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念》 第1章 雪白的墙壁,洁白的长廊,拐角放置的玻璃缸透明干净,水草摇曳,两尾金鱼在其中自由自在游动。 如果不转头望向窗口,见钢铁密密焊就的栏杆之外,灰墙铁网高压电,阴暗森冷,生生阻去一半天空,或许在置身于此的短暂片刻,很难意识到这是监狱。 秦照在接待室内整理资料。 他将一个个装着文件的牛皮纸袋按照序号整齐摞好,把记录用的双格稿纸铺平,夹上,边缘整整齐齐,上方不留一丝折痕。最后,他将一支黑色水性笔置于稿纸之上。 秦照的手很好看,修长,有力,充满美感。他整理资料的时候眼神专注而认真,明明是极枯燥的活儿,但是他做的时候有一种特有的宁静,赏心悦目。 整理到最后,秦照停了下来,他表情凝重地盯着桌面,面无表情看了半晌,伸出手来挪动了一下水性笔。他对水性笔放置的位置不满意,试着让它靠左一点,却觉得不够和谐,又试着让它靠下一点,但是依然觉得不好。 哪里不好呢? 太单调了吧。 或许他可以…… 秦照心里的念头刚刚萌芽,忽地猛一抬头,耳朵微动。 他听见了楼下传来的轻微脚步声。 今天这么快吗? 秦照镇定的表情瞬间慌乱了一下,他一路小跑到饮水机匆匆接了一杯水,想要放到桌上去。可是在起身的刹那他忽然想起,她是不喝冷水的,于是手忙脚乱打开饮水机的门打算再拿一个纸杯。 不过这时候,他的动作忽然迟疑。 秦照看了看手中盛满水的纸杯,举起,贴近唇边。 余光扫一眼正在擦黑板的联号老魏。 秦照一个仰头,将杯里的水咕咚咕咚全部喝下,然后又用这个杯子接了一杯温热的水,神色自若地放到桌上。 杯底圆形最顶点处的切线与稿纸上方线条的延长线重合。 完美。 秦照轻轻舒了口气。 这时候脚步声更响。 “老魏。”他叫了他的联号一声。 擦窗台的中年人回身对他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手里的活已经做完。 “老魏,秦哥,好像来了。”门口,另一个年轻的联号豁子探头进来。 秦照和老魏走出接待室,和他一起站在门口。 三个年龄、身高、胖瘦不一的人按照高低顺序整齐地贴墙根站着,保持离墙一寸的距离,统一的大青脑壳和蓝底白条纹的“制式”服装,让他们的列队站立显得更为“和谐”。 秦照最高,站在最靠近楼梯的一面,他是三个人里站得最笔直的那个。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咚,咚,咚。 忽然,中间的年轻联号豁子低低笑了一下:“秦哥,你刚刚……干嘛呢?”笑声中有不怀好意。 秦照的心剧烈地猛跳一下。 “我?做该干的事。” “该干的事?”豁子重复,缓缓转头盯住他,兔唇的嘴古怪地咧了咧。 “呵,”秦照应了一声,目光盯着窗外那只在铁栏杆处短暂停留又迅速飞走的灰喜鹊,淡淡道,“监控都盯着呢,不做该干的事,难道你还想干什么?” 豁子语塞。 他刚刚好像依稀看到秦照把那个自己喝过水的杯子放到桌上,那位置一般是要给那个人坐的,秦照的做法显然就是想要、想要…… 豁子有点儿嫉妒,可是他也就是在门口晃了一眼,没能正经地看个清楚。 监控?监控不是还有死角吗?不过秦照那个位置,是不是真的是死角,豁子根本不知道。 他刚刚是想诈一诈秦照来着。 不过万一监控里是看得见的,只是狱警不在意呢? 毕竟这么点小事,不一定够得上举报的资格。 可是秦照居然敢…… 豁子的心里充满了嫉妒。 “何医生,今天还是在这儿,没问题吧?”楼梯口传来李干警爽朗的声音,闻声而动。其他几个房间里的犯人纷纷小跑出来列队站好。 “按局长的指示,资料都准备好了,何医生您有什么要求,尽管向我们提,能满足的保证满足!”另一个稍显轻快的年轻嗓音,是九监区的副监区长郭狱警。 “麻烦两位了,我先看看再说,成吗?”伴随着高跟鞋轻而有节奏的敲击,一个轻柔和煦的嗓音响起。 与此同时,列队站立的囚犯中忽然起了一点轻微的骚动。 楼梯口角落里摆着的那个大鱼缸里的两尾金鱼,忽然纷纷一个甩尾,把水花溅出缸去。 “嘁,这两条鱼都是公的吧。”豁子一声嘀咕。 “干什么呢,安静啊!”走廊另一头的两个小狱警匆匆赶来,恶狠狠地瞪了两眼骚动区域的几个家伙,然后顺便打量了一下站在队伍头一个的秦照。 秦照仿佛一无所觉,他正安静地盯着窗外铁栅栏的一点,刚刚那只小喜鹊停留的位置。禽类敏感,监狱这种地方很少能见到它们。他想今天肯定是个幸运的日子。 她来了,当然是幸运日。 而在小狱警看来,和那一窝看似纯良实则猥琐的家伙相比,秦照平静如常的表现实在很让人满意。 下次也继续让这小子负责资料整理吧。小狱警想,随后迅速转身,大步向来人迎去。 贴墙老实站着的犯人里头,有人小心扭头,偷瞄。 李干警和郭干警从楼梯间走出,他们陪同的那个人慢两人一步。她的高跟鞋先从拐角踏出,然后是裹在西装裤里的长腿,最后是包着饱满胸脯的立领白衬衣和西装外套马甲,盘起来的利落长发,以及一张秀美的脸。 人群中隐隐骚动又起。 监狱里关着的大老爷们,被迫清心寡欲,见到一头母猪都能激动半日,更何况是个活生生的大美人。 “何医生,这边请。”李干警表情严肃,飞快领路。 有犯人的身子一不留神歪出队伍,伸长脖子巴巴瞅着,看样子口水都要流下来。那色迷迷的模样,让同是犯人但是有管理职责的长员一巴掌给拍了回去。 何医生视若无睹。 她不是第一次来,熟悉这种场面,因此她没有在走廊上多做停留,扶了扶眼镜,跟着狱警迅速进了接待室。 她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一个囚犯停留一秒,包括打头的秦照。 不过,秦照的位置选得好。她要进接待室,就一定要从秦照跟前路过。当她走过的时候,秦照迅速低下头来,他并非故意用这种方法试图引起她的注意。这只是条件反射的紧张,紧张得不敢看她。 然而,他的鼻尖却能嗅到淡淡的香气。秦照忍不住深呼吸了几下,想多多地留住它,尽可能记住她的气味。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秦照低头的反常表现让跟随而入的郭狱警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却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经验不足的郭狱警只能在心里猜测,可能这小子讨厌何医生? 毕竟这个女人来这里可不是看看资料、参观参观监狱而已,被她挑中做犯罪行为心理学研究,绝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可能这小子抵触吧。郭狱警以己度人。 当何医生靓丽的身影一闪即逝,接待室的大门被砰地关上时,有人发出一声失望的长叹,然后被领头的长员呵斥几句,失望地继续回去做活。 “她要是挑中我就好了。”豁子嘿嘿嘿道,不知道在遐想什么。秦照侧头,扫了一眼豁子因为天生兔唇而合不拢的怪嘴,哼笑一声。他的动静很轻,不过距离他很近的豁子十分敏感,迅速抬起头来:“你笑啥?” “我笑了?”秦照奇怪地看他一眼,正色道:“没有啊,该干活了。豁子啊,教育科的环境是比其他监区好,没有高强度的劳动,但是也不能混日子!多挣点工分,才能早日减刑出狱,这个道理你知不知道?清不清楚?” 找茬不成,反被秦照教训一顿。豁子心里憋屈,但是又不敢找秦照的麻烦。于是他将视线投向一直默默无言的老魏。 谁知道秦照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样,他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秦照已经先他一步喊了一句:“老魏。”然后很快走到老魏的身边。 嘁,这该死的联号制度!豁子在心里把监狱的这个制度诅咒一万遍,互相监督,互相举报,想暗地找个人泄火都不成! 豁子并不知道,秦照的心情并不像他面上所表现的那样平静,他和豁子说话的时候,他罩老魏的时候,他开始做事的时候,无时无刻,他满脑子都想着接待室桌上的那杯水。 那杯被自己轻轻碰了一下的水。 她的高跟鞋,她高高盘起的长发,她柔和的嗓音,她淡淡的香气,秦照在心里反反复复回忆着、咀嚼着何医生出现的短暂数秒。他懊恼于自己的手足无措,竟然错过了近距离看她的良机,又在心里忐忑地猜测着她会不会喝下那杯水。 秦照知道这样做很龌龊,可是那一刻他就是鬼迷心窍了,以致于险些被豁子看穿。 一想到她可能会和自己用同一个杯子喝水,秦照的耳根微微发热,他忍不住雀跃,又很鄙视这样的自己。 彼时,何蘅安刚刚坐下,打开资料袋,翻开文件迅速浏览,她的眉头微微拧起。凝思的时候,她习惯性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 温热的。 除了第一次来的时候喝到的是冷水之外,以后就再也没喝过凉的。不知道是哪位狱警还是犯人如此细心,不管怎么说,何蘅安对这所监狱的配合度相当欣慰。 她一边翻阅资料,一边确定了今天要聊的犯人。监狱如此重视,是因为她跟进的这个项目是国家级的,公安部也参与其中,项目由她的导师牵头,何蘅安只是作为前哨过来收集资料,顺便完成毕业论文。 何蘅安看中的都是特别典型或者特别凶残的案子,剥皮碎尸生火煮什么的她尤其感兴趣。秦照笑豁子,正是笑豁子不自量力,一点盗窃的小案子,也妄想劳动何医生。 通常,何蘅安和犯人的这种聊天会断断续续进行长达几个小时,这是一项耗费心力又需要斗智斗勇的工作。在正常的工作完成之后,她会帮忙看看几个狱警认为不对劲的犯人,监狱有自己的心理咨询师,不过何蘅安的留学背景让监狱觉得请她再看一次双保险,反正又不要钱。 今天何蘅安的义务工作尤其耐心。狱警们都知道为什么,这是何蘅安最后一次来他们监狱收集材料,她想借此表达一下谢意。 “可以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望着何蘅安脸上隐隐疲态,李干警笑呵呵地站出的来道。 郭狱警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主动道:“我送何医生出去。”李干警瞥他一眼,心里想早该这样了,小郭这娃娃一点怜香惜玉的意识都没有,难怪相亲一直失败。 “劳烦了。”何蘅安点头,开始整理手头今天写下的资料,监狱里的文件带不走,她能带走的只有自己今天拼死拼活写下的几十页宝贵的一手资料。 何蘅安收拾停当准备走的时候,九监区的小狱警喊了一声:“175,247,632。” 他喊的是犯人的号码,一会犯人要过来做卫生。 何蘅安隐隐觉得这几个号码熟悉。可能是因为她经常会在离开的时候听见狱警喊这几个号码,今天她走到门边的时候特意往走廊深处看了一个,几个人正在领队的长员的带领下朝这里走来。 何蘅安扫了一眼,其中并没有她曾经聊过的犯人,监狱关的人那么多,这很正常。 不过今天,何蘅安多问了一句:“郭警官,每次接待室都是他们整理和打扫吗?” 郭狱警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他想赶紧把她送走。虽然监狱管理一直很好,不过男监里待着个女人,还是漂亮女人,就像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 倒是李干警很热情地解释:“是啊,都是他们负责,我们这里的管理很好,犯人都十分安心改造啊!”他时刻不忘向有关系的人展示监狱的良好形象。 此时几个人已经走得很近,何蘅安看着他们,好奇地又多问了一句:“倒水是谁负责呀?” 秦照做贼心虚,他的心差点蹦出嗓子眼。 “我……” 何蘅安听见细微的回应声,听起来有点抖,好像很犯怯。她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回答的是个高瘦的年轻男人,大大的号服穿在他身上略显不合身。这人生得不赖,长着一张看不出年纪的娃娃脸,看起来温文无害。 他见何蘅安看自己,又鼓起勇气强调道:“每次都是我。” 这人挺有意思的。 “哦,那谢谢你。”何蘅安笑着朝他道谢。话说出口,又觉这样道谢不够诚意,余光扫一眼他胸前的号牌,顿了顿,又道:“谢谢你,秦照。” 她喊了我的名字! 秦照的心再一次疯狂地跳动起来。 她竟然喊了我的名字! 这就意味着…… 不! 她看到了他的号牌! 秦照灼热的心瞬间坠落至冰冷的幽谷。他懊悔地意识到,号牌上不止写着他的名字和编号,还有刑期以及入狱缘由。 她肯定看见了吧,他的入狱理由,竟然是诈骗。这一刻秦照宁愿自己的号牌上写着“故意杀人”,也不愿意写的是诈骗。 诈骗让人联想到狡猾、无耻、贪婪、懒惰,不劳而获最让人鄙夷,秦照多么不希望她记住自己名字的时候,连带留下的是这种没有担当的不堪印象。 然而他没有机会辩解,在道谢之后何医生便很快随狱警下楼,离开监狱。 看着桌上空空的纸杯,秦照不禁感到泄气。他在心底暗暗地发誓,下次一定要找机会和她解释一下自己其实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他和那种普通的诈骗犯根本就是不同的。 他想留给她一个好印象。 第2章 阴天。 对监狱里的犯人而言,阴晴无所谓。在这里,一成不变的生活节奏不仅让时间失去意义,也容易让灵魂麻木。 显示屏的光打在秦照的脸上,占了半屏的数字、代码和少量文字,吸纳着他全部的注意力。灵活的十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生成一行又一行外人看起来如同天书的代码。 其实只是java和html语言而已。 秦照自己都不知道,他靠自学来的计算机知识在外面是不是早已落伍。不过在a市这所监狱里他鹤立鸡群,监区长给他的任务是建一个监狱内部的官方网站,不联外网。 如今监狱都讲信息化、现代化,与时代接轨,紧跟国际潮流。 监狱也洋气。 豁子搬着一摞犯人周末学习留下的作业,在心里快乐地哼“跟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的歌儿,踩着旋律从秦照身边路过,顺便瞄了一眼看着让他眼晕的半屏代码,试探着凑近悄悄开口:“秦哥,你这写的啥,教教我呗?” 秦照不答,双眼紧盯屏幕,摆了摆左手。 示意他别吵。 嘁,以为就你会这手,了不起啊? 豁子撇嘴。 我这是试探,你以为我真想跟你学啊。 嘁。 豁子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起来。秦照全神贯注没工夫理他,老魏那个老实头在认真写下周扫盲教学的内容,其他几个忙活的家伙不是他的联号,豁子借着作业本的掩护悄悄摸了摸自己裆里藏的东西。 蠢蠢欲动。 电脑室里很安静。 这是常态,虽然是在教育科,但是干活的时候通常彼此不出声,少交流。 然而。 “老魏。” 正在敲键盘的秦照忽然出声,整个电脑室的人都听见了。 老魏抬头,因为年纪的原因而略显浑浊的眼珠里透着茫然。 “豁子呢?”秦照问。 豁子,在厕所。 敞亮的公共厕所,隔板很矮,站在门口基本视线一览无余。这个时间厕所几乎无人,豁子却偏偏选择一个缩在角落的蹲位,面对着墙,哎哟哎哟叫着,好像是在拉肚子。 他一边呻/吟,一边从脱下一半的裤子里掏出一张只有巴掌大的纸板来。 纸板正面印着某著名日用品牌的商标,这原来是个装肥皂的纸盒,监狱的超市所售。现在纸板白色的背面全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豁子蹲在那儿凑近了看,一边看,一边眼睛慢慢瞪大,不自觉地咽起口水来。 豁子的角度选得很好,从监控里看,只能看见豁子下蹲后弯曲的背部,完全不会发现他的小动作。 不大的纸板容纳了超乎想象的字数。看到精彩处,豁子禁不住将手伸到下头,微微张开嘴,呼哈呼哈的,下意识□□起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光线一暗。 有人来了? 被发现了? 处于一个贼的职业警觉,豁子条件反射地将纸板揉成团。脑子里刹那闪过的念头就是丢进坑里毁尸灭迹,然而他又实在舍不得还没读完的香/艳文字,抱着侥幸的心理回头一看。 与此同时—— 一只手无声无息伸出,按住他的手腕关节,狠狠一压。 豁子“啊”的一声惨叫,手中一松,那个没来得及毁尸灭迹的纸团就到了来人手中。 “秦照!”豁子只来得及喊出他的名字,余光在刹那间瞥见门口站了几个看热闹的混球,个个眼神奇异。想起自己还光着屁股,豁子慌慌忙忙提起裤子,顾不上那还没软下去的小兄弟,对着秦照,就是一个饿虎扑食。 “还给我!” 秦照后退两步,避过,并朝豁子亮了亮手中的“证据”,面无表情。 豁子讪讪地笑:“秦哥,就是那啥,你懂的。兄弟找地方泄个火,又不碍着谁,大家心里都清楚,别为难兄弟,成不?” “原来是这样。”秦照点了点头,看起来好像不打算追究。豁子悄悄松口气,本来嘛,监狱里这种事情难免,只要不是互相捡肥皂,这种无原则错误的行为即便被抓现行,管教通常只是教训两句,反而是举报者可能被犯人集体敌视。 如果真是普通小黄/文,那倒好了。 豁子紧盯着秦照手里的纸团,讨好地弓腰笑:“秦哥,亲哥哥诶,还我,成不?” 秦照打量他。 “紧张什么?”秦照忽然转身朝外头走去,边走边拆开了那揉成一团的纸。 “喂!” 豁子着急跟上:“喂喂!你小子给我站住!” 突然,走廊里起了骚动。 “郭管教,走这边!”是老魏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气喘吁吁。 “管教来了,走走,快走。”几个站在门口看热闹的家伙迅速低着头离开。 艹!这小子让老魏喊管教来了,他娘的,多大仇!豁子的眼神一凶,看秦照的表情顿时狰狞万分。 “想打我?”秦照瞥他:“寻衅滋事,想把下个月和下下个月的工分一起扣了?” 豁子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监控摄像头,攥紧的拳头不甘地松开。秦照早就料到他没这胆子,慢悠悠将手中皱巴巴的证据理平,顺便扫了两眼内容。 看见和生/殖/器官有关的不良字眼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意外,反而觉得有点失望。 然而,豁子终究没让他真的失望。 秦照耐着性子继续扫了两行,在扫到“何医生”三个字的时候,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这竟然不是一篇监狱“自产自销”的普通小黄/文。 而是一篇堂而皇之用龙/阳十八式各种意/淫何医生的“大作”。 秦照心头的火腾地一下起来,熊熊燃烧。 秦照看都不看豁子一眼,转身一步踏出,站在走廊上,声音足足提高八个分贝:“管教!” 这两个字如同紧箍咒,豁子的狰狞之色全消,双手合十弓腰,缩在那儿小声求饶:“兄弟,兄弟诶……” 秦照不想看他,他怕自己多看这兔唇一眼,会忍不住一脚踹断他的命/根子。 “怎么回事?”管教的声音近了,老魏挺给力,找来的是副监区长郭狱警。 秦照一言不发。他犹疑了,手里的东西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包括郭狱警,可是报复豁子的欲/望更强烈。 他最终还是将手里的证据给狱警看了。 郭狱警起先不以为意,看到后头脸色才变得尴尬起来。 “这、这……”说实话,年轻的郭狱警不是没有幻想过漂亮的何医生如果是自己的女朋友该多好,可是他绝对没有想过要用这种露骨的下/流言辞意/淫何医生的身体。因此看到这不堪的“证据”,莫名其妙的,郭狱警居然有种自己的东西在不知情时被别人染指的愤怒,一时间和秦照同仇敌忾。 “扣分!”郭狱警听明来龙去脉,严厉无比地狠瞪豁子几眼,大手一挥,将豁子三个月的工分全部清零。 豁子瞬间变成苦瓜脸。 他感觉自己的减刑遥遥无期。 然而秦照还不肯放过他。 “这东西谁给你的,谁写的?谁看过?对上面派来的专家进行诋毁侮辱,败坏思想道德,有损监狱形象,举报应该有奖励吧,监区长?”一句又一句,咄咄逼人的斥责,义正言辞的利诱。 豁子眼巴巴瞅着郭狱警。 “这……”郭狱警犹豫片刻,他懒得多生事端。但是秦照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正义的期待,正义得让他心虚地想起何医生每次来的免费帮忙,于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豁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我举报,我举报!” 最终,这件事以豁子供出一串七八个人的“犯案”名单,“涉案者”一一被扣分谈话,而豁子获得少扣一个月的工分为奖励,至此结束。 至于豁子的那张肥皂盒,还有“涉案者”制造的其他肥皂盒小黄文,全部被秦照冲进厕所,毁尸灭迹。 举报有功的秦照和老魏获得一个月的工分奖励,不过这仇却是结下了。老魏老实,主使者秦照成为那七八人的重点仇恨对象。 监狱里头,虽然不能上拳头报复,但是各种明枪暗箭嘛,谁也不知道有多少。 老魏替秦照不值。 “没事。”秦照云淡风轻。你举报我,我打击你,监狱暗面的生存法则,他从来没怕过。而且这次这件事,他做得舒坦痛快,只嫌给那群人的惩罚少了,等找到空子,他必还击。 他是第一次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虽然何医生不会知道,他也不想让她知道,但是架不住他心里高兴。 不过,高兴之余,又有点愤怒,愤怒之中,还有些怨恨,怨恨之中,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 秦照从没体验过这样细腻而复杂的情绪。 他记性好,纸盒上的内容,扫过一遍他就记得清清楚楚。偶尔夜深人静,这些文字悄然入梦,令他突然惊醒,察觉到身体的尴尬反应,他双眼直愣愣瞪着天花板,咬着牙硬生生扛过去。 秦照觉得自己很无耻。他对那群人的恶/心行径感到无比的鄙夷和愤怒,他谴责,他报复,但是同时他又在心底里埋怨何医生,为什么她要生得那么好看,为什么她要来监狱这种肮脏的地方,以致于无端端竟被那种人意/淫。 可是如果她不来,以他的地位,又怎么能够认识她那样的人呢。 更令秦照羞/耻的是自己对那些文字的念念不忘,这样看来,他和那群人有什么本质区别? 还有…… 看过的东西,他没忘记,那些人也不会忘,还有郭狱警,也不会忘吧。 毁尸灭迹做得不够彻底。 秦照真想把见过那个肥皂盒的人全部都杀了。 复杂而沉重的情绪压抑在秦照的心头,日复一日,久而久之,不自觉表现在脸上和行动上。 这一天,秦照例行做事的时候,郭狱警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秦照,最近情绪不对啊?” 注意犯人情绪,定时谈话刺探犯人思想,也是狱警的职责之一。这种时刻到来的表现之一,就是狱警不喊号牌喊你名字。 秦照垂眸,摇头:“没事,我就是这几天没休息好。” “哦……”郭狱警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表示我都懂:“那几个人不安分?你自己注意,不能起冲突啊。” “是,我明白。” “明白就好,你是老犯人了,懂规矩,”郭狱警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那件事你举报是对的,不要有心理负担。虽然何医生不会再来,但是毕竟这对于我们监狱的形象……” “你说什么?!”秦照吃惊地打断郭狱警的思想教育,差一点就上去揪住郭狱警的衣领。 秦照以为自己听错了:“何医生……不会……再来了?” “对啊,她说资料收集得差不多,宋教授那边给她另派了别的任务,不会再来我们监狱了,”郭狱警以为秦照是激动的,他朝秦照笑笑,“这下好了,你以后不用紧张了,我看何医生每次来你都抵触,是怕她挑你做心理咨询的对象吧?我懂的,谁也不想被别人刺探自己的思想。哈哈,以后你不需要担心。哦,对了,监狱的网站建得怎么样,如果有困难,可以……” 郭狱警bb不停讲着,秦照只看见他的大嘴一张一合,完全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内容。 秦照的脑子里乱哄哄地被一个念头塞满。 何医生不会再来了。 她不会再来了。 他再也看不见她了。 他再也、再也别想看见她了。 秦照万念俱灰。 第3章 三年后。 秦照在草地上坐着晒太阳。 仰头看去,高墙内的天空似乎也没有那么狭小,秦照盯着天上的一朵云,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看它慢慢飘啊飘。它移动一点,秦照的头也跟着移动一点。 如果没有人打扰,他可以保持这个状态一个小时。 “阳光刺眼,还是不要看了吧。”老魏忽然说道。秦照低下头,耳边顿时传来不远处篮球场上热闹嘈杂的呼喊和哨子声。他循声望去,见两个管教坐在场下,如同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刚刚那种放空的状态全无,老魏的声音好像一下子把他拉回人间。 “今天是个好日子,高兴点儿。”老魏走近,和他并肩坐下,也看着篮球场上的激战。看着看着,他忽然笑着说了一句:“小照,出去以后好好生活,自己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再进来。” “嗯。” 老魏说了那么多,秦照只是漠然“嗯”了一声。和去年出狱时兴高采烈的豁子不同,秦照对于离开这里并没有多少解脱的高兴。 秦照曾是少年犯。 他最好的十年青春都是在监狱度过。监狱就是他的社会,犯人、管教就是他的朋友和圈子,而“外面”,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模糊的、抽象的概念。 “出去以后,想过干什么没有?”和他做了那么久的联号,老魏了解他,所以当秦照麻木地摇摇头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去找那个姑娘吧。”老魏说。 秦照呆板的眼珠子忽然转动几下,灵活起来。他转头,不屑地看向老魏,语气充满鄙夷:“你知道什么?” 这是一种被别人戳穿心中秘密后的欲盖弥彰,外加恼羞成怒。 老魏呵呵一笑:“小照,外面和监狱最大的不同,就是自由。在外面,你能自由追求喜欢的任何东西。” 自由? 没有管教的自由,真的好? 秦照低头,不语。 这个年轻人常常让人搞不懂他心里头在想什么,能像这般充当他人生导师的机会可不多,老魏一脸满足地伸手摸摸秦照光光的青瓜脑壳:“好好加油,只是……别吓着她啊。” 我才不会。 秦照暗暗发誓。私底下偷偷攥起拳头,想起记忆中何医生始终轻柔的嗓音与和煦的微笑,心里头对于出狱这件事,忽然有了那么一点儿期待。 只是他出狱了,老魏就…… 秦照抬起头来,看着老魏。 “会有新联号的,”老魏说,“我现在也算个老人了,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欺负。我好好改造,争取再减点刑,早日出狱。” “还有十二年。”秦照盯着老魏胸前的号牌,只觉得“强jian杀人”这个罪名安在老魏身上是何等讽刺。 那个人渣,我一定帮你找出他。 秦照想这么说,但是……没有达成的事,不要给老魏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让他一心一意盼着出狱,比盼着平冤好。前者有盼头,后者虚无缥缈。 所以秦照说:“老魏,我每年都来看你。等你出狱,我肯定第一个来接你。” “好,好好好。”老魏笑起来。这一次他是真的笑得很开心,笑出一脸皱巴巴的褶子。秦照于他,是有些像儿子一样的存在,所以他听见这话特别开心:“小照,说话要算数啊!” “绝对。”秦照斩钉截铁。 * “砰!” 监狱冰冷的铁门在秦照身后轰然合拢,这一次不是入狱,而是赶他出去。 秦照拎着一个布袋子,穿着郭狱警好心送他的白t恤、牛仔裤和旧球鞋,高高瘦瘦的模样,站在“xx省a市监狱”宏伟气派的大门前,一脸茫然。 宛若走失儿童。 接下来,该去哪? 不会有人来接秦照,他在监狱门口站了半晌,一时间有敲门请求回去的冲动。 呃,先走走看? 秦照试探着踏出他迈向自由的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他一口气走到监狱门前宽阔平坦没啥车的大马路前,然后警觉地四处观察。地处郊区的a市监狱外少有人烟,阳光炽热,除了自己,秦照只看见了监狱内一个高塔上有荷枪实弹瞭望执勤的武警。 武警的头微微低了一点,显然也发现了秦照。 秦照倍感亲切,朝武警大哥使劲挥了挥手,微笑。 武警大哥移开视线,不理他。 秦照放下挥舞的手,他有点失落,又有点不安。 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啥就干啥,没有长员,没有管教,连武警也不鸟他,这样……真的好吗? 埋在秦照心中的,关于自由的久远记忆,在努力尝试一点点缓慢苏醒。如同冬眠之后破土而出的春芽,在破土之前的蓄力和冲破无比艰难,但也可贵。 呆立片刻后,秦照开始沿着大马路狂走。 他不是胡乱瞎走,秦照记得a市监狱位于西郊。要去人多的地方,那就要往市中心走,所以他的目标是——东方! 起先,在走的时候,秦照时不时习惯性往四周观察。这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能,是他在监狱里磨练出来的专业技能,但是现在…… 看啥看? 啥也没有啊。 马路两边除了行道树,连个人影都没有。 秦照的专业技能好像顿时没了用武之地。 哦!对了,前面有个公交站……等一等,那是公交站吧,他看见好像有公交路线牌……等一等,那是公交路线牌吧? 好像是的。 他记得以前的公交站台都很粗糙,一个水泥墩子上头插一个贴有公交牌的铁杆子。 而现在的公交站台,有挡雨棚、有坐的地方、有广告牌有灯箱,还有垃圾桶。 好洋气! 秦照站在公交站台前上下打量,仔细研究了半天,终于确定它——百分之百是个公交站台。 秦照觉得自己挺傻。 他为什么要走路呢?为什么不搭公交呢?刚刚好像监狱大门前就有一个公交站,居然被他忽略了。 好在发现及时。 秦照坐在公交站前,开始心满意足等车来。 至于要坐哪趟公交,那并不重要。秦照不是a市本地人,他十几年前就不熟悉a市,现在只会更抓瞎。只要公交是往市区的方向行驶,无论去哪里,对他来说都一样。 这里人烟稀少,公交也少,秦照等了很久才来了一辆3路。秦照上车的时候,司机斜了他一眼,没说话。每天开这条线路,知道一般在这种地点上车的都是什么人,尤其是秦照那显眼的青瓜脑壳,一看就是刑满释放人员。 这种人,3路的公交司机师傅都本着绝不能惹的原则,不会主动搭话。 但是今天这位…… 开车的刘师傅从后视镜瞥他一眼。3路刚从起点站过来,整辆车就他一个乘客,这小年轻长得还不错,规规矩矩在车后部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老老实实看窗外风景。 然而…… “上车的乘客麻烦买票啊!”刘师傅目视前方,粗声粗气吼了一声。 没有点名,但是车上只有秦照一个乘客,显然就是说他。 秦照有些茫然地收回视线,他从一直拎着的布袋子里头抽出一张红色的毛爷爷,仔细看了看数字,才确定是100块钱没错。 各监区的工作有盈利,劳作的犯人每个月能得几十到几百块不等。秦照积少成多,出狱的时候带着必要的证件、证明以及几千块“巨款”。 可是这钱……给谁呢? 秦照捏着毛爷爷,左顾右盼,愣是没找到他要找的那个人。 刘师傅从后视镜里瞅他,看着小伙子拿着一张钞票从座位上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过来投币,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难道他想干点什么? 哼,我们公交司机也不是好欺负的! “上车的乘客请过来投币啊!”刘师傅又粗声粗气大吼一句。 秦照恍然大悟。 这车原来木有售票员。 秦照入狱以前,常在a市邻近的b县活动,那时的无人售票公交还是个稀罕玩意呢! 正巧这时候公交靠站,上来了两个乘客。其中一人把随身的包按在刷卡器上,“滴”了两下,然后两人有说有笑找座去了。 刷包买票? 秦照的眼睛吃惊地瞪大。他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那人的包里肯定有张卡,卡能隔着皮包和读卡器相互感应,就和监狱超市用卡买东西一样。 刷卡器旁边那个贴着“上车两元”的开口铁箱子,估计就是投币处。 公交开得有些晃,秦照借着扶手的辅助走过去,认真把红色的毛爷爷对准了投币口。 “你等等!”刘师傅本来就特别注意这刑满释放人员,看他居然要把一张百元大钞丢进去,连忙阻止:“你也不怕找不开啊!” “呃,”秦照诧异,“请问……不能自动找零?”就像售票员一样? 刘师傅汗,狂汗。 他隐约意识到这娃子估计在监狱待的时间特别长,导致极其没有常识。 “不能,”刘师傅摇头,“你没零钱?十元、二十元也成啊,你先投进去,等后头的乘客上来,你收他们手里的零钱,就算是找散了。” 秦照觉得这种找钱方式很新奇。 然而他翻了翻他唯一的身家布袋子,失望了:“五十成吗?” “呃,这……小伙子你去哪啊?”别到了目的地还没找够钱,现在好多乘客都用卡的。 “随便。”秦照扫了一眼投币处的另一个小标语:“司机禁止碰钱箱,违者重罚”,觉得这种惩罚规定挺亲切。他本来以为司机会负责找钱事宜,现在看来司机不能碰钱,坐公交非得用卡或者身上有零才行。 有点麻烦。 秦照想了想,开口:“司机师傅,我没零钱,麻烦下一站把我放下,抱歉。” 刘师傅“嗯”了一声。 下一站没人等车,但是他还是把车停了个稳稳当当,看着秦照规矩地按照标语指示从后门下车,感觉心里的弦一松。 “诶,那人是从a市监狱出来的吧。”继秦照之后上车的两个乘客见他下车了,立即开始议论。 “我看像。” “什么像,肯定是!” “嘘,声音小点!让那人听见,当心找你麻烦。” 乘客的议论勾起了刘师傅的好奇。 小伙子年纪轻轻的,说话也挺有礼貌,犯了什么罪,能关那么久? 刘师傅又从后视镜里偷瞅。 他发现秦照站在公交站台前没离开,东望望西看看,似乎很好奇,哪里都想去,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唉,这娃子,关傻了。 刘师傅摇了摇头,车门一关,踩离合,挂挡,一脚油门,奔向下一个公交站台。 3路公交一骑绝尘。 秦照很有兴致地欣赏3路公交屁股后头贴的“韩国医疗美容”广告,片刻后,他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个郭狱警送的旧棒球帽,戴在头上。 原来他不知道为什么郭狱警要送他这个,现在他知道了。 经过观察,大街上的男性路人没有一个是剃青皮的。有个别锃亮的光头,还有中年地中海,而年轻人有的染了一头黄毛遮住一只眼睛,有的涂满发胶梳起高高的飞机头——秦照这时候还不知道那叫“飞机头”。 他这样的,一上车,估计那公交司机就知道他是刑满释放人员。 难怪郭狱警要给他帽子。 下午的太阳依然有些晃眼,戴着帽子走在行道树的树荫下,秦照觉得舒服许多。他其实可以找个小超市把钱找散去坐公交,不过他不急,反正也没有目的地,先走走,四处看看再说。 秦照有双善于观察的眼睛。 他发现许多路口、超市和小区门口都有监控探头一样的东西立着。起先秦照以为是自己敏感,后来经过仔细观察,他发现自己没认错。 外面和监狱一样,到处都布满了摄像头。 这叫自由? 想起老魏的描述,秦照撇了撇嘴。 出于好奇,秦照在一个路口的监控下站了许久搞研究。指示灯绿了红,红了绿,行人走了一拨又一拨,只有他不动。 “这人在看什么啊,有病。”秦照听见有路人在议论他。他低头,循着声音看去。 是两个衣着清凉的女孩,他的视线和女孩们撞个正着。两个女孩见自己议论的这人,居然是个长得挺好看的年轻男人,顿时脸一红,尴尬又羞涩,连忙低头假装刷手机,互相挽着手快步走过去。 秦照的目光追随着她们。 他对何医生以外的女人没有兴趣,只是一眼不错盯着她们的手机在观察。 对电子产品他一直有爱好。 女孩们用的那个东西,很薄,屏幕极其宽大,只有一个按键。或许是滑盖的,键盘隐藏了起来,她们把手指放在屏幕上,滑起来很轻松的样子。秦照不确定那是不是手机,狱警使用时都避着他们,直到秦照看见另一个路人拿着相同造型的产品在打电话,他才确定。 似乎很有趣。 或许他也应该先买个手机? 秦照暂时放弃了对路口监控探头的研究。他穿过马路,来到更为繁华的一条街,在“迪信通”、“samsung体验店”和“中国移动专营店”之间,他选择了心目中最靠谱的国企。 这家专营店大而宽敞,各种牌子应有尽有,几眼根本扫不完,进去之后凉意嗖嗖,空调开得很足。 “帅哥看手机吗?”柜姐热情地迎上来。 秦照扫了一眼柜姐长得吓人的假睫毛和板结的粉底,下意识往旁边拉开一点距离,犹疑地点点头。 柜姐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那帅哥想要看什么牌子的手机呢?” 秦照沉默,他考虑了一下自己的荷包。 几千块不少的样子,出狱后第一次买手机,还是应该买个好的吧? 秦照决定硬气一回,他侧头,很认真地问柜姐:“诺基亚有吗?” 第4章 此话一出,柜姐的脸色瞬息万变。 “此人多半有病”。 ——秦照从她的目光中读出这个意思。 “给家里老人买啊?”柜姐似笑非笑瞅他一眼,十分的热情霎时消失殆尽。 “这里没有,自己上淘宝买去吧。”说完,柜姐一个潇洒转身。 套保?那是什么? “等等,呃……”秦照在脑子里快速搜索着监狱犯人们谈论的外界信息,“那个,呃,苹果有吗?” “苹果啊!”柜姐停步,转身,再次笑靥如花,热情似火:“有啊,肾7刚到,肾7plus也恰好有货。现在我们做活动,可优惠了!买移动合约机免费办号送话费送流量,不仅能分期付款还送……” 柜姐说话又快又急,显然这段话已经演说过无数遍,秦照听着晕,干脆自动忽略掉她后面说的信息。他走到那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标志前,扫了一眼漂亮的模型机旁边的价格标签,然后…… 顶着柜姐鄙夷的目光,秦照默默走出了专营店大门。 好贵。 秦照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拎着的唯一家当,挫败地发现,自己十年挣的钱居然买不起一部最新的7。 而且他还发现……秦照从布袋子里掏出一张已经过期的旧身份证。 手机实名制? 他大概不能办电话卡。 现在还有什么也是实名制吗? 秦照像一颗脱离在正统社会组织结构之外的螺丝钉,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路过的行人有的行色匆匆在打电话,有的慢悠悠遛着宠物,有的手牵手说说笑笑,他们看起来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没有人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的只有秦照。 天色渐渐暗下来,晕黄的街灯亮起,路上的车辆渐渐多起来,开始堵车。路灯、车灯、广告灯箱、led大屏、商店的灯,五彩缤纷,彼此交相辉映。 很好看。 和色彩、样式都无比单调乏味的监狱相比,外面的一切看起来的确很精彩。 只是自由……也未必像老魏说的那样好。 秦照摸摸自己饥肠辘辘咕咕叫的肚子,往日这个时候,监狱的食堂早就开饭了。而现在他却不知道应该吃什么,今天晚上他又应该住在哪里,露宿街头吗?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管秦照的死活。 自由,有代价。 秦照认识到这一点,然后在一家“主题网咖”亮闪闪的招牌下停步驻足。 他想了想,然后朝坐落在幽深巷子里的这家网咖走去。 前台唯一的电视机正在放“新闻联播”。 总算有件熟悉的事物还在,秦照有点儿欣慰。 严格来说,这里只是一家打着高大上的网咖旗号的——装修得马马虎虎的网吧。不过对于秦照来说它有一个绝无仅有的好处,它不需要出示身份证,只需要输入身份证号登记。另外,秦照对于它的包厢包夜价格以及提供餐点外卖的服务非常满意。 唯一的小插曲就是秦照没有手机,没有办法通过手机号进行会员注册,不过看在金钱和长相的份上,登记的前台小妹义务用自己的手机帮了他这个大忙。 “8号包厢。” “谢谢。” “不客气,有什么问题随时叫我哦!”小妹微笑着对秦照说,然后目送帅哥的背影消失在包厢区,托腮想着要和明早交班的小姐妹分享一下信息,让她别忘了看8号包厢的帅哥。 前台小妹不会料到,这个晚上7点走进网吧的男人,进入8号包厢之后就像树苗生了根扎在土地里一样,再没出来过。 夏去秋来,秦照一待就是几个月。 熟悉的显示屏,熟悉的键盘,熟悉的鼠标,不变的样式,更好的配置,以及更新后略显陌生的win7系统。当秦照一头扎入互联网浩如烟海的信息海洋时,他整个人就如同一块巨大的海绵,迅速地吸饱水分,而且永远不满足,永远要更多。 秦照的大脑如同配置最好的cpu处理器,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吸取信息,刷新知识,更新库存。 他知道了stevejobs、、re,知道为什么当他要买nokia的时候,柜姐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 他知道了alipay和淘宝、天猫,知道柜姐让他上淘宝买诺基亚是什么意思。 他也知道了wechat。他被抓的时候玩□□还是一件时髦的事情,一个八位数的□□号在小伙伴里会显得很了不起,而现在大家都爱用微信发红包。 至于国外k、youtube、r……啧啧啧……秦照很快学会了如何翻墙。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第一次,秦照开始喜欢“外面”。 互联网让他如鱼得水。 现在看来,自己帮监狱建的那个所谓网站,真是垃圾。 网吧小妹表示看不懂8号包厢的客人。 第一次走进来的时候,他明明是个很白净帅气的小哥。而经过十天半月吃睡都在网吧的疯狂生活后,俨然成了一个胡子拉碴、邋里邋遢的糙汉子。这个人特别奇怪,除了点餐和交费之外基本不说话,困了就在包厢的软椅上合衣躺下,睡醒了立即接着玩电脑。 起先,网吧小妹以为这又是一个游戏成瘾的客人,直到她偶然有一次去送水给他的时候,发现满屏都是让人眼晕的乱码——对网吧小妹来说,所有的计算机语言都叫“乱码”。 什么玩意? 而且这位客人让她帮忙签收的快递也很奇怪,方方正正,不大,但是特别沉。网吧小妹猜测是书,但是一个住网吧的客人整天买书 这件事怎么想都很滑稽。 有一次,秦照来借剪刀拆快递,网吧小妹好奇跟去看,才发现快递来的包裹是书,各种各样的书,而且是封面有不少英文字母的书。 哦,有的封面画着一个电脑屏幕,屏幕里头印着乱码——很像8号包厢客人的电脑屏幕上的那一种。 小妹不知道,秦照正在更新他的网络爬虫。 为了抓信息。 以前他写的那个小爬虫早已过时,需要更新。虽然,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偶然写出来的小爬虫,以及他人极力怂恿建立的伪基站,秦照或许根本不会入狱。 但是他并不后悔,因为妈妈受到了最好的医疗服务,走得安详。 爬虫本身并不违法,关键是拿它来做什么。 现在,秦照只是用它来找人而已。 “何蘅安”。 仅仅是一个名字,跳出来的信息量以千万级计。秦照不确定何蘅安是不是身处a市,他只知道她研究心理学,导师姓宋,宋教授似乎很牛逼,手里那个不知道是啥的国家级项目,让a市监狱也要配合他的工作。 秦照迅速学会了“牛逼”这个源自北方方言的网络语。 多个限定写入后,信息量依然大得吓人。 秦照转而以宋教授、犯罪心理学和国家级基金项目为限定抓取。 这次简单得多。 秦照迅速找到了这位宋教授执教的高校。随后,他使用多个跳板隐藏ip,对该高校的服务器站点做安全监测、蹲守,然后入侵,嗅探,获得服务器权限。顿时,这座高校所有录入的信息系统如同没穿衣服的裸女一般,完全赤果果地呈现在秦照面前。 谢天谢地,这次他终于找到了。 “何蘅安”。 当这三个字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秦照轻轻松了口气,长久以来紧绷的弦终于能够松懈下来。深更半夜,凌晨三点,面对着电脑屏幕,他居然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傻乎乎地笑起来。 还好找到了,幸好,幸好。 秦照靠在椅背上,按下呼叫铃,找前台要了一瓶可乐。 算是给自己的一点小奖赏吧,他满足地想。 秦照的钱不多,在网吧长久地待着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买书也要不少钱。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找到何医生,所以他平常吃得最多的就是泡面,不喝饮料只喝水,只有偶尔才敢在中午吃一顿最便宜的6块钱盒饭。一瓶三块钱的可乐,对秦照来说是奢侈。 网吧小妹很好奇今天8号包厢的客人居然点了可乐,她送过来的时候看见秦照正对着电脑屏幕傻笑.秦照关了显示屏,所以网吧小妹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呀?”网吧小妹和秦照混脸熟了,她笑着问他。 “完成了一件对我很重要的事情,”秦照接过可乐,笑容灿烂,“谢谢。” 网吧小妹愣了愣,心情忽然也跟着灿烂起来。她发现8号包厢的这个古怪客人,虽然长久不修边幅,可是笑起来真是很好看呢。 可能因为他生了一张娃娃脸吧,一笑就容易让人看着心情好。网吧小妹乐滋滋地转身回了前台。 她不会想到这人是黑客。 一瓶可乐的提神下,秦照在高校的信息系统里飞快找到了何蘅安登记的所有个人信息,包括住址、手机和就业单位。不过她已经毕业两年,现今的信息很可能已经变更。 秦照犹豫片刻,果断退出了高校的信息系统并抹去所有痕迹,“擦屁股”要干净,他现在暂时嘛……不想回监狱。 然后他任意找了一家本地较大的物流公司网站,重复以上入侵步骤。 他相信何医生不可能不上淘宝。 上淘宝,买东西,快递发出,产生物流信息,获得签收人地址。 和高校的网站一样,物流公司的网站安全薄弱,秦照的技术并没有多么高超,但是他选择的网站很好——很好攻破。 他顺利拿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当秦照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露出微光。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十指灵活地在键盘上敲击,抹去最后一点痕迹,关机,然后起身,拎着他的布袋子,走出8号包厢。 前台小妹还没有到交班时间,看见秦照走出来,她的表情很惊奇。 “结账。”秦照说。 小妹的表情更惊奇:“你要走啦?” 秦照点点头。他交了费用,收好小妹找回的零钱,然后问:“请问最近的公交站怎么走?” “走出巷子左拐,走大约一百米就有一个,”小妹见他马上转身就要走,连忙叫住他,“诶,这就走吗?你买的那些书不要啦?” “我看完了,送你吧。” “送我?”我又看不懂,小妹不死心地追问:“那你、那你什么时候再来呀?” “我?”秦照压了压帽檐,笑笑:“大概不会来了。”说完,他转身走出网吧的大门,外头吹来的秋风和煦,朝霞灿烂,旭日初升。 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第5章 周五。 厚重印花窗帘的边缘隐隐透出微光,熟睡的人在床上翻身打滚。滚到床边,半边身子悬在空中,身体下意识一个激灵,把险些滚下床的人唤醒。 “啊~”慵懒沙哑的起床嗓音,何蘅安半梦半醒间伸了一个懒腰,滚回床中间。 为什么无论换多大的床都不能愉快地滚来滚去?为什么每次醒来的状态不是快要掉下床,就是已经掉下床? 要不要换成榻榻米? 何蘅安认真考虑。 扫了一眼床头闹钟时针指向的“9”,她慢悠悠从床上坐起。下床,穿拖鞋,拉开厚重的窗帘,光线透过薄纱窗帘照进来,何蘅安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然后拉开薄纱,开窗通风。 打开玻璃窗的刹那,秋天的冷风带着水汽一下子灌入,何蘅安一抖,跳开。 冷。 阴天,小雨。 还好今天没有预约,不用上班,不用出门。 昨天晚上看案例到很晚,早上起来眼球里的红血丝很显眼。 嗯……有点难看。 何蘅安对着洗脸池的大镜子照来照去,想着明后天都有病人预约心理咨询,而且都是难搞的老病人,她消极怠工地叹口气。挠了挠乱糟糟的长发,抓起旁边的兔耳朵洗脸发带在头上一卡,把头发通通压到脑后。 然后开始对着镜子吭哧吭哧刷牙。 当何蘅安一嘴牙膏的白泡沫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 大早上的,谁? 何蘅安抓起手机一看,陌生的手机号码,只显示是来自a市的。 骗子? 推销员? 还是病人? 何蘅安等手机自己响一会,喝口水咕噜噜把嘴里的牙膏泡沫吐掉,然后滑开接听键,职业性地温柔开口:“你好。” “何医生你……你你你好!” 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男声,结结巴巴,听起来很……紧张?还是激动? 何蘅安迷糊:“请问……你是?”她不记得有这么个病人。 “我、我是x通快递的秦秦、秦照,您有一个包裹需需、需要签收,您现在是否在家,我给您送上门。”好不容易说顺溜,何蘅安听见对方长舒一口气。 这人挺有意思的。 x通快递啊,昨晚刷淘宝的时候她看见物流信息已经到了a市,今天的确应该送到。 不过x通快递的送货时间这么早? 还不到9点半呢。 何蘅安扫一眼客厅的挂钟,应了一声:“我在,你上来吧。” “好!”对方的音量一高,声音听起来……应该是特别激动吧? 有什么好激动的? 奇怪。 何蘅安带着疑惑,继续回洗手间刷牙。 a市的物流公司很多,她收过很多次x通快递,却对快递小哥没什么印象,这很正常,有时候快递员根本不上门,直接把包裹放在收件宝就走。不过在她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说话这么结巴的快递小哥,新来的? 等一等,他先前叫我什么? 何医生?! 他知道我是心理咨询师? 怎么知道的? 好奇怪。 何蘅安一边刷一边想,这个清早响起的快递电话真的很奇怪。 古怪的快递小哥来得很快,当何蘅安洗完脸,扑上第一层化妆水的时候,门铃响了。 “来了,稍等!”何蘅安随手从门边取下睡袍,匆匆把自己裹严实,趿着拖鞋跑出去。 从猫眼里望去,外面是个穿着x通快递的员工服、戴着员工帽的年轻人,帽檐挡着,看不太清面部。身材高而瘦,肤色是一种迥异于其他快递员的苍白,双手紧紧抱着一个贴着快递单的长方体纸箱子。 看箱子上印制的商标,应该是她买的新鞋,没错。 “咔嚓”一声,何蘅安拧开门把手,却没有放下防盗链。 她探出头,礼貌地朝快递小哥笑笑:“你好,是我的快递吗?” 兔、兔子耳朵! 秦照的脸腾地红了。 门后出现的首先是两只粉白的兔子耳朵,吓了秦照一跳。 她显然刚起床不久,还来不及收拾和化妆。一身保守的黑色双面绒睡袍,不过由于裹得匆忙,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和内里穿着的粉□□白的兔子图案睡衣,脚下一双毛茸茸带耳朵的粉色动物拖鞋,露出修剪得宜的十个圆润脚趾,涂满酒红色的指甲油。 好、好可爱! 秦照两只眼睛看直了。 “你好?”何蘅安奇怪他的一动不动:“你是x通快递没错吧?” 秦照如梦方醒:“哦!我是!我是的!”他匆忙把手里的包裹交出去,手忙脚乱从衣兜里掏笔:“麻烦您签收一下!” 然后他尴尬地发现快递的盒子高度大于门打开的宽度—— 换言之,递不进去。 何蘅安扫一眼快递单上贴着的自己家地址,准确无误。她微微一笑,打开防盗链,爽快地接过水性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辛苦。”何蘅安笑笑,把包裹递过去,示意秦照撕下签收。 “没,没有!” 她的手指好纤细,签名的时候真好看! 秦照看她签名看得呆掉,见她把盒子递回来,愣了两秒才反应她的动作是要自己干嘛。 自己太丢脸了! 他慌慌张张撕下单子,扫见单子下字体娟秀的客户签名,只觉心花怒放,心想自己一定要把它保留下来。 “你是新来的?”默默观察着这位快递小哥生疏不已的动作流程,何蘅安觉得自己之前可能把人想得太坏了。 “啊?”秦照正想着如何把单子存根据为己有,忽然听见她的问话,秦照茫茫然抬头,撞进她的视线,腾的一下脸又红了:“是,是的!” 新来的快递小哥好容易害羞啊。 何蘅安客气微笑:“加油,好好努力。”说话间她扶住门把手,准备关门。 “等一下!”秦照急了,他一脚横在门槛:“等一下!” 何蘅安扫一眼那只突兀横过来的脚,眉头轻皱,目光警惕起来:“还有事?” 秦照敏感地察觉她的态度变化。 别吓着她,别吓着她。 记起出狱前老魏的嘱托,秦照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上:“您好,我是x通快递新来的快递员秦照。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名字和手机号码。我每天都会来嘉心苑小区送件,欢迎您需要寄件的时候随时打我电话。” 原来是为了拓展业务呀,看姿态还挺有模有样,自己刚刚又多心了? 名片设计得很不错,不过纸张和印刷都粗糙了些。 何蘅安双手接过,笑笑:“好的,需要寄件一定找你。” 秦照快速地继续说:“我们公司现在搞活动,寄件6折优惠,一件也6折优惠!欢迎您选择我们公司寄件!” 6折?10块钱的快递费只需要6块钱,那的确挺便宜,可惜她的寄件需求很小。 不过看他新来的不容易,有机会多照顾一下他的生意吧。 “活动做到什么时候?” “一直有效!”秦照飞快回答,眼见何蘅安的眼神又变得很奇怪,他马上补充:“过期的时候我再通知您。” “好的,那……谢谢了,再见?”何蘅安低头瞄了一眼秦照横在门槛上的那只脚。 “对,对不起!”秦照迅速地把脚收回,竟然弯腰朝她鞠躬:“十分抱歉!” 真是……好有礼貌的快递小哥啊。他弓腰的时候,何蘅安看见他肩头和帽子上湿润的水渍,那是雨水留下的痕迹。 她很不好意思地摆手:“没事没事,你们才辛苦呢。今天下雨,路上小心点,加油啊!” “谢谢您,我会加油的!”秦照认真地用力点头。 这…… 望着小哥励志无比的脸,何蘅安讪讪一笑:“那,再见。” 当她关上大门的时候,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微妙的尴尬之中。 新来的快递小哥,果然好奇怪。何蘅安想。 而且看起来有点面善,以前见过?或者他长得像谁? 诶诶诶,等一下,她是不是忘了问,为什么他之前在电话里要叫她“何医生”? 何蘅安一拍脑门。 算了。 拆快递去。 此时的秦照,正心满意足地拿着她的签收条,如获至宝,就像嚼了炫迈,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电梯也不走,9层的高度,他迈开大长腿跑楼梯,一口气冲到底。 何蘅安不知道,哪里是快递小哥送件早——今天看见有何蘅安的包裹,秦照马上抛弃了本来要去送件的隔壁小区,直奔何蘅安的家而来。现在那装了满满一个三轮车的快件,还在嘉心苑的保安室前,托保安大哥看着呢。 那天早上离开网吧后,秦照坐长途汽车先回了一趟b县。给父母扫墓,收拾老房子,重新去公安局办理身份证,然后他回到a市,敲开了x通快递a市办事处的人事部大门。 经过对a市最大的几家物流公司的系统信息摸查,何蘅安的地址出现在x通快递的次数最多,而且正好该公司在招人。秦照以不需要公司缴纳五险一金为条件,成功获得何蘅安家附近那一片区域的送件权,做为最底层的随时可辞退的劳务工,公司不会去费力查他是否有案底,但需要他缴纳押金。秦照一穷二白,公司毫不客气收了他一千押金,并暂时扣下他的身份证以抵消缴纳不足的部分。 没人性啊。 交完押金后,秦照身上只剩下两块钱。 那天他睡的是桥洞,两块钱换来的两个馒头吃了一天。 好在工资日结。 不然在见到何蘅安之前,秦照可能已经先饿死。 从做上快递员到给何蘅安送上件,秦照盼星星盼月亮,等了足足一周,才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 何蘅安手里的那张名片是唯一的一张,他亲手设计,只是因为捉襟见肘,打印店老板用边角料给他随便弄了一下。 至于那什么6折优惠,纯粹胡扯,何蘅安如果真的找他寄件,剩下的快递费他得自己掏腰包补足。 不过全都无所谓,只要能多几次见她的机会,让秦照干什么都愿意。 这是秦照目前能想出来的,最实在的接近她的办法了。 今天大成功! 走在潮湿的路上,双手保护着胸口那张何蘅安签字的存根,秦照幸福地笑。 她接了他的名片,以后肯定有更多机会见面! 他今天运气真好,居然能看见她居家的模样。她在家里的时候原来是那个样子的,和在监狱的时候完全不同!不过怎么样他都喜欢,只是……只是…… 她好像完全把他给忘了。 秦照的情绪忽地低落下来。 她最后一次来教育科的时候,临走前的神态、动作,对他说的每一个字,秦照都记得一清二楚。 然而她却不记得他了。 细细的雨丝落在秦照的快递服上,湿润,冰冷。 不过也好,这样她就不会记得他曾经是个诈骗犯。 所以……也不错吧。秦照摸了摸胸口那张签名的快递存根,勉力一笑。 第6章 鞋子不合脚。 虽然很漂亮。尖头,铆钉,红底,12厘米,穿出来妥妥女王范。 何蘅安拿出手机拍下试鞋照,微信发给路小菲。 路小菲的回复来得很快。 【好看!适合你!我推荐得没错吧,啧啧大牌就是不一样,哎呀我眼光真好!是吧是吧!】 何蘅安慢吞吞回复她。 【挤脚】 她要退货。 路小菲不屑地表示,哪个女人没穿过磨脚的高跟鞋,不磨脚的鞋就不能叫新鞋!建议她按照网上五花八门治磨脚的方法试试,总有一招适合她。 何蘅安不以为然。她笑路小菲长年累月在外面跑新闻,一双平底鞋踩到底,估计连12厘米的高跟鞋穿起来什么感觉都忘了,还好意思劝她别退。 路小菲反驳,没有这双鞋的气场buff加成,怎么镇得住何蘅安爸妈给介绍的相亲对象。 嗯……正好那就不见了呗。何蘅安想,反正那人和她聊不来,爸妈在c市,天高皇帝远,管不着。 这双鞋虽然很好看,但是穿上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脚趾头剁掉一个来适应它。 何蘅安果断上某宝联系卖家退货。 然后,她捡起了随意扔在桌上的那张制作粗糙的名片,犹豫片刻,在手机键盘上输入号码,试着拨通。 “你好,x通快递。”电话接通,那头的人像1008x的客服一样,用公事公办的刻板语气回答。 “请问是秦先生吗?”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两秒。 “是,是!我是秦照,是何医……呃何小姐对吧,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语气迅速变得热情洋溢。 他刚刚是想说何医生? 心底压下去的疑问又冒了出来。 何蘅安告诉秦照,她有一个快件要退货,秦照马上问她着不着急,说自己正在其他小区送货,中午之前肯定能赶到。如果何蘅安着急,他立刻过来。 “不着急,我等你。”何蘅安慢慢说完,挂断电话,然后把鞋盒整理好,等快递员来取。然后她开始做早餐,烤土司、煎蛋,边吃边看新闻——其实这个点已经算是在吃h了,不过她还上某外卖app订了中饭。 收拾完之后她将昨天没看完的案例继续接着读、做批注,大约11点50的时候,门铃响了。 何蘅安看一眼挂钟,然后去开门。 出人意料的是,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男人,一红一蓝的不同两种员工服,看起来很搭。 “何小姐是吧,您的外卖。”红衣服的男人面无表情,将装着培根西兰花芝士焗饭的塑料袋递给何蘅安,扯下单子,转身就走。 而蓝衣服的男人,视线好奇地追随着外卖小哥而去,直到外卖小哥消失在电梯口。 见状,何蘅安忍不住浮想联翩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拉回秦照的注意力:“呃,秦先生?我的快递现在可以寄吧?” “哦!可以,当然可以,给我就好。” 唉,兔子耳朵没有了。 秦照失望于何蘅安一副随时可以出门的日常打扮,他希冀看见的睡衣睡袍和兔子耳朵通通不见了。 不过,好像有新发现…… 望一眼何蘅安手里拎着的外卖,秦照的眼底有光芒闪过。他一边取出快递单,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何小姐经常在这家喊外卖吗?” “不工作的时候会,因为我厨艺不好。”何蘅安随口答道,心里感到一点奇异的别扭。和干脆无比的外卖小哥相比,x通快递新来的这位快递小哥,事儿好像多了点? 何蘅安照着卖家给的地址填完快递单,看见秦照仍然跪在她家玄关的地毯上,慢吞吞封着快递纸箱。他找胶带的缺口就要找好一会,当然他封得也特别认真仔细。 何蘅安心里那点奇异的别扭又上来了。 她捏紧手中的水性笔,好像人在紧张时需要握住武器一样。 她问:“秦先生,你知道我是医生啊?” 啊! 要暴露! 秦照的手一颤,割胶带的美工刀险些在自己手上割出一道口子。 他抬起头来,看见何蘅安平静中带着探究的目光,心扑通扑通狂跳,比当初进警局审讯室的时候紧张一万倍。 如果他说出来龙去脉,她会怎么看他? 送快递的诈骗犯? 不能暴露! 电光火石间,秦照急中生智,朝何蘅安绽出一个无辜而迷惑的笑容:“您确实是心理医生吧,难道我记错了?之前的快递大哥同我闲聊的时候说过,至于他怎么知道的,我就不清楚了。” 是这样? 可能是保安说的?她在这里住了挺久,心理咨询的事情,物业几个和她混得脸熟的保安是知道的。 何蘅安觉得自己果然是想多了,她笑笑:“原来是这样。” “是啊,”秦照抱着快递盒子站起来,从腰包里找零钱给她,“单子和钱您收好,下次有什么快件需要寄,尽管找我。” 何蘅安接过钱和单子,然后和秦照道谢。道谢的时候她需要抬起头来才能看见秦照的脸,也就在这个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快递员很高,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她得仰着脸才能和他对视,以致于在道谢时失去了顾客的“上帝气场”。 何蘅安的动作吓了秦照一跳。 本来,他正低着头,趁机贪婪地盯着她看,他偷偷地深呼吸,极力嗅着她头顶的洗发水香气。因此,他并未意料到她会骤然仰头。 猛然撞进那双像猫一样大而明亮的眼睛,做贼心虚的秦照,顿时整个脑袋“嗡”的一声,本能地往后躲避倒退。 “咣!” “嗵!” 慌乱之下,后鞋跟被大门的门槛绊住,秦照的屁股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何蘅安目瞪口呆。 “对,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 “呃,那个……” 两人又异口同声。 尴尬。 无限的尴尬and沉默。 秦照一个字也不敢说了,他抬头去看何蘅安,嘴巴因为仰头的动作而无意识张开,看起来傻乎乎的。 何蘅安扑哧一声笑出来。 “秦先生,你没事吧,可以自己起来吗?” 这人……真挺有意思,何蘅安觉得很有趣,唇角越发上扬。 看得秦照的眼睛都直了。 她笑了! 因为我的缘故! 她笑起来真好看…… 笑容buff让秦照陷入持续呆滞中。 “秦先生?” “哦哦,我没事,没事!”秦照如梦方醒,嗖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他拍拍灰尘,弯腰去拿快件,然后…… “咕。” 清早去仓库取件,为了何蘅安而打乱正常派件路线,忙到现在滴米未进,秦照的肚子终于发出了抗议。 清晰无比的严正抗议。 “咕咕。” 秦照的动作顿时僵硬,他的脖子腾地一下窜红,持续向上蔓延,深深感觉到丢脸的他完全不敢抬头看何蘅安的表情。 沉默只持续了两秒。 “麻烦你来取件真是不好意思,我家还有烤吐司,你要不要吃几片先垫垫肚子?” 一盘色泽金黄的吐司递到秦照面前。 白底金边的骨瓷盘旁是一只白皙圆润的手,粉色的甲床,光滑的指甲盖,健康又好看。 秦照发愣,初见她时那种奇异的不真实感一下子淡去。 和监狱里遥不可及的相望不同,忽然间,秦照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离她很近。 近得他上前一步,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手,而且不会有狱警、或者任何人提着武器前来阻拦。 他确实出狱了。 看他不动,何蘅安觉得可能他介意,不高兴了,于是讪讪补充:“就是冷了,可能没那么好吃。” “没关系!”秦照唯恐她收回去,眼疾手快,刷地一下拿了两片。 “谢谢,”秦照的反应忽然灵敏过来,他一手抓一片做准备开吃状,期盼地问,“我吃完再走行吗?不会弄脏你家,我站在外面吃!”说着他一步跨出门槛,表示真的不会麻烦到她。 何蘅安呵呵干笑两声,摆手:“没,没关系。” 场面再度陷入尴尬的境地。干看着一个陌生人站在自己家门外吃面包,是件很诡异的事情。尤其那面包还是她为了化解尴尬而主动递过去的,谁知道让自己陷入更深层次的尴尬。 秦照没有想那么多,他正千方百计想着如何延长吃东西的每一分每一秒,他啃得慢条斯理,十分珍惜。想到手里的东西是她亲手所做,被她的手指所触碰过,秦照真想藏进口袋,和早上获得的那张签名单据一起,摆在床头“供奉”。 “那个,这是早上的快递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秦照咽了一口食物下去,没话找话地拖延时间,“这是要退货吗?” “啊?嗯……鞋子不合脚。” “哦。”对女人的鞋子这块的相关知识,秦照是完全的外行,他继续绞尽脑汁想把话题往他知道的方向靠。 “可以换货吧,换双码数大一点的。”这样他就有机会再给她送一次快件。 他说话的时候,何蘅安正在走神。 看门外的快递小哥像兔子捧着胡萝卜一样,乖乖捧着吐司啃,浑身上下都贴着“可怜&励志”的标签,她觉得很有意思。同时再次觉得这人面熟,可是在哪里见过,她又想不起来。 故而当秦照发问的时候,她没有特别设防,随意就说出了真话:“不换了。鞋跟太高,日常穿难受,闺蜜建议我拿它镇相亲对象,我又不打算见人家,没必要。” 相亲对象?! 以为秦照会如遭雷劈吗? 不,他欣喜若狂。 她、单、身! 他就知道! 她单身!哈哈哈哈她单身! 秦照是飘着出嘉心苑小区的。 在查出何蘅安的真实身份后他曾经试着用爬虫软件搜索她的个人信息,但是何蘅安对个人网络*比较注重,而且有几年在国外,关于她的具体生活信息不多。如果深入探查,秦照不得不继续黑网站夺取资料,不过需要攻陷的网站就不是某高校和物流公司那种级别的了。 秦照目前的技术还不到火候,而且暂时不想回监狱,他说过。 所以,当“单身”的信息从当事人嘴里亲口吐露出来的时候,秦照整个人如同踩在大大的棉花堆里,软绵绵,轻飘飘的。他高兴得要飞起来。 不过…… 自己为什么那么高兴? 飘飘欲仙的秦公子愣了一下。 就是……高兴呗。他强行压抑住内心某些不可言说的想法,拒绝深入思考,突突突驾驶着他的小三轮电动车,继续快递业务。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n天,望穿秋水的秦照,再也没有收到过何蘅安的任何快件。 这当然不是因为何蘅安搬家了,或者是她不再刷淘宝,而是因为她不再使用x通快递。 就好比今天,何蘅安在咨询室等待下一个病人时,随手用pad刷了一下淘宝买零食。准备下单付款的时候她犹豫一下,点开客服的旺旺,问客服能够发什么快递。 客服表示x通快递、y通快递、z通快递、某韵快递甚至某丰快递都可以发。 那就发某韵吧!何蘅安要求客服。 客服表示ok。 下单付款,合上pad的时候,何蘅安想起那天x通快递的小哥离开之后,路小菲发过来的微信。 【退了吗?】路小菲问。 【退了】 【真可惜,我有个同事听说你买了又不要,她问可不可以转给她呢】 【已经退了,快递小哥上门很快】 【哦】路小菲兴趣缺缺,她只关心那双鞋子。 为了表达对路小菲的安慰,何蘅安继续发:【最近x通快递寄件6折,你没有运费险的话,要退货可以找他们,便宜!】 【6折?!】路小菲发过来一个“尖叫”的惊悚表情:【怎么我们台这边没有,今天我还退了一个快递,就是x通帮寄的啊!】 【不会吧,我听他说……】输入框的文字还没有写完,何蘅安放在键盘上的手指顿了一下,然后把已输入的文字一个个删除掉。 【可能是分区域的活动吧】何蘅安如此回答路小菲。与此同时,她也在用这句话安慰自己,因为她实在想不明白新来的快递小哥有什么必要,要向她杜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优惠活动。 所以大概是分区域的吧,她继续如此安慰自己不要多想。 不过,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用过x通快递。 第7章 今天的病人真难缠。 送走一位新上门的患者,何蘅安低头揉太阳穴,整个人略崩溃。 想赢得新病人的信任,总要费很多周折。而这位据说开公司搞互联网的大老板,从进门就开始质疑她的咨询资质,一边不停地整理他已经非常平整的袖口,一边试图反客为主探查她的情况。 不过,和这种病人斗智斗勇,也是一种乐趣。 慢慢来吧,不着急。何蘅安歇息片刻,然后伏案写完此人的首次咨询报告,案头电子钟的显示屏数字跳到14:00,何蘅安摸了摸自己饿瘪的肚子,按下座机快捷键,让前台帮她叫外卖。 下一个预约是下午3点,她有足够的时间吃饭、小憩。 何蘅安揣上手机,走出咨询室,随手带上门。 前台模仿的装修,布置像咖啡厅似的,漂亮、静谧、小资情调。力求让走进门的咨询者一看就认为这家心理咨询所很高端大气上档次,很值得他们花钱。 何蘅安靠在一张无人的真皮沙发里,边等外卖,边刷手机。 工作期间她不看手机,此时一打开好多微信消息,何蘅安一边刷,一边慢慢回复路小菲关于台里节目改版的抱怨。 这时候,前台的小妹热情地喊了她一声:“何医生!” 何蘅安抬头。 小妹的前面站着个穿x团外卖员工服的高个子男人,手里拎着她点的中餐,何蘅安蓦地觉得这个外卖小哥从背影看有些眼熟。 小妹今天的笑容特别灿烂,她对何蘅安笑着说:“何医生,您的外卖到了!” x团外卖的小哥也转过头。 手机消息此时一振,何蘅安手一抖,差点把它给摔了。 秦照! 怎么是他! 秦照显然也发现了是她,他朝她笑着挥挥手,然后将外卖盒子放在前台,扯下单据,走了。 走、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 秦照干脆利落地离开,在何蘅安心底产生的震惊远远大过看见他送外卖,她以为他会过来说点什么,比方说……呃,最近外卖买单6折优惠啥的。 结果他就这么走了。 何蘅安有点适应不良。 “何医生,新来的外卖小哥很帅啊!”何蘅安到前台取饭,前台小妹捧着脸做花痴状。 何蘅安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何医生,他好像认识你?” “以前给我们小区送快递。” “哦,是这样啊!什么快递啊,他负责送我们这片不?”前台小妹一边打听,一边在手机上下了一个x团外卖的app:“哎呀呀,如果都是他来送外卖,以后我坚决不用其他外卖软件!” 何蘅安干笑一声。 拆包装,取筷子,低头,扒饭。 第二天,又是过了饭点才结束咨询。何蘅安习惯性按下电话键让前台叫外卖,不过,按下的瞬间她犹豫了一下。 要不要请前台小妹换家外卖? 可是,前台小妹的热情很高涨啊。 “何医生,我喊x团的哦!今天那个外卖小哥来过两次了,我打听得很清楚,他现在专门负责我们这一片的外卖呢!而且我知道他姓什么了,何医生你想不想知道啊?”前台小妹的声音得意洋洋。 何蘅安禁不住起了一点逗她的心思,淡然地说:“他姓秦。” “纳尼!你怎么知道!”前台小妹震惊:“一个小时之前我才好不容易问到的,外卖小哥太害羞了!” “我还知道他叫什么。”何蘅安又说。 “何医生!求告知!求剧透!” 何蘅安慢悠悠开口:“但是我忘了。” 前台小妹捧着电话,躲在柜子下面,捂嘴尖叫:“何医生你不能这样!” 何蘅安笑着挂断电话,揣着手机优哉游哉走出咨询室。她相信现在去前台,一定能够接收到前台小妹哀怨恨的视线攻击。 原谅她偶尔的恶趣味。 和昨天一样,今天的外卖也来得很快。何蘅安倚在前台,一边听小妹八卦今天等候咨询的病人们如何如何神经质,一边站着刷手机。 风铃摇动,门开,秦照拎着她要的披萨,喘着气走进来。 看见站在前台的何蘅安,秦照明显愣了一下。 “何医生,又是你的外卖?” “是啊,”何蘅安收了手机揣回兜里,朝他笑笑,“秦照,你怎么送起外卖了?快递的活不做了吗?”说话间,她斜眼瞥一眼前台小妹。 原来他叫秦zhao!前台小妹用目光表达对何医生的满意。 “也做啊,”秦照挠了挠头,“我想快点赚钱,多打几份工,钱来得快。” 何蘅安奇怪:“那……你忙得过来吗?” 忙不过来又能怎么样。 谁让你竟然再也不用x通快递。 秦照相当委屈。 但是他不敢表现出来,他怕又引起何蘅安的怀疑。 “还好。快递我现在是兼职,公司又派了人主要负责那一片,我在他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送件。你知道,快双十一了嘛,公司正在多招人做准备,我不是正式工,所以目前闲着。” 秦照一脸平静地表示,对面的前台小妹和何蘅安都露出了然的表情,双十一的可怕之处她们深有体会,有时候晚上九点还能接到快递的送件电话。秦照的“兼职”说辞迅速被何蘅安接受。 其实秦照压根没经历过双十一,只知道那天网购便宜。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人提到双十一,都是神情一变,物流公司的人更是既兴奋又害怕,那表情好像准备去吸毒。 “何医生,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再见。”秦照扯下外卖单据,朝何蘅安和前台小妹挥手,转身离开。秋风萧瑟,他出门的时候缩了缩脑袋,将外套拉链拉至领口,带上手套,推着小电驴飞快骑走。 这就走了? 何蘅安愣,居然感到有点失落。 不过,他现在的反应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吧,之前……何蘅安笑着摇了摇头,之前果然是她想多了。 从咨询所的落地窗看去,当秦照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时,前台小妹捧着脸花痴地望着他消失的地方:“我们家秦zhao真是好勤奋好励志呢!” 这么快就成“你们家”的了?何蘅安笑。 “哎呀,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他名字里的zhao是哪个字?”前台小妹攀住她胳膊不放。 何蘅安想了想:“阳光普照的照。” * 因为这个小插曲,她下午的心情一直不错。下班回家,路过小区附近的一家甜品店时,何蘅安想了想,把车停在路边,揣着钱包手机钥匙,愉快地走进这家常来的甜品店。 无论是tiffany蓝的童话风情,还是好吃得让人能把舌头吞下去的榴莲千层,这家街角甜品店都很得她欢心。 何蘅安走进去才发现,今天甜品店的生意出奇火爆,挺大的甜品店,买单的队伍竟然一直排到门口。 那就等等吧,反正也不着急,甜品店里温暖而甜蜜的空气让她愿意多等一会。 不过,当何蘅安在队伍中的位置不断向前挪动时,她开始发现这家甜品店有点不一样的地方—— 招了新员工,还是个男的。 爱吃甜品的大都是女孩子,这家店的旧员工也都是女性。突然招了个男性来收银,而且今天买单的人反常的多,难道收银的小哥长得特别的帅、特别的—— 像秦照。 何蘅安促狭的笑容凝固在唇边。 这人是学了影□□吗? 怎么哪哪都有他? “您的号码牌,请拿好,下一位。”不得不说,甜品店英式风情的黑白绅士制服比x团外卖的员工服好看百倍,忙得不可开交的收银员先生头也没抬,只是彬彬有礼地问:“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呃,一块榴莲千层。” “好的,请问您还需要……”收银员先生熟练地操作机器,不过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抬起头来,表情惊讶不已:“何医生?!好巧!” 何蘅安干笑两声:“是啊,好巧。” 不,一点都不巧。 街角甜品店入职刚满5天,x团外卖兼职刚满3天,一切巧合都是秦照的精心制造。 在第n天依然没有收到何蘅安的快件之后,急得火烧火燎的秦照,又一次入侵了雇主的物流信息数据库。一无所获之后,他如法炮制入侵了其他几家大的物流公司的数据库。综合所有数据,从他给何蘅安寄件的那天算起,一直到他入侵当晚,何蘅安一共有17个包裹,其中y通4个,z通6个,某韵6个,某丰1个。 x通为0。 这不科学。 调出何蘅安之前半年的包裹物流信息,设定变量制表后,秦照清晰地发现,离散数据的拟合曲线一直较为平滑,稳定。 直到他给何蘅安送件,之后的曲线骤然变得尖锐,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规律。 秦照有点受伤。 然后他调出何蘅安之前一年的包裹物流信息,持续计算。 结果一样。 秦照更受伤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让何医生讨厌他? 好郁闷好郁闷的秦照失魂落魄地离开网吧,回到公司提供的18人一间的拥挤不堪、臭气熏天的群租屋,窝在床上缩成一团,自我疗伤。 那天她明明对他笑了,而且还给他吃她亲手做的烤土司,她怎么会讨厌他呢? “喂,点不点外卖?”同屋的人用臭袜子扔他。 秦照摇头,翻身,背对,拒绝回答。 “饿死你。”同屋的人一边嘀咕一边去打外卖电话,他觉得自己够好心了。同屋的其他人都觉得秦照是个怪胎,被子叠得像豆腐块似的,泡网吧从不玩游戏,不抽烟不喝酒,不和他们聊天打屁yy女人。 四个字,格格不入。 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呢? 秦照还在冥思苦想。同屋那人的“外卖”两个字倒是提醒了他,快递不行,他可以去送外卖。 但是要是何医生误以为他是有意接近…… 等、等一下! 她是不是察觉到他是有意接近了! 他吓到她了! 秦照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穿起鞋子就往外冲,同屋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目送他。 秦照再次来到网吧。他本来想以嘉心苑小区为中心抓取外卖用户信息,不过这样容易让何医生起疑心。于是他转用何医生工作的咨询所为核心抓取信息分析,综合计算得出x团外卖的被呼叫概率最高。 至于那家甜品店,是个偶然。他翻墙使用google街景和地球的时候查看嘉心苑小区的过往照片,本来只想偷偷摸摸找到几张远远的何医生的身影,谁知道发现她多次出入街角甜品店的图片。 秦照开心死了。 不过他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淡定,要装作偶遇、巧合,不能让何医生以为他是有意接近! 然后呢? 他成功了! 何医生一连两天都点了x团外卖! 何医生坐在甜品店里吃完蛋糕才走,没有买单完就急匆匆离开! 她还和他打招呼说再见,说下次还会再来照顾生意! 她好像相信一天两次遇见他是巧合了! 秦照开心得要飞起。 这次成功了! 她果然并没有真的讨厌他! 心情大好的秦照在收银的时候笑容更真诚了。 即使他发现那个古怪的中年人又来了。在何蘅安进店之前,他就在这里,秦照和何蘅安说话的时候,他扫了何蘅安几眼,身材、气质、衣着打扮,尽收眼底,他并不感兴趣。 “那人怎么又来了。”端盘小妹路过秦照身边的时候嘀咕一句:“这人你认识?” 秦照摇头。 小妹若有所思:“那你小心点。” 甜品店的人都知道,一连4天,不定时刻,同一个位置上,都有同一个男人坐在那里,有意无意用观察的目光打量秦照。这个人年纪中年,保养得宜,皮肤无皱,身材良好,西装笔挺,有一种成功人士的气质,不像会出现在这种普通甜品店的人。 起先还有小妹幻想是不是星探。 过了两天,发觉不对劲,有小妹开始现实地猜测是不是骗子蹲点。 还有人觉得是隐藏很深的神经病。 今天这个人又来了。 但是这也完全不能阻止秦照今天的好心情。 他正在思考一会打烊清算的时候,怎么用自己的钱把何蘅安递给他的钱换掉,他想把何医生从钱包里亲手掏出来的钞票保存起来。 哦,对了,一会不能忘记去拿叉子,拜托收盘小妹别扔掉的蛋糕叉子,是何医生吃榴莲千层时用过的(·w·) 嘿嘿嘿,原来她喜欢吃榴莲千层。 秦照不喜欢榴莲,第一次进甜品店上班的时候,闻到后厨浓郁的榴莲香气,他以为跑进了黄鼠狼。 不过何医生喜欢,那肯定就是好的。 秦照浮想联翩。 坐在少女心风格甜品店里观察自己的中年人,不能给秦照造成任何压力。 他的感官系统有种猎犬般的敏锐,好比在监狱里,他知道什么人不能惹,什么人只是色厉内荏。这个西装男,有点阴暗,不过没有那种罪犯特有的危险气息,而且他对何医生表示出不感兴趣,所以没有什么威胁。 秦照心很大地无视。 不过今天,似乎有点特别。 这个人一直在靠角落的位置坐到晚上9点半,甜品店准备打烊的时间。 服务员小妹走过去,为难地表示:“这位先生您好,我们……” 西装男摆摆手,极有风度地起身,表示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秦照无动于衷。 他在吧台前擦桌子,低垂着眸,对这人的去留完全不感兴趣。 然而这个男人却在他的面前突然站住。 “我知道你注意到我了。”他压低音量开口,中年男性的磁性嗓音,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场。西装男从外套内袋掏出一个漂亮的名片夹,从制作精良的一叠名片里优雅地抽出一张,押上吧台。 “你不该只赚这么点钱,有兼职想法的话,找我。” “没有。”秦照摇头,继续洗杯子擦盘子,看都没看那张名片。 这人笑了。 “一小时一千,这也没有?” 第8章 一个小时……1000? 秦照愣住。 这个收入让他心动。 他需要钱,如果他想找到老魏说的那个人的话,他不仅需要技术,还需要钱。 如果兼职能给他,他就不需要考虑卖掉老家的房子。 “你看上那个姑娘了吧?”中年人观察着他的表情,忽然感叹:“甜品店的收入好像不足以让你追到那种气质的女孩啊。” 秦照再愣。 追何医生? 就凭自己? 这个他、他、他没幻想过,肯定没有,绝对没有。 就是有点小心动。 秦照低下头,扫一眼静静置于桌面的名片。 中年人满意一笑,转身。甜品店门前“叮咚”的铃铛声响,他离开了。 秦日天。 是这个人在名片上印的名字,很巧,这个人也姓秦。 秦照把名片放进口袋。 彼时,走出甜品店的秦日天走到附近停车场的一辆奔驰e200l前,有人等在那里为他开车门。 “回会所。”秦日天坐在后座,一腿置于另一腿上,双手交叉放在腹前,沉静地闭目养神。 司机问:“秦先生,明天还来吗?” “不,”秦日天睁眼,微笑,“不出3天,他一定打电话给我。” 秦日天如此自信,是因为他自认为已经找到秦照的痛点。 那就是何蘅安。 几天前,秦日天偶然走进街角甜品店,因为一个嗜甜的熟客点名要这家的榴莲千层。 谁知道他有意外的发现。 那就是秦照。 这个年轻人生了一张讨喜的娃娃脸,身材好,眼睛有神,朝气蓬勃。看甜品店与日俱增的客流量就知道,他有吸引力,而且不分年龄段,通杀。 美中不足的是皮肤糙了点,晒得过黑,不爱笑,话少。不过没关系,这也是特色。 秦日天挑选新苗有他自己的原则。除了秦照外形加分之外,能让他连续几天花时间观察的新苗,当然还有其他原因。 其中最主要的一点,就是秦照是个土包子。 “这个是什么呀?”话少的收银员秦照,在看见一个女客对着她的手表说话的时候,好奇地观察了好久,当女客结束通话时,他忍不住问。 女客对他的问题表示讶异,不过还是很高兴地告诉他:“是h。” 秦日天至今都记得秦照听见这两个单词时,两眼放光的兴奋表情:“哦,原来这个就是h啊!” 后面排队的客人忍不住捂嘴笑。智能手表虽然不是人人都用,但是反应大如秦照这样的,少。 那一刻秦日天真想替他捂脸,没见过世面的娃子,土啊 h还好,这个土包子居然什么都好奇,对无线耳机、跑步手环和微单相机都啧啧称奇,甚至连充电宝、移动硬盘和手机支架他也很感兴趣!秦日天注意到,秦照所使用的手机是诺基亚某款被称为老人机的陈旧键盘机型。 这娃子,是真土。 观察得出的这个结论让秦日天很满意,他需要的正是这样的新苗,外形条件佳,没经验没学历没见识。 这样,可塑性强。 而今天走进甜品店的何蘅安,是眼神毒辣的秦日天结束观望、决定出手的最终原因。 他需要一个打动这个年轻人的理由,他认为何蘅安就是。 他一定会成功。 坐在奔驰车里的秦日天满意地缓缓阖上双目,无声得意微笑。 然而…… 第一天,秦照没有打电话给他。 第二天,秦照依然没有打电话给他。 第三天,何蘅安在休息时间跑到楼下的星爸爸买咖啡,看见新来的兼职服务生长得和秦照一模一样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惊讶得快麻木了。 “大杯摩卡?”秦照向她确认。 “是。” “好的,请您稍等。”秦照说完这句话后,明显地犹豫了一下,然后问:“何医生,你知道有什么工作是按小时收费,时薪高达1000块的?” “口译?”何蘅安下意识回答,然后继续给出更多可能:“模特?律师?好像空勤也是?再不然……唔,网络主播?不过这个似乎收入不稳定。再有的话……我这行” “哦。”和他查的相近,不过有些职业被何医生直接忽略了。 他干巴巴地吐出一个字,显然她的回答没能帮助到他,何蘅安多问了一句:“你缺钱?”不然怎么这样不要命地打工。 她看他的眼神关切,可是第一次,秦照不是觉得激动,而是觉得难堪。 他摇头,不说话。 “大杯摩卡。”那边出单区的女服务员喊道,见他沉默,何蘅安不便多问,只有走了。 “何医生!”秦照忽然又叫她一声,何蘅安回头。秦照怀着小期待问她:“今天不点外卖?”星爸爸的兼职在半小时后结束。 何蘅安笑:“不,今天和同事出去吃。”她端了摩卡,推门出去,同外面两个正在等她的同事会和,一同走出大楼。 “今天去哪家吃?”同事很兴奋地问:“难得大家一起空闲,吃火锅吧!” “哦,好呀。”何蘅安心不在焉地回答,心里还在想秦照问她高时薪的职业,该不会是想…… “砰!” 一声撞击的闷响。 “哎呀!你这人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同事连忙递纸巾给何蘅安:“快擦擦,咖啡洒出来了!” “对不起。”来人慢慢地说。这个季节的风凉飕飕的,不过何蘅安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更凉。 她转头看他,来人却很迅速地低下头,快步离开。 何蘅安只看见这个人唇上的豁口。 “唉,那人是兔唇?”两个同事低声议论。 星巴克里,纠结的秦照在排除了体面而高时薪的工作后,对于秦日天可能给他的兼职已有模糊的认知。 但是……万一不是他所猜测的呢? 打个电话试试吧。秦照如此想着,在结束一天的打工后,他用外卖公司赞助的旧手机,拨通了秦日天的电话。 “是你啊!”秦日天在听到秦照的自我介绍之后,显得十分高兴:“那就定今天晚上吧!你现在哪里,我派车去接,很快!放心,不讹你,不违法!”和那一天的淡定自若相比,他的语速稍嫌快。因为他着急,生怕即将到手的新苗没了,更耻于承认自己的说服失败。秦照的这个电话,打得正是时候。 秦照说了地址,然后挂掉电话,遛到对面的超市,买了一个打火机、一卷胶布,厚着脸皮问老板要了三个塑料袋。 晚上7点半,秦日天派车来接他。这时候,秦照正背着他的帆布双肩包,在路边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小秦啊,快上来,暖和暖和。”秦日天热情招手,他不仅亲自来接秦照,还带了一个人来。这个人打鼻钉,穿一件花里胡哨的马赛克图案衬衣,外面套一件水貂毛皮草马甲。秦日天向秦照介绍,这个人是他雇佣的专业造型师。 造型师坐在副驾,朝秦照回眸一笑,上眼线斜挑得要飞起:“叫我narcissus就好,小秦的英文名是什么?” 秦照回答:“我没有。” “啧啧,那可不行,我们那里人人都只用英文名的。这样吧,我给你取一个,就叫mike吧!简单,阳光!”造型师开始从名字上给他搞“造型”。 反正不是水仙花就行,秦照默默地想。 秦日天在旁边并不说话,只有造型师喋喋不休:“记住,你在我们会所叫mike!mike好啊,这名字好念又好记,不会英文也能记住!你记住了吧?来,跟我念,mai-ke!” 秦照老实跟着念:“mike。” “啧啧,发音不错,再来一次!”造型师像教幼儿园宝宝。 奔驰开往江边三角洲地带的经济新区,直接驶入一幢临江大楼的停车场。秦照没有将大楼的样子看得特别清楚,因为是从停车场坐高速电梯直接上楼。据水仙花炫耀,这幢楼虽然没有旁边的写字楼高大,不过整栋楼都是秦先生的,是那啥特别牛的abc建筑集团设计施工的。 abc啊,他好像认识一个abc的曾经员工。秦照努力回忆。 “啧啧,你的话……”造型师评估了一下秦照短茬的头发和土掉渣的夹克、牛仔裤,啧啧两声:“先去3楼吧。” 电梯停下的时候,秦日天并没有跟着下去,他对秦照微微一笑:“小秦,我在11层等你。相信narcissus,他会让你变得像明星。” 秦照无言。 他不是很相信水仙花的品位。 从3层到4层、5层、6层,发型、衣服、鞋子、保养,包括眉型和除毛,如同流水生产线一样的一条龙服务。全程秦照都没有任何发言权,水仙花一手包办,而且他的话特别多,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啧啧,这么短的头发,你让发型师怎么给你弄造型?你是刚从监狱出来的吗,怎么留这么土的发型……不,这根本不能称为发型!” “啧啧你几天没洗内裤了,快,jack!快拿条纯白的四角内裤过来,不要任何图案!” “袜子!脱了!裤脚,卷起来,把脚踝露出来!衬衣,不要全扎进裤子里!袖口微卷,啧啧,对,袖扣露出来!纽扣,第一个和第二个都解开!啧啧有肌肉,身材可以啊,秦先生的眼光一向不错。” 秦照就像一个木偶一样被水仙花摆弄折腾,全身上下只有眼睛是属于他的。所以他除了到处乱看之外,什么意见也不发表。最后,水仙花用挑剔的眼光扫描秦照全身。意大利手工制作牛津鞋,giorgioarmani卷腿裤,aquascutum白衬衣,还有左胸若隐若现的黑白手绘枪与玫瑰,和喷洒的男香,不错,够干净,够闷/骚。 水仙花瞄一眼墙上挂钟,9点整。他满意地拍手:“行了,送他去见秦先生。” 才9点?秦照惊讶,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的他,以为现在起码11点了。 穿着黑白两色燕尾服的侍者带路,把秦照送到11层。侍者并不进去,在门口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我想上厕所。”秦照小声说。 侍者微笑,指路,然后补充:“我在门口等您。”他不会让秦照尿遁。 当然,秦照本来也没有这个打算。 等他解决完毕,侍者要求他取下随身的背包由侍者负责存好,并再次做出“请”的手势。 秦照独自推开了厚重的大门。 门里像是另一个世界。 衣香鬓影,红男绿女,轻柔的钢琴曲如同荡着微波在回响。虽然光线稍嫌昏暗,但是优雅宁静的气氛和金碧辉煌的装饰让人觉得这里本该如此。 秦日天坐在正对大门的沙发上,轻摇香槟酒杯,他的旁边坐着一个年纪和他相仿,身材丰满,画着夜妆穿旗袍的中年女人。 看见秦照一脸茫然地推门进来,女人微微一笑。翘起的腿左右互换,高开叉的黑色蕾丝镂空旗袍荡了一下,露出她侧面的大腿。 “新苗?”女人问。 “完完全全的新苗。” 女人斜他一眼:“这么棘手,交给我,你放心?” “调/教的乐趣,”秦日天执起她的手亲吻:“我知道范夫人最喜欢。” 范夫人咯咯笑:“算你懂我,新苗不错,不枉我费尽心思打扮一番。” “mike,过来。”秦日天向茫然四顾的秦照招手。秦照慢慢走过去,他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到处张望,以致于老是撞到别人。和他一样年轻的小鲜肉对他的莽撞十分愤怒,而被他撞到的女人则显得很热情,不停询问他今晚有没有顾客。 秦照发现,这些女人基本都是范夫人那个年纪,如果没有打玻尿酸,她们脸上的皱纹就很明显。 而在秦日天眼里,这个冒冒失失四处道歉的土包子,实在给他丢脸。秦日天轻咳一声:“他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我先和他聊聊,一会你再来。”说着秦日天起身,亲自迎上去招呼秦照。 秦日天坐在吧台一角,给秦照递了一杯鸡尾酒:“小秦啊,你知道我们春日会所的业务是什么吗?” 这鬼地方还有名字啊。 秦照摇头:“不知道。” “好,我现在就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其实,我们是提供咨询服务的,”秦日天诚恳地解释,“现代人生活压力大,需要一个排解渠道。我们的职责,就是专门倾听这些人群的心声,为她们释放压力,轻松心情,排遣孤独。” “随着城市生活节奏加快,城市人的压力越来越大,我们的职业会越发有前途。当然,目前我们因为人手有限,只能针对高收入女性人群。你要明白,这是很有意义的,女性心理比男性更敏感,心理的不适会影响身体健康,所以她们更需要人的陪伴和安慰。” “当她们的家人不能给予她们安慰和支持的时候,就由我们负责。” 秦日天避重就轻的说辞,让他显得特别高尚有节操。 这个会所的本质,是给寂寞的富婆提供结识和包养小鲜肉的机会。秦日天很聪明,他的会所不提供住宿,他手下的牛郎们在一定时间内只和一位富婆发生关系,秦日天称之为“老少恋”的美好情侣关系。 他很会打擦边球。 秦日天一边说,一边将一个有些分量的信封递到秦照面前:“小秦,你是第一次来,所以时薪先付。里面是5个小时的薪水。” 5000块? 这么容易?秦照掂了掂信封的分量,抬头,故意表示惊讶。 秦日天微笑,指了指沙发上独自一人的范夫人:“今天晚上,只需要你陪她说说话,5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末了,他补充:“从现在开始,5个小时,绝不多占你一分钟。小秦,我是很讲信用的。” 第9章 “你这样可不行。”范夫人在小新苗的耳边吹了口气。 小新苗立即“噌”的一下,浑身绷直,屁股嗖嗖往旁边挪开起码三个身位。 哈,有意思。范夫人眯了眯眼睛,深棕的眼影闪着细碎的金光。 “你躲我干什么,和你开个玩笑而已。”范夫人懒洋洋靠在沙发上,一手支撑着脑袋,明眸半眯,成熟女人的性/感在释放。 可惜傻乎乎的小新苗根本不看她。 啧,还真是新得可以。 范夫人有点不耐烦了,她已经陪小新苗硬聊了一个小时,从这幢大楼的建造、装潢聊到a市的天气、交通、房价与食物,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小新苗的话很少,寥寥数语表现出对a市了解不深。 范夫人更加相信秦日天的说辞,认为他确实是乡下来的。 于是范夫人又问他来自哪里,老家有些什么亲人,平常都做些什么。 谁知道小新苗这一回居然彻底沉默下来,一言不发。 范夫人终于彻底不耐烦,于是出现开头一幕。 范夫人自认已经把前戏做得够足,接下来该做正事了。她摩挲着自己新做的樱花甲,因为早年经历,她的手指粗糙、关节肿大,只有指尖那一截美甲能看。范夫人淡淡开口:“mike,你这样会很不讨女人喜欢哦。” 秦照持续沉默。 范夫人长臂一展,大屁股一挪,熟练地搭上秦照的肩,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mike,你从来没交过女朋友?不懂得如何讨女人欢心,小心光棍一辈子娶不到老婆哦。” 秦照僵硬一下,他迟疑着转头看她,难得发问:“我这样,会没有女人喜欢?”他突然想到了何医生拒绝要他送快递。 小新苗果然有反应了,范夫人得意。农村人最看重娶媳妇生娃,光棍说出去多丢人啊,她就知道这么说肯定管用。 “那是当然,我们女人啊……都喜欢体贴、温柔又浪漫懂风情的男人。”范夫人说着伸出她的指甲,想在秦照光滑的脸蛋上轻轻划一道,然而秦照却迅速地偏过头去,避开。 啧,真不好伺候,到底谁才是客人,谁在服侍谁? 范夫人不满地收回手:“姐姐看你投缘,好心想教你几招,以后心仪的妹子才不会跟别的男人跑了。你不领情?拉倒。”说着她收回手,赌气般靠在沙发上,做不理人状。 秦照犹豫了一下,转头问她:“体贴,温柔,浪漫,懂风情,做到这样就会让姑娘喜欢?” 她的话,他记得还挺清楚嘛,范夫人轻笑一声:“,不够。” “那要怎么样才够?” 鱼儿要上钩了。范夫人勾唇:“体贴,温柔,浪漫,懂风情,这些都是表象,其实我们女人在男人身上真正追求的……”她顿住不说,朝秦照勾了勾手指。 呃。 以身犯险一回吧。 秦照视死如归地探身。 范夫人满意一笑,红唇贴着他的耳廓:“我们真正想要的——”她吐气如兰:“是安全感。”说话间,她的手伸进秦照的衬衣领口,去摸他左胸的枪与玫瑰。 就在她上手的瞬间,秦照一把拽出她的手臂甩开,整个人如弹簧一样跳起:“那个!我想去厕所!”说着他匆匆忙忙奔了出去,期间因为紧张而被台阶绊倒,差点在地上摔个狗吃屎,惹得旁观者哄笑。 还真是完完全全的生手呢。 有意思。 范夫人捂嘴一笑,她用手势制止住角落里想要过来插手的秦日天。见状,秦日天只好重新坐下,心里则在焦虑是不是要给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兔崽子下药。 “我搞得定。”范夫人用口型对秦日天表示。 回味着触摸的刹那,那年轻、温暖、坚实的手感,范夫人舔舔红唇,摸摸发型和发梳,起身,理了理因为腰间赘肉而皱起的旗袍,身姿婀娜地朝门外走去。 去厕所? 厕所可是个好地方。 范夫人摇曳生姿地走到man厕所门口,侍者正站在门口守着。 范夫人扬了扬下巴,那意思是向侍者确认“他在里面?” 侍者点头。 范夫人摸了摸自己质地良好的旗袍,懒洋洋问:“其他人呢?” 侍者微笑:“没有其他人。” “哦。”范夫人淡淡回了一个字,然后在侍者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走进男厕所。 男女厕的布局类似,均设置了一道玄关墙,进入后需要往左或者往右拐一下,才是厕所内部。 范夫人如同捕捉猎物的猎人,在踏进玄关的时候便陶醉地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在捕捉空气里小狼狗的荷尔蒙味道。然后她脚下步子一转,往右一拐,只看见一排整齐的小便池前—— 没有人。 诶?! 范夫人愣住,怎么会没有人,难道小狼狗不是因为某部位肿胀跑来释放? 是不是害羞,怕在小便池被人看见,所以躲在了某个厕所门后? 范夫人如此猜测,不再收敛,高跟鞋在大理石瓷砖的光滑地面上踏出“哒哒”的响声。 “mike,”范夫人的眼珠子在厕所门的底部空隙转来转去,寻找那双唯一的脚,“mike,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姐姐好着急啊,你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mike,mike你在哪儿呢?” 门外的侍者听见,于是问:“夫人,需要帮忙吗?” “不用!”范夫人自信地昂起头,吩咐侍者:“你离我远点!” 她像老鹰捉小鸡一样,逡巡着她的领地以寻找唯一的猎物。她一边搜寻一边出声叫喊,只要小狼狗因为紧张、心虚或者其他任何情绪发出一点声响,她都能够轻松捕捉,然后一击必中。 然而,这一次她失算了。 她从第一个厕所门走到最后一个,竟然都没有发现那双唯一的脚。 不可能啊! 不知道为什么,环视空旷的、干净的、光洁的、漂亮的男厕所,范夫人的心底无端端产生一丝无名的恐慌。 “mike!不要闹了,我要生气了!”范夫人豪迈地抬起脚,挨个用高跟鞋踹开厕所。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范夫人更气,她相信侍者不会骗她,那是老秦最信任的打手! 范夫人气急败坏地踹门,风度全无,边踹边骂:“臭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在a市我李芙蓉是什么名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老娘放下身段陪你小子玩一个小时,这是你祖坟上冒青烟才修来的天大福气!”她一着急,把真名说了出来。 外面站远的侍者隐约听见里面动静很大。 看来很激烈啊。侍者垂眸,再站远点。 只剩角落里最后一间厕所门了。 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范夫人深深吸一口气,她紧张,不过懂得用大吼掩盖自己的紧张:“臭小子!给我滚出来!” 范夫人一声怒吼,与此同时用力高高抬起腿,用高跟鞋狠狠踹向厕所门。 然后,就在范夫人踹门的同时,门无声无息开了。 范夫人吃惊地瞪大眼睛,因为收腿不及,她一个趔趄向前栽倒。 站在马桶上的人轻轻跳下来,顺势接住往前栽倒的范夫人。 范夫人下意识仰头,见接住自己的,正是敢让她吃瘪的小狼狗,立刻怒目圆睁:“你……”随即戛然而止。 她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幸好狱中学的东西还没忘。刚刚在范夫人后颈劈了一手刀的某人如此想着。他将这个老女人轻轻放在地上,抽出她发髻后面插着的镶翡翠发梳,仔细鉴别了一下。 没看错,是银的,标了纯度,s990。 导电性不错。 秦照活动了一下缠着胶带的十根手指,他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把水仙花给的那些叠好,垫在范夫人的脑后,权当给她做枕头。 三个因为进过水箱而湿漉漉的塑料袋被抛弃。 秦照拽着一卷厕纸在烟雾报警器下绕来绕去,直到把纸耗光,堆成层层叠叠的小山。然后他拖着工具间缠上银梳子的塑料柄拖把,朝洗漱台边的插座走去。 对准。 “啪!” 烟花真美。 不过,火光更美。 在满室灯光骤然熄灭的刹那,那个昏过去的女人似乎挣扎着醒来。秦照闭眼,睁开,微微一笑,把打火机揣进裤子口袋,摸着厕所通往外面的墙壁,悄声离去。 短路,跳闸,整座大楼全部断电。 光线全灭,黑暗骤临,应急灯未亮。在人眼尚未适应黑暗的时候,可视能力最差。 更何况外面还有一群尖叫的男男女女。 “怎么回事!怎么停电了,啊?啊!” 突然间,烟雾报警器的尖锐蜂鸣骤响。 里面更加混乱:“起火了!起火了!” “救命啊!”醒来的范夫人尖叫,她被喷了一身水。 “起火了!快来人啊!救救我!”秦日天在黑暗的大厅里被混乱的男男女女推搡,他竭尽全力大吼。 门口的侍者慌了,他不知道应该先进去找老板,还是先去厕所救范夫人,或者先去扑灭火情。当秦照从他背后无声路过的时候,六神无主的侍者正在摸腰后的对讲机。 “备用电路怎么还不启动!哪里起火了,是不是有人搞鬼!你们都是猪啊!”侍者冲楼下保安室嘶吼的时候,秦照举着打火机,从安全出口的楼梯从容拾级而下。 他听见了那个侍者气急败坏的吼叫,因此他笑了一下。 别急啊,他正要去解决备用电源。 感谢这幢楼的施工如此标准。 abc集团承建的建筑有内部规则,其中包括电路部分。秦照曾经和一个专门喜欢利用电路纵火的犯人聊过天,那个人在被抓住之前就是abc的高级工程师,他十分自豪而且得意地向秦照详细描述自己的得手过程。 当然,这位心理有问题的哥们目前还在监狱里老实服刑,接受改造。 秦照从楼里出来的时候,它还是漆黑一片。 他们不会去报警。 秦照走了两三分钟的路,到达公交站前,抬头看了一眼智能公交的到站时间牌。 他要等的117路末班车还有三分钟抵达。 运气不错。 风有点大,秦照把夹克的帽子套在头上,哆嗦成一团。不远处那幢乌漆嘛黑的大楼里有两个提着棍子的保安跑出来,他们杀气腾腾地四处张望,可能在找人。 117路来了。 秦照上车,刷卡,找地方坐下。 外面晚上真的有点冷。秦照撕掉胶布,两只手拢在袖中互相取暖。 等大楼里的保安好不容易才把跳下的闸重新拉上,大楼又恢复了正常供电的时候,秦日天发现了男厕所里没烧完的厕纸,还有蓬头垢面的范夫人,和她身后的衬衣、裤子,以及放在一边的鞋。 裤子口袋里塞着一个鼓囊囊的信封,正是他给秦照的那个,里面是红红的毛爷爷。 秦日天取出一数,2000块。 靠!这混蛋敢白拿他3000块! 秦日天正想骂娘,忽然又想,这小子拿就拿了,为什么还退自己2000? 鬼使神差的,他抬手看一眼手表。 10点36。 他是7点半去接的秦照。 艹! 艹艹!算到现在3个小时,小兔崽子破坏他的生意,打昏他的顾客,还好意思要他3000的时薪! 多、大、脸! “找!”秦日天把装着钱的信封往地下狠狠一摔:“给我下死力气找!把a市挖地三尺也要把这小子找出来!老子做了他!” 彼时,秦照正在117路后门处站着,他在等车辆到站好下车。 117路不到他住的群租屋附近,他本来也不是要打算回去。 他去了一趟网吧。 查秦日天,李芙蓉。 李芙蓉是高调的公众人物,很好查。秦日天很小心,不过通过李芙蓉,秦照顺藤摸瓜也查出他不少信息。 秦照检查了一下罗列出的自己认为比较重要的信息,还有几段录音,均作为附件上传。然后输入一个邮箱地址,选择定时发送,输入发送时间,发出去。 “老板,结账。”秦照用新赚到的毛爷爷付钱。他走出网吧,看了看马路对面的公用电话亭,穿过马路走进去,投币,拨出一个电话号码。 第一次,电话通了之后被很快摁断。 秦照不着急,他投钱,再拨了一次,很有耐心地等待电话接通。 “艹!”电话那头的人对于这么晚被吵醒感到很不爽:“难得有个休息日,谁啊!是不是骗子!想进局子吗!” 秦照沉默了一下:“我不是。” “那你……呃,这声音耳熟啊,你是……” 秦照礼貌地打招呼:“李警官,晚上好。” “秦照!你他/妈的是秦照!”电话那头的人哈哈大笑。他正是曾经和郭狱警一起带何医生去监狱做访谈的李干警,工作时他十分注意言辞,私下里则……就是这么随意。 李警官哈哈大笑,他在床上换了一个姿势,无视老婆的不满,耳朵贴着手机继续聊天:“你小子早出狱了吧,这么晚找我干什么,是不是又惹事了,特地来自首啊?好说好说,组织规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不是的,”秦照认真表示,“李警官,我要举报。” 第10章 “你想举报什么?” 出于长期奋斗在刑侦一线的职业素养,李爱国从床上腾地一跃而起,吓了枕边人一跳。 “干什么呀你!”老婆打他一下,觉得他半夜发神经。 “有事,有事。”李爱国捂住手机,对老婆点头哈腰道了个歉,然后穿上拖鞋举起电话,出了卧室往阳台走。 李爱国边走边警告:“小秦,这种事不能开玩笑。” “李警官,我是认真的。” 打开阳台的窗,李爱国点了一支烟,衔上:“说吧,怎么回事。” “前两天,有个人找我做兼职,他说做一小时给我1000块……”深夜的小电话亭里,秦照将自己如何遇见秦日天,如何进入他的会所,进去之后又经历了什么,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用最简洁的语言叙述给李爱国听。 除了3000块。 听到这小子居然生了一把火,断了大楼电路,李爱国倒吸一口凉气:“你小子是不是又想进局子?” “正当防卫。”秦照表示他这是脱身的权宜之计。 李爱国冷哼:“这个不是由你判定。” “但是我举报有功的吧。” 哟呵,这小子。 难怪半夜找自己呢。 李爱国琢磨出点味道来。 他搬把椅子,干脆坐在阳台上,抽上两口烟提神,慢慢地说:“春日会所的情况你详细描述一下,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秦照把他在春日会所的所见所闻,详细地告诉李警官,同时根据对会所男女的观察,做出一些推测。通常来说,会所涉及的不可能只有性/交易,黄赌毒,不分家。 但是,就秦照目前提供的线索来看,这家会所的老板非常谨慎小心,不会轻易留下把柄。警方这边,容易打草惊蛇,而且一旦行动,牵扯面极广。 要立案,关键在调查取证难。 李爱国抽烟沉思。 秦照说完之后也沉默下来,他在给李警官足够的时间思考。等他觉得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他又再次开口:“另外,我怀疑会所老板伙同顾客洗黑钱,甚至可能转移国有资产。” 啥?! 李爱国立即坐直了。 “你小子别给我信口开河,证据呢?” 秦照沉默。 李爱国倒不认为秦照是大晚上报假案,拿自己寻开心。他以为秦照是有心理包袱,怕对方打击报复,于是捋袖子上阵,滔滔不绝给秦照做思想工作。 他的工作刚做了三分之一,秦照就忍不住打断他:“不是的,李警官,我就想问问,线人举报有奖的吧?” 啥?! 李爱国懵圈两秒,随即反应过来:“秦照,你小子现在可以嘛!” “要让犯罪分子陷于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无所遁形,”秦照认真表示,“人民群众需要一点来自组织的鼓励。” 监狱的政治学习课,没白上啊。李爱国呵呵,逗他一句:“你想要啥组织上的鼓励啊?” “那什么,”秦照说,“我看人家朝阳区群众,都有……”提供重大情报信息线索的奖励。 还把朝阳群众抬出来,李爱国失笑:“行了行了,不逗你。只要情报属实,对破案确实有帮助,我会走正规程序帮你申请。” “要快一点。” 这小子,还敢讨价还价,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把他抓进去的? 李爱国问:“证据呢?” “其实除了几段现场录音,我并没有确凿证据。”秦照说,为了避免对方发火,他立即补充表示:“但是!根据网络搜集得来的信息,我列出了重点可疑之处,可以作为调查的突破口。”就算秦日天手下养一帮牛郎,他的收入也很难建起这样一幢楼。秦照顺着这个思路查下去,直到遇到非攻陷不能获取的信息壁垒,他才收手,将此事转交官方。 听完秦照的推测和他的调查路子,李爱国抽一口已经快燃尽的香烟,“唔”了一声,没有表态。 “东西呢?” “已经发到你的工作邮箱,哦,不对,十分钟之后你才会收到。”秦照低头看一眼诺基亚老人机的屏幕时间。 “嗯,好,这件事我会向……艹,等一下!”李爱国弹开烟屁股,突然爆了一句粗口:“秦照,你他/妈的怎么会知道我的邮箱地址?” 秦照沉默。 李警官突然又意识到一件事,他跳将起来:“卧槽,我的手机号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可是非工作手机! 秦照持续沉默。 想起这小子十多年前是因为什么被逮住的,李爱国无力地重新坐下:“你,你,你给我老实点。小兔崽子,涉及我私人的,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你应该很清楚,如果……” 李警官的语气一点点沉下去,他在警告秦照,别过那条线。 “谢谢李警官。” 李爱国哼了一声。他打算发发善心,再对这小子做做法治教育工作,结果他刚起了一个头,又被秦照打断:“李警官,别忘了我的奖励。” 去你/妈的!就记得奖励,还能不能讲点思想觉悟了! 李爱国一气之下挂断电话。独自呆坐片刻,他突然想起秦照用的公用电话,自己还没问他的私人联系方式。李爱国郁闷了一会,然后起身开电脑,等着查收那封已经抵达的邮件。 而电话的另一头,听见“嘟嘟嘟”的挂断声,秦照也挂掉了电话。完成任务的他,心满意足地走出电话亭,在心里祈祷李警官的行动快点。 这个时间点,这条路上已经没有公交车。秦照揣着新挣到的毛爷爷,一边沿着路走,一边在纠结是不是能够奢侈一回,打一辆的士。 不等他纠结出结果,他就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路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照揉了揉眼睛,他以为是自己太困倦,以致于产生幻觉。 那个人站在一辆打双闪灯的甲壳虫边,脑袋缩进围巾里,卡其色的呢大衣被风吹起。她把手揣进口袋,不停跳脚,偶尔四处张望。 不是幻觉。 何、何、何医生! 她怎么会在这里?! 秦照惊呆在原地。 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可是,如果她问自己怎么会这么晚出现在这里,他要怎么回答? 但是,如果留她一个人独自在大街上,更加不安全吧? 他这样给自己找借口。其实无论怎样,只要她在那里,他就会靠近。 秦照小心翼翼地向何蘅安走过去。 何蘅安正背对着他。 走进了,秦照才发现何蘅安戴着耳机,正在打电话:“做人讲点良心好不好,要不是帮你看房,哪里会有钉子扎我的车胎!现在半路抛锚,这里还禁止停车,我大半夜站路边等4s店的人过来,我要是出了事,你负责!” 何蘅安的口气听起来恶狠狠的。 秦照愣在原地,居然不敢过去了。 他从来没听过何医生用这样霸道的语气和人说话。她看似在指责对方的不是,其实是因为和对方的关系很好,所以才会这样无所顾忌吧。 秦照羡慕电话那头的人,更嫉妒。 他站在原地,呆呆望着何蘅安的背影,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过去打断她和朋友的聊天。他担心自己唐突,她会不高兴。 然而,不等他作出决定,突然间,何蘅安猛然转过身,几乎与此同时,她从口袋里迅速掏出一个喷雾瓶子,对着—— “诶?”看清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人是谁,何蘅安愣了一下:“秦照?” “何、何医生。”差点被当做坏人的秦照,尴尬地对何蘅安挥挥手:“晚、晚上好。” “你……”今天晚上发型不错。何蘅安收回她的武器,准备对他说什么,不过耳机那头的人似乎正在讲话,所以她优先回答手机那头的人的问题:“没事,是一个认识的人。这么晚你该睡了,明天还要上班,我再打个电话催催4s店的人,嗯,好,放心,回去给你短信。” 何蘅安很快挂掉电话,打给4s店的人:“5分钟?好,好,我知道了。” 她打完两个电话,转头便见秦照正在脱夹克,吓一跳:“你要干嘛?” 秦照看她:“天气冷,你穿得少,会感冒。”他刚学到的,对女孩子要体贴、要温柔。 我穿得少?何蘅安低头瞅瞅自己厚实的双面绒呢大衣,再瞅瞅对面快递小哥单薄的夹克外套,失笑:“我看会感冒的是你吧。”她把自己的羊绒围巾解下来,上前,往秦照脖子上一套。 秦照一惊,下意识要躲。 “别动!”何蘅安说,把围巾在他脖子上打了个结,然后问他:“暖和点了没?” 秦照拼命点头。 他舌头僵住了。 他已经不会说话了。 他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她给自己系围巾! 她问自己暖和一点没有! 这、这好像和范大妈教的不一样! 围巾带着她的体温!贴过她的皮肤!好香!他不是在做梦吧?现在他该怎么办秦照彻底晕了。 他觉得自己幸福得可以在这一刻死掉。 看快递小哥呆若木鸡的表情,何蘅安觉得很好玩。她笑,随口问:“这么晚还不回去?” “哦,那个,做、做兼职。”赚了3000块,还有一笔在路上。 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毕竟在何蘅安的认知中,眼前这位神一样的快递小哥堪称打工小王子。 “别太拼命,出来挣钱,身体最重要。”她说。 “哦。”秦照闷闷应了一声,忍不住拿眼睛去看她,他在想少了那条围巾,她的脖子会不会冷。他真想就这么上去抱住她,那样做肯定会让她感觉很暖和,他也会很暖和。 他更想在她纤细的脖颈上亲一亲。 她对他好,他却心存卑劣。 秦照低下头来。 他有贼心没贼胆,什么也没做,干立在原地,陪何蘅安在寒风中站了几分钟。直到4s店的人把她的甲壳虫拖走。 长舒一口气的何蘅安,回头对秦照说:“秦照,谢谢你啊。” 秦照不明所以:“谢我……什么?” “谢谢你陪我等这么久,”何蘅安朝他笑笑,“一个人大半夜站街边还真有点害怕,而且今天我……”她欲言又止,下意识往四处张望了一下,虽然并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人物。 在遇见他之前,她一边打电话一边时不时会张望四周。这一刻,秦照忽然意识到她可能并不是在看4s店的人来了没有。 秦照立即往坏方向想:“有人跟踪你?” 何蘅安居然没有立即否定他,她的眉头微微皱起,过了好一会才迟疑地摇头:“可能是错觉,今天下班的时候总感觉有人看我,不过上车之后那种感觉就消失了。我因为……所以比较敏感,偶尔会有这种错觉。”“因为”之后的原因被何蘅安吞了进去,秦照无从知晓,但是他并不会武断地认为何蘅安的感觉是错觉。 在下班的地方吗? 要去查查看才清楚。 “何医生,我送你回家吧。”秦照很严肃地主动请缨。 何蘅安诧异地看他。 她扬了扬眉,笑了:“不用,这里离嘉心苑不远。我打个车,很快。”说着,她便招手拦了一辆路过的夜间的士。 萍水相逢,不过几次见面的交情,怎么好意思让人护送自己回去。 “今天谢谢你,”何蘅安上车,关门,朝他挥挥手,“你也早点回家吧,再见。” 她就要走了 她不要我送她。 如果是电话里的那个朋友,她肯定不会拒绝吧。 秦照失落地朝她挥手。的士发动,引擎声起,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何医生,你的围巾!”她的围巾还在他脖子上! “送你。”何蘅安的声音飞扬在风中。 第11章 换了车胎,顺便让4s店做个保养。 何蘅安今天乘地铁上班。 “您好,欢迎您了解一下……” “您好,欢迎您来了解……” 从地铁口到咨询所大楼的路上,有人在发传单。何蘅安一直在低头想事情,她提着包包,大衣飘飘,步履匆匆。这时候,从她左前方递过来一张传单,黑得发亮的背景,印着血糊糊的英文,还有蝙蝠、骷髅、吸血鬼和南瓜灯。 【万圣节party!】 何蘅安顺手一接。 但是……接不过来,扯不动。 另一头的人拽紧了传单一角,不放。 这人想干嘛?何蘅安猛地抬头,撞进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 “何医生。”发传单的人语带笑意,好像很满意自己的恶作剧。 怎么又是他?! 抬头看见秦照那张笑容灿烂的娃娃脸,何蘅安几乎想要叹口气。 昨天晚上刚见过,今天早上又见面,巧遇的频率会不会太高了一点? 何蘅安扫了一眼传单内容,是一家桌游工作室做的万圣节活动宣传,时间是明天。 “你在这里发传单?”她问。 秦照用力点头。 何蘅安注意到,他今天换了一件厚的棒球外套,脖子上围的是她给的围巾。 她笑了一下,总觉得他是故意让自己注意到围巾。 这人。 她又笑笑,问:“新兼职?” 秦照再点头,偷偷将她摸过的那张传单藏到最底部。 “很努力啊。”何蘅安又笑了一下。 三次的笑容含义有所不同,第三次显得十分……敷衍? 想起她昨天晚上关心自己的话,秦照立刻分辩:“我辞了甜点店的兼职,所以不会很辛苦。”他没有把她的嘱咐当耳旁风。 甜点店收银的工作环境不是比发传单舒服得多,而且赚得也更多吗?何蘅安觉得奇怪,不过转念一想,人各有志,可能他不喜欢被那么多女性顾客骚扰吧。 “加油。”何蘅安握拳,对他做出一个鼓励的手势,然后从他怀里抽出一张传单,朝他挥挥手:“走了,再见。” “再、再见……”秦照痴痴望着何医生离去的背影,心里好不舍。 他一大早就在这里等她了。 明明还没有和她说几句话,她就走了。 不过,她好像不反感他这样做?秦照摸摸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嘿嘿嘿兀自傻笑一阵。他今天是特意戴给何医生看的,明天就把它放进盒子里好好保存起来,他不想让它沾灰。沾灰需要洗,过水的话,就失去她的气味了。 幸好何医生没有问他为什么辞去甜点店的工作,不然秦照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秦日天和他,在除会所外的唯一交集就是街角甜点店,秦日天要报复,就会去那里找他。 作为一个十多年没有在外界留下任何讯息的人,秦照的社会关系也极其稀少,没有甜点店,想要找到他,难。 不过也要提防他找到何医生。 所以秦照一口气接了好几份发传单的活,最近准备都在何医生工作地点附近活动。 “帅哥,你在发什么活动的传单呀?” 这个看脸的世界,发传单的人长得好看,路人都会主动过来询问。 “是xxx桌游工作室举办的万圣节活动,”秦照敬业地给小姑娘边发传单边介绍,“活动明天晚上7点在xx天地举办,有兴趣可以来参加。” 两个小姑娘接了传单不肯走,嘻嘻笑着问他:“帅哥,你明天晚上也去参加吗?” 秦照说:“不知道。”要看何医生。 “噢。”两个小姑娘恋恋不舍地走了。 秦照不在意,他的眼睛根本不在她们身上,发传单的时候,他总是东张西望,好像在寻觅下一个愿意接他传单的路人。如果一个普通人总是站在路边四处张望,一定会有路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可是如果是一个发传单的,那就不会显得突兀。即使他在这附近到处走动,四处观察人群,也不会让人感到不正常。 秦照在找,他在找那双在何蘅安昨天下班时分,窥视过她的眼睛。 通常这样的人,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特点?秦照的脑子里迅速闪过数名狱中人的脸,和他们的眼神、表情、动作。 但是所有人不会都是相同的,即使他们因为同一种罪入狱。 不着急,他有很多时间,除非那人不再出现。 秦照垂眸,抽出一张传单,向又一个路人迎去。 “您好,欢迎您了解一下……” * 好累啊。 每一次和那位大老板斗智斗勇,都是一次狂烧脑细胞的高强度运动。何蘅安坐在沙盘活动室里整理使用过的沙具,想起大老板刚走进沙盘活动室,看见五颜六色的动物玩具、建筑模型等等时,用那种“你特么当我是智障”的眼神盯着何蘅安,企图把她烧穿一个洞的样子,何蘅安就忍不住想笑。 再怎么抗拒,最后还是按照她的要求做了呢。 总算有进步。 起码这一次,大老板没有在临走前要求她给自己开药。 根据他的强迫症程度,何蘅安认为暂时不需要采用药物治疗。然而,大老板好像认为不给他开药就是不负责任,就是医生没本事。为了说服他理解自己的意思,真是费了不少功夫啊。何蘅安收拾完沙具,洗手,回到她的咨询室,将今天的咨询报告写完。 等她结束今天的工作,已经是晚上7点。打开手机,最先看到一条微信消息,来自昨天让她跑腿找房子的大魔王。 【房子找到没?】 何蘅安一看消息,便叹了口气,发语音和他解释:【师兄啊,找房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环境、地段、户型、装潢、价格,哪一样不需要考虑,不可能那么快啦。而且你年后才过来,何必这么着急?】 消息迟迟没有回复。何蘅安习惯了,她这位同门师兄转行之后挣钱多,强度也高,他现在肯定还在工作状态。 果不其然,等到她收拾好东西,慢悠悠下了楼,才收到一条微信回复。 【我不喜欢不确定状态,价格方面,你可以忽略。】 土豪的世界她不懂。 何蘅安只好打字回复:【遵命,尽快。】 那边很快回了一条消息,他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办成请你吃大餐,地方任你挑】 何蘅安微笑,她知道这位师兄如果说地方随她挑。言下之意就是,人均2000以下的餐厅,他绝对不会考虑。他认为这样有损他道谢的诚意。 土豪的逼格。 何蘅安想了想,回复一个准备宰他的表情。正想再打句话给他,然而这时候,她忽然感到背脊微微一麻。 这是一种熟悉的第六感。 何蘅安浑身的寒毛倒竖。她下意识从包里掏出防狼电击棒,迅速环视四周一圈。 这里是停车场。 和林樘聊着天,她习惯性按下去往负一楼的电梯,忘记了自己今天没有开车。 天已经黑了,偌大的停车场里灯光并不明亮。如果有人躲在光线照不到的角落暗暗盯住她,她很难将他找出。 “谁在那里?”何蘅安高声喊道。 当然没有人回应。 只有一辆车从停车场里驶出去。 那种被窥伺的感觉淡了下去。 是错觉吗? 停车场的出口离她目前所站的位置只有十几米。 何蘅安一手抓着手机,另一只手握着电击棒,藏在衣兜里,飞快向出口走去。 凉意十足的晚风吹拂在她脸上,街边的路灯明亮,何蘅安站在路边,松了口气。 这时候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林樘的消息。 他大概是怕她忘了自己的习惯,提醒她【地方选贵的】 何蘅安想笑,不过却笑不出来,她迟疑一下,给林樘发了一条语音。 【我又开始觉得有人跟踪我。】 她说“又”。 她为什么说“又”? 抱着一叠某某卖场万圣节优惠大酬宾传单的秦照,站在何蘅安五米之外的地方,看她皱着眉头给别人发语音消息。 何蘅安的感官很灵敏,她发完消息,立即就转过身,看见站在她背后不远处的秦照。他抱着比早上更多更厚的传单,孤零零站在人行道上,眼神疑惑地望着她,表情茫然,好像一个走失的小孩。 好有趣。 “嗨。”何蘅安和他打招呼,她笑了笑,打算朝他挥挥手,可是就在举起手的一瞬间,那种熟悉的发麻感又来了。 从秦照的角度,他看见她的动作僵硬在半空,眉头微皱,不安地四处张望。 秦照朝她走去,他看向停车场的出口。 “有人跟踪你?” “不知道。总觉得,有点凉凉的,不太好。”何蘅安低低说。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她低头看消息,是林樘的回复:【有空回校去拜访一下老宋】 他认为是她的幻觉吗? 但是,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疑神疑鬼。 她相信这次不会是错觉。 既然她相信自己,那么…… 何蘅安将手机放进包里,握紧了她的防狼电棒,高跟鞋的方向一转。 忽然,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 “你要回去?揪出那个人?” 拉住她的是秦照。 何蘅安没有回答,却问他:“你也觉得是我的幻觉?” 秦照摇头:“不,但不安全。”对方或许不是一个人。他指了指何蘅安工作的大楼:“停车场有监控吗?” 何蘅安的眼睛一亮:“有!” 秦照笑:“去看看。” “谢谢!”何蘅安转身往大楼走,不过她走了两步,发现自己后面还跟着一条大尾巴。于是停步,扭头,看秦照:“你也去?”这件事和他全无关系啊。 秦照说:“看看热闹。”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顺便暖和一下。” 这两个理由…… 好吧,是他想出来的主意,何蘅安不好拒绝。 保安室的监控不能随便调。不过何蘅安在大楼工作许久,而且她假称,昨天她的车在停车场就是被人扎了车胎。因此,她理直气壮地打电话给大楼主管,要求调一下今昨两日的停车场监控录像。 看录像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一天24小时,6、7个摄像头,从昨天到现在的录像总时长超过200小时,如果要按照时间正常流速看,何蘅安需要请两天假。 秦照主动表示他可以帮忙。 握着没用过的录像回放旋钮,秦照显得很兴奋。 他是不是以为这是玩具?何蘅安无奈,这个快递小哥一直让她觉得莫名其妙,可是,他又完全没有恶意,反而很好心。 秦照操作录像回放的旋钮,双眼紧盯屏幕,聚精会神,飞快转动。一帧又一帧的画面飞速从他眼前闪过,他偶尔定格,放大,然后又迅速缩回原图,继续快速回放。 何蘅安在他的旁边做着和他同样的事情,但是速度却很慢很慢,她只敢用快进*2的倍率缓慢播放,停车场一辆又一辆车来来去去,车主上上下下,画面无聊得让人直打瞌睡。 时针指向8点整。 秦照停下,松手,揉了揉酸涨的眼睛,转头看何蘅安。 她真好看,皮肤真好,滑滑的,摸起来肯定…… “你结束了?”何蘅安不知道自己打断了他的遐思。 秦照心虚垂眸,点头。 “看出什么来了吗?” 秦照犹豫一下,然后摇摇头。 何蘅安误解了他的犹豫,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没帮上忙。她完全能够理解,想来他那种看法,也压根看不出什么东西。 她打了一个哈欠,决定暂时放弃这项艰难的工作,明天再说。 想靠自己揪住暗自鬼祟的人,果然不现实。可是无凭无据,也根本不能报警啊。 干脆以后都坐地铁上班好了,避开停车场。何蘅安和秦照一起走出大楼时还很有几分担忧,不过一直到路边,那种被窥伺感都再没有出现。 可能因为她旁边有人吧。何蘅安伸手拦车,转头问秦照:“今天再次谢谢你,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秦照呼吸一窒。 她想和他一起回家! 和何医生同坐一辆车,在密闭的空间里呼吸她呼吸过的空气,对他,是一个无上的诱惑。 可是,那种底层的、肮脏的、拥挤的甚至是下/流的群租屋区,他不要让她看见。 而且,他现在确实不能回去。 秦照痛苦地拒绝:“不用,我还要发传单。”他还抱着一叠卖场优惠大促销的单子。 何蘅安一笑,伸手:“给我一半,我回小区帮你发。” 天气这样的冷。 怎么能让她帮忙做这种事情。 “不用不用,”秦照拼命摇头,往后躲,“我很快就完成了。你早点回家,注意安全。呃,到了可以给我发个短信吗?” 何蘅安一怔。 他这个要求,出于关心,可是,好像过了。 这位快递小哥,热心得过分。是不是她不该头脑一热给他围巾,以至于让他产生某种错觉 这样想的自己,是不是太过自恋,同时也提防心太重? 何蘅安自嘲地笑笑,不由分说从他怀里夺走一叠传单:“发短信就不必了,不能让你女朋友吃醋啊。” 我没有女朋友! 秦照想辩解,可是何蘅安好像并不关心,她朝不远处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挥手。秦照踯躅间,的士已到,她抱着他的传单上了车,朝他挥挥手:“再见。” 她又要走了。 秦照落寞地朝她挥一下手,干巴巴开口:“再、再见。” 的士师傅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第12章 秦照知道跟踪者是谁。 过了下班时间,8点以后的停车场空荡昏暗,车辆比白天少许多。 秦照回忆监控录像里的画面,仰头,仔细观察监控探头的位置,估算它的拍摄角度和视野,然后朝正对电梯门的角落走去。 这是相对最里的一个角落,前面有两根水泥柱子挡着,适合音尘。角落里散落着几个烟屁股。秦照蹲下来,用纸巾捏起一截烟屁股,看见烟嘴上形状特殊的牙印。 豁嘴。 秦照冷冷扯一下嘴角,起身,离开停车场。 既然已经被何医生发现,以豁子的个性,肯定不敢再逗留。秦照有办法迅速找到他,可是他今天不想给自己制造麻烦,他担心把何医生的围巾弄脏了。 做点准备,明天再来。 第二天。 因为上午没有客人预约,何蘅安下午才到咨询室。今天是西方万圣节,不少商家趁机推出各种吸引消费者的促销活动,何蘅安看见秦照还在昨天的地方发传单,只不过今天他的脑袋上顶了两个会发光的红色恶魔角。 何蘅安坏心地想,应该给他屁股上插一个恶魔小尾巴。 “何医生!”被yy的对象完全不知道何蘅安内心的邪恶想法,他高兴地朝她跑过来,关心地问她:“今天没有被跟踪吧?” 思想邪恶的何蘅安忏悔一秒,摇头:“我坐地铁来的。” 秦照“哦”一声,朝她微笑一下:“你不是说,昨天在停车场里喊了一声?可能你已经把跟踪者吓跑了。” “希望如此。”不然我非揪出那个人,让他好好吃吃苦头。今天包里装满各色防狼武器的何医生恶狠狠地想。 “何医生,今天过节,你有什么活动吗?” 何蘅安耸肩,摊手:“万圣节又不放假,今天我大概会工作到很晚。” 是么。 会很晚? 那倒是很不错。 秦照垂眸。 这时候,何蘅安弯腰,低头扒拉了一下他左手拎的袋子。 “好多恶魔角头箍啊,是送还是卖?” “啊?”秦照傻了一下,他没料到她会凑近。 他毫无防备地看见了她头顶可爱的小小发旋,闻到微风送来的洗发水香气,还有她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的柔腻的后颈。 秦照想到那条围巾的味道和温度。 他咽了一口唾沫。 真想亲一下。 他久久不答,何蘅安抬头询问:“嗯?” 秦照的耳朵刷的一下变得和他的恶魔角一样红:“是、是送的!”自己太无耻了! 何蘅安没有发觉他的异常,因为她正饶有兴趣地扒拉袋子:“我可以拿一个吗?” “可、可以!那个,那个微信扫码就送!”秦照手忙脚乱翻出宣传单所印的二维码。何蘅安掏出手机,秦照斜着眼,做贼一样飞快扫一眼她的微信名,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举起袋子:“你挑一个!” 于是,何蘅安心满意足地拿着恶魔角去上班了。 她决定把它送给前台小妹。知道是从秦照手里拿到的“情侣”同款,前台小妹一定很高兴。相信今天预约的客人看见前台小妹的恶魔角,也会觉得比较有趣吧! * 秦照今天结束工作比较早。 下午6点,正是下班高峰期。因为今天万圣节,街上的人流量比平日更大。秦照买了一份10块钱的盒饭,坐在大楼一侧的球形水泥墩子上,食用他的晚餐。 他吃得很慢,好像故意要让许多路过的人看见。他足足吃了20分钟,到最后盒饭早已凉透,他才恋恋不舍地将最后一点菜吃光,重新包好,放进路边的垃圾桶。 天色已暗,街灯亮起。 秦照的手揣在外套口袋里,他从背包里取出棒球帽,戴上。空空的脖子被风吹得有点冷,他缩起脖子,低着头,慢慢在路上走。 他走的方向不是地铁口,也不是公交站。这个时间点的大楼亮着很多灯,附近的购物中心更是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可是在灯光以外的地方,藏在深处的,平常看不见的,破旧的、昏暗的、人烟稀少的街区,很多很多。 秦照并没有走太久就找到了想找的人。 距离大楼五十米的巷子,一路蜿蜒向上,有小卖部、小发廊,只是生意看来不很好,正是饭点,依然没什么人。只有几个男人坐在小发廊的台阶前抽烟,闲谈。 “豁子。” 秦照低沉的声音在巷子幽冷的夜响起。 正抽烟的男人中,其中一人突然跳将而起,仿佛被针扎了屁股。他的同伴对他的反应显得十分诧异,纷纷问:“老大,怎么了?” 老大? 秦照想笑。 他扫了一眼还坐在地上的几个人,染发,纹身,戴耳环,和水仙花一个审美。不过他们的脸都很嫩,眼神还很清澈,秦照相信豁子没胆子敢诱骗未成年。这几个人,大概是高中毕业后无处可去又不愿打工挣钱的混子。 看见秦照打量他们,一个染一头红毛的混子斜着眼睛挑他一眼:“看屁看,滚!”他大概觉得自己这样很酷,旁边的伙伴跟着起哄。 “去去去!别闹!”豁子踢了红毛一脚:“这是我狱里的好兄弟!”说着他便给秦照递了一支烟。秦照接过来,没抽。他转了一下,发现和昨天停车场的烟屁股是同一种。 “原来是老大的兄弟!”红毛几人立即站起来打招呼,他们看秦照的眼神立刻不一样,充满崇敬。不知道豁子向他们灌输了什么奇怪观念,让他们觉得进a市监狱是一件酷炫的事,进去再出来,等于镀层金。 秦照没答话。 他拍一下豁子的肩:“豁子,混得不错啊,手底下带了这么多好弟兄。”他的手拍下去,豁子弹了一下,想躲,但是没躲得掉。他不是躲不开,而是在犹豫,好像觉得被秦照拍一下挺荣幸。 在监狱里,他要看秦照脸色,现在出了监狱,世界要调过来。 看秦照这身寒酸的打扮。 今天他还看见秦照在街上发传单,哪里比得上自己带着兄弟给人看场子,吃香喝辣来得爽。 这样一想,豁子的腰板挺直了。他大胆地给秦照点上烟,也拍他一下:“秦哥,在哪高就啊?” “高就?”秦照故意叹气,抽了一口烟,摇头:“我能干什么,刚出来,什么人也不认识,只能卖卖力气,比不上你潇洒。”说着,他斜了豁子一眼,故意装作埋怨:“兄弟,你不够意思,今天在街上看见我,连声招呼也不打。” “哈哈哈,我以为自己眼花,谁能想到咱们秦哥,居然会接发传单的活啊!”豁子哈哈一笑,有意奚落秦照一下。 他本来还在心底嘀咕,秦照是怎么找上自己的,现在秦照的话解答了他的疑惑。 他得意地想,肯定是秦照这小混蛋,发觉出狱之后没亲戚没朋友不好混,所以拉下架子来找以前看不上的狱友套关系。 他正这样想着,秦照便向他伸出手来:“手机拿来。” 豁子奇怪:“干什么?” “留个联系方式啊,”秦照看他,“我们两个,联号的情分,这点面子都不给?” “秦哥和我们老大是联号啊!果然是兄弟!”红毛又大呼小叫,他以为联号是特别亲密无间的关系,不知道豁子曾经被苦逼地扣掉多少工分。 豁子也不高兴和他解释憋屈的过往。 他想在小混混面前表现出老大的气质,因此,二话不说将手机掏出来,解锁,交给秦照。 “爱疯7啊!”秦照瞪大眼睛,滑开屏幕,好一阵捣鼓,十分兴奋地啧啧赞叹:“我还是第一次见真机,豁子,你混得真不错啊!” “哈哈,好说,”豁子觉得秦照一口一个豁子地叫,十分不雅,纠正他,“秦哥,你还是叫我本名吧。” 豁子……本名叫啥来着? 刘陆。 记忆力良好的秦照,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想起来。 “成。”秦照满口答应,眼睛却还盯着豁子的手机屏幕滑来滑去。豁子本着炫耀的心思,耐着性子愿意让他玩一会,可是才过了一小会,他又觉得秦照玩得太久了,而且从他的角度,看不见秦照在做什么。 他不会想套我支付宝密码吧?想起秦照“辉煌”的过去,豁子警觉起来,他飞快绕到秦照身后,往屏幕上一瞅—— 秦照正在很不熟练地按手机键盘,输联系人方式。 豁子绝倒:“秦哥,你捣鼓这么久,就在弄这个?”这小子以前在监狱不是技术很牛嘛! 秦照不好意思:“那个,我还不怎么会用智能机。”为了表明自己说的是实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诺基亚老人机。 旁边几个小年轻发出一声同情的“嗬”,觉得老大的联号混得真惨。 豁子也这么觉得:“秦哥,你把手机还我,我帮你输。” “不用,我弄好了,弄好了。这个是我的号码,你的号码我也存好了。”秦照说着把豁子的手机交还给他。 爱疯7回到自己手里,豁子的心才安定下来。他其实不太熟ios系统,可是这是地位的象征,不能不用。 “谢谢啊,豁子。”秦照微笑。 豁子有点不高兴:“嘁,秦哥,都说了别叫我外号。” “那叫你什么?”秦照仍然微笑:“跟踪者?还是偷窥狂?” 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一下子骤降至冰点。 红毛几人唰地站起来,围住秦照。 “哦,原来他们都知道,”秦照的手揣进兜里,不以为意,淡淡看一眼脸色变得很难看的豁子,“你跟踪她,什么目的?” 豁子笑一下,只是他原本就兔唇,笑起来豁嘴更明显:“你说谁?” 秦照的目光骤冷:“你他/妈别给老子装蒜,监控里一清二楚。你要想进局子,趁早说,我送你一程。” “老大。”红毛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捡了一块砖,他看秦照的眼神狠戾起来。 “想揍我?”秦照扫一眼跃跃欲试的几个小混混,不屑:“揍一顿,进局子待个十天半月,爽不爽?不如杀了我,一了百了,干净?” 豁子不耐烦地推一下红毛:“嘁,砖头放下,你们几个别闹。”真以为自己活在香港黑道片里啊,拘留所不比监狱舒坦,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进第二次。 红毛不甘不愿:“老大……”他觉得憋屈。 嘁,带着这几个小年轻,就是不方便。豁子心里烦躁,如果是他一个人,他就向秦照认栽了。那个何医生,警觉性高得吓死人,还随身带电击器,他本来也没胆子对她怎样。 但是现在不能退。 秦照这小子,没安好心,他算看出来了,这混蛋今天特意来找茬。 “嘁,监控能看出什么?我就在停车场里头取取暖,碍着谁了?”豁子冷笑一声:“你独自来找我干什么,为什么不让那娘们报警啊?” 他随口一说,自己一愣,突然也反应过来。秦照私下里来找他,不就是因为无凭无据吗。 秦照果然不语。 豁子自以为猜中,笑容更深:“嘁,没证据吧?说句实话,那天我真是偶然碰见她,一看哎呀呀,这女人怎么这么眼熟,不就是当时给我们监狱里的兄弟……” 秦照沉声:“那你连续几天跟踪她,是想要做些什么?” “做什么?不就做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点事吗?”豁子嘿嘿,他顿了一下,故意让人浮想联翩:“嘿嘿,那胸,那屁股,这种极品,别说过三年,过三十年也忘不了。我不光是想多看看她,嘁,我还想有机会的话要把那娘们给……嘿嘿,秦照,咱俩都一样,你不是也想……” 那个下流的“艹”字还没说出口,一记重拳狠狠砸在豁子脸上。 “我艹你妈!”豁子吐出一颗血糊糊的牙齿,抡着胳膊就朝秦照招呼过去,两个人瞬间扭打成一团。 “老大!”红毛操起砖头:“弟兄们,帮老大!” “艹!你们别插手!”豁子骑在秦照身上对着他抡出一记左勾拳:“老子今天要亲自收拾他!在监狱里被你欺负,在监狱外头,你他妈还想欺负我,嘁!没门!” 豁子眼神凶狠,肌肉蓄力,拳头握紧,对准秦照漂亮的脸蛋狠狠地…… “嘿嘿,那胸,那屁股,这种极品,别说过三年……”忽然间,一个和豁子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的电子音响起。 豁子的动作骤然停住,脸色惨白。 躺在冰冷的石板上,秦照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沫,牵动嘴角,朝豁子挑衅地笑:“豁子,外头天冷,不如兄弟送你再进局子暖和几天?” 第13章 秦照坐在楼外的地面上,背靠大楼的玻璃幕墙。 他嘴里是一股咸腥的铁锈味。 豁子已经离开,他不会再在这片区域出现。a市这么大,谁知道他会去哪,秦照不关心。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掌握豁子的动态。豁子的预感没错,秦照的确在他的手机里做了一点小手脚,他用豁子的手机进入一个事先准备的网页,随即往里植入了一个小木马。 其实,秦照不用这样大费周章。他有录音,有录像,只要何蘅安报警,豁子讨不了好。 可是他不想让何蘅安见到豁子。 因为他不能让何蘅安知道,他曾经和这种人关在一起,他是一个诈骗犯。 秦照无法想象知道真相的何蘅安会用怎样的目光看自己。 自己很卑劣吧!昨天明明在监控里发现了豁子,却对她隐瞒。单枪匹马去面对豁子,借口为了她的安全,其实只是不想让豁子在她面前揭开自己不光彩的过去。 我真的很卑劣吧! 秦照把玩着手里小小一支银色的录音笔,200块的小玩意,不是特意为豁子准备的。今天他偶然路过一家电子产品卖场,看见录音笔打折,一时冲动就掏钱买了一支。 本来,他想用它做什么? 他想用它偷偷录下何蘅安的声音,最近她和他说了好多次话,可惜他没有记录,只能在记忆里回味。 她说话真好听。 所以秦照专门买了一支录音笔,他要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录下来,如果哪天见不到她,他可以听她的声音,然后想她。 秦照发现自己越来越不知道满足。 以前他觉得,只要找到她,远远看她一眼就好。后来见到了,他又想和她说话。说过话了,还想要她能一直看着自己,想要她的任何东西,想将触角伸进她的生活,想要…… 犹如饕餮,不知餍足。 难道我真的和豁子是同一种人,对她怀着肮脏下流的欲/望? “秦照?” 那个他刚刚还在心里念着的声音,猝不及防出现在他的身后。 秦照一下子从地上跃起。 他沉思入迷,竟然没发现身后有人。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何蘅安背着她的包,一手提着刚买的葡式蛋挞,站在灯光下对他微笑。蛋挞散发出甜腻诱人的香气,楼里的光线射出,在她身上打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本来是在微笑的,但是看见秦照那张青青紫紫的脸蛋后,她的笑容立刻变成了吃惊。 “怎么搞的?”她凑近想看得更清楚:“这不是万圣节的妆容吧?”她下意识伸出手去碰了一下秦照的嘴角。 “嘶!”秦照呼痛,却牢牢记住不能躲。 何蘅安发觉了自己动作的唐突,她干笑两声,收回手:“对不起啊,我就是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真的。哈哈,果然不是假的。”谁会在万圣节搞一个淤青妆,要画也是哥特妆、骷髅妆、丧尸妆什么的吧。 “没有关系,一点小伤。”秦照在心里懊恼,如果他刚刚不出声,她是不是会在他脸上多摸几下? 她的指甲肉色粉嫩,亮晶晶的。秦照不知道她涂了一层护甲亮油,只知道她的指甲真好看。 停留的短暂刹那,他还来不及感受她的触碰,她就收回去了。 “你这是……被打了?”何蘅安迟疑着开口,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资格问。不过他既然坐在她工作的大楼前,何蘅安猜想他可能是特意在等她? 等她做什么? 需要借钱? 然而,秦照的话出乎她意料,他拍着胸脯告诉她:“何医生,你放心,以后不会有人跟踪你了。” 诶?! “我发现一个在附近鬼祟徘徊的家伙,记得他在昨天的监控画面里出现过,我上前问了两句,果然是他!他是个小偷,想偷你钱,我说要报警把他抓起来,他和我打了一架,跑了。” 秦照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往暗处移动,光线照不到他的脸,何蘅安就看不见他说谎的表情。 “他被我打掉两颗牙,以后肯定不敢在这附近游荡,你放心吧。”顿了顿,秦照又补充:“那人是个兔唇,你以后看见兔唇就躲开,小心他偷你钱。” 兔唇? 何蘅安模模糊糊记起曾经不小心撞到的一个豁嘴。 原来是这样? “你打掉那人两颗牙?”她相信他的说辞,而且觉得这位快递小哥真有意思。何蘅安一直认为他古怪,没想到原来是这样一个……实诚、热心又莽撞的家伙? 她笑了笑,柔声问:“那你呢?” 她的声音和平常不太一样。 秦照的心激荡一下。 明明是很冷的夜晚,风很大,但是秦照身体燥热,鼻尖竟然渗出汗来。 “我、我没事,一点小伤,明天就好了。” 何蘅安又笑了:“往东两百米有个社区卫生服务站,走,我陪你去看看。” 啊? 秦照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更厉害:“会不会太太麻、麻烦你……” “你帮我一个大忙,该让我表示一下谢意吧?”何蘅安走在前面,朝局促不安站在阴影里的快递小哥努努嘴:“走吧,再晚可能就关门了。” 秦照连忙跟上。 “谢谢你。”走着走着,何蘅安忽然开口。 没有被人窥伺的感觉真好。 第一次和她并肩走在一起,秦照正心跳如鼓,听见她认真道谢,更是激动得不能自制。他觉得,他觉得自己今晚肯定是让她感觉到范大妈所说的安全感了!所以她对他特别温柔! “不用谢,”秦照雀跃地表示,“我是偶然撞到。” “昨天看完上百小时的监控,你今天见到人就能认出来,很厉害啊。” 秦照一惊。 往头顶奔涌的血液迅速回流。 “我、我的记忆力从小到大一直挺好,那个人的相貌特征又特别好认。” “记忆力好?那应该读书很不错,怎么天天跑这种不稳定的兼职?” 因为我被抓时没有念完高中,在狱中函授读的大专,出来之后形同废纸。 秦照死也不会把真相告诉她。 想不到更好的借口,于是他选择沉默。 何蘅安侧头看他一眼。 不想说吗? 这很正常,如果是不开心的事情,大都不愿意分享,甚至不愿回忆。 “卫生站到了,走,先去挂号。” 医院是个特殊的领域。 这是秦照出狱以来第一次进医院——虽然只是一个两层楼规模的社区卫生服务站。不过那股特殊的消毒水味,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医生、护士,来往的面带倦容的病人,还有挂着各种牌牌的诊室药房,都让他觉得新奇又不安。 监狱里不这样,大病出去看,小病开药扛。 “秦照,进来。”何蘅安拿着他的病历本,站在普通外科的诊室门口叫他。 他在看什么? 何蘅安觉得奇怪,其实刚刚他填病历本的时候她就感到有点奇怪。他的动作太生疏,好像从来没进过医院。他以前从来不看病?或者以前一直是爸妈带着? 戴口罩的社区大夫坐在电脑桌前,看秦照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懒洋洋戴上手套,拿两根蘸过碘酒的医用棉签,起身,弯腰,检查。 “怎么伤的?”大夫问。 何蘅安抢答:“抓小偷弄的。” 秦照:“嗯。” “见义勇为啊,还伤到哪里没有?”大夫扔了用过的棉签,沿着他肩膀、胳膊随意捏了捏:“伤到骨头没?” 这个何蘅安没法替他抢答了。 “骨头应该没事,身上挨了几拳。”秦照面对白大褂特别老实。 大夫懒洋洋瞅他一眼:“上衣脱掉检查一下。” “哦。”秦照乖乖照做。他脱掉外套,里面只剩一件长袖衬衣,他单手解掉衣领处的两颗扣子,然后很干脆地把衬衣从下往上撩起…… 何蘅安拔腿就跑。 大夫眼一瞥,哈哈笑:“你女朋友还害羞啊。” 女朋友? 是说何医生? 秦照窃喜,马上回头看何蘅安的反应,谁知何蘅安原本站的位置空空的,人早不在了。 “看你脱衣服,跑了,”大夫呵呵笑,指一下靠墙放置的检查床,“躺上去。” “哦。”秦照一边照做一边失落地想,她为什么要跑? 他觉得自己的肉/体也不是那么难看吧,秦照一边躺下一边偷瞄自己的胸腹部。 他做仰卧起坐的时候都能看见很明显的马甲线呢! 非礼勿视的何医生正站在诊室外面,细细回味秦照撩起上衣的刹那,腰部因为运动收缩而隆起的肌肉线条。 然后禁不住咽一口唾沫。 何蘅安!你真是太色/情了!连萍水相逢的快递小哥都不放过! 鄙视自己。 “呃啊。”诊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吟。 何蘅安的脑子里刚刚压下的画面马上再次浮上来。 “这里痛?这里痛不痛?”大夫问。 “啊,痛。”秦照听起来惨兮兮的。 “这里呢?”大夫又问。 又是一声压抑的呻/吟。 何蘅安赶忙走得更远一点,和斜对面处正在输液的大爷大妈们一起排排坐。她镇定了一下,打开热乎的蛋挞盒子,问周围的大爷大妈,他们都不吃甜点,于是何蘅安一个人独自啃着,却食不知味。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 很快,普外科的诊室门内冒出一个脑袋来,脑袋四处转了转,看见角落坐着的何蘅安,眼前一亮:“何医生。” 何蘅安立即站起,匆匆几步赶到诊室,眼前的景象让她感到有点失落。秦照的衣服已经重新穿好,大夫正在开药,一边在电脑上打字一边嘀咕:“那小偷基本全往你脸上招呼。”啧啧,多大仇。 大夫嘱咐几句注意事项:“这几天好好涂药,少沾水,避免伤口感染,破相就不好了。” 破相?!这张脸蛋要是破相,多可惜。 何蘅安庆幸自己带他来看伤,见大夫递病历本过来,眼疾手快抢过,秦照懵:“何医生……” “说好了,我付。”何蘅安不容拒绝,拿着病历本蹬蹬小跑去缴费、拿药,一气呵成。秦照本来就对医院流程极其不熟悉,她动作又快,他只能站在原地傻愣愣看她忙。 她居然陪我看病,帮我拿药,像做梦一样。 秦照忽然觉得再挨豁子几拳也不吃亏。 如果被打断骨头的话,她会不会、会不会……秦照顿时浮想联翩。 “弄好了。”何蘅安蹬蹬跑来,将药袋子递给他:“药单上有详细的医嘱,你照着做,记得少沾水,避免感染伤口。” “哦。”秦照心不在焉。 她嘟嘟囔囔说那么多,秦照只顾盯着她的嘴看了。 小幅度的运动让她的脸变得更有红晕,日光灯照得她的皮肤更白更亮,粉嫩粉嫩的唇看起来就像果冻一样。 秦照不喜欢吃果冻。 但他想吃何医生的。 他想咬她。 狠狠地咬她。 太容易了。 一低头就能做到。 然而何蘅安突然后退一步。 他的眼神过于炽热,让何蘅安察觉了。 “我嘴巴上有东西?” 秦照猛然惊醒。 “嗯,有。”他慌忙垂下眼眸,低头,小声说:“有一点。” 何蘅安随手一抹,抹下两点蛋挞的碎渣。 原来是这个啊。 她放下心来。 不然她还以为他想干嘛呢。 第14章 第二天,第三天…… 脸上贴着医用纱布的秦照带病坚持工作,依旧发传单。 他没再发现豁子的踪影,却发现有人跟踪自己。 1个,2个,3个。 2点钟方向,7点钟方向,10点钟方向。 不是豁子那种角色。 秦日天的人? “喂。” 秦照正在沉吟,一个顶着一头红毛的小年轻走了过来,不情不愿地“喂”了一声。 秦照抬起眼皮,瞥他一眼。 是那个昨天想操砖头收拾自己的小家伙。刚刚在路边站了好久,原来是来找他的? 正好。 秦照发给他一张传单。 今天的传单内容是某某大药房月初打折促销。 红毛懵逼地接过来,秦照在他内心的高大形象顿时幻灭。昨天晚上那个不仅孤身单挑老大,还暗算老大一把的神秘厉害角色,在白天竟然只是一个勤勤恳恳发传单的小兼职。 红毛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来。 可是,来都来了。 “那个,你最近小心点,有人找你麻烦。”红毛懊恼地挠挠自己满头的炸毛,抓着传单跑掉了。 果然是豁子给的消息吧。 被自己灰溜溜赶跑,他当然不甘心,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秦日天在找他的消息,豁子一定是迫不及待将自己的行踪双手奉上,一边拿报酬一边希望有人早点替他教训秦照。秦照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豁子告密时谄媚的表情。 不过这个红毛小家伙倒是让他很意外,跟着豁子可惜了。 唉,这里不能待了。 不可以给何医生造成麻烦。 既然秦日天已经找到自己,只要自己不和何医生接触,她就不会有麻烦。 唉。 秦照郁闷地扫一眼依然不动声色的跟踪三人组,随即往公交站台走去,顺便用自己的老人机给李爱国打了一个电话。 “喂,哪位。”带着浓重倦意的沙哑嗓音,绝不是没睡醒,而是熬夜工作的缘故。秦照隔着手机都能想象电话那头香烟的烟雾弥漫,充斥整个房间。 他有礼貌地和李爱国打招呼:“李警官,上午好。” “啊!小秦!”李爱国问:“咋?你又出事了?还是……”他压低嗓音:“有新消息?” “有人跟踪我,估计是秦日天派的打手。”秦照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 那3个人果然朝他在的公交站台走来。 “那你……”李爱国紧皱眉头,思索如何解决这个麻烦。 “我说,立案了吗?” “呃……秘密。”李爱国严肃道。 那就是立了。 秦照“哦”一声:“我估计这3个人可能和秦日天有直接联系。不如,我把他们3个直接带到警察局,省得你们回头再抓,浪费警力。我现在过来,你派人接应。” 他笑了一下,补充:“李警官,这又算一功吧,记得多给我报点奖励。” “诶,你等会啊!”李爱国傻眼:“你现在把他们送过来,我们怎么处理?这、这案子是保密状态啊!” 秦照直接把电话挂断。 他们靠近了。 这几个人手里应该都有家伙吧。趁着人少的时候用刀抵住自己,其余2人掩护,让自己乖乖跟他们走。等到没有目击者也没有监控探头的时候,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他们完全掌控,殴打、囚禁、灌药、拍果照或是更恶劣、更侮辱人的行为,一切全凭秦日天的心情。 秦照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他们。所以他上了一辆公交车,3个人马上跟着上车。秦照坐在靠近前门的座位上,左边空着,他们其中1人一脸平静地走过来坐下,酝酿着什么时候掏出刀子威胁秦照最合适的时候,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抵住了他的腰。 这人的脸色立即变了。 秦照淡淡地说:“镇定点,别乱看,一会跟我走。” 蛋!阴沟里翻船! 老板说这个小子鬼得很,他大意了! 这人企图用目光让同伙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可是公交刚好又到一站,许多乘客涌上来,都是买菜归来的大爷大妈,大妈们叽叽喳喳聊着,车厢里变得嘈杂,而且同伴被挤远了。 这人伸长脖子想呼唤伙伴,但是腰间的坚硬物又往里抵了一下,警告他。 这人恨恨地低头,心想,如今只好等下车之后,见机行事。毕竟他们有3人,不信这小子敢乱来。 又过了数站。 正在他如坐针毡的时候,秦照忽然说:“准备下车。” 这人老实照做,他走在前面,秦照紧跟在后,那个威胁他的物品一直抵在他的腰上。下车时,同伙的目光和他相撞,同伙眼神迷惑,显然不明白为什么是他走在前,秦照在后。 “他威胁我!”这人用目光传递信息。 同伙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 艹,居然还敢威胁我们? 活得不耐烦了? 下车就给这小子点颜色瞧瞧。 同伙捏了捏手上的骨头,摩拳擦掌。 “往右,直走。”秦照低声说。他和被威胁的人挨紧并排,身后跟着他的两个同伙。下了车,走出人多的公交车站,往前大约走了二十米,行人变少,人行道很宽阔,很适合…… 动手! 尾随的2人眼神一厉,趁前面背对他们的人不注意,扑将过去。但是秦照就像后面长了眼睛一样,几乎在他们扑过来的同时,秦照将身边的人往后狠狠一推,突然拔腿狂奔。 “别跑!”2人接住同伴,看这小子居然敢跑,怒气上头,跟着狂追。 大街上看见3个男人追1男,是件还蛮稀奇的事情。 3个人越追越勇,拐过一个街角后,他们和秦照的距离明显缩近。 抓住他! 3人一鼓作气,突破极限,其中1人伸手揪住秦照的衣服,大叫一声:“蛋!你他妈还敢跑!” 说时迟那时快,3人齐齐上阵,将秦照扑倒在地。 “叫你跑!”最先被劫持的那人死死压住秦照的手,他要把秦照的刀子夺下来! 秦照躺在地上,对恼怒的这人笑一下:“不跑了,不过这个可不能给你。”他亮了亮手中握着的东西,小小一支,银色的。 录音笔! 蛋!他居然用录音笔威胁了老子。 这人愤怒无比,深觉人格受到侮辱,他捏起拳头,正想狠狠给这小子淤青的脸上再来几拳。 他的同伙却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那啥……” “啥?”这人不高兴地回头,同伙却放开对秦照的钳制,突然后退两步,然后转身…… “别跑!”忽然有人大喝一声,冲上前去,用标准的擒拿格式将意图逃跑的2人按在地上。 啥?这人正发懵,眼前世界忽然颠倒,他也被人按在地上。这人想搞清楚情况,他奋力抬头,只见前面是数级洁白的大理石台阶,再往上看,一个硕大鲜艳的国徽标志和某某区公安分局的花岗岩字刻,赫然映入眼帘。 蛋。 * 秦照从局里做完笔录出来,受到了李爱国警督的埋怨,认为他的擅作主张给后续的调查破案工作带来了很大难度。 秦照可不管这些。 他还嫌弃李爱国的破案速度慢,给他的工作生活带来了很大难度呢。 现在他都不敢去何医生工作附近发传单了。 秦照好郁闷。 他又坐上了公交车,塞耳机,打开手机的音乐播放功能。 “秦照。” “药单上有详细的医嘱,你照着做,记得少沾水,避免感染伤口。” “而且要忌口,不能喝酒,不能吃海鲜、羊肉、狗肉,辛辣的譬如花椒、辣椒也不可以。还有什么,嗯,让我想想……” 这是剪辑后存到手机里的录音。 秦照按了一下后退,回放。 “秦照,秦照,秦照……” 何蘅安在叫他名字。 秦照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情不自禁地回忆昨天她嘱咐自己时的认真表情,她亮晶晶的眼睛和粉嫩的红唇,还有她说话时甜腻的蛋挞香气,点点红晕爬上秦照的脸。 不行,他不能忍受见不到她的日子。 既然最近不好去她工作的地方等她,不如、不如他搬家吧! 搬到她住的地方去。 秦照百爪挠心,身体某个部位痒得厉害。 * 秋天,窗外的老樟树依旧繁茂,被风吹得沙沙响。 何蘅安坐在窗前,透过古旧的檀木雕花窗,看窗外的天、云、树和青山,别有一番味道。 “何师姐,喝茶。”略微有些胆怯的男声,何蘅安回头,面前已经放了一杯泡好的碧螺春。她抬头,面前站着一个容貌清秀、戴黑框眼镜的青年。 这是宋教授目前带的唯一一个博士生,也是本校近年最年轻的博士研究生,他才23岁。 何蘅安朝他一笑:“谢谢。” 青年立即红了脸,虽然跟随宋教授研究犯罪心理学,可是他的个性好像太害羞内向了一些,不知道他面对犯人的时候能不能应付得过来。何蘅安正这样担忧,门外木质的走廊上传来宋教授皮鞋的哒哒声。 “哈哈!小安!”宋教授说话中气十足,还会撒娇:“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何蘅安起身,笑:“我这不是来了吗。” 宋教授在她对面坐下,年轻的博士生给宋教授递上一杯碧螺春,然后悄悄退出去,关上了门。 “师弟很有礼貌啊。”何蘅安说。 “他喜欢埋头搞研究,不爱和人交流,”宋教授摇了摇头,“这样不好。” 何蘅安笑了笑,没发表意见。 宋教授喝了口茶润嗓,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咨询做得还好吗?” 何蘅安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近况汇报,宋教授是她的心理督导,每个咨询师都需要一个这样的角色帮助自己。 说完工作,她又提到最近的跟踪事件,宋教授知道她因为曾经被跟踪而有心理阴影,但是他并不认为这次的事件是何蘅安的臆想。何蘅安在叙述中不慎提及林樘,表情一直温和的宋教授这才发出一声冷哼。 他对这个得意门生改行搞金融很有意见。 何蘅安唯有转移话题:“跟踪的事情很容易就解决了,我甚至都没见到跟踪者,最近恢复了平静的状态。不得不说,那个帮了大忙的快递小哥实在是很有意思……” 宋教授迷茫了一下,插嘴:“什么快递小哥?” 何蘅安微笑:“就是陪我一起看监控的人。这个人,有点奇怪,但是又很有趣,老宋,不如帮我分析一下?” 小安感兴趣的男人?宋教授也来了兴致:“说说。” 何蘅安开始回忆:“这个快递小哥吧,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家门口……” 第15章 “哦,他可能很想和你交朋友。” 何蘅安懵。 她跟宋教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自己也没想到,关于这个快递小哥的事情的种种细节,她居然记得那么清楚。 不过,一向很喜欢发表意见的宋教授,这一次居然只给了一句无关痛痒的感慨,连评价都算不上。 何蘅安当然懵。 好在宋教授还有下文。 他给茶杯添上热水,吹吹热气,享受地喝上一口,然后慢悠悠地说:“是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有空的话,可以带他来见见我。” 诶?! “您对他感兴趣?”他只是个送快递的,哦,不,他还兼送外卖、发传单、卖咖啡、卖甜点……名副其实的打工小王子。 宋教授反问她:“不是因为感兴趣,你会特地向我提他?” 才不是感兴趣呢。 她觉得他挺奇怪的。 可是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本想导师会给她一点意见,不过没想到导师的意见同样奇怪。 何蘅安辞别导师。路过隔壁资料室的时候,门没关,她看见戴黑框眼镜的小博士正在研读文献。他手里拿着的似乎是宋教授目前项目的资料,其中好像有何蘅安当年去a市监狱所做的研究。 a市监狱? 何蘅安脑子里模模糊糊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 “啊,师、师姐,要走了吗?” 当她以为自己能搞清楚究竟抓住了什么的时候,小博士的一声惊呼让她思路全断。 何蘅安只好笑笑:“老宋有会,赶我走呢。” 小博士连忙合上资料放好:“那我送送师姐吧!” “不用,你忙。”何蘅安摆摆手,背包离开。独自一人在校园漫步的时候,她试图再次抓住刚刚的灵光一闪,却是徒劳无功。懊恼的何蘅安唯有转而思考老宋的话中深意,她在想秦照究竟是什么地方引起了老宋的兴趣? 何蘅安觉得,下次见到秦照的时候可以告诉他这件事,欢迎他随她一起来拜访老宋。不过令何蘅安感到意外的是,之后的一天、两天、三天……一周……更长的时间,她再也没见过秦照。 快递小哥不发传单,也不在楼下星巴克和街角甜品店兼职了。 他去哪了? 何蘅安奇怪。 不过,她没有刻意去找他,因为她最近着实很忙,除了工作之外,她接受了林师兄的委托替他找房子,此外还有一件最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 双十一来了! 11月10日晚,11时59分,一身睡袍的何蘅安坐在书房的电脑桌前,一手鼠标,一手键盘,双眼死死盯紧屏幕,杀气腾腾地重复同一个动作,刷新、刷新、刷新……当电脑的时钟数字跳变为0:00,她秒点购物车的部分物品,重复同一个动作,下单,确认,结算! 这还不算完,有些商家的优惠时段不是零点,她需要继续奋战。电脑桌边放着的手机时不时跳动几条微信消息,那是同样披荆斩棘的路小菲向她发来的胜利捷报。 对无数站在马云爸爸身后的女人来说,这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完全沉浸在双十一厮杀大战中的何蘅安没有发现,这天晚上她家对面某户极少亮起的灯光,居然也亮到很晚。 当双十一的24小时过去,厮杀疲惫的买家心满意足地去歇息,卖家忙碌地开始发货,过几天就会有像小蜜蜂一样勤劳的快递小哥为买家送上无数包裹。何蘅安享受血拼时刻,享受拆包裹瞬间的喜悦,在这场分秒必争的厮杀结束之后,她满心欢喜地等到她的宝贝们从天而降,以致于完全忘记了要逐个嘱咐卖家不许发x通快递。 “安安!老大明天给我放假一天,我们去shopping!”路小菲兴奋地给她发语音,作为一名高收入的忙碌的省台女记者,路小菲缺的是时间,穷得只剩钱。借着线上双十一的余韵,线下许多卖场这几天都在打折促销,正是血拼的好时候。 何蘅安欣然同意。 两人逛商场、看电影和吃大餐,期间各自都接到好几个要求收快件的电话。路小菲的快件地址写的台里,保安室代收即可,何蘅安的比较麻烦,小区的快递寄存柜已经塞满,她只好拜托小哥放在物业。 “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以为还要等两天呢!”路小菲挂断电话,回头便缠住何蘅安的胳膊:“安安,今天我睡你家吧!” “好啊。” 路小菲不回去,那就是要熬夜high的节奏,她们逛到晚上9点半,又去超市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10点,各大卖场打烊的时候,两人才奔向停车场。 “安安,你的手机好像一直在响。”路小菲指了指她的包。 何蘅安这才发觉,手机居然一直在震动。掏出手机一看,她愣了一下。 上面赫然显示“奇怪的x通快递小哥”。 “怎么了?”驾驶座上的路小菲探身问。 “没事,是快递。”何蘅安说话间,电话因为拨打时间过长,已经自然挂断。 “这么晚还送快递啊,快递员真辛苦。” 路小菲刚感慨完,“奇怪的x通快递小哥”又来电话了。 何蘅安滑动,接听:“喂?” “何医生。” 手机另一头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沙哑。 “秦照?你的声音……” “没事,这几天的劳动强度大,嗓子哑了。何医生,你不在家吗?我这里有两个你的快件。” “我现在外面,一会才到家,你可以放在物业……啊,物业现在也关门了。”何蘅安懊恼。 手机另一头的人低低笑了一声。 何蘅安的手一颤,差点握不稳手机。 她对这种沙哑低沉的男音从来没有抵抗力。 “没关系,我等你回来。” “不、不,时间这么晚,这样太麻烦你……” “你的快件是今天最后两个,送完我就下班,等一等而已,无所谓。”说完,那头挂了电话。 何蘅安怔然地望着手机屏幕,心想她居然忘了嘱咐买家不能发x通快递。 “呵呵。”身边的路小菲突然发出两声冷笑,何蘅安扭头看她,只见路小菲满脸写着三个大字“有、情、况”。 何蘅安解释:“是一个人很好的快递小哥。” 你觉得我会信?路小菲挑眉,发动汽车。不着急,一会她就能见到此人的庐山真面目。路小菲没有听见手机那头的说话声,她根据何蘅安的话,推断这人在等何蘅安回来。 路小菲完全不相信一个快递小哥能把何蘅安迷得神魂颠倒。 直到…… 直到她看见楼道里那个穿x通快递制服、可怜巴巴缩成一团的身影。 电梯“叮咚”一声,停在9楼。电梯门打开,拎着大包小包的路小菲第一个冲出去,她左右扭头飞快一扫,马上发现了秦照。 一个长手长脚的男人,怀里抱着两个大小不一的快递盒子,缩腿、弯腰,蜷曲着靠在楼道出口右侧的墙角。x通快递的员工帽压低,盖住脸,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看起来睡得正香。 还真是快递小哥啊。 够敬业的。 路小菲失望。 何蘅安从她身边走过去。 “秦照,怎么睡在这里?”会感冒啊。 她蹲下来,温柔地拍了拍快递小哥的员工帽。那颗圆滚滚的脑袋立即动了动,帽檐抬起,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眸子。 “我困得睡着了。”他迷迷糊糊地说,对何蘅安不好意思地笑,揉眼睛。 靠!是个帅哥! 路小菲放下东西冲过去。 “帅哥你好,我是省频道的记者路小菲。”路小菲火速递上名片证明身份。 “您是x通快递的员工对吗?请问您贵姓?这么晚还在送件,是由于双十一带来的物流压力吗?您今天一共送了多少快件?在未来几天……” “菲菲,”何蘅安无奈地打断她,“你现在是在法制线。” 啊!忘了。 路小菲懊丧,看见帅气的快递小哥10点半还在给顾客送快递,第一时间她的反应就是,这是条好新闻。双十一的报道年年做,不免老调重弹,这个切入角度说不定能做出新意。然而却忘记了自己现在做的是法治节目,和民生新闻dbye了。 不过名片都递出去了,也不好收回来。 “抱歉啊。”路小菲和快递小哥道歉。 还坐在地上的快递小哥一脸懵懂地仰脸,望着路小菲。他愣了半晌,才怯生生接过她手里的名片,皱着眉头端详半天,一双因为半睡不醒而雾蒙蒙的眸子茫茫然,看起来…… 好萌! 极品! 路小菲激动地拍了何蘅安一爪子。 快上! 上他! 何蘅安不理她。 “这是我朋友,她是个记者,有点职业病,不要介意,她不会让你上电视的。” 秦照点点头。 “那最好。” 他的嗓子还是哑的。 看他淤青消退的脸,何蘅安担忧:“你的伤好全了?最近你都在帮忙送件吗?量应该很大吧,要注意休息,不舒服的话记得去看医生。快件给我,笔呢?我签收一下,你弄完赶紧回去休息。” “我全好了。其实不辛苦,累几天能赚一个月的钱,值的。”秦照乖乖掏出一支笔,看着她签完,他小心撕掉单据,然后将她用过的笔单独揣进口袋。 “早点回去休息。”何蘅安催他。 秦照并不想走。 他恋恋不舍地站起来,朝何蘅安挥手:“那,何医生,我走了啊。” “路上小心。” 秦照转身,从楼道走了下去。何蘅安一直目送他消失在楼梯口,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咦,他为什么不坐电梯? 秦照不急不慢地下楼,他的手揣进口袋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回味她刚刚靠近他时留下的气味,和她只为自己停驻的视线。 她今天去吃火锅了吧,油烟气稍重,掩盖了她身上原本的味道,有点可惜。 不过,等待这么久果然是值得的。摸着口袋中录音笔的轮廓,秦照得意地想,把她的快件押到最后送,实在是太明智了。何医生人好,看他这样辛苦,所以她的眼神格外关切,声音也特别温柔。 他很喜欢很喜欢她今晚的声音。 如果没有旁边那个咋咋呼呼的女记者就更好了。 想起路小菲,秦照皱了皱眉,知道她的身份的时候他还紧张了一下,生怕她会发现自己一直在录音的事实。 好在没有。 回去就把这个记者的声音掐掉。 只留下何蘅安的声音就好。 秦照脚步欢快地步出这栋单元楼的大门,然后绕过绿化带,掏出门卡,刷卡进入正对面的单元楼。 10层。 1004。 何蘅安的门牌号是903。秦照租住的房子,在何蘅安的斜对面,上方。 80平米不到,两室一厅的小户型,简装修。a市房价不贵,嘉心苑也不算中心地段,不过秦照独居,一个月房租加物业和水电燃气费一起,也要大2000。 对秦照来说是有点吃力的价格。 可是他很满意。 掏钥匙,开门,按下客厅灯的开关,光可鉴人的白色瓷砖地面,整洁的环境,井井有条的陈设。从被子的折叠到毛巾牙刷的摆放,一切都沿袭秦照从狱中带出来的习惯。 远离嘈杂拥挤肮脏的群租屋,让秦照感到浑身一轻。 他几乎没有给房子添置任何新家具,客厅也仅仅有一张普通的四方形木桌和四把椅子。 卧室有两间,其中一间是秦照居住,窗前摆着唯一新购置的电脑桌和几本程序方面的书籍,他打算自己动手组装一台电脑,这样配置好,而且便宜。 另一间卧室无人居住,不过秦照却给它铺了床,还特意罩上床罩。 值得注意的是,这间卧室的飘窗上铺了纯白柔软的飘窗垫,上门整整齐齐摆着很多东西,用透明的罩子保护着。从小单据、笔、叉子到围巾、传单、药物和蛋挞,每一样物品都有标签,上面写着时间,以及如何拿到的它。 秦照换下快递的制服,赤身光脚走进浴室,打开花洒,热水洒下,冲淋全身。他抹洗发水和沐浴露,摩擦起泡的时候,他忽然在想何蘅安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浴用品。 然后他记起今天她轻柔地拍打了自己的脑袋,他抬起头,正撞进她温柔的目光。 鼻尖仿佛嗅到她身上的气味,她圆润的脚趾甲,白皙的脖子,明亮的眼,红润的唇,无数细碎而清晰的画面纷纷闯入。 秦照可耻地发现自己起了反应。 不,不能这样。 秦照双手支撑着墙壁上的瓷砖,任凭富有冲击力的热水打在自己身上,极力忍耐。可是和在监狱里的时候不一样,越忍耐,他越会想起她,甚至那些一度被他忘记的恶心的文字也纷纷浮现。 最终,秦照颓然地滑坐,他靠在冰冷的瓷砖壁上,仰头,绷紧全身,喘息着完成了这一切。 自己真的很恶心。 做完之后,秦照的心情并不好,他好好地仔细冲干净全身,甩甩湿漉漉的短发,然后用浴巾擦干水渍,围住xia体,走出来。 身上带着潮气,燥热不退,未擦干净的水珠从上身滚落,滑入不可描述之地。他抹了一把湿润的手,从换下的制服口袋里取出录音笔和何蘅安用过的笔,打开盖在飘窗垫上的长方形透明罩,将今天新收获的笔认真地按顺序摆放,从旁边的便签纸上撕下一张,刷刷写下记录。 因为没有电脑,今天的录音暂时不能剪辑出来。 秦照从“收藏品”中挑出那条他最喜欢的围巾,将手机的音乐播放器打开,空旷的房子里响起何蘅安熟悉无比的嗓音。 听见这个,他低落的心情才稍稍回复。 “啪”,秦照将客厅的灯关掉。 他静静坐在客厅阳台的落地窗前,将鼻尖凑近在围巾上,嗅着那已经淡得闻不到的她的气味,呆呆地看对面温暖的灯光。 这是他一天之中最放松的时刻。 她的房子的灯光亮着,纱质的窗帘拉起,隐隐有两个人影在晃动,其中一个好像在跳来跳去,估计是那个女记者。 真碍眼。 他只想看见何医生。 秦照皱了皱鼻子。 久久盯着对面的灯光,秦照的眼神渐渐涣散,他入神地想,他或许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讨厌女记者。 因为她可以住进何蘅安的房子,呼吸她呼吸过的空气,用她用过的东西,甚至和她同睡一张床,抱住她的身体。 他嫉妒。 第16章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 12月,省公安厅宣布破获一起特大国有资产流失案,涉及多起权钱交易、权色交易、权权交易,抓获犯罪嫌疑人若干,捣毁包括春日会所在内多个非法交易场所。 如此等等。 一连3天,a市报刊亭的几份重要省市级报纸的头版头条,都在刊登今年本省涉案金额最大、牵涉范围最广的这起案件。 做法治节目的路小菲也因此忙得晕头转向。 网红大v们纷纷跟踪案件进展,每日拉出几个犯罪嫌疑人的老底评头论足,花样翻新。 各大媒体除了报道案件内容,还对半月后的庭审极为感兴趣,巴不得法院同意他们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庭审直播。 因为媒体舆论的猛烈攻势,近段时间,街头巷尾也在议论这起大案。小老百姓对国有资产流失是什么概念不清楚,他们对春日会所的漂亮男人和包养他们的金主更感兴趣。 秦照大概是a市老百姓里少见的异类。 他去局里领取了线人奖励,然而对案件本身毫无兴趣。 李爱国却很高兴,因为这件案子,他们分局立了大功,今年他大概可以去掉刑侦科科长的头衔,屁股再往上挪一个位子。他感谢提供线索的秦照,知道秦照曾经被秦日天雇佣混混打击报复,他特意多为秦照多打听了一些秦日天的情况。 “你放心,和秦日天有直接联系的打手和混子,因为均有涉案,已经悉数作为嫌疑人收押。” 李爱国拍拍秦照的肩:“你以后不用担心了。” 我没担心。 你想太多。 秦照看了一眼因为连日高强度工作而满身疲惫的李爱国,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慢吞吞地开口:“谢谢李警官。” “哈哈哈,不用谢!”李爱国高兴,又和秦照多说了两句关于秦日天的信息,均是不影响案子的八卦:“小秦,巧得很,你猜秦日天是哪里人?没错,哈哈,他是b县的!想不到吧!更巧的是,他和你同村!” 秦家村六成以上的人都姓秦,巧什么巧。秦照不以为然。 李警官继续吐槽:“想不到这个老流氓,居然出国留过学!归国后不找正经工作,尽想捞偏门,专门躲在女人裙子底下吃软饭。现在东窗事发,还是被同村人举报,哈哈,你说巧不巧!” “巧。”秦照无奈,警察叔叔,他可以走了吗? 好不容易得李警官放行,秦照揣着刚存入一笔丰厚奖励的□□,迫不及待去了a市最大的电脑城。 他终于可以组装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脑了!秦照早就在网上选择好了心仪而且高性价比的各种配件,如今一手刷□□,一手拿着单子挨家询问采购,满心欢喜。 在偶然路过一家卖户外用品的商店时,秦照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看见一架放在展示柜上的单筒数码望远镜。 高倍高清,有录像拍照功能,支持红外夜视。售价不菲。不过他买得起。 “进来了解一下吗?”店主热情招呼他:“这款望远镜用于户外观景观鸟、现场看比赛,都很棒的!” 秦照脸一热,赶忙摆摆手,低头走了。 他既不想看景,也不想看鸟,更不想看比赛,他……他就是想看何医生。 可是望远镜……还是不要了。她最讨厌被人窥伺,又很敏感,如果被她发现,以后她都绝对绝对不会再理自己。 这个风险,秦照冒不起。 他买好了全部配件,回家立即动手组装。秦照享受一台理想中的电脑在自己的手里一点点成型的过程,他很满足。 并且,他辞掉了starbucks和x通快递的兼职,也不再发传单,重新开始了在街角甜点店的收银工作,并且成为每日工作8小时的正式员工。 以前没日没夜地打工,是为了见到何蘅安。如今他就住在她的对面,每天早晚至少能见到她两次,所以他辞去了那些耗时长、收益少的兼职。 现在,秦照需要有稳定的工作和充足的时间,他需要积攒精力,需要学习和计划如何达成他答应老魏的事情。他一直都很牵挂老魏。 秦照的运气不错,甜点店的店长十分欢迎他归来,给他开出一份不错的薪资,足够他维持房租和日常开销。 更让他开心的是,何蘅安知道他在甜点店稳定打工之后,很为他高兴,经常来甜点店点一份爱吃的榴莲千层,而且不打包,每次都是坐着吃完才走。有一次,她还说等他有空,邀请他去她毕业的高校看看。 这是……约会吗? 秦照兴奋得脸都红了。 结果马上被何蘅安看了出来。 自从他不再做打工小王子之后,晒黑的脸迅速白回来,导致他一旦脸红,非常容易被发现。 何蘅安善意地笑了笑,解释道,他上次帮她赶走跟踪者的事情,她随口和导师说了,导师对他很感兴趣,欢迎他去拜访。 秦照脸上因为激动而扩张的毛细血管迅速收缩,惨白一片。 “还是不要了,”他低头嗫嚅,“我怕在你的教授面前闹笑话。” 何蘅安愣住。她从没见过他这样不自信的样子。 她以为他是因为学历和学识的原因自卑,于是开导他,劝解他,然而秦照始终不松口。 他害怕在她的导师面前,原形毕露。 何蘅安最终无奈离开。 她以为自己的提议太唐突。毕竟,宋教授虽然有名,但是名气只限于圈内,又不是世界上每个人都会对大学里的一个老头子感兴趣。秦照大概压根不想和教授这种无趣的高级知识分子扯上任何关系。 于是何蘅安从此不再提此事,只是依然习惯偶尔去街角甜品店小坐。她很意外打工小王子居然辞去所有兼职,反而去做一份他曾经辞掉的工作,而且是正式员工。 不过,这样才是正常人该过的生活吧。毕竟打工小王子之前那种拼命兼职的劲头,实在是太辛苦,对身体不好。 同时,潜意识里,何蘅安认为现在的状态于她而言才是正常。之前那种每天能在不同地点碰见秦照好几次的各种“巧遇”,实在是太奇怪了。 平平淡淡的日子过得格外快。 当日历上的12月被撕掉,新的一本换上,公历的新年来临,再过1个月,就是春节。虽然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可是每次视频的时候,何妈妈已经开始絮叨准备什么年货,要买哪些何蘅安爱吃的零食,家里的被子床单要换什么新款式,贴什么窗花比较好看。 说得何蘅安都想立刻回家了。 这天晚上,跟何妈妈、何爸爸视频完毕,时间已经是晚上9点半。累了一天的何蘅安打算乖乖早点睡觉,于是关电脑,熄灯,爬上床,盖被子,用脸蛋蹭了蹭软乎乎的枕头,很快进入梦乡。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大力的敲门声,伴随着刺耳的门铃响。 “何医生!何医生!” 何蘅安骤然惊醒。 谁?! 门外的人还在在大声喊她:“何医生!何医生你睡了吗!” 秦照? 这么晚?他来干嘛? 何蘅安摸索着开灯,裹上睡袍,还没来得及穿鞋,就听见门外的敲门声更加猛烈:“何医生,你睡着了吗?起火了,快醒醒!” 起火了?! 何蘅安顾不上穿鞋,赤脚跑到客厅,窗帘掩映之下,不正常的红光隐隐透进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她迅速看一下猫眼,确定来人只是秦照,这才打开门,急急问:“出了什么事情?哪里起火了?” “隔壁单元,9楼,消防还没到。”秦照言简意赅,不经她允许便急急忙忙脱鞋进屋。 何蘅安下意识往门边退:“你要干嘛?” 秦照不语,他飞快帮她关掉燃气闸门和所有门窗,回头见何蘅安还在愣神,他喝了她一声:“穿上外套和鞋子,拿上重要物品,跟我下楼,快!” 何蘅安如梦方醒。 “哦!”她急匆匆拿了证件、钥匙、手机和钱包跟着秦照下楼,临走前想起来帮师兄签署的合同,又慌忙跑回书房拿。 房屋租赁合同,租赁委托书。秦照迅速扫了一眼合同上的人名。 林樘? 那是谁? 回去查查。 “我好了!”何蘅安报告。 秦照看了她一眼:“电闸拉上。” “哦!”何蘅安迅速照做,她拉下玄关附近用画掩盖住的总电闸,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我们走。”秦照自然而然地拉住她的手。 因为突然来临的黑暗,一时间不辨方向,慌张的何蘅安没反应过来自己被占了便宜,更没有意识到要挣脱。 她也没有发觉,秦照故意没有打开楼间的灯,因为她已经完全被对面楼栋清清楚楚映照出的火光惊住。跟随秦照下楼的时候,楼道里隐隐散发出一股东西烧焦的气味,还有呛鼻的烟雾,几率飘来的黑灰,都是从隔壁单元飘来的。 这火得有多大? 消防怎么还没到? 越往下走,她发现人越多,大家都是这一单元的住户。刚过10点,睡觉的人还不多,一听楼下物业用大喇叭呼喊“起火了”,再一看对面楼栋映照出来的火光,大家纷纷往外跑。 “听说隔壁单元9楼出租给别人做美容院,里面全是易燃易爆的化妆品和护肤品!” “里面有人没有?跑出来了没有?” “不知道啊!” “火警电话打了吗?” “不知道啊!” 因为火灾发生在隔壁单元,邻居们倒还淡定。只是大家下楼准备出门的时候,刚刚好“砰”的一声,正熊熊燃烧的9楼,阳台的所有玻璃窗户砰然炸裂,无数碎片迸发,如雨般从高空坠落。 “小心!”几乎是炸裂的同时,秦照将何蘅安整个人往自己怀里一带,护住她的头揽入怀中。 整栋楼的电已经全断,只剩应急灯亮着,昏暗的环境里,何蘅安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沐浴过后淡淡的肥皂香气。 旁边住8楼的大妈拍着胸脯,惊魂未定:“妈呀!幸好我晚一步,这要是出去了,我就被玻璃扎了,咳咳!” 因为顺风的缘故,飘进单元楼的呛人烟尘越来越多了。 秦照将何蘅安护在怀里,低低说:“冲出去。” “冲啊!” “大家一起冲出去!” 带点惊险的刺激让没见过什么大灾大难的邻居,尤其是大妈们,显得特别兴奋。他们推举秦照带头,单元门打开,秦照护着何蘅安一冲,他们在后面一起跟着秦照冲出去,飞快地穿过绿化带跑到对面。 大家刚刚跑到对面楼栋喘息5秒,又是“砰”的一声,因为9楼大火而遭殃的10楼,阳台窗户玻璃也全部炸裂。 何蘅安从秦照的怀里抬起头。 城市的灯光在这一刻黯然失色。深蓝的夜空之下,一股冲天的火光熊熊燃烧,因为风势而越烧越旺,无数火星子围绕火焰飞舞,飞上天空。 轻而薄的黑灰飘飘荡荡落下。 好一番地狱之花的绽放盛景。 所有从单元楼里跑出来的人都在仰望火焰,拿起手机,啧啧惊叹。 其他楼栋没有睡的人纷纷聚集过来,站得远远的,一边看,一边议论,一边拍摄。 “喂,燃气公司吗?”大家看热闹的时候,何蘅安身边的人在打电话给燃气公司。 “诶?物业没有喊燃气公司来吗?”何蘅安回头问。 “没有,物业晕头转向了,能记得关全楼的电闸,已经不错了。”秦照望了一眼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艰难穿梭的物业人员,低头叮嘱何蘅安一声:“你别乱跑,我去找一下他们。” 路上围着这么多人,楼下还停着那么多的车,一会消防车怎么进来? 楼栋的燃气总闸到底关没关?万一爆炸呢? 秦照皱着眉头和物业沟通。何蘅安站得远,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后来,秦照一把夺过物业的大喇叭,干脆无比地开始组织疏通消防通道。 何蘅安忍不住微笑。 她和看热闹的大家一样,骤逢大火,,有害怕,有慌乱,也有兴奋。 秦照却不一样。 他做得真不赖。 如果不是他敲门通知自己,今天难得早睡的她,估计只会被烟雾呛醒。等到那个时候,火势可能已经大得控制不住,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一定完全不知所措。 多亏秦照啊。 可是…… 可是呢…… 他怎么会这么及时出现? 何蘅安的笑容凝固在唇边,然后渐渐消失。 奇怪。 【说三件事,与正文无关:1.因为要上收藏夹,明后2天不更,从周五开始日更;2.周五(21号)放2章,一章正文,一章防盗,防盗隔日替换,每天如此;3.没看明白2的小天使们,只要记得从周五开始,看见痴念更新了,点进倒数第二章看准没错!】 第17章 秦照在人群里穿梭。 “麻烦让一下。” 他不停重复这句话。仰头看稀奇的吃瓜群众觉得他好烦。 消防通道疏散后,消防车终于开进来。起火层在9楼,几十米的消防升降梯升上去,高压水枪对着火焰直/射。被通知的屋主慌张赶回,但是门锁已经被火焰烧变形,消防员使用工具足足撞了5分钟才打开门。 “哎呀呀,这防盗门防小偷没防着,反而阻碍人家救火了。”抱着手臂看热闹的大爷感叹,这时候突然伸过来一只话筒,原来是赶来的记者要采访大爷。 “你怎么不去上个镜?”何蘅安对秦照打趣。她站得远,秦照好不容易才从人群里钻出来,跑回她身边。 他并不欣赏何蘅安的这个玩笑,摇头:“没兴趣。” 秦照天生缺少热心肠的属性,今晚他难得主动帮忙,动因主要是何蘅安家就在起火点隔壁。今晚刮东北风,如果消防再晚来5分钟,火势很可能向旁边单元蔓延,到时候头一个遭殃的就是何蘅安家。 亏她还有心情站在这里看热闹。 傻。 何蘅安不知道快递小哥居然胆敢在心里说她傻。她正饶有兴趣地微微仰头看秦照,秦照察觉她的目光,立即扭头,也看她。然后……迅速败下阵去,红着脸,结结巴巴:“你、你看我干什么。” 你这样看着我,我会又想亲你。 “没有啊,主要是想谢谢你。我今天睡得早,如果不是你叫醒我,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何蘅安笑眯眯。 “不用谢,应该的。”秦照垂眸。 何蘅安状似随口一问:“你今天在甜点店上晚班吗?来得好及时啊。” “不,我是看见了对面的火,然后从家里冲出来的。”秦照指了指还在烧的9楼,又指指他们旁边的楼栋:“我住这里,1004。” 何蘅安吃了一惊。这个回答出乎她意料:“你就住这里?我都不知道!” 秦照从容解释:“上个月我刚搬来。因为甜点店在附近,有时值晚班会很晚下班,租住在嘉心苑比较方便。” “是这样啊。”这个理由很正常很合理,但是……何蘅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对劲。 秦照挠了挠头,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对不起啊何医生,这件事没跟你说。我就是觉得……自己住哪里这么点小事,没必要特地告诉你。” 他的口气,仿佛何蘅安刚刚在兴师问罪,责怪他不告诉自己就不对一样。 于是轮到何蘅安不好意思了:“你是不用特意告诉我啦,我只是有点吃惊。难怪你行动那么迅速,原来是我邻居啊。” 秦照冲她傻乎乎地笑:“是啊我都没想到,那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呵。 什么没想到。 从发现火势起,他就想好了用什么表情和说辞来应对何蘅安的全部疑问。 他根本不是上个月才搬过来,早在成为甜点店正式员工以前,他就已经搬来了。这样说,只是为了让她不起疑心。其实,接受甜点店的工作,主要就是因为他住在嘉心苑。 他倒置了前后和因果。 秦照知道何蘅安今天睡得早,敲她门而无人应答的时候,他的确十分着急。但是从她打开门的那一刻起,他的焦急就有一半是装出来的。 范大妈说,要给女人安全感。 什么时候女人会缺乏安全感? 遇到危险的时候,难道不会? 他要让她感觉到危险,并且信任自己能保护她。 对自己的活学活用,秦照深感得意。 如果不是他这么机智,她不会迷迷糊糊让他牵她的手,还让他抱她。 她的手好软。 她的身体抱着好舒服。 如果不是怕被她看出端倪,秦照真想把她抱在怀里永远不放。 他恨不得把她揉进胸口,揉碎进骨血,永不分开。 现在看来,他的准备和伪装都异常成功。何蘅安毫无怀疑,她正在全心全意地感谢他:“今晚真是多亏你了!以后也要多多关照哦,邻居。” 秦照微笑:“好啊,多多关照。”他当然会的。 他一直都很想好好“关照”她。 “嗯……口头感谢好像有点单薄,不如,我请你吃饭吧!” 什么? 秦照愣。 “你,要请我、请我吃饭?”他呆呆重复。 她要请我吃饭? 她居然要请我吃饭?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意外之喜,秦照被砸晕了。 “呃,你觉得……不合适?” “没有没有,”秦照连忙摇头,不忘掩饰,“我就是通知了一下你,小事一桩,你居然请我吃饭,太客气了。” “交个朋友嘛,邻里邻居的,以后互相帮忙收个快件什么的,多方便,”何蘅安微笑,“你喜欢吃什么菜系,偏甜偏咸?或者西餐?牛排,意大利菜,或者东南亚菜?越南,泰国?” “不用这么麻烦,”秦照看起来十分局促不安,“你在家里随便招待我一下就好,没必要特地跑到餐厅去。” 餐厅好无趣。 他只想去她家。 想了好久好久。 “我家里啊,”何蘅安为难,“我厨艺很烂的。” 我会做菜!我做给你吃!什么都可以!秦照差一点脱口而出。 他强行将这句话压下去,尽量自然地建议她:“可以弄火锅。这个天气正好,方便,省钱,干净又好吃。” 何蘅安犹豫了一下。 她独居,所以平常极少往家里带人。秦照是个男人,更加不方便。 秦照看出她的犹豫,内心深感失落。 为什么啊。 明明认识这么久了,为什么她都不愿意让他进门? 秦照勉强地笑给她看:“我忘了,女孩子应该不方便。算了吧,本来你也不需要请我,一点小事。”说着他往起火点望了望:“火势小了,不过还有复燃的可能,今晚估计不会来电,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我再去问问物业具体情况吧!” 他好像很失望。 “秦照!你等一下!”何蘅安拽住他的衣角:“我说话要算数的!就这周末吧,你来我家吃火锅!” 哈! 成功了! 她要请我吃饭! 就在她家! 秦照心花怒放,揣在口袋里的手兴奋得发抖,他恨不得在原地使劲蹦跶几下,抒发他的满腔喜悦。 好在何蘅安没有发现。她拿出手机,解锁,问他:“你微信多少,我加一下,周末好沟通时间。” 她不想让秦照失望。 虽然她从来不会把不熟悉的朋友往家带,可是如果对方是秦照的话,应该没关系的吧。 毕竟他就住在对面。 忽略那一点点奇怪的感觉,其实他人一直很好。 何蘅安正这样想着,秦照嗫嚅:“我、我没微信。” 诶?! 何蘅安吃惊,她抬头,看见秦照从兜里掏出他的诺基亚老人机,解释:“没法用。” 何蘅安吃惊更甚:“你从来不用微信?” 秦照想点头。而且他差一点就点头承认了。 就在这一刹那,他想起甜点店长要加他微信,得知他居然没有时,那一刻的震惊表情,仿佛在看外星人。 他出狱之前知道微信这个名字,可是出狱之后才大概了解它是什么。 对他而言,这款主要用于熟人之间的社交软件,几乎毫无用处。 而且老人机也不支持它的运行。 可是他绝对不能和何蘅安这样解释,那等于直接承认他的过往很有问题。 所以他一幅仿佛很无奈的样子,解释:“上一部手机坏掉,又暂时没钱,只能用它。现在每天很忙,也没空看微信,所以许久不用,都习惯了。” “你多久没用微信啦?”何蘅安好奇,她一天起码刷八遍以上的微信消息。 秦照含糊其辞:“有一段时间了,具体不记得。等我买了新手机,我加你。” 说不清吗?果然有点奇怪。 何蘅安没有指出,秦照或许有他的为难之处。所以她只是笑了笑:“好。” 消防员最终扑灭了火势,902被烧得乌漆嘛黑,里面烧得基本什么都不剩。最倒霉的是1002,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好端端的家突然住不得,一定会揪住902的房主要赔偿,连带1102也很愤怒。 至于无关的吃瓜群众,议论完毕之后,纷纷散去。虽然大火已灭,但是呛人的烟雾未散,整栋楼的电全部停掉等待线路检修,这栋楼的住户今晚都不太好过。 或多或少,大家都有损失。 只有秦照捡了大便宜。 他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傻乐,兴奋得睡不着,干脆跑到阳台去看何蘅安家。 其实黑漆漆的,看不太清。不过秦照不在乎,他裹着被子坐在阳台的落地窗前,望着她的窗户,独自待在黑暗里,慢慢回味今晚发生的一切,他一遍遍地想,反反复复地想。他伸出十指,指间仿佛还残留她的香气。 秦照喜不自胜。 他恨不得明天就是周末。 秦照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样漫长过,即便监狱的日子也没有这样难熬。他几乎是扳着指头数每天的每一分、每一秒,天天在日历上画红圈圈,焦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又焦急又高兴的纠结情绪,被店里许多人看出来,有人问他,秦照笑而不语。不过知道他很少真正地笑的店员,猜想他一定有件大好事。 这时候,何医生的短信过来,秦照飞快拿起手机,点开,然后失望。 【周末我有几个病人预约,走不开】她说。 要爽约吗?可是你明明答应我了的。秦照郁闷,委屈,不想回复。 随即,很快进来第二条短信。 【我周日晚上才有空,晚上7点,在我家,ok吗?】 秦照沮丧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复【好!】 生怕回复慢了,她会改变主意。 那边回了一个【ok】。 哈哈哈! 周日晚上,7点,她家!抱着这3条短信,秦照喜滋滋地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看了四五遍,然后果断转头对店长要求:“周日我要调班。” 周日。 6点,何蘅安匆忙下班,跑到对面卖场负一层的超市,飞快搜罗火锅底料和各种丸子、面、肉、蔬菜等等,凡是她感觉能往火锅里放的,统统全买了。她不知道秦照的食量,所以干脆买了好多好多,几乎相当于6人份的量。然后大包小包运到停车场,开车带回去。 停车场依然没有窥伺者。 路上堵车。 何蘅安堵在路上给秦照打电话:“我可能晚一点到!” 早早下班的秦照,靠在她家门前,手持电话,微笑:“没关系,我等你。” 他喜欢她给自己打电话。 他喜欢等她。 就好像他们是情侣一样。 何蘅安气喘吁吁地将东西从车里提出来,走了没几步就发现了秦照,他好像知道她会在哪,特意等着帮她拎东西上楼。男人和女人的力气果然相差很大,让何蘅安几乎压弯了腰的重量,秦照提起来和拎几只小鸡仔一样,轻若无物。 他好有力气。 何蘅安突然想起那天在社区卫生站惊鸿一瞥的肌肉线条,她遐思一飘飞…… 赶紧打住。 “土豆要削,白菜得洗一下,豆腐要泡。”秦照进了何蘅安家的厨房,如同进自己家一样熟悉,他将何蘅安买的食材分门别类,将需要处理的挑出来,然后问她:“围裙在哪?” 何蘅安惊讶于他的有条不紊,听他要围裙,连忙拒绝:“这些我来处理就好,这个我会!” “你把锅拿出来,准备好锅料,”秦照特别善良地对她笑了一下,“虽然是你请我,但是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只干坐着等吃。” “让我多少帮一点忙吧!”秦照要求。 何蘅安无法拒绝。 本来,吃火锅这种事情,就是要吃的人一起忙碌起来,那才有意思。 做完手上的事,望一眼穿围裙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秦照,何蘅安向他报告:“底料融化了。”现在我还需要干啥? “丸子先下锅,我马上就好。”秦照将处理好的食材装进盘子里递给何蘅安,她乖乖接过,然后按照他的吩咐先下火锅丸子。 真好。 屋子里久违的袅袅烟火气,让何蘅安感到舒适而安心。 吃火锅是个很不错的主意啊,下次拉路小菲一起来。何蘅安看看秦照,勾唇想。 她在看我! 秦照好似无比从容自若地在忙碌,其实余光早已发现了何蘅安的目光。他心里欢喜得直冒泡泡,觉得再也不会有比今晚更美好的时光。 秦照恨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今晚。 一会吃火锅的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采取行动,对她做点什么?做一点自然的、不突兀的,又能让她隐隐感觉到自己心意的事情? 要不要呢,会不会太早? 要的啊,今晚是个意外的礼物,这样两人独处的绝好时光,说不定以后不会再有。 他必须要努力一把。 “叮咚。” 正当秦照下定决定要做点什么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秦照一惊。 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 “谁呀,这么晚了。”何蘅安奇怪地嘀咕,显然不是她叫来的客人。 她看了秦照一眼:“我去看看。”随即起身,穿过客厅,走到大门前,透过猫眼观察。 到底是谁? 秦照焦躁不安,他正在洗一匹白菜,水哗哗地流,他却洗得心不在焉,脑袋时不时拧过去看大门。 他看见何蘅安透过猫眼观察来客,然后,她轻轻“呀”了一声,面上露出惊喜。 秦照的心咯噔一下,缓缓沉下去。 “咔嚓”一声,何蘅安打开门,同时解开防盗链。 “怎么是你?”何蘅安看着来人,笑容灿烂。 第18章 “不欢迎?” 很优雅的男音,带一点矜持的孤芳自赏。 “哪有不欢迎,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会现在来a市,不是说好的过年后吗?” “年前来看看,准备一下,年后直接搬过来。你知道,我喜欢提前准备好一切。” “那也应该事先通知我嘛。” “给你一个惊喜,不好吗?”男人顿了一下,尾音微扬,又道:“而且,我可没有空手上门。” “啊!是l!”何蘅安从他手里接过红酒瓶,笑道:“红酒配火锅,有点奇怪,但也不错。” “我讨厌火锅的气味,不过……算了。”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请我进去?” “请进请进!”何蘅安退后一步,男人顺势上前,忽然,像变魔法一样从背后变出一束玫瑰花。 不多,19朵,盛开的卡罗拉红玫瑰,鲜艳欲滴,带着香气和水滴。 “好漂亮!”何蘅安这次是真的惊喜,她接过花捧进怀里,笑:“不过,送我红玫瑰,合适吗?” 男人淡淡道:“有什么不合适,反正我不送,也没人会给你这种单身狗送玫瑰。你只管好好收下……啊呀,原来这里还有一个人。”男人其实早就发现了,只是故意等到现在才提,他扭头,镜片后的视线越过何蘅安,锐利地射/向站在厨房里的另一个男人。 秦照正冷冷地盯着他。 两人目光对上,火花四溅,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见十足的敌意。 他们都很讨厌对方。 这很好。 “看来……”男人插兜,勾唇,微笑:“看来我要收回刚刚的话。” 何蘅安一愣。 秦照垂眸,他沉默地将最后一匹洗好的白菜放入篮中,解下围裙走出厨房,用筷子搅了一下锅中的食材,然后说:“何医生,丸子可以吃了。” “是吗?太好了!哦,对了,谢谢玫瑰!”何蘅安快速找了一个空玻璃瓶将花束放好,然后跑回餐厅,招待林樘坐下,向他介绍:“林师兄,我向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邻居秦照。秦照,这是我同门师兄林樘。” “邻居?” “同门?” 两个男人彼此面对面,坐在火锅的两侧,几乎是同时发出疑问。 林樘的反应更快一点。他微微一笑,扶了扶镜框:“安安,原来只是你邻居啊,我还以为……”他轻轻一笑,笑容里有显而易见的轻蔑,而且他不惮让对方发现这种轻蔑。 “秦先生,你好,我是林樘,安安的同门师兄。哦,解释一下,同门的意思,就是我和安安同属于一个老师门下。一般来说,在国内,读研的人才会有‘同门’的概念。”解释完毕,他对秦照微微笑了一下,仿佛是很善意的解释,但是笑容却依然显得居高临下。 不,应该说,从这个人进门起,就一直处于高高在上的状态。面对何蘅安,他尚且留着几分客气和熟稔带来的亲切,但是面对秦照,他几乎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和鄙夷。 林樘的眼神有出入上流社会而练就出来的锐利,他自信,仅从一个人的衣着打扮和走路姿态就能轻易判定这个人的财富、学识与地位。 秦照,显然属于他永远看不上的那一类人。 因此,不等进屋就坐,还只是在进门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向秦照宣告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宣告他的领土和所有物。 这个屋子是他的,何蘅安也是他的。 他要把秦照彻底赶出去,因此他不惮于用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次笑容来挤压秦照的生存空间。他要让秦照步步溃败、无地自容,最终落荒而逃。 那样的话,他就成功了。 林樘微笑。 “安安,红酒给我,我来开。”他站起身来,仿佛是这间屋子的男主人。 秦照也站了起来。 “给我吧。”他也向何蘅安伸出手。 然而林樘又快他一步,他直接从犹豫不定的何蘅安手里抢过那瓶“l”:“不必,我来。”他比秦照略矮,稍微抬一点头,才能和秦照对视。不过,他盛气凌人的眼神并不因为身高的差距而有所收敛。 林樘又是微微一笑:“红酒要醒一醒才好喝,怎么对付l,我最有经验。”说完,他长腿迈出,离开餐厅,径直走向厨房,环视四周,然后……他犹豫了一下。 “安安,醒酒器在哪?还有开瓶器呢?”都没找着。 何蘅安看着他走向厨房,看着他的眼神飘来飘去找东西,故意不出声提醒他,直到他不情愿地发问,她才如梦方醒般拍了一下脑袋:“啊呀我忘了!它们不在厨房,我一个人不怎么喝酒,所以醒酒器和开瓶器都放在电视柜左侧第二个抽屉里。师兄,麻烦你去找一找哦。” “好。”林樘的脚步从容一转,放下红酒瓶,往客厅走去,同时不忘教导何蘅安:“偶尔喝点红酒对女性有好处。” “知道啦。”何蘅安像孩子一样吐了吐舌头,发现秦照在看自己,她也转头去看他,甚至把身体凑近过去,和他说悄悄话。 “对不起啊,本来是招待你的,没想到林师兄会过来。”她轻声道歉。 秦照垂眸,不语。 她穿着一件大圆领的浅绿色米奇针织毛衣,他的视线微微往下,看着她微微凸起的锁骨和柔滑细腻的大片肌肤。 知道错了? 他真想咬一口,狠狠惩罚她。 秦照不说话,何蘅安以为他生气了。 无论是谁,遇上林樘的那种态度,也很难不生气。 “抱歉啊,下次我再单独请你一次好不好?我这位师兄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很臭,今天难为你,多担待一下。”何蘅安双手合十,一副十分抱歉的样子:“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当他在放屁就好了!” 是么? 好像没有这么容易做到吧。 起码现在,秦照就很想用手里这把切肉的刀,一刀切断林樘的颈动脉,看他抽搐、失血、休克而死。然后再割下他的头颅,用这口沸锅熬煮,煮烂,煮到骨肉分离,剔下他的肉,用他的骨头装满土,栽他送来的玫瑰花。 他居然敢给何蘅安送玫瑰? 他叫她什么,安安? 呵。 秦照还想割下他的舌头,煮火锅。 他知道,这个人就是委托何蘅安找房子的人。自己还没来得及腾出时间查他,他已经迫不及待冒了出来。 也不错。 起码早早知道敌人是谁。 秦照夹了一片煮熟的肉,蘸酱,放到何蘅安碗里,小声说:“这个也熟了,你快吃。” 他没有对何蘅安的道歉和劝告做出任何表示,只是给她夹了一片肉,然后埋头,默默吃自己碗里唯一一个鱼丸子。 他不开心。 还很委屈。 这是明摆着的事情。从林樘进门起,秦照一次都没有笑过。 何蘅安内疚无比,觉得自己好对不起他。 但是她不能赶林师兄走。 林樘嘴巴臭,心不坏。他什么也不说,但是她发现了他进门时皮鞋侧面沾的泥和灰尘,还有西装裤的些微褶皱。她知道像他这样注意形象和整洁的人,在拜访别人家的时候极少会出现这样失礼的情况,除非他今天才风尘仆仆从海市赶到a市,还没来得及打理自己,就来见她。 “l虽好,但是你不能多喝。”林樘拿着盛红酒的醒酒器走来,他瞥了一眼自己空空的碗,以及另外两人碗里的食物,很不高兴:“我的呢?” “我帮你!”何蘅安给他夹肉,积极主动缓和气氛,林樘满意,递了一杯盛了三分之一红酒的玻璃杯给她:“你的。” “谢谢!” 林樘又举起另一杯盛了红酒的杯子,他摇了摇红酒杯,往秦照的方向伸过去一点。秦照抬起头看他,却没有要接过的意思。 呵呵,很有自知之明嘛。 林樘微笑,把杯子收回,抿了一口,细细品味片刻:“嗯,还不错。” 何蘅安看得只想叹气,她站起来拿杯子:“秦照,我帮你倒酒。” “诶?秦先生,你自己没有手吗?不会自己倒?”林樘诧异,他站起来按住何蘅安的肩:“怎么什么都要你亲力亲为,难道他什么都不懂吗?” 这话过分了。 何蘅安的脸迅速沉下来:“林樘,秦照是我请来的客人。” “哦,抱歉,我忘了,秦先生是客人,”林樘笑了笑,“我来给你倒,不需要麻烦安安。”好像他是主人一样。 “不用,我不喝酒。”秦照淡淡地说。这是不速之客进屋以来,他和此人说的唯一一句话。 林樘挑眉,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男人不喝酒?呵呵,我还是第一次见,稀罕。” “咚”,何蘅安将酒杯重重放下,阴沉着脸。 “师兄,你不饿吗?”往嘴里多塞点东西,别那么多废话。 “我还好,不过既然你邀请,那我肯定要吃一点,给你面子。”林樘说着,脱下他价值不菲、熨烫得宜的西装,复又坐下,慢条斯理地解开袖口闪闪发亮的水晶袖扣,然后卷起他的白衬衫,拿起筷子,优雅地夹了一匹白菜,放进碗里。 早知道第一匹白菜是他吃,就抹点老鼠药送他。 秦照想。 他细心专门洗给何医生吃的食物,居然进了这个人的嘴里。 秦照生气极了。 林樘显然很满意秦照的沉默,他认为,这意味着这个莫名其妙的邻居已经被自己完全打压,目前他胜利了一半。 他不满足现有的战果,继续再接再厉:“安安,我记得你一向懒得处理邻居关系吧,怎么会请邻居吃饭?”还是个男人。 “因为秦照帮过我啊,他人超级好的!”何蘅安试图改变秦照在林樘心中的印象,于是向他讲述了前几天发生火灾时,秦照起了多么多么大的作用。 她没有意识到,有些人彼此之间的坏印象永远无法改变。他们是天生不共戴天的仇人。 林樘和秦照就属此类。 等她说完,林樘不置可否,反而一脸疑惑地追问她,难道在火灾之前,她和秦照就认识? 于是何蘅安说了更多。不像对宋教授那样毫无保留,她剔除掉了自己觉得奇怪的部分,简略讲述了一下他们认识的过程,其中有些巧合,但不算刻意,可以解释为缘分。 林樘依然不置可否。 “跟踪那件事也多亏秦照帮忙,害得他脸上的伤养了好几天才好。”何蘅安说着,回头去看秦照的脸,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受过伤的痕迹。 她对他微笑:“那时候我还很担心你会破相呢。” “怎么会,”秦照淡淡笑一下,“一点小伤而已。” 林樘看得心里不舒服。他短促地冷笑一声,强行插/入两人之间:“打架?好笑!这种事,报警不就好了。” 啊……这个家伙……真是受不了他。 何蘅安放在膝盖上的手,忍不住捏成拳头。 忍住,要忍住,一定要忍住想揍他的冲动。 这种无时不刻不在拉仇恨的家伙,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啊! 她生气了。 林樘高谈阔论的时候,秦照发觉了桌子底下她攥成团的小拳头。 可爱。他真想包住她想小拳头,然后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将它们分开,用自己的五指和她的五指交叉,紧紧握住她的手。 这个姓林的,不过如此嘛。 秦照将最后一盘五花肉下进锅里,转头温柔地嘱咐何蘅安:“这是最后一盘,一会你记得多捞点。” 何蘅安眼睛一亮,随即又坚决地摇头:“不要了,我吃一片就好,多了会长胖。”大晚上吃火锅本来就很罪恶。 秦照笑了:“不会的。”她不胖,再胖,他也不嫌弃。 第19章 林樘,8x年生,父母离婚,和何蘅安毕业于同一所高中,高她两届。大学期间在sci上和宋教授联合发表多篇论文,研二主动放弃出国交流名额,进入金融行业从事基金经理职业,为此延毕2年,险些因为盲审问题毕不了业。 一个有点才,又有点钱的家伙。 条件勉强算不错,这点秦照承认。 不过,安安肯定不喜欢他。 以这个人的条件,和安安认识多年,依然没有把她追到手。 足以证明一切。 昨晚回家,秦照立刻查了林樘的老底,这个人的曝光率高,信息丰富,比何蘅安好查。他甚至连林樘高中和大学各谈过几个女朋友、女朋友分别叫什么名字,都一清二楚。 代价就是今天早上他顶着黑眼圈来上早班。 店长看他困得直打瞌睡,生怕他收银出差错,转而让他负责端盘收拾桌子。店长还笑话他,是不是昨天晚上干了什么坏事。 不是干了坏事,是坏事没干成。 和安安难得一次两人独处,被姓林的破坏得一干二净。秦照的心情坏透了。 安安?是的,他开始偷偷在心里叫她安安,而不是何医生。 一想到那个灵堂,居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何医生的小名,秦照的心情更坏了。 不高兴! 今天进店的客人都发现,往常收银的小帅哥今天一脸阴云密布,脸色和外面的天气一样糟糕,看起来很不好惹。 秦照阴郁的心情直接影响到店里的生意,今天上午的客流量只有往常的一半。 店长好郁闷。 秦照也郁闷,客人少,他郁闷地坐在窗前,看着街景无聊发呆。 这时候,兜里的手机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是不是安安? 秦照精神一震,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一怔。 是个陌生的号码,来自d县。 d县,老魏的老家。 秦照按下接听键。 “喂!是不是秦照?” 电话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很不友善。 秦照没见过她本人,但是他猜到了她是谁。 “魏小姐,你好。” “呵,我不好,”女人冷冷地说,“麻烦你不要再以他的名义给我寄钱,这已经影响到我的日常生活!” “这是你父亲的心意。” “心意?”女人嗤笑:“他qj杀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和我妈,现在来谈什么心意,好笑!我警告你,不要再给我寄钱,我没爸!我生下来就没爸!” 原来,她不是这样的。 以前,她和她母亲每年都会去看老魏,她母亲一直坚信老魏是冤枉的。 秦照的喉咙发干:“魏小姐,对你母亲的去世我感到很遗憾,这点钱,就当是我……” “嘟嘟嘟”。 对方直接挂了电话。 为什么呢?秦照望着恢复成主界面的手机发呆,能有父亲牵挂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 他的记忆回到14岁,洁白的走廊,浓郁的消毒水,手术室的红灯,医生摘下口罩时抱歉的眼神。他的父亲,和他最喜欢爬上去玩的大货车,从那一天起永远成为了回忆。 “店长,”秦照握着手机发怔片刻,忽然抬头,“我明天能请一天假吗?” * 这天晚上,何蘅安8点下班。开车回家的时候,路过街角甜品店,她靠边停车,走进来想买一块蛋糕,顺便看看秦照。 然而收银的是一个女孩子。 何蘅安来的次数多,店员好些已经认识她了。 “何医生,你找秦照?”店员问她。 “对……秦照今天下班了?” “是啊,他值早班,4点就走了,而且他明天请假。” 请假?何蘅安一愣:“他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好像是要去外地见个人。”店员摇头,秦照不爱说自己的私事,因为请假要和店长解释原因,所以她们听到了一点。看着何蘅安什么也没买,心不在焉地离开,店员偷偷地想,这个女人肯定是看上她们收银小哥了。 何蘅安回家的时候,看见对面楼栋,下意识找了一下10楼的位置,一户亮着灯,一户没有。 1004,如果她没弄错位置,秦照住的那户,房间是黑的。 秦照显然不在家。 本来还想今天再向他好好道个歉的,何蘅安有些失落。 秦照连夜去了一趟d县。 老魏的女儿对他的到来感到很意外,她很不欢迎这个父亲的狱友。但是秦照是以吊唁她母亲的名义来的,带了钱和礼物,她不好赶他走,只好招待了他。席间谈话,秦照的礼貌和诚恳赢得了她和她老公的些微好感,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不过她说什么都不愿意今年再去看望老魏。 她甚至给秦照签了一份委托书。 “我没这个父亲,你要是想让我看他,你自己去!” 秦照拎着大包小包去的d县,回来的时候怀里只揣了一张委托书。 腊月二十。 有些人家的窗户上已经贴上窗花,街边的便利店摆上了几十响的大盘花炮。 年的气氛越来越浓。 往年,老魏的妻子会带女儿和孙子在春节的时候一起去狱中看他。 今年是不可能了。 那他提前去一趟,替她看看老魏吧。 从大巴车下来,刚踏上a市的土地,秦照就又给店长打了一个电话:“我明天再请一天假。” “还请?!秦照,我扣你工资扣全勤奖金啊!”店长暴跳如雷。 秦照笑了笑:“扣吧,你扣光我这个月的钱,我明天也要请假。” * “他今天又请假?”何蘅安今天下午上班,中午路过甜点店的时候特意进去看了一下,以为这个时间肯定能看见秦照,谁知道他今天又不在。 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啊。 何蘅安有点担心,但是又不好意思给他打电话。你想想,打电话给他的话,要怎么说呢?说秦照,你怎么这两天都不上班呀。秦照问,你怎么知道我没上班。她就回答,因为我天天都去甜点店看你啊。 羞死了。 秦照回了一趟a市监狱。 大半年没来,乍一看见a市监狱的大门,还有瞭望塔上持枪警戒的武警,莫名有种亲切感。 狱中犯人原则上只有直系亲属有探视权,如果不是那份委托书,秦照本来没有探望资格。在狱里待了这么多年,从来也没人探望过他,所以他对探望室其实很陌生,走进去看见隔开两边的玻璃和挂着的听筒,觉得特别稀奇。 老魏在狱警的带领下从门的另一头走进来。 和自己出狱之前相比,老魏变化不大,没瘦也没胖,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如死水。 看见秦照,老魏的眼里闪现出亮光,但是很快又黯淡下去。 他意识到秦照来这里意味着什么。 “她不来了?”老魏抓起听筒,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他。 秦照残忍地摇摇头。 于是老魏沉默下来。 他低着头,秦照看不见他的表情,看他用手背在脸上抹了两把,然后抬起头,朝他笑笑:“没事,你来也一样,我也想你。小照,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习不习惯?” 秦照想了想:“外面也就那样,要努力打工才有饭吃。”他望了一眼站在两米外的狱警,低声问:“新面孔啊,郭狱警呢?” “你走后不久他就辞职了,听说是去做生意了。好像交了一个女朋友,要多赚点钱买房生娃。” “哦”秦照又问:“老魏,你新联号是谁?人怎么样?狱里买新书了吗?换号长了没有?食堂的菜还是那么难吃?小超市有没有进新品种?” 他问题太多,老魏哭笑不得,干脆转移话题,问他:“你呢,你找到她没有?” 这句话像有魔力一般。 刹那间,秦照像是整个人都活过来一样,面部表情一下子变得生动无比。 “找到了!”秦照兴奋地抓紧听筒:“她太好了,比我以为的还要好!” 他恨不得把他从如何找到何蘅安,到如何认识她,与她成为邻居,之间的种种细节,事无巨细说给老魏听。 老魏是他唯一能分享的朋友。 不过探视时间有限,秦照只能长话短说。即使是这样,他也滔滔不绝说了半个小时,说到口干舌燥,最后以一句话做总结:“那个姓林的是个混蛋!” 呃。 小照这小半年的经历,实在有点过于丰富啊。 老魏消化了好久,才慢吞吞对着听筒开口,给他出主意:“你要在她面前保持风度,要有自信,不能被敌人的气势打垮。” 秦照立即赞同地点头。 嗯……还有啥? 小照干得不错,好像没什么可教的,他自己的经验也不是很丰富。老魏搜肠刮肚,想了又想:“那啥,何医生确实不介意你坐过牢吧。”女方要是介意,那肯定追不着了。 秦照的表情瞬间空白。 他的目光茫然,仿佛不知所措。过了许久,他才缓慢而迟滞地抓起听筒:“她……”他的嗓子发干,回答变得艰难起来:“她不知道。” 他不会让她知道,永远不会。 夜。 摩天旋转餐厅。 何蘅安一手拿叉子戳牛排,一手无聊地滑动手机,望着屏幕发呆。 对面做东请客的人不乐意了。 “咳。” 林樘轻咳一声:“菜不好吃?”他打了个响指:“u!” “不用不用,光桌上这些已经吃不下,节约点粮食吧。”何蘅安抬头,朝对面的人叹口气:“你前两天把人得罪了,我想对人家道个歉都找不到人,正郁闷着呢。” “我得罪人?”林樘奇怪:“我得罪谁了?”谁有这个荣幸被他得罪? 何蘅安白他一眼:“我邻居,秦照。” 林樘长长地“哦”了一声。 “那个穷鬼啊。”林樘光明正大地对不在场的某人进行人身攻击,接收到何蘅安凉飕飕的视线,他耸耸肩,坦然:“本来就是穷鬼,他肯定买不起嘉心苑的房子,一定是租的,对吗?” 何蘅安沉默。 “你看,我说中了吧,”林樘戴上手套,一边给何蘅安剥虾,一边教训她,“这种租户来历不明,没必要和人家做邻居,说不定他想打你的主意,还想偷你的钱呢。” “林樘,我发现老宋一直不待见你,不是没有原因。” 林樘耸肩:“我无所谓啊。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总比被别人耍了,自己倒霉的好。” 秦照才不是那样的人。 何蘅安瞥了一眼他放进自己碗里的虾,一口都吃不进去。她果断地拿起手机,给秦照写了一条短信。 【今天在甜点店买蛋糕,没看见你上班,你请假了吗?】 林樘眼尖,她的讯息还没点下“发送”,被他伸手一把夺过。 何蘅安生气:“你干什么!” “发什么短信啊,我帮你给他打个电话,”看见何蘅安愤怒的目光,林樘做了一个向上帝发誓的手势,笑,“我保证不在电话里骂他,我请他一顿饭,专门向他道歉好不好?” 见鬼了。 你有这么好? 何蘅安怀疑。 “我还不至于那么没风度,说到的事情我一定做到。既然你过意不去,我当然要为你向人家道个歉。”林樘耸肩,一副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的表情。反正她的手机在他手上,他只要按下拨号键,一切搞定。 “嘟,嘟,嘟……” 电话响了好一会,那边才接起。 “何医生?”声音听上去遥远而单薄。 林樘看了一眼对面的何蘅安,微笑,点了免提。 “你好,秦先生吗,我和安安正在吃饭。”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下来。 啧啧,这就没话说了? 怎么不骂他两句?比如说何医生的手机怎么在你这个王八蛋手里,你打电话过来是特意挑衅的吗,小心老子揍你个屁股开花,之类没品的话。 居然什么也不说。 怂逼。 林樘感到几分失望。 说话啊。何蘅安用口型暗示他。林樘做出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别做声。 他到底想干什么? 何蘅安试图抢回自己的手机。 林樘却站了起来,后退两步,举高手机,朝她得意一笑。 “你有事找我?”秦照的声音听上去淡漠而平静。 他好像很累。何蘅安直觉。 “啊,是这样,安安觉得前两天没招待好你,所以打算再请你一顿,是不是,安安?” “嗯,”何蘅安冷着脸,“手机还我!我来和秦照说。” “你就在旁边?”电话另一头的人忽然开口,他低低笑起来。 何蘅安听得心脏一抖。 她发现自己喜欢他的笑声。 “不能总让何医生请我,下次换我请你。”他直接越过林樘,和另一侧的何蘅安说话。 何蘅安张嘴,林樘却抢在她之前先开口:“哦?你能请她什么,路边摊吗?”他取消了免提,把手机放在耳边,扶了扶眼镜:“秦先生,明晚7点,摩天旋转餐厅,我和安安在这里等你。” 你来,无所谓,你不来,我和安安正好约会。 听明白了吗? 第20章 秦照不知道什么是摩天旋转餐厅。 当他向甜品店的店员们询问这个地方的时候,这些女孩子们纷纷尖叫。 穿得美美的,和恋人一起在摩天大楼360度的旋转餐厅吃最精致的食物,俯瞰最瑰丽的夜景,是她们每个人都幻想过的事情啦!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秦照晕乎乎听了半天她们对这家餐厅的描述,得出一个字的结论—— 贵。 这是当然了,不贵,那个灵堂怎么秀他的存在感。 不过,这家餐厅好像对着装有一定要求。说是衣衫整齐即可,但是没有人会随便穿一身廉价的休闲装走进去。 大家都很爱面子。 秦照苦恼。 根据周围人的反馈,他隐约感觉自己不是一个很有衣品的人。而且他也不在乎,与其把钱花在衣服上,不如花在喜欢的东西上。 然而店里的女孩子们极力纠正他的错误看法:“去那种餐厅就是要装、逼!不管谁请你,你都不可以输气势!”衣服=气势!她们强行把这个观念灌输给秦照。 秦照抱头,他更苦恼了。 长大之后,他唯一一次被别人打扮,就是去年那朵水仙花了。 照那次的行头,买一身看起来样式差不多吧!秦照努力回忆那天自己都穿了什么,心疼干瘪的荷包。 不过,这是为了何医生! 一切牺牲都值得! 秦照握拳。 “哦,对了,那家餐厅有无线网络吗?”秦照顺口问了一句。 女孩子们像看白痴一样看他:“怎么可能没有!”而且听说网速超级快! 哦,是么,那倒是很不错。 既然已经打算下血本置装,不如再换一台智能机。 秦照扭头问后厨的店长:“我明天能请半天假吗?” 又请假?! 店长的脸黑如锅底:“……秦照,你信不信我扣你年终奖!” 腊月二十二。 何蘅安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正埋头写报告的时候,接到何妈妈的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何蘅安翻了翻日历。 腊月二十七以后的预约一片空白。 二十九,咨询所正式放假。 何妈妈听她说完工作安排,马上要求她腊月二十八回家。 “等到二十九号,高速公路肯定大堵车,会慢得要死的啦!” 何蘅安笑着应了,何妈妈又在生活上好生嘱咐她一番,然后才不舍地挂掉电话。没一会,林樘的电话又进来了。 “下班没有?我来接你。” “不用,你先去吧,”何蘅安点免提,埋头继续写报告,“我一会开车接了秦照再过来。”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何蘅安只听见轻浅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然后,她的咨询室大门“叩叩”两声轻响。 “开门。”是林樘的声音。 他怎么过来了? 何蘅安无奈:“门没锁,进来吧。” 西装笔挺的林经理推门而入。他环顾一圈四周,见没有其他人,于是微微昂头,松了松领结和袖扣,脱下外套挂在门边,不等主人邀请,从容靠着沙发坐下,翘起二郎腿,脚上的皮鞋锃亮:“我等你。” “不可以拒绝?” “不可以拒绝。” 何蘅安无奈。 “那么,你要保证和秦照道歉,不再拿话刺他。” 林樘推眼镜,微笑:“我保证。” 那好吧。何蘅安其实一点都不想让这两个人同桌吃饭,如果不是昨天秦照同意了林樘的邀请,她希望这两个人永远都不要再见面。 有的人天生是仇人。何蘅安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如今只能希望她的这位师兄确实是准备和人家道歉。 虽然她的预感告诉她不好。 他不说话就是万事大吉了。 “你等我一会。”何蘅安继续埋头赶报告。报告不长,她写得很快,写完之后迅速给秦照拨了一个电话。秦照很快接起,她听见他周围略吵,有音乐和喧哗,好像是在类似卖场一样的地方。 何蘅安问他在哪里,知不知道旋转餐厅怎么走,要不要她过去接他。 一旁的林樘高高挑起眉毛,一脸地不赞同。 吃个饭而已,还要女人去接他?好意思 在林樘看来,安安对这个邻居未免太好了一点。 呵,那个小子可不值得她这么对待。 林樘放在沙发靠背上的手指相互搓了搓,他在沉思,想着一会怎么开场能做到一击即溃。 此时,何蘅安挂了电话向他看来,接触到她目光的瞬间,林樘脸上的冰冷迅速散去,换上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怎么样?” “他说他自己过来就好。” 呵呵,自己坐公交过来吧。 林樘起身,取下外套:“那我们走?” 还是同一张桌子,同一个位置。 对于餐厅的选位,林樘的心理有点类似雏鸟情结。第一次选择的位置,即便以后来也不会轻易更改,每一次都预订同一张桌子。即使何蘅安建议他换换口味,他也绝不接受。 反正外面的景色一直会变,坐在哪里有区别吗? 真是固执又无趣的人。 侍者奉上菜单,林樘递给何蘅安,她摇了摇头:“等秦照来吧,问问他想吃什么。” “呵,”林樘推了一下眼镜,尾音微扬,“他知道上面的菜都是什么吗?” “林、师、兄?”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警告。 “ok,ok,”林樘举手做妥协状,“我闭嘴。” 何蘅安觉得有必要再就此事警告一下他。她开口絮絮叨叨嘱咐他,两人刚说了没一会,就有侍者往这边领人,何蘅安侧头,看见秦照正脱下鼓囊囊的大棉袄,交给侍者,并且一脸奇怪地看着侍者。 这个人想把他的棉袄挂到哪里去? 他只有一件棉衣的说。 何蘅安兴奋地朝他挥手:“秦照,这里!” 听见何蘅安的声音,秦照的视线从他的宝贝棉衣上转移。 餐厅暖黄色的光线并不特别明亮,在靠近落地窗边的长方桌两侧,分别坐了一男一女。女的正扭过身体向他招手,男的本来在看菜单,此时刚好抬起头来,扶了扶眼镜,朝秦照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 秦照的目光轻轻从他身上滑过,然后专注地黏着在何蘅安身上。 她已经起身,正朝他走来:“你来得挺早,我们也刚刚到。” “说好的7点。”秦照指了一下她的腕表。 表盘时针指向7点整。 何蘅安笑了:“走吧,我带你过去,我保证我师兄今天不说讨厌的话。”她又朝他走近一步,居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柑橘和柠檬混合的男香。 他今天有特别注意衣着。 特意打理过的头发,牛津鞋,卷腿的牛仔裤,看似随意塞进去的白衬衣,整个人像少年一样明媚而干净。 她知道林樘的所有衣服包括配件,都十分讲究做工、面料和剪裁,秦照这一身加起来可能还没有林樘的一根领带贵。 可是他这样穿真帅,帅呆了。 秦照的身材很好。何蘅安再次认识到这一点。 他本来就长了一张不容易看出年纪的娃娃脸,又高而瘦,却并不真的如少年一般纤细。宽肩,背部在运动间隐隐透出肌肉的线条,显示他的身体早就发育完成,健壮,有力。可能是因为对这里的环境不熟悉,他不太适应,亮而润泽的眼睛带着茫然望向何蘅安。 何蘅安在忽然间清晰地感受到,秦照身上有一种介于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间的特殊气质。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欣赏片刻,然后朝他微微一笑:“走,我们过去。” 看着她把秦照引过来,带他坐到自己的座位旁边,林樘的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 他果然十分讨厌这个姓秦的家伙。 连和他呼吸同一个地方的空气都觉得嫌恶。 速战速决吧。 林樘如此想着,将菜单朝秦照扔过去。 “点菜。”他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对秦照说。 秦照看了他一眼,将菜单放在左手边,并不翻开,而是扭头去看何蘅安手上的那一份:“你喜欢吃什么?” “我呀,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喜欢。”何蘅安点着菜单上的名字,其中好些是中英夹杂的名词,而且不是常见的食品单词,她担心秦照看不懂,所以干脆指着菜单点给他看。 “你比较喜欢什么口味?辣一点?咸一点,还是甜一点?喜欢吃肉还是蔬菜?汤呢?对了,喜欢什么海鲜?这里有日料可以吃,甜品也都不错。”她挨个向秦照介绍菜单上她吃过的东西,细碎而繁琐。 秦照耐心听着,借此,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挨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好香。 啊…… 真是受不了,受不了了。 对面被冷落的人烦躁地松了一下领结,抓起手机漫无目的地刷刷刷,一边浏览着不知道什么消息的鬼东西,一边心不在焉地想是不是该打断他们的谈话了?! 秦照瞥了他一眼。 “何医生,这里有wifi的吧?”他小小声地问。 气息拂过何蘅安的发丝,发丝轻动,挠得她脖子有些痒痒的。 好像离得太近了一些。 何蘅安拉开一点距离,把菜单尾页的无线密码指给他看:“有的,这个。”说着,她顺势看了一下秦照正拿起来的手机,讶然:“你换手机啦?” 秦照不好意思地笑:“发了一点工资,所以迫不及待地换了,何医生,我加你微信吧?” “好呀。”何蘅安欣然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两个人扫一扫,彼此添加对方为好友。秦照看了一眼对面满脸不耐的林樘,忽然探身过去看他的屏幕,并且问他:“你要加我吗?” 林樘连头都懒得转,斜着眼睛看他一眼。 你他妈也配? 他将手机反扣在桌上,满脸不耐:“点好了没有,好了就上菜!” 这种态度…… 好吧,本来也不指望他向秦照道歉,能不主动挑衅秦照,何蘅安觉得自己就该谢天谢地。 菜按照顺序一样样上来,见秦照基本没怎么吃,全在刷手机,对面的林樘也一言不发,皱着眉头看手机屏幕。如果不是知道他们两个人根本没有交换任何联系方式,何蘅安还以为他们两个在背着自己聊天呢。 实在无趣,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头,戳戳秦照:“别看手机啦,尝尝这个。”新上的这个超级好吃,而且只有这个季节才有。 秦照的视线从屏幕调转到她的手指头上,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 她刚刚干了什么? 她点了点他的胳膊,就用左手的食指尖尖,点了两下。 餐厅的光线不仅让菜显得特别好看,也让她莹润的指尖看起来格外美味。 秦照的喉结滚了滚。 真想把它含进嘴里。 “味道不错。”秦照把她递过来的食物送进口中,不知道是在称赞嘴里的东西,还是在想她的手指。 何蘅安笑眯了眼:“是吧,我也很喜欢这个。” “有你不喜欢的吗?”对面的人忽然插话进来,不知道何时林樘放下了手机,懒洋洋地把手臂靠在椅背上,瞅着坐在他正对面的何蘅安:“有的人吧,厨艺不怎么样,胃却特别大。” 他是在故意抢话。 他眼红何蘅安和秦照两人其乐融融的气氛,所以硬要来横插一脚。而且仗着他和何蘅安的关系更加熟稔,从吃的东西聊到认识的人,聊到共同的老师和朋友,甚至聊起彼此的工作。林樘一开始不说话,现在一开口,就让秦照一句都插不上嘴。 这个时机的选择,他也是故意的。 故意用这种方式告诉秦照,只要他想,何蘅安身边永远不可能有秦照的位置。 他轻轻松松就能带走她,不费吹灰之力。秦照和他相比,一根小拇哥都比不上。 然而,何蘅安并不完全如他所愿,她一边和林樘聊天,一边记着不能冷落秦照。每上一道菜,只要她吃过,她一定向秦照介绍里面用了什么食材,大概是什么口味,然后说自己喜不喜欢。 她还发现秦照偏爱肉类,口味稍重的更好。 所以当下一道菜的主材料是肉的时候,她马上把盘子放到秦照方便取用的地方,兴致勃勃:“这个很赞,是这里的特色,外面吃不到的!” 秦照对她笑了笑:“你很喜欢?” “喜欢,不过我晚上吃肉太多的话会不消化,你应该没关系的吧,尝尝?” “里面好像放了一点柠檬汁调味?” “你的味觉好灵敏啊,怎么吃出来的?” “很容易,因为……” 啊…… 又来了。 一道很普通的菜而已,值得叽叽歪歪、絮絮叨叨说这么多吗? 无聊。 无聊透顶。 林樘再也忍不住了。 他彻底解开领结,将领带取下,随意扔在一边,解开领口的扣子,吸入更多的空气,驱散胸腔里闷闷的感觉。 然而还是不舒服。 果然看这小子不顺眼。 明明是个…… 林樘冷笑。 侍者刚好奉上最后一道菜。 “菜齐了!”何蘅安对秦照笑:“我都快吃饱了,你帮我多吃一点吧。” “是啊,多吃一点,”林樘冷冷地□□来,“狱里肯定没这么好的东西给你吃,不要浪费。” 第21章 “什么……yu里?”何蘅安一脸迷惑。 “呵呵。”林樘靠在椅背上,抬手,食指置于唇边,掩盖恶意勾起的嘴角。 “a市监狱。”他的目光从秦照身上掠过,盯住何蘅安,一脸的意料之中:“你果然不知道。” 秦照的脸色煞白一片。 a市监狱四个字一出来,他不能再心存侥幸。刹那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餐叉,他想,自己必须阻止林樘说下去,一定得阻止他说下去…… “怎么,恼羞成怒,打算对我动手了吗?”林樘轻蔑地瞥他一眼:“十二年前的报纸上你可是风云人物,即便现在你把我灭口,也不能改变什么,而且……”就凭这把叉子?可笑。 什么a市监狱? 什么风云人物? 何蘅安缓慢地转过头,注视秦照苍白如纸的侧脸:“你……”向我隐瞒了什么? 秦照没有回答。 他甚至不敢看她,一味死死盯着眼前的餐盘,脑子里纷繁杂乱,全是要阻止林樘的念头。 杀了他! 杀了他吧! 不行,太晚了! 来不及了! 他大意了,他低估了林樘。自己是有备而来,林樘更是有备而来。在他查林樘的底细时,林樘也查了他。他忘了自己的底细根本经不得半点查探。可笑他自鸣得意,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结果一败涂地。 “做贼心虚,他怎么敢说?呵,还是由我来告诉你吧,安安。” 林樘优雅地换了个姿势。他一手托腮,一手无聊地转动着手机,欣赏对面两个人变幻莫测的表情,一个紧张、害怕、慌乱,一个疑惑、惊讶、不知所措。 十分精彩。 “安安,你还不知道吧,坐在你身边的这位好邻居,是个少年犯。” 这才是今晚的最后一道菜。 林樘微笑,娓娓道来:“我托有门路的朋友查了查这个人的身份信息,有案底的人很容易查出来。这个人,他去年4月底刚刚出狱。”林樘对着何蘅安,用两指比了一个“十”。 “利用网络设置精妙的骗局,联合诈骗本省几个实业家共计数千万资产,作为主犯之一的这个人,”林樘指了指秦照,“接受审判时刚满17,未成年。” “不要再说了!” 秦照的牙关紧咬,双手攥紧成拳,青筋毕现,身体因为巨大的羞愤、耻辱不由自主抖动。 仿佛是被人扒光了扔在地上。 “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林樘看着他惨白如纸的脸,感到十分快意,他勾唇一笑,“年满16周岁的自然人对刑事责任是绝对负责,不过他未满18,且认罪态度良好,并归还大部分所得赃款,得以减轻处罚。他在少管所待了1年,成年后转移到a市监狱服刑10年。那桩大案的首犯现在仍在坐牢,当年这个案子十分轰动,当时他们设局所用的手法,现在看来似乎依然相当先进哦。” “我……我是因为……”秦照试图解释,他艰涩地开了个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林樘说的全部是事实,至于那些藏在案情之下的悲伤、绝望、无助和恶意的诱哄,他明白,这是诱因,但不是犯罪的借口。 如果用那样的理由向何医生辩解,推脱责任,她会更加看不起他吧。 这样不堪的过往,即使他已经服刑期满释放,但却永远是他生命中一个无法抹去的黑点、污迹。 秦照感到羞愧。他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场蜷缩起来,蜷缩成小小的一个点,藏进地板缝中,好让谁都看不见他。 “呵呵,无话可说了?”林樘“啪啪”拍了两下手,故意用称赞的口气说:“真是了不起啊秦先生,听说你在计算机上有独特的天赋,啧啧,真是很让人害怕啊。” “我,我不会再做坏事了。”秦照的声音嘶哑生硬,涩得像沙石在刮擦。 “狗改不了吃屎。”林樘冷冷地说。 他忽然转头,看向何蘅安:“安安,我查这一切不是为了泄愤,而是为你的安全着想。这个人出狱之后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思,有目的地接近你。你居然还傻乎乎加他的微信?呵,小心明天他就把你搞得倾家荡产。” “我不会!”不是这样的,他从来没想过要骗何蘅安什么! 和林樘的振振有词相比,秦照的辩解显得如此苍白单薄。 何蘅安竟然一个字的意见都未曾发表,这本身就已证明她的态度。 她讨厌他,她一定非常讨厌他的过去和他现在的一切,包括他本身。 秦照感到绝望。 我赢了。林樘靠在椅背上,微微扬头,俯视着对面被他彻底击溃的对手,冷冰冰地给他判刑:“罪犯永远是罪犯。秦照,和你坐在同一桌,都让我觉得恶心。” 他眯了眯眼,向对面的何蘅安优雅地伸出手:“安安,还不过来。”到我身边来。 只有在我身边,你才最安全。 何蘅安却没有动。 她像是整个人黏在了椅子上一样,一动不动。她不是讨厌秦照,只是需要一点消化和反应的时间。 并非林樘给的信息量太大,而是随着他的讲述,她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许多细碎的画面,那是早被她扫进角落的记忆碎片。 4年前的a市监狱,洁白的墙壁,明净的窗,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记录纸,永远放在同一个位置的笔,和一杯温度正好的白开水。 还有那个穿着号服剃了光头,生着一张娃娃脸的年轻犯人,在怯生生朝她看来的时候,有点慌乱无措,又想要邀功的可爱表情。 她终于记起来了。 为什么第一次看见秦照的时候会觉得他面善。 那不是巧合。 自己确确实实曾经见过他,见过他很多次,只是每一次她都没有在意,唯一一次正眼看他,是在最后一次去监狱的时候。然后,她很快将之抛诸脑后,并且不愿意再记起。 因为她在监狱里调查分析的那些犯人,每个人手上所犯的案子都比秦照的要十恶不赦得多,几乎她研究的每一个人都是死缓。对何蘅安来说,这是不愉快的回忆,所以她选择忘记。 ——连带将秦照也一起忘记。 万万没想到,他会重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为什么? 何蘅安再次缓缓转过头,看向旁边的这个人。 她的视线被秦照的余光捕捉,他几乎是下意识深深将头埋下,不敢看她。他羞愧,紧张,恐惧,他全身的血液凝固,脸色惨白得像死人。 不要看我! 求求你,不要用嫌恶的眼神看我! “秦……”何蘅安忽然发出一个音,然后吞了回去。 秦照一抖,他的牙齿害怕得打颤。 她想说什么? 质问他的用意吗? 让他滚吗? 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他吗? 求求你。 不要说话! 不要赶他走。 求求你了…… 何蘅安不知道他心底的恳求,她的嘴唇发干,用舌尖舔了舔,濡湿双唇,镇定了一下心神后,再次轻轻开口:“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秦照突然站起来。 椅子的脚和餐厅地面摩擦,巨大尖锐的“吱吱”声,让半个餐厅的客人都转过了头。 “诶,你……”何蘅安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只是下意识伸手,想拽住秦照的衣角,就像那天起火的夜里那样拽住他。 然而这次,她扑了个空。 秦照什么也没说,他甚至连一个眼神也不给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不,说走,并不贴切。 是逃。 秦照的姿势僵硬,刚起来的时候走的几步,像僵尸一样难看不协调。他整个人像失去了意识一样,不辨方向,不知所措,胡乱撞到隔壁空桌的椅子,椅背的尖角狠戳了一下他的腹部。 疼痛让他回神,他捂着肚子,狼狈地、像逃命一样,仓皇跑出餐厅。 真难看啊。 林樘不想阻止,他乐意看到这一幕。快意地欣赏完对手的溃败后,他从容起身,绕到桌前,伸手,想将何蘅安带入怀中。 女人在这种时候最需要安慰了。 然而,他也扑了个空。 何蘅安避开他的手,她的椅子往后挪动,起身朝外跨出,匆忙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包,眼看着就要追出去…… “站住!” 林樘喝道。 “何蘅安你的脑子进水了?那种人你要去追?他是罪犯!”林樘粗着嗓子吼道。刚刚的失手让他自尊受挫,不由怒气上涌,血管扩张的红色从脖子往上蔓延。 “他不是,他已经付出过代价了,现在,他不是。” 林樘冷冷道:“你看他长相不赖,所以昏头了吧?” “林师兄,我本来就认识他。”何蘅安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对林樘今晚的自作主张感到无奈,但是依然原谅了他。 “你说谎!” 何蘅安回头,对他笑了笑:“林师兄,4年前我去a市监狱调研的时候,是秦照接待的我,我当然认识他。” 什么?林樘愣住。 她去过a市监狱调研? 我怎么不知道? 我……我竟然失算了? 林樘只呆愣了5秒,可是何蘅安早跑掉了。 从顶层的旋转餐厅下到一楼的高速电梯非常快,气压的飞速变化足以让耳膜产生压迫的不适。 但是何蘅安第一次觉得它好慢。 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追出去,但是她直觉不能让他就这样走掉。 再快一点! “秦照!” 何蘅安穿着高跟鞋,出门时绊了一下。右脚的鞋子脱卸,她来不及穿上,踉踉跄跄朝那个单薄的身影奔去。 冬夜的风真冷,她跑得肺里都是冰冷的空气,呼吸之间冰凉冰凉。 然而那个人竟然头也不回。 “秦照!咳咳,你站住!” 眼看越追他反而走得越快,何蘅安气急,干脆将右脚的鞋子朝那个背影掷去。 “咚”。 居然扔中了。 秦照终于站住。 他僵硬地转身,弯腰,机械地捡起那只鞋。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没听见我叫你吗?”何蘅安跑得两腰侧面的筋扯着疼,她捂着,光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你追我干什么? 骂我?羞辱我? 还是同情我?怜悯我? 我不需要。 秦照低头,拎着她的高跟鞋等在原地,完全避开她的目光,也不让她看清自己的表情。当她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忽然蹲下来,帮她穿上右脚的高跟鞋,动作温柔。 何蘅安愣住。 她没想到秦照会这样做。 她愣神的时候,秦照已经起身,又走了。 “啊呀你站住!”何蘅安简直又想拿鞋扔他。 “我有话问你!” 秦照顿住脚步,背对着她,低低地说:“你要问什么。” 何蘅安捂着肚子绕到他勉强,喘两口气,方才开口:“我想起来了,我在a市监狱见过你。” “是么,恭喜。”秦照平静地说。 她不生气,不骂他,那么是要怜悯他、帮助他了吗? 他不要。 “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其实并不会……” “并不会怎么样?不会嫌恶?不会害怕?不会提防?还是不会同情怜悯?”秦照终于抬起头。 他的眼睛让何蘅安不由自主打了一个颤。 冰冷的,寂静的,如死水一样,黑得照不进任何阳光,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 “我是个诈骗犯,好逸恶劳,靠骗别人的血汗钱过活。我是心最脏,手最黑,最无耻的那类人。” 秦照的声音依然低沉好听,但是却像伊甸园里那条引诱人堕落的毒蛇,恶意满满。 这才是真正的他? “哈,你怕我。”秦照忽然笑了,他躬身,伸手,五指穿过何蘅安的长发,扣住她的后脑。 “你的胆子太小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何蘅安突然感觉有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后腰上,把她往前一推。 险些撞到秦照的鼻尖。 他弯腰,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以前我是骗钱,现在我是骗人,骗你。你明白吗?”他的语气和冬夜的风一样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情绪。 说话间,何蘅安闻到他喝过的柠檬水的气味。 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柑橘和柠檬混合的香气。 依然好闻。 却像是魔鬼制造的幻觉。 他的手臂像钢铁一样,坚硬,强有力,挣脱不开。 秦照不笑。 何蘅安从来不知道,秦照不笑的样子居然有点吓人。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一个灵动的眼神也没有,黑沉沉的眼珠子,盯得人透不过气。整个人冷得像冰,更像行尸走肉。 这个人靠得更近了。 近得只要再近一寸,就能吻到她。 这个人是谁? 他才不是秦照! 何蘅安的嘴唇不可抑制地轻微抖动。 她几乎是下意识用手抵住他的胸膛,试图…… 不,不需要试图。 秦照忽然手一松,放开了她。 他绕过何蘅安,走了。 何蘅安呆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应不应该再次叫住他。 秦照想哭。 结束了。 他的梦结束了。 她怕他,她像看怪物一样看她,她怕得嘴唇发抖。 一切都结束了。 秦照真想坐在地上大哭一场。 冬夜的风吹来,直往人的骨髓里钻,秦照冷得牙齿打战,他发现自己忘记了取他的棉衣。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不会再有东西比他的心更冷。 秦照木然地穿过马路,甚至忘记要看红绿灯。一辆皮卡从他身边险险擦过,擦过的瞬间听见司机在愤怒地骂骂咧咧。 他没有钱了。 路还很长。 他必须坐公交。 秦照迟钝地转头看了看,机械地向公交站走去。 冬夜低得可怜的温度好像也冻住了他的脑子。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马路对面站着的人。 何蘅安,她居然还没有走。 你为什么还不走?你不是应该很清楚了吗,那个笑容温暖、努力挣钱、热心单纯的秦照,从来就不存在,那只是我刻意给你制造的表象。 我只是个劣迹斑斑、刑满出狱又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而已。 秦照迅速地转过头去,他不敢看她,他怕再看见她的脸,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胸口堵着难受,嗓子眼里也像是有什么东西一样堵在哪里。 他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何蘅安一直站在路边发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于是干脆站在原地不动。所以,她看见秦照过马路,看见他差点被撞,看见他在等公交。 她还依稀看见了他脸上瞬间闪过的神情。 是…… 难过? 他在难过吗? 他会难过?他有什么好难过的。 该难过的是她才对。 何蘅安从包里胡乱摸出手机,手微微抖着在联系人名单里搜索一个人的名字,然后果断地拨过去。 电话响了4声,对面的人接起。 “你好,是李警官吗?我是何蘅安,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对对,就是我,您还记得。是这样,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第22章 第二天,何蘅安下班的时候,特地如以往一样把车停在路边,想进来买一块榴莲千层。 并且看看秦照。 一开始,她有犹豫,昨晚秦照冷漠的样子浮现在脑海,她想起来还有点怕。所以她没有走进门的,仅是站在门外,隔着玻璃望着柜台前收银的秦照。他正在客气地回答一个女性顾客的问题,表情谈不上多亲切,也不见得多冷淡。 秦照感觉敏锐。察觉有人在看自己,他抬眼一瞥,看见玻璃后的那个人,怔愣一秒,飞快低下头去。昨晚好不容易爆发的表现今天烟消云散。 他在躲我 何蘅安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谁才该躲 “诶,你进去吗?”她身后有个姑娘问她:“不然麻烦让让?”她想买蛋糕,这个女的却一直站在门口堵住路。 “抱歉,我……我进去的。”何蘅安犹豫一下,拉开甜品店的门走了进去,等身后的姑娘也进来后才关上门。 叮铃铃的风铃轻响。 “欢迎光临!”店员们微笑着齐声说,看见何蘅安这个熟客来了,她们笑着打趣:“今天也是秦照收银哦!” 何蘅安笑笑:“所以我来了啊。”说着,她侧头向收银机后站着的那个人看去。 秦照当然不会如往常一样回应她的视线。 他面无表情地向刚刚进来的那个姑娘推销店里的爆款甜品,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何蘅安进来。 何蘅安知道事实不是这样。 他在躲我。 比何蘅安后进店的姑娘是个新客。不知道是因为不熟悉这家店的甜品,还是因为想和秦照多说几句话,她霸在收银台前,笑眯眯和秦照聊了很久,问题不断。 “榴莲呀,气味太讨厌了。我喜欢抹茶,帅哥,你觉得哪款抹茶甜品适合我?” “嗯……你家抹茶是偏苦还是偏甜,我还想要一杯饮品搭配。” “你认为我喝什么饮品比较好?” “我想要能美白养颜的,你觉得呢?” 她的问题太多,搞得后面等候的顾客开始不耐烦。 秦照淡淡地说:“麻烦您在旁边慢慢想,不要耽误其他客人的时间。” “哎呀,我多问一会也不行吗,真是……”姑娘嘀咕,不高兴地走到旁边的甜品陈列柜,却并不看里面的甜品,靠在柜子上继续试图和秦照搭话。 “帅哥,你在这个甜品店待多久啦?”她的手肘支撑在柜台上,双手托腮,两眼亮晶晶地望着秦照。 秦照不答。 他根本没有心思,仅仅是应付队伍最末尾那个人投过来的视线,已经让他紧张得连钱都数不清。 “帅哥,回答我一下嘛!” “……您想好要选什么了吗?” “还没有,等我再挑挑呗。帅哥,你觉得什么好吃?” 烦死了。 秦照不和她说话,这位姑娘也不放弃,依然笑眯眯地盯着他瞧,撒娇:“帅哥,你理我一下呗。” 站在队伍末尾的何蘅安,看在眼里,感到淡淡的不悦。 队伍缓慢地移动着,秦照今天收银的速度格外慢,不知道是因为这位姑娘的叨扰,还是因为心神不宁。等到终于轮到何蘅安的时候,秦照的头又深深埋了下去。 在轮到她前面的一位客人时,他的头就已经越来越低。等到何蘅安站在他面前,他几乎快将脑袋埋在胸前,那么高的个子,居然能用一顶脑袋上的制服帽对着何蘅安。 这个姿势别提多怪异了。 “诶?!”还站在旁边的姑娘发现蹊跷,眼珠子在何蘅安身上转了两圈,打量她。 何蘅安朝她笑笑:“抹茶红豆千层是她家的明星单品,口味清甜,配拿铁或者红茶都不错。” “你好清楚啊,是常客吧?”姑娘伸手指了指收银的秦照,嘟嘴:“这家收银小哥真奇怪,问他的问题多一点,他还不乐意了。” “啊,这个小哥啊,我和他熟的,他喜欢榴莲千层。不过你不爱吃,所以可能他觉得和你不是同一国的?”何蘅安微笑,转头问收银小哥:“是不是,秦照?” 秦照正在弯腰埋头擦柜台。 台面本来就非常干净,不知道他在擦些什么。何蘅安一提到他的名字,他的手条件反射地一抖,抹布掉到地板上。 太好了! 秦照假装没有听见她在和自己说话,他迫不及待地蹲下去,动作慢吞吞地捡抹布,迟迟不起来。 一看就是心里有鬼。 姑娘狐疑地看向何蘅安:“他怕你?” “店里的榴莲千层限量售卖,他肯定是怕我和他抢最后一块,所以不乐意接待我。”何蘅安故意压低声音,和这位姑娘一本正经地说胡话。 是这样? 怪怪的。 “那……那我也要一块榴莲千层好了。”这姑娘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犹犹豫豫地买了单,点了她最讨厌的榴莲千层。 看着她走远,何蘅安的唇边勾起笑意。 源于今天低迷的情绪,她故意向这姑娘推荐她不喜欢的榴莲系列。 话这么多,真想往她嘴里塞一大块榴莲肉,熏到她说不出话。 现在,站在柜台前的顾客只有一个何蘅安。 秦照想辞职。 “我要买蛋糕。秦照,你觉得我应该买什么好?”何蘅安说。 求求你不要再和我说话了。 不要笑话我…… 他的脑袋埋进胸口,看都不看显示屏,全靠一双手盲操打出票据单,然后递给何蘅安。 何蘅安瞥一眼单据:“我今天不要榴莲千层。” 那你想要什么? 秦照快哭了。 他不敢和她说话,一个字都不敢。 “秦照,你什么时候下班,我们谈谈。”她又说。 谈什么? 事实摆在面前,他没有什么好和她谈的。 过去的事情,他一个字都不想告诉她。 秦照低头,持续沉默。 其他店员已经注意到收银台的诡异气氛,频频回头张望。 这时候,又有客人进门,排在何蘅安的后面等候买单。 她不好再在柜台前耽搁。 何蘅安叹了口气。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拿秦照真是……完全没办法。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你这样会让人讨厌的。” 软的不行,她干脆丢下一句重话。 然后扔下钱,抽过小票,走了。 她决定等他想开,然后自己来找她。 然而秦照毫无反应,他的头始终低着。 直到她从店员手中接过打包好的榴莲千层,转身离开,他才抬起头贪婪地偷看她两眼。 她不会再来了吧。 秦照绝望地想。 她讨厌我。 她说她讨厌我。 果然是这样。 他的做法,很难让人不讨厌吧。 秦照心底一片悲凉。 腊月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这三天不仅均有预约的病人,而且还要写年终报告,要参加年终会议和庆祝,要去拜访宋教授,何蘅安忙成狗。 好在林樘已经回海市,谢天谢地。 可是秦照一直没找她。 腊月二十七,何蘅安加完班后回家,路过甜品店的时候,她忍不住进去看了一眼。秦照不在,收银的是个小妹。 他今天不上晚班吧。何蘅安失望,但是没有多想,也没有向店员询问便离开了。 腊月二十八,本来是何蘅安和妈妈约好要返家的日子。 但是她临时决定推后一天,为此遭了何妈妈好一顿埋怨。 今天何蘅安约了李警官。 腊月二十二的那个晚上,她打电话向李爱国询问秦照的事,那时候李爱国正在外地准备抓捕一个杀人犯。为了年底的结案率,刑警们忙死了。 一听是打听秦照,李爱国觉得奇怪,想到秦照举报的那起大案,他多疑地联想了一下,是否何蘅安和那案子有关系。谨慎起见,而且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李爱国告诉她,自己腊月二十八回a市。她可以来警局找他,在办公室和他聊。 约好的时间就是今天。 何蘅安不认识什么警察。李爱国陪同她去过a市监狱,她模糊记得这个警官似乎认识秦照,因此那天晚上抱着一线希望给他打了电话。 她想多了解一点秦照。 既然他不肯说,她只好去问别人。 彼时,秦照正在嘉心苑的出租屋内,安装他新买的望远镜。 他套着厚厚的毛衣,却是光脚趿着拖鞋。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冒出,显然好几天没顾得上打理自己。 反正打理了也没人看,无所谓了。 客厅里到处都是线、卡、各种工具,还有打开的行李箱。 一台新买的笔记本电脑被随意放在地上,一根数据线和望远镜外设的usb端口链接,秦照正拿着工具,按照笔记本屏幕上的教程,试图改装它。 卧室里的台式电脑屏幕上快速闪现一行行文字信息,符合条件的关键词被迅速捕捉,超量的运算让这台高配置的台式有些吃不消,偶尔会出现卡顿。 这台秦照亲手组装的电脑,这是它为秦照工作的最后一天。秦照会在今天下午六点之前将它的所有硬盘信息全部覆盖,他在三天前将它挂在网上出售,昨天有人拍下,约定今日六点交货。 这台电脑是秦照的宝贝,但是他现在需要钱,很需要钱,只能忍痛将它卖掉。 “滴滴滴”,突然,电脑发出秦照专门设置的报警声。 搜索完毕。 秦照揉了揉疲惫的双眼,他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合眼。抬头望一眼电脑屏幕上列出的长长一串表,秦照觉得眼睛更疼了。 没想到有这么多符合条件的人。 这下只能靠手动筛选了。 秦照放下手中还未改装完成的望远镜,走进卧室,坐在电脑屏幕前,点开第一行的那个人名—— “张志福”。 这个人和秦照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他和老魏有关系。 所以秦照找他。 他曾经试图查过张志福。这个人很狡猾,他长期在外务工,不在本省,工作地点不定,行踪不定。秦照还没本事能进全国公安系统查他信息并且全身而退。 所以,秦照想出一个笨办法。 快过年了,无论是谁,总要回家。只要回家,他就一定要买火车票。 火车票是实名制。 为了获取这个人的地址信息,秦照干了好几件不该做的事情。 但是无所谓了,反正也不会有人在乎他。 因为符合条件的人过多,为了缩小范围,套取更多更详细的身份信息,秦照还会去入侵别的网站,做更多不该做的事情。 但是无所谓了,反正他也不一定能够再回到这里。 除了老魏的这件事,秦照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更多意义何在。 他知道自己在逃避,他承认自己胆小。 他连把她锁起来据为己有的勇气都没有。 秦照低头,看自己这双修长且灵活的手,第一次觉得它们没什么用。 就像他一样,没有什么意义。 秦照回头,目光穿过卧室的门,看向那台放在客厅的玻璃窗前,正对着对面9楼的那架望远镜。 这架望远镜和老魏的事情无关,只和他自己有关。 她不高兴也无所谓了,他自己高兴就好。 第23章 低矮,潮湿,昏暗,浓浓的霉味和飘散的灰尘,这里简直不能住人。 本来就不能住人。 秦照裹着厚厚的棉衣坐在只有木板没有床褥的床上,墙上贴了旧报纸,长了毛的青色霉斑透过报纸蔓延,脱漆的桌子和瘸腿的椅子上是厚厚一层灰。 秦照是这间屋子的非法住客。 弘前村三成左右的住户已搬入d县县城,还有少部分去了更大的城市定居,过年也不回来。秦照非法入住的这栋小平房的主人,不知道已经几年没有回来过。 他戴着耳机,靠在霉菌稍微少一点的向阳面墙壁上,膝上是笔记本电脑亮着的屏幕——这也是这间屋子里唯一亮着的东西。 耳机里传来隔壁人家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那是一家的男主人在埋怨他的儿子一把年纪一事无成,连老婆也讨不到。女主人试图为儿子说话,被男主人骂回去,而被骂的主人公始终保持沉默,偶尔发出一两声“嗯”以示回应,仿佛是个内向老实又孝顺的孩子。 然而秦照知道事实不是这样。 在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条件筛选之后,秦照找到3个符合条件的张志福。当天晚上他收拾行李启程,挤春运火车,本来以为自己要走遍3省才有结果。好在他运气不错,找到的第二个张志富,就是最终目标。 e县弘前村的这个张志福,就是老魏所描述的那个人。高个,宽肩,马脸,厚嘴唇,高额骨,牙齿黄黑,参差不齐,上侧右边第三颗缺损,下颌处左侧靠近耳朵的地方有一处旧抓伤。 除夕之夜,秦照窝在这栋断水断电的老宅,窃听隔壁家发生的一切。e县距离老魏所在的d县几十公里,距离不远,秦照想这个人当年所犯的事,他最亲近的父母或许有可能知晓。如果能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一二,那就太好了。 可是令他失望的是,听了好几个小时,隔壁都是些家长里短的无聊事情。而且因为张志福格外木讷少言,他父母也不是健谈的人,这一家人可以一个小时一句话也不说,他只能从耳机里听见春晚的声音,还有外面熊孩子放鞭炮。 这将是一场持久战、消耗战。 秦照叹了口气,一边听着耳机里的春晚小品,一边在电脑上十指如飞地操作。他在国外某论坛闲逛时,曾经无意解开一个加密的小东西,点进去之后发现是一场直播大会,有人正在炫耀自己发现了ss7协议的安全漏洞。 通过这个漏洞能轻松攻击任何使用ss7信号系统的手机,只要知道他的手机号码。 秦照正在试图做这件事。 因为时间有限,自己技术水平一般,国内外信号协议也有细微差别,他必须靠近目标才能完成攻击。 不能一天24小时跟在这个人后面,他只好将这个人一天24小时全定位、全监控。 如果这样还不能发现什么端倪呢? 不会的,老魏说那天晚上的事情时,这个人处理尸体的冷静、果决、熟练给老魏留下了深刻而恐怖的印象。 秦照有理由相信他是惯犯。 qj后灭口,多年不被抓捕,很容易上瘾的。 可是,如果他犯案的间隔时间很长,长达一年甚至两年呢?秦照不知道有没有这种可能,他没有经验,不过他想,如果自己等得不耐烦,就把这个人直接抓起来好了。 电视里放过那么多的刑侦审讯手段,他可以一一在张志福身上实施。 大概就这么计划好了。秦照挠了挠头,屏幕上显示入侵快要成功,不过做完这件事之后要干什么,他完全没谱。 立志要帮老魏翻案,但是真的找到这个人,他又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不能直接弄死他真的好麻烦。 秦照苦恼。 这时,电脑显示入侵成功。 秦照的精神为之一振。他坐直身体,活动十根手指,打算将张志福的手机文件好好翻找一遍。 不信揪不出蛛丝马迹。 忽然,他自己的手机响了。 短促的提示音,是短信。 秦照吓一跳,他赶忙抓起手机切换成静音模式。一间久无人住的老宅里突然传出任何声音都让人起疑,幸好现在外面的鞭炮声越来越响,这一点轻微的短信音被巨大的炮响完全淹没。 短信来自李爱国。 一看就是复制粘贴别人的,一大段拜年的话洋洋洒洒,不像他能写出来的。 毫无诚意。 秦照失望地放下。 这时候手机屏幕忽然又是一亮。 又一条短信进来。 “新年快乐”,后附一个微笑的表情。 来自何蘅安。 秦照愣住。 四周乌漆嘛黑,他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好久,手不自觉地放到一边,抚摸那条随身带的围巾。手机屏幕一直亮着,直到电量红线报警,他才慌忙放下。 他想了想,又拿起,想给她回一条。 新年快乐? 可是,如果她也是群发,并不想收到来自我的回复呢? 秦照反反复复,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始终不知道怎么办好。最终他咬咬牙,关机。 但是鬼使神差的,他在电脑键盘上按下几个键,将屏幕画面切换。微微亮着的屏幕上显示出亮着点点灯光的楼栋,和拉着窗帘、漆黑一片的903。 她不在。 她回家了。 秦照落寞。 c市,何蘅安才从饭店吃完年夜饭回来,正靠在卧室飘窗的软枕上发消息、抢红包。客厅的电视放着春晚,爸妈在和朋友同事打电话、发微信、抢红包,忙得不行。 秦照的贺年短信她是最先发出去的,然而等了许久,始终没有任何回复。 她不相信他没看见。从李警官口中得知,秦照在老家已经没有任何直系亲属,何蘅安想,他该上哪儿过年? 何蘅安心神不宁。 自己走之前,应该去告诉他一声。 她真怕秦照会干出点什么吓人的事情。 她知道他做得出。 透过窗户,看见外面许多小孩子在放烟花,今明两天不禁鞭炮,挨家挨户放个过瘾,空气里充斥着硝烟味。 微信有新消息,土豪林樘给她单独发了一个拜年红包。 不用想也知道是上限200的大红包。 何蘅安没有点开。 她深深吸了口气,正襟危坐,点开通讯录的联系人名单,找到“奇怪的快递小哥”,拨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好听的女声,提示她,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唉。 “安安!快来,这个怎么弄啊!”何妈妈在客厅喊她。 过完节她早点回a市吧。何蘅安拍拍脸,努力露出笑容:“等一下,来了来了!” 这大概是秦照过得最冷清的一个大年三十,监狱里尚有那么多人一起热热闹闹包饺子,如今出狱,连一顿像样的年夜饭都没有。过零点,四处炸起鞭炮声的时候,秦照离开老宅,独自往十几公里外的e县县城去。之后几天的生活单调而重复,张志福就像他所表现的那样,老实、内向、木讷,不与任何人产生矛盾,连说话也很少,常常是唯唯诺诺的样子。 他甚至很少出门。除了和父母一起走访几个亲戚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看电视,玩手机。偶尔他会嘀咕,怎么手机耗电越来越厉害。 一周时间,秦照躲在e县一个小旅馆的房间内。电脑屏幕被分为两半,他一边监视着张志福贫瘠无聊的生活,一边通过远程视频观看依然没有任何动静的903。 她还没回来。 秦照落寞地蹭了蹭她的围巾,好像在蹭她的脸一样。 从张志福早上起床一直到他晚上入睡,秦照持续监视,他除了吃饭和缴纳房钱之外,从不出门,不与人交流。如果不是因为曾经在极其单调的环境中度过漫长的岁月,任何一个人过完这样封闭的一周,都一定会濒临崩溃。 年初七。 张志福突然动了。 清早,他告诉父母,要去一趟县城买东西。 手机摄像头的拍照显示他拎了一个黑色的单肩包出门。 里面是什么? 因为摄像头的像素一般,秦照看不清。 他几乎用最快的时间迅速收拾好房间里的一切,戴上鸭舌帽、围巾、手套,穿上大衣,把电脑装进手提的小行李箱,整理好里面的所有工具。 出门。 手机定位显示,张志福在县城中心转悠,好像漫无目的。在熙熙攘攘的e县县城,秦照即便是外来人也不显得突兀,他不远不近地跟着这个人,张志福慢吞吞地闲逛。 第一次做跟踪的事情,秦照不太熟练,老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他疑心是否被路人发现他在跟踪,左右前后环顾,却没有任何发现。 这时候,几个穿着e县中学校服的少女背着书包,嘻嘻哈哈走过。 张志福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在她们身后,他的视线黏着在少女们身体的某个部位。当她们发现他的目光,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会立即面无表情地转移视线。 “这人有点怪。”少女们小声嘀咕,脚下走得越来越快。好在学校就在前面,她们几步跨进学校大门,相视一笑,感觉安全了。 张志福确实没有进去。 他靠在学校对面的一根电线杆上,从兜里拿出一包烟,抽一根,点燃,叼在嘴里。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他眯着眼看对面e县中学的牌子,口中喃喃说着什么,秦照听不清。 这个人实在很有耐心。 秦照佩服他能在这根电线杆下站一个小时。 时间走到上午10点半,一个约莫30来岁的女教师模样的人,推着自行车走进学校,笑着和门口的保安打招呼,张志福弹弹烟灰,丢掉烟屁股,离开了这根电线杆。他背着手,装作无意逛到中学大门前,厚厚的嘴唇咧开,向女教师打招呼。女教师回头,诧异,似乎想了好一会才记起他是谁,礼貌地笑着回应。 然后张志福就离开了。 仅仅是这样? 秦照皱眉。 他决定走近一些。 他听见,女教师在和门口的保安抱怨:“没办法呀,谁让我带高三,初八就上课,学生压力大,老师压力也大啊。”她叹着气,并没注意到走近的秦照。这时候,几个初七就来学校的学生出门买东西,和她打招呼,礼貌地喊:“孔老师好!” 她姓孔? 一个学生走过秦照身边。 “同学,请问一下,刚刚那位孔老师是教高三的……高三的什么来着?”他眨着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装作想不起来的迷惑表情。 “孔老师教八班和九班的语文!”天真的学生爽快回答,回答完毕才觉得奇怪:“你谁呀?” 秦照挠头,笑呵呵地解释:“我想让孔老师帮我妹妹辅导一下功课,谢谢你啊。” e县中学,高三教师,教授科目语文,姓孔。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就在网上搜索到,这个女人叫孔晴。 孔晴。 这个名字很有意思。 和指控老魏qj杀人的重要证人同名同姓。 如果老魏没记错,这名证人是死者最好的朋友,当年正是花季少女,就读于e县中学高中部。 难道张志福每年都会抽时间看一看孔晴? 确实有意思了。 秦照勾唇。他滑开手机的监控,发现张志福正在徒步往e县郊外的方向走,他一边走一边低头玩手机。秦照发现张志福的单肩包拉链不小心开了,露出一小截把柄,仿佛是钢铁制品,把柄上有暗红色的斑点。 血? 第24章 小查理大概是偷跑出来的,三人交谈的时候没有关上办公室的门,刚刚的对话不知道被他听去多少 “什么是心脏造影?”小男孩睁着那双清澈的绿眼睛问。 和一个11岁的孩子解释这个问题好像有点难。 查理的眼珠转来转去,最后把目光一直停留罗杰斯身上,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忽然指向他,恍然大悟:“哦!你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用导管插/进自己心脏的家伙,你原来还活着啊!” 什么叫我还活着?难道我不应该活着?罗杰斯无奈地摸摸鼻子:“是,托小查理的福,我还活着。” “妈妈,那个往自己心脏插导管的家伙就在这里!”查理回头高兴地叫道,“他也想要往我的心脏插管子!” 查理的妈妈从病房探出头来,她居然也认得罗杰斯,眼睛瞪圆:“是你!你想对我的儿子做什么?” 路过的病人和护士们纷纷朝罗杰斯行注目礼,上一次被罗杰斯骗了的杰奎琳更是幸灾乐祸地捂着嘴偷笑。 尴尬的罗杰斯干脆一把抱起查理:“小朋友还是乖乖留在病床上比较好!” 查理不依不饶地抓着他的白大褂,不肯下来:“罗杰斯医生,用那种方法真的能看到我的心脏吗?” “查理!不要多想,那很危险!”查理妈妈阻止儿子追问下去。 罗杰斯忍了一下,没忍住,还是想解释:“其实并不危险,导管不是手术刀,它不会伤害到心脏,您看我不是好好地坐在这儿吗?” 查理妈妈犹豫了一下,再次摇头:“但你是个健康人,我的儿子并不是,他的心脏很脆弱。” “妈妈,”在病床上刚安静了一会的查理又插口,“可我想试试,罗杰斯医生说这种方法能够确诊我的病。” “查理,可是……” “夫人,您如果不相信,看我演示一次怎么样?”罗杰斯微笑着提出建议:“您亲眼看过之后,自己判断它的危险性,再确定要不要给您儿子做。” “赶早不如赶巧,不如就现在吧,海伦,过来帮忙,刷手,准备局麻。” 被召唤的白薇不由一愣。 他还要再把导管往自己的心脏插一次?就现在? 没错,他的理论完全正确,但是心脏造影的技术和器械在后世已经完善,不像现在还需要用消毒的导尿管,一切简陋到死。 要探测的地方是心脏,任何一点微小的不同都有可能导致危险乃至死亡。 万一今天罗杰斯的运气不好呢? “海伦,”见白薇迟迟没有动作,罗杰斯不高兴地回头,“你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吗?” 白薇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是,我知道了。”做试验小白鼠的家伙自己都不怕,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接到查理妈妈电话的查理爸爸匆匆翘班,紧急赶来医院,夫妻两人四手交握,瞪大眼睛,紧张异常地看着白薇和罗杰斯的演示。 小查理反倒比他的爸爸妈妈表现得更平静一些。 看着x射线室的显示机上缓缓出现的心脏图景,查理回头去看他的爸爸妈妈,期待地提出请求:“我们试试好吗?” 这对夫妻犹豫再三,最终在儿子期望的目光下,查理爸爸坚定地摇了摇头。 “很抱歉,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冒险。” 正为罗杰斯做创口处理的白薇看到他用力捏了一下拳头。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罗杰斯微笑着说,但白薇能感觉到他浓浓的失望。 虽然没能够在查理身上复制这个实验,但罗杰斯的论文还是发表了。论文不长,才一千字左右,白薇读过之后才知道,罗杰斯之前在犬的身上已经做过多次试验。 不过,赞扬和荣誉并未如期而至,这篇论文甚至没能激起几滴小水花,或许是之前媒体沸沸扬扬的报道太夸张,一次在巴尔的摩举行的学术会议上,罗杰斯的这一成果被不少医生毫不客气地斥责:“愚弄大众的小丑。” 甚至有认识的医生走到白薇面前,连连摇头,坦率地说:“海伦,你让这个家伙做你的上级医师?当心被他毁了!” 在这次会议上,罗杰斯始终保持微笑,仿佛那些冷嘲热讽与他无关。 白薇看了他一眼:“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罗杰斯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谢谢,但我不需要无用的安慰。做好你的分内工作吧海伦小姐,别让你自己被我给‘毁了’。” 白薇挑眉,他确定真的自己并不在意刚才那些医生的挑衅? 这次令人不愉快的学术会议在下午四点结束,白薇没有参加会议后的餐会,今天晚上她得赶去医院值班,住院医师的工作在大多数时候是非常简单枯燥的。 不过白薇没和任何人说,比起公寓和图书馆,她居然更喜欢待在心脏外科的住院部,这里连消毒水的气味都让她感觉熟悉亲切。或许是因为在上一世,心外科的住院部是除了家以外,她待得最久的地方,几乎是她的第二个家。 当白薇在护士台前填写查房记录时,时钟已经走过午夜十二点。这时却有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海伦姐姐。” 白薇回头,看见查理穿着病号服和拖鞋站在房门前。巴尔的摩的冬天晚上还是很冷的,虽然医院有暖气,可因为先心病的缘故,查理比同龄人瘦小很多,也更容易感冒发烧。所以一看见他只着一件单衣,白薇几乎立即皱着眉头跑过去,把他抱起来送进病房。 懂事的查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他小小声地对白薇说:“海伦,我很抱歉,我疏忽了。只是我睡不着,又不想打搅妈妈,她最近太累了。所以……” 昏黄的灯光下,病房的另一侧床上,查理的妈妈在沉沉睡着,隐约可见她眼下疲惫的青影和眼袋。 “那你也不能穿一件单衣到处跑呀,”白薇轻轻捏了一下他的鼻尖,严肃地警告他,“下次绝对不可以这样。” 查理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我知道啦!但是我睡不着,海伦,你能陪我说说话吗?我想知道什么是动脉导管未闭,我还能活多久?” 白薇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你相信我的诊断结果?” “当然,”小查理认真地点头,“因为你说得比我见过的任何医生都笃定,我相信我的直觉没错的。” 白薇笑着摸摸他柔软的发丝:“放心吧,布莱洛克医生对动脉导管未闭非常有研究,一定能治好你,所以你可以活很久很久。所以现在呢,查理要乖乖睡觉,养好身体是最重要的。” 查理乖顺地躺下,一眨不眨地望着白薇,白薇替他掖被角的时候,查理突然开口:“海伦,可是我明天就要出院了。” “我知道,”白薇愣了一下,随即温柔地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晚安。” 当她走出住院部的时候,心情并不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查理的出院并不代表他好转,事实上医院没有办法拿出任何有效的手段救他。白薇几乎可以笃定,不到半年,他还会住进来,而且情况会变得比现在更糟。 “够了罗杰斯,我再也不相信你的甜言蜜语!” “honey,宝贝,相信我真的是来道歉的,我为我上次的欺骗感到内疚不安。但你知道面对新难题,我就是这样的……” 路过某条走廊的时候,听见里头那个低沉微哑的勾人男音响起,白薇的手臂顿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透过小房间没合紧的门,她看到护士杰奎琳靠在墙壁上,气鼓鼓地瞪着他,而罗杰斯一手扶着她一侧的墙壁,另一手插在裤口袋上,闲适随意地和她聊天,甚至俯身凑近去挑弄她垂下的发丝。 因为这个动作,杰奎琳的脸蛋微微涨红,眼里不由得泛出桃色的水光。 这轻佻的一幕似曾相识,基于她的前车之鉴,白薇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考虑要不要打断罗杰斯的调/情,或许……罗杰斯这次是认真地追求杰奎琳呢? 算了,与她无关。 白薇决定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往前走。可是她抬脚的刹那,鞋跟与地面相碰的轻微声音却惊到了里头的杰奎琳。 惊觉被撞见私事的杰奎琳像兔子一样慌乱地跳离罗杰斯,结结巴巴:“哦,海伦,是你……”或许是记起自己警告白薇不要相信罗杰斯的花言巧语,结果再犯错误的人是她自己,这一点令她很难为情,杰奎琳几乎不敢看她。 白薇淡淡一笑:“是我,晚上好两位,时间不早了,我去歇一会,早上见。” “哦,没错,我也该去歇一会了!再见罗杰斯。”恍然大悟一般的杰奎琳快速道,她立即逃离罗杰斯的荷尔蒙范围,飞快地跑掉。 罗杰斯无奈地望着跑远的杰奎琳,随即快步跟上白薇的步伐:“海伦小姐,你知道你坏了我的大事吗?”口气听起来怨念深重。 “哦?”白薇淡淡道:“抱歉,我不知道。不过我很欣慰,今天的学术会议似乎没让您受到打击,今晚和护士调/情的您看起来生龙活虎。” 罗杰斯摸了摸下巴,玩味一笑:“亲爱的,你在吃醋?” 白薇瞥了他一眼,冷冷道:“罗杰斯医生,你不能总欺负杰奎琳。” “ok,ok,没意思,就知道被你看穿了,”罗杰斯耸肩,一副败给她了的样子:“老实说,本来我是打算让杰奎琳帮我弄点设备用用的。因为心脏造影那件事,院里不肯给我再拨经费了,我的低温循环实验马上就要面临毫无器材可用的地步。所以,刚刚那可是关键时刻啊……” 低温循环? 第25章 秦照的预谋作案工具箱被打开。 邹奇把从秦照身上摸到的小本本摊开,和秦照的身份证一起,并排举到秦照面前。 “省高检,陈晨?呵,失敬失敬啊。” 秦照沉默。 邹奇把身份证往秦照身上一扔,□□则没收。他往路边土墩上一坐,点支烟,斜着眼瞅老老实实靠着井壁坐的秦照。警察当久了,会有种奇特的直觉,这小子一出现在他们的监视范围内,邹奇就觉得这是个蹲过号子的。 像这样一言不发,企图以沉默对抗,死鸭子嘴硬的愣子,邹奇见多了。 “得了,冒充公检法人员被抓现行,摆在你面前就一条路——老实交待!说,你跟踪张志福是什么目的!” 秦照抬头看了他一眼,车灯的照射下,邹奇那张瘦骨嶙峋的脸看起来特别凶狠。 “你们跟踪我是什么目的?”他反问,瞥一眼坐在车上正检查自己手机的年轻小警察,补充一句:“你们没有搜查证。” 小警察特别老实。闻言,他立即放下手机,抬头询问:“邹哥……”手机还是……还给人家吧? 邹奇不答,反问他:“笑笑,看出啥了没?” “手机有跟踪定位,可能和电脑同步。”至于秦照的电脑,上面设置了复杂的密码,他能解开,但是需要时间和设备,目前的条件不够。 就知道你有鬼。 邹奇得意地扫一眼秦照,挫败地发现这哥们居然很淡定,一脸平静,好像与他无关。 切,还你就还你。邹奇从王笑手里拿过秦照的手机,蹲到秦照面前,呵呵一笑:“对不住了兄弟,多多包涵。多问一句,你从哪来的?” “你们从哪来的?”秦照拿回自己的手机,反问。他瞥一眼他们那辆老福特的车牌号:“跨省抓捕?”从头到脚打量一下这两个把他按在地上的便衣刑警,他继续问:“这两天才到?”风尘仆仆,又脏又邋遢。 在那一瞬间,邹奇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秦照说得不错,他们昨天才到e县,经过走访布控,准备今日对犯罪嫌疑人实施抓捕。谁知道张志福突然离家来到县城,老大带四个人去了弘前村张家,邹奇和王笑二人留守县城,因为人手不足,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们选择先监视。 一监视,就发现了跟在张志福身后的小尾巴。 “秦照,老实交待,你跟踪别人、冒充检察官有什么目的?”邹奇严肃审问。 “你们跟踪我有什么目的?”秦照又反问。 “等等,先别说,让我猜猜,你们不是监视我,只是顺便发现了我吧?跨省抓捕,大案吧,抓谁?我猜——张志福?” “他在你们b省也犯了案?杀人?杀了几个?” 他猜得兴致勃勃。 邹奇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一点信息。 “你私自跟踪调查张志福,是因为你怀疑他杀了人?”邹奇敲了敲旁边放着的琳琅满目的作案工具箱:“死者是你的亲人?还是女友?你想复仇?” 这位刑警的脑洞大了一点。 “你说是就是吧,”秦照随意地回答,“箱子我不要了,送你们,我可以走了吗?” “你觉得我们现在会让你走?” “你们要送我一程?”秦照指了指他们的老福特,对脸色不好看的邹奇说:“既然同路,不如一起去弘前村?”他挺想看张志福被抓的,更想知道他在b省犯了什么了不得的案子。 早知道有警察,我何必这么费劲。秦照有点替自己可惜,感觉多日的工作白干了。 “哦,对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借助工具,把井底的东西捞出来,说不定有惊喜。” “知道。” 邹奇黑着脸把秦照拖上了车。 他觉得自己是这小子扒拉来的一司机。 上车后,秦照很干脆地将自己在追查19年前一起案子的情况和盘托出。当然他避开了如何获得张志福信息和入侵他手机的细节,只就今天调查到的内容做介绍。邹奇和另一个年轻小警察的表情在听的过程中,那叫一个变幻莫测。 “原来这家伙从那么久以前就开始作案了。”小警察王笑从副驾回头,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很难看。 “如果是这样,就可以解释他作案手法的娴熟,以及持续的升级。”王笑嘀咕。 “怎么个升级法?”秦照很感兴趣:“绑缚?切割?肢解?剥皮?”他每说一个词,王笑的脸色就变白一层,好像对他所说的这几种方式有亲眼目睹的感同身受。他摆摆手,拒绝回答秦照的这个问题,正想把头转回去的时候,邹奇的手机响了。 “我开车,你接。”邹奇随手解锁,递给王笑。 “是祝老大的电话,”王笑小声告诉邹奇,然后点下接听,“祝老大,是我,笑笑。对,那个人在我们车上,他应该不是从犯。什么,应该,呃,就是推测,不确定……老大,求别骂……什么?张志福逃跑了?!” 小警察的音量骤然提高,山路上晃晃悠悠的老福特遇到一个陡坡,突然一颠,车头高高翘起,把全车人吓了一跳。 “是,是,好,我知道了。大约半小时,好的,我转告邹哥,是。”小警察一脸沉重地挂断电话,痛心地宣布:“老大没抓到他。”祝老大带人蹲在张家老宅外面,看着张志福进屋,结果行动破屋的时候,发现张志福居然把自己的老父老母捆绑在椅子上,嘴里塞上破布,自己从后院越墙逃跑了。这个人的反侦察能力很强,张家后院连通大片茶山,山上地形复杂,不容易留下痕迹,夜间光线很差,大大增加抓捕难度。 “这效率。” 秦照一听没抓到,很不高兴:“等人过完年才来抓,效率够可以,居然还没抓着。” 王笑尴尬,轻咳一声,为队伍正名:“我们要求证据充足才能申请逮捕,你以为几千份dna样本比对起来很容易?” “又不是你负责比对。” 我们查案前期各种搜集证据、调查走访和大量排查,很辛苦的好不好!王笑不服,气鼓鼓地要和秦照辩论。 “别吵吵!”邹奇几个晚上没休息好,现在开不熟悉的山路,又是夜间,路况极差。听见没抓到人,心里更烦躁,直接用吼的让两人安静:“都别嚷嚷!和老大会合再说!” “去哪?”秦照随意刷了刷手机:“如果定位没错,应该是他们跟我们会合。” 小警察猛地转头,两眼亮晶晶的:“你能找到他?” “你说呢?” * 路小菲和制片人打了招呼,提前下班,匆匆赶到警局,正好接到做完笔录的何蘅安。她的表情镇定,看起来好像已经缓过神来,不过路小菲和她说话的时候,常常是她问三句,何蘅安才答一句,显然心里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 “要不要给何叔叔打个电话?”路小菲问。 “不,不要,还没过完年呢,别让他们担心。”何蘅安用力摇头,拒绝她的这个建议:“我没事,就是突然一下……冲击太大了,菲菲,你今晚陪我啊。” “那必须!”路小菲毫不犹豫地答应,她扶着何蘅安走出局里。两人一路无话,路小菲闲不住,出于一个记者的好奇心,想着没准能搞个大新闻,她忍不住问:“安安,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她接到何蘅安的电话,只知道她发现尸体并报了警,正在公安局做笔录,却不知道她到底看见了什么东西。 “你真的想知道?” 何蘅安缓缓回过头,深深地看她一眼。 这个时间点四周几乎没什么人,很安静,公安局门口吸顶灯的白光从上往下,打在何蘅安惨白惨白的脸上,平添几分鬼气。 “一只人手。”何蘅安的声音幽幽的,像从远方飘来,一阵风起,路小菲寒毛倒竖。 她想起了做节目时进过的太平间,里面那一排排的…… 这时候,何蘅安忽然朝她露出一个幽深而神秘的笑容,她轻轻地开口:“他们告诉我,每个塑料袋里,都装了那个女人身体的一部分。” “不要说了!” 路小菲唰地死死抱紧何蘅安的胳膊:“安安,我今晚和你一起睡!说好了啊!不许反悔!” 好啊。 何蘅安勾唇,忽然觉得舒爽多了。 这时候她感觉包里的手机在震动。 她掏出来的时候,路小菲瞄了一眼,撇嘴:“是你那个同门师兄啊?”她还以为是快递小帅哥呢。 林樘是特地打电话询问她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去局子里做笔录。何蘅安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他却知道。何蘅安想,他大概有朋友在这里,说不定这个朋友就是查秦照的人。这样一想,她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现在没事了,放心吧。”何蘅安简单向他告知来龙去脉,说有路小菲在,不用他特意过来。她向他道谢,然后挂断电话,这时候她看见,手机显示有一个被挂断的未接来电。 是秦照。 何蘅安怔愣。她想起来了,确实有过一个电话,自己那时候慌得不行,下意识就挂了,根本没仔细看来电是谁。 给他拨回去? “是谁呀?”路小菲看着何蘅安备注的名字,捂嘴笑:“奇怪的快递小哥?是那天晚上十点多还在你家门口等你的那个小帅哥?” 他可不是“小”帅哥了。 “是他。”何蘅安应着,想了想,还是给他拨了过去。 电话通后,一直有节奏地嘟、嘟、嘟,始终无人接听。 他不在?还是不想接? 今天过得真是……失败。 何蘅安叹了口气,转头对路小菲说:“我们回去吧。” 茶山上静悄悄的。 大家怕一个电话响起,会打草惊蛇。所以秦照的手机调了静音模式,揣在兜里,没有震动,他根本没发觉有电话。 秦照盘腿坐在树下,全神贯注使用电脑定位。民用gps精度不够,即便找到了张志福的大致位置,要搜索的区域也是不小的一片。 “能不能再缩小一点范围?”祝爱平皱着眉头看秦照操作,这个被邹奇和王笑两个小年轻带回来的不明人物,信誓旦旦地宣称掌控了张志福的手机。祝爱平知道这样的好机会可能只有一次,一旦张志福发觉他的手机被监控,他会毫不犹豫立刻扔掉。 那样的话,要抓他将难上加难。 “那个方向。”秦照压低声音,指了指一条几乎被枯草掩盖的小路。 祝爱平把秦照从地上拽起来:“上山。” 去就去吧,秦照觉得很有意思,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和刺激感。虽然他在这支八人抓捕队中是唯一的编外,而且担任的是平常警犬负责的工作。 越往上,山路越难走。到了最后压根没有路,全靠人拨开树枝开辟道路。王笑几乎想放弃,不过祝老大一路上似乎都有注意到嫌疑人留下的一些细枝末节,他认为秦照带的路基本无误。 最后,他们在一处断崖上停住。 断崖是一处陡峭的土坡,并非天然形成,而是直直削去一片,为了给新修的道让路。 秦照在键盘上数次敲击,试图通过多种方式更精确地判断方位,最终徒劳无功。他只能摇了摇头:“范围半径大约150米,搜吧。”话音刚落,秦照听见耳边传来轻微而连续的几声响。是开保险栓的动静。 祝爱平做了一个手势,7人无声地四散开来。 接下来等他们回来就行了。 抓个杀人犯,没有想象中的难嘛。 秦照伸了个懒腰,起身,他想把电脑合起,看看能不能找个趁手的东西防身。 这时候,手机刚好从口袋兜里滑落。他捡起,顺手滑开看了一下,居然看到一条未接来电。 安安的? 秦照一愣,他的脑子一下子空白,不知道怎么办好。左手拿着手机,右手鬼使神差地摸上笔记本键盘,敲击数下。 屏幕内容迅速切换,由地图位置变成了视频画面。 a市。 嘉心苑的路灯亮着。何蘅安好像刚刚回家,才走到楼下,上次见过的女记者扒着她的胳膊不放,整个人像无尾熊一样贴在她身上。 秦照不悦。 两个女人走到楼下,正要开门,何蘅安却突然顿住脚步,回头,转身。因为视频没有声音,秦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镜头画面里出现另一个人。 虽然夜间的画面不是十分清晰,不过这个讨厌的人,即使看背影秦照也能认出来。 是姓林的。 林樘走得很匆忙,几乎是冲到何蘅安面前,突然间,他一把抱住她。 秦照的眼睛蓦地睁大。 开什么玩笑! 不可能的! 他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看,快看,安安在挣扎,她不愿意! 放开她! 秦照的手一下子攥紧成拳,恨不得穿过屏幕,一拳砸到林樘脸上。 然而,就在这时,光滑的液晶显示屏的屏幕反射忽然有异。 秦照一怔。 怎么? 在他迟疑的0.1秒,一条绳索突然从后面紧紧套住他的脖子,猛地把他向后拖。 秦照重心不稳,整个人一下子摔倒在地。 谁! 秦照的十指下意识用力揪住绳索,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这样做显然是徒劳,绳索越勒越紧,那个人把他向后拖。 往后十米,断崖。 胸闷,喘不上气,身体渐渐变得、变得…… 会休克! 会死! 祝爱平他们人呢! 秦照发不出任何求救的信号。他拼命蹬腿想站起来,他踢倒了笔记本,他无声地挣扎,手往后用力挥舞,试图拽住脖子后面的绳套,或者攻击背后的人。 然而这个人是个实实在在的老手。 他完全不让秦照有起身的机会,更不让秦照触碰到自己。他缓缓收紧绳索,套着秦照的脖子,将他一路拖行,拖向断崖边。 逃跑之前,他很想解决这个碍事的家伙。 凭你,也想抓我? 他冷冷地注视着这个在自己的手下拼命挣扎的小蚯蚓,他知道小蚯蚓的挣扎完全是徒劳无功,但是他就是喜欢看这些人死前的不甘。他很清楚,再过一会,小蚯蚓会出现瞳孔涣散甚至大小便失禁的丑态。 无论是谁,死前都一样恶心。 他很快又能收割一条人命,可是仅仅是勒死这种低级的杀人方式,已经完全让他产生不了任何快感。 把小蚯蚓扔下去,让路过的车把他碾压成肉泥吧。这样他能感觉心里舒服一点。 就这么干! 他这样想着,把秦照往断崖边拖拽。 “秦照。” 突然间,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 谁? 他悚然一惊。 “秦照,秦照,秦照……”这个女人反反复复念着同一个人的名字。 这声音真好听。 说话的一定是个漂亮女人。 如果能把她囚禁,然后再这样……那样……自己果然还是最喜欢年轻女性的尸体啊。在那么一瞬间,他陷入幻想,一阵失神,放松了对绳索的钳制。以此同时,秦照的双手终于抓住了脖后的绳子,求生的渴望让他肾上腺素迅速分泌,他用尽全身力气,使劲一拉,灵活一跃而起—— “张志福在这里!” 突,然邹奇从树林里钻出,他一声大吼,让张志福从臆想中惊醒,见自己失手,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砰!” 巨大的枪响,惊飞树林里熟睡的鸟四散奔逃。 张志福身子一歪,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祝爱平收枪,挥手:“抓住他!” 五六个大男人七手八脚上前,秦照听见手铐“咔嚓”的脆响。小警察王笑跑过来,慌慌张张打开手电查看秦照的情况:“你没事吧?”死没死啊? 秦照躺在地上,脑子一阵阵嗡嗡疼,他起不来,只能抬起手,朝王笑勾了勾手指头。小警察老老实实凑上前,听见秦照用虚弱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电脑。” 电脑给他。 何医生的声音,只能他一个人享受。 第26章 “谢、谢谢……”女人轻轻环住男人劲瘦的腰,将脑袋往男人的胸口埋了埋,人类温暖的体温令安娜满足地发出一声叹息。 鲜活的生命,流动的时间,生气勃勃的灵魂,多么令人羡慕。 “刚刚来组织的时候,我怕得要死,晚上不去睡觉,偷偷躲在射击场里哭,那天晚上只有你在那里练枪,我一直躲在角落哭,你就一直在那里练习,也不跟我说话,直到后来我哭累了,睡着了。是你把我背回去的,那个时候,我有悄悄醒来的啊……”在男人听来,安娜的声音不仅虚弱,而且因为取出子弹时的叫声,变得很嘶哑,可是声音里却有种怀念的幸福,“还有我第一次出任务,杀了人,我很怕,又躲在射击场的角落里,是你陪我坐了一整晚。呵,这些都是小事呢,你一定不记得了吧……” 安娜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下去,慢慢睡着了。选择在自己受伤的脆弱时刻,回忆两人不多的温馨过往,是安娜特意选择的时机,唯有在这种时候,那些回忆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不过,安娜的那些回忆,点点滴滴,是为了挖开沈杰内心柔软的一面,却也是真实的情绪流露。 ——在攻略者接收原主记忆的时候,连情感也会一并附带。 为了原主周安娜,她也要好好攻克沈杰的心啊。 * 阳光照耀在沙滩上,海浪拍打着礁石,收网的渔船载货颇丰,挽着裤腿的男人甩了甩头上的海水,赤脚进屋,厨房里已传来海鲜烹调特有的鲜香,女人苗条的背影在案台边忙碌着。 注视着女人的身影,沈杰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焦。 距离甩开组织的追杀,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他们逃到这座偏远宁静的海边小镇,没有人认识他们,一切仿佛都重新开始。 “可以开饭了。”安娜笑着从厨房里端出两盘热气腾腾的菜,但望见大门外透进来的阳光,她皱了皱眉:“今天又出太阳了?” 不等她要求,沈杰已主动关上了大门,拉上窗帘,无奈地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阳光。” “海边的阳光,对女人的皮肤可是杀手。”安娜轻描淡写地带过,随即坐下来。两人面对面吃饭,透过淡淡的雾气,沈杰注视着女人的脸,脱离组织后,这段日子是他们过得最平静的。或许正因为如此,安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沈杰渐渐觉得,她曾经的冷漠和骄傲,都是她在组织里的必要伪装,是为了掩盖她的柔软内心,而覆上的厚厚一层硬壳而已。 本质上,她还是那个夜晚在射击场里偷偷哭泣的小女孩吧。 沈杰没有告诉过安娜,她受伤时说的那些,他一直都记得。只是后来,那个高傲又强势的7号,令他将那一段软弱的记忆密封,再不提起。 他认为7号已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和帮助。 可是现在,他却认为自己错了。 这一晚,换好睡衣、正在铺床的安娜,有些惊讶地看着走进来的沈杰:“你、你……” 沈杰神态自若地躺上安娜的床,一只手支着脑袋,拍了拍一旁的枕头,懒洋洋地对安娜说道:“上来睡觉。” 虽然说一般都是女人邀请他,但是对于邀请女人,沈杰也是熟手,不过这一次,二人真的是盖着棉被纯聊天。 自从那日在小诊所的相拥而眠后,安娜和沈杰对此都心照不宣,两人即使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是分房而睡。所以今日沈杰的反常举动,让安娜在和他聊天的时候留了十二分的心眼。 噢,难道这个固执的男人终于想通了,要和我做“爱做”的事?安娜一度如此揣测,但身边男人平稳绵长的呼吸告诉她,是自己想多了。 可怜夜晚正是大好时光的吸血鬼女士,伪装的能力也不能打破她的生物钟,只好在男人的怀抱中,睁着眼睛到天明。 起床的时候,她的脖子酸,肩膀痛,怎么都难受,而身边的男人在给了她一个早安吻后,出门去了。 自从来到小镇,为了不引起怀疑,沈杰每天都会出去卖点鱼虾什么的,表明自己是个普通的渔民。 但是今天,他直到中午还没有回来,而且托隔壁的小鬼送来了一个小盒子给安娜。 “难道是求婚钻戒?”安娜发散了一下思维,在隔壁的小鬼走后,她独自在屋子里打开了这个盒子。 盒子里是一把钥匙,一个小信封,和一支录音笔。 录音笔里只有一个文件。 “安娜,对不起。” 打开录音,传出来的赫然是沈杰的声音,饱含歉意。 “钥匙是我在苏黎世银行保险柜的钥匙,密码和其他必要文件都放在信封里,都送给你。从今天起,你可以忘了组织的一切,重新开始,祝你幸福,再见。” 录音到此结束。 安娜握着这支录音笔,愣了好一会,突然明白过来。 老天,那个白痴! 一命换一命——这是组织的规矩。所以他是要去组织自首,用他的性命换得组织对安娜的宽赦令! 但老娘需要的只是你的一滴真爱之血啊! 系统,目标人物现在情况怎么样? 【已解除身上所有武装,被押回组织总部。】 该死!安娜迅速从床底取出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厚实的斗篷能将她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幸好今天的云层比较厚,阳光不大。用斗篷围住自己,轻轻一跃,迅速在房顶间奔跑起来。 她不需要开车,也不需要武器,没有一辆车的速度和灵活性能及得上吸血鬼,也没有一样武器能敌得过吸血鬼的利爪獠牙。 周围一切风景事物都在迅速后退。 安娜赶回总部的时候,黄昏已近,时间,刚刚好。 总部的边缘建筑,已经开始燃起大火,里面的枪声不绝,一路走过,都是尸体。 “原来是我料错了?”安娜喃喃自语:“也对,比起首领随心所欲的一道特赦,毁灭组织才是最保险的方法。” 可是……首领是男主啊,被你弄死了,这部小说就要be了!安娜在心底暗骂一声,飞奔而入,大厅里首领和沈杰战况激烈,童小白躲在一根柱子后,手里一把□□,颤颤巍巍举着,不知道该向谁开枪。 别给我坏事!安娜咬牙,一记手刀劈晕童小白,对着首领扔过去:“你的女人,接着!”趁首领动作迟滞的空档,她拉着沈杰就往外跑,周边的火势越来越大,眼看总部就要被烧光了。 “我真是佩服你,一个人干掉整个总部,不愧是1号!”安娜这话说得咬牙切齿。 “你不该来的。”身后传来沈杰的一声叹息。 “我不来,要眼睁睁看着你死吗?” “我本来也要死了。被押回来的路上,首领就命人给我服了慢性□□,现在的剧烈运动,只会加剧□□的药性挥发,”沈杰忍不住咳嗽起来,“好在组织的势力已经被我毁得差不多,就算是首领,短时间也无法对你造成威胁。安娜,去欧洲,找个小镇,好好生活,没人再能动你了。” 安娜疾行的脚步猛然停下。 沈杰倚靠着背后的一棵参天大树,缓缓下滑,坐在地面上。总部大楼的火光冲天,和夕阳西下的血色黄昏,霎时都成了这个男人的背景陪衬。 “虽然还是不说为好,但是不说,又觉得不甘心,”男人轻轻一声咳嗽,带出血丝,他仰头,朝安娜微微一笑,冷硬的脸部线条瞬间被柔和,他说,“安娜,你是对我最重要的女人。” 安娜听见从自己的心底传来一声叹息。 定定注视着男人一如往昔的英俊脸庞,她缓缓蹲下,双手紧抱住他,俯身在他耳边低喃:“你爱我吗?”太阳落山的最后一抹阳光,照亮女人金色的竖瞳,和嘴边露出的尖牙。 “我爱你,爱到愿为你献出生命。”男人回答。 【系统提示:男配沈杰俘获成功,任务完成。】 * 沈杰不知道,安娜往后无数次的任务都很圆满。他是唯一为她而死的男人。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安静美丽的悬浮空间,满天繁星,月光如水,百花盛开,这里显然不属于人世的任何一处地方。 这里是每次完成任务之后,攻略者专属的休憩空间。 ——“安娜的世界”。 “我真是个失败的吸血鬼,呜呜呜,呜呜呜~~~~~~~~”坐在棺材里的黑发女子,混血的面容令她在吸血鬼中也算绝顶的美貌,此刻她正拿着一块帕子,毫无形象地一边哭泣,一边揩鼻涕:“本来应该让沈杰和安娜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的,只要沈杰不死,原主周安娜继承我的部分记忆,他们就可以美满幸福了!但是……但是沈杰死了,呜呜呜呜,都是我的错,呜呜呜呜~~~~~” 【系统提示:恭喜攻略者获得人类的眼泪。】 女子趴在棺材上哭得更凶:“呜呜呜呜……这种时候就不要再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了啦,呜呜呜~~~~~” 【……】 系统无语。 吸血鬼的性格会在他们被转化的那一刻定型,千万年都不会改变,增加的只有阅历,所以就算历经沧桑,他们的个性也不会因此有变化。 很显然,安娜是个完美的伪装者,能够伪装成任何人,连性格也可以伪装得彻底,但是她的本性却…… “放、放心,我是不会因此退却的,等我、等我哭完这一场,我就……呜呜……我就会好了,”安娜擦着眼泪抽噎,“系统,麻烦给我有参考价值的言情小说,趁着休息的几天,我要好好研读,下次不能再让男配死掉了啦,呜呜呜呜……” 【……好的。】 “沈杰……呜呜呜……”安娜从棺材里摸出一把□□来,这是沈杰的遗物,男配死亡后,允许有一件物品被带回“安娜的世界”。此时此刻,安娜就摸着这把□□,抽抽嗒嗒:“阿杰啊,是姐姐对不起你,呜,没有好好照顾你。姐姐保证,不,发誓,以后都会好好爱护男配们的!” 第27章 秦照偷偷摸摸跑回了嘉心苑。 回去的过程略复杂。 他先在嘉心苑附近的小花园里找了一个地方蹲着,打开笔记本电脑,通过电脑连上房间里的摄录望远镜。它被改装之后没有了存储功能,只能连接实时画面,秦照远程操控焦距调节,放大画面,看何蘅安的房间里有没有人。 所有的窗帘都紧紧拉着,什么也看不见。 应该不在。正常情况下,她会开窗通风的。 秦照摸了摸胸口,长舒一口气,不清楚自己是失望还是庆幸。 然后他迅速收拾东西,压低帽檐,冲出小花园,用竞走的速度飞快赶往嘉心苑。路过街角甜品店的时候,有店员出门送蛋糕,见前面来了一人,步履匆匆,和自己擦肩而过,她愣了愣:“那人好像秦照啊。” 进入嘉心苑的小区大门,秦照紧张更甚,时不时左顾右盼,生怕看见那个人的身影,最后干脆跑了起来。下午时分,小区里都是推着童车懒洋洋晒太阳的家庭主妇和大爷大妈,他们奇怪地扭头看着这个一身黑的年轻人一路狂奔。 秦照一口气跑上10楼,累得直喘气。他一屁股坐在1004的防盗门前,从行李箱里翻找钥匙。 这时候,对面1103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花白头发的大爷探出头来。 “回来啦?”大爷说。 秦照呆。 他在和我说话? “呃,是。” 大爷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回来好。”然后缩回脑袋,把门重新关上。 什么情况? 秦照一头雾水,他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想。 想不通。 他不知道大爷关上门之后,马上给对面楼栋903的户主打电话报信:“喂?小何,是我,诶,对对,你好。你男朋友回来了,好好跟他解释,要合好啊,不要再吵架了呀!” “谢谢你啊罗爷爷。”何蘅安笑着道谢,电话一挂,她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 她按下座机的快捷键,询问所里的助理:“下一个病人还没来吗?” “已经在路上了。” “催一催,我今天赶时间。” “何医生晚上有事?” “是啊,挺大的事。” 彼时,秦照盘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初春,室内还是凉。他如此想着,搬了一张小板凳,坐下。 他在检查望远镜的运转情况,它的工作时间过长,需要休息。查看完望远镜之后,他又打开了行李箱,从里面取出笔记本和在看守所时写的一叠草稿纸,他有构架设计一个小东西的新想法,如今电脑在手,正好实施。 不过,敲了几行之后,他停了下来。 总是不能集中注意力。 他望了一眼对面何蘅安家紧紧拉上的窗帘,感到心神不宁。 她现在好不好呢? 秦照想起路小菲和他说,安安发现了一具尸体,很害怕,晚上睡不好觉。他不安地扭动一下身体,心里有莫名的愧疚,他想了又想,给李爱国打了一个电话询问那个案子的情况。李爱国在开会,没空理他,电话不回,看到他接连几条短信,也只是回了三个字:“看新闻”。 秦照这几个月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完全不知道这桩案子因为尸体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边被发现,捂不住,早被媒体报道多次。他一上网,便很快了解了大致情况,死者曾经租住过嘉心苑,他猜这是让安安害怕的原因。 又是碎尸案。秦照想起一个以前在狱里说过话的死缓。 再一看报道时间,算算日子,正是年初七,他看见视频画面上那一幕的日期。 肯定是这件事。 秦照懊恼,早知道她会遇上这种事情,他就不在那时候出远门了。秦照咬着唇,一边后悔,一边敲击键盘,尝试激活林樘手机里的小程序。 她出事,那个灵堂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一想起何蘅安被别的男人抱进怀里,秦照心里酸得直冒泡泡。 林樘近一周的行动轨迹在地图上显示,轨迹复杂且凌乱。秦照做了一下条件筛查,发现林樘隔一天就会来一次嘉心苑。 现在做证券投资的这么闲? 秦照一边详细查看程序传递的信息,一边不由自主地攥紧拳头。 他实在是非常非常讨厌这个灵堂。 如果不是这个人搅局,何医生根本不会知道他曾经是个诈骗犯,不会认为他是处心积虑接近自己,不会给他发绝交短信,不会不接他电话。 他不肯承认是内心深藏的自卑导致这一切,不愿相信自己配不上她的现实,于是把一切责任推给林樘。 自己辛辛苦苦努力了这么久,一步步接近她,一点点博得她的好感,他和她之间长长的距离已经在逐渐拉近。然而,只因为林樘的一句话,一切又回到原点。 甚至连原点都不如。 起码在最初,她不记得他,不会戒备和嫌恶他。 秦照盯着电脑屏幕上一行行滚动的信息,鬼使神差地,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按下一串手机通信簿里不存在的号码。 电话另一头响了很久,然后被挂断。 秦照想了想,放下手机,用电脑下载一款软件,使用免费的网络电话,拨出同一个号码。 他连续拨了四次,那边终于有人接,语气不善:“谁?” “豁子。”秦照的嗓子因为久不开口,有些哑,他清了清嗓子。 电话对面一阵安静。 “你想干嘛?”对方警觉。 “许久不见,慰问一下,”秦照客气,“听说你回老家了,还交了一个女朋友?恭喜。” “谁告诉你的?” 我当然有我的渠道。 秦照随手调开另一个页面。 “她不嫌弃你的豁嘴吗?”秦照问,这句话带着一点恶意,豁子马上挂了。 秦照耐心地再拨过去,那边立即挂断,秦照不急,他继续拨。豁子不敢关机,手机响得他心烦,每次都是不一样的ip显示,弄得他更觉秦照要搞鬼。 “你到底想干什么!”豁子恶狠狠地接起。 “我只是在想,唇腭裂修复,要不少钱吧?”秦照瞥了一眼地图上所定位的一个地址,音量压低,缓缓地说:“我正好知道一个来钱的办法,非常适合你。” 秦照把林樘在a市的地址告诉豁子,其实他还想把这人在海市的住所也洗劫一空,不过豁子没有这个胆量。 就连重操旧业,他也未必有这份勇气。 碰碰运气吧,秦照想。 他只想给林樘添乱,什么乱都行。好让他不要老缠着安安,至于豁子能偷到什么东西,秦照完全不关心。 嗯…… 还有什么办法能收拾他? 借别人之手,总觉得不痛快。秦照放下电脑,忽然产生一阵厌倦,总是这样坐在电脑屏幕后面偷窥和监视别人,运用一点小聪明给别人制造不痛不痒的麻烦,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 他点开电脑里的录音文件,何蘅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秦照呆坐着听了一会,感到心情好一些,这才有力气站起来干别的事情。 他脱下脏兮兮的衣服和裤子,丢进洗衣机,赤脚走进浴室。水压很足的花洒喷下热水,久违的痛快的淋浴,他一面清洗自己,一面想着要不要亲自上场,直接揍林樘一顿。 这种人,一定有很多十分讲究的酒会、晚宴要参加,如果他在这个人的老板、客户和朋友面前狠狠把他打趴下,场面想必相当精彩。 秦照越想越兴奋,好似心底里一头禁锢许久的野兽正被放出。秦照觉得,仅仅是揍这个灵堂一顿,简直是太便宜他了。他见林樘的第一面,就有将他开膛破肚的想法,这个想法现在依旧没有消失,他实在非常期待看见林樘恐惧的表情和哭泣求饶的样子。 可是……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安安不知道,她也不在乎。即便她知道了,肯定也只会关心她师兄,责备他的不是吧。 如此想着,秦照的心复又冷下来。他发现自己无论对林樘做出任何报复,都只是隔靴搔痒。如果她不再回头看他一眼的话,他做任何事情都毫无意义。 春节前他离开这间屋子时,那种内心巨大的空落落的感觉,又再次出现。室内蒸汽腾腾,温暖的热水浇淋在身上,但是秦照的心却像破了一个大洞,他觉得冷。 深深的,黑暗的,无底大洞,无论往里扔什么都填不满。 没有意义,他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秦照站在花洒之下,热水冲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忽然感到无望。 “叮咚。” 忽然,门铃响了。 谁? 房东吗?还是刚才那个邻居? 秦照拧紧水龙头,关水。拿起洗衣篮里的浴巾,不紧不慢地围上,走出去。 门外传来一阵笑声。 “是的呀,谢谢你啊罗爷爷!” “客气啥。看你不容易,总是来,我帮个小忙,应该的!” 外面的人说话声音大,墙的隔音效果不好。秦照听见两个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正在聊天。 男的是隔壁的邻居大爷,他听出来了。至于女的…… 地板光滑,秦照赤脚,湿漉漉走出来,一个不留神,一个打滑,刷地滑倒在地,屁股结结实实砸在大理石地砖上。 疼。 “叮咚叮咚。” 门铃又响了。 秦照呆坐在地,忘了要起来。 “秦照!” 门口传来她的声音,还有“咚咚咚”的敲门声。 是安安! 秦照抱头,自己出现幻觉了! “砰砰砰!”这次不是敲门,直接改踹。 “秦照!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不是幻觉!她、她怎么会找来? 秦照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四处找衣服。他有出远门前把所有衣服打包放好,防止落灰的好习惯,如今来不及拆包,刚刚换下的衣服又在洗衣机里搅…… 啊!衣服!我的衣服呢! “秦、照!” 何蘅安一脚踹在1004的大门上,留下一个脏脚印。她知道邻居大爷肯定在猫眼里偷看,不过无所谓,看就看! “秦照!我知道你在里面!” “别不吱声!以为不吱声就可以装傻吗!” “开、门!” 衣服呢! 秦照快哭了。 还不开门是吧?很好,很好。何蘅安本来没这么生气,他的抵抗态度反而让激起她的怒气,怒气值持续上升。 “砰!”又是一脚。 “秦照,我数三下,如果你还不开门的话,我、我就……”呃,她能把他怎么样? “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何蘅安脱口而出,然后,后知后觉,囧囧地发现自己的威胁相当可笑且幼稚。 无奈大爷在看,她脸皮薄,只好硬着头皮,伸出左手的三根手指,轻咳一声:“我开始数了啊!” “三!” “二!” “一!” “安安!” 咔嚓一声,大门打开,秦照一脸慌乱地看着她:“安安,我、我、我不是不想开门!” 他的头发长了许多,乱糟糟的,湿嗒嗒往下滴水,光脚踩在地上,下/身裹着一条大毛巾,穿着一件一看就是十分匆忙披上的睡袍。见她看自己,他的脸蹭地红了,连忙低头,右手提拉着松垮垮的毛巾,左手笨拙地系睡衣带子:“我、我……”你转过去好不好,别看,里面的毛巾、毛巾要掉了。 何蘅安打量着手忙脚乱的他,把左手也揣进风衣兜里,勾了勾唇。路小菲说得没错,他瘦了好多。 她张嘴,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听见—— “秦照,药单上有详细的医嘱,你照着做……” 一个女人的声音。 何蘅安挑眉:“你有客人?”说完,她毫不客气,一脚踏进门槛。 “没!”他忘了,录音文件没关! “记得少沾水,避免感染伤口……” 这声音真耳熟。 哦,是她自己的。 何蘅安走出玄关,站在客厅里,环顾一周,目标锁定在那架放置在一旁的望远镜,和正在播放“音乐”的笔记本电脑。 她转身,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秦照:“我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对、对不起。 秦照羞窘,缩起脑袋,他整个人从头到脚全红了,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我觉得……” 何蘅安慢悠悠开口,她的右手从一直揣着的风衣口袋里拿出,手里赫然攥着一把精钢小榔头。 “我觉得,我们有帐需要好好算算。”她说。 第28章 何蘅安进门的时候没有脱鞋。她的小皮靴一脚踩在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电火花随着裂缝溅出,屏幕闪了几闪,黑掉。 “这架望远镜,原先一直对着我家吧?”何蘅安看着放在角落里的,这两个月一直害自己疑神疑鬼的罪魁祸首,掂了掂手中的小榔头,忽然,一锤头挥下去,把物镜砸得稀烂。 一声脆响,玻璃渣噼里啪啦坠落在地。 她很生气,非常生气。 秦照知道这次他真的完了。 但是他居然并不害怕,事情败露,他反而平静下来。 鬼使神差的,他悄悄后退几步,手背在后面,轻轻地扣上门上的防盗链,反锁了门。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别离开我了。秦照的脑子里冒出一个极其疯狂的念头,他咽了咽口水,试图冷静下来,把这个念头压下去。 可是,压不住。 砸吧,我的所有东西你都可以砸烂,都可以毁掉,包括我。你高兴的话,怎么拿我撒气也完全没有关系。 只要你在。 秦照想自己疯了。 何蘅安好像并没有发觉他的小动作,她砸完望远镜,环顾一圈干净无比的客厅,然后瞥了一眼站在玄关处低着头的男人。他光着脚,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辩解,不吱声,老实等待着家长最后的宣判。 何蘅安知道当然不是这样。 他比她以为的要复杂得多。 “你还有多少秘密?”她的小皮靴一脚踩在电脑键盘上,这下她彻底没了播放声。阳台上洗衣机运转的声音,和靴子和大理石地板接触时有节奏的“哒哒”声,混响在一起,更显得成为屋里安静。 何蘅安如同一个巡视囚犯和领地的女王,她的目光轻扫,瞥见一间放着行李箱的卧室。 “你的房间?”她问,却不等秦照回答,径直走入,环顾一周,然后打开衣橱和抽屉。 干净得出人意料,连所有的衣服都好好用真空袋包好,还没来得及拿出。 何蘅安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敲门的时候,秦照要磨蹭那么久。 “很干净。”她评价,但是并不相信秦照所做的事情只有客厅里的那些而已,她更愿意相信是自己还没有发现。 1004的户型……何蘅安的眼神一闪,看向另一间位于走廊尽头一侧的卧室。秦照独居,按理来说这里面应该什么也没有。但是真的会是这样吗? 卧室的门虚掩,显然没有锁。 她脚尖一转,朝另一间卧室走去。 “啊!里面什么也没有!”一直一言不发,连她砸电脑和望远镜的时候都没有任何反应的秦照,忽然飞快跑过来,赶在何蘅安之前将卧室大门关上。 “里面是空的,没有打扫,很脏!”他的后背贴在门上,右手紧紧攥着门把手,对何蘅安急急解释。 你觉得我会信? 他最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在里面吧。 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能让她彻底揭开他的伪装,真正了解他在想什么。 不错的挑战,她喜欢。 何蘅安上前一步,走近他。 她仰头,鼻尖差一点点就能碰到他的下巴。 “开门。”她随手举起小榔头,威胁似的抵在秦照的胸膛。 秦照的睡袍在上身开出一个v字形,胸口敞露,榔头的精钢材质,冰凉坚硬,硬邦邦抵在他的胸前。她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和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同时向秦照扑来。他清晰地看到她瞳孔的色泽和根根分明的睫毛。他发现她的唇上涂了粉嫩的唇蜜,自己只要一低头,就可以帮她舔干净。 一冷一热,一硬一软,过度亲密的距离,交错的刺激,秦照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 就在他愣神的刹那,何蘅安的左手覆在他的右手上,用力,一拧,门“吧嗒”开了。 她拿肩膀蛮横地撞了秦照一下,越过他,抬脚走进去。 这间卧室的面积略小,却并不如秦照所说,“什么也没有”。 恰恰相反,它非常干净,有完备的床上用品,而且细心铺了挡灰的床罩。 没有住人的痕迹。 但是他大概希望有人能住进来。 这间卧室最显眼的部分,是飘窗。 何蘅安三两步走过去,发现透明的挡灰罩下,是一排排排列整齐的“收藏品”。时间从去年9月开始,第一件“藏品”是一张快递签收单,客户签名一栏赫然是她自己的签名,单子下标着一张小便签,写了年月日,还有简要的概览,说明是怎么获得这张单据的。 秦照的字挺漂亮。 何蘅安拿开了罩子,开始一样样检阅。她毫不意外那条她随手扔给秦照的围巾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底下的标注也尽是感叹号和加粗的大号字体。 她意外的是自己在甜品店里吃蛋糕时使用过的一次性叉子,和店内的瓷盘瓷杯,居然也被他收集了起来。连上次吃火锅时她用过的一个小酱碟,居然也神奇地出现在此。 最好笑的是一张万圣节传单,它有幸置身于此的原因只有一个——“何医生摸过”。 何蘅安的怒气好似突然消散了,她不砸它们,反而津津有味地观看秦照最宝贝的“藏品”,而且竟然不对“藏品”主人的异常安静感到奇怪。 她当然不会觉得奇怪。 如果这就是最大的秘密的话,现在他的心情一定是破罐子破摔,急迫地想要做点什么了吧。 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读初中的时候……” 突然,何蘅安说话了。她背对着他,不可能看见他的动作,但是秦照依然吓了一跳。 他刚刚反锁了卧室的门。 他以为她发现了。 “初中,有什么……”他眼神乱飘,试图接话以转移她的注意力,好不让她发现,自己正打算用椅子抵住卧室门,企图把她关起来。 那些所谓的收藏物,和她比起来弱爆了。 她才是他最想收藏的。 这是不对的,秦照知道。他喉结滚动几下,紧张地咽了好几口唾沫。 可是,没有办法,这个诱惑太大了,他抵抗不了。 他很想很想她是属于他的,想得要疯掉。 何蘅安好像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她依然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折叠那条围巾。 “初三的时候我是走读,有一天放学的路上,我看见一个大叔坐在十字路口路边的水泥墩上抽烟。他看人的时候,眼神是从下往上的,很怪,发现我在看他,他忽然笑着朝我挥了挥手。” 她一边折叠,一边慢慢地说着话。 “后来我每天都看见这个大叔坐在十字路口,他的目光总是追随我,直到我走远。我觉得他很奇怪,可是并没有想太多。” “直到那个周末,我因为上补习班的缘故,回家晚了,发现那个大叔跟在我身后。” “他把我拖进了巷子口。” 何蘅安折叠围巾的动作停下来,围巾被她做成了一朵玫瑰的漂亮形状,她转身,看着呆呆站在门口的秦照。 她知道秦照锁了门。 “你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秦照想知道。 可是他又不想知道。 不管那个人是谁,他做了什么,秦照觉得把他弄死就行了。这样就永远没有人知道这个人对安安做了什么,连他也不需要知道,因为她一定不希望被人知道。 “你想多了,”何蘅安忽然朝他露出一个笑容,“他捂住我的嘴把我拖进去,我趁他不注意,狠狠咬了他一口。那个时候,我习惯把家里钥匙挂在胸前,挂链上拴一个小哨子。” 何蘅安指了指胸前并不存在的哨子,做了一个手势,说:“我抓起哨子,使劲一吹,哔哔哔特别响,那个大叔就害怕地跑掉了!” “后来,我爸爸报警,警察把他抓了起来,这件事情有惊无险地结束了。”何蘅安摊了摊手,对秦照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件事吗?” 秦照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他的嘴皮干裂,艰涩地吞咽数次,才缓缓地说:“我,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何蘅安的脸忽然一沉,她突然扯住飘窗上的毡垫一角,一扬手—— 秦照大惊失色:“不要!” 然而已经晚了。何蘅安将毡垫上的所有“藏品”全部掀翻,东西乒乒乓乓落在地上,瓷杯和瓷碟咣当碎裂,碎片四散。 “你现在知道了,我为什么对跟踪者的眼神那么敏感,为什么特别讨厌被窥伺,原因就在这里,”何蘅安拍了拍手,双臂一撑,轻轻一跳,坐在飘窗上,对秦照冷冷地勾起唇角,“所以,你觉得我看见这些东西,会开心?” “秦照,你查探我,接近我,跟踪我,窥视我,甚至……收集我。” 何蘅安每说一个字,秦照的身体就缩一下。他越缩越小,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和四肢全部藏起来,缩成一团,好不教她看见。 最丑陋的自己,终于被她发觉了啊。 秦照难堪极了。 “我……”他的手用力地攥成拳头,用这种方式给自己鼓劲,他干涩地开口:“我在狱里的时候,就注意你。你说的没错,我出狱以后,一直在查你的消息,你遇见我不是偶然,我所做的那些工作,全部都围绕着你的生活和工作范围,因为我想看见你,我想和你说话,我想你对我笑。所以我不断地接近你,深入你的生活,窥视你的一切,直到今天,被你发现。” 说完后,秦照缓缓地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何蘅安:“既然你来了,就留下吧。” 我和那个人不一样,我不会让你有机会逃跑,更不会让你有机会报警。 你是属于我的。 何蘅安从秦照的眼睛里读出了这层意思。 这并不难,平静背后深深掩藏的疯狂,如同黑暗炼狱里熊熊燃起的火焰,无声而危险。 很奇怪,她不怕。 早在她发现对面1004可能装了类似夜视仪一类的偷窥工具时,她就猜到秦照可能有的心思。今天她突击闯入,秦照毫无防备,被她看见所有的一切,更加证明了她的猜测正确。 那些她曾经觉得秦照奇怪的地方,如果都用这种心理解释的话,那便没有什么好值得奇怪的了。 “你喜欢我吧?” 何蘅安突然问。 什么? 秦照平静的表情瞬间产生裂隙。 何蘅安依然坐在那里,并不因为他说要把她关起来而感到恐慌和害怕,她甚至如小女孩一样荡着两条腿,表情温柔地重复了一遍问题:“秦照,你喜欢我吧?” 他喜欢她吗? 喜欢! 当然喜欢! 非常非常喜欢! 这几乎不能称作一个问题。秦照在心里第一时间给出毫无迟疑的答案。 但是,他却不敢这样不假思索地马上回答何蘅安。 他低头不语。 秦照犹豫的时间过长,使得她失去了耐心,她的语气变得不太高兴:“秦照,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次秦照不敢犹豫了! “喜、喜……”他使劲点头,舌头却像打了结一样,磕磕巴巴:“喜欢!”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而我居然说出来了。 秦照的皮肤因为这简简单单两个字,再次泛红,他又从头到脚红成了一只煮熟的虾米。 何蘅安看在眼里。觉得……这样的秦照,实在是很可爱。 仅仅是表白而已,居然可以害羞成这样,让她怎么相信,他有能力可以把她关起来? 当何蘅安这样想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变/态。 她砸东西,试图用愤怒证明她正常。 然而失败了。 她怀疑自己是否有某种深藏的斯德哥尔摩情结。因为少女时期的阴影,她在表面对被跟踪窥探这种事情深恶厌绝,可是内心却隐隐期盼有人对自己这样做。于是当这个人终于出现的时候,她本能地受到吸引,无法遏制地靠近他,以致于最终爱上了他。 这真是个疯狂的猜想。 何蘅安清楚,秦照因为成长和生存环境的特殊性,他的心理状态绝对不如他所表现的那样正常。今天目睹的一切,无疑验证了她的假设。 可是,她居然不反感,也不觉得他的问题是什么大问题。 比起那些动不动就要死要活,要报复社会带大家一起玩完的家伙,秦照的这一点点无关痛痒的小爱好,不危害社会不伤及他人,认真又执着,甚至应该称得上可爱吧? 当何蘅安在内心如此为秦照开解的时候,她再次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变/态。 “安安?” 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表白迟迟得不到回应,秦照紧张起来,他的两只脚板不安地互搓着,抬起头来时不时瞄一眼何蘅安,观察她的表情,然后又飞快低下头。 你在怕什么呢? 不是发狠扬言,要把我关起来吗? 难道我还能吃了你? 何蘅安觉得很好笑。 忽然,她发现自己没什么好纠结的。 不管自己是不是她所以为的那种变态,关键在于,因为对方是秦照,所以她才不介意。 因为不是别人,只是秦照,所以她不生气。 “你过来。” 何蘅安勾了勾手指头,秦照听见她在命令自己。 她要他过去! 秦照紧张更甚,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嗓子眼,一步步挪过去。他不知道何蘅安要做什么,他怕她打他,秦照不是怕痛,他怕自己会因此伤心。 “安安?”秦照小声念着她的小名,明明她没有允许过,可是他还是自以为是、厚着脸皮这样叫着。 他一步步挪过去,挪到一地狼藉和玻璃渣,没法再往前走的时候。他停住,觉得不能不达到她的要求,于是小心翼翼对她伸出手:“地上不干净,你、你过来。”我接住你。 笨蛋。 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何蘅安一脚踢掉脚上的靴子,一只,又一只,然后轻轻一跃,跳到床上。席梦思的床很软很有弹性,她因为惯性蹦了两下,转头便见秦照呆呆仰头看她,傻乎乎张着嘴,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哎呀,真是笨死了。 何蘅安又一次轻轻一跃,从床上跳下,跳到秦照的身上。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秦照毫无防备,双臂接住她的同时,他自己重心不稳,向后一倒,一屁股摔在地上,后脑勺正好磕在墙壁上,“咚”的一声。 笨死了。何蘅安揉他后脑勺:“痛不痛?” 秦照要晕了。 她骑/在他腰上,揽着他的脖子,她的臀部则、则……他、他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不痛。”秦照晕乎乎的。 “不痛?那就好。”何蘅安忽然抬手,扯掉发绳,满头青丝如瀑泻下。 秦照持续呆愣。 “我砸了你那么多东西,应该道个歉。” 她一边说,手指一边顺着秦照的睡袍衣襟慢慢往下,按住那个他胡乱系起来的结,缓缓地拉开系带,对他甜甜一笑:“所以,现在让我来道歉吧。” 第29章 微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射入。 秦照迷迷瞪瞪睁开双眼,直觉外面的光线比较暗,可能时间还早。他想再睡一会,毕竟昨天实在是太累…… 昨天? 昨天! 秦照浑身一激灵,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 粉红色少女心的枕头和床单、被套,丢弃在一旁的床罩和他的衣服,以及靠近飘窗一侧的地板上的乱七八糟的“藏品”、各种碎瓷片和碎纸,角落里还有一些可疑的卫生纸团团。 整个一惨不忍睹的作案现场。 秦照从被窝里跳出来,立即浑身一凉,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赤条条光溜溜,什么也没穿。 当然,这很正常,因为昨晚他…… 脑海里不可遏止地浮现出许许多多少儿不宜的画面,小秦照受到感召,晨起升旗。 然而,导致小秦照如此兴奋的罪魁祸首居然不在。 是做梦吗? 秦照细细品味着昨晚的回忆,慢慢缩回被窝,把自己卷起来,坐在床上发呆。 一片狼藉的房间能够证明他绝对不是做梦,这不可能是他自己弄的。 秦照呆滞的视线从狼藉的地面转移到床上,他所在位置的对角线处,靠近床边边的一个角上,有一条静静躺着的,三角蕾丝的,内/裤。 啊! 秦照像遭了电击一样跳起来。 因为他之前跳起的剧烈动作,这条本来就地处边缘的小胖次往外移动了些许,呈现一种要掉不掉的状态。他现在再来一次,眼看小胖次岌岌可危,即将…… 秦照扑过去一把将它攥在手心。 抢救成功。 昨晚绝对不是做梦。 秦照百分之一百确定。 她好像喜欢穿配套的内衣裤,昨天的内衣也是同款的黑色蕾丝。他第一次解内衣扣,生疏,慌乱,不得其法。她看他满头大汗,居然咯咯直笑,胸/口起伏,黑与白的对比那么鲜明,他完全忍不住…… 秦照思绪越飘越远,身体则自动自发做出了一个十分chi汉的举动,他抓起小内,深深吸了一口。 初春的气温第,屋里没有开暖空调,所以胖次上昨夜残留的液体并未完全干掉,还留着湿润的印记,和她的气味。 秦照忍不住将脸埋进去,释放了一次。 “叮。” 突然,他听见房间外放着的手机发出轻微的一声响,那是短信的提示。 秦照不愿起来。他的脸依然埋在里面,深深吸了两口气,然后才依依不舍起床。他捡起地上的睡袍,随手一裹,打开房门。 客厅的窗帘整晚都没有拉,因为他没有时间。不过虽然已经是早上,客厅的光线依然不是很亮,走出去之后秦照才发现,这是因为外面下雨了,天阴阴的。他以为时间还很早,其实已是早上10点。 他睡了这么久吗? 客厅里也是一片狼藉,秦照无心去关心报废的笔记本和望远镜,首先抓起幸存的手机,滑开。 一条来自何蘅安的微信。 【我回去洗澡换衣服,得去上班啦!】她在末尾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秦照盯着那个系统自带的微笑表情看了许久,心里想,这是她觉得还算满意的反应吗? 应该是吧,不然她应该一走了之,不会给自己发信息的。秦照举起胳膊,想挠挠头,然后…… 然后他发现挠不了。 因为他手里还攥着她的小胖次。 秦照呆滞。 忽然,他发觉自己漏掉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内容…… 何蘅安绝对不是上下班会随身带多条私密衣物的变/态,他昨天突然回来,她临时找上门,他和她事先都对此没有任何准备。所以,这也就意味着…… 她从他家,走到自己家的短短一段路程,里面没有穿。 秦照感到莫名的兴奋。 然后,他很快产生更大的懊悔。自己为什么睡得像猪一样,完全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不然根本不会错过这种事情! 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嫉妒。谁知道她早上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在路上碰见认识的人,和他们打招呼什么的,他讨厌这些人! 啊…… 为什么为什么。 好烦啊。 秦照一手攥着胖次,一手挠头,挠得头发乱得像鸡窝,他对自己早上错过的好事始终耿耿于怀。 郁闷! 休息间隙,何蘅安收到一条微信。 【你昨天有东西落我家了】 何蘅安盯着这条含蓄的消息内容,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好笑。 她给他回了一条语音。 【那麻烦你晚上还回来哦】 还回来? 听完语音消息的秦照,来不及因为何蘅安温柔的嗓音而醉心,就被她的要求深深打击。 还回去? 他不想还回去! 这是纪念! 秦照攥着心爱的小胖次,又开始挠头,他后悔了,为什么自己要发这条语音? 可是不发,他怎么才有借口今天晚上见她? 今天晚上? 为什么要今天晚上才能见到她? 现在才早上10点! 距离她下班还有几个小时? 秦照盯着手机桌面的时间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唉,好漫长。 今天该怎么过。 才只是一天的上午而已,秦照已经觉得难熬到死。 * 春天的雨淅淅沥沥,连绵不停,快到清明的时候总是如此。路边的樟树发出嫩绿的新芽,街边的落叶多得能够扫成一堆小山。 何蘅安背着包,一手拎着一个必胜客的大披萨盒,一手举着伞,走到单元楼下。她收起伞,习惯性望了一眼对面的10楼,没有晶亮的闪光和红点,窗帘好像拉着,从她的角度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等电梯的时候,她接到林樘的电话,问她为什么拒绝和他一起吃晚饭。林樘的声音听起来气鼓鼓的,好像兴师问罪。 “你那么忙,我就不占用你时间了,”何蘅安轻轻一笑,随口道,“而且,人家也要陪陪男朋友啊。” 手机另一头忽然沉寂下来,好像另一头的人完全傻掉,不知道怎么应对。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我要进电梯,不和你聊了,回头和他一起请你吃饭。”何蘅安轻轻巧巧说完,然后随手挂断。 黏糊糊湿漉漉的天气很讨厌。 进屋,何蘅安脱掉靴子,把沾了水的外套挂起,将披萨放进厨房,然后打开暖空调,随手扎了一个丸子头,趿着拖鞋去洗澡。 她喜欢泡澡。尤其是在阴雨天,滴上精油,熏上香薰,泡在浴缸的热水里简直不想起来。 不过,今天何蘅安觉得自己大概还是淋浴比较好,毕竟泡澡太费时间。 不出所料,她进去还不到8分钟,或者5分钟——门铃就响了。 “等我一会。”何蘅安拧紧淋浴头,无奈地裹上浴巾,穿鞋走出来。 隔着猫眼一瞧,毫不意外看到对面的偷窥狂正站在她家门口。他只穿了一件薄外套,好像有点冷,又可能是因为很着急,一直在跺脚。 “安安,安安你在吗?”他一个劲不停叫唤。 “在啊。” 他也太着急了。何蘅安叹了口气,开门。 门一打开,带起一阵风,湿气裹挟着冷气冲进来,何蘅安一抖。 秦照看见她只包一条大浴巾,胸口和小腿都露在外面,不由愣了一下,然后飞快跳进来,关上门,锁好。屋里的温度暖融融的,很舒服。 “现在不冷了吧?”他认真地问。 “嗯。”何蘅安扫了一眼他背着后头的那只手,不动声色:“我去换衣服。” 啊! 浴巾不好吗? 为什么要穿衣服? 不要换啊! 秦照急忙脱了鞋,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进去:“安安,那个,我不小心洗坏了,没法还你。” “我没要你洗啊。” “不洗干净,不好意思还你。不过我手笨,居然洗坏了。所以、所以……”他绕到何蘅安前面,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把手里攥着的粉色和白色竖条纹的小礼品袋交给她:“所以我又给你买了一条。” ria'',他居然还知道这个。何蘅安瞥一眼小袋子,心想他今天的时间大概都浪费在纠结那条胖次,以及挑它上面了。 鬼才相信他会把它洗坏,一定是又想找借口见她,又不想把东西还她。她觉得以秦照的德性,根本就不会去洗它,一定宝贝兮兮藏起来,不让她知道,也不想让她瞧见。 不过无所谓,她本来就是故意“忘”在那里的。 不然他恐怕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梦一醒,他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的目标可不是一ye情。 “你挑的?”何蘅安瞥一眼小袋子,却不伸手去接。 秦照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点头。 “什么样式?打开我看看。” 啊?秦照呆住。对他而言,这实在是一个相当有羞/耻感的举动。 “哦。”秦照低头,不敢看她,两只耳朵通红通红,拆包装的手都在不稳。 包装打开了。 白色,蕾丝,透明,丁字。上身超级不舒服,是她绝对不会穿出去的款式。 日常在家也不会穿,难受。 何蘅安现在相信这绝对是秦照亲手挑的。 “安安?”见她盯着它不说话,秦照两眼亮晶晶,低头瞅她,表情颇为局促不安。他的皮肤很白,以致于稍微一害羞,肤色就变成很好看的白里透红,尤其是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像小狗一样充满期待。 完全让人无法拒绝。 一个高颜值的偷.窥.狂。 那就满足他一回吧。 何蘅安脱鞋,上前,勾住他的脖子,踩在他的脚背上,踮起脚尖,仰脸对他说:“帮我穿。” 秦照呼吸一窒。 啊? 啊! 真的吗? 他的脑子里迅速闪过昨晚的不良画面,嗓子发干,喉结不由自主滚动两下。 “你、你确定?”他嘴上虽然一本正经地问,一只手已经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则在偷偷地往下摸,顺便掀她的…… 一个伪装成小白兔的色、qing狂。 何蘅安勾唇:“我确定。” 很好,她今晚的披萨白买了。 第30章 好饿。 半夜,何蘅安睁眼,望着天花板,感到腹中空空,饥肠辘辘。 纵yu是不对的。 她不想离开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变得超级温暖的被窝,试图挣扎着继续睡。然而…… 不行,饿得完全睡不着。 何蘅安掀被,下床,穿衣服,一路摸黑到客厅,开灯,跑到厨房去宠幸被冷落一晚的必胜客披萨。 冷掉再加热的披萨,样子不好看,味道也不如之前好。但是毕竟过了一遍微波炉,披萨的香气瞬间弥漫整个厨房,连带餐厅和客厅也香喷喷的。 闻着就饿。 何蘅安左手带上一只一次性手套,抓起一块披萨啃啃啃,一边胡乱地想卧室的门没有关,床上酣睡的那个家伙完全不会被披萨的香气勾引吗?还是说他很有心机地在来找她之前就垫过肚子,会被饿醒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总觉得不干点什么不甘心呢,对不起半夜饿醒的自己。 睡了一觉的何蘅安脑子格外清醒,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抓过手机开机。 手机显示有几条微信消息进入。 何蘅安想,一会再看也不迟。她先打开了相机程序,蹑手蹑脚往卧室去,猫着身子打开小夜灯。 床上的人裹在被窝里,像一个大号蚕蛹。他的头往右侧着,压在枕头上,压出一个凹陷,呼吸均匀,睫毛长长地垂下,眉头微皱,似乎睡得很沉。 干点坏事吧。 何蘅安无声地嘿嘿一笑。她蹲下,把披萨轻轻凑到秦照的嘴边,另一只手掌控相机,打算给他来一张睡觉也要吃披萨的摆拍。 “咔嚓。” 相机按下的瞬间,闪光灯一闪,发出轻微的声音。 呀,忘记关闪光了。 何蘅安懊恼。 看看拍得怎么样。 她点开相机左下角的照片。 突然,有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啊!” 何蘅安被吓得惊叫出声。她一叫,这只手反而松开对她的钳制。滚热滚热的手掌,从她的手腕上一点点滑落。 “安安?”秦照的嗓音低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缓缓把手缩回被窝,眼睛复又闭上,蹭了蹭被子,呢喃着自我确认:“是安安。” 即使是在睡觉,他的动作也相当警觉,果然不愧是…… 何蘅安觉得好笑,自己想做坏事,结果马上遭到报应,自己反被吓了一跳。 不过,他的手是不是太暖和了点?何蘅安放下手机,顺手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 滚烫。 何蘅安吓了一跳。 她躬身过去,用自己的额头又贴了一次。 滚烫灼人。 手往被子里一伸,摸到光溜溜的秦照,身上很热,却一滴汗也没有。 “秦照!”何蘅安打开床头灯,这才看清秦照脸色潮红,嘴唇却白得像纸。 “你发烧了!” 她没有了吃披萨的心思,蹬蹬蹬跑去书房找药箱,拿体温计给他量体温。 秦照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嗓子发干,浑身热得难受。何蘅安往他腋窝里伸了一支冰凉冰凉的温度计,他觉得舒服,下意识夹住,然后去蹭何蘅安同样带着凉气的手。 38.7c! “秦照,醒一醒。你发烧了,我们得去医院。”何蘅安摇着秦照的身体,试图把他推醒。 秦照勉勉强强睁开眼睛:“不去医院。” 我睡一觉就好,以前在狱里,小病都是这样扛过来。 说着,秦照翻了一个身,不理何蘅安。 何蘅安哭笑不得,只好又去摇他:“那你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肯定是身体有问题,不然怎么会突然发烧。 “咽干,无力,脑袋沉,感冒了吧,”秦照说着愈加裹紧了被子:“我不去医院。” 他是有多讨厌医院?何蘅安想起上次带他去社区卫生所,他一脸新奇,完全摸不到门道的样子,心想他大概是对医院的环境非常陌生,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又特别讨厌陌生的环境。 药箱里应该还有感冒药和退烧药吧,她去翻翻,先给他吃了,观察一晚再说。何蘅安如此想着,去给他拿药和热水,还从药箱里翻出一盒小林退热贴,正好给他用上。秦照吃药很乖,说让他吃,他就乖乖坐起来喝水吞药,说要把热水喝光,他就乖乖喝光。 “我睡一觉就好了。”秦照攥紧何蘅安的手,重复:“不去医院。” “不去就不去,”何蘅安揉了揉他的头发,温柔诱哄,“你把衣服穿上再睡,好不好?”她还得给他加床被子,捂捂汗。 秦照乖乖点头,只要不去医院,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他起来的时候站都站不稳,看出来的确很难受,但是一直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安安。”何蘅安给他揩被角的时候,秦照忽然拉住她的手,他难受,眼睛半睁半闭着,喃喃道:“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何蘅安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走进他的生命,会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她确信。 “好好休息。”她温柔地抚摸他。 因为秦照的突然发烧,何蘅安搬了一床被子去客房。但是因为上半夜睡饱了,下半夜她睡不着,干脆隔一个小时就爬起来给他测一次体温,看看他有没有发汗,需不需要换一张退热贴。 秦照任凭她折腾,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眉头一直紧紧皱着,还是不吭声。 何蘅安拿了一个蒲团垫在屁股下,托腮坐在床边看他,心想难道她的屋子里有寨卡病毒之类的东西,不然他怎么会突然发烧? 其实很好理解,从腊月二十四在旋转餐厅被林樘揭底的那天起,秦照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就一直没放松过。他追查张志福,餐风饮露,险些丢命,后来进看守所,心里挂记何蘅安,没有一日能放松。回嘉心苑后,被她追到家中,真相败露,心中绝望,正打算不计后果的时候,却突然得她青睐,完全不知缘由,□□/好。醒来之后,云里雾里,心中忐忑不安,那根弦依然绷得紧紧的。 直到追到她家,二次确认她的态度,留宿她家,睡到她的身边,才彻底安心下来。 一安心,那根绷紧的弦,“啪”的断掉。 自从出狱之后,秦照一直过得辛苦,但是他心中有念想,扛得住。然而这短短数月,他历经各种曲折波澜,心中大悲大喜,起起伏伏。 等精神一放松,病如排山倒海,一下子就淹没了他。 是病,也是休息。 “我今天尽量早点下班。锅里煮了粥,你饿了就去盛。药放在床头,记得一天三次,多喝水,多量体温,不舒服了就再贴几片退热贴。”何蘅安拍拍床上人的脸,絮絮叨叨嘱咐。天亮的时候,秦照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暂时不需要去医院,她也不忍心把他赶回家,于是便任他赖在自己的床上,给他煮了白粥备着。 秦照缩在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注视着她,乖乖点头。 好可爱。 大概因为被子暖和,他的脸红扑扑的,眼神很亮,一头好几个月没打理的头发乱糟糟竖着,懵懂又邋遢。望着她,一脸依依不舍的表情。 好可爱。 何蘅安忍不住躬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我走了哦。” 安安亲我。 这叫早安吻。 女主人出门,大门关上的时候,秦照缩进被子里,嘿嘿嘿偷着傻乐。 他看见何蘅安亲自己时的表情了,相当愉悦。秦照推测,她大概特别喜欢刚刚那一刻的自己。 嗯……刚刚的他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吗? 秦照伸手去摸何蘅安随手扔在床头的化妆镜。对着化妆镜,他酝酿了一会感情,然后开始龇牙咧嘴,企图复制自己刚刚的神态。 啊,病了好幸福。 秦照缩在何蘅安的被子里,虽然鼻子有一只堵住了,但是他还是努力在嗅她的气味。举目四顾,这间房子里没有一样东西不烙着何蘅安的印记,连呼吸的空气里都是她的味道。 到处都是宝藏。 简直是他终极的梦想之地。 虽然他昨晚病得迷糊,但是对身边一直有人,他还是有感觉的。一想到昨天下半夜安安几乎没睡,一直陪着自己,他既觉内疚,又深感窃喜。 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秦照盯着因为是何蘅安的、所以特别好看的天花板,幸福地幻想。 临到中午的时候,何蘅安收到秦照的微信。 【我退烧了。书房的电脑,我能玩吗】 她不在,好无聊,时间好难熬。 【我不会偷看你的私密信息,我保证】 何蘅安一笑,正打算回复的时候,又一条微信进来。 【要看早看了,你设置的wifi密码太简单,这样不好】 【我不会做惹你生气的事情,放心吧】 既然退烧了,是不是应该乖乖滚回自己家去?何蘅安想了想,没忍心打击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于是回复他:【你用吧】 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 她家一台笔记本,一台台式。笔记本很新,但是基本不用,前天砸坏了秦照的电脑,她想用这台笔记本赔他的。何蘅安认为,比起送他一台崭新的,送一台她用过的,秦照会更开心。 秦照迅速发了一个高兴的表情,然后迫不及待地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有种狗狗眼巴巴等待主人回家的即视感,何蘅安对着手机屏幕直笑,心里感到满足而柔软。 【我尽早】 尽早,就是不知道几点才能回来。秦照落寞,玩电脑的心情也变得不那么愉悦。他开笔记本的时候,顺手打开□□,腾讯新闻推送的本地新闻里,头条是某某中学教师一家三口离奇死亡家中,秦照不感兴趣,直接关掉。然后发现系统里有一条昨天的加好友验证消息,来自一个他不认识名字的异地用户,验证信息是“你确定他很有钱?” 豁子么。 秦照拒绝了他的加好友申请。 他现在心情很好,只觉前方大道是一片坦途,四处都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豁子的事,他完全没有任何兴趣继续掺和,包括灵堂同学,他也懒得理这人。 他们都是失败者。 成功者秦照得意洋洋地想。 心里如此想着,他顺便用何蘅安的电脑下载了几个自己常用的小程序,远程命令两个手机中的木马程序清除痕迹后自毁。何蘅安平常拿来看视频玩游戏,顶多用来翻个墙看看国外文献的小笔记本,大概还没被主人如此高端洋气地使用过。 做完这一切后,秦照又开始迫不及待地敲代码,想把他构想的那个手机应用给设计出来。他想用它记录有关何蘅安的一切,这几天过得像踩在棉花堆上,轻飘飘的,幸福得不真实,于是他更想将它们记下。 他不想忘记。 现在是他最最幸福的时候。 但是,秦照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只写了一会,他就开始流鼻涕,打喷嚏,脑袋沉重得像灌了铅。 病人就该乖乖躺回床上休息。 万一又发烧,安安会不会生他的气?秦照叹气,依依不舍地抛弃了笔记本,滚回床上。 感冒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回到被窝里,秦照很快没精打采,昏昏欲睡,不一会就呼呼地睡着了。不知道几点钟,门口传来拧钥匙的声音。 安安回来了? 秦照努力撑开眼皮。 “这是谁的鞋?” 一个冷冰冰的,不可一世的,秦照非常讨厌的人的声音响起。 “我男朋友啊,他病了,在我家休息,”何蘅安的语气听起来很无奈,“所以我说我今天不方便招待你,你何必跟来。我家除了白粥,什么也没有,连留你吃饭都不成。” “你有男朋友了,我当然要给你把把关。这人是不是没什么钱,这鞋子地摊货啊,他养得起你吗?”一声轻蔑的冷哼,是熟悉的林樘式的优越感。 男朋友。 他相当喜欢这个官方认证。 秦照慢条斯理地从床上爬起来,穿鞋。他本来想披外套,后来一想,不用。这一身宽宽大大的棉质短袖短裤,居家休闲,正好。 他昨天晚上发了汗,衣服都湿了。这身还是安安跑去他家给他拿的呢。 “那个人呢?病了又不是死了,怎么你回来,他都不出来接你。”林樘锃亮的皮鞋踩在何蘅安家玄关的地毯上,手插在口袋里,环顾一周,他在观察何蘅安家里有多少那个男人的痕迹。 怎么会突然就交男朋友了?除了他,她目前应该没有走得很近的男性友人。几个月前倒是有一个,不过已经被他…… 林樘低头思索,习惯性扶了一下眼镜,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个被他三振出局的家伙趿着拖鞋,懒洋洋地从卧室里走出来。 “林师兄。”他朝林樘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顺手从后面一勾,把何蘅安整个人捞进怀里,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阳光灿烂地对林樘打招呼:“好久不见啊,林师兄。” 第31章 【让.格雷诺耶】 从歌剧院回来之后的几天,阿黛尔都情绪不高。 “科里,你是说,卡洛塔仙丽夫人被突然掉落的幕布砸断了腿,无法再出演《汉尼拔》?今天晚上会由克里斯汀代替她唱女一号?” 每天清晨,阿黛尔会把我制作的香水交给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据说我们在国王街租了一家仅容一人的小店面,每天由这个孩子出售香水,每天只卖一瓶。 有时候科里会跟着这个孩子一起过来。 我不喜欢他,他每次都试图和阿黛尔找话题聊很久,偏偏最近阿黛尔对歌剧院的事情很感兴趣,乐意和他聊天。 “是的,我们剧院新换了经理人,还换了赞助,是个年轻的子爵,克里斯汀一直是跳芭蕾的,她今天在他们面前演唱了《汉尼拔》里的歌曲,非常棒,像天使的声音,我都听着迷了!”科里解释:“所以今天晚上的演出由克里斯汀担任女主唱,我打赌,这一次她一定会一唱成名!连我这样不懂音乐的人都知道她唱得更好,歌剧院里没有再比她唱得更好的女歌唱家了!哦,对了,今天你要来和我一起看吗,我正好有两张票。” 我打赌最后一句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不过阿黛尔的回复让我很高兴,她拒绝了:“对不起,科里,我今天晚上不能去,我得给我们的香水瓶子设计一个全新的形状,虽然我知道不能急,可是半个月过去了,我们只卖出了两瓶香水。” “能卖出去已经不错了,阿黛尔,”说这话的时候科里看了我一眼,似乎我很可笑一样,“在巴黎没有人这样卖香水的,没有名气打出来,那些上层人士根本不会看,而且你卖得那么贵,一天又只卖一瓶。说实话,这样奇怪的方式,一开始我以为根本一瓶都卖不掉。呃……对不起……我无意冒犯……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换一个方式,或许会好一些……” “没有关系,谢谢你,科里,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坚持下去,总会好的。”阿黛尔笑了笑,她笑着和科里道别,带我去了国王街的一家咖啡馆,对面就是我们的店铺,她坐在玻璃窗前观察我们的店铺,并且称赞那个店里的小伙计很机灵,知道应该找什么样的顾客推销。 虽然五个小时过去了,这个小伙计一次推销也没能成功。 阿黛尔依然保持微笑,但是我知道她的心情很低落,甚至影响到了她的气味。 “对不起。”回去的路上,她一言不发,格外的沉默,所以我想我应该主动开口。 结果她抬头,看我的表情很奇怪:“为什么要对不起?让,你趁我不注意又做了坏事吗?” “如果、如果我制作的香水更好一点,那肯定……肯定……” “不,不是你的问题,让,”她抱了抱我,摇头道,“你制作的香水当然是最好的,有问题的是我……”说完她轻轻叹了口气,又不说话了。 我感到胸口有点堵。 阿黛尔说,她想要我的香水成为有价无市的宝贝,每一瓶都是不一样的香味,无法复制,以巴黎人的猎奇,我一定会身价大涨。可是现在面临的情况是,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些香水是独一无二的、从未有过的新奇香味,没有人在乎它们的价值。 她在为此发愁。 而我同样毫无办法。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帮到她,除了每天制造一种新香水,我什么也做不了。她不开心,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这让我觉得自己很糟糕,一无是处的糟糕。 于是今天在制作香水的时候,我竟然意外走神,弄错了混合摇匀的方式,先前投进去的那些香精全部报废。 我望着那个气味混杂而奇怪的酒精瓶发呆。 这是第一次。 我从未在制作的过程中出过任何差错。 但是今天我出错了。 连制造香水这么简单的事情我都无法完成了吗? “你怎么回事,格雷诺耶?”莱斯特趴在棺材盖上问我。黄昏时分他也该起床了。阿黛尔今天很累,早早就上床睡觉,没有看见我的失误,这是唯一值得我庆幸的。 “不要告诉她。”我说,我努力集中精神,又拿了一小瓶酒精和柠檬香、猫香、茉莉花等等一系列小瓶子的香精香油,重新开始今天的配制。 “你失误了,这可是第一次,真是破坏美感,我原来很欣赏你调配香料的过程的,”莱斯特耸了耸肩,打了个哈欠,“在我睡觉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难道你和阿黛尔吵架了?”他突然莫名兴奋了一下:“是因为那个叫科里的小子吗?噢,我就知道,一定是阿黛尔和他……” “当然不是,”我经常无法理解莱斯特的脑子里都装着什么,“香水没有卖出去,阿黛尔不高兴。” “就是这样?”莱斯特显得很失望,他又打了一个哈欠,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好吧,那你先放下手里的活儿,和我说说到底为什么没卖出去,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我也必须承认这些都是好东西。” 【阿黛尔】 今天回来我就觉得脑子很重,昏昏沉沉,躺在床上一直在想应该设计一个什么样的瓶子,既不贵又造型独特,能吸引眼球。但我今天的确有些累,毕竟还在发育期,体力不是那么充足,没过一会就睡着了。 但睡着也不安稳,我开始做梦,一部又一部的电影走马灯似的从眼前闪过,跟着它们一起闪过的还有那些我观看时的场景、心情,有时候是在电视机前看的深夜档,有时候是和朋友一起在电影院,有时候则是自己一个人在电脑前捧着薯片,边啃边看,还会看得流泪、大笑…… 我睡得很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睁眼,发现整个房间都黑着,只从门缝里透出光亮。 我想这些都是前世的记忆,但我却投胎到了几百年之前的、和电影有关的世界,简直像是穿越一样。 我想起我第一次见到格雷诺耶时,他激发了我的一些前世记忆,而且无论是莱斯特还是魅影艾瑞克,他们的出现似乎也在引导我回忆过去。我现在确实能比以前记起更多关于过去的回忆,我本以为是随着我长大的缘故,但或许其实是因为和这些人的相遇。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会和这些电影中的人物产生交集,但我并不怀疑我确实存在着,我也从未想过我要回去。 我愿意留在这儿,留在让的身边。 只是……卖不掉的香水……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咚咚。” 外头有人敲我的房门。 “阿黛尔,你睡醒了吗?”是莱斯特的声音。 “找我有事吗,莱斯特?” “当然。”莱斯特说。 我打开门,外头的灯光刺眼得令我睁不开,然后我发现不仅莱斯特在外面,格雷诺耶也在外面,两个人穿着白衬衫、丝绒背心,外面是笔挺的西装和挡风的斗篷,光鲜亮丽得简直像是要去参加舞会。 “本来可以快一点儿的,但是要把格雷诺耶打理干净太难了,所以花了一点时间,”莱斯特抱着双臂,朝我勾唇笑,“走吧。” “去哪儿?” “舞会,晚宴,什么都好,想要让巴黎的上层人士爱上我们的香水,必须先从这些地方入手,”莱斯特向我伸出他带着白手套的手,从容自信地微笑,“而我正擅长此道。” “这样啊……”我看了一眼站在他背后的格雷诺耶,“让,是你告诉他香水卖得不好,对吗?” 他点了点头,沉默着没有开口,但我觉得他的心情并不好,背又开始佝偻起来。 “那就拜托你了,亲爱的莱斯特,”我朝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伸出三个手指头,“我给你三天时间,务必要让全巴黎的上流人物知道我们的香水有多么独一无二,重要的是让他们认准这个绝无仅有的大师签名。”我指了指香水瓶底的数字和刻上去的签名,每瓶香水都有一个数字编号,从格拉斯的那瓶标号“0”的香水开始,每一个编号都独一无二。 “三天?呵,不需要,今天一晚,我就能够令他们对这种特别的牌子趋之若鹜,巴黎人最喜欢有价无市的东西。你尽可以把格雷诺耶包装成一个神秘的天才大师,你不是找了流浪儿唱童谣吗,把童谣里的故事编得越传奇越好,巴黎人就吃这一套——等一下——你说拜托我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去?”滔滔不绝了半天,莱斯特才发现我的另一层意思。 “当然,我跟着你去做什么呢,打扰你和那些名媛淑女交谈亲近吗?至于让,他是神秘的大师,没有必要出席这种场合。” 莱斯特的脸僵硬了:“你居然要把这件事全部丢给我?” “能者多劳,亲爱的莱斯特。” “那你们俩个今晚上做什么!” “我陪让一起去散散步,好久没有逛夜晚的巴黎了呢,看能不能再找到一两只你这样好心的吸血鬼。”我挽住格雷诺耶的手臂,朝莱斯特纯洁无辜地微笑。 格雷诺耶不喜欢舞会那样的场合,华丽的装饰刺眼无比,人群和熏香的气味令他难受,上一次去歌剧院我就看出来了。而且今天他的情绪也不太好,既然莱斯特愿意帮忙,那我也不用操心,我相信莱斯特的本事,我自己宁愿多花点心思去陪格雷诺耶。 唔,如果今天晚上能教会他怎么把自己弄得英俊好看,那也是一个成就啊。莱斯特眼光不错,让这样子一打扮,确实很精神。 “你这个光知道指使人的小恶魔!如果不是因为我的钱都快被你花光了,连半分本钱都没有收回来,我才不乐意帮这个忙!”莱斯特最后戴上礼帽,独自愤愤不平地走了,留下一个凄凉的背影。 “不许喝人血,你知道让可以闻出来的!”我最后不忘嘱咐。 “闭嘴!噢!该死的!”莱斯特咒骂着狠狠关上大门。 “他其实不坏,只是习性和我们不一样,是吗?”我侧头看向格雷诺耶。 他轻轻点了点头。 哈哈哈 第32章 “安安安安,你快看我做了一个h5的轻应用,很好玩的!” 何蘅安下班,进门,脱鞋,换衣服,全程都有一枚小跟班抱着笔记本电脑,在她身后围着她打转转。 “我把测试地址分享给你哦!”小跟班兴高采烈地说完,何蘅安立即听到自己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 请神容易送神难,何蘅安如今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本质—— 说的就是秦照同学。 感冒前三天,他病怏怏难受得不行。撑过最严重的几天,之后一日好过一日,完全不再需要她的照顾。 但是就是赖在家里不肯走。 “安安安安!”他又在叫她了。 何蘅安无奈:“好,我看看。”一边拿起手机滑开,一边艰难地脱下绷得紧紧的打底裤。 秦照眼尖:“我帮你!” 何蘅安的腿立即曲起挪开:“不用。”上次让他帮的后果就是从大腿到小腿,从里到外全被他摸了一遍。 她刚刚下班,累,不想这时候重蹈覆辙。 何蘅安点开秦照发给她的链接,是个设计非常简洁的界面,系统指引使用者操作预设的动画小人完成各种动作,允许编辑加载声音、文字和图片等,它最终会根据某种序列编排生成动图或小视频。 可以编个故事什么的。 好像还挺有意思。 何蘅安玩了一会界面上一男一女的两个动态小人,抬头问秦照:“支持社交软件分享吗?” “支持啊。”秦照说完,将食指放在唇边,做出一个“嘘”的手势:“别告诉其他人。”免费的服务器很弱鸡,太多人玩支撑不了,会挂的。 “挺有趣的。”何蘅安评价。 秦照两眼亮晶晶:“我给你看我做的!”秦照捧起笔记本电脑,操作片刻,唰的滑出来一系列“成品”。 “你看看这个。”秦照随机点开一个,是一个女的动画小人正在砸东西,然后他又点开一个,男的动画小人躺在床上,女的动画小人低头亲他。 有点类似sh动画或动图表情包,不过不需要安装软件,支持动作多,简单好上手。 何蘅安托腮:“你在记录我们?” 秦照勾唇。 他喜欢“我们”这个词。 几乎没有人会和他说“我们”,他从来没和谁是“一国”。 何蘅安是第一个,他希望是唯一一个。 “是的,你觉得好不好?”秦照迫切希望得到表扬,他想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把自己和她之间的所有点滴细节和回忆记录下来,表现出来。这个h5页面是个试手,方便随时记录。他野心勃勃地还想尝试更多形式。 何蘅安笑。她抱着他亲了一口:“很有意思,我能用吗?” “当然了!” 得她赞扬,秦照兴高采烈,伸手揽住她想回吻,却被何蘅安制止。她点了点他的嘴唇,摇了摇食指:“感冒好透了?” “全好了!”求亲亲。 “那还赖在我家?”一个多星期了,难道打算长住? 呃,说起这件事……秦照的眼神乱飘了一下:“那个,其实,有件事我应该和你说。” 看他这种表情,何蘅安知道他一定是心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要讲。 “今天房东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催我交下个月房租。” 顿了顿,秦照突然伸手,把何蘅安抱在自己腿上,仰脸看她:“安安,我快没钱了。”求收留。 不要让我回去了吧,就让我住你家,好不好? 你看我会做饭,会打扫卫生,还会洗衣服!你不让我替你洗衣服,但是我很乐意帮你洗的,我会洗得很干净,保证不会趁机做任何小动作。 秦照很鬼。 何蘅安想。 一周多的朝夕相处,让秦照察觉到何蘅安的很多小心思、小情绪。自从他敏锐发现,当自己仰脸看何蘅安的时候,能够激发她一种类似照顾小孩子的母爱情怀,他就迅速开始在有求于她的时候使用这一招,同时附加各种可怜兮兮、满脸期待的表情,完全让人无法拒绝。 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知道别人喜欢什么,就会选择迎合,以获得更好的生存环境。 通常,每个人会在某些情境下下意识这样做,然而秦照是有意识的,而且习得速度相当快。 秦照现在的表现,和她认识他的那段时间,差距非常大。 这是讨好,也是控制。 好在,秦照不会对每个人都这样做,他只对他在乎的人使用。 当何蘅安意识到之后,她偶尔会想,这是他天生带的某种人格障碍,还是在狱中习得的必备生存技能。 “不可以。”何蘅安果断拒绝,向他额头弹出一个暴栗:“你想吃软饭吗?” 吃软饭?! 蹭的一下,秦照脑子里的危机之光被点亮。 安安认为他想吃软饭! 吃软饭会被安安嫌弃! 他不能吃软饭! 他要找工作! 必须养得起安安! “我知道了,”秦照把脑袋埋进她胸口,让他先懊恼一会,“明天我就去找工作。” 何蘅安揉他头发,安抚:“加油。还有,你,呃……”别用牙齿隔着衬衫啃我胸好吗,现在才几点? “我饿了,你今天做了什么菜?”她挣脱秦照的怀抱,从他的大腿上跳下来。 唉。 “都是你喜欢的,”试图亲热失败的秦照垂头丧气:“你先去,我把电脑放回书房就来。” 总算有自己的空间,可以安安心心换睡衣了。摆脱了跟屁虫秦照,何蘅安把上班穿的行头悉数换下,换上轻便柔软又暖和的天鹅绒睡衣,从卧室出来,走去餐厅,秦照居然不在。 放个电脑需要那么久吗? “秦照?”何蘅安往书房探了一下头。 秦照没有回答她。他站在书桌前,桌上的灯亮着,他手里拿着一叠纸,低头,正在专注地一页一页看,一页一页翻。 何蘅安呼吸一窒。 那是一份mmpi2! “秦照。”何蘅安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她知道秦照喜欢她的亲密举动,一个小小的动作,让他微皱的眉头立即舒展开。 “你在看什么?”她问。 “你包包拉链开着,露出来一份文件,我瞄了一眼,然后顺手抽出来看了一下,”秦照扭头,不安地看着她,“抱歉,没和你说。” “没关系啦,”何蘅安微笑,“看出什么来了没?” “这个是mmpi?明尼苏达多项人格测验量表,是吗?” 何蘅安心里一跳。 是,这是修改版。 因为是测试所用,量表上没有任何文字注明这是什么东西,没想到秦照居然知道。 她把脸靠着他的背部,他的背部平坦结实,靠起来很舒服。 当然她的这个动作,更多是用来掩盖自己的诧异。 “是的,你怎么知道这个,好棒。” 秦照因为她的称赞明显表情愉悦起来:“我以前在狱里做过。” “你想知道结果吗?”他长臂一展,把何蘅安捞进怀里,低头问她。 “你觉得,你的结果好不好?” 秦照想了想:“可能……不太好?但在狱里,我算不错的。” 这种比较方式…… 何蘅安笑了:“我不需要知道。” “为什么?” 她踮脚,拍拍他的脸:“因为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量表反映的是当下的状态。 她刚刚才想通这一点。这份测验拿回来,她想给秦照做,不过现在她突然发现没必要。 她的心态不正常,她不能把他当测试者,甚至病人。 秦照需要的也不是它们。 “去吃饭吧。”何蘅安亲亲他的脸蛋,结果被秦照抱上书桌,狠狠啃了一顿,亲到她大脑缺氧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他很少做这样略显粗暴的举动,除非他真的很开心。 谢天谢地,他没看见她的抽屉里还放着“ry:randingindividualpathways”、“d:howex-sreformandrebuildtheirlives”、“ry:sforfutureinquiry”以及“国外出狱人社会适应研究及对当代中国的启示”这种文献。 等明天把他赶回家,她就把它们都烧掉烧掉,绝对不能留下蛛丝马迹被他发觉。 第33章 高峥今早天未亮便起床了。 前日从父亲口中得知,大长公主的队伍离镐京只有几十里地,估计今日即可抵京,他足足两个晚上没有睡好觉。 幼年的记忆已经模糊,唯有一些片段十分清晰,印象深刻,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高峥记得自己在冰冷的湖水中绝望挣扎,是谁有力的手臂将他托起,朦胧中又是谁软软的唇对着自己的嘴吹气,默默注视他狼狈地吐出脏水。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已经是二十年了。 那个总是没什么表情,不喜欢说话,却很爱捏自己脸蛋的女孩儿,如今是什么样子呢? 高峥面对铜镜,仔仔细细地将发簪束好,自妻子因为产后血崩离世,他不爱宿于妾室处,常常早上起来自行打理衣物,早已习惯。 一切准备妥当后,高峥理顺衣袍上多余的褶皱,天色刚亮,他便准备乘车出门。 今日正逢休沐,对于司马妧和楼重归京的礼节和宴会事宜,鸿胪寺和光禄寺等相关官署早已准备妥当,早早协调好了今日值班的官员,高峥不在其列。 这其实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楼重没什么,毕竟是来颐养天年而已,大长公主归京的礼节和仪式却势必庄重且繁琐,偏偏皇帝陛下对于自己这位皇妹态度戒慎,朝中臣子都看在眼里。 再加上这位公主纵横边关多年的战名在外,官员们直觉不是个好相与的对象,故而此次是能躲则躲。 高峥恰恰相反,他很想负责,可是父亲不许。 所以他只好早早出门,去往朱雀大街——这是司马妧入城的必经之路。 朱雀大街上最高的建筑乃是五层的天香楼,高峥昨日已差人订好第三层上视野最好的雅间。 可是待他一到,不由目瞪口呆。东边的太阳刚刚升起不久,空气里还带着朝露的清新,可是天香楼里竟然已人声鼎沸。 大堂里的普通百姓居多,而越往高层楼上去,满目所见,俱是同僚。 “高主簿,早,早啊,”太仆寺的熟人口称高峥的官职,笑容满面道,“可已订好雅间?我现在听掌柜说,今日天香楼的雅间全部满了,你若无处可去,不妨与我来挤一挤。” “他那间在五楼,地方小得很。高大人,不如来我这里,距离大街近,视野好得很。”一旁又有少府监的官员过来邀请。 “诶,你那位置确实不错,不过我可是带来了今年的新茶。高主簿,不如一边等着一边同我品茗?”连宗正寺的人也过来套近乎。 大家都知道尚书令高延深得皇帝信任,乃是宰相之首,如日中天,春风得意。高峥身为高延嫡长子,不找机会来巴结他,还能巴结谁? 面对一群人的争相邀请,高峥只觉得脑袋晕得很:“你们、你们怎么起、起得如此早?莫非都是特地、特地来看……” “来看那位二十年不在京城的定国大长公主啊,”有人接口,笑容意味深长,“今日恰逢休沐,虽然那位殿下身份敏感,可是谁不好奇呢?” 对啊,谁不好奇呢? 传闻中的人物终于要正式登场亮相,谁不好奇呢? 日上三竿之时,天香楼里的雅间已全部满客,大厅中也是挤满了人。朱雀大街上的每间屋子皆是如此,甚至有人每处可去,干脆爬到树上,也算占了个视野好的位置。 今日的镐京城,似乎连早上叫卖餐点的声音都少了许多,东西二市的店铺十家倒有九家挂着“本日休息”。 仿佛今天全城都只剩下一件事情——看大长公主,看大长公主,看大长公主。 皇宫中的司马诚刚刚从高娴君的床上起来,并不知道自己这位皇妹还没有进京,居然就引起了如此大的轰动。 准驸马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即便大清早他的两位朋友就来叫人,也无法动摇顾二郎继续睡觉的决心。 前段时间不慎遭遇酒瓶袭击后脑勺的楼宁,眩晕的症状刚刚好全,早早赶到皇城门前,迎接他的表妹和爷爷。 高峥在他订下的雅间中沏上一杯茶,桌上摆着几盘点心,但是他无心享用,眼睛一直盯着城南的朱雀门。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春日的阳光已经十分灿烂,天空中有鸟儿叽叽喳喳飞过,忽然。远处传来马儿的长嘶。 紧接着便是许许多多的马蹄踏在土地上的声音。 不知道是谁隔空喊了一声“来了”! 高峥倏地站立起来,身子情不自禁地往楼外探去。 确实是来了。 远远的,排成两队的黑衣甲士如同两条长长的巨龙,骑在马上,昂首挺胸,缓缓向前进发。那能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的上好明光铠,属于皇城的羽林卫。 羽林卫前是两架坐人的黑漆雕花大马车,以及十辆载货所用的牛车。 而车前是七十名排成两队的士兵,黑色劲装,袖口纹鹰,皆是身板结实、眼神坚韧的汉子,他们□□的马远比羽林卫的更加体形优美、骨骼匀称,敏锐又温顺。 这些士兵腰挎短刀和□□,背后一柄陌刀和长矛交叉,饮过血的兵器在太阳下闪着寒光,利得慑人。 而为首者,是一名女子。 当她策马步入朱雀门时,高峥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和所有楼家人一样,她拥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珠,那是因为楼家祖上曾娶过一个外族女子,她的血统被代代传承了下来。 初初看去,直觉这个女子整个人便如一柄入鞘的剑,那样英气十足,那样精神百倍,可是谁也不知道她若出鞘,会是何等的惊天动地、风云变色。 她的气质太强,以至于让人第一眼看去,竟然忽略了五官。 和传闻中不一样,她没有虎背熊腰,身形高挑修长,黑色的衣袍服帖地包裹着她的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赘肉。肤色因为常年日照而呈小麦色,长而细的眉毛几乎入鬓,非但不柔媚,反而令人感觉她不好亲近。 但是她的鼻子小巧秀气,鼻梁高挺,红唇微抿,下巴尖翘,都是明显的女性特征。 她不仅不难看,反而颇具姿色,而且很耐看。 高峥呆呆地注视着策马踏过朱雀大街的这个女子,不自觉和他童年的记忆相对比,竟觉得除了那双眼睛,五官无一处相似。 二十年的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 他盯着她的时间太久太久。普通人一眼望去,只觉这位长公主气势非凡,威严慑人,不敢再多看第二眼。连久见天威的镐京官员,也被这股在战事中淬炼过的煞气所唬住,互相对看,彼此都能看见眼中的惊吓。 唯有高峥,仿佛忘记了眨眼一般,盯着司马妧看了许久,久得令她的五感皆感受到了这道视线的注视。 于是她抬头,向天香楼上那道黏着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看去。 这本是下意识的一个举动。司马妧根本没有多想,她目之所见,乃是一个儒雅俊美的青年。因着她的回视,漂亮的青年仿佛受到了惊讶,竟然往后连退两步。 不认识。 司马妧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没有找到对这张脸的记忆,便毫无兴趣地转过头去,继续目不斜视往前行。 高峥的心脏却快要跳出来了,他几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晌不能回神。 那真是很难形容的一双眼睛。清澈,却十分的冷冽、无情,他无法在那双眼睛里找到一丝一毫人类的情感,只觉自己掉入一汪深泉,冰冷得窒息,挣扎不得,却又……却又欲罢不能。 他的心扑通扑通剧烈跳动,仿佛中了蛊一般,还想再看一看这双眼。这双他平生今见、不像一个女子该有的眼睛。 可是待他回过神来,司马妧骑在马上的身影已经远去,跟在队伍最末的羽林卫也已经进城。 忽然,不知谁处传来一声惊呼。 “丫丫!” 伴随这一声妇人的尖叫划破朱雀大街的寂静,长长的入城队伍突然出现骚动。一个还不到马腿高的女童撞撞跌跌跑了出来,仰脸看着高大威武的壮观马队,嘻嘻笑着,浑然不觉自己已跑到了司马妧的马蹄下。 “丫丫!” 妇人从看热闹的巷口冲出来,却见司马妧轻巧地一勒缰绳,她的马便懒洋洋地一抬蹄子,轻松越过女童头顶,半点没有伤到她。 司马妧下马将胖乎乎的娃娃抱起来,就势捏了一把吓呆的女童那肉乎乎的脸蛋,方才将她交给冲出来的妇人,淡笑道:“抱好她,勿要再乱跑。” 妇人仿佛被她的笑容给惊吓到,张口呆了半晌,直到听见女儿哇哇的哭声,才回过神来,从司马妧手中接过孩子,惶恐至极地跪在地上:“草民多谢、多谢公主……长公主殿下救女之恩。” “不必。”司马妧又笑了一下,利落地翻身上马,心情颇好。刚刚她进入镐京城,发现偌大的帝都居然也和途经的府县没有两样,俱都是偷偷躲在暗地里窥视,街面上没有半个人,仿佛鬼城一般。 不得不说她失望之极。 现在突然跑出一个小女孩来,倒让这趟进城显得不那么无趣,而且她还悄悄捏了小娃娃一把。 天香楼上遥遥望见这一幕的高峥,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吾便知道,她还和小时候一样、一样的好……” 而恰巧坐在出事地点不远处的有客来酒楼的驸马候选人,齐熠和单奕清,也目睹了这一切,两人反应不一。单奕清颇为失望:“都说长、长公主生了三头六臂、虎背熊腰,根本都、都是骗人,不过是寻常的女、女、女子长相!”他是来猎奇的,猎奇不成,十分伤心失落。 齐熠则是艳羡不已地看看跟随在司马妧身后的神气卫队,又看看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大长公主,长叹一声:“女子英伟至此,要我等男子何用!”他也好想如这位殿下一样带兵打仗,然后带着杀气腾腾的手下士兵,耀武扬威地进京啊! 第34章 俗话说,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很幸运,狱卒们没有丧心病狂地夺走顾朝歌浑身上下唯一的首饰——用来束发的银簪子,还是掺了铜,不纯的那种。 但是这并不代表实践经验为零的顾朝歌真的能按照那个病人的传授,把手铐脚链和牢房门通通打开。 她试了半个晚上,无果,反遭吴叔嘲笑:“小丫头,是不是话本看多了,你以为打造牢房的锁匠们都是白痴吗?” “有人教过我的。”顾朝歌很郁闷地睡了,庆幸的是,因为包裹札记的口袋是经过特制防虫的,没有臭虫来咬她。 第二天晚上,她接着锲而不舍地尝试。 在她不长的铃医生涯中,诊治过很多平民百姓,当然也有些经历奇奇怪怪的人,包括一个转职做开锁匠的盗贼。 那是个技术很好的盗贼,偷盗多年从未被捉,后来爱上一个女子,洗心革面从良。不过对自己那手开锁绝活后继无人之事念念不忘,儿子要好好读书,不能学这个。心事重重的盗贼因此病了,路过的顾朝歌顺手把他治好,于是,这个很相信缘分的盗贼死活都要把开锁绝活传授给顾朝歌。 可以想见顾朝歌当时是一脸大写的囧,不过人家盛情难却,便勉为其难认真听了。她记性很好,听一遍就全部记住,手也灵活,操作几次就完全能上手。 可是,那是好几年前了,许久不用的铁器都会生锈,更何况是她那从来没做过贼的脑袋呢? 老吴没有向狱卒告发她的“努力”,而是日复一日地嘲笑她。听闻顾朝歌这手烂技术竟然是跟一个盗贼所学,那贼还是她的病人,老吴哈哈大笑:“小丫头,你居然是个大夫?那贼碰上你,真倒霉啊。” 顾朝歌囧囧的:“我怎么不能是大夫了,我把人家治好了的。” “真有本事,去治治人家卫大小姐,碰个运气,比你在这儿瞎开锁的好。” “那,那我试试?”顾朝歌傻乎乎的,试着凑近牢门吼了一嗓子,要求狱卒带她去卫家看病,说她是大夫。结果,换来的是狱卒的鞭子:“滚滚滚,有一个混吃混喝的,以为卫家能救你,等死吧!唉,你们倒好,坐在这儿等死便是,老子我可不想死啊……”很奇怪的,狱卒这几天的鞭子少了,而且今天还出乎意料地开始自怨自艾起来,似乎……似乎扬州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令他感到不安,甚至是恐惧。 顾朝歌并不知道狱卒的恐惧来源于常州的大批难民,以及势如破竹的红巾军。她颓丧地坐回去,一面吐槽吴叔的建议不靠谱,一面继续锲而不舍研究开锁。 吴叔嘿嘿笑:“我早知道不会成功,人家才不相信高人会窝在这种地方呢,谁傻不是?我就是想告诉你,别瞎折腾,没用。” “我才不是瞎……” “咔嚓”一声,清脆的解锁声从未像这一刻那般悦耳动听。以致于顾朝歌的声音戛然而止,隔壁的狱友老吴更是倏地从地上站起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靠近那条缝,小心翼翼地悄声问:“丫头,你……真的成功啦?” 顾朝歌也不敢相信,试了那么久无果,突然就成了,她将手上的拷链取下,然后又去解脚上的。“咔嚓”一声,也成功了! 老吴贴着墙壁听动静,听见这悦耳无比的声音,他激动起来,手舞足蹈,说话都结结巴巴:“丫、丫头,高人,高人那!那啥,你先别动,别让狱卒发现,等晚上,深夜,再开牢门,懂吗?” 顾朝歌点点头,然后想起来老吴看不见,于是“哦”了一声表示明白。 老吴更激动了:“还有,别忘了老夫我,我们是难兄难弟……哦不,难姐难妹,也不对,啊呸,随它是啥,总之你逃走的时候别忘了带我一起啊!” 顾朝歌得意地拍拍小胸脯:“那是当然,不过,你说清楚,我是不是傻,是不是话本看多了,是不是瞎折腾?” “不是,不是,都不是,您是高人,大大的高人!天仙下凡,观音菩萨,王母娘娘!” 顾朝歌开心地笑起来。还从来没人这样夸赞过她,没想到第一个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竟然不是因为她的医术,而是某个病人教的“开锁”术。 既然解开了镣铐,她的心便定了下来。对面的老吴虽然激动得要死,可是也知道此刻不能暴露,于是也不再和她说话,两人安心等着深夜到来。 然而,凡事皆有意外。 深夜未至,狱卒的靴子却出现在了顾朝歌的牢门外。 莫非是提审?不,不对,怎会有人深夜提审犯人。那是杀人?不,也不会,深夜阴气重,杀人忌讳。 “姑娘,您……真的是大夫?”这不是那个甩鞭子的狱卒,而是他的副手,负责放饭的那位。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迟疑。 顾朝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便如实点头答道:“不错,我是。” “那、那您能救救我儿子吗?”狱卒副手的声音听起来居然带点哭腔:“我儿子病了七八日,请了扬州城里好些大夫都无用,十个里有七个说是瘟疫,瘟疫会死人啊!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啊!求求您,救救我儿子!” 瘟疫? 对面靠墙坐着闭目养神的老吴,倏地坐了起来:“丫头,不成!”瘟疫那是会传染的。这狱卒打得一手好算盘,让牢里的大夫看病,既不需要付药钱,就算大夫被传染了瘟疫,他也不用负责任! 顾朝歌听见了老吴的阻止,她明白老吴在担心什么,可是这个狱卒,真的跪在牢门外的地上,在给自己磕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 他没有对她隐瞒,直言其子是瘟疫,想必也不是太坏的人。 “好呀,你带来给我瞧瞧,我会尽力医治。”顾朝歌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狱卒闻之大喜,对她连磕三个响头,然后匆匆奔了出去。 待狱卒副手离开,老吴立即斥责顾朝歌:“丫头你是不是傻!别忘了我们今天晚上的正事!”越狱,越狱啊! 顾朝歌绞着手指头:“那个,我先帮人家看看病,再说不迟呗……” “瘟疫会传染,你想死吗傻丫头!” “只要预防得当,不会那么容易传染的啦。”她并非是头一次见瘟疫。这六年来,还有跟随师父行医的那些年,她遇到过几次,师父殚精竭虑,通过多次经验积累,总结出了预防瘟疫的一些法子。 只是……扬州城里为何会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瘟疫? 虽然这天,的确有点热就是了。 顾朝歌不知道,这场瘟疫并非毫无预兆,而是从常州以及更远地方逃难的流民身上带来的。而且阴冷的牢房都让她觉得有些热,外面的气温更不用说。 狱卒回来得很快,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孩子裹在毯子里,昏睡不醒,满头的汗。 “打盆清水来,我净净手。”顾朝歌隔着牢门吩咐狱卒副手,那个甩鞭子的狱卒闻言,主动端了水,好奇地过来:“这小丫头还有模有样。” 隔壁的狱友老吴也没忍住,隔着木栅栏好奇地努力张望对面情况。 这孩子发热很严重,汗流不止。他父亲告诉顾朝歌,这孩子说自己总感觉身体沉重,翻身都困难,睡觉都是仰躺着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顾朝歌仔细给孩子探了脉,看舌头,问父亲这孩子的情况。她师父说过,虽然均是时疫,但是在各人身体上的表现不同,对症下药,不可一概而论,方能治好。 这个孩子也是如此,顾朝歌问诊一番,心里有数,便隔着牢门的木栅栏,伸手道:“纸,笔,墨。” “女大夫,我儿子能活?你真的能救?” “这是风温,用葳蕤汤合独活汤来治,先吃两副,明天这个时候,你再带他来复诊,我会换方。” 甩鞭子的狱卒见她气定神闲,俨然是有真本事的高人,不由得暗道一声自己有眼无珠,亲自毕恭毕敬给她磨墨。 顾朝歌写方子很快,隔着牢门递交过去,抱孩子的狱卒副手千恩万谢,匆匆忙忙跑出去要抓药。 “诶,你等一下,抱过孩子或者碰了这孩子的东西之后记得净手,身体弱的人勿要接近他。他的东西都要分开,病好了之后,贴身的东西都要烧毁或者沸水煮过,知道了吗?”顾朝歌叫住狱卒副手,拉拉杂杂嘱咐一通。 大概她是第一个开方如此果决,而且还会耐心嘱咐病人家属狠毒事情的大夫,甩鞭子的狱卒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到了最后,他讷讷地小声问:“女大夫先生,我有个堂姐似乎也染了瘟疫,您能不能也给她瞧瞧?” “能啊。”顾朝歌想都没想,甩鞭子的狱卒一听,高兴坏了,呼啦啦也跑了出去。狱友老吴见状,兴奋不已:“丫头,两个狱卒都走了,赶紧开锁,逃狱!” “可是,我答应要给人家看病的呀。”那个孩子明天还要复诊的。顾朝歌想了想,把拷链又给自己拷上了,又试一次,还能解开,于是她满意地再次拷上。老吴竖着耳朵听见她开关锁的声音,整个人都傻了:“丫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咋又把自己拷上了呢?现在是多好的时机,你被宰了,那两个坏了吧唧的狱卒能救你吗?” “他们两个是对我们不太好,不过他们的家人没得罪我,为何不救?反正能开锁,急着跑干嘛?都待了这么久,还差这一两天吗?” 这小丫头振振有词,善良天真得不行,隔壁狱友老吴简直要给她跪了,她当这里是客栈么,住得舒服不想走了是不是?还在牢里给人看病,她是不是傻! 如果开锁技术掌握在老吴手里,他肯定就一溜烟跑了,奈何隔壁那傻乎乎的小姑娘才是技术大拿。他不得不天天挠墙,恨不得在她耳根子旁边天天念叨:“小命重要,速速越狱!” 顾朝歌根本不听他的,她忙得不亦乐乎,治好了那个孩子,又治狱卒的堂姐,堂姐好了,还有别的七大姑八大姨以及邻居什么的冒险深夜前来。于是这牢里白天空空荡荡,越到晚上,越是热闹得不行。 狱卒对她的态度如今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送的饭是香喷喷的白米饭配五花肉,换了一间最干净的有床有被子的牢房,通风性良好,还给她点艾香祛邪。 就连老吴,也有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味道。牢房没换,饭菜却好了,偶尔狱卒还会施舍他一点小酒喝。 有吃有喝,风吹不着,雨淋不到,这牢房,居然还真的越住越舒服了。 可是,这样的好景注定不长。从狱卒的嘴里,还有那些偷偷前来看病的人口中,顾朝歌听到很多外面的消息。 许多流民给扬州带来了瘟疫,现在白天外面的街道都空空的,城里城外已经好些日子都没有联系,因为红巾军包围了扬州城。 红巾军? 听见牢外的人议论着红巾军如何凶神恶煞、五大三粗,个个都能一顶十,想起红巾军里最弱的那个瘸腿大蜘蛛,顾朝歌的嘴角忍不住浮现出微笑来。 这是座易守难攻的城市,可是如今瘟疫横行,扬州太守又是根出名的墙头草,想必他们不会太困难吧。顾朝歌在心里祈祷着,他们能赶快占领扬州。 这种时候,魏太守怎么没想到顾朝歌呢?有,他有想过,可是外头红巾军的统帅告诉他,他们根本没有派人来劝降过,红巾军里更没有女人。魏太守很生气,他想杀掉顾朝歌,可是狱卒们竟有胆子联合骗他说,那个女人染上瘟疫,已经在等死了。 顾朝歌不知道自己因此逃过一劫。来找她看病的人越来越少,后来几乎已经没有,她能感受得到外面的时局变化,可是却没料到,突变的那一天竟然来得那样快。 “红巾军进城啦!快跑,快跑啊!”两个狱卒脸色发白,抖抖索索给顾朝歌打开牢门和镣铐,然后将一大串的牢房钥匙丢给她:“女菩萨,小的有家有口,顾不上你了。锁松了,你赶紧跑,红巾军进城了!”说完,狱卒们头也不回地跑了,连牢房的大门都没关。 顾朝歌懵里懵懂地爬起来,手脚一轻的感觉还真让她不适应。她试探着走出牢房,空荡荡的长廊里点着昏暗的灯,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老吴伸长脖子趴在木栅栏上,拼命挥手:“丫头,丫头,别忘了我老吴啊!” 顾朝歌失笑,她拿着狱卒给的一大串钥匙,走过去想给他开门,可是那么多钥匙无任何标记,非得一个个试不可。 她不着急地慢慢试,老吴却很急,生怕有人来:“被人发现就糟了!” 大概是怕什么来什么,老吴念叨多了,牢房厚重的大门竟然真的嘎吱一声,被人打开。 老吴寒毛直竖,心里大叫这下完了,小命休矣。 可是他却并未听到兵器的声音,只有一个疑似木拐的笃笃声,在空旷幽深的牢房里有节奏地响起。 “顾姑娘?” 第35章 听见燕昭中气十足的大嗓门,伊崔的第一反应不是回答,而是回头去捂顾朝歌的嘴巴。 “关于那个,寿命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要和燕昭透露,懂吗?”伊崔目光灼灼,语气十分严厉。 “唔唔唔。”我知道,顾朝歌企图动动嘴说话,结果他捂得实在很严实,除了嘴皮子在他手心蹭了几下之外,其余都是徒劳无功。 手心的微痒让伊崔下意识缩了一下,他发觉自己行为的不妥,不由尴尬地收回手去:“抱歉,伊某失礼。” “坏人。”顾朝歌小声嘀咕,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只有气流通过嘴唇的动静,连做得那样近的伊崔也不确定自己听见的是什么。 不过他看见了顾朝歌嘟起的嘴,仿佛不高兴的样子。他叹了口气,低声下气请求她:“顾姑娘,伊某恳请你,切莫将此事告诉燕昭,更不要与其他任何人说。” “我知道,你怕他会难过,但是……”顾朝歌的眉头微微拧起来,“你不怕他会愧疚?”随着岁月逝去,当他不在年轻、缠绵病榻的时候,燕昭终会得知真相,此时的难过和将来追悔莫及的愧疚后悔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伊崔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伸手轻弹一下,淡淡道:“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轮不到你操心。” 他说话一点也不客气,顾朝歌很不服气地辩驳:“我师父说,二十年很快,一眨眼就过去了!” 更何况他根本没有二十年。 伊崔摆了摆手,听着燕昭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已没有时间和她讨论这个问题,他追问她:“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答应啦,”顾朝歌强调,“关于病人的事,我的口风一向很紧。但是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好好吃药,每天须得坚持拄拐散步半个时辰以上。” 她故意把眼睛瞪得很大,好像眼睛瞪得大大地注视他,死死盯住一眨不眨,就可以增加自己的威慑力一样。 想起初见时那个前额盖着厚厚的宝盖儿,垂着脑袋不敢看人的小姑娘,伊崔忽然很怀念。 因为他突然发觉如果把她教得太好,对自己不是什么好事。 “我答应,”伊崔叹气,“一言为定。” 顾朝歌伸出手来:“要击掌!” 伊崔觉得和她击掌是件很幼稚的事情。但是他的确有求于她,于是只好也伸出手来,与她互碰一下,两掌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一言为定。” “嘎?”燕昭不合时宜地插入进来,他瞧见好友和人家小姑娘坐在石头上,说着说着还击掌为誓,浮想联翩,嘿嘿地摸了摸鼻子:“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伊崔瞥他一眼,支起木拐勉力从石头上站起来,看似随意地转移话题:“此次战事可顺?急着找我何事?” 燕昭不疑有他,对着伊崔神秘一笑,卖关子:“待会你就知道。” 他还穿着一身软甲未脱,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把伊崔往他议事的地方引。两人一边谈论此次战事和麾下地盘的经营情况,一边往前走,插不进话的顾朝歌成了小透明的路人甲,她对他们的谈话完全不感兴趣,左顾右盼,心不在焉,想着什么时候能告辞走人。 待到了燕昭往日议事的书房,顾朝歌想着她总算能说句告辞的话了,谁知燕昭回过头来,对她咧嘴一笑:“顾姑娘一块来,我也给你带了东西。” “我也有份?”顾朝歌惊奇,原本转向外的脚尖又转了回来,好奇地跟着进去。这是她第一次进燕昭平日与属下议事的书房,他不在的时候,这里空空的,不准人擅闯。 书房的陈设简单,前太守收藏的那些珍贵古玩字画不是被燕昭拿去送人,就是被伊崔拿去变卖换成粮草军资。顾朝歌随他们入了书房内室,转过屏风,看见宽大的书桌上摆着两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一个大的,一个小的。 燕昭先把那个大盒子递给顾朝歌,朗声一笑:“送你的!” “是、是什么?”顾朝歌虽然已经没有那么怕他,不过还是很小心的样子。她犹犹豫豫地接过,燕昭手一松,她立即感觉手上重量突然一沉,差点没接住摔下去。 “好重!”她惊讶。 燕昭笑着低头看她:“打开瞧瞧。” 盒子本身只是一个普通的木盒,没有任何装饰文雕,也没有锁,打开盒子上的铁扣即可。 顾朝歌好奇地打开它。 窗外的光线照进来,照进盒子里,一时间金光璀璨,耀眼夺目。 顾朝歌眯了眯眼,待她看清楚满盒子全是金银珠翠、珍珠首饰之时,立即张大了嘴,结结巴巴:“这、这是什么!” “给你的谢礼,上次的诊金,还有这次给阿崔治病,你帮我良多,怎么谢都不为过。诊金你不收,但是这些女孩子家常用的首饰你总得收下吧。”燕昭嘿嘿一笑,满以为自己这次做了件对的事情。他们每攻下一城,虽不扰民,但是打劫大官以及那些名声不好的富户还是必须要有的,说来很不光彩,但事实就是这些人等于一半的军资粮草,另一半才是来自伊崔的经营和各地税收。即便是这样,燕昭的红巾军依然成了其他反贼眼中的异类,因为那些人认为造反就是抢他娘的,不抢白不抢。 这些小姐们用的首饰玩意本来也要被变卖充军,但是燕昭想起那个被他的士兵强行带去给伊崔看病的小姑娘,觉得以她的性子肯定吓坏了,故而特地让属下挑了品相最好的首饰珠宝,通通带回来送给她作赔礼。 “我不要。” 燕昭满以为这次她一定高兴,谁知道顾朝歌把那盒珠宝往书桌上重重一摆,双手往后一背,头一昂,坚决的神情和当日拒收诊金时一模一样:“不要。” 燕昭傻眼:“为、为什么不要?你还怪我先斩后奏、对你不敬?那我给你道歉?” 顾朝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薛大先生的诊金他早就给了,继续留在来安是我自愿,又不关你的事。至于诊治伊公子,我的诊金就是住在这里白吃白喝,不需要你多给。这些首饰,我一样也不要。” 燕昭觉得很挫败,他拿起一支金镶蓝宝石玛瑙点翠簪,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企图诱惑她:“这么好看,你真不要?” 伊崔在旁边看得好笑,他顺手拿起桌上另一个小盒子,一边打量一边说:“你见她戴过首饰么?” 燕昭这才注意到顾朝歌从头到尾就编了一条辫子,别说簪子钗环,她连耳坠都没有。 顾朝歌看着他,眼睛忽闪忽闪,不住地连连点头,赞同伊崔的话。不是她不喜欢首饰,铃医行走在外,露财危险呢。 “你平日对手下不是赏罚分明,赏得投其所好,罚得心悦诚服,均是恰到好处么?怎么到了她这里,你就糊涂了?”伊崔指指顾朝歌,对燕昭道:“你送她几本绝版的医籍,或是什么百年难遇的珍贵药草,让她叫你一声亲哥哥,她估计也是愿意的。” 起先顾朝歌还连连点头,表示十分赞同伊崔的意见,可是听到最后,她觉得不对味了,瞪着伊崔:“我没有亲哥哥,也绝不会乱认哥哥!”就连师兄,她也只有一个而已。 伊崔说这话本来就是逗她玩玩,见她如此反应,他只是笑笑,顺手打开了手中那个同样平淡无奇的小盒子。 然后他的表情倏地变了。 他的眼睛慢慢睁大,忽然射出光来。那不是见财心喜的贪婪,而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不可置信的惊愕。盒子里的东西似乎将他整个人都照亮,他一瞬间变得容光焕发起来。 燕昭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脸上浮现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那个大盒子没讨到人家欢心,但他知道这个小盒子一定能成功。 “盒子里是什么?”顾朝歌见伊崔的反应如此之大,探头过去好奇地瞧了一眼。 盒子里只有一块玉佩,一个没有配玉穗也没有流苏装饰的玉佩。 但它确实很美,在阳光照射下,没有一丝瑕疵的纯白玉质中如有晶莹的液体在缓缓流动。它的雕工繁复,镂空处细致精美得无以复加,除了一个小小缺口,其余堪称完美无瑕。伊崔将它小心地拿起来,对着光线仔细检查,翻过来看,它背面大篆的文字大气厚重,圆浑有力。即便顾朝歌不认识艰涩的大篆,也不影响她欣赏它的美。 “这像是皇家才有的东西呢。”真好看,顾朝歌由衷感叹道。 她这一感叹,本来是兴之所至,随口一句,谁知道对面两个男人俱都投射目光过来,四只眼睛如亮起的铜铃,目光灼灼盯着她。 “你怎么知道,这东西一定是属于皇家的?”伊崔收回刚才的惊喜神色,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探究。 这的确是皇家御制,是当年先皇赐给他母亲长嘉公主,又由母亲转赠给他的。 问题是,顾朝歌怎么有眼力,一眼看穿这块玉佩的来历? “我、我……”顾朝歌结巴起来,她实在是不会说谎,又不愿把师父的名号告诉他们,急得快冒汗,磕磕巴巴道:“我师父带我进宫见识过,他、他是御医,以前给皇后,呃,就是当今太后,还有当年的李贵妃,他给她们都看过病的!” 她没有说谎。燕昭和伊崔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信息。 “我不是在拷问你,只是奇怪你的来历而已,毕竟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有这样的医术着实不多见,”伊崔见她好像又要哭的样子,着实有些无奈,从袖中递了帕子过去给她,温言解释,“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顾朝歌攥紧了他的帕子,攥在手心里没舍得用,抽噎两声:“我、我知道,我就是、就是紧张,你那样、那样和他一样吓人。”她指着燕昭,表示燕昭就是那个吓人的“他”。 燕昭觉得自己很无辜。 “我吓人?顾姑娘,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阿崔母亲的遗物,当年他把它当掉换成馒头,是我在集庆太守府的一口枯井里发现了它,亲自下去打捞,这才有了阿崔今天的失而复得。如此,你还认为我凶,我吓人,我坏?” 顾朝歌点点头,又摇摇头,讷讷道:“燕将军对不起。” 燕昭此话有一大半是说给伊崔邀功的。她这种反应,燕昭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很凶,在欺负她一样。无奈地不想和她说话了,转头问伊崔:“是真的,没错吧?” “你亲自捞上来的,自然不错,”伊崔摩挲着那块玉佩,唇角勾起,是真的愉悦,愉悦中带着一丝惋惜,“只是此处磕掉了小小一角,上一个拥有它的人一定不知珍惜,随意抛弃。” “集庆太守府里的好东西那么多,你这块小小的玉佩,他们八成没看在眼里,”燕昭注视着这块不知经过多少辗转颠沛的玉佩,亦很感慨,“当年它救了我们的命。” 顾朝歌听到这里,好奇地抬起头来:“它能救命?怎么说?” 燕昭笑,逗她:“就和你救了我们一样啊。” 顾朝歌觉得莫名其妙:“我?” “不然还有谁?”燕昭故意道:“真后悔当年没把你的银筷顺走,不然阿崔的玉佩也不会被磕破角。” “银筷?什么银筷?”顾朝歌更加觉得奇怪,她两只眼睛都写满了问号,“你们在说什么?” 燕昭愉快的表情凝固当场。 “你竟然不是那个小女孩?”他指着顾朝歌,嘴巴张大得能吞下一个鸡蛋,表情震惊到无以复加。 “什么小女孩?”顾朝歌皱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她、不、知、道? 燕昭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去看伊崔,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开口问:“你,还没告诉她?” 第36章 司马诚面无表情地坐于大殿,高高的龙椅能通过大开的殿门遥望远处,他已准备好用最温和的笑容和最周到的礼仪来欢迎他这位陌生的皇妹。 做戏,一向是司马诚的专长,也是每个皇帝必须学会的一课。 尽管不喜,但是她肯乖乖交权回京,他就理应投桃报李,给足她面子和威仪。 相比之下,站在宫门前等待的楼宁,心中情绪要复杂得多,他既激动兴奋,又羞惭不安。 楼宁一意孤行,弃武从文。十年前父亲战死嘉峪关,因他不通兵法、武艺稀松,竟不能为爷爷分忧,令楼重花甲之年仍要披挂上阵,最后若非表妹一力抗下破虏重任,今日的河西走廊早已易主。 即便如此,楼重也从未阻挠过他的选择。而他作为楼家五代以来唯一的进士,当司马妧已经将整个河西走廊整治得繁荣昌盛时,自己依然只是镐京翰林院中一个小小的、甚至受到排挤的翰林。 他给楼家丢脸了。 新皇是忌惮楼家的。 这一点以前的楼宁不明白,他被父亲和爷爷保护得太好,后来又有表妹庇护,直到他去年中第后留在镐京做翰林,没来由地受到同僚的隐隐排挤,他暗自苦闷许久而不得法。后来有同年的进士韩一安看不过去,好心点醒,他才明白,这一切来自于新皇的态度。 镐京的官,是最会见风使舵、“为陛下分忧”的。 故而,得知圣旨赐婚后的楼宁比谁都震惊和忧虑,他并非舍不得楼家在河西走廊所掌控的权力,而是担心司马妧本人的将来。 于是,干掉顾乐飞的主意自然而然浮上心头。他几经盘算,觉得此事可行,一旦顾乐飞身亡,皇帝暂时找不到可替代人选,有此时间差,司马妧应该能想出应对办法,不至于毫无准备便被夺走全部兵权。 楼宁闭门考虑多日,深感事关重大,不能假手于人。便自行于饕餮阁中暗中观察七日,方才决定行动。 他曾向西域舞乐队伍中的异人学过些许易容技巧,并非□□一类,而是使用道具,通过毛发、五官、皮肤、举止、气质等细微处的改变,达到混淆视觉、模糊面貌的效果。 楼宁自以为□□无缝,单家公子和齐三郎确实也未认出,却不知怎么被顾乐飞看出了他的身份。 多日前,他行事之时,不慎中了单大公子的黑招,现在想起来还是垂足顿胸,又懊恼又羞惭。 想他楼氏一族,向来以善战闻名,楼家骑兵连北狄也要忌惮三分。到了他楼宁这里,居然连杀一个肥嘟嘟的、没啥威胁性的胖子都做不到? 愧对祖宗,愧对祖宗。 虽然手上功夫差了点,但是楼宁是一个极为执着的人,一次不成,还有二次三次,不过顾乐飞却令楼宁打消了要他小命的念头。 过程颇为有趣。 那日楼宁苏醒后,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和桌腿捆在一起,依然还是那个雅间,不过对面只坐着顾公子一人,他怀里还抱着一把剑,正低着头、费力地举着滚圆的手臂擦拭剑身。 楼宁目光一凝:“住手!那是我的剑!” “醒了?若是顾某没认错,这是令尊的身前佩剑吧。传闻此剑乃是由天外陨石为原料打造,果然削铁如泥,摧金断玉,是一柄百年难见的好剑。”顾家二郎夸完这把剑,擦拭的动作挺住。 他抬起头来,五官被过多的脂肪撑开而显得尤其无辜,眉眼间带着如同庙中弥勒佛一样的善意和喜庆,慢吞吞地问:“楼公子打算用令尊的佩剑结果掉顾某的性命,竟不在乎公主会伤心么?” 妧妧伤心? 楼宁只觉这话简直太可笑:“你以为自己是何人,玉树临风还是才高八斗?她怎会为你伤心?” “哦?那可不见得,”顾乐飞慢悠悠地迈着小八字步走来走去,“依楼公子所见,大长公主为人如何?” 楼宁几乎是不假思索从嘴里溜出一串溢美之辞:“坚毅,勇敢,自律,有责任心……” 顾乐飞笑眯眯地打断他的赞美:“如此看来,公主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你以为她若不想嫁,会任凭陛下摆布?” “这……”楼宁一窒,居然愣了一愣,好像思维的某个死角忽然被点亮了。他以前一直担心司马妧进京之后怎么办,却忘了他的这位皇表妹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软柿子。 难道…… 楼宁的眉头皱了皱:“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乐飞笑起来,他笑得开心的时候,肥嘟嘟的两颊一边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更加温和无害:“楼公子竟从未考虑过,她是心甘情愿嫁给顾某的么?” 楼宁又是一愣。 愣神之际,他忽觉身上绳索一松,顾乐飞居然用剑替他斩断了捆绑,将楼定远的佩剑交还于他。 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把要害公然亮给楼宁,惆怅万分道:“长公主幼年因救人落水而险些溺于湖中,吾以帔帛救她上岸,那时皇后尚在,算起来距今已快二十一年,时间过得真快哪。” 什么? 他救过妧妧? 楼宁当时就呆住了。 顾乐飞短短几句,足够他脑补完好几出青梅竹马、救人报恩、天各一方、苦苦等候的悲情大戏。 忆起司马妧那恩怨分明的个性,还听说她对军中男儿的示爱无动于衷,似乎……顾乐飞暗示的一切可能是真的。 妧妧真的愿意嫁给这个胖子?! 楼宁半信半疑地走了,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顾乐飞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暗示,然后让楼宁自己猜测出一个结果罢了。 顾二郎的目的也很简单,在司马妧归京前,他不希望经历第二次小命休矣的惊险场景。 至于那什么用帔帛救司马妧的事情,也不算是假话,虽然他一直觉得以这位公主的天生神力,没有他的多此一举,她照样能救下高峥。 啧啧,如今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她就表现当女将军的潜力了啊。楼宁走后,顾二公子一边舀起一勺桌上温着的鸡皮酸笋汤细细平常,一边连连点头感叹。 浑然不知自己被未来表妹夫摆了一道的楼宁,站在宫门前等待归京的队伍时,还在认真思考是否寻个时间找表妹核实一下,看那顾二郎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彼时,顾乐飞起床不久,一顿饱餐之后,他令侍从拿来一把小锄,独自蹲在院子后头的银杏树下,抄着小锄在土里挖呀挖。 “你在做甚?”一个声音突兀出现,从墙头冒出一个人的脑袋来:“不去朱雀大街上看威名赫赫的大长公主,倒猫在自家院落里挖坑?” 来者正是不走寻常路的齐三少爷齐熠。他在府邸主人面前,大喇喇翻过墙头,沿着银杏树的枝干,一溜烟滑了下来,厚着脸皮拍拍衣上尘土,大喊:“小白,你不去瞧瞧,真是可惜!公主殿下真叫一个英姿飒爽,她往那里一站,直叫镐京城里半数男儿羞愧!” 和猎奇不得、失望归家的单奕清不同,齐熠觉得司马妧的长相气度就是他心中所想的女将军模样。 故而她虽已带队进了皇城,可是他依然心潮澎湃,恨不能立即找人说一说他心中的激动之情,这才冒冒失失翻了顾家后院的墙头进来。 顾乐飞不理他。 他像一只土拨鼠似的,专注地低头挖呀挖呀,最后竟从泥土里挖出一个小陶罐来。任凭齐熠大肆夸赞司马妧,妄图激起他心中的后悔之意,他始终不为所动,顶多懒洋洋地抬一下眼皮:“你再惦记也无用,她是我的女人。” “将来,将来她才是。”齐熠慎重纠正,深觉好友正是走了狗屎运,居然能娶到如此传奇的女子,不过想来这等女子性格刚强、不甘屈于人下,恐怕好友日后的生活将十分艰难。 可是顾乐飞却是一副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齐熠觉得很奇怪:“小白,你真的不好奇未来妻子长的什么模样?” 问话间,顾乐飞已将土中的陶罐取出,抹掉盖上残泥,揭开盖来,居然酒香四溢。里面淡红色的澄清液体,透着一股清甜微酸的奇妙气息,前所未有的好闻。 “有好东西!”齐熠又惊又喜,肚里的酒虫立即被勾了出来:“这是什么酒?我居然不知道你后院里藏着这等好东西!” “建安五年,刘玄德学圃于许田,以为韬晦之计,曹孟德以青梅煮酒相邀玄德共论天下英雄,”顾乐飞先说了一段三国,方才以勺舀了一些递过去,得意道,“此乃青梅酒。” “青梅酒?吾为何从未见过?” “此酒需用青梅、糖及白酒浸泡,越陈越好。有清热解暑、生津和胃之功效。青梅多产自岭南、南诏一带,北方难寻,故而这酒……乃是吾自制所得。” 齐熠迫不及待尝了一口,只觉酸甜宜人,酒香浓郁,时下的酒度数极低,几乎可当果汁饮用。顾乐飞所用白酒借助西域来的特殊制酒法,度数比寻常白酒高了不少,再加上这酒封坛储存已经三年,自然醇香无比。 齐熠两眼放光,赞道:“好酒!果真好酒!吾还要还要!” 顾乐飞却一把抢了勺子揣进兜里:“没了。你喝的这一勺,我足足放了三年才得。” “地下不是还有很多坛?”齐熠眼尖,指着泥土里还未开封的那些陶罐,可怜巴巴望着他:“小白,你从来不是吝啬之人!” 顾乐飞哼了一声:“若以它做婚宴酒浆以献长公主,何如?” 齐熠一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啊?” 顾乐飞自己尝了一勺,仔细感受酒浆在口舌间滑过的每一寸味道,腮帮子鼓了鼓,自语道:“青梅酒酸甜的口感应当很得女子喜爱。” “啊?”齐熠又是一声疑问。他傻了一般愣了半晌,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惊讶万分地指着那一坛坛还埋在土中的青梅酒,结结巴巴:“这些、这些酒竟然都是为公主准备的?你、你、你早已见过大长公主了是不是?” “只是恰巧想起有这些私藏,可以拿出来用一用。毕竟是大长公主下嫁,总该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方能显得她是特殊的。可惜除了吃喝,我别无所长,也只能在这上面做点文章了。” “至于见没见过她,如果二十年前见过面也能算在内的话,我倒是确实见过她。” 二、二十年前?二十年前顾乐飞几岁,大长公主又是几岁?五岁?六岁?七岁? 齐熠觉得自己真的有些看不懂顾乐飞:“呃,二十年前不算!你没见过她本人,又对她的长相毫无兴趣,为何还费这般心思准备成亲事宜?” 顾乐飞小心翼翼地把开启的酒坛重新封上放回去,圆乎乎的小臂举起小锄铲啊铲,努力地重新把泥土盖住,这一系列劳动搞得他气喘吁吁。故而休息了一会他才回头,细长眼睛里一对漆黑如墨的眼珠奇怪地望着齐熠:“既已赐婚,我为何还要关心她的样貌?” “啊?”齐熠更加迷惑了:“不就是因为赐了婚,所以才更该在意吗?” 顾乐飞摇了摇头: “非也。” “一介女流,能一肩挑起守卫西北边境的重担长达十年,无论美丑,她都令人极为敬佩。” “这样的女人本就值得最好的,与她的长相无关。” 第37章 【阿黛尔】 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早上起来总觉得脖子很酸,肩膀也酸,好像被什么东西压过一样。 一大早,国王街店铺的小伙计急急忙忙过来公寓按铃:“阿黛尔小姐,糟糕了!” 我正在扭脖子松筋骨,被他气喘吁吁的话吓一跳,以为是我们的香水出了问题,或者得罪了某个人物,给查封了,最严重的我甚至想到进监狱的可能性。 “好长,好长的队伍!他们都要买我们的香水!”小伙计喘了口气,大概是跑得太狠,脸都白得跟纸一样。 买香水?这是好事啊,我悬着的心放下来,多亏莱斯特的帮忙,这几天的香水只要一摆出来,立即被卖掉,因为供不应求,还开通了预订业务。闲暇的时候我查了查订单,预订者的身份地位当然不用说,让我高兴的是订单已经排到了下下个月。 但是依然供不应求,没想到今天竟然会排长队抢购,只为了一瓶香水,巴黎人的疯狂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递给惊慌失措的小伙计一杯水:“别急,慢慢说。” “听说昨天波利伯爵夫人在王后的晚宴上用了格雷诺耶先生的香水,王后很喜欢香水的味道和设计,所以、所以……”小伙计激动不已,可是气依然没有喘匀。 我大概明白了。 “来的那些都是佣人对吗?告诉他们我们公寓的地址吧,按照排队顺序预约,每天两位客人,我们为各位老爷夫人量身定做专属于他们的香水,连同配方一起赠送。当然,价格也会贵一些,保证是目前全巴黎都没有的香味,如果不满意也可以不要。” 小伙计两眼亮晶晶:“听起来不错,和那些设计师量身定制高级服装的做法一样!相信我们不需要太长时间,就能够……啊,格雷诺耶先生!”小伙计说了一半的话打住,面色欣喜地对着走廊鞠躬,让正从那个方向走过来,他其实压根没和这个小伙计说过几句话,但是莫名其妙地就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脑残粉。 “对,对了,我在门口碰见邮差,顺便就将这个给您带了上了。”小伙计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纯黑的信笺递上。 黑色的信封,红色的墨水,笔迹歪歪扭扭,看上去很笨拙,收信人处写着“阿黛尔,莱斯特,格雷诺耶”。 这样特别的外观,送给我们三人,除了剧院那位幽灵先生,不做他想。送走了小伙计,我拆开信封,里面赫然是三张剧院的剧票,今晚上演剧目—— 《夜访吸血鬼》。 好像是巧合,又好像是注定,艾瑞克居然也用了这个名字。 不过更加令我诧异的事情在后头。 “五号包厢,那不是他的专座?”我惊讶,更有点儿受宠若惊。看来莱斯特所传授的追女人秘诀很有效,这才让他对我们格外施恩,竟然邀请我们去他的专门包厢? “只有三张票?”莱斯特的声音跟幽灵似的飘出来,到了白天,他的房间会拉上厚厚的、完全透不进光线的窗帘,此时他站在那间房里和我们说话,从我的角度,唯一能看见的只有他那双蓝得发绿的眼珠子,瞳孔竖起,和猫一样。 他大概已经睡了一会,所以说话有浓浓的鼻音:“竟然只给我们三张?我可有一大群的家伙需要邀请。” 这几天他晚上常常出去,结果就是遇上潜藏在巴黎一家老剧院的一群老吸血鬼,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获得了他们的信任,混得如鱼得水,而且没有被他们发觉自己和人类住在一起的事实。 我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没有猎食。 “幽灵先生给我们的是五号包厢的最好专座呢,那群吸血鬼的话……肯定是要你自己掏钱啊,”我笑,“不过他们并不是最重要的吧,你要怎么样把路易和克劳迪娅请过来?像幽灵先生一样,把剧院的票直接放到他们的门前吗?” “哦,不用,当然不用这么麻烦,呵……”莱斯特低笑,低沉的嗓音有些微微沙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激动的缘故,我甚至觉得他的声音在颤抖:“我的好朋友路易,还有我们的小可爱克劳迪娅,他们会和那群吸血鬼一起来。很巧不是吗?就在昨天,他们也被那群家伙给发现了。” “这样一想,今天晚上的人民歌剧院,会非常的危险呢,”莱斯特低喃,带着令人觉得胆寒的笑意,“不过也会非常、非常有趣,不是吗?” 我知道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冒着危险、煞费苦心地去接近那一大群吸血鬼,就是为了今天,能在人民歌剧院里看上一出好戏。 仇恨的火焰,到了应该宣泄的时候。 我笑着握了一下格雷诺耶的手,抬头看他:“看来,我们今天晚上都必须要打扮得光鲜亮丽,不能给莱斯特丢人。” “哦,这是当然的,我的小天使,阿黛尔,”莱斯特轻笑,“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还需要你去演一出好戏。” 【让·格雷诺耶】 夜晚的歌剧院灯光璀璨,华丽的内饰晃得我眼花缭乱,不过幸好我已经熟悉了这里的构造,可以从一处暗门轻易到达五号包厢。 包厢里没有人,魅影不在,刚刚五号包厢的领席员看我们的眼神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 包厢里已经架起两架小型望远镜,愿意的话,全场观众都可以被我们观察到。 “魅影先生很贴心啊,《夜访吸血鬼》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始了对吗?”阿黛尔感慨,她坐下去之后还在揉脖子和肩膀。 “还是很酸吗?”我轻轻问了一句,害怕声音太大会让她察觉我语气里的心虚。 “嗯,还是有一点,可能最近睡落枕了,”阿黛尔扭头朝我笑,“让,可不可以帮我捏一捏,反正还有五分钟才开始呢!” “好,好的……”她的笑容灿烂,对我一点怀疑也没有,我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有颤抖,小心翼翼地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把力道放轻、再放轻,慢慢揉捏。 她的骨骼好娇小,感觉两个手掌就能把她的肩膀全部盖住,再一捏就会碎掉,我压根不敢用力,很怕会把她捏痛。 “让,你的力道刚好合适,好棒啊!”她如此夸赞我。 “呵,阿黛尔,最近你总是脖子和肩膀酸?”坐在望远镜前的莱斯特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说不定是鬼压床?” 我不得不庆幸,这时候剧院的灯突然一下子全部熄灭,只有舞台上的灯光更亮,帷幕拉开,歌剧开始上演。莱斯特不再有时间打趣或者直接揭穿我,他转头专心致志地欣赏这出歌剧——这场源自他的亲身经历的歌剧。 开场是一个金发的年轻贵族在咏唱。 我对这些夸张的歌唱和表演没有太多兴趣,倒是今天晚上在这座歌剧院里,突然出现的很多很多吸血鬼的气味让我觉得有点意思。 他们的气味同样难闻,但是不同的吸血鬼的气味还是有所分别,有的更加恶心难闻一点,我猜这或许是因为吸食人血太多、或者活得太久远的缘故。 另外我也发现了那两个身上有莱斯特气味的吸血鬼,他们和另一个气味十分怪异难闻的吸血鬼一起,坐在十七号包厢,我们在二楼,他们在三楼,位置很巧,正好在我们的右上侧,抬起望远镜就能看见他们的脸。 “格雷诺耶,你找到他们了是吗?”剧情演到莱斯特在转换那个小姑娘了,不过莱斯特好像对我的发现更加有兴趣,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危险的光,下意识舔起嘴唇,亮出他很少在我们面前露出的尖锐獠牙:“快告诉我,我的两个好朋友在哪儿?” “十七号包厢。”我说话的同时,有人递给我一架望远镜,是魅影来了,我不意外,我早闻到了他的气味。 “欢迎欢迎,魅影先生。”莱斯特非常难得地朝他露出友好的微笑。 “别搞错了,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包厢。” “那么我非常感谢您的邀请,尊敬的魅影阁下。”莱斯特放下望远镜,脱帽,朝魅影优雅地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绅士礼,当他抬头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竖瞳,伸长的獠牙有一半露了出来。 “看见他们,他兴奋了。”阿黛尔轻轻告诉我。 我不太熟练地举起望远镜往十七号包厢看过去。 这时候舞台上的剧情大概已经演到克劳迪娅想长大。恰好这个时候,我透过望远镜,看见了那个年纪小小的吸血鬼。 她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皮肤光滑白皙得没有一点瑕疵,脸蛋微圆,眼睛大大。她穿着非常漂亮的蓝色蓬蓬裙,金色的卷发上斜戴着一顶装饰的小礼帽,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在看。 虽然她喷了香水,但是盖不住她身上的难闻气味,非常难闻。 我讨厌这个味道,我讨厌她。 “她在揪自己的裙子呢,她看出来了,这出歌剧说的就是她的故事,”阿黛尔轻声评价,我注意到她语气的愉悦,“还有路易,莱斯特你快看,他站起来了!他想带着克劳迪娅离开这里!” 我把望远镜转向小女孩旁边的那个男人,这个人一头的金发柔顺地披下来,身材高大,穿着非常体面的礼服,他给人的感觉很忧郁。这时候他突然站起来,想要拉着克劳迪娅离开,但是克劳迪娅在他的怀里剧烈挣扎。 “我不走!路易!为什么要离开!我要看完这场歌剧!”忽然,十七号包厢里的声音毫无阻碍地传了过来。 “小事一桩。”站在阴影里的魅影轻松地说。 “克劳迪娅!听话!你的情绪太激动了,不适合看这种歌剧!” “我不!我要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他压根没有死,一定没有死!他就在这座剧院里,路易,我们必须找到他,找到他!” “你们在说什么,我有点儿不明白,”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插了进来,比起惊慌失措的两个人,他显得很沉稳,“你们想要找谁?” “阿蒙,拜托,不要问那么多,”路易深吸了一口气,这样轻微的声音也能清晰传过来,很太神奇,“我们必须要先走,克劳迪娅累了,抱歉。” “不!我没有!我一点儿也不累!路易,路易,放开我!放开我!” “啧,还没有看完演出,怎么能提前走呢?”莱斯特忽然叹了口气,仿佛真正关心孩子的父亲:“克劳迪娅还是这么顽皮任性,一点长进也没有,太可惜了。” “魅影先生?”阿黛尔轻轻看了一眼身后戴面具的幽灵。 “放心,承诺你们的事情,我会做到,”他的声音很轻快,好像也喜欢看这样的场景,“不完整地看到谢幕,谁也不能离开我的歌剧院。” 第38章 “事情就是这样。” 秦照说完,摊了摊手,表示没了。 “你之前和张建,呃,就是水仙花,认识?”抽烟的警察敲着笔记本问他。 “这个问题是秘密,你可以去问李爱国。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等一下,林家的入室盗窃案,你有什么看法?” “我能有什么看法,看他有麻烦,挺高兴。” 抽烟的警察笑了笑:“你很不喜欢他吧。” “你也不喜欢他啊,”秦照微笑,“我可以走了吗?” 抽烟的警察眯了眯眼,他还想问点什么,这时候一个女警探头进来:“赵天王!李局让你开会去!” 抽烟的警察顿时脸色一黑。 赵天王?! 挺霸气的名字。 秦照慢悠悠离开这间房,插兜站在门外,等另一间房里的何蘅安出来。何蘅安是王笑在问话,小警察谨慎,问得比较多。走廊里好几人步履匆匆,夹着文件叼着烟,一副胡子拉渣满眼血丝的样子,赶去开会。 是水仙花的案子吗? 何蘅安拉开门出来,看见秦照,她微微笑了一下,表示没事。 “谢谢你们的配合。”王笑跟在后面,抱着他的宝贝记录本,很礼貌地道谢。 “水仙花怎么死的?” “有人把他从楼上推下,坠落处有打斗的痕迹,他掉下去的时候及时抓住栏杆,但是那个人用某种尖锐工具一遍遍反复扎他的手,直到他受不住痛楚,松手坠落而亡。” 秦照微微一愣。 “那附近应该有监控探头吧,能锁定凶手吗?” “三个进出口,其中两个很偏,附近没有摄像头。” “他用来扎水仙花是什么工具?” “哦,这个等我看看,我画了一下……”王笑说着翻开他的笔记本,翻了两页,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自己还傻乎乎地有一句答一句,案子还没破,案情不能随便对无关人员透露! 秦照已经将他的本子抢过来,快速翻看。 “喂,喂!还给我!”王笑比秦照矮,他跳脚,秦照侧身避过,他够不着。 何蘅安突然站了出来,拦在王笑前面,面带笑容,柔声细气地说:“看着好端端一个人死在自己眼前,真是很难接受。你说谁会这么狠心,推他坠楼不够,还要故意折磨他?” “这个我们也……诶,这不是重点,还我本子啊!” “吵什么吵!”一扇会议室的大门砰地打开,李爱国一脸狰狞地吼道:“没看到正开会啊!” “李局!”王笑立正,告状:“他抢我的记录本,上头好几个案子,不能随便给人看!” 李局。 哟,原来李局是他啊。 升官了。 秦照和何蘅安都这么想,于是脸上都露出笑眯眯的表情,秦照回身,把本子还给王笑:“李局好。” 李爱国轻咳一声,纠正:“是分区,副的。”不过明年很可能再往上挪一挪。 秦照笑眯眯:“恭喜李局。” “恭喜个屁,看见你小子我就来气!”李爱国指着他质问:“又来局子干什么,惹事了?” 王笑抱着笔记本退居角落,他直觉这两人很熟,告状也没用,自己还是充当小透明比较安全。 “这次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前天的坠楼案,我是死者的最后一个顾客,前来协助调查。”顿了顿,秦照补充:“水仙花以前是春日会所的临时工,见过一次。” 春日会所。 李爱国一怔,去年的大案,把他推上副局位置的助力之一。 “你怀疑坠楼案可能和春日会所的人有关?”李爱国的眉头紧紧皱起。 秦照摇头:“就是知会你一声。我没觉得两者有关系,一个临时工,能知道什么?”杀他都比杀水仙花有价值。 李爱国陷入了沉思。 “李局!”里面的人在喊他开会。 李爱国如梦方醒:“那啥,小秦,还有何医生,你们俩没事可以走……诶,等一下,你们俩怎么一块来了?”他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我陪他去做造型,张建是我帮他找的造型师,听说他口碑不错。”何蘅安微笑着解释。 “你陪他……”李爱国的疑问还未问出口,便见秦照揽住了何蘅安的肩,两人靠在一起。 真别说,论身高差,论长相和谐度,还真挺养眼。 “行啊秦照你小子!”李爱国真是吃了一惊,不过想起何医生前几个月老找他打听秦照的事情,他觉得这事也不奇怪。说起来这两人在a市监狱就见过面,难道秦照出狱之后……不会这么恐怖,应该是巧合,巧合吧。 他开玩笑:“我觉着你们得给我包个红包。”红娘大红包。 呵呵。 透我老底,还想要红包? 滚吧你。 秦照微笑不语。 他和何蘅安走出分局的时候,何蘅安回头看了一眼分局的牌子,感叹一声:“最近来得太勤快了一点。” “以后肯定不会再来。”秦照接口。 “这种事,谁说得准呢?”何蘅安笑了笑,望向他的侧脸:“刚刚你为什么非要看王笑的记录本?”秦照绝不是关心公共事务,胸中充满爱与正义的好青年,他未必对杀死水仙花的凶手有多么义愤填膺。她帮他拖延了时间,同时很好奇秦照为什么在意这桩案子。 “我只是觉得……”杀人手法似曾相识。 秦照犹豫着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丈夫发现妻子出轨,决意离婚。妻子苦苦哀求,发誓和情夫一刀两断。老实的丈夫相信了,却在一次醉酒睡着之后,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妻子和奸/夫商量,等拿到巨额的拆迁款之后,就想办法杀掉自己,二人独吞巨款。 酒精的力量使得愤怒的丈夫起了杀意,他打晕妻子,和奸/夫缠斗至四楼阳台,他的力气比奸/夫大,将他推了下去。千钧一发,奸/夫抓住阳台栏杆,丈夫转身操起放在屋内的水果刀,一下下扎奸/夫的手,听他哀嚎,失血,最终不堪折磨,松手坠落。 颈椎断裂,重伤不治。 这个人如今在a市监狱里服刑,无期。 如果仅仅是这一桩案子的巧合,秦照不会觉得奇怪。王笑的本子上还记录了别的案子。其中一桩未破的某中学教师一家三口灭门案的手法,很像一个员工为谋财,杀死自己前老板一家。深夜潜入,先捂嘴捅死孩子,然后关上门,悄无声息潜入主卧,将丈夫和妻子分别杀害。其手法及其冷静而凶残。 这个人是死刑犯,不在a市监狱,但是狱中有准备他的卷宗,为了给何蘅安参考调查用。秦照那时候很好奇何医生都询问什么样的人,调查什么样的内容,他在准备时偷偷看过。 他想起何蘅安发现的那起碎尸案,王笑没有记录,但是如果那桩案子至今未破的话,其手法说不定…… 也是模仿某一个人。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猜想。 如果这么多凶案都是同一人所为,他模仿着不同凶手的不同作案手法,并且一次比一次完美。那么他就是正在学习,在钻研,以期最终形成自己的风格。 他把它当成一门艺术。 秦照觉得这个猜想可怕,但是也有趣。对于完全不在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这大概是唯一能让他兴奋起来的事情。 他可以理解,但是却不能赞同。因为……他低头看了看正一脸担心望着自己的何蘅安,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们回去吧。”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表情很阴沉。 “凶手不会来找你吧?”她始终担心这件事和春日会所有关。 “不会的,放心吧。” 破案终归是警察的事情。 之后的日子很平静,秦照辞去了甜品店的工作,去了老胡的科技公司体检、入职。他初来乍到,很多东西不熟悉,需要学习,忙得不可开交,常常加班。 周末,秦照加完了班,何蘅安开车去接他,惊讶地看着他捧着一大摞书,晃晃悠悠从公司出来。 “这是什么?”工作任务吗?老胡这么压榨人?太过分了! “不是,是arthur借给我的书。”秦照很兴奋地把它们放进后座,然后又爱不释手地拿起两本给何蘅安看。 “arthur说我很多方面需要提高,借了我不少他自己的书,对了,还有几本是我特别想要,但是国内一直买不到的!”秦照宝贝地摸着一本原文书的精装封面,献宝似的给安安看:“你看这个,很贵的,我馋了好久都买不起!” 何蘅安瞥了一眼。看到封面的“(贝叶斯定理)”两个英文单词,她就晕了。 这种和概率啊统计什么有关的东西她挺怕的,而且贝叶斯定理往里研究,她觉得好艰深。秦照手里捧着的居然是英文原版。 “这么多,你读得过来吗?”她忍不住问。 “勉强吧,这本可能会费力一点。不过反正是arthur自己的,我可以厚着脸皮久借一下。”嘿嘿嘿。 只是可能会费力一点? 何蘅安发觉自己可能低估了他的英文水平。 “你英文,不错哦?”她试探。 “看书还行,别的很差。”秦照不好意思。在狱里常常无事可做,有一段时间他喜欢背词典玩。 听说是很一般。 何蘅安却在想,自己在旋转餐厅里居然还以为他英文烂,把菜谱一个个指给他看。 自己真是蠢透了,她想。 “安安,安安,你觉得怎么样?”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向她寻求某种肯定。 “你高兴就好啦。”她微笑,发动汽车。 甲壳虫驶入嘉心苑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刚刚停稳,秦照就迫不及待下车,去后座拿他的宝贝书籍。 何蘅安笑,熄火,去包包和钥匙。这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抬眼随意瞥了一眼后视镜。 看见一个人影。 何蘅安一惊,失声大叫:“秦照!” 第39章 风从后面来。 秦照下意识前倾,闪躲。 没躲过,一砖头砸在后脑勺,眼冒金星。他的手按在书上支撑,眼前一阵发黑,缓了两秒,抄起一本厚厚的硬壳精装原文版,权做武器,转身一挥,扑了个空。 一头愤怒的红毛往后跳了两步避开,怒气冲冲瞪着秦照。 “你干什么!我报警了啊!”何蘅安急急忙忙从驾驶座下来。 “安安,别过来。”秦照捂着脑袋,靠在车身上制止她。红毛那一砖头用了狠劲,如果不是他躲了一下,力道有所减轻,这一下非得头破血流。 “你为啥害我刘哥!”红毛愤怒地质问。 “什么刘哥?” “就是豁子!他被警察抓起来了,说他盗窃,他说是你唆使的,还向警察告密!故意害他!” 啊,豁子这么多年,本事一点不见长啊。 林樘运气真好。 “你在说什么,什么盗窃?什么唆使,还有告密?”秦照一脸迷惑而痛苦的样子,捂着后脑勺,有气无力:“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有话好好说,先把砖头放下,”何蘅安跑过来,疾言厉色,“你打秦照就能解决问题了?啊?” 红毛悻悻,拿砖头的手垂下,不肯认错:“反正就是他不对!” “豁子入狱以前本来就是惯偷,他盗窃还需要别人唆使,好笑。可能他觉得自己被抓起来在兄弟面前很没面子,想把责任全推卸给我,”秦照冷冷地说,“没有证据的无稽之谈,也只有你信。” “可是,他说那个什么姓林的,地址就是你给他的!” 秦照心中一跳,抬眼去瞥何蘅安的反应。 她正护在他身前,从他的角度看不见她的表情。 “呵呵,豁子不仅会盗窃,还善跟踪,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说谎!”红毛还在嘴硬。 “怎么不说是豁子说谎,同样没有证据,只信他,不信我?”秦照淡淡道:“你可以找人打听打听,豁子过去是个什么人,他在狱里的情况……呵,我就不说了,反正和他不对付,被他栽赃陷害,算我倒霉。” 秦照扶着车身,支撑着勉强站起来。 “看你小,又讲义气,不和你计较,”他挥了挥手,“我不报警,麻烦你以后也别来烦我。蹲守偷袭?这么龌龊的招式,豁子教的吧。” “才不是!我、我……”红毛的脸涨得通红。他心里其实很纠结,豁子走后,以前那帮弟兄渐渐散了,这次豁子被抓,他想去看守所保释豁子,却保不了。听豁子说什么,他就信,知道秦照住在嘉心苑,他头脑一热就跑来这里来蹲守。 “疼不疼啊?”何蘅安转头,伸手去摸秦照的后脑勺。 秦照避开,闷声道:“没事。” “别动!我瞧瞧。”她一模,摸到一个隆起的大包。一看手心,有几点血迹。 这还叫没事? 不会破了个口子,得缝针吧! “走,我们去医院!” 这叫什么事啊,停个车也能被人袭击。 “安安,那小子的话你别信,都是胡说八道。”上了车,秦照主动说。 “我没信啊,”何蘅安打了一下方向盘,驶出车库,随口问,“不过他干嘛陷害你?” 唔……秦照沉吟片刻:“可能因为我之前得罪过他。”顿了顿,他又补充:“因为你。” “因为我?”何蘅安吃惊:“为什么?”她都不知道。 “豁子,是兔唇。”秦照言简意赅的解释,何蘅安愣了一会,随即迅速想起去年的那个跟踪者。 “是他?”她惊讶得险些开错方向。 “是。”秦照简单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待,以解释豁子为什么会恨他,乃至于无中生有,栽赃陷害。 这下你就不会怀疑我了吧。他想。 “事情就是这样,这个人很记仇,我应该再多教训他一下。”说完后,秦照叹了口气,对自己之前采取的行动力度不够表示懊悔。 何蘅安笑,瞥了一眼副驾上揉着后脑勺,没精打采的某人,她忍不住调侃:“你最近是不是水逆?” “什么是水逆?”秦照呆。 “嗯……”仅仅是水逆已经不能解释他的倒霉了,何蘅安转而道:“要不要去寺庙请个高僧给你化一化……”血光之灾什么的。 虽然她不信这个,可是有时候有些事情就是这么邪乎,宁可信其有。 “我最近运气很好啊,”秦照看问题的角度和她截然不同,他扳着指头数,“你看,我喜欢你,然后你也喜欢我,我还找到了喜欢的工作,诸事皆顺啊。”他探身过来,盯着何蘅安的侧脸嘿嘿嘿直笑:“其实只要你喜欢我,让我倒一辈子霉我都愿意。” “呸呸,”何蘅安呸他,“这种话不许乱说。”虽然她听了很高兴,但是万一应验了怎么办。 这个点去医院挂急诊,大夫先给秦照看了外伤,还好伤口小,不过担心影响到脑子,要求他做个ct。但是现在ct室的人早下班了,只能明早再做,今晚先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如果有恶心呕吐的反应要求他立即就医。 “真是的,那个人下手太重了。”何蘅安轻轻摸一下他脑袋上鼓鼓的大包都怕,万一砸出个脑震荡,留下后遗症什么的,可怎么办。 “该报警的,万一他又来打你怎么办。”今天幸好秦照躲了一下,不然肯定伤势更重。 “不会的,没事,就是起了一个小包,睡一觉就好。” “是很大一个包!明天早上你向公司请假,做完ct再去上班。” 秦照苦着一张脸,他在视频和图片里见过ct机,感觉好像上了手术台,任人摆布,看着就不舒服,更别说睡上去。 “我觉得医生小题大做,不用的。” 何蘅安知道他有多讨厌医院,严词拒绝他:“说好了,明早做ct,我陪你。” 唉,秦照叹了口气:“那我抱抱你成吗?” 白天的医院和晚上完全不同,ct室等候的人不少,秦照最讨厌这种等候,感觉和临刑等死一样。如果不是何蘅安,他肯定就溜了。 后脑勺的包还没消。 做完ct,要等两个小时才能出结果,何蘅安看秦照不想待在这里,提议去其他地方转转。路过放射科的时候,看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背影看着眼熟,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正在吃力地独自推着轮椅。 何蘅安想上去帮一把,这时老头扭头,她看见老头的侧脸,不由吃了一惊:“老宋!” “哎哟,小安。”宋教授光溜溜露在外面的左脚趾灵活地动了动,好像在和何蘅安打招呼一样。 他笑眯眯地招手:“来,来,推我一把。” “您这是怎么搞的?”何蘅安看他腿上又是石膏又是绷带的,阵仗特别大,一看就伤得不清,急忙问:“这是骨折还是怎么了?怎么弄的?”怎么都不告诉她一声,她好来帮忙啊! “没事,晚上黑,不小心从院里楼梯上摔下来。今天来医院复检,小明去拿我的x光片,留我一个人,我想去个厕所都不能去。”宋教授抱怨两句,撇头望向站在何蘅安背后的小年轻:“这个小伙子是谁呀?” 何蘅安的脸微微一红:“这是我和您说过的秦照。” 宋教授的眼睛笑得弯成一条线:“对象啊?” “嗯。”也只有在长辈面前介绍秦照,何蘅安才会感到不好意思。 “那正好了,”宋教授对秦照招了招手,“来来,小伙子。” 秦照完全不敢说话,他其实挺怕这个老头,虽然是第一次见。 这个人可是安安的导师,国内心理学界的牛人。在秦照的臆想中,这种牛人就跟美剧里的——比如《》的主角一样,你随便做个什么小动作,他都能立刻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 秦照特别怕在宋教授面前露陷,让宋教授揪出自己的恶魔小尾巴。 所以他刚刚一直乖乖站在何蘅安身后充当背景板,没想到宋教授居然注意到了他。 “宋教授好。”没有办法,被点到名,他只能站出来,乖顺地向宋教授问好。 “小秦啊,你看见这条走廊左拐处那个标牌了没有?”宋教授转了一下轮椅,指给秦照看。 “看见了。”洗手间。 “你能不能推我过去?”宋教授继续很和蔼地笑:“我腿脚不方便,一个人去怕又摔啰。” 秦照扭头去看何蘅安。 你看我干什么,何蘅安觉得他好像挺怕老宋,整个人的表情都僵住,特别……特别好玩。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她说。 呜…… 秦照特别不情不愿地握住轮椅后背的扶手,推着老宋往前走。 宋教授看着清瘦,其实还蛮重的。 “小秦啊,你和小安怎么也来医院了,你们哪个身体不舒服吗?”宋教授继续和他聊天。 “我脑袋上起了个包,来看看。” “怎么弄的?” 被人用砖头砸的。 然后宋教授问他怎么会有人砸他,他怎么回答…… 仗着宋教授现在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秦照果断道:“不小心弄的。” “哦。”神奇的是,宋教授居然没有多问,而是转而和他聊起了诸如今天的天气,还有医院的人很多,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 从洗手间出来,宋教授笑眯眯地又问:“小秦啊,现在哪里工作啊?” “在一家网络公司做技术研发。”听起来是不是还牛气的?总算不用说自己是在甜点店收银的了。秦照有点小得意。 “哦,”宋教授点了点头,忽然又问,“你住哪啊?” 他在查我户口吗?秦照有点抵触,可是因为是安安的老师,他不能不回答:“住嘉心苑。” “小安也住那里吧,你们一块?” “不,我们住的楼栋不同。” 宋教授笑了笑:“挺好,挺好。哎哟,你看,小明慢吞吞的,终于来了。”他指了指前方一个拎着装片子的大袋子的年轻人,秦照顺势抬头。那是个很文雅的清秀青年,正微微低着头,和何蘅安说着什么,他的笑容腼腆,看起来很害羞。 仿佛是个一看就能给人好感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这个人,秦照的浑身都难受。 不是看见林樘时那种仇敌见面的火光四溅。 而是恶心。 恶心之外,还有一丝奇异的兴奋。 怎么会这样? 秦照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 是不是……医生说的那种反应出现了? “来,小秦,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学生明扬。小明,这是你师姐的对象,秦照。” “你好。”年轻的博士生朝他礼貌地笑笑,他似乎特别害羞,不太敢看人,但是还是伸出手来。 秦照本来应该礼貌地和他握手。 他内心其实非常乐意握这次手,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身体就是不想。 他下意识去牵何蘅安的手,好像要以此获得某种对这个决定的支持。 何蘅安侧头,看他表情不对,还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怎么了?”她敏锐发觉:“不舒服吗?” “觉得……有点恶心。” “是伤了脑袋吗,要重视呀,”小博士很认真地说,“快去找医生看看。” 第40章 隔天,何蘅安拎着各种据说对中老年骨骼好的保健品,去学校看老宋。 按理来说骨折了,应该在家好好休息调养。宋教授却在一点上特别倔,那就是不肯塌课,腿上打着石膏,坐着轮椅也要去给学生上课。 知道他下课后会回院里,何蘅安去学院办公室找他,不想意外在门外听到老宋在和人吵架。 “拿回去,我不要!” 准确的说,不是吵架,是老宋单方面在生气。 “反正东西摆在这,不要的话,你喂狗好了。”一个一听就很让人生气的声音。 一个人拉开门从里面走出来,看见何蘅安,他有些意外,扶了扶眼镜:“你怎么在这里?” “看看老宋啊,你又惹他生气了?”林樘和老宋见面,没有一次不吵架,这两个人以前怎么能成为师徒,何蘅安一直觉得很奇怪。 “小安啊,快进来,记得把门关紧!”别理外头那个人。 何蘅安有些无奈地朝林樘笑笑:“那我进去了。” 办公室的一角摆着不少东西,估计是林樘送的。一看包装就肯定比她手上的保健品要贵,有的倒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被人踢了一脚。宋教授看见她,脸上的笑容显露,开口第一句话就问:“小秦呢,没和你一起来?” “他要上班。”其实真相是秦照只肯陪她挑礼物,却死活不肯陪她一起来。何蘅安问他是不是怕老宋,为什么怕,秦照死鸭子嘴硬,说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就是公司的事情比较多,他忙不过来。 她才不信。 宋教授听到这个回答,不觉意外,没有追问,转而询问她的近况,怎么会搞得去医院。话题一开头就收不住,何蘅安最近遇到的事情着实不少,或多或少都和秦照有些关联,于是一来二去,免不了又提及他。宋教授难免八卦一下,上次来的时候,何蘅安还说这个人是奇怪的快递小哥,怎么最后两个人走到了一起。 要说清来龙去脉,就要提及秦照在a市监狱待过的事情,何蘅安犹豫了一阵,不知道这种不算光彩的过去应不应该告诉宋教授。她自己不介意,可是不代表别人不会对秦照有看法。 “不想说就不说吧,我就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宋教授笑呵呵地给她解围:“那个小伙子很黏你啊。” 何蘅安不知道宋教授这句话什么意思,只好“嗯”了一声。 “他,他其实……”何蘅安纠结许久,心想宋教授不是外人,只要不把秦照过分的“收集癖”告诉他,别的事情说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和导师谈论自己的男朋友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可是秦照毕竟特殊。 何蘅安一直担心自己把握不好他的心理,彼此都会受伤,甚至出事。 于是她和宋教授聊了许久才告辞。 没想到出门竟然碰见了林樘。 不,不是“碰见”,他根本就是在那里等着她。 “我下个月回海市。”林樘推开雕花窗,看着长廊花架上大片大片的紫藤萝,淡淡地说。 “这边的工作完成了?” “算是吧。” “那个小偷,听说抓到了?” “嗯。” 好像无话可说,两人间沉默下来。 半晌。 “我这样问,你可能觉得我别有居心。”林樘忽然开口。 “什么?” “我家的地址,你告诉过秦照吗?” 何蘅安微微一愣,她仔细搜索记忆,然后果断摇头。明知两人是仇家,她怎么可能把林樘在a市的住址告诉秦照。 “那就奇怪了。”林樘推了推镜架,转头看她,逆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他悠悠地问:“那天你去我家,他是怎么找过来的?” 何蘅安再次愣住。 她完全没发现这个问题。 “你也不知道吗?这可真有意思,”林樘勾唇笑了笑,“抓住的那个小贼,说是秦照把我的地址告诉了他,于是他蹲点许久,趁我出差,入室行窃。” “我很好奇,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通过监控我,还是——你?” “秦照说那个人以前跟踪过我,他教训那个人,因此被那人怀恨在心。那个人可能是通过跟踪我,得知了你的地址。” “哦?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的……”去年10月。何蘅安忽然说不下去了,她意识到,那时候林樘的住址还没有定下来,林樘本人也并不在a市。 林樘笑了笑:“安安,不是我挑拨离间,只是即便是再亲近的人,也不要毫无保留地全盘信任,这是为了你自己好。” “更何况,是秦照那种人。”说完这句,他合上窗户,手往口袋里一揣,与她擦肩而过。 “呃,师兄好!”一个有些惊慌又冒失的声音从楼梯传来,双手吃力地捧着几大摞卷宗的小博士正准备上楼,恰好和准备下楼的林樘撞上。 “你谁?谁是你师兄?你躲在这里偷听吗?”林樘不悦,完全不因为他那一声师兄而放过他。 “不是不是,我是路过,从资料室拿文件过来。呃,那个,我也是宋教授的……” 林樘打断他:“我怎么没听见,院里这木质的楼梯,你走起来一点声响都没有?” “我有的!是师兄、师兄没听见吧。” “呵,”林樘扶了一下眼镜,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衣着干净长相清秀的小博士,心底生出厌恶。总觉得这人和秦照是一路货色,长着一张讨喜的脸,背地里不知道多黑。 林樘瞥了一眼,然后不再看他,径直下楼。 “师兄慢走!”明扬急急说。 林樘理都不理他。 明扬抬头,又看见何蘅安从楼上下来,只是她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疑惑地问:“何师姐,你怎么了?” “没事,我先走了,拜。” 望着何蘅安下楼的背影一直到消失,明扬才把卷宗夹在胳膊下,单手很轻松地抱着,上楼。 公司里,正忙碌的秦照接到一个电话,他一看来电显示,本来想挂,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魏女士。”他客气地开口。 “小照。”对面却是一个中年男人有些沧桑的声音。 秦照微微一愣,然后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跑出去打电话。 “老魏,你出来了?!” “从狱里转出来了,下周三开庭,”老魏的声音带着笑意,“有空来听,我的案子,多亏了你。” “周三?估计要上班,不能来。”秦照叹了口气。 “现在有正式工作了?很好啊,”老魏完全不介意他不能来听,很为他高兴,“没事没事,好好工作,等案子结了,我就来看你!” “那必须的!”秦照很开心,和老魏又聊了一会,方才挂掉电话。手机刚挂,又收到一条微信,来自何蘅安:【晚上有空吗?来我家】 去安安家! 今天尽是好事情! 【有空!!!】秦照立即回复,并且打了三个感叹号以显示他的兴奋之情。 以他的经验,晚上去安安家,通常意味着今晚他不用回去,可以留宿,嘿嘿嘿。 “笑什么呢,表情那么荡/漾。”办公桌对面的同事看他跑出去打电话,回来的时候,一脸桃花开的灿烂表情,忍不住埋汰他。这小子长得好,如果天天这样笑,隔壁部门的妹子眼里估计只有他,技术部其他人都没有活路了。 “好事。”秦照乐滋滋地回答,然后埋头拼命工作,他想早点下班回去陪安安! 何蘅安今天买了火锅底料和食材。天气越来越暖和,吃火锅好像不太合适,可是她想吃,所以就买了。 “叩叩叩叩叩叩。” “安安安安!” 秦照敲门的节奏短暂急促,和别人都不一样。她去开门,秦照一进屋瞧见餐厅已经煮开的火锅汤底,两眼发亮:“今天吃火锅啊,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正好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和你分享! 何蘅安微微一笑:“你脑袋上的伤还没好,今天调的汤比较清淡,应该没关系。” “安安真好。”他抱着她亲一口,高兴得就像个孩子。 真不敢相信他居然会骗她。 何蘅安并不想隐瞒她心底有事,因此没吃一会,秦照很快就看出来她有心事。 “安安,今天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 何蘅安涮了一片肥牛肉,淡淡地说:“我今天去看宋教授,在院里遇到了林师兄。” 秦照一怔,随即很快问:“是不是那家伙惹你不开心了!” “不,他说他下个月要回海市了。不过,他跟我说了一件事,”何蘅安抬头,隔着火锅的腾腾雾气看向秦照,“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不知道。”秦照特别老实地摇头。 “他说那个小偷栽赃你,说是你透露的他家地址。” “安安你别相信!豁子这种人最……” “我是不相信啊,你跟我解释过嘛,”何蘅安笑了笑,继续说,“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林樘家地址的。” 去年10月发生的事情,豁子会在今年3月盗窃被抓之后才想起来要报复秦照,而且是这种毫无证据的诬陷,这可能吗? 因为是他的解释,所以她毫不迟疑地相信。但是这并不代表她能容忍他仗着信任而欺骗自己。 隔着白茫茫的雾气,好像连秦照的表情也看不太清楚。他似乎很慌乱,急于想解释什么,可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何蘅安十分安静而耐心地等待着。 “你记得去年失火的时候,你带出来一份房屋合同和委托书吗,上面有写林樘的!我看见了。” 秦照的回答让期待万分的何蘅安感到一阵浓浓的失望。 “地址写在最后一页,你也看见了?” “我……”不知道是因为火锅热,还是紧张,秦照的鼻尖冒出汗来。 我入侵林樘的手机,把他的地址透露给豁子,唆使缺钱的豁子入室盗窃,故意要给林樘制造麻烦。 这样不好的事情,怎么可以让安安知道!他知道她一直担心他会再次犯罪,不可以让她知道! “我……”秦照的大脑高速运转,他知道他绝对可以找出理由和办法,绝对可以! 可是何蘅安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我其实不在乎你是不是跟踪了我,或者做了什么坏事。可能我自己的三观很不正吧,总觉得如果是你的话,我什么都可以原谅。” 你竟然是这样想的吗?秦照的心忽地一暖,他忍不住唤了她一声:“安安。”他越过桌子,去攥她的手。 “可是……” 何蘅安缩手,避开他。 她接着把后面的话说完:“可是你不能骗我。” “我讨厌你骗人,非常讨厌。” 第41章 “你一直住在我这里真的没事?” 路小菲胡乱往嘴里塞着烤吐司,声音含含糊糊地问。 “我不是嫌你烦哦!有个人陪我住挺好,还能给我做早餐,但是……呃……”路小菲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秦照他……”不会杀了我吧? “没事,他不知道你的住址。” “你确定?” 何蘅安沉默。 对她一无所知的时候,秦照都能查到她的住址和工作地点,更何况是信息暴露更多的路小菲。 “我今天搬回去吧。”她说。 路小菲舒了口气:“这样也好,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你们吵架,可是你晾他一周,也该够了。”她没有跟何蘅安说,这一周秦照电话骚扰她好多次,她狠狠心把秦照的电话设为拒接黑名单,整天提心吊胆,真的是够义气了啊。 路小菲原来不知道秦照是什么人。但是调查报道老魏的案件过程中,她知道了秦照从中扮演的角色,进而也知道原来这个小帅哥在少年时犯过那么大的案子。 她挺佩服秦照为老魏两肋插刀,但是一想起他查那个连环杀人犯的方式,敢独自监控跟踪杀人犯。路小菲一边佩服他的胆量,一边心里感觉怕怕的,生怕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之间被秦照监控了。 安安怎么会喜欢这种人啊。 虽然他的确很帅,而且有时候表情萌萌的。可是同志们啊,我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不能被表象所蒙蔽! “安安,”出于对朋友的关心爱护之情,路小菲咬着筷子,小心翼翼问了句,“你觉得你们俩,合适吗?”无论是家庭背景,生活环境,教育学历,人际圈子,还是工作收入,你们两个——匹配吗? 何蘅安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合不合适她不知道,她也不在乎。不过她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回去,秦照确实该急疯了。 吃火锅那天,不欢而散,原因在她动了怒,直接强行将秦照赶了出去。秦照的力气当然比她大,可是他不敢忤逆她,可怜兮兮被驱逐出境,然后蹲守门外,急于向她解释。他想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坦白从宽,可是她却不想听。不仅直言不讳道不要听,还让他立刻就走。 秦照是个很固执的家伙,他不肯离去,宁愿一句话不说也要傻乎乎等在门外。 何蘅安知道他是在故意博取她的同情,而且她的确心疼了,记着他脑袋上的伤还没好,不想让他着凉生病。可是她又不能就这样轻易饶过秦照,于是便故意冷淡地表示,如果他不走,她就走,总之她不想看见他。她说到做到,立刻开始收拾东西,秦照听见里面的动静,生怕她真的连家也不住,只好离开。 秦照离开的时候特别失魂落魄,他也完全没有想到何蘅安说到做到,竟然真的跑到路小菲家借宿。她不回他消息,不接他电话,秦照起先不知道她去了路小菲家,以为她消失了,急得团团转。他连班也不上,线上线下,a市茫茫人海,大海捞针,疯狂找她。 arthur见他不上班,电话联系不上,担心他出事,想起老胡有何蘅安的电话,便问他要了打过去。 何蘅安得知后,给秦照发了条信息。 【我挺好,你去上班】 她回复他了!秦照捧着这条珍贵的短信激动不已,他想打一条长长的消息向她解释道歉,然而还没有写完,只过了一会,她又发来另一条短信。 【别让我看不起你】 秦照激动的心瞬间被浇了一瓢冷水,从里到外,从头到家,冰凉冰凉。 这条信息的文字像针扎一样,深深刺痛秦照的眼,刺进他的心。 她看不起他。 是啊,他根本没有什么能值得她看得起的价值。 安安不喜欢他放下一切找她,为什么呢?因为她觉得这样的我很幼稚,很傻,很靠不住吧。 我太没用,太依赖她了,所以她讨厌我了。 秦照去上班了,他努力完成arthur交待的工作,可是心思不在此,效率很低,不得不天天加班。他开始整个人没精打采,何蘅安一走,就像抽了他的魂,留下的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好不容易查到何蘅安是借住在路小菲家,然而路小菲不接他电话,还把他拉黑。秦照有很多方式可以使用各种陌生号码骚扰路小菲,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担心路小菲告诉安安,安安会更看不起他。 如果安安用和林樘一样轻蔑的眼神看他,秦照只是想一想都觉得不可接受。他会疯掉,会想杀人的。 秦照很希望在安安心目中树立一个成熟的、可依靠、有安全感的男人形象。 可是,可是他真的不是啊。 他就像鱼依赖水一样,离开何蘅安就一刻也活不了。他像菟丝草一样攀在何蘅安身上,享用和汲取着她带来的温暖、爱和安全感,以此来滋养自己,她任凭他予取予求,于是他的yu望越发旺盛,一发不可收拾。 他是卑劣而丑陋的寄生者。 他永远也成为不了他想要她所认为的那种人。 好在她还没有发觉,她只是因为他说谎而生气,一切还可以挽回。可是,终有一天她会发现原来秦照是这样一个人,等到那一天,她一定会失望地转身而去,毫不留恋。 那时候就再也无法挽回了吧。 秦照绝不能让那一刻来临。 何蘅安不知道那条短信会让秦照想这么多。她只是以此来刺激秦照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她不希望因为吵架而让秦照丢掉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毕竟她只是想给秦照一个深刻的教训,可不想他因此没了事业。 “撒了一个谎啊,是很重要的事吗?如果是善意的谎言的话,可以原谅呢。”路小菲听完她简略的描述后,如此评价。 何蘅安不置可否。 他报复林樘,可以理解。他唆使他人犯罪,也像他能做出来的事。的确,没有证据,仅仅是提供地址,从头至尾没有参与过入室盗窃,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最重要的是,何蘅安居然不觉得这有什么。 她被他影响了。 秦照的价值判定和行为规则,一直和这个社会主流的模式不太一样,他时而游离于主流之外,时而又进入主流之中,一切只以他自己的喜恶为准。如果不是因为在狱中多年,吃过违法的亏,他可能做出的事情,一定比现在惊人得多。 正因如此,她才不能容忍他的欺骗。 秦照没有亲人,唯一的朋友还未释放。每个人的社会支持系统中都有很多人的存在,然而秦照的这个系统是畸形的,因为他的系统里只有她一个人。 只有她在他身边。 “这个小伙子,好好管着,反正他也挺乐意被你管。”那天和宋教授聊天,期间宋教授哈哈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何蘅安当时听进去,不觉得有什么,只以为是老头的无聊打趣。 现在想起来,才觉宋教授用意颇深, 林樘的话更让她意识到,她必须约束秦照。如果他做了什么,竟然不对她说实话,而是想方设法隐瞒,那么或许有一天,有警察闯入家门,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何蘅安不想让那一天来临。 她不介意秦照的不一样,甚至被他的不一样吸引,她喜欢他的不一样。 但是她绝不想在高墙电网之外等他,她想和他过平静的生活。 所以,当她觉得冷战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从路小菲的家里回来了,她要和秦照好好谈一谈。 “咔嚓”一声轻响,防盗门打开,何蘅安走进去,关门。将装着换洗衣物的包放下,然后换上拖鞋,掏出包包里的手机,想着给秦照打个电话。 家里一周没人住,门窗锁着不透气,空气闻着不舒服。何蘅安如此想着,一边打电话,一边走进客厅,想打开阳台的窗户。 窗帘拉着,家里很暗,她才刚走了两步,就察觉到哪里不对。 她顺着感觉往沙发的方向望去。 这时候,手机的音乐铃声响起,是来电铃声,却不是何蘅安的,而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是她。 这个人正坐在她家的沙发上,眼中是幽微的光,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 “安安,你终于回来了。” 何蘅安愣在原地。 她的背脊无端一凉。 “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因为秦照突然起身,向她大步走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某样东西,在走近她的瞬间捂住她的口鼻。 何蘅安只吸了一下,就彻底失去意识。 第42章 “安安,吃饭了。” 秦照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何蘅安从床上下来,她的脚踝光着,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带动身后的一连串锁链。 “都是你喜欢吃的菜。”秦照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忍不住在她头顶的兔子耳朵上捏了捏,软乎乎的,好可爱。秦照的脸上泛起一阵兴奋而羞涩的红晕。 何蘅安无动于衷。 这个兔子发带,平常她只会在洗脸、卸妆化妆和做面膜的时候使用。她从来不知道秦照很喜欢她戴着这个。 直到现在,他要求她必须戴着。 “因为我喜欢,”他舔着她的脸颊,深情地低声在她耳边呢喃,“安安,你是属于我的。”所以你要满足我,满足我索求无度的一切,满足我恬不知耻的要求。 “吃饭吧。”他为她拉开椅子。何蘅安绕了一下脚,防止脚链和椅腿缠上,然后才坐下。 脚上的链子每一段的做工、质地和形状有细微差别,可以看出来是几段链子合起来的成果。它很长,不影响她在家里的活动,可是距离大门和阳台都有一定的距离。秦照没收了她的手机,不过允许她看电视和上网,她使用的笔记本的后台被秦照监控,所有的使用步骤和痕迹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敲下的每一个字都必须经过他的允许才能发出去。 这是软禁。 她的家变成了她的监狱。 “今天不用上班吗?”她搅着汤碗里的肉丸子,仿佛很随意地问。 “我和arthur说了,最近有事,他允许我把工作带回来做。反正只要有电脑和网络,在哪里完成都一样,”他凝望着她,轻柔地问,“安安想知道我的工作是什么吗?可以给你看的。” “好啊,等吃完饭。”她回答。 “安安真好。”他说。 就像一场表演,她配合着秦照完成他自编自导、自欺欺人的一场荒唐的闹剧。没有哪个正常的恋人会用脚镣把自己的爱人锁起来,像占有私有物品一样,把她关起来,只让她给自己一个人看到。 何蘅安至今还没有想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如果仅仅是因为她生气秦照的说谎而冷战一周,秦照可能会失控到这个地步吗? 不,不对。一定有什么更深层次的诱因,必须是触动了秦照内心最敏感的那根弦,才能让他失去理智。 拨动这根弦的人一定是她本人,没有其他人能影响他到这个地步。 这两天,何蘅安一直在思索,究竟她做了什么事情会让他崩坏。 如果一直找不出原因,就这样一直被他囚禁下去吗? 不能的,不能这样,必须想办法。 忽然,秦照的手机响了。手机放在何蘅安够不到的位置,他埋头吃饭,不去接。 “是工作电话吗?”她问。 秦照不喜欢在他和安安吃饭的时候有人打扰,他满不在乎地给何蘅安夹菜:“吃完再说。” “响了这么久,可能有紧急的事情。你不接,我心里不安,吃不下。” 秦照看了她一眼,然后放下筷子:“安安希望的话,我就去做。” 不是工作电话。 一个陌生号码。刚刚响了许久,秦照没有接,它已经自动断了,可是很快又打进来,同一个。是谁?豁子,不,他还在看守所,林樘起诉了他,他不会有这个胆子敢打电话找自己的麻烦。 那会是谁? 秦照犹豫了片刻,他望见餐桌处何蘅安关心的表情,然后选择接起电话。 “是不是秦照!”对方声嘶力竭,秦照听着有点耳熟:“我是,你是?” “我赵天王!”对方粗喘着起,好像在做十分剧烈的运动:“李局让我告知你一声,张志福越狱了,我们正在搜索抓捕!你小心!” “嘟嘟嘟嘟”,电话挂了。 秦照的嘴紧紧抿起来。 他很愤怒。 他给赵天王的手机拨回去,一次不接,他再拨第二次。 “喂,有话快说,正忙着!”这次那边闹哄哄的,好像很多人在说话。 “怎么越狱的?他跑了,老魏的案子怎么办?老魏什么时候能释放!” “开电视,新闻有!”赵天王言简意赅,啪地又挂了。 “怎么了?”何蘅安走过来:“出什么事了?” 秦照没有回答,他打开电视机,本市政法频道正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是sng现场直播,出镜记者正是路小菲。 今天本来是老魏的冤案昭雪日,许多媒体机构都蜂拥而至,在法院门口等着报道。原定出庭的张志福在押送途中实施逃跑,打昏一名,打伤两名警员,成功出逃。如今这个手染鲜血的魔鬼钻进茫茫人海,以他的高警觉和反侦察能力,再抓住他何其困难。 “张志福越狱了!”何蘅安看了新闻标题就一声惊呼,她伸手紧紧抱住秦照:“你会不会有危险,他要报复你的!”他那个时候就想杀你。 “不,”秦照叹了口气,他回抱住她,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喃喃地说,“我只担心你有危险。” 他听见你的声音了,而且他很喜欢。 早知道,应该想办法杀了他,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安安,别离开我身边,”他紧紧抱住何蘅安,“我能保护你,你别离开我,千万别。” 这是两天来他重复得最多的内容,总是强调她属于他,她不能离开他。何蘅安听得多了,渐渐从中读出了他内心隐秘的害怕。 可是,为什么? “我不会离开你的。”她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温柔地说:“去吃饭吧。” “好。”他直起身,何蘅安轻轻推了一下他的后背。秦照满脑子都是张志福的事情,故而没有多想这个动作的含义,他顺着她的力道,直接往前走去餐桌。 何蘅安走在他的身后,凝视他坚实的后背,然后目光渐渐上移到他的后脑。忽然,何蘅安抄起茶几上的玻璃果盘,一个前跃,重重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和红毛砸的是同一个部位,旧伤刚愈,再受打击,非常痛。 秦照只感觉脑袋像被敲碎一般,剧痛无比,他嗷地叫了一声,躬身,弯腰,捂住后脑勺蹲下。他一脸不可思议,转头看背后的那个人,然而何蘅安却在这时,突然扑上来把他压倒在地,双腿夹住她的脖子,借用脚上那条过长的锁链连绕两圈,把秦照的双手捆起来。 钥匙在秦照的脖子上。 何蘅安感觉自己用完了一生的肾上腺素。 “安安,你……”秦照从来没想过她会袭击自己,他的表情恍惚,心碎极了,以致于没有及时反抗,让她成功用钥匙打开脚镣。 咔嚓一声,锁被打开的同时,何蘅安被秦照反扑倒在地。 “你这么讨厌我?”秦照压着她的双腿,强忍着后脑一阵阵的疼痛,目光紧紧盯着她,牙齿打战,眼神像饿狼一样会吃人。他的右手卡着她的脖子,胳膊上的肌肉隆起,手背青筋暴起,他很用力,然而何蘅安却丝毫不感觉到痛。 他只对自己用劲,手虚虚蜷缩着,不忍心伤她,更不敢真的下手掐死她。 还不算完全濒临崩溃的边缘呢,还好还好。何蘅安不闪不避,迎上他的目光,然后抬手,“咔”的一下,将脚镣的锁扣,结结实实扣在他的右手腕上。 秦照彻底呆住。 一室寂静。 茶几上、电视柜上的东西已经乒乒乓乓落了一地,电视机里还在放新闻,可惜无人去听。别说是连环杀人犯找上门,就算是世界末日,何蘅安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粗粗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刚刚的争斗耗尽她全部的体力和脑力,现在她觉得自己可以松一口气。她的右手一弹,轻轻将钥匙弹到阳台角落,秦照够不到的地方。 即便他比她强壮,想要制服她甚至杀死她就像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可是何蘅安不怕了。因为在秦照的心目中,这根链子代表的意义非同凡响。 “不是我是你的,而是——你是我的。”她轻轻拍了拍秦照的脸:“给我起开。” “安安……”秦照被她拍了两下脸,就像被拍掉了魂一样,整个人都傻掉。他侧头,抬了抬手,看自己手腕上扣的狗链子,木木地自言自语:“安安把我锁起来了。” “是啊,因为你是我的嘛。”她温温柔柔地朝他笑,声音像会给人催眠一样,秦照听她这样说,觉得好高兴,忍不住傻乎乎笑起来。 对他来说,链子铐住他,和铐住安安没有区别,只要安安不离开他,什么都好。比起把她关起来,他更喜欢她把自己关起来。 他知道被关起来是什么感觉,关住你的那个人必须负责你的衣食住行。她要把你的一切都安排好,她关住你,同时也关注你。 就像圈养一样。 安安愿意圈养自己。 秦照一想到这一点就好开心。 “起来,去吃饭。”何蘅安命令。 秦照乖乖从她身上起来。 唉。 她猜中了他的心理。 真是好不容易。 可是,这只能是短暂维持和平的紧急办法,绝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她依然必须搞清楚令他失控的诱因是什么。不然,这样下去,他会疯的。 她也会疯的。 何蘅安把紧得让脑袋疼,不能正常血液循环的兔子发带扯下来。低头扒饭的秦照见状,张了张嘴,想抗议什么,最后一声也没吱,继续低头吃饭,然后收碗,洗碗。 乖得就像真的被她圈养了一样。 何蘅安站在那里看他洗了半天的碗,一边看一边思考。直到他洗完,开始用布擦手,她才开始行动。 她把书房里的键盘拿出来,放在地上。 “跪键盘吧,我看网上女孩子都是这么惩罚做错事的男朋友的。”何蘅安温温柔柔地开口,朝秦照微微一笑。 “我没做错什么。”秦照辩解,不过顿了顿,他又补充:“你让我跪的话,我愿意。” “好吧,那我跪键盘,我承认错误。”何蘅安说着,竟然真的吧嗒一下,双膝压在键盘上,特别认真地举起右手,表示承认错误并坦白:“我不该在气头上把你赶出去,单方面决定和你冷战一周。” “还有,我不该打你的脑袋,明明知道伤才刚好。我向你道歉。” “至于这个,”何蘅安瞥了一眼他的镣铐,“这个我不承认错误。” 秦照的脸涨得通红通红。 他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起来,钻进地缝里。 安安才没有错,一件事都没有做错。 错的是他,错的只有他。 安安根本不需要和他道歉。 不知道是因为羞窘还是惭愧,秦照从脖子根到脸全部红了。他紧紧咬着唇,把何蘅安从地上提拉起来,从后背环住她,用这个姿势她就不会看见他的表情。 “安安,我、我、我只是……太怕失去你了。” 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害怕你会不要我,所以不择手段,想着无论怎样都要把你留在身边。 因为做过那么多糟糕的事情,害怕你会看不起我,所以变本加厉,用这样糟糕的手段把你关起来。明明知道你不喜欢,可是除了这样的办法,我想不出别的,于是只能恶性循环,越陷越深。 “何蘅安,其实秦照这个人,非常非常卑劣无耻啊。”他难过地坦白。 第43章 小查理大概是偷跑出来的,三人交谈的时候没有关上办公室的门,刚刚的对话不知道被他听去多少 “什么是心脏造影?”小男孩睁着那双清澈的绿眼睛问。 和一个11岁的孩子解释这个问题好像有点难。 查理的眼珠转来转去,最后把目光一直停留罗杰斯身上,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忽然指向他,恍然大悟:“哦!你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用导管插/进自己心脏的家伙,你原来还活着啊!” 什么叫我还活着?难道我不应该活着?罗杰斯无奈地摸摸鼻子:“是,托小查理的福,我还活着。” “妈妈,那个往自己心脏插导管的家伙就在这里!”查理回头高兴地叫道,“他也想要往我的心脏插管子!” 查理的妈妈从病房探出头来,她居然也认得罗杰斯,眼睛瞪圆:“是你!你想对我的儿子做什么?” 路过的病人和护士们纷纷朝罗杰斯行注目礼,上一次被罗杰斯骗了的杰奎琳更是幸灾乐祸地捂着嘴偷笑。 尴尬的罗杰斯干脆一把抱起查理:“小朋友还是乖乖留在病床上比较好!” 查理不依不饶地抓着他的白大褂,不肯下来:“罗杰斯医生,用那种方法真的能看到我的心脏吗?” “查理!不要多想,那很危险!”查理妈妈阻止儿子追问下去。 罗杰斯忍了一下,没忍住,还是想解释:“其实并不危险,导管不是手术刀,它不会伤害到心脏,您看我不是好好地坐在这儿吗?” 查理妈妈犹豫了一下,再次摇头:“但你是个健康人,我的儿子并不是,他的心脏很脆弱。” “妈妈,”在病床上刚安静了一会的查理又插口,“可我想试试,罗杰斯医生说这种方法能够确诊我的病。” “查理,可是……” “夫人,您如果不相信,看我演示一次怎么样?”罗杰斯微笑着提出建议:“您亲眼看过之后,自己判断它的危险性,再确定要不要给您儿子做。” “赶早不如赶巧,不如就现在吧,海伦,过来帮忙,刷手,准备局麻。” 被召唤的白薇不由一愣。 他还要再把导管往自己的心脏插一次?就现在? 没错,他的理论完全正确,但是心脏造影的技术和器械在后世已经完善,不像现在还需要用消毒的导尿管,一切简陋到死。 要探测的地方是心脏,任何一点微小的不同都有可能导致危险乃至死亡。 万一今天罗杰斯的运气不好呢? “海伦,”见白薇迟迟没有动作,罗杰斯不高兴地回头,“你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吗?” 白薇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是,我知道了。”做试验小白鼠的家伙自己都不怕,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接到查理妈妈电话的查理爸爸匆匆翘班,紧急赶来医院,夫妻两人四手交握,瞪大眼睛,紧张异常地看着白薇和罗杰斯的演示。 小查理反倒比他的爸爸妈妈表现得更平静一些。 看着x射线室的显示机上缓缓出现的心脏图景,查理回头去看他的爸爸妈妈,期待地提出请求:“我们试试好吗?” 这对夫妻犹豫再三,最终在儿子期望的目光下,查理爸爸坚定地摇了摇头。 “很抱歉,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冒险。” 正为罗杰斯做创口处理的白薇看到他用力捏了一下拳头。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罗杰斯微笑着说,但白薇能感觉到他浓浓的失望。 虽然没能够在查理身上复制这个实验,但罗杰斯的论文还是发表了。论文不长,才一千字左右,白薇读过之后才知道,罗杰斯之前在犬的身上已经做过多次试验。 不过,赞扬和荣誉并未如期而至,这篇论文甚至没能激起几滴小水花,或许是之前媒体沸沸扬扬的报道太夸张,一次在巴尔的摩举行的学术会议上,罗杰斯的这一成果被不少医生毫不客气地斥责:“愚弄大众的小丑。” 甚至有认识的医生走到白薇面前,连连摇头,坦率地说:“海伦,你让这个家伙做你的上级医师?当心被他毁了!” 在这次会议上,罗杰斯始终保持微笑,仿佛那些冷嘲热讽与他无关。 白薇看了他一眼:“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罗杰斯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谢谢,但我不需要无用的安慰。做好你的分内工作吧海伦小姐,别让你自己被我给‘毁了’。” 白薇挑眉,他确定真的自己并不在意刚才那些医生的挑衅? 这次令人不愉快的学术会议在下午四点结束,白薇没有参加会议后的餐会,今天晚上她得赶去医院值班,住院医师的工作在大多数时候是非常简单枯燥的。 不过白薇没和任何人说,比起公寓和图书馆,她居然更喜欢待在心脏外科的住院部,这里连消毒水的气味都让她感觉熟悉亲切。或许是因为在上一世,心外科的住院部是除了家以外,她待得最久的地方,几乎是她的第二个家。 当白薇在护士台前填写查房记录时,时钟已经走过午夜十二点。这时却有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海伦姐姐。” 白薇回头,看见查理穿着病号服和拖鞋站在房门前。巴尔的摩的冬天晚上还是很冷的,虽然医院有暖气,可因为先心病的缘故,查理比同龄人瘦小很多,也更容易感冒发烧。所以一看见他只着一件单衣,白薇几乎立即皱着眉头跑过去,把他抱起来送进病房。 懂事的查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他小小声地对白薇说:“海伦,我很抱歉,我疏忽了。只是我睡不着,又不想打搅妈妈,她最近太累了。所以……” 昏黄的灯光下,病房的另一侧床上,查理的妈妈在沉沉睡着,隐约可见她眼下疲惫的青影和眼袋。 “那你也不能穿一件单衣到处跑呀,”白薇轻轻捏了一下他的鼻尖,严肃地警告他,“下次绝对不可以这样。” 查理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我知道啦!但是我睡不着,海伦,你能陪我说说话吗?我想知道什么是动脉导管未闭,我还能活多久?” 白薇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你相信我的诊断结果?” “当然,”小查理认真地点头,“因为你说得比我见过的任何医生都笃定,我相信我的直觉没错的。” 白薇笑着摸摸他柔软的发丝:“放心吧,布莱洛克医生对动脉导管未闭非常有研究,一定能治好你,所以你可以活很久很久。所以现在呢,查理要乖乖睡觉,养好身体是最重要的。” 查理乖顺地躺下,一眨不眨地望着白薇,白薇替他掖被角的时候,查理突然开口:“海伦,可是我明天就要出院了。” “我知道,”白薇愣了一下,随即温柔地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晚安。” 当她走出住院部的时候,心情并不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查理的出院并不代表他好转,事实上医院没有办法拿出任何有效的手段救他。白薇几乎可以笃定,不到半年,他还会住进来,而且情况会变得比现在更糟。 “够了罗杰斯,我再也不相信你的甜言蜜语!” “honey,宝贝,相信我真的是来道歉的,我为我上次的欺骗感到内疚不安。但你知道面对新难题,我就是这样的……” 路过某条走廊的时候,听见里头那个低沉微哑的勾人男音响起,白薇的手臂顿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透过小房间没合紧的门,她看到护士杰奎琳靠在墙壁上,气鼓鼓地瞪着他,而罗杰斯一手扶着她一侧的墙壁,另一手插在裤口袋上,闲适随意地和她聊天,甚至俯身凑近去挑弄她垂下的发丝。 因为这个动作,杰奎琳的脸蛋微微涨红,眼里不由得泛出桃色的水光。 这轻佻的一幕似曾相识,基于她的前车之鉴,白薇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考虑要不要打断罗杰斯的调/情,或许……罗杰斯这次是认真地追求杰奎琳呢? 算了,与她无关。 白薇决定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往前走。可是她抬脚的刹那,鞋跟与地面相碰的轻微声音却惊到了里头的杰奎琳。 惊觉被撞见私事的杰奎琳像兔子一样慌乱地跳离罗杰斯,结结巴巴:“哦,海伦,是你……”或许是记起自己警告白薇不要相信罗杰斯的花言巧语,结果再犯错误的人是她自己,这一点令她很难为情,杰奎琳几乎不敢看她。 白薇淡淡一笑:“是我,晚上好两位,时间不早了,我去歇一会,早上见。” “哦,没错,我也该去歇一会了!再见罗杰斯。”恍然大悟一般的杰奎琳快速道,她立即逃离罗杰斯的荷尔蒙范围,飞快地跑掉。 罗杰斯无奈地望着跑远的杰奎琳,随即快步跟上白薇的步伐:“海伦小姐,你知道你坏了我的大事吗?”口气听起来怨念深重。 “哦?”白薇淡淡道:“抱歉,我不知道。不过我很欣慰,今天的学术会议似乎没让您受到打击,今晚和护士调/情的您看起来生龙活虎。” 罗杰斯摸了摸下巴,玩味一笑:“亲爱的,你在吃醋?” 白薇瞥了他一眼,冷冷道:“罗杰斯医生,你不能总欺负杰奎琳。” “ok,ok,没意思,就知道被你看穿了,”罗杰斯耸肩,一副败给她了的样子:“老实说,本来我是打算让杰奎琳帮我弄点设备用用的。因为心脏造影那件事,院里不肯给我再拨经费了,我的低温循环实验马上就要面临毫无器材可用的地步。所以,刚刚那可是关键时刻啊……” 低温循环? 白薇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再次确认道:“你在做低温循环下打开心脏的试验?” 面对她正经的询问,罗杰斯也收起了玩笑的表情,傲然颌首:“当然,这才是我真正的研究主攻方向。为你能到我的麾下工作而感到自豪吧,wei小姐。” 第44章 李爱国问了地址,说10分钟内必定有警力到达,让她原地等待,不要乱跑。 何蘅安挂了电话,按照秦照的要求,锁好车门,把自己关在车里,摸着方向盘发怔。 她想知道秦照怎么样了,他和那个人动手了吗?那个人身上肯定带着工具吧,杀过那么多的人,手法肯定相当熟练,秦照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警察的速度好慢啊。 “咚咚。” 正当何蘅安心急如焚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人在敲她的车窗。何蘅安悚然一惊,什么时候外面站了人,她竟然没有发觉? “师姐?”隔着玻璃,声音显得很遥远。 何蘅安抬头,看见一个人弯着腰站在她的车窗边,正朝她挥手微笑。他手上抱着新买的几本书,脖子上挂着一副无线运动耳机,大概刚刚从书店出来,看见她很意外,特地过来打招呼。 “师姐,好巧啊。”他好像没发觉何蘅安怔愣得有些不对劲,很高兴地隔着窗户和她说话,完全不知道何蘅安正在经历什么。 何蘅安放下车窗,勉强对他笑了一下:“明扬,好巧。” 小博士腼腆一笑,好心提醒她:“师姐,这里不能长时间停车,会被拍照罚款。” 何蘅安摇头:“没关系,我在等人。”罚就罚。 小博士“啊”了一声,指了指前方的拐角:“从那里进去有个免费停车场,很近,你可以把车停进去,然后出来等人。” 何蘅安依然摇头:“没事,我就停在这里。” “后面有车在按喇叭诶。” “没事。” “是吧,”小博士的笑容缓缓收了起来,“师姐真是固执。” 何蘅安一愣,隐隐觉得哪里奇怪:“呃,我……”突然,站在车外的这个人把右手伸了进来。 “你干嘛?” 明扬的动作一僵。他循声回头,看见气喘吁吁的秦照,弯着腰,两手撑着自己的膝盖,站在离他不到十步的距离之内,一只手还死死攥着一把水果刀。 刀锋锃亮,然而未曾见血。 “秦先生好,”明扬缓缓收回右手,朝他不好意思地笑,“我看师姐的肩头有根掉落的头发,想帮她拿掉。对、对不起,我失礼了。” 何蘅安定睛一看,他的两指间果然捏着一缕发丝,手一松,发丝落地。 秦照没有接话,他绕过明扬,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语言简洁:“走。” 诶?何蘅安迟疑:“可是我刚刚跟李警官说……” “先走。” “师姐要去哪里?那个,我的书比较重,顺路的话能不能捎我一程。” “不能,”秦照越过何蘅安,把车窗升上去,“不顺路,再见。” 他怎么了? 何蘅安疑惑,却没有多问,朝明扬歉意道:“今天确实有重要的事,不能带你一路,抱歉。” “没关系,”小博士朝她挥了挥手,依然微笑着,“以后总有机会的嘛,师姐再见,开车注意安全。” 何蘅安发现,秦照再次出现后,他的身体一直紧绷着,哪怕进入车内也没有丝毫放松。直到甲壳虫缓缓开动,重新汇入车流之中,他才靠在椅背上,松开了握刀的手,阖上双眼,长舒一口气。 “到底什么情况?”何蘅安早就想问,刚刚师弟在,不方便。 “他跑了,没追着,”秦照闭着眼,调动记忆,缓缓地说,“张志福没有在a市打工的经历,他对a市的道路过分熟悉,这片的道路规划是规律的井字形,我竟然拐个弯就找不到他了,奇怪。” 你怎么知道张志福没在a市待过?何蘅安刚想问出口,却憋了回去。她想起秦照为了老魏的案子调查过这个人,以秦照的本事,肯定对他的各种情况一清二楚。 “找不到倒好啦,你要是和他对上,我才担心呢,”何蘅安抽空瞥了一眼他手里已经塞入刀鞘的水果刀,“把刀收起来吧。”就算是水果刀也看着心慌。 “嗯,”秦照把刀往衣服内层一收,突然问她,“那个人怎么回事?” “哪个人?” “刚刚那个,自称你师弟的。” “他是路过,然后看见我的车停在不该停的地方,所以……”何蘅安把来龙去脉和他简略说了一下,秦照听得心不在焉,他的脑海里一直在回放刚刚那个人突然把手伸进车窗的那一幕,越想越不寒而栗。 他仅仅是想拿掉她肩头的落发吗?怎么会呢,仅仅是个不熟悉的师弟。 他是想拔下她的车钥匙?从内侧打开车门?捂住她的嘴?掐她的脖子?或者是打晕她? 那个简洁而迅速的动作在秦照的脑子里一遍遍回放,他设想着这个动作的各种可能运动轨迹,又想起这一次见到这个人时,同样在内心涌起的不舒服感。他只能庆幸自己没有恋战,察觉张志福已经躲起来让他找不到,他就立即返回,刚刚好赶上阻止那个人。不然,不然会发生什么呢? 秦照不敢想。 “我会保护你的。”他扭头,定定看着何蘅安的侧脸,郑重其事地发誓。 何蘅安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我很安全,不要这么严肃,看着好吓人。”比起保护她的安全什么的,她更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突然跑出去追杀人犯什么的,这种危险的事情不要再做,你不知道我多担心。”生怕秦照回不来,还怕他回来的时候浑身血淋淋,至于是他自己的血还是那个人的血,她都不敢深想。 秦照勾了勾唇,他喜欢她担心自己,一向喜欢:“我知道了。” 这时候何蘅安的手机欢快地响起音乐,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肯定是李警官!啊呀我忘了!你,你帮我接一下。”让李爱国骂他好了,反正他这么莽撞,活该被骂。 来电果然是李爱国,附近派出所紧急出动警力,到了地方却找不到人和车,于是只能打给李爱国。李爱国得知秦照这小子不仅打草惊蛇,把张志福吓跑了,还敢放片警的鸽子,同何蘅安两个人直接开车去医院了,顿时大发雷霆,在电话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于是秦照把电话挂了。 李爱国气得半死,无奈这小子是目击者,他不得不再次打个电话过去。 “不许骂人。”秦照表示。 李爱国无奈,堂堂某分区副局只能向这小子低头服软,好声好气:“成,成,我们换个话题,张志福在哪一片消失的?” 秦照觉得奇怪:“位置早发你手机上了,没看微信?” “妈/的!”这么忙谁看微信,发了也不说一声!李爱国骂了一声,火速把电话挂了。 然后过了一会,他又打过来:“上完医院,来趟局里,问话,配合调查!” “不行,我要上班。” “你……”李爱国咬牙切齿:“你公司地址哪儿,我派人去找你,这总行了吧?” “谢谢李局。” 李爱国被他气得肝疼:“遇见张志福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也叮嘱何医生不要乱说。”跑了一个杀人犯,像秦照这样的目击者,如果随便出去乱说,很容易加倍造成社会的恐慌不安。现在全a市上上下下都盯着公安局,早抓一天,就早一天消除民众的恐慌情绪。 压力很大啊。 秦照就喜欢看他们压力大,这样案子破得快,早点抓到人,安安才安全。他不在乎李爱国承受了多大压力,只想给他再多来压力,于是又补充了一个细节:“张志福在绿化带中央站立的时候,戴着耳机,好像在和人说话,我怀疑张志福有同伙。” “他的同伙可能对a市十分熟悉。”因此成功指引张志福躲藏起来,避过秦照的追击。 这又是一个重磅炸弹,李爱国的头疼起来,其实经过对张志福越狱过程的详细分析,之后,他们认为如果没有第二人的帮助,他不可能顺利完成这一切。秦照补充的细节只能说越发加强了这种判断。 如果有第二人存在,那么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加入张志福的犯罪过程的?这个人是谁,他在整个过程中究竟起着怎样的作用?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抓到他? “我挂了。”头疼的李爱国有气无力地挂断电话,他得向上头报告,申请加大警力支援。 何蘅安在旁边听着,听到张志福可能有同伙的推测,她亦觉得十分惊奇:“你说的是真的?”不是为了给李爱国更多刺激和压力? 秦照超委屈:“当然是真的,在你面前我怎么敢说谎。” 何蘅安发觉自己口误:“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抱歉。” “不用抱歉,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秦照特别会顺杆往上爬:“最近几天你无论干什么,都让我陪你。” “包括上班?” “是。我今天去趟公司把任务交了,和arthur沟通一下接下来的进度,后面的工作暂时不用在办公室完成。只要我效率高,arthur不会有意见,”秦照认真地表示,“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影响工作,你让我陪着你吧,不然我不放心。” 何蘅安沉默。 她想起车缓缓驶过张志福身边的时候,那个人似有所感,忽然抬起头,朝她露出的那个笑容,仿佛是被恶鬼盯上的感觉,背脊直发冷。 “安安,好不好?”秦照小心地询问她的意见。 既然他担心,她也有点怕,那就这样吧。 何蘅安点了点头。 秦照顿时高兴起来:“太好了!” 何蘅安勾唇:“你真的不是在以这个为借口,更进一步地——收集我吗?”可以像连体人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收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从早上起来到晚上入睡,一天24小时,掌握她全部的、所有的一切,她觉得这应该是痴/汉的终极梦想吧。 秦照果然立即脸红:“才不是,我、我又不急于一时。”收集她是个漫长的过程,一切都来日方长,他不会这么心急。 “是么?” “当然,保证不说谎。”他又开始发誓。 何蘅安笑。虽然最近过得很不太平,总觉得老是有危险要发生,不过只要有秦照在身边,就意外地感到非常可靠和安全。既然如此,就满足一下他的愿望好了。 虽然说这次秦照在提议要跟着何蘅安以保卫她的人身安全的时候,完全是出于对她的担忧和保护,没有一点基于自己的猥/琐念头。可是当他真正开始实施这一行动的时候,他觉得—— 好、幸、福! 天哪,他可以堂而皇之搬进安安家里,虽然安安不想和他同睡一张床,把他赶去书房打地铺,可是如果他半夜借口冷,偷偷摸摸钻进她的被窝,她完全不会有任何意见! 晚上看着她入睡,早上看着她起床。一起吃早餐,陪她去上班,接受前台小妹和她的同事们惊讶的视线,她接待患者的时候,他就搬张椅子坐在外面,聚精会神敲键盘写代码。配合她的时间一起吃中饭,一起下班,然后回家,吃晚饭,看电视,洗澡,做……爱做的事情。 美好的一天。 每一天都是美好的一天。 然而,秦照美好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 他接到了李爱国打来的电话。 “张志福找到了。”李爱国告知他。 秦照心里一松,但是同时又感到一点小小的失望:“恭喜你们。” “没什么值得恭喜的,”李爱国在电话那头苦笑,“他死了。” 第45章 烧焦的尸体会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肉香。 那天晚上刮东南风,郊区空旷,处于下风向的好些户人家,在那天晚上都闻到了从外面的空气中飘来的肉香味。 焚烧尸体并不能完全销毁痕迹,法医从细致的尸检中获取到了一些线索。 张志福先陷入昏迷,然后被杀,死后遭到焚尸,这个过程可以完全肯定。 谁会杀他?是那个第二人,他的同伙?为什么要把他救走之后杀掉,是怕张志福将自己招供出来,因此杀人灭口? 警方开始根据张志福的社会关系进行一系列的摸排,希望早日找出这个第二人。 秦照看问题的角度却和别人完全不同。 “他死了,老魏的案子怎么办?”他最关心的只有这一点。好在这一次他不用骚扰李爱国,路小菲一直关注着这个案件的进展,她主动告诉秦照,虽然张志福死了,但是因为他的犯案证据确凿,老魏的案子走法律程序,依然可以被定位冤案,得到释放和补偿。 耐心一点,再等几天。路小菲说。 秦照还是不太开心。他觉得老魏无辜坐了这么多年的牢,凶手却逍遥法外多年,没有得到任何惩罚,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什么责任都不用担,太便宜他了。秦照对杀死张志福的那个人很有意见。 “你不觉得,对尸体的处理手法很像张志福杀最后一个人时的手法?”因为内心不满,很难得的,秦照对这起案件的情况特别关心,没事居然去警察局晃悠,逮着李爱国开始发表见解。 “没事别添乱。”死了一个杀人犯,又冒出来另一个身份不明的杀人犯,社会舆论快压死他了,今天还有群众在局子门口举横幅,要求尽快破案。 “我是说真的,不信,你问问祝爱平。”秦照之所以知道这么详细,是因为张志福杀最后一个人所用的工具,就是扔在枯井里的那把活动扳手。那个女孩子才19岁,刚上大学,长相甜美,听说气质温柔,张志福似乎特别偏爱这种类型,他先敲晕她,把她拖入野地迷jian,女孩中途痛醒挣扎,他挥舞那把扳手一下子敲碎她的脑袋。 jian尸,然后把摩托车里的汽油放出,浇在她身上,焚尸。据说他一直看着火灭,活生生的一个人烧成一具焦尸,然后才满意离去。 “张志福的尸体,是不是也是这里被某种重器敲击过?”秦照指了指脑袋上的一个部位,张志福面对那把扳手招供的时候,就是在野外枯井边,他也在现场,记得十分清楚。 李爱国的表情空白了一秒,然后只觉毛骨悚然:“你的意思是,第二人才是背后真正的杀人凶手?”这么多年张志福所犯的案子,都是在这个人的指导下完成的? “不,我的意思是,他在模仿张志福,”顿了顿,秦照补充,“他非常了解张志福的作案手法,可是,之前他们或许根本不认识。” “你凭什么这么断定?” “因为我监控过他啊。”秦照无辜地眨了眨眼,表示自己不是空口无凭。张志福独来独往,他的手机全部资料被秦照翻来覆去搜过多次,绝对不存在什么背后第二人。像qj杀人这种能获得极大快感的事情,张志福怎么可能和别人分享。 “你等等,”李爱国揉了揉太阳穴,整理思路,缓缓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调查的范围应该缩小到张志福被捕之后所接触到的全部人?” “还是熟悉a市的人,”秦照想了想,补充,“我猜的。” * “好奇怪啊。”听完秦照去警局半日游的历程,何蘅安搅了搅盘子里的意大利面,若有所思。 “哪里奇怪?”秦照看她用叉子把浇了番茄肉酱的意面搅来搅去,就是不吃,猜想估计是味道不好。他抿了抿唇,有些沮丧:“我给你做点别的。”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做西餐,因为安安喜欢,结果……以失败告终。 “这个人,为什么要模仿张志福最后一次的作案手法?这样容易让人察觉,很快会缩小搜查范围,对他不利啊。”何蘅安一边发表看法,一边任秦照把盘子收回去,她抱了他一下:“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做中式的,味道更好。”这是委婉的说法,事实上秦照做的西餐简直不能吃,明明番茄肉酱意面的做法超级简单,她都会,为什么秦照可以做得这么难以下咽? 这一点也很奇怪。 何蘅安的拥抱稍微安抚了一下秦照沮丧的心,让他有心情回答她的问题:“可能他想被人发现吧。” “哦?”何蘅安对这个回答非常感兴趣,她挑了挑眉:“原因?”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长久以来不被人知,感觉无聊,想公然站在台面上挑衅警方。也可能是因为,他想有个人能拉自己一把,因为他快要失控了。 如果以模仿其他罪犯的杀人手法为乐趣,不是a市犯罪分子们最近的流行趋势的话,这个人和杀水仙花的,杀中学教师一家人的,会不会是同一人? 鬼使神差的,晚饭过后,秦照上网查了查水仙花的社会关系网。 “在干嘛?”一双手从后面伸出,揽住他的脖子,靠过来:“唔,张建……水仙花?你查他干什么?” “他初中毕业于h市中学。” “所以?” “几个月前没有破的那起中学教师灭门案的妻子,8年以前在h市中学执教。” 何蘅安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秦照的叙述让她隐隐抓住了什么,因此感到紧张,又有几分兴奋。 “你等等,停一下。”一个随意打开的网页,秦照一滑而过,正打算关掉,被何蘅安制止。她眼尖地捕捉到几行关键信息,感觉似曾相识。 秦照不想她看,他说:“这是几个月前的旧闻。” “是么?可是我是第一次看,”何蘅安用手指点了点网页的文字内容,有些怔愣,“这个记者,把过程写得太详细了一点吧。” “这不是新闻,是一个论坛里某个自称知情人的披露。内容和王笑的记载有出入,不过,出入不大。”秦照回头,亲了亲何蘅安的脸蛋:“别看了,晚上做噩梦怎么办?” “别,你让我仔细看看。”何蘅安绕到他身前,直接坐在他的大腿上,夺过鼠标,聚精会神地看网页上的内容。 唉。 算了。 她知道就知道吧。 秦照无事可做,又有佳人在怀。他开始偷偷把手探入她的睡衣下摆,然后捏两把她的腰间软肉,犹觉不满足,于是一只手往上,一只手往下…… “啪!” “别闹!” 安安发怒了。 唉。 秦照叹了口气,失望地把手拿出来,隔着衣服抱住她,脑袋靠上去,开始用手指头卷她垂落下来的头发玩。 这回何蘅安没有管他。 她迅速浏览完帖子内容,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手法,这个手法好像……你说,是哪几处和王笑的记录有出入?” “这里,还有这里。”秦照点了点,告诉她不同之处。 何蘅安点了点头,感到惊奇:“你的记性这么好?那么短时间看过的记录内容,现在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秦照笑了笑,脸在她的身上乱蹭:“不是记性好,是这个案子的手法我曾经见过。” “诶?” “你要的卷宗内容,是不是?” 何蘅安愣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秦照说的是什么。 “那个时候,都是你在负责整理卷宗?” “之前是老魏,后来是我,你要看的卷宗,我都看过,”他把她按进自己怀里,在她耳边低语,“我想知道你对什么样的男人感兴趣。” 呃。 这句话很有歧义。 何蘅安耳朵被他喷出的热气弄得红红的。 她表示:“我要的资料全部都是宋教授圈定的条件和范围。”她对那些犯人没有任何特殊兴趣,对犯罪心理学的兴趣也不大,不然不会在毕业前拒绝了继续读宋教授的博士这个诱惑,出来做普通的心理咨询师。 等一等。 宋教授? 何蘅安忽然感觉抓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她用手推开秦照凑过来求亲亲的嘴,表情郑重:“怎么会这么巧?”她阅过的卷宗,正好是犯人的模仿对象。 秦照轻轻哼了一声,对她拒绝自己表示不满,心不在焉地说:“水仙花的死法,也很像你问过的一个犯人。”他随口说了一个人的名字,何蘅安仔细想了想,确有印象。 “这个你居然也知道?”她更加惊奇,那大半年她陆陆续续去了a市监狱数十次,询问过的犯人不下一百,随随便便拎出一个人,秦照居然知道这个人的犯案过往。 “我当然知道,”他勾了勾唇,“我说了,我想知道你对……” “打住。”她不想听。何蘅安捂住他的嘴,阻止他说出后面很有歧义的话,眯着眼睛打量秦照:“老实交代,除此之外,你还做了什么?”她迟钝地发觉,自己去了a市监狱那么多次,秦照一直在教育监工作,基本每次她来都能见到。虽然狱中管理严格,但是以秦照的个性,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用本来给你准备的水杯喝水。 这样我们就可以间接接吻了。 秦照神秘地微笑:“不告诉你。” 他不可以对她说谎,但是可以保留秘密。 她确信,他绝对肯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算了,反正她对他的容忍度已经越来越高,知不知道不重要。 何蘅安瞥他一眼,拨开他环住自己的手,从他的大腿上跳下来:“不说算了。” “你去哪里?”陪陪我嘛。 “打电话给老宋。”连续几起案子都和她曾经调查收集过的资料有关,这可能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宋教授的电话没人接。 何蘅安等了一会,又打过去。这一次有人接了,但是对面说话的人却不是宋教授。 “何小姐,现在宋教授不方便接电话,你一会再打,好吗?”对方比较礼貌,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何蘅安搜索了一下,想起来是那个小警察王笑。 警察? 拿着老宋的手机。 何蘅安立即有不好的联想:“宋教授没事吧?你们找他干什么?” “普通的询问。”王笑说完,挂了电话,对书房内的宋教授扬了扬手机,表示已经转告了对方。宋教授朝他点了点头,表示谢谢。 赵天王正在宋教授的书房对宋教授进行异常详细的询问。熟悉a市,和公安系统无关,又在近期因为手头的项目要做实证研究而找到a市公安局,得到和张志福面对面谈话许可的唯一一人。 就是宋教授。 第46章 “这么晚去打扰真的好吗?” 秦照说着好像很为主人考虑的话,其实是不情愿去见宋教授。明明都到宋教授住的小区了,他还不想去。 何蘅安知道他肚子里在想什么,斜他一眼:“我自己一个人去好了。” “不要。”秦照被何蘅安鄙夷的眼神刺激到:“我陪你去。” 两人到的时候,正好遇上从宋教授家出来的王笑和赵天王。王笑一见何蘅安就知道怎么回事,连连摆手:“真的就是询问一下情况,已经没事了。”他们又不是洪水猛兽,不会把宋教授给吃了。 秦照立即愉快地建议:“既然没事,那我们回……” “去”字没说出来,被何蘅安瞪了回去。 既然都到老宋家门口了,当然要进去看看他。最近事情太多,好些日子不见老宋,也不知道他的骨折是否愈合。 老宋的女儿在国外,老伴下乡搞调研去了,家里就他一人,何蘅安进门的时候,他正拄着一根手杖,端着水杯打算去给自己倒杯热水。看见何蘅安进门,他很开心:“小安怎么这么晚过来?哎哟,小秦也来了,难得难得。” 何蘅安伸手,从背后拧了秦照一把。秦照茫茫然看向她,呆滞两秒,如梦方醒,立即跑过去帮宋教授倒水:“教、教授,我来。” 既然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就要好好表现,努力提升形象,懂不懂。 “谢谢,”宋教授笑呵呵地就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说了两三个小时的话,口干得厉害。” 两三个小时?这么长?何蘅安愕然,那该不是普通的询问情况。 “老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下意识压低声音。 “张志福的案子,你们俩都知道吧,小秦还帮助警方逮着了这个人,是不是?”宋教授接过秦照倒的水,温度刚好,他道了一声谢,慢慢地继续说,“他被押送来a市后,我见过他一次。” 张志福是个非常难得又非常典型的连环杀人犯,他是一步步逐渐成长为一个极其冷酷而熟练的凶手,目标明确,有自己的行为偏好和作案风格,在长期的犯罪过程中心理逐渐向变/态演变,最终形成一套自己的独特价值观。宋教授一听说他因为一起案子,会来a市法庭受审,心顿时痒痒,非常想见一见这个人,和他聊一聊,这对于他目前的研究课题一定会非常有帮助。为此,他不惜拉下老脸,四处求人,求到省局。 老宋在省局主导的多起大案的破获中均有突出贡献,而且这次是出于纯粹的学术研究目的,省局给市局透风,卖了他这个人情。宋教授记得自己接到市局的电话,告知他申请被批准的时候,他特别高兴,挂了电话就跟旁边的几个学生老师透露了这个消息。 可能是那天太高兴了,上完课回到办公室写了点东西。等外面的天黑了,他收拾收拾准备回家,下楼的时候发现楼道有一盏灯无缘无故不亮,他没看清路,一脚踩空,地上正好有水,于是他狠狠摔了一跤。 何蘅安和秦照,起先在听他说警察询问的事情,两个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宋教授会突然扯到自己为何骨折的过程上去。 只有宋教授自己心里清楚,他抚摸着手杖的柄,喃喃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一跤,本来我应该是一个人去的。” 去哪里?当然是去见张志福。因为腿脚不便,需要坐轮椅,必须要有人陪同才可以。 “是谁陪的您?” “是……那个孩子。”宋教授没有说出他的名字。宋教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但是他一直在外面等候,只有我一个人能进去。” 王笑和赵天王主要是就宋教授对张志福的调查情况做询问,他们之前已经了解过这份调查资料的内容,目前需要知道的是这份资料谁看过,谁有资格接触到。 这个范围就非常广了,宋教授的课题下带着好几个研究生和两个博士生,还有其他同在一个办公室的老师,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虽然这份资料锁在柜子里,但是钥匙并不是只有一枚。 这条线索等于是完全断掉。 如果只是单方面的询问,的确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但是当宋教授听赵天王透露,张志福是最终被先杀死后焚烧的时候,他和秦照一样,脑子里有一根弦“当”地一下被拨动。 用你杀死最后一人的手法,送你上路。 ——凶手仿佛在这么说,对张志福说,对所有人说。 于是他追着赵天王和王笑,询问了案件的更多细节。 令宋教授感到诧异的是,听完他的叙述之后,无论是何蘅安还是秦照,两人均未表现出任何惊奇,好像意料之中,早已知道。 “你们……晓得内情?” “秦照去局里死皮赖脸找李副局打听出来的,”何蘅安指了指乖巧站在一旁的某人,“除此之外,他,他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情。” “什么?” “有关,别的案子。”何蘅安交叉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我之前给您打电话,就是想告诉您这件事。” “什么别的案子?”宋教授愣了一下,随即马上大胆推测:“难道……这个人之前有过别的模仿?而且不止一起?” “是,而且这些手法,我全部有过了解。” 四年前的那个项目课题?宋教授立即反应过来,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秦照。 秦照紧张,立即摆手:“不是我!” 这小子。 没说是你啊。 宋教授顿时乐了,朝他招了招手:“来,来,过来坐,把你们了解到的信息给我分享分享。小秦,既然是你去的警局,你应该对几个案子的情况最为清楚,是不是?” 秦照局促不安地坐下。被安安的导师,国内著名的心理学教授郑重对待,十分认真地与他交谈,他免不了紧张,再加上他前几天才对宋教授的学生——也就是何蘅安同学,做出了囚禁/y这种暗黑变/态病/娇的事情,心虚更甚,说话磕磕巴巴。 何蘅安看他这样,觉得好笑,故意拆他的台:“前几天他摔了脑子,最近说话不利索。” “那不是应该去医……”宋教授随口一说,话还没说完,马上意识到…… 这孩子。 宋教授隔着虚空点了点她:“尽胡说。” 何蘅安吐了吐舌头。 “别在这里添乱。”宋教授指挥她:“快,给我去拿纸和笔!”秦照说话磕巴,他也不急着催,没了何蘅安在旁边打岔,进展反而快一点。秦照说一点,宋教授就在纸上写一点,画一画,居然轻轻松松把几个案子串了起来。 “h市一中?” 坠楼案和灭门案死者的生活轨迹的第一个交点。 宋教授沉吟片刻,忽然问:“小安,你2月份的时候报警的那个案子,死者是哪里人?” 何蘅安一怔,她不知道。那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能避则避。 “h市,”秦照替她回答,“我查过。”嘉心苑的租户,与何蘅安同栋不同单元,失火美容院的主人。他不想她担心害怕,所以没告诉她。 “是吧。”宋教授颌首,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他盯着纸上一条又一条交错的线条和数个红圈,沉思片刻,忽然问:“小安,最近是否还有被跟踪、或者窥视的感觉?” “没有。”何蘅安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这个,摇头否认,补充道:“已经很久没有过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莫名感到一丝心虚,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秦照。 秦照会意,特别理直气壮地回了她一个笑容。我那才不叫跟踪呢,我是光明正大黏着你,合情,合理,合法。 囚、禁y也能算吗? 如果不是宋教授在,何蘅安真想吐槽他。 两个人的心情比较轻松,都不觉得这个若隐若现的模仿者和自己有任何直接关联,即便是秦照,在知道张志福死了之后也松了一口气,感觉围绕在安安身边的威胁已经解除。虽然种种迹象表明,模仿者和a市监狱有某种隐秘的联系,甚至和宋教授的课题有某种关联。 可是他们手上的证据和线索并不充足,只有案件的大致轮廓,或许细节根本不同,相似只是巧合,一切推测只是他们的臆想。 何蘅安这么希望着。 可是宋教授却并不这么想。他的眉头皱起,一个多年习惯形成的深深的“川”字刻在他的额头。 “小秦,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他沉吟许久,缓缓开口。 我?我能帮安安导师的忙?秦照颇有受宠若惊之感:“什么事情,您说。” “你能监控我的手机吗?” 第47章 周六。 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太阳躲在重重云层之后,偶尔出来露个脸。周日的高校有人行走匆匆,忙于各种活动和打工,也有人慢悠悠闲逛,或是安安静静找地方读书。 图像控制中心的值班人小周出去给自己泡了杯茶,岳母给他寄来的云南普洱,好香。 小周回来的时候,随意扫了一眼控制中心的数十个显示屏幕,很快发觉不对。 怎么……有几个黑屏了?他试了几种方式尝试恢复,都无果。 是摄像头坏了吗? 小周打电话给维修的客服。 “是哪里的坏了?”客服问他。 小周看了一眼屏幕下的标签。 “基础心理学综合研究室,应用心理学实验室,还有旁边的哲学院、教育学院、生物学院……哎哟怎么黑了这么多!”小周发现自己说话的时候,又有两三个屏幕陆续闪了闪,黑了。 “看来问题比较严重。”客服表示,周末的维修人手比较紧张,可能要周一才能过来修复。 小周很不满意,没有监控探头,万一有学生不小心出事了怎么办?他催促客服尽快安排人员过来维修。 挂了电话,小周仍在纳闷:“怎么会一下子坏了这么多?” 是啊,是坏得挺多的。秦照抬头瞥了一眼图像控制中心未完全合拢的防盗门,压了压棒球帽的帽檐,匆匆走过。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一所大学的校园,感觉……感觉和外面是两个世界。这里的环境幽美,能看见不远处的青山,能听见鸟啼,建筑处处充满古朴的气息,路上走过的都是青春洋溢的学生,骑车的,跑步的,看书的…… 真好。 秦照走进宋教授所在的那座院楼。这是一座民国时期的红砖式近代建筑,外形中西结合,既有中式的飞檐翘角,也有西式的哥特式拱门,很神奇的是两者的结合并不突兀,反而异常和谐,别有韵味。 安安就是在这里读的研究生吗? 秦照忍不住站在外面多看了几眼。 这座小楼没有设门禁,周日没有老师上班,学生自习一般也不来院楼,值班室的老头在看报纸,连头都不抬,零星几个学生路过,有人好奇地看一眼戴着帽子的秦照,然后匆匆走过。秦照上楼的时候,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四周很安静,没有人阻止他上楼,也没人觉得他奇怪。反倒是秦照自己居然有几分紧张。 总觉得在这种地方做坏事,感觉很心虚。 秦照沿着长长的走廊,将二楼走了一遭,除了几个开放的教室,办公区、图书室和实验室的门都锁着。他摸清了二楼的格局之后,又上了三楼,这座楼是中轴对称的建筑,两边的设置十分规整,三楼和二楼并无多大差别。 宋教授的办公室在307。 秦照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 钥匙是宋教授给他,老头以为他只是提前来熟悉一下地形,毫不犹豫就给了他。宋教授根本没想过秦照是带着工具来的,他在宋教授放在桌面上的一只钟和角落的一个积满灰尘的插座里安装好窃听装置,这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窃听器很小,宋教授和那个人谈话的时候,他在隔壁使用配套的设备,窃听非常容易。 秦照很好奇宋教授找谁谈话,居然如此郑重其事要他监控自己的手机。 宋教授不肯说,只是希望秦照能够监听他的手机一天。“如果没有什么重要信息,就拜托你删除了吧。”宋教授这样要求。 秦照没好意思问宋教授怎么知道他可以监控他人手机。这种事情一看就是不学好的人才会干的,秦照觉得在宋教授的印象里,自己估计就是那种不学好的家伙。 其实宋教授要找谁,这个问题不问自明,他一定掌握了比秦照更多的信息,因此对“模仿者”究竟是谁,他最先有了眉目。然而没有证据,他不敢断定,因此才要找那个人说话。 宋教授并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正确,因此仅仅只是要求秦照监控自己的手机,如果他的猜测错误,把手机录下的内容删除,那个人始终不知情,就不会对他产生任何伤害。但是宋教授未曾考虑过,如果他的猜测正确怎么办? 录下的内容或许可以作为证据,但是“模仿者”会不会在那之前就杀人灭口? “让秦照当天去帮帮忙吧,就在隔壁待着,有事你叫他,”何蘅安提议,“他装成大学生,没人会怀疑的。” 宋教授不愿多麻烦秦照。 秦照本来也很犹豫,他很好奇宋教授猜测的“模仿者”是谁,但是又十分清楚其中利害,一旦猜测成真,如同打开潘多拉的盒子,生命危险随之而来。相比之下,和宋教授单独相处,会被揪住小尾巴这种事,已经不重要了。 关键时刻,何蘅安诱惑他:“那是我待过的学校哦,你不想去看看?” 于是秦照马上表现出心动来。 既然是安安希望的事情,他就去做。 不过,这里确实很好。安装完窃听装置,秦照伏在宋教授的办公桌上,侧头,看菱花窗棂外的树和远山,还有不远处的体育场。 安安以前经常来宋教授的办公室吗?她喜欢坐在哪个位置?秦照四处摸了摸,然后发现办公室的角落有两个盖着红布的四方形状的东西,他偷偷掀开看了一下,看见四只红木质地的兽脚,再往上,是云纹麒麟图案的柜门。漆已斑驳,许多地方的木质已经腐朽,甚至能看见几处蜘蛛网,散发着老旧的木头气息。 秦照偷偷拿手机拍了一张,发给何蘅安。 她过了一会才回复他。 【老宋搞田野调查的时候从一个老乡手里买的,柜子又老又旧,找不到会修理的老木匠,于是一直搁置在这】 挺大的两个柜子,四抹门,上面的两个空间小,下面的则大得可以藏人。秦照打开柜门,探头进去看了一眼,马上被灰尘和难闻的气味熏了出来。宋教授把它买回来之后就从没清理过,它们在老乡家里是什么味道,现在依然是什么味道。 【弄好了吗】何蘅安又给他发来信息。 秦照把红布盖好,清除了一下自己留下的痕迹,然后关上办公室的门,回复她【好了】 【我准备下班了,来接你?】 今天这么早?秦照挺开心的,不过他回复了一个沮丧的表情:【不,我要去公司加班】 周一留给宋教授,工作没办法完成,他只能利用周末的时间好好表现,力图让arthur对他的完成度感到满意。 何蘅安回复他一个【加油】的表情。秦照此时已经走到院楼门口,忍不住挑了一个能拍到建筑又能拍到花和树的角度,拍了一张给何蘅安发过去。 【你的学校真好看】他发了一个【色】的表情,真是非常喜欢这里,羡慕能在这里读书的学生们。 “秦先生?”一个一听就十分腼腆的男音响起,语气里带着些许诧异。 秦照回头,看见一个抱着几本书的清秀男生,正在朝自己微笑:“秦先生怎么会在我们学院啊,是陪何师姐来的吗?” 秦照记得这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医院,第二次是在马路边何蘅安的车旁,两次见面,他都让秦照感到不舒服。 “你好。”秦照把手机揣进兜里,礼貌地朝他点点头,然后抬脚就走。 “诶!秦先生,没事的话要不要一起逛逛?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学校,你回去说给师姐听,她肯定会开心的吧。” 你怎么看出我是一个人来的? “不用,我先走了。”和这个人每说一句话,他都觉得浑身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难受得不行。 怎么会这样? 明明他脑袋上的伤已经好了。 秦照过了马路,走了一段距离之后,突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郁郁葱葱的树丛掩映中,那个清秀的男人仍然抱着书站在红砖楼下,面朝秦照,似乎依然在微笑。 他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吗? 秦照莫名感到心虚。 明扬是吗?秦照记得这个人的名字。 回去查查看。 这天,秦照加班到八点,如果不是arthur催促他回家,他还打算再干一个小时。 “行啦,还让不让别人活?项目进度ok,我准你周一请假,马上回去吧,好不好?”arthur大叫。 秦照一边敲代码,一边随意瞥了一眼arthur圆滚滚突出来的肚子,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arthur,你办公室里那把□□,借我玩几天?” arthur警觉:“你要干嘛?” “讨女朋友欢心。”秦照如是说。 八点半拎着箱子从公司大楼出来,秦照在公交车上倦意十足,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险些坐过站。走到嘉心苑小区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个人从旁边跳了出来。 “秦哥对不起!”声音洪亮,吓了秦照一跳。 那一头在黑夜里依然闪耀的红毛,除了拍砖的小子还有谁。 “我不该怪罪你,我不该打你,对不起!”红毛向他道歉。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才来?秦照很有几分无语。 “我,我老爸教训了我一顿,”红毛抓着自己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说,“我又去看守所看望了一次刘哥,觉着……觉着刘哥盗窃这事确实不对,他要整形,可以自己赚钱,不能偷人家的。” “而且,而且他说你那事,确实没证据,”红毛自顾自地嘀咕,“而且我也想不明白你干嘛要唆使他,你跟他两人不对付,这事你又讨不了好,没必要插上这一脚。” 你当然想不明白。 秦照默默地看他自己一个人唱独角戏。 “秦哥,不如你也拍我一砖头吧!”红毛激动地从身后拿出一块工地上的砖。 秦照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算了。” “那,那我这道歉,没诚意啊!”红毛不满。 没见过这种二愣子。秦照上下打量了一下红毛的体格,在心里斟酌着,慢慢地说:“过两天,你帮我个忙吧。” 九点多,秦照打开903的门。虽然他现在已经住回自己的1004,不过每天下班第一件事依然是先去何蘅安家报到,并且被允许一直拥有她家钥匙。反正就算收回,他也会自己偷偷配,何蘅安已经懒得管他。 “下班啦?”何蘅安的声音远远地从书房传来。 秦照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进书房,然后他惊呆了。 何蘅安正一个人趴在书房的地毯上,四处七零八落地散落着各种工具,美工刀,硬纸板,精钢小锤子,活动扳手,螺丝,起子……乱七八糟,五花八门。 “安安,你要干嘛?”秦照懵逼。 “网上教了一种做纸吹箭的方法,我正在学。”何蘅安很认真地一边看平板,一边做手工。 哦。“那是要干嘛?”秦照依旧懵逼。 “你想啊,我们必须要按照最坏的打算,如果宋教授猜准了,模仿者杀人灭口怎么办?我们在隔壁一听见动静,必须马上闯进去救人!”救人需要工具,她正在研究什么工具比较轻便快捷不引人注目。 呃。 有些人大概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秦照扫了一眼她的那些所谓工具,摇了摇头:“多半用不上。” “为什么?” 秦照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就是,用不上。”感觉。张志福杀人悄无声息,窃听根本没用,这个人连张志福都能杀,想不惊动任何人杀死宋教授,易如反掌。安安没有经历过,不懂。 秦照其实觉得这对师徒都很胡闹,尤其是宋教授,怀疑谁,直接报告警方,让警方去调查好了,何必自己上阵。 担心伤害到那个人? 担心破坏两人之间的关系? 宋教授对那个人太好了,如果他不是的话,那倒好,如果是的话,好心喂了狗。 “比起工具,人手更重要。”秦照说。 何蘅安放下手里在忙的事情,很感兴趣地抬头问:“你打算找谁?” “这个,秘密。” “连我也不告诉?” “说出来就不是秘密了。”话虽如此,其实他是难以启齿,根本还没有招到人手,没好意思和安安说。 秦照正这样想着,手机忽然传来震动,他低头一看,是一条短信。 【???】 三个巨大的问号,表示那人满心满脑的疑惑、诧异、惊愕如此等等。 大鱼上钩了。 秦照勾唇。 第48章 周一清晨,秦照出门非常早,何蘅安以为他是不想让自己跟去,所以特意这么早离开。 可是,她果然没办法待在家里等消息。多一个人多份力量,她想自己应该还不至于搞不清状况,专门拖秦照的后腿。 周一全天,院里的老师全部去开省里的教研会,仅有一楼几间办公室开着门,整座院楼静悄悄的。这个会议,宋教授理应也要参加,何蘅安不清楚他用了什么借口可以翘掉。 何蘅安好些日子没来学校,看见院楼,顿时产生几分熟悉的亲切感。她本来应该直接进去,不过……那个坐在紫藤萝架下读书的学生看起来好眼熟啊。 “同学,你的书好像拿倒了。”这种老桥段居然还会发生在现实里,何蘅安觉得很不可思议,当她看见那个学生下意识抬头,然后又慌忙低头的时候,诧异更甚。 “你,你没看见我!”他背过去不看何蘅安,然后使劲按了按帽子,努力想压住自己一头爆炸的红毛。 他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这个时间点,坐在这里,正对院楼,假装读书。 “秦照让你来的?”何蘅安问。 红毛不理她,把书立起来,大声朗读:“马列主义、□□思想是……”何蘅安好想捂脸,忍不住打断他:“你换本英语书会正常一点。”没人会在这里读这个。 “不过你最好别出声,乖乖坐着,没人会注意你的。”何蘅安说着,顺手压了一下他的帽子,把快撑爆的一头红毛按下去。 秦照怎么会把这个小家伙叫来帮忙? 万一真出事,让他受伤了可怎么办?何蘅安满心疑惑地上了楼,走到靠近尽头的一间,轻轻敲响309的门,秦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安安?” 他对她会跟来并不意外。 明明306有办公桌,他却偏偏要盘腿坐在地上,笔记本电脑置于膝上,而且特地窝在角落,好像这样比较安全。 何蘅安进门就问:“你把小红毛喊来帮忙?” 秦照耸肩:“他来道歉,一定要表示所谓的诚意,我就让他在底下待着啰。” 原来是这样。何蘅安也不觉得小红毛能派上什么用处,而且她希望小红毛也不要派上用场。 她四下扫了扫306的布置,这里本来是一个心理剧排练室,零散地放着一些桌椅和道具。木质的地板干净光洁,小小的黑色窃听设备放在秦照的身旁。另外还有一卷胶带和尼龙绳,不知道他拿来干什么,墙边靠着一个黑色的手提箱。 “这是什么?”何蘅安意识到这个箱子不是308本来该有的东西。 “arthur借我的一件小东西,你如果感兴趣,可以打开看看。”秦照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别出声,保密。” 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何蘅安发觉秦照做的准备可能比她想象得要多得多,不过这很正常,他在这种事情上总是非常可靠,她从不怀疑。 箱子离秦照的距离不远,她蹲下来打开锁扣,展现在眼前的东西令她双眼为之一亮。 “真漂亮!”何蘅安忍不住惊叹,转头看向秦照:“arthur的宝贝吧?” 秦照并不看她,反而盯着电脑屏幕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从何蘅安进来起,他就一直在使用笔记本电脑,时不时快速敲击一下,她本来以为是在完成工作,但是秦照的这个表情…… “你发现了什么?” “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他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给她看。 什么?何蘅安探头过去,界面上显示的是一个中年女人的照片,看起来有一点眼熟,何蘅安瞥一眼照片下方的信息,发现这个女人的住址是嘉心苑15栋902。 902?那不是失火的那家? “她是……” “902的租户,”秦照笑了笑,鼠标下滑,“就是你发现的尸块主人。” 所以? 难道她也是“模仿者”所杀? 动机何在?何蘅安的眉头微蹙,正准备开口询问他究竟查到了什么。这时候,她听见门外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皮鞋踏在木质的楼梯上,哒,哒,哒。 宋教授? 只有宋教授? 秦照朝她勾了勾手指,把窃听的耳机给她递上一只。 何蘅安抿了抿唇,靠着他,沿着墙角坐下。 来的只是宋教授一个人。桌上摆放的时钟刚刚走过9点半,他来得很早,带上老花眼镜,抽出案几上的一份资料,把上周没有写完的文章接着写完。他写得心不在焉,总是写一会就侧头看看放在一旁的手机,小秦告诉他已经给他的手机安装好了监控软件,他今天会一直保持对这部手机的监控状态。 宋教授以为秦照做的只是这些。 他处于十分心神不宁的状态。 宋教授在想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一边想着,他又一边忍不住从最下方抽出一张写画过的草稿,这是几天前的晚上根据秦照所说的内容记录,随后他又增添丰富了更多内容。 第一起,是嘉心苑美容院主碎尸案。尸块弃置路边,被小安目击。尸块解剖避开坚硬的骨头,从关节处下手,显示出对人体组织结构的一定了解,但是手法生涩,彰显凶手内心的紧张,凶手小心选择了三处抛尸地点,其中一处选择不当,被发现。 这起案子,至今未能找到凶手,因为凶手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很可能和美容院主并无情仇关系,属于激/情杀人。 第二起,是h市高中教师一家三口灭门案。凶手连杀三人,不留活口,不放过孩子,手法干净,行事冷静,显然事先经过深思熟虑,周密计划。 第三起,a市造型师坠楼案。在这起案件中,不再是直接扼杀生命,凶手展现出折磨受害者的“兴趣”,虽然这是一起模仿杀人,但是选择什么样的模仿手法,是出于“模仿者”自身的“偏好”。 第四起,张志福焚尸案。迷昏,杀掉,焚尸,处理方式简洁利落,似乎和前面三起案子的凶杀进化过程不符,但是这起案件的受害人身份特殊,他是一个连环杀人犯。 惩罚吗?为了正义? 宋教授陷入深深的思索。 “咚,咚。”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十分柔和,好像生怕动静打大了会惊吓到别人。 “老师,您在吗?”门外的人轻轻地问。 宋教授站起来走了两圈,稳定自己的情绪。他无意发现盖着两个老旧木柜的红布被掀翻一角,于是躬身下去把布角弄平整,盖好柜子,然后起身,负手往前踱两步,缓缓开口:“小明,我在,你进来吧。” 小明?戴着耳机的何蘅安愕然,侧头看向秦照。 是啊,意外吗?秦照亲了亲她的脸蛋,揽住她的肩,示意她稍安勿躁。 推门而入的人背着一个大书包,露出习惯性的腼腆笑容:“老师,今天您没去参加教研会呀。” “是啊,有点事要处理,”宋教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水,坐在以往给何蘅安做心理督导时常坐的皮椅上,“小明,你也坐。” “谢谢老师。”明扬立即双手接过水杯,连身道谢,把书包拿下放在自己身边,然后很紧张地问:“老师您找我什么事?” 宋教授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我记得你上周请假,说是要回一趟老家看妈妈,对吧?” “是啊,”明扬局促不安地问,“有什么问题吗,老师?” 宋教授避而不答,只是接着问:“妈妈还好吧?” “嗯,一切都好。虽然我母亲前段时间腿脚有些……” 谈及母亲,明扬好像能说很多,只是他的说话音量小,何蘅安要很努力才能听清,而且后面都是一些唠家常的话,宋教授一个字都没有问到重点。一开始的内容还围绕着家人和身体健康,后面又扯到学业、论文和就业,再后来又扯到a市的天气、饮食和交通。 更奇怪的是话题内容会重复。比如前面才说过a市的饮食小明吃不习惯,过了一会,后面又绕到a市饮食的话题,杂乱无章,全无逻辑。 太奇怪了。 这是老宋的声音,却绝对不是老宋的说话风格。 老宋到底想干什么?何蘅安点了点秦照的肩,表示情况不对劲。 秦照的脸上展现出几分茫然来,显然他也没想兵明白怎么回事。 这时候,耳机里突然只有两人喝水……不,是一个人喝水的声音。 两个人好像找不到可以聊的话题,一下子没有了任何声音,安静得可怕。 这种寂静、这种寂静太诡异了……哪里,有哪里不对。 突然,秦照拔掉耳机跳起来,夺门而出。 何蘅安立即随之站起。她的反应慢一秒,正要跟上,忽然想到什么,把墙角靠着的那只箱子一起带走。她晚秦照几步冲出门,却发现秦照并未如她所料闯进307,而是小心翼翼地拧开门把手,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 因为要等想学生,宋教授没有锁307的门,明扬进去后,居然也没有顺手把它锁上。这是不是证明他可能并不是凶…… 不,拧开门的声音不对,拧开时需要的力量也不对,那种隐隐的凝滞的阻力,不是源于门锁的锈蚀。 0.1秒间的思考和反应,秦照差一点就开门直接闯了进去。 门后有什么? 秦照示意何蘅安躲到他身后去,他小心翼翼地将门开了一条缝,在这一瞬间,何蘅安几乎以为会有一把刀从门后插出,直接捅进秦照的身体。 这是一道铁门,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 但是为什么没有人出声? 也没有人走过来查看到底是谁走了进来? 何蘅安悄悄打开箱子的锁扣,右手摸到了□□冰冷的质感。然而这时,忽然,秦照把手伸到门后,一把拽住一根—— 绳子? 第49章 雪白的墙壁,洁白的长廊,拐角放置的玻璃缸透明干净,水草摇曳,两尾金鱼在其中自由自在游动。 如果不转头望向窗口,见钢铁密密焊就的栏杆之外,灰墙铁网高压电,阴暗森冷,生生阻去一半天空,或许在置身于此的短暂片刻,很难意识到这是监狱。 秦照在接待室内整理资料。 他将一个个装着文件的牛皮纸袋按照序号整齐摞好,把记录用的双格稿纸铺平,夹上,边缘整整齐齐,上方不留一丝折痕。最后,他将一支黑色水性笔置于稿纸之上。 秦照的手很好看,修长,有力,充满美感。他整理资料的时候眼神专注而认真,明明是极枯燥的活儿,但是他做的时候有一种特有的宁静,赏心悦目。 整理到最后,秦照停了下来,他表情凝重地盯着桌面,面无表情看了半晌,伸出手来挪动了一下水性笔。他对水性笔放置的位置不满意,试着让它靠左一点,却觉得不够和谐,又试着让它靠下一点,但是依然觉得不好。 哪里不好呢? 太单调了吧。 或许他可以…… 秦照心里的念头刚刚萌芽,忽地猛一抬头,耳朵微动。 他听见了楼下传来的轻微脚步声。 今天这么快吗? 秦照镇定的表情瞬间慌乱了一下,他一路小跑到饮水机匆匆接了一杯水,想要放到桌上去。可是在起身的刹那他忽然想起,她是不喝冷水的,于是手忙脚乱打开饮水机的门打算再拿一个纸杯。 不过这时候,他的动作忽然迟疑。 秦照看了看手中盛满水的纸杯,举起,贴近唇边。 余光扫一眼正在擦黑板的联号老魏。 秦照一个仰头,将杯里的水咕咚咕咚全部喝下,然后又用这个杯子接了一杯温热的水,神色自若地放到桌上。 杯底圆形最顶点处的切线与稿纸上方线条的延长线重合。 完美。 秦照轻轻舒了口气。 这时候脚步声更响。 “老魏。”他叫了他的联号一声。 擦窗台的中年人回身对他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手里的活已经做完。 “老魏,秦哥,好像来了。”门口,另一个年轻的联号豁子探头进来。 秦照和老魏走出接待室,和他一起站在门口。 三个年龄、身高、胖瘦不一的人按照高低顺序整齐地贴墙根站着,保持离墙一寸的距离,统一的大青脑壳和蓝底白条纹的“制式”服装,让他们的列队站立显得更为“和谐”。 秦照最高,站在最靠近楼梯的一面,他是三个人里站得最笔直的那个。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咚,咚,咚。 忽然,中间的年轻联号豁子低低笑了一下:“秦哥,你刚刚……干嘛呢?”笑声中有不怀好意。 秦照的心剧烈地猛跳一下。 “我?做该干的事。” “该干的事?”豁子重复,缓缓转头盯住他,兔唇的嘴古怪地咧了咧。 “呵,”秦照应了一声,目光盯着窗外那只在铁栏杆处短暂停留又迅速飞走的灰喜鹊,淡淡道,“监控都盯着呢,不做该干的事,难道你还想干什么?” 豁子语塞。 他刚刚好像依稀看到秦照把那个自己喝过水的杯子放到桌上,那位置一般是要给那个人坐的,秦照的做法显然就是想要、想要…… 豁子有点儿嫉妒,可是他也就是在门口晃了一眼,没能正经地看个清楚。 监控?监控不是还有死角吗?不过秦照那个位置,是不是真的是死角,豁子根本不知道。 他刚刚是想诈一诈秦照来着。 不过万一监控里是看得见的,只是狱警不在意呢? 毕竟这么点小事,不一定够得上举报的资格。 可是秦照居然敢…… 豁子的心里充满了嫉妒。 “何医生,今天还是在这儿,没问题吧?”楼梯口传来李干警爽朗的声音,闻声而动。其他几个房间里的犯人纷纷小跑出来列队站好。 “按局长的指示,资料都准备好了,何医生您有什么要求,尽管向我们提,能满足的保证满足!”另一个稍显轻快的年轻嗓音,是九监区的副监区长郭狱警。 “麻烦两位了,我先看看再说,成吗?”伴随着高跟鞋轻而有节奏的敲击,一个轻柔和煦的嗓音响起。 与此同时,列队站立的囚犯中忽然起了一点轻微的骚动。 楼梯口角落里摆着的那个大鱼缸里的两尾金鱼,忽然纷纷一个甩尾,把水花溅出缸去。 “嘁,这两条鱼都是公的吧。”豁子一声嘀咕。 “干什么呢,安静啊!”走廊另一头的两个小狱警匆匆赶来,恶狠狠地瞪了两眼骚动区域的几个家伙,然后顺便打量了一下站在队伍头一个的秦照。 秦照仿佛一无所觉,他正安静地盯着窗外铁栅栏的一点,刚刚那只小喜鹊停留的位置。禽类敏感,监狱这种地方很少能见到它们。他想今天肯定是个幸运的日子。 她来了,当然是幸运日。 而在小狱警看来,和那一窝看似纯良实则猥琐的家伙相比,秦照平静如常的表现实在很让人满意。 下次也继续让这小子负责资料整理吧。小狱警想,随后迅速转身,大步向来人迎去。 贴墙老实站着的犯人里头,有人小心扭头,偷瞄。 李干警和郭干警从楼梯间走出,他们陪同的那个人慢两人一步。她的高跟鞋先从拐角踏出,然后是裹在西装裤里的长腿,最后是包着饱满胸脯的立领白衬衣和西装外套马甲,盘起来的利落长发,以及一张秀美的脸。 人群中隐隐骚动又起。 监狱里关着的大老爷们,被迫清心寡欲,见到一头母猪都能激动半日,更何况是个活生生的大美人。 “何医生,这边请。”李干警表情严肃,飞快领路。 有犯人的身子一不留神歪出队伍,伸长脖子巴巴瞅着,看样子口水都要流下来。那色迷迷的模样,让同是犯人但是有管理职责的长员一巴掌给拍了回去。 何医生视若无睹。 她不是第一次来,熟悉这种场面,因此她没有在走廊上多做停留,扶了扶眼镜,跟着狱警迅速进了接待室。 她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一个囚犯停留一秒,包括打头的秦照。 不过,秦照的位置选得好。她要进接待室,就一定要从秦照跟前路过。当她走过的时候,秦照迅速低下头来,他并非故意用这种方法试图引起她的注意。这只是条件反射的紧张,紧张得不敢看她。 然而,他的鼻尖却能嗅到淡淡的香气。秦照忍不住深呼吸了几下,想多多地留住它,尽可能记住她的气味。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秦照低头的反常表现让跟随而入的郭狱警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却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经验不足的郭狱警只能在心里猜测,可能这小子讨厌何医生? 毕竟这个女人来这里可不是看看资料、参观参观监狱而已,被她挑中做犯罪行为心理学研究,绝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可能这小子抵触吧。郭狱警以己度人。 当何医生靓丽的身影一闪即逝,接待室的大门被砰地关上时,有人发出一声失望的长叹,然后被领头的长员呵斥几句,失望地继续回去做活。 “她要是挑中我就好了。”豁子嘿嘿嘿道,不知道在遐想什么。秦照侧头,扫了一眼豁子因为天生兔唇而合不拢的怪嘴,哼笑一声。他的动静很轻,不过距离他很近的豁子十分敏感,迅速抬起头来:“你笑啥?” “我笑了?”秦照奇怪地看他一眼,正色道:“没有啊,该干活了。豁子啊,教育科的环境是比其他监区好,没有高强度的劳动,但是也不能混日子!多挣点工分,才能早日减刑出狱,这个道理你知不知道?清不清楚?” 找茬不成,反被秦照教训一顿。豁子心里憋屈,但是又不敢找秦照的麻烦。于是他将视线投向一直默默无言的老魏。 谁知道秦照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样,他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秦照已经先他一步喊了一句:“老魏。”然后很快走到老魏的身边。 嘁,这该死的联号制度!豁子在心里把监狱的这个制度诅咒一万遍,互相监督,互相举报,想暗地找个人泄火都不成! 豁子并不知道,秦照的心情并不像他面上所表现的那样平静,他和豁子说话的时候,他罩老魏的时候,他开始做事的时候,无时无刻,他满脑子都想着接待室桌上的那杯水。 那杯被自己轻轻碰了一下的水。 她的高跟鞋,她高高盘起的长发,她柔和的嗓音,她淡淡的香气,秦照在心里反反复复回忆着、咀嚼着何医生出现的短暂数秒。他懊恼于自己的手足无措,竟然错过了近距离看她的良机,又在心里忐忑地猜测着她会不会喝下那杯水。 秦照知道这样做很龌龊,可是那一刻他就是鬼迷心窍了,以致于险些被豁子看穿。 一想到她可能会和自己用同一个杯子喝水,秦照的耳根微微发热,他忍不住雀跃,又很鄙视这样的自己。 彼时,何蘅安刚刚坐下,打开资料袋,翻开文件迅速浏览,她的眉头微微拧起。凝思的时候,她习惯性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 温热的。 除了第一次来的时候喝到的是冷水之外,以后就再也没喝过凉的。不知道是哪位狱警还是犯人如此细心,不管怎么说,何蘅安对这所监狱的配合度相当欣慰。 她一边翻阅资料,一边确定了今天要聊的犯人。监狱如此重视,是因为她跟进的这个项目是国家级的,公安部也参与其中,项目由她的导师牵头,何蘅安只是作为前哨过来收集资料,顺便完成毕业论文。 何蘅安看中的都是特别典型或者特别凶残的案子,剥皮碎尸生火煮什么的她尤其感兴趣。秦照笑豁子,正是笑豁子不自量力,一点盗窃的小案子,也妄想劳动何医生。 通常,何蘅安和犯人的这种聊天会断断续续进行长达几个小时,这是一项耗费心力又需要斗智斗勇的工作。在正常的工作完成之后,她会帮忙看看几个狱警认为不对劲的犯人,监狱有自己的心理咨询师,不过何蘅安的留学背景让监狱觉得请她再看一次双保险,反正又不要钱。 今天何蘅安的义务工作尤其耐心。狱警们都知道为什么,这是何蘅安最后一次来他们监狱收集材料,她想借此表达一下谢意。 “可以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望着何蘅安脸上隐隐疲态,李干警笑呵呵地站出的来道。 郭狱警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主动道:“我送何医生出去。”李干警瞥他一眼,心里想早该这样了,小郭这娃娃一点怜香惜玉的意识都没有,难怪相亲一直失败。 “劳烦了。”何蘅安点头,开始整理手头今天写下的资料,监狱里的文件带不走,她能带走的只有自己今天拼死拼活写下的几十页宝贵的一手资料。 何蘅安收拾停当准备走的时候,九监区的小狱警喊了一声:“175,247,632。” 他喊的是犯人的号码,一会犯人要过来做卫生。 何蘅安隐隐觉得这几个号码熟悉。可能是因为她经常会在离开的时候听见狱警喊这几个号码,今天她走到门边的时候特意往走廊深处看了一个,几个人正在领队的长员的带领下朝这里走来。 何蘅安扫了一眼,其中并没有她曾经聊过的犯人,监狱关的人那么多,这很正常。 不过今天,何蘅安多问了一句:“郭警官,每次接待室都是他们整理和打扫吗?” 郭狱警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他想赶紧把她送走。虽然监狱管理一直很好,不过男监里待着个女人,还是漂亮女人,就像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 倒是李干警很热情地解释:“是啊,都是他们负责,我们这里的管理很好,犯人都十分安心改造啊!”他时刻不忘向有关系的人展示监狱的良好形象。 此时几个人已经走得很近,何蘅安看着他们,好奇地又多问了一句:“倒水是谁负责呀?” 秦照做贼心虚,他的心差点蹦出嗓子眼。 “我……” 何蘅安听见细微的回应声,听起来有点抖,好像很犯怯。她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回答的是个高瘦的年轻男人,大大的号服穿在他身上略显不合身。这人生得不赖,长着一张看不出年纪的娃娃脸,看起来温文无害。 他见何蘅安看自己,又鼓起勇气强调道:“每次都是我。” 这人挺有意思的。 “哦,那谢谢你。”何蘅安笑着朝他道谢。话说出口,又觉这样道谢不够诚意,余光扫一眼他胸前的号牌,顿了顿,又道:“谢谢你,秦照。” 她喊了我的名字! 秦照的心再一次疯狂地跳动起来。 她竟然喊了我的名字! 这就意味着…… 不! 她看到了他的号牌! 秦照灼热的心瞬间坠落至冰冷的幽谷。他懊悔地意识到,号牌上不止写着他的名字和编号,还有刑期以及入狱缘由。 她肯定看见了吧,他的入狱理由,竟然是诈骗。这一刻秦照宁愿自己的号牌上写着“故意杀人”,也不愿意写的是诈骗。 诈骗让人联想到狡猾、无耻、贪婪、懒惰,不劳而获最让人鄙夷,秦照多么不希望她记住自己名字的时候,连带留下的是这种没有担当的不堪印象。 然而他没有机会辩解,在道谢之后何医生便很快随狱警下楼,离开监狱。 看着桌上空空的纸杯,秦照不禁感到泄气。他在心底暗暗地发誓,下次一定要找机会和她解释一下自己其实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他和那种普通的诈骗犯根本就是不同的。 他想留给她一个好印象。 第50章 本来,他扑过来的时机非常好,明扬正好背对他,只需从后面将明扬按倒在地,危机立解。谁知明扬的反应如此之快,他的身体没有完全转过来,但是刀子已经捅过去。 一刀下去,疼痛使伤者对他的钳制减弱,给了明扬喘息之机。他毫不恋战,转身就跑,同时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但是受伤的人比他想象的顽强,他不顾受伤,再次扑将过去。 “林师兄?” 这个人扑向明扬的速度太快,一时没有看清他是谁。以致于当他拖住明扬的腿,二人扭打成团时,何蘅安才终于看清他的脸,居然愣了一下。 他是怎么出现的? 柜子里? “安安,跑!”秦照突然沉声道。何蘅安猛地一个激灵,回头看了一眼秦照,他的表情镇定,依然用两只手稳稳拉拽住绳子,阻止箱子掉落下来。 拴住扣的木头快裂开了。 她和宋教授必须先撤,他才能撤。 何蘅安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样强的上肢力量,能把百十来斤的宋教授半抱半拖,把他从高悬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之下拽出。他们一点点远离,宋教授的裤子和鞋沾上了汽油,随着拖动留下一条油状痕迹。 “秦照!”何蘅安回头。只见秦照正慢慢把箱子从高处放下,听见她在喊自己,秦照朝她点了点头,示意没事。 “很快。”他说。 此时,半个307的地板上是汽油,靠近门口的一侧地板依旧干净,何蘅安把宋教授向门口拖过去,但是她走不出去,因为明扬和林樘就堵在门口。明扬在跑出去的时候被林樘拖住腿放倒,然后两个人就在介于走廊和307大门的狭小空间里扭打。林樘数次试图夺过那只打火机,均以失败告终,血液流失,体力耗尽,眼看就要压制不住明扬。 秦照这混蛋动作怎么这样磨叽!打死林樘,他都绝不会承认自己打不过明扬,需要人来帮忙,可是……可是,林樘终于忍不住大吼了一声:“秦照,把箱子丢出去!”去他娘的静电起火!打开窗户直接扔出去!快过来帮他搞定这小子! “想离开?”明扬看了一眼快要抵达门口的何蘅安,奇异地笑了一下。此刻,他被林樘压在地板上,脸颊紧紧贴着地板,刀子落地,双手被钳制,但是他依然有力气挣扎,手中的打火机攥得死紧。 “呵,后招不错。”这句话是赞扬秦照的。明扬一边说话,一边剧烈喘息。林樘腹部的血一点一滴落在他身上,他舔了舔嘴角不知道是谁的血迹,然后——“啪”,他点燃了打火机。 既然你们不想让我走,大家就都别走了吧。 明亮的,一星闪动的火苗,只要我轻轻一抛,立刻…… “不!” 何蘅安突然冲来。 “噗”,轻微的一声,利刃擦着骨头,刺入血肉。 明扬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死死盯住何蘅安,他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好像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刀锋穿过血肉,深深/插/进木质地板的间隙。 千钧一发之际,何蘅安用落在地上的□□,刺入明扬手臂。因为这一下,他握住打火机的手一松,打火机随之坠落。 那一刻,时间真如静止一般,她只能听见打火机落地时的声响,整个世界里唯有这只要命的打火机。 结束了吗? 何蘅安抬起头,看见林樘苍白的脸,他的眼神充满莫大的恐惧。他突然弹跳起来,拼尽全身力气猛地拽过何蘅安,将她从307拖出。 怎么了? 光线突然变得好明亮啊。 明亮而灼热。 何蘅安回头,看见满室火光熊熊。 秦照? * 周一上午发生在a大的这场大火,烧掉一座近现代保护建筑的三分之一,吸引了全市各大媒体的注意。他们就像闻到花香的蜜蜂一样,蜂拥而至,先是采访消防队员,后来看见好几辆顶上闪着灯的警车和救护车,更像打了鸡血一样挤过去。 “请问这起火灾的原因是什么?” “有人员伤亡吗?” “为什么惊动警方,是有人蓄意纵火吗?” 面对诸多记者的狂轰乱炸,李爱国阴着一张脸,只有四个字:“无可奉告!” 聪明的路小菲带着摄像,悄悄绕到无人的地方,试图趁机钻过警戒带,去看看救护车里的伤员情况。 “菲菲?”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路小菲愣住,抬头,万万没想到会看见自己最好的朋友坐在救护车里。 “安安?”路小菲不敢相信,她的脸上怎么全是灰,手上还有……血? “没事。”何蘅安远远地对路小菲做了一个口型,然后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随即有医护人员上来,关闭车门。 “诶!等,等一下!”路小菲看着救护车开走,想跟上去,结果她一钻进警戒带,立即被警察拦住:“不能进!” 路小菲急了:“那车里、车里是我朋友!” 小警察瞥她一眼,嘟囔:“那你上医院看去啊!” * 救护车发出呜呜的鸣笛声,一路畅通无阻。何蘅安靠着车壁,抹了一把脸上的灰,朝躺在抢救床上的人露出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 床上的人试图支起上半身,想伸手帮她把脸擦擦干净,结果动作在中途僵住,他微微皱了一下眉,何蘅安发觉,立即道:“你别乱动。”还不知道伤哪儿了呢,别乱动,旁边有医护人员盯着呢。 她发话,秦照瞥了瞥嘴,不情不愿地恢复原姿势。何蘅安注视着他的表情和反应,嘴角不自觉地牵起笑容。 真好,他平平安安活着。 起火的瞬间,秦照跳窗而出,院楼旁边是非常茂密的灌木丛,他跳下去的时候这些灌木可以起到缓冲作用,让他不至于受伤过重。秦照的运气很好,红毛这小子等得心急,听见何蘅安尖锐的一声“不”,心想肯定出事了,站在307的窗户下团团转,张望着,正犹豫要不要上楼,就看到307“嘭”的蹿起火光,然后一个人从307的窗口跳了下来。红毛想也没想,直接伸出双臂,扑灌木丛接,恰好秦照手里拽住的绳子在窗户上卡了一下,短暂地延缓了下坠时间,居然被红毛给接住了。 他的衣服和头发有火灼烧的痕迹,右手轻微擦伤,右腿疑似骨折,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明显问题,不过还需去医院做全面诊断才可确定。 惨的是红毛,两只手都肿得像馒头,骨折是肯定的,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其他伤势,正在另一辆救护车上躺着,李爱国派了一个警察陪同。何蘅安想,等到了医院,她得好好去谢谢小红毛。 宋教授已经苏醒,得知后续事情的他十分自责,正在第三辆救护车上陪着林樘。林樘腹部中刀,失血较多。除去在第四辆车上被警察押送的明扬,林樘可能是几人中受伤最重的。 “你怎么会把林师兄找来?”何蘅安至今为止都想不通,林樘怎么会突然从最角落的那个红木柜里蹿出来,好像天降奇兵一样,勇猛无比地冲向明扬,瞬间打破僵持的局势。 秦照笑:“不坑他,我还能坑谁?”何蘅安微微一愣,随即很快明白过来。 “他是被你诓来的?”她笑。毫无疑问,林樘肯定是被秦照坑蒙拐骗弄来的。 即便秦照已经在怀疑明扬,但是她和秦照事先都不知道宋教授要见的人是谁,所做的准备针对性不强。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她和秦照都不在场,宋教授和要见的那个人单独见面,他们两人不知道小房间的情况,无法做出应对。 如果有人能替他们在场观察情况就好了。 林樘理所当然成了做这件事的最佳人选。 第一,他是老宋的弟子,保护老师安全,顺理成章;第二,他为人冷静,处事理性、沉得住气,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发挥作用;第三,如果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个人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然而却必须长时间蹲在红木柜里,这滋味肯定很难受,秦照能借机光明正大坑一把林樘。 “其实还有第四个理由,”听她分析完,秦照很开心地补充了一条,“柜子里好脏,味道特别难闻。” 何蘅安的表情顿时变得丰富多彩。 她回忆起脱险后林师兄那一身名贵西装上的油渍啊、蜘蛛网啊还有各种黄黄黑黑的灰尘,以及白衬衫上的血迹,一向以精英形象示人的林樘,估计从没有在人前如此狼狈过。那柜子以前在农家好像是放在厨房里,什么隔夜的剩菜剩饭都往里随便放的,长年累月,那味道……老宋懒得清洗,估计在里面一呼吸,那灰尘…… 何蘅安简直要佩服她家秦照宝宝了。 “你是怎么把他坑过来的?”她现在最最好奇这一点。林师兄和秦照水火不容,两个人见面就是刀光剑影,无法想象秦照怎么能把林樘骗过来见面,还能让他心甘情愿待在那个要命的红木柜里。 谈及这一点,秦照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我给他发了一张照片。”他神神秘秘地说。 秦照第一次来307的时候,选取一个角度,把盖着红布、若隐若现的红木柜拍摄下来,给林樘发了一个彩信。 林樘没有存秦照的号码,看都没看,正准备当做垃圾短信删除,秦照又发了第二条文字信息:“帮我一个忙?”署名秦照。 这可有意思了。 秦照会找他帮忙?太阳打西边出来,再结合上条彩信里那张有点眼熟的照片,林樘满肚子疑问,自以为大发慈悲地给秦照回复一条【???】的内容。 然后他就不知不觉上钩了。 秦照表示,这两个柜子,宋教授想托安安找人卖掉,安安不知道找谁好,于是问他。他也不知道,想起林樘人脉广,可能认识喜欢收藏红木家具的人士,于是找到林樘帮忙。 这是一个非常拙劣的谎言,只要随便打一个电话,无论是给老宋,还是何蘅安,都可以立即戳穿。 然而林樘就跟中了邪一样,居然相信了。 他和老宋的关系不好,和何蘅安最近的关系也十分冷淡,他如果打这个电话核实,就证明他有心帮忙,想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骄傲如林樘才不会主动做出合好的事情。 秦照笃定他不会打这个电话。 然后事情就非常简单了,秦照只需要打个电话,低声下气做做样子,让林樘在电话里讽刺舒服了就行。林樘还没回海市,他会非常很乐意跑这一趟,哪怕只是为了看看秦照奴颜婢膝求自己的可怜嘴脸,他也会认为非常值得。 会面地点选在a大院楼307,林樘十分熟悉的地方,进一步降低他的戒心。 “然后呢?然后你怎么说服他?”何蘅安左想右想,都觉得秦照就算能骗林樘过来,也不可能骗他钻进那个柜子里去。 晓以大义,说明老宋可能遇到的危险,让他乐于奉献?别开玩笑了,林樘可不是这种具有献身精神的人,如果耐心听完秦照的讲述,他可能做出以下两件事情:一,通知警方;二,把秦照塞进柜子里。 “你猜得很有道理,”秦照笑眯眯接话,“所以我就先下手为强了。” 他用迷昏何蘅安的那招,如法炮制,迷昏林樘,把他的手脚用绳索捆住,嘴巴贴上胶带,丢进柜子里,使用一把非常小的锁,从外面锁上。何蘅安在309看见的胶带和绳索,就是给林樘用过后剩下的。秦照之所以出门那么早,就是为了见林樘,然后提前布置下这一切。 他计算好药量,估计了林樘醒来的大致时间,在柜子里用荧光字体留了一张字条给林樘,大致说明情况。林樘当然不会照做,不过他也不会呼救,因为那很丢脸。解开束缚的绳子,找到钥匙,透过柜门间的缝隙小心翼翼打开外头的锁,这都需要时间。 秦照自己试着做了一回,估计了一个大致时间段,然后算好时间点,约来林樘。 感谢林樘是个准时的家伙。 等他的束缚差不多解开的时候,宋教授也进门了。那时候明扬没有来,不过林樘绝对不会让宋教授看见自己从柜子里突然跳出来,他宁愿等着,等宋教授离开,等307空无一人,再偷偷溜走。 结果等来了一个杀人狂。 后面的事情,林樘完全是被逼无奈。天知道明扬走过来,差点选择他所在的这个柜子的时候,林樘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他不知道明扬的目的,看见何蘅安和秦照闯进来,他还来不及向他们预警,明扬就踢翻了汽油桶。 林樘绝对不想被憋屈地烧死这个柜子里。 等到秦照故意激怒明扬,骗他走过来,林樘明白他这是在给自己创造时机,于是瞅准明扬背过去的时候,突然冲出,与之搏斗。事情到了这地步,只要林樘不想死,就得替秦照卖命,抓住这个杀人魔。 “你真是……”何蘅安哭笑不得,听秦照说完来龙去脉,她觉得果然是秦照的风格,不好责备,但也不好表扬他。旁听的医务人员则是睁目结舌,一脸警惕地看着这个躺着的伤员,好像他比警方押送的那个连环杀人犯更可怕。 “我做得不错吧?”秦照求表扬。 “林师兄被你坑惨了。”何蘅安笑,想了想,又问他,既然预料到可能的危险,为什么当时不放个摄像头。 秦照沉默。 他不会安装? 不,不可能。 “没钱了?”何蘅安试探着问。窃听器是原本就买了的,不需要花钱,但是微型摄像头的话……想到那把死皮赖脸借来的□□,何蘅安想到会不会是……他没钱购置,又不好意思找她借。 “嗯。”秦照特别委屈特别郁闷地嗯了一声。 何蘅安又想笑了:“记得赔偿arthur的□□。”那把劲弩做工精良,不过秦照借来可能并不打算用,只是一来让她看了放心,二来用来迷惑对手,让对手以为他们的“准备”就是一把强弩。 其实林樘才是真正的“准备”。 “总之,你真是太棒啦。”何蘅安俯身,在秦照的额头上亲了亲。 第51章 “秦照我艹你大爷!” 一杯热水泼出,把一脸茫然无辜的秦先生浇成一只落汤鸡。隔壁床给爸爸喂饭的姑娘,肩膀一耸,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小心翼翼扭头,想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被邻床病人冷冰冰的视线和奇臭无比的脸色逼退。 何蘅安在病房门口和老宋说话,听见动静,探头进来,看见湿漉漉的秦照和满地的水,以及病床上挂着吊瓶缠着绷带的某人,阴沉得滴水的脸,觉得……挺有意思的。 难得有一次,林师兄骂人居然不用各种修辞方式,如此简单直白粗暴低俗。看来秦照这次……真的把他坑惨了。 秦照摊了摊手,表示这一切都是你自愿的,怪不得我。 林樘杀了他的心都有。 秦照立即转身,拄着医院配的拐棍往外走,他不想和刚刚缝了针的林樘在病房里打起来,太没有成就感。反正能看见他现在这么惨,秦照就放心了。 何蘅安和老宋聊完,看见湿乎乎的秦照在一旁乖乖等着,不由想笑:“快去换身衣服,烫着没有?”秦照摇头,林樘一定很遗憾柜子上放的那杯不是滚烫的开水。 “你和宋教授聊得怎么样?” “老宋挺难过的。”学生在自己的手上犯下重罪,他非但没有及时察觉,还把其他几个学生牵扯进来,差点全部丧命,老宋十分自责和愧疚,几乎要对自己毕生的研究和理念产生怀疑。明扬逃跑未能成功,受了重伤,目前在医院接受治疗,全程被警方看押,即将面临法律的制裁。 “老宋说,过几天他会去看看明扬。”何蘅安说,秦照听了,不由奇怪:“宋教授还指望那个神经病改邪归正?” “不,”何蘅安笑着摇了摇头,“明扬很可能会申请精神病鉴定。” 呵呵。 “宋教授不会让他如愿的,对吧?” “当然不。” 看过倒霉催的林樘,再去看更加倒霉催的小红毛,他两只胳膊都被夹板固定,裹得完全不能动弹。秦照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和陪同他来的警察斗智斗勇,警察要通知他的家属过来,红毛坚决不让,说他爸知道了肯定会打他屁股,坚决不透露自己的家庭信息,警察的表情特别难看,好像很想打他。 看见秦照,红毛的眼前一亮:“秦哥,你怎么来啦!你没事吧!”他特别想挪动屁股下床,但是被旁边的护士坚决制止,他的腿上也打着石膏呢。看见红毛伤成这样,秦照很过意不去,他想一会要先找arthur预支几个月的工资,把红毛的医药费给付了。哦,还有arthur那把□□,不知道他说那支弩烧没了,arthur会不会臭骂他一顿…… “秦哥,我觉得我的身体素质和反应速度都特别棒!”红毛正在回忆自己英勇扑救的惊险一刻,说得眉飞色舞:“秦哥,你觉得我适不适合做公安!我决定了,我要考警官学院!我的梦想就是当一名为民除害、匡扶正义的人民警察!” 旁边的正牌警察听得一脸嫌弃。 呵呵。 看见他这么精神,秦照表示自己就放心了。 从红毛的病房出来,走廊上有点不对劲。 “安安!”路小菲的头从安全通道的楼梯口冒出来,她小心翼翼打开门,左顾右盼。 你在干嘛?何蘅安觉得很奇怪。 “安全!”路小菲忽然说。她见没有对手,立即做了一个手势,跟在她身后的摄像扛着摄像机,打仗一样“嗖”地冲出,然后路小菲操起话筒朝何蘅安猛扑过去:“请问何蘅安小姐,您能描述一下擒获a大连环杀人魔的具体过程吗?听说您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什么情况? 何蘅安懵了,她知道自己在被迫接受记者采访,可是对方居然是路小菲,这场面不是非常诡异吗? 安安,快啊!我赶时间!帮帮忙!路小菲一个劲对她做口型。 “他们在那里!”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大喊,七八个□□短炮的记者闻风而动,从走廊的一头狂奔过来,惊得走廊上的病人和护士纷纷回避。 靠,这么快!她要报独家,她要报头条啊!路小菲立即把何蘅安和秦照随便往哪个病房里一推:“躲起来!” 记者如洪水,哪里躲得了,最终只能求助李爱国,适当地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让警方引开了记者的注意力。关于“模仿者”的所有案件内容和细节,还是让记者去挖警方的比较好。 年轻,清秀,履历出众,学识卓著。犯罪心理出身,以实践为目的,模仿数名凶犯的杀人手法,杀害数人,依然逍遥法外,在被导师发现之后,试图杀人灭口,酿成a大的火灾。 精彩无比的故事内容,足够记者们报道好些天。 因为这一次骚扰,何蘅安和秦照成了医院里的名人,不少闲着没事的病人会遛过来,甚至连医生和护士也会好奇打听,他们是怎么发现了“模仿者”,怎么把他给捉住的。秦照不堪其扰,伤稍微好一些就闹着要出院。 好吧,出院就出院,她也觉得回家比较舒服。 听她答允,秦照特别高兴,他本来就特别讨厌医院,一听能回家,像过节一样开心。 何蘅安开着车,偶尔望一眼秦照,他正扒着窗户朝外张望,仿佛一切都很新鲜。何蘅安能理解他的感受,虽然只是几天没有回来,但是感觉像过了很久,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咦?”秦照忽然奇怪地咦了一声。 “怎么?” “安安,你能停一下车吗?就在这里。” “这里?离嘉心苑很近了哦。” “我知道,但是、但是我好像看见一个熟人。” 熟人?何蘅安把车停在路边,秦照迫不及待打开车门,一瘸一拐地走出去。旁边不远就是街角甜点店,何蘅安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拎着一个蛇皮袋子,正站在店前,很急切地和店员交涉着什么,急得脖子都红了。 “老魏!”隔得远远的,何蘅安听见秦照响亮的一声招呼。他单脚跳着,蹦到老魏面前,两个男人激动地紧紧抱在一起。 那个就是老魏?他已经出狱了?最近几天没怎么看新闻,都不知道呢。 “老魏老魏,这是安安!你知道的!”何蘅安下车走过去,秦照立即迫不及待将她拉到老魏面前,献宝一样地介绍,满脸得意。 何蘅安很少看见秦照在除了她以外的人面前,有这样孩子气的表情。 老魏对他而言,真的很不一般呢。 “一起去家里吃顿饭吧。”何蘅安邀请老魏。 老魏却笑着摆了摆手:“女儿订了票,一会我得去汽车站坐大巴和他们汇合,好久没回老家,想得很。这顿饭,下次来再让小照请。” 老魏说着把蛇皮袋交到秦照手里,说是魏明明从老家带来的一点特产,让秦照收下,拿回去吃。既然是特产,秦照也就不和老魏客气,直接收下。他没想到刚和老魏见面,老魏就要走,很是不舍,老魏无奈,告诉他自从出狱后老是有记者要采访他,不堪其扰,急着回老家躲清静。 走之前专程来看看秦照。老魏还不太会用智能手机,每天只看新闻联播,还不知道秦照刚刚破了一个大案,傻乎乎直接找来,魏明明以前打听过秦照的工作地点是街角甜点店,于是他就直接找到甜点店,结果店员告诉他秦照早不在这里工作,手机号也换了,老魏顿时急了,非要店员告诉他秦照住哪,新手机号是啥,两人差点吵起来。 秦照越听越乐,他拍拍老魏的肩:“外头变化大着呢,好好适应!”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听得老魏想给这小子一巴掌,当初是谁不肯出狱,还要他来做思想工作? “好好对人家何医生,”老魏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一圈,越看越配,很高兴地嘱托,“你们一块好好过日子啊。” 老魏走了,回d县,不过他肯定还会回来。秦照在a市,他一定会再回来看秦照。 秦照毫不怀疑这一点,所以并不感伤,将老魏送的土特产往车后座一扔,兴高采烈地和何蘅安讲起他和老魏是如何成为联号的。监狱的那段岁月,始终是秦照绕不过的回忆。 回了嘉心苑,秦照理所当然地先去何蘅安的家,他拎着老魏给的土特产,一瘸一拐地走,嘴里直嘟囔:“老魏给的什么土特产,这么重。” “是不是水果啊腊肉什么的?不会有鸡蛋吧,小心别撞坏了,”何蘅安一边拿钥匙准备开门,一边随口建议,“打开来看看好了。” 秦照也是这么想。他拉开蛇皮袋的拉链,看见了好几大袋子的杏啊橘子啊啥的,水果这么多,确实会很沉。 不过,水果下面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秦照躬身下去,扒拉了一下,露出红彤彤的几捆几捆扎在一起的毛爷爷。 “安安……” “怎么?”何蘅安把钥匙插入锁孔,拧了一下,很轻松就打开了门。她觉得奇怪,明明记得今早出门去医院之前,她是反锁了门的,怎么会这么容易打开。 难道…… 最近经历的案子多了,何蘅安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有坏人潜入。 “秦照,家里好像不太……”何蘅安回头,看见秦照扒开的蛇皮袋口子,露出的一捆一捆的毛爷爷,顿时没了声音,呆立当场。 “安安那!” 突然,家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系着围裙奔出来:“唉哟你可回来啦,快急死妈妈了!这位是……这个又是……老何,老何,快出来,电视上那小年轻就在咱家门口!” 这回轮到秦照呆立当场了。 “是电视上搂着我们安安的那个小白脸吧!啊,在哪呢!我这突袭战真没打错,嘿!”一个提着菜刀,刀上还站着鱼鳞的中年男人,煞气腾腾从厨房奔出。 天啊,他们怎么都来了!何蘅安眼前一黑。 “叔叔,阿姨,好。”秦照咽了一口唾沫,无比乖巧,又艰难无比地问候了突然杀出的未来丈母娘和老丈人。 “这是啥!抢银行啊?”何爸爸威风凛凛,大马金刀地站着,用菜刀指了指蛇皮袋里的水果和毛爷爷,又指了指秦照的脑门:“你又是啥!” “我、我……”我不是啥!我是秦照,安安的男朋友! 本来很顺溜的话突然卡壳,秦照结结巴巴,紧张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用求助的眼神望向何蘅安。 安安,求帮忙! 别问我,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正文没啦】 第52章 林樘的小番外之一 林樘非常不喜欢新来的助理。 他不止一次和老总要求开除她,这个时候,老总永远是一脸无辜地望着他,眼神疑惑:“lin,告诉我她犯了什么错?” 呃。 林樘语塞,败下阵来。 “她是个女的。”林樘从来不用女助理。 “我知道,”老总耸耸肩,“可是她非常优秀,现在招人太难了,只好委屈你暂时适应一下。” 呵呵。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公司里的风气变成需要上司来适应助理的了。 一切都是这个女人搞的鬼。 林樘冷冷地盯着推门而入的女助理。 “林大,你要的数据都在这里,”女助理将两页排版清爽、干干净净的文件放至他面前,温温柔柔地朝他一笑,“中午要点什么菜,我帮您订餐?” 林樘无视她的最后一句,冷冷地问:“就这些?我要的是1997到2007长达20年的数据,你就给我两页纸?你的脑子和今天的午餐一起被吃了?我觉得以你只有山顶洞人智商的水准不适合……” “您需要的只是xxx项目的数据,我已经提取筛选并且按照xxx公式重新排列同时附上数据图表方便阅览,检查过3遍,没有任何遗漏差错。”女助理低垂着眸,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小委屈:“您为什么不先看看再说呢。” 因为他只是想找茬。 这个女人是白痴吗。 这样类似的对话每个工作日都要上演起码两次以上,白痴都能看出来他是在故意刁难她,这个据说毕业xx名牌大学的女人看不出来? 她一定是故意的。 以为这样就能博取我的同情?以为我会对你印象改观,像外面格子间那些人一样喜欢你? 别做梦了。 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当我的助理,没那么容易。 “午餐是么?”林樘抽过桌上的两页纸,双指一捻,让它们分开,淡淡扫了一眼,道:“的面包海鲈鱼、黑松露羊排和gadogado吧。” 是海市新出炉的米其林二星餐厅,据说每天只接待10位客人,而且需要通过官网提前至少三个月预定,菜单定死没得挑,给啥吃啥。 林樘…… 呵呵,真幽默。 “我懂了,楼下小店的土豆烧牛肉和清炒莴笋丝,再让店主送一份紫苏桃子姜,”女助理看了看表,“四十分钟后给您送来。” 呸! 紫苏桃子姜是很不错,但是谁要吃土豆烧牛肉和清炒莴笋丝!他今天想吃红烧排骨! “何柔!”林樘一拍桌子,“咚”的一声震天响,惊得外面的同事纷纷探头,想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本来推门要出去的女助理从容转身,完全没有被惊吓到:“不要土豆烧牛肉吗?那糖醋里脊?也不要?红烧排骨?好的,就红烧排骨,您稍等哦。” 林樘发誓他什么也没说。 她怎么知道他想吃红烧排骨。 好吧,从这个角度来看,她是挺聪明的。 “柔柔,我和你一起下去吧。” “还有我,一起一起哦!” 临近中午,女助理一出门,立即有一大票男男女女的同事哭着喊着要和她结伴同行。 嘁。 林樘皱了皱眉。 看着真不爽。 林樘不喜欢一个人,从来不需要任何理由。但是他不喜欢何柔的理由,可以列出千千万万条。 第一,她是个女的,年轻,漂亮,林樘从来不用这种助理,他讨厌她们会来事。他的老助理升职前,林樘让他招个新的回来,结果他招了个什么鬼?还有脸委屈地跟自己说,老总见过,老总喜欢?去tm的。 第二,她姓何。这个姓总让他想起自己极为失败的一次追求,以及被情敌坑得很惨的一次经历。 第三,这个女人目睹了他被坑的倒霉事迹。林樘腹部中刀躺在病床上,听那个姓秦的穷鬼叨叨叨逼,得意洋洋炫耀是如何坑到他的时候,这女人就在他旁边的病床上给她爷爷喂汤喝。 去tm的。 好吧,他承认第三点才是最主要的理由,仅仅是泼过去的一杯滚烫热水,完全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他当时应该强烈要求一间单人vip病房。 “林大,出来吃饭哦。” 这种叫宠物狗一样的口气,她以为自己真的不敢开除她?大不了工作强度大一点,加上一个月的班,他会怕? “今天阳光特别好,露台没有人,桌椅我都帮您擦过,垫上了干净的布,餐具和咖啡也准备好了,今天的排骨闻起来特别香呢。” 说得林樘真的有点饿了。 随身将她之前送来的两页文件带上,林樘推门出了办公室。玻璃门自动打开,长腿迈出,露台的微风吹进来,蓝天白云,温度适宜。她说得没错,阳光是挺好的。 “拿去。”林樘把文件丢给她。 何柔疑惑。 “修改。”林樘言简意赅,然后头也不抬,开始检阅自己的午餐。他是个很龟毛的人,不喜欢排骨里有蒜,但是青菜里一定要能看见葱,最好是出锅前刚刚洗好放上的鲜葱。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何柔指着其中一处被红圈圈出的数据询问。 林樘夹起一块排骨,说:“老了。” 他当然不是在说菜,而是说何柔使用的计算公式中的一个数据过时需要修正。这确实是她的失误,原因不在她不专业,而在她入行时间浅,是新人容易犯的错误。 然而,林樘既然能看出来,当然也能顺便改正过来,可是他偏不。 “回去修改,查三遍到底有多少错误,明天我要给客户汇报,别搞砸,”林樘抬眼皮瞥她一眼,慢条斯理宣布,“我午餐结束前,你要完成。” “好的,”何柔笑了笑,“谢谢林大,我马上去做。” 有什么好谢的,一共只有两处小偏差,吃完饭再慢慢做完全不迟。 我就是想让你连午饭都不能好好吃。 林樘瞥了一眼露台另一处的小桌上放着的和他同样菜色的盒饭,慢慢叉了一块排骨进嘴,把脆骨咬得嘎嘣嘎嘣响。 “林总又难为你啦?饭还没吃呢。”何柔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在一旁的同事替她打抱不平。 “小事啦,我能搞定他。”何柔朝同事眨了眨眼,然后拿着文件和笔,抱着笔记本电脑出去了。 她要干嘛?公司有台式,干嘛要用自己的笔记本?同事奇怪。 去露台找林总?找虐去吗?同事更奇怪。 “林大~”拐了几道弯的嗓音,听得林樘头皮一紧。 “咳咳咳。” 就改好了? 没可能这么快! 林樘被莴笋丝里头的葱给呛到,望着抱着笔记本坐在他对面的女助理,他眉头一皱:“数据修正好再来找我,别在我吃饭的时候打扰我,这是基本的礼仪和规矩,你连这个也不懂?” 就你规矩最多。 算啦,这样也挺可爱的。 何柔托腮,笑着看他:“这样方便您吃完午餐后立即看,绝对不耽搁任何时间。” “呵,我不想在吃饭的时候看见你的脸。” 这样接话就很让人尴尬了。 何柔好像对此一无所觉,抱着笔记本绕过桌子,坐到他身边:“这样只要您不转头,就看不见我了。我保证敲击键盘的声音特别小,一定不会影响到您进餐。”何柔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将笔记本的位置调整了一下。 这样子摄像头就能对准他了。 他右手使筷子的时候好灵活好修长好好看。 她可以把他吃饭的样子拍下来,耶。 “你,”林樘叩叩敲了两下桌子,“离我远点。” 何柔小心地往外挪了一下。 “你,进去办公会死吗?” “我想马上做好马上给您,这样效率最高。您最不喜欢浪费时间,我知道的。”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樘无话可说,埋头,啃排骨。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吃饭的时候有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但是每次抬头,都只看见这个女助理在认认真真对着屏幕敲敲打打。 她认真工作的样子挺好看的。 所以更应该把她早日开除。 “叮”的一声,林樘的手机震了一下,他随意瞥一眼亮起的屏幕,忍不住冷哼一声。 “您怎么了?”女助理一边忙一边还有心思关心他在干嘛,呵呵,女人就是八卦。 “没事,”林樘冷淡地回应,但是刚刚那条消息内容实在太讨厌了,他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就是有个穷鬼回国了。” 何柔咬了咬笔头,一脸疑惑:“穷鬼?” “一回国就来蹭吃蹭喝,”林樘冷笑一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脸上写着两个字,穷鬼。” 他说的……是秦先生吧? 不一会,何柔的手机屏幕也亮了一下。 “应用好使吗?” 何柔微微一笑,低头回复:“正在使用,谢谢秦先生。” 第53章 林樘的小番外之二 “你好,请问灵堂在吗?” 何柔刚和同事用完午餐,有说有笑从电梯口出来,就听到了这个有些耳熟的声音。自从林boss爱上在午餐时间给她派任务之后,她开始先保证自己吃上饭,然后才给林樘带外卖。从此林樘不仅不能再让她饿肚子,还要自己饿肚子,眼巴巴等她送好吃的回来。 她知道他特别特别生气。每天这个点,如果他没有外出就在公司的话,他一定在生闷气,饿着肚子生闷气。 哈哈。 为什么不肯开口要求她早点带午餐过来呢? 她又不会嫌他的要求丢脸。 “柔柔,柔柔,你在想什么?”何柔神游天外的时候,身边的女同事掐她一把:“快点看,小鲜肉,小帅哥!” 前台站着一个男人,正在和前台小妹说话。 “您有预约吗?” “我是他朋友。”男人说完这句话后,好像感觉到背后有人在看自己,转身,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庞。 他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夹克外套和牛仔裤。因为身材颀长,所以一身休闲的装束被他穿出了模特的干净帅气,仪容整洁,一张打理得干净的娃娃脸,看不出年纪,难怪何柔的同事会误认他是小鲜肉。当他乌黑漂亮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你的时候,有种扑通扑通的心跳感。 “嗨。”他挥了挥手。 “天哪,天哪,好帅!他是在跟我打招呼吗?”同事用力掐何柔的胳膊,何柔真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梦:“不是。另外,他结婚了。”左手无名指亮闪闪的cartier,没看见哦? 何柔挣脱同事的胳膊,礼貌地迎了上去:“您是秦先生吗?” “你好,我是秦照。”她故意装作不认识,秦照也乐于配合:“请问你就是灵堂的新助理吗?” 秦照的普通话挺标准的,一般不会前鼻音跟后鼻音不分,不过一般人也不会注意到这一点称呼发音上的细微差别。 何柔皱了皱鼻子:“我是林樘总监的助理何柔。”重音在lin。 “哦,”秦照仿佛没有听懂,转而问,“那我可以进去找他了?” “他不在。”何柔回答。这是林樘的吩咐,只要姓秦的来找他,一律说他不在。 不过她也非常清楚,这招对面前这位先生绝对不会有用。 “哦,”秦照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忽然提高音量,“什么?林樘不在?他搞大了我妹妹的肚子,是不是不想负责!” 一片哗然。 这里可是公司门口,午餐时间,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林樘就可以上公司的一周八卦头条了。 何柔微笑不变。 看,她就知道林樘这招对付他没用,因为秦照臭不要脸。 他爹妈入土多年,哪来的妹妹? “您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何柔说。 “谢谢。” 何柔觉得她今天不用给林樘带午餐的,因为听到这件事,林樘肯定气都气饱了。 “秦照!” 声如滚雷,炸得公司鸦雀无声,林樘从不会在公开场合如此不注意形象,看来事真给气坏了。 “你tm哪里认的妹妹?安安知道吗?”粗口都爆了出来。 快多骂他几句,不带这么胡说八道欺负人的。何柔真想拿个拍手器在旁边拍手给boss助威鼓劲。 “我随口瞎编的,”秦照承认错误承认得特别痛快,没有丝毫心理负担,“你在公司啊,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帮我个忙呗。” 什么人啊这是? “这人不是林总朋友吧?”听说林总就没朋友,女同事凑近何柔身边说悄悄话:“仇人还差不多。” 哈哈,差不多是。 终于获准走入公司大门,一进来,秦某人就到处瞎看,一边看一边评价:“你们公司的系统好像挺不错的。” 有技术流的小年轻随口搭了一句:“那是当然!我们公司的系统都是从……”就是多专业多牛,美国总公司花了多少钱给置办的之类之类。 呵呵。 他误解了秦照的意思。 秦照的意思是这系统的后台漏洞少,要攻破有点难度,有挑战性,不错不错。 “你去会客室,有事下班再说,”林樘冷着脸说完,转头嘱咐何柔,“看好他,公司里的任何电子设备,一样都不许他动!”这小子出国待了几年,不知道现在又长了多少本事,林樘绝对不想再在他手上栽一回跟头。 秦照耸了耸肩:“我没兴趣,放心。” 林樘不想理他。 如果可以,他真不想见这家伙,简直是给自己添堵。秦照来之前,其实和他说过来海市的目的,就是想找家好医院给安安待产。 何蘅安怀孕了。 一想到这件事,林樘心里还有点酸溜溜的。“模仿者”的凶案过去之后,秦照在那家科技公司获得一个出国培训的机会,本来说好三个月,但是何蘅安竟然帮他申请了美利坚一所大学的研究生,拿了全奖。于是工作辞掉,先读书,后工作,三个月变成了三年。 秦照这小子真好命,安安竟然放弃了国内的工作,陪他在美国待了两年。直到今年何家两老发话,她才丢下秦照一个人,自己先回来了。 这个孩子,算一算时间,应该是秦照趁圣诞假回国的时候怀上的。 秦照这小子真好命。林樘越想心里越酸。 林樘不知道,秦照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他讨厌一切会抢走安安注意力的生物。何蘅安完全明白这一点,所以根本没打算告诉他。是他自己从蛛丝马迹里推测出来,又旁敲侧击从丈母娘口中得知真相,大惊失色。他独自待在国外,本来心情已然十分郁闷,又得知即将有仇人出世和他争宠,顿时火烧火燎,匆匆料理一切,火速收拾行李,风尘仆仆赶回。望着亲亲安安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一脸绝望。 我不要嘛! 秦照盯着何蘅安的肚子,眼睛就像穿过肚皮的x光,盯住他未来长达几十年甩不掉打不赢的仇人。 女孩子会像我一样漂亮哦。 不要不要,有安安一个就够了! 男孩子会很像你,你可以教他计算机呢。 不要不要,安安会更爱他不爱我! 我不要嘛。 啊,烦死了。何蘅安自从怀孕之后,对待秦照的耐心大减,她懒得哄他,直接把他踢了出来,让他自己找点事情做,别在她跟前烦她。 秦照别提多桑心了。 想来想去,他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在安安心中抢回第一的位置。于是他决定先来海市找一家环境优雅、技术过硬的待产医院,海市的经济比a市发达得多,他知道肯定有这种好地方。这件事情他并没有同何蘅安商量,因为想给安安一个惊喜嘛嘿嘿嘿。 至于找林樘,一来是给自己省点事,二来他想炫耀炫耀,虽然他自己不喜欢小孩子,但是他知道这种事情别人会很羡慕。三来就是……看看那个小姑娘干得怎么样。 秦照正在会客室里埋头玩微信。最近他在努力改变自己在安安心中的不良形象,每天都要收集各种对孕妇好的消息,筛选过滤后发给何蘅安,每天十来条吧,有什么好看的小宝宝服装店,他也去逛逛,线上给链接,线下拍照,发给何蘅安。 “不错哦。”只要何蘅安回复一个“赞”的表情给他,秦照就会高兴得不行。 “秦先生。”有人叩叩敲了两下门。秦照回头,看见何柔,并不意外。 “我的笔记本有点小问题,可以帮我看看吗?” 那个能偷拍林樘还能跟踪位置的小应用出问题了? “可以。”秦照放下手机。 她的笔记本很干净,除了林樘的照片视频就是各种关于林樘的记录,有文字有数据有图表,把做专业工作的精神拿来收集林樘,饶是秦照也不得不称赞一声够敬业。她所收集的这些内容占了笔记本电脑的大半硬盘内存。 秦照没想到她居然持之以恒,坚持了这么久。 这个小姑娘当时找到他的时候,秦照大致了解了一下她的情况,知道她没有恶意后,觉得能给林樘制造点小状况,很有意思。 没想到她是认真的,而且很有耐心。 只是,这么长时间都还没能拿下林樘,搞得他随手写的这个小应用都有点负担不起。 “你进度太慢。”秦照一边打开编辑器修改代码,一边嘀咕。 何柔搅了搅手指,很不好意思,低头小声嘀咕:“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幸福啊。”居然真的做了他的助理,和他每□□夕相处,接手他的一日三餐,不仅融入他的工作,还在一点点融入他的生活,真的很幸福。 秦照鄙视:“有点进取心吧。”说得好像他当年多么有胆量追求何蘅安一样。 何柔笑了笑,把煮好的咖啡递给他:“麻烦您继续帮我保密哦。” 秦照不答,接过咖啡,点了点屏幕:“以后直接拉这里就可以。”他给何柔演示了一下操作,比原来的更方便,何柔好奇地凑了过去仔细观看,自己试着操作一下:“这样就行?” “嗯。” “哦!那不需要再这样这样了?” “嗯。” “何柔!” 一个结着冰渣子的声音突兀地□□来。 何柔回头,看见一脸铁青的林樘,她立即意识到他一定以为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连忙站起来解释:“这台电脑是我私下使用的,没有公司的资料,以前有过的也早已删除干净,而且没有联网,只是因为最近老是黑屏,秦先生说可以帮我看看,所以……” 咦?明明是你要我看的。 “你过来。”林樘满脸痘写着不高兴:“离他远点。” 刚刚他们俩的距离太近了,两个人坐一块看同一个屏幕,肩膀几乎都挨着肩膀,林樘看得浑身不舒服。 他一直觉得何蘅安是被秦照抢走的。 现在他怕秦照又把何柔抢走。 奇怪,为什么他会这么想? 林樘拒绝深思。 “他脑子不正常,你离他远点。”林樘重复了一遍,伸手,把抱着电脑走过来的何柔拉到自己身边,犹觉这个距离不够安全,于是自己又上前一步,挡在秦照和何柔的中间。 然后转头,虎着脸教训何柔:“你脑子坏掉了吗?要修去维修部找人,别找他。” 何柔眨了眨眼,好像明白过来什么,笑靥如花,轻轻巧巧地回应他:“我知道啦。” “严肃点。” “我知道了哦。” 第54章 林樘的小番外之三 “咿呀~” 一个穿着小白兔子套装的胖乎乎圆滚滚生物踉跄走来,咯咯咯傻笑着往前一扑, 结果目标竟然往后退了一步, 他没扑着, 直接趴在了草地上。本文由  首发 小白兔子很坚强, 他没哭, 自己爬起来, 伸出双手往前走了两步, 再扑。 目标又后退一步,又没扑着。 小白兔子瘪了瘪嘴, 再起来。 直视着自己脚下的小不点生物,林樘的嘴角抽了抽:“走。” “还有几处地方没有看呢。” “不用了, 这家勉强还可以, 你通知姓秦的让他再自己来……算了我直接跟他说。”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和秦照通话这种降低档次的事情, 林樘居然不假人手,自己来做。 何柔勾了勾唇:“那个小孩儿好像很喜欢你呢。” “咿呀咿呀咿呀~”小白兔子还坐在草地上叫唤他的目标,不远处的家长循声很快跑过来, 抱起小白兔子。 林樘冷哼:“这种成天只知道流口水流鼻涕还随地大小便的生物,脏死了。”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你刚刚明明是紧张吧? “你和秦先生一样,都不太擅长和小孩子相处呢。”虽然不情愿, 却因为是那个人要生产,所以工作再忙也要抽空过来实地考察,何柔有些嫉妒她。 林樘嫌恶地皱了皱眉:“你刚刚说什么?我和谁一样?” 啊,忘了某人可是他的雷区, 不小心踩雷了。何柔笑:“没什么。” 以为我聋了是不是? 竟然拿姓秦的和我比。 林樘不高兴。 他不高兴,那身边的人也别想高兴,尤其是罪魁祸首,别想能脱罪。 林樘猛地一下顿住脚步,转身,开口快速讽刺:“你今天这一身是从哪个地摊……喂!走开!”他的声音忽然一下子变了。 何柔跟在他身后埋头走,并未料到他会突然转身停住,一头撞上去。她的速度不快,本来可以在撞上他之前刹住车,可是她有意不这样做,于是顺利成章一头扎进林樘的怀里。 wow,胸肌不错,哪有秦先生说的那么差劲。 何柔还没来得及享受回味,就被一只大掌拽住她纤细的胳膊,狠狠甩开。 幸好今天穿的是高跟鞋。何柔顺着这股力道身子一歪,脚下一崴,“啊”了一声,姿势颇为狼狈地摔倒在地。 “疼!”何柔埋头摸脚踝,用力挤出几滴眼泪,抬头,换了一张惊慌失措的表情脸:“boss你干什么?” “我……我……”林樘心虚两秒后,立即反唇相讥:“谁让你撞上来的?我告诉过你什么是安全距离,你都忘了是不是?” 啊,她觉得自己的演技都可以去做专业碰瓷了,为什么他还不过来扶她、安慰她,不求他能道歉,只要让她挨一挨、摸一摸就行啊! 结果他说什么!你看看他都说了些什么! 为什么他这种人也能有人喜欢! 何柔你是白痴吧! 满心以为无往不利的小伎俩,到了林樘这里全然不起一点作用。何柔在心里把林樘小人扎上一万遍银针,装作十分努力的样子慢慢站起来,低头回答:“是。” “知道就好,”林樘哼了一声,何柔乖顺的样子让他感觉舒服多了,好像她只要正常地站着那里就代表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自欺欺人地这样认为,绝对不承认她摔倒的时候他被吓了一跳。 他没想那样做的,只是因为不喜欢别人靠得太近,身体下意识地条件反射,并不是故意针对她。 打死林樘,他也绝对不会解释。 “车上有药,等会自己搽。既然站不稳,以后就别穿这种高度的高跟鞋,呵呵,腿短都是天生的,怎么掩盖都没用。” 如果前面那句勉强能算关心,后面那句…… 算了,他对熟悉的人一向嘴很欠,何柔安慰自己,这样起码说明她在他的熟人范围内。 唉,她经常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这样下去不行啊。 坐在后座,何柔心不在焉地拿活络油搽着根本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脚踝,盯着开车人的后脑勺,好像要把林樘的脑袋盯出一个洞。 轻微的声响起,车窗打开,冷风灌进来,吹得何柔打了一个哆嗦。 “活络油的味道真难闻。”开车人嫌恶地说。 何柔沉默两秒:“boss,我觉得有点冷。” “是吗?我不觉得。”林樘轻哼了一声:“你身体真差。” 后面的人没回应他,他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只看见一个低下去的脑袋。 那种心虚的感觉又回来了。 轻微的声响再起,车窗被升上,车内的空调打开,暖风徐徐吹出。 “谢谢boss。”和以往一样平静温柔的嗓音。 林樘呵呵冷笑:“不客气。我就你一个助理,冻死了不划算。” 这话也说得不怎么动听。 后面的人没有回应。 林樘又开始感觉不舒服了。 林樘知道何柔的脾气和心理素质都很好,绝对不会因为他随口几句话而不高兴,但是通常来说,他说任何话,她都会给予回应,哪怕只是拍拍手谄媚两句“boss说得好对哦”。 但是这次,她居然敢不回应他? 助理不想做了是不是? 她……她到底在干嘛? 脚很痛吗?严不严重? 肿了没有?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林樘的身上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一样难受,他很想回头看一眼何柔,哪怕只是看看她的表情,也能让他心安一点。 但是那句“你的脚要不要紧”就像堵在了嘴巴里,死活吐不出来。 其实何柔不是不回应,她就是没听见。正因为林樘开空调的举动被小小地感动了一下,神游天外地想着,怎么样才能再投怀送抱一次。 啊,好想摸一把他,全身上下都想要摸摸看,仅仅是看和记录已经不能满足了。秦先生说得果然没错,可是……具体应该怎么做呢。何柔埋头咬着唇,苦恼地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她到底在干嘛! 林樘难受死了。 “何柔!” 一声怒吼在车内炸响。 “boss,有事吗?”不紧不慢的语调。 “你的脚能走吗?晚上的酒会是不是参加不了!”呼,终于问出来了。 酒会?何柔愣了一秒:“xxx基金举办的慈善晚宴?你不是说不出席……”从行程里删掉了吗? “我仔细想了一下,出席一下其实不错,如果你的脚没大碍的话。呵呵,我希望你没那么娇气。” 哦。 何柔沉默两秒。 她在努力拆解林樘的意思。非工作专业的事情,这个人的话都不能从表面上理解。 “其实,我感觉不太好,”何柔缓缓开口,“boss,我脚很疼,可以送我去医院吗?” 车身突然大角度地倾斜,车子在路口快速掉头,林樘的音量骤然高了一个八度:“你脑子是有问题是吧?这种事情不早点说!”他一下子说话底气特别足,大声教训何柔:“我可不想因为你的脚影响我明天的工作!”所以我才会屈尊陪你去医院,懂吗? 唉,懂啦。 他真是难伺候。 “boss,你能不能扶我进去啊?”何柔跳着脚出来,她脱了高跟鞋,努力让自己显得惨一点。 然而林樘回答:“我记得医院急诊部一般有轮椅,我去借一个。” 借你个头! 何柔往前一倒,双手缠住他的胳膊,而且非常注意不让他把自己甩掉:“轮椅实在太丢人了,拜托拜托,拜托啦boss!” 呵呵,她还知道自己很丢人? 这句话奇怪地愉悦到了林樘,他难得不介意何柔作为下属的逾距,由她这样做了。 这种感觉还不坏,虽然林樘不喜欢挂号、看医生、拍片子这些繁琐的步骤,还有医院里极其恶心的消毒水味道。不过一想到何柔乖乖在原地等着他,不管他怎么出言讽刺,她都完全不会试图抵抗,做出变相延迟他午餐时间这种蓄意报复来,只会乖乖听话,林樘就觉得很开心。 “有点怀念呢,虽然不是这个医院。”等待拍片的时候,坐在身边的何柔突然开口。 林樘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有病啊?” 何柔笑:“我就是在看病嘛。” “不是这个,”林樘略尴尬,“我是说对医院,你有什么好值得怀念的。” “我第一次见到boss,就是在医院呀,”何柔侧头,对着他笑,“boss一人力战连环杀人狂魔,超级厉害。” 林樘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隐约觉得何柔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一会让医生给你脑子拍个片吧,看是不是积液过多。”林樘完全不认为裹着医用绷带躺在医院里的那个自己多么厉害。 何柔轻轻一笑,并不理会他的讽刺:“气得要死拿水泼林秦先生的时候也很帅。” “……”林樘沉默两秒:“这点医药费我付得起,你不用担心。”没带钱包就直说,他本来也没打算让女人付。 何柔愣上一秒,随即笑得更厉害:“boss,我发现你还是很有幽默感的。” 林樘面无表情看着她,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 “说句实话,boss你呢,有时候说话的确很伤人。可是我认为boss真的很棒,非常喜欢,所以才会努力工作,不让boss把我赶走的哦。” 非常喜欢? 谁喜欢? 喜欢谁? 没有主语没有谓语,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她不说明白,林樘也绝对不会上赶着问。 但是心里牢牢记着,因为疑问没解答,不舒服,越是不舒服,越是记得牢。而且面上不显,只冷哼一声:“拍马屁没用。” “何柔!” x光室的护士叫她去拍片。 “没骨折?没问题?回去休息几天就行了?她说痛得没法走路,你是不是不行?” 拿着看不懂的x光片,林樘质问轻描淡写的医生:“你连药都不开?” 何柔觉得真是对不住人家医生,明明一点事情都没有,还非说自己脚崴了,增加人家医生的工作量。 “boss,走吧。”何柔揪住林樘的衣角,轻轻拉扯他。 医生死活不给开药,林樘也不能打他一顿,只好一脸不高兴地拿着结果走出来,嘟囔:“白跑一趟,什么医院,还三甲?” “其实我的脚只是小小地崴了一下,不怎么疼。” 何柔在旁边轻轻开口。 “那你……”林樘不可思议地回头,慢慢反应过来,气道:“你逗我玩?” “因为boss你很关心我的脚,想让我上医院看看嘛。”我不说得严重一点,你怎么好下台。 “我晚上有酒会要参加!你以为我很闲,关心你的脚,哈!刚刚就该让你连脑子一起照照!” “boss,我觉得脚又开始疼了。” “滚。” “boss,我比那个酒会重要那么一点点吧?” “都说了让你滚。” “boss,你扶我一下好不好,我真的走不动了。” “何柔我跟你讲,你再给我装……我tm就……还不快滚过来。”说着非常不情愿地伸出了胳膊。 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完全看不懂。 三个月后,秦照坐在电脑前看何柔给他传来的视频和照片,脸上一个大写的问号。 秦照要黑何柔的电脑很容易,不过他没有这个兴趣去窥探林樘的**,那挺掉价的,所以这些视频照片都是何柔筛选后发过来的。 这两个人真在一起了? 秦照看照片看不出什么来,每张照片上何柔都笑眯眯的,林樘不喜欢对着镜头笑,但是抱她还是抱得挺紧的。 视频就有趣了,都是何柔偷偷拍的,林樘完全不知道。两人的恋情还没有公之于众,每次工作时,何柔借送资料的机会偷亲林樘,林樘绝对是一脸紧张查看四周,那样子蠢透了。 下班之后的林樘更蠢。 何柔问他要去哪里,他说要去xxx。 何柔说那条路今天特别堵,不如我们去aaa,听说是新开的餐厅很不错,林樘拒绝,说不能被熟人碰见,xxx保密性好。 然后何柔说,那我们就去aaa买个甜点,之后马上去xxx好不好? 林樘同意,然后,买甜点变成了坐下来吃甜点,最后变成——诶,没有熟人在这里,不如就在aaa吃饭好不好? 林樘同意。 能不能有点主见?说好的只是买甜点,吃饭要去xxx呢? “在看什么?” 大着肚子的老婆大人走过来。 秦照立即让位。 何蘅安瞄了一眼:“是小柔呀。” 秦照“嗯”了一声。 “编得挺不错。”何蘅安又说。 何柔这个女人……这内容都是经过精心筛选和剪辑的,绝对不可能只是给他一个人看的吧? 说起来她特意发了这么多过来,是不是还想让安安也知道一下?呵呵,安安才不在乎这个呢。 “别看了,没啥好看的,”秦照合上笔记本盖,“去睡觉吧安安。” 何蘅安斜他一眼:“这里头有你一份功劳没有?” “当然没有!就、就一个小应用,关键是她自己厉害,搞得定那个龟毛。”秦照轻咳两声,转移话题:“我觉得吧,肯定好多人都知道,只有灵堂自己以为这是地下恋情。” 何蘅安噗嗤一笑:“林师兄自己玩得高兴就好。” 秦照呆。 什么意思? “不明白就算啦,”何蘅安拍拍自家老公的小脑袋,“去睡觉吧,乖。” 作者有话要说:  林樘的番外就写到这里。过程我就不详细写了哈哈,因为完全不能想象他怎么表白,或者被妹子表白的反应,总觉得那绝对是一场灾难 所以我想妹子是慢慢入侵,一点点往他心里头放种子等发芽,等林樘发现的时候,咦?我怎么多了一个女朋友。恩……如果女朋友是你的话,勉强可以接受吧,你要感谢我能接受你,知道吗? 痴念的故事就到这里,最近越来越懒,番外拖拖拉拉跨了年才结束,下一个故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哈哈~ 总之,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欢迎来微博找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