跑开了老远才停了下来,追食鸟一直跟着她,像在疑惑她为何不吃自己找到的食物,反而没命似地跑了,清葵叉着腰,怒气冲冲地瞪着追食鸟,「笨蛋!那根本不是吃的!」追食鸟落在她身前的柳枝上,歪着头「呲呲」两声。 「再香那也不能吃!」清葵压低了声音,懊恼无比,「差点儿被你害死。」她挥了挥手。 「走吧走吧,我一定是饿糊涂了,还跟鸟说话。」清葵叹了口气,揉揉肚皮,「这次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脚步异常沉重,回到中寨的房间里,丹君正站在门口左顾右盼,见她回来,立刻欢喜地迎过来。 「清葵,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得出去寻你了,怎麽样,找到吃的了吗?」 清葵摇了摇头,「甭提了,非但没找到,还遇上个冰修罗,差点儿惹了大麻烦。」 丹君闻言皱眉,「清葵,以後这样的事还是让我去做。」 「行,先把你的迷路症治好再说。」丹君语塞。 「对了,我们快走吧。」清葵走进房间,开始收拾包袱。 「为何突然又要走?」丹君被她弄得有些糊涂。 「这会儿那些山贼正聚会,没空顾上咱们,要是等他们聚会完了,怕是走不了了。」 「清葵,不是你说要来见识见识这里的媚术高人?」 清葵泄了气般地坐到榻上,「丹君,这次我大大地失了算。」 「怎麽了?」丹君茫然。 「我忘记了,能叫人失魂落魄的不只是媚术,还有美人。」 「美人?」丹君来了精神,「清葵,你是说这山寨里头还有美人?」 清葵沉痛地点点头,「而且多半就是那个少主子。」 「比那个萧先生还要美吗?」清葵仔细地思量了一阵子,想着要用什麽样的词语来形容他们的差别。 「其实那还只是个孩子,跟萧先生那种後天形成的气度不一样,他是真长得美。」清葵心有所动,「才是个孩子便已生得那样震撼人心,要是长大了……」 「清葵,我不懂你的意思,越听越糊涂。」丹君揪了揪手指。 「好好好,让我好好替你解释一遍。」清葵舒了口气,「那些被掳进山寨又被放回去的女子,一定是被那个小少年给迷去了心,所以才神魂颠倒的。」 「这麽说,他就是你要找的媚术高手?」 「不是,以他的资质,压根儿不必用媚术。」 「就一个小孩子也能迷得那些女人茶饭不思?」丹君有些不信。 「丹君,你不明白。」清葵笑着说:「在媚术课里,讲到过一章关於美人的,其实美人正如美景,需要衬托,假若你身在一片大漠之中,突然见了绿洲,便觉得那是天底下最好的景色,正如那些女子,在这一山寨的粗莽汉子中见得了那麽一个清俊的少年,自然会觉得他美到惊天动地,为他魂牵梦萦了。」 丹君听得颇震撼,「清葵说得真是玄妙,单单这样便能将人迷了去,简直比媚术还要厉害。」 「这也是特定的环境,特定的人物才能达到的效果。」清葵转了转眼珠子,忽然茅塞顿开,「不过这样看来,他倒真是天生的好苗子。」 「好苗子?」丹君已经收拾好了包袱,见清葵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榻上思索,顿时疑惑道:「不是说要走吗?」 「唔。」清葵胡乱点了点头,跃下床榻,「可惜了,要不是他性子太冷,我倒还想收那麽个徒弟。」 「收徒?」丹君大惊小怪,「你何时有了这样的想法?」 「只靠我们两个人,如何发扬光大?我得收许多许多的徒弟,让他们把双修之术传播到大夏的每个角落。」清葵目光灼灼,似已望见未来的美好前景。 「欢喜宗必能为人所信奉,人们会活得更加快活长寿,这样不是很好?」 丹君憧憬地抱了手,「好是好,不过这麽一来,会不会违背了老祖宗的意思?」 「老祖宗只说这秘术不可在月氏流传,又没说不能在大夏流传。」清葵狡黠一笑,「我可没违背他们的遗令。」 第五章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先出了这山寨再说吧。」清葵打开窗户瞧了瞧,「他们的宴会看来快结束了,我们趁机逃出去。」 两人刚刚推开门,就见裘大和榔头站在门外,正举手欲敲,「你们两个要去哪儿?」 裘大见她们随身背着包袱,立刻反应过来,「想逃跑?」 丹君面色一冷又想拔剑,清葵却止住她,「我们只是想去找点儿吃的,你们把我和姊姊搁在这屋里不闻不问的,自己却在外头大吃大喝,我们都快饿死了。」裘大语塞,想起的确忘了送吃的,只好停住话头,不免有些憋闷。 榔头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两位姑娘,我们给忘了,不如这样,你们先跟我们去见主子,等主子决定了你们的去向,再去吃些东西也不迟。」 「是啊,头儿现在要见你们。」裘大咳了咳,上前来拉丹君,「跟我们走。」 丹君一侧身,躲开了他的手,「少拉拉扯扯的。」 裘大有些尴尬,刚要恼羞成怒又被榔头扯住,「大哥,白水姑娘说得也是,这男女大防嘛,还是要的。」裘大讪讪地看了他一眼,瞪了瞪丹君和清葵,这才转身往前走。 「咱们是山贼,又不是书生。」走了几步,还能听见他窝火的抱怨。 丹君和清葵不约而同地偷笑了一声,榔头憨厚地摸摸头,朝她们笑笑,「走吧,见过了主子就能吃饭。」丹君朝清葵望了望,见她向自己微点了点头,这才跟她一起跟了上去。 主屋前的篝火已经渐渐灭了,众多的山贼也散成三三两两,各自回房,四人前往主屋的路上还不时碰到些熟识的人,朝清葵和丹君两人暧昧地笑几声。 临到主屋时,裘大三步并作两步朝那门口一站,对守卫的山贼说了几句,那守卫便扬手放了他们进去,「大哥!我们把人给带来了。」 裘大有些激动,率先走到主屋中央,「请大哥瞧瞧。」 主屋里宽敞明亮,正中央的长椅上铺了兽皮,上面弯腿坐着的正是清葵之前所见的那名劲装男子,他的右侧坐着萧先生,一派悠然地朝她们望来。 离得近了,清葵看得更清楚了些,这男子虎目浓眉,实在与那小少年没有半分的相似,真不知道他的娘亲是个何等的绝色美人,才将这血脉扭转成天地之隔。 「就是她了?」劲装男子,也就是寨主皱起浓眉,先是仔细地打量了一遍丹君,又把目光转到清葵的身上,「这个……这个小姑娘是白水姑娘的妹妹清水,她看不见,想跟着她姊姊,所以我们就一道带了来。」裘大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主子,这个样貌可是那麽多姑娘中最好的,少主子一定欢喜。」 「嗯。」寨主点点头,转向萧先生,「悔之,你看如何?」 萧悔之朝两人处扫了扫,微微一笑,「白水姑娘端庄秀美,自然是好的,悔之以为当让小天自己来看看,若他瞧中了,这姑娘又愿意,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我正是这个意思。」那寨主扬手,唤了一名婢女:「阿青,你去叫少主子过来。」 清葵和丹君站在中间,饥肠辘辘又被众目试探,颇有些不自在。 「邬兄,何不叫两位姑娘坐下用些饭食?」萧悔之看了出来,一句话叫清葵和丹君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感激。 邬寨主扬手示意裘大和榔头照顾她们坐下,又让人上了饭菜,饭菜虽然简单,对於已经饿了许久的清葵和丹君来说已是佳肴美馔,清葵正要去拿筷子,却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从对面投射过来。 正是萧悔之,果然不简单,她没忘了做盲人的本分,假装摸索着拿起筷子,那道令她不自在的目光才移了开去,丹君已经完全忘记了清葵假作盲人的这回事儿,只顾自个儿不顾形象地猛吃着,看得周围的山贼们目瞪口呆,清葵心中无奈至极。 「悔之,你是有所不知。」那邬寨主豪饮了几口酒,抹了抹嘴,开始朝萧悔之倒苦水,「小天他眼光忒高,之前我替他寻了好几个他都瞧不上眼,我逼他与人家姑娘相处几日,他便理也不理,我也只好又把姑娘送回去。」 「邬兄,其实小天年纪尚幼,你又何必这麽早替他操心婚事?」那萧悔之饮了一盏茶,才终於把这等疑问问出了口。 「嗨,小天他什麽都好,就是年纪轻轻总冷着个脸,心事重,现在就连我也搞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麽,只好替他寻个媳妇儿,估摸着有了老婆他总该快活点儿。」 「邬兄也算费尽心思了。」萧悔之感叹一声,「不过我看小天他自有想法,怕也不愿受人左右。」 「可不是嘛!」邬寨主重重地叹了口气,「所幸现在有了悔之,有你帮忙教他,我可就放心多了。」 清葵一面吃着,一面竖了个耳朵听他们谈话,心中暗笑,那冰山小孩儿,要是真给他娶个老婆,还不被他给冻死?不过听他们这样说,这小孩儿似乎也无心觅偶,她和丹君至多在此多耽搁几日,早晚也会被送下山,倒是不必再急着逃走了,她正想跟丹君做个手势叫她待会儿顺从些,却见她吃得不亦乐乎,根本就没空望别处,有这麽个缺心眼儿的同伴,也不知是福是祸,清葵摇了摇头,开始怀疑自己把她带来大夏的正确性。 「白水姑娘,不知饭菜可合胃口?」 萧悔之的突然发问,令得丹君一片茫然地鼓着腮帮子抬起了头,而清葵心中敲响警号,狼烟四起,丹君点了点头,含糊地包着满嘴的饭菜回答道:「唔,好吃。」 萧悔之一脸从容亲厚的笑意,「看来姑娘的确受了些罪,实在抱歉,不知姑娘从何处来?」 丹君瞪大了眼,下意识地把脸转向清葵,她抬手扶额,心想这下坏了,这颗小白菜哪儿对付得了萧悔之这样的聪明人?所幸她反应很快,立刻抬头迷茫地望向丹君的方向,「姊姊,他在问我们吗?」 丹君终於缓过劲儿来,「没错,那是萧先生,之前遇到过的。」 「噢。」她乖巧地点点头,「萧先生,我跟姊姊是从西蜀来的,本来想去平阳投奔亲戚,却没想到平阳的亲戚都已经搬离,不知道去了哪儿,我们无家可归,这才流落到湖州。」 丹君赶紧跟着点点头,「正是这样。」 「原来如此。」萧悔之满脸同情,「白水姑娘,不知你姊妹为何却不同姓?」丹君愣住。 清葵心下一沉,她看错了,萧悔之不是聪明,而是狡猾得很,他根本就是只狐狸,他看出丹君木讷老实,故意点了她的名来问,让自己不好帮腔,然而清葵又岂是老老实实坐以待毙的人?她向来的座右铭便是遇强则强,遇诈则诈,她用力掐了掐丹君的手背,丹君吃痛,立刻呼了一声。 「怎麽了?姊姊,是不是你的头痛症又犯了?」她作惊慌状,扶住丹君的手臂。 丹君呆了呆,立刻点头,「是啊,不知怎地又疼了起来。」 「白水姑娘头痛?」邬寨主浓眉一扬。 萧悔之目露关切,「在下略通歧黄之术,不如让在下诊治一番。」 「姊姊,你可好些了?」清葵往丹君的手心里画了个圈,示意她表示肯定。 丹君顺着她的意思回答,「现在好多了。」 「萧先生,真是多谢你了。」清葵垂着眼,却没有转头看他,「姊姊这是宿疾,从前看过大夫,说是得仔细调养,不可劳累,大概是这些天赶路累着的关系才有所发作,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邬寨主点点头,「待见过我那孩儿,便让他们带你们下去好生歇着。」 萧悔之唇角的笑意深远,「清水姑娘对家姊可真是照顾。」 「那是自然。」清葵微微一笑,「我姊妹虽然同母异父,却感情深厚,一直相依为命。」 萧悔之挑了眉,笑意更深,「同母异父?」 「正是,所以我们姓氏不同,对了,先生刚刚不是还问到这个来着?」 清葵这麽巧妙一答,自然又解了围,将萧悔之的试探全数挡了回去,萧悔之微愕,随即轻笑一声,垂眸饮茶,不再言语。 那邬寨主大而化之地呵呵一笑,「如此说来,你们也无处可去,若是愿意,尽可以留在这儿,反正我们也不在乎多两口人吃饭。」 「多谢寨主厚意。」清葵没明确拒绝也没明确接受,只要先过眼前这一关,还怕找不到机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