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博饭家常事》 第1章 第一章吃饭 “抓住她……” “给老子站住……” “妈的,小贱人,等老子抓住你……” …… 银花慌不择路的在山林里跌跌撞撞的朝前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机会,就是看中这片别墅后头的大山,便是被发现逃跑,也能找个地方躲一躲…… 身后传来越来越清晰的叫骂声,银花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那镯子是自己出来的时候娘偷偷塞给自己的,娘当宝贝藏了大半辈子,说是姥姥留下来的传家宝,自己到这大城里来后才知道根本就是劣质品,一辈子没出过大山的姥姥定是给人骗了……眼睛一闭,银花就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后头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喘着粗气停了下来,恨恨的朝断崖下吐了口口水,骂骂咧咧的下山去了…… 银花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一时看到娘躲在厨房后头抹眼泪,一时看到自己背着破旧的花布包从县城的中学一路哭着跟在爹的后面回来,一时又是在外头挣了大钱的表姐坐在自家堂屋的长凳上口若悬河,一时看到那红屋子里人高马大的男人们凶恶的神色…… “呜哇,哇……娘,你快起来,乖宝饿……哇哇……” 这声音吵得银花忍不住想揉揉额头,只挣扎了半天,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折腾了许久,好容易才撑开了眼皮,印入眼帘的就是灰扑扑的房梁,几根松脱的茅草在上面微微飘荡着。 这样的房子,银花自然是熟悉的,一直到现在,那山脚的小村里还有不少人家都挤在一两间的土坯屋子里,有那么一瞬间,银花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坳家村,只马上一股全然陌生、却又不由自主相信的记忆一股脑涌进了心头。 “娘,乖宝饿了,娘……” 银花晃了晃发晕的脑袋,自然而然的轻声哄道:“乖宝,等娘卖了绣活儿就给你买个大肉饼吃……” 可惜声音太轻,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三岁小儿根本没听见。 “娘,乖宝饿……” 如此又过了估摸一刻钟,银花才完全清醒过来,盯着被蛀了几个虫眼的房梁发了一小会儿呆,算是接受了自己夺取了另一个也名叫银花的女子身体的事实。 “你放心好了,即是用了你的身体,自是会完成你的心愿的!” 如此想过几遭,身体里的躁动才算是平息下去。 “乖宝,莫哭了,给娘端碗水过来,娘马上就起来给你找吃的!”银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手按揉着额头,一手轻轻拍了拍那还在抽泣的脏兮兮的小儿的背部。 这孩子是银花十五岁成亲那年就得的,今年已经三岁了,只生的瘦小,看上才如现代两岁幼儿一般,因一直没人给取大名,银花又不肯像村里那样叫些狗子、狗蛋的小名,自己只乖宝、乖宝的叫,外人只当他小名是大宝。 “真、嗝、真的!”大宝抽抽噎噎的问道。 “当然,娘什么时候骗过你!娘现在渴的厉害,要喝了水才能给乖宝弄吃的!” 这身子原主人也就这点好,不论过的多苦,只要答应了孩子的,都会尽量满足。 “那大肉饼呢?”大宝含着手指问道。 “等娘去集里卖了钱就给你买!”银花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了笑容。 “娘最好了,乖宝马上给娘端水喝。”大宝欢呼了一声,挪着小短腿儿小心的爬下土炕,朝厨房跑去,从低矮的木头桌上胡乱拿了个破碗,踩着小椅子,吃力的踮着脚从半人高的木桶里舀了半碗水,双手捧着跑回了房间,碗里已经只剩下一个底儿了。 银花也顾不得碗边上沾的黑灰色不明物,大口把水喝了个精光,又一连喘了好几下,才算是有力气从土炕上翻下来。 只环视了一圈这卧室,银花的眉头就紧紧的皱了起来,暗自嘀咕起来:便是日子过得不好,也不该弄得屋里屋外黑乎乎的…… 银花算计了一刻,舀了半盆水出来,捉着大宝把手脸洗干净,收拾了一套干净衣服给换上,自己对着镜子稍稍整理了一会子,牵着大宝出了门。 “娘,乖宝肚肚饿!” “娘带你去你爷奶家吃晚饭!” 乖宝虽然满头疑惑,听到有吃的,倒也没闹。 银花有两个大伯子、一个小叔子并大小两个姑子,除了一个小姑子,都已经婚嫁了。 公婆自然是跟着大儿子住了。 “爹,娘,大伯,大嫂,小妹,你们准备吃饭呢!”银花脸上堆着笑打了个招呼。 大嫂正端着一家人的碗筷从厨房里出来,一看见银花领着孩子过来就变了脸色:这明知道是饭点儿,还带着个一脸馋相的小孩子过来,不摆明要蹭饭么! “老三家的来了,吃饭了没?”何老头儿磕了磕老旧的烟枪,闷声问道。 “就知道抽烟,抽、抽,要吃饭了还堵不住你的嘴,看娘俩那饿死鬼投胎样儿……”何老太坐在旁边阴阳怪气的说道。 “咳咳,嗯……”何老头大概是觉得在儿子、媳妇儿面前这样被老太婆说面子上有些过不去,重重的咳了两声。 何老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没有继续嘲讽。 这种情况,只有不是二愣子,大概都会觉得尴尬了。 可是,尴尬在饿死面前,算得了什么!这身体前一个“银花”可不就是早上从炕上爬起来的时候饿晕了头,一直昏睡到了晚上…… “他娘,再添两幅碗筷!”过了一会儿,何大伯才开口说道,“大山去般个凳子过来,弟妹也别站着了,来了就坐!” 何大伯家有两儿一女,其他的都没养住,何大山就是何家长孙了,今年已经满了十岁。 何家规矩在村子里算严了,大人说话,小孩子轻易不敢插嘴。 大山应了一声,从堂屋里搬了张竹椅出来安在他大嫂的下手。 大嫂慢吞吞的从厨房里加了两个碗,一张脸阴沉的可怕。 大宝见了,往银花身后躲了躲。 银花安抚的轻轻拍了拍大宝的背部。 这会儿正是秋收的季节,田里活儿重,何大伯家晚上也开得干饭,拿玉米、高粱、荞麦、赤豆等粗粮煮的杂粮饭。 “原是家里早几天就揭不开锅了,他爹又没个影儿……”银花解释了一句,又抢着帮大嫂给何老头儿一家盛了饭,才抱着大宝坐下…… 低矮的木头桌上摆着三个大粗碗,一个是小半碗自家做的酱菜,黑乎乎的,也看不出原先到底是什么酱出来的;还有两个是地里有的菜蔬,一个秋茄子,一个小油菜,半星油点儿也看不见。 “吃吃,下地怎么不见出点儿力!” 等大嫂给全家都盛上饭,何大伯家二小子已经一大筷子下去,去了小半碗的茄子。 大嫂竖着眉毛就骂了起来。 何家阿公磕了磕碗,“吃饭!” 大嫂撇了撇嘴,在何大伯下手坐下。 一时,桌上只剩下“吧唧吧唧”的吃饭声。 大嫂这样说,自然不是要骂自己的小儿子,却是银花那不成器的相公小的时候因着算命先生的一句话,何阿婆咬着牙,全家勒紧裤腰带送何老三进了学,至于学得怎样,只看何老三现在那鬼样儿就知道了,如此何老三只白长成了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书生”样儿,偏这银花之前也还端着“秀才”娘子的架子,便是何老三几次考而不中,反倒被勾的成了个酒鬼,家里早早揭不开锅,也不肯下地伺弄田地,只在家做些绣活得几个大钱…… 银花低头不语,只夹了些酱菜拌在饭里,先喂大宝吃。 这杂粮饭极不易嚼烂,咽下去时仿佛有几粒粗石子擦着食管一直到胃里,酱菜也只有个咸味儿,大宝因饿狠了,也不觉得难吃,只管伸长脖子往下咽,倒是银花,即便自小长在偏远的小山村,也是吃大米白面长大的,只吃了几口,便觉得无法下咽,一碗杂粮饭,大半倒进了大宝的口。 饭毕,何阿婆端了一簸箕苞谷出来,就这还微微透亮的天色,坐在院子中央剥起来,何大嫂自然是收拾碗筷,何大山跟着何阿公、何大伯一起收拾着农具,二小子带着大宝在院子角落里掘着泥土玩儿。 农村里,因着抢收(趁着天气好把粮食都收回来,晒干),都把苞谷连着外面的枯叶一并先掰回来,堆在院子里,在细细的剥去枯叶,在太阳底下晾个几天,还要靠一双手把苞谷粒脱下来。 银花先帮何大嫂把碗筷都抱进了厨房,迟疑了一下,又帮何阿婆剥了会子玉米,待一簸箕玉米都剥完,才起身道别。 就是如此,何阿婆也没个好脸色。 “……怕他爹回来,家里没个人……” 何大嫂嗤笑了一声。 “若是有了闲工夫,只把屋前屋后的空地刨出来,整年也就不缺菜蔬了,村里哪家日子过得连锅都揭不开……”何阿婆快手快脚的把苞谷剥除来的芯子都收拾到屋檐下,那个要留着剁碎了喂牲畜,没好气的说道。 …… 第2章 第二章水镯子 …… 这几年风调雨顺,银花在的这个大田村,就是孩子最多的一户人家一年到头至少是能吃上饭了。 “是!”银花低声应了。 大宝一看何阿婆的冷脸,本来跟二堂*哥已经玩熟了些,这会儿又缩到了银花的背后。 银花与公公和大伯子打了个招呼,牵着大宝出了院子门。 银花手脚麻利的引火烧了一大锅水,找了一根柴火棒子用力的拍打木头架子床*上的铺盖,先给大宝结结实实的洗了个澡,把人塞到发灰发黄的褥子里,就着昏暗的灯火,在屋里仔细翻找起来。 “娘——”大宝躺在床*上掰着自己的脚玩了会儿,拖长声音喊道。 “乖宝要是困了就快睡。”银花轻声应道。 以前,银花要熬夜做针线活儿,大宝也是自己睡惯了的,不过今天白日里被银花吓着了,有些粘人。 大宝放平手脚,在被子里翻了个身,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银花,很快眼皮就掉了下去。 银花在旧衣柜的角落里找了个旧布包,里面放着几条绣花手绢、三个荷包并十几条络子,都是些粗糙东西,但做工还算细致,依着原主的记忆,巾子、荷包、丝线都是固定找一个张姓货郎拿的,一个成品得一个铜板的手工费,平日里除了一年两季几亩地里的租子,就指着这几个铜板的收入了。 那地还是叫何老爹、何老太压着与两个大伯子种着,田契收在两老自己手里,才没有叫何老三卖了去吃酒。 第二日,银花起了个大早,烧了满满一大锅水,屋里屋外好一通擦洗。 日头渐渐高升,地上白茫茫的露水退了下去。 “娘——” 大宝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提着松松垮垮的睡裤。 “唉,乖宝别动,娘就来!” 银花揭开锅盖,在木盆里洗了把手,快步出了厨房。 还不等银花接手,大宝小鸟儿猛地一翘,一股热流打在了门槛上。 大宝还迷瞪着,好一会儿才低头瞧见多了一团印迹的裤子,嘴一瘪,泪花就出来了。 银花哭笑不得,把孩子抱起来,顺手把湿裤子剥下来扔在一边。 “没事,乖宝,下次快点儿把裤子放下来就好……” 等两人收拾好,锅里的燕麦稀饭已经炖的烂烂的了。 燕麦对土地要求不高,村子里开了荒地或下等的旱田都种一季,只要不旱,好歹能收一些,就是在粗粮里也算是便宜货。 银花把厨房彻底收拾了一边,在米缸里就扫了几把粗脱壳的燕麦,这种麦子上有一根硬硬的梗,不论煮的多烂都刮喉咙。 大宝喝了几口粘*稠的汤水就摇头不肯张嘴了。 没有菜地,厨房里连个腌菜坛子都没有,忙了一早上,煮锅稀饭连丁点儿下饭菜也没有。 银花暗叹,实在不是会过日子的人! “乖宝,走了,我们去赶集。” “噢——”大宝小小的欢呼了一声,“娘,大*肉饼!” 小家伙记性倒好。 原主纵有万般不好,唯对孩子是真真的疼爱,但凡手里有几个铜板儿,必定会先给娃娃打打牙祭。 这次小集正好开在大田村,除了去县城,附近大大小小十几个离县城远的村子两月一次大集,半月一次小集,小集在几个大村子里轮流开,大集因人多热闹,固定在几个大村子中间一块空旷地头开。 地上露水干了后,村子东头几颗大杨树下就热闹了起来,来的人多是邻近几个村子的人,也有村民担着自家地里产的菜蔬、腌制的各色泡菜、酿的大酱或编的筐子等,除了用钱,以物易物在这样的小集里也是常见的。 十来个货郎的担子旁边是最热闹的。 年轻的小媳妇大姑娘叽叽喳喳的挑着廉价的头花或手绢子,货郎们巧舌如簧的哄得手里有余钱的大姑娘大多掏钱把带在头上的花买了下来,偶尔有年轻汉子都过来给自家小媳妇儿挑一两件小东西便会引得旁人一阵带着羡慕的调笑…… “何小嫂子,这边,这边!” 张货郎送走了一波媳妇子,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油,一抬眼就看到站在一旁的银花,出声招呼道。 “唉!” 银花应了一声,牵着大宝走了过去。 “叫张伯伯!” 大宝乖乖的叫了人。 张货郎朗声应了,有夸大宝乖,大方的从糖匣子里拿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棕色硬饴糖递给大宝。 大田村地理位置偏北,盛产麦子,饴糖算是常见的糖类。 “谢谢、掌柜的。”银花顿了一下,低声说道,把小包袱里的东西都递了过去。 货郎也算是游商,像银花这样要接活来做的,恭维一声“掌柜”倒也不算过分。 张货郎有些惊讶的看了银花一眼,这个小媳妇儿说话细声细气的,家里日子不好过,人就越发没底气,以往除非必要几乎没见开过口。 “共二十一文,你数好……” 两人又说定了下次交货的数量,数好了丝帕子、荷包并各色绳子。 家里就五亩旱地,分给两个大伯子在种,两人都是厚道人,又是自己亲弟弟,租子都是按最好的年成收入给的,上一季的刚给了一个月,家里就已经揭不开锅了,下一季的租子怎么也要等入冬前,至于秋收后,银花是打算把地收回来自己种的,前世,从懂事就开始帮忙烧火做饭洗衣服,再大点儿农忙都是当大人使的,大山里什么都缺,唯独地是不缺的,伺候五亩地银花自信还干的来。 还有至少三个月,二十来个铜板儿能干什么! 大宝嘴里有了甜味,暂时忘了大*肉的饼,即使银花呆站了好一会儿也没吵闹。 反复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子,大概是天意,银花出嫁的时候,除了几样早就被当掉的银首饰,她娘也塞给了她一个玉镯子,跟前世银花那个水货一模一样,只是这个大概常被原主摩挲,更圆润些。 “张掌柜……”银花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把镯子褪了下来,“您看看,这个值多少钱?” 货郎们除了赶集市,平日里多还是走乡串户,何老三家的事多少也是听说过的,心知这怕是小媳妇子最后两件东西了,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还值几个。 “三钱半。” 彼时一两银子约能买到五斛粮食,也就是六百斤,三钱半只能买两百多斤粮食,省着点儿吃勉强够了,但光只有粮食日子怎么过得下去,除了柴火可以从山上找回来,油盐酱醋样样都要花钱,家里现在连菜园子都没开,吃菜也是问题…… 银花咬咬牙,“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到底有些年头了呢!” 张货郎用手摸了摸,“三百八十文,再不能多了!” “饶上一斤盐!” “啧啧,何小嫂子,我这是正经精盐,得八文钱一斤哩!” 银花只管咬死不让步。 张货郎拿油纸包了大半斤盐,“何小嫂子看着能成交就接了,这镯子我收了也是担风险的,你去别家问问,再不会有人出更好的价的!” 银花最后看了拿镯子一眼,把几串铜板儿接过来,别了,那个没脸回地里的银花…… 等买了些生活必需品,怀里沉甸甸的铜板儿就去了小半。 日头越升越高,这时候并不是闲月,农人们买好了东西,互相交换了自家需要的物什,集市就渐渐散了。 银花领着大宝回家,把炕上的铺盖、衣服箱子并桌椅都搬到院子里在太阳底下,该晒的晒,该洗刷的洗刷。 “娘,大*肉饼!” 大宝回味完了饴糖,又想起了肉饼。 小集上也有卖吃食的,除了货郎们会带饴糖或几样耐放的点心过来,有那手艺好的人家会准备准备,趁着集市赚几个补贴家用。 肉饼是用炭火烤出来的,类似于现代的锅盔,里面抹了一层调好的肉馅,虽馅子极少,但胜在掺了白面,摊主又舍得,饼摊的厚实,小娃娃的话一个是管够了。 …… 注:本节中提到粮价为唐玄宗开元二十八年的。 通常来讲,古代十合为一升,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斛(hu)。南宋末改五斗为一斛,二斛为一石。故一石为十斗。今一升=1000毫升,以大米计算约有2斤。 咳咳,本文中默认为此物价为粗粮,大米更贵些,亲们不必细究,能查资料都稍稍查了一下,部分没找到合适资料的,江月就自己“合理”安排了一下…… 第3章 第三章老娘 …… 日子再难,银花也不打算省了一日三餐,把早上剩的大半碗燕麦粥加水又熬了一遍,两人就着还有些刮喉管的稀饭,把一个饼子分吃了。 等把三间土坯房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后,日头已经不那么毒了。 “乖宝,过来洗手洗脸,我们去你姥姥家!” 银花忙里忙外,大宝自己捡了几个石子儿坐在小板凳上,嘴里嘀嘀咕咕的就玩了半天,老实又乖巧。 初中没毕业,就进了红屋,十四五岁的女孩儿知道什么?那地方还会有人真正在乎你身子!第一次有了后,直到三个月微微显了怀才被妈妈桑注意到,胡乱买了些药,足足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到底年轻身体底子好,竟然熬了过来,过了几年,又流了一次,那是银花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心里明白自己这辈子大概是与“母亲”这个词无缘了…… 现在有了现成的儿子,再加上原主记忆力的感情,银花是真心喜爱大宝。 大宝应了一声,把石子儿整整齐齐的放在角落里,慢吞吞的走了过来。 银花老娘是个普通的村妇,要说有什么特点,那就是嘴特别碎,女儿日子过得不好,每每见面必要念上一通,银花也是个古怪性子,娘俩最后总是不欢而散,因此,他姥姥对大宝也没个好脸色。 对于去姥姥家,小小的大宝并不期待。 说来,原主在外人面前就从来没高声过,与自己老娘能闹起来,到底是至亲,心里有依仗! 银花仔细把大宝打理干净,在屋里转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丁点儿合适的东西能带过去,原主除了不会过日子,也不大会做人,以前回娘家是从来不兴拎东西的,倒是每次回来都没空过手,这次也……银花苦笑的摇了摇头。 这会儿农家能帮上忙的都在地里,屋里就银花老娘带着小孙子和小孙女在屋前菜园子里忙活。 “娘。” 银花站在院子外面叫了一声。 “院子门没插,自己进来。” 银花娘家姓高,到银花这一辈,高老头和高老娘是能干人,得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银花上头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高老头看得开,祖屋留给大儿子,下面的儿子们成亲一个就分出去一个,两口子靠地里刨食把一大家子都拉扯大,手里并没有多少家底,银花几个哥哥都是只会跟土地打交道的老实人,靠一双泥腿子吃饭,日子过得都不算好;还有一个弟弟,今年才十六岁,头脑略灵活些,在镇上铺子里做学徒,因家里银钱不凑手,还没说媳妇儿。 就是如此,因为兄弟多,何老三不成器,银花也不会过日子,何老娘并两个嫂子却并不敢怎么对付银花。 “乖宝,叫人啊!” “姥姥。”大宝怯怯的叫了一声。 “去跟小姐姐和弟弟玩。”银花轻轻推了大宝一把。 小姑娘今年四岁多,是高老二的小女儿,还有一个才将将两岁,是高老大的小儿子,高老娘说是照看,其实并不怎么管,任两个娃娃在地上乱爬,只管做手里的事儿。 有小孩子一道玩,大宝还是顶愿意的。 银花小心的避开菜苗走过去帮老娘一起拔草。 “你家那死人回来没有?” 高老娘劈头就是这样一句话。 上次因为银花没把住手,把刚到手的租子一股脑被何老三诓了去,高老娘狠狠的训了银花一通,最后当然是不欢而散,是以,这一个月原主连根菜叶子都没得吃,也愣是硬着没回娘家。 银花支吾了一声,没应话。 “哼,说了你就不听,若他还跟几年前一样,你就是卖儿卖女供着他,也没谁有意见,你瞧瞧,现在那死人是什么鬼东西……” 银花垂着头,心里也是暗叹,原主是个爱面子的,原以为嫁了个读书人,可以风风光光的做秀才娘子,何老三刚开始不成器那会儿,还想尽法子圆着,就是现在每每也嘴硬不肯承认,只说男人在外头有事或是读书人性子都有些古怪云云,不晓得背后叫人讥笑了多少回。 “他就是再能读书,也甭想打我儿子主意。”银花小声说道。 高老娘只管自己说了一气,也不晓得听没听见。 这片菜园子高老娘打理的精细,到现在,还有不少菜蔬。 农人生活不易,地里种出来的菜也舍得不吃,卖不出去或不方便去卖的都会仔细制成腌菜或菜干,除了留少许过冬吃,大多送到县城换几个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县城有不少吃食铺子或者殷实人家懒得费那功夫,也宁愿多花几个铜板买现成的。 “……上次叫你回去把院子开出来种些白菘、萝卜,你动了没有?” “唔,娘,家里菜种子有没有多的?” “你婆婆家没有!”高老娘提高声音说道。 银花就不说话了。 何老三不回来,何老娘怎么会有好脸色。 高老娘扯着嗓子训了银花一通,把半块地里杂草都挑了出来,拿了个干馍馍出来给三个小家伙一人分了一点,到底把各样种子都匀了一小把出来用碎布一一包好。 “今年大酱晒好了没?”银花厚着脸皮问道。 “你除了敢剐你老子娘,还有点儿别的本事没有?”高老娘恼怒的问道,眼睛却迅速的左右看了几眼,转身进屋找了一个干净的小罐子把几样腌菜各装了一些,又包了两团拳头大小的黄豆酱出来。 “你是嫌你老娘日子过得太好了是不是?” 一出来就看见银花正在弯腰在地里掐雍菜(即空心菜、竹叶菜)。 只要自家吃得饱,补贴一点小女儿,高老娘自然是愿意的,高老头和高老大一向不管屋里这些事,只高大嫂却是个仔细的。家里小叔子还没娶媳妇儿,眼看着自己儿子就已经大了起来,家里统共几亩好田,到时候还得分两亩出去给小叔子,平日不紧着些,日子只怕越过越苦的。 “我借一点儿回去传种,娘,您跟大嫂说等今年白菘长出来我还些回来。”银花脸上微微发烫,仍快手快脚的连着下面的老梗子摘了一大把。 现在已经过了吃雍菜的时候,新发出来的菜梗上都带着花*苞,不过掐的勤的话,也还能长好几批出来,只味道不如夏季的时候。 雍菜极好种,上面的嫩茎吃,下面的老茎插到地里浇两次水就能发一大窝。 高老娘跺了跺脚,一狠心又摘了两个茄子一并帮银花包好。 “你快些回去,别叫你嫂子撞见!” “娘,您跟嫂子好说,别吵架,等冬日里我拿自己作的泡菜来……”银花轻声说道。 “行了,行了,你把自己日子过好是正经……” 当娘的总是跟女儿亲一些,更况是小女儿,当初就是想叫女儿享福才挑了个不一样的,高老娘私心里还是觉得是自己走了眼才叫小女儿受苦…… “娘,我都想明白了!”银花心里一酸,咬着嘴唇应道。 “只盼着是真的才好!” 大宝有了馍糊嘴,跟着银花一路走了回去也没叫累。 这时候日头已经西斜。 银花拿木棍在地上写了几个简单的字,让大宝画着玩,匆匆忙忙的把铺盖收进去后,把当初分家得的几样农具都找出来,因长久没用,落了一层灰不说,刃口都生了锈。 银花心疼的用手指试了试,好在还没腐坏。 这里农具可是一个家庭重要的财产。 趁着天色还早,在屋后选了一块杂草茂盛的地方翻了起来,虽则会吃力些,却代表这一块地肥力是最好的。 先用耙子大致耙一遍,再用小铲子细细的把土块都敲碎,草根、石块等杂物还必须挑出来。 等把雍菜种下去,提了半桶水浇了一遍,天边就只剩下红彤彤的半个夕阳。 “娘,你看!” 大宝看银花走过来,高兴的喊了起来。 银花拍着身上的泥土走过去瞧了一眼。 小家伙用小石子在地上的划痕里把几个字都摆了出来,乍一看上去也似模似样的。 “乖宝真棒!”银花笑了起来。 当初何家在大田村也算是殷实人家,不然也不会生出供何老三读书的心思,何老三分家出来的时候,何家老两口也是花了心思的,房基地选在公用大水井不远处,吃水极方便;正经建了三间土坯房,旁边各搭了两个偏厦,不论住人还是养牲畜,暂时都够了;茅厕挖的深而大,是用来沤肥的…… 可惜除了住人,余的都没用上。 银花把挑出来的杂草、草根都扔到粪坑里,哄了大宝几句,找了一块砂石,“嚯嚯”磨起农具来…… 等洗过澡上炕后,银花只觉得浑身酸痛,连跟手指头都不想动,要不怎么说一个女人日子难过! 忙了一天,等晚上来做饭时才发现蓄水的大木桶里已经见底了,这时候天边已经只剩下微光,银花不得不又找出扁担出去挑了两桶水回来暂且将晚上对付了过去。 换了干净垫单并被套,晒过的褥子一股阳光味儿,银花深吸一口气,很快就滑入了梦乡…… …… 注:江月是亲自试验过的,空心菜真的很好养活,江月种的时候,都是晚上才记得要浇水,端一盆子洗菜的水就一泼,也没烧死,长得可茂盛了,都吃不完,只能割了喂猪…… 第4章 第四章盒子 …… “乖宝,今天去跟伯伯家小哥哥玩一会儿,娘去挖野菜回来给你煎盒子吃,好不好?” 银花背着篓子,蹲下来,认真跟大宝商量道。 大宝嗯了两声,扯着银花的衣袖不放。 “乖宝听话,今天娘要去山里,乖宝爬不上去,等乖宝长大了再跟娘一起去,嗯?” 小孩子皮肉嫩,银花没注意到,昨天大宝跟着从他姥姥家走回来,人小鞋又不合脚,脚跟被磨破了,他也憨,连声痛都没叫,晚上银花给他洗澡才发现,这样的家里还指望常备药膏子,只简单的用清水擦了擦,拿干净布包着。 大宝揉着手指还是不说话。 “等太阳公公升到中间娘就去接你!” 银花把小孩子抱起来,耐心的劝说。 到了何老大家门口,小家伙总算是开口了,“娘要早些来接我!” “嗯,娘一忙完就来接乖宝!” 何老大一家已经下地了,何老太在家收拾家务,顺带照看两个小孙子。 银花把来意说了。 “放这儿呗,你要早长点儿心,那会连自家男人都拴不住!” 何老娘还是一样的阴阳怪气,却也愿意帮忙。 “指着做针线几个字儿,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银花只管应着,心思却已经转到了别处。 大田村整个村子,识字的就两三人,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原主长到这么大,又嫁了个“读书人”,连哪朝哪代都不清楚,只观几个村子安逸之相,暂时,是不必忧心战乱,如此越发要加紧把日子过起来:几亩地先不说,屋前屋后这几日就该垦出来,种上过冬的蔬菜;趁着还有野菜,多多的集一些,好歹把这半个月对付过去;过几日还该去县城瞧瞧,想法子找个营生…… 等何老娘说满意了,银花才交代了大宝几句朝最近的山包走去。 夏末秋初,漫山遍野的蒲公英、荠菜、马齿苋、苋菜、野葱……村里人家家户户开菜园子,野菜并不抢手,只看到三三两两半大的小子或丫头边割猪草边顺手扯上一把。 银花扫视了几眼山包上的大致植被,找了一块野草肥嫩的地方,麻利的下铲挑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有了大半筐子。 一边轻捶着酸痛的后腰,一边朝山林深处走了去,原主在家是做小女儿的,出嫁后又“自恃身份”不肯踏实下地,干了点儿活肌肉就抗议,银花却顾不得了,小心的剥开大丛的荆棘,在旁边挑了今年春天新发的小荆棘挖起来,准备回去种刺篱笆,都是些野生的小灌木,有土就能活,现在移回去,明年开春就能长出一丛,稍稍修剪一下,过几年长得密了,连只鸡都别想钻进来,比院墙可靠多了;还能有意外的收获,掺在里面的蔷薇枝,不仅开的花好看,新发的嫩条皮一剥就能当零嘴,若是有酸枣树,过几年结了果,拿糖水泡一泡,或是晒成干枣,能吃上大半年…… 等日头升到正中央,晒得皮肉微微发疼的时候,银花背着大半篓子野菜,提着两捆荆棘一路小跑回了村子。 “娘,在忙呢!” 何老娘眼睛已经有些花了,正眯着眼睛纳鞋底,积攒多了,也是可以卖给县城的杂货铺子的。 “我挖了些野菜,今晚给大山他们几个加个菜。” 银花捡味道好些的野葱和荠菜拿了些过来。 何老娘有些意外的打量了银花几眼。 “今儿不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呗……” 银花听了这话,唯有暗自苦笑,只不晓得原主怎么就是那么个性子和过日子法! “早说你不听,整个村子哪家要靠挖野菜过日子……” 何老娘这是嫌银花丢了他们老何家的脸呢! “我来接大宝,您忙自己的!” 说罢高声唤了大宝几声。 “娘,娘——” 大宝一路叫着跑了出来,猛地扑到银花腿上。 何老娘在屋里摸了会儿,追出来给了两个发蔫的茄子,“你没种菜,整日吃野菜是个什么日子,若是实在不行,回你~娘家先借点儿是正经!” 银花支吾了一声,牵着浑身脏兮兮的大宝回了家。 这里玉米是一种甜玉米,磨出来的玉米面,味道比高粱面好,上次小集,银花买了几斤回来,这会儿把面揉好,用干净的纱布盖着,锅里的热水也烧的差不多了。 “乖宝,过来洗澡换衣服!” 大宝应了一声,等银花把他身上的脏衣服都脱尽了才奶声奶气的说道,“娘,天还没黑呢!” 原主为了少出门,连柴火都要省着用,好几天才在睡前烧水洗一次澡,是以在小小的大宝心里,洗澡都是晚上的事。 “嗯,可是乖宝衣服脏了,不好看,还不能吃东西,不然会生病。”银花力度适中的给大宝揉搓,温声说道,却并不强调叫小孩子不要弄脏衣服。 三四岁的小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更何况是男孩子,银花可不想因为要换几次衣服就限制了小家伙的天性。 大宝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调馅的时候,大宝搬了个小椅子乖乖的坐在旁边等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银花的动作,显然是新奇事儿。 银花今天一早就跟大宝承诺了要做盒子,最好的当然是白面加韭菜鸡蛋馅,现在没这个条件,只能拿野葱荠菜凑合了。 何老娘给的两个茄子估计是上次小集的时候摘去没卖完的,放了一天发蔫不说,还有些老了,不过切得碎碎的拌在一起也还能吃。 加些昨天高老娘给的腌菜和大酱搅拌均匀,味道也不坏。 厨房银花已经仔细搜罗过一遍了,幸亏昨天有个小集,银花卖了镯子,买了些油盐回来,不然连火都开不了…… …… 注:1、荆棘在这里指带刺的灌木。 2、嫩茄子放几天,里面的籽就会变~硬,跟老茄子一样,不好吃了。 3、蔷薇春天发出来的嫩条江月小时候是吃过的,开的花小小的,但是有香味,也好看。 第5章 第五章牛骨 …… 银花每日上午出门挑野菜、挖荆棘,下午屋前屋后翻地、种荆棘,两三日整个院子就变了样。 屋前的小荆棘已经种了大半圈,角落里分门别类的种了几小块野菜,其它地方都翻得松松的,用耙子纵横交错的刨了沟出来,银花正小心的把沤的肥水挑出来,浇在沟里,等一下再把沟翻一遍,把肥埋下去,又能保证肥力,还能让味儿不那么大。 “弟妹子,小叔子回来没有?” 何二嫂跨国矮小的荆棘篱笆,一边打量新开出来的院子,一边问道。 太平了几十年,大田村由当初的十几户人家发展成了现在的一百多户,但因偏远,住宅地总是不缺的,只要不占着路,各家屋前屋后均尽可能围了院子。 堂屋门大敞着,屋里几样简单的家具都擦得露出了木头的原色;屋檐下扫的干干净净,半点儿蛛丝也;,厨房地面低洼的地方填上了泥土;院子向阳的地方晒着铺盖和两三排各色的衣物…… “二嫂,进来坐!” 银花避开何二嫂的问话,仔细把尿瓢放好,小心的从地里跨了出来。 “不进去了,我来叫你一声,到大伯家说事情。”何二嫂压下心中的惊讶,噼里啪啦的把事情说了,“里正今儿带话过来,那老牛不成啦,明日请人宰杀……” 银花略想了一下,何家三兄弟早先与村子另两户人家合买了一头耕牛,几家轮流喂养,农忙的时候错开了用,虽有些小摩擦倒也用了好几年,原主自然是不曾喂养过,但何老三的地都是两个哥哥种着,喂牛的活儿也一并接了过去。 前些日子老耕牛生了一场病,虽叫赤脚医生灌了几盆子药水救了回来,干活去有些不得力了。 原主记忆里没有明确的朝代,但根据银花整理,这里的各项风俗政令与课本上的哪一代都似是而非,比如这耕牛问题,杀牛也是要经过官府的,但对于权贵福贾们,牛肉倒也不算稀罕物,盖因前朝就引入了一种专门养殖取肉的牛,本朝由官府接管,每月有几个特定的日子出售,不过于普通农人,牛肉大多还只是听说过罢了。 何二嫂是个爽利人,虽然与原主淡淡的,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拉着银花就要走。 “二嫂先过去,我把乖宝叫起来就去!” “你可快点儿啊,里正都叫过了哩!” 银花应了。 大宝在睡午觉。 小家伙原本没有这习惯,这两日中午银花都会烧水给小家伙洗个澡,今天要施肥,怕小孩子碰到,便把人放在炕上玩,大宝自己在炕上翻了会儿,身体舒爽,被子松软,困意就上来了。 “乖宝,起床了,跟娘出去玩,找小哥哥玩……” 大宝嗯嗯啊啊的,等银花给人穿好衣服洗了脸才慢慢清醒过来。 银花干脆把人抱着出了门,路上逗了两句,小孩子就笑开了。 “大宝他爹还没回来?” 何老娘一看只有银花带着孩子过来,脸就一沉。 银花“唔”了一声,旁的也不多说。 何老娘早就习惯了银花这样子,恨恨的一转身进了屋。 小孩子们都在院子里耍。 这几日,银花都是早上出门,下午在家里忙,把大宝给何老娘照看,小家伙跟何老大家的小儿子玩熟了,这会儿叫了一声就跑了过去,两个小家伙立即凑到了一块。 银花这才进屋。 屋里已经满满当当的做了一屋子人。 跟何家三兄弟合伙买牛的两家也是兄弟俩,大家正闲聊,等里正过来。 不一会儿,何大伯陪着里正走了进来。 大田村里正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姓周,身体还健朗,因处事公正,又能跟官府打交道,村人有大事都愿意请里正。 今天主要就是商量要不要再合伙买一头牛。 银花坐在角落里,“当家男人”不在,也没有话语权。 里正带了消息,县衙里几个小吏等要买些牛肉,要先挑好的留出来,余的先分给五家,自家自己处理,得的银子除去办事的,也是平分。 银花心中一喜,正愁今年这个冬不好过,有了这点进账,总算能动一动了。 商量到最后,只说明天请人宰牛,买牛的事等开春再说。 把地里肥翻好后,银花洗净了手,把摘好洗净晾晒了大半日野菜一层菜一层盐的放在盆里,让野菜晰出!水分,好腌制。 这几日,银花除了翻地种菜,就忙着挑野菜腌制了。 晚上,农人三三两两的从地里回来,村子事少,很快,明天何家和王家明天要杀牛的事儿就传遍了。 银花挑了三趟水,把厨房,大木桶装满,开始准备晚餐,听着屋外村里人的议论,想到明日不仅能分些肉改善生活还能得些银子,心里就轻飘起来,只要肯干,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 先下玉米已经基本收完,不少人家都特意停了一天的活儿,涌到何老头家看热闹。 何老娘与何大嫂起了个大早,烧了满满两锅水,又准备案板、装肉的盆子……虽然少了一头宝贝耕牛,这时候不论老小都还是高兴的。 小孩子跑进跑去,不时的发出一阵欢笑。 银花收拾好过来,主动接了何老娘的手,帮忙烧火,惹得何大嫂偷偷打量了银花好几次。 原主本也没有太亲近的人,再加上又是朝好的方向变,是以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猜疑。 一个主刀师傅,两个帮忙的汉子,在加上何家、王家两兄弟,很快准备工作就绪。 银花赶紧把跟着一群小家伙打闹的大宝领进厨房,拘在自己身边,怕小家伙被血惊了。 很快,屋外传来一声牛的惨叫…… 一头成年老牛,得了两百多斤牛肉,上好的百来斤已经分了出来,由里正给县城送去,余下的加牛杂五家平分,何老头做主分了三斤牛肉给里正,众人都没意见:不论是杀牛还是将来买牛,都要靠里正牵头呢! 瞧热闹的乡亲,当即就有大方的人家你半斤我八两的买了些。 一两银子能买六百斤粮食,两斤粮食不过三四个铜板儿,肥膘猪肉要九个铜板儿一斤,次一等的牛肉却还要二十多文一斤。 如此,最后分到各家手里的牛肉还有十几斤。 主刀的胡师傅准备分牛杂。 “牛头和血肠留着何老大家的烧一顿,请师傅们一起吃一顿……” “师傅,我不要牛杂,把那一副骨头给我,成不?”银花看着何老头和何老娘说道。 “你要拿骨头做什么?”何老娘当即就直朝银花使眼色。 “胡师傅可是一把好手,骨头上连肉丝都刮没了,何三家的莫不是想骨头想糊涂了!” 人群中有人调侃道。 那一副骨头若只看数量,确实是一大堆呢! …… 第6章 第六章 …… 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 并没有什么恶意,农人只是少了消遣罢了。 何老娘脸色就越发的不好。 大宝听了几耳朵,也嚷嚷起来。 “娘,我要吃肉!吃肉!不要骨头……” 几个小孩子也跟着闹肉吃。 王家兄弟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我有用哩,王大哥,王二哥只看同不同意?”银花又问了一遍,把大宝搂过来,“乖宝不吵,娘得了好多_肉呢,都留着给乖宝吃,吃了长个头!” 大宝原就是个斯文的孩子,听银花如此一说就止了哭叫。 “娘,弟妹子想要骨头就让弟妹子拿去呗,说来杂货不好处理,不会烧的人也弄不好!”何二嫂开口劝道。 日子过得不好的人家,弄得再难吃也是肉呢,半年沾不到一点儿荤腥,谁还嫌不好吃! 何老娘只当银花又发了懒病,更是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败家精……” 肉很快就分好了。 村里人瞧够了热闹,渐渐散了去。 何老娘与何大嫂开始收拾牛头和血肠,准备烧了请几个帮忙的师傅吃饭,除此之外,一个师傅还分了一些下水。 “去跟里正并几位耆老说一声,等一下过来吃饭!”何老头交代何老大道,又喊何老娘数几个铜板儿给大孙子去打点儿酒。 王家兄弟说要先把肉拿回去好叫媳妇儿处理。 何老头再三交代叫把女人小孩儿都带过来吃饭。 夏末秋初,早晚凉意颇重,中午温度却还挺高,肉不腌好的话,放不了几天就得变味。 “娘,我也先回去一趟。” 何老娘为着骨头的事,心里还有气,爱理不理的。 “早些过来吃饭啊!”何大嫂只得应了一句。 银花也不在意,跟大宝交代了一声,背着一大篓子骨头回去。 把筋头、掺肥的挑出来,洗干净后抹上盐装在干净的盆里,放在屋里阴凉的地方,这几日就准备吃掉,好的纯瘦牛肉也抹上盐先挂在屋里,等晚上回来熏干,留着慢慢吃,至于骨头…… 牛头煮熟后,大块的肉被剔下来,用青椒蒜子加野葱炒了堆起来的一大盘;剩下的骨头用大火猛煮,直到一大锅水只剩下一半的时候,把切成块的冬瓜、老黄瓜放进去,再炖一会儿后,把处理好的血肠放进去……银花进门就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几个孩子,不论大小都巴巴的围在灶台边,三个小些的口水挂了老长。 何家带了大宝这一代,也算是人丁兴旺了,何老大得了三个小子,最大的今年十岁,最小的跟大宝只大了月份;何老二有两个儿子,小儿子今年五岁,加大宝,何家有六个金孙。 何大嫂、何二嫂两妯娌赶了又赶,几个孩子就是赖在厨房不出去。 何老娘在灶台下面烧火,起身飞快的扫了外面一眼:里正和大老爷们儿都在院子里聊的火热,便抽了一双筷子,挑了几个炒散的小肉块,一个孩子嘴里塞了一点儿,“吃完了就出去玩,别在厨房里碍事!” 语气虽然不好,银花却略微改善了对这个古怪老太太的看法,至少对几个孙子都是疼爱的,偏心也没表现在大面上。 大宝满足的含_着肉,半天不舍得嚼,一回头看到银花站在门口,高兴的跑了过来。 银花掏出帕子仔细的帮大宝把下巴上的口水和油印子擦干净,又招呼几个孩子都过来擦嘴。 侄子们一年到头也见不到这个三婶几次,都有些躲躲闪闪的。 “来,把嘴擦干净后出去玩儿,屋里热……” 大山大一点儿,已经懂事了,上前一步把帕子接了“三、三婶,我自己擦!” 打发走了几个孩子,厨房才算能转开了。 银花也进去帮忙,把许久没用的土炉子清理出来,让何老娘从灶下往里面添柴火。 等蒸馍馍的锅开始冒大气的时候,王家两兄弟带着一大家子来了。 王大嫂、王二嫂也进来帮忙打下手,不一会儿就准备就绪。 “老头子,请大哥们上座!” 何老娘站在厨房门口喊道。 何老头把客人都请到堂屋,围着土炉子坐了。 何大嫂把摘好、洗净的雍菜并各色野菜一起端了一筐子过去,用来烫着吃。 安置好爷们儿,女人和小孩儿在厨房里挤了满满一桌。 农人劳作一年,不过混个温饱,三五不时能开开荤的,那是家底厚又舍得的人家才有的。 一时,小桌上下箸如飞,大人们不仅要往自己嘴里送,还得帮自家娃娃夹菜。 肚子填的浑_圆,孩子们都比往常更有活力些,屋里屋外的乱窜,小些的还喜欢去爷们儿边上转悠,再讨一块血肠或肉片。 因喝了点儿酒,男人们话就格外多,一顿饭一直吃到日头西斜才纷纷起身告辞。 送走了里正和几位耆老,何大嫂把早就装好的剩菜拿出来分给几个师傅和王家两兄弟。 这也是旧例,是以,几个师傅一早过来都是带了大海碗过来的。 看着碗里大块的血肠,众人都得时候都是欢欢喜喜的。 何老娘愿意费柴火和粮食、蔬菜烧这一顿饭,自然是有好处的,冬瓜和黄瓜放得多,锅里还剩小半锅,一块大大的牛头骨下次敲碎了还能煮一回,血肠也还有一截未用。 银花是没有又吃又带的习惯的。 何大嫂拿了自家一个粗瓷碗给盛了满满一碗剩菜,又切了一小段血肠出来。 “赶明儿记得吧碗还回来,你那些子骨头多放些盐存好……” 何老娘还是忍不住念叨了几句,说到多放盐,声音都有些发颤了,“真真不会算计……” 这里的盐虽然不是官府垄断,但大田村在的位置既不靠海也没有盐矿,吃盐都靠盐商从外地运过来,盐价也不低了。 何大嫂给的剩菜,银花也没有矫情,道了声谢就接了。 大宝今天玩得尽兴,现在还不想走。 银花一个人回家,把剩菜锁好,趁着还没黑,就背着筐子带上砍刀去山上砍柴。 这几日的柴火都是银花上山摘野菜挖荆棘,顺便带一小捆回来凑合着用,家里根本没存下几根柴棒子。 傍晚,把大宝接回来后,银花就忙开。 烧了一大锅水,把斧头和一块平整的木板放在锅里煮上十几分钟消毒,倒掉脏水,架上几根粗柴,再烧第二锅水。 大宝玩疯了,灶台边上坐着哈欠连天。 银花只得先给小家伙洗澡, “乖宝自己先睡,娘去做事情。” 大宝揉着眼睛眼睛,应了一声,一挨着炕,翻了个身就不动了。 银花放心的出去忙自己的。 厨房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砰砰”声。 银花用袖子擦了把头上汗,长吁了一口气,两条胳膊直抖。 这时候离大宝睡着已经有大半个时辰了,灶台旁边的篓子里放着一块块被敲破的骨头。 还好烧水的锅够大,能放下所有的骨头。 先用大火猛熬上个把时辰,再盖上锅盖,换小火一直炖,如此忙了一整夜,到天微微亮,银花掀开锅盖,熬得通红的眼睛笑眯了起来。 锅里厚厚的熬出了大半锅牛油。 盐贵都好说,总还能买到,油却不行,由于榨油技术的限制,连最差的棉油都得省了又省吃。 银花是怎么都吃不惯棉油那股味儿的! 把用开水烫好沥干的陶罐拿过来,小心的把油都铲进去,足足装了满满一罐子还有剩。 银花小心的把油罐子封好,放在碗柜的最里面,锅里剩下的用一个汤碗盛出来后,下面就是骨头渣子和少许的筋头、肉末,再放几瓢水,架了几根柴后,银花胡乱的擦洗了一下,一头滚到炕上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才被大宝吵了起来。 银花起身,两个胳膊几乎抬都抬不起来,握斧头的虎口更是阵阵发痛。 家里又没个搭手的人,累死累活,活儿都还是自己的! 简单的就着小半碗昨天的剩菜煮了点儿面糊糊,因有肉味,大宝还是吃的津津有味。 银花慢慢活动着胳膊,盘算着过两日避着人偷偷送点儿肉回娘家;借着有菜,该请两个大伯子吃一顿,把几亩地的事二说清楚;过冬的柴火也该张罗起来了…… 当天下午,里正把卖牛肉得的银钱拿回来,上好的牛肉要三十多文一斤,再加上昨天宰牛时卖的一点儿,五家一家分了九百多个铜子儿,这对原先一贫如洗的何老三家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了。 银花把钱藏好,脸上的笑意收也收不住。 可惜,这份好心情只持续到了晚上。 一直以来,银花刻意回避的最大的问题终于逼到了眼前…… …… 注:一般的大筒骨都能熬出油,但是很费功夫,一般没人专门用来熬油的。 第7章 第七章受伤 …… 银花膀子疼的小铲子都握不住,只得歇了继续整饬菜园子的心思,领着大宝去看自家的几亩地。 因何老三不成器,何老头把地契压在了自己手里,只分家的时候说明是给何老三的。 夏末秋初,地里刚收了玉米,有动作快的人家已经把地翻了一遍,施了肥,准备种冬麦,大部分地里还留着干枯的玉米杆。 娘俩沿着田埂慢慢走,看到野葱、荠菜等几样口感好的野菜才弯腰挖起来扔到背篓里。 “娘,你看!” 银花把一小簇野葱、野韭菜仔细的连根须挖出来的时候,大宝从田边抱着个灰不溜秋的东西叫起来。 是一个落在田埂下边的小玉米。 玉米刚收完美多久,不管多仔细的人家,地里总会落上几个,这会儿就有好几个丫头小子在还留着苞谷杆的地里穿梭,寻找掉落的玉米,通常,只要不是吝啬过头的人家,都愿意费几根柴火把孩子们捡回来的玉米做成爆米花,让一年难得有点儿零嘴的孩子们高兴高兴。 银花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们乖宝真厉害,回去娘给你做爆米花吃!” 大宝就更高兴了,把小苞谷往银花身边一放,又往地里跑。 “大宝!你也来啦!” 有个大些的小子瞧见了,扬声打了个招呼。 大宝咧嘴笑了起来。 原主自己每日闷在屋子里,但并没有完全拘这孩子,天气好时,也让大宝去村头找小子们耍,自然有拿尖酸人家教出来的孩子不愿意搭理大宝,但总还有几个憨厚的。 出声的是赵老二家的三小子,今年六岁,性子斯文,因不喜欢跟着一大帮皮猴子爬高跳低,跟同样安静的大宝玩到了一块儿。 村里孩子都是散养的,皮实的很,五六岁就要开始给家里大人打下手,哪里还需要大人时时盯着。 银花干脆把小篮子腾出来给大宝,叮嘱两个孩子别往水边去,留大宝在这里玩,自己一个人去看田地。 何老大种的三亩地玉米杆子已经收回来,留着剁碎了喂牲畜或者沤肥都是极好的;何老二种了两亩,杆子倒是还没收完。 银花蹲下来,抓了一把土,仔细看了看,有两亩泥土乌黑粘+稠,是能含水的上好肥田,还有三亩是沙地,但位置不高不低,也算是中等的旱地,离村子也不远,耕种的好了,混个一家人的口粮绝对有余…… 等回转路过之前那块玉米地的时候,孩子们已经不在那儿,银花也没放在心上,回家把挖到的野韭菜等种了下去,知道天色擦黑,大宝还没回来,银花才急了起来。 “赵二嫂子,你家三安回来没有?” 赵老二和他媳妇儿刚从地里回来,正拾掇农具、准备晚食。 “是何家妹子呀,稀客哟,进来坐回来!”赵二嫂子招呼道。 “嫂子,我家大宝今儿下午跟您家三安一起捡苞谷,现在会没回来,我来问问……”银花摇着头说道。 “唉,你别急,等肚子饿了,混小子们自己就回来啦。”赵二嫂子不当回事的应道。 银花心里越发急了,看样子三安也没回来了! “大宝——乖宝——” 在村子周围的几块苞谷地里找了一圈,天完全黑下来,还没看到人,银花是真的怕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回去找人帮忙。 “谁呀?” “爹,娘,大伯,大嫂,快开门呀!”银花带着哭腔喊道。 “怎么了?”何大嫂把人领进屋问道。 “乖宝、大宝不、不见了……”银花语无伦次的说道,“下晌乖宝跟几个小子一起去拾苞谷,现在、现在……” 何老娘从屋里出来恰好听到这句话,跳脚就骂。 “你个搅家精,成日吃饱了不干事,连个孩子都看不住,你是穷疯了,要个孩子去捡苞谷……” 银花眼泪都落了出来。 “先别嚷嚷了,赶紧叫老二一起去找一找,大山去村里问问其他几家小子回来没……”何老头走出来分配道。 “我、我再出去找找……”银花手脚发软,心里一片空白,踉跄着出了院子。 何大嫂看着不对劲,赶紧追了过去。 其他有三家孩子也没回来,都正准备出去找。 “我们先在村子边上的地里找,大虎一个都没拾到,喊他回来也不肯走,说山包子那儿有一大+片苞谷,他们几个就过去了……” 有个大些的孩子口齿伶俐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臭小子,平日里千交代万交代……” 当即就有性急的媳妇子骂了一句。 村里都是沾亲带故的,一时,半个村子的人都举着火把往那孩子说的山包走去。 不大的山坡很快就翻遍了。 大虎和两个小子躲在一条小沟里,看到大人找来都“哇哇”大哭起来。 “我家安子哩?”赵二嫂高声问道。 银花身上没力气,想去问,半天挤不进去。 大虎娘晓得是自家孩子出的馊主意,心里大急,顾不得看娃儿有没有受伤,在他背上拍了几下,“快说,还有人呢?” 小孩子也吓着了,半天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找到了,找到了,何老三家的,你快来……” 银花心猛地一落,以惊人的爆发力猛地朝声源出冲了过去。 十几只火把围过来,把躺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的小家伙照的清清楚楚。 三安守在边上哭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赵二嫂一把将人搂了过去。 大宝额头上有一滩血,脸色惨白,这样大的动静都没反应。 银花小心的把人抱起来,“乖宝、乖宝……” 有平静下来的小子已经把事情说了,他们几个原先确实是想到山坡上找玉米,这里离村子远些,小孩子们来的少,找到苞谷的可能性大,后来,不晓得谁嚷嚷着瞧见了兔子,孩子们一窝蜂的往山下冲,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宝人小跑的不快,心里一急就踩了个空,一头滚下来撞在了石头上,当即把几个不大的孩子吓得半死,只当闯了大祸,躲在山脚不敢回家。 跟过来帮忙的赵老头略懂一点儿草药,挤过来看了看,在大宝身上捏了捏,小孩子都没醒过来,“脚摔折了,这头上的伤得找大夫好好诊一诊!” 何老大当即跟人借了驴车,准备连夜把人送到县城。 “路上可仔细些!”何老娘赶急赶忙的拿了一壶水并几个馍馍过来,连声交代。 何家两兄弟齐声应了,就着淡淡的月光往县城赶。 银花抱着大宝,事到临头,心里反而清明了,仔细查看了大宝身上,确实是除了摔断了腿和撞了头,身上只有少许的擦伤,断腿处有懂行的村里人已经帮忙用棍子固定住了,头上的伤口把血痂清理后,并没有大的伤口,但是青肿了一大块,这中间大宝醒了一次,直说疼,又喊想吐,银花心里大致有了数,估计是撞得有些脑震荡。 “大哥,捡平稳些的地方走,大宝颠簸不得!” 银花感受着怀里沉甸甸的铜板,心下稍安,轻声交代道。 “我晓得哩,弟妹子放心!” 夜路格外漫长,大田村离县城足有四五十里,白日里也要走两个多时辰,到县城的时候,天边已经微微露出了白光。 医馆还没开门。 何老大与何老二顾不得喝口水,上前连连敲门。 “来了,来了!” 小伙计打着哈欠拉开门。 “先把人抱进来,我去叫大夫!” 村里人偶尔也有急诊的时候,知道县城哪家医馆大夫和伙计稍稍和善些,相互转告,每次来都直奔这家。 早起坐堂的是个年轻的小大夫,给大宝把了脉,仔细翻看了小儿的舌苔、眼睑。 “怎么样,大夫?”何老大等大夫收了手问道。 “好在小孩子长得快,脑袋撞狠了,开几剂化瘀的药,仔细照料,这几日叫孩子别下炕,起身的时候不要太急……” 小大夫细心的把注意事项都交代了好几遍,知道他们来一趟县城不容易,还把药一次配齐了。 三剂化脑淤,五剂治断骨并两盒药膏子,断骨处重新上了夹板。 “药膏子等骨头长上后抹,每日早晚各一次,千万别省,不然以后小家伙该闹腿疼了。” 银花一一应下来。 何家两兄弟也松了口气。 大宝中途又醒了一次,银花给他喂了两口水,哄着睡了。 “大伯,二伯,我想买点儿东西回去成吗?” 何二伯微微皱起了眉头,“弟妹子,这就要过冬了,大宝看病花了许多钱,手头还是紧些好……” 开春若是几家要买耕牛的话,又是一大笔开销呢! “我晓得,就是心疼乖宝,这苦药汁子大人都喝着难受,乖宝身上难受,好歹买点儿东西甜甜嘴。” 不论什么时候,生病都不是穷人的权利! 一副药抵十几斤粮食,六福并药膏子加上诊金,去了快两百文。 到底是弟妹,何老二也不好多说,帮银花把大宝放平,赶着驴车慢慢往早集走去。 银花买了几斤白面、两斤糖和好几斤盐,家里缺的东西不止这些,也只能作罢。 家家都是一大摊子事,天还没大亮,何家兄弟又匆匆往回赶…… …… 第8章 第八章丈夫 …… 下午酒馆的人闹上门的时候,银花正靠在炕上打瞌睡。 前儿晚上熬油,昨天晚上又奔波了一夜,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这是银花第一次跟自己“丈夫”见面,绝对称不上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何老三是银花代替原主前两天搜了两个大伯子送的租子出门的,到现在有足足六天不见人影。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原主并不识字,却记得这句诗词,这是两人刚成亲时,何老三在烛光下吟的!一股心悸就涌了上来,即使现在躺在地上的人蓬头垢面、双颊凹陷、浑身散发着恶臭,银花内心的厌恶也压不住心悸,可见原主的感情是多么的执拗! 何老三是被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用驴车送回来的,人扔在地上,两人就守在门口吆喝。 “没钱还吃酒,以前几个小钱是我们掌柜心善,就当赏了你这要饭的……” “……我当你真发了哩,还敢享用‘神仙醉’,呸……” 银花在屋里咬紧了牙。 “娘——呜呜——” 大宝被吵醒,闭着眼睛吭起来。 “乖宝不哭,娘等一下给你做好吃的……” 早就有村里人去跟何家两兄弟报了信。 银花等何老头他们来了才开门。 “我儿,这是怎么了?天杀的,你个败家子……”何老娘抱着地上的何老三就嚎了起来。 何老三读了十几年的书,学识自然也有点儿,但更多的是读书人的臭架子,他打十四岁开始参加童试,一直到前年,何家耗尽了家底为他请人做保、筹集伙食费、置办物什,总共参加了四次,最好的一次也不过过了县试,何大嫂与何二嫂娘家人一起上门闹了一场,何老头只得发话总不能为了个未知数叫几家日子都不下去,才说定既然分了家,以后就不叫两个大儿子再出钱,何老三自己有本事挣了钱再去考,如此,何老大与何老二两家才缓过气来。 靠着几亩薄田,何老三连侍弄庄稼都不会,小两口一年到头差点儿连糊口都够不上,何老三在县试开始前连保人都找不到,当即一甩袖子进了一家酒馆,如此一发不可收拾,开始还有人信他的“会友”,时间长了,有村里人在县城碰到醉醺醺的何老三,回来话一传,原先还有些受人尊敬的读书人顿时落到了泥里……这之前,何老三还有些分寸,摸了钱出去喝酒,没钱了就饿着肚子摸回来,躲在屋子里成日不出门,直到再弄到酒钱…… 县城里聚集了一小帮何老三这样“志同道合”的读书人,每每点一两个最便宜的菜叫一壶酒,喝了吟几句酸诗或发一番大论,夜里喝的晕晕乎乎的就在桌上趴一夜,酒家就是赚他们的钱打烊了也不赶,由着他们睡在店里,第二日肚子饿了还得叫点儿简单的吃食,然后再喝酒发酸…… 银花垂着头把屋里的几把椅子都搬出来,又一言不发的进了屋,守着大宝轻声细语的哄。 何二嫂也跟进来陪银花坐着,心里又气又恨,以前但凡有点儿东西二老就想着小叔子,这次闹出了事,最终还不是落在大伯子和自家身上……看着银花满眼的红丝和躺在床^上的娃娃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两位大哥先坐下歇口气,老大去端两碗水出来!”何老头压下心中的火气招呼道。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而况现在院子里围满了大田村的人,强龙不压地头蛇,能帮酒家上门讨债的人可不是靠长相和蛮力就够的。 两个汉子停了叫骂,依言坐了下来,却并没有接水碗。 里正得了消息也赶了过来。 事情其实很简单,酒家新出了一种“加料”的酒,深得一众“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的喜欢,不过价格就不是一般酒价能比了。 这几年风调雨顺,上^位者还算清明,是以绝大多数百姓能维持温饱,而酒是要靠粮食酿出来的,一斤酒得两斤多粮食酿造,价格至少能比上三斤粮食,并不是谁家都喝得起的。 银花坐在屋里听到“神仙醉”这样的名字,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她当初初中没读完就回家种地,后来手里有了几个余钱,自己虽不得出门,托人带几本书还是可以的,大概因为没读完书是心中最大的遗憾,银花最喜欢的不是名著也不是小说,而是初中高中的课本,英语数理化是不行,其它几门的课本是那几年里银花唯一松快的时候,是以她知道杂交育种、基因工程和酵母菌,知道什么是市场经济何生产力,知道不同的地理环境会对生产造成什么印象,更知道魏晋名流的五石散、晚晴的鸦片战争! 事情说来简单,何老三以前是不赊账的,但这“神仙醉”却不同。 “……这是他亲自画的押!” 一个大汉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何老头不识字,何老三又叫不醒,请里正帮忙看了一遍。 总的说来,何老三欠了酒家一两多银子才把人招上门来,否则谁耐烦走上几个时辰! 何老头气的直哆嗦,把何老娘拉开,从厨房里端了半盆凉水出来,劈头淋在何老三脸上。 面色惨白的何老三咳嗽了两声,朦朦胧胧的睁开了眼睛。 “爹……” “你还晓得叫爹,这是怎么回事?”何老头把账单扔过去喝道。 “儿,儿,你快说说,快说说,是不是有人坑你……”何老娘慌忙拉起自己的袖子帮何老三擦脸上的冷水。 何老三的眼神才慢慢清明起来,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说出个东西。 那就是真的了! 何老大与何老二都变了脸色。 “三子,不是哥哥说你,往常你不顾家也就罢了,这一两多银子你是吃了人参燕窝不成……”何老二跳着脚叫开了。 围观的乡里人也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何二嫂在屋里也坐不住了,“我出去瞧瞧!” 银花心里什么也没想,只管专心哄大宝。 大宝被吵得睡不着,腿疼人也不舒服,嘴里不停的哼哼,眼睛哭得红肿。 银花把家里最柔软的一块棉布裁成了帕子,轻轻的帮大宝擦眼泪。 “老三家的,你手里还有多少?”何老娘沉着脸进来问道。 “家里但凡有一个都叫他摸去了,前儿刚得了卖牛肉的一笔银钱,乖宝又出了事,大夫说不仔细养好将来怕是会瘸了,总得留两个,还有半两银子,您拿去先还债……”银花木然的说道。 那五百个铜板儿已经数出来放在木桌上。 何老娘心里其实有数,不过白问一遭罢了。 屋外就传来何二嫂炸豆子一般的说话声。 一是嫌银花拿得少,二是坚决要何老三打欠条。 “……都是亲兄弟,我们也盼着小叔子好哩,以前就罢了,这次绝对不行,一回两回,难道叫我们大河、二柱饿死……” 何老大两口子虽然没有说话,但显然是赞成的。 “说的什么话,既然知道是亲兄弟……”何老娘也高声嚷嚷起来。 “够了!”何老头大喝一声,由于太激动,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就按老二家的说的办,老三家的要照看大宝,老三太不像样子,是我这当爹的没管好,这次一定要叫老三把酒戒了,我打折他的腿看他还怎么出去败!” 说完,何老头又是一阵咳嗽。 何家两兄弟当即湖回去取了银钱打发了讨债的,又请里正见证,写了欠条叫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何老三按上手印。 乡里人瞧够了热闹才一路议论着散去。 有幸灾乐祸的,有感叹何家家底看样子还丰厚的,有说那没听过的“神仙醉”不晓得是什么滋味才值一两多银子……怕这半年,村里人都有谈资了! 银花好容易哄睡了大宝,出来堂屋听老两口与两个大伯子商量事情。 “大宝撞了头又摔断腿片刻也离不得人,我想接我娘过来住几天,好把菜园子打理出来。”银花低声说道。 还有一层顾虑,若何老三真是沾了鸦片一样的东西,到时候没有个汉子怎么制得住。 “把人捆到老大家去,我就是这身老骨头不要了也先治死这个混账!”何老头拍着桌子说道。 何大嫂嘴巴动了动,终究是忍了下去——做老大的不吃亏,难道放着小叔子和断腿的侄子不管! 等银花收拾了何老三的几件衣服出来,何老大跟何老二一起连拖带拽的把人弄到何老大家里。 何大嫂收拾了收拾了一间偏屋,家里老的小的有七口人,哪里还有多余的炕。好在现在还不冷,爷几个用木板和架子简单的搭了一个板床,铺上褥子暂时让何老三住下。 何老娘烧了半锅热水给何老三端进去,准备叫小儿子洗个澡换身衣服。 “娘!娘……” 何老三突然就跳了起来,力气大得惊人,抓着何老娘直叫唤。 “三!三子,你怎么了?”何老娘手里的半盆热水“嘭”的一声落到了地上,“老头子!老头子!大文,快过来!” “……给我,嗬——给我……” …… 第9章 第九章 …… 何老娘被掐的直叫唤,再孤陋寡闻也瞧出何老三不对劲了,“我的儿,你慢慢跟娘说,你要什么?肚子饿了?” “酒——啊——酒——” 何老头捡了一根柴棒子进来,一进门就听到何老三再喊酒,当下气血往头上一涌,举着棍子就打了过去。 “我给你读了这年的书,自己不成器还学人去买醉,今天我就打死你个不成器的,省的带累几家子……” 何老娘见何老头动了肝火,也不敢再拦,而况心里也为那一两多银子滴血,是应该给他一点儿教训。 何老三惨叫几声,抱着头往后缩,一会儿忽然大叫一声在地上直滚,浑身抽-搐,嘴里只管乱叫。 “爹,小弟这样子是?”何老大惊疑的问道。 何老头举着柴棒子直喘粗气,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我要吃酒、吃……”何老三佝着腰就要往外冲。 “给我把他抓-住!”何老头喊道,只当何老三是发酒疯。 何老二就站在院子里,猛地把人抱住,没想到何老三力气大的惊人,带的何老二都险些摔到地上。 “哎呀,小叔子,你这是做什么?”何二嫂惊叫道。 方才何老娘端的半盆水都洒在屋里,流的满地都是,何老三原本就脏得看不出本色的衣服在泥地上更是不堪,随着何老三癫狂的动作,泥巴点甩的到处都是。 何老大赶紧过去帮忙,爷几个一起把人推到偏屋里,把门从外面插住。 何老三瘾犯了,在屋里又叫又跳,连声音都嘶哑了,他好像完全没有觉察到一般。 何老娘站在屋外不停的劝,因不晓得真实情况,只来来回回的那几句: “酒又不能当饭吃……” “忍一忍就好了……” “以后在不能去外头喝酒……” “这次就绝了那念头才好……” “理他做什么,先饿他几顿,看他还想不想吃酒!”何老头坐在一个小椅子上,气呼呼的说道。 一直闹到晚上,屋里才消停了些。 何二嫂跟何大嫂在厨房里烧火,二嫂子朝屋外看了看,老两口在里屋,两兄弟正检查农具,商量着明天的活儿。 当初何老三成亲的时候,老房子实在住不下,何老头干脆请了里正,把家分了,给二儿子和小儿子都各建了三间土坯房,不过农忙时,几兄弟还是一起干活,大件的农具也不好分,都是公用的。 “大嫂,我看小叔子这哪像醉酒的样子,根本就是疯……” “嘘——”何大嫂给何二嫂使了个眼色。 何老娘正进厨房门,“晚食烧好了没有?” “就好,娘,今儿人多,就在院子里吃罢!”何大嫂温言道。 何老娘应了,揭开锅盖,把粥捞稠的盛了一晚放在碗柜里,才出去喊老的小的准备开饭。 何老头今天气狠了,身上就有些不得劲,晚饭只喝了半碗稀饭就放了筷子。 除了不知事的小孩子,谁心里都不大痛快,胡乱吃了晚饭就散了。 何老娘故意跟着大儿媳在厨房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端着那碗冷粥摸黑去了偏屋。 “老头子!” 何老头端着个小凳子稳稳的坐在门口。 “你端着什么,个老婆子活了几十年还偷嘴!” 显见是气狠了,何老头一把把碗夺过来,一气儿就灌到了自己嘴里,“谁都不许开这个门,什么时候酒醒了,什么时候理他!” 站在堂屋门口的何老大与厨房门口的何大嫂两口子一边应着,一边把开始抹眼泪的何老娘扶进屋里。 “爹,锅里烧着水,您洗了早些歇着。”何老大出来安慰道。 何老头“嗯”了一声。 里屋,何大嫂也小心翼翼的劝何老娘,一家人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锁门睡下。 这边,银花也是焦头烂额。 小家伙白日睡够了,晚上直“哼哼”,越哼头越晕越想吐,一会儿身上就发了一身的冷汗,面色惨白。 银花端了热水,小心的帮大宝擦了一遍身体。 “娘,呜呜——” “好了,乖宝,娘知道你难受,明天早上喝了药就好了,娘给你讲故事……” 今儿下午闹了大半日,银花连药都没来得及煎。 大宝两只小手紧紧抓着银花的衣服,头微微一晃,越发的难受,哭声就更大了。 “不哭,不哭,越哭越难受,来,乖宝,娘抱着你给你唱歌儿……” 银花使劲浑身的解数,到了后半夜,小家伙才又睡着,只梦里还不时吭上几声。 接连几夜没好好休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银花怕躺炕上睡熟后,大宝夜里又闹了起来,只敢在炕沿趴着…… “何大哥,你家这是咋了?”邻居隔着篱笆高声问道。 “没事儿,老三发了酒疯,一会儿就好,打扰你睡觉啦!” 黑灯瞎火的,那人听何老大高声应了一句,虽觉得那叫声有些不对劲,也没放在心上,打了个哈欠,进屋又睡下了,明天还有一堆的事儿。 何老头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直喊何老娘拿绳子过来,与何老大合力把人捆起来,嘴里塞了一块破布。 何老娘看何老三把自己装的鼻青脸肿,被捆住还兀自挣扎,抹着眼泪问道,“他爹,三儿这是怎么了?” “能怎么!我看是喝酒喝疯魔了!”何老头气哼哼的说道。 何老大两口子心里有疑虑却没敢说,或者也不愿意往那最坏的方向想。 晚上时分,何老三闹了一场,在地上翻得满身都是泥巴,这会子干在头上脸上,混上鼻涕眼泪,甭提有多腌脏。 何老三被捆住后又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浑身一软昏睡了过去。 “爹,叫他大哥给小叔子换身衣服放床-上躺着罢,这躺在地上可要不得!”何大嫂轻声说道。 “对,对,睡一觉明天就好了……”何老娘顾不得身上落下来的外褂,转身就往厨房走。 “娘,娘!我来,您搁这儿看着小叔子。”何大嫂帮何老娘把衣服披好,连声劝道。 何老娘有些慌神,六神无主的被何老大扶到屋里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何大嫂烧了小半锅水,何老大跟何老娘一起帮何老三把脸上手上的泥土擦了擦,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爹,您看这绳子?” “捆着,哪个有功夫整日守着他,明儿我们下地,叫你-娘不许给他送吃的,我看是肚子饿厉害还是酒瘾厉害!”何老头又发了一回狠话才回屋。 何老大想着还撞头摔断腿的小侄子和今儿拿出去的半两多银子,牙一咬,将何老三捆在了床-上。 第二日,鸡叫了五遍,村子里开始热闹起来。 何老头怕何老娘掌不住,干脆亲自在家守着,把积攒的柴都搬出来砍了,码的整整齐齐。 期间,何老三又发作了一次,何老头只拿布塞了他的嘴,硬着心肠不往偏屋去看,只何老娘趁何老三平静下来的时候给喂了几口水。 几个村子几代互相通婚,若仔细论起来,就没几家是没关系的,高家很快就得了消息。 这一日下午,高老娘和高家老大两口子就提着东西来看了大宝。 高老娘和高大嫂进屋看了大宝一遭,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银花把高老大带来的小半袋子粮食和两把鸡蛋放好,倒了凉开水给三人喝。 “大夫怎么说?” 高老娘怕吵醒大宝,说话声音都压着。 “怕是要仔细养一阵子,就是乖宝遭了罪!”银花轻声应道。 高大嫂嫁进来的时候,银花和下面的小叔子都不大,也在一起过了好几年,情分肯定是有的。当初高家下面四个小叔子、两个小姑子,将来嫁娶都得靠老大出力,高大嫂还是心甘情愿嫁了进来,平日里待人处事都还周到,任谁都没话好挑。两老当家的时候,不论是小叔子分家还是小姑子出嫁都没伸过手,这两年两人长子高宇大了,自己掌了家,就有些扣吧,但也是因着儿子女儿眼看着都长起来、还有个小叔子没娶媳妇儿,心里有成算才如此。 她打量了几眼屋里擦得干干净净的家具,屋前屋后的地都已经翻过了,刺篱笆种了一半,屋檐下堆着一小堆还没来得急砍的柴火……这才是有了过日子的样子,以后若是银花自己能立起来,自家也能少操些心! “何老三呢?说欠了一两多银子是怎么回事?” “……给两个大伯子打了欠条,爹发了话,把他关了起来……”银花简要的把事情说了。 “打欠条!他们做老的就没帮衬着,嘴一张就是一两多银子,准备叫你们娘俩饿死不成!我去找亲家说理去!” …… 注:上一章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出自:《诗经.卫风.硕人》 第10章 第十章提醒 …… 高老娘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娘!”高大嫂站起来把老娘拉住,说来原本就是亲兄弟明算账,而况分家都分了几年了,还说得出什么理,难道叫当哥哥的养着败家子弟弟,“小妹还要跟何家骏过日子呢!” 高老娘哪里不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不过是替小女儿忧心罢了。 几人坐在堂屋里说了会儿话,高老大就问银花把菜籽要了来,帮忙丢籽,用耙子先画好小沟,每窝两到三粒,这是个细致活儿,屋前屋后两片院子得忙上几天。 银花就张罗着要烧晚饭。 “不要烧了,小家伙们都留在家里,我们得赶回去的!”高大嫂拉着银花不放,连连说道。 看大哥两口子坚决,银花只得作罢,又拿了一斤多牛肉出来要高大嫂带回去。 “你留着给大宝补身体罢……” 高大嫂直把银花的手往回推。 “大嫂,你拿着,我这儿还有,这东西稀罕,给侄子们尝尝鲜也是好的,拿着,拿着!” 银花跟高大嫂推了半天,佯装要生气才叫高大嫂接了。 高老娘看小女儿又是小的又是大的,还有地里要忙,不等银花开口就留下来帮忙。 “你今晚得空还是去亲家公那儿看一看,自己男人叫公公婆婆照顾就不像话了,你去一去,好歹叫他们少些心气儿……”高大嫂拉着银花在院子门口嘀咕了好一会儿。 高大哥好脾气的在不远处等着。 银花一一点头应了。 多了个人,银花才又靠着炕边上躺了会儿,晚上,交代老娘照看着大宝,端着一碗牛骨汤杂面疙瘩去了何大伯家。 何老大一家刚吃完饭,因何老三这个事,闹得一家子都不舒坦。 银花挨个打了招呼,“我舀骨头汤煮了一碗面疙瘩,这东西好克化,给他爹尝一尝!” 何老头面色阴沉的看着银花手里的粗瓷碗。 何老娘拉了拉他的衣袖,语带哀求的低声喊道:“老头子!” 因是儿媳妇儿特意端过来的,何老头不好冲人发火,只得示意何老大把门打开。 屋里一股难闻的气味。 何老头面色就更差了,先前没注意,何老三在床*上便溺了,虽然给换洗过,那味儿却一时半会儿散不去。 “三儿,三儿,你媳妇儿给你带吃的了……”何老娘小心翼翼的推着何老三喊道。 银花这才注意到捆着的绳子,“大伯子,这是?” “你甭管哩!”何老头回了一句。 银花心里哪有不明白的,只盼着他才刚用了拿“毒品”没几天,会好戒一点儿。 何老三饿了几天,嘴里直冒酸水,闻到银花手里面汤的香味儿,混沌的意识总算稍稍清明了些。 “大嫂,有热水不?” 银花把碗放好,问何大嫂要了一碗热水。 “先漱漱口,再喝点儿水,马上就喂你吃东西。” 银花与何老娘一起把人扶着靠在墙上,把水喂到他嘴边。 “花儿……”何老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呓语一般的叫了一声。 听到这一声昵称,银花压下翻滚的心绪,把头别到一边,“先漱口!” 何家俊狼吞虎咽的吃着面疙瘩,银花几乎喂都喂不及,一大碗疙瘩连汤都一滴不剩。 饱腹的感觉让饿久了的人隐隐升起一股幸福的感觉。 “花儿……爹,娘,大哥,我、我以后再不去喝酒了……” “三儿,你晓得了就好哩!” 只这一句话,何老娘就喜极而泣。 银花问了几句何老三发作时候的感受,虽不知道是不是鸦片这东西,但已经肯定那“神仙醉”就是往酒里加了某种能让人成瘾的物品。 何老三很快就不正常的连连打起了哈欠,昏昏的睡了过去。 银花叫何大伯帮忙把绳子解开给何老三活动了几下胳膊腿,又捆了起来。 临走前,银花把话在脑里翻滚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来。 “爹,以前,他爹给我讲以前有一帮子人爱吃什么散的东西,吃了就忘不掉,越吃越想吃,最后把人都吃死了才罢休,我瞧着……”说着,欲言欲止的看了何老头一眼,“什么酒还叫‘神仙醉’,您听过没?” 何老头皱起了眉头,“老三真这么说过?” 以前何老三还是全家希望的时候,能识字算账,每每提些书上的东西,大家一向是深信不疑的,似乎只要冠上了书上说的就变得高远起来。 银花点点头。 “那、那怎么办?”何老娘眼泪就落了下来。 以前,两老口也骂过何老三,又或发过狠话,但何老三酗酒归酗酒,却还很有分寸,刚开始只是打了酒在家里喝,眼看一点儿积蓄很快就全都送到了酒家,银花跟何老三闹了起来,只要何老三敢买酒,就坚决不开火,如此,何老三才去外头混酒喝,也是有钱便出去无钱再回来,这次若不是欠了一大笔外债叫人闹到了村里,何老头也不会下这狠心,也算是恰好歪打正着。 “我当时也问哩,记得清清楚楚,他爹说若是吃多了,谁也救不了,吃得少,也不用靠别人,自己忍着不吃,把那难受劲儿忍过去,再不沾了就好,就是人难受的紧!” 何老娘松了口气,身子一软就往地上倒,亏得何大伯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一家人乱作一团。 “大嫂,家里有糖没,冲一碗糖水给娘灌下去!”银花只得提高声音喊道。 何大嫂闻言,快手快脚的冲了大半碗浓糖水,何老娘喝了几口,不一会儿就好了,还惦记着把装了糖水的碗拿去给小孙子舔。 “娘,那东西贵的很,他爹才第一回欠账,就吃了这么一次,爹把他关上一旬,熬过去了,我以后看牢些,就没事了,您别太挂心,好好吃饭睡觉,不然身体可受不了。”银花安慰道。 何大嫂看了银花一眼,也只惊讶了这一眼的时间,当初银花刚嫁进来的时候本就是个口齿伶俐、手脚利索的小媳妇儿,不然何家也不会看中她给读书的小儿子! …… 第11章 第十一章交友 …… 何老头也是吓了一跳,“快进去躺着,你一天到晚操些什么淡咸心!” 何大伯又问了几句,银花怕漏出破绽,只模模糊糊的说了一句,一致推到何老三身上。 “……乖宝醒了看不到我,又该闹起来了!” “大宝好些了没?”何大嫂有些尴尬的问道。 家里因小叔子闹得不得安宁,竟忘了还有个受伤的侄子。 提到自己儿子,银花勉强笑了一下。 何大嫂进屋摸了两把子鸡蛋出来递给银花,“我们也是顾了这头顾不得那头,这几个鸡蛋你拿回去弄给大宝吃,好歹让小家伙补补身体。” 银花也没推辞,跟何老头与何大伯打了个招呼,快步回了家。 大宝果然醒了,他与高老娘不亲,正闹着要娘,声音都哑了。 银花心疼的把人亲亲搂在怀里,“乖宝,你别闹,越闹越难受,娘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啦!” 大宝也吃了哭闹后的苦头,打了几个哭嗝就平静下来。 那山坡能种玉米,并不是很陡,大宝人又瘦小,滚下来的时候一头正撞在大石头上,额头上撞了一个青紫的大包,也只是轻微脑震荡,躺着不动就不会怎么难受。 高老娘等大宝止了哭声才松了口气,“我去舀热水,你看看你,这一闹身上就冒汗!” 大宝把脸埋在银花怀里不搭理。 “娘,您仔细脚下。”银花叮嘱道。 高家一共七兄妹,最小的高小明是高老娘快四十岁得的,明年高老娘就是五十五岁整,与这里人平均寿命想比,已经勉强快够上高龄了。 如此,等三天后,大宝自己坐起来,就着滴了几滴牛油的炖蛋吃了一大半碗杂粮饭,银花身上的衣服都空荡荡的了,眼睛里面的血丝更是多的吓人——熬夜熬的。 “大宝,叫你娘挨着你睡会儿,咱不吵好不好?”高老娘哄着小家伙道。 “娘想觉觉吗?”大宝摆弄着几颗石头问道。 小家伙根本没什么玩具,银花怕他在炕上呆不住,专门去河边挑了各色讨喜的石头回来,洗刷干净晒干了教他抓石子儿玩。 “嗯,娘晚上没睡好哩!”银花打了个哈欠应道。 白日夜里只要大宝醒了,银花就得哄人,每天晚上还要抽空送点儿吃食去看何老三,把自己男人完全叫公婆照顾,村里人还不把人脊梁骨都戳断。 何老三熬过了前三天,发作起来就没那么激烈和频繁了,每次觉得难受起来,还晓得主动喊人把自己嘴巴塞住——又被邻居“关心”过几次之后,何家骏自己也晓得丢人了! “银花妹子,银花妹子,在家不?” 第二日一早,银花刚收拾好碗筷,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叫声。 “唉,在呢!” 银花在挂在屋檐下的一块棉布上擦了擦手,一边应着一边迎了过去。 赵二嫂子领着三安,大虎和他娘,手里提着一个小篮子走了进来。 “大宝好点儿了没?” “好多了,就是腿还得养着,多谢陈大嫂关心!”银花斟酌着字眼说道。 “哎呀,读书人小娘子就是不一样,还多谢啥哩,前几日怕你忙不过来,没干带我家臭小子过来,这次就该狠狠教训过这皮猴儿一顿……叫他过来陪大宝解闷,好长个记性……还有,叫什么大嫂,我比你大,直接叫我金秀姐好啦……” 原主刚成亲那一年,还脸皮薄,不大跟大田村媳妇子扎堆,后来何老三又成了酒鬼,更是整日闷在屋子里,是以除了几家亲戚,在村子里竟没个亲近的人,也没料到赵家老大媳妇儿泼辣成这样:说话叫人都能叫人感觉到震动;提到“狠狠教训”时她儿子明显缩了一下屁股;第一次打交道就姐姐妹妹的叫的亲热…… “……要我说呀,你就是脸皮太薄,村里哪家日子不是一样过,混账男人还少不成……你别跟姐姐见外,家里没啥好东西,前儿母鸡抱了窝,我给你捉了几只鸡仔,你好好养着,明年开春不久说不定就有开始下蛋啦!” 好容易等大虎娘说完,银花才得空招呼她们进屋坐。 “原本就是小孩子自己不小心,哪能怪别人,金秀姐和赵二嫂子也别训孩子,省的惊着了小孩子。”银花笑着说道,“大宝在里面炕上,你们去找他玩儿,别担心,大宝就是腿还没长好,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两个孩子得到自家老娘许可后,一前一后的小跑着进了里屋,屋里很快就传出孩子特有的清脆声音。 “看你,就叫我春花姐就是,也怨我没上心,那天你来问我就出去找找兴许就没这事儿了!” 赵二嫂子就斯文多了。 “别这样说,小孩子在外面玩到天黑是常有的事儿,谁都想不到的!” 赵二嫂子把带来的几斤大白米从篮子里拿出来,“这是去年自家种的一点儿,熬点儿米汤给孩子补补。” 白米也不是没家人都吃得起的,吃得起的人家也不一定舍得,这米虽然是去年收的陈米,但肯定也是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吃才留到现在。 银花刚要推,高老娘从厨房走了过来,一把将东西接了过去,“还是你们有心,我们银花打小就是个憨的,教也教不会,只盼着两位大姐多提点提点她!” 外人可能不晓得,银花心里却门清,何大宝出了事,何大伯就上回银花去的时候大嫂拿了两把子鸡蛋出来,何二伯一家到现在还没来看过,再有就是高家几个舅妈除了高大舅跟着高老娘一起来过,都还没见人影。 金秀和春花两个嫂子都笑了起来,跟高老娘说客气话。 “我娘说的没错,以前是我糊涂,两位姐姐以后不嫌弃我就好!” 银花觉得两人性子不讨厌,有意开始拉近关系。 两人俱都笑着应了。 拉了会儿家常,金秀和春花就要告辞。 两个孩子正跟乖宝在炕桌上玩抓石子,因是新奇玩法,都不肯走。 “叫他们陪陪乖宝,我求之不得哩!”银花挽留道。 …… 第12章 第十二章亲爹 …… 等大宝额头上的伤口结了痂后,银花又开始往山上跑,家里连柴火都不够烧,前几日都是高老娘一次捡一点儿回来过的。 大宝一向乖巧,身上没那么难受后,虽然还是舍得娘,但在银花出门的时候,还是糯糯的表示自己会老乖。 银花心疼的狠狠亲了大宝两口才出门。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银花除了要砍柴挖荆棘外,就想找找蘑菇或者木耳,再就是药草之类的东西。 今天山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刚下过雨,大家都赶着地里有熵好下种子,银花叹了口气,虽说是亲兄弟,但打下了欠条就是要还的,家里大的小的都要照顾,自己把地收回来种的计划也只能推到明年,过冬过年的开销都还没着落…… “他婶子,挖野菜呢!” 银花收拢心绪,抬头望了过去,“二叔,您忙什么呢?” 头发花白,留着山羊胡子,嘴里叼着一根土烟管的老人扬了扬手里的小竹筒,银花就明白了。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没有大山,却到处是山包和山林,家家户户只要不是特孬的男人都会套个野兔、逮只野鸡,不忙的时候;女人会上山找常见草药;每每金银花、野菊花或枸杞子盛开、成熟,村子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倾巢而出,采了晒干后就能拿去药店换钱……这些都只能得少少的一些铜板儿,若论卖药材,其实最值钱的是蝎子,但是只要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肯捉的人不多,盖因隔几年村子里就有人受伤甚至丧命,渐渐的就没人去冒这个险。 这老头论起来算是比较亲密的血亲了,他是何老头亲弟弟,算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经常抓蝎子的人,一是擅长,再就是没办法:儿子媳妇不孝顺,老人就格外“不值钱”了。 “三子和乖宝好了没?”老人吧嗒了一下烟管,朝着一个石头角落里一喷,一边眯着眼睛去瞧,一边问道。 蝎子习惯阴暗的角落,动作迅捷,但是怕烟,被一喷就缩着不动。 老人该是晓得何家俊的情况的,何老头知道三儿子喝酒喝上了瘾,心里堵的慌,跟老弟弟唠嗑了几句,回来就找细细的老竹管加黏土自制了一根烟枪,抽上了旱烟。 人老了眼睛就开始花,银花已经看到角落里缩着一只不大的蝎子,看老头好一会儿才伸手摸过去,心都提起来了。 “啧,小了些!” 老人摇了摇头,随手把蝎子又扔回了角落。 “他婶子,前面往左拐,多走几步,有个山坳坳,你们有几根黑籽籽还没被糟蹋,你弄回去给乖宝甜甜嘴!” 黑籽籽就是野葡萄,农人不舍的买水果,山上的野果就格外受小孩子欢迎,往往刚成熟就叫人抢了个精光。 “唉,我这就去,您仔细些,太暗的地方瞧不见就别去了。”银花笑着应了,背着筐子朝老人指的方向去了…… 大宝吃了汁足酸甜的野葡萄果然高兴,因个头小籽大,就是吃再多也不怕撑着,除了留了一碗准备给何老三送去,其它的一顿叫大宝吃了个够。晚上的野韭菜炒蘑菇也爱吃,足足吃了一大碗杂粮干饭,挺着肚子在床上不敢翻身,银花又气又好笑,轻轻的帮他揉肚子。 “现在知道难受了不?以后就记着,遇到好东西也要节制……” “银花,还不去?”高老娘在厨房里收拾,高声提醒道。 “就走了!” 银花把小薄被拉过来搭在大宝肚子上,“娘去大伯家一下,马上就回来,乖乖听姥姥话啊!” “嗯!”大宝乖巧的点头。 “等乖宝腿不疼了,乖宝陪娘去看爹!” 银花走到门口时,小孩子突然大声说了一句,银花回头恰好看到小家伙还自己重重的点了点头。 “乖宝……” “娘,你快去叫爹学好!”大宝挥了挥手正经说道。 虽然可能是高老娘念叨多了,尽管银花极力避免小孩子听到,仍叫他学了去,银花心里莫名的就有些恐慌:不管这个男人怎么样,孩子却是离不开爹的…… “走,乖宝把黑籽籽端好,娘带你去看爹!” 大宝眼睛就亮了起来。 “娘,我把乖宝带过去,您收拾好就先上炕!” 高老娘从厨房里追出来,“小心乖宝的腿啊!” “晓得哩!” “乖宝啊,跟你爹说你乖的很,想学写字,叫你爹快好……” “娘!”银花有些无奈的喊了一声,不想高老娘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好了,乖宝,跟姥姥再见!” 银花掐的时间刚好,何大伯他们刚吃完晚餐。 何老娘最近对银花的态度好了许多,看到银花抱着大宝过来,还露出了笑脸。 “乖宝怎么来了?腿还疼不疼?头呢?” 大宝有些怯怯的朝银花怀里躲了躲。 “乖宝,婆婆跟你说话呢!”银花轻声哄道,又朝何老娘解释,“他自己在家说要见爹,还说会老乖,把腿养好了,就可以自己来看他爹!” “哎,我们乖宝真懂事!”何老娘脸上笑开了花,“婆婆给你冲糖水喝,好不好?” 大宝还是把脸藏在银花脖子里。 “小孩子在家里关了上十天,是该怕生了。”何大嫂笑着帮忙解了围,“我去叫小叔子出来!” 何家俊现在发作次数已经很少了,发作时自己也能很好的控制住,是以并没有拿绳子再捆住,只是除了吃饭洗漱,总是一个人躲在小屋子里。 银花小心的让大宝坐在椅子上,又从碗里抓了一把野葡萄出来分给几个侄子吃。 大宝眼睛一直紧紧盯着碗里,看还有半碗的时候,银花就停了手,面上的表情才松了下来。 “三婶,我还想吃!”何大伯家的老幺含着大拇指说道。 “不成……” 何阿杰嘴瘪了瘪,往何老娘身上一扑,“婆婆,我还要!” 何老娘就哄大宝,说拿糖水跟他换。 上次她晕了后,何老二专门送了一包糖过来给她冲着喝。 大宝把碗紧紧的护在怀里,大声说道,“这是留给我爹吃的。” 何老三恰好被何大伯从偏房里拉了出来,木木的脸上出现了些闪躲的神色。 银花把大宝抱起来,“叫人!” 大宝看了一眼脸颊凹陷、胡子拉喳的人,抱着碗嘴抿的紧紧的。 “你尝一尝,乖宝特意留给你的。” 大宝不愿意,银花也没勉强,把碗递过去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何老三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也没发出声音。 银花不晓得怎么对待这个男人,上一世是没有经验,这一世有的都是别人的记忆,而现在的银花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身体依照以前的记忆自动行动。 “三儿,跟你儿子说说话。”何老娘推了推何老三。 一家三口还是没人说话。 “小孩子忘性大,小叔子上十天没回去,难怪大宝不亲热,我看呐,等明天小叔子好好收拾一下,回去过个两天就好了!”何大嫂笑着说道。 前两天何大嫂就就有了这想法,看着小叔子已经没大碍,吃的住的不说,现在忙着秋播,老两口连自家男人都惦记着家里。 “我记得有大夫,戒断后的半个月是顶顶重要的,必须看着,这样才能好彻底。”银花低声说道。 何大嫂脸上几乎就有了怒气。 何老爹磕了磕土烟管,“先叫三子住着,等天冷了再回去,你们娘身子骨不好,以后就不下地了。” 何大伯自然是不会反对。 因气氛尴尬,银花呆了一会儿就告辞回家。 “娘!”大宝小声叫了一声。 “怎么了?”银花用脸颊蹭了蹭小家伙脸上的嫩肉问道。 大宝又不说话。 “没关系,下次等乖宝想好了我们再去,或者过几日,你爹回来住,你再跟他说。”银花安慰道。 …… 注:“一把”就是十个。 第13章 第十三章吃咪※咪 …… 大宝情绪低落了好半天,夜里才回转过来,抱着银花的胳膊闹着要吃咪※咪。 银花哭笑不得。 家里穷,一日能有两顿稀的就不错了,睡前两泡尿,肚子就开始造反,大人还能忍忍,小孩子就不行,以前每每大宝闹起来,银花哄不住,便解了衣襟让小孩子过过嘴巴瘾,直到睡着。这些日子事多,银花又舍得给大宝吃饭,是以一直没想起这茬。 “乖宝,娘给你拿糕糕吃,好不好?” 高家几兄弟后来都陆续来看过大宝,不然靠上次小集买的一点儿东西也撑不到现在,这糕点就是高大姐拿来的。 大宝并不是肚子饿,只是来了瘾,只管摇头闹着往银花胸口凑。 “听话,乖宝,娘跟你说,你现在长大了,对不对?长大了就不能吃‘咪※咪’……” “我就要!我就要!”大宝边嚷嚷,边就拿手去抓。 银花顾忌孩子的伤腿,一时竟招架不住。 “大宝,娘再说一遍!以后都不许吃!”银花语气就严厉起来。 大宝嘴一瘪就开始吭。 “怎么了?”高老娘翻了个身问道。 家里本来有两个炕,但没有足够的褥子,祖孙三个便都睡在一个炕上。 “娘,没事儿,您先睡!” “乖宝腿又疼了?来,姥姥抱抱!” “呜哇——” 有人哄,小家伙就越发闹得厉害起来。 “——我要吃咪※咪!我要吃咪※咪……” 银花脸都黑了下来。 高老娘一听就明白了,村子里不少宠孩子的,都是给孩子吃到没奶为止,还有那老太太哄小孙子睡觉也会给吃。 “你就给他吃吃呗,多大点儿事,惹得娃子大半夜的哭!” “娘!”银花有些恼怒的叫了一声,“他都多大了,这是什么好习惯!” 大宝哭声就更大了。 “有多大,四岁还没满呢!”高老娘才不管,把大宝搂过去,解了衣襟,“来,姥姥给你吃!” 大宝靠在高老娘怀里,借着微弱的灯火往银花那儿瞧。 “你给吃试试看!”银花坐直了身体厉声说道。 从银花到这里,就没跟大宝大声过。 大宝不敢违抗,只伸着手还是想要往银花那边去。 “大半夜的,你凶什么!”高老娘怪了一句,不停的哄大宝,拿自己干瘪的乳※房在大宝面前晃,“来,吃姥姥的咪※咪,睡觉觉……” 银花不好说高老娘,只瞪着大宝。 大宝扑腾了双手好一会儿,银花都没理会。 “哇——哇——,娘,你别不要乖宝,哇、哇……” 银花听了大宝哭声中断断续续的几句话,心里一惊,以前除了照老板的吩咐做事,余的时间行动都受限制,空余的时间大把的是,除了心爱的课本,也看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书籍,却没想到用到了这里——大宝晚上怕不是被何家骏吓着了,大概都没认出那个胡子拉碴、阴沉的男人是自己印象中的爹,是以晚上才闹了起来,只怕是要寻求安全感了,书上说弄不好,小孩子以后都会受影响…… “乖宝,娘怎么会不要你!你是娘最重要的宝贝,不怕,乖宝……”银花把人抱过来,轻轻拍着小孩子的背部哄了起来。 大宝哭声就小了下去,抽抽噎噎的往银花怀里钻。 银花也顾不得什么好习惯坏习惯,单手解开衣襟,因要睡觉,连肚兜都没穿,两颗饱满白※皙的胸脯就跳了出来。 当初,银花能嫁入家底殷实的何家,而且是读书人何家骏,身体条子在几个村子是数一数二的也是其中原因之一。 胸前的波涛,即使常年穿着并不那么利于生长发育的肚兜,一点儿没有变形;蜂腰肥※臀,走路却并不扭屁※股,是以不仅不让人举得不正经,穿上葱黄柳绿的合身新褂子,何老三原本还自恃读书人身份,瞧不上土里土气的村丫头,当初并不情愿,叫何老娘硬拉着上面看了一回,就不再抵抗了。 大宝含※着不大的乳※头,不停的咽口水,好一会儿才彻底停止抽噎,慢慢吞口水的频率就慢了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缓而悠长。 高老娘起身吹熄油灯。 火灭了,油灯又吱吱响了好一会儿才停,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这灯油是银花自己采集了树脂混着少少的牛油制成的,优点是烧得慢,缺点就是熄灭后有股味儿,而且不容易散。 “你就是找事儿,好好的叫孩子哭了一阵就舒服了!” “娘,您快睡吧,明天我准备去镇上一趟,要早点儿起来。”银花说道。 高老娘扯着被子给银花和大宝搭上,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躺了下去。 大宝真被吓着了,虽然睡着了,但小手仍然紧紧的抓着银花的衣襟,只要银花要把人放下去,嘴里就开始哼哼。 银花只得单手把人抱住,小心的躺下去,就这样搂着人睡了一夜。 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小家伙就精神起来,在炕上吃了一碗蛋羹和大半碗杂粮粥,银花把自己要出门的事儿说了,叫人在家乖乖听姥姥的话,小家伙只考虑了一小会儿就应了。 银花心疼的摸了摸大宝的脑袋,“我们乖宝还没吃过糖葫芦吧,娘晚上给你带一串回来。” “糖、葫芦比肉饼好吃吗?”大宝歪头头问道。 “都好吃,不过糖葫芦味道是不一样的!” 这些日子,除了上次杀牛得的肉,两边亲戚都提了点儿好东西来看大宝。省俭归省俭,对要养身子的大宝,高老娘和银花倒是难得意见一致了,小孩子长得快,养了十来天,脸蛋就圆了起来,气色也好了不少。 银花忍不住在圆圆的脸上亲了一口,哄得大宝笑了起来,又用额头跟大宝碰了一下,才背着大背篓出门。 背篓里装着好几个瓶瓶罐罐,都仔细的用枯草裹着隔开。 银花其实不大记得去县城的路,不过出了几个村子的范围后,在连绵不绝的山包里就只有一条走车走人踏出来的路,一直沿着最宽敞的一条走就是了,旁边的小路都是沿途的村子走出来的。而况,大田村一起也有好几个人。 几人都友善跟银花打招呼,又关心了大宝几句。 银花只照着原主的性子一惯低着头,三句里才应上半句。 众人都晓得银花的性子,并不介意,只结伴而行。 天刚亮没多久,银花就出了门,直到接近正午才看到县城不高的城墙。 路上碰到有专门载客去县城的驴车,两个铜板儿一个人,这篓子里的东西还不晓得值几个钱,家里衣箱子底下压着两张欠条、过冬的粮食、衣物也没着落,银花哪里舍得坐车,硬是背着十几二十斤的东西走了四个多小时的山路到县城,身上的衣裳不晓得湿※了几次。 银花摇了摇只剩下一小口的水罐,只盼着店里老板是和善人,能让自己灌点儿饮水。 “好了,大家都抓紧点儿,最多一个半时辰得在城门口集合,不然天黑赶不到村子就麻烦了!” 有经验丰富的就相互提醒起来。 “唉,晓得了!”银花 这时候正是饭点,村里大多数人家是吃两顿的,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但聚集了方圆几十里大多数的殷实人家,几家大些的饭馆里仍是有百分之六十的上座率。 银花等掌柜的忙完一波,才又拍了拍身上早就拍不干净的灰尘,小心的避开往来的客人和小二走了进去。 “掌柜的!” 所以女人,尤其是略有姿色的女人,大多数时候还有有点儿先天优势。比如现在,掌柜一看就晓得面前这人不会是客人,而且也并得闲,仍没有开口赶人。 “这是我自己腌的几样菜,味道跟别人家的不同,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银花刻意挑了有气味散发出来的腌野韭菜,这是有一定风险的,有人只喜欢普通咸腌菜,有人喜欢酸爽一些的,有些却会对腌韭菜甚至味更重的野葱头独有情钟。 掌柜动了动鼻子,确实有些不同。 饭馆里对腌菜是有需求的,往往在上菜前会先上一小碟子腌菜,哪家腌菜味道好也是一点儿优势。 这腌韭菜是银花特意选了不老不嫩的齐整野韭菜,精心腌制后,今天早上拿过来前又放了一勺牛油拌进去,所幸现在天还不特别冷,油没有凝固。而且又费时间一根一根码的整整齐齐的,凡是卖相不大好的都挑了出来。 有些发福的掌柜挑了一根放到嘴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银花就知道有戏。 “这个你有多少?” 掌柜并没有问价格,一点儿野菜做的腌菜就是再好,也要不起来价格。 “这东西虽然漫山遍野都有,但要找这样好的也不容易,这几天只得了两小坛子,不过还有别的。” 银花赶紧把几个小坛子都抱出来摆在柜台上,都是些味儿好的野菜腌制而成。 掌柜倒是不厌其烦都尝了一遍,就喊伙计过来腾到自家的罐子里。 那罐子可比银花家的土坛子好看多了。 银花用手稍微挡了挡,“掌柜,您还没出个价呢?” 像这样的腌菜,村子里都是先往几个饭店打听,没人要还得花时间去集市卖,所以都希望直接给了饭店,都是照着量的多少,直接比照菜蔬的价格差不多了,但一斤腌菜可不是一斤摘出来就卖的菜那么容易得的,尽管如此,却是农人少少的几个能赚几个钱的途径之一。 银花却是不准备由着掌柜贱卖。 “坏的、不好看的,绝对没有,这腌菜里面也不只有菜和盐,还有别的独门配方,保证别人做不出这个味道,您要是中意,我以后都先拿到您这里来!” 银花把脑海里酝酿了许久的话,照着说了出来,手心里都抓了一把汗。 能做掌柜的,都是人精,怎么会听不懂银花的话,随意的拨※弄了两下算盘,正好有人要结账,掌柜自然是先招呼客人了。 银花小心的把几个坛子都抱开,免得碍折事,也省的有人把口水不小心喷了进去。 掌柜也是有意晾着银花,把银钱都规整好才又抬头。 “你刚才说什么?” “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是我们一家子辛苦做出来的,掌柜没诚意的话,我去下家问问了。”银花也借着这段时间缓过起来,坚决的说道。 腌菜就是价再好,顶天不过多几个铜板儿,掌柜其实并不在意那点儿小钱,不过是习惯使然。 银花带的小坛子,一个坛子里不过一斤出头的腌菜,四个坛子,其中两个是野韭菜,一个是野葱头,剩下的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不过都是挑过的,腌制的手法好,颜色翠绿,拌了牛油又自有一点燃荤味儿,比几个村子里妇人们胡乱腌制的味道自然好许多。 当季的蔬菜,家家户户都会自种,吃不完便拿到镇上卖,这小县城,也有不少人家在自家院子刨菜园子,普通蔬菜永远都是供大于求,价格也起不来,好的时候还有两三文一斤,差的时候甚至一文几斤都有。 掌柜也不细称,“十五文钱,下次要是有你还送过来!” 银花面上不显,在心里松了口气,“掌柜放心,您是实诚人,我们就愿意跟您打交道……” 说着,银花麻利的帮小伙计把腌菜都拨出来,把坛子又仔细放好,等把钱收好后才拿出※水罐提了灌水的要求。 掌柜大方的叫小伙计把大堂里冲的茶水给银花装了一罐子。 “还是少喝些生水!” 银花再三道了谢才离开。 在街口看到卖糖葫芦的,大的有十多颗又大又红的山楂,要两文钱,小的只有六颗小山楂,一文钱一串,银花犹豫了好一会儿,想到大宝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吃过糖葫芦,咬牙买了一根大的仔细藏在背篓里。 篓子里除了四个空腌菜罐子,还有一个稍大点儿的,里面是银花自制的灯油,准备去杂货铺问一问,若是铺子不收的话,到时候留到小集去换点儿东西也是好的…… …… 第14章 第十四章争执 …… 现在已经有了蜡烛,但这种烧的极快的家伙不是哪家都用得起的。好一点儿的灯油大多是动物油制成,有人家连肉都吃不起,怎么会用的起这种灯油!最差一等的灯油也是食用油制成,比吃的棉油还贵,当然乡下不少人都会找一些能燃的树油回去照明,但少有人制成能被看得上的灯油。 银花其实会与人打交道,上一世走上了那样的道路,如何应酬说话哄人自然都是学过的,但是原主留下的记忆却强大的甚至会让身体不由自主的依着行=事…… 银花挑了一家货物齐全且都是普通物什的店走了进去。 大概是常有农人拿东西过来卖,店家早就习惯了, 银花把灯油拿出来,嘴拙就拿事实说话,只叫店家试一试。 “我们自家都是用这个的,就是熄了后味儿有些大,但是经烧的很。” 原本有些懒洋洋的店家起了些兴趣,找了个旧灯盏,挑了半勺棕灰色的灯油出来,将灯芯在油里浸了一下后,“噌”的一声点燃,好一会儿不大的火苗才慢慢弱下去,“噗”的一声熄灭,焦味儿很快在店里弥漫开来。 银花打听过,普通灯油得七八个铜板一斤,银花熬的这一罐子油,底下有杂质的都留做自用,装在罐子里半凝固起来,看着并不比豆油等制的的灯油差,一罐子少说有两斤多。 “您要觉得还成,少于十四文我是不卖的。” 所谓无商不奸,即使银花开价公道,店家也还要压价。 “我们都是乡里人,来一趟不容易,您不要多说,我跟您换两斤多棉花,不要现钱,您要成就装东西,我还赶着回去呢!”银花抓了一把去籽棉花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没有霉味,才说道。 这棉花市面价格是六文钱一斤,店家进货肯定更便宜些,如此比直接给现钱要划算。 等银花背着东西到城门口的时候,大田村同来的有两人已经在了。 一个小媳妇子正在抹眼泪,她边上的妇人不停的安慰她。 “芳妹妹怎么了?”银花轻声问道。 “哎呀,何三家的,你快来给她说说……” 小媳妇子叫柳芳,只比银花小一岁,去年刚嫁到大田村,以前找银花一起做过几次针线活儿。她娘家穷,人长得又不是很好,在婆家日子不好过,因他男人打收了玉米就在县城做苦工挣钱,她婆婆才让她出门,顺便叫她带了些自家编的小篮子小背篓过来换钱,不过以往常去的那家店这次却没收,也没能找到他男人,打听了说是去外地做活儿,得两天才回来,她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哭个没停。 “婶子,还有多久大家伙才来呢?”银花问道,“你先把眼泪擦擦,我陪你赶紧换几家去问问,说不得有铺子愿意要!” “就是,就是,你就是死脑筋,这东西本就不好卖,你婆婆来十次有五六次人家也是不要的,没卖出去,你婆婆能吃了你不成,你们快去,我叫大家等你们一会儿!”那婶子也是爽快人,帮银花把背篓拿下来,“我帮你看着!” 银花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帮柳芳提了一手东西。 这样的小篮子小筐子主要是卖给镇上的人当菜篮子,一家有一个就能用好久,邻近大大小小的村子各家各户都能从山上找了藤条编出来。 银花领着人走了好几家都没人要,店里库存都还有呢,而且这东西放久了虽然不会坏,但颜色却会变,看着不新,买的人自然就有话可说。 柳芳就又抹起了眼泪。 银花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样,哪个种田的汉子喜欢动不动就哭的媳妇儿,而况长得并不好看,她婆婆就越发的不待见她。 “再从这一条街问过去,卖不出去的话,回去跟你婆婆直说,下次拿去小集找人换东西也一样!” “嗯!”柳芳抽了抽鼻子,应了一声。 这条街其实希望并不大,这里的铺子看着比银花进的那家规整不少,也并不是单纯的杂货铺,每一家大概经营某一种类的物什。 问了两家,柳芳就开始哭。 “呜呜……呜呜……娘说、说要换了钱好去抓几只鸡仔回来……” 现在已经入了秋,孵出来的秋鸡仔仔细养到开春正好差不多就要下蛋,就是冬天要细心些。 银花皱着眉头仔细观察街道两边的店铺。 “有了!” 有家店主要卖针线活儿兼各色绣针绣线,大概有人刚光临过,店里好几处翻得一片狼藉,店家正手忙脚乱的整理。 银花在柳芳的大背篓里挑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筐子出来递了过去,“掌柜的,您把这些小东西都放在筐子里,随客人怎么翻,到时候只要整理这个筐子就好啦!” 店家正愁没法规整好,接过去就用上了,把各色的小布头一股脑放了进去。 那些布头是裁了手绢或荷包剩下的,因是些比较名贵的绸缎,店家舍不得扔,摆在柜台里,若有手巧的人刚好用得着,还能得几个铜板儿。 “掌柜,您这都是精细物品,少一个可不得清好久,这样分筐子装起来可就方便了,我们自家编的筐子,也花不了您几个钱,可以用好些年头,您看要几个呢?”银花勉强笑着说道。 店家这才抬头看了银花一眼,“你这小媳妇儿嘴皮可利索,把东西先拿出来看看。” 筐子有大有小,有挎的,有背的,老板选了几个小巧的就住了手。 银花把稍大的挑出来,“您库房也用得着呢!” “哟,感情还真是个精明人咧!” 老板最后买下了柳芳大半的筐子,给了八文钱。 “好了,我们快点儿,他们肯定等急了!” 柳芳情绪才好转了些,两人一路小跑去了城门口。 大田村的几人都已经到了,有那性子不好的,看着两人过来就是一通数落。 “好了,好了,快走吧!” 先前安慰柳芳的婶子忙打了圆场。 银花没做声,把筐子背起来,快步往前走。 “今儿谢谢你啦!”柳芳靠过来,小声说道。 “这是小事,你跟你婆婆也硬气些,你=娘家日子不好,孙老二家不也半斤八两。”银花低声说道。 柳芳娘家跟银花是一个村子的,她婆婆先是看何老三是读书人,就怂恿她跟银花套近乎,后来何老三成了酒鬼,柳芳再出门,又阴阳怪气的说风凉话,柳芳出门就更少了。 “你们怎么卖出去的?”安慰柳芳的朱婶子高声问道。 刚上路的时候,大家都还说说笑笑,等走一阵子就没人肯开口了。 “就是多问了几家铺子,运气好罢了!”银花应道。 “银花姐姐,你真能干!”柳芳笑着称赞道。 “那可真是能干了,好好的读书人给过成了酒鬼!” 银花皱了皱眉头。 说这话的是个年轻的小媳妇子,长得也算眉清目秀,娘家夫家都是大田村的,腰板挺得格外直些,没嫁的时候,估摸着对何老三有那么点儿意思,看银花就有些不顺眼。 一个巴掌拍不响,银花不搭理,那媳妇子撇了撇嘴转头跟别人说话。 到村子口互相道别后,天边最后一缕光线已经沉入了云里。 银花挪了挪肩上的背带,步子迈的越发大了起来。 何老娘在厨房里烧火,两个小孙子在院子里追赶打闹,偏房的门“吱呀”一声推开。 “婆婆!婆婆!小叔叔出来了!” 两个小家伙楞了一下,边叫边拔腿往厨房跑,躲在厨房门口朝何老三偷看。 何老娘慌忙把手在身上擦了擦,在两个小孙子后脑勺上一人来了一下,“嚷嚷什么……” 一时又怕何老三吓着或是发了瘾,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 “三儿,你觉得怎么样?身上疼不?还是要什么东西?肚子饿了?娘给你拿糕吃……” 何老三怔忡了一会儿,混沌的脑袋才慢慢反应过来,“娘,我想洗脸!” “唉,娘这就给你打水!”何老娘欢天喜地应了,几乎小跑着 这是何老三打被关起来后,第一次主动说话。 何老娘连灶上的粥都顾不得了,帮何老三打了水,又张罗着拿毛巾、胰子。 何家骏洗了脸才觉得头发腻的可怕,干脆一头扎到了水盆里。 “哎呀,三儿,你怎么了?” 守在旁边的何老娘吓了一跳。 “我就是想洗头,娘。”何家骏闷闷的声音从木盆里传出来。 “你可不早说!” 何老娘把大木桶搬出来,一趟趟帮何家骏提水,让儿子彻底洗了个大澡。 等下地的何老头并何老大两口子回来,何老娘正借着天边最后一缕亮光,帮何家骏剪胡子。 两个小子,一见人就扑过去一个叫娘,一个叫伯娘,直喊饿。 两堂兄弟忙的时候,都是何老娘带,何老二两口子若是回来的迟了,小儿子就跟着何老大一家子吃饭,偶尔回来早些,何老大小儿子闹一闹,也会一起接过去吃饭,这样的小事,两兄弟都没计较过。 何大嫂连连应着,放了东西进厨房一瞧,灶下的火早就熄了,烧的一大锅水叫何老三用了个精光,煮的粥在锅里还半生不熟的,已经温了。 何大嫂脸就黑了下来。 外头,爷俩放了农具,不说检查或是打磨,也都围着何老三听何老娘说今儿的事。 何大嫂气鼓鼓的坐到灶下把火重新点燃。 “他爹!他爹!” “叫啥子哩?等一下!” 何大嫂看着已经开始冒烟的大锅,“嘭”的一声把水瓢摔了出去。 一般修灶台都是两眼,一眼大的用来烧水,一眼小些的用来做饭炒菜,那大的修在里面,一次可以烧一大桶水还多,何大嫂在地里忙了一天,使了几次力都没提上去。 “你婆娘闹啥子哩?”何老娘一剪刀险些把何家骏鼻子剪到,用胳膊肘子撞了何老大一下说道。 何老大脸色就有些不好,大步进了厨房。 大山把吓着的弟弟们都领到身边,躲在院子边上。 “你干什么哩?还不把晚饭端出去?”何老大进门就质问道。 何大嫂把锅盖解开,又指着冒热气的空大锅没好气的说道,“你看看,吃什么!洗澡水也没烧!你们本事大,干脆吃老三算了……” “你说什么!”何老大朝外看了看,压低声音恼火的说道。 “感情就我一个人操心是不是?忙了一天,回来孩子饿的哇哇叫,有什么事不能把一锅粥煮熟再去做!”何大嫂用力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溅起来的水珠扑的老远。 以前,何老娘在家带小孙子,尤其农忙时,天不黑定,下地的人不会回来,小孩子经不住饿,等不住晚饭闹起来,何老娘都会私下叫两个小孙子先吃上半碗。 何老大往旁边躲了两步,“你这婆娘有什么问题!” “叫半天不应,这一大锅水叫我一瓢一瓢舀进去,你们还吃不吃晚饭!”何大嫂只管自己抱怨。 何老大靠过去把水桶提起来倒进锅里,“我当什么事儿,你快些煮了不就是,爹和三弟都等着吃饭,不要满嘴胡话,快烧火。” 何大嫂更是气不过,“老三有家有室的人了,整日在哥哥家住着像什么话,就是帮衬兄弟也该有个度,你自己说说,这些日子,全家几个人围着老三转,准备明年吃西北风不成!” “你折腾这半天就是想说这几句话,是不是?”何老大声音也不由自主提了起来,“我当哥哥的照顾下弟弟是个什么大事,值得你惦记这么久,都是什么小气吧唧的人……” “嘭——” 何大嫂用力把手里的锅盖扔了下去,撞在铁锅上,发出一声巨响。 “好啊,我是小气吧啦的人,我小气,小气还叫你拿半两多银子给老三还债,小气还帮老二养孩子,我跟你过了这么多年,小叔子成亲、小姑子出嫁,哪个不是我跟着操心,我说过什么啊……” …… 亲们注意了,关于心理学或者育儿,并不是看几本书就能照着套用的,大多数时候还是要顺其自然,千万勿把小说中的当真哈! 第15章 第十五章回家 …… “老大家的,你这是做啥,有你这样跟自己男人大小声的啊!” 这一番动静,自然惊动了两老。 何老娘是不问青红皂白就向着自己儿子的。 “晚饭呢?”何老头脸色也是不好,沉声问道。 “您问娘啊!”何大嫂声音都哽咽了。 “哎哟,我整日在家,又是小孩子又是菜园子,还要看着老三,洗衣服喂鸡扫地哪个不是我的,你回来帮忙烧一回火就不成啦!别人家娶了媳妇儿回来都是享福的,我这是倒伺候一家人还落了不是了啊!啊!”何老娘当即嚷嚷起来。 “左右是我不是,我就该累死干+死养别人……”何大嫂也哭着叫起来。 何老二过来接孩子,一进门就听见喊声。 “爹,娘,大哥,大嫂,有啥事慢慢说!大山,大山,搬两个椅子过来!”何老二把几人都拉出来。 大山“噔噔”的跑到屋里,一次就担了四把椅子出来。 何老二把人都安排着坐下。 一坐下,剑拔弩张的气势就没了。 何大嫂开始哭诉。 何老二比何老大机灵,直管应着,又说记着大哥大嫂的恩情,只不接与老三的话茬儿。 何家骏仿佛事不关己的坐在院子边上,眼睛直直的看着远方。 银花到家的时候,高老娘正把几只鸡仔往屋里赶。 银花之前还张罗着搭一个鸡棚。 “你就是不长脑子,不叫它们在屋里蹲习惯,下了蛋你去哪里找?到了冬日怎么办?” 高老娘唾沫星子喷了银花一脸。 这里鸡蛋算是精贵物什,到了冬日约莫有一个月会冷的出不了门,鸡要蹲外面,只能活活冻死。 亏得当初修的三间正屋,两边偏房都有炕,现在家里人口也少,只住了一个房间,不然牲畜人都得窝在一个屋子里。 “乖宝,你+娘回来啦!” 里屋传出大宝的欢呼声。 银花把背篓取下来,棉花仔细的收在一箱子,最后才把一大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拿出来。 “糖葫芦!糖葫芦!”大宝兴奋的叫了起来,显然还记得银花出门的时候说的话。 “来,乖宝先数一数这一根糖葫芦有几颗果子好不好?”银花顾不得洗脸擦手,先逗起了宝贝儿子。 大宝伤了腿,整日下不了炕,除了三安和大虎有时候会过来玩一会儿,整日就是自己抓石子或者挑签子玩,银花便抽空教他数数,学了几天,已经能数到十五了。 大宝眼巴巴的看着糖葫芦,咽了咽口水,乖巧的用手指头点着一颗颗山楂,“一、二、三……” “有十四颗呢,娘!”大宝高兴的叫了起来,一笑脸上两个浅浅的肉窝。 “对啦,乖宝真能干,好了,乖宝快尝尝,可好吃了!”银花笑容满面的称赞道。 大宝挪动了一下+身子,靠在银花身上。 银花把棍子递了过去。 大宝小心翼翼的舔+了一下,“甜的,娘!” “嗯,乖宝咬着吃,这个要果子和糖一起吃才好吃!”银花温声说道,“娘去洗手,马上就要吃饭了,乖宝最多只能吃两颗,好不好?” 大宝看着顶端一颗最饱满的大山楂点了点头。 银花放心的出去了,依着大宝那老鼠啃食的吃法,一颗就得吃老半天。 高老娘煮了稀饭,老人一向省俭,不舍得再费油炒菜,直接把野菜剁碎了掺在粥里一锅煮了,这会儿正专门捞了一碗不干不稀的出来,趁着还烫,往里面加了小小的一块牛油,是专门给大宝吃的。 把小炕桌摆好,祖孙三个盘坐在炕上就着两样腌菜,大口喝稀饭。 高老娘年纪大了,喜欢味儿稍稍重一点儿的,就格外钟情腌野葱头,一口稀饭一颗葱头,吃的西里呼噜。 大宝也学着他姥姥样子,一口切碎的腌菜,还故意喝出响声。 银花并没有阻止,小孩子就该多模仿些,只过阵子再教他好坏就是。 “娘,您喜欢吃这个,等明儿回去的时候把那一坛子带回去。” “你留着自家吃或是拿去卖,还怕你大嫂不会腌咸菜不成!”高老娘说道。 银花背回来的都是空坛子,高老娘不晓得多高兴,说明东西都卖了出去,就是再少,家里好歹有了个进项。 “明儿我把大宝送去他婆婆那儿看一天,我送您回去。”银花也不坚持,心里打定主意明天直接带过去。 高大舅昨天着人带了口信,高大舅妈又怀上了,家里里里外外一摊子事,还有几个小的要照顾,就有些忙不过来,催高老娘回去。 大宝把一碗稀饭吃的干干净净,一放碗筷,眼睛就直往糖葫芦哪儿瞧。 “想吃就拿着吃,等一下我们再去看爹爹,好不好?” 银花也放了碗筷,开始归拢碗碟。 “你们快去,放着我来收碗!” 大宝用手揉搓了一会儿衣服,“娘,把糖葫芦、给爹吃!” 说着,眼睛还盯着放在炕脚的糖葫芦。 方才,小家伙舍不得大口吃,只吃了一个就吃晚饭了。 “不用了,这是给乖宝吃的,你爹是大人,他不喜欢吃这个。” 大宝眼睛都亮了起来,“那爹喜欢吃什么呢?” “你爹爹就喜欢吃饭菜,每天有饭吃就够了。”银花胡乱的应道,一边给大宝把褂子穿好。 两家隔得不远,几百米距离,银花抱着孩子很快就到了。 何老大一家正窝在厨房吃晚饭。 “爹,娘,大伯,大嫂,现在才吃饭呢?” 话一出口,银花就觉察到氛围不对劲。 “你带大宝去劝劝三儿,他还没吃晚饭。”何老娘闷声说道。 银花不好多问,应了一声,叫大宝一一喊了人才往偏房走去。 何家骏披散着头发坐在床边,屋里也没有点灯,因刚开始在屋里便溺过,味儿不容易散,到现在还有一股骚+味。 银花摸黑靠过去,把大宝放在床+上,“乖宝,挨着爹爹做,娘去点火。” 大宝紧紧抓着银花的衣襟不放,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 虽然是简易的两条长凳搁着一块木板搭成的床,何老娘却是真心的疼小儿子,等何家骏好一点儿后,把家里的两床新褥子都抱了出来给他用,还隔三差五的帮他换洗床+上的物什。 银花去厨房寻了一截燃着的小树枝,把家里自制的灯点燃,无非是一个缺口的小碟子里装着一块树脂,一根搓好的粗麻绳在树脂里滚一滚就是灯芯了。 屋里亮起了昏黄的火光。 大宝小心翼翼的去瞧何家骏。 银花也是这会儿才注意到,何家骏把满脸的胡子剪了,露出淡青的胡渣,油腻腻的头发也清爽起来,脖子上的黑色印迹都一干二净,身上也不是往日揉搓的卷吧卷吧的亵衣亵裤…… “爹!”大宝试探性的小声叫了一声。 何家骏没应声,视线却转了过去。 “爹,婆婆说你没吃饭饭,你肚肚不饿吗?”说完也不等何家骏答话,自己又煞有介事的说道,“娘说了爹最喜欢吃饭菜,肯定是婆婆家没有烧菜,爹,你下次想吃菜,就去我家吃,娘烧的菜可好吃!” 方才在厨房里,一大家子面前就一碗咸菜。 “嗯。”何家骏从嗓子里发出了一个音节。 大宝就有些惊奇的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熟悉的男人,他开始记事的时候,何家骏已经不像样子,不是成日不着家,就是缩在屋子里不出来,连吃喝都叫原主端到炕上伺候。 大概真的是受了一番折磨,何家骏精神很不好,但明显是想亲近大宝, “爹,你为什么都不回家?”大宝又问道,小身子已经慢慢往何家俊身上靠了去。 何家骏仿佛慢了半拍一般,看了大宝好一会儿,又看向银花,“花……问你+娘?” 银花心里暗道不好,果然,大宝把视线转了过来。 “娘!” 银花语塞,方才去厨房接火,何大嫂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小孩子都战战兢兢的吃饭,大人脸色也不好,能让一向明理会做人的大嫂跟一家子闹起来的事儿,最近恐怕就只有何家俊了。 “是你阿公阿婆舍不得你爹,现在、你爹想回家啥时就可以回来。”银花无奈的应道。 再想拦着何家骏也拦不住了。 大宝拍了拍巴掌,高兴的笑了起来,“爹,我听娘说你会读书习字呢,我也要!” 何家俊脸上忽而就有了几分神采,“好,爹爹回去就教你!” 大宝欢呼起来,凑过去在何家俊脸上“吧唧”一声亲了一下。 何家骏明显有些吓着了,仿佛不敢置信的伸手摸脸上还濡+湿的部位。 这里当然没有人亲来亲去,小家伙是跟银花学的,何家骏以前可没这“福利”。 一会儿,何老娘端着一碗放了一点儿咸菜在里面的粥进来。 “三儿,吃饭了,别听你大嫂混闹,娘就喜欢你住在这里!” …… 第16章 第十六章回家 …… “娘,明儿我要送我娘回去,他爹看着也尽好了,今天太晚了,明儿就麻烦您帮忙过去照看一天!” 银花走之前主动提了让何家俊回去的事儿,又请何老娘过去帮忙。 “亲家母怎么不多留几天?” 何老娘自然是无不应的。 “大哥带信说乖宝他大妗子有了,要回家我娘回去帮忙。” “那是好事!”何老娘嘴里说着,却带了些惋惜的神色。 高老娘帮银花可不就是帮她儿子和孙子! 说定了事情,银花就告辞。 大宝人小,经不住困,已经打起了瞌睡。 高老娘烧好了热水,为了省灯油,只坐在厨房里等。 “娘,您怎么不先去睡!” “人老了,哪有那些瞌睡。”高老娘快速的说道,摸黑把木盆拿过来,兑好水,跟银花一起帮大宝洗了个澡。 银花用嚼好的柳树小心的帮大宝刷牙的时候,小家伙又清醒过来。 “好了,漱口!” 大宝已经做惯了,喝了一大口水,在嘴里“咕噜”了两下吐出来。 银花把人抱进去。 “娘,我今天跟爹爹说话了!”大宝附在银花耳边小声说道,语气里是止不住的欢喜。 “乖宝很棒。”银花应道。 “爹爹是不是很厉害?爹爹真的会读书和写字呢!等爹爹回来,乖宝也能学认字……” 小家伙叽叽喳喳的来回把跟何家俊说的几句话重复了好几遍。 银花看着雀跃不已的儿子,满心的酸楚,先不论这里能不能让一个女人离了男人还能带着孩子自己过活,就是小孩子,又怎么离得开亲生父亲…… 第二天一早,何老娘就挎着个篮子拉着何家骏回来了。 篮子里是小半篮子各色的菜蔬。 银花把厨房的物什都给何老娘指了一边,又反复交代父子俩身子都虚,中午也要烧一顿。 “……小孩子饿得快,乖宝又正要长骨头,不吃饱的话,怕难得养好;他爹虚耗了好一阵子,也该多吃一点儿,家里不少这两口粮食……” “我晓得了!”何老娘应了好几次,心里却盘算着今年冬天怕要多左几十斤粮食出来给老三。 银花这才放心的跟高老娘出了门。 “我就说我自己回去哩,就几个村子还会走丢了不成!”高老娘埋怨道。 银花只管笑。 几个村子当然都是熟悉的,但其中不乏或陡峭或平缓的上下坡,怎么敢让高老娘一个人走。 “亏得你婆婆是偏心的何老三的,不然你这日子可怎么过,只盼着何老三这次是真学好了,我看你很该把你婆婆拢过去,每日帮你看着何老三和乖宝,你也好下地干点儿活……那地龙已经挖了不少,你也别贪方便就直接扒出来喂鸡,自己抽点儿时间出去寻一寻,再多养一些,留着过冬喂鸡仔,这样等开了春,母鸡才肯下蛋……等乖宝好点儿了,吃食上还是稍稍省俭些,你们两口子现在连个正经收入都没有……” 高老娘几乎就念了一路。 银花只管时不时应上几声,还主动把茶水递过去。 等看到高大舅家院子门时,银花舒了口气,简直迫不及待的奔了过去。 高老爹和高大舅都去了地里,高大嫂正坐在小凳子上洗一家人的衣服,看到高老娘和银花打了个招呼,又继续手里的动作。 农人大多不讲究,衣服都在河里洗,简单方便不说,还能跟媳妇子们聊聊八卦,不过河边湿~滑,对怀~孕的人来说就太危险了。 “飞呢?”高老娘进屋把东西放了,里外看了一圈,没见着小孙子,问道。 高老大最小的儿子才两岁多,取名叫高飞。 “他姥姥接过去了,娘,您先歇会儿吧,等一下给小姑子弄点儿吃的。”高大嫂应道。 高老娘要帮衬自家姑娘,高大嫂自然也能找娘家帮忙。 “不了,大嫂,我坐会儿就走,家里一摊子呢!”银花说着,也不管高大嫂是真心还是假意,“我歇口气就走了,大嫂,家里没葱头,给我分几窝回去哩!” 高大嫂好一会儿都没答话。 银花也不客气,自己找了个破旧的小铲子进菜园子挖起来。 “他小姑,那东西发得快,挖几窝够用了!” “晓得!”银花应着,手里却动的分块,挖了两大把才住手。 高大嫂看了,搓衣服的动作都重了不少。 银花跟高老娘打了个招呼,自己进厨房点了灶,烧了两瓢水,等沸了约莫一刻钟才灌到随身的小竹筒里。 这里井水没有被污染,除了特别讲究或是家里有喝不得生水的人的人家,很少有农人会把水专门烧开了喝,夏日就直接舀了井水灌一气儿,冬日里冷的下不了嘴才放在火盆上温一温。 厨房里有现成的馍馍,高老娘硬拿了两个塞给银花。 高大嫂在院子里晾衣服,心里直犯嘀咕:一是嫌小姑子太讲究,喝口水还折腾半天,费了一些柴火;再是那馍馍还是自己有了身子掺了一小碗白面做的,婆婆倒大方,一给就是两个…… 银花到家的时候,何老娘正在菜园子里忙碌,菜园子边上的架子上挂着一家人的衣服。 “娘,他爹和乖宝呢?” 地里主要种了白菘和两样萝卜,只在边上的一块种了些野菜。‘ 何老娘正仔细的把没生的缺窝的地方从那发了好几根的位置拔了菜苗补上。 “在屋里,三儿精神不济,吃了点儿东西挨着乖宝睡了。”何老娘直起身子,背过手捶着后腰应道。 “这是我从娘家挖的葱,娘帮着种下去,我去砍些柴回来!”银花把篓子里还带着泥土的葱拿出来,倒着在地上磕了磕,又背到背上。 刚来的时候,上山找野菜砍柴,背篓把两个肩膀勒的又红又肿,即使银花找了两件破褂子拆成两条宽宽的背带也不行,现在已经好了许多。 何老娘好大一会儿才犹犹豫豫的说道,“要不叫家骏跟你一块儿去?” “不了,让他爹再歇几天!” 说着,银花一甩手把背包背上,人已经跨出了矮矮的篱笆。 附近都是山包,柴是不缺的,银花找了几颗枯死的大树,费了牛鼻子劲儿砍下来,捆在一起,一路朝山下拖。 “三婶子,我给你搭把手!” 银花直起身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为了借力,把装了些木耳的背筐移到了身前,柴火用随手搓的草绳捆好背在肩膀上用力往前拉,下坡还好,只要注意不被东西抵住就好,上坡就吃力了。 喊话的是何老头上一辈人也就是乖宝他太爷爷兄弟的四孙子,生的人高马大,干农活是一把好手。 银花实在有些力竭,这个山坡不陡,都是特别长,翻过这个山包就到了村子。 “劳烦四弟帮我弄到坡上就够了!” 进了村子,若是叫好事的人瞧见了,在这样封闭落后的村子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银花喘着粗气到家门口的时候,何老娘端着一个破碗在墙角等阴凉处四处翻找,这是找地龙,好掺一点儿粗粮喂鸡。 “娘!呼——呼——” 何老娘扭头看了一眼,“哎呀,你一次弄这些做什么?三儿,三儿,出来帮忙!” 何家骏从屋里走出来,头发在脑后绑成一根大辫子,几缕碎发散在脸颊边,身上穿着一件深色的长衫,意外的有了几分神韵。 银花把视线移开,将胸前的背篓取下来递给何老娘,何老娘转手又递给了何家俊。 “三儿,你把这个拿进去!” 然后,娘俩两个女人开始一根根的把粗~壮的树干搬进去。 何家骏放了背篓,一根木头捣鼓了半天也没搬到房檐下。 “三儿,你放着,等我来,你身子还虚,搬不动的!”何老娘喊道。 银花忍了又忍,装作没看见,自顾自的进屋洗手擦脸。 屋里,大宝知道银花回来,正高兴的在屋里又喊又叫。 “娘——娘——你快来,娘——” “唉,马上,乖宝等一下!” 大宝伸长上半身,在炕上朝门外张望。 银花走过去,搂住大宝,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大宝“咯咯”笑了起来,又高兴的跟银花讲爹爹跟他一起睡觉啦,爹爹给他讲大将军的故事啦,爹爹教他念诗啦…… “……爹爹还说要教我写字,不过没有笔和纸!娘,笔和纸是什么?要好多银子吗?等我长大了,挣很多很多银子,给爹娘买好多笔纸回来!” “臭小子,你爹陪你一天不到,满心满眼都是他不说,连志向都定了!”银花小声嘀咕道。 大宝兴奋的在银花怀里左扭右扭,根本没听到。 “仔细你的腿,自己踢到可不许喊疼!” 小孩子精力旺~盛,最疼的几天过了,就躺不住。 银花把小家伙抱出去,放在背椅上。 “娘,您看着大宝些,我去找刘木匠定个独轮车。” 现在天色还早,家里没地,到底清闲些。 “你要车做啥?” 何老娘已经找了砍刀出来,收拾枯树杈子。 “家里也没个进项,我想砍些柴脱去县城卖,以后也是用得的。” 一般农人家里都有独轮车,确实是必备的农具之一。 卖柴是个辛苦活儿,要砍得齐整,山路不好走不说,到了县城,每每还受人刁难,有那嘴笨的,一大车柴也卖不了几个钱, “你手里还有铜子儿没有?先借你两个大伯子家的使使!” “算了,娘,大伯、二伯自家也要用呢!上次去买了几坛子腌菜,先给定金……” “叫家骏跟你一起去!”何老娘又开始“叮叮梆梆”的砍柴,只是注意把粗些的都择出来,码在边上。 银花微微蹙了蹙眉头。 “花儿……” “我们走吧!”银花淡淡地说道。 两人一路无话,村子里有早归的农人,看到何家骏都会蓦然一静,等两人走过去,又不约而同小声议论起什么来。 何家骏双手捏了又放,放了又捏,脸上变得一片青灰。 “事情总会过去的!”银花轻声说了一句,又自己在心里加了一句:以前你在外面混账,说的人只有更多! 何家骏没应声,却坚持跟银花一起穿过了大半个大田村,到了刘木匠家。 刘木匠家世代干着木匠的活儿,银花简单的描述了一下要求,他就懂了。 “我晓得,就是要把车厢做的深一些,对不?” “对的!” “家骏兄弟好些了没?我前些日子送几把椅子过去,看到闻香酒楼前有人大吵大闹,说喝死了人哩,又说那酒不正常啥的,我也不大能听懂,亏得家骏兄弟回来了。” 刘木匠手上功夫还算过硬,也有县城中下等的人家娶媳妇儿嫁女儿时,为了省几个钱找过来做几把椅子或打个柜子,为了拉拢顾客,刘木匠都是和大儿子一起送过去,消息比如非必要、不出村子的农人要灵通些。 “我已经没什么事了。”何家骏低声说道,眼神就有些闪躲。 “哈哈,那就好,酒这东西就该高兴的时候喝,越喝越高兴,可不能把它当回事!”刘木匠满用满是老茧和刀痕的手在何家骏肩膀上拍了两下,爽朗的笑了起来。 何家骏虚瘦的身体被拍的直摇晃。 银花一面心惊胆战的看着,一面心疼——何家骏今儿穿了一件好衫子,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件还能穿出去的长衫,现在,已经被刘木匠粗糙的手掌带了好几根丝出来! 银花坚持给了定金,才告辞。 “不是那边。” 刘木匠的话让何家骏稍稍放开了些,一路碰到的归家的农人更多,甚至有不会做人的妇人当面就指指点点的,他倒都忍了下来。 “去折几根杨枝,晚上好刷牙。” 何家骏点点头。 现在晚上已经有了几丝凉意,银花身上汗湿的衣服很快就干透了,随着走动微微飘动。 “有禅!” 银花惊喜的叫了起来,随手把几根柳条塞到何家骏手里,蹲下来在地上仔细翻找起来。 现在由于天气转凉,知了都变成了软脚虫落到树下,银花在河边十几颗大柳树下翻了个遍,居然找到了二十来只,只得用短衫子下摆兜着。 “回去烤给乖宝吃!” 何家骏看着在晚风中眉开眼笑的“枕边人”,忽而就觉得有禅虫从心头爬了一遍, 晚上,银花把厨房梁下挂着的一快牛肉取下来切了一盘,掺着秋茄子小葱炒了一大盘,有把发的多的白菘苗拔了两把出来清炒了一碗,再加上两样腌菜,在农人家里已经是能招待客人的菜了。 何老娘一边吃的直吧唧嘴,一边还要埋怨银花不会过日子,嫌她炒菜废油太多。 “今儿是想招待娘呢,不打紧的,我心里有数。”银花笑着说道。 那二十来只知了,银花等菜都炒好后,放在灶下燃灰里闷了几分钟,再刨出来就是一股焦香。 等大宝喝了大半碗杂粮粥后,银花从菜盘子李倒了一点儿油汤出来,撒几颗盐下去,给大宝自己剥了知了背上的肉沾着吃。 …… 第17章 第十七章 发作 …… 大宝还是第一次吃这东西,自己折腾了半天才剥了一块出来,两只小手上都弄得黑乎乎的。 等第一口到嘴里以后,大宝眼睛都亮了起来。 银花点了油灯,跟何老娘拉家常,等大宝吃完了,好一起收碗,正说到明年想把地收回来自己种的事,大宝就叫了起来。 “娘,娘,给你吃,可好吃!” “乖宝自己吃!”银花温和的说道。 “娘吃!娘吃!”大宝不依不饶的叫了起来。 银花只得探过头假装用嘴抿了一下,发出夸张的吧嗒声,“好了!” 大宝这才满意的把小手收回去。 “那阿婆和爹爹呢?”何老娘故意逗起了大宝。 大宝嘴里含^着一块肉迟疑了好一会儿,又拿了出来,“给阿婆和爹爹吃!” “臭小子!”何老娘笑了起来。 银花也被逗乐了,剥了一个递给何老娘,“您尝尝吧,这东西味儿确实不错!” “留着给乖宝吃。” “不打紧,他小孩子最多有十来个就够了!”银花坚持沾了汤递过去。 何老娘只得接了。 银花又剥了一个递给何家骏。 “娘,我也要,我也要!”大宝自己半天才能折腾出一个,蹬着完好的一条腿叫了起来。 何家骏也不说话,转手就塞到了大宝嘴里。 “娘,明儿还得劳烦您再过来看着大宝一天,我准备去卖腌菜,换些棉花回来也是好的!” 银花仔细翻过自己家当了,几年前陪嫁的几匹布放着还没用,生生放成了旧布,银花打算今年冬天全部裁了做冬衣。 “你这是真转了性子啊!”何老娘看了银花一眼,无遮无掩的就说了一句。 银花掩饰性的笑了笑,“乖宝一日大一日,他爹读了这些年的书,心里总还有念想,我不立起来可怎么过日子。” 何老娘脸色顿时好了许多,“你能想明白就好,我明儿一早过来!” 说着起身就要走。 “娘,我送您!”银花慌忙拿帕子胡乱擦了擦手,追了出去。 “就几步路……” 等银花转回来的时候,大宝在何家骏的帮助下已经吃完了,正“哈哈”笑着舔碗,口水都流了出来。 何家骏只在一旁乐呵呵的看着,任由大宝把脸上胸前弄的都是油。 “乖宝,羞羞脸哦!”银花屈起手指刮了刮脸颊。 “娘!” 大宝放下碗,叫了一声,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好了,去洗澡,运动一下好睡觉!”银花把人抱了起来,放在厨房的小椅子上,拿了木盆去舀热水。 小孩子洗澡非得有人帮忙把伤腿扶着些。银花兑好水,“叫你爹来给你洗澡。” “爹——爹——”大宝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对小家伙来说,跟他爹一起洗澡还是新鲜事。 何家骏走过来的时候,大宝身子都颠了起来。 “你帮忙把乖宝腿握着。” 银花蹲下来,麻利的把大宝身上的脏衣服都脱了,掩上厨房门,掐着人的咯吱窝放到木盆里。 大宝两只胳膊扑腾起来,自己把受伤的腿翘的老高。 “扶着!” 银花又提醒了一次。 “啊、噢……” 在昏暗逼仄的厨房里,低头忙着给大宝搓澡的银花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异相。 何家骏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灯火还有有重影,并且越重越多,心跳加快,喘不过气来,心头喉咙都发^痒…… “嘭!” 大宝被提着的腿落下来重重的装在盆沿上,银花手里还拿着湿漉漉的帕子,抢都抢不及。 “哇——哇——” 方才还在开开心心玩水的大宝疼的脸都白了,立即大哭起来。 “你做什么?”银花气急败坏的把大宝抱起来,也顾不得水还没擦干净,“就帮忙把孩子腿扶着也做不好……” 忍了又忍才把“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咽了下去,又去检查大宝腿上的夹板。 “乖宝,不哭了,娘去叫赵阿公来给你看看,没事啊,没事……” 大宝哭了好一会儿才歇下来,抽抽搭搭的搂着银花的脖子不放手。 银花只得单手把人搂着,找了一件厚些的褂子把人包起来,这时候才想起来何家骏居然一直在厨房里没出来。 “连出来帮个忙都不晓得啊——” 银花的话顿住了,因为何家骏正抓着胸口缩在厨房的角落里。 “把、把门先关上,快!” 银花心里一突,“砰”的一声大力把破旧的厨房门关上,从外面插上,抱着大宝就往外跑。 “爹、娘、大伯、大嫂……” 何老娘回来,一家人洗了个澡已经上炕了。 “是弟妹!” “我出去看看,你把衣服穿上!” 何大嫂批了件外褂把门打开,“怎么啦?” 银花穿着粗气把事情说了一遍,“……他爹、他爹……大宝腿要出了问题可怎么办,这才十几天呢……” 说着话音里就带上了哽咽。 何老头与何老大都穿了衣服出来。 “我跟老大去看看,老大家的去把老赵叫过来给娃子瞧瞧,不行再往县城送。”何老头沉声说道。 何家骏在这边已经有两天没发作了。 何大嫂也进屋把衣服都穿了,急匆匆的出门去叫人。 大山也被吵醒了。 “三婶,大宝弟弟怎么了?” “他腿疼,你快睡!” “我陪大宝玩会=会儿。” 作为长兄,大山显得格外懂事,揉着眼睛坐起来说道。 “没事,有婶婶陪着他呢!” 银花把大山劝着睡下去了,才又低声哄大宝。 “乖宝,跟娘说腿还疼不疼?夹板还觉得紧不?” 大宝限时被吓着了,又疼得很,问一下就吭一声,并不肯答话。 何老娘急的直打转。 “这是怎么搞得?哎呀,乖孙,快别哭了,我们等一下找你爹算账,阿婆揍你爹好不好?” 大宝把头趴在银花肩膀上就是不露眼睛。 “娘,家里还有没有褂子,乖宝没穿衣服。” “我去拿。” 何老娘直接拿了一件何大伯的衣服出来又给大宝裹了一层。 等赵老头来的时候,银花总算把大宝哄得开了口。 赵老头年轻的时候在药店里做过学徒,认得几样草药,村里有个跌打扭伤也爱找他,久而久之,倒也积攒了一手好经验。 “没事,这夹板上的结实,县城的大夫手上功夫要得!” “娃子直喊疼哩?”何老娘问道。 “撞了下肯定是要疼的,过一夜就好了,以后还是仔细些。”赵老头交代道,说着打了个哈欠。 “哎呀,那可好!麻烦您老大半夜的跑了这一趟……”何老娘送了口气,说着客气话把人送了出去,拿了几个鸡蛋当谢礼,“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几个鸡子您带回去。” 赵老头也不推辞,大晚上从床^上爬起来跑了一趟可不是次次都讲交情的。 何老爹与何大伯赶到银花家的时候,何家骏已经缓过了气,自己爬起来坐在椅子上,等人把门打开,显见是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 何老爹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还是何大伯问了一句。 “小弟,你觉得怎么样?怎么又发了?” “已经好多了,就这一会儿就过了,这几天也才发了一次。”何家骏条理清晰的说道。 何老大松了口气,“要不还是去哥家里住些日子。” “不用了,我下次晓得先跟银花打招呼,不要紧的。乖宝怎么样?他腿有没有碰坏?” “走,去看看!”何老爹把褂子紧了紧,闷声说道。 何家骏还记得吹了油灯,把门带上,父子三人出了门。 “没事就好,你就不晓得小心些,前儿不舒服都晓得先说,今天怎么就把娃子腿都摔了!”何老娘低声念叨着,眼睛直往银花母子俩身上看,心里却觉得儿子身体不舒服,儿媳妇儿不够心疼人,不该叫他帮忙做事哩! 何老头不好进儿媳妇儿的房间,一家人就都坐在堂屋里。 大宝看到何家骏进来,又把脸埋在银花脖子上,不肯抬头。 “乖宝,还疼不疼,都是爹不好,爹晚上给你讲大将军,好不好?”何家骏上前温言温语的哄人。 大宝嘴里只管“嗯嗯”。 何老娘打了个哈欠。 “我们先回去了,麻烦大伯、大嫂了!”银花起身低声说道。 见何家骏不张嘴,用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示意他说话。 何家骏才道了谢。 “把你褂子给大宝搭一搭,大伯的衣服要还哩!” 何家骏简直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脑筋斥的很。 银花做弟妹的,又已经分了家,哪里好把大伯子的衣服拿回去洗晒。 大宝闹了一通,在路上头就开始点。 “爹爹……” “来,爹爹抱!” 何家骏把人接了过去。 “你要不要紧?”银花担心的问道。 大宝睡眼朦胧的看了一眼,发现银花就跟在旁边,放心的在何家骏的怀里睡了。 …… 第18章 第十八章买卖 …… 天边还没现出微光,山路上传来车轱辘声。 “他爹,换我来!”银花在后面扶着车板说道。 “我还能拉会儿!”何家骏喘着气应道。 却是两口子拉着一车柴准备去县城换几个钱。 何家俊刚说完,脚下就一滑,车往旁边歪去。 银花慌忙往下蹲,两手用力抓※住车框。 路上已经有了凝冰,稍不注意就打滑。 “花儿,不要紧不?” 何家骏也是骇了一头白毛汗。 山路不算狭窄,足够两辆独轮车并排过,两边也只是不算陡的山坡,但滑下去一车柴就别想找回来了不说,人还遭罪。 银花早先就开始攒柴,却没有急着去卖,在家里一截一截锯的整整齐齐的,又剥了树皮,砍成差不多粗细的棒子,码在车上既漂亮又能一眼看出都是没生虫的好柴。 一个多月过去,大宝腿上的夹板已经拆了,只还不能下地,每日都是劳烦何老娘帮忙照看。 何家骏又发作了两次后,总算彻底把“神仙醉”的瘾戒了。银花晓得这还不算完,这样的瘾最是好重新被勾去,每日只要有功夫,都变着花样烧吃食。所谓“食色性也”,叫他知道总是有东西比喝酒滋味更美妙的。又到河边掏了黄黏土回来,请刘木匠帮忙钉了几个浅浅的木框装上,在太阳底下晒上一天就干在了筐子里,再削上几根竹棍,写完字浇一点儿水抹一抹,干了就能再用。除了大宝,何大伯、何二伯家几个小些的也过来,何家骏得空教他们写几个字或是算算数,过了大半个月,何大伯家小子出去玩儿,随口算了一次算术,居然也引了两三家交好的把家里四五岁的小子也送了过来。何家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就能时不时搭把手,每日就教教学,也算是找到了目标,整个人精神看着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今天是第一次自己要求帮忙拉柴火去镇上。 银花喘了几口气,“我来,你去后头扶着!” 车把上挂着一个自制的灯笼,折腾了这一会儿,天边已经泛起了微光,银花把灯熄了,绳子背到肩上,微微弯下腰拉着车往前走,车启动起来就轻松多了。 再一路上,何家骏就没开过口,银花晓得他怕又是在东想西想,一个大男人心思却绕绕弯弯的…… 因天气转凉,镇上要买柴的人家就多了起来。 银花把车刚停稳,就有两三个妇人围上来问。 “八文钱!” “啧啧,方才那一车才要六文呐!”有一个妇人就叫了起来。 “您瞧瞧我这车呢,比别家可大了不少,这还有些细枝子,免费送您引火,我们还给您送到家搬进去!”银花比划了一下车厢说道。 其实卖柴的都是会帮忙送到家里,若需要还搬进去码整齐。 有两个妇人面上就有些意动。 另一个还是嫌贵,已经转开去别去瞧了。 “我这柴根根都是干净的,您拿回去烧了还可以直接捡炭,烧小炉子可够!”银花把上面抱了一小捆起来,让两位妇人看下面的。 银花车里也不像别人胡乱堆一气,都是一捆一捆用草绳捆的整整齐齐,一捆三四十根柴,好搬好看。 有个年轻些的就说要了。 何家骏抢着把绳子背上随着那妇人的指引往前走。 车把上还放了一个架子,搁着两个背筐,一个里面是砍得整整齐齐的细树枝,一个是各色腌菜、泡菜。 等帮忙搬好了柴,就轻松多了。 “哈哈……哈哈……我、我升仙啦……” 路过一个路口时,忽而就有人连滚带爬的撞了过来。 何家骏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文新兄……” “怎么了?” 银花顺着何家骏的视线看了过去,只看到一个状若疯疯癫癫的“乞丐”。 “啊,没事!”何家骏一低头,加快了脚步。 “哈哈,金榜题名时……” 身后还传来那人怪腔怪调的呼喊声。 因第一家酒店得了银花的腌菜觉得还不错,银花次次都先送过去。 到这里,银花是喜欢冬季的,既好卖柴腌菜放的日子也久些,店家就愿意一次多买一点儿。 这里作物已经非常丰富了,青椒就分厚皮、薄皮和小尖椒好几样,家家户户都会自己留籽种两颗小尖椒,等打霜后,连根拔起来挂在屋檐下,不管老的嫩的都晒得干枯,可以吃到第二年新的尖椒出来。 银花在两个大伯子家各剪了半棵,还回娘家撸了不少,不论腌菜还是泡菜都放上几粒提味都是极好的。 都是生意做熟了的,银花照例把新出的泡菜与老板尝了点儿,觉得满意就全包了下来。 “去铺子了!” 山包下的农人都自己弄了树脂烧,县城里却离得远了,有不怎么讲究的人家就愿意省几个铜板儿买银花制的灯油,送了几次,一家大小棉衣棉裤的棉花已经换够了,银花这次打算换点儿别的日用品。 等称好了盐,银花回头就看到何家骏望着柜台上的笔纸出神。 “等过些日子,家里宽裕些在买笔纸,现在不成。”银花等出了店门才解释道。 “啊、不、不用!”何家骏才回过神来应道。 “读书怎么能不用笔和纸,我有安排的。” 何家骏就不说话了。 两人拉着空车往回走,路过一家小酒店时,里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银花细听了一下,却是有个老太太因儿子喝酒喝上了瘾,不给钱就在外头偷摸叫人打断了腿闹到了酒家。 那东西看来是传开了,如此愈演愈烈,县城上肯定会不太平,这可不是银花想看到的,只盼着有人管一管才好…… “我们走快些,现在天黑的早!” 银花故意加快了步伐,怕勾起了何家骏的念想。 “你放心吧,我晓得厉害了!”何家骏闷声说了一句。 银花“嗯”了一下,就当知道了。 两人紧赶慢赶,到家的时候,天还是擦黑了。 何老娘已经把大宝送了回来,正在帮忙烧火。 大宝一听到银花和何家骏的声音,就在屋里高兴地叫了起来。 “你别把自己腿碰了啊,娘马上来。”银花在外面交代道,又扭头冲着厨房,“娘,您吃晚饭了没,等我来炒菜,您就在这儿吃!” “算了,我回去吃点儿好早点儿歇了。”何老娘拍着衣服上的尘土走出来说道。 “那叫他爹送您回去!” 不等银花叫,何家骏擦了把脸,就大步走了过了,扶着何老娘。 何老娘为这个事不晓得嘀咕了银花几回,每次回来,就算是 “三儿,不用,不用,你也吃了饭早点儿睡,忙了一天哩!怎么样,觉得累不累……” 嘴里说着,母子俩却一起出了院子。 银花把大宝抱出来,放在厨房里坐着,一边听大宝说话,一边飞快的择菜洗菜。 入冬后菜蔬的种类就大大下降,每日都是还没完全长成的白菘或自己发的一盘芽菜。 银花想了想,切了几块肥肉,先挖了一大勺牛油出来,兑了半瓢水在锅里,把肥肉放进去猛火炖了好一会儿,再将半大的白菘切成大块放进去,一起煮的透烂。 何家骏回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一个黑乎乎的馍馍,是高粱面的。 “大嫂今天做馍馍了!” 现在地里没多少活儿,何大伯家几个小子都成天在这边玩,顺便学几个字,银花先前家里恨不得揭不开锅的时候每日中午都是要烧饭的,后来被何老娘说怕了,不正经开火,但到了中午吃食还是要准备一点儿,几个小子每每眼巴巴的就盼着那一顿盒子或面疙瘩啥的。现在,只要何家骏或银花去了,何大嫂肯定是不会让人空手回来的。 “嗯,大嫂有了小的呐。” 银花点点头,怪不得舍得闲时还蒸馍馍。 “这是喜事,明天拿半斤肉送过去。” 村子里好些人家养猪为了省一点儿粮食,不忙的时候会把猪赶出去吃草或是在树林里拱些虫子吃,前阵子有户人家一头半大的猪掉到了山沟了,摔折了后肢,干脆就宰了卖肉。 银花去的有些晚,白膘肉只剩下丁点儿零头,便买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抹了盐挂在房梁下,隔几日切几片掺在菜里,一片鲜肉就可以下一大碗稀饭。 当天晚上,大的小的三人把半锅白菜吃的连汤都没剩…… “银花妹子,明天我们去捞鱼,你们去不去?”大虎娘在外面扯着嗓子喊道。 院子已经用各色荆棘围了一圈,院子里分块种的各色蔬菜,有白菘、胡萝卜、白皮大萝卜、红皮圆萝卜、蒜苗,角落里还有好几排绿油油的葱……屋檐下凡是能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整整齐齐的码着柴火,向阳的地方晾着还滴水的衣服。 春花点了点头:就是说男人不成器就怎么样,只要女人自己能立起来,日子一样过下去。 “唉,算我们家一个!” 银花先应了,才走出来问道,“还能捞鱼啊,以前可不晓得。去哪儿捞呢?” “山上水潭子呗,也不定能捞多少,明天等我来叫你就是了。” …… 第19章 第十九章争执 …… “银花妹子,明天我们去捞鱼,你们去不去?”大虎娘在外面扯着嗓子喊道。 院子已经用各色荆棘围了一圈,院子里分块种的各色蔬菜,有白菘、胡萝卜、白皮大萝卜、红皮圆萝卜、蒜苗,角落里还有好几排绿油油的葱……屋檐下凡是能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整整齐齐的码着柴火,向阳的地方晾着还滴水的衣服。 春花点了点头:就是说男人不成器就怎么样,只要女人自己能立起来,日子一样过下去。 “唉,算我们家一个!” 银花先应了,才走出来问道,“还能捞鱼啊,以前可不晓得。去哪儿捞呢?” “山上水潭子呗,也不定能捞多少,明天等我来叫你就是了。” 说完,虎子娘就准备走。 好在银花早料到她这种风风雨雨性格,一把把人拉住。 “可得跟我说说,我们要准备啥子哩?” “背个筐去就得啦,我去叫下一家,你们明天早些起来啊。” 银花无奈的笑了笑,进屋继续忙活。 下晌,何家骏看了孩子们手里的泥土筐,除了两个写错的,余的都放到院子里玩,一时不大的院子满是孩子的叫喊和欢笑声,家里马上就热闹起来。 银花坐在厨房门口揉搓萝卜樱子,准备腌起来。 “姐,姐,我进来啦!” 银花一抬头就看到高小弟背着一袋子东西进来了。 “小弟,你回来啦!活儿怎么样了?”银花惊喜的叫了起来。 来的人正是在外头当学徒的高老六。 “东家说快入冬了,以后再回来就不容易,这次叫我们住得远的都回来一趟,下次怕得打春后才好回来!”高小弟把东西放下来,一把将正坐在一把小椅子上,努力一摇一晃的移动着小椅子的人儿举了起来,“哎呀,我的乖外甥,这可是长胖了不少!还记不记得你小舅舅啊?” “这可不连过年都回不来了!”银花心疼的说道 高老六在县城做学徒,却不是离大田村最近的那个县城,而是更远稍大些的,回来一趟得走整整一天。 高小弟“嗯”了一声,没细说。 院子里人多,银花不好翻看高小弟带过来的东西,直接连袋子一起提到屋里放好。 外头,高小弟把大宝顶起来,绕着院子一边逗着大宝,一边小跑,惹得大宝笑的口水都流了出来,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新出现的舅舅。 银花冲了一碗糖水端出来,“好了,别疯了,过来喝口水。” 高老六走过去,并不把大宝放下来,单手扶着肩膀上人儿,一手接过碗,一气儿灌了下去,似乎咽到肚子里才尝到甜味儿,咂了咂嘴,还带着一两丝稚气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色。 “你下次过来,可别再乱花钱了,现在我们家里什么都不缺,明年我们自己把地收回来种,日子就慢慢好了,你挣的钱都留着自己用罢。”银花搬了一个凳子给高老六,自己也坐了下来。 高老六小心的避开大宝的伤腿,把人放在自己腿上坐着,“姐,我晓得的!” 又去哄大宝,“你腿还疼不疼?我们大宝哭了几天啊?” “没哭——没哭……“ 何家骏听到动静,这会儿才走出来。 “他爹,小弟来了!”银花叫道。 “哎哟,这是不认识人了还是怎么?不是说读书人最是讲礼吗?”高小弟一看何家骏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阴阳怪气的说了两句。 “今天家里来了客人,下午就不写字了,大家先回去吧,路上小心啊,不许四处乱跑!”何家骏冲院子里孩子们说了一句。 现在大大小小上十个小子在这儿,闹起来能吵得人头疼,方才高小弟刚到的时候,还都好奇的看了会儿,不一小刻又各自玩去了。 这事儿何家骏一发话,个个喜笑颜开,三五成群的往外跑去。 “来,到爹爹这里来!” 何家骏朝高小弟身上的大宝伸出双手。 大宝犹豫了一下,还是扑了过去。 何家骏把他举起来,用额头顶了一下他的肚子,逗得大宝“哈哈”笑了起来。 “臭小子,小舅舅可是惦记了你好些日子,你居然记都不记得!”高老六嘴里还打趣着大宝,心里却认定何家骏是故意在跟他作对,用眼睛翻了一下。 “你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何家骏搂着大宝问道。 “哟,我还来不得了!” 银花察觉到气氛不对劲,赶紧转移两人的注意力,“小弟,我早点儿烧火,你吃了晚饭再回去。” “算啦,有人都不欢迎我呢……” “说的什么话!”银花轻轻敲了敲高老六的头。 何家骏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在外头干了两年,连性子都变了不成,话不会好好说……” “嗨,你还教训我起来了不成,你是个什么好东西,要不是你,我姐姐会吃这样的苦!你是好※性子呢,喝酒就喝了一两多银子的外债,你要有性子,你怎么不自己还了啊,还不得叫我姐姐省吃省喝、一个字儿一个字儿攒起来,你一顿酒可好,我姐和外甥可不得几年过不得好日子……” 高老弟忽而就激动起来,从椅子上跳起来,冲着何家骏“噼里啪啦”就是一大顿话。 何家骏气的脸的都青了,抱着被吓得要哭不哭的大宝转身进了屋子。 “好了,好了,快坐下,你这是怎么了……” “我当时就说会认字有什么好,我们这样的乡里,嫁个结实的汉子,好得轻活重活你可以少做些,也不必饿肚子……他们都不敢说,我可敢说,凭什么受了罪还得咽下去……” 两人是家里最小的两个孩子,年龄又相近,关系就格外亲密些,高老六对何家骏这个姐夫一直就不大喜欢,更何况银花之前日子过得都不好! 屋外还传来银花宽慰小舅子的声音,何家骏忽而就觉得委屈的很,把大宝放在炕上,自己背对着大宝坐下发呆。 银花好说歹说才把高老六劝下,又再三保证自己现在没吃苦了,以后有事一定找他才作罢。 “我就是怕你日子过得苦,别以为我不晓得,他除了会认几个字还能做什么,还不都靠你干活!”高老六的视线就落在了银花粗糙不堪的手上。 银花把手缩了缩,“谁家日子还不都这样过!你等会儿,我给你灌点儿水,煎两个油饼路上吃。” 高老六坚决不肯留下来吃晚饭,说明天就要走。 银花心疼的没办法,掐了一把葱叶拌在和的稀稀的面里,锅里倒油,高老六在下面帮忙烧火,很快就煎了几个又大又圆的葱饼。 “你吃不完留着明天再路上吃,别都分给几个侄子了,他们在家里也不缺吃的!”银花把人送出门反复交代道。 高老六应了,闻着带葱叶焦香的饼子,偷偷咽了咽口水。 等送走了高老六,想到屋里这半天没动静,银花头疼的摇了摇头。 代替银花已经在这里过了快两个月,脱离了上一世的噩梦生活,银花一直觉得很好,除了屋里那个男人——银花自己上一世的经历加原主的记忆都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她什么是爱,只在本能的驱使下晓得不能离开那男人,但她连如何与他相处都不知道…… 银花进去的时候,屋里已经暗了下来。 大宝看何家骏面色不好,不敢去招惹,自己在炕上翻来翻去,无事可干竟已经睡着了。 “哎呀,现在睡了晚上可睡不着了!” 银花轻轻的把人推醒,抱出去洗了把脸。 “娘——” 大宝拉长语音撒起了娇。 “没事了,你小舅舅就是说话声音大,来吃葱油饼,娘去跟你爹说几句话,大宝自己在厨房里玩一下好不好?” 大宝咬了一口煎的两面金黄的饼子,有些费力的咀嚼,闻言点了点头。 银花把他放在圈椅上。 这是刘木匠专门帮忙改造的,在一把高背椅上定了一圈栏杆,大宝做上去后除非椅子倒了,怎么动都不会掉下来。 “他爹,你别忘心里去,小弟就是性子暴了些,没别的什么意思。”银花靠过去,轻声说道。 “你以前不是叫我‘他爹’的。”何家骏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说道。 “啊,这个,叫什么还不都一样。”银花有些心虚的解释道。 “不一样,我晓得,你现在就觉得我是大宝的爹爹,是不是?” 银花从来不晓得大男人还有这么敏锐的,“怎么会,当、当然不是了,你别乱想!” “我晓得你日子过得苦,我以后会对你好的,你别觉得委屈。” “我没有,也不觉得苦!” 这句是银花的真心话。 “真的,我以前干了混账事,你心里怕……” “没有!”银花不等他说完就斩钉截铁的应了一句,又想方设法转移话题,“大宝都三四岁了,还‘乖宝’、‘乖宝’的叫,以前你不得空,一直连个大名都没有,你会读书断字,啥时候给取个好听的大名才是正事。” 何家骏又不说话。 银花放缓语调,“我觉得能读书写字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我、我一直就想读书的!” “真的?” 何家骏抬起了头。 “嗯。” 银花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我教你,等你有空的时候。” “好,等入了冬,事儿就少了。”银花欢喜的说道。 这里可不像原来,还有“九年义务教育”,就算有了那么个识字的机会,也没哪家会想到叫女孩子去的,银花也不敢自己提,现在何家骏主动说了,是真的高兴。 何家骏看着银花弯弯的眉眼,心里才舒坦了些,只当别人(包括高老六)都是嫉妒他会读书,马上就好受了许多。 第二天一大早,银花洗漱后把大宝送到何老娘那儿,跟何家骏一人背着一个筐子在村子口等人一起去捞鱼。 同去的除了虎子他们一家,还有赵老二(三安家)和刘木匠两口。 …………………………………………………………………………………………………………………………………………………………………………………………………………………………… 资料:一、粗粮是相对我们平时吃的精米白面等细粮而言的,主要包括谷类中的玉米、小米、紫米、高粱、燕麦、荞麦、麦麸以及各种干豆类,如黄豆、青豆、赤豆、绿豆等。 细粮原则上是指加工后的成品粮。一般指面粉与大米等食粮,与“粗粮”相对而言。我国各地区的细粮,根据生活习惯的不同,细粮标准也不一样,除了西北以未加工的主粮小麦为细粮外,其他地区都是以主粮加工后的成品粮为细粮。 二、明代开始科举分四级。第一次是童试,里面分县试、府试和院试,院试合格后叫秀才。第二次乡试,考后发布正、副榜,正榜所取的叫举人,第一名叫解元。第三次会试,录取三百名为贡士,第一名叫会元。 第四次殿试,一、二、三甲统称进士。还有就是那个状元,榜样,探花。就是一甲中的前三名 三、一般而言,老人们对公鸡在夜间打鸣的遍数记得比较清,一整夜里,鸡叫第一遍是一更天,第二遍是二更天,直到五遍五更天。 正常情况下,老太太冬夜灯下纺花到三更; 出远门的男人,媳妇(或母亲)在鸡叫四遍的时候已经做好饭等着了; 赶早集的人五更的时候已经上路了; 一夜分为五更,每更约等于一个时辰.把夜间分为五更:相当于现代的晚上7点到9点为一更,9点到11点为二更,午夜11点到1点为三更,凌晨1点到3点为四更,凌晨3点到5点为五更。 第20章 第二十章迟疑 …… 一行人走到山林深处看到一汪水潭才停下来。 说是水潭也不恰当,它仍是一条从山上流下来的活水的一部分,只不过在这里稍微开阔些积成一个塘。 四家人都坐下来,准备先吃点儿东西再下水。 银花在吃食上一向费心,现在已经很冷了,什么好东西凉的都难以入口,银花特意蒸了面皮,把菜叶子在开水里过了一遍捞起来,用一点点盐抓了一遍,炸了一点辣酱,熬上半碗甜面酱,吃的时候随自己口味添加,就是地道的蔬菜卷。 银花把东西都摆开,先给何家骏卷了一个,他吃的时候是要甜的辣的各加一勺的。 何家骏打小没干过重活儿,走了这小半天,到现在还喘气。 “先喝口水!”银花把竹子制的水壶递了过去。 “多走几趟就好了,叫我说就是读书也要有力气读咧,何老弟还是该多跑跑才是……” 何家俊只笑了笑。 银花一早就跟他说过,大家都难受,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去想难受的事儿。熬过最开始一段时间后,村子里拿他的事儿嗑嘴的已经很少了,再加上帮几家相好的教小子识字,村里人对读书人与生俱来的敬意又表现出来,日子已经好过了许多。 其他三家自然只有普通的粗面黑馍馍。 刘木匠咬了几口干硬的馒头,就把头凑到何家骏面前,“咕唧”一声咽了一大口口水。 他婆娘窘的直把他往后拉。 银花另拿出一张面皮包了菜,小心的用竹刀切成三段,分给他们。 “啧啧,银花妹子手可真巧,我们几家也算是常往山上跑了,上次我家那口子还说该去打一把小些的菜刀专门带到山上哩。” 春花拿过银花的小竹刀,不停的翻看着。 分吃了一个蔬菜卷的几人也都交口称赞。 家里物什少的可怜,好在银花上一世出去之前在大山坳里过惯了,由于交通不便,能不出去就不出去,能自己想办法绝不花钱,如此越来越闭塞,闭塞就越贫穷落后,这样从祖代就开始的恶性循环造成了山坳里人的愚昧无知的同时却又赋予了他们无穷的生活智慧:山里菜蔬少,各色的野菜就能做出花样来;没有生活用品,山上土生土长的“牙刷牙膏香皂”一年四季都能找到;就连电也是银花走之前两三年才通的,时有时无的,山坳的大多数人家甚至还没有养成用电的习惯…… 竹刀是砍了山上那不晓得长了多少年黝=黑黝=黑的竹子靠近根部的最硬竹片削制而成,除了砍骨头,完全可以替代菜刀。 “大家只是没想到,这东西谁还不会做!”银花笑着说道。 …… 几家人喝了水,就吆喝着准备下水。 银花赶紧去起身去帮忙张网。 男人们则可是换衣服,只有何家骏脱下外褂就没动。 “何老弟,快点,忍忍就过去啦,越拖越冷!” “不用,我有替换的衣服。” “喂,懒婆娘,听到了没有!早上我说再带一套,她非说多洗一套衣服费事……”虎子爹高声开起了玩笑。 “死样儿,又在胡喷什么,脱个衣服要墨迹多久!”虎子娘立即吼了过去。 几个男人大笑了起来。 野外的水塘可不像人工挖出来的东西,深浅是没数的,四个下水的男人先用绳子栓成一串,绳子的另一头则牢牢的栓在树上。 何家骏身子最弱,几人都照顾他,让他排在中间。 大家拿着竹竿探路,拖着网下水。 银花则跟着一起在附近捡柴准备生火。 现在正是野物养秋膘的时候,农人又得空,村里不少人家都会弄点儿野味回去吃,不过会捞鱼的并不多,一来是要下水,危险容易着凉;再就是少有烧出来好吃的。 大田村这样的小山包,除了不多的野鸡野兔,就是水潭子里还有些鱼了,大大小小的村子零星的分布在各个山脚,山包上遍布农人的足迹,想捕野兔也难。 银花以前倒是常跟父兄上山捕些野味,现在却是无处施展了。 何家骏一下水就滑到了水里。 “喂,抓=住绳子,抓=住绳子,站稳!” 站在他后面的赵老二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又做了个扎马步的动作,把绳子固定住。 何家骏扑腾了好一会儿才抓=住绳子站稳,连连往外咳水。 “小心些,不急,站稳了再迈步!”刘木匠在最边上喊道。 “啊!”何家俊狼狈的抹了把脸,应了一声。 四人拖着麻线编的渔网,慢慢的往水潭对面走。 等到了岸边,银花几个都上去帮忙把网向上拖。 何家骏半趴在地上直喘气,半天腿都还打颤,所幸剩下的都是女人们的活儿了。 几个男人在水里把身上的泥土、浮萍都洗干净,在火堆边烤暖和。 等把鱼分好,银花又一再道过谢,今儿捞鱼这等事明显是几家有好处特意分给自己的,等回家天色已经不早了。 银花看着大大小小几十条鱼,放下背篓就开始处理,“你去把大宝接回来,跟娘说一声,明天我们去赶集,大宝还是送过去。” 何家骏应了一声,偷偷捶了捶发软的大=腿,慢慢朝何大伯家走去。 已经泛白的几条大鱼去除内脏洗净抹上盐挂在房梁下风干,小杂碎处理好放在一边,晚上就改善生活,只留了十来条不大不小的“黑背”在桶里活力四射的游动。 “黑背”就是鲫鱼,相比于其他鱼类生命力更顽强些,勤换水的话,养半个多月都没问题。 何传礼知道明天爹娘又要出门,只在被接回来的时候高兴了一小会儿就嘟起了嘴。 上次银花提了要给大宝取个名字,何家骏当正经事想了好几天才得了这么个名字。 “‘世德承祖,家传继宗,诗书传世,光明正大,贤达宜崇’,前面不可考,后面就按这个排行……‘礼’就是礼仪,古有圣人以礼治天下,以后只盼着我们也能成‘礼仪之家’……” 单从这件事,银花就晓得何家骏必定还不死心,农人家哪会有什么排行,还不笑死人。 为此,何家骏专门拿炭把辈分排行和“礼仪之家”写在了侧墙上,糟蹋了一身衣服。 银花倒是以此受了启发,试了好多种木头,好容易找了一种比较硬的炭,用两个木片夹住,牛筋捆紧,就是一枝简易的铅笔。 “好了,乖宝,爹和娘去卖了东西才能买好吃的回来,对不对?”银花哄了几句,又拿洗净的小鱼吸引他的注意力才算好。 这阵子都是白菘、萝卜缨子、腌菜,偶尔才有几个鸡蛋,这顿鱼吃的一家三口都肚子滚=圆。 银花对着空了一截的米坛子略犯了犯愁,以后还是该多吃几顿稀得! 等卖了柴,银花直接拐到了常去的杂货铺,把卖柴的钱都拿出来买了一大叠草纸,又央伙计帮忙裁了几张,整整齐齐的码成一小本。 “你快去吧,我们先还买不起书,你去管你喜欢的,不拘哪一本,先抄上几页,回去细细的读。” 这里根本没有盗版一说,再加上技术的落后,每本书的成本极高,这样的小县城里也就一家像样的书店。何家骏读了十几年的书,也没真正拥有一本自己的书,都是教书的老先生用一页给抄一页,关键是最后还得把抄好的交给老先生。 何家骏抓着一把自制的木头片夹木炭笔,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快去吧,我忙好了去叫你,要是明年能把欠两个大伯子的钱还清,后年的结余就能攒下来与你找保人参考。”银花小声说道。 银花没有什么大的见识,却也知道要过好日子,尽管还有千头万绪没理清楚,至少使人向上是必须的。 何家骏重重的点了点头,拔腿就往书店跑。 银花照旧卖了灯油,推着腌菜坛子和装着几条活鱼的桶子往一直合作的饭店去…… 时光飞逝。 村里有经验的老人已经连连叮嘱小辈们准备过冬了。 银花最后去了一趟镇上,跟相熟的商家都打了招呼,也开始为足足一个月的猫冬做准备。 白菘都砍下来,堆在屋子里;胡萝卜吊在屋檐下;白皮大萝卜和红皮圆萝卜也都挖出来;储存足够的粮食、油盐等。 在水开始结冰的时候,银花把挖回来的鳝鱼都杀了放在屋外冻成一条条冰棍后,装在篮子里就挂在屋檐下,想吃就化两条。 上次补过鱼后,银花就惦记上了,每天抽空去溪边的烂泥挖,因为捕的人少,居然得了不少黄鳝,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可惜吃的人少,不能换钱。 村里陆续开始有人杀猪,若离得近的,银花都会去买一块。 何老娘与高老娘又各拿了一把鸡蛋来。 银花仔细清点了物资,放心的窝在屋子里做针线活儿。 越冬这一个月可不是那么好过的,中间恰好夹了一个新年,许多人家因为没有足够多的棉衣,不能让自家小子出来拜年,等开了春可是会被嘲笑的。 何传礼晓得有新衣服穿,幸福的在炕上连翻跟头。他的腿已经好全了,上次银花去县城还专门把他带去找大夫看过一次,确认完全恢复才放心。 “他爹,你等一下去跟大伯、二伯说一声,今天晚上过来吃饭。” “晓得了。”何家骏在屋外应了一声。 银花想着明年是一定要把地收回来自己种的,借着请吃饭的机会好开口。 今年辛苦了几个月,单靠卖腌菜和柴火、灯油,除了日常开销和过冬准备,钱箱子除了之前卖镯子和牛肉剩的钱,居然还多了几十文!银花暗忖:看样子,这里国泰民安,只要用心,日子总能慢慢过好,越发坚定了自己打理自家地的念头。 去了几次镇上,何家骏抄了半本书回来,已经翻来覆去的读了好几遍,却还是每日都要拿出来看一看。 肥肉炖白萝卜做主菜,炒白菘、蒸咸鱼、最后一块干牛肉切片、凉拌胡萝卜丝加几样腌菜。 何家骏打了一斤酒,就是一顿上好的饭了。 何老娘早早的就过来帮忙,看到酒就紧张,又不好直说何老三,嘴里不停的念叨银花,说一家人吃顿便饭,不该弄这些菜,不该喝酒,不该烧干饭…… “娘,爹和大伯都看着,他爹就是喝一两杯也不打紧!就像小孩子爱吃糖,若是硬不给他吃,叫他找到机会还不把糖罐子都舔干净,时不时的冲一碗糖水与他喝,他怎么也不会在屋里翻箱倒柜的找糖不是?” 何老娘一想也是,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又把何大伯拉过来交代了一番…… 酒饱饭足后,银花用大粗碗到了温开水端进去。 “……这几年多谢大伯、二伯照顾,以前是我不懂事,现在他爹也晓事了,我想着,明年开春就不麻烦您两家了,我们还是自己种地,过一年就把欠的银钱还了……” 大家都没说话。 何二嫂就捅了捅何老二。 银花是没料到这个情况的。 何老爹磕了磕烟管,好一会儿才开口。 ……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抄书 …… 何老爹磕了磕烟管,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说的很是,只是他们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很不必算这样清楚。” 何二嫂又捅了捅何老二,何大嫂也有坐不住了,频频往何老大脸上瞧。 “爹,大山他们看着一天天就大了起来,亲兄弟还明算账,我们也不是要逼三弟,欠债还钱,旁的也不多说,谁家要是背了这样一笔债日子都过得不舒服。弟妹想自己种田也是好事,我和他娘商量过了,也不计较什么,我们种了三弟两亩多地,那坡子头的大半亩就挨着我们的地,就用那个抵了这半两银子,以后每年过冬我们还给三弟送二十斤粮食。爹,娘,您看呢?” 何大伯是老好人,何老二却明显有魄力多了,当即直接把话挑明说了。 何老娘的脸色有些难看,却也说不出什么话儿来,除非为了小儿子把两个大儿子都得罪了。 “爹,娘,我愿意哩,二伯子说的很是!” 银花是举双手赞成的。 一家赔大半亩地,无债一身轻。 “还不到一亩地抵半两银子,已经是大伯、二伯照顾我们做小的了,再不要送粮食,我们挣多少吃多少。” 何老爹用力吸了一大口烟,烟管“咕噜”响了一声,等把烟吐出来才开口,“这样也好,粮食还是每年过冬前送,只地到了你们手里,一是不许卖,二是不能荒废。” 何老爹也是没办法,两个大儿子对一直帮扶小儿子不满,这次若不答应,怕是要闹将开了。一家送二十斤粮食,省着点儿吃,过冬是够了,等化了冻,若两人不会打理,就是在野外要找食也容易些…… 银花扯着何家俊的袖子连声应了。 两家先前说的并没有送粮食这一点,何老二自己还是过意不去,临时加上的,原本半两银子买一亩中等的地都是够的,还每年送粮食,这可是不晓得亏到哪里的买卖。 何大嫂早就做好了吃亏的准备,现在能得一块地,总好过拖上几年,闹得几家不好看,还不一定能得到银子好,平日里,就是没这事儿,小叔子家揭不开锅,头一个还不是找到自家头上! 何二嫂心理想不转,不过还知道不该当着一大家子闹起来,跟何老二领着几个小子回家才开始嘀咕。 “就是二十斤粮食,你只当阿鱼加了餐的!” 何阿鱼是他们大儿子,今年七岁,现在正每日跟着一起念书,中午有一顿便餐,偶尔有剩的,银花也叫他带点儿回去给他两个弟弟吃。 “婶婶做的油饼可好吃了!”阿鱼憨憨的接道。 何二嫂瞪了自己不懂眼色的大儿子一眼,兀自咕哝了两声…… 何家骏能感觉到正在收拾东西的银花心情十分好,以前从来不晓得她还会哼这样怪腔怪调的曲子,不过还挺中听。 “他爹,过来帮忙舀水!” 何家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等一家人都收拾好,躺在温热的炕上,银花舒服的呼了一口气。 无债一身轻! 大宝方才有闹得太欢腾,一沾床就打起了小小的呼噜。 “他爹,做什么哩?” 何家骏小心的把睡在两人中间的大宝挪到了最里面。 “他爹,怎么啦?”银花又问道,“别把凉气都放到被子里!” “他爹!他爹……以前,你不是这样叫的!我只是孩子的爹爹,是不是?” 银花愣了一下,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不过是顺口罢了,而当初确实是抱着只把他当大宝爹看待的心思…… “都老大不小了,以前那称呼还怎么叫得出口!” 刚成亲头一年,原主私下里是叫他“俊哥”的,尽管别扭,但银花是坚决不肯妥协的,只要想起那称呼就浑身冒疙瘩。 何家骏不说话,银花却听出他的呼吸比平时更粗!壮些。 “传礼也大了,在孩子面前怎么开得了口,你啥时候有了这多心的毛病。”银花故意硬气的说道。 何家骏没说话,脑袋里忽而就冒出来一个一起喝过几次酒的“朋友”的话,欺身压到银花身上。 银花做了几年的暗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其实大多数小姐是不愿意逃得,因为那种事大多数时候还是舒服的,自己享受了还有钱拿,那里又多是些没读过书、无什技艺的人,出去只能做苦工,久而久之…… 银花要不是有个读书梦撑着,大概也早就沦陷了罢。 何家骏身子一软,又自己翻了回去。 “娘——” 如此折腾了一番,何传礼没了被子,嘴里嘟囔起来,伸着手往旁边摸。 银花坐起来,把人又抱到中间。 “明天我给乖宝再准备一床被子,快睡吧!”银花轻声说道。 有没有真的动!欲,这一点还是好判断的! 银花这意思就是很明显了,大宝单独盖一床被子,两人也不至于折腾一下就把大宝闹醒,何家骏忽而就觉得无地自容,心里堵了半夜都没睡着。 他是没料到银花这态度,总觉得有什么别(念四声)了起来…… 屋檐下的冰棱都融尽了后,银花把封了一冬的窗户撑开,让新鲜空气涌到屋里。 何家骏正蹲在炭盆前,小心的烧炭芯。 明天银花计划开始往县城送东西。 何家骏过冬前抄的半本书,尽管小心再小心,也已经磨得字迹都看不清了,就盼着能出门。 何传礼穿着新棉袄,早晨跟何家骏学了几个字后,一放木框就跑了出去,跟几个小子在村头玩闹。 冬日无事,跟何家骏学认字的小子增加到了七八个,冷的时候大家都围在炕上,现在就不大方便了。 银花想了又想,打算在偏房旁边搭一个半敞开的草棚,把鸡窝挪过去;偏屋则收拾出来,把窗子扩大些,慢慢收集些旧桌子破凳子,正经把学堂办起来。 “每天午时到未时教一个时辰,教常用的字和算学,也不定什么正经束脩,这样大宝也能坐得住。” 何家骏应了,教一个是教,教一群也是教。 银花做的腌菜或泡菜,总比别人滋味好些,卖相也正,相熟的酒家是一直要得。 “掌柜,跟您打听个事儿,您家换下来的坏椅子、旧桌子还有么?” 银花没有急着接铜子儿,趁着店里人不多,跟掌柜攀谈起来。 “噢,那个,好一点儿的叫典当铺子收去了,坏的不能用的,早就劈了当柴火……” 银花失望的暗叹了一口气。 “多谢掌柜,您忙吧,祝您新年生意兴隆!”银花打起笑容说道。 “好说,好说!哈哈!”掌柜和气的笑了起来。 银花跟掌柜告辞后,推着独轮车往菜市走去,准备捡几根大筒骨回去熬汤喝。 在屋里憋了一个月,即使准备再充分,也得算计着吃,那剔的干干净净的大骨头,也不费两个子儿,回去小火熬上一夜,只放一点点盐就够了,得一大锅乳白的汤水,不论是喝还是泡饭或者熬粥都是极好的。 银花把事情都办好了才绕到书店叫何家骏。 “花儿,掌柜说愿意雇我帮忙抄书,每本与我十文钱!”何家骏兴奋的说道。 作为县城唯一一家正经书店,店铺并不小,但绝没有提供给人坐着蹭书看的地方,每次何家骏都是找一个角落,趴在墙上费力的抄书,来的次数多了,掌柜自然就记住了。 县城里学子不少,书店人来人往,付钱买书的却没几个,若是有了何家骏拿草纸抄出来的这样“简书”,能出得起十几文钱的还是有的。 银花关心的是具体怎么个操作。 掌柜翻了好一会儿,拿了几本旧书出来,也是手抄本。 “你压上十文钱,挑两本回去,十日后过来,能抄多少是多少,得装订齐整,字迹清楚,否则别说我耍赖!” 何家骏欣喜若狂的把几本破旧泛黄的书捧在手里,好一会儿才挑了一本《增广贤文》,一本《论语》。 银花却不好说话了,仔细的从布兜里数了十个铜板摆在柜台上。 何家骏一路上嘴角都止不住往上扬,两本书非塞在怀里,时不时的摸上几下,仿佛确认书是不是还在那里。 他是真的爱读书,难怪当初上进无门会沉迷于酒精。 银花忽而就觉得松快起来,即使那将是一条异常难走的路…… “刘大哥,刘嫂子,我来订几个条桌。”银花端着一大碗骨头汤在院子外喊道。 “门没插!” 里面刘嫂子高声应了一句。 银花自己推开门走进去,“这是我们自家炖的骨头汤,给几个侄子尝尝。” 自打上次一起去捞过鱼后,四家关系就好了起来。 银花早就跟刘木匠提过想订几个长桌,正经教村里学生认字。 “弟妹子要是不讲究,我拿边角料抽空给你钉两个!” 刘木匠这样说,就是不准备收钱了。 银花今儿就是来把这事说好。 白生生的汤里沉着几块煮的透明的萝卜,揭开碗还冒着热气。 刘木匠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银花妹子这手艺真是没的说,这光溜溜的骨头也能烧出花样来。” 刘大嫂拿自家碗把汤腾出来,他家里最小的儿子就眼巴巴的在旁边看着。 “就是做的细致些,哪有什么手艺。” 银花跟两口子拉了会儿家常,又硬塞了两个铜板儿过去才走。 何家骏盘腿坐在炕上,背挺得笔直,旧书摆在前面,正一笔一划的仔细往黄表纸上誊抄,旁边放着四只已经写秃的炭笔。 “喝口水歇会子。”银花倒了半碗水过去。 何家骏抬起头,冲银花笑了笑,正准备接碗,又把手缩了回去。 两只手上都乌漆墨黑得。 “我去洗手。” 刚起身,又“哎哟”一声跌坐了下去——腿早就麻了。 “等暖和些,弄一套桌椅坐着写。” 何家骏好一会儿才起身,慢慢的活动针刺一般的肌肉。 银花陪着他在院子里溜圈。 “我瞧中了溪边那块泥地,李老三愿意拿自家两亩多地跟我们换山坡上的一亩。” “要那泥地做什么?” 溪流是活水,在拐角处有一片淤泥地,因着能含水又肥沃,曾经是上好的良田,可惜随着不断耕种,泥土流失,田地变得越来越低矮,现在就是做水田也不成,一年四季里面就没个水干的时候。 李老三媳妇儿前阵子硬闹着要分家,李家老两口心里不痛快,故意把两亩多不能种的地分给了三儿子,为此,李老三媳妇儿又大闹了一场,弄得几家都疙疙瘩瘩的。 何家骏就是不善耕种,也晓得那块地根本种不了东西。 “我想养莲藕,夏天卖荷花、莲子,冬季卖莲藕,比种地活多了。”银花小声说道。 别的银花就不打算说了,比如买藕种就是个大难题,至少银花从没在县城看到过育好的藕种,而铺子里昂贵的莲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发芽;比如要养莲藕,还要把那块地好好整一整,旁边打上田埂;比如不管是种还是挖,都是在天凉的时候,这里没有防水的雨裤,光着腿在泥水里泡着可不是好受的……但是,所谓“树挪死人挪活”,靠照部就搬的种地,何家骏估计一辈子就是抄书的命了…… 何家骏点了点头,“地里的事就由你做主!” “爹、娘那边……” 这才是银花找何家俊商量的目的。 “我去说。”何家骏迟疑了一下才接道。 “你只管说书上看到的法子,保证能挣钱,叫爹娘保密,别传的村子里都晓得……”银花不放心的叮嘱起来。 虽则是碎碎念,何家骏却发现自己再找不到比银花说的更好的法子了。 银花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当即盛了骨头汤出来,叫何家骏送过去好说事儿,自己则出门去找李老三商量这事儿。 莲子在县城算是精贵东西,银花几乎掏空了家里所有的银钱。 何家骏十天也不过将将抄了两本书,字算不得好看,但足够清晰,也舍得直,字里行间都留了足够的空隙,银花又仔细用针线订的整整齐齐。 掌柜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硬是没挑出话来。 到家后,何家骏把钱给银花。 银花数了十个出来,“以后每次你拿一半,自己留着。” “不用,我拿着做啥!” “大男人自己手里怎么能没几个子儿,你收着,家里要不趁手时再问你要。” 接下来,就是忙着收拾泥地,。 这是个苦差事,就是每天只捡中午最热的时候下水,也冻得双※腿都麻木。 早晚冷的下不了地的时候,银花就拿了剪刀小心的把黑硬的莲子尾端凹平一端用剪破,露出里面的种皮,这个活儿要力气,但又不能使蛮力,否则伤了里面的胚芽,就是白搭。 每剪伤一个,银花心里都一哆嗦,莲子要十二文一斤,一斤就抵了十斤粗粮,这个价格,何老爹与何老娘是不知道,否则不管银花怎么说,怕都是不成的。 等两亩多地都被田埂围起来后,银花手上打了好几个水泡,碰一碰就钻心的疼,却也顾不得了,莲子剪开就要育种。 银花把炕收拾了一块出来,那大木盆装了浅浅的一个盆子底儿,将莲子都浸下去。 剪破的一碗莲子,银花掺了一小把白米加燕麦煮了一大锅莲子羹,照例是给何老爹与何老娘送了一大碗过去。 刘木匠恰好引着他家小儿子过来喊何家俊去搬桌子。 “来,吱吱,尝尝婶婶煮的稀罕东西。” 刘木匠家在大田村算是殷实人家了,不到农忙或待客,也都是一天两顿。 吱吱当即欢呼了一声,蹬了松松垮垮的草鞋自己往炕上爬,露出的裤子屁※股上破了一个大洞,脚冻得紫红。 这娃出生的时候,他娘在柴房里疼的哇哇叫,不晓得藏在哪儿的一只大老鼠也叫了大半夜,等他生下来,刘木匠媳妇儿满耳朵都还是老鼠的叫声,做完月子后,把这事儿拿出来打趣了几乎,娃就得了这样一个名字。 大宝人小吃得慢,又刚开始学用筷子,两个大人一碗粥在就下了肚,他还在乱七八糟的夹掉在桌上的腌菜。 左右桌子每日擦得干干净净,银花也懒得管。 两个小家伙就挨在一起坐着,嘻嘻哈哈的吃东西。 “快点儿啊,等下要学字了!”银花催促道。 何家骏则跟着刘木匠去抬各种木头拼凑出来的长条桌子。 银花已经跟些大媳妇儿小媳妇儿都说过了,也不收银钱,不拘什么东西拿一点子过来,每日中午教一个时辰。 ……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花光 …… 刘木匠帮忙钉了四张条桌,每桌可以坐四人都没坐满,除了自家亲戚和与银花交好的几家,只有两家把娃儿送了过来。 银花提心吊胆的五六天,大部分的莲子都露出了胚芽。 “老三家的,还没忙完啊?” 何老头扛着锄头路过溪边,远远的就看到银花还弯腰在地里忙活。 “快了,今儿一准弄完。”银花直起腰应道。 何家骏每十日往镇子上去一次,地里忙,镇上一来一回就得一天,银花只得答应何家骏一人去。 “你那点子地啥时候种?”何老头站在田埂上问道。 银花怕老人家冻着,又担心没种好,坚决不肯让两老帮忙下水种莲子。 “明天就种了,您快回去!” “好嘞!”何老爹应了一声,“你也早些回去,别冻着了。” “唉。” 何家俊分家总共得了五亩地,拿了一亩半给两个大伯子抵债,又用一亩好地换了这两亩多低洼泥地,正经的田只剩下两亩半。 银花只种了一亩地的玉米,还有一亩多都准备种番薯,为此各个亲戚家都讨遍了——就是放了一冬有些变味的番薯,那也还是能做口粮的。 这里人种地很是古板,都是依照祖上留下来的经验,银花在家里攒了肥育番薯苗的时候,何老娘还急吼吼的去骂了一通。 “娘,我不会乱来的,这东西我一早试过了,管用的,就是要迟半个月收,刚好接上种冬麦。” 甘薯是可以靠茎叶繁殖的,不过大田村并无人这样做。 见银花不听劝,当时何老娘抱着一肚子气走了,到底还是做不到不管,第二天银花去地里又迈着小脚颠颠的来帮忙。 何家骏田擦黑才回来。 银花也刚到家,正忙着烧火做饭。 “他爹,今天柴火买了多少钱?你让价了没有?” 这是何家骏第二次一个人去镇上,第一次的时候,他把一车柴拉过去又生生拉了回来,因为没人愿意出银花每次卖的那个价。 这次,银花掺了些细的在里面,叫何家骏随大家一样要价。 何家骏支支吾吾的在外头摸了半天没进屋。 “没卖出去?” 酱菜和灯油都是讲好的商家,书店掌柜也摸清了市场,每本书大概抄五本出来就够了。 何家骏手里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买了几刀白纸和笔墨,抄了书当宝贝放在柜子里,平日里谁都不许碰。 “他爹!”银花觉得不对劲,往灶里架了两根柴走出来。 忙了一天,银花也懒得烧菜,就煮了一锅菜粥,抓了两碟子腌菜出来。 何家骏站在墙根阴暗处不晓得在干什么,车上是空的。 “得了多少钱呢?” “花儿,那个、你……那个别生气……” “铜子儿都被你买了纸笔!”银花挑起眉毛说道。 因着买莲子,家里现在是捉襟见肘,就指望着这点儿钱换油盐或者改善一下生活。 何家骏身子动了动,嘴里咕哝了一声。 “那你带了盐回来没有?” 银花走过去,猛地就顿住,声音高了八度,“你去喝酒了?” 何家骏连连摆手,“没、没……” “何家骏,你当人傻-子,是不是?” 何家骏就越发的无措,“花儿、花儿……” 银花气的直跳脚,若手里有把刀估计就砍了过去。 何传礼吓得直往屋里缩。 “何家俊,我告诉你,你、你……” 银花直喘气,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硬逼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长久以来,银花发现在醒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时,甚至是欣喜的,原本就算逃出来,自己也是无脸回山里的,甚至根本没想好以后该怎么办,只是想逃离那个肮脏的地方……所以,银花一直非常努力的在这里生活,而何家骏是最大的阻碍与依仗。 何家骏咬了咬牙,一把将濒临失控边缘的银花抱住。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是我不好,我真的没、没喝酒……” 好一会儿,银花才自己慢慢想转过来,大不了以后不叫人离了自己眼,或者该给他更好的记挂,能远远胜过“神仙醉”…… “好,我听你说。” 银花努力把喉头的梗塞感咽下去。 何家俊先是在其它村子与一个孤寡的老童生学认字,那老童生没了后开始在县城正经读书,何家就是愿意供何家骏读书,日子却总还是要过的,笔墨纸砚总是用的最差的,有次接连下了许多天的雨,那等差纸受了潮,连字都写不了,有位同窗便送了他几张好纸,何家骏从村子带了些新鲜蔬菜给他,两人一来二去就有了点儿交情,后来何家骏没钱继续参考又迷上了酒水就断了联系。今儿何家骏卖了东西,在街上正好碰到了那同窗,他叫人请去喝了两回酒后也有了瘾,犯了瘾便背着家里人跑出来,缩在酒店门口,就盼着能遇到熟人讨一两口,形容极其丑陋,何家骏看不过上前劝了几句…… “家里只有两勺盐,有半个月没见过荤腥,乖宝裤子补了三次。”银花已经平静下来,张口就说了几桩事。 何家骏就又有些手足无措。 “我高兴你没去喝酒。”银花过了一会儿才努力露出了个笑容。 何家骏就要松口气。 “但是,我跟乖宝都指望着你过日子呢!” 银花壮着胆子,踮起脚在何家骏头上扇了一下,然后飞快的跑进了厨房。 夫妻相处的经验,银花只有自己上一世父母相处的经验,在偏远的山村里,大多数家里还多多少少保留着些“大男人”的意思,银花他爹可是过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炒过菜或洗衣服,是以,方才那动作已经算是出格的了…… 何家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花儿,我、我晓得了!”何家骏把何传礼从屋里抱出来说道。 “吃饭了。”银花把粥盛出来,摆在灶台上。 “娘——”何传礼拉长声音喊道,伸着手要银花抱,“不凶凶!” “娘没凶,娘就是说话声音大了。”银花搬了个高椅子让何传礼坐下来,“乖宝饿了没?” 连菜都没炒,银花就懒得支桌子,一家三口围着灶台的一角就着腌菜喝稀饭。 何传礼来回在银花与何家俊脸上看了好几趟,才确认爹娘都没有凶,安心的喝粥,尽管没有油水甚至没有像样的菜,小家伙仍然吃的香甜,用大海碗吃了一大碗浓稠的高梁粥。 打这次以后,不管多忙,银花都跟何家骏一起去镇上。 “你不会买东西,不晓得卖东西,我不懂书,两人一起省的来一趟事儿还办不好。” 银花又怕何家骏多想,还特意说了一句。 “就该让你一起来的,这样的事情原就要让你做主。” 何家骏也是怕了,一路走过来已经遇到好几个“同窗”邀他一起去喝酒,在加上银花心里到底还是为上次的事心里不舒服,便故意不在小集上换盐回来,一家人十来天就吃了两勺盐,吃得浑身无力,看着白水煮菜叶就想吐。 银花也是胆战心惊,县城原只有一家卖“神仙醉”,现在随便走走看着已经有了五六家,酒家多了,说明喝这东西的人多了,最重要的是大多数都是读书人。若不止这个小县城是如此的话,在那大城里、全国…… 银花猛地打住了思绪,只盼着是自己想多了。 “何小兄弟,最近城里读书人不太平,这抄书的事儿就暂时停了,你若无事,就在家里念书,少往城里来,万不可跟他们进酒铺子。” 书店的掌柜把铜子儿数清了,又把先前压的十个都退了回来,好心提醒了几句。 银花虽然失望少了一个进项,却也知道厉害,推了把何家俊,叫他应话。 上次得的钱都叫何家骏给了别人,这些日子,何家骏就卯足了劲儿抄书,足足抄了六本出来,加卖柴火、腌菜、灯油、鸡蛋等物什,这次一起拿了足有一串多一点儿铜钱。 银花心里不踏实,毫不犹豫的拿了大半出来买了盐和粮食,路过猪肉摊又咬牙割了大半斤肥肉、捡了几根光溜溜的大筒骨,就留了十来个铜板在手里…… 五月又被称为恶月。 藕田里已经有不少荷叶冒出了水面。 银花总算略略放了心,每天只忙完地里和菜园子的活儿后去看几眼,注意水深和准备肥料。 “噢,放学喽!放学喽!” 十几个小子欢呼着从偏屋里跑出来,沿着菜园子中间的小道跑了出去。 何家骏爱读书,银花也认为读书好,对于小子们来说坐着不动学写字却不是什么美事,包括何传礼,虽然比村里大多数孩子要稍稍好些,到底还是玩心大,每天完成了任务,也惦记着出去耍一耍。 几只在菜园子里刨食的鸡被吓得一边“咯咯”叫唤,一边四处乱跑。 家里地少,银花想尽一切办法把菜园子利用起来,不仅各色的蔬菜都种上了,边边角角的地方也点上了硬豆,又在屋后没住人的空地上开了一块种土豆。 银花没研究过历史,也从来没想过关心现在是哪朝哪代,对于这完全与中国封建社会不符的作物多样性从来就没多想过,只盼着今年能有个好年成,年底能攒几个铜子儿。 前世,在大山里,还是靠天吃饭,村民们收了粮食也都不愿意卖,多晒干了收在仓库了,等第二年新作物收回来才会把陈粮卖出去,银花看了县城上一天就要碰到几次的“酒鬼”闹事,下意识的就开始存粮食,现在县城去的少些了,每次就拿了东西在小集上换。 冬天家家户户要烧炕,费柴火,柴才好卖,现在指望每日烧火做饭能烧多少木柴,银花遂停了往镇上拉柴。 去年刚种的荆棘,打了个春才刚活过来,只少数长得快的抽-出了几根高高的枝条,有调皮的小子正门不肯好好走,明明小路正对着院子门非得从旁边的篱笆上跳出去。 “慢点儿!” 银花只提醒一句,也不恼,等他们什么时候刮破了裤子,挨一顿揍就长记性了。 大山与阿鱼还蹲下来找了几根嫩蔷薇枝掐下来,准备带回去给弟弟妹妹们把把嘴。 银花把挑出来的草扔到茅坑里沤肥,洗了手进偏屋准备帮忙收拾东西。 何传礼往窗外望了好几眼,却不敢动,站在一张矮椅子上,用树枝一笔一划的在泥巴上写字,看到银花进来就瘪了瘪嘴,并没有出声。 一般来说,何家骏教孩子的时候,就是银花觉得过了或者不该也等到事后才开口。 银花给每个木框里撒上水,用木板子仔细把划的乱七八糟的泥巴推平。 何家骏则把一张张写了字的黄表纸都收好。 “三婶,三婶,你快去看看,有头疯牛跑到你们地里,把荷叶都踩啦……” …… 一串铜钱即一百个。 硬豆就是黄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灾难 …… 大山手里还抓着一根剥了皮的蔷薇嫩茎。 银花一股儿气直往心头冒,把扫帚一扔就往外跑。 “爹!”何传礼叫了一声。 何家骏没应,也跟着往外跑。 何传礼自己小心的把毛笔搁在砚台上,关好偏屋的门才跑出去。 银花到的时候,那疯牛已经在溪边来回跑了几趟,地里本来就稀疏的小荷叶更是七零八落。 银花大叫一声,不知打哪儿拽了一根树枝就要上前赶。 “花儿!” 何家骏一把把人拖住。 不少得了消息的人家都紧张的在远处张望。 “这样不行,得想个法子。” 有年长的汉子开始组织胆大的拿了扁担锄头出来,准备把疯牛赶走。 现在地里的庄稼正是疯长的时候,糟蹋了补都补回来,若是叫疯牛冲到村子里,不知多少房舍、小儿会遭殃。 里正得了消息也赶了过来,组织几十个壮实的汉子举着锄头远远的一路吆喝,把疯牛逼到了一片树林里。 邻近村子里人大概也遭过殃,有人追过来帮忙。 银花没去凑那个热闹,卷了裤子小心的下了水检查。 “花儿,不打紧,肯定还会长出来的。” 银花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冲何家骏露了一个无力的笑容,上了田埂把脚在污水了洗干净,胡乱套上草鞋。 “等过几天再追一次肥看会不会好些。” 何家俊虽然不大操心地里的事儿,但也知道银花在这一块藕田里投了多少心血和铜子儿,一时也是无言。 “爹,娘!” 何传礼人小跑的慢,这会儿才到。 “你怎么跟着出来了?要是遇到疯牛怎么办?”何家骏责问道。 何传礼就怯怯的往银花身上靠。 “乖宝,疯牛知道是什么吗?”银花给何家骏使了个眼色,牵着何传礼问道。 何传礼摇了摇头,又记起娘说过别人问话要出声答话,“不知道。” “疯牛就是大黄牛发了疯,到处乱跑,你想啊,黄牛能拉动一车的人呢,它乱跑起来撞到人身上会怎么样?” 何传礼眼睛就瞪大了。 “下次听到这个千万不要自己跑出来,晓得不?”银花交代道,“这次爹和娘也有不好,没跟我们乖宝说,不怪乖宝,但是乖宝一定要记住了啊。” “嗯,乖宝晓得了。”何传礼用力的点着头应了,又伸手要抱。 去年银花刚来的时候,因为娃子长得瘦小,总忘记已经快四岁了,经常抱进抱出,后来小家伙又伤了腿,更是整日抱着,到现在,何传礼还喜欢要求抱。 “到爹这里来。”何家骏招了招手,“你※娘累!” 何传礼心性儿好,半点儿不记恨方才还被老爹骂,直接扑了过去。 “银花妹子,银花妹子,快过去看看,那疯牛被打死了,大家伙正讨论怎么弄哩!”刘木匠媳妇儿匆匆忙忙的过来叫道。 银花应了一声,一家三口拐了个弯往村外的树林走去。 牛的主人也寻了来,一个老婆子坐在地上拍腿大哭,几兄弟愁眉苦脸的围在一旁。 有认识这家人的就在边上劝说。 “孙婆子,快别哭了,赶紧把这牛弄回去,能卖多少是多少。” “好坏是没伤到人……” “孙大,把你※娘扶起来,牛没了,你们几兄弟吃两年苦可不就又是一头!” 说了好一会儿,那年纪大些汉子的才总算搭了话。 “各位乡亲们,实在是对不住了,我们兄弟几个养这牛也有好几年了,实在不知道今儿这牛是吃错了啥子东西……地里庄稼有糟蹋的,要愿意,等下晌去我家称几斤牛肉……” 说罢,又问了哪几家受了损。 银花打小就知道死物不能吃,因而下午去的时候,坚持要了十几斤粮食回来。 一斤牛肉可抵过二三十斤粗粮,孙婆子虽然满脸阴郁的嘀咕了几句,到底还是应了。 “家里不是好些日子没开荤了么?”何家骏背着粮食问道。 “那牛突然就发了疯,谁知道是不是得了病,会不会过人,可吃不得!”银花凑到何家骏耳边小声说道。 周围还有好几家得了牛肉的人家呢。 何家骏耳朵一热,心头就有些发※痒,脑海里浮现出灯光下、佳人眉眼含※春、肤如凝脂…… 这身子原身并不懂得什么保养之道,虽有几分姿色,但操劳愁苦了几年也消磨的差不多了。但在那样的地方,银花学到最多的就如何吸引男人,把光线调的暗些、动作稍稍刻意一点儿……所谓“月下观美人”就是这样用的。 经此一事,银花心一直就是提着的:今年那藕田怕是收不到多少了,想过个好冬还得多想想法子。 何老娘每日去老三地里看一趟,就怕两口子折腾的颗粒无收,等靠茎叶扦插的番薯苗发出了嫩芽后才放了心。 今年春天雨水不是很足,好在大田村靠着河水,家家户户挑了水浇地,人受了点儿累,却没有耽误春播。 番薯扦插要得水※多,银花连天连天的挑了四五日,等老天爷终于降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水,地里有了熵才停。 这天,银花用鸡蛋在小集上换了半斤有肥有瘦的猪肉,从院子边上的一小块明显更茂盛的番薯地里摘了一大堆番薯叶把肉蒸了。 那是育种后留下的老块根,长得比地里的快。 一家人在上学的小子们过来前美美的吃了一顿。 银花正收拾碗的时候,外面忽而传来一阵喧闹。 “何家俊,出来!” “何家骏是不是住这里!” …… 两个头带小帽,身穿青衣,外罩对襟无袖红布背,腰间束着青丝织带的捕快站在院子外面高声叫喊起来(见注3)。 有邻人瞧见了,一看那身衣服远远的就避开了。 银花心里也是“咯噔”一响,打起笑脸迎了出去。 “这是呢!两位差爷可是稀客……” “是就对了,叫何家俊出来跟我们走一趟!”年纪大些的不耐烦的说道。 两人从县城走了小半天,好容易找到地方,做这样的苦差事怎么会有好脸色。 “两位差爷别急,劳烦您俩走了这半天路,先进来喝杯茶,也不急这一刻钟!差爷肚子饿不饿?我们这地方也没啥好东西,今儿恰好蒸了点儿肉,进来吃一顿再走也不晚哩。” 说着,银花就示意何家骏进屋去拿铜板儿。 好说歹说,又一人塞了几个铜子儿,两人才进屋。 银花把蒸的馍馍端出来,又把蒸菜在锅里热了一遍,抓了几样酱菜,特意滴了油进去拌了拌。 吃饱喝够,两人脸色才好了不少。 银花鼓着勇气,硬把两世积攒下来的对官差的恐惧压下去,笨拙的套话。 “这也不是啥子秘密,当今圣上发了诏令,那劳什子‘神仙醉’是害人的东西,叫把喝过的都抓回去强戒了……县城里早就闹得不像样子,我说小媳妇子也别推逃,你家男人要是沾了这东西,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好!” 那年长些的官差抹了抹嘴,一边说,一边还朝东方抱拳拜了拜。 “差爷,您可得明察,我家那口子以前虽说沾过,那可是年前的事儿了,已经有大半年没碰过了,这村里人都是可以作证的!”银花急切的说道。 “这不是我们能做主的,若真已经戒了,去关个一旬就没事了!” 虽说如此,那牢里可是好呆的。 何家老两口与何老大得了消息也赶了过来,都战战兢兢的不敢上前搭话。 “花儿,别说了!我去一去,过几日自然能证明我清白,你在家好好顾着乖宝!”沉默到现在的何家俊开口说道。 “这怎么能行!” 银花焦急的扯了何家骏一下。 “就是这个理,我们还急着赶回去哩,这就走了!” “等一下!”银花咬牙喊道,“差爷们来一趟不容易,别的我们没有,地里新鲜菜蔬是不缺的,两位差爷带一点儿回去,不值几个钱,差爷估计也不稀罕,尝个鲜也是好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快些,我们今天还得交差!” 银花拿了一个背筐出来,麻利的摘甘薯藤嫩尖、蒜薹、小青菜等,甚至还挖了几株葱放在里面。 趁着这个机会,银花不停的跟何家骏交代。 “……能低头就低头,啥都别多说……也别跟着别人一起闹,不然被冤枉是犯了瘾就坏了……你藏几个铜板儿,别不舍得,到时候瞅着机会送出去……我明天就去帮你打听情况……” 何家骏一一应了,背始终挺得笔直。 “三儿……” 人走了,何老娘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抹起了眼泪,“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娘——” 银花背过去擦了擦眼泪,一把将何传礼抱住,“没事儿,乖宝,那两人请你爹去帮忙了,等过几日※你爹就回来,你现在自己去写字,好不好?” 何传礼懂事的应了。 何老头与何老老大俩儿都愁眉苦脸的站在院子里。 “娘,您别坐地上,仔细身子!”银花用力把何老娘搀起来,“娘,您那边还有没有鸡蛋,借我几把,晚上我想去找里正明儿一起去县城,给做个证!” “对!对!我们三儿早就好了,里正是晓得的!”何老娘连连点头…… …… 注:1、切记疯牛肉不可食用! 2、月下观美人:意思就是在朦胧中,看不清的时候,一个本来不是很美的人会变得很美。 3、服饰出自《大明衣冠》。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吐了 …… “对!对!我们三儿早就好了,里正是晓得的!”何老娘连连点头。 晚上,地里劳作的农人三三两两归家的时候,银花拎着家里最肥的两只母鸡的翅膀,提着一篓子鸡蛋去了里正家。 何老头与何老大两父子怕银花一个人吃亏,专门陪着一起去了。 三人在一路鸡叫中进了里正家。 里正一回家就听人说了何家骏的事儿,他毕竟与官府打交道次数多,心里有那么点儿底。 “我们老三这半年怎么样,您老也是看着的,他先前就是想读书想糊涂了……” 在官差面前,银花“能言善道”好说话,但在村里子,还是何老头脸面强些。 里正婆娘收了两只正下蛋的母鸡并一篓子鸡蛋倒是好说话,在旁边时不时的帮几句腔。 “何家骏是我们大田村唯一一个读书人,我这做里正的,也只盼着他好,罢了,明日我就跟你们一起走一遭,管不管用我可就不清楚了。” 银花谢了又谢才告辞。 何老娘哪里放心,第二日仍叫何老头与何老大跟着一起去,又到银花家帮忙打理菜园子和照顾大宝。 县衙门口满是讨说法的人家,平日里就是再恨,也没哪家希望自家人进牢房的。 有两个小吏在门口带着一队衙役吆喝。 里正找了相熟的小吏才搭上话。 “县太爷也没法子……”那小吏遮遮掩掩的说着,眼珠子直转。 里正是跟他们打惯了交道的,不着痕迹的塞了几个铜子儿过去。 “你写个文书!”小吏道。 因大多数是读书人,作为一县之长,治下除了处理各种纠纷案件,顶顶重要的重要的就是学子。 所谓“打老鼠怕伤着玉瓶”,县太爷也是绞尽脑汁。 像何家俊这样有人做担保,都关在一起,等七八日后确实没事儿就能回家,这比跟一群“毒瘾者”关在一起可安全舒服多了。 那小吏又领何家父子和银花进去看了何家骏一小会儿,一行人才回家。 银花又把铜子儿补给里正,家里真正是一贫如洗。 高老娘得了消息,过了两日专门过来看小女儿。 “娘,您自己收着,偶尔想买个什么也趁手!” 高老娘带了二十个铜板过来。 “你快拿着,我跟你爹有吃有穿,有什么要买。” 说着,高老娘眼睛就红了。 高家几兄弟都不是殷实人家,只高老六偶尔会给几个,老人家要攒下这么几个钱也不容易。 “等年下我们缓过来了我去看娘。”银花低声说道。 “拉倒吧,你把日子过顺当了,我就啥都不求了!” 银花把攒了几天的鸡蛋拿了两个出来,想了想又加了一个,打了一大碗韭菜蛋汤,炒了两个青菜招待高老娘。 上次找何老娘拿了几把鸡蛋,何大嫂嘴里没说,脸上却不好可能,银花现在正攒了鸡蛋好还回去。 何传礼大口口喝了一碗多,满足的打了个水嗝。 银花有些心酸的把视线转开,不去阻拦高老娘把鸡蛋花都挑到娃子碗里。 何家骏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五月末。 何老大、何老二两家都半天没下地,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给何家骏跨火盆、煮艾叶水洗澡。 “好了,好了,各路小鬼吃饱走好……” 何老娘嘴里念叨着,把蒸的一小碗糯米饭洒在院子四周和路口。 何家骏散着头发坐在院子中间,不停的安慰大家。 “这也是好事,以后再没人能拿这个说话了,县太爷都认定我好了……镇上也清净了,那些害人的酒家都关了……” “也是这个理儿,以后你们就好好过日子,这坎儿过去了最好!”何老点了点头。 银花在厨房里烧火,家里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得取了梁下最后一小块肥肥的咸肉,加调料、酸菜煮了一锅油汤,正好有走街串户的豆腐担子过来,银花买了一块豆腐进来,各色的小青菜洗了几大篓子,让爷儿几个涮着吃。 何老娘与几妯娌带着孩子就围着灶台吃。 何老娘直“吧唧”嘴,老三家的别的不说,灶上这把手艺是顶顶好的! 何家骏走了,家里就没添过油水,何传礼连平日碰都不碰的葱白都直接吃了下去。 晚上,银花收拾着满屋的狼藉,心却落到了实处,原来何家骏是这么重要的…… “你吃了啥苦没有?” 何传礼人小,心思却敏锐,虽然以前银花总粉饰太平,却晓得家里有事,格外乖巧,今儿他爹回来,又吃了好吃的,刚跟几个堂兄弟又叫又挑,兴奋到现在,一上炕就打起了小呼呼。 何家骏小心的把人抱到里面。 “没,都是读书人,还有有功名在身的,县太爷没敢为难我们,就是叫你担心了。” 何家骏把手偷偷伸到银花肚兜上。 银花悉心给他养了大半年,身体早就康复,十九二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平日里就是不正经“办事”,也总想揩揩油。 “你还真没吃苦头呢!”银花嗔怪了一声,身子却扭着迎了过去。 女人也如虎,生理需求不分性别! 两人第二天神清气爽的起床,银花把弄脏的褥子和床单都拆下来端到河边洗刷。 天气越来越暖和,藕田里的莲叶一片片抽_出来,总算看着有了些样子。 银花在小集上换了不少整蒜,又去县城称了几斤糖,选了饱满匀称的蒜子精心腌了一大缸糖醋蒜,把县城的大店小店都跑遍了,隔几日还在集市上卖一遭,等缸里见了底后,至少家里敢开荤腥了。 现在大田村大媳妇儿小媳妇儿都知道银花最是会弄吃的,做的腌菜都比别人受欢迎些。 糖醋蒜瓣吃完,夏季最热的时候到了。 大中午都下不了地,银花又建议何家骏把课改了改,要愿意读书的每日都来,只想识个字和学算术的隔一日来一次,专门学些实用的,来上学的人暴增到了二十多个孩子。 因为天气实在炎热,那偏房里也坐不下,何家骏干脆把人集中到村头几颗大树荫下教。 刘木匠帮忙订了一大块平整的木板架起来,银花特意弄了一块石灰回来,跟泥土用水搅拌均匀,搓成一根根比指头略粗略长的棒状,在太阳下晒干,就能当粉笔使了。 村里只要脑子不是太笨,简单的算账还是会的,但每每东西稍多一点儿或者复杂些,就只有老板们说了算,不知吃了多少亏,稍微明理一点儿的,都舍得费几个鸡蛋或一小块肉送娃子跟何家骏学一阵子。 学有所用,又真正获得了村里人的尊重,何家骏心里的阴暗彻底离了去,人越发的稳重起来,才真正有了几分读书人的气度。 银花每早晚趁着凉快才能往山上去一趟,找些野菜或有用的东西,院子边上已经种了好几颗各色的野果子树,连篱笆根上都种上了好养的野菜。 “花儿,你怎么了?” 何家骏让小子们散了学,几个大些的争着抢着帮忙把木架子搬了回来,小些的当即就散到了树下树上玩闹。 何家骏刚进门就看见银花面色苍白的坐在地上。 “啊、呃……” 银花挣扎了一下,居然没站起来。 何家骏慌忙走过去把人扶起来,“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叫你热就别干活的嘛!” “没事儿,就是身上有些不得劲,可能是有些热着了,我坐会儿就好了!” 两个搬着木架的小子看银花不舒服,打了个招呼就跑了。 银花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只还是觉得有东西堵着嗓子眼,左右都不舒服。 现在荷叶正是长得茂盛的时候,由于是第一年,银花只摘了几朵胀的饱满马上就要开的荷花送给几家时常做生意的店家插在店里,余的都打算养成莲子,明年留着做种。 “哇——” 晚上,灶台里的火的热浪一扑过来,银花翻滚了半日的胃终于挨不住了,头一偏,一口吐在了柴火上。 “花儿!” 何家骏叫了一声,把银花扶到院子里坐下,“你别动,我去请赵大叔过来。” “乖宝,乖宝!” “唉!” 何传礼应着,从屋里跑了出来。 “你_娘不舒服,去叫你阿婆过来帮忙看着一下!” 何传礼“哒哒”的就跑了出去。 何老娘比找老头来得快,一进门就咋咋呼呼的。 “哎呀,你们就没个省心的时候,这又是怎么啦?是不是大中午又下水了,啊?” 银花有气无力的笑了一下,“娘,估计是热着了,就刚刚烧火吐了一口,他爹大惊小怪的。” “吐了?” 何老娘到厨房里看了一遭…… ……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银钱 …… 何老娘到厨房里看了一遭,忽而凑到银花耳边低声问道,“你这两个月换洗了没有?” 银花楞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了,只要身体没问题,以她跟何家骏俩的频率,早该有了的,只是俩人都年轻不晓事,又忙着挣生活,都疏忽了。 “我叫刘大娘过来给你瞧瞧,这事儿找赵老哥没用!” 何老娘说着,就微微佝着腰走了出去。 “娘,别了,过个把月就清楚了,又不是什么精贵人,没得叫大家笑一场!”银花慌忙叫道。 乡下人家,怀=孕并不是什么大事。 刘大娘是村里的接生婆,平日除了一点儿菜园子就靠这手艺吃饭,没地闲日子就多,她嘴碎的程度跟接生的手艺一样,不过好歹还有点儿良心,哪家孩子生的时候即使有些异样也从来往好的说,如此,在方圆几十里的几个村子里,大田村十来年来弃婴是最少的,刘大娘也算是积了一份功德。 “乖宝,赶紧去把你爹叫回来!”银花又交代道。 “他小孩子家家,天都黑了,我去!”何老娘脚打了个转就继续要往外走。 “娘,叫传礼陪着您一起,天黑仔细脚下。” 晓得八=九不离十就是孕吐反应,银花身上的不得劲就去了大半,等祖孙俩出了门,又撑着把弄脏得柴火收拾了放到灶里,把粥煮好。 何家骏已经停何老娘说过了,脸上就一直带着笑。 “娘呢?” “她顺路回去了!”何家骏笑眯眯的说道。 “怎么不留娘回来吃饭,你可真是……” 银花嘀咕了两声,把煮好的带豆荚青豆捞出来,拍了几瓣蒜子倒了一碟醋下去拌了拌,就是晚上的菜了。 因有了这酸酸带蒜味的毛豆,银花开了胃口,喝了足足两海碗粥才满足,结果就是夜里起了好几次。 第二天何家骏看着银花眼下的青影,心疼的说道,“现在我又开始抄书了,以后晚上干脆做干的吃。” 县城没了那害人的东西后,书店掌柜又开始叫何家骏抄书,不过时断时续的,也不能任由何家骏自己选喜欢的抄,好在还愿意借旧的手抄本给何家骏自己誊抄一遍。 何家俊自己手里的一点儿钱都买了笔纸,现在正努力抄四书五经,还打算抄几本常用的幼儿启蒙书。 食量变大,时不时犯个恶心,两个月没换洗,银花心里就有数了,想着这时候确实该补些营养,遂点头应了。 夜里,何家骏来了欲求,银花用手帮他解决了后,两人躺在炕上说事情。 大宝一天比一天大,银花又有了身子,这样一家三口挤在一起实在不方便。 “只能把柜子挪个位置,把炕修过去,中间隔个架子。”银花迷迷糊糊的说道。 “嗯。” 何家骏应了一声,心里却涌起了一股无以名状的愧疚,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屋子总要扩建才够,偏自己没本事,不能为家里分担些不说,参加县试还得一大笔银子…… 银花忙于整治地里和想方设法多给家里弄些进项,还要忍受=孕吐的折磨,并没有注意到何家骏刻意隐藏的低落。 这一日夜里,大夏日的,不知打哪儿来的妖风“呜呜”的响了一夜。 “哐当!” 外头不知什么被风吹掉下来。 “娘!”何传礼叫了一声,直往银花怀里钻。 “到爹这里来。”何家骏怕小家伙不晓得轻重,踢到了银花的肚子,把何传礼抱过去,轻轻拍他的背部,“不怕,我们乖宝可是小男子汉。” 银花心里就隐隐不安。 “这老天爷作的!” “没事儿,我都看过了,屋檐下的东西都收了,你放心。”何家骏轻声说道。 银花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声,进入了不那么安宁的梦乡。 所以不能小瞧女人的第六感。 何老二家在正屋边上用茅草搭的偏厦屋顶被吹翻了,何二伯为了不耽误下地,大清早起床就上屋修屋顶,脚下一踩空翻了下去。 “你一天到晚赶什么赶呢!地里是有一山的活儿,啊……” 银花两口子到的时候,何老娘不知已经抹了多久的眼泪,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 赵老头儿仔细检查了何二伯的胳膊腿,“何家老妹子,送镇上吧!” 何二伯胳膊腿都没事,但吐了一口血出来,疼的直“哼哼”,满脸苍白。 何老头与何老大已经借了驴子过来,何二嫂慌慌张张的把褥子抱出来铺在车上。 “慢点儿,慢点儿!路上尽量平稳些,别晃的太厉害!”赵老头连连交代。 何二嫂就在一旁“呜呜”的哭。 “哭啥子哭,还不赶紧拿了钱跟上。”何老娘跺着脚推搡了何二嫂一把。 何家骏交代了银花几句,也匆忙跟了去。 “等等!” 银花快步追上要出村子的父子几人,塞了些铜板儿给何家骏,“要是爹他们带的钱不够,你就垫上,千万现将二伯病看好。” 何家骏点了点头。 何老头吆喝了一声,赶着驴子很快就消失在了山路上。 昨晚一场怪风,村里除了何老二因修屋顶受伤,还有不少人等风大了才想起出去拣东西,叫砸伤或碰到,不过都是小伤,最叫人心疼的就是地里:快收割的硬豆被吹的东倒西歪,正长玉米粒的苞谷甚至有被连根吹起的,就是菜园子里也是一片狼藉…… 银花也顾不得还挺着大肚子,挽起裤脚就下了水,心疼的直抽气。 这时节正是长莲藕的时候,荷叶断一片,下面的藕就气死一根。 银花仔细的把能吃的莲蓬摘下来,又捡了些还完整些的荷叶,准备明天去县城能卖几个是几个。 何家几父子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几家人都挤到何老二家。 “大夫说的啥子我们也没听懂,只说二弟这伤能治……” “能治就好,能治就好!” 何家骏还没说完,何老娘就双手合十连连四方拜了起来,嘴里直念叨。 何二嫂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何老头与何老大脸色也不好看。 “大夫说要七八两银子抓药啊!七八两银子!”何二嫂哭着喊道。 何老娘也呆住了。 大田村这几年风调雨顺,何老二两口子都是肯吃苦的,地里种的好不说,冬日里还拉柴去县城卖等等,平日里只要来钱的活儿都做,一年到头,刨去吃穿用,能攒下一两银子算是顶天了,两口子分家出来不过五六年,到哪里弄这些银子。 一大家子都是无言。 “爹,娘,不管怎么说,还是先给二哥看病要紧。”何家骏开口说道。 今天去县城,钱没带够,给了大夫诊金只抓了一副药,明天就要赶去把药抓齐。 何二嫂就蹲在地上不停的哭,“到哪儿去弄那么多银子……” 何大伯刚要开口,何大嫂从后面走了出来抢着说道,“我跟他大哥干了这几年,东补补西贴贴,就还有一两多银子,二叔子病要紧,明天就叫他大哥先带去垫上。” 何大伯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银花思量了一番,家里就两串铜子儿是准备攒着过冬用的,这会儿也顾不得了,遂表示愿意拿两百文出来。 何老头与何老娘老两口虽说跟着大儿子过,帮衬着大儿子种地,但偶尔何老头编个篓子、何老娘腌点儿菜,换了钱还是留在自己手里,竟也有五百多文,全都拿了出来。 这就有了快二两,其余的还得何二嫂自己想办法。 “你是不是要看着我疼死,这时候你还算什么算!”何老二突然就在屋里骂了一句,疼的脑门上除了一头的汗。 何二嫂就有些慌张的进了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布包,打开里面零零碎碎的银子家铜板儿居然有五两多。 “这就够了!”何大伯深深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爹受了伤,地里活儿就只我一个人,抓药看大夫的事儿就指望大伯了!”何二嫂抽噎着说道。 何大伯把布包说好,满口应了。 何二伯的伤先要吃一剂药,过几日后再去县城找大夫诊一诊,开第二副药,送人去县城和抓药都是个耽误工夫又麻烦的事儿。 银花估摸何老二该是摔坏了哪个内脏才吐了一口血,大夫既然说有救就说明不严重。 第二日,银花推着独轮车跟何大伯一起去县城。 路上,不少人家都推着一车蔬菜往县城去。 菜园子遭了秧,好些人家只能把折断菜摘下来,择好洗净,直往到县城能换两个钱。 ……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地瓜干 …… 何大伯拿着药方去药堂。 银花推着独轮车急忙忙的往东头去了,那里住的是殷实些的人家。 “莲蓬诶,又嫩又甜的莲蓬诶!” 银花把车架在巷子口吆喝起来。 不一会儿就有闲在家的老太太或年轻媳妇子推开门探头看。 “刚摘的新鲜莲蓬诶,过了这季可就瞧不见了!又嫩又甜,一个铜板儿三个,买两个铜板儿还送荷叶喂!”银花拉长声音吆喝道。 有个小媳妇子把门掩了走过来,手指上还带着做针线活儿的顶针。 “哟,你这该有四个月了吧!” 银花骨架不大,长得偏瘦,几个月已经很显怀了。 那小媳妇子满脸幸福的把手搭在自己肚子上。 “四个月多一点儿,你呢?”银花笑着接了讪,“买几个莲蓬尝尝呗?” 银花是专门挑过的,饱满些的摆在上面,小些或受了伤的藏在筐子里。 “可以先尝尝,尝了觉得好吃再买,也不贵,两三个铜板儿够吃个尽兴啦!” 那小媳妇子也是爽快人,当即摸了两个铜板儿出来,挑了六个最饱满的。 “唉,送你一匹荷叶,蒸馒头或蒸饭的时候垫着,香的很!” 小媳妇子笑眯眯的走了。 开了张,就有好几个妇人围了过来,不过都挑挑拣拣,不肯付钱,还有人剥了半个就吃。 “好啦,好啦,先买先挑,最后可就只剩下小的了!” 银花又把荷叶都拿出来,“只要买都可以挑一片荷叶回去,不用给孩子玩玩也是好的!” 统共不过两亩多地,还是被疯牛糟蹋过一次的,就几十个莲蓬,很快就只剩下几个歪瘪的。 银花仔细把得到十几个铜板儿收好,推着车往常去的饭店和杂货铺子去…… 到收硬豆和玉米的时候,何二伯还不能做体力活儿,银花肚子越发大了,只苦了何老头两口子,三个儿子家都要操心,帮大儿子把硬豆收了又去帮二儿子抢收玉米,好容易赶在天气好把玉米都弄回家,又要帮三儿子挖甘薯。 银花种了一亩多地的甘薯,又肯下肥,长得特别喜人,何老头两口子连带何大嫂都过来帮忙挖了几天还没挖完。 “你这是打算吃一冬的甘薯啊!” 何老娘把挖出来的甘薯在地上摔了摔,仍在旁边,她身后是一条整齐的躺在地上的大甘薯。 银花摸了摸头上的汗,只笑了笑。 月份大,弯腰就特别吃力,银花只能坐在地上慢慢挖。 “哎呀,快起来,你这是不拿肚子当回事是不是?”高老娘一来就咋咋呼呼的叫了起来。 银花也确实招架不住,估摸着高大舅家粮食该收的差不多了,一大早叫何家骏提了一把子鸡蛋去接高老娘过来帮忙。 “亲家母,过来帮忙呢!”何老娘打了个招呼,脸色却不大好。 “哎哟,我不来,我这外孙孙可得生田里了。”高老娘风一样把银花卷出地,自己蹲下来打仗一般挖起来。 “说的啥子话,我们可不都在帮忙……”何老娘嘴一张就要呛声。 何老头吭了一声。 银花也安抚的拍了拍高老娘的胳膊,“娘,哪家媳妇儿不是这样!” 高老娘又帮忙挖了三四天才总算把几千斤甘薯弄回了院子里。 “娘,带些甘薯回去,混着煮稀饭或者在灶里烧了给几个侄子甜甜嘴。”银花捡好的给装了一筐子,叫何家骏用车帮忙送过去。 “算了,算了,少拿几个,我自己回去,叫家骏多看看书。” 银花往里面装,高老娘往外拿。 “娘!”银花叫了一声。 “听花儿的,娘,我读书也不差这一天。”何家骏帮忙把高老娘拦住。 银花把嫩些的甘薯藤割出来,几个铜板儿一大车的卖给养了牲畜的人家,老的藤则切了扔到茅坑里沤肥。 “他爹,我们明儿弄两块石头去县城,请石匠给打一个小石磨。”银花把粥和菜都端到堂屋里说道。 “要石磨做什么呢?”何家骏帮忙摆放碗筷,又喊何传礼过来吃饭。 “现在刚收了硬豆,我想自己点些豆腐,不卖钱,换一点儿粮食也是好的。” 家里地不多,银花只在院子边上种了一些硬豆,收了几十斤在家里,本来准备留着冬天发点儿豆芽吃,但是上次借给何二伯两百文,估计这一两年都不能提还的话,家里统共就卖腌菜、灯油和莲蓬得的几十文钱,换了油盐才将将够,银花愁得好几日没睡好,今儿才下定决心自家试着磨些豆腐出来。 只有殷实人家才舍得请石匠打了石头奠基或者做栏杆,这样的屋子防水防火住几代人都会出问题,因此县城才有专门的石匠。 两人吭哧吭哧的从山上弄了两大块平整的石头,用独轮车一路拉到了镇上,这样可以省不少钱。 好在现在何家骏已经能拉稳车了,银花把攒的鸡蛋都卖了,给石匠付了订金,剩下的都称了散糖。 家里是一文钱不剩。 上一世,银花爹的理念一向就是一个家里必须留些钱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家里空了以后,银花就开始恐慌,她顾不得收拾满院子的甘薯,先挑了不大不小的甘薯出来,洗净削皮后上笼蒸熟,蒸的时候银花小心的撒了些糖上去,这就是最大的秘诀了,到时候晒出来的红薯干才够甜,这里人可不讲究啥健康养生,都是越甜越油越好! 趁着天气还好,银花连天连日的蒸红薯,切成条或片晒干,一部分还软乎就收在干燥的坛子里封好,一部分多晒了好几天,晒得硬`邦`邦的,特别有嚼劲儿,等要取石磨那天都带了去。 银花先去给每次送腌菜的酒家送了一小包。 “自家做的一点儿零嘴儿,不是什么精贵东西,掌柜拿去尝尝。”银花笑着说道。 掌柜笑眯眯的接了。 银花做事细心,不管是腌还是泡,不管是地里的蔬菜还是野菜都是挑了最好齐整的制,味道也够,送过来也是用干净整齐的小坛子,叫人看了就舒服,同样是腌菜,掌柜一直都是愿意要银花的。 银花把两样红薯干给杂货铺掌柜尝了尝,收下是没问题的,关键就是价格。 ……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豆腐 …… 银花把两样红薯干给杂货铺掌柜尝了尝,收下是没问题的,关键就是价格。 “掌柜,您见多识广,这东西也不是没人做,你只想想我们放的料、花的功夫,我们只挣点儿辛苦钱哩。” 银花晓得自己嘴皮子不厉害,就是厉害还能比过一辈辈传下来做生意的掌柜!向来就只是摆事实,事实永远胜于雄辩。 “这可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这收了还不知道卖不卖出去呢?”掌柜脸上笑眯眯的,却还不肯让步。 “都是讨生活哩,这东西是不精贵,胜也胜在不精贵,我们村里人自家做的吃多少都不觉得腻,又不贵,自己做还得瞅天道,味道也没这正,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跟掌柜做买卖,可不兴这样裹的!” “你这小媳妇子可了得!”掌柜嘀咕了一句。 银花满意的把一串多铜板儿收起来。 何家骏还在书店专心的抄书,银花就不急着去叫他,自己一个人推着车往石匠铺子去取小石磨。 “啧啧,小嫂子,你这可是开玩笑呐!” 那石匠帮银花把小石磨放到车上,看着银花小心的将拉车的绳子避开已经隆出来的肚子,弯着腰用力拉动车子,忍不住说了一句。 知道别人是好意,银花友善的笑了笑,却不好接话,车动起来那一下是最难的,走起来就轻松多了。 “花儿,我不是叫你去喊我一起吗?” 刚出门就看到何家俊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愠怒地说道。 “我想叫你多看会儿书。”银花顺从的让何家骏把绳子和车把手都抢过去。 何家骏不说话,拉着车闷头往前走。 银花嘴角就忍不住翘了起来,这可是何家俊第一次自己从书中~出来。 藕田里最后一朵荷花花瓣也都落了下去,挖藕就开始提上了日程,这里冬季太冷,又没有水衣水裤,若是等冬季再挖是没法子的。 银花暂时还没顾到那里,每日大清早蒸红薯,为了能干的快些,都摊在洗净的青石板上晒;中午忙着整理胡乱堆在院子里的甘薯,装在藤筐里搬入地窖;晚上一家人吃过饭洗漱后,还要把黄豆泡上。 银花一上炕,连答何传礼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就微微打起了小鼾。 一般来说,一个不打鼾的人,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只有累极才会打鼾。 “乖宝今天很棒,娘非常累,乖宝自己跟小弟弟打个招呼,跟爹玩一会儿就睡觉好不好?”何家骏搂着何传礼轻声说道。 最开始,何家骏还死讲究“抱孙不抱子”、“严父慈母”的教条,很快就在银花有意无意的影响下深刻明白了“仓廪足而后知礼仪”。 何传礼应了一声,轻轻贴着银花肚子停了一会儿,满足的睡下了。 “已经开始了啊!” 何老头与何老娘一进院子就看到厨房里透出晕黄的火光。 “爹,娘,你们来啦。”银花打了个招呼,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这时候鸡鸣刚过,相当于现在的凌晨三~点多。 银花前世家家户户都会自己点豆腐,不过往往都是一家点了,往各家各户送一点儿,因此一家一年到头不过开几回盘,但时常都有豆腐吃。 何老头一来就把石磨接了去,何老娘帮忙倒豆子,何家骏烧火,银花才腾出空来准备点。 锅里豆浆将要沸未沸的时候,银花把用白开水兑的醋用铁勺一点儿一点儿倒下去,另一只手用一双长竹筷从下面顺时针慢慢顺时针搅拌,一会儿就开始有豆花出现。 “好了,停火,停火!” 何家骏把还燃着的木柴都拿出来塞在灶下柴灰里,又把熟练的把灶里的余烬捂灭。 “娘,我来!”银花捶着后腰走到石磨旁说道。 “你们俩歇着,只看着能出豆腐就好。”何老娘快速说道。 银花也不推,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揉后腰。 大概半小时后,豆花上面出现了一层水,银花仔细的把那层酸浆都舀出来,这个比醋好用。 “来,准备滤水了!” 何家骏应了一声,洗干净手,跟银花把早就准备好的干净棉布挂在梁下,把锅里的豆花都倒进去,等水过得差不多了,把干豆花包好用平底大盘子压在上面…… 磨不大,第一次银花也没打算做多少,除了第一锅不成形外,后面两锅都还不错,银花先把热腾腾的豆腐切成一块块小方块早饭都顾不得吃就出了门。 豆腐趁着热卖才是最真的。 “哟,银花妹子还会磨豆腐呢!” “以前可没听说……” “这可好,偶尔想换换口味可方便了!” 银花一律只笑,半句话不透露。 “一个铜板一块豆腐,拿硬豆、粮食、鸡蛋换都行!” “菜要不要?”刘大娘打着哈欠问道。 “家里不缺这个哩!”银花强撑着笑脸说道,“大娘,您这要瞧得上我这东西,今儿第一天开张,送您一块尝尝都成!” “哎哟,我还不知道你嘴这田哩。”刘大娘笑骂了一句,进屋拿了三个鸡蛋出来,“这个你拿回去自己个儿吃,瞧你这瘦的,单见个大肚子。” 银花应了,因大田村十天半个月才有豆腐郎推着车转过来一趟,豆腐还算稀罕物什,银花只出去转了半个村子就卖完了一盘豆腐。 “以后每天都出一盘,大家尝了要是还成,想吃的到早上到我家去换。”银花拎着几个布袋子扯着嗓子跟还围在一起的村里人说道。 大家纷纷应了。 除了刘大娘拿了三个鸡蛋,因刚收了粮食,其他人都是粮食或硬豆,银花自己带了一个碗,粮食都一碗半、硬豆两碗换一块豆腐。 何老娘已经在家帮忙把早饭烧好了。 银花白日里忙一天,凌晨就起来做豆腐,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就着咸菜喝了一碗豆花就放了碗筷。 何老娘帮忙把粮食换回来的东西都分门别类放好,各类粮食都倒到几个小坛子里。 “这豆谁给的?”何老娘高声问道。 “怎么了,娘?人太多记不得了!”银花有气无力的说道。 “黑心肠的家伙,豆儿晒都没晒!”何老娘骂了一句,把豆子倒在筛子里,放在院子里晒着。 “没事儿,今儿晚上就泡上直接用了。”银花说道。 “花儿,我们间一天磨一次!”何家骏说道。 “不用,我跟大家伙都打过招呼了。” “好,那我不读书了,学堂也散了!” 正一边念叨一边帮忙蒸甘薯的何老娘、带着何传礼在院子里收拾甘薯的何老头、清理准备下种的菜籽的银花都静了下来。 ……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春衫 …… “你说啥子哩?”何老娘把一簸箕切好的熟甘薯条重重的放在石板上。 何家骏鼻翼微微扇动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院子里气氛就紧张起来。 “好,间一天磨一次,只你再不许说这样的话,有这样的念头都不行!”银花摸着肚子站起来笑着说道。 “嗯。” 何家骏重重的点了点头。 “你们小两口这是不准备过日子啦,说不干就不干……”何老娘腰一叉,张口就要数落。 “娘,我们心里都有数,他爹是怕我累出个好歹来,我们叫他爹不好受,怎么还读的进书!”银花赶紧劝道。 何老娘犹自气鼓鼓的,一边快手快脚的干活,嘴里一边嘀嘀咕咕。 “趁着还凉快,三儿,你去看会儿书啊!”何老头催促道。 何家骏摇摇头,“死读书也没用,等过会子学生过来,也还是看书。” 说着搬了小板凳过去开始帮忙收拾甘薯。 一家人忙的火热,何二嫂扶着何二伯歪歪斜斜的走了过来。 “哎呀,老二家的,不叫老二好好歇着,折腾啥子!”何老娘远远的看见了,跳起来叫道。 “娘,我躺久了也咯的慌,出来换口气。”何老二躺了一个多月,药已经喝的差不多了,只把身子虚了下去,家里人也不敢叫他劳作,只盼着养的久些能更好。 何二嫂一个人屋里屋外忙了一季,又照顾着个病人,这一个多月跟过了几年一样,原本还泛着光泽的脸迅速蜡黄了下去,人看上去老了好几岁。 何老娘把人一接过去,何二嫂就一屁股坐到石板上,手里不停的拿晒的半干的红薯干往嘴里喂。 甘薯本来就是甜的,银花做了留着自己人吃的就没再放糖,这也是银花耍的一个小心眼,晒红薯干里搁点儿糖,让口味更受欢迎些,只要吃一次就明白了,不过做的就是那些想省事的镇上殷实人家生意,而村里人一则不会费钱去买来尝,二来也舍不得往里面放糖,估摸着这点儿小生意至少今年还能做上几回。 “他爹想吃红薯稀饭,我来跟弟妹要一点哩。”何二嫂吃够了才开口。 若论倚重,两老当然是靠着大儿子大孙子,但若说喜爱,必定是会读书的小儿子了。 何老娘从何二嫂开始吃红薯干就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会儿更是挑起了半边眉毛。 “二嫂你自己拿。”银花用嘴努了努院子里还没收拾完的一小堆红薯,赶紧说道。 何二嫂就自己去从已经开始干枯的红薯藤上拽,专挑了大的好的拿。 “你煮个稀饭还要用金子不成!”何老娘把簸箕重重的放在地上说道,又快手快脚的从已经收拾到一起的一堆红薯里面挑了几个歪的、小的放在一个小篓子里,“喏,拿去!阿鱼他们几个呢?又把娃子扔家里了?” 阿鱼是何老二的大儿子,今年实岁也还不满六岁,还有一个就更小了。 何二嫂脸色也不好看,“各家的娃各家疼,您几时还管过一次。” “哎,她这说的什么话!我没去给你们烧火做饭,还是给你们洗少了衣服啊?你们那菜园子我不去挥两锄头,你们还能有两片菜叶子吃……”何老娘被何二嫂不硬不软的顶了一句,一转身指着自己二儿子骂了起来。 “娘,娘,您说的是!您说的是……”何老二只管应着。 何二伯遭了这样一场意外,性子越发沉稳起来,事情也都看的明白,而何二嫂去一直对辛辛苦苦攒了几年的积蓄成了空心怀怨怼,一有怨怼,就容易生些不好的念头,凡事也就总往坏的方面想。 何二嫂还要说话,被何老二狠狠的瞪了一眼,不甘心的闭了嘴。 如此闹了一场,两口子也不好再久留,拿了甘薯回去了。 何老娘还是愤愤的,兀自嘀咕了好一阵子。 老两口帮银花忙了一上午才端着一盘子银花用盐抹过的碎豆腐回去。 下午,何家俊把学生都放了后,扛着耙子去地里。 银花已经在地里忙了一阵子了。 把红薯藤和各种烂菜叶沤的肥料仔细的散在已经翻过一遍的地里,银花在这头忙,另一头还有几个小子在翻找落下的小红薯。 那几个小子何家俊认识,最大的那个才将将十岁,□□衫,带着三个弟弟妹妹独自过活,家里地都叫他们爹败光了,等他们爹意外栽到山沟里摔死,他们娘守了好几年,前几个月也卷了家里仅剩的一点儿值钱东西改嫁了。 最小的那个才三四岁,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满脸乌黑,在地里乱爬。 几人看到何家俊来了,忽然撒腿就跑。 “别跑,慢点儿!”银花喊道。 最小的那个跟不上,急的哇哇叫了起来,捡的几个小红薯也落了一地。 “你怕我?”何家俊冲着最大的那个温和的问道。 “对不起,先、先生,等以后我会、会补上束脩的!”为首的那个孩子慌张的说道。 现在何家俊每日中午在村头的树地下教孩子们算术和常用的字,这几兄妹本来不是大田村的人,不过只要得空,最大那个都会偷偷摸摸的躲在不远处听。 何家俊笑了起来,“好,那你以后到后面去听,等你备好了束脩再送过来。” 那孩子用力的点了点头,回头跟自己大妹妹交代了几句,叫她抱着几个小红薯领着两个弟弟回去,自己则卷起裤脚到地里,抢过银花手里的锄头就开始帮忙把肥料都翻到下面。 “不用,你带你弟弟妹妹们去别处看看。” “让他帮帮忙,你去歇会儿。”何家俊把银花拦住,又扭头问抿着嘴干的认真的人有没有什么没学会的。 也就一亩多地,三人忙了一下午,第一遍肥就都施了下去。 银花实在吃不下粗磨的高粱或荞麦面,打算多施几道肥,把地整一整,今年冬种小麦,好自己磨白面吃,所以才早早的就开始翻地施肥。 若论产量,小麦与荞麦其实都差不多,差只差子在,荞麦好活好养,在什么样的地里都能种,就是年成不好也能收一点儿。 天气一天天凉下来,荷叶也露出了枯败之相。 银花跟何家俊一起挖了几条深沟把水尽量放了出去,选了荷叶最茂盛的地方开始挖莲藕。 “今年少挖两次,等明年就好了。” 莲藕长得不怎好,何老头与何老娘都来帮忙,银花解释了一句。 虽说村里孕妇也都不精贵,但何家俊坚持不许银花挺着大肚子下泥地劳作。 银花只得站在田埂上指挥。 这活儿都是第一次干,三人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挖了第一扇完整的莲藕出来。 今年一年并不顺当,虽然不少吃不少喝,但是五月何家俊被县衙抓走了一次,叫一家人都险些被吓死,接着何二伯又摔没了半条命,夏日还不止刮了一次妖风,地里收成普遍受了影响。 有经验的老人就开始叮嘱儿孙们不要记着卖粮食。 “今年老天爷不顺心哩。” 果然,等入冬了后,地上被冻住的日子提前了十多天,幸亏银花一向就是早早的就开始准备过冬的物什,不必再冒着风雪往县城跑,只是菜园子里的白菜和萝卜还没完全收好。 何家俊带着银花用破衣服裁剪后缝制的露指手套,先冲着手连哈了几口白气才开始铲菜,只是那动作像在火上跳舞。 白菜外面一层叶子早就枯死了,上面结了一层不薄的冰晶。 何家俊碰一下就赶紧甩甩手,把手放在嘴边哈气暖一暖,好一会儿才砍了七八颗,装在背筐里提进厨房。 银花正往炕洞里小心的加柴火。 “你放着我来,花儿!”何家俊把菜放下喊道。 银花没理会,三下两下把柴架好。 “爹,我想尿尿!” 何传礼在屋里高声喊了起来。 “就来!” 银花已经站起来拍了拍手。 何家俊才快步进了屋。 小孩子不经冻,冬日大多数时候都呆在炕上。 何家俊把尿罐子递了过去,“自己接着,可别再滴到炕上,不然叫你睡骚炕。” 何穿礼“嘿嘿”笑了起来。 “他爹,该看书了。”银花提醒道。 冬日无事,何家俊一整天都是看会儿书走动一小会儿或者帮银花做点儿事,正重读已经抄到手的一部分四书五经,又隔几日试着写一篇文章,选了好的誊到白纸上,准备开春后送给几位有名望的举人老爷看一看。 银花则把针线篓子找出来,做些针线活儿。 “先生,先生!” 屋外传来一阵叫喊声。 “是春衫!哎呀,这冰天雪地的!” 银花赶紧穿上草鞋出去开门。 “师母!” 春衫冻得鼻子青紫,两管鼻涕都快流到嘴里都不知道,背着一个旧背篓。 “快进来,冻坏了没有!”银花把门开了一条缝,让人进来。 “我抓了好多鱼,送几条给先生和师母吃。”春衫笑着说道,声音直打颤。 这里不缺鱼,路边水沟水潭子里随处可见,因烧鱼费油不说还烧不出好味儿,农人吃的并不多。冬日里就更没人去抓鱼了。 银花去厨房给他端了一碗加糖的热豆浆过来,直叫他快喝。 几个孩子自己在他们村子开了一块荒地种了些荞麦,那也要等开春才有点儿收成,幸好他们还有个小叔叔与两位姑姑哥送了些粮食给他们,好歹没叫他们饿死。 春衫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问了何家俊几个问题就要走。 “把这几根菜带回去,冬日里还是要吃点儿菜,不然嘴角越发烂的厉害。” 银花给他装了几颗白菜、萝卜,又放了一盘子豆腐在里面。 春衫他们几个不会收拾菜园子,他们姑姑并小叔子能给他们一点儿粮食就是好心了,并没有打算把他们养起来。 银花早就注意到春衫的一张嘴,嘴角就裂了,喝东西时,嘴唇也会哆嗦,显然嘴里生了不少口疮。 春衫想推辞,但一看到水灵灵的胡萝卜就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他们兄妹几个已经吃了好些天的白水面糊糊了,今儿也是实在受不住才忍受寒冷跑出去找食物,结果用石头把水面上的病砸破后,跳了好些鱼出来。 “这点油和盐……” “我不能要!”春衫慌忙说道。 “就当我先借给你们的,等开春了,你想法子挖了草药去卖,或者专门挖野韭菜换钱,到时候买了油盐再还我们。”银花摇了摇头说道,“老不吃油盐是会生病的!现在你们兄妹几个可生不得病。” 春衫就再没说话,把银花给的东西都背了回去,只在接下来好几年再没给何家俊送过东西,直到自己把日子过火儿、不用受人接济才开始偿还。 目送春衫踉踉跄跄的走远,银花在心里叹了口气,把门关好,将寒气都挡在外头。 何传礼围在何家俊身边,偶尔何家俊要是抬头看他一眼,或是理他一下就能高兴半天。 银花无比庆幸当初没有选择逃避:带着大宝走的远远的、自己一个人过活这个念头曾经一度站了上风,而是努力把这个男人收了回来,不论哪个孩子最好的成长都是有父母的共同照顾与教育。 是的,银花现在对自家男人越看越满意。 何家俊抬头看了一眼何传礼在沙盘上胡乱画出来的东西,像模像样的点评了几句,又开始低头看书。何家俊只早几年跟一个老秀才学过几年,其它都是自己摸索着来,包括这画画。 银花心知这样学下去希望很小,只前世今生都不想放弃,心里迅速开始盘算银钱的事:今年忙了一年,除了借给何二嫂的两百文,平日里卖腌菜、灯油、鸡蛋包括入冬前的柴火得的钱都拿来做了平时的开销,卖红薯干和莲藕的钱才好容易存了下来,也不过攒了一两多银子,还没给何家俊买过笔纸,都是他自己抄书挣一点儿了买的,而磨豆腐因还不成气候,都换给邻近的人与自家改善了一下生活。 银花的视线落在厨房角落两口盖得严严实实的大缸上,好歹磨豆腐的辛苦没白费,虽然没换钱却攒了两缸各色的杂粮。 老人们的预料没错,今年冬天比往年足足长了二十来天,不仅早十天就上了冻,到了化冻的时候还是北风呼啸。 “弟妹子,三弟妹,快开门啊!” 何家俊抬起头,微微皱了皱眉。 “二嫂。”银花打开门,不冷不热的打了个招呼。 实在不是银花不热情,这个冬日,何二嫂已经来过五次了,要了两回红薯干、三回豆腐,银花也不是不舍得那点儿东西。 “他三婶,今天豆腐还有没有?反正你们早吃腻了,给我们吃正好!” 现在无事,但是愿意出门换豆腐的人家也少了,银花只两三天才点两锅,放在屋檐下冻上也不会坏。 银花自己给自己顺了半天气才没呛回去,就是为这个,才不待见二嫂,说话恁阴阳怪气。 自家磨豆腐当然不缺豆腐吃,但都是点坏了不成形的,味道也不正,好的可一块都不舍得吃,何二嫂可是已经白拿了三回了。 说着,何二嫂就在寻摸到了屋檐下。 “二嫂,家里还剩几块都是别人家预定的,你若真想吃豆腐,明儿我准备再开磨,要不你明天过来帮忙,到时候拿两块回去。” 何二嫂脸色就变了,“哎呀,平日里他二伯好的时候,对兄弟只差掏心掏肺,现在……” ……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打架 …… 何二嫂脸色就变了,“哎呀,平日里他二伯好的时候,对兄弟只差掏心掏肺,现在看着我们家穷了,连块豆腐都舍不得给给人吃啊……” “二嫂子,二伯子真那么想吃豆腐,不如叫他三叔明天去叫二伯子来帮忙,也不叫他做什么,就帮忙烧烧火,到时候想吃多少拿多少,成不成?”银花打断何二嫂的哭诉说道。 何二嫂眼神就闪躲起来,“他二伯身子骨还没好全呢,不好出门,今儿没豆腐,我明天再来!” 等何二嫂缩着肩膀走了,何家俊把炭笔放下,“我给二哥送一碗豆浆去。” “算了,弄得二伯子心里不好受也不好。”银花有气无力的说道,仰躺到炕上,轻轻摸着独肚子。 即使怀孕,家里还是十天半个月才开一点儿荤腥,银花还都先让着大宝与何家俊吃,因此怀孕这大半年,银花半点儿没长胖,肚子里的又是个好动的,每次踢一下都叫人看的心惊,仿佛要把薄薄的肚皮踹破一般。 银花在被顶得歪向一边的大肚子上不停的轻轻抚摸,直到肚子里那个消停了些才坐起来。 “二嫂每次来拿豆腐,说不得回去还挑拨二哥说我们多收了她东西,我去找二哥说说话。”何家俊已经把大衣披上了。 银花来的第一年冬季就给全家人一人缝了一件厚实的长棉袍。 “嘿呀!”银花叫了一声,起身去帮何家俊装豆浆。 “娘,我也要去!” 何传礼看爹娘都要出去,赶紧嚷嚷起来。 “冷,你们都别下来,我一个人就成了。” “还是时不时动一动好!” 银花已经快手快脚的给何传礼穿好了衣服。 豆浆是银花彻底煮透过的,用陶罐装着放在土炉子上,一整天都是热的。 何家俊直接连陶罐抱了起来。 “等一下!” 银花从柜子里把糖罐子拿出来,挑了一小勺放进去,“你跟二伯子好好说,别跟二嫂吵。” “我晓得。” 何家俊仔细将草鞋绑在棉鞋外面,一来免得把鞋子打湿弄脏,二来也防止滑倒。 银花则带着何传礼在院子里走了几圈。 “娘!” 银花一回头就看见何传礼对着屋檐下冻成冰坨坨的腊肉流口水,不由自主的就把大拇指塞到嘴里吮吸。 “手!”银花提醒道,“我们前两天刚吃过肉哩,过几天才能再吃,今天晚上娘给你打蛋花汤喝。” 何传礼把手指拿出来,嘴里应了,眼睛却还念念不舍的看着屋檐下的肉。 “冷不冷?” 银花踮起脚,把屋檐下长长的冰凌折了一根下来递给何传礼噙着。 何传礼用力吸了吸鼻涕,一管清鼻涕仍然顺着嘴唇流了下来,差点儿混着冰柱给他吃了进去。 银花笑了起来,“走,进去了。” 等何传礼扔了冰柱,银花又让他在屋里跑跳了一会儿才一起躺回炕上。, 何传礼过来足足半个时辰才回来,面上带着愉悦的笑容。 “二哥心里都明白着,不过不想跟二嫂闹才没说。” 何家俊解释了一句,把罐子用热水涮了涮,放到碗柜里。 “那就好。”银花打了个哈欠,“我睡一小会儿,你看五页书了就叫我……” 冬日再漫长,也终将过去。 地上刚开始化冻,还不能去地里,冬麦也还不到收的时候,各家各户都在自家院子里翻菜园子。 银花把在屋里关了一冬的鸡赶出来。 去年秋季的时候,有母鸡开始揣蛋,银花放了十多个蛋,出了十二只鸡娃,养活了七只,加原来的老鸡,现在有了一大群。 银花算着日子,该三月份生,现在已经是二月中了,跑了一小会儿就直喘气,扶着膝盖直不起腰来。 “传礼,给你娘帮忙。” 在屋里读书的何家俊从窗户里看到了,冲在院子角落何传礼喊道。 何传礼应了一声,把石子儿放好,站起来从屋子里把剩下几只吓得缩在角落的鸡往外头轰。 “你是男子汉,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跟娘们儿一样缩在后面!”何传礼气喘吁吁的站在屋子中央,叉着腰,对一只新公鸡煞有介事的教训起来。 银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行了,乖宝!把门开在哪里,等一下它们自己就出来了,你去外头玩会儿。” 何传礼从茅草搭的偏厦里走来,还不高兴的撅着嘴。 银花与何家俊对何传礼多事称赞和鼓励,小家伙一件事自己没做到还闹起了脾气。 “来,乖宝,娘想把石磨换个位置,你帮娘搬一搬。” 何传礼嘟着嘴走过去,咬着牙使了半天力,不大的石磨还是纹丝不动。 “乖宝,你看,天上的太阳有人能摘下来吗?你爹会炒菜不?你现在也拿不动锄头!”银花搂着对着墙开始偷偷抹眼泪的大宝说了起来,“我们乖宝非常能干,但是不管多能干的人,都不能什么都会做是不是?” “可是我想变得非常非常能干!”何传礼把脸埋在银花的脖子里低声说道。 “哎呀,我们乖宝太有志向了,那你就一边长大一边学非常非常多的本事,这样就会越来越能干。”银花笑着说道,“好了,把眼泪擦了,一点点儿小事呢,刚刚你不还教训小公鸡了吗!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这么容易哭!” “嗯。”何传礼应了一声,用手背把泪水抹干净。 “好了,出去玩会儿。” 何家俊在屋里笑了笑,重新拿起炭笔,在草纸上一笔一划的练字。 大田村周围山包多,比较平缓的地方都能开荒。 银花在自家一亩多地的往山上去的地方也开了一小块,通常像这样的,官府不派人下来丈量的话,把自家地拓一点儿是没人管的。 先要把荒草、灌木、石子都清理干净,然后得施好几遍肥才长得出粮食不然庄稼都瘦瘦小小的,根本不会结实。 “哎哟!”银花捂着肚子叫了起来。 “怎么了,花儿?”何家俊赶紧放了镰刀,过去把银花扶住。 银花缓了一下,肚子又是一阵紧缩,带来剧烈的疼痛。 “我怕是要生了,你快去叫人来把我抬回去。”银花咬着牙,从牙缝里挤了一句话。 昨晚夜里银花就觉得肚子痛了几回,只没在意,没想到就是要生了。 何家俊一下就慌了神,“我、我把你背回去。” “估计没那么快,你去喊人拖车来,我走不动。” 银花一个大肚子怎么背,只有抱着,靠何家俊的体力是万万不行的。 “快去!” 感觉到一阵紧过一阵的疼痛,银花催促到。 何家俊站起来就往村子跑,在田埂上摔了一跤,顾不得拍拍身上的尘土,爬起来就继续跑。 身下有东西流了出来,银花心里暗叫糟糕,看来这是个急性子的孩子,还不到十个月就急着出来,这时候连一会儿也等不得了。 四周也没个遮挡的地方,银花拖着腿爬到还不高的麦田里躲了起来,自己慢慢用力。 “快,快,怎么就发动了,不是说还有半个月吗……” 远远的就听到何老娘咋咋呼呼的声音。 银花放心的合上了眼睛,两腿间仰躺着一个脐带还连着的娃娃,正“哇哇”大哭。 “你做什么?” 顺着麦子被压倒的一条痕迹,何家俊最先看到是一个留着两撇山羊胡的中年汉子凑在银花下身。 一股血气就直冲到了何家俊脑袋里,眼睛都胀的发红,如饿狼一般扑了过去,一拳头把人掀了老远。 何老娘赶紧去看躺在地上的银花,看到还带着血的胎儿,也顾不得去管何家俊那边,脱了外套把婴儿包起来,又扯下几根头发把脐带绞断,撕下衣服下摆扎起来。 何老头也是气的不行,帮何家俊去揍人。 那中年人已经三十岁了,因实在不成器,一直打着光棍,平日里憋很了,看见个女的,不敢动手,嘴上沾沾便宜是一定会干的,也难怪爷俩儿都发怒——银花可是衣衫不整的躺在地里。 “哎呀呀,快过来帮忙,先别管那臭瘪三了,叫他等着,明天再找他算账!”何老娘高声喊道。 何家俊打红了眼,根本没听到。 苟根在地上直打滚,嘴里“唉唉”直叫,又嚷嚷自己啥都没干。 确实是什么都没做,只是过了眼瘾,一时没留神叫赶过来的何家俊几人逮了个正着。 何老大两口子都去了地里,何老娘老两口还是因为在刨菜园子才在家,不然还有何家俊急的,只是几人都没料到银花就生在了地里,又有这么个破事儿! 在远处劳作的村里人注意到动静,终于开始有人走过来…… …… ……………………………………………………………………………………………………………… 务必再提醒一次!!!!!亲们留言尽量不要一章打两次分,如果催更啥的,都打零分,或者最好登陆留言,编今天说怕有人要举报江月刷分了啊啊,江月到现在还没摸到头脑,难道是江月更新不积极的错!对不起亲们了,如果一天留两次言或一章多次留言,就打零分吧,江月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留言其实都偷偷看过哦! 第30章 第三十章出发 …… “老头子!何家骏!你们想要了银花的命是不是?”何老娘压着嗓子咆哮起来,嗓子都破了音,带着呼哧的气喘声音。 何老头这才反应过来,把何家骏拉住,“老狗,你快走,今儿这事你要是敢在外头胡说一次,我们老何家与老高家可都不是好欺负的!” “苟根,你脑子放清楚了,要有人问起你就说是听见我们说话,以为有热闹瞧才凑过来的,嘴里半点儿胡话都不许漏出来!”何老娘还不放心,压低声音恶狠狠的又交代了一遍,说着用力在那汉子胳膊上掐了一把,“记住了没?” 何老娘是女人,就比只知道愤怒的父子俩想得多,女人要是坏了名声,日子可就难过了! “我早说我啥都不晓得,就听到有女人叫声才凑过来,刚瞧了几眼就叫你们一顿好揍。”苟根嚎了半嗓子,在何老娘恶狠狠的视线又把声音咽了下去,嘴里抽着气嘀咕道,勾着腰,借着麦子的掩护,一溜烟跑远了。 何家骏还喘着粗气。 “把你衣服脱下来,我给银花擦一擦,赶紧的把人拖回去,产后受了风可是要苦一辈子的。” 何家骏的理智这才渐渐回了笼,把褂子脱下来递给何老娘,又与何老头一起把围过来的汉子往外轰,只留了两个大嫂子帮忙,给银花胡乱擦了几下后,用衣服裹好抬到车上。 银花只是力竭才暂时睡了过去,折腾了这一会儿又醒了过来。 “娘,娃娃呢?” “我抱着呢,睡得正香,等回去再用热水擦一擦,你放心。”何老娘把用衣服包着的孩子放低给银花看了一眼,轻声说道。 银花虚弱的笑了笑,合上了眼睛。 到夜里,银花才被饿醒。 何老娘端了一碗糖水荷包蛋进来,银花大口大口的喝了一大碗糖水下去才混了个水饱,把剩下的半个蛋黄塞进在一旁眼巴巴看着的大宝嘴里。 “唔,我不齐(吃),娘齐……”何传礼衔在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 “娘吃不下了,大宝给娘帮忙。”银花笑着说道。 何传礼不疑有他,把半个甜甜的蛋黄在嘴里蠕了半天才舍得咽下去。 农村里女人生了孩子也兴坐月子,不过坐月子的时间就要看各家的情况了,有家里劳动力少的人家又恰好农忙时,产妇下面一干净,不过三五日就得下地。 家里就修了一个炕,要忌讳也没法忌讳,何老娘只把炕的内侧垫了些稻草,拿一条破床单一铺,就把银花和刚出生的婴儿安置了。何家骏睡在外侧,大宝还是在新修出来的拐弯的短炕上睡。 何老娘帮忙照顾了半夜,帮忙把银花吃过的碗都洗了才回去。 “就着几步路,你别送了,去看着银花些。”何老娘把何家骏推进院子,“记得把门都关好啊!” 银花种的篱笆长了一年,已经颇成气候,何家骏用刀把专门留的院子门处修剪了一番,拿竹排订了个院子门。 “那娘慢些走,仔细脚下。” 银花自己慢慢挪动着靠在炕头坐起来,把睡醒了还不肯睁眼,闭着已经“哼哼”的娃娃抱起来喂奶,半个露出来的胸脯在昏暗的灯光下白的耀眼。 “他爹,这孩子生在麦田里,还顺顺当当的,不如小名就叫个麦子,好不好?” 何家骏一进屋,银花就笑着说道。 “好。”何家骏移开视线,闪躲的说道。 “你说他怎么就这样心急,找刘大娘摸了几次,都说该三月底生哩,真真是半刻也等不住……” 何家骏听着银花带着喜气的话语,只站在离炕不远处“嗯”了几声。 “他爹,你怎么了?”银花狐疑的问道。 “没、没!”何家骏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花儿,我对不起你……” 语音里就带了哽咽,银花惊讶的抬起了头,“他爹,这可不是你管得住的,娃儿要出来,任你跑的飞快也没用,我也没遭啥罪,就顺着用力,亏得你们来得及时,我听到娘的声音娃儿刚好生下来才敢合眼哩,不然还得撑着想办法给麦子擦身体断脐带儿……” “你听到我们声音才睡过去?”何家骏截口问道。 “是呢,所以我说是这孩子运气好,你们晚来一刻说不得我一口气撑不住就该他遭罪了,听说他是面朝下生出来的,亏得他命大!”银花小心的给换了一边继续喂奶,笑着说道。 何家骏忽而就松了口气,“花儿可真能干,也没人给搭把手自个儿一个人就生了娃娃。” “我又不是大宝,还要你这样称赞。”银花嘴里嗔怪着,心里却泛起了甜蜜,“那地头干活的都没几个,隔得又远,我躺在麦子里,谁无事还专门丢了手里的活儿绕到我们田里瞧一瞧。” “我们来之前你一直醒着都没人去?”何家骏再一次确认道。 “没的,我心里还盼着有人给搭把手哩,结果等你们来都没个人路过。”银花心有余悸的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婴儿。 何家骏笑了起来,看来老狗确实什么都没干,“等天再热些,地里干活儿的人才会多起来。” 那厢,何老娘到家后,何老头才熄了油灯。 “老婆子,老三两口怎么样了?”何老头低声问道。 “能有啥子事儿,好得很!”何老娘压低声音狠狠的说道,“死老头子,不就是女人生孩子叫人看了几下,生孩子时能做什么,以后今儿这事啥都不许说,什么事儿都没有!老三他们两口子才将将有了点儿盼头,什么都不能胡说!” 何老头应了一声,“就怕老三想不过来,你明儿偷偷跟老三开解几句。” “我晓得,我就盼着他们兄弟三个日子都过得顺顺当当的。”何老娘拉了拉被子,“要老三能考上秀才就更好了!” 在黑暗中,何老头一想到三儿子的大前程,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 “睡了,明儿一早我还得过去。”何老娘咕哝了一句,翻身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鸡叫了三遍,何大嫂就翻坐了起来。 “他娘,什么时辰了?”何老大迷迷糊糊的抬头朝外望了一眼,“还早呢!” “我跟娘去三弟妹那边搭把手。”何大嫂快手快脚的把衣服都穿好,“你再睡会儿。” 何老大“唔”了一声,翻身又打起了小呼噜。 银花坐足了一整月的月子才出门,菜园子都是何老头两口子帮忙种的。 “老三家的,去打一角酒回来,家里又有两只母鸡‘咕咕’叫,给灌了酒让它晕几天好下蛋,尽是些光费粮食不下蛋的懒家伙。”何老娘在屋外拍着身上落得尘土,高声喊道。 “不了,娘!我打算再抱两窝小鸡。”银花抱着麦子出来说道。 “你养哪些鸡做什么,得了病可不得了。”何老娘急吼吼的说道。 这里没有疫苗,鸡一生病就是走瘟,可不敢养太多。 “我有用,今年我打算叫他爹再去考一次,到时候把去年的新鸡子都要送人,要他爹考过了,就要参加下一场都要请保人,我们没啥精贵东西,自家的鸡不管炖汤还是炒了吃味道都是极好的,正好送礼物。”银花轻轻摇晃着麦子说道。 何老娘脸上就笑开了,“哎呀,那是该多养点儿,你鸡蛋够不够,不够我给你拿两把过来?” “不用,家里新鸡子都开始下蛋了,攒几天就有了,您那鸡蛋留着给大嫂吃。” 银花一出月子,何大嫂就确定又怀上了。 何老娘遂没再坚持。 何大伯家日子也不好过,大儿子一天天打起来,小的还一个接一个往外蹦,这几年不是接济何家俊就是借钱给何老二,手里想必也没存多少家底,只是再穷再苦,也没那个农人会想着生生把肚子里孩子打掉。 考秀才又叫童子试或童试,分为“县试”、“府试”及“院试”三个阶段。县试在各县城进行,由知县主持,要连考五场。通过后就要到府城,参加由府的官员主持的府试,连考三场。通过县、府试的便可以称为“童生”,有了童生的资格,即使当年院试没过,却可以一直保持“童生”,往后每年直接找人担保参加院试。县试要求有四名老者和一名秀才保举方可参加考试;府试要求五名老者和一名秀才保举,方可参加考试;院试则要求有六老者和两名秀才保举。 所以举家之力也供不起一个读书人,除了找人担保需要送礼花钱,考试需要的路费食宿也是一大笔开销。 县试定在每年四月,两个月后就是府试。 银花早就盘算过了,找了里正帮忙,与村里三家老人各送一只母鸡、两盘豆腐并十斤粮食。 何家骏一进屋就听见银花正与何老娘商量这个事儿。 “花儿,我还想再等两年。”何家骏停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我有一回听你读书说‘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可不就是这个理,你用了一冬的力,正好趁热打铁哩!家里你不用担心,银钱我也有办法,你早点儿考上秀才,我们才真正是享福了哩!”银花把麦子放在炕上,让他自己睡,轻声说道。 何家骏就没说话了,“嗯。” 开春的时候,银花抓了把剩下的几只老母鸡都抓去县城卖了,与何家俊把剩下的两本《周易》与《春秋》找掌柜磨了好一会儿将两个旧手抄本买了来。 二月底三月初虽然开了春,但麦子还不到收的时候,农人就是种种菜园子或有吃苦的人家开点儿荒,并不忙,何老头与何老娘帮忙把菜园子刨好了,又将银花开出来的一小块地种上了土豆。银花坐月子的时候,每天何老娘都过来帮忙收拾家务、烧火做饭,何家骏这一个月几乎就没出过门,捧着两本书看了好些遍。晚上银花要是不一催再催还凑在昏黄的油灯下看到深夜。 银花知道那是一种渴望! “明儿你就跟爹一起去找里正,晚上我把鸡都抓好,一早我们再点几锅豆腐,等老人们按好了手印,你带着就去县城找个宽厚名声好些的秀才写一份保书……” 银花在心里不止计划一回了,什么都想到了。 “到了县城,也别要啥脸面,求书店掌柜让你在店里打地铺,一来省了住店钱,二来还可以翻一翻旁的书,你嘴上放松快些,只强调免费帮忙扫尘、整理书柜、夜里照看铺子……” 何家骏连连点头,就是何老娘心疼小儿子得去求人还睡地上,也说不出什么——确实是没有那些银钱啊。 何家骏去镇上的时候,银花用笼子装了四只去年养出来的新母鸡,如此家里除了两只正在抱窝的母鸡,只剩下一只下蛋的鸡了,就是这样,因豆腐不好带,银花还怕礼不够,到藕田里把那新发出来的小荷叶抽了出来,截了下面的白条,捆的整整齐齐的准备一并送给老秀才,鸡则还要分两只送给书店掌柜,还有两包成色好的红薯干。 “这是藕带,清炒一下很是爽口。” 何家俊走的时候,除了书笔衣物,还有一大包裹干烙饼并一瓶炒腌菜,三百五十文铜钱。 “笔、墨都买好多的,先用上,不要等进场才拿出来用,省的手生。”银花不放心的交代道,“别太省,钱要实在不够,叫村里人捎话回来,我与你送过去!” “我知道。”何家骏笑着说道,借着宽大的袖子掩盖,偷偷捏了捏银花的手。 什么都做过来,可就这一个小动作,银花脸上就一热,再多的担心都说不出来了。 何老头推着独轮车过来,准备送何家骏去县城。 银花站在路口望着两人消失在拐角才紧了紧外衫,快步朝家里走去。 何大伯、何二伯本来都要来送何家骏的,银花怕阵势太大,到时候没考上,倒叫村里人笑话,也怕何家骏心理负担太大。 何家俊带着一大家子的期盼、带着银花心底那个未完成的梦想有些仓促但绝对不是无准备的踏上了征程…… …… 注:考试制度为明清时期制度,略有改动,资料来自360百科。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孩子 …… “银花妹子,去县城呢?” 银花推着独轮车走在山路上,一路都有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打招呼。 何家骏临到入冬才回来,银花终于把心落到了实处,这是要去采购一些入冬的物什。 里正在何家俊过了以第五名的成绩过了县试后就送了二两银子过来,加上银花自己攒的一两多,这才凑够了去府城的花销。 县试是四月,府试在六月,九月份举行院试。 何家骏顺利的过了府试,在接下来的院试却榜上无名。 府城比县城自然更完善繁华,对于读书人来说,最在意的莫过于大大小小的书店,府城甚至有了专门可供租书看得书铺,一天交两个铜板儿就能在店里任意翻阅店家专门整理出来的旧书,还提供桌椅和廉价的茶水。 何家骏参加完府试就没有回来,住在最便宜的大通铺,每日都是书铺的凉茶水就馒头果腹,一直待到十二月初,赶在结冻前才回来,带了两样最宝贵的东西回来,其中一样就是一大箱子抄来的各色书。 而另一样,银花只要想到就头疼。 何家俊虽然没过院试,却有了童生称号,这在大田村方圆几个村子里几十年来还是头一个,这就足够让何家俊一家子地位在农人眼里超然起来。 银花叹了口气,一边用力将车拉上一个陡坡,一边在心里筹划今天晚上回去就跟村里相熟的几家说好,赶在入冬前在堂屋里再打一个炕。 何家俊过了府试后,府城就有富贾开始宴请。 何家俊是不愿意浪费看书时间去的,但是为了节约伙食费,十次里也会去个四五次。 “家里没有多余的棉衣,这两天我就给你赶一件,你喜欢哪一种颜色?”银花分别举着一块靛蓝色、一块青灰色布料问道。 站在银花面前的孩子今年六岁,身上虽然穿着村里人见都没见过的绸缎面料的衣服却明显不合身,而且已经到了冬季连件厚实的衣服都没有加在里面,冻得面色青紫,小小年纪就总是面无表情,偶尔抬眼看你一眼,那眼神能叫大人都渗起来。 这就是何家骏带回来的第二样顶顶重要的东西——一个孩子。 这孩子叫文年安,明显就是取得希望孩子“年年平安”之意,可惜他周岁上头死了娘,三岁又没了疼她+的+奶奶,新进门的后娘有了亲儿子后就请了一位据说是有名的游僧过来给这孩子算了个孤煞的命,说他命中(四声)孤星,合该一辈子孤寡,身边的人都可能叫他碍着,唯有送到一个无人认识、无血缘的地方寄养着、而且将来若有了大造化才能破了这命。 文年安的爹是个不大不小的布商,自家开了作坊染布卖,也各处收了手艺好的私家织的布专卖,他倒还算有点儿情谊,即使僧人这样说了,仍费了心思找了一个看着忠厚的读书人,偷偷把自己攒的二十两银子给了何家俊,叫他把孩子捎回了大田村,说是教养到十八岁再送回来。 他后娘为了面子好看,也跟何家俊说叫明年来赶考的时候可以借住在她家,顺便也带孩子回来见一面。 “子不语怪力乱神,花儿,你、你……”何家骏吞吞吐吐的说道。 “你是读书人,见识自然比我们高,你说没事我都是信的!”银花笑着说道。 前世偏远的山村里本来是有许多人信鬼神的,但是后来山村不知打哪儿去了一个跛脚的医生,治好了好几个请了“跳大神”也没用的小孩子,又回给牲畜看病,原本固若金汤的封建迷信很快就被冲击到了角落,银花刚辍学的一两年最喜欢的就是呆在医生那间不大的诊所里,即使是个药瓶子上的字也会看上许久…… 何家骏也笑了起来,“你放心,我一定会叫你们过好日子!” 银花故意翻了翻眼睛,出去想办法安置文年安…… 有了银钱,银花现就把借的里正的钱还了,只说是今年卖莲藕得的钱与何家俊剩下的。 里正推辞不肯要,“明年家骏还不得再去赶考,留着你们周转也是好的。” “您可别这样说,平日里我们能有什么开销,吃穿用都是地里刨出来的,明年他爹打算正式办个学堂,多少也能挣一点儿,一笔归一笔,到时候若真真困难,少不得再找您!”银花坚持说道。 里正才接了,“咱们大田村能有个学堂也是好的,不指望能出个举人老爷,能让小子们都懂事明理些,那束脩家骏打算怎样收?” 先时何家俊只能说识几个字,自然不好正经收束脩,现在好歹是童生,教导乡间的小子是够了。 “每个月十个铜板儿,他爹会准备笔墨纸砚,每日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教正经东西,中午每日还是在村头给不愿意正经念书的小子讲算术。” 里正捻着下颌上稀疏的胡须连连点头…… 文年安直愣愣的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银花半蹲下来,与这孩子眼睛对视,“文安,你能听懂婶婶的话,是吗?” 银花早先帮他收拾的时候就发现,除了他爹给何家骏的二十两银子,他身上还另带了一个五两重的银锭并几个碎银子,脖子上挂着一个值钱的金锁,还有腰带上一块翠绿的玉环,银花当着他的面都摘下来收在一个包裹里又还给了他,“这些东西不能在别人面前露出来,不然会引来坏人的,婶婶帮你拿下来包好,你自己收好,行吗?” 那包袱被放在炕头的一个专门腾给他用的柜子里,用一把小锁锁上。 文年安眼睛闪了一下。 银花看他有反应,又把两块布料举起来,“喜欢哪个?” 他没说话,在两块布上扫了一眼后,脸上还是没变化,却在靛蓝色布料上停了一会儿。 银花就明白了,赶了两天功,用两斤多上好的棉花给他缝了一件厚厚的棉袍子。 文年安在银花的帮助下换上后,好一会儿才有些惊讶的抬手摸了摸身上的新衣服。 “暖和了没有?”银花笑着问道。 “暖!” 好一会儿,才听到文年安到这里后的第一个字。 “那就好,不要弄脏了啊!爱惜新衣服。”银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忙活起来, 大宝对文年安一向是绕着走的,连最喜欢的专属“l”型炕的那一段都让了出来。这会儿看到文年安有新衣服穿,终于忍不住闹了起来。 “呜呜,我也要新衣服!我要新衣服……娘给别人做新衣服不给我做……” 坐在炕上自己玩自己脚丫子的麦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文年安正摸着新衣服的手就放了下去,眼神又变得直直的。 银花把麦子抱起来轻轻摇晃着,小的哭声很快小了下去,“大宝,我数三声,一、二——!” 大宝猛地止住了哭声,不停的抹眼泪。 “好了没有,可以听娘说话了吗?” 大宝点点头,抽噎了一下。 “来,到娘这里来坐。”银花拍了拍自己另一边大+腿。 大宝跑过去爬上去坐好,抱着银花的脖子又有要抽抽搭搭的趋势。 “你看,大山哥哥好不好?”银花单手扶着麦子,另一只手搂着何传礼问道。 大山忠厚老实,对下面的弟弟们都十分照顾。 “好!”何传礼点头说道。 麦子跟着“啊”了一声,用小手好奇的在跟自己一起躺在娘怀里的哥哥身上拍打起来。 “你对弟弟好不好?” 何传礼扭头看着长得白白胖胖的麦子一眼,“我最喜欢弟弟了。” “大山哥哥是大伯家的,你想不想自己有个小哥哥呢?”银花引导着问道。 “可是、可是他都不理我!”何传礼已经完全从哭泣中脱离了,偷偷看了坐在不远处的文年安一眼,嘟着嘴说道。 “小哥哥家里有人对他不好,他心里不高兴哩,你好好跟小哥哥多说话就好了。” “我也想要新衣服!” “娘又没说不给你做新衣裳,小哥哥没厚衣服穿,冷的出不了门,娘就先给小哥哥做了,等过冬再帮你做,你看你事情没搞清楚就吵闹,多不好。” 何传礼就不好意思的把脸埋在银花脖子上。 “去跟小哥哥说说话,你这样小哥哥都不好受。”银花拍了拍何传礼说道。 何传礼慢吞吞的从银花腿上爬下来,围在文年安身边逗他说起了话儿。 何家骏在门口听到银花教子,心里不止一次庆幸自己得了这样一个好妻子! 村里人自然好奇文年安的身份,有些眼红见识短的再难听的话都私下偷偷说过。 何家骏称是友人之子过来跟着自己念书才送来借住,大面上是没人质疑的。 银花扶着麦子在炕上玩了会儿,逗得小家伙“哈哈”笑起来后,直到文年安开始用单音节搭理何传礼的童言童语才稍稍放下心来。 “看着弟弟啊,你们两个,娘去外头做事情!” 外头菜园子还有一点儿菜没收完。 何传礼欢快的应了,“小哥哥,快来,这是我弟弟,可好了!” 文年安仿佛慢了半怕一般,好一会儿才靠过去,站在炕下看着麦子不放,双眼有了几丝神采…… 冬日如期来临,今年风调雨顺,去年受了灾的人家总算缓了过来。 银花已经早早的把给偏厦茅草屋添了几层茅草确保不漏风,地上也铺了干草,把鸡都关在茅草屋里,省的弄得偏屋一屋子鸡臊味儿,一个春都散不完。 “开春我们找找里正,跟村里人说一声,多给我们划半块房基地,我想在东边再起一排屋子就建一间大的,窗户修大些,正经给你开学堂。”银花一边做着针线活儿一边说道。 文年安与何传礼在堂屋的炕上玩儿。 堂屋的炕请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不过两天就修好了,还非都不肯要工钱。银花好说歹说才各端了一碗肉菜回去。 新砌的炕太潮+湿不能睡人,需要烧几天才能用。 这里的砖也都是黏土烧出来的,混着泥巴砌的炕越烧越结实。今天白日,银花说炕烧透后,两个小家伙立马兴高采烈的搬了出去,一人分了两个坑头的小柜子把自己的小东西都藏了进去,谁都不许动。 “好,把偏房再往边上扩一间,以后麦子也长大了总不能老在堂屋睡,厨房也好好修一修,不然夏热冬冷的可遭罪。”何家骏应道。 外面又开始飘起了鹅毛团般的大雪,地上不一会儿就积了厚厚的一层,即使在夜里也映的屋里有亮光。 何家骏泡过脚,把洗脚水端出去倒在门外,顺便叮嘱两个小的快睡,进屋“哧溜”一下缩到褥子里。 银花把睡着的麦子抱到炕尾的拐角处,用栏杆围好才倒头睡过来。 何家骏凑了过去,“花儿,今天没人碍着……” “你急什么,两个小家伙还没睡……” “那你小声点儿!” “嗯、唔,你、你说的简单,你试、试……” “那你让我试试么……”何家骏缩到褥子里,整个人都埋到了银花身上…… ……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春衫的弟弟妹妹 …… 猫冬的日子若不刻意去留心,甚至觉察不到时间的流逝。 银花怕委屈了文年安,这次过冬准备了足够多的肉和骨头,隔几日就炖一次,入冬不过十来天,一家人都吃的红光满面。 何家骏除了自己读书外就是教两个大些的孩子,因来年要开学堂,遂今冬就没教学生。 银花仔细的把荷包上的线头剪掉,放在篓子里,小篓子中已经有了十多个各色花式和形状的荷包了。现在,银花也就冬日还得闲做几个荷包。 “先生!先生……”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喊声。 “是春衫。”银花皱起了眉头,“出什么事儿了!” “我去!”何家骏披上棉袍子,出去开门。 银花看到春衫的样子,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 春衫满头满脸的血,半天话都说不完整。 “我先去看看,你弄碗热水给他喝,再找一件厚衣服给他。”何家骏换上厚实的长筒棉靴,外面再套上草鞋匆匆走了出去。 春衫爹是长子,当初分家就是老房子,春衫几个小孩子自然不会想到修葺祖屋,这几天下了几天的雪,正屋陈旧的房梁直接被压垮了。 春衫恰好在偏厦抱柴跑得快才没有被压住,倒塌的房屋很快就又被冰雪覆盖,先时还能听到他弟弟妹妹们的哭声,春衫在村子里一家一户的求人帮忙,有几个心善的去帮忙搬了两下,因实在太冷,叫了也无人应,竟都又回去了。 银花心猛地就提了起来,交代了何传礼与文年安几句,把何家骏的旧棉衣拿出来给春衫裹着,收拾了一番,带着春衫一路跑了出去。 春衫不是大田村的人,他们是邻村的,说是邻村,其实跟大田村还隔了一个山包。 银花带着春衫紧赶慢赶,一路跌了无数个跟头,足足半个时辰才到春衫家。 何家骏作为几个村子里唯一一名童生,自有一股威望,他直接找了村里的里正和春衫的小叔叔,叫了村子里身强力壮的汉子把倒塌的屋顶挖开。 因为这日子几乎是滴水成冰,瘫倒在地上的房屋已经结了冰,大家必须先把冰敲开,再把碎块搬走。 银花组织了几个有厚实衣服的妇人在旁边生火烧热水,要是冷的受不住了,就赶紧喝一碗烫烫的糖水。 大家伙儿一边挖一边叫着三个小孩儿的名字。 “哥哥!哥哥……” 下面突然传来一阵哭喊声。 人群猛地传出一阵议论声,士气就高涨起来。 几个孩子都在里屋的炕上,屋子塌下来的时候刚好有半根梁斜倒在了墙上,撑起了一个小空间,就春衫大妹妹受了点儿擦伤,两个小的都没事,只从屋子倒下去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了,炕里的火早就熄尽了,三个孩子都冻得够呛。 春衫搂着弟弟妹妹们给村里帮忙挖的汉子们磕头。 “谢谢各位叔叔伯伯们帮忙,以后、以后若我春衫能立起来,绝对不会忘了各位叔叔伯伯的大恩大德……” “快起来,甭提什么恩不恩的,你爹娘在的时候,也没少给大家帮忙!” “是啊!是啊!今儿也是我们一时想不转,你别记恨我们就好!” “快想法子叫小燕他们几个暖和暖和!” 说着,大家都逃也似的散了去,包括春衫几个的小叔,只留里正尴尬的站在何家骏身边。 “先生,您看这事儿,大家伙儿也不是不愿意出力,实在是没办法,这大大小小四个娃娃,谁家也出不起这个力……” “我晓得,今儿麻烦里正了,您也快些回去歇着,拿雪搓一搓手脚,别生了冻疮。”何家骏温和的说道。 从府城回来后,除了有了个童生的名头,就是真正有了几分读书人的气度,在一众乡人里立即就“高大”起来。 里正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好一会儿才哆嗦着走了。 银花把最小的糖球抱了起来,裹在自己的棉衣里面。 何家骏也把另个小家伙背着,“先到我们家去吧!” 春衫把脸扭到另一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牵着小燕跟上了银花两口子。 到家的时候,麦子大概是饿了,哭的震山响。 大宝和文年安手足无措的围在炕边,听到银花的声音跟盼到了救星一般,两人一起飞奔出来开了门。 银花赶紧脱了外面冰冰凉的袍子,朝火盆里放了几块炭,把火拨旺,把手略烤了烤才抱起麦子喂奶又喂水,把人哄得睡下了。 何家骏去厨房烧水准备给几个脏兮兮的孩子擦身子。 春衫强忍着刺骨的寒冷,抓了门槛处半融化的雪互相帮忙搓手搓脚。 银花把所有的褥子都抱出来,将炕上都铺满,幸而都还是小孩子,可以横着睡在炕上。 “小燕睡在最边上,一个人盖这件大棉衣好不好?”银花温声问道。 春衫因为已经长高了,只能去屋里跟银花他们一起睡,睡现在麦子睡得地方。 小燕就惊慌的看春衫。 “听话,燕燕!”春衫低声说道。 家里褥子不够,银花把自己以前的旧棉衣拿出来,让小姑娘能单独盖,想着把炕烧的旺一些就好。 何传礼就有些不高兴,“我不要跟他们挤着睡,我想跟爹和娘一起睡了!” “传礼,哥哥姐姐和弟弟们是客,你现在跟爹娘一样是主人家,你要跟爹娘一起睡,谁晚上招呼他们呢?”何家骏问道。 大宝立即有了责任感。 “帮爹娘一起招呼客人好不好?” “好!”何传礼认真的应道,“那我可以要自己的炕柜吗?” 何家骏点点头,“嗯,柜子还是传礼一个人用。” 何传礼心里最后一点儿不快乐就抛开了,真的开始一五一十的招呼客人。 春衫的两个弟弟一个才两岁多,大点儿的不过跟大宝一样大,今儿受了惊吓有挨冻就有些蔫蔫的。 “现在不能睡,不然等一下吃晚饭可难受了,我们来玩抓石子好不好?”何传礼拉着文年安盘腿坐在炕上逗他们两个。 家里人多,银花从房梁下取下一块肥肉切了一小半下来,分成十几个小块,又切了几片瘦肉,白菜白萝卜一起炖了一大锅,炖菜的时候就和面贴了几十个巴掌大的饼子。 银花是攒够了炭火跟木柴的,即使陡然多了许多人也不担心不够用,把土炉子搬到堂屋,直接连大铁锅一起放上去。 春衫闻着菜香,等银花他们都坐好后,一声不吭的跪到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眼泪直往下掉。 何传礼被这突然的变故都有些吓着了,往银花身上靠了靠。 何家骏微微皱起了眉头,“男儿膝下有黄金,有泪不轻弹!你心里记得恩情就是,以后再不要做这样的姿态。” “是!”春衫哽咽了一声,把眼泪抹干净。 “好了,好了,起来快吃饭!”银花夹着一筷子白菜把汤水沥干后卷了一个饼子递给糖球,招呼道。 糖球两只手捧着,半天才咬一口,半点儿不像许久没见过荤油的孩子。 “怎么了,糖球?”银花把碗筷放下,走过去把小家伙抱过来,“不合胃口?” “想睡!”糖球摇了摇头说道。 “那把这个饼子吃完了就去睡,快先吃。” 夜里,银花还是放心不下,给麦子把尿的时候,去外间点了自制油灯看了看。 “哎呀——他爹,快起来,糖球烧起来了!” 何家骏轱辘一下翻身坐起来,披上衣服就往外走。 “怎么回事?” 何家骏伸手往糖球额头上一摸,心里就咯噔一下。 小孩子也不知道烧了多久,摸上去烫的吓人,在昏暗的油灯下也能清楚的发现他灰白的脸色和起皱的嘴唇。 银花急急忙忙的去厨房把酒罐子拿过来,倒在手上往糖球脖子、腋下、大+腿内侧等地方。 “去把春衫叫起来!” 过了一会儿,银花低声说道。 何家骏沉默的进去叫人。 猫冬就最怕有人生病,县城才有正经大夫和药堂,但大田村去县城的山路又陡又窄,早就过不了人了。 每年村子过冬都有老人或小孩儿因为寒冷和生病熬不过去。 春衫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银花把糖球的情况说了,春衫就呆住了。 大家都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银花用了自己知晓的一切土方法都给糖球试过了,三人一直守到天亮糖球都没好转。 小燕和春衫大些的那个弟弟坛子醒来就开始止不住的抹眼泪。 何传礼也感受到了这份沉重,一大家子俱忧心忡忡的守着那个烧的昏迷不醒的小孩子。 天亮后,何家俊去找赵老头儿换了几样草药回来熬了药水灌下去,但毕竟不是正经药方子,中药见效也慢。 糖球足足烧了三四天才温度才慢慢退了下去。 春衫兄妹几个喜极而泣,何家俊也松了一口气。 银花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屋檐下粗+壮的冰棱“滴答滴答”不停的往下滴着水,地上的泥土很快就被滴出了一个个小坑。 天气还是寒冷,但已经有三三两两有厚实新棉衣的乡人出门了。 春衫从化冻就开始上山砍柴,借了银花家的独轮车拖去镇上换钱,手脚脸都冻得不成样子。 银花每晚都熬一晚白萝卜水,用煮的滚烫的萝卜片给春衫擦手上的冻疮,怎么劝他不必急,他都不肯听。 现在正是县城里人家要柴火的时候,春衫隔一日一车的往县城拉,很快就积攒了一小笔银钱。 春衫在谷雨村村人的帮助下,在原先倒塌的屋子边上搭了两间茅草屋,又从倒塌的屋子里把能用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勉强过起了日子。 银花这次没拦,救急不救穷,也不可能把几个孩子一直养着。 “年安,吃不吃糖角儿!” “要!”文年安在外头应了一声,快步进了厨房。 小孩子性情未定,银花悉心照料了他一个冬,以前那冷冰冰的样子就少了许多,至少是在银花一家人面前。 糖角子其实就是白面包了糖,捏成三角形蒸熟后就是,咬开一口,里面滚烫的糖水直流,何传礼已经被烫伤了嘴唇,每次吃时还是不长记性。 开春趁着还没有开始春播,银花请了村里强壮的能干的汉子帮忙建学堂。 大家坚持不肯要工钱,银花就把伙食开的好些,每天玉米面或高粱面馒头管饱,一大盆掺了肉的炖菜油水十足,每天还想着法子做点儿好东西给没个泥瓦匠带回去。 大家原也不肯带,架不住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好些人家家里孩子从出生到现在都还没尝过,有一个人愿意了,大家也就都接受了。 亏得中午中午吃得饱,即使如此,几个定性差点儿的汉子闻着白面加糖水的香甜味儿就忍不住直咽口水。 学堂按何家俊想的修了一大间并一个小间,大间四周都留了宽敞的窗户,中间又砌了半堵墙,将来准备把孩子们分两个班,小间则是何家骏用的,省的学生还老往住的屋子里跑。 何家骏收的束脩并不高,大部分的人家都能承担,已经有好几家人提着东西带着家里小子来拜过师了。 “先生,师母。” 外面传来怯怯的叫声。 “是小燕啊,快进来!”银花探出头看了一眼,笑着招呼道。 小燕背着糖球,坛子拉着他的衣角,姐弟三个走了进来。 春衫把茅草屋搭好后,留了些铜板儿给小燕,就独自一人去了县城。 上次银花去县城的时候,春衫已经求了一家药堂的掌柜,一天只要两个馒头并一个睡觉的地方,免费帮忙跑腿打杂,因里面小伙计每每抓了药得算半天帐,春衫好几次随口就报出了正确的数字,掌柜就让他帮忙结算。 春衫自然知道这样就得罪了那小伙计,每天殷勤的帮他打水烧水,又不停的奉承他,不顾他的冷脸,每每看他得空就故意凑过去拿了不起眼的草药问些幼稚的问题,哄得那小伙计无意中不晓得教了多少东西给他。 银花拿了一个糖角子出来放在碗里让姐弟三个分着吃。 “大哥说不许!”小燕直往后退,“我想问问您怎么把腌菜腌好,今天我多找了几把想腌起来,去集市上换点儿东西。” 才开春,连草芽都没有完全冒出来,有些野菜却已经顽强的开始生长,不过找起来格外费劲儿,一般很少有人会去挑,而况绝大多数人家窖里还藏着冬日剩下的菜。 “吃!吃!” 背篓里的糖球叫了起来,口水留了老长也不知道擦一擦或者吸回去。 银花把糖球抱下来,拿帕子帮他擦干净下巴。 去年冬天的几天几夜高烧把这孩子的脑子烧坏了,连话都说不清楚。 银花把已经放的不那么烫的糖包子揪了一小块下来,“来,伸手自己拿着。” 糖球只把嘴往前凑。 “手——”银花慢慢说道,把糖球放在椅子上,拉着的手往前伸,“另一只也伸过来。” 银花示意了几次糖球才回了,把两只手都伸到面前。 “像这样。”银花把两只手拢起来做了个示范。 糖球笨拙的试了几次,把两只手靠在一起。 银花把三分之一大的糖包子放在他的双手里,“对了,糖球很厉害,吃糖包包。” 糖球傻兮兮的笑了起来,低头舔+了一下,脸上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甜!” “对的,是甜的!”银花慢慢说道,“你们也吃吧!” 小燕还想坚持,坛子却已经咽着口水伸出了手。 银花把剩下的大半个一分为二递给他们姐弟俩,趁着他们吃东西的时候,仔细的把做腌菜的方法跟小燕说了一遍,重要的地方都刻意强调好几遍。 “……去小集换东西还好,要是想去县城换钱,就要挑齐整的,腌的时候也不要胡乱往坛子里塞,一把一把整齐的放进去,坏的歪的都挑出来自己吃,这样酒家掌柜才能看得上……” 小燕连连点头,吃完了小半个糖角子后把手上流的糖汁舔的干干净净。 糖球人笨拙,把一点儿东西啃得乱七八糟,吃的糖水满嘴满手都是。 银花暗叹了一口气,“你们平日里对小弟弟要耐心些,跟他说话慢慢的,有的事情你们慢慢教糖球还是能学会的。” 小燕点点头,看着不是咧嘴傻笑的小弟眼圈就一红。 “我晓得了,师母我们先走了!” “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啊!” 小燕连连拒绝,一把抱起糖球就直往外走。 “等一下,再拿一个糖包子回去……” “不用了,师母!我们有吃的!” 说着,人就已经走远了。 银花这才敢把一口气叹出来。 今天是屋子竣工的日子,银花蒸了糖角子,还把用盐腌了几天的肉都拿出来,一人分了半斤。 大家走的时候比拿了工钱还开心。 麦子已经快一岁了,在屋里呆不住,总想叫人抱着出来走,或是扶着他自己走,不一会儿就在屋子里“啊啊”叫了起来。 何传礼与文年安哄不住,直喊银花。 何家俊本来在旁边屋子里看书,快步走过去把麦子抱了出来。 “我们麦子又想出去玩了啊!” “啊!”麦子叫了一声。 “我们去叫你奶奶好不好?” “啊!” 何家骏一路逗着小家伙出了门。 银花做了好东西,总是要给何老头他们送一点儿过去的。 学堂很快就开了起来。 对于何家骏这样的童生而言,每年院试有三次,分别是三、六、九月,何家俊打算九月去试一试,因想提前去抄书,学堂八月到十一月都不开。 如此,今年束脩就是八十个铜板儿。 何家俊已经不是原来那个遇事只会冲动埋怨的毛头小子了,既然打算办学堂,早早的就从府城带了不少笔墨纸砚回来。 这里由于交通原因,越是闭塞的地方好些东西越是贵,比如纸张之类的。 孩子们为了节约纸和墨,都是用毛笔先沾了水在桌面上学写字,学会了与何家俊看过才能得一张纸练习。 “银花妹子!” 银花抱着麦子把篱笆门打开,“金秀姐,进来坐!” 金秀姐就是虎子娘,两家关系好,以前虎子都是来跟着何家骏学认字的,今年正经办了学反倒没来,倒不是他家舍得那点儿银钱。 虎子娘今冬又生了一胎,冬日里太冷,什么都不方便,她产后大出+血也只能硬挨,命都去了大半条才活下来,家里又没什么好的滋补东西,奶+水根本不够,开春后甚至彻底没了奶+水。那孩子才一个多月,光喝点儿米糊,费钱不会说人还长得瘦弱。虎子娘每天就拖着虚弱的身体,抱着虎子在几个村子到处找有奶+水的媳妇子。 银花见她身体不好还抱着个孩子,怕她在路上出事,干脆给麦子断了奶,专门喂那孩子,也叫她能少跑几趟。 银花解开衣扣,背过身给“哇哇”大哭的小家伙喂奶。 虎子娘坐在一旁,原本咋咋呼呼的性子变了不少。 一说话就喘的难受,谁个也不喜欢多说了。 “你还是得抓两幅药吃吃,这样一直拖着可不是回事儿。”银花又一次劝道。 “这样的女人病哪有什么药可医,况且……” ……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麦收 …… 是舍不得银钱了。 银花无法又劝她至少多弄点儿好的吃,等喂的没有奶+水了才把孩子竖起来轻轻拍出奶嗝。 银花给麦子断了奶,虽然每天还是哺乳,奶+水却一天一天少了下去。 “娘——娘——” 麦子说话早,一周岁的时候已经能说好些词了。 这次银花本来把他送到高老娘家断奶,一般六七天才够的,这才两三天而已。 银花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啊——呀,娘——” 高老娘一路催着高大舅快走,自己却跟的气喘吁吁。 常年劳作加操心,高老娘已经是货真价实的老人了,今年她几颗门牙都松动了,硬一点儿的东西都只能放在腮帮子边上慢慢的嚼,手脚也不像前年那般利索,重一点儿的伙计就干不动。 麦子一看到银花抱着别的孩子,立即乱蹦乱挣了起来,“哇哇”大哭起来,这样年龄的孩子正是争怀的时候! 高大舅这样强壮的汉子都抱不住。 银花赶紧把小娃娃递给虎子娘,将麦子接了过来。 麦子一到银花怀里就乱拱,找到奶+头含在嘴里却并不吸奶,只挑衅的看着虎子娘怀里的小娃娃。 “亲家母你们稀客啊……”虎子娘道过谢打了个招呼,抱着娃娃慢慢的回去了。 “哎呀呀,你也真是,难怪娃娃要哭闹,自己孩子不喂倒紧着喂别人家的……”高老娘立即絮叨起来。 “娘,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呢?”银花一面把两人往屋里迎,一面问道。 麦子只是抢怀,并不要吃奶,等那小娃娃走了就把头抬起来靠在银花肩膀上吸大手指。 “打你走了后,他就开始闹,成天成夜闹,除了闭眼的那一会儿就没消停过,饭也喂不了,娘说这样不成,今儿中午哄他说吃了饭就送他回来才吃了一碗白米粥……就只能送他回来了。”高大舅解释道,说着就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银花把麦子送过去的时候是带了几斤白米过去的,照道理就是七八天麦子一个奶孩子也吃不完,高老娘和高大舅却是空手来的。 学堂里传来一阵整齐的读书声。 银花单手抱着麦子,给两人沏了两碗糖水。 “我早该知道的,他打小就死倔!”银花点着麦子的额头笑骂了一句。 生的时候一刻也等不得;吃奶的时候嘴里含一个另一个一定会用手护上;还不懂事的时候挨着银花睡,大一点儿要把他放炕头另一边睡闹了好几天脾气;本来银花带的好好的,何家骏帮忙给洗了一次澡,不晓得爷儿俩是怎么沟通的,叫麦子晓得他是“爷们儿”,再洗澡端尿都不肯叫银花碰,非得何家俊来。 前几日何家俊去了外头,银花看他小鸡儿颤了一下,给他把尿他死活不肯,银花叫他自己尿,尿湿不打紧直接换裤子,也不成,个小娃娃不晓得哪里来的干劲,硬等何家俊回来,最终一泡尿还是尿在了裤子上。 麦子就把头使劲儿往银花脖子里钻。 何家骏这边未时完就放学,银花遂早早的烧了晚饭,叫高老娘与高大舅吃过了才回去。 何家骏倒是高兴,抱着麦子逗得他“哈哈”直笑。 “你说他这是随了谁呢?”银花擦着手说道。 “我们麦子是继承了爹和娘的优点是不是啊!我们麦子最好!”何家骏把麦子举得老高轻轻抛了几下说道,“咱不隔奶,我们麦子照样自己断奶了!” 麦子咧开嘴笑个不停,几粒白生生的米粒牙齿若隐若现,口水都滴了出来,兴奋的满脸通红。 “要!要!” 何家骏依言又给他举了几次。 银花懒得理宠孩子的何家俊,去门外叫何传礼和文年安回来。 虎子爹最终还是卖了一亩地抓了几剂滋补的药,虎子娘才能下地干活,只自打麦子回来后虎子娘就再没抱孩子过来找银花了,不过两三日银花的奶就回了,麦子每天晚上只睡前过过干瘾。 幸而村子里还有两个小媳妇子生养了,虎子爹一家送了些鸡蛋过去,两个媳妇子喂饱了自己孩子后还能匀一点儿给那小娃娃。 银花把三根大铜骨锤破,放在大铁锅里先用大火猛煮了一会儿,架了几根不好烧的粗棒子到灶里用小火慢慢炖了一夜,到第二天汤都变得奶白,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儿。 在学堂里学写字的孩子都不停的咽着口水。 银花心细,大家都是一日两餐,但对正长身体又废脑子学习的孩子们来说却够呛。 “好了,来来,排队!一人喝一碗,喝了就都好好跟着先生读书。” 骨头汤盛起来前烫些随手可得的菜蔬或野菜下去,不管哪一样,孩子们都爱吃,光溜溜的骨头也不贵,除了费工夫,一天根本不用花几个钱。 银花每天都烧一锅,要么是骨头汤要么是稀稀的菜粗粮汤,等热起来还可以煮绿豆水。除了学堂的孩子们吃,不少附近村子里的小子闻到香味都围在院子外面眼巴巴的看着,银花干脆叫他们或是拿一小捆柴或是两把新鲜的野菜来换。 等一大群孩子都散了后,银花把柴火归整好,细的留着自家烧,粗些的都整齐的堆在屋檐下,得空就拉一车去县城换钱;旁边篓子里乱七八糟的放着各种各样的野菜,银花把好的挑出来吃不完就腌起来,小的不齐整的除了自家吃一盘子剩下的则切了喂鸡。 银花整理好后用篓子背着麦子去地里拔草。 还有半个月就到了割麦子的时候,要先把掺杂在其中的稗子等扯掉,省的割的时候麻烦,还有由于肥施的不均或是选种问题提早就黄了的麦子先挑回去,不然就会炸在地里,白浪费了。 开春的时候银花又买了两亩地,已经整好了,一亩地种了红薯,还有一亩地空着准备种玉米。 麦子跌跌撞撞的在树荫下自己找东西玩,他现在正是会跑的时候,银花怕自己一个错眼就跑到沟里,用一根两米左右的草绳系在他腰间拴到树上。 “娘——” “怎么了,要尿尿是不是?自己蹲着尿!”银花头也不抬的应道。 “娘——娘——” 麦子接二连三的喊了好几声,喊得都破音了,银花才觉察到不对劲儿,几大步从田里跨了出来,一看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麦子比大宝小时候可不知皮到哪里去了,原本两米左右的草绳,大树下面有阴凉,他非得在日头下完,还没到夏季就晒的黑黝黝的,这会儿又不知怎么弄得,愣是把绳子横七竖八的缠在了树上,这会儿想撒尿蹲又蹲不下去,站着又回洒在裤子上,正努力往下蹲,勒住后又站起来,如此往复。 裤子已经湿+了半头,银花蹲下去准备帮他解开草绳,结果好好的活结已经扯成了怎么也解不开的死结,只得拿镰刀把草绳割断。 等麦子撒完尿,银花直接把他的湿裤子脱下来,在他光溜溜的屁+股上“啪”的拍了一下。 “你可真能干!该你光着屁+股回村子,叫大媳妇儿小姑娘都看你的小雀儿!” “不要!不要!” 何传文用两只小手捂住下+身直摇头,一会儿又跳起来去抢银花手里的湿开裆裤。 “啊——呀——给我,给我!穿裤裤!穿!” 田野里响彻了麦子的尖叫声,不远处几个劳作的人都看了过来。 银花揉了揉额角,“好了,好了,娘把你小裤头挂在树枝上晒一晒,等一下干了就该你穿上,麦子负责照着,不然叫小鸟叼走了可就真没裤裤穿了!” 麦子连连应声。 银花再去地里忙活,麦子才消停了会儿,眼巴巴的站在树下瞅着边上的裤子。 何家骏每日要温书要练字要教孩子,屋里屋外的事儿就都落在银花身上。经了一次正经的院试,何家俊眼界开阔了不少,原有的几丝傲气都收了起来,开始了真正的苦读。 “我们买一头水牛回来罢!” 银花把一车柴并要换钱的东西一起拉到县城卖了,又带了些纸墨回来,晚上何家骏提议道。 家里这一年若单靠自己挣得其实并没有什么结余,何家骏收的束脩大半都又贴了出去,银花平日攒几个钱主要就供了何家骏的笔墨纸砚消耗,两口子的底气也不过就是何家骏从文年安爹那里得来的二十两银子。 银花每隔一日点两三锅豆腐换钱换东西,中午烧了汤水哄小子们拿东西换,隔几日就到山上找了树脂熬灯油,固定去卖柴火和腌菜,鸡蛋都算计着吃攒了好换钱……如此整日忙碌,所得银钱除了自家开销吃用,也不过将将够给何家俊买笔墨纸砚,由此可知为什么几十年方圆好几个村子就出了何家骏一个“读书人”! 银花摇摇头,“再忍忍,我们买了两亩地已经有人议论了,等你考上秀才再说,那钱先别动。” “管他们说什么,我们又没偷没抢。”何家骏搂住银花说道。 “人言可畏哩,这里是我们的根,可不能叫村里人起了对咱们起了坏心思!”银花轻声说道。 何家骏微微叹了一口气,对考取功名的心思又急切了一些。 收麦子的时候何老娘不知打哪儿听说要是脸上留了伤疤或是受了伤就不能做官甚至不能考秀才,死活不让何家俊搭手帮忙。 “你听娘的,我、我也记得该是这样哩!”银花小声说道。 何家骏笑了起来,“你们打哪儿听的,那可是前几朝的规矩了,只要不是下不了炕或是毁了整个容颜,都是无碍的。” 难怪何家俊以前劈柴烧火都不大在意的样子! 即使如此,何老娘也不肯叫何家俊跟着去地里,老两口今年甚至没顾上给何大伯家帮忙先就帮银花把一亩多地的麦子收了回去。 “啧啧,弟妹家连庄稼也长得比我们家好些哩!唉——就我们家地里那癞壳子样儿,不知道今年粮食够不够吃啊……”何二嫂站在田边上吧唧着嘴边叹边说道。 “来了就过来搭把手!”何老娘没好气的喊道。 何二嫂瘪了瘪嘴,“爹,娘,我们家明儿也要收粮食了,看着天道好,您两口过去帮帮忙啊!” “哟,我这是欠了谁的不成……” “我们晓得了,你还有事不?”何老头抢着把话应下了,不然婆媳俩在地里就能干起来。 何二嫂明显听到了何老娘那句话,“我哪还敢多嘴!” 说着顺手抓了一把割好的麦子走了。 何老娘气的直跳脚,“大家伙看看她,看看他!啊,合着我这当婆婆的还得时时让着她啊!还拿别人东西,这是什么人啊,我们老何家八辈子脸都叫她丢了……” 银花劝了好一会儿才让何老娘停止了叫骂。 “反正明儿我不去,我就是给不相干的人帮忙也不去叫她给我脸色瞧!” “算了,老婆子,老二过得辛苦!我们做老的还不就为他们弟兄三个操心!” 何老头说了一句,何老娘就消停了。 何二伯去年从屋梁上一摔,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掏空了还欠了自家兄弟两笔外债,虽然谁都还没提还钱的话,何二伯却做的比以前更苦了,不仅又开了几亩荒地,只要得闲就去镇上找活儿做,人很快就老了下去。 何老娘背过身去开始抹眼泪。 “老二家的也是不像话,明天我好好说说她,她要管不住自己嘴,以后再胡说叫老二一个大耳瓜子过去!还有这顺手拿东西的习惯,再要不得了!”何老头愤愤的说道。 虽然不晓得真假,但有了何老头这几句话,好歹叫何老娘止了眼泪。 下半晌,何大伯两口子也过来帮忙,何家骏下了学也来帮忙往家里拖,到了天擦黑才把一亩多地麦子都运回院子。 “爹,娘,他大伯,大嫂,晚上就在这儿胡乱吃一点儿,省的大晚上回去还开火,我去烧火!” 银花招呼了一声,进厨房快手快脚的开始煮粥和面,中午还有剩的骨头汤,加了各色青菜下去煮一大锅面疙瘩,配上几碟子脆生生的腌菜,一人一大碗面疙瘩一碗稀饭就能吃到打嗝了。 何大嫂肚子已经老大了,干活还是一样利索,进厨房给银花打下手,两人很快就把晚饭做了出来。 何老娘回去把大山几个叫了来,满院子都是小孩子笑闹的声音。 因不是正经请客,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就都围着一张桌子吃了,连一点儿汤底儿都没剩。 “三弟妹这烧火的手艺真是没的说!”何大伯抹了把嘴,憨笑着说道。 “也没弄什么好东西,喜欢吃就好。”银花笑着说道。 已经很晚了,何大伯一家子吃过饭就揪着他家的三个小子家去了。 银花洗了澡浑身清清爽爽的躺在炕上,只觉得浑身酸痛。 何家骏帮银花揉着后腰,“花儿,你放心,这次院试我一定要过!” “嗯。”银花应了一声,很快就打起了小小的呼噜。 “爹,我要尿尿!” 炕另一头,麦子坐起来揉着眼睛说道。 晚上他不肯吃面疙瘩,只喝了两大碗面汤,还没睡一会儿就要起夜。 何家骏就有些泄气,他本来还有好一番雄言壮语要说的,认命的起身给小儿子把尿,动作还得快些,不然小家伙就得发脾气,到时候非得把一家子人都闹醒…… 麦子收回来只是第一步,更麻烦还在后头。 银花一早就出去找相熟的人家约好一起给小麦脱粒。 收割后的小麦要先转运到村头统一一个平整的场里晒着,这时候大家都忙于用一个类似梳子的东西,把麦秆上枯黄的麦叶梳下来,然后再用镰头将麦穗割下,麦秸则整齐的捆好。麦秸比茅草防雨和保温,只是盖在屋顶需要定期更换,所以麦秸都要小心收好,有好些人家还得跟用不着或用的少的换一些回去。银花家只一个茅草偏厦要用,但这东西切碎了喂牲口也是极好的。麦穗再晒上几天后,就得到里正家把公用的碌碡拉过来。碌碡(读音为“liuzhou”)用整块的青石做成,圆柱体,一端稍粗,一端略细,这样易于绕着一个中心旋转。碌碡表面凿有一些规则的沟槽,两端各凿一个半圆形凹坑,用一个两侧带有向内侧凸起的木橛的“口”字型木框把石柱套上,再在木框拴上绳子,若是没有或借不到牲畜就只能靠人力拉了。这时候就靠这样把麦粒从麦穗上碾压下来。 会种小麦的都是村里相对生活殷实些的人家,依着何家俊的身份,倒没人跟银花抢场子。每年都有人家因为晒场的问题吵起来。 等几百斤小麦入了仓,银花几乎没累脱一层皮,何家骏只打打下手人都黑瘦了不少。 “何传礼,文念安,你们还吃不吃饭!”银花站在院子门口高声喊了起来。 现在正是地下的蝉蛹往树上爬准备蜕变的时候,村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夜儿黑就去摸知了猴,抓了回来放一点儿盐,不论是炒了吃还是烤了吃都是一道美味。 不过知了猴出洞的时间正是天黑的时候,夏日里天黑已经不早了…… …… …………………………………………………………………………………………………………… 注:古代给小麦脱粒的方法来自百度资料。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赶考 …… 银花从地里回来又烧好了饭,喊了几次两人都没回来。 好一会儿才远远的听到两人应话的声音。 何传礼抱着一个乌黑的坛子跑在前面,文年安则不紧不慢的跟着。 “娘,娘,晚上加菜!”何传礼兴奋的喊道。 银花把坛子接过来,里面满是黄乎乎的虫子,足有大半坛子。 “打哪儿来的这么多?” 村里人晓得这东西能吃,味儿又美,稍稍疼爱孩子些的都纵着孩子们天擦黑就丢下手里的活计往外跑,村子周围的林子里已经很难找了。 “我们去那边山上抓的,可多了!” 何传礼嘴快的说道,后边的文年安拉都没来得及拉住。 银花一听就脸色就变了。 自打何传礼跟着一群小子跑去山坡上捡苞谷,结果摔着了腿还撞了头,银花是千叮嘱万告诫禁止他一个人往山上跑。 “小哥哥跟我一起呢!”何家骏还硬着嘴争辩。 银花气的扬手就往何传礼身上打。 “我教你不许跑山上去玩,你还带年安去,啊,腿不想要了是不是,我打死你看你长不长记性……” 何传礼瘪了瘪嘴,“哇哇”哭了起来,却并不像那些个猴小子一般逃跑,他一向是一个老实的孩子。 何家骏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赶紧拦住银花,“花儿,花儿!有什么好好说!娃儿又不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 银花稍稍冷静下来后,也有些后悔,却拉不下脸面,扭身进了厨房。 何传礼站在院子里抹眼泪,不时抽搭几声。 何家骏把人抱起来,“好了好了,娘打人是娘不该,但是我们传礼都是大孩子了,怎么还做危险的事?你不记得前年把腿摔断了的事儿了啊?” 何传礼在何家骏怀里才慢慢止了眼泪,“可是我是跟小哥哥一起的。” 银花方才只当大宝犟嘴,何家骏却听懂了。 “小哥哥虽然是哥哥,但是你看,小哥哥有没有爹和娘高,力气有没有爹和娘大?” 何传礼摇了摇头。 “所以小哥哥其实也还是小孩子,只是张大了一些的小孩子,山上路不好走去的人又少,要是再像你原来那样,叫你*娘担心死哩。”何家骏慢慢跟何传礼分析。 “可是我想吃肉肉!”何传礼低声撒起了娇。 何家骏呆了一下,心里对功名的执着与期盼更强了些。 为了省钱,因着隔一日中午会炖大骨头汤,银花就很少专门割肉回来吃了。 “爹也想吃肉,等一下乖宝跟娘认错,我们一起跟娘说,但是再不能自己去山上了,知道吗?” 何传礼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了,自己去把脸洗一洗。”何家骏把人放下来,交代道。 何传礼走开了,何家骏才收了脸上的笑容,“文年安,你过来!” 文年安犹豫了一下才跟着何传礼进了学堂边的小屋…… 银花想了一下,把洗净用盐水浸过的知了猴用油炸的酥*酥的,平日里少少的几只要么放在灶里烤了最多用点儿盐干炒,可舍不得费这些油,端进堂屋给已经在炕上打滚的两个小家伙。 “弟弟吃了没?”何传礼高兴的问道。 “今晚是乖宝和小哥哥两人专门去山上抓回来的,只给你们俩吃。” 何传礼先欢呼了一声,又用力摇了摇头,“弟弟也出来一起吃!” “小弟弟也吃!”文年安也在一旁帮腔。 银花高兴的笑了,“好!” 麦子兴奋的“哇哇”大叫,还不等到银花走到炕边就往下扑。他养得好,长得壮实又好动,银花险些没抱住,下了一额头的薄汗。 “你猴急个什么劲儿!”银花轻轻在麦子白生生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吃完玩会儿就睡啊!” 听着外面的笑闹声、麦子的大叫声、文年安的劝阻声……何家骏摇了摇头,“你明儿又得洗褥子!” “洗褥子就是费点儿力,孩子们玩得高兴才最好。”银花说道,“不然都呆了!” “花儿说是啥就是啥!”何家骏笑了两声,翻身搂住银花,“你每次好歹交代一声哩!” “我们不去叫,娃娃们可以自己玩好久,这样以后他们读书写字的时候才能一样坐这么久,等他们再大些明白洗褥子费事儿,自己就晓得注意了。”银花正经说道。[注1] 何家俊想想,竟还真是这个理,“那明天洗褥子的时候带年安和传礼一起过去,现在他们俩不小了。” 何家骏还是心疼银花整日操劳! 银花应了,把干净褥子抱出来,等外面安静了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去。 装着知了猴的粗瓷碗胡乱的倾倒在炕上,幸亏碗底已经叫兄弟三个舔的干干净净;视线往上移,文年安估计还没睡安稳,嘴里无意识的嗯着,何传礼蜷在角落里睡得口水都出来了,麦子四肢大张的躺在正中央;给搭肚子的厚巾子揉的卷成了一团被压在麦子的腿下;三个孩子手上、脸上、衣服上都是油迹…… 何家骏出来帮忙拧了热巾子给三个孩子擦手擦脸,又将弄得浑身没一块干净的麦子换了一件小褂子,把炕上收拾齐整了才抱着麦子进去。 麦子睡到自己专属的拐角炕上,翻了个身抱着小毯子睡得毫无知觉。 “我背书给你听,你快睡,明天早上要磨豆腐呢!” 银花点点头,在“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中很快就睡着了。 夏日天亮的早,四更过半(凌晨两点)银花就起了床,站在井边用凉水浇了好几下脸眼睛才睁开。 厨房里已经传来石磨转动的声音。 从天边有亮光农人就开始下地,所以不需赶在寅时过半(凌晨四点)前把豆腐点出来,这样的天要是不用盐抹了放在井水里湃着,豆腐根本放到不后半晌。 “先生,师母!” 银花把还冒着热气的豆腐摊在大箩筐里,准备端出去叫骂。 春衫站在院子外面叫了两声。 “哟,春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银花惊喜的问道。 春衫开了春去县城后除了隔一段时间叫村里人帮忙带几个铜子儿回来给小燕几个,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回来了。 “进来坐,还没吃早饭吧!我给你弄点儿吃的!”银花把簸箕放下说道。 “不用,师母您忙自己的事儿,我来跟先生和您道个别,我打算去府城找事做,小燕他们几个要是有什么急事,请师母费心!” 银花这才注意到春衫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早上外面还有几丝凉气,可春衫头上却几乎冒出了白气,话音里还带着微微的喘气声。 何家骏走出来。 春衫行了个礼,“先生,我打算去府城看看!” 何家骏沉默了一会儿,想说春衫还小,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你自己多长几个心眼,要是我以前教你的东西有用千万要仔细些,万万不要出错!” 春衫应了一声,拔腿就要往外跑。 “等一下!”银花匆匆追过去,把一竹管热水并两个冷饼子塞了过去,“你拿着,在路上好歹歇一口气,小燕他们几个现在虽然还是磕磕绊绊的,日子却是过起来了,只你入冬前可千万要赶回来,在外头万事仔细!” 春衫低着头“嗯”了一声,拿着东西飞快的跑远了,两滴水珠混在草丛的露水中很快就无影无踪了。 银花与何家俊因着这件事心情都沉重起来,好一会儿相对无言。 “我八月提前几天去府城,到时候看看他。” 银花打起精神端了豆腐走出去,何家骏今年三月、六月的院试都没去,九月是最后一次了。 夏日十几块豆腐很快就被换了出去,这东西不想烧菜的时候,用盐摸一摸,直接沾了辣酱吃就是一盘很好的菜。 银花拎着各色的杂粮进门的时候,何家骏已经坐在宽敞的学堂里摇头晃脑的读书了…… “又香又甜的糖糕咧——漂亮结实的丝线咧——油盐醋酒咧——笔墨纸砚咧——便宜啊——” 外面传来一阵稚*嫩的叫卖声。 银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将吊在井下的坛子提起来倒了一碗绿豆水出去。 春衫用一辆旧车推着大半车的东西,那车有两个车轮,能装的东西就更多了,车连车上的东西都是春衫从外面拉回来的,一回来就倒在了银花家院子门口,身上的褂子破的不成样子,还有许多不明的暗红色印迹在上面。 银花吃了一惊却不敢声张,把一车东西都推到屋里锁好,给春衫灌了一碗糖盐水下去好一会儿人才醒转。 七月末何家骏就准备好了荐书,收拾行李带着文年安一起去了府城。 前日一大早,文年安叫一个壮汉送了回来,到今天情绪都还低落,闷闷的不肯说话。 事儿是一件接一件,晚上春衫就狼狈的拖着东西回来。 打那一日后,春衫缓了一口气,把东西留在银花这儿回去换了一身衣服,找银花接了剪子、菜刀等将一车东西捣鼓了整整一天:把明显是边角的糕点都切成规则的小块,实在切不了的干脆研成粉末;乱七八糟的线头按长短颜色理整齐;破烂的纸和小块的墨条想办法剪出花样……就开始在各个村子里推着车叫卖,晚上则赶在天黑前把东西推到银花这里。 春衫每日从大田村出发都会叫卖一遍,晚上回来还是围满了人。 “那碎掉的糕点还有没有,给我包一点儿!”刘大娘挤进去说道。 “碎掉的没有,不过有几块颠破了,我拿给您就当碎了的卖!”春衫笑着说道,两排牙齿在黝*黑的皮肤反衬下格外洁白。 刘大娘拿了东西高高兴兴的走了。 好一会儿,春衫才推着车进来,熟门熟路的把车停到偏房里,喝了绿豆水就开始帮银花整饬菜园子。 “你快回去吧,小燕他们肯定等着你呢!”银花把几十根玉米棒子装在篮子里挂在房梁下说道。 春衫应了,把一垄地翻完了才准备走。 “师母,您什么时候掰玉米?” “就这两天了!”银花答道,在菜园子里挑了两把菜准备开始做晚饭。 春衫这才跟银花道了别,一溜烟的往回跑。 九月要收玉米、红薯、准备各色菜干留着过冬吃,银花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麦子都是留在家里让文年安与何传礼看着。 “银花妹子,有消息了没?” “该完了吧?” “有没有相熟的去过府城,叫帮忙打听打听哩?” …… 注1: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小孩子自己玩游戏的时候,其实是非常专注和持久的,而这时候大人们往往回去或是问“饿了没”、“想尿没”或是要求小孩子应声、喊人等,在我们所不知道的时候就无形中扰乱了孩子们注意力专注性的养成,导致孩子们长大后都很难坐住,其实孩子们小时候独自或结伴玩耍时,如果是专心做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形成专注力的时候……(卖丑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府城 …… 银花唯有强作笑颜以对。 现在已经是十月末了,照理说考上不考上都该有个信回来的。 今春的时候银花从山上移了几大株野生芦荟到院子里,记起来就浇几次水,长得比在野地肥厚多了,银花得闲就自己煮一片叶子取了汁水敷脸。 何老娘端着一碗酸菜炖肉过来的时候,银花正顶着一张绿色的脸拌鸡食。 “哎呀呀——” 银花把脸用水扑干净了,何老娘才缓过劲儿来。 “你这是折腾啥啊!乱七八糟!亏你还是秀才娘子……” “娘!娘!”银花喊了好几声都没能让何老娘停止。 “……你男人在外头还不知怎么样,呸呸,我们三儿今年肯定高中——你在家瞎捣鼓啥子!” 银花等何老娘说完后就知道这时候自己啥都不说最好。 “娘,您喝口水!” 银花心里自然是急的,急的某一日梳头在梳子上发现一根白头发才惊觉自己才将将二十岁,不甚清晰的镜子里都能看到肤色发黄、眼圈发黑、嘴唇发乌;脸颊和下巴上的肉皮都有往下掉的趋势,因为两年多的劳作,双手早已不复娇※嫩,不说摸一摸,光看一眼都嫌弃;生了麦子后,腰身一直都没有回复…… 几年的特殊经历让银花早已发生了自己都没有觉察的变化,尤其是到了这样一个女人连书都不能读的地方,除了能干,银花还能抓※住的就只有容颜,这可是顶顶重要的。 所谓食色性也,当初何家骏染了“毒瘾”这样在现代医学手段下都无法完全戒断,银花好吃好喝的伺候了两个月,又施展在那地方学来的“手段”勾的何家骏到现在都还爱在炕上说那时候的事儿,绝了到幻境里找舒服的念头…… 何老娘一气儿把水灌下去,抹了抹嘴,还砸吧砸吧了几下嘴。 “你们爹说过几日还没消息就雇一辆车去府城看看……” 银花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事儿说来简单,大家也都确实惦记又担心,只谁也不肯把不好的话说出来,去看看是应该的,只一路吃喝雇马车都要费钱,家里一摊子事儿都得丢着…… “对了,今儿我端菜来你可别给你二嫂知道了。”何老娘交代道。 银花每次不管是煮骨头汤还是炖肉都会给何大伯、何二伯家各送一点儿,两家烧了好东西也会送一碗过来,只实不实诚就很明显了。何老娘对何二嫂一肚子意见,何大嫂也有那么点儿私心,十次里有五六次都只往银花这儿端一碗,农家一年到头也不过开那么几次荤腥,何二嫂子上次还在外头跟人嘀咕何大嫂日子过得抠,一季才吃了一次肉菜…… “婶婶,您要去府衙找先生吗?”文年安把一口饭咽下去才问道。 “嗯。”银花点头应道,怀里的麦子不老实的抢了一只筷子自己去菜碗里乱戳。 “那爹是不是要回来了?”何传礼含※着筷子说道。 “不要!”银花把筷子从麦子手里夺回来提醒道。 何传礼赶紧把筷子拿出来。 家里大事小事,没必要避着孩子的,银花都尽量说明,只叮嘱好孩子们不要出去乱说。 麦子不满的拍着桌子叫了起来。 “娘去把你们爹接回来,年安和传礼在家要听阿婆的话,看着弟弟,娘大概半个多月就回来。” 银花把麦子放在一旁的圈椅上,让他自己发脾气。 何传礼早就见怪不怪了,配合的不去招惹这时候的麦子,“娘要早点儿回来!” 麦子得何家骏宠爱多些,脾气又倔又臭,若非他真受了委屈,银花大都采用冷处理。 “先生借住在我家铺子里,婶婶去了找人打听打听文家成衣铺子就知道了。” 这个银花是知道的,文年安寄住在这里,这次就跟何家骏一起去县城见了他爹和后娘一面,不等何家俊考完,他们就请了个武夫护送着文年安先回来了。 院试一般半个月后张榜,按道理十月中何家骏该有信回来的,只除了九月份有一封报平安抵达的信,到现在就一直没消息,大家心里都悬着。 “师母,您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哩?”春衫坐在门槛上喝了一碗水问道。 春衫运回来的一大车零零碎碎的东西已经只剩下半箩筐,都是挑剩的已经很难卖出去了。 “五日后,你也要去么?” 银花跟春衫谈过了,做个走乡串户的货郎虽然并不是春衫的初衷,但好歹能养活兄弟四个。 现在,春衫请了他小叔叔帮忙做主,请了几个人准备入冬前修一间土坯房出来,又送了坛子来念书,再不是那吃了上顿担心下顿的日子了。 “是的,师母,您要雇马车走大路还不如直接走过去,我知道有近路,晚上还可以在别的村子里借宿,只消一两个铜板儿就成,还能借用灶台。”春衫建议道。 雇马车是按天算钱的,走一日给一日的钱,路上吃饭睡觉都是问题。 “那可好。”银花笑着应了。 春衫用巾子抹了抹嘴,跟文年安他们都打了个招呼,小跑着家去了。他每天晚上都来,银花就不好留他吃饭了,老说些客气话也没意思。 银花这才进屋把麦子抱起来。 小家伙还嘟着嘴,但已经不哭了。 方才他闹起来,银花把他一个人放在圈椅上晾着,他先乱拍乱喊发脾气,没人理又哭叫了好一会儿,弄得满头满脸的汗。 银花给他把大花脸擦干净,“还哭不哭?” 麦子就要瘪嘴,眼眶里开始蓄积眼泪。 银花作势要把他再放回去。 麦子立即“哇哇”乱叫着。 “不许瞎喊,有事情好好说!” 麦子说话早,现在基本上已经能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银花来的时候,大宝已经有三岁了,又生的乖巧内向,很少有大哭大闹的时候,一向是说教,到了麦子这里就不成了,他霸道惯了,叫何家骏宠的不行,脾气大得很。 银花在他哭闹的时候一向不许去哄,叫他知道和记住并不是哭和发脾气就可以得到满足或解决问题。 “自己、吃。”麦子抽抽搭搭的说道。 “可以呀,你跟娘说一声不就好了。”银花舀水给麦子洗手洗脸,然后放他自己站在一个高脚靠背椅上继续吃晚饭。 文年安与何传礼已经吃好了,两人拿了个破罐子出去挖地龙好喂着冬天*食。 银花坐在麦子边上,用腿抵着椅子,陪麦子慢慢吃。 麦子对筷子生了浓厚的兴趣,变着法儿折腾几碗菜,掉了半桌子也没喂到嘴里几口。 银花看麦子尝试的专注,又找了两个椅子抵住,确保他不会摔倒才坐在天井里开始整理今天挖出来的莲藕。 何老娘提了要去府城的事儿,银花就开始安排,最重要的就是得有足够的银钱,这半个月就开始挖莲藕,何家老两口每日都过来帮忙,捡了最好的仔细洗干净给酒店送去,次一点儿的稍稍在河里涮一涮在集市上卖,那些挖破的、次等的就胡乱换给村子里人。 对于普通人来说,莲藕还算是稀罕物什,那些有钱人家会专门挖了池子养莲藕主家吃不完才拿出来卖,再就少有人会去侍弄这个东西。 今年年成比去年好,莲藕发了不少,银花已经找里正把边上的一块低洼地也买了下来,整个大田村若不认为的挖和引水,也就这么四亩多大的一块地适合种莲藕。 “娘!娘!”麦子在屋里高声叫了起来。 银花把最后一扇莲藕放在车上,撩起衣摆擦了擦手一边应着一边进了厨房。 “吃饱了?” 麦子“啊”了一声,满脸的米粒和腌菜,一双筷子扔的老远,伸着油乎乎的手要抱。 银花把他从高高的椅子上抱下来放在地上,“要不要喝水?” “不喝。”麦子摇着头清楚的说道。 “那自己玩一会儿,娘把碗筷收拾好就给你洗白白。” 麦子叫了一声,自己乖乖的蹲在院子里玩泥巴。 银花把家里贵重东西都藏好,嘱咐文年安和何传礼晚上看好门户,揣着平日一个铜子儿一个铜子儿积攒的加这些日子卖莲藕得的银钱、背着一个大背篓准备出门。 何大山也准备了一个背篓。 何大山是何大伯的大儿子,今年已经十一岁了,照着这里十五六岁就成家的惯例,已经算是半个大人了。 先时三家人为了谁去府城商量了好几次,因银花一个年轻媳妇子,不管是大伯子还是公爹,一起在路上单独走十来天都不合适,而且当家的男人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不知要耽误多少事儿! 银花就提了让大山一起去。 大山说是生的忠厚老实,实则就是脑子不太好使,学什么都慢,年纪也不小了,基本上断了读书的可能性,只能做个农人,而大田村的农人绝大多数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 “叫大山跟着去见见世面,已有也有胆识一些!” 何大嫂已经晓得银花不打算租马车,就有些不愿意,不过架不住大家都认为这主意再好不过! 何老娘已经收了东西住到银花家里,帮忙照顾三个孩子和菜园子。 “去了找到人一定先叫人带封信回来!” 何大伯与何二伯连连交代。 府城有差役专门送信到县城,到了县城就只能靠各村里正去镇上时到县衙找文书吏领会村子才能送到手,若中间耽搁有时候一个月都不定能收到消息。 为着何家骏的事儿,里正可没少往镇上打听消息,这会儿肯定不是耽搁了的缘故。 春衫推着两轮板车等在村头,不少大婶子小媳妇子围着说想要的东西。 这次去了回来就快入冬了,正是大家都为猫冬做准备的时候,县城好些商家就等着这一季大赚一笔。 从上回整治“神仙醉”银花就庆幸,现在国泰明安、天下大治、政清人和,三人即使尽挑了人烟稀少的荒僻小路走,因并没有走夜路,一路平平安安的到了府城。 大山仰着头望着高高的城墙,好一会儿都还张着嘴。 “大山,跟紧了,到城里面可别看花了眼走散了就难办了!”春衫提醒道。 银花这才醒过神来,也叮嘱大山跟紧,还是不放心,“我们先找家客栈定下来,万一走散了都回客栈等着,找不着路也好跟人打听!” 大山连连点头,上前半步紧挨着银花站着。 春衫一个人来是不会住店的,都是找个角落把车一停在车边上或下面缩一夜,银花却不大方便了。 人生地不熟,银花不敢为了省钱找那巷子里的破店子,在临街的店面里找了一家几层楼、人来人往的大客栈。 “客观,打尖还是住店!” 银花前脚刚迈进店门就有青衣小伙计热情的迎了过来。 店里整齐的摆放着大小一致的四人座红木高桌,大半已经坐了食客,空着的桌子擦得水亮,穿着蓝色衣服的伙计或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或快手快脚的收拾碗筷、招呼客人;只要有客人停在门口就有专门的青衣小伙计招呼、把人往里面引;有大群衣着限鲜亮的人进来则又有蓝衣的外面罩了一件交叠领子的亮靛色马褂的伙计往楼上引…… “住店。”银花压住心中的惊奇应道。 “好咧,里面请,车我们会帮您停在那边车棚里,坐起第三个位置,您记着了!”小伙计嘴里喊着就另有穿着灰色衣服的中年人上前麻利的把车推到指定位置。 春衫虽到府城呆了快半个月却主要是钻了许多小巷子,找那店家扔垃圾的后门,贿赂了打杂的伙计从那些子杂物或垃圾里选能用的出来,并没有进过这样正经的店子,现在满身尘土、灰头土面、原本就破旧的衣服因为赶了十来天的路更是大洞轩洞……见着这样热闹却有序整洁的场面一时也有些紧张起来。 银花很快就缓过来,大大方方的问道,“我带着两个小子,您看着给我们介绍最便宜的。” 小伙计大概专门训练过,并没有先县城那边店里伙计一样嫌贫爱富,仍是满脸堆笑,把银花的情况跟掌柜说了。 “我们最便宜有有两张床的客房,不朝阳,屋子有些小,隔一天晚上提供热水洗澡,要另叫热水就得加钱,院子里有水井,想用水可以自己打,每晚四个铜板儿,要是需要伙计每日帮忙收拾就要贵一文钱,先压付十文钱,您看合不合意?” 四文钱对于农人来说是什么概念——有时候一大罐腌菜还不值这个价,最差的粗粮可以买三四斤够省着点儿够一大家子活命上十天,鸡蛋是讲个卖一文钱三到五个的价都有! 屋子里放了两张不大的木床,两张床头中间夹着一张小小的桌子并两把椅子,床尾就还有一个人转身的地方。 银花摸了摸,幸而床※上的褥子够厚,也并没有异味儿。 “您放心,我们都是有专人负责换洗的,绝对干净。”引路的小伙计说道。 银花点点头,“今儿谢谢小哥了。” 小伙计摆摆手,“您出门往左走走上头,有事找那里的伙计。” 三人把背篓都取下来,一起长舒了一口气。 “三婶,府城可真气派!”大山憨憨的说道。 银花摸了摸※他的头,“那大山可要多看看了,看了都记在心里。” 大山重重的点头。 “师母,我去打水,我们换洗个脸,换件衣服再出门。”春衫说着已经提着屋子角落的木桶“噔噔”的跑了下去。 “我去帮忙。”大山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也跟着下了楼。 这栋酒店共有五层楼,还建成了回廊样,银花几个住在三楼背阳处靠近角落的一个小房间里。 银花出了一会儿神才把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整理…… 找伙计打听了才知道文家成衣铺子有好几处,府城这么大,三人又不识路,一家家找过去就费事了。 “离那书店、能坐在店里看书的书店最近的一家您知道吗?”银花努力描述着何家骏提到过的“租书店”。 伙计都是本地人,又时常有客人要打听,仔细想了想,“您说的具体哪家我不清楚,不过书店都在文昌路上,您去那边再问人准没错儿。” 银花道了谢才回房。 “你们两个先好好休息一下,饿了就自己出去买点儿吃的。” “师母,我跟着您一起去!” 大山也在旁边直点头。 “不用,我先去打探打探,今儿也不早了,我们都早点儿睡!”银花安抚的朝两人说道。 府城晚上内城是有宵禁的,虽然银花几人过去的可能性不大,伙计仍仔细的提醒过了。 银花穿着一件灰扑扑不起眼的大褂子,微微垂着头出了门…… ……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三年 …… 何家骏把笔墨和抄好的半本书仔细的收好,揉了揉泛酸发痛的胃部,背着书筐绕到一条狭窄的巷子里,轻轻敲了敲一扇木门。 木门很快“吱呀”一声打开。 何家骏把准备买晚饭的三个铜板儿递了进去,很快里面悄无声息的递出一个酒葫芦。 这是一家私人酒窖,自己偷偷酿了劣质的酒水卖给知道这门路的人。 何家骏绕过正在忙碌的文家成衣铺子,店里的小伙计只不甚热情的打了个招呼就又自去忙碌了。 文年安那后娘只为面子好看罢了,并不是真心要招待何家骏,随意扯了个借口让何家骏借住在铺子后面的小偏房里,那里面只放了一张小小的木床,原本是用来偶尔让伙计或掌柜歇歇脚。 何家骏微微垂下头快步进了屋子,把门掩上,屋里立即昏暗下来。何家骏把油灯点上,就着昏黄的灯火把白日抄来的书摊开细细的看,实在饿得受不住或难受时就喝一口劣质的酒水,酒精很快就让疼痛的胃部麻痹,也让纷飞的思绪停滞,这样才能不被恐慌、紧张扼住而无法入睡…… 银花找到人已经是三天后了。 何家骏并不是借住在书店边上的文家铺子里,而是离考场最近的那家。 春衫找好了货物,几人就沿原路返回。 “我们走快些!” 天色已经阴沉了好一会儿了,银花记得前面有个破茅屋,得赶在雨下来前过去。 大山把背篓挪到身前,将一个小布包拿出来宝贝的收到怀里。 “脚疼不疼?”银花问道。 去的时候,银花一路心都悬着根本没想到大山还是头次出门,连天连天的走路脚上水泡破了又磨出来又破,等到了府城住下脚底板都烂了一大块,敷了几天的草药才好些。 银花找到何家骏后催着他多抄了几本书,又挑了能承受的从租书铺子里买了几本旧书,等走的时候已经是十来天后了。 春衫每天忙着找东西,这次想着要过年还正经拿了两筐子好些货物。 大山出乎意料的很快克服了胆怯,养好脚后就自己出了客栈,在一家粮店里还找了件事儿做——把新收来的粮食里颗粒大而饱满的与小的瘪的分开,每得五斤好一等的粮食算一文钱,这活儿最是考验人耐性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手疼也不过挣十几个铜板儿,愿意去做的都是些半大的孩子,挑几斤后得一两个铜板儿去买糖吃。大山干了七八天居然攒了足足一串铜板儿,那布包里就是他给何老娘与何大嫂买的两朵头花并一小包糖和剩下的铜子儿。 头花是最劣质的绢花,并不值钱却是县城没有的新奇样子,糖是松子糖,大山长这么大觉得从来没有吃过比那个更好吃的东西,咬牙花了二十多个铜板儿买了一斤。 “不疼!”大山中气十足的应道。 “这样就好!别把糖往怀里放啊,化了就要不得了。”银花提醒道。 大山又慌忙把将胸前撑得鼓鼓囊囊的包裹拿了出来,塞在背篓的最下面。 “先生,你怎么了?”春衫惊呼了一声。 何家骏趴在地上,满脸煞白直冒冷汗。 银花用力闭了闭眼睛,自打知道何家骏留在府城做了些什么事儿、因为什么不肯给家里送信、现在是什么样子后,心里就一直憋着一股火,只不过银花向来不在外人面前让何家骏难堪,也不打算叫人看自家笑话,因此一直平静的什么都没说。 何家骏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吃饭,人又消沉,脸上瘦的颧骨都露了出来,脸色更是让刚找到他的银花吓了一跳,脸色难看的似乎笼罩着一层不详的死气,一整天都不肯好好说一句话,现在体力连十一岁的大山都比不过。 “坚持一下,到前面我想法子生活给你煮一碗热粥喝就好了!”银花跟春衫一起用力把何家骏扶了起来。 酒是由粮食酿出来的,即使是私人酒窖价格也不便宜,何家骏这些日子都把吃饭的钱省下来买最次等的酒喝。酒精伤身,又没好好吃饭,最先出问题的就是胃了。 “先生,还能走不?”春衫满脸担忧的问道。 何家骏死死的咬着牙从牙缝了挤了一点儿声音出来。 远处隐隐传来闷雷声。 春衫用力把一个大箩筐从车上提下来背在背上,“师母,扶先生到车上来!” 大山赶紧过来帮忙,三人合力把何家骏搀到车上挤在几个箩筐间坐着。 银花抢着把绳子背在肩膀上,弓着腰用力往前拉车,大山和春衫在后头推,一路小跑起来。 何家骏从箩筐的缝隙里看到银花因为用力而几乎与地面成九十度角的后腰,心里越发无地自容,用力把眼睛眨巴了几下,咽下因为疼痛而到嘴边的呻-吟。 一行人几乎是前脚进茅草屋,后脚雨点就追了来。 春衫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舒了一口气,这一大车杂七杂八的货物淋了雨可就真真是“泡汤”了。 茅草屋大概是附近村子人修来进山的时候歇脚用的,收了麦子后刚翻了一遍屋顶,虽然歪歪斜斜的看着心惊,却并不漏雨。 春衫钻到车底下把一床破旧的褥子解下来铺在地上让何家俊坐在上面休息。 幸而屋里还有一点儿柴火,银花就在空处生了火加上陶罐烧水煮了一罐子白米粥,又将硬-邦-邦的粗面馒头用棍子串好放在火堆边上烤。 不一会儿屋里就有焦香味儿散开来。 “来,喝点儿热的。” 何家骏虚弱的抬了抬手,抱着原本用来装水的竹筒自己慢慢喝。 春衫和大山已经拿了烤的半焦的馒头狼吞虎咽,罐子里还有粥,是留给何家俊的。 胃病没得治,全靠养! 银花专门买了几斤米带着,有条件就专门熬给何家骏喝,熬得时候放少少的盐,基本上何家骏胃一疼起来就靠这个过日子。 秋雨连绵,这一下就是大半日,到了夜里才渐渐止了。 路上下了雨不好走,银花几人只能再绕到官道上,好歹路平整些…… “今儿早上你吃了鸡蛋没有?” 银花看着何老娘又拉着何家骏去了厨房偷偷摸-摸的问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何家骏刚到家那会儿,大家伙都关心他考上了没有,唯有何老娘搂着何家骏险些没掉下眼泪了,转身就拎了小半篓子鸡蛋过来,叫银花每日炖了给何家俊吃,又偷偷拿钱隔了几回肉送过来。 一个村子就这么大,那有能瞒得住的,叫何二嫂看见了非得闹起来不可,就是何大嫂嘴上不说心里也生意见。银花劝了又劝,又割了一大块肉回来挂在屋檐下保证会隔几日就烧肉菜才阻止了何老娘。 现在就是每一日何老娘都会抽空过来偷摸着问何家骏一次,生怕何家骏吃了亏。 “吃过了,娘,银花炖了四个鸡蛋,用四个碗分开装的,我吃了足足一大碗。”何家骏耐心的说道。 “你可别哄你老娘,就是读书也没得身子骨要紧,可记住了!”何老娘边往外走边嘀嘀咕咕道。 “真的吃了,您看银花什么时候在吃食上省过,她养了那些鸡可卖过几次鸡子。”何家骏继续保证道。 何老娘这才收了声,犹不放心的摸了摸何家骏身上的衣服,看穿的够厚实才跟银花打了个招呼又匆匆忙忙的出去了。 何家骏坐回门槛上继续陪麦子一起在沙盘上写写画画。 “你不看书吗?”银花轻声问道。 这几年,银花除了尽量提供方便,从来没问过一句何家骏读书的事儿的。从府城回来后,何家骏就再也没耗费过笔纸,又恢复了使用沙盘的状态,书也只懒懒的翻一翻。 “啊。”何家骏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银花皱着眉头没说话。 傍晚,银花特意早早的就弄了晚食,烧水给三个孩子洗漱后让他们上了炕,在炕上玩耍。 “看着麦子些,别让他掉下去了,他若是睡了你们俩可别踩着他。”银花交代道。 银花出去了一个月,都是何老娘带的,麦子每天晚上都跟文年安与何传礼玩到睡着了才被何老娘抱进去,早就习惯了。 “知道咧!”何传礼应了一声话。 很快就传来一阵阵笑闹声。 何家骏进屋的时候,银花并没有换洗,正端端正正的坐在炕头。 莫名的,何家骏就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家骏哥,我没有读过书,说不出大道理。”银花平静的说道,“当初你整日喝酒胡诌,回家就是找酒钱,我恨不得死了一了百了,但是现在我真庆幸我们一家人有那一段波折。” 何家骏羞愧的垂下了头。 “我先时总是怨这个怨那个,又不肯好好过日子,后来爹和娘帮忙过了那倒坎,现在可不过得好好的!你看,谁碰到不如意的时候都会有些不好的念头,都觉得不好受,所以你前些时候喝了好些天的酒我一点儿也不生气,只是,不管是经历了好的事情还是坏的事情,人却是要往好的方面走才是对的,不然就算你考中了秀才也不定时好事。最重要的是,不管做多少次,只要做了就有考上的可能性,不去做那就一定什么都没有!”银花语调平缓的说道。 何家俊沉默不语。 “马上就要入冬了,你最多还可以有一个月的时候,等开春的时候,今年的一切就都过去了,可以吗?”银花继续问道,“不论是因为什么,都给自己划一条线,你应该、不、必须做到这一点!要说我、大山、麦子、以后的孩子,我们一家子还能有什么转机的话,那一定是靠你!” 说完,银花下炕准备出去看看几个孩子。 何家骏突然用力拉住银花抱在怀里,“花儿,花儿!你别生气,我真的害怕,真的……” “那不是害怕,家骏哥,是大志和责任,你要学着承受和忍耐。”银花故意轻松的说道,“我听你读过这样一句话,觉得特别好就偷偷记在心里,说‘南山有鸟,三年不飞不鸣,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那大鸟真好,但是我-干活的时候想到这句话就总想为什么那大鸟三年都不飞不叫呢?” 何家骏紧紧抱着银花,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 “娘——娘——”何传文在屋里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怎么啦?” 银花赶紧放下手里的柴火,一边应着一边进了屋子。 半刻也不能耽误,连把柴火放在几步远的车上都来不及,不然麦子那架势能把全村人都叫来。 “弟弟又尿了!”何传文两只手抱着头喊道。 何家骏之后又考了三次而不中,村里人从一开始的惊奇到现在已经完全忘了这事儿,只偶尔何家骏背着包袱和书箱子出发的时候碰到回打了个招呼:“哎哟,又到了啥子院试的时候哩!”之类的话。 学堂里的孩子来来去去固定就是十几二十个的样子,何家骏固定八、九、十三个月停学去参加院试,连之前每次都翘首以盼的何老娘都不大关心了,只何家骏走了后来给银花搭把手。 三年前的冬天银花跟何家骏谈过后,何家骏开春就捉了家里两只老母鸡并些土产跟县衙的文书吏走路子,隔一段时间借了邸报来看,今年年初何家骏回来就兴高采烈的抱着银花小声说自己这次必能取上。 “今年我们的学政最是讲实用,不喜欢华丽大气的辞藻,我正对了学政大人的路子!” 银花只笑着称“是”。 何家骏走了已经有三四天了,何传礼与文年安都懂事的帮银花干活儿,今年四岁多的麦子则在屋里帮忙看着银花和何家骏的第三个孩子,小名满仓,才六个月大。 麦子大名何传文,等三岁的时候,基本上就不大叫他小名了,他也不乐意被叫小名。 银花只能说他天生就该是个又倔又爆的性子,碰到一点事儿就咋咋呼呼的,直嚷嚷的人头都痛了起来,幸而小小的就心眼子多,并没有吃性子的亏。 躺在小摇篮里的满仓被一吵,吓了一跳,也哇哇哭了起来。 “喔,喔,好了,好了,娘给满仓换挑尿片子就好了,不哭,不哭……” 何传文趁机一溜烟跑了出去,跟文年安他们两个一起抱柴。 银花给满仓擦干净了屁-股,换了干净尿布又把摇篮里侵湿的稻草换了出来的时候,何传文哥儿三个一人抱着一小捆柴在院子里互相撞得“嘭嘭”想,嘴里还喊着些不伦不类的冲锋号子。 这几年何家骏虽然没考上秀才,但在周围几个村子谁家提到何老三都不敢小瞧,一个是何家骏童生的身份,在就是哪个提到银花都得竖一竖大拇指:何家骏专心读书赶考,银花屋里屋外都是一个人打理,不仅挣够了何家骏读书的钱,家里还过得并不拮据;论起种地,好些种了大半辈子的老手都不及,银花从文年安爹给的二十两银子里拿了五两出来,买了四亩上好的地,其中两亩自己挖沟渠改成水田,旱地一年两季作物,有一季一定是种小麦,水田种一季水稻一季冬小麦,银花伺候的精心,又有许多这里人不知道的新方法,这几年风调雨顺,都是大丰收,比种杂粮可好多了,现在家里大半时候都是吃白米白面,这在村子过得是数一数二的! 银花干脆就坐在门槛上把满仓抱起来逗他玩儿,任三个大些的瞎闹,直到何传文终于把自己手给挤了,“哇”的一声哭起来。 文年安赶紧把柴放下拉着何传文的手看,几滴血慢慢滴到地上,几人这才都慌了。 “婶婶,婶婶——” “娘——” 银花把满仓放到摇篮里,走过去瞧了瞧,看着吓人,实际上就是被柴火不平整的前端把手指带手背上的一块皮磨破了。 “没事儿,去找点儿盐包草回来敷一敷,把伤口周围都擦干净,别用水冲,敷上药血止住了就好了。” 文年安拔腿就往外跑。 盐包草就是蒲草,长在水边,盛开的老花能止血。 何传礼赶紧牵着何传文到厨房,舀水拧了帕子小心翼翼的给他把手上伤口周围的泥巴沙子都擦干净。 何传文憋着嘴,眼里包着一大眶眼泪,直往银花那边瞧。 银花从屋檐下自顾自的整理柴火,地上散落的却不去动,留着叫他们哥儿三个来捡。银花很少阻止几个孩子打闹玩耍,但有一点,结果得自己承担,捅了篓子都自己想办法善后,除非实在过于危险的一些事儿才喝止,都是给孩子们说的明明白白。 晚上吃饭的时候,何传文故意把包着一块旧布片子的手抬得老高伸到银花面前,嘴已经瘪了一个晚上了。 “吃饭!”银花说道。 “我吃不了,我手疼!”何传文甩着受伤的手说道。 “那你自己好好想想,是怎么把自己弄到这地步的。” “哥哥喂你吃好不好?”文年安不好意思的哄道。 何传文嘴抿的紧紧的直摇头。 “那哥哥下次把肉让给你吃,你让年安哥哥喂你好不好?”何传礼也围过去哄了起来。 两个大的说了好些好话,又承诺了无数条诸如带他一起玩儿之类的话,何传文才顺着台阶下了,小家伙早就清楚他娘的风格哩,硬撑着也讨不到好! 银花等何传文被喂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道,“你受了伤手疼,娘知道,但是你不是还有另一只手吗?正好趁这次机会试一试你左手能不能吃饭,不是也挺有趣,就知道惦记手疼哩!” 何传文嘴里拉长音“嗯”了一声,一会儿就用左手玩筷子玩得不亦乐乎。 银花从锅里把熬好的芦荟膏取出来放凉后敷在手上和脸上,半盏茶后洗掉;又用开水泡了一碗野菊-花茶熏眼睛,熏得没热气了才把茶水倒在脚盆里兑了热水泡脚;一边泡脚一边用木梳轻轻的通头发…… 这样坚持了几年,虽然还是每天劳作,但跟同村人想比不晓得好了多少——比银花还小一岁的柳芳,银花刚来这里的时候,第一个认得外人就是她了,何家骏取了童生后隔一阵子就会来找银花一起做针线活儿,只银花现在已经很少卖绣品了,不过补补一家人的衣服,换季的时候给全家人添一套新衣服,活儿并不多,她来的时候银花大多要干别的,遂又来的少了,前儿银花碰到她险些没认出来,她刚流了一个孩子,额头上勒着一个棉帕子,才二十出头,眼睛周围满是细纹,额头上明显能看到几条皱纹,瘦的一阵风就能吹走,脸上的皮都挂了下来,碰到银花就又要抹眼泪的趋势,银花拿好话劝了几句,又给她抓了一把红薯干才把她哄住。 “娘,晚上我想跟你睡。”何传文附在银花耳边低声说道。 有了满仓后,何传文就闹着搬到外面跟哥哥们睡,今天觉得受了委屈就又想挨着银花。 银花把脏水端出去倒了,回头的时候背着何传文进了里屋。 “来,给娘看看!” 何传文把手伸着,银花把布片解开…… …… ………………………………………………………………………………………………………………………………………………………………………………………………………………………………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死去 …… 何传文把手伸着,银花把布片解开,朝伤口上吹了几口气。 “好了,下次再玩的时候可要小心些。” 何传文直点头。 银花又出去给文年安和何传礼压了一次褥子,给满仓把了尿,才哄着何传文睡下了。 “何三娘子,何三娘子!” “来了!” 银花直起腰去把院子门打开。 几年过去,当初银花一点儿一点儿移过来的篱笆已经长到超过人高了,因为大部分都是带刺的小灌木,比木栅栏可保险多了。 院子外站的是何五郎媳妇儿,何五郎跟何家骏还是太爷爷辈的亲,算下来已经是第四代亲了,以前不过是同姓何、关系甚至比不过村里相熟的人家,何家骏刚考上童生那会儿倒是又亲了一阵子,如今也不过又维持着路上碰到了笑着打声招呼的关系。 “是弟妹子呀,进来坐会儿。”银花热情的招呼道。 尽管不喜欢这家人的做派,银花却得尽到主人家该做的事儿。 “家里小子闹着要吃枣子,我来敲几个回去!” 说罢,不等银花接话就挤进了院子。 一大早的,这人就是来要东西的哩! 银花当初种篱笆的时候就留了心眼,除了普通荆棘,更多的是野蔷薇、枸杞子并自己认得的野果子树,如今都已经大结果了,尤其是那两颗枣树,银花想法子给嫁接了几次,每年都特意下几次肥,结的枣子又大又甜,不管是打了新鲜的还是制成枣子干去卖都是一笔不小的进账,平日里何传礼几兄弟都不大舍得吃。 村里小子都对何家骏这先生有股不小的敬畏之心,除了捡掉地上的,并没有人爬到树上偷摘,到现在树上还挂着许多成熟的枣子。 村里许多人家都学了银花的从山上挖果子树种到院子里精心照管,以前自然也有人回把喜欢吃的果树移到自己家里,却不过是随手种下,结几个果子吃几个。有人来打听银花这枣树的秘密,银花也不藏私都是手把手的教的,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只种出来味道总不如银花侍弄出来的好。 何五郎的媳妇儿甚至自己都带了长杆过来,连敲了几下,书上的枣子就像雨点一般落下来。 “啊——” 刚打了两杆子,何传文大叫一声跟一颗小炮弹一样从屋里冲了出来装在何五郎媳妇儿腿上。 “哎哟!” 何五郎媳妇儿叫了一声,手上的长杆子一歪落到了地上。 何传文跳起来就踩在了杆子上,竹竿从中间裂开来,再想打枣子是不成了。小家伙犹不放心,故意“哇哇”叫着连踩直踩,把竹竿踩成了几截才罢休。 “唉 “文年哥哥,哥哥,快出来捡枣子,有枣子吃喽!有枣子吃喽!” 文年安与何传礼显然是都准备好的,一人提着一个小篓子出来,从地上抓了就往篓子里扔 “弟妹子,你不是要捡枣子回去给娃儿吃吗,怎么不快捡?”银花忍着笑提醒道。 “啊呀!”何五郎媳妇子赶紧蹲下去捡。 春天的嫩蔷薇枝、夏天的枸杞子、秋冬的野果,偶尔有小孩子站在门口眼巴巴的望着,银花都主动叫了他们自己摘,要实在喜欢吃,村里不少人家也都在自家种了,并不缺这些东西,何五郎家却顶顶有趣,院子边边角角都要种菜,一说不是没工夫就是没地方,不光他家小子喜欢去别人家偷摸了吃,大人还每每主动讨要。 “娘!” 何传文讨好的把枣子都端到银花面前。 “你们自己捡的枣子自己吃。”银花点了点何传文的头说道,“下次可不许这样调皮!” “我不调皮,五婶婶讨厌,枣子是娘的!”何传文扮了个鬼脸,兴高采烈的抱着装枣子的篓子跑开了。 一会儿三个孩子就在院子里你一个我一个把小半篓子枣子分了。 “洗了再吃啊!”银花交代道。 三人一起应了。 银花关好门,又在菜园子里忙活,小心的把肥点在菜根的附近,即省肥又能保证菜长得好。 何家骏不在家,银花就特别注意门户,人在家里院子门也是关好的。 “你给弟弟尝一两口就可以了,弟弟还小吃不得!”银花看着何传文抱着一捧洗干净的枣子进了屋赶紧叮嘱道。 文年安与何传礼都可以帮银花下地了,这些日子满仓就油何传文看着的时候多,何传文嘴里嘀嘀咕咕的嫌麻烦,有好的却都想着给满仓留着。 “晓得!” 何传文挑了一个最大最红的在衣服上把水擦了擦,自己先“咯吱”一声咬开一口,把开口处放到满仓嘴巴上,让小家伙舔一舔味道。 “啊——啊——” 何传文一拿开,满仓就叫了起来。 不一会儿屋里就传来满仓中气十足的哭声。 “娘——”何传文一脸崩溃的跑了出来。 “你把枣子藏起来,不给弟弟看到,好好跟弟弟说说。”银花提议道。 何传文把枣子放在厨房里,进屋站在摇篮边上,伸手轻轻推着摇篮,嘴里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还小,只能舔两下,二哥已经给你添了五下了,再不能多吃了,不然肚肚会痛,等你长大了,咱们家枣树就结的更多了,哥哥给你摘最甜最大的吃!” 满仓“吧嗒”了几下嘴,有人理就止了干嚎,“啊”了一声,口水就顺着下巴往边上流了去。 “啧,小馋鬼!”何传文满脸不耐烦的说道,手上却撩起挂在满仓脖子上的帕子轻轻给他擦了擦。 再过几日就该抢收稻子了,这几日银花就得把菜园子都刨好。 隔一日,就有相熟的媳妇子专门来找银花说话。 “……到处说传文没教养,啧啧,也不看看她自己家的几个孩子是什么样儿,去年我就转了个身她那大儿子就抓了一把我刚蒸的红薯条塞到嘴里,那东西哪家没有,就她舍不得弄,放窖里生了霉来年还好意思拿出来送人……” 银花附和了几声,并不接话去说何五郎家的碎话,只放在心里,打定主意下次管她老要什么都甭想弄半点儿到手…… “小妹,小妹,快回去看看,娘、娘她不行了!” 银花正把收回来的稻子摊在院子里翻晒,村里人你一手我一手,不过两三日就帮银花把两亩地的稻子都割好脱了粒。 “你说什么?”银花手里的半簸箕谷壳就滑到了地上,几只胆大的鸡立刻围上了啄了起来。 “快点儿,快点儿!”高二舅在门外直跳脚,连声催促。 银花进屋拿了个小布包塞到怀里就跟着高二舅跑了出去。 何老娘到的时候,三个大些的孩子都满脸不安的围着满仓坐在堂屋门口,还记得赶走偷食的雀子。 “不怕,阿婆来了,你们大伯已经去了,有啥事儿肯定会回来跟你们说的!”何老娘把院子门关好,跟几个孩子絮叨起来。 高老娘今年已经六十多了,在农人眼里算是高寿了。 今儿中午她老人家非得把一直飞到屋顶上的母鸡撵下来,农人家的院子都是种过菜的,并不平整,高老娘颤颤巍巍跑了几步脚下一歪就摔到了地上,再没起来,等高大舅四岁的小儿子发现了阿婆趴在地上不动吓得大哭起来叫邻居听到才把人抬到屋里,喊了高大舅两口子回来。 银花到的时候,高老娘还没醒,呼吸都弱了下去。 村里有经验的老人都直摇头。 “给灌一剂土芥(注:虚拟)下去,看老人家还有什么话想说。” 土芥熬水是一个土房子,这东西味道怪的很,昏迷的人不说喝光嗅一些就能刺激的醒来。 “娘身体一向好,就摔了一下,送县城找大夫看看说不得喝一剂药就好了!”银花坚持说道。 高家五个儿子,除了高小弟在外地干活儿没回来,其他四个都在,却都站着一动不动。 高小弟年前终于说上了媳妇儿,两口子都是不肯安分种地的,在县城找钱庄借了一笔钱开了一个小食铺子,每日辛苦在外头讨生活,到今年才把钱庄高利息的借款还清了。 “你们不去,我一个人拉娘去!” “算了,银花,你的孝心我跟你!娘都知道,你!娘活到这把年纪也是喜丧了,咱不折腾,都高高兴兴的送你!娘走!”高老爹拉住银花说道。 高老爹一向沉默寡言,有时候大半天都不见说一句话,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爱唠叨的高老娘四处招待,很容易就叫人忽略了去。 村里人相熟的人家也纷纷劝阻。 不说儿子媳妇儿,往往就是得病的老人自己为了不拖累儿子往往得了病都是硬挨着,最多找村里懂点儿医药的人自己弄点儿山上随处可得的草药吃一吃,并不肯去镇上。 这一会儿,高家几个媳妇儿已经熬了土芥水过来,几人合力掰开高老娘咬的紧紧的牙关,把水灌了下去。 高老娘喉咙里不正常的响了几声,眼皮动了动露出浑浊的眼珠。 “娘!” 几人都围了上去。 高老娘人虽然醒了却说不出话来,只拉着银花的手不放,“考、考上……好日子……” “娘,您放心,家骏今年考上了,前儿我就知道了,只是官府的信还在路上,不好张扬,以后我肯定过好日子!”银花哽咽着说道。 这时候九月才刚完,结果估计刚贴上了城墙,再快银花也不可能知道的! 高老娘到死最不放心的就是银花这个小女儿,即使现在小两口已经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了。 老人家费力的翘了翘嘴角,喉咙里又“呼噜呼噜”想了几声,脸上就蒙上了一层青灰。 银花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屋里很快就响起了悲切的哭声…… 因着现在气温还有些高,等高小弟两口子一赶回来就钉棺下葬。 银花跟姐姐高金花跪在用木头桩子和茅草简单搭成的灵棚前烧黄表纸,高大舅几兄弟在屋里招待客人,忽而屋里传来一阵一场的吵闹…… ……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丧事 …… 人多是非多。 高家兄弟姐妹共七个,先后成亲分家,不管高老爹与高老娘做的如何,本来就不富裕,分出去的更是一贫如洗,到底是沟壑难平,那都是久远的事了,现在最大的矛盾就是当初高小弟两口子不愿意再家里种地,高老娘把攒在手里的钱都予了高小弟,别说几个嫂子,就是几个亲兄弟都有意见。 高老娘丧事,棺材板是早早的就从山上砍了树请木匠预备好的,但因算是喜丧,出丧的时候要宴请一次,把丧事办得热热闹闹的,再就是香烛纸钱并孝衣,零零总总也需要不小的一笔开销。 银花与金花是出嫁女,除了回来搭把手出多少银钱只随自己心意。 无非是高大嫂认为丧事的花销该五兄弟平摊。 “都一样是儿子,我们养着老娘,这是我们做老大的该做的,一样都是儿子,平日不说叫你们孝顺啥子,这时候可都得出份力!” 高四嫂立即就跳出来反对,意思就是高老娘平日里干活也是一把好手,高大舅养着高老娘也不是吃亏的事情。 “吵什么吵,不嫌丢人是不是!”高大姐一进屋就恶狠狠的说了一句,“就照着大嫂说,很是!” 高大姐人长的有些糊涂,时常就说些不过脑子的话,高老娘在的时候是桩桩事都要替她操心,这两年跑不动了,就千交代万交代叫高大姐有事就喊高大嫂帮忙,高大姐自然是站在大嫂这边的。 “那你说说是在哪里呢,啊?”高二嫂嚷嚷起来,“娘给大伯子大嫂帮衬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合着倒又该我们拿钱哩!” 当初高三舅舅成了亲,高老娘就跟高老爹合计“儿大不由娘”,干脆将高二舅、高三舅分了出去,又讲明以后都照着这规矩,成亲后就分出去,要养活大大小小七个孩子,接媳妇儿的接媳妇儿攒嫁妆的攒嫁妆,家境可想而知。高二舅分家的时候,不过得了两亩地并两间大家伙合伙儿帮忙盖得的茅草屋,高二嫂心里不舒坦分家后就在村子里说了几句酸话,叫高大姐知道了,仗着小姑子的身份在大路上就呛了高二嫂一回,两人就结下了梁子。高大姐出嫁几年后,有回高二嫂还不晓得因点子什么事儿去她夫家村子村头闹了一场,叫几个村子的人都笑话了好一阵子。 两人顿时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来,高大姐是半点儿也不顾在外人面前的脸面了。 “大哥,你说句话呀!”高小弟急的直推高大舅。 高大舅就是不说话。 “叫我说,这钱就该大哥和小弟两家出!”高三舅声音虽然低沉,却准确无误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吵架的、理论的都停了下来。 “凭什么?”高小弟媳妇儿尖声叫了出来。 高家不过是普通的农家,并不正经讲什么排行,按年纪看,高大舅是长子,接下来就是高大姐,因叫了大哥、大姐,等老三出生顺着就是二哥、三哥、四哥,银花是小妹,等到了老七,大家随口就称了小弟,一直到成亲都是这样胡乱叫着,若男女分开排行,高小弟该是何传礼五舅舅。 这个五舅妈长相并不出众,身子骨却十分娇小,看着总觉得还是个孩子,两人成亲两年还没得孩子,这样一个小个子脾气可不小、心思也不小,高小弟本来心思就活络,但当初若不是五舅妈死活不肯回老高村种地,高小弟也不会有那样的决心把分到的两亩地都换了银子,揣着那么点儿银钱就硬在县城扎了根。今年上半年,两口子为了省钱还是住在在城墙外面搭的窝棚里,前几个月刚还清了钱庄的银子,趁手了点儿,在县城里租了一间旧房子,好歹有了个容身之处。 “老娘给大哥操了一辈子心,小弟卷了娘的棺材本,可不该你们俩出!”高三舅不紧不慢的说道,说出来的话却极不顺耳。 “就是就是!” 高三嫂、高四嫂一起附和起来。 “说的什么话!是什么是啊!”高五舅妈挨个呛了回去,“娘哪家没给帮衬过啊!三哥怎么能说出这样的瞎话!什么又叫我们卷了娘的棺材本,别以为我来得晚不知道,平日里除了我家那口子会给点儿钱给娘使,你们谁还过问过啊!娘手里的几个钱还不都是我家那口子给的……啥都不要多说,就按大哥说的办!谁家就差了这么点儿铜板儿,非得这时候丢人现眼……” 屋里又吵成一片。 银花从门口退了出来,默不吭声的回到灵棚继续烧草纸。 高老爹一直端着个小凳子稳稳的坐在棺材边上,仿佛半点儿没听到几个儿子并大女儿闹得不可开交。 小时候,高小弟都是大他三四岁的银花带得多,两人关系自然亲密;高大舅比银花都大了十一二岁,那时候已经是壮劳动力了,每天跟着高老爹与高老娘早起晚归在地里刨食,养活弟弟妹妹们,从没有半句怨言,在田边或山脚要是看到野果子都会特意摘回来……银花鼻子阵阵发酸,并不是大家没有深厚的感情,高大嫂敢强硬的提出来家家都得掏钱,几个嫂子能跳出来唱反调,必定是家里男人——高家兄弟默许甚至支持的,亲+亲的兄弟间为了几个铜板儿就闹到这地步,不过是因为生活罢了!就是银花自己,若说叫她多拿一点儿出来,当然不是没有,但是何家骏今年若是考上了秀才,隔一年就得参加乡试,乡试恐怕只会更难的,每次都得去一大笔银钱;平日里家里老老小小四个读书人笔墨纸砚可不是一笔小开销;人情往来、吃穿住行…… 屋里吵了快半个时辰,有相熟的人家看不下去,和几个老人一起进去劝了好一会儿才把事情敲定。 等三天回魂过了后,银花到家里里外外换洗了一遍倒头就睡,睡到下半夜被肚子饿醒了才起来,浑身上下跟拆了一遍重组一样。 这里老说法小孩子魂不稳,像这样老了人的事儿去不得,因何家骏不在家,何老头做亲家的出葬那一日带着何传礼去磕了几个头,何传文并满仓都没去,并不晓得银花经历啥…… ……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下雨 …… 银花上辈子不能有孩子,对孩子们就格外上心,虽心里不舒服,睡了一觉后就把不好的事儿都压到了心底,并不做样子让孩子们跟着担惊受怕,每日照常劳作。 “何三妹子,你家还有没有那半大的小母鸡?” “有呢!”银花把院子门打开,擦干净手上的水应道。 银花两辈子加起来会的东西除了那些个羞人的,就是农活儿,要供何家骏读书,平日里只能想尽法子从地里扣钱。 这养鸡何老娘说了好些遍,就怕闹鸡瘟亏大发。 这几年每年春秋有母鸡要抱窝的时候,银花妹纸鸡都放十几个鸡蛋,专门把后院空出来种了一院子那种一月结一次草籽的野草,也不养太多,维持三十到五十多的数量。 农人家里养几只、十几只母鸡都是留着下蛋的,谁家也舍不得杀,在村子里猪肉也不是天天买得到的,来了客人有舍不得杀家里正下蛋的母鸡的就到银花这里抓一只半大的小母鸡,也就是两三斤肉的价格。 银花当然也怕鸡生病,每天都会仔细的清扫鸡舍;食巣和水巣也定期用专门的陶罐煮沸消毒;挖回来的地龙要先用清水洗干净,在煮上几分钟,剁碎后搅拌了碎菜叶、粮食壳子并少量的最次等粮食*食;鸡都关在院子里不放出去,除了固定喂食,就啄食草芽、草籽,少了粮食,这样养出来的鸡长得都不快,也不怎么肯下蛋,专门就卖半大的鸡,除了邻近村子的人偶尔来抓一只,大多还是送去县城几家酒楼,比地里的作物可挣得多。 “您自己挑,挑中了我给您抓!” 价都是一样的,二十文一只,鸡其实也都长的差不多,但银花总让买的人自己选他们认为最大最肥的,从没有人抓了又反悔的。 银花打开到后院的们,在鸡舍前撒了一小把粮食,“咕咕”的唤了几声,鸡群很快从四面八方钻了出来低头啄食。 不一会儿后院就响起了一阵鸡叫…… 等银花送走了客人,屋里才传来响动,是文年安和何传礼醒了。 今天天阴沉的厉害,银花快手快脚的把衣服洗了挂在了屋檐下,又把屋檐下晾着的干豆角、干茄子等各种菜干收到了厨房里,省的一会儿雨来了来不及。 文年安两个自己洗漱好了,又把何传文闹起来,好一会儿三兄弟才做到桌子旁。 银花抱了满仓出来,母子几个才一起吃早饭,尽管银花已经起了有大半个时辰了。 满仓已经开始自己会抓东西往嘴里塞了,他下面牙板上冒了一点点白点儿,就喜欢往嘴里塞东西磨牙板,银花专门给他准备了磨牙棒,不过那东西显然没有吃的磨得舒服又有味。 何传文与满仓都养的泼辣,几个月大就开始吃五谷杂粮,啥都不挑嘴,只架不住娃娃还小,吃不得,银花把一片腌黄瓜在嘴里把咸味儿和辣椒都吸了,咬了一小块下来塞到满仓嘴里,他这才老实了,靠在银花怀里不停的蠕动嘴巴,不一会儿下巴上就多了几条水迹。 银花有相熟的酒家固定送腌菜、菜干等,因此夏日菜蔬多的时候不管是腌的、泡的还是晒得都准备的非常多,除了自家地里的,甚至还找同村人买了一些回来做,地窖里摆了十几个大水缸,都是腌菜。 何家骏讲究“食不言”,几个孩子都已经养成了这好习惯,全家人就银花喜欢吃饭的时候交代事情。 “娘,今天还要挖地龙不?”何传礼把碗筷放下,擦干净了嘴才问道。 文年安与何传礼每日除了完成何家骏走之前布置的任务,还要帮银花干活,除此以外最重要的就是到处挖地龙回来喂鸡。 “看样子要下雨,先别出去,等雨停了你们去跟小伙伴们将,十条地龙换一小片肉干或一粒糖。” “噢耶!”文年安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何传礼也忍不住笑开了。 银花已经养了几年的鸡了,文年安与何传礼已经清楚了规律,开始叫村子里的小孩子帮忙找地龙就是要为过冬做准备,有了那么多人帮忙,他们哥儿俩就不必每日完成硬性任务了。 银花碗还没洗好,豆大的雨点就打了下了,到了中午才小了些,天边还是黑压压的,屋里根本看不清字,点了油灯也不管用,银花只得叫三个孩子停一日。 十月已经有了阵阵凉意,三个小子半点儿不畏惧,伞也不撑,斗笠也不戴,冒着雨就冲了出去。 不一会儿就有孩子用破陶罐装着捡来的蚯蚓来换东西。 这些个小子大多生的机灵,估摸着这几日银花就又该收蚯蚓了,一下雨看到有蚯蚓爬出来就捡着。 “一定要用皂角把手搓干净才能吃东西啊!”银花一面拿吃食出来,一面一遍又一遍的交代。 银花看了好几回,有孩子刚抓了地龙的手拿了肉干就迫不及待的塞到嘴里。 “没有皂角,婶婶这里有胰子,洗了再吃!” 小孩子们嘴里应着,大多还是眼巴巴的看着肉干或糖粒。 “啊!” 有孩子手上脏兮兮的,干脆就张开了嘴。 银花哭笑不得直接把一片肉干放在他嘴里。 还有小孩儿就举了手给银花看,示意自己洗过了。 不等这一阵孩子走完,雨又大了起来。 银花赶紧招呼大家到屋里避雨,“快进来,坐会儿再走!” 孩子们却纷纷拿了东西,抱着自己的破碗或破罐子直接冲了出去。 “啊,下大啦,下大啦!” 兄弟三个大叫着跑了回来,淋得落汤鸡似的。 屋里的满仓听到哥哥们的声音也兴奋的叫了起来。 “快去擦一擦,换件衣服!” 银花一人给了一个爆栗。 三兄弟小狗一般用力甩了甩头发,水珠飞得到处都是。何传文小些,一个站不稳还原地打了好几个转。 躺在摇篮里玩自己的小脚的满仓也被波及到了,新奇的瞪大了眼睛,不见有什么不舒服,就“咯咯”的笑开了,努力坐起来想看哥哥们都在做什么。 三兄弟这才老实的拿了各自的巾子脱了衣服胡乱的擦身上的水珠…… 等到了下晌,雨点还是打得霹雳拍啦响,屋檐下的地上很快就有了一排小+洞+洞。 银花冒着雨先去后院查看了鸡舍,确定没有漏雨,又去看种了没多久的冬菜,眉头就皱了起来,再这样下下去菜园子可就不妙了。 老天似乎看不得人过好日子,风调雨顺了几年,大田村大多数人家多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今年就开始闹幺蛾子。 这场瓢泼大雨下了几天几夜,中间就停了那么几刻钟连让庄稼喘口气的时间都不够。 村里几口井里打上来的水都是浑浊的,只能先沉一沉再倒到水缸里将就着用…… 大家伙纷纷冒着雨去自家地里看了好些遭,每每回来叹气声就一次比一次长。 大田村偏北,雨水并不多,今年这样下一场雨就该闹灾了。 雨停了后,银花也顾不得泥泞先去地里把还没冲走的庄稼苗扶起来种好,能补种的补上;接着是菜园子,把砸的稀烂的白菜苗等捡还能要的洗出来留着,又重新种了一批菜,如此今年过冬恐怕就不定能长好了;最难办的就是几亩藕田。 往年那条河流到了秋冬季水量就开始减少,银花挖了好几条沟渠排水,今年这一场雨叫河流直接漫到了藕田里,远远看着就是水茫茫的一片,根本分不清哪是藕田。 何老头、何大伯、何二伯都来帮忙想办法,说来说去也只能等过几日看天晴了水能不能退下去些。 “咳咳、咳咳……” 远远的就听见有院子里传出咳嗽声,接着就是烟雾冒出来。 银花平日就会积攒足够多的柴火还好,不少人家下了几天的雨早就断了火,只能冒雨弄些*的树枝回来,烧的满屋满村的烟。 不料雨停了两日,连阴云都没有完全散尽,这日夜里又落起了雨点,一下就是好几天日夜不分。 “三儿在那边住的好不好,这样下雨可还能不能回来?”何老娘一边擦着脸上身上的水一边问道。 她老人家专门冒着大雨过来,就是要打听何家骏的事儿。 “不打紧,他爹肯定还留在府城看书,绝不会挑了雨天上路,那边一直就住在年安他们家铺子里,青砖红瓦的屋子哩,肯定淋不到雨!”银花一遍又一遍的跟何老娘保证着,自己心里却也是七上八下的。 连着下了三场雨后,到地里补苗的农人已经很少了,菜园子基本上也不做指望,今年猫冬就是一个难熬的冬季了,不至于饿肚子,但没有蔬菜一样让人难受,更不说开了春麦收会怎么样了。 好容易太阳露了半边脸,银花赶紧把屋里的褥子、厚衣服包括桌椅都搬出来晾晒,又推了独轮车急匆匆的去县城准备过冬的日子。 村里人都怕了,不约而同打着一样的注意,县城各色物品都涨了价。 银花先跟相熟的酒家一一打了招呼,腌菜和母鸡都不先不送了,眼下自家人过冬最重要。 银花一连跑了三四次县城,不管价格把油盐肉布匹棉花等要用的都买够了的决定是再正确不过了。 天就真正晴了两日,接着阴沉了两三日,又开始下雨。 “热水锅里有,赶紧洗洗把衣服换了!”何老娘帮银花把一车横七竖八的树枝推到偏厦里,催着银花去换衣服。 过冬要烧炕,要点火盆,今年气候也不正常,这样的水量,结了冰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化完。柴火准备越多越好! 银花瞅着雨下小点儿就出去砍了一车回来。 何老娘牵挂何家骏,怕银花一个人准备不好过冬的东西,这几日都在这边帮忙。 银花换了衣服,喝了一碗姜汤,就开始收拾弄回来的树枝。 何老娘用井水把银花的衣服稍微吐了两遍,放在土炉子上慢慢的烤。 刘木匠专门订了用来架着衣服在炉子或火盆上烤的木架子,银花怕自己扎的不稳,干脆买了几个回来,一家人的衣服就靠这样烤干了。 这样的湿柴不好烧,每次烧饭银花就仔细的把柴火棒子一根根的放在灶门口烤干。 “也不知道三儿走到哪儿了?”何老娘把衣服挂好久又嘀咕起来。 “那官道边上都有茶水棚子和客栈,要下的大他爹肯定会躲一阵子!”银花重复道。 “就是,就是,我们三儿打小就聪明伶俐,肯定没问题……”何老娘说着就双手合十拜起了各路天神。 现在天气已经转凉了,幸而银花身体底子好才淋了好几场雨都没事儿。 这天天终于彻底放晴了。 村里家家户户都在院子里晾满了各种衣物。 银花一早交代了何传文给何老娘帮忙,背着篓子就出了门,准备到山上多挖些野菜回来。 虽然后来银花又补了几次蔬菜,也不过活了几根萝卜,因为种的晚了,根本没长萝卜,到时候最多只能收些萝卜樱子,远远不够吃一冬。 冬日山上最多的就是荠菜和蕨菜。现在的荠菜不像春季那样嫩绿,叶子是发红的,蜷缩在一起,口感也不好,但今年雨水足,长得倒比往年好许多。 山上到处是砍柴或挖野菜的人。 银花找了一块没人的山坡,拨开枯黄的野菜,下面贴着地长得密密麻麻都是比铜钱大不了多少的荠菜。 文年安和何传礼拖着车过来帮忙砍柴,两男孩子情愿干这出力的活儿也不愿意挑野菜。 银花动作利索,小半日就得了一篓子,又去跟两个孩子一起砍柴。 “三弟妹,快回去呀,你家来了贵客!”何二嫂老远就喜气洋洋的叫了起来。 几年前何二伯一场伤掏空了家底子,这几年才慢慢缓过来,何二嫂总算又看开了些,只何大嫂提了几回才分了几次把借的一两银子还给了他大伯,银花这边的几百文,银花不说她就装作不知道一直没提还钱的话。 “是谁来了,二嫂?”银花直起腰问道。 …… 第40章 第四十章敲门 …… 何二嫂连催直催,若不是看她喜笑颜开的样子,银花真疑心这架势该是家里着火了不成! 银花到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围了一大圈人。 何老头与何大伯正笑呵呵的招呼着,厨房里正冒着青烟,大概是何老娘在屋里烧水沏茶。 “老三家的,快来看看,老三他考中了!”何老头一边喊一边就忍不住咧嘴笑开了。 “快念出来!快念出来!” 人群中有人说道,个个都喜气洋洋的。 银花早就注意到里正也在,这封喜报肯定不只被念过一遍了。 银花从箱子里把花生、瓜子等拿出来分与瞧热闹的村民吃,又连连说等何家骏回来一起请大家再来热闹热闹,才把人都劝走。 接连下雨,路上不好走,喜报都耽搁了,本来该十月就送过来的,两位来报信的衙役溅了一身的泥水,瞧着主人家回来了才说要赶回去交差。 银花拿了铜板儿出来塞过去。 “两位差爷辛苦了,路上可仔细些!” “哎呀,这可好了!”何二嫂在院子里咋咋呼呼的喊道,“我听说秀才公种地都是不用缴税的不是……” 这就想要沾光了。 大家都瞧着银花,心思是一样的。 “不,好像只说是徭役,余的也不大清楚,要等他爹回来才好说!”银花摇着头说道。 何老娘脸上的笑容就敛了。 天道不好,路上肯定不好走,何家骏到现在还没回来,虽说前几年也都是等要入冬才回来了,今年却格外叫人心悬。 “行了,行了,人都没回来有什么好高兴的!”何老娘像赶鸡一样把两家人都往外赶,“都回去,家里事儿忙完了,野菜攒够了……” 老一辈的经的事儿多,以前也有过过冬的菜种不起来的事儿,有那家里婆娘懒些的看着有粮食并腌菜就不肯费心挑野菜回去储存,结果一家子口舌生疮话都说不得,沾点儿盐就直抽气,开春吃一个多月的树叶子才缓过来,那小孩子受不得疼,一冬都不肯好好吃东西,瘦的什么似的,幸而是没闹出人命。 一个县城约有几百个读书人,好的时候几年才能出一个秀才,每个县城老的小的算起来不过维持十多个秀才,多少人穷其一生连童生资格都取不到,因而何家骏当初才会引起轰动。如此艰难,读书人仍然一代一代前仆后继,除了本身有家底的,银花跟着何家骏看了好几家为了供个读书人三餐不继的,那是因为一旦考上了秀才,马上就可以享受种种特权:除了自己还可以免除家里两个人的徭役,这几年政治清明,大田村所属的县城又非要塞之处,徭役少了许多,但每年入冬前一次维护城墙、开春一起加固水渠肯定是有的,何家骏要读书,家里没有男丁,银花向来都是缴了代役钱了事;再就是见了地方长官只需拱手叫老师,不必像普通民众那样跪下来叩头喊青天大老爷;可以穿盘领长衫,头戴“方巾”;有了纠纷不必到衙门起诉、应诉,可以派家人代理出庭;即使被控有罪,也不能随便抓来审问,尤其是不能动用刑讯,必须要报省的学政批准,确实犯罪也不受刑罚,只要拿钱赎罪就行;平时可以求见县官,递两指宽的“治生”帖子进去,即使见不到县官,至少也和县官有了联系渠道等等。[注:资料来自《中国县域经济报》] 这些银花都听何家骏说过,但若叫银花自己来说,除了免除徭役这一项,其它都只是一点:让人有了底气! 何二嫂一出院子门就愤愤的抱怨何老娘偏心。 “成了,成了!”何二伯不想叫村子里人看笑话,连连劝阻。 “就因为你这样子,大伯子两个老的成日帮衬着,有点儿好的就只想着老三……” “你给我闭嘴!”何老二低声喝道。 何二嫂看着何二伯攥的紧紧的拳头,不甘心的停止了抱怨。 两夫妻一路阴云密布的回了家。 何二伯用力把何二嫂推到里屋关了房门。 他们的大大小小四个孩子已经见怪不见怪了,继续在院子里嬉闹。 “你干啥,你干啥,我不说了好不成吗!”何二嫂有些慌张的说道。 “你坐着,我跟你说道说道,不打你!”何二伯沉着脸说道。 何二嫂斜觑着何二伯的脸色,屁^股挨着炕沿小心的坐了下来。 “我晓得你这些年跟着我吃苦了!”何二伯叹了口气说道,“你自己瞧瞧我们四个娃儿,大娃子你会不会亏待,给他说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那肯定要找个能干又懂事的,将来我们可都指着大娃子养老哩!” “老幺呢?”何二伯又问道。 何家这一代只有三兄弟,而到目前为止,何大伯家四个孩子、何二伯家四个、何家骏家三个都是男娃子,村里老人都说这是兴家之相,何大嫂、何二嫂可都以此为荣,连带着她们两家的侄女儿都好说人家。 “幺娃子还小,等他长大了不晓得我们还做不做得动,肯定得说个家境殷实厉害些的,这样才不会受欺负!” “娘也一样的,她要靠大哥养老可不帮衬大哥一家子,三弟是最小的,前些年又过得磕磕绊绊的,娘自然要多花些心思,现在三弟考上了秀才,以后我们和娃子们指望三弟妹的时候不晓得有多少,你给我把嘴巴管好,再胡喷,我揍死你!”何二伯故意恶狠狠的威胁道。 这两日天气好就该去县城修城墙,何二伯就怕何二嫂一个人在家把一大家子都得罪了。 何二嫂连连应了。 下午,银花就在家接待一*来道喜的人,只不肯接贺礼,一概推说何家骏还没回来。 有那精明的人家,就叫了自家在学堂念书的小子先送了不值钱的柴火或新鲜野菜过来,只说要孝顺先生、师母,银花就推不得了。 何老娘在屋里帮忙整理送来的东西,一面心里高兴三儿子总算出了头,一面又担心何家骏但现在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阴沉的,几个孩子都不敢靠近她老人家。 这几日格外难熬。 何老娘几乎没把嘴皮子磨破,隔一会儿就要去村头看一看,走进走出嘴里都是在念叨。 银花估摸着今冬客人会多,又匆匆忙忙的赶去县城买了一次东西,拿钱袋子的时候才惊觉,今年一年又是白忙活了。 当初文家给的二十两银子,拿了五两出来买地,后来银花又咬牙拿了五两出来给何家骏买了几本书,何家骏年年赶考,银花掰着手指算计一年,每年好些的时候能落一两多银子、差些不过余上三五百文,几年下来手里才十五两银子不到,今年几场大雨莲藕只在水浅的地方胡乱掘了几根,因没有菜园子,银花都带着黑泥藏在地窖里留着自家人过冬,半文钱都没卖,各色东西又涨了两成,置办好过冬的东西,一年杂七杂八挣下来的银钱就空了。 今天又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屋檐下已经没有水往下滴了,即使大中午,屋顶上仍是白蒙蒙的一层,嘴一张就往外冒白气,村里子各家各户都在忙着为过冬做最后的准备。 银花也赶紧把柴火、褥子、衣物都摆在院子里晾晒。 “快点儿,快点儿,这淋了雨可要不得!” 何老娘抱着一捆柴放在厨房角落了,嘴里一边催促一边颠颠的小跑出来,捡了两把椅子就往堂屋搬。 “娘,您仔细脚下!” 下午天就阴沉下来,银花晒得东西多,何老娘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就帮忙往里收,不等天黑,雪花纷纷扬扬的飘了下来。 下雪而不是下雨,这标志着正式进入了寒冬,要是这雪一夜不停,出山的路就走不得了。 何老娘坐在门口开始抹眼泪。 “娘,您往里边做一点儿,那里冷!” 银花用力把何老娘扶起来往屋里拖。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好好的儿好容易考上了秀才,一家子望了这些年,这会儿人又回不来……” 何老娘挣开银花,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了起来。 满仓睡得好好的,被一闹,也惊的哭起来。 “阿婆,阿婆!” 大山高声喊道。 何大伯看老娘天快黑了还没回来,又下起了雪,遣了大儿子来接老娘。 “阿婆,您别哭,我跟婶婶去过府城,那里比咱们大田村好多了,还有伙计专门帮忙收拾屋子,您别担心,小叔叔肯定过的比我们还舒服哩!” “真的!” 大山重重的点头,“您看连我都在府城挣了一串多铜子儿,小叔叔是秀才公肯定比我挣得多好多,绝对没事儿的!” 大概是银花说的太多了,何老娘有些免疫,这会儿换了大山来说哦,又生了点儿效,何老娘终于又平静下来,只不肯跟着大山回去。 “大山也留婶婶这儿吃了晚饭再走!” 银花赶紧把大山也留了下来,抱着满仓轻轻摇晃,把小家伙也哄得息了声音,屋子里才清净下来。 简单的拾掇了点儿晚饭,何老娘吃过了才在银花和大山的联合劝说下家去了。 银花这才敢把忧愁放几丝在脸上,心不在焉的插好各处的门,哄着几个小子都上了炕。 冬日的夜晚格外寂静。 “啪啪……” 这串敲门声就格外刺耳…… ……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生病 …… “哐当!” 银花心不在焉的端着粗瓷茶缸用菊~花茶熏眼睛,被这声音一惊手里的缸子就砸在地上。 “婶婶,我去开门!” 文年安听到声音一骨碌从被子里翻出来,抓过大衣就要下炕。 “你们躺好……” “娘,你放心好了,我现在力气可大了!”何传礼也下了炕,不等银花把话说完跟着文年安出了屋子。 屋外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映衬的天地间一片白光。 “爹——” 院子里传来何传文兴奋的尖叫声。 银花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何家骏裹着一阵风雪进了堂屋,一把抱住呆愣愣的银花。 “花儿,我考上了!” 银花这才真切的感受到巨大的喜悦直用上心头、脑门…… “嘻嘻——” 两人忘情的抱了好一会儿,直到三个小子在炕上笑作一团,银花才慌忙站直。 年岁最小的何传文还屈着食指刮自己的脸颊,这是银花经常说他的“羞羞脸”的动作。 “好呀,爹几个月不在家,我们麦子都变这么坏了!”何家骏连肩上的雪花都没拍掉,一步跨过去抱起何传文用脑袋顶着他的肚子横放在头上。 何传文“哈哈”大笑起来,“不是,不是,没变坏……不叫麦子……哈哈……” “麦子,麦子,小坏蛋,小坏蛋!” 何传文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的高声反驳,一时屋里热闹非凡。 父子俩闹了好一会儿,银花急着叫何家骏换下湿衣服,喊了好几声才让俩人停下来。 “快些换洗一下,先去给爹娘报个信。” 何家骏嘴里应着,将何传文放到炕上,却又猛地把眼巴巴看着的何传礼捞过来,用力举了两下。 何传礼都过完冬都十一岁了,他的生日跟何传文同月,都是三月份,一个在月初,一个在月末。在这个男子普遍十五六岁成亲的时代,已经算是大半个成年人,他是长子,何家骏对他一向是教为主,小的时候又由于某些原因,何家骏并没有上心,因此论亲密,远远比不上麦子和满仓。 这会儿何传礼被何家骏举起来,先是满脸惊愕,然后高兴的笑了起来,过后才觉得不好意思,又忍不住乐呵,只把嘴抿的紧紧笑。 “够了,够了……” 银花连连喊道,话还没说出来,何家骏就力气不支,脚下一个踉跄,把何传礼险些扔了出去,幸亏边上挨着就是炕,父子俩一起歪倒在了炕上。 银花又惊又气,把手里的干净衣服一股脑扔到何家骏身上,“叫你闹,叫你闹!秀才公就穿着湿衣服过冬哩!” 何家骏趴在炕上喘了好一会儿气才起来。 银花端了热水过来,何家骏躲在角落擦洗。 文年安大小三个也没了睡意,帮银花又点了一个火盆,放在何家骏周围。 “爹娘估摸着早就睡下了,明天一早我再过去!”何家骏从里到外换上还带着柴烟味儿的衣服,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道。 “不会,就过去说一声,回来就睡觉,娘方才在这儿守了一天刚回去没多久。”银花一边说着一边把网状的草绳靴子拿出来往腿上套。 何家骏用力甩了甩头,强撑着把衣服穿好。 何老娘老两口果然没睡。 何家骏在院子外面喊了一声,屋里就传来一阵明显带着慌乱的踏步声,有人摸黑出来开门的时候,两间屋里都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三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何老娘反反复复的在何家骏身上从头摸~到脚,嘴里只会说这么一句话。 “娘,今儿不早了,他爹刚回来,大家也都累了,明天到我们家好好聚聚。”银花笑着说道。 “对,对,你也是,三儿刚回来,大晚上的冷的要命怎么还让他爹出来,快回去歇着,明儿一早娘去看你啊!” 前半句是对银花说的,后半句带着颤音的哄小孩儿式语气是对着何家骏说道。 何家骏确实累了,跟何大伯几个打了声招呼回去亲~亲了在炕头睡得满脸通红的满仓,转头就睡着了。 银花两个屋子走了一遍,把被子都给压好,又给炕里加了两根粗树枝,才轻手轻脚的上了炕,胳膊动一动就触到一片温热,这暖流从手臂缓缓的流过心头,让一直高高悬着的心慢慢的回到原位,随着枕边人的呼吸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着…… 银花睡着之前都是这样安心和喜悦的。 何家骏在府城早早就知道自己榜上有名,他像往年一样并没有早早的回去,而是留在府城尽可能多的抄书,等十一月份中旬才启程,只路上遇到了一场大雨,在官道边破旧的小客栈躲了几天,不仅耽搁了时间,路还难走,昨天温度骤降,何家骏心知不妙,一路紧赶慢赶,冒着大雪走了半天。八月出发,银花并没有料到何加紧会入了冬还没回来,只给装了一两件稍厚实的衣服。 等何老娘来的时候,何家骏已经有些不清醒了。 “别让孩子们进来……” 何家骏模模糊糊的觉察到有人靠近,立即含糊的交代道。 “哎呀,这是怎么啦?”何老娘叫了起来。 “唔,别吵,疼……”何家骏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咕哝道。 何老娘立即把音量压了下去,扭头恶狠狠的问银花,“三儿怎么回事?” “夜里发了热,在路上冻着了。”银花低声应道,用拧干的帕子轻轻的给何家俊擦手擦脸。 何老娘眼睛就一红,“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我的儿……” 何家骏烧的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 “都怪你这不上心的,自家男人自己不晓得疼,昨天大半夜的明晓得他爹刚赶回来还叫他出门干啥啊……”何老娘兀自在炕边抹了会儿眼泪,看着银花强作镇定的忙进忙出,忽而就生了一股莫名的怨怼,等银花又端了一杯温水进来抱着何家骏的头慢慢喂他喝的时候,恨恨的责怪起来。 “娘,您要闹别在屋里闹,吵得他爹不得安生。”银花皱着眉头说道。 何老娘的脸色难看起来…… ……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反复 …… 感冒吃药不吃药都得一个星期——这是银花前世听另一个离镇上近些的大村子里一间小诊所里唯一一个医生说的,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是在这一个不论什么病都死亡率超高的时代,又是大雪封山的冬日,银花没法儿放心。 何家骏身体底子其实不好,每年去赶考一次都是一次折磨,往往半年还不够把身上的肉都养回来就得遭小半年的罪,更不说补上精气了,年复一年,身子骨早就虚了。 银花在屋里守着何家骏,何老娘在厨房里一边忙活,一边摔摔打打的。 何家两个大伯子都来了,看何家骏不好都不肯留下来吃饭,银花也确实没有心思准备宴席,遂推到了下次。 “吃饭了!” 伴随着“砰”的一声碗筷重重的放在桌子上的撞击声,何老娘在堂屋里喊道。 银花应了一声,出去的时候几个孩子都已经乖乖的围坐在了炕桌旁。 何老娘日子过的仔细,尽管银花留了足够的白米,仍然分了两锅煮稀饭,一锅灰蒙蒙的杂粮稀饭,一锅是还加了点儿切碎的菜叶下去的绿色白米粥。 银花给何家骏盛了一碗,先端进去伺候病人。 “等一下!”何老娘冷着脸叫住银花,把另一碗跟银花手里的换了。 何老娘盛的这碗都是米和菜叶子,银花先前准备的一碗则大多是米汤水。 “娘,他爹烧的昏昏沉沉的,喝点儿稀得更好。”银花耐着性子解释道。 “屁话!从来都是吃得好身子骨才好,你看那个生病是喝水喝好的!你这是不想我儿子好了不成,啊,安的什么心……” 银花咬着牙端着那碗稠的粥进了房间,什么都没说。 何家骏昨天夜里发的烧,春衫做货郎前在县城的药铺当了几个月的伙计认得好些草药,银花前一世在大山里缺医少药的,普通对症的草药也认得几种,每年过冬前都会把能找到的药草晒一些存着。银花连夜就熬了几碗草药给何家骏灌下去,又用温水给他擦了几遍身体帮忙散热,到这会儿晚上已经不那么烫的吓人了。只何家骏累狠了,一直睡得昏昏沉沉的。 “起来吃点儿东西再睡!”银花忍着气轻轻推着炕上的人。 何家骏嘴里嘟囔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睁开眼睛,眼睫毛上沾着因为发烧而从眼睛里分泌^出来的黏^液,带的眼皮格外沉重。 银花手脚麻利的把一个湿帕子盖在何家骏脸上。 何家骏抬了好一次手才重新控制住酸^软的身体,用巾子抹了抹脸。 银花端着碗喂他吃东西。 何家骏喉咙疼的咽一口口水都疼,哪怕是煮的烂软的白米也吞的格外艰难。 银花早就就着油灯给何家骏看过了,两个扁桃体肿的老大,当然会疼了。 “该,叫你老娘发癫!”银花恶狠狠的低声说道。 到底又心疼。 “传礼,端碗稀点儿的粥进来,你爹咽不下去!” 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起身撞动声。 何老娘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张嘴就嚎,“三儿,你可别吓娘啊!” “娘!”何家骏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 何老娘叫声戛然而止,“三儿,你醒了!” “娘,你别担心,我就是赶路累着了!家里有啥子事儿都听银花的就是,我很快就好了。”何家骏嘶哑着声音说道。 “我知道,你快别说话了,吃东西,吃好了病马上就好了。”何老娘一把夺过银花手里的粥碗,自己坐在炕沿上准备喂何家骏,“还都听你媳妇儿的,不饿死你!” 银花冷眼瞧着何家骏痛苦的吞咽,心里堵得要命,扭身出去了。 几个孩子都面带不安的端着饭碗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何传文还坚持自己抱着满仓,轻声“哦哦”的哄着。 满仓想吃东西,不停的挣扎着往桌上去。 “弟弟乖,这个你不能吃,刮喉咙,等一下叫娘给你吃咪^咪。”何传文小声说道。 “把这个喂给弟弟吃,娘去给你们抓一点儿咸菜。”银花把先前盛的已经放温了的白米粥端过去放在何传文面前,“弟弟有小半碗就够了,剩下的传文自己吃!” 何老娘算着米和水煮的,盛出来就将将这两碗。 银花捡孩子们自喜欢吃的泡黄瓜夹了半碗出来,放了点儿自制的麻油,又酸又香,配粥配馒头都非常好。 “好了,都快吃,等一下睡前许你们进去跟爹说说话儿。” “真的吗?”何传礼高兴的问道。 何家骏怕过给了孩子们,反复交代银花把孩子们隔开。 银花点点头,“你们爹没事,就赶路的时候累了一下,要好好休息,快吃饭。” 屋里很快就响起了一阵“西里呼噜”喝粥的声音。 何家骏烧还没完全退,没什么胃口,叫何老娘应逼着吃了半碗粥就再吃不下,劝何老娘早些回去歇着。 这几年银花一直没顾得上扩建住房,现在住的还是何家骏当初分家建的三间土坯房,只在两边各搭了一个偏厦,专门堆放杂物,再就是后院又修了一间低矮的土坯房*舍。平日里来个客人都只能跟文年安几个孩子在堂屋的炕上挤着。 不晓得何家骏说了什么,哄的脸沉了一天的何老娘总算露出了笑脸。 “传礼,送送阿婆!” 何老娘也不年轻了,今年夏天就在家整理了下菜园子还中了一回暑,躺了好几天才缓过气来。 何家骏躺了一天,头越发的昏沉。 银花交代几个孩子进去一个个说话,不要吵才把人放进去。 “你别不高兴,花儿!” 等孩子们都睡下后,何家骏靠在坑头轻声说道。 “我有什么好气的!”银花嘴里说着,手里放水缸子的劲道却够重,发出“哐”的一声。 “娘年纪大了又心急才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花儿不会放在心上是不是?”何家骏说着,虚弱的轻轻抱住银花的腰。 银花刚想说什么,何家骏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快抿口水,省的越咳喉咙越痛。” 银花一夜没睡好,何家骏夜里就是睡着了都在咳嗽,下半夜体温还又升了上去。 何老娘一早就又在何大伯的护送下过来了。 “弟妹子,三弟好些了吗?”何大伯站在堂屋里问道。 银花疲惫的摇了摇头。 何老娘早就颤颤巍巍的进了里屋。 何家骏咳了一夜,又烧了小半夜,早上才稍微安生了些,脸色比昨天还差些,嘴唇上起了一溜儿因为发烧冲起来的水泡,看着比昨天还吓人。 “你是做什么事的,你说说,昨儿晚上都好的差不多了,就一夜你都看不好是不是?”何老娘又急又怕,指着银花的鼻子尖就骂了起来…… …… 第43章 争吵 第四十三章争吵 …… “娘,您这是做啥哩!”何大伯赶紧把何老娘拉住。 “我今儿就是得跟她撕扯清楚,安得什么心,她以为三儿考上秀才她这个秀才娘子就了不得了是不是?没有三儿她算个屁的东西!我就要告诉她,她什么都不是……”何老娘就站在堂屋门口喊得唾沫横飞。 “娘,娘,我们先回去,等三弟好些再过来……”何大伯看着情况不对,硬把何老娘拉了出去。 屋里静了下来。 “哼!”何传文用力跺了跺脚,“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银花原本阴郁的心情忽而就松了下来,世上最让人讨厌的是就是有人摆脸色给你看,是这样没错,但何必要去看别人的脸色呢! “不气了,娘给你们弄好吃的。” “她凭什么到我们家来闹!”何传文还是气呼呼的,嘴都撅了起来。 “别这样乱说,传文,那是我们阿婆。”何传礼正经提醒道。 通常也只有这个时候何传礼才有点儿大哥的样子。 银花并没有阻止,尽管有时候银花并不认同何家骏教他们的那一套。 何传文从鼻子里喷了一股气,扭过头不说话。 “记住,大哥说的对,在外人面前一定不许说自己的长辈。”银花拍了拍何传文的头,“好了,娘去烧火,谁要看着小弟弟,谁要帮娘听着爹的动静?” 银花安抚好几个孩子,到了厨房才把担忧摆到脸上,长长叹了好几口气还觉得心里堵得慌——何家骏一天不好,就无法真正舒心。 情绪不佳,银花也懒得做什么复杂的吃食,从屋檐下取了两条腊干鱼蒸了,煮了一锅白粥,烫了一把藏在地窖里的野菜,调了一碟子味料。 “噢耶,娘,我等一下可以用手拿着鱼块啃吗?” 何传文看到鱼块总算是高兴了起来。 “吃过饭后这盘鱼就是你们的零嘴儿了。” 这下一向稳重懂事的文年安都忍不住露出了几丝笑容。文年安今年十三岁了,这几年来,头两年还跟着何家骏去一趟府城,后来他那后娘嫌麻烦,嘴上说叫小孩子来回奔波太遭罪,又当着文年安爹另给了何家骏几两银子,只叫何家骏好好教着,等孩子大些再回来。 这个大些就不知道大到哪年了,反正打那以后几年文年安都没去过府城。 银花自己匆匆忙忙的吃了一碗,就端着给何家骏提前留的吃食进了屋子。 何家骏把褥子踢到一边,脸上挂着一层濡出来油光。 银花换了一盆水给何家骏擦洗,顺便把人叫醒。 “要不要扶你起来走走,头还疼吗?”银花用手心试了试何家骏手心的温度,轻声问道。 何家骏喘着粗气坐起来,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银花用力的把人扶起来。 “不行,不行!”何家骏说话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呼呼”声。 银花只得又让人躺回去,“等你这次病好了,再不能整日就想着看书,该一起下地干活的。” 何家骏勉强露了一下笑容。 “来,吃东西。”银花把勺子喂到何家骏嘴边。 “鸡蛋羹不要了,苦的!” “你跟满仓一样大呗!”银花把炖鸡蛋放在一旁,笑骂了一句。 这碗炖蛋最后都进了满仓的肚子,这家伙也是个贪心的,吃的从嘴里往外漫了都还张着嘴要喂。 下午何老娘又过来了,看着何家骏精神好了些,不像昨天一样一睡不醒,总算是没瞎嚷嚷。 有了何老娘陪着何家骏,银花干脆小半天都坐在外间的炕上做针线活儿。 “娘,出来吃饭了!” 银花把晚饭一一端到炕桌上。 何老娘掀开门帘走了出来,朝炕桌上一看脸色就沉了下来。 “三儿病的下不了炕,你们就这样大吃大喝啊!还过不过日子!” 两样腌菜,一个水煮野菜,最好的是一个用自己发的蒜苗炒的腊肉,那还是为了招待何老娘而特意做的。 “您这是眼睛长了刺吗?”银花故意笑着顶了一句,不等何老娘反应过来,端了粥和菜进去了,“他爹不是要补身子吗!” 何老娘被哽了一下,气鼓鼓的盘做到炕桌边。 “怎么把窗户关死了?” 银花放下饭菜,赶紧把厚厚的棉布窗帘卷开一条轩缝,“不透气人难受不说,风寒怎么好得了!” 何家骏苦笑了一声,何老娘为了窗户那条缝不晓得念叨了多少遍,话里话外都是责怪银花不上心、有坏心思等等。 “还是关上吧,叫娘知道了又得好念叨。”何家骏低声说道。 银花皱了皱眉,“等一下我出去再关。” 何家俊陪何老娘唠嗑了小半天,早就疲惫不堪,吃了点儿东西倒头就来了睡意。 “漱漱口再睡。”银花把温水递过去。 何家骏迷迷糊糊的含了一口水,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几乎银花一说“可以了”就陷入了梦乡。 银花深呼吸了几次,把窗帘放下来,开始收拾房间里的碗筷罐子盆。 “哇——哇——” “阿婆,您做什么?小弟弟又不懂事?” 何传文强压着怒火的声音传来。 银花手上的动作一顿,大步出了房门,“怎么啦?” 满仓听到银花的声音,朝着那边伸着手哭的更委屈了。 何老娘脸上有些讪讪的。 三个大些的孩子脸上都带着极力掩饰的愤怒。 银花把满仓接了过来,孩子白※嫩嫩的额头上顶着一个明显的青肿胞。 大概是何传文经常把满仓当大孩子交流,现在快一岁的满仓虽然不会说话,很多事情却仿佛能明白一样,这会儿脸上就明显带着委屈的神色。 “阿婆打小弟弟,还把弟弟推到了桌子上!”何传文愤怒的说道。 何老娘本来还有些愧疚,听到何传文这样明晃晃的指责,顿时另一种情绪压过了少少的不安。 “臭犊子,你阿婆我还动不得你们了是不是!” “娘,您吃饱了没有,我这儿乱糟糟的,就不留您了,您早些回去歇着!”银花脸上再也绷不住了,沉声说道。 “你说什么?”何老娘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 “天儿不早了,您回去歇着。”银花咬着字眼半点儿不让的重复了一遍。 “还没天理了!”何老娘猛地拔高声音叫了起来,“你叫老娘走,你怎么不滚出去!三儿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儿子,不说我老婆子在这儿多坐一会儿,就是叫三儿养着我又怎么了……” 满仓被这声音一吓,哭的更大声了。 “阿婆,您胡说什么,先坐下来……”文年安上前劝道。 “呸,哪来儿的小野种,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何老娘甩开文年安,一口啐了过去。 文年安牙齿咬的咯嘣响,拳头攥了好一会儿才松开,继续去拉情绪激动的何老娘。 “老娘告诉你们,三儿就算是考上了秀才也是老娘的儿子,一个个的都别想使坏心眼儿……别当老娘年纪大了就是瞎子聋子,养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野种,心里就只管扒拉着娘家,上次你※娘去了,你拿了多少回去?啊,你说啊?”何老娘手指头恨不得戳到银花的眼睛里,“不敢说了是不是,什么玩意儿啊你是……” “我敬您是长辈,好些时候不跟您计较,不是说您就能在我这里瞎汪乱喊,这些年我自问是没亏待您两老的,有什么好的不是先想着给您老,我倒没想到都喂给了些子没心没肺的,早知道不如每年抓两只猪崽子回来!” 银花随手把满仓放到炕上,跟何老娘对吵了起来。 不管前世今生,银花都很少跟人明火执仗的对嘴儿,觉得样子难看,但并不代表不会,那大山村里哪家不是大事吵小事闹,等失足成了暗娼,什么样的斗嘴儿没见过! “你看看,你看看,装进不下去了吧!我就知道,就知道,没一个是好东西,老娘这是造了什么孽,弄了你们几个搅家精回来!” 何老娘跳起来就要去扇银花。 银花哪里会自甘示弱,虽还存着理智并不跟何老娘动手,却左闪右躲不叫何老娘沾着自己,嘴皮子动的越发利索了。 …… “嘭——” 何传文站在炕上,直接把炕桌举起来扔到了地上,碗碟摔了一地。 “娘,阿婆,你们别吵了,爹还没病着呢!”何传文喘着粗气喊道。 “嘭咚!” 屋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家骏!” “三儿!” 婆媳两个这才顾不得吵架了,一起冲进了屋里。 何家骏半坐在地上,挣扎着想站起来。 “你起来做啥子!你起来做啥子……”何老娘连连惊呼。 “搭把手,娘!”银花吃力的把何家骏往炕上搬。 何家骏靠着婆媳两人的搀扶站了起来,只觉得胸闷气短,脸上冒了一层虚汗。 “既然起来就慢慢走两步,在椅子上坐一会儿也好的。”银花用力扶着何家骏往旁边的椅子上移动。 “呸,听她胡说!”何老娘掺着何家骏的另一条胳膊,“三儿,你躺好,要什么只管跟娘说!” “娘,躺久了也难受,先扶我去坐一坐,缓口气。”何家骏微微喘息着说道…… ……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九点左右,123言情不抽肯定没问题,谢谢亲们的支持! 第44章 宴席 第四十四章宴席 …… “是,是,三儿想坐会儿就坐会儿,等下娘再扶你上炕……”何老娘立马转变了态度,跟银花一起絮絮叨叨的扶着何家骏坐在椅子上,又把火盆搬到何家骏脚边。 “多喝水,早点儿退了烧就好了。”银花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何家骏自己捧着杯子慢慢的喝了几口,觉得气短好多了才扶着桌子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慢点儿,慢点儿!” 何老娘像老母鸡一样张开双臂护在旁边。 “娘,我就是小风寒,歇两天就好了,您别太担心,也别怪银花,她对我怎么样您心里还没数。”何家骏站着适应了一会儿,温声哄着何老娘。 “成了,成了,老娘知道,你喉咙疼就少说话。”何老娘围着何家骏半步不离。 银花看何家骏自己能起身,出去抱着满仓哄了起来。 方才两人吵架,满仓哭到现在都没停。 “娘给吹吹,吹吹就不疼了,是不是?我们满仓最乖了……” 满仓哭累了抽噎着趴在银花怀里,上下眼皮很快打起了架。 “弟弟晚上都没吃!”何传文撅着嘴说道。 银花点点头,背过身解了衣襟喂满仓。 小家伙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只抓着银花的衣襟不肯放手,银花一把他往炕上放,小家伙就闭着眼睛吭吭。 “传文刚才哭了?”银花抱着满仓低声打趣道。 “才没有!”何传文用力吸了吸鼻子。 “来,过来,跟娘说说是怎么回事?”银花伸出一只胳膊说道。 何传文在炕上动了动脚,终于还是扑了过去。 银花单手搂住何传文。 “弟弟要吃东西,坐着不老实,我说我抱着,阿婆非不肯,弟弟差点儿把阿婆碗抓翻了,阿婆就生气,狠狠的打弟弟,也不抱好,弟弟一头撞在……”何传文断断续续的说着,一边说一边咬牙切齿的,到现在还气鼓鼓的,“阿婆还跟娘吵架!” 银花动了动满仓,果然在小屁※股上找到了两个巴掌印子。 小孩子皮肤嫩,动一动就留印子,银花也知道,这会儿却只觉得心气儿直往上冲。 何老娘在屋里大概也听到何传文告状,出来硬※邦※邦的扔了一句“我回去了”就往外走。 “传礼,快送送阿婆!” 何传礼应了一声,披着大衣就跳下炕,追着何老娘出了门。 银花气归气,何老娘要是从自家走出去摔出个什么事儿,不论怎么养都说不清了。 “你也别担心,婶婶是会吃亏的人吗?”银花扭头低声对文年安说了一句。 文年安重重的点了点头,难得孩子气的给银花做了一个打气的动作。 银花抱着满仓进屋的时候,何家骏正坐在炕上,靠着炕头闭目养神。 “花儿,怎么把满仓抱进来了?” “你自己看看!” 说来银花就是一肚子气,把满仓额头露出来送到何家骏跟前。 “这是撞到头了!” “好好的怎么会撞到头?还不是你老娘干的好事,我又没叫她帮忙带孩子,不愿意带不带,把孩子打的撞到炕角上倒还有理了……” “娘也是担心我,老人家都是那样,你消消气,花儿!别跟娘一般计较!”何家骏搂住银花劝道,“听说岳母老了(人死了的意思),等开春我去给岳母上个坟,看她老人家还缺什么,一并给办齐了。岳父岁数也不小了,不如我们接他老来住几天……” 银花还气得不行,但被这事儿转移了注意力,就先把何老娘那事儿丢开了。 何家骏除了风寒,主要还是赶路累着了,不然不至于躺着下不了炕。烧了三四天,到第五天夜里才总算没反复,之前虽然还发着烧,精神也比第一天第二天好了许多,有他在中间调停,银花与何老娘尽管还生了好些小摩擦,总算是没闹起来。 这会儿已经冷的路上新下的雪很快就会冻得硬※邦※邦的,何家骏严令何老娘不要再过来,何大伯也怕老娘出个意外,帮忙拦着,银花觉得家里总算清净了。 以往猫冬,白菜萝卜吃到厌,现在银花最想念的就是好弄又好吃的萝卜骨头汤了。野菜不经放,地窖里几筐子野菜看着多,边吃边捡了坏的枯的扔给鸡吃,入冬不到十天就见了底。腌菜毕竟当不得新鲜蔬菜。幸而银花要制腊蒜头,留的蒜头多,可以生点儿蒜苗,再就是拿黄豆时不时的发几回豆芽,比村里其他人日子还是要好过许多。 何家骏大病了一场,刚好了点儿就惦记着给文年安几个上课。 “都起来动一动,动一动!”银花跟吆喝鸭子一样,赶着爷儿几个起身。 何家骏把书稍微捡了捡,示意几个孩子听银花的。 “耶——”何传文放下衣袖,在炕上打了个滚,跳下炕满屋子撒欢。 文年安则不紧不慢的收完最后一笔才仔细把笔墨砚台整理好。 何传礼本来也要撒手的,看文年安没动才坚持挺直后背把最后一段读完。 银花把一小盘糖渍枣子端过来。 “花儿,别气了!”何家骏瞅准机会,拉住银花的手。 打跟何老娘吵了架,银花无人的时候就故意对何家骏摆冷脸子,这几天她自己早就撑不住了。 “孩子们都看着呢!”银花甩着手说道。 “都是我们的孩子,给他们看!”何家骏故意嬉皮笑脸的凑过去,“你不是说最不该摆脸色给别人看嘛,别生气了,我心里都清楚,没我们花儿,我早就不知混哪儿去了,怎么还考得上功名!” “你知道就好!” 银花这才顺着梯子下了,顺从的靠在何家骏怀里。 何传文人小鬼大,神神秘秘的冲两个哥哥挤眼睛,满仓也仿佛感受到屋里松快的氛围,挥着小手“啊啊”叫了起来。 “爹的宝贝儿子,爹抱抱!” 何家骏转过去把满仓抱起来,扶着他站在自己腿上玩耍。 银花舒了口气,靠在炕头给一家子缝春衫…… 今年雨水※多,冬季也延长了快十天才完全化冻。 “恭喜,恭喜啊!我们大田村终于扬眉吐气了,家骏尽管把学堂办起来,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跟叔说!”里正提着几个礼包过来,满脸笑容的说道。 大田村跟附近几个村子代代通婚,若真论起哪家都可以算一点儿亲戚关系出来。 里正姓王,他们家在大田村并不算大姓,却接连几代都是任着里正,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从何家骏开始上进,王里正就一直表达善意,等何家骏考了童生,两家更是当亲戚走了这几年。 何家骏笑着应了,亲※亲热热的迎着里正去堂屋里上坐。 开春银花就筹划请了村里老人和相熟的人家并亲戚来家里吃饭,当给何家骏庆祝,这之前,何家骏已经花了银钱在县城酒楼里办了好几桌席面,请了县城几个乡绅并有头有脸的人吃了一顿,光衙门里的小吏就有一大桌,因小县城几年才出了何家骏一个秀才,县太老爷都赏脸来喝了一杯,跟何家骏说了几句勉励的话。 银花与何大嫂领着相熟的媳妇子在厨房忙活。 “哎呀呀,周地主送了老大一箱子里过来了,不晓得是什么好东西!不会是一箱子金子吧?”何二嫂咋咋呼呼的进了厨房。 照道理,嫡亲的二嫂能担起半个主人的,不过何二嫂是靠不住的,也说是来帮忙,她坐在厨房里跟屁※股下面有钉子一样,一会儿在洗菜的边上挤挤,一会儿去杀鸡的边上瞧一瞧,过会儿打着转就去了院子门口瞧热闹。 “周地主不过大几十亩地,还都雇给别人种,我们一大家子自己种十几亩地,省吃俭用,一年到头不过落那么点儿银子,周地主就是把全部家底拿出来怕也不会有一箱子金子那么多吧!”有个嫂子一边快手快脚的做着馒头一边不客气的嘲笑道。 何二嫂呸了一口,“就算不是金子,那也肯定是好东西,这可不是哪家都眼红的来的!” “不晓得谁在眼红哩!” 那嫂子顾忌这是何家骏请客,外面一院子的客人,并不跟何二嫂硬顶,只嘀咕了一句,继续干活。 何二嫂只当别人都得给她这秀才嫂子几分面子,面带得色的在厨房里打了个转又出去了。 何大嫂深觉二弟妹丢人,只这会儿不好说,打定主意等客人都散了后要好好跟二叔子和她掰扯掰扯。 何家骏考上秀才这样的大喜事,平日走动不走动的亲戚,村里相熟不相熟的都随了礼过来。幸而银花早早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借了够多的桌椅,一直摆到了路上,菜以炖菜为主,都以前烧好,只管大碗装了往桌上端,几十桌一起开席。 何老伯拿出特意买回来的长串鞭炮从路边上一直摆到门口,一点燃满村子都是“霹雳拍啦”的炮声。 一群小孩子兴奋的在人群里穿梭,一会儿凑到大人身边讨一口吃的,一会儿一窝蜂的跑到鞭炮炸过的位置捡没炸的鞭炮。 何家骏喝多了酒,送走了客人,倒头就睡下了。 银花跟帮忙的媳妇子收拾满院子的杯盘,把用剩的熟菜捡好的分门别类的装了,准备等忙完后分给帮忙的带回去…… ……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就很晚了,十一点多的样子,亲们不要等,早点儿休息! 第45章 宴请 第四十五章 …… “今天忙了一整日,不留大家吃晚饭了,等改日再好好谢大家。”银花把分好的蔬菜、特意留出来的肉并一些点心糖果一分给大家。 何二嫂笑的格外开心。 请来帮忙的有八个媳妇子,银花特特准备了十一个包裹,连带着何老娘、何大嫂、何二嫂婆媳三个,但是发到最后一个媳妇子的时候,没有了。 “瞧我这忙的,糊里糊涂的,把数都算错了,李嫂子可别怪,我再给你装一份。”银花笑着说道。 “俺明、明明记得是、是十一个的,俺跟你一起、一起包的哩!”有个年轻的小媳妇子抱着包袱说道。 这小媳妇子夫家姓王,小姑娘打小说话就结巴,为此不晓得受了多少嘲笑,说婆家也不好说,去年都十九了才嫁到大田村,嫁的是王家的大儿子,那王大人生的有些斥钝,小时候又伤了一只耳朵,听人说话非得歪着头听还得人说的大声才行,到了二十多还说不到媳妇儿。有两个村子跑过的,就开玩笑说一个说不清楚一个听不见可惜了,不然两人倒可以凑在一起过日子。 村里人闲来无事就爱说些这样的闲话,要是他们觉得有趣那就说的更带劲了。这话早晚叫王大他娘并这小姑娘知道了,小姑娘却是个有成算的,自己偷偷跑到大田村看了几回,见王大虽说反应迟钝些,却并不是真的聋子,干活也利索,跟家里打刻个招呼就央了相熟的嫂子上门说和,去年赶在入冬前就嫁了过来。、 银花本来请王大他娘过来搭把手的,只他娘前儿晚上少穿了一件衣服,吹了点儿冷风,身上就有些不得劲儿,巴巴的求了银花叫这小媳妇儿过来。 说话不利索才话少,干活格外的上心,银花只烧一顿饭的功夫就看出来,啥事教给这小媳妇儿保准没问题。 领了东西的媳妇子也都帮忙点了起来,好几个都说注意过银花大的包袱,确实是十一个。 银花已经快手快脚的装了两块肉并一大碗鸡汤递过去,“大家今天辛苦,过几日咱们厨下的再来吃一顿。” 众人见银花没打算追究,也都不再多讲,纷纷告了辞家去了。 何老娘先时过冬因为何家骏得病失了分寸,跟银花闹了好一阵子,后来又生怕何家骏出息了叫银花给哄了去,左看右看都觉得银花不顺眼,这只是对银花而言,但真像今儿这样,平白无故的少了一包东西,叫老三家吃了亏,何老娘又比谁都心里不舒服,出了院子门就开始嘀嘀咕咕,无非就是疑心肯定是有人手脚不干净偷了去。 院子里的垃圾大家已经帮忙扫成了几堆,这里没有一次性的饭盒和塑料纸,垃圾无非是吐得骨头或掉的饭菜,银花直接拿锹出来挖坑埋了下去当肥料。厨房里摆着一大堆各色的碗筷杯碟,都是各家借过来的,得一一还回去;还有桌椅等…… 今天屋里屋外都闹闹腾腾的,何家骏也抽不出身检查几个孩子学习,银花赶了他们出去自个儿耍,文年安说自己大些跟小孩子玩不到一块儿,帮忙银花带着满仓,留在家里。 “年安,来搭把手!”银花在厨房里喊道。 满仓现在已经开始学走路了,在一个地方根本呆不住,还不叫人抱,非得自己下来走,这会儿好不容易睡了,文年安只觉得腰酸背痛,外间的炕还没收拾,里间何家骏睡得直呼呼,文年安只得蜷在满仓旁边稍作休息。 “就来!” 银花把借来的碗筷都装在筐子里,准备搬到车上推着一家一家去还——好多人家统共就那么几个碗,要是不还,晚上就没家什吃饭了。 大家碗样子都差不多,俱是灰白色粗瓷的,只有的豁了口子,有的是完好的,银花借的时候就一一记了,哪家借了几个有几个豁口的,还碗的时候倒没有出岔子。 “银花妹子,我跟你多说几句你可别见怪!”虎子娘把自己碗清点好了,神秘兮兮的凑到银花耳边轻声说道。 虎子娘跟银花关系一向好,只她几年前产后出!血,没养好,又没钱长年累月的滋补,现在是碰不得冷水,也劳累不得,银花便没特意喊她帮忙,只她自己去厨房帮了两手,吃过饭就走了。 “我听王大他小媳妇儿说你包了给帮厨的包袱少了一个,我看了那包袱是蓝灰色粗布没错,是不?” 银花点点头。 那布也是早早就准备好的,专门从布店割了新布回来分成的小块,也算是回礼的一部分。 “吃完饭我惦记家里两头猪崽子,早早的就回来了,瞧见你二嫂抱着个一样包袱过去了,我当她是帮忙拿什么东西,也没喊,自己先家来了,怕不就是多拿了一个走了罢!” 虎子娘干不了重活,家境就开始下降,今年咬牙拿了积蓄出来买了两头小猪崽子回来,那可是一家上下的宝,伺候的比人还精心,人都是一日两顿,猪却有三餐的待遇,割猪草虎子娘都是挑了最好的回来。 虎子娘这话银花是信的,心里却并不怎么惊讶,说弄错是银花自己的套话,她自己整理的几个包裹,数了两三遍怎么会错,别说,肯定是有人偷偷拿走了。 “我晓得了,这事儿金秀姐也别出去说,都是亲戚闹开了不好看。”银花说着把剩菜给虎子娘装了满满一大碗,“这些剩菜金秀姐晚上热了吃,别放过夜,省的坏了!” 从桌子上收回来的菜碗都没剩多少,但农家人节省惯了,就是一口汤底子也舍得扔,都拿一个大盆装着,银花自己是不想吃这剩菜的,先捡锅里剩的好的给帮忙的人一人装了一碗,这桌上收回来的也叫她们带了一些回去,这会儿来还碗干脆全部装了出来,一家分了一点儿。 “算啦,算啦,你留着自家吃,可惜今年没萝卜,不然切几块萝卜下去一炖,味儿可好,现在去找些野菜回来烫了吃也是一样!”虎子娘推着银花的手爽利的说道。 “姐姐拿着吧,也不知道中午你们吃好了没有,我尽在后头忙也没顾上去前头看一眼,没吃好晚上再尝尝味儿也是好的,快别跟我推了,我还得赶下一家哩!”银花直接把碗放在院子里的石板上,又快手快脚的捞起勺子给虎子娘手里捧着的一碟碗里面舀了一勺汤,“晚上烫菜吃正好!” 虎子娘连连后退,“够了,够了,有一碗就够了。” 银花才拉着车往外走,文年安帮忙扶着车上的箩筐和盆。 等把各家的东西都换了回去,太阳已经藏了半边脸在山下。 银花赶紧抓了小扫帚屋里屋外炕上都细细的扫了一遍,又把收在柜子里的干净褥子抱出来铺上。 何家骏几年没怎么沾酒,睡了小半天才好受了些,见银花屋里屋外的忙,起身要帮忙。 “算了,你去检查检查学堂的东西,看还缺什么,前儿我进去扫了一遍,通了一阵子风,这几日我就跟大家伙掰扯清楚,准备收学生了。” 何家骏冬日病的下不了炕的时候,银花恨恨的叫人好了就下地干活,只不过是说气话罢了。何家骏若要继续考功名,一日都离不得书笔,再者何家骏力气还是有一把,但论起干农活,怕是村里半大的小子都比他利索到哪里去了。 所以说,中了秀才,若说直接的经济利益,除去央了办事的人送的礼,比如何家骏现在也有资格给参加秀才考试的人做担保等,真正自己能挣钱的就是能名正言顺的办学堂。 何家骏过冬闲来无事就开始琢磨学堂的事儿,光名字就想了好几十个,什么“松竹斋”、“百文斋”、“书程小驿”、“圣贤书屋”、“敬文书舍”……最后却圈了个最朴实的,拿大宣纸写了“山中书屋”四个大字,也没有装裱,直接拿浆糊贴在了原先建的学舍大门正中,说这样才最符合啥子意境。又跟银花讨论了好些回,决定分三个班,不跟其它学堂一样只教启蒙书并四书五经:一个班照样是不收钱只看学生自己胡乱给一点儿东西,教常用的几百个汉字并算学,三日开一次,一次教一个时辰,也不需要笔墨纸砚;一个班给小孩子和新来的启蒙,每年何家骏想法子考一次,通过了就可以去最后一个班,一个月得十个铜板儿,中午还给一碗汤或一个面窝窝吃;最后一个班主要就是讲四书五经和破题作文了,志愿考功名的才有必要上,束脩照半年收,半年得三百文。 因想着还教几个成才的出来,何家骏考虑了一回,决定不再提供笔墨纸砚,先前为了节省,所有的人都是先用木棍在沙盘上画,学会了才能用毛笔蘸了水在桌子上些,写漂亮了才给纸,这样不少孩子原本在桌上写的好好的,一换纸来问题…… ……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明天照常更新,以后如无例外尽量日更,请大家继续支持! 第46章 建屋 第四十六章建屋 …… 银花仔细算过账后,把收的礼中用不到的叫何家骏送去县城换了钱,自己能用的和以后能用来还礼的仔细收好,得的银钱并家里的积蓄买了十五亩良田并八亩黏泥地。 黏土地不好耕种,被归在下等一列。 “花儿,咱们先把房子扩一扩吧!”何家骏仰头望着高高的枣子树,照着银花的吩咐活动着脖子,边说道。 “我心里有数!”银花手里的动作不停,麻利的晾晒一家人的衣服,“以后外客来的多,总要地方的,你去跟里正打个招呼,我们把前面屋子加高,两个偏厦修起来,顺着右边修两间屋子在后院修一排,若有个女客来也有个招待的地方。” 这样连着前面的学堂,整个屋子的布局就是一个“f”形,也不会犯了“自困”的忌讳。 “不养鸡了?”何家骏过去给银花帮忙递衣服问道。 “我有安排的,黏土地种庄稼不好收拾,我们干脆去找一些好品相的果树回来种上,把草籽移过去,鸡就养在外头。” 何家骏连连点头,“花儿能干!” 像这样的话,何家骏其实常说,但银花每次听了脸上都会微微发热。 “你当我是传文和满仓呢!” 尽管如此,银花嘴上却是非得别扭一句的。 何家骏笑眯眯的故意挂衣服的时候碰了碰银花的手,果然银花脸上很快就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何家骏考上了秀才,一头在酒楼置了席面请有头有脸的吃饭,回头银花就推着腌菜去卖也不是个事儿,何家骏跟银花提了一次,银花把送腌菜、灯油、卖柴火的小生意都停了,把相熟的酒家和铺子介绍给了何大嫂,又手把手的教何大嫂怎么把腌菜制的卖相漂亮又口感好。如此,何家骏还要继续读书、考举人,秀才公也不是光往家里收礼就得了,人际应酬、上峰走动都是要银钱的,单靠种地怎么能成!银花想了一个冬,决定试着养养鸡…… “嘿哟,嘿哟,一二——三!” 几个壮实的汉子抬着一根粗`壮的房梁喊着口号往屋顶上送。 银花向来是说干就干的性子,跟何家骏通了个气,看了日子就请了人帮忙下脚盖屋子。开春的时候,除了翻菜园子并给麦子追肥,并没有多少农活儿,因而大家都相当愿意干些有酬劳的外活儿,甚至有不少吃苦些的汉子带一包干饼子、一瓶腌菜并几套换洗的衣服去外地找活儿,一去就是一个多月。 高家几个舅舅并满仓两个伯伯就得了六个劳动力,何家妯娌几个打下手并准备一顿中饭。好些人家请人干活是不供应中饭的,银花却想得明白,情愿麻烦点儿,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 何大伯大儿子大山今年十五了,何大嫂去年就开始给他看人家,最最满意的是古树村的一家姑娘,是家里的长女,上头就一个哥哥,下头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这刚好凑齐整的几个“好”就叫提亲的人差点儿踏破了她家门槛,而况那家家境也不差,有十多亩上好的田地,一家子都是勤恳的起早贪黑干活儿,估摸着有点儿家底。姑娘姓肖,今年也是十五岁,相貌生的并不出挑,干活却利索,因是长女,待人处事都十分周到。银花被何大嫂拉着去看了一次,真说起来,那小姑娘不仅长得平平,腰粗屁`股大生的黝`黑,单看相貌就是如此,但这些缺点恰恰正和了农家人挑儿媳妇儿的意:腰粗屁`股大好生儿子,生的黑正说明能下地,长得不出挑更能安安分分的过日子。 银花觉得那小姑娘好是因着恰好看了这样一件事。 何大嫂拉着银花去的时候,小姑娘正在河边洗了衣服往回走,一群大小媳妇儿并姑娘都端着大木盆说说笑笑的,路上碰到不知哪家的孩子叫着娘“噔噔”的往这边跑,脚下一绊就摔了个狗吃`屎,嘴里都磕进了沙子,当即坐在地上,含`着一口沙子就哭了起来。 一群妇人、姑娘都“哈哈”笑了起来,那孩子娘大概觉得丢人,只管呵斥孩子,那小娃娃哭的更凶。 “花蛋,快自己站起来,把沙都吐出来,姐姐跟你`娘在这儿等你!”小姑娘端着一盆衣服高声喊道,“对啦,自己把泥巴吐出来就好了,下次走路可小心些!” 等下孩子抽抽搭搭的走过来,小姑娘又低声劝那小媳妇儿别在外头就骂孩子。 “你瞧瞧,弄的自己也不高兴,娃儿也跟着受了一回罪,多大点儿事呢!” 两人落在大群人后头,领着小孩子有说有笑的走远了。 “要大山没意见,这姑娘确实不错!”银花当即跟何大嫂说道。 “是吧!我找了几家相熟的打听,没有哪家不竖大拇指的……”何大嫂喜滋滋的说着,一会儿就又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找人说和了几次,那肖家嫂子就只管拖着,也不定下来也不把话说死…… 何家俊考上了秀才,一开春肖家就跟何大嫂说应了亲事,转头就提了份礼物登了何家骏的门。 礼包用簇新的一块棉布包着,里面有半斤糖砂、两斤肥肉并两样点心,这在农人家里已经算重礼了。 何大嫂当面不说,心里肯定存了意见…… 大山也过来帮忙,银花给他算了一个成年劳动力的工钱,算是变相跟何大嫂示好。 自家亲戚加请的几个壮年劳力并老老小小二十多口人,几间屋子半个多月就盖了起来,剩下的就是盘炕并打家具,这些可以留着慢慢做。 何家骏才在学堂外头挂了一张红纸,表示孩子们可以来上课了。 银花则背了大背篓每天早出晚归的在八亩连成片的地里指挥帮忙的人,隔多远种一颗果树、篱笆怎么打、哪里撒一片草籽、鸡窝往哪儿搭…… 等都忙顺了,已经到了五月。 银花用篮子挎着十几个鸡蛋往回走,远远的就听见学堂里传来琅琅的读书声。 前院要接待客人,要给孩子们活动的地方,银花干脆把菜园子平了,用碎石子铺了两条小路,在大枣树下摆了两张小圆桌子并几把椅子,菜园子则移到了后面。 何家骏现在的院子,加上前面的学堂、中间的两排屋子、后面的菜园子,占了足足三户人家大的地儿,村里却没有一个说闲话的,这大概就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效应。 除了前院还是银花早些种的荆棘篱笆,新建的院子都打了院墙,在两排屋子中间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天井,银花从山上找了三根葡萄藤种在几个角落里,相信等长起来后,夏天纳凉吃葡萄必定是一桩美事。 银花绕过学堂,进了厨房,快手快脚的点灶生火,把昨天剩的馒头切片用油煎的两面金黄,撒一点儿盐巴就是一道比馒头美味多的点心,再打了一个豆腐鸡蛋汤,起锅前撒了一把春天嫩生生的野菜进去,白色的豆腐配黄色的蛋花、绿色的野菜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喝汤喽!喝汤喽!” 年纪小一点儿的孩子一看到银花推着大铁锅就欢呼起来。 “好了,大家看一看自己碗是不是干净的,来打汤喝!”银花笑着喊道。 现在学堂大大小小连着亲戚有三十多个孩子,都自带了碗筷,一个孩子两片馒头一碗汤。 吃过东西,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绝大多数的孩子都跳着叫着跑了出去,只有少少的两个在院子里遛了几圈就回去捧着四书五经继续摇头晃脑的苦读。 “何先生,你快去看看,王大傻要打死人了!” 何家骏正坐在枣树下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银花为了将何家骏身体养好,叮嘱他每天中午小憩一会儿,就是不睡着,安安静静的躺一会儿也是好的。 何家骏不想叫银花担心,遂照做了,刚开始只觉得不习惯,不睡觉闭着眼睛躺着是什么事儿!现在每每安安静静的在脑子里回想一下上午教书时的问题或是听学生读读书,睡意来了就眯一会儿,已经成了一件美事。 “我去看看!”何家骏跟银花交代了一声,就要往外走,“年安,下午学生回来了叫他们先自己读会儿书或练练字,我若半个时辰后还没回来就让大家回去休息!” 文年安捧着书应了。这孩子到了长个子的时候,脸上已经褪去了圆圆的肥膘,开始露出少年特有的棱角,衣服每一季都得换新的或改长,随着个头一起增高的是心思,文年安若是不愿意说,银花有时候也摸不透他都在想些啥子。在一帮大大小小最多也只是断断续续跟何家俊学了几年的学子中,文年安很快就脱颖而出,俨然是学堂之首,每每何家骏不在也能担起几分监督的职责。 何家骏到的时候,王大傻已经被人拉开了。 王大傻是王家的老大,真名叫王大齐,他媳妇儿说话有些结巴,先前开春何家骏请客的时候,他媳妇儿还过来帮过忙。王大齐人生的壮实,就是脑子有点儿问题,又聋了一只耳朵,村里人就“王大傻、王大傻”的叫,先前王大娘还会生气,这些年也习惯了…… …… 作者有话要说:暂定更新时间就是十一点至十二点,亲们等不到的就留到第二天看也一样的。江月试着存稿,争取把更新时间调整一下,感谢大家的继续支持! ps:掉收了啊,这是肿么一回事(╯﹏╰) 第47章 攀扯 第四十七章攀扯 …… 苟老根在地上打滚耍赖,一会儿说自己胳膊折了,一会儿说自己腿疼,一会儿直嚷嚷要死了。 王里正已经到了,正跟人问事情的原油。 “王大叔,吴三哥,先把找人扶起来,李大哥帮忙去把赵大叔找来给瞧瞧。”何家骏从看热闹的人中挑了两个帮忙。 “我要打死他,打死他!”王大齐还伸着脖子直叫,额头上的青筋一鼓一鼓的几个汉子才拉得住。 “大齐,先好好说,我们这些人在,总会帮你做主的!”何家骏提高声音喊道。 王大齐看到何家骏,忽而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何先生……” 何家骏顿了顿,像平时哄传文一样,轻轻拍着王大齐的后背,“好了,好了,大齐,有事慢慢说。” “呜呜,他、他不得好死,老狗子偷瞄我媳妇儿!” 苟根年轻时因游手好闲,一直打光棍打到三十多岁,几个村子的媳妇子都叫他嘴上调戏了个遍,因着这个不晓得挨了多少打。前几年不知从哪儿捡了个一时正常一时疯疯傻傻的女人回来,两人一起垦了几亩地,还算有了几分过日子的样子,只好景不长,那女人两三年都没身孕,苟根就开始动手打媳妇儿,成日不着家,那女人疯起来若是在地里干活连庄稼都能拔光,自然就不会有什么收成,苟根还有几个亲戚,有心善的看不过身,时不时的给那女人一口饭吃才算没把人饿死。去年,大家一眨眼没注意,那女人犯了病失足跌进河里,等大家捞起来的时候早没了气。苟根就又开始几个村子乱转,瞧见一个女人就往前凑,早就是过街老鼠。他一向不过嘴上沾沾便宜,有彪悍的媳妇子当场就能打回去。 这会儿气温已经回升了,早晚冷些,中午有怕热的都开始打单了。 有看到了这事儿的两个嫂子说的唾沫横飞。 王大齐小媳妇儿用板车推了一大车坛子、筐子等物什在河边清洗,叫苟根从后头一吓直接跌到了河里,河边上水并不深,王大齐媳妇儿很快就站了起来,只没料到那身旧衣服不晓得是挣的还是在水下挂的,身上的就褂子从中间直接划开了,露出小块白生生的肉和大红色的肚兜儿。 老根自然不会放过这沾便宜的机会,不光眼睛都看直了,嘴上还说的越发下*流。 小媳妇儿面生,一时羞恼不过,捂着脸就往水里淌…… 王大娘恰好叫王大齐来帮他媳妇儿搬一搬东西才有了打人这事儿。 王大齐脑子有些不灵清,手上也没个轻重,先时大家还看热闹,看着不对劲儿才把人拉开。 何家骏考上秀才后,村里大事小事大家伙儿都喜欢请何家骏去主持主持,这才有了先前人大呼小叫的过来喊。 “呸,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小结巴配了你这傻*子,看一眼怎么了!我老苟什么场面没见过,就是秀才娘子的小*逼还不是任我瞧……” 苟老根挨打挨的多了,最会护着要害,看着打的鼻血横流,嘴里嚎的厉害,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伤,缓过劲来就开始逞嘴巴强。 此话一出,人群先是一静,借着爆发出一阵“嗡嗡”声。 何家骏气的脸铁青。 “放你的臭屁,整日胡喷,怎么没叫雷公劈死你!” 何家骏考上了秀才,何老娘反倒变成了护崽子的老母鸡,何家骏走到哪儿都能看到何老娘踮着小脚赶过去的身影,就怕儿子吃了亏。 “你可想清楚了,堂堂秀才娘子也是你编排得的,不说别的,我们银花一把子力气,百十斤的粮食随手就提了起来,你敢凑过来试试看,打不死你个臭不要脸的……”何老娘跳起来,指着苟老根的鼻子就骂。 明显是在为银花开脱。 “老苟,平日里大家看在都沾亲带故的份上,忍让着你,你可别当没人只得聊你,今儿你在我们大田村鬼混这事儿还没完……”王里正怒气冲冲的开始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说来,都是姓王,王大齐跟王里正往前推几辈,都是一个祖先。 大家伙都顾着议论苟老根说的秀才娘子事儿,一时没人注意拉着王大齐,这憨子也不知听明白了没有,虎叫一声扑过去,给苟老根当面就是一拳。 “我管你做了啥子,就是不能看我媳妇儿!” 钵大的拳头正中苟老根面门,老流氓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里正叫人把他直接拖出了村子,扔在路边。 王大齐叫他老子弟弟拉了回去。 “你这几天别出门!” 银花刚收好好锅碗,准备去地里。 何老娘进了后院,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何家骏径直去了学堂,准备安排作业后将孩子们散了。 “这又是怎么了?地里一摊子事儿,我不出门谁去做!”银花当即就不高兴,说话儿都带了刺。 十亩旱田,银花都点了花生,每日施肥锄草总有干不完的活儿。 “怪的在外头叫人说的难听,这就是你对我这做婆婆的态度!合该叫你被人唾沫星子淹死!若不是你这不安分的,我的三儿怎么会叫人当众难堪!”何老娘没顾忌着前头还有学生,声音压得低低的,却说的咬牙切齿。 银花不晓得外头的事儿,只当何老娘又来找茬,眉毛朝上一竖就发作了。 “敢情外头人说啥子都是我的不是,不如叫您老金贵儿子跟您过去,看日子过程咋样,是不是没人说了!最好能叫县太老爷都来给您竖个大拇指……” “高银花!”何家骏站在天井里,厉声喊道。 银花惊了一下,迟疑的看了过去。 何家骏几乎从来没有连名带姓的喊过她。 “若是不会说话就少说!说就好好说,不要撕扯上别人,尤其是不该乱提的人!” 银花跟何老娘这几年不晓得起了多少次争吵,何家骏调停,当着大家面都是压着银花赔不是,私下里在把人哄回来。银花也并不是不知事,何老娘毕竟是长辈,读书人最是讲究孝道,再加上一举一动都叫村子里人看着,这样做是最好的。这一次,银花却实实在在的感到了委屈,眼圈一红,不管不顾的摔了手里的东西,插了房门,躲到屋里趴在炕上,想着这些年的辛苦,悲从心起,不由“呜呜”哭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嫌弃字数少啊,亲们,江月简直被热成了一坨翔,决定明天上午把本本搬到麦当劳蹭空调看能不能多码一点儿,今天实在不行了,本本烫死人了!热死了! ps:难道是幻觉,昨天收藏还六百多,今天忽然变成一千多了!抽了! 谢谢大家的继续支持! 第48章 劝阻 第四十八章劝阻 …… 何老娘在外面跳脚大骂。 “你看看,你看看,她这样子,哪家媳妇儿赶这样甩脸子给婆婆和男人看…!” 又一桩桩的数旧事,从何家骏酗酒那会儿说起,一时是哪一回银花自个儿回了娘家,何家骏和孩子们在家里吃的都没有;一时是哪一回看着炖了鸡蛋先紧着自己吃了剩下的才给娃娃,可怜她的三儿只能刮碗底儿;一时是哪一回银花大喇喇的坐在院子里乘凉,叫何家骏去担了水回来…… 银花在屋里听了又急又气,眼泪掉的更凶了。 何家骏沉默了一会儿,弯腰收拾银花摔得到处都是的农具和小箩筐。 “哎呀呀,三儿,你放着别动,谁扔的该谁来收拾的!”何老娘嘴里喊着,看拦不住何家骏,帮着三两下都捡了起来。 何家骏把东西规整好,领着何老娘去了客厅,“娘,喝碗茶!” 家里茶叶都是银花自己打山上摘了回来晒或者炒的. 何家骏给何老娘泡了一碗大麦茶,自己则是一碗苦荞。 何老娘端着碗一气儿就“咕咕”喝了大半,看好何家骏在柜子里翻找,“别拿了,你留着招待客人。” 说罢,面带得意的环视了一圈吊的高高的房梁。 何家骏端了一碟子枣糕出来,“是自己蒸的,娘多吃点儿!” 前院那颗大枣树年年挂果,送人、糖渍、卖掉的,更多的还是叫银花细细的收拾了晒成干枣,去核后拿自家的小磨磨碎,掺着面粉、蛋清、油和了,蒸的时候加些糖,跟前世蛋糕店的枣糕肯定不能比,但在大田村却算好东西了。 何老娘听了何家骏的话,笑眯眯的拿了一块喂到嘴里。 何家骏陪着何老娘喝了两碗茶水,吃了大半跌甜腻腻的糕才开口,“娘,您以后想吃啥就说,地里活儿干不动少干些,长命百岁才好。” 何老娘脸上就笑开了,“还长命百岁哩!能看着你过好日子就成喽!” “今儿苟老根这事儿全赖娘了!” “什么赖不赖,我们三儿是秀才老爷怎么能跟那狗东西接话,三儿放心,再有人赶乱说,娘都帮你骂回去。”何老娘说着还拍了拍何家骏的手,“你那媳妇儿也该好好管管,在外头叫人说闲话,回来还给你甩脸子……” “娘,我都三十了,您把心放肚子里,以前我年轻不懂事,混的不成^人样儿,银花都把家撑过来了,现在只有越来越好的。”何家骏拉着何老娘的手劝着,“您要舍不得我,干脆搬到这里来住,修屋子的时候就给您准备好了房间。” “哈哈,这可不行,我跟你爹在跟你大哥住了几十年,早就习惯了,哪有突然就搬到你这儿来的!”何老娘笑过后,又叮嘱道,“娘知道你大了,都是秀才公了,看事情也明白,可千万别被你媳妇儿哄去了!你瞧瞧上次修屋子,亲戚家不说来帮忙,你媳妇儿倒好,贴饭还贴工钱……” “娘,我心里有数,银花也有分寸。传礼都十一岁了,银花说了好些回还要供我考举人,您也别总多心,如果要帮忙的,我肯定会找您的。” 何老娘人老心思转的慢,好一会儿才把何家骏话想通,只嘴里犹说道,“你可也多长心!” 别人或许不清楚,何老娘心里是有数的,老三家现在看着屋子修的是最好的、田地是最多的、又办了收钱的学堂,但要用大钱的地方可多着,今年翻了房子、买了地,手里不定还有多少余钱。 “您儿子我都是秀才了,论心思还会少了!”何家骏故意说道,“娘,您以后走路仔细些,别走那么快。银花也是心里憋着事儿,说话冲些,您是长辈,大人不计小人过,好不好?” “我就怕你吃亏哩!” “你儿子可不是糊涂蛋,银花也不傻,她不向着您的秀才儿子,向着谁去!您别操那么多心,每天好吃好睡最好了。” 何老娘咧开缺了好几颗牙的嘴笑了起来,“我晓得了,你大嫂今儿一早就喊不舒服,我得回去看看,你跟你媳妇儿好好说。” 何家骏应了,一直送何老娘出了院子门才折回来。 “花儿,开开门!” 银花在炕上动了动。 “花儿,你开开门,我跟你说话儿!” 银花堵着一口气,躺在炕上不起来,心里想着何家骏再说一次就去开门……再说一次……再说一次…… 何家骏拍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在门外故意高声说道,“你不开门我可走了!” 银花跳下炕,猛地把门拉开,一把拽住何家骏。 何家骏嘴角翘了翘,把人推到屋里,将门掩上。 “好花儿,你最近怎么了?老不高兴?” 银花任由何家骏抱着不说话。 “你瞧瞧,你瞧瞧,年安、传礼他们几个被你教的多好,问话就答,有事就说,嗯!”何家骏说着,凑在银花脸上轻轻亲了两下。 银花脸“轰”的一下红了,扭捏了一下才低声说道,“你考上了秀才,娘又不喜欢我,我娘家也没什么依靠……” “别怕!”何家骏打断了银花难得的小女人姿态,用力的把人抱紧,只说了一个词。 两人共患难奋斗的时候,往往一无所顾,但何家骏考上了秀才,银花倒开始患得患失。 就两个字,惹得银花把脸藏在何家骏的肩膀上又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何家骏一直轻轻摸着银花散落下来的秀发,等银花平静下来才说道,“我们一起过了十三年,有传礼、传文、满仓,以后还会有好几个娃娃,我不成器的时候是你陪我,我考中了也是你陪我。我以为我考上了秀才,日子必定是越过越好的,别怕!” 银花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娘——娘——”满仓在外头拍着门喊了起来。 满仓本来在睡午觉,他叫银花教得好,睡醒了也不哭,自己从小床上翻下来找大人,刚会走路和说几个简单的字,有时候还没完全清醒,走着走着一个屁股墩坐在哪儿就在哪儿接着睡,叫人哭笑不得。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把电脑带去麦当劳了,结果,尼玛麦当来不知道是不是闹了丑闻、客人超少,1空调没开咋地,热死了啊啊!还是没写成,明天换个地方继续努力,亲们别嫌字少,感谢大家的继续支持! 第49章 有了 第四十九章有了 …… 银花惊得肩膀都硬了。 “走,满仓,哥哥带你出去玩!” 外头传来文年安哄人的声音。 “不、不、不……我要娘,娘!娘!” 满仓刚睡醒,总要黏一会儿银花的。 “我去打水进来给你洗脸。”何家骏轻声说道。 “你快去!”银花恼羞的用力推了何家骏一把,生怕叫孩子们发现自己躲着哭过。 “乖了,满仓,跟爹一起去找娘好不好?” 满仓没如意,又有几个哥哥在旁边哄着,已经开始嚎哭了。 何家骏从厨房里端了水,顺道把人带了进来。 “娘——” 满仓闭着眼睛就一把扑到银花腿上,满脸委屈。 银花给满仓和自己洗了把脸,抱着还满脸不高兴的满仓去偏屋喂他喝了口水,又拿了一小块糕给他。 “吃糕糕,娘刚才没听见我们满仓叫才没出来的,是不是?”银花轻声哄着。 满仓双手抱着糕点塞在嘴里,也不吃,趴在银花肩膀上,只要银花要把人往下放嘴里就“嗯嗯”。 银花只得把人一起抱到了地里。 这几年,前前后后,算上六亩藕田、八亩山坡黏地,家里共有三十四亩地,在大田村也算一个小小的地主了。 藕田原本只有两亩,后来银花又买了两亩,余的则是每年挖藕的时候,银花自己一点一点的往外挖了扩出来的,这几亩地每年只需要定时进水放水和施肥,就是挖莲藕的时候累些;八亩山坡地已经雇人种好了果树和一块野草,已经放了六十多只半大的鸡进去,银花已经跟各家都打过招呼,有哪家母鸡抱了窝都可以把多的小鸡娃送过来,照价给钱,现在雇了村里一对孤寡的老人帮忙照料鸡,这对老人命苦,几个孩子都夭折了,只大儿子还留了一个将将满周岁的小孙子,儿媳妇儿等那小孙子满周岁后也改嫁了,老夫妻因此脾气有些古怪,干活却是一等一的上心,就带着小孙子住在果园边上,银花思量着入冬前该给人盖几间土坯房。 剩下的二十亩,有四亩水田,种了冬小麦,只等收了好插秧;十六亩旱地,今年刚买的十来亩地都种着花生,毕竟不是直接雇给别人种,除了下种和收这样的时候请短工帮忙,平时都得自己操心。 银花跟带传文一样,随手抓了几把草打了一根草绳把满仓系在树下,给他找了几样玩意儿就去一大+片花生地里忙活起来。 满仓只要抬眼能看到银花,喊了有人应,就自己坐在地上玩的起劲。 又有下地干活的人见了,都要上去逗两句,满仓就不会哭闹。 “上回何老二媳妇儿还说秀才公家顿顿吃肥肉,坐在家里就有钱往下掉,你看银花这活儿干的!” “啧啧,我们还得还有两口子,可没见秀才公下过地!” “也就银花能干,你当哪家都供得起读书人啊,我家那两个小子,我说他不是读书那料,我婆婆非不肯,一个月十个铜板儿不说,今天要买墨、明天又没纸了,一年到头那点儿出息都贴进去了!” 说这话的就是赵二嫂,赵家老大、老二都只跟着何家骏胡乱学了点儿有用的,三小子却正经进了学。她平日跟银花交好,何家骏考上了秀才村里除了羡慕尊敬的,说酸话的也不少,赶着机会就为银花说话。 何家骏教完文年安与何传礼、传文几兄弟,也背着个筐子到地里。 “爹,爹!”满仓兴奋的叫了起来,把草绳拉的笔直。 何家骏每回瞧见了就心酸,赶紧把草绳给解了,把人抱起来。 “你给满仓……”银花远远的瞧见了,话还没说完。 满仓小雀儿一翘,就从开裆裤里撒了一大泡尿出来,正中何家骏下+身。 银花就估摸着满仓该尿了,只没料到方才他绳子一勒,一刻也憋不住了。 “臭小子!”何家骏单手抱着满仓,抖着衣服下摆无奈的笑了笑。 何家骏每年一去好几个月不回家,回来对几个孩子就格外好说话,只除了教书的时候。 满仓被何家骏说了也不怕,反而咧开嘴“咯咯”笑了起来,双+腿蹬着往何家骏肩膀上爬。 何家骏抱着满仓走到地里。 银花握着锄头飞快的锄草,碰到离花生苗根近杂草的还得弯腰去拔。 “小心脚下!”银花看着何家骏直直的往庄稼上踩,赶紧提醒道,“你把他抱进来做什么?这儿到处是花生!” 何家骏有些无措的往后退了退,又一脚踩了好几根花生。 平时除了学生一旬一休,何家骏下午教完了学生,还要另外教文年安几个,另有机灵有志向的回留下来缠着何家骏请教,自己还的练字作文看书,根本没空到地里。 “你不帮忙就把满仓抱回去,看看书或者写写字。” 何家骏摇摇头,“我给你帮帮忙。” “娘,抱!”满仓伸着手要银花,挣扎着要到地上。 何家骏抱得格外艰难,终于明白银花为什么要把人拴在树下了。 银花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把人接过来,找了几个地上的小浆果给他。 “满仓自己玩一会儿,娘去给花生锄草,等花生长出来给满仓煮花生吃……” 银花麻利的又把人捆在树下,从靠着树的这一端开始干活儿,省的一下走远了,满仓不肯。 何家骏这些年走没怎么动过农具,只能蹲下来用手一点一点的拔,银花锄两行半,何家骏一行都没到头。 路过的人有相熟的看了纷纷打趣。 “三儿,你怎么到地里来了?叫虫子咬了怎么办?” 银花恨不得捂住额头。 何老娘就跟何家骏的影子一般,只要何家骏出了自家院子门,不一会儿就能找过来。 “我听人说你早地里干活还不信,你不是要读书吗,怎么到地里来了?”何老娘说这,恨不得把人从地里拽出来。 “娘!娘!”何家骏连连喊人,“整日看书要坏眼睛的,我愿意到地里来转一转,换换脑子才记得住书。” “真的?”何老娘还不相信。 “娘,您就信您秀才儿子呗!”何家骏笑着说道。 现在若说哪一招对何老娘最管用的话,肯定是提何家骏的秀才身份了。 何老娘脸上就有了笑意。 “家里几十亩地,里里外外的都银花一个人操持,我不过偶尔来看看,也帮不上什么忙。”何家骏说着朝一大一小两堆草那边指了指。 拔+出来的草若不运到外头,明儿要是不巧下一场雨,野草就算白拔了。大的那堆是银花锄的,小的一点点是何家骏慢慢拔的。 何老娘嘴里不明意义的嘀咕了好一会儿,终于没又冲着银花发火。 何家骏趁机轻轻推了推故意低头忙活的银花。 方才何老娘来,银花连招呼都没打。 “靠你也干不了什么,你好好读书就是,以后要帮忙只管去叫娘!”说着,就弯下腰,麻利帮忙拔草。 银花忸怩了一下,“娘,最近我不知怎么,老觉得心烦气短,中午估摸着吃了两块油炸馒头片,腻住了,一时没忍住,不是要冲您摔东西。” “有病就去治!”何老娘阴阳怪气的说道。 任谁被人呛声都会心里不舒服,银花只觉得胸口一窒。 “娘!”何家骏在旁边喊了一声。 “娘,我都听他爹说了,知道您也是为了我们好,今儿都是我不是,您原谅则个!”银花耐着性子继续说道。 何老娘看着何家骏在旁边看着,才罢休,“你领情就好!” 三人合力把这块地整完了,银花要绕去看看果园养的鸡。 一行人遂转了过去。 满仓被何家骏抱着,嘴里不停的“吭吭”,眼眶里包着两筐眼泪要流不流的。他在树下玩了一个下午,叫不知什么虫子咬了一口,小+腿上肿了老大一个红包。 “呸!”何老娘凑过去吐了一口唾沫在上面,“阿婆给你抹一抹就好了!” 何家骏嘴角抽了抽,又不好说何老娘,只悄悄的把满仓的腿支远了些。 “我去鸡窝看看,那边气味不好闻,娘和家骏就在这儿等一会儿。”银花把箩筐解下来说道。 满仓看到银花要走,嘴里就叫了起来。 何家骏也顾不得他腿上的口水,把人抓着顶到脖子上,逗他玩儿。 天气越来越热,鸡窝里气味自然不好闻。 银花是真的觉得胸闷气短了,强忍着不适问了苍老头儿几句,出门后终于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东家娘子,这是怎么了?”苍老头儿老太婆问道。 何老娘狐疑的大量了银花几眼,“要是有了身子怎么不早说?难怪喊不舒服。” 银花已经是三个孩子娘了,被何老娘一提就明白了。 这几个月尽是事儿,竟没注意到月事已经有三个月没来了。 “最近事儿多,一时没注意。”银花点了点头。 何家骏顿时笑开了,“你举得怎么样?满仓,满仓,你要做哥哥了,你知道吗!” 满仓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敏锐的觉察到了大人们高兴的情绪,也“哈哈”笑了起来…… “娘又去给小叔子帮忙了?” 何大嫂从地里忙了回来,发现灶下都是冷的,脸色顿时差了起来…… …… 第50章 挨打 第五十章 挨打 …… 打上回大山说的姑娘家先前死活不松口,后来却送了重礼到银花这儿,何大嫂就一直心里不舒服,讨一个向着别人家的大儿媳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两家已经说定了,何大嫂好几回都生了搅黄这亲事的心。 “你就别瞎搅和了,就是找哪家,你当不沾他小叔的光哩!”何大伯某天夜里听何大搜唠叨了小半夜,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 何大伯与何大嫂两人起早摸黑,忙了这些年,也不过把原先分家后剩的五亩地变成了十一二亩,其中一亩地还是当初银花为了还何家骏的酒债抵给他们的。而大山是长子,当长子可不一定都是好的,尤其大山下头还有三个弟弟,将来都是要分家产的。 何大嫂这才熄了换个儿媳妇儿的心思,不管怎么说这个姑娘还是她中意的,只到底意难平。 “人是我们养着,活儿确实帮人家干的,哪有这样的事儿……”何大嫂一边故意在等着吃饭的一家人面前嘀咕着,一边进厨房忙活起来。 何老头坐在门槛上磕了磕烟管,发出“笃笃”的声音。 何老娘回来后,正赶上吃饭,边把白日苟根那事儿说了。 “死老狗,幸亏我去了,不然三儿可得吃大亏!” 何老娘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把她去何家骏那儿的“丰功伟绩”说一遍,一家人都习惯了,只“唔”了一声,只管埋头吃饭。 夜里,进了房间。 “你说你老往老三那儿跑什么,他家开着学堂,你个老婆子不碍事啊!”何老头说道。 何老娘正给他端了洗脚水进来,闻言一愣。 “我给三儿帮忙哩!” “是你老太婆厉害还是秀才公厉害!”何老头拍了一下炕柜,提高声音说道,“人家看中老三秀才公身份,请了他去主事,你个老不死的去搅和啥,啊!” 何老娘把洗脚水放过去,“我这不是不放心呗!” “老三娃娃都多大了,秀才都给他考回来,还要你操一些心,你当不够讨嫌是不是?以后你不想跟着下地,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帮忙烧火做饭,老了老了还不安分,整天出去跑的回来连饭都没得吃!” 何老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嘭”的一声把脚盆放在地上,“你这是啥意思啊!我给你们老何家烧了一辈子火,到头来孙媳妇儿都快进门了,还得我去伺候,还有没有天理啊……” “你嚎什么丧!”何老头拿着巾子劈头盖脸的抽了过去,“我说你就听着,照着去做,不然我捶死你!” 村里就是这样,再老实的男人也有横起来的时候。何老头脾气已经是好的了,平日里绝大读书时候都是何老娘说了就算,但就是这样,一大把年纪了,何老头几句话不如意就动手。 打有了儿媳妇儿孙子后,何老娘已经许久没挨过打了,心里又怄又恼,一时恨大儿媳妇儿肯定嚼了舌根,一时又怀疑是不是三儿媳妇儿来告黑状,一时又恼火一把年纪了老头子还动手……偷偷抹了一夜的眼泪,第二天就下不了炕。 “娘,吃饭了!” 何大嫂伺候一大家子吃过饭后,端着粥和腌菜进屋子喊何老娘。 何老娘缩在被子里没动。 “爹,要不去跟赵大叔抓一副药回来?”何大伯问道。 “哼。” 何老头儿接着说道,“个个都闲着不成,下地!” 何大伯都快有儿媳妇儿的人了,何老头沉下脸却还是不敢说二话,收拾了农具老老实实的下地里,只找了个借口叫何大嫂留家里。 “稍稍顾着娘些,要情况不好叫三弟媳妇儿过来帮忙劝劝。”何大伯出门前匆匆地交代了一句。 何大嫂屋里屋外忙了一圈,径直就去找了银花。 何家骏在学堂里,银花装了一碗糕点一个人过去了。 银花劝了几句,何老娘嫌丢人,就是不肯把脸抬起来。 何大嫂憋着口气,故意在外头忙活不去给银花搭手,又思量着该找个机会把二弟妹也叫过来…… 晚上,何老头、何大伯并两个大些的小子回来的时候,被那阵势吓着了。 不仅银花与何二嫂来了,因何老娘不肯吃饭,又不搭理人,银花等下学后把何家骏叫了过来,何二嫂就怕何家骏厚此薄彼,自己过来一会儿看插不上手赶急赶忙把自己男人叫过来,都在屋里守着何老娘。 何二伯与何家骏你一句我一句,把何老娘心气儿摸顺了,哄着何老娘吃了东西,两兄弟又亲自打水给老娘擦了脸,何老娘才睡了过去,只不许人走,说要跟何老头说理。 “怎么回事哩?”何大伯悄声问道。 何大嫂努了努嘴没说话。 “我们过来瞧瞧娘,娘也没什么大碍,这会儿就回去了。”银花笑着说道。 何大搜不开口,何大伯有些别扭的留两个弟弟吃饭。 两家都是几个孩子在家等着,自然不会留下来吃饭,推辞了几句就一起离开了。 “大嫂也真是,屁大点儿事都得叫我们来!”何二嫂故意凑在银花边上都,低声说道。 银花笑了笑不接话。 “我就说大嫂这人向来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像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弟妹子可看清楚……” “走了,快点儿,肚子不饿啊!”何二伯一看何二嫂拉着银花避着人,就知道没好话,在不远处叫了一声。 “就来,就来!”何二嫂不耐烦的应了一声,“弟妹子,你说这往后还怎么过活,老子娘有点儿事我们就得去,不如干脆住到大伯子家算了!” 说来说去,何老娘就是跟何老头儿拌了两句嘴,何老头儿火气上来抽了何老娘两下,何老娘脸上留了两条红印子,又气不顺,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儿子媳妇儿也不好去插手老两口子的房里事,确实不值当把人都叫过去。 “算了,娘年纪大了,大搜难免紧张些,家里没事就过去看看,有事说一声就好!” 银花明显和稀泥的态度显然不能让何二嫂满意。 “说是这样说,你不晓得大嫂那个人,惯会在别人面前摆架子,教训起我们来头头是道,到时候她来喊了人,说娘不舒服,我们不去,还不晓得在外头怎么编排我们哩……” “二嫂,银花有了身子,得早点儿睡,有话明天再聊吧!”何家骏在岔路出口说道。 “哎呀,这可是大喜事,弟妹子怎么不早说,我那儿攒了几个鸡蛋,明儿给你拿过去!”何二嫂夸张的笑了起来。 “他娘,回去了!” 何二伯实在看不去,上前硬拖着何二嫂走了。 “你做啥子里,我跟弟妹说话,你催个什么催!”何二嫂埋怨道。 “你不长眼睛啊,三弟家里还会缺鸡蛋!”何二伯瞪了何二嫂一眼说道。 何二嫂嘴张了张,只几个鸡蛋还好说,要说送别的去又舍不得,“你也不想个法子,爹娘住在大伯子家,小叔子可不净向着他们,上次盖屋子,连银花娘家都每日拖家带口的去吃饭,我不过带了一回客人去就叫人甩脸子……” “你还有脸说!”何二伯用力拽着何二嫂胳膊往家里拉。 银花盖屋子,请了八个外面的工匠,加娘家四个哥哥,何家骏两个哥哥,十几号人干了半个多月就差不多了。何大嫂、何二嫂有空都过来打下手,银花烧了火就叫两家子都过来吃饭,即使两人没来帮忙也是去喊了过来吃的,高家几个舅妈就搁梁的时候来搭了把手,却跟约好了似得,今儿这家打发两个小子过来找爹,明儿那家打发两个小子过来,不过贪图饭菜那点儿油水罢了。 有回何二嫂娘家来了客人,五六口人呢,她也没招呼一声,自家饭都不烧,等银花叫何传礼去叫的时候,呼啦把人都带了去,就在银花哪儿蹭了一顿。一顿饭不值当什么,脸可就丢大了,哪有招待客人招待到别人家吃饭的…… 何二嫂看何二伯脸色很不好了,才不敢再说了,只小声嘀咕了一句,“小叔子如今可是秀才了!” “你知道三弟是秀才还尽做打脸的事儿!”何二伯说了一句,又怕何二嫂还要去丢人,“我跟三弟是亲+亲的兄弟,这还能跑了不成!” 这厢,银花跟何家骏已经进了家门。 “花儿,你多担待些……”何家骏正跟银花说着软话。 家里事儿多,地里永远忙不完,还得摊上这出事情,银花一天啥事都没能做。 “何传文,你在做什么?” 银花一抬头,魂儿都差点儿吓飞了,几步走过去,把两个孩子抓+住才叫了一声。 当初扩建屋子的时候,厨房建在了后头一排,再从外头挑水回来就太不方便了,银花请人在自家天井里打了一口井,不如村子里的井大却足够深,不仅水更甘甜,夏天湃个瓜也是极好的。就是担心危险,井台都打的高高的,平日也叮嘱了好些回叫孩子们不许靠过去。 银花一进门就看到何传文抱着满仓,踮着脚探头从井沿往下看。何传文不过六岁大,抱着满仓都不稳…… …… 作者有话要说:如无意外情况,江月是日更的,有特殊情况江月就是连电脑都摸不到,请假是不能了,昨天没更新,对不住了。明天考情况多码一点儿字,谢谢大家的支持! ps:留言江月都看了,根据*抽的情况才能回复啥的…… 第51章 生产 第五十一章生产 …… “帽帽!帽帽!”满仓一扭身攀到银花身上,连声叫了起来。 银花虎着脸,“我跟你们是怎么说的!” 何传文已经意识到不好,眼神闪躲的讪笑着,不肯正面答话。 何家骏探头朝井里看了一下,下面黑乎乎的,但仍能看到一顶亮黄色的帽子半沉半浮的在井下面。 春季中午热,早晚冷。银花怕满仓受不住,专门给他用鲜艳的眼色缝了一顶鸭子形状的薄帽子。满仓爱不释手,戴着帽子摇摇摆摆的满村炫耀了一圈,大人一不注意,热的满头大汗还不肯把帽子取下来。银花干脆给他改造了一下,在帽子后头多加了一圈,叫满仓热起来就取了挂在胳膊上才算罢休。 银花胸脯剧烈的起伏了几下,扭头干呕起来。 何家骏脸色一紧,一把将满仓拎过去,“传文,过来!” 银花定了定神,站在院子里缓了一口气,自去厨房忙活起来。 吃晚饭的时候,从文年安到何传文三个大些的,左手肿的端不了碗,只能凑在桌前往嘴里喂。 满仓倒是没挨打,只哭的这会儿还直打嗝,饭都吃不好。 平日里孩子们犯了错,银花也教训惩罚,但几乎从没动过手,晚上给三个孩子抹药的时候,险些没掉下眼泪来。 晚上满仓搂着银花的脖子不肯放手。 “满仓!”何家骏严厉的喊了一声。 银花瞪了他一眼,“好了,满仓,知道错以后就记着,我们就不想这件事了,娘今晚抱着满仓睡,明天满仓就还是乖孩子,好不好?” 满仓抽噎了一下,哽咽着“嗯”了两声,又有要哭的趋势。 “别哭啊,娘抱着满仓呢,等一下娘给你拿好吃的,行不行?” “好——”满仓说话的声音七歪八拐的,把眼泪硬生生的拦在了眼眶里。 扩建了房子后,前面原本的三间都加高,两边又垒了偏厦,把原来的堂屋和连着的东边屋子打通,堂屋里的炕拆了,前后都通了窗户,改造的敞亮,专门接待客人,边上银花他们原来的卧室还是留着,预备给男客住。往后跟学堂连成一条线的有三间房,最大一间是何家骏的书房,孩子们也有一间专门的房间读书写字,书房边上是文年安的卧室。最后一排没设计偏厦,足足建了六间屋子,传礼、传文两兄弟一间,银花夫妇一间,正中一件留着招待女客,最西边一间是厨房,还有两间都修了炕先当客房。 满仓平时可不肯跟银花睡,是轮流在几个哥哥屋里睡,都是孩子,夜里睡得沉,哪记得准时给满仓把尿,弄得几个屋子炕上都是尿骚+味儿。 银花冲了一碗米粉糊糊,装了一碟子自己做的猪肉脯。 满仓闹了一晚上早饿了,乖乖的围着兜嘴,自己坐在炕桌边吃,吃的满脸都是干硬的米糊。 银花打水给他洗脸的时候,给何家骏使了个眼色。 “满仓,爹抱抱,好不好?” 满仓朝银花怀里躲了躲。 “乖满仓,你不记得了,娘肚子里有小妹妹啊,抱着满仓的话,要是满仓脚不小心踢疼了小妹妹,小妹妹可就要哭了……”何家骏伸着手温和的说道。 满仓迟疑了一下,到底扑了过去,“爹,不打哥哥!” “嗯,不打了,以后满仓要记得娘说过的话,晓得不,井下面黑乎乎的,小满仓要是掉下去可就再也看不到爹、娘、哥哥了。要是满仓下回还去井边玩,爹就……” “不去,不去,满、仓不去,爹不打哥哥!”满仓赶紧拿手去捂何家骏的嘴,直叫嚷道。 “嗯,爹知道了!”何家骏捉住满仓的手,“肚肚吃饱了没?吃饱了睡觉觉,很快就长高高了!” 银花听着何家骏笨拙的学着自己哄满仓睡觉,心里那点儿不舒服总算消失了。 何家骏等满仓睡熟了,把人放到最里面,呼了一口气,躺到银花边上。 “你也是,打那么狠做什么?”银花轻声抱怨道。 “哥几个也不小了,总得叫他们心里有条线。”何家骏说道,“几个孩子都是好的,读出写字也肯下工夫,听话懂事,脾性也好,但总该多谢担当。像今儿,传文和满仓两个小的怎么会跑到井边,还不是两个大的……” 银花默然,心知何家骏占理,手下却在何家骏胳膊上拧了一下,“那也拿着点儿!” 何家骏吸了口气,一把搂住银花动了起来。 “你小心些……” “我知道!”何家骏用气流声应了一句,薄被下慢慢开始起伏…… …… 从去年十一月传来何家骏考上了秀才的消息,到现在一年过去,日子才终于顺当了。 同村的人从一开始的刻意巴结和显见的嫉妒,到现在发现秀才公家也一样过日子,秀才娘子每日不是下地就是砍柴,也不见秀才公日日都有肉吃,终于又开始跟以前一样跟银花相处;亲戚们从当初的一起与荣焉,个个仿佛长了天大的面子,久而久之,要说他们家有啥变化,日出而作日落而更,就是多了个秀才亲戚,也还是得从地里刨食、攒了鸡蛋换油盐、精打细算的扯了布给一家人做衣服;银花先前还一度怕何家骏有了功名开始嫌弃糟糠之妻,前世她可不只看了课本,各色的书只要书店有的都接触过,自然包括某些“穿越文”,结果何家骏还是一样读书教学,家里大事小事一般都是自己决定,一分一厘的银钱都掌在自己手里,跟以前唯一的变化就是偶尔需要换一身一面的衣服招待客人或去某家做个客。 为了给何家骏准备赶考的银钱,银花到现在也没添什么首饰,只多了一根包铜的簪子并一对小小的银耳环,出门做客的时候不至于用竹竿挽头发、用茶叶梗子塞耳洞……自然遭过势利的商贾妇人嘲讽过,银花只消略提一提举人考试的话题,就无人敢小瞧银花这个在县城数一数二的年轻秀才娘子了。 屋外又是冰封一片。 与屋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屋里则暖烘烘的一片,不仅炕烧的火热,屋子角落里还放了一个炭盆,中间也放着一个炭盆,几个孩子围着炭盆烤花生吃,满屋子都是烧花生的焦香。 银花今年种了十亩地的花生,花生这东西在这里算是比较贵的零嘴儿,农人首要任务是填饱肚子,很少有人会去种这个东西,因为在这个没有农药的地方,对于地下的虫子,除了等冬季冻死,几乎毫无办法。收的时候,一株花生下面大半都是被咬空的壳子,十亩地不过收了一千来斤,就这样在县城还卖不完,幸而春衫是常跑府城的,帮忙带去府城卖了一车。 “少吃些!” 银花挺着大肚子坐在炕尾,靠着被子慢慢的做针线活儿。 何家骏看了会儿书,在屋里走了几圈,开始择黄豆。 银花现在是间几天点一锅豆腐,不像以前那样频繁和量大,人就没那么辛苦了,除了自家吃,也有多的换给同村人,不知哪家豆子没晒干,跟那天收来的混子一起,在屋里放了些日子就生了霉。 一会儿,银花动了动鼻子,“你们烧了什么?” 几个孩子对视了一眼,何传礼用火钳夹起一根烧的半焦的蒜苗,冲着银花“嘻嘻”笑了起来。 “蒜苗炒肉好吃,花生烧着好吃,我想尝尝蒜苗烧着好不好吃!”何传文举起手喊道。 “烤了你们可就要吃啊,还有,蒜苗烧完了,想吃炒肉只能等下一批长出来了。”银花交代道。 几个孩子笑嘻嘻的一人掐了几根,把一盆蒜苗掐了一半,在火上烤的生不生熟不熟塞到嘴里。 银花笑眯眯的在炕上看着。 刚满两岁的满仓第一个忍不住吐了出来,“呸,难吃!” “嗯!”何家骏在边上提醒了一声。 三个大些的苦着脸把自己份儿烧出来的蒜苗,还得帮满仓吃。 银花笑了起来,却来了兴致,“烧烤可不是你们这样弄的,等开春娘去找铁匠弄一个网子,专门做一回烧烤吃。” 满仓自己抱着竹筒喝了几大口水,还苦着脸,直摇头,又直吐舌头,“不好吃!不好吃!” “哈哈!”何家骏忍不住笑了起来,“等你+娘弄了,你再尝尝就晓得好不好了。” 府城有夜市,早就有人弄了烧烤卖,不过何家骏去了府城这些年从没舍得吃过。 银花也是觉得好笑,抿着嘴直乐呵。 文年安把门打开一条缝,“我去拿蒜子来种下。” “你小心些。” 文年安过了年就十五了,他书读得好,又惯常做学堂里的表率,小小少年,每天穿着干干净净的长袍,已经有了一股书卷气,村里不少小姑娘看着他就脸红,有胆子大的还哄了何传文帮忙传个荷包或帕子啥的。也有嫂子跟银花打探口风,银花思量着开了春该叫何家骏写封信去府城,问问他爹的意思。 银花想着事情,手上却没停,一会儿一条小小的开裆裤已经缝出了样子,只差细节要处理。 “嗯、哼!” 听到银花的闷+哼声,何家骏抬头问道,“怎么了,花儿?” “肚子疼。”银花皱着眉头,“怕不是要生了!” 刘大娘年纪越来越大了,手上的功夫却没减,下雪前,何家骏就请了她老人家给银花摸过了,算着该这日子生的。 “我去接刘大娘,年安、传文你们两个去喊大伯娘来帮忙!”何家骏“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我跟弟弟照顾娘!”何传文机灵的说道。 何家骏冲何传文满意的笑了笑,快步出了门。 “传文,跟娘去旁边屋子。” 算着银花该冬日生,一家人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为了不费那么多柴火,白日大家都挤在一间屋子里热热闹闹的,晚上烧两个炕,文年安那屋子炕就停了,在银花两口子边上的一间房里摆了好些柴火进去,早早的就把炕烧过几遍,等银花生孩子的时候就搬过去。 这会儿阵痛已经很密集,刚开始痛的时候,银花不想大惊小怪,等疼的忍不住哼了出来才叫何家骏知道。 银花吃力的把炕洞点燃,柴架好,“传文看着弟弟些,火小了就加两根柴进去。” 何传文肃着脸应了,把满仓揽在自己身边,盯着炕洞。 何大嫂离得近,很快就赶了过来,一进屋就忙了起来,快手快脚的升了两个火盆,放在屋子角落里,不一会儿房间就暖和起来。 银花咬着嘴唇,额头上渗出大颗的汗珠。 “伯娘去烧水,传文再看着娘一会儿,不怕啊!”何大嫂轻声安慰道。 “我不怕,娘生小妹妹。”何传文大声说道。 何大嫂摸了摸何传文的头,快步去厨房点火准备烧水。 何老娘上了年纪,入冬身子就不得劲,这大冷天的可不敢叫她老人家出门,不然早就急吼吼的过来了。 刘大娘裹着一件厚厚的披风过来,还冻得直哆嗦,在屋里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再叫个人来帮忙!弄完糖水鸡蛋给银花吃!” 何家骏已经出门把隔壁的婶子请了过来。 何大嫂也是又经验的,早就点燃灶里先煮了两碗鸡蛋,这会儿已经放凉了些好入口。 “大嫂,你进去帮忙,我来烧水!” 何大嫂应了一声,起身后晃了晃,眼前黑了好一会儿才站稳,这会儿急着要人搭手,何大嫂只当是起急了,等不晕了就进屋去了…… “好了,传文看着小弟弟先睡,等睡醒了就能看到小妹妹了。” 是文年安哄着何传文与满仓先睡。 银花大概是中午发动的,到现在已经半天了。大概是银花前三胎都生的顺,这一胎拖久了就格外叫人担心。 “胎位有些不正,没事儿,银花体力好,身体底子也棒,没问题的!”刘大娘出来接水的时候匆匆说了一句。 “得再叫几个人来帮忙,要轮一轮,撑不住了!”隔壁的嫂子姓王,生的人高马大,到了半夜忍不出出来跟何家骏说道。 何家骏有些茫然的应了一声,又出去叫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不生了几胎都顺顺当当的吗?”何老娘还没进门就咋呼起来。 何大伯一家子看何大嫂这会儿还没回来就知道不顺,何老娘死活闹着要过来,何大伯只得把人背了过来。 何家骏这一趟出去的时间有些长,把何二嫂和几家跟银花交好的都请了过来。 刘大娘顶着一脑门的汗歪在最后一间客房的炕上。 文年安思虑周到,看到了晚上还没好,早早的把客房整理了一边,烧上炕,给帮忙的人歇息,总不能叫满身脏水的人去何家骏的主卧歇着! “差不多了,胎位已经顺正了,等银花缓口气就该出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何老娘连连拜佛。 “哎呀,不好了……” 几个爷们儿刚送了口气,屋里忽然传来何二嫂的惊叫声。 何家骏就要往屋里闯。 “你给我等着,老娘进去瞧瞧!”何老娘踮这小脚赶在何家骏前头挤了进去。 何大伯与何二伯才反应过来,一左一右的把人拉住。 何家骏大半夜的去叫人,何二伯就跟着何二嫂一起过来了,有事也能搭把手。 刘大娘也撑着起身进了产房。 虎子娘与何二嫂扶着何大嫂走了出来。 刘大娘看了一眼,又不确定的摸了摸,把三个男人都赶出去,掀开何大嫂的衣摆看了看,下+身有血慢慢流了出来…… …… 第52章 孩子 第五十二章孩子 …… “你这把年纪了,自己有了身子不知道!” 何老娘跟何二嫂一起小心的给何大嫂擦了擦身子,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安置在炕上。 何大嫂只是累狠了,幸而没磕到撞到,不过她今年有三十好几了,在现代都算高龄产妇。 “娘!”何大嫂小声叫了一声。 明年开春,儿媳妇儿都要进门了,这时候还有了身子,可不羞死人了。 何大伯已经听说了,笑眯眯的走了进来:一把年纪了还有了身子,对何大嫂来说是一件丢人的事儿,对男人可就恰恰相反了。 刘大娘已经给何大嫂看过了,年纪大了自然有些危险,但只要好好养着,还是能保住,方才出了点儿血,看着吓人,还好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这几天千万别下炕,好吃好喝的养几天,以后也仔细些,别看重活,别操心,估摸着是差不多的!”刘大娘交代了一句,喝了一碗鸡蛋汤又进屋去看银花。 何老娘这才没继续嚷嚷,仍咕哝了一句,“一个个的尽是添乱的!” 这样的时候,何大嫂与银花都已经学会了听而不闻。 “娘,您说话可点明啊,我大晚上的来帮忙,可没添乱!”何二嫂咋呼道。 何老娘正心气儿不顺,一个小儿媳正难产,一个大儿媳差点儿小产,听了何二嫂的话格外刺耳,一巴掌呼了过去,“叫你嘴贱,刚刚是哪个说什子不好了,哪不好了啊,我看你就黑心肝、坏心肠,巴不得大家都不好,好处你一个人占了……” 何二嫂挨了一巴掌,当即嚷嚷起来,“还有没有天理啊,话都不让人说了,你这是自己能拉!屎别人不能放屁啊!也难怪除了能欺负欺负我们做老二的,老太婆还能在哪儿逞威风,也不瞧瞧自己那样子……” 幸而何二伯几个就在屋外,把人拉住了,不然婆媳两个非得打起来。 何大嫂早就醒了,因着心里那点道不明的小心思和长久的积怨,并没有起身。 “你闹什么闹,小心我捶死你!”何二伯双手按住何二嫂,压低声音威胁道。 何老娘气的直喘粗气。 “没一个省心的!没一个省心的!” 说着,何老娘眼圈就红了。 何家骏一心牵挂银花,也没得心思哄人,何大伯一向口拙,只会不停的叫何老娘别气,再说不出花样。 “去给你阿婆端一盆热水进去,叫她老人家洗了躺一会儿。”文年安在外头低声说道。 何传礼应了,小心翼翼的往厨房走去。 哥儿两个本来守着何传文与满仓睡下了,到底年龄大些,都没有睡沉,一时被产房银花的叫声惊醒,一时被帮忙的叫水的声音吵醒,这会儿何老娘一嚷嚷两人就穿衣服坐了起来。 “阿婆,您快别跟二伯娘生气了,气坏了身子骨我们怎么办!您可是我们的镇家!宝!”何传礼僵硬的说道。 这话叫何传文来说,那是信手拈来,何传礼作为长子,何家骏一向教育他“温良恭俭让”,打小也是个文静的性子,说这样的话确实是为难他了。 何老娘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倒不好再撒泼,“什么镇家!宝,阿婆就盼着我的乖孙以后也跟你爹一样能干!” “阿婆,您洗把脸、泡个脚,挨着大伯娘躺一会儿,爹和伯伯们都在,肯定没事的!” “娘,您听传礼的,要是熬坏了身子骨,怕有人要坏三弟的名声了。”何二伯把何二嫂压了下去,腾出精神来说了一句。 “谁敢!”何老娘立即就上了心,老老实实的洗脸洗脚后躺到了炕上,就怕自己真在老三家出个好歹。 “你也去睡,帮爹看着弟弟们!”何家骏拍了两下何传礼的肩膀说道。 何传礼眼睛朝产房飘了飘,没应话。 何家骏把人推了一把,传礼才慢慢的走了。 银花方才是力竭痛极才昏睡过去,刘大娘在躺椅上略靠了靠就又进去了。 “得把人叫醒,拖得越久越不好,银花这羊!水流的快,可不成!” 事实上,羊!水早就流的差不多了。 “银花妹子,银花妹子,醒醒!”赵二嫂拍了银花的脸喊了好一会儿人都没反应。 刘大娘探过去用力掐了两下人中,人才转醒。 “再坚持一下,就快了。”刘大娘喊道。 银花眼睛都是直的,半天反应不过来。 “用力啊,听我喊,用力……” 屋里渐渐又响起了惨叫声。 何大伯与何二伯这时候也不好走,陪着何家骏在厨房里守着。 “啊——” 一声陡然拔高的声音后,又没了声音。 “不行,银花没力气了!来个人帮忙,我把孩子推出来!”刘大娘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顾不得手上的污秽,“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说道…… “好了,好了,看到脚了!” 到了天快破晓的时候,才终于听到有人惊喜的叫了起来。 刘大娘抓!住胎儿的脚帮忙往外拽,好一会儿才把孩子囫囵拉出来,闷得浑身青紫。 剪了脐带后,刘大娘倒拎着孩子用力拍了几下他的屁!股,过了片刻有了虚弱的哭声。 产房里人都松了口气。 几个来帮忙的妇人虽然疲惫不堪,但仍然麻利的把屋子收拾了。 早料到得在冬日生产,银花下功夫做了准备,门帘都钉了双层的,两层厚厚的门帘中间隔了一人宽,省的漏风进来。 刘大娘把孩子裹的严严实实的隔了一层门帘给何家骏看了看,又抱了进去。 以往银花做月子都是请了何大嫂帮忙照顾头几日,等下!身干净了才撒手,这次却不巧了。 “叫大嫂就在这边养着,这大冷天的挪来挪去,可不是件轻松事!” 何老娘要留下来照顾银花,何二嫂也过来帮忙,何家骏干脆把三家人都叫来自己家过冬。不然光几个大老爷们儿在家,带着一群小子,怕是正经饭都吃不上一顿。 “也好,你们三兄弟以后各个都是一大家子,怕也难得聚在一起,都回去把吃的、用的和柴火分几趟弄过来,我们热热闹闹的过个年!” 何老头等天亮了也过来瞧一瞧情况,才晓得生了这些波折,他老人家一发话,大家就都应了。 何家三兄弟夫妇加老两口,何老大家四个小子、何老二家四个小子,加上文年安和刚出生的这个自家五个小子,合起来有二十一口人。 何老头领着几家的大孩子把前中后六间带炕的屋都烧热,何老娘去煮了一大锅粥,单独给银花炖了一碗鸡蛋,招呼大家吃早饭。 大人都围在桌子旁,小孩子各自端了碗找个地方坐着就吃,屋里热闹的不得了。 银花坐月子占了一个房,何大嫂养胎占了一个房,文年安已经主动提了跟何传文一起领着传礼和满仓睡。 “我就跟他娘领着我家两个小的睡。”何大伯说道,“夜里也好顾着他娘。” 何老娘跟何二嫂肯定要与银花挤了,方便照顾产妇和婴儿。 “谁愿意跟爹和三叔睡?” 何二伯家的两个小的自然要跟着爹睡的,还有何大伯家两个大些的兄弟、何二伯家两个大些的兄弟与何老头一起在前头屋里挤着睡,空了一间房烧了炕,专门给孩子们读书写字。 银花这次伤了元气,三四天才缓过劲来。 “你瞧瞧,你瞧瞧,尿了哼都不哼一声,还没问题?” 何老娘脸上沉的都能流水了。 何二嫂一边按着银花说的,用温水给孩子洗屁!股,一边喋喋不休的说话。说话内容是努力让屋里的两人相信这孩子是傻!子,而屋里的人一个是孩子亲娘,一个是孩子奶奶。 银花心里明白,这孩子难产憋狠了,出生的时候接产的人没控制好手劲儿,把左脚拉歪了,虽然现在用布片缠正了,但长大怎么样却还是未知数。 “嘴臭就给老娘闭好!” “有话就说清楚,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敢情就我是‘软柿子’不成……” “二嫂,把歪瓜给我,你抓把瓜子出去吃,歇一会儿!”银花坐在炕上喊道。 何二嫂这才被转移了注意力,给娃娃套上小棉裤递了过去,从炕头的柜子里翻出零嘴儿狠抓了一大把,喜滋滋的出去了。 歪瓜是一大家子想出来的小名,这孩子生来就有缺陷,何家骏两口子格外希望他将来能福慧双全,老人常说想孩子留得住就得取个贱名、想孩子好就得取个相反意思的名字,遂定了这样一个小名,正是寓意他将来不会成为歪瓜裂枣。 小家伙生下来有六斤多,算是相当壮实的。 银花把乳!头往孩子嘴边凑了凑,轻轻在孩子脸上碰了两下,歪瓜吧嗒了两下嘴,不像别的孩子一样急切的找食物源头,却也还是有反应,慢慢转着脑袋好一会儿才找准地方,大口吮!吸起来。银花感受到胸前的动静,心里还抱着几丝侥幸:兴许长大些就好了。 屋外传来几个小些的孩子争吵声,肯定是何二嫂又拿了零嘴招!鸡惹狗。她以前就是咋咋呼呼的性子,随着年龄的增长更甚了。家里小孩子多了,啥都消得快。何家骏把为过年准备的炒花生、瓜子、点心都收到银花屋子里,只拿了一包生花生出来,还叫何老娘夺了去,锁在柜子里头,每天两顿饭后给每个孩子分一把,不管他们烧着吃还是生吃。何二嫂在屋里帮着照顾,就时常偷摸一点儿吃,叫何老娘嚷了一顿才收敛些。每每婆媳两个看着要闹起来,银花就开口叫何二嫂拿零嘴儿吃。 何大伯家最小的一个今年五岁,何二伯家两个小些的一个六岁一个四岁,银花这边何传文才六岁、满仓两岁。何二嫂抓了零嘴出去,若是舍不得分出去自己偷着吃也就罢了,偏她又想留着自家人吃又爱拿出来勾别人,惹得外头一片鸡飞狗跳。 “你是个棒槌不成,一人给石子儿几个分一点!” 石子儿是何大伯家最小的那个。 很快,何二伯的吼声就传了进来,“一大把年纪了,不嫌丢人是不是!” 何二嫂大概低声辩了几句。 “你没长眼色啊!还是活了几十年都活到狗肚子里了!你要吃弟妹子还拦着你啊……” 争吵声和小孩子的哭喊声很快就又变成了笑闹声。银花不只一次庆幸自己出不了屋子,不然非得头疼死。 “娘,您也出去歇着,我来看会儿歪瓜。”何家骏小心的从门帘里挤进来说道。 何老娘早听到外头的声响就按捺不住了,披上厚棉袍快步走了出去,屋外马上就响起何老娘的叫声。 “怎么样,身上好些了没?”何家骏挨着银花坐在抗边上。 屋里这几天一直没透过气,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骚!味。 “好多了,就是歪瓜……” 说着,银花声音就哽咽了。 何家骏搂着银花的肩膀,“没事儿,就是歪瓜真不足,我们养他半辈子,叫他兄弟再养他半辈子,多得是穷人家养不起女儿,大不了我们买一个老实的回来……怎么着也不会叫歪瓜受苦!” “你还真敢说,还买人回来……”银花收了泪意,嗔怪了一句。 何家骏小心的把吃饱就开始睡的歪瓜接过去,熟练的抱在怀里竖起来给拍出奶嗝后,放在炕上最热乎的地方。 “把那边窗户稍稍开一点儿,屋里闷得难受。” 何老娘在是绝对不会让开窗的。 “这可不成,受了风不是开玩笑的!” “我被子裹的严实哩,把边上开一条缝,风吹不到我!”银花躺下去,把身上的厚被子一直裹到下巴,闷声说道。 何家骏又把一旁的帽子给银花带上,把被子朝上拉了拉,边上塞严实才小心的把窗子原理炕的一边掀开一条缝,用木夹子固定好。 外面零下十几二度,跟屋里热空气一对流,不一会儿屋里气味就小了不少。 “家里菜和肉还够不够?”银花老实的缩在被子里问道。 “有娘在,你还担心这个!”何家骏话语里带上了无奈。 现在这时候什么东西放在外头一冻都不会坏,为了银花生产,两口子早早的就从果园那边抓了十多只鸡回来,好给银花做月子。何老娘倒不是不给银花补身子,她老人家每一顿都给银花和何大嫂开小灶,但也就是如此。杀一只鸡,每次都算着鸡块数量下锅,水也是拿碗量好的,最多炖三碗出来,妯娌两个一人一碗,剩下的大半碗是何家骏的,不管小家伙们怎么闹,何家骏怎么推,她老人家就是冷着脸——照旧。炒菜、酱菜都是用算的每一顿吃,一人一筷子菜和几根酱菜,隔多长时间开一回荤,一人几块肉,老人家计划的清清楚楚,这样一大家子还没有银花一家人过冬的时候吃的肉和菜多。 “他爹,他爹!”何二嫂趁着何老娘去烧晚饭,小声叫了何二伯,把人拉到屋檐下。 何二伯乍从暖和的屋子出来,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哆嗦,语气相当不耐烦,“又有啥子事?” 何二嫂做贼一样左右看了看,从衣袖里掏出半块点心塞到何二伯嘴里,“这东西恁好吃,你尝尝,快吃了我们进去!” 何二伯楞了一下才动了动舌头,香甜糯口,松软不黏牙,大概是以前见都没见过的好点心。 “你可别又嚷我啊,我看你没吃过才给你留着的!”何二嫂有些戒备的说道。 “我们进去把,外头冷!”何二伯嘴巴动了动,低声说了一句,牵着何二嫂进了屋子。 何二伯没读过书,只偶尔听何家骏读过几嗓子,不明白什么大道理,时常也羡慕别人家媳妇子省事儿又能干,这会儿却突然就记起了什么叫“相濡以沫”…… 人多是非多,家里小孩子几乎隔一会儿就有起冲突的。 何传文性子有些霸道,又护着满仓,不管啥事都先帮着满仓,光动手打人都有四五回了。哪家都是宠着小的些,个个都厉害,没哪个是任人打不还手的茬儿…… 过完年,银花生产已经有十天了,可以下炕走动,何大嫂也养的差不多了,下!身的落红七八天前就止了。何老头就发话,大家各回各家。 何二嫂原指望住到秀才小叔子家好占些便宜,结果便宜没占成,每日还得苦巴巴的帮忙伺候产妇和奶娃子并烧给一大家子吃,何老头一说就同意了,收拾了自家人的衣服褥子并剩下的粮食家去了。 要说起来“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在家里,何大嫂还能做一大半的主,至少每一顿她自己烧火,烧什么吃、给孩子弄点儿好东西还是可以的。 何老娘与何老头老两口留了下来。 银花能下炕却没出月子,再加上这次怕伤了元气,又不是忙月,要坐上四十天月子才好。何老娘不用何家骏留就自己提了要帮忙烧火。 爷儿两个用了一天的时间才几间房收拾干净了,炕火都埋灭、垃圾都清出去,关好窗户上锁。 “娘,晚上我想吃炒腊肉!” 何家骏在何老娘面前岁数至少要后退十多岁,但何老娘恰恰正好就吃这一套。 “馋不死你!”何老头在边上闷声说了一句。 这一镇子,何老娘单给何家骏留鸡汤或肉菜,弄得太难看,他老人家早就看不惯了。 “胡说什么,个老头子!三儿每天要读书写字,我听人说可费脑子,就该日日好好补着!”何老娘对着何老爹怒目而视,转头对何家骏又笑呵呵的,“三儿想吃,娘马上就给你做,拿蒜苗炒一大碗!” “终于走了!”何传利呈大字摊在炕上,小声说了一句。 连一向稳重自持的文年安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嗯!” 何家骏在外头咳了一声。 “爹!”何传礼不好意思的叫了一声,赶紧坐了起来,“我没别的意思,哥哥弟弟们在一起也挺热闹的,就是只两三天就好了,时间长了吵得脑子都昏了。” 看何家骏不说话,就急急忙忙的加了一句,“我不会在别人面前胡说的!” “不是在不在别人面前说,你看,你在屋里,说的小小声,以为不会有外人听见,不也没料到爹正站在门口。”何家骏温和的说道。 何传礼羞愧的低下了头。 “没关系,传礼弟弟今年才十二岁,等再过两年传礼弟弟就明白了。”文年安突然开口说道。 何家骏看着已经有自己胸口高的少年,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打去年五月因两人只顾着自己看书,疏于照看,让何传文和满仓到井边玩,何家骏用戒尺打了文年安一回后,之后就再也没动过他一根手指,连说教也少了——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 “听到你小哥哥的话了没有,以后就要自己努力了,像这样的话并不是没有人的时候就可以说出来的。”因文年安的话何家骏说了一句就罢了。 过完年,很快就打了春,屋檐下的冰棱越来越小,终于有一天消失了,虽然还是冷的刺骨,但好歹能出门了。有家里日子过的艰苦的,已经拖了柴去县城换钱。 今天是一个大晴天。 银花在屋里哄歪瓜,外面有喧闹声,是学生们都来了。 现在屋里还冷,大家伙儿都拎了一袋自家烧的木炭过来,也有家里富余些的还带了些肉或鸡蛋过来。平日里各家但凡有点儿好的都会叫孩子给何家骏这个先生送一点儿,已经是惯例了。 何老娘把东西都收好,笑的满脸的皱子都挤在了一起,露出已经没几颗牙的牙床。 文年安拿着笔和纸帮忙记账,也有暂时交不上的,何家骏许收了麦子后再交,也记得清清楚楚。 何家骏前儿去了县城一趟,例行的联络感情,给文年安带了一封信回来,这孩子就一直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 “大家先自己找位置坐下,看看桌上放的字纸,挑两张过冬写的做好的字交上来。”何家骏声音不大,原本隔了一冬没见面而各位热闹学生们很快有序起来。 字纸是何家骏领着文年安与何传礼过冬的时候抄的书。 文年安把账单和钱袋收好,准备拿进去给银花。 “年安,今天你不要进学堂!” ……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但肯定转钟了,大家不要等! 第53章 夜哭 第五十三章夜哭 …… “年安,今天你不要进学堂!” 文年安沉默了一下,应了下来。 一会儿,何传礼上课的时候频频朝门口看。 何家骏领着大家背诵年前学的东西,入门班今天交了束修明天开课。 “咚咚!” 何家骏用戒尺敲了敲何传礼的桌子,何传礼乖乖的站起来走到了学堂最后面靠墙站着,再不敢走神,尽管这些内容他跟文年安早就已经背的滚瓜烂熟。 这时候被停课了的文年安正在银花屋子里。 文年安不到周岁没了娘,却还有舅家,只这个舅家在文年安被赶到这小村子至今这几年都没个消息,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了。前儿文年安却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他爹的,一封是他大舅送过来的。文年安舅家姓周,在府城算是二流的大商家,当初文年安娘一意孤行下嫁入仅小有资产的文家闹得脸面都险些撕破了,因此文年安娘虽然出身福贾却没多少嫁妆,她人去了后,周家更是对文年安这个外甥这些年都不闻不问。 两年前周老爷子去了后,周家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更因为几兄弟争权夺产叫对手钻了空子,败了大半的家产出去,而文家铺子生意却是蒸蒸日上,比不上周家鼎盛时,比现在分完家后的周大舅家却是够了。 “我小时候逢年过节跟爹回去过几次,怕是舅舅们过惯了奢侈日子,现在连架子都撑不下去了才又打起了我这个‘冻猫子’的主意。”文年安自嘲的说道。 文年安今年实岁都有十六了,他后娘再怎么不喜欢这个占了长子位置的便宜儿子也不得不开始考虑他的亲事,好巧不巧,周大舅妈也不主意打到了这个上面,两家同时来信都是说找了个好娘家侄女,怎样贤良淑惠云云。 “虽然两家都不安好心,但并不全是坏事,要是娶了你大舅妈侄女儿,就等于有了你舅舅的助力,要是选了你*娘的侄女儿,暂时就能叫你*娘放心了,一个要看你舅舅们的为人,一个要看你未来媳妇儿的为人。”银花说着就笑了起来。 “婶婶笑什么?”文年安有些羞恼的问道。 “没,只是没想到我们年安都已经这么大了!不说先前的,你还是自己去府城看看,不愿意回家住客栈也行,想法子打探打探两个姑娘情形,要婶婶说第一个是你更喜欢哪个,第二个是姑娘的品性!”银花顿了顿又说道,“你要是不愿意,就是一直在大田村苦读,等将来你出人头地了就自己做主,不过那肯定是一条格外艰难的路了。” 说罢,银花就低头开始忙自己的事情。 文年安在屋子里发会儿呆,直到歪瓜哭了起来才回过神来。 “婶婶,我给您帮忙?” “不用,你去外头转转,好好想清楚。” 银花熟练的把婴儿抱起来,先检查尿布,再轻柔的哄。 歪瓜小小的一点儿就能看出来是个难缠的家伙,哭起来声音不响却细细碎碎的没完没了,非得叫人抱着走来走去,还得不停的跟他说话儿,尽管才一个多月的娃子根本什么都听不懂。 银花耐心的哼着歌,在屋子里转圈,外头还冷,可不敢把他抱出去。 “三婶,三婶,能进去不?” 好容易把人哄安静了,外头传来大山的叫声。 银花匆匆忙忙的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把门打开。 屋里还烧着坑,比外头温度高不少,大山脱了外头的厚衣服,露出里面簇新的棉马甲。 “娘请老先生算过了,今年三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兰草那边也同意了,娘叫我过来跟您说一声,十六号过去吃饭,要请您主婚。”大山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好一会儿才把话说完。 十六号是提前请帮忙的人吃饭。主婚一般有媒人的话该媒人来做,也有讲究的人家会请了儿女双全、高堂俱在的有福气妇人帮忙,银花虽然没有女儿,高老娘也没了,但她是秀才娘子,再没有比这个身份更有福了。 兰花是那姑娘的名字,两家既然说定了,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两个年轻人肯定见过面了,因而大山说起来才一脸羞涩。那姑娘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儿,开春就给大山做了两双厚底布鞋,穿着又轻便又称脚,把大山乐的什么似得。 “我知道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银花抱着歪瓜问道。 大山点点头。 肖家既然有意跟何家骏攀上关系,自然不会再聘礼、礼节上为难人,两家都是坐下来好商好量的敲定各项事情,三月十八成亲算是最后一咩了。 银花有个奶娃子时刻离不得手,叫文年安给端了茶和点心过来。 大山吃了几口,把剩下的点心包起来,带着满足笑容家去了。 “婶婶,我想回府城一趟。” “好,我叫你叔问问春衫啥时候去府城,你们俩一起走。” 春衫肯吃苦又敢冒险,年纪小小就自己跑府城寻了货回来叫卖,前几年就把自家屋子修了一间做货栈,各色的日用品都有,专门做附近几个村子的生意,赚不到什么大钱,维系日常生活却绰绰有余了,他手把手的教了他大妹妹燕子记账点货,早先就言明那杂货铺子是留给小燕的,现如今带着大些的弟弟坛子在外头跑,四处倒腾货物,赚取差价。不过每年开春和入冬前是一定要去府城进两趟货的。 文年安下了决定就把事情压到了心底,总算恢复了正常。 夜里,银花跟何家骏把这事儿说了。 “你别挂心,年安生的心思深沉,必定能做出最好的选择。”何家骏宽慰道。 “唔。” “我们把岳丈老人接过来住几天吧。”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银花问道。 去年说要接高老爹来玩,先是跟何老娘关系闹僵,后银花又有了身子,只得作罢。高老爹年纪比何老娘还要大些,去年过冬身体就不好,银花就不好再提接人过来住的话了,怕在这边有个好歹就麻烦了。 “岳丈年纪越来越大,我怕以后更难有机会了。”何家骏翻身搂住银花,“娘那边我去说,你得空就过去把人接过来就是。” 两人又说了一回买头牲畜回去种地的事儿才睡了。 以前都是借了里正家牛用,现在地多了,再找人借就不好说话了,两口子早就计划买头牛,只去年买地修屋子把底儿都掏空了,好容易手里才攒了十来两银子,又想着何家俊明年就要赶考,得备着足够多的银子,因此并不敢动。 歪瓜夜里又哭了起来。 “你别动,我来!”何家骏把银花按住,披了一件衣服抱着歪瓜慢慢走动,嘴里给背着诗词,足足小半个时辰才把人又哄睡下了。 “就是你惯的,放他在那儿哭一回,没人哄他就不会半夜折腾人了……”银花带着浓浓的睡意嘀咕道。 何家骏晓得银花这话当不得真,歪瓜先前夜里哭的时候,可都是银花哄得,笑了笑没应话翻身睡下了。 “花儿,明年我打算不去赶考……” …… 第54章 理由 第五十四章理由 …… 银花正整理农具准备去地里,坐在门槛上“嚯嚯”的磨铲子,闻言险些没叫小铲子磨到手上,“你说啥?” 何家骏捡起小铲子蹲下来试着磨了几下。 村里家户人家的磨刀石都是从山上捡回来的一种砂石,用惯了几代人都可以用同一块。 铲子在砂石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尹怀赶紧把铲子夺了过来,心疼的用手指轻轻感受了一下刃口,没摸+到卷的和缺的才松了口气。 何家骏无奈的笑了一下。 “你把刚才的话说清楚。”银花着急的说道。 “花儿,这回听我的,院试我考了足足七年,还是恰好碰到文风相符的学政大人才侥幸录中。乡试怕是只有更艰难的,我想潜心钻研几年,省的次次叫人看笑话。” “但是乡试可是三年一回哩,第一回至少该去长长见识的。”银花不甘心的说道。 何家骏说的道理银花其实懂,就跟前世的高考是一样的道理,越是偏僻的地方学生越辛苦,能“跳出农门”的却寥寥数几。像大田村这样的地方,何家骏连正经学堂都没进过几日,到现在大部分书还都是手抄本,全靠自己琢磨,自然很难比过那些有名师指点、能拜读各色文章的骄子们。 银花有些难过的低下头。 “花儿,你不常说人生几十年,日子过得舒服最重要,我们可不就已经很好了。”何家骏温声说道。 “我们没饭吃的时候,自然只想着吃饱穿暖;吃饱后就想着能有肉吃就好了;有肉吃后我又想着要是能把仓库装满该多叫人安心……要是我们只想着吃饱就够了,怕现在我们一家子还挤在一间屋子里……”银花情绪低落的说道。 何家骏沉默了。 银花到底买了一头半大的水牛。 春衫从府城回来就是牵着这头骨架壮硕的水牛过来的。这孩子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因见多了市面,生的自有一股气度,也不是没有人给他说媒,但姑娘家一看他家小的小、弱的弱——春衫是大哥,没了爹娘,下面一个妹妹两个弟弟都是他的责任,更何况最小的糖球那年屋子压倒的冬季烧坏了脑子,这些年身子骨就一直不好,隔几日就生病,依着春衫的性子肯定是要养一辈子。春衫平日不显山不显水,外人一个也不晓得这些年他一个半大的小子倒腾了多少家当。春衫不止一次看到银花一个人在地里忙活,中午回家给学堂学生准备吃食都是一路小跑。照道理,十几亩的地都买了,房子也扩建了,秀才家肯定不会没有买一头牲畜的银钱,那么就只有一个理由:师母的钱另有它用! 牛都牵到了家里,高老爹正在院子里细细的翻菜园子,看到那牛,当即就牵了出去,到山脚下放牛。春衫家没有壮劳动力,他父母留的几亩地都给了他们叔叔种,每年只拿点儿口粮,要了牛也没用。 “多少钱?必须给你银钱,不然这牛师娘肯定是不会要的。” 银花语气实在坚定,春衫都嘻哈不下去了,最后还是接了五两银子。 “师娘,您要是银钱不趁手,可千万跟我提!”春衫反复交代,直到银花应了才肯家去,“我这些年也折腾了一点儿家底,您只管开口。” 何家骏倒是乐见其成,学堂有人送东西,不管贵贱,何家骏都是接的毫不手软。 银花虽则心里不舒坦,却从没有劝阻过。多少年了,人们对先生都是如此,何家骏若是特立独行,反倒不是好事。 高老爹等天擦黑才回来,不仅牛肚子吃的滚+圆,还挖了一罐子大大小小的蚯蚓回给果园那边的鸡场送去。 银花背着歪瓜在前院忙了小半天,把一个偏厦收拾出来,暂且先当牛圈。 “这牛好,又老实又肯吃,养个两个月就可以下地了!”高老头嘴里蠕着煮的烂软的白米粥,满脸都是笑容。 高大舅的小儿子青禾吵着凑到高老爹碗里喝了一口,发现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才老老实实的吃自己份的卷饼。 银花推了板车去接高老爹的时候,除了在县城的高小舅,其他三个舅舅跟嗅到香油一般,都把自家孩子领了过来,说了几句就吵得面红耳赤,谁都想叫高老爹把自家小子带过去。 高家几个舅舅都送了自家大些的小子在学堂,束脩自然是没见交过的,好的像高大舅还会送点儿粮食过来,有两个舅舅干脆啥都没送。就因着这个,银花不晓得受了何老娘多少白眼和闲气。 “再吵,我就吊死在这里,落得清静,省的看你们几个兔崽子丢人!”高老爹出来说了狠话,几个舅舅舅妈才罢休。 银花才接了人出发。 春衫从府城回来有七八天了,文年安却没有跟着一起,,幸而春衫带了消息,文年安直接住在客栈里,文家这点儿小钱倒是舍得,送了二十两银子过去,至少文年安不必为了省盘缠饿肚子。 大山的成亲礼很顺利,现在新媳妇儿进门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开始在村子里走动。这姑娘果然手脚勤快又会做人,刚进门就给全家人都做了一身新衣服,灶上功夫也过得去,已经接过了给一家子做饭的差事,也并没有急吼吼的就往银花这儿凑。 何大嫂不晓得心里怎么想,这一段时间面上总之是满意的。 何老娘更是穿了新衣服,逢人就夸这个孙媳妇儿。 “三婶,我给您接会儿手罢!” 歪瓜这孩子生下来壮实,满了月后却越来越娇气,除了吃奶的时候,就连睡觉都得叫人抱着,还不能坐下来,要来回走动才成,不然就能给你哭的小+脸都青紫,奶+水没少吃,人却越来越瘦。一家人,包括何传文,夜里轮流抱着他才算数。 “啧啧,就没见过这么会哭的娃儿!”银花甩了甩胳膊,无奈的说道。 兰草笑了一下,没接话,抱着歪瓜轻轻摇晃。 歪瓜方才已经闹过一阵子了,这会儿累了,还有一下没一下的“吭”两声。 “现在过惯了没?” “娘和阿婆人都很好,大山是……” 两人站在门口聊了好一会儿,银花才接过歪瓜要进了屋,喊了兰花进去坐会儿。 兰花摇头拒绝了,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才家去,一进门就看到婆婆阴沉的脸…… …… 作者有话要说:梨梨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4 15:23:39 猪头的52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1 10:19:17 猪头的52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1 10:19:26 烈女型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8 02:39:27 烈女型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9 18:35:02 铁锰结核???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30 00:15:57 pigdemi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1 15:34:40 可愛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2 13:37:07 报纸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05 16:44:20 寂莫随风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8 00:55:01 可愛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8 09:44:01 8613793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6 17:5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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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娘今年已经下不了地了,每天就端着个小板凳在菜园子里摸,连烧火做饭都是兰花提前一点儿从地里回来做。 “在呢!” 银花喊了好一会儿,才从瓜架下面传来应话声。 “我这儿给您送了几个鸡蛋过来,晚上叫兰花炒了吃。” 银花也不进屋,隔着篱笆把簸箕递了过去。 何大搜年纪有些大了,这胎怀的凶险,有了儿媳妇儿伺候,人也娇贵起来,整日就躺在炕上,已经有些日子没看出门了。 “大嫂好些了没?” “整日不是吃就是睡,连衣服都不洗一件,能不好!”何老娘说起了就是气,“吃饱撑了就会挑刺,人四十岁上头生娃的也不是没有,就她娇贵了。” 银花笑了笑,没接话,“娘,这鸡蛋可别留了,记得今晚就弄吃了。” 何老娘应了,颤颤巍巍的往里走,把鸡蛋放好将簸箕递了出来。 银花从何老娘那里回来,迎头就碰上何二嫂。 “他三婶,今天还有没有破鸡蛋,家里娃子说想吃鸡蛋哩!” 银花手里明晃晃的端着个簸箕哩。 “还有几个破的厉害的,你看要不要?”银花有些无奈的说道。 “要!要!能吃就成!” 何二嫂说着已经往院子里走去。 还有几个鸡蛋叫母鸡踩破了,老两口仔细,用碗拾掇起来给银花端过来,还叫小孙子细心的把蛋壳和沙都挑出去了。 何二嫂连碗端了去。 “二伯娘又来要东西!”何传文趴在枣树后面不满的说道,“好讨嫌!” 满仓追在他后面,笑的口水都掉下来了。 学堂里还有两三个在苦读,何家骏抱着歪瓜在天井里来回走动,教他认东西。 “不许这样说啊!”银花提醒道。 “可是我和弟弟也想吃炒鸡蛋。”何传文撅着嘴说道。 银花皱起了眉头,“你真想吃鸡蛋直接告诉娘就是,第一,不要借机生事,二,不要扯上你弟弟。” 何传文拧在树干后面不说话。 “哥哥,哥哥……哈哈……”满仓笑着扑了过去,“找到了,哥哥!” 何传文扭了一下_身体,不理满仓。 “麦子,不要耍小脾气,你已经七岁了!”银花摇着手指说道,语气已经严厉起来。 满仓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抱着何传文的腿不放,嘴里嚷嚷个不停。 何传文一拧身,一把推了过去。 满仓一屁_股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哇”的哭了出来。 “何传文!”银花喝了一声,走过去把满仓抱起来,瞪了何传文一眼,转身去了后院。 满仓哄了两句就好了,围在何家骏身边,一起逗歪瓜。 银花去厨房做晚饭。 “娘,二弟怎么了?” 一会儿,何传文抱着歪瓜走进来问道。 歪瓜一看到银花就直往灶台边上扑,嘴里“啊哇”的乱叫。 “把歪瓜抱出去玩一会儿。别管你二弟,叫他倔。”银花把菜倒到锅里,快速翻炒起来,发出阵阵“噗嗤”声。 歪瓜闹得厉害,何传礼只得先把人抱了出去。 一直到银花把饭菜烧好,一家人准备吃饭了,何传文还拧在枣树后面。 “传文,进来,先吃饭!”何家骏走到前院喊道。 何传文在树后动了动,不说话。 “传文,爹的话也不听了!” “走了,走了,快有台阶就下,不然强着也不是办法,听大哥的,走,进去……”何传礼走过去,一边小声劝着,一边把人拉了进去。 小方桌上摆着一个清炒豆芽,一个青菜,一盘煎的蛋饼。 何传文夹了一块蛋饼狠狠的咬了一口…… 文年安不在,三兄弟一直睡在一起。 银花跟何家骏好容易将哭闹不停的歪瓜洗好澡,用带子绑在身上不停的摇晃才算哄好了点儿。 何传文在房门口墨迹。 银花故意装作没看见,等何传文自己决定。 “娘,我刚刚不是跟您生气。”何传文站在门口小声说道。 “那你气什么?为什么要推弟弟?”银花招了招手,让人进来。 何传文挨着银花在炕边上坐了。 歪瓜眼皮都合上了,嘴里还在“嗯嗯”。 “我就、就不喜欢二嫂老来要东西,没有故意要推弟弟。” “可是你已经推了,怎么办?” 何传文支支吾吾的说不话来。 “那以后就要对弟弟更好,而且再也不能乱发脾气,行不行?”银花提议道。 “好!”何传文用力的应了。 “每个人都有好的方面、坏的方面,传文,要是你不喜欢就去讨厌,去胡闹,那可就没法学会跟人相处了,知道吗?” 何传文有些疑惑的看着银花,“可是讨厌的就是讨厌!” 银花还要说什么,何家骏抬起手在银花肩膀上压了一下。 “好了,传文快去睡觉吧,今天这件事情你_娘已经原谅你了。”何家骏温和的说道。 何传文应了一声,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蹦蹦跳跳的跑出去了,马上,那边屋里就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 ……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字数比较少,明天有空多码一点儿。 大家的评论江月有空会一一回复的! 第56章 归来 第五十六章归来 …… 银花一会儿没摇,歪瓜又有要哭起来的趋势。 何家骏把娃娃接过去,站起来慢慢走动,“这可是位小祖宗。” “花儿,有‘谙于世事’,但还有‘嫉恶如仇’,麦子还小!” 银花睡前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何传文那拧巴性子的事儿,何家骏如是说道。 “娘,我来抱四弟。”何传文先轻轻敲了敲门,低声在外头说道。 “不用了,你快去睡,睡不好,以后可长不高的。现在歪瓜已经闹得没那么厉害了。”银花在屋里应道。 歪瓜已经有五个月大了,能对外界的声音和抚~慰有反应,夜里闹腾总算好了些,先前,一家子大大小小夜里都甭想睡好,得轮流伺候这小祖宗。 何传文侧耳听了一小会儿,确实没听到哭声,才应了一声回去睡下了。 银花打到这里过活,每年五月都是多事之秋。 今年刚进入五月,何老娘就病的卧床不起,这事儿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何老娘虽然有了年纪,过冬也闹过身体不适,但开了春就跟以前一样四处蹦跶,连年龄比她老人家更大、早两年过冬就病歪歪的高老爹都没事。高老爹带着小孙子在女儿这儿住了足足一个半月,帮忙放了一个月的牛,把那头水牛养的膘肥体壮,今春就能下地了才回去。 银花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住到了何大伯那儿,跟兰花轮流照顾老人。 何大嫂险险的挺着个大肚子,自身就七歪八扭的,更何况照顾老人。 “人家是秀才娘子哩,我这村妇自然是比不上了!” 何二嫂只有人来喊才去搭把手,有人半开玩笑的问起,就是这句话。 歪瓜难带,银花几个月夜里都没睡个囫囵觉,人都瘦了一大圈,又接着伺候何老娘伺候了半个月,现在站起来就眼前金星乱窜。 何家三兄弟早就分了家,也没有出嫁的女儿,何老娘的身后事办起来就格外顺利。 “我这老婆子这辈子最好的三件事就是生了三儿这个秀才儿子;再就是瞧上了老三家的这样好媳妇儿,供我儿子念书,叫我死前也没遭半点儿罪;最后是得了兰花个能干孙媳妇儿,我们老何家几代都有福了……我死了后,丧事就跟村东头王婆子一样,可不能因老三是秀才就乱耍花头……” 何家骏去县城请了个大夫在家住着,随时给何老娘诊脉开药,瞧着就这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三兄弟并几家近支亲密的亲戚都在房里守着,就怕老人家有留什么遗憾。 何老娘临终前这话当然传了出去,有人欢喜有人愁。 “娘,娘……” “爹,快来呀,娘……” 满仓吓得“哇”的哭了出来。 何家骏匆匆从前头跑到灵棚,几个帮忙的嫂子已经扶着银花做到了银子上,几个孩子都面色惶惶的围在边上。 “灌点儿糖水下去!弄点儿糖水来!”有经验的老婶子连连喊道,“一看就是累着了,灌点儿糖水叫她休息一下就好了。” 婆媳自古是冤家。何大嫂在大山成亲前就心存不满,兰花一嫁过来,何大嫂就恰好怀着身子,更是心思敏感,左也觉得刺眼右也觉得不顺眼。何老娘临终前说了几句话,半点儿没提何大嫂,何大嫂这些年自问奉养两老、拉扯小叔子。操持家务并无半点儿不妥的地方,自然心里不爽利,借口胎不稳,把丧礼一应事情都甩了出去。 何家骏是秀才,他娘没了,虽不在他家办丧礼,远近有交情的也都送了一份礼叫下人或主人家亲自来上了一炷香。这些客人只得何家骏在前头招待,偶尔有带了女眷的,则是银花在灵棚接引人上香。 银花喝了糖水,不一会儿就转醒了,只是身上还没力气。 “花儿,你歇着,我叫大搜去帮忙了。”何家骏按住银花说道。 银花眼皮动了动,又掉了下去。 “走了,走了,小叔子,快点儿,要出发了……”外头传来何二嫂尖利的叫声。 何家具捏了捏银花的手,快步走了出去——已经到了抬棺木下葬的时间,孝子孝孙都该去的。 何传礼带着孝布跟在后面。满仓还小,去不得;何传文则要帮忙带歪瓜,不能去——歪瓜已经认人了,除了自家几个人别人都不肯要。 何老娘这一去,何家骏该守孝三年。乡里人家本来没那么多事,大多过了百日也就罢了,只何家骏是读书人,格外看重这条,明年的乡试是真正不能去了。 银花早早的起来,清点鸡蛋,等一下有专门拉客的牛车帮忙带到县城给高小舅。 拉牛车的是另一个村子的人,就姓牛,家里只有两亩薄地,主要收入就靠那头老黄牛,牛大叔每日在路口等着,拉人去县城,大人一人一文钱,小孩子看着收,带的多了才另收一文。 银花不方便总往外跑,遂跟他说好了,隔一日专门绕到自家门口把鸡蛋带过去,一个月给他二十文车费。现在天热,鸡不大肯下蛋,但鸡蛋也不经放,只能还是照着以前一样送的勤快点儿。 外头传来“得得”的声音。 银花把用稻草隔好,装的整整齐齐的鸡蛋篮子提出来。 “婶婶!” 听到这声音,银花才抬头,“年安,你回来了!怎么也没提前给一封信?” 文年安只是看着银花笑,这少年开春没多久就去了府城,到现在才回来,足足有四个月。少年正是长身体和大变样的时候,几个月不见,文年安身形愈发挺拔了,已经快跟银花一般高了,脸上的几丝稚气完全脱去,眉宇间多了几分坚毅,再不能当小孩子看了。 “快进来,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煮碗面疙瘩!”银花把篮子放在篱笆根下,领着文年安往里走。 文年安是坐马车回来的,银花把人带进去,端了茶水出来,又急急忙忙的出来帮车夫安置马匹。 村里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几个小孩子正围着马车瞧稀罕。 银花抓了一把干货出来,哄着小孩子去别处玩,把两扇篱笆门完全拉开,让车发把马车赶到院子里。 学堂里有读书声,学子们还没来,何家三兄弟已经在早读了。 银花麻利的和了面,用荤油煮了一锅面疙瘩,放点儿小青菜在里面,陪着自家的腌菜和酱,文年安吃了两大碗,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 “好吃!” 四岁的满仓本来就是跟着两个半玩半学,这会儿听到声响,读完了一段三字经,早就跑了出来,蹭着文年安吃了一个面疙瘩喝了几口面汤,乐的没办法。 何家骏等传礼、传文读的告一段落,父子三个一起到了后院。 “先生。” 文年安从刚到大田村,喊银花就婶婶,而何家俊确实敬味十足亲密不足的“先生”。 “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何家骏点点头问道。 文年安正襟危坐,面上的表情一肃,“我想跟传礼弟弟一起去游学,到松山书院去考学。” 松山书院银花听何家骏说过,是当朝大儒的一位弟子开办的,那名弟子广为人知的只有“青松道人”这个号,因名字犯了忌,不能参加科举,满腹才华无处施展,潦困到中年忽而振作起来,在松山山腰建了一座学堂,不过十余年出了六位进士、举人秀才若干,名声大噪,现在整个松山都是学院的地盘,求学的人实在太多,遂衍生了“考学”,也就相当于后世的入学考试。 何家骏沉默了一下,“这是好事。” 银花忍了忍,没有插口。 何家骏考了这些年也不过得了一个秀才身份,文年安再跟着学下去确实无所长益。 文年安这次回去,打听清楚文家、周家两家情况,又收买了几个老仆打探出两个姑娘平日里性情后,选了他后娘那边的侄女。文老爷先是对大儿子还很有几分父子情,只再厚的情谊经不起时间的打磨,一个常年不在眼前音讯全无,一边环绕膝下,立见高低。文年安后娘生的大儿子才十三岁,文老爷日日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铺子里的事,俨然就是下一代继承人,小儿子在府城书院读书,还有一个女儿,也是心肝宝贝的疼着。文年安答应了亲事,又立下字据成亲后立马分家出去,他后娘也稍稍放松了警惕,答应等他十八岁后再成亲,只小定是早就放了,亲事算是铁板钉钉的。 文老爹虽说默许了妻子的行径,等文年安要走的时候,却也悄悄送了几百两银子的银票,还特特吩咐派了一辆马车。 两个都是年轻人,何传礼知道后只有高兴的,至于前路未卜的担忧、路途艰辛的惧怕半点也无。 松山书院并不在本郡,而是在南方,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那边没有大田村这样冷的不能出门的冬季…… …… ^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不会拖这么久的,愚蠢的作者忍无可忍的启动了小黑屋,结果把自己关住了,期间各种犯蠢不想说,但是今天、这一刻起更新开始定时,每天中午十一点更新,请相信,因为下一章已经在存稿箱了,只要不抽,今天上午十一点准时跟大家见面!以后都保证更新!不然蠢作者被小黑屋关半个月!!!! 第57章 暗涌 第五十七章 暗涌 …… “娘——”何传文拉长声音喊道。 自打知道两个哥哥要出远门求学,何传文就一直撒娇耍赖企图跟着一起去。 银花把歪瓜捆在背上,忙着给两兄弟准备干粮,虽则有客栈,但必定会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况。 炕的干硬的馍馍、蒸熟晒得完全脱水的各色肉干、小坛子的腌菜、自家磨得米粉……好在两人有车夫和马车,不怕东西带的太多。 前头传来小孩的笑闹声,是入门班的学生中间休息,何传文就又跑到后院磨。 满仓原本老老实实的自己在天井里玩,听到何传文的声音,立即跑了过来,笑着扑到何传文的身上。 “带弟弟到前头玩会儿!不用想了,等你有年安哥哥那么大了,爹和娘保准叫你也出去!”银花撩起巾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说道。 满仓拽着何传文的手闹着要往前头热闹地方去。何传文听了银花的话,还是不大服气,却顺从被拉着走了。 银花把最后一摞饼子盛出来,往锅里加了一瓢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呼了一口气。 “嗯、吭吭……” “哎哟,我的小祖宗,让娘歇歇!”银花把手搂到后头晃了晃,嘴里嘀咕道。 歪瓜的回答是哭的越发响亮了。 银花无奈的把背带解开,把人抱起来。 歪瓜扭着身子,手就往刚炕好的馍馍上抓。 “我的乖乖,这个你可吃不了!”银花把他的手包住,连声说道。 那馍馍是用没发酵的白面,在锅里抹少少的一层油,用小火慢慢炕出来的,硬的像石头,却经放耐饿。 歪瓜没如意,嘴咧了咧,哭声就又响起来了。 “歪瓜,哭什么?”文年安听到声音,走过来把娃儿接过去,嘴里问道。 歪瓜换了一个人抱,又到了院子里,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止了哭声。 这两天,两人就要出发了,何家骏叫两人不必去学堂,自己整理学过的东西,该带的带,该抄的抄,两人从早到晚的呆在书房里,熬得眼睛都红了。 那车夫姓陈,文老爹选人的时候也是挑过的,这小伙子是家生子,爹娘俱是文家签了死契的仆人,小伙子打小就没了爹娘,在文家下人堆里混大,虽有些小毛病,心性却不坏,孤家寡人一个,正好跟了文年安也没牵挂。 陈阿福住在客房里,银花每次做饭都与他单留一份,让他自己端了去吃——叫他一起上桌子,他是万万不肯的。 小伙子从不主动伸手帮何家做事,但自己的马匹却半点不叫主人家操心,连那大水牛都跟着沾光,每天有新鲜的草料嚼。 晚上,吃过饭,文年安拿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银花有些恼火的说道。 “婶婶,您先别推。您总叫我把大家当一家人,您也该把我当一家人,都是一家人就别推。” 银花噎了一下,敲了敲文年安的肩膀,“你先长大了,鬼精灵,还拿你婶婶涮。” 文年安笑了起来,“可不敢!婶婶,这钱您拿着,托春衫去府城买两个人,一个做门房,一个帮忙打扫端茶,总不能来个人就婶婶亲自端茶,还有剩下的买几亩地,再请几个长工或雇给别人种,婶婶也轻松些,专心带歪瓜,我听人说像歪瓜弟弟这样的娃娃也并不会将来就什么都不会,只是要人慢慢教。” 银花搂着歪瓜,“嗯”了一声。 歪瓜现在有半岁了,已经很明显了,除了哭闹的时候,逗他半天才有反应,眼神气儿看着就呆呆的。 “花儿,你接着吧!”何家骏小小的抿了一口茶说道。 银花把银票小心的放在怀里。 第二天天刚亮,院子里就热闹起来。 文年安跟何传文把大包小包往车上递,阿福在上面摆放。 “这里面是饼子,那个是厚衣服,腌菜坛子看这些……另可耽搁些日子,夜里尽量找客栈住,实在没办法,在外头过夜也不要直接喝河里的水,我给你们弄了一个小铁桶,把水烧开了喝,冲点儿米粉吃也是好的……”银花抱着歪瓜在旁边不停的交代,说着眼圈就红了。 “娘,您说的我都记得,放心,我肯定照顾好自己。”何传文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银花面前,安慰道,“等、等我回来,保证您要说长、长高了、长胖了!” “娘知道,只一句话,什么事情都得量力而行,多想想等着你们的爹、娘和弟弟们,方便就往家里送一封信。” “好,婶婶,先生,我们走了。” 何传文也爬到马车上,掀开门帘挥手跟何传文、满仓道别。 “要能有长进才好!”何家骏端着架子说道。 两人一同应了。 银花犹不放心的又交代了陈阿福几句,叮嘱叫冷了就加衣服,下雨变天别赶路,路上慢些走。 陈阿福一一应了。 这次两人不知一去多久,银花特特请人帮忙给三人都赶了几件厚衣服,陈阿福头回得了量体裁做的新衣服、每一餐都好饭好菜、住着亮敞的客房……心里感激的什么似的,更死心塌地的跟着文年安。 银花心里空落了好些天才缓过劲来。 春衫大概得了文年安的消息,不等银花反应,出去了一趟回来就给带了一家子人。 这家子是犯了事的大户人家家仆由官府发卖出来的,两夫妻三十出头,男人姓孙,两个儿子因要等着主人家取名字,就胡乱叫了孙大、孙二,孙大十岁出头,孙二才七岁。 银花瞪了嬉皮笑脸的春衫一眼,先把人安顿下来才跟春衫掰扯。 “买人加路费,师娘得与我八两银子哩!” 春衫自觉的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银花把银钱数出来,无奈的叹了一句,“你呀!” 早几日,银花就跑了一趟县城,把银票兑成了现银带回来。 “我就盼着师娘日子过得舒坦。”春衫老老实实的说道。 既然是买来的下人,总叫人家一家子住在客房里也不像,银花又请人在后头挨着最后一排屋子朝另一边砌了两间不大的屋子,都盘了炕,给孙大齐一家子住。买田的事儿则托了里正帮忙留心,很快就在邻村两处各买了十亩地并四亩水田。 何家骏去跑了一趟,就在佃给他们本村的人住,照着老规矩是四成的租子,缴银钱缴粮食都成。 家里添了牲畜、雇了长工、有了下人、买了地,等到了下一个季,学堂里人陡然多了起来,几个教室都做的满满当当的。 何家骏有些哭笑不得,“大家伙都当考上秀才这些就都有了。” 事实上,就是今年开春,银花还为了给何家骏攒路费而舍不得买牛,雇不起长工,每日亲自下地……后来银花去县城牲畜栏看过了,没看到自家这样肯干壮实的大水牛,打听后才晓得这种水牛好是好,却还是个稀罕东西,绝对不止五两银子,问春衫,春衫只一口咬定就五两,银花无法,细细的把小燕带在身边教了半个月针线活儿并灶上功夫才心里好受些。而文年安不补贴,何传礼别说出去求学,就是想买本书都得权衡权衡,银花给两人缝厚衣服的时候,一件衣角缝了五两碎银子进去,又另给了何传礼几贯铜板儿,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大头还是文年安拿…… “三婶儿,我娘要生了!您快去帮帮忙!” “哎,就来!”银花应了一声,跟满仓交代了几句,叫歪瓜醒了就喊何家骏过来搭把手。 大山已经一溜烟的跑回去了。 何大嫂在炕上足足躺了大半年,总算挨了九个月才发动。 银花到的时候,刘大娘还没来。何大嫂在屋里一声接一声的叫唤,兰花在屋子外头抹眼泪。 “这是怎么了?”银花问道。 兰花摇了摇头不肯说话。里头何大嫂听到银花的声音,故意高声“哎哟”起来。兰花用力抹了把眼泪,扭身钻到厨房里去了。 刘大娘颤着小脚过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低着头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也姓孙,是刘大娘娘家的一个隔房侄女,早年嫁的远,一直没来往,今年带着两个孩子来投奔刘大娘,说是家里遭了灾,又没了男人,日子过不下去,刘大娘娘家也没几口人,辗转找到了大田村。 “人老了,我这侄女跟我练两年手,指望那天我一口气没上来,这活计还有人接着。”刘大娘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何大伯连连应声,请刘大娘与她侄女进屋。 “还早,忍忍,省的等一下没力气。”刘大娘在何大嫂肚子上按了按,说了一句,就搬了个椅子坐在边上,“你也是生了几胎的人了,心就放到肚子里。” 何大嫂这才止了叫唤。 银花去外头端茶水和糖水鸡蛋。 何老爹在灶下烧火,大山围着灶台哄兰花。兰花手上不停,却不肯理大山…… ……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照常上午十一点更新!江月关机前就设置好了小黑屋,不码完出不来,明天一定会更新(而且经过上次惨烈的战斗,还有存稿的……) 第58章 馅饼 第五十八章馅饼 …… 因还得一会儿,银花也不好走。现在正是热的时候,屋里又不叫通风,一股子腥味儿夹杂着莫名的臭味。银花打了个招呼,到外头透口气。 “兰花,得空多到三婶那儿坐坐,这都好些天没看你过去了。” 银花这话一出,大山脸上就讪讪的。 “好啊,正巧这阵子地里没活儿,我就盼着跟三婶多学学。”兰花瞪了大山一眼,快速的应了下来。 婶媳两在厨房门口说了会儿话,屋里又喊了起来,银花才进去。 何大嫂这胎养得好,人又没多动,胎儿有些大,生的就艰难些,幸而是顺位,只是产妇苦了。 何二嫂好一会儿才在肩膀上搭着个巾子走过来,进了屋也不主动伸手,只在旁边一咋一呼:一会儿说幸亏没火急火急的赶过来,拐着弯刺何大嫂娇作;一会儿是怎么还没出来,热死人;一会儿说汗都流了几缸子,连杯茶水都弄不到…… 何大嫂心里气急,一用力,就听到刘大娘喊看到头了…… 银花帮忙给何大嫂换了身衣服,炕上垫的弄到秽※物的稻草都拿出去烧了,先回家痛痛快快的洗了个大澡才过来搭把手。 大山媳妇儿还没生过孩子,进不得产房。白日里银花可以过来帮忙,夜里却不行了:歪瓜现在天一黑除了银花谁都不要。何二嫂是决计不肯帮这个忙的,何二嫂自己生了几胎都是请了娘家亲戚来帮忙。何大伯当天晚上就在产房里打的地铺——不管有多少忌讳,过日子才是头等重要的! 银花不在家,晚上一顿饭就是赵嫂子烧的。 满仓人小,直接丢了筷子不肯吃。 “不好吃!不好吃!” 满仓一闹,歪瓜就跟着“啊”。 银花坚信除了人奶,五谷杂粮也是好的,所以歪瓜从半岁起除了喝奶就开始沾米汤。 “满仓,你不想吃就饿着!但是你的碗还给你留着,什么时候吃完了什么时候洗!”何家骏“啪”的一声放了筷子斥道。 满仓圆溜溜的眼睛里就开始蓄泪水。 “三弟,乖,不能浪费粮食,要不吃晚上睡觉饿的可难受,留着明天更难吃!菜不好咱不吃,光吃腌菜配饭。”何传文把满仓的碗端起来,边说边喂满仓吃。 满仓怯怯的看了何家骏一眼,一口一口把半碗白米饭吃了。 何传文这才端起自己的碗,几大口拔光了,把嘴擦干净才开口,“爹,方才是您不好,满仓还小,不好吃当然不喜欢吃了!” 银花哄着歪瓜,故意不开口——何传文这性子可是何家骏亲自纵出来的! 何家骏顿了顿,“食不言!” 何传文扮了个鬼脸,给满仓倒了小半杯茶,“弟弟以后可不能这样,好些地方的菜都不好吃,但也不能浪费粮食,我听大哥说他小时候都吃白水煮菜隔几天才能吃炒的哩!” 说着,传文好像自己也吃到了水煮菜一般,脸都皱了起来。 “我喜欢吃肉!”满仓有些震惊的说道。 银花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就你鬼大,以后叫孙娘子别做饭了,等娘回来烧。” 何传文高兴的应了,跟满仓一人捧着一个小茶杯等银花吃完。 桌上几碗菜都没大动,倒是两碟子腌菜吃了个精光。 “去叫孙二过来把这菜端过去。”银花给歪瓜擦着嘴说道。 现在天热,剩菜放不了,先前偶尔有吃剩的,银花都倒到沤肥的坑里,有回叫孙二瞧见了,盯着那油汤咽了好几下口水,再以后,菜有多的,银花就叫孙嫂子端过去——他们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下人,把主人家赏菜当荣耀事儿。 何传文跳起来,站在回廊边扯着嗓子喊了两声。 孙二看有添菜乐呵呵的一股脑端到了后头。 孙大齐吃过饭,端了一把椅子,坐在篱笆边上,一边摇着蒲扇赶蚊子一边慢慢的嚼着几粒花生米。 院子里就洒扫烧火几件事,银花连自家人的衣服都不习惯叫他们洗,一房下人委实没多少活计,有孙娘子一个就够了;孙大齐白日帮忙下地干活,晚上就在前院守个把时辰才回去歇下;孙大、孙二主要就跑跑腿、传传话。 “在篱笆那儿修个茅草屋子,叫孙大齐爷儿俩轮流去守着,我们都住在后头,晚上有没有人叫门也不晓得。”何家骏搂着银花说道。 歪瓜趴在银花身上,眼睛睁的大大的,半点儿也没有要睡觉的迹象。 “成!”银花轻轻拍着歪瓜的背,身上贴着歪瓜的地方火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祖宗唉,你还睡不睡!” 何家骏有些心虚的瞄了歪瓜一眼。 平时银花带着的时候,白日里都不叫他多睡,到了点就把人弄起来,今天何家骏学堂里腾不开手,等歪瓜睡了后,叫满仓看着,一直睡了一个下晌。 “你先睡,我来哄他。”何家骏把歪瓜抱起来,让他趴在肩膀上,一边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一边在屋里慢慢转圈。 银花实在累极,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何大嫂头上勒着一个帕子,抱着囡囡坐在天井里跟银花说话。 何家三兄弟连着歪瓜在内共得了十二个男孙后,何大嫂终于老蚌含珠生了个胖闺女,宝贝的什么似得,这会儿刚满月,何大嫂怕把囡囡晒黑了,连地里都不去,只管在家里带她。这也是现在何大伯家劳动力多,加上大山两口子并他两个大些的弟弟,有老老小小六个。 村里女娃娃十个有九个叫大丫或小囡囡,何大伯两口子稀罕这个老生女,坚信越是稀罕越改取个普通的小名叫着,就是万一阎王想勾人也没那么容易。 大中午,连狗都恹恹的吐着舌头,不肯吠一声,只有树上的禅虫不停地鸣叫。 银花端着针线篓子坐在葡萄藤架子下给三个小的裁新衣服,小孩子长得快,去年的衣服今年就短了一截。 “还是三弟妹这里舒服!”何大嫂“吧唧吧唧”的吃着葡萄,葡萄皮葡萄籽吐得到处都是。 银花笑了笑,“等下大嫂带些小葡萄回去!” 这里没有什么成器的果树,就前院那颗枣子树还是银花自己想方设法嫁接的,果园的果树大半都是山上胡乱移过来的野果子,只少少的一部分是托了春衫在外头寻回来的,今年才将将开始挂果。院子里的三颗葡萄藤也是那种山上找回来的,只比那种随处可见藤蔓一样结的果子只有半个指甲盖大的野葡萄稍稍好一点儿,好歹能长出壮实的主藤,银花下死力施肥浇水,整了几年的枝才结的果子像样点儿。 这会儿葡萄还没完全成熟,何大嫂也不嫌酸,自己摘了一串洗都没洗就吃了。 “再等上几日才好。”何大嫂用衣袖抹了抹嘴,凑到银花跟前小声说道,“三弟妹,你听说了黑荣钱庄不?说是村头吴二家的投了二两银子下去,啧啧,半个月就收了三分银子的利……” 天热,何大嫂大概有几日没洗头了,一凑近,一股汗酸味儿就扑鼻而入,银花不动声色的把头抬高了些才说道,“我这有几日没出门,还没听说过哩。” 何大搜脸上就露出了几分失望。 坐在家里半个月,只管把银子借出去就是三分银子的利可是极大的诱※惑,何大嫂想去投又有些顾虑,想探探银花的口风呢。 黑荣钱庄是这些日子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银花跟在县城讨生活的高小舅和消息灵通的春衫都打听过,至少在县城连家店面都没看到,在大田村也没见个正经账房等,就是几个老的少的媳妇子,挨家串户的找了些妇人游说,说是把银子拿出来,投进去就有利钱。 说的天花乱坠,动心的也不少,真正给钱的却没几个,毕竟没哪个能相信“平白掉馅饼”的事儿。这两日就开始传东家投了多少得了多少利钱、西家赚了多少,时常就看到三五成群的妇人凑在一起悄声议论这个事儿。 何家骏找里正说了一回,里正也召集各家当家的强调了几句,架不住人家专攻的是妇人。 “大嫂可好好想想,我是不敢相信有那等好事的。” 何大嫂打了个哈哈,就开始说囡囡的事儿。 银花顺着夸了几句还只知道吃和睡得婴儿,把何大嫂哄得开开心心的。 何大嫂不喜欢儿媳妇儿跟老三家走得近,连带着有阵子自己也冷了这边些,直到上回何老娘丧礼,收了小半屋子的礼才又想到小叔子秀才公的好处,出了月子就往这边跑。 银花看了看立在太阳底下的一根木棍的影子,进屋把歪瓜抱了出来。 那木棍周围还模模糊糊的画着些东西,是何家骏看了书,自己做的一个日晷。 歪瓜闭着眼睛直“吭吭”,不肯老实醒来…… …… 作者有话要说:准点更新,明天也是!中午十一点! 第59章 悲剧 第五十九章 悲剧 …… “好了,好了,乖瓜瓜,喝口水看小妹妹啊,你看来了个你从没见过的小妹妹哩。” 歪瓜闭着眼睛凑到杯子上喝了两口温水,眼皮撩了一下,蹬着脚往银花怀里钻——还要睡觉。 前院传来小孩子的笑闹声,是学生们午睡起来了。 中午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何家骏不强求大家都老老实实的趴在桌子上休息,但下午不许瞌睡。 赵娘子从井里把大通绿豆水拎起来,要到前头分给大家喝,经过银花和何大嫂身边特意停下来行了个礼。 何传文炮弹一样冲到了后头,“娘,瓜还有没有?” 前几日,有人送了两个西瓜过来,银花早就切了一个,分了一半去何大伯家,给何老爹尝尝鲜,何二嫂晓得后马上就上门讨了几片去,还有一个湃在井里,今天才开。 “自己去井里拿,给三弟拿一片,到屋里吃,别叫小弟弟看见了。”银花晃着歪瓜的手说道。 何传文拉着绳子把装着西瓜的箩筐提起来,里面除了半个整的,还有两片切好的。 “大嫂才刚出月子,吃不得那冰冰凉的东西,那东西吃不惯也喜欢拉肚子!” 何大嫂收回视线,附和了几声。 银花逗了歪瓜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把人弄清醒,只还没有恢复活泼劲儿,呆呆的靠在银花怀里吮手指头。银花从一个干干净净的棉布包里翻出他的磨牙棒,把他小手轻轻拉出来,塞了进去。 歪瓜立即用双手捧着磨牙棒慢慢的啃。 何大嫂看着呆瓜呆呆傻傻的样子,又满足的看了眼长得白胖的闺女,心里总算平衡了些,“弟妹子忙吧,我回去,待会儿囡囡拉起来不好换尿布。” 银花侧耳听了一下,“嫂子从后头走吧,前头院子里都是学生!” 又高声叫孙二帮何大嫂开了后头的木门。 “娘,呜哇——”满仓从屋里叫着跑出来,一头扑到银花身上。 “怎么了?”银花单手扶着歪瓜,把人撑开问道。 满仓嘴里呜哩哇啦的,说了半天,银花也没听明白。 “坐到那边好好说,热!” 满仓嘟着嘴坐到椅子上。 “好哇,你又告状,你又告状,下次再不带你玩儿了!”何传文从屋里跑出来,跳着脚喊道。 满仓就越发犹豫,半天不开口。 “铛——铛——” 前面响起上课的钟声,何传文瞪了满仓一眼,飞一般朝前院跑去。 满仓拧着手指头,撅着嘴低下头。 “是要等二哥下课了自己跟二哥解决,还是要叫娘帮忙?”银花问道。 “自己跟二哥。”满仓想了会儿嘟囔道。 “那可就不许做小姑娘样子了啊,你是男孩子哩!” 歪瓜这会儿才清醒好,看到满仓,就伸了胳膊叫满仓抱。 “愿不愿意带弟弟玩一会儿?” 满仓点点头。 “那去把弟弟的小车车推过来,推弟弟出去玩会儿。” 每间屋子都有道门槛,满仓连拖带拽的把小推车弄了出来。 银花把歪瓜放上去,帮满仓把推车弄到外头,交代道“走阴凉地方啊!” “好!” 满仓应着,用力推着小车子往村头走去。 银花得了闲,戴了顶草帽,打算去果园看看…… 黑荣钱庄到底还是在大田村骗走了不少银钱。这些日子,大田村到处能听到夫妻争执声、婆媳对骂声、亲戚吵架声……有心大的,把一家人攒了一辈子的家底儿都拿了出去,有好几个妇人寻死要活。 这些,银花都无暇去关注。 何二嫂没了。 她是最早拿了银钱去的一批,头几回都按时拿回了本钱并利息,心就大了,瞒着何二伯把全部家底儿都拿了过去,又信别人投的时间越长利钱越多,投半年就翻番……官府贴出公告,通缉这一群惯骗的时候,何二嫂疯了一样就往县城跑,何二伯拔脚追了出去。 前儿刚下了场暴雨,路不好走,两口子在山路上拉扯了几下,一起翻到了山坡下。等晚上人还没回来,他们大儿子阿鱼来找了何家骏帮忙,村里人举着火把沿路找到人的时候,何二伯躺在泥巴里动不了,而何二嫂早就没气了,身下一大滩血水。 何二嫂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子,因是孝期得的,等显怀了也没什么,顶多叫关系不好的人笑话几句,但能瞒着也就瞒着,从山上一摔,流+产失血过多,就这么生生流血流没了。何二伯摔伤了脊椎,摊在床+上动不了,他在山坡下不晓得挣扎了多久,来了几个大夫都说没办法,还是春衫恰好认识一个游方赤脚大夫,对跌打接骨最拿手,才有了几分希望。 “先躺着不动养上半年,再慢慢下炕试着走,不急,以后能自己走动就是最好了,活儿肯定干不了了!”那大夫把骨头硬正过来,用一根笔直的长棍子固定住,交代道。 何二嫂把家里钱都坑了进去,办丧事、何二伯治病,何大伯跟何家骏两兄弟坐下来商量了一回,阿鱼又去舅舅那边借了一回,何二嫂跟娘家关系好,两个舅舅两个姨都拿了点儿出来,何大伯压着何大嫂拿了三两银子,银花匀了五两,算是把这窟窿先补了起来。但后头还有一大堆烂摊子。 何二伯四个儿子,大儿子才刚满十四岁,下面三个依次是十二岁、七岁、五岁,再加上一个动不了的大人。何二伯经此一劫,几天都没开口,整个人迅速的干瘪下去。 “砖头,毛毛,你们去找你爹哭,问他要吃的。”何家骏进去看了何二伯一趟,出来就拎了两个小些的侄子说道,“哭的越伤心越好,不然以后你们就没爹了!” 两个小些的本来就一直处于惊恐中,听何家骏这样一说,还不等进屋就呜咽起来,在屋里足足哭了小半个时辰才弱下去。 “大哥,三弟,你们进来一下!”里头传来何二伯嘶哑的声音。 “这几日劳烦大哥、三弟操心了,家里虽没了存钱,但地还在,阿鱼也十四了,叫他们兄弟几个去种地,就是干一辈子,也保准把欠兄弟的钱先还了,只他们哥儿几个以前只跟着打下手,不晓得种田功夫如何,以后还叫大哥多费心!”何二伯一手搂着一个小儿子说道。 何大伯赶紧应了。 “他们娘……” 何二伯视线在围在炕前的两家人并两个大儿子身上扫了一圈,才起了个头,声音就哽咽了,眼泪从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眶里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 “二哥,你慢慢说。”何家骏挨着炕坐下,掏出帕子给何二伯避开脸上的伤口,小心的擦了擦眼泪鼻涕。 “他们娘以前不懂事,有得罪的地方,大嫂和弟妹别见怪!他们哥几个从没碰过锅铲,一时半会儿怕也学不会,还请大嫂和弟妹帮忙操操心,烧火的时候多下一把米,叫哥几个先去吃几顿,粮食就从粮仓里搬。” “快别说这话了,多几双筷子的事,以后每月上半旬去伯娘家吃,下半旬去婶娘家吃,想吃什么只管说啊!”何大嫂抹了抹眼角说道。 银花自然是马上应下来的。 “阿鱼,去给你伯伯、婶婶们磕头,他们的大恩大德你们可得记住!” 银花赶紧伸手去拦。 “好了,二哥,别这样,你好好养伤,就是干不了活,你还有嘴有脑子呢,不然他们兄弟几个可怎么办,再不能糟蹋自己身子。”何家骏交代道。 何二伯抿着嘴用力点点头。 银花跟何大嫂帮忙把屋里屋外都收拾齐整了,交代阿鱼有事就去叫才离开。 因出了这样的事,何家骏给学堂放了五天假,后天学生才来。 两口子心情沉重,一路沉默的往家走,刚拐了个弯就看到一个汉子举着一根柴火棒子追着一个妇人打。 “叫你贪心,叫你贪心……” 那妇人看到这边有人,一路哭喊着朝这边跑来,被那汉子几步追上,拖着头发进来院子,“你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往人家秀才公面前凑……” 院子传出那妇人的惨叫和哀求声。 何家骏恼火的一脚踢开地上的一粒石子儿。 “回去吧!”银花扯了何家骏一把说道。 不止何二伯一家发生了家破人亡这样的惨剧,接下来有两个媳妇子因不堪忍受一家人的责备和暴力,上吊自杀了,其中有一个就是银花和何家骏上次看到的那一家。 “去找里正,去找里正说说……”银花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 整个村子似乎都弥漫上一股绝望的感觉,失了家财的有近半的人家,只银钱有多有少,这些人家家里鸡飞狗跳的,而另一些家庭则明显幸灾乐祸、说风凉话、甚至火上浇油。 “好,花儿,你冷静些,我会解决的,别怕,也别总怪自己!”何家骏抓着银花的肩膀说道。 银花怔怔的点点头,软+绵绵的坐在炕上…… …… 作者有话要说:准点更新啊!还没收藏江月的亲麻烦去收藏一下啦,据说作收超过500就摆脱小真空了,江月在大*混迹三年,居然一直都是真空(>﹏<) 第60章 感谢 第六十章 …… 里正也是连连叹气,召集全村老少说了几句,又有刚没了媳妇儿的两个汉子捶胸痛哭了一回,大田村几家打媳妇儿打的厉害的人家才收敛些。 “先生,这是我在山上找的野果,味道可好,您拿给师娘尝尝。我们家、没、没啥好东西,谢谢先生前两日出来说话。不然俺娘得叫我阿婆和爹打死了……” 那孩子穿着一件袖口接长了几道的褂子,脸上手上都是擦伤,提着小半筐子粒粒饱满黑红的桑葚。现在离桑葚成熟还有小半个月,只有山上向阳处的几棵大桑树顶上有些成熟的,也不晓得这孩子找了多少地方才得了这些果子。 “你的心意我晓得了,只、要记住,你也是男子汉,想保护谁、想解决问题自己就要动起来。”何家骏把桑葚接了,叫孙大齐送到后头,轻声教导了一句。 这孩孩子小名叫狗娃子,只断断续续来听过几次算术课,以前从没跟何家骏说过话,一边用力点头,一边偷偷用粗糙的手背飞快的抹了一下眼睛。 “以后要是下午得空,还是多来听几回课,好歹自己会算账,看个东西能认识,行不?” 狗娃子还是直点头。 孙大齐拿着空箩筐快步走过来,还用木头片子挑了一小块绿油油的药膏。 “回去后,把手脸洗干净擦干了用这膏子擦一擦,别把泥弄到伤口里。好了,快家去吧!” 狗娃子大力吸了一下鼻子,“嗯”了一声,接过东西,头也不敢抬就跑了出去。 又到了发点心和汤的时候,除了排着队还迫不及待朝前探头看的学生娃子,院子外头围了一圈小萝卜头,有馋一点儿的,口水都流了老长。 银花把剩下的干饼子用刀切成小块,端到外头一人分了一块。 “谢谢师娘!” 小娃娃们别扭的学着大哥哥们的样子道谢后,一人抓着一块饼闹着跑开了。 这会儿,满村子都能听到小孩子的笑声,银花沉甸甸的心才开朗了些。 “满仓,看着弟弟一会儿啊,娘去二伯那里!” 满仓跟着何传文,自个儿一个人并不怎么出去跟村里淘小子们打闹,这会儿听了银花的话就乖乖的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歪瓜的小推车面前,真的是看着歪瓜一动不动。 银花带上斗笠,提着装了绿豆汤和几个包子的小篮子出门。 阿鱼跟二柱刚从地里回来,正坐在院子里用大蒲扇扇着风。 砖头两个小的在屋里陪何二伯。 银花一个人不好进去看何二伯,在院子把东西给了阿鱼。 “现在天热,你们隔一会儿给你们爹翻翻身,每天晚上用热水擦擦身子,头发也常洗,不然忒腌脏,人爱生病,晓得不?” “好。”阿鱼闷闷的应了。 “多叫你爹喝水,可别嫌麻烦,婶娘晓得你们辛苦了,有啥事就去叫婶娘。” 看着两个孩子眼睛下面的青影,银花也不好再说什么。 毛毛从屋里跑出来,“婶娘来了,有好吃的没?” “你就知道吃!”二柱蹬着眼睛说道。 某某就往阿鱼身后躲,怯怯的叫:“二哥。” 阿鱼摸了摸毛毛的头,把包子拿了一个出来,“乖,二哥没生气,去跟三哥哥分了吃。” 毛毛欢呼了一声,叫着“大包包”进了屋。 “弟妹子,辛苦你了!”何二伯在屋里说道。 “没事儿,二伯子你好好养伤,我给你带了一碗绿豆汤,听说你胃口不大好,喝点儿绿豆汤也是好的。” 银花又问了几句,记挂着家里的歪瓜,告辞家去了。 何家骏正坐在枣树下,满仓和歪瓜都在他身边,听他念浅显易懂的诗词。 “二哥好点儿没?”何家骏放下手抄本问道。 歪瓜慢吞吞的伸手去抓。 满仓赶紧把他拦住,“不行!” 那手抄本是何家骏自己整理出来的给孩子们启蒙的诗词,不晓得用了多少回了,早就脆弱不堪,可经不起歪瓜的小爪子。 “精神好多了,我去了还在屋里跟我说了会儿话。”银花过去把歪瓜推开,“你快歇一会儿吧!” 满仓搬着自己的小凳子也跟着银花往后院走,一边说着歪瓜做的“好事”。 睡过午觉后,里正大儿子给带来了文年安和何传文的第一封信。两人出门一个多月了才有信到家里。 银花拿了两个肉包子给里正大儿子带回去,就迫不及待的开始读信。 厚厚的一叠信装在一个大信封里面,用火漆封着,里面还有一个小信封,上面写着先生(爹)亲启。 银花有些吃味的把小信封收起来,抽出里面足足几十页纸,先读起何传礼的信来。 “……我们一路向南,走了五天后,偶尔在一个大村子里碰到一位老秀才先生,他也跟爹一样开了一个学堂。不过,虽然那个村子比大田村大非常多,但是学生却很少,只有八个人。小哥哥建议我们停下来听一听老秀才先生是如何授课的……不论大小,从早上开始摇头晃脑的跟老先生读书,然后老先生坐在大案后面打瞌睡,大家继续读。老先生睡醒后检查……我只跟老先生学了五天,差点儿连话都说不好了……” 信了满是第一次出门的兴奋与喜悦,银花失笑。 满仓瞪大眼睛坐在旁边听银花念完了才问道,“老先生是谁?他在哪儿?” “老先生是哥哥们在路上遇到的一个人,在很远的地方。”银花解释道。 满仓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他不好,光叫年安哥哥和大哥读书!” 银花笑出声了,又抽出文年安的信看。 文年安则没有像何传礼一样事无巨细的写下来,只主要告诉银花两人把自己照顾的很好,长了不少见识,叫银花放心。 何家骏晚饭前把几封信都看了后,磨了墨,端正的坐在书房里写回信,叮嘱俩人看事往好的方面看等等。 “三婶,您不说想养条狗呗,我娘家村子里有人有小狗,我给您带了两只过来。” 两只普通的小土狗,刚满月,到了一个新地方,站都不敢站起来,趴在地上“呜呜”的叫。一只黄白色相间,一只纯黑色,身上还是一层软软的奶绒毛,看着就叫人想抱一抱。 “哎呀,这可好!”银花惊喜的叫了一声,“满仓,快来看小狗狗!” 一家人并下人都住在后头,夜里虽然有孙大齐爷儿倆守夜,养两条看家狗也是好的。 满仓刚在学堂跟着读了会儿书,下课后就赖在后院不肯去前头,银花原本也打算着至少等他六岁了再正经进学,也就随他了。 这几年大家都吃得饱了,才有几家殷实的人家愿意养狗,前些年,真真是想抓狗崽也抓不到。 孙娘子搬了两把椅子出来,婶侄媳两个就挨着葡萄藤下的是石桌子做了,喝茶聊天。 “都是别人送的茶叶,我也喝不出好坏,你尝尝。” 兰花还没说话,眼睛就先弯了,叫人看着就舒服,“我倒是喜欢婶娘自己晒得菊花茶。” …… “婶儿,我来喊兰花回去。” 一杯茶还没喝完呢,大山就过来喊人。 银花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怎么,还怕你婶儿把人留下来不让回去不成?坐会儿又怎样了?” 大山只管“嘿嘿”笑。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兰花一来,大山就追了过来,不是家里有事,就是找兰花有事。 “家里有啥事哩,一家人都干不了,非得等着你媳妇儿回去干?”银花又问道。 大山就求助般的看兰花。 兰花拧了拧身子不理他。 “你去鸡场那边抓两只小母鸡回去炒了吃,我跟你媳妇儿说会儿话,要你娘问就说我留的。”银花翻了大山一眼说道。 大山老实的应了,拿了银花给的两块小木牌就去捉鸡。 何老娘去了后,何大嫂头上的大山没了,仿佛心里的一杆秤也歪了。她怀囡囡的时候,恰好兰花进门,一家人又都让着她,养的性子都有些左了。 “婶娘也太客气了,不过是找熟人捉的两只狗崽子,哪里值得两只鸡……”兰花有些尴尬的说道。 庄户人家,狗也是吃粮食长大的,再熟的人家也没有白送的道理。 兰花跟银花一起喝了几杯茶,帮忙翻了一会菜干,又给银花一起裁了布,足足呆了一个多时辰才告辞。 “这块布你拿回去,给自己裁件衣服。” 那布也是别人送的,送礼的人明显没上心,银花家生的都是小子,银花自己已经四个孩子的娘了,他送了一匹葱黄的花布。 “这可不行,婶婶!”兰花赶紧往回推。 “婶婶给你的你就拿着。”银花拉过兰花的手把东西硬放过去,把人送到了门口。 那厢大山去抓了两只鸡回去,何大嫂就嘀咕着要先养着,过些日子再说。 “今儿老二家该来吃饭了,老大家的,赶紧把两只鸡都杀了!”何老头也不知听见没听见,把烟枪一磕吩咐道。 何大嫂抱着囡囡直努嘴,“我这带着孩子哩,大山他媳妇儿又不肯着家,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一样正点更新! 第61章 满仓 第六十一章满仓 …… “笃!” 何老爹用力把烟管在石头墩子上敲了一下,结果再拿起来抽就不得劲。 那烟管烟嘴是何家骏给带回来的黄铜的,用多久都不会坏,何老爹用手摩挲的锃亮,烟管儿也有一套的,老爹嫌沉手,仍用了以前自制的细竹管,可不一敲就裂了。 何老爹心里一阵哆嗦,再通一根竹管,不晓得找多少竹才能成功不说,还用的不称嘴。他是公爹,不好说儿媳妇儿,转头冲着何大伯一顿吼。 “你这几天瞧没去瞧你兄弟了?我怎么听说老二每天中午吃喝都是老三家的送的,你这老大怎么当的!光嘴里说的好听……” 兰花到家的时候,何大嫂正摔摔打打的洗着已经退了毛的鸡,大山抱着囡囡在院子里溜达。何大伯早就溜出去跟村里几个闲汉吹牛,何老爹拿了柴刀出去找细竹子。 “我来吧!”兰花把布放到屋里,接过囡囡。 “上赶着献媚,就为了得点儿布头子哩!”何大嫂用力的捻着鸡屁股上的小毛茬儿,阴阳怪气的说道。 兰花手上紧了紧,往菜园子绕过去。 “哪家儿媳妇儿有你这样的,看着婆婆在忙,直往外头跑!亏得大家伙儿还当肖家姑娘多贤良……” “娘!”大山在旁边喊道。 兰花把囡囡往推车里一放,一言不发的进了屋。 囡囡叫何大嫂抱惯了,并不肯自己坐在推车上,一会儿就张嘴大哭起来。 “哎哟,这是说一句就不成了啊!拿个吃奶的小姑子出气啊!”何大嫂扯着嗓子就嚷嚷起来,把腥臭的手在褂子上抹了抹去抱囡囡。 何大嫂正发火,身上有满是鸡臊味儿,小娃娃不喜欢,只哭的越发厉害了。囡囡越是哭,何大嫂就越是恼火,一时何大嫂的叫骂声传了老远。 大山在旁边笨笨的劝,越帮着兰花解释,何大嫂火气就更大,连着大山一起骂。 天色已经不早了,阿鱼和二柱干了活儿回来,领着两个弟弟过来吃饭,还没进门就听到何大嫂的骂声。 二柱不像他大哥憨厚,这孩子出生没多长时间,恰好何二伯修屋顶摔断了腿,何二嫂整日打鸡骂狗的,也没心思管孩子,他野生野长,生了一副小心眼儿,脾气也大。这会儿立马就变了脸,疑心大伯娘是做给他们几个看,站在门口死活不肯进去。 何大伯看着天黑了才转回来,看到几个孩子在门口站,还奇怪。 “怎么不进去?今儿你们婶娘给了两只鸡,你们伯娘都给烧了,快进去吃!” “算了,大伯,我们还是回去自己煮点儿粥喝了了事,我看大伯娘忙得很,怕是没工夫做饭。”二柱黑着脸顶了回去。 何大伯只当这小子就这性子,也没听出火星味儿,直叫兄弟几个进去。 平日里,何大嫂回了家直管说要带囡囡,啥事不管。今天,兰花心里有气,闷在屋子里不出来,等阿鱼几个来了,竟真的还没做饭。 “你是好日子过多了是不是?以前他们哥儿几个你是怎么带的,现在就怎么带……大山媳妇儿没进门这日子还没法过了是不是……”何大伯火冒三丈的指着何大嫂鼻子骂了一通,把囡囡夺过来,“你给我马上把火烧好,不然我捶死你!” 何大搜嫌何大伯在两家孩子面前不给自己留面子,站在院子中间开始桩桩件件的回述自己进门来吃得苦、受的委屈,就是不去烧火。 “毛毛,是不是饿了?大伯叫你们大堂哥给你们拿点心吃!” 说着又喊了自己的两个小儿子领着砖头和毛毛到屋里玩,把囡囡放在推车上叫大山推到屋里。有点心吃,几个小些的暂时忘了家里的争执和晚饭,个个闹着进了屋子。 囡囡本来不愿意坐在推车上,但是有一大群小子们,你来逗一下,我来推一下,不一会儿就把人弄乐了。 那点心是何大嫂从县城称回来的好点心,特意留着每天弄一点儿给囡囡含着,连小儿子要都舍不得拿出来,这会儿哥儿七八个,一人分了几块,一盒子点心连渣渣都叫石头给舔干净了。 何大嫂心疼的没办法,越发要跟何大伯闹。 何大伯嘴笨,争嘴争不过,火气上来,按着何大嫂就捶了几下。 “臭娘们儿,一天到晚净知道瞎闹,晚饭不烧大家没得吃,你以后就别吃晚饭了!” 何大嫂被捶了几下,不敢再嚷嚷,抹着眼泪去了厨房。 大山又去喊兰花帮忙。 “你先把这个拿给娘,叫娘去歇着,晚饭我来烧,说几句好话哄哄娘。” 何大嫂说话不中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兰花心里怄的要命,在屋里坐了小半天,到底不能把个婆婆得罪死,裁了银花给的那匹花布,花了大半个时辰给小姑子缝了一件小裙子。时间紧张,没有花边和什么新样式,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条半身裙,但葱黄碎花的布配上一根鲜绿的腰带,好穿又好看。 “兰花手真巧,嘿嘿,我晓得怎么说!”大山憨笑着说道。 何大伯看何大嫂去了厨房才进屋跟阿鱼说话,问地里的活计、何二伯的身体、家里的事儿等等。 “娘。” 何大嫂听到大山在门口叫,赶紧把眼泪抹了抹。 “娘,您去歇着吧,我叫兰花来烧火!”说着,又把那小裙子举到何大嫂面前,“看,兰花给小妹妹做的衣服,天快转凉了,到时候光穿条开裆裤怕凉着,正好套了这裙子,比村里小女娃娃都比下去。” 何大嫂一看那鲜艳的颜色就喜欢,嘴里还说,“你也不晓得管管你媳妇儿,光想着往外跑,今天不是她瞎闹,哪有这些事!叫你几个堂弟都来看笑话……” “是,是,我已经说过她了。娘,您快去歇着,兰花手艺好,叫她来烧饭!您也别气,三婶天天见我就叫我让兰花上她那儿说话,三回里头总得叫兰花去一趟,看,今天不然爷还得叫去割肉回来……您别惦记这个事儿了……妹妹这条裙子多好……三婶想跟兰花说说话才留的人……”大山推着何大嫂往外走,一路翻车轱辘一样的重复着几句话。 兰花进了厨房,快手快脚的把鸡块用土豆炒了,又烧了几个菜园子里的青菜,等才炒好,旁边锅里的粥也差不多了,怕不够,兰花还打了一锅面糊糊汤。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何况是大大小小八个。 两大盆冒尖的鸡块烧土豆,一人两筷子就夹的精光,连粥带面糊糊,锅底儿都刮得干干净净的。 何大嫂先看着兰花端了白面打的面糊汤还心里暗骂“败家”,等吃起来才晓得厉害,自己多加的两瓢水并半碗杂粮根本不当什么,不然不够吃,他爹还得发火…… “你们大伯娘就是有些拎不清,别的意思没有,明天早些来吃早饭,中午你们爹想吃东西了,只管来端,晓得不?” 何大嫂跟兰花一起去厨房洗碗烧水,何大伯跟阿鱼交代道。 阿鱼点头应了,一手牵着一个小弟弟往回走。 “二柱,下回不许乱说话,大伯帮了咱家好些。” 二柱摸了摸圆溜溜的肚子,有些悻悻的应了。 银花在家里伺候歪瓜吃了东西,等一家子都洗漱后,绕去何传文的房间看了看,才上炕,并不晓得何大伯家闹了一晚上,即使有相熟的媳妇子上门聊天说了何大嫂婆媳两个的事儿,银花也没大放心上。 当年,何老娘还在的时候,可比何大嫂会闹腾,这些年一家人还不是和和□□的过来了。 高小舅成亲三四年,高小舅妈求神拜佛,又吃了好些土方子,总算有了身子,九月初正是收黄豆、玉米的时候,高小舅的孩子满月,再忙也得去县城喝满月酒。 银花跟高小舅关系亲密,高小舅妈生的时候就拿了几十个鸡蛋过去,这次又数了五十个,买了两个猪后蹄髈并一匹花布带过去。 高小舅两口子在县城开了几年的小食摊子,又帮银花送鸡蛋送了大半年,高小舅妈怀孕的时候,一咬牙还找银花借了三两银子,在县城买了两间老房子。房子破的不成样子,但胜在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将来就是扩建屋子也有地方。这边一片儿都是两间、三间为单位的旧房子,家户之间挨得近,小巷子要是两头一起进辆小推车都难得错开,自家大水牛过去肯定没地方安置。 银花索性带着满仓和歪瓜搭了牛大叔的牛车过来。 “啊哟,姑爷怎么没过来?” 高小舅妈的老子娘都提前过来帮忙,她娘接了银花手里的东西问道。 “亲家母好,他爹实在走不开,学堂里有几个明年想考秀才。”银花笑着解释道。 “哎呀呀,那是不敢耽误,等一下我叫虫虫他爹给你装几个好菜带回去。” 高小舅刚得的宝贝儿子小名叫虫虫。 银花笑着应了,才脱身到屋里看了眼孩子…… ……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不一定有更新,急事! 第62章 走丢 第六十二章走丢 …… 几个舅舅家小子也多,满仓再内向,人多热闹也忍不住凑了过去,又有高小舅妈娘家那边兄弟姐妹都是在县城讨生活的,领了一帮小子去外头疯玩。 银花跟高小舅妈说了几句话,屋里又热又挤,歪瓜不喜欢闹了起来,银花只得到院子里。 高小舅哥哥姐姐多,高小舅妈那边也不少,再加上街坊邻居,平日做生意相熟的,不大的小院子里也挤得满满当当的,找不到一个清静的角落。 歪瓜闹腾的越发厉害了,银花一边回应着过来打招呼的人,一边哄歪瓜,满仓过来拉了几次都腾不出嘴招呼。 “满仓先自己跟哥哥弟弟们玩会儿,有事情等一会儿再跟娘说啊!” 满仓一脸委屈的撅着嘴跑了出去。 等银花应付完一圈,抱着歪瓜在院子外头站了一会儿,冷不防想起好一会儿没看到满仓了,心里“咯噔”了一下。 满仓性子弱,生的内向,就是玩的开心,在不熟悉的地方,也一会儿就要到银花身边撒撒娇耍耍赖。 “啊——哇哇——” 银花拉住一个从院子里往外跑的飞快的孩子,“大明,看到你满仓弟弟了没?” 大明是高二舅家的孩子,今年有八岁了。 “不晓得,他跟二毛他们去玩了!”说着,小孩子就要继续往外跑。 “他们去哪儿了?”银花拽住他继续问道。 “不晓得,不晓得,早跑出去了!” 歪瓜叫银花单手抱着,一时不如意,又哭了起来。 大明挣脱开又大叫着冲了进去。 银花安慰自己孩子多,满仓跟着一起该没事的。 “嫂子,我出去找找那些皮小子。”银花抓了个人打了招呼就往外头去了。 这一片巷子多,银花跟人打听了几次才在几个巷子交汇处的一小块空地处找到了几个亲戚家的孩子,只是没看到满仓。 “他们几个往大街上跑了,说要去看耍猴把戏。” “还有,还有,我二哥他们去那边玩‘大将军’游戏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抢着跟银花说自己知道的。 满仓并不爱疯跑疯跳的游戏,银花果断的就往街面上寻去了。 这一片地方又破又挤,却还是有人愿意住进来不是没有原因的,出了巷子走几步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集市,穿过拥挤的集市拐两个弯就到了县城最热闹的街道之一。这里算是县城的主干道之一,白天两边店铺开的整整齐齐的,晚上则是热闹喧嚣的夜市,高小舅的小食摊子就在这条街上,两口子为了多挣几个,除了晚上干到半夜,早晨还起早出早餐摊子,几年都没睡过囫囵觉。 耍猴戏的都没固定的地方,有时看街头热闹锣一敲,喊几嗓子,有人围过去就开始;有时在巷子口先敲几阵锣,把人都从家里引出来;有时也蹭到酒店大堂里,有食客愿意看得就来一段……银花打听了几个人都没找到地方,只得先回到高小舅家,盼着孩子们玩够了已经回去了。 高小舅家狭小,不好留亲戚过夜,开席就开得早,银花到的时候,男客们已经在上座了。 银花眼睛盯着院子口,有一个小孩子跑进来就欢喜一阵,拉着问一问。 亲戚多,桌子摆不开,男人们吃过后,女人和小孩子再坐一派。 银花没找到满仓,坐立难安,抱着歪瓜胡乱吃了几口就开始一个一个小孩子问过去。 等开始收席面的时候,大家伙儿就商量着回去,才发现有三个小些的孩子没回来,在附近喊了一圈没看到人才慌了,所有人的都放下手头的事出去找。 “哎呀,他四婶,你家瓜蛋子在草堆里睡着啦!” 满仓和高小舅妈娘家一个亲戚的小孩子跑丢了。 先前,银花只觉得有只手捏着心头,气都喘不过来,人浑浑噩噩的,什么也不清楚,确定人丢了后,银花用力捶了捶胸,强怕自己冷静下来,把死活不叫别人抱得歪瓜绑在背上,细细的问过那群一起跑出去的孩子,大致晓得满仓去玩的时候去往哪边跑了。 丢了孩子,关系亲密的亲戚都不好走。高小舅妈娘家亲戚大多就住在县城,一起去毛毛舅舅家商量了,高家几个兄弟姐妹都留在高小舅家。 银花托了路上碰到来县城买东西的同村人给何家骏带信,叫高大舅几家继续在县城找,自己一个人沿着满仓跑丢的街道一家一家的问消息。满仓他们是五六个大大小小的孩子一起跑过去的,满仓和走丢的另一个岁数小些跑得慢,等几个大些的拐了两个弯没注意,两个小些的就没了踪影。 高小舅已经去递了状纸,因丢的有个秀才家的孩子,县太爷还算重视,派了衙役帮忙找。 “没注意哩!” “每天好些孩子跑过去!” “影约是看了一眼,也没留意……” 何家骏赶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平时我们家小子也都是满街乱跑的,也没见出事,哪晓得偏偏这次就跑丢了!” “咱们这小县城一向太平,几年没听到有‘拍花子’的了!” 街坊邻居都你一嘴我一嘴的帮忙出主意。 何家骏找高小舅接了盆和巾子,稍稍净了面,束好头发就要去求见县太爷。 “花儿,你先歇一会儿,要是真有拐子在县城活动,肯定不止丢了满仓他们两个娃娃,我去求求县太爷!”何家骏安慰了银花一句就出了门。 考上秀才后,一般除了特别迂腐,家里过的不像样子的,都能算一方乡绅,对于地方上的事也能说几口,比如大田村周围几个村子,就已经隐隐以何家骏为中心,有了事情,何家骏可以找几个村子的里正和当地小地主一起商量决定。要保住自己的话语权,也并不是有秀才身份就够的,每隔一阵子必定有人情往来,小心经营才能长久。 于人情世故方面,何家骏已经相当圆滑了,一听满仓出了事,急着赶到县城的同时,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当即叫孙大齐去抓了几只老母鸡、搬了一筐子鸡蛋,推着板车一起到了县城,家里攒了几年的银子也都随身带着。 这会儿已经天黑了,要求见县太爷并不是好时间。何家骏找高小舅要了个小些的筐子,整整齐齐的装了一筐子鸡蛋,叫孙大齐提着两只老母鸡先去文吏家。 这文吏本开就跟查大田村里正的姓交好,何家骏考上秀才后,自然是第一个找他套交情。 和田县县太爷今年四十有二,是上上届的同进士出身,活动了一年才授了这个七品县太爷的官,去年刚连任,虽然没有多大的治民本事,当然如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也不需要太大的治民本事,但也不算贪庸,和田县这几年十分安稳。 这会儿县太爷刚用完晚饭,正端着一杯茶慢慢的喝,心里思量着该去哪一房小妾那儿过夜,就有小厮来报有人求见。 “……老师治下有方,我们和田县一向太平和乐,这伙拐子定然是从他地流窜而来,不知为恶多久,害了多少人家……上回县太爷评绩是‘优’,要是能抓了这伙恶拐,必然又是一笔大大的政绩,说不得那可恶的拐子不长眼,拍了不该拍的孩子……老师您可就入了高人的眼,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何家骏并没有坐下,不停的拱手打千,又把用干净箩筐装的一篓子粉-白的鸡蛋提起来,“老师一心为民,学生佩服已久,家里也没什么老师能瞧得上的好东西,这是自己养的鸡下的鸡蛋,吃了最是养人,给老师和夫人补补身子。” 县太爷听了何家骏的话已是心动,端着茶杯,视线往那鸡蛋篓子里一瞧,何家骏故意半藏半漏的银裸子在灯火下反射-出几丝亮光,伸手亲自结果篓子,手上就是一沉,当即就打着哈哈应下了。 “学生这里先带家中小儿谢过了!”何家骏“噗通”一声跪下就连磕了几个头。 “好说,好说……” 现在城门已闭,拐子要是还留在城里,明日守住城门,城内下大力气排查,必然叫他们插翅难飞。 何家骏一早就到县衙,准备了红封,每个衙役都是双的。 “大哥们今儿费费心,早点儿抓到拐子,就出我那小儿子,到时候,请各位大哥一起去最醉香楼喝一顿。” 有会来事的,立即跟何家骏打了包票。 衙役们分了几路在城里搜查,城门口也一一检查出城的人,高家几个舅舅都在城门口帮忙认人。 银花还不死心的沿街打听,盼着能得点儿消息。 “大娘,昨天上午,您有没有看到这样一个小孩儿……” 这家店是专做白喜事生意的,满口摆着两幅旧挽联,风一吹就直飘,除了几个特定的日子,没人愿意进这几店。开店的是一对孤寡的老夫妻,在县城开了大半辈子的店,每日无事干就盯着店外瞧,县城里人都混了个眼熟。 那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嘴里支支吾吾的,眼神直闪,半天不肯说。 银花心里一喜,慌忙掏了一把铜子儿出来塞到她手里,“您帮帮忙,那是我小儿子,昨天走丢了!” 那大娘收了钱才爽快的说了。 “我看着两个小娃娃手牵手的往前头跑,几个没怎么见过的人在他们身边转了几道……” ……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十一点更新! 第63章 出路 第六十三章出路 …… 老夫妻开这样的店,不少东西都是要自己画的,手上还有几分功夫,居然根据记忆把昨天见的几个形迹可疑的陌生人画了出来。 银花欣喜若狂,连连道谢,宝贝的抱着画卷往县衙跑。 这会儿,又有两家人哭哭啼啼的来报了案,都是县城里略略殷实的人家,也花了些小钱打点衙役。 县衙有专门的画师,对着画了几份分给衙役们分下去。 何家骏又亲自写了好几张张悬赏的告示贴在城门口和各街头,言明凡能提供消息的,赏银五两,能抓到人的赏银十两。 等到下晌就有个老练的衙役带了消息回来。 那老衙役已经干了十年了,自有一番手段,早跟城里打小乞丐打好了关系。 “我记得千真万确,一行四个,一人背着一个筐子,我从酒楼里捡了一只鸡腿,正抱着跑哩,叫撞了个跟头,我看他们不是本地人,穿的也普通,就像讹点儿银子……那背篓里有个娃娃醒了哭了几声,四人脸色都变了,扔了一把铜子儿给我拔腿就跑,往城门方向去了……” 银花只觉得天旋地转——那就是昨天得手后,就已经出了城。 春衫前些日子出门跑货了,今天刚回来就听说满仓被拍花子拍走了,货也顾不上,直接丢给了查满仓弟弟名字,就来找银花。 得了这消息都衙役们已经撤了回来——满城的衙役挨家挨户的翻查,也是扰民。 虽然没找到人,何家骏仍去熟食店买了几十斤卤肉,叫老板分开包好,送给衙役们。 大家得了红封,又有肉拿,都上前说了几句苍白的安慰话才散了。 “师娘!” 银花有些呆呆的看了春衫一眼,没应话。 满仓生的内向,不像何传礼是长子,何家骏自然是寄予厚望,也不像何传文那样是何家骏抱着长大的,满仓出生的时候,何家骏正在府城赶考,那两年又连连失意,每日埋头苦读,少有的几分精力也都给了大儿子和二儿子。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银花自觉几个孩子都是一样的,但何传文性子火爆,隔几日就闯祸,下头歪瓜连手都离不得,中间乖巧懂事的满仓就常常被忽略了……想着,眼泪就慢慢流了出来。 何家骏搂住银花的肩膀,叫-春衫坐。 “师娘,我打听过了,这次拐子拍走的孩子都是跟满仓弟弟差不多大,像满仓弟弟这样五岁多的孩子已经记事了,不大可能卖给别人做儿子,就只有两条路,一个是卖给大户人家做下人,二是……” 后面一条春衫没说,银花也清楚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大户人家都有专门的人牙子,为了省去麻烦,最讲究契钱两清,而况不少人家图的是那里面的月钱和吃饱穿暖,大户人家买个人并不贵。拐子冒大风险从别处拍了小孩子,自然希望能有个好价钱,那就最有可能是第二条路子了。 “他们带着几个孩子不好赶路,肯定不会舍近求远,满仓是男孩子,府城就两家……” 这话春衫没跟银花说。 何家骏当即雇了马车,要往府城去寻。 “花儿,你留在家里,看好传文和歪瓜,我肯定把满仓找回来!” 何家骏包裹都没收拾,就在县城买了一包馒头并一套换洗的成衣就出发了。 高小舅把银花送回大田村,话都不敢跟银花说。 “小弟,去菜园子摘些菜带回去,姐这几天心里不好受,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跟你媳妇儿好好说道说道,别叫她心里生了疙瘩。”银花把人拉住嘶哑着声音说道。 “嗯!”高小舅用力点了点头。 “娘——” 何传文这两天都没看到银花,又晓得满仓丢了,背的里哭了几回,这会儿抱着银花的胳膊不肯撒手。 孙娘子早就主动帮高小舅摘了慢慢一背筐菜蔬。 银花看着何传文跟满仓有几分相似的眉眼,险些又哭了起来。 那一边,何家骏跟春衫坐着一辆旧马车,予了双倍的车钱,一路朝着府城奔了去…… “婶娘,我来给修修学堂的椅子。”二柱拎着一个大大的工具箱,打了个招呼就往学堂里走。 二柱跟他大哥一起种了两年的地后,情绪越发的不稳定,地里活儿忙不过来的时候还是去搭手,但三五不时的就闹回不归家,跟附近村里几个无赖一起出去溜达,跟何二伯吵架,跟阿鱼打架…… 何家骏看不下去,把人揪回来,只问清楚一件事:他到底想做什么。 二柱对何家俊还是有一份敬畏,不敢闹情绪,直说不愿意在家里种地。 银花花了些银子,送了他去县城的最大的家具铺子做学徒,倒也歪打正着,原本连坐下来好好谈谈话都不成的人,居然能沉住气一蹲就是小半天看师傅雕花镂刻。 何二伯在炕上躺了大半年才能下地,叫人扶着慢慢练习走路走了两个多月才赶撒手,到现在还老拄着根拐杖,怕跌倒。以前何二嫂在的时候,何二伯去厨房里帮忙放根柴的时候都少,自己能走后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烧火。阿鱼四兄弟在何大伯跟银花这人吃了足足一年的饭。 “娘!” “娘在这儿呢!” 半人高的小男孩儿一头扎到银花腰间,紧紧的抱着银花不松手。 “娘出门肯定跟你说的,好了,好了,字写完了没?”银花轻轻的拍着男孩儿的肩,柔声问道。 现在学堂里只有三四个大些的还在,拿着自己的文章找何家骏指点。 学堂里最大的有十七八岁了,这会儿还留下的几个都过了十五岁,其余年纪大的,要么读着没希望已经不来了,要么家里狠狠心花更多的银子送去了县城的学堂。上一回,学堂里几个学生去考秀才,只有两个过了县试,其他都铩羽而归,回来继续苦读或另求了学堂。 何传书嘴里“嗯”了几声,不肯起身。 传书是满仓的大名,他两年前被拐子拐去买到了府城的腌脏地方,等何家骏跟春衫不晓得花了多少力气、求了多少人、费了多少银钱把人救出来后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了。 那地方专门调-教小倌儿,背后不知多少达官贵人的撑着。满仓一进那地方就成了贱籍,把人救出来还消籍,何家骏跟春衫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回来后,银花就多了三个干儿子一个干女儿。 小燕有村里一间货栈做陪嫁,到了年龄,很快就说了同村一个老实的小伙子,那小伙子家里兄弟多,两人一成亲就分出来单过,把银花这儿当娘家走,日子过的顺顺当当的。春衫的傻弟弟糖球银花接到了自己身边跟歪瓜一起带着,一直就在这边过活。春衫毫无后顾之忧的带着他二弟跑货物做生意,好几回都大半年没着家。 “乖,跟娘好好说话。”银花蹲下来说道。 二柱已经把摇晃的、缺角的椅子都找了出来,在院子里“叮叮嘣崩”的钉了起来。 “我想娘陪着我一起写。”满仓小声说道。 “那娘得摘菜做饭怎么办呢?” 满仓紧紧的搂着银花的脖子不说话。 “不摘菜大家可都没晚饭吃了!”银花继续说道,“传书在窗户边上些,娘就在后院里头,你一抬头就能看到娘,好不好?” 满仓犹豫了会儿才点点头,拉着银花一起往后头走。 “二柱,今晚留下来吃饭啊,钉完了到后头来吃个梨子。” 二柱头也不抬得应了。 何二伯只能说能把粮食和菜弄熟,至于味道就不能有太高要求了。 何传文再学堂里多默了半个时辰的书才到后头,兴致勃勃的听二柱讲店里的事儿:师傅骂了哪个伙计啦、哪家定了一整套的梨木雕牡丹柜子啦、哪个师傅雕花功夫最厉害啦…… 满仓带着歪瓜在厨房里跟在银花屁-股后面,也不嫌厨房里热。 “出去跟糖球哥哥玩会儿,娘就在厨房里烧火,烧好了就叫你们洗手吃饭。乖了,满仓最能干了,帮娘带某某哥哥和弟弟玩。”银花一转身,端着一瓢水险些装在满仓身上,只得先停下来把人哄出去。 “花儿,王兄弟给带了传礼他们的信回来。”何家骏拿着一个大信封,笑着站在厨房门口说道。 银花惊喜的抬起头。 文年安跟何传文出去游历了半年才到松山书院。两人一去就赶上入学考试,文年安一试就过。何传礼就在附近找了一个农家借住,苦读了三个月又参加了一次才进去,这都有一年多了。路途遥远,好几个月才能收到一封书信。 当即,银花也顾不得烧菜,迫不及待的拆了信读起来…… “……小哥哥又得了一个一级甲等,他已经跟先生写了申请,停学一年……” 松山书院院长前三十年都郁郁不得志,每每只写些含含糊糊的酸诗吟诵,据说某一次在山上借酒消愁碰了脑袋,好了后就转了性子,从两间草屋开始,创办了松山学院。那学院不论是入学考试,还是平时的考试评等排名、分班流动教学、住宿管理都跟后世大学有些相似,银花一直就有些疑惑,不过书院确实出了不少人才,也越来越受人推崇,证明那些都是好的,银花就把疑问都压在了心底,只盼着文年安和何传礼也能受些益处。 “年安和传礼要回来了!”银花惊喜的叫了起来。 满仓和歪瓜靠在银花身上,有些疑惑的看着大家,好像不大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笑了起来。 “三弟,还记不记得年安哥哥和大哥哥?”何传文把满仓搂过去问道。 何传礼为人正经刻板,学习任务也重,几兄弟里关系最亲密的反倒是脾气火爆的传文和文静的满仓。满仓小的时候,都是何传文带着到处耍。满仓被拐走后,何传文背着人哭了好些回。 现在,满仓除了黏着银花,也就何传文还能把他哄哄开。 “哈哈,我记得,别、痒痒了……”满仓连连挣扎,笑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何传文用两根食指不停的在满仓胸口、肚子上戳来戳去。 满仓拼命闪躲,笑的险些没滚到地上。 “好了,娘要继续读信了!”银花把满仓护在怀里说道。 何传文故意冲满仓做了个鬼脸。 满仓在银花怀里靠了靠,挪着小椅子坐到了何传文旁边。 何传文满意的用胳膊搭住他的肩膀,兄弟俩亲-亲热热的挨在一起。 “……学堂里来了一位泉州的同窗,他告诉我们他有两位爹爹,没有娘。他们家出门就是大海,里面有可多鱼虾,全村的人都靠大海为生。娘,等我挣了钱一定带您一起去看看。我的同窗有两个妹妹,都是捡回来的,那里好些家里都是两个爹爹……” “泉州一带靠打渔为生,许多人家为了更好的生活是两个男人结为契兄弟,两人一起出海打渔过日子。女子出不得海,有人家得了女孩儿就拿木盆装了扔到海里,古就有之。”何家骏叹息的说道。 “那也忒可恶!”何传文皱着眉头说道。 何家骏跟银花对视了一眼,都不晓得该如何跟这个已经极有主见的十岁儿子解释这种残酷的现实。 等把信读完了,何家骏拿去收好,银花才开始炒菜安置一家人吃饭。 “满仓,今天是跟二哥睡还是跟爹娘睡?”银花把碗筷放在一边,等孙娘子来洗,舀着热水问道。 满仓乖乖的站在大木盆边上,犹豫着。 “你要跟我睡,我许你横着睡,还跟你讲笑话。”何传文再旁边诱-惑着。 何家骏吃了晚饭,就趁着天边最后几丝亮光,给哥儿两个写回信,明儿一早好送去县城。 银花叫了何传文帮忙,给几个小的洗澡。 “跟二哥睡!”满仓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何传文满意的笑了。 夜黑,银花小心的用薄被给歪瓜和糖球搭上才转了个头,睡在何家骏边上。 “娘——娘——” 银花扶了扶额头。 “你躺着,我去开门。”何家骏轻声说道。 “算了,待会儿哭起来又得哄。”银花挣扎着坐起来,批了一件衣服,“来了,满仓,怎么了?” 门外,满仓一手提着松松垮垮的睡裤,一手抹着眼泪。 “我说我去给你断水,你怎么一会儿就跑过来了!”何传文端着一碗水追了过来,气急败坏的说道。 满仓一头扎到银花跟何家骏的炕上,钻到薄被子里缩了起来。 何传文直跳脚。 “你去歇着,叫满仓跟我们睡。”银花把碗接了说道。 何传文犹自看了屋里一眼才回自己屋。 里头,何家骏已经把满仓从被子里哄了出来,正轻声问他。 “喝一小口水。”银花把碗递过去。 满仓抿了一小口,就缩到何家骏怀里,把手指伸到嘴里吮-吸。 银花把碗搁好,转身把他手指拿出来,“丢死人了,大孩子还吃手指头!” 满仓滚到银花怀里,小声说道,“娘,吃咪-咪!” …… 作者有话要说:周四周五两天没法更新,周六晚上见! 没有网的日子很苦逼的,小黑网吧伤不起,下次不敢来了,亲们见谅!! 第64章 说和 第六十四章说和 …… “前儿你不跟娘说你长大了吗,怎么又要吃!”银花问道。 满仓伸长手往银花身上靠,“一个人我怕!” 银花把人搂住,“爹,娘,哥哥,弟弟都在这儿呀!” 满仓直往银花怀里钻。 “哥哥刚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出去给你倒水?你为什么不相信二哥,嗯?” “我要吃咪_咪!” “娘问你话呢!”银花把满仓稍稍推开说道。 “不知道,我怕。”满仓用力抓着银花的衣襟不放。 “娘搂着你,不怕,跟娘说。” “想跟娘睡。”满仓小声说道。 “下回可得跟哥哥说清楚,不然二哥该生气了。二哥天天想着领满仓玩儿,满仓可不兴这样做的。” 满仓点点头,在银花怀里钻来钻去。 “好了,娘抱着睡,满仓是大孩子了,不能吃咪_咪。”银花把人搂紧哄道。 满仓挣扎了一会儿,看确实无望,才老实的睡了。 何家骏看银花满脸担忧,帮满仓把被子搭好,“你也别总想,有我们在一天顾一天,等我们顾不得了,他都多大了,还能老想着那个事不成。” 银花就是怕拐去倌馆这事儿影响了满仓一辈子,却不想叫何家骏分神,遂应了一声。 何老娘的孝已经出了,何家骏明年要参加乡试,现在除了学堂教书,其它时间一概都苦读或练字。 文年安和何传文信里说要归家,等到的时候已经是快入冬了。 文家那边来了几封信催文年安回去一趟,他后娘家侄女等了几年,已经是老姑娘了。 “婶婶,要入冬了,办什么事儿都不方便,等开了春我就去一趟。”文年安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 银花提了一提,叫文年安有打算就好。 何传礼今年有十六岁了,生的虽比不上净挑了银花何家骏两人优点的何传文,读了这些年的书也是自有一股气质。 何大嫂抱着囡囡上门,进门见了就直夸。 文年安跟何传礼已经不小了,又在名满天下的松山书院求过学,何家骏怕自己移了他们习性,这次回来就不叫两人再去学堂跟着读书,只偶尔叫文年安去帮帮忙。 囡囡快三岁了,穿着一件半新的粉袄子,上面好些没洗净的污渍,把个鲜嫩的颜色压的灰扑扑的。小姑娘不停的蹬腿伸手,嘴里嚷嚷个不停要下地玩儿。 前儿刚下了一场雨,天井里还有几个小水洼,银花一不注意,糖球和歪瓜两个不晓事的就抓了满手泥巴,直乐呵。 银花干脆给两人换了旧的小袄子,等两个在院子里折腾。 “地上脏,我们不下去,就在娘身上玩啊!”何大嫂吃力的把人搂紧,嘴里不停的说着好话。 囡囡将养的脾气霸道,村里差不多年龄的小姑娘小小子都玩不到一块儿,凑一起就得打架。小姑娘手快,每每一爪子就挠的别家孩子破了皮。小孩子家闹闹又不兴大人好掺和,何大嫂又从不肯管管,自家孩子自家疼,时日一久,囡囡玩伴就少了。 糖球和歪瓜人大些,嘴慢手慢,又晓得让着小妹妹,囡囡反倒跟他俩玩得来。 “啊——啊——” 囡囡不如意是决计不肯的,死命的叫,一巴掌接一巴掌的往何大嫂脸上招呼,抓的何大嫂扎的整整齐齐的头发都蓬散了下来。 “死妮子,咋就不听话哩!”何大嫂耐性告罄,几巴掌就呼到了囡囡身上。 “哇——啊——” 院子里立即回响起了小姑娘中气十足的哭声。 “伯娘,叫妹妹不哭,跟我们玩。”歪瓜团着一个泥团慢慢走过来说道。 何大嫂只管搂着挣扎不停的囡囡,不答话。 银花晓得她心里嫌糖球和歪瓜脑子有点儿问题,不愿意叫宝贝女人跟他们两个厮玩。 “你跟糖球哥哥自己先去玩,妹妹发脾气哩!” 歪瓜看何大嫂不理人,冲银花“哦”了一声,有些笨拙的把泥巴团子放在何大嫂旁边,“给妹妹玩。” 囡囡见了,越发拧着身子要去捞。 歪瓜叫了糖球一声,两人找了一个破木盆,任院子里吵得翻天,自己和泥拌水玩的头也不抬。 以往小孩子家家来做客哭闹起来,银花拿一碟子新奇点心或两个小玩意儿早就哄上了,这会儿心里气何大嫂不把歪瓜当回事,囡囡这小姑娘又确实难哄,故意不插手,看何大嫂好话狠话说了一大筐,最后还是不得不把小姑娘放到地上搓泥巴才罢休。 “大嫂过冬的物什都置办好了?” “家里几个等着伺候的祖宗,哪里有这快!弟妹可就享福了,做啥事都有人搭把手,哪像我……” 大山媳妇儿兰花进门两年都没身孕,何大嫂不晓得为这事儿闹了好些回,今年六月查出有了身子,何大嫂又嫌兰花怀的不是时候,大山疼爱自己媳妇儿,又几年才盼来的头胎,家里几个爷们儿都不叫兰花下地,秋收秋播都只在家烧烧火带带小姑子;生的时候恰好是将要开春,生产和坐月子的东西都得入冬前就准备好,到时候孩子才满月,说不得春播也下不得地。 “……我那会儿肚子挺得老大还得去地里干活,觉着疼了才往屋里跑,刚进屋就生了老三,连产婆都不用叫,过了三天就得起身给一大家子烧火做饭,哪里有她那样娇贵,生个孩子的歇两年……”何大嫂说起来就有道不完的苦水。 何大嫂生老三的时候,何二嫂还没分出去,那时候还是何老娘当家,日子也没现在好过,正是抢收的时候。 何二嫂刚进门没多久,她原话是,“我宁愿到地里累几天,叫公婆晓得我的本事,傻_子才在家伺候大嫂做月子,受罪不说,还落不得好,人还当我想躲懒哩!” 银花怀何传礼的时候,家里也正艰难,临产了还在麦子地里拔草,连往家里跑都来不及,就在地里生了。 这些年虽隔几年有个年景不好的时候,却胜在没有*,比起十年前,大田村扩大了足有一倍,四周荒地尽数开成了良田,大家安居乐业,家家日子富足了许多。 银花听着,但很少接话。 何大嫂足足吃光了两碗红枣甜茶才想起来她今儿来的“正事”。 “……他们家大女儿跟大侄子是同年生的,打小就跟着刘地主一块儿去地里收租子,能识字善算账。我瞅着大侄子是读书的,也不愿意找我们兰花那样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村里姑娘,听着真真好才应承下来,刘地主一早放了话,要给大姑娘陪嫁二十亩地和县城的一座院子……” “大嫂,我们家不缺二十亩地,传文是长子哩。”银花断然说道。 刘地主家里有小百亩地,在县城有几间铺子和好几处院子,只一儿一女,那小儿子是刘地主快五十岁上头才得的,愿意陪嫁一个院子给女儿,未尝不是打着叫女人就近住着,好帮衬小弟弟的主意。 何大嫂也不知明白不明白,收了别人的礼就上门说和。 银花在这里土生土长的过了十几年,也早早的为何传礼打算过,只何家骏想着至少等大儿子做了童生才好,何传文自己也并没有开窍,便先放着。 何大嫂被堵了回去,好一会儿才讪讪的开了口,“我不过是帮忙来传传话……” 银花晓得何大嫂为人,若不说的干脆些,怕这事儿以后就断不了了,收了别人的礼事儿又不成,大度些的还好,又那些子心眼儿小的,不晓得在背后说多难听。 “他爹指着明年叫传礼下场试一试,这两年怕是都提不成的。”银花把钩针放下,歇歇手指,看了何大嫂一眼。 “哎哟,这可真是!” “大嫂接了这事儿,那只能劳烦大嫂给回绝了。” 何大嫂脸上就苦了下来,当时收礼话说得满。 银花低头又开始专心勾鞋垫,何大嫂不开口也不开口。 “那弟妹子忙吧,我先回了。”何大嫂坐了会儿,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就去喊囡囡。 囡囡跟歪瓜、糖球玩的正欢,弄得满身泥巴点儿,叫了几声也不肯应。 何大搜心里本就存了气,当即几巴掌呼了上去,骂骂咧咧的强行把人抱走了。 歪瓜和糖球都有些吓着,丢下泥巴往银花边上靠。 “不怕,这没什么好怕的,你们好好玩儿自己的,没碍着伯娘的事。”银花在两人身上拍了几下,“在外头要是有人嚷嚷你们俩就躲远些。” 歪瓜和糖球俩应了,兄弟两个又手拉手自己找乐子去。 夜里,银花把何大嫂这事儿跟何家骏说了。 “十七八岁成亲也不算晚,你也别心急。” “孩子们主意都正,我只得帮忙遮掩遮掩罢了。”银花脸上敷着一层自制的芦荟面膜,含含糊糊的说道。 以前银花曾看到一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有不少人大以为然,银花却晓得就算不去管别人说什么,但那条会让大多数人说三道四的路必定不是一条好走的路,银花回去佩服书上的那些人,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如此辛苦…… ……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断更这么久,啥都不说,唯有多更谢罪!!从今晚到明天晚上五点,若干更补偿亲们! 第65章 压城 第六十五章压城 风雨欲来 …… 接下来,就是何大嫂叫银花几句话摞住,再不敢随便接礼,还有好几家上门探口风的,甚至有两家直接遣了媒人上门,都是本地不大不小的地主人家,银花好话车轱辘一样的说,好容易把人都打发了,还不知道有没有遭人记恨。幸而很快就入冬了。 今年冬季因为文年安和何传礼都归家了,格外热闹些。 何传文、满仓刚习完了十篇大字,陪着糖球和歪瓜在炕上翻滚打闹。 银花一抬头,就看到文年安嘴角噙着笑,脸上却带着几分怅然靠在炕柜望着几个小的。 当初何家骏巧合之下带了文年安回来,他后娘找的借口也不过是把人在外头养到成年,现在文年安已经是十八岁的小子了。他早跟文家妥协,成亲后就分出去单过,明年开春怕就要到府城定居,他户籍在府城,考秀才都得在府城,又拖家带口,从府城到这小山村,做马车也都六七日,要来一趟怕就不容易了。 银花暗叹了一口气,“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这大概是最无奈的事情之一了。 何传礼去松山书院,两次才过了入门考试,只读了一年又回来。松山书院的规矩,离开书院三个月以上就得重新参加入学考。何传礼出去两年多,别的不说,却深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读书越发的刻苦了。若以前是因着何家骏和银花的厚望,是身为长子的责任感,现在则是真正自发的发奋。这会儿不过看弟弟们玩闹歇了歇眼睛,就又捧着书琢磨。 文年安心细,去外头转了一圈,把能收集的文章都抄了回来,品质稂莠不齐,但对连正经老师都没一个,呆在小山村拼命闭门造车的何家骏来说,已经是至宝了,这些日子就没离过手,就是银花硬拉了人歇一会儿,也得把卷手抄本抓在手里才气顺。 屋里烧着炕,点着好几个火盆,银花怕爷儿几个坏眼睛,白日里也点着好几根儿臂粗的蜡烛,照的屋里各处都亮晃晃的,陡然从这屋子里出来,眼前都一昏。 门外站着个老实巴交的农人,因是认得的,孙大把人直接领到了后头。 滴水成冰的日子出门,那农人眉毛上都结了细小的冰晶。 银花赶紧用热水冲了糖水给他先喝了一碗才说话。 “今年难得,逮了一头半大的野猪,也算是稀罕物,割一点来给何先生和您尝尝。” 那农人不是大田村的人,住在更山里头些。山上不好种田,只能零星的开少少的小块地,一座山上也不过几户人家,都是祖上传了打猎手艺的人家。这里没有高山深林,也就野兔野鸡常见些,猎户的日子并不好过。 这家大儿子在何家骏这儿念书,已经欠了两季的学费了。 说了这句话,那农人就直搓手,不晓得该往哪里放。 “那感情好,这一冬就呆在家里,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样菜,早吃腻了,以后要在有这好东西,可第一个送过来。”银花笑盈盈的说道。 那农人紧绷的脸才松了些,“夫人和少爷们不嫌弃就好。” “你那野猪有多大?家里还有没有野兔?入冬前买的兔子都吃的差不多了,正想再去找几只,你要有的话,得空给送过来,还有野猪肉也要。”说着,银花拿了一串铜钱放过去,“这是定金,劳烦逮着了你帮忙处理好了送过来。” 农人犹豫了好一会儿,到底把钱收了起来,跪下去就要给银花磕头。 “您真是大善人!” 冬日里猎物好捕,却没法儿拿出去卖,只能自家杀了冻起来,等开春化了冻肉还是好的,但颜色不好看,根本卖不出去。 银花不好去扶,赶紧叫何传礼把人拉了起来。 何家骏出来,那农人更不自在,叫了何传礼陪着帮忙待客。 “您可别这样,不过是一桩买卖。还得麻烦您费些心,我这里有好下水那一口的,把那些兔肝、兔心都收拾出来。” “夫人放心,我拿浑家最擅长这活计,保管给您收拾的干干净净。” 这不是银花第一次帮扶乡里人。何家骏为人和善,处事公正,又坚持几年如一日免费教上不起学的小子认字和算数,银花在后头从不摆秀才娘子的谱,有求到门里来的,能帮就伸把手,不论是雇工还是佃地,再守规矩不过。何家骏在这一方几乎人人称道,大事小事说话都极有分量。 冬日无事,玩闹起来越发日短, 银花把文年安的东西都规整出来,塞得马车都坐不进去人了,还留了几个大包裹在外头,只得又掏出来重新整理。 “婶婶,等我安顿下来我就回来看你。” 银花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这些日子都说尽了,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家人看着马车远去,俱都有些低落。 “娘,您别挂心,等我学了本领回来,将来把您带去府城住,挨着年安哥哥家买院子。”何传文抬着下巴说道。 打开春,何传文就闹着也要出去游学。为这事,他是见缝插针,瞅到机会就得提一提。 银花夫妇俩口都没松口。何传礼出去的时候,有稳重老成的文年安作伴不说,一路花费也大多是文年安出的。为着满仓被拐那件事儿,家里现钱都用了精光,要不是春衫帮忙,早就买了田产,这两年才将将缓过来,今年何家骏又得去赶考,家里仅有的银钱可不都的备着,根本不能供传文出门,这是一;二则何传文今年不过十二岁,谁也不敢单独让他出远门。 “那也得等你长大了再说!”银花一个爆栗敲了过去,从失落中转了出来。 何传文立即“哇哇”叫了起来,拉着银花的袖子歪缠撒娇,磨得银花最后一点儿低沉也没了。 这厢,文年安的马车路过县城城门上官道,正碰上一对十几辆大马车浩浩荡荡的驶入城门。 “这是哪家这大的架势!”陈阿福嘀咕道,拉着缰绳退到一边。 这时候,还没有人知道这些进入查县城的名字将给这一方水土带来怎么的腥风血雨! 银花好容易把何传文撕掰开,叫何家骏领到学堂读书,才收拾了物什出门去地里看看。 “弟妹,你这是要出门?”何二伯拄着一根拐杖,迎头在门口碰上了。 银花赶紧叫孙大把人扶了进去。 何二伯喝了一口茶,直接就把事儿说了。 何阿鱼今年有十九岁了,何二嫂去了,何二伯在床*上躺了大半年,阿鱼领着几个弟弟撑着个家,头一年连地里啥事要干啥都还记不清,地里收成自然不好,缴了税收,一家人的口粮都险些不够,幸而柱子去了县城学手艺,两个小的经常到银花这儿吃饭,才没饿肚子。磕磕绊绊的,现在日子才顺了些,去年过年前还拿了半两银子要换钱,银花没接,叫先给何大嫂。 大田村规模再扩也就那么一亩三分地,何二伯家里子怎样,家家都明白,是以阿鱼拖到现在还没说上媳妇儿。 “开春我请了媒人帮忙张罗,有两家有意思,想请弟妹子帮忙出出主意。” 何二伯把两家人的情况说了,都是邻近村子的穷人家,俱是家里孩子多男人弱,一个是长女,一个是家里老三。 银花记清楚了人家,“今儿我抽空去看看,找人打听打听。” “弟妹看着可以就定下来了,咱家也就这样子,某某也大了。”何二伯低声说道。 “我心里有数的,二伯子放心。”银花说着,喊了孙娘子装了两个肉菜给何二伯叫他带回去。 早些年,日子过得艰难,吃回肉菜是件稀罕事,何家三兄弟烧回肉都各家送一点儿,村子里关系亲厚的也大多如此。这两年日子好过就少了。 何二伯原本也是要强的人,先前身体好的时候,三兄弟里他家是底子最薄的,何二伯除了把地种好,还四处打零工挣钱……想到两个小儿子每回闻到别人家传来的肉*香味儿的馋样儿,推拒的话到底没说来了,提了篮子谢了又谢才家去。 银花向来是说干就干,应了何二伯,帮着给学堂的小子分了午食,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下午就把意见给了何二伯。 “我找人打听,两家姑娘都没啥问题,种田持家务都是一把好手,就是出不起嫁妆,好些的人家又怕娶了回来去补贴娘家才耽搁了。叫我说,还是那家老三合适些,我去相看,做老大的那姑娘性子太软,啥事都听她娘的,问话自己半句都没答,将来怕是撑不住,若真真向着娘家,日子可不好过;另一家姑娘生的糙些,心思却是清明的,说起话来一道一道的。” 何二伯连连点头,当即就定了赵家的老三,回去跟大儿子商量下聘的事儿。 银花看天色还早,端了簸箕去村头跟大家凑在一起做针线活儿…… …… ~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更新! 第66章 骂街 第六十六章骂街 …… 两家孩子都不小了,也俱都不想讲究什么,很快就把亲事定在了两个月后,刚好春播结束,不必耽误地里的活儿。只阿鱼辛苦些,还得去未来岳丈家帮忙,一个春瘦了好几斤。 何二伯请了银花帮忙张罗。 银花这做婶娘的,现下家里又是最出息的,少不得拿了点儿东西出来补贴进去才叫最后的亲事没那么寒碜。 “混账东西!混账东西!”何家骏拍着书桌连连怒吼。 何传礼本来三月是要下场参加县试的,只因着新上任的县官做派叫人心惊,叫何家骏拦了下来,因而他带了盘缠和干粮,坐船顺着水道一路南下回了松山书院。何传文歪缠了几个月也要出门,银花跟何家骏没答应,竟留了一封信,揣着他自己平日里攒下来的零花钱,偷偷跑了出去。 银花心里急得没办法,一路找去邻县也没逮到人——大田村所在的和田县县城没有码头。 两人在家担惊受怕了上十天,接到何传礼写回来的信,说何传文跟他一道上了船才略略放了心。 “真是了不得了,回来就狠狠抽他一顿。”何家骏咬着牙说道。 “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傻大胆。”银花叹道。 “主家娘子,您快来瞧瞧,又有鸡不好了。” 原先雇的一对帮忙照料果园和鸡子的老夫妇年纪大了,顾不来那一大+片,加之果树也有了出产,银花又在本村雇了一个帮工,才二十多岁,叫李保,平日里除了帮忙拾掇果园子,往县城高小舅那儿送果子、鸡蛋、鸡都是他。 银花也顾不得再跟何家骏感慨,带了一个斗笠就往果园子走。 果园子养鸡也有四五年了,前年李保还没来的时候,开春闹了一次鸡瘟,不过一夜,几百只鸡倒得只剩下十来只,幸而果园子离村子远,没波及到村子里的家户人家。死去的鸡得用大车成堆的往外拖,银花怕叫村民把病鸡捡回去吃了,还得专门请了几个壮汉干了一天,挖了一个大坑,架柴把死鸡都烧成灰后埋起来。这样波折了一年,又四处搜罗小鸡仔,今年才算重新走上正轨。 银花冻得并不多,上回闹了鸡瘟,也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愿意,只得把自己知道的法子都一一用着。这会儿,老两口已经把看着就往下倒和没精神的鸡隔开,又是熏醋又是撒石灰,想把那趋势扼住,银花来了都没时间打个招呼。 这鸡也算散养,先前百来只是外头捉回来养的,后面都是母鸡自己抱窝引出来,品相确实稂莠不齐。 银花跟着忙活了大半天,总算保住了小几十只,死去的叫了家里长工帮忙运出去烧。 “主家娘子,啥时候捉小鸡子哩?”李保换了一身衣服,把原先那套放在锅里煮,抽空摸+到院子问道。 银花摇摇头,“算了,现在县城不大太平,把这剩下的好好养着就是。” 上一任县太爷连续两任评绩都是“优”,又找上峰使了力气,虽然是平调,却去了府城,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府城繁华,上峰俱在一起,人情走动就频繁得多,有缺自然也好先活动。 这一任县太爷银花不晓得什么来头,动作却大,来了三个月不到,城门就设了关卡,进出城门都得另交“进城费”,有农家带点儿自家产的菜蔬、鸡蛋还得受一番为难,少不得多舍几个去。这里虽说还有“士农工商”的说法,因太祖皇鼓励贸易经商,商人的地位已经提高了许多,然则到了这位县太爷这里,就是农人卖自己所产还得为难一番,更何况外地专门跑货的商人了。 县城不过一丁点儿大,除了县城的集市,下头的村子也有小集,辛辛苦苦跑县城一趟,还没进去就得交钱,又遭为难,不过一个月,县城就萧条了不少。农人除非迫不得已,大多拿了东西在小集换自家所需,县城里店铺都是几辈子家传下来的,来跑过的来来去去就那几个小商队,被一刁难,干脆就另寻了i地方做生意。城门口原先一整天都熙熙攘攘的,现在只有几个城门官靠着墙打瞌睡,听到有人来,眼睛一睁开就不怀好意的直打量。 上梁不正下梁歪,县太爷不是个好的,下面衙役除了跟着助纣为虐,稍稍不肯转圜的都叫他换了个遍,今天是这个宠妾的小舅子,明天是那个小妾的大姨夫,乌烟瘴气,横行霸道,何家骏为此不晓得叹了好些回气。 “那、那我这几日就收拾了东西回去。”李保期期艾艾的说道。 一个大男人,想问又不敢问,紧张的直搓手。 “你回去做什么,鸡闹瘟也不是你能拦得住的。”银花挑起眉毛说道。 “嘿嘿,我看鸡少了,活儿少了,还当……”李保傻笑着说道。 “你把果树和鸡都照看好,哪会少了活儿。”银花说了一句,又交代了几句,赶着回去换洗,匆匆往村里走去。 村里哀求声一片。 银花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几个流里流气斜斜垮垮穿着皂衣的衙役正挨家挨户抄家一般,连吃带拿,最可气的是半点儿不顾及家户的菜园子,进去就乱踩乱折。 “这是怎么了?”银花拉着一个匆匆往家里赶的嫂子问道。 “说是县太爷觉得县衙太破小,要加收‘修葺税’,又要抽调壮丁服役。”那嫂子眼睛红红的,咬着牙说道。 银花拔腿就往家里小跑。 何二伯已经领着阿鱼愁眉苦脸的在了。 自古就有徭役可以用钱顶的规矩,只又是加赋税,又是拉丁,怕是不少人家都拿不出这笔银子。 “那差爷说凡是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汉子都得服役,我跟二柱还好说,爹跟玉米可咋办?”阿鱼垂着头说道。 “你们差多少?”何家骏问道。 这样的“修葺税”也照人头收,一人就是十文钱,免一个人的徭役得八十文。 银花听了倒抽一口气,“这是要盖一座金山呐!” “家里统共就几百个铜子儿的活钱。”阿鱼应道。 银花想了又想,拿了半两银子出来,“你跟柱头也拿钱免了,省的遭罪。” 县太爷不仁,下头乱七八糟的小吏更无人性,去服役就更苦了。 “这还叫不叫人活。”何二伯突然捂着脸叫了一嗓子。 外头也传来妇人和小孩儿的哭喊声,几个“差役”的嬉笑声,汉子的哀求声…… “我出去看看。”何家骏脸色铁青,大步出了院子。 “婶娘,家里只有两个小的,我不放心,跟爹先回去了,借您的银子,我来年一定还一些。”阿鱼有些惊慌的说道。 “快家去,甭管他们做什么,你可把二柱拉好,别跟他们起冲突。”银花交代道。 何二伯跟阿鱼急匆匆的走了。银花压下心中的焦躁,搬了一把椅子去前院坐着,稍稍看着学堂些。 一会儿,何家骏怒气冲冲的进了院子。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学堂几个从窗户往外瞧的学生吓得赶紧把头缩了回去,老实的大声读书。 银花等何家骏在院子里打了好几个转才叫孙娘子倒了热茶过来。 “说什么县衙是县城的脸面,不修好就是县太爷治下无方。从来都是看学生、看人口、看粮食,我读了这些年的书,竟不晓得有哪朝哪代官员考评是看县衙的。”何家骏胸口直起伏,连连喘气,“我明儿就去县城大街骂一骂,看谁能说出个理来。” “骂大街”也算是秀才的特权之一,普通百姓有不满最多躲在家里抱怨抱怨,秀才公有看不顺眼的却可以引经据典的满大街去骂。 几个县令不知打哪儿找来的几个地痞无赖充的衙役,在村里闹了一通,又拿漆水在没交清银钱的人家门口做了记号,硬占了牛老头子的牛车,叫给送会县城。 村里好一会儿才传出不少妇人的哭骂声。 何家俊当即给小子们放了学,言明明天休假一日,就进了书房,查经阅典,洋洋洒洒写了几十页纸,天黑才搁笔。 晚上,洗漱后。 “对县太爷不满的肯定不知你一个,不如明日多邀几个秀才公一起去。”银花建议道。 “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何家骏应道。 何家骏年轻时候不懂事,现在已经极有分寸了,银花心里遂记挂着,到底还是睡下了。 第二日,何家骏是叫人抬回来的。送他回来的是相熟的乡绅家下人。 银花压下心中的惊慌,拿了铜子儿出来谢赏,又陈诺改日亲自登门道谢。 “已经叫郎中给秀才公看过伤了,都是皮外伤,但也伤的不清,得好好将养些日子。”那老仆打着揖说道。 银花又叫孙娘子把人领去厨房拿了吃的,看着孙大把人送出去才能转回屋。 何大伯、何二伯得了消息,都放下家里的活计赶了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更新! 第67章 完结章 第六十七章 …… 何家骏打考中了秀才,不说有多少得意风发,至少是少有受辱的时候,哪怕当初为了找回被拐走的满仓,到县太爷那里低声下气磕头求助,也是自己主动。 银花打了干净热水,小心的给何家骏擦洗了一边,顺便查看伤口,都是淤青和擦伤,只数量多,看着惊人。 秀才有“骂街”和见父母官不跪的权利,那都建立在县官至少奉公守纪的前提上。何家骏看不何惯新上任的县官鱼肉百姓,到大街上含沙射影的叫骂,其实就类似后世的演讲。县官指使几个泼皮无赖去找麻烦,若不是其中有张熟面孔——就是县太爷小妾的小舅子,何家骏怕还气不成这样。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银花给何家骏拿了干净里衣出来,帮着穿上去问道。 何家骏闭着眼睛,鼻翼一扇一合。 夜里,银花伸手一摸,旁边一片滚热。何家骏发了热。幸而大夫开了有退热的药剂。银花起身熬夜煎了一剂给人灌下去,到第二天白日就好了许多。 帮忙送何家骏去看了郎中又送到大田村的乡绅姓孔,是个老举人,在县里办了间学堂,他夫人、儿媳妇儿都是地主家女儿,陪嫁人了不少田地,两代人经营下来,在县城有座大院子,家里也有几房下人。 “何秀才娘子今儿来送了谢礼,说那日当街伤人的无赖里头恍惚有一个是去大田村收过税的衙役,老爷,你看这?” 老举人夫人字识不得几个,过了大半辈子,道理却最通透,晚上,等下人都出去后,把银花说的事儿跟孔举人说了。 瓜果、鸡蛋、鸡子现在都不好带,过城门的时候但凡提个大点儿的篮子都给当商人盘查,东西都得去层皮。银花经手收拾了自家晒得各色果脯,有小孩儿爱吃的有嚼劲儿的,有老举人能入口的绵`软的,看着不大一包,吃起来却极有滋味。孔举人用过晚饭后,还就着一杯清茶吃了一小碟子,这会儿嘴里还留着果脯的香甜。 “姓徐的当大家都是傻`子不成,这些年,和田县那有地痞敢当街打秀才公的,呸,丧尽天狼的家伙。” 那厢,那无赖还摸`到县衙跟便宜姐夫邀功。 “我叫了几个兄弟狠狠揍了他一顿,这就是姐夫说的啥、杀啥的,保管以后再没人敢胡说八道。” 徐县令捻着稀疏的山羊须,看便宜小舅子耍宝,“杀鸡儆猴。” “对对,就是这个,还是姐夫厉害,果真是天上文曲星下凡……” 何家俊受了伤,又病了一场,足足十天后学堂才开课。有几个过过县试的,何家骏被打了回来第二日就上门说的激愤冲天,要找上县城请县太爷做主。 银花端了甜糕儿把几个半大的小子哄了回去。又有平日里有来往的乡绅、地主或是支了下人或是亲自提了礼上门探望,银花选着看中读书人体面的人家把那小痞子是县令指示透了出去。 如此忙了几天,银花收拾好后,躺到满是药油味儿的炕上。 “不晓得传礼和传文俩到了没?” 这些日子何家骏出了这个事儿,银花每每想到偷跑出去的何传文心里就是一纠,又怕叫更添了家里愁绪,只都自己压在心里。 “男孩子皮实,这回他们哥俩走的水路,水路一路就到了。麦子是啥性子你还不知道,这回比上次和年安一路游学好多了。”何家骏搂住银花宽慰道。 经了这一事儿,何家骏眉间多了两条淡淡的细纹,人看上沉稳了不少。 话是如此,心里的牵挂却不会少。 银花辗转了好一会儿才在何家骏的轻拍下入睡…… 大田村好些人家没舍得出人头银子免徭役,叫拉了去重建县衙。开春不久就拉了去,入夏才回来,个个脱了一层皮。 “隔壁村那个摔断了腿,就生生拖了出去,也不晓得人怎么样了……” “还有个六十多的老头子,一次担两块石头不成,那差爷非得耍狠,可把人折腾的。” 银花听了这样的谈论都会默默避开。 何家骏在院子里叹气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上半年加收赋税,增添徭役,翻修了县衙;下半年又说在哪里山上有温泉眼子,这等好地该利用起来,接待贵客用。 村民不晓得什么贵客,却知道又要抽丁服役和缴税。一时,到处怨声载道。彼时正是秋收和秋播时期,有几个小地主求到何家骏这儿。 一方县令自然是最大的,但想治下平顺有政绩,离不开地方乡绅的支持和配合,因而乡绅对于地方治理也有一定的话语权。 何家骏联络几个有功名的和大地主恳请暂缓修建温泉庄子,等秋收后再说,未果…… 破家县令,灭门知府。 不过两年,整个县的祥和荡然无存,县里萧索无人,家家紧闭门户。 学堂里只剩下自己几个亲戚家孩子,何家骏干脆关了学堂,隔几日叫几个孩子来认几个字罢了。上梁不正,县考自然也是千仓百孔。 何家骏去了信,叫传礼、传文两个留在松山书院。 银花改了一件屋子当猪圈,自己养了几头猪,供自家人吃。县城想买什么都艰难。 春衫跑了一趟远门,回来跟何家骏关在屋子里商量了半天,又去了县城一趟,趁着这年乡试,有学政大人下来,几个苦主闹到了乡试门口…… 斗转星移,已是十年过去。 何家骏屡试屡败,等何传文考中秀才后,彻底熄了心思,专心做了乡里教书先生。 何传礼考上秀才后,叫县里商户一家独`生`女瞧中,两人看对了眼,旁人兴许还有些顾忌,到银花这里却多随孩子们自己的心意,先下两人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大的那个送到大田村叫何家骏帮忙教养,小的那个跟了他娘姓,已经有四岁了。老二出生后,何家骏去县城一起活动,孩子娘家使了不少银钱,叫何传礼在县衙补了一个末流的文吏,算是有了一份谋生。 何传文已经二十二岁了,这几年一直住在府城文年安家,准备第二次参加乡试,一直没提成亲的话。 下头满仓和歪瓜只盼着一生平遂,念了几年书后,何家骏就顺其自然了,两兄弟粘着银花的日子多了多。 何家一门三秀才,就算在府城也是体面的人家了。 银花咬断线头,把针在头上挠了挠,仔细收好。 院子还是十几年前扩建的老房子,下人也是春衫当年半卖半送的一家人,除了留下岁月的痕迹,基本没有变化,甚至一度为了支持何家骏、何传礼赶考卖了几亩地。 秀才是看着体面,要想真正靠读书人改善家里境况,至少得有举人功名。 外头,孩子们喧闹了一阵,院子里静了下来。 门铃一响,银花抬头,何家骏牵着一个六岁的男孩儿跨过门槛,在夕阳的映衬下,一切都镀上了金光……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酸甜苦辣俱是好滋味,只因得白首一人心! 又云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番外,也不是仓促间完结,其实在心里酝酿了许久,作为一篇纯种田文,就是如此了。 有很多读者说女主弱,但是江月觉得这样的女主才是幸福的,能够只用操心柴米油盐的女人才是幸福的,当然各人价值观不同,现代女性大多推崇女强人,也不可否认。 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江月仔细考虑过了,最近一年多写了几篇都磕磕绊绊,一直在拉低自己人品,决定暂时封键盘(虽然江月只是一个小透明啥),再次跟几位从第一篇囧文到雷文到烂尾到流水账文一直都支持的亲,真的非常感动,谢谢你们的支持。(年纪大了,不复当年大学时的激情飞扬,现实问题接踵而来,实在抱歉,其实自己看自己的文都非常不满意,难为大家还一路支持~) 也许某一天江月会重拾键盘,再出江湖,相信那时候一定是一个全新的蜕变,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