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这份恋情今晚就会从世界上消失》 序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流哲不哼太 一个容貌漂亮,但于我而言应该不具任何意义的女孩对我说道─ 「我可以和你交往,但是我有三个条件。 第一,放学之前我们都不能和彼此说话。 第二,联络的内容要尽量简洁。 最后一个是,千万不能真的喜欢上我。你能做到吗?」 当时的我,有些事情还不甚明瞭。 最切身的问题好比执行假告白的正确方式,哲学一点的问题就像是关于死亡,诗情画意一点的问题则是关于恋爱。 而现在,又多了一件我搞不太懂的事情。那关乎到我自己。 为什么我会对不认识的她如此回答呢?─我对她说:「好。」 第一章 不知情的他的,不认识的她 1 我深信我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惊讶地过完这一生。 我以为我不会做出让自己产生「这一点也不像我」、「连我自己都无法置信」等讶异感想的行为。 就算考试分数和成绩也是如此,我从不曾得到让自己感到惊讶的成果或结果。 我不会错看自己,也不需要重新审视自己。 但那天放学之后,我却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新学年开学不久,班上几个男同学开始找某特定男同学麻烦。 大概是为了泄愤吧,明明努力考进公立升学高中,却在二年级分班时被丢到后段班的愤怒。我可以理解他们,但并没有共鸣。 被当成泄愤目标的同学就坐在我前面。 虽然我从没拒绝与同学交流,但在教室时,我大多时候都在看书,不怎么积极与他人来往。 不过即便如此,眼前有个善良的人正在受苦,我却无法视而不见。 『你们啊,做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处吗?』 那一天,那群家伙又在我面前做些无聊的事。我说完后,教室里的空气一瞬间凝滞住,带头欺负人的男同学转过头来对我咧嘴一笑。 那一瞬间,他们霸凌的目标忽然变成我了。啊啊,果然会变成这样啊!我冷淡地想著。 只不过,事情发展到这里都还无所谓就是了。 幼稚的找碴行为、对我说一些空穴来风的坏话与嘲笑,其实我根本不痛不痒。但大概是因为我根本不当一回事,他们觉得自讨没趣吧,便又把目标转移到原本被欺负的那个同学身上。 那群家伙这次转为更加低调一些了,似乎还向他勒索金钱。 也因此,坐我前面的那位同学变得常常请假。 『你们别太过分啊。』我带著平静的愤怒对那群家伙说道。『那么,只要你听从我们一个指令,我们就放过他。』那个带头的男同学如此回答我。 在我接受他们的提议时,其实已经作好某种程度的觉悟了。不过,那家伙的指令竟然是『在今天之内,去向一班的日野真织告白』这种有点中二的内容。于是,就在那天放学之后,我在走廊上喊住了她。 接著我约她到那些家伙指定的校舍后方,在他们的监视下执行指令。 我原本打算等事情过去之后再向她详细解释并且道歉。 「我可以和你交往,但是我有三个条件。」我压根没想到,她竟然会接受我的告白。 而眼前的她,一边竖起一根根手指,一边对我说出她答应交往的前提条件。 我吓到说不出话来,心想躲在一旁看好戏的那些家伙也应该一样很惊讶吧? 我对眼前的这个女孩不太熟。 就读升学班一班的她,叫日野真织。 在许多男同学眼中,日野似乎是相当具有魅力的女孩。在这之前,我有好几次在班上听到过几位同学谈论她。 我重新打量著她。 她很漂亮,但还是个对我而言不具有任何意义的女孩。 如果我的回答是「我不能接受」,那她应该会说「那么,就当没这回事吧」,然后甩动她那头黑色长发离去吧? 那有什么不好呢?这样就一切圆满结束了。 「好。」 我觉得那听起来不像我的声音。 认知到这一点后,我才生出「我为什么会那样回答啊?」的疑问。 我实在无法置信。 日野也发现了我其实不是认真的吗? 但是她原本紧绷的表情突然放松下来,露出了满脸笑容。 「嗯,那我们从明天开始就是男女朋友了,请多多指教啰!」 她就这样转过身,似乎表示事情已经说完,打算要离去。 我才这样想著,她又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后,问了我问题。那是相当冷静、自然,完全表现出她人品的笑容。 「话说回来,你叫什么名字啊?可以再说一次吗?」 「啊、啊啊……神谷,我叫神谷透。」 「我记住了,透同学是吧?我叫日野真织。明天放学后我们再继续说吧。啊,对了对了,我们交往的条件,希望你能对其他人保密。那么,再见啰!」 说完后她又再次露出微笑。但这一次她真的离开了,没有再回头。 躲在一旁想看我被甩的那些家伙们,一脸无趣地走出来。 「你啊,真的是……到底是怎样啦?」 想要嘲笑人的主谋者,朝我拋下这句话。 「我只是做了你要我做的事情而已。」 说完,现场便充斥著一触即发的气氛。 那家伙瞪著我哼了一声后,故意撞向我的手,不悦地与我擦肩离去。他的同伴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也只是追著他的背后离开。 目送那群家伙走远后,我再次把视线移往日野离开的方向。 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没喜欢上同班的女同学。 我就是一般人所谓的恋姐情结,以为自己会边和父亲两人一起生活,边等待著视如母亲般景仰的姐姐回家。 我相信那就是我的人生。 也因为家境关系,我已经决定不升学,毕业后就要直接就业了。 之所以会被分到现在的班级,大约也和这类毕业后的发展有关系吧。 虽然不是因为我要和大家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但我升上高中后,也的确不曾注意过同年级女生,对刚刚那个女生日野真织也是一样。 我是不是该追上去,向她说明清楚那是个假告白比较好呢? 但刚刚才清楚地回答「好」,接受了她提出的条件,现在也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她说明天放学后我们继续再谈。 或许可以等到那时候再解开误会吧?相信到了那时,我的思绪应该会更清晰才是。 边想著这种事情,我边抬头看向尚未染红的天空,步上了归途。 这就是我与她的邂逅。 2 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衣服。 我和父亲两个人一起住在公营住宅,家事主要由我负责。 两个男人的换洗衣物,或许不需要每天洗。 但即使如此,在只剩下我和父亲两个人后,有些事情我还是想继续遵守。 已经离开的姐姐常说,要重视卫生感。 就算贫穷,姐姐还是会把我和父亲的手帕烫得平整,替我们准备没有脱线、不会松垮的白净衣物。 比起表面上的清洁感,更要重视扎根生活的卫生感。 这是姐姐常挂在嘴边的话,但回想起来,或许是为了从贫酸手中保护一家人,她才会这样说的吧。 当我晾好衣服,正在准备早餐与便当配菜时,父亲起床了,出现在与厨房相连的客厅中。 「阿透早安。喔,今天早餐吃什么?」 「爸,早安。在吃早餐前,你今天一定要去把胡子刮乾净。」 乍看之下,会觉得父亲不怎么整洁卫生,虽然把服装仪容整理得很乾净,但他的胡碴让一切功亏一篑。 他在附近的汽车工厂当作业员,不用上夜班的代价就是只领著微薄薪水。 母亲在我小时候就过世了,我记得母亲在世时,父亲是个很有父亲样,也有雄心壮志的人,可现在已经不复当年。有很多亲戚哀叹著母亲过世后,父亲也变了个样。 我和父亲坐在餐桌旁双手合十,一起享用冒著热气的早餐。我先吃完后,把准备好的菜肴放进两人已装好白饭的便当盒中,并收拾餐具。 拿起书包和便当盒,向父亲说完再见,我也没忘了要带手帕才出门。 五月的天空很高、很蓝。 就快要结束了,但我喜欢五月。 我想,大概是因为姐姐以前曾经骗我,告诉我假的「五月病」的意思。 樱花凋谢,四月的繁忙时期过后,进入了让人能轻松一下的季节,可以欣赏新叶过生活,大家都会变得稍微悠闲一点。 这就是五月病,多么风雅的意境啊。 姐姐是个如草木般恬静的人,但偶尔也会一脸认真地对我说谎。 我边回想往事边往车站前进,途中在公园的树丛中发现了翠嫩的绿叶。感受到自然之美的同时,让我很想把心留在原地。 五月病。多么风雅啊。 「那个,打断你这个有趣的话题真的很不好意思,但你不觉得从刚刚起,绵矢同学就一直在看著我们吗?」 第二节课的下课时间,我和坐在前面的下川同学说起五月病的事情时,他突然这样说道。 「你看看走廊。」在他的催促下,我转过头去,发现有个长相漂亮却感觉难以亲近的女孩站在那。那是日野的朋友绵矢。 她朝我们的教室内探看,班上有好几个人都不可思议地看著她。 我没和绵矢说过话,她和日野一样,对我来说是个和我几乎没有交集的存在。她似乎相当聪明,淡然的表情也很美,私底下深受同学们好评。 昨天放学后,我在走廊上喊住日野时,绵矢就在她旁边。 我说有事要邀日野到校舍后方时,她虽然没有跟上来,但也一脸无法理解地看著我。 我把视线从绵矢身上拉回来,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没有跟你说,但我昨天放学后向一班的日野告白了。」 「什么?真、真的吗?那是怎么一回事?」 还看著绵矢的下川同学,一脸惊讶地问我。 他今天正常出现在学校里,不过他昨天请假了。 我在回答他之前,把视线转向如班上山大王般的那群男生,而领头的那家伙发现我后,一脸无趣地别开眼。 今天早上,那群人没有来找下川同学的麻烦,似乎是遵守了和我的约定。 再次看向走廊,这次我和绵矢对上眼了。 一头短发很适合她,但她一脸无法让人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的端正容貌。 不过,我或许也没资格说别人「看不出来心里在想什么」吧。 「那个。」 绵矢开口了。她和日野相当要好,或许她已经听说昨天的事情了吧。 我不想过度引人注意,便在她喊我之前起身。 「下川同学,你可以等我一下吗?我马上回来。」 「咦?啊、啊啊,嗯。」 我朝绵矢走过去,接著直接走过她身边。她诧异地转过头来看我,我用手指向走廊角落,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也默默地跟著我走。 「不好意思,你有什么事?」 我走到没人的地方才回过头询问绵矢。「你是,神谷对吧?」 绵矢语气乾脆地确认我的名字,我点了点头。 「你是绵矢同学对吧?」 「叫我绵矢就好。这么说来,我几乎没和你说过话,所以我刚刚找你也找了一下。」 绵矢说完后,重新用深感兴趣的眼神打量著我。 虽然感觉很理所当然,但是现实这东西,是只要没发生什么事件就不可能出现什么反应的。感受著凝滞的状态一口气展开行动,我有种用难以言喻的心情看著这一切的感觉。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 「啊,嗯,是关于日野真织的事情……她说你们交往了,是真的吗?」 她这么一问,我犹豫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明明已经预料到她会问这类问题,我却找不到适当的回答。 「嗯,就是那样吧。」 我总之还是先承认了,绵矢却吓了一大跳。 「原来是真的啊,为什么这么突然?你跟真织之前不认识吧?」 「人心又看不见。」 「也就是说,你对她是一见钟情?」 「啊啊,嗯,大概就是那样吧。」 我含糊地回应,绵矢则露出沉思的表情。 「没头没脑地说这种话,应该会让你感觉印象很差。」 「咦?什么?」 「那个……如果你对真织不是认真的,只是被怂恿或者想玩玩才向她告白然后交往,那么我希望你可以放过她。」 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让我看著绵矢,她是已经掌握到什么消息了吗? 但我对日野告白的事情只有班上几个男同学知情,这之中还交杂著等同于霸凌的问题,我想他们应该不可能在社群网站上闹大或是散播消息。 「你为什么这么想?」 我压下心中疑问开口问道,绵矢稍微皱起了眉。 「嗯~~这个嘛,别人常常说我看起来很冷淡、对人爱理不理,实际上我也觉得自己是这样。但是,真织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希望她遇到不好的事情。我听说你向她告白才来找你,但我总觉得,你似乎没有那么喜欢她。」 被戳中痛处,让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不容易才挤出话来─ 「你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 「我就是知道,因为你和我很像,说话方式很冷淡。一般来说,要是有人问起你喜欢的人,照理应该会露出更多表情来吧?但你现在一点也不害羞,反而露出『超级无敌麻烦』的表情。」 我忍不住盯著绵矢看,我的脸上现在也露出什么表情了吗? 我是否该在此时对她承认那是个假告白呢? 『最后一个是,千万不能真的喜欢上我。』 日野也马上看穿我并非真心告白,以及背后有什么理由了。 所以她才会在那里答应我的告白,不过她或许没有告诉绵矢自己提出的条件。 「总之,今天放学后我会和日野谈一下,这件事可以之后再说吗?」 在我四两拨千斤地说完后,绵矢还是盯著我看。 我无从得知面色不改的她的心中,现在在思考什么。 绵矢的眼神,一瞬间动摇了。 「对不起,我算是有自觉啦,第一次见面就对你说这种话,我很奇怪对吧?嗯,你看起来不像坏人,应该不会伤害真织吧。真的很对不起,我只是想要和你见面说说话而已。」 我露出拙劣的假笑。 「啊、啊啊,这样啊,那么,你已经算是达成你的目的了吧。」 「嗯,大致达成了。啊对了,如果真织有什么事情让你感到困扰,请不用客气,尽管找我商量,你应该不介意和我交换联络方式吧?」 因为我还是使用掀盖式手机,在交换了电子邮件信箱后,绵矢就离开了。 我想立刻去找日野说话,但忽然想起第一个条件「放学之前我们都不能和彼此说话」,便又走回教室。 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后,前面的下川同学相当好奇地问我─ 「神谷同学,绵矢同学找你有什么事啊?」 「没,是什么呢,似乎是有事又似乎是没事。」 看见我不乾不脆地回答,下川同学低下头─ 「我该不会又给你添麻烦了吧?」 「才没那种事呢,怎么了啊?」 「因为……他们今天什么也没做。在我昨天请假的一天内,你身边出现了很多变化。你说你对日野告白,该不会是你因为我而被他们强迫做了什么吧。」 从下川同学悲痛的语调中,可以感受出他的单纯。 下川同学的身材有点微胖,为此常常被捉弄,但他其实是个心地相当好的人。 但心地这东西看不见,没同理心的人有时会瞧不起下川同学,把他当成出气对象。找他麻烦这件事也是如此。 在我向找他麻烦的人提出抗议后,目标开始转移到我身上。 身边的人不敢跟我说话,但大概是出于担心我,下川同学开始频繁地找我说话。 其实不管是身边空无一人,还是承受他们幼稚的骚扰,这些对我来说都不痛不痒。 明明这样就好了,但在我对他们的攻击视若无睹、一一闪躲后,他们又把目标转回下川同学身上。而且他们这次更阴险,竟然在背地里骚扰他。等我发现时已经太迟了,他们甚至开始向他勒索财物。 在下川同学请假时,我们为这件事差点打起来,接著做为霸凌主谋的那家伙对我提议,结果发展成我去向日野告白。 虽然对日野感到很不好意思,但我原本希望她就当成被疯狗咬到那样随便应付我就好,过几天后我会再诚心诚意地向她道歉。 结果加上我那样的回答后,现在事情发展成一个非常奇怪的状况。 我要下川同学答应保守秘密后,在避谈她提出的交往条件的前提下,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下川同学一开始抿紧嘴唇听我说,听到一半转为相当不可思议的表情,最后则是一脸惊讶。 「原来发生了那种事啊。」 「嗯,大概就是这样,所以总之放学后我会先去和日野聊一聊。」 「这样啊,谢谢你,你总是帮我那么多。啊,但是……」 下川同学欲言又止,露出担心的表情。 「怎么了吗?」 「没有啦,那个……我只是在想,他们会那么轻易就放弃吗?我转学后就不在了,但在那之后,他们会不会又找你麻烦?」 我衷心希望这不是他转学的原因,因为下川同学由于父母的关系,突然决定要转学到中国的学校去。 中国的暑假比日本还早,有些地方从六月中旬就开始放假了。 他说要配合暑假,因此需要提前过去把各种手续办好。 「哎呀,到时再说啰,你不用想那么多。比起这个,离你转学还有两周,你还是好好享受校园生活吧。」我如此回答后,下川同学还一脸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点头回答「嗯」,接著露出在学校里好久不见的笑容。 那天一直到放学,那群家伙都没做出任何行为,度过了和平的一天。 但是,我和日野约好了放学后要见面。 她没有指定要在哪边聊,而且虽然我很犹豫,但告白时我曾对她说出自己的班级,因此我决定就待在班上等她。 放学前的班会时间结束后,我和下川同学互相道别。 虽然只是一起走到最近的车站,但因为我们两人都没参加社团,所以我放学后总是和他一起走。 尽管担心让下川同学自己回家,会不会又被那群家伙勒索财物?但他母亲今天似乎会来学校替他办转学手续。 下川同学说,他和母亲会合并向导师打声招呼后,母亲就会开车回家。 我坐在窗边座位环视教室,那群人早就不在教室内了。 我从书包里拿出杂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消磨时间。 接下来教室里的人越变越少,我开始听见远处传来管乐社吹奏乐器的声音,还有运动社团正在做暖身操的声音。 我不讨厌这种介于孤独与一体感之间的氛围,被窗户切出的方正蓝天,将彷佛寂寥音乐般的东西带进无人的教室中。 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其他班级从走廊传过来的声音完全停止了。我的感官经过敞开的教室门,往走廊的方向延伸。 我听到了谁的脚步声。 不急促,却也不太从容,是带著些微紧张感但直直走向目的地的那种脚步声。 脚步声停止。我看向走廊,「她」就在那里。 一瞬间,她像被什么吓到似地扬眉,接著才露出无邪笑容。 「发现我的男友先生了,你是神谷透同学对吧?」 那就是我昨天放学后告白的对象,日野真织本人。 「啊,对。」 我点头回应她的确认,感觉日野深感兴趣地看著我。 话说回来,她和我说话的态度还真是轻松,我可是相当紧张耶。就在我冒出这样的感想时,她走进教室里来。 「打扰了~~」 她毫不犹豫地走近我,在我前方的位置上侧坐,一头黑长发在我面前摆动。 接著,她把椅子转了个方向,面对我重新坐好。 一对上眼,她相当开心地朝我微笑。 「你没有参加社团吗?」 「咦?啊,就是这样。那你呢?」 在我寻找话题时,她先开口说话了。 日野将手肘撑在桌面上,把小小的下巴靠在掌心上。 她的唇结出笑容的形状,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开心地撑著下巴的人耶。 「我也没参加,就是所谓的回家社。但是太好了,我之前没有问你关于社团的事情,有点担心你该不会是跷社团了吧。」 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很少能有让我露出笑容的事物。 我每天只是往返家里、学校和超市,父亲和我都不是爱笑的人。 和我们不同,表情丰富的日野此时放开了撑住下巴的手。 「还有,对不起,说了放学后再聊却没有决定会合地点。你留在教室真的让我松了一口气。那么,为了我们接下来的交往,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嗯。那个……关于这件事啊。」 我不知该从何说起,闪躲著她的视线,眼角却看见日野的脸稍微紧绷了起来。 「啊,我提出那么奇怪的条件,你果然觉得不想交往了吗?如果是这样就没有办法了,真是太遗憾了。对不起喔,让你配合这么奇怪的事情。」 「不,不是那样啦,虽然不是那样。」我现在仍在迷惘著是不是该对她说明状况,请她当我没有向她告白过。 「那个,第二节下课时,绵矢来找我了。」就在我想掩饰内心纠结,如此说完后,日野回答我「嗯,我听说了」。 「你在走廊上喊我的时候,小泉就和我在一起,所以昨天的事情我也对她说了。然后啊,她似乎对你产生了兴趣。嗯……那个,对不起,虽然只对小泉说起,但你应该不喜欢自己被拿出来谈论吧。」 日野的音调有些低落,露出相当抱歉的表情。 我没想要让她露出这种表情,顿时有点慌张。 「不,没有关系。和朋友说起是很正常的,你们的感情真好呢。」 「啊,嗯,你别看小泉那样,她其实有点怪。在想著她还真是稳重时,她会突然说出奇怪的话,但我觉得那样的她很有趣。而且她人超级好的,所以我什么事情都会找她商量。」日野刚刚也提过,原来绵矢的全名是绵矢泉啊。 我想著这真是个全新的发现,接著回答─ 「嗯,似乎能感觉得出来。然后,关于昨天的告白,其实……」 我作好觉悟后,详细地说明了关于昨天告白的事情。我以为她会感到不开心,但她却一点也不惊讶,最后还开心地笑了─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什么惩罚游戏,原来是为了保护班上被欺负的同学,这样超帅的耶!」 「我才没有那么厉害,只是,他是个愿意和我这种人当朋友的好人。我不希望他遇到讨厌的事情,闷闷不乐的。但再过不久,他就要转学了。」 「这样啊,转学啊,那还真是可惜。」 「嗯,然后啊……我当下脱口回答『好』,但该怎么说呢,我自己也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会那样回答。」 在我字斟句酌地讲话时,我发现日野一直盯著我瞧。 「透同学,你讨厌和我交往吗?」 除了父亲以外,好久没有人喊我的名字了。 但是很不可思议,只是被她这么一喊,就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名字闪闪发亮。 「或许……不这么、讨厌。」 「喂,什么啦。」 听见我不甚乾脆的回答,日野相当开心地笑了。 我想笑,却挤出一个很失败的表情,继续思索著该怎么说话。 「或许这样说很失礼,但我觉得……或许有点有趣。有三个条件对吧?也就是说,我们不会以一般世间认知的情侣那样交往对吧!这叫伪装情侣吗?你的条件是我不可以真的喜欢上你,而如果你不讨厌,这样或许也不错。」 当我终于把整理好的思绪说出口后,日野再次在我的桌上撑起下巴。 她仍是相当愉悦地扬起嘴角。 「那么,这样不就好了吗?啊,但小泉会担心,所以我们表面上不是伪装情侣,而是正式交往喔。我也没对小泉说我们有交往条件的事。」 就这样,我们在那天作了一个诡异的约定。 我们决定以有条件的情侣身分开始交往。 3 「我回来了~~喔喔,好香的味道啊。」 傍晚,当我在家中厨房煮咖哩时听见了开门声,没过多久,父亲就走进厨房来。 「是周三固定的咖哩。啊啊,对了,爸,我有交往对象了,还是先跟你报告一下。」 「啊……?」 听见我正经八百的报告,父亲瞪大了眼睛。因为姐姐的提议,所以重要的事情要向家人报告是我们家的规定。 「交往对象……交往对象?是、是女生吧?」 「虽然我没有否定同性恋,但是是女生喔。」 「不,不对,也没有不对啦,哎呀,你也太突然了吧。」 父亲说完后,没先换掉衣服就在餐桌旁坐下了。 要他回家后就先把工作穿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只是不管说几次他都改不掉。但因为支持我家经济的人也是父亲,所以我也不能太过强势。 我带著这种心情看著他,父亲则感慨甚深地低语─ 「这样啊,阿透也到了这年龄了啊。」 「虽然这样说,其实也没什么改变,就还是先报告一下而已。」 在谈好交往的约定后,我和日野在放学后的教室里聊了许多。 「那么,事不宜迟,我可以问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吗?」 日野一问,我点点头,她接著拿出手机当笔记本,真的开始问起各种事情。 「首先,你的生日是?」 「二月二十五日。」 「ok~~二月二十五日。咦?你和雷诺瓦同一天生日耶。」 「呃,我不太清楚,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我可以问你有哪些家人吗?」 「我和父亲两个人一起住。」 「原来如此。」 「为什么你一脸果不其然的表情啊?」 「因为你看起来有超乎年龄的能干啊。」 「要说是能干吗?我也不清楚。国三时,我曾经把橡皮筋套在手腕上,就这样去上学,结果那段时间我的绰号就变成『老妈』了。」 「喔,这种小故事不错呢,国三时的绰号是『老妈』。」 「你连那个也要记吗?」 「要记喔。你的血型呢?」 「ab型。」 「啊~~很像。」 「什么啊,什么很像。那你呢?」 「……ab型。」 「啊啊,很像。」 「喔,感觉被你嘲笑了。」 「我没有嘲笑你。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你有没有尊敬的人呢?」 「……西川景子。」 「不好意思,请问她是哪位?」 「知道的人才知道的纯文学作家。」 「你喜欢那个人的哪一点?」 「有卫生感。」 「卫生感?不是乾净?」 「乾净的感觉可以装,但我觉得卫生感是装不出来的。」 「透同学,你果然很有趣呢。」 日野又接著问了我各种问题,兴趣,喜欢的艺人、电影、地点,喜欢狗还是喜欢猫,假日都做些什么,还有喜欢的食物等等。 我偶尔也会回问,日野也几乎都会回答。她似乎喜欢狗也喜欢公园,然后非常喜欢甜食,就是很普通的女生的感觉。 到了夕阳西下的时间,日野不知道在想什么,对我如此提议道─ 「那么,让我们做一些情侣之间会做的事情吧。」 日野口中情侣之间会做的事情,就是拿手机自拍合照。 在以橘红为背景的教室中拍下的照片里,日野很开心地比出ya,我则因为有点害羞,表情相当奇怪,是张很好笑的照片。 在我说我还是使用翻盖手机后,彼此交换了联络方式,我请她把照片传给我。她问我要不要设定成待机画面,我立刻拒绝了。 我们都是搭电车上学的,所以之后就一起走到车站去。 日野相当开心地追逐著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 从学校最近的车站到离家最近的车站,我和她都是搭同一条路线,我要搭三站,她则要搭四站。接著我们提到,今后放学后都尽量一起走。 搭车时间只有短短不到十分钟,但两人并排坐在一起聊天,却让我有说不上来的不自在感。 虽然没对父亲说得那么详细,但我边吃晚餐边简单地说了女友的事情。因为日野要我保密,所以我没有说出伪装情侣的事情。 看著眼前吃完咖哩的空盘,父亲闭上眼睛,「啊~~~~」不明就里地叹了一口气。才想著是怎么回事,他突然朝客厅旁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家并不宽敞,父亲在我家努力挪出空间来的简朴佛龛前坐下,对著已经去世的母亲开始报告起什么。 「阿透也交女朋友了耶,他完全没说过什么女生的事情,我还很担心,但真是太好了。」 「拜托你可以不要对妈商量或是报告那种奇怪的事情吗?」 「这才不奇怪,阿透交女朋友的事情,是个值得向妈妈报告的好消息啊。而且如果早苗还在,怎么说呢……那个……」 明明是自己不小心说出口的,但一提及姐姐的事情,父亲就突然退缩了。 我觉得那是因为他心中有愧疚。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我认为父亲觉得是因为自己太没有用,女儿才会离开。 「别说那种蠢话了,你偶尔吃完晚餐也帮忙收拾一下啦。」 「啊,啊啊,说得也是。好,走吧。」 晚餐后,我们各自度过。 整理好餐具,摺完衣服,将制服与手帕烫平后,父亲洗完澡出来,我也趁著水还没凉去洗澡。 姐姐绝对不是因为对父亲感到厌烦而离家。在无话不说的我们家中,姐姐有件事只瞒著父亲,而她离家的理由就与那件事有关。 洗完头发和身体,我在无法伸长脚却让我最习惯、最安心的我家浴缸里,放松了力气。 今天发生了许多事情,明天说不定也是如此。 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绝对不会发生任何吓自己一大跳的事。 但我昨天那个时候,却同意了日野的提议。 吓一大跳。没想到我竟然能做到这种事情,我竟然能够自己吓到自己。 如果我向姐姐报告自己交女朋友了,她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对自己的想法苦笑起来,我又泡了一会儿澡才离开浴缸。在更衣室擦乾头发和身体后穿上四角裤,突然间,我看著倒映在镜子上的自己。 有点瘦过头,看起来很神经质的自己,就在那里。 4 虽然有了女朋友,但我的日常生活也没产生什么剧烈变化。 隔天还是一如往常地去上学。 不过我突然发现,自己在电车上、上学路途中、鞋柜区,会下意识寻找日野和绵矢的身影。 这种心情还真是新鲜,就因为自己的生活里有新的成员加入了。 我在教室里和下川同学聊天,知道他下周末就要搬家了。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与日野她们两人相反,有人从自己的生活中要离开让我感到有点不舍。 那明明也该是个习惯了的感慨啊。 「欸,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下川同学总会找些问题或话题对我说,而他今天的烦恼相当平和,是关于他身上的赘肉。 「我果然还是再瘦一点比较好吧。」 顺带一提,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提起这件事,我也一如往常地否定─ 「不,下川你仔细想一想,身分低微的人可没办法养出赘肉。」 「但是啊,听说在美国,胖子会被当成没有办法自我管理的人耶。」 「美国人所想的胖子和日本人所想的胖子似乎差很多喔,我觉得就美国人来看,你应该挤不进胖子的行列中。」 我说完后,下川同学看向自己的肚子。 「如果你想要减肥,我会替你加油,但我觉得你不需要勉强自己。」 「嗯~~」 「而且啊,如果不胖一点,有些话说起来就没有说服力。」 「例如呢?」 「区区一公斤的肉,我靠著对你的爱就能立刻消化,然后再来一份。」 「还真狂野耶。」 「你会胖?哪里胖?就我来说,你可是位苗条的淑女呢。」 「是个狂野的绅士呢。」 「我不会说从摇篮到坟墓,但从开动到吃饱了,我会用我绝不留下剩饭的人生向你发誓。」 「虽然搞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真帅气。原来如此,就当个狂野的胖子就好了啊。」 我绝对不是在拿下川同学来开玩笑。他一向有钻牛角尖的倾向,然后会因此沮丧。为了预防这一点,我会尽量对他说些积极乐观的话。 在那之后,下川同学维持著绅士的表情好一段时间。 试著寻找身为胖子才能说出口来打动女孩心的话,但在他发现自己和女生并没有交流时,午餐时间他就在营养满点的便当前,抬头看向天空。 「神谷同学,我从你身上学到很多,但结果,人还是得要采取行动才行呢。」 「咦?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我停下打开便当盒的手问道。今天早上的事情伤害到他了吗?我有点担心,但下川同学的表情很平静。 「没有,我只是发现有很多事情,在我快要转学时才察觉到。你总是说些鼓舞我的话,这其实表示我非常幸运。我要是能自己行动,试著努力和女生建立好关系就好了。」 一边说出遗憾,下川同学的口气中也一边带著一种看开的感觉。 看著这样的他,让我露出了微笑。 「转学之后,和许多女生建立好关系不就好了吗?全新的环境也是个让自己焕然一新的机会。」 「如果能那样的话,我也介绍给你。啊啊,但是会被日野同学骂吧。」 下川同学并不知道我和日野其实只是伪装情侣的关系。 我含糊地微笑著回应说得相当开心的下川同学。 放学后和昨天一样,我在教室里等待日野。 下川同学举起手对我说「那么,明天见啰」,之后便走出教室。 由于他的动作太过自然,我也跟著回应他「明天见」。 直到翻阅杂志时我才突然想到。 下川同学今天只有一个人。我阖上了打开的杂志。 担心他会不会又被找麻烦,我连忙跑到鞋柜那边去。确认鞋柜后,我看见了他的室内鞋,但没看见鞋子。 看来似乎没被带去校舍内的厕所之类的地方。 但我还是很担心,换上自己的鞋子后走出鞋柜区,接著我看见下川同学缓步朝校门走去的背影。 我松了一口气。没有人和他勾肩搭背,似乎也没有被谁带往哪里去的样子。 在我就这样站在鞋柜区前时,背后有人开口喊我。 「你跑那么快要做什么?」 光听声音我就知道那是谁了。 我转过头去,那家伙就在那里。找下川同学麻烦的那群人的头领,也就是那天要我向日野告白的男生。 「你就这么担心那个肥猪啊?」 「他是我的朋友,这也是当然的吧。」 我不耐地回应后,那家伙有点瞧不起我地笑著说─ 「朋友,啊。」 接著他紧盯著我看,告诉我今天午休时,他因为下川同学的事情被导师和生活辅导组的老师约谈。那是我也不知道的事情。 「下川那家伙,把我们勒索他时的声音都录下来了。」 「录音……?下川同学吗?」 「没错,应该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的。」 那家伙彷佛与己无关的语调,带著些许放弃的虚无。 「我根本没想到既没胆量也没有行动力的下川竟然会告状,真是太可笑了。生活辅导组那家伙问下川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你知道他回答什么吗?他说他自己无所谓,但他担心自己离开后,我们会不会勒索你或其他人,所以才下定决心说出来的。」 根据那家伙所说,下川同学昨天和来学校办理转学手续的母亲一起打完招呼后,便单独留下来和导师还有生活辅导老师说这件事。 我吓得说不出话来,我没有想到下川同学竟然会想那么远。 「你做出那种事情,理所当然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你也是费尽千辛万苦才考进这间学校的吧。」 我一问,眼前这家伙却笑了。 带著,悲伤。 「是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明明对学业有点自信的啊,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就算偷懒不念书也觉得不痛不痒。原本以为是朋友的那些家伙,也突然翻脸说是被我命令的。因为牵扯到金钱,老师要我在下川他爸爸出面报警前先道歉,虽然下川似乎说不需要,但老师也坚持要我还钱。」 那家伙又在我面前笑了一次后,低语道─ 「啊~~啊,为什么我的人生会变得如此无趣呢?神谷,你说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盯著眼前的男孩瞧。 那家伙哼笑一声后,大步朝校门口走去。 他是打算去追下川同学吗?他会不会自暴自弃、暴力相向呢? 虽然这样想,但我立刻改变了想法,那家伙应该也没那么愚蠢。 他原本是很努力,带著希望进入这间学校的人。 只是现在,稍微搞错活著的方法而已…… 再回到教室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下川同学理所当然地也不在。 坐回座位上,我从书包里拿出很少用的手机。原本想要打电话给下川同学,但最后还是在按下通话键前放弃了。 下川同学也有自己的想法,在他主动开口前,我还是装作不知情比较好。 我翻开杂志呆呆地看著时,日野和昨天一样突然出现了。 「啊,找到了,我的男友先生。」 我有种自己被这张尚未看惯的脸蛋给拯救了的感觉,有个会主动来见自己的女孩,还真是不可思议。 「我该怎么回话才好啊?」 我苦笑著问道,日野稍微思索了一下─ 「『嗨,我的甜心﹄之类的?」 「感觉连最近的外国电影也不常听见这种台词了耶。」 「嗯嗯,我的男友先生不太喜欢『我的甜心』这个称呼。」 「你连那个也要记啊?」 当日野拿起手机当作笔记时,从她身后传来一个傻眼的声音。 「真是的,你们都说这种不著边际的东西啊?」 绵矢跟著露面了,用被甜到反胃的表情看著我们。我看过好几次日野和绵矢同时出现的画面,但这是第一次三个人一起这样说话。 「绵矢今天也一起来了啊?」 「是啊,我有点在意你们两个人的事。」 绵矢回话后踏进我们班的教室,朝我的座位走来。 跟在她身后的日野,此刻又目不转睛地盯著我看。 「怎么了吗?」 「咦?啊,嗯,没什么,没什么事,啊哈哈哈哈。」 「比起那个,现在可是有两个美女来耶,你的表情可以再开心一点吗?」 昨天和绵矢说过话后也知道,她虽然不太平易近人,但的确有著相当直爽的个性。 「有句话说,美人看三天也会习惯,你没听过吗?」 我轻松回应绵矢。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吧,绵矢感到佩服地「喔~~」了一声,有趣地扬起嘴角。 「那应该是看腻才对吧?而且从我和你说话到今天为止也还没三天,你和真织也是昨天才开始好好对话的吧?」 日野接下绵矢丢过来的话题,开朗地回应─ 「是啊,我们昨天讲了彼此的事情。」 「这样啊,比如说什么?」 接下来,日野大概顾虑到我是单亲家庭,除了家庭成员以外,把我的事情全都告诉绵矢了。谈话之间,我知道了绵矢的血型也是ab型。 「啊~~啊,奇怪的三个人聚在一起的感觉。」 绵矢有点开心地说著。 「但是小泉,不是有人说过,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吗?」 「诸葛亮看到这三个人只会头大吧,我都可以看见他苦笑了。」 从两人轻快应答的模样,可以窥见她们的好交情。 日野开心地说著每一句话,而绵矢则酷酷地回应。 「还有,透同学喜欢一位叫西川景子的作家。」 「什么?」这句话让绵矢脸上的表情染上惊色。 「西川景子?还真少见耶。话说回来,我刚刚一直很在意,你手上那本杂志是《文艺界》吧?什么,你是文艺青年吗?」 接著我们聊起了我翻阅的这本杂志。 《文艺界》是日本纯文学代表性的杂志之一,像那个知名的芥河赏,在这本杂志上刊载的新人作品就会成为评选对象。 我喜欢的西川景子的作品也刊载在这本杂志上,但我没想到竟然有同年级同学会知道她和这本杂志。 「没有,也不是……什么文艺青年。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知道西川景子和这本杂志啊?」 对不拿固定零用钱的我来说,巧妙地控制每个月的家用,然后拿省下来的钱去买杂志或书,是我小小的乐趣。 但说起来,因为父亲也会看这本杂志,所以我们是一人出一半的钱。 我举起杂志一问,绵矢泰然自若地回答─ 「啊,我非常喜欢看纯文学。还有法国电影、日本电影,最近也很喜欢俄罗斯电影。那种大多数很无所谓、非常个人的、很阴郁的东西。」 我没想到同年纪里也有这种人,让我再次感到很惊讶。 另一方面,我的眼角看见日野又拿出手机写笔记。 「日野,你可别写我是文艺青年啊。」 「不是吗?我明白了,那我就写『不喜欢人家叫他文艺青年的文艺青年』。」 「总觉得我好像是个很别扭的家伙耶。」 因为决定今天放学后三个人要一起过,为了换个地方,我们便先行离开学校。前往车站途中,我和绵矢并肩聊著书和作者的事情,背后却传来喀嚓声响,我不禁转过头去。 「日野,你为什么要拍照啊?」 日野拿手机拍下我和绵矢的背影。我一追究,她露出像是被抓到正在恶作剧的小学生表情。 「神谷,你别说那种不解风情的话,拍男友的照片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吧?」 绵矢如此说道。她不知道我和日野是伪装情侣的关系。 「是这样说没错啦,但我还不习惯。」 「给你三天习惯。」 「别强人所难,我连和两位美女说话也还不习惯耶。」 接著我和绵矢彼此说著「你刚刚明明就说已经习惯了」、「不,还没经过三天」,彷佛重现刚刚在教室里的对话时,日野开口提议─ 「那,为了快点习惯,让我们加深彼此的友谊吧。要不要三个人一起去哪里喝茶?」 「喔,喝茶?也是可以啦。」 接著我们开始谈起要去哪里,但两人提议的家庭餐厅和咖啡厅对我来说负担有点大,我手边并没有太多闲钱。 「我硬要跟来,剥夺了你们两个人独处的时间,就别客气让我请客吧。虽然学校禁止,但我有在打工,身上还有点钱。」 「不,不是啊绵矢,这种事情我总觉得好像不太好。」 「别客气别客气。」 在绵矢不容我拒绝的情况下,若有所思的日野开口说─ 「啊,我或许有个好点子。反正时间也还早……」 我和绵矢一起转过头去,接著日野说出了我完全没想过的事情。 「我们乾脆去透同学家如何?如此一来也不用花钱了啊。」 「什么……?」 这愚蠢的回应,想当然耳是从我口中冒出来的。 5 「打扰了~~」 结果,我也接受了「只要不是两个人独处就没差吧」的说法,邀请她们两人到我家来。 而我家也只是没有任何可以自豪、随处可见的公营住宅中的一间。 「哇,透同学家整理得好乾净喔。」 明明是这样,日野却相当新奇地到处看,还问我「可以拍照吗?」 「呃,嗯,是可以啦。」 自从姐姐离开后,就没有女生踏入这个家中。 已经看惯了的褪色景象,似乎染上些许色彩。 只不过,我还没有什么真实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种发展。 总之,我先请她们在餐桌旁坐下,接著到厨房烧开水准备泡红茶。我每周会喝三次红茶,所以动作很熟练。 这段时间,日野和绵矢用女孩们特有的愉悦声音聊天。 「话说回来,神谷家真的整理得很乾净耶。你说你家这个时间没人在家,你妈很爱乾净吗?」 「不,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但我家只有我和父亲两个人住。扫地之类的事跟我的兴趣没两样,嗯,算是会弄得乾乾净净的啦。」 在我边计算茶叶闷泡时间边自然回答后,日野相当骄傲地加上一句─ 「没错,我的男友先生相当重视卫生感呢。」 「卫生感?不是清洁感?」 没深入追问我是单亲家庭的事情,绵矢反而开口问向日野。 「no、no,清洁感可以伪装,但卫生感装不出来。你仔细看,透同学的衬衫衣领和袖子都很笔挺。还有还有,他每天都会洗手帕、烫手帕喔。连这种小细节都乾乾净净的是卫生感。」 「喔~~」绵矢发出像佩服又像无言的声音。 「和你说话之前还不知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耶。」 「我觉得就你没资格这样说我。嗯,好了,红茶泡好了。」 七嘴八舌之际,茶叶闷泡的时间到了。把温热红茶杯的热水倒掉,从陶瓷茶壶中倒出刚泡好的格雷仕女茶。 香柑特有的清爽柑橘气味在厨房内扩散开来。 「请用,虽然只是粗茶。」 「不对,神谷啊,这可不是绿茶耶。」 「啊,对耶,红茶不会这样说呢。」 我先把两人的红茶端上桌,接著把装满特卖饼乾的白色大盘子和自己的杯子拿过去。 姐姐的椅子还留著,所以有三张椅子,我也在餐桌边坐下一起喝红茶。 加了柑橘与柠檬的风味茶很顺口,让人心情平静。 「哇,好好喝喔。透同学很会泡红茶呢,而且味道好香。」 坐对面的日野喝了一口红茶后,露出惊讶的反应。 「……真的耶,这什么啊,咦?是哪里的茶叶?」 这茶似乎也很合绵矢的口味,我内心松了一口气。 下川同学也很喜欢,所以我算有自信,但听到感想前还是很紧张。 「只是超市的便宜茶叶,但格雷仕女茶就算便宜也很好喝。不过今天茶叶跃动得不太好,大概七十七分吧。可以再来一杯,请别客气。」 确认口味后,我走到厨房去拿装满红茶的茶壶。 将茶壶套上塞满棉花的茶壶保温罩,放上餐桌。姐姐也有教我裁缝,保温罩这种东西轻易就能做出来。 拿起白色简朴的杯子再喝了一口茶,我发现她们两人正看著我。 「咦?怎么了?」 「我之前都没有发现,总觉得神谷好像哪个没落的贵族喔。尤其是莫名的优雅这点特别像。」 「别说什么没落啦,然后日野,你别马上又记笔记。」 那之后,我们三人天南地北随意聊天,把茶壶和盘子都清空了。 接著两人开始在我家探险,但我家也只是格局常见的两房两厅一厨房的公宅,也不能让她们看父亲的房间,所以也只有客厅和我的房间能看。 绵矢似乎对书很有兴趣,相当专注地在看我房间的书柜。 日野则在我房间到处拍照。哎呀,算了。 「日野为什么那么喜欢拍照啊?这种房间不值得一拍吧?」 「才没那回事,其实这是我第一次进男生的房间,真有趣。」 当我和日野说话时,绵矢发出不知打哪来的大叔声音。 「喔~~喔~~喔~~神谷同学啊,你的品味还真不错,四处掺杂著二手书店会高价标售的珍稀本耶。这是打哪买来的啊?」 「那边是把我父亲从二手书店搜刮来的书随便摆著。我父亲把书买来后就随手放,没有办法,我只好收到客厅或是我房间的书柜上。」 两人发出像佩服又像不佩服的声音。 「透同学果然很能干,有这么多书,房间里却没有灰尘。」 「嗯,卫生感很重要嘛。」 「啊~~又出现了,卫生感。」 「绵矢,拜托你别说得像蟑螂出现一样。」 接著,不知为何两人说想看我烫衣物,我只好把衣服收进来,但事先偷偷把不能给她们看见的男人衣物藏起来,只烫手帕和衬衫给她们看。 绵矢说我的技术好到让她倒退三尺,日野则是很开心地拍影片。 接近傍晚时分,我送她们到最近的车站去。 我想顺便去采买晚餐,便拿起作为赠品用的环保袋跟两人走出去。 「这、这个没落贵族,你也太适合拿环保袋了吧。这个高中生到底怎么一回事?」 绵矢拚命忍笑的愚蠢模样,被日野从正面拍了下来。 多么没有真实感的一天啊。 晚上,当我准备好晚餐,坐在餐桌旁翻开课本预习时,听见开门声。 似乎是父亲回家了。我想著他今天真晚回来,探头一看,只见父亲满脸通红。明明不太会喝酒,但他似乎去哪喝一杯了。 「爸,你要喝酒再回家也说一声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你交女朋友让我很开心,不小心的啦。」 当我说了女友今天带朋友到家里玩后,父亲睁大了眼睛。 「你让她们进来了吗?这种家里?」 「我没有让她们看你的房间,又没关系吧?」 「那还用说,但是,那个啊,总觉得……很香?」 「拜托你千万别在外面说出这种奇怪的话。」 我边叹气边走进厨房,加热料理准备自己的晚餐。 父亲在餐桌旁坐下,直盯著我瞧。 「怎么了?」 「总觉得你自顾自地长大了耶。」 我什么也答不出来,只是从冰箱拿出常备的炖煮食物。 虽然我阻止了,但父亲不听劝,又在家里开酒来喝。把我准备的晚餐配菜当成下酒菜配发泡酒,但还没喝完一半,父亲就醉倒了。 「真是的,连澡都还没洗耶。」 没有办法,我只好把毛巾温热后,叫醒父亲要他擦澡。 趁这时候,我走进他房间替他铺床。以前我放著他不管,结果他在沙发上睡著,隔天起床还弄伤了身体。 我蹲在父亲房间里整理床铺时,一家之主正摇摇晃晃地走进来。 「你还好吗?你又不会喝酒,别喝那么多啊。喂,要换衣服再睡。」 「没事没事,早苗你别担心,我没事。」 这句话让我瞬间停止了动作,但父亲并没有发现我的异状,换上睡衣后就在铺好的床铺上倒下,立刻睡著了。 走出房间拉上拉门时,我又看向父亲。 大概是醉得厉害,父亲把我和姐姐搞错了。 6 『嗯,该说我和神谷的感觉差不多吗?我家也是那样,就轻松点来玩吧。』 因为位置在我的定期票乘车范围内,因此隔天放学后决定到绵矢家去玩。 白天的学校相当平和,下川同学也有来上学,悠闲度过一天,而那家伙其实被原本的团体排挤孤立。他似乎在看打工徵人杂志,但我没找他说话。 放学后和日野、绵矢会合后,我们三人一起去绵矢家。绵矢也是搭电车上学,但她家比我家和日野家离学校近,往同一个方向搭乘两站后下车。 绵矢住在一间出租公寓,大楼入口有全自动门锁。对全自动门锁有憧憬的我,这个很高级的入口让我看得入迷了。 「日野,你又要拍影片啊?」 日野满脸笑容地拿起手机对著我。 「我想要把男友先生惊讶的样子拍成影片收藏。」 「只是一脸蠢样吧?别浪费有限的容量。」 「没关系没关系。」 「喂~~你们干嘛打情骂俏?快一点进来啊。」 在先走一步的绵矢催促下,我们走到电梯前。 绵矢和母亲两个人一起住。 她母亲似乎是主要负责书籍等装帧的设计师,晚上会在家里工作,白天因为事情很多,常常不在家。 绵矢也常常帮母亲工作,好比找资料、制作文件、管理购物明细等等的,她把这个当作打工。她母亲因为一点原因,正和父亲分居中。 一个男生造访只有女生住的房子,老实说有点紧张。 「哎呀,就先坐下吧。」 她带我们到比我家还宽敞,很有开放感的客厅。因为母亲是设计师,房子里四处装饰著画作,也感觉对每个家具和小物品相当讲究。 从十楼建筑顶楼看见的天空好高,还有晾晒的衣物…… 「绵矢,对不起,我一瞬间似乎看到什么了。」 「嗯?啊~~那个啊,别担心别担心,我一点也不在意。啊,对不起,你会在意对吧?」 虽然有这个小状况,但我和日野就面对面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等绵矢泡红茶过来。 我突然发现,日野今天也目不转睛地盯著我看。 「日野,怎么啦?」 「没落贵族。」 「把那个忘掉。」 「对不起对不起,但我觉得这个词真的好贴切。」 日野或许是在夸奖我吧,但我无法真心感到喜悦。大概是我的心思都表现在脸上,日野这样说道─ 「别那个表情,再多笑一点啊。」 「我没想做出什么奇怪的表情耶。」 虽然这样说,但我现在的表情肯定很奇怪。 与我相反的是,日野今天也开朗地笑著。 「日野总是满脸笑容耶。」 我顺口说出感想后,日野稍微挑眉回答─ 「啊,嗯,算是啦。其实也不是总是,但我想著能笑的时候就要尽量笑。人类啊,笑不出来的时候真的怎样都笑不出来……」 我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忍不住盯著日野看。 日野发现我大感意外的视线,立刻开始辩解─ 「啊,没事,那不是实际的经验,只是我从漫画上看到的啦。」 「是这样吗?」 我讶异地直视日野,只见她摆出明显的假笑点头道「没错没错」。 「嗯,如果是那样就好了,但是,该怎么说呢?」 我为了不让不知情的绵矢听见,把身体朝日野靠近,小声地说─ 「虽然我们只是伪装情侣,但如果你有烦恼,别客气,尽管对我说。」 「咦……?啊,嗯。」 我近距离看见日野惊讶的表情。 接著在此时,绵矢喊著「来了来~~了」,拿著托盘挤进我们两人之间。 「你们两个,如果要打情骂俏,请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啊。」 日野用著她一如往常的玩笑态度回应绵矢─ 「但是啊小泉,这样可能就会听到声音耶。」 「哇塞,你竟然回了大人的玩笑话,这是有男友的人才有的从容啊,你这家伙。」 把放红茶的托盘摆上桌后,绵矢开始对日野搔痒。日野努力抵抗,但到最后还是痒得不住喊叫。 我边看著她们两人的样子,边思考刚刚日野的发言。 『人类啊,笑不出来的时候真的怎样都笑不出来。』 虽然她说在讲漫画的事,但我总觉得她的话中带有真实感,那是我的错觉吗? 边思考著这种事,又重新盯著和绵矢玩闹的日野看。 人心看不见,无法窥探。日野天真、愉快地笑著。 7 岁月无声流逝,和日野交往已经过了一周。 虽然这样说,也只有放学后的时间出现改变,日常生活则没有太大的变化。 真的……是这样吗? 最近这阵子,当我发现时,我老是想著日野。 想起她开心撑著下巴的模样,生命彷佛延伸到美丽秀发发梢。夕阳照射下,她的头发一瞬间闪闪发亮。 我只是单纯被日野的容貌吸引吗?但我至今和女生几乎没有交集,会不会只是因为这样误会了而已呢? 但是,我总觉得不只这样。 我很在意她那句话。我想知道总是满脸笑容的日野,背后到底隐瞒著什么。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帮上她。 「神谷同学,我总觉得你最近心不在焉耶。」 这个想法似乎在日常中不经意的瞬间,夺走我的心。 中午休息时间,当我和下川同学聊天时,他突然这样说道。 「咦?有吗?应该没有吧。」 我敷衍一笑,下川同学露出了温和的表情。 「对了对了,之前也稍微问了你一下,我现在到处订购搜集用日文书写的书,毕竟出国之后就不容易买到日文书嘛。」 虽然对他转换话题感到有点困惑,但我也想起了这件事。 「啊,你提过。怎样?有找到什么有趣的书吗?」 「嗯,找到了不少,最有趣的应该是格言集吧。虽然也可以在网路上查到,但我觉得书比较能像这个身体一样,牢牢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下川同学边说边拍自己的肚子。他大概是为了让我笑出来才提这件事的吧,而我也如他计画地被他惹笑了。 「你可以成为一个行动格言者呢。」 「人人都能步行,但持续迈出下一步往往相当困难。」 「我没听过这句格言,谁说的?」 「只是个大食怪,下川的格言。生平略过。他生前没什么特别事迹。」 被他反将一军,我不禁笑出来,开始单纯享受两人的对话。当我说了知性男子似乎在国外很受欢迎后,下川同学显得相当开心。 「然后啊,你知不知道有句格言是什么和咳嗽一样,患上就藏不住之类的?」 「咦……?」 他说出这句话后,让我稍微一慌。我家也有格言集的书,我也读过,他说的这句话就被分类在与「恋爱」相关的项目内。 恋爱和咳嗽一样,患上就藏不住。 「『喷嚏和咳嗽一样,患上就藏不住』之类的?」 我装傻说完后,下川同学回答「说对了」后,对我微微一笑。 就像这样,我在学校一如往常地与下川同学聊天,放学后和日野共度。 我不习惯也不擅长传电子邮件,所以没办法频繁和日野联络。我向她道歉后,她要我别在意,还说「刚好遵守了第二个条件啊」。 取而代之的是,我们很常在放学后的教室里聊天。 「那你每天都会煮菜啊?那绝对比我还厉害。」 「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嗯,但算是还过得去。」 「男友先生的口头禅,『嗯,算是还过得去』。」 「你又拿手机做笔记啊?而且我没有那种口头禅。」 去绵矢家那天之后,我和日野没聊过更严肃的话题。如果我强硬一点,或许能带出这个话题,但我想尽量避免这样做。 我们既是情侣,也不是情侣。 我们有「绝对不可以认真喜欢上对方」的条件。 我当初认为这完全没问题,因为追根究柢,造成她困扰的人是我。虽然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我对伪装情侣这件事没有任何不满。 但到底是形式造就了事实,还是这种事实根本不存在?我对于和日野交往之后逐渐改变的自己,感到相当困惑。 迎接和日野一起共度放学后时光的第二个周五。 明天是周六,放假日。 「日野,关于假日啊,也进入六月了,我们要不要去哪里走走?」 「真的很吓人,不知不觉已经六月了呢。」 那时,日野的表情染上淡淡阴霾。 才这样想,她又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问我─ 「对不起对不起,然后说到假日对吧?顺带一提,透同学这周有预定要做什么事吗?」 「有,我的朋友下川周日要搬家,我要去送他。」 我以前对日野说过下川同学的事。 其实我是想要介绍他们两人认识,但下川同学拒绝了。一问理由,他表示朋友变多只会让离别变得更加痛苦。 『你现在好好珍惜和日野同学共度的时光,我已经很满足了。』 如此温和微笑说话的他,是我少数的重要朋友。 虽然到国外去,但转学也不是永别。不管用什么方法,现在都能维持联系,我们今后肯定还能是很要好的朋友。 虽然对和下川同学分离感到不舍,但我现在要专心地与日野对话。 「不过我周六整天有空,如何,要不要去哪里?」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如此提议,日野「喔」了一声。 「也就是说……这就是所谓的约会啰?」 「嗯,就是这样。如果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只是在想你周末不知道有没有事,像你上周不就有事吗?」 「啊啊,嗯,有事去医院,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啦。」 日野一度别开了视线。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忽略这点。 「但是约会啊,真不错,感觉很有趣,请务必拜托了。但是可能要中午过后耶,可以吗?」 由于注意力被日野的反应拉走,我晚了一点才回话。 「咦?啊,啊啊,没问题。话说回来,你连假日的上午都有固定要做的事吗?第一个条件也是放学前不可以和彼此说话。」 我问出一直相当在意的事情后,日野回答得有点迟疑。 「女生有很多事情要做啦。然后呢,要怎么办?要去哪吗?你平常假日都是看书或做家事对吧?」 这样听她向我确认,还真是无聊的假日生活呢。 「嗯,是啊,大概都是这种感觉。」 「还有,尽量不要花钱比较好对吧?」 「很不好意思,但就是如此没错。」 我一低头道歉,日野慌慌张张地继续说─ 「别在意,那么,我们假日到公园度过如何呢?如果可以,请你做便当来,然后我之后请你去咖啡厅吃甜点。这样对你来说也比较没有负担吧?」 很感谢她如此提议,这对我的经济和心理都帮了大忙。 「好,你有想吃什么便当吗?」 「我不太挑食,尽管放马过来。啊,但我想要喝那个红茶。」 「了解,尽管放马是吧?我先前就觉得,你的遣词用字偶尔会让人觉得搞不太懂耶。」 那天我们也在教室聊天到接近黄昏,才两人一起回家。 8 期待的周六来临了。 一大早做完家事后,我开始准备便当。 虽然很犹豫要做什么,最后还是决定做适合搭配红茶的三明治。 把鸡肉沾上太白粉后用平底锅煎熟,做出低热量的伪炸鸡块。 也需要沙拉。水果和红茶也很搭,就简单准备一下吧。 父亲一大早就闷在自己房里,当我把多泡的红茶端去给他时,他正在用我们家唯一一台笔电写文章。 「你又在写小说了吗?」 「是啊,《文艺界》新人奖就快要截稿了。喔,是什么?味道真香。」 坐在和室椅上的父亲转过头来,我把红茶杯递给他。 写小说是父亲的兴趣,也是他的乐趣,或许更可以说是他人生的全部。听说他从我出生前就在写,但还没拿过奖。 这样的父亲,梦想能成为小说家,靠写小说过活。他也拿这个理由对家事视若无睹,但我还是没办法对他说出重话。 「我今天要稍微出门约会,午餐时间不在家。我把多做的三明治冰在冰箱里,你中午可以吃那个喔。」 「喔喔,你帮了大忙了。约会啊?好,你等等。」 父亲说完后站起身,找出钱包打开,皱起眉头后又翻找衣柜,从信封中抽出纸钞。 「拿去,只是一点零用钱。虽然你坚持不拿每个月的零用钱,但高中生只拿家用省下来的钱也有极限吧?」 「不用啦,我可以拿餐费买红茶或自己喜欢的东西,你帮我买了定期票还让我有手机就已经让我很感激了。」 「因为我阻止你骑自行车上学,买定期票给你是当然的。至于手机也是用超低月租方案。别多说了,快拿去。」 我盯著父亲递出来的万圆大钞看。 金钱有力量。让人获得幸福的力量。 吃美食能让人露出笑容,生活中使用喜欢的东西,也能从中获得微小的喜悦与日常活力。 但正因为如此,才需要谨慎使用。 「那就请让我用一半。剩下的一半,我们今天吃点好吃的东西吧。吃你喜欢的寿喜烧如何呢?现在这个季节虽然没有白菜,但可以买好肉。」 「别说只用一半啦,但这就是你的底线了吧。那么,剩下的一半就今天拿来吃大餐吧。」 父亲说完后再次递出纸钞,彷佛表示要我快点收下。 「谢谢,那请你期待今天的晚餐吧。」 「你也要玩得开心点啊。」 我收下纸钞,再次向父亲道谢后走出房间。回到自己房间后,我把钱收进从国中用到现在的钱包里。 把家里的琐碎杂事做完后,我从壁橱中翻出姐姐爱用的野餐篮。 那是用竹藤编织,很坚固的淡黄色野餐篮。我把便当和水壶放进去。 虽然有点早,但我决定十一点出门。从我家步行十五分钟左右会有个大型综合公园,这个公园的樱花大道相当有名,春天会有许多游客到访。 我和日野约好十二点在喷水池前碰面。 原本想骑自行车去,但突然想吹吹风,便决定步行前往。 结果,我比约定时间还要早半小时抵达公园。 公园有人但不拥挤,我在能看见喷水池的长椅上坐下,从野餐篮中拿出书来。 从小到大,我很喜欢假日时到户外看书。 我大概是个有点怪的小孩,只是这样就让我莫名兴奋,就算身边四处是携家带眷的人,我也不觉得自己特别孤单。 而且因为我明白。 我会太过专心看书,一直看到天色几乎全黑。等惊觉周遭变暗抬起头,在我感到不安时,绝对会有人找到我。 『你果然在这里。』 背对掺杂深紫的橘红天空,有个人朝我走近。 姐姐会这样…… 「那个,是透同学吧?」 听见喊我的声音,我从书本中抬起头,只见日野有点紧张地站在我面前。 我看向公园的大时钟确认时间,离我到达之后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了。 「啊,嗯。」 「太好了,对不起,我还没看惯你穿便服的样子,所以有点没自信可以认出你。」 「不,你别在意。我才要说对不起,没有发现你来了。」 到此时,我才发现日野不同于平时的打扮。 她身穿白色衬衫,以及材质看起来相当柔软的绿色长裙。 这么说来,我也是第一次看见日野的便服装扮。 在我的视线被日野夺走时,她发现了我身边的东西。 「那是便当吗?哇,这么正式的野餐篮,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个吗?我姐姐以前在义卖会还是什么地方便宜买到的。」 「姐姐?咦?对不起,你有说过这个吗?我记得你应该是和父亲两个人一起住……」 「啊,嗯,现在是和我父亲两个人住,但我姐姐不久前也一起住,不是因为过世了那类的啦……」 在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日野像是察觉了什么,开朗地回我「这样啊」。 「我肚子饿了,要在哪边吃便当?啊,让你等到中午的人是我就是了。」 日野说完后,露出灿烂的笑容。 灿烂光芒照射下会出现清楚的阴影,人类偶尔会被那个阴影困住,如同失去家人的人看见幸福家庭一般。 只不过,日野散发出来的光芒,没让我感到丝毫寂寞。 世界上所有悲剧中的一部分,追根究柢,或许不过只是存在于自己的内心。 被日野影响,我也跟著微笑站起身。 接著,我们成为假日公园风景的一部分。 草地广场上的树荫下恰巧有一处空位,坐在那边也不需要在意阳光直射。我铺好野餐布,看著远方正享受午间时光的家庭,把便当摆开。 吃饭前,日野又拿出手机拍照。 「呼~~好好吃,透同学真厉害,你这么会做菜啊。」 边开心聊天边吃饭,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只是用便宜材料做出来的料理,能合她的口味真是太好了。 「其实我只是用家里有的材料随便做的,真的没什么特别的。」 「但很好吃,你可以当个好老公呢。」 「你也是……啊~~不好说耶。」 「为什么不肯定到最后啦。」 我苦笑,吸进一口新鲜空气,仰头看著天空。 我觉得自己彷佛童话世界中的居民,以奇妙的缘分与身边的人连结。我们两人绝非互相喜欢的关系。 即使如此,有个可以一起共度假日的人令人感激,也很开心。 我们又随意聊著,欢笑、佩服或是呆呆眺望景色,最后彼此沉默。但至少对我来说,这个沉默丝毫不令人感到拘束。 「真不可思议。」 我转头看著低语的日野,发现我转过头的她,露出软软的笑容。 「怎么了吗?」 「没有,只是不可思议,总觉得真的很不可思议,心情一点也不急躁、不痛苦。就算不说话也完全不觉得无聊或不自在,甚至觉得我们已经这样静静地累积了许多时光。」 感觉日野无法目视、无从感受的哪里,有什么在颤动著。 一瞬间,我感到很幸福。 如果两人之间真的有一点累积起来的东西,我会觉得很开心。 闭上眼睛,这让我的感官稍微扩张了一点,我很享受这种感觉。 太阳的温暖、青草的气味,甚至可以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 强风吹来,我睁开眼,身边的她压著自己的长发。 在这短短的时间中,我想要说些什么。 因为我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谈一场伪装的恋爱。 「我可以喜欢上你吗?」 当我问出口时,风已经停止。 在我还没说完前就结束了,我在这个瞬间如此想著。 喜欢,这样啊,原来是这样。说出口才有真实感,我喜欢你…… 日野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转过头来看我。 「不可以。」 她说。 「为什么?」 我问。 日野身上彷佛缠绕著迷惘,低下了头。 「我啊……」 风又吹来,掳走日野的长发。 「生病了,顺向失忆症。 「晚上一睡觉就会忘掉,忘记一天中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的声音是被风吹散了吗?好像花了不少时间才传进我的耳中。 第二章 开始迈步向前的两人 1 今天,也随著我的手机铃声揭开序幕。 当我被远处传来的铃声唤醒时,我首先感到不解。 咦?为什么手机会响? 我讨厌被闹钟或手机铃声吵醒,所以我睡觉时不会拉上窗帘,希望早上能在阳光照射下自然醒来。但是,我的手机闹铃功能却启动了。 而且,应该摆在我枕边的手机换了位置,跑到和床铺完全相反的地方,就放在柜子上。 我走下床,拖著脚步前行。为什么呢?今天似乎有点温暖,而且现在是几点啊?我停下手机的闹铃声后确认了一下时间。 虽然觉得有点怪异,但也确认了时间是早上五点。 ……为什么会是这个时间? 晚上念书后,应该是十二点前后就寝,所以我才睡了五小时左右。但很不可思议的是,我的身体感觉得到了充足的睡眠。 对著或许是不小心误触的闹铃叹气,我想起现在正在放黄金周(译注:日本的黄金周(日语:ゴールデンウィーク;英语:golden week,简写为gw),是指在四月底至五月初由多个节日组成的公众假期。)。对耶,放假耶,太棒了。 我很容易入睡,但一醒来后就很难再次入睡。重新打起精神,我想著先下楼弄杯咖啡拿铁喝好了。 无论如何,我还是先把房间的灯打开。 《我因为车祸而得了失忆症,先去看桌上的记事本吧》 《一日入魂》 《首先先去看记事本,快,去看桌子》 外头还很昏暗,在被淡淡光芒照亮的室内,贴著许多纸张。 背脊忽然一阵发凉,我被奇怪的感觉抓住。 咦?这是什么……? 熟悉的我的字迹,出现在陌生的纸张上。直到此时,我才想起刚刚看手机时的不对劲,我连忙去确认画面。日期不对。 昨天应该是四月二十六日,是黄金周的第一天,我记得很清楚。 但现在的日期已经跳过了一个月以上,纸张上还写著奇怪的内容。 车祸?失忆症? 在我陷入混乱之时,走廊传来脚步声,我转过头去时听见了敲门声。 应门后,母亲端著放上马克杯的托盘,表情有点严肃地走进房间。咦?为什么……为什么? 我满心疑问,但总之还是先问问纸上写的事情。母亲有点难以启齿地回答─ 「真织,你发生了车祸,然后因为车祸得了失忆症。」 听完车祸和失忆症的详情后,我茫然若失。 听母亲一说我才想起来,自己确实遭逢了车祸,但那是昨天的事情,绝对没错。 但对这世界来说,那不是昨天,而已经是几十天前的事情了。 骗人的吧?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僵硬。 但即使我拚命回想昨天发生的事,都只能想起发生车祸的「昨天」。虽然我怀疑母亲说谎,但母亲根本没必要说谎。 也就是说─我真的失忆了。 老实说,我真的笑不出来。很想笑,但却笑不出来。 为了冷静下来,我坐在椅子上喝母亲端来的咖啡拿铁。 我最爱的加了肉桂的拿铁,却无法一如往常地让我平静下来。 我在发抖。母亲相当痛苦地看著这样的我。 接下来母亲告诉我,我每天都会做什么事,接著读起过去的我所写的记事本与笔记。 我似乎每天早上都为了读这些而早起,因此再晚也要在十点就寝。 母亲似乎也配合我改变了生活作息。「如果有问题,我在楼下等你」母亲留下这句话后,就让我一个人独处。 我看向桌上的记事本。 很陌生,但是是我会喜欢的简单设计。那是本活页式记事本,不仅可以随意追加页面,在稍微突出的隔页板区隔下,各个项目更是一目了然。 听母亲说,我平常会用手机做笔记,然后把必要的事情整理在记事本上。只要写在记事本上就不需要担心资料毁损。 我战战兢兢地拿起记事本,第一个项目标题为「重要」。 我遭逢车祸以及失忆症的症状,这件事情只有我的双亲、小泉和学校老师知道等等,这边写著最重要的事情。 我似乎没让班上同学知道我得了失忆症的事。 上面也写著理由。 双亲找学校商量我得了失忆症的事情后,得知国家规定,有障碍的特殊学生只要达到规定的出席天数就能毕业。 只不过学校同时也告诉父母有关失忆症的危险性。 我根本没想像过,失忆症的谣言被传开会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没办法记住,会遗忘。 不管谁对我做了什么事情,只要经过一天…… 谣言传开后,学校里或许会有许多人跑来教室看我一眼。而在现在这个时代,消息也能轻易地在学校外传开。 世界上当然不是只有坏人,也有许多好人。要是说出口,班上同学肯定会多多顾虑我,但是,并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外传。要是真的发生意外就太迟了,而这个恐惧可能也会增加我每天的精神负担。 医生说,尽量避免压力、做些开心的事情让精神平静下来非常重要。 因此,我极力避免和小泉以外的人来往。 确认完重要事项后,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我有一种开阔的未来突然关上了大门、被人拋弃在黑暗中的感觉,这让我很想放弃继续阅读。事实的重量……快要把我压垮了。 但我必须得面对。类似些微希望的什么东西,也写在重要的项目中。 《虽然是这种状态,但我也交了个男友了。请看记事本的「男友先生」项目,以及五月二十七日以后的日记。上面写著男友先生的事情》 我再次看著写在记事本上的文章,短暂陷入了沉思。 我交了男友……但是,是为什么?我现在是这种状态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作好觉悟,首先先看了记事本的「男友先生」页面。 对方是别班的神谷透同学,我和他没有交集,几乎不记得。 大概是个白皙纤瘦的人。 根据记事本内容,我的手机里似乎还有存放他照片、影片的专属资料夹。 一看手机确实是这个人,还有情侣那种贴在一起拍的自拍照。我们为什么会交往,也写在「男友先生」的页面上。 神谷同学放学后突然找我到校舍后方,然后向我告白。但我觉得他不是因为喜欢我才告白,而是被谁逼著说的。 要是平常的话我应该会拒绝,但那时我闪过一个念头,我想要利用这个告白,想要试著努力能不能在这种状态中做些什么全新的事情。 我在那之前的每一天,似乎对无法累积任何新事物的自己感到相当错愕。我什么事情也不能做,只是虚度一日时光。接著,我狠下决心做出这种事。 我们的交往有三个条件。 一,放学之前我们都不能和彼此说话。 二,联络的内容要尽量简洁。 三,千万不能真的喜欢上我。 归纳起来就是这种感觉,条件的理由也写在上面。 第一点,因为我在这种状态下还是要上学,所以我需要时间阅读记事本、日记来整理自己的事情。 第二点,要是太频繁和我联络,不仅可能因为时间关系没办法回覆,要是他传讯息提到和昨天的我之间的话题,我也会很伤脑筋。 第三点,就算交往,在这种状态下迟早会分手,所以我想尽量让自己不要有恋爱的情绪,类似于伪装情侣。 接下来,我开始看著神谷透同学的个人资料。 从生日、家人、血型、喜欢的作家等资讯,推敲他是个怎样的人。 没落贵族、老妈、很重视卫生感的人。在我想著「卫生感是什么啊」的时候,上面也有说明。清洁感可以伪装,但卫生感装不出来。 「是喔。」我有点佩服。我发现自己对他稍微产生了兴趣。 我鼓起勇气伸手拿起笔记本。 记事本上摘要了重要事项,而笔记本似乎被我当成「日记」使用。 用日记的方式,写下车祸后每天的生活。为了能短时间读完到此为止的事情,我似乎也以每周为单位去统整日记内容。 日记写法和记事本的差异很大,没有格式,相当自由。 考量时间,我先读了统整的内容。我每天似乎都很努力地过著和以往无异的日常生活,也努力不让其他人发现我的状况。 大略确认完男友先生出现前的日记后,我终于开始读男友先生出现的五月二十七日之后的每篇日记。 「放学后」、「约会」、「男友先生」、「小泉」、「男友先生的家」、「红茶」。 明明是自己的事却难以置信,我读到忘记了时间。 当然其中并非全是开朗的事情,统整的日记中也包含著让人感到沮丧的内容。像是努力升上升学班却变得毫无意义,以及和朋友的往来,还有一直不见好转的失忆症。 但在男友先生登场后的日记中,每篇都写满了乐观且相当开心的事情,像是和男友先生聊了这种事情,他当时的表情有点可爱之类的。无所谓的事情真的很无所谓,但得知昨天的我还有感受这种事情的从容,竟让今天不普通的我有了勇气。 太阳不知何时升起的,转眼间已经早上七点了。 此时,我对该直视的失忆症的恐惧也稍微缓和下来。 离开二楼房间来到客厅,父亲正在看报纸。他看起来和昨天没有两样,但感觉也有点紧张。 当我看向他,父亲迅速放下报纸,朝我咧嘴一笑。 ……该不会每天都是这样吧? 「啊,那个,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低头道歉后,父亲慌慌张张起身。 「说什么添麻烦,才没那种事。孩子的妈,你说对吧?要是真织没救人,那孩子说不定也没命了,你真的很了不起。失忆症也是,虽然很罕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病例。或许得花一点时间,但有可能治好的。慢慢来不要著急。」 母亲早上也是这样对我说的。一想到让父母每天早上说这种话,我就觉得过意不去。但最糟糕的就是让他们看见我难过,所以我很有精神地点点头。 大概是松了一口气吧,父亲不自然地豪爽大笑起来。 接著我们一起吃了早餐,之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确认了记事本后,周六的今天,我预定十二点要和传说中的男友先生去公园约会。 约会啊,我还真厉害呢! 在我烦恼著要穿什么衣服赴约时,手机来电铃声响起,是小泉打来的。 「啊,真织,你今天应该是要和神谷约会对吧?没问题吗?」 大概是昨天说过了,小泉似乎知道我今天的行程。 「小泉,对不起喔,总觉得好像把你卷进很麻烦的事情里。」 「麻烦?啊啊,如果你是说记忆的事情,不用在意,我只做我能做的事,也只做我想做的事。」小泉若无其事地说道,但这句话拯救了我。 小泉的个性让她不易与人深交,但她会对自己打算深交,以及最终深交的人尽心尽力。 「听到你这样说真是太好了,然后我现在正在烦恼要穿什么衣服去约会。」 「别问我。」 「什么?」 「别在我面前放闪。」 「我才没有放闪。」 但昨天以前的真织们,也有件事瞒著小泉。 昨天以前的真织们,没有把我和神谷同学是伪装情侣的事情告诉小泉。 虽然已经带给她非常多麻烦了,但和男友先生之间的事情是我的任性,所以我似乎是希望尽可能自己解决。 穿穿脱脱,我好不容易才决定好要穿什么衣服。 趁著空档看记事本和日记,一开始我的心情相当低落,但令人惊讶的是,我却轻易地适应了「现在」的状况。 和母亲说要出门,接著对父亲说「我要去约会」后,父亲瞪大了眼睛,但我已经做好外出准备了。 父亲很坚持要送我过去,我笑著说「不用啦」拒绝后,决定搭电车加步行前往约定的公园。走在前往公园的路上,我心想─ 什么嘛,我很普通地就能办到啊!男友先生的资讯也完全记在脑袋里了。抬头一看,今天是光线就像要化为音符从天空落下般的超好天气。 就像这样,意外地,我或许能每天都很普通地活著。 虽然说今天也是,但我如果没在记事本及日记上留下痕迹……大概会就此消失吧。 疑似在照片上确认过的男友先生的人,就站在我们约定的地点。 便服令我有点难以确定,但从他笔挺的衬衫、像是才刚洗过的运动鞋、没有毛球的黑色牛仔裤,感觉可以从中看见「卫生感」这几个字。 「那个,是透同学吧?」 我一喊他,他立刻从书本中抬起头来。 「啊,嗯。」 「太好了,对不起,我还没看惯你穿便服的样子,所以有点没自信可以认出你。」 我如此解释后,他似乎接受了我的说词。 我对外隐瞒失忆症的事情,也没有对男友先生说。会有告诉他的那天吗?或者是自然分手的那天更早到来呢? 在我因微小的感慨不知所措时,我发现男友先生身边有个野餐篮。 从接下来的对话我得知了新的事情,男友先生似乎有姐姐。 这个野餐篮是他姐姐的东西,虽然并非死别,但我没办法放任落寞谈论这件事的他不管。我说「我肚子饿了」,他对我一笑。 接著,我们做了很有情侣感的事情。 我们走到铺上整片绿色地毯的草地广场,在树荫下铺野餐布。 看著远方在假日出游的家庭,品尝男友先生亲手做的便当。吃著有大量蔬菜、色彩丰富的三明治,减低热量的配菜也相当美味。 「你可以当个好老公呢。」 「你也是……啊~~不好说耶。」 「为什么不肯定到最后啦。」 我这样说著转过头去,只见男友先生满脸笑容。 这什么啊,好不可思议的心情。陌生的他对我敞开心胸了。 不仅如此,我自己似乎也相当自然地对他敞开了心胸。 那感觉相当温暖,让我惊觉原来人类也能做到这件事啊。 就算只能维持一天的记忆,就算我只透过资料认识眼前的人,但这个人认识我,他心中有和我一起共度的记忆,他就能用著如此温柔的眼神看著我。 不可思议地,让我感到安心。就算沉默也不讨厌。 「真不可思议。」 「怎么了吗?」 当我把这个想法脱口而出时,男友先生反问道。 我们的视线一度交合后,我看向前方回答─ 「没有,只是不可思议,总觉得真的很不可思议,心情一点也不急躁、不痛苦。就算不说话也完全不觉得无聊或不自在,甚至觉得我们已经这样静静地累积了许多时光。」 视线感受到温和的日光,我们阅读著名为时间的书籍。 在这之中,我思考著让我变成这样的神明。神明肯定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但超越人类尺度而存在的神明,应该没有善恶吧。 但是,我想祂或许很温柔,或许神明…… 一阵风吹来,我的头发随之飘扬,我伸手压住头发时发现了男友先生的视线。 当我发现时,他已经说出那句话了。 「我可以喜欢上你吗?」 我慢慢转过头看他,神谷透同学以无比认真的眼神看著我。 我抱著想哭的心情,心想─ 不对,神明……果然很恶劣、很残酷。 2 顺向失忆症。日野接著向我解释这个我不熟悉的疾病症状。 简单来说,这是个无法累积新记忆的疾病,因大脑在事故中受到严重撞击后,累积记忆的系统失去作用,无法启动。 她能维持早上起床到睡前这段时间内的记忆,但只要一入睡,大脑就会开始整理记忆,接著把原本该整理的一天的记忆消除。 隔天早上起床后就什么也不留,回到一天前的自己。 记忆归零。这就是日野现在身患的疾病。 边听她说话,过去的日野浮现在我脑海中。常拿手机记笔记、频繁拍照。每天第一次看到我时,她总是深感兴趣地看著我。 这全都和她的失忆症有关。不仅如此,她提出的三个条件也是如此。 当我听完她的解释,说她是透过记事本和日记连结记忆后,她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她的身影,茫然地倒映在我的眼中。 日野说她原本不打算告诉我,还对我说对不起,竟让我陪她做这种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我一问,日野的表情染上一层阴霾。 「嗯。」 「奇怪的事是指什么?」 「你对不喜欢我却向我告白感到愧疚,我却利用了这一点,心想这种状态下的我或许也能做什么全新的事情,所以才决定和你交往。」 「这要说起来才是我不好,竟然向你假告白。那才是……该怎么说,所以就是……」 我想要说些什么乐观的话,却找不出该说什么话。 日野的表情持续阴沉。 我不希望她露出这种表情,我希望她能笑。 「有其他人知道你失忆吗?」 好不容易挤出口的,却是这种带著问号的话。从刚刚开始,我只说出疑问句与否定句,而日野则只是一直低著头。 「嗯,小泉、我爸妈,还有学校老师和……」 知情的人似乎相当有限,而她也对我解释,那是因为失忆症伴随著意想不到的危险性。听完说明后,我相当震惊。 确实如此,让其他人知道她有失忆症是很危险的事情。 日野说完后再次低下了头。 但我不想让她低著头,也不想老是想问问题。 就算是伪装情侣,身为男友的我能做些什么呢?我该思考后进一步执行。 而我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自然而然得出答案,甚至让人怀疑这真的是我想出来的吗。 『你知不知道有句格言是,什么和咳嗽一样,患上就藏不住之类的?』 我想起下川同学说过的话。理由是什么呢?是因为在我少有笑容的生活中,日野的笑容看起来很特别吗?是因为日野很美?是因为我发现她隐瞒著什么吗?爱上她的心情,突然在我面前真实出现。 当我发现时,我的眼中只看得见日野了。 「如果你不把今天的事情写在记事本或日记中,明天的你就不会知道,对吧?」 「对,就跟今天早上一样,我醒来的时候,是以为自己昨天出车祸的我。如果不写下来……咦?透同学?」 日野终于抬起头来了。 活到今天,或多或少,每件事中都有各种情绪。 喜悦与苦恼、悲伤与安宁。 但现在这般果断的心情,感觉自己不管怎么找也找不到。 我又做到一件让自己感到惊讶的事情了。 因为和你在一起。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那么,你别把你对我说过失忆症的事情写下来。并且,也别写下我喜欢上你的事情。」 我平静地说出口,拋弃了所有问号。 日野相当惊讶,我勉强自己笑出来。 「违反约定的人是我啊。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你觉得让我继续当伪装男友也可以,不知道我喜欢你也比较好吧?生病的事情也是,如果其实你原本不想告诉我,如果对把这件事说出口感到不安,还是忘记比较好。我今后也会装作没发现,如何?」 日野没有立刻回应,但从表情可以看出她的迷惘。 「总觉得这只对我有好处耶?」 「才没那种事,我……」 我想起在短短时间内,将我身体重新改组的东西。 对我来说,「喜欢」这种心情是无法理解的东西。在班上总会听到有人谈论恋爱话题,但我却觉得那对我来说是遥远世界的事情。 而现在,我自然地,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她。 她的笑容,说些无聊蠢事时的她,做出不像她会有的举动也要顾虑他人的这点,我都好喜欢。喜欢的理由说也说不完,我甚至对初恋感到不知所措。 但是……把这种心情告诉她又怎样?根本没有必要增加她的负担。 「我和你交往前,每天的生活都很无趣。所以就算是伪装男友,只要可以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可以当作今天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此时,听见远方传来家庭和睦的喧闹声。 与声音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我和她在这里。 眺望云朵,与充满刻意的我不同,云朵正随意地飘浮流动。 「透同学这样没关系吗?」 我低下头。日野看著我,露出钻牛角尖的表情。 「嗯,我觉得没关系。和你一起玩很开心,如果你愿意的话。」 日野一脸沉思。 这个选择,总有一天会折磨我和她吧?但我祈祷著。 希望可以实现,希望老天可以收到。 日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深思著,最后紧紧一抿唇后说─ 「嗯……我明白了,那我不把今天的事情写下来,我会忘掉。」 忘掉。这出自普通人口中与日野口中,意义完全不同。 她真的会忘掉。 只要不留下行动纪录,只要不写下自己的轨迹,日野就会忘掉。 「谢谢你。」 「不,我才要谢谢你,让你背负了许多……对不起。」 「没有,那不算什么。能有个美丽的伪装女友,那个,我也很开心啊。」 我原本打算笑著说些轻佻的话,但却做得不太好。 我接著邀请日野喝红茶,两人一起喝了纸杯中的红茶。 我更详细地询问失忆症的事情,日野也毫不厌烦地告诉我。 关于一睡就会让记忆归零的症状,听她说只要努力不睡觉,隔天也能继续保有记忆,但那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她实际上也请绵矢帮忙实验,但人类不睡觉根本就无法存活。 包含导师在内,老师们都知道日野的状况,所以上课时都不会点她回答问题,作业也可以交白卷。她会参加考试,但不及格也没关系。 每天早上得知自己有失忆症很痛苦,但只要到学校上课,她就能顺利毕业。至于将来,她还没有考虑过。 十二点就碰面,虽然就时间来说还有点早,但我们决定三点解散。 回家前,我对她说─ 「你千万不能写在记事本和日记上喔。要是写了我绝对会发现,因为你的心思全写在脸上。」 「嗯,别担心。」 日野露出我不曾看过的,那种虚幻又不切实际的表情。 现在的日野,就是夹在人生这无数页面中的其中一页。 「那个……透同学,今天很谢谢你。你果然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温柔,我吗?会吗……? 「不,我才要说谢谢。然后,那个……」 我喜欢你,会造成你的困扰吗? 我想要问,但最终却没问出口。 看著日野在我面前等我继续说下去,我摇摇头─ 「没什么,我送你到车站。」 送日野到车站后,我拿著变轻的野餐篮打算要回家。 但我已经对留在家里的父亲说要去约会,如果让他看见我这么早回家,而且还情绪低落,或许会让他担心。 我换了个想法走向其他公园,坐在长椅上看书,只是半个字也读不进脑海中,同一行字来回看了好几遍。我到底就这样让脑袋空转了多久呢? 五点时,告知黄昏时分的音乐响起。 我前往不常去的商店街生鲜肉铺,买了牛肉回家。 父亲开心地吃著我准备的寿喜烧,说他今天的写作进度很棒。 「你过得怎样?」 我一瞬间板起脸来。 「嗯,她吃便当吃得很开心。」 好不容易说出这个答案,父亲又开心地笑了。 「那真是太好了。哎呀,你也多吃点肉啊。如果我拿到这次的新人奖,把你的女朋友找来庆祝吧!好不好啊?阿透。」 明明没酒量却喝了酒,父亲早早就睡著了。我边收拾餐具等东西,边想著许多事情。 喜欢到底是有著什么意义的心情呢?人类为什么会喜欢上另一个人呢?喜欢上另一个人,有时明明或许是很痛苦、很悲伤的事情啊。 不过,没人回答我的疑问,只有洗碗的声音持续单调地响起。 3 周日,是和下川同学道别的日子。 他要去的新学校在国外,原本我想到机场去送他,但他考量到我的乘车费用,就约我在当地快速列车会经过的车站见面。 我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早很多抵达,但下川同学已经在收票口前等我了。 「对不起,等很久了吗?你来得真早呢。」 我一喊他,他看起来有点难以启齿。 我正想著是怎么了,他突然说出找他麻烦的那家伙的名字。 下川同学边慎选用词,边对我说他其实有告诉老师他被那家伙勒索财物的事情。 「那个……他刚刚来还我钱。我跟老师说完的隔天,他放学后找我说话。那是从我存下来的压岁钱中拿出来的钱,我跟他说不用还了,但他还是说要还我钱。然后今天我是和他约好了才会提早来,他偷偷去短期打工,又和他哥借钱来还我。」 那家伙不久前还在这里,来还下川同学钱。 明明知道他已经走了,我还是四处张望著。 明明想要思考些什么,但昨天日野的事情却让我的思考有点迟钝。我想起在教室里落单的他,正翻阅打工杂志的那一幕。 「这样啊,你……有跟老师说了啊。」 我没告诉下川同学,那家伙其实已经在鞋柜区告诉我这件事了。 「嗯,都高中了还被欺负,大概是因为我又笨又胖,有很多理由……我觉得很丢脸所以说不出口。但是,因为这样给你添麻烦,我想著如果要鼓起勇气就是现在了。只不过也因为这样,我对他很抱歉,他似乎和朋友拆伙,在班上也被孤立了。」 下川同学没有当成对方自作自受,到最后一刻还在担心那家伙,我觉得他好耀眼。 和他认识的时间还不长,但即使如此,我仍然觉得这个朋友是非常重要而且无可取代的存在。 之后,我们试著想要一如往常地聊天,却说不太出口。 先打破沉默的是下川同学。 「神谷同学,谢谢你和我当好朋友。」 他的这句话,让我抬起微低的头。 「虽然你很谦虚,但我认为你是个很出色的人。你虽然装得好像什么也没有,但你确实拥有很重要的东西,例如温柔。」 我的表情不禁认真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下川同学这样说话。 「我爸说过,比起成为伟大的人,成为温柔的人更加困难,所以你比世界上伟大的人更加厉害。说这种话或许很失礼,但你过得很辛苦却也没有走歪。我爸也这样说过,过得辛苦的人多半会变得低三下四或是心术不正,但你很温柔,非常、非常非常温柔。」 这句话,和昨天与日野分别时的话重叠。 『你果然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我只有……温柔。我只有温柔啊。而且那肯定是相当半吊子,根本不值得自豪的东西。 虽然我想这样说,最终仍没有说出口。 「你可别太辛苦,成为一个厉害的伟人喔。」 我有点开玩笑地说出心中真正所想的话之后,下川同学笑了。 「我努力看看。」他如此回答 「神谷同学,对不起,我感觉自己快哭出来了,所以先走了喔。谢谢你,虽然时间很短暂,但我不会忘了你。真的很谢谢你陪著我。」 下川同学伸出他细嫩的手,我看著自己粗糙的手。 觉得用这种手和他交握很不好意思,但我还是伸出了手。 下川同学用力握住我的手,我也回握。 「你到了新环境也别输了喔。」 「我会努力的。」 「骗你的,其实输了也没有关系。」 「你这样会挫折我的初心耶,别这样。」 「机会难得,也试著减肥看看吧,你其实长得很帅。」 「真的吗?嗯,我知道了,我也努力看看。」 下川同学有点害羞地微笑放开我的手。「那么,我家人还在机场等我。」他如此说道,我点了点头。 「和日野同学好好相处喔。」 他接下来的这句话,让我有了些许心慌。 静静点头后,下川同学又眯细眼睛对我微笑。 接著下川同学迈出脚步,朝著全新场所,朝著收票口的另一端前进。 他转过头来朝我用力挥手,我也挥手回应。 「下次,下次见面之前……」 个性害羞的下川同学对著我大喊。 「我会改变。然后我会交一个和日野同学一样的出色女友,到时,我们再一起聊恋爱话题吧。」 我只能说出「嗯」回应他这段话。 回到家时,我听见敲打键盘的声音。父亲似乎又在写小说。 感觉这就是我的日常,我仰望低矮的天花板。 做完琐碎家事后到了中午,虽然没什么食欲,但我还是简单地煮了两人份的午餐,和父亲一起静静吃完。 下午我感到全身无力,躺在自己房间的被窝里,一看手机才发现收到邮件的提醒灯亮起。 我以为是下川同学传来的,但拿起一看却是绵矢传的。 我没读也没回信。就这样度过一天。 4 周一,第二节下课时间。 当我觉得下川同学不在的教室特别空荡时,发现有人正在注视著我的视线。探寻源头,我发现绵矢正一脸不悦地站在教室外。 她不开心地双手抱胸,发现我看见她时便朝我招手。 我完全没有任何感想地朝走廊走去。 绵矢领头,我们一起走向两人第一次交谈的走廊角落。 「你为什么对我的邮件视而不见啊?」 绵矢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如此问道。 「对不起,你有寄信给我啊?我平常不看手机所以没有发现。」 「所以你还没有看啰?」 「我应该一直丢在书包里,待会再看。」 虽然没看内容,但我知道她寄信给我。 为什么我要说谎呢?当我像跟自己无关似地思考时,绵矢撩起了太阳穴旁的头发,露出形状好看的耳朵。 「不用了,那也没意义了。那个,就那个啦……你跟真织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一问,我相当自然、若无其事地回应─ 「和日野?没什么,我们周六去公园约会,虽然有点早就回家了。怎么了吗?」 我大大方方地说完后,绵矢带著打量的目光看我。 「我和真织就算假日没有见面也会打电话。我周六晚上打电话给她,但她的样子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是怎样不对劲?」 「话特别多。」 「那跟她平常没两样吧。」 「才不是。她真的感到痛苦或难过的时候,话就会变多。我从以前就知道她会这样,我应该没猜错。」 从绵矢认真的表情,我可以看出她有多么重视日野。 但她会这样来问我,表示日野没对她说我告白了自己的心意,而日野告白了自己的病情,最后我还拜托日野别把这些事写在记事本上。 但记事本及日记又如何了呢?她应该没有写下来吧。 「假设真的是这样,那是因为我吗?」 我为什么会这样说话带刺?今天的我有点怪。 绵矢大概也感到有点诧异,稍微皱起了眉头。 「真织她家,该怎么说呢……非常重视真织,但那并没有过度,就是每天都一样。总之,我认为不是和家人间发生了什么。如此一来,唯一不同以往的要素就是你了。」 我重新认知了日野的状态。从绵矢慎选用字遣词的说话方法,我真实地感受到日野的病情,以及她努力隐瞒这件事的状况。 如同绵矢隐瞒日野的病情,我也隐瞒著事实。 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我觉得周六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但人心总是看不见的。我今天放学后也会和日野见面,我会试著问问看。如果你不介意,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我……不,不用了。对不起,之前也是一样,我有点怪对吧?但你和真织见面后如果觉得她怪怪的,可以告诉我吗?虽然你们现在还没有那种感觉,但你是她的男友,直接见面或许会有所不同吧。」 「我知道了。」 第二节下课时间就这样结束了。 其他下课时间也没事可做,但为了增加在家里的自由时间,我把时间用来写作业以及复习、预习功课。 感觉上,我已经确定好下川同学离开后的下课时间该怎么过了。 我转头看向那家伙,他和我一样一个人孤单地转著笔。 放学时刻来临,我在人全走光的教室里再次见到日野。 「啊,找到我的男友先生了。」 日野说她在得到失忆症前,几乎不认识我。 现在的她,大概是靠著照片分辨出我。假设现在有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假装成我坐在这边,我想日野大概也不会发现。 我边想著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边迎接日野。 「唷,我的甜心。」 「咦?你不是不喜欢说这种话吗?」 日野似乎连这种小事也写在记事本上。其实我并不是想要确认什么才这样说,只是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开朗才会说这种话。 「嗯,我试著努力看看了。」 「所以你的脸才会绷成这样啊。」 日野有点捉弄般地回应,接著目不转睛地看著我的脸。 她这个反应总是让我感到诧异,但现在也不觉得了。 在我跟著也专注回看她后,她露出了个「哎呀」的表情。 我边注意著不让自己看起来不自然,边扬起嘴角说─ 「周六。」 「咦?」 「周六谢谢你,我过得很开心。」 虽然沉默了一小段时间,但日野接著相当夸张地回应我─ 「啊~~对对,我也很开心!便当非常好吃。其实应该是身为女友的我做便当回礼才对,但是很对不起,我非常不擅长这种事。」 「嗯,感觉得出来。」 「什么?你很没礼貌耶。」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自己说和别人说,这之间的意义不同。」 看著日野清澈如水般不做作的笑容,我心想─ 日野似乎遵守了和我之间的约定。 她没有在记事本与日记上写下我说出对她有好感的事情,以及她对我告白自身疾病的事情。我大概可以对此安心了吧? 我不能说出自己的爱意,也要装作没发现日野生病。不刻意追究日常生活中的细微不对劲,置之不理。 那肯定是日野所追求的吧。 「那么男友先生,今天要做什么?」 认识没多久后她就叫我男友先生,或许是因为不习惯叫我的名字吧。 「女友小姐想要做什么呢?」 「我?」 「对。」 「嗯~~啊,那个!我想要骑自行车双载,那不是情侣的梦想吗?」 我先前有点担心自己,对于再见到日野时是否能保有原本的自己感到心中不安,但现在不需要担心了。 日野无邪的言行,让我自然流露出笑容。我需要让自己彻底转换心情才行,不可以一直被周末的事情影响。 那是我自己决定的道路。继续喜欢她,继续待在她身边。 但我不会对她表明这份心意。 「双载违规所以不可以啦,请想些更适合的事情。」 「那穿制服约会呢?」 「嗯,可以啊!但是,是要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绕去哪里吗?」 「家庭餐厅!」 她秒答的模样让我自然地笑了出来,心中有种凝结僵硬的东西逐渐变得柔软。 只要在她面前就能让我开心,这是不容置疑的情绪。 就算是伪装情侣,事情也没有任何改变。不管是我感到开心,或是我喜欢日野。没有任何改变。除了这份心意以外,没有任何回报也无所谓。 「我会努力的。」 「啊,糟了。会花点钱可以吗?当然,我会付我自己的份。其实为了谢谢你陪我去,我请客也没有问题。」 「你不用担心,我有笔临时收入所以没问题。还有其他想做的事吗?」 「我想要去电子游乐场打情骂俏。」 「我不会和你打情骂俏,但你想玩夹娃娃的话,我们可以去。」 「我还想去水族馆。」 「那要等到假日,不过ok。」 「那也可以去游乐园之类的吗?」 「好啊。」 「还有,那个,卡拉ok!」 「也约绵矢一起去就没问题。」 「只有两个人不行吗?」 「因为两个人单独在包厢里感觉很害羞啊。」 「原来没落贵族先生是害羞的男孩啊。」 「好啦好啦,还有其他的吗?」 「啊,图书馆约会,想要一起念书、准备考试之类的。」 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原来日野心中有这么多想做的事情啊。 日野只要晚上一入睡,就会忘记那天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没有办法累积每天的生活。那到底是多么绝望的事情,那该有多痛苦呢? 只有自己一个人被时间拋弃,而且不仅如此,连未来也被剥夺了。 那么,我就让明天的日野多少能觉得日常相当开心,让她在日记中写满开心的回忆。 希望明天之后的日野,读完日记后可以涌出勇气。 希望自己可以多少缓和她对未来的恐惧。 「说了不少了呢。那么,我们一件一件完成吧!首先呢……好!机会难得,我们今天就先挑战自行车双载吧?」 当我用兴致盎然的口气说完后,日野相当惊讶。 「咦?可以吗?话说回来,你也是搭电车上学吧,上哪找自行车啊?」 开始全新、开心的日常生活吧!那肯定就是名为「希望」的东西。 你说是吧?日野。 心里有数的我,用平常不会有的表情朝她咧嘴一笑。 彷佛表示「喜欢上一个人是丰富人生的事情」。 5 我们两人偷偷摸摸走进空无一人的学校自行车停车场。 我和日野都是搭电车上学的,停车场里没有我们的自行车。但我记得以前同班同学曾经说过,我们学校停车场的管理相当随便。 因此,不知道是毕业生毕业后就丢著不管,还是谁去哪里偷来无主的自行车,似乎有好几台没上锁的自行车就丢在停车场里。 我和日野睁大眼睛,同心协力找出那类车。 虽然花了一点时间,但是好不容易找到了。 「不过透同学,这个轮胎没气了耶。」 我现在很认真。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就要像这样,让她的日记中增加许多开心的事情。 找到自行车是很好,但轮胎没气了,我对著因此感到沮丧的日野说─ 「日野,你放心,我就让你看看男友可靠的一面。如果是爆胎修好就可以,没有爆胎的话去借打气筒来就好了。对吧?」 「怎么这么突然?总觉得你很可靠耶。」 「包在我身上。」我露出无所畏惧的微笑。 我和日野一起到工友室,立刻借到打气筒。 但空气打进去却也立刻消气了。 本来只要拜托工友就能帮忙修理,但这台不知道主人是谁,也没贴上识别贴纸的自行车,我想就算拜托其他人,也不会帮我们修吧。 所以我决定自己修。 我问日野有没有剪刀和双面胶带,她回我「我记得教室中老师桌子的抽屉里有」,而我们的教室里也有我想要的水桶。 我们暂时先回到各自的教室去。 「欸欸,你要做什么?」 在鞋柜前换上室内鞋,我们快步走过走廊,日野用著与步调相同的轻快声音问我。 「有趣的事情。」 我扬起嘴角,简洁回答。 回到自己的教室后,我打开扫具柜,借用水桶后走出教室。 在走廊中段与日野会合,当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后,她也回以相同的笑容。日野似乎也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途中先拿水桶装水,接著我们两人急忙走向停车场。从轮框上拆下轮胎泡进水中,只要靠著冒泡的地方就能知道哪里爆胎了。 我请日野在这段时间内,把我的文件夹剪成ok绷左右的大小,并将单面贴满双面胶带。 接下来就简单了。把剪成小片的文件夹贴在爆胎处,周边再用双面胶带补强,把轮胎装回轮框上,最后用打气筒打气。 过了一段时间也没泄气,轮胎也维持著该有的强度。 「喔喔喔喔!好强!真厉害,我的男友先生真厉害。」 我拍拍手露出得意的表情,日野则眼睛闪闪发亮地看著自行车。 穷人可不是白当的,我还有好几个这类的小智慧。 「好了,那么日野,我们走吧。」 只不过,开心的事不是补好爆胎,而是在修好车后。 发现了我的意图后,日野咧嘴而笑。 「喔,是要做那件事吧?」 我朝日野露出笑容。 「是的,就是那个。」 接著日野用满脸笑容回应我的笑。 「很好喔喔喔!快冲快冲~~」 我们现在在远离通勤道路的田间小路上,用自行车双载狂飙。 我坐在坐垫上全力狂踩踏板,日野坐在后面的货架上,双脚朝外并拢,单手抱住我的腰。 这么做违反了道路交通管理法,正确来说应该是违反了道路交通管理处罚条例。 要是被警察或老师看到一定会被骂一顿,而且这台自行车还可能是失窃物。 所以我们才选择远离通勤道路的地方,像现在这样狂飙。 「好棒、好棒!好快喔喔喔!」 日野兴奋地大叫。 我边怨恨自己没什么锻炼的脚力,边使出全力不停踩踏板。而令人担心的轮胎似乎也没有丝毫漏气的现象。 让女孩坐在或许是失窃物的自行车货架上,双载在道路上奔驰。 我被做出这种事情的自己吓到。这样的我真的好不像自己。 回想起来,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都非常平淡,根本没做过任何蠢事。 也就是活得相当无趣。 但这种生活方法,没办法让日野的日记变得欢乐。 所以我想,今后只要她希望,我什么都要去做,就算很胡来的事也要去做。 像骑著不明车主的自行车双载,两人一起大声喊叫这类的事情。 这类很乱来的事情。日野会觉得很开心的事情。 「日野,你不拍影片吗?」 我边掩饰呼吸急促的自己,边用不输给风声的音量大声问。 「什么?啊,影片啊!好!」 我之后也确认了,那个影片的画面晃个不停,根本不堪入目。 但是可以听见日野开心大叫的声音。 偶尔也会拍到我转过头探看的咧嘴笑容。 接著在日野的要求下,我们来回了道路好几趟。在满足了享受双载的乐趣后,最后把车子放回原来的地方。 日野说要我坐在货架上,她负责牵车回学校,但女生的体力很有限。 而且到了学校附近可能会被老师看见,最后还是由我牵著自行车回去。 把自行车放回停车场后,我们一起走到车站,日野到了这时还是相当兴奋。 「明天要做什么?」 我在被夕阳染红的回家路上如此一问,日野轻轻扬了扬眉。 「明天?」 「明天放学后。」 「嗯嗯~~明天啊。」 日野如思索般呢喃,我自然地露出了笑容。 「我也会让明天的日野过得很开心。」 这句话稍嫌大胆了一点,但也是会让日野察觉到什么的一段话。 「什么?」日野惊声一喊,看著我的眼睛,想要从我眼中看出什么。「怎么了吗?」我一问,她慌慌张张别开眼。 「唔,没有,没什么。」 「那,到明天放学前决定好喔,不过到时候再决定也可以啦。」 「总觉得你好像有点不一样耶?」 这个问题也就是,写在她记事本与日记中的关于我的人物形象,和现在的我之间出现了什么不同吧,不过这个差异让我相当开心。 今天的日野,应该完全没想到我知道她的病症吧。 「有吗?最近单纯觉得和你一起玩非常开心,所以看起来稍微有点改变吧。」 「嗯~~这样啊,人类还真是有趣呢。」 日野说出感想后拿出手机操作,我稍微瞄了一下,上面列著她自己说的想做的事情,我边别开眼边说─ 「只是举例啦,明天再骑自行车双载也可以喔。」 「咦?但是连续两天你应该会觉得很无聊吧?」 「连续两天,对你来说也是一样吧?」 「啊,嗯。是这样说没错啦。」 我感到奇妙的满足感,微微一笑。 「我不会觉得无聊,你不用在意,和你在一起不管做什么事都很有趣。总之,明天就做你想做的事情,这样可以吗?」 「嗯!」 结果,隔天放学后我们也是骑自行车双载。 现在的日野是每天仅此一次的日野。 日野第一次体验自行车双载,和昨天一样大笑。 省去修自行车的时间变得轻松许多,就算连续两天,和日野一起玩也不会觉得腻。 直到连续三天时吓了我一跳,但读完昨天日记的今天的日野,或许忍耐不住了吧。不过,这样也是令人喜悦的事。 唯一不同的是,这天绵矢也和我们在一起,她有点傻眼,也有点莞尔地看著边骑自行车双载,边兴奋大叫著的我们两人。 绵矢边笑边这样说─ 「那边的不良少年和不良少女,自行车双载违反道路交通法,现在立刻下车。重复一次,自行车双载违反道路交通法,现在立刻下车!」 日野大声回应绵矢─ 「我有个交换条件~~」 「什么啊?你说说看!」 「也让小泉来玩双载,所以请你别追究啦~~」 「你这家伙贿赂啊,我以收贿罪逮捕你啊。但是,我很乐意接受这个交易。」 换手让日野骑车,绵矢坐上自行车货架。日野踩著踏板让车子前进,但速度却上不去。 「真织,马力不太够喔。」 我看著回来后调整气息的日野,忍不住说─ 「要不要在前面吊根红萝卜啊?」 接著,日野边喘气边愉悦地回应─ 「哇、哇啊,这、这人是怎样,怎、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女友说这种话。」 接著在绵矢的催促下,换成我骑车,绵矢在我身后大声欢呼。 稍微休息后恢复体力的日野,相当愉快地大声抗议─ 「目击劈腿现场、目击劈腿现场。那边的不良少年和不良少女,现在立刻从自行车上下来。」 「真织,对不起~~这个没落贵族我就收下了。谁都不能阻止我们为爱大逃亡啊,哇喔!」 「阿透~~我可要诅咒你,连你的子子孙孙也一起诅咒啊!」 我边听著日野的诅咒,边相当开心地大笑。 抬头仰望,天空彷佛从童话故事中走出来的画一般,火红地燃烧著。 6 那周放学后都在开心地骑自行车,周六三个人则约好要一起去水族馆。 集合地点在东京都心,转乘车站前的大时钟下,下午一点集合。 交通路线上需要经过这个转乘车站,水族馆就在这个车站搭地下铁十五分钟左右的距离。 馆内似乎有可以吃便当的大广场。 虽然会变成稍晚的午餐,但这部分就各自调整。我准备好三人份的便当,比约定时间早三十分钟左右抵达转乘车站。 因为这个车站连结商业大楼,位于十三楼的书店品项丰富,既然来到都心,就久违地想要去看看。 边散发出拿著野餐篮的异类感,我搭上有点拥挤的大型电梯,在目的楼层出电梯后朝书店走去。 但这楼层和平常不同,四处有人潮聚集聊天,大家手上都拿著书。我讶异著正在举办什么活动吗?就看见了贴在附近的海报。 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下看见那个,我茫然呆傻在原地。 「西川景子 芥河赏入围作品 发售纪念签名会」 当我领悟其中意义时,身体一阵发颤。 迟疑一段时间后,我的脚直直朝书店方向走去。 越靠近书店,就越能听见店员整队的声音。签名会似乎在书店中间的位置举办,现在已经大排长龙了。 这个月的《文艺界》上没看到这个消息,大概是在网路上发表的吧。 西川景子应该所在的那个位置,也可以在书店内绕远路后抵达。 我边感受心跳加速边绕路,大概许多人也有跟我相同的想法,只见有别于排队队伍,许多人在旁边围出层层人墙,我只好一边分开人潮一边慢慢前进。 有人一脸不悦地看著手拿与此地不相称物品的我,但我根本没有心思感到不好意思。 一步一步也确实往前进,我越来越接近目的地了。 从人潮间可以看见签名会场周遭围起写有「禁止进入」的黄色封锁线。快到了,就快要到了,我终于来到封锁线前方,接著我看见了。 作家西川景子,我的姐姐,就在那边。 我的喉咙乾渴无比。姐姐坐在摺叠椅上,从排队的人手中接下书籍后,在长桌上签名。身穿黑色套装的女子就站在她身边。 她对著购买书籍的人,露出我不熟悉的笑容。 「非常谢谢你。」 她致谢后将书返还,并与对方握手。和接过书的人说话后,那人一鞠躬,带著满足的表情离开。我在一旁静静看著这个流程。 姐姐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来看我。 「……阿透?」 我在这种时候,到底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是正确答案? 我大概露出了试著微笑却失败,相当愚蠢的表情吧。 下一位想要姐姐,不对,是想要西川景子签名的读者往前走了一步。 即使如此,姐姐还是看著我。站在她身边的套装女子,一脸困惑地向姐姐说话。 「怎么了吗?」 「咦……啊,没事。」 姐姐稍微踌躇后,对著排队的人露出笑容,「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下。」说完后,在套装女子耳边说了悄悄话。 那位套装女子有点惊讶,看著我点点头。 只有西川景子回头继续签名,看起来比姐姐大上几岁的那位女子,朝封锁线外的我走近。 「你好,请问你是弟弟,对吧?」 「啊……那个,对,是这样没错。」 「签名会比我们预期的还要花时间,我想再一个半小时应该可以结束,你可以去喝个茶等一下吗?姐姐似乎想要和你聊一下,那么地点就选在……」 她告诉我一个似乎是在大楼里的咖啡厅的名字与地点,我点点头。 「我明白了。」 那位套装女子露出微笑后看了姐姐一眼,走回去拿起长桌上摆放的书,又走回我身边,说了句「如果不介意的话请收下」,把姐姐发售中的书给我。 那位套装女子又对我一笑后,走回签名会场。 身边听见我们俩对话的人,朝我投以好奇的视线。 我为了摆脱这些视线,离开黄色封锁线前。 一个半小时后……啊! 虽然反射性地答应下来,但我和日野、绵矢已经先约好了。还没整理好思绪的我离开人潮汹涌的书店,搭上电梯下到一楼。 走出大楼外吸入新鲜空气,我朝约定的大时钟下走去。 确认过时间还有将近十分钟,但绵矢已经出现在人潮拥挤的约定地点了。 「咦?神谷,你好早喔。话说回来你知道吗?西川景子在上面的书店办签名会耶。我原本想去书店逛逛却看见人超级多,吓我一大跳。」 「那个……西川景子,其实是我姐姐。」 「啊啊,是这样啊。但话说回来人也太多……咦?你刚刚说什么?」 时至此刻也没办法说是在开玩笑,我只能淡淡一笑。 人声沸腾中,我们俩沉默地互相凝视。 「对不起,我不知道有签名会,刚刚过去时运气很好地说了一点话。我们有点久没见了,然后签名会结束之后还要再聊。」 在我欲言又止时,绵矢似乎察觉到我想说什么了。 「这样啊……嗯,发生了很多事情吧?我明白了,你别在意我们,去和姐姐说话吧。」 我相当感激她的体贴,低下头后又再次抬头。 「我也想要对日野说明状况,但我的脑袋有点混乱,也觉得很不好意思见她,就是这种感觉。你可以帮我转告吗?啊,这是便当,不介意的话请用。三人份可能有点多,不用勉强吃完也没关系。我和姐姐的事情结束后,绝对会去找你们。」 我把姐姐的野餐篮递给绵矢,又对她说这野餐篮对女生来说太重了,放地上也没关系,她回我─ 「没问题啦,我会好好对真织说明的,你不用在意,我们也会不客气地享用便当。话说回来,告诉真织你姐姐就是西川景子,那样没关系吗?」 「那没有关系,她不是那种会到处说的人,而且,她是我的女朋友啊。」 「女朋友……啊。」 绵矢直直盯著我,接著突然露出微笑对我说─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们在开玩笑,或是因为类似的原因交往,但我总觉得你最近很有男友的样子,嗯,很有男友的样子,努力想要让真织开心。但在我看来,我也觉得你有点顾虑她顾虑过头了。」 绵矢有点试探地说道,微微感觉她的语气包含了「你是不是知道真织生病?或是察觉到了?」的意味。 所以我挑明对她表示─ 「你不能对日野说。」 「咦?什么?」 「我认真地喜欢她。你或许会觉得我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话,但我认真地喜欢她,所以只要我能力所及,任何事情我都想为她做。不,说想为她做太傲慢了。如果能让她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我是这样想的。」 我表情认真、语气认真地告诉她,绵矢则无言以对了好一段时间。 「为什么不能告诉真织?」 「那还用说,我会不好意思啊。」 「你才不是那种个性咧。欸,神谷啊,你该不会……」 车站前如浪涛般一波波袭来的杂音,一瞬间让我产生了退潮的错觉。 「你知道真织的事情了吧?」 我看著眼神不稳动摇,那个名为绵矢泉的女孩。 仔细想想,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结论吧。 「嗯,我知道。」 绵矢大概想要推敲我的真意,直直盯著我看。 「你为什么会知道?真织告诉你的……应该不可能吧。」 「不,的确是日野告诉我的,但我拜托她别把这件事写在记事本和日记上。今天的日野……不知道我知道她失忆的事情。」 看见绵矢表现出罕见的不知所措,而绵矢也没发现我和日野是伪装情侣,应该也无从发现那第三个条件。 「你不能告诉她我知情喔。」 我笑著打迷糊仗,接著转头朝电梯方向走去。 人潮汹涌中,我成为不特定多数的一人,但感觉绵矢的视线不曾从我身上移开。 7 ───────────────── 六月九日(周一) 在自家的早晨:没有特别变化。 学校的班会时间:讲期末考的事情,还有老师的玩笑话(没什么特别值得写的)。 第一节下课:小泉问我周六的公园约会如何。没有写了什么特别值得在意的事情,我把日记的内容告诉她。小泉很讶异。 第二节下课:小泉跑出教室。大概是去找我的男友先生。铃木同学问我放学后要做什么,我含糊回答我有事,她有点不满。接著开心聊天,聊了她喜欢的实况影片等等的事情(追加在「记事本」人物栏内)。好不容易挽回了吗? 第三节下课:我问了小泉第二节下课的事情。她说感觉被男友先生糊弄过去了。她果然去找男友先生了。但我的日记里没特别写什么,或许是小泉误会了吧。 第四节下课:和小泉聊天。一转眼就六月了呢,我装傻回,但对我来说,这全部都是转眼间就是了啦。小泉愉悦地说我这话说第二次了。这个玩笑话要多注意(追加在「记事本」人物栏内)。 午休:和小泉一起吃午餐。小泉的午餐是自己做的培根生菜番茄三明治,不公平啦。 第五节下课:小泉最近迷上红茶,听说是因为在没落贵族(我的男友先生)家喝的红茶太好喝了。我也好想喝。 放学后:到男友先生的班上去,他很害羞地喊我甜心。我问他不是不喜欢吗?他回答试著努力了一下。呵呵,还真可爱呢。 他为了周六的事向我道谢,我对自己不擅料理的事情道歉后,他说感觉得出来。唔,真没礼貌。 接著聊起今天要做什么,他说「就做女友小姐想做的事情」。骑自行车双载、穿制服到家庭餐厅或电子游乐场约会、卡拉ok、假日去水族馆、游乐园。我提了许多意见后,除了自行车双载外全部ok(不过卡拉ok的前提是也要约小泉,似乎是两人在包厢独处很害羞),男友先生说他有临时收入。 然后,明明说不能做违规行为,今天却决定要骑自行车双载。需要修改关于男友先生的资料,这家伙,令人意外地配合度很高。 虽然在停车场找到被弃置不理的自行车,但轮胎没气了。在我沮丧时,男友先生说了─ 「日野,你放心,我就让你看看男友可靠的一面。」 有点,不对,是相当惊讶。 男友先生说要修理轮胎,我也一起帮忙。找到剪刀和双面胶带,还把文件夹剪成小块。这要做什么用的啊? 但男友先生用这个文件夹把爆胎修好了,好厉害。 为了不被老师和警察发现,我们在离道路有点远的田间小路双载。 男友先生全力踩踏板,好有趣,风好大。回想起来也感觉好开心、好青春。早上的绝望彷佛一场梦。我真厉害、我真棒,和男友先生交往真是做得太好了。 就算有失忆症,我或许每天也能这样开心生活。虽然双载有点恐怖,但怪异的笑声从肚子深处跑出来。男友先生也一起笑。那副模样也拍成影片(参照手机里的「男友先生」资料夹)。 尽情享受双载后,我们牵著自行车回学校。他问我明天的事情。 「我也会让明天的日野过得很开心。」 吓我一跳,他发现我有失忆症了吗?不,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从他身上感觉不出他觉得我很奇怪。 我说他感觉有点不同,他回答因为单纯觉得和我一起玩很开心。别这样,那个笑容对我的杀伤力很大。 明明昨天还是个陌生人,好不可思议的感觉。 从日记来看,每天的我似乎都会感受到这种不可思议。 他说,如果我明天还想骑自行车也没关系,说连续两天也不介意。现在的我的唯一优点,就是每件新事物一直都是新事物。 不管几次,都能开心享受每一次的新事物。 我稍微开朗起来了。男友先生,今天也很谢谢你。 ───────────────── 周六早晨,早餐后开始看最近的日记,有点充满少女心的内容让我害羞。我根本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如此开心。 看了隔天的日记,那天我似乎也骑自行车喧腾了一番。又再隔天,还邀小泉一起去和男友先生骑自行车。每天的我非常天真无邪地乐在其中,虽然觉得害臊也不禁笑了出来。 再次确认记事本中「男友先生」的页面后,拿起手机叫出资料夹一览,里面真的建立了一个名为「男友先生」的新资料夹。打开资料夹,里面全是神谷透同学的照片和影片。 我播放其中一个,日期是周一的影片。 听见我的尖叫声,影像摇晃。黄昏景色从我身边飞逝。 就如日记上所写的,这是边骑自行车双载边拍的影片吧。 踩踏板的男友先生稍微转过头来看这边,我说了什么。就算不是当事者也能感受到当时的欢乐气氛,非常单纯且愚蠢的影片。 我重复看这个影片,手工的拙劣回忆让我微笑。 只不过,在这之中我突然发现,我平静的心情承认了这个情绪的流动。 不是寂寞也不是憧憬,一种无法正确形容的感情在我心底流动。 「今天的我」不是这个影片的当事人,那让我感到有点落寞,也对看起来相当开心的「昨天的我」有类似憧憬的心情。 但是,但是啊……今天或许也保证会有不输给昨天的喜悦与欢乐。由这位神谷透同学,一个有著陌生名字的男生带给我的。 我的嘴角微微上扬。 「好!」我转换心情,开始准备。今天和这位男友先生还有小泉,我们三个人约好一起去水族馆。 爱操心的父亲送我到最近的车站,接著我才坐电车前往都心。因为车子抵达时间的关系,我在集合时间五分钟前到达。 在目标的大时钟底下,我看见小泉手拿野餐篮站在那边。 「咦?小泉,怎么啦,你要去看住在森林中的奶奶吗?」 当我对她拿著篮子的事情开玩笑后,平常总会立刻回应的小泉做出了不自在、不知所措的举止。 「啊……嗯,其实就是这样,我有偷藏了一把战斗刀,如果遇到大野狼,我就要把它全身扒掉。」 「你说的全身,就是指毛皮了吧?」 「我想要走在今年冬季的流行尖端。」 说著这类班上同学老是觉得完全跟不上我们的对话,我产生了疑问。 是身体不舒服吗?我感觉小泉有点心不在焉地回应我。 接著我发现,她手上的篮子,和照片中男友先生的篮子很像。 「话说回来,这是男友先生的吧?」 「咦?啊、啊啊,嗯。」 小泉明显慌张起来,接著我立刻明白原因了。 「其实……神谷刚刚还在,他家里似乎也发生了很多事情。」 从小泉口中听到整件事的始末,说到西川景子,那是男友先生喜欢的作家。 「这样啊,原来是他姐姐。我对纯文学不太熟,她很有名吗?」 「今年芥河赏最有希望得奖的入围者。」 「什么?真的假的?」 小泉很认真地回答,此时她已经恢复成平常的样子了。 「我是这样觉得啦,这次她的作品会出版,也是因为入围了芥河赏才急忙出版单行本,但出版前的评价就很高了。我认为,把自己与社会的鸿沟描绘出来的东西是文学,她把这个……」 小泉接著非常热烈地评论这个作品。小泉是个严以律己也严以律人的人,能让小泉夸奖,肯定是很出色的作品。 而写出这个作品的人,竟然就是男友先生的姐姐。 「我好好奇,是怎样的人啊,有照片之类的吗?」 「她完全没露过面,得到新人奖的时候也没有在杂志上放照片,大概是很讨厌拍照吧。所以我也很好奇,就跑去看了,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她和神谷完全不像,是个冰山美人。签名会场也非常狂热,她要是得到今年的芥河赏,应该会引起大骚动吧。」 「原来如此,男友先生的姐姐,是小泉这一型的冰山美人。」 「真织,我拜托你别记这种事情。」 既然这样也没有办法了,我们只好先行前往水族馆。 其实我很想要见传说中的姐姐一面,但以会场那种状态来说,应该很困难吧。 搭乘地下铁约十五分钟左右便抵达水族馆,我国中以后就没来过,这也是第一次和小泉一起来。 我问她要不要先吃便当,但最后决定先在馆内逛逛。我们轮流拿装著便当的野餐篮,入馆后两人一起去看鱼。 会遗忘的记忆。不能累积的记忆有意义吗? 我一瞬间浮现消极想法,但色彩缤纷的鱼群优游的光景让我找回童心,感觉心灵被洗涤了一番。 「啊,找到了。」 就在观赏途中,小泉似乎找到了什么而大叫。 视线前方,是只如鸟振翅般在水中前进的灰色大鱼。 「魟鱼?你喜欢魟鱼?」 「嗯,我没说过,但我非常喜欢魟鱼。」 我原本想说些玩笑话,但在看见小泉认真的表情后决定不说了,取而代之的是问她喜欢的理由。 「这样啊,你喜欢它哪一点?」 「大海的,绅士。你看它的泳姿多优雅。」 小泉简短回答后,孩子般地贴在水槽旁看著魟鱼。 这样的小泉,轻声脱口而出─ 「或许有人会觉得那是怎样的父亲,但我觉得魟鱼和我分居中的父亲很像。」 我很喜欢她,虽然她一脸泰然地和我相处,但我认为,好朋友有失忆症应该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关于这件事,我的日记中写著「我只做我能做的,也只做我想做的,所以你别在意」或是「我是自愿做这些事,如果不想做的就不会继续,就只是这样」等等。 这让我心理负担少很多,而眼前这位心地、外表都美丽的少女,应该连我的心理状态都考虑在内,计算之后才说出这种话吧。 稍微逛了一圈后,我们走到类似中庭的宽阔场所。在长椅上坐下,虽然有点晚,但我们开始享用男友先生亲手做的便当。 因为有三人份,篮子还满重的。男友先生大概若无其事地提著这个吧,这让我觉得真不愧是男生。 确认便当的菜色后,我们吓了一大跳。 「哇塞,神谷超级用心耶。」 「真的耶,这大概比上周更丰盛。我拍个照吧。」 以散寿司为主体的便当色彩鲜艳,排列整齐的样子可以感受到男友先生的个性。细心煎好的蛋切成漂亮的金丝,还有很正统的腌渍鲔鱼,让人不禁怀疑这根本是买来的吧。撒上白芝麻的小松菜,看起来营养很均衡。旁边还放著方便分食的长筷与纸盘。 两人一起拍照,立刻开始分食。里面有很多配料,每次咀嚼都能品尝到醋饭和配料之间绝妙的合奏,连咀嚼都是件很享受的事情。 途中小泉连照片一起传讯息给男友先生,但他没有回覆。 篮子中还有水壶,把里面的东西倒进杯子后,清爽的水果香气窜进鼻腔。这个大概就是那个叫格雷仕女茶的红茶吧。 「这个香气,感觉我好像有记忆耶。」 我低语后,小泉深思。 「记忆与香气之间的关系啊……原来如此,这类东西你就会记得啊。」 「虽然我不知道是他泡茶给我们的记忆,还是更早之前的东西。」 散寿司非常好吃加上肚子饿了,而且机会难得,我们决定两人一起把它吃光,并且边聊天边开心地享用便当。 吃完后说声「我吃饱了」,又喝了口红茶。 突然听见小孩子的欢声,转过头去在离我们稍远处,有个小孩拉著母亲的衣袖,父亲在旁边微笑地看著两人。 毫无准备之下,话语就从我的口中倾吐而出─ 「十年后,我想应该不会到二十年后,大家应该都结婚了吧?」 边看著那家人边说道,我感觉小泉转过来看著我。 「我……也能结婚组织家庭吗?」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对不起,我突然有点怯弱,担心自己的病没有办法治好。」 我有点尴尬地笑。 小泉静静注视著天空。 「这样啊,但是,我想我大概不会结婚,应该是结不了婚,那到时就开心过生活吧。」 大概是体贴我吧,小泉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回应我。 但我想应该没那回事。不论异性、同性,很多人私底下都很喜欢小泉,只是小泉表面上会和其他人来往,却不会轻易深交。 那大概与父亲分居中这类和家人之间的事情有关。 为了要模糊这类沉重的心情,我故意开玩笑─ 「开心过生活,和永远是个高中生的我吗?」 「这个玩笑第一次听到,很有趣很有趣。」 「小泉,谢谢你喔,愿意和这样的我在一起。」 「所以说,你真的不用在意啦。」 「因为你是喜欢我才和我在一起,要是不喜欢了,就不会继续做下去了对吧?」 「哇,那个台词好像乖僻的人会说的话,好逊喔。」 结果,收到回覆,男友先生现身在我们面前时,已经是太阳开始下山的时刻了。 「对不起,今天毁约了,真的对不起。」 我们在水族馆外面的长椅前会合。 第一次认真注视的他呼吸急促,或许是从车站跑过来的吧。 「你不用用跑的过来也没关系啊。」 我说完后,男友先生边调整呼吸边说─ 「日野,真的很对不起。还有,也对绵矢很抱歉。」 小泉也无言地直盯著这样的他看,最后像是「真拿你没办法」般地用力叹气─ 「哎呀算了啦,我心胸宽大,就原谅你了。」 「那么,心胸狭窄的我,要求和男友先生的下一次约会。」 听见我这句带有玩笑成分的话,男友先生温柔地笑弯嘴角。 「我知道了,日野,那下次三个人的时间能配合时,我们去游乐园吧!门票我帮你们出一半。」 比起他请客,约好下次出去玩更让我感到开心,让我不小心轻松回应─ 「喔,好慷慨喔。」 「出一半还真有你的风格啊。啊,但是你不用请客啦。」 要是太晚我的双亲会担心,所以三人朝地下铁方向走去。 「啊,对了对了,今天的便当也非常好吃喔,谢谢你。」 途中把野餐篮还给男友先生,他接下后,用著让人感觉有点不切实际的表情微笑。 接著在回到家前,三人在电车里也开心地聊天。 和男友先生说话的时间明明很短,但不可思议地,那是段可以敞开心胸,令人安心的时光。 8 那位套装女子指定的咖啡厅,就在商业大楼的顶楼。 服务生领我到窗边位置,那里可以俯瞰城市,我从来没有到过这类地方的经验。 在等待姐姐的时间里,我紧张地点了杯红茶,并决定读那位套装女子给我的书。那是以前在杂志上读过的作品。 姐姐的事,告诉绵矢「我知道」的事,对日野爽约的事,各种感情与情绪交杂让我静不下来,迟迟无法进入小说的世界。 但在我为了消磨时间而面对文字时,不知何时我已开始专注其中,不停地往下读。 从何时……是从何时开始? 我失去了时间感,当我不经意抬起头,姐姐已经坐在我对面了。 「阿透,你是不是瘦了?」 我的简洁、优雅又温暖的存在。姐姐身穿简单却很高雅的蓝色衬衫,那也相当映衬她的黑长发。 我不知道再见到她时该说些什么,但姐姐和我说话的态度太过自然。我泫然欲泣地微笑后,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应─ 「有吗?我平常不会量体重,所以也不知道。但应该有长高一点。」 「这样啊,我有句台词一直很想说一次看看,可以吗?」 不怎么有表情变化的姐姐突然微笑,先讲前提才说正题这点也很有她的风格。 「可以啊,什么?」 「才一阵子没见,你长大了呢。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专心看书就完全看不见周遭了。」 这台词让我不禁苦笑,接著,令人怀念的遣词用字揪痛了我的心。 姐姐的遣词用字和旧小说中的登场人物很像。 而且她使用得非常自然,一点也不奇怪,有种久违了的感觉。 「姐姐似乎也没变。」 「是啊。」 大概才进店里不久,姐姐便向服务生点红茶。明明一年半不见,我们之间却有著昨天才分别、今天再次见面的气氛。 「你是刚好来这家书店吗?」 姐姐问道。虽然正如她所说,但我有点不知所措。 「嗯,今天有点,那个……我有点事,然后想说顺便,也还有时间就去书店逛逛。看见有西川景子的签名会,吓了我一大跳。」 「这样啊,然后呢?你拿著野餐篮是要去哪里吗?」 姐姐带著戏弄的眼神看我,让我慌张起来。 「没,就和学校的朋友,但没有关系。」 「女生吗?」 「啊……嗯。」 「阿透也长大了呢。但是,和朋友约定的事情真的没关系吗?让你等还让你变更行程,真的很对不起。」 「别那么在意,我也很想和你说话,然后那本书是?」 没拒绝她要求的我也不好,所以我想换个话题,便提起发售中的书。 听她说,光书腰加上「芥河赏入围作品」,销售量就有明显不同,所以才会急忙出版。而且出版的事情似乎在网路上引发了话题,姐姐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签名会。 「这样啊,姐姐你真厉害。我在杂志上看到你入围时超开心,你的梦想就快要实现了呢。」 我深感佩服地说完后,姐姐淡淡一笑。 「还不知道会不会得奖,你太性急了。而且,能不能一直写下去才最重要。就算得到芥河赏,多得是无法持续下去的人。我已经决定要当小说家活下去,因此比起得奖,能继续写下去更重要。」 姐姐做了一个深呼吸后继续说─ 「而且这是牺牲了家人、牺牲了你而做的事情啊。」 看著姐姐自嘲般这样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自从身体孱弱的母亲因为心脏病过世后,当时国一的姐姐便接手了家里的大小事。 父亲因为母亲过世而消沉,我也才刚升上国小一年级,不仅根本派不上用场,还是个大包袱。 从打扫、洗衣、做菜、倒垃圾到照顾我,姐姐放学回家后没有一刻可以休息。 而姐姐唯一的乐趣,就是在做完所有家事后看小说。 父亲从年轻时就立志当作家,因此我们家有非常多旧书。姐姐都看这些书度过时光,姐姐也曾经对我说过─ 『对我来说,书不是用来读的,而是一个造访的地点。』 我也不知道姐姐是从何时开始写小说的。 但我知道她在我和父亲早早上床睡觉时,会偷偷摸摸写些什么。我也知道她在国三时,作品曾被选为地方的文学奖佳作。 但姐姐绝对不会把这种事情告诉父亲。似乎是因为父亲好不容易从失去母亲的伤痛中振作起来,她不想要再刺激他。 父亲是个非常软弱的人。 靠著写小说才好不容易得到活下去的力量,他就是这样的人。 后来升上高中到毕业为止,姐姐也不曾停止写小说。 高中毕业后,姐姐到制造汽车零件的承包工厂当事务员。 其实她是想要当公务员,但这附近的公家机关近几年都没有招募高中毕业的职位,所以也没有办法。 姐姐一边工作,一边和父亲一起支撑家计,写小说的时间因而减少,但她也不曾中断写作。她偷偷投稿父亲现在仍持续挑战中的新人奖,那年六月投稿的作品,在十月时留到最后一关。 那是被誉为芥河赏登龙门的奖,少有才十几岁就能留到最后一关的人,简直可说是壮举。 虽然没有得奖,但姐姐有了负责的编辑。编辑给姐姐许多建议,但姐姐能写小说的时间很有限。 早上起床后先做家事,白天出门工作,晚上回家后要做晚餐。因为要做家事还要应付父亲,一天最多只能有一小时写作吧。姐姐就算要上班也不曾对家事偷工减料。 『妈妈托付给我了啊,而且说起来,小说才是多余的事情。』 这样说著,姐姐假日的空档几乎都陷入昏睡,起床后会做家事,偶尔则会去图书馆,大概是去写小说吧。 和姐姐相差六岁的我,当时也升上国一约有半年了。 虽然有参加社团,但也稍微有帮上姐姐一点忙。 我知道当时的姐姐想要放弃成为小说家,因为她在父亲出门时,和负责的编辑在电话中吵架。 我无法置信。那个姐姐竟然对著话筒情绪激动地回话。 她说:就算我有才华,我也不能造成家人的困扰。 姐姐挂掉电话后的背影,还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中。她抱著双手,低著头,彷佛对所有一切绝望的……那样的背影。 『姐,继续写小说吧。』 我一说,姐姐纤细的背微微一颤,慢慢转过头来。 『阿透……不,已经够了。』 姐姐用想要放弃又无法彻底放弃的声音如此说道。 『一点也不够。我也会帮忙做家事,我会慢慢学。』 『真的,已经够了。』 『不可以。』 『阿透,你怎么了?』 『你会在我做错事时骂我,所以我也要骂你,你不可以这么轻易放弃,拜托你,那是你的梦想吧?想要成为小说家。』 我继续说道,姐姐无言地看著我,我又拚命继续说─ 『你也不需要一直待在这个家里,爸爸由我来照顾就好。』 如果说我渺小的人生有什么值得夸赞的,大概就是说出这句话吧。但麻烦的是,我还只是个才小学毕业半年的小孩。 就算忍耐著还是红了眼眶,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掉。 其实我非常害怕,害怕姐姐离开我的生活。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要支持姐姐。 姐姐犹豫地一度看向地板后才抬头看我。 『我明白了,那么,我们一起努力吧。我也不会放弃继续写作……好不好?』 从那之后,姐姐开始慢慢教我做家事和煮菜,要我重视、注意卫生感,这是她做家事时很重要的主轴。 下午六点结束社团活动回到家时姐姐已经在家,我也帮忙做家事。 姐姐工作很忙,在我学会家里的事情后,会提早结束社团活动绕去超市再回家,一个人准备晚餐,也会把浴缸洗好。 父亲回家后,就若无其事地让他吃我做的晚餐、要他去洗澡。 这种时候,我会很骄傲地等待姐姐回家。 经过一年,大多家事我都自主学会了。 姐姐的负担减少,能让身体休息和写小说的时间也增加了。 我家的电脑只有父亲那一台,姐姐在工作中会用电脑,但当时是用手写小说,我就陪在她身边一起念书。 接著,在我确定考进想念的高中,那个冬天结束的那天。 早上,姐姐相当早起做著什么准备。 父亲还在睡。当时我和父亲睡同一个房间。 我之后才知道,姐姐从我升上国三开始,已经慢慢准备辞职了。 我躺在父亲身边的被窝中看著天花板,静静领悟别离。 『要走了吗?』 我小心地不吵醒父亲离开被窝,问向在玄关穿鞋的姐姐。 原本坐著的姐姐站起身,转过头来用她清澈的眼睛凝视著我。 『阿透……』 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了,已经不是努力忍耐也止不住泪水的年龄,已经能好好说出送别者该说的话了。 『路上小心。』 我说完后,姐姐拿起行李。 『嗯,我出门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们才要说对不起,一直剥夺姐姐的可能性和时间,对不起。』 『才没那回事,但以后可能会让你过得很辛苦。』 『和从国一就自己一个人做到现在的你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西川景子小姐,一路顺风。我会支持你,永远,永远。』 『阿透,谢谢你。』 那天,姐姐从熟悉的家里朝外头的宽广世界启程了。 在那半年之后,名为西川景子的新人作家获得《文艺界》新人奖。 接著在一年半后,以其他作品入围芥河赏。 仅仅一年半,我想否定姐姐口中的牺牲,开口说─ 「我才没有觉得是牺牲。你没办法做你一直想做的事情,现在终于能办到了,我很开心。姐姐,真的很恭喜你。」 姐姐对自己感到羞愧而低著头,听到这句话才抬头。 有点迟疑地沉默一段时间后,她淡淡微笑。 「谢谢你。你似乎瘦了点,但看到你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先不论会不会得奖,我其实是想要等到芥河赏公布之后再和你见面……」 「你今天不去见爸爸一面吗?」 「不见比较好,毕竟不管怎样,我现在都还是半吊子。」 我突然想起父亲写小说的背影。想要成为小说家的父亲,和已经成为小说家的姐姐。但父亲还不知道姐姐的事情。 「爸爸还想要成为小说家吗?」 大概发现我在想什么,姐姐有点担心地问。 「嗯,现在也常常在写些什么,有时候还会拿这个当理由请假。比起那个,可以说些你的事情给我听吗?」 我努力忘记父亲,接著和姐姐聊了许多事。 主要是我听姐姐说话。姐姐离家之后,边在东京的书店打工,边埋头苦写小说。签名会陪在她身边的人是她的责任编辑,从以前就给予姐姐很高的评价。 「然后你呢?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 「啊?」 我思考著在这一年半岁月中不变的事情,以及产生变化的事情。 日野无邪的举止与笑容,目不转睛盯著我看的表情闪过脑海。 这在对话当下的一瞬间表露出来了吧。 大概察觉到什么,姐姐莞尔一笑。 即将有个人,会成为我心中比姐姐更重要的人,不对,是要成为与姐姐同等重要的人。我宁静,且痛切地感受到这件事。 「我……有交往对象了,但就像是朋友一样啦。」 「这样啊,但是件好事啊。」 姐姐宛如早就猜到一般地回应,但她的表情在下一秒转为惊讶。 「那个女生,得了顺向失忆症,只要入睡并且大脑开始整理记忆后,就会消除她一整天的记忆。」 姐姐有好些时间无言以对,一般来说根本想不到会有这种事吧,也想不到自己的弟弟会和这样的女生交往。 但姐姐非常认真地面对我。 「你很喜欢她吧?打从心底真心喜欢。」 「嗯,我想要让每天的她都过得很开心,想要和她一起欢笑。她每天都会写日记,我想要用开心的事情填满她的日记,希望每天的她看到日记后,都能稍微更乐观一点地活著。」 我说到这儿,姐姐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眼时,她的眼睛透露出温柔的神色,也松开了嘴角。 「谢谢你告诉我,或许有点太夸张,但我向上天祈祷,希望你和她能有非常多好事发生。」 「姐姐,谢谢你。」 我说完,姐姐淡淡一笑,接著拿出我没看过的手机操作,把自己的号码显示给我看。 「手机,因为需要所以我办了一支。可以的话,和我交换电话号码吧。」 我也拿出自己的手机,在百般烦恼之后,决定把姐姐的号码登录为「西川景子」。 姐姐登录完我的号码后,拿著手机一度低下头。 「把爸爸的事情全部交给你,我真的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如果你因为爸爸的事烦恼,千万别客气要告诉我喔。」 「嗯,谢谢姐姐,但现在是你最重要的时期吧?我们没问题,你别在意。」 我又再次强调后,姐姐说著「你变得真可靠呢」,一边笑了。看见我回以笑容后,姐姐又接著说─ 「但真的太好了,你也有了重要的人。失忆症或许没办法那么简单治好,但你要尽可能珍惜那个人喔。」 姐姐现在正用柔软的视线注视著我。这宛如空气与水,理所当然伴随著温柔与温暖的眼神,就在我与姐姐共度的时光中出现。 希望这份记忆与感触,可以多少与对他人的心意相连结。 「嗯,我会的。不仅是珍惜她,我也会努力让自己能这样活著,我会加油的。」 起身离座,我伸手想要拿帐单,但被姐姐阻止了。 「不用啦,这一点钱让我来付。」 「可以吗?我不会客气喔。」 「嗯,再过不久就到一个段落了,只是在那之前,爸爸就要麻烦你了。」 我们一起离开咖啡厅,和在一楼饭店大厅等候的责任编辑会合,彼此打了招呼。听她说,姐姐明天要去东京以外的地方办签名会。 我和姐姐在那边道别,两人都笑著说再见。 我拿出手机,刚刚和姐姐交换号码时发现绵矢来信了,我赶紧回信给她,就约好在水族馆外面的长椅和日野、绵矢两人会合。 搭乘地下铁,抵达离水族馆最近的车站后,我在黄昏掌控的天色中快步前进。 理所当然,每个人都有著各种问题。 但那全部在此时、在现在当下,感觉在我的心中越变越小。 我已经不是无能为力的孩子了。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不是那时什么也办不到的自己了。至少,我可以用自己的双脚迈进。 我有想见的人。我可以用自己的双脚,朝那个人的方向前进。 途中,一切变得无法压抑,我开始奔跑。 我满脑子中都是日野的脸,全身吶喊著喜悦。 开始奔跑后,心脏强烈鼓动,一瞬间还感觉到紧缩般的疼痛。 我一个踉跄,但努力撑住没有跌倒。大概是没吃午餐就突然奔跑的关系吧,我不禁对自己的乱来笑了,但,能这样就很好了。 我有个想尽快见到的人,想要笑著聊天的人。 每一步、每一个脚印,都与那个人相连结。 我又往前奔跑。那是我期待已久的,强烈冲动。 9 和日野交往经过了三周,到了期末考逐步逼近的那一天。 我和日野在放学后的图书馆里。 身为学生,就没有办法逃避考试。但现在的日野没办法累积知识,因为她的记忆只限一天。 我边重新想著这件事,边看著在笔记本上写字的日野。 「透同学,怎么了吗?」 发现我的视线,日野从笔记本中抬起头来。 「没有,只是觉得你今天特别安静。」 「因为在图书馆里可不能胡闹啊。」 「又没关系,胡闹也没差吧。」 「什么~~你别这样,总觉得……害我想要胡闹了啦。」 我对害臊的日野回以微笑。 刚刚,我一如往常地在教室里问日野今天想做什么,她说:「那么,今天一起念书吧。」 放学后一起念书,这包含在日野以前说过的想做的事情当中。 我回答没有问题,就一起前往图书馆。我们两人隔著桌子面对面开始念书,到此为止都很好,但日野不停偷偷瞄我,她手部的动作很明显跟写字不同。 而且她只打开笔记本,没打开课本。 我刚刚才感到不对劲,忍不住探出身体看向她的笔记本。 日野立刻慌张起来。 「咦?啊,喂。」日野的笔记本上,画著一个毫无特徵、脸蛋平凡的男生,也就是我。 「日野,你还真从容耶。」 我坐回椅子上后说道,日野掩饰地笑著回应─ 「哎呀,那个啦,适时放松也很重要啊。」 「说什么放松,你根本还没有做正事吧。」 「嗯?我的男友先生现在是不是说了什么色色的话?」 「我没有。话说回来……你很会画画耶。」 日野说出奇怪的话让我有点慌张,也单纯被她吓到了。 虽然只看到一眼,但笔记本上的画不像出自外行人之手,可以感觉到有什么技巧,但我没有问过她过去是否曾学过画画。 「你为什么这么会画画啊?」 我一问,「啊,对耶。」日野发出这才理解了的声音。 「我没有跟你说过,我国中时是美术社的,也曾在比赛中获选之类的啦。」 「好不适合你喔。」 「哇,你好没礼貌喔。」 「开玩笑的啦~~」、「我知道啦~~」彼此这样说著互相笑闹后,她让我看她的画。 虽然有点害臊,但我佩服的心情更胜一筹。 这应该是人物画吧。日野笔下的画,听她一说确实是曾学习过美术的人才画得出来的东西,与外行人明显不同。 「升高中之后就放弃了,但我刚刚突然很想要画。」 「这样啊,画画啊……」 没能实现水族馆约定的隔天是周日,我突然想要仔细调查日野身患的失忆症,于是在父亲写作空档出门散步放松心情时,我借用电脑连上网路。 在查询记忆障碍的过程中,我知道了记忆大抵可区分为「短期记忆」与「长期记忆」。 「短期记忆」就像要打电话等只需短时间内记住电话号码这类的,短时间保有的记忆。 另一方面,被称为「长期记忆」的东西,就像我们念书时所做的,为了不忘记这件事而不停重复想起,让记忆固定在大脑中。 顺向失忆症指的是无法将新的「长期记忆」固定在大脑当中的症状,但并非所有长期记忆都会消失。 讲更细一点,长期记忆还分为两类。 「陈述性记忆」与「程序性记忆」。 陈述性记忆如字面所示,是可能像纪录类的记忆,知识等东西就属于这个。昨天做了什么等实际发生的事情也包含在此,所以一般所说的记忆几乎都是在说这个「陈述性记忆」。 而我现在最在意的是后者「程序性记忆」。 这是指没有办法陈述出来的记忆,最简单的例子就是骑自行车。 自行车大都是靠感觉去骑,就算失去一天的记忆,这个记忆不是固定在大脑中,而是固定在感觉中,是用身体记住的记忆,所以不会消失。 我没有更仔细查,但日野现在画画的这个行为或许也是分类在「程序性记忆」中。 感觉找到什么的我,把笔记本还给日野,无法掩饰兴奋地继续说─ 「真好,该怎么说呢,有这种特技,可以当成兴趣的东西。」 「是吗?但是,我也没有画得很好。」 日野很谦虚,但我感觉到她似乎很开心。 「我就只会看书,所以很羡慕这类的特技。而且这种东西就跟骑自行车一样,只要学会之后就不会轻易忘掉。」 「……咦?啊~~嗯,我也不清楚耶。」 日野被我说的话吓了一跳,但我装作不知道日野的病况,只是想要炫耀知识地开始说起「短期记忆」和「长期记忆」。 我也说了,虽然知识对画画也很重要,但应该也与身体感觉的「程序性记忆」有很大的关系。 画画只要画越多也会画得越好,身体会记得这些。 日野听完我说的话之后,意识像飞到不知名的地方,露出心不在焉的表情。我有点担心,开口喊她─ 「日野,你还好吗?」 「啊,唔、嗯。对不起,我想了一点事。但是……这样啊,程序性记忆啊。」 说完后,日野又露出思索的表情。她接著脱口问─ 「程序性记忆不会消失吗?」 「得失忆症的人会忘记怎么骑自行车吗?」 我知道自己正提及一个大胆的话题回答后,日野深思─ 「我觉得,应该不会忘。」 「那么,就是这么回事吧。」 「这样啊。」 「嗯。」 「这样啊这样啊。」 下一个瞬间,日野原本费解的表情皱了起来。 那与其说是得意的微笑,应该更接近灿烂笑容,我觉得那像是想要隐藏住喜悦又藏不起来的表情。 这天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大事,我把作业写完,日野则一直在笔记本上画画。 前往车站途中,我好奇问─ 「今天这样就可以了吗?感觉好像没让你过得太开心。」 「嗯?不不不,完全没问题。有点,应该说我有个大发现,而且画你的脸也很有趣。」 大发现……啊。 虽然是不经意说出的想法,但如果能让日野的日常产生一点改变,我也很开心。养成画画的习惯,让每天的自己开心一点。 结果,人类还是自己心中拥有的最强大。 我边想著这种事情,嘴巴却边说出与心思相反的完全不重要的话─ 「老实说,我希望你别画我的脸,实在太害羞了。如果要画,就画绵矢吧,绵矢的脸非常端正啊。」 说完后,日野故意摆出「唔嗯」的思考动作。 「也就是说,男友先生喜欢小泉那样的脸啰?」 「不,我没这样说吧。」 那天在那之后,我陷入了不停遭受日野戏弄的窘境。 隔天之后,我明白了一件事。 如同骑自行车双载时那时,日野受近期日记的影响很深。 那天也和前一天相同,她说要到图书馆念书,然后一直画我的脸。 就这样度过周末后,进入了期末考周。 日野虽然会参加考试,但那只是形式而已,没有什么意义。 期末考周加上绵矢三个人一起念书时,她也是躲躲藏藏地在笔记本上画画。绵矢也知道日野开始画画了。 她似乎听说了是我建议日野画画的,上周移动到其他教室上课的途中,我的背突然被狠狠打了一下。 我很肯定没有人能够马上理解,这就是绵矢的慰劳方式。 我转过头,绵矢的手放在我的背上,露出富含深意的微笑。 『那么,为什么你都从真织口中知道失忆症的事情了,却还想要隐瞒呢?』 而她在此提起如此严肃的事情,肯定连不在场的日野也无法察觉吧。 『日野想要隐瞒,那么,我觉得也没必要特地说出来吧。』 彷佛想试探我这句话的真意,绵矢半信半疑地看著我。 仔细想想,这也是个机会,我下定决心后告诉绵矢─ 『其实我也从她口中听到她连班上同学也隐瞒的理由。』 绵矢听到后似乎很惊讶,「咦……」了一声之后哑口无言,我又继续说─ 『我稍微能理解日野感受到的不安与恐惧,那当然很恐怖啊,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好人,肯定会有想著她只有一天记忆,那要做什么都可以,或是知道后会这么想的人出现。对欺负人、对人乱来的人来说,这状况再好也不过了,因为不管做什么,她都会忘记啊。』 我话说到这边,绵矢紧张地绷紧了身体。 『你……能保证你不是那种人吗?你不会对真织做那种事吧?』 『那还用说。但我们班的风评不太好,实际上也真的发生欺负人的事情。自己的男友是这种班级的人,而且还知道她有失忆症,那么……每天的日野会怎么想?应该会很不安吧。』 我不知道日野在记事本上怎么描述我这个人与我们交往的原因,但应该有写上我向她告白是因为班上同学恶意指使的。 绵矢不知道我和日野之间的这件事,这也会成为不安的因素。 『所以,你不说?』 『对。』 说实话,我想要和绵矢一样,成为知情的人并在旁帮助日野。 但我并非她失忆前认识的人,虽然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一起度过,但有决定性的不同是,我和日野根本不曾认识过。 在我思考这绝对无法弭平的距离时,绵矢开口─ 『我其实觉得你们很快就会分手,现在也这样觉得。』 绵矢边说著这听起来相当狠毒的话,又突然轻声一笑。 『但是……嗯,听到刚刚的话,我感觉我稍微了解你了,你是个好家伙真是太好了。但是啊,你会不会背负太多辛劳了啊?我是不会详细问你,但你姐姐应该也有些什么事吧?你可别突然倒下啊。』 听见她这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的话,我含糊地微笑。 『到时候,后续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什么?要我代替你?嗯,我也算是可以在宝冢演男主角啦。』 『其实男主角或许是日野喔。』 『我真不想看你穿那种轻飘飘的衣服耶。』 在那之后,我和绵矢就不曾说过严肃的话题。我们约好真的困扰时就互相联络,在日野面前一样扮演与平常无异的两人。 而绵矢在放学后的图书馆里,稍微对正在画自己脸的日野抗议─ 「真织,你要画我的脸可以,但可以不要画我皱眉吗?」 「不,我再次确认了小泉的脸真的很端正呢,就是『可恶啊这家伙』的感觉。」 「真是的,你在说什么啊?喂,男友先生你也说些什么啊。」 绵矢胡乱拋话题给我,但我相当轻松地回应─ 「我觉得日野的脸也很端正喔。」 「咦、你说真的吗?你爱上我了吗?」 「是啊,超爱你的~~」 「哇~~好高兴喔~~」 「你们啊,说话带点感情啊。」 过著这般日常的生活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虽然每天稀松平常地过著校园生活,但终究会迎来暑假。 到了暑假,日野会怎样? 早上醒来,得知自己有失忆症。读完记事本、日记后慢慢接受自己的状态。白天不需要上学。 在过剩的时间与灿烂阳光当中,她会想些什么? 在这种时候,至少能有什么兴趣安慰她会是件好事。 只要决定好题材,也可能延续昨天的自己继续作画。 现在这种状态的自己也能完成什么事情的经验,对她来说应该有加分效果。 那个周末其实很想要带日野去游乐园,但碰到期末考周,于是往后顺延。水族馆出游以后,已经连续两周没办法实现与她的约定了。 上周先是日野有私事,接著换我们社区的居民自治团体有事。 日野没有明说,但她似乎每个月为了检查还是什么的,需要去医院一趟。 进入七月。因为是第一学期的期末考,有整整五天都在考试中度过。考试期间我们三个人一起到图书馆,日野仍是相当好奇地看著我,接著偷偷在笔记本上素描。 我虽然感到不自在,但也默默地当她的模特儿。 接著考完试,期待已久的周六终于来临了。 我们三人一起去游乐园,我陪著日野和绵矢连续坐了三次云霄飞车。其实我是第一次来游乐园,但我终于知道这里是个恐怖的地方。 因为我看起来太痛苦了,大概觉得我很可怜,日野频频问我还好吗?我在此回应奇怪的回答─ 「不,没有关系,不用在意。可以这样和日野挑战新事物,很开心也很新鲜。我总是想要带给你欢乐,所以……」 她们两人诧异地看著我,让我顿时有点慌张。 「咦?怎么了?」 我一问,绵矢边搔脸颊边说─ 「没有啦,该怎么说呢……你啊,偶尔会很自然地说出很令人害羞的台词耶。」 她这句话让我差点脸红,我赶紧提议去吃迟到的午餐,藉以转移话题。午餐后我们三个人一起逛游乐园,在天空开始染上橘红时,聊起了暑假的话题。 升学班的绵矢应该要开始准备大考了,她却避免提起这件事。 大概是为了日野著想吧。她抱怨自己大概除了帮忙母亲工作和看书外,没其他事可做。 我也没什么兴趣,感觉暑假生活和绵矢没有太大差别。 「日野要画画吗?」 询问著没参与我们对话的日野后,她点头表示打算这么做。 这样说著,日野不禁脱口而出「夏天啊」。 对日野来说,昨天还是春日,早上醒来不知何时已经是夏天了。那肯定是无法用惊讶等言语来形容的,是令人感到落寞的事情。 「啊,但是啊,你们两个人真好,反正是情侣,想一起出门都能出门。」 我们两人话越变越少,绵矢开口插话,我也回应─ 「再三个人一起去各种地方玩吧,要去祭典也行,要放烟火也不错,就这样尽情享受吧。」 黄昏,带来黑夜的同时,偶尔也带来忧愁。 我想要在此时的氛围中加入一点活力,所以如此说道,日野却停下了脚步。 望向远方的她转回头看我。 「说得也是。」 她淡淡地虚幻一笑。 夏天,已经近在咫尺了。 第三章 这个夏日总是仅此一回 1 ──────────────── 八月四日(周一) 暑假 在自家的早晨:没有特别变化。 在自家的白天:素描。我在想要不要替暑假制定具体目标张数。明天的我会怎么想呢?完成三张简单的静物素描。 今天的男友先生:四点到图书馆去时,他在自习室里看参考书。聊天。 男友先生似乎在读书空档为了我看美术类书籍,介绍好几本书给我。而且不只介绍,还整理重点告诉我。 提升绘画能力有很多方法,其中一个重点就是快速描绘。 看著对象用连大脑思考也追不上的速度迅速描绘,这可以将感觉层面提升到极限。一般称之为「速写」,和描绘静物的素描不同,速写是画人类等等有动作的对象。 这让我思考了许多。我觉得锻炼感觉这件事很适合现在的我。 而且我记得国中美术老师也确实说过速写非常重要。 我在记事本上建立了新的项目,把我对绘画的想法整理在上面,参照那边(参照记事本的「美术页面」)。 话说回来,男友先生这么热中帮我,他自己的课业没问题吗?我一问,他笑著打哈哈,好像有点可爱。 那之后,我们两人一起去图书馆附近的文具店,买了纸张比素描本薄,页数也较多的大本的速写本。 为了纪念,节俭的男友先生请客。 下次换我请男友先生喝个茶吧,明天之后的真织们,拜托啦。 ──────────────── 外头蝉鸣嘈杂,告诉我夏天真的来临了。 天气热到室内不开冷气就无法舒适生活,黏腻的汗水染湿肌肤。 时间拋下我不停往前进。 「地球,别继续转动啊。」 胡乱朝地球抗议后,我最终放弃了,再度打开冷气。 早上起床已经暑假了,真的让人笑不出来。 不仅如此,我现在处于完全无法累积知识的状态。 带著偷看的心情,我看著自己的右手中指。 虽然不会对别人说,但其实我很喜欢自己的手,中指上有握笔长出的茧。 这是我考完试进入高中后,每天也长时间握笔的证据。是努力的证明。 我不是天才,只能靠著一步一脚印累积学业能力。努力有了回报,我二年级进入升学班,但现在,手上的茧也越变越薄。 我已经无法努力,正确来说是努力也无法提升学业能力。 这让我,有点想哭。 即使如此,到了下午我好不容易整理好心情,也确认了自己的状况与交友关系。夏天是恋爱的季节。 这样的我现在有男友。 桌上速写本的页面上,画著我几乎没有印象的少年脸庞。 这位鹅蛋脸的少年,似乎是我的男友。 速写本上还画了其他各式各样的东西,也有只有人物动作的画。 升高中后,为了专注在学业上,我原本打算放弃美术,但昨天之前的我进入暑假后,似乎每天都在画些什么。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手上的茧才没有完全消失。 从不久前才购买的速写本上几十张的画,还看不出技术有革命性进步。但我确实逐渐熟练,虽然像是龟速爬行,但确实有进步。 而且我会再次拾笔画画,似乎是受到男友先生所说的话影响。名为「程序性记忆」这相当专门的东西,昨天的真织们以此为线索思考后,导出了这个结论。 就算现在这种状态,或许也能保有「程序性记忆」这项感觉的记忆。也就是说,我能越画越棒。 实际上他真的说对了,过去的画证明了这一点。我很好奇也上网查询,得知「程序性记忆」又被称为「技能记忆」,除了画画以外,练习乐器等等似乎也有效果。 没特别要做什么事的我参考记事本的「美术页面」,尝试了速写,这是最近的真织们在速写本上练习的技法。 在电脑播放西洋电影,看到喜欢的画面就停下来,以登场人物为模特儿。 不是用大脑思考,而是用手,意识著感觉完成。 如国中时几乎每天动笔那般,顺利地完成一张画。 和当初的东西相比,我的线条笔触确实有所进步。 每天的我是这样消磨时间的吗?这的确相当开心。 越来越熟练的画笔轨迹上,有昨天的真织们。 这是现在这种状态下的我也能持续做什么,能够完成什么,能够有所成长的证据,让我好开心。 当我专注地又画完一张时,我发现手机闪烁著通知灯光,是小泉发来的讯息。 《唷~~过得好吗?》 我拍下画到一半的画传给小泉,她相当惊讶。 《超棒!你真的一天比一天还进步耶》 《还差很远。但这还满有趣的耶,也是消磨时间的好方法》 《我要是也有这类美术类的兴趣就好了》 《这么说来,我没有看过你的画耶,那是怎样的感觉啊?》 《大概是死后数千年后就会受到高度评价的感觉》 《那已经不是美术价值,而是考古学价值了吧》 要是谈起现在这种状态的坏事会没完没了,所以我努力告诉她好事。而这之中最重要的,是我在生病前就已经认识小泉这一点吧。 和她聊著微不足道的事情,我感觉到单纯的享受与安心。 《话说回来,你今天也要和神谷见面吗?》 《嗯,约四点在图书馆会合》 《好青春喔》 《小泉,你偶尔会很像个大叔耶》 看重点整理的日记内容,我暑假似乎每天都会和男友先生见面。 前一阵子他介绍美术的书给我,在那之前还带我到电子游乐场。他似乎夹了玩偶给我画素描用,那天的我相当开心。 但现在没看到那个玩偶,似乎是当天就收到哪里去了。 日记上也有写理由。其中有著一点复杂的心情,因为想要他夹娃娃给我的都只是「那天的我」。 隔天,只留下玩偶与这是男友先生夹给我的事实,「隔天的我」或许会感到困惑,会觉得一点也不有趣。 我心想「真是麻烦的女人」,但实际上或许就是如此。 那之后又和小泉传了一下讯息,再次回到速写上。 阅读借来的美术书籍,重新看昨天的真织们看过的部分。 今天我决定试著意识时间,快速画画。 决定五分钟画一张,速写喜欢的洋片中的人物。 五分钟要画一张画相当难,但我只要每天持续,技术或许就能确实提升,我也有这种手感。 就这样,过了下午三点,我简单地喷上香水、换好衣服,骑自行车去图书馆。夏日的触感缠绕在我裸露在衣服外的肌肤上。 从我家到图书馆,骑自行车不用十分钟,而从男友先生家则似乎要花三十分钟,但他几乎每天都会为了我来。 「啊,找到了找到了,今天有好好在念书啊。」 「日野,别担心,我有认真念书。」 抵达图书馆,走进自习室一看,我发现速写本上的他。根据记事本内容,他总是穿著相同打扮、坐在同一个位置,非常好找。 小泉这个暑假参加学校的暑期讲座,除此之外也为了大考去补习,相当忙碌。 老实说,如果我没有开始练习画画,也没有男友先生,我或许会被对未来的悲观压垮,无法保有自我吧。 男友先生收好东西,我们一起到一楼摆放自动贩卖机的休息区去。 男友先生没有要升学,打算就算稍远一些也没有关系,他想要到有招收高中毕业员额的市公所工作,对于考试的准备也似乎游刃有余。 「日野,你今天有想要做什么吗?到七点应该都没问题。」 「这个嘛~~啊,那个!我想要去看草帽之类的,难得夏天啊!但是你不可以替我付钱喔。」 我一说完,男友先生虽然有点闹别扭,还是爽快答应了。 「好啦,虽然很遗憾,但我也没能力。那我们去站前的购物中心好吗?」 决定好后,我们两人一起到停车场,骑自行车前往站前的购物中心。 我边看男友先生打开自行车锁,视线突然停在车子的货架上。 「双载应该很危险吧?而且骑在市区应该会被警察骂。」 我想起在之前的日记中,写到和男友先生开心双载的内容。 我提问般说完后,他思考了一下。 「现在是暑假,要双载可能有点困难,但或许也不是办不到喔。」 「咦,真的吗?」 「嗯,我们试试看吧。」 他说完后,单手握著自己自行车的握把,把脚架踢开。 接著他要我坐上坐垫,我便照著他的指示做。 他接著也握住另外一边握把,然后直接往前走。 坐在坐垫上的我,就跟著自行车慢慢移动。 ……咦? 可以理解我在说什么吗?就是贵族千金坐在马上,骑士在前方拉著马走的感觉。该怎么说呢?羞死人不偿命的画面。我把这取名为「公主牵」。 男友先生是天然呆吗?他不怎么在意,打算就这样走出停车场。 「喂、等,欸欸欸,等等啦。」 「怎么了吗?嗯,就这样到购物中心,咦……」 我害羞到用双手摀住脸。我知道自己的脸颊发热,如果妆化浓一点,我能厚著脸皮吗?才没有那回事呢。 「这、这个是那个啦,不可以让别人看见的那种。」 好险这边没有旁人。大概终于发现我害羞的理由,男友先生慌慌张张放开了握把。 坐在自行车上的我变得重心不稳起来。 我的脚急忙想要著地,但坐垫位置太高我踩不到地。 啊,糟糕了,我会和自行车一起跌倒─ 才这样想著,男友先生环住我的腰接住我,另外一只手则握住握把,避免自行车倒下。 从结论来说,我抱住了男友先生的手。 「呃!」 「啊……对、对不起。」 男友先生相当狼狈,但下一个瞬间,「呵」声轻笑从我口中倾泻出来。在这个姿势下,我的脚可以著地了,我一边感受著他的视线一边放开紧贴住他的身体。 男友先生把自行车立直,我看著他。 笑声噗咕噗咕从我肚子深处往上冒,我试著压抑却似乎无法简单抑止,我忍不住摀住嘴巴。 「咦?日野,怎么了?」 不行了,我已经忍不住了,瞬间喷笑出声。 「因,因为啊,啊,啊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发展啦,这恋爱喜剧也太老套了吧。啊,真是的,太好笑了。而且我根本没看过这种双载,你为什么能毫不害羞地做出这种事啦?」 我一说完,男友先生有点伤脑筋地搔搔头。 「呃……那个,不好意思,我想著该怎样双载才不会被警察骂,就想到这样应该行得通。但仔细想想,这样的确很奇怪。」 男友先生说完后,露出了轻笑。 「就是说啊,然后还重心不稳被你抱住,跟少女漫画一样。夏天啊,好高中生啊。话说回来,真的会发生这种事耶。吓我一跳,但比起吓一跳,更觉得好笑。」 之后我们又想起这件事,边笑边骑上自己的自行车朝购物中心前进。 只逛不买也非常开心,虽然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但那天什么也没买就解散了。 「那么日野,明天见啰。」 「嗯,明天见。」 我看著他骑自行车远去的背影,心想─ 虽然这样说有点怪,但今天早上的我很嫉妒昨天的真织们。早上,我明明如此绝望,过去的真织们在日记中却是那样开心,实在太不公平了。 我也想要自己拥有这些开心的记忆,想要共享那份欢乐。 就和先前一样,理所当然地做到理所当然的事…… 但那不值得夸奖的情绪,也在和男友先生游玩后的现在无所谓了。 这样啊,昨天的真织们也是用这种心情写日记的吧?我好像有了共鸣。 和昨天的我有共鸣,这又是种奇怪的说法。 而最奇怪的是,看到我理当不认识的他,让我感到了些许心痛。 无法累积的资讯,以及或许留在心中的什么情绪与想法。 我或许,快要喜欢上他了吧。 怎么可能?再怎样都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不,但是……或许说不准。 逛街时直盯著他看后,男友先生有点为难地微笑了。 我边回想这些事情回到家后,吃饭、洗澡。 写日记。在睡前的短暂时间里面对速写本。 将留在我脑海中,他让我坐在自行车上牵车走的瞬间化作线条。 我抱著还不差的心情,振笔疾书。 2 八月十二日那天,是上半年芥河赏和直树赏得奖作品发表的日子。 我从一大早就坐立不安。 父亲似乎也相同,一早开始就有点神经质。 父亲不知道西川景子就是姐姐。 即使如此,他还是很在意芥河赏。除了喜欢纯文学这个理由外,应该还包含立志当小说家者的憧憬、不甘,以及少许类似妒忌的东西吧。 父亲出门上班后,我带著简单的便当,一如往常地去图书馆。 我今天还带上了随身听,与芥河赏相关的速报应该是网路新闻最快,但广播节目也会播报。 上午时似乎还没有发表得奖作品,虽然我喜欢纯文学,但也不会每年即时确认芥河赏发表作品。我几乎都是在隔天的报纸上得知的,所以也不清楚当天几点会发表结果。 吃完中餐后朝图书馆的杂志区走去,我寻找刊载西川景子入围作品的杂志,从头读起。这是第几次看这个作品了呢? 两小时一转眼就过去,正当我想要去听广播时,有人开口喊我─ 「那、那个……」 「咦?」 熟悉的声音让我抬起头,发生和平常不同的事情了。 「日野,怎么啦?还没到四点耶。」 一脸踌躇的日野就站在我面前,她身穿千金大小姐风格的优雅白色连身裙,双手握著一顶大草帽。 「嗯、嗯,那个,今天是你姐姐得奖发表的日子对吧?要不要一起等?手机可以马上知道速报,似乎也可以看记者会的现场直播。」 我没告诉昨天的日野今天是芥河赏发表的日子。 是她自己查的吗?也有可能是绵矢告诉她的。 我点点头,把杂志放回架上后,在日野的催促下往休息区走去。 在这期间,我再次看到日野拿在手中的草帽。 「这顶草帽果然比较适合你。」 那是前几天,我们两人在站前的购物中心看到的草帽。 日野在两款草帽间犹豫,她似乎在不知何时买下了我推荐的那一顶。其实我很想买来送她,但她或许是体贴我,不想让我勉强吧。这点也很有日野的风格。 不过,在我说完后,日野显得有点慌张。 「咦?那个,这顶草帽有什么吗?」 「呃……?」 我思考她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日野忘记我们两人一起看草帽的事了。 那天的开心回忆,在我心中慢慢重播。 在停车场发生的害羞事情,以及那之后到购物中心逛街。 日野胡闹地把那顶女生用的草帽往我头上一戴,两人一起大笑。 那是我很重要的回忆,但日野却不记得。 但是……这对日野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会忘记每天发生的事。 「那个,我今天想要去站前的大型美术社,我妈说她早上要去购物中心,所以就请她载我去。然后我也顺便去购物中心逛了一下,一眼看到这个就觉得很喜欢,然后……」 日野有点难以启齿地回答,我则拚命保持微笑。 她今天一大早就出门,而且还提早来见我。 这对日野来说肯定也是预料之外的事情,实在没办法。 每天确认记事本和日记也很花时间。 「这样啊,没有啦,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前去购物中心时,感觉你好像多看了一眼,然后就有点在意,就是那个啦,观察力太好也有点麻烦……哈哈。」 我试图含糊带过,说出平常不会说的话。就把我曾经思考要不要卖掉旧书来买这顶草帽的事情藏在心中吧。 日野露出有点不安的表情,但我再次夸赞她的草帽后,她也恢复平常的样子了。 我们走到休息区,绵矢就在那边等我们。 「果然是你跟她说的。那个,谢谢你特地过来,因为知道今天是芥河赏发表的日子才聚过来的吧?」 我打起精神如此说完后,「啊,嗯。」绵矢有点担心地回应。 「连我也突然跑过来真的很对不起,打扰你了吗?」 「才没那回事,老实说我完全静不下来,你真是帮了大忙了。」 「那太好了。机会难得,大家一起等吧!我也很静不下来。」 根据绵矢调查的结果,每年发表结果的时间都不同,但预定在网路现场直播的得奖者记者会,会从傍晚六点开始播出。 因为还有时间,日野在看姐姐的入围作品,而另一方面,我和绵矢相当坐立不安,这似乎也是绵矢第一次即时等待芥河赏的发表。 「透同学和小泉,你们两个都冷静点啦。」 看著我们又站又坐、毫无意义地去洗手间好几次那种完全无法冷静的样子,日野开口安抚道。 「我,我很冷静,我很冷静啊,对不对?绵矢。」 「嗯,嗯,完全超级从容。」 「真是的,都不知道什么叫从容了。」 即使如此,时间还是会不停往前进。时间将近六点,为了不给其他人添麻烦,我们到图书馆外面用日野的手机收看节目。 《芥河龙之介赏、直树三十五赏,得奖记者会现场直播。节目即将开始》 节目终于开始播出,画面拍到两位男子在长桌前坐下。这是叫导言吗?解说者和被他介绍的人开始说起芥河赏与直树赏的由来。 解说者和另一位辅佐的男性大概也在记者会会场的一角吧?从画面中可以感受到紧张的气氛。 这是现场直播的记者会,所以入围者都在其他房间里吗? 现在,姐姐在那里想著什么呢? 但是,迟迟没有发表得奖者的迹象。听解说者说,今年的发表可能会落在晚间七点到八点之间。 也就是距离现在一小时,或两小时之后。我对父亲说过今天要在外面吃晚餐,所以不需要回家做饭。 我个人是没有问题,但图书馆晚上七点就闭馆了,我们需要换个地点。我从手机前抬起头问两人─ 「要怎么办?去家庭餐厅之类的地方也可以,但日野和绵矢家里没问题吗?要不然今天就在这边解散也没关系。」 我说完后,绵矢立刻反应─ 「我家只有妈妈,没有什么关系。真织呢?」 「只要联络一下就没关系。机会难得,大家一起等啦。啊,但是要去哪里好?家庭餐厅有点远,小泉也是骑自行车,太晚可能会很危险。」 确实,绵矢家比我家更远,太阳下山前还没关系,但夏日夜晚会很危险。 不把这种担心当一回事,绵矢泰若自然地说─ 「那我今天住真织家吧?要不然……偷偷把神谷带进真织的房间吧?」 「什么?」 我不自觉大声惊呼,比起绵矢的提议,日野反而是被我的声音吓到。 日野家。就算是暑假,晚上去女生家里还是让我很顾忌。 而且要是见到她的双亲也会很尴尬。 「对不起,我喊太大声了。但再怎么说这都……要不然我们到站前的家庭餐厅,虽然不怎么可靠,但回家时我会送绵矢回家。」 尽管我如此回应,日野「嗯~~」地沉思著什么,绵矢则咧嘴笑个不停。这家伙! 而且说起来,日野对我隐瞒了失忆症的事情。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对双亲说男友的事情,但我去她家应该会相当麻烦吧? 明明是这样,日野却像是决定了什么似地扬起嘴角,相当愉悦地说─ 「好!那就不要让我爸妈发现,偷偷把透同学带进我房间,我们三个人一起等发表吧,这样如何?」 她这样一问害我愣住,如果可以拒绝,我很想拒绝。 但绵矢大声欢呼起来,她们两人彷佛已成定局般地喧闹著。 「什么?不是啊……咦?」 3 在日野和绵矢的强迫下,我也前往日野的家。 只不过,日野的父亲似乎是相当宠小孩的人,所以也计画好该怎样瞒著她的家人,偷偷把我带进房间里。步骤是这样─ 日野先和她母亲联络要带绵矢回家后,我们三个人一起前往她家。趁著绵矢到客厅和日野双亲打招呼时,日野把等在外面的我带进家中,两人一起移动到二楼的房间前。日野急忙收拾房间,收好后让我进房间。 日野打电话给母亲的结果,因为是暑假,所以她相当欢迎绵矢到她家,要过夜也没有问题。 「顺带一提……我回家时要怎么办?」 三人一起骑自行车前往时,我一问,绵矢自信满满地回应─ 「没问题,到时我就再到客厅和他们聊天,你趁那个时候回去就好了。」 骑车不久后就抵达日野家。第一次看见日野的家,那不是量产的设计住宅,而是个精心设计过的家。 我单独远离她家一段距离,把自行车停在附近的人行道旁上锁。 接著我走回来朝她家窥探,两人朝我挥手后,我走近她家。 又等了几分钟之后,大门再次打开,日野带著享受恶作剧般的表情探出头来对我招手,我边压低脚步声边走进她家。 「鞋子,拿在手上。」 「我知道。」 日野小声指示我,我脱鞋后把鞋子拿在手上。 我突然很在意地转过头去,应该是通往客厅的紧闭门扇那头,传来绵矢开朗的声音。日野的双亲啊……是怎样的人呢? 「你在做什么~~?」日野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就跟在她背后。 上到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似乎就是日野的房间。 在日野整理房间时,我在门前有点无法冷静地等待著。 房门打开,她招手要我进门。她的房间远比我的房间宽敞,整理得很清爽。她要我把鞋子放在预定要丢掉的杂志上,我点点头。 「我去带小泉上楼顺便拿食物,你等一下喔。」 「啊,好,我知道了。」 房门关上,剩下我一个人。我吐了一口气,下一秒房门被打开,我的身体一颤,日野对我露出诡异的微笑─ 「这里可是女生的房间,就算你是我的男友,也不可以翻我的内衣之类的喔。」 「我才,才不会。」 日野直直盯著我。 「翻一下下的话可以喔。」 「就说我不会了啦。」 我完全被她戏弄了。 想著该怎样把她赶走时,她又目不转睛地盯著我。 「欸,透同学……我可以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吗?」 「怎样,这种情况你可别真的问奇怪的问题耶。」 「你,是不是喜欢我?」 「什么……?」 她一问,我一瞬间忘记了所有情绪的流动。 寂静中,只有时钟的指针声音清晰响起。 「为什么要这么问,你该不会忘记第三个条件了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努力压抑变得认真的语气笑著说道,但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好好办到。 「没有,我记得很清楚。只不过……我总觉得有点在意,所以就很想要问出口。」 「别担心,我不会真的喜欢上你的。」 我根本不可能把「我早已经喜欢上你了」说出口。 脸颊用力挤出笑容,那成了一个稍微有点僵硬的笑容。 「这样啊……嗯,对不起喔,问了奇怪的问题。」 是我的错觉吗?日野的笑容似乎有点落寞。 「不,别在意,但很少见到你会在意这种事情呢。怎么了吗?」 才这样想著,日野彷佛忘记几秒前自己的脸,咧嘴一笑─ 「哎呀,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我就要有觉悟大概会有一、两件内衣裤失踪啊。」 「喂,我就说我不会做那种事了啊!」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大喊出声,我慌忙摀住嘴巴,日野则咧嘴笑说「请慢坐~~」,然后关上门。听见她远去的脚步声,我再次叹气。 不会认真喜欢上你……啊。 如果真有那个世界,我们之间又会怎样呢? 大概是我没有喜欢上日野,也没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她也没坦承自己的病情,我们就以伪装情侣的身分交往吧。 但那肯定无法长久的,我有这种感觉,两人迟早会分手。 我不禁对有如此想法的自己苦笑。 我不后悔喜欢上她,就算这份心意无疾而终……也没有关系。 独留在房中的我,闭上眼睛想让自己转换心情。 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们两人感觉还要一点时间才会回来。 我睁开眼睛,重新环视日野的房间。 在女生的房里到处乱看也不好。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我看见以前一起到文具店买的速写本就放在她的书桌上。 我走近书桌。速写本旁有铅笔和削铅笔机,还有小型美工刀。感觉带有些微国中上课的美术教室的气味。 心中知道不好,但我好想知道有关日野新的事情,于是翻开阖上的速写本。连续几页都是人物线条,接著,突然出现的自己的脸让我停下了手。 速写本上的自己,有张伤脑筋的笑容。 她在暑假中也有拍我的照片,感觉我似乎是用这个表情面对镜头的。 翻过下一页,其他页面上也有我不中用的笑脸或是侧脸。 还有尚未加笔、只有姿势的人物画,其中也有我有点印象的姿势。 那大概是在图书馆的停车场,我让日野坐上自行车、将车牵著走的背影。 我在日野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咦?那个,这顶草帽有什么吗?』 回想起在图书馆的事情让我有点心痛,但我努力不去想。 我慢慢阖上了速写本。 这时,我发现有张纸稍微露出在书桌的宽大抽屉外。 这是什么啊……因为她急忙整理房间,或许是与之有关的东西吧。 虽然犹豫,但这种机会肯定不会再有。我如此想著,手再次动起来。 抽屉中除了几张纸之外,还有记事本和笔记本。 视线中的某张纸上,日野的字这样写著─ 《我因为车祸而得了失忆症,先去看桌上的记事本吧》 我急忙关上抽屉,接著发现纸张突出在抽屉外,我慌慌张张调整以避免纸张摺到或起绉摺。 心跳加速,手跟著发抖。 世界的背后潜藏著残酷。我突然这样想。只是人类不知道而已,残酷屏息潜藏于各处。 那天在公园曾听她说关于记事本和日记的事情,但我不知道纸张的事。大概是贴在墙壁上,让每天的自己看的东西。 日野每天都这样,被迫面对自己的症状。我感觉我窥见了她恐惧的日常的一部分,而这是日野努力不让我看见的部分。 日野总是满脸笑容,无时无刻。 与之相对,我就…… 听见两人的脚步声传来,我身体僵硬。我想著得要急忙装出在做其他事的样子,翻开了身边的美术书籍。 「你有乖~~乖的……咦?在看书耶,真是的,还真有你的风格耶。」 日野从门后探出头,口气有点傻眼也有点佩服。 「神谷,你为什么不做些更老套的事情啊?」 接在她后面出现的绵矢这样说,我忍不住问─ 「什么?什么老套的事?」 「把真织的内裤套在头上,或是口袋塞满她的内裤,还有绳子露在口袋外面之类的。」 「不要说绳子啦,什么绳子。」 总之她们似乎没有感到不对劲,我松了一口气。 日野将手中的大托盘放在中央的矮桌上。 上面摆著一盘大份量咖哩和一盘普通份量的咖哩,也准备了两个杯子和汤匙。 「饿著肚子也不好,我就把晚餐端上来了。我和小泉一起吃大盘的,另外这份给你。」 「啊,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在那之后,我们边品尝辛香料浓郁的咖哩,边用日野的笔记型电脑继续看刚刚的现场直播节目。 画面改变了,现在画面上不是解说者,而是像某高级饭店宴会厅之类的地方。低矮舞台的中央摆著一块白板。 白板上分别贴著写了「芥河赏」和「直树赏」的纸张。看起来应该是记者的几个人正坐在椅子上面对舞台,等待时也偶尔抬头看向白板。 时间刚过晚上七点不久。 发表时间是七点到八点左右…… 吃完咖哩,又引颈期待等了十五分钟左右。接著,画面出现动静。 听见解说者和辅佐者的声音传来。「现在,现在结果出来了。」「喔,是哪个作品呢?」听见两人声音之时,一名身穿西装的男人走向白板。 他将手上的纸张,贴在芥河赏的纸张旁。 西川 景子 《残渣》 下一秒,记者们的动作慌乱起来,解说者也兴奋地大喊。 会场传出广播声。 「本届芥河赏,确定由西川景子的《残渣》获奖。得奖作品现在将拿到前方舞台上,西川景子的记者会将从……」 现在这一瞬间的画面,有多少人正在看呢? 在家里、电车上,或者是在居酒屋、在公司。这个新闻会立刻透过网路广传,明天的报纸和电视新闻也会大肆报导。 姐姐得知获奖后,有怎样的心情呢?父亲又正在做什么呢? 我茫然看著这一幕,身边传来声音。 「太棒……太棒了!姐姐好厉害,芥河赏耶。」 我和声音的主人日野对上眼。 真实感迟迟无法回到我的身上。 「嗯,谢谢你。真的太好了。」 在我不知该如何接话时,绵矢苦笑著说─ 「哎呀,我是觉得应该会是她得奖啦。这样啊……接下来你姐姐会变成各媒体的新宠儿呢。如何啊,身为弟弟你应该自豪得鼻子都抬高了吧?」 我陷入沉思。鼻子抬高,小木偶,和天狗一样,那个…… 「不行,虽然很想说些好话,但根本想不出来。」 我一说完,两人都失笑。 直树赏得奖作品也发表了,姐姐的记者会比直树赏得奖者先举行。 相机镁光灯闪个不停,许多记者问了各种问题。 姐姐简洁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后,记者会约十分钟左右就结束了。 我有点失神,心脏还急速跳个不停。但也不能一直待在日野家,我向两人道谢后,告诉她们我要回家了。 趁绵矢转移日野双亲注意力之时,我在门外和日野小声道别─ 「明天见,晚安。」 「嗯,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仅此一天的日野,和从昨天延续到今天的我道别。 走出她家后我回头看,感觉应该是客厅的窗帘一瞬间晃动了一下。大概是日野的父亲吧?我感觉自己被一位男性看见了,但不是很确定。 或许,被发现了吧…… 前往自行车停放的位置,我在街灯照射下打开了自行车的车锁,又发呆了一下。发现有人朝我靠近,一转头就看见牵著自行车的绵矢。 「你果然在发呆。真织妈妈一直说要送我、要送我,我可是拒绝得很辛苦耶。我也要骑自行车回家,送我回家吧!但正确来说是现在的你太危险了,我送你回家。」 这再怎样也太过意不去了,我说了会确实送她回家后,两人就边骑车边聊天朝她家公寓骑去。 我记不清楚聊了什么,但感觉绵矢特地选了些开朗的话题。 抵达绵矢住的公寓后,虽然她很担心我,但我们还是就此道别。 我再次骑上自行车回到位于公宅内的自家时,我满脑子都在想姐姐。 回到家中已经过了九点,父亲坐在餐桌旁等我回家。 他一脸沉重,手边摆著笔记型电脑,还有发泡酒的酒罐。 我有不好的预感。父亲抬起头说─ 「阿透啊,西川景子……」 我忘记眨眼,看著父亲。 「是不是……早苗啊?」 4 在我沉默以对时,父亲继续说─ 「今天是芥河赏上半年度得奖者发表的日子,我刚刚很在意就在网路上看结果,知道是西川景子得奖。二十多岁的年轻女生,我知道这个名字,接著看了记者会的照片,怎么看都是早苗啊。你早就知道了吗?阿透,你早就知道了吗?」 我早猜到会有这天,从日野家回来的途中,这件事也一直占据我脑袋中一角。 此时,大概会是我们父子认真对话的时刻吧。 「我早就知道了。虽然瞒著爸,但姐姐从以前就一直在写小说,她的笔名就是西川景子。」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早苗是为了成为小说家才离开这个家的吗?为了逃离我们身边吗?」 「她不是逃走,姐姐是往前迈进了。」 「还不是一样。」 「意义完全不同。她不是逃离自己的人生,而是面对自己的人生,往前迈进。」 父亲皱起脸低下头,轻轻叹一口气,空了一阵独特的沉默后说─ 「你有和早苗见面吗?」 我没有真实感,彷佛在看一部很差劲的电影,只有秒针刻划著现实。 「我们没有定期见面,也没有互相联络。但前一阵子,她在书店办签名会,那时偶然见到,有聊了一下。」 「那么,早苗会回来吗?」 「姐姐已经有她自己的人生了。」 「什么啊,她不想要三个人一起住啊?」 父亲抬起头,但他没有和我对上眼,又低下头去。 「不是这样的,但姐姐一直为了我们很努力了啊。从国一开始耶,她支持著我们这么长一段时间了,得让她去走她自己的人生才行了啊。」 虽然这样说,其实我也在等姐姐回家。 在我认识日野和绵矢,创造出自己的世界之前,我曾经只有这个希望,甚至相信这就是自己的人生。 「那我们该怎么办?」 「就这样继续生活。我现在在准备公务员考试,如此一来,两个人也能生活下去。」 「早苗,那家伙根本瞧不起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想啦?」 「不只是个失败的父亲,身为小说家,不对,连小说家也称不上,她根本瞧不起我,不把我当一回事。」 「那怎么可能。」 「那她为什么要一声不响地离家出走?」 在沉默降临的房间里,我目不转睛地看著父亲。 父亲明明察觉到我的视线了,却不肯转头看我。 「要是说了肯定会被阻止,那么,姐姐绝对没办法离开,所以……」 「就算是这样……一声不响,离开,这犯规啊,我们是家人耶。」 家人。当我和姐姐期待父亲这么做时,父亲并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只有这件事不能说出口,我放开了紧握的拳头。 「没错,是家人。所以,让我们替姐姐庆祝吧。」 「那个奖,拿到芥河赏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新人奖也差一点就能拿到了。」 「就是因为有爸的基因,姐姐才有办法得奖啊,因为身边有很多爸买来的书。」 「这样啊,你就是这样满足我的自尊心,想要敷衍过去吧。你也交女朋友了,要是结婚就会离开对吧?会留下我一个人。」 日野微笑的身影伴随著疼痛浮现在我脑海中。 但我不知道我们会有什么发展,也不知道她的失忆症会怎样。 「什么结婚,那种事情还没有办法想像。」 「这样啊……我也醉得不轻啊。」 「没错。现在这种时候我才说的,你也对自己太陶醉了。对妻子先过世的自己,对即使如此还紧抓著小说不放的自己,还有自己或许能成为小说家的妄想。」 我用平常不会有的强硬语气说完,父亲这才第一次和我对上眼。 虽然会面对面说话或是互相开玩笑,但父亲从没好好看著我的眼睛,如同他逃避现实般,他也一直逃避这件事。 不,不只父亲,连我也是。 没有任何改变,没做任何改变,只是不停逃避。 房中充满尴尬的气氛,我们沉默不语,两人又各自别开眼去。 「说那什么话啊,真是的。」 父亲拿著发泡酒的酒罐子起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边目送他的背影边想著。 我今天也没能做任何改变吗?明天之后也就这样,装作没发生任何事继续逃避吗?没说出真正想说的事情,只留下家人间的疙瘩吗? 该怎么办才好?有谁能来告诉我吗?欸,谁啊…… 突然,日野的身影再度窜过我的脑海。 偶尔,会有类似今天草帽这类微小的不同调在我们之间出现。 我只能尽量装作没发现,装作没看见。 因为这种小事和她身上的大事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我亲眼看著日野每天奋力地活著。 看著时间、可能性及未来都被剥夺的她,即使如此仍积极活著的她。 我刚刚在日野的房间里到底看见了什么,偷看了什么。 她每天都勇敢面对困难,与之相较,我又是如何? 在今天,此刻,可能改变什么的时机逃避吗?这样真的可以吗? 日野和我,我也不知道我们会变得怎样。 即使如此,我仍然想成为能令她自豪的人。当我发现时,我已经追上父亲,抓住他的肩膀。 「爸,我们也要改变才行,别再逃避了。」 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吧,父亲甩开我的手,转过头。 「我没有逃避,只是没有才华而已。要是有才华,我也能立刻成为小说家,也能重新规划我的人生!」 父亲瞪著我,但其实我的身高早已超越父亲。 「那你就去受伤、去失败,然后从中学习啊。」 「你是什么意思?我有受伤啊。」 「拜托你不要再对自己陶醉了,虽然这样的确是很轻松吧?把自己当成悲剧主角,然后自己写成小说,明明根本没打算投稿,却说是新人奖,原稿不停地写下去,这样很轻松对吧?」 这段话,夺走了父亲脸上所有情绪。 我早就知道了。 父亲虽然以成为小说家为目标,但其实,他早就已经放弃。 「我,我,才没有做那种事情。」 「别说谎了。」 「真的,我真的想要成为小说家,那现在还是我的人生规划。」 「爸,我真的受够你的谎言了。你就是因为不想受伤,所以才没投稿吧?你不是想要成为小说家吗?那么,那么,你就别害怕受伤!」 「阿透!」 父亲抓住我的衣领,我们近距离互视。 或许今天,会是我人生第一次被父亲动手打吧? 但即使如此也没关系。人如果想要往前迈进,就得要确实受伤,不能从这里逃避。不可以自我陶醉,敷衍受伤这件事。 我们没有别开眼,我作好事情即将发生的觉悟。 但父亲的眼中没有愤怒,而是带著类似悲伤的神色…… 「你……都知道了啊?我已经不再投稿,没把原稿寄出去。」 我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不对,肯定从刚刚开始就相当急促,然后现在才终于发现。 父亲放开了我的衣领。 「对不起,我打扫你房间的时候有看到一次,壁橱里有很多写上新人奖的投稿地址,里面也有原稿,但没有寄出去的信封袋。我没有确切证据,但心想或许就是如此。爸该不会已经没有继续投稿了吧?该不会已经放弃了吧?」 父亲没有看我,只是看著没有光泽的地板。 「但是爸,有件事我希望你知道。我和姐姐都很感谢你,你从早工作到晚就是为了养我们,实际上我现在也还是靠你养。就算没有成为小说家,你仍然是个伟大的父亲。但是,别再逃避了。」 这就是我想说的全部,接下来只能等待父亲的反应。 宛如看著沙漏,时间慢慢流逝。 我们两人到底就这样无言枯站了多久时间呢? 父亲嘟囔般地开口说话─ 「好像,从来没这样,和你说过话。」 我转头看他,父亲扬起嘴角拚命挤出笑容。 「是啊。」 「你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大概就从你说你交了女朋友那阵子开始。」 「嗯……或许是这样。她是个很棒的人。」 「这样啊,遇见出色的人真是太好了。你要好好,那个,要好好珍惜。」 我点点头,父亲接著用力吸了一口气再吐气。 「不可以害怕受伤……啊,正如你所说。」 那是彷佛从漫长的酩酊大醉中醒来的声音。 「如果我说过头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不……该道歉的人是我。对不起,我一直在逃避,一直在逃避现实。家事和其他事全丢给你和早苗,我只是在逃避。不仅如此,连投稿也不投了。正如你所说,我很害怕受伤。我很害怕,害怕不只失去你的母亲,还要认知自己没有才华的现实……所以不停逃避。」 大概抽乾力气了吧,父亲无力地跌坐在地。犹豫了一会儿,我也在他身边坐下,但我们彼此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父亲看著手上喝到一半的发泡酒,轻轻握紧。 假设有如同我们父子一般的登场人物出现在小说中,我们两人会如何互相理解呢?但事情无法如虚构故事般顺利发展。现实就像这样总是毫无润泽,让人走投无路,让人只能坐著不动,无比沮丧。 但即使如此,现实仍不停前进。 我问要不要做些什么来吃?父亲回我没有关系。 如果有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我们彼此说出重要的事情了,这或许可以称得上是进步。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逃避,要好好面对父亲。 父亲也是,到时肯定也会思考著什么吧。在彼此的沉默中,父亲突然说「还是拜托你做那个好了」。 我抬起头,父亲用拙劣的笑容继续说─ 「蛋松,好久没吃了……我突然很想吃。」 这是父亲喜欢的食物之一,姐姐以前也很常做。追根究柢,这似乎是母亲老家常做的料理。 把半块豆腐直接放进小锅子中,加入高汤粉、酱油、味醂、砂糖、打散的蛋液后,把豆腐压碎拌炒到收乾。 因为不知道这道菜的正式名称,我们都叫它蛋松。 我到厨房迅速做好后,父亲拿了稍大的饭碗盛饭。 他用著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想要些什么的表情看我。 这是父亲用他自己的方法向我表现的沟通。 真拿他没办法。我把蛋松放到白饭上。 姐姐说这很不像样,禁止我们这样做,但父亲很喜欢偷偷用这种方法吃。父亲在餐桌旁坐下,边吃边说─ 「那个啊……就,下次也教我做饭。」 我忍不住注视父亲,他很尴尬地微笑。 「很不好意思,没办法一次或马上改变,但我也一直在寻找机会,所以……」 父亲又努力挤出笑容。 不管是谁肯定都是如此的,这世界没有人不想要成为好人。 父亲和我不停逃避,但我们并非变成坏人。 只是迷失光芒而已。从日野身上获得光芒的现在的我,非常理解这点。 父亲不自然的笑容让我笑出来,父亲也跟著又笑了。 接著我们两人一起收拾餐具,时间已经接近十点。我家很少发出声音的电话,忽然响起通知来电的声音。 父亲一脸疑问,但立刻想到什么似地转过来看我。 我点点头,父亲紧张地接起电话。 「喂……啊,啊啊,是早苗啊?」 父亲又转过来看我,但我装作没发现。我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新鲜的夜风流进室内,他们父女就在我背后暌违多年地对话著。 「不,不是,不是这样。该道歉的人是我,我是个没用的父亲,我对这样的自己……不,不说了。对不起。啊,然后啊,早苗,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嗯,是啊,我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是自己的女儿。嗯,啊啊,嗯。」 父亲最后吸吸鼻子,很感慨地说─ 「早苗,恭喜你。真的很恭喜你。」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从深处跟著震撼,默默抬头看向天空。 稍微,哭了。 芥河赏得奖发表后又过了十几天,姐姐来访。 「你整理得很乾净呢,真不愧是我的弟弟。」 几天前再次接到姐姐的联络电话,父亲从那之后一直静不下来。 从那晚的隔天起,父亲开始积极帮忙做家事。 挑战做菜接著失败后,我边教他慢慢学会家里的事情。 今天他从一大早就卯足干劲打扫,还发下狂语说他今天要做晚饭。 姐姐对我家的状态相当赞叹,我回她─ 「其实这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打扫的,爸爸也有帮忙。」 说完后,姐姐露出真心感到惊讶的表情。 看著我们俩的对话,父亲相当不好意思地接续─ 「那个,该怎么说……我把很多事情看开了。试著做了之后发现做饭和打扫也很有趣,我想,我也暂时不写小说了。不是把它当作逃避的手段,而是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也能像面对自己一样,好好面对小说……我想要到时再写。然后,早苗啊,如果你有想要的书就拿走,首刷书或什么都可以,我也想要减少一点书量才行。」 姐姐注视著父亲,父亲低下头后,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我之所以想要写小说,是受到爸的影响。多亏有你,写小说对我来说是个近在身边的行为。但是……我一开始也相同,是为了逃避现在的自己才写。但从某个时候开始有了变化,我开始觉得这或许是个扩张自己的行为,是个和自己的全新词汇、和自己新的思想相遇的地方。」 听见姐姐说的话,父亲张口结舌,露出感慨甚深、泫然欲泣的脸。 姐姐注视著这样的父亲,接著语气开朗地想要转换气氛─ 「然后呢……这个嘛,家里的书太多了,从卫生的角度来看也不太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啰。爸,可以吗?」 「啊,可以,就这样做,这样最好。」 「真的可以吗?我可不会手软喔。」 姐姐说完后,他们两人同时间笑了出来。 当然不能说所有的隔阂都就此消失了。 父亲比起父亲这个角色,他更想要选择成为小说家,但梦想终究没有实现,而姐姐理解父亲的想法接手家中所有工作,在某个时候却选择走向成为小说家的道路。他们彼此都对这件事感到愧疚。 即使如此,两人都笑了,用各自的方法向前迈进。 冷气不怎么凉的我家有点热,但感觉只要侧耳倾听,甚至可以听见光线洒下来的声音,那是个如此舒服的夏日。 5 ──────────────── 八月二十六日(周二) 暑假 在自家的早晨:没有变化。 在自家的白天:速写。边看洋片完成了七张。状况好到令我惊讶。 在画画途中,也被确实捕捉到线条的自己吓到,画完后看著自己的画笑个不停。得意忘形地又画完五张后,手好痛。 为了不要造成明天的我的困扰,要好好按摩保养才行。 今天的男友先生:今天和男友先生在图书馆讲到烟火大会的事,暑假的最后一天,隔壁镇上会举办烟火大会。 我有点犹豫,但鼓起勇气约他后,他很乾脆地答应了,太棒了。 我是第一次去那个烟火大会,男友先生似乎在小学时和姐姐、爸爸一起去过。听说他姐姐久违地要住在家里一阵子。 唔嗯,我接著提议那约姐姐一起去如何?男友先生有点惊慌。他乍看之下酷酷的,但这种地方让我觉得很可爱。 约姐姐的事情,他说会和姐姐商量看看,我们接著去书店。 在得失忆症之前,曾有些作品让我想要消除读过的记忆重新品味。实际上昨天的真织们似乎也去租了不曾看过的电影,试著找出几部喜欢的电影。看小说比较耗时所以比较困难,但电影和漫画就能列喜爱清单。我也买了几本对书名有兴趣的漫画。 另一方面,男友先生在书店里看了刊登他姐姐专访的杂志。我感慨地说他真是有恋姐情节后,他很慌张地回答了什么。 男友先生在临别前问我今天是不是忘了草帽。 我之前似乎失败了,忘记两个人一起看草帽的事情。日记上明明也写著男友先生很想要买来送给我,但我忘记确认,就在什么也不记得的状况下买了草帽。 我笑著说其实尺寸有点不太合来含糊带过,男友先生则从包包里拿出什么。那是个装饰品,有个别针的向日葵假花。 他说感觉这和那顶草帽很搭,有点害羞地送给我。 我想他大概是顾虑到真织们很在意男友先生,所以不戴草帽这件事情吧。 这个人为什么会如此温柔呢? 正如同昨天的真织们所感受的,今天的我也有相同感觉。就算我忘记重要的事情,他今天也丝毫不在意地温柔对待我。 我目送他骑自行车离去的背影,紧紧握住向日葵假花。 胸口像是想要倾诉什么,紧紧揪痛。 我或许,已经快要喜欢上他了。 ──────────────── 从一大早,我读完日记后完全冷静不下来。 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日,暑假最后一天。确认记事本上的预定行程后,今天就是约定好的烟火大会的日子没错。 似乎是我昨天先准备好了,醒来时,整齐摺好的浴衣就摆在桌上。上面贴著便条纸,画著我的q版插画还写上这段文字。 《连今天的我的份,要玩得尽兴喔!》 我重新眺望窗外,外面充满夏日午后独有的耀眼阳光。 景色彷佛性情不定的画家的画布,到昨天为止,我的视线还是一整片嫩绿景色,现在已经画上全新色彩,完全被取代成不同风景。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次确定今天的预定行程。 烟火大会从晚上七点开始。 在那之前,我和男友先生约好下午四点在邻镇的车站前会合,除了要避开车站在烟火大会时的拥挤时段外,也为了让两人可以好好聊天。 小泉不会一起去今天的烟火大会,我似乎有邀请她,但她说著「这是夏天最后的活动了,你们两个好好去玩吧」,这样婉拒了。 读著记事本和日记时,时间马上就过去了。下午两点,我试著自己穿浴衣。过去的真织们似乎找到简单易懂的影片,我参考影片就顺利地自己穿好浴衣了。 以白色为基调,上面盛开著蓝色花朵,不会过度华丽,是很典雅的浴衣。似乎是向母亲借她以前穿过的浴衣,难怪这么成熟。 在镜子前盘起头发,稍微化妆后就完成了。但才没这么简单。 桌上除了浴衣之外,还摆著一个向日葵假花,上面贴著便条纸。 《别上向日葵当装饰品也不错,这是男友先生送的礼物》 早上醒来后,发现自己得了失忆症。读了鼓舞沮丧的自己的记事本与日记后,我才发现我竟然交了男友。 而这位不认识的男友有送我礼物。 一般来说应该会很困惑吧,以前的我肯定也会如此感觉,但是…… 拿起向日葵假花,平常似乎是别在草帽上面,但也不是不能当发饰用,我用发夹轻轻把它别上头发。 这是平常的我不会有的装扮,但很不可思议的,一点也不觉得怪。 感觉有个自己,认为这个向日葵假花相当重要。 『我或许,已经快要喜欢上他了。』 日记上类似诗词的文章闪过脑海,但我将它甩开。 「好!」我作好觉悟后,虽然时间还早,但决定现在就出门。 我已经事前准备好要去看烟火的东西,只要拿著东西出门就好。 因为穿浴衣骑自行车很危险,所以请母亲送我到车站。 母亲说要送我到约好的邻镇车站去,但因为太害羞所以被我拒绝了。 抵达车站,搭上电车在邻镇车站下车,现在站前的人还不多,离约定时间还相当充裕,所以我想著去超商好了,但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声音。 「日野。」 一转头,看见一位身穿深蓝浴衣的纤瘦男子。 他看著我微笑,那是我在家里看照片确认过的男友先生。 咦?怎么回事?稍微有点心跳加速。 「啊,那个,就,你,你好。」 但因为他突然喊我,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大概是发现我这样吧,男友先生一瞬间露出落寞的表情。 啊……糟糕了,对他来说只是和平常一样喊自己的女友而已,没想到竟然会收到这样不知所措的反应。 但男友先生的反应仅仅一瞬间,甚至让人怀疑是错觉,他又立刻露出笑容。 「浴衣非常适合你呢。」 「咦?是,是这样吗?谢谢你。男友先生也很合适唷,真厉害,是你自己穿的吗?」 「嗯,但男生的浴衣很简单,早上有先练习了一下。」 「这样啊……嗯,练习穿浴衣?该不会是裸体吧?」 「日野你真的是,平常到底都在注意些什么啊?」 就算是不自在的气氛,也能靠讲玩笑话蒙混过去。 不管我们变得多要好,不管我们交心多深,我都会忘记这一切。 男友先生不知道我这样的状态。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那么,到烟火大会之前,我们先去咖啡厅吧。虽然只是连锁店很不好意思,但今天就交给我付帐吧。」 在我思考这些事情时,男友先生温柔地如此提议。 「喔,还真不像男友先生会有的发言呢。但很遗憾,今天让我们要好地各付各的吧。」 「那么,就把钱留到烟火大会上用吧。」 我们边聊天边朝咖啡厅走去。 站前连锁店里,有好几组和我们一样穿著浴衣的情侣。 服务生带我们到窗边座位坐下。 「那个,你姐姐今天会来对吧?」 我再次确认似乎是我前几天的提议。难得姐姐回家了,所以我想她不知道能不能一起来烟火大会?接著在男友先生的询问下,加上姐姐也有意愿,我们决定在会场稍微碰个面。 「对,虽然有点早,但我们约好六点在会场附近的桥边会合。」 「这样啊,原来如此,我开始有点紧张了。」 正如我所说,我或许真的有点紧张,和平常不太一样,语气变得正经八百。 「还真意外,日野也会紧张啊。」 「那当然会啊。举例来说……咦?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啊?」 看著我陷入沉思,男友先生笑了。 我抗议后,男友说著「对不起,对不起」向我道歉。 「但关于我姐姐,不用那么慎重啦,就只是稍微见个面而已,不用那么紧张也没有关系。」 「嗯,虽然是我提议的,但你姐姐也算是有名的人吧,在外面到处走没关系吗?」 「似乎和我们想像的不同,她很少会被人发现。特别是烟火大会会场附近人潮拥挤,她说会换个发型,所以应该没有问题。」 我们接著又聊了许多,时间一下就超过五点半。周遭穿浴衣的人增加了,好几对情侣说著时间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我们也跟著站起身。 烟火大会的会场位于步行几分钟会抵达的城镇中的河川旁,周围有餐饮店出来摆的摊贩外,还有祭典中会看见的小吃摊。现在已经有相当多人了,很热闹。 因为是烟火大会,有许多情侣,还有人手牵手。男友先生似乎也发现了,但他没特别对我提这件事。 怎么办,要不要牵?虽然是第一次,但我不讨厌。 我的视线不停地偷看他浮出青筋那很有男子气概的手。 「嘿!」 当我发现时,我已经做出大胆的举动。男友先生表现出惊讶反应,视线移往我身上,和故作平静的我对上眼,但我的心跳剧烈鼓动,连我自己都感觉到了。 「日、日野,你怎么了啊?」 「没有啊,你看嘛,要是走散了就不好了。而且接下来要和你的家人见面,那我就想做些情侣会做的事情。」 「你还真大胆呢。」 「咦?你没有发现吗?」 我对说话变快的自己感到慌张,我对这样的自己害臊起来。 但是,今天的我是仅此一天的我,我不想让今天这一天留下遗憾。 我们不是伪装情侣,牵著手如同真正的情侣般走著。 随著会场越来越近,人潮也越来越多到有点难以行走。 时至此刻,我才终于有真实感。我在不知不觉中交了男友,和男友一起来看夏天最后的烟火大会。 「吓了一大跳,我真的在做这种事情耶。和男友一起来夏天的烟火大会。」 「你为何突然这样说啊?」 我突然说出奇怪的话,男友先生开口问道。 「没有啦,该怎么说呢?原本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一直没有什么真实感……然后突然有所自觉,感觉开心了起来。」 我掩饰地如此说道,男友先生闻言爽朗一笑。 「日野,让我们玩个开心吧。我虽然不怎么可靠也不怎么中用,但很诚恳这点绝对不输给任何人。」 不可靠也不中用,但很诚恳,男友先生说的话总是让我不禁失笑。 「这种不知道到底是没用还是可靠的台词,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句话加深了他的笑意,我紧紧握住他的手。 会场彷佛妆点夏日的尾声,在橘红色逐渐消失的天空底下,开始点亮热闹的各种色彩。 就连湿黏的热气,我也开始不去在意了。 走到和姐姐约好的桥边时,爽朗的夏风吹拂。「风真凉。」我一说完,男友先生温柔地看著我。 「阿透,太好了,马上就找到了。」 充满透明感的细声喊住我们。 转过头,一位令人惊艳的美女站在那边。那是男友先生的姐姐。我在网路上确认过她的脸,但那与她本人的透明感完全不同。 「姐,顺利碰到面真是太好了。咦?」 男友先生似乎发现了什么似地惊呼,我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那边有位穿著白色polo衫,约五十岁左右的男性,感觉和谁长得很像…… 「爸……你也来了啊?」 「啊,是啊,那个,护卫啦。早苗,她可是个名人啊。」 从两人的对话中,我得知站在姐姐身边的男人是谁了。 那是男友先生的父亲。没想到他竟然会一起来,我突然紧张了起来。 他的父亲发现我的存在,不知为何一瞬间有点退缩。 「……您,您好。」 我不自然地打招呼后,他父亲也回我─ 「啊,你,你好。」 他父亲接著突然朝四周张望,然后拍了拍胸前的口袋。 「我,我菸抽完了,我去买包菸。」 说完后转过头去,消失在祭典嘈杂的人群中。 身穿深蓝色成熟浴衣的姐姐,对男友先生露出有点伤脑筋的笑容。 「对不起喔,我原本是要自己来的,但对他说了阿透女友的事情后,他突然说自己也要来……他明明不抽菸的啊。」 而男友先生也苦笑著回应─ 「不……虽然吓了一跳,但爸爸或许也用他自己的方法,坚持不逃跑努力著吧,我是这样想的,而且他也把胡子刮乾净了。但是,他也可能只是单纯觉得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很寂寞啦。」 坚持不逃跑努力著? 虽然对这句话感到有点困惑,但男友先生和姐姐似乎都理解其中的意思,他们两人都用一种看著珍爱的东西的眼神微笑著。 接著姐姐把视线移到我身上,看见我和男友先生牵著的手之后,嘴角绽放笑容。 「你好,你是阿透的女朋友对吧?」 「啊,是的!你好。那个,今天很谢谢你邀请……咦?不对。那个,我是现在正在和透同学交往的日野真织,请多多指教。」 虽然只是稍微碰个面,但打招呼还是让人紧张。虽然有点语无伦次,但比起和他父亲说话时更加流利了,我一鞠躬,姐姐也鞠躬回应。 「我是阿透的姐姐神谷早苗,请你多多指教。」 我再次重新看著姐姐的脸,虽然觉得和男友先生长得不太像,但也有相像的部分,特别是温柔的眼睛非常像。 在我看她清澈的眼睛看得入迷时,姐姐微微一笑。 「那么,也打完招呼了,你们两个好好去玩吧,我去找爸爸。」 「咦?啊,已经要走了吗?」 当我打算慰留她时,姐姐做出了一个可说是优美的恶作剧的表情。 「谢谢你的体贴,但是,我不想要打扰你们两个人……对吧?阿透。」 「没有,没有什么打扰啦。」 话题突然拋到男友先生身上,他相当慌张。 姐姐莞尔看著男友的反应,接著向我们道别。 「你们两个要多小心喔,真织,那我们改天再见吧。」 姐姐说完后,大概猜到男友父亲会去哪里,就这样和我们分别。 我的嘴巴吐出松了一口气的叹息。 「啊~~好紧张喔,透同学的姐姐本人超级漂亮的耶。」 「她是我最自豪的姐姐,终于能做她想做的事情,她也变得稍微柔软了一点。」 男友先生如此说著看向远方,他的侧脸透露出骄傲的感觉。 「这样啊,啊,这么说来,你父亲发生了什么事?感觉你和姐姐的对话别有深意。」 我一问,男友先生转过头来看我,目不转睛地凝视我。 「其实我和父亲之间发生了一些有点类似争执的事情,但前一阵子,终于好好说出来了。」 他接著告诉我他家人的事情,和父亲的争执,以及父亲和姐姐互相理解的事情。 我全部听完后,稍微低下了头。 「这样啊,从我家回去之后发生了那种事情啊。」 他就这样不停累积每一天,一点一滴地也确实往前进。 但我自己又是怎样?当我沉思时,发觉了他的视线。 「但是啊日野,我能够好好面对父亲,全都是多亏有你。」 「咦?不对,我什么也没有做耶。」 我有点不可思议地回看他,他什么也没说就只是笑著。 是场面话或是谎言吗?但从他的个性来想,应该也不是这样。 那么,我真的做到了什么吗?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不停接受男友先生的给予,但我也稍微给了他什么吗?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让我感觉到是种救赎。 和他牵著的手,自然用力,他也用力回握。 「日野,我们走吧。祭典只有今天,好好玩吧。」 「喔,不错呢,我们好好玩吧。」 我们接著就混入祭典中寻常的景色里。 如随处可见的情侣般喧闹,两人的手拿满食物,买些没用的东西,做些平常不做的事情,尽情地玩耍。 买了章鱼烧,我先吃了之后发现很好吃,就用牙签插起一个拿给男友先生,他很害羞地转过头去。 他的反应太有趣,我戏弄他之后,他嘴里嘟囔著至少也拿别的牙签吧。 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是间接……让我害羞起来了啦。 之后两人一起玩射击游戏,我因为想要大猎物陷入苦战,另一方面手长脚长的男友先生则确实地射下了小东西。 当我说了「男生就该瞄准梦想啊」,他回我「收集微小的幸福更重要」,接下来我那一击打中写著「礼品」的牌子,牌子运气很好地掉下去了。 当我们无比欢欣之时,发现礼品是综合零食,那和男友先生得到的东西几乎没两样。但即使是这种事情我们也很开心。 我们大声欢笑,把一整个夏天的回忆,全浓缩在这一天。 真的是很开心的时光,几乎让我觉得自己人生中应该从没如此开心过吧。我自然地受他吸引,他也疼爱著我。 接著重要时间来临,烟火在夜空中绽放,我们两人就在河岸边一起观看。 以前,在众多人潮中孤单一人总是让我感到相当拘束。 但现在是寻常众多人潮中的两人,却让我感到心情平静。 和大家一样抬头看烟火、失去言语,但紧紧握住交握的手。 一边这样感觉,我突然开始思考起自己情绪的去向。 和记忆相同,现在这个感情也会消失不见吗?没办法深植我的心中吗?情绪动向也只是被大脑当成资讯处理,无法累积吗? 但愿,有什么东西可以留存下来。 希望此时此刻的情绪,可以延续到明天的我身上,希望可以不要忘记。 「我不想要……忘掉啊。」 当我发现时,我已经说出这句话了,视线跟著模糊。 咦?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的泪水停不下来。 我根本不想忘记,不想忘掉如此重要的片刻,不希望那只能留在日记上。因为人生不管何时都是仅此一回,不管是哪个瞬间都无法重来,所以人类才会珍惜,当作宝物。 没有办法记住这些,这未免也太过分、太悲伤了。 我举起另一只手拭泪,男友先生看著我。 「我不会忘,我不会忘记这天。」 他的声音没有被烟火掩盖,清楚地传到我耳中。 「我,我也不会忘。明明不会忘记啊……好奇怪喔,是玩得太开心了吗?泪水停不下来。」 我边说边静静哭泣,男友先生则紧紧握住我的手。 「忘记是人之常情,但是别担心,不管怎样的记忆都不可能完全消失,我是如此相信的。」 我拚命地想要忍住泪水,看著身边这个温柔的人。 我再次感觉,他该不会知道我有失忆症的事情吧? 他是不是知情,也发现了,但故意装作没有发现。 如果……如果真是如此,那或许,我可以无所畏惧了。 我的手边用力边祈愿。拜托,我会努力对人和善,不会任性,也会每天感谢双亲。所以,今后请让我也能一直待在他身边。拜托,拜托。 一瞬间,大概是泪水模糊的影响,我感觉他一瞬间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我慌张地用力握手,但他就在我身边,也回握我的手。 「透同学,拜托你哪里也别去。」 「别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彷佛要抹除这个声音,无法实现的梦想之花又在夜空中绽放。 第四章 空白的白 1 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学。 也就是说,真织和神谷从开始交往至今,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我无法遗忘,五月步入尾声那天的事情。 完全没有任何交集的神谷,突然在放学后把真织找出去。 『我和他开始交往了。』 和真织在图书馆前会合,听到她这么说时,我真心吓了一大跳。 真织有失忆症,没办法连续两天累积新的记忆,因此就算认识了一个未曾谋面的人,隔天早上那个人又会变回未曾谋面的人。 在这种状态下,我无法相信真织竟然想要交男朋友。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这样?』 『我被告白了,所以就想要和他交往看看。』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个人,是叫神谷吧?顺带一提,你有对他说记忆的事情吗?』 『没说,也没打算说。但是啊,我一想到在这种状态下或许也能做些新的事情,就想要试试看。』 我隔天下课时间去找神谷,他是个毫无特色的家伙。 就算问他真织的事情,感觉也很不清不楚。 所以我以为他们应该会很快分手。明明是他向真织告白,神谷看起来却似乎不怎么喜欢真织。 明明是这样,但他们两人交往的时间超乎我想像地长。 从某个时候开始,神谷变了。 最初发现时,是看见神谷和真织两人骑自行车双载的样子。 从旁观看也能清楚地发现,神谷相当珍惜真织。 回想起来,神谷当时已经知道真织有失忆症了吧? 但是,神谷为什么会出现改变呢? 得知自己的情人有失忆症,一般来说应该会想要分手吧? 第二学期开始,一转眼就过了好几天。放学后的回家路上,我看著神谷和真织并肩行走的背影时,神谷突然转过头来。 「怎么了啊?我身上有什么吗?」 我朝那张故作平静的脸丢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有颗头。」 「嗯,如果没有头,事情就大条了。」 「男友先生你别担心,如果掉了,我会去找一颗很棒的头来给你。」 「不,日野啊,我可不是哪来的红豆面包超人(译注:日本卡通角色,经常帮助肚子饿的小朋友,会把头分给他们吃,但同时失去力量。)耶。」 真织的失忆症─顺向失忆症,可不是可以简单治好的疾病。 说到底根本没有确切的治疗方法。可能在一周后会突然治好,也可能一年、三年,不,甚至经过五年也治不好。 不只真织本人,连支持她的家人、情人都要有强大的耐力。 我想著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如果是神谷,或许能支持真织更胜于她的家人和我。 实际上神谷到目前为止,不只支持著真织的日常生活,甚至带来改变。听说他们暑假也每天见面,建议真织画画的人也是他。 就算真织的大脑没有办法累积记忆,但似乎会留下身体的感觉。 很丢脸,我完全没有想到这类事情。 开始画画之后,真织的精神比以前更加稳定了。虽然没对神谷说过,但真织过去曾经严重地精神混乱过。 真织的双亲和我,一直非常担心这件事。 五月中旬的某天,真织突然请假。 和她联络也毫无反应,担心的我在放学后来到真织家,只见真织的母亲表情相当凝重。 真织的记忆每天都会归零,但她的精神状态并不会跟著归零。 受到脑内物质影响,有时她会受到前一天精神状态的影响。 那天早上,真织醒来听到母亲向她说明失忆症后说了『这种事情要我怎么接受』。 『这种状态活著根本没有意义。』 『拜托不要管我。』 就这样连饭也不吃,闷在房里不肯出门。 真织的母亲相当担心她会不会重复这种状态。 主治医生曾对他们说,顺向失忆症患者可能会并发忧郁症。 这也能理解。如果我和真织处于相同状态,大概会连学校也去不了,成天窝在家里,对未来悲观而得到忧郁症,或许还可能出现更糟糕的状况。 我得到真织母亲的许可,走到真织房门前。 我隔著门喊她,真织发现我后只说『我今天不想见你』、『一直给你添麻烦真的很对不起』、『但是,今天怎样都没有办法』。 我有种不由分说但让我清楚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的感觉。 虽然想和她说话,但不管哪句话、怎样的话都没办法安慰她。 明明在这种时候,只需要当个怪咖惹真织笑就好了啊。 但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知道了,那我今天先回家喔。』 只留下这句话,我离开真织家。 隔天,真织从一早就很沮丧。 我问她原因,原来昨天的真织似乎把昨天的事情写在日记上,她说对我很抱歉,我还特地去她家找她,真的很对不起。 我能做的只有装傻,以及笑著要她打起精神来。 然后就是在放学后,和她一起去吃很多甜点而已。 其实在前一天,要是隔著门对真织说话时说出口就好了。 要她别把今天的事情写在日记上。 但我顾及她的感受,连这也说不出口。 晚了一天,当我们吃蛋糕时告诉真织后,她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知道了,我会把昨天的日记删掉。』 她很悲伤地如此回答我。 我没办法影响真织,也没办法让她的日记充满开心的事情。 这是恋爱才有的力量,我无法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 虽然不这么想,但神谷却办到了。 实际上,真织今天也满脸笑意。 「对了对了,再让我画你啦,我这个暑假进步很多耶。」 「是可以,但就算你的绘画能力有进步,也不代表我的脸会变帅喔。」 「啊,那我在背景画满盛开的玫瑰吧,闪亮亮的那种。」 「在苦笑的我背后吗?光想像就觉得超诡异。」 记忆明明没有办法累积,但感觉真织比以前更快熟悉和神谷之间的关系,互相欢笑著。 今后,这两人大概也会这样过下去吧? 偷偷地说,这让我偶尔感到有点羡慕。 而我的想法,也随著时间过去逐渐变成现实。 他们两人的关系,在那之后也毫无变化地持续下去。 在运动会、文化祭举办之后。 在秋天来临,秋末寒风吹落枯叶时。 两人一直都是情侣。 伴随季节变迁,我一直在身边看著这两人。 到了秋天,真织的精神又开始不稳定起来。虽然有来上学,但从一早就很忧郁。 这也是当然的。对真织来说昨天还是四月,一觉醒来却已经过了将近半年。而且一来到学校,看到身边的人都开始在思考毕业后的发展。 不管怎样,都会把自己和旁人拿来比较。 真织就算能高中毕业,也没办法升大学。靠著只到高二四月的学识能力也有极限,也没办法到专门学校学习什么,就业也是一样。 真织向身边的人隐瞒自己拚命努力的一面,但我很清楚这点。 她大概无法接受吧!每天都会听见至今累积起来的东西崩落的声音。真织被时间和未来拋下了。 即使如此,真织身边还有神谷。 放学后神谷会在她身边,努力让她过得开心。真织和神谷在一起时,会彷佛忘记早晨的忧郁般微笑。 逐渐地,连神谷不在身边时她也开始开朗欢笑。 我也慢慢被课业追著跑,和两人一起共度的时间也变少了。 岁月如梭。 高二的冬天来临,到了圣诞节时期,真织开始织东西。每天的真织一点一滴编织要送给神谷的围巾,神谷则亲手烤了蛋糕给真织惊喜。 新年时,包含我在内的三人傍晚一起去神社新年参拜。当镇上下起第一场雪时,真织和神谷放学后搜集雪花做了一个小小的雪人。 真织和神谷在一起时,总是在笑,神谷让她展露出笑容。 我偶尔会很想要问神谷,他为什么能如此努力? 但就算我问他,他肯定会很从容地如此回应吧─ 「因为我喜欢她。」 实际上二月中旬的现在,我们三个人一起玩,真织先回家之后我问他,那家伙一脸认真地回了完全如我所料的这句话。 我无法不去思考「喜欢」的意义。 以前,我曾亲眼看见互相深爱的两人,因为一点小事转为憎恨彼此的模样。生活作息不同或是金钱价值观差异等等的,两人说了各种理由。 但并非如此,单纯只是他们两人各自有了「喜欢」的人。两人逐渐疏远,其中一方在意面子和出人头地,所以没有离婚而选择分居。 互相深爱的两人,是我的父亲与母亲。 虽然不认为全是因为那样,但我有一段时间无法相信人。这无法对谁说,也没办法找谁商量,只能自行疗伤,我是个孤独的动物。 当我发现时,国中生的我已经被身旁的人说成「感觉很冷淡」或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了。 我想,我实际上也有这一面,会来找我说话的人也很少。 但在我升上高中时,真织很普通地来找我说话。 我觉得她还真是个有趣的女孩。接著在我们每天的聊天中,彼此不知不觉成为可以称上闺密的关系。不知何时,我找回对人类的信赖。 『因为我喜欢她。』 但如此冷静回答的神谷,大概比我更喜欢真织。 喜欢是个扎根于感觉上的东西,那不是意志支持或是能用道理解释的东西。 喜欢上一个人时,虽然之后可以努力将理由化作言语,但那又与喜欢这个直觉相距甚远。 人类就是没有办法做到「因为○○所以喜欢」。 那是没有任何根据,真正扎根在感觉上的感情。 「因为喜欢就能为另外一个人做任何事情吗?我不太能理解这类事情。」 我口气自嘲地询问后,神谷思索著该如何回应。 「我也不是任何事情都做,只做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 「是这样吗?虽然你说在能力范围内,但我觉得你很勉强自己。」 我继续追问,神谷眺望开始染上黄昏色彩的天空。 「真的办不到的事情,我不做也做不到。但是如果有稍微勉强就能办到的事情,如果有稍微勉强也想要做到的事情,我觉得那很幸福。」 我想,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忘记神谷那时的侧脸。 不知为何,那张平凡带著温柔的脸,看起来闪闪发光。 「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相当无趣,感觉冷淡,像是了解世事,所以不做蠢事也不会勉强自己,从小就是这样。我想其实是对自己没有自信吧。虽然不虚弱,但曾有段时间去做各种检查,我对自己过瘦的身体也很自卑。」 难得如此热情说话的神谷,突然轻笑─ 「但是现在,我很单纯开心地享受和日野共度的每一天。如果有稍微勉强就能做到的事情,我很自然地想要去做。日野带给我惊喜,让我重新审视自己,让这样的我,也自然地想要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神谷接著转过头来看我,微笑道:「要是说这种话,就会被笑说我又在说羞人的话了。」 我摇摇头,「这样啊。」带著迷途羔羊的心境应和他。 「但你也是因为喜欢日野,才帮她的吧?」 「是,这样吗?我应该更加冷淡吧。现在真织的状况不太普通,对追求不普通的我来说这很有趣,所以才会待在真织身边吧。结果,这还是我自己的欲望。」 这个想法和这段话都不是真心的。 我真的非常重视真织,但我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到…… 「或许也有这一面吧,但我认为你应该不仅如此。」 「是吗?」 「是啊,其实你自己知道对吧?」 就在我们说著这种话时,冬天即将结束。 春风拂面嫩芽萌的春天就要到来。 春假时偶尔也会三个人一起玩,三个人一起去樱花大道相当有名的公园赏花。 「听说有个歌人,把樱花形容成不知天空的雪花。」 神谷在樱花树下仰望天空,说出这种风雅的话。 「是喔,我第一次听说。不知天空的雪花啊,确实和雪花很像呢。」 真织佩服地回应,神谷温柔地看著她微笑。 神谷接著开始说起他姐姐告诉他的五月病,听说他姐姐对他说五月病就是「繁忙的春季结束后,大家在五月就会不禁松懈下来」。 五月啊,到了五月,我们又会怎样呢? 抬头看著不知天空的粉红雪花,我如此思考。 升上三年级后,我和真织不同班了,因为真织离开了升学班。 春假前,我和神谷去找学年主任商量,请他帮忙安排让真织和神谷同班。 实际上到了四月,我开始和真织在不同教室生活。 从走廊上窥探的教室内,换教室移动途中,我远远看见以往不到放学后就不会说话的真织和神谷很要好地在聊天。 这种时候,我又会思考起「喜欢」的意义。 神谷告诉我「程序性记忆」是一种扎根在感觉上的记忆。 那么或许喜欢这种感觉,也在真织的心中延续下去了吧。 「吓我一大跳。不只升上三年级,我还有男友,而且还和他同班。」 就算课业变繁忙,我和真织晚上还是会讲一下电话。 但我已经很清楚了,顺利撑过高二的真织,接下来也不会有问题。 别的不说,神谷就在她身边啊。因为有那个就算知道真织有失忆症,还是说喜欢她的那家伙在身边啊。 被学业填满的日子,剥夺了我对时间的感觉。听说三年级会被准备大考追著跑,一转眼就结束了,我每天都有深刻的体认。 准备大考关键时刻的夏天来临,在铅笔动个不停中秋天也来临了。大学入学中心考试的冬天重压上来,结束后就是各大学正式的第二次考试。一转眼,春天到了。 漫长又短暂的高中三年结束。 我们顺利迎接高中毕业典礼,三人全员到齐。 神谷考上隔壁镇招募高中毕业生员额的公所,从春天开始就要以公所职员身分工作了。 真织画画的技术显著进步,从春天开始,一周会去绘画教室几次,静心等待失忆症痊愈。 另外一件不重要的事是,我也考上了期望的县内大学。 毕业典礼那天,真织惊讶地说著:「真是无法置信。」 但这个无法置信,不是对岁月流逝,而是对自己在这种状态中还继续上学,而且还能顺利毕业。 真织,真的已经没问题了。 看见拿著毕业证书兴奋的真织,我如此想著。 就算早上醒来,被迫面对现实,认知自己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中还继续上学,且顺利毕业,只要有这个事实。 只要有把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联系起来的日记。 只要有每天面对速写本,在这种状态中也让绘画技巧进步的自己。 虽然没办法和以前一样每天见面,但只要有神谷。 高中毕业,开始为各自前进的道路做准备的春假。 这天我们三人久违地和过去一样一起出去玩。 「掰~~掰~~今天谢谢你们。」 我和神谷一起目送真织边挥手边消失在收票口那一端的身影。我们两人都有事要去站前的购物中心,所以只有真织先回家。 毫无预兆。 「绵矢……」 「咦?」 或者是在神谷心中,已经做好所有准备了吧。 「我有点认真的事情要对你说。」 神谷表情认真地看著我,他不寻常的语气与表情让我感到困惑。 周遭弥漫著一种人要说出深藏心中秘密时的氛围。 突然,我有种只有自己被留在现实中的感觉,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得要开口问。 「干嘛?怎么了吗?」 神谷犹豫著一度开口,又再次闭上嘴。 沉默一段累积决心的空白后,他才终于开口─ 「我的心脏,可能不太好。所以……」 感觉,至今看见的所有景色瞬间失色了。 2 ───────────────── 六月九日(周一) 在自家的早晨:没有特别变化。 学校的班会时间:讲期末考的事情,还有老师的玩笑话(没什么特别值得写的)。 第一节下课:和小泉聊周六的事情。到公园野餐的事。当天的便当全都是小泉准备的,所以我说我下次会努力。小泉笑了,瞧不起我,要我别做菜比较好,可恶啊。 第二节下课:小泉跑出去,大概是去图书馆。铃木同学问我放学后要做什么,我含糊回答我有事,她有点不满。接著开心聊天,聊了她喜欢的实况影片等等的事情(追加在「记事本」人物栏内)。好不容易挽回了吗? 第三节下课:和小泉聊天,聊到我们和铃木同学她们开始有点疏远的事情。小泉说著,哎呀,真织还有我啊,给我勇气。我笑著说这么说也是,她开玩笑地说高岭之花可无法轻易触碰呢。 第四节下课:和小泉聊天。一转眼就六月了呢,我装傻回,但对我来说,这全部都是转眼间就是了啦。小泉愉悦地说我这话说第二次了。这个玩笑话要多注意(追加在「记事本」人物栏内)。 午休:和小泉一起吃午餐。小泉的午餐是自己做的培根生菜番茄三明治,不公平啦。 第五节下课:小泉最近迷上红茶,她喜欢格雷仕女茶,听说这是格雷伯爵为他的妻子所做的红茶。我也想要喝喝看,话说回来,原来格雷是伯爵的名字啊。 放学后:小泉说她帮忙妈妈的工作也告一个段落,问我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骑自行车双载、家庭餐厅、电子游乐场、卡拉ok、假日去水族馆、游乐园。 我提了许多意见后,除了自行车双载外全部ok 然后,明明说不能做违规行为,今天却决定要骑自行车双载。小泉仍旧是个配合度超高的人。在停车场找到被弃置不理的自行车,小泉自告奋勇要修爆胎,顺利修好了。 为了不被老师和警察发现,我们在离道路有点远的田间小路双载。 好有趣,风好大。回想起来也感觉好开心、好青春。早上的绝望彷佛一场梦。我真厉害、我真棒,和小泉变成好朋友真是做得太好了。 就算有失忆症,我或许每天也能这样开心生活。 虽然双载有点恐怖,但怪异的笑声从肚子深处跑出来。小泉也一起笑。尽情享受双载后,我们牵著自行车回学校。 小泉问我明天的事情。她说,如果我明天还想骑自行车也没关系,说连续两天也不介意。 现在的我的唯一优点。 每件新事物一直都是新事物。不管几次,都能开心享受每一次的新事物。 我稍微开朗起来了。小泉,今天也很谢谢你。 ───────────────── 去补习之前打开笔电读我高中时代的日记。 我到底是第几次读这天的日记了呢? 很遗憾,写在日记上每天的记忆,并没有留在我脑海中。但那让我莞尔。在日记中呼吸行动的我,无庸置疑就是我。 我有个没对补习班同学说过的秘密。 从高二四月快结束时起约三年时间,我得了失忆症。 一旦睡著并且大脑开始整理记忆后,我没办法留下一天的记忆,会全部消除。这是相当特殊的失忆症,世界上有几个病例,但这个疾病无从治疗起,只能仰赖人类自然的治愈能力。 而这个治愈能力越年轻效果也越好,我在三个月前的四月开始恢复了。 也就是说,我现在记得昨天的事情。 我现在也相当清楚记得那天的事情,前一天晚上睡觉前感到很不安。 早上醒来后,我会忘记过去一整天的事情。 在这种状态中也能高中毕业的事实,让我惊讶之外也给了我些微类似希望的东西。但即使如此,不安还是不安。 我每天早上都会确认电脑里的记事本和日记内容,得知自己现在的状态,以及在这之前的事情都仅限当天。 多亏双亲和小泉无私奉献帮忙我,我才能从高中毕业,重新拾起国中毕业后放弃的美术,以及每周会去绘画教室的事情,全都是透过电脑得知。 得失忆症的我无法累积资讯类的记忆,但似乎有办法累积被称为「程序性记忆」这种扎根于感觉上的记忆。 这也能套用在绘画技术上。高中毕业后,我偶尔会和小泉出去玩,但一天大半的时间似乎全花在速写本上。 实际上,在失忆症恢复的前一天,我读完日记后也在画画中度过。 可以画出想画的线条,可以直觉捕捉人与物品的线条,那是很新鲜的喜悦与感动。 但晚上要睡觉时很恐怖,不睡觉也只是让隔天的自己痛苦而已。虽然恐惧但还是躺上床,身体逐渐失去意识。 隔天早上起床时,我脑袋出现「唉,结果还是睡著了」的感想,虽然有些微的不对劲闪过我的思绪,但我把那当成睡醒时常有的事情,不怎么在意。 在朝阳的照耀下下床,我高中时似乎很早起床,但毕业后就跟著朝阳一起生活了。 惺忪的睡眼看著墙壁上的纸张。 《我因为车祸而得了失忆症,先去看电脑内的记事本和日记吧》 《但我高中毕业了。我很努力了呢》 《一日入魂》 《别忘记感谢家人》 我呆呆看著这些,终于发现睡醒时感到的不对劲是什么。 明明应该会全部忘记啊!但我记得昨天的事情。 这一般来说相当正常的接续,让我脑袋一片空白。 和昨天早上相同,有人敲我的房门。是母亲。我应门后她开门进房,看见我直盯著纸张看而相当讶异。 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好,转头看母亲─ 『妈妈,记忆障碍在早上醒来时,也会暂时还记得吗?我很清楚记得昨天的事情耶……』 我说完后,母亲睁大眼睛不知该说什么。 至今似乎不曾发生过这种事,母亲慌慌张张去喊父亲,我虽然混乱,也逐一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父亲也来了之后,三个人一起确认昨天的事情,我的记忆很正常。 他们说或许是因为睡眠太浅,还要我再去睡一次。 我原本就是一起床就很难再入睡的人,现在意识如此清晰根本办不到啊,感觉吃安眠药也没有用。 母亲说著去医院吧就开始做准备,父亲也说要联络公司上午请假就回自己房间了。 我虽然对父亲说不用,但他很顽固,不肯听我的话。 父亲说著「这很重要」、「要不然对不起他」。大概是有点混乱吧,父亲说出有点奇怪的话。 总是很冷静的两人坐立难安,在诊疗时间三十分钟前就抵达医院。我们在车子里等待时间过去。 进入诊间向医生说明现状,和双亲一起确认昨天的记忆。 也做了详细检查,但医生说那没什么太大的参考价值。 医生说再观察一下,明天要再来医院一趟。在回家的车上,父亲和母亲大概是看见希望了,相当开心的样子。 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开始痊愈,但父亲开朗地说『没问题啦』,但和他嘴上说出口的相反,感觉他偶尔会看向远方,像忍耐著什么似地紧紧握住方向盘。 隔天我和母亲两人一起去医院。 包含昨天在内,我连前天的事情都记得很清楚。 那隔天、再隔天、又再隔天。 『还没有办法完全确定……但真织小姐应该正逐渐从失忆症中痊愈。』 医生如此表示后,母亲摀住嘴巴转过头去,压抑声量哭泣。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哭泣的身影。 我打电话给父亲,告诉他医师诊断的结果,父亲在电话那头笑著说『看吧,跟我说的一样』,但最后声音却带著哭声。 我也告诉就读县内国立大学,已经升上大学二年级的小泉这件事,她立刻跑来我家。 『真织,真的像你在电话里说的,你的失忆症真的治好了啊。』 『嗯!太好了,小泉,真的太好了。我还完全没有真实感,有种该不会遇到超大型整人游戏的感觉。因为啊,前几天的我还是高二生耶,但是,时间还是确实不停流逝,但是医生说我正在慢慢痊愈,这样耶。』 在我兴奋诉说时,小泉一瞬间露出对什么很不甘心的表情。 但那或许只是我的错觉,她下一秒立刻笑出来。 在那之后,我没再失去任何一天的记忆,过著日常生活。 我决定要念大学,于是开始去补习班补习,现在是重考生。 周末以外每天都去补习班,为了要重拾落后的部分,相当认真努力。 即使如此,偶尔还是会受到什么残留的东西影响,会重读失忆症时每天用电脑写下的日记。 刚刚读的是高中时代的日记,和小泉一起骑自行车双载在田间小路奔驰的内容。该怎么说呢,有种女生的青春的感觉。 多亏有小泉,我每天都过得相当开心。她人到底是有多好啦,几乎每天都会实现我的任性要求。 高中用的手机似乎坏掉了,所以很遗憾,没有办法确认当时的照片和影片。但电脑中的日记还确实留著。 抬不起头来啊,如果没有小泉,我肯定没有办法从高中毕业。我非常感谢相信我的新人生,拉著我到高中毕业的她。 我抱著感谢之意,且能持续抱持这份感情,过著我的日常生活。 早上醒来,确认还有昨天的记忆。 吃完早餐后做准备,搭电车去补习班,在补习班里也交到朋友。 彼此抱怨、互相欢笑,把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当成理所当然,我可以过著日常生活。虽然年龄虚长了几岁。 晚上读书读累了,我会画画放松一下。 以前似乎有去绘画教室,但我的技术没有好到能考美术大学。我也觉得这样就好了,觉得把画画当作我的喜悦就好了。 就这样过著每一天,秋意开始转深的周日早晨,我在房间里找到一本陌生的速写本,彷佛被我藏起来一样摆在书柜后面。 读书休息时想要转换心情,结果发展成大扫除,如果没有大扫除,应该不会发现吧。 我拿著它走到阳台拍掉灰尘,翻开页面,上面画著一个陌生的男生。 瞬间,我的心脏伴随著刺痛用力跳了一下。 咦?这是什么? 我这么想著一度阖上速写本,心脏仍激烈跳动。 噗通、噗通,彷佛拚命想要告诉我什么。 回想那张画,那是我的笔触,也就是说,那是过去的我画的画。 我没有记忆,所以那肯定是我失忆症时期画的画。 但是,为什么会放在那种地方。 有什么哽在心头,但我想不起来。这是不想要让别人看见的东西吗? 不想让人看到?举例来说呢? 举例来说……是我画下喜欢的人的画,之类的。 不禁傻眼失笑,怎么可能在有失忆症的情况下喜欢上谁啊? 而且就连现在,不知为何我从没有想要喜欢上谁。 补习班有各种类型的男生,也有在班上深受好评的人和我觉得很帅气的人。但就算那些男生和我说话,我心中「不错耶、有点喜欢」的心情完全不为所动。 我边想著再次打开速写本,那是个看起来有点不可靠,但可以感受到他浓厚温柔的男生。 不可思议的是,有那个男生要笑不笑的微笑、害羞笑容、侧脸等各种画,但没有他正面微笑的画。 当我注视著画时,心脏再次用失常的速度用力鼓动。 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读过好几次,但感觉日记中没提过这个人。 母亲会知道吗?总觉得问母亲这种事很羞人。 那么,小泉呢? 我原本想要拍照传讯问她,但想到今天下午约好要见面。 那么,到时再问她吧。 我边这样想,又低头看向速写本上的男生。 3 「我的心脏,可能不太好。所以……」 神谷如此开口后,我的思考一瞬间当机。 回过神后,想到神谷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让我不知该说什么。 「这、这样啊……但是,是那样吧?不是立刻会怎样,应该不是那种吧。」我想要吹散严肃的气氛,用著失败的口吻回应后,神谷轻轻微笑─ 「嗯,只是个可能性。其实昨天,大概是太累了吧,我昏倒了。」 而且听说是毫无预兆,突然发生。 昨天神谷和真织也到图书馆见面,回家路上,他骑著自行车时突然感到很痛苦。 他在路旁停下自行车,觉得不可思议并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时,双脚顿时无力,当他想扶住自行车货架时,连同自行车一起倒下了。 再次醒来时,神谷人在医院病床上。 似乎有路过的人目击神谷倒下,立刻替他叫救护车。 说单纯或许有点怪,但他的症状就是单纯失去意识,很快就恢复了。不过那可能起因于心脏,所以决定过几天要做详细检查。 虽然说过几天,但还是要尽早,而且需要有人陪同。 考量医院方面的预约后,决定两天后检查,也就是明天。 「因为我母亲是心脏病猝逝的,我小时候就做过各种检查。当时没有发现明确的先天性疾病,但我父亲相当慌张,所以明天要去好好做检查。」 我记得之前有听他说过以前做检查的事情,但这是第一次听到他母亲的事。我努力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回应,也办到了。 「这样啊,那,那个啊,如果我有什么能帮忙的,你别客气尽管说。但是,我也只做想做的事情啦。」 我半开玩笑说完后,神谷淡淡笑了。 说起玩笑话,我过去也曾说过「你可别因为太辛苦倒下啊」之类的话。 虽然知道玩笑话不可能造就事实,但我还是有点心慌。 神谷听到我这么说,一时露出犹豫的表情思索该怎么说。 接著突然变得相当认真。 「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这种事情该怎么说呢?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所以我想要趁著想到的时候,就要赶快拜托。也不是这次的事情会怎样,只是啊,人真的会突然就走了。」 「咦?喂,神谷你等等,你在说什么?」 乾冷的风吹拂,那个冻得发寒的触感甚至渗入心中。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能把我从日野的日记里全部删除。」 所有话语从我的意识中消失,我只是望著眼前这个温柔的男人。 如果,神谷死了…… 「虽然这样说,日野的日记写在笔记本上,她似乎还把重要的事情统整在记事本上。所以无法单纯消除,而是要把记事本和日记的内容移到电脑里,只把我的部分删除,相当麻烦就是了。」 当神谷继续说到这边,我心中巨大的感情,伴随著声音一起出口─ 「什、什么啊,那什么啦!」 我害怕地看神谷的眼神,彷佛只有那里被截取下一般,他的眼神清澈且宁静。 「这件事很重要。」 「我才不想要做那种事,你自己做不就得了。」 「说得也是,真的是如此。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话,但我希望你听我说。」 「我不要。」 我耍任性地拒绝,但神谷只是苦笑著继续说─ 「我和失去记忆前的日野几乎没有交集,所以……如果我死了,只要我不在日记中出现,那在日野心中就会变成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句话,让我想起过去也曾有类似的事情。真织精神不稳定的那段时间,是真织亲手把那些日子从日记中删除。 「那确实或许能做到,但神谷,你这样真的可以接受吗?」 把自己从情人心中完全删除,根本不可能有人如此希望。 神谷看著我的眼睛笑了。悲伤地,笑了。 「我觉得这样就好,虽然写成分手了也可以,但日野或许会想要找我。然后发现我死了,感觉会对她的精神造成不好的影响。那么,虽然有点费工夫,让我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比较好吧,让我们从没有过这段关系比较好吧。」 神谷说出一连串的悲伤话语,让我低下头。 「但是,什么啦……说什么死不死的,不会有事啦。」 「嗯,我知道。但我觉得,人类存在本身就像是个奇迹。不觉得很厉害吗?和工业制品不同,那里没有设计图,也没有熟练的工匠。在母亲肚子里成长,然后被生下来,从那时开始,不,是从那之前就活著耶,我觉得那就像是个奇迹。因为不像机器人按照设计图制作,所以有异常也没办法马上察觉,不能动了也没办法换个零件就恢复。像这样活著,其实我也不太懂,就很不可思议,但又很厉害,同时也很恐怖。」 神谷说完后,静静看著自己的左胸。 回想起来,我当时要是有对神谷说些什么就好了。 有对神谷,说些什么就好了。 像是「你这么做,你觉得真织会开心吗?」之类的。 但结果,我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我感觉,神谷所说的话,有一点,真的有一点点正确。 因为精神不稳定的真织,一瞬间闪过我的脑海。 还有真织双亲一直担心的并发症…… 「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话。」 在我沉默以对时,神谷对我微笑。确认时间后,说著「我差不多该走了,那么,改天见啰」就离开了。 只在我心中留下淡淡的笑容。 隔天晚上,神谷透因为心因性猝死而过世。 当天晚上,我从神谷的姐姐口中得知这个事实。 很在意检查结果的我,晚上打电话到神谷的手机。 完全没有接通的迹象。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想起以前神谷曾经说过他很少看手机,所以没办法,只好先挂断。 接著大约三十分钟后,我接到神谷号码的来电。 我松了一口气接起手机。 「真是的,你也把手机带在身上吧。然后咧,检查的结果怎样?」 「啊……检查的结果,当时没有发现明显的异常。」 我立刻发现那不是神谷的声音,但那是曾在哪里听过的声音。 「咦?啊,那,那个,神谷呢?」 我一问,那个清澈的声音悲伤地告诉我─ 「阿透……我弟弟,因为心因性猝死,已经过世了。」 时间才刚过晚上九点不久。 房间伴随著无限的宽敞不停扩张、扩张,我陷入从脚边被空间吞噬的错觉。他姐姐在我耳边说著什么。 听说神谷在将近两小时前,在家里昏倒过世了。 我听著一连串的事情,跌入混乱的深渊中。人会突然,过世。 昨天为止还在身边近距离接触的人,就这样死了。 他姐姐说明天再对我详细说明,我们约好明天下午三点见面,就这样暂时挂掉电话。 当我听著不停往意识逼近的悲伤浪涛声,那不知何时转为心跳声。 在这个充满失去的世界中,我对死亡毫无防备。 神谷因为有母亲骤逝的经验,对死亡有所防备。 说那种话吓我一大跳,然后…… 明明毫无意义,我开始上网查心因性猝死的资料。身体不停颤抖。如果不做些什么,感觉我就要被这类似畏寒的震颤吞噬。 《有些疾病会让原本以为很健康的人,在某天突然猝死,其中一个就是心因性猝死。这绝非不关己事,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这比因交通事故死亡的人数更多,日本一年有将近六万人死于心因性猝死。平均七分半钟就有一人死于此疾病。》 《虽然国中小学普遍实施心脏健检,即使如此还是常见在上课中发病的病例。过去十年间有超过三百人猝死,在学校管理外的人数更多……》 《近年民众已广泛认知aed的必要性,车站与公共设施也积极设置,但尚未推广至家庭内。利用aed救治只要晚一分钟,存活率就会下降百分之十,如果救护车超过八分钟才有办法抵达,存活率就会下降百分之八十。》 我毫无情绪地看著这些文字的排列。 突然,我想起神谷说过的话。 『我觉得,人类存在本身就像是个奇迹。因为不像机器人按照设计图制作,所以有异常也没办法马上察觉,不能动了也没办法换个零件就恢复。像这样活著,其实我也不太懂,就很不可思议,但又很厉害,同时也很恐怖。』 就像是奇迹……那么神谷的奇迹,已经,结束了吗? 这么一想,我眼睛发热,泪水涌出。 我趴在桌上放声大哭,像个孩子般大哭。 隔天中午过后,百般烦恼的我决定去真织家。 真织自从得到失忆症后,除了我之外,极力避免和其他朋友来往。 这其中有各种理由,就算只是用通讯软体每天联络,应对也会相当辛苦。不仅如此,大家确实朝著未来前进这件事,也可能对每天的真织造成严重打击。 因为导师也知道内情,应该不可能直接告诉真织神谷的死讯。 但真织的日记中有神谷,她迟早会发现神谷不在。 那么,身为他们俩的朋友,就得由我来说这件重要的事。 我下定决心在真织房里告诉她神谷的死讯,真织吓得说不出话来。 「神谷……神谷透同学,是我的男友先生对吧?」 我低下头,真织悲伤地继续说─ 「骗人,怎么这样……我还只读了日记重点整理的地方,但我很期待今天和他见面。他应该是对我来说相当重要的人……」 在我无法抬起头时,我听见压抑呜咽的声音。 抬起视线一看,真织哭了。 表情因为悲痛扭曲,泪水从她的大眼睛中流出。 「为什么啊,好奇怪喔,我明明没有那个人的记忆,太奇怪了。泪水、泪水停不下来。明明也只在照片上看过他的脸而已,我们的互动,也只有日记记得而已啊。但为什么呢,太奇怪了。」 「真织……」 我没办法好好接话,即使如此还是想回应什么。 「一点也不奇怪,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是怎样想你们的事情,」 胸口的痛楚,让我停下来吸一口气。这个痛楚与痛苦,神谷都没办法再体会了。 为什么是神谷?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温柔的神谷,为什么啊…… 边这样想,我边拚命继续说─ 「你们两个是天造地设的情侣,和有没有记忆一点关系也没有,也和时间长短没有关系。你们两个真的很喜欢对方,所以……」 我接下来语不成声,也跟著流泪。 接著在真织询问下,我说起神谷这个人。 神谷有多么珍惜真织,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去哪些地方玩等等的事情。越说越多,我们越无法接受神谷已经不在的事实。 但时间确实流逝,我和真织两人,决定一起去见约好要见面的神谷姐姐。 带著轻飘不稳的脚步与思绪,我们搭电车加上步行前往神谷家中。 按下电铃,神谷姐姐出来应门。 虽然透过杂志及萤幕看过很多次,昨天也讲了电话,但这是我第一次直接见到西川景子本人。 我们在她的邀请下,在常和神谷一起喝茶的餐桌旁坐下。 未曾见过面的神谷父亲,这天似乎去各个地方办事情。 一问之下才知道神谷的遗体安置在医院中,现在正在准备守夜与丧礼仪式。 姐姐接著用缓慢且确实的语调告诉我们神谷过世前的详细状况。 姐姐陪同神谷一起到医院做检查。 在得到芥河赏后的这一年半内,姐姐受到许多媒体的介绍。 得奖后的第一本作品也在今年一月发售,世间一般的评价也极高。 姐姐在百忙之中还抽空陪他去检查,可以看得出来相当担心吧。 神谷和姐姐上午很早就到医院去听说明后,接受检查。 一直到下午才检查完毕,当天没办法马上知道结果,但似乎没发现心脏有明显异状。 检查完后,两人一起回家。神谷父亲也比平常早回家,姐姐告诉他检查没有明显异状。 父亲松了一口气,神谷泡了个暌违两天的澡。当神谷回到客厅时,父亲和姐姐两人正在准备晚餐。 神谷看著这一幕微笑,姐姐问他,他似乎这样说─ 『不,事情过去后就觉得没什么。只是单纯觉得真好呢。』 姐姐要神谷好好静养后,和父亲一起做饭。 此时,背后突然传来什么倒下的声音。 两人一转头,神谷已经倒在地上。姐姐急忙叫救护车,替他做人工呼吸和心脏按摩,但毫无反应。 救护人员急忙抵达开始救治,但神谷没有恢复意识。 在那数十分钟后,医院宣告神谷死亡。 时钟秒针的声音,在我们三人间响起。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动静。 我们到底就这样维持多久了呢? 「其实我很清楚你们的事情喔。」 姐姐看了我,接著看了真织。 我吞了一口口水滋润乾涩的喉咙,开口问─ 「是神谷……透同学说的吗?」 「是啊,他总是很开心地说著。和真织也在邻镇的烟火大会上打过招呼,你顺向失忆症的状况,在那之后怎样了呢?」 姐姐询问低著头的真织。 我和真织都吓得瞪大眼。 「咦?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症状……」 真织一回应,姐姐露出诧异的表情。 原来神谷有对姐姐说关于真织的失忆症啊。他们是家人,说理所当然或许也是理所当然。 但真织不知道神谷知道她有失忆症的事情。 我倒吸一口气,姐姐继续说─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原因,但阿透他知道你的症状,却装作不知情啊。」 「我,我……瞒著透同学自己的病情。但,但是,他,那个……」 真织接著开始说起她和神谷之间的关系。 其中也包含了连我都不知情的事。 神谷对真织的告白,其实是为了要保护他的朋友。 他们是一对有交往条件的情侣,以及第三个条件是…… 「但是,阿透真的喜欢上你了,至少我看起来是这样。」 姐姐这句话让真织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真的全部都忘掉了。要是没有日记,和他共度的每一天也会全部像是没发生过,就是这种状态。」 真织断断续续地说出她的痛苦。 但她没有停止说话。 「但是,每一天的我都从他身上获得莫大勇气。他,透同学似乎这样说。他说,我也会让明天的日野过得很开心。这句话,真的拯救了每一天的我。实际上,我今天也非常期待可以见到透同学……但是……」 真织再次低头,姐姐接著说─ 「谢谢你告诉我。但是,没办法累积记忆这件事不是谁的错,而且阿透是在知道这件事的情况下继续和你交往的。阿透肯定也很开心吧?烟火大会那天,我看见和你在一起的阿透,吓了我一跳。没想到那孩子竟然能如此喜欢一个人……我完全没想到。如果在最后一瞬间,他能在脑海中想起哪个人,那他肯定也很幸福。谢谢你,真的。」 我等待真织冷静下来,问姐姐今晚守夜的时间和会场后,和真织一起离开神谷家。 脑袋从昨天起就处于严重混乱中,我到底该不该做「那件事」。 神谷死后,这世界上只剩我一个人可以继承他的意志。 我一度和真织朝最近的车站走去,接著又说我有事要对姐姐说,单独折回神谷家。因为真织现在的状态让人不放心,于是我招了计程车送她回家。约好晚一点再见后,我和真织道别。 我再次按下神谷家的电铃,姐姐一脸惊讶。 「你……怎么了吗?忘了东西吗?」 「不,那个,透同学拜托了我一件事情,然后……我已经没有办法判断,所以想著能不能请教你的意见。」 姐姐大概发现我想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情,或者是对弟弟的拜托产生反应,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点点头。 「我知道了。」 坐在餐桌旁的我,把真织和记事本、日记,以及并发症的危险性全部说明了一次,接著告诉姐姐,神谷拜托我把他从记事本和日记上删除。 姐姐听完后,沉思了一段时间。 「如果你能把正本或是影本拿来给我,我来把记事本和日记内容数位化。我想我应该能把阿透删除后,再把事情合理化。我很擅长这种事情。」 我不知道我该对姐姐说的话如何反应。 但是,我回想起告诉真织神谷的死讯时,她的失落以及焦躁,我问姐姐─ 「姐姐,你真的觉得这样做比较好吗?」 我自己心中没有结论,这应该也需要对真织的双亲说明吧。 但是……只要执行这件事,神谷就会完全从真织的日常生活中消失。 但如果留下,真织或许每天都会很痛苦。 「我认为,这件事没办法比较好坏。」 姐姐如此回答我的提问。 「这个世界由话语构成,而人类会想要依赖这些话语。只要觉得好,任何事都会变好事;只要觉得坏,任何事都会变坏事。我认为这次的事情特别是如此,因为不确定结果。如果不把阿透从日记删除,真织可能会非常痛苦,而看见她痛苦,你可能也会想,要是照阿透所说的做就好了而痛苦。相反地,如果把阿透从日记删除,或许就能拯救现在的真织,但是你的良心可能会受苛责。但那些在此时此刻都无法确定。」 我只是静静地听姐姐说话。 「如果活在不得不活的人生,是我们人类最自然的样貌,那么真织痛苦地活著,和我们受良心苛责地活著,我认为都是正确的样子。只不过……绵矢同学,阿透把这件事托付给你,所以,要由你来决定。只以你想不想这样做为基准,我遵从你的判断。如果你自己没办法决定,把我当理由就好了。如果这是阿透的遗志,那我想要替他实现,但是……」 姐姐在此低下头,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我又像过去那样,快要因为自己的不中用而消沉了。 结果我没办法当场下定决心,再次离开神谷家前往真织家。 真织在自己房里,宛如重病般俯卧在床。 我开始想像真织的明天。 早上醒来,先接受自己现在得失忆症的状态,得知男友的存在。 但她的男友过世了,只留下记录著开心日子的日记。 每天早晨,真织都必须面对这两件不讲理的事。自己的失忆症,以及男友的死亡。 也有并发症的危险性,每天只能在悲观中活著…… 不,别再这样了,别再利用真织的状态来正当化自己的行动,最终就如同姐姐所说,只取决于我想不想要做。 而且,我不是常说大话吗? 我只做想做的事,不做做不到的事。 和真织商量,绝对会被她阻止吧。我不再犹豫了,所以,我决定独断去做这件事。 如果要做,越早越好。 我知道真织把记事本和日记收在哪里,真织也没有办法老是躺在床上。趁她去洗手间时我打开抽屉,下定决心把记事本与所有日记全收进包包里。等到真织回房后,我对她说要去超商然后出门了。 把记事本和好几本日记影印后,我买来信封袋分别装进去。 等我回到真织的房间时,外头已经开始转暗。 如果真织发现记事本和日记不见,我打算找藉口敷衍她。我打算说「我认为让现在的真织读日记不太好,所以我偷偷收起来了」。 但真织什么也没说,灯也没开,以和刚才相同的姿势躺在床上。 看来她刚刚似乎没有想要看记事本和日记,我花了不少时间影印,她似乎也没有觉得奇怪。 虽然时间有点怪,但我说我买了零食,问真织要不要喝个茶。今天还要守夜,我们两人的这天还很漫长。 真织无力地起床,说她要去厨房泡茶就走出房间。 我趁著这时候把记事本和日记放回原本的地方。 我们算好,在姐姐告诉我们的时刻前能抵达守夜会场的时间点出门。 我到了会场后,不动声色地偷偷把装有影印本的信封袋交给姐姐。 这是我第一次和丧主的神谷父亲说话,但他比从神谷口中听到的更加可靠,强忍悲伤,毅然地做出父亲该有的举止。 看见真织时,神谷父亲发现了什么,朝真织深深一鞠躬。我知道他们两人之前在烟火大会上见过面。 「真的非常谢谢你特地过来,故人……阿透肯定也会很开心。」 大概,只有我发现,水珠滴落在神谷父亲的脚边。 上香时,真织边发抖边凝视著棺材内神谷的脸。 隔天中午前,担心的我到真织家看她时,她的表情相当沉重。 看来她把神谷的死写在记事本和日记上,而且已经读完了。 昨天,我这次是有明确的意图,没有阻止真织将昨天的事情写在日记上。 虽然觉得很抱歉,但我想要亲眼看见真织本来会有的状态。 接受了男友过世的事实时,真织到底会怎样反应。 她虽然活著,但其实已经死了吧。真织憔悴得让人不禁如此认为。 下午,我独自一人去见神谷姐姐。 神谷的父亲说「包在我身上」,现在似乎正在准备丧礼。 姐姐昨晚一夜未眠,把记事本和日记用电脑数位化。她不单只是把与神谷有关的内容删除,还巧妙地将叙述合理化,把神谷替换成我。 实际上,三年级时我已经和真织不同班,姐姐改成三年级也和二年级时同班,相关人际关系的变更也不会让人感到不对劲。 姐姐对我说明改写时变更了哪些部分之后,拜托我看看有没有哪里不自然。 我点头后,姐姐表示她要小睡一下,走进神谷的房间。 当我想著那个人没有哭,还真是个坚强的人时,就听见了她压抑音量的哭声。我的情绪也在此染上强烈的悲伤色彩,泪水满溢而出。 但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我想起该做的事情,擦乾了眼泪。 我边比对真织原本的日记和数位化后的日记进行确认。 不管哪个日记,哪一页都有真织和神谷的记忆。 两人开心笑著,从日记中可以看见那幅光景。 神谷就是这样……不,阿透就是这样支持著真织啊。 我如此一想,泪水又再度冒出。 4 在那之后几天,阿透的丧礼结束,我也确认完毕了。 瞒著真织,真织的双亲、我和神谷姐姐一起讨论接下来的事情。真织的双亲从阿透生前就知道他的存在,他们深深地感谢他,也感到十分遗憾。 姐姐说著「这是弟弟最后的任性」,想要出钱买新手机给真织,但在真织的双亲坚持下,最后双方各出一半。 办好手续后,我收下那支手机。 真织现在的手机中有阿透,在影片中、在照片上、在讯息里,在我和真织通讯软体的对话中。 想要消除这些痕迹,就得要更换全新的手机。 关于突然换新手机这件事,已经讨论好由真织双亲对她说手机坏掉了。在数位化的记事本和日记上也确实写上这件事,而通讯软体资料转移就……当作失败了。 接著在阿透丧礼三天后的早晨。 我事前已经和真织双亲商量好,一大早就到真织的房间去。 因为真织持续衰弱,在母亲的建议下,她现在和父母一起睡。 我边吸进寂寥早晨的空气,边打开主人不在的房间里的书桌抽屉。 拿起好几本日记本以及记事本,万般小心收进我的包包中。 把真织的电脑放在她的书桌上,开机,接著把姐姐给我的记事本和日记的档案,从我的终端装置全部复制到电脑的桌面上。 姐姐也虚构了从阿透过世那天到昨天为止的日记,甚至还用免费软体调整档案和档案夹建立的日期时间。 从今天开始,真织就会读电脑上的手册与日记内容,认知自己的状态与日常生活,接著继续在上面写上新的生活。 真织的手机就放在另一张桌子上充电,我拿出新手机,边参考真织的手机,把资料转移失败后,登入通讯软体。 过去我和真织的聊天内容,有阿透的那些内容,真织已经看不见了。 这样一来,真织再也不会看见和阿透共度的日常了。 『到时候,后续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过去和阿透开玩笑的对话在我的记忆中复苏。 我忍不住当场仰头。阿透,这样真的是对的吧? 这么说来,结果我到最后都不曾喊过你的名…… 把新手机放在桌上,再将真织的手机收进包包里。这预定交给我来保管。 有大量的速写本,我只把画有阿透的页面谨慎地撕下来,收进事先准备好的大资料夹内,也把速写本里的纸张碎片清理乾净。 接著对照确认清单,看有没有漏掉什么。 忘了重要的事情,我得换掉贴在墙壁上的纸!这么想著,我把头转过去。 《我因为车祸而得了失忆症,先去看桌上的记事本吧》 《但我高中毕业了。我很努力了呢》 《一日入魂》 《别忘记感谢家人》 这些一直守护著真织,原本只是毫无灵魂的白纸们。 我像在做背叛它们的事情,无法长时间直视。 《我因为车祸而得了失忆症,先去看电脑内的记事本和日记吧》 如果只有一张可能会让人感到不自然,我把真织手写的纸张换成我列印出来的纸张。纸张上的内容我全都记得。 但是,在做这件事时,我发现了无法理解的东西。某张纸后面贴著一张便条纸,看见便条纸上的内容,我停下动作。 《失忆症治好之后,也要记得神谷透同学喔。重要的东西,好好收在重要的地方》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我无法不思考其中意义。 撕掉纸张的时候……也就是失忆症开始痊愈时,希望自己可以看到这篇文章,所以才这么做吧。 我想真织应该没有发现我和姐姐做的事情,但她或许察觉到什么了。或者这只是表现出她对阿透的强烈感情。 我有点想哭,但不管怎样,这些也得全部收走才行。就算把便条纸重新贴到新的纸张背后,真织总有一天会发现吧。 我把纸张和便条纸全收进包包里,换上列印的新纸张。 关掉灯,关上房门前转过头看。 新换上的冰冷纸张,目不转睛地盯著我看。 在那之后,看电脑变成真织每天必做的事情。阅读数位化的过往记事本内容与日记,接著加上自己新的每一天。 真织母亲也告诉她,那是她从之前养成的习惯。 资讯全部更换后的隔天见面时,真织明明不知道阿透的死却相当痛苦。她似乎无法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怎么会这么糟。 「通讯软体的资料转移似乎失败了,糟透了啦。和你的开心每一天都留在上面耶,已经都看不到了。」 真织相当沮丧地说著,我从正面紧紧拥抱她。 「没关系啦,我们接下来再做很多开心的事情吧。不只在讯息上,现实生活中也相同。我,我……我会让真织的明天也过得很开心,好不好?」 真织对我突然的举动感到不知所措,但最后答了「嗯」,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接著又说「小泉,谢谢你」。 又过了两、三天之后,真织慢慢恢复了。 人类的自然治愈力,让我感到开心又悲伤。 四月来临,真织过著新生活与新习惯。不知何时,她已经恢复成以往的真织了。 我升上大学后,也尽量周末都会和真织见面。 真织平常会到镇上的绘画教室上课,或者到公园去散步。 总是和阿透两人走在一起的真织,我偶尔会看见她单独走在站前的身影。 明明决定性地少了什么,真织却没有发现。 这幅光景,让我痛苦得无法忍受。 四月底某天,那天天气很好,我和真织一起到公园散步。 那是阿透和真织第一次约会的地点,也是我们升上高三之前的春假一起赏花的地方。真织说她想要去那边。 走在樱花已经全部凋谢的公园内,真织努力想表达什么─ 「该怎么说呢……我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完全想不起来。嗯,这也是当然嘛,因为我每天都会忘掉那天的事啊。」 在那又过了将近一年的岁月,真织的失忆症开始痊愈。 接著开始上补习班,季节进入秋天的现在─她拿著画有阿透的速写本,在咖啡厅里问我。 「欸,这个是谁啊?」 她这么一问,我的脑海中闪过各种想法。为什么真织手边还有阿透的画,我应该全部收走了啊,是哪里还有遗漏? 我喝了口水。 不,话说回来根本没必要隐瞒阿透的存在。真织已经从失忆症中恢复了,也不再会有我们害怕的并发症,告诉她阿透的事情后,也能随著时间解决。 只会让她感到些许难过与痛楚,肯定会没事的。 「咦?啊,那个啊,高中暑假时你会到图书馆去,那时遇到很多次的人啦。」 我却还是如此回答,因为我不知道怎样对真织来说才是好的。 把阿透全部忘掉。就算将来哪天再次不可思议地看这本速写本,那时真织也已经有喜欢的人,连速写本的事情也会忘记般的…… 或许也会有这样的幸福,或许根本不需要经历这种痛苦。 但真织不接受我的说词,她想要解决自己心中的疑问。 「嗯~~但为什么有这么多啊?」 「你那时很热中画人物像,说不想老是画我,也想要画男生,所以就请他帮忙了。」 「但是日记上都没有写耶,而且我为什么要藏起来?这在书柜后面。我现在想起来了,那是以前的我藏重要东西的地方。」 藏重要东西的地方?听她这么一说,便条纸上的内容闪过我的脑海。 《失忆症治好之后,也要记得神谷透同学喔。重要的东西,好好收在重要的地方》 现在,疑惑在我心中解开了。那并非放弃的意思。 重要的东西,收在重要的地方。 也就是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忘记阿透。真织如此想著。 「我爸不是很过度保护吗?我小学时他会偷偷进我房间,看我的交换日记之类的。我很讨厌这样,所以开始把重要的东西藏在书柜后面。升上国中之后他也没再那样做了啦,所以我也忘了。但这本速写本就在书柜后面,我觉得应该不是偶然。」 真织的表情不是纯粹感到疑问,而是有哪里感到不满的失望表情。 露出这种表情后,真织相当认真地问我─ 「小泉,你该不会瞒著我什么吧?」 我绝非不曾想像过会有这天到来。 我可以笑著敷衍,要不然也可以编故事骗真织。 没错,有太多方法可以蒙骗她了。现在还能办到,但是…… 当我发现时,我的视线已经模糊。我看见的景色中,也有真织惊讶的表情。 不可以,我不可以哭。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啊。明明是个怪咖啊,明明是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啊。明明,是个冷淡的人啊。 快点,笑一下,然后编个假故事骗真织,这样就能结束了。 「真织,那个人啊……」 但是,我根本不可能说谎啊。 「是你的,男朋友。」 因为他们两个人真心喜欢彼此,所以我根本不可能说谎。 我听见真织充满困惑的声音,我拚命地想继续说下去。 另一方面,阿透的脸不停出现在我脑海。 要笑不笑的,有点伤脑筋的,把那句话托付给我,最后的认真表情…… 「但是,但是啊……」 我连擦拭从眼中不停滚落的东西也办不到,哭著说─ 「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他已经过世了。」 第五章 不知情的她的,不认识的他 1 从小泉口中听见速写本上的男生的事情时,我陷入混乱。 这段时间内,小泉继续告诉我,我和那个男生的关系。 因为一个偶然的缘分,我们成为伪装情侣。 我和他每天都会见面,我也每天都会从他身上获得很多活力。 画画的习惯,也是他建议的。 我的男友,某天因为心脏病过世了。 而他的遗言,就是把他从我的日记中全部删除。 我无比错愕。 我不气小泉也不气男友的姐姐,因为那是考虑日渐衰弱的我才这么做的。而且,如果这是他最后留下的遗言,如果我身处相同立场,我应该也会这样做。 我只是对就这样遗忘一切的自己感到错愕。 轻易忘记重要之人的自己,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小泉不停向我道歉,我则对她所有的道歉回应「你不用在意」。 但我的思绪一度全部空白,无法好好思考。 小泉看见我这样很担心,她说有东西要拿给我之后就暂时离席了。 我点点头,眼睛很自然地望向速写本。 我完全不知道速写本上画的是我男友,看见画时也不曾如此想过。 但是……或许我的身体,我的心还记得这件事。 我的心跳,或许正是如此拚命地对我喊话。 拿起速写本,翻过页面。 那里有各种脸、表情,但我想不起来。那明明是不可以忘记的重要人物啊。 不甘心与悲伤让我眼眶一热。 眼前有许多的他,但是,我想不起来。 时间拋下茫然若失的我,在那之后又不停流逝。 当我发现时,小泉已经回来了。 我脸上用力挤出笑容来。小泉看到这样的我,沉痛地把好几本笔记本以及记事本、收纳图画的大资料夹拿给我。 「这个……是你写的真的日记和记事本,还有神谷的画。日记上,写了所有你和神谷度过的日子。对不起,其实,应该在你失忆症恢复那时,我就该对你说了。一直隐瞒到今天,夺走你重要的回忆,真的很对不起。」 我边要小泉别道歉,边从她手中接过这些。 原本想要当场看,但觉得我会哭出来,所以就放弃了。 小泉非常过意不去地低著头。 我也没办法好好说出话,但是,不可以让自己这样。 「欸,小泉,一起吃吧,吃很多甜点。」 我如此提议,小泉终于抬起头来了。 「咦……?」 「你完全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觉得对不起我。我对你的感谢,不管怎么谢都谢不完。谢谢你,谢谢你尊重对我最重要的人的遗志,然后,给你添了非常多麻烦,真的很对不起,也真的很谢谢你。」 在咖啡厅里坐太久,也带著向咖啡厅赔罪的意涵,我点了非常多甜点。 使用季节水果打成的冰沙,必点的草莓蛋糕,挤上鲜奶油的栗子戚风蛋糕,和小泉喜欢的巧克力蛋糕等等。 甜点,带给我们笑容。 小泉原本紧绷的表情,也在边说笑边吃甜点时慢慢舒展。我为了惹她笑,说了非常多玩笑话。 「话说回来,我得失忆症那时候,新产品每天都是新产品呢。」 我说完后一笑,或许是勉强自己吧,但小泉也笑了。 「你很常开这个玩笑。」 「我知道。」 我们相视而笑,一如往常的我们一样。 我回到家之后,下定决心翻开日记。 我当时的字,写下和神谷透同学的相识,以及到他过世为止的日子。读日记就能从中感受,神谷透同学这个人,总是待在我身边,很珍惜我,努力想让我过得开心。 小习惯、兴趣、很重视卫生感这点。当他伤脑筋时,就会要笑不笑地微笑。 虽然没办法一次全部读完,但我透过文章,感受他的气息。 记事本上有神谷透同学专属的页面,上面也写了各种事情。 我没有开灯读著这些,不知不觉中已到傍晚。 母亲到我房门前叫我吃晚餐,当我说我不太舒服要晚点再吃后,母亲踌躇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 「你知道他……知道神谷透同学的事情了吧?」 我吓了一跳,母亲才说小泉联络她了。母亲在房门那头对我说千万别责怪小泉,小泉和神谷的姐姐也很痛苦,但她们是为了我著想才这样做的。 我打开门和母亲面对面。 「妈妈……妈妈知道神谷透同学吗?」 我一问,母亲低下头后摇摇头。 「其实很想和他见个面,打个招呼,但最后还是没机会。但是啊,我和爸爸……现在也非常感谢他。他的忌日,我们都会偷偷瞒著你去扫墓。相信你的未来,守护你的心的人,无庸置疑……就是他。」 母亲哭了。和那天一样地哭泣。 之后母亲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拭泪微笑,温柔留下一句「你肚子饿了随时跟我说喔」后下楼。 我关上门后,在床边坐下抱起抱枕。 夕阳逐渐下山,不管我试著想要思考什么,但丝毫没有头绪,只有时间随著秒针逝去。 月光照射进我没有点亮人工光芒的房间。 我在寂静中,试图想要想起什么,强烈地希望自己能想起什么。 当我发现手机亮灯时,已经超过晚上八点了。 是小泉传来的讯息。 她说我以前使用的手机现在由她保管,她已经充饱电了,随时都可以交给我。 只要看见影片和照片中的神谷透同学,或许我可以多少想起他吧? 这个想法让我想要伸出手,但最后我没这样做。 《谢谢你,或许在看了那些影片和照片后,我可以想起神谷同学。但我觉得那不太对,感觉这样一做,我心中的他就会被影片和照片中的他取代……我很害怕。感觉变成这样之后,我就只能想起影片和照片中的他。我可能说了很自私也很困扰你的话,对不起。》 《我才要说对不起,感觉我懂你的心情。但是如果不介意,要不要听听看阿透的声音?》 百般犹豫后,我接受了小泉的提议。 过一阵子后,小泉传了一个从影片中抽出声音的档案给我。 点下播放,听到什么东西轧答轧答摇晃的声音,听见我的欢呼,听到风声。我慢慢理解这是哪时的场面。 是我拜托他,两人骑自行车双载那时的声音。 我听见自己兴奋大叫的声音。 原来我如此天真无邪且欢乐地笑著啊,而我忘了这些。 『日野,你身体别太往外靠,会跌下去。』 在这些声音中,有另一个人的声音。是神谷同学。神谷,透同学。曾是我男友的人。 超乎高中生的沉稳声音,我开心地回应声音的主人─ 『不用担心啦,透同学还真是爱操心。』 『是你太大胆了啦。』 『啊~~什么~~风声太大我听不见~~』 『没有什么。』 『透同学,今天也很谢谢你喔。』 『啊?什么?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说~~』 声音在这边中断。我的身体彷佛与过去产生共鸣,打从深处不停发颤。 在风静止不动的夜晚,我不断、不断重播这个档案。 2 隔天起,我趁著上补习班的空档,到处去问许多人我和神谷透同学的事。 和过去真正的同班同学取得联络,告诉他们我曾经得失忆症的事情,以及现在已经恢复的事情,大家都吓了一大跳。 关于我和神谷透同学的事,大家异口同声这样说─ 「你们两个真的总是相当开心地聊天,听到你们在交往,一开始真的吓一跳,但只要看习惯了,就会开始觉得你们或许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总是叫他透同学或是男友先生,但神谷从头到尾都叫你日野,这让大家觉得很有趣。」 大概从哪边得知我到处问大家这件事吧,高二和神谷透同学同班的男生也和我约出来见面。 「其实你和他会开始交往,是因为我找他麻烦。」 他是个很适合白色衬衫,看上去很认真的人。他看起来不像是会找别人麻烦的人,但仔细想想,每个人都这样吧。 看见我吓一跳,他有点难以启齿,但也毫无保留地将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告诉我。神谷透同学为了袒护班上同学,以及眼前的他突发奇想的骚扰要求。 眼前的他,听说国中时会读书又会运动,对自己很有自信。 但在升上高中后成绩停滞不前,他很沮丧也很消极。 经过神谷透同学那件事情后,他被孤立,这又给他重新思考自己的契机,再次开始专注在学业上。 升上三年级时,他和小泉同班。 「我……原本找麻烦的对象是个叫下川的家伙,他之后转学到国外去。现在他人还在国外,但还是学生却已经开了一家新创公司,很努力喔。我听到神谷的死讯后,鼓起勇气联络他,他赶回日本参加丧礼,比任何人哭得还更大声。我想,下川肯定也知道你。」 我用他告诉我的下川同学的本名上网搜寻,立刻找到是谁了。 那是位可以看出家教很好的知性男子,有张端正精瘦的脸蛋。 最后,小泉介绍某个人给我认识。 神谷透同学的姐姐。 要和只在日记上认识的人见面有点紧张,因为对方记得我,我却已经忘记对方了。 但透过日记,我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 我前往与都心转乘车站直接连结的饭店的咖啡厅,告诉店家预约的名字,服务生就带我到店里隐密的座位。 姐姐早就抵达,已经坐在位置上。发现我之后,身为小说家的姐姐站起身。 「你好。」 她先向我打招呼,我很惶恐地慌慌张张低头。 「你,你好,不好意思,今天还特地让你抽空出来。而且理当是我该去拜访你,还让你特地过来。」 「别在意,我刚好有事要过来这边,你别这么在意。」 说完后,姐姐看著我。 她是一位脸蛋相当漂亮的成熟女性,可以感觉到她娴静且高雅的温柔。 姐姐嘴角突然露出笑容。 「你的失忆症已经好了对吧?」 「啊,是的,托你的福,然后,我……」 姐姐要又快低下头的我坐下。 我们俩坐下后,打开菜单,向服务生点了饮料。 点完饮料后,姐姐盯著我看,沉默著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其实,我以前也曾经说过,多亏有你,阿透肯定很幸福。」 我忘了眨眼,思考著这句话的意义。很幸福。 真的是……这么一回事吗?他到生命尽头的前一天,都和我在一起。 但是,我失去了那全部的记忆。 我每天,不停失去。和他的时间与过去,没有与现在的我共享。 唯一留下来的,只有日记和记事本。 「我不记得透同学。」 「是的,即使如此,阿透很幸福的事情也没有任何改变。」 我和姐姐对上眼。 感觉她的眼中,一瞬间浮现类似落寞的色彩。 「我认为,阿透的人生因为和你的记忆而染上色彩。虽然阿透已经不在了。但是啊,他喜欢的人是你,想要好好珍惜,想要好好重视的,全部都是你。」 这句话让我胸口一紧,我忍不住抿紧嘴唇。 眼角看见姐姐低下头。 「对不起……突然说这些。虽然这样说,但我没有打算希望你记住阿透。甚至是相反,我希望你可以忘记阿透,过全新的生活。我想,阿透想要守护的,肯定是你的未来,你的可能性。希望你可以好好把阿透当成过去,发挥你的温柔,让另外一个人幸福。你能做到这件事,可以去得到自己的幸福。我希望你能这样继续活下去,阿透肯定也是这样希望的。」 姐姐开口说的,是我的未来。 我无法不去思考,在我得失忆症的那时,也这样相信著我的未来的人。 小泉、母亲、父亲,神谷透同学的姐姐肯定也是,还有…… 「这样真的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忘记吗?」 脑海浮现速写本上少年的脸,我彷佛想吐露心情般地问。 姐姐用她清澈的眼睛看我,大概是想让我放心,露出了微笑。 「没有关系,就这样忘记,人就是这样活下去的。」 「姐姐你又是如何呢?」 我一问,姐姐的眼睛凝视著远方。 此时,我们点的饮料送上桌,姐姐看著红茶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喝了一口。 我也学姐姐喝了一口自己点的咖啡。 「我想,迟早有一天,阿透在我心中会成为过去。假设我还能继续写小说,大概只会在专访时不经意提到他一下吧。总有一天,那会成为过去的一部分。不管怎样的伤,只要曾经受伤,就不会完全消失,伤痕也是种记忆。但是,不会永远疼痛。我想,人类就是这样活下去的。在怀念的风突然吹拂时,在原稿中打上『透』这个文字时,就算会想起他也不会再痛。」 伤痕……不会消失,但不会永远疼痛。 人类就是这样,在自己的心中缓解悲伤吗? 会这样渐渐变得不再悲伤吗? 或许是如此。如果一直被困住,就没办法往前进。 我却对总有一天不再悲伤这件事感到无比悲伤。 「回忆,是很重要的东西对吧?」 我包含著这样的想法如此说,姐姐则窥探般地看我。 「我失去了那个很重要的东西。我……如果大家会渐渐忘记他,那我想要渐渐想起他,我想要把重要的东西找回来。我是这样想的。」 姐姐有点难过地皱眉。 「那,或许会很痛苦。」 「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想要想起来。因为所有重要的东西,应该全都在我心中才对。」 「你可以答应我,你不会被这件事困住,也不会疏忽自己的人生吗?」 「好。」 「将来有一天,你……」 姐姐说到这边一度闭上嘴。 「让我用稍微大胆的用词喔。将来有一天,有个爱你的人出现时,你要好好去爱对方喔,把阿透当作过去。」 我还不懂爱的意义。 但当听到姐姐这样说时,我无法不回想日记上和他度过的每一天。 这到底该称为什么呢?青春?恋爱?他根本不求回报,只是不停给予。每天不求任何东西,他…… 「好,我会好好去爱,但前提是要有那个人出现啦。」 我打哈哈笑著说,姐姐也淡淡微笑。 那时,我们就这样,那天第一次相视而笑。 在那之后,我问了姐姐很多关于透同学的事情。他是怎样的小孩,是怎样长大的,姐姐边想著该怎么说,边回答我每一个问题。 聊到一半,我提到「我现在终于可以读完姐姐的书后还一直记得了」,眼前的美人露出微笑。 我问她现在在写怎样的作品,她犹豫著该怎么说之后告诉我─ 「虽然有点严肃,但不是无可救药的故事。是一对男女的故事,如果他们没有相识,两人应该都能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吧,但他们相识后,他们的人生变得更加快乐、更加丰富,像这样的故事。」 隔天开始,我照著和姐姐的约定,先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边尝试各种方法试图想起他,但也没有疏忽自己的课业。 我的现在,是成立在他为我创造的未来之上。秋去、冬至。我拚命念书好不容易考完大考。 虽然是第二志愿,晚了两年,但我在春天顺利进入县内的大学就读。 他,神谷透同学听到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呢?会替我开心吗? 晴朗的春日午后,为了庆祝考上大学,我和小泉一起去我们常去的樱花大道知名的公园赏花。 提早开花的樱花随风摇曳,是个风吹来会让人感到有点冷的季节。 享用小泉亲手做的便当后,在公园里散步。小泉从保温瓶中,倒红茶到纸杯里递给我。 充满水果香气的典雅茶香窜过我的鼻腔。 「感觉这个气味好让人怀念。」 我边看樱花随口说出这句话,小泉因此停下动作。 「真织……你以前也这样说过。」 「是吗?以前是哪时?」 从小泉犹豫不决的样子来看,我知道是我得失忆症那时的事情。 她详细说明,是我们高二时,原本三人要一起去水族馆时的事。 「那家伙突然要和他姐姐见面,结果那天变成我们两个人去水族馆。拿著那家伙放在野餐篮里他自己做的便当,那是有很多配料的漂亮散寿司,那家伙说和散寿司很搭,也泡了红茶来。我们一起喝红茶,那时真织说了,总觉得这个香气很令人怀念。其实在那之前,我们曾经到他家喝他泡的红茶。」 小泉接著开始说起有点专门的话题。 人的嗅觉,和处理记忆与感情的「海马回」相连结。 因此,据说可以藉由气味唤醒记忆。 我听完后低下头,琥珀色的液体无声地静止著。 接著在此时,一片樱花想要飞落茶面上,但飞偏了。 就这样,我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能碰触到他的记忆,却无疾而终。 在这之前也曾有过就快要想起什么的瞬间,但那就从我手上直接滑落。边想著这种事情,我回了小泉一句「这样啊」,喝了一口红茶。 『我也会让明天的日野过得很开心。』 在没有任何理解与认知下,某人说出的话,从我记忆之池的底部涌上。 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到我,这个声音太清晰了。 是我的大脑擅自用以前听过的声音,念出日记中的文章吗? 『我不会祈求幸福,我觉得这样就好了。』 不,不对,这句话没有写在日记里。 某人淡淡的微笑浮上脑海,蒙上一层白雾看不清楚,但是…… 『在我认识日野前,我相信只有这个是自己的人生。』 我见过这个人。白皙、纤瘦、很温柔的人。 『每次喊你的名字,都会让我感到很开心。』 我的,重要的人。总是让我展露笑容的人。 『我可以喜欢你吗?』 记忆中的声音停止,忘我的我不知为何眼眶一热,视线开始模糊。 风沙沙吹拂,才刚开始绽放的樱花随风崩落。 「可以喊你吗?」 这声音让我转过头,小泉担心地看著我。 我抿紧双唇,因为如果不这样做,蓄满眼眶的东西就会满溢流出。 「嗯,谢谢你。刚刚……刚刚啊,我好像快要想起什么了。」 「这样啊。」 「我听到一个人的声音,那个人在笑,那个人说,他也会让明天的我过得很开心。感觉似乎这样说了。」 就算不用确认,小泉似乎也立刻明白那个人是谁了。 她痛苦地低下头,我相反地对她微笑,但我的声音在发抖─ 「我什么也不记得,但是啊,我会活著,然后总有一天要全部想起来。」 「嗯。」 「因为重要的东西,全部都在我心中。我要把那些重要的事情全部、全部想起来,绝对,我,我会……」 不知不觉,我单手摀住自己的脸。 不管如何悲伤,人总有一天会遗忘,伤痕不会永远疼痛。 边想起姐姐曾经说过的话,我想著,在我还会疼痛时,我会尽情哭泣。这样就好了,当爱哭鬼也无所谓。 全部都是自己的东西。不管是悲伤、痛楚、喜悦还是回忆,全部、全部都是。 如此一想,我又哭了。 第六章 用心画出的你 从车站前到公园的路上,四处开满樱花。 早上强烈的刺眼日晒,到了下午也逐渐趋缓。 明媚日光淡淡照射在人和绿意上,樱花的季节又到来了。 好久没这样不用被时间追赶,我边看著城镇风景,悠闲漫步。 过去,我还是高中生时。 被大考追著跑的高三一转眼就结束,当时我还想,人生中大概不会再有时间一眨眼就消失的经验了吧。 但出社会后的第一年,比当时过得更加快速。 在忙碌的生活中,感觉高中已经是久远以前的事情了。 而且偶尔会想,这该不会是一场梦吧?全都是一场梦。真正的自己还是高中生,只是读书读累了小睡一下。等我醒来,真织和阿透会在我身边微笑,两人幸福的模样,让我感到无尽的心安。 但很遗憾,实际上并非如此,我已经二十四岁了。 『我什么也不记得,但是啊,我会活著,然后总有一天要全部想起来。』 从真织对我表明决心的那天起到今年,已经过了三年了。 升上大四的真织,现在仍努力想要想起阿透。 真织靠著日记和我说的话走访和阿透去过的地方,做和阿透一起做过的事,拚命试著要回想起来。 但是,不如那杯红茶般顺利。 事情无法如此单纯推进,但真织没有放弃,持续好好面对自己。她边上大学,也持续面对自己遗忘的过去。 虽然进度缓慢,但她一点一点想起阿透的事。 我的工作越来越忙,出社会之后和真织见面的时间也变少了。 即使如此,我们至少三个月会见一次面。 实际上,今天这个晴朗的周日午后,我也和真织约好要见面。 会合的地点就是我们去过好几次,樱花大道知名的公园。 午后的公园已经有热闹的人潮。 在真织确定升大学时我们两人一起,升上高三前的春假和阿透、真织三个人一起来过。 「啊,小泉!这边这边。」 当我边寻找真织边在公园内前进时,我听见呼喊我的爽朗声音。 看见真织了。她在可以赏樱的好地点,铺上大张的野餐布坐在上面。 真织说她一直想做一次看看,自告奋勇要去占赏花的位置。她还说只要素描樱花,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在想要回想起阿透的同时,真织也好好地享受自己的人生。在这样的真织附近,聚集著应该是她大学同学的人。 「真织,你还是一样有精神。」 「没有精神的我有点恶心,对吧?」 听到她的玩笑话,我想起告诉她阿透死讯时的她。 那件事情也在不知何时已成为过去。 真织简单向其他人介绍我之后,大家一起取用摊在野餐布上的各种便当。 在大家拿来的便当中,有据说是真织亲手做的散寿司。 原本完全不会做菜的真织,手艺也进步许多了呢。那和过去她试图想要想起阿透,和我一起动手做的时候不同。是她不停累积,确实进步了。 真织的朋友,似乎对年纪稍长已经出社会的我有点客气、有点紧张,但在我主动微笑搭话后,立刻打成一片。 我也一点一滴改变,每天在看不清各种事情中,也持续行动。 那肯定就是活著吧。 突然转过视线,真织也和在她身旁的朋友开心聊天。 阿透想要创造的东西,或许就是真织现在这样的日常吧。 理所当然做理所当然的事情,开心享受,偶尔感到痛苦,在一切平稳的日常生活中,晚上入眠后就会迎接明天。 阿透所相信的事,就是现在这般,真织的未来吧。 「也曾发生过这种事呢」几十年后,我们能把痛苦的时期当成过去,笑著谈论的这般不停转动的事情。 之后,我们决定两人稍微聊一下,我便和真织一起走在樱花大道上顺便赏樱花。 真织说她想要画樱花,手上拿著速写本。 在我们一如往常互相说著无关紧要的玩笑话时,我好奇问她─ 「话说回来,如何?那之后……」 真织停下脚步,但她没有问「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只「嗯」了一声,把速写本递给我。 我不可思议地接下速写本,为了不阻碍其他人通行,移动到树下去。打开速写本,出现了景色、人物、动物等各种画。 这是真织每天持续画下的东西吧。 「你还是画得这么棒,但这怎么了吗?」 「啊,不是啦,虽然有点害羞,但我想给你看的在更后面。」 到了此时,我们两个之间根本不需要害羞吧? 我笑著仰望头顶,花瓣无声地翩翩飞落。 「但话说回来,樱花真美呢。」 我说完后,真织也跟著我仰望樱花。 「真的看起来和雪一样耶,是『不知天空的雪花』对吧?我在日记上读过,我也和他到这边赏花过,对吧?那时他告诉我有人这么说樱花。」 我忍不住看向真织。 『听说有个歌人,把樱花形容成不知天空的雪花。』 不知天空的雪花。樱花飘散的景色,从老天爷来看,或许觉得就像不是自己降下的雪花吧。阿透大概受到姐姐影响,有莫名高尚典雅的部分。 但是,真织还真是细读日记呢。在她提起这件事前,我都没有想起来。很悲伤地,岁月从我身上夺走了阿透的记忆。 我轻轻闭上眼,在眼睑内侧画出阿透。阿透在黑暗中现身,但他的脸稍微有点模糊。只是短短六年,令人悲伤的是,阿透已经成为过去了。 「其他还有,虽然没在日记中写下详细内容,但他似乎也说过五月病其他的意思……那似乎很有趣。」 真织在此闭上嘴。我睁开眼睛,视线转向看著她。 真织现在仍顽固地不肯收下有阿透资料的手机,总说重要的东西就在她心中,她要自己想起来。 这副拚命的模样,有时让我感到悲伤。 就算想起来,阿透也不会再回来了。不管怎么做。 我抿紧唇,又开始翻阅速写本。 这段期间,真织持续思考著什么。 「啊,对了……樱花散落时很忙碌,但到了五月就会平静下来,所以……」 和真织说这句话同时,我的手在某张画前停下动作。 风吹来。樱花随之起舞,舞出强风。 彷佛第一次被电影感动那天,彷佛心弦被绘画触动停下脚步那时。 这种只会往前行、绝不回头的新鲜心情,朝我直直吹拂。 速写本中,画著阿透。 那是我没看过的阿透的画,以前留在速写本中的他,都是侧著脸、害羞、要笑不笑地微笑的样子,但眼前这张不同。 也就是说,这是真织想起来的阿透。 我冷静下来再翻下一页,那边也有相同表情的阿透。 我忘了自己,不停翻阅速写本,里面有好多阿透。 那是透过画,传达出这个人确实存在过,精致且完成度极高的素描。甚至让我听见他令人怀念的声音…… 我的视线拉回真织身上,她凝视著一点。前方是樱花大道。 我想要喊她,但在前一秒忍住了。现在的真织和那时的真织很像,看起来像想要回想起什么。 「小泉对不起,可以把速写本还我一下吗?」 「咦?嗯,好。」 我一递给她,她拿出铅笔当场在速写本上画著什么。 樱花树,花朵盛开,树下。 好快。其实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真织画画的样子,原来她能如此迅速捕捉轮廓啊。 这样啊……说得也是,因为真织每天都重复著这些动作啊。 和阿透在一起时,阿透离开之后,每一天。 一转眼,就完成草图这类的东西。 树下有个人。随著真织不停加笔,人物的身影也越来越鲜明。 那天,三个人一起赏花时的阿透就在那。 眼中彷佛带著慈爱,阿透用与那天完全相同的温柔眼神,看著这边。 那是无法留在任何影片与照片上,只有近在身边的人才能画出的阿透。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边想著真是没辙了啊,拿出手帕擦拭眼角。 卫生感。无法伪装。 阿透,你知道吗?我从认识你那时开始,变得会好好烫自己的手帕了喔。 突然,和阿透共度的时光如快转影片般闪过我的脑海。 这些全部,都是将来会逐渐失去的东西。渐渐缺损,渐渐消失的东西。 但是……就算所有东西随著岁月移转,就算因为继续活著,而让过去、让美丽事物逐渐褪色,也确实存在不变的东西。 用心描绘出的世界,永远不会褪色。 「我又回想起透同学的事情了,但我肯定还没有全部想起来。」 真织边动笔边说,深深一口气,从她口中吐出。 「我喜欢的他,已经……不在了,但那份记忆确实留在我心中。在我身体里,在我心中沉眠。只要我想起来,我就能和他一起活下去。虽然没办法好好表达,但我认为那是类似希望的东西。即使这个世界会渐渐忘记他,忘记透同学。」 仔细一看,泪水从真织眼中滑落。真织拭泪后,又继续动笔。 「我为什么会哭呢?是还在痛吗?但也有很温暖的东西。我大概,现在还很喜欢他。但没有问题,将来我会好好找一个心爱的人,会好好得到自己的幸福。但在这之前,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想要说些什么,但或许现在根本不需要言语吧。 在这不停失去的世界中,阿透确实就在那。 阿透一直活在真织的心中。 而那家伙在真织的记忆中,是这样的表情啊。 真织笔下的阿透,每张都在笑。 如同他一脸温柔持续守护真织的那天一般,现在也在那里笑著。 后记 正如生命中包含死亡,人在获得各种东西的同时也会失去。 当失去时,才会发现那东西拥有的真正价值。 健康也是如此。得了感冒吃大亏时,才会发现健康的重要。 人与人的关系也是如此。失去了之后才会知道,那是难得的关系。 有些东西可以挽回,也有些东西无法挽回。 人生仅此一回,当失去时才发现早就为时已晚。 我从某个时期起,开始认为现在理所当然拥有的东西,都是将来有天会失去的东西。 那绝不代表我变得悲观,因为在我想像或许会失去时,产生了要更加珍惜的心情。 现在一起工作的人们,或许将来有天不再有交集,甚至不再见面。那么我就想要珍惜现在的时间与彼此的关系,对他们友善。 现在一起玩的朋友,或许将来也会因为有了空间与时间距离而疏远,那么现在就要尽情享受,感谢彼此,一起欢笑。 就连家人和重要的人也并非永远,那么…… 本作品中,登场人物们失去了理所当然在身边的重要人事物。 虽然是个悲伤的故事,但并非悲剧。 在本书出版的过程中,受到非常多人的关照,受到大家莫大的帮忙,让我怎么感谢也感谢不完。 特别是从责任编辑身上学习到许多,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也请让我向所有读者致上最深的感谢。 因为没有办法直接向每个人道谢,请让我在此向大家鞠躬致谢。 真的非常感谢你购买本作品。 希望将来有机会再与大家相见。 一条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