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儿,我们一起种田吧》 第1章 横祸 大明万历十八年正月初三,苏州府吴县。 雪后初晴,东门外一个小小柴门土墙的院落外,一位身穿蓝布大棉袄,梳着已婚妇人圆髻,约莫五十开外的十分精干的妇人将手拢在袖子里,在闭着的两扇破烂的门扉外,朝里头大声喊,“赵家二娘子可在?” 院落里头北边三间屋子里头西屋的一张架子床上,张氏正从自己大女儿赵梅儿手上接过一个粗瓷碗,蹙着眉喝里头褐色的药汁儿。听到外头有人喊,便停了停,略辨了辨声音,心里头知道这是城里头的那牙婆马氏又来了,便有些心烦,停住了喝药。 “娘,这药才剪好,你趁热快些吃了。凉了药性就差些……”坐在床边的赵梅儿忙劝她。 张氏稳了稳神,听了赵梅儿的劝,将那碗药端起继续慢慢喝下。 待到自己娘亲喝完药,赵梅儿拿起一方半旧的巾帕替她仔细擦拭嘴边残存的药汁儿。就在她擦时,张氏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赵梅儿忙起身,又替自己娘亲拍着后背顺气,一边拍却一边露出些担忧的神色来。恰在此时,又传来外头牙婆马氏的喊话声,“赵家二娘子,使你家女儿来开开门,今日我可是给你带了好消息来。” 想是牙婆马氏也听到了西屋里张氏的咳嗽声,故又加了这么一句。她年前腊月二十来过,那时节张氏之夫赵铁柱刚殁了百日。说起这赵铁柱,是吴县有名的老实人,大孝子,平时在城里城外以卖些针头线脑的杂货为生。他为人实诚,做买卖童叟无欺,所以这吴县城里头的姑娘媳妇儿婆子们都爱照顾他买卖,因此挣的银钱倒也能养活一家人,虽然日子清贫些。 可是好人却没有好命,去年九月初一,赵铁柱去县城南边儿的杏花镇卖货,因为下雨便耽搁了些时辰,往回赶的时候就有些晚了。回城的路上却遇到了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毛贼,将他卖货所得的银钱抢了不说,还打伤了他。天明被人发现倒伏在路边抬回家时,已然昏迷不醒。张氏忙去请了郎中来瞧,郎中看过了说赵铁柱被砸伤了头,流血过多,又耽搁了一晚上,怕是有些难治,治不治得好也是尽人事看天命了。 郎中如此说其实也是看出赵铁柱怕是凶多吉少,但向来给人瞧病都是要往好了说,谁也不敢也不愿说救不活。张氏听了他如此说自然是要全力救的,所以拿了好不容易攒下的银子按照郎中开的方子尽抓好的药给赵铁柱吃。谁曾想这银子花了,却并没有将赵铁柱救活。过了七八天,九月初十,他还是没有捱过去,两脚一蹬,去了鬼门关。 赵铁柱一死,素来体弱的张氏也病倒了,丧事还是隔壁赵铁柱的大哥赵铁牛出面给办的。即便是薄葬,也是将赵铁柱和张氏省吃俭用攒下的银子花了个精光,还因此欠下赵铁牛十两银子。 做铁匠的赵铁牛和他兄弟赵铁柱一样也是个老实人,看着个头大,实际上生性懦弱,又没甚么主见。家里头的银钱都是媳妇儿吴氏在管着。吴氏极为精明,素日只要银钱进了钱袋,再让拿出来非得费九牛二虎之力不可。 按说赵家二郎赵铁柱死,吴氏是绝对不会借出十两银子的,但她的算盘可是打得精。这十两银子她不怕弟媳妇儿还不起,因为张氏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呢。大女儿赵梅儿今年十四,二女儿赵莲儿十三,那容貌身段儿说起来在整个吴县城里也是有名的。在赵铁柱没死前,已经有城里头的垂涎赵梅儿美貌的人托人上门提亲了。这些人里头以西门外开绸缎铺子的魏员外最是积极。魏员外年逾四十,才死了主家娘子,便想纳赵梅儿做填房。上门的媒人放出话来,只要赵铁柱两口子答应将赵梅儿嫁给他,不仅保证赵梅儿吃香的喝辣的,四季衣裳绫罗绸缎不说,而且金银首饰也请城里最好的金银铺子打来。最最让人眼热的是,那魏员外甚至说,要给赵铁柱两口子二百两银子做聘礼。 二百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大钱,赵铁柱两口子省吃俭用攒了许多年手里头不过二三十两银子。要是爱钱的爹娘早就许了这一门亲事了。不过,这赵铁柱和张氏虽然日子过得清贫,倒是十分疼爱自己的一双女儿。那魏员外虽然有钱,但吴县城里的人都知道他家里头可有三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娶了三房媳妇儿,孙子孙女都好几个。这填房进门要应付他这几个儿子儿媳怕是不容易。再有魏员外长得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大胖子,瘸了条腿,金鱼眼,貌甚陋。 因此上赵铁柱两口子颇有些看不上,私下里在哥嫂和老娘跟前说,自己的两个女儿虽然不是金枝玉叶,但也想配个青春年少的子弟,要允了这魏员外实打实是卖女儿,害了自己女儿一辈子,这种银子可不能要,也不能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铁柱两口子看不上这魏员外,但赵大郎的老婆吴氏可是上了心。吴氏和赵大郎两人有一子一女,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赵大郎做铁匠,比赵二郎做货郎挣的银钱多些,但也远没有到富裕的地步,吴氏钱又管得紧,一家人日子也过得紧巴。自打魏员外使人上了赵二郎家来提亲,赵二郎两口子又不答应后,吴氏便暗暗找了媒婆上魏员外家去毛遂自荐自己的女儿十五岁的赵桂儿。无奈赵桂儿资质平庸名声在外,魏员外自然是不答应,媒人回来回了话,倒让吴氏羞愤不已。 但即便这样,吴氏也没有死心,后头又数次撺掇自己的婆婆,赵大郎和赵二郎的娘刘氏去劝说赵铁柱两口子将赵梅儿嫁给那魏员外。想着要是自己大侄女赵梅儿成了魏员外的填房,那凭着这一层关系,以后自己家也能从魏员外那里捞着点儿好处。再不行赵二郎两口子有了二百两银子,从他们手里借个百八十两出来给自己儿子风风光光娶一房媳妇儿也是能的。 赵大郎和赵二郎的娘刘氏守寡多年,自己丈夫死前就分了家。赵家青砖瓦房的大院子分给了赵大郎家,两老口跟着赵大郎过,赵二郎每月孝敬五百钱给爹娘,搬出大院子住到了隔壁的柴门土墙的老院子里。 听了吴氏的撺掇,刘氏拄着根拐杖也很去了赵二郎家的小院子几回,劝说两口子别错失了这一门儿好亲事,这样的富贵人家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可赵二郎两口子却齐齐做了没嘴的葫芦,就是不吭声。 刘氏碰了几次软钉子后也不去了,只是心里头越发的对赵二郎两口子有了成见。赵二郎是孝子,自己老娘不高兴他自然看得出来,但自己女儿他看得如珍如宝,咬着牙到底没松口。只不过去赵大郎家越发的勤,常常给老娘买些吃的穿的孝敬,而自己家里的日子过得愈加清贫。 赵梅儿一开始在魏员外上门提亲时,心里头不知道多害怕,生怕自己爹娘答应了。后头见自己爹娘在伯母吴氏和祖母刘氏轮番的劝说下也没松口答应,不由得将高高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只是更加孝顺赵二郎两口子。原以为有爹娘看顾着,将来必定会有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必定有一个堪与自己相配的夫婿牵手相伴终生。谁曾想这想法在自己爹爹死后,却是一日一日的成了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及了。 家里头没了顶梁柱,娘亲又病着,家无余钱。虽然赵梅儿和妹妹赵莲儿两人也做些绣品去卖,得来两个钱除了够勉强买些粗粮糊口|活命,给张氏看病抓药的钱却是无论如何都凑不出来了。 第2章 难关 因此自从赵二郎殁了后,张氏母女管赵大郎家陆续又借了二两多银子瞧病抓药,才撑到如今。银子花了,可张氏的病却并没有好起来。想是为结发多年的丈夫突然遭了横祸而亡,她心里郁结悲痛,又加上家里头缺吃少喝,隔壁的大嫂吴氏数次上门来讨债,这烦心事多,压力也大,正应了一句古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所以捱延到年后倒越发咳嗽得厉害了。 张氏咳嗽了好一阵子,渐渐止住,只是又咳出了一头虚汗,面色也越发苍白。赵梅儿忙又另去拿了块旧帕子来替她擦拭额头的汗,一边擦一边小声问:“娘,外头那牙婆马氏又来了,要去开门不?” 之所以赵梅儿会这么问,实在是知道自己娘亲对这牙婆马氏有些成见。原来先前来替吴县西门外那魏员外上门来提亲的就是这马牙婆。 说起这马牙婆在吴县城里也很有些名声,算是专给富贵人家办事的老行家。除了平时给吴县城里的富贵人家送些采买来的厮儿使女外,还替人说媒。赵二郎没死前,马牙婆为了替魏员外提亲,很跑了几次赵家。结果被赵二郎两口子婉拒了,便也不再登门了。只不过等到赵二郎遭横祸而死,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了张氏母女欠了债,日子过得艰难,便又再次生起了替魏员外说媒的心思,在年前腊月二十登门重提旧话。本来她以为这一回张氏怕是会松口,没曾想最后张氏还是摇头说不行,让自己的二女儿赵莲儿送客,并说请马氏以后都不要来了,说自己不能违背亡夫的心意,否则以后没脸下去见他。 马牙婆当时悻悻然地走了,张氏母女都认为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想来她应该是不会来了。没想到这过了年才正月初三,这马牙婆又登门了,还说又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梅儿……别管她。横竖她进来也是说那些,无论如何,我不能答应……”张氏喘着气道。 赵梅儿应了声“是”,便又说:“娘,你刚吃了药,且先躺下罢。” 说完便上前去将张氏背后的一个枕头放下,再扶着她慢慢躺下,最后将两床半旧的棉被拉起盖在她身上。 张氏躺下后并未立即闭眼,见自家女儿又去拿起个绣绷打算继续绣从城里香园绣坊拿出来的绣活,便说:“梅儿,你拿了绣活上床来绣,底下坐着冻脚。” 因为家里处境艰难,赵梅儿和赵莲儿两姐妹做绣活换两个钱只能勉强糊口,根本没钱去买木炭来烧火盆,除了熬粥时,那外头简陋的小厨房的灶上有些热气外,这边三间房里一冬天就冻得跟个冰窖一样。 赵二郎死前,这个赵家老院子里的三间正房,中间一间是待客的堂屋,赵二郎两口子住了西屋,赵梅儿和赵莲儿两姐妹住了东屋。等到赵二郎死后,张氏病倒,赵家两姐妹为了照顾生病的娘亲,便索性挪到了西屋来住,把那边房里的棉被也抱了过来,母女三人挤在一个床上也暖和些。 “娘,你不说我也得上来,昨儿晚上下了一夜的雪,这会儿虽然停住了,必定是更冷的。在床上坐着挨着你也得些儿热气,手不那么冻,活儿也能干得快些。”赵梅儿唇角微弯道,一面说一面脱了脚上去年做的已经有些挤脚的棉鞋,上了床,揭开张氏脚这边的棉被坐下,再把那个放在床边的绣绷拿起,手捏着绣花针开始飞针走线地绣起来。 张氏躺在枕上看了自己的大女儿一会儿,不禁长叹了口气,有些黯然地说道:“梅儿,都是娘没用,你爹走后,不但不能看顾着你和你妹子,还拖累你们,让你们两个小小年纪就这般操劳,我这心里委实难受……” 赵梅儿听自己娘又这么语带悲声地说这些话,便停住了手中的绣活,抬起头来看着她宽慰道:“娘,快别这么说。我和妹妹也不是小孩儿了,搁别人家早当是大人一般的干活了。也就爹和娘疼我们,这么大都没让我们吃过苦遭过罪,咱们家虽然没钱,但我和妹妹觉着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如今爹不在了,我跟莲儿自然是要把这个家撑起的。所以,娘,你放心养病,快些好起来才是正经。等你病好了,我相信咱们一定能度过眼目下的难关的。” 张氏听了自己大女儿的话,也知道她这是在宽自己的心而已。先不说自己的病,就是如今的世道,一个女人家死了丈夫,没了生活来源,又带着两个女儿,哪有那么容易活下去。再有,女儿家能撑起门户,这种话她没听过,这种事情她也没见过。可是她虽然明知道自己大女儿说这话出来时宽她的心,但听了心里还是一暖,不管怎么样,这些话还是中听。丈夫生前在世的时候,自己一有烦心事,他常劝的一句就是,“明日自有明日忧,且把今日过好了再说。” 如今想起来,穷苦人家也唯有认这个理,才能继续往下活,不然真要给愁死。 在心里头暗自嗟叹了一会儿,张氏闭上了眼。昨晚咳了半宿,到早上才消停了,睡了一个时辰,吃过药后,困意上来,这会儿眼皮上似有千斤重,不免昏昏沉沉地睡去。 赵梅儿见娘亲闭上了眼睡觉,便又重新拿起针开始飞快地绣起绣品来。这些年来,赵二郎两口子虽然疼自己的一双女儿,不叫她们干粗活重活,但两姐妹那里又能闲下来。屋里屋外的帮着爹娘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外,还心灵手巧,学了一手好绣技。在赵二郎还在世时,两人就常常去绣坊拿些绣活回来,母女三人做些绣品补贴家用。如今赵二郎不在了,张氏又病倒,好在赵家姐妹两个还能靠接些绣坊里头的绣活挣些银钱,不至于让家里断了炊。 才将绷子上的一条裙子襕边上的花朵绣了半个,外头忽然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喊声,“姐,快来开开门儿!” 赵梅儿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自己妹子赵莲儿回来了。今儿一早,她就让赵莲儿带上这半个月做好的从香园绣坊接下的绣活去了南城。年前接下这些绣活的时候,曾经跟香园绣坊的周娘子说过,正月初三就把这些绣好的衣裙襕边给她送去,顺便结下工钱,好给自己娘亲抓药,余下的等正月初九开了市,再买些糙米熬粥裹腹。 自打赵二郎死后,吴氏又陆续借了二两多银子出来便再也不肯借钱了。相反的,从腊月二十那马牙婆上门劝说张氏接受魏员外的提亲,将赵梅儿许给他做填房,被张氏拒绝后,吴氏从第二日开始便开始上门来讨债。说自己家里好不容易攒下这十几两银子,如今还等着这银子过年,让张氏赶紧的还钱,不然家里头过不了年。 张氏明知道她这是故意刁难,但确实手上没钱,哪里能还得起,只能任她撒泼辱骂。 吴氏天天上门催债,一直闹到腊月二十九,着实把张氏母女气得不行。临了还把赵二郎家厨房米缸里唯一的那两斤多糙米给拿走了。当日害得张氏母女三人饿了一天肚子。好在第二日,赵大郎知道了,发了火,将被吴氏拿走的那两斤多糙米给还了回来,还偷偷塞了五个鸡蛋给她们过年,才把年过了。 第3章 困境 将手上的绣绷放下,赵梅儿揭开腿上盖着的棉被,从床上下来,穿上那双已然有些挤脚的半旧棉鞋,理了理自己穿着的紫色粗棉布袄子和袄裙,急步往外走。 掀开西屋的旧棉帘子,再打开堂屋阖着的两扇脱了漆的木门,她踩着清早起来虽然扫了雪但依然有些泥泞的通往院子门的土路径直走到院子门口,将破旧门扉上的木门闩拉开。还不等她开门儿,那院子门就被人从外头往里推开,赵梅儿忙侧身往旁边一让,嘴里却笑着嗔怪道:“瞧你,毛毛躁躁,不都来给你开门儿了么?” 自己妹子赵莲儿性子有些急她是知道的,所以会这么说。不过,等赵梅儿侧身之后,从门外进来的却并不是赵莲儿,而是脸上堆着笑的马牙婆。 赵梅儿一见这马牙婆,脸上的笑意立时就僵住了,还没等她说话,从马牙婆身后又走进来一个人,见了她面上有些郁卒地喊了声,“姐。” 还没等赵梅儿答应自己妹子,那马牙婆却抢先讪笑着开了口,“大姐儿,你娘好些了没?今日我来可是有好事情跟她讲……” 一边说话,马牙婆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边往西屋那边看了一眼,转回头笑眯眯地望着赵梅儿,不等她答话,又上下扫了她一眼,嘴里啧啧有声,继续说:“这多日不见,大姐儿可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赵梅儿不喜欢这马牙婆,特别不喜欢她赞自己的容貌,一般的女子被别人称赞容貌美丽想必都是喜欢的,可是从这马牙婆嘴里说出来,会让赵梅儿感觉到森森然的寒意,仿佛被雪野里的恶狼觊觎一般,没来由的一阵害怕。 方才在屋子里也绣了好一会儿绣品,没听到外头的声音,本来以为这马牙婆不见屋子里的人来开门,肯定会知趣地离开,谁曾想她竟然在外头不声不吭地等到赵莲儿回来叫门,并且抢先一步进来。但这人此刻进来了,赵梅儿面薄又不好撵她。 抿了抿唇,并不答马牙婆的话,反是伸手去拉住赵莲儿的手,往屋子里走,一面走一面呵护地带了笑道:“快些进去,定然是冻着了罢,手这般冷……” 赵莲儿手里挎着个搭着一块半旧碎花蓝布的篮子,拖着步子跟着赵梅儿往屋子里走,并不像往常去香园绣坊交了绣品回来时的欢喜雀跃的摸样,而是神情沮丧的摸样。赵梅儿也留意到自己妹子脸色和以往有异,但这时候她顾不上问她这个,满心里想着的是自己妹子一大早地冻天寒啥东西都没吃,就踏着雪往南城的香园绣坊跑了一趟,定然是冻坏了,这会儿快些让她进屋里上床上去捂一捂才是。 姐妹两个进了屋,马牙婆也紧跟在后头走了进来。她就像是没觉得这赵家两姐妹对自己不理不睬一般,面儿上一丝儿尴尬的神色都没有。也难怪,这马牙婆在吴县城里给人家说媒,兼带着买卖人口已经超过三十年,比这赵家姐妹更难看的脸色她都瞧过。眼前这姐妹两个花容月貌的,可是好货色,要是经自己的手说给富贵人家做填房妾室,或者做丫鬟使女,必定比一般姿色的女子更容易,且得的中间介绍的银子更多。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她可是一点儿不介意吃闭门羹或者别人给自己冷脸子瞧。再说,这几十年下来,她的脸皮早已经是城墙一般厚了,碰到这种窘境对她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赵梅儿拉着妹子的手进了堂屋,意欲往西屋里去时,却发现赵莲儿住了脚停了下来,低下头不走了,不由得转回头看她,眼里有问询的意思。 赵莲儿显然看到自己姐姐眼睛里的问询之意,不免咬了咬唇,小声道:“姐,今儿个我去南城香园绣坊没有见到周娘子……” “什么?那周娘子年前不是说好了正月初三去交货的么,怎么会今日去了没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听。”赵梅儿惊讶地问道。 赵莲儿甩开赵梅儿的手,看一眼西屋,自己挎着篮子走到堂屋的四方桌边,将篮子放下,随即坐到桌边的春凳上,见自己姐姐跟过来在自己身边儿站着方说:“姐,你小声点儿。” 赵梅儿闻言自然知道这是妹妹不想让西屋里病倒的娘亲听见这些心里难受,对养病无益,让自己小声说话。她刚才听到妹妹说年前接下的香园绣坊的绣品没有跟那周娘子交接,心里一时之间有些紧张,所以才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这会儿听了妹妹提醒,方有些赧然。便点了点头,又伸手去将桌子上放置的篮子里的那半旧的一块碎花蓝棉布揭开,果然看到了那几条绣好的裙子,依旧是折叠地整整齐齐得躺在篮子里,心里头难免一沉。很快想到的便是要是这些绣品交接不了,那指望得到的几百文工钱到不了手上,拿什么去给病着的娘亲抓药,今儿晚上娘亲只还有昨日熬好剩下的一碗药喝了。 原来一心想着今日拿绣好的绣品换了银钱回来正好给娘亲抓上两副药,再撑半个月,或者娘亲的病就能好一些了。可要是这药续不上,娘亲的病怕是会沉重下去,这可怎么办好?赵梅儿不自主地蹙起了眉头。 这边厢赵莲儿接着赵梅儿的话头开始絮絮叨叨地说开了,“今儿一早我去到那南城的香园绣坊拍开了门,那来开门的守门的小厮陈六见了我不待我说话,便说周娘子去长桥镇她娘家了,凡是要跟她交接的绣品要等她回来才收。我听陈六这么说,自然是要问周娘子什么时候能回来。谁想陈六答他也说不准,估摸着少则十天多则半月,说不定要过了正月十五才回来。” “正月十五?”赵梅儿一听眉头不由得拧得更紧,心想今日才正月初三,这要是等到正月十五后那周娘子才回来收货,还有十来天,先不说吃喝顾得上不,就是娘亲的病能耽搁得起十来天么?这要是断了药,后果简直不敢设想。一想到这个,她只觉自己的一颗心被紧紧地揪了起来,胸闷地不行。 仿佛感觉到了自己姐姐的担心,赵莲儿继续说:“我那时不死心,心想周娘子不在,可那香园秀坊的顾掌柜是一直在的,或者可以请他看一看收下也是一样。于是我便把这话对那陈六说了,谁料想他却说顾掌柜带着一家人去了光福镇,恐怕也得到初十以后才得回来。况且咱们是从周娘子手里接的绣活儿,按规矩是该周娘子验货接手的,就算顾掌柜回来了他也必定不会管这档子事儿的。” 这话说完,姐妹两个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家里的境况两人是深知的,外头欠着伯父一家的十多两银子,家里是一文钱都没有,米缸里的米也只剩下一斤多。最要命的是娘亲还等着这工钱抓药治病。从伯父家是不可能再借出一文钱了,街坊邻居在自己爹爹死的时候已经出过力并且没问赵家要过钱,这已经是有恩了,要是再去借钱怕是开不了口。 姐妹两个虽然还有个舅舅叫张诚的,但却并没有在吴县住着,而是在昆山安家,离这里上百里路。赵二郎死后,张氏母女都还没顾得上找人去昆山报丧,再说两家平日也并没有什么来往,因为赵家姐妹的外祖父母死了超过十年了,若说是在两老口生前,张氏兄妹还过个两三年聚一聚的话,那两老口死后十年中,张氏兄妹也就只见过两回,还是张诚回吴县来给已经殁了的爹娘上坟来自己妹夫家瞧过自己的妹妹两次,最后一次离现在已经有六年了。 现如今想起来唯一有可能借钱给赵家两姐妹,解决目前困境的也就只有这个许多年未谋面的舅舅了。可是难道真要走上百里路去昆山找他借钱?外头天寒地冻的,即便走着去能找到舅舅,也能借到钱,可是来回两三天,娘亲的病不一样耽搁了么?并且两姐妹还想到,在如今这种严寒的天气下,又缺吃少喝的,走上百里路去昆山,极有可能还没走到那里,人就会给冻坏了,甚至倒毙在路边也有可能。再有两姐妹毕竟是女子,年纪不大,一个人上路怕也会不安全,无论姐妹两个哪一个人都不想对方去走这一遭,冒这种险。 想起这种种,赵家姐妹只觉得眼前的困境着实是一座大山横亘于眼前,让她们陷入了无计可施的地步,心下一片凄然。 第4章 好事 说起来赵家姐妹毕竟年纪不大,只顾着说话,却一点儿不曾防备跟着两人进到屋子里来的马牙婆把两人之间说的话听了去。这马牙婆是何等样精明的人,仅仅从听来的两姐妹之间的只言片语便能推断出她们的困境来。 年前她来赵二郎家之时从隔壁的赵大郎家路过,在门口碰到赵大郎的娘子吴氏,从她嘴里得知了张氏从丈夫赵二郎遭横祸死后从赵大郎家借了十多两银子还不上的事,就已经知道这张氏母女日子过得窘迫。那时候她想着趁着张氏死了丈夫又欠了账,去说服她将自己的长女嫁给那西门上的魏员外怕是不难了。谁想到去了后,张氏依然不松口,说断不能同意,否则将来不好去地下见亡夫,还让她以后都不用来了。 她回去后上魏员外家里回了话,那魏员外虽然恼怒美人儿到不了手,但也没法子,总不能上赵二郎家来抢人吧。况且赵家是本乡本土的人,虽然人丁单薄,但在吴县也定居了上百年了,乡里乡亲认识得不少,即便有些阴损的法子,这魏员外也不敢使出来。最后,魏员外只能撂开手,让马牙婆重新给寻了个十六岁的穷苦人家的女儿娶回去做了填房才算完。 马牙婆今日上赵二郎家里来,却是真是另外有一件事来跟张氏母女说。因为她知道那张氏虽然一口回绝了将长女赵梅儿嫁给魏员外,但今日来说的事跟魏员外无关,或者她也能同意,那自己还是有银子赚。 看了西屋一眼,马牙婆又想到刚才赵家两姐妹压低声说话的样子,便猜测是不是张氏还病倒在床上睡着,所以这两姐妹才会这样。这会儿从两姐妹脸上的愁容看,想必那张氏定然还病重,还需要银钱看病。心里头不由得暗喜,心想自己今日来得正是时候,眼前的赵家两姐妹对自己的娘亲很是孝顺,利用她们这孝心,先把自己的来意说了,说动了她们,再利用她们去说服张氏,自己可以省些力不说,那张氏也会少些抵触的心。到时候,再…… “赵家大姐儿,二姐儿,我这里倒有桩好事与你们说,这好事能帮你们度过眼前这难关,摆脱这困境……”马牙婆往赵家两姐妹跟前凑,压低声笑道。 她这句话虽然小声,但是却打破了堂屋里的沉闷,赵家两姐妹闻言俱都转头来看她。在两人心中同时想到的是这马牙婆肯定是为那魏员外来走动,想必还没有死心。赵梅儿性子虽然好,但是三番两次得听到这话,还是有些怒了,正要开口说这马牙婆两句,赵莲儿却是先站了起来,对着那马牙婆柳眉倒竖叱骂道:“你休要再提这个,我和娘就是饿死也不会把我姐嫁给那魏员外。还有,谁叫你跟进来的,我们家里头不欢迎你!” “二姐儿,你且别发怒嘛,我今儿个来又不是为了那魏员外来说亲的。实话与你们说了罢,魏员外已然在年前娶了个年轻美貌的小娘子做了填房。”马牙婆面儿上丝毫不见恼意,仍然是脸上挂着笑,倒是觑着赵莲儿徐徐把话说出来。 赵家两姐妹一听这个话,心里头都是一松,很快赵莲儿便问:“那你今日来是为何事?” 马牙婆就知道这性子有些急的赵莲儿必然会这么问,她正在这里等着呢。看一眼也瞅着自己的赵梅儿,随即便清咳一声,自顾自地走到方桌旁坐到一条春凳上,往屋子里四面一看,摇摇头轻叹口气道:“这家徒四壁的,屋子里连个火盆儿也不生,冻得跟个冰窖一般,难怪你娘的病总也好不了。” 赵梅儿和赵莲儿听马牙婆不说为何事而来,倒说起自己娘亲的病来,心中虽然狐疑,但这话听入两人耳中,倒真是信了十之八|九。或者真如马牙婆所说,家里要是暖和些,她们娘亲的病早就好了。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就是两姐妹这么好的身体也觉得难捱,更别说两人的娘一直以来就虚弱的身子,又得了病,风寒入肺腑,这拖着一直不好就是情理中的事了。所以马牙婆的话自然让两姐妹心中酸涩不已,情绪再次低落下去。 马牙婆将两姐妹的神情看在眼中,略顿了顿又往下说:“方才二姐说宁肯你和你娘饿死也不愿意将大姐儿许给那魏员外做填房,这会儿人家魏员外已经另娶,你们呀就是想改意思也不成了。话说回来,我倒想问大姐儿一句,难不成你真想看到你娘病死,你妹子饿死。这古话说得好,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你说对不对?” 她这话是向着赵梅儿说的,所以也仔细留心着赵梅儿听了这话的反应。 赵梅儿低头抿着唇,蹙着眉,半响才长长叹了口气。虽然没有回答马牙婆的话,但是显然在她心里是同意的,的确,她根本没办法见到娘亲真的如马牙婆所说那样病死,自己妹妹饿死。只要能有除了嫁给魏员外的别的法子想,她还是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娘亲和妹妹,让她们好过一些的。 最终她抬起头看向马牙婆道:“婆婆,你今日既然不是为那魏员外来说和的,那到底是为何而来,还请明说。” 马牙婆两手对插在袖中,嘿然一笑,连连点头,“嗯,我就说大姐儿是个明理的,果真如此。现今你娘病着,她在家里头也理不了事,做不得主。你又是老大,所以啊,我这话就对你说了。” 停了停,马牙婆就把在自己肚子里头早就斟酌又斟酌了的话说了出来,“是这样,咱们城里南门上的秦大户你们可曾知道?” “秦大户?可是那做生丝买卖和办纺织作坊的本县有名的富户?”这一回又是赵莲儿先问话。她性子活泼,这两年帮着家里头做绣活以后,往香园绣坊去交接家里娘亲和姐姐绣的绣品多半是她去,和周娘子以及香园绣坊的其他人说话时,听说过这位吴县城里的巨富,以做生丝和办纺织作坊起家的秦达祖。 马牙婆看赵莲儿一眼,称赞她,“二姐儿果然是伶俐人儿,连这秦大户也知道的。” 赵莲儿一听却并不承她的情,白了她一眼,嘟囔道:“这满县里不知道这秦大户的人怕是极少,谁都知道他家里在这苏州府吴县是一等一的富户,能和秦大户比肩的人没有几家。” 马牙婆呵呵一笑,道:“正是如此。那你可又知道那秦大户的独生女儿名叫秦惠平的?” “这却不知道。”赵莲儿实话实说摇头道。 “我今儿个来就是为这秦大户的独生女儿,秦家大小姐找丫鬟的。” 赵家姐妹听了这话,方才知道了马牙婆今日上门儿的来意,原来是为了那秦大户的独生女儿寻丫鬟,如此说来,她是想让她们姐妹两个人去做那秦府的丫鬟,侍奉那位秦家的大小姐了?只不过两姐妹也知道这马牙婆手里的人也不少,却是为何单单要在正月初三巴巴地上赵家的门来对她们说这个。 想到这里,赵莲儿便又抢先问出自己心里头的疑问。 马牙婆便笑吟吟地解释道:“二姐儿问得好,我正要说这个呢。你们也知道那秦大户已经年逾五十,这位秦家大小姐是他人到中年才得的女儿,秦家大娘子也只生得这一个,余下的几个妾室却是连个女儿也不曾生。所以,秦大户两口儿平素把这秦家大小姐看得如珠如宝,那真是疼得如眼珠子似的。从小到大在她跟前侍奉的人都是挑了又挑,务必要容貌出众,性子温和,品性敦厚的,而且还得是好人家的女儿,还得是我们吴县本地知根知底的人家。” 说到这里,马牙婆扫了眼跟前坐着的赵家姐妹两人接着说:“昨儿个秦府的管家秦安来使小厮把我叫了去说,秦家大小姐跟前的一个丫鬟得了恶疾不能再在她跟前伺候了,所以需要寻个人来补上。我得了这消息,心里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们两姐妹,所以今儿个一早起来吃了饭就来你们家里头了。” “二姐儿方才问到为何来寻你们,你们听了我适才的话略想一想也该知道,秦大户家找去伺候那位秦家大小姐的丫鬟要符合那些要求的着实难找。老婆子我手里头平时过的人也不少,想来想去也唯有你们两姐妹合适……” 第5章 死契 听完马牙婆的话,赵家两姐妹心里的疑虑总算是消除了。接下来不免各自想到家里头如今的困境,要是真像这马牙婆所说去到那秦大户家里做丫鬟,伺候他的独生女儿秦大小姐也算是条出路,一年下来总要挣下几两银子贴补家用,到时候娘亲的日子也要好过些。只是不知道这秦大户家找去伺候他那独生女儿的丫鬟是跟主人家签死契还是签活契? 两姐妹也知道,苏州府这边的大户人家找丫鬟小厮一般订立的文书有两种。一种是死契,也就是说主人家一次性出一笔身价银子,将看上的丫鬟和小厮买下,从此后这被买下的丫鬟和小厮就成了主人家的奴仆,身契掌握在主人家手里,生老病死都跟自己的爹娘或者亲眷无关,自己个儿也没有了人身自由。还有一种是活契,相当于这被挑上到大户人家里当丫鬟和小厮的人去伺候主人一定年限,基本上等到年约二十左右就会被放出来,恢复自由身,类似于雇工。 当然,也有那心肠好的良善人家,尽管在家里头伺候的丫鬟和小厮是买进来的,签订的文书也是死契,但等到这伺候的人年纪大了,看在伺候得好的份儿上,会将身契还给他们,放他们出去跟亲人团聚的。但这种情况可说是极少,百中有一都算是好的。 赵梅儿和赵莲儿不吭声想事之时,马牙婆停了停却又开始说话了,“正因为秦大户家里头挑选的伺候秦家大小姐的丫鬟要极其出众,所以只要挑上了,那月例银子也是顶多的,一月足足有一两银子呢。逢年过节还另外有赏赐,且四季的衣裳也是请裁缝做的,那衣料也是选的每季最时兴的花色,料子不是绸就是绢的,吃喝上头听说随着秦家大小姐吃,每日都有肉吃……啧啧,要不是老婆子我年纪大,这么个好去处定是拼了命也要去的……” 赵家两姐妹听了她这话难免都有些意动,要是真像这马牙婆所说,光是月例银子一年攒下来就有十二两,真真是极多的。以前两人的爹爹赵二郎在世时,辛苦一年下来除了吃穿,顶多能攒下二三两银子。而去秦府做丫鬟吃穿都不用自己花钱,那十二两银子可不是全都能攒下吗?并且两个人还想到,这么着只要一年就能将因为爹爹死和娘亲病倒借大伯家的银子还上,再不用被伯母吴氏辱骂和逼迫,彻底摆脱窘迫的困境,真让人有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天底下难道真有这样的好事?还让两姐妹给碰上了? “婆婆,但不知这秦大户家找去伺候那秦大小姐的丫鬟是签死契还是活契?”这一次是赵梅儿先将心里关心的事情问出口。 马牙婆之所以先将秦大户家做丫鬟的好处说出来,就是为了让处于困境中的赵家两姐妹心动,后面她们要问的话她早就知想到了,也等着她们来问,便顺口一答,“秦大户可是咱们吴县的巨富,他那府里丫鬟小厮的月例银子比别家多了两三倍不止。这样的去处,进去的人哪里还想出来。再有秦府的管家说了,他们府里头只有进人没有出人的理。除非是像那前段日子得了恶疾的秦家大小姐跟前伺候的丫鬟没法子再医治往外抬,一般的厮儿使女都是在府里头做世仆的。” 她这么弯弯绕绕的一通话说完,不但是赵梅儿,就是赵莲儿也知道了这要去秦府做丫鬟是要签死契的。也就是说要卖身为奴,从此以后再也不是个自由自在的身子了。并且听马牙婆才将那一番话,这秦府只进不出,进去了就要做世仆,断没有放出来的理,那就是终身为奴了。哎,要不是穷狠了的人家,哪个又愿意舍了自由身去做终生的奴仆。特别是女儿家,一但去了做了秦府这样人家的丫鬟,以后只有两条路,一是作为秦家大小姐的陪嫁丫鬟,年纪大些被姑爷收房,运气好的生个一儿半女抬姨娘做妾室,运气不好的就只有做通房了,身份照样还是个奴婢,连半个主子都不是。第二种可能是连陪嫁丫鬟也做不成,年纪大了配给府里同样为奴仆的小厮,将来生下的孩子不论男女依旧是秦家的奴仆。 说起来赵家虽然穷,赵氏两姐妹可是良民啊。这要真是签了死契,卖身进秦府,以后可就是奴籍了。自己的命运可就再也不能自己做半点儿主了。 想起这些,赵梅儿和赵莲儿都犹豫了,明白这事情可不是好耍的,这要是没有到生死攸关的关头,不能轻易答应。而且就算两人答应了,怕是娘亲那一关也过不去。秦家虽然给出的伺候秦家大小姐的银子多,但是卖身为奴,彻底失去自由身,入了贱籍,以后作为女儿家,一辈子也就差不多没什么好指望了。 “婆婆,这事情我们不能立时答应你,还得跟我娘商量下……”良久,赵梅儿看向马牙婆强笑道。 赵莲儿也赶忙附和,“对呀,秦府虽然给的工钱多,但是签死契,以后想见我娘和姐也难了,想起来心里头难受……” “妹妹,瞧你想啥呢,这要去秦大户家做丫鬟也是我这当姐的去,你年纪还小,轮不着你出头!”赵梅儿赶忙喝斥她,满脸的不高兴。 赵莲儿闻言眼圈儿泛红低头不言语了。在她心里,是万分舍不得让自己的姐姐卖身为奴,签死契进秦府的。所以才有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但是自己姐姐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从小到大,赵梅儿做为只长她一岁的姐姐,有好吃的先让给她吃,有好玩的也先让给她玩,处处呵护她,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如今家里头要是真碰上翻不过去的坎了,她敢肯定,姐姐赵梅儿是一定要先去应对的,绝对不会同意自己越过她去面对困难。 马牙婆在一旁笑着接话道:“是啊,老婆子我也觉得大姐儿年纪大些合适些……” 其实她这话只说了一半没有说完,赵家两姐妹,老大赵梅儿性子温和,老二赵莲儿脾气要急躁些。要是按照秦家管家秦安说得那些要求的话,还是大姐儿赵梅儿要符合一些。虽然这两姐妹的容貌都是极其出色,分不出个高下来。 紧接着马牙婆又说:“我也晓得这事情你们两个一时半会儿有些想不开,总觉得是良家女子卖身为奴,心里有些不情愿,脸上也有些下不来。可是老婆子要提醒你们一句,你们娘亲还病倒在床上,要是瞧不上郎中,吃不上药,结果会如何,你们比我还清楚吧?再有,那秦府的管家虽然叫我帮他找个出众的丫鬟进府去伺候大小姐,又岂知他不会再找别人。吴县城里的牙人也不只我一个。这样好的一个去处要是错过了,那可是再难找着了。我也是想着你们两姊妹的爹爹过世了,家里头日子难过才第一个想到你们两人。如今你们却这般推脱,实在是让我有些寒心呀。也罢,既然你们不愿意,那我就告辞了,也不强人所难了。” 一面说马牙婆真个就站了起来,转身摇头叹气往堂屋外走。 她这么装腔作势,以退为进的说话,倒让赵梅儿和赵莲儿踌躇了。眼看马牙婆走到堂屋门口,正要跨过门槛去,赵梅儿咬唇站了起来,在她后头出声喊道:“婆婆,且等一等!” 赵莲儿听姐姐这么一喊,立刻眼睛就睁大了,望着赵梅儿,心直直地沉了下去,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来。 走到堂屋门口的马牙婆早料到赵家两姐妹会有人出声让自己留步,不禁得意地勾唇一笑。但转身时却敛了笑,看向赵梅儿淡声道:“赵家大姐儿,如此说来,你可是愿意了?” 第6章 愿意 赵梅儿面有哀戚之色,无声地点了点头。马牙婆见状自然心中欢喜,但是面儿上却并没有露出丝毫喜色,只是平静地重又走到赵家两姐妹身边,反客为主道:“既如此,那大姐儿就坐着,老婆子与你说一说这秦大户家买丫鬟的事体。” 一面说一面先坐了下来,见赵梅儿也坐下了,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说话。坐在赵梅儿身旁的赵莲儿却一把抓住了自己姐姐的手哀声质问道:“姐姐,你真……真的要去秦府做丫鬟?你可知道,去了以后签了死契,以后就不容易跟娘和我见面了,生死也由不得自己……” “妹妹,我都想好了,你别说了,我们听婆婆说话罢。”赵梅儿将赵莲儿抓住自己的手解开,满口苦涩,勉强笑道。自从她开口让马牙婆留步时,就已经决定了答应马牙婆卖身为奴,签死契进秦府去做伺候秦家大小姐的丫鬟。眼前家里头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无比强烈地想自己的娘亲有药吃,想她早点儿好起来,她也想让自己的妹子有饭吃,不挨饿。如今爹爹走了,作为这个家里的长女,作为长姐,她觉得自己应该义无反顾地将家里的担子挑起来。至于卖身为奴,她虽然不想,可是没有法子,这一家人要活下去,这条路虽然满是荆棘,她也只能鼓足勇气,硬起头皮往下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火坑,但也得往下跳。这或者就是自己的命? “姐……”赵莲儿紧紧握住了赵梅儿的手,眼中浮上了层水雾,哽咽喊她。 “听姐姐的话,啥都别说了。”赵梅儿强忍心中的酸楚,含笑安慰她,又转脸看向马牙婆道:“婆婆,你说吧,到底是怎么起的。” 马牙婆点一点头便说:“秦府管家嘱咐我找符合他提出要求的人去,让秦家大小姐院子里的管事婆子相看,等她看中了,点了头后,就可以跟你签下卖身文书了。这文书只要你娘按了手印儿就作数了。还有啊,这卖身银子我也跟你们说一说。外头七八岁的小丫头卖身为奴,左不过五六两银子。可是像大姐儿这摸样和年纪,又有一手好绣技的,至少也得二十两银子以上,更别说是秦府里头要人,那身价银子还得高,我估摸着怕是不低于二十五两银子。” 二十五两银子?这可是好大一笔钱,赵梅儿想自个儿家里要是得了这么多银子,立刻就能将欠大伯父家的钱还上不说,也有银钱替娘亲治病,家里马上就能宽裕些,妹妹再不用挨饿了。要是再加上自己进了秦府得的月例银子攒起来,以后给娘亲,再过两年,妹妹赵莲儿也有笔嫁妆,能寻个好人家嫁了,认真说起来倒是一举数得的好事。这么着自己苦些卖身为奴也是值得的。 赵莲儿听马牙婆说到秦府做丫鬟的身价银子有二十五两以上也很有些吃惊,不过一想到得到这些银子是自己姐姐卖身所得,只要她一进秦府,以后就不容易见到了,后半生为奴为婢,再不能自在的活着,也不能像一般的良家女子那样嫁人生子,过随心的自在的日子。这样得来的银子每一分都令她觉得花着咬手,于心不安。可是最难的是,心中虽然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她素来都是听姐姐的话的。姐姐方才说了让她什么都别说了,她就只能扯着衣角,撇着嘴,使劲儿忍耐着不坠下泪珠儿来。 “大姐儿,我也把秦府里要买丫鬟的事都一五一十跟你细说了,老婆子再多句嘴,这样的去处可真是难寻,十年八年也难得遇到一回。你要是觉着不错就点个头,我同你一起去跟你娘亲说,她要是点了头,我立时就去秦府回话,加紧把这事儿给办了。我怕夜长梦多,拖久了,秦府的管家又另外寻了人去,那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马牙婆继续道。 她这话里有催促的意思,听起来完全是为赵梅儿打算一般。其实她这种人比无利不起早的商户还要贪婪,之所以她昨儿个听了秦府管家秦安的话,今日一早就往赵二郎家赶,主要是因为秦府为秦家大小姐买丫鬟出的中介银子足足有五两,是一般人口买卖的数倍不止。平时她帮着富户家里买人,得到的中介银子一个人不过几百钱,大方的也不过一两银子到头。而只要促成了赵梅儿进秦府去做丫鬟这一桩买卖,一下子就能到手五两银子,足足顶得上她好几个月的所得了。这也是她如此卖力的来撺掇赵梅儿卖身为奴进秦府的原因。 赵梅儿听完后略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终于点了点头,低声道:“好,婆婆,我答应你,我愿意去秦府做丫鬟……” 得了赵梅儿肯定的回答,马牙婆这一回终于眉开眼笑道:“如此甚好,那我们就说定了。那这会儿还请大姐儿同老婆子我一起去见你娘亲,把这事情跟她说一说,得了她的同意,我就马上去秦府回话,早些把这事情给定下。” 说完即刻站起来,又轮番跺了跺脚,缩着头小声嘟囔了句,“这屋子里真冷,才一会儿功夫,脚都冻僵了……” 赵梅儿闻言苦笑一下,便也站了起来,对马牙婆说:“还请婆婆在这里略等一等,我这就进去叫醒我娘,跟她说一下这事儿,说动她了,婆婆再进来。” 马牙婆也知道张氏不待见她,怕是一见她就会先存了抵触的心思,倒不好说话了。这会儿让赵家两姐妹进西屋去说动了张氏,自己再进去会好些。因此她也就应了声“好”,说自己再外头等着,只是让赵梅儿快些。等赵家两姐妹挑开西屋的半旧棉帘子进去后,她便走到堂屋门口往院子外头望了望,心想,那个人怎么还不来,今儿个自己上赵二郎家可是跟那人约好了时辰的。这时候也差不多日上三竿了,按说该来了啊?今日上赵二郎家里头来说服赵梅儿卖身为奴进秦府她可是有后手的,她差不多敢肯定,今日必然不会空手而回的。想到此,她不禁转眼往挂着棉帘子的西屋看了一眼,胸有成竹地一笑。 而赵家两姐妹一前一后地进到了西屋张氏所在的卧房中。甫一进至房中,赵莲儿立即再次拉住了赵梅儿,忍不住眼中滚下泪珠来,,声音里都是哀伤,低低喊了声,“姐……” 赵梅儿知道妹子的意思,但她向来决定了要做的事就不会再摇摆不定。因此这会儿她只是抬手摸了摸赵莲儿的头,又从袖子中抽出一方手帕来替妹妹拭泪,同样压低声温和笑道:“妹妹,快别这样,进秦府去做丫鬟未必就不好。一会儿你可得帮着我在娘亲跟前好好说一说,你也知道咱们家里是一文钱都没有了,娘亲还病着,还需要瞧郎中吃药,你总不想眼睁睁看着娘她……” 后面的话赵梅儿就没有再说了,赵莲儿自然是懂。她们两姐妹已经没有了爹,无论如何是不能再没有娘的。这许多年来娘亲操持家务,含辛茹苦带大了两姐妹,连一天福都不曾享过呢。她们两个心里头都有个同样的愿望,希望自己的娘病好起来,将来能享一享两个女儿的福。所以为了这共同的愿望,作为妹妹的赵莲儿便强迫自己收了泪,答应姐姐帮她在娘亲跟前说话。 第7章 逼债 “不行!为娘绝不……绝不同意你去做秦府的丫鬟,为娘宁愿死也不愿意用你的卖身银子治病……” 张氏被自己的女儿叫醒后靠在床头听完赵梅儿的话一口断然否决了她的提议,因为心绪太过于激动,所以说到后面就话不成声,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赵梅儿忙上前去拍着她背心帮她顺气,一面嘴里头劝她,“娘,你这可不是说得气话么?你要是死了,我和莲儿也活不下去。只有你病好了,好好的活着,我和妹妹才能觉得日子有盼头……” 张氏闻言也知道自己女儿说得是实话,可是要靠自己女儿的卖身银子瞧病抓药,她真是不想再活了,只觉得自己实在无用,这样拖累女儿。这么想着,眼中不觉滚下泪来,一颗颗的,断线珠子一般。 赵梅儿又忙从枕边拿起一块旧巾帕替张氏擦泪,看到自己娘亲伤心流泪,她心里也难受得很,可是却要强忍着不敢在面儿上露出丝毫的伤痛之色来。 张氏好容易止住了咳嗽,一旁的赵莲儿忙从瓦罐里倒了碗一早从井里打起来的水递过去,让她喝上一口。虽然是早晨才从井里打起来的,但屋子里冷,这会儿上头已经结了些碎冰渣子。 “娘,你喝些吧……”赵莲儿将手中的粗瓷碗往张氏唇边送。 张氏咳得喉咙灼痛,就着女儿赵莲儿的手喝了一口冰水,才略觉得好些。还要再喝一口时,赵莲儿却忙将碗端开,嘴中道:“可别喝了,这水太凉,咱家连柴火也没了,本来该给娘亲烧些热水喝的……” 说到这里,赵莲儿停住不说了,张氏方才听两姐妹说了年前交的绣品没有交出去的事情,如今家里头是一文钱都没有,这眼看连饭都吃不上了,更不说有钱给自己瞧病了,自然连烧些热水喝也是奢望了。自己如今又病倒在床,家里头讨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了年轻的两姐妹身上,她真想一死了之,免得自己再拖累两姐妹。但是刚才两姐妹说得也在理,要是自己撒手而去,她们两个没了爹娘,说不定会落到自己婆婆和嫂子手里,将两姐妹卖了也有可能。哎,一想到这个,她又狠不下心寻死了,只是不住默然流泪。 赵梅儿见状便一面继续替娘亲拭泪,一面把马牙婆对自己说的那秦府里头对买进去的丫鬟如何好,月例银子如何多的话对张氏说了,最后说:“这样的去处也算是好的,所以娘亲您就答应了行不?” 张氏不说话,就算真像自己女儿说得那么好,但她觉得自己答应了,同样以后无法去见地下的亡夫,这和把赵梅儿嫁给那魏员外也没什么区别,实打实的是卖女儿,而且这还让自己女儿成了奴婢,入了贱籍。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恰在此时,外头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西屋的半旧棉帘子被猛地被掀开,一个尖锐的声音立即在屋子里响起,“我说弟妹,你借下的我家的银子啥时候还?你瞧瞧你如今病得要死不活的,这万一哪天你有个不测,让我找谁还银子去?” 张氏一见自己的嫂子吴氏又来逼债,心立刻就揪起来了,又是好一阵咳嗽,话都说不出来了。 吴氏见了自然是又在旁边冷言冷语,“我可跟你讲,就算是你死了,别以为这账就给清了。梅儿和莲儿是你的女儿,以后这银子我可是要找她们还的……” 张氏闻言,心中暗道不好,果然这吴氏要打自己两个女儿的主意。要是自己真死了,她们两姐妹落到贪财的吴氏和婆婆手里头,那跟落入虎口没有任何区别。 “大伯母,还请你出去,我娘还病着需要静养,你不要在这里吵闹。”赵梅儿上前一步站在吴氏跟前冷声道。 “我出去?你们还了我银子就出去,不然,别怪我说话不客气!”吴氏双手叉腰声色俱厉道。 赵梅儿咬了咬唇,对上吴氏的三角眼,缓慢道:“大伯母,你且别吵了,外头的马婆婆你看到了吧?今儿个我已然答应她去秦府做丫鬟,这一两日之内想必就能还上你的银子了。” “梅儿!”“姐!”张氏和赵莲儿闻言同时痛呼出声。 吴氏一听眼中一亮,唇边浮起诡异的一抹笑,立即开口道:“好啊,大侄女儿,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信你一回。正好今日我也没事,就在外头堂屋里等着,等着你还银子。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哄骗于我,别怪我拿你妹子去抵债。正好我舅舅的丽春院里头缺人……” “……咳咳,你给我出去!”张氏勃然大怒,咳嗽着憋出这么一句话,同时手在棉被上重重一拍。怨不得她如此生气,这吴氏的舅舅在吴县城里开了家妓|院,每年总要买些容貌出色的丫头进去教习弹唱,年纪大些便找恩客梳弄,迎来送往。实在是没想到这吴氏蛇蝎心肠,竟然想将自己的女儿卖到那种风月场所里去换银子。这么一来,自己哪里能丢下两姐妹撒手人寰。 吴氏冷笑一声,她根本不怕这个跟赵二郎一样老实懦弱的弟妹,所以看她发火倒高兴,继续道:“不怕跟你讲,昨儿个我去我舅舅那里拜年,都跟他讲好了。三日之内还不上银子,丽春院就派人来接人!” “你……你给我滚出去!”张氏拿起身后的一个枕头使劲儿朝吴氏扔去。奈何她是病久了的人,连个枕头也没多大力气扔,堪堪还差一步扔到张氏跟前,就坠到了地上。 赵梅儿和赵莲儿见自己娘亲被吴氏气成这样,便都忍不住上前将她往屋外推。推出堂屋不算,还一直将她推到外头院子里,这才返身回来将门给关了。吴氏个子瘦小,被比她高出半头的赵家两姐妹强行推出来后不死心,又跑到屋门前一边开骂一边砰砰砰地拍门。 此时在屋子里头,马牙婆却是随着赵梅儿和赵莲儿两姐妹走了进去,温言软语地劝张氏不要生气,又说了好些吴氏的坏话,最后才说到秦府找丫鬟的事情,并且拍着胸口保证赵梅儿进了秦府一定会过得好等语。 张氏听马牙婆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思来想去,自己死又不能死,只能继续活下去。这要往下活,吴氏追债又如此的急,除了将自己大女儿送入秦府做丫鬟这条路可行外,再无其它的路可走了。 “赵二娘子,你也晓得,现如今外头多少吃不起饭的百姓卖儿卖女的多了。这大户人家的丫鬟吃得饱穿得暖,干的活儿也不累,比一般小户人家的女儿家还享福呢。人都说,与其留着孩子跟着自己个儿挨饿受罪,还不如把孩子送去为奴为婢求个温饱。再有,你家大姐儿是去服侍咱们吴县里巨富秦大户的独生女儿,又不是什么少爷公子要被收房。以后服侍好了,说不定人家秦大小姐连赎身银子都不要了就给放出来了呢。” 马牙婆的这一席话到底让张氏存了些希望,也就松了口,答应让自己的大女儿赵梅儿卖身为奴,进秦府去做丫鬟了。 “既如此,那我这就让大姐儿跟我去秦府见那秦家大小姐的管事婆子相看,把这事情给定下来。我方才也听到了那吴氏逼债逼得紧,等得了银子来摔到她脸上,让她滚,出口心头恶气可不是好……” 马牙婆喜笑颜开地说道,一面说一面去拉了赵梅儿的手就往外头走。赵梅儿却一边走一边回头,眼里包着泪嘱咐妹妹赵莲儿在家头好生侍奉娘亲,等她回来。 第8章 相看 秦大户家五进大宅第一进外账房旁边的一间摆放了黄铜大火盆的屋子中,马牙婆领着赵梅儿在秦府小厮的带领下走了进去,那小厮随即说请两人稍等,他马上就去向管家秦安传话说她们来了。 小厮一出去,马牙婆便在屋子里头右边靠墙的一张铺了锦垫的圈椅上坐了,又交待了赵梅儿几句话,不外是让她别紧张,人家问啥答啥,不要乱说话等语。赵梅儿点头答应了。在屋子里静静等待时,她忍不住悄悄四面打量这屋子,脚下是铺着大块青砖的地面,四壁的墙壁粉刷得雪白,中间墙上挂着一副财神的画像,两边是一副对子。对子上的字儿认识她,她却不认识那些字儿。 从小到大,因为家贫,赵家两姐妹上不起女学,自然是不认识字儿。赵二郎两口子还是请自己的侄儿赵旺写了两姐妹的名字,教给她们认识,然后两姐妹没事儿时拿树枝在院子里的泥地上写来画去,总算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因此赵梅儿除了会认会写自己的名字外,别的字儿她都不认识。 在那副对子下头是一张条案,案上供着一对儿梅瓶,瓶子里应景地插着两枝开放得正盛的红梅花。屋子里靠墙两边各摆着四把铺了弹墨锦垫的黑漆圈椅。椅子前头有同样的光可鉴人的黑漆面儿的矮几。在屋子中间摆着一个极大的黄铜火盆儿,透过透雕缠枝牡丹纹的盖子,可见里头的木炭燃得十分旺,红彤彤地不断散发出光和热来,令屋子里头暖洋洋的,让身在其中的人如同在暮春天气中一样十分舒服。 赵梅儿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身上就暖和起来了,只不过脚上仍然是冻得难受,因为马牙婆舍不得花钱雇车,所以两个人是从城东步行走到城南的秦大户府上的。马牙婆穿了一双能走雪地的小羊皮靴子,倒是不担心鞋会湿,可赵梅儿穿着的却是一双半旧棉鞋,踩着路上的雪一路行来鞋底全都湿透了,此刻从棉鞋的鞋底漫出一滩水来,等她稍稍挪动一步,便在青砖地上留下了两个湿湿的鞋印儿。 虽然马牙婆叮嘱赵梅儿不要紧张,但她平时甚少出门儿,更别说头一回到这种大户人家来。刚才她被马牙婆领着到这秦大户府上时,从秦府所在的吴县十分繁华的显德街前过,猛地见到如此大一座宅院几乎占了半条街时,还是十分震惊。及至进了秦府,见府里头偶尔经过身边的那些丫鬟婆子和小厮全都穿着簇新的杭绸面儿的袄子时,终于有些信了马牙婆所说这秦府里头的奴仆们比得上外头小户人家的儿女们所过的日子,至少在这穿衣上头是超过了外头普通百姓人家的孩子们的。 其实赵梅儿哪里知道,这秦大户本身开纺织作坊和出售丝绸锦缎,每年稍微次一些的缎子仓库里不知道堆了多少,府里头百十号奴仆四季衣裳拿这些残次品来缝制管够还用不完,他乐得拿出来博一个优待下人的好名声又何乐而不为。 就在赵梅儿有些紧张地胡思乱想时,屋子的棉帘子被从外头掀开,一个身穿团花玄色丝绸棉袍,头戴一顶灰色貂鼠皮帽,中等身材,蓄着两撇八字胡子,面色蜡黄,神态倨傲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正是刚才领着马牙婆和赵梅儿进来,然后去传话的那个小厮。 马牙婆一见到这位神情倨傲的中年男子进来,立刻从坐着的圈椅上站了起来,脸上堆满笑,极为恭敬地喊了声,“秦管家,我把府里要找的丫鬟给带来了……” 原来这被马牙婆喊管家的中年男子就是秦府的二管家秦安,是秦大户的远房亲戚之子,专门管一些府中不太要紧的杂务。 秦安点了点头,还算满意这马牙婆没有喊自己秦二管家,他最讨厌别人在管家前头加一个“二”字,当然这二不是傻的意思,而是表达的一种次序。秦府还有位大管家,稳压秦安一头许多年,实在是秦安郁闷的源头,说起这个,话就多了,暂且不表。 这里随着马牙婆话音落下,秦安便转眼去扫了眼站在屋子中间低着头,垂手低首而立的赵梅儿。虽然因为赵梅儿低着头看不清这女子的容貌,但从这女孩儿乌鸦鸦的发,侧脸细腻雪白的肤色,以及苗条的身段儿看,还是初步满足了秦府挑人的要求。 待到秦安到屋子里左手边儿第一张的圈椅上坐下,吩咐跟进来的小厮去叫人捧了茶来,他接了茶碗,低头喝茶时,头也不抬地对马牙婆说:“马牙婆,你且说一说这女子吧。” 马牙婆知道这是让她介绍赵梅儿的姓氏年纪等,便把自己知道的事捡好的对秦安说了一遍,末了又夸了赵梅儿几句。 秦安听完,便将喝了一半的茶碗放下,看向屋子里头低着头的赵梅儿道:“你抬起头来我瞧一瞧。” 赵梅儿便既羞且怯地微微抬起了头,但依然是垂着眼眸不敢看秦安。可是即便这样,秦安还是看清楚了她的容貌,如晨曦中初开的粉色月季花一般娇媚的女子,又如六月荷塘中那初初绽放的荷花般清爽而靓丽。低眉顺眼的,显见是个性子好的,让人一见立即生了亲近之心。 “真是个妙人儿。”秦安不禁在心里暗自感叹。也难为这马牙婆,竟寻了这么个出色的女孩儿来,秦安在秦府里头这许多年来也看过不少进府里头服侍的奴婢,这赵梅儿算是他看过的拔尖儿的女子了。他还见过两个拔尖儿的,一个如今是秦老爷的妾室周氏,一个是前段儿日子惹怒了大小姐被打了板子几乎丧命抬出去的那位叫侍春的丫鬟。 马牙婆见秦安看了看赵梅儿后眼中有赞许之色,便不失时机地笑着问:“秦管家,您看这赵家大姐儿如何?” “不错。”秦安嘴里头轻轻说出两个字。随即招呼马牙婆坐下,又让屋子里头跟在身边伺候的小厮去捧了碗茶来让她喝着,再叫一个小厮去二门上传话,让大小姐院子里的管事婆子蒋妈妈出来看一看。 不一会儿,便有一位精干的容长脸面儿,梳着圆髻,上插两根簪花银簪,身穿秋香色缎面袄子的年逾四十,看起来十分精干利索的妇人领着着两个小丫鬟走了进来。这妇人一进来,不仅是马牙婆,连秦安都站了起来跟她笑着打招呼。 “蒋妈妈,你来瞧一瞧,这是我让马牙婆找来的女孩儿,顶侍春的缺,你看可要得?”秦安一面笑着说话,一面将赵梅儿指给蒋妈妈看。 蒋妈妈闻言便将手里头抱着的紫铜手炉交到身边儿的一位小丫鬟手里头,径直走到赵梅儿跟前,先叫她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她容貌,又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最后才开口问秦安,“这女孩儿是个什么情况?” 秦安一听就知道蒋妈妈相看上了,便把从马牙婆那里听来的关于赵梅儿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哦,有一手好绣技?”听到秦安说赵莲儿手巧绣技出色时,蒋妈妈便又重新看向赵梅儿,“把手伸出来给我瞧一瞧。” 赵梅儿被这进屋来后站在自己跟前的蒋妈妈打量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说实话,她虽然有些局促和忐忑,但还是希望被挑上,不然家里头真是陷入绝境了,空手而回的话,娘亲和妹妹该怎么办? 慢慢伸出自己的一双手到蒋妈妈跟前,蒋妈妈瞧了瞧,纤长秀气,便点了点头,淡淡道:“果然……” 随即又问了赵梅儿几句她会做些什么绣活,又会什么针法等。赵梅儿一一低声答了,蒋妈妈听她说话声音清越,吐字清楚,便又满意了几分。最后蒋妈妈问:“你可是自愿进咱们府里头的?” 第9章 善意 赵梅儿点头嗯了一声,随后又声如蚊蚋加上一句,“奴家是自愿进府的。” “这就好,我们府里头挑到大小姐跟前伺候的人必定要是心甘情愿的,不然传出去说我们秦府逼人为奴,有损我们老爷乐善好施宽待下人的名声,那可就不好了。”这么说着,蒋妈妈转过头来看向秦安道:“秦二管家,这女孩儿我要了,你便和马牙婆找中人来把她的身契给写了。” 秦安心里头虽然有些不喜蒋妈妈叫他秦二管家,但面儿上可是丝毫不敢露出不悦之色来。因为这蒋妈妈可是这秦府主家娘子,老爷的发妻杜氏跟前得力的人,从大小姐一出生,就在大小姐跟前伺候,已经有整整十五年了。等到大小姐十岁以后有了自己的院子,蒋妈妈就被杜氏派去帮着管理她院子里头的奴婢和杂务。大小姐和主家娘子杜氏都很是信任她,而在秦府里头除了老爷外,就是夫人和小姐地位最高了。甚至因为秦老爷和杜氏对大小姐的宠爱,说大小姐是这府里头地位最高的也不为过。 因此蒋妈妈在大小姐跟前很有脸面,秦府所有的下人便都要敬她怕她三分,丝毫不敢得罪这位大小姐院子里的管事婆子。 “那您说说该给多少银子买这女子?”秦安赶忙陪着笑问。本来一般的丫鬟,作为秦府二管家自己就能拿主意,可是因为眼前这位赵梅儿最后是要到大小姐跟前去服侍的,尽管他知道身价银子是多少,可眼下蒋妈妈在这里,他便很识趣地装作不知道一样去问她。这里头有讨好的意思,蒋妈妈自然也明白。虽然嫌秦二管家啰嗦,但她还是很喜欢被人捧着,于是蒋妈妈便开口道:“跟以往一样,大小姐院子里挑的房里贴身伺候的丫鬟身价银子二十五两,给这牙婆五两的中介银子。” 秦安忙哈腰应声:“是。” 随即便转身对一旁站着的马牙婆说:“还好,你带来的人蒋妈妈挑上了,也合该你进财。那么我这就使小厮去这女孩儿家里传话,让她家里头能拿主意的人来这里,把身契签了,这就进府里来吧。大小姐房里那差的缺儿还要尽快顶上为是。” 马牙婆自然笑得眉眼弯弯得连声说好。 蒋妈妈见这里已经没自己什么事了,便对秦安说:“还是依府里的惯例,这女子的身契签了,便让人把她送到鲁妈妈那里去。” “行。”秦安点头答应,随后将蒋妈妈送出去,返身回来便令跟前的小厮去外账房里拿了纸笔来,问清楚赵梅儿家里头的住处,在纸上写了,又让一位识字的小厮进来,让他拿着这纸赶着府里的马车去东门外赵二郎家里传话,将赵梅儿家里头能做主的人带来。 等去传话的小厮走了,秦安让人端了张小杌子来让赵梅儿坐下,和颜悦色地说:“赵家大姐儿,你就快要是我们秦府里头的人了,以后好生服侍大小姐,将来得了好可别忘了关照你秦叔。” 赵梅儿听秦安这么说,简直有点儿不敢置信,这一开始进屋子里来神情很是倨傲的中年男子竟然跟自己个儿套近乎。这才哪跟哪呀,连卖身契都还没签呢。但是此刻她嘴里还是十分有礼地顺着话头应了声“好”。 马牙婆便也在一旁凑话,“赵家大姐儿,秦管家说得极是,以后得了大小姐的喜欢,不要忘了帮他在大小姐跟前美言几句,有好差事也指派秦管家一二。” 赵梅儿懵懂地继续点头说好。她对秦管家和马牙婆的话十分不解,心想,这签了卖身契就是秦府的奴婢了,哪里有他们两人说得自己要关照谁的说法。这也难怪,如今的她根本不了解秦府大小姐跟前房中贴身使唤丫鬟的权利和地位,才会这么想。 其实在秦府中,秦家大小姐房里贴身使唤的大丫鬟都是一等,拿的月例银子最多,而且年节什么的赏赐也很丰厚。更重要的是有时候这些丫鬟被大小姐派出去收取她名下的铺子和田庄的租金,还有存银放贷采买等。事情多的时候,也有丫鬟把手里头的差事交给府中的管事去办的时候。这些得了差事的管事们多有在中间吃回扣银子的,所以差事办下来不少赚,往往能抵得上半年一年的工钱,因此大小姐那里的差事算是美差,秦府里头的小管事和秦二管家都十分喜欢。 可是大管家除外,因为这位大管家是秦府夫人杜氏的唯一的堂弟杜金宁,他管着秦府内账房和府里大宗货物的采买,不需要去接大小姐那里的差事,一年也不少银子的进项。但对于管理府中不甚要紧的秦二管家就不同了,他一年没什么油水,自然是要想法子另外开辟财源,而大小姐那里的差事是他十分想得到的。所以能跟大小姐身边儿的一等丫鬟们拉上关系,顺便得到几件差事,绝对算是件划算的事。 一开始在没有确定赵梅儿会被蒋妈妈挑上时,秦安自然是不会多说什么话,也不会表达什么善意。如今既然定下来了他自然是立刻就显现出自己的和蔼可亲来,比如这会儿他看见了赵梅儿那双鞋底湿透的棉鞋在地上浸出的水印儿,便立刻装作恍然的“呀”了一声,然后说:“赵家大姐儿,你瞧你的棉鞋都湿透了哩。” 随即起身走到外头对门边的一个小厮交待了几句话,那小厮应了一溜烟儿去了。等到秦安再挑帘子进来时,跟在他身后进来了一位圆脸的约莫十三四岁左右的三等粗使丫鬟,秦安便指着赵梅儿道:“翠儿,你带这赵家大姐儿去你拿里拿双干净的袜子和棉鞋与她换上,再带来这里。” 那叫翠儿的丫鬟忙上前来请赵梅儿跟她一起出去,赵梅儿看了马牙婆一眼,马牙婆笑着让她去,她这才跟着翠儿出去了。等屋子里只剩下马牙婆和秦安时,马牙婆就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来早准备好的二两碎银子来,上前去塞到秦安手里,感谢他将这桩买卖给她做,并说以后还要多多关照。 秦安推辞了两下,便也接了,随后自然是笑着对马牙婆说以后还找她。马牙婆会来事儿,以前秦安也关照过她几次买卖,从第一回开始马牙婆就知道孝敬她这买卖人口得的中介银子中的一部分,所以秦安但凡府里头需要买卖人口,一般他先找的就是这会来事儿的,做了几十年牙婆的马氏。 接下来两个人便各自坐着一边喝茶一边说些闲话,不一会儿那叫翠儿的三等粗使丫鬟将赵梅儿送了回来,只见赵梅儿脚上已经穿上了一双崭新的合脚的棉鞋,眉间也有了些笑意。在秦安和马牙婆跟前,赵梅儿又再次谢过了翠儿。翠儿摆手说不用谢,嘴中道:“这双鞋子是我前儿个刚做好的,我们身量差不多,脚也没缠过,所以姐姐拿去穿就是。” “那我有空了,也做一双给你。”赵梅儿诚心诚意道。 谁知道翠儿却笑着说:“姐姐进府里,这三五几月想必都有得忙,你真要做一双鞋给我,那我也要明年才有得穿了。” 说完了这话,只听得坐在左边上首第一张圈椅上的秦安轻轻咳嗽了一声,翠儿忙收了笑,闭了嘴,对着秦安蹲身一礼,然后慢慢地却步退了出去。等到出了屋子,站在外头廊下,翠儿吐了吐舌头,迈开步子一溜烟儿跑了。实在是刚才那位姐姐容貌秀美观之令人可亲,她才忍不住多少了两句话,却忘了府中的规矩,在新进来的丫鬟跟前不许多嚼舌根,否则可是要挨板子的。尽管她是这秦管家的娘子的表哥的侄女儿也不例外。 第10章 做主 城东赵二郎家,小厮来喜垂手站在西屋里头把来意对张氏母女说了,最后说:“我们府里头的二管家交待我请你们家里头能拿主意的人去签赵家姐姐的卖身契,马车在外头等着。” 一直在外间堂屋里坐等消息的吴氏见有穿戴齐整的小厮来到赵二郎家里头,早就猜到了来意,便是她领着来喜进到西屋里头见张氏的。此刻听完这话还不等倚靠在床头的张氏开口说话,便抢先对来喜说:“这位小哥,让我去替我侄女儿签那身契吧,我那弟妹病得那样重,起不来床。” 来喜闻言转脸看向吴氏问:“不知你是赵家姐姐的什么人,可做得她的主?” 吴氏忙笑着答:“我是她亲亲的大伯母,自然是做得她的主的。” 来喜听了正想说也好,却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气咻咻地喊起来,“不行!我的女儿自是该我这个当娘的去签她的身契!” 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女孩儿的声音也在旁边大声附和,“我姐姐的身契自然是该我娘去签的!” 吴氏强挣着说出这句话后又是好一阵儿咳嗽。赵莲儿忙上前替她拍背顺气。 来喜一听觉得这病着的妇人说得也有理,他十分清楚在苏州府地面儿上一般人家卖儿卖女,都是由自家爹娘去签这卖身的身契的,除非这被卖之人的至亲爹娘死了,才由别的亲戚出面。如今这进府被蒋妈妈挑上的要去伺候府中大小姐的赵家姐姐既然亲娘还在,按理是该她亲自去签那身契的。可是看她那病歪歪起不来床的样子,似乎去府里头又颇有些难度,很难成行。于是他不免拿眼看一看吴氏又看一看张氏,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时候吴氏也看出了眼前这秦府小厮的一些心思,便再次对来喜说:“你看我弟妹病倒在床已经好几个月了,这会儿还没好呢,这要勉强起床出去吹了风受了寒,定然这病还要加重的。所以还是我这个当伯母的去比较好。” 说到这里,吴氏又转眼看着张氏道:“我说弟妹,你怎么这么个死心眼儿,我去帮着你替梅儿签身契,又不会吞你的银子,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她这话里头倒有些讥讽的语气,仿佛她是一片好心,而张氏小气不懂事儿。 张氏压根儿就不信这位嫂子吴氏,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对自己这个嫂子的性子可以说是门儿清。平时吴氏就是个雁过拔毛的主儿,象今日这种去签自己大女儿梅儿的身契,拿二十多两银子的事情要是真要让她去,不定要拿回欠她的十二两银子不说,肯定还要在中间凭空扣银子起来。她打定主意,这一回的银子是梅儿卖身为奴的钱,一分也不能让别人占了去。再说今儿个要是不去见一见自己的大女儿,这一入秦府,以后就不知道啥时候能见了。她满心里都是不舍得啊。所以她决定就算拼了命也要撑着去秦府见梅儿。 想到此张氏便冷声道:“我还没有死……暂时轮不到嫂子出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又转脸看向来喜说:“这位小哥,烦请你出去等一等,我这就起来跟你去秦府。” 来喜听了张氏的话,又见她一脸的坚决之色,便点头说:“好,那我出去等着,你快些出来。” 说完,就往外走。吴氏见状满面不甘地瞪了张氏一样,一甩帕子,冷哼一声抢在小厮来喜前头,殷勤地挑开西屋的半旧棉帘子,面儿上堆着笑,等他出去了,自己才跟在他身后一路往外走。一路上不失时机地跟他搭讪。直到走到院子门口的马车跟前,看来喜上了车,她便也踩着车镫子爬了上去。 来喜见吴氏也跟着上了车便不解地问:“这位嫂子你这是做什么?” 吴氏立即笑着答:“这位小哥,我弟妹不是病着么,且又病得厉害。这一趟去贵府,我怕她有个什么好歹,所以想跟了去,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也好照顾她一二。” 来喜偏头一想,也是,看那赵家姐姐的娘那副样子实在是让人担心,虽然看起来她不太喜欢眼前这位自称是她嫂子的妇人,不过要真是这去到府中,万一发病晕倒什么的,有个人在旁边儿总比没有人强。 “那就坐我这边儿来,那边儿让给赵家姐姐的娘坐。”来喜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地方。眼前这妇人年纪颇大,他倒不介意和她同坐。而吴氏也依言坐了过去,趁机和他攀谈起来。来喜只有十七岁,常被秦安派出来办事,虽说年纪不甚大,但他是见过世面的人,所以和吴氏说话倒也应对自如。 吴氏一边和来喜说话,一边四下打量这马车。这马车不愧是吴县数得上号的富户秦大户家的,马车里车厢底下铺着厚厚的绒毡,座儿上也铺着厚厚的皮褥子,车厢宽大,坐在其中十分舒服。这还是一般赶出来接人的马车,要是秦府里头的老爷等主子坐的车还不知道奢华成何种样子呢。她这么想着,心里头如同猫抓一般难受。其实她是真想把自己的女儿桂儿卖到这秦府里去,奈何前一日在街前碰到马牙婆的时候,马牙婆跟她说了秦府里头要挑丫鬟进去伺候大小姐的事,她立即推荐自己的女儿桂儿,谁想说那马牙婆却说她那女儿姿色平平,秦府这一回要的丫鬟是去伺候大小姐的,必须是容貌出色的女孩儿,桂儿去了也选不上,她才作罢了。 不过知道了这件事后,她想快点收回借给张氏母女的银子,便和马牙婆说好了,等马牙婆第二日去赵二郎家里头说事儿的时候,自己从旁趁机逼债,帮着马牙婆说动张氏卖女进秦府做丫鬟。 这一回她厚着脸皮想跟着这来接张氏母女的车去秦府,一来是想赶紧把自己借给她们的十二两银子收回来,并且还要算上二两的利息。另外就是想趁机认识下秦府里头的一些管事什么的,将来要是秦府里头还要人的话,就不用经过马牙婆,直接把自己女儿塞进秦府里头了。 所以她这会儿跟小厮来喜搭讪的时候,就从他嘴里头知道了秦府外院儿的几个管事和那秦二管家,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和这些人搭上线。想来想去,她觉得眼目下最好是把这来喜给笼络了,通过他,将来不愁和外院的那几个管事拉上关系。所以听来喜说完那几个管事后,她就把话题扯到了来喜身上,问他家里头还有几个人,是不是秦府的家生子,还有说亲了没有等语。 来喜倒是个爽快人,也没什么心眼儿,就一五一十地跟吴氏说了些自己的事儿。他是秦府的家生子,他爹在帮着秦老爷管府里的车马,娘在内宅的厨房里帮忙,家里头还有个妹子也在秦府里头做三等丫鬟。至于亲事倒还没有说,主要是没有合适的,府里头到年纪的丫鬟这两年倒是有两三个,但是已经被夫人配给了别的人。他家里头在秦府的奴仆里头不算是条件好的,适龄的配人的丫鬟自然轮不着他。 “我那女儿今年也有十五了,也还没有说亲呢。”吴氏听我安笑着不经意地说道。 来喜一愣,这句话是?他虽然是性情爽快的人,但却并不笨,吴氏话里头的意思倒是能听出来几分。难道这妇人想把她的女儿许给自己?他大着胆子这么一想后,可又觉着不大可能,再怎么样,这妇人是良籍,她的女儿想必也是良籍,自己是贱籍,又是家生子,要婚配也得是配府里头的丫鬟的,又怎么能娶个良籍的女子呢? 吴氏说完这话又假装神情哀戚地长叹了口气道:“哎,要是我那女儿也能进你们府里头做丫鬟就好了,我们这小户人家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她跟着我们可是受苦啊,我这当娘的心里不知道多难受……” 说到这里,还从袖子里头扯出一方帕子来装着拭了拭两边儿眼角的泪。 来喜瞧她说着这话时,手腕上两个锃亮的银镯子晃来晃去,甚至在她低头擦泪的时候,瞧到她头上戴着黑油油头发髻,上头插着几件银头面,再看她身上也是穿着簇新的豆青色袄子和袄裙,看起来委实不像个家里头过不下去的人。 第11章 卖身 不过,后来他转念一想,这年头不把女儿当回事儿的人家多了去了,更别说眼前这位赵家姐姐的亲戚小门小户的,想将自己女儿卖到秦府里头来做丫鬟,那身价银子比别处要多,就是那工钱也比别处多,她有这想法很正常。想到此,他很快就明白了吴氏说前番话的意思,只要是她女儿进了秦府做丫鬟,那就和自己的身份一样,自己也就能娶她了。 “这位嫂子,若是小的能帮上你的忙一定帮,只不过……”来喜大着胆子偷觑着吴氏慢慢说话,后面的话他没有说清楚,心想,要是真是眼前这位妇人有通过让自己帮着她女儿进秦府的意思,那么她自然知道应该怎么接话。而且他还想,这种忙他要是能帮上,因此而得个媳妇儿的话可是大大地划得来。自己爹娘听了怕也是会欢喜的。这一年多来,家里头他们常念叨的就是如何给自己在这府里的丫鬟里头说个媳妇儿。现如今倒有门姻缘撞了过来,实在是意外之喜,可得好生把握住。 装模作样擦着泪的吴氏将眼前这位小厮的话听在耳中,忍不住心中偷乐,心道,果然这一脸精明相的小子上当了。 压着心中的得意,吴氏抬起头来面儿上又换上了一副感激的神色,连忙道:“要是小哥你真能忙我家桂儿进秦府去讨条生路,我定将她许配给你。” 原来自己未来的媳妇儿叫桂儿,这名儿可真好。这会儿得了吴氏肯定的答复,来喜想当然地咧嘴笑起来,那笑容的弧度甚大,甚至弯到了耳根后面。 接下来,他又笑着问了一句,“但不知桂儿姐姐的容貌如何?” 吴氏笑答:“和我大侄女儿梅儿的相貌相差不大,两人很是相像。” 心里却对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小厮鄙夷不已,也不瞧自己是什么样身份的人儿,还这般好色。但另一方面,这小子有这样的贪心才更容易上钩儿,这也让她觉得自己这一招是出对了,想来自己的女儿桂儿是有极大的可能性进秦府了。只要进了秦府,就和这小子一拍两散…… 来喜闻言简直是大喜过望,那赵家姐姐的容貌他也偷偷瞧见一眼,端的是月宫仙婢一般的人物,就那么一眼让他魂儿几乎失了半个。退出来后,心咚咚乱跳,小半个时辰不曾平复哩。自己未来的媳妇儿和赵家姐姐容貌相似,那定然也是一个美人儿吧。哎,今儿个出来办差真是撞大运了,天上掉个貌美的媳妇儿下来。这媳妇儿可得抓住了,万不能丢了。 接下来小厮来喜便立刻爽快地答应了帮吴氏的忙,在秦府里头去问一问何处需要丫鬟的,但凡得了信,立刻来通知她。随后吴氏和来喜又互相向对方介绍了自己姓氏,家里人的情况等。到最后,来喜已经将吴氏当成了岳母,只差最里不曾喊出来而已,但言语间已经甚是殷勤了。 所以,等到赵莲儿扶着娘亲慢慢出来,好容易坐到马车之中时,居然见到吴氏,两母女吃惊不小,便问来喜吴氏跟着去干嘛。来喜自然是要袒护自己的准岳母大人了,立即便将吴氏要去的理由说出,随后吩咐车夫把车赶起来。 张氏母女听完来喜的解释,赵莲儿便说:“不需要大伯母跟去,我能照顾好我娘。” 来喜却坚持,“还是多一个人妥当。” 此刻马车已经开始跑起来,又不能将面有得色的吴氏给推下去,张氏母女心里再不舒服也没有办法,只能沉默着坐在马车里,心里头不免怪这秦府派来接人的小厮多事。 没多会儿功夫,马车已经跑到了南门上的秦家大宅前,赵莲儿扶着娘亲踩着车镫子下车,在来喜的带领下从府里的西角门进入大宅中,再顺着廊子东拐西拐,走到了一间挂着厚厚棉帘子的屋子前。等到来喜先上去一步掀开帘子,让张氏三人进去,然后他再放了帘子,又紧走几步赶到三人前面对屋子里坐着的秦安躬身道:“小的已将赵家姐姐的娘亲,妹子,还有大伯母都带了来。” 秦安便点点头,挥手让来喜先出去。等来喜却步退下去后,秦安这才看向张氏三人道:“请赵梅儿的娘亲出来说话。” 这个时候坐在屋子中间黄铜大火盆旁边小杌子上的赵梅儿也见到张氏等三人进来,便立刻站了起来,望着张氏颇有些激动地喊了声“娘“,又走过去低声问她,“您怎么亲自来了,这要是再受寒了可怎么好?”一面说着一面到她身侧去扶着她手臂。 张氏发觉这才一会儿没看到自己的女儿心里已经像是空了一块似的,这会儿看见她眼里已然湿了。但此时在秦府管家跟前,她也知道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然会让别人不快,给人一种人家是强买自己女儿的感觉。 马牙婆此时也站了起来,看向张氏向她介绍秦安,说他是这府里的管家,代表秦府跟她签赵梅儿的身契。 张氏在两个女儿的搀扶下便强撑着向秦安蹲身道了福,然后说:“我是梅儿的娘亲,来替她签身契。” 秦安嗯了一声,随即吩咐身边儿立着伺候的一个小厮即刻出去把在秦府间壁住着的本坊的老人年逾六十的何老丈请来,请他做中人,签赵梅儿的卖身契。在等何老丈来的过程中间,秦安便把赵梅儿的卖身银子是多少,以及以后在府里的待遇和月例银子等都对张氏说了。最后指着赵梅儿脚上的那双新棉鞋说:“你瞧瞧,我这才让人替你女儿换了双棉鞋,你且把心放肚子里头,以后你孩儿进了府,吃穿不愁,还有不少的工钱,咱们秦府不会亏待下人。” 张氏方才进来只顾着看女儿了,倒是没见到赵梅儿脚上的新棉鞋,这会儿听秦安说了,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了一双鞋面儿上还绣着几个蝴蝶儿的新棉鞋穿在自己女儿脚上,看大小也很合适,抬起头来,又见到了梅儿抿唇笑着。此时,她的心才真放下去几分,至少从眼前看来,大女儿梅儿甫一进府,便被人善待,而她脸上也有了真实的笑意,让自己这当娘的心稍微好过一点儿了。 于是张氏便又向秦安欠身道谢,说多谢他看顾自己女儿,以后还得请他多多关照几分,不胜感激等语。 秦安连说了几个“好说,好说”,别的也就不多言了。 等到去接人的小厮接了中人何老丈来,秦安便让人去把府中平时早备好的写有身契的文书拿来,在上头填上赵梅儿的名字,籍贯,年纪等,又在下方写上买卖人和中人的名字,年月日,还有身价银子等。然后拿起来读了一遍,问张氏是否确认无误。待让张氏点了头,最后让她在上头按上拇指印,就算是签好了赵梅儿的身契。 待赵梅儿的卖身契约签好,秦安便吩咐人去捧了身价银子和给马牙婆的中介银子来,一共三十两,托盘上头规规矩矩的摆放着六个五两的银锭。他拿起其中一锭递给马牙婆,马牙婆满脸堆笑地接了谢了秦安,将银子放到自己腰间的荷包里,退到一旁。接着秦安便让小厮把那余下的二十五两银子捧到张氏跟前请她收好。 看着眼前白花花的二十五两银子,张氏说不出是欢喜还是苦涩,只是心绪复杂。 “莲儿,拿帕子出来包好。”张氏虚弱地吩咐赵莲儿道。 赵莲儿依言将自己袖中的一方旧帕子抽出来,铺在小厮捧着的托盘上,将那五个小银锭放进去,仔细包好,打上结,再递给自己娘亲。张氏接过银子,却不急着收,因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这吴氏跟着来见了自己得了银子,想必一出去就要向她讨银子的,自己手里头都是五两的,到时候怎么给她?这要是拿到钱庄里去分开,还得给人几个钱呢,不如这会儿管这好心的秦府管家换五两的碎银子。 于是她又把这包银子的旧帕子重新解开,让大女儿梅儿从里头拿出一个五两的银锭出来,向秦安请求,问他可否帮忙将这个五两的银锭换些一两的碎银子?秦安本来见张氏收了银子,正要叫人来把赵梅儿带到鲁妈妈那里去的。此时听了张氏的恳求,因为怜悯这病重又新寡的妇人,略一沉吟也就答应了,唤了个小厮过来,让他拿着这五两银子去外账房换五两的碎银子过来。 不一会儿,那拿着五两银锭的小厮去而复返,手里头拿着个旧荷包,说这里头装着五两的碎银子,三个一两,一个二两的。秦安接过来,转手就把这荷包递给了张氏,一旁换银子的小厮又说:“这些碎银子都是上等子秤称好的,一点儿不差。” 张氏接了,打开荷包看了看,随即嘴中谢了秦管家并这小厮,将荷包和帕子里包着的那二十两银子一并装入自己袖袋中。在她身后的吴氏见她换银子也早就知道了这病歪歪的弟妹的心思,她是怕自己以分不开为由将三个五两的银锭拿了去,不找给她哩。别说,她一见到那白花花的可爱至极的银锭,心里就存了这心思。此时被张氏先一步断了这想头,心里好生不快。 第12章 还债(1) “好了,都散了罢。”秦安对着屋子里头的马牙婆等人挥了挥手,又转脸对张氏说:“跟你孩儿还有啥说得赶紧说,我这就让人来带赵梅儿去见鲁妈妈了。” 张氏道:“多谢秦管家。” 秦安嗯了一声,负手自往外头走,马牙婆和吴氏还有屋子里的两个小厮便也跟在他身后出了屋子。等到屋子里只剩下张氏母女三人时,张氏便一把将女儿的双手握住,切切道:“梅儿,这进了秦府,以后就得靠你自己了。记得要少说话,多做事儿,啥人都得防着三分,切勿太过心善,不该你管的事不要管,见了什么也只当没见着。你也知道咱们间壁的那魏娘子家的女儿进周府做丫鬟是何等不容易才在那府里立住了脚,去年过年那阵儿回家看望魏娘子,咱们当时让她家里头去拜年,你和莲儿都在,她说过的那些大户人家为奴要谨记的话。如今还言犹在耳哩,今儿个我把这些话在你跟前再提一回,你可记住了?” 张氏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又是好一阵气喘咳嗽。赵梅儿见状心里自然是心疼娘亲,忙帮她抚背,嘴里温声道:“娘,你这病还没好,强撑着到这里女儿已然担心得不行,又说了这许多话,那病定然是又得加重了些。方才你说得那些话我都记在心中了,定然按照你所说去做。你放心回去吧,回去后好生养病,再把大伯母借的银子还了,和莲儿好生过日子。有了银子,这瞧病抓药吃饭穿衣都不愁了,你的病好了我在秦府里头才会安心。” 说完这些,赵梅儿又对站在一旁的赵莲儿说:“莲儿,回去后好生伺候娘亲,姐不在,以后就麻烦你帮着照顾娘和理家了。” 赵莲儿眼里头包着泪,重重点头嗯了一声,随后道:“姐,你也要好生顾好你自己个儿,家里头,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娘亲,让她的病早些好,我也会把家里的家事都理好。你以后得了空千万别忘了回来看我和娘。” 赵梅儿含笑摸了摸她的头,“放心,等我在这府里头立稳了足,伺候好了大小姐,一定求她放我回家来看你和娘。” 想了想又说:“你随时要注意大伯母,我不在,怕她又来打什么鬼主意。” 赵莲儿和张氏闻言都深以为是,张氏说:“不需你提醒,她那人我随时防着,以后为娘再不让她的坏主意得逞。” “那就好。”赵梅儿舒出一口气,心里头轻松起来。很奇怪,在犹豫着是否要卖身为奴进秦府为丫鬟前,她的心情是沉重和无奈的。可这会儿真得成了秦府的奴婢,反倒有一种释然的感觉。或者是因为家里头从爹爹死后的巨大压力今日突然被推开了,所以放松了些的缘故吧。 母女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屋子门口的棉帘子被人从外头掀开,只见那方才将自己的棉鞋给赵梅儿穿的圆圆脸的丫鬟名叫翠儿的女子笑眯眯地进来,先是向着张氏蹲身行了礼,随后直起身来看向赵梅儿道:“姐姐,秦叔叫我来带你去鲁妈妈那里,你这就跟我走罢。” 张氏知道这是到了和大女儿分别的时候,再不舍得也没有办法,只能拍拍她的手,再把那些话嘱咐了她一通,而赵莲儿却是流着泪抱着姐姐不肯松手。一旁的翠儿看得心里头酸酸的,赶紧抽出袖子中的绣花帕子别过脸去擦一擦眼角。 “对了,梅儿,为娘来的时候忘了给你带你的衣裳来。一会儿回去让莲儿给你送来。”张氏忽然道。 “这位嫂子,你不用给姐姐送衣裳来。一会儿她去见了鲁妈妈,这从里到外的衣裳和鞋袜府里都要发,所以你不必费心了。”翠儿赶忙道。 张氏一听,心里高兴,谢过了翠儿,多谢她提醒。翠儿忙摆手说不必。 这里赵梅儿缓缓将妹妹推开,拿自己的帕子替她擦了泪,又叮嘱了些自己方才一再交待她的话。这才依依不舍地随着翠儿往外走。张氏和赵莲儿忙跟着两人出来,见这来叫人的丫鬟领着赵梅儿往另一方通往内宅方向的廊子走去,拐来拐去出了两人的视线,这才在门口站着的小厮的带领下往宅外行去。 等出了秦府,却见那来接人的名叫来喜的下厮和吴氏站在一处说话,来喜看起来脸上都是笑,十分殷勤。张氏不禁想这吴氏到底又是使了什么手段把这秦府的小厮给笼络住了? 那边吴氏也见到张氏母女两个出来了,便忙对来喜说:“就这么着,你回去吧。林管事那里你就托你爹去说一说,有了准信儿便上我家里回话,有你的好。” 来喜应了声“好”,自是喜滋滋地回去了。而吴氏见他转身走了,便三两步走到张氏跟前将手一摊,“弟妹,快些将欠我家的银子都还来,我家里头都快揭不开锅了……” 赵莲儿不等张氏说话,立即抢先讽刺道:“大伯母,你瞧你一这一身儿,跟个富户家的主家娘子一般的穿着,还说家里头揭不开锅了?还有啊,这两天从你家院落里飘过来的鸡鸭鱼肉的香味,那油腥味儿熏得人头晕,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么?” 被自己二侄女儿毫不给情面地揭穿谎话,吴氏即时恼了,伸出一只瘦如鸡爪般的手指着赵莲儿骂道:“你这死蹄子,有你这么着跟长辈说话的么?要不是我家大郎好心,你爹还在屋子里停尸呢,又岂能入土为安?还有啊,要不是后头我好心又借了几两银子给你娘瞧病抓药,你这会儿还能有娘叫,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罢!不知好歹的东西,目无尊长,今儿个要不是在秦府跟前,我给你留点儿脸面,非得要把你的嘴给撕了不可……” “你好心?你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啥好心?”赵莲儿毫不客气地顶嘴道。 “莲儿!不许再说话!”张氏使劲儿拉了拉自己女儿的手,把她往后拖。不管怎么样,吴氏说得也有些道理,不管她打得什么坏主意,但大哥赵大郎那个人还是不错的,要不是他自己丈夫的丧事还真是办不下来。还有,吴氏虽然嘴巴不饶人,但看起来上也还并没有做出什么害自己和两个女儿的伤天害理的事。两边的屋子都挨着,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还是不想跟这女人闹得势同水火。再有,吴氏的确是莲儿的长辈,莲儿不该这么对吴氏说话,且又是在街上,多少双眼睛看着。 赵莲儿看自己娘亲有些生气,便住了嘴,只是愤愤地瞪了吴氏一眼,站到了吴氏身后,从侧后方扶着她。 “大嫂,多谢你和大哥帮我们。这会儿既然有了银子,我也想还给你。只是,不知道你可带了借据来?” 原来赵大郎家借给张氏的银子都是写了借据,按了指印的。按说一般的两兄弟互相之间借这点儿银子哪里需要写什么借据,当初赵大郎回家说要借银子给张氏办兄弟的丧事的时候,也没说要写什么借据。是吴氏不依,闹个不休,逼着赵大郎让自己儿子赵旺写了借据,拿到赵二郎家让张氏按了指印儿。后面借给张氏瞧病的银子也同样写了借据,按了指印儿,故而张氏有此说。 “早备好了。你等着我给你。”吴氏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就不和赵莲儿计较了。一边说一边从左边的袖子里头摸出了两张折叠好的纸,展开后在张氏眼前一晃,“你看,这就是你按了指印儿的借据。” “我须看清楚了才能交银子给你。”张氏道,心里想,这吴氏鬼主意多,得防着她,万一她要拿个假借据来,自己个儿还了她银子,到时候她拿真借据上门来闹,不是又把自己和女儿推到火坑里去了吗? 好在张氏这一回多了个心眼儿,这吴氏还真是弄了两张假的借据来意图蒙骗她。想得了十二两银子后,以后又拿真借据来逼迫张氏母女两个。她之所以这么大的胆子,肆无忌惮,主要是在家里头,赵大郎和老娘刘氏都被她拿捏住了。而且她娘家的那几个兄弟都是本地的一些帮闲痞子之类不务正业的主儿。平时没事就爱欺负邻里敲诈钱财的,更别说像张氏这样死了丈夫,在吴县又没有什么亲戚,孤身寡妇一个,生得也是两个女儿,搓圆揉扁更是不在话下。 第13章 还债(2) 吴氏却说:“弟妹,难道我还骗你不成?我们一手交银子,一手交借据。” “也好,只是你得把借据展开,摊在手里让我瞧一瞧。”张氏道,她虽然识不了几个字,但这借据还是认识的,当日侄儿赵旺把借据拿来,让她按手印的时候,背着赵旺,她就在上头写有银子多少的地方,拿食指沾了点儿自己的口水在那墨字上点了一下,作为自己独特的一个记号。前后两张借据都是用这种法子留了个自己才知道和认识的印记。 吴氏听她这样说,心里不以为然,这病歪歪的弟妹也识不了几个字,自己手上这借据是找自己儿子重新写的,在按指印的地方则是自己按上去的,和张氏的也差不多。她才不相信这张氏能火眼金睛瞧出假来。 于是,她便大大方方地将手上的假借据展开给张氏看,“弟妹,你看,这可不是你按了手印的借据么?” 张氏探过头去,一眼就看到借据上头没有自己点上去的印记,便说:“嫂子,想必你拿错了,这绝不是我按手印的借据!” “怎么会?你的眼是不是花了,这明明是你按了手印的借据嘛!”吴氏抖着手里的两张纸强笑道。心里却在想,难不成自己假造的这借据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被张氏给看出来了? 张氏懒得跟她解释,方才自己说她拿错了以已经是给她台阶下了,她还这么说,还真把人当傻子骗呢? “莲儿,我们走。”她转身扶着自己二女儿的手便迈步向前。赵莲儿回头瞥一眼吴氏,小声嘀咕,“竟然想拿假借据来骗人……” 吴氏也听到了赵莲儿的话,就算她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有些讪讪的。尽管她搞不清楚为何张氏能瞧出自己手上的借据是假的?但在这之前,她也把那两张真的借据放到了右边袖子的袖袋中,就是防止假借据被张氏识别出来,自己可以有借口遮掩一二。此刻她见张氏冷着脸扶着自己二女儿的手转身就走,便明白她这病歪歪的弟妹是认出假借据而恼了。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吴氏还是把那两张假的借据收起,从右边袖子里掏出两张真借据捏在手里,快步去追上张氏母女,“弟妹且等一等!” 追上张氏母女后,吴氏把手里那两张真的借据展开给张氏看,“你看看,这两张是不是?我适才粗心,竟是拿错了,好在弟妹提醒了。” 张氏仔细看了看,明白这两张是真的借据了,便说:“好,你给我借据,我给你银子。”说完便伸手在自己的袖袋中去掏银子,不过手才摸到那包银子,立刻想到什么,便停住了动作对吴氏说:“嫂子,我们两个妇人当街拿银子不合适,就怕那起心不善的人见财起意,要是抢夺了去可怎么好?因此,我觉着这会儿在街上给你银子不合适,还是一会儿回家去再给你罢。” 吴氏闻言四面一看,周围不少人哩。古话说得好,财不露白,自己也是太心急要收回借出的银子了,才没想到这个。如今听张氏一提醒,也觉得她说得对。十几两银子可不是小数,县城里就是那去买菜买肉的妇人身上揣着几十个钱也有人偷,有人抢,何况这许多银子。 虽然说自己娘家几个兄弟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可是毕竟此时他们不在自己身边,若有窃贼看见银子起了意,不是同样要被偷被抢? 想到此,她颇有些失望道:“那好,我就听你一句,一会儿回去后再让你还银子。” 张氏嗯了一声,便把手从袖子里拿出来,依旧扶了赵莲儿的手转身继续走路。吴氏便跟在身后道:“那咱们一起回去。” 赵莲儿却说:“大伯母你还是先回去,我娘好不容易进城一回,我要扶着她去这南城的医馆瞧病抓药,不敢要你相陪。你放心,一会儿回去了,我娘准会一分不少地还清欠你的银子。” 吴氏白一眼赵莲儿,哼一声道:“谁稀罕跟你们一起?我娘家在这南城边儿,我这是走得回我娘家的路。”说完,喝了声,“让开!”随即上前一步推开赵莲儿,扭着腰一径去了。 赵莲儿被她一推,便撞到身旁自己娘亲身上,两母女都差点儿摔倒。好容易立稳了,直起身子,赵莲儿向着吴氏的背影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呸了一声。 张氏拉一拉她,“算了,莲儿我们走吧。” 赵莲儿听了母亲的话,这才回过身来,自作主张叫了顶路边的轿子,扶着母亲进去坐了,往这城南有名的一家医馆而去。张氏虽然心疼这坐轿也要花掉十几个钱,但她也明白自己强撑着出来到秦府看了自己的大闺女这体力都是到了极限,今儿个天还冷着,在外头吹多了风,怕再受寒病情加重,反而更要多费银子。因此也就同意了坐轿。而赵莲儿心里头早有打算,自己娘亲这几个月病得厉害,久久好不了,一是因为爹爹遭横祸而亡,她伤心,心情不豫。并且家里缺吃少喝,找的郎中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正规坐馆的郎中,开的药不过是些平常的草药,药效不好,所以才会挨延至今。 所以今日有了银子,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要找好郎中,开好药来替娘亲治病,争取早日把病治好,不但姐姐和自己能安心,就是家里的日子也会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慢慢好起来。 接下来,张氏母女便真个去城南的一家医馆找了个有些名气的郎中瞧病抓药。诊费和药费花了三两二钱银子,给张氏开了五副药。那郎中说,只要把这五副药吃了,一个月内张氏的病就能完全好,又嘱咐了她一些吃药的禁忌之类的话。给银子的时候,张氏好生心痛,但赵莲儿说:“娘,如今有了好药吃,你也要放宽心,少思少想,这药才能真正管用,病也才能真正好。” 张氏觉得自己的二女儿说得不错,再想不开就是糟蹋了这么贵的药。因此她在心里暗自嘱咐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好好吃药治病,否则就是对不起自己的两个女儿了,尤其是大女儿。 随后两母女付了银子出来,赵莲儿又去买了些米,一斤盐,一瓶子油,一瓶子醋,一只腌鹅,两条咸鱼,二十个鸡蛋,一小袋子碳,去雇了个骡车,自己和娘坐了回家去。这瞧病抓药,加上买东西,坐车,一共花去近五两银子,母女两个除了还吴氏的十二两银子,手里剩下不过八两多银子了。 到了家,赵莲儿扶着娘亲去西屋躺下,自己则是把这些东西都藏到了自己以前和姐姐住的东屋,把门锁上。这才出来,把西屋里的火盆端出来放进去木炭,生了火,再端到西屋里娘亲的床前,让屋子里暖和起来。接下来,她拿了一把小斧头和绳索出来,跟张氏打过招呼,出了院子,把院门儿锁上,去房后的小树林里去砍些枯树枝做柴火。等砍下一些来,便拿绳子捆了,背了一小捆回来开了院子门儿上的锁,进到那间简易的厨房中,将柴火放下,洗锅淘米,最后把火升起熬粥。 锅里熬上粥了,她才又去西屋里,拿了一包药出来,把以前那个瓦罐里头熬剩下的残药汁儿倒了。重新在井边洗过了瓦罐,将新药倒进去,再倒进去水,拿到厨房里,放在灶上的另一个灶孔上头熬起药来。 这些做好了,赵莲儿舒出一口气,脚不沾地又跑去把东屋的门儿开了,拿了两个鸡蛋还有那瓶子油出来,打算一会儿粥熬好了,炒两个鸡蛋下饭。 第14章 还债(3) 不过,还没等她拿着这些东西走出屋子,就听到院子外头有拍门的声音和大伯母吴氏尖锐的叫开门儿的声音响起。一听到这声音,赵莲儿便把手上拿着的鸡蛋和油瓶重新拿回东屋去放下,出来后把门儿锁上,这才拍了拍手去开门儿。 西屋里头,倚靠在床头并没有躺下的张氏闭眼小憩了一会儿,听到院子外头的声音后便睁开了眼,摸了摸放在枕边的一个半旧的帕子包着的十三两银子。因为早就想到吴氏今日定会前来讨债,所以她一回来便把所欠下的银子准备好了,甚至考虑到吴氏还会要利息,所以还准备好了一两银子的利钱。 赵莲儿走到院门儿前,将门开了,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有的看着吴氏进来,等她大步往西屋里去,这才转身重又把院门儿阖上,跟在她身后往娘亲所在的屋子里去。吴氏也懒得和自己这二侄女儿说话,因为晓得这小丫头片子一惯和她不对付,且又有些牙尖嘴利的,十分不喜欢。所以两人可说是相看两厌,一开口说话就要起争执的,彼此闭嘴不吵起来已经是最好的状况了。 “弟妹,今儿个看着你倒好像好些了……”吴氏一进屋,立即一甩帕子,面儿上带了三分笑的对着张氏道。顺带扫了眼张氏身侧。张氏一见她这样,就知道这妇人是看在银子的面儿上才有这好脸色好声气,便也不跟她啰嗦,直接将枕头边早包好的那包银子拿起来递向她,“大嫂,这欠你的银子都备好了,一共十三两,除了借你的十二两,还有一两的利钱。你把借据拿来,我看过了,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那借据。” “十三两?弟妹,你打听打听,这外头十两银子三个月的利钱也得二两哩,何况我和大郎可是借了十二两与你,且离二郎死办丧事到如今已是四个多月了……”吴氏本来带着三分笑的脸垮了下去,很是不悦地说道。 不等张氏说话,跟着吴氏身后进屋的赵莲儿已经生气地开口,“大伯母,你当是在赌坊里放银子呢?当初,大伯拿银子来的时候,并没有说过要利钱,就是后来堂哥送借据来,上头也没写要利钱的。我娘肯给你一两利钱已是存了感激之心才愿意给你。如今你竟然要二两,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说到这里,赵莲儿转脸对张氏说:“娘,既然大伯母对咱们还她银子有看法,我看不如暂缓还她这银子,等大伯晚上回家再找他来说上一说,看当初借银子给我们时可说了利钱的事儿?” 张氏也气吴氏不仅一点儿不顾及两家是血脉至亲,还屡次上门来逼债,害得自己大女儿卖身进了秦府为婢,这会儿甚至要二两的利钱。虽然想到吴氏这么做,或者赵大郎并非一无所知。可是真要撕破脸,去将赵大郎找来对质,那他一定会下不来台,跟吴氏难免会有争吵,让吴氏难堪。不过令这冷血的女人吃瘪,张氏倒是很愿意看到。于是她便说:“好,我也是这意思。” 赵莲儿听娘亲赞同自己的说法,随即看向吴氏冷笑道:“大伯母,我娘跟我想的一样。那么,这会儿你请回,等晚间大伯回来了,我去请他来说话,看这利钱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借据上头可写了几两?” 吴氏没想到这娘俩竟然说出了这一番话来反驳自己,倒让她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别说这借据上头并没有写上几两利钱,就是自己丈夫赵大郎那里她也是遮遮掩掩不敢大张旗鼓地逼债。因为她深知赵大郎虽然软弱,但却并不是一点儿脾气都无。为了借给赵二郎家十二两银子的事情,两个人已经不知道吵过多少回了。有一回,赵大郎甚至举起了拳头,多亏自己婆婆刘氏上前来拦住了。但他也放出了话,说她再乱来,就要教训她,豁出去不过了等语。 想起这个,她有些忌讳,自然是不想让赵莲儿真个晚间上自己家去找赵大郎评理。而且,她一惯都是信奉的银钱落袋为安。拖久了万一张氏有个三长两短,该向谁讨银子去。那可不是大大地不划算了么? “算了,十三两就十三两吧。这是借据,弟妹你看一看……” 吴氏很快又变了脸,把那真的两张借据从袖子里头掏出来,走到张氏跟前,展开给她看。张氏仔细看了看,在上头看到找了自己所做的记号,知道这回吴氏拿的是真借据了,便说:“好,咱们交换吧。” 于是两人便真个一手交借据一手交银子,互相交换了后。张氏拿着那两张借据松了口气,但同时心里头又泛上莫名的心酸。而吴氏则是打开那包银子的旧帕子,仔细检查过了里头两个五两的银锭和三两的碎银后重新包起,塞到自己袖袋里头得意的一笑。又不怀好意的看了张氏和赵莲儿一眼,转身一言不发的扭着身子扬长而去。 吴氏出了屋子后,赵莲儿跟出去等她出了院子,把门重重地关上,拴上门闩。站在雪地里长长吁出一口气,垂着头,不觉喜悦,但觉寂寥。站了一小会儿,直到鼻尖上沾上一粒粗盐般的雪粒才倏然一凉,抬头仰望天空,见日头早已隐入厚厚的一团乌云之中,一早放晴的碧空已然不见,空中飘下些雪粒子,看样子又要下雪了。便收拾起萧索的心情,快步往厨房里去看熬的粥和药…… “莲儿,把灯拿来……”吃过粥和药后,天色已经黑下来,屋子里点起了灯。张氏便让自己二女儿把灯拿到自己跟前,然后将压在枕下的那两张借据拿出来,放在灯上点燃,直到最后差一点儿烧到手彻底化成灰烬为止。母女两个看着地上那一团黑色的灰烬好半天没出声,最后还是张氏道:“莲儿,咱们得好好过下去,才能对得起你爹和你姐……” 赵莲儿眼里包着泪重重点头。 第15章 美婢 秦府内院西南角靠近二门的下人房里头,府中负责教给初进府下人规矩的鲁妈妈正在对跟前垂手肃立的三个十来岁的丫鬟训话,“赵梅儿,刘招弟,姚阿大,你们三个都是这两日初进府的奴婢,今儿下午我已经教给你们一些初步的规矩。你们睡下前都再记一记,做一做,明儿一早我可是要考你们的。” “是,鲁妈妈。”三人齐齐蹲身一礼道。 鲁妈妈扫了三人一眼,“嗯”了一声,转身带着两个婆子掀开屋子里的棉帘子自去了,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三个丫头等鲁妈妈出了屋子,方直起身来,俱都长长的舒出一口气。但并不敢说话,直到屋子外鲁妈妈和那两个婆子的脚步声去得远了,刘招弟才先开口说了话,“哎呀,今儿总算是过来了,并不曾挨打。” 姚阿大接话,“是啊,鲁妈妈今日脾气比昨日好哩。” 赵梅儿听两人说话,心里有些疑惑,那鲁妈妈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并不像是那种要打人带一脸凶相的人,怎么会这两人把她说得那样。不过,她一向是个安静又不喜欢多事的人,因此听了就听了,并不想去打听为什么。此刻她被屋子里靠着西墙大通铺上的新蓝色印花棉布的棉被和同色的枕头给吸引了,直直地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那棉被和枕头,又厚实又软和,显见里头是新棉絮,心里头不禁感叹这秦府真是有钱,给下人用的卧具也是这样好。 而刘招弟和姚阿大见这新来的容貌最是出色,年纪和她们两人相仿的赵梅儿看着大通铺上的棉被十分喜欢的摸样,忍不住一起撇了撇嘴,有些瞧不上仍旧穿着一身紫色半旧袄子和袄裙的赵梅儿。她们两个是前日进府的,在鲁妈妈手里已经训练了两天半,也换上了秦府最低等下人穿的深绿色绸面的袄和裙。 “那个,新来的,你睡到门边儿去,这里是我睡的地方。”十三岁的刘招弟走到赵梅儿身边儿推了她一把,顺带着指了指大通铺靠门那边的一个铺位。这一推倒让赵梅儿回了神,她明明记得当时鲁妈妈派她手下的一个婆子带着她进来的时候是指了这大通铺上最里头的一个位置给她的,而在这张可以睡五六个人的铺上也只有最里头位置的棉被和枕头是暂新的。可这叫刘招弟的女子所指的靠门边通铺位置上却是半旧的蓝色印花棉布的棉被和枕头。 她刚想争辩一两句,但是又忽地想起了娘亲交代的那些话,让自己进了秦府后不要乱说话,也不要惹事等语。于是本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生生给她咽下了。 转身,赵梅儿走向靠门的铺位上,开始脱鞋,脱衣裳。心里想,明儿一早还得早起,还是早些睡得好,旧棉被就旧棉被吧,一样可以御寒,并且看起来这秦府的旧棉被也比家里头的棉被厚实些呢。 刘招弟见这新来的姓赵的女子如此好欺负不禁有些得意,转脸看向姚阿大弯起唇角一笑。姚阿大却摇摇头,自顾自地走到中间原本属于刘招弟的铺位上抖开被子,开始脱鞋上床。她比刘招弟大一岁,今年十四岁,却是做任何事情都没主见,才进秦府两天多,便以刘招弟马首是瞻了。方才刘招弟故意占了新来的赵梅儿的铺位,将赵梅儿撵到自己那一副半旧的棉被那里去,她没有坑声。其实她内心里是不赞同刘招弟这做法的,这被卖进府里来的都是苦出身的人,又何必硬要去踩别人一脚呢。可是刘招弟却不这么想,新来的赵梅儿容貌美丽,这让她嫉恨,看着就不舒服。并且潜意识里,她觉着赵梅儿生得这种狐媚样必然是要去勾引这府里的秦大老爷的,或者是秦大小姐,那这女子就是自己的对手了。 她是通过这府里头内宅在杜夫人跟前服侍的一位管事婆子刘妈妈的关系进府里头来的,自然是要比外头不知情的丫鬟知道秦府的事情多。这在杜夫人跟前服侍的刘妈妈是刘招弟的远房姑姑,平日和她家里也有来往。据姑姑刘妈妈说,秦府里头若是奴婢生得美,最容易攀上高枝儿,一个地方是秦老爷那里,一个地方是大小姐那里。这秦家的大小两位祖宗都是喜欢美丽的女子,只要入了这两人的法眼,那荣华富贵转眼即至。 当时,刘妈妈在刘招弟家里坐着,跟她爹娘说秦府里头要进人的时候,这么说了以后,她娘便说刘招弟长得十分水灵,希望她姑姑帮着让她进秦府为婢,说不定可以博这一场富贵。刘妈妈也觉着自己这远房侄女儿容貌不俗,倒是可以试一试,要是真得刘招弟能在秦府里头立稳足,博得秦府两位主子的欢心,对自己也有好处。不过,刘招弟的娘在刘妈妈答应了以后,忽然想起什么问:“招弟她姑姑,你方才说秦老爷和秦大小姐都喜欢生得美的奴婢,我有一事不解,想问一问。” 刘妈妈道:“是甚事,你只管问来。” “你说秦老爷喜欢生得美的奴婢,收房抬姨娘倒是平常,可那秦府大小姐喜欢生得美的奴婢又是怎么回事?”招弟娘有些不解地问。 刘妈妈听完先是扑哧一笑,后才说:“你们外头不知道秦府里头事情的人有所不知,只晓得秦老爷是咱们吴县数得上号的巨富,人到中年只生得一位小姐,想必对这小姐爱如珍宝,定然是养成了一位娇弱大小姐的摸样。却不知道秦老爷对大小姐宠是宠,却并不娇惯。因为膝下只有这一位小姐的缘故,想着以后偌大家业是要留给大小姐的,所以自小就把她当个男儿养。” “男儿养?难不成是妆成个少爷公子的摸样?”招弟娘紧接着问。 刘妈妈忙摆摆手,“瞧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当成男儿养,是说我们老爷把当今男子读书处事乃至家里做买卖的那一套教给了大小姐。因此咱家大小姐虽然外头瞧着是个女娇娘,内里却是很有主见,举止飒爽,言语爽利,颇有些男儿风呢。不像闺阁中那些未语先羞的娇娇小姐,秦家现如今小一半儿的产业是由大小姐管理经营着,真是个能干的。只是她不常露面,只叫自己屋子里跟前服侍的那几个一等的大丫鬟去帮着跑跑路收收账等,又或者是叫府里的管事去收货验货发货,外头的人都不知道秦家大小姐的手段……” “啊!没想到这秦家大小姐竟然如此厉害,这可真是开眼了。”招弟娘瞪大了眼惊道。 刘妈妈继续说:“不是我夸咱家小姐,别说这吴县,就是整个苏州府,能赶得上我家大小姐的富家小姐们可说是凤毛麟角,或者说竟是一个也无。就是把我家小姐放到这满苏州府富家大户的少年公子里头比,也是强的。这比别人强的人自然也有些特别之处与旁人不同,在我家大小姐就是喜欢跟前服侍的人是生得美的女孩儿。” “这喜好从小就有,据我家夫人说,大小姐还只有几个月,在吃奶时,就要挑奶娘的容貌。若是那长得不好的奶娘,她就哭闹,不肯好生吃奶。若是那长得美的奶娘就十分安静,好吃好睡的。后来长到三两岁,能走得路了,就喜欢跟着那生得美的丫鬟们玩儿。再大些,便明白地跟夫人提,自己跟前服侍的端茶送水的婢子们要长得好的才能近前来,否则她便觉得茶不好喝饭不好吃。所以,到如今大小姐房里头服侍的丫鬟们都是挑了又挑的人尖儿,比内宅里各房服侍的人都更生得美呢!” 第16章 欺负 招弟娘听了刘妈妈的这些话,心里头放心了,便也跟着赞了秦府的大小姐几句。不几日,通过这位远房姑姑刘妈妈的关系和举荐,刘招弟就顺利地进了秦府。她姑姑说了,让她在鲁妈妈这里好生跟着学规矩,要是学得好,到时候去大小姐那院子里服侍也是可能的。反正一句话,学得好表现的好才有好去处。因此自从进府到鲁妈妈手下时,她就异常努力,竭力在鲁妈妈跟前表现出自己的虚心好学以及聪明机敏。将那位同样也是靠了这府里头的一位管事的关系进府的姚阿大给比了下去。 本来她以为就这么直到鲁妈妈培训结束,自己稳稳地能去大小姐院子里顶上那个缺,谁晓得今日竟然来了十分貌美的赵梅儿。要是按照姑姑的说法,那这比她长得好的赵梅儿定然是更容易得到大小姐和老爷的喜欢了,这么一来,自己去的地方就被赵梅儿给占了,也就是说妨碍到她攀高枝了。她不喜欢甚至嫉恨这赵梅儿便是情理中事了。 今儿晚上占了这新来的赵梅儿的新被子和枕头,又将她赶到门口的铺上去睡,总算让刘招弟觉得心中出了口气。因此心里头很是得意。 却说赵梅儿脱了外头的旧棉袄和裙子,进了被窝去躺着,脑子里头还在回想今日鲁妈妈教的那些规矩,就听到刘招弟在另一头喊,“新来的,赶紧起来,去把油灯给吹灭了!” 她侧过头去,见那向她发号施令的刘招弟坐在被窝里,身上的袄子还没脱,看向自己这边颐指气使地说话。而屋子里唯一的一盏油灯,正摆放在大通铺的最里头的一个黑漆的衣箱上。 明明那油灯就在刘招弟身边儿,她只要探过头去吹一下就能把油灯吹灭,但是她却偏偏要让已经脱了衣裳躺进被窝里的赵梅儿来做事。即便赵梅儿再迟钝,她也知道这是刘招弟在刁难自己。她一口一个新来的,明摆着就是要欺负她这个刚进秦府的丫鬟。更何况赵梅儿其实是个敏锐的人,她只是比较善良老实,但却并不笨,刘招弟打得什么主意她看得清清楚楚。 这间下人房里虽然门窗都封闭得比较好,但是现在春寒料峭,夜间的温度还是很低,屋子里也并没有生火盆,要是起来走过去吹灭油灯难免还是会冻着。一般人,谁都不愿意刚脱了衣裳进被窝又起来的。所以在刘招弟大咧咧地吩咐后,赵梅儿蹙了蹙眉,并没有立即起来。 看到赵梅儿在自己说话后躺在被窝里没有动弹,刘招弟一下就火了,随后又拔高了声音道:“我说那个姓赵的,你聋了啊?”语气十分不友好。赵梅儿听到耳里,心里也陡然升起一丝火气,这个叫刘招弟的从鲁妈妈一走,就立即跟自己不对付,欺负她是新来的。不仅占了她的新棉被,自己明明脱了衣裳进被窝了,还故意让自己起来灭灯,处处针对自己。可是自己与她只不过是头一天见面,跟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为何她要对自己这样不友好? 本来她很想开口,“那灯就在你旁边,你吹灭就不行了么?”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要是这样跟这个叫刘招弟的女孩儿说话,不定就会惹怒她,招来更多的话,或者会跟自己吵起来也不一定。今日自己初初进府,什么都不知道,眼前这个叫刘招弟的这样嚣张,会不会是她身后有这府里头的人为她撑腰的原因呢?在不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跟她起冲突的好。自己只想好好地跟着鲁妈妈学规矩,将来顺利地到秦大小姐房里做好自己的差事,得到工钱,攒起来,以后给娘亲和妹妹送出去,让她们日子过得好些。所以现在能不惹事就不惹事,能忍就忍,这才是明智之举。 想到这里,赵梅儿便坐了起来,披上脱下来的那件半旧的紫色棉袄,下了床,穿上棉鞋走到大通铺里头的油灯边,正要吹灭油灯,谁料到那刘招弟又说:“且慢,我还没脱衣裳呢,你要是把灯给吹灭了,我怎么脱?” 赵梅儿闻言便停住,看着刘招弟等她脱衣裳。刘招弟忍不住勾唇一笑,开始慢条斯理地脱衣裳。她故意拖拖拉拉,半天才脱下外头的袄子,又脱掉里头的一件夹衣,等她躺下时,赵梅儿的腿已经冻得打哆嗦了。 吹灭了灯,她赶忙三两步摸着到大通铺靠门边儿的自己的位置上,上去将身上的棉袄脱下搭到被子上,钻进了被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好半天身上才暖和起来。又想了一遍鲁妈妈今儿个教的规矩,困意和暖意一起上来,她终于睡了过去。 次日天还蒙蒙亮,赵梅儿已经醒了,虽然有些鼻塞头痛,但她还是头一个起来。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因为她是家中长女,要帮着娘亲操持家务,一向都起得早。所以进到秦府里,到点儿自然就醒了。又因为记着昨儿个鲁妈妈的话,说这府里头做下人头一个要做到的就是勤快。因此起来后穿上衣裳,叠好棉被,便拿着昨儿个鲁妈妈发的洗脸的巾怕和擦牙的青盐,去外间打了水来洗了脸,拿青盐擦了牙,梳了头,去离这间屋不远的一个屋子里去。那里是昨儿个鲁妈妈教她们三人规矩的地方。进了屋子,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但她却并没有坐到屋子中的一张凳子上等着,而是去找个张旧抹布来,把屋子里的那些凳子椅子桌子都给擦拭了一遍。等她忙完这些,天也就亮了。有厨房里过来的粗使婆子端了碗筷来预备早饭,她又帮着去摆放碗筷。 就在她忙乎着的时候,昨儿个跟着鲁妈妈一起来培训她们进府规矩的一个姓杨的婆子走了来,后面跟着刘招弟和姚阿大。赵梅儿一见到杨婆子,便立即向她蹲身行礼,按照昨儿个学的规矩道了福。 杨婆子微微颔首,进来后看了赵梅儿一眼,说了句,“你倒是起得早。不好好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还有,这些事情自有厨房里摆饭送菜的婆子做,你抢着去做,是不是嫌自己闲得慌,又或者是想抢她们的差事?你既然如此喜欢干厨房里头的活,不如一会儿鲁妈妈来了,我跟她说一声,叫你去厨下学本事?” 她语气平淡,但话里头夹枪带棒的还是把赵梅儿给敲打到了。于是赵梅儿即刻收了手,十分局促和委屈地站在房中的一张圆桌边。心里想,难道我勤快还错了吗? 而跟在杨婆子身后进来的刘招弟却是幸灾乐祸地嗤笑了一声,姚阿大望着垂头站立的赵梅儿则是同情地摇了摇头。 杨婆子说完这话,见赵梅儿垂首站着没吭声,便也不再说话。自顾自地走到园桌边,自己坐了,此时送饭和摆放碗筷的婆子们已经退下,桌子上摆上了今早的给下人吃的早饭。 “刘阿弟,你先做一下怎么给主子上手巾,盛饭,夹菜。” “姚阿大,你再做一下怎么给主子盛汤,端茶,送水。” “赵梅儿,你仔细看着她们两个是如何做的。” 杨婆子一连声吩咐完,就端坐着,让刘阿弟和姚阿大两个人伺候着吃饭。而赵梅儿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刘阿弟和姚阿大两个人做这些事情的步骤,眼都不眨一下,牢牢记在心里头。 等到杨婆子吃完一碗饭,接下来,她就让赵梅儿把方才刘阿弟和姚阿大做过的事情重新做一遍。赵梅儿心细如发,将刚才刘阿弟和姚阿大伺候杨婆子吃饭的过程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做起来竟然是丝毫不错。这让刘阿弟气恼,让姚阿大微惊,让杨婆子暗暗满意。就从今儿个眼前这姓赵的丫头做事来看,是个聪明的,还是个能容人的。今日一早,她去到三个初进府的丫鬟睡的屋子里检查,看三人是否在卯时二刻起床时,进了房却是没瞧见赵梅儿,只见到了大通铺靠进门边儿的那床半旧的被子。而在本该这赵姓丫头睡着的新铺盖边儿,却站着刚起来穿好衣裳,还来不及叠被子的刘招弟。 于是她一眼便瞧出赵梅儿昨晚是被人占了铺位。杨婆子和另一位钱婆子就住在这间房的东侧的一间屋子里,这边有什么大点儿的动静,她们那边是能听到的。但是昨晚这三个丫鬟屋子里却是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传出争吵的声音。所以,她断定赵梅儿昨晚是逆来顺受,忍着没跟刘阿弟起争执了。这也才让她对赵梅儿有了能容人的看法。 按理说,刘阿弟欺负新来的丫鬟,昨晚占了人家新棉被的事情要是报给鲁妈妈知道,这刘阿弟必然是要被责骂的。可是想起在这府里头大娘子跟前服侍的刘妈妈,杨婆子便觉得还是不要告诉鲁妈妈的好,不然到时候刘阿弟被责骂了,她远房姑姑刘妈妈一定要怪自己了。为了个进府没什么靠山的丫鬟,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只要把眼前这三个丫鬟的规矩教会了,分发了差事,以后刘阿弟怎么欺负这赵梅儿,怎么跟她斗也跟自己没关系。 这么想了后,接下来,杨婆子就起身,坐到一旁,招呼赵梅儿等三个丫鬟自己吃饭。说等吃完早饭,鲁妈妈也该来了,那时候再继续教她们这府里头的规矩和如何服侍主子。 第17章 试药 赵梅儿等三人吃完早饭,堪堪卯时一刻,鲁妈妈带着另一个婆子钱氏就来了,先是发了两套同刘招弟和姚阿大身上穿的一样的府里最低等的丫鬟穿的,深绿色绸缎面的袄子和袄裙给赵梅儿。接下来便考了三个丫鬟昨日教的规矩,然后开始教今日的内容。 一天很快结束,又到了晚上洗漱睡觉时。这一日下来,因为昨晚受了些寒,今日鼻塞头疼,赵梅儿精神就有些不济。不过,今晚她倒是等到刘招弟和姚阿大两个人睡下,她才去吹灭了屋里的油灯上床睡觉。 等她上床时,已经差不多到了亥时。在这之前,刘招弟故意拉着姚阿大说这说那,将就寝的时间拖得比昨日晚。本来按照这府里头的规矩,下人一般最迟到戊时就得灭灯睡觉,而且作为奴仆,很多人劳累一日下来,根本等不到戊时,交了差事吃了晚饭早早就歇下了。可刘招弟偏这么晚睡,说起来她还是存了整赵梅儿的念头。这女子眼尖的很,早看出来赵梅儿今日精神不好,看起来像是受了风寒的样子,于是她就打起了坏主意。 果然,因为赵梅儿受寒,又睡得比往日晚,次日就有些起不来床。好容易撑着起来了,已经落在刘招弟和姚阿大后面,最后一个到。 强撑着完成一天的训练和学习,到晚上回屋睡觉时,刘招弟又故伎重演,和姚阿大说话拖得很晚,等到赵梅儿去吹灯上床躺下,当晚便开始发热,隔日一早就起不来床了。 “赵梅儿呢?她为何没来?”鲁妈妈如往日一般卯时一刻到的时候,看了眼屋子里的人便开口问道。 杨婆子答:“才将我去看了,那丫头不知道得了什么病,起不来床。依我说,这样的婢子咱们还是不要往宅子里送,就怕她从外头进来,染得什么时疫,到时候将这病传给这宅子里头的奴仆可怎么好?更别说要是这病染给了主子,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她甚至配合着这些话做出惊怕的样子来。 原来昨儿晚上刘妈妈偷偷来找了杨婆子,给她送了些糕点和茶叶,让她多关照刘招弟,并说要是她帮着刘招弟在鲁妈妈跟前说话,能让自己侄女儿在学完府里的规矩后能分到好去处,她定然厚谢。 为什么刘妈妈要找杨婆子,而不是找鲁妈妈,主要是因为这府里的下人们都晓得鲁妈妈是个冷面孔,平时办这府里头的差事十分刻板,油盐不进。而杨婆子则是个贪小便宜的人,容易被收买。 所以得了刘妈妈的好处和许诺,杨婆子自然该知道怎么做。这赵梅儿比刘阿弟还生得好,人又很聪明勤快,若是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定然是要被分到大小姐屋子里去的。因为这一回选进府里的人,大小姐那里是第一个要送人去的地方,接下来才是各房姨娘,至于老爷和夫人那里,最近并不缺人。 恰巧这赵梅儿不知怎么搞的,病倒了起不来床。其实杨婆子一早见刘招弟和姚阿大来,没见赵梅儿来,就过去看了下,见她面色赤红,紧闭双眸,嘴唇干裂,就知道这是受了风寒在发热。 可是这会儿她却对鲁妈妈说赵梅儿极有可能得了时疫,那用心显然是希望鲁妈妈听进去自己的话,将这丫头挪到外头去,那么赵梅儿就算在外院医好了病,大小姐那里的差事她也别想了。这个缺自然是该刘招弟顶上。 鲁妈妈听了杨婆子的话,便说:“那我一会儿先叫人来把她挪出去。” 原来秦府里的规矩,初初进府来的奴婢,在没教好府里的规矩之前,要是生了病,且这病又重的话,是先要挪出去到外院下人房里请郎中看病治病的。要是郎中说医不好,那就要抬到府外预备后事,给口薄棺葬了。 这里杨婆子听了自然心中称心如意,而一旁的刘招弟听了则是暗暗欢喜,只有姚阿大听了心里头微觉有愧。这两天晚上她配合刘招弟,故意闲聊说话拖时间,害赵梅儿晚睡,使得赵梅儿病倒有今日的结局,实际上她是帮了刘招弟给赵梅儿使绊子。所以等真正听到赵梅儿要被挪出去,失去得到好差事的机会时,她终于有些良心发现觉得愧悔起来。 接下来鲁妈妈开始亲自教刘招弟和姚阿大今日的学习内容。遇到示范的时候便让杨婆子和钱婆子做给两人看。鲁妈妈打算等这会儿忙过了,就让钱婆子去叫几个粗使婆子来把赵梅儿先抬到外院的下人房安置下来,请郎中来给她瞧病。 却说赵梅儿因为昨儿晚上发热,烧得昏昏沉沉起不来床,其实她心里明白自己耽搁了去鲁妈妈那里学规矩,心里头很是着急。奈何身上一点儿力气没有,眼皮上如同有千斤重,根本睁不开眼。急也是白急。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难受得要命的时候,忽觉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了自己额头,让她立刻就觉得舒服了些,忍不住往那只手上蹭了蹭。耳边恍恍惚惚听到一个人的低笑声,然后那人说:“跟只猫似的……像不像我那只‘赛雪’?” “姑娘说什么呢?拿人比猫。”有个清脆的女子的带笑的声音在一边儿戏谑道,然后又听到几个人在一旁笑着附和,随即那声音又说:“婢子瞧她是受寒发热呢,烧得厉害。” 下一刻,赵梅儿就觉得嘴里头被人塞进来一颗东西来,那东西十分苦,一会儿功夫只觉满嘴里都是苦味儿。喂她药的那人指尖触碰到她嘴唇时,浮光掠影地带来微微的凉意,以及一股子淡淡的奇异而好闻的香味,是她从未闻过的,一闻就在嗅觉里打下了烙印。 “前儿个在洋商普米奇那里得了几颗药丸子,他说这种药丸子专治风寒发热,有奇效。今日给这丫头试一试,看那普米奇是不是在吹牛。”是那个一开始说自己象只猫的人在说话,这回她说的话多些,赵梅儿听出来她的声音清越,而又隐隐带了沉稳。 “姑娘真大方……”另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带了些酸味儿说。 “几颗药丸子而已,你们要是病了,我就给你们吃。”这一回却是那个喂药的人带了戏谑的口吻道,接着听她悉悉索索地一番动作,最后道:“侍秋,你把这个荷包拿去给鲁妈妈,说里头的几颗药丸子让她给这丫头吃,一日三次,饭后吃。好不好都让她来给我回个信儿。” “是,婢子这就去。”那叫侍秋的人答应了便往外去了。 “侍夏,侍冬,走,把我今日去射到的这只雁送到大厨房去,让厨子好生做,我想一想,该做些什么菜色好……”说话间,那声如金玉的人已经往外走,在她身后响起些轻快的跟随的脚步声,以及说笑声,“姑娘都及笈了,还跟个孩儿似的,这雁难道还要亲自去守着厨子做么……” “你们晓得什么,我还想亲自动手烹制呢,这样才香……” “呵呵呵呵……” 一串银铃般的年轻女子的声音裹挟着一群人去了,赵梅儿只觉得屋子里重又恢复了冷清,但心底却奇怪地泛出丝丝缕缕的热意来。这热意上来,蔓延到四肢百骸,不一会儿身子和额头就开始出汗…… 隔壁院子鲁妈妈等人所在的专门教新进府的丫鬟们规矩的院子里,侍秋正把手里头的荷包交给鲁妈妈,“这是大小姐让我给你的,叫你给那个在下人房里躺着的新进府的丫鬟吃。对了,这药丸子是大小姐新从洋商那里得来的治风寒发热的药,让一日三次,每次饭后服用,那丫头已经吃了一颗。还有,大小姐还说了,这药有没有用,都让你来回个信儿说一声。” 鲁妈妈忙恭敬地接了,但仍然掩不住脸上的惊讶道:“我记着了,烦请侍秋姐姐回覆大小姐,老婆子一定让赵梅儿早些好起来。” 她实在是太想知道平日根本不会出现在这边下人房的大小姐怎么会突然出现,而且还看到了在下人房里病倒睡着的赵梅儿。最让人吃惊的是大小姐还给了药,并且是从洋商那里得来的稀罕物儿。 眼前的这位侍秋是府里大小姐那边的一等丫鬟,也就是府中下人里头最高处的人,既然她亲自送了大小姐给的药来,并且还说赵梅儿那丫头是染了风寒发热,那就一定是风寒了。可方才杨婆子却对她说赵梅儿是得了时疫,自己竟然相信了她,要把这赵梅儿给挪出去。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是不是大小姐不知道在那里看见过赵梅儿,然后瞧上了,今日特意过来探病留药的,要是这样的话,自己把赵梅儿给挪出去了,到时候必定会惹怒大小姐,丢了差事都是轻的,说不定会将自己撵出去发卖了也有可能。 想到这可能,鲁妈妈吓出了一身冷汗。 转过头来,怒视着杨婆子狠狠地低叱了一句,“瞧你干得好事?你眼瞎了,明明赵梅儿是得的风寒,你却说是什么时疫?差点儿把她给挪出去了……好险……以后给我好好当差,不要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否则我回了大娘,将你撵出去!” 杨婆子想一想这中间的关窍,也不由得心里头发虚,同样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忙嗫嚅点头,“是,是,再不敢了……” 鲁妈妈是府中的二等婆子,而杨婆子是府里的三等婆子,且又是在鲁妈妈手下当差的。所以鲁妈妈这一发火,她半点儿不敢顶嘴。再说的确这一回陷害赵梅儿的事情失策了,差点儿惹下大祸,如今想起来还后怕呢。 第18章 殷勤 赵梅儿从昏睡中醒来时,甫一睁开眼,就觉着眼前一晃,有人坐到她旁边,亲热地说话,“梅儿姐姐,你醒了,口渴不?” 视线从模糊中聚焦,就见到眼前这问她话的人的脸,在昏黄的油灯的灯光中渐渐明晰起来……是姚阿大,什么时候她开始这么热心起来,肯笑着跟自己说话了? 赵梅儿只觉好生疑惑,不过她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因为她真得觉得很口渴,而姚阿大这句话是真得问到她心里了。从昨儿夜里开始发热到这会儿退热,整整一天,她身子里的水都几乎给烧干了,现在是极度的缺水。 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听姚阿大说了声,“梅儿姐,你等一等。” 随后见她起身往屋子角落里去,赵梅儿用一只手肘支费力地撑起半边身子,好奇地看过去,只见屋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个炭炉子,炉子上头座着一个黄铜水壶,壶里咕嘟咕嘟发出水开了的响声,从壶嘴不断窜出热气儿。 屋子里因为有了这炉子,还有那黄铜水壶蒸腾出的热气儿,便觉得这屋子里暖和起来。 咦?是什么时候这屋子里凭空多出这个来的呢?这可是个好东西,有了这炉子在屋子里,又能取暖又有热水喝。特别是晚间口渴的时候,不用只喝那罐子里装的凉水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姚阿大已经端了一碗掺合了黄铜壶里的开水和粗磁黑釉罐里的凉水的温温的一碗水过来,慢慢走到她身边儿,笑着说:“来,梅儿姐,喝水。” 赵梅儿忙坐了起来,从姚阿大手里头接过水来,几大口就饮尽了。这些水喝一下去,还觉得意犹未尽,便想下床去,自己去再倒一碗水喝。谁知道她刚一动作,姚阿大就按住了她,贴心地问:“梅儿姐姐,可是还想喝水?” “嗯,还有些口渴。”赵梅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这病还没好利索,且坐着,让我来。对了,你赶紧披上衣裳吧,虽说这屋子里有了炉子,可还是不要大意,省得病又反复了。”姚阿大把碗从赵梅儿手里拖过来,转身又去给她倒水。 赵梅儿便依言去拿放在枕头边的自己的深绿色绸缎面儿的袄子,刚拿起就见到旁边叠的整整齐齐的两件素白色的细棉布的中衣。于是一面披上袄子一面瞧着那两件中衣,眼里透出疑问来。 这时候姚阿大端了水来,见到赵梅儿看着那两件中衣这种神情,便笑着替她释疑,“这两件里头的衣裳是鲁妈妈特意叫人送来的,说是你病这一天,躺着发热出了一身汗,里头的中衣想必都已经给汗湿透了。这是给你换的衣裳。还有啊,这屋子的炉子也是托你的福,鲁妈妈让人给送来的。” 赵梅儿闻言自然十分吃惊,这病倒后起来,一天之中似乎周围的人都对自己好起来了。不但是姚阿大对自己露出了笑脸,还给自己端茶送水的,连一向木着脸,没有笑容的高高在上的鲁妈妈也这么关心自己,让人给自己送了里头换的衣裳来?而且这冰冷的下人房里还升起了炉子? 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她是个思虑极细的人,对别人无来由对自己的好总是无法坦然接受,难免心下忐忑。 接过姚阿大端来的又一碗水喝着的时候,姚阿大又去给她拿了一包糕点来让她吃,并说这也是鲁妈妈叫人送来的,因为赵梅儿病了一天没进食,所以让自己等她醒了给她拿来垫一垫肚子。 看着那纸包里头的糕点,赵梅儿简直不敢伸手,尽管她病了一日水米未尽,醒来的时候已经很饿,就算这会儿喝了一碗多水下去,可那饥饿之感还是存在。 见赵梅儿看着自己手里的糕点犹豫的样子,姚阿大不禁笑出了声,说:“梅儿姐姐,你放心吃,这糕点不咬人。” 说完,自顾自地拿起一个硬往赵梅儿嘴里塞。 赵梅儿忙抬手接了,赧然道:“我自己来。” 是嘛,别人喂着吃多不好意思,跟个孩子似的。于是她便拿了那糕点小口的吃起来,就着手里头的那没喝完的半碗水。 姚阿大却在赵梅儿小口吃着糕点的时候,开始和她闲聊起来,只听她带着笑低声问:“梅儿姐姐,我想问你,你和大小姐是甚么时候认识的?” 正吃着糕点的赵梅儿闻言倏然一惊,有些不明所以的抬眸看向姚阿大,停止了吃东西,反问道:“大小姐?” 她能肯定自己没有听错,可是那对她来说,远在虚无高处,如同在九天之上尊贵的人儿自己又从哪里去认识。像自己这样的人跟在尘埃里的微尘没有两样,所以姚阿大这么说是让她疑惑加心惊了。心下随即急转,该不会是这些突然对自己好起来的人有甚么误会,才让她现在的日子好过了? 见赵梅儿露出自己想象中一样的表情,姚阿大继续说:“你还不晓得吧,今儿你病倒在床,大小姐带着她房里的许多丫鬟来到下人房里,亲自给你送了治风寒发热的药来,且这药还是洋商手里的稀罕物儿。不然,你哪里能好得这么快?说起来你运气真是好,大小姐定是在你进府后不知道在那里瞧见了你,然后上了心,在你病后来探望你还给你送了好药来。” 姚阿大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赵梅儿也开始回忆起来了自己在病中恍惚听到的一些人说话的内容,其中有什么“姑娘,药丸子”之类的,当然也顺道回忆起了一个冰凉的手覆在自己的额头,还有嘴里泛开的苦涩的药味儿,以及那人喂自己药时,指尖带过来的那奇异的在她嗅觉里打下烙印的香味,她声音清越好听,她说自己跟只猫一样…… 想起了这些,再跟姚阿大说的话一比对,她便再无疑惑地肯定了自己原来是被这府里最高处令众多奴仆仰望的大小姐所救了的事实。 说大小姐救了自己并不过分。像她染了风寒病倒在床,要没有好药医治,这病要是重了得赔上小命儿。就算能好,必定也是得耽搁学这府里头的规矩,去大小姐那里的好差事也该是刘招弟或者姚阿大得了,或者自己真就有可能去做个粗使的奴婢,得最少的工钱,干最不轻省的活儿。 “大小姐真是好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谢她。”赵梅儿想清楚了这件事后,面儿上泛起了红有些激动地说。 姚阿大接口道:“怎么谢?咱们的身契都在这府里的主子手头,自己都不属于自己个儿。也只有尽心尽力地服侍主子这一条路,才对得起主子的恩情。哎,说起来,梅儿姐姐,你的命真好,一进府就被大小姐瞧上了,等鲁妈妈教会咱们规矩,定然是要被分到大小姐那屋子里去的。大小姐又高看你一眼,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升为一等丫鬟了,到时候呀,比鲁妈妈的等级还高。像我这样的再过些日子还不知道被分到哪里,伺候什么样的人呢。梅儿姐姐,以后你在这府里头可要多多关照我……” 她满面堆笑望着赵梅儿眼里都是希冀,倒让赵梅儿觉得有压力。刚来的时候,眼前这个殷勤说话的人可是对自己不理不睬的,而且还配合着刘招弟,让自己染了风寒病倒。如今她却表现得好像以前根本没那回事一般。哎,都是些玲珑心肝儿的人啊。 赵梅儿在她爹赵二郎死后,短短几月间迅速地了解了更多的人情世故,也能揣摩些人心了。不过,后来她想,好歹这姚阿大在自己退热后,殷勤地照顾自己,也算不上个十分坏的人,既然人家笑脸相迎,那自己便也翻过这一篇去罢。 于是她便点头说了声“好”,继续吃自己的糕点,听姚阿大说话。 姚阿大则是继续闲聊和赵梅儿攀交情。虽然她是听鲁妈妈的吩咐,让她在赵梅儿醒后照顾她的,但是自从知道大小姐来送了洋商的药给赵梅儿吃以后,她就立刻想到了要赶紧“弃暗投明”,站到赵梅儿这边。以前她迫于刘招弟在秦府里有关系听她的,两人一起对付赵梅儿,其实在心里她是很不喜欢刘招弟这种人的。这会儿既然赵梅儿比刘招弟的后台硬,那舍了她和赵梅儿交好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就在她在赵梅儿跟前絮絮叨叨说着讨好的话的时候,躺在屋里靠门边被窝里的刘招弟却气得发抖,两只手在被窝里握得紧紧的,指甲把掌心掐得生疼。今儿个大小姐来送了药给赵梅儿后,鲁妈妈先是训了一顿杨婆子,后来又把她跟姚阿大叫过去问了赵梅儿是怎么染上风寒病倒的。一开始,她们两个支支吾吾不肯说,最后经不住鲁妈妈的质问,姚阿大便把前几日她欺负赵梅儿的事都说了。鲁妈妈听了后勃然大怒,狠狠地骂了刘招弟一顿,并说要不是看在她姑姑在夫人房里伺候那么多年的份儿上,定要让她去厨房做粗使丫鬟。最后还罚她不许吃晚饭,并且让她睡到靠门的铺位上去。后来还把赵梅儿挪到原先的铺位上去,且又给她换了新棉被和枕头。 晚上没吃饭回到屋子里后,刘招弟忍不住和姚阿大吵了几句,恰巧又被来送糕点的钱婆子碰见,结果让钱婆子又骂了一顿。最后她只能空着肚子满腹怒气的上床睡下。偏偏她因为腹中饥饿,心中有气,辗转睡不着时,赵梅儿退了烧醒了,姚阿大跑去献殷勤。听了她们之间说得那些话,她简直有爬起来想将两人掐死的冲动,心里头把赵梅儿和姚阿大诅咒了上百遍不止。 在她看来,这两个人,一个是装老实的狐媚子,不知道怎么迷惑了大小姐,抢了本该是自己的好差事,而另一个是墙头草,唯利是图,见风使舵,那脸变得比谁都快,惯会逢高踩低。她银牙紧咬,心里暗暗发誓,“你们等着,我刘招弟绝不会认输,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会儿你们给我苦头吃,等着瞧,我总有一天要踩在你们头上,让你们磕头求饶。” 第19章 疑团 “姑娘,赵梅儿吃了您给她的那些洋商的药丸子,已然完全好了。”鲁妈妈站在秦府里头最后头紧临花园的一座院子名叫明珠院的正房东边一间敞亮的大屋子里,恭敬地对坐在窗前一张紫檀大书案后噼啪打着算盘,两眼直盯着桌子上一册厚厚账本的大小姐秦惠平含笑禀告道。 秦惠平手上打算盘的动作不停,嘴里“嗯”了一声,然后继续算账。 鲁妈妈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说话,便自作主张地又说:“这一回多亏了姑娘,赵梅儿那丫头才捡回了条命,她让老奴代她谢您的救命之恩呢。” 秦惠平左手翻了一页账册,右手仍然不停,快速地拨着算盘珠子,好一会儿才稍微停了一下并不转头道:“不值甚么,既是这府里头的人,我自然该管顾她。” 这话说完,便又开始打算盘算账,那珠子被拨得噼噼啪啪一阵急响,运指如飞。鲁妈妈见了在心里头佩服不已,还想说一两句恭维的话的,旁边领她进来的丫鬟侍秋悄悄拉了拉她袖子,鲁妈妈回头,见侍秋指了指外头,便知道这是让自己退下。 也是,大小姐忙着呢,不宜在她跟前再多说话。于是便蹲身一礼告退,却步退了出来,由外头小丫鬟柳儿陪着往明珠院外走。一路走柳儿悄悄问鲁妈妈,“我听侍秋姐姐她们说,你那里新来了个极出色的姐姐,比以前的侍春还要美上三分,可是真的?” 说到侍春,鲁妈妈不由得暗暗叹息,那丫头的容貌她是看见过的,的确是在整个秦府里头的奴婢中最拔尖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得罪了大小姐,被打了板子抬出了秦府。这一出去,想必是绝对不可能回来了。养好了伤,也只有被牙婆发卖到不知道什么样的偏僻之地去的下场。 这柳儿拿侍春说事儿,和赵梅儿相比,鲁妈妈便顺着柳儿的话在心里头对比了下两人,最后冒出来一句,“倒没有美上三分,我却觉得有三分相像,都是尖尖的下巴,玲珑的眉眼,只是那侍春要跳脱些,而赵梅儿要沉静些。” “扑哧,鲁妈妈你这眼和别人看人不一样,大家都说胜过三分,您老却说三分相像。要是这样的话,那把跟侍春相像的赵家姐姐送到大小姐跟前,可不是戳她的眼珠子么?明明侍春狠狠地得罪了大小姐啊。”柳儿低声笑道。 柳儿这话似一盆凉水兜头倒在了鲁妈妈头顶,她立马也觉得一定是自己的审美出了问题。因为要按照自己这样的眼光,既然赵梅儿和以前的侍春相像,那么大小姐绝对不会给赵梅儿送药的。 讪讪地笑了笑,鲁妈妈立即说:“是啊,我老婆子老了,老眼昏花,胡乱说话哩。” 柳儿也捂着嘴偷笑。她也想这么说来着。 “对了,你可知道侍春是犯了什么事才得罪狠了大小姐,被打了板子撵出去的?”鲁妈妈忽然压低声音问柳儿。对于以前在大小姐跟前最得宠的府里的这位一等丫鬟突然失宠被撵,她也有很强的八卦心,明知道不该打听这个,但临了仍然是没有管住自己的嘴。 柳儿是这院子里的三等丫鬟,她哪里又知道什么原因,只是四周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才说:“听说是大年三十大小姐开恩,让她出府去看了下她娘老子和哥嫂弟妹,后来大年初二回来就被大小姐打了板子,中间到底是怎么起的,我们底下这些人也不知道。估计在大小姐跟前的侍秋姐姐她们晓得一二,但是她们嘴严,什么也没透露出来……” 鲁妈妈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拧着眉思索着这其中的关窍,但终是想不明白。于是和柳儿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出了明珠院回去了。 回去后,忙着手里的差事,也就把这搞不明白的事给撂下了。 很快,到了二月初二小花朝节,这一日赵梅儿,刘招弟,姚阿大等三人早早地起来收拾好了,用过了早饭。鲁妈妈领着杨婆子和钱婆子来再次对三人训了一番话,最后说:“你们进府里来,我领着人教了你们三人这秦府的规矩和如何伺候主子。现今我们能教的都教给了你们,今日是你们正式去主子跟前当差的时候了。根据你们三人的表现,今儿我就把你们去当差的去处说一下,说完后你们就去把自己的一些衣物等拾掇好,跟着我们去自己伺候的主子那里。” 她说到这里,便扫了眼面前站着的三人,只见三个丫鬟都低首肃立,除了赵梅儿外,刘招弟和姚阿大都有些紧张。这也难怪,赵梅儿是早就定下要往大小姐那里送的,而其她的两个人的去处则是昨日才定下来的。 顿了顿,鲁妈妈便往下说:“首先,赵梅儿一会儿跟着我去大小姐那里当差,剩下的刘招弟由杨妈妈带着去四娘那院子里,而姚阿大由钱妈妈带着去二娘那里。” 原来秦府老爷秦达祖除了正室杜氏是主家娘子,剩下还有三房妾室。鲁妈妈口中说得二娘候氏是秦达祖的第二房妾氏,平时寡言少语的,好伺候。而四娘周氏容貌最美,而且最年轻,很得秦达祖的欢心,因此她持宠而娇,对底下的奴婢们就没什么好声色,也难以伺候些。鲁妈妈因为怪这刘招弟差点儿给自己招揽祸事,所以才故意这么分的,将刘招弟分到一个难伺候的主子那里去受搓揉。 因此当刘招弟听说自己竟然被分去伺候着府里头很难伺候的周姨娘时,脸色刷地一下就变白了,心里头是又气又怕。而姚阿大听说自己被分去伺候那位好性子的侯姨娘则是比较高兴。对鲁妈妈的分配很是满意。 从鲁妈妈那里听到自己最终被分去了大小姐的院子里,坐实了这件自大小姐送药后就预感到了的事,还是让赵梅儿松了口气,心里暗暗欢喜。一方面她为了自己得到了这秦府里头最好的差事,能得到最多的工钱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她对那位救了自己,让自己受到了好的待遇的大小姐心存感激之心,所以打定主意要是能在她跟前去服侍她,一定要尽心尽力地对她好。 接下来便是各人回屋去把自己的换洗衣物打了小包袱,自己拎着跟着鲁妈妈等三人往后宅去见自己各自服侍的主子。 姚阿大在跟赵梅儿分开前,不忘再次重复请她以后多关照之语,而转过身来看见刘招弟时则是得意地“哼”了一声,拎着自己的包袱跟着钱婆子欢欢喜喜地去了。剩下刘招弟怨怼地狠狠盯了姚阿大和赵梅儿一眼,被杨婆子拉着走了。 走出去很远,刘招弟忍不住哭了起来。杨婆子见了忙劝她,“你可别哭了,一会儿见了四娘,她要是见你这种样子,必定会先责罚你。还是忍着,你要晓得卖身为奴进了这府里,就得有个奴婢的样子,跟外头不能比。你也别想得那么坏,四娘虽然脾气大些,不好服侍,可是你不想一想,在她那里能常见着老爷,比别处见着老爷的时候可多了去了。所以啊,只要你会来事,说不定以后也是有造化的……” 刘招弟闻言果然很快止住了哭,连忙拿帕子出来擦干净了脸上的泪。对呀,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层,或者因祸得福也为未可知。自己进府来,不就是想攀高枝儿吗?既然大小姐那里去不成了,能在老爷那里要是有所斩获不也是一样的吗?要是自己以后也能做个姨娘,就是半个主子了,那赵梅儿和姚阿弟在自己跟前还能得意到哪里去。自己让她们东,她们不敢西。要是自己再能得个一儿半女,就是真正的主子,那时候这两个丫头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她果断地开始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跟着杨婆子一路走到周姨娘所在的院子时,竟然面儿上带了隐隐的笑意,让杨婆子见了松了口气,赞她果真是个聪明听劝的,以后定然有出息等语。 而赵梅儿拎着自己的包袱跟着鲁妈妈出了培训下人的院子往外走时,却见一个粗使婆子跑来对鲁妈妈说:“因为大厨房和洗衣房要人,新近又买进府里几个丫鬟,一会儿请您去瞧一瞧。” 鲁妈妈答应了声“好”,说:“我这里忙完了就来。你把人领到里头院子去。” 那粗使婆子应了退下去带人进来。赵梅儿便继续跟在鲁妈妈身后往内宅里走,在转角处不经意往那培训下人的院子门口望了一眼,却骇然发现在那几个新进府的丫鬟里头,有一个人她认识。 第20章 初见 一路蹙着眉头想心事的赵梅儿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堂姐赵桂儿会进府里头来做奴婢。说起这赵桂儿,她只比赵梅儿大些月份。赵梅儿是六月间的生辰,而赵桂儿是四月间,两人这会儿都是虚岁十四,实际上还没有满。不过,苏州府的规矩都是算虚岁,等到两个人真满十四岁那就得算十五了。 按理说大伯母家日子也过得,不缺银子使,并且大伯母和大伯父就只有这一个女儿,竟然送进秦府里头来跟自己一样做奴婢。况且听方才那婆子的话,以后堂姐在秦妈妈这里培训了是要到这府里头的厨房或者洗衣房去做粗使的奴婢的。 这做粗使奴婢的工钱又不多,为何还要进府里来?大伯父和大伯母舍得自己的女儿卖身为奴?这真是太奇怪了。 赵梅儿只顾着想这琢磨不明白的事儿,跟在鲁妈妈身后穿花拂柳,七拐八拐,都没仔细看过一路的风景,就走到了秦府最后一进的明珠院前,犹在走神时却撞到了前面停住脚步的鲁妈妈身上。 鲁妈妈正打算交代赵梅儿两句,嘱咐她这就要见到大小姐了,让她什么事都仔细些,以后好好当差,却被身后埋着头跟着走来的赵梅儿给撞了一下,不免有些不悦,便低声提醒她,“赵梅儿,你想什么呢?这都到大小姐的院子跟前了,这么不小心。” 赵梅儿这一撞也回过神来,又听到鲁妈妈这么说忙道歉,“是我的错,方才胡思乱想来着,我知道错了。妈妈说的话我一定牢牢记在心头。” 鲁妈妈闻言点点头,她理解成了赵梅儿是被大小姐的名头给吓着了,所以才会慌乱出错,便又安慰她几句,说大小姐不是老虎不会吃她,只要她任劳任怨,尽心尽力得服侍大小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等语。 赵梅儿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又再次谢了鲁妈妈的教导,鲁妈妈满意地笑了,又提点了赵梅儿几句,让她聚拢精神一会儿见了大小姐按照教的规矩来就好,便领着她进了明珠院。 进了明珠院,赵梅儿立刻觉得眼前一亮,被这院子的富丽和敞亮狠狠地震惊了一把。这是一座带抄手游廊的大院子,正面五间上房,全是雕梁画栋,红绿相间,金碧辉煌。两边穿山游廊厢房,院子四角摆放着大盆的文竹,长得十分茂盛,绿意幽幽。 正打量间,就有几个头上插戴着新剪的绒花的小丫鬟迎了上来,这几人笑嘻嘻地跟鲁妈妈打招呼,蹲身行了礼。鲁妈妈和赵梅儿也蹲身回了礼,只听鲁妈妈说:“今儿个我送个丫鬟进来,是大小姐那屋子里要的。” 便有一个小丫鬟转身往明珠院正房那边急步跑去传话。剩下的那几个小丫鬟都围拢上来,几个人的眼睛都只在赵梅儿身上扫来扫去,一边窃窃私语。这里头便有小丫鬟柳儿,就是上次和鲁妈妈打听过赵梅儿容貌的明珠院的那个三等丫鬟。 “你就是梅儿姐姐吧,今儿个总算见着你了,果真是画儿上走下来的人物。”柳儿望着赵梅儿两眼发亮以赞叹的口吻跟她说话,又自己介绍说:“我是大小姐院子的柳儿。” “柳儿妹妹好。”赵梅儿忙向柳儿颔首微笑,对于别人对自己的善意,她总是很快回应。 柳儿还想跟赵梅儿搭讪几句,就见到正房那边大红色的万字不到头的夹板帘子一掀,有几个这院子里的二等丫鬟陪着穿着一身秋香色杭绸夹袄和袄裙的蒋妈妈走了出来。鲁妈妈一见便立即敛容悄悄拉一拉身边站着的赵梅儿,示意她跟自己快上前去见过蒋妈妈。而柳儿等几个小丫鬟,则是赶忙退开,各自去做自己手上的活儿。 赵梅儿见到这位从正房里出来的面相严肃的中年妇人,也认出了她是一开始自己进府时来相看过自己,最终拍板让她进府里服侍大小姐的那位姓蒋的妈妈。据说这人是大小姐院子里的管事婆子,而且还是这秦府当家夫人跟前的得力的人,包括鲁妈妈在内的这府里头许多的下人见了她都是毕恭毕敬,没人敢大意。可见这位蒋妈妈是个厉害的人物。很自然她也跟鲁妈妈一样敛了笑,上前去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地蹲身行礼。 接下来,鲁妈妈便把赵梅儿交给了蒋妈妈,然后蒋妈妈拿了个银角子赏她,说这是大小姐赏的,看在她差事办得不错的份儿上。 鲁妈妈赶忙口中称谢,袖了这赏赐欢欢喜喜地退下了。 等她一走,蒋妈妈便让人上前来接过赵梅儿手里头的包袱,然后带着她往正房里走,一边走一边说:“你的住处我已帮你安排好了,一会儿进去见了大小姐出来,我再替你安排差事。” 赵梅儿忙道:“多谢蒋妈妈。” 蒋妈妈点点头,便也不再说话,只管在前头领路。走到正房门口,早有守在门边儿的丫鬟打起了帘子,蒋妈妈和赵梅儿先后进入房中。方才一起迎出来的几个二等丫鬟也随后进了屋。 才一进屋,赵梅儿便闻到一股异香扑鼻而来,这香味她一下子就记起,是那日大小姐给自己喂药时指间溢出的香味。莫名心里就有一股激动和欢喜,想到立刻就要见到那个让她想全心全意对待的人,不知道为何又有些紧张。从那一回病得恍恍惚惚如同做梦一般和大小姐接近后,她心里其实一直在猜想这位秦府的千金会是什么摸样,她是个什么性子。间或她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里知道大小姐是个能干的人,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更多的了解了。她又不好意思去打听,这心思存在心里头,就好像是酒一般越放越陈,历久弥香,到最后好奇心和向往之心混合在一起,越发的强烈了。 明珠院正房里头的陈设自然也是十分奢华的,赵梅儿只觉许多东西她都不认识,在一片金灿灿的珠光宝气和令她陶醉的香氛中,她如踏丝绵一般地跟着蒋妈妈走进了东次间的一间敞亮的大屋中。然后在周围许多人的注视下,向着坐在屋中主位上的一位年轻女子跪了下去,磕头,压抑住不自觉地心跳,小声道:“婢子赵梅儿叩见姑娘。” 上头那人随即和声道:“起来吧。” 是那个她不曾忘记的清越而隐隐带了沉稳的声音。于是她依言从铺了大红牡丹穿花的地毯上爬起来,垂着头说:“谢姑娘。” “抬起头来,我瞧瞧。”上头那人含着笑意道。 赵梅儿带些羞涩地抬起了头,往上头看了半眼。之所以说是半眼,主要是因为今天这种场面给了她太大的压力。从一个寒门小户的女儿走进这对她来说人间天堂一般的所在,屋子里又这么多陌生人看着她,她不习惯是自然。最重要的是上头坐着她的恩人,她的主子,还是她懵懂中心向往之的人,她不敢看也是自然。 但即便是这半眼,她也看清楚了。是一张如春花般明媚的脸,如鸦乌发,如黛眉山,微微上扬的丹凤眼,眼珠子很黑,显得深邃,极有精神。因为带了笑,似深潭般的眼中,那潋滟的波光荡漾开来,便很容易把人给吸进去。况且她面色白皙,唇色又红,穿了一身缂丝的二色金石榴色的衣裙,那鲜焕便直直地撞进人心里,果然是富贵逼人且又令人心仪的娇花般的人儿。 第21章 痴话 “好,瞧着比病着的时候气色好多了。”秦惠平望着赵梅儿笑着点头,又问她:“身子也养好了吧?” 赵梅儿垂眸答:“多谢姑娘的药,我病才好了。身子也康健。” “嗯,这就好,对了,你是叫赵梅儿来着是吧?”秦惠平继续问,颇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但却不让人厌烦,只觉她亲切。 赵梅儿在底下点头,心里有些小激动,大小姐竟然记得我的名字呢。秦惠平沉吟了下,便说:“你就改成侍梅吧,我房里头其她几个丫鬟好叫你。” “多谢姑娘赐名。”赵梅儿忙蹲身一礼道谢。在来之前鲁妈妈说过进到这秦府里头来当差,主子是会给奴仆改名字的。所以早教过她,当大小姐给她赐名时该怎么做。 秦惠平在上头“哦”一声算是受了她这一谢,接着对站在下头的蒋妈妈说:“侍梅就顶上侍春的缺吧,跟其她几个大丫鬟都一样。至于该做些什么,我一会儿让侍夏她们几个跟她讲。” 蒋妈妈应了声“是”,心里头不免有些微惊。按照府里头的规矩,就算是再好的丫鬟初初进府到大小姐屋子里服侍,也该是从二等丫鬟开始当差。可这赵梅儿一来,大小姐就直接把她提成跟在她屋子里服侍了几年的侍夏她们几个大丫鬟一样是一等,可见大小姐是十分看重眼前这个新进府的丫头的。 她忽地又想起有一回恍惚从这院子里几个小丫鬟的窃窃私语里头听来的,大小姐曾经出去给这赵梅儿送过什么洋商的治风寒的药丸子之事。这么说起来,难不成大小姐和眼前这赵梅儿之间有什么交情,才会对她这样好? 这么一想,蒋妈妈就又多看了赵梅儿几眼。心里暗道,你倒是个有福的,合了她眼缘,让她对你青眼有加。 吩咐完蒋妈妈,秦惠平便又对屋子里头围绕在她身边的丫鬟们笑着说:“今儿个是小花朝节,咱们到后头园子里的花树上去挂上你们剪得红绒花,向花神许愿。” 众丫鬟俱都高兴起来,纷纷说好。就有人捧了早剪好的一些各种花朵形状的红绒花出来,秦惠平这时却向着赵梅儿招一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赵梅儿不明所以,但还是快步走了过去。走到秦惠平身边时,却见她已经站了起来,顺手从身旁一个俏丽的丫鬟捧着的那一托盘的红绒花里头挑了一朵牡丹出来,然后抬手从自己发间拔下一只金钗,对她含笑道:“低头。” 这是要给自己插戴绒花?赵梅儿会意过来后,有受宠若惊和莫名的羞意,但还是依言低下头去。 秦惠平便将那朵剪好的红绒花放到赵梅儿的一只环髻上,然后拿自己的那只金钗将绒花固定在上头。在替赵梅儿插戴绒花时,眼睛不经意在她香腮和弧度美好的脖颈间似春风拂柳般扫过,唇边扬起的弧度更甚。 “今儿个是女孩们的节日,我屋子里头她们都戴了花,恰巧你来了,也得跟她们一个样。” 是温柔的语气,在向赵梅儿说话,解释她为何要这么做,同时也是说给周围的人听。 赵梅儿等她插戴好绒花,便抬起头来,望着秦惠平抿唇一笑,感激道:“谢姑娘……”后面的话她不知道该如何说了。该说体贴还是挂怀,好像觉得都不合适。但是她的谢意和感激却全是发自肺腑的。 秦惠平看着眼前戴上了自己亲自替她插在发髻上红色绒花的赵梅儿,不觉赞道:“真是人比花娇,色比花艳。” 深邃的眼里有灼灼的亮色,倒让望着她的赵梅儿再次低首下去,这一回绯色终于压不住的在她粉面上渲染开来。 “姑娘,你瞧你,把人家看得不好意思了。况且,嘴里头又说痴痴呆呆的话了。”性子一惯活泼的侍秋在一旁戏谑地笑道。她这么一说,一屋子的人都开始呵呵笑起来。也难怪,屋子里的人除了初初到这里的赵梅儿外,谁到知道她们服侍的大小姐喜欢生得美的女孩儿,并且对跟前这些女孩儿十分亲切,不吝褒奖之辞。在她跟前的这些人,都是得她喜欢的才能进到这屋子里,在她跟前服侍,也被她常常称赞来着。 就像秦惠平常说的话,她觉得生得美的女孩儿堪比世上最美的花,也堪比世上最美的画。她的眼睛喜欢停留在美的东西上头,觉得那样才会赏心悦目,心情舒畅。这癖好府里头上下的人都冠以一个“痴”字,连带着说那些女儿美的话也就成了“痴话”了。 满屋子里的人这么一笑,秦惠平便从那痴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嘿嘿笑了下,随即招呼屋子里头的人说:“走,咱们去后园里挂红,酬谢花神!” 其她人自然响应,便都拿着各自剪好的绒花簇拥着秦惠平往外走。 秦惠平抬脚往外走时,不忘招呼站在跟前的赵梅儿,“侍梅,走,你也去。” “哦,好。”赵梅儿连忙答应,跟在她身后,随着其她人一起出了正房,往后头的花园里去。 秦府的后花园就在大小姐秦惠平的明珠院后头,因此走出明珠院,往后走出去不远,通过一道园门就进入了园子中。江南的园林在整个大明来说,都是修造的最美的,这时候又是仲春时节,满园草长莺飞,花树繁盛。一群堪比春花娇艳的少女在欢声笑语中雀跃着行来,平添了如许春|色。 “咱们去那片杏花林,那里的花开得正好,先挂些绒花在上头,酬谢花神。”秦惠平指着园子右边一片杏花林兴致颇高地笑道。 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赵梅儿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见她手指所指着的地方是一片粉白色的花海,在翠绿芳草形成的缓坡上,有上百颗的杏树,那花开得极盛,果然是一个好去处。 于是众人便依着秦惠平所指,拿着各自剪成的许多大红的绒花走进那片杏树林里头,找那开得茂盛的花枝,把自己剪成的绒花,用红色的绸带子系在枝头,然后虔诚的双手合十许愿。 随着秦惠平来的十几个丫鬟在杏花林里挂红酬神许愿,嘻嘻哈哈,笑声传出去老远。赵梅儿一开始还有点儿拘谨,不过很快被周围的年轻女孩儿们的欢快的情绪感染了,也脸上带着笑看她们挂红许愿。 在眼前这些酬神许愿的人里头,她最关注的还是在她身前不远处的秦家大小姐。丫鬟们在她的倡议下到杏花林里头来挂红酬谢花神,自然第一个要让秦惠平来挂的。 只见秦惠平从身边大丫鬟侍秋的手里拿了一朵极大的绒花,用红绸子系在了枝头,那枝头一大片开得很是茂盛的粉白色杏花,配着那朵鲜艳的大红绒花,两色对比,异常的鲜焕夺目。绸带在春风中翻飞,拂过仰面看着枝头那朵红色绒花笑的大小姐,鸦青的发,雪白的面,靛黑的眼,红艳的唇,加上那一身石榴红的衣裙,忖着身后白色的花海,瓦蓝的碧空…… 赵梅儿看得呆了。觉得大小姐入了画,而她从没有看过这样美的画。仿佛心在春风中失落了一般,人有些恍惚。 不过就在她走神的时候,有人走过来推了推她,说:“侍梅,姑娘让你也去挂一朵绒花酬神许愿呢!” 赵梅儿给这一推,人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视线聚焦,便见到了已经挂完红许过愿的秦惠平正站在那棵开得十分茂盛的杏树下含笑望着自己。笑容里有莫名的兴味。 对上她的视线和笑,赵梅儿不自觉地一阵心跳,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起的,仿佛刚才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大小姐给逮住了。这感觉从何而来,她并不明白。忙掩饰性地将视线转开,就看到了身边站着的一个美貌的丫鬟手里拿着一朵系了绸带的绒花递到她手里。她记得这个人的名字,是叫侍秋来着,大小姐曾经喊过她的名字,也是她刚才在明珠院的正房里那开玩笑的一句话,解了自己的围,不让自己被一屋子的人看着羞涩的抬不起头来。 接过侍秋递过来的那朵绒花,秦惠平又招手让她过去,指着她系上绒花的花枝旁边另一枝开得很盛的杏花让她系上许愿。 赵梅儿又岂能拂大小姐的好意,便按照她所指,将自己手中的那朵大红绒花系在了枝头,然后双手合十向着花枝拜了几拜,闭目微微垂首许愿。 她并不贪心,只许了一个愿,就是愿自己的娘亲病好后和妹妹莲儿好好过日子。不过,因为想起了家里的娘亲和妹妹,脑子里不自主就又连带着想起了对自己娘亲和妹妹心怀不善的大伯母,紧接着很自然就想起了今儿个见到的进府里来的堂姐赵桂儿。于是一开始的疑惑又再次充斥了在她心间,令她本来如沐春阳的好心情打了折扣,变得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第22章 算计 “都把手伸出来我瞧一瞧。”鲁妈妈站在刚买进府的那几个丫鬟跟前,淡声吩咐道。于是以赵桂儿为首的几个丫鬟便都怯怯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在这一回秦府新买进来的专为厨房和洗衣房预备的丫鬟中,赵桂儿是年纪最大的,其她的几个不过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 鲁妈妈便在眼前乖觉站着的这几个丫鬟跟前慢慢走过,仔细看她们的手。之所以要看手,是因为厨房和洗衣房虽然都是要的粗使奴婢,不过两边对要送去的丫鬟的要求却是各不相同。一般来说厨房要去的丫鬟需要身材娇小些而双手灵巧些的。毕竟切菜做菜还是需要灵巧居多,况且厨房里头地方不大,个子娇小些的去便于在里头有转身的余地,送菜什么的也要快些。而洗衣房则是不挑个子,只挑手指骨节大些,有力的,那样洗起衣服来比较快。 赵桂儿平日在家里头是什么粗活都要做的,因为她娘吴氏一直都把女儿当赔钱货看。总在她跟前说,这女孩子长大就得嫁人,以后就是别家的人了。养十多年下来,花的银子也得打半个银人儿了,嫁出去虽然要得几个彩礼钱,但还得给陪嫁,这样一来一回相当于不赚,总之就是亏。她长了十多岁,吴氏就在她跟前念了十多年。然后让她自己也认为自己是赔钱货,爹娘养她的确是亏本。 因为有这样的根深蒂固的念头,她在家里对爹娘和哥哥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并且养成了怯懦胆小的性子。 就说这一回被她娘吴氏卖进秦府来做丫鬟的事情,一开始她听说自然是不愿意的。再怎么样她也晓得这要卖身为奴了,以后就不是自由身也没有好姻缘了。一月前听说堂妹赵梅儿进了秦府做丫鬟时,她还为堂妹可惜呢。说起来也奇怪,同样都是赵家的女儿,可是堂妹赵梅儿和赵莲儿两个就生得貌美如花,而她自己就长得个子小小,容貌平凡。往常看到赵梅儿和赵莲儿,她往往自惭形秽,不和她们两姐妹多处。 前几日,吴氏回来后说,她通过这秦府头的一个熟人,知道了秦府要买丫鬟,便决定把赵桂儿卖进秦府去。这件事情一开始赵桂儿的爹赵大郎是反对的,可是经不起后来吴氏的吵闹以及给一家人描绘的秦府的富裕,并且说秦府里头的丫鬟都比外头小门小户之家的小姐日子过得好,有吃有穿,还有比别处更多的工钱。进去要是有造化就能攀上高枝儿,富贵荣华转眼即至,比在外头嫁个什么平头百姓有盼头。如今已死的赵二郎的女儿赵梅儿进秦府去做丫鬟了,这样一个好去处不能让赵二郎家独占了。 可想而知,赵大郎等人经不起吴氏这么添油加醋地一说,最后也不反对了,就是赵桂儿本人也给吴氏的一番话洗了脑,心甘情愿地进秦府来帮着自己爹娘实现那荣华富贵的好梦。因为赵桂儿容貌平常,又是进秦府来做粗使丫鬟,所以只卖了十五两银子,足足比赵梅儿少了十两。可是即便是这样,吴氏也是通过小厮来喜才把自己女儿塞进秦府的。因为吴县城里的人都知道秦府里头的下人日子好过,所以每次秦府要人时,就有不少牙人或者穷苦人家的百姓挤破头去争一个名额。 等到赵桂儿进了秦府,小厮来喜看见了不禁大失所望。以前吴氏可是在他跟前吹,说赵桂儿和赵梅儿容貌相差无几,他才动了心帮忙的。这样的容貌实在是让他后悔加生气,被吴氏利用给骗了。谁知道他不乐意,可他的爹娘见了赵桂儿,却觉得这样子的女孩儿做自己的儿媳妇很不错。在他们两口子心里,一致认为,这女孩儿容貌美丽了极容易招祸,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能找着赵桂儿这样的儿媳妇已经是菩萨保佑了,因此倒一力想撮合这门儿亲事。 吴氏却没有告诉过赵桂儿这中间有这回事,在她心里从来就没想过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来喜。只是因为还要利用来喜一家,她就对来喜爹娘说,只要他们帮着自己女儿赵桂儿从厨房或者洗衣房进到内宅老爷或者夫人,甚至姨娘们跟前去当差,她就答应把赵桂儿嫁给来喜。 来喜的爹娘是老实人,得了吴氏的保证,就一心去想办法去了。来喜娘因为在厨房当差,是个小头目,趁着给内宅各房送饭,所以和内宅里头周姨娘那里的管事婆子谭婆子有些交道。每回谭婆子交代厨房做什么菜色时,来喜娘总是让底下人把量做得足足的端了去,谭婆子很满意,这次数多了,两边便常走动。 来喜娘找到谭婆子,把自己所求吞吞吐吐地说了,谭婆子便卖了她人情,说人进来后先去她厨房里头,先待上段儿日子,她再想办法安排赵桂儿进内宅到周姨娘那里当差。来喜娘见谭婆子肯帮忙,十分高兴,偷偷塞了二两银子给她做谢仪。谭婆子得了银子,便拍着胸脯说这事情包在她身上了。来喜娘回去后又去找了鲁妈妈,请她通融一下。鲁妈妈虽然平时为人刻板油盐不进,但偏偏和来喜娘是早年一起进府当差的,有些交情,便也答应了把赵桂儿分到厨房里去帮忙。 赵桂儿自然不知道她进府还有这许多背后的故事,她此时只是忐忑不已,伸出双手去接受身前站着的鲁妈妈那严厉的目光的检验。 鲁妈妈站在赵桂儿身前时,特意多看了她两眼,这被来喜娘特意来求分去厨房的丫鬟。眼前这丫头的身材娇小,两只手的掌形也比较小巧,但看得出来也是常做活的一双手。她问了句,“进府来之前可曾刷锅上灶?” 赵桂儿连忙点头,“我家里头的饭都是我做。” 鲁妈妈“嗯”了一声,说:“那在我这里初初学上几日的规矩,就去厨房学手艺吧。” 赵桂儿一听自然高兴,她也觉得在厨房去做活要比洗衣房好,在厨房里能学许多厨艺,做得一手好饭菜,就是以后年纪大了,做厨娘也比做个只知道埋头洗衣裳的女人有出息。至于她娘说得那什么攀高枝,她觉得还是要靠运气。不管怎么样,先在秦府里立稳了脚再说。 进了秦府,离开了那个让她感觉压抑的家,就算是一样要做活儿,但莫名她却觉得精神一振,对未来第一次产生了属于她自己的一种期盼。 接下来赵桂儿果然跟着鲁妈妈等几个培训初初进府的丫鬟的婆子学了几日规矩后,就被分到了秦府的大厨房里。 进了厨房里后,来喜娘便安排她先去烧火,叫她照管那煮粥和蒸馍的两个灶台。在中午忙着炒菜时,再忙着照看炒菜的两眼灶。别看只是烧火,可里头也很有门道。煮粥和蒸馍的灶台需要保持中火,所以往里头加的柴就得适量,过大过小都不行。而炒菜的灶,那火就得一直保持旺火,那样炒出来的菜才会断生,但又保持菜色,好看美味。 赵桂儿以前在家里头常做饭,因此来喜娘一教就会,很快便上手了,这让来喜娘更加喜欢,紧接着便把自己的一些看家本领教给她。大厨房里头有好几个小头目,各自管着自己那一块的差事。来喜娘最善于做的菜是酱烧鹅掌,酱烧猪头,酱烧排骨这些菜。秦府里头喜欢这种酱烧菜的是在秦府老爷秦达祖那里最受宠的周姨娘,这也是为何来喜娘和周姨娘那里的谭婆子攀上关系的又一个原因。 来喜娘打算等到赵桂儿学好了,就让她替自己做上几回菜,再送上几回菜,在周姨娘那里露了脸,谭婆子再出面去说和,赵桂儿就容易到周姨娘那院子里去当差了。这么一来,自己儿子来喜娶亲的日子也就近了。这赵桂儿已然十五了,要不了两年再大些,去求周姨娘将她配给自家儿子来喜,就功德圆满了。 她这里打着如意算盘,全心全意地教着赵桂儿这个“准儿媳妇”,外头吴氏也在打着算盘算计张氏母女俩。 第23章 改嫁 “赵二娘子,老婆子方才说得那些话可都是为你好。你想一想,你死了丈夫,人家吴大爷死了发妻。你们两个年纪相差不多,你今年三十一,他今年三十八,正好相配。再有,吴大爷托我上门来跟你说亲,也是看得上你,你嫁过去自是不愁吃喝,连你的二姑娘也有好日子过,你又何必在这里苦苦守着?”王媒婆望着坐在对面头戴孝头髻,穿一身麻布袄裙的张氏劝说道。 张氏的病在二月初二小花朝节时已经完全好了。今日一早起来,赵莲儿和隔壁马嫂子的女儿一起去后山去挂红酬谢花神,因此她一人在家里头收拾家务时,这吴县城里一惯走乡串户的王媒婆就上了门。一开始张氏还以为这王媒婆会不会是有人托了她来向自己的二女儿赵莲儿说亲的,毕竟赵莲儿也快满十三了,这满了十三也就算十四了,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儿有些就开始说亲了。结果听完王媒婆的话,她才晓得竟然这妇人是来替这县城里西门上的吴奎说亲,而说的人是自己。 要是别人,或者张氏还得考虑一二,毕竟她自己也觉得下半世还得寻一个伴儿过日子才行,毕竟以后莲儿也要嫁人的,到时候剩下她一个人,姐妹两个怕也是放心不下她。可是那吴奎却是不行,最主要的是张氏对这人也知道一二。因为这吴奎是嫂子吴氏的堂哥,在县城里西门上开了一家不大的茶坊,这茶坊里头却不单只是卖茶,平常有许多赌徒在那里聚赌,牵连着有许多私妓去那里揽客,茶坊里乌烟瘴气,来往的人十分的杂。而吴奎作为茶坊老板,自然也是要陪赌客吃茶耍钱耍女人,或者是放贷,结交匪人。一句话,吴奎不是个良善人,更加上他是嫂子吴氏的堂哥,因此张氏怕自己又落入吴氏的圈套,那自然是一万个不答应。 “婆婆,且回去吧,你方才也称呼我赵二娘子,我这名上头还冠着一个赵字,二郎死了半年没有,我就改嫁,说出去不好听。”张氏婉言谢绝王媒婆。 王媒婆闻言忙摇头道:“我是叫惯了,才那样喊你。你瞧你说的,改嫁名声不好听之语。想是你惯常在家里坐着不出门儿,不晓得如今这世道妇人死了丈夫改嫁的多了去了。我老婆子平日走街串户,眼里见的十个有八个死了丈夫的妇人改嫁的,这没改嫁的都是四十五十嫁不出去的,像你如今不过三十出头,正是好年纪,要嫁了不定还能生个儿子为你养老送终呢。说起来,你也只得两个女儿,以后这女儿都得出嫁的,到时候剩下你一个日子过得孤单不说,到老动不得的时候又去倚靠谁?” 她这一番话倒有些说到了张氏的心上,但不管王媒婆怎么说,她觉得那吴奎她看不上,又怕这是嫂子吴氏算计她,所以坚决不答应。 因为王媒婆口都说干了,张氏也只是摇头。到最后,听到外头柴门响,又听见院子里赵莲儿高声喊,“娘,我回来了。” “我女儿回来了,你还是快走吧,她要是晓得你今日来替吴奎说亲,定然要开骂的,何苦自讨没趣。”张氏忙站起来,将王媒婆拉起来往门外推。王媒婆也知道张氏的二女儿性子急躁,脾气不好,要是晓得自己来为她娘说亲,定然要发火骂人,所以也不敢再坐下去,由得张氏拉着推出了门儿。 往外头匆匆走着的时候,迎头撞上赵莲儿,便讪讪笑着打了个招呼,“二姐儿这是去挂红酬谢花神回来?” 赵莲儿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然后挑眉问她,“你来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王媒婆支吾着错身一径去了。 赵莲儿自然是不相信这王媒婆上门来没事,从这人的身份看,应该是上门来替人说亲的,而那说亲的对象最有可能是自己。虽然她年纪还小,不好意思去问吴氏到底是谁请王媒婆上门来提亲的,但是她在心里打定主意,自己要多陪娘亲几年,等十六七再说亲不迟。而且就算过几年说亲了,那作为自己丈夫的人也一定要自己喜欢看上的才嫁,否则宁愿单身陪着母亲到老。这些话她藏在心里,一直都没娘提过,原先想着等再大些有人上门提亲的时候再说给娘亲听的,但今日王媒婆都上了门,她怕自己的娘亲答应下来,到时候不称意。 手里提着一篮子花进了堂屋,见娘亲正拿着一张抹布在擦拭桌椅,便故意娇嗔道:“娘,我方才进院子就叫你,你也不出来迎我,倒在这里做这些。我一早就起来抹过桌椅了,你这会儿又抹它作甚?” 张氏就停了手,转身来看向赵莲儿笑道:“方才有讨厌的人上门儿来坐了坐,所以娘要抹一抹。”又去把赵莲儿手上的那篮子花接过来赞这些花儿漂亮。 “娘……那王媒婆今日上门来做甚么?”赵莲儿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了下。 张氏自然是不愿意跟赵莲儿说这个,于是便说:“没什么,也就胡诌了两句。” 赵莲儿见娘亲不愿意说,也就不好再追问下去,从桌上拿起盛了水的瓷壶,倒了些在一个茶碗里头,喝了两口,心里拿定主意,不如趁今日把自己心里存的话对娘亲说了。 “娘,我……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是什么,你说。” “这些话我想了很久,也在心里存了很久,今儿个就对娘说了,是这样的……” 赵莲儿把自己心里所想细细对张氏说了。 “所以,娘,你要是觉得女儿说得有理,就依女儿。而且,女儿,觉得自己也长大了,如今姐姐不在跟前,娘有什么事也可以和我商量,我们一起拿主意……” 张氏听完赵莲儿的话,心下只觉甚为宽慰,觉得她还真是长大了,这些话说得在理。默了默便说:“莲儿,你说得话不错,娘记下了,都依你。” 至于她说得有什么事和她商量,张氏想了想忍住没有说。心想,那王媒婆自己已经婉拒了她,想必以后她也不会来了,这会儿就不让莲儿晓得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本来张氏这么想也没错,可是偏偏事情不按照她想的来。 晚间吃过饭后,天色刚黑,赵莲儿才点起一盏油灯,放在张氏的织机旁,外头门口就想起一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莲儿,来给我开下门。” 这个声音赵莲儿一下就听出来了,是祖母刘氏。她这会儿来串门子? 以前自己爹爹在的时候,祖母就不常来这边,更别说他死了后,就更是没来过一次,今儿倒是奇了,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心里头存着疑惑,赵莲儿还是走出了屋子,往院子门口去,打开门儿一看,见站在门口的果然是祖母刘氏,不过,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却是大伯母吴氏。这两个人一起在这个时候出现,让一直不喜欢她们的赵莲儿心中产生了莫名的不好的感觉。 “莲儿,你娘呢?”刘氏拄着拐杖带些笑地问赵莲儿。 “在屋里织布呢。”赵莲儿答。原来自从张氏病好后,就去租了架织机回来,揽了活回来帮人织些棉布。这样一来,加上赵莲儿做针线女红,两母女挣的工钱就比以前多了一倍不止,节省些也能将就过日子了。 “好,好。”刘氏一边说便一边自顾自地往亮着灯的西屋里去,在她身后的吴氏刚忙跟上,赵莲儿把门关了,便也回身跟着她们两个进屋。 西屋里张氏刚织了两梭子布,听到院子外说话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脚步声,知道是婆婆刘氏来了,便停了手上的动作,起身出去迎她。 还没等到她走出西屋,便见到刘氏拄着拐杖在前,身后跟着嫂子吴氏,两人掀开帘子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婆婆,嫂子。”张氏向两人蹲身一礼。 “嗯,起来罢。”刘氏点头道,吴氏回了礼,说了声,“弟妹好。” 张氏直起身,将两人让进来,自己立在一旁,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不知道婆婆和嫂子一起来到底是为了何事,不过,在她心里头也同样产生了和赵莲儿一样的不好的感觉。 “莲儿,去跟你祖母和大伯母搬凳子来坐。”不论如何,人家既然来了,还是请她们坐下。张氏吩咐道。最后进屋的赵莲儿答应了,便去堂屋里搬了张春凳来放到刘氏和吴氏身边。 刘氏先坐了一头,吴氏坐了另一头。 “莲儿,你先出去,到东屋你自己屋子里去睡觉,我和你大伯母有话跟你娘说。”刘氏坐下后便对站在身后的赵莲儿道。 赵莲儿虽然很想知道她们两个是来跟自己娘亲说什么,但是祖母刘氏既然吩咐了,她也不敢违拗,只能依言退下,出了西屋,再顺手把西屋的门儿给阖上。然后进了东屋,再弄出关门的声音,然而悄悄地走回西屋门口,屏息偷听里面的人说话。实在是她不放心祖母和大伯母两个人,怕她们对自己娘亲不利。 西屋里,刘氏直接开门见山道:“张氏,今儿个王媒婆上门来跟你说的事儿,你意下如何?” 张氏委实想不到婆婆刘氏竟然晓得了这件事情,当晚就上门来质问。想当然地,她一定是生气不同意了。赵二郎死了不过半年,要是自己这就答应改嫁,于刘氏那里,面子上不好看,而且传出去,赵家名声也要受损。 于是张氏忙说:“婆婆,我自然是不同意的。二郎才不过殁了半年而已,我该为他守着的。” 谁想刘氏却说:“你怎的如此死脑筋,王媒婆来说了,吴奎家里甚过得,又兼是你嫂子的本家堂哥,这可是亲上加亲,你如何不同意?这样好的亲事于你来说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 刘氏此话委实是让张氏吃了一大惊,一般都是婆家阻止寡妇再嫁的,哪里想到自己这位亡夫的娘竟然来劝她改嫁。不过,瞥了眼跟着刘氏来的吴氏,张氏立刻明白了。这一定是自己这位“好”嫂子的功劳,是她撺掇着婆婆刘氏来说的,不知道吴氏在刘氏跟前说了些什么,才让刘氏以长辈的身份来劝自己改嫁。 这么看起来,王媒婆上门来提亲说不定就是吴氏的意思。或者就算不是吴氏的意思,那吴奎也一定和吴氏打过招呼。还有一种最坏的推测是,这是个陷阱,是吴氏和吴奎两人勾结起来共同挖的,只等自己跳下。而自己不愿意跳,刘氏便出面了,以长辈的名义逼迫自己就范。 想到这里,张氏不禁十分生气,便冷声道:“婆婆,别说了,这亲事我不同意。您还是回去吧。” 见一管柔顺听话的二媳妇儿出言不逊,甚至下了逐客令,刘氏面子上就有些下不来,并且心里头也陡然起了火,便说:“你既然还叫我婆婆,还当我是二郎的娘,你如何不听我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看来你是不把我当婆婆看了。既如此,我也不认你这媳妇儿,你不嫁可以,但是你不是我赵家的人了,就从这赵家的祖屋里搬出去,一些儿东西不许带走!” 这时候一进屋坐着就没有说话的吴氏开口了,“我说弟妹,你看你把婆婆给气得,就是在地下的二郎知道他娘被你顶撞怕也是会生气的。话说回来,我堂哥有什么不好,有房子有铺子,人也是仪表堂堂,你嫁过去是享福。如今又遇到这样宽宏大量的婆婆,你要改嫁,一点儿不反对,还来劝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张氏从这两人的说话知道果然她们是说好了一起来推自己进坑的,并且从刘氏的话里她听出来,要是自己不答应吴奎,那很可能下一步就是自己和女儿赵莲儿将会被刘氏给赶出去。失去了居所,要是再花钱去租赁房子,刚刚才好过起来的日子必定又要捉襟见肘了。这还不算,要是那吴奎真得打自己主意了,即便搬出去恐怕也要被纠缠,这可如何是好? 第24章 欺辱 张氏这里犯难了,吴氏瞧在眼里自然得意了。她说动婆婆刘氏来劝张氏改嫁,是以自己儿子赵旺要定亲,而女方提出的要求是得准备独门独院的房子为成亲的条件。只要张氏带着赵莲儿嫁出去了,那原本属于赵二郎一家的院子自然空了,那这房子也该老大一家得了。这样一来,独子赵旺的亲事也就成了。刘氏的心本来就偏向赵大郎一家,而且她本人更是重男轻女,对于赵家唯一的孙子的婚事肯定是看得极重的。所以吴氏在她跟前一说,她就同意了来赵二郎家以长辈的名义逼迫张氏改嫁。 至于吴氏的堂兄吴奎也的确是死了老婆,正巧要续弦,她便去把张氏给推出去了。吴奎本意是要想娶个年轻貌美的,一开始听说张氏已经生了两个女儿,而且三十出头,就不愿意。后来吴氏对他说,张氏有个十分美貌的女儿在身边,只要娶了张氏,那她那女儿不也就落到他手里了。赵二郎有一双貌美如花的女儿,这个吴奎也是知道的,所以吴氏这样说了后,他就动了心,便答应了吴氏,自己找媒婆上门去提亲,这才有今日的事。 “不行!这事我不答应!” 伴随着赵莲儿气愤的话语,“哐啷”一声,西屋的木门被大力地推开,然后赵莲儿冲了进去,跑到了张氏跟前将她护在身后。 见赵莲儿冲进来,吴氏和刘氏都一愣,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吴氏便站了起来,指着赵莲儿骂道:“你一个小女娃,你娘的事情轮得到你做主?还不给我出去!” “我是小,可是我娘的事也轮不到你做主,我娘方才说了,她不愿意,你耳朵聋了啊?”赵莲儿毫不客气地反驳。 吴氏刚才猛然站起,那坐着的春凳因为一头少了重量,让坐在另一头的刘氏差点儿滑下去摔倒,不过因为手里头拄着一根拐杖,才没有坐到地上。不过这一下也让她受惊,拄着拐杖重新站起来后,见赵莲儿在跟吴氏顶嘴,不由得恼羞成怒,对着赵莲儿破口大骂,“你这不知羞耻的赔钱货,你娘的亲事啥时候轮得着你黄毛丫头来管。你大伯母做不了她的主,可老身能做,你给我听好了,我就是要让你娘嫁给吴奎。要是不嫁,就给我滚出赵家门儿。二郎死了,我赵家容不下外姓人住在赵家!” 刘氏的话让赵莲儿又羞又气,万万想不到自己的祖母这样骂自己。本来刘氏是长辈,她还要敬着三分,可是现在看起来,她是老糊涂了,完全站在吴氏一边来逼迫自己的娘亲,非要逼着她嫁给什么大伯母的亲戚。从大伯母的为人看,赵莲儿相信她那亲戚也一定不是好人,所以娘亲才会坚决不同意。 忍了下,最终没忍住,赵莲儿脱口而出,“当年分家的时候可说好了的,新屋归大伯一家,这老屋归我爹。我爹虽然死了,但我还在,我姓赵,所以这个家自然留给我的。至于我娘,我这个姓赵的要她在这里住,谁也管不着。你们想赶走我娘,得问我同不同意。还有,要是你们硬来,我就去衙门里喊冤告状,请县大老爷来断案,看到底谁占理!” 刘氏和吴氏却是没想到,赵莲儿年纪小小,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且句句在理。这下倒弄得两人哑口结舌,不好驳斥她。最后,还是吴氏反应快,开口道:“你是姓赵,可你是个姑娘家,免不了要嫁人,这嫁了人就就是夫家的人,赵家的事情也轮不到你管了。” “对,媳妇儿说得对……”刘氏听了在一旁连连点头。 赵莲儿冷哼一声继续说:“那也得我嫁人再说,我明里告诉你们,我还就不嫁了,一辈子陪着我娘,所以你们休想打我娘的主意。要是闹得狠了,大不了我豁出一条命,你们谁都别想安生!” 见赵莲儿发了狠,刘氏和吴氏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本来今日过来,她们是很有把握逼迫柔顺没有脾气的张氏答应的,可给这泼辣的赵莲儿一闹,生生给搅黄了。 “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我赵莲儿没有你们这样的大伯母和祖母,一些儿亲情不念,只知道来讹诈银子,甚至逼我娘改嫁,都给我走!” 赵莲儿见刘氏和吴氏不吭声了,便“得寸进尺”,上前去推搡两个人。她这招很管用,刘氏和吴氏失了理,又被她“嚣张”的气焰给压制了,便真给推出了屋,继而赶出了院子。直到赵莲儿“砰”地一声将院子门给重重地关上,又在院子里吼,“永远都别上我家来,否则下次别怪我拿大棒子撵人!” 吴氏不甘心地回骂了句,“你这丧门星,这样泼辣,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且别得意,这事儿没完,咱们走着瞧!” 刘氏也骂骂咧咧,在院子外絮叨了好一会儿,才和吴氏一起气鼓鼓地回去了。 而赵莲儿回到屋子里,张氏就上前一把抱住她,哽咽道:“莲儿,今儿个多亏了你,不然,不然……” “不然,怎么样,难道娘真的会答应她们?”赵莲儿问。 “虽不至于答应,但也是无法,只能拖一天算一天。到底还是你机智,几句话就说得她们住了口,又加上你性子泼辣,呛住了她们,让她们灰溜溜地回去了。可是,我怕,怕她们定不会就此死心,还会想出些下作的手段来对付我们。瞧她们今日的来意,是想夺去咱们的屋子呢。”张氏徐徐道。 赵莲儿轻拍张氏的背安慰她,“娘,你别担心,孩儿不会让她们如意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法子应付的。咱们该过什么日子还过什么样的日子。” 经过这一晚,张氏突然发觉自己的二女儿长大了,早已不是那个她眼中的孩子,而是成为了能保护她的家里的主心骨,这让她很是慰怀。 这事情过去没几天,果然如张氏所说的,又有人上门了,不过却不是刘氏和吴氏,而是一位身穿墨绿色团花绸袍子,瞎了一眼,蓄着两撇胡子,面相阴沉的中年男子和两位二十出头的伙计打扮的青年男子上了门儿。 从上回吴氏和刘氏来家里逼迫张氏改嫁后,赵莲儿平日除了非要出门儿送绣品或者买米买菜,平时都在家里陪着张氏,而且就算是白天,院门也是关了的。所以,当她听见外头有陌生人叫门儿,去开了门后,见门口站着两位陌生的男子,便问:“你们找谁?” 那瞎了一眼的中年男子一见赵莲儿,唯一剩下的独眼中便猛地一亮,面上随即流露出淫|邪的表情。而跟在他身后的一个伙计打扮的人则是将手头提着的两包糕点和茶叶一亮,说:“我们掌柜的今儿个特意来看望你娘。” “你家掌柜的?”赵莲儿嘴里念着就拿眼去看那瞎了一眼的中年男子,问:“你认识我娘?” 这一次来的瞎了一眼,面相阴沉的中年男子正是吴氏的堂兄吴奎,自从吴氏和刘氏上赵莲儿家里头来逼迫张氏改嫁没成后,回去第二日她就去找了吴奎,把遇到的事对吴奎说了。吴奎听了后想了想就说,这事情交给他,他有法子让张氏就范。吴氏问他是啥法子,他便附在她耳边低声如此如此一说,吴氏听了眉开眼笑,连连点头,说他这法子好,到时候由不得张氏不同意。 今日上门来,吴奎正是来让张氏就范的。 吴奎听到赵莲儿问话,便收回了视线,敛容道:“我认识你舅舅,你舅舅托我来瞧她。” 赵莲儿闻言将信将疑,上下扫了吴奎一眼,总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良善之辈。从他口里听到舅舅这两个字,忍不住脱口问:“那我舅舅现在何处?你又是如何跟他相识的?” 吴奎从堂妹吴氏那里早就晓得张氏的弟弟,今儿个借了他的名头来,许多话早想好了的,况且他又是在外头混的人,应变更快,因此听见赵莲儿盘问可说是丝毫不惊,面色如常道:“你舅舅在昆山做买卖,我和他也是因为买卖相识。他听说我要来吴县贩丝,就托我上门儿来瞧一瞧你娘,说恁多年没见了,甚为挂念。因为买卖忙,脱不了身来看望你们,恰巧作为他好友的我要来吴县,就让我替他走一趟。” 赵莲儿见他说得毫无错漏,就有些信了,便将院门打开,让到一边说:“那请进吧,我娘在屋子里织布来着。” 吴奎点点头,独眼中不经意透出些得色来,心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还是个雏儿,也想拦住我,嫩了点儿。不过,大爷我就喜欢嫩的…… 这么想着,又在赵莲儿的身段儿上扫了一眼,眼中贪婪之色大盛。 因为家中来了男子,赵莲儿便没有关上院门,而是将院门大开避嫌。 吴奎领着自己茶坊里头的两个伙计进了赵家的堂屋,赵莲儿请吴奎坐下,随手倒了杯水给他喝,然后进西屋去请娘亲张氏出来。张氏在屋子里听到自己哥哥托人来瞧自己,自然是极为高兴,便跟着赵莲儿出来与吴奎厮见了。吴奎见眼前这妇人虽然三十了,但还是有几分容色,并不招人讨厌。因此想真要娶回去也能将就,关键是她那女儿生得那样如花似玉,要娶了张氏回家,那样一个小美人儿稍微用些手段,定然跑不出自己的掌心,真好受用。 心里这般打着主意,待坐下后,吴奎便让伙计把茶叶和糕点送上,吴氏收了,随后命赵莲儿将这些东西去烧水泡些茶来,再把里头的糕点也给客人摆上。 赵莲儿拿了东西出去,张氏自然要问自己哥哥一家人这几年过得如何等语。吴奎敷衍了两句,就说:”我有重要的一件东西,吴兄嘱咐要亲自交给你,且要避着些人。” 一边说边一便对站在屋里的两个伙计说:“你们且出去等着我。” 等那两个伙计出去后,他就站起来往西屋走,再点手招呼张氏,“妹子进来,我给你。” 张氏狐疑地站起来,跟着进去了。她因为相信眼前这人是自己哥哥的朋友,也就没防备什么。等她进去后,吴奎便假意从怀里摸出个小盒子来,招呼张氏近前,说:“这就是你哥哥给你的东西。” 等张氏走过来,伸手来接时,吴奎便反手一抓,一把将张氏的一只手抓在手里握着。张氏骇然,自然要挣脱。不过挣了两挣,却根本挣不脱,不由得低声喊起来,“你这人怎的如此无礼,快些松手,不然我喊了。” 吴奎狞笑,一只手抓了她手,另一只手向她胸前抓去,道:“你喊呀,最好大声喊,不然这左邻右舍都不知道你这寡妇偷男人……” 张氏又羞又急,待欲大声喊,倒真是怕招了人来。到时候这街坊邻居定然会风言风语,说自己不守妇道,而眼前这陌生男子甩手而去,啥事儿也没有。名声被毁的只有自己。可是要是不喊,被这男子占了便宜,才真是有失妇道。 正为难间,吴奎手上的动作更大了。张氏再也无法忍住,便失声大喊起来。 张氏的喊声让在外间厨房烧水泡茶的赵莲儿听到,便忙冲出来,往屋子里跑。可是她跑到堂屋门口,却被站在这里的两个年轻伙计给拦住,不让她进屋。 “让开,你们做什么?竟敢光天化日进屋子欺辱妇人,就不怕公差抓你们进去坐牢!”赵莲儿对那拦住她的伙计愤然大喊道。 谁想其中一个伙计却皮笑肉不笑地说:“掌柜只不过有东西要给你娘亲,你急什么。或者那东西是条蛇,你娘瞧见害怕才会喊出声呢。” 赵莲儿自然是不相信,就和那伙计拉扯起来。不过,对方是成年男子力气自然是比赵莲儿大,她哪里能拖开他。两边正在拉扯时,从院子外一阵风似地来了几个人,赵莲儿一看,发现是大伯母吴氏,祖母刘氏,以及堂哥赵旺。 这几个人一来,赵莲儿松了口气,心想,不管怎么样,有人来了,那在屋子里欺负自己娘亲的男人总是要忌讳收手的。 果然门口站着的一个伙计见来了人,便忙转身进屋去传话了。剩下的那个拦住赵莲儿的伙计也收了手。赵莲儿便同吴氏等几个人一起奔进了西屋。 几人进了西屋后,只见张氏头发散乱,衣衫凌乱,一张脸上挂了两行屈辱的泪。旁边则是站着整理着衣衫的吴奎。 见到赵莲儿等人后,张氏便急急地奔了过来,一边跑一边说:“快叫人来将这男子捉了,他竟敢光天化日欺辱我!” 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吴奎却不以为然地说:“妹子,说好了的,咱们今日相会。你死了男人,我也死了老婆,我们两个相好,本就是你情我愿,你怎么临了反悔,倒说我意图污你清白。” 张氏跑到赵莲儿身边停住脚转身指着吴奎怒骂道:“你这无耻小人,冒我兄长朋友之名,上门来哄骗于我,意图不轨,倒好意思说我和你相好!方才我女儿也在,你是怎么说的,她句句听在耳里,岂会信你胡言乱语!”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在屋里响起。 “你这无耻的妇人,我家二郎死了不过半年,你就耐不住寂寞偷男人,还口口声声不愿改嫁。你瞧你今儿个做下的丑事,将我赵家颜面扫尽。今日老身要将你这丧德败行的淫|妇逐出家门,以护我赵家的清白门风,以慰我赵家祖宗!”刘氏指着张氏愤然大骂道。 第25章 惊魂 张氏被刘氏这一耳光打懵了,一手抚着脸,望着刘氏眼中满是委屈不解以及伤痛,终于眼泪滔滔地流下来,最后嚎啕大哭起来,嘴中辩解道:“我……我没有……” 赵莲儿见状早被气得发抖,眼中酸涩难忍,她万万想不到以刘氏为首的这些赵家人竟然不相信娘亲的话,而是选择去相信一个外人。而且还动手打娘,生生要将她撵出家门。 “娘!”她大喊着扑到张氏身边儿,然后将她护住,然后睁着一双泛红的眼睛狠狠盯着刘氏嘶吼道:“你这老女人眼睛是不是瞎了,又或者是心被狗吃了,竟然帮外人来欺负我娘,你给我滚!我说过,有我在这屋里一天,谁都别想赶走我娘!” 继而又指着屋子里的吴氏等人说:“还有,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你这该死的赔钱货,竟敢骂我,真是忤逆得没边儿了。老身今儿个不但要赶走你娘,连你也一并赶出去!从今后,我们赵家没有你样一个不孝的子孙!旺儿,去,替我教训那臭丫头,把她先给我打出去!”刘氏拿手里头拐杖指着赵莲儿大骂,又吩咐孙子赵旺动手,先把赵莲儿给收拾了。 赵旺迟疑了下,边上站着的吴氏就推了他一下,说:“你还想不想娶媳妇儿?” 他咬了咬唇,便开始挽袖子。赵莲儿见了就一阵旋风似地跑了出去。吴氏见状不由得冷笑一小声道:“原来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要死要活地吓唬谁?还没动手,就扔下她娘,自己个儿跑了。” 刘氏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拐杖重重一点地,道:“赔钱货就是赔钱货,临了一点儿也靠不上。” 张氏见自己女儿跑出去,就抽泣着眼神变得茫然起来,她倒是不怪女儿跑了,眼前这情形她还觉得赵莲儿跑得对。对面的赵旺五大三粗的真要是对莲儿动手,那她一定要吃亏的。要是女儿跑了,那这个家自己必定是呆不住了,她茫然的眼光在屋里的每一样东西上扫过,心中痛得不行,她实在是舍不得生活了十多年的这个家啊。这屋里承载了太多的欢声笑语和幸福。 这时候那吴奎说话了,“妹子,别看了,你闺女都跑了,这里你也呆不下去,不如跟我走算了。” 他这话刚落,吴氏还没来得及推波助澜,便见到赵莲儿又拿着把菜刀从屋子外头冲了进来,凶神恶煞地就要去砍赵旺等人。 她这不要命双眼发红的要砍人的样子还真把赵旺给吓到了,惊叫一声,便扔下吴氏和刘氏夺路而逃。赵莲儿见赵旺跑了,也不去追他,而是去追砍刘氏和吴氏,吓得两个人尖叫起来,往吴奎身后跑。这屋子里只有吴奎一个成年男子,别的地方也躲不了人,吴氏自然是要跑到堂哥身后去,而刘氏跟着吴氏跑,两个人便躲到了吴奎身后。 赵莲儿刚开始心里是恨赵旺等人,还没顾得上吴奎,此时见到刘氏和吴氏躲到了他身后,便想起了他刚才欺辱自己的娘亲的事,那火气别提有多大。一句话都没有,冲过去,对着吴奎就是一刀。她的怒火已经将理智吞没了,真是存了今儿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意思。 可那吴奎毕竟是外头混的人,也习得两手三脚猫的拳脚,再加上毕竟是个男人,对上赵莲儿这么大的丫头,尽管她手拿菜刀一副要和人拼命的势头看起来很吓人,可是吴奎可不是吓大的。所以赵莲儿一刀劈过来时,他身子往侧一避,再同时伸出一只手去,用手刀在她拿刀的右手腕上一砍。 赵莲儿只觉手腕上立时一阵钻心的痛,右手再也握不住菜刀,那刀“铛”一声就掉到了地上。吴奎却在她身侧顺势用那当作手刀的右手一下伸过去扼住她细细的脖颈,略微一用力,便卡得赵莲儿呼吸不得,随即狞笑道:“你这小辣椒也想要爷的命,嫩了点儿。你信不信,爷要掐死你就象掐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此时躲在吴奎身后的吴氏和刘氏见赵莲儿被制住了,俱都松了口气,刘氏就擦着额头的冷汗说:“还好,还好,制住了这疯丫头。” 吴氏缓了口气后突然心里想出一个坏主意,便说:“赵莲儿这是邪祟上身,得了失心疯了呀,可不能再让她留在赵家,这得送到庵堂里关起来请师父念经超度上身的孤魂野鬼,不然不但要害我们赵家,怕是这四邻的百姓也得被她给害了,那可不得了!” 一面说一面向吴奎打眼色。吴奎是多精明的人,立马就明白了吴氏的意思,趁着这个说头将赵莲儿给带走,说是送到庵堂里去,但离开这里后,谁又晓得给带到哪里去呢?这一下连张氏也不用娶了,这如花似玉的丫头落到自己手里头,还不是如砧板上的肉,随便自己怎么搓揉。想到此,吴奎忍不住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刘氏听吴氏这么说,也连忙点头赞同。她是个蠢货没脑子的人,此时已经对泼辣的赵莲儿恨到了骨子里,巴不得她受整治,下场越惨越好。而且她也晓得,只要赵莲儿给收拾了,那剩下的吴氏她们完全不足虑,随便怎么样也能把她给打发了。 而刚才一直在一边儿流着泪,揪着心,以手捂口,看着赵莲儿追砍赵旺等人的张氏见自己女儿赵莲儿被吴奎制住,又听到吴氏说的那话,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跑过去抓住吴奎的手,求饶似地哭喊,“这位爷,您大人大量,放过我女儿吧!只要您放了她,小妇人愿意当牛做马,为奴为婢服侍您!” 吴奎一听笑得更加得意,最后停住笑说:“晚了,方才你要是依了我,我还得考虑下。可是这会儿,你就是个残花败柳,爷瞧不上!” 他这话羞辱得张氏面皮紫涨,但女儿赵莲儿被他掐住脖子十分难受,话都说不了的摸样还是让她顾不得羞耻之心,紧抓住吴奎的手不放,再次苦苦求他。 这时候吴氏开口了,“这位爷,您就顺道把这不要脸的女人一块儿给带走吧,带去伺候她那失心疯的女儿还是可以,会洗衣做饭,不也可以少请个仆妇吗,省了工钱。” 吴奎听了她这话,心下明白是要自己将张氏带到自己那茶坊里头当仆妇使,只要自己控制住她女儿,她还是只能乖乖听话,让她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好吧,我就发一回善心,带她去伺候她失心疯的女儿。”吴奎最后会意道,说完就依旧掐着赵莲儿的脖子往门外推。赵莲儿被他掐住脖子,因为呼吸不畅,即使想挣扎也使不上劲儿,昏昏噩噩中就被吴奎给推出了屋子。张氏舍不得赵莲儿,在后头呼天抢地哭着跟随。一出去,就被吴奎带来的两个伙计给架了起来。 几个人往院子外头的一架马车那里走,吴氏和刘氏最后出来,不免相视一笑,心道,这下好了,这房子终于可以给赵旺娶亲用了。 吴奎控制着赵莲儿,两个伙计架着张氏,一行人出来走到院门口,却迎头撞上了几个说说笑笑往这里走来的男子。走在前头的是两个头戴*一统帽,身穿绸衫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买卖人。而在两人身后则跟着几个青年男子。 当头的一位身穿宝蓝团花绸衫的男子一眼看到吴奎等人,立即剑眉一拧,面带怒色,指着吴奎道:“兀那男子,你是何人,为何要掐住我外侄女儿的脖子,快些放开她!” 第26章 脱难 吴奎闻言自然一惊,脚下便停住,有点儿讨厌这突然出现的管闲事的男子,不过他也听到了对方称呼自己掐住脖子的赵莲儿为“外侄女儿”,这样说来这男子便是赵莲儿的舅舅张诚?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遇到麻烦了。 就在他思忖怎么说话的时候,后头被两个伙计架住的张氏突然大声喊起来,“哥哥,快,快救下莲儿!这几个男子是歹人!” 她这一喊,立刻让张诚等人动作起来,只听他朝身边几人喊了声,“兄弟们,随我上,捉住这几个光天化日之下入室绑人的歹人!” 那几人应一声,各自晚起袖子就朝吴奎等人冲了过来。吴奎一看,对方人多,哪敢硬碰硬,便忙丢下赵莲儿往吴氏那边跑去,跟他一起来的架住张氏的伙计见状也吓得变了脸色,扔下张氏跟着吴奎跑。 这时候本以为已经大功告成的吴氏和刘氏也给眼前的场面吓住了,不过好在吴氏的反应一惯是快的,便朝着追过来,满面怒容的张氏的哥哥张诚陪着笑招呼道:“原来是弟妹的娘家哥哥来了,真是稀客啊。且住手,这里头有些误会,让奴家说给你们听一听。” 张诚双手握拳已经追到了吴氏跟前,这吴氏他认识,所以听她如此说,就停住了指着吴奎气呼呼地问:“什么误会?你且说一说,我妹子明明方才说这几个人是歹人。而且我们也看见那厮掐着我外侄女儿莲儿的脖子。” 吴氏忙往张氏那边瞟一眼,见她忙着去扶着赵莲儿,帮她顺气,没顾上这边便立即说:“张家哥哥有所不知,今儿个莲儿邪祟上身,发失心疯,拿菜刀砍人呢。恰巧我堂哥来访我,便帮我忙制住她,想送去城外的珈蓝庵里去请师傅念经做法消除邪祟呢。我弟妹哭昏了头,才那样说。” 她一面说一面转脸去看身后的吴奎向他使眼色。吴奎见了立刻会意过来,上前几步对张诚哈腰笑着作了一揖道:“兄弟实在是误会了,误会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往院子大门儿方向挪动,跟着他一起来的两个伙计也陪笑着随着吴奎往院子门口走。 张诚听了吴氏的话有些犹豫,便往自己妹子张氏那边望了一眼,而跟着他一起冲过来的几个男子见他停住了动手便也站在原地等他的吩咐,那头戴*一统帽身穿石青色杭绸袍子面相斯文的男子就问他:“张兄,咱们就放过这几人了?” 此时被张氏扶着的赵莲儿在剧烈咳嗽的间隙一抬头瞧见了吴奎等人想溜,便立即用尽浑身力气,声音嘶哑地喊,“舅舅,别信我大伯母说的……抓住他们,那独眼男子方才欺辱我娘!” 她因为咽喉被掐,受了伤,喉咙火烧般的痛,好不容易喊出这话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但这句话还是让张诚等人听得清清楚楚,这一下,张诚眉头复又挑起,对身边儿的几人吼,“大家给我打!” 刚刚挪出去几步的吴奎和他那两个伙计吓得赶忙往外飞奔。但张诚几人是拦在他们三人前头的,他们三个也只能横着跑出去,意图从院子边儿上跑到院门口,从而跑出院子。但是跟张诚一起来的几个男子身手都不错,就见张诚和一个青年男子跑过去截住了吴奎,张诚对着吴奎抬手就是一拳。吴奎一闪,脚底下一慢,被后赶来的一个青年男子从侧面就是一脚给踹倒在地。 跟着吴奎一起来的那两个伙计见主子被打倒了,吓得惊慌失措,有一个人甚至自己跌倒了在地上,不用说,跟上去的人抬腿就踢,踢得他惨叫连连,哭喊着求饶。另一个伙计趁机跑到了院子边缘,眼看要越过张诚等人,只见一个穿着月白长衫容貌白皙清秀的年轻男子,不知道从哪里拿起一快石头抬手扔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那伙计的一条腿。随后便听那伙计痛呼一声,脚下一软就往地上就扑了下去。而那将他用石头砸倒的青年男子跑过去抬腿朝着他腰腹就是几脚,踢得他在地上翻滚,不住讨饶。最后被那清秀的青年男子使劲儿踩住背,一丝儿动弹不得。 张诚一行人一共有五人,自然是占了上风。一会儿功夫就把吴奎三人给收拾了。 吴氏和刘氏见此情景唬得不行,她们也就是嘴皮子厉害,何曾见过这种动真章的时候。刘氏看吴奎等人被打,知道今日的事泡了汤,一会儿再停留下去要是被牵连上了,说不定也挨上几下就不划算了,再说,她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个身板儿能挨住几下。所以在吴奎等人被打的时候,便拄着拐杖偷偷往外溜。而吴氏跟她一个想法,这会儿哪里顾得上她那个堂哥,想着还是溜之大吉的好。不想一直留意着院子里的情况的赵莲儿见她们两个想溜肯定是不让。于是便拉着娘亲张氏的手两个人站到了院子门儿中间,拦住了吴氏和刘氏的去路。 “莲儿,这一回的事都是误会,既然你没有事,那就让你娘扶着你回去歇着,我和你祖母还有事情,且让一下,好不?”吴氏涎着脸,讪笑着跟赵莲儿打商量。 赵莲儿费力地从嘴中挤出两个字,“不行!” 于是吴氏又转而去求张氏,“弟妹,你看,莲儿没事了,这次的事情都是误会,你就大人有大量,让我们过去行不行?” 张氏想起今日发生的事心里头那屈辱感还存在心中并没散去,更痛恨眼前这两个女人联合外人来对自己和莲儿下手。所以冷硬回话,“今日好在我哥哥来了,不然我和莲儿就被你们害了。这一回的事情不说清楚你们别想走。你们也看到了,我哥哥他们可是要动手的,你们最好站这儿别动,一会儿问完你们的话自然会放你们走。” 吴氏和刘氏本来打主意趁着张诚等人忙着收拾吴奎那三人,顾不上她们两个,偷偷溜回家。这会儿被刘氏和赵莲儿拦住路,还想着趁着和她们母女说话,等她们两个不注意突然硬冲过去。这会儿听到了张氏的话有所忌讳,还真不敢动弹了。不过两个人晓得要真被留下来了,一会儿怕是没有好果子吃,因此不免异常焦急。心里头又害怕,那脸色都变得煞白煞白的。 也是吴氏和刘氏的运气,此时那方才跑出去躲避赵莲儿菜刀的赵旺在外头等了一会儿不见祖母和自己的亲娘出来便又重新偷偷潜回来,躲在院外见到了院子里发生的一幕,也见到了娘亲和祖母被赵莲儿和张氏拦住,以及两边说的话。他自然是不想吴氏和刘氏真被留下一会儿吃亏,所以趁着张氏和赵莲儿不备,从后面摸过来,使劲儿把两人往旁边一推,然后招呼吴氏和刘氏,“快跑!” 吴氏和刘氏见状哪能傻站着,见眼前拦路的人被推开了,便赶忙先后拼命跑出了院子,和赵旺一起往隔壁自己家院子里去。 而张氏和赵莲儿被赵旺这一推,差一点儿摔倒在地,好容易稳住了身子,再转身时,那吴氏和刘氏已经在赵旺的帮助下跑出了院子。赵莲儿待欲上前追,她们已经跑远了,只好作罢。愤愤地盯了那几个人的背影一眼,她拉着张氏的手往被打倒在地的吴奎那里去。等到走到倒伏在地惨嚎求饶的吴奎身边儿,赵莲儿就抬脚狠狠地踢了他几下,还不足意,又抬起脚重重地去踩他方才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连着十来下,见他手指变得青紫起来才停脚。 张诚领着人将吴奎等人好一阵打,最后拿绳子把这几人捆了起来扔到一边儿才转身来问站在一旁的张氏,“妹妹,今儿个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说给大哥听一听。” 张氏便请他们进屋去说话。张诚就吩咐同来的两个年轻男子在外头看着被捆起来的吴奎三人,这才和另一面相斯文的中年男子以及一位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进了屋。 众人坐下后,张诚问:“妹夫在哪里?还有梅儿呢?” 此话一出,张氏神色一黯,大颗的眼泪随即滚滚坠下。张诚见她这样,便不由得心里头大感不好,连忙追问到底是出了何事。张氏哭着断断续续地把这半年多来家里头发生的事情对张诚说了。 张诚听完也难受的落泪,在桌上重重一拳道:“都怪哥哥没用,没有能看顾你们一家人!” 同来的中年男子和那年轻男子也听得唏嘘不已,但随即又劝张诚和张氏不要太过伤悲,死者已矣,还是要节哀顺变等语。两兄妹哭了好一会儿,平复了些情绪后,张诚擦干眼泪便先向张氏介绍随同自己一起进屋的那斯文的中年男子说:“他是我在昆山结交的好友贾维。”又指着在一旁坐着的那清秀的青年男子说:“这是贾维兄弟的独子贾秀。” 张氏忙站起来向两人蹲身一礼,诚恳道:“这一回多亏了两位帮忙,制服了那几个歹人。” 贾维见状也立即站起来虚虚一扶,说:“妹子快起来,我们这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张氏站起来后望着贾维感激一笑说:“要谢的,要不是你们侠义心肠,我和我小女儿就得遭殃了。” 贾维忙摆手说:“我和张兄是好友,他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妹子太客气了。” 又说了几句,两人便重又各自坐下。张诚便又向张氏说起他今儿个为何会和贾维父子来这里。原来这六年多,他在昆山的买卖做得很顺,又结交了不少朋友。这一回来吴县卖一船丝,就想着来瞧张氏,不想却在这附近碰到了多年前结交的好友贾维。这贾维以前在昆山手里头有个昆曲班子,他平时也写些戏文,在昆山颇有名气,最近被致仕返乡的刑部右侍郎俞洪大人请到他吴县府里演戏。两人多年未见,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因此一路边走边说就走到了赵家二郎的院子前,也就有了方才那一幕。 张氏边听便点头,最后道:“原来如此。” “方才我听你嫂子吴氏说那独眼的男子是她堂哥,又说什么误会的,好在侄女儿及时提醒,不然还真让他们跑了。”张诚道。 这时候给张诚等人沏茶的赵莲儿闻言不由得愤然出声,“原来那上门儿来欺辱我娘的独眼男子就是大伯母的堂哥吴奎。昨儿个我娘不答应王媒婆的提亲,今儿个他就上门来意图强逼我娘就范。吴氏那毒妇设下的好连环计!” 她说话时声音还嘶哑着,白腻如羊脂美玉的脖子上犹有一圈儿被吴奎掐出来的紫色淤痕,让人看了不觉心惊和心疼。 “给,这是我们戏班里头常用的治嗓子嘶哑的药丸,这荷包里头有七八颗,你含在嘴中,一日吃个三四颗,等这药丸子都吃完了,嗓子也能好了。只是你脖子上的淤痕要去买些消肿去淤的药油来擦一擦才能好。”忽地一只白皙的手递过来一个紫色绣有西番莲的荷包,伴随着关心的话语。 赵莲儿顺着这只手望过去,见是那叫贾秀的约莫十六七岁的清秀的年轻男子在笑着对她说话,对上他清澈闪亮的眼,赵莲儿不由得心中一暖,对他报以一个感激的眼神和清浅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07 21:05:32 入v第一更,别忘了留爪爪,o(n_n)o~ 第27章 中秋(1) 见赵莲儿对自己一笑,贾秀眼眸更亮,便把手里的荷包朝着她更递近些,嘴里说:“拿着,别客气。” “那……那多谢了。”赵莲儿是个大方的姑娘,便接了那荷包。一旁的张氏也忙向贾秀道谢。 贾秀忙摆手,有些腼腆地说:“不值什么的。”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就说到怎么处理外头的吴奎三人。张诚就说:“要不把这三人送去见官,告他们一个入室绑人之罪。” 又指着赵莲儿的脖颈说:“现如今我外侄女儿的脖子上还有伤痕,不怕告不了他。” 贾维摸了摸下巴道:“也行,那我们就即刻写了状子去县衙里告那几个歹人。” 接下来张诚等人说干就干,让张氏找了纸笔来写了状子,一行人出来押了吴奎等人去吴县的县衙里告状。县官庞志接了状子开堂审了吴奎,最后将三人各打了二十板子了事。吴奎等人回去后,张氏买了些酒菜来招待哥哥张诚以及贾维等人。 吃完酒后,张诚亲自送走了贾维父子,并邀请他们改日再聚。接下来他在吴县把自己的那一船丝卖了,又亲自上赵大郎家里找到他,把前几日赵二郎家的事对他说了,最后说:“要是你家里头的那恶毒妇人再联合外人算计我弟妹,她们要是有什么事,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找她们算账!” 张诚上门儿的时候,吴氏和刘氏都不敢出来,只是躲到后面一声儿都不敢坑。她们两个也知道了吴奎被张诚等打了还告了官挨了板子的事,又怕这官司牵连到她们两个身上,要是也被抓到县衙大堂去脱了裤子打板子,那就什么脸都丢尽了。 不过好在当时张诚等人告的是吴奎,而吴奎也没把张氏和刘氏牵连出来,她们才躲过了这一劫。 赵大郎成日家在外头铁匠铺里打铁挣钱,屋里这些儿事他还真不知道。因此听了张诚的话后气得不行,连连给他道歉,说一定要好好收拾自己老婆,并保证说再也不会让她到弟妹那边去捣乱。张诚得了他的保证便也不再追究返身回去了。 等张诚一走,赵大郎把门儿一关,回身就怒气冲冲地去找吴氏问是怎么回事。吴氏自然是把刘氏推出来跟他说话,见了自己老娘,就跟以往一样,他一拳狠狠打出也是打到了棉花团上,发不起来火,较不得真儿。再说了赵大郎又哪敢跟自己的娘叫板儿。所以在刘氏的另一番说辞下,赵大郎信了,此事就又是不了了之。 这事过去后,吴氏就对刘氏恨恨地说:“那一对儿贱人别得意,那张诚是在昆山讨生活,来这里瞧她妹子,过几日总要走的。等他走了后,咱们再找她们算账。所谓远水解不了近火,我看到时候那张诚还能管到她们,她们还有这么好运?那时节新张旧账,连本儿一起收回来!” 刘氏也重重地点头称是。 还别说,给吴氏说准了,张诚到吴县来卖完丝,在自己妹子这里住了几日便要回昆山去。临行之前,他把贾维父子请来,让他们在他走后能帮着看顾着张氏母女,贾维父子答应了。贾秀还专门带赵莲儿去认了门儿,也就是在吴县城里的致仕回乡的原先朝廷三品大员愈洪的府邸,又跟门上的小厮打了招呼,说如果以后看见赵莲儿来找,就带她进去找人。 那些看门的小厮平日和贾秀耍得好,便都应了。因此等张诚走后,贾维父子和张氏母女就常有来往,越走越近了。贾维在三年前死了浑家,如今并未娶妻,见张氏贤惠又容貌出色,就动了求娶之意,往张氏这里走得越发勤了。 倏忽春去秋来,这一日是中秋佳节,张氏请了贾家父子来家吃酒共度中秋。因为晚间俞府要设宴,贾家的戏班子要唱戏,所以这酒席就定的是中午。酒足饭饱后,贾维就提议让张氏母女随着他们一起进俞府去,混在戏班子里头,可以听戏。江南的百姓不论贫富都是爱听戏的,素日只听到贾维父子说起他们的戏班,倒没有真的听过,所以贾维这一提议,张氏母女便也动了心。收拾了屋子,将屋子一把小锁,院子一把大锁给锁了,随着贾维父子两人果真进了俞府,被安排在戏班子的后台坐着,看唱戏的角儿们装扮上台唱起来。 那时候只有官宦人家才养得起戏班,且这家班里头的戏曲和外头平常百姓看的又不一样。市井小民们听得多半是小曲或者是插科打诨的戏文,而官宦之家唱得戏就要高雅得多。一般也就是笛箫伴奏,唱戏的角儿们在临水的戏台上徐徐唱来,秋风送爽,桂树飘香,冰轮高挂,十分风雅。张氏母女虽然混在戏班里头,但从后方斜着看过去一样能看见石船摸样的戏台上那唱戏的角儿们是如何唱念做打的。 赵莲儿惊奇地发现戏班里,除了吹笛和箫以及笙的是男子,其余十来个唱戏的角儿都是个她年纪相仿的女子。在戏台上有女子扮成男子的摸样和女角儿对戏,那扮成男子的女孩儿看起格外俊美,让人被那优美的戏文唱词伴着丝竹之声迷住之余,眼睛也被台上的人儿所吸引,黏住了,根本转不开眼去。这就是一场听觉和视觉的盛宴,她甫一接触,便完全沦陷了。 这半年来她和贾秀走得近,那贾秀笛子吹得极好,是这班子里的笛师,偶尔去赵莲儿家里,也吹过笛子给她听,且对赵莲儿有爱慕之意,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今儿晚上俞府摆家宴,阖府的人共度中秋,贾秀便在戏班子后头吹笛子伴奏。在吹笛的间隙,他忍不住去看坐在不远处的赵莲儿,见她两手托着腮,远远望着戏台上的班子里的两角儿在唱戏,那神情是完全沉醉其中的样子,不觉微微一笑。但随即又有点儿吃味儿,见那丫头看都不往自己这里看一眼,按理说今儿晚上唱戏自己这笛师也很潇洒呀,一支曲笛在手,把那曲子吹得那样美。可她呢,两只美目却紧紧地盯着台上的那两人,特别是由贾春所扮的范蠡。今儿这一出戏是演得《浣纱记》,看得出来,赵莲儿的眼睛一直在她身上。 想到这个,贾秀不免想该不是赵莲儿认为贾春真是男子吧?这样俊美无双的男子吸引女孩儿也是自然。说起这贾春,她是贾秀的远房亲戚,今年十五岁,只比贾秀小一岁多,自小被送到戏班里学戏,她的男子扮相是很令看戏的女子们着迷的。比如眼前除了赵莲儿以外,在临水戏台对面的俞府内宅中的妇人和小姐们也是看着贾春不转眼呢。 这边厢赵莲儿和张氏在俞府赏月听戏,那边在秦府里头也是在开宴赏月听曲。秦府因为是商户人家,所以请来的班子就是插科打诨唱小曲儿的图一乐而已。自从赵梅儿进了秦府被分到了大小姐秦惠平屋里服侍,差不多半年过去,俨然已经成了秦惠平最宠爱的侍婢,在秦府下人心里头她成了又一个侍春。 秦惠平素日只要在府里头,不论在哪里都要带上赵梅儿,对她的赏赐也很厚。其实赵梅儿是不想这样越过以前在大小姐屋子里头服侍的侍秋等人占了先的,可是大小姐非要另眼相看她也拒绝不了。 和大小姐半年多处下来,两个人已经十分的亲密。每日秦惠平睡下和早晨醒来,她指定了要看到的人必须是赵梅儿,而赵梅儿也心甘情愿地服侍她。晚上在她屋子里最常值夜的是她,常常两个人说些闲话到很晚。 因为秦惠平走到哪里都喜欢把赵梅儿带在身边,这就让近身服侍的事情其她屋子里的丫鬟根本插不上手。按理说这为奴为婢的人能偷懒又不少工钱那不挺好的么。不过轮到秦大小姐这里,她屋子里头的大丫鬟们却不这样想。主要是因为要是不能在她跟前贴身伺候,便不能和秦大姐亲近,在外头人看来倒像是失了宠一样。这会让她们觉得没脸。 原先的侍夏等三个丫鬟只剩下端茶送水的份儿,日子久了,就算她们品性不坏,也因为嫉妒对她都十分不满起来。不过碍着大小姐,众人都只能敢怒不敢言,只在私下里说她的坏话。 今日秦府设家宴是在前头二进院的大花厅里,人倒是来得齐。除了秦达祖和他的正室夫人杜氏以外,还有三房妾氏,按照跟他的日子的长短分别是姨娘侯氏,冯氏,还有周氏。剩下的就是大小姐秦惠平。自从赵莲儿进了秦府后,还没有看到这府里头的主子这样齐聚一堂过。说起来奇怪,秦府这些主子们的生辰都是在过了八月十五后才开始陆续过,从秦老爷开始,到秦大小姐最后结束。这半年来没有什么生辰,除了端午节,赵莲儿跟着秦惠平去了趟玉堂院看到了秦府老爷和夫人,以及周姨娘和侯姨娘,那生病没有趣赴宴的冯姨娘却是没有看到。还是后来进了伏天,有一天傍晚陪着大小姐在后花园的池子边散,才见到病美人儿冯姨娘。 不过见到这些主子头一回聚齐了没让赵梅儿惊到,而看到了周姨娘身边伺立的赵桂儿却让她惊到了。她其实在赵桂儿进府后,也托人去打听过她分到了哪里,后来别人回来说赵桂儿分到了外头的大厨房,她也想去瞧她,问一问她为何也进到了秦府中为奴为婢。不过,她是内宅秦大小姐府里头的一等大丫鬟,去厨房什么的自然是轮不到她出面。平时秦大小姐又把她带在身边儿须臾不离,她竟是一回也没去成大厨房见赵桂儿。今晚见到了立在周姨娘身边儿的赵桂儿,她自是想找她说一会儿话。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二更。 第28章 中秋(2) 瞧了瞧此时的花厅里众位主子正在饮酒听曲儿,笑语喧阗,厅中的一个年轻孩儿正在唱一首《桂枝儿》,那唱曲的女孩儿不过十二三岁,生得十分齐整,且嗓音又好,她做出娇俏的摸样在唱,“露水荷叶珠儿现,是奴家痴心肠把线来穿。谁知道你水性儿多更变,这边分散了,又向那边圆。没真性的冤家也,随着风儿转……” 这曲儿唱完,厅中只得两个人叫好看赏,一个是秦府老爷秦达祖,另一个是秦府大小姐秦惠平。别的人比如杜氏和众位姨娘们只是淡淡的一笑便罢。这种曲儿是讨爷们儿高兴的,女子争风吃醋说的情话,爷们儿喜欢风流自然听得高兴。可是身为女人遇到这样的男人,那笑后头怕更多的是悲吧。 在秦府里头虽然秦大小姐是个女儿身,但她有能耐,有本事,又是秦老爷的独女,将来这万贯家私都要传给她的,且她喜欢的东西也跟爷们儿差不多,所以阖府的女人们看她就是秦府的小爷,不是娇滴滴的小姐。 随即有丫鬟真个托了红漆描金的托盘出来,上头放着两锭五两的银子,那唱曲的女孩儿眉开眼笑地忙站起来接了银子谢过了秦老爷和秦大小姐,然后又继续唱些轻松调笑的曲儿讨秦府中这两个财神爷的喜好。 自从进到秦府中,赵梅儿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秦府里头主子们出手的阔绰。十两赏银已经不会让她被惊到了。就从她伺候秦大小姐开始,这半年来前后得的赏赐,光是银子和一些首饰就超过了百两。一开始她接下这些赏赐的时候,那是得在铺上翻上半夜才能睡得着觉。这些钱对她来说真得算是一个天文数字。想自己在家里的时候,那是一个铜板也要逼死人的。十二两银子就逼得自己卖身为奴,可到了大小姐跟前,仅仅不过是半年就得了这些赏赐。她这会儿才觉得自己的命也不是那么惨,虽然失去了人身自由,前路暗淡,但是遇到这么一个对自己好言好语出手大方的人,她知足了。满心里想着等到过年求了大小姐放自己回去,把这些攒下的银子给娘和妹妹,她们便不用再做活,也可以过上好日子了。特别是妹妹赵莲儿的嫁妆那是不用愁了,到时候让娘帮妹妹找个好婆家,那是多好的事。 今晚上因为是难得的秦府主子们齐聚一堂的家宴,秦惠平留了侍夏和侍冬在后头明珠院内守着房子,看着火烛,自己带了侍秋和赵梅儿来前头花厅中赴宴。 此时赵梅儿见大小姐正专心地听着曲儿,便对旁边站着的侍秋低声说:“你照看着,我去登东,一会儿就回来。” 侍秋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看一看外头,示意她快去。 赵梅儿打定主意趁着今晚看见赵桂儿,叫她出来两个人说点儿话,问一问她家里的事情,解一解疑惑。 所以她借着入厕的名头从大花厅中出来后,顺着廊子走到拐角处,便叫住了一个往厅里头送茶水的小丫鬟,从大开着的花厅窗扇指了指在周姨娘身边伺立的赵桂儿,叫那小丫鬟去传个话说自己找她,让她出来一下。 那小丫鬟立马点头应了,也难怪,如今赵梅儿可是秦府里头最炙手可热的奴婢,一等大丫鬟,而且极受大小姐宠爱。别说她一个小丫鬟了,就是这府里的管事婆子们哪个见了她不奉承她,她交代要办的事,她们点头哈腰,脚不沾地的就要去办。 很快小丫鬟趁着送茶水就走到了周姨娘跟前,将一盏茶放到她跟前,往后退的时候再悄悄地拉一拉赵桂儿的袖子。赵桂儿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去看她,小丫鬟便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大小姐那边的侍梅姐姐要见你,你快出去。” 这话带到了,那送茶水的小丫鬟便快速退了出去。赵桂儿往外头看了一眼,又迅速转回头,一动不动地继续呆在周姨娘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她也晓得方才那送茶的小丫鬟说得大小姐屋子里的侍梅是谁,堂妹赵梅儿这半年来成了这府里头最大的话题,所有府里头的下人都在悄悄议论她。并且她刚才也看到了赵梅儿站在大小姐身边,穿戴都是府里下人最好的,而大小姐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是带笑,十分亲切,正印证了大小姐最宠爱她的话。 而自己是一月之前好不容易才从大厨房里调到了周姨娘身边服侍的,这还是来喜娘积极活动打点的结果。满府的下人里头,也就来喜家晓得她是这府里头大小姐那里最得宠的侍梅的堂姐,因此对她愈发的好。并且他们还为了防止别的下人晓得了这个秘密来讨好赵桂儿,没有把这事说出去。赵桂儿本人又是个寡言少语,只知道干活的,再加上从小以来在赵梅儿和赵莲儿跟前的自卑感,她也不对别人说这个,也不想去找赵梅儿得什么好处,倒是想避着她。 就像这会儿即便是送茶水的小丫鬟带了信来,说赵梅儿在外头等她说话,她也没有挪动一步。其实要是大方的,就跟服侍的周姨娘说要出去入个厕,便也能去了。可她却没有开口,进内宅来做婢女不容易,在外头大厨房她就是个打杂的丫鬟,早起晚睡一个月只得三百钱。而进了内宅做了周姨娘身边的丫鬟,即便是三等,也有一两银子拿,活儿又轻省,她很满意这差事。秦府所有的奴婢觉得周姨娘难伺候,她却不这样认为。因为她在周姨娘身边儿服侍时,她的眼睛总是落在主子身上的。周姨娘起坐,她总是不等她吩咐或者她正要吩咐就已经过去了,干得也是周姨娘想让她干的活儿。所以,只不过在周姨娘身边儿一月,周姨娘已经让她近身伺候了,相对于在周姨娘那里过了半年才让她近身伺候的刘招弟,赵桂儿可说是拔了头筹。 刘招弟到了周姨娘那屋子里当差时,她远房姑姑晓得了来找过她,嘱咐她在周姨娘这里要万事小心,不要惹事,等她站稳了脚跟,得了周姨娘的信任再长远打算。所以这半年来她都不敢轻举妄动,虽然秦老爷去周姨娘那边院子里的时候多,她只能忍着,低眉顺眼,周姨娘叫她干嘛她干嘛。 因为她一直都是个小心眼儿,这会儿赵桂儿只用一月就和她一样到了周姨娘跟前近身服侍,也让她非常的嫉恨,总想着要揪住赵桂儿的错处告她一状,让她狠狠地被整治。这会儿她见到送茶水的小丫鬟来低声跟赵桂儿说话,赵桂儿又看了外头一眼,便明白外头有人找她。本以为她或者会跟周姨娘说下然后借故出去的,谁知道却一动不动。撇了撇嘴,心想这人还真是个木头。 倒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周姨娘拿眼角余光瞄到了这一幕,喝了两口茶,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转头招呼赵桂儿近前,低声问她:“桂儿,方才那送茶的小丫鬟跟你说什么了?” 赵桂儿不敢说慌,便说:“大小姐那屋子里的侍梅叫那小丫鬟传话让我出去说话。” “侍梅?”周姨娘口里重复了下,似乎有点儿吃惊,在大小姐那里最受宠的这位一等丫鬟她自然也知道。并且在见过她的相貌后,庆幸是大小姐先看上了她,否则这样美貌的女孩出现在老爷跟前,怕会成位第五房姨娘,夺了自己的宠爱。 如今这侍梅找自己身边的这老实巴交的丫鬟什么事儿呢,她也想知道。 “既然她找你有事,你就出去吧。等说完事再回来。”周姨娘开口吩咐道。一直以来秦府里头这位仅次于秦老爷地位的大小姐,对府里头她爹的姨娘们的态度都是冷冷的,不爱搭理。众姨娘就是想讨好也无门。因为谁都知道将来秦老爷是要把买卖都交到大小姐手里头的,要是秦老爷将来一蹬腿去了,她们这些姨娘就在大小姐手里讨生活。能跟她处得好点儿,以后日子也就能过好点儿,未雨绸缪,谁都不是傻子,这样的打算肯定是有的。 赵桂儿没有想到自己服侍的主子开口让她去见赵梅儿,她其实不想去的。但主子吩咐了,她不得不从,不然就是太不知好歹了。 “是,婢子去去就来。”赵桂儿躬身道,然后转身出去了。周姨娘望着她的背影,心想,等她回来再问她是什么事,或者因此能跟大小姐搭上关系也不一定。这么想着,唇角一勾,忍不住满心里欢喜起来。 赵梅儿在大花厅拐角处一盏灯笼的阴影里耐心地等着,方才那进去送茶的小丫鬟出来后就跟她说话传到了,并说她的名字叫惠儿,以后有什么事还叫她办。赵梅儿见她乖巧,便掏出来几个钱赏她,惠儿接了笑嘻嘻地去了。 不一会儿果然见到赵桂儿从大花厅里走了出来,站在廊子下四处张望,赵梅儿忙探出身子低声招呼她,“堂姐,我在这里。” 赵桂儿听到了声音,也见到了她,便忙急步走过去,她也不想被人看到和赵梅儿说话。这是很奇怪的想法,或者是担心被人看见和大小姐那便最得宠的丫鬟在一起,然后认为她在巴结对方,又怕人家以后来打听来问。 走到赵梅儿跟前后,赵桂儿便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假山说:“我们去那边说话。” 赵梅儿应声“好”,就和赵桂儿一起往那假山走去。一路上沉默着,直到走到那假山后面,料着外面的人看不见她们了,赵桂儿才问:“堂妹,你找我有事?” 赵梅儿点头又摇头,随后说:“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想问你怎么也进到秦府里头来了,是不是外头大伯父和大伯母遇到什么事要银子才……才把你也卖进秦府了。” 赵桂儿提起这个有点儿涩然,倒是想告诉她是因为自己的娘贪财,自己的爹没主意,自己才被他们卖了进来。可是他们是自己的亲亲的爹娘,她不愿意损他们,于是便说:“家里不缺银子,我娘是想让我学本事送了我进秦府,一开始是在厨房里学手艺来着,后来周姨娘觉得我烧的菜好吃就把我要到她那里,她有时候想吃了,我就去烧菜给她吃。” 赵梅儿晓得这秦府里头的姨娘只有周姨娘那院子里有个小厨房,她想吃什么就会让跟前服侍的丫鬟婆子去做。像是赵桂儿这样会烧她喜欢吃的菜的被调进她院子里来最正常不过。 “看来你和周姨娘还真有缘法,家里没事就好。我们是姐妹,既然都进了秦府,以后还是要多走动得好,这秦府里的规矩,新进府的奴婢要一年后才许去探亲。我估摸着到年节下,也有差不多一年了。到时候得了假,咱们一起回家去过年……” 两个人在这里小小声地说话,花厅里头唱曲的小女孩儿正巧唱道,“有缘法哪在容和貌,有缘法哪在前后相交,有缘法哪在钱和钞?有缘千里会,无缘对面遥,用尽心机也,缘法来凑巧……” 听到这里,一直用心听曲儿的秦惠平心里忽有所感,便习惯性地往自己左边身侧看去,本以为会看到那姑娘,结果身边却是空空如也。这一下,莫名的心里一慌,再转回头往右边看,就只见到侍秋立在眼前,于是忙问:“侍秋,侍梅呢,去哪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 感谢亲们的支持。么么哒! 第29章 中秋(3) 侍秋答:“婢子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方才赵梅儿明明跟她说去入厕,但侍秋却说不知道。她这么说就是想让大小姐产生一个赵梅儿恃宠而骄,拿大的感觉,主子在这里听曲儿,她却不在跟前伺候着,话都没有一句就不晓得跑哪里去了,这是眼里没有主子啊。 秦惠平蹙起了眉头,可她心里却不是如侍秋意料的那么想,而是想,她别是哪里不舒服所以才没跟自己说,匆匆地离去了。这么一想,她自然是静不下心来听曲儿了。又按捺着性子坐了一会儿,见赵梅儿还没有回来,那曲儿是一句也听不下去了。 终于,她站了起来往外走,侍秋见状赶忙跟上。彼时大花厅里头的家宴还没结束,秦惠平这么垮着脸子一声不吭地就出去了,落在众人眼里都不免猜测发生了何事,而落在她娘杜氏的眼里则是担心,不知道她这掌上明珠又莫名的发哪门子火。于是杜氏赶忙叫了自己跟前服侍的丫鬟香儿跟去看一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香儿应了便转身出了大花厅,遥遥地跟在秦惠平身后。 秦惠平从大花厅里出来,心里头满是担忧和着急,便加快步子往自己的明珠院去。她估摸着或者是赵梅儿不舒服回去躺着了,要是这样的话,得看是什么病,小病吃点常备着的药丸子就行了,要是大病就得立马请郎中。 一阵风似地赶了回去,一进院子她便立即往西边耳房里走,那间房是秦惠平让这院子里的管事婆子蒋妈妈特意给赵梅儿安排的。平时赵梅儿不在她跟前值夜时,就是在那西边耳房里住。不过走到耳房小门跟前时,从窗扇看过去,却见屋子里并没点灯,一片漆黑。难道她不在屋子里?又或者是躺在床上并没有点灯? 不管怎么样,进去看了才知道。伸手将门推开,秦惠平抬脚跨了进去,几步走到床前,也顾不着点灯,就弯下腰去床上一摸。床上空空如也。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一霎时她只觉得心里也空落落起来,连带着一股子火气腾地一下从脚底板儿直往脑门儿上窜。转身大喇喇地出来,她往自己的屋子里走。走到厅堂门前,问立在门前的两个丫鬟,“可看见侍梅回来过?” 那两个守门的丫鬟摇头说没有见过。秦惠平便掀开帘子进去往西次间去,在西次间,留下守院子的侍夏和侍冬两个丫鬟正在灯下说话做针指。见大小姐冷着脸气呼呼地走进来,忍不住吓了一跳,俱都放下手里头的针线活儿站了起来,一齐蹲身说了句,“姑娘回来了?” 秦惠平不死心地在屋子里拿眼光一扫,希望能看见赵梅儿,但依然是不见她。于是一言不发地往西梢间里自己的卧房里去。进去后气恼地把两只绣鞋一蹬,敛裙躺到床上,望着帐顶生闷气。她也不好叫人去找赵梅儿的,这心理很奇怪,大约是怕赵梅儿知道自己的心思。自从这半年多赵梅儿到她跟前伺候以来,她的一颗心便渐渐地移到了她身上。 一开始她是觉着赵梅儿长得很像侍春才对她上了心,说起侍春,是她第一个动了情动了心的女子。以前小,只知道朦胧的喜欢好看的女孩,直到这一两年大了,才知道自己的喜欢和一般女孩之间的喜欢不一样。这是她心底的秘密,不曾跟外人说过,也不曾让外人探究过。直到侍春的出现,那女孩儿长得美,心思也比同龄的女孩子灵巧成熟。或者是她看出来什么,有一晚轮到她值夜的时候,她爬了她的床,引诱了她。 从此以后,秦惠平对侍春就与别人不一样,宠爱和赏赐都比别人更厚。直到两月后大年三十,侍春得了她的允许回家去探望她家里人顺便阖家团聚过年。等她大年初二回来的时候,因为也有两三天没有见到,秦惠平便抱住她想和她亲热,谁知道侍春却推说月信来了不行。秦惠平一听有些沮丧,不过,那件事不行,亲一亲摸一摸还是可以的。所以她没有像侍春意料的放手,而是扯开她领口想亲吻她身子,谁知道却在她胸口发现了一个深深的吻痕,是一个新鲜的印子。 这一下秦惠平火了,立刻揪住她问是怎么的,侍春被逼不过,只能告诉她说,自己很小就定了亲,那人是他表哥。在进府之前,她跟表哥的关系就比较亲近。侍春当时和秦惠平年纪相仿,也是十五岁,是两年前进府的。知道了这个,让秦惠平觉得自己受了骗,火气大发,叫人来把侍春拖出去打了板子撵出府去。 自从以后,秦惠平灰心了很长时间,她从前以为只要自己对喜欢的人好,那她也会全心全意对自己,哪曾想会遇到侍春那样骗她,脚踏两只船的女子。不过,因为侍春是她第一个亲密接触的女子,曾经让她意乱情迷,情难自禁过,并且又深深地伤害过她,所以想要彻底忘记很不容易。直到她那一次因为在后园里射豢养的大雁,那雁中箭飞到了前头下人的院子里,她跟过来发现了躺在下人房里生病的赵梅儿。 一开始她自己也没有觉得赵梅儿长得有些像侍春,只是莫名的喜欢她。直到她来到了自己跟前,日子稍微长一些后,她才发现了这里头的关联。说起来,她对赵梅儿的感情很矛盾,从那一回小花朝节在花树下发现她愣愣地看着自己时,就感觉到了赵梅儿对自己有一种不一样的好感,可是去捕捉她眼神时,她又立马逃开了。 这样拿不定的感情她不敢贸然涉足,怕再遇到一个侍春那样的。说起来,人都很奇怪,受了情伤的人,便如同被蛇咬,所谓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放到秦惠平身上也是同样。对赵梅儿,她有一种又喜欢又忌惮的矛盾情感。半年相处下来,侍春在她心中的影子已经越来越淡,而赵梅儿却变得清晰起来。 就这么压抑着半年过去了,尽管赵梅儿和她已经很亲近,而且她也知道,侍春和赵梅儿是两个不同的人,但是要再往前一步,她是很难再迈出去了。本以和赵梅儿之间就这样含糊着过下去,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只要能天天看见她,保持这一个安全的距离,因为她的存在而欢喜着就好。谁知道,直到今晚听到了那唱小曲儿的女孩唱的那“缘法”的曲目,不经意转头去看她却没有看她这个人,这一下心里头恐慌起来,才发现原来她已经是那么深地存在于自己心中,能影响到自己的喜怒哀乐。 于是接下来控制不住地去找她,但却接连落空,一直回到房里躺下仍然是在翻来覆去地想她到底去了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出了侍春的事后,她学会了隐藏和压抑自己的情感,不再那样冲动和毛躁。但憋在心里头,让她觉得非常难受。又不好大动干戈叫院子里的人都出去找她,那样明显地显示出自己对她的紧张,外人该说闲话了,而且会给她和自己带来巨大的压力。因此只剩下辗转反侧和心酸气愤。 而在前院的假山石那里,赵梅儿和赵桂儿说了一会儿话就各自散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大花厅里时,厅堂中那唱曲的女孩还在唱着,满屋灯烛辉煌,间或也有笑声和说话声,空气里飘荡着酒香和果香以及脂粉香,但是赵梅儿却没有看到秦惠平。原先她坐着的案桌旁空空的,她人不在那里,连侍秋也不在那里。于是不免发愣。而另一张案桌旁坐着的杜氏见了,就让跟前的丫鬟过去告诉她,“大小姐不知道怎么起的有些不高兴,离席出去了。你回后头去看一看她在不在。” 赵梅儿听了忙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想大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才中途退席。这样想起来也就担心起她来。 匆匆回到明珠院时,老远在廊子下守着的小丫鬟柳儿就跑过来拉住她手神情慌张道:“姐姐,你可回来了,方才大小姐回来找你,没找到你,那脸上都像是结了层霜似的,看起来好吓人。你快进去看一看吧。” 赵梅儿闻言心里一跳,不免想刚才她不是跟侍秋打了招呼自己出去登东的吗?大小姐就算一回头没看见她,问侍秋也该知道的呀。再说自己也没耽搁多少时间就回去了,她不至于连家宴都没有结束就回来了?难道真是自己惹得大小姐不高兴了? 不管怎么样,此时她的心中有担心也有忐忑。谢了柳儿的提醒,她便匆匆地走进了正房厅中,再往西次间走。在西次间中,一眼见到侍秋等三个大丫鬟正站着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什么,见到她进来后都闭了嘴。 “大小姐呢?”赵梅儿开口问。 侍秋上前一步含笑说:“在里面呢。你快进去吧。” 赵梅儿一听也顾不得再问侍秋的话,赶忙进了里间大小姐的卧房,然后见到她在拔步床上躺着,就疾步走过去,在床前怯怯地喊了声,“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olivi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0 19:26:45 八爪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0 00:16:38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6-09 21:43:03 olivi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09 21:30:3 ╭(╯3╰)╮们破费了。 大小姐果然有故事……而且不“纯洁”,她其实是个复杂的人。 第30章 跪下 秦惠平那时候心里头正憋着气,甫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即霍然坐起,随手从旁边拿起一个枕头向着她用力扔过去,那枕头直直地砸在赵梅儿的头上。虽然一个枕头而已,也不是多重,也没有棱角,但因为是秦惠平心里有气用力扔过去的,还是一下子就把赵梅儿梳着的双环髻打散了一个,那一边的头发就那么散了,让她看起来就有些狼狈。 “你去了哪里?为何不和我说?你是不是觉着我宠着你,所以就不把我当回事了?你眼里竟然半分也没有我?”秦惠平拧着眉,满眼寒霜,指着赵梅儿厉声喝问道,不知道为何,这些话越说到后头,心中那酸涩感越发地强烈,怒气似是沸腾的水,激得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赵梅儿哪见过秦大小姐发这样大的火,而且也从未被这样对待过。从还在病中恍惚听到大小姐的声音开始,一直到最后到她跟前,初初相见,最后到在她屋子里服侍这半年以来,她一直都是温和地和自己说话,温柔地对待自己,总是浅浅笑着,让自己觉得如沐春风。并且一点儿也不觉得做一个失去自由身入了贱籍的奴婢有什么委屈的,只因为眼前这人对自己好。可是现在?只是因为自己一会儿没有在她眼前?她就这样对自己? 紧紧地抿着唇,两手绞着,她垂下头,眼泪迅速地从眼底涌出。忘记了辩解,只是觉得心中委屈难受。 秦惠平见赵梅儿不说话,更是气愤,心想,你做错了事,害得我着急,害得我连中秋家宴也不吃了,就为了来找你,这会儿竟然跟我顶着,一句话也不辩解,难道你真得不把我当主子看了?只因为我给了你太多的宠爱和体面?就像是侍春一样,因为自己对她好,一力抬举她,最后让她那样不把自己当回事,那样背叛自己。想起侍春的事,一股子潜伏了许久再也没有萌芽过的恨意一霎时在心中竟长成了参天大树,枝繁叶茂。 “跪下!”秦惠平终于寒声咬牙说出两个字。 这话如早春里的天气,瞧着还是朗朗晴空,一会儿便黑云压顶,开始下起鹅毛大雪,寒气如针芒,无所不在地刺进人肌肤,刺进人心房,寒浸浸地使人结冰,觉得冷…… 赵梅儿缓缓地曲膝跪了下去,瞧着地上那大红牡丹穿花的地毯,那繁复的艳丽的红和金,以及那大朵的牡丹花,使人窒息和眼晕。明明是这样艳丽的色彩,这样艳丽的人儿,为何会让人感觉陌生,感觉到离自己很遥远和疏离?可是一个很清晰的认识却是从没有过的出现在她脑子里,自己是奴,她是主。不是应该如烙印一样打在自己的心里,打在自己脑门儿上的吗?怎么可以忘记呢?所有的对她的不切实际的肖想,所有的两人之间温情脉脉的相处和凝视全部都是虚幻啊。 苦涩地笑了笑,眼泪终于开始如断线的珠子般滴溜溜地滚落,一颗,两颗…… 晶莹的泪珠儿一落到大红牡丹穿花的地毯上便迅速地隐没,只让那黄豆大一块的地毯呈现暗红色,就像是陈旧的伤口。 西次间里一直竖着耳朵听着里头动静的侍秋等三个丫鬟听到大小姐叫赵梅儿跪下时,不禁心里都是一喜。特别是侍秋更是得意,心想,侍梅,你这小蹄子也有今日。须知,爬得高,跌得重,你别是下一个侍春。今儿个大小姐罚罚你,让你清楚你是个奴婢,看清自己的身份,以后要少做这种恃宠而娇的事。本来一开始,她还担心侍梅会说方才不在是去入厕去了,而且跟自己说了。要是大小姐叫自己去问话,她打算说当时大花厅里吵,并没有听清楚侍梅说话,那样也可以把这事情给推得一干二净,大小姐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谁曾想侍梅那丫头估计是给吓傻了,连辩解的话也忘了说,招致了大小姐更大的怒气,最终让她跪着,折损尽她的面子。 这时候,外头杜氏派来的丫鬟珍珠也来到了明珠院里,在正厅前打听大小姐为了什么事中途退席了。柳儿便请她稍等,然后进来请侍秋去告诉珍珠原因。 侍秋走出去就对柳儿说:“是大小姐跟前的丫鬟侍梅惹得她生气了,这会儿正在责罚她呢。别的并没有什么事。” 珍珠听完“哦”了一声,想着这时候肯定大小姐发火,也不好进去拜见她,便说:“夫人那里叫我问明白了就赶着回去回话,免得她担心。那我这就回去了,多谢侍秋姐姐告诉我这个。” 说完便辞了侍秋,依旧回前院去。侍秋则是依旧回西次间去,和侍夏侍冬两人偷听里面的动静。 三人一边偷听,一边忍不住偷着乐时,里间卧房里秦惠平坐在床上也看到了赵梅儿跪下后,那泪珠儿纷纷滚落。看见她流泪了,便忍不住心里头一软,甚至升起了一丝慌乱,很想立即下床去把她扶起,可是那恨意毕竟不曾消,又怪她脾气倔,所以就僵住了。 屋子里高几上的烛台上两只大红烛静静地燃着,烛泪蜿蜒而下,在烛台上不断累积,屋子里寂静无声。赵梅儿只是黯然垂泪,秦惠平则是闷气难消。 过了好一会儿,秦惠平才又开口问:“你怎么不说话,我问你呢!” 她的声气依旧有些冷硬,紧盯着赵梅儿,希望她开口告诉自己她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了,自己好想知道。甚至希望她随便敷衍一下,然后自己就可以去扶她起来。 可是这会儿赵梅儿却觉着自己就算告诉她了也没有多大的意思,因为有些幻象和憧憬被打破后,要重新去拾起某种心情已经不可能了。说她自卑也好,说她愚蠢也好,说她可笑也好,总之她想后退,那样一个美好而身份高贵的人又岂是自己这这样贫贱的人可以结交,可以喜欢的。所以打消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安分地过自己的为奴为婢的日子,说不说已经不重要了。又或者就让她因此讨厌憎恶自己,把自己彻底打落“凡尘”吧。 秦惠平连着问了两次后,见赵梅儿依旧是一言不发,只管默然垂泪。这种样子让她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又让她有一种自己放□段儿依然是换了人家不理的尴尬的感觉。于是她也赌气了,话也不说一句,转而重新上床去躺着,随便拉了床锦被来盖在身上,气鼓鼓地翻身过去,拿背对着赵梅儿闭上眼假寐。 谁想她今日因为过中秋,忙着安排过节的事情,没有午睡,这一日下来,方才在家宴上又吃了几杯酒,这会儿酒意上来,加上肚子里正生闷气,原本是假寐的,这会儿却睡着了。 赵梅儿跪在床前默默垂泪,因为秦惠平也没有叫她起来,便一直就那么跪着。外间的侍秋等三个丫鬟在外头偷听,后来久久没有听到里面有动静,便悄悄地挪到门边,将垂帘挑开一条缝儿往里张望,见到侍梅那丫头垂头跪在大小姐的床前,而大小姐背对着她似乎是睡着了。房里的那一对儿红烛眼看要燃尽了。 侍夏看了,就缩回头,把侍秋和侍冬拉到一边儿低声道:“要不要进去瞧一瞧,我看那红烛要燃尽了,大小姐躺在床上别不是睡着了,这都还没有伺候她洗漱呢?” “咱们还是不要进去打搅大小姐,睡着了就睡着了吧。横竖一夜没洗也不妨事。”侍秋立即反对道。 侍冬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低声说:“我看你是想让侍梅那丫头多跪会儿吧。大小姐最是个心软的人,我们这要进去伺候她洗漱,她一醒,看着侍梅跪着,不定就叫她起来了?所以啊,你才这么说对不对?” 侍夏瞪侍冬一眼道:“就你是个猴儿,什么都知道。行了,咱们留个人在西次间值夜,不用管侍梅那丫头。她自打进府来,被大小姐宠上了天,忘了自己几斤几两,这会儿被打回原形,且生受着罢。” 侍秋头脑活络,且又是在大小姐跟前服侍最久的,所以侍夏和侍冬都听她的。她这么说了,两个人就答应了。本来按照安排是侍夏值夜,所以侍夏就抱了棉被和枕头来,在西次间的罗汉床上睡下,而侍秋和侍夏各自回西厢房的下人的卧房里去歇着。一夜无话。 秦惠平一觉睡醒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这一觉睡得久,但不知怎么的,却还是觉着有些迷糊,不太清醒。打了个呵欠,翻过身,她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脱衣裳就睡了,蒙蒙晨曦的微光中,然后一眼见到床前跪着个人,那人垂着头,两只手撑着地,身子佝偻着,微微摇晃,看样子似乎要撑不住就要往旁边栽倒。 只有一刹那的恍惚,她忽然想起了昨儿夜里的事情。侍梅,侍梅跪了一夜! 她腾地一下子从床上翻起来,不及穿鞋,就两步跨过去,一伸手抓握住她两臂,将她往上捞,嘴里又着急又心痛地连声说:“你这傻丫头,你这傻子,怎么这样?快起来!” 赵梅儿硬撑着跪了一夜,泪流干了,心也冷透了。到清晨时,觉得精气神儿都耗尽了,身子很冷,昏昏沉沉地眼看就要倒下。全凭着她性子里那股坚韧,硬撑着没有倒下。既然那人没有叫自己起,那就得撑到最后,不然让她看不起。 此时被秦惠平连拖带拉的扶起来,竟然站不住,脚一软又往下跪。这也难怪,她就那么跪了一夜,双腿膝盖上早就没了知觉,从一开的痛变成麻,最后变成现在这样,一双腿都好象不是自己的了。 秦惠平见状自然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心里头心疼她,眼见她又要跪下去。便忙将双手滑到她腰上,将她紧紧的抱住,稳住她下滑的身子。忍不住鼻子里发酸,然后一个劲儿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睡着了,让你遭了一夜的罪,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赵梅儿却不领她情,已经决定了再不要和她这样近,这样痴心妄想,便伸手去使劲推她,艰难地说出两个字,“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我喜欢的大神的一句话,“情神马都是虐出来哒”。 大家说对不对? 第31章 情愫 她这两个字很有些决绝的意味,似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一样。听在秦惠平耳朵里,就像是某种乖觉的小兽突然生出了锋利的獠牙,然后张嘴就在她手上一口,手上的痛电一般游走到心房,心里不自己地连带着一痛。 手抖了一下,想松手来着,可又怕眼前这个倔强的丫头滑下去摔到地上。 低头去看那个别开脸,脸色惨白,唇色全无的人,她的脸上全部是疏离和冷淡。她这样应该是恨上了自己了吧?自己也的确是可恨,为什么要让她跪下,且跪了一夜?这不是明明白白打她的脸么?这么一想心里头都是愧悔。 嗫嚅着,秦惠平又说:“侍梅,别生气,我昨儿晚上喝了酒,做下些糊涂事情,你别放在心里头……” 赵梅儿闭了闭眸,再次说出那两个字,“松开。” 又拿手去推她,可一夜跪下来,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自然是推不开她。 “你就这么讨厌我?”秦惠平咬了咬唇问,舍不得怀中这人,以前只是若即若离,看她花面浅淡绽放在视线之中。可今早缘法凑巧,因为来扶她竟是将她拥在了怀中,柳条儿般细软的腰肢,无力地被掌握在自己手里,心中好生喜欢。 可巧她问这句话的时候,赵梅儿侧着头,别着脸,那话里犹自带着几分幽怨,就象是在她耳边低语一样。不免心中一抖,就有些心软。不过,又想到自己这会儿腿才开始恢复一些知觉,跪了一晚上,难道就因为她这么一句话就忘记了自己的决定吗?那不是太没出息了。 狠了狠心,她回答她:“婢子只是一个下人,不值得姑娘如此待我。又不能好生侍奉姑娘,请姑娘放我出去做个三等的奴婢吧,又或者把我撵出去也可以。” 听她如此倔强的说话,秦惠平有些恼她,但又不能真放她出去,昨儿晚上那一会儿看不见她就坐立难安了,要真是把她放出去,那不是要自己个儿的命么? 哼了一声,秦惠平道:“说什么呢?你服侍得好不好是我说了算,谁说了都不算。” 赵梅儿闻言苦笑,喃声低语,“是啊,婢子也这么认为。毕竟姑娘是主子啊……” 秦惠平哪知道她纠结于自己的身份,将自尊无限放大,又纠结于萌动的情感,想了难了,陷于痛苦之中。只当是她平常的一句话。 “别说气话了,昨儿晚上就这么跪了一夜,是我疏忽了,是我的错。你今儿个回去歇着吧,我叫柳儿来伺候你,好好睡一觉,养一养精神,别生了病,听话啊……” 这样切切的温柔的呵护的话语,是最佳的软化剂,本来已经把自己的心用寒冰包裹起来的赵梅儿,又没出息的动摇了。 一边这么说着秦惠平又拥着她到自己床边,按她坐下,然后蹲下去帮她按揉膝盖,边揉边问:“这么着又没有觉得舒服一些,好些了么?还疼不疼?” 她这动作惊得赵梅儿立即就站起来,嘴里急道:“姑娘,别这么着,您是主子,哪能给我一个奴婢揉腿?” 可偏偏她膝盖上还麻着,腿上使不上力,一站起来就复又坐了回去。 秦惠平抬头看她笑,“瞧你,就是个扁嘴的鸭子,这炖进锅里,肉烂了,那嘴还硬。” 一面说一面手上不停,继续给她按揉。还别说,经她的手一揉,赵梅儿觉得膝盖上那麻痛感渐渐消散了些,腿上的血脉通了,脚底下也有了点儿热气,不那么难受了。 看着蹲在地上给自己按揉膝盖的秦惠平,赵梅儿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暖意,这暖意丝丝缕缕地蔓延缠绕那颗外头裹着一层寒冰的心。又觉得眼前这人好奇怪,怒气发作时,横眉冷目,丝毫不给人情面,像是要吃人一般。可是那气过去了,又做小伏低地来哄人。 “姑娘,我好些了,不用揉了……”赵梅儿腿上恢复了知觉,就不想让秦惠平再这么蹲着,总觉得僭越了一样。 秦惠平仰脸看她一眼,认真地问:“真好些了?别不是哄我?” 赵梅儿点头,“我不哄你。这会儿觉得腿上有劲儿了。” 说着就要站起来,“不信,我站起来给你看一看。” 谁料到秦惠平说了句,“且等一等。”然后,伸手去赵梅儿裙下将她裙裤一掀,直掀到膝盖以上,“呀,这膝头子上都又青又紫的,得用药油擦上一擦,这么着怕是四五日才能好呢。看来,你得歇上四五日了。” “姑娘!”赵梅儿又惊又羞地喊了声,忙迭地站起来把被她掀起来的裙裤往下拉。这女儿家的腿哪能说看就看的,而且还掀起来到膝盖以上,半条腿都露出来了。就算这掀开裙裤的也是女儿家,但她毕竟和别的女儿家不一样啊。 其实秦惠平心里是真得想瞧一瞧她腿上的伤,并没有不尊重之意。哪晓得赵梅儿这样的反应。不过,正因为她这种反应,才让秦惠平想自己是唐突了佳人。随即站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赵梅儿笑道:“我只是担心你膝头子上的伤,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这话听到赵梅儿耳朵里,脸霎时就红了。忙垂眸下去说:“婢子,婢子没事了,我先退下了……今儿个精神倦怠,怕是不能服侍姑娘左右了。” “我给你三天假,你回去歇着罢,一会儿我让柳儿拿药油来给你擦一擦。还有,你想吃什么,叫柳儿去小厨房里吩咐婆子们做来。”秦惠平笑吟吟道。赵梅儿脸红她也瞧见了,这一回那后面一句话却是故意说得呢,就是想看到她现在这种反应。 赵梅儿本想说不用,可是又怕和她这样说下去,一会儿不知道又要说出什么来,便忙忙地应了声“是”,欠了欠身,随即却步退下。再也没有抬眼来看秦惠平。 秦惠平看她最开始两步脚还不稳,便欲上前去扶她,谁知道她却似乎是知道她要上前似的,轻轻跺了跺两只脚,随即稳稳地快步退下了。到了卧房门口,转身推开门,一径去了。 等到回到西边耳房里头,赵梅儿倒了些水喝,想起她方才说的那句话,“你不要多想”,心里还扑腾扑腾跳。难道她已经瞧出来自己对她的心思,她才有这样的一句话?可是这句话是真还是假呢?又想起她抱着自己时说得那一句听起来幽怨的话,耳尖霎时就红了。还有那些温柔地呵护自己的话语,如今想起来心里还甜丝丝的。 大小姐是个多奇怪的人啊……可是她毕竟是主子,自己是奴婢,两人的身份真可说是云泥之别。而且她是女儿家,自己也是女儿家,怎能生出这样的情愫呢? 晨曦中的秋阳终于透过了窗纸,在赵梅儿坐着的床前打出一片光影来。她却觉得自己在这光影里生出些惘然之感,心情郁结,难以排解。终于困意无可抑制地似是涨潮的水般涌了上来,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随意地脱掉外头的衣裙和绣鞋,上床拉了薄棉被盖在身上沉沉睡去。 —— 日色将午,赵莲儿一觉醒来,慢腾腾地坐起来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靠在床头,想起了那张绝色无双的脸,和那个声如金玉的人儿。她的声音太好听了,无论是她唱的那些戏词,还是她平常说的话都是那么悦耳。 昨夜,在贾秀所在的戏班子唱完那出《浣纱记》后,赵莲儿终于找着个机会上去和那唱范蠡的角儿说上了几句话,后来贾秀过来介绍说,那角儿是他的远房堂妹,名字叫贾春,从小学戏。又把赵莲儿介绍给贾春认识。三人之间说笑一回,便都熟了。 散了戏后,贾维父子送张氏母女出府,那贾春也和贾秀一起送出来。临走之时,赵莲儿便邀请她和贾秀有空来家里头玩。两人答应了,并开玩笑说要是来了,可要做些好菜来吃。赵莲儿是爽直的人,自然也是一口答应。暗地里,她心里巴不得能再见到那个贾春,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跟她心里头一直想象的如意郎君一个摸样。尽管知道她是个女子,也一样喜欢。 在心里再次描摹那人的眉眼时,忽地见自己娘亲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喊道:“莲儿,不好了,咱们家里昨日遭了贼了,我放在床后头箱笼里的好不容易攒下的七两多银子不见了!” “什么?”赵莲儿一听立即坐直了身子看向张氏问:“娘,你确定是遭了贼?别不是忘记放在哪里了吧?” 张氏急着嚷起来,“怎么会?我还没有老眼昏花,咱家就两个箱笼。一个箱笼里头装的是我们的衣裳,一个箱笼里头装得是这床上的被褥等物,我向来把银子都藏在那装床上被褥的箱笼里,而且是放在最下面。可今早起来,我打算把昨儿夜里出去俞府听戏时带的一两多银子放回去时,却发现我那用旧帕子包着的银子包不见了。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放在别的角落里了,就到处摸了摸,没有。然后我又把那放在箱笼里的被褥都翻出来,仔细抖了抖,还是没有。最后,我连剩下的那个装衣裳的箱笼,以及我那边屋里都翻遍了,还是没有。” “可是,娘亲,昨夜咱们去俞府听戏,这院子门儿和房门都锁好了的。回来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异样,怎么会遭贼呢?难道那贼凭空的能钻进咱们屋子里来,又能变戏法地出去?”赵莲儿自然是不信,一边说就一边起来穿上衣裙说:“让我去帮娘找一找。” 张氏也怕是自己乱放找不着,让自己女儿找一找,或者能找到呢。因此就等着赵莲儿穿好了衣裙,领着她忙忙地走到东屋自己住的屋子里。于是接下来,赵莲儿也把这屋子里给翻了一遍,依然是找不到。 “难道咱们屋子里昨儿夜里真的遭了贼?”赵莲儿盯着张氏不可置信地问。 张氏惶恐又心慌地点头,“可不是?咱们屋子里天天都有人的,就昨儿夜里咱们娘两都去听戏了,屋子里面没人。想起来这贼真是厉害,怕是会开锁的,所以才让咱们回来都没有发现。这下可怎么办好?这贼能来一次,就能来两次,要是给这贼人惦记上了,妇道人家,手无缚鸡之力,又怎能和他相抗?” 赵莲儿想了想忽然说:“娘,我觉得有些奇怪,要是这贼人手段如此高强,为什么不去偷那些大户人家,却要来偷咱们的七两多银子?大户人家里头得手至少是几十上百两的。” “或者他怕遇见人,那些大户人家可有护院的家丁的,又岂是那么容易得手。” “我还是觉得这事情有蹊跷,要不,娘,咱们去报官吧?” 张氏忙摇头,“哪一位县太爷会管你丢了几两银子的事?再有,这官府外头专门有吃诉讼这口饭的,一去不定给那些人敲诈了。你又没有贼人留下的证据,就算是请人写状子也得花银子,这官司是无头公案,咱们是哑巴吃黄连,没处去诉苦。” 两母女正在这里说话,外头院子里忽然有人拍门儿,叫喊,“莲儿,快来开门儿,我们来瞧你了!” 赵莲儿一听这声音,倒象是贾春的声音,那声音就象是烙铁一样深深地在她耳朵里打下了印记,根本无法忘记。所以,甫一听到,她立即就欢欣雀跃起来,对张氏说:“娘,咱们先别说这个,我去开门儿,贾春来了!我昨儿个还叫她得空上咱们家里头来玩呢!” 张氏也听贾维说过,这贾春是他远房亲戚的女儿,也有印象,是昨儿晚上在戏台上演范蠡的那角儿。昨夜里又是和贾维父子一起送了她和赵莲儿出来。因此听赵莲儿这么说了,忙说:“那你先出去,迎她进来在堂屋里坐一坐,我收拾下屋子再出来。” 赵莲儿忙说好,转身就在这屋子里一张破旧的妆台旁坐下,拿梳子梳了发,再插上一只小小的银簪喜滋滋出去开门迎客。 将院门儿打开后,一眼见到贾春穿了件月白色的杭绸袍子,头上束发,戴了网巾,一副男子装扮的样子,两只手背在身后,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看起来十分的飘逸俊美。而在她身后,则是穿了一声天青色杭绸袍子的贾秀,也同样是笑望着自己。贾秀其实容貌也不差,但站在贾春身边儿,两个人这么一对比,立即就高下立现,人家是珍珠美玉,他是死鱼眼睛。 “快进来,不曾想你们今儿个就来家里了。我还以外怕还要等些日子呢。”赵莲儿笑着将两人往里让。 “呐,这个给你。在来时的路上,有卖花的小丫头,我买了一捧。”贾春将背在身后的双手伸过来,手里头捏着一把红色的月季花,那花是新摘下来的,看起来很是艳丽夺目。赵莲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送花给她,再说天下间的女孩儿们都是爱花的,一见之下自然十分高兴。接过来笑得眉眼弯弯,连连对贾春说:“多谢,多谢,这花我很喜欢。” 她这里接了花,眉开眼笑的样子,旁边的贾秀见了眼睛一亮,便忙把自己手上拎着的东西递过去讨好地道:“呐,这是我送你的。知道要到这里来玩,不好意思白吃白喝的。” 赵莲儿一看,见贾秀手里提着一只板鸭,一瓶子酒并一块猪肉。怕手上的花沾上了油腻,便不咸不淡地说:“你帮我先提着,拿到厨下,一会儿我来收拾,再配上些果蔬,做一桌子好菜给你们吃,正巧要吃晌午饭了。” 说完,便在前笑嘻嘻地和贾春说话,陪着她往屋子里去,剩下贾秀在后手里头拎着东西蔫头耷脑地跟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1 17:37:39 今儿个早点发。 第32章 好歹 晌午饭时,赵莲儿果然将贾秀拿来的板鸭和那块猪肉配上一些蔬菜做了一桌子菜出来,又将就家里的干果,不过是花生枣子之类配了两碟子下酒。张氏那时候也收拾好了屋子出来,陪着贾秀等人吃饭。 吃饭间不免提起昨夜去俞府听戏,然后家里遭了盗的事。贾维和贾春一听就也参与到了这讨论盗贼是谁的问题上。贾维推断应该是熟悉赵莲儿家的人所为,或者那人有她家的钥匙也说不定,而贾春则说也有可能是那高明的盗贼做的,因为听说这坊间也有会开锁的贼人。这么一番讨论下来,最后也跟张氏说得一样,叫不能去报官,只能以后小心一点,家里要留人,或者有银子也得带在身上出去。 张氏听到这里便苦笑着说:“这偷得只剩下一两多银子,哪还有多的钱给他偷?” 贾秀一听立即就把自己腰间系着的钱袋子拖了出来,解下来将里头的一两多银子全都给倒了出来说:“大娘,这里有一两多银子,你先把去花。要是不够,回头我再回去管我爹要。” “这哪里行,你小孩家的也没几个钱,怎么能要你的银子?”张氏忙将这些碎银子拾起来往贾秀手里塞,贾秀却死活都不要,并说:“这些银子是我在戏班里做笛师挣的,是我自己的银子。算我借给你们也行,我想大娘要织布,这棉线还得先买吧?你们被偷得只剩下一两多银子又怎么继续买线织布?” 他这话倒说到了张氏心里,可不是要拿银子去买棉线来织布么,要把自己身上剩下的那一两多银子去买棉线,那家里头吃饭用度可就抹不开了。贾秀的这点儿银子虽然不多,但是还真能解了燃眉之急。 推让一番,张氏谢了贾秀便也接了,只不过说好以后等攒下银子再还给他。谁料贾秀却来了一句,“还不还都成。” 一旁的贾春见贾秀拿了银子出来,就也把自己腰间的钱袋子解下来往桌子上倒,一倒不过几十个钱,就有些赧然说:“这出来也没多带钱,就带了几十个吃茶的钱,莲儿,要不你也拿去吧?” 几十个钱根本管不了什么用,况且赵莲儿觉得哪能人家才第一回上家里来,就让人家拿钱出来周济,于是赶忙把那桌子上的几十个钱捡起来,重新装到她钱袋子里说:“春姐,这些钱你拿回去吧,想你挣银子也不易,再有方才贾秀拿了一两多银子出来加上我娘那里剩下的也够抹开了,你的这份好心我心领了。” 旁边坐着的贾秀闻言就扑哧一声笑出来道:“莲儿,你还不知道吧,咱们戏班子里最挣钱的就是贾春了。只要她一上台唱戏,那底下看戏的妇人小姐们便常让人送赏钱来。一夜有时候要得好几两呢。” 贾春听他如此说,暗中有点儿恼他拆自己台,但面上还是不变道:“我家里头穷,爹娘又没本事,还有一个大哥要娶媳妇,一个小妹要出嫁。这挣下来的银子一分也不敢乱花,攒下托人给带回去。我要不这样,一家人得饿肚子呢。” 张氏一听便说:“贾春是个好孩子,知道顾家。” 赵莲儿也觉得自己娘说得对,贾春不仅生得好,而且心也好,知道照顾家里的人。相比贾秀,她觉得贾秀花钱有些大手大脚,不知好歹了。 贾秀也知道贾春往家里头捎银子的事,只是不知道她捎多少回去。因此也没在这上头再继续说话了,方才那句话他不过是脱口而出,但还是感觉贾春恼了,虽然她面儿上还是那副带笑的摸样。 吃完晌午饭,张氏便把桌子上的菜没吃完的都端到厨下去,贾秀挽起袖子帮着收拾碗筷。张氏不叫他动手的,说他是客,贾秀却憨笑着说,他在家里也是每回吃完饭收拾碗筷和洗碗的,不但如此,连家里的饭在他娘去世后也是他在做,并说下回他再来就到厨房里帮着做两个菜,让她们尝一尝他的手艺。 堂屋里,赵莲儿则是陪着贾春说话吃茶,说说笑笑,甚为投缘。贾春便说,赵莲儿这样的好相貌要是学戏的话,不出两年也能成角儿。赵莲儿不信,说自己都已经十三四岁了,学戏晚了,又说论相貌还是贾春生得好,特别是男子装扮简直是谪仙下凡,世间再找不到比她更好看的人。 等到贾秀洗完了碗筷,又帮着张氏收拾好了厨房出来坐下来,也和赵莲儿说话。赵莲儿此时和贾春正说得高兴,就不爱搭理他。又坐了一会儿,赵莲儿就提议带贾春和贾秀去后山,说这时候后山上秋阳灿烂,山花也开得不错,不如去看一看。 贾秀和贾春自然同意,张氏也愿意三个人出去逛,说他们这些小孩子在家枯坐着也没意思,去后山玩一玩倒好。等到三人出了门儿,张氏就把院门关上了,自己回屋来依旧织布,心里想着明天让莲儿在家,自己去买些棉线回来,把这匹棉布织完,送去布商那里,得了银子就能周转开了。 却说赵莲儿带着贾秀和贾春去了后山,山上小道旁果然开了许多山花,最多的还是那些黄色的小菊花。三人边走边玩,赵莲儿就采了些山花编起来,先是编了个山菊花的花环,贾春和贾秀都喜欢抢着要,赵莲儿把花环给了贾春,惹得贾秀垮了脸子。 “得,你别做出这个样子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再给你编一个好不好?”赵莲儿见状打趣他,随即也去采了些各色的山花粗粗给贾秀编了一个递给他。贾秀接了,喜欢得了不得,那笑容差点儿没咧到耳朵后面。便把那花环小心地戴到头上。 三人爬到山顶,吹着山风,看山下风景,贾春兴起就唱了一段戏,贾秀在一旁给她打拍子,赵莲儿只管笑着望着贾春听她唱戏,美目映着夕阳,眼神分外闪亮。 —— 夕阳透过窗纸,把屋子晕染上一片金黄色,这黄里头又带点儿红,带着点儿秋夜来临之前的最后的暖意。 赵梅儿睁开眼时,正看到了窗格上的那一片夕阳的暖意渐渐的退去。她这一觉睡得极沉,等到醒来时还有一霎时的恍惚,不知道这是早晨还是傍晚的阳光。定了定神,她才分辩出这是夕阳而非朝阳,便撑着坐了起来,她这一动才觉得双腿膝盖上十分的疼,简直不能动弹,一动弹就一股子钻心的疼。她揭开棉被,曲起脚,把两边的裙裤的裤腿挽起来,一直挽到膝盖上,只见两边膝盖都有大片的青紫淤血,不觉嘶了声,吸了口气。 恰在此时,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有人探了个头进屋。 “姐姐,你醒了?”那人看到坐在床上的赵梅儿,便甜甜笑着问了一句。 赵梅儿望过去,见是小丫鬟柳儿,便向她回以一笑,说:“你进来吧。” 一面说一面赶忙把裙裤的裤腿放下去。柳儿随即进了屋,反手把门阖上,直走到她床前道:“大小姐吩咐我说,你要醒了,就让我给你擦专治碰撞而致的青紫瘀伤的药油。呐,药我早就拿来了,就放在床前的矮几上,而且也悄悄溜进来瞧了你好几回,这会儿才见你醒了。那我这就给姐姐擦药油吧。” 赵梅儿应声“好”,又说有劳你了。柳儿忙摆手,“姐姐说什么话呢,柳儿能伺候你是我的荣幸。大小姐那样喜欢你,以后姐姐就看顾着我一点儿吧,我也能跟着沾沾光。” “你这丫头嘴真甜,跟抹了蜜似的。你没瞧见大小姐昨儿个罚我跪了一夜呢。我这怕是要被撵出去了。”赵梅儿带着戏谑的口吻幽幽道。 柳儿把放在赵梅儿床前矮几上的药油拿下来,用早准备好的裹了棉花的棉布团子,倒些药油在上头,叫赵梅儿挽起裙裤的裤腿替她擦药,一边擦一边说:“姐姐还不知道吧,侍秋姐姐被罚了,扣了她三个月的月例银子呢。” “哦,怎么会这样?”赵梅儿疑惑问道。 “大小姐今儿早晨起来吃完饭,就把昨儿个中秋家宴那些伺候的奴婢们都叫了来,挨个问她们昨儿夜里谁见到你出去的事。就有个小丫鬟出来说了姐姐是跟周姨娘那边的丫鬟叫桂儿的见面,以及姐姐叫她传的话等等。后来,大小姐又问了赵桂儿的话才知道那小丫鬟说得是真的。然后又有昨夜在大花厅里伺候的丫鬟说瞧见了姐姐出去之前跟侍秋说话来着。最后,大小姐就把侍秋叫到跟前问话,侍秋说她昨晚听见大小姐问的是姐姐哪里去了,可她的确不知道姐姐去哪里了。大小姐听了,闷了一会儿,最后便说扣侍秋三个月的工钱,罚她不好好当差。侍秋姐姐不敢争辩,低头认了。” 赵梅儿听完“唉”了一声,愁眉不展地低声道:“这可怎么好,这一下子,想必侍秋是要真的恨上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6-13 16:17:44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3 13:49:39 myth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3 13:12:15 ╭(╯3╰)╮们破费了。 我私以为,或者小莲花喜欢贾春就像是现在的追星族? 第33章 探望 柳儿安慰她,”姐姐,有什么可忧的,只要大小姐看顾你,别人又敢拿你怎么样。再说了,即便有什么事,有一句话叫邪不胜正,又有一句话叫身正不怕影子邪,终究还是能过去,你说是不是?” 赵梅儿抬眸起来觑她一眼,展颜一笑,道:“你这小丫头倒会说话宽慰人,不过呀,你说得在理。经由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也松些了……” 柳儿这时已经用药油把赵梅儿两边膝盖上的淤青都给抹了个遍,就把手里拿着的那涂抹了药油的棉花团子放下,又把药瓶子拿木塞子重新给塞了,也笑着说:“姐姐既然心里松了,想必也饿了,我这就去小厨房里给你端粥菜来。大小姐吩咐了,等你醒了就给你送来。” “哎,你别说,你这一说,我还真是饿了。”赵梅儿摸着肚子叹口气道。 “算一算时辰,姐姐得一天没吃饭了吧,哪有不饿的。我这就去给你端来。”柳儿便起身往外走,走两步又停住转回头叮嘱,“姐姐,你腿上的那裙裤别忙着放下来,须等药油干了,不然把你衣裳给弄脏了。” 赵梅儿点头,“嗯,我晓得了,你去吧。” 柳儿就又转身一径去了。赵梅儿坐在床上抱着两膝等,看着自己膝盖上的青紫,暗暗想着这得几日才能好。又怪自己,早晓得就不该跟那人计较赌气,明着把昨儿夜里中秋宴上的事告诉她,也不至于弄得自己现在这摸样,既当不了差,又还让人来服侍自己。而自己只不过是个丫鬟,比别人住得好,吃得好,拿得银子多,都已经够遭人嫉恨了,现如今还像个小姐似的要人服侍,这府里多嘴的人到时候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呢?这样一想,越发的暗自后悔了。 她这里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房门吱呀一声响,想着是柳儿给自己端粥菜来了,就收回神思往门口望去,只见柳儿手里提着个食盒进来,一进来就笑眯眯地亲切喊了声,“姐姐。”随后又赶忙往旁边走两步,让进来一个人,续又说:“大小姐跟着来看你了。” 听说是那个人来了,她忍不住飞快地朝她看了一眼,见她含笑往自己这边看,和声道:“我不放心你,来瞧一瞧……” 赵梅儿唔了声,和她清澈含情的视线对上,心里即刻不自主地咚地一跳。忙有些无措地低下头来不敢再看她一眼。又赶忙将挽起的裙裤扯下来,垂下眼眸。 “柳儿,快给你侍梅姐姐把粥菜都拿出来摆上,她快一天没进食了,定是饿坏了。”秦惠平吩咐柳儿道。她眼里早看到那丫头氤氲的眼神以及她无措的摸样,便赶忙拿话来岔开这种不明而略显尴尬的状况。 “是,姑娘。”柳儿赶忙按照秦惠平吩咐先是把食盒放下,再将屋子里的一张小桌子搬到赵梅儿床前,将桌面用抹布擦干净,再将食盒里的粥菜一一摆出来。赵梅儿看桌子上摆着一大碗碧绿的御田粳米粥,一碟子糟鹌鹑,一碟子冬笋玉兰片,一碟子花香藕,一碟子姜汁儿白菜。 柳儿摆放好了便说:“这都是大小姐特意吩咐厨娘给姐姐做的,说姐姐饿了一天起来吃些粥菜舒服,也不伤胃。” 一旁站着的秦惠平就含笑接着问:“侍梅,你看这些粥菜还合你胃口么?” 桌子上的这些东西都是素日赵梅儿伺候秦惠平吃饭时,秦惠平有时候叫跟前的人也一起吃点儿时,留心赵梅儿夹的什么菜暗暗记下来的。如果她不曾记错的话,桌子上这些菜应该都是赵梅儿喜欢的。于是她这般问着,一边就留意着她面儿上的神情。 果然,看了眼桌子上的这些粥菜,赵梅儿食指大动。就抬起里头来感激地望了秦惠平一眼,眼里有些微的笑意,嗫嚅道:“这些……这些我都很喜欢……” 秦惠平听她这么说,就得意地勾唇一笑,一歪身在她床边坐下说:“既是喜欢,就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边伺立着的柳儿就殷勤地拿瓷勺子舀了一勺粥喂赵梅儿,“来,姐姐,我喂你。” 赵梅儿哪里习惯由得人家伺候,忙将她手一推说:“柳儿,不麻烦你,我自己来。再说,你这么着我哪里能吃得下去?” 秦惠平便挥手让柳儿出去,说:“你不用在跟前伺候了,你在这里立着侍梅吃不下饭。” 柳儿偷偷瞟了眼两人,随即识趣地退下了。出去还把门给反手阖上。她也想到大小姐特意跟了来怕就是想和侍梅呆一会儿,说一会儿话,否则也不会自己去小厨房就见到大小姐在那里状作无意的走来走去了。然后碰到自己便跟了过来瞧侍梅姐姐。 等到柳儿出去后,秦惠平也不说话了,只管拿起筷子给赵梅儿夹菜。赵梅儿拿着瓷勺子舀一口粥吃,秦惠平就赶紧给她夹上一筷子菜到她碗里头。 “姑娘,我自己来……”赵梅儿既然不习惯柳儿伺候,又哪能习惯秦惠平给她夹菜。况且一等到屋子里剩下两个人时,那眼就只敢盯着自己手里的那碗粥,目不斜视地只知道吃粥,全没了往日面对秦惠平的放松。总觉得经过昨日那一晚,有些心情已和往日不同。 “你不是伤了么,昨晚是我误会了你,给你夹两筷子菜算是赔罪好不好?”秦惠平看眼前的人儿睡了一天后,气色比一早好了许多,如美瓷般的侧脸肌肤上此时浅浅浮现出些粉色,如梨花染上了几点朝霞,凝目心醉,转不开眼。又见她眉拢轻烟,纤长微卷的长睫在眼下投下清丽的暗影,遮住如湖山之间静湖被风吹拂漾开的涟漪般的眸光。看此时的她,静逸,湖山夕照,说不出的美好。 拢袖,秦惠平屏息给赵梅儿小心翼翼的夹菜。她的心仿佛长了眼,能看到赵梅儿心中,她钟意哪些菜,她下一口想吃什么,不用说话,不用看,就能替她夹了去。 她这样小心,这样温柔,让赵梅儿再也找不出话来拒绝她,只能默默接受她的好意。如此沉默着吃了小半碗粥以后,赵梅儿终于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口味儿大小姐竟然如此熟稔,她手中的筷子就象是拿在自己手里一般,自己想吃的菜丝毫不差地落到了碗里。 终于忍不住偷偷拿眼角余光瞟了她一眼,见她丰润嫣红的唇抿着,唇角微微上翘着,是让人喜欢的美妙弧度,并且眼神专注,手里拿着筷子望着桌子上的菜,正准备去夹一块姜汁儿白菜。可巧,那一筷子菜正是她想吃的。这……大小姐难道通了神么,这样了解自己的心思。 这么一恍惚,便没有把偷偷瞧她的眼光收回。而秦惠平似心有灵犀般的恰恰住了筷子,侧头看向她。两人的视线就那么一碰,一交接,恰便似林间溪流交汇,又似是小石如湖,一点点儿小浪花,一圈圈小涟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叫彼此安心,叫彼此呼吸一窒。 秦惠平就灿然一笑。赵梅儿就害羞抿唇别过脸去,然而笑意却是掩也掩不住的在眉梢眼角缓缓漾开。 赵梅儿赶紧吃粥,大口大口地。秦惠平也赶紧给她夹了一块姜汁儿白菜过去。 温柔开口,“且慢些,别呛着了……” 赵梅儿唔声,慢了些,谁想分了心,倒真得呛了。便捂住嘴咳嗽起来。秦惠平赶忙将手中筷子放下,去她背上抚了两下,又将自己袖中的绢子掏了出来,去帮她擦因为咳嗽喷出来在唇边的饭粒。一边擦一边戏谑地笑话她,“你看,叫你吃慢一些的,这一下呛着了罢……” 好一阵咳嗽毕,赵梅儿因憋了气那脸色更便显颜色。转脸嗔怪她道:“都是你……” 秦惠平故意不解地眨着眼,看向她问:“我怎么了?我好心劝你提醒你倒有错了?犟丫头,什么都怪我。也是,我要是没有错的话,就不是你的大小姐了……” 她故意将后头的话说得低而幽怨,又加重了“你的”那两个字,听在赵梅儿耳朵里那心就禁不住地一悸。哪里还敢去看她的明媚的眼,分明眼中漫山杜鹃,风乍起,热烈的红似浪潮涌动,只一恍惚,便要跌落进去,溺死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olivi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6 20:21:34 第34章 欲语 “侍梅……”秦惠平见她低垂螓首,耳朵连同耳后那一片肌肤都红了,心里不觉火热一片,轻声唤她时,就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去握她柔荑。 赵梅儿心跳得都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了,只觉大小姐的手烫,自己的手被她握住,紧张地瑟瑟发抖。是一种又喜欢又害怕的感觉。 屋子里静寂一片,空气流动着某种暧昧不明的空气。秦惠平往赵梅儿身边又凑过去一些,更近地看她如画的眉眼,心醉神迷。 赵梅儿却因为她的靠近那一根紧张到极点的神经被崩断了。忍不住慌乱起来,另一只搁在桌子上的手一动,一下就把桌上的那还剩下的小半碗御天粳米粥给打翻了,然后那只白瓷碗就滚了下去,铛一声摔碎了。 屋子里那种暧昧不明的气氛立即被打破了,秦惠平回过神来,暗怪自己太莽撞和心急了,自己这样一定是吓到她了。便松了手,站了起来,忙说:“你别动,我叫柳儿进来收拾。” 赵梅儿唔声,心里也是有一点儿懊悔自己怎么这样没出息,这样难得的和大小姐单独相处的时机就这么让自己给破坏了。那种感觉是既留恋又忐忑,既期望又害怕,想往前又踌躇,五味杂陈…… 将手缩回袖中,便觉那才被大小姐握过的手,手上肌肤发热,手心里都是汗。 秦惠平已经出去把柳儿叫了进来收拾碎了的瓷碗。等着柳儿收拾好了,提了食盒出去。站在屋子里,想再跟赵梅儿说会儿话时,外头有丫鬟侍冬来禀告,说夫人杜氏请大小姐去前头说话。这里秦惠平便只能祝福赵梅儿这两日不用起来,好好养着,等好了再来跟前当差等,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等她一走,柳儿就又进来了,还给赵梅儿端了茶来,点起灯,陪着她在灯下吃茶说话。只听柳儿笑道:“姐姐,这两日我可托了你的福了,大小姐叫我什么活儿也不用干,只在你跟前伺候,我巴不得你这腿十日八日才好,我也可偷得浮生几日闲。” 赵梅儿听她这样说忍不住呵然一笑,笑话她,“你这小丫头,你这是偷懒,还什么偷得浮生几日闲,学什么山中高士,笑死人了……” “那贫尼就托施主的福偷得浮生几日闲罢,南无阿弥陀佛……”柳儿竖起单手掌做了个尼僧念佛号的样子闷声道。 赵梅儿笑出了声,然后在她头上屈指一弹,“是哪里来的姑子竟然蓄着满头青丝,难不成是个假姑子,还在这里装模作样诳人。” 柳儿“哎哟”一声,摸着头求饶,两个人就笑到了一处。 那边厢秦惠平出来由侍冬和侍夏两个丫鬟陪着去了前头玉堂院,在东屋里头见了自己亲娘,秦府当家夫人杜氏。 杜氏平时也不叫府中的几个老爷的妾来自己跟前立规矩晨昏定省的,嫌吵,也嫌麻烦,再说秦家是商户人家,也不像是官僚之家那样讲规矩。倒是以周姨娘为首的几个妾常常没事到她这里来喝茶打马吊牌,说些闲话。 秦惠平来的时候,就正碰到周姨娘吃罢了饭,在这里坐着陪杜氏说话。一见到秦惠平来了,就起身向她行了礼,秦惠平欠欠身就算是回礼了。 “昨儿个姑娘是怎么了?连曲儿没听完就抽身走了,害得老爷和夫人昨日也没好好过节呢。”周姨娘含笑看着秦惠平道。 秦惠平在一旁的主位上坐下,不想搭理她,便转脸问杜氏,“娘,你叫我来做什么?” 谁料杜氏也没回答她话,却借着周姨娘的话问她,“孩儿,昨日是谁惹着你了么?我恍惚听说你昨儿个罚了个丫鬟跪了一夜,今日又罚了你屋子里的一个大丫鬟三个月的月例银子。” 秦惠平就知道自己那里有点儿风吹草动,总有人要到这边院子里来跟自己娘回报。也不知道是谁来告诉的,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查一查。若是别的事情,她不介意,可是牵涉到赵梅儿,她心里却存了私心,总想着要护着她,不想让这一段情无疾而终。从昨夜到今日,赵梅儿面对自己的那些羞涩脸红的样子,让她可以肯定她钟意于自己,她虽是懵懂,但自己明白。 “哦,娘,你不是叫我来有事情说么?要是说这些,那我不想听,就先回去了。”秦惠平站起来就要走。 杜氏见她不喜欢提她院子里的事,也就不问了。毕竟她已经快十六岁了,老爷已经把秦家的买卖交了一半儿在她手里头,她处置自己院子里的丫鬟也用不着向谁交代。况且自小她就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杜氏觉得自己后半生还指着眼前这个女儿呢,她不想让自己令她讨厌。 因为接下来说得是家事,所以杜氏就对周姨娘说:“你回去歇着罢,明儿再过来一起打马吊牌。这几日园子里秋高气爽的,我们就去后头赏花打牌,一举两得。” “是,太太。”周姨娘躬身道,随即和秦惠平打了招呼便退下了。等到周姨娘一出去,杜氏就站起来过去把秦惠平拉到自己坐着的紫檀罗汉榻上坐了,好言好语道:“惠平,娘也没多说,就是心里头担心你不是。你不喜欢娘就不说了。” 秦惠平这才脸上和缓了些,就转而问她,“娘叫我来到底是什么事,说吧。” “哦,是这样,你堂伯父新近调到昆山任了县令……” “什么,他不是在山东招远任县令的么,好好的怎么到了昆山?”不等杜氏话说完,秦惠平就打断了她的话。这位堂伯父叫秦达英,一向都在山东为官,娶的妻室也是山东人,他算是秦家唯一比较近的亲戚。两家因为隔得远,所以并没有多的来往。猛一听他到了苏州府任了昆山的县令自然会这样问话。 杜氏拍着她的手说:“你晓得什么,不都有一句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咱们苏州府可是天底下顶顶富的地方,据你爹说你堂伯父为了能调到昆山任县令,可是上下打点了许多银子。再有,他出去这许多年,年纪到了也想回乡吧……” “娘说这些,可是想让我叫咱们府里头的管事备了礼过去走动一下?”秦惠平问,因为自从两年前,杜氏就把家里迎来送往的中馈事务交给了她处理,所以秦惠平有此问。 杜氏摇头,继续说:“我是让你叫人收拾一下,把咱们二进院的东跨院给收拾出来,你堂伯母要带着你堂哥和堂妹来咱们这里看我们,毕竟这些年来因为隔得远,都没彼此见过面。这一下离得近了,自然是要来的。你爹说了,不容易来一趟,让我留他们多住些日子,咱们秦家一向人丁不旺,这会儿来了秦家的人,须得好好聚一聚才是。” 这位堂伯母焦氏秦惠平听她爹秦达祖说过,是山东一个富户之女,当年堂伯父到山东登州做一个九品小吏的时候,在那里经人介绍和焦氏成了亲。后来仕途上多得焦家帮助,才一路往上升到了县令。而堂哥和那堂妹,她隐约记得似乎年纪和自己差不了几岁。这样一门儿从没见过的亲戚上门来认门儿,她并不觉得有任何的欢欣,相反却隐约有些嫌麻烦。 不过身为商户人家的女儿,她又早早地和各样的生意买卖人打交道,早就习惯了虽然心里不爽快,但脸上仍然堆满笑,叫人看不出不快来的摸样。 “好,娘,您放心,还有也叫爹放心,我一定好好安排,不管是屋子里的陈设还是服侍的丫鬟和婆子,都挑咱们府里好的。必定让堂伯母他们满意。”秦惠平一口答应,随即又问:“但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到吴县咱们这里?” 杜氏道:“据你爹今日接了信,说你堂伯母他们明日坐马车来。他们的车想来也是慢慢的驶来。昆山到咱们这里不过二百多里路,中间你堂伯母他们的马车在驿站歇上一夜,后日晌午应该能到。” 秦惠平心里有了底,和杜氏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辞了她打算回明珠院去。才走出玉堂院,却在门口碰到了周姨娘,周姨娘似乎在望着头顶的圆月在赏月,在她身边站着那个一早叫去问话的叫桂儿的丫鬟。这个丫鬟她有印象,正是她告诉了秦惠平侍梅找她说话的事,只是她并没有把自己的身份告诉秦惠平,而谈话的内容也没有涉及两人的关系。赵桂儿有一种奇怪的心态,就是觉得自己和堂妹都来秦家做丫鬟是一种耻辱。让别人知道了会认为不知道这赵家有多穷,家里头一个女儿也卖,两个女儿也卖。 不过赵桂儿虽然没有告诉秦惠平,但回去后却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姨娘。面对自己精明的主子,她不敢撒一点儿谎。她的眼里是只认得眼前一个主子的,服侍谁就全心全意,忠心不二。所以,对周姨娘她完全无保留,但是对秦惠平,觉得隔了一层,就不说实话了。 “姨娘怎么不回去?难道这里赏月好看些?”见到周姨娘站在院子大门前,秦惠平戏谑道。其实她才一见到周娘,就猜到估计她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所以特意在这院子门口等着自己。 果然,周姨娘一听到她的声音,便马上转过身来笑眯眯地说:“人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一出来抬头就看住了。”又转身一掐赵桂儿的手臂,用责怪的语气说:“桂儿,你怎么的,也不叫我一声,让人见了以为我傻了?” 赵桂儿“啊”一声,木木地望着周姨娘,她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周姨娘会这么说话。明明主子在这里走来走去,然后听到大小姐从院子里出来了,就抬头望月。再说,主子要看月,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哪里赶来打扰她雅兴啊。所以,赵桂儿觉得有点儿委屈,拎不清。 秦惠平知道周姨娘一惯对她院子里的丫鬟严苛,平时稍有不顺,不是打就是骂的,有点儿看不惯她这种刁难下人的样子。 “行了,她一个小丫鬟,你为难她做什么?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周姨娘就松开赵桂儿,走近两步对秦惠平陪着笑说:“我真没有什么事,桂儿这丫头就是死心眼儿,不像在姑娘那里服侍的她堂妹侍梅那样聪慧,得人喜欢。” “什么?侍梅是你这丫头的堂妹?”秦惠平一听果然吃惊,不由得多打量了赵桂儿两眼,说实话,无论从哪个角度她也看不出眼前这个姿色平庸,身材瘦小的丫鬟是赵梅儿的堂姐。但是爱屋及乌,她觉得既然赵桂儿和赵梅儿是亲戚,那么也应该想当然得对她好一些。 便和声道:“既如此,那姨娘以后便带着她到我那院子里来常坐一坐吧。这些入府的女孩儿们也可怜,常年不见父母亲人的面,如今既是两姐妹都机缘巧合进了咱们秦府,以后便让她们常见一见,也是咱们做好事。” 周姨娘巴巴地等着的就是这句话,她费心机特意等着秦惠平出来也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主要是秦惠平一惯不待见自己爹的那几个妾室,让周姨娘等人都很有危机感。所以自从从赵桂儿嘴里得知她是大小姐屋子里那个最得宠的丫鬟侍梅的堂姐时,她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凭借这个关系接近大小姐,然后套近乎,为自己将来打算了。潜意识里她认为,只要能接近大小姐,无论怎样都对自己有益处,而且如果跟大小姐处好了,那老爷那里她又可以多讨得一份儿欢心,这是一箭双雕的事情,稳赚不赔,如果不能把握就太愚蠢了。 “姑娘真是菩萨心肠,这样好心肠的人千万人里也没有一个,桂儿,快过来,多谢大小姐这样体恤下人。”周姨娘眉花眼笑,连忙把一边的赵桂儿给拉过来,压着她的头,让她向秦惠平躬身行礼。 赵桂儿便弯腰嗫嚅着说了声,“多谢姑娘。” 暗地里却很是羞恼,昨儿个把自己和赵梅儿的关系告诉周姨娘时,自己可是跪下求她不要把这个说出来的,而周姨娘也答应了。没想到这才转天就对大小姐说了。大小姐听了还让周姨娘常带自己到她那里去见赵梅儿,但是,她们知道么,自己最讨厌见到的就是赵梅儿。她的存在,让自己时刻都觉得自卑。如果有可能,真想一辈子都不见她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7 17:27:29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7 13:45:33 我勤快了有木有,所以亲们要不要多撒点儿花,偶好再勤快一些。\(^o^)/~ 第35章 灯节(1) “爹爹,你说张大娘家里遭贼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熟人还是高明的蟊贼做的?这弄得官也不能报,只能哑巴吃黄连,再苦也自只能自己吞。” 贾秀当日从赵莲儿家里回来后,吃晚饭时就把这事对贾维说了,最后叹气道。 “明日你替爹再送十两银子过去,想来她们被偷了,家无余钱,必是过得艰难。”贾维摇头道。 贾秀就接着说:“今儿个我把自己的一两多银子都倒了出来给了张大娘,就那么的她还死活不肯要呢,后来还是我说的只当是借与她们的,张大娘才要了。爹爹叫我送十两去与她必然也是不肯要的。” 贾维拿起筷子就照着贾秀头上一敲,骂道:“平日你都不是聪明得似个猴儿么,怎么这会儿就又变成个蠢猪了。你不能说这也是你借给你张大娘的么?” 贾秀头上生受了他这么一下,皱起眉头道:“爹,你要送银子就自己去。张大娘承你的情必定是要收下的。况且,有了这一个借口,爹不是还能多往张大娘那里去几回么?” “你个猴崽子,说什么呢?这……吃饭!”贾维听了他这话本来还想在他头上敲一记的,后来觉得他也说得有道理,平日心里头虽然对张氏有意思,但究竟一个鳏夫,一个寡妇,没有什么借口可以多处一处。这有了她家里遭贼的事情,正是一个好机会呢。女人家碰到这种事情总是怕的,自己多去走动走动,表达自己的关心,让她心里头倚靠自己,时候到了就可以托人去她那里提亲了。 想到此,贾维心里欢喜,但面儿上还装出一本正经地样子大口吃饭。 贾秀吃了两口饭,突然抬起来看着贾维来了一句,“爹,你要是娶了张大娘,那赵莲儿是不是就成了我妹妹了?” “咳咳咳……”贾维给这句话呛住了,好一阵剧烈地咳嗽,忙转过身去,等那阵儿咳嗽过去了才转过身来望着贾秀,拿筷子点着他头道:“你这鬼精灵……” 后头的话没有说了,吼了贾秀一声,“吃饭!” 贾秀擦了擦鼻子,缩了缩头,赶紧板着脸埋头吃饭。等到吃完饭,把碗筷收拾了去厨房洗。洗完碗筷后,拿他爹惯常用的拳头大的素面紫砂壶泡了上好的香茶出来给贾维捧了来,恭恭敬敬地递上,“爹,您吃茶。” 贾维那时正在看戏本子,一边拿了笔在上头删改,这是每晚吃罢饭后必做的事。便放了戏本子,接了贾秀递上来的茶缓缓问:“秀儿,你觉得你张大娘那个人如何?” “好啊,很好。爹,我觉得莲儿也很好。要是她能做我的妹妹,我跟爹一样欢喜。”贾秀低眉觑着贾维极正经道。 贾维点头嗯了一声,挥一挥袖,“你去玩儿罢。” 贾秀乖觉地应了,便回自己房里去吹了几曲笛子。随即去隔壁院子找贾春。俞府拨给贾维这个戏班儿的是宅子西边的一大一小两个院子,在府中的西边花园中。俞府一共有两个花园,西边花园一般是招待宾朋并听戏之所。这花园紧邻西边的府中夹道。另有一个角门儿和街上想通。戏班儿里的人进出多从这个角门。而俞府中的宅子后头还有个花园,是内宅中女人们消遣赏花之处,外头的人是不能去的。 隔壁院子住着戏班子里的十几个女孩儿,晚上吃完饭府里头没有传叫唱戏的话,便各自歇着,或者三两个聚在一起说笑。 他一进去便直往贾春住的屋子里去,进去后却见到吴菊等几个和她同住一屋的女孩儿们在一起磕瓜子说说笑笑,一见他进来,吴菊就上来拉他的手,极亲热地喊他,“秀哥哥,来,坐下给我们说些坊间的趣事儿。” 这吴菊是在戏里头扮那些插科打诨的丫鬟或者婆子的,圆圆的脸,圆圆的眼,一看就是个讨喜的相貌,性子又跳脱,说话又风趣,班子里的人没事都喜欢围着她和她说话,欢声笑语不断。偏偏吴菊心里就只藏着贾秀一个,爱在他周围转。不过,贾秀却对她不感冒,对她淡淡的。今日贾秀闲闲走到这里来,吴菊一见立即那眼都发亮了,就蹦到他跟前来粘着他。 贾秀走到这里来本来是找贾春的,方才他吹那新戏本子,觉得内中有一句唱词和自己的曲笛音律上不太合,就想来找贾春探讨一下,因那句唱词恰巧是她唱的。 在屋子里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儿,却没有发现贾春,于是便问跟前来拖他手的吴菊,“菊花儿,你春姐姐呢,去哪里了?” 吴菊其实也不晓得贾春去哪里了,但这会儿好不容易逮住了贾秀,便眼珠子一转道:“我知道她在哪里,要不我带秀哥哥去找她。” “好。”贾秀不疑有他,便说:“那你带我去。” 吴菊便高高兴兴地挽了他手,一路往外走,眼看走到了外头院子里,再过了夹道,直走到通往街上的角门儿的门口。贾秀便问:“贾春难不成出了府?这会儿都快上灯了。” 一般俞府到傍晚上灯之后,府中的人便基本不外出了,而角门儿在戊时也会关闭。但是今日却要特殊些。因为苏州风俗,在每年八月十五中秋后一日,也就是八月十六城里会挂灯,小民百姓们常会去城里看灯,特别是青年男女更要附庸风雅,去灯市上体味一下“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况味。又有相恋的人儿在人间灯火琉璃,穹窿冰轮高挂,于市井人流中相伴徜徉,共享人世繁华,眼中只得相爱之人的面孔和那月光灯火相辉映,情更入人眼和心。 所以吴菊拖着贾秀出来就说:“我晓得春姐姐在哪里看灯,我带你去吧。” 要不是贾秀来了,吴菊还不想去看灯呢,因为那灯市上多得是相伴相恋的人儿,她一个人去了形单影只的没甚味儿,反觉萧索。所以只在屋子里跟众姐妹说笑,也不出去。只因为他来了,才临时起了意。贾秀哪里知道她心思,只当是她真晓得贾春去哪里看灯了,就说:“那咱们走。只是该给守门儿的婆子打个招呼,这要过了戊时可要关门儿的。” 吴菊便笑,“秀哥哥放心,今日这门儿得晚一个时辰才关,和元宵节那天的灯节一样。” 贾秀便问:“你怎么晓得?” “春姐姐告诉的,她今日出去之前,我也跟你说一样的话来着,她就笑着说她早打听了,今儿关门要晚一个时辰。”吴菊这句话倒是真的,只是她说得去灯市上找贾春却是自己个儿编的。不过,她想,今日贾春出去也多半是约了人要去逛灯市,只是不知道是谁家公子或者小姐。毕竟自从贾家班到了吴县后,贾春的名头越来越响,也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希望和她亲近的公子和小姐。所以,吴菊还存了个八卦的心思,想着要是去灯市上碰到了,那以后又有和姐妹们一起说笑的谈资了。况且身边儿拉着的人也是她一直以来暗暗喜欢的,有他相伴,才不枉是看灯呢。 贾秀便由得吴菊挽着两个人穿街过巷,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县城里的法华庵所在的那条街。这街因为有法华庵就取了个名叫法华街。这法华街并不宽,只能容两架马车并行,素日也不十分热闹。可一到八月十六和正月十六这两日就热闹得不像样。 街两边住户以及商贩人家,各家都要挂灯出来,连法华庵也不能免俗,只是门上两边挂的是释迦牟尼盘坐莲花之上的灯。而别家却是挂得什么鱼跃龙门,百子千孙,百花争艳等各色花灯。再加上法华街两旁今日聚满了卖各色东西的小贩,什么桂圆,糖糕,各色果子,糖人儿,以及提在手里的小灯,千奇百怪,不一而足,引得来看灯之人驻足流连,真可说是市声鼎沸,繁华热闹无比。 贾秀被吴菊拉着在摩肩擦踵的人流中穿行,十分的费力。突然觉得,这满街的人,该上哪儿去找贾春去,便有些回过味儿来,是不是被菊花儿这丫头骗了,陪着她来逛灯市了。心里有些恼,就使劲儿甩开吴菊拉着他的手,不曾想吴菊这丫头是属螃蟹的,一上手就牢牢地钳着他的手,他甩了好几下竟然甩不脱。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9 03:15:27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8 21:27:08 那一抹陽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8 21:09:37 34578934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6-18 20:37:32 ╭(╯3╰)╮们破费了。 感觉我真得写得是种田文,而且我今天很乖,有木有。^_^ 大家要撒花呀,俺才会被鼓励,然后积极地不懒…… 第36章 灯节(2) 他这里正在毛躁躁地甩菊花儿那只螃蟹手,却忽地听到了她欢喜地一声叫喊,“春姐姐!” 然后头也不回去地紧紧地攥着他手直往前挤。 吴菊虽然脸圆眼圆,但身子却瘦瘦小小,极是灵活,所以在人流中恰便似条泥鳅一般,三下两下就“游”到了贾春身边。 贾春那时候正在一个卖各色手提花灯的摊子前,买了一盏莲花灯,笑盈盈地递给身边儿站着的赵莲儿。今日去赵莲儿家里吃了饭,在后山上玩了,下山来回俞府之时,赵莲儿送她,贾春就悄悄地约了她一起晚上去法华街的灯市上游玩。 今日晚间回府吃过饭后,她换了身衣裳,依旧做男子装扮,在东门口等到赵莲儿来。两个一路并肩而行,说说笑笑间走到了这法华街的灯市,然后在灯市上闲逛,买些小东西吃,便走到了眼前这卖手提花灯的摊子前。因为这摊子上的花灯式样多又做得精巧,赵莲儿就看住了。贾春瞧她眼睛只在那莲花灯和兔子灯上流连,想着她的名字是莲儿,所以就花了十几个钱买了盏莲花灯送她。 赵莲儿接了莲花灯,喜欢得不得了。望一眼灯又望一眼笑吟吟看着自己的贾春,面儿上笑魇如花,在周遭无数各种花灯的映照之下,真可说是月中仙子下凡一般,再加上旁边站着的俊逸无双的贾春,惹得周围买灯之人各个交头接耳赞叹不已,说两人真是相配,宛如菩萨座前金童玉女一般。凡此种种不一而足,都是赞美的话。 此情此景落入贾秀眼中,却是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子酸涩之感。后悔来灯会上瞧到眼前这一幕,可那双眼又舍不得从赵莲儿身上移开。暗中腹诽,要是此时没有贾春单单看到赵莲儿该多好。 “春姐姐,可叫我们好找。到底还是找着你了。”吴菊蹦到贾春跟前大声笑着说话。贾春本来和赵莲儿笑眼相对,心里头一片迷醉时,冷不防被旁边突然蹿出来的吴菊给唬了一跳,一颗温柔跳动的心也落了地,便转脸有些不悦地看向吴菊,正欲说她两句,一打眼却瞧见了被吴菊拉着手的贾秀,变促狭地说了句,“原来你和我堂哥一起来逛灯会来着。” 吴菊一听便带些羞涩点嗯了一声,然后低下了头。赵莲儿闻言也向两个人看过来,贾秀一见脸上立即火辣辣的不好意思起来,随即用自己另一只手使劲儿把吴菊钳住自己的手给用力掰开,然后分辩说:“我是被这丫头骗了,她骗我说能找到贾春,谁想却带我到这灯会上来了。” “我哪里骗你了,你瞧,现在我不是带着你找到春姐姐了么?”吴菊装作委屈地说。 “贾秀,你一个男儿家是怎样就怎样,怎么临了却不认账起来了。”赵莲儿看不得女孩儿受委屈便在一旁帮吴菊说话。 她这么一说,贾秀就不敢回嘴了。吴菊一见立刻对赵莲儿心生好感,便问贾春说:“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小姐,生得好生美貌,就跟咱们戏本子上画的月宫仙子下凡一般。” 贾春闻言哈哈一笑,拿眼去瞟一眼赵莲儿,见她被这么一赞就有些不自然地垂下了头。便说:“她叫赵莲儿,是我新认识的赵家妹妹。” 贾秀听了,心想,明明是我先认识的,谁知这会儿却被你占了先。不过,莲儿这会儿只不过是喜欢贾春所扮的男子而已,当不得真的。说起来,我很快就要是莲儿的哥哥了,到时候还是我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样一想,便觉得心里要好受些了。 吴菊看到摊子上那些灯也觉得精致好看,便转回头缠着贾秀让他给自己买一个。贾秀不肯,倒不是他吝啬,而是他觉得赵莲儿在这里,他要是买给吴菊了,会不会让赵莲儿误会自己真和吴菊有什么关系呢。 “哼,好小气。”吴菊嘟着嘴觑了一眼贾秀道。然后自己从荷包里数了十五个钱出来打算跟摊主买一盏兔子灯。 她这里正在付钱买灯,忽地却有个年轻男子在旁边戏谑地说话,“这位小娘子,他不肯给你买灯,要不我给你买个。” 吴菊一听自然转脸去看这说话的人,却见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带了四五个小厮摸样的人围了过来。她一见这人就觉得讨厌,便冷冷地说:“不用。” 那年轻男子随即又说:“其实我也不想给你买,倒是想给这位提莲花灯的小娘子买一盏来着。这莲花灯配不上小娘子这般美貌的女子,还是嫦娥奔月的琉璃灯好些。” 这卖花灯的摊子上只有一盏小巧的琉璃灯,上面画着嫦娥奔月,这灯需要二两银子,只有人问却并没有人买。 吴菊听了这话才晓得眼前这人只不过是借着跟自己搭话,然后兜搭赵莲儿。忍不住说了句,“我姐姐已经有了灯,谁稀罕你的灯!” 旁边就有个小厮呵斥道:“你这臭丫头,怎么跟我们县太爷的公子说话呢?” 吴菊等人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十七八岁,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是吴县的县太爷的独子。本地的县太爷姓武,名建良,只有个独子叫武涛,平日不爱读书,只爱四处游荡,县里的百姓们都知道。就算贾家班的人才来到吴县不过半年多,也知道这个人。所以那小厮呵斥了吴菊后,贾秀等人便也都知道了眼前这要给赵莲儿买灯的年轻男子的身份。 众人晓得眼前这人的身份后,自然是不想在这里停留。吴菊连灯也不买了。脸上陪着笑歉意地说了句,“我有眼无珠,说话冒犯了公子,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 武涛嗯了一声,眼珠子却一直落在吴菊旁边站着的赵莲儿身上。觉得她实在是生得美貌,要是能把她讨回去做娘子还不错。便吩咐身边的小厮把那盏琉璃灯买下来,随即拿了笑眯眯递给赵莲儿道:“呐,这是在下送你的,拿着吧。小娘子如此美貌,也只有这琉璃灯才能配得上你。” 赵莲儿犹豫,总觉得眼前这人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要是一般人,她直接拒绝了就是。可是听说他是本地县太爷的公子,就有些害怕,不敢得罪他。 正犹豫间,贾秀上前一步去接那武涛手里的灯。武涛手一让,不给贾秀,脸上带了愠色,挑眉道:“你是什么人?这是我买给小娘子的灯,你来拿什么拿?” 贾秀坦然道:“她是我妹妹,我替她拿是应当。你没瞧见她手里头已经有一盏莲花灯了么?” 听说眼前这伸手来拿灯的男子是自己一眼就看上的美貌女子的哥哥,武涛脸色才好看些,但依然是不把琉璃灯给贾秀,反说:“你妹妹拿一盏只值十几个钱的莲花灯不配她,叫她扔了吧。我这灯才配得上她。” 贾秀却说:“这可不敢让她扔,不管什么灯,也要她喜欢。她喜欢的就是好的,不喜欢的就是孬的。” 武涛不傻,也听得出来贾秀的话意有所指。因为他也看到了在赵莲儿身旁还站着一位样貌十分出色的男子,而从他和赵莲儿站在一起看,大概是自己钟意的貌美的女子的相好的,或者是追求者。 不过只要眼前的这美貌女孩儿没有成亲,在吴县的地面上终究还不是他的人。所以,他不以为然接话道:“你妹妹年纪小,又知道什么好歹。只有见过了什么是好的,才知道什么不好。” 这样说着就对旁边的两个小厮使了使眼色,那两个小厮点点头,便上前将挡在赵莲儿身边的吴菊和贾秀推开。武涛便含笑把自己手上的琉璃灯往赵莲儿手上递过去,和声说:“小娘子,拿着吧。” 赵莲儿没有动,要不是眼前这人是什么县太爷的公子,依照她的性子,怕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站在她身边的贾春见状,便一伸手替她接过来,然后把自己送她的的那盏莲花灯拿回来,将那盏琉璃灯塞到她手上提着,说:“谢过这位公子,我们赶紧回去吧,天晚了。” 实在是贾春觉得眼前这种情景还是早些避开回去的好,再这么僵持下去,一会儿再发生些什么事就不好了。 赵莲儿会意过来,便嗫嚅地说了声,“谢公子。” “我姓武,单名一个涛字,但不知道小娘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武涛一展手上拿的洒金折扇,故作潇洒地欠身道。 这是直白地介绍自己顺带着想弄清赵莲儿的情况。目的很明白了。赵莲儿害怕,哪敢真回答他。便往后退了两步,说了声,“晚了,我要回去了……” 也不管武涛再说什么,就转身往身后的人堆里跑,贾秀等人忙跟上。武涛将折扇一收,在手上敲了敲,敛了笑自言自语说了句,“在吴县本公子看上的人还能跑上天去?” 随后对身边的两个小厮道:“赵三,李四,去跟上那小娘子,弄清楚她家住哪里,姓甚名谁。差办好了有赏,要是办砸了,小心你们的狗头!”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0 03:18:27 第37章 问情 秦府大花厅里,秦达祖设宴为其堂嫂焦氏及堂侄秦登堂,堂侄女儿秦惠娟等三人接风洗尘,作陪的有秦惠平以及杜氏。 “嫂子,这一回来了便多住些日子。我们两家以往隔得远,想要来往也不易。这下好了,大哥任了昆山县令,以后要来往不过一两日功夫就到了。来,多吃些,老爷晓得嫂子要带孩子们来,特意请了个山东厨子来做菜,这席面上有一半的山东菜,另外有一半咱们苏州菜,你都尝一尝……”杜氏一面说笑一面给焦氏夹菜。 焦氏口中谢过了杜氏,便说:“弟妹忒客气了。我们来真是麻烦你们了。我家老爷年纪大了,这思乡之情更重。今年调任了昆山县令,总算是称心如意了。一到昆山安顿下来,便叫我带着孩子们回乡来瞧一瞧,他心里不知道多挂念弟妹一家人了。只是初来乍到,任上公务繁忙,脱不开身,所以只叫我们来。” 秦达祖此时也开口道:“嫂子能带孩子们来,我们求之不得,秦氏一族人丁不旺,我们平日也没个亲戚来往。惠平自小到大也没个兄弟姐妹陪着,孤单得很。这一次登堂和惠娟来了,我们惠平也有伴了,她想来也是高兴的。依我说就在这里住下,等年下再去接大哥来此一起过年……” 坐在秦达祖身旁的秦惠平闻言也向对面坐着的秦登堂和秦惠娟微笑颔首。说实话,对于这要来陪自己的堂哥和堂妹,她并不感冒。况且从小到大早习惯了没有兄弟姐妹,这猛然冒出来两个,她还有些不喜要花时间去陪他们。毕竟她现在心心念念想陪着的是那个丫头。想起侍梅,心中便莫名一热,立刻生出向往之心。 她这里心不在焉地在想赵梅儿,席面上的秦登堂和秦惠娟两姐妹却时不时地和她搭话。秦登堂今年十六比秦惠平小一岁,看起来面皮白白,书卷气颇浓,性子沉静。而秦惠娟则比秦惠平小上一岁,容貌随焦氏,鹅蛋脸,个子较高,性子活泼。 他们兄妹两人早从父母耳朵里听到秦惠平年纪不大,但却十分能干。而今见了面,更发觉她容貌还很艳丽,又有江南女子的那种娟秀,言语爽利,很吸引人的目光。所以一见之下,两人都十分乐于亲近她,那话也说得要多些。 宴席毕,众人吃了一会儿茶,说了许多家长里短的话,秦达祖因为买卖上还有事就先走了。杜氏和秦惠平便一起陪着焦氏三人去早安排好的二进院东跨院住下,又把派来服侍他们的丫鬟和婆子指给他们认识。等到一切安排好,杜氏让他们先歇一歇,晚上再一起吃饭,便和秦惠平出来各自回屋。 秦惠平回了自家院子,先就去西耳房里看赵梅儿。一进屋就见她和柳儿两个面前摆放着一个针线笸箩在南窗下坐着绣东西。一见她进来,两个人忙站起来向她蹲礼。秦惠平遂上前一步将赵梅儿扶起,含笑关切问她,“这才三日都好了么?今儿一早我还没见你下地呢,这会儿竟然停不住又来做这些东西?” 赵梅儿垂眸答:“不过是些淤青,擦了姑娘给的药油,又歇了三日,早好了。这坐在床上,久了倒觉得腰疼……” 想起今日一早大小姐来的时候,自己还没起,穿的是中衣,又不能当她面穿衣裙,总觉得不好意思,又怎能下地,只能在床上坐着跟她说几句话罢了。而秦惠平自然是没有想到这一层,还当她膝盖上的伤还没好呢。 “你可别哄我,这样伤还没好完就下地,我那里有侍冬她们服侍着,你多歇两天,别急着回来当差。”秦惠平盯着赵梅儿的腿道。 一边站着的柳儿嘀咕了一句,“我也这么劝姐姐来着,可她就是不听。还说,既是好了,歇着倒不舒服,久了反倒要歇出病来。” 赵梅儿瞥了眼柳儿,旋即将自己手里绣的荷包放下,走了几步看向秦惠平道:“姑娘,你瞧一瞧,我可好了?” 秦惠平见她走得稳稳的,便信了几分,但又想找话跟她说,就说:“那你把裙裤挽起让我瞧一瞧膝头子上可是一点儿伤痕也没有了。” 这要当着大小姐的面儿挽裙裤,赵梅儿面浅自然不好意思。秦惠平便让柳儿先出去。柳儿奇怪,素日她替侍梅姐姐擦药,这两边的腿都瞧见了,这会儿大小姐倒让她回避了。不过,既是大小姐吩咐了,她又岂敢不从? 于是柳儿却步退出了西耳房,顺带着把门给阖上。柳儿一出去,秦惠平就在原先柳儿坐着的那把圈椅上坐下,笑看着赵梅儿说:“侍梅,你也坐吧。对了,让我瞧一瞧你的腿,不然我不放心。”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赵梅儿便开始放不开。垂着头去秦惠平旁边的那一张圈椅上坐下,扭捏了一会儿,还是依言把自己裙子里穿着的裙裤挽起来给秦惠平看。 秦惠平凑过去,见她两面膝盖上果然没有淤青了,只是有一两块地方有指甲大的肌肤要暗沉些。恰便似白嫩鲜藕上的一点儿污泥,遂伸出一只手指在她那暗沉处按了一按,抬头看她的表情,问:“可还疼?” 赵梅儿脸一霎时就红了,摇头道:“不……不疼……” 忙侧过腿去将腿上挽起来的裙裤放下。秦惠平就等着看她脸红羞涩的摸样,其实她是故意这么做,然后等来了赵梅儿意料中的反应。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赵梅儿在自己跟前脸红,她的心就开始突突地跳起来,觉得身体里的血会流得更快。就像现在,抑制不住的就想和她近一些。便把自己的椅子往她身边挪动一些过去,直到和她坐的椅子“亲密无间”。 “那……那你既是好了,今晚就值夜吧。”秦惠平低低地柔声道,“这几日你没在我跟前,我吃也没味儿,睡也是睡不好……” 赵梅儿只觉得她说这话时,那呼吸的气息一阵阵扑打在自己耳畔,激得她耳畔肌肤又酥又痒,鼻中也嗅到了大小姐身体发肤之间溢出的那独特的混合了花香的沉水香味儿。光是这样就已经让她的心如小鹿乱撞一般了,再加上她嘴里说出的暗含着相思意味的话,那心咚咚跳得连耳膜里都是回响了。 张了张口,赵梅儿使劲儿压住心跳应了句,“是……姑娘。” 秦惠平唇角上翘,那眼光就落在了坐在身边儿的赵梅儿的香腮和眉睫上,眼前之人实在太过美好,令她着迷。她这样不说话,只管挨得近近的看赵梅儿,倒弄得赵梅儿越发紧张,屋子中又没有别人,房中寂寂,似乎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屋子里头笼罩着令人发晕发热的暧昧。 “梅儿……你这几天想过我吗?”秦惠平凑近了赵梅儿幽幽地问。她这一次没有喊她侍梅,而是喊得梅儿,显然带了亲切的意思在。 赵梅儿也敏感得很,她这样喊自己,又这样问。那意思?自己改怎么样回答呢?这“想过”两字含了太多的深意啊。 自从中秋之夜后,她跪了一夜回来因为伤痛和疲倦睡了一整天,没有想过她以外。从睁开眼醒来后,脑子里过不了一会儿就会想到她,想到她说过的那些话,想到她的眉眼,想到她抱着自己时,心是如何悸动的。而这几晚更是辗转反侧,睡不好,一直在想为什么会对大小姐动了这样令人害羞的心思。虽然她并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也没有喜欢过别人,大小姐算是第一个她的心为之悸动的人。但是她也懵懂觉得,这样的感情和一般女孩之间有些不一样。而且她觉得自己看过的戏里,听别人说过的故事里。这相爱的都是公子和小姐,并没有什么女子和女子,再说了,她所见到的周围所有成亲的人都是男和女,便觉得这样有些不对。 虽然心里觉得不对,但还是抑制不住地想她,喜欢她。这让她很苦恼,但是在苦恼的同时,甜蜜和悸动更甚。现在大小姐这样问,分明是问自己对她有那种不一般的心思没。她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实在是她是一个实诚的人,不善言辞,更不会撒谎。 见赵梅儿点头承认,秦惠平大喜。就立刻伸出一只手去握了她手,进一步问她,“那你告诉我,你都是怎么想我的?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吃不香,睡不好?” 被她一握手,赵梅儿就忍不住一抖,似乎永远都是大小姐的手比她的更暖,温度更高。她贪恋她给自己的这些温暖,从手开始能蔓延到心间。 赵梅儿唔了声,再次诚实点头。 “原来你和我是一样的……”秦惠平心中充满了狂喜,然而鼻中竟然有些酸涩道。虽然生于富贵之家,从小又是被万千呵护地长大,但是在这膏粱锦绣之中,她却一直觉得孤单。直到遇到一个侍春,她本来以为终于有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相爱相处了,结果却被她狠狠地伤害了一把。这让她灰心了许久,直到重新遇到了赵梅儿,半年多的相处下来,她在中秋之夜终于发现自己移情于她,而赵梅儿面对自己时那些不同于一般女孩儿对自己的神态,也让她开始期待这一次这个人是对的,是和自己一样喜欢女子的。 “梅儿,你……你可曾定亲?”秦惠平问了一句看似和现在毫不相关的话。实在是她害怕侍春的事情再在赵梅儿身上发生。 赵梅儿闻言,却是羞涩更盛。因为这句话在她听来,真像是男子对女子表白定情之前必然要问的话。 摇摇头,她肯定地回答了秦惠平一句,“不曾。” 秦惠平握着她的手陡然一紧,随即只听秦惠平欣喜万分地说了句,“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2 03:29:24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1 09:41:02 两位╭(╯3╰)╮破费了。 第38章 轻吻 她如此欢欣,这情绪感染了赵梅儿,也忍不住垂首弯起了唇角偷偷浅笑。从秦惠平这边看过去,就见到了她粉色唇边绽开了一个梨涡,十分秀美可爱。不禁想起了那一次她初初到自己身边时,在后园的盛开的杏花树下,春风拂面,自己偷瞥见她痴痴望着自己的样子。那时候的心情和现在很像,春意融融,快乐满满。秦惠平暗暗决定要珍重眼前这个人,要让她快乐,要对她好。便柔情万分低声道:“梅儿,转过头来,让我看一看你……” 赵梅儿心跳如鼓,哪里好意思去看她。秦惠平就大着胆子伸出另一只手去,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扣住她尖尖的下巴,一抬一转,强令她面向自己,两人的视线就那么柔软地碰上。丝丝缕缕从秦惠平眼中倾泻而出的都是深深地喜欢和眷恋,而从赵梅儿清澈的眼中荡漾的都是羞涩和柔情。恰便似临潭照影影成对,又似是并蒂莲开花成双。只惊鸿一瞥,从此便一生铭记,再不能忘…… 秦惠平情动,忍不住凑过去,想在眼前那动人心魄的粉唇上印上一吻。 赵梅儿却被她越来越近的鼻息扰得慌乱起来,红着脸忙使劲儿别过脸去。秦惠平这一吻就轻轻地落在她粉面之上。即便如此,秦惠平心里仍是心满意足,唇下那人的肌肤如新剥的鸡蛋一般滑嫩,惹人流连。而赵梅儿却觉得脸侧肌肤被柔软而温暖的她的唇一碰,整个脸都变得滚烫起来。她心中明白,这样的亲近代表什么,心中瞬间满满的都是甜蜜和悸动。 见她这样羞涩,秦惠平就没有再动,只是说:“梅儿,我喜欢你。你放心,以后我都会对你好。” 不知道为何,遇见她后,越是喜欢她就是想越是珍惜她。和以前与侍春不一样。那时候的感情是懵懂而冲动的,而现在她明白了,便也慎重了。 得了大小姐这一句话,赵梅儿心中大定,只觉内心里的忐忑和不安消散了许多。明白了自己和她都是钟情于彼此的,两人的心是一样的。可是,她还是害怕,害怕一切不会这样好。 什么甜言蜜语她也不会说,只有一点,她也想对大小姐好,尽自己所有。 “姑娘,我为你绣了个荷包……”将手从秦惠平握着的手中抽|出,赵梅儿伸手从眼前矮几上的针线笸箩里头拿出一个才将绣着的荷包来。那荷包是豆青色,上绣着粉红色并蒂莲。 续又笑着说:“我瞧着姑娘有豆青色的小莲花纹样襕边的一条裙子,就想着做个这样的荷包配上正合适。” 秦惠平一见那荷包便眼睛一亮,忙问她讨要,说:“还是你想得周到,可巧我这条新做的裙子没有这样的荷包相配。” 又问她,“这荷包你是什么时候做的?” 赵梅儿答:“就这几日,在床上坐着闲得慌,就想起做了这个。” 本来心里头还有一句,问她可曾喜欢,可是觉得要是这么问了又有邀功的嫌疑,并且似乎还有表达某种情感的意思。主动表达对大小姐的喜欢之情,虽然心里认定了,可是在口头上她觉得自己还说不出来。 但秦惠平似和她心有灵犀一般,就把那荷包拿过去,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爱不释手的样子,欢喜道:“我很喜欢,这荷包绣得真好。” “这上头还有两片莲花瓣儿没绣好,等我绣好了再给姑娘。” 秦惠平也见到了这荷包上头还有两片莲花瓣儿没有绣上浅红色丝线,就把荷包递回去笑眯眯道:“那我在这里等着,你快绣,绣好了我要戴上。其实我觉得这荷包配什么裙子都好,也不定配那条豆青色的。” 赵梅儿便说:“还是配那条豆青色的合适,你要喜欢,我多给你绣几个,那样各色衣裙都有配的了。只是我这绣工勉强,不比那些有名的绣坊里头的绣娘们绣得好。我瞧着素日姑娘佩的那些荷包都是十分精巧的,和我绣的相比,实在强太多了。” “那些东西都是不相识的人做的,就算绣得再好,也只不过是件物件儿,哪能和你绣得相比?”秦惠平两眼盯着赵梅儿手力里的荷包笑道。 赵梅儿偏头过去瞧她,故意问:“那姑娘说一说,我绣得难道不是荷包?究竟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秦惠平喜欢她现在的放松和小顽皮,便抬眸望着她戏谑道:“因为是一个喜欢我喜欢得要命的丫头绣的,我要不佩戴上,她指不定会哭得梨花带雨稀里哗啦呢。” 赵梅儿嘟嘴瞪她一眼嗔道:“美的你……” 说完这话,唇边却有浅浅的梨涡绽开,而手上不停,飞针走线,埋头用心地继续绣那荷包。秦惠平就在一旁含笑看她做针线活儿,然后不时和她说上几句话。 时间过得飞快,等到赵梅儿把手上的那豆青色并蒂莲的荷包做好替秦惠平佩戴在身上时,已经金乌西坠,日色将暮。外头有丫鬟侍冬来禀告,说前面杜氏院子里的大丫鬟白果来请秦惠平去前面吃晚饭。 “你去对那白果说,让她回我娘,说我身子不舒服,今晚就不过去吃饭了。”秦惠平隔着门对外头站着的侍冬说。她实在是懒得去作陪堂伯母他们,而且跟他们也觉得生分,话不投机。 “可是夫人说了,叫你务必去作陪。说老爷也在的。”是杜氏房里大丫鬟白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原来她是和侍冬一起来到西耳房外的。院子里面的丫鬟和婆子们都瞧见了秦惠平一回来就进了丫鬟侍梅住着的西耳房,所以侍冬就带了白果来。 在里头听见这些话的赵梅儿便问她,“到底是谁来了,老爷和夫人要叫你去作陪?” “是我堂伯母和堂哥堂妹,因我堂伯父才调任了昆山县令,所以他们来吴县探望我们。他们以前远在山东,我只晓得有这样一门儿远亲,都不曾见过面。今日晌午才来的,我陪着吃了饭,又陪着他们去了二进院的东跨院,看他们安顿好了,我才回来的。这才没过上两个时辰,又叫去作陪了。说实话,跟他们一起吃饭我真没胃口。我原想着你腿好了,今儿晚上和你一起吃饭来着。”秦惠平对她备细说来。 赵梅儿听了却推她往外走,“你别为了我失了礼数,你想一想你堂伯母他们是多年未见,又远道而来,你不去陪说不过去。不管怎么样,今儿是头一日,你且耐烦些陪过了再说。你要是觉得吃不好,一会儿我去小厨房叫厨娘做几个你喜欢的菜温着,等你回来了再吃好不好?” “那等会儿回来,你陪我吃好不好?”秦惠平拉着她手柔声道,有些撒娇的意味在里面。赵梅儿还不曾见到过这样娇软的大小姐,以往的大小姐都是一副认真的管家小姐的摸样。举手投足间很稳重,不苟言笑。这个样子的她让赵梅儿吃惊之余,心中软成一片,又哪能不答应她。 “好,既是今晚我值夜,那我一会儿晚饭少吃点儿,等大小姐陪了客回来,我再陪你吃一些。” “那你一会儿要叫厨娘做两个你喜欢的菜,我看你吃得香我才能多吃点儿。” “行。都依你。” 秦惠平这才喜滋滋地对外头等着的丫鬟道:“行了,白果,我这就出来换了衣裳就去。你先回去回话罢。” “是,婢子这就去回夫人的话。”白果欢喜道,遂转身离去。 秦惠平便出了西耳房,回自己屋子里换了那条豆青色的绣有小莲花襕边的裙子,佩了赵梅儿才绣好给她的荷包,带着丫鬟侍夏和侍冬,欢欢喜喜地往前院去,只留了侍秋守屋。自从侍秋被罚后,秦惠平就不爱带她在身边儿,只叫她在明珠院里管着小丫鬟或者晚间帮着看灯烛。 晚宴是设在玉堂院的正房正厅里的,菜色又和晌午不同,更多的是江南的精致菜色。今晚秦达祖叫了自己的三位姨娘来作陪,人多了些,再加上秦惠平心情好,话就多些。晚宴上气氛就比晌午好,谈笑风生间一顿晚饭也就吃完了。 吃罢饭,众人便在灯下吃茶,顺带着说些闲话。焦氏就说到了自己儿子秦登堂的学业,说他去年才考过了童生,在这上头天分有限。秦达祖却说:“堂侄才十六岁,考过童生已经不易了。你没瞧,咱们吴县还有三四十,甚至四五十岁的老痛生呢。” 焦氏接话道:“他这样实属平常,我娘家大哥的孩子只不过十七岁,比他大一岁,人家前年就考上了秀才,明年就考举人。据府学里的老师说,说他明年十有八|九会中举。” 她这话一出,秦达祖和杜氏都吃惊不已,都说:“这样少年早慧,实在难得,这要是明年中举才不过十八岁,怕是在整个国朝也找不出两个来。” “这孩子是十二月的生辰,要是明年中觉也不到十八岁呢。”焦氏脸上带笑与有荣焉的说。 满屋里听她说这话的人都是带笑的,只有三个人例外。一是秦惠平,对这种中举做官她不感兴趣,要是说什么做买卖买地她或者有兴趣听。二是秦登堂,他娘当着这许多亲戚的面夸赞他表哥,而且拿举业上的成就相比,让他显得比人差让他非常不高兴,因此垮了脸不发一言只看着眼前自己的茶碗。三是周姨娘,她若有所思地盯着焦氏,心道,原来是为这个来了。怪道老爷的远房堂哥要调来昆山做县令呢,还有才来,这亲戚就上门儿了。大小姐已经及笄了,是要开始说亲了。虽然老爷放出话去,说要多留大小姐两年,但并不妨碍现在就开始选人啊。而且老爷就只有大小姐一个,将来万贯家私都要交到她手里。即便是女婿入赘,可是老爷百年后,谁知道一个女儿家能守得住这些家财不。况且女子嫁了人,多的是将身心都交到了丈夫手里的女人,更何况这些黄白之物。这位焦氏真是打得好算盘啊。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6-24 02:37:15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6-23 13:02:02 两位╭(╯3╰)╮破费了。 第39章 远见 焦氏说完了她娘家侄女儿的学业,自然就说到了他还不曾定亲上头。说到这里也就住了嘴,不曾往下说。而是假作端起茶碗喝茶,拿眼角余光扫了眼秦达祖和杜氏,看两人脸上可有意动的神色。不过,令她有点儿失望的是,秦达祖和杜氏两人脸上都没有表露出什么来,她瞧不出他们的心思。 众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喝了两道茶,便各自散了。焦氏领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回了二进院的东跨院,进了院子等到儿女都安置歇下了,便把秦府指派到她跟前服侍的一个丫鬟名叫橘子的喊到跟前,先赏了她五两银子,然后说:“我带着孩子们初到这里,也不知道这府里主子们的情况,怕处不好得罪人,烦你跟我细细地说上一说。” 这得了五两银子的橘子是秦府的一个二等丫鬟,一惯有眼色,会来事儿。便把这府里头大小主子的事,以及彼此之间的关系都对焦氏说了。焦氏原先也晓得大小姐秦惠平还不曾定亲的,但是她想晓得秦老爷和杜氏两个人心里头可有备选的人没有,因为她觉得方才自己提了提自己那出色的侄儿焦文星,可他们竟然没有露出意动的神色来,这让她有些担心。说起来,这一回自家老爷调任昆山县令,可是打点了不少银子,特别是娘家大哥更是帮了不少忙。所以,她打定主意想要帮着凑合秦家和焦家的联姻。只要自己侄儿娶了秦家大小姐,以后这万贯家私不就是成了焦家的么? 因此她这才假借着老爷调任昆山县令,想回乡探亲匆匆带了自己一双儿女来秦府,实际上还是为了自己侄子的亲事来的。她觉得自己的侄子完全配得上秦家大小姐,因为他前途大好。这要真是中了举了,就是娶官家小姐也是可能的。不过,这秦家不是一般的商户人家,而是苏州的巨富,秦大小姐又是独女,容貌又出色,娶了她倒比一般的官家小姐要划算些。以后就算自己侄儿入了仕途,凭着秦家的万贯家私,那官也要做得大些,做得容易些。她这里打着如意算盘,哪晓得橘子说出来的却象是兜头给她头上浇了一盆冷水。 “家老爷和太太说要多留大小姐在身边儿两年,就是以后的女婿也得招赘……” 听了橘子的话,她的脸色立即变得不好看起来,也没心思听这秦府里头更多的八卦了。便挥了挥手让眼前这丫鬟退下。她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堂弟和弟媳妇儿方才没有表态了。原来他们要招赘女婿,而不是将自己的独女嫁出去。要是这样的话,那自己的娘家侄儿是要去考科举做官的,又怎能入赘到商户人家来,难道不要了举业来做秦家的女婿?这样别说自己那侄儿不愿意,就是自己的大哥和大嫂也必定是不愿意的。 想到此,她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情绪立即低落起来,为这一回跑了趟空而沮丧不已。不过,在睡下去之前,她还是不死心,在想这件事可有转机没有。 此时在玉堂院内,秦达祖正在和杜氏说起焦氏娘家的这位侄儿,说:“可惜了他是要去考科举的,不然倒是能配得起我们的孩儿。” 杜氏摇头,道:“这不论人家提的亲再好,我们就这一个孩儿,自然是不能嫁出去的。再说了,要不是堂嫂提得那孩子念书好,你也不会留意。像咱们这样家境,将来给惠平挑得也只能是这苏州府内品性好的百姓之子,首先排除的就是这样的要去考科举做官的人。再说回来,咱们不能挑,人家也不愿意入赘。说起来,有些抱负的男子又岂愿意入赘?” 秦达祖听完点头,手指在面前的花梨木雕花的茶几上敲了一会儿沉吟道:“我其实倒有个主意,既然咱们这会儿说到了惠平的事儿,我就把我的意思跟娘子说上一说。” 杜氏问:“是什么,老爷说来听一听。” “其实这事儿我想了许久了,是这样,娘子也晓得我们家私万贯,又只得一个女儿。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如今惠平及笄了,就算再拖两年,也得给她挑人家。我怕以后那挑上的人家也是冲着惠平的银子来的,不会真心对她好。要是这样的人入了赘,我怕以后孩子过得不好。” “你这想法我也早有,但是苦于并没有法子可以解决这事。暗暗发愁呢。你如今提起,可是你有什么好法子?” 秦达祖眼眸微闪道:“我想做一个局,然后让惠平去苏州做买卖,再在周围和她打交道的人里头选一个不看钱财而真心对她好的人做女婿。” “什么?惠平还不到十六岁,又是个女孩儿家又怎能去和那些外头的男子打交道?还有,老爷到底想做什么局?”杜氏蹙起眉头问,她对这个主意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秦达祖微微一笑,“我自然是想让惠平女扮男装去。自小到大,我特意把她当作男儿养,她举手投足之间也并无女儿家的娇弱之气,相信别人也看不出来。” 杜氏失笑,“再看不出来,她的容貌也很艳丽,难道就不招别人的怀疑。再有,你把她做男子装扮,又岂能在周围那些男子里头找着女婿,怕是把她当朋友的多些。况且我问你到底做什么买卖。这周围的年轻男子才多些?” 秦达祖含笑不语,端起茶几上的茶碗抿了一口道:“你猜一猜……” 杜氏就在心里头合计一番,最后说:“这年轻男子多的地方不外乎是书院还有武馆,书院里的那些男子们是不成的,他们将来要去考科举做官的。只有武馆合适,不过我总觉得那些练武之人和咱们惠平不配。还是商家子弟好些,将来能帮着孩子做买卖。” “你倒是猜着了一半,我正有心让惠平去苏州府万安里那条街上有两家武馆的地面上去开一间杂货铺子。然后让咱们府里的林管事带着几个熟手伙计去帮她。还有,你娘家大哥不也是在苏州开绸缎铺子,惠平去了也有人照顾,咱们不用担心。再有,你说那习武之人不配惠平,我倒是不赞成。那些青年子弟先不说身体健壮,会拳脚功夫,真要和惠平在一起了,一般人还不敢随便欺负她呢。再有他们虽然肚子里没有书生的墨水多,但也就没那么多弯弯绕,况且不是商家子弟,也就少了许多市侩和精明,对人诚恳些……” 杜氏听到这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道:“你这是说你自己么?你不也是商人,而且还是巨贾?” 秦达祖板起面孔悠悠道:“能像我这样把买卖做得这样大的商人,精明有,但市侩却是没有了。说实话,我不想咱们秦家的买卖能在惠平手上发扬光大,毕竟她是女儿家,而是只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有真心对她好的人。咱们家的这些家私,就算什么也不做,吃喝三代也是够的,又何必想好还要好。须知,这世上的事情最多的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秦家的买卖传到我这里已经三代了,我爹那一代开始发达起来,到了我手里,这十来年已然是苏州有名的富户了。你也晓得,我为了保住咱们的买卖顺当,上下打点了多少银子,才维持住了这样的局面。可是,名声在外,有好处也就有坏处啊。树大招风,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寻思着,趁着办孩儿的事,是该急流勇退了,否则就是不知机了。” 杜氏听了也抚掌赞同,“老爷真是有远见,这就是未雨绸缪之举,如此正好一举两得。” 秦达祖又说:“至于娘子担心她周围处得人把她当男子看,配不成姻缘,岂不闻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虽是传说,但也有理啊。这缘分到了,身份揭开就是一桩好姻缘。” “可我还是不放心孩儿,怕她的眼光不行,到时候要挑上那不上道的人可怎么好?这看人还是我们去替她掌眼要好些。” “惠平的眼光我是相信的,还有,这姻缘的事情,自有月老牵线。什么事都要你我去掌眼,那等你我百年之后惠平怎么办。我想着孩儿在我们手里养了十五年多,这放出去由她去走一走也是好事。另外,我们离苏州又不远,况且又派了人去跟着她,她那里有什么事自有人很快给咱们来信,还有你大哥在那里,左右出了不什么问题的。你就放心让她去好了。” 杜氏徐徐叹气道:“我这心里还是舍不得她,这天天都见着的,真要走了,怕是想她得紧。” “又不是不见了,不过一两年,等我把这里的事都处置好了,到时候我们就去苏州做富家翁,守着惠平过日子,想必那时候女婿也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6-25 17:32:35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另外这个文从明天开始尽量日更。更新时间不是中午就是晚上。 希望亲们多多捧场:) 花花朵朵来一发哟! 第40章 变化 秦府明珠院。赵梅儿在秦惠平走后,便出了屋子去小厨房让两个厨娘做大小姐喜欢吃的几个菜,顺带着也让她们做两个自己喜欢的菜。两个厨娘自然是满口应下,奉承她还来不及。赵梅儿又说:“我都好了,自明日起不用特意再给我做饭菜,我跟着别的姐妹们一起吃大厨房的饭菜。” 谁知道这两个厨娘却说:“这可不敢答应侍梅姐姐,你的腿伤了,这往你屋里送的饭菜是大小姐吩咐我们做的,如今她没有开口让停,我们怎么敢就不给你做,除非大小姐开了口才才行。” 赵梅儿摇头,随即道:“你们明日先不要给我做了,今晚大小姐回来,我跟她说一说,她一定会同意的。” 内中一个姓黄的厨娘压低声音讨好地道:“别人求都求不来这样的好事,放到姐姐你这里怎么还一个劲儿地往外推呢?大小姐看重你才会如此,你要是推辞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你们哪里晓得,我再得大小姐看重,也不过是个奴婢而已。这尊卑之别,我可不敢忘。行了,你们都别说了,就照我方才说得做吧。”这么说着,她也就敛了笑。两个厨娘见她板起了面孔,也就不敢多说什么了,只得嗫嚅应了,转身去做事。 赵梅儿遂出了厨房,去叫了柳儿来,让她去一趟大厨房,叫从今晚起的晚饭添上她的一份。原来秦府里的规矩,府中下人的饮食都是有定例的,且都是由大厨房做。自从赵梅儿腿伤养着这三天来,因为秦惠平叫小厨房做了赵梅儿的饭,大厨房那边就没有做她的饭。 到晚间吃饭的时候,厨房送饭的婆子来便将侍夏等秦惠平房中的四个大丫鬟的饭用食盒提了来。侍夏和侍冬陪着秦惠平去了前院,屋子里就只得侍秋和赵梅儿两人吃饭。在中秋之前,侍秋还要和她说些话的,可是自打中秋之后,侍秋因为赵梅儿的事情被罚,算是跌了份儿丢了脸,心里早把赵梅儿给恨上了,所以今晚两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侍秋就一言不发,只管吃自己的饭。 赵梅儿见她冷着脸子,心里倒是有些不安。其实中秋那晚的事情,她也知道是侍秋在中间捣鬼了。想来应该是嫉妒她在大小姐跟前得宠,故意整她的。这样的心理她也能理解,再加上她一惯是个息事宁人的性子,不愿意得罪人。又觉得大家都是在大小姐这屋子里服侍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不要闹僵了的好,因此倒想把这一篇翻过去。于是吃了两口饭,赵梅儿便主动跟她搭讪,“侍秋姐姐,今晚这炒青菜不错哩,是你喜欢吃的。” 侍秋不理她,继续吃饭。赵梅儿见她不理自己,也有点儿尴尬,不过这也是在她意料之中,便又说:“姐姐,中秋那晚的事情我不怪你,想是你没有听清楚我说话罢……” “你不怪我?真是可笑,我用得着你怪我?你害了我还来说这些话,是要我承你的情么?做出这样仁义的样子来,告诉你,我最讨厌你这样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人。不过,你不要得意,想当初侍春也是最得大小姐喜欢的,可她最后却被撵出了府去,不知道被牙婆卖到了什么地方。她的下场以后就是你的下场,爬得高跌得越重。我等着看你有什么好下场!”侍秋放下碗筷,看着赵梅儿冷冷说道。 本来侍春的事情算是个秘密,除了秦惠平房中以前的三个大丫鬟,外面的人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情在整个秦府里头也算是讳莫如深的事情,下人们忌讳提起这个,更别说赵梅儿是顶了侍春的缺到秦惠平跟前服侍的。如今她又是在大小姐跟前最得宠的人,和以前的侍春一样,所以侍秋才会这么说。她心里无比嫉恨赵梅儿,这会儿屋子里没人,她终于忍不住把这些话说出来,就是为了狠狠地刺一下赵梅儿,想看她惊愕的神情。 果然,赵梅儿一听到侍秋的话,脸色立即就变了,连眼神都跟着暗淡了些。捧着碗,垂眸下去,只看着碗里的饭菜,再也无心吃饭。她心里此时反复想着的都是那个侍春和大小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又不能问眼前的侍秋,只能闷在心里了。 侍秋见状,自然心里得意。这时候就觉得碗里的饭菜也吃得香了。自顾自地吃完了饭,因为她也知道今晚该赵梅儿值夜,便把屋子的事情交代给赵梅儿,自己下去歇着了。赵梅儿心里存了事,那饭就没吃完,小丫鬟们进来把碗筷都收拾了下去,她就独自一个人坐在西屋里,在灯下做针线活儿,等着秦惠平回来。 说是做针线,只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心里其实一直在想刚才侍秋告诉她的侍春的事情。又联想到大小姐对她的种种,便揣测会不会大小姐以前也是这样对那个侍春的,然后不知道什么事情侍春不讨大小姐的喜欢了,她就被大小姐撵出了府去。这样一想,她就对秦惠平对她说的那些拨动她心弦的话产生了怀疑,还有秦惠平握她的手以及在她面上那轻轻的一吻,会不会也是随意而为,并不真是对她真心喜欢。有了侍春的事情在前,她自然便会对秦惠平的真心产生疑惑,并且因为自己奴婢的身份,还怕成为主子的玩物…… 这样想着,心内就难受得想哭。大小姐是她长这么大头一个喜欢上的人,并且这种喜欢还是等同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她瑟缩着,自卑着,害怕着,可是究竟动了真情。虽然这情想起来并无归处,叫人茫然,但是她仍然相信只要两个人是真心对待彼此,真心喜欢对方,那就一定会有前路的。 但是,侍秋告诉她的那关于侍春的话,却将她好不容易对大小姐,对感情,对前路建立起来的信心全然粉碎。她就像是一只蜗牛,在花藤上,正享受着晨曦的美好时,忽然一阵风雨袭来,便立即缩回了那背上的壳内。 想着想着,她不知道怎么,就黯然流泪了。自己也不知觉,两行清泪就那样无声地滑了下来,落在了她手里捏着正缝着的一个石榴红的荷包上,这是她才想着为秦惠平做的。因为方才见大小姐十分欢喜地佩戴上了那个豆青色的荷包,又答应了要为她多做几个。便在她走后,特意挑了这个颜色的缎子来替她裁剪了,为她缝制荷包配衣裳。 那泪水落在石榴红的荷包上,晕染开来,颜色分外鲜焕。 正伤心时,从院外传来一阵阵丫鬟们的蹲礼问安声,以及轻快的脚步声。她回过神来,知道这是大小姐回来了。便忙抽|出绢子擦了擦脸上的泪,假意缝制荷包。等到秦惠平挑帘子进来了,就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站了起来,迎上去两步向她蹲礼问安,说:“姑娘回来了。” 秦惠平今日因为赵梅儿心情大好,家宴散了又陪着焦氏等人喝了两道茶后,就忙忙地往回走。一路上走着,想到今夜一会儿要和赵梅儿一起相对而坐,小酌几杯,吃些自己喜欢的饭菜,谈笑风生,对面坐着的也是自己喜欢的人,真是人生乐事,便不由得暗自偷笑。 这会儿进了屋子,见到了那个在屋子里灯下等着自己的人,心中就欣喜不已。忙上前去扶着她的手,叫她起来,又上下打量她一番,含笑柔声问她,“等我多久了?在做什么呢?” 赵梅儿低着头垂眸并还没有说话,秦惠平已经在屋里的几案上发现了那个赵梅儿常用的针线笸箩,便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石榴红的荷包,就惊喜地问:“这个是你给我做的么?” “嗯。”赵梅儿挤出一丝笑容轻声应道。不管心中有多伤心,可是看到眼前这个人,她还是不想做出伤心的样子来。在主子跟前,奴婢哪有什么资格表露出自己的情绪。中秋夜,她在心里就提醒自己只不过是身份低贱的秦府奴婢而已,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期望能和作为主子的大小姐之间发生什么不该有的感情。直到这几日,大小姐温柔细致地对她,又对她说了那些令她羞涩和心悸的话,她才敞开了心扉,接纳了她。可是方才侍秋告诉了她关于侍春的事情后,她就再次退缩了,并且对大小姐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感。 秦惠平见赵梅儿淡淡地笑着答应自己,和方才离开明珠院去前院赴宴之时,那眼中闪亮情意绵绵望着自己的样子大不一样,便放下荷包,转而过来拉起她一只手问:“你怎么了?我瞧着你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赵梅儿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出,然后退后一步垂眸道:“没什么。奴婢已经让小厨房的厨娘做了姑娘喜欢吃的几样菜色,我这就去让她们送上来。” 说完这话,不等她答话,就转身往屋子外走去。秦惠平微微有些愕然,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赵梅儿在逃避她,而且似乎对她的感情也发生了些变化。到底在自己走后,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变成现在这样子?秦惠平蹙起了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6-26 03:37:42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5 19:55:06 两位╭(╯3╰)╮破费了。 第41章 你帮我洗 “姑娘,这些是您喜欢的几样小菜,您尝一尝。”赵梅儿将食盒里的用青花鱼藻纹盘子盛着的几碟子菜一一摆放在素面花梨木的圆桌上,然后将一双象牙筷递向秦惠平。 秦惠平接过象牙筷,却并没有看那些菜,她的眼睛一直落在赵梅儿的脸上,特别是盯着赵梅儿的眼睛不转眼,猜测着在那蝶翼长睫下隐藏着的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你也坐吧,不是说要陪我吃饭的么?你不知道,我今晚在我爹娘那里没动几筷子菜呢,因为想着要和你一起吃饭,所以空着肚子回来……”秦惠平拿着筷子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那张圈椅,笑望着赵梅儿道。 赵梅儿依言坐下,默默地拿起另一双象牙筷子,抬眸看向秦惠平小声道:“谢姑娘。” 说完这话,便又低下头去,也不夹菜,只是那样坐着。此刻她根本无心吃饭,就算满桌山珍海味,也不能让她有一点儿的食欲。 秦惠平本来在刚才的家宴上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已经很有些饿了,桌上摆放着的都是她喜欢的菜色,对面坐着的又是她喜欢的人,按理说此时的她应该食指大动。可是,因为瞧见赵梅儿这样又跟她拉开距离的样子,她心里焦灼担心也不吃不下东西了。 于是她再次试探着问:“梅儿,你这是怎么了?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行不行?” 赵梅儿抿了抿唇,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随即拿起自己的筷子给秦惠平夹了几筷子她喜欢的菜放到她碗里,柔声道:“没什么,姑娘,快吃罢,我晓得你饿了。” 秦惠平唔声,自己深深喜欢的人夹得菜她自然是要吃的。便听话地将她夹给自己的菜都吃了,赵梅儿见状便又给她夹了几筷子。见她大口地吃着,就也知道她的确是在家宴上没吃东西,然后巴巴地回来跟自己一起吃。她这样细致,这样用心真切,赵梅儿实在是不敢相信大小姐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人,不敢相信她是个玩弄自己屋子里奴婢的主子。要是她真是这样的话,就是太可怕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也希望眼前这个人吃饱饭,睡好觉,希望她好。赵梅儿觉得自己无法恨她,只是暗自伤心而已。再说,在她自己心里早认定,她配不上身份比她高得多的大小姐。两人之间并非平等的感情,她不奢望被爱上,也不敢去爱她,秦惠平对她来说是一种美丽而危险的生物,她随时提醒着自己保持距离,但又不可抑制地迷恋她。 做不好能配得上她的恋人,可是却能做好一个奴婢的事情。赵梅儿殷勤地替秦惠平夹菜,然后为了让她吃得更香,也装着自己夹些菜吃,尽管这些素日喜欢的菜她这会儿吃起来味同嚼蜡。 这一顿原本令人憧憬预约的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的晚餐就在沉寂中吃完了,秦惠平吃了个半饱,就吃不下了。毕竟和她预想的太不一样了啊,没有那人闪亮的情意绵绵追随自己的眼眸,没有两人谈笑着一起享用彼此最喜欢的菜色时那种愉悦。她觉得很是沮丧。同时也更想知道为什么赵梅儿突然就变了。 等到赵梅儿叫人进来把碗筷什么的都收拾下去了,捧了茶上来。秦惠平接过来,略喝了两口,就把茶碗放下,起身叫赵梅儿去叫丫鬟们提水进来,她要沐浴。沐浴的事一般是由侍冬和侍夏服侍的。 雾气腾腾的净房内,秦惠平裸着身子踏进了浴桶之内。侍冬便上前来打算用手里的巾帕替她拂水擦洗肩背。 “今儿个你们两个下去吧,去把侍梅叫进来服侍。”秦惠平忽然吩咐道。 “是,姑娘。”侍冬将手中的巾帕放下,退后一步,转身招呼同样在净房内伺候着的侍夏一起出去。对于大小姐突然要叫侍梅进来服侍,她其实是有点儿意见的,因为侍梅从未服侍过大小姐沐浴,她怕侍梅搞砸。不过在话出口之前,她忽然想到要是侍梅搞砸了不是更好么?虽然她不像侍秋那么嫉恨赵梅儿,但是那种因为赵梅儿后来居上得到秦惠平宠爱,超过了她们这些以前服侍的老人还是挺不舒服的。这会儿既然大小姐吩咐了,那就遵命退下不是正好吗? 赵梅儿那时候在在西梢间卧室里面忙着给大小姐的被褥熏香,每一处都细致的熏到。又把秦惠平沐浴后需要换的中衣给准备好了,同时还有数张干净的巾帕,是一会儿等她出来给她擦干头发用的。 “侍梅,大小姐叫你进去服侍她沐浴。”侍冬和侍夏一起出来后,对正在床榻边忙碌的赵梅儿道。 赵梅儿闻言愕然,便停住了手上的活儿,转身问侍冬,“大小姐不是一直由你们服侍她沐浴么?怎么今晚要换我去了?” 听到这个,没法不让她心跳如鼓。虽然同样是女子,但是赵梅儿莫名觉得要是看见大小姐的身体会让她非常害羞。 侍冬摇摇头道:“我怎么知道,这是大小姐吩咐的,你去吧,我和侍夏帮你把没完的活儿干完。不要让大小姐久等,快些沐浴起来,服侍她安置,这会儿已然要到戊时了。” 秦府中,一般到戊时,内外大门就关了,并且除了值夜的奴仆,所有的人都会睡下。因为秦惠平今晚是去参加了家宴回来,就要比平日晚些,再加上又吃了小半个时辰的饭,就比平时安置的时间晚,所有侍冬才会这么说。 赵梅儿没法,只能应了,然后硬着头皮,拖着步子往里间的净房中去。掀开帘子进去后,越往里走,那心就跳得越快。 净房里雾气蒙蒙的,赵梅儿一眼见到那四善花开富贵的琉璃屏风,知道大小姐就在那屏风后的大浴桶里,莫名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 拖着步子压住心跳,赵梅儿缓缓地绕过屏风,便见到了坐在浴桶里背对着她的大小姐,一头如鸦乌发搭在一侧肩头,另一侧滑如凝脂,白如初雪的圆润香肩在微微荡漾的香汤中露出水面,美人入浴,惹人遐想。 她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起来。盯着自己的脚面,赵梅儿走到了浴桶边,然后低声喊了声,“姑娘……” 背对着赵梅儿的秦惠平此时其实心也跳得很快,她这么做只是想和她拉近距离。今晚回来后,发现赵梅儿有逃避自己的意思,问她为什么她又不肯说,她在沐浴时就突然想到了这个笨法子。你不是逃开我吗,好,我就是要让你无处可逃,更近的接近我。 她甚至希望用自己的身体来拉近这种距离。作为一个女子,要是愿意对一个人呈现自己不着寸缕的身体难道这不是一种信任吗?而且还暗含了蒙昧的喜欢在内,如果对方是一个喜欢自己的人,那她一定会感觉到自己的这一份儿心意。 秦惠平的这些想法赵梅儿还来不及深深地体会,她现在面对着大小姐的□着的肩|背,只觉得身体发热,全身血流加快,仿佛那种对大小姐的喜欢之情越发强烈。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大小姐同样是女子的身体对自己的触动这样大。仿佛潜伏在九渊之下的一颗种子突然发了芽,如电般穿过那些土石的阻碍,一下子就突破了土壤的桎梏,然后长成一棵小树,再枝繁叶茂。一切都是那样快,让人目瞪口呆,然而害怕,然而心悸…… 听出了赵梅儿强自压抑,但仍然微颤的声音,秦惠平勾了勾唇角,咬了咬唇低声道:“梅儿,你替我洗吧,巾帕就搭在桶边……” 赵梅儿应了声“好”,将袖子挽起,伸手去拿起那块白色的巾帕,在桶里的香汤里浸了浸,拿起来往秦惠平肩背上浇水,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在大小姐的手臂肌肤上一碰,然后那手就微微抖了起来。 在帮秦惠平洗肩背时,她一直是侧头看一旁,只拿眼角余光来干活的。这样就让秦惠平感觉到身后之人的生疏和紧张。 “好了,替我搓一搓背……”秦惠平继续吩咐道,顺手将自己的一头青丝从一侧的肩膀上拢到胸前,将整个肩背都呈现在赵梅儿眼前。 赵梅儿此时羞涩得简直想夺路而逃。刚刚那样都已经让她心律失衡了。这要是按照大小姐说的,替她搓背,自己的手摸到她白如美瓷的肌肤,那还不让她的心都要蹦出腔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终于品出些味儿来,大小姐今晚是故意要这么做的。虽然她一直是背对着自己,看不到自己现在这手足无措脸红过耳的摸样。 “姑娘……能不搓么?”她绞着手指,含羞向她弱弱地讨饶。 秦惠平深吸口气,在浴桶里转了半个身体看她,笑着问:“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7 08:29:26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6 20:05:17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6 20:01:39 ╭(╯3╰)╮们破费了。 这一章写得有些香艳啊,渣作者蛮喜欢滴。 现在123言情和谐,脖子以下都不能写,真是…… 不过肉汤还是要给亲们喝的。o(n_n)o~ 第42章 怎么罚我都行 她这么一转身,在荡漾的水波间那胸前的雪白饱满就影影绰绰地撞进了赵梅儿的眼里,立时就觉得喉中一阵干涩,心跳加剧。忙别过脸去,咬了咬唇,嗫嚅道:“没……没什么。” 大小姐的问题注定无法回答,她能说是因为自己喜欢她,然后对她赤|裸的身体没有抵抗力么?哎,真是骑虎难下,明明心中知道要坚决和大小姐保持距离,可是真正面时,这样的大小姐还是强烈地诱惑了她。她羞耻然而却心中甜蜜。 秦惠平清楚地见到了她面上的彤云以及局促无比的摸样,有一种奸计得逞的暗自的快意,同样也有种难言的欢喜。可是,她不打算因为她不回答就放过她。 “若是没什么的话,那你还是帮我搓一搓背吧,也有好几天没有洗了呢。”秦惠平淡声道,然后转过身伸出手去够着浴桶的边缘,身体前倾,将身体肩背更多的部分裸裎在赵梅儿眼前。 赵梅儿见大小姐转过身去,这才敢转过头来面对她的后背。偷偷瞥一眼,见她的背曲线玲珑,大片的白腻沾着一层细密的水珠,仿佛大小姐的肌肤泛出了莹润的光来,更平添了几分诱惑。 “梅儿,快,一会儿水凉了……”秦惠平催促道。 “哦……好……”赵梅儿勉力低声答应,红着脸,硬着头皮上前,拿了旁边摆放着的一块香胰子,在秦惠平的背上缓缓抹了几下,然后放下香胰子,犹豫了一下才将她手掌轻轻放在她背上。 手下的肌肤带着些微的暖意,无比丝滑,甫一接触,便留恋上了这触感。心砰砰乱跳起来,而这时候趴着的秦惠平也是忍不住身体一颤,身后赵梅儿的手接触到她背心处,她无可抑制地心一窒,只觉后背赵梅儿的手接触到的那一快产生了异样的酥麻之感,渐次扩大,整个身体就抖了一下。身体内热潮涌动,不免脸上也晕染开了绯色。 秦惠平身体一抖,赵梅儿便似被电到一样,忙缩回了手,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大小姐的这种反应,让她也隐有所感。净室内弥漫着氤氲水汽的空气似乎暗藏了一簇簇小小的火焰,呼吸之间,只觉整个周围全部都开始凝滞,一点一点的发烫…… “梅儿,你……你继续……”秦惠平鼓足勇气继续要求。 赵梅儿却有些手脚发软,再也抬不起手。便哀求道:“姑娘,我……我不行……” 在浴桶里坐着的秦惠平霍然转身,荡起一片水花,然后伸出双手去抓握住赵梅儿的手切切地问:“那你告诉我,今儿个回来你为什么那样,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发生?”这才是秦惠平叫她进净房来最想知道的。 “呀……”赵梅儿羞涩地垂眸低呼出声,大小姐现在整个正面身体面向她,那些隐秘之处尽管在水下,可是也隐约可见,让她又惊又羞,脑子里热成了一团浆糊,失去了些许理智。因此当秦惠平问她话的时候,她再没法保持冷静自持,便开口道:“姑娘,那侍春是怎么回事?” 这是她很想知道的,也是很担心会因为知道了自己预想中的答案而深深地失望和伤心。正因为如此,她没有在秦惠平第一次问为什么的时候回答她。可是现在,在这样的氛围中,她不自禁地就脱口而出。 说出这话后,她又有点儿后悔,想捂口,可是双手又被秦惠平握着,便深深地埋头下去,咬着唇十分难为情。 秦惠平听她提起侍春,心中咯噔一声,脸色也变白了起来。抬眸直直地盯着赵梅儿,良久艰难问:“你是听谁说的?都说了些什么?” 赵梅儿虽然没有看秦惠平的脸,但明显能感觉到自从自己说出侍春这个名字后,她的情绪有了些变化,就如她现在问自己的话,很容易听出一丝不悦和紧张。连她握着自己的手都不自觉地用力了些。 该怎么回答,是不是该把侍秋说的那些话都告诉大小姐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侍秋会不会再次受到大小姐的责罚呢? 她这里正在犹豫,秦惠平却似乎看出来她心中的所想似的,直接问:“是不是侍秋对你说的?” “啊?”赵梅儿抬起头来,望着秦惠平微张了口,惊讶于她是怎么知道的,自己还没开口说呢。 见到赵梅儿的这副表情,秦惠平哼了一声,呢喃道:“果然是她说的。” 现在她能理解为什么自己傍晚离开明珠院时,赵梅儿都是好好的,而自己晚上回来她就变了个样子。今晚她去前院赴宴时,是带了侍冬和侍夏去的,只剩了侍秋在屋子里。 而以前自己和侍春相好时,自己屋子里除了侍春外的三个大丫鬟,她们很可能对自己和侍春的事情有耳闻和揣测,毕竟以前和侍春两人情投意合相处时,有些时候也避不开其她三人的耳目。只是不知道侍秋告诉了赵梅儿多少。 “那你告诉我,侍秋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我想知道。” 见秦惠平已经问到这地步,赵梅儿只能如实告之,“侍秋就说那侍春以前是姑娘最宠爱的大丫鬟,后来却被撵出了府,还有爬得高跌得重什么的话……” 说完还加了一句,“姑娘,求你不要再责罚侍秋好么?上回的事或者是当时她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而已才有了误会……” 秦惠平闻言却打断她的话道:“你还管她?想来她这么说了以后,你很伤心吧,所以我回来你才要避开我……” 赵梅儿垂下眼皮,嘟起了嘴,老实回话,“我……我是伤心,因为姑娘和那侍春相好,后来又始乱终弃,我害怕……” “你害怕我以后也会像对侍春那样对你?害怕我是个浮浪的人,欺骗你,得到了你的心和身,最后又抛弃你对不对?”秦惠平接着她这话,连珠炮一般问。 赵梅儿顿了顿点头,她真是这么想的,而且她很想知道大小姐以前和那个被撵出府去的叫侍春的丫鬟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便忐忑问:“那姑娘,你可以告诉我,你和那侍春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关于侍春的事,在秦惠平这里始终是个旧伤口。所爱非人,伤了自己也伤了对方,有时候她想起来难免会心酸,愤怒,懊悔。总之这是件她宁愿忘却,不愿提起的事。但现在赵梅儿问她,她又觉得应该坦诚回答她。尽管她害怕自己告诉赵梅儿后,她会认为自己不洁净,毕竟和一个女子有过肌肤之亲在外人看来会有不贞的嫌疑,从而嫌弃自己。她是多么想得到她的爱,得到她的情,甚至完全得到她。每一个陷于爱情中的人,都希望自己在所爱的人眼中是完美无缺的,不想因为自身的瑕疵而失去那人对自己的爱,甚至缺损一点儿也不愿意。就算已经是百分之百的完美,都还想更上一层。 秦惠平此刻也是这样的心态,她很矛盾,不知道是不是该完全告诉她。毕竟从她嘴里,她知道侍秋并不知道其中的详细的内情,要是这时候自己随便拿一件事情敷衍过去的话,就能翻过这一篇去,而赵梅儿依然会喜欢她,不嫌弃她。 可是现在不告诉她的话,等以后她要是知道了自己骗她,那肯定很伤心吧。不过经过了侍春的事情,她便开始学会自我保护起来,思忖一番,决定还是把自己和侍春的事情对赵梅儿说出,只不过隐去了侍春爬床引诱自己,以及后面两人之间肌肤相亲的内情。 “就是这样,那时候我对她很好,后来她竟然偷了我的两件红宝首饰趁着过年回家去卖了。被发现后,就被打了板子撵了出去……” “原来是这样。”赵梅儿听完松了口气道。如果这就是侍秋说得侍春被大小姐撵出去的原因,她完全能接受。而且心里也没有了酸涩和心痛。毕竟大小姐对待自己和那个丫鬟不一样。两人的“好”是不一样的。 秦惠平也见到了赵梅儿放松的表情,就勾唇一笑问她,“好了,现在满意了吧。你这醋坛子。听到那些闲言碎语就那样怀疑我。我今儿个饭也不吃巴巴地跑回来就是想跟你一起好好地吃个饭,结果你却不搭理我,给我冷脸子瞧,害得我这饭吃得没滋没味。你说,该怎么罚你?” 赵梅儿赧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好。要是像大小姐这么说的话,的确是自己小心眼儿,冤枉了她。又想起下午时,她对自己说得那些掏心肝的情话,便越发愧悔起来。 “我……我对不起姑娘,姑娘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哦,怎么罚都行,这可是你说的。”秦惠平幽幽道,眸色暗沉下来,微微仰起头,她的视线落在赵梅儿花瓣般娇嫰粉润的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溪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6-28 10:22:08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6-28 02:00:49 那一抹陽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7 22:37:36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6-27 20:47:08 ╭(╯3╰)╮们破费了。谢谢你们的爱。 第43章 陌生而温柔的爱意 下一刻便见她握着赵梅儿的手一使劲儿,就那么“哗啦”一声从浴桶里站了起来,赵梅儿“啊”一声,立即闭上了眼。她实在是羞得不行,心中嗔怪大小姐这是做什么呢,怎么能就这么毫无预兆,也不打招呼地站了起来。她难道不知道自己不着寸缕□凹凸有致的身子让人看了头脑发晕,连气也喘不过来么? 正在羞涩无比地胡思乱想时,却突觉唇上贴上来一个温软的东西,就那么一怔忡,鼻间又嗅到了熟悉的大小姐的带了沉水香的气息,那气息无孔不入地似疯长的藤蔓一般钻进她鼻间,一下子就火热地包裹了她的气息。她不自觉地一抖,又被站在跟前的人两手一拉揽进了怀中,身体跌进了她赤}裸的怀抱,随之而来的是那贴着她唇的温软开始在她唇上辗转吮吸…… 一下一下,陌生而温柔。然而坚定地向她表示爱意。她呆若木鸡,动也没动一下。 脑中短暂地一片空白后,赵梅儿突然意识到大小姐在做什么。便觉的头顶轰然炸响了一个惊雷,心里突突地越跳越厉害。虽然她暗暗地喜欢大小姐,但从未想过和她之间可以这样亲近。她羞涩,她莫名地喜欢,但她也胆小和慌乱。 这一慌就抬手把大小姐箍住自己的双手往两边一格,再往前一推。 不料,两手却撑在了那拥着她的人的胸前两团饱满的软肉上,手上的触感滑腻丰挺。 “啊……”赵梅儿低呼一声,两只手象是摸到了两块燃烧的炽热的炭一般,忙缩回手,却听听到大小姐闷闷地“嗯”了一声,这声音带着娇媚又带着魅惑,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将让她的心颤栗起来。连带着身子也开始不断地颤抖…… 她悚然睁眼,就见到了大小姐深潭般的黑眸正灼灼地看着她。因为方才她的双手那样的动作,秦惠平轻吻着她的动作暂停了一下。此刻两人极近的视线碰上,秦惠平的灼热的深情和对赵梅儿的爱慕全部毫无保留地从她的眼中倾斜而出,一下子就摄住了赵梅儿的心。她清澈的眸子中完整地印上了那个人的容颜,并渐次眼眸幽深起来。 “别动,梅儿……”秦惠平语声暗哑低低唤她一声,“我要罚你了……” “哦……”她应了一声,那声音都含着颤栗。不知道为什么,对大小姐要罚自己她觉得理所当然,就那么等着她的惩罚到来。秦惠平抿唇一笑,重新伸手将她重新拥进怀中,那手就滑下去掌控住她细软的腰肢,感觉她的腰肢崩得很紧,身子在轻微地不断颤抖。知道她很紧张,便低首下去先在她又圆又清澈含羞望着自己的眼眸上轻轻吻了两下。只觉赵梅儿细密纤长的眼睫抖动了两下刷过自己的唇,很痒,这痒一直蔓延到心中,心痒难耐…… 而赵梅呢,大小姐重新拥住她,不让她动,她就乖乖地听话,只是现在被大小姐抱在怀中,因为大小姐全身赤|裸,她着实不知道该把手摆在哪里,就只能垂着手,真像是个乖乖的小白兔一样,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眸子呆而温柔地望着眼前这个个艳丽的容颜。看她再次凑近自己,发烫的红唇贴上自己的,然后噙住,伴随着狂乱的呼吸,那滚烫的舌突进她口中,缠绕住她羞怯无比想要逃走的又滑又香的小舌。 她害羞,她热情,她躲避,她追逐。 一寸一寸被她占领,一寸一寸被她裹挟…… 品尝彼此口中香泽,魂魄澹荡,丢魂失魄。 赵梅儿不禁发出了情动的娇声,很弱,但却拨人心弦。这声音被秦惠平听到耳中,自然心更火热,只管倾尽全力去挑逗她的小舌,取悦她。让她意乱情迷,从一开始的身子紧绷,到最后化成了一滩水,软软地依附在自己怀中。 要不是秦惠平紧紧地抱着她,她一定会软软地滑倒在地,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无力和阵阵过电的感觉,完全笼罩了她全身。一吻*,一吻倾情。到最后两人分开时,赵梅儿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双手已然攀上大小姐的脖颈,紧紧地环绕着,哪里像是被她突然袭击,夺去了初吻的样子,分明是心甘情愿,更像是投怀送抱。 分开后,两个人都大口地喘气,秦惠平满面绯色,容颜更艳。而赵梅儿则是脸像是滴血般红,美眸氤氲,情潮涌动的波光依然在眼中荡漾不已。发现自己的双手吊在大小姐的脖颈,身体完全贴合着她的身体后,赵梅儿羞得不行,慌忙将双手放下,垂眸下去,抖着声,没话找话道:“姑娘……再不洗水就凉了……” 秦惠平爱极了她现在的样子,明明身子软得不行,靠在自己怀里,离不开自己,却假借什么水凉的借口想躲羞,难道她不知道现在的她这种样子落在自己眼里真是可爱得紧啊。 便在她耳畔柔声低语,“叫我惠平,别再叫姑娘了……” “可是姑娘……”赵梅儿为难。她想说自己毕竟是她的奴婢啊。 似乎一下就看穿了赵梅儿心中所想,秦惠平继续温柔道:“咱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就这样叫我吧,我喜欢听。” 她本来想说,将来把身契给她,她就是不是自己的奴婢了。可是,她又担心,要真是给了赵梅儿的身契,让她自由了,那她还会这么守着自己吗?且先自私一回吧,她想要她永远在自己身边儿,陪着自己。 有了这一吻后,秦惠平心中大定。方才和赵梅儿那一吻也几乎让她丢了魂魄,此时还头脑发晕,身子有些发软。而且突然两人这样亲密的亲吻后,面对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 赵梅儿听她这样说,便会意到她不把自己当奴婢看的意思,自然心中欢喜。这是她潜意识中一直觉得如果相互喜欢的人一定要身份平等,这感情才纯粹。况且像是现在这样两人亲吻后甜蜜相拥时,她真得很想叫她一声“惠平”的。 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抵抗过自己心中的渴望,她温软含情地轻轻喊了她一声,“惠平。” “梅儿。”秦惠平同样温柔回应她。两人凝目望着彼此,先翘起了唇角抿唇笑起来,最后咧开唇,呵呵笑出了声。 赵梅儿开心笑了一会儿,就觉得身子也有些力气了。不经意地手碰到秦惠平赤|裸的肩背,只觉手下一片冰凉。就想着大小姐已经从浴桶里站起来有一阵子。如今是深秋,夜里还是比较凉的。便忙说:“姑……惠平,快洗,水凉了,一会儿受寒就不好了……” “唔……”秦惠平不好意思地装出恍然的样子忙转身重新坐进浴桶,果然感觉水凉了许多。便自己拿起浴桶边的巾帕就着香汤洗浴起来。赵梅儿迟疑了下,就上前一步说:“惠平,让我替你洗罢。” 秦惠平应了声“好”,便由她替自己浇水冲洗肩背。但是身子前面那一部分,赵梅儿还是不敢碰。秦惠平暗自笑了笑,遂自己动手。 洗完了后,从浴桶里起来,赵梅儿就拿了干净的巾帕来替她擦拭身子。照旧是擦了后背,连后臀也不好意思擦就扔了巾帕撂下一句话,“我替姑娘去拿中衣。” 便匆匆地跑了出去。秦惠平翘起了唇角,心想这丫头都看光了,还这么不好意思。随即自己拿起巾帕拭干了身体,然后站在那里等她回来。赵梅儿抱了衣裳回来,便“不小心”又见到了秦惠平赤|裸着的身子。忙别过头去把衣裳往秦惠平跟前一递道:“惠平,这是要换的衣裳。” 秦惠平“嗯”了一声,却并不接,反而说:“给我穿上。” 一面说就一面展开了双臂。她就是想让自己的身体更多地落到她眼里,让她心跳,让她回想,让她迷恋,让她沦陷。她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挖出一个柔情的陷阱,引诱她落入其中。 果然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去心跳的赵梅儿又开始额头上出汗了,给大小姐穿衣裳,那她的身体不又得呈现在自己跟前了么?明明知道自己羞于看见她的身子,可她偏要这么做。大小姐真坏…… 心中虽然如此腹诽,可是到底不好拒绝这个人啊。于是一颗心就那么温柔地心律失衡着替她穿上中衣,甚至弯腰下去替她穿上亵裤。就在她都穿好直起身子舒出一口气时,跟前站着的人却忽地嘿嘿一笑,伸出双臂将她一揽,拥进了怀中。 她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抬头看她,眼眸里无声地打了个问号。 秦惠平却抿唇一笑,低下头去在她眼眸上温柔一啄,道:“从今以后,我沐浴穿衣就由娘子来做了。” 娘子?她叫自己娘子!赵梅儿陡然狂喜,清澈的美眸霎时闪亮起来,大胆问她,“你以后要我做你的娘子么?” 秦惠平本来是顺口一说,带了些戏谑的意味在里面。说实话,她还没有想到过跟赵梅儿的将来。虽然她也想要她陪伴在自己身边儿,但是这种牵涉到婚嫁的事情她并未想过。如今不经意地说出来后,却见到了赵梅儿激动的摸样。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不免就真得往这上头去想了一想。可是想了一下后,却觉得恐怕不容易,心中就有了几许愁绪。 可是如今佳人在怀,她又那样热切地望着自己,秦惠平便强笑道:“这是当然。” 赵梅儿得到了秦惠平肯定的回答,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便头一次主动地伸出双手去拥住她,似一只温顺的小猫一样伏在她怀中,无比沉醉地嗅着秦惠平发肤之中溢出的混合了她身体味道的香气,只觉心和双脚终于踏在了实在的地上,无比地满足和幸福。 秦惠平将下巴搁在她头顶,紧紧地将她抱着,心中却在想着赵梅儿刚才说的话。要是真得想要和自己喜欢的女子有一个将来,真得要她做自己的娘子,那许多事情就要从长计议,开始绸缪了。自己对赵梅儿是认真的,她也是拿一颗真心对自己,两情相悦,自然便要追寻一个天长地久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溪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30 01:14:01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6-28 23:14:28 不器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8 20:20:04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6-28 19:44:21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8 18:18:17 ╭(╯3╰)╮们破费了,谢谢你们的爱和支持。 渣作者昨天过生日,所以请了一天假,偷了天懒。还是想多更新的。 但素,有时候有不可预料的事,比如生病等等,还请亲们宽宥啊。 爱你们,因为你们的支持,我才能写我心中所想。 鞠躬致谢! 第44章 盘算 “爷,小的和赵三花了两天,已经探到了灯节上您瞧上的那小娘子姓甚名谁,以及在哪里住家?”小厮李四哈着腰站在武涛跟前讨好地说。 武涛本来是坐在县衙自己书房内的一把花梨木圈椅上喝着茶的,听到李四这样说,便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你和赵三被城外那些私窼子的野花给拦住了,这一去好几天……” 言下颇有不满的意味,这两个奴才哪里知道他自从见到赵莲儿后回来茶不思饭不想,心里像是有个猫爪抓挠的痛苦。 李四见他垮着脸不高兴的样子,便又马上解释道:“爷,您不知道,那叫赵莲儿的小娘子好生狡猾……哦,好生聪慧,似乎是脑袋后头长了一双眼睛似的,晓得我和赵三在后面跟着。她们那一行人去了俞府……” “俞府?你是说致仕返乡的刑部右侍郎俞洪?”武涛一听便将手中的茶碗放下,盯着李四紧张地问。他虽然平时不学无术,喜欢游荡,但是这吴县里头官场上的事还是很清楚的。比如说这位致仕返乡的刑部右侍郎俞洪,当初回吴县时,他老子还带着他去设宴请这位大人吃饭。就算是不当官了,可俞洪是三品官,在京城广有人脉,也不是他老子这个七品官可以比的。并且俞洪的孙子俞正,他也打过两回交道,去赴过俞正办的几次文会,只不过他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人家瞧他不上,不爱跟他兜搭。他也有自知之明,晓得跟人家不是一路人,去了两次自讨没趣后,也就不去了。 所以如今甫一听到自己一见就喜欢上的女子是俞府的人,头就有点儿大。因为他知道那女子是平民百姓的话,他还可以弄到手,可要是属于俞府的人,就不能肖想了。 “爷,您稍安勿躁啊。您看上的那小娘子是进了俞府不错,可她不是愈府的人……”一边儿的赵三极有眼色,见李四说完话后,公子爷武涛脸上的神色变得焦躁起来,就晓得他在为什么担心了,于是便赶忙补上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那你快说,我瞧上的那小娘子是什么人?”武涛连忙打断赵三问道。 赵三哈着腰忙接话,“说起来要不是小的认识那俞府的门房周六郎,就打听不到公子爷喜欢的那小娘子的事了。” “废话少说,你快说,到底是怎么起的?” “是这样的,灯节那一晚小的和李四一起奉了公子爷的命去查那小娘子是哪里人,姓甚名谁。便一路暗暗地跟着那一行人到了俞府,他们进去后,我和李四就过去,正碰上门房周六郎。那周六郎是公子前几次去俞府参加文会时,我和俞府的下人们一起喝酒吃饭认识的。因此见是他,我就向他打听公子爷瞧上的那女子。周六郎便说,那女子不是俞府的奴婢,也不是主子,而是贾家班的班主相识的人。得了这话,我想一定是那些戏子估摸着怕公子去打听那位公子看上的小娘子,才故意带她去避一避的。” 武涛点头道:“想必如此,没想到那些戏子如此狡猾。你继续说。” “是,公子爷,我和李四晓得公子瞧上的那小娘子不是俞府的人后,我又问周六郎可知道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谁想周六郎却说,那女子到俞府不过两次,他也不晓得她的事。没办法,我和李四便守在俞府门外整整一夜,次日一早,那府中出来两拨人,其中有两个女子戴了帷帽,小的和李四各自跟着一拨人。碰巧我跟着那拨人去了东城外,在城外的一个院子前,那戴帷帽的女子取下帽子,我才见着了公子爷喜欢的那小娘子。等她进去后,我就去周围打听那小娘子的事。便打听到她姓赵,名莲儿。家里只有一个寡母,她爹去年才出意外被歹人劫路打死了,还有一个姐姐卖进了秦大户家做丫鬟。除了间壁处得不好的大伯家和一个远在昆山的舅舅家,并无别的亲戚……” 武涛听完不禁两手一拍,喜笑颜开连声道:“好,好,如此说来,她家里没有什么得势的亲戚,又穷,只要花上几个银子,想必也是容易到手的。李四,赵三,你们两个这趟差办得不错,本公子有赏!” 说完就从腰间的钱袋子里摸出两块碎银子,一人扔了一块过去,让他们拿着。 李四和赵三忙躬身笑着接了,又说了几句讨好的话,赵三就说:“公子爷,原不是我该问的话,只是为公子爷好,但不知那叫赵莲儿的小娘子您是打算抬她来做妾还是娶进来做妻?” 还别说,赵三这一问把武涛给问住了。一开始他对赵莲儿一见倾心,满心里要把她娶回家的。可是如今听赵三说了赵莲儿家境贫困,就想着或者花些银子讨她来做妾也是可以的。因为他也晓得,象赵莲儿那样的家境,他爹娘怕是不会同意。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七品县令的公子,要娶妻还是要门当户对才能过了他爹娘那一关,这一点儿他还是很清楚的。 揉了揉眉心,假装为难了一会儿,武涛放下手道:“我倒是想讨她做妻来着,可我爹和娘怕是不会同意。” 赵三道:“小的也是这么想的。那赵家小娘子家贫,公子爷只要托媒人去多许银钱给她娘,想必她们也不敢不同意。” 武涛笑,“我也是这样想。好,你们下去罢,这事情我自有主张。” “是,公子爷。”赵三和李四躬身谄笑着退下。等到他们两个一走,武涛便立即到后面院子正房里去找他娘乔氏,见了乔氏他就把自己的意思说了。乔氏听到他想纳妾,也没表示反对,就问了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多大年纪等等。武涛一一答了,并说愿意多花些银子娶进来,以后他就在家里好生读书,也不出去游荡了。 乔氏一听,自然欢喜。为了这个独子,她不晓得操了多少心,如今听他终于愿意读书了,就算这读书是要娶个妾进来作为条件,她也肯。于是便说,这事情包在她身上,等回过了老爷,就立即去替他半,武涛方心满足地回去了。 等到晚上武建良散了衙到后头来,乔氏去迎着他换了衣裳,奉上茶水,在太师椅上坐了,便把儿子武涛今日来求的事对他说了。 武建良听了后便说:“孩子也满了十七岁了,往日他不愿意说亲,也不愿意读书,咱们拿他没法子。如今他既然收了心,愿意抬个女子回来陪他读书也是好的。这事情你就看着去办,等他有了这妾,收了心,咱们再替他挑选个门当户对的亲事。” 乔氏应了。一夜无话。 次日起来,武涛便装模作样的在书房里念些诗书讨他娘亲的欢心。乔氏听到下人来禀告说公子爷在书房里用功了,便十分欢欣地让人去叫了个专门替人说亲兼带买卖人口姓马的婆子来,将此事对她说了。恰巧这姓马的婆子就是今年正月初舌灿莲花,说动赵梅儿卖身进秦府的马牙婆。 马牙婆听了知县夫人乔氏的话,便拍着胸脯说,她一定去替县太爷的公子把这门儿好事说成。乔氏就许了她十两银子,说只要把这事情办成,以后还有好处,并说让她带话给赵家人,武家愿意出三百两银子的彩礼钱。 “夫人,放心,老婆子我定然叫那赵家二姐儿进府来服侍公子,且侯佳音罢。” 乔氏含笑让她去。于是马牙婆从县衙里出来,立即就脚不沾地往东门外赵莲儿家里去。半年多前,她说动了赵梅儿进秦府为丫鬟,对赵家的情况是门儿清,如今她也有把握去说动张氏将二女儿许给知县的公子为妾。一路上,她早盘算好了一系列的计策。 到了赵莲儿家门口,她却并没有先去见张氏,而是到隔壁去见了张氏的嫂子吴氏和婆婆刘氏。因为她晓得要是直接去跟张氏说,依照她那死板的性子怕是不同意让赵莲儿去做妾。所以她先来对吴氏和刘氏说了此事,并说要是让赵莲儿去服侍县令的公子爷,以后有了这一门儿亲事,赵家在吴县城里也能昂着头走路了。 吴氏和刘氏立即心动了,几个月前吃了张氏兄弟张诚的亏,她们一直静待时机想要报复她。如今她们觉得机会来了,觉得能帮着县令公子把赵莲儿送去做妾,既能攀附上县太爷,以后等赵莲儿一走,张氏失了主心骨,以后再想法子收拾她就容易了。况且她们还想在这门儿亲事里头捞钱,便同意配合马牙婆,将这事情做成。 “我说马婆子,你一会儿去见我那弟妹时,你不防说县太爷的公子要娶我侄女儿为妻。等到县衙里来人抬她走了,到时候她就算晓得去做妾也晚了。要是张氏还不同意,我婆婆去就能狠狠地说她一顿了。那时候由不得她不同意。况且,衙门里有得是差人,先软后硬,她要是不知好歹,随便找个官司给她吃,也够她受的。”吴氏出主意道。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1466656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1 14:21:28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7-01 05:24:18 那一抹陽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30 22:36:56 溪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6-30 19:43:47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6-30 18:20:56 olivi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30 17:58:28 ╭(╯3╰)╮们破费了。谢谢支持。 嗯,继续推进剧情。 第45章 另寻佳偶 马牙婆点头称是,遂起身往隔壁赵莲儿家里去。 却说灯节那一日赵莲儿和贾秀等人一起挤出了法华街后,原本是要回家去的,后来贾秀就说怕那武涛派人跟踪,还是先去俞府避一避,等第二日再回去要稳妥些。贾春和吴菊也附和,于是赵莲儿便随着贾秀等人进了俞府,然后去贾春和吴菊的屋子里将就歇了一夜。那晚,她和贾春在一起说了半宿的话才睡着。第二日起来,吃了饭,又是贾秀的主意,让她和吴菊换了衣裳,戴了帷帽出来,两人一队,分了路,也是防着武涛的人再来刺探。 赵莲儿便说贾秀太小心了,有些不以为然,所以当贾秀将她送到东门外自家院子门口,拍开门时,她取下了帷帽,便被跟随而至的赵三瞧见,从而确定了她的身份。也才有了后面的事。 张氏当时开了门儿,见是她时,才松了一大口气,说:“昨儿晚上不见你回来,吓死娘了。想出去寻你,奈何已经是半夜,又不敢出去。” 赵莲儿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不过,昨儿晚上遇到个无赖,贾秀怕那厮纠缠我,所以让我去俞府避了一避,今日才回来。” 张氏一听却吓了一跳,连忙问是怎么回事。跟着进来的贾秀便把在灯市上遇到武涛的事情对张氏说了,最后说,这件事情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否则被那武涛晓得了赵莲儿的身份,以后怕他会来纠缠她。并说,以后几个月赵莲儿最好不要出门儿,等那武涛找不到她,那份儿心思淡了再出去。 “秀哥儿说得对,莲儿以后你给我在家呆着,没事儿别出门。” “娘,你们也太小心了。再说了,那武涛虽然说是本县的县太爷之子,难道他还敢抢人不成。我不愿意,他也拿我没办法。”赵莲儿轻描淡写道,她是不怕事的人,所以就没有贾秀和张氏两人紧张。 贾秀摇摇头,想说这小丫头还是不知道世情险恶,不像自己从小跟着戏班子行走四方,眼里见过太多欺男霸女的事情,知道这种事情并不是嘴头子说一说就过去的。不过,还不等他开口,张氏就动气道:“住口,你小孩子家的晓得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想一想上一回的事情要不是你舅舅来了,要不是秀哥儿他们帮忙,咱们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遭罪呢!快快谢过秀哥儿,听他的,从今日起直到过年,你都不许出去!” 赵莲儿缩头嘟着嘴道:“我要不出去,那买线送布买米买菜谁来做?” “娘来做,你给我乖乖地呆在家里。再说,我又不是做不来。”张氏大声接话道。 赵莲儿咬了咬唇,转过头去瞪贾秀一眼,有点儿怪他多嘴。张氏见了不免又把她数落了一顿。贾秀见状也不好呆下去了,怕一会儿赵莲儿给张氏骂得蔫了,以后见面定然是要怪他的,便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忙忙地退出来回去了。 等到回去后,就把送赵莲儿回家的事对自己爹说了。本来昨儿夜里回去,他已经把灯节上赵莲儿遭遇县令公子武涛的事说给了贾维听。贾维倒可惜,说要是那武涛是个正经人,那赵莲儿便是遇到了好姻缘,可惜了那人是个纨绔,赵莲儿要真是跟了他,必然没有好结果。所以,赵莲儿还是能避则避的好。及至贾秀安全送了赵莲儿回来,说了张氏说得那些话后,贾维便说:“以后咱们父子要常去她们那里,以防真有个什么事,照应不及。” “是,爹。”贾秀立即答应。他也和贾维一个想法,不管怎么样,想要护得赵莲儿一个周全。他甚至想,就算将来莲儿别有归宿,可自己仍然要像兄长一样呵护她,可以的话,他想一辈子…… 却说马牙婆来到隔壁赵莲儿家院子门前,将门拍开,来开门的是张氏。张氏一见到马牙婆自然是微感吃惊,马牙婆却趁着她惊讶之时,闪身进了院子,径直往屋子里走。张氏回过神来,便忙阖上门跟上去。 马牙婆熟门熟路地进了屋到堂屋里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等张氏跟进来,便忙站起来笑着说:“老婆子来向赵二娘子道喜了。” 张氏自然问她喜从何来。马牙婆就把来意对她说了一遍,随后说:“你说这不是喜是什么,县太爷的公子瞧上了你家莲儿,县令夫人托我来说媒,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要是你家莲儿嫁给了知县的公子,你可就成了知县公子的岳母,从今后在这吴县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要不是前几日贾秀送赵莲儿回来把知县独子的情况告诉了张氏,晓得那人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张氏猛一听倒是要动心,因为来提亲的男方家里又是官,又有钱,况且武涛比莲儿大不了几岁,年纪也合适。这样的亲事就是打灯笼也难找。可是有了贾秀的话在前,张氏便明白这是真正的麻烦上门儿了,到底自己的莲儿还是没有躲过去。 这上门儿来说媒的马牙婆代表的是本县知县大老爷家,可以说是本县老百姓头上的太岁。张氏就算心里不愿意,可是在面儿上还要挤出笑来敷衍道:“真是有劳你上门儿来说这样好的亲事给我家莲儿,只是我家莲儿还得等上一年多才能及笄,现在还太小,说亲还早了些。” 马牙婆也晓得赵莲儿的年纪还不到十四岁,的确是小了些。不过既然知县夫人托了她来,又岂能回去以这个理由回话。便说:“这也不打紧,可以先定下亲事,等和知县公子拜了天地成了亲,到了年纪同房也是一样的。” 苏州风俗,不管是府城里还是乡下,也有不少年纪不到的定亲成亲,往往是过了门儿等年纪大些同房,这也是约定俗成。所以马牙婆说了这话后,把张氏急出了一身汗,不知道拿什么话来推脱了。好不容易又想出一个借口,“婆婆,你也晓得我死了丈夫,大女儿又进了秦府做丫鬟,一年也只得过年能见上一面,平日身边儿没有人。这个小女儿我想多留她两年,不然她一走,我孤单得很。” 这个理由算是个勉强的理由,不过听到马牙婆耳朵里,又何尝听不出来这是张氏的推托之词,况且她走百家串千户的,要应对张氏的推托之词简直太容易了。便说:“只要二姐儿嫁与了知县公子为妻,那彩礼也足足有三百两,要起新屋,买几个奴婢来使唤也是能的。再说你家二姐儿也能常回来瞧你,又何愁孤单。” “……这……”张氏垂下了头,心里急得不行,又怕,简直可说是六神无主了。她本来胆小怯懦,又是个没主意的人。所以马牙婆几句话堵住了她的嘴,她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马牙婆见状暗自得意,便说:“赵二娘子,你要是没什么别的话,那我就只当你同意了,这就回去回禀知县夫人,想来夫人得了消息。明儿个便会派管家上门儿来送彩礼来把这亲事给定下。” 张氏闻言急得一头汗,猛地抬起头来,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 马牙婆闻言便垮了脸,收了笑,冷声道:“赵家二娘子,你怎的如此死板,不通情理?也不想一想,这向你家二姐儿提亲的是谁家,你得罪得起么?要是你连知县公子的求亲也敢拒绝了,这县里怕是没有谁再敢娶你家二姐儿了吧?先不说这个,得罪了知县公子,也就是扫了县太爷的面子,打了他的脸,我看以后你们也别在吴县讨生活了。” “啊……这?”张氏一听脸色都变了,忙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吓得咚咚乱跳起来。的确如马牙婆所说,这件事不但关系到莲儿的终身幸福,还关系到两母女的生存啊。可是明知道那武涛是个纨绔,自己的女儿跟了他定然以后要遭罪,还睁着眼把自己二女儿往火堆里推,她这个当娘的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的。 她是个懦弱的妇道人家,遇到这种事实在是束手无策,免不了慌乱起来。 马牙婆也觑到了张氏变了脸色,心中想,果然这妇人是个不经吓的,看来用不着吴氏等人出面,这桩亲事就要说成了。这时候,只要再添上一把火就成了。 于是便又软下些声音说:“所以啊,我为你们母女着想,还是允了知县公子的求亲为是。胳膊哪能拧得过的大腿?要是你硬要拒绝这门儿亲事,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取灭亡,何苦来哉?” 她这是软硬兼施,很少有妇人不上当的。张氏同样如此,不管怎么样,这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总不能真得为了躲过这一门儿亲事,离家去外乡讨生活。想到这里,她忽地想到要真是逼急了,也只有离开这里去哥哥张诚所在的昆山了。就算难些,也总比留在吴县遭受灭顶之灾的强。 便把心一横,牙一咬,道:“我家莲儿还小,无论如何我想多留她几年,婆婆不用说了,你回去上覆知县夫人一声,承蒙知县公子看得起,我这小女儿没有福气陪伴他左右,请他另寻佳偶罢。”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乐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2 15:44:31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02 14:24:21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2 03:45:06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01 19:58:32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1 19:23:58 ╭(╯3╰)╮们破费了,感谢支持。 另外,偶今天开了个古言轻松文,亲们感兴趣的可以穿过去看一看,支持下收藏下:) 第46章 合谋陷害 马牙婆不曾料到张氏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眼看就要逼她就范了,谁料却功亏一篑。这回倒弄得她有些束手无措了。不过,她是早有准备的,遇到这样的情况也算不上有多吃惊,就又劝她,“赵家二娘子,你可得想好,这件事的后果。到时候不要害了你家二姐儿。” 张氏还没有接话,东屋里的木门忽然被猛地推开,赵莲儿横眉冷目地冲了出来。冲到马牙婆跟前一把就来拉扯她衣裳,冷声吼她,“你这不要脸的老货怎的又来了?早说过让你别上我家门儿上来。你这黑了心肝的女人害了我姐姐还不够,如今又要来祸害我!什么县令的公子,分明是个下作的纨绔子弟,我赵莲儿就算这一辈子不嫁,也不跟那样的玩意儿。所以,你立即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可要动手了!” 原来自从灯节后,张氏不许赵莲儿出门儿,她就一直猫在自己的东屋里做些绣活儿。今日马牙婆上门来说媒,她在门后偷听。听到马牙婆软硬兼施哄自己的娘亲,便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对着马牙婆一顿臭骂。 而马牙婆一直以来就很怵赵莲儿,一开始进门没见到她,才放心地跟张氏说了那些话。这会儿见到赵莲儿冲出来了,不等她动手,就站了起来,扔下一句,“你们两个不知道好歹,且等着吃亏倒霉罢!” 说完将赵莲儿拉扯住自己的衣裳拖开,急步往外跑。她是小脚,跑不快,那样子就跟个走路不稳的鸭子一样,摇摇晃晃的十分狼狈。出了赵莲儿家的院门,她并没有真回去回禀知县夫人此事,而是去了赵大郎家,找着吴氏和刘氏把张氏母女拒绝了县令公子的美意对两人说了,最后说:“这件事情你们去说一说,不然到时候得罪了县令,恐怕她们会连累你们,到时候你们家也在这吴县呆不下去了。” 她这一说,也让吴氏和刘氏着了慌,只听吴氏恨恨道:“我就知道她们是上不了台面,不识好歹的东西。这可好,放着大道儿不走,非得往绝路上走。自己要想寻死,还得把我们一大家人拉下水当陪葬,真是太可恨了!” 马牙婆点头赞同,便问:“那你们可有什么好法子让张氏答应不?” 吴氏想了想便说:“我们也只有上门儿去说,她要是不同意这亲事,会连累我们家,我们就要将她们母女赶出去。而你可以去找到县令公子跟前管事的人儿,让他们喊几个公差来载她们个罪名,锁了拉到衙门里去。只要一进了衙门,就是砧板上的肉,由得县令公子搓揉,由不得她们不低头。” 这条计策不可谓不狠,既能夺了赵二郎家的房子,又可以让赵莲儿跟了县令公子,讨好了县令不说,也报复了赵莲儿和张氏,遂了吴氏的心意。所以,吴氏这样一说,一旁的刘氏便忙不迭地说:“此计甚好。” 马牙婆听了,也觉得吴氏的计策不错。她一心想在县令夫人跟前显能干,所以决定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把赵莲儿抬进去跟县令公子做妾这件事做成。再说了她做这买卖人口,说媒牵线的事情不知道多少年,坑蒙拐骗,落井下石是常有的手段。所以听了吴氏的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正该如此。 三人计议已定,便约下明日一起来逼迫张氏母女。而张氏等马牙婆一走,去把院子门关了回来就对赵莲儿说了自己的主意,说这里怕是呆不下去了,还是去昆山那里找到自己哥哥张诚,在那里避一避想法子。 赵莲儿听完却说:“娘,或者去昆山也是不得已,可是我总觉得咱们两个去舅舅那里叨扰,恐怕住久了舅母厌烦。况且昆山我们不熟,去了还得重新想法子讨生活,总不能老靠着舅舅。人都说,久住讨人嫌,寄人篱下,就是舅舅家,怕将来也多有不便。” 张氏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现如今要是不这样做,赵莲儿就逃不脱那县令公子的魔爪。无论如何,她不能再让自己的小女儿进火坑。半年前被逼得没法子,已经让自己大女儿失了自由身,进了秦府为婢,这会儿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再有事了。所以最后便说:“莲儿,为娘心意已定。你别说了,咱们这两日就收拾收拾,去昆山投你舅舅去吧。走一步看一步,天无绝人之路。先过了眼前的难关再说。” 赵莲儿这时方开始愧悔起来了,后悔自己当日没有听贾秀的话,要是藏好身份,注意些,怕不会惹上今日的祸事。现今带累了娘亲要远走他乡避祸。不过,现目前而今下别无它法,明知前路不易,也只有硬着头皮往前闯了。便也同意了张氏的话,回屋去收拾东西,预备动身往昆山去。 可是要离家毕竟要处理的事情多,除了收拾包裹,还要去把租借的织机还了,织成的布和做好的绣活儿也得卖了。剩下的还要去辞别贾维父子以及去秦府见赵梅儿,向她辞行。总之一系列的事情没有两三天办不完。 所以当天张氏母女把屋子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第二日起来吃了早饭,正打算结伴去城里头把布和做好的针线活儿卖了,顺带雇人来把织机抬去还给租借的大户时,两母女跨了篮子还没出门儿,就听得门被拍得震天响。张氏心里吓了好大一跳,忙去院子门那里问是何人。就听到外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开门儿,张氏一听是婆婆刘氏的声音,也就把门开了,让她进来。心里却在犯嘀咕,不知道这婆婆又来干什么了,只要她一上门儿就没什么好事。一般婆婆来了,嫂子吴氏也要来的。便往刘氏身后一看,果然,吴氏也紧跟着进来了,瞧两人的脸色,冷若冰霜,便估摸着绝对没好事。 赵莲儿在堂屋门口远远地瞧见祖母刘氏拄着拐杖和大伯母吴氏两个前后跟着进来了,心里就不舒服得很。便转身将手中的篮子放到桌子上。在方桌旁的一张春凳上坐了,等两人进来也不打招呼,静等着看两人说什么。 刘氏和吴氏进屋子后,两个人横了赵莲儿一眼,也没招呼她,甚至也没坐,只等着随后而至的张氏一进屋,刘氏便开口骂道:“张氏,你是不是成心要作死,还要拉我们一起跟着你死。二郎要是还在,定然要给你两耳刮子。好好的县令公子来提亲,你不答应,也不自己撒泡尿瞧一瞧,你是什么样的人,你闺女是什么样的人。蝼蚁一样的,还想跟县大老爷做对?县令公子能瞧得上莲儿,是她天大的福气,还敢拒亲?你们拒了亲不想活,可我们还想活下去。我们赵家世代居住在这吴县,要是得罪了县令,我们还能顺顺当当往下过吗?” 张氏给刘氏骂得抬不起头来,虽然刘氏的话粗鄙不堪,但她也说得是实话。自己拒绝了马牙婆,坏了县令公子的好事,将来在吴县呆不下去是必然的。而这么做,必然也会影响到赵大郎在吴县城里讨生活,自己要是带着莲儿走了可以避祸,可是却将祸事留给了赵大郎一家人,怎么说心里也有愧。于是便嗫嚅道:“婆婆……我们这是也没法子,那县令公子是个不着调的纨绔,我怎么能把莲儿许给他,要那样不是害了孩子么……” “你怎么知道是害了莲儿,况且你又从哪里知道的县令公子不着调?退一万步说,即便县令公子不好,可也由不得你们挑拣。他再不好,也是一表人才,家私万贯,他爹更是本县的县令,一方太岁。你家莲儿是长得好,难不成还想进宫去当娘娘?这心也太高了!”吴氏在一旁尖着嗓子不屑地说道。 “是嘛,这女孩家长大了左右是个嫁,像咱们这样的家世,能嫁上个县令公子那样的人都已经算是高攀了。别家的女儿为了娘家,就是那火坑也要闭眼跳下去。远得不说,你看你姐姐梅儿,为了你和你娘,甘愿进秦府去为奴婢。还有你堂姐桂儿,为了让她爹娘过得好也是进了秦府为奴。偏遇到你这样的不顾家,还要把咱们这赵家一大家人给拉下水,你说你这心到底是怎么长的?”刘氏瞪着赵莲儿重重地拿拐杖戳着地道。 赵莲儿瞥她一眼,冷淡开口,“祖母,你就说吧,你和大伯母来到底想怎么着?用不着兜这一大圈子说这些话。” 刘氏倒给赵莲儿这话哽住,不过顿了顿,她眼光微闪道:“好,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你们两个就给我听着。要是不答应县令公子的求亲,你们就再不是我赵家的人,得从我们赵家祖屋里搬出去!” 赵莲儿听完冷冷一哼,随后道:“我就晓得你们打得这主意。一直以来都想夺了我们的房子,为了这个尽用些下三滥的手段。今儿八月十五中秋我们家里遭了盗,丢了银子,想必也是你们让人来做的吧?” 说到这里,她在刘氏和吴氏脸上扫了一眼,见两人果然神色有些不自然,便更加肯定了心里头的猜测,于是再开口就更加冷淡和憎恶,“果然是你们,说句不该说的话,一个为老不尊,一个阴险狡诈,你们这样欺负我跟我娘,做这么多恶事,就不怕天打雷劈,被老天爷给收了?” 赵莲儿这些话说得刘氏和吴氏羞恼不已,刚要开口叱骂她,却听赵莲儿抢着又说:“既然你们想要这屋子,我跟我娘也不稀罕,只管拿去。我们反正也不想在吴县呆了,至于要我嫁给那不上道儿的县令公子,那是不能。你们也别打主意上赶着去讨好县太爷了。至于以后县太爷找你们的麻烦不,我们也管不着。还有这事情别逼得太过分了,否则我一把火点了这房子,让你们一根毛也得不着!” 她这话越说越冰冷,说到后面简直满目阴寒之气,叫人看了认为这事情她一定会做得出来。 听说张氏母女要走,刘氏和吴氏虽觉愕然,但心中俱都一喜。不过,又有些担心,她们母女这真要走了,到时候那县令公子犯横追究起来,要拿自己一家人做筏子可怎么办。想了想吴氏便说:“不行,你们不能走。走了到时候县令公子追究我们家,还要不要我们活?” 赵莲儿一听立即火了,站起来举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道:“你算什么东西?还敢不让我们走,也罢,我今天就不活了,先劈了你再说!” 说完就扔下众人往厨房里去。吴氏和刘氏一见这场面,俱都吓破了胆,上一回赵莲儿拿着菜刀追砍赵旺和她们的事还历历在目,今天又要重演,怎么不让人心惊。所以两个人话也顾不上说,连忙出了门儿,快步往院子外跑。赵莲儿从厨房里头拿了刀出来,便假意跟着两人后头撵,一面拿腔作势地喊站住,吓得吴氏和刘氏抱头鼠窜地去了。 赵莲儿见状便哈哈笑起来,笑完后拿着那菜刀返回屋里对张氏说:“娘,你瞧,跟她们那起子人说话,还是拿着刀说比较好些。咱们赤脚不怕穿鞋的,逼急了大不了同归于尽,还能怎么着?” 张氏瞪她一眼,抬手指一指她,“你呀,也忒胡闹了。哎,算了,咱们赶紧办正经事去吧,以免夜长梦多。” 赵莲儿便收了笑,依旧和张氏一起一人跨一个篮子出来,张氏转身把屋子门儿锁了,两人往外走。可刚走到院子门口,却见三四个衙门里的公差堵在了门上,其中一个领头的瘦子上下打量两人一眼问:“谁是张氏?” 张氏看见公差就害怕,便缩着头答:“奴家便是。” 那瘦子便又看她一眼道:“那就好,年前打死你丈夫的凶犯抓住了……” “什么?哎呀,太好了!”张氏闻言不禁大喜道,“真是苍天有眼,叫那歹人终究落了网。”说到这里把手头的篮子递给赵莲儿挎着,自己双手合十望天拜了几拜。 “且别欢喜。”那领头的瘦衙役抬手制止了张氏,接着说:“据那歹人交代,他是因为和你有了首尾,你二人合谋,你让他杀死赵二郎好和他在一起,他动了心才害了赵二郎的性命。你们两个奸夫淫|妇,一起合谋犯下这人命官司。如今既然拿了他,他也供了,我们奉命拿你去衙门里审问。” 张氏闻言仿若头顶上晴空里一个惊雷,吓得几乎软倒在地,一旁的赵莲儿忙放下手里挎着的两个篮子,上前一步扶住她,对那瘦子衙役大声分辩道:“这是没有的事,你们怎么凭空诬陷我娘。我娘和我爹这许多年来恩爱得很,连一次嘴也没吵过,她怎么会害死我爹?想是你们搞错了吧,或者是牢里那厮胡乱咬人!” “公爷……奴家从没有做过那样的事,一定是有人诬陷奴家……”张氏脸色发白,也抖着声解释。 瘦子衙役冷笑一声,“爷这些年下来办得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多得是像你这样狡猾的犯人,百般推脱自己的罪责,实际上都是作奸犯科的奸恶之辈。所以这些话不要对我说,我也是奉命办差。有什么说的,到了衙门里再说。” 说到这里,便一挥手对身后的几个公差说:“兄弟们,来,将张氏锁了,另外她这女儿大概也是帮凶,一并锁了拿回衙门里去!” “是,大哥!”他身后的那几个衙役齐声应道,随即各自拿出锁链就要来锁张氏母女。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2 20:00:33 ╭(╯3╰)╮破费了,谢谢支持。 第47章 真有些误会 张氏给吓得全身抖得筛糠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而赵莲儿此时也没有了主张,毕竟她是一个还不满十四的女孩儿,对上吴氏和刘氏还能拼命与她们对抗。可是面对着这些五大三粗凶恶的衙役,她就算撒泼也没用。但是斗不过他们,嘴巴里还是要大声喊冤枉的,也不乖乖地任眼前的这几个衙役锁,就在她大喊大叫挣扎时,忽然传来一个男子有些恼怒的声音,“住手!” 几个衙役和张氏母女俱都往那喊住手的声音望过去,一见之下,张氏首先哭起来,“贾大哥……” “贾叔,快救救我们!”赵莲儿也语带哭声地喊起来。 原来这喊住手的男子正是贾维,前几天贾秀送了赵莲儿回去后,他便决定常过来瞧一瞧张氏母女,到底是不放心她们。今日有点儿闲,便一早赶过来瞧她们,手里头还提了两盒子糕点。刚走到赵家院子门口,就见到眼前这一幕,自然要出言阻止。 突然出现个陌生男子喊住手,这几个衙役便也停了下来转头看他。那领头的瘦子衙役就挑眉问贾维,“你是何人?竟敢阻止公人办差,识相的少管闲事,滚一边儿去!” 贾维走上前去两步,道:“我是俞大人府上戏班的班主,姓贾,名维。敢问公爷,她们母女二人犯了何事,你们要拿锁链锁她们?” 这瘦子衙役听贾维说他是俞府的人,面皮禁不住不一抖,有些慌。本来刚才他说出来的那些话都是杜撰的,只是受了马牙婆找到的武涛跟前的乔管事之托,为了替县令公子得到赵莲儿才来赵家找张氏母女的麻烦的。这会儿碰上了俞府的人,他就得想一想,要是俞府的人插手此事的话,到时候闹起来,自己怕是讨不了什么好处,说不定到时候丢了这差事也可能。 还不等他说话,赵莲儿挣脱身边两个衙役的手,就连珠炮似地把刚才那衙役说得话都说给贾维听了,最后说:“贾叔,我娘绝对没有做那样的事,一定是这些衙役们得了别人的好处,故意来整我们的。” 贾维听完也是不相信张氏会做这种事情,便向那瘦子衙役拱了拱手道:“公爷,我想这事情怕是中间有些误会。若是你们一定要拿她们母女去县衙,那我也跟去听一听,看县太爷怎么审案。我贾维受张兄所托,看顾她们母女二人,绝不会让她们受不白之冤。” 他这话前面是个商量的语气,给眼前这几个衙役台阶下。毕竟谁都不是傻子,今日有这一出,脑子里面随便一转也能想到一定是几日前灯节上县令公子武涛看上了赵莲儿,想得到她,才会有这样的事。他基本敢肯定,方才赵莲儿说得那些话里面什么抓住了那打死赵二郎的凶徒的事是子虚乌有。毕竟过了差不多一年了,一直都毫无消息的凶徒,怎么会突然就冒出了呢? 所以也才有后面的话,就是他要管这闲事,而且管定了。虽然他只不过是个戏班的班主,但和俞府的俞洪大人还是说得上话,就算退一步来说,这些衙役说得那什么被抓住的打死赵二郎的凶徒是真的,并且他供出什么张氏是同谋,他也会去求俞大人出面保张氏。 这话一说出来,那领头的瘦子衙役也会意到眼前这个人会是个麻烦。别说他们,就是县太爷也得卖俞大人的面子。略一迟疑,他决定就坡下驴,回去把这事禀告了乔管事,讨他的主意,看他怎么说。毕竟要是真得罪了俞大人,他们啥好处都没得到,丢了差事划不来。 所以,那瘦子衙役紧接着打了个哈哈说:“贾兄说得不错,或者这里头真有些误会,容我回去再查一查再定夺。” 说完,便朝身后几个衙役一挥手,“走,兄弟们,先回去!” 那几个衙役也是人精,脑子里随便一转,也晓得了这中间的关窍,于是把手里拿着的锁链收了,灰溜溜地跟着那领头的瘦子衙役扔下张氏母女一径去了。 等这几人一走,贾维便忙走上前几步安慰张氏和赵莲儿。张氏掏出帕子擦了泪,赶忙向他道谢。因为站在院子门口不好说话,便叫赵莲儿拿起放在地上的篮子回去重新开了屋门儿,请贾维进去坐下,把这两日遇到的事情,什么马牙婆上门来威逼利诱,让自己把莲儿许给县令公子,以及隔壁的大嫂和婆婆又是如何来逼迫母女两个,还有她做出的决定要去昆山找自己的哥哥避祸等事,都一一对贾维说了。 贾维听完自然是心中不愿,毕竟要是张氏去了昆山,那两个人之间隔得远了,怕也就难成就姻缘了。所以等到张氏说完话后,贾维便说:“我看这样,你们娘俩这样草率去昆山也不妥,不如先搬去我那里暂时住着。俞府给咱们戏班住的院子还有多的房屋,到时候腾一间出来给你们住,你们也能继续做绣活儿,也不用离开吴县。我想你们进了俞府,那武涛也不敢再来纠缠莲儿。” 张氏其实心里也明白贾维的意思,眼前这个男人她也看得上。去昆山其实也是无奈之举,这会儿贾维说出这样的话,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娘,我觉着贾叔的提议很好。咱们去俞府,不管是大伯母和祖母还有什么吴奎,县令公子都不敢来欺负我们了。”赵莲儿在一旁雀跃道。 她是第一个不想离开吴县的,故土难离,年纪虽然小,但她和张氏有同样的想法。更别说,她喜欢贾春那个朋友,另外觉得贾秀也不错。要是能留下来,又能跟他们两人走近,那真是再好没有的事。 张氏闻言也心动了,只不过还是有些担心,怕自己母女两个进俞府去不合适,给贾维带来麻烦。毕竟她们不是俞府的奴婢,也不是戏班子里的人,怕进去后住久了,有人会说闲话。于是,她便把自己担心的事对贾维说了。 贾维略思索一番,便说:“妹子带莲儿进去住,我就说你是我请的专门浆洗做饭的妇人,这样旁人问起,也说得过去了。” “……这……”张氏听了心中一喜,不好立即表现出来,所以嘴上仍旧矜持的犹豫了一下。 赵莲儿却在一边拍手连身称好。张氏停了停,便也应了。于是接下来,贾维便让张氏和赵莲儿把家里要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好,他去雇了辆车来,把她们母女的衣物及一些日常的要用的东西都装了,带着她们去了俞府安置下来。果然俞府里的管事问起,他就说请了个浆洗做饭的妇人带了女儿进府,管事记了姓名也就不管了。 贾维后来又和贾秀去把张氏那屋子里的织机退了,织好的布以及做好的绣活儿都卖了银子,一并交给了张氏。并对张氏说,以后只要有他们父子一口饭吃,就不缺张氏母女的,所以不让她再织布了。张氏心中很是感激,进了俞府后,真个开始帮着贾维父子浆洗衣裳做饭。贾维不让她做,她还不乐意。一来二去,便也由得她了。 而赵莲儿进了俞府,跟贾秀和贾春常混在一起,那日子也过得舒心快意。平日除了做些绣活儿外,便也常帮着戏班子里的人做些杂活儿,不上一月,跟周围的人都混熟了。 却说奉了乔管事的命去抓张氏母女的那几个衙役回去把遇到贾维,没有办成这趟差事的事情对乔管事说了,最后讨他主意。乔管事哪来的主意,在吴县,俞府的人就是县令也不愿意得罪的。一开始,他受了马牙婆的唆使,想着讨好公子爷,才去叫人抓张氏母女的,这会儿横生枝节,他也没有能力再解决,便依旧把皮球又踢回给了马牙婆。 马牙婆本来想着这事情要是衙役出面儿,张氏母女是必定会落入圈套的,不曾想还有这一出。这样的好计策都落了空,不禁让她十分失望和气愤。于是她去回禀县令夫人的话时,就把张氏母女说得很不堪,说她们看不上县令公子,并且还辱骂县太爷以及夫人。 乔氏听了她的话自然生气,便问:“那赵莲儿只不过是个贫贱之人,竟敢辱骂我们,她哪里来的凭仗?” 马牙婆答:“是那张氏勾搭上了俞府戏班的班主,所以不把老爷和夫人看在眼里。” 听到这里,乔氏气得发抖,但毕竟那俞府的人如今还真动不得。可是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下。所以打发了马牙婆后,等到武建良散了衙回到后宅,她也就把马牙婆的话添油加醋地对他说了。 武建良听完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便叫乔氏另外给武涛找个合适的丫头抬进来做妾算了。武涛知道赵莲儿躲进了俞府,自己得不到后,还闹了好几天。最后乔氏让人去找了个相貌和赵莲儿差不多的丫头抬进来做了武涛的妾才算完。但因为这事情,县令武建良一家人是彻底恨上了俞府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溪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5 09:40:18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5 03:20:59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4 21:31:25 ╭(╯3╰)╮们破费了。 今天偶很勤快有木有,这么早更文了。 所以亲们不要大意的撒花哈,作者君才会有动力。 第48章 周姨娘的奉承 那一夜在净室和赵梅儿有那一吻后,当夜秦惠平就拉着值夜的赵梅儿说了半宿话,因为心里喜爱她,所以尊重她,便也再没有什么唐突的举动。夜深了,赵梅儿还是执意在床下的脚踏那里铺了被子睡觉,秦惠平倒是想拉她上床来睡的,但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想去抱她或者亲吻她,又怕此举让赵梅儿觉得自己轻浮,就打消了这念头。 熄灯之后,赵梅儿回想了今晚在浴室里发生的事,不觉暗暗红了脸。不过庆幸这会儿在黑暗中,大小姐看不见。那动人心魄的一吻回想起来仍然会让她心跳,甚至身子发抖,身子里明灭的火似暗夜星辰般闪烁…… 心中涌起满满的甜,这甜味让她心安喜悦,不断扩散,成为了一剂最好的安眠的药,不一会儿便让她进入了梦乡。 秦惠平这一夜却睡得不安稳,不知道怎么的总想着下面脚踏上睡着的那个人,心中同样有甜蜜。但也会想和她的将来,想怎样才能和她长相厮守。可是将现实的许多的顾忌考虑进去后,她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了。毕竟喜欢是喜欢,但婚嫁这样的大事自己要做主是相当难的,除非能从这家里出去,自己独挡一面,不然任何甜言蜜语和铿锵许诺都只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而已。 这样纷乱的思绪扰得她辗转反侧,直到过了中夜,耳中听到睡在脚踏上的赵梅儿发出匀净的入睡的呼吸声后,才慢慢地静下心来,想起了那丫头这会儿睡着的样子,莫名的笑了笑,困意上来,终是睡着了。 次日起来,赵梅儿神清气爽,服侍秦惠平穿衣时,就见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便奇怪问她,“这是怎么了,姑娘昨儿晚上睡得不好么?要不,让人拿几只熟鸡蛋来敷一敷。” 秦惠平叫她拿来一面小小的水银镜面的银制鎏金的靶镜,对着眼睛照了照,见眼下果然有淡青色,便吮唇道:“还不是为了你这丫头,昨儿晚上你倒睡得好……” 赵梅儿笑问她,“我怎么了,是不是入你梦来叨扰你清静了?” 秦惠平将靶镜递给她,故意道:“是啊,在梦中你好缠人……” “我缠姑娘?到底是怎么缠的?我觉着自己是个挺省心的人,不会那样做的……” “太省心了也不好。再说,我喜欢你缠我,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就按你说的办,吃完早饭,你让人拿两个煮熟的鸡蛋来替我敷一敷眼睛。我估摸着今日怕还是要去陪我堂伯母和堂兄堂妹。今儿个你陪我一起去……觉得你在我身边我才安心……”秦惠平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转而一伸手握了赵梅儿的手柔声道。 她说得这些话其实才有缠人的成分在里面呢。但是,秦惠平不觉得而已。倒是她说得一句话“我喜欢你缠我”在赵梅儿心里,她也是暗中这样以为。女子和女子之间,大概也是因为这些无处不在的纠缠,密密地织成了一张网,才网住了彼此的心。叫人心甘情愿地被情网网住,沦陷其中。 两人含情而同样温柔的视线对上,便绽开了笑颜。早晨的秋阳投射入闺房之中,映照在彼此发间面上眼眸之中,淡金色散漫开来,一切都是那样温暖,叫人心安。 吃过饭后,赵梅儿就果真去让人送了几只煮熟的鸡蛋来,叫秦惠平躺在躺椅上,剥开了鸡蛋壳,细细地替她敷眼下的那青色。秦惠平刚吃过早饭,在窗下晒着秋阳,赵梅儿的手法又轻柔,她果真觉得舒服极了,并且因为自己喜欢的人在身边陪伴着,仿佛空气里都多了她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鼻中,那一份儿心安妥妥地让她想睡觉。所以她还真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赵梅儿正埋头在一旁穿针引线地做绣活儿,自己身上搭着一张小锦被,房中十分静寂。已经变得发白的秋日阳光透过窗扇,打在身畔,打在周遭,恍惚令人觉得现世安稳。不想动,甚至想屏住呼吸,情愿在这安稳美好中一直一直往下,直到老去…… 只是她稍微一动,赵梅儿已经感觉到了,就将手中的绣活儿放下,含笑看着她道:“你醒了?” 秦惠平刚醒过来,声音便有些慵懒,答应了声嗯,就说:“我睡了多久了,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一早起来吃过饭竟然还能睡着。” “一定是姑娘平日操心的事情太多,还有昨儿晚上不曾好好歇息,所以这一松快下来,就睡着了。方才我给你才敷到第三只鸡蛋,你就睡着了……不过,这会儿看你眯了会儿再睁眼,那眼下的青色就淡得瞧不见了……” 秦惠平嘿然一笑,一伸手握住赵莲儿的手,艳丽的容颜精神焕发,道:“真的么,多亏你……” “亏什么亏,能为姑娘做些事我不晓得多高兴。”赵莲儿由她握着手,低首下去幽幽道。这是她的真心话,她觉得自己唯有用尽全力地对她好,为她做事,才能报答她对自己的好。 一张如玉的美人脸,长而细密的眼睫毛如蝶翼般微微扇着,秋阳的千丝万缕的阳光闪烁其间,遮住了她清澈而又黑曜石般的眸子,她说出来的话也如同那些千丝万缕的秋阳般无处不在地包裹住了秦惠平。心中突突地跳起来,无可抑制地她拉着她的手直起身子来,凑唇过去在她眼睫之间落下轻轻一吻。觉得她微微的一抖,白皙的香腮上浮现出一抹红,心中不知道多高兴,唇角就微微上翘起来。 正欲将她拉近吻上她花瓣般的粉唇时,听到外头廊下有丫鬟蹲身行礼问安的声音,随即听到丫鬟侍夏在外头禀告,“姑娘,周姨娘过来瞧您了。” 赵梅儿闻言立即就将自己的手从秦惠平手中抽出来,有些慌乱地退开几步去。秦惠平对这周姨娘突然来访破坏了这样美好的氛围有些不悦,不过,因为赵梅儿的堂姐赵桂儿在周姨娘那里做丫鬟,看在赵梅儿面上,她对周姨娘就要上心些。所以,要是这个时候是别的姨娘来的话,她一定会不高兴地说不见。可因为是周姨娘,她就压下心头的不快,轻咳了一声,站了起来,说:“请她到东屋去坐。” 侍夏应声而去。秦惠平便转身对赵梅儿和声道:“走,梅儿,周姨娘来了,想必你堂姐也跟来了,过去看一看。” 赵梅儿自中秋那夜和赵桂儿说了会儿话,也是好几日没见到她了。虽然自己家和堂姐家关系不好,但是这时候两人都在秦府为奴婢,不免有惺惺相惜之感。所以听到要见赵桂儿,她还是愿意去的。 于是便顺从地跟在秦惠平身后从西梢间的卧室里出来,去到了东次间秦惠平会客的地方。进去后,果然见到了赵桂儿,也见到了还在外院学规矩时跟自己一直做对的那叫刘招弟的丫鬟。 周姨娘见秦惠平进来便满脸是笑得赶忙向她蹲礼道福。就算她是秦府老爷的妾室,明面儿上比秦惠平高一辈,但妾就是个奴婢,算不上主子,因此见了秦惠平这样的正经主子,她站起来行礼也在情理之中。 秦惠平见了,只是微微颔首便算是回礼了,随后道:“姨娘坐。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可有什么事么?” 她这样直白地问话也是因为不爱跟她爹的姨娘打交道,也不接受她们来套交情的举动。所以开口就问有何事,不浪费时间,因为府里人来见她很多时候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因此她有此问。 不过,今儿过来周姨娘倒真没有什么事相求,她是来巴结秦惠平的。 “姑娘,今儿个天气好,夫人昨日说今日要在园子里请嫂子和登堂少爷和惠娟小姐吃酒的。恰巧我跟前的丫鬟桂儿想来看她堂妹,姑娘这里的丫鬟梅儿。我想着没什么事,就带了她来,素日我也晓得姑娘是不喜欢我们打扰的。”周姨娘满面堆笑道。 她借了赵桂儿的由头来跟秦惠平套近乎,是肯定大小姐一定会爱屋及乌,接受这借口的。果然她这样说后,秦惠平便说:“既如此,那就叫桂儿和梅儿一起出去叙叙家常吧。” 随后赵桂儿万分不情愿但脸上还要带着笑得谢过了秦惠平和赵梅儿一起出去。等两人出去后,周姨娘忽然说自己出来忘了带手帕,让刘招弟回去拿,又把刘招弟给支走了。等到屋子里只剩下她和秦惠平两人时,她便压低声音说:“姑娘,您可知道这一回你堂伯母来可不是来探亲那样简单。” 秦惠平那时候手上正端着碗茶在喝,听她如此说,便想,果然不是来闲逛的。倒要听她要说些什么。便头也不抬地问:“姨娘知道些什么不妨尽管说来。” “今儿一早,我去夫人那里请安,去的时候嫂子已经在那里了。我恍惚在外头听到她说,她娘家侄子还没定下亲事,因为仰慕姑娘已久,所以宁愿入赘秦家为婿……”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溪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6 11:20:30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6 02:32:36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5 18:21:03 三位破费了。抱住,么么哒。 另外,明天会试用防盗章,第一次发出来的章节是无关的文。一小时后替换成新章。 实在是盗文秒盗得太厉害。有点儿讨厌。给大家带来麻烦请谅解下。 第49章 算计落空 秦惠平本来还是神色闲适地在喝茶,听到这里也不禁心中一惊,将手中茶碗放下,蹙起眉头,问周姨娘,“这话姨娘可听真切了?” 周姨娘重重点头,“我亲耳所闻,丝毫不差。只是后头我进去了,嫂子才没有说话了。” “哦……好……”秦惠平眉头只是瞬间一蹙,便又重新平复下来,面上波澜不惊地曼声说话。旋即又含笑说:“多谢姨娘来告诉我这个。” 周姨娘忙摆手,“不谢,不谢,我哪里当得起。只是我觉得你堂伯母娘家那侄儿是个读书人,又一心在举业上。如今竟然肯抛了举业入赘秦府,这未免有些奇怪而已……” 后面的话她也不说了,该点到的她已经点到。随便聪明一点儿的人都能想到人家为什么会这么做,明显是为了秦府的家业而来嘛。这一点儿她相信大小姐一定能看出来。其实她还有亲戚的孩子合适入赘秦府呢。本想着等过段儿日子大小姐再大些去跟老爷提的,没想到这半道上杀出来一个什么焦氏,打起了大小姐的主意,想谋夺秦府的家业,这让她十分不快,也就有今天到秦惠平跟前来报信的意思。她很清楚,大小姐比起老爷,那精明可以说是丝毫不差。并且父女两个对任何觊觎秦府家财的人都会不抱好感。所以,她相信只要自己这么一说,秦惠平一定就会对焦氏存了抵触和警惕的心。那焦氏打的算盘就要落空了。 的确如她所想,秦惠平在焦氏带了她那一双儿女上秦府来做客之时,她就暗暗猜测,这位堂伯母怕不是只想来访亲这么简单。或者别有所求,不是银钱便是其他。而这其他有可能是自己的亲事,但联想到秦登堂是自己的堂哥,要是替他提亲,那也不可能,毕竟都是秦家同姓人,尽管算是远亲,可也不合规矩,所以她把这可能给排除了。另外在家宴那一晚听到堂伯母说她那娘家侄儿,当说到他就要中举什么的,她立时也给排除了。因为她同样听爹娘提起过将来要给她找个夫婿入赘,想来人家要中举做官的人必然是不肯入赘的,所以那人也不可能。 这么想了之后,她倒轻松了些。只要不为了亲事而来,要银子的话并不是什么大事。轮不到她操心。不过,现在听周姨娘这么说,这堂伯母竟然这么转折一下,竟然说她娘家侄儿不要举业来入赘,这就是太明显的意图,为了秦家的家业而来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觉得堂伯母怕是不会如意了。因为别说她爹,就是她娘,也不会傻得看不出来堂伯母的意图。为了家财而来的赘婿,她爹和娘是不会要的。因此,她有信心自己不用烦心这事情。遂接着周姨娘的话道:“奇怪不奇怪的,自有我爹和我娘做主,我是不操心这些事情的。不过,我还是多谢姨娘来跟我好心讲这些话。姨娘在这里略坐一坐,我回屋去换身衣裳就来,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后园赴宴。” 秦惠平愿意同周姨娘一起去后园赴宴,这已经是很给她面子了,也是对她来报信的一种善意的回报。 “好,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姑娘回去收拾了来。”周姨娘眉开眼笑地说,心中欢喜,这一趟总算是没有白跑,跟大小姐的关系又近了不少。 外头赵梅儿带了赵桂儿去自己住的西耳房,两人在里面坐着说些家常话。不过是说家里人如何,自己又如何等。赵桂儿羡慕赵梅儿居然有自己的屋子住,感叹果然在大小姐身边做奴婢是有脸面的,哪像自己在周姨娘那里都是七八个人挤一间屋子,睡得大通铺,换个衣裳也不方便。转而又低徊说,这女子的脸便是女子的命,生得好命也好。 赵梅儿随即劝慰她,只说岂不闻红颜薄命么,女孩儿生得好也招祸事。又暗自讶异赵桂儿今日竟然肯跟自己说这样贴心的话,素日她都像个没嘴的葫芦似的。不过,堂姐赵桂儿肯这样跟她说心里话,这也让她高兴,便对赵桂儿说:“我们姐妹以后多来往,有家里人在身边,在这府里头也不觉得太孤单。” 赵桂儿随即爽快地答应了,其实赵梅儿哪里知道,堂姐赵桂儿变得这样肯跟赵梅儿说知心话,全是因为周姨娘知道两人的亲戚关系后教她这样说的,实在是为了得到赵梅儿的同情,以后走得更近些,好打听大小姐的事情。大小姐往日不跟周姨娘等接触,她们就对大小姐的喜好和厌恶一概不知。周姨娘是打定了主意,为了自己的后半生,坚决地跟大小姐搭上边儿。因此赵桂儿就被当枪使,让她来当探子了。而赵桂儿又不敢忤逆周姨娘的意思,尽管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跟堂妹赵梅儿兜搭,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两个在这里说了一会儿话,因为秦惠平从东屋里出来梳头换衣裳,便让侍夏去把赵梅儿找来陪在左右,让她帮自己选衣裳。赵桂儿依然回周姨娘跟前去伺候。 周姨娘一见到赵桂儿回来,便问她跟赵梅儿都打听到什么。赵桂儿便弱弱地说:“方才我正问我堂妹大小姐喜欢吃些什么东西,用些什么东西。谁料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侍夏就来叫她了,所以没打听到……” “你这没用的东西!”周姨娘伸出一指在她额头上一戳,十分不悦。 赵桂儿吓得脸色煞白,咚地一声就跟周姨娘跪下了,嘴里直说:“请四娘宽恕……” 周姨娘见她那瑟缩的样子,不禁叹口气,心想,这奴婢虽然没用,但还忠心,又勤快。好像自己跟前还没有这样用得顺手的人,再说了她跟大小姐跟前那得宠的丫鬟侍梅是亲戚,以后还要用她,便也不好再责骂她了。 “得了,起来吧,以后见着你堂妹,先打听了要打听的事儿,再说那些有的没的。你也晓得,咱们也不是像赶集似的能常来这里。” “奴婢知道了。”赵桂儿心里虽然委屈,但面儿还要表现出无比乖顺的样子站起来。 那边厢赵梅儿帮着秦惠平挑了衣裳换上,梳妆的丫鬟上前来替秦惠平梳好发髻,上好妆,夫人杜氏那边院子里的丫鬟便来传话说,叫大小姐去后面园子里的金菊轩去赴宴,陪客兼赏菊。 “晓得了,你回去禀告夫人,就说我这就去。” 等到来传话的丫鬟应声而去,秦惠平便带着赵梅儿和另外几个贴身使唤的丫鬟出来,留了侍秋守着屋子,叫周姨娘来,一起去后面花园中赴宴。侍秋本来以为自己昨儿说了关于侍春的话,赵梅儿一定会心中起疑,指不定要和大小姐生出嫌隙,不肯再亲近她了。谁想今日却见到两人之间似乎比以前更加融洽,言语动作十分亲热。她就有些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了。但是从今日大小姐仍旧留她守着屋子,不叫跟随,又可以看出大小姐仍然是在罚她。也就是说她的处境还是没有改变,既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心里依然怨恨着赵梅儿,可此刻她也无计可施了。 秦惠平带着赵梅儿等人出去时。只是扫了眼侍秋一眼,让她守屋,并没有多说什么。主要是今日起来心情还算不错,再加上没有空余时间可以处罚侍秋,就没有发作。而是打算等明日空闲下来,再质问她为何乱嚼舌根子,胡乱说话。她打定主意,要将侍秋打发到外院去干粗活,不让她在跟前侍候了。 周姨娘跟着秦惠平身后出明珠院时,见自己叫去拿手帕的刘招弟还没来不禁有些恼怒。暗暗骂了句,“这该死的奴婢怎么还没来?去那样久了,难不成拿个帕子竟然拿成了大鼎,这样慢……” 不过,此时她要讨好秦惠平,便脚不沾地陪在她左右往外走,只不过在出院子时,跟守院子的侍秋交代,“一会儿让跟前那个叫招儿的奴婢拿了帕子到后花园金菊轩来寻我。” 刘招弟到周姨娘身边服侍后,周姨娘觉得她的名字招弟还算吉祥,便改成了“招儿”,有招儿子的意思。她心里一心想得是,要是能怀上个老爷的儿子,生下来偌大家业便是自己儿子的了,跟是自己的没区别。那时候不是一步登天了吗?就连什么大小姐,夫人这些人都得靠边站。那时候这些成日家不给她好脸色,瞧不起她的人都得被她踩在脚下,那是何等快意的事情。 不过,她打得这如意算盘秦府中也有不少人在打。其中包括一直收缩了自己的爪牙装作乖顺的摸样的刘招弟。自从跟在周姨娘身边后,她也见到过不少次秦老爷,但周姨娘防范之心很重,像她这样生得好些的奴婢只要秦老爷来,都不让在跟前伺候,只叫那些蠢笨的丫鬟去服侍。所以她竟然无法接近秦老爷,也就没办法装出狐媚样子去行勾引之计。虽然她插不进去手,但是不代表她放弃了这个一直以来想攀高枝儿的想法。 可巧,今日周姨娘让她回去取帕子,还真让她碰上了秦老爷。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1466656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7 16:59:56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07 10:11:02 溪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7 10:09:01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7 01:43:15 myth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6 19:11:22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6 18:28:28 谢谢大家的支持。破费了。抱住,么么哒! 今天试了下防盗章,这个也不会天天弄。作者君也嫌麻烦。 不过几天而已,亲们稍安勿躁啊。体谅一下,写百合文作者的不易,本来是小众,就没什么收益,说起来连亲戚朋友也不能说自己写的什么。压力很大。盗文又如此猖獗,这样也是无奈之举。谅解谅解。 第五房姨娘 秦达祖是到周姨娘这里来拿头几天在她这里歇宿忘了拿走的两块新织出来的缎子,这种新花样才织出来,他拿了来问周姨娘喜欢不,要是喜欢就给她拿两匹来。周姨娘在吃穿上很有眼光,一见就说这花样她很喜欢。 今日他本是应了京城来的绸缎商的邀约,去给他们看新织出来的这种花样的绸缎的。要是他们喜欢的话,就可以让机户们多织,然后把这种花样的绸缎卖给他们,大大地赚上一笔。 不过,他来的时候不凑巧,周姨娘带着丫鬟去了明珠院去找大小姐秦惠平说话去了,院子里只有一些三等丫鬟和婆子们。周姨娘这里一共有两个二等丫鬟,就是赵桂儿和刘招弟。平时秦达祖过来,屋子里除了赵桂儿还有两三个长相平常的三等丫鬟在跟前服侍。刘招弟只有秦达祖不来的时候,周姨娘才会招呼她来跟前伺候。主要是周姨娘觉得刘招弟样子还算长得水灵,虽然说跟自己的容貌相比还差一截子,但是秦老爷的风流性子她还是很了解。男人大多数贪新忘旧,秦老爷也是一样。所以便时刻防着她,怕她被老爷看上得了宠,分了自己的宠爱。 可是千防万防,终有疏漏,赵桂儿按照周姨娘的吩咐回来替她拿帕子,正巧碰见了在屋子里寻那两块新花样的绸缎的秦达祖。 秦达祖是个爷们儿,平时又不管这些收捡的事,因此开了好几个箱笼竟然找不着。正有些着急的时候,刘招弟进了屋。一见到秦老爷在这里,她先惊后喜,便向她蹲身一礼道了福后,含羞带俏,娇滴滴问他在找什么东西。 见到刘招弟,秦达祖不禁眼前一亮,遂问她是谁,怎么没见过。刘招弟便介绍了自己一番,然后把周姨娘让她回来拿帕子的事情说了。秦达祖就让她帮自己找那两块缎子。刘招弟自然答应,而且她也熟悉周姨娘屋子里收捡东西的地方,不过她却并不忙着立即就给秦达祖找到。反而是假装这里翻一翻,那里翻一翻,不时跟秦达祖说两句话。 秦达祖是在女人堆里打滚的人,哪里看不出来眼前这丫鬟的勾搭之意。不过,这叫招儿的丫鬟虽然不如周姨娘貌美,但却胜在年纪轻,很水灵。所以他便也动了心,很快就兜搭上了,只不过说了几句调笑的话,就拉住她按倒在床榻之上欲行*之事。 刘招弟假意挣扎了几下,眼里含泪,说怕周姨娘久等自己不去会怪罪自己,又怕她以后晓得老爷这么做以后要打骂她等等。反正是万分娇弱可怜。秦达祖这会儿正在火头上,便答应收了房后抬她做第五房姨娘,刘招弟这才破涕为笑答应了。后面自然是秦达祖顺顺利利地将刘招弟收了房,拿手帕拭了她的元红袖了,然后说:“从今日开始你就不用再做奴婢的活儿了,且回你屋子去歇着。明儿我让夫人来给你安排院子住,做我的第五房姨娘。” 又说了会儿话,秦达祖因为有买卖要做,便起来穿了衣裳,去周姨娘的妆台跟前,开了她的妆盒,从里头拿了一枝镶翠的金钗并一对儿金镯子赏她。这才一径去了。 那边厢周姨娘陪着秦惠平去了后园,内宅里除了秦达祖以外的主子们都来了,虽说名义上是陪焦氏和她的一双儿女,其实也是过了中秋后内宅妇人们头一回散心相聚。恰恰这时候是出螃蟹的时侯,吃蟹赏菊,秦府是商户人家,自然是不用附庸风雅,吟诗作画什么的。只不过去叫了日常来府中唱曲儿的女子来唱曲儿助兴。 在宴席上秦惠平的堂兄秦登堂和堂妹秦惠娟分别坐在她左右,两人不时地和她搭话。秦惠平今日心情非常好,便也不时应答他们两兄妹两句。赵梅儿作为秦惠平最宠爱的丫鬟自然是要在她左右服侍着。那秦登堂见了赵梅儿几乎眼都直了,他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如此绝色的女子,况且又如玉般温婉,一看就是个性子温和的人,让人不自觉地就想怜爱她。 他初来这里,并不知道堂妹秦惠平喜欢绝色的女孩儿在她跟前服侍,并且她屋子里的丫鬟连秦府老爷也不能碰。这一见倾心之下就存了想跟赵梅儿接近的意思。并且他还在心中暗想,打算讨要此女去作为自己陪侍的丫鬟,娘平日疼他如眼珠子一般,未必不会不愿意答应。而要是自己的娘去跟婶子说,婶子估计也不会在意个什么丫鬟,必是要给他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娘和婶子都不同意,只要自己主动去兜搭眼前这个丫鬟,只要她对自己表示出些心动的意思来,那以后就明说两人彼此有意,将来到了离开之时,去求一下叔叔,他也应该应承的。 秦登堂心里打着这主意,但面儿上却并没有显山露水表露出对赵梅儿的倾慕来。反而是收回目光,越发做出如玉君子的摸样,举手投足和谈吐都十分的风雅。他这翩翩佳公子的摸样很是吸引了在园子里服侍的众多的怀春的丫鬟们的眼光,当然赵梅儿除外。赵梅儿的眼里就只有秦惠平一个人,许多时候不用大小姐开口,该给她添茶倒酒,甚至夹菜,她都抢先做了。偶尔秦惠平转眼看她,两人的眼光碰上俱都抿唇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府众人在园子里吃酒赏花一直到日色西沉,最后夫人杜氏命人端了些醒酒的羹汤来,大家吃完了方散了各自回去。 周姨娘下午在园子里,一直不见刘招弟送帕子来心里十分窝火,因为要讨好秦惠平,又要陪着远道而来的焦氏抹牌,就没有顾得上去管她。直到抹完牌散了回去,便打定主意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刘招弟。 刘招弟因为趁着回来拿帕子的机会勾搭上了秦老爷,又得了他的承诺,便再不把自己目前的主子周姨娘放在眼里。等秦老爷一走,她也不去给周姨娘送手帕了,而是起来收拾了去找那位在夫人杜氏那院子里管事的远房姑姑刘妈妈,打算把今日的好事告诉她。她去的时候恰巧今日刘妈妈被留下来看院子,没有去后园,就迎了她进去说话。 “什么?老爷将你收了房,并答应让你做第五房姨娘了?”刘妈妈听完有些不可置信地问,然后表情却是喜出望外。 刘招弟得意的点头,说了句话,“自然是真的……总算没有白费了心思。“ “太好了,只要你做了姨娘,以后就是姑姑我在这府里也是有些脸面了。要是将来你再能生下个大胖小子,这府里将来连夫人也要给你比下去的……” “呵呵……哈哈……” 在刘妈妈这里刘招弟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叫脸面的东西。自从进秦府后,她觉得自己没少受委屈,这下好了,只要得了宠爱,抬了姨娘,那些从前欺负她的人,还有得罪她的人,她发誓,一定不会让这些人好过。 说了一下午的话,直到日色西沉,刘招弟才辞了自己的姑姑往玉堂院后面的周姨娘的院子里去。一路上,她觉得眼前的夕阳看起来从没这么好看过,这路边的一花一树一草也比平日更美。又想到,眼前这些东西如今也有她刘招弟的一份儿了,简直心花怒放地想跳起来。 不过到了周姨娘的院子前,她忽地想到这会儿周姨娘怕是从后花园回来了,她要是问起自己今日怎么不给她拿帕子怪罪怎么办?不过,很快她就想到,过了今夜,自己明日也是姨娘了又何必怕她。况且自己如今是新宠,周姨娘要是敢责罚自己,明日她就去向秦老爷告状,从而让他冷落周姨娘。要是周姨娘失了宠,还横什么劲儿? 所以她这么一想后,无异于给自己壮了胆,便大模大样地走了进去。 这时候周姨娘的确已经回来,一回来她连衣裳也来不及换,便一连声地大声喊,“招儿,你这死蹄子,还不跟我滚出来!” 连喊了几声,却无人应她。这时候有下午在院子里守着的小丫鬟跑来偷偷跟她讲了老爷来过这里,然后刘招弟进去,很长一段儿时间才出来之事。再后头老爷走了,刘招弟出来回屋收拾了就径直出去了。 周姨娘听完,脸色霎时变得极端难看。她几乎敢肯定一定是老爷将招儿那丫鬟收了房。一想到这个,她不由得怒不可遏,抬手一挥,将自己跟前桌上小丫鬟才送上来的一碗茶打翻在地。 茶碗哐啷一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屋子里包括赵桂儿在内的丫鬟全都给吓得一抖,她们都明白,自己主子发火了。所有底下人一时间都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儿。 实在是没想到,千妨万妨,还是没防住那叫招儿的丫鬟。一开始她进自己院子来,就感觉她不是个省油的灯。暗暗观察了她小半年,见她除了样子水灵些,也没什么张扬的地方,就叫她到跟前服侍了。谁想,一时疏忽,竟然让她钻了这样的空子…… 周姨娘握紧了拳,那涂了蔻丹的长长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肉里。她这时候简直有将刘招弟吃了的心都有。 恰在此时,有小丫鬟跑进来禀告说刘招弟回来了。周姨娘便冷冷吩咐赵桂儿出去把她叫进来。 赵桂儿应声急急忙忙地出去,在院子里的甬路上截住刘招弟请她进去见周姨娘。 刘招弟抚了抚发髻,此时她已经没有梳这府里奴婢们梳的双丫髻,而是梳了周姨娘等妇人梳起的妇人发髻,插上了那一枝秦达祖赏的金钗,手腕上也戴上了赏赐的那原本属于周姨娘的金镯子。 此时她都没有正眼瞧赵桂儿一眼,也没有害怕要见周姨娘,反而是摇摇摆摆地扭起小蛮腰往周姨娘所在的正房东屋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溪】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谢谢【jc】扔了两个手榴弹。 另外恭喜【jc】君成为本作者的第一个萌主。同时也恭喜自己拥有了第一个萌主。希望有那么一天,我能拥有十个萌主。哈哈哈哈!很开心! 还有,就是明日渣作者要休息一天,很累最近。 第51章 被诬偷盗 周姨娘看到刘招弟摇摇摆摆地进来,看到自己后竟然毫无惧色,只是略欠了欠身,随即开口问:“但不知姨娘叫我来何事?” 她这么说话,连往常自称的“奴婢”两个字也去掉了。 周姨娘眼尖,一眼见到她头上插戴着自己的那一枝点翠金簪,手腕上戴着的那对儿明晃晃的金镯子也是自己的,又见她态度如此倨傲,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那心中的怒火燃烧得越发猛烈。不过,见她这副样子,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就是老爷趁着自己不在已经跟这小蹄子勾搭上了,将她收了房,而且还开了自己的妆盒,拿了自己的首饰赏给她。所以这招儿才敢这样面对自己。 本来周姨娘打算把她叫来先狠狠骂上一顿的,但这会儿见刘招弟丝毫不惧怕自己的样子,便知道骂她也没什么用了。眉头拧起,周姨娘冷笑一声,计上心来,也不问她为何叫她回来拿手帕,却一直没有拿去的话了。却说:“我才从后头园子里回来,进屋子里换衣裳,竟发现我的妆盒里不见了一枝点翠金钗和一对儿赤金镯子。你今儿没有去后园,又是在我屋子里伺候的,想必一定晓得这几样首饰的下落吧?” 刘招弟本来以为周姨娘要责问她没去送帕子的事情,而且已经想好,她要是问起,就实话实说老爷将她收了房,并且许诺让她做第五房姨娘的事情。 不曾想周姨娘却问首饰的事情。觑她一眼,心中暗想这女人难道是个瞎子么,自己头上手上戴的不就是她说的什么丢了的首饰。也好,把老爷拿了她首饰送给自己的事情也顺便说了吧。张了张嘴,她正要开口,却听到站在周姨娘身侧的赵桂儿指着自己愕然道:“咦,四姨娘的首饰怎么在你哪里?” 下一刻,不等她接话,坐在上头的周姨娘忽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伸出一只指甲染了蔻丹殷红的手指指向她厉声骂道:“原来是你这小蹄子偷了去!好大的担子,安妈妈,郑妈妈,来把这监守自盗的小蹄子给我拿下狠狠地打!” “是,四姨娘!”两个平时做粗活兼带奉命责打丫鬟的促粗使婆子应声而上,两个人一左一右抓住刘招弟的手臂将她按住往下压,迫使她跪在了地上。 “你们大胆!放开我!老爷已经将我收了房,那首饰也是他赏给我的!”刘招弟一边儿使劲儿挣扎一边儿大声分辩道。 那两个粗使婆子见她这样喊,就有短暂的迟疑。便微微停顿了下,其中一个还抬头看了周姨娘一眼,有向她讨主意的意思。 周姨娘早就想好了借着这个由头整治刘阿弟,又岂会放过她。因此一见她这样喊,便又命赵桂儿去拿块帕子堵住她的嘴,不许她说话喊叫。赵桂儿害怕,但也不得不依。只能接过了周姨娘递给她的一张桌子上放着擦茶盘的巾帕上前去塞刘招弟的嘴。 “赵桂儿!你敢!”刘招弟虽然被那两个粗使婆子反剪着双手压着跪在了地上,但此刻她秀丽的眼里透露出来的都是恶狠狠似乎要咬人的眼光。赵桂儿给她这么一吓,还真不敢动手了,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 周姨娘在上头瞧见,不由得咬着牙骂了句,“没用的东西!” 随即站起身,三两步走过去,从赵桂儿手里夺下那块擦茶盘的帕子团在一起,使劲儿往刘招弟嘴里塞。刘招弟极力挣扎,但还是被周姨娘将那块帕子塞进了嘴里,就是想说话也说不出来了。只不过在这过程中,她的眼睛一直怨毒地盯着周姨娘,眼圈儿泛红,那锐利的目光就象是利剑一样,想在周姨娘身上刺出无数个血洞来。 周姨娘对这样的眼光简直无视,而且刘招弟越这样她还觉得越快意。睹完她的嘴,周姨娘顺手给了她两耳光,嘴里尖声骂道:“你这贱婢子,枉我还把你提成二等丫鬟,你就做出这样下贱的事来回报我的么?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不教训你,你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她这话实在是有一语双关之意,屋子里别的奴婢听见这话只认为是刘招弟真得偷盗,亏负了主子周姨娘的好心提拔。而刘招弟听了自然是明白她实际上说得是自己勾搭秦老爷之事。不过在这件事上,刘招弟却是一点儿都没有什么愧悔之意。她的人生目标就是想当有钱人家的姨娘甚至夫人。在进秦府之初,她就是奔着成为秦老爷的姨娘这个目的来的。她所有的隐忍和努力就是为了有这一天。为了这个,任何阻挡她的人都被看成了绊脚石。 要是她不是嘴被堵着,她一定会蔑视周姨娘,然后说话反击她。以前周姨娘也不过是这府里的奴婢被老爷看上收了房才成为了姨娘,哪里又能比自己高贵多少?还骂自己是贱婢,她还不是一样的货色。至于什么提拔成二等丫鬟,连赵桂儿那样蠢笨的货色也能当个二等丫鬟,自己难道还不如她。所以这一切只不过是眼前这个阴毒的女人的托词罢了,她一定是借着这个由头来整自己。瞪着眼前的周姨娘,刘招弟奋力挣扎着,要是能挣脱开后面两个粗使婆子的手,她一定会扑上去打这个女人。 周姨娘冷冷笑着,将刘招弟头上插戴着的那枝点翠金簪给拔下来,又让反剪着她双手的两个婆子把她手腕上戴着的那一对儿赤金的金镯子给撸了下来,一并收了,这才重新走回去坐下。 走回去坐下后,周姨娘吩咐一个粗使丫鬟叫小芹的进来,让她打刘招弟的耳光。这小芹人粗笨却有把子力气,对周姨娘的话是唯命是从。便左右开弓一连打了刘招弟好几十个耳光,将她一张脸打得两边红肿,嘴角也流出了血,完全不再有秀丽的摸样,周姨娘这才喊小芹住手。然后让人把她拖下去用绳子绑了关到下人住的一见空房里。 “四姨娘……喝茶……且消消气。”赵桂儿见刘招弟被带下去后,很有眼色地立即捧了碗茶递到周姨娘手中。周姨娘这会儿虽然觉得好歹收拾了刘招弟一回,心里的气消了不少。但今日的事情想起来还是让她余怒犹存。 喝了赵桂儿递过来的两口茶,她忽然想起个更加狠毒的主意。便叫了赵桂儿过来,让她去前头玉堂院跑一趟,看老爷回来没有。要是老爷回来了,就什么都不要说赶快回来,要是老爷没回来,就向夫人禀告一声,这屋里有个丫鬟手脚不干净,偷了她屋子里的金银首饰,请夫人同意将她给撵出去发卖出府。 原来秦府中的奴婢虽然周姨娘等几个姨娘可以打可以骂,但要将她们撵出去发卖了,还是要经过秦老爷或者夫人杜氏,又或者秦惠平这三位正式主子的同意。毕竟这些奴婢的身契并不在姨娘们这里。内宅中除了秦惠平那个明珠院里的奴婢们的身契全都在大小姐手中。其余的服侍的奴婢们的身契都在夫人杜氏那里管着。而外院的小厮们的身契则是在秦老爷手中。 赵桂儿不晓得这里头的内情,自然是按照周姨娘的吩咐脚不沾地去了玉堂院。到了玉堂院跟前,拉住一个在守着门的小丫鬟先打听老爷回来没。那小丫鬟说没有。赵桂儿闻言就又进去求见了夫人杜氏,把周姨娘教自己说的话对杜氏说了。 杜氏一听周姨娘那院子里竟然出了这种趁着主子不在就偷盗的丫鬟也是生气,便同意了周姨娘的请求,叫了跟前管事的婆子刘妈妈来,让她明儿一早去领人,带到外头让管事找牙婆来把这手脚不干净的奴婢给发卖了。 刘妈妈是刘招弟的远房姑姑,今日下午刘招弟来跟她讲了秦老爷收房又赏赐她金首饰的事情。如今听说周姨娘那里出了偷盗的官司,立即就联想到该不是周姨娘要拿自己的堂侄女儿做筏子吧。毕竟刘招弟是她屋子里的使唤丫鬟,要是跟了秦老爷,就有夺宠的意思,她不高兴也是正常。 “但不知四姨娘那院子里是谁偷了她首饰?”刘妈妈应了杜氏后转头问赵桂儿。赵桂儿来之前周姨娘只教她不用提起刘招弟的名字,含混说有个丫鬟就是了。所以她来禀报之时就真个没有提是谁,而杜氏对底下一个把丫鬟也不关心。再说府里的丫鬟下人不少,每年都要出些这样那样的事,她性子也闲散,不爱管这些糟心的事,往往听说了就叫跟前的管事婆子和外院的管事去处置。 “哦,是一个叫招儿的姐姐。”赵桂儿见刘妈妈问起,便实话实说。 按理说赵桂儿进了秦府大半年,也该知道刘招弟有个远房姑妈在夫人这边院子里当管事婆子,又加上刘招弟是那样一个爱炫耀的人爱到处说话。但偏偏她性子内向,眼睛里除了有主子周姨娘还有手里的活儿,别的她一概不关心,平日丫鬟们在一起唠嗑她也从不参加,所以竟然不知道刘妈妈这个人,而且不认识她。 周姨娘这一招其实也有些冒险,因为她是知道刘招弟有个远房姑妈在夫人杜氏院子里管事的。但杜氏那里有四个管事婆子,她也想到万一是叫别的管事婆子来带刘招弟出去发卖呢,那岂不是就遂了自己的心意,将刘招弟这个眼中钉彻底的拔除了吗?只要动作快,在老爷告诉夫人之前处理了刘招弟这个祸害,从此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着小蹄子跟自己争宠了,况且今日已经得罪了她,能将她往死里整自然是最佳的选择。就算是老爷问起来,她相信自己也有办法应付。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14666568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09 18:18:44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9 01:40:13 jc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7-08 21:23:41 三位╭(╯3╰)╮破费了。 继续推进剧情,另外关于防盗章差不多会早上或者中午放,傍晚或者晚上替换。 亲们体谅哈。并不是有多少收益,而是觉得应该保护自己的劳动成果。毕竟写文很费心血啊。 第52章 通房丫鬟 果然赵桂儿这么一说,刘妈妈便暗道不好,刘招弟是她的远房堂侄女儿,又是她牵线进的秦府,为的就是她能巴结上老爷或者大小姐,出人头地。不想今儿个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刘妈妈自然是要保住刘招弟的,便转身向着杜氏躬身道:“夫人,这件事情里头怕有些误会。” 杜氏哦了一声问:“是什么你且说一说。” 于是刘妈妈便低着头,小心地把刘招弟是自己的远房侄女儿在周姨娘那里服侍,以及近日下午来自己这里跟自己说的话说了一遍。其实她也不想当着杜氏的面说老爷将自己的侄女儿刘招弟收了房的事,因为她也晓得任何一个女人听见自己丈夫又收了房妾都无异于往心间插了一刀,再怎么样也流点儿血,也会痛一下的。 但是她也明白要是自己不这么说的话,那刘招弟不但保不住将要到手的荣华富贵,还会被发卖出府去。所以她现在宁愿自己受些挂落,也要保住刘招弟。 果然杜氏听完这话后面色就有些阴沉下来,自己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可以说秦达祖唯一的不好的地方就是好女色。除此之外,无论是做买卖还是待人都很不错。本来这两年收了个绝色的周姨娘在房里,想着他怕是要收敛一些了,没想到竟然还是又收了个丫鬟。她心里不免奇怪,难道这刘妈妈的什么侄女儿叫招儿的丫鬟比周姨娘还长得好。要是她长得如此好,应该自己有印象的,就像是自己女儿秦惠平房里那叫侍梅的丫鬟那样,生得美惹人注目,可是为何自己竟然对此人毫无印象呢? 既然不是如此惹人注目,那依照老爷的性子又怎会将她收房,并且这丫鬟还是周姨娘房中服侍的人。若不是周姨娘怂恿,便是这丫鬟自己爬床。想一想周姨娘的性子,又加上周姨娘这会儿叫个丫鬟来说那叫招儿的丫鬟偷盗,要将她发卖出府。这样看来,一定是这叫招儿的丫鬟引诱老爷,老爷或者顺手拿了几件周姨娘的首饰赏她,才会有这后面的事。对于这种狐媚子背主且勾引老爷,杜氏最是看不起。 想了想,杜氏开口对赵桂儿说:“你且回去告诉周姨娘,就说这事儿我晓得了。今日晚了,明日我会亲自过去审问那叫招儿的丫鬟。” “是,夫人。”赵桂儿应了却步退下。她是把刘妈妈的话都听到了耳中,此时心内惊诧不已。因为她听到了和自己主子周姨娘完全不一样的说法。到底刘招弟这偷盗的事是真是假,她虽然很想弄明白,但此刻她觉得还是快点回去把刘妈妈的说法禀告自己伺候的主子周姨娘为上。因此,一从玉堂院出来,她便立即匆匆地回周姨娘的院子去禀告此事了。 赵桂儿退下后,杜氏又让刘妈妈下去歇着,说这件事等老爷晚上回来了一问便知,这会儿他没有回来,招儿的事到底是怎么起的,也定不下来。本来刘妈妈想求杜氏这会儿就过去问明白是什么事,好将刘招弟放出来的,免得她还得受一晚上的罪。可是如今见杜氏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说话,只能慢慢地退下。 其实杜氏完全可以马上就去周姨娘的院子问清楚刘招弟的事,毕竟看在刘妈妈在自己跟前服侍了那么多年的份儿上,还是要卖她给面子的,假如这事要是真是涉及偷盗的话。可是偏偏,这事不是偷盗这么简单。杜氏再贤惠,却也看不得这种勾引自己丈夫的狐媚子,所以她故意拖延,就是想让刘招弟受一夜的罪。 而赵桂儿回去把在杜氏那里所见所闻仔仔细细地对周姨娘禀告了,周姨娘听完心里不免失望不已。可是她也不慌张,因为她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并不怕明日夫人来问起,遂一面吩咐人去看紧招儿,一面叫人来服侍自己洗漱了睡下。 却说秦达祖因为今日和京里来的绸缎商人谈生意,到最后少不得要花天酒地陪着吃喝玩乐一番。等到回到秦府时已经差不多是夜半时分,进到正房院里让人端了水来随便洗了脸和脚便睡了。杜氏晓得他回来了,也没问关于刘招弟的事情,继续睡自己的觉。 第二日起来吃早饭时,杜氏和秦达祖面对面坐着,她这才淡淡问他,“昨日你在周姨娘那便屋子里可是收用了个丫鬟叫招儿的,还拿了周姨娘的首饰赏给她?” 秦达祖讪讪地笑了笑,点头承认这事情,又说:“我昨儿答应她抬她做第五房姨娘来着。本来昨日想跟夫人说的,不曾想陪那几个京城里来的大商人到半夜才回,累得很,就忘了跟夫人说这事情。这会儿听夫人提起这个,可是那丫头来禀告了这事儿?” 杜氏却没有回答这话,反而问:“那叫招儿的丫鬟比周姨娘长得美?” 秦达祖偏着头想一想,摇了摇头说:“这却没有,只是比周姨娘水灵些而已……” 杜氏一听心中难免觉得堵得慌,心想,都说男人贪新忘旧是本性,果然。周姨娘想当初跟着老爷时也不过十七八岁,这才过了两三年,老爷竟然又喜欢上了更年轻的。 因为秦家到现在还没有男丁,而杜氏也只不过是生了一个女儿,所以在秦达祖纳妾的事情上,她虽然明明晓得老爷是好女色,可是为了秦家有后,她也并没有多反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这也才有秦达祖后头纳了三房姨娘的事。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姨娘纳了三个,但在子嗣上却仍然是一无所出。这让杜氏几乎无法再容忍秦达祖纳妾。 “老爷,我问你,你是更喜欢周姨娘还是更喜欢那叫招儿的丫鬟,你觉得她们两个中间要是你只能选一个,你会选哪个?” 秦达祖不明白杜氏为什么问这个,但是略想了想,他回答:“周姨娘跟了我两三年了,对我也好,她容貌也是少见得生得好的。要只能选一个我还是会选周姨娘。” “那是不是说老爷对那招儿的丫鬟,只不过是图一时新鲜而已?”杜氏继续问道。 秦达祖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确如夫人所言。不过,夫人,你问我这些,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说给为夫听一听。” 杜氏曼声道:“老爷,你也不想一想,这招儿是周姨娘跟前服侍的丫鬟,你将她收了房又抬了姨娘,那岂不是扫了周姨娘的脸面么?以后她还能像以前那样尽心服侍你?既然那叫招儿的丫鬟只不过是年轻些略有些姿色,你就不该为了这样的女人寒了周姨娘的心。那招儿跟了你过几年定然比周姨娘还不如,到那时你定会弃之如敝履吧?所以,何苦来哉!这天下的女子年轻貌美的不知道有多少,你要是一喜欢就要抬姨娘,那这府里头空房再多怕也会装不下。况且,这些年,姨娘抬了三个,却不见有一点儿喜讯。老爷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也该要保养身子了。” 秦老爷还从没有听杜氏对自己纳妾抱怨过,今儿听了她的一席话,不免有些老脸发红。不过,他也觉得夫妻说得还是有理。虽然他在外头生意买卖上精明无比,但在关于女人的事情上却算得上糊涂,或者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又或者说在女色上头,他没有自控力。 “那夫人你说那叫招儿的丫鬟该怎么对她?” 关于这一点,杜氏早想好了,但她仍然是做出思索良久的样子才开口道:“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说给老爷听一听,老爷要觉得可取就这么做。老爷要是觉得不可取,那以后这内宅中的事我就不管了。” 听到自己夫人要不管内宅中事,秦达祖哪里能同意。便说:“夫人有什么好法子尽管说来,为夫无不依从。” 杜氏瞥他一眼,见他脸上倒还真有些着急,便缓缓道:“依我说,把那招儿提成周姨娘那屋里的通房丫鬟吧,拿一等丫鬟的月例银子,另外单独拨给她一间屋子住。年节上赏赐厚一些就成。这么做既给了那丫鬟的体面,也不使周姨娘寒心,她面子上也过得去。岂不是一举两得。要是这丫鬟将来能怀上,生下个一儿半女,再抬她姨娘不迟。这也是咱们苏州府大户人家的做法,老爷以为如何?” “好,自然是好。那就照夫人所言,夫人替为夫安排了就是。”秦达祖面上带了笑轻松道。本来那刘招弟就只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收的房,要说多喜欢她却并没有。这些年,他是从脂粉堆里滚过来的,各样花枝招展的女人见过不知道多少,像刘招弟那样的自然是不会放到心里去。所以杜氏一说,他也就同意了。 杜氏最后道:“既然老爷也同意这么做了,那我就去安排。” “行,那就都交给夫人了。” 接下来,杜氏亲自带人去了周姨娘那院子里,让人把刘招弟放出来,问过了话,便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只不过在这决定上头添上了一句,这是老爷的意思,我只不过是替他来跟你们说一说而已。周姨娘听了自然是大喜,没想到最后刘招弟还是自己手下的丫鬟,要受自己的管束。虽然表面上她成了一等通房丫鬟。而刘招弟却哭闹起来,说老爷许了她做姨娘的,如今却说话不算数。 旁边跟着杜氏而来的管事婆子自然上前呵斥她,说在夫人跟前哭闹成什么样子。让她不许放肆,否则就要掌嘴了。 刘招弟昨日才被掌了嘴,打得脸都肿了,又给绑起来关了一晚上水米不进,这时候听说还要挨打,自然是不敢再闹了。不过,在心里头她哪里能咽下这口气,便打定主意等见到了秦老爷再跟他告状,决不能让周姨娘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2 02:51:18 jc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7-11 09:46:40 jc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7-10 19:12:35 溪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7-10 19:06:58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10 18:13:15 各位╭(╯3╰)╮破费了,抱住,么么哒! 周末会早点儿替换。 第53章 催生送子的符箓 自打刘招弟成了周姨娘屋子里的通房丫鬟,周姨娘那院子里便再没清静过。虽然没当成姨娘,但刘招弟也绝不让周姨娘轻易的欺负了去。两边就时常吵闹。 这些事情传到杜氏耳朵里,她不禁暗笑。这样的结果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倒是但愿她们两边闹得不可开交才好。 那一日在去园子里赏菊抹牌之前,堂嫂焦氏提得那什么她娘家侄儿愿意入赘秦府为婿的话,当时她就听出来这怕是眼前这位堂嫂一厢情愿的想法。她能做得了自己侄子的主?而她那侄子是有前程的读书人,又肯不要名声甘愿进秦家为婿? 这显然是为了秦府的家产而来。她怎么能同意,所以后来跟前无人的时候,她就说:“我家惠平还小,老爷昨晚跟我说了,要让多留她两年。所以这两年婚事暂议。嫂子真有心的话,便叫你娘家侄儿再等两年吧。” 其实秦达祖并没有说过什么婚事再议的话,她这样说出来也只是委婉的拒绝焦氏罢了。 焦氏见杜氏这样说,自然也听出来了这位弟媳妇儿不情愿的意思来。这令她十分失望。不过,她随即又想,既然这婚事不议了,再住些日子,捞点儿好处回去也成。总不能白跑一趟吧。 而杜氏也是极有眼色的,在这方面拒绝了焦氏便在另一方面补上。隔了两日,以家里妇人们重新打首饰的名头给焦氏和她女儿秦惠娟送了几盒子金银头面首饰来,便也算安抚了这位远道而来没有达成目的,十分失望的堂嫂了。 后来杜氏把自己从焦氏那里听来的话和后面应付的手段告诉了秦达祖,他自然觉得杜氏做得对。就算焦氏是秦家的近亲,她提的人各方面也和秦惠平相配,但有一点儿他和杜氏完全意见一致,就是为了钱来入赘的姑爷,再好也不能要。 刘招弟和周姨娘闹了一两个月后,秦达祖心烦,便不爱到周姨娘这边了。他一不来,周姨娘和刘招弟都有些心慌,便都收敛了些,不在明面上吵闹了,只不过暗中较劲儿。见两个人终于和平相处了,秦达祖方重新到周姨娘这边来,日子才又继续如往日一般过下去。 刘招弟也常去找远房姑妈刘氏诉苦,刘氏告诉她要忍耐着,只要她肚子争气,总有出头的一日。 “可老爷来周姨娘这边儿,那女人防着我跟防贼似的,这一月也得不了两回宠爱,又哪有那么容易怀上?” “说不定恰恰是你这少宠爱的能怀上。该是你的福是跑也跑不脱的。不过,我晓得这宅子里的女人们都要找有能耐的道婆或者医婆弄些有益怀胎的药喝的。你要不要也找一个?我认识一个姓马的道婆极有能耐的。我娘家兄弟做活儿的王大户家的媳妇儿嫁过去好几年了,一直肚子没有动静,自从那马道婆化了符赔给了几丸药给那媳妇子吃了,去年果然怀上了。今年初生了个大胖小子,我过年去瞧我兄弟顺带着还去瞧了一眼呢。” 刘妈妈这话让刘招弟动了心,便忙说:“那姑姑你啥时候去帮着请来……” 想了一想又立刻补充了一句,“还是咱们去她那里求见她算了,免得落到这宅子里的人的眼中,不知道又得说什么话。” 刘妈妈点头答应了,便说那过几日出去办事时,叫上刘招弟一起去法华庵求见马道婆,让她准备好银两,好让人家帮忙。刘招弟忙问需要多少银子,刘妈妈说:“怕是至少也得十两银子吧?” 十两银子对刘招弟来说不算小数,不过这两月来秦达祖还是前后给了她二三十两银子,外带一些金银首饰,因此她倒还能拿出来。咬了咬牙,刘招弟答应了。遂约定了几日后一起出去。 四日后,刘妈妈借着帮夫人杜氏给吴县城里几座庙宇和道观施舍香油的由头带着刘招弟出了秦府,往法华庵去。这是秦府的老例子,每月固定会给几家常去祈福的庙宇和道观施舍银钱或者香油,这里面就有法华庵。 说起来马道婆只是法华庵的火工道姑,平日负责管理庵堂里的香烛,但这人半道出家,肚子里很有些俗家的念想。空闲之余,便捣鼓些什么催生送子的符箓和丹药骗钱。偏偏她运气好,替人化符送药后,也有那么数年不孕的妇人怀上了生了孩子。于是她这名气就传出去了。渐渐得就有人来找她了。 刘妈妈趁着替夫人杜氏施舍香油来到法华庵,便把自己侄女儿刘招弟带去见了马道婆。一个贪财,一个求子,两边一见即合。等到刘招弟奉上了十两银子,马道婆就给了她一张符箓和几丸药,让她回去把符箓化了,每次和老爷同房前,将化了的符箓的灰和在水里,吃上一丸药,要是快得话,百日内就有效果。 刘招弟欢喜地接了,又许诺,要是真怀上了,以后还有重谢。自此后,马道婆和刘招弟认识了,通过刘妈妈,两边就走动起来。 在这期间,秦登堂却常往后宅里明珠院那里去走动,当然他不是一个人去,每次必定要让妹妹秦惠娟和自己一起去,名义上是去秦惠平那里找她说话下棋,其实是瞅机会想和赵梅儿接近。 可巧,赵梅儿作为秦惠平跟前最得宠的,贴身伺候的丫鬟。许多时候,只要秦惠平在,她就在一边伺候着。因此秦登堂每次来明珠院,都能看到她。这多看几次,秦登堂是越加迷上了赵梅儿。 只是赵梅儿总在秦惠平身旁,他找不到机会跟她多搭话。这一日,秦府夫人杜氏邀约了焦氏去城里的普渡寺烧香祈福,赵梅儿因为偶感风寒,早起有些头痛鼻塞,就没有跟随秦惠平一起出去。秦惠平让人叫了郎中来替她瞧了病,开了些散风去寒的药吃,另外让她在家里养着,这才陪同杜氏等人出了宅子。 赵梅儿是个闲不住的,吃了药后觉得发散了些。便同往常一样,拿了自己的针线笸箩在秦惠平正房西屋里临南窗的罗汉榻上坐了做针线,等着大小姐回来。小丫鬟柳儿在一旁陪着说些话。 秦府内宅的女人们都随了杜氏去普渡寺,秦登堂是个男子便没有跟去。他瞧见堂妹秦惠平带着出去的丫鬟里面并没有赵梅儿,心中立即打定主意,一会儿只要秦惠平等人走了,就去找那个叫侍梅的绝色丫鬟说话,看能否勾搭上她。 因此等杜氏带着一众秦府的内宅妇人出了府,秦登堂换了一身暂新的绸缎袍子便往明珠院来寻找梅儿。守门的婆子知道他是秦老爷的堂侄,也不敢拦他,便告诉他大小姐出去了,谁想他却还是往里走,说前日来这里玩忘带了一本棋谱如今来找。这句话倒是真的,他为了能接近赵梅儿,时常来就带了些什么棋谱戏本子等东西来,故意放在秦惠平这里,说以后来想起要看时方便。其实还不是想有这个借口可以趁机来勾搭赵梅儿,就像今日一样。 守门婆子听他如此说,便也不再多言,让他进去了。 秦登堂径直走进秦惠平的屋子,在堂屋里喊了声,“堂妹。” 在西屋里正一边做针线一边和柳儿说些闲话的赵梅儿听到外头有男子的声音,一开始还吓了一跳,等到听出这声音似乎和那位常来的秦登堂少爷有些像时,就让柳儿赶紧出去看一看。柳儿起身急忙走出去,见果然是秦登堂,便也和外头守门的婆子说了同样的话,秦登堂便直接拿找棋谱的话来回她。说完,直接挑开帘子进了西次间,就如愿见到了正在做针线的赵梅儿。 赵梅儿见到秦登堂进来便放下针线,对他蹲身行了礼,因为方才他在外头说的话她也听见了,随即说:“登堂少爷稍等,我这就去帮你找一找。” 说完了这话她便往往常秦登堂来这里和秦惠平下棋的那紫檀方桌上去找。可是到了桌子跟前才发现桌上堆着好几本书,她也识不了几个字,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本,就有些为难了。 在她身后的秦登堂见状自然明白过来,一开始他本来就只不过是用这个借口来的。要是赵梅儿找不着,那他又可以在这屋子里多呆会儿了。这时候小丫鬟柳儿也跟进了屋子,秦登堂眼珠子一转,自顾自地去房中一把圈椅上坐下,说了句,“今儿忙忙地从府外回来,还没喝上口水,这会子真渴。” 赵梅儿听到这话,就转身吩咐柳儿去外头替秦登堂捧一碗茶进来喝。柳儿应声而去。等柳儿一出去,秦登堂立刻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赵梅儿旁边压和声道:“还是我来找吧,想必侍梅姑娘不认得我要的那本书……” 一边说就一边去翻那几本书,顺带着在赵梅儿还没收回手去的手上一碰。赵梅儿被他碰到了手,又觉得他站得这样近,有些不妥,便忙往后退。谁料秦登堂却手快,在一碰赵梅儿的手后,见她后退,立即伸手出去抓握住她一只手急切表白道:“侍梅,你可知道我自从一见你就失了魂魄,满心里日夜念得都是你。你只要愿意跟我,我便立即去求我叔父,让他做主,发还你身契,让你做回自由身。我保证这一世都对你好,让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好过在这里做奴婢!” 赵梅儿耳中听到这话,只觉头顶上像是被焦雷给劈了一般。哪里能想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况且这会儿又被他握住了手,这让她羞恼不已。连忙使劲儿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可是秦登堂这时候见眼前的人满脸羞红,又因为今日生病,更显娇弱,便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才这样,心里越发动情。就把赵梅儿的手攥得紧紧的不撒手,又补上一句话,“我对你的心是真真的,你不必害怕,只要你点一点头,我一定去求我叔父,让他把你许给我。” “登堂少爷,你松手!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子让人看见了成什么话?”赵梅儿气恼道。她哪里会喜欢眼前这个人,就算他长得一表人才,许下的诺言又是如此动听。可是她的心早有所属,心中只装着大小姐一个人,所以秦登堂说得这些话可以说对她一点儿吸引力也没有。况且,在她看来,秦登堂这样做实在是有损他谦谦如玉君子的摸样,更让她起了厌烦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12 13:11:25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12 12:09:03 两位╭(╯3╰)╮破费了。 第54章 误会 秦登堂一开始其实也不想这么唐突佳人的,只不过他平日不容易逮到这样的机会和赵梅儿独处,所以这会儿便有些急于向她表白自己的爱慕之意。的确如赵梅儿所说,男女授受不清,但一握住她的手后,只觉自己手里的那一只小手柔若无骨,他爱极了,又哪里舍得放手,巴不得能多握住一会儿。因此赵梅儿挣了几下,竟然抽不出手来,后面话就说得不客气了。 可是即便说了不客气的话,但秦登堂依旧不撒手。赵梅儿越发羞恼起来,但又不敢大声喊起来,到时候被人看了,免不了要说闲话的。而秦登堂却不怕人看,反倒是希望有人能看到,到时候说出去,他就好趁机向叔父讨这叫侍梅的丫鬟了。 “侍梅,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秦登堂握着赵梅儿的一只手,欺身上去,另一只手竟想去搂她。 赵梅儿见状吓得花容失色,只能伸出自己另一只手去推他,阻止他再靠近自己。 “哐啷!”忽然一声瓷器摔碎在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小丫鬟柳儿的惊声尖叫让秦登堂停止了动作。赵梅儿趁着这机会忙奋力将自己的手从秦登堂的手里抽|出,跑到了一旁。 屋里的响动到底还是引起了屋子外面一些丫鬟婆子的注意,于是就有几人跑了进来,便看到了屋子里奇怪的场面。秦登堂见进来了这许多人,却一丝慌乱也不见,自顾自地转身走到那放置围棋棋谱和琴谱的书里翻了一本出来,再回身对着赵梅儿欠一欠身,笑道:“侍梅,多谢你帮我找书。另外,不要忘了你对我说的话……” 说完这些,就翩然离去。 赵梅儿想反驳他一句,“我到底跟你说什么话了?” 可是眼前跑进来这么些人,却又不好再接他的话了。不然,那秦登堂要再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岂不是让旁人更加误会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了么?因此,秦等堂走,她看都没看他一眼。倒是先前跑进来的那些丫鬟婆子见秦登堂离去,便也各自散了。 等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了,柳儿便忙走去关切地问赵梅儿,“姐姐,你没事吧?” 赵梅儿摇头,面上挤出一丝笑对柳儿道:“多亏你来了。这位登堂少爷不是好人。” 柳儿“嗯”了一声说:“幸亏他不是府里的正经少爷,只不过是客,见我进来摔碎了茶碗,还晓得收敛一些。不然的话,他要是打上了你的主意,你还真逃不出他的手去。” 复又上下打量了赵梅儿一番,噗地一声笑道:“谁叫姐姐生得这样好,是个男人也要被你勾了魂去。” 赵梅儿好容易这时候稳定了些心神,听她这样说,抬手就在她手臂上一掐,嗔怪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取笑我。” “我说得是真的,姐姐真得生得很好看。可惜了是在这秦府为奴,要是生在京城里的官宦之家,说不定要进宫去做娘娘呢!” 赵梅儿啐她一口,道:“谁稀罕做什么娘娘?” 柳儿追问:“那你想做什么?难不成想一辈子在这府里做大小姐的奴婢?况且,大小姐终究有一日是要出嫁的,或者招赘一个女婿进来。你要是伺候她,免不了将来或者被姑爷收房做通房,又或者大小姐念着你伺候她的旧情,抬你做姨娘,再生下个一儿半女,那就是极好的了。” 自己想做……只想做她的娘子,想和她一起一生一世。 可是要是她真要和什么男子成亲呢?自己是否还能陪在她身边,然后做什么姨娘和通房?她觉得自己不能。可是又舍不得离开她呀,到底该何去何从?她这会儿心乱如麻,根本想不到解决的办法。便转换话题。 “你小小年纪,从哪里晓得这些的。”赵梅儿屈指在柳儿头上一弹,“快去把地上摔碎的茶碗扫了。” 柳儿嘟嘟嘴,继续说:“这府里头的下人们最常说得就是大小姐的婚事呢。因为大小姐已经及笄了呀,就算老爷和夫人想多留她两年,但也快了……” “快些去扫吧,就你操这些心。大小姐的事什么时候轮得着咱们操心?”赵梅儿催她。可是她自己知道,这会儿岔开柳儿的话,只不过是因为听了心里也堵得慌。自从中秋那一夜跟大小姐亲吻后,大小姐也曾应承过要把她当成娘子。那时候,她也很是高兴。可是,后来一想,这事情要变成真的怕是很难。毕竟就算是自己现在和大小姐这样亲密的关系要是说出去,也会被人不齿,况且两个女子成亲更是没有的事情。而且秦老爷和夫人就只有大小姐一个女儿,肯定在她的亲事上是极端重视的,他们绝不可能让她和自己在一起,先不说名声,就是在子嗣上头他们也需要秦府的家产有继承的人。两个女子在一起,又怎么可能有儿女呢。这一段日子来,她不少想这个,但是每当一想起来,就觉得烦恼不堪,便不敢再想下去,只想着好好对待大小姐,一天天往下过,总是想着万一路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或者将来有转机也不一定。就算是自欺欺人吧,但也算有盼头。 所以这会儿一听到柳儿说得这些话,就觉得自己一直回避不想的烦恼真实地降临了,这压力甚至大过了方才秦登堂的纠缠。 等到柳儿出去拿笤帚准备扫摔碎的茶碗,赵梅儿方去南窗的罗汉榻上坐下,重新拿起自己的绣活开始绣起来。只不过才绣了几针,她就停住了,然后再次响起柳儿说得那些话,两年,最多不过两年,大小姐就要和别人成亲…… 这样说来,也只有两年好过了么?心中只觉惘惘的。 一路和大小姐相伴而来,路边风景和身边的人都是赏心悦目,让人心醉神迷,可是到底这条路通往了断崖深渊。但,即便是深渊啊,她也想有她在身畔,然后一直走下去…… 眼中不知不觉就浮上了雾色,心中酸涩得难受。 直到柳儿拿了笤帚进来,开始扫地上的碎瓷片,弄出些声响。她才忙忍住泪意,开是拿起针线假装飞针走线做起绣活儿来。 —— 到下午秦惠平陪着杜氏等人回府,还没回自己的明珠院,就从府里头的一个丫鬟叫荷花儿的嘴里听到了关于赵梅儿今日和秦登堂趁着大小姐外出,两人私会的事情。并且说,如今这事情整个秦府的下人们都在传呢。 荷花儿是杜氏那边房里的三等丫鬟,一直以来都是秦惠平的耳报神。不论这边院子里有什么事,或者府里头的各院子里面有什么稀奇事,她都喜欢去悄悄说过秦惠平听。秦惠平觉得有个这样的人随时探听消息,把府里头自己不知道的事都说给自己听,便于自己了解管理整个秦府有好处,便也赏过她几次。因此,荷花儿今日下午从府中下人们传的话里知道了这个便赶忙来说给秦惠平听,她一开始晓得这个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该不该说给大小姐听,毕竟那侍梅可是大小姐那院子里最受大小姐宠爱的丫鬟。不过,她想了一下,这事情就算自己不说,要不了多久也会传到大小姐耳朵里。那自己下次再向大小姐禀告什么事的时候,她会不会怪自己没有提前把这事情告诉她呢,从而不再相信自己了。 不再相信自己,便也再不能得到大小姐的信任和赏赐了。这可是很严重的事情。以后大小姐可是要接管秦府和秦家的家业的,要是自己再不能抱住大小姐这根粗腿,就相当于以后自己的人生无望了啊。所以,一狠心,她也就把这件事偷偷禀告给了秦惠平听。 秦惠平刚开始一听,还有些不相信。荷花儿便补充了一句,“如今这事情,整个宅子里都传遍了,大小姐要是不相信,不妨随便找个人来问。” 荷花说得这样笃定,由不得秦惠平不信。一霎时,她不由得阴沉了脸,遂辞了还在说话吃茶的焦氏等人,领着跟前服侍的人赶回明珠院。一开始她并不相信赵梅儿会和秦登堂有什么勾搭的,不过侍春的事情给她心里造成了巨大的创伤,那时候,她也是完全的相信侍春,但最后,一切信任都被打破,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她心中阴暗起来,便也开始怀疑赵梅儿。 在路上走着回明珠院时,她不禁想起最近一段儿日子,秦登堂来自己的院子来得很勤。虽然没见他跟赵梅儿说过话,但会不会两个人对上了眼,彼此留情,偷偷地往来呢? 这么一想,脸色越晦暗,心情也越不好。 进了自己屋子里,赵梅儿见她回来了,早就放下了手中针线活儿,满面带笑地迎了上来,蹲身行礼道:“姑娘回来了?” 要是往常,秦惠平早上去扶着她手,让她起来了。可今日她却是拧着眉话也不说一句,站在那里凝目看着她,似乎要将她看穿一样。 赵梅儿直起身来,一眼望过去,也看到秦惠平的脸色不太好。便关切问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去受了寒,哪里不舒服?” 一面说一面走过去,抬手欲抚一抚她额头。秦惠平却后退一步,让她的手落了空。 “你这是?”赵梅儿也感觉到了她不对头,便狐疑地问。 柳儿机灵,看出来大小姐似乎在生气,就忙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讪讪地说:“我去替大小姐沏茶来。” “不用!”秦惠平冷声道,遂又对跟进来的丫鬟和婆子们说:“你们都出去,走得远远的,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5 01:39:08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14 20:54:51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14 19:43:00 ╭(╯3╰)╮们破费了,么么哒。 第55章 真心的表白 等到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唯唯诺诺地应了退出屋子后,秦惠平黑着脸走进自己梢间的卧室,在屋子里的一张花梨木圈椅上坐下,赵梅儿跟着进去走到她跟前就继续问:“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去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秦惠平不吭声,这让赵梅儿莫名地担心她起来。本来看见她一回来,就想把自己今日遭遇秦登堂纠缠的事告诉她,毕竟这事让自己觉得很委屈。而大小姐作为她深深喜欢上的人,有什么委屈想跟她说也是自然,而且听了柳儿的话,她也想旁敲侧击地问一问大小姐对婚事是怎么想的。 咬了咬唇,赵梅儿开口,“姑娘,我有话想和你说。” 秦惠平之所以不坑声,其实就等着赵梅儿的解释呢。因此,一听她这句话,便“哦”了一声,抬眸锁定她,等她下文。在她没有开口以前,秦惠平其实也有点儿害怕万一要是这丫头说出来的是她和堂哥有情,求她开恩成全她什么的,自己又如何处?所以在赵梅儿要说出底下的话之前,她的心倒提起来了,放在身侧的手禁不住有些微微发抖。 “就是……就是姑娘今日陪着夫人还有这府里头的主子们去普渡寺烧香,登堂少爷说来拿什么棋谱,然后他……”说到这里,赵梅儿微红了眼圈儿,有点儿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他怎么你了?”到底心里万分的关心着她,所以赵梅儿这没说完的话惹得秦惠平立即就紧张地开口发问,而且看眼前这丫头的样子,应该是受了委屈。不像是外头人传的什么她和堂哥私会。自从赵梅儿进府到自己跟前服侍以来,秦惠平知道她是一个没心眼儿不会装的人,因此表现出现在这样子,她的疑心立即消下去一半。 赵梅儿脸色变白了些,见大小姐发问便说:“他拉着我手不松手,还说……还说他自打见我第一面就喜欢我,然后他说只要我跟了他,就不让我做奴婢了,而且只要我点头,他就求老爷把我许给他……” 秦惠平听到这里骤然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嘴中迸出一句话,“那你……那你答应了他?” “怎么可能?我……我的心难道你不懂么?”赵梅儿连忙分辩,后面半句话隐隐带了表白的意味。 她先是蓦然拔高了声音分辩,后面又小小声含了羞意且带着柔情的话让秦惠平心中立时狂喜起来。 一伸手她便将站在身旁的赵梅儿拉了过来,然后站起来将她拥进怀中,切切地问她,“梅儿,你没有骗我吧?” 一入了她的怀中,嗅着她让自己心醉的沉水香味,赵梅儿只觉一颗心终于安稳下来,那被秦登堂纠缠的不快和不安一霎时就消失无踪了。喜欢她的怀抱,便环住她的腰,伏在她怀中幽幽道:“我怎么会骗你?这一世我谁也不想跟,只想跟着你……” 得到她这样的肯定的话语,还余下的一些怀疑也终于全部消失了。赵梅儿宁愿在自己身边为奴婢,也不离开自己去做什么良民,可见她对自己是一片真心。喜悦之余,秦惠平又生起气来,道:“没想到我堂哥真是色胆包天,连我的人也敢动?平素装得人模人样的,哪曾想竟然如此龌龊。我就说他怎么这一段儿日子老往我这里跑,原来是打起你的主意来了。看我不好好教训他!” 虽然听到自己喜欢的人要帮自己出头,教训那个登徒子,赵梅儿心中也高兴,可是也怕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到时候让两家亲戚之间失和,那老爷和夫人晓得了定然会责怪自己,便忙抬起头来看向秦惠平问:“你想怎么教训他?不要太过分了……” “放心,明面儿上我不会做什么。不过,他不是要去求我爹把你许给他吗?我就早一步去告诉我爹娘他是个什么东西,还有我吩咐门上的婆子,不让他这人再进明珠院了。我看他还怎么能来纠缠你。并且还要吩咐下去,从明日起我堂伯母他们三人的吃穿用度都给逐日递减,我看他们还能好吃好喝呆多久。” “你这样做,不是连你伯母和堂妹都牵连进去了?” “你还不知道,我这位堂伯母一开始来我们这里就没安好心。是为着我们秦家的家产来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哼,她想让她那位中了秀才要考举人的娘家侄儿入赘我家呢。你想一想,一般的要靠举业做官的子弟哪个愿意入赘到商户人家为婿,这目的不是太明显了吗?我爹娘又哪能看不出来,所以给委婉回绝了。我娘想着拒绝了人家,所以在其它方面弥补他们。金银首饰送了不少,他们的吃穿用度我们也是比着自己的来。如今倒好,他们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这样的客,还是早些走了好。” 赵梅儿闻言这才晓得了原来那位焦氏一开始是来给秦惠平说亲的。好歹这亲事没成,不过这似乎印证了柳儿的话,就是大小姐至多两年就要成亲…… 她的心提了起来,也禁不住蹙起了黛眉,终是在秦惠平怀中长叹了口气,随即问:“姑娘,是不是至多再过两年你就要成亲了呢?” 秦惠平没料到她问这个,要是在赵梅儿没有出现之前,她或者会随波逐流,顺从了爹娘的意思,找一个看得过去的男子成亲,然后生儿育女,平安度日吧。可是,如今自己心里有了怀中这个人,再要按照爹娘安排的来,不自觉心里就起了抵触之心,毕竟还是放不下她,也舍不去她。但是要是不按照爹娘安排的来,必定会伤了他们的心,在这府中掀起滔天巨浪。秦家的买卖,秦家的将来,也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这么一想,真是两难。 沉吟了一会儿,秦惠平道:“如今且不说这个好不好?让我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办?” 赵梅儿也知道自己问这个会让大小姐为难,但是她又忍不住不问。既然喜欢上了,就自然要追求一个天长地久。自己心里是打定了主意,再苦再难也要想和她一起的,就是不知道她的意思,而她的意思也决定了自己这份儿深情可有归处,可有将来,她不得不问。 “那你……你喜欢我么?想和我一起一生一世么?”她直直地望进秦惠平眼里去,又是担心又是企盼地问。 秦惠平抿唇一笑,道:“这还用说么?难道你感觉不到,我们都那样了,要是我不喜欢你怎么会那样做?还有,因为你,我已经不想按照我爹娘的意思来。只是我想,咱们要在一起,必须要想个万全的法子,要多方顾全才好。不然的话,我们只顾着一生一世,那咱们身边还有那么多人,他们又该怎么办?” 她这话说得委婉,有些模棱两可,对于未来,她并无十足的把握。但是她的心是向往着和赵梅儿在一起的。因此她这样说。 赵梅儿想一想也是,这两个多月以来,两人时常亲密相吻,大小姐平时也对自己极尽温柔,分明是喜欢自己的。而且她也知道,两个人要在一起,一定会有不少的困难,大小姐要顾虑周全也是正常的。可是她不像自己这样说得肯定,还是让赵梅儿心中难免存了一丝担忧。便继续道:“姑娘,要是将来你要成亲,可否答应我,让我走。我……我不能忍受你跟别人在一起,我也不想做什么通房和姨娘……” 她不能容忍别人和自己分享一人,不管是名义还是实际的。她的心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地方,一旦种进去一个人,就永永远远地只有那个人了。不能移情,否则就只有心死。 “到底是谁告诉你这些的?什么姨娘和通房?要是这样的话,我还是人吗?要占着你,还要跟别人……快别想这些了,这不可能。”秦惠平立即打断她的话,轻轻抚着她肩背安慰她。 赵梅儿自然是不能告诉她是柳儿告诉自己这些的。不过听到秦惠平说不可能,她到底松了口气。要是大小姐真有像柳儿所说的那样的想法的话,又不放自己走,又要霸占着自己的感情,那自己的境遇就太悲惨了。她怎么也不想沦落到那样的境地。 “姑娘……”她想问秦惠平对于将来到底想怎么做。要是她拿不准的话,自己可以帮着出些主意。毕竟是两个人的将来,只要大小姐心意坚决,她相信两个人一定会有法子的。 “梅儿,别说这些了好么?今儿回来我一听到底下人说什么你和堂哥私会的事,我不晓得多生气呢。现在好容易咱们两人在一起……” “我说怎么一回来就黑着脸呢,原来是听信了那些多言多语的人的话。” “是我不好,如今且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你想要怎么补偿?” “这样……” 秦惠平收紧了抱住赵梅儿的手,动情地侧唇过去吻她,堵住了她继续想要说话的嘴。 赵梅儿只得把已经涌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主要是一被大小姐吻住,她就全身发热发软,一颗心只随着这样对待她的人起起伏伏,脑子里昏昏噩噩的,什么都忘记了想。 两个人之间今日经历了心情的起落,便彼此都要投入些。随着秦惠平的吻愈加狂热,气息越加火热,她的手第一次在赵梅儿身体玲珑的曲线上摩挲和爱抚。而赵梅儿认定了眼前这个人,所以大小姐这些让她害羞的动作便没有阻止。 她这样柔顺,无异于让秦惠平变得大胆起来。 将赵梅儿拥着推到紫檀雕花大床边,她压着她,两人一起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17 18:44:55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17 03:38:07 1466656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6 20:04:43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16 18:57:10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16 18:52:59 ╭(╯3╰)╮们破费了啊,抱住,么之! 另外再次说一下,早上或者中午发的是防盗章,晚上会替换。 第56章 秦登堂的纠缠 在秦惠平身下的赵梅儿只觉大小姐的手和嘴就象是一团团的火源,将自己身子上那些敏感之处一一点燃,星星点点的火焰终于燎原。她觉得自己在这些熊熊燃烧的火焰里面口干舌燥,颤栗着不断沉沦…… 忽地,她夹紧了腿,阻止了大小姐跃跃欲试的手。蓦地睁开眼,痴痴地望着在自己身上满面赤红,美眸里都是火热的*的大小姐。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她还是朦胧地明白下一刻意味着什么,所以心里难免害怕,尽管在自己身上这个想要她的人是她深深喜欢和迷恋,以及想要一生相伴的人。 秦惠平也正被欲|火裹挟着,迫切地想要得到眼前这个女子。甚至在她心里有那么一点儿自私的想法,只要得到了赵梅儿的身子,从今后她就更会死心塌地得跟着自己了,而且再也不怕任何人觊觎她。 “梅儿……”她哑声低低唤她。动了动手,可是却感觉到赵梅儿腿紧紧闭合着让她无法继续动作。 抬眸,秦惠平也看出了赵梅儿脸上那种又羞涩又害怕的表情,便又柔声加上一句,“别怕,我会一世对你好……” “惠平,你会让我做你的娘子么?我……我好想和你也能有洞房花烛夜……”赵梅儿盯着秦惠平的眼,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或者这是任何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都怀着的一个美好的愿望,即便赵梅儿此时身为奴婢,可面对着自己爱着的人,她无法忍住还是说了出来。 潜意识里,她害怕自己就这么属于她了,以后她会不会嫌弃自己过于轻浮,而自己没有和大小姐经过洞房花烛就成了她的人,自己心里也会有遗憾。 听到这句话,秦惠平默了默,突然觉得自己全身炽热的温度降了一些下去。身下之人那澄澈而又饱含深情凝注着自己的眼,让她突然有种愧意。很显然,赵梅儿是毫无保留地对待自己的,而自己可否有投入全部呢?答案是没有。她一直在犹豫,一直在难以取舍。要是将来让她在赵梅儿和这个家的爹娘,以及富贵之间做出选择,她怕是会对不起眼前这个人。所有,要是现在占有了她,将来自己必定要对不起她了。她方才也说了,要是自己将来不能和她一起,就放她走。 秦惠平蓦地丧气了,随即从赵梅儿身上下来,躺在一边闭上了眼,气息不匀地喘气。 赵梅儿侧过脸去,也见到了秦惠平沮丧的神情,以及她渐渐褪去红潮的脸。心里就涌上许多不安,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了,因为自己刚才的话。但是,方才那句话真得是自己深藏心底想要和她说的话呀,也是她的真切的愿望。 便转过身去,从锦被下伸出手去环住她同样赤|裸的身子,靠在她肩膀带些撒娇的口气问她,“你生气了么?都是我不好……好好地提那些做什么?” 秦惠平不语,从刚才火焰的顶端跌落下来,这的确让她有些不快。不过,身旁的这个人如此温柔地向她诉说歉意,她倒也生不起气来。更何况,赵梅儿所说她也能体会。要说真有谁不对,那个不对的人应该是自己吧。是自己没有拿全部的真心去对她,退一步来说,这样也好,要是将来自己万一不能和她长相守,那让她保持完璧之身,以后她也可以嫁人成家。不至于将来让赵梅儿没有好归宿。 缓缓地睁开眼,秦惠平呼出一口气,然后转过头去在赵梅儿额间印下轻轻一吻,和声道:“傻子,你没有不好。不好的是我,都是我太心急了。” 听她这样说,赵梅儿心才放下了,又说:“惠平,我不图你什么,就算是将来有一天你讨饭我也跟着你……所以,你放心好么。我只是想,要是将来我们能有一间草房,能在这草房里有花烛,有囍字,天地为媒,我正经地和你拜天地,然后和你……” “和我什么?”秦惠平勾唇一笑故意戏谑地问。 “……”赵梅儿垂眸下去羞涩不语。她怎么好意思回答她那个。 她这种样子,竟让秦惠平心中又升起一股子火。忙使劲儿压下去,深吸口气道:“什么讨饭,什么草房,我相信不会有那么落魄的一天。就算是我从这府里什么也不拿的出去,也不会到那一天。你放心,我会让你有好日子过的。” 赵梅儿“嗯”一声,将秦惠平抱得更紧。心里暗暗感谢大小姐如此体谅她。也因为她尊重自己而感到欢喜。毕竟能够郑重地要自己和随意地要自己,是两种态度。对于任何女子来说,都希望自己所爱的人是郑重地对自己,那样说明她是看重自己,也是认真的。 —— 明珠院的丫鬟和婆子们终究是没有听到大小姐再次惩罚赵梅儿。反而是到晚间,正房屋子里传出来大小姐的欢快的笑声。然后第二日一早起来,秦惠平让人把院子里的所有的下人聚集在一起,宣布了任何人都不许再放秦登堂进院子,还有就是底下人传得什么赵梅儿私会秦登堂的事情都是子虚乌有,以后任何人都不许再乱嚼舌根子,乱传话,不然让她晓得了就要将人给撵出府去。 虽然明珠院的丫鬟和婆子们都恭敬地答应了。但是不久以后还是有关于赵梅儿的消息从明珠院传出来,下人们从秦惠平的话里自然就推测出一定是秦登堂去纠缠大小姐的宠婢,大小姐才放出话来不许他再来。 自然而然,那些对赵梅儿不利的流言也渐渐烟消云散了。 而秦惠平也真得去跟自己爹娘说了堂哥秦登堂纠缠自己房里的侍婢赵梅儿的事,并说这样的读书人简直是有辱斯文。至于吩咐管事的逐日递减堂伯母焦氏等人用度的事情她倒是没有跟自己爹娘说,而是暗暗地吩咐了下去。 府里的管事和婆子们也晓得这秦府将来要交到大小姐手上的,况且她这会儿差不多就在管家了,又如此精明能干,他们都是以她马首是瞻。所以,秦惠平吩咐了,他们又岂敢不遵从,因此焦氏等人的吃穿用度果然逐日少了下去。到半个月后,竟然比一开始少了三分之二以上。往常只要不跟杜氏和秦达祖吃饭,焦氏等人是一顿十六个菜,如今就剩下四个菜,一个素菜汤。茶叶,胭脂,衣服也少了,出行也不派马车了,仅仅是叫个骡车。 这都不说,杜氏和秦老爷,以及秦家大小姐都还满脸是笑,客客气气地对他们,并且叫他们多住。可这样能多住段儿日子吗? 特别是抹牌,府里的姨娘和大小姐赢了钱也要真金白银地过手了,不赊欠。偏偏这半月多来,仿佛手气也不好了,焦氏输了不少银子。到秦府后到手的二三百两银子都输了个精光。其实她不知道,自从秦惠平动了要将她赶走的心后,每次抹牌,总是杜氏刚坐下没多会儿,秦惠平就来替换下来她,让她歇着去或者去念佛诵经什么的,然后秦惠平和府里的姨娘们陪着焦氏一起打。 周姨娘等人都是猴精儿,见大小姐在牌桌子上大肆杀伐,根本不给焦氏留情面。而且暗地里她们也从府中下人口中晓得了一点儿秦登堂纠缠大小姐宠婢的事,以及厨房里传出来的给焦氏等人减菜的事。些事情联系起来一想,她们自然是知道这是大小姐讨厌焦氏等人,然后要撵他们走呢。 对于焦氏等人,周姨娘等人自然也是不喜欢的,因为在她们眼中,凡是想要来打秦府家产的人都是仇人。以前也不过是看在秦老爷和夫人礼遇他们,她们便也跟着奉承。如今大小姐恼了这些人,对于周姨娘等人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了。不帮着秦家大小姐落井下石,简直是对不起自己。 所以,接下来在牌桌上,以周姨娘为首的几个姨娘便合起来共同对付焦氏。她们都是常在一起打牌的人,嘴里不说,可心里也跟明镜似的晓得怎么截牌,怎么送牌。配合着大小姐共同赢焦氏的银子。焦氏便从一开始到府里大家让她赢钱变成如今众人一起让她大输特输。将先前赢的银子和最近两月多来得的银子输光,再加上府里吃穿用度上头越加克扣,焦氏便烦躁起来。偏偏这时候秦登堂又来跟她说了赵梅儿的事情。 原来自从那一日纠缠了赵梅儿之后,秦登堂又拉着妹妹去了明珠院几回,可是每次到了门上,妹妹可以进去,而他就不能进去了。问一问为啥他不能进,门上守门的婆子就说了,“大小姐吩咐的,如今少爷也大了,院子里的女孩儿多,男女大防不得不顾,所以也该避一避。” 他忙说不妨事,可是门上的婆子就是死活不让他进。最后他妹子说:“哥哥也该正经去做学问,读书。堂姐说得没有错。你还是且回去吧。再说,女孩儿家在一起说得有些话你也不合适听,老和我们掺合在一起做什么?” 他妹子的话倒将他给呛住,只能尴尬地回去了。可是赵梅儿早将他迷住,见不着她,心里给个猫抓似的。哪里又能读得进去书。所以踌躇再三,他只得去求自己娘亲,请她去跟堂叔和堂婶儿说一说,求他们把堂妹秦惠平那屋子里的丫鬟名叫侍梅的给他。有了这女孩儿,他才能用心读书。 “你这孽障!不好好读书,竟然动起这样的心思!”焦氏一听只觉好不气恼,抬手就给了秦登堂一耳光,然后指着他骂道:“你没瞧见人家这会儿给咱们吃得啥用得啥?你还想去跟人家要人,可不是戳在人家眼窝子里,丢人现眼!所谓的久住讨人嫌一点儿不假。你好歹也是七品县令之子,要什么女人不好,偏要去要你堂妹屋子里服侍的丫鬟,这样没眼色!” 秦登堂给他娘打得差一点儿摔倒在地,好容易稳住身子委屈道:“娘,要是得不到侍梅那丫鬟,我的命怕也会保不住,更别提读书了,到时候你和爹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混账行子!你说什么话呢?你这是想气死我不是?”焦氏一听立刻站起来,又朝着秦登堂身上锤了几下。 秦登堂也不躲,任由焦氏的拳头落到自己身上,旋即又跪在地上给他娘磕头,含泪道:“求娘亲成全,我真得很喜欢堂妹屋子里叫侍梅那丫鬟,没有她我活不了……” “你这没出息的东西……”焦氏愤然举起了手,欲再打秦登堂几下,可是看他磕头可怜万分的摸样,终又下不去手,只是长叹,“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哟,养了你这不成器的东西。” 当日,焦氏并没有理会秦登堂,反而是将他反锁在屋子里不许他出去。没想到两日后,秦登堂竟然病倒了,请郎中瞧病开方吃药,忙乱了半月,不但不好,反而是病势越加沉重,眼看就要小命不保。这一下,焦氏慌了。本来带着儿子来吴县瞧秦家这门儿远亲,顺带着游玩。要是儿子的命丢在这里了,回去又该怎么跟自家老爷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0 03:11:01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0 02:15:44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0 02:13:16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18 19:55:21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18 19:03:52 ╭(╯3╰)╮们破费了,抱住,么么哒! 第57章 真病还是假病 于是接下来,焦氏也顾不得丢脸不丢脸了,直接去找到秦达祖和杜氏,将自己儿子因为恋慕侄女儿秦惠平屋子里服侍的那十分美貌的丫鬟侍梅,从而相思成疾病倒的事都说了。最后拿绢子一边擦泪一边说:“我也是没法子,这孩子心实。我也曾打骂他,叫他收心好生读书,谁曾想会落到如此田地。我想求一下堂弟和弟媳妇儿,可否把那叫侍梅的丫鬟给我家登堂,他如今病得这样,或者一冲喜就能好了?我也是没法子了,这药吃下去不少,眼看着我孩儿露出下世的光景,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回去见我家老爷啊?到时候我也是活不成了……” 说到这里,便开始嚎啕痛哭起来。 秦达祖和杜氏听完焦氏所说后,便俱都劝她不要哭,此事好商量。其实这会儿他们听到焦氏说出秦登堂恋慕赵梅儿的事情并不吃惊。因为一开始秦惠平便跟他们说过他纠缠她屋子里伺候的那叫侍梅的丫鬟的事情,并且也觉得秦登堂这样的作为有辱斯文,有些看不起他。不过,这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他们两口儿却是始料不及。 要是秦登堂好好的,焦氏来求把自己女儿屋子里那叫侍梅的丫鬟给她儿子,说什么秦达祖和杜氏是不会同意的。因为他们两个都晓得自己女儿是个什么脾气,自小到大,凡是她屋子服侍的丫鬟她是不许任何人打主意的,就是作为她爹的秦达祖也不行,更别说外人。 可是如今秦登堂病得这样重,要是不同意焦氏所求,那就有些不近人情了。毕竟虽然上门来的焦氏等人是秦达祖的远亲,可是毕竟秦登堂是秦家子孙啊,他要真是因为恋慕那叫侍梅的丫鬟相思成疾死在秦府,那以后两家可真要结仇了。说出去也不好听,外头人会将秦府众人说成什么样,想一想也害怕。再说了,那叫侍梅的丫鬟再好也只不过是个丫鬟,又岂能跟秦家子孙的命相提并论。不管怎么样,先要救了秦登堂的命再说。 因此秦达祖两口儿才一狠心答应了焦氏所求,安慰她一番后,让人把她送回去,说一会儿就让人把侍梅叫来,并让管事的去准备花烛等,今晚就为秦登堂冲喜。 等焦氏一走,秦登堂两口子便坐下商量了下这事情。杜氏便说:“我们这里倒是答应了,可我怕惠平她不同意。自小到大,她那屋子里的丫鬟,她看得有多宝贵你也晓得。这叫侍梅的丫鬟可说是绝色,孩儿很是喜欢她。这要叫她把她心头的宝贝送人,我看必定是不愿意的。且有得一番闹腾呢。” 秦达祖接话道:“哪有什么法?登堂都这副光景了,要是不答应堂嫂所求,他万一在咱们府里殁了,咱们可还有脸再见堂兄?并且说出去,我们为个丫鬟竟然置亲侄儿性命不顾,口水都得把咱们淹死。所以,我们还是叫惠平来,跟她好好说一说。她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那侍梅虽然生得好,可也不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到时候咱们再去买几个生得美的丫鬟给她使吧。” 两口子商量到这里,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得让人去把秦惠平叫来跟她说这件事。果然,秦惠平来了之后,一听到秦达祖夫妇说了这事,差一点儿跳起来,嘴中来回只有几个字,“不行!不同意!” 秦达祖两口子只能轮番跟她解释这件事要是不同意,最后会造成什么结果,什么坏处等等。可是任凭他们把口水都说干了,秦惠平还是不松口,就是不同意。最后秦达祖火了,重重地拍桌子道:“惠平,你太不懂事了!你堂哥眼看就要小命不保,要是咱们不帮他,不救他,还是人吗?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对于外人我们还要施以援手呢,更何况是你堂哥。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一会儿我就叫你娘带人去把那叫侍梅的丫鬟叫来,让她装扮一下,今晚就跟你堂哥成亲冲喜!” 秦惠平咬牙怒目而视,真想脱口而出说侍梅已经是她的人了,又怎么能嫁给别人。而且这人还是一开始就觊觎赵梅儿,对她不怀好意,且又纠缠她的秦登堂。那秦登堂就是个伪君子,品性不佳,赵梅儿又怎么能跟他。 并且要是冲喜以后,秦登堂还是死了,那赵梅儿岂不是还得为他守寡。还有可以肯定得是,焦氏等人到时候一定会认为是赵梅儿害死了秦登堂,赵梅儿落到他们手里,这一世的日子还能好过吗?不行,自己一定不能答应!不能眼睁睁看着赵梅儿落入火坑。至于秦登堂的命,跟自己有关系吗?自己要是心软,不但害了赵梅儿,而且也会让自己失去真心所爱。所以成全了秦登堂,就是害了自己和梅儿,这种利人损己的事情,大概只有菩萨和佛陀才能做吧。 “爹,娘,你们要是这么做的话。那么我保证,今晚堂哥娶亲之时,就是孩儿赴死之时。我说到做到!”秦惠平决绝道。 “什么?你……你这孩子……”秦达祖抬手指着秦惠平惊骇不已,话都说不顺了。一旁的杜氏也给吓了一跳,忙站起来奔到秦惠平身边儿,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哆嗦着说:“你这傻孩子……说什么话呢。你要这样做,可不是要我们的命。” 秦惠平僵硬地站着,面无表情,紧锁双眉,不发一言。屋子里陷入了沉默,只听到杜氏断断续续的哭声,以及絮叨,“你这傻孩子,怎么这么傻呀。为一个丫鬟闹得要死要活的,你怎么对得起我跟你爹,我们把你养这么大。到头来,你竟然要为一个丫鬟要舍下爹娘……你是不是中了邪了?那个叫侍梅的丫鬟是不是狐狸精变的,勾了你的魂儿不说,连你堂哥的魂儿也给勾走了……” “娘,你别说这些了好不好?”秦惠平实在听不下去了,不耐烦地打断她,“梅儿只不过是生得好些,她招谁惹谁了?当初堂哥就见色起意,打她的主意,纠缠她。如今又闹这一出。谁知道他是真病假病?” “不管是真病假病?咱们也不能见死不救,落人口实。好了,这事情为父刚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既能顾着你堂哥也能顾着你。”秦达祖忽然插了句话,他刚才在杜氏絮叨哭泣之时,在屋子里负手转了几圈儿,终于灵机一动,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此言一出,连一直哭着的杜氏也停止了哭泣,望着秦达祖,和秦惠平一起齐声问:“哦,到底是什么法子?” 秦达祖道:“咱们可以把那叫侍梅的丫鬟借给堂嫂,让侍梅今儿去跟登堂拜堂冲喜。反正登堂病得那样也不可能洞房花烛,这只是走一走样子罢了。要是冲了喜,你堂哥好起来了,咱们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要是冲喜也不好,那咱们也做了该做的事,堂嫂也怪不着咱们。等这冲喜的事情一完,我们再叫侍梅回来服侍惠平。这样不是既能顾着登堂,也能顾着惠平了么?” “哎呀,这倒是个好法子。”杜氏听完先开口赞道。 秦惠平听完沉吟,“这法子也不妥当啊。侍梅要是跟堂哥拜堂冲喜了,好不好,这说起来都是跟人拜过堂了。以后说起来于名声上不好听啊。” “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堂哥命在旦夕,为父这法子已经是尽力顾全你了。至于什么服侍你的丫鬟的名声哪里还能顾得上。再说了,她是我秦府的丫鬟,平日你待她不错,这会儿也该她报答出力了。所以,什么都别说了,为父决定就这么办。你回去跟你屋子里那叫侍梅的丫鬟说一说,让她准备一下。我跟你娘去跟你堂伯母说,相信她也能体谅我们的难处,谁叫我孩儿也要为那丫鬟要死要活呢?”秦达祖拂袖不悦道。 “这……”秦惠平有些犹豫,但是好像自己的爹说出来的是唯一折中可行的法子。别的可以两边顾全的法子却是真没有了。 杜氏在一边推她,“好了,别这那的了。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还是你爹脑子好使,你就赶紧按照你爹说得办。去跟你屋里服侍你的叫侍梅的丫鬟好生说一说。她要是个有良心的人,相信也该帮着救人的。再说了,只是借一下而已,她以后还不是我们秦府的人,还是可以服侍你。你跟她说,这一回也不叫她白去冲喜。等她回来,我们重重有赏,赏钱必然叫她满意。” 秦惠平摇头,到底觉得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些对不起赵梅儿。可是这会儿她被自己的爹娘催逼着,也没有办法,只能怏怏不乐地回到明珠院来打算跟赵梅儿说这事情。 赵梅儿见秦惠平从前院回来,便同往常一样上前去迎着她,笑盈盈问她老爷和夫人叫她去何事,见她眉头不展,便又问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秦惠平忍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梅儿,我有个事想对你说。” 赵梅儿见她表情郑重便收了笑问:“是什么?你说。” 秦惠平拉她在自己身边的一张圈椅上坐下,徐徐道:“方才我爹娘叫我去跟我说,我堂哥很不好,怕是,怕是……哎……” “啊……”赵梅儿惊,虽然秦惠平没有说完整的话,可是她也明白她说得是什么意思。秦登堂最近病倒她也有所耳闻,毕竟府里最近一段儿日子郎中来得比较勤,而这些郎中多是去前院给秦登堂瞧病的。只是没想到今儿从秦惠平口里听到他病得这样严重的消息。秦登堂这人吧,赵梅儿很不喜欢,可是这会儿听到他要病殁,还是升起一丝同情之心。 咬了咬唇,秦惠平垂着头又继续说:“我堂伯母今日对我爹娘说,我堂哥病得这样都是因为喜欢你,害了相思病……” “说什么呢?我才不要他喜欢!”赵梅儿有些羞恼地气道。 秦惠平握一握她的手,表示安慰,“谁说不是。可是我堂伯母就是这么认为,后来,她……求我爹将你许给我堂哥,为他冲喜,好救他的命。” “什么?”赵梅儿闻言只觉心骤然提起,心口仿佛给压上了一块大石,一霎时简直不能呼吸了。她看着坐在眼前脸色黯淡的秦惠平,不敢开口。生怕问她,她也同意了。 秦惠平抬头,忙解释道:“梅儿,你别慌。我堂伯母的要求我自然是不能答应的。为了这个,我甚至跟我爹娘说,要是他们这样做,我就死给他们看。后来,他们被我这一吓,终于答应不将你许给我堂哥冲喜了。只是后来,我爹说,无论如何还是要救我堂哥的命的,就算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也好。他就想了个法子,说将你借给我堂伯母她们,冲喜完了,就还是要你回来……” 赵梅儿听到这里,眼里已经滚下泪来。不免想到,在这秦府主子们的眼里,自己就是个东西。可以借出去也可以收回来的。自己心心念念的想和自己所深爱的人拜堂成亲,洞房花烛,到头来却是要去跟一个半死不活而且又十分厌恶的人冲喜。老天爷还真得会跟自己开玩笑。可是这玩笑又是那样的残忍。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14666568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1 15:24:03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1 11:10:09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1 10:43:02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1 00:04:48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0 18:26:20 ╭(╯3╰)╮们破费了,感谢支持和喜欢! 第58章 冲喜 秦惠平一见赵梅儿哭,立时就慌了,忙拿自己的绢子替她拭泪,说:“梅儿,我也晓得这么着对你不好,只是被我爹娘逼迫,我没法子才……你别哭,你要不是不愿意,就不去好吗?我带你出去避一避,这样你就不用去为我表哥冲喜了。” 赵梅儿听她这样说,心里才好受了些。作为她自己来说,是一万个不愿意去跟那秦登堂拜堂,为他冲喜的。在她心中就觉得女孩儿家这一辈子就只能拜一回堂,进一回洞房。对于这个她就像是处子之身一样珍重,觉得应该是给自己深爱的人。她心里认定这一世跟定了秦惠平,所以想得自然是拜堂成亲的什么是跟她,而不是别人。 “惠平,你说得是真的么?”她心里还是有点儿担心,所以这么问。 秦惠平握紧她手道:“自然是真的。你别哭了,我们这就收拾些东西,从府里东边儿的角门出去。我爹娘找不到你,自然也就不会让你去跟我堂哥拜堂为他冲喜了。” “可是,我们要走了,你堂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爹娘还有你堂伯母他们岂不是要恨死我么。到时候估计你也要受牵连,被他们责骂。” 这是赵梅儿心里头实实在在担心的。毕竟她觉得自己要成为秦惠平的娘子的话,不管这关系是明面上的还是背地里的,到底秦府老爷和夫人也算是她的公婆。要是像秦惠平所说,避出去了,以后秦登堂若是出了事,自己恐怕在秦老爷和夫人的心里没有好印象,也很难再相处。设想一下,本来两个女子在一起已经为世俗所不容,也定会让秦老爷和夫人反对,要是再有这些事在里头,他们肯定是更不容易接受她了。 秦惠平蹙起眉头,摇摇头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我也晓得就算把你借给我表哥拜堂冲喜,以后就算回来了,名声也不好听。女儿家对拜堂这回事都看得挺重的,我不想你拜堂是跟我堂哥,他品性不端,我不放心。至于你说我堂哥会出什么事……这个,我们管不了他。难道非要你冲喜他才会好?” “话虽这么说,但到底还是要顾及一下。否则以后我再难见老爷和夫人了。”赵梅儿在一旁发愁道。 秦惠平揉了揉眉心,想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道:“有了,我想到一个法子,说给你听,你看行不行?” 赵梅儿忙问:“你说,到底是什么好法子?” “是这样,我一会儿给我爹娘留封信,就说你染了时疫,我亲自带人送你回娘家去治病去了。然后我让管事去让牙婆找个和你年纪差不多大,摸样也差不离,八字也一样的丫头代替你去跟我堂哥拜堂成亲。这样也就应付了我堂哥,也让你避开了这祸事,你说好不好?” 赵梅儿听完点头,“这法子倒还行。只是你堂伯母还有你爹娘会不会觉得太巧了,刚要叫我去跟秦登堂拜堂冲喜,我就患了病还是时疫。他们能相信吗?还有,一时之间去哪里找个跟我年纪样貌还有八字一样的女孩儿?” 秦惠平莞尔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只要使银子,牙婆自然会找到跟你条件差不多的女孩儿送了来。就算八字不一样也会说成一样。至于我爹娘那里,他们一早就知道我不愿意让你去跟我堂哥拜堂的,就算晓得我是撒谎又能怎样。” “原来如此。”赵梅儿恍然。 秦惠平遂站起身道:“事不宜迟,我立即找人来办这事,另外留书一封给我爹娘把这事情跟他们说上一说。” “也好。那就这么办。” 于是接下来,秦惠平便让赵梅儿收拾一些衣服细软,然后开箱子又拿了些银子放到包袱里。随即她就去找管事来交代了买丫鬟的事情,并写了封信放在自己卧室里的桌子上。然后带着赵梅儿迅速从宅子的东角门出了府。 两人出府后,赵梅儿就问秦惠平,“你随我一起回我家么?” 秦惠平却说:“回什么你家。我只不过是用了个借口而已。你要真回去了,不定我爹娘就派人上门来找了。我们又岂能让他们找到。” “那你打算带我去哪里?是不是找个客栈什么的住下来,藏起来,不让你爹和你娘找到?” “嗯,是要找客栈住下,不过,却是去苏州城里找家好客栈住下来。我带你去苏州城里游玩,过一段儿日子我们再回去。想必我堂哥那时候也跟人拜了堂,好不好都有个结果了。那时候我们再回去,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说起来,我还真想回家去看我娘和妹妹,有半年多没见着她们了。” “等这事情过去了,我们回吴县,我陪你一起去看她们,再在你家住几日。这会儿咱们还是赶紧动身去苏州城里为上。” 接下来,两人为了出行方便,就去成衣店里买了几套男子的衣裳换上,又重新梳了男子的发髻,这才雇了辆马车往苏州城里去。 却说两人走后,秦达祖和杜氏去与焦氏说定,将赵梅儿借给她去与秦登堂拜堂冲喜。焦氏那时哪里顾得讲条件,便也答应了。因为她听秦达祖两口子说秦惠平为了这赵梅儿也是要死要活,而且她来这府中也晓得秦大小姐的怪癖,她屋里的丫鬟不让人动的,肯借出她那宠婢来都算是秦惠平大方了。 秦府里头为了给秦登堂冲喜,也是十分忙乱。等到下半晌,秦达祖夫妇两个不见秦惠平将赵梅儿送来,便派人去明珠院将赵梅儿叫来。谁知道去带人的管事婆子回来却是带回来一封信,身后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将手上的那封信恭敬地递向秦达祖,那管事婆子就说:“大小姐院子里头并没有老爷夫人让我去带回来的叫侍梅的丫鬟,连大小姐也不见,只在大小姐房里的桌子上发现了这封信。” 秦达祖一看到这封信,心里就有些觉得不妥当。果然接了信,拆开看了以后,火冒三丈,将信纸重重地往桌上一拍,怒道:“惠平这孩儿也太大胆,太不懂事了!” 杜氏给吓了一跳,连忙问是怎么回事。秦达祖便把手上的那一页信纸扔给杜氏道:“你自己看!” 接过信,杜氏细看一遍,最后也是十分恼怒,不过她却并不是气秦惠平,而是气赵梅儿,“那叫侍梅的丫鬟果然是个狐媚子,害得登堂那样不说。连着我们惠平也被她勾了魂儿。你瞧一瞧,为了她,竟然舍下咱们离家出走了,还说是送那丫鬟回家养病。可是哪有那么巧,一叫她去跟登堂拜堂冲喜,她就病了。对了,老爷,既然这信上说,惠平是送这叫侍梅的丫鬟回家了,会不会就在那丫鬟家里呢?我们不如立即派人去她家找一找,要是找到,把那丫鬟抓回来也不迟。” 秦达祖稍微一想,便说:“我看是不容易找到。依照惠平的性子,哪有这么老实让我们去找到。” 不过,现目前而今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秦达祖随即还真派人去赵梅儿家找人。不过派去的管事和小厮一会儿回来回禀说:“那叫侍梅的丫鬟家里早就空了没有人住,听邻人说那一家已经搬走数月了,显然大小姐并没有送侍梅回去。” “啊?惠平没有去侍梅家,那她到底去了哪里啊?眼看这就要天黑了,两个女子在外头要是碰到什么事可怎么好?”杜氏听完先就着急地喊起来。 秦达祖不耐烦地打断她,“惠平哪有你说得那样娇弱,这十来年,我可是把她当成男儿养的,会两手拳脚不说,就连骑马射箭也会的,就算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事,自保之力也是有的。咱们先别操心她,先想一想堂嫂哪里的事怎么办吧。” 这时候,外头有管事进来回禀说:“大小姐今儿早上交代要买的人,牙婆已经送来了。” 因为秦惠平信上也说了怎么解决堂哥之事,所以秦达祖只得叫管事的让那牙婆领了人进来相看。 不一会儿,牙婆领进来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丫头,面相清秀,个头也和侍梅差不多,恍惚一看,还真和侍梅有几分相像。再问她的八字,竟然也是和侍梅一样。于是秦达祖便给了三十两银子把这丫头买下。又给她娶了名字叫诗梅,装扮一番,等到喜乐一起,便将她盖上红盖头送到焦氏那里去。 焦氏并不晓得秦达祖夫妇已经将秦登堂想要的赵梅儿给换成了才买的丫鬟诗梅,因为听送过来的人一口一个诗梅的叫,还真当是赵梅儿呢。 当晚,她便让人把自己儿子扶起来梳洗换了衣裳,在鞭炮喜乐中,和这送来的丫鬟诗梅拜了堂。拜完堂,自然是送两人进洞房。 焦氏跟着一起进了洞房,便对躺在床上的儿子秦登堂说:“这是娘为了救你的命,求了你堂叔把你喜欢的侍梅叫了来跟你拜堂冲喜。这一下,你可满意了吧。满意了就快些好起来。” 不想她这话才落,就见到躺在床上的秦登堂蓦然睁开了眼,看着她带着笑说:“娘,我觉着自己好多了。” 本来秦登堂已经一连昏迷了好些天,这会儿蓦然睁眼一开始自然是让焦氏吓了一大跳,不过这也让她狂喜起来。连连向天双手合十拜佛,说菩萨保佑,到底孩子经这一冲喜,果然好了。本来她想交代秦登堂,这叫侍梅的丫鬟是秦府借的,只要病好了就要还回去。不过这时候她见儿子好些了,又可怜他为这眼前的丫鬟害了相思,弄得这样苦。 便想既然这堂都拜了,要是儿子想要跟她洞房,还不如成全了他,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看秦家大小姐还要这丫鬟回去不。到那时这就是有借无还了。凭空得了个人,也算是得了笔银子。以后给自己儿子做妾也好,说不定还能早早报上个孙子呢。所以,这借人的事还是不忙跟儿子说,顺手推舟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1466656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3 16:55:33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3 02:00:22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3 01:12:16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2 20:08:48 ╭(╯3╰)╮们破费了。 第59章 李代桃僵 焦氏没有说,而秦达祖和杜氏也没有来得及跟这新买进府的诗梅说这些。主要是他们认为秦登堂是真得病得厉害,而诗梅代替赵梅儿来冲喜,也不过是一晚的事。这一晚过了,不管秦登好不好,也算他们尽力了。再有对于一个新进府的丫鬟,他们也用不着跟她说顶替赵梅儿的事情,毕竟这里头牵涉到秦家的家事,对外人说并不合适。 众人没想到的是秦登堂只不过是装病,是他偷偷买通了来给他瞧病的郎中,把这病说得很严重,将秦府里的人和他娘焦氏都给骗过去了。他这么做不过是想得到赵梅儿而已,他料定要是自己装出要病殁的样子来,他娘一定回去求堂叔把赵梅儿给他,而他堂叔虽然为难,但一定会答应。 果然,最后,堂叔他们还是把赵梅儿送来给他冲喜了。 等焦氏一出去,秦登堂就赶忙从床上坐起来,心里狂喜,一把扯下坐在身边的心上人头上顶的红盖头,不管不顾地抱着就亲起来。 说实话,这新进府的丫鬟诗梅心里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要和一个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病人洞房。所以秦登堂这突然醒来,又像个色|鬼一样扑上来的动作真得把她吓了一大跳。情急之下,她使劲儿把他给推开,站起来连退了几步,哆嗦着喊:“登堂少爷,别……” 她一出声,秦登堂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因为她的声音听起来和赵梅儿有些差别。诗梅的声音稍微有些沙哑,而赵梅儿的声音很清越。 “你是谁?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来跟我冲喜?”秦登堂坐起来仔细打量诗梅一番,发现这女子并不是赵梅儿后,不禁愤然开口质问道。 诗梅哪里晓得这中间的事,只是怯怯地说她是今日进的府,然后老爷夫人把她打扮一番就送来给他冲喜了。 秦登堂头脑活络,一听就知道这一定是他堂叔使的一个掉包计,到底赵梅儿还是没有到手。想到此,他不由得狠狠地在床榻上锤了一拳,心里别提多恼火。可是他也晓得要是如今闹起来,他并不占理,毕竟这代替赵梅儿过来给他冲喜的女子让他的病“好”了。 气闷了一会儿,他再看了几眼那代替赵梅儿来冲喜的丫头,倒也生得和赵梅儿有几分相似,心想,得不到赵梅儿,如今眼前这个也可暂解相思之苦。于是便招手让她过来,自己从枕下摸出一对儿金耳坠,原本是想送给赵梅儿的,这会儿就只能送给眼前这丫头了。 诗梅是穷苦人家出身,自小到大也没有见过什么金耳坠,如今见眼前这位样貌堂堂的少爷送他这个,自然就对他的印象改观了,也没这么怕他了。 见她接了金耳坠子,秦登堂便说他堂叔既然把她送来给自己冲喜,以后诗梅就是他的人了。他以后会好好对她,要是跟了他之后生下个一儿半女,便抬她姨娘等话。 诗梅被他这样一哄,后面也就半推半就的从了秦登堂,和他成就好事。只不过在秦登堂心里还是深恨没有得到赵梅儿,恨堂叔和堂妹他们小气,在自己“生死关头”竟然使出这样的法子来糊弄他。心中暗自打定主意,以后有机会,或者自己直上青云,仕途得志那一天,一定要好好地出这口气。 次日起来,秦登堂就去跟他娘焦氏说:“昨儿晚上孩儿发现原来堂叔她们送来的并不是堂妹屋子里那叫侍梅的我喜欢的丫鬟,而是另一个才买进府来跟她年纪样貌相近的女子。” 焦氏一听“啊”了一声,有些不敢相信。于是便让人把诗梅叫了来,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发现果然不是那个侄女儿秦惠娟屋子里伺候的叫侍梅的丫鬟。心里也就有些不悦,和她儿子一样的想法,在秦登堂要死要活的关头,竟然换了个人来代替侍梅冲喜。好歹自己儿子是好了,可要是不好呢,岂不是害了他一条命吗? 秦登堂见他娘焦氏脸色不好看,也能猜出她在想什么。便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堂叔他们虽然是大富之家,但却小气得很,连个丫鬟也舍不得。最近咱们的饮食用度也大不如前,依我看,是嫌弃咱们在这里久住呢。再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我看我们不如回去吧。原本还说,等爹休年假,接他到这里来团聚的,这样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了。” 焦氏听完,也觉得自己儿子说得对,就阴着脸说:“孩儿说得不错,昨儿个你堂叔还说是要借侍梅给我咱们使呢,说冲完喜就要还回去。这真是太小气了。后来送个替换的人来也不跟咱们说一声,漫天过海,拿你的命当儿戏呢。好在菩萨保佑,你的病一冲喜就好了,我这就把诗梅带去还给他们,什么玩意儿,一个丫鬟还要借来借去。” “娘,诗梅你就别带去了,昨儿晚上,她已经是我的人了。”秦登堂忙把诗梅扯到自己身边道。 焦氏闻言,便摇了摇头说:“你这孩子,病刚好,怎的如此不爱惜身子……” 话虽如此说,到底这事情也在她意料之中。不过,屋里有一个,总比自己儿子跟他认识的那些朋友出去找花街柳巷里头的姑娘好,毕竟儿子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她想着,这一次回昆山去,得正经给自己儿子说媳妇儿了。成了家,有人在房里收着他的心,他或者能安心下来好好念书,考个好前程出来也不一定。 主意一定,焦氏便去秦达祖和杜氏那里跟两人辞行,说秦登堂经过昨儿晚上那一冲喜,果然病好了。还有,他们想念在昆山做官的老爷了,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去跟他团聚,准备过年。 “太好了,登堂能好真是祖宗保佑。看来,诗梅那丫鬟的八字跟侍梅一样,也是有用的。说起来,昨日忙乱,我们都没顾得上跟嫂子说,原是侍梅那丫鬟染了病,我家惠平将她送出府去治病,这才另寻了个人来……” 秦达祖笑着把让诗梅顶替这件事前前后后说给了焦氏听。但焦氏又哪里能听得进去,在她心里早就对秦达祖夫妇两个存了成见,但面儿上仍然带笑,嘴里依旧客气,谢了他们。 杜氏又挽留焦氏带着孩子们再住一段儿,等到过了年去接了在昆山做官的堂哥来,秦家好好热闹一番。焦氏自然是坚决推辞。最后,秦达祖夫妇两个便也接受了焦氏的辞行。 “对了,我家登堂昨儿晚上好了,收用了诗梅那丫鬟,你们看,这……”焦氏不忘提这么一句。 她这一说,倒是让秦达祖两夫妇微惊,心想这登堂侄儿也是太不顾惜身子了,大病初愈,就收用了送去冲喜的丫鬟。不过,这些想法他们也只能藏在心里头,本来换人去替秦登堂冲喜,他们就有愧。如今既然秦登堂愿意接手那丫鬟,就送他好了,只当是卖个人情给他。 于是杜氏便说:“难得登堂喜欢诗梅,那让诗梅以后就服侍他吧。我这就去把那丫鬟的身契拿来给嫂子。” 接下来,焦氏从杜氏手里拿了诗梅的身契贴身放好,便回去收拾行装。第二日,秦府众人送焦氏等人出府,秦达祖夫妻两个又送了焦氏五百两银子,看他们登车而去。焦氏等人走了后,杜氏便日夜念叨秦惠平,希望她早些回府,又派人去吴县城里到处找,可却是没有找到她和赵梅儿的行踪,不免心里越发的担心起来。 此时,秦惠平正带着赵梅儿两个人在苏州城里游玩。两人束了胸,做男子的装扮,将苏州城里逛了个遍。赵梅儿还是头一次,如此自由自在得在外游玩。在这之前,她不过是在家做活儿,偶尔才上街同妹妹一起去买线或者卖绣品。而后来,进了秦府,也是一天到晚呆在明珠院的时候多,哪有如此自在的时候,所以格外兴致高。并且,身边还有深爱的人陪伴,更是让她欢喜异常。 这一天,秦惠平带着赵梅儿游了寒山寺,到傍晚时,两人相携下山,到山脚下时,赵梅儿发现两人到苏州后一直雇佣的马车就并没有在山下等待,不由得左右张望。不等她开口,秦惠平便扑哧笑出声来道:“你可是在找咱们的马车?” 赵梅儿嗯了一声,问:“你可知道马车被车夫赶到哪里去了?” “咱们今儿不坐车回去,所以下车时我交代车夫回去了。”秦惠平答。 “不回去,那我们去哪里?这天色都暗下来了。”赵梅儿睁大眼问。 “你别管,跟我走就是。”秦惠平神秘一笑,拉着赵梅儿的手就走。赵梅儿狐疑地由着她拉着自己往前,一边在心中猜测到底秦惠平要带她去什么地方。走了约有一刻钟,两人走到运河边的一个小码头边,秦惠平拉着她往码头边停泊着的一艘小画舫上走。 赵梅儿见到那艘画舫才明白原来秦惠平是要带她去坐船。这让她既惊且喜。从小到大,她看的船不少,但还没坐过船来。 秦惠平见她看到画舫后,眉梢眼角都是笑,知道她高兴,便扶着她上了船,令艄公将船慢慢划到江心,两人到船舱后坐下,方说:“梅儿,今晚我们在船上赏玩月色,就不回客栈了。这是我特意雇的一艘画舫,你可喜欢。” “喜欢是喜欢,可雇这艘船得花不少银子吧?”赵梅儿先是笑,后来又蹙眉问。 秦惠平道:“不过几十两银子吧,不值什么。咱们还是头一回结伴出来游玩,定要尽兴。” 一面说一面拍掌,让船上伺候的人端上早备好的酒菜上来,两人一起喝酒吃菜,顺带着闲聊。 说话间,赵梅儿提到,“也不晓得你的法子可管用,你堂哥冲喜后,病可曾好了?我们已经出来好几天,不晓得府里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还有,我真怕,这一回随你出来,再回去老爷和夫人会责备你,也会惩罚我。” 秦惠平夹了一筷子菜吃,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有什么事有我担着,你什么都别操心。咱们这一回既然是来苏州游玩的,就好好玩。” “可是……我还是担心……” “要说担心,我才是担心呢,你生得这样好,叫见过的男人都要觊觎你,打你的主意。这可怎么办好?” “你放心,我才不会喜欢别人呢。” “我知道你不会去喜欢别人,但是我觉着要放心的话,就得……”后面的话秦惠平不说了,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赵梅儿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各位土豪君的爱: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5 02:26:07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5 02:24:12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4 19:59:02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4 19:19:45 1466656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4 19:14:56 34578934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4 18:34:30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4 17:59:58 ╭(╯3╰)╮们破费了,抱一个,么么哒! 另外恭喜丷离弦闻声澈丶成为本作者君的又一个萌主。我很开心,多谢支持和喜欢。 再次感谢一直追文的亲们,偶会好好写,认真写的。鞠躬致谢! 第60章 夜泊枫桥 赵梅儿看到她这眼光,又听到她欲言又止的话,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心里就咚咚乱跳起来。这几日两人出来在客栈同住一间房时,彼此也有亲密的举动,只不过控制着,没有突破最后的一步。说起来,大小姐也是她真心所爱之人,把自己交给她也是情理中事,但是在她内心真得希望是两个人在属于自己的家里。 所以秦惠平说了这样的话后,她稳了稳心神道:“惠平,我说过,我想和你在属于咱们自己的家里,以天地为媒,有囍字,和你洞房花烛……” “好了,你别说了,我只不过随意说一说而已。”秦惠平打断她,开始自顾自地吃起饭来。 赵梅儿见她脸上有不悦的神色,心下不免为难,想,或许在大小姐眼里,自己这样推脱,才是真得不相信她呢。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大小姐不高兴,她自己就心中忐忑难受。 咬了咬唇,她伸手过去握住秦惠平夹菜的手,轻声道:“惠平,我答应你……你别不高兴好不好?” “真的?”秦惠平觑她一眼,停住了手上夹菜的动作,压抑住心中的欢喜问她。 赵梅儿点点头,脸上慢慢地浮起一层嫣红。 秦惠平笑出声来,连忙给赵梅儿碗中夹菜,说:“来,多吃些。这些菜色和家里做得也不同,还有,方才我只不过逗你玩儿而已。你不是想要我们自己的家吗?明日我带你去苏州城里买个宅子,以后就是我们自己的家了。还有,你要不想回去的话,就留在苏州城咱们自己的家里,我再买几个丫鬟婆子来服侍你。” 这次轮到赵梅儿睁大眼问:“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自然是真的,我这事情我都已经想很久了。只不过这一回到苏州以后我才定下来,我想着,既然这一次出来了,索性就把这事情给办了。免得你跟我回去,少不得受我爹娘的责罚,还有府里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怕你日子难过,也怕再出什么事情。”秦惠平笑道。 赵梅儿欢欣起来,头一回笑得眉眼弯弯,合不拢嘴,痛快极了。其实她并不想着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就是秦惠平这样为她考虑,为两人的将来考虑,这也是让她欢喜的事情。毕竟她说得这些是实实在在的。 笑过以后,又听话地吃掉秦惠平为她夹的菜,赵梅儿突然想起,两人从秦府出来,只带了一二百两银子,如今这几天已经花去了大半,却又从哪里来多的银子可以去买宅子呢,所以紧接着她便提出了这个疑问。 “惠平,咱们的银子如今只剩下一百多两,估计买不了苏州城内的宅子吧?” 秦惠平听完呵呵一笑道:“我们秦家在苏州城里也有几处买卖,明儿我就去柜上提一些银子出来,咱们一起去看宅子,买个你喜欢的。” “我哪里会挑,只是我想着干净,清静点儿的地方就行。不需要多大,不过,也不要太偏僻,总是要出门卖菜买米,远了不好拿。”赵梅儿撑着下巴,眨着眼慢慢说道。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就在描摹这宅子的摸样。 “哈哈,瞧你说的,我都不跟你说了吗?置了宅子,到时候再买几个丫鬟婆子给你使,哪里用得着你去买米买菜。好,既然你说要干净,清静点儿的,还要不大的,咱们就买这样的。” 秦惠平一口答应。 于是接下来两个人便一边吃饭一边商量这买了宅子,宅子里又该怎么布置,又该买什么样的家具物件等,这样一来,话就多了。等到吃完饭,洗漱了,两个人去画舫里的卧房里安置的时候,赵梅儿还在絮叨。 秦惠平便拉她一起躺下说:“来,我抱着你,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赵梅儿笑着瞪她一眼,便依偎在她怀里说:“我自小到大,没这么开心过,从没想到这要有个我们自己的宅子了,竟然是这样高的兴致。这才明白,原来从古以来,男女成亲过日子,生儿育女,像我爹娘那样,日子过得艰难,但却极有兴头,每天忙活就让人觉得日子过得快。一眨眼也就老了……” “嗯,你才多大点儿,就跟个活了多大年纪的人一样,说老了。”秦惠平笑话她,一边凑唇过去细细地亲吻她耳后肌肤,激得怀中人缩成一团,住了嘴,嗔怪她使坏,说自己跟她说正事儿呢。 秦惠平喘息,“我这也是正事呢……”手上动作不停。 “可咱们出来这几天,你天天都要办这正事,羞不羞?” “难道你不喜欢……明明都湿了……” “你……嗯……” —— 夜半时分,赵梅儿忽然被身边的秦惠平推醒,方才两人缠绵缱绻一番,她有些累,便缩在秦惠平怀中睡着了。这时候忽然被她推醒,就睁开睡意朦胧的眼问:“惠平,怎么了?” 秦惠平笑,“梅儿,你听。” 赵梅儿凝神一听,只听到从远处时不时传来一阵阵钟声,在河水哗哗流淌声中,只觉夜分外深沉寂静,而钟声也是那样邈远,余韵悠悠。便问:“惠平,这是哪里的钟声?真好听。” 秦惠平将抱住赵梅儿的手收紧,看向船舱外,只见一轮圆月遥遥挂在天幕之上,就低声道:“岂不闻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今日我特地带你来这寒山寺外就是来听这钟声的。你说,你以后老了想起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记住这样一夜呢?” 赵梅儿顺着秦惠平的眼光也往船舱外看去,同样看到了暗蓝天幕上的那冰轮,月色皎洁,寒山寺的钟声缈缈传来。静夜中,只有此刻深爱着的人融合她独特香味的气息萦绕在鼻间,只有她滑腻温暖的身体和自己紧紧贴合,她鸦羽般的发跟自己的青丝纠缠在一起,所以,这样的一夜一定会牢牢地记住,一世也不会忘记。 “当然,会记住一辈子……”心中涌上感动,侧头在她脸颊轻轻一吻,转身紧紧地拥住她…… 次日起来,两个人下了船,秦惠平便真带着赵梅儿去了苏州城里的一家秦记绸缎铺子,那掌柜的见了她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后来才看出来是秦府的大小姐。毕竟秦惠平虽然是秦府老爷秦达祖当男儿养的,却并没有穿着男装出现在他面前过。又见她身后跟着个清俊的小厮,仔细一看,耳朵上还有穿了孔的小眼儿,想来也是丫鬟假扮的吧。 因为以前秦惠平也到过苏州来视察过苏州城里的几家绸缎铺子的买卖,所以这些掌柜们也认识她,此时她来的是秦家在苏州城内开的最大的一间绸缎铺子。掌柜就赶忙请秦惠平进铺子里去说话,让伙计奉茶。 这铺子里的掌柜姓穆,名云祥,从他爹那一辈就跟着秦家老太爷做买卖,是秦达祖十分信任的人,所以才安排他到苏州城里管理着秦家最大的一家店铺。 秦惠平一坐下,接过伙计捧上来的茶没喝几口就说:“穆掌柜,你去柜上给我提一千两银子出来,我有急用。” 穆云祥一听却笑嘻嘻地问:“不知道大小姐这回到苏州城里来是来瞧秦家的买卖还是做别的什么买卖?” 秦惠平答:“我的确是和一个高丽商人约了,想买点儿他手上的人参,还缺点儿银子,所以到你这柜上来拿点儿。” 一旁站着的赵梅儿见她这样说话,简直佩服她说这些话一点儿也不心虚的样子。 其实穆云祥纯属关心,想着秦惠平年纪不大,突然要拿这么多银子去干嘛。也是他才敢这样说话,别的掌柜没有他爹和已故的秦老爷的交情,又怎吗敢这样跟秦家大小姐说话呢。 “那大小姐千万注意,要不找个内行去看参,别被人骗了啊。” “你别管了,这里是我的印鉴,你拿去在支银子的账册上头盖上就行。”秦惠平淡声道,随即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来一枚印章,递给穆云祥。 穆云祥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秦惠平脸色不豫,也就闭了嘴,接过印章问:“不知道大小姐是要现银还是银票?” “八百两银票,二百两现银。” “是,大小姐。您稍等。”穆云祥应了,站起来转身便去后面账房。让账房先生支银子的时候,他就叫了个伙计过来,嘱咐他,一会儿大小姐出去,便跟着去瞧一瞧她在哪里落脚,又要做些什么,到底心里有些不放心大小姐,因为秦家很少做药材买卖,轮到大小姐出面,那这买卖不知道有多大,一千两银子够吗? 心里存了疑惑,穆云祥拿了银票和银子出来,连同那枚秦惠平的印章全都交到她手里,看她接了东西,和身旁那女扮男装的俊美的小厮一起往外走。便一路送出去,然后看自己刚才吩咐已经等在门外的一个伙计尾随着两人离去。 等到傍晚的时候,那位派出去跟踪秦惠平和赵梅儿两人的伙计去而复返,对穆云祥回禀道:“掌柜的,小的跟在大小姐身后在城里转了一圈儿,最后大小姐在十全街南皮巷那里买了一所两进的小宅子,小的还看到有牙婆送了几个丫鬟婆子去,还有些送箱笼家具的……” 穆云祥“哦”了一声,捋须道:“你下去歇着吧。” 等到那伙计答应了退下后,自己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心想,果然大小姐并不是来苏州做什么药材买卖的。只是她突然买个宅子下来做什么呢? 这来柜上提银子在苏州买宅子的事情,想必老爷和夫人并不知晓。这件事情怕还是要向老爷和夫人禀告的好。遂唤过另一个伙计过来,交待他立即去吴县秦府把这件事禀告给秦达祖和杜氏听。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7 04:07:43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6 22:54:25 14666568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6 16:48:51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6 15:43:10 亲们破费了。 写点儿小温馨给大家看吧,生活已经如此不易。 最近123言情掀起审文锁文狂潮,肉汤都不许写了。╮(╯▽╰)╭,昏死。 情节取胜,清水至上,真是不幸啊。 第61章 买屋 吴县秦府内,秦达祖和杜氏都快要睡下了,听门上的小厮进来禀告说苏州城内的穆掌柜派了个伙计来有要事禀告,便让管家把那伙计带进来问话。 那伙计进来后就把穆掌柜要他传的话对秦达祖两口子细细地说了。 秦达祖和杜氏听完那伙计的禀告后,不由得互看了对方一眼,俱都有些吃惊。 又问了这伙计一些话,秦达祖便吩咐管家带这来送信的伙计下去歇着,然后对杜氏说:“娘子,这下你放心了吧,惠平去了苏州,还买下个宅子,看来她是打算在苏州长住啊。” 杜氏道:“这一说我心里也算是有底了,只是想起来,她真是太护着那叫侍梅的丫鬟了。为了她,竟然还去苏州城内买宅子住下。她一定不晓得堂嫂他们已经走了,还以为他们还在咱们家里头,所以不敢回来,怕登堂还要打她身边那叫侍梅那丫鬟的主意。要不,明儿咱们派人去把她给接回来吧。” “咱们派人去接她,她就愿意回来了?再说,她今日刚买了宅子,明儿咱们就派人去,那她一定会怪穆掌柜传话了。以后穆掌柜还要在她手下做事呢,这不是害人家么?”秦达祖不同意杜氏的主意。 “那老爷你想怎么办?”杜氏接着问。 秦达祖想了想说:“等过几日我再派人去苏州,就说访了她许久,才找到她的。然后说夫人自她走后,想念她病倒了。惠平听了,一定会着急的。那时候,不用咱们逼她,她也一定会赶紧回来。” “还是老爷思虑得当。那我明儿开始我就装病,让这宅子里的人都以为我病了,过三四日老爷就可以派人上苏州了。只是你让方才那传信的伙计回去告诉穆掌柜,让他偷偷派人去看着惠平,看顾她些,毕竟她是个女儿家,年纪又不大,我怕她在外头不安全。” 秦达祖点头答应了,两口子这才去歇下了。 却说秦惠平和赵梅儿一起选了处合心意的两进小宅子买下,接连忙了两天才把宅子里各样东西置全了,丫鬟和婆子们也安排到各自的位置上。四个丫鬟,两个在两人跟前伺候,两个负责二进院的洒扫及一些杂务。四个婆子在前面院子里负责看守门户以及在厨房里做饭。 等到都安排好了,这一日到晚间,赵梅儿心里头高兴,就去前头厨房里亲自要做菜给秦惠平吃,秦惠平则悄悄地把卧房里布置了一番。 菜做好了,丫鬟婆子们帮着把饭菜用食盒提了进来,秦惠平和赵梅儿一起在灯下吃饭。因为两人吃饭的时候有许多私房话说,秦惠平便让跟前服侍的丫鬟都下去,各自去吃饭。 “惠平,你看,这些菜你喜欢吃吗?我做得简单,都是以前家里常做的,不如府里头的厨子们做得好呢。但我想,这是咱们自己的家里,我想做饭给你吃。要是你觉得还行,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赵梅儿一边说话,一边替秦惠平夹了一筷子青菜心给她,又夹了一筷子清蒸鱼放到她碗里。 赵梅儿做得菜自然是没有府里头做的可口,但是胜在一番心意。秦惠平便喜滋滋地都吃了然后说:“梅儿,你做得真好吃,你知不知道,就算是你用盐水煮菜给我吃,我也觉得是这世间最好吃的菜呢。不过,你天天做饭我怕累着你,不然厨房里的那两个煮饭的婆子买来何用?” “瞧你这油嘴,净说这些好听的,我要真用盐水煮菜给你吃,你能吃下去?你是大小姐,山珍海味都吃惯了,今儿吃我做的这样简单的菜只不过是图新鲜罢了,才说好吃……”赵梅儿嘟着嘴道。 秦惠平分辩,“真得好吃,你不信,我就把这些菜都吃了。” 说完,就一大筷子一大筷子得往自己的碗里夹菜,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赵梅儿自然是喜欢看她这样吃自己做的菜的,不过看她狠吃了一阵子以后,又担心她吃撑着了,便忙说:“惠平,你别吃得太快,要是一会儿吃撑了,连觉也睡不下的。” “不要紧,今儿晚上睡不了那么早,还得活动活动的。”秦惠平唇角噙笑,促狭得笑道。 赵梅儿唔一声,嘴里咬着筷子不解地望着秦惠平,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活动活动?好像往常她在秦府常常吃完饭是要到后花园里去走动走动的,可是如今在苏州买的宅子,却只有两进,并没有后花园,那也只好在庭院里走动走动了。 “惠平,要不明儿咱们去多挑些花木回来种在庭院里,再挑个大鱼缸,养些鱼儿,这样,你晚间吃完饭也可以在院子里转一转,就像是个小花园了。只是没有秦府的花园大,你也只能随便转一转了,和我一起,真是委屈你了。” 秦惠平笑,“好啊,随你。明儿我陪你去就是。还有,我和你一起不委屈,你不要乱想。” 她这样说,赵梅儿才高兴起来,两人继续吃饭。到最后,秦惠平竟然将赵梅儿做的几盘子菜都吃了个干干净净。婆子们收拾碗筷下去后,两人在灯下说笑吃了道茶,秦惠平便吩咐丫鬟们备水,拉着赵梅儿一起去沐浴。不过,赵梅儿却惊奇地发现,今儿个的大小姐很老实,沐浴时一点儿没捣乱。并且她先洗完了起来,还自己穿衣裳呢,都不像以前故意要让她去服侍。 “梅儿,我先回屋去,你一会儿洗完了,穿上衣裳自己过来。”秦惠平笑着撂下一句话,便出了净房,进卧室去了。 “哦,好。”赵梅儿赶忙答应。等到她沐浴完了起来,擦干了头发,让小丫鬟们进来收拾了,这才散着发往隔壁的卧室里走。 推开两扇镂雕喜鹊梅枝的木门,赵梅儿走进了她和秦惠平住的卧房。不过刚一进去,立即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睁大了眼,但随即心中一霎时充满了巨大的喜悦,那笑意便从粉嫩的唇边如小湖中荡起涟漪一般渐次扩大,到最后眉梢眼角都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屋子里燃放着两只大大的龙凤成祥红烛,窗纸上贴着大大的红色的囍字,床榻,锦被等全是大红色,连坐在床边等着她的秦惠平也穿上了一件红色的喜服,她已将头发挽起,用红色的束发的发带束住头发。看起来像是即将进洞房的俊美的男子,她脸上满是笑意,映着屋子里红色的烛火以及一切喜庆的大红色,熠熠发光。 她站了起来,向站在屋门前的赵梅儿走了过去,手上拿了一件大红色的女子穿的喜服。然后走到她身边,说:“娘子,穿上这个,我专为你准备的喜袍,你不是一直想要这样的一夜吗?如今咱们有了自己的家,所以,我想就缺这件事没有办了。” “你……”赵梅儿害羞想说秦惠平真坏,一天到晚忘不了这个。不过,今晚的这一切不都是自己一直渴望的,如今她不声不响地把这些都办好了,难道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心愿吗? 伸手出去在秦惠平手里拿着的那件大红色绣得异常精美的喜服上轻轻抚过,那缎面异常光滑,而那绣得金凤又是那样活灵活现,心中涌起无限的幸福感觉。便依言穿上了秦惠平递过来的这件喜服。 秦惠平拉着她到窗前,将窗扇推开,只见一弯清皎的月挂在天幕之上,而在窗前的几案上早摆好了果盘和香炉,香炉中燃着沉香屑。 “梅儿,你不是曾经说过要以天地为媒吗?今日我们虽然不能拜高堂,不能拜父母,但只要拜了天地也是一样。” 赵梅儿点头,遂和秦惠平一起朝着天上明月叩拜下去。等拜完了天地,又互相对拜,最后饮下一杯交杯酒,两人进入喜帐之内坐下。 “梅儿,你看这是什么?”秦惠平笑着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来递给她。 赵梅儿接过来一边展开一边问:“这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秦惠平柔声道。 赵梅儿便展开,上头的字虽然她不认识几个,但是下头那鲜红的指印她还是认了出来,这是她卖身为奴的身契! 拿着身契的手就颤抖起来,眼中也涌上了泪,泪水在清澈的眼里包着,越来越多,最后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出了眼眶。 “傻子,今日是我们的好日子,哭什么哭?”秦惠平忙拿起一张绢子去替她拭泪,又说:“这个给你,你撕了也好,烧了也好。从今以后你再不是奴婢了,和我一样,是良民。我今儿才拿给你,也是存了私心。老早以前我就想给你的,主要是怕我给了你,你要是扔下了我自己个儿跑了可怎么好?我害怕,所以一直拖到今日才给你,你不怪我吧?” 赵梅儿摇头,哭着说:“我怎么会怪你,在我心里,就算是真让我一辈子为奴为婢,只要有你相伴身旁,我也愿意。今儿个你给了我这个,这是相信我,我很欢喜,欢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就什么也别说了。来,我替你把这个烧了。以后我们是一样的,没有谁高,谁低。”秦惠平一伸手将赵梅儿拥进怀中,随即又拿过赵梅儿手里的那张身契,就着身边的红烛点燃,看那张身契一会儿就烧成了灰烬。 “娘子……夜深了,我们安置了吧……”秦惠平拥着赵梅儿在她耳边低声道。 赵梅儿脸上似被火烧一样,点了点头,由着秦惠平宽衣解带,两人相拥着进入喜帐之内躺下……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9 02:38:18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8 18:21:02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8 18:01:41 ╭(╯3╰)╮们破费了,么么哒! 你们要相信大小姐啊,她是好人,只不过年纪不大,需要成长。她不是炮灰。 第62章 分离 次日清晨,赵梅儿因为平日就起得早,所以晨曦初露时,她就醒了。一转脸就见到了在自己枕边躺着还睡得很沉的秦惠平。看着眼前这个人,长睫又密又卷,可爱地上翘着。秀气的鼻之下,是嫣红丰润的唇,一看就想亲上一口。鸦青色的顺滑黑亮的发丝散开淌在枕上忖着她颈下肩膀上白皙如玉的肌肤,只觉她容色格外鲜焕,令人迷恋。她沉沉地睡着,呼出的气息又香又暖,赵梅儿便慢慢挪过去,深深地吸入一口,只觉自己心肺舒爽,迷醉。她爱极了眼前这个人,也喜欢极了这样微冷的早晨,在大红色的喜帐之中,和她并排躺着,挨在一起,眷恋她带给自己的温暖和安定之感。 想起她昨夜温柔而又狂野地要自己的情景,心还会咚咚乱跳,一霎时还会面红过耳。虽然一开始很痛,可是后面的满足又让人难以言喻地喜欢。经过了昨夜,自己就真正地是她的娘子了,原来心和身体都归属于一人的感觉是这样的让人踏实和心安。她愿意从今以后和眼前这个人的命运紧紧相连,想要和她一起过忙碌但又充实的日子,一天天老去…… 忍不住心中的喜欢,微微抬起身凑唇过去在她吸引自己的那丹唇上落下轻轻一吻,如愿地品尝到了又滑又弹又暖又香的她。 秦惠平却被她这一动,这一吻给弄醒了。赵梅儿只见她眼睫一跳,好看的凤眼就微微睁开,带些迷糊地带笑问她,“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呢?” 赵梅儿害羞,忙转开眼垂眸下去勾唇一笑,不回答她这话。 秦惠平见她这样,那脸上的笑意更盛,就从锦被下伸手出去拥住她,继续说:“是不是我唇上有糖,娘子,你饿了想吃呢?” 赵梅儿调转视线,对上她带些戏谑的眼神,也开玩笑道:“是的啊,我一觉醒来,还真饿了,看到你的嘴和樱桃一样,惹人食欲大动,想要吃上一口。” “那我这就让娘子好好品尝……”秦惠平闭着眼将自己的嘴唇送到赵梅儿跟前。 赵梅儿不客气地捧住她头,重重地亲了上去。秦惠平嘿然一笑,顺势启唇吸吮她粉嫩的唇,再用舌尖去缠裹住她,两人不免又是一番深吻,又是一番缠绵…… *后,两人依偎在一起说话,赵梅儿就说:“今儿我们一会儿吃完早饭,就一起出去买些花木回来种上,以后你吃了饭也就可以在院子里走一走,活动一下了。” 秦惠平闻言却笑出了声,道:“可我觉得从今后不用在院子里走了,在你这里活动一下我比较喜欢呢。” “没正经的。”赵梅儿这才明白过来她昨儿晚上说得那什么要活动的话是说得这意思,便嘟着嘴笑着在她光着的手臂上一掐。 秦惠平呵呵笑起来,假装喊痛。赵梅儿便松了手,又舍不得掐她了。 “娘子,我一会儿就陪你买去好不好?你还有些什么想买的没有都一起买了?对了,咱们出来也没带多少衣裳首饰,不如再买些……”秦惠平复又再次搂住她柔声道。 “你这也买,那也买,很快银子就没了。到时候难道又去你们秦家在苏州城开的店铺中拿?我觉得我们还是要省着点儿花,最好能自食其力。” “嗯,你说得有理,不过,我爹说了将来秦家的产业都要交到我手上的。我们也用不着自食其力去做什么别的买卖,光是我们秦家的买卖都够大了,够我做的了。还有银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是秦家买卖的少东家,去苏州城我们秦家的铺子上拿银子天经地义。这样吧,我以后把银子都交给你安排,你按照你自己的意思来管我们的家好不好?只是该花的还是要花,不要委屈自己。” 秦惠平的这些话到底让赵梅儿心中倍感温暖。再想一想她的话也说得有道理,秦家那么大的产业都是要交到她手里的,她不可能按照自己想得那样过,也用不着那么辛劳。不过,她还是觉得应该未雨绸缪,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而且她还有个话想问秦惠平,就是两人之间既然确定了这样的关系,那什么时候告诉两边的父母。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这要是回去再见到她娘,就把自己和惠平的事情对她言明,只是在这之前她想知道到底大小姐是怎么想的。 于是她便开口问了这个她心中一直存着的问题。秦惠平听完想了想说:“咱们的事情要是猛地一下子告诉我爹娘,他们肯定是无法接受,不定使出什么样的法子来分开咱们两个。而他们又只有我一个女儿,要是我还有别的兄弟姐妹,那我一定可以带着你离开苏州,过我们的自在日子去。可是我不忍心抛下我爹娘。所以,我想了下我们还是暂且过着这样的日子,咱们两个的事情我慢慢跟我爹娘说,希望说服他们……” “可是,惠平,我还担心,咱们两个女子在一起过日子,左邻右舍会不会说闲话。还有外头那些市井之徒故意来欺负我们,招惹我们怎么办?”赵梅儿担心道。 秦惠平叹一口气,伸手去轻抚赵梅儿皱起的眉心说:“瞧你,这还没在一起过两天日子呢,就这么多担心,这眉头皱得。这样美的人儿,眉心拢在一起就不美了。难道因为你担心的那些,咱们就不在一起过了?不过,你担心的也有道理,等将来我说服了爹娘,我们去乡下置些产业,收地租过日子,没有城里这许多人,也就没有闲言碎语还有地痞无赖来纠缠咱们了。总之,我们两个在一起,遇山开山,遇河渡河,只要心意坚决,没有过去的坎儿。” 这一席话使得赵梅儿本来晦暗不明的心突然一下子敞亮,拧起的眉心也旋即展开。一下子拉住秦惠平轻抚自己眉心的手在上头重重亲了一口,笑道:“好,我都依你。” 重新倚靠在秦惠平肩头,赵梅儿手指将她鬓发绕成圈儿玩,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话。这中间就说到孩子的事情,“惠平,你和我在一起,会不会遗憾没有亲生的孩子呢?” 秦惠平接话,“那梅儿,你和我在一起,也会不会遗憾不能生自己亲生的孩子?” 赵梅儿抿了抿唇,道:“说实话,在遇到你之前,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找一个老实本分的男子,和他一起像我爹娘那样过日子。生儿育女,就算日子过得苦,可也有兴头。谁想,我进秦府后遇到了你。那一日我觉得自己快要病死了,你出现了,我虽然闭着眼看不见你,但心里头不知怎么的,就有你了……后来又到了你跟前服侍,见了你的面,就迷上了你。要是在以前,我是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和女子相伴终生的。但是,想不到如今我除了想和你白头到老外,别的人,任是谁也不想了。所以,我想,是不是我前世欠了你的,这一世菩萨要我拿一生来还你?” 秦惠平呵呵一笑,点头说:“我想是,又或者我欠了你的,菩萨要我来还你呢。不管怎么说,这世上的人和情,一切冥冥自有定数。我告诉你,我遇到你,有了你,也心满意足了。也只想和你一起白头到老。过几年,等我说服了我爹娘,咱们去乡下住,再收养几个孩子,一家人高高兴兴过日子,你说好不好?” “好啊,自然是太好了!”赵梅儿欢喜赞同。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就起来吩咐丫鬟们端水进来洗漱了,换了衣裳,梳妆毕,吃完早饭,便带了几个丫鬟婆子出去买花木,买衣裳等。回来就一起动手在院子里种买回来的花木,一起布置宅院。赵梅儿连着几天,到晚间总是要下厨亲手做几个菜给秦惠平吃。白日无事时,赵梅儿就给秦惠平做荷包,做里衣,做袜子,绣裙子襕边等。秦惠平在一旁看她做绣活儿,陪她说话,有时候又拉她一起教她下棋识字。屋子里总是时不时地响起笑声,这样的日子两人过得舒心甜蜜,也过得飞快。 十月二十五日这一天,虽然第二日才是大雪节气,但天空阴霾,看起来像要下雪的样子。赵梅儿早晨起来便纷吩咐前院厨房里的负责买菜的婆子去买一只乌鸡回来杀了给秦惠平炖汤喝,又叫多买些菜蔬回来,怕就要下大雪,到时候顶风冒雪出去买菜不方便。 那买菜的婆子应了,拿了赵梅儿给她的二两银子出去操办。赵梅儿则回屋去陪着秦惠平说话。到午间两人正端起碗吃饭,秦惠平还没来得及喝下一碗汤,就听到负责守门的婆子进来禀告说:“门上有自称是秦府的人来找大小姐说话。后头还有个胖胖的员外说是小姐的爹。” 秦惠平和赵梅儿一听,心里都吓一跳。不晓得秦府的人怎么会寻到这里来的,而且听这婆子的话,显然是秦府老爷秦达祖带了人找了来。 原来秦达祖原本是打算叫府中的二管家秦安来接秦惠平回去的,不过后来怕秦安请不动秦惠平,便亲自来了。 秦惠平就放下碗站了起来,对那婆子说:“快去请进来。” 守门的婆子应声而去。等她一走,赵梅儿也吃不下饭了,站起来拉着秦惠平的手有些惊慌地问怎么办,说是不是老爷来要把她们一起给抓回去。 秦惠平拍拍她的手安慰她,“你别怕,如今你已经不是秦府的奴婢了,我爹拿你没办法。” 赵梅儿闻言才想起这回事,心中到底要松口气,可是又怕秦惠平一会儿被秦老爷训斥,从而担心她起来。 心中惴惴不安时,秦达祖已经领着秦安等人跟在那守门的婆子身后走了进来。 秦惠平见状早迎上去讪讪地喊了声“爹”,又问他怎么来了。 秦达祖看见女儿心中其实欢喜,但是面儿上却依然板着面孔“哼”了一声,说:“你这跑得让爹好找,我可是派人几乎把苏州府给翻了一遍才找到你。”一边说一边径直走进了堂屋。 站在屋子里的赵梅儿见秦老爷进来,虽然明白自己已经不是秦府的奴婢了,但依然是害怕他,再加上他又是自己深爱的人的爹,总要存一份尊重在心里,于是便赶忙迎上去蹲身见礼。 跟在秦达祖身后的秦惠平见自己爹不叫赵梅儿起来,便忙上去将她扶起,然后把她往自己身后拉,随即讨好地说:“爹,您想必还没吃饭吧,我这里才端碗,要不您坐下吃了饭再说。” 秦达祖扫了眼桌上的饭菜,倒还是对他胃口,再说一早而来,这会儿中午了还真没有吃饭,肚子里尽是冷气。 “爹,您先坐。”秦惠平一看他爹的表情,就知道给自己说准了,便忙端过一张圈椅来请他坐下,又殷勤地给他盛汤,盛饭。 秦达祖不吭声,但还是接了她递过来的汤和饭吃了起来。 秦惠平见自己爹接了她盛的汤和饭,便松了口气,陪坐在一边不时给他夹上一筷子菜。秦达祖吃了个半饱,才放下碗筷说:“行了,别跟爹献殷勤了。你赶紧吃饭,吃完饭跟我回去,你娘从你走后,想你,担心你,病了。” “什么?我娘病了,那她病得厉害不?”秦惠平一听就立即站了起来,担心地问。 秦大祖咳嗽两声,道:“我看你不回去,她好不了。” 听说娘亲病了,秦惠平就着急了,说:“爹,那我就随你回去。” “你不吃饭?要不吃完饭再走?”秦达祖指了指桌上的饭菜。 秦惠平摇头说:“不吃了,回去再吃。” 秦达祖便站起身道:“那好,咱们这就走。” 说完,又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的人,眼光就落到赵梅儿身上,随即又说:“对了,惠平,爹告诉你个事情,就是你堂哥登堂他的病已经好了。是我和你娘依照你走时留的信,找了个和侍梅摸样差不多,八字一样的丫鬟去给他冲喜,他就好了。因为你堂伯母他们来吴县久了,要赶着回去照顾你堂伯父,所以在登堂病好后,就一起回昆山了。所以,你不用害怕再有人打你这个丫鬟的主意。这里就不用住了,带着侍梅,还有你买的这里的丫鬟和婆子们回府去。” 听说秦登堂病好了还和堂伯母等人走了,秦惠平和赵梅儿俱都放下了心。不过,两人对那秦登堂经过那临时买来顶替赵梅儿的丫鬟冲喜,第二日就好了,不免生起怀疑之心。及至后来听说秦登堂将给他冲喜的丫鬟收了房,秦惠平就感叹,幸好带着赵梅儿躲开了,不然那登徒子必定会强占赵梅儿,那这一辈子自己可就会永远失去赵梅儿,后悔也来不及了。 “爹,我们都走了,那这宅子怎么办?要不我留侍梅这丫鬟在这里守屋?”秦惠平问,其实她心里是想以留人守屋的名义,留下赵梅儿在这宅子里,不用再回去秦府为奴。虽然她的身契自己已经烧了,但是秦达祖等人并不知道,秦惠平怕赵梅儿回去受自己爹娘的刁难,毕竟这一回带着她逃走,躲开秦登堂的纠缠,一定程度上还是冒了得罪堂伯父和堂伯母的嫌疑。万一秦登堂有个好歹,那秦家将会陷入巨大的麻烦之中,而这些都是因为赵梅儿这个丫鬟。别看这时候她爹秦达祖和颜悦色,但回去后会不会发火,秦惠平并不敢保证。 不过赵梅儿却是一天都不想离开秦惠平,因此听她这样说,立即心里就紧张起来,连忙拉了拉秦惠平的衣袖小声说:“姑娘,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也不知道这句话秦达祖听到没有,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倒是顺了秦惠平的意,“也好,那就留下侍梅在这里守屋子,再留下两个丫鬟和两个婆子再这里陪着。以后咱们秦家的人来苏州城也可以来这宅子里住了。” 秦惠平忙笑着说:“好,就这么办。”她心里此时想得是,让赵梅儿在这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屋子里守着,不用回去为奴婢,在这里有人服侍,也算是主子,可以过自由自在的日子。而她回去看望了娘亲后,以后再回来陪她,免得将赵梅儿带回府后,面对许多麻烦。 但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她爹秦达祖一开始还真是存了要将赵梅儿带回府去好生责罚的想法。因为在来之前,杜氏就说自己的孩子秦惠平都是因为遇到了赵梅儿这个狐媚子,才做出这样不顾秦家利益离府的事情。因此带回赵梅儿后,要将她带到杜氏跟前当差,不再让她去伺候秦惠平。秦惠平要是闹,杜氏便以死相逼,相信她最后也只得妥协。 不过,后来秦达祖一想,将侍梅留在苏州也好,自己带秦惠平回去,只要她一回府,就拿事情把她绊住,到时候她也来不了苏州。时间长了,也就没那么留恋这叫侍梅的丫鬟了。这样自然的分开,倒比自己夫人杜氏要死要活的逼迫强。因此便改了主意,留侍梅在苏州。 秦达祖和秦惠平各有想法,虽然父女两个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意图,倒是奇异地达成了一致。让赵梅儿毫无办法。她一心恋慕秦惠平,是一刻都不想跟她分开,就算重回秦府为奴她也愿意。但此时秦达祖发话了,她也毫无办法。 秦惠平在随秦达祖走之前,就把赵梅儿拉到一旁说悄悄话,把她心中所想都对赵梅儿细细说了,最后说:“箱笼里还有近百两银子,也足够你用到过年,我这里回去探望娘亲。等她病好我就回来,不过半个月而已。你在这里等我,要是银子不够用,你就拿我的印鉴去苏州城咱们秦家的铺子上去取。” 说完,就把自己佩戴的荷包解开,从里头将自己的那一枚印章拿出来背着众人塞到她手里。赵梅儿本来不想要的,但是想着这是她的信任,也就接了。 秦惠平交代完,就转身和秦达祖一起往外走。赵梅儿一直送她送到胡同口,看她坐上秦府的马车,在飘飘落下的雪花中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街头,才心情沉郁的回屋去。 第63章 秦家有后 转眼秦惠平离开已经一月多,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日子。赵梅儿是天天望,日日盼秦惠平能回来,但却是一日一日的落空,心中就升起越来越强的不安之感,因为太过于思念她,人也憔悴了不少。 这一日起来,看着宅子里的两个丫鬟和婆子门打扫庭院,又将买回来的春联和门神,以及灶王菩萨的像拿来请她去贴。 毕竟在她们眼里,赵梅儿就是这里的一家之主。当初大小姐走的时候可是交代了她们,让她们把她当主子的。而且秦老爷也说,这里就让她看守宅子,也算是她们的头儿。 赵梅儿此刻哪有心情做这个,这眼看就要过年,当初秦惠平说得她回家看望生病的夫人,不过半月就要回来的。可是如今已经去了一月多近两月,但她却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夫人病重,她顾不上回来。又或者是她那里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才没有来。 心情郁卒地去贴了门神和春联以及到厨房里贴了灶王像后,赵梅儿回到屋子里坐着,拿起绣活儿,胡乱缝制了几针,因为心绪烦乱,不小心针尖便戳破了指尖,冒出一滴血珠来。便赶紧将手指放到嘴里一吮,不由得想起一日她做绣活儿时和秦惠平说笑,不小心手指被针扎了,她瞧见了赶忙将自己的手指放到她嘴里吮着的情景。那时候的自己被她这样的动作弄得脸红心跳,这会儿想起恍若昨日,心里便越发痛起来。 不行,她很想见到她,比任何时候都想。这渴望无可抑制地突然高涨。使得她再也无法安坐在这里等她,她要去吴县秦府找她!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这么久也没有回来? 站了起来,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去开了箱笼,将还剩下的六十多两银子拿出来,取了十两出来放在一旁。剩下的五十多两银子放到包袱皮里,和着一些换洗衣服一并包好,自己留了几两散碎银子放到荷包里头。随即把这宅子里在自己跟前服侍的两个婆子和丫鬟都叫了来,说:“我要去吴县秦府找大小姐,给你们留十两银子,交到丫鬟喜儿手里,也够你们一个月的嚼谷了。要是我到过年还没有回来,你们就自己把这些银子去过年。还有,要是万一大小姐回来了,你们就说我去找她了,让她在这里等我。” 说完,便将十两银子交到了平日在自己跟前服侍的丫鬟喜儿手里。喜儿接了银子,遂退到了一旁。其她人也应了,纷纷退了出去。 赵梅儿说走就走,穿了紫色棉袄,蓝布棉裙子,打扮成普通回娘家的小媳妇摸样,出了宅子,到街上雇了个骡车,让车夫赶到吴县城里去。苏州府城本来和吴县的县城也不远,要不了几个时辰就到了。只是赵梅儿一开始相信秦惠平半个月就回来,就老老实实地等着。这会儿等久点儿了,心中开始担心起来,就决定亲自跑一趟了。 她这里在往吴县城里走,可是她却不知道,在一月前贾维带着整个贾家班子的人,还有张氏和赵莲儿母女坐了雇下的骡车出了吴县城,去了昆山。 原来俞府最近遭了难,已经致仕的刑部右侍郎俞洪被牵扯到朝廷里的党争里头,万历皇帝特旨新上任的苏州知府周廷安查办此事。 周廷安便下令让吴县的县令武建良经办这案子。武建良先前因为儿子武涛向赵莲儿提亲不成,恨上了俞府,这会儿有这机会,自然是要狠狠得报复俞府的人的。好在上头的旨意只是叫查办俞洪,并没有说要连累其家人。所以俞洪被吴县的县衙里的差役给锁走了,俞府内的其他人并没有捉拿,只是凑银子去送给吴县的县令和底下的衙役们,希望不要对俞洪动刑。 但武建良却一边收银子,一边还是在牢里对俞洪用了刑,以泄私愤。 贾维见俞洪被抓下狱,便知道贾家班无法在俞府再呆下去了。便和俞府的其他主子辞行,带着班子里的人回昆山去。 张氏和赵莲儿也被贾维邀请同行。两母女自从进到俞府和贾维父子以及贾家班的人相处以后,就越来越跟他们亲近。特别是张氏,贾维已经向她透露出想要娶她做续弦的意思,而她也没反对。原本贾维打算在过年的时候正式向张氏提亲的,可是俞府出了这种事情,他也只能改变主意回到昆山安定下来再说。 这门亲事,赵莲儿也听贾秀说过,并且贾秀说,要是她娘和自己爹成亲了,以后赵莲儿就是他的妹子了。他会好好照顾她。 赵莲儿听了这件事便回去问了自己的娘张氏,是不是有这回事。张氏点头承认了,道:“莲儿,你要是不愿意贾班主做你的继父,娘就不嫁。” “娘,我觉得贾叔还是不错的。当初他和舅舅一起帮着打跑了吴奎,后面又帮咱们不少忙,就是那县令之子武涛纠缠我,也是贾叔帮着我摆脱的。所以,我没有不同意。” 得了自己女儿的同意,张氏才真正放下心来。后来俞府出事,贾维让她们母女两个跟着去昆山,她们商量了一下也就同意了。除了张氏和贾维的亲事外,还有就是张诚,张氏的哥哥也在昆山。去那里便能和哥哥一家团聚,这也是张氏愿意的原因。自然这些也是赵莲儿同样愿意的理由。 俞洪是十一月二十出的事情,贾维等人则是在十一月二十三离开吴县的。前一天,在决定了要离开吴县后,母女两个去了秦府,想见一下赵梅儿跟她说一说这事情。可是两母女去了后,门上的小厮却不让进。母女两个央求了好久,那小厮才进去帮着传了一会儿话,过了一会儿那小厮说管家秦安请她们进去。 张氏和赵莲儿进了秦府,见了秦安便说她们要离开吴县,想见一面赵梅儿,跟她说话。谁知道秦安告诉她们,“侍梅陪着大小姐去了金陵办事,不在府里头。” “那还请秦管家告诉我女儿,就说我们去了昆山我哥哥那里。等安定下来,我们再来瞧她。” 秦安看张氏一眼,神色有些古怪地点点头,“行,我会将这话带给侍梅,你们可以走了。” 张氏和赵莲儿见他答应了,便谢了这秦安,两人随即出了府。可是她们并不知道的是,秦安早就得了秦老爷的吩咐,让他如此说,打发走张氏母女。至于秦老爷为何要让他这么说,秦安也不知道,他只是按照吩咐办事。 见张氏母女一径去了,秦安站起来摇了摇头,负手出屋子去回秦老爷的话。并且把张氏母女两个的话也对秦达祖说了。 秦达祖道:“这事情你不许说给任何人听。惠平回来了要是问起也不许说。” “是,老爷。”秦安应了退下。他其实知道大小姐前段儿日子被老爷派去杭州处理那边的买卖,听从杭州回来的管事说,仿佛是那边的买卖出了问题。因此大小姐才被派出去了。但方才老爷却叫他告诉赵莲儿母女,大小姐带着侍梅去了金陵。为什么要隐瞒张氏母女呢?他思来想去都无法明白。 他不明白,可是秦达祖却是明白。自从上次去把秦惠平从苏州接回来开始,他就已经打算好了。让夫人装了几天病后,就以杭州的买卖出了大问题,将女儿派了出去。看她在杭州花了差不多一月处理完秦家的买卖,又去了一封信让她去金陵,因为金陵的买卖在他的授意下也出了问题。他早算好了时间,恐怕金陵的买卖处理完也得要年底了,甚至要过了年才能处理完。秦家的产业多,他可以让自己的女儿接二连三地去处理,这样一来,便可以拖着她,不让她和那叫侍梅的丫鬟见面。日子久了,自然也就淡了。 上一次自己女儿带着那叫侍梅的丫鬟不顾秦家的名声和利益出走,已经让他和夫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对两个人的关系产生了怀疑。秦惠平自打小喜欢美貌的女子,一开始他们也都没在意。直到后来在女儿那屋子里服侍的丫鬟侍秋来偷偷的告密,说以前被赶出府的侍春和现在的侍梅都引诱秦惠平,她们之间有类似男女之情的感情存在。 侍秋这么一说,两夫妻才回过味儿来。男子断袖,女子磨镜,这种事情他们也都晓得。想起两人只有秦惠平这么一个女儿,他们自然是不会允许秦惠平喜欢女子,不和男子成亲,行人伦,然后无法生子,绵延秦家的血脉子嗣。这种事情在他们看来是极端荒唐而且绝对不能允许的。 杜氏甚至说赵梅儿就是个狐媚子,就是她才勾引坏了自己的女儿。要是按照她的意思,趁着自己女儿外出,将赵梅儿远远的发卖了才是。还是后来秦达祖劝说,这种事情不能做得让女儿狠他们,还是自然淡了的好,杜氏方才怏怏不乐地同意了。 所以,后来秦达祖便吩咐下去,凡是和赵梅儿有关的人来求见大小姐或者找赵梅儿,都一概不许进秦府。并且让门上小厮特意记住的是,要是赵梅儿来找大小姐,更不许她进来,若是赵梅儿问关于大小姐的事情,便说大小姐已经和人定亲,就要成亲了,让她快走。 本来这是个想要让赵梅儿死心的借口,但是不曾想,很快还真得成了真。 就在贾维带着张氏母女离开吴县去昆山的第二天,秦府来了一个官媒人,是来替新任苏州知府周廷安的三公子周松提亲的。不用说,秦达祖只有一个女儿秦惠平,来的媒人替人说亲求娶的正是他的独女。 秦达祖亲自见了这官媒,听她说了这位知府的三公子只有十八岁,文采风流,相貌堂堂,因为仰慕秦家大小姐,所以特意求了他爹,苏州新任知府周廷安让官媒来秦府求亲。在这之前,秦达祖和夫人杜氏商定,是不愿意将秦惠平嫁出去的,想要招赘一个女婿上门。可是如今天不遂人愿,偏偏有苏州知府为其三公子提亲,这亲事对于商户人家来说已经是极大的体面了。尽管从这媒人的嘴巴里头,秦达祖知道这位叫周松的三公子并不是知府的嫡出儿子,只不过是他的一房妾室生的庶子,可即便是这样,对于秦家来说也算是高攀了。 怎么办?秦达祖犹豫了,很明显这苏州知府可不是个小官,又是现管着他们的,秦家岂敢拒亲?就算是知道这门儿亲事来得有些奇怪,或者这位知府的三公子周松就是为了秦家的家产来的,他也无法回绝。 想了想,秦达祖并未一口答应。毕竟这位未来的女婿到底是什么样的,他还想打听一下,并且想要亲自见一见。要是这叫周松的知府三公子是个聋子哑巴,又或者是瘸子驼背,身体有残疾,面相丑陋。那他宁愿得罪知府大人,也不能将自己的独女配给这样的人。 于是接下来,秦达祖委婉的把自己的这个意思对那官媒人说了。 官媒人听完二话没说就答应替他去把这意思转告给三公子,并且说:“秦老爷放心,我见过三公子,的确是好相貌,配得起你家女儿。不过,你想见一见未来的姑爷也是人之常情。老婆子这就回去替你传话。” 秦达祖遂谢了她,又给了十两银子的谢仪,送她出去。等这官媒人一走,秦达祖便回后宅去把这门儿亲事告诉了杜氏。 杜氏听后也跟他一样,有些疑惑和吃惊。不过,她同秦达祖的意见一样,要是那知府三公子看得过眼,人还不错,就把他们的女儿许给他。一来是这亲家苏州知府的来头大,他们这样的商户人家得罪不起。二来是早日给秦惠平定下婆家,断了她和侍梅的那种不正常的关以及磨镜之好,让她嫁人生子,这一辈子才能安稳的过一个女人该有的日子,是两口子的心愿。就算秦惠平生下的孩子不姓秦,也比她跟女子在一起,这一世无后没有孩子强。 夫妻两个达成意见,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从周姨娘那边院子里传来了个消息,说刘招弟怀上了,大夫已经来瞧了,并且确认了。 秦达祖和杜氏一听,连饭也顾不上吃完,就一起去了周姨娘的院子,在东厢房里见了刘招弟,还有来诊脉的大夫。 那大夫说刘招弟肚中的孩子已经有两月了,脉象有力,定然是个男胎。秦达祖一听高兴坏了,万万不曾想到自己这把年纪,竟然有了儿子,秦家有了后。杜氏闻言先是酸涩,不过后来也高兴了。因为刘招弟只要生下儿子,那这儿子她就会抱到自己跟前养,孩子长大了也只会认她,跟她自己生的也没什么两样。这刘招弟只不过是帮着秦家传宗接代的工具,顶多生了儿子抬个姨娘,还不是要看她的眼色讨生活,要是惹得自己不高兴了,就把她打发出秦府去。 秦达祖和杜氏高兴,周姨娘等其她的三个姨娘自然是非常不高兴。这刘招弟要是给秦达祖生了儿子,以后在姨娘里面她的身份可就是最高了。按照刘招弟的性子,定然是要狠狠地把她们踩在脚下的。特别是周姨娘,以前可是和刘招弟结下了仇的,她尤其担心将来刘招弟报复她。所以内心里暗暗的谋划一定要让刘招弟无法顺利的生下这个孩子,爬到自己头上去。 “好,好,招弟,你果然为我家惠平招了个弟弟来。你好好地养着,等生下孩子,我就立即抬你做姨娘。从今日开始,你的吃穿用度和其她的姨娘们一样,我再叫夫人给你另外拨一个院子给你住,再给你多派几个丫鬟婆子来服侍你……”秦达祖哈哈笑起来大声道。 杜氏便在一边赶忙应了,说明儿就按照老爷吩咐的办。 刘招弟摸着自己的肚子笑开了花,心道:“终于,终于我有了出头之日,荣华富贵指日可待,那些得罪自己的人也会被好好收拾……” 接下来秦达祖和杜氏便返回了玉堂院,两个人在灯下说起今日的喜事都笑得合不拢嘴。 “今日真是双喜临门,才有知府的三公子上门求亲,后就有刘氏怀上了男胎,看来我们秦家要交好运了。这样一来的话,我觉得以前咱们商定的计划也该有变化了。以前是怕惠平难以撑起门户,有小人暗算咱们的家产。如今既然我们秦家有了男儿,长大便能顶门立户,我也就不怕了。”秦达祖满面红光地笑道。 杜氏点头,“老爷说得是,这么着一来。咱们也就不需要招赘女婿上门了,惠平能选的姑爷就更多了。要是明儿个那来上门儿的周三公子让咱们两个看上,就把我们的惠平许给他,了却一桩心事。再说了,咱们有了苏州知府这样的亲家,买卖更好做不说,也没有人敢觊觎咱们秦家的家产,打咱们家产的主意了。” “嗯,夫人所言甚是,那咱们明日就一起瞧一瞧那周三公子,看他可是咱们惠平的良配。”秦达祖捋须朗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03 03:02:16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03 02:59:05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02 03:13:50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1 23:28:40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1 20:55:03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01 19:42:11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1 19:05:23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1 19:00:58 各位╭(╯3╰)╮们破费了,么么哒! 从这一章开始剧情有大的转折了。故事性更强。 第64章 周三公子的提亲 转天,那苏州知府的三公子周松果然带了几个小厮,提了些茶糖糕点盒子,上门来拜见秦达祖和杜氏两夫妇。 两夫妻见他果然如那官媒人所说,相貌堂堂,举止有度,并不像是一般官宦人家那种纨绔公子腹无点墨举止轻浮的样子。所以一番相看之下倒也还满意。等那周松辞别了秦达祖两夫妇离去后,两人就拍了板,答应这位周三公子的求亲,和周家联姻。 不过秦达祖当时也问了周松,“不知道周公子因何仰慕我家惠平?” 这话里头其实有问他从何处晓得秦惠平这个闺中女儿,并对自己女儿产生好感的。说到底,还是担心他是图秦家的家财。但是如今刘招弟怀上了男胎,秦家有后,秦达祖就没有这种担心了,这也是他看过了周松这个人后爽快答应了周家的提亲的原因。此刻的问话也就是顺口一问了。 可是他顺口一问,人家周松却是恭敬回答:“自从小子随着家父到苏州城后,从城里许多大户人家的子弟口中得知惠平姑娘容貌出色,且很是能持家。我自小就许愿,娶妻一定要娶这样的女子,因此听说后,就央求我爹娘替我做主,前来求亲。” 秦达祖一听,想,原来这位周三公子是要娶个能干的媳妇儿持家,倒是和一般官宦人家的子弟娶妻的要求不同。再说自己女儿能干且又生得好的名声在外,吸引这周三公子也是情理中事。后来,这周三公子又说,他从来也无意仕途,倒是对做买卖极有兴趣。周家私下里做的买卖都是他在经管,因此想娶个能干的姑娘回去帮着打理周家的产业,这样他也要松快些了。 周松这样一说,秦达祖就更是相信了他的诚心。别说,满苏州府要找出一个比自己女儿能干的在室女子却是找不到了。这位未来的姑爷,周三公子倒是挺有眼光的。心里又惋惜,可惜如此能干的女儿要嫁人,帮着夫家打理产业,再也帮不上秦家的忙了。 不过转回头一想,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自己女儿有了好归宿比帮着秦家赚银子要强。再说,很快自己就有儿子了,以后把秦家的产业交到儿子手上,那才是天经地义的。 所以接下来,官媒再上门儿来问信儿的时候,秦达祖便应允了这门儿亲事,将自己女儿秦惠平的八字交给了这官媒人拿去合婚。合了八字后,竟然得出了个上吉,这一下这门儿婚事更是板上钉钉了。 再后来周知府那边下了帖子请秦达祖去苏州城知府衙门里头相见,两边随即就把这门儿亲事的婚期给敲定了,定在次年二月十六,一个宜于婚嫁的大喜日子。只等秦惠平回来,便备下彩礼上秦府去下聘,到大喜日子那一天花轿上门儿抬她去知府衙门的后宅跟周松成亲。 可是秦达祖不晓得的是,周松的确是听人说起秦惠平,但却不是从什么苏州城里的大户人家子弟嘴里听说的,而是从秦达祖的堂侄秦登堂嘴中知道的。 原来苏州知府周廷安和在昆山任县令的秦达祖的远房堂哥秦达英是当年考科举时候的同年。周廷安和秦达英同年中的进士,只是周廷安是名次靠前,后来进了翰林院,而秦达英名字靠后,没有进翰林院,被派到山东做了个小吏。再后来,周廷安从翰林院出来,外放到山东做地方官,便是秦达英的顶头上司。 因为两人是同年的关系,两家就时常往来。所以秦登堂和周松相识,并且关系不错。这一次周廷安调任苏州知府,秦达英知道了,便让儿子秦登堂带上贺礼去苏州相贺。于是他见到了周松,心生一计,就大力地吹捧自己的堂妹秦惠平是如何的貌美又是如何的能干,并且说他堂叔只有他堂妹一个女儿,谁要是娶了她以后那秦家的产业就会落到姑爷手里。 秦家是巨富周松也晓得,并且他的确是管着周家私下做的买卖,也想得是娶个能干的媳妇儿帮着持家做买卖。秦惠平容貌既美,又能干,而且本身将会继承亿万家私,对于周松来说,真是天上地下再没有的好姻缘。 因此听了秦登堂这些话后,他十分高兴,便说要是能娶到秦惠平定然会重重酬谢秦登堂。谁知道秦登堂说他不要金银,只要他堂妹身边一个叫侍梅的丫鬟,并且说要是周松求亲成功,到时候秦家陪嫁的四个丫鬟里头一定要有这叫侍梅的丫鬟的名字。 周松这才晓得原来自己这好友早打上了他堂妹身边丫鬟的主意。不过,一个丫鬟能换得这样一个好亲事,他也觉得值了,便答应了秦登堂的要求。 后来他去求了他爹娘,两人听说有这样一个女子,也合适无心仕途的周松,再听说这女子家中巨富,又是独女,将来娶了她也就是娶了金山银山,又怎么会不同意呢?特别是周松的娘韩氏只不过是周知府的一房小妾,听说自己的儿子娶这么个有钱的媳妇儿,更是巴不得快娶进来,以后可以大手大脚花媳妇儿的钱不知道多快意呢。这辈子她在正室夫人的手底下吃了不少挂落,受了不少刁难,每月拿那十两八两银子的月钱,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等媳妇儿带了大笔银子进门儿,有银子了,也就再不用看她的脸色过日子了。 这些事情秦惠平自然是不知道,她先是被她爹派到杭州去处置秦家在杭州的“出了问题”的买卖,接下来眼看要办完的时候,又接到一封家信,让她去金陵处置同样“出了问题”的秦家产业。 自从上一回大雪节气的前一天跟着她爹秦达祖回到家里,照顾了她娘几天,等她好些了,正打算回苏州去和赵梅儿团聚,就被她爹派到杭州了。而在杭州她心里是无比思念赵梅儿,巴不得赶紧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回去。可是没想到的是,她接下来又被她爹派去了金陵,秦家在金陵的产业更多,这眼看到了过小年,她竟然都还没处置完。心里着急得不行,便赶忙写了封信,让跟着一起到金陵帮着处理秦家产业的管事去找人送信到苏州给赵梅儿。 谁知道这一回跟着她一起出来到杭州,到金陵的管事是秦达祖专门嘱咐过的,要是她要叫人送信去苏州给赵梅儿,就把这信给截下来。因此赵梅儿接不到信是自然不知道她的消息了。 却说贾维在十一月二十三那一日带着贾家班的众人和张氏母女两个离了吴县,出了城往昆山去,一日赶了六十里路,到傍晚的时候在桑林镇的一家客栈落脚。众人要了些饭菜让店伙计送到房里吃。赵莲儿因为和贾春很亲近,就端了自己的饭菜去她们几个戏班子的女孩儿房里吃。一边吃一边说笑。 一碗饭还没吃完,就见到贾秀匆匆地跑进来压低声音说:“不好了,我方才下去打水,见到了那纨绔,吴县的县令之子武涛带了公人来在底下柜台上问话,说要找莲儿妹妹相貌的女子。我想他定是上回没有得到莲儿妹妹,这回俞大人出了事,他便趁机来找莲儿妹妹的麻烦。这许多里路都追了来,可见这一回他是不会放过莲儿妹妹了。好在咱们戏班里头的女孩儿多,那客栈老板也闹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莲儿妹妹。可是咱们的骡车在外头,我想他很快就可以问出来,很快就能确定莲儿妹妹跟咱们一起了。” 赵莲儿将碗筷一放,一丝也不见慌乱道:“怕什么?我又不曾犯什么事。又怕见他怎的?再说了,咱们这许多人在这里,难道还怕他将我抢了去?” 贾秀却急红了脸道:“你晓得什么?以前他不敢继续纠缠你,是忌讳俞大人,所以才撂了手。可如今俞大人出了事,他就再没有惧怕,能带了衙门里的差人这么远追了来,显然是要势在必得的。你虽然说自己没有犯事,但遇上他官家子弟,那还不是他说了算。他说你犯了事,你便犯了事,百口莫辩。” 不等赵莲儿开口接话,坐在她身边吃饭的贾春也将手中的碗筷放下,站起来问贾秀,“那你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将莲儿真得交到武涛那纨绔手里吧?” “自然是不能!”贾秀一口否定道,皱眉咬了咬唇,往屋子后面的窗口那里看了一眼,又扫了屋子里众人一眼道:“这样,莲儿妹妹,你马上跟着我从这客栈的后窗翻出去,从客栈后门离开这里,到外头避一避。等那武涛来找你找不到人离去后,咱们再回来和戏班子里的人一起去昆山。” “这……我还没跟我娘说一下呢……”赵莲儿犹豫道。 恰在此时,听到有纷乱的脚步声往这边客栈的客房里来。好在贾维等戏班子的人住得是靠近后院的一排客房,并没有住客栈二楼,否则就算贾秀想带赵莲儿逃跑也不容易。 “他们过来了,快,咱们走!”贾秀急起来,也顾不得赵莲儿还在犹豫了,拉起她的手就往后窗那里跑。 贾春见状不放心赵梅儿,便也转身跟着跑,一边跑一边小声喊:“等一等,我也去。” 而吴菊则是不放心贾秀,二话不说放下碗筷,也跟在贾春身后往后窗那里跑。 四个人才从客房的后窗翻出来,便听到方才众人所在的那客栈门被“砰”地一声踢开,然后听到武涛的声音传来,“给我搜,务必要逮住那个叫赵莲儿的小娘子,她可牵扯到一桩人命官司里头!” 贾秀拉着赵莲儿的手猫着腰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地跑到了客栈的后门处,才跑出后门儿,又听到远远地那武涛气急败坏的声音,“快,她在那里,跳窗跑了,给我追!” “遭了,那纨绔发现咱们了!”紧跟在赵莲儿和贾春身后的吴菊先慌乱地喊出声。 贾春也在后面问:“贾秀,怎么办?他们追来了!咱们往哪里跑?” 赵莲儿方才听到武涛说自己牵涉到了一桩人命官司里头,才相信了刚才贾秀说得那些话,真是官字两张口,自己这样的小百姓哪里能说得过他们。也就不敢再犟嘴了,只是由着贾秀拉着自己的往前飞跑,心里咚咚乱跳。她可不想落到那纨绔武涛的手里! “你们跟我跑……方才在咱们来这客栈的路上,我瞧见镇子往东有一座大山,咱们跑到山里去暂且躲一躲,那山大,又是晚上,武涛带来那十几个人也搜不了山。等他们去了,我们再想法子回去。”贾秀拉着赵莲儿的手往前跑,一边喘气不匀地说话。 赵莲儿等女孩家平时很少外出,肯定是不会注意到四周的环境的。而贾秀是个男子,又跟他爹走过不少地方,自然是对这些更加注意。所以贾秀带路往前跑,她们也就跟着他,让他当带路的人。 贾秀带着赵莲儿等几个女孩儿很快跑出了桑林镇,往镇子东边的那一座大山跑去。而武涛等人则是也随后跟着跑出了客栈,紧紧地尾随着他们。有衙役还不时喊他们站住,说要是不站住,一会儿逮着了他们,少不得一顿揍。 这种威胁的话,自然是让贾秀等人跑得更快。可是毕竟他们年纪小,而且对当地的地形也不熟。而武涛那十几个人却是成年男子,脚下有力,眼看越追越近,贾秀等人却是越来越跑不动,不免心中惊吓不已。 好在当晚,空中尚有一弯残月,月光照着,能看清山路。眼看夜色中那看起来朦胧的大山越来越近,贾秀等几人心里升起些希望,想着只要跑进了山,那么在密林中,在身后追踪而来的穷凶极恶的武涛那些人也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可是眼看要跑到大山跟前,路却突然断了,在四人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条湍急的河流,截断了山路,夜色中还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 贾秀停住了往前跑的脚步,望着眼前这条湍急的大河目瞪口呆。心想,这真是老天爷在戏耍人么,为什么不给人活路?眼看很快就要带着赵莲儿逃出升天了,可如今却突然出现这样一条断去了众人希望的河。 莲儿和随后跑到跟前的贾春以及吴菊则是大口地喘气,她们望着这条河简直可以说是差点儿就要哭出声来。 “……怎么办……他们眼看就要追过来了……”吴菊带着哭声喊。 赵莲儿咬了咬唇,深深吸入一口气,黯然道:“要不,我跟他去,免得牵连你们。” “不行!”贾秀断然拒绝。 “可是……”赵莲儿望着眼前的大河想说不跟去又有什么别的解决办法呢?除非…… 她狠了狠心,想到一个法子可以避免被武涛抓去受辱,也可以不连累贾秀等人,便对身边站着的众人含泪说:“秀哥,多谢你带我逃走,还有春姐姐,菊姐姐,也多谢你们帮我。你们回去后,对我娘说,是我不孝,这辈子没法报答她对我的养育之恩了。还有将来告诉我姐,我很想她,对了,还有贾叔,以后麻烦他照顾我娘了……” 众人有一瞬间的怔愣,不明白赵莲儿突然说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下一刻,贾秀等人大骇,只见赵莲儿猛地往前冲出去几步,随后从那断了的山路上跳进了底下湍急的大河之中。只听“咚”一声,河中传来颇大的落水声。 “莲儿妹妹!”贾秀当先大喊一声,前冲几步,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接着是咬了咬牙,喊了一句“莲儿”的贾春跟着跳下了河,最后是哭出声大喊一声“秀哥哥”的吴菊也跳了下去。 河里便接连传出三声“咚”“咚”“咚”地落水声。 跟踪贾秀等人跑到河边的十几个衙役探头往河里一看,漆黑的河面上什么也看不见,除了听见哗哗的流水水声和呜呜的风声,便什么也听不到了,不由得面面相觑。 武涛体力没这些衙役好,是后跑到的,他方才也隐约瞧见了赵莲儿等人跳河,还有听见了那人落下水的声音。这时候跑拢了,也探头往河里看,同样是什么也看不到,便不由有些惋惜,“可惜了,差一点儿就捉住了,那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一旁的一个衙役就说:“公子,这也不能追了,还是回去吧。要是这几个人里头有人淹死了,到时候这些刁民去衙门里喊冤告状,于公子的名声有损。公子还是回去跟县令大人说一说透一透风,早做防备才好。” 说起这个,武涛才有点儿心烦了,没想到那赵莲儿如此烈性,情愿跳河也不跟自己。哎,跟这小娘子还真是无缘,得,这回去指不定还得挨爹一顿臭骂呢。 遂恨恨地挥一挥袖,“走!咱们回去!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一众衙役赶忙跟在他身后灰溜溜地去了。只剩下层林呜咽,冷月流霜。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ashe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4 11:57:42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4 02:34:36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04 02:31:47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03 20:33:12 myth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3 20:03:04 亲们破费了,么么哒! 第65章 大难不死 “莲儿……莲儿……你醒一醒……” 贾春将湿漉漉的赵莲儿抱在怀里,拿拇指去掐她人中,一边掐一边焦急地唤她。因为贾春自小是在河边长大,小时候调皮,跟着家里哥哥下河抓鱼,也就学会了游水,还游得不错。刚才她跳下河的那一刹那,就是看清了赵梅儿落水处跳下去的。跳下去后拽住了她的一片衣角,再顺势上前抱住她身体,然后两人被湍急的河水往下游冲时,使劲儿将她的身子往上托,尽量让她少呛水。 十一月的严寒天气,河水冰冷彻骨,极容易让人的体力被迅速地耗尽。就在贾春觉得自己即将力竭时,在河道的转弯处,她和赵莲儿终于被流速很快的河水冲到了岸边。 于是她便用最后残余的一点儿力气拖着赵莲儿上了岸,在干燥的地方倒下喘气。等到恢复了些气力后,就抱起赵莲儿去掐她人中。 赵莲儿不会水,刚才跳进河中之时,就连呛了好几口水,昏了过去。好在她被随后跳入河里的贾春抓住了,没有入河底,因此保住了一条命。 这会儿被贾春一掐人中,就悠悠醒了过来。睁眼瞧见眼前的人,还是认了出来是谁,一张嘴,就哇哇哭了起来。 贾春紧紧抱住她,安慰她,“莲儿,没事了,没事了,幸好我自小水性不错,方才抓住了你,不然……” 赵莲儿哭了好一会儿,才在贾春的安慰下止住了哭,问:“咱们……这是在哪里?” 贾春四面一看,到处都漆黑一片,便说:“我也不晓得在哪里,方才你跳下何,我抱着你在河里飘了一刻钟不止,这会儿应该离桑林镇有几十里地不止了。你放心,武涛那伙人不会追来了。” 此时一阵阵北风吹来,两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不免冻得瑟瑟发抖。贾春便将赵莲儿扶起来说:“走,我们离开这里,去找一找这周围可有人家,借宿一晚,不然这样子冻一夜,明儿早晨定然都要病倒了。” 赵莲儿点头,抖着声应了声“好”,便随着贾春一起离开河边,在清冷的月色下寻了一条小路往前走。两个人运气还算不错,走出去三四里路,就瞧见了稀稀落落地数十点灯光如星子般在前方的黑夜里闪烁。 贾春高兴起来,忙说:“莲儿,你看前面有个村落,咱们去那里找户人家借宿。” “嗯。”赵莲儿点头。于是两人接下来便加快脚步往那有灯火闪烁的村庄里去。走进村中,两人在村头敲开了一家庄户人家的门,来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见到两人后便问她们是谁,有何事? 贾春便对她说,她和赵莲儿是两姐妹,坐船回乡,不料那船半个时辰前翻了,两人落水被冲到此处。想借她家暂且歇一晚,明儿再回去。说完这些话,贾春就掏了几十个钱出来,塞到那妇人手中。 乡下人家民风淳朴,这村妇见两人这副落魄的摸样,也动了恻隐之心,再加上贾春说得忒可怜,又塞了几十个钱,也够借宿一晚提供些简单饭食的钱了。便开了门儿,请两人进去,让两人在她家里的柴房将就一夜。柴房里并没有床铺,只不过是有些枯的稻草和干柴。 贾春便用些枯稻草简单铺了下,当床铺,又在旁边清理出一块空地出来,经过那农妇的同意,生起一堆火,她和赵莲儿坐在一旁烤火。 这户农家人口简单,除了那农妇外,还有她男人,以及两个孩子。家里有陌生人来,其他人便都跑来看,贾春和赵莲儿的容貌都生得极好,那农夫见了两人简直连眼都直了,心里想这不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落到他家里来了吧,而那两个七八岁的孩子也是好奇,站在柴房门外只管盯着两人看。 还是那农妇端了两碗粥和几个红薯来给两人吃时,才把她男人和两个孩子给赶走了,最后说:“两位小娘子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吧。” 贾春和赵莲儿忙谢了她,接过她送来的粥和红薯吃起来。那农妇又叮嘱了她们两个几句,让她们注意这火堆,不要引燃了其它的柴草等话才离去。 两个人说一定注意,又再次谢了她。等那农妇走后,贾春才把门关上了,对赵莲儿说:“莲儿,你一会儿吃了东西就把外面的衣裳脱了,我给你烤一烤,那样身上的衣服干得快些。” 因为是冬天,两个人外头穿得都是棉袄,所以不脱下来烤干不了。赵莲儿就依言脱□上的棉袄和棉裙子,两人手上一样拿一件就着火堆烤起来。 吃了点儿东西后,两个人也恢复了些精气神,便一边烤衣服一边说话。贾春就压低声音说:“也不晓得贾秀和吴菊两个有事没有?” 赵莲儿是最先跳下河的,她自然不知道后面的事,听了贾春的这话便忙问她这又是怎么回事?贾春就把自己还有贾秀和吴菊先后跳下河的事情对她说了。赵莲儿便担心起来,怕他们两个出事,那自己的罪过就大了。 贾春道:“据我所知,那吴菊自小长在乡间,也是会游水的,至于贾秀,他一个男子肯定也是会水的。不然,他们两个跳下水来救你就是添乱了。” 赵莲儿闻言,这才松一口气蹙眉说:“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快别说这些了,我知道你也被逼得没办法才那样。这下好了,逃过这一劫,以后就能摆脱那纨绔的纠缠了。” “多亏了你,春姐姐,还有贾秀和吴菊,等我回去了要好好谢谢他们。” “好,明儿一早咱们就回桑林镇去找他们,到时候一起去昆山。” 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等两人的衣裳都烤干睡下时,没睡上两个时辰天就亮了。而屋子里烤着的那火堆早歇了。 等贾春被这户人家早起的农妇喊醒时,却发现赵莲儿发起热来,烧得嘴上都起了焦皮,两颊通红。原来赵莲儿跳水受了寒,到这户农家烤火,又一热,半夜里火堆灭了,再身子一冷,这寒气连番入体,就病倒了。 这一下两人原先打算第二日就赶回桑林镇的计划落了空。贾春只得又托这户人家的农妇去帮着找个附近乡下的郎中来替赵莲儿瞧病开药。 乡下郎中的医术并不精湛,只是凑合而已。赵莲儿吃了他的药,三四天后才退了热,接着又咳嗽起来。于是又找这郎中来看了开了方子抓药吃。如此又耽搁了两三天。等到赵莲儿好得差不多,能走路离开这户农家时已经过去了六七天。两人身上带的不多的银钱也花去了大半。 两个人往桑林镇赶,一路向人打听去桑林镇的道路。一天下来,走了三十多里路,直到日暮时分,才赶到了桑林镇。进了镇子后,贾春和赵莲儿寻了家饭馆吃饭。吃完饭,她就带着赵莲儿去镇上另外一家客栈投宿,又出去买了一套男子衣裳回来自己换了,叫赵莲儿在客栈里等自己,她趁着夜色去数天前贾家班住宿的那家客栈打听消息。 赵莲儿在客栈里焦急地等待贾春回来,半个时辰后,她终于去而复返,告诉了赵莲儿一个不好的消息。就是吴菊那一日在跟着跳河之后,被湍急的河水冲走,头被河里的一快石头撞了一下,受了伤。等第二日带伤和贾秀一起回去时,就病倒了。这病来势汹汹,不过三天,吴菊没挺过去,便不治身亡。 当初吴菊的爹娘送女儿去贾维的班子里学戏,也是看在是同乡,相信贾维,让自己女儿学点儿本事好有口饭吃。如今人家女儿好生生地却遭遇意外病亡,这让贾维十分痛心,且觉得不好跟吴菊的爹娘交代。 本来他还想在这客栈再等一等贾春和赵莲儿的,但出了这种事情,不可能在客栈里停着吴菊的尸首等待。尽管张氏听说女儿被武涛追着跳了河,生死未卜,原想着在这客栈里等她消息的。可是吴菊因为自己的女儿莲儿而亡,这也让她心里有巨大的愧疚之情。贾秀一开始也和张氏的想法一样,要在这里等赵莲儿的消息。至于贾春,他是不担心的,因为他晓得贾春会游水,跳下河去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只是担心赵莲儿的安危。可后来,吴菊病殁了,他心中的愧悔之意比张氏更甚,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想起以前她对自己的好,更是痛哭不已。 所以等到贾维说要将吴菊的尸首快些运回昆山去,张氏和贾秀也不表示反对了。因此在贾春和赵莲儿赶回桑林镇的前两天,贾家班一行人已经动身离开了桑林镇。只是贾维向客栈老板留了口信,说要是贾春和赵莲儿两人回来的话,就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们,然后让她们自己赶回昆山去。 “什么?菊姐姐她……”赵莲儿一听贾春说完就失声哭泣起来。她觉得自己是害死吴菊的人,内心无法原谅自己。 这种事情自然也出乎贾春的预料,听赵莲儿哭她也忍不住难过得落下泪来,只是她哭了一会儿,嘴里却开始咒骂起武涛来,“那该死的姓武的畜生,要不是他这样逼你,怎么会出这种事?” 接着贾春又上前来掏出自己的手帕给赵莲儿擦泪,安慰她,“莲儿,这不怪你,你别太伤心了。这武涛逼迫你,以致吴菊遭受牵连而死的事情咱们记下了。我发誓,若是有一日能有出头之日,一定帮你,帮吴菊报这个仇!” 赵莲儿侧转身,抱住她,伏在她怀里哀声哭个不止,不过,贾春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让她心中感觉很是安慰。心中也好受多了。 贾春一只手抚着她的发,另一只手用自己的手帕给她擦泪,一边柔声说些劝慰的话,最后终于让赵莲儿停止了哭泣。只是在她怀中道:“春姐姐,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救了我命,我生了病又尽心尽力照顾我,这会儿又为我去探听消息,而且还说这些安慰的话。我欠你的太多了……” “莲儿,别说这些,我只是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一些事而已。再说,自从第一回见到你,我就觉得像是和你从前就见过一样,会不会是前生三生石上我们曾经相见相处过呢。总之,你很合我眼缘,我就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很惬意。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赵莲儿闻言不觉从她怀中仰面看她,见她低头深情地望着自己,明眸在房中烛火的映照下熠熠发光,直看得自己心中突地一跳。脸上遂觉得有些火辣起来,忙低下首去,不敢再看她。方才贾春说的话,她似乎也有相同的体会。 咬了咬唇,便低声道:“春姐姐,不知为何,我也是初次见你时,就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心里就常想着你,想和你一起说话,想和你一起玩儿。也同你一样,觉得你很对我眼缘。” “哦,是吗?”贾春抿了抿唇笑出声,“你有和我一样的心思,我很欢喜。” 赵莲儿一听就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对上她视线问:“你是说真的吗?” 贾春点头笃定道:“自然一字一句都是肺腑之言,都是真的。” 赵莲儿见她笑着,眼角仍然挂着一痕泪迹,便抬手用自己的手掌去抹去那泪道:“我信你。都是我的事,让你跟着伤心了。” 贾春抬手握住她替自己拭泪的手,握在手中,凝目看她,见她此时如雨后梨花一般,越发的清丽迷人了,便忍不住喃喃说了句,“莲儿,你真美……” 被她这么一赞,赵莲儿不好意思起来,埋下头轻声道:“春姐姐,你好贫嘴。若论起美貌,你才是生得好呢,比我强不知道多少。” “那你喜欢吗?”贾春忽然顺着她的话头低声含情问了一句。 她这话的意思是问自己喜欢她吗?自然是喜欢的,可是赵莲儿突然又觉得她这句话那“喜欢”两字又含了些别的意思在里面,和一般的“喜欢”有些不一样。心里就咚咚乱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06 13:21:04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05 20:16:54 两位╭(╯3╰)╮破费了,么之! 上一章有亲看哭了,你们真是太脆弱的姑娘啊。 相信作者君是甜文爱好者,不会虐得死去活来的,要对我有信心啊。o(n_n)o~ 第66章 桃林村 “不用说出来,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了。”贾春见赵莲儿低头下去羞涩不语的摸样,不由贴心地补充道,“天儿晚了,我们洗漱了睡下吧。” “好。”赵莲儿点头答应。贾春遂出去叫店中的伙计送些热水上来,两人简单地洗了脸和脚躺下。躺下后又说了会儿话才各自睡去。 次日起来,贾春和赵莲儿起来用过早饭,结了账,从客栈出来,雇了辆骡车往元和县城而去。因为在吴县和昆山之间路途较远,中间还隔着一个元和县。那赶骡车的车夫建议两人去元和县歇上一晚,第二日再雇上一辆能跑远路的马车去昆山县城。两人同意了,就让这车夫把车赶到元和县城。 颠簸了一整天,到日暮时分,两人终于到了元和县城。就下了车,把车钱给了赶车的车夫,两人找客栈歇下。翌日,贾春先起来去县城集上雇马车,谁想却被偷窃的小贼偷走了钱袋,自然是没钱雇车了。回到客栈里把这事情给赵莲儿一说,赵莲儿就把自己贴身的一个荷包拿出来,里面只不过有一两多碎银子,也是不够雇车到昆山的钱。 贾春便说:“我看这样,咱们买几个烧饼将就果腹,将这点儿银子去雇个骡车先去我家。” “你家?在哪里?”赵莲儿还是头一次听贾春说起她家便好奇地问。 贾春道:“我家就在元和县过去一点儿,是昆山县和元和县的交界处。花上一两银子雇上一个骡车正好能到我家。去我家歇上一歇,我找我爹娘拿点儿银子再去昆山。” 这会儿两人身上的银钱将尽,赵莲儿觉得她说得在理,只是有些赧然,便说:“都是我,要不是我,春姐姐,你也不会这样辛苦。” “莲儿,你说什么呢,什么辛苦?我倒是觉得这些辛苦有所值,而且我愿意……”贾春温柔笑道。 赵莲儿也听出来她的话中有所指,心中一霎时暖暖的。于是便按照贾春所说,两个人一起去集市上雇了个骡车,买了些简单的吃食上了车,紧赶慢赶,天都快黑时才到了一个镇子旁边的村落里。 下了车后,贾春便兴冲冲地拉着赵莲儿往村子里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家就在村东头,家里有我爹娘,我哥嫂和侄儿,还有个姐姐嫁到了小湾镇,家里我最小。到我家可以好生歇上一歇了,我叫我娘给你做好吃的……” 最近一段儿日子连番遇到各种变故,又加上生病赶路等,赵莲儿委实觉得有些疲累,如今听到贾春这样说,又见她兴致这样高,便不由的也被她感染了,觉得终于能喘口气,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了。 没走一会儿,赵莲儿随着贾春走到了一户农家院落前。如同江南村庄里一般的农家,院子外用竹篱笆围着,一座柴门虚虚掩着。贾春上前将门轻轻推开,随即轻轻一拉赵莲儿的手,说:“进来吧。我们进去吓一吓他们。” 到贾春家里赵莲儿虽然开心,但是毕竟是一个陌生地方,她还是有些放不开。听贾春这样说便说:“这不好吧……” 贾春嘿嘿一笑,道:“你别管。” 她非要这样,赵莲儿也没办法,只得跟在她身后挪动步子往里走。走近了发现这院子颇大,收拾得挺干净,到最里面是一排青砖瓦房,东西两边有厢房。这种房子在当地的村庄上比较少,算是富户才能修得起的房子。 彼时贾春的爹娘和哥嫂侄儿等一家人正在堂屋里的大方桌旁坐着,在昏黄的油灯下吃晚饭,一边吃一边说些家长里短的话。直到贾春猫着腰偷偷走近门边突然发声喊了一声,“娘!” 她这一声自然是将屋子里正在吃饭的一家人给狠狠地吓了一跳,特别是她五岁的侄儿贾满金更给吓得筷子掉了,手上捧着的碗都摔到了地上,粥洒了一地不说,连碗都摔碎了。贾春的嫂子邬氏见状忙放下碗筷去捂住他的嘴,阻止他哭出声,一面骂他,“没用的东西,你不瞧瞧是谁回来了?哭什么哭……” 邬氏在骂孩子,屋子里其他三人看见贾春却各有表情。最高兴的是贾春的娘虞氏,一看见她先就抚了抚胸口,笑骂道:“你这死妮子,这是要吓死你娘不是,回来也不说一声儿,跟个猫儿似地悄悄溜进来。” 贾春的爹贾青石先是看着她笑了笑说:“妮儿回来了啊?” 转眼就去瞪一眼自己儿媳妇邬氏,发火道:“你抱着满金干啥,还不赶紧把地下收拾了。真是满金都是给你惯坏了,一点儿事就呜哇着要哭,还像个男儿家么?还有,这黑瓷碗可得七文钱一个,又打翻了碗,半碗粥就这么没了,这每日家里的饭都是按着人头做的,他这半碗撒了,你就把你碗里的给他吃罢。” 这些话坐在邬氏旁边的贾春的哥子贾贵也听到了耳朵里,不过他却没有任何帮他媳妇儿的意思,而是看向贾春咧开嘴笑起来,说:“妹子回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正好一起吃饭。” 邬氏给公公骂得脸色晦暗,忙将自己的手从儿子嘴上拿开,带些气地顺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气道:“你这不争气的东西!” 贾满金给她这一掐,本来已经咽下的哭声却是从嗓子里冒了出来,终于哇一声哭出来了。 这一下本来端着碗骂人的贾青石猛地将筷子在碗沿上一磕,怒道:“你打满金作甚?他再不争气也是我贾家的子孙,轮不到你出手!” 本来他还要继续骂下去,可是坐在他身旁的贾春她娘虞氏忽地拉一拉他袖子,低声急促道:“老头子,别骂了,妮儿带了外人来……” 虞氏这么一提醒,贾青石才忙转脸过去看向门口,就看到了站在贾春身侧后面一步的赵莲儿。不过才看了一眼,他又转回头来看着自己的碗,脸上现出一种痛心疾首的表情喊起来,“我的碗……我的碗……” 然后拿筷子指着碗气得发抖。屋子里坐着的众人,包括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进门儿的贾春和赵莲儿俱都提起心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顺着贾青石的筷子看过去,只见那黑瓷碗口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想是刚才贾春石拿筷子敲碗,把碗给敲了个缺…… “又是七文钱,又是七文钱啊……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咱们贾家破财,破得这样厉害……”贾春石盯着自己碗上的那个缺口以一种悲痛欲绝的声气喃声说话。 站在门口的贾春这时候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本来满是笑意的脸这会儿也垮了下来,便冷声开口道:“爹,明儿我给你买一百个碗回来,你能不能别念叨这些了?” 自己的爹一惯吝啬爱钱,贾春是深知的。可是今儿个带了赵莲儿来,他这样为了个几文钱的碗做出这种样子来,实在是让贾春觉得很丢面子。而站在她身后的赵莲儿觉得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样“节俭”的老人家。说“节俭”其实也和吝啬同意,只是她看在贾春的面子上,不好那样给她爹下断言。从前在吴县,就算隔壁的大伯母那样尖酸刻薄,可是她还不至于为了几文钱的一个碗做出不想活的样子来的。 一开始听贾春说到她家来歇上几天,她还抱着美好的愿望的。这时候见她家里她爹这样的“节俭”,赵莲儿觉得怕是这里的日子呆得不会顺心。 听女儿这样说,贾春石总算好过些了,便说:“好,明日镇子上赶集,你去买一百个青花瓷碗回来。记住了,要买你姐那家干货店旁边的瓷器店的碗,那家老板娘和你姐关系好,知道你是她妹子,你去了能给你少一点儿。一百个碗也能少下几十个钱下来,够买两斤猪肉了。” 贾春闻言简直无语,她本来是随意一说的,没想到她爹真要让她去买一百个碗。这时候她娘虞氏开口说话了,“老头子,妮儿只是随意说一说罢了,再说咱家就这几个人,又不办席,买那么多碗作甚?”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再过七年,我就该满五十了,那时候又岂能不办席面请一下乡邻呢?这会儿早预备上了,免得到时候着急忙乱再去买。” 虞氏听了,只能讪讪地笑一笑,说:“还是老头子有远见。” 说了这话,就赶忙站起来去门口拉住贾春的手说:“妮儿,你快进来,正好我们吃饭呢。你……对了,你身后这位小娘子是?” 贾春这时候脸色稍微和缓了一点儿,毕竟她这家里头的人终于有人在问赵莲儿了,没有把她自己喜欢的人当成虚无的不存在的人呢。 “哦,她叫赵莲儿,是我们班子的人。”贾春转身将赵莲儿拉上前来向虞氏介绍道,也是向家里的其他人介绍。 “哟,好俊的女孩儿。瞧这眉眼,真和画儿上的人一样。”虞氏上下打量一番赵莲儿赞道。 “大娘谬赞了。”赵莲儿含笑向虞氏蹲身一礼。 接下来,贾春顺理成章地向家里人介绍赵莲儿,赵莲儿也一一向贾春家里的人打招呼。虞氏就去拉两人坐下,说:“我去给你们做点儿饭,没想到今儿有人来,饭不够。” 贾春便说:“娘,你给我炒一盘子鸡蛋来,还有蒸一条咸鱼。” 每次贾春回来,她都要让虞氏做些好菜,这是惯例,因此她一吩咐,虞氏也就答应了去厨房忙活儿,贾春的嫂子则是把儿子贾满金打碎的碗和洒的粥都扫了,跟着去厨房帮着婆婆虞氏做饭。 说起来贾春有将近一年没有回家了,上一次回家的时候是年过了二月份才回来的。因为戏班子里头过年的时候也是唱戏多的时候,所以基本上要过完年,戏班子才会歇上一段儿日子,她也才能回家来看望一下家里人。 今儿却是十一月份回家,她爹贾青石自然就要问:“春儿,今儿怎么提前回来了?” 他见女儿空手回家不说,还带了个陌生人来家里吃饭,心中就有些不快了,自然是要问是什么原因的。 “哦,我们班子回昆山,顺道儿,我想着有许久没有来见爹娘和哥嫂,还有满金了,就回来看一看你们。”贾春微微一笑道。 赵莲儿听了看了她一眼,她不明白为何贾春不对家里人说遇到的那些事情,以及这一路而来的坎坷和波折。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08 01:28:11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07 20:14:13 myth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7 20:12:26 ╭(╯3╰)╮们破费了,么么哒。 这个文写得比较现实,比我以前的文要少些理想的色彩,但是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古代的女子活得相当不容易,波折就多。两情相悦是个抗争的过程。 第67章 贾春的家人 “好好的,怎么又回昆山了?上一次不是说去吴县城里头一个什么大官府上唱吗?你那时候还说在那府上得的赏钱要比外头唱堂会强些?”贾青石继续盯着贾春问。 “哦,是我们班主另寻了更好的去处,听说比吴县那家还好。”贾春敷衍道。 赵莲儿听她这样说却是渐渐蹙起了眉。不过随即心中也有所悟,想她一定是不想把外头的不如意告诉自己家中的爹娘等人,怕家里人担心,一般跟家里人说得都是好,也就是报喜不报忧。就跟从前的自己和姐姐一样,也是碰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不跟家中的爹娘说一样。或者这是家境不好的孩子共同的一点儿“孝心”,可是又让人突然觉得很苦涩。 “哦,更好的去处?那一月可以有多少银子呢?”贾青石赶忙追问道。 贾春就知道她爹最关心的是这个,以前在吴县俞府上唱戏,她加上赏钱在内,基本上一月可以有七八两银子的。而她回家就会把赚的银子的大部分交给爹娘,又或者是托人带回家。 不过,她知道自己爹是个有进无出的主,一文钱看得比天大。只要银子到了他手里,再拿出来就难了。所以尽管全心帮衬着家里,但也没有把自己到底一个月挣多少银子全都跟他爹交底,就好比以前在昆山一月挣三四两银子,但跟她爹就说挣了二三两,交二两给他,自己留一小半起来。 所以她跟贾春石说的是去吴县俞府上能挣四五两银子,每月给家里四两,余下的都是自己攒了起来。从八岁离家出去学戏唱戏,她眼里见了太多一文钱难死英雄汉的事情,也晓得这世道没有钱寸步难行的道理,因此私下给自己攒钱,对谁,包括她娘都没有说过。再说了,她晓得她娘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自己要跟她说了,她一准去跟她爹说,那样,她就休想可以有点儿钱攒下来了。他爹的脾气,哪能容她有点儿私房钱,拼了老命也要弄过去的。 只不过她学戏的头三年只是跟着吃饭,一年到年终戏班子给个几百钱。那段日子她也过得特别苦,过年了发的几百钱还要给家里一半。剩下的自己置办两身衣裳,几双鞋,就再无余钱买别的东西了。 熬过了三年,终于可以上台唱戏了,才慢慢手里头有点儿钱。一直到这两三年,她唱得小有名气了,那赚的银子才多了起来。她家的这青砖瓦房,还是她赚回来的银子去年修起来的呢。实在是以前的老房子下雨土墙倒了没法住人了,她爹才一狠心拿银子出来给重新盖了房子。 这会儿听见她爹问回昆山能挣多少银子的事情,老实说她不知道。因为方才她说得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安慰她家里人而已。贾家班离开吴县回昆山本来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回去后很难找到俞府那样的人家,也就意味着收入会减少,很有可能又要回到一月只能挣三四两银子的时候。可是现在她爹问起,她自然是要多说的,便狠一狠心,道:“肯定是要比四五两银子多的,说不定有六七两也是大有可能呢。” 心中想得是大不了拿自己私下攒的银子贴补点儿出来,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果然贾青石一听比以前银子多,立即眉花眼笑道:“如此说来,你们班主到底还是路子广,这水往地处流,人往高处走是最自然不过的。一月比以前多差不多二两银子,看来昆山那家请你们去唱戏的人家是巨商大户吧?” 贾春脸上挤出笑应道:“自然是的。” 停了停又说:“今儿回来得急,到小湾镇已经天黑了,没顾得上买东西,明儿我去给爹娘还有哥嫂以及侄儿买点儿……” 贾青石捻了捻须笑道:“好。只是记得要多讲价,不可大手大脚……对了,记住把那一百个碗也买回来。我看,明日一早就让你哥挑着担子去帮忙,省得雇人挑回来,又要钱。” 从贾春家所在的桃林村去小湾镇也有七八里地,要是没个人帮忙,一百个碗也挺重,让贾春拿回来不太可能,再加上还要买别的东西,因此贾青石才有这样的吩咐。 贾春的哥贾俊是个憨厚的男子,有一把子力气,家里的农活都是他干,凡是里外要使力气的地方都是他去。所以听了他爹这样说,便立刻爽快地答应:“好,爹,那我明儿就跟妹子一起去小湾镇,顺便看一看我姐。这也有好几个月没去看她了。” 几个人说话间,贾春的娘虞氏还有她嫂子邬氏做好了贾春吩咐做的那些饭菜陆续端了进来。贾春亲自盛了饭端给赵莲儿,又殷勤地给她夹菜,叫她多吃点儿。 赵莲儿吃饭的时候,发现桌子上只坐着贾春还有她爹和她哥。她娘和她嫂子把那个五岁的叫满金的孩子给领了出去。并且坐在桌旁的贾春的爹和哥也不动筷子,只看着她们两个吃。 这样子吃饭,就让她很有压力。本来一路走来很饿了,想饱吃一顿的,可是被人家这样看着,她只能吃个半饱就强笑着说自己饱了不吃了。 “多吃点儿啊,今日咱们赶路都没好好吃饭。”贾春劝她。 “哦,不了,饿过了头,就觉得吃不下了。”赵莲儿讪笑道。 贾春扒拉着碗里的饭,看着她,狐疑问:“真的?” 平日要是饿了,赵莲儿要吃两碗饭的,可是今日却是只吃了一碗就放下了筷子,因此贾春有此问。 还没等赵莲儿回答她,在桌子另一边坐着的贾春石就赶忙开口说话了,“春儿,人家说过了不想吃了,你老劝什么劝?吃撑了可不好,这吃饭呀吃个七八分饱就好了……” 原本他对贾春领个陌生的女孩儿来家里吃住就不太高兴,想着这又得多吃多少粮油菜,折合成银子恐怕也得几十个钱。况且自己女儿回来吃的菜都是好菜,这又得不少钱呢。自己家里人都舍不得吃的东西,给个外人吃,实在让他觉得心里堵得慌。因此看见赵莲儿吃饭的时候,每吃一口,心里都得一痛。提心吊胆地瞧着她吃下一碗饭去,担心她还得吃时,好不容易见她放了碗筷,心头一松,却见自己女儿还劝人家继续吃,怎能不着急,所以赶忙出口阻止。 贾青石这么一说,赵莲儿就立即应承讪笑道:“老伯说得甚是,我也觉得别吃多了,不然晚上睡觉不舒服。” 贾春望一眼她爹,又望一眼赵莲儿,没有说话,只是加快吃饭。她在自己家里头,可不管她爹的眼光,狠吃了一顿,几乎把菜都给吃光了,才停了手,放下了筷子。 接着他爹就叫她娘和她嫂子进来收拾碗筷。贾春的娘虞氏进来便对贾春说:“妮儿,你住那间屋,我跟你嫂子都帮着打扫干净了,给你铺好了床,只是咱家的被子没有多的,你和你带来的戏班的女孩儿就挤一挤吧。对了,热水娘也给你烧好了,一会儿你就带着你这位……对了,是叫莲儿……带着这位莲儿姑娘去洗一洗。” 贾春笑着答应了,赵莲儿便也向她道了谢,跟在贾春身后出了堂屋,往西边的一间青砖瓦房去。进了屋子,见屋子里只不过一床一柜一桌一个妆台,以及两张凳子,就没有多的家具了。这些家具都没有刷漆。 “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我置办的,想着不常在家里,也就置办得简单些。”贾春拉着她到屋子中间的一张桌子旁的凳子上坐了,随即又笑嘻嘻地说:“今儿先简单洗一洗。明儿我去买个浴桶回来,烧一大锅水,让你好好洗个澡。这些日子实在是顾不上这些,我跟你身上都有味儿了。” 赵莲儿道:“何必麻烦,你爹要是瞧见你又乱花银子,心里怕又是不痛快了。” 贾春听她这么说,就敛了笑拉了一张凳子来坐在她旁边,抿了抿唇,拿肩膀撞一撞她低声道:“我爹就是那样,一文钱看得比天大,他小时候父母双亡,苦惯了,所以这样。你别放在心上,别不高兴。” 赵莲儿闻言忙说:“我哪有不高兴。再说我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老人家多是这样节俭,想我爹娘也和你爹娘差不多的。所以我让你别买那个……” 因为她知道,在苏州府,别说乡下人家,就是城里头一般的百姓家,也没有买个浴桶在家里洗澡的。毕竟要烧那样多的水,要费柴,要费水,一般人家舍不得在这上头花钱。有多的余钱不是攒起来,就是要拿去买盐买米的。基本上洗澡也就是烧一些水,拿一般的木桶装了,浇着洗一洗。只有大户人家或者官宦之家才有浴桶,或者说厨房里才会有许多热水供应洗澡。在吴县俞府中时就是这样,主人家给贾家班中的人备了浴桶,他们可以去厨房打热水洗上一洗。 贾春听了嘿嘿笑起来,道:“我就晓得莲儿你是通情达理的人。不过,你放心,既然你到我家里来了,我就大方一回。买个浴桶回来,咱们都好好洗一洗。至于我爹高不高兴,我们不用管他,再说我也不花他的银子,他爱念叨就让他念去……” 赵莲儿想起在路上来的时候,贾春的银子都叫那小贼偷了,身无分文,而自己身上只得一两多银子,才不得已到了她家,这会儿她说要花自己的银子,就偏着头好奇地问:“我瞧你银子都叫元和县城的那小贼偷了,如今却说花自己的银子,我只问你,你哪里来的银子?” 贾春开玩笑道:“我有仙法,可以变出银子来,你信不信?” 赵莲儿瞪她一眼,“哄我吧?你要是有仙法,那就在家里专变银子就成了,还离乡背井出去唱戏干嘛?” “你要不信,一会儿我变给你看好不好?”贾春继续戏谑道。 “我当然不信,你要变出来了我手掌心煎鱼给你吃。” “那你等着,一会儿,等一会儿我们洗漱了,我爹娘和嫂子安歇了我就变给你看。” 赵莲儿半信半疑瞥她一眼,还是不太敢相信。贾春笑起来,遂站起来道:“我去给你打水,咱们先洗脸洗脚。” 说完,便往屋子外走。赵莲儿就坐在屋子里等她,一面等一面四处打量。 这时候,在贾春哥嫂住着的东厢房那三间房紧临的厨房里,贾青石正在训他老婆虞氏,“你看你这败家娘们儿,连这样的好东西也给倒掉,猫能吃这样好的东西么,人都可以吃一顿的……” 他老婆虞氏有些不服气地指着灶台上那个盘子里被贾春吃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的咸鱼骨架说:“那你跟我说一说,这个不给猫儿吃给人吃,到底怎么能吃一顿,难不成一人分两根儿鱼刺么?” 贾青石仰天长叹一声,以一种十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跺脚道:“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不会持家的女人,真是贾门不幸啊……” 贾春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心中很是不快,不过也好奇她爹到底又有什么幺蛾子的话要说出来。 第68章 我懂你 结果就听到她爹说:“把这咸鱼的骨头架子明儿拿来熬汤,再放两块豆腐,放些青菜进去,不又是一份儿好菜了么?” 虞氏听完撇了撇嘴道:“咱们这里平日都是用鲜鱼熬汤的,这么小一根咸鱼骨头就是熬出汤来也没味儿,再说春儿回家了,总不好拿这些菜来给她吃……” 贾青石背着手叹气压低声道:“你晓得什么,春儿又不是一个人回来。你没瞧见她带了一个外人回来么?那女子还不知道在咱家要住几天,一日三餐,这不都得要钱?你说这菜上头不节俭点儿,到时候还不知道要多花多少钱?” 虞氏这才明白了他原来是嫌弃自己女儿带了陌生的姑娘回来吃饭他心疼。张一张嘴她本想说春儿长这么大是头一回带人来,就别这么计较了。 可是这时候贾青石又瞪着她加了句,“这家幸好没让你当,不然都得喝西北风去……” 于是虞氏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咽下,不耐烦地说:“好了,知道你能。这家呀幸好我不当。” 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的银子都在老头子手里把着,她这老婆子又能干什么。 一边说一边就伸手去端那个装着咸鱼骨头的盘子,打算往屋角的橱柜里放。谁晓得冷不防一只手伸过来,劈手夺过那盘子,然后往地上一倒,屋子中的一只大黑猫早嗅到这鱼腥味,眼巴巴地等着呢。这会儿见那鱼骨头掉到地上,便猛地一窜过来张口衔起往屋子外跑,似乎害怕有人跟它争这骨头似地,连着纵了几下,欢快地跑了出去。 “啊呀!这死猫!我的骨头……”贾青石见状顾不得跟跑进来倒掉鱼骨头的贾春理论,心疼不已地追着那黑猫跑出去了。 虞氏见状无奈地摇摇头,看向贾春抱怨道:“你没事儿又惹你爹做什么?他就是这种脾气,你这么做倒是洒脱,回头带累我一晚上睡不好觉,你爹这不得念叨一晚上吗?” “娘,你别管他。我爹这样也不是一年两年了,难为你受得了他一辈子。对了,明儿我多买点儿好菜回来,我带莲儿来我家歇几天就去昆山。这次去怕是过年也不回来,要回来也要隔上一年了……” “啊,过这么久。”虞氏惊道,不过随后又说:“娘晓得你这些年在外头不容易,要我说,再唱上两年攒点儿银子就回家吧,也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 一说起这个,贾春就不爱听了,便匆匆打断虞氏的话道:“娘,我赶了几天路实在累了,想早点儿洗漱了睡了。” “哦,好,来,娘帮你舀水……”虞氏心疼闺女,忙去屋角找出来一个木盆子和一个木桶,帮她舀锅里烧好的热水倒进去。 贾春便端着盛了水的木盆子,然后让她娘提着木桶一起往自己西屋里走。出去的时候,就看到她爹正在院子边的角落里骂那只猫呢,说它不逮老鼠,光吃家里的好东西。 见自己爹这样,她不免摇摇头,在心里叹气,这样的家她怎么又想回来,更别说像是她娘说的那样回来在桃林村找个什么男人嫁了。自从离开了家乡到外面大得多的城里,除了心里还是牵挂家里人之外,她觉得自己无论是吃还是住都有些不习惯家里了,另外脑子里想的事以及嘴里说的话都和家里人大有不同,有一种跟他们越来越远的感觉。 但即便是这样,家中人的亲情也是她割舍不下的,就象一根莲藕断了,可中间那丝还牵连着。无论多远,这丝细小得看不见,可也连接着另一头的家,还有这些对她说不上好的亲人们。 所以她希望以后可以找一个两情相悦的人在城里,比如昆山或者其它什么地方安顿下来,过上好日子,不被家里人烦。以前这心愿在空中飘啊飘,虽然美好当从未落到实处。可是如今,她发现自己似乎找到了这样一个人,那人是个女子,而她觉得自己真心喜欢她,想和她一起过日子。便觉得有一只脚已经落到了地面上,有点儿实在了。 但是,她也明白,要想把这愿望变成真的,另一只脚也落到地上还有许多困难呢。并且目前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并知道赵莲儿可有这种想和她一起过日子的想法。毕竟莲儿还小,或者她对自己的喜欢只是暂时的,又或者出于自己救了她的命帮助她而感恩的一种想法。但是说到过日子,那是两个人一辈子的事情,她能抛弃正常的女人过的那种相夫教子的日子吗?所以,今晚她想问一问莲儿,看她是否在这一点儿上可和自己的想法一致。要是她犹豫了,自己就不要强人所难了,退一步,把她当妹妹吧。 心里这般想着,手里端着木盆子已经进了屋,然后她娘虞氏后脚跟进来,把洗脚的木桶放下跟赵莲儿寒暄了几句便转身去了。 贾春随即招呼赵莲儿来洗脸洗脚,等到洗漱完,她把水拿出去倒了,回来把门关了,便端着油灯,拿了张凳子放在床前,将油灯放在凳子上,对赵莲儿含笑低声道:“你先脱衣睡下吧。” “怎么?你不睡?”赵莲儿打个呵欠问道,这奔波了几天下来,终于到了个安全也安静点儿的地方,这绷紧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那瞌睡虫立即就钻了出来,很想睡觉了。 贾春勾起唇角戏谑道:“我一会儿要给你变银子啊,所以不能睡。” “你就胡诌吧,我才不信你能变银子出来。”赵梅儿背过身去脱衣裳,一边笑道。 “你别管,等着就是。”贾春看赵莲儿脱了外头的衣裳和棉裙子,钻进了被窝,便坐到床边,给她掖好被子,再转身把灯给吹灭了,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赵莲儿虽然困,可心里到底存着好奇心,就问:“春姐姐,你这银子要什么时候才能变出来呢。” 贾春笑着答:“且再等一等,等我爹娘他们睡实在了。” 赵莲儿“哦”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眼看迷迷糊糊要睡着之时,就听到屋子的门儿“咯吱”一声,似乎是贾春出去了。心里头小小地惊了一下,那好奇心便重新冒了出来,便忍耐住困意等着贾春回来。 不多一会儿,赵莲儿就听到贾春去而复返,将门轻轻阖上,再垫着脚往自己躺着的床边来。于是便忍不住开口问:“春姐姐,你变银子要去屋子外头才能变?” 这话问出口,在黑暗中慢慢摸过来的贾春也忍不住“噗”一声笑出声来道:“是啊,屋里这仙法使不出来呢。” 赵莲儿听见她的笑声,便也跟着笑起来低声道:“我才不相信呢,我想你一定是跑出去,到哪里去把你以前藏起来的银子给找出来拿回来了,还骗我说是用仙法变出来的。” “呀,莲儿,你真聪明。”贾春赞道,一面说一面已经摸到了床边,然后脱衣裳上床。一到被窝里,那脚冰凉的就碰着了赵莲儿的脚一下,遂赶紧挪开,说:“不好意思,冰着你了。” 谁想赵莲儿却靠近她,去把她的手拉到自己手里替她捂着,另外将自己的脚去挨着她的脚,接着说:“瞧你,多冷,我替你捂一会儿……你,你别把我当外人看……” 黑暗中看不清楚赵莲儿的脸,但她说这话时,先是听了让人心中倍觉温暖,而到最后就有些微的羞涩和小甜蜜在里头。 贾春只觉呼吸一窒,心跳加快了些。她这些让人温暖的话和举动真让她感觉体内血流加快,从赵莲儿手上和脚上度过来的一点点儿温暖就象是游走的火焰一样,一会儿功夫便让她觉得全身暖和起来。随即问:“对了,你怎么不睡?难不成真关心我变银子?” “哪有?是你悄悄出去的时候把门弄响了,我本来迷糊着没睡实,就醒了,便一直等着你。对了,方才我猜得对不对?你是不是去取你藏的银子了?”赵莲儿小小声地问。感觉自己捂着的人的手和脚都开始慢慢暖和起来了,她才开始想到自己和人家挨得这样紧,从贾春发肤之中传出的一股子木樨花香味儿不断传入自己鼻中,令她的脸开始慢慢红起来。自从上一次在客栈之中和贾春互表心意后,本来已经让她觉得两个人之间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是一般的朋友了,说话或者看着彼此时,到底有些乱了心绪。 以前两个人关系那样好,可也没有同过床。包括这几日一路同行到晚间住客栈都是一人一张床的,今天到贾春家里来住下,方才发困没多想就那么睡下了,这会儿突然在枕边睡下了贾春,又热情地去帮着她捂手,等到她身子暖和起来,自己会意过来现在两个人挨得太近,手和脚上的肌肤彼此肌肤相亲,不由得心跳也加快了些,有些紧张起来。 可是要让她把自己的手和脚拿开,又觉得有些舍不得。真是矛盾得很。 她在这里纠结,贾春却在她耳边絮絮道:“嗯,我去取我藏在家里的银子了。这些年我在外头把挣的大半银子给了我爹娘,可我也自己留了点儿攒起来。” 不等赵莲儿说明白,她又继续说:“你也看到了我爹这样节俭,我要是不攒点儿银子下来,都给了他。等我想要花点儿的时候,去跟他要一文钱怕是比登天还难。”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声音低徊了些道:“你也别笑话我爹娘,他们也是苦怕了,穷怕了,才这种样子。” 赵莲儿忙说:“怎么会,我懂。还有,你为自己打算我也懂……” 贾春闻言,说话才又开始松快起来,偷偷跟赵莲儿说:“这些年我偷偷攒下一百多两银子,藏在一个小瓦罐子里,就埋在我们院子里后面的一棵老桃树下。每次回家都把自己攒的银子放进去。今儿个我去取了三十两银子出来,明儿拿五两去给我爹买碗,再买些盐糖肉菜,还有浴桶回来。你就安心在我家里住上几天,好生吃喝,好生歇着。等养好了身子,我再陪你去昆山。你说好不好?” 她这样细致地计划和安排,让赵莲儿只觉贴心。而且她喜欢贾春这么懂事,又这么聪明,事事安排得当,这让她产生了很强的安全感。再说这一路而来,贾春也是十分呵护照顾她,便笑起来,说:“自然是好的,你安排得极好。我都听你的。只是,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 “需要什么回报?你现在不是回报我么?你没觉得,我的手脚给你一捂都出汗了呢。而且,我觉得要是这一辈子你都这样和我一起,我死了也值。”贾春说着说着,话语里就动了情。赵梅儿心中感动万分,可又不能听她说那个什么“死”字,就赶忙从被子里拿出一只手去捂住她的嘴切切道:“我不许你说什么死字。咱们都还小,好日子在后头呢。” 第69章 坚决的心意 贾春唔声,想说自己听她的话,再不说这些了。可是那话涌到嘴边,却被赵莲儿覆在唇上的柔软的手掌给覆盖上了,张张了口,只觉满嘴里的甜,可是嗓子眼却被涩然之感堵着,到底没有说出话来。 停了停,等心底那感动消散一些,才从被中伸出一只手去握住她覆盖自己手上的手,然后将赵莲儿的手拿了下来放在胸口的被子上缓缓道:“莲儿,我……我有件事想问你……” 赵莲儿由她握着自己的手小声道:“你有什么事尽管问,我一定如实地回答你。” 不知道为什么,无端觉得贾春要问自己的事情很重要,所以说完了这句话后便转头看向旁边的贾春,虽然夜色里睁大眼也只能隐约看出一个轮廓来,但还是很专注地看着她,等她说出后面的话。 抿了抿唇,贾春忐忑着,有些艰难地问:“莲儿,你可曾想过再过几年,你大些了,可会和一个男子成亲生子,像一般的女子那样过日子?” “这……”赵莲儿虽然心里头有准备,估计贾春会说成什么郑重的话来,但没想到是这个。老实说虽然她年纪小,今年只有十四岁,但穷人家的孩子不仅早当家,就算是这内心里头想的事情也比一般人家的孩子多。自从姐姐赵梅儿及笄以后,连番有媒人上门来提亲时,她也就想过这件事。 要说以前,她心里是想着若是自己及笄了,便要寻一个像她爹一样老实本分的男子,不管他有没有钱,也不管他长得俊不,只要他对自己好,就跟这样一个人成亲生儿育女,过虽然苦但是实在的日子。 但是这样一个人总是虚幻的,没有一个具体的样子。直到遇到贾春后,从一开始就迷住她在戏台上唱戏而装扮的俊美小生的摸样,到在戏台下也同样喜欢她生活中的样子。又处了这么久下来,更觉得她好。此时,赵莲儿就觉得似乎自己以前虚幻中要跟他一起过日子的男子就是贾春的摸样,可是,贾春毕竟是个女孩儿,虽然自己喜欢她,她也喜欢自己,但是说到将来把她当成虚幻中的那个男子一样成亲生子,又觉得有些不太真实。毕竟她所看见的周围所有的女人都是跟男人在一起过日子的。 喜欢,心里真是喜欢她,但是以后该怎么样,能有什么样的结果,她心里一点儿谱都没有,并且也害怕去想。就想着现在对贾春好,然后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在一起过好每一天就成。 见赵莲儿犹豫,贾春忐忑的心咯噔一下直直地落了下去,似乎能听到落到底摔碎的声音。心里一霎时忍不住难过起来。心想,果然,赵莲儿年纪小,她喜欢自己只不过是喜欢戏台子上扮成俊美男子的那个她,可要说起以后在一起相伴过日子,她就犹豫了。也罢,既然她犹豫也就像自己以前打算的那样,把她当成妹妹,对她好算了。 “哎……莲儿,我会把你当亲妹妹待的……”贾春长长舒出一口气,苦涩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接着把自己握着她的手松开,放到自己的身侧,另外在被子里挨着赵莲儿的脚也挪开。 赵莲儿就觉得自己的手和脚蓦然一凉,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涌起强烈的不舍,而且也感觉到了贾春情绪的沮丧。便赶忙补了一句,“春姐姐,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最想跟的人……是,是你……可是,我……” 她陪着小心,结结巴巴说出自己心中的意思来。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黑暗中那个朦胧的人。这话她表达得不够完整,但是她那种害怕失去的意思还是完整地传达给身边的人。可即便是这么着,贾春也听出了她这话的含义,便霍然转脸看向身边躺着的赵莲儿问:“你是不是想说你喜欢我,但是害怕将来咱们在一起被别人说,被被别人看不起?” 这句话直达赵莲儿心底,倒是说出了她潜在的担心来,便咬着唇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虽然看不清楚赵莲儿在黑暗中的样子,但贾春觉得自己能感觉到她的为难来。她年纪还小,有这些担心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或者,需要自己耐心地帮助她,她才能看清楚她自己真正想要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还是那句话,不想逼迫她。但是也不放弃她,想争取她。 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贾春一字一句慢慢说:“莲儿,今日我就把自己的心意对你说了罢。你听着,我很喜欢你,心里想一起过日子的是你。女子和女子在一起,的确会被世人不容,也会被别人看不起,甚至讨生活也不容易。可是,即便这么着,我还是想的是你,没有别人。而且,只要咱们努力,也不是不能在一起过上安稳日子。说什么富足的日子我也许给不了你,但是像一般百姓那样的日子我自问还是能给你的。” 说到这里,深吸了口气又继续说:“还有,你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并且,你听了我这些话千万不要搁在心里,我不想你不开心。你听好了,我愿意一直陪着你,也一直等你。要是再过几年,你大了,想明白自己想要和什么样的人过日子之时再做出选择,即使选得是别人,我也没有什么怨言,依旧把你当好妹妹。你不要因为我救了你,又照顾你,就觉得心中有愧,接受我,那样我绝对不会高兴……这些话,你能听懂,能明白吗?” 她这样掏心掏肺直白地把她心里的意思都完全说了出来,赵莲儿又哪能不明白呢。便立刻脱口而出道:“我明白,我也懂。春姐姐,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我,我愿意和你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只要你陪着我……” 这些话是赵莲儿狠了心说出来的,她被贾春这样的坦白感动了,并且因为她是一个直性子的人,为人爽快。别人对她好,她觉的要是自己不同样对那对她好的人好,就是个小性子,就是白眼狼,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所以,贾春说了那样的话,便将她的疑虑和担忧都一扫而光,就也定下了心要跟贾春一起。 也许对未来依然是不敢肯定,但此刻她的心意倒是和贾春一样坚决。 本来一颗心已经沉到了底,谁知道却又突然峰回路转,赵莲儿竟然说出了要和自己在一起的话,这让贾春欢喜起来,随即伸出手去握住还放在自己心口的棉被上的手激动不已道:“莲儿,你是说真的吗?你愿意和我一起像夫妻一样过日子?愿意和我白头到老?” 赵莲儿点头,反握住她的手笃定道:“当然是真的,我不骗人,我愿意……” “那太好了,太好了!”贾春翻身过来,又伸出另一只手将赵莲儿的手紧紧抓握在手中,欢快地说:“莲儿,你放心,我会好好地安排,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都交给我。咱们这样……” 接下来,两个人就在黑夜中面对着面,额头抵着额头一起计划明日该怎么过,后日又要干些什么,大后天又要做什么…… 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说到后面竟然越说越兴奋,过了子时也睡不着,一直到下半夜两个人觉得口水都说干了,才昏昏然睡过去。 次日一早,贾春的娘虞氏来叫两人起床时,两个人醒来都觉得头晕。可是彼此睁眼相视一笑,却又重新振奋起来,贾春便说:“莲儿,咱们村庄里头,农人都起得早,我们先起来去吃了早饭,然后我带你去镇子上赶集,买了东西回来,吃了晌午饭,你再好生睡一会儿。” 赵莲儿笑着接话道:“我晓得,你爹娘他们不喜欢懒人。不仅是他们,就是这村里人都不喜欢睡懒觉的,总觉得睡懒觉的人不事生产,败家对不对?” 贾春抬手刮了刮她鼻子接话,噗一声笑了。然后说:“我看不仅是在我们村子里,就是在你们城里,老人家都是看不得小辈儿睡懒觉的。我不爱睡懒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班子里唱戏,别管唱到多晚,第二日一早天一亮就睁眼起来吊嗓子……” “你是勤快人,谁能跟你比。”赵莲儿嘟一嘟嘴,假装不满道。 贾春看一眼屋子外,又转回头来压低声对赵莲儿说:“不过,你别担心,等以后我们回了昆山,在一起了,我绝不叫你早起。你想睡多晚都行,在这里就当是敷衍我爹娘他们。” “那我不是变成懒媳妇儿了?”赵莲儿摇头一笑,可是话说出口又觉得哪里没对,就红了脸。 贾春见她那样忍不住呵呵一笑,逗她,“你说,你要当谁的懒媳妇儿呢?” 赵莲儿坐起来飞快地穿衣裳,不回答她这问题。贾春却不依,一把拉住她衣袖觑着她问:“莲儿,你还没回答我呢?” “谁好看谁就做媳妇儿。”赵莲儿坏坏地一笑,“外头不都是这么着的么?” 贾春反驳,“这是什么地方的道理?是你胡诌吧?” 赵莲儿待要再说笑两句,屋子外头又换了贾春的爹来拍门,粗身粗气地喊:“春儿,快些起来,吃了饭,收拾了跟你哥一起赶集去。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着呢!” 贾春听了吐了吐舌头,麻溜儿坐起来,也跟赵莲儿一样飞快地穿衣裳。赵莲儿也住了嘴,穿好衣裳下床来,去妆台边找了木梳打算梳头。贾春见了,便下床来拉开妆台抽屉,在里面寻了个瓷瓶出来说:“这瓶子里面有挂花头油,我来帮你梳,包管又香又好看。” 不想赵莲儿却拒绝,“要那么香干嘛,我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再说,在镇上去赶集,我弄得妖妖艳艳的,让人看着不舒服。” 贾春低头一想,也是,莲儿本来长得容颜娇美,再一打扮,万一又惹上个武涛那样的可怎么办。便将手头的桂花油放了,替她梳了个平常庄户人家女孩儿梳的发髻,自己也做平常打扮。 等两人收拾好了出来,一起吃过早饭,就和早就等在一边儿的挑了两个竹子箩筐的贾春她哥贾俊一起往小湾镇上走。在出发之前,贾春的吝啬爹贾青石依旧不忘记嘱咐她,要讲价,不要大手大脚等语。这些话贾春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点头答应了才和赵莲儿还有自己哥哥贾俊一起离开了家。 从桃花村到小湾镇有七八里路,一路上贾俊挑着空胆子在前面大踏步的走路。贾春则是和赵莲儿一起手挽着手说说笑笑,不时把乡间的景色指给她看,又说些当地的趣事给她听。 赵莲儿平日在吴县城里,还没有到乡下去过,因此对于乡间的景色和人情故事都很有好奇心,兴致颇高。再说了,江南的山水灵秀,也的确是好景致,让人喜欢。再加上身边有喜欢的人陪着,所以心情愉悦,七八里走下来,都没有一丝疲累之感,就觉得不多会儿怎么已经走到了镇子上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2 19:57:18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2 19:28:30 ╭(╯3╰)╮们破费了。 其实改了下文名和文案,是想不要那么虐。还是多些亮色的好。见人见智。 第70章 受虐的姐姐 这一日正是集日,小湾镇周围四里八乡的村民都到这个镇子上来赶集,买卖各种货物。从镇子中间穿过的一条青石板的小街上挤满了人,市声鼎沸。贾春拉着赵莲儿的手在人群中一边走一边问她,“你想吃什么?想买什么?这些乡间的土物新鲜,和城里的不一样。” 赵莲儿看小街两旁那些卖菜的,卖果子的,果然觉着那些菜青翠欲滴,就像是刚从地里摘出来的一样。而那些果子比如橘子也是颜色金黄,透着水灵,一看就想拿起一个吃上一口。便想或者是附近的村民因为赶集一早起来从地里采摘的,而从地头到这镇子上路程更近,因此看起来就比城里的蔬果要新鲜好看些。 她的视线从路旁那些蔬菜水果上扫过,粉色唇边带了笑,当看到喜欢的东西时,眸子就会突然闪亮。陪着她一起的贾春看她的眼神自然能看出来她喜欢什么样的东西来,所以在她眸子闪亮的时候就停下来去买赵莲儿看上的东西。尽管赵莲儿说自己不要,但贾春哪里会依她。非要把她看上的东西给买下。 每当贾春掏银子给赵莲儿买东西的时候,在前面给两人开路的她哥子贾俊就会停下来,笑眯眯地放下担子,站在一旁憨厚地让贾春把那买下的东西放到空着的竹筐里。 这样子到后面赵莲儿都不敢再看路旁的东西了,只是目不斜视地专心走路,怕贾春又买下她视线停留在上面的东西。贾春拉她让她看,她也不看。 于是贾春就在她耳畔小小声跟她讲,“莲儿,你别心疼花银子,你瞧一瞧还有什么喜欢的么?这乡间的土物能值几个钱。别的什么贵重的东西我买不了给你,这些还不能买给你的话,我就太没用了……” 赵莲儿听了便停住脚嘟了嘟嘴故意表示不满道:“我是觉着真买了不少东西了,而且我也真没什么要买的了。你要是……要是那个我,就听我的话,别买了。对了,不管这东西值不值钱,是贵还是贱,都不要乱买。” “那个……”贾春喃喃念了下,随即立刻明白赵莲儿嘴里说的“那个”是什么意思。连起来应该是,“要是你喜欢我的话,就应该听我的话。” 这种话任是谁听了心中自然是甜蜜的,便立即说:“好,我都依你。” 又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媳妇儿,你真会当家。以后咱们在一起,我挣下的银子都给你管。” 赵莲儿听她这样喊自己,忍不住微微脸红。不过好在这会儿镇子上人多,人声嘈杂,倒也不担心被别人听了去。遂伸手去在贾春臂上一掐,瞪她一眼,咬唇道:“贫嘴!” 贾春见了她这副样子,却不呼痛,反而是嘿嘿笑出了声。这时候走在前面的贾俊忽然说:“春儿,快,到大姐那里了,我们先去她那里瞧一瞧她,一会儿再去间壁买碗。” 赵莲儿听了,就转脸去看,只见在贾俊手指着的右前方不远处有一家挑着招子的干货店,上写着“麻记干货”四个字。因为她听贾春说过,她大姐名叫贾红,比她大十岁,早些年嫁到了镇子里,嫁给了一个开干货店姓麻的男人。所以一看见贾俊指着的地方,立刻就明白那是贾春的大姐家了。 此时的干货店因为是赶集日,店前也有不少村民围在那里买东西,看起来也是生意兴隆的样子。 “走,莲儿,我带你看一看我大姐去,从小到大她都待我特别好。”贾春拉起赵莲儿的手笑道。对于贾春的这位大姐,赵莲儿也有挺大的兴趣。想着她大姐也定是个美人,毕竟贾春长得如此的美貌。 于是便由着贾春拉着自己的手,跟在排开众人的贾俊身后走到了那干货铺跟前。平日干货店的货都是放在店铺里卖的,可因为今日赶集,所以店主在店前摆了个摊子,将货物放在摊子上卖,这也方便了来买东西的人。 走近了干货摊子,赵莲儿便见到一个头上勒着一方葡萄紫手帕,身穿半旧蓝底白花夹袄和灰黑色棉裤,扎着裤脚的妇人在替买主包一条干海鱼。想必那就是贾春的大姐贾红了吧。 “姐!”最先走到干货摊子跟前的贾俊先就大声亲热地喊了那妇人一声。 正在包货的妇人抬起头,一眼见到贾俊也笑着打了声招呼,“哟,是大弟来了呀!” “大姐,今儿个有稀客来看你了呢……”贾俊将肩头的担子放下,不等他说出“你猜是谁”时,那脸上的笑就突然隐了下去,脸色立刻阴了,眼里冒出些怒火问:“姐,姐夫又打你了?” 他问这话时,赵莲儿和贾春已经走到了摊子旁边,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的问话,便俱都往贾红的脸上看去,一看之下赵莲儿吃了一惊。原来她见到贾红的右半边脸有一块小孩手掌大小的青黑色的胎记,那胎记长在右眼上,几乎将右眼皮全部覆盖。而在她左边的嘴唇边有一快青紫,倒是和那青黑色的胎记不同,并且贾红那泛着青紫之色的唇边的痕迹微肿,便可以推断出那青紫之色是因为挨打造成的。 这种被打的痕迹也只有像贾俊和贾春这样的贾红的亲人能一眼看出来。赵莲儿心惊之下仔细打量她,便发现其实贾春的大姐贾红眉眼和贾春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她因为脸上那一大块青黑色的胎记,让人看了觉得她容颜丑陋,不敢看她。所以一般的村民存了这种心理,即便买东西也不仔细看她脸的,都是买了东西拿了就走,谁又能发现她挨打不挨打呢。因此她依旧可以在店铺门前的摊子上卖货。 贾红见弟弟问起,便忙遮掩说:“不是,不是……是昨日我在灶房做饭,不小心滑倒,在门边碰了一下……” 她这话没说完,忽地见到了贾春,立刻眉开眼笑起来道:“春儿,你回来了啊,来,来,快进屋子里去坐一坐,我忙过这会儿就叫大志来帮着看会儿摊子。今儿晌午就在姐这里吃饭,我给你做几个好菜。” 转脸又招呼贾俊,“大弟你也别站着,先进去坐着,陪着春儿说话,我这里还得忙上一会儿。” 赵莲儿也知道这四里八乡的村民赶集,一般要到晌午时就散了,买了东西的人要赶着回去吃饭。虽然镇子上也有卖吃的东西的小馆子,但一般的村民是舍不得花这个钱吃馆子里的饭的。而且大多数村民也不闲,家里事儿多,谁又有闲功夫在外头逗留。所以贾红说她再忙上一会儿就是说得到晌午那个时辰。 贾俊和贾春虽然见了大姐唇边的伤痕生气,可是又因为这会儿贾红正做着买卖,有这么多外人在,倒不好说开了。便闷声答应了,贾俊先挑着担子进了店子,而贾春就牵着赵莲儿的手随后跟着走了进去。 进到那店铺中后,赵莲儿随即发现这铺子里整理得挺规矩,柜台里的货物摆放得整整齐齐,脱漆的木制柜台擦得干干净净。 而在店铺的柜台后的两张小板凳上坐着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大约七八岁大,还有个女孩儿大约只有四五岁大。两个孩子正在专心的剥花生,把一个筐子里的干花生一粒粒拿起,再把花生壳给剥掉,然后将剥出来的花生米放到另一边的一个簸箕里面。簸箕里面盛了约莫一半的花生米。 赵莲儿想起方才看到的贾春的大姐贾红的摊子上有卖这种花生米,便明白两个孩子剥的花生米应该是要拿到外面卖的。只是她见到两个孩子脚边摆着的那一大筐干花生,不禁担心要是将这些花生都给剥完,两个孩子的小手怕都要受伤。这两个孩子的爹娘还真忍心让他们干这个。 “大志!小花!”贾春探头看见柜台下面坐着的两个小孩子,刚才还阴着的脸总算有了点儿笑容,欢喜地喊他们。 贾俊将肩头上挑着的担子放下,也立刻笑着喊了俩个小孩子一声。 “舅舅,小姨!”那两个孩儿听见喊声立刻抬头来看向两人,然后放下了手里剥着的花生欢快地蹦蹦跳跳从柜台后面跑出来,一直跑到贾俊和贾春跟前。男孩儿往贾俊怀里钻,亲热地又喊了声“舅舅”,贾俊开心地应了一声,抬手宠溺地去摸一摸他头顶。而小姑娘则是跑到贾春身边抱住了她的腿,咧着嘴露出一口缺了一个的白白的牙齿快活地喊,“小姨!” 接着又说:“小姨,你好久都没来看我和哥哥了,我都很想你了。” 贾春笑着弯腰把她抱了起来,在她白生生的小脸上啄了一口,随即说:“我也很想小花和大志了。你们两个都长高了哦!” 赵莲儿在一旁看着贾春和贾俊跟两个孩子亲热地说话,也觉得心里甜丝丝地,不免望着他们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刚才在集上逛着时,贾春给自己买了一包芝麻糖,自己吃了几块,剩下的还放在自己佩戴着的荷包里,遂赶忙将荷包打开,拿出剩下的糖往两个孩子手里塞,一边塞一边说:“来,大志,小花,姐姐这里刚好有些芝麻糖,你们拿去吃。” 两个孩子手里握着那芝麻糖,一副流口水的摸样,可是谁都不敢吃,只是望向贾春和贾俊两个,有讨主意的意思。 贾春忙笑着说:“大志,小花,快吃吧。这是你们莲儿姐姐,跟我可好啦。” 两个小孩听贾春这样说这才弱弱地喊了赵莲儿一声“莲儿姐姐”。 赵莲儿忙答应了,随即让他们两个别客气,快吃。 大志和小花这才开始往嘴里塞糖。只不过贾大志塞了两三块后就停了下来,将剩下的糖放进自己口袋里不吃了。 贾春在一边见了便问他,“大志,你怎么不吃了?快吃吧,吃完了小姨又给你买。” 大志往外边看一眼正在忙碌的贾红说:“我留给我娘吃。我娘今儿一早起来还没上饭呢。” “你娘没吃饭?是因为今日赶集太忙,所以没顾得上吃吗?”一旁的贾俊便开口问。 大志咬咬唇,拿脚擦着地,十分为难的摸样,大概是心中有犹豫不太敢说话。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放心,今儿个舅舅在这里,你爹不敢揍你!”贾俊鼓励他说出来。 贾春闻言也将抱在怀里的侄女儿小花放下,看向侄儿大志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啊。对了,你娘那脸上的伤是怎么起的,你也说一说。” 大志往隔着一个帘子的里屋望了一眼,才低声怯怯道:“我爹昨儿晚上出去赌钱,今儿一早才回来。回来后因为输了钱拿我娘撒气,打了我娘几下。我娘就那样了……我心疼我娘,上去帮我娘说了几句话,我爹还给了我一耳光,又让我和妹妹把那筐子里的花生剥完,说要是等到晌午的时候他睡醒,我们没剥完,就要揍我们……” 他说着这些话时,到后面眼里已经包着泪,要哭出来的样子。连旁边一开始高兴吃糖的小花也嘴里含着糖不吃了,跟着红了眼圈儿。 “可恶!”贾俊听完忍不住一拳重重地打在了木柜台上。把两个小孩吓了一大跳,两人人缩着头往里屋看了一眼,听到里头有人咳嗽了一声,随即只见一只布鞋从里屋重重地扔了出来,啪塔一声砸到柜台边。 “都给我小点儿声,睡个觉也不安稳,娘的,是不是要我起来锤你们一顿才舒服!”一个恶狠狠的男子的声音从里屋传出,听到赵莲儿耳朵里,让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不用说,这里面发火吼人的男子一定就是两个小孩儿的爹,外头贾红的男人了。从一开始见到贾春的大姐贾红唇边的青紫的伤痕开始,赵莲儿对这个没有见过的贾春的姐夫印象就不好。这时候听了他恶狠狠的声音,以及见他粗鲁地扔鞋出来,更是断定了这人是个品性不好,脾气暴躁的男人。可是,为什么这个人这样,贾春的爹娘还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呢?难道是图财?可也不对呀,一个卖干货的又有几个钱呢?又或者是因为贾红面相因为有了那块青黑色的胎记而容貌丑陋,怕她嫁不出去,才把她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14666568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4 15:09:41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4 02:16:01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4 02:14:09 jc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8-13 19:14:17 感谢╭(╯3╰)╮们的支持! 作者君的码字机已经开动了……^_^ 希望亲们也不吝留爪! 第71章 打出血 赵莲儿心里弄不明白为什么,可是贾俊和贾春两个却是明白得很。约莫十年前,昆山大旱,农户们几乎颗粒无收,许多人家饿死。那时候,贾家也是过得艰难,家里五口人,早就没有粮吃,只是靠挖些野菜充饥度日。再拖下去,怕也无法避免家中有人饿死的下场。 这时候,恰巧镇上的开干货店的麻老三又放出话来,要为他的独子麻荣寻媳妇儿。说起来这麻老三在小湾镇上开了几十年的干货店,也有些积蓄,他老婆死得早,所以拉扯独子麻荣长大,光顾着做买卖就没有管儿子。这麻荣小时候调皮爬树跌断了一条腿,成了瘸子。麻老三心中有愧,就十分宠溺他这独子。等到麻荣长大后,便吃喝嫖赌无所不干,成了小湾镇乃至附近乡村都知道的败家子。这样的人,但凡知道点儿底细的自然是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了。因此从他十六岁开始,他爹麻老三托人给他说媒,四五年过去了,依旧是没有成事。 他的年纪越来越大,麻老三就越来越着急,害怕这么下去,等自己死那一天,也没办法看到他成亲,没办法抱上孙子。所以,等到昆山大旱这一年,他又重新放出话来,要给自己的儿子找媳妇儿,希望有那种穷得要饿死的人家拿女儿来换银子,那么他也就可以给他的独子寻到媳妇儿了。 果不其然,这话放出去,还没两天就有人上门儿了。这人就是贾春的爹贾青石。要说以往,即便是自己的大女儿脸上有胎记,不好看,他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麻荣这样的人,可现在这样的情况,他也只有狠狠心了,拿女儿换粮食,救活一家人。 所以见到麻老三后,他就开了价,说只要二百斤粮食就把自己的女儿贾红嫁给麻荣做媳妇儿。麻老三也认得贾青石,也晓得他的大女儿容貌不好看,但却很能干,倒是个会持家的女子。虽然容貌丑陋些,但娶给自己的儿子做媳妇儿,将来也能把这个家操持走,不然等自己死了,还真怕自己的独子把家给败了,将来做讨饭的乞丐去。 因此贾青石提了条件后,他稍微压了压价,答应给贾青石一百六十斤粮食,就把自己儿子麻荣和贾青石大女儿贾红的亲事给敲定了。彼时昆山大旱,米价比平时高了五六倍不止,还得有关系才能去城里的米铺里买到米。所以贾青石要的米,没有要银子。但因为麻老三做了几十年买卖,和城里米铺的掌柜多有相识,所以他倒是可以去买到米。就这么着,贾红被他爹送到了小湾镇嫁给了麻荣。在出嫁的头天晚上,她晓得自己要嫁给这样一个人,也是哭了一夜。可是有什么办法,要是自己不去,那家中爹娘和弟妹就得有人饿死了,她不能见死不救。再说了,她自己也自卑得很,想着自己容貌丑陋,又能嫁什么好的男人呢。或者这就是命,她只能嫁给这样一个人。 贾红嫁过去后,麻荣就对她不好,嫌弃她丑,时常恶声恶气地骂她。不过,碍着他爹,倒没有动手。不过五年后,麻老三病死了,贾荣没人管他了,就一个不顺心顺意,就对贾红拳脚相向。家事和铺子上的买卖一概不管,每日就知道没银钱了就要找贾红要,拿了钱便去吃喝嫖赌。贾红要是敢多言多语,立刻就要动手打她,连家里的两个孩子也常被他揍。 这些事情在贾红回娘家时,也曾哭诉给家里人听。当时贾俊就说要去帮着大姐揍姐夫一顿,不过他娘虞氏却阻止了,说:“你去揍了你姐夫,倒是出了口气,可是却害了你姐知道不?” 贾俊自然问为什么,虞氏便说:“你难不成可以时时在你姐身边儿?只要你一走,你姐夫不得打你姐打得更厉害么?” “那就让姐和那畜生和离!”贾俊气愤道。 虞氏苦涩一笑,回驳他,“我问你,你姐要是和离了,你可能养她一辈子。还有大志和小花,要跟着你姐一起,你也得养。你行吗?” 贾俊低头一想,立即就蔫了。他也是娶了亲生了子的人。爹娘又一日一日的老去,家里的几亩田地主要是靠他种,农闲时还要去打些短工,挣下些油盐钱。一年下来将就能过日子。这要是再加上大姐和她的两个孩子,他又哪能养得起。 所以后面闷声不说话了。接着虞氏又说了,“这女人啊,都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再说又有了两个孩儿,这日子能将就过就往下过呢。熬吧,等以后孩儿们长大了,男人老了,也收了花花肠子,也就好过些了……” 那时候贾春还要小些,听了这些话只觉得大姐的命苦,这女儿家要是按照自己的娘说得过这样的日子真是苦不堪言,说什么她以后也不要这样,她一定要跟自己喜欢的人过日子。 此时屋子里的大人小孩因为麻荣不耐烦地扔了只鞋砸出来,又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声,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不说话了。那两个小孩站了一小会儿,赶紧重新回去柜台后坐下剥花生,贾俊握紧了拳头,嘴唇抿得死死的,脸色阴沉。贾春的脸色这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赵莲儿对这家里的情况不了解,就更插不上话了。要是按照她的意思,这种男人还跟他一起过日子干什么,贾春的大姐贾红一看就是能干人,离开这男人还不是照常过日子,何必要继续跟他一起。 这样的家事只让人觉得如乱麻一般,无从下手。心中暗自叹息了一番,贾春转脸看了看身边站着的赵莲儿,略微觉得心里好过了一些。唇角噙着点儿笑对她道:“莲儿,让你看我家里的笑话了。” 赵莲儿摆摆手,不好说什么,只说:“哪里。” 贾春遂转脸对贾俊说:“哥,咱们先去间壁买碗,然后再买点儿别的东西,我们一会儿再来找姐,对了,跟她说,别在家里做饭了,今儿我请客,咱们去饭馆里去吃。” 贾俊走过来道:“何必多花钱呢,让姐做两个菜在这里吃就行了。” 贾春往挂着帘子的里屋冷冷地看了一眼,摇摇头说:“跟那样的人一桌吃饭我吃不下去。” 贾俊“哦”了一声立刻懂了,便依言去店铺门口将贾春的话告诉了大姐贾红。贾红一开始非要坚持让他们在家里吃的,不过后来贾春拉着赵莲儿过去填补了一句,“我只想跟姐还有大志和小花一起吃饭,别的人就算了。不然我宁肯不吃饿着回去!” 贾红知道两个弟妹是讨厌麻荣,所以不愿意跟他相见,一起吃饭,“哎,都是因为我……行了,你们去买东西吧,买好了再来我这里。” 贾春等人点点头,便出去采买来这镇子上要买的东西了。先是去隔壁的瓷器店买了一百个瓷碗,接着又去买肉买鱼还有些果菜。最后,贾春去木器店买了个大浴桶。说起来那木器店的老板只做了这么一个,半年多没卖出去,好容易碰见有买主了,就答应只要买了他的这桶,就帮着他们叫伙计用独轮车给送家去。这也算是解决了一个运送的问题,不然七八里地,要把这大浴桶给弄回去可是不容呢。 “那掌柜的,我就要了这木桶。只是你等一会儿,我去吃完了饭,再来,烦你让人给送我们家里去。我们家在桃林村,离此七八里地,也不算远。” “好嘞,我让伙计给擦干净了,绑车上,一会儿等姑娘来。” 忙完这些,已近午时,来赶集的村民已近有很多人已经散去。贾春就拉着赵莲儿去找了一个这镇上还算干净的小饭馆坐下,让做些家常的菜色来,务必丰盛一些。跑堂的伙计来答应了,随即去让厨子做菜。而贾俊把自己挑的担子放到店堂里放着,就去叫大姐贾红还有两个孩子来这里吃饭。 不一会儿,只见贾俊拉着贾红来了,两个孩子则是在一边儿蹦蹦跳跳地跟着。 贾红进来坐下后,还是坐不安稳,有些心不在焉。贾春便说:“姐,你也忒老实了。那样一个人,你越对他好,他越不把你当回事。” “……春儿,你不晓得,他要是一会儿起来看不见我做好饭等着,说不定又要发火……” 贾春见自己的大姐有些瑟缩的摸样,就伸手出去拉住她手安慰她,“姐,你别怕。今日有我们在,今儿个他再敢欺负你,我们一定不轻饶他。这种人啊,就是欠收拾,你越让他,他就越欺负到你头上。” “春儿,我看还是吃快点儿。我还是怕……怕他……”贾红嗫嚅道。 贾春见状眼里即刻包了泪,在她的心里是无比心疼这个姐姐,可是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明知道那个男人对姐姐不好,明知道姐姐过得很苦,但是却无法真正让她摆脱眼前这样的境况。除非自己有能力养活姐姐还有两个孩子。但是,对于绝大多数成亲生子的女人们,也许她们辛苦一点儿也可以养活自己,但是没有丈夫,就让她们觉得没了主心骨,会被人说三道四,甚至有无赖欺负上门儿。这就是如今这个世道女人们的处境。 她心里低徊痛苦,但无力。只希望将来自己和莲儿可以心意坚决一些,能勇敢走下去。 不想姐姐在自己和哥哥走了以后,她回去又被那个无赖打。接下来贾春只得让店内的伙计们快些上菜,然后把这些平时大姐还有孩子们很少有机会吃的菜一大筷子,一大筷子的夹到他们碗里去。同时,她也不忘记照顾自己身边坐着的赵莲儿,不时的给她碗里头夹菜。 不管怎么样,虽然贾红和两个孩子们担心一会儿吃饭回去,那个男人起了床发现他们不在,会发火打骂他们。可是这会儿,这短暂的和贾春还有贾俊聚在一起的时光却是让人无比高兴的。桌上是好菜,桌旁是时常想念但久未谋面的亲人,这也让贾春和贾俊忘记了些许心里的不快,一边和贾红还有孩子们说笑,一边吃饭。 这一顿饭吃得很快,就在贾红要放下碗筷回去之时,忽地有个男子的声音从店堂门口恶声恶气地传来,“你个丑婆娘,原来跑到这里来吃馆饭了,把老子撂在一边儿,想饿死老子不是?” 一听到这个声音,不仅是贾红,就是那两个孩子都吓得几乎摔了碗,慌忙放下碗,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脸色大变地往店堂门口看去。 赵莲儿听到这声音也心惊了一下,手上端着碗转脸往那发声的男子看过去。只见一个身材消瘦,脸色青白,生着一双三角眼的中年男子一瘸一拐地往大家吃饭的这张桌子走过来。 他看起来面相凶狠,一双三角眼死死地锁着贾红,咬牙切齿的。赵莲儿留意到贾红垂在身侧的手在轻轻发抖,心中也一霎时紧张起来。 麻荣走到贾红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朝她扇了过去。眼看那巴掌就要落到贾红脸上,贾红也害怕地闭上了眼。可是下一刻并没有意料中的响亮的耳光声音响起,麻荣从暴怒中调转视线,就看到了小姨妹贾春。因为吃饭的时候,贾春和莲儿坐在一张条凳上背对着店门。而贾红坐在她的左手边,两个孩子坐在对面,贾俊那时候去登东了。因此麻荣走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清楚贾春,便以为是贾红跟外人在小饭馆里吃饭。 这时候他那挥向贾红的手掌被霍然站起的贾春抓住,大感意外,随即很快收敛了怒容笑起来道:“哟,是小姨妹回来了啊?” 贾春生得十分美貌,这麻荣好色,见了这样美的女子眼都直了,便重新换了副样子跟贾春说话。 麻荣眼里的那带色的眼神贾春又岂能看不出来,随即松开抓住他的手,带了厌恶的口气道:“姐夫,我姐那样好,你再这么欺负她,我和我哥可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你姐若是能生得有你一半好,我保证不动她一指头。”麻荣涎着脸贪婪地看向贾春道。 贾春倒是没想到这麻荣居然如此无耻,当着外头的人竟然说出这样调笑意味的话来,忍不住立时火起。顺手就从桌子上拿起个盛菜的磁盘子朝着麻荣的头上用力砸下。 麻荣本来色兮兮地笑着,没料到贾春会来这么一手,那菜盘子砸倒他头上后,立时就将他的头砸破了,鲜血和着菜汤一起从头上流下,弄得十分狼狈。 贾春也是一时气愤,没忍住给了他这么一下。没想到一下就见了血,这让她陡然一惊。当然也让贾红吃了一惊,便忙上前一步担心地问:“当家的,你……你要紧不?” 谁想麻荣却丝毫不领她情,抬手恼怒地给了她一耳光,吼道:“你给我滚,丑婆娘,老子见你都想吐!” 他这一耳光将贾红一下子给打得摔倒了地上。随即便见他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转脸过来看向贾春道:“小姨妹儿,你这么打我,就不怕我今儿回去也把你姐打出血?” “你敢!”贾春没想到他这么无赖,不由得怒道。 其实贾春那一盘子也没有把麻荣砸得多厉害,头上不过是破了个小口子流了些血而已。 “我就敢!别说回去,现在我就敢动手!你能奈我何?”麻荣得意而又毫无顾忌地笑起来,顺手就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大瓷碗,上前一步重重地砸倒摔倒在地还没有爬起来的贾红的头上。一声闷响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贾红的头被砸破了,一股鲜血迅速地从她的头上冒出,顺着她的脸颊蜿蜒流下,滴滴答答溅落到她衣襟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5 01:59:18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4 20:06:55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4 19:43:53 ╭(╯3╰)╮们破费了,么之! 今天因为123言情奇怪的审核,所以替换正文晚了些,亲们谅解哈。 第72章 残疾 “姐!”贾春先带着悲声喊起来,不顾一切地上前将麻荣给用力推开,然后去扶贾红。而两个小孩儿见他们的亲娘头破血流,自然是给吓到了,立即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赵莲儿见状心里也是痛的不行,连忙将自己的手帕掏出来拿着跑上前去替贾春的大姐捂住头顶冒出的鲜血。 麻荣下手没轻重,这砸在贾红头上的瓷碗可不比贾春那盘子砸在他头上只是有个小口子流的血不多,这会儿贾红头上迅速涌出的鲜血让她的半边脸变得血糊糊的不说,衣服上也有一大块被染红了。赵莲儿虽然拿手帕用力地替她捂住伤口,可是仍然不能阻止那血浸透了手帕蜿蜒流下。遂忍不住惊声喊起来,“啊呀,春姐姐,怎么办,大姐看来伤得不轻,得赶快去叫郎中来帮着瞧一瞧,把头上伤着的地方流出的血给止住!” 饭馆中的掌柜见出了这种事情,自然也很紧张,他可不想有人在他这饭馆里出事。便立即喊了个伙计过来,让他赶紧去请镇上的郎中来给贾红看伤。 贾红被贾春扶起来坐到了桌子旁的条凳之上,大量的失血让她有些头晕,头上的伤口扯得她半边脸都痛,可她却强撑着说:“春儿,姐没事,别……别请郎中,不用花那个钱,姐家里有止血的草药,扶我回去,一会儿敷上点儿就行。” “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钱不要命呢!”贾春几乎要哭了,声音里满是焦灼和伤痛。 她们在这里忙做一团,一边站着的麻荣却在说风凉话,“丑婆娘死不了,行了,别跟老子装模作样,这都啥时候了,老子还没吃晌午饭呢。下午刘七儿还等着我去凑局呢。今儿个看小姨妹儿的面子,老子不跟你计较了。走,赶紧回去给我做饭去!” 说了这个,又转脸过去吼两个小孩儿,“你们两个,再嚎,老子就要揍人了!走,回家去!” 他刚吼完孩子,冷不妨旁边过来一个人,抄起一根条凳狠狠地砸到他的腿上。那凳子恰恰是砸在他用于站立的好的那条腿上,这下子他失声痛苦地“啊”一声喊了出来,随即往旁边倒了下去。骇然转头看向那用凳子砸他的人,他见到了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的贾俊。 “我今日就要打死你这畜生!大不了一命换一命!我叫你祸害我姐,我叫你祸害我姐……”贾俊一边抖着声喊,一边双手举起那条凳连续又重击了麻荣的那条好腿几下。 麻荣杀猪般地开始惨叫起来,在地上翻滚,忍不住拿自己的手去抱住被贾俊用凳子打到的腿。可是他只不过护了一下,双手就被贾俊手里的凳子重重地打到,可以清楚地听到骨骼被打断的声音。 这一下他除了痛苦地喊叫外,还开始正儿八经地求起贾俊饶命放过他来。其实他只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小人,一旦人家对他用强,他立即害怕,就软了。他最大的能耐不过是欺负女人打孩子而已。被连着打了几下后,手和脚上传来的骨头断裂的声音让他心惊,他终于明白贾俊要做什么了。他要让自己手脚残废,变成一个废人。这终于使他觉得异常恐怖起来,这不比杀了他还让人痛苦吗?从小的时候爬树摔断一条腿开始,他就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腿脚不灵便以及因此带来的被别人嘲笑的痛苦,这要是双脚都断了…… 想到此,恐惧以及手脚上传来的剧痛使得他脊背上汗出如浆,脸色发白。在贾俊又一下重重地击打他的腿后,他终于昏了过去。 这一切事发突然,而且发生得又快。只不过眨眼之间,麻荣已经被贾俊打昏了过去。在一旁坐着的贾红见了眼前的一切,也是害怕不已,想要上前去看麻荣怎么样了,可只是意图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只能嘴里带着哭声喊:“当家的……当家的……” 贾俊见麻荣被打晕了,表情有些怔愣,手里拿着那根条凳大口地喘气…… 其实一开始他登了东回来,见到自己大姐贾红被姐夫麻荣用碗给砸伤流血,气恼不已。真是想杀了麻荣。不过,随即他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就是打残他,让他再也无法祸害自己的姐姐,而自己也不用背上人命官司,顶多是赔偿这麻荣的药费而已。 这一场打闹几乎将小湾镇上半个镇子上的人都惊动了。等到镇子上的郎中来给贾红处理了头上的伤口敷了药止了血,又给昏迷的麻荣瞧伤。最后郎中说,“麻荣不碍事,只是疼昏了。不过,他手脚的骨头都断了,特别是腿上,这以后就算治好了,怕也是残疾……” 众人就帮着把麻荣给抬回家去,请郎中给麻荣治腿。贾春和赵莲儿便扶着贾红,而贾俊挑起担子,领着两个孩子回贾红在镇上的干货店的家里去。大家前脚刚到,后脚麻荣在镇子上的几个麻家的远房亲戚就来了,这些人就找了地保来,揪住贾俊要为麻荣讨说法。 这本地的地保也晓得麻荣是个怎么样的人,一管吃喝嫖赌,品性不佳,算是本地有名的无赖了。而且他常打骂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也是不时传到地保耳朵里。今日又是麻荣动手在先,打伤了自己的老婆,他小舅子贾俊才忍不住为他姐出头打了麻荣,后来听郎中说麻荣没有性命之虞,不过是腿脚打断而已,这也犯不上什么官司。按照本乡规矩,不过是赔偿这麻荣一些伤药费而已。再说,就连这地保心中也认为麻荣应当被教训,要真是手脚断了,以后也免得再祸害他老婆和在乡里惹是生非了。 所以最后地保就判了,这事情贾俊赔偿麻荣的伤药费,一直到他的伤好。要是麻荣伤好以后腿脚残疾了,贾俊还得负责他每月一两银子的生活费。一句话,这事情就是拿钱来解决就行。 贾俊自然认了,在地保的面前和麻家的亲戚达成了意见,签了文契。事情就这么了了,等到众人都散去后,贾俊便跟坐在屋子里一张椅子上的大姐贾红下跪说自己对不起她,让姐夫成了这副摸样。 这时候在里屋床上躺着的麻荣已经醒了过来,只不过手脚上都绑上了木板,从手脚上传来的痛感让他骂骂咧咧,但却无法动弹。 贾红听了忍不住抹眼泪,说自己是不祥之人,带累了大弟,并让他赶紧起来。 一边的贾春却说:“姐,这么着也好,他要是真不能动了,这个家倒安稳了。反正这些年他也不管家,都是姐姐你在做买卖,料理家务。以后,他要想动手打你,打孩子也不容易了。这也是好事……” 贾红这时候是欲哭无泪了,心里虽然伤心自己的男人变成了残废,可是她也觉得妹妹说的话也在理,也许这是这个家最好的一条出路…… —— 傍晚时分,贾青石和虞氏终于等回来自己的一双儿女,本来今日贾俊陪着贾春和赵莲儿去小湾镇赶集,外带看望贾红。按理说最晚也应该是吃完晌午饭后一个时辰就回到家了。可他们却是到了天要黑了才赶回家,两口子不免要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晚才回来。 在路上贾春和贾俊已经商量好了,这事情不要一回去就跟爹娘说,而是等到吃完饭后再跟他们讲,免得一会儿他们听了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因此到家之时,两兄妹异口同声说得是在镇子上大姐那里耽搁了,陪着她多说了会儿话才来。虞氏随即笑道:“我和你爹还担心你们有什么事这么晚了才回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贾青石看到了贾春买回来的大浴桶,首先就问:“这个是个什么东西?若是挑水也用不着这么大个桶呀,况且这桶只有一个,难不成是跟水缸一样用来储水的?” 也难怪,贾青石一辈子只在这乡间转悠,又哪里晓得大户人家用的这浴桶。贾俊帮着妹妹贾春把这桶抬到她屋子里去,随后回来低声跟他爹说:“这是洗澡用的大木桶,不是什么水缸。” “啊,这……这桶用来洗澡?那不得烧多少热水费多少的柴?简直是糟蹋银子!”贾青石一听就咋呼开了。 贾俊道:“爹,春儿是女孩儿家爱好洁净,再说了,她都十五六了,还能在家里呆几年,又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过是洗澡而已,要多少水我去给她挑,要多少柴我也给她去砍。这将来要是出嫁了,我这当哥的也为她做不成这个了。想一想,我大姐……” 提到贾红,贾青石不吭声了。大女儿以前出嫁前在家里就没过什么好日子,出嫁后那日子过得更是艰难。想起这个他心里也觉得有愧于他。如今贾春作为他的小女儿,也跟贾俊说得差不多,要不了几年就得嫁人,以后更不容易到跟前了呢。算了,暂且让她在家里放松快活一回吧。 想到此便转身去了厨房里,厨房里头虞氏跟儿媳妇邬氏两个正在忙活,把贾春买回来的肉和鱼以及菜等都收拾出来,准备一会儿烹制成美味佳肴。贾青石就在一旁交待这样菜要多少分量,那样菜又要放多少肉,不可浪费等等。 虞氏和邬氏早就习惯了他指手画脚,做自己手上的活儿,由得他说。 农家吃饭即便是很丰盛的一桌,也不过四五个菜而已,在贾家就更少,端上桌子的不过是三个菜一个汤,但分量很足。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吃完饭。贾俊就去挑了水来,虞氏烧了水,贾春担水去房里将那大浴桶灌满,让莲儿自己在房里洗,她则去叫上大哥贾俊一起去了爹娘的屋子里。 在贾家正房的堂屋中,两兄妹就把今日在小湾镇上发生的事情说给了贾青石和虞氏两老口听,这话刚说完,虞氏就伤心地哭起来,嘴里一个劲儿念叨,“我苦命的红儿哟……你以后可怎么活哟?” 而贾青石则是满面惊色地看向贾俊问:“什么?你姐被你姐夫打破了头……然后,你,你打断了你姐夫的腿?药费得五两银子,还要每个月给一两银子给他当饭钱……这,这不得让咱们家倾家荡产么?” 越说到后面贾青石越是面色发白,手发抖。老实说,这样的数目对贾家来说起码占了他们一年下来家庭收入的大半。要是给了这些银钱,他们吃饭都困难。 “爹,您别担心,这些银子我出。以后我往家里让人捎带银子的时候,多往家里捎一两,我自己少花点,也能攒出来。呐,这里是五两银子,让哥拿去,过几日给姐夫送去,想来等到百日后他的腿脚伤好了,这些银子也够用到三个月之后。等过几天我去了昆山挣钱,三月后便给你们捎银子回来。”贾春将早准备好的五两银子放到了桌子上,笑着说道。 贾青石见了一把就抓过去了,同时听了贾春的话也松了口气,道:“这银子我拿着,什么伤三个月花得了五两银子?明儿个开始我每日去小湾镇你姐家里,看着郎中给你姐夫疗伤,花多少银子,用些什么药,我可得记下,不能浪费了一文钱……” 贾俊见他爹要去管这事还巴不得呢,他是再也不想见到那什么瘸子姐夫,更不想跟他打交道。再说了自作主张把自己大姐的男人打成了残疾,让他以后出不了门,只能瘫在家里,吃饭登东都得姐姐服侍,现在想起来也是心里头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大姐。可是,另一方面他也觉得自己总算是帮大姐和外甥出了口气,让那男人从今后再没办法随便的欺负他们,对他们动手。 虞氏哭了一会儿数落贾俊,“这下你倒是出了口气,带累了你姐,从今后要守着个残疾男人过日子了。还有,你妹子,这以后每月又得多往家里捎带一两银子,想多买几件衣裳和花呀粉呀什么的也是不能了……” 贾俊挠挠头,看向贾春歉然道:“妹子,我……我没用,又叫你花银子了……” 贾春笑,说:“我觉得哥哥今日特别有用呢!你瞧,你帮姐可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一直以来,姐的事情我们都束手无策,这下好了,能花点儿银子就帮上了姐,再也不用受姐夫的欺负,这是好事。” 转眼看向虞氏又劝她,“娘,你别哭了。要我说,姐以后没了姐夫这个大麻烦,至多花点儿功夫伺候他,以后大志和小花还有我姐会过得好些呢。要再让姐夫这么打下去,说不定哪一天您就看不见我姐了。” 虞氏想一想贾春说的话也对,那麻荣那样狠毒的下手打自己的女儿,说不定哪天真就给打死了,那时候自己一定比现在还伤心一百倍。遂止住了哭,对贾青石说:“老头子,明儿我要跟你一起去瞧红儿,再给她捎带一些鸡蛋去……” “鸡蛋就别捎了,她家又不是吃不起鸡蛋,再说了,有这五两银子,什么样的伤不能瞧好,什么样的东西不能买给他吃……” “我是给红儿吃的,又不是给女婿,你这老头子真是抠门儿……” 两老口又在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开始你一言我一句的拌嘴。贾春和贾俊便起来各自回屋睡觉,一般这种时候他们都插不上话,再说也不想搅合进去,自然是各自回避的好。 贾春回到屋子里,见莲儿已经洗完了澡起来,换好了衣裳,在妆台前梳头呢。她就去把浴桶里的水舀出来将就洗了脸脚,又把余下的水一盆一盆舀出来拿去倒了,把屋里打扫干净,这才上床去睡。 赵莲儿那时也上了床,倚靠在床头,看她收拾完了上床在身边躺下就笑话她,“你怎么也不换水,那是我洗过的脏水你就用来洗脸洗脚了,也不嫌脏。” 贾春侧头望着她笑,“你用过的水是香的,脏什么脏?再说了,天晚了,再烧水麻烦,我也懒得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6 01:59:26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5 22:21:13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5 22:07:19 ╭(╯3╰)╮们破费了,感谢支持! 今日是周末,早点儿发:) 第73章 不划算 “你今儿一定很累了是不是?没想到去你姐姐那里发生那样的事。”赵莲儿理解地说道。 贾春叹口气,“我姐的事情真让人心累。你不知道,我瞧着她就象是陷在泥潭之中,但却无法伸手去拉她起来,就算是拉她起来了,也不知道将她安置在哪里?很多年前我们这里大旱,一家人都快饿死了。我爹把我姐嫁给麻荣,换了粮食来救活了咱们一家人的命。我的命也就算是我姐救下的,没有我姐也就没有我……” 听贾春这样说,赵莲儿更能理解她对她姐的感情,今日所有的关于她姐的事自己也看到了。对于贾春的大姐她同样是深深的同情,但同样是有深深的无力感。不过,今日发生的事情最后的结局是麻荣再也无法欺负贾红,也算是能让人接受,便说:“好在你姐夫最后那样了,以后你姐日子也要好过些了。” “是啊,这是最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姐又不愿意和离,在她心里就算我姐夫那样对她,她仍然是离不开他。这世道,在绝大多数女人的心里,男人就是她们的天,没有了这天,一切都塌了……所以,我绝对不要像她们……” 说到这里,便侧转身去伸手握住赵莲儿的一只手,用力握住,往身边拉,低声道:“莲儿……让我抱抱你……” 赵莲儿便挪到她身边,俯下|身去由她抱住。跟贾春在一起也有许久了,像今日她表现出这样的疲累和无力还是头一次。心里莫名就心疼她,便也伸出另一只手去,抱住她肩膀,将头搁在上面,说:“你累了,今晚好好睡吧。” “嗯……”贾春轻轻点头,其实她有许多心里话想和赵莲儿说的,但是嗅着她的发肤间溢出的独特的香味,莫名感觉安稳了许多,喜欢这感觉,就闭上了眼,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赵莲儿等她睡着了,才松了手,重新躺下去,也觉得困得要命,很快进入了梦乡。 次日两个人醒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已经日上三竿,并没有谁来叫两人起床。跟昨日大不相同。于是赶忙穿衣起来,两人开了门儿去外面看。贾春拿了木盆去厨房打水,便碰到了嫂子邬氏,就顺口一问:“我爹和我娘呢,去哪里了?” 邬氏笑着帮她从锅里舀热水,一边说:“爹和娘一早天还没亮起来去小湾镇看大姐和大姐夫了。” 贾春“哦”一声,也笑起来接话道:“怪不得,今儿没有人来叫我和莲儿早起呢。对了,我哥呢?” “你哥下地干活去了,走之前交代我,别叫你们早起,让你们好生睡觉。又叫我做好早饭等你们起来吃。你把这水端去洗了脸,我给你们盛饭。” “行!”贾春一口答应,便把盛满了水的木盆端到屋子里,自己和赵莲儿洗了脸,梳好头,一起出来去正房堂屋里的大方桌旁坐着吃饭。 那时候邬氏已经把粥菜都端到了堂屋里的大方桌上摆好了。两大碗热乎乎的白粥,还有一碟子腌萝卜条,一碟子炒青菜。菜色虽然简单,但是看了让人极有食欲。 睡了饱觉起来,贾春和赵莲儿只觉神清气爽,吸着村庄里早晨的新鲜空气,吃着这样简单的早饭也觉得是种享受,无比的惬意和放松。 赵莲儿端着碗吃着粥,从堂屋开着的门看出去,就见到贾春的嫂子在院坝里喂鸡,而贾春的侄子贾满金正和一条小花狗在追着玩儿。于是便忍不住笑着对贾春说:“春姐姐,我觉得在村中生活也挺不错的,一天也就是田间地头或者家里忙活,简简单单,睡觉踏实,饭也吃得香。” 贾春停下吃饭看向她问:“怎么,你喜欢这样的日子么?” “喜欢啊,也许是最近一段日子太过于奔波,事也多。只觉得心里满得都快装不下事儿了,心累神疲。可是一到你们这里,昨晚我睡得特别踏实,今早起来吃饭格外香呢。” “那以后咱们在这乡间或者别处置下些田地,再修几间房子,你就能过这样的日子了。只是你和我都对农事不熟,所以还是要请佃农耕种。再有啊,虽然咱们苏杭一带的水田产出不错,但是朝廷的租子高。种田的人一年下来也没有多少进项,只不过顾上温饱而已。所以,我们江浙一带的人喜欢做买卖,不喜欢置田地。因为同样的银子,要是做买卖的话,银子来得快些,放在田地上就比较慢。” 听了贾春的这番解释,赵莲儿才明白了为何江南商业发达,做买卖的人比其他地方多的原因,便说:“原来如此。我以前呆在城里,不知道这些呢。” 贾春呵呵一笑,接着说:“你年纪小,又一直呆在家里,不晓得这些也是自然。” 赵莲儿赧然道:“嗯,我什么也不懂,跟你一起,真是长见识了。” 贾春道:“我这点儿算是什么见识。不过比你这小丫头多知道一些而已。” 说完又继续吃饭,她吃得快,一会儿功夫就喝掉一碗粥,便起身去又盛了点儿来继续吃。等她又吃完半碗,赵莲儿才把自己碗中的粥喝完。 “莲儿,你还吃不?”贾春问。 “不吃了,饱了。虽然很好吃,但只能吃下这些。”赵莲儿摆手道,一边将自己的碗筷放下,掏出绢子来擦嘴,随即问:“春姐姐,咱们在你家呆几天回昆山?” “还有几天,你昨儿不是听到我说我姐夫每月一两的银子我出么?后来,我想,不如我在这里买几亩地,叫我哥雇人来种,那一年下来田里的产出也能补上我每月给姐夫的一两银子了。而且有了田,以后要是在城里过得不好,也可以回乡间过你想要的简单的日子。”贾春答。 说起这个,赵莲儿倒真有兴趣,因为在她的内心里还真是向往乡间平淡简单的日子的。便立即赞同道:“好啊,好啊,春姐姐,你这主意不错。但不知你打算在你们这里买多少田,又要花多少银子?” “我们这里上好的水田大约是十两银子一亩,昨儿我取出来三十两银子,赶集和买东西吃饭一共花了二两银子,后来晚上给了我爹五两银子,让他负责去管我姐夫那三个月疗伤的钱。所以我现在身上还有二十二两银子……” 看了看外面,贾春压低声继续说:“院子后面老桃树下头的瓦罐里还有约莫一百一十两银子,我打算再取出来五十两银子来买田。到时候我就说这银子是你借给我的,我爹娘见我欠了你的银子,就会把你当神仙一样供起来的。” 听她说到这里,赵莲儿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又能敷衍你爹娘,让他们不会打听这银子的来处。不然,你还真不好说,要是你爹晓得了你有这许多私房钱,那还不得拼了老命的要替你‘管’银子……” 贾春掩口笑,点头道:“你说得甚是。所以我不得不这样,我的银子给他‘管’了,今生我就休想跟它见面了。” 赵莲儿听她说得好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出了声。引得在院子里跟小花狗玩儿的贾满金抱了狗跑过来,站在堂屋门口好奇地望着她,探究她为什么事儿笑成这样呢。 贾春和赵莲儿见状便不再说下去了,而是站起来,出去跟贾满金一起玩儿。几个人在院子里追狗玩儿。 却说贾青石和虞氏天不亮起来,走路去小湾镇,虞氏没听贾青石的还是用篮子装了二十个鸡蛋,挎着去看望女儿女婿。 到了小湾镇上,天色才亮,贾红才打开店门没多会儿,便见到了来看望自己的爹娘。见到他们,她眼圈儿红了,但还是使劲儿忍住没有哭。因为不想让爹娘跟着自己一样伤心难过。昨儿晚上,麻荣躺在床上不肯吃饭,骂了她半宿,直到后半夜累极了才睡过去。刚才醒了,她进去瞧他,他饿极了,让她给送早饭去。 等到她送了早饭进去喂他吃了,他有了力气便又开始破口大骂她,说她是个害人精,都是因为她,他才落到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田地等等。 因此等到贾青石两口子跟着贾红到屋子去坐下时,依然可以听到麻荣骂骂咧咧的声音。两口子遂先看了看贾红头上的伤,问她好些没有,虞氏又把手上挎着的篮子给她,说:“这里头的鸡蛋你拿去吃,都是咱家的土鸡生的,你吃了补一补。” 贾红接了,贾青石在一边交代,“不许给别人吃,特别是你男人。他吃的东西有我负责。” “爹,你负责什么?”贾红不明白地问。 贾青石道:“你妹子替你哥出了五两给你男人治伤的银子。你哥忙,没空管这回事。因此我拿了这银子来管他,以后我每日都来这镇子上,郎中给他瞧病抓药,以及要吃些什么,这些都该我管。你自己儿养好自己的伤,还有做好这干货店的买卖,照顾好大志和小花就成。” 贾红深知她爹的脾气,知道这是他爹想尽量地节约药钱,希望等到麻荣伤好还能剩下一些。这种做法在她内心是不太同意的,毕竟麻荣说什么也是她男人,两个孩子的爹,断了腿差不多成了残疾已经很惨了,她善心,竟是希望麻荣能早点儿好呢。 不过,碍着她爹,她也不敢忤逆他,只能默默地点头答应。 所以,接下来,虞氏陪着贾红说话,贾青石就背着手去里间屋子里瞧躺在床上只能动嘴骂人的麻荣。 麻荣见老丈人来了,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哼哼唧唧地,不时说几句发气的话。 贾青石站在床前背着手看他,良久说:“你都这样了,老实安分点儿不行么?你别怪我家俊儿下手狠,你不想一想你是怎么对我闺女的。要是我闺女昨日给你打死了,你想你还能活到现在?又或者今年秋后处决就有你的大名。” “你们贾家害得我成了这副摸样倒还有理了?”麻荣憋不住反驳了贾青石一句。 “好了,我不跟你说这个,我来就是跟你讲,这往后三个月你吃的药,郎中来给你治腿的钱,以及别的吃食都是我来管。”说完这话,贾青石便一甩袖子拂袖离去。 “你管?”麻荣一听立即觉得有哪里不对。因为他也知道贾俊赔了五两银子出来给他治伤的,按理说这钱应该给贾红才对的。如今贾红的爹却把着,他这老丈人极度吝啬他也是晓得的。要是一般伤筋动骨一百天能好的伤,落到老丈人手里,缺医少药的,一百天是绝对好不了的。那意味着自己绝对要多受罪了。 想到此,他忍不住想狠狠地捶一下床铺。不过。略动一动,两只手都钻心地痛。昨儿贾俊不禁打断了他一条好腿,连两只手都受了伤,有手指被打断。因此,他也只能在心里咒骂诅咒贾家的人了。 从那一日后,贾青石果然每日去小湾镇,请郎中给麻荣疗伤,买合适他吃的食物给他吃。只不过,他一切都是以尽量省钱为标准,麻荣用的药,吃的东西都是最便宜,最简单的。老实说,他打算把这五两银子用上一年半载的,麻荣越晚好,那自己的小女儿给的一两银子的生活费不就能更多地落到了他的口袋里了吗?并且,他还想,要是麻荣身子给拖垮了,有个什么好歹的话,以后自己的女儿就能重新嫁人,说不定还能再收个彩礼钱呢。不能让自己两个女儿都被麻荣拖累了啊。一个要天天伺候他这没用的残疾,另一个还要每月出一月的银子的生活费。这种不划算的事情他绝对不能干!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7 03:12:31 jc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8-16 11:38:57 谢谢支持! 说一下,我把以前防盗的章节题目和提示重新弄了一下,便于大家阅读。 第74章 旺家的姑娘 麻荣也想到这一回治伤的钱落到他老丈人手里自己怕是讨不了好,便在他远房亲戚来看他时,提出自己不能让老丈人照顾,要照顾也得让他媳妇儿贾红来。 于是他远房亲戚就去找到贾青石把麻荣的意思说了,但是贾青石哪里愿意把到手的银子拿出来,肯定是摇头不干。这么着麻荣的亲戚又去找了地保来帮忙说服贾青石,谁知道贾青石却偷偷塞了一两银子给地保,让他站在自己一边儿。 地保收了贾青石的好处,自然就把麻荣的这些远房亲戚们好一顿呵斥,说麻荣的老丈人是一片好心来管他,他还不知道好歹瞎胡闹。要是麻家的这些人再来胡搅蛮缠,就要拉他们去修河堤。 麻荣的远房亲戚们一听,都被吓着了。这苏州府每年拉丁去修河堤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工钱少,活儿重,去了很容易累倒生病,百姓们都害怕摊着这样的活儿。所以地保这么一吓,麻荣的远房亲戚们都不敢再管这事情了。 贾青石摆平了麻荣的这些远房亲戚后,回头来自然是心疼又送出去了一两银子。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就用这四两给麻荣瞧病疗伤吧。只是用的药更差更少,要是平日隔两天给他弄点肉吃的话,这下就隔十天八天的,谁叫你要去找人来想把治伤的银子从我这里夺走呢? 这一下,麻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贾青石叫郎中啥时候来给他换药,郎中就啥时候来。吃的东西也是老丈人亲自送了来,而且一日两餐,老丈人早上来了亲自去厨房里做了给他端来,给他吃的也就是什么菜叶粥什么的,上头一小块腌菜。 等他吃完早饭,老丈人就去镇子上转悠,或者帮着贾红做点儿买卖。到下午又照旧端一碗同样的稀粥去给他吃。要是他不吃的话,便端走,让他饿上一天,并且交代贾红不许做东西给他吃,否则就不认他这个女儿。 贾红哪里敢忤逆她爹的意思,只能说她不会做给他吃。可贾青石还不放心,就撵贾红去跟两个孩子住一屋,傍晚回家之时,还把母子三人住的屋给上了锁,第二一天一早来的时候才给打开。 麻荣瘫在床上,吃得差,腿上的伤用得药不好,恢复也就慢。晚上贾红又被撵到隔壁屋子跟两个小孩儿睡,他有时候想起夜,身边没有人,大小便就撒到了裤裆里头,这会儿又是冬天,时间一长,被窝里冰凉,不免风寒入体,第二日就感冒发热。 他感冒发热了,贾青石让郎中给他开的药依旧是便宜没什么用的草药,吃下几副药去,病不见好,反倒重了。到后面连骂人也没力气了,整日家昏昏沉沉的躺着,病得越来越厉害。 这样两下里夹攻,他本来就不好的身子几下就给拖垮了,渐渐就露出些不中用的样子来。 贾红见状有些发慌,贾青石却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是这个样,让她别管麻荣,做好买卖,带好两个孩子,这里有他在,不会有什么事。 贾青石是巴不得麻荣早些去了的,这样什么银子都省下来了。可是后来又想要是麻荣很快就死了,不免自己身上落一个虐待他的嫌疑。还是拖上个半年一载比较好。便又去找郎中开一些稍微管用的药来,看他病重了就给他吃点儿。看他要好了,就又断掉好药,吃没什么用的草药。反复折腾,就让麻荣不死不活地躺着。 当然,他做这些事情的理由和打算,贾青石是对任何人都没有说。所以就在贾春跟他讲要在这附近乡间买几亩田,让家里人雇人来种,用这田里的产出来支付麻荣每月一两银子的生活费时,他是极力的赞同。因为这田到了手,他根本就不打算雇人来种,而是打算自己和儿子媳妇儿等一家人都到田里去干活,几亩田还是能种的。到时候这田里的产出绝对会比雇人种的出息多,那这多出来的银子不又可以攒起来了吗? 只是后来他听说这买田的银子是跟贾春一起来的女孩儿赵莲儿借出来的,不免对她刮目相看。回去后跟老婆虞氏一说,两口子自从便对赵莲儿十分客气起来。虞氏后来又把这事对儿媳妇邬氏说了,邬氏自然又跟丈夫贾俊说了。然后这一家人便都对贾春的“债主”赵莲儿异常的尊敬,异常的热情。 贾青石和虞氏两口子还私下打听赵莲儿的来历,家里有些什么人,怎么如此有钱等等。贾春便一本正经地说:“赵莲儿是贾家班的班主的继女,她借给我的银子都是她攒了许多年的钱。这一回从吴县到昆山去,她就把攒了多年的银子都带在了身上。我跟她关系极好,以姐妹相称,因这次回家来探望你们,她就随我一起来了。昨日跟我一起去小湾镇赶集,也亲眼目睹了姐姐的事情,晓得哥哥赔银子以及我答应出每月一两的银子给姐夫做饭钱。后来,回家后我就在她跟前说要是买几亩地雇人种,也就不用愁每月一两赔给姐夫的饭钱了。她十分爽利地拿出来她的银子,说愿意借给我。我谢了她,也就接了。” “那她可曾对你说,她借给你这些银子每月要多少利钱?”贾青石听完女儿的话,依旧是不太相信,总觉得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又担心女儿会不会如此顺利的借到这许多银子是许给了人家很高的利银,要是这样的话,这钱还是还回去,不借了好。 贾春笑道:“她没说要我的利钱啊,而且说这银子让我慢慢还就成,不在一时。” “啊呀,没想到这叫莲儿的姑娘心肠如此之好。老头子,我们不要怠慢了人家。”虞氏先拔高了声音说道,继而又对贾春说:“春儿,你一会儿回去问她,有啥想吃的没有,娘跟你嫂子都给她做。还有,过两日集日又叫你哥去多买些肉菜回来,好好给人家做点儿饭吃。咱们农家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只要她想吃的山上跑的,河里游的,都能给她弄来吃。” 贾青石对虞氏的大方这一回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因为他想人家债主这几日就算在贾家天天大鱼大肉的吃,也吃不了几个钱。拿一两银子来吃,都足够了。可是五十两银子的利钱,按照本地的行情,一月也得一两银子,一年就是十二两。可人家姑娘没有要利银,这不是凭空又多出来十一两吗?这可是太划算的事情,这吃喝点儿也就算了。只是他又问贾春:“春儿,你打算啥时候给人把这欠的银子还上?” 贾春一听她爹问这个,立即就晓得了他这话里头的意思,便说:“这许多银子,我又要顾着家里,一两年也还不上,总要三五年吧。” “我看,最好分成十年,每年还上五两也就行了。春儿,你觉得如何?”贾青石捋着下颌几缕胡须道。 本来贾春觉得自己说个三五年都算是时间长了,可没想到她爹竟然一开口就是十年啊。十年按照常规来,光是利钱都得上百两银子了,自己这爹看“债主”不要利钱,自然是巴不得还银子的期限拖得越久越好了。 “好啊,我跟她说一说。我想,要是咱们对她好点儿,她小丫头心软,说不定就答应了。” “刚才你娘不是说了么,她想吃啥咱们都尽量做给她吃,山上的野味儿还是河里的鱼虾都给她弄来。你再好好跟她说一说,她一定同意。” 好吧,反正这债主是自己个儿,随便多少年还也无所谓的,于是贾春便说:“行,那就依爹的意思。我想她在咱们家里吃舒服了,玩舒服了,也就同意了。” 所以,接下来,贾青石就在家里开了个家庭会议,传达了一个他的决议,就是后面几天全家人都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内容,那便是怎么照顾好“债主”赵莲儿,让她感觉到在贾家有在自己家一样的感觉。吃住等各方面都要尽量使人家满意。 全家人后面就忠实地贯彻了他的决议。每天贾俊都要挑水,邬氏负责烧水,给赵莲儿预备洗澡的热水,不管人家洗不洗都要备上,以防人家要用的时候没有。而虞氏则是安排一日三餐做些什么好吃的给赵莲儿吃,还叫贾春每天都去问她想吃什么,头一天就说好,第二天好做。贾青石则是看见赵莲儿就像是看见财神爷一样,整日都笑呵呵的。连小小的贾满金也被他爹娘嘱咐了,不许在赵莲儿姐姐跟前调皮,惹她生气。 对于贾家众人这么小心翼翼而又热情万分地招待自己,赵莲儿想笑可又不想辜负贾春的一片好心,只能配合着她演戏了。贾青石一边每日照旧去小湾镇照管麻荣的吃食和医药,一边四面打听附近哪家要卖田,放出口风去说自己要买几亩上好的水田。因此就不断有人上贾家去说买卖田地的事情。 呆在家里的贾春和赵莲儿也就看到这些上门来说卖田的人,来了被虞氏或者贾俊迎接到堂屋里去说话。一般是贾家人问清楚基本的这田地的情况,比如在哪个位置,主人家是谁,多少银子一亩等等。 等到对方说出的位置和价钱贾家人比较满意,就会约上日子等贾青石回来一家人再去看田。一开始,贾春和赵莲儿也有兴趣跟着一起去看,只不过看了几回以后,贾青石太挑剔,都没有买成。她们两个嫌跟着白跑一趟,也累人,就不去了。 桃林村的人见贾家小女儿贾春回来了,还带了个天仙儿一样俊俏的女孩儿到家里头。许多年轻的后生心里就蠢蠢欲动起来,有事没事的爱在贾家周围转悠。当听说贾家人为了招待这俊俏的女孩儿,要买山上的野味儿和河里的鱼虾时,便有不少的后生不顾寒冷上山去打猎,猎些野鸡野兔什么的提到贾家,还有后生下河去网些新鲜的鱼虾送来。 虞氏要给他们钱,他们也不要。这些后生满心想得是能到贾家来的时候碰到桃林村生得最美的女孩儿贾春,又或者是碰到和那天仙一样俊俏的女孩儿,跟两人打个照面或者说上一两句话那就好了。 这么一来,贾家厨房里这些野味儿河鲜什么的就没断过,都不用买肉了,只是配上些菜蔬就行。再说贾家本来也有菜地,在屋子后面有一大片,种了各种蔬菜。虞氏或者邬氏就去屋后采摘些新鲜的蔬菜回家,就连菜也不用去买了。除非那种自己家没有种,而赵莲儿又想吃的菜才去集市上买。 贾青石便常常看着厨房里那些堆着的野味儿河鲜心花怒放,这些东西要拿钱去买又得不少银子呢。这赵莲儿还真是带财运旺家,她一来贾家便又买田又有人来送东西,贾红那混账男人的麻烦还给解决了。 桃林村的后生爱往贾家跑,又加上到贾家来说买卖田地的远近乡村的人,一时之间,贾家就十分热闹,总是有人进出。弄得贾春和赵莲儿倒不能在家安静歇着了。于是贾春便对她爹娘说:“这买田的事情得赶紧定下来,还有那些来送野味儿河虾的也别要了。咱家整日有外人进出,不仅仅是莲儿,连我也觉得吵得很,不能好生歇着呢。” 听说债主不高兴了,贾青石两口子吓了一跳,虞氏便赶忙答应了女儿,“好,娘明儿个就跟村里来送野味儿的后生们说,春儿和她的朋友吃厌了那些野兔子河鱼什么的,让他们别送来了。” 贾青石想了想则一摆手说:“别忙,这买田的事情咱们可以尽快定下来,那来咱家的人至少可以少一大半,剩下的几个村里的后生也不是天天来。再说了都是乡邻,人家好心好意的来送点儿野味儿鱼虾给咱家的闺女和她朋友吃,咱们要是说春儿和赵丫头吃腻了,别人还说我们侨情呢。还有,春儿,你要是觉得家里闹,可以带赵丫头跟村里的后生们一起去山上猎野味儿,或者去河边看抓鱼去,这些她在城里都没见过,肯定觉着好玩儿。到晚来家,也没人上咱们家了,可以安静歇着。这么一来,她高兴了,也就不嫌弃闹了,你说对不对?” 对于自己爹的提议,贾春也明白,这是她爹舍不得白得人家送来的东西,才这样说的呢。不过,他也说到了一点儿让她感兴趣的地方,就是赵莲儿跟着自己来了桃林村的家里好几天,除了那一天跟着自己去了小湾镇以外,都是在家里呆着,还没有在桃林村周围转一转呢。这几天睡觉睡得好,吃也吃得好,两个人都完全恢复了精力,老是在家里呆着,可能莲儿也觉得有些发闷,不好玩了吧。她是在城里长大的,一定对上山猎野味儿,下河打鱼虾感兴趣,不如真带她跟着村里相熟的后生去玩一玩,她一定会高兴的。 想到此,贾春便说:“也好,爹说得不错。我去跟她说一说,要是她愿意的话,就让娘明儿跟来咱家送野味儿的村里后生说,让他们带我们去山上或者河边玩一玩。” 虞氏笑眯眯地答应了,让她赶紧去问一问赵莲儿的意思。等到贾春转身走了,虞氏便立即对身边儿的贾青石压低声音说:“老头子,你叫|春儿带赵丫头去山上玩儿,是不是舍不得村里后生送来的野味儿呀?” 贾青石往外头看一眼,见贾春走远了,才老神在在地说:“算你聪明了一回,你晓得不,那野兔子野鸡在集市上卖,比咱们家里养的贵多了。家里一只鸡在集市上能卖一百多文钱,这野兔子野鸡差不多能卖二百文。这眼看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咱家收的这些不要钱的野味儿吃不完,就收拾了拿盐腌着,到过年的时候什么肉也不用买了,今年靠这些就能过一个好年了。这样的好处不是年年能得的,也就那赵丫头来了,村里的后生见来了个生面孔,又长得俊的女孩儿,才巴巴地送这些东西来看她。过了这村,没那店儿了呢,怎能生生地把送上门儿的银钱往外推,要这么着,天打雷劈呢!” “要你这么说,那不如把春儿她们留着,等她们过了年再走,那不是得的更多吗?”虞氏笑看着他道。 本来她这么说,以为贾青石还要赞她聪明的。谁想这句话一出口,贾青石就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摇头叹气,用常数落她的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妇道人家就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虞氏不满地睨他一眼,“你倒说一说,我怎么又见识短了?” “你说一说,你把春儿留家里得的野味儿钱多,还是让她回去唱戏挣得多。这些野味儿顶了天一月下来管个一二两银子,可春儿要是去唱戏,一月五六两银子呢,还别说这快要过年了,到过年的时候戏班子得的赏钱是一年里最多的时候,所以啊,我说你头发长见识短呢!” “行了,还不如说你的肚子里的肠子是弯的,我是直的比较好。”虞氏站起来一甩袖子,异常不满打算转身要走。 “你个笨老婆子,说你笨你还不乐意……”贾青石在后头继续絮叨。 谁知道虞氏听了这话却不在意,走出去又转回来,重新走到贾青石身边神秘兮兮地问:“老头子,你说明儿我选哪个后生带春儿和赵丫头去山上打猎好呢?” 贾青石看她一眼,立即明白这是虞氏有为自己小闺女春儿挑女婿的意思,便说:“家里过得,相貌能配得上咱家春儿,还有年纪相仿的都可以。也不拘一家,多几家让他们有个争头,才能显出我家春儿值钱来。” “钱钱钱,你脑子里整天就是钱。红儿给你卖了,春儿难不成还得给你卖掉?”虞氏有些发火道,本来她满心欢喜的跟贾青石商量的,谁知道到最后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贾青石给她呛了一下,有些恼火,便说:“我是说咱家春儿身价高,谁说得要卖女儿,你这老婆子还听得懂人话不?” “这还差不多,好了,明儿,我会挑几个好后生的。”虞氏回嗔作喜,重又笑道。说完,转身大踏步去厨房做饭了。 贾青石见她出去了,坐了坐,忽然觉得这老婆子办事不长脑筋,还得自己跟她一起定夺到底选村里哪几家对春儿有意思,跑上门来送野味儿的后生好。便站起来风风火火地去厨房找虞氏说话了。 —— 贾春跟她爹娘说完话后,就回屋去找莲儿。莲儿没事儿干,手里拿个绣绷子坐在屋子里绣一块手帕呢。此时已经入冬,虽然说是江南,但乡下还是挺冷的。贾春特意叫家里人烧了炭炉子放在自己屋子里,赵莲儿就坐在炉子跟前绣手帕。来到贾春家里歇了几天,她也就完全恢复了精力,闲不下来了。 “哟,莲儿的手就是巧,这么一块素面的手帕,经你的手一绣,那上头的红梅就象是真的一样,屋子里也有梅花香味儿了。”贾春走到她跟前一弯腰瞅着她绣绷子上的手帕笑赞道。 赵莲儿勾唇笑一笑,道:“这个绣好了给你用。” 她并不自谦,因为她也觉得自己的绣技好,绣什么象什么。 贾春十分高兴,便说:“媳妇儿真疼我,以后我可有福了,里里外外都有人给我做了。穿着你给我做的衣裳,别提心里多美了。” 赵莲儿抿嘴笑,觑她一眼,娇羞道:“美得你!” 贾春就蹲下去,把手放在她腿上,仰望她笑道:“我心里就是美。对了,媳妇儿,我有个事儿想问你,你可愿意去咱们桃林村的后山去转一转,看村里和我相熟的后生打猎,又或者跟着他们一起去看网鱼捉虾?我爹说你是城里的姑娘,不定喜欢这些呢?” 第75章 打猎〔1〕 “网鱼捉虾就算了,我在我们县城外的河里也见到过人家拿网子网鱼。若说是去钓鱼,我还想试一试。”赵莲儿闻言果然来了兴致。 “钓鱼?这会儿外头冷,去小湾河边儿一坐呀,被那河风一吹,保管你手冻得拿不稳钓竿儿。要是夏天还好,夏天来我就带你去,找个树荫下一坐,河风吹着别提多舒服了,要是鱼儿再咬钩儿,吊起来几条,拿回家做醋鱼,啧啧……” 赵莲儿见贾春这么说着,眼里仿佛有夏日小河粼粼波光一般,在这波光里跳跃起数尾鱼儿,而脸上也有河风拂面的惬意之感,便不由得也被她深深感染了,就说:“春姐姐,那来年夏天我陪你回来,一起去钓鱼吧?” 贾春一听那眼眸更亮了,就伸手出去抓握住赵莲儿的一只手笑道:“好呀!” 可随即想起了什么情绪复又低落道:“可我也不晓得明年能不能离开戏班子呢?哎,钓鱼这些都是小时候玩的了,长大了,越来越忙,成天忙着唱戏挣银子,想着银子挣够了,找个喜欢的人一起过闲散安稳的日子。如今啊,这喜欢的人倒是有影儿了,只是银子还远远不够呢。” “那你觉得多少才够呢?春姐姐,你也别嫌我年纪小,也别嫌我头发长见识短,我觉得这世上的银子挣不够呢。只要能丰衣足食,上能养活爹娘,下能养活儿孙,对于咱们这样的小百姓来说也就是好日子了……” 贾春直直地望着赵莲儿,认真地听着她说话。等她说完后,沉默了半响忽然只觉醍醐灌顶一般,似乎对以后的生活有了明确的目标,不再迷茫了。便霍然站起,兴奋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儿,最后站在蹙着眉不解地看着她的赵莲儿跟前快活地说:“莲儿,就是因为你年纪小,不会东想西想,所以啊你说出来的话往往能直接说到点子上。” 赵莲儿不好意思的笑一下道:“这也是我娘常挂在嘴边的话,我不过现捡起来跟你说一说罢,你快别夸我了。” “不管是你娘常念叨的还是你随便捡起来说的,我都觉得给我解决了难题呢。的确这世上的银子挣不够,我呢,一年两年的年纪也大了,再往后也不如年纪小的女孩儿们受追捧了,一年一年挣的银子也就少了。所以我想,等我攒下的银子够我们在桃林村附近再买几十亩地,弄个果园什么的,修个小院子。我和你以后就回乡下来过点儿我们想要的安稳闲散的日子。要是你想在城里住,我们也可以在城里买个小房子,做个小买卖什么的。只是,我还是觉得咱们两个女子在乡下要活得容易些。” 赵莲儿立即懂了贾春说得容易些,是指在城里两个女子在一起很容易被那些无赖纠缠。而在乡下,因为有爹娘兄长等,就比较安全一点儿。以前她觉得乡下地方偏远,又不如城里人烟稠密,还不如城里干净,觉得还是住在城里好些。可是自从和贾春一起到她乡下的家里住了几日后,发现乡下也有许多比城里好的地方,就是来往的人简单,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吃得香,睡得好,没有城里的许多无赖纠缠,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那再过几年攒点儿钱,我们就回乡下来吧,我陪你。”赵莲儿笑眯眯道。 “我是觉得让你到乡下来住,委屈了你。要不咱们过几年再说,要是以后挣得银子多些,我们在城里再买个小房子住。想来乡下了,也可以来乡下住,这么着两全其美,你说好不好?” “当然好,我都依你。而且我想,等咱们去城里了,我去接些绣活儿来做,也挣点儿银子攒起来。” “算了,我不让你做那个。你以后绣什么东西就只跟我一个人绣就行,绣活儿做多了伤眼睛,我可不想媳妇儿漂亮的眼睛以后不好看了。” 贾春说着就搬了个凳子过来挨着赵莲儿盯着她的眼深情款款道。 赵莲儿被她看得心咚咚乱跳,便不好意思垂眸下去嗔怪她,“你这人怎么说话,一会儿说着就不正经了呢。” 口里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是很欢喜,因为眼前这个人心疼她。可是自己是真想为她分担嘛,自己除了绣活儿好些,其它的也拿不出手了。于是就把自己的这个意思跟她说了。贾春想了想便说:“你绣活儿好,也不用自己做呀。可以去大的绣坊接下来一些活儿,然后开个小绣房,把手上的活儿发给街坊领居那些在家的妇人做。等她们做好了收了来,再去交给大的绣坊,这样你不用自己做伤不了眼睛不说,我估计赚的银子还要比自己做绣活儿挣得多。” “呀,春姐姐,你真聪明。这法子倒是好,而且一定比我自己做赚得多……据我了解,在吴县……”赵莲儿就把自己晓得的吴县的大的绣坊的一些工价,还有小绣房活儿的价钱,还有自己做的绣活儿得的银子,这些一对比,很快就算出了中间的差价,以及多少人能赚多少钱。 最后赵莲儿道:“只是我想开个小绣房,一开始还是要银子租房子,买针买线,以及接活儿,派活儿。或者要三五个月以上等派发的绣活儿都收回来了才能赚进银子呢,这拖的日子有点儿长……” “你要真想做的话就做,至于做这买卖的银子我还有,我想二三十两足够了,要不我们过几日回昆山去就把这买卖做起来?” “可我担心,要是做不好,亏了怎么办?” “你不做怎么知道做不好,这买卖要的银子也不多,别怕,我支持你。” 得到了贾春的鼓励,赵莲儿信心满满,便一口答应,“好,那我们回昆山,我就去把这买卖做起来!” 两个人计议已定,贾春就又说起了去桃林村后的小青山打猎的事,说这小青山里头有些什么样的猎物等等,村里的后生们又是如何打猎的,还有她小时候又是怎么跟着她哥,还有她爹去山里打野兔子野鸡什么的。赵莲儿听得津津有味儿,自然最后就说:“那春姐姐,你带我去你们村后头的小青山转一转,我想瞧你们打猎呢。” “行,那我去跟我娘说一声,让她找几个我们村子里信得过相熟的后生带我们一起去。我去把我哥的弓箭拿来练一练,也许明儿能给你猎个兔子什么的呢!”贾春一口答应。 赵莲儿惊,望着贾春问:“春姐姐,你还会射箭?” 贾春挠挠头,道:“小时候跟我爹,还有我哥他们学过射箭,一起去山里,我也试着射过几回猎物。后来大了出去学唱戏,就没怎么摸了。我们村庄里许多后生会射箭,猎个野鸡兔子什么的。就连我爹和我哥也会,只是我爹年纪大了,最近两年不去了。而我哥成了亲,有了媳妇儿孩子,又要忙农活儿,也不到山里去了。毕竟猎兔子野鸡什么的算是不务正业,猎到了也卖不了几个钱,还耽误功夫。一般家里有事儿的村民谁去弄这个,也只有那些半大小子什么的爱捣鼓这些,纯碎是玩儿。” “那你把弓箭拿来我瞧一瞧,看是什么样的?”赵莲儿好奇道。 “你等一等,我去我哥那屋子里拿。”贾春笑着应了,站起来快步走出了屋。赵莲儿等了一会儿,就见贾春重又进了屋,手里拿着一把弓箭,还有个装着数支羽箭的皮袋子走了进来。 “莲儿,你看,这就是我哥以前用过的弓箭,好几年没用了,上头好多灰呢。”贾春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就把手里拿的弓递给了赵莲儿。 赵莲儿接过来一看,见这是一把竹弓,弓弦看起来像是牛筋。便试着拉了拉,费了很大的力气只拉开一点儿,根本不能拉成满弓。 贾春便笑话她,“这弓你别看是竹子做的,可这是给成年男子拉的弓呢,你一个女孩儿自然拉不开。” “我拉不开,难道你能拉开?”赵莲儿不服气道。 贾春便说她试一试,于是赵莲儿就见到贾春把弓拿过去,深深吸口气,错开前后脚,左手持弓,右手从放在桌子上的皮袋子里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咬唇一用力,嘿,竟然给她拉开了满弓。 赵莲儿不仅拍手惊叹,“好啊,春姐姐,没想到你身条儿这样纤弱,竟然能拉开这样的强弓。” 贾春将松了手,弓弦上的那只羽箭便“嗖”地一声飞出去,“哚”一声射在了院子里的一棵碗口粗的小树的树干上,箭羽不停抖动。 这一手惹得赵莲儿又是好一阵赞叹。贾春将弓收了,灿然一笑说:“还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有把小时候学得射箭的这技巧给丢了。” 赵莲儿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拉不开弓是因为一点儿技巧都不懂,用蛮力,自然是拉不开了。便要贾春教她,贾春却说:“这射箭的技巧不是一会儿能学会的,你别费力不讨好了,明儿跟着我们一起去玩儿就行了。” “那好吧,我听你的。”赵莲儿撇了撇嘴,跑出去拔贾春射在外头院子里小树的树干上的羽箭了。贾春在后头望着她的背影笑意深深。 —— 次日一早,赵莲儿比贾春还要早些起来,推醒了还在睡着的贾春,说:“春姐姐,快起来,一会儿你们村子里的后生来了,让人家等多不好。” 贾春揉一揉眼,转脸儿看向窗外,发现天还没亮呢,就问:“这是什么时辰了,天还早着呢,再睡一会儿罢。” “可我都听见你家的大公鸡都打鸣儿了,应该一会儿就要天亮了,我们早些起来准备好。”赵莲儿又推一推她笑着说。 贾春便在黑暗中努力睁眼瞧她,然后取笑她,“咱家的大红鸡打鸣儿了?我怎么没听到,一定是你心里急着想去山里面看打猎对不?” 谁料赵莲儿却老实回答,“是啊,心里跟有个猫抓似的……” 贾春呵呵笑出声,遂说:“就知道你心痒,往常都比我晚醒的,今日却是比我早醒叫我起来,可见是为这个了。” 说到这里,两人都听到院子里的大公鸡真得打鸣了,“喔喔喔”连着叫了好几声。随即便听到正屋和东厢房那边都开了门儿,有人出来了往厨房那边去,然后就传来厨房门儿被推开的声音。 “我娘和我嫂子起来了,她们要给咱们做饭,还要备点儿干粮呢。” “备干粮?难道还要在山里过夜?” “小青山虽然有个小字,可却并不小,绵延好几十里呢,往常我跟我哥还有我爹去山里也会备下些干粮。因为头一天去不一定能打着猎物。又或者是进山深了,当天回不来,还得在山里过夜,就要吃干粮了。不过,因为现在入了冬,外头冷,我想要是没猎着东西,进山也不要太深了,过了晌午就回来算了。不过,我们还是得穿厚点儿,山里冷,咱们就当随便转一转玩一玩好了。” 赵莲儿听了也觉得她说得对,毕竟是两个女孩儿在外头野地里跟那些半大小子一块儿过夜,就算隔得挺远,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要是特意进山去打猎没有打到猎物同样感觉会失望,所以还是希望能有所收获得好。 两个人在被窝里又说了会儿话,就见到窗棂上渐渐有晨曦的微光照进房中,院子里也有了更多的人走动,贾春便和赵莲儿起来穿衣裳。今日两个人因为要进山去玩儿,所以贾春她娘虞氏便把自己和媳妇儿邬氏平日干活下地穿的衣裳拿出来给两人穿。都是灰布带补丁的棉袄和棉裤,脚脖子那里有布条系着,方便走动。脚下两个人穿的也是村庄里女人们穿的厚底订了一层木板底子的黑布棉鞋。这种鞋子走山路踏雪都不成问题,鞋子里面不湿。穿上这一身衣裳好,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成了村姑了,只不过是好看的村姑。 然后两个人今日也是梳的大辫子,耳朵上的耳坠子也取了,免得在山林里走动给树枝挂着。穿好了衣裳梳好了头发出来,贾春拿木盆去厨房舀热水洗脸,她娘虞氏便说:“早饭都做好了,我一会儿端到你屋里去和赵丫头一起吃。今儿早上你们吃干饭,我给你们烧了个兔子吃。吃饱点儿,免得才进山就饿了。对了,昨儿晚上我跟你爹商量了一下,让你哥陪着你们一起去,到底你和赵丫头是两个女孩儿家,有自己家人陪着放心些。” 贾春道:“难道郑瑞和曹小二还能把我和莲儿怎么样?都是一个村子的人。” 昨日晚上吃饭的时候,在饭桌上贾青石已经宣布了平常爱来贾家送野味儿的村东头曹五郎的二儿子曹小二,还有村西头郑财家的老三郑瑞两人愿意陪着贾春和赵莲儿进山里去打猎。所以贾春才这么说。 “虽然咱们村里的人不比城里讲究,女孩们也不像城里的大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是毕竟男女之间还是要防着点儿,免得真有什么事,到时候你和赵丫头吃亏。” “娘,按照你这么说,我和莲儿呆家里不是就吃不了亏了,你和爹还这么热心替我们安排干啥?还有啊,既然有哥跟我们一起去,还去叫曹小二和郑瑞干嘛?”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不听老人言呢。真是好心变成驴肝肺……”虞氏瞪一眼贾春心虚道。那曹小二和郑瑞可是她跟老头子一起商量了好久才定下的人选。曹小二他爹有五个兄弟,曹家在桃林村是第一大户,人口多,势力也大。而曹小二年纪和贾春相仿,人也长得精神,并且对贾春很有意思,往贾家送野味儿,他是跑得最勤的一个。 下来就是郑瑞了,郑瑞他大哥在昆山城里做私塾先生,还是个秀才。郑瑞他姐嫁给了昆山城里的一个大户作妾,郑家在桃林村的房子修得最好,上好的水田有好几十亩,在桃林村算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同样这郑瑞也喜欢贾春。每次贾春回家,他都要用各种借口来接近她,和她搭话。郑瑞比贾春大一岁,人长得也好看,配得上自己家女儿。 所以这两个人是虞氏和贾青石都看上并且想要叫贾春挑的人。一开始本来两人觉得让这两个后生跟贾春一起进山去走一遭,等回来问贾春谁对她好,谁对她贴心些,便可以定下这未来的女婿了。只要贾春点头,他们就去和这两个后生的其中一家定下贾春的亲事。再过一两年,等贾春再挣点儿银子回家,便让她成亲,在桃林村好好过日子。 后面两口子觉得赵莲儿也跟着去,那两个后生就不好接近贾春了,便安排了贾俊去,让他照顾着赵莲儿,也可以保护两人的安全,一举两得。 当然这些打算她不可能跟贾春说,怕说了,贾春不好意思,倒不去了。那这样的安排也就泡汤了。 贾春回头一想,觉得她娘讲的也有道理,自己虽然跟曹小二和郑瑞熟,可是赵莲儿不熟呀。要是大哥跟着一起去,有个成年男子在,又是自己家人,有什么事也要放心些。于是也不跟她娘争了,打了洗脸的热水端到屋子里去,两人洗了脸,就见她娘拿个木盘子端了一碗红烧兔肉,一碟子腌的豆角,两大碗米饭,还有两碗米汤,叫两人吃饭。 乡下人家一般早上都是吃稀饭还有腌制的咸菜的,象这种吃法,赵莲儿到贾春家里后还是头一次。 贾春坐下给赵莲儿夹兔子肉,放到她碗里叫她快吃。 “一早吃这个?你娘真舍得……”赵莲儿吃了几口饭,又端起碗喝了一口米汤低声笑道。 “你吃饱点儿啊,今儿一天吃不着热饭热菜呢,这是我娘晓得我们要进山特意给咱们做的。对了,一会儿我大哥也要跟我们一起去,因为我爹娘怕我们两个女孩儿遇到什么事,所以让自己人跟去。” “嗯,我也怕要是山里突然跑出只熊或者老虎可怎么好?多一个男人去或者有人能替我们挡一挡。”赵莲儿开玩笑道,在这之前她已经知道小青山并没有大的猛兽出没,也就是野兔子野鸡什么的,顶多有野猪,那已经是大家伙了。可是野猪据说在小青山也消失了好几年了,最近几年都没有见到过。所以桃林村的后生去山里也只能猎些小东西回来。 贾春拿筷子头点一点她,抿嘴笑,无声地示意她又调皮了。随即埋头开始大口吃饭。赵莲儿今日心情很好,也听话的不开玩笑了,学着贾春大口吃饭,大口吃肉。吃完一大碗米饭,再喝掉半碗米汤,觉得肚子都吃撑了,看样子晌午不用吃饭了。 两人吃完饭,一起把碗筷收拾了去厨房,便见到虞氏和邬氏已经把早晨起来蒸的玉米饼子拿一块包袱皮儿都包好了,打了个小包袱,见两人进来,就把那装着玉米饼的小包袱交给贾春,说:“这里头的玉米饼子够你们吃两天的。娘给你们多预备了一天,怕要是耽搁了今儿回不来,明儿还能吃上一天,够回家的。” 贾春接过来提在手里,出来,到院子里见自己大哥贾俊也收拾好了,他穿一身翻毛的黄色狗皮袄子,扎着腰,戴着顶同色的翻毛狗皮帽子,背上背着弓,箭袋绑在腰间,手里拿一把猎叉,腰间还插着一把小刀,猛一看就像是山间的猎户。看见贾春和赵莲儿出来便憨憨一笑说:“托你们的福,今儿爹早起去小湾镇姐那里之前,让我陪你们进山去,好几年没干这个了呢,今儿去试一试身手,看还管用不?” “哥,原来你也心痒痒了啊。”贾春忍不住笑起来道。 “不仅仅是大哥,我们心也痒啊!今日能陪你们如此俊的女孩儿去打猎,我们不晓得多欢喜呢。今日我和曹小二定要多打几只野兔子野鸡送给两位姑娘。”院子门口忽然想起一个爽朗清越的少年男子的声音,赵莲儿便循声往院子门口看去,只见和贾俊差不多打扮的两位长得十分精神的少年男子前后脚走进了贾家的院子。前头说话的人看着要清秀些,身段儿也要高些。后面那个则是要健壮一些,看起来和贾春的大哥贾俊一样憨厚。 作者有话要说: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9 03:10:51 act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9 00:12:07 act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8 20:56:57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8 19:00:12 多谢以上亲们的“爱”,感谢支持,么么哒! 第76章 打猎(2) 两个人走进贾家的院子,后面那少年手中还牵着一条大黑狗。 院子里站着的贾家的人都认识这两个后生,只是赵莲儿不认识,于是贾春便向她介绍,“前面那个高点的名叫郑瑞,后面那个叫曹小二。” 两位少年男子走到贾春跟前向她打了招呼,贾春便把赵莲儿又介绍给了两人,并说今日去小青山打猎主要就是陪莲儿玩一玩,猎不猎得到猎物都没什么。 “原来这位姑娘姓赵,名儿也好听,村子里的小子们好多都想认识你呢。”又是郑瑞先说话,站在他身后的曹小二咧着嘴笑,附和道:“是啊,是啊。” 赵莲儿不好意思得笑一笑,便转开眼去了。贾春见状心里有点儿不得劲儿,便忙上前站在赵莲儿跟前对那郑瑞和曹小二说:“行了,别废话了,准备好了,咱就走吧,这天也不早了。” 贾春的大哥贾俊检查了下要带得东西没什么拉下,便也招呼郑瑞等人出门儿了。虞氏和邬氏送众人到村口,看他们走远了才回去。 出了村儿,赵莲儿跟贾春一起手挽手走在贾俊等三个男子身后,和贾春说笑,一边看周围路边的景致。 虽然说已经入了冬,可是通往小青山路旁那些树木依旧是绿意盎然,大片的水田里是收割完剩下的稻茬,还有许多农家养的鸭子三五成群地在水田里悠然地游着,不时啄一口田里的小鱼小虾吃。在路的远方,一座黛色青山在冬日的薄雾中若隐若现,贾春便指着那山说:“从我们村儿到那山有十来里地,看着近其实远,走着去需要一个时辰。今日有雾,等雾散了,一定是个好天气。” 听说有十来里地,这下赵莲儿庆幸自己吃得特别饱了,光是走到山脚下想必都要消耗不少体力了吧。好在早上是吃肉,要是吃粥吃菜,那走到的时候一定饿了。 前面贾俊等几个男子步子大,走得快,往往走一会儿就要等一等贾春和赵莲儿两个。多几次后,两人也觉得不好意思了,便加快了脚步,跟上贾俊等人。 郑瑞和曹小二今日见有贾春在,那神情都格外兴奋,不时和她搭话。贾春和他们两人因为从小就认识,所以倒也能说上话,而赵莲儿性子爽朗,也能加入他们的说话中去。离开桃林村没多会儿,几个人就说笑开了,一路上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一个时辰后,众人走到小青山脚下,晨雾已经散去了很多,一轮冬日的朝阳已经从他们身后的田野尽头上冒出了头,千万缕的阳光穿透了薄雾,照在小青山里的树木和草丛中的晨露上,反射出许多晶莹的光芒,让一切看起来都极有生气。 赵莲儿看着眼前这样显露出勃勃生气的景物,只觉心中无比畅快。 进山之后,这回却是由郑瑞和曹小二带路了,因为贾俊已经好几年没有进过小青山打猎,路都不熟悉了。曹小二把狗脖子上的绳子放了,那条大黑狗就跑到了路的最前头,不时钻进路旁的草丛中去,一会儿又跑出来继续往前。 赵莲儿看着有趣就问贾春:“春姐姐,那狗跑来跑去在干嘛呀?” 贾春笑,“在用鼻子嗅草丛里可有什么野鸡野兔子什么的猎物啊。这是曹小二家专门养的用来打猎的狗。鼻子可灵了,要是发现草丛里有什么动静的话,它立刻就会叫起来。小时候我家也有这么一条狗,后来我爹和我哥不去打猎了,那狗就被我爹给卖了。” 听她这么说,赵莲儿才想起一般的村民家里都要养狗的,只有贾家没有。想来一定是贾春她爹觉得狗要养来打猎才有用,才能留着,不然养着就是糟蹋粮食,自然是不养了。 山中要比外面冷些,雾气也要浓些。几人一边走,前头的郑瑞就说:“小青山周围方圆几十里地的庄上的后生没事儿或者农闲的时候爱到这里来打些野兔子野鸡什么的回去打牙祭。所以咱们还得往里面走深点儿才能有猎物,外面的都让人打光了。” 贾春便问:“那你说还得走多远?” 郑瑞答:“大概需要十来二十里地,再走上一两个时辰,到晌午的时候就可以了。” “啊,还得十来二十里地!”赵莲儿一听先就惊声喊起来,这也太远了点儿吧。方才从桃林村走到小青山,因为一路上说说笑笑没觉得累就走到了。可要是再走一二十里地,赵莲儿觉得自己一定会把脚走痛的。 “莲儿,你走不动了么?走不动了我背你。我想既然来了,还是打上几只猎物回去才不枉此行,你说对不对?”贾春一边说一边真来拉赵莲儿的手,意图背她。 赵莲儿呵呵一笑,甩开了,迈步往前走,说:“我不要你背,我能走,现在我还没觉得累呢。” “那就好,要是你走不动了一定对我说……”贾春快步跟上。 众人越往小青山里走,便发现林子越深,阳光越难以穿透进林间。此时太阳已经升上来了,山中的雾气渐渐散尽了。一开始可以明显看出来是路的山路,到后面就被越来越厚的落叶覆盖,脚踏上去可以听见枯枝枯叶被踩得“咔擦”作响。 一路上除了贾俊沉默走着走路外,郑瑞和曹小二依旧是不时和贾春以及赵莲儿说着话,说得都是两人以前在小青山来打猎时遇到的一些趣事,赵莲儿听了也觉得有趣,这么说着话倒不觉得累了。 又走了十来里地,忽然一直在前的大黑狗窜进了一片一人高的草丛中,在里面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有东西!”跟贾春等人说着话的曹小二笑着喊了起来,然后取下背上的弓箭,顺手从腰间的箭袋里面抽出一支羽箭,向着大黑狗发出叫声的地方跑了过去。郑瑞,贾俊也随后跟着跑了去。三人很快就钻进了那片草丛中消失了踪影。 贾春和赵莲儿也快步跑了上去,两人站在草丛边不时往里张望,可是这一片草丛又高又密,人在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有什么。于是赵莲儿便问贾春,“春姐姐,你说他们在里面会逮住什么?” “我想或者是野兔子吧。野兔子爱钻草,也爱在里面打洞做窝。要是野鸡的话,喜欢在小树林里头吃树下的干果子,枯萎的树叶下面长的虫子。” 赵莲儿听说草丛里面可能是野兔,就开始想着野兔得有多大,又是什么毛色等等。 两个人在外头等了有一会儿,就听到里头草丛悉悉索索地响,有说话声和笑声传出来,还有人往这边走过来了。 贾春高兴地看一眼赵莲儿道:“好了,一定是我哥还有曹小二他们得手了!” “太好了!”赵莲儿有些小小地兴奋,不免跟个小孩儿似地拍起手来笑道。 说话间,就见到两人跟前的草丛被人分开,然后从里面依次走出来贾俊,郑瑞和曹小二。 贾俊一手拿着那猎叉,一手提着一头小猪仔,那小猪仔被他的猎叉伤了后腿,流了不少血,耷拉着耳朵,那血就从它耳朵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然后小猪不时发出一两声“哼哼”声。 而曹小二手里则是拎着一只中箭的毛色发黄的大野兔。郑瑞两手空空。 “哟!今儿个运气真好,头一回出手,就打到两个。哥,我瞧这小猪仔也有十来斤,怎么打到的?”贾春迎上去弯下腰去瞅那小猪笑呵呵地问。 贾俊道:“说起来也是运气,小二家的大黑在草丛里咬到只野兔子,后来那兔子趁其不备跑了,大黑在里面叫唤,我们便去追。追到这片草地尽头的一个小土坡前,我发现了这只小猪仔,眼疾手快,拿猎叉一下子就叉到了。而小二追的那只野兔碰见这小猪吓了一跳,停了一下,小二张弓搭箭就射中了……” “于是你们两个都猎到了东西。这真太好了,不枉我们走这么远的路。” 这么说着,贾春又转脸去对赵莲儿说:“莲儿,有你在,运气就是好。咱们都没费什么力,一路走来就打到猎物了。走这么远,你也累了,我看不如我们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吃点儿东西就回去吧。” 赵莲儿闻言,还真得觉得自己累了。一早起来的新鲜劲儿也消散了许多,便说:“也好,我们歇一歇吧。” 郑瑞和曹小二对这附近的环境比较熟悉,因此就让他们两个带路,去了附近有条一小溪的地方,在溪边坐下,拿带出来的几个木碗,大家盛了点儿水喝,贾春又把自己带来的玉米饼子拿来分给众人吃。 这会儿已经是日色过午,冬日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众人走了这么远的路,贾俊等人又去打了猎,坐下来都觉着有些累了,吃点儿东西喝了点儿溪水才算恢复了点儿体力。 郑瑞因为今日出来到小青山打猎,贾俊和曹小二都有收获了,而自己却两手空空,便觉得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因此吃了两块玉米饼,喝了点儿水后,略歇了歇,就站起来对贾春等人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我去前面林子里打只野鸡什么的,回来好送给春妹妹。” 贾春听了自然说不用了,可是谁知道郑瑞却坚持要去。贾俊便说:“那你快些去,我们在这里等你,别超过一个时辰,一会儿我们还要赶路回村儿呢,太晚了不好,家里人还等着我们回去。” 郑瑞应一声“好”,便拿了自己的弓箭大踏步离去。等他走了,赵莲儿看着那放旁边地上的小猪问贾春:“这里怎么会有小猪仔?是不是附近有野猪啊?” 她这么一说,也引起了贾俊等人的注意,贾春便问他,“哥,你方才抓这只小猪的时候,附近可有什么动静没有?” 贾俊回想一下,摇头,“没有啊,野猪的崽子一般都是一群跟着母猪的,那里方才就这么一只。不过,我想或者是走丢的一只也有可能。大青山多少年没有见着野猪了,要是这只小猪崽子是野猪的种,那还真稀奇。不过,也有可能是附近农家跑丢了的小猪呢……” “哥,你仔细看一看,这小猪哪里是家养的,耳朵那么尖,还有这身上的毛色是灰的,咱们这里家养的猪,生得小猪都是花的或者白的,这种灰色的哪里见过?” 经贾春提醒,贾俊和曹小二便都走到那躺倒在地只剩一口气的小猪那里仔细观看,果然发现这小猪和家里养的小猪有不同之处。 赵莲儿见状便有些紧张起来,四下张望,拉一拉贾春的袖子小声问:“春姐姐,这附近不会真有野猪吧?” 因为她到贾家以后,听贾春等人说起打猎的事情,里面曾经有一句,就是论起山里这些野兽的凶狠,有一句话是,“一猪,二熊,三老虎。” 当时她还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贾春还给她解释,“山里的野猪皮厚性子暴烈,要惹上了,那猪发起疯来,嘴上的獠牙能把人活活得戳死,而且野猪牙也锋利,咬上一口的话,伤处可见骨。而且因为野猪力大皮厚,猎户们的猎叉和弓箭都没法对付它。所以都害怕碰见这畜生。” 贾春心里也担心,可却马上笑着安慰她,“莲儿,别怕,没那么巧的。” 可傻傻的曹小二却冒出来一句,“野猪最是护崽儿,方才贾大哥打了只小猪,要是那母野猪循着气味儿寻了来就不好了。” 众人闻言,这下各人心里都开始真有些担心起来了。贾春先就顾忌赵莲儿的安危,便说:“大哥,小二,要是这样,我就带莲儿先离开这里。你们在这里等一等郑瑞。” 不等贾俊和曹小二回话,大家就听到有郑瑞惊慌失措的喊声从林中传来,有人往这边跑过来了。 “出什么事了?”贾俊先出口问,随即手拿猎叉往前走。曹小二见了,也把弓箭拿在手上,跟着贾贾俊往前跑。 贾春却很警觉,将大哥贾俊放在地上的弓箭拿起,另一只手连忙拉着赵莲儿往小溪对面的一块巨石那里跑去,也不顾两人的棉鞋被溪水全部打湿了。 “春姐姐,怎么了?”赵莲儿一边跑一边问。仓促间一只脚就给崴着了,可却使劲儿忍住了呼痛声。 贾春不答,在前面跑也没有注意到赵莲儿的脚崴了,只是使劲儿拉着她迅速的趟过小溪,再转到那块大石后面躲起来。等到两个人隐身在石头之后,这才喘着气说:“莲儿……别出声……我估计郑瑞引了什么大家伙过来……” “大家伙?那是什么?”赵莲儿皱着眉好奇地问。 贾春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小溪那边传来一阵阵野兽的嘶吼,还听到贾俊的声音,“小二,郑瑞你们赶紧上树去!” 随即又听到他喊,“春儿,你快带赵丫头跑,是野猪!” “野猪……这,怎么会?”贾春从巨石后面探出头去便看见了在小溪对面的岸边,一只跟小牛一样大的野猪正朝着贾俊嘶吼。贾俊手拿猎叉跟那野猪对峙着,在他不远处,郑瑞正在慌张地爬树,而曹小二却并未爬树,而是爬到了岸边一块立着的大石头上,张弓搭箭向着那野猪射箭。野猪皮厚,他射出来的几箭自然是丝毫伤不到野猪,可也分了那头大野猪的心,让它不时转头去看曹小二,没有立即朝贾俊冲去。 “糟了!那大野猪一定是为了大哥打得那只猪仔而来。这下不容易脱身了。”贾春见了眼前的一幕忍不住着急地说话。 赵莲儿心里吓得咚咚乱跳个不止,大着胆子探头往外一看,也见到了那头大野猪。 不过,那头野猪只是被曹小二射出的箭“骚扰”了一会儿,便突然发现了躺在贾俊身后不远处的奄奄一息的小猪崽,立即发疯似朝贾俊冲了过去,贾俊用尽全力举起猎叉朝着野猪的嘴叉去! 他也知道野猪皮厚,别的地方根本伤不着野猪,就朝着它的张开的嘴叉。只听一声负痛的嘶吼之后,紧接着啪嗒一声,贾俊手里猎叉的那木把子被野猪的冲力给折断了。那头大野猪嘴上扎着断掉的猎叉,满嘴是血,眼珠子都红了。 贾俊手上拿着的猎叉断掉后,他也被野猪这一冲给撞飞了好远,摔倒在地后久久爬不起来。 “不行!我得救大哥!”贾春见状急得不行,立即拿着手上的弓箭跑了出去,迅速地趟过小溪跑到了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猪崽身边儿,一手拿起小猪崽往曹小二那里跑过去,然后将那只小猪仔奋力地往上一扔。 曹小二接在手上后,贾春便也跟着爬上了大快大石头,随即对曹小二大声喊:“快,让小野猪出声,吸引那母野猪过来。” 果然等曹小二使劲儿一拍小野猪,小野猪发出了几声哼哼后,那头母野猪就被吸引了,扔下了贾俊跑过来,围着两人所在的石头不停吼叫转圈儿。石头比较高,它就算搭着前蹄放在石头上,也够不着两人。 贾春趁着野猪发狂吼叫的当口,张弓搭箭朝着那野猪的眼睛射了几箭,其中一箭射中了它的一只眼睛,让那野猪痛得直朝两人所在的那块大石头上撞。可是就算野猪皮厚,它撞得是一块石头,要是大树或者还能给它撞断,但是石头只会加快它流血还有力气的消失。 折腾了半个时辰后,那头大野猪总算行动缓慢了下来,也不撞石头了,只是趴在石头下望着小野猪哼哼。 “大哥,你带着莲儿先离开,我和小二一会儿就来。”贾春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对已经爬起来,到小溪对面赵莲儿那里去的贾俊喊。 贾俊刚才给那头野猪一撞,撞伤了腿,走路都一瘸一瘸的。此时听了贾春的话便问:“春儿,你想怎么做?” 他怕自己带着赵莲儿离开,贾春会有事,所以不放心地问。 “大哥,这头野猪快没力气了,一会儿我让小二把这小猪仔扔远点儿,等那头野猪去找它的崽子,我和小二就来追你们。” 贾俊想一想这法子也可行,便嘱咐贾春和曹小二小心些。遂带着赵莲儿从小溪这边找条路迅速离开。此时在一边树上的郑瑞还不敢动,怕下去被那头不远处的野猪攻击。 等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大哥和赵莲儿已经走远了,贾春便让曹小二准备动手。 “小二,准备好,再拍一拍小野猪,让它发出点儿声音来,然后吸引底下的大野猪,再使劲儿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曹小二依照贾春的意思,使劲儿打了小野猪的头一下,让它发出虚弱的叫声,果然立即就让石头底下趴着的野猪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仰头望着石头上的小猪吼叫。 “扔!”贾春一声令下,曹小二便抡圆了膀子使劲儿地将那头还有点儿气的小野猪往来路相反方向的林子里使劲儿扔去。 随着小野猪落到远处的林子里,那头一直守着两人的大野猪果然飞跑着奔向了那小野猪落地的地方。贾春便和曹小二迅速地从大石头上下来,撒腿飞跑。郑瑞也从树上下来,跑过小溪边儿时,顺手捡起了那只曹小二射的野兔子跟在两人身后跑开。 三个人跑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追上了先离开的贾俊和赵莲儿两个人。此时两个人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贾春忙问赵莲儿怎么了,从她嘴里才晓得原来她不小心崴了脚。于是便亲自来背她。等她背不动了,又换曹小二和郑瑞来背。 这样一来,几个人回去花的时间就比来的时候多了。天都黑透了,才回到了桃林村。进村之后,郑瑞和曹小二送贾春等人回家。进了院子见了虞氏,郑瑞便把手上的那只野兔递给了她,说这是今日进上打得,送给贾春。虞氏接了,笑着夸赞了他懂事。 这一回的打猎,以贾俊腿受伤,赵莲儿崴了脚收场。真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本来贾春和赵莲儿早已经商量好,等到进山去看了打猎回来,再住几天,等贾青石帮贾春买了田就去昆山的。这下子自然是耽搁了。赵莲儿的脚崴得挺厉害,一直到差不多一个月后才好,这时候已经差不多要过小年了。于是贾春的爹娘便让两人过了小年再动身。 小年过完,临走之前,虞氏问了贾春一句,“春儿,你觉得曹小二和郑瑞这两个后生谁更好?” 贾春直接答:“还用说,当然是曹小二老实些,我觉得郑瑞有些滑头呢。”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20 01:14:26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9 19:01:12 ╭(╯3╰)╮们破费了,感谢支持! 有亲想看梅儿的剧情了,那么下章就是。 只是要准备好面巾纸哟……╮(╯▽╰)╭ 第77章 两处茫茫皆不见(1) 想起那天贾春等人从小青山打猎回来,郑瑞还把打到的唯一的一只兔子送给了自己,虞氏心里倒觉得郑瑞会做人,还不错,因此听贾春这样说,不禁有些愕然,随即说:“不能吧,我觉着郑瑞那后生挺好的。” 贾春却懒得跟她在这句话上头往下说了,只是从自己荷包里又掏出来二两碎银子给她道:”娘,这点儿银子您别让爹看见,自己藏起来,想买点儿啥自己买去,我不在家里,顾不上您,您自己啥时候都要把自己照顾好。” 虞氏嗓子眼儿发堵,接了银子,沉声“嗯”了一声。 贾春笑了起来,道:“娘,那我回去收拾东西了。” 虞氏点一点头,看她回了自己屋,忍不住抬手用袖子擦一擦眼睛,转身进了厨房去给自己闺女做带在身上吃的干粮还有腌制的肉干和鱼干。做完了回屋,便把自己刚才问贾春的话对贾青石说了,最后说:“老头子,春儿看来中意那曹小二……” 贾青石想了想便接话道:“既如此,就依春儿的意思。等她走了,咱们就跟曹家多走动,你暗暗地问下小二他娘,要是他们有心跟咱们结成亲家,春儿就定给她家小二了。” “好,就这么办。”虞氏笑吟吟地答应了。自己小女儿的亲事有着落了,她觉得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心下甚慰。 贾春便回屋和赵莲儿一起收拾衣物等,也没什么东西,很简单的,不过是一些换洗衣物,拿块包袱皮儿一包就行了。 等收拾完了出来,贾春的爹娘哥嫂等人将两人送到了小湾镇,小湾镇贾红的干货铺前停放着一辆一早雇好的去昆山县城的骡车。 贾春和赵莲儿到了小湾镇,就见到了贾红,见她头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不说,说话也带了笑,看起来明显是比以前的日子过得舒坦了。只是说起她男人麻荣,依旧是面现忧色。贾青石见了就喝斥她,说:“今儿个你妹子要出远门儿,你就高兴点儿,不要露出这种不欢喜的样子来,不吉利。” 贾红忙弱弱的应了,转而脸上带笑,把一些铺子里的干果包了一包,让贾春和赵莲儿带在路上吃。 贾春也不推辞,大方的接了,又叮嘱她好生过,来年回来看她等语。又说了一会儿话,贾家众人便送两人坐上了停在贾红干货店前的那辆骡车,车夫一甩鞭子,拖车的骡子走动起来,慢慢离开了小湾镇,往昆山而去。 她们这里坐着骡车去昆山,而在苏州城里的赵梅儿却同样坐上了一辆骡车,去吴县秦府寻找秦惠平。 到了吴县城里的时候,正是晌午时分,因为今日是过小年,街上的行人就比平日要少些。百姓们都在家过小年呢。赵梅儿下了骡车,给了车夫雇车的银子,也顾不得去找个小店吃口饭喝口水。就算街旁的食店里不时飘出各种食物的香味,让人垂涎,但这种时候,她哪里吃得下东西,满心里想得都是秦惠平,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这么久都没有来找自己,而且也没给自己消息。 心中忐忑着,她挎着一个小包袱,径直往秦府的西边角门上来。西角门上这时正有两个小厮守着门儿,两人刚提前吃了大厨房里今日给下人们准备的饭菜,因是小年,便比往日丰盛些。此时两人正在说今日的饭菜里炸的鱼还有烧鸡味儿不错,吃得特别饱。 正说笑着,见一个挺俊的十五六岁的小媳妇,上穿着紫色棉袄,下面穿一条蓝布棉裙子,挽着一个妇人发髻,手里挎个小包袱怯怯地走了过来。先向两人蹲身道了福,说:“两位小哥,可否帮我传个话给秦家大小姐,我有事想见她。” 那两个小厮见这小媳妇儿生得好,便也停住了说话,其中一人就问:“不知道这位娘子姓甚名谁,找我家小姐有何事?” 赵梅儿忙说:“我姓赵,是以前在府里侍候大小姐的丫鬟侍梅。” “什么?你就是侍梅?”刚才接话的小厮猛一惊,重新又从上到下打量了赵梅儿一番,才认出她来,随即便跟身边那个同样吃惊的小厮两人交换了下眼色。他们之前早就被管家秦安叫去训话,说要是有个叫赵梅儿,或者叫侍梅的丫头来找大小姐,就对她说大小姐已经和新任苏州知府周廷安的三公子定亲了,叫这丫头快走。 不但是他们两个,秦府里头所有的守门的下人都被告知了这样的话。要是谁不按照秦安吩咐的话来乱嚼舌根子,到时候免不了一顿板子不说,还得被撵出府去。 所以守着西角门的这两个小厮里头,那个一开始接赵梅儿话的小厮便将双手往袖子里一插,挎了脸说:“侍梅姐姐,老实跟你说了吧,咱家大小姐已经跟新任苏州知府周知府的三公子定了亲,老爷夫人说小姐要待嫁,赶着绣嫁衣,没空见人了。你还是回去吧。” “什么?她……她和人定了亲……”赵梅儿一听真如头上晴空凭空响起一个大炸雷,惊得她的心猛地一缩,五脏六腑扯着一阵阵痛起来。脑子里轰然一响,只觉气都回不过来了,脚发软,站都站不稳。晃了一晃,眼看要摔倒。 一直没说话的那守门的小厮心里不忍,赶忙上前两步,扶着赵梅儿道:“侍梅姐姐,你小心点儿。老爷夫人是真为大小姐定下了周三公子做夫婿……” 这小厮名她娘在明珠院里做粗使婆子,常常回去说名叫侍梅的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对底下人挺好,又和气,是个好人。因此他虽然没见过赵梅儿,但对她的印象却挺好的。这会儿见她要晕倒的样子,赶忙上前搭把手扶住了赵梅儿。只不过他说的话却让赵梅儿心里更是雪上加霜,伤心欲绝。 只是她光顾着伤心,没有听到这小厮话里的另一层意思,那就是这亲事是秦老爷和夫人定下来的,但大小姐同意没有,在不在府中还是两说。 方才赶赵梅儿走的那小厮怕这来扶赵梅儿的小厮再说话露出什么来牵连自己受罚,便赶忙上前去拉他,一边说:“你不好好守着门儿,在这里乱嚼舌根子,小心受罚。” 转脸又毫不客气地对赵梅儿说:“侍梅,你快走吧。大小姐既是不要你伺候了,听说你又脱了贱籍,是良籍了,还是回家过年去吧。要是被老爷夫人知道你在这秦府门前这副摸样,定是不高兴的。” 赵梅儿站了一会儿,总算缓过气来了,不过因为这消息令她太过伤心,还是让她忍不住珠泪滚滚。抬起头来,她望向秦府的西角门,想看穿阻隔着她的视线的府中的那些房屋,一直看到秦惠平住着的明珠院的屋子里,想看到那个人,想看穿她的心。想问她,为什么当初两人在一起时,她切切的海誓山盟的情话转瞬已经成了空?想问她,为什么她要抛弃自己去跟什么知府的公子成亲?想问她,她对自己的喜欢还有她要了自己的身子只是一时兴起吗?又或者自己只不过是她这个大家小姐的玩物,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骗自己。而自己太傻,才会相信她,然后陷入她编织的情网之中,不能自拔,甘于沉沦…… 泪水滂沱,她使劲儿地睁大眼,可是眼前的一切却越来越模糊。不行,她想要看到大小姐,想问她太多的话。于是她抬起手用手去抹泪水,意图让自己的视线清晰起来。可是没用,她越抹眼中涌出的泪越多…… “走吧!快走!今儿过小年,你这样在我们府前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秦府把你怎么着了呢!”守门的小厮见赵梅儿哭引来了过路的路人围观,还有些人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便不耐烦地重新走到赵梅儿跟前来轰她,并且动手推搡她。 赵梅儿此时只顾着伤心流泪,哪里防他这一推。于是被他推着摔倒在地,一只手在地面一擦,手掌上擦破了皮,有血珠迅速地涌出。 这一下围观的路人中有看不惯眼的一个男子便吼起来,“你们秦府怎么欺负人呢?仗着自己有两个银子这样欺负一个女子,真是为富不仁。” “对啊!对啊!秦府怎么这样?” “这些狗奴才真是可恶,竟然对一个女子动手!” 周围的人听了那男子的话,便不断有人附和。一时之间,在秦府门前聚集的人就越来越多。而赵梅儿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伤心里,抬手望着自己手掌的血珠,也不擦,痛彻心扉地哭出了声。脑子里闪过的都是自己和秦惠平在一起的那些快乐和幸福的时光。曾经的她还叫自己要坚定,要相信两个女子在一起也能过上好日子。可是为什么她离开自己短短的这么两个月就变了心,要去成亲了呢。原来不坚定的人是她呀,她不要自己了…… 秦府跟前因为赵梅儿坐在地上伤心痛哭,渐渐地便炸开了锅,围观的人都在猜测这坐在秦府跟前哭得如此伤心的女子跟秦府是什么关系,而秦府的人又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欺负她。 接下来就有门上的小厮赶紧跑进去把西角门跟前的情况禀告了二管家秦安。秦安那时候才吃完了饭,在管事的屋子里坐着闲闲的喝茶,听了外头的小厮的禀告一下子就跳起来了。便随着这来禀告的小厮跑出去看,当看到西角门秦府跟前围拢了那么多人,而且看起来群情激奋的样子,也不敢过去处理这事情,便回身飞跑着到玉堂院去将这事情禀告给秦达祖和夫人杜氏听。 他去的时候,秦府内的主子们正在一起吃小年饭,恰恰要吃完的时候,外面守着的丫鬟进来禀告说二管家有要事回禀。秦达祖放了碗筷,接过一旁服侍着的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嘴,起身去一边的花厅,叫人把秦安叫进来问话。 秦安进去后,就把赵梅儿来找大小姐,然后痛哭流涕,在秦府门前招来了许多人围观议论的事情说给了秦达祖听。 秦达祖听完愣了半响,说了句,“没想到那赵梅儿平日看着是个温良的样子,却这样能闹。她这么着,必定会让外头的人认为咱们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这可不行,她这样会坏了咱们秦家的名声。” “可是老爷,我方才瞧府外聚集的那许多人群情激奋的样子,要是咱们派人出去硬要将赵梅儿赶走,说不定会让那些围观的闲汉们动手,这样一来……” “蠢材,谁让你这样干了?惹上那些闲汉,不定以后还得惹上多少麻烦呢,咱们做买卖的人最怕官府和闲汉。” “那老爷,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让那赵梅儿就坐在府前哭,等到吃完小年饭,街上的人就会越来越多,我怕……” 秦达祖知道秦安的这话的意思,这人越聚越多,闹大了,不知道到最后会生出什么样的事端出来。而且他还怕赵梅儿说出她跟自己家惠平的事情来,那样对自己的女儿的闺誉可是巨大的损害。吴县城里的人要是知道惠平有磨镜之好,那她以后还怎么嫁人。一想到这可能,秦达祖的脑门子上竟然渗出了一层油汗。随即便见他霍然站起,背着手在屋子里转起圈子来,思忖着该怎么处理这事情。 秦安见老爷在着急地转着圈儿的想办法,他也赶紧在心里盘算起来,突然灵光一动,他趋前一步对秦达祖说:“老爷,方才我想到一个法子,就是咱们叫两个婆子出去把她请进府来,给她些银子,说不定就能将她打发了。她一定是因为再不能伺候大小姐,丢了这份儿美差所以不乐意,才在府前哭泣,不愿意离去呢!” 秦达祖闻言,看他一眼,撇了撇嘴,不置可否。这府里除了自己和夫人杜氏,没人晓得惠平和赵梅儿的事情。就是那侍秋在告密后,两口子一商量为了保密,也让人把侍秋领出去让牙婆发卖得远远的了。所以,府中别的人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的。 不过,后来秦达祖转念一想,秦安的提议至少能解决目前的困境。叫人把赵梅儿客客气气地请进来,那围在府外的闲汉和围观的百姓自然也就能慢慢的散去了,也不能生出什么事端了。而且,或者那赵梅儿真是为了银子来的也不一定。惠平的亲事要紧,虽然不知道她们两个之间的感情到哪一步了,但给些银子给赵梅儿,让她闭嘴,好好地回去过日子,不要再来找惠平,维护住惠平的闺誉,对自己女儿来说很必要。 想到此,秦达祖便把秦安叫过来,吩咐他立刻找两个面善的婆子出府去把赵梅儿带进来,就带到外头的会客厅里,他一会儿就去。 秦安应了,转身忙忙地跑出去办这事情了。秦达祖默了默,又吩咐人去把夫人杜氏请来说这事情。等到杜氏来了,他就把秦安来禀告的事情说给了杜氏听,最后说:“我一个男人家去跟她说话,多有不便,你就去跟她见一面,多给她些银子,封了她的嘴,让她死了心家去吧。” 杜氏听完了冷笑,“她脸皮还真是厚,没想到还真找上门儿来了。我还没怪她引诱我家惠平,她却来我们秦府门上闹了,还挑在过小年这一天。我这就去会一会她,教训一下这个没有羞耻的女人。” “夫人,万不可如此。”秦达祖忙出言阻止,“还是好生说话得好,这真要闹起来,这丫头怀恨在心,以后出去乱说,毁了咱家惠平的闺誉,那跟周三公子的亲事怕就要黄了。” 杜氏一听,觉得丈夫说得也在理,只能忍下一口气说:“好吧,我就听老爷的,出去见她。” 说完,便带着几个贴身服侍的丫鬟和婆子出了花厅,往外走。秦达祖见她走了,想了想,到底怕杜氏没忍住,把赵梅儿得罪了,遂也跟了去。 —— 秦府西角门外,秦安带着府中的两个看起来面善的婆子在许多秦府小厮的簇拥下走向被许多人围着的赵梅儿。 “去。”秦安对众小厮努了努嘴,那些小厮就上前去排开众人,秦安就带着那两个婆子快步走了进去。走到坐在地上哀声痛哭的赵梅儿身边,脸上堆着笑,弯腰道:“哟,侍梅,你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大小姐要见你,叫你进去呢。” 这秦安狡猾,晓得赵梅儿很想见大小姐,自己这么一说,她肯定愿意跟着自己进府去。要是说老爷夫人要见她,还怕她不愿意,不肯起来呢。 “真的?大小姐要见我了?”赵梅儿一听即刻止住了哭,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秦安问。 秦安哈腰笑答:“自然是真的,方才都是守门儿的小厮瞎说,我已经打了他们两个板子。你这就跟我进府去见大小姐吧。” 说完,转脸便对身边跟随而来的两个婆子使了使眼色。 那两个婆子点点头,遂上前满脸是笑得去搀扶着赵梅儿起来,又给她拍干净身上的灰,还拿干净帕子给她把手上摔脏的地方,还有擦破出血的地方给擦拭干净。 做完这些,又和气万分地请她一起进府。赵梅儿虽然心里依旧是忐忑,害怕待会儿见了大小姐,她会对自己说出绝情的话来。可是,此时,她那思慕不已,想要见到心上的人心已经超过了一切。于是,便擦干净了脸上的泪,又抿了抿发,理了理衣裙,跟着秦安等人走进了秦府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21 03:07:04 1466656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20 20:53:56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20 20:46:50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20 18:54:50 ╭(╯3╰)╮们破费了,谢谢支持! 艾玛,这一章俺写哭了,真是脆弱啊……~~~~(>_<)~~~~ 第78章 两处茫茫皆不见(2) 来的竟然是晋王和威国公世子,还有此前来过家里的那个锦衣卫指挥佥事! 陈澜听清楚这些话的时候,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镇定了下来。见红螺和沁芳匆匆忙忙出了屋子,她情知就是这会儿苏木胡椒带着那些家丁亲随过来,也决计会被挡在精舍外头,忍不住眉头紧皱,旋即就感到有人拉了拉她的袖子。 “姐,那边既然传了话,咱们究竟去不去?算起来,晋王也是咱们的表姐夫。” “表姐夫?你别忘了,当日就是晋王妃出嫁后回门,韩国公府也是大开中门跪拜迎接,更不用说我们这些隔一层的亲戚了。叙家礼自然是表姐夫,但叙国礼,便是君臣有别。” 想起陈冰那一回嚷嚷表姐夫时,朱氏的勃然色变和那些训斥,陈澜不禁心中冷笑。要知道,先头的阳宁侯陈永姬妾无数,却只有一个嫡女嫁入了韩国公府,于是才有了晋王妃。可侯府那些庶女呢?嫁的好的许了那些没出息的勋贵庶子,勉强也能让人称一声太太奶奶。嫁的不好的则是只世袭了祖上军职自身却只能混一个闲职的小军官,甚至要举债度日。 那些婚事全都是朱氏做主,先头的阳宁侯陈永丝毫也不曾过问。所以,别看朱氏疼爱孙女是远近闻名的,相比作为嫡亲外孙女的晋王妃,这亲疏远近不问自知。 见陈衍愣在那里没做声,她略一思忖便冲沁芳红螺问道,“刚刚那位公公来传话的时候,你们可瞧见了,跟着晋王进了这儿来的有多少人?可曾让外人回避了?” “除了智永大师,还有好些人,其中许是有威国公世子和那位杨指挥,似乎还有几位清客幕僚之类的儒生,我刚刚听他们说要赏花赋诗,别的护卫亲随都守在外面。” 入乡随俗,陈澜深知这年头对女子最是严苛,稍有行止差错便是万劫不复,更何况她眼下和陈衍在侯府中无依无靠,更是不能轻易犯错。况且,今日之事十有□□出自别人设计,她不得不多长一个心眼。此时听说外头晋王竟是把清客之流都带了进来,她立刻便做出了决定。转身看着陈衍,她便开口说道:“四弟,待会你一个人过去。” 陈衍吃了一惊,满脸的茫然:“姐,你不去?” “男女有别,如果我和你一道去,威国公世子和其他人一并回避了也就算了,若是他们不回避,传扬开去,说什么闲话的都有。你只需说我原本该去相见,可刚刚一圈下来支撑不住,已经躺下了。记住,到了他们面前,无论晋王殿下,还是威国公世子,亦或是那位杨指挥,你无需刻意表现什么,只要拿出你平日在学堂那些做派来。” “可是,只要我表现得好些,兴许……” 情知陈衍星星念念只惦记着阳宁侯的爵位,陈澜不禁怀疑,是自幼父母双亡的窘境把这小家伙逼到了这个份上,还是从前的她也常常灌输这一条。但此时此刻,她只能伸手压在那已经颇为结实的肩头,脸色比之前更加郑重其事。 “把心放正些!你得记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阳宁侯的爵位究竟如何,是朝廷决定的,是皇上决定的,你就是一千一万的努力,也抗不了那一句天宪!我上次怎么告诫你的?不要幸灾乐祸,也不要一心以为这是机会,得记着眼下是陈家的一大危机,事情究竟如何还没个准。晋王他们都是比你年长的人,斗心机你斗不过他们,在他们面前何妨老实敦厚一些?就是他们问起,你也不要说你二伯父的不是,毕竟那是你的尊长……” 她也顾不得陈衍是不是记得住那么多,只是一个劲地灌输着自己眼下能想到的一切道理。倘若今次来的只有晋王,陈衍表现稍有差池也不打紧,可偏偏还有威国公世子和那个锦衣卫的杨进周,天知道陈衍的每一句话会不会被人掰碎了琢磨。 好在陈衍终究还识大体,虽说陈澜情急之下有些话说得未免没条理,但他还是听明白了。见陈澜那种极其郑重其事的表情,他终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一个人去。” 陈澜本想再挑上一个丫头跟着,可看看满脸惧色的沁芳和芸儿,再看看死死咬着嘴唇的红螺,她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那些贵人从来就不把奴婢当人,万一又看中了丫头当场要人,她上哪儿去找理由回绝?于是,眼看着陈衍整理好衣裳走出门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吩咐三个丫头去服侍自己躺下。 三个丫头往日各有各的心思,尤其是芸儿牙尖嘴利,没事总喜欢和人拌两句嘴,可这会儿也是一声不吭,沉默寡言的沁芳就更不用说了。而红螺给陈澜盖了条薄毯子,见她靠在那儿只是呆呆的,便低声劝慰道:“小姐放心,四少爷必然会遵照您的吩咐,不会有什么事的。” “今天没什么事,明天呢?” 陈澜淡淡地答了一句,见红螺一愣,她便没有再说话。 屋子里点着檀香,摆设虽简单,却极其舒适,底下甚至还通着地龙。此时陈澜斜倚在这床上,只穿着贴身小袄盖了一条薄毯子,却丝毫没觉得寒冷,额头上反而还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今天在寺里转了一圈求神拜佛,她原本就已经累了,可就是再困,之前撞着了这么两拨意义不明的人,她又哪里敢合眼,只能勉强歪在那儿想心事。 要在这么一个陌生的时代挣扎求存,实在是太难了,真不知道本朝的那位□□是如何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而就是这样一个开创王朝的人,既然费尽心机留下了那样的文字,足可证晚年过得绝不愉快,只可惜关于那一时期的书竟是极少……而她,眼下的她该怎么做? 想着想着,她的眼睛就渐渐合了起来。迷糊之间,她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了一阵叩门声,她一个激灵惊觉过来,正要坐起身,却听到了门口传来两个绝不寻常的字眼,于是忙又合上眼睛装睡。果然,只是一会儿,她就听见一阵脚步声渐渐近了,最后停在了床前。就当她以为来人会掀开帐子的时候,她又听见了红螺低低的声音。 “公公,我家小姐确实是睡了。” “哟,看来还真是睡了。咳,都是我家殿下不放心,一定打发我来看看。想来也是,年前才伤了身子,这会儿大冷天又出来祭拜,眼下支撑不住也不奇怪。你且告诉你家小姐,就说四少爷举止端方,殿下很是赞赏,威国公世子还邀了四少爷去他家里做客。只不过,你家小姐要真为弟弟着想,自个也得多多用心,可惜了今天这么好的机会……” 那嘟囔的声音渐渐小了,随即脚步声渐渐远去,躺在床上的陈澜只觉得一颗心渐渐下沉。此时此刻,她已然确定今天晋王一行来这儿并不是凑巧,而这个太监特意来这里查看,也并不是什么单纯的来看看,那番话只怕冲她来的意味居多,却不知道这个太监的言语中有晋王妃的暗示,还是也有那位晋王的意思。 陈澜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睁开了眼睛。她和陈衍的处境确实艰难,她能用的筹码也确实极少,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听凭别人安排她的人生。什么都不做就此认命,她从不是这样的人! “小姐,小姐!” 外头传来的低呼一下子传入了她的耳中,她定了定神答应一声,这时帐子才拉开了一条缝,探进脑袋来的恰是芸儿。她轻轻吐了吐舌头,这才低声说:“沁芳姐姐把人送出去了,那位公公说话阴阳怪气,听着寒津津的……小姐放心,他没拉开过帐子。” 陈澜疲惫地点了点头,得知陈衍还没回来,心中更是焦心。见芸儿手脚麻利地挂起了帐子,又扶起她半坐着,随即去倒了水送来,她便低声问道:“芸儿,你可知道,晋王如今有几个子女?” 芸儿往后头瞧了一眼,见并没有外人在,便坐近了些,又凑上去低声说:“晋王统共就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晋王妃这几年又是求神又是拜佛,单老太太给找去的药方子就有几十张,可偏生什么动静都没有。据说她大度得很,陪嫁丫头给晋王殿下收房的就有四个,王府中包括刚去的珍珑,其余开脸的丫头也多得很,只真正有名分的还只是年前册封了夫人抬进王府的那两位,其余的都不过婢妾罢了……” “说来也怪了,殿下的身体健壮,王妃据说小时候还练过武,也是好底子,可偏生到如今就一个女儿。幸好王府的庶长子生母身份太低,还是养在王妃跟前,那两位夫人也没动静,否则王妃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陈澜平日偶尔还嫌芸儿话多,可这会儿听着那絮絮叨叨却极其详尽的言语,她却生出了一股深深的庆幸来。若不是今天遇着这么一遭,那个太监又自作聪明留下那么一番话,芸儿又是货真价实的包打听,只怕她得到事到临头才会有反 由于适才晋王府的护卫将精舍团团围住,侯府的亲随家丁们自然是难以进来,苏木胡椒尽管在外头心急如焚,可打听到那是晋王府的人,也只能在那里等着。直到看着那前呼后拥的一行人都走了,两人方才赶紧指使人在精舍外头等着,随即就一溜烟往里头跑去。 进了屋子,她们看到陈澜的脸色都还好,这才松了一口气,忙期期艾艾地上前行礼。不等她们把话说齐全,陈澜就笑道:“不怪你们,既是王府来的人,你们自然会被拦在外头。” “都是那个老和尚,来了这么些人,他也不让知客僧及早提醒一声!”芸儿看到陈衍正在把那几样小玩意儿一样样指给陈澜看,顿时没好气地撇撇嘴道,“亏得咱们侯府每年给这庙里送那么多银子,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沁芳见陈澜只是一言不发,便在旁边喝了一声:“芸儿,别胡乱说道了,晋王爷若是让智永大师不要声张,他又怎么敢提醒咱们?” 陈澜展开那把扇子,仔细瞧了瞧又拿起了那把匕首,随即把荷包里的金银锞子都倾在了桌子上,见是四个梅花式的金锞子,四个海棠式的银锞子,而那个荷包针线细致,角落中还绣着一个记号,她隐约记得家里也有几样东西有这标记,应当是御用监绣房中出来的。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她的眉头便舒展开了。 果然,若是晋王早就想见见他们姐弟,应当不会预备这种过年节最常见的荷包和金银锞子,看来不管别人设计如何,于这位晋王来说只是一时起意。既然刚刚避开了,这次的事情应当就算是过去了,只是得防着以后。 倒是那位威国公世子罗旭和锦衣卫指挥佥事杨进周有些意思,圣手刘虽不是宫廷供奉,但却是以死要钱的著称,一把扇面动辄叫卖数百两数千两不等,这把扇子决计价值不菲。而那个锦衣卫指挥使杨进周的羊角匕则是看着朴素,其实锋锐十足,当也是防身之物。据陈衍说,他过去说了一会话,又和其他清客一块赋诗,还吟了一对楹联,后来晋王就给了那荷包,其余两人立时就给了这两样东西做见面礼,仿佛都没怎么考虑东西是否贵重,是否合适。 一次祭拜便招惹出这许多人来,尽管这会儿晋王一行都已经走了,但陈澜已经完全没了在这护国寺一游的心情。看着丫头们收拾好了东西,她就拉着陈衍出了屋子。只见刚刚还戒备森严的菩提精舍已经是空空荡荡,只有那红梅依旧开得火红艳丽。 和一众家丁护卫会合之后,一行十几个人便沿着寺中小道往外走。才过了藏经阁,陈澜就看到迎面走来了几个人。除了身披袈裟的智永和两个小沙弥之外,还有一个面目陌生的年轻公子和一个小厮。那公子大约十七八岁,紫貂皮大氅,元青色潞绸大袄,只是那种抱手走路的慵懒样子,以及脸上那种懒洋洋的气息,偏显出一种富贵闲人的感觉来。 两相一打照面,智永便是一愣,随即笑道:“三小姐这是预备走了?难得来一回,老衲竟是没来得及招待。听说三小姐身子还有些不好,老衲这里有新拣出来的松仁,泡茶是最好的。”他一边说一边对身后一个小沙弥吩咐了一句,随即仿佛才想到身边还有一个人似的,因笑道,“对了,老衲都忘了,刚刚三小姐在屋子里休息,不曾见过,这位就是威国公世子。” 这是威国公世子罗旭? 陈澜不禁看了一旁的陈衍一眼,见他冲自己点了点头,她连忙裣衽行礼。 而这时候,罗旭也笑着一揖说:“刚刚送走了殿下,我又折了回来,正打算去寻三小姐和陈小弟的,想不到竟是这么巧在这里碰上。” 第79章 两处茫茫皆不见(3) 杜氏见状不由得愣住了,不明白秦达祖这是什么意思,刚想开口问,却见走到她跟前的秦达祖对她使了个眼色,这一下她立刻明白了中间有“鬼”,便抽出自己手腕上金镯子中掖着的帕子来掩饰性地擦一擦鼻子,道:“哦,原来老爷方才是去请惠平了,怎么,她还是不愿意出来见这丫头么?” 秦达祖点一点头,遂转身走向赵梅儿,将自己手上拿的一封信还有三百两银票往她手上递,说:“侍梅,这是我见你来了去后面明珠院找惠平,要她来见你,可她到底不肯,最后在我一再要求之下,便给你写了一封信。她说,她要对你说的话都在这信里头了,你看了就知道了,至于见面就没必要了。还有,这三百两银子的银票也是她让我给你的,叫你拿回去好生过日子,以前的事希望你不要对别的人说,免得有损她的闺誉,将来让她和夫婿因此而不睦……” 赵梅儿一听眼泪更是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终于,终于听到她对自己说了如此残忍的话,尽管并不是她亲口对自己说的,而是从秦老爷的嘴里说出来。可是这话还是将她已经沉到底的心又给碾压一遍,甚至让她听到了自己心碎裂的声音。 她心中痛得无以复加,手轻微抖着伸出去接过了那封信,却并没有拿那银票。将信捏在手中,她迅速地看了眼信封上头的几个字:赵梅儿启。 这笔迹她认得,的确是大小姐写的字。和大小姐在一起那么久了,虽然大小姐并不经常写字,可是她经常写账册,又或者有空和自己一起时,曾经教过她认字写字。有好几次,她握着自己的手写“赵梅儿”三个字,所以要说别的字她认识不多,但这三个字她可是记得牢牢的,出自大小姐的手一点儿没错。 她很想晓得大小姐在这信中写了些什么,就算心中已经如此绝望了,但还是想看到她要对自己说的话,好像只有这么着才能让她彻底心死。 可是她又认识不了多少字,又不能让秦老爷帮着自己念,那样不知道多丢脸。于是便丢魂失魄地将信捏着,往门外走,她要去街上找个专替人写书信和文书的先生帮她看一看,念给她听…… “侍梅……这些银票你拿去……”秦达祖在后面喊。可是却见到赵梅儿象是没有听见他说话似地脚步踉跄着往外走。于是秦达祖便将这三百两的银票塞到赵梅儿放在厅里圈椅上的那个小包袱里,随即拿着这包袱追出去,让院子里的一个丫鬟过来,让她帮着提着这包袱送她出去,并且嘱咐她一定要将包袱交到赵梅儿手里。 等这丫鬟拿着包袱跟着赵梅儿出了二进院,秦达祖才重新走回厅中坐下,看向杜氏不满道:“幸好我跟来了,不然就你这样骂那丫头,也是一点儿用没有。说得不好,惹恼了她,将来把她和惠平的事情都说出去,以后还是咱家女儿吃亏。你看我这一招,不多言不多语就让她死了心,把她给支走了。” 杜氏撇一撇嘴,问:“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秦达祖嘿然一笑说:“你别忘了,咱家惠平是谁从小教她写字的。咱们秦家虽然是商户之家,可从我祖父开始,咱家孩子的字都是世代相传,不让外人教的。” 杜氏这才想起秦家祖上这当家的人的字都是父子相传,为的是做买卖书信来往,一般人无法仿冒笔迹,便于管理家族的买卖。而自己的惠平这许多年都是独女,秦达祖一直都是想要把买卖传给她的,所以这家族祖传的字也是他从小就教给她的。两父女的字迹自然是一样的,赵梅儿拿了封那样的书信去,肯定会认为是自己女儿的手迹。这样既遮掩了女儿不在府中的事实,又让那丫头信以为真惠平要跟她分开,真是一举两得。便也不得不夸赞秦达祖:“还是老爷足智多谋。” 秦达祖自得地摆摆手,随即说:“既然这丫头给咱们打发了,我这就写封信去金陵,让惠平赶快回来,能到家过年最好。不然她一个女孩儿家在异乡过年冷冷清清地成什么话?” 杜氏道:“老爷说得是,惠平离家这么久了,我真是很想她了。你快些写信让人送去金陵吧。只是,她要是回来了,问起这侍梅的事情,咱们该怎么回答她?” 秦达祖成竹在胸地一笑,“我自然是早有准备,夫人不用担心。” “哦……那就好……”杜氏眼有亮色。 秦达祖随即起身,“我这就去写。”说完,大踏步离去。 杜氏端起了茶,大大地喝了一口,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唇边浮上了得意的笑容。忽然她猛地想起什么事,便马上让人去把管家秦安叫来,然后亲自吩咐了他一件事,让他立刻去办。秦安应了,忙忙地去了,杜氏这才真正放心下来,心中只盼望着自己的独生女儿秦惠平赶紧回来,阖家团圆过年。 —— 秦府西角门外,帮着赵梅儿提包袱的丫鬟,陪在赵梅儿左右一直送她出了秦府,再将那小包袱塞到她手里,让她挎着,方才回去。 赵梅儿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捏着信,在吴县街头茫然地拖着步子走着,默然流泪不止。街上从她身边经过的许多人都好奇地要看她一两眼,纷纷在心里暗中猜测这位如此伤心流泪的小媳妇儿到底是为了何事想不开。 可是就算她心里痛不可当,还是想知道秦惠平到底在信里写了什么,这毕竟是大小姐亲笔写下的,所以在泪眼朦胧中,赵梅儿还是走到了记忆中一条小街上专为百姓代写书信的地方,朝着一个专写书信文书的中年男子走了过去。 走到那中年男子跟前,赵梅儿抬袖擦了擦泪,将手中的书信递了过去,语带悲声道:“劳烦先生帮我瞧一瞧这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说完,便从自己随身佩戴的荷包里掏了两文钱出来,放在了这代写书信的中年男子的桌子上。彼时百姓多有不识字的,接了书信来找这种识文断字的先生读信得很多,因此这位代写书信文书的中年男子便接了信,指了指自己坐着的方桌的另一边的一张木凳说:“这位娘子先坐,我这就给你读一读。” 赵梅儿遂依言坐下,两眼无神地望着她,不断抽泣着等他下言。这代写书信的中年男子瞧见赵梅儿两眼哭得红肿,面色惨白,便也猜到自己手里头接着的这封信里怕没有什么好事。心中暗自叹息一番,将信拆了,从中抽|出信纸来,展开信先看了看,见只有寥寥数语,就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声音,说了声:“这位娘子听好了,信里写得是,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赠君之慧剑,愿君斩相思,今与汝恩断义绝矣,天荒地老,永无见期。” “……斩相思……恩断义绝……永无见期……”赵梅儿喃喃地念出了几个她能懂,又让她彻底绝望的词。念着念着,刚开始才擦拭干净的泪水重又涌了出来。她一伸手把那封信从那读信的中年男子手中抢过来,仔细地望着信上那些她有许多不认识的字,仿佛那些字最终幻化成了那个人艳丽明媚的笑着脸,曾经让她迷恋不已,情根深种……可是一转眼,这脸就变得冷若冰霜,那个人看向自己冷冷地说和自己恩断义绝,永无见期。 她是这么厌弃自己,视自己若敝履了吗? 这封信终于将赵梅儿带一丝希望的心给彻底地碾碎了。她坐在凳子上望着手上拿着的信哭得肝肠寸断,也让对面坐着的那读信的中年男子十分不忍,便不断地劝她要看开点儿,说世上的负心人本来就很多,他还见过比她更惨的,可是人家不还是一样活吗?叫她回家去,好吃好喝,蒙头睡上几天就过去了,又说她如此年轻貌美,不愁以后找不着好男子,将来嫁一个好的叫前一个抛弃了她的人看一看,气死他…… 这劝解她的中年男子的一番话倒是提醒赵梅儿了,她自从卖身到秦府为奴后,快一年了都没有见过娘和自己妹妹。她就算此刻伤心欲绝,都想了此余生了,可再怎么样也要去见一见自己的娘亲啊,毕竟她养了自己这么多年,就算去告别,也该去瞧一瞧她。 所以伤心哭了一会儿后,她就把手里捏着的书信团成一团,原想愤怒地扔到地上再踩上几脚的,可是临了又舍不得,便把信展开了折好,重新装入信封里面,再贴身放好。心中虽然恨极了秦惠平,可是此刻觉得自己还是深爱着她的,哪里又能放下她。遂叹了口气,深恨自己没出息,自己个儿被她玩弄抛弃了,还这么想着她。 晌午过后,吴县街头渐渐热闹起来,吃过了小年饭的百姓们都到外头来走动,购买年货。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赵梅儿挎着个小包袱,面如死灰,心如槁木,孤零零地往城东自己家里走去。 她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原先花瓣般的粉色唇瓣也干裂了,可是也许是饿过了,渴过了,这会儿她觉得自己跟个活死人一样,根本不想吃任何东西。她只想回去,见到自己亲娘还有妹子,让她们的笑脸撑着自己能活下去。 不过小半个时辰后,她已经走到了原先东门外的自己家的那柴门土墙的院落外,木木地走到门前,她有气无力地去推了推那院子门,一推之下却推不动。这时她才赫然发现院子门上挂着一把锁。 这是?今日是过小年,按理说娘亲和妹妹莲儿都应该在家的呀?难不成她们吃完饭去逛街去了?又或者是她们去隔壁祖母和大伯家里吃饭去了?可是很快,她便否定了娘和妹子去隔壁家大伯家吃小年饭的可能,因为在自己卖身进秦府之前,两家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了,她们是不可能去他家吃饭的,这么说起来肯定是她们吃完小年饭出去逛街了。 于是她就只能在自己家院子前的一块废弃的石磨盘上坐下,等她们回来。这一等就是近两个时辰,一直等到天色暗下来,还没有见到娘和妹妹回来。赵梅儿一天水米未进,又伤心流泪,精气神儿几乎耗尽了,坐在寒风里没挪动,两个时辰下来,身上早就冻成一块冰了。也许是想让身体上的痛苦来抵挡心中的苦痛,她任由自己被寒风吹着,冻得没有知觉,心里头惊涛骇浪般涌上来的都是想轻生的想法。 晌午的时候那给他读信的先生说得什么再去找个男子嫁了的话,她根本没听进去。说她是死心眼儿也好,还是蠢笨也好,她一开始情窦初开喜欢的就是秦惠平。以及后来如愿去服侍她,再和她两情相悦,最后把自己完全给她,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她的心认定一人,以后一辈子就是这一个了,怎么可能再移情于别人。 或者她放不下心的就只是娘亲和妹妹了,想看她们一眼,别的她再无牵挂。坐在自己家门前的两个时辰里,她的脑中不断想着的都是为什么秦惠平会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自己哪里没做好,她才不要自己了?到底是为什么啊?她想得脑仁儿都痛了,觉得活这么大,这十几年攒的泪都在今日一天流完了。没有了大小姐,她生无可恋,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瑟缩地紧紧抱着自己怀里的小包袱,她想,就这么坐下去,冻死了也好…… 就在她觉得脑子昏昏沉沉,身子要歪到一边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刻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哟,快看看,这是谁家的小媳妇啊?啧啧……” 这个声音习惯性地使得赵梅儿乍然紧张起来,便忙聚集精神抬头去看,见眼前立着一个妇人,正是大伯母吴氏,在她身边儿还站着提着一些东西的堂哥赵旺。见是这两个人,她猛地身子一个激灵,立刻紧张地想站起来。不过,因为她坐得太久,腿脚早就冻僵了,这一站之下竟然站不起来,只能捶了自己的腿脚几下,待腿脚上有了点儿知觉,才扶着膝盖慢慢地站了起来。 原来吴氏吃完小年饭后,便带着儿子赵旺去逛街买年货,一直到天擦黑时才回来。路过赵二郎家的院子时,突然发现一个做妇人装扮的女子坐在他家门口的石头磨盘上,便好奇这人是谁,随即走近了看,发现这人的模样很像赵二郎的大闺女,被卖进了秦府,后来去伺候秦府大小姐的赵梅儿。心里不敢确定之下,才说了刚才的话,待到赵梅儿惊慌地抬起头来跟她打了个照面儿时,她才发现还真是赵梅儿,便又说:“啊,原来还真是你?你这模样?要死啊,在室的女子怎么做这样的打扮?对了,你是不是被秦老爷收房了啊?” 赵梅儿一看见吴氏就害怕,忙解释说:“没……没有……” 吴氏又从上到下打量赵梅儿一遍,眼珠子转了转说:“没有?你骗谁?谁家没出嫁的女孩儿这样打扮自己的?” 因为见到赵梅儿穿的衣裙极其普通,连秦府最低等的下人都比她穿得好,而且看她神情哀伤萎顿的模样,便怀疑赵梅儿是不是被秦老爷收了房,然后不讨人喜欢,给撵出来了。遂又快意地笑起来,继续说:“你就是个没福的,进了秦府那样的富贵人家也呆不下来。以前你爹娘把你看成个宝,人家魏员外许二百两银子抬你去做填房他们还不肯。如今好了,你既失了身,就是个残花败柳了,看还有谁愿意拿二百两银子来娶你。你呀,也就只配到我堂哥的茶铺子里头去伺候人了,哈哈哈哈!可惜了,你娘不在这里,不然啊,今儿可有好戏看了!” 赵梅儿听她说出来这些侮辱自己的话,又羞又气,正想转身离开,可是听到她说到自己的娘,便忍不住问:“大伯母,你可知道我娘和妹子去哪里了么?” 吴氏正因为赵梅儿这种窘迫的模样而心里无比爽快,便随意道:“你娘也是个贱|货,守不住,跟野男人跑了!所以啊,你瞧,这屋子如今没人住了……” “不可能,我娘不会的……”赵梅儿吃了一惊,连忙摇头道。 吴氏哼一声,正想再说一两句讥讽的话,忽地脑子一转,心中冒出来个想法,就是弟妹张氏和侄女儿赵莲儿既然都已经离开这里了,便没人可以管顾赵梅儿了,自己不如哄骗她留下。等到明日去找堂兄吴奎,把这赵梅儿弄到他那里去接客,凭赵梅儿的美貌,赚几个银子花可不是好。 于是便脸上堆了笑,声音和软地对赵梅儿说:“梅儿,你瞧你回来家里也没有人,这天色也暗了,不如到伯母家里去歇一歇,我再把你娘去了哪里说给你听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myth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8-22 20:17:16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22 19:21:57 ╭(╯3╰)╮们破费了,感谢支持! 第80章 两处茫茫皆不见(4) 赵梅儿奇怪吴氏怎么一会儿又换了一副笑脸对自己,心里头就觉得不稳当,本来掉头就想走的,可是听她说到要告诉自己娘亲的事情也就心动了,便怯怯地问:“大伯母,你真知道我娘还有我妹子去哪里了吗?” 吴氏见她这样问,心中暗喜,想赵梅儿毕竟还是嫩了点儿,自己那样一说,她就象是一尾鱼儿似地咬了钩儿,便语气更加柔和,脸上笑容更盛道:“自然是真知道,走,大侄女儿,跟伯母上家去,我把你娘的事情都跟你说。这天快黑了,你一个女子家呆在外头让人不放心。还有啊,家里暖和,你瞧你冻得……” 一面说,吴氏就上前去拉赵梅儿。赵梅儿对吴氏这个人可以说是极端不信任,但偏偏吴氏刚才说得那句话里头有两点正说到她心里头,一是自己娘亲和妹妹的下落,第二是天黑了,单身女子呆在外头怕不稳当,万一碰上什么无赖泼皮的可怎么好。 于是赵梅儿推辞了两句,也就跟着吴氏往隔壁她家去了。赵旺手里头提着年货,见自己的娘今日拉赵梅儿去自己家里,不由得以十分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觉得今日的娘和往日大不相同,想问她为什么这么做的,可是当着赵梅儿的面也不好问得,就走在前头去叫门了。 来开门的是赵梅儿的祖母刘氏,儿子赵大郎吃完饭又被请去替人打制农具,这会儿没在家,因此就她一个人守屋。开了院门儿后,见是孙子赵旺,便笑脸相迎道:“孙儿,你跟你娘买年货回来了啊?” 赵旺点一点头,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祖母,我娘不知为何带了堂妹赵梅儿来。” 刘氏虽然五十多岁,头发都白了一大半,但她的耳朵却并不聋,赵旺说得小声,但到底还是听清楚了,就“啊”了一声,等赵旺错身而过,往堂屋走,便探头往门外一看,就见到大儿媳妇吴氏笑嘻嘻地挽着打扮成一个妇人摸样的孙女儿赵梅儿走来。 她也觉得今日吴氏有些古怪,这隔壁的张氏母女自从自己儿子赵二郎殁后,跟吴氏还有自己闹得水火不容的,今日吴氏还把赵梅儿往家里引,到底是怎么回事?简直让人犯迷糊。正在想这里头的关窍时,吴氏已经笑着拉着赵梅儿到了她跟前,而且笑吟吟地对吴氏道:“娘,您瞧,这是谁来了。这可是稀客呀,咱们今儿个可要好好款待大侄女儿。” 一边说吴氏就跟刘氏使了个眼色,本来刘氏见到赵梅儿就垮着脸的,看到吴氏对自己使眼色,便明白这里头果然有故事,虽然不知道为什吴氏要这么做的原因,但还是赶忙配合她,脸上迅疾带了笑招呼赵梅儿,“哟,孙女儿,你来了啊,来,快进来。” 赵梅儿向刘氏蹲身一礼,喊了声,“祖母。” 就算赵梅儿对刘氏也没有好印象,但她毕竟是自己的亲祖母,见了她,一个小辈该行的礼她还是要行的。 刘氏极力地保持着笑容“嗳”了一声,随即把院子门儿打开些,让吴氏和赵梅儿一起进来,看她们往堂屋走去,这才把院子门儿关了,尾随两人身后走进了屋。 进屋后,吴氏热情地叫赵梅儿坐下,又给她张罗吃喝。赵梅儿这会儿心里都是想着自己的娘亲到底去了那里,也吃不下什么东西,饭菜摆上桌,略动了动就吃不下了。便旧话重提,问在一旁坐着的刘氏,“祖母,我娘和我妹子到底去哪里了,您可晓得,烦请您给我说一说。” 这些桌子上摆放的吃的东西都是吴氏等人中午吃剩下的,热一热快得很,在厨房热菜的时候,吴氏就叫了刘氏和赵旺过来,说一会儿让他们陪着赵梅儿吃饭,关于张氏的话什么都不要对赵梅儿说,有什么说得都等她回来。 刘氏和赵旺就问为什么,刘氏道:“我自有打算,这事儿要是成了,咱们也能多些银子过一个好年了,到时候一家人都多做两身绸缎衣裳。” 祖孙两个一听,大概也都知道吴氏又在对那赵梅儿打什么不好的主意,要用赵梅儿去换银子。不过,他们都是见钱眼开的人,哪管别人死活,只要自己有好处可得,就算赵梅儿是两人的至亲,他们也不会过问吴氏到底要做什么丧天良的事情。 因此吴氏这样说了,刘氏和赵旺就答应了。 吩咐完了两人,吴氏就说:“你们先陪着梅儿吃饭,要是一会儿她问起我去哪里了,你们就说我去雇车带她去见她娘还有妹子。要是她问,她娘和妹子到底在哪里,你们就说她嫁给了西门上一个开杂货铺的掌柜,如今日子过得不错,至于具体在哪里,只有我晓得。” 说完这话,她就让刘氏进去坐在赵梅儿跟前说话,遮挡住赵梅儿的视线,自己悄悄地闪身出了厨房,轻轻开了院子门儿出去街上,叫了个骡车直奔西门上她堂哥吴奎的茶坊。 吴奎自从上次被打之后,回去后也老实了一段儿日子。因为到底他是个小百姓,虽然和吴县城里的许多无赖泼皮以及匪类有来往,一般的市井小民不敢得罪他,可是他也不敢得罪有官府背景的人。比如说贾维父子,尽管是唱戏的,身份也低,但因为是在致仕返乡的刑部右侍郎俞洪府上唱戏,有这个背景,他哪里敢得罪。挨了打后回去,收敛了许多,平日也不敢出门儿了,只在自己茶坊里赌钱,不敢露面。 直到月前听说俞洪牵扯到朝廷的党争里头,被当今皇帝下旨捉拿下狱,俞府倒了,他才又高兴起来,恢复了以前嚣张的摸样,并且听从一个跟他相好的做那种见不得人的生意的女子的建议,买了几个女子来在他的茶坊里,养着她们,招揽客人。因为多了这么几个妖妖艳艳的女人,他这茶坊的买卖就比以前好了许多。那些赌徒来赌钱,赢了钱的就去找女人耍,也有知道他这里有女人上门来耍的,完事后又去赌,一时之间,他这茶坊乌烟瘴气,来往匪类,比以往更盛。 吴奎尝到了赚这银子的甜头,自然是希望自己这茶坊里面养的女人有容貌出色的,能够招揽更多的客人上门儿,奈何他花了些银子买来的也就是寻常容貌,庸脂俗粉的女子,所以他一直想着等银子凑多些,再去弄两个美貌的来。 过小年这一天,因为这些赌徒和找女人耍的客人中还是有些有家室的,所以吴奎的“吴记茶坊”比往常生意要清淡些。吴奎吃完饭,正在茶坊里头跟那几个女人在一处打马吊牌耍。有伙计跑进来向他禀告说他远房堂妹吴氏来找他说事。 吴氏这个时候来找他,吴奎便想是不是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来了。上次去抢赵莲儿的事情失败了,还让他挨了打,这让他有点儿忌讳再听吴氏的话了。所以听了伙计的禀告便有些不耐烦地对伙计说:“不见,你跟她说我这会儿病着,见不了人。” 伙计便应声好,出去茶坊外头把这话给吴氏说了。吴氏一听,想他堂哥肯定是为上次赵莲儿的事心里还在不痛快,所以故意说不见。但这一次又不比上回,眼见送上门儿的银子难道还能给推出去吗?那决不能够!明明刚才还在外头听见了吴奎的说笑声呢,于是吴氏便将那伙计一推,直接闯了进去,气咻咻地说:“让我进去跟我堂哥亲自说!” 伙计也不好拉她,只能跟在她后面疾步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喊,“喂,大爷真病了啊……” 吴氏一直跑进茶坊最里间的一间屋子,掀开棉帘子走进去,就见到吴奎和几个搽脂抹粉,打扮得妖妖艳艳的女人在说笑打牌,遂带笑带些讥诮地喊了声,“哟,堂哥,瞧你,这病好得真快!” 吴奎知道吴氏闯了进来,也不好再说见外的话了,便将手上的马吊牌一撂开,转脸带笑道:“堂妹来了啊,这过小年也不在家呆着,却受冷来我这里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吴氏还没开口,围在桌子周围打牌的一个女人便笑起来道:“想是你堂妹想你了呗,还能是别的什么要紧的事?”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惹得其她几个女人轰然笑起来,倒把吴氏给臊得老脸飞红,遂朝着这几个女人啐了一口,骂了句,“一群下|贱的货色!” 转身掀帘子出去,那几个女人见她这样骂人,就有牙尖嘴利的回了句,“你又是什么好货色,这天都黑了,往这里钻,莫不是想男人想疯了,也打算来做我们这种生意!” “小姑奶奶们,你们少说两句成不成?谁再多言多语,我就把那周癞|子配给她!”吴奎不悦地瞪手下的这几个女人一眼,拂袖转身掀开棉帘子出去了。他这话倒是把这几个女人给吓了一跳,连那牙尖嘴利的也住了嘴不敢说话了。因这叫周癞|子的常上“吴记茶坊”来赌钱的赌徒半边脸到下巴下边都长着大大小小的肉瘤,嘴大秃头,面相极丑,跟个癞皮虫差不多,所以得了这花名。而周癞|子一旦赢了钱,就要找茶坊里头的女人睡觉。并且这周癞|子还很小气,一般除了规定的过夜的钱,一文钱也不肯多给,所以吴记茶坊的这几个女人都讨厌做这个客人的生意。 这里吴氏从里间那几个女人所呆着的屋子里出来后,却给气得不轻,嘴里仍在喋喋不休地骂着那几个贱女人。可她又舍不得走,依旧是等着吴奎从里面出来。 吴奎出来后就说:“堂妹,你有啥事就说,别跟那些女人一般见识。” 吴氏往外走,再转个弯走进茶坊烧水的那间屋子里,把在里头烧水的伙计赶出去,等吴奎跟进来方说:“我来找你,当然是有好事,我那里有个绝色的小媳妇儿,你要不要?” 吴奎一听自然感兴趣,可又有些担心道:“绝色的小媳妇儿,什么来路?你可别像上次那样给我惹麻烦上身。” “放心,这回绝对没有麻烦。这人你也晓得,就是上回你瞧上的赵莲儿她姐赵梅儿,去秦府当丫鬟,被秦老爷收了房,后来秦老爷不喜欢她,又将她赶出来了。你也晓得张氏母女跟那贾家父子走了,听说俞府倒霉后,这贾家班的人已经离开吴县去别的地方了,想是张氏母女也跟着去了。如今这赵梅儿孤身一人在吴县,谁也管顾不了她。她的容貌和赵莲儿不相上下,要是弄到你这里来,我敢拍胸脯说,你这里的买*这会儿还要好上一倍不止。等赚了银子,你还可以把你这茶坊改成一家大院,赵梅儿做最红的姑娘,日进斗金也是能的。” 吴氏的这番话让吴奎是大大地动心了,赵家姐妹的美貌在整个吴县城里也是许多人都晓得的。要是真弄了赵梅儿来,如吴氏所说,将来大把的银子必定是能赚到的。而且确如吴氏所说,赵梅儿如今没人管她,弄她到这里来也招惹不上什么麻烦,这种弱女子到了自己这里,还不是砧板上的肉,想怎么切都行。 于是吴奎接下来就问:“堂妹,我晓得你无利不起早,这个时候还跑来,那你说一说你想要多少银子?” 吴氏见他动心了,也不客气,便说:“你一次给我二十两银子,我就回去把她给你送来,你不用露一点儿面,也不用操一点儿心,以后大把的银子就可以赚到手。” “二十两?你也太狠了,她也不是黄花闺女,我里头那些女子们才六七两一个呢,你这一个要抵得上三个了。不行,得少点儿。” “你里头的那些是什么货色,怎么能跟赵梅儿比?你要是舍不得就算了,就当我没说过这话,我回去了。”吴氏一边说就一边往外走。她心里认定吴奎一定会对自己刚才的话动心的,这笔买卖一定能成,所以不动声色假装要回家去。 吴奎也不吭声,见她一直走到茶坊门口,抬脚要跨出门儿了,才一咬牙在后面喊了一句,“哎,别走啊,回来,回来,咱们好好说一说……” 吴氏得意地勾唇一笑,才又重新走了回去一伸手说:“堂哥,二十两银子。” 吴奎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吴氏应声“好”,便抄手在茶水间里等着。吴奎出去到自己屋子里取了两锭十两的雪花银出来,重新返回茶水间把二十两银子交到吴氏手里,说:“好了,堂妹,你这就去把赵梅儿弄来吧。” 吴氏接了银子,放到自己钱袋里,再贴身藏好,这才眉花眼笑地开口道:“好,我这就去,一会儿就来,左不过半个时辰。” 吴奎将她送出去看到上了骡车去了,返回铺子中喜得直搓手,打定主意,一会儿等那赵梅儿来了,先自己尝尝鲜,再好好装扮她一番,今晚的赌局上让她出来勾掉众赌徒的魂儿,再好好地要个价钱,让她接待客人。从今以后,大把的银子就要争先恐后地跳进自己的钱袋里了。 却说赵梅儿呆在大伯母吴氏家里吃饭,半天不见吴氏来,问祖母刘氏和堂哥赵旺关于自己娘亲和妹妹的话,刘氏就将吴氏走前说给她的话说给赵梅儿听。当赵梅儿听说自己娘亲嫁给了西门上一个开杂货铺子的掌柜,日子也过得好时,便放下了些心。等到后头刘氏说大伯母出去雇车,要送自己去见娘和妹妹,就更是吃不下饭了,眼巴巴地望着吴氏来。毕竟她这时候心里的愿望之一就是能快些见到娘和妹妹,总觉得多拖一刻对她来说都是折磨。 眼看天都黑下来了,桌子上的菜也凉了,吴氏才推开院子门急急地走了进来。她之所以这么快地就去找吴奎,要将赵梅儿送到吴奎的茶坊里去,就是因为害怕赵大郎一会儿替人打了农具回来,碰到赵梅儿了,会跟她说实话,那到时候自己想要用赵梅儿换钱的打算就要被破坏了。所以她才匆匆地去,匆匆地回。 赵梅儿见吴氏回来了,立即站了起来,拿着自己的小包袱迎了出去,看向吴氏问:“大伯母,你雇到车了吗?” 吴氏上前去拉住她手满脸都是笑道:“梅儿,快跟我走,我出去费了老大劲儿才雇到一辆车呢。这不,我让车夫把车赶来了,就在院子门口,你跟我上车,我送你去见你娘。” “那多谢大伯母了。”赵梅儿忙向她欠身一礼。 “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吴氏说着就拉了赵梅儿往院子门口停着的那辆骡车走。赵梅儿随着吴氏走到院子门口,临上车前还不忘转身向刘氏和赵旺打招呼,说她走了,多谢他们给她做饭吃。 刘氏挤出笑挥手让她快去,赵旺则是漠然地看着赵莲儿上了车,看那骡车载着她远去。 —— 吴奎的茶坊跟前,那载着吴氏和赵莲儿的骡车缓缓地停下,吴氏便先跳下车去,对早坐在茶坊里等着的吴奎指了指骡车使了个眼色。吴奎便立即站了起来,挥手叫了两个伙计跟着自己走出去。 “梅儿,你下来吧,到地方了。”吴氏在外头亲热地招呼赵梅儿下车。赵梅儿便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从车上踩着车夫放在下头的一个车凳子下车来。 赵梅儿下车后打眼一瞧,却见到眼前的这铺子不象是个杂货铺,而是象是个茶坊,便狐疑地看向吴氏问:“大伯母,这里是……” “就是这里,那个,梅儿,我家里事还多,就先回去了,你进去就能看见你娘了……”吴氏讪讪地笑着说,一面说就一面重新爬上骡车,叫车夫掉头把车赶回去。那车夫得了吴氏给的车钱,自然是听她的,便一甩鞭子调转骡车往城东而去。 赵梅儿见大伯母慌慌张张地离去,心中突觉有些不安,便转身重新去看眼前的这间茶坊,并往铺子里看,因为吴氏说她娘就在铺子里头,所以她想瞧真切到底里面有没有自己娘亲。正在往里瞧时,猛地瞧见一个面相阴沉,瞎了一眼,蓄着两撇胡子的中年男子和两个伙计打扮的青年男子朝自己走了过来。看那中年男子望向自己的独眼里满是贪婪的眼神,不免害怕得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想跑开,谁料那中年男子擦了擦鼻子,对身边的两个伙计一挥手,“去,把她给我抓进去。爷花了二十两的货,不能叫她跑了!” 赵梅儿闻言,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是上了大伯母吴氏的当,她把自己拐到这里来卖给了别人。看眼前这独眼男子凶狠而又邪恶的样子,一定不是好人。这一下简直把她惊得魂飞魄散,花容失色,心里是又气又怕,惶恐不已。 顾不得多想,她抬脚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就跑,吴奎自然是带着茶坊里的两个伙计在后面追。赵梅儿是个女子,今日又遭遇到不少的打击,精神体力都不济,又能跑多快?而吴奎等人是壮年男子,自然比赵梅儿跑得快得多。因此跑不出去多远,赵梅儿就被吴奎等人追上了,两个茶坊内的伙计一左一右架着她往吴记茶坊里拖。 赵梅儿拼命地挣扎,大声哭着喊救命,向街边的路人求救。可是这条街上的街坊百姓们都知道这吴奎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岂敢管这闲事。而从这里路过的行人,见到吴奎和那两个伙计凶神恶煞的样子,也没人敢出手惹麻烦。 所以一会儿功夫,赵梅儿就被吴奎的伙计架着给拖进了“吴记茶铺”,吴奎随后走进去,站在吓得瑟瑟发抖,失声哭泣着的赵梅儿跟前从上到下细细打量她一番,那是眼都直了,啧啧赞叹,“果真是绝色的美人儿,比那赵莲儿还有味儿,不枉我花了二十两银子……” 他此时早已经是欲|火大盛,恨不得即刻将赵梅儿一口吞下,遂使劲儿地咽下一口口水,大手一挥,吩咐两个架住赵梅儿的伙计,“你们两个,快点儿把这小美人儿弄到我屋子里去,爷今儿个先要好好地受用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8-24 03:02:54 realizingideas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24 00:43:59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23 16:37:16 ╭(╯3╰)╮们破费了,多谢支持,么么哒! 你们不要打我啊…… 这一章有几个敏感词,一发出来就给锁了,改得我吐血啊。。。所以有些词,词不达意,大家谅解哈。 第81章 纨绔的拳头 那两个伙计自然是哈腰答应了,就一起架起赵梅儿往茶坊里拖。赵梅儿拼命挣扎,哭着大声再次呼救,这声音就把在吴记茶坊里间那些打马吊牌的女人们给吸引出来了,一窝蜂地跑出来看赵梅儿,纷纷评头论足,有一个爱说话的就问吴奎,“吴大爷,这又是你从哪里抢来的女人?” “抢?这可是我花二十两银子买来的,去,去,去,一边儿去,不要耽搁我的好事!”吴奎一边挥手赶那几个往跟前凑的女人,一边得意地笑道。随即大踏步跟在那两个伙计身后往茶坊后面的阁楼上自己的屋子里去。 可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赵梅儿哭喊的声音不仅仅是吸引了茶坊里做皮肉生意的那些女人,还吸引了别的人来。就在他还没走出去两步的时候,从茶坊门外涌进一群人进来。领头的是一个身穿貂皮袍子,油头粉面,看起来像是喝醉了的一个富家公子。 只见他踉踉跄跄地走进来,迷迷瞪瞪地在茶坊里站着的众人的脸上扫过,口齿不清地吼了声,“是……是谁在强抢民女,欺负……欺负良家女子?” 吴奎一听就不悦地站住了,随后转身看向那领头在自己茶坊里面咋呼的富家公子,“你是谁呀,在本大爷的地头上来撒野,敢来管我的闲事?” 不等那富家公子说话,一旁的一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打手摸样的男子就上前来推了吴奎一把,“放肆!竟敢在咱们县令公子跟前称爷,你算是哪根葱?” 正在被吴奎的两个伙计往茶坊后面阁楼上拖的赵梅儿一见有人来过问自己的事了,又听说这人是县令公子,便赶忙扬声喊起来,“公子爷救我!” 醉酒的富家公子听见了赵梅儿的喊声,便越过吴奎,走前两步去看她,一看之下不由得惊喜地喊起来,“啊!莲儿!” 他这一惊一喜连酒也醒了一半,便赶忙转身吩咐身后跟进来的小厮,“快,你们快去,把莲儿给本公子救下来!” “是!公子爷!”跟在他身后的七八个人齐声应了,一拥而上,跑到吴奎的两个伙计跟前,不等他们出手,那两个伙计就给吓得松开了架着赵梅儿的手,退到一边儿去了。 原来这闯进吴奎的茶坊里来管闲事的人正是本地县太爷武建良的独子武涛,一个多月前在桑林镇带人追赵莲儿,看到赵莲儿跳河后灰溜溜地回去,被他爹知道他干得事情后好一顿臭骂,把他关在宅子里不许出门儿。一直到今天过小年,吃完小年饭,在他的一番苦苦哀求之下,又加上他娘的说情,他爹才同意了让他出门儿散会儿心,于是武涛就带了自己往常出门儿带着的几个打手和小厮一起出来在吴县城里闲逛。 在家里吃家宴的时候,武涛喝了些酒,但那时都还没有醉。等到外头街上来逛的时候,被风一吹,才开始醉起来。正巧,这时候他领着人逛到了吴县西门上吴记茶坊的门外,听到了里面有年轻女子的呼救声,酒气上涌,一激动就闯进了吴奎的茶坊里面。待到看到那呼救的女子竟然是死而复生的赵莲儿时,自然是让手下的人把她从吴奎的手上给救了回来。 这个时候他醉了酒,把容貌和赵莲儿相像的赵梅儿认成了她,失而复得自己喜欢得要命的女子,这让他狂喜。但同时,又让他暴怒的是,他喜欢的女子被眼前这独眼男子欺负。他是个欺弱凌强惯了的人,在吴县城里,没事也爱欺负人的。 所以,一怒之下,等他手下的小厮和打手把赵梅儿给救回来后,他转脸看着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吴奎,上前去朝着他的脸上就是狠狠地一拳,嘴里吼道:“你敢欺负我的女人,看我不打死你!” 吴奎被武涛这大力地一拳打在脸上,立即就将他两颗牙给打松了,嘴也破了,从嘴角流出不少血来,人还踉跄着差点儿摔倒。 心里虽然窝火,但是他听说眼前这人是县令的公子,肯定是不敢还手,但是站稳后,还是忍住擦了擦嘴角的血看着武涛分辩道:“公子爷,您看这里头是不是有点儿误会,这姓赵的女子是我花二十两银子买来的……” 武涛听吴奎说自己救下的女子姓赵,那在心里头更是肯定这就是在桑林镇跳河的赵莲儿,老天爷保佑没让她死,然后落到眼前这个独眼男子手上。本来那一天,他兴冲冲地地去桑林镇,想把赵莲儿带回去成为自己的妾室的,哪里晓得赵莲儿性子刚烈,宁愿跳河也不跟他。最后等到赵莲儿跳了河,被河水冲走,他心里也后悔,这么一个自己一见钟情的女孩儿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回去后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心虚,一连好多天他都梦见赵莲儿来找他索命,吃不香,睡不好的。一直到最近这几天,这种情况才稍微轻了些。当然这些事情,他是不可能跟他爹娘说的,只能藏在心里。说起来,赵莲儿算是他头一个认真对待的女子,虽然这认真过了头,导致人家跳河殒命。 如今猛地见自己梦里头频频出现的女子没死,他心中除了狂喜外,还有一种想要补偿她的意思。所以在打了吴奎一拳后,听了他的话不仅没有收手,反而咬牙切齿地道:“误会?我看一点儿误会都没有!我打得就是你!” 便转身朝着身后的一众小厮和打手们咆哮,“你们都给本公子上,给我狠狠地打这独眼龙!谁打得狠,我给谁赏钱!” 武涛这么一说,那些跟着他来的小厮和打手谁都想得赏钱,便扔下赵梅儿,一拥而上去打吴奎。吴奎哪里晓得这县令的公子如此不讲理,刚想转身逃跑,却被追上来的武涛的人一把抓住,三五下打倒在地,被打得杀猪般惨叫不止。众人拳打脚踢痛打吴奎,武涛觉得快意至极,乘着酒兴也上去打太平拳,不时地踢倒在地上的吴奎一两脚。 那些打着吴奎的武涛手下的人还在一边儿说:“公子爷,您可得看清楚了,我们谁出的力多,打得狠些,可别看差了,一会儿还得赏赐小的们的银子呢!” 武涛在一边儿得意地笑,“放心,本公子看着呢,谁出的力多,打得好,我心里有数,少不了你们的赏银。” 就在武涛等人暴打吴奎的时候,吴记茶坊里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女人和铺子内的伙计都吓得做鸟兽散,纷纷躲到了茶坊最里面的屋子内躲藏起来,谁都不敢上前来帮吴奎说话,甚至连跑出来看一眼都不敢。 吴奎被武涛等人打了一刻钟不止,身上多处骨折,打得咳血,最后昏死过去,武涛等人才住手。武涛见吴奎昏过去了还不肯罢休,又叫手下的人把吴奎的店铺砸了个稀烂,才停了下来。 “莲儿,本公子这下为你出气了,你可还满意?”武涛见吴奎被打得满身是血,昏迷不醒,自己手下人又把他的茶坊给砸了,这才拍一拍手,转身来看刚才被救下,拉到茶坊的门边站着的“赵莲儿”。谁想他一看之下,却惊得几乎跳起来,还剩下的一点儿醉意也给吓没了。因为他并没有看到他救下的心上人,而是只看见许多聚集在茶坊门边对着茶坊里面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百姓。“赵莲儿”凭空消失了! 他有点不敢置信地使劲儿擦了擦眼睛,再次在围在吴记茶坊门边儿的那些人身上一一扫过。的确是没有看到“赵莲儿”的人影! “莲儿!”他大喊一声。不由得又急又怒,连忙吩咐手下的人都过来,跟他一起去找赵莲儿。于是众人一阵风似地又奔出了吴记茶坊,到外面街上去找“赵莲儿”。 因为不见了一见钟情死而复生的“赵莲儿”,武涛大为恼火,临出门儿前吩咐自己的心腹小厮赵三和李四,叫他们明日带几个衙役来把这间茶坊给封了,还有把那欺负他的心上人的独眼男子给抓进衙门的大牢里去好生收拾一番,以消他心头之火。 赵三,李四赶忙答应了。随后随着武涛一起去这邻近的两条街上搜寻“赵莲儿”。众人花费了一个多时辰将西门上各处都搜寻了一遍,到底是没有找到武涛思慕不已的“赵莲儿”。此时,他的酒也彻底醒了,折腾了这么久,他这身娇肉贵的纨绔也累了,一边儿的赵三见他这样便提醒他还是早点儿回去休息,不然一会儿老爷见他晚归,定是要责怪于他的。 武涛想起他爹说的要早些回,否则还要将他关起来的话,便也只能暂时放弃寻找“赵莲儿”,领着手下的人沮丧地回府了。 次日,赵三和李四果然去找了县衙里头的十几个衙役去西门上吴记茶坊把吴奎,连同他铺子里的几个做皮肉生意的女人以及帮他的几个伙计一并锁了,抓进县衙审都不审直接关进了牢狱之中,回头来又将店铺给贴上了封条封了。 可叹这吴奎小年夜的晚上不知道惹上了哪路瘟神,又或者是他平日作孽太多,老天爷要惩罚他,所以叫武涛这吴县有名的纨绔公子,蛮不讲理的霸王给遇到,因为误认了赵梅儿为“赵莲儿”,将他一顿好打。当晚武涛等人将他打昏,又将茶坊给砸了扬长而去后,店内的伙计跑出来,才将他抬到后面阁楼上他屋子里去躺着,叫了郎中来替他瞧伤。 郎中将他救活,只不过因为他被打得断了几根肋骨,手脚也有好几处骨折,又有内伤,所以暂时是保住了一条命,但伤情还是很严重。来替他瞧病的郎中说了,恐怕得好好养着,百日后才能下床。 吴奎被救醒之后,知道自己的茶坊都被那蛮横不讲理的县令公子给砸了,又想到赵梅儿那小美人儿没到手不说,还损失了二十两银子,自己也弄成这样,一气之下又晕过去了。等到第二天早晨醒来,还没顾得上喝伙计端来的药,就见到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冲进来把他从床上给架起来,说他作奸犯科,和贼人勾结,私开赌坊以及私窠子,还有强抢名女等诸多罪名,把他给锁了。并且这些衙役还把他屋子里翻了个底朝天,将他攒下的一百多两银子都给翻了出来,说这是赃银给拿走了。 那两个锁他的衙役将他架着拖出去,店内的其他伙计以及他买进来揽客的几个女人也被抓起来锁着拖走了。 一路上不管他如何求饶喊冤,那些衙役根本不理他,直到将他架着拖进了县衙,然后扔进衙门里的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之中,将牢门锁了,拍怕手骂骂咧咧地离去。这个时候他是后悔死了,为什么相信了堂妹吴氏,要买那什么绝色的赵梅儿来自己那里揽客,这一回怕是连命都要丢在这里了。看来,那姓赵的一家人是自己的克星啊。 吴奎的茶坊被封,他被抓进了县衙的大狱里头,这事情闹得挺大,就传到了南城他姐的耳朵里头。吴奎只有个姐,嫁给了南城的一个屠户谭五,因为他不争气往来结交匪类,他以前娶的个女人也病死了,他姐就把老娘洪氏接到她家里养活。好在她嫁的那个屠户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见她接了老娘来家一起过,也不多说什么,因此吴奎的寡母跟她姐一家人过日子。吴奎的娘和姐虽然不喜欢他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买卖,但逢年过节还是会去看他。 听说吴奎出了事,他姐和他娘便凑了点儿银子去县衙打点,进去见了他一面,问了他为何吃这官司,被抓进了牢里。 吴奎就把吴氏卖给他一个绝色的小媳妇儿,然后县令公子不知道怎么的说认识这小媳妇儿,就叫人打他,把店砸了,还把他抓到县衙的牢狱里给关了起来这些事都对两人说了。最后吴奎哭着趴在地上求他姐和他娘救他出去,说要是再拖上一段儿日子,他一定会死在牢房里头。 听完了吴奎的话,他姐和他娘就把他好一顿臭骂,说他平日干坏事干多了,如今招了这报应来。不过,两人骂了他之后,到底心疼他,她姐谭吴氏就说:“这事情都是因为那赵大媳妇儿而起,这件事情咱们得去找她讨个说法。还有,兄弟,你暂且在这里呆两天,我会想法子去把你捞出去。只是,你也晓得你姐夫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我们只能说尽力,你惹上的可是县太爷的公子,他要是不肯放过你,我们也没有办法……” “姐,娘,你们一定要想法子救我出去啊。我保证,只要这一回我能从这大狱里出去,保证再也不为非作歹,定要好好做人,为娘亲养老送终。”吴奎痛哭流涕道。 “哎,奎儿,你能痛改前非就好,为娘会让你姐和你姐夫想法子的。”洪氏抹泪叹气道。 接下来吴奎的姐和他娘从牢里出来,一方面找人去疏通这牢里的狱卒,给吴奎送吃食送药进去,另一方面两人去找了牢头打听要将吴奎救出来该去找谁打点,又得花多少银子。那牢头见这两个妇人也是本分人,况且也塞了十两银子给他,便说:“这事情是县令公子的亲随赵三和李四带着衙役去做的,你们想要吴奎出来,得去求这两人,这两人要是肯去县令公子跟前为吴奎求情,那他才会从牢里出来。” 听了这话,吴奎的姐和娘便又求这牢头,说让他帮着引见这两人,要是能将吴奎从牢里救出来,另外再给十两银子谢他。 牢头贪这银子,便答应了两人,让她们明日再来,他去帮她们找赵三和李四来跟她们两人见面。隔日,洪氏领着女儿重新到县衙牢狱里来,还真见着了赵三和李四。 赵三和李四两人没有多话,“你们回去准备二百两银子来,我们就去求公子爷放吴奎出来。” 二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像吴奎姐夫谭五做屠户,一年下来除了吃喝不过能存下十多二十两银子。吴奎的姐嫁给谭五些年,省吃俭用攒下了不过一百五六十两银子,这一回吴奎出事,他姐花了二三十两银子来打点,那可是把家里的老本儿都拿出来了。如今也就只剩下一百二十多两。这些银子有她要给自己儿子娶媳妇的钱,也有她攒下的养老的钱。听见赵三和李四狮子大开口要二百两简直吓坏了,连忙求两人少点儿,说太多了,她根本拿不出来。 谁知道赵三和李四一点儿都不松口,说:“这都是看你们两个妇人可怜的份儿上才跟你们要了二百两银子,公子爷可是深恨吴奎欺负他的女人呢。抓他进来之时,说了要好好收拾他。好好收拾,你们懂吗?就是说要把这大狱里的刑都给他尝一遍。你们说,以吴奎现在这模样,他受得了么?要说通公子爷放过吴奎,可是很得费点儿口舌呢,要你们二百两银子一点儿也不为过,所以啊,你们赶紧回去筹银子。我们给你们三天,这眼看要过年了,往年跟前走,谁有闲功夫管这闲事!” 两个人说完便拂袖离去,剩下吴奎的姐谭吴氏和他娘洪氏两个相对抹泪。牢头也劝两个人回去赶紧筹银子,不能拖,再拖下去,吴奎一定会死在牢里头。 谭吴氏扶着她娘洪氏一起回去后,就跟她男人谭五商量,说家里头一共就剩下一百二十多两银子,要救她兄弟吴奎还差七八十两银子,又到哪里去弄钱。吴奎开的茶坊也是租的,他没有攒下银子,也没有置办下别的产业,所以从他那里是想不到办法的。 说实话谭五辛苦干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攒下这点儿银子是极不愿意拿出去救吴奎那个不争气的无赖小舅子的。但是碍着这么多年和吴奎的姐做夫妻的情面,便说:“这差的银子我看得去找你堂妹想法子,这一场祸事都是她惹来的,不能便宜了她。” 这话提醒了谭吴氏,遂一拍大腿愤愤地说:“我怎么把那惹事精给忘了,五郎,你明儿个只在铺子里留两个伙计卖肉,其他的两个带上,我们一起去找我堂妹儿讨说法!她要是不认账,看我不闹得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25 01:39:20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24 20:02:17 jc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8-24 18:55:25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24 18:52:53 谢谢土豪们的爱! 另外,大家这一章有没有觉得爽,有得话,别忘了按爪啊!咔咔! 第82章 骂战 次日一早,谭五果然让铺子里平日帮忙卖肉的四个伙计中两个看起来魁梧有力的跟他走,谭吴氏本来打算让老娘洪氏在家等消息的。谁料洪氏却不愿意说:“我那堂侄女儿的脾性我可晓得,最是奸滑不过,她那婆婆也不是个良善人,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怕你应付不了她两个,所以我要去助你。” “娘,我叫了五郎带了铺子上两个伙计一起去,还怕她不成。你还是在家里陪着几个孩子算了。我怕你去见了那两个妇人吵起来,动气伤肝。”谭吴氏不依,还是叫老娘在家歇着。 洪氏道:“妇人之间吵嘴,他们男子家哪里能插话,去了也只是去壮一壮声势而已,难不成还真能和她们打起来吵起来?所以,要跟吴氏还有她婆婆交涉,还是主要靠我们两个。” 谭吴氏听了,想一想,也觉得自己的娘亲说得这话在理,之所以叫自己家男人带两个伙计去也是为了防止要是和赵家的人动上了手,有他们在,自己不会吃亏。可是要是不动手,光是打嘴仗的话,还是要靠自己这样的女人了。于是便也同意了洪氏和自己一起去。 临走之前,她又嘱咐了家里大的孩子带好小的孩子,跟他们说,早起做好的够他们吃一天的饭也在锅里,让他们饿了就去自己舀着吃。几个孩子答应了,这才和老娘洪氏一起出来,到外间和谭五以及那两个他挑出来的伙计往西门上赵大郎的家里去。 谭五等人走到西门上赵大郎家的院子跟前时,恰好赵大郎吃罢早饭去替人打铁了,刚走了一会儿,他们就到了。谭五便上前去大力地拍院门儿,将门拍得“砰砰”作响。 那时候吴氏和婆婆刘氏一早起来收拾了厨房,因要过年,正在做炸肉。赵旺则是帮着把前两日买回家用盐腌制的鱼用竹子篾条穿过鱼嘴,提到厨房檐下挂起风干。几人正在忙绿,听到外头院子门响,吴氏就吩咐赵旺,“旺儿,你去,把门儿开了,看是谁来了?” 赵旺答应了,便去井台边放着的木桶里舀了些水来把手洗了洗,擦也不擦就去开门儿。将门打开后,见门前站着远房的做屠户的姨父谭五,在他身后还有他老婆,自己喊大姨的谭吴氏,以及谭吴氏的娘洪氏并两个魁梧健壮的青年男子。这几个人脸上都带着不豫之色,看起来像是上门儿来讨债的人一样。 这般想着,赵旺还是立即向谭五打招呼,“姨父怎么今日得闲上我们家里来,肉铺子上不忙么?” “忙啊,但有挺要紧的事要跟你爹和你娘商量,所以我们一家人就来了。对了,你爹可在家?”谭五一边没好气地说话,一边就推开赵旺往院子里走。 这段儿日子正是谭五铺子上肉卖得好的时候,因要过年,百姓们买肉比平日要多许多。自己放下买卖来替小舅子吴奎向吴氏讨说法,谭五心里哪能舒服。所以看着姨侄儿赵旺也没有好脸色和好声气。 赵旺也不傻,在开院子门儿的时候就见到谭五等人脸色不好看,怕来者不善,但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何而来,况且人家来的人不少,纵然他想拦也拦不住。于是只得让到一边儿说:“我爹刚才去替人打东西了,我娘和我祖母在家。” 说了这话,赶前几步走到谭五等人前头去厨房里头对正在炸肉的吴氏和刘氏说:“娘,祖母,大姨和大姨父他们来了,说是来找娘和爹说事儿的。” 赵旺嘴里头说的“大姨和大姨父”,吴氏和刘氏自然是晓得是谁。吴家也不是什么大族,吴氏家里也只有个大哥和妹子,她以姐妹相称的就只有嫁给谭五的远房堂姐。所以,赵旺这么一说,吴氏就晓得是谁来了。 刘氏张口问吴氏:“媳妇儿,你说,你堂哥和堂姐他们这时候上咱家来为啥呢?” 吴氏狡猾,一听说她堂姐和堂姐夫谭五面色不善的来了,立即就猜测,他们来可能是为了吴奎而来。因为这小半年来,她也就和吴奎来往密切一些,并且这中间牵涉到的也就是张氏母女。前面都相安无事,这才把赵梅儿转手卖给吴奎的第三天上,吴奎的姐姐和姐夫就找上门儿来了,想来应该是那赵梅儿出了什么事?又或者是吴奎因为赵梅儿出了什么事,他们才找到家里来了。心里好奇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纰漏,便把赵旺喊进来,“旺儿,你帮着你祖母打下手,把这些盆子里的肉炸好,我去瞧一瞧他们。” 说完便拿灶台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油,抿了抿发,摇摇摆摆地出去了。赵旺只得上前来帮着刘氏炸肉。 吴氏从厨房里出来,迎头就遇到谭吴氏和她娘洪氏,还没开口跟两人打招呼,就听到谭吴氏讥诮地说了声,“哟,堂妹,你厨房里炸得什么,这样香?是不是炸得人,怕只有人肉才有这么香呢?” 听谭吴氏这么说吴氏自然不高兴,可是面儿上还要带笑说:“哎呀,堂姐,您瞧您说啥哩,这要过年了,谁家不买些猪肉鸡鸭炸上呢?” 谭吴氏哼一声冷笑道:“你倒在这里用卖了你侄女儿的钱买肉来炸,却连累我兄弟如今被关在县衙的大牢里要死不活。” 吴氏听了自然心惊,前天晚上她将侄女儿赵梅儿哄骗上车卖给了开茶坊兼赌坊以及私窠子的堂哥吴奎,回来后却并没有对刘氏和儿子说她到底把赵梅儿怎么了。刘氏和赵旺也只暗暗猜测吴氏是不是又把赵梅儿卖给什么牙婆或者大户人家做丫鬟,做妾去了,不会想到她把赵梅儿卖给了吴奎。吴奎的茶坊里面做什么买卖他们也是有耳闻的,那里的做皮肉生意的女人都是跟下三滥的男人睡觉,女人到了那里可以说是境遇极惨。 正在厨房里的刘氏和赵旺虽然在炸肉,但却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谭吴氏和吴氏的说话呢。刚才谭吴氏说的话里面分明是说赵梅儿被卖到了吴奎的茶坊里,两个人听了后心中不免一惊,虽然他们也贪钱,但听到赵梅儿落到了吴奎手中,卖到了那种地方,心里还是有点儿不是滋味。 吴氏显然是害怕正在厨房里炸肉的刘氏和赵旺听到自己做的这勾当,便赶忙上前一步去拉着谭吴氏的手满面堆笑道:“堂姐还有堂伯母难得来一趟,既是来了,还请快些进屋里去说话,外头站着冷。” 一面说就一面拉着谭吴氏往堂屋里走,谭吴氏横她一眼,本想就在这里跟她发作开的,但是看她态度还算殷勤,也就忍了口气,跟着她进到北边堂屋里坐下,洪氏等人跟在她们两个身后也进了屋,在屋子里各自找地方坐了。 这吴氏悭吝,快过年了,腊月里的江南一带又湿又冷,可她硬是连火盆子也不升一个,屋里只不过吹不着风,可也不比外面暖和多少。 等谭吴氏等人坐下后,吴氏便去拿了一叠茶碗来,在围坐在堂屋中黑漆方桌周围的谭吴氏等人面前一人放了一个,自己掀开棉帘子出去厨房里提坐在灶台上烧开了的半壶水。 见她进来提水,刘氏便问她那些人是来做什么的,可还能对付,吴氏强笑着说:“不打紧,我能应付,你们就在厨房里安心炸肉吧。” 其实她说这话心里也是打着鼓呢,看谭吴氏等人气势汹汹地走了来,怕是有什么不利的事情。可此时她也只有硬着头皮上前去应付了,谁叫她收了人家吴奎的二十两银子呢,如今他因为赵莲儿下了县衙的牢狱,谭吴氏是吴奎的姐,自然是要来找自己了。心里打着鼓,吴氏提了水壶进去,给谭吴氏等人都倒上了一碗开水,随即自己也在一旁坐下陪笑道:“家里不兴喝茶,堂姐,堂姐夫,还有堂伯母你们将就着喝点儿。” 谭吴氏撇撇嘴,这个堂妹吴氏的吝啬她是十分清楚的,她这里根本是连茶叶末也舍不得买来喝的,还说什么不兴喝茶。 屋子里坐在黑漆方桌旁的谭五等人没一个人端她倒的白开水喝的,众人都静静地看着她,倒把吴氏看得心里发毛,遂又劝谭吴氏等人喝水。 谭吴氏摆一摆手直接说:“不用了,我们直接开门见山说事儿吧。你男人既然出去了,那我就先对你说,一会儿说完,要是你做不了主,再找你男人说也是一样。” 吴氏哪敢让赵大郎晓得自己做的事情,便忙说:“堂姐,有什么事你就说,不用找大郎,这家是我在当。” 谭吴氏扫她一眼,心说:“你倒是会抬举自己,这个家你在当……” 转念一想,吴氏这样说一定是怕她卖自己侄女儿赵梅儿的事被她男人晓得,这可是她软肋,只要拿住这一点,不怕这吝啬鬼不拿出银子来。于是便接着说:“既如此,那我就把我兄弟的事跟你说了吧……” 接下来谭吴氏就把前晚发生在吴记茶坊里的事以及昨日吴奎被衙役抓进县衙牢狱中关起来的事告诉了吴氏,最后说:“赵三和李四要二百两银子才肯放我兄弟,为了救我兄弟出来,我们已经花了好几十两银子,能够凑出来的也只不过是一百两银子了,这一回的事是因你而起,所以你要拿另外一百两银子出来,我们好凑够数去把我兄弟从牢里给……” 不等谭吴氏把话说完,吴氏就脸一别,看向一边,十分不悦道:“我没钱,别说一百两了,就是十两也没有!再说了,这事情又不是我的错,当初我跟吴奎说好,给她寻个好货色去,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清后各不相干。谁知道他怎么弄的,竟然会惹上县令公子吃官司,这跟我有什么相关?” “你竟然敢说跟你没相关?”谭吴氏闻言立即伸手在桌子上猛地一拍,将跟前的那碗水都给震翻了,碗中的水撒了,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流下,“我兄弟要不是买了你侄女儿,怎么会招惹上县令公子,这事情就是因你而起,我们没叫你赔偿我兄弟被打伤的药费和茶坊被封的损失就不错了,你还敢说你不出一百两银子!” 谭吴氏气得发抖,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吴氏骂道。 吴氏却也毫不示弱,霍然站起,将自己坐着的凳子一踢,退后两步,也伸手指着谭吴氏的鼻尖骂:“我凭啥要出一百两银子?你们也是做买卖做老的人,难道不晓得过手不认这句话么?我跟吴奎当时可是说得好好的,我把赵梅儿卖给他,他出二十两银子,捧赵梅儿做他那里的头牌。 哦,他要是不贪图赵梅儿的美色,想让她为他赚大把的银子,又怎么肯跟我做这笔买卖。我问你们,要是不出县令公子这回事,赵梅儿成了他那里的头牌,为他赚进许多金银,他肯分我一文吗?” 见谭吴氏两口子给问住,吴氏又继续冷笑道:“我看是不能吧。所以啊,这一百两银子我是一文都不会出,就是打官司打到县太爷那里,我也站得住脚!” “你这毒妇,连自己的亲侄女儿也要卖,简直丧尽天良!好,你不认没关系,我们等着你男人回来,让他说一说你到底该不该出一百两银子!”谭吴氏被吴氏问住了,就转而甩出了杀手锏,要找赵大郎说事儿。 果然这话倒是把吴氏给吓了一跳,她卖赵梅儿的事都是瞒着家里人的。这要是让赵大郎晓得了,说不定会将她给休了,或者打死她也有可能。不过她虽然心里害怕,但是面儿上可不会立刻示弱,因此便强撑着立即回嘴说:“就算我男人回来了,我也是这句话,别说一百两了,就算是一两,一文钱,我也不会出!” 谭吴氏本以为自己说出要跟她男人赵大郎理论,她一定会服软低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是鸭子死了嘴巴硬那种货色,嘴上一点儿都不松口。这杀手锏甩出去都拿不下她,这一下也有点儿没辙了。正在想后面又该说什么话时,她男人谭五早就不耐烦了,手上拿着的藏在袖子里的一把雪亮的杀猪刀即刻就滑了出来,然后握着这刀,猛地一下插到了屋子中的那张黑漆方桌上,只听“铛”地一声响,杀猪刀硬是深深地扎进了黑漆木桌子几寸,然后便听见谭五粗声粗气地吼起来,“娘的,再不认,别怪老子的刀不长眼!” 吴氏被谭五这样亮刀一吓,立即吓得尖叫一声,退后两步脚一软,摔倒在地,随即就势撒泼,扯着嗓子喊起来,“救命啊!屠户谭五要杀人了!” 她在屋里这一喊,即刻将在厨房里并不安心炸肉的刘氏和赵旺惊动了。两人放下手头的活儿,连手也顾不得擦,便前后脚跑进堂屋看出了什么事情。两人进屋后,见到屋子中间黑漆木桌上的那把锋利雪亮的杀猪刀,以及摔倒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喊杀人的吴氏便都发怒上前质问谭五和谭吴氏要干嘛,大白天的这样拿着刀子上门儿来欺负人。 “欺负,你们可晓得吴氏干得好事,将自己的亲侄女儿卖进私窠子,连累我的奎儿被打,还吃了官司,被抓进了县衙大牢里头给关了起来。如今官府要二百两银子才肯放了我儿子,我们来找她拿一百两,她竟然说一文不给。我女婿气不过才拔刀出来,她又在那里喊杀人,真是心肠恶毒,奸猾无比的贱妇!”洪氏见刘氏蹦到自己女儿女婿跟前破口大骂,自然是也火了,上前去拦着刘氏,跟她对骂起来。 赵旺听了洪氏的话,倒是觉得有些心虚,便停止了跟谭五等人争执,只是跑过去搀扶吴氏起来。谁想吴氏却不起来,反而是在地上打滚,嘴里头呼天抢地地喊:“来人啊,不好了,屠户谭五拿刀要杀人了!” 吴氏在屋里这么撒泼哭闹,声音传出去,传到这条小街上左邻右舍的邻居耳朵里,就有人跑出来,聚集在赵大郎家外的院子门口往里指指点点,更有那好管闲事的跑去找本地的里老,说赵大郎家里有人杀人。里老听了,便急急忙忙地赶来了,因为这西门上这一片儿凡是百姓之间有盗窃或者杀人打架等,里老都要负责配合官府勘察,或者调解。 说起来这吴氏也是脸皮足够的厚,宁要银子不要脸。她卖掉自己亲生侄女儿的事情要传出去,传到这些街坊领居的耳朵里,肯定多得是人在她背后戳脊梁骨。但她宁肯不要名声也要撒泼耍赖,不给谭五等人银子。并且她打的主意是,要是自己这么闹起来,惊动了邻居,他们必定有人去找里老来的,等到里老一来,谭五等人也会被里老给劝走,那今儿个这银子就不用给了。反正只要他们走了,不会碰到自己的男人赵大郎,那就万事大吉,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往后他们要是再来,就不给他们开门儿,让他们进来了,到时候他们在外头也只有干瞪眼,反正说什么也不能赔一百两银子出去。其实她要赔还是能赔得起,这些年她四面八方得抓银子,过日子又极抠,倒是攒了一百多两银子下来。但是她是个极端吝啬贪财的人,要让她拿出一百两银子来,还不如要她的命。 谭吴氏等人在屋子里跟刘氏对骂,吴氏在屋子里打滚撒泼哭喊,一时之间,闹得沸反盈天,谭五等几个男子却是失了主张,不知道该怎么好了。这里成了妇人的战场,他们插不了嘴,也帮不上忙,不免觉得十分头疼。 正乱成一团之时,有邻人扶着本地的里老进来了。那里老姓曹,大家都尊称他为曹公。这曹公年逾六旬,是极有威望的老人。因此他一进来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吴氏也不打滚哭喊了,忙从地下爬了起来,刘氏和洪氏等人也住了嘴不再对骂了,谭五更是将桌子上的杀猪刀拔下来重新袖在手中,讪讪地看向曹公欠身喊了声,“曹公。” 曹公被扶着在黑漆方桌旁的一张条凳上坐下,捋着下颌花白的胡须问了谭五等人这是怎么回事。众人便七嘴八舌的把今儿个的事情对曹公说了。曹公听完,想了一想,便说:“这吴奎素来就有恶名,如今也不能说全因为赵梅儿之事下狱,我看吴氏就出六十两银子算了。” 谭吴氏等人听到曹公说吴氏只陪六十两银子,虽然不满,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便也答应了。只有吴氏不依,重新又哭起来说:“我们家大郎只是个打铁的,一家人都靠他打铁为生,一年下来,勉强挣上个温饱,一文钱也存不下来。哪里来的六十两银子赔给他们,曹公啊,您就是杀了我也拿不出来这些银子啊……呜呜呜……” 曹公倒是没有想到这吴氏竟然如此无赖滑头,本来听说她卖自己的亲侄女儿去私窠子里已经是万分鄙视她了,这会儿听到她竟然不遵自己的判决,便说:“赵吴氏,我判你给曹五他们六十两银子可是十分合理的,你要是不依,那这事情我可是不管了。曹五等人要是打伤了你,或者真动了刀杀了你,那老夫再跟县衙的衙役们一起来斟验罢!” 说完,这里老曹公就欲起身拂袖而去。不过,没等他站起来,堂屋门口的棉帘子一掀,只见赵大郎圆睁双目,满脸怒气地走了进来。三两步走到吴氏跟前,多话都没有一句,从怀中摸出一把锋利的牛耳尖刀,一手揪住她胸前衣襟,另一手持刀朝着她胸口直直地刺了进去!便听得“噗”一声利刃入体的声音,随即从吴氏胸口喷涌出大捧的鲜血,将赵大郎持刀的手染得血红! 第83章 善恶终有报 “大郎……你……”吴氏只觉心口一凉,然后剧痛从心窝似烟花般的爆开,再低头瞧见自己胸口那喷涌而出的鲜血,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想抬手擦一擦眼,总觉眼前看到的一切不是真的。一直以来老实忠厚的自己的丈夫赵大郎怎么会动刀杀自己呢? 两人成亲这么多年了,他一向都是听自己的,每回家里为什么事争执时,他总是气鼓鼓地说上两句,最后还是不说了,依自己的意思办。可是今日,他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跑进来,拿刀直接刺进自己的胸口? 剧痛和喷涌流出的鲜血让吴氏身体里面的力气迅速地消散,她连抬手擦眼的力也没有了。所以只能抖着手,费力地微微抬起眼皮来,眼神涣散地去看赵大郎怒视着自己的发红的双眼,抖着声说了句断断续续的话。 其实她想说大郎你为什么这么狠的,可是她胸口的痛扯得她连话也说不完整了。 赵大郎睁着赤红的双眼,脸上剧烈地抽搐着,好象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咬牙说:“你怎么能那么对自己的亲侄女儿?那么对梅儿!真是丧尽天良啊……我怎么和你这样一个妇人过了这么多年的日子,我对不起死去的兄弟,这一刀我是替他杀的……” 这么说着,赵大郎将刺在吴氏胸口的牛耳尖刀抽出来,带出更多喷涌而出的鲜血,随后他痛苦地念叨着,“这一刀是我替梅儿杀的……” 然后对着吴氏又是一刀。 “这一刀是我替自己个儿杀的……” 接着又是一刀。 三刀过后,赵大郎也好像力气使尽了,颓然地松了抓住吴氏衣襟的手,而吴氏面目扭曲着,至死那一双散尽了生气的死鱼般的眼睛都牢牢地锁着赵大郎,从她眼里终于冒出了一些痛苦悲凉以及可怜,还有一滴未成形的泪挂在眼角…… “砰”一声,吴氏仰面倒了下去,似是一个装土的填河的麻袋一样落到了地上。屋外,久未放晴的天空突然有千丝万缕的朝阳从厚厚的铅色的云层中射了出来。日上三竿,还带些橘色的暖阳斜斜地照进赵大郎家的堂屋,吴氏倒下去时被她身体拍起的尘土在暖阳里肆意而欢快地飞舞,赵大郎的身体背对着照进屋子里的阳光,脸沉到了暗黑的阴影里,看不清楚他表情,只听到他急促的喘息。他手上握着的那把牛耳尖刀上依旧有血珠缓慢地滴下,每一滴在朝阳的映射下都是那样夺目和鲜艳…… 屋子里死一般地静寂,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转瞬之间,吴氏已经满身是血地倒在了地上。所有的人,里老曹公,刘氏和赵旺,曹五等人都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 最后还是赵旺先哭着喊了一声,“娘……” 然后扑到了倒在地上的吴氏身旁,一把将她抱起,颤抖着拿手去吴氏鼻前一探,随即声嘶力竭悲痛不已地大喊了声,“娘!” 这一声将屋子里所有的人都从震惊中唤醒,也让站在吴氏身旁跟个木头人一样大口急促喘息的赵大郎身体一抖,手里滴血的刀“铛”一声落到了地上,然后双脚一软,跪了下去,双手撑在地上呜咽着哭了起来…… “铁牛……”刘氏这会儿也被自己孙子和儿子的哭声给唤回了现实之中,不由得老泪纵横,哆嗦着一步一步朝自己的儿子走过去,她实在是想不到自己这个一惯老实本分的大儿子今日竟然在众人跟前杀妻。而且她从自己孙子赵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也猜到了儿媳妇吴氏怕是凶多吉少,已经殒命于儿子赵铁牛刀下了。 儿媳妇死了,大儿子赵铁牛一定会被官府问罪,这杀了人必然逃不脱一个死字。二儿子赵铁柱去年才遭遇不测被窃匪给杀了。这眼看要过年了,自己这唯一可以依靠养老送终的大儿子又将大儿媳妇给杀了,这一下她的两个儿子都要离她而去了。她已经风烛残年,到头来又能依靠谁?虽然说还有个孙子赵旺,但赵旺还没成年,也没有娶妻,更没有什么本事可以挣钱养活她,可以预见得是,赵大郎要是被官府判了死罪,那她以后的晚景一定凄凉无比。 刘氏是又心痛大儿子赵铁牛会因为杀妻而被判死罪,又对自己以后晚年生活失去了眼前这个唯一的大儿子的照顾而感到惶恐,因此哆哆嗦嗦地走到赵铁牛身边后,不免先是打了他几下,嘴里骂他,“你怎的如此蠢啊,做出这样的傻事,你让娘以后怎么办啊?” 正跪在地上哭着的赵大郎听了刘氏的话,便向着她重重磕头,“娘,孩儿对不起您!我……我也是在外头听人说她卖了梅儿到吴奎的私窠子里头去,我心里气不过才……娘……” “铁牛啊……你气不过,打她,休了她也行,可为啥要杀死她呢……哎,你怎么不忍住?”刘氏上前去弯腰抱着跪在地上的赵铁牛的头哭道。 赵铁牛这时候大概也有点儿后悔自己太过于冲动了,像他娘说得那样对待吴氏也是可以的啊,为什么要忍不住动刀杀了发妻呢。说起来吴氏虽然心眼儿不好,又极端地吝啬贪财,但两人是结发夫妻,这么多年来,吴氏也是巴心巴肝地对他好,为了这个家,也里里外外地操持家务。可是,这些在他今日折返回来拿忘记拿了的一件打铁的工具时,在院子门口听了邻里的议论后,便被心头窜起的怒火给烧成了灰烬。他想起了自己在兄弟赵铁柱灵前曾经许下的诺言,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弟妹母女三人的。 可是到头来,却是自从兄弟赵铁柱死后,张氏母女被自己老婆逼迫还银子,大侄女儿赵梅儿估计是因为还债,被卖进了本县的巨富之家秦府为婢。这事情虽然吴氏并没有跟他说过,但他在外头走动给人打东西时,也恍惚听别人提起过。后来他也曾回家问过吴氏,但吴氏却矢口否认,这让他无法确认,也就忍了,不了了之。后来,吴氏劝他把自己的亲闺女桂儿送进秦府去为奴,吴氏说秦府是个好去处,女儿去了好吃好喝,还能学手艺,得的工钱也不少,赚了钱,可以替自己儿子赵旺娶一个好媳妇儿进门儿,他一开始不同意。但是禁不住吴氏跟他闹,便又忍了,同意了将亲生女儿桂儿卖进秦府为婢。 这么多年,他觉得自己不晓得违心地忍让了她多少回。直到今日他听说了吴氏卖掉亲侄女儿赵梅儿去他堂哥的私窠子时,终于无法再忍下去了。这么多年的藏在心底如同火药桶般深埋的不忿被梅儿这件事的火苗给引燃,终于炸开了!他走到离家不远的一家相熟的卖肉的摊子上借了把牛耳尖刀揣在怀里,怒火万丈地径直走了回来,进屋去捅了吴氏三刀,要了她的命。 “娘,我……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啊……这么多年了,我忍得太苦……”赵大郎哽咽吐出这么句话,便紧紧地抱住刘氏哭得涕泗横流。 刘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回想起这些年木讷不爱多言,只是闷着头风里来雨里去干活挣钱养家的大儿子,这才明白了原来他的心里藏着这么多的不满和愤恨,可是他却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包括她这个娘。人的眼睛一旦盯在那些黄白之物上,就会忘记去看身边最亲近的人的脸,以及忘记去关心他们心里的苦,忘记到头来那些身外之物跟身边的人比起来,轻得如一片鸿毛…… 只是这些,刘氏此刻心里模模糊糊地体会到了,但是却再也不能让眼前的这一幕惨剧不发生,回到过去了,终究是回不去了。 恐惧以及悲凉还有愧悔这些从来很少出现在刘氏心里的感觉,就象是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泛滥,彻底地笼罩了她的心。 屋子里赵大郎一家人分作两团哀声哭泣,让屋子里的其他人心里也不好受。谭吴氏等人今日上赵大郎家里来是让吴氏赔银子的,哪里想到会见到这样一幕惨剧发生,因为他们的到来,赵家死了人,吴氏被赵大郎给杀了。吴氏的死算是他们间接造成的。这要是赵家要找他们算账,又该如何算。虽然吴奎是因为吴氏卖赵梅儿给他间接造成了他被县令公子暴打以及入狱,但好歹他没死啊,可是吴氏今日却死了…… 想起这些,谭吴氏等今日上赵家来要钱的人心里都有些发虚。看着满身是血,两眼凸出,死得极端痛苦和不甘的吴氏的脸,众人心中都直打鼓。鼻子中嗅着屋子里飘散着的浓郁的血腥味儿,他们真想溜之大吉。可是里老曹公在这里,他们不敢动一下。 曹公亲眼见了赵大郎杀妻,一时之间也给震得找不着北了。他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自从三年前成为吴县西门这一片儿的里老,负责调解这里的街坊四邻的纠纷,西门这一片儿有盗窃或者杀人的事情时,他也帮着县衙的衙役去现场勘验,提供些自己的意见,又或者是叫住在附近的百姓来问话。三年来,杀人的官司他也帮着衙役们去处理了四五起,可是象今日这样现场亲眼见到杀人却是从没有过。 鲜血四溅的场面和屋子里弥漫的血腥味儿让他除了被狠狠地震惊了一把,还让他老人家有些头晕恶心。待到回过神后,忍不住一阵干呕。一边儿的谭五见状便赶忙上前去识趣地问他要紧不。 曹公摆摆手,垂着头,等到心里的恶心过去后才抬起头来,对屋子里的众人说:“你们屋子里的人都不许挪动一步,我这就出去让人叫县衙的衙役来勘验……” 说完便站起身,拿袖子遮着口鼻快速地走了出去。走出赵大郎家的堂屋,他走到院子门口找了个看热闹的认识的年轻后生让他立刻去县衙里头叫衙役来,说这里发生了人命官司。那年轻后生应了,飞也似地跑走了。 围在赵大郎家院子外头看热闹的百姓们听里老曹公说这里真出了人命官司,更是大声议论起来。曹公变守在门口,不让他们往院子里去想看个究竟,只说:“一会儿衙门里的人来勘验过才许人进去。不然乱往前窜的,就算是牵涉到这桩人命案里,一并锁到衙门里去吃官司。” 这些围观的百姓听曹公这样说,都有些害怕,便都不敢往前挤了。 不过半个时辰,那被曹公叫去让他去县衙传话的年轻后生便带了衙门里的数位衙役和一个仵作前来。曹公就和这些衙门里的人一起进到赵大郎家的堂屋中,把今日这桩命案发生的前后的事情都跟衙门里的人说了,仵作上前去验尸,证实吴氏已经被杀身亡,便填写了尸单,站到一旁。衙门里的衙役随后就将赵大郎给锁了,把屋子里除了死人吴氏以外的所有人都给带走一起去衙门里写供状。单留下里老曹公让本地专门收敛尸首的人来给吴氏收尸,停放在赵家的堂屋里。 一行人去了衙门里头,因为是人命官司,县令武建良立即升堂审案。谁晓得审下来,却把自己的独子武涛小年夜出去干得勾当给审了出来。武建良心中好不恼火,但明面儿上又不好发作得。就依律将赵大郎以当众杀人之罪给关进了县衙的牢狱之中,对于谭五等人上赵家去讨要银子,以至于引发了命案,也施以薄惩,让衙役把领头的谭五放倒,打了他二十板子,并厉声警告他,“不许以后再生事。更不许去贿赂牢头,吴奎的罪名自有官府审问,哪里容你们这些草民插手!” 谭五被打了板子,谭吴氏等人早给吓住了,俱都应承说回去好好在家过日子,绝不敢再去管吴奎的事情。 武建良听了,这才让退了堂。退堂后,谭吴氏抹着泪让两个伙计轮番背着被打得路都不能走的丈夫谭五回家,自己和老娘洪氏心中也觉懊丧不已。此番去赵大郎家找吴氏赔银子,不但没有得到一文钱,还害得吴氏被杀,另外当家人谭五还被打瘸了腿,县令又是一顿喝斥,不让她们再去管吴奎的事情,这一下恐怕吴奎在县衙的牢狱里要凶多吉少了。可是她们再担心也没有用了,这一回的事情实在是闹得有些大了,能有这个结果都算是烧高香了。 于是回家后,谭吴氏尽心伺候谭五,洪氏帮着带孩子,做家务,准备过年,都不提要去把吴奎将牢里捞出来的话了。而谭五心里头却觉得这一回被打二十板子值得,毕竟自己虽然受了罪,但保住了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攒下的一百多两银子。有了这些银子,一家人的日子才会有保障,才能如往常一般的过下去。 再说了,他答应出面去帮着发妻搭救小舅子也是违心之举。如今既照顾了发妻的面子,跟她有个交代,又保住了家里好不容易攒下的银子,这可算是一举两得,自己受点皮肉之苦不算什么。而且私心里,他也赞同县令的话,吴奎到底犯了何罪,这自有官府来过问,他们小民百姓哪有权利去插手。再说了,那吴奎一向为非作歹,不晓得干了多少坏事,要是不是他小舅子,他觉得这种人早该被官府抓进县衙大牢里去关起来,免得在外头作恶。至于那被赵大郎杀死的吴氏,他也是一点儿不同情她,觉得这种女人还是死了好,做得卖亲侄女儿,推人家进火坑的事真是让人不齿,天理不容,她死在赵大郎手上也算是报应。 却说赵大郎被县衙的衙役们抓进县衙的大牢里关了起来,县令武建良审明情况后当堂判了个按律当绞,只等将公文呈上,上头刑部核准了就要执行。洪氏听了当堂就晕了过去,赵旺只得哭着把她给背了回去。 家里头堂屋里停着吴氏的尸首,赵旺一方面要照顾因为赵大郎杀妻被判绞刑气晕后回来病倒在床的祖母刘氏,又要操办亲娘吴氏的丧事。左邻右舍哪一家都是因为要过年了欢欢喜喜地置办年货,炸制过年的食物,不时传出欢声笑语。只有赵旺家里挂起了白灯笼,竖起了招魂幡,家里冷冷清清地办丧事。 吴氏的丧事只有她娘家的人来参加。包括她爹娘,大哥一家人,以及小妹一家人。赵旺也曾去秦府求见管事的,说他娘死了,想让妹子赵桂儿回家奔丧。谁知道秦府的管事答应了,可最终不知道为什么赵桂儿还是没有回家来。 赵旺哪里知道,秦府的主子秦达祖和杜氏怕赵桂儿回家去见到赵梅儿,从而将来有可能向回家的秦惠平透露赵梅儿的消息,所以早就吩咐了秦府的管事不放赵桂儿回家过年,以及不让她和赵家的人相见。所以他自然是等不来自己的亲妹子参加亲娘吴氏的丧礼了。 吴氏向来悭吝,她娘家人都跟她关系处得不好,就是她爹娘也对她不甚喜欢。不过这一回吴氏因为谭吴氏等人来要银子被杀,吴家人就觉得她以前再怎么不好,再不喜欢她,可是毕竟她死了,而且是惨死,作为吴家人定是要为她出气的。所以接下来,吴氏的娘家人便上谭五的肉铺子还有他家里去闹,要让他赔银子出来。 谭五想着自己是做买卖的人,又想着县令曾经说过的不许生事的话,遂赔了三十两银子出来给吴氏做丧葬费。吴家人得了三十两银子的丧葬费,因马上要过年了,便都想着把吴氏早些发送了,各归各家,安稳过年为上。所以也就不再闹了,拿了三十两银子回去给赵旺,帮着他把吴氏在腊月二十九葬到了城边儿的一片专葬平头百姓的坟地里,也就各自回家过年去了。 赵旺葬了亲娘回到家里头,见祖母吴氏病着,爹又被判了绞刑,连见上一面都不容易。便十分灰心丧气,买了些酒回来,饭也不做,把前几日炸的肉拿来下酒,喝得酩酊大醉,回自己屋子里倒头就睡,哪管他祖母刘氏的死活。一连睡了两天才醒过来,这才想起他祖母,遂去她房里瞧她,见她只剩下了一口气,便一狠心复又出去,回自己屋子里喝酒吃肉去。他想得是,爹娘没了,他自己还顾不过来自己呢,哪有功夫去管半死不活的祖母。再说了,他也不想拖上个累赘,像他爹赵大郎一样跟个牛马一样的去挣钱来养活家人,到头来还不是被自己娘牵连落得个被绞死的下场。 等他再次醉酒醒来之时,已经是大年初三了。再去祖母房里瞧她,见她已经如自己所愿死得梆硬。面无表情地出来,他把给自己娘亲吴氏办丧事剩下的约莫五六两银子拿出来,出门儿去城西的一家棺材铺买了口薄棺回来,再次竖起招魂幡,简单为祖母刘氏办了场丧事,三日后草草地发送了,同样埋在葬他娘吴氏所在的那块坟地。 一滴泪也没有洒下的赵旺埋葬了祖母刘氏回去,那更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过日子。他又把他娘藏起来的一百多两银子找了出来,每日带着银子出去街上闲逛,和街上的闲汉们渐渐地混在一起,下馆子,去赌坊,去烟花之地找姑娘。小半年功夫,还不等他爹赵大郎被押上刑场绞死,他就将一百多两银子花了个精光。没银子了,他就将住的赵家青砖瓦房给卖了,把隔壁锁着的属于张氏母女的房子的院门儿上的锁给撬了,搬到赵家的老房子里去住。只是卖房子的钱也没让他挥霍多久,很快他就穷得叮当响,跟街上的闲汉们一起干起小偷小摸的事情,成了吴县西门上被许多百姓瞧不上的无赖,步他远房堂伯吴奎的后尘。 再说吴奎,县令武建良审问赵大郎的杀妻案,审出了自己儿子跟他之间的事情,退堂回去后,先就把儿子武涛叫到了跟前,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又问他到底什么意思,怎么会去跟什么赵梅儿扯上关系。 武涛如实地跟他爹说了自己的意思,说他以为那是死而复生的赵莲儿,没想到是她姐。接下来,他就把这吴奎如何作恶的事情说给他爹听,说这种人要是自己把他收拾了,还能得到百姓们夸赞呢。夸了他,对他爹的官声有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8-27 12:44:34 jc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8-27 10:34:25 两位╭(╯3╰)╮的爱偶收到了,谢谢! 另外恭喜【myth】成为本君的又一个萌主,偶很开心。谢谢亲长久以来的支持和喜欢! ps:还有,就是因为123言情的网审时间太长,所以我决定将防盗章放在头一天晚上正文更新之后。这样尽量不影响更新正文。最后,再次感谢一直追文,支持正版的亲们,爱你们,群么! 第84章 明月照人来 武建良听了他儿子武涛的话,想一想也觉得在理,所以头一次觉得这一回他虽然又惹事生非了,但好歹也算是收拾了个恶霸无赖,本县的百姓们说起来,的确也会拍手称快。遂瞪他一眼,说:“你去好好地教训你跟前的赵三和李四,他们两人竟然勒索吴奎的家人二百两银子,传出去还以为这银子是你要,有损你的名声呢。你的名声不好,别人就会说是你爹我教子无方,这些话传到上峰耳中,我还能升官么?我不能升官,又岂能发财,你们又岂能吃好的穿好的……” 平日县令武建良在外人跟前说话都是很斯文而且是很端着官架子的,但对着自己的儿子话却说得十分直白,主要是怕咬文嚼字,他这宝贝儿子不能完全体会到他话里的意思,他还要浪费口舌再说一次。 果然他这么一说,武涛是完全理解了他爹的良苦用心。也知道他爹这么说是因为他碍于县令的身份,不好出面去替自己管教赵三和李四那两个奴才,并且二百两银子实在是个小数目,他爹瞧不上眼,自己也瞧不上。想着本县的那些富商巨贾们每回在爹娘还有祖父祖母过生辰的时候成千上万的送的礼,这些钱可以说是不值一提。要是爹升官了,那收的礼就更多了,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所以,武涛立即说:“爹,我晓得了,我这就去好好管教他们两个奴才,不让我手底下的人再给爹添堵。” 武建良满意地点一点头,挥一挥手,道:“你去吧,从今日起到二月二龙抬头都在家里闭门读书,不许外出了。开了年,上头就要考绩,你别给我再惹出事端来。” 武涛嘴角抽了抽,暗道倒霉,这一下又出不去了,便垂头丧气地应了,出去之前忽然问了武建良一句,“爹,那吴奎你打算怎么发落他?” “这种人用得着我发落他么?先关他百日再审他,他要是命大还能见着本官的面……”武建良淡声道,“他的事你别管了,出去罢。” “是,爹。”武涛蔫蔫地应了,没精打采地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书房后,他就让管家把赵三和李四叫来,问了他们两个敲诈吴奎家人的事,赵三和李四便说他们还是觉得吴奎可恶,才那样对他家人,还是想着为武涛出气。一番狡辩之后,武涛心软了,本来想打两人五十大板的,最后只叫小厮来把他们两个拖下去打了二十大板,以儆效尤。打完了小厮,他坐在书房里发呆,想起今日他爹说得小年夜那晚在吴奎的茶坊里救的是跟赵莲儿容貌相像的她姐赵梅儿,不免暗自有些心伤,原来赵莲儿真得是已经跳河而亡了。哎,但愿她泉下有知,自己误打误撞救了她姐,她不要再当孤魂野鬼来找自己索命,就放过自己这一遭吧。 再说关在县衙牢狱里的吴奎,因为县令武建良的喝斥,他姐一家人不敢再来管他的闲事,他在牢里缺吃缺穿,缺医少药,更兼牢房里头阴冷潮湿,腊月里异常寒冷。被关了五六天后,撑不住,就病重了,恰好那时候正巧是大年三十,牢房里的狱卒和牢头都纷纷回家过年,当值的狱卒也聚在一起喝酒作乐,哪里有人有闲心能管他。 他在牢里既染了伤寒发热,又加上旧伤未愈,病起来就十分严重。只不过一天,他的身体摧枯拉朽般彻底垮了,到了夜里,吴县城里处处爆竹声声,他在牢房里痛苦地挣扎。可偏偏他手脚都有骨折,伤口又发炎了,几下里一起夹攻,终于使得他没有迎来万历十九年的晨光。 大年初一,县衙大牢里值房里醉酒的狱卒醒来来时已经日色过午,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去厨房里提了桶乱七八糟和在一起的牢饭,给大牢里关着的犯人们送饭。当走到关着吴奎的牢房跟前时,这狱卒用勺子敲着牢门,大声吆喝吴奎拿碗来盛饭。却发现躺在牢门边的吴奎双眼凸出,大张着嘴,像是一条死鱼一样一动不动了。 县衙里头的狱卒们是见惯了死人的,吴奎这种样子显然已经是死硬了。 “得,真是个没福的人,大年初一的牢饭里头可有肉呢,也没吃上一口。早晓得做那么多恶干嘛,想是把后几十年的肉都吃尽了,阎王爷不叫再多吃一口呢……” 来送牢饭的狱卒一边叹息,一边带些嘲笑意味地念叨着,拿饭勺敲着木桶又去另一间牢房给关在里面的犯人打饭。打完饭,他就出去叫仵作来看了填尸单,另外叫人把吴奎的尸体抬出去放到县衙里一间专门停尸的房子内,再通知吴奎的家人来领尸首。 吴奎的姐谭吴氏一家人被衙役传去衙门,见到他的尸首不免哭了一场,最后只能领他出去买口棺材葬在了吴家的祖坟里头。一家人看着他下了葬,回去怏怏不乐地继续过年。 却说小年夜那一晚赵梅儿因为武涛的误打误撞被他手下的人救下来,拉到吴奎的茶坊门边站着。其实她听到那醉酒的县令公子喊自己“莲儿”时便猜想他一定是认错了人,把自己当成了妹妹赵莲儿。只是她离家已经差不多一年,家里人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跟谁来往她都不知道。当她听说这县令公子说吴奎欺负他的女人时,就想别是莲儿和这救她的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吧。 本来想问一问他的,可是见他一副纨绔子弟的摸样,便想这人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及至武涛令手下的人都去打吴奎时,赵梅儿便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地跑了出去。到外头街上后,便穿过一条小巷子跑到她小时候常去玩的一座破旧的城隍庙里的一尊可以藏人的神像后面躲藏起来。这西门上的地形她也熟悉,所以找到了这样一个藏身之处。因此等到武涛发现她不见了,带人跑出来搜寻,却依然是没有找到她。她这才算彻底逃过了一劫。 躲藏在神像后面时,她心里是万分伤心,又极端害怕。因为大小姐秦惠平不要她而受的情伤,以及找不到亲娘和妹妹,还有被大伯母吴氏拐卖给吴奎差一点儿落入魔手,失去清白,这些都让她怕得要命。她心里想着,这吴县看来是不能呆下去了,因为那些打她坏主意的人太多了。就算是要死也得满足了自己心愿,见到了娘亲和妹妹活得好好的才能去赴死。可是娘亲和妹妹去了哪里,也只能慢慢地打听了。 这一夜,她蹲坐在那尊藏人的神像后面又冷又饿,瑟缩成一团,可却在黑暗里强睁着双眼不敢睡觉。怕,就是一个怕字,一会儿担心吴奎来抓她,一会儿又担心那县令公子要来寻她。不过,也许是今日她太累了,身子累,精神也紧张,撑到后半夜时到底忍不住,还是睡着了。 次日晨,她是被城隍庙附近住的人家养的大公鸡的打鸣声给惊醒的。醒来看到外头天色已经蒙蒙亮,便忙从藏身的地方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往外头走。因为昨天晚上已经打定主意要尽快离开吴县,所以从城隍庙出来后,她就往这附近的一个可以雇车的地方去。 走过街上卖早饭的小馆子时,她进去喝了碗热粥,又买了几个饼揣着才匆匆地去西城的城门口可以雇车的地方。昨天晚上在被吴奎等人抓去吴记茶坊的路上,她因为惊慌不已地挣扎将抱着的小包袱遗失了。里面有她的简单的几件换洗的衣服以及五十两银子,所以这时候她除了随身佩戴着的荷包里头有点儿碎银子外是没有多的钱了。好在雇车去苏州的银子还有。 她要离开吴县,别的熟悉一些的地方也没有,就只有苏州,而且在那里有大小姐和她一起买下的宅子,宅子里面还有她以前在秦府做奴婢时,大小姐赏赐以及自己攒下的一百多两银子。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后,莫名地她牵挂起了娘亲和妹妹,倒没有那么急于寻死了。心里虽然还在伤心,但她现在想得是回到苏州后,去十全街南皮巷那所宅子里再看一看,回味下自己和大小姐一起在那宅子里共同度过的美好的时光。然后,她想再想法子打听娘亲和妹妹的下落。 冬日的吴县城笼罩在轻纱般的淡白色晨雾中,赵梅儿一边匆匆地赶路,一边囫囵地吃着一个饼。等到她吃完一个饼子时,觉得不那么饿了,就加快步伐往吴县城西的城门那里赶。约莫一刻钟后,她终于走到了吴县西城门。此时城门已开,陆陆续续有城外的百姓进城来卖货,也有城中的百姓们出城去办事。而在城门边儿还没有骡车。或者是因为这会儿才天亮还早,而且腊月里的早晨又异常严寒,这些赶车的想着天亮后人多些才有生意,便也贪恋一些被窝里的温暖就多睡儿才起床。 这些赶车的车夫偷懒晚起,却是害得赵梅儿心慌。不免溜到城墙根儿去脸朝着城墙,两手对插在衣袖里,不断跺着脚,在寒风里站着等这些车夫来此。她心里担心一会儿天色大亮后,被吴奎的人看见或者是那县令公子寻来,自己跑不出去就麻烦了。 好容易冬日的朝阳露出一线曙光时,有一个车夫缓缓地赶着一辆骡车来到西城门这里。赵梅儿见了立即匆匆地跑过去问他去苏州城十全街那里要多少银子。那车夫见她看起来要急着去苏州的样子,就故意抬了价,平日不过要五分银子,这会儿就加了倍,要赵梅儿一两银子。此时赵梅儿的荷包里不到二两银子,但为了尽快这个让她害怕的地方,便价也不讲一口答应了。这车夫就让她上车,将车赶出了吴县西城门,往苏州城而去。 出了城门,离开吴县城越来越远,赵梅儿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是同时心中又涌上无尽的伤感。这个小城里曾经有她贫穷但充满欢声笑语的家,有她的爹娘和妹妹,还有她深爱的那人。可是,如今爹已经长眠地下,而娘亲和妹妹不知道去了哪里,还有那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要和自己相伴终生的人残忍地抛弃了自己,她即将和一位才貌双全的公子成亲。想必她成亲后,很快就会忘记自己吧。想起这些,她忍不住悲从中来,心酸无比,倚靠在车厢壁上默默流泪…… 骡车摇晃,数个时辰后,终于到了苏州城。车夫便按照赵梅儿的要求将骡车感到了城里的十全街停下,在车外对赵梅儿说:“这位娘子,苏州十全街已经到了。” 犹在车内伤心的赵梅儿闻言便赶忙擦干了眼泪下来,付给车夫一两雇车的车钱,随即往南皮巷内的那间自己和秦惠平一起住的二进的小宅子去。 有气无力地走到那间小宅子跟前,她正欲抬手去拍门上的门环时,却突然发现门上挂上了一把大锁?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仅仅才离开一天回来后,大门上已经落了锁。于是她有些着急地抓起门环使劲儿拍起来,心中希望里面能有人答应自己。可是拍了好一会儿门环后,里面寂然无声。她又用力推那两扇门儿,从门缝里往里看,她瞧见里面景物依旧,但却没有一个人影儿。 接着她大声喊了下这宅里秦惠平买给自己使的那几个丫鬟和婆子的名字,但完全无人答应她。这一下她着急起来,不仅是因为她拿不出来自己攒下的那些银子还有衣物,更因为她无法再进去在那廊下看她和秦惠平一起买的那两只黄莺,无法听黄莺的脆鸣,也无法再在月洞窗下那张书案旁,回忆大小姐曾经和她耳鬓厮磨,一笔一笔教她写自己的名字的情景。更无法再在那一张犹然挂着大红喜帐的锦被间浅眠,嗅那被间还残存的大小姐独特的混合了发肤之味儿的沉水香味。红绡帐底卧鸳鸯,那些绮丽,那些低语,那些软玉温香,就生生被眼前的这一把大铜锁,锁在了门后,锁在了她再也不能触碰的那一边。 痛彻心扉的感觉再次紧紧摄住了赵梅儿的心,她无力地慢慢地滑了下去,跪坐在地上,哽咽着哭起来。明明已经哭肿哭酸的眼中已经很难再滚出泪水,可是这会儿她依然觉得泪意汹涌,似乎每一滴从她眼里聚集流出的泪都是从血里硬生生地挤出来的。 她没办法接受眼前的状况,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了一丝力气,更感觉到了痛苦和悲凉。不由得怨恨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她自问从小到大都没有害过人,也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别人的事,可为什么自己要落到这样一个下场。亲人难再见,深爱的人连这么一丝可以让自己回忆过往的美好的可能也给掐断了。她真得太决绝,太残忍…… 赵梅儿跪坐在南皮巷口的那间曾经和秦惠平一起度过短暂的幸福日子的宅子门前无声地哭泣着,引来了隔壁住着的邻居。就有和她打过招呼,认识她的妇人上前来问她出了什么事,为何在门前哭成这样。待看到了门上的锁,便有人跟她说,昨晚有人来连夜把这宅子里的人都给叫走了,然后将宅门锁了,赶车的伙计看起来像是前头秦家绸缎铺子的人。 果然这是她叫来的人,把这宅子里的丫鬟和仆妇都带走了,然后把宅门锁了,不让自己进去。她是连一点儿回忆都不愿意留给自己啊。赵梅儿心里头此时是真得恨极了秦惠平,恨她太过无情。又觉得自己仿佛赤|裸着站在天底下,茫然无措,痛苦绝望,在这天地之间彻底没有了归处。 那些来看热闹的妇人劝了她一会儿让她别哭,还是赶紧回家去吧。这里的确是已经没人了,再哭也不会有人来。赵梅儿听到了却是更加心酸,她曾经以这里为家,以有秦惠平的地方为家,但是如今她没有了大小姐,也没有了这个家,连吴县娘亲和妹妹那个家也没有了,又能回哪里去呢? 众人见劝也劝不了她,都唏嘘叹息了一会儿,慢慢地散了。这要过年了,各人家里都有事,谁也没有多的闲工夫在寒风里当好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赵梅儿哭得眼睛涩痛不已,再也流不出泪了才站了起来,昏昏噩噩地离开南皮巷的这个宅子,在苏州城的街道上茫然地走着。她想,大小姐不愿意我再去那宅子,那我就满足你的心愿好了,不要在那里呆着。大小姐想和男子成亲,那我也满足你的心愿好了,离你远远的,再不来找你。或者,大小姐今生也不想再看见自己,那我就在这世上消失好了…… 苏州城里入夜之后,各处都上了灯,城市里灯火辉煌,酒馆茶楼烟花之地,到处都是笑语欢声,热闹得很。赵梅儿跟个孤魂野鬼似地穿过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乱走。不知怎么地就走出了城,城外没有那么多灯火,暗蓝天幕上的那一轮残月就分外的明亮起来。 赵梅儿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觉得越走四野越是寂静,她想,就这么走下去也好,一直走到自己走不动了倒下去,或者心里就不会那么苦了。 耳边渐渐响起越来越大声的流水哗哗的声音,赵梅儿还茫然无知地往前走,直到忽然从邈远之处远远传来“铛”一声余韵悠扬的钟声,这钟声恍若醍醐灌顶一般,使得她灵台陡然清明,眼神也立刻聚焦,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踏在了一处河堤的边沿。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落入湍急的运河之中。 这是哪里?她正自疑惑,忽然又是一声悠悠传来的钟声入耳,她侧头辨认着这钟声传来的方向,赫然发现那在残月之下朦胧的远山上九层佛塔的轮廓,以及寺庙飞檐切割的夜空…… 那是……寒山寺…… 不可抑止,脑子里即刻重现的是那一夜和那个极爱的人在一起,她拥着自己,两人共同听船舱外悠悠传来的寒山寺钟声的画面。她曾对自己说她特意带自己来听寒山寺钟声,又问她,要是两人老了以后,自己可会记得这样一夜? 当时,她心里异常感动,说:“当然,会记得一辈子……” 如今想起来,还觉得如在昨日一般历历在目。可是今非昔比,那时两人还是甜蜜的爱侣,而如今已经是纷飞的劳燕。无法相守相爱一辈子,但可以记住一辈子。就算是魂归地府,赵梅儿觉得自己也会将秦惠平牢牢记住,直到走上奈何桥喝下那一碗孟婆汤…… 她忍不住心中大恸。眼中无泪而流,心中有泪滂沱,万分痛苦地喃声艰难念出了那个早已深刻心中的名字,“惠平……” 痛,痛彻心扉,无以复加,只觉得那失去秦惠平的痛苦已经将她完全吞噬了,赵梅儿闭上眼,缓缓地往前迈出了一步,就在她的脚即将悬空之时,忽然有人在她对面急切地喊,“那位小娘子,切勿轻生!” 她被暗夜里突然出现的一声喊给吓了一跳,蓦然睁眼,见不知道何时在暗沉沉的河中出现了一艘颇大的画舫,那画舫就在自己面对着的运河中间,而在船头立着一个人,在头顶残月发出的银色的月光照耀下,可以看出她身形是一位女子。那女子望着自己这边,方才焦急地叫喊出声,喊自己切勿轻生的声音就是由她发出。并且听她的声音似乎也是个年轻的小姐,年纪并不大。 可是就是因为这突然发出的一声喊,赵梅儿分神往河中看,那悬空的一只脚往下那么一踩…… “咚”一声,她头朝下栽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口中呛进了几口水,鼻子和脑中一激一缩,惊慌失措中,她毫无意外地昏了过去。在失去知觉之前,她恍惚听到那女子焦急的声音,“快!你们都跳下去救人,一定要救起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8-28 03:11:48 jc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8-27 21:47:49 两位亲破费了,多谢支持,么么哒! 这位明月下出现的女子会是谁呢?大家猜一猜…… 第85章 “表姐,你看,她醒过来了呢……” “菩萨保佑,幸好救得及时,不然真是不堪设想……” 赵梅儿迷迷糊糊中听到身边有女子说话,这会儿她虽然全身无力极度虚弱,但听了身边女子的说话内容,还是想起了刚才自己落水的事情。刚落水的时候她只觉得全身刺骨般冷,可这时候却觉得好多了,身体四周暖意融融的。 于是便想自己一定是被方才船头上站着的那位叫自己切勿轻生的女子给救了。其实那时候她虽然有轻生的念头,但到底还有牵挂,所以有些犹豫,谁知道因为她的一声喊,却是真得“轻生”了。“死”过了一回还阳,她真切地感受到了真要死时心中的恐惧以及强烈的对世上亲人的不舍。现在的她不想死了,毕竟这世上除了那些让她害怕的坏人,还有让她觉得心中温暖的好人。就象现在,那救自己的女子在身边说感谢菩萨的话,而她不知道,自己一心想感谢的人却是她。 羽睫微跳,赵梅儿有些费力地睁开了眼,一开始视线有些模糊,最后逐渐聚焦清晰,就见到了自己躺在一间装饰奢华的船舱内的罗汉榻上。身上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中衣,盖着熏香的锦被,榻前摆放着一个紫铜雕花的大火盆。坐在自己跟前的两个含笑望着自己的女子。一个年约十二三岁,脸圆而文气,一看就是个大家小姐,而另一个十五六岁,鹅蛋脸,俊眼修眉,似是玉色梨花一般清而雅,观之忘俗,是个容貌极美的小姐呢。 那玉色梨花一般容颜清雅的女子一见她醒了,完全睁开了眼,便先俯□离她近些轻轻笑着问:“这位姑娘,你这会儿可觉着好些了?方才你被我们府里的小厮们救起来那脸色白得吓人,给你喝了去寒的红枣姜汤,才见你的面色好看点儿了……” 听她说话的声音,赵梅儿辨识出眼前这跟她和声说话的人就是刚才立在船头叫她切勿轻生的女子,便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眼,哑着嗓子说:“我好多了,多谢姑娘救了我。” “看来你还是受了寒,嗓子哑了,这画舫上也没有郎中,等明儿船靠岸再给你找个郎中瞧一瞧吧。”救赵梅儿的女子又关心地说。 “哎呀,玉薇表姐你真是大好人,这位姐姐遇到你真是有福气。你做了这救人命的好事,我觉着或者这一世不定如来佛祖就要派尊者来迎你去当神仙呢!”那圆脸的少女在一旁呵呵笑着道。 “行了,阿娇,你就别打趣我了。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出去跟你哥说一声,叫小厮们将这船撑到离寒山寺近一些的地方泊住吧。近一些,那寒山寺的钟声才听得清楚一些。” “知道了,谁叫你是客呢,客听主便,我这就去跟我哥哥说。” 叫阿娇的圆脸女子嘻嘻笑着出去了,顺手把这间不大的舱房门儿给阖上。 赵梅儿听两人说话,就知道了眼前这位让人救了她,又跟她和蔼说话的小姐的闺名叫玉薇,便说:“玉薇姑娘,明日就不劳烦你了,只要靠了岸,我就走。” 她心中想得是自己已经麻烦人家叫人救了自己一回了,又岂能厚着脸皮等着人家叫郎中来替自己瞧病。这两日连番受打击,又受冻又落水的,想必是受了些寒气,所以尽管喝了驱寒的红枣姜汤,依然是哑了嗓子,但应该不会真病得。所以就跟眼前这叫玉薇的小姐把自己的意思说了。 “不妨事,真不妨事。”那叫玉薇的小姐连忙摆手,随即说:“我方才叫我表妹阿娇出去,其实是有一件事想问姑娘。” 赵梅儿道:“不知道姑娘有什么要问的?只要我知道的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我是想问你姓甚名谁,为何会到这里来轻生?这话其实我知道也不该问你,但是我心里想晓得……” 赵梅儿看她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也知道她大概是觉得问任何一个轻生的人,这人都会说出理由来后,会不免再次悲伤。自己其实现在的心绪仍然没有平复,说出来后一定也会伤心,但是既然这位救了自己的小姐想知道,那就不妨告诉她好了,但是,这里头那个抛弃了自己的人她却不会将她说成一个女子,因为怕别人会用奇怪的眼光来看自己。 因此顿了顿,赵梅儿便缓缓说:“我姓赵,名字叫梅儿。因为我深爱之人不要我了,我心里难受,走到这寒山寺附近的运河边,就……” 后面她没说了,说到这里已经是再次伤心,哽咽难言了。 “哎,果然是为情而困,才做出这样的傻事。”那叫玉薇的女子叹息道,续又说:“梅儿……这名字果然和你相配,只不过你像是傲雪的白梅。那你想知道我的名字么?” 赵梅儿倒是没想到这位救命恩人跟她这样说话,向自己介绍她自己个儿。微微一愣后,便点点头算是表示自己愿意听她说。 “我姓杨,名玉薇。方才你看到那个圆圆脸的女子是我的表妹何阿娇,外头还有我表哥何振国。我们三人今日坐了我外祖父家里的画舫来寒山寺听夜半钟声的,我立在船头赏月听钟声时发现了你,后头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赵梅儿有些奇怪,怎么这位小姐见着自己说如此多的话,又如此主动热情。好像她说的这些话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吧?便再次凝目看她,眼中带了些微的疑惑。 杨玉薇见赵梅儿这样看自己,莫名地脸上微红,忙调开视线说:“梅儿姑娘,你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人,所以我见着你就像是见着她一样,只觉亲切,那话也就多了些,你不要见怪。” 赵梅儿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位小姐对自己这样热情呢,原来是因为自己像她认识得某一个人。这样的话也就说得通了,那奇怪的感觉就减少了些。遂轻声道:“没事,我怎么敢怪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哦,那就好,那就好。梅儿姑娘,我要劝你一句,这世上宝贝你,喜欢你的人很多,比如你爹娘,你兄弟姐妹等等。为一个人去死不值得。你想一想,你要是死了,那抛弃你的人一样不会回到你身边,就算那人后悔了回到你身边,你们不也是天人永隔了吗,这不是少了个破镜重圆的机会吗?还有,你想一想,你爹娘兄妹要是知道你轻生了,他们该多伤心啊……” 赵梅儿听杨玉薇跟自己说了许多劝解的话,虽然心里笑她并不了解自己的情况,但还是感激她如此热心,最后道:“玉薇姑娘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轻生了。” 杨玉薇见自己劝说赵梅儿的目的达到了,这才松了口气,道:“好,这可是你答应我的,不许反悔。对了,梅儿姑娘,你家住哪里,我明儿可以送你回去。” 说到家,赵梅儿黯然,垂头不语,好一会儿才说:“我没有家了,无家可归。我爹死了,我娘亲和妹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啊……这……”杨玉薇吃惊,她现在终于能体会为什么赵梅儿想轻生了,想来任何一个遇到这样好几种打击的女子都难免会不想再孤单地活下去。 “那,梅儿姑娘,你既然无家可归……不如,不如跟我一起回我外祖父家吧,府里人多,哪里都能安置下你。”杨玉薇虽然听说赵梅儿无家可归心里同情她,也心疼她,可是更多的却是暗暗的欢喜。当然她是不会在脸上表现出喜色来的。 本以为赵梅儿听了自己的建议会高兴起来的,至少脸上会有笑意,谁料她却轻轻摇头淡淡地说:“不用了,多谢姑娘美意。我……我自有归处……” “自有归处?难不成姑娘还有亲戚可以投靠么?”杨玉薇皱起眉头问。 赵梅儿不搭话,只是微微侧脸,看向船舱外的那一轮残月,凝神听着从远处传来的寒山寺钟声。杨玉薇便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一样看到了那轮残月,也一样听到了悠悠的寒山寺的钟声。她似乎感受到了赵梅儿哀婉忧伤的心,心情也一样有些低落起来。 也许只有佛寺的暮鼓晨钟才能涤去那深至骨髓的情伤,生无可恋,但毕竟这身体受之于父母,自己不能毁弃和糟蹋了。也许只有梵语经文能让自己忘记那个人那些情,在慈悲的佛前度过日升日落的流年。 赵梅儿心中已经决定明日下船之后就去苏州城找一家尼庵落发为尼。就此避世,在青灯古佛前了此余生。既然心已经死了,就不用再在红尘中再和谁有所牵绊,再费心去过什么俗世的日子了。因为没有了那人,也就没有了过日子的兴头,还过个什么劲儿。这样一条路算是对自己以及对娘亲最好的交代,除了这个,别的哪条路她都不愿意走了。 可是杨玉薇却不放心赵梅儿,沉默了一会儿依旧追问道:“梅儿姑娘,你可否告诉我你到底想归去何处?我实在是不放心得很。” 对于救命恩人这样担心自己的追问,赵梅儿也不好说谎,便转过头来看向她说:“我想出家为尼,觉得尼庵才是我的归处。” “可是你还这么小,我瞧你的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要是去出家为尼,不但日子清苦,平常也很寂寞呢。”杨玉薇语气里有颇重的惋惜,其实她还想说赵梅儿生得这样美貌,要是去尼庵里侍奉佛祖,了此余生,真是可惜极了。但是想到自己和赵梅儿也是初见,有些话仍然要注意分寸,便忍住了没有说。 “不妨事,这许多年来,吃得苦也不少,我想尼庵里的日子我能过得惯,多谢玉薇姑娘关心。”赵梅儿淡声接话道,其实她也想说庵堂里寂寞,不也是说明清静吗?她正要找个清静的地方隔绝俗世红尘的喧嚣,让自己伤得无以复加的心慢慢地复原呢。 杨玉薇见说不动赵梅儿,遂长长地叹口气,道:“既然梅儿姑娘心意已定,那我也不好强人所难。本来我想着你既是无家可归,不论是我外祖父和我外祖母家里可以让你有容身之处不说,就是我家里也可以安置你的。我只是可惜,可惜而已……” 赵梅儿闻言,微微抿唇,随即说:“没什么可惜的,我只不过是个微贱之人,能去庵堂里侍奉佛祖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了。而且我能遇到姑娘这样的好人搭救,又劝解我,跟我说了这么多的话,我觉得好受多了。以后去了尼庵里,我一定常为大小姐念经祈福。” “你……”杨玉薇蹙起好看的黛眉,清澈的眼直直地望进赵梅儿眼里去,想探寻她说得可是真话。可是在同样清澈的赵梅儿的眼眸里搜寻一番,她觉得她的眼就象是一眼能看到底的小湖,毫无波澜与隐藏,明明白白,除了淡淡萦绕的哀伤,一切如她所言。 哎,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和自己心底深藏的那个人容貌极端相似的一个女子,她在府中的小厮们将赵梅儿从河里打捞上来的那一刻,竟然认为一定是老天爷垂怜,把她还给了自己。心中不知道暗暗地有多欢喜和激动,想这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个人她一定要好好对她,弥补自己深藏心中的遗憾。 所以在赵梅儿说出她无家可归时,她真是特别的欢喜,想这样的话就可以把她留在身边了,可以顺其自然地对她好。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要出家为尼,要进庵堂去在青灯古佛旁度过余生。究竟她不是她,老天爷也只是给自己一时的喜,不给自己一世的喜。 想到此,她又认认真真地打量起赵梅儿的脸来,太像了,真是太像了。为什么老天爷让这么个人来到自己身边 ,但又要让她很快地离开自己呢。连弥补自己心中深藏的遗憾也不能。不过既然她这样说了,那么自己不是应该帮她达成心意呢?这可以算是一种弥补。 其实她还想问赵梅儿到底那个让她受了如此重的情伤人是个什么样的男子,又对她做了什么事,把她抛弃了的。不过,杨玉薇自己也不是一个只呆在深闺中的大小姐,他的父兄都很开明,从小也不把她拘束起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小一点儿的时候,他的父亲因为到各处做官,所以也跟着一起游历了不少地方。像眼前赵梅儿这样的女子伤心到要跳水轻生,想必一定是*于那个她爱着的男子吧,然后那男子娶了别人,于是她无法接受,便不想活了。这从她在月下初初遥遥见她时,朦朦见到穿着打扮像是个已经成亲的妇人可以看出来。直到后头她跳了水,将她救起来后,发髻散了,瞧见她的脸又是如此的年轻,那前番所见便成了猜测。一直到后面问了她亲生的原因,赵梅儿老实回答后,才又有了这一番的肯定。 得出了这肯定虽然让杨玉薇心中微酸,有些发堵。但她很清楚,眼前的赵梅儿毕竟不是那个深藏在自己心中已经病殁的人。只不过自己太过思念那人,才在见到赵梅儿后心中升起感慨和喜欢。就算眼前这女子不是那已经逝去的人,但是不可避免地她还是想对她好。或者正因为她如此可怜,又遭遇到这样的不幸,更是激发了她的同情心吧,更想护着她。 将心中诸多想法强自压下,杨玉薇道:“梅儿姑娘,既然你心意已定,要想去尼庵出家修行,那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一个去处。那间尼庵的主持是我姑姑,她多年前因为身体孱弱,有一位得道的高僧说服我祖父和祖母让她进入佛门修行,就能长寿消灾。再加上她本来喜欢佛学,所以便真得出了家,在这苏州的念慈庵落发为尼,到如今已经整整过去十五个年头了。现今她成了这念慈庵的主持。你要是想去庵堂出家的话,我可以跟我姑姑说一声,那你就能去了。” 赵梅儿闻言自然欢喜,立即说:“那真是太好了,要是能去念慈庵,不知道如何感谢玉薇姑娘呢。” 因为念慈庵在苏州来说,堪与寒山寺一样有名,能去那里出家,赵梅儿自然是愿意。况且那里的主持又是眼前这救她的杨玉薇的姑姑,这让她觉得比到一个陌生的庵堂去要安心些。 杨玉薇摆手苦涩地笑一笑,说:“不用谢,这些是我该为梅儿姑娘做的。” 说到这里又看看外船舱外道:“这会儿已然很晚了,梅儿姑娘便好生歇着罢。明儿一早我会让婢女为你送衣裳来,收拾好了,回城去,我就亲自送你去念慈庵。” 赵梅儿再次致谢了,杨玉薇就微微一笑,颔首转身离去。 等走到外面,便走到隔壁的一间厅里去,见到表妹何阿娇和表哥何振国一起饮茶说话,见到她出来,何振国就说:“表妹,我觉得今日你让小厮们救上来的女子和一个人很像呢。” 不等杨玉薇搭话,在一旁吃着糕点的何阿娇就陡然提高声音道:“哎呀,哥哥,你不提我都差一点儿忘了,那位姐姐的容貌像极了玉茴呢。这样看起来,玉薇表姐倒是救对了人啊!” 提起自己于去年病亡的妹妹玉茴,杨玉薇心里头仍是禁不住的一痛,本来带着笑的脸,那笑容也消散了去。何振国一见立刻就拉了拉妹妹的袖子,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说了。何阿娇很快也会意过来,知道杨玉薇和自己的妹妹杨玉茴感情很深,杨玉茴去年病亡了,对杨玉薇的打击很大。有差不多一年之久她都是郁郁寡欢,直到最近才好些,脸上有了笑。只是不管是谁,提起杨玉茴,都会让表姐杨玉薇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看,就象此时一样。所以,不管是何府的人,还是杨府的人,在她面前都尽量不去提到杨玉茴。因此这会儿她不小心提起,算是犯忌了。 何阿娇明白过来后,立即就站起来,拿了快玫瑰糕托在手上,笑嘻嘻地走到杨玉薇跟前嬉皮笑脸地说:“表姐,你看,我叫这船上的厨娘,特意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玫瑰糕呢,你尝一尝吧。” “呃……”不等杨玉薇表态,何阿娇就把手上的那块玫瑰糕塞到了她嘴里,于是她只能囫囵吃起来。何阿娇又把她拉到桌旁坐下,给她递过去一碗茶说:“这也是特意给你备下的枫露茶呢,知道你喜欢喝,我让人给你备下的。今儿个我们玩晚一点,特意来寒山寺附庸风雅,体味前人诗中所写的‘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旷远悲凉之意,可不要早早地就去睡觉了。特别是这又是你的提议!” 杨玉薇见表妹何阿娇这样活泼,便也不忍再跟这么一个笑呵呵的小姑娘计较了,就将刚才她犯忌讳提到自己妹妹杨玉茴名字这件事揭过了。脸上重带了笑和两人一起说话饮茶起来。一直到后半夜,几个人尽了兴才各自回到自己的船舱隔间歇息。 次日起来,已经是日上三竿。杨玉薇起来梳洗了,因为心里头牵挂着赵梅儿,就去她所在的那间船舱隔间瞧她。进去后却不免大吃一惊,只见赵梅儿一张脸烧得飞红,眼睛紧紧闭着,唇色赤红不说,唇上还干裂脱皮了。她忙走上前去,拿手一碰到额头,只觉手下滚烫,心中吓了一跳,又赶紧叫了赵梅儿几声,但却听不到她回应。 赵梅儿这种样子,一看就是因为感染风寒发热,而且挺严重。于是她出来急急地吩咐管事赶紧让小厮们把船撑回城去,又去叫人打了凉水来,自己拿巾帕浸了,绞了帕子给赵梅儿搭在额头上,替她降一下额头上的热度。 她这样耐心细致地照顾赵梅儿,让来瞧见的何阿娇除了啧啧赞叹她是个大好人以外,别无话说。本来她想叫船上的奴婢们来做这件事的,但是想到杨玉薇把这个病倒的女子当妹妹杨玉茴看,她也不好再犯忌讳叫人插手了。 一个时辰后,何家的画舫回到了苏州城,小厮们搭放好舢板,杨玉薇便亲自给赵梅儿穿上衣裳,又叫人给她梳好头,让健壮的仆妇背她下船。随即坐上早已经等在这里的何府的马车回府去。杨玉薇和赵梅儿同在一辆马车上,一上车,她就立即吩咐府内的小厮快马加鞭去请郎中上何府去,只等一会儿自己带着赵梅儿回府就给她瞧病抓药治病。 在行进的马车上,杨玉薇小心地将赵梅儿轻轻拥着,让她靠在自己肩膀,心里既是担心她的病,可同时又暗暗的欢喜。到底老天爷怜悯,自己还可以照顾她一段儿日子,等她病好了再送她去姑姑所在的念慈庵。能多看到她一天,多和她呆一天,自己心里已觉好生满足了。 第86章 何府在苏州城内的阔家头巷,府邸占地颇大。在苏州城里,何家算是世代书香门第,族中子弟读书中举做官的人不少。现任何家的家主何良成是举人出身,虽然在仕途上不如自己的儿子何瑞安有出息,能考中一甲进士,先进翰林院,后又在京城的户部为官。但是在苏州本地他依然是很有名望,因为苏州有名的青云书院正是由他做的山长。 因为今年是何良成六十大寿,而他的生日又在大年三十,所以今年他在京城做官的长子何瑞安就让妻子儿女先回苏州陪伴自己父母,而他则是等到京官放年假时再回来。同样的何良成的女儿,杨玉薇的娘何氏则是先带着女儿从金陵赶回苏州,她在金陵为官的丈夫和儿子也是要随后才能回苏州来。 杨玉薇回到苏州外祖父和外祖母家里才几天,昨日是她提议去寒山寺听钟声的,何良成便让孙子何振国和孙女何阿娇作陪,坐自己家里的画舫去,于是便有了杨玉薇偶遇赵梅儿,见她跳水“轻生“,救了她的事。 接杨玉薇等人回府的马车一停在何府门前,她便立即下车,叫了健壮的仆妇来背起赵梅儿进府,让那仆妇将赵梅儿背到府中第五进院子自己的闺房中。 才把赵梅儿安置在自己闺房中的紫檀雕花拔步床中躺下,她娘何氏就带着几个随身服侍的丫鬟婆子进来了。一进来就问她,“玉薇,为娘听说你才救了个在河边轻生的女子回来?” 杨玉薇迎上去笑着拉了她的手道:“是啊,娘,你是怎么晓得的?是不是阿娇那丫头跟你讲的?” 不等何氏搭话,何阿娇就从外头进来笑着说:“你的心都在那女子身上,匆匆进来,把我和哥哥都撂下了,我后脚跟进来自然要跟姑姑说了。” “我就晓得是你嘴快。”杨玉薇瞪她一眼,遂向她娘何氏解释道:“这女子名叫赵梅儿,昨儿晚上跳水轻生,幸亏我那时候立在船头眼尖,让船上的小厮们跳下去救了她。本想今日送她走的,谁料她却染了风寒发热病倒了,所以女儿这才把她带回来。我想着,救人救到底,况且她身世可怜,也没个亲眷可投,又这般年轻……” 杨玉薇跟她娘何氏说着赵梅儿的情况时,何氏已经走到了那张紫檀雕花拔步床边,杨玉薇犹在说话,可是何氏在瞧了眼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赵梅儿之后立即就惊住,然后不可置信,然而又带着激动和喜悦的喃喃出声道:“……玉茴……” 喊出了这个名字后,下一刻她又觉得有哪里不对,眼前的这女子虽然容貌极为相似自己的小女儿玉茴,可是她毕竟不是玉茴呀,刚才大女儿玉薇不是说了她姓赵,名字叫梅儿。她到底不是自己去年病殁的小女儿啊。 心绪复杂地又仔细看了赵梅儿一会儿,何氏这才转脸看向杨玉薇道:“怪不得你要救她,她如此……如此像玉茴,哎,这真是……她和我们深具因缘,为娘看着她就像是看见了玉茴一样,心里喜欢啊。方才你跟我说她身世可怜,又是怎么回事,为娘想仔细听一听。” 杨玉薇眼眸微湿,她见到自己娘亲眼里的那些对妹妹早逝的伤感,心中也同样涌上相同的感觉。是啊,自己不是和娘一样吗,一看到赵梅儿除了回想起妹妹玉茴以外,还会莫名的喜欢她,就像娘说得,这个赵梅儿和杨家深具因缘呢。这会儿她知道娘亲和自己一开始见到赵梅儿一样对她的身世感兴趣,就携了她的手到一边的圈椅上坐下,低声把她从赵梅儿口中知道的一些事说给她娘听。 何氏听完后叹息道:“原来她身世如此可怜,本来娘还想着要是她愿意留在咱们身边,我就收她做个干女儿,谁想到她却是打定主意要去庵堂出家,侍奉佛祖。不过,她既然心意坚决,那就随她的意,你想替她安排到你姑姑做主持的念慈庵去也妥当。那就等她病好了,为娘和你一起送她去吧。” 杨玉薇点头答应了,又说,其实自己和娘亲一样的想法。还有,她一定会好好照顾赵梅儿的,就像是照顾自己的妹妹玉茴一样。 两母女说话间,那一开始被杨玉薇派出去请郎中的何府小厮已经将一位常给何府中人瞧病的郎中请进府来,由门上的婆子领了进来。 于是杨玉薇便和何氏一起请郎中到赵梅儿躺着的床前坐下,丫鬟们早放下帐子,只让赵梅儿伸出一只皓腕,并在她腕上搭上一块绢子,让郎中诊脉。 那郎中遂将手搭在赵梅儿腕上细细地诊了一会儿,又问了些病情,杨玉薇细细地答了,郎中便说:“这位病着的姑娘是染上了颇重的风寒,且又惊吓忧伤,才突发急症病倒了。不过,也不妨事,老夫替她开方吃上几副药,再好好养着,不出半月就能痊愈了。” 何氏便先谢了他,让人带郎中出去给赵梅儿开方子,并嘱咐管事要多给诊金。郎中谢过了何氏,走之前又交代了一些饮食起居的注意事项,这才出去开方子去了。 等郎中走后,何氏则去替赵梅儿安排了一间紧邻杨玉薇的屋子住,又安排了几个奴婢给她使。只等她服药后醒过来就把她安排到隔壁去住。谁料杨玉薇却说:“不必麻烦了,我住到隔壁屋子去就行,省得梅儿姑娘醒了挪动,毕竟她还在病中。” 何氏想了想,知道自己的大女儿玉薇自小对跟虽然不是自己亲生,但胜似亲生的玉茴感情极深。在玉茴病殁后,伤心到数日不进水米,大病一场,病好后又郁郁寡欢了大半年,如今见到了容貌极为相像玉茴的赵梅儿,自然将她看作了玉茴,想对她好,便也答应了,满足她这心愿。等她走了,杨玉薇就坐在赵梅儿躺着的床前,细心照顾她,一直到晚上她醒来。 赵梅儿是在晚上何府中上灯时分醒过来的,昨日她在画舫上听着寒山寺钟声辗转反侧,心中伤感不已,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谁想到她这一睡着了,这两日身体中积攒的风寒就发作了。一开始只不过觉得嗓子痛,后面就发起热来,病势汹汹,到晨曦初露时,已经浑身滚烫睁不开眼了。她心里也暗自着急,本来昨晚跟救了自己的恩人说好,今日要去念慈庵出家为尼的,可是这病倒了,显然是去不成了,这不得又麻烦人家了。她实在是很想挣扎着起来,可是这也只能想一想而已,连日的疲累忧思以及惊惧还有受的寒气使得这一回的病来得又陡又急,等到杨玉薇早上到她房间看她时,她已经烧得昏迷过去,人事不省了。 郎中给她开的方子抓的发汗退热的药很管用,她在连服了两碗药,出了一身大汗后,退了热,便悠悠醒转了。 一醒过来,她依然是第一眼看到了那个救命恩人,像玉色梨花一样清雅的女子坐在床边含笑关起地看着她,然后温和地问她,“梅儿姑娘,你可觉着好些了?” 梅儿虚弱地回答:“好多了,此番又麻烦你了。我麻烦你了这么多次,觉得太好意思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别,别说这个,你就在这里安心地养病,什么事都等你好了再说。”杨玉薇见梅儿退了热终于醒过来,心中松了一口气,忙安慰她道。 就有立在一边伺候着的丫鬟抢着说话,“我们家玉薇小姐这一日可是都守在梅儿姑娘跟前呢,连药也是她亲自喂给你喝的,梅儿姑娘真好福气。” 赵梅儿闻言心中一暖,就感激道:“真是麻烦玉薇姑娘了,大恩不言谢,等我到了庵堂里一定多为你念经祈福。” “那些都等你病好再说吧。你既醒了,那我叫人把给你备下的粥菜给你端来,你稍微用些。你病了这么一天,水米未进,肚子里装的都是药汁儿,定然饿了……”杨玉薇一边笑着说话,一边转身吩咐屋子里伺立的丫鬟赶紧去小厨房把早让厨娘给赵梅儿准备的粥菜端来。 赵梅儿躺在床上看她仔细周到地替自己张罗,心里便感激她更甚。在杨玉薇这里,她感受到了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温情。以前这样温暖的感觉只有秦惠平才给过她。一想到秦惠平,她仍然是心下黯然,十分伤感。 不过,等到杨玉薇吩咐完丫鬟后转身来到她跟前坐下后,她也不好再陷在那种伤感的情绪之中,毕竟面对这样一个对她如此好的救命恩人,又一直笑着跟她说话的人,她不好意思让人家受自己的情绪影响,不然就是太顾着自己,太不知道感恩了。 于是便也强打精神,头一次唇边带些笑和杨玉薇说话。而杨玉薇第一次见到赵梅儿的笑之后,也是眸子闪亮起来,心情愉悦地说一些有趣的事给赵梅儿听。又把这府里头的一些事情告诉她,希望她能安心在府里头养病。 两个人正说话时,杨玉薇的娘何氏又过来瞧赵梅儿了,见到她退热后醒了过来后自然是欢喜。便坐在床前,带着笑很是和蔼地和赵梅儿说话,在她嘴中同样说出的是让她在府里好生养病,一切放心的话。 赵梅儿见到何氏这样亲切的这样跟自己说话,一点儿官夫人的架子都没有,不由得感叹这杨玉薇一家人都是好人。而且何氏还给她带来了如同自己娘亲一样的感觉,从她看向自己的眼中,完全能感受到慈母一样的目光。见惯了大伯母吴氏以及别的那些欺负她,坑害她的奸恶小人,如今见到这些如同温煦暖阳一样的人,赵梅儿心中升起了些许不舍之意。她如此孤单,如此需要一点儿温暖,可以让她感受活着的好。而这些,眼前的这些人给了她。 不一会儿,去厨房拿粥菜的丫鬟提了食盒回来,杨玉薇就亲自端了粥来喂她吃。赵梅儿一开始推辞的,可是何氏却说让她别这样见外,自己的女儿拿她当亲妹妹一样看,让她坦然受之。何氏这样说了,赵梅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就心中怀着感激之心吃了杨玉薇喂给她的粥菜。 因为何氏母女的细心照顾,赵梅儿在大年三十,何老爷子六十大寿之时就差不多好了,只是身体有些虚弱而已,但是下地走动,坐着做针线活儿完全没有问题。何府里大宴宾客兼过年,十分的热闹,杨玉薇虽然不能带她同去赴宴,但依然是让厨子给赵梅儿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自己去外祖父的寿宴上随便吃了点儿就赶回来陪她,陪她一起吃年饭。 其实赵梅儿病一好就想跟杨玉薇说,请她送自己去念慈庵的,可是见这会儿过年又加上何府老太爷的六十寿诞,何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并且杨玉薇对她又如此好,她倒不好意思提出来了。便想着暂且顺着恩人杨玉薇的意思,等过完年再跟她说罢。 因此她就没有在过年的时候提出来,而是等到过完正月十五,又过了三天才正式向杨玉薇提出来。正月十八的时候,何家的女婿和儿子因为做着官,就都各自辞了何老太爷和何老夫人回到任上了,只留下自己的夫人和儿女继续在何府相陪。 杨玉薇因为赵梅儿巴不得在何府长住呢,便在自己外祖母挽留的时候一口答应下来,要住到下半年再回金陵。她娘何氏也想多陪陪老母,便也同意在何府住久点儿再回去。本来杨玉薇见赵梅儿病好后一直都没有跟自己提要去念慈庵的事,以为她会不会被自己对她的好而感动,而舍不得,就打消了主意呢,没想到在正月十八她又旧事重提,不免十分失望。可是想到自己曾经答应过她,要顺她的意的,因此再舍不得她也没法子,只能同意三日后就送她去。 果然三日后,杨玉薇和自己娘亲何氏坐了何府的马车将赵梅儿送到了念慈庵,赵梅儿如愿见到了念慈庵的主持,杨玉薇的姑姑虚云师太。 那虚云师太请她们去禅室坐下,然后名小尼姑奉上茶后,和何氏母女寒暄了一会儿,就问她们为何事而来。因为正月十五的时候何府的妇人们就一起来此烧过香礼过佛,当时何氏母女也一起来了,这才过去几天就又来了,因此猜测她们可能有什么事情才会再次来到念慈庵。 何氏和自己女儿杨玉薇一样对赵梅儿很有好感,所以在赵梅儿自己没有提出来念慈庵时,也就不提,倒希望她能留在她们身边。十五日随着何家老夫人来念慈庵礼佛,就没有向虚云师太提赵梅儿的事。直到正月十八,赵梅儿向杨玉薇提出来后,杨玉薇又对自己娘亲说了,何氏这才答应三日后和自己女儿一起亲自送赵梅儿到念慈庵出家。 这会儿见虚云师太问起,何氏便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又把赵梅儿指给她看。不想虚云师太看过赵梅儿却说:“这位姑娘,贫尼瞧你俗缘未了,不合适到我这庵堂里修行。” 赵梅儿一听就赶忙跪下求虚云师太,说:“师太,求您收下我吧,我一心向佛,愿意今生今世都侍奉佛祖。” “可是,姑娘,你的确是俗缘未了啊。要是你心里始终有所牵挂,就算你剃度入佛门,也和在俗世之中一样。所以,贫尼劝你在进入佛门之前,斩断你心中的牵挂,那我才能收下你。”虚云淡淡道。 赵梅儿是个实诚人,见这位虚云师太竟然能看出自己心中还有所牵挂,不免吃惊。便狠狠心说:“师太,您放心,只要您收下我,我保管在百日之内斩断任何俗世的牵挂一心向佛!” 虚云微微一笑,接话道:“这位姑娘语气倒是坚决,既然如此,那我就信你一回。你可以在我这间庵堂里带发修行,百日后,我自会考你,若是你真斩断了俗世的牵挂,就一定会答出我的问题。要是不能的话,那你就请离开我这里,依旧继续去俗世红尘中过日子去吧。” 赵梅儿闻言虽然不晓得将来虚云师太会考自己什么,但这位慈祥睿智的师太能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她已经很感谢她了,便立即向她叩首,说:“弟子谢师太能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起来罢,既然你能到贫尼跟前,可见你我之间也是有缘分的,只是这缘分是短还是长,这又要往后过才知道了。”虚云上前将赵梅儿扶起来,随即叫了自己的一个弟子静尘前来带她下去,给她安排一间禅房住下,又让静尘带她,教她一些初步的佛理等等。 何氏和杨玉薇一开始听到虚云不收赵梅儿不免都一喜,可是后来在赵梅儿一番恳求之下,虚云答应了赵梅儿在念慈庵带发修行又不免失望。直到后来虚云又提了个条件,说百日后考赵梅儿一个问题,要是她答得上才收她,遂又存了些希望。特别是杨玉薇更是希望百日后赵梅儿最好不能回答上自己姑姑虚云师太的提问,那样她就能回去了。只要佛门这条路断了,自己和娘真心挽留她,那她是极有可能留在自己身边的。为了这个,她自然是愿意等到百日后,而何氏一则为了女儿,二则也是为了自己,要是能将像自己小女儿玉茴的赵梅儿留在自己身边,那看到她也就同看见自己的玉茴一样了,对于自己来说未必不是一种安慰。因此母女两个统一了意见,就等到百日后出了结果见了分晓再说。 两母女又拜托虚云师太看顾赵梅儿后也就回府去了,而赵梅儿则是换上了一身尼姑穿的衣裳,跟着虚云指派给自己的一位年轻的尼姑名叫静尘的学习佛经,在念慈庵呆了下来。只是往往她在暮鼓晨钟,佛香袅袅,木鱼声声,经文萦绕耳畔之际,偶尔还是会出神,想起那个人,以及自己的娘亲和妹妹。这么着,随着日子的流逝,离百日之期越来越近之时,不免暗暗的有些担心害怕起来,心想,难道那虚云师太真是通神了吗,怎么就知道我不能舍弃那些俗世的牵挂呢?还有,她到底要考我一个什么问题啊?难道我真得不能回答上那个问题吗? 她在这里不安之时,却有一人在为她疯狂。这人就是她心心念念无法忘记的大小姐秦惠平。秦惠平是在大年三十那天一早赶到苏州城的,她在数日前收到家里的信,让她把手上的一部分没处理完的买卖交给一位秦家在金陵的管事后,就立即坐上马车往苏州赶。一路上都甚少休息,只是让车夫尽量地多赶路。在她心中是无比地牵挂赵梅儿,虽然离开苏州后,她也写了信回去给赵梅儿告诉她自己的情况,但她还是觉得心中十分担心她,怕她离开自己这么久,会万分思念自己,从而茶不思饭不想,要是瘦了,病了可怎么好?况且她自己也很想念赵梅儿,巴不得立即飞到她跟前,抱着她做有情人之间做的有情|事,以慰相思之苦。 所以她在一收到家里的信后,便立即归心似箭地往回赶。赶到苏州的时候是早上,她让车夫将车赶到十全街南皮巷口,跳下车,手里提着给赵梅儿买的金陵的特产,以及给她买的好看的首饰往两人买的那二进宅院去。她简直顾不得女子的矜持,在路人投来的惊讶的眼神中,飞快地跑了去。 等她兴冲冲地跑到那宅子跟前时,她几乎要大声地喊起赵梅儿的名字来,埋头冲过去,她抬脚在院门上踢了一脚,本以为这么大动静,里面会立即有守门儿的婆子来开门的。可是一踢之下,她除了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来应门外,在门上还挂着一把大锁! 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说这时候宅子里的人是不会外出的呀,因为今日不同平时,今日是大年三十,就算自己没有在,赵梅儿也算是这里的主人,也该安排底下人一起过年的,可是为什么如今却见到门上挂着一把锁,而里面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人。那她们到哪里去了呢? 为了释疑,她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大力地双手拍门,再大声喊:“梅儿!开门,开门啊!我是惠平,我回来了!” 可是跟预料中的结果一样,里面并没有人开门,这么说起来,梅儿和那些丫鬟和仆妇们是真没有在这里,她们离开了? 看不见赵梅儿,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让秦惠平一下就害怕担心起来。便赶忙去拉住从这里路过的附近的一个邻居问这宅子里的人都去哪里了。偏偏这人只看见小年夜秦府的马车来带走了这里面的人,而没看见第二天赵梅儿在这里哭泣引人围观的事情。于是他就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秦惠平。 秦惠平一听便认为这一定是自己爹娘害怕赵梅儿在苏州这宅子里孤单冷清,所以特意让秦府的人来接了她和那些丫鬟婆子回吴县秦府的宅子里去过年。心里感念自己爹娘到底还是好人,知道关心自己这个贴身照顾自己的人。 于是便将自己给赵梅儿买的东西重新提起,转身飞也似地跑到南皮巷口,上了马车,让车夫快马加鞭,快些将马车赶回吴县,她要在吃年夜饭前赶到家,将自己给赵梅儿买的东西送给她,陪她好好地过一个欢欢乐乐团团圆圆的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30 02:14:26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29 19:28:01 ╭(╯3╰)╮们破费了,谢谢支持和喜欢!么么哒! 第87章 秦府玉堂院正房厅中,杜氏不时地站起来走到门前去往外头张望,然后又吩咐跟前的丫鬟接二连三地去外头二门上打听,看大门上守门的小厮可迎着大小姐秦惠平了。秦达祖见她这样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跟前转来转去,一开始本来他稳稳坐着喝茶的,最后看不下去了便开口道:“娘子,你瞧你急个什么劲儿,昨日接到惠平的信,她不是说今日会到的么?我想,即便晚点儿,这年饭还是能赶上的。” “虽然如此说,可我这当娘的还是不能不急呀,这眼看天色都暗了,还不见惠平,我怕她在路上出什么事耽搁了,赶不回来阖家团圆吃年饭,她还从来没有过年的时候不在家呢。”杜氏皱着眉对秦达祖说。 秦达祖闻言忍不住笑出声,将手上的茶碗放到一旁的素面紫檀茶几上徐徐道:“娘子,你这么舍不得惠平,这过了年,她嫁出去了,那以后就都不会在娘家过年了,到时候看你又怎么办?” 他这话一说出来,屋子里坐着的几房姨娘纷纷都点头赞同,周姨娘更是说:“这女儿大了总归要嫁人,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就是夫家的人了。所以夫人还是要将爱女之心放淡些,不然以后徒添伤感呢。” 杜氏听了众人的话,不由长叹一声道:“惠平过了年就要成亲,我这当娘的是又为她欢喜,又舍不得啊。” 这时坐在右边最末一张圈椅上的刘招弟状作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所以啊,还是生儿子好,儿子一辈子都在自己家里,不用离开父母,靠得上。” 她此话一出,杜氏不免心中犯堵,不过今日是过年,她也不好垮着脸说她什么,只当是没听见,走回厅中间的椅子上坐着。心内却在想,让你这小蹄子猖狂些日子,等你腹中的儿子生出来,他就是我的儿子了,到时候看我不把你打发到庄子上去。你生了也只不过是给我生而已。 秦达祖听了刘招弟的话倒是深以为然,便说:“招弟的话倒不错。” 只有周姨娘不满道:“谁知道到时候生什么呢?这会子就说是儿子了。” “不管生什么,总比有人啥都生不出来好。”刘招弟毫不示弱地傲然甩出一句话来。 “你!”周姨娘闻言蓦然火起,转脸过去瞪着刘阿弟,要不是今日大年三十,估计她就要扑上去和刘招弟撕扯一回了。 “好了,好了,你们都消停一点儿,今儿个是过年,不兴这样大眼儿瞪小眼儿的。”秦达祖忙在上头发话阻止两个人继续这样明刀暗箭的说讥讽对方的话。 秦老爷一发话,周姨娘和刘招弟再看不惯对方也得卖她一个面子,只是各自在心里咒骂对方。周姨娘打定主意一定不会让刘招弟顺利生子,而刘招弟想得是等生了儿子抬了姨娘又该怎么狠狠地整治周姨娘。 她们两个不说话了,这时候二姨娘侯氏这才和杜氏说起闲话来,不过是劝她稍安勿躁,大小姐想必一会儿就要回家了等。 她这里话音刚落,就有外头在二门上等着秦惠平的丫鬟飞奔着跑进来,兴高采烈地对秦达祖等人禀告道:“老爷,夫人,大小姐回来了!这会儿正提着送给老爷夫人的礼盒跑进来了呢!” 杜氏一听大喜,赶忙站起来往门外走,说:“可算回来了,待我去迎她。” 才走到门口,就见到自己的独女秦惠平脸上带着笑,在一群簇拥着她的丫鬟婆子的陪伴下大步向自己走来,还有几步才走到自己跟前,已经看向她亲热地喊了一声:“娘!” “惠平!”杜氏满面是笑,略带了激动之色的向秦惠平伸出手去。 秦惠平就上前几步,将手中的礼盒给旁边的丫鬟拿着,自己携了娘亲杜氏的手一起进正厅中去,她一进去,秦达祖等人都站了起来,笑着招呼她。秦惠平先向父亲问了安,然后又逐一向厅中的众人见礼。只是她看见刘招弟时有些狐疑这女子是谁,只觉她面容自己似乎在哪里瞧见过,但细想时又没有记忆了。因为这会儿刘招弟梳着的是妇人头,而且穿金戴银和周姨娘等差不多的打扮,自然会让秦惠平怀疑是不是父亲又纳了新姨娘。 见自己女儿皱眉看着刘招弟,秦达祖忙向她介绍,“惠平,这是我新纳的通房丫鬟刘招弟,她以前是周姨娘那房里服侍的,因为怀上了,听郎中说是怀上了个儿子,所以你就快要有弟弟了。你娘和我商定,等招弟一生下孩子,就抬她做我的第五房姨娘。” “什么?”秦惠平一听自然是异常吃惊,不免又从头到脚看了刘招弟一眼,心中在想这刘招弟倒是厉害,自己父亲这么多年,又娶了好几房姨娘都无所出,偏偏这刘招弟一下子就有了,还是个男胎,这不得不让人怀疑。 况且她仔细打量刘招弟一番后,觉得这女子虽然容貌生得秀丽,但面带桃花,眼神闪烁,给人一种不稳重和轻佻之感。这样的一个女子居然怀上了秦家的子嗣,这对秦家来说是福还是货?而且这么多年来,她习惯了一个人在爹娘那里被捧在手中,当成眼珠子一样疼,这会儿突然冒出一个弟弟,不免让她担心自己在爹娘那里的宠爱会被将来这个弟弟给夺去。况且,秦家的偌大的家产会因为这个弟弟的降生,将会从她手上转到那个弟弟手上去。这也让她很不舒服。 秦惠平并不是什么视金银若粪土的人,她深深地知道金银的作用。对于平头百姓来说,手头有钱,心头不慌,并且还能因为有钱而获得别人的尊者,还能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给自己喜欢的人好日子。再说她从小长在这样一个商人之间,耳濡目染,身上不沾铜臭也不可能。 再加上她过了年就是十六岁,算是大人了,对于一个大人来说,考虑事情自然是更清楚。这刘招弟怀的孩子对她的未来和幸福构成了巨大的威胁,这是她锁起了眉头的原因。不过,心里再不舒服,她此时还是在稍稍一锁眉之后,迅速平复眉头,对刘招弟展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而且亲切地跟她问了好。 刘招弟虽然一点儿都不怵周姨娘等几个人,但是对秦老爷和夫人杜氏,以及精明能干的大小姐秦惠平还是心存敬意的。所以一开始秦惠平进来打量她时,心中还是十分忐忑的。恭敬地向秦惠平见了礼后,她就垂眸不多言不多语地静立着。直到秦惠平和声跟她问了好才将提起的心放下,松了一口气。 将屋子里的人都看了一遍后,她发现在这里头没有瞧见赵梅儿。本来她想开口问她娘赵梅儿怎么不在这里,因为她想既然是她爹娘特意将赵梅儿接回秦府来过年,不是应该在家宴上出现,就算她不能坐席,但也应该在这屋子里头伺候的丫鬟里面站着,等着自己回来的啊。不过后头转念一想,想来她爹娘还是把她当丫鬟看,所以叫她在自己的明珠院等自己回来也是可能的。于是便对厅中众人说她要回去换了衣裳再来吃团年饭,杜氏便叫她快去快回。 秦惠平遂叫上那替她拿送给赵梅儿礼盒的丫鬟随着自己去后面的明珠院。急匆匆地走进自己的明珠院,还在院子她就已经大声地高兴地喊起来,“梅儿,梅儿,我回来了!” 她这么一喊,各个屋子里的丫鬟和婆子们都跑了出来,笑嘻嘻地向她行礼问好。秦惠平的眼从这些人身上扫过,但却并没有看到赵梅儿。 不禁心中咯噔一声,心想,难不成她病了么,所以没有出来迎接自己。于是就立即问跟前站着的侍夏,“侍夏,侍梅呢?” “侍梅?她不是两个多月前跟着大小姐一起出去了么?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呀。”侍夏赶忙回答。 这一下秦惠平是彻底被惊到了,一颗心被侍夏的这话吓得骤然提起。紧紧盯着侍夏,不太敢相信地问道:“什么……侍夏你没骗我吧?” “姑娘,婢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哄骗您,侍梅是真没有回府呀。不信,您问侍冬还有柳儿她们。”侍夏指着侍冬等人道。 秦惠平就向侍夏指的那几人看去,她们便都异口同声道:“姑娘,侍梅真没有回来。” “梅儿……”秦惠平喃喃喊了声,眼神茫然地在众人脸上再次扫过一遍后,突然提着裙子往梅儿以前住的那间耳房跑去,猛地推门而进,她多么希望见她的梅儿正坐在窗下做着绣活儿。然后象往常一样,见到她进来就将手上的绣活放下,展颜羞涩一笑,随即站起来向她走过来,欢喜地迎着她,软软糯糯地喊一声,“姑娘。”于是她就伸出手去,将梅儿伸向自己的柔荑握在手里,心里满是甜蜜和欢喜。 这样想着,秦惠平不禁习惯性地伸出手去,可是却没有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柔软带着体温的手放入自己的掌心。她的手中虚空,掌中冷寂。她的心慌乱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一颗心似要蹦出喉咙。她不死心地快步走进房中,在不大的屋子中那些角落里搜寻,指望着赵梅儿是在同自己开玩笑,故意躲起来吓自己。可是一番搜寻之后,却并不见她的身影。 “对了,梅儿说不定是在我屋子里藏着呢……”她安慰自己,又赶忙从这间耳房中跑出去,飞快地跑进自己的正房中,先去西次间,再去东次间,在每一个角落搜寻,扯下帐幕,揭开锦被,打开箱柜,把屋子里翻得乱七八糟。 跟在她身后进去的一众丫鬟和婆子们见她在慌乱地翻找东西,都不明所以,就有人问她找什么,她们可以帮着她找。可是秦惠平不出声,只是见她一头的汗,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紧紧地抿着唇。又是一番仔细地搜寻之后,秦惠平最后颓然地坐在了东次间南窗下的一张圈椅上,大口地喘气…… 她终于相信了侍夏的话,梅儿没有回秦府,自己心爱的人不在府里,那她会去了哪里呢?自己不是在苏州十全街南皮巷两人一起买的宅子前问了隔壁的一个邻居,他告诉自己是秦家绸缎铺子的人接走了那宅子里的人吗?秦家绸缎铺子的掌柜穆云祥难道竟然私自做主带走梅儿,他带走梅儿又想做什么呢? 不,不可能,穆云祥绝不敢那样做,他一向都是听自己和听爹的。这件事情一定是自己的爹吩咐他那么做的。可是自己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让人带走梅儿,并且没把她带回秦府。难道,他知道自己和梅儿之间的关系才会故意分开她和自己。想起这两个月来自己被爹指派去杭州和金陵处理秦家的买卖,一走就是那么久,她不禁开始怀疑她爹秦达祖的实际的目的起来。她觉得,很大可能是她爹想要分开自己和赵梅儿,才这么做的。一想到这个,秦惠平心中难免升起些害怕和不安来。 可是比起对赵梅儿的担心,她觉得已经远远胜过了自己爹娘洞悉她和梅儿两人之间感情的担心。她非常想知道,梅儿此刻到底在哪里?而且她推测,自己爹要是梅儿失踪的始作俑者,那她娘可能也知道这里头的事情。所以,问他们两个应该能知道梅儿的下落。 遂霍然站起来,大步往外走,心中怒意滔天,她要去质问她爹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将自己和心爱的人生生分开。不过,在走到门口时,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刘招弟,还有她肚子里怀的那个据说会是自己弟弟的孩子。 莫名地她停住了脚步,强行将心中的怒气压下,转身吩咐屋子中伺立的丫鬟婆子们上前来伺候她换衣裳梳头,收拾好了面色如常地去前面爹娘所在的玉堂院吃年夜饭。 要是以前,她一定会毫无顾忌地去直接问她爹娘把赵梅儿弄到哪里去了,因为她是秦家的独女,将来这偌大的家业会传到她手上,她有底气可以要挟她的爹娘事事都听她的,都依着她。可是如今有了那刘招弟肚子里据说是她弟弟的孩子,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把握了,要顾忌一下了。因此也就将那去找她爹娘闹的冲动给压了下去,毕竟要是闹起来,满府的人晓得了自己和赵梅儿之间的感情,一定会议论纷纷的,那到时候自己和那个未出生的弟弟相争就更不占优势了。她此时已经将刘招弟肚子里的孩子看成了对手。 于是她平静地去了玉堂院,陪着秦达祖和杜氏等人吃完了年夜饭,又看着府里的小厮们放了炮仗烟花,还陪着她娘抹了牌,一直到过了子时,众人散去,她才慢慢走在后头,见众人都走了方才返回来,走到她爹娘跟前说她有事情和他们两人说。 秦达祖和杜氏一见秦惠平如此,大概也就猜到了她要说什么。对于这一点,两人早就有准备,便让秦惠平坐下,说:“你有什么事就尽管说来。说完了好早些回去歇着。” “爹,娘,我就想问你们把赵梅儿弄到哪里去了?”秦惠平有些着急地问。 秦达祖道:“我们并没有把她弄到哪里去啊?你走后,那赵梅儿后来也走了,穆掌柜派人写信来告诉我这件事,我想着,既然那宅子里都没有主人了,就让穆掌柜派人去把你买的宅子里那些丫鬟仆妇接走,放到我们秦家其它的宅院内使。” “梅儿不是你们接走的,她自己走的?”秦惠平倒是没想到她爹会这么说,不过,很显然她对她爹的这说法不相信,所以接下来便说:“爹,怎么可能,我走之前曾经嘱咐她要留在那里等我回去的,她怎么可能自己离开那里。你一定没对我说实话。” 不等秦达祖再说话,一旁的杜氏便抢先说:“惠平,你爹并不曾骗你。要是你不信,过两日可以去苏州问穆掌柜。看他是不是也这样说。” “哼,他是爹手下的掌柜,爹怎么说他不是也和爹说得一样?我问还是白问。我只想说,要是爹和娘不告诉我赵梅儿去哪里了,那我从明日开始就不吃饭,要是你们舍得我活活饿死,那就不用告诉我了。”秦惠平站起来拂袖不悦道,一边说就一边转身离去。 要是往常,秦惠平这样说早就会把秦达祖吓到,他就这一个独女,要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秦家后继无人就完了。可是这时候刘招弟肚子里头有了秦家的子嗣,还是个男孩儿,这让秦达祖心中踏实得很,也就不把秦惠平的这话当成多严重的威胁了。所以在杜氏起身欲去拦她的时候就拉住她袖子,对她使了使眼色,示意随她去。 杜氏瞪秦达祖一眼,还是开口劝秦惠平,“女儿,你又何苦为了个下|贱的婢女折磨你自己。她走了就走了罢,这府里还有那么多生得好的女孩儿,娘明儿个再给你选两个行不行?” “我除了梅儿,谁都不想要。我还是那句话,要是你们想我好好的,就告诉我梅儿在哪里?”秦惠平停住脚转身看向杜氏道。 “可我们是真不晓得那赵梅儿在哪里啊,娘敢对天发誓,要是我和你爹晓得赵梅儿在那里不告诉你,那让我们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见自己亲娘竟然发这样的毒誓,这让秦惠平愕然,并且也觉得有些愧疚,自己竟然把爹娘逼到这种地步。便赧然道:“娘,您不必如此。既然您和爹真不知道就算了,我信你们。那……那我回去了,天一亮我自己就要去找她……” 听秦惠平说她天亮就要去寻赵梅儿,秦达祖忍不住说:“明日大年初一,除了去亲戚家拜年外出,哪里有去找人的。所以,我不许你出去找她。” “那爹您觉得我什么时候出去找她合适?”秦惠平闻言心里有气,便不悦地看向秦达祖问。 秦达祖见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就一狠心说:“我觉得你还是永远都不要再去找她的好。你们两个永远不能够在一起,别说我和你娘不同意,就是这天下人都没有人会同意的。男女相配天之道,你和赵梅儿两人之间是孽情,还是尽早斩断了好。” “原来爹和娘果然知道了,我虽然不知道是谁偷偷告诉你们的,但我也不否认。我就是喜欢她,而且她已经是我的人,我这一世就只认定她。要是没了她,今生我宁愿孤独终老!”秦惠平语气坚定得铿锵道。 “你……我……我跟你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你这么着是想要丢尽我们秦家的脸吗?你跟女子私|通,这样的事传出去你还想嫁人不?”秦达祖气得指着秦惠平骂道。 秦惠平苦涩一笑,“我自从和梅儿私定终身,就再也没有想过嫁人。我只想守着她,和她一起过些平淡安稳的日子。如今,您不是即将有个儿子吗,有了他,自然会为秦家开枝散叶,也就用不着我嫁人,为秦家延续血脉了。所以,爹,娘,你们放过梅儿,放过我好不好?要是你们觉得我要和梅儿在一起,会让秦家丢脸。那我可以离开秦家,走得远远的,不再姓秦,那样秦家也就不会因为我颜面扫地了……” “放肆!你想离开秦家和那个下|贱的奴婢在一起门儿都没有!没想到我和你娘这么多年来对你的养育之恩,到头来竟然比不过一个下|贱的丫头,你是猪油蒙了心,竟然要为那样一个女人弃我和你娘不顾,想要离家。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不许你去找那个女人,不许你离开秦家。况且,苏知府的三公子已经上门儿提亲,我们已经答应了他,而且跟苏知府定下了过完年二月十六,苏家就来迎娶你过门儿。你要是离家了,那我们怎么和苏知府交代,那时候我们秦家得罪了苏知府,怕是怎么倾覆得都不知道!”秦达祖一气之下,把本来打算过几日再和秦惠平说的她的亲事给说了出来。 “什么?你们?”秦惠平闻言惊怒交加,指着秦达祖和杜氏愤然道。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爹娘竟然瞒着自己给自己定下了这样一门儿亲事。她决不能答应,不管用什么方法,也绝对不能答应,这辈子她只想和梅儿在一起,别的人,无论是谁,她宁肯玉碎也不会和那人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14666568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31 17:12:52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30 20:31:14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30 19:55:21 谢谢土豪们的爱!么么! 第88章 蒸腾的怒气不可遏止地源源不断升上来,将秦惠平白皙的脸熏成了暗色的红,任谁都能看出她的这种不正常的红色是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造成的。她死死地抿着唇怒视着秦达祖,那眼里似乎能喷出火来。而秦达祖也很是生气,豪不示弱地瞪着秦惠平。两父女这样针尖对麦芒,豪不相让的样子,让站在一旁的杜氏看得心中发抖,特别是她的独女秦惠平长这么大了,她似乎从来没有看到她现在这样,那愤怒的样子像是要吃人。 “惠平……惠平,你消消火,我和你爹也是为了你好啊,你这会儿小,不知道,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成亲生子,过上夫唱妇随的日子才是正途。你和一个女子在一起,那样是不能长久的,况且对你的名声也有损,你就听我和你爹的一句,忘掉那个叫赵梅儿的丫鬟吧,和周知府的三公子成亲好好过日子。还有啊,那周三公子我跟你爹都相看过了,长得一表人才不说,人也谦逊有礼,和你很相配啊……”杜氏快走几步到秦惠平跟前拉着她的袖子急切道,话语里满是哀求的意味,她实在是担心自己女儿和自己丈夫互不相让,会伤到两父女之间的感情。 不等她的话说完,秦惠平却是愤然将自己的衣袖从杜氏手中拉出来,冷声道:“娘,你和爹认为那什么正途,对我来说却不是,我的正途就是要和梅儿一起,和她相伴终生。你们要我忘掉她,我也告诉你们,除非我死了,不然我绝不可能忘掉她。最后,我还要说,那什么周知府的三公子,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他的。你们瞒着我,给我定下这样一门儿亲事,可问过我的意思了,既然是你们看上的,那这门亲事你们自己就想办法吧,恕我不奉陪。要是把我逼狠了,我可以自裁,也可以在洞房之夜杀了周公子。” “啊……”杜氏完全没料到秦惠平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她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一旦犟起来,那是几匹马也拉不回来。看她这样冷声咬牙说话的样子,杜氏完全相信秦惠平说到做到。这可怎么办好啊?一霎时,杜氏是束手无策了。 这话说出来一将秦达祖气得个倒仰,指着秦惠平大骂了声,“孽障,你敢!” “我敢不敢,爹爹你可以一试。”秦惠平淡淡道,可是眼眸里却闪过一抹决绝和狠厉,似是出鞘的刀一般,发出森冷而又慑人的寒光。看得人极度的不安。 秦达祖也被自己女儿这样的凛然而阴冷的眸光给震慑住了,下一刻张张嘴,到底没有再说出责骂她的话来,只是心中被怒气冲得一阵阵绞痛起来,便抬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拧着眉看向秦惠平断续道:“惠平……你太让爹失望了……” “老爷,你怎么了?啊,你别吓我呀,来人啊!”杜氏发现了秦达祖的不对劲儿,忙扔下秦惠平跑了过去,扶住秦达祖大声地喊人进来。等到外头候着的丫鬟和婆子们跑进来,她就让人赶紧去请秦府相熟的郎中来替秦达祖瞧病。 秦达祖被心中突发的绞痛折磨得直不起腰,脸色煞白,一头冷汗。秦惠平见她爹这副摸样,心中也有些后悔方才那样对他说话,以致他突发心痛之病。说起来,秦家世代都有这毛病,凡是秦家的子孙满了三十岁之后,就有可能发这心绞痛的病。秦达祖最近五六年日子过得顺遂,倒是没发作过。不过之前倒是发作过两次,每一次都折腾得他够呛。今晚他被自己的女儿秦惠平实实在在地气着了,所以很久没发作的病就此发作了。 他这心绞痛的病一发作,自然玉堂院里上下人等就慌乱起来,秦惠平站在一边不吭声,直到下人们请来了一直替秦府中人瞧病的相熟的郎中给他爹诊了脉,开了方,配了两丸止心绞痛的丸药给他吃,暂时止住了心痛才告辞而去。 秦惠平见他爹没事了,这才辞了她爹娘回明珠院去。回到自己的卧房,丫鬟们上前来服侍她洗漱了躺下才退出房去。她赶了这几天的路尽管很累,但躺在床上想起赵梅儿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思来想去,她打定主意,明日起来,就收拾些金银细软,离开秦府去找梅儿。至于那什么周三公子的亲事,她既然不愿意,那就自然要逃得远远的。至于后面她爹娘怎么处理,她可不管。因为这门儿亲事她压根儿就没同意过,当然不会负责。 玉堂院西梢间的卧房内,杜氏守在秦达祖躺着的床榻跟前,面有忧色。等到屋子里没人时才长叹了口气对他说:“老爷,你何苦为惠平的事发那么大的火,她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么。你看,这倒好,新年里把自己给气得旧疾发作了。” “我病了,你倒埋怨起我来了,你怎么不说一说你的宝贝女儿简直无理取闹?”一直病怏怏地躺着的秦达祖忽然爬了起来,倚靠在床头不满地说。 杜氏见他跟个没事人一样的爬起来,不免“啊”一声吓了一跳,随即问:“老爷,你病好了?心不痛了?这一回郎中的药也太管用了吧。” 秦达祖瞥她一眼,不耐烦地道:“什么郎中的药管用?我根本就没有病。” “你根本没病?那你装病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吓住惠平,让她不敢再顶撞你?可这也不能起大作用啊,惠平说了她要去找那赵梅儿,而且不会和周三公子成亲。咱们要是逼她,她一定会做傻事。这会儿我真是愁死了,你说,要是她真做傻事了,我这当娘的没了她,还怎么活?”杜氏先喜后忧道。 “你以为我真狠心让女儿去死么?不管怎么说,就算刘招弟能为我秦家生下男丁,可惠平是我从小就耗费了许多心力养大的女儿,她也是我的血脉。就算她嫁出去,可也是我的孩儿。这天底下的父母,有谁不想自己的孩儿好的。” “你既然这么想,那方才你又何苦和她针锋相对地争?” “我不争?难道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府去找赵梅儿,然后逃掉和周三公子定下的亲事?” “你到底想怎么做?你告诉我一声,不要这样弄得人心慌。还有,之前你用一封假书信支走赵梅儿时,我问你怎么和惠平交代,你不是成竹在胸地说过你有法子吗?怎么的,原来你都是骗我的啊?” “我没骗你呀。一开始我本来打算是先把年过了,惠平问起赵梅儿敷衍她几句,过些日子再跟她说赵梅儿的事情,以及周三公子的亲事的。没料到她今晚来了却步步紧逼,我一个没忍住就说了出来。所以我灵机一动,就装病想拖着惠平几天,你也看到了惠平对那赵梅儿念念不忘不说,还心意坚决要跟她一起。咱们那样劝她或者吓她,都制不住她。之所以要装几天病,是因为我想到一个法子可以让惠平对那赵梅儿彻底死心。我想着要是她彻底死心了,也就不会那么反对和周三公子的亲事了。” 杜氏“哦”了一声,忙往他跟前凑了点儿问:“你到底有什么好法子可以让惠平对那赵梅儿死心,快说给我听一听。” 秦达祖微微一笑,说:“附耳过来。” 杜氏便再凑过去些,将耳朵对着秦达祖。秦达祖就在她耳边如此如此一说,杜氏不断点头,最后笑着道:“就依老爷,那我就照老爷说得让大管家杜金宁去办这事情。” “切记,这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秦达祖最后嘱咐道。 杜氏笑着点头,“老爷放心,大管家专门和官府中人打交道,他去办这件事情保管稳妥。” —— 万年十九年的大年初一,秦惠平因为心里头牵挂着赵梅儿,尽管很疲累,但是天一亮就醒了。忙忙地起来,穿好衣裳梳好头,开了箱子将自己积攒的一万多两银票全部都拿出来,卷成一卷放到一个荷包里贴身放好,又带了几十两散碎银子在身上,顾不得吃早饭就往外头走。她想着,趁着天色还早,大年初一这府里头的上下人等起得晚,自己可以偷偷地潜出府去找梅儿了。 不曾想她放轻脚步走到明珠院门口,轻轻将门闩拔下,拉开门出去,就见到来两个她爹娘所在的正房院玉堂院的婆子在门前站着。一见她出来,两人就赶忙向她蹲身行礼,然后说了几句新年贺词,接着其中一个婆子就说:“我们两个奉了夫人的命来请姑娘去玉堂院吃早饭,因为老爷昨晚上心痛的旧疾发作不好得很,夫人害怕,所以让我们一早来等着小姐起床,好接您过去陪陪她。” 听说自己爹昨天晚上病情严重,秦惠平心里咯噔一声,也有些担心起来。再加上她娘派了人接她过去,她也不好不去。于是便想,先过去瞧瞧她爹的病,再劝一劝她娘放宽心再说。 “走吧,我随你们两个过去。”秦惠平挥一挥手道。那两个婆子便陪在她左右到玉堂院去。 进了玉堂院,她一进正房西梢间,就见到她娘坐在她爹躺着的床前抹泪。秦惠平心中不忍便上前去问安,然后问起她爹的病情。 杜氏就哽咽着说:“昨儿晚上疼得晕过去了呢,后来给他服了郎中的药,半个时辰后才清醒。只不过人难受,既不睁眼也不说话,把我吓得不行。” 秦惠平探头去看躺在床上面色不好,紧闭双目的秦达祖,也不禁皱起了眉头。调转视线,她又安慰自己的娘亲,叫她不用担心,说她爹吉人自有天相,这一关一定会闯过去,病一定会好的等语。 杜氏听了她的话,终于不抹泪了,便起身携着她手出去吃早饭,又叫她最近几日都不要回明珠院了,她已经在玉堂院内叫人给她收拾了一个屋子出来,这几日就让她在玉堂院陪着自己。 秦惠平是真以为他爹病重,而她娘六神无主,需要安慰。心中虽然担心赵梅儿,急着想出去找她。但碰上这样的事,她也做不到完全撂手不管。因此只能忍耐着依照杜氏所言在玉堂院住下来陪着她娘杜氏,同时也到她爹秦达祖病床前去伺候他吃药等。 这么一来,一下子就过去了五六日,直到大年初七,她爹秦达祖才好了些,可以下床走动了。见她爹的病松了,她娘杜氏这才让她从玉堂院搬回去住,她这才有了机会离开秦府去找赵梅儿。还在初七当天,中午吃过晌午饭后,她娘放她回去,秦惠平却并没有回自己的明珠院,而是一出来,找了个借口,支开眼前跟着的人,直接从西角门出了秦府。 出来后,她直接往东门上赵梅儿的家里去寻她。虽然她并没有去过赵梅儿的家,但是听她说起过她家住何处。因此一路问人,倒真得寻了去。恰巧那一天赵旺给祖母刘氏办完丧事出殡,将刘氏送到城外去安葬,所以赵家并没有人。等到秦惠平找到赵梅儿说的那地址时,只见那里的两个院子门上都挂着一把锁,而其中一个院子里头还竖着招魂幡,满地的纸钱。 当时她第一个想法就是莫不是赵梅儿家或者她大伯家出了什么事。便走过去在赵家的两个院落前从院子门的缝隙里往里张望。正在看时,突然有个人在后面一拍她肩膀,问她是什么人,到这里来找谁。 秦惠平回转身,见是一位四十开外,挎着菜篮子的妇人,像是在这附近居住的邻居,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最后问:“不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看起来似乎是刚办过丧事?” 那妇人听完她说话,从头到脚将她仔细打量一遍才带些黯然之色地说:“这位姑娘,你来晚了,五日前住在这里的赵二郎的大女儿赵梅儿不知道遇到什么事想不开,已经投水自尽了,你瞧,那院子里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招魂幡就是为她竖起来的。还有,这满地的纸钱也是出殡时撒的……” “什么?你说什么?梅儿她……不!一定是搞错了,不会是她……”秦惠平闻言简直吓得魂飞魄散,一颗心直直地沉了下去。摇着头惶惑地急急说道。 挎着篮子的妇人却面上带着同情,继续道:“我骗你作甚,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衙门里那专门验尸的姓苟的仵作,我兄弟在他手下帮忙,三日前有人从河里捞起赵梅儿溺水而亡的尸首去报了官,我兄弟跟着苟仵作一起去验的尸,然后叫赵家去领的赵梅儿的尸首回来。赵家为赵梅儿办了丧事,昨日就将她拉到这城东吴村的专埋这些溺死之人的坟地里去葬了。” 秦惠平见她说得如此肯定又如此详细,由不得她不相信。于是脸色惨白地听完这妇人的话,冷汗涔涔而出,站了一会儿,她顾不上对这告诉她赵梅儿近况的妇人道谢,转身提着裙子飞奔离开。她要去衙门里找那姓苟的仵作,看他是不是真得验看了赵梅儿的尸首。她心里害怕极了,因为那妇人说给她听的话是又现实又残酷,对照着赵家院子里的招魂幡,还有满地的纸钱,这些仿佛都在说明那妇人说得是真的。自己深爱着的赵梅儿因为和自己分开,而伤心绝望地投水而亡了。 可是她又在心里存着希望,希望那什么姓苟的仵作验看错了,那投水而死的并不是赵梅儿,绝对没有这回事。还有,赵家院子里的招魂幡是为别人而竖,满地撒的纸钱也是为别人撒的。她不信,不信赵梅儿会死。 秦惠平并没有看到的是,当她转身跑开后,那挎着菜篮子的妇人狡黠的一笑。 吴县的衙门在城西,秦惠平一颗心剧烈地跳着,顾不得一路上不少人向她投来的嘲笑的目光,像她这样一个衣着绫罗的看起来像是大家小姐的女子完全不顾形象地在街上飞奔可以说是极为少见。她只想着快点儿找到那县衙中姓苟的仵作,想要他告诉自己他搞错了,自己的梅儿没有投水溺亡。 她几乎是跑过通城才跑到吴县的衙门跟前,满头是汗,气喘吁吁,脸色发白。顾不上这些,她拿出一块碎银子给衙门跟前站着的一位衙役,一张口去说话都不利索,请他帮着找一下那姓苟的仵作。 衙役收了她的银子,不一会儿就带了一个人出来,对她说:“这就是本县的仵作,他姓苟,你有什么打听的事情可以问他。” 于是秦惠平赶忙上前又塞了五两银子在他手上,向他打听三日前他可曾验看过一具十五岁左右的女尸,以及那女尸姓甚名谁,在哪里居住等等。 苟仵作接过银子笑眯眯地掂了掂,随后将银子放入袖袋中,这才对秦惠平说:“三日前昌河边一个打渔的渔夫来县衙里禀告,说他发现了一具女尸,我便带了徒弟和县衙中的几位衙役一起去验看。结果一看之下,我那徒弟就说这投水而亡的女尸他认识,是跟他一条街上住着的赵二郎的大女儿赵梅儿。后来我验看后,证实她的确是溺水而亡。衙役们帮着收了尸,便让赵家的人来把尸首抬回去了。再后来,我那徒弟说这溺水而亡的赵家女子是昨日出殡的,葬在专埋溺死之人的吴村那块坟地里去了。” 心上似是被重锤又狠狠地击打了一下,秦惠平瞬间眼中就充满了泪水,她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去了,可是却沉向了无尽的深渊,沉重无比,扯得她的五内痛楚不已。 抖着声,她向那苟仵作说了个“谢”字,便木然转身离开了县衙。 “姑娘慢走,要是有什么还想问的,不妨还来找我。”苟仵作笑着在她后面热情地说话。 秦惠平却是什么也没有听进去,此时她已经开始默然流泪,控制了很久的泪水终于滔滔落下。她边走边擦泪水,可是似乎越擦越多一样。满街的繁华跟她无关,她也看不进去任何东西,耳朵里更是听不见任何声音。有好几次她差一点儿撞上对面过来的骡车,引得赶车的车夫好一顿骂。但是这骂她也听不到了。 就这么恍惚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对面走来一队迎亲的人,欢快地唢呐就在她耳畔吹响。她眼里撞进来的是大红的花轿,以及坐在一匹枣红马上满脸喜色的新郎。见此情景,她的心中更痛,便记起从前自己深爱的梅儿说过的想要和她洞房花烛的话,以及那一夜在苏州十全街南皮巷的那一座两人一起买的二进宅子自己亲自布置的洞房中,两人在燃烧的大红喜烛照耀下,彼此凝视的含情的眼,以及那一夜的*。 如今记起,犹在昨日,可是那些喜庆的红已经只属于别人,不再属于自己和梅儿。红色刺眼,刺心,她心抽痛得快不能呼吸了。她想起自己两次从不同的两人嘴里听到的梅儿葬在吴村那一块专门埋葬溺死之人的坟地里,那脚就不由自主地往那里走去。吴村那地方她是知道的,就在城西的城门口一直往外走出去三里地,她要去看梅儿…… 秦惠平流着泪找到吴村那一块专埋溺死之人的墓地时,天色已经暗下来。空中聚集着越来越多的乌云,而北风刮得十分凛冽,看样子是要下雪了。要是往常,她是不敢一个人上这种乱坟地里来的,可这时她却什么也不害怕了,泪眼模糊的双眼在这块坟地里搜寻,那些已经有些年头的残破的墓碑她是不看的,只看新坟。 她在乱坟地里踉跄着前行,跌跌撞撞地走着。绝望伤痛愧悔无助。 终于她在乱坟地靠北边的位置找到一个新坟,隐约在那新立的墓碑上先看到一个“赵”字,下面又是几个字“氏梅儿之墓”。脑中轰然一声响,她眼中泪水更加汹涌的涌出,那些泪肆意地流到嘴角,张了张嘴,喉咙里哽咽着冒出两个字,“梅儿……” 泪水滑进她口中,满嘴的咸苦。 她微微伸出双手,浑身不停地抖着,一步一步挪了过去,直到走到那新坟前,把墓碑上的几个字完整地看了一眼,“赵氏梅儿之墓”。 便万分伤痛地扑到墓碑前,抱住那块刻着赵梅儿名字的冰冷的墓碑嚎啕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离弦闻声澈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9-01 01:34:49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31 20:23:26 ╭(╯3╰)╮们破费了,谢谢支持! 第89章 她哭得肝肠寸断,哭声在铅灰天幕之下的乱坟地中听起来格外凄惨,老天爷似乎也同情她,洒下些泪来变成了细小的盐粒般的雪花随着凛冽的北风纷纷扬扬飘落,一会儿功夫就染白了秦惠平的鸦青的发。细雪扑到她脸颊上,合着泪水融化,肆意地流淌。 秦惠平将脸贴在那冰冷的墓碑上,泪水就沾湿了碑面,失去赵梅儿带来的无边的痛苦扯着她的心抽搐不已,也使得她的身体颤抖不止。她的双手抱着那块墓碑,痛苦使得她的手指像是要抠进石碑中一样。 怎么能够相信两月多前还是活生生的向着自己羞涩笑着,甜蜜笑着,含情笑着的自己深爱的人此时已经躺在冰冷死寂的黄土堆中,躺在这样一座新坟中。秦惠平无比后悔,后悔自己当时听了自己爹的话离开梅儿回家去看望生病的娘亲,更加后悔自己后来又听从了爹的话离开家去什么杭州和金陵处理秦家的买卖。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这样“商人重利轻离别”了,早知道如果那一别就是和赵梅儿的死别,说什么她也不会离开她的。 可是谁又能预料,谁又能知道? 如今想起来,她更为后悔的是大年初一那天要是不理那两个来请她去爹娘那里的婆子,离开秦府去找到赵梅儿,那么她一定不会因为和自己分开而伤心绝望投水溺亡了。所有的这些都是因为自己先顾着自己的爹娘,先顾着秦家,而把梅儿放到了次要的位置上,最后才造成了梅儿的死。一边是有生养之恩的爹娘,一边是自己深爱的人,这两边对自己来说都同等重要,哪一边都不能让她完全放下。可是只因为稍微有了偏重,就永远失去了自己所挚爱的人。 这让秦惠平开始痛恨自己不说,而且还连带着恨上了她的爹娘,要不是他们在中间作梗,她是不会离开梅儿的,而梅儿也不会对自己死心去投水而亡。她甚至可以想象自己爹娘一定是将自己和那什么周知府的三公子定亲的事告诉了梅儿,梅儿才会彻底绝望选择一死。 她曾经对自己说过她这一生认定了一人就只会是这一个了,她认定了自己命中就只能有自己。她用情专一,品性纯良,所以她宁肯选择死也不愿意失去了自己而苟活于世。在她投水而亡之时,一定是恨自己曾对她许诺要和她白头到老,相伴终生而无法信守诺言,却要去跟什么知府的公子成亲吧。 雪越下越大,北风在乱坟地四周的旷野里呜咽,四野里的枯树和枯草以及新坟和旧坟上全都染上了一层悲怆的白。 秦惠平大声哭了半个时辰后,只觉所有的精气神都流失了,她跪坐在那块刻着赵梅儿的墓碑前,无力地将额头抵靠在墓碑上,就像是和赵梅儿额头相抵一样,流着泪喃声向她断续解释,“梅儿……梅儿……我回来了,你听我说……” 她把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从离开苏州两人一起买的那宅子后所有的事都一件件地向她诉说,没有一件遗漏。她说自己有多想她,在没有回来之前心里有多着急,等到回来之后没有见到她又有多失望,及至此时见到她躺在冰冷的地下心里有多痛苦。也不知道说了多久,直到她哽咽难言,悲苦地说不出来为止,心中只剩下无尽的痛和无尽的悔。 夜色|降临,乱坟地里风雪肆虐,秦惠平倚靠着刻着赵梅儿名字的墓碑,默然流泪,无声饮泣。四野笼罩在一片如墨的黑色里,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完全陷入了地狱般的黑中,无孔不入的寒气早已经将她全身冻得麻木,连心也冻得成了一坨坚冰。失去了赵梅儿,她觉得自己也生无可恋了,她曾经努力地去想经营秦家,想赚进更多的金银,想给赵梅儿最好最富足的生活。可是如今,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因为她发现自己所有的幸福和快乐都是筑于赵梅儿身上。她所有努力的意义也是因为她而存在。 她就是她生命的根,她活着,笑泪快乐和悲伤就是真实的生命组成的部分。她不在了,一切都成为了虚无。 “梅儿,梅儿,梅儿……”她每念她的名字一次痛苦就更加深一分,那想随她同去的想法就加深一分。 秦惠平扑到了那新坟上,拿手去刨开那些沾染上了雪花的泥土,她想要去拥抱着她深爱的梅儿,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她想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可是她的手是血肉组成的,哪里又能硬过那些含着泥沙和石块的泥土,所以她使劲儿去刨开泥土的后果就是十指全部被划破流出鲜血来。但她此时却感觉不到手指的痛,她心中的痛早已经超过身体上的痛,她陷入疯狂之中,只是重复地继续刨开坟堆上的泥土,直到她的手血肉模糊,心中忽地传来一阵阵绞痛为止。 那陌生的绞痛扯得她不能呼吸,使得她最终蜷缩着倒在坟堆上昏厥过去。从暗夜的天幕上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一会儿功夫就把她的身体覆上了一层雪,和她身下的新坟融合在一片白雪之中…… —— “惠平……惠平……你醒醒,我的儿啊,你怎么那么傻呀……” 有个熟悉的妇人的声音远远近近地响在秦惠平耳畔,这声音里头满是悲伤和担心。她闭着眼也能听出这样说话的人是谁。她此时脑子很木,心也很木,似乎全身的力气都已经流失了,只剩下轻浅的呼吸。 又听她娘絮絮叨叨地在身边念叨了一些担心她的话后,秦惠平如流沙一般散开的意识开始慢慢地聚拢,手指和身上的痛感也复活了,一阵阵地汇聚到一起,折磨着她已经脆弱不已的神经。 蹙了蹙眉,秦惠平眼睫微跳慢慢地睁开了眼,茫然侧转头去,只见从窗棂上射进了灿烂的冬阳,刺得她无法直视,而在床前背光坐着一个人,是她熟悉得不能熟悉的娘亲杜氏,只是她看不清楚她的脸,在秦惠平的眼里,她娘成了一个剪影。 “啊!惠平,我的儿,你终于醒了……吓死娘了,吓死娘了……呜呜……” 杜氏哭着扑到了睁开眼的秦惠平身上,紧紧地拥着她,继续诉说着不舍的话。 秦惠平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自己,两眼依旧转也不转地盯着那射进千万缕冬日耀目阳光的窗棂看。窗外是碧蓝的晴空,一丝云也没有,眼中的一切都是那样生机勃勃,告诉她自己还活着,并没有如愿去和长眠在黄土之下的深爱的人相聚。可是即便是这样又能如何,她的心已经死了,跟个活死人没什么区别。 屋子里守着的丫鬟见秦惠平醒来了,便赶忙去禀告秦达祖。一直关心着秦惠平的秦达祖听说了后便急急忙忙地走来,一直走到秦惠平躺着的床前,略微带些激动地喊:“惠平,你可算醒了,爹不知道多担心你。你可知道,你跑出去后,我派出府中的小厮们找到半夜才找到你。你当时昏倒在那赵梅儿的坟上,你这孩子也太痴心了……” 本来一直茫然盯着窗外眼珠转也不转的秦惠平听到了赵梅儿三个字,那眼眸之中立即就闪过深深的痛色,闭上了眼。脑中不自禁就浮现出了赵梅儿的音容笑貌以及她孤零零地立在乱坟地里的那座新坟。两相对比,心中再次苦痛异常。 杜氏听了秦达祖的话,又把秦惠平脸上的表情看在眼里,立即就拿帕子擦了擦泪,转过头来瞪着秦达祖道:“老爷,你少说两句不行吗?好好地又提那丫鬟做什么?你瞧瞧惠平都什么样了?你是真想要她的命么?” “夫人,长痛不如短痛,咱们再怎么遮掩,可也不能掩盖赵梅儿那丫头已死的事实啊。说起来她也是个没福的,惠平对她不薄,也给了她那么多银子,她为何不在家里好生过日子,伺候寡母,再寻个老实的男子做夫婿,和美过这一生不好吗?非得要想不开,跳河轻生,到头来枉送了自己一条命,也让她娘亲黑发人送白发人,这是不孝啊。还有她带累我们惠平差一点儿死在她的坟头,这是恩将仇报……”秦达祖一边以惋惜的语气跟杜氏说话,一边跟她使眼色。 杜氏虽然看到了,可到底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于是便愕然地望着他,眼眸里有问询的意思。 不过下一刻还不等秦达祖跟她解释,就见到一直木然躺着的秦惠平霍然从床上坐起,指着她爹怒不可遏地吼,“胡说!梅儿都是被你们害的,就是你们分开了我和她,又对她说我要和周知府的公子成亲,她才心死去投了河!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她说过这一辈子只愿意和我一起相伴白头,都是你们生生分开了我们,害得她枉死!是你们对不起梅儿的娘,是你们对不起我!” 要是往常秦惠平这样跟自己吼,秦达祖早就发火了,可此时他却并不生气,反而是用十分诚恳认错的语气对自己女儿说:“惠平,是我们不好,可是我们也还不是为了你好么?况且谁知道那赵梅儿如此烈性,竟然做出那样的傻事。我们也是派出府中的小厮去找你才知道了她的事情,我和你娘也是一样痛心啊。你就看在我和你娘养育你这么大的份儿上,再看我们已经两鬓染霜年纪一大把,原谅我们好不好?” “是啊,我的儿,你就原谅我们好不?我跟你爹已经决定好好地补偿那赵家丫头的寡母和妹妹,待我们找到她们,就给她们两千两银子。有了两千两银子,相信她们这一世都不会为银钱操心了,也能过上好日子。要是赵梅儿在,她一世也不可能给她们这么多银子呢。” 本来杜氏以为她说了这话后,秦惠平会好受点儿的,哪曾想她却双手捶着床摇头落泪道:“两千两银子就买了梅儿一条命啊,可我要活生生的她,我想她娘要的也是活生生的她……” 说到这里秦惠平已是哽咽难言了。 “惠平,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你就节哀吧。我想要是赵梅儿真的在天有灵,她一定不想你如此悲痛,她一定想你好好地活着。要是你糟蹋自己不惜命,她一定会非常伤心的……”秦达祖抬手在秦惠平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安慰她道。 杜氏听了秦达祖的一席话总算是明白刚才他要说那样的话来激秦惠平了,他是怕她就这么心死,存了太多的痛苦在心里,那样就算他们两口子把她从那乱坟地里弄回来了,她以后也会慢慢精神萎靡以至于消沉下去,那身子变弱病变多,她这一生也就算毁了。 “惠平,快别哭了,你要是恨我和你爹,这会子我就让人拿刀来,你把我们杀了,只要你能出气,我们即便是死了也情愿……”杜氏一边说一边拿起自己手中的手帕替秦惠平擦脸上的泪,不过,她这样说着,眼中的泪却是一颗一颗滚落下来。 秦惠平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含泪看向坐在她床前的落泪的杜氏,以及一脸关切站在床前看着她面现憔悴之色,须发花白的秦达祖,终于长叹一口气,缓缓地倒了下去,两眼直直地望着帐顶,不发一言。 杜氏见她又发呆了,赶忙又哭着说:“惠平,惠平,你是真得不原谅我和你爹么?好,我这就让人去拿刀来,你要是不愿意动手,我就和你爹在你跟前自刎谢罪。” 秦惠平木着脸,满心都是苦涩,她爹娘方才说得话有些还是被她听进了耳中,她曾经想就那样冻死痛死在赵梅儿的坟前,可是最终还是被她爹娘让人给找到并救了回来。她曾经那样恨她爹娘活活拆散了自己和梅儿,以至于梅儿绝望投水而死。可现在她的爹娘在她跟前声泪俱下的请求她的原谅,并且说出要让她杀死他们以出气的话。作为她们的女儿,她难道真能下得了手?所以她最终只有无力地倒下,恨自己没出息,恨自己没有梅儿那样的勇气为情赴死,恨自己最终舍不得扔下自己的爹娘而苟活人间。 见自己的女儿不说出原谅自己的话,杜氏果真吩咐人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来,作势要往自己的脖子上抹,而秦达祖则在旁边大呼小叫地劝她不要寻死,屋子其他的丫鬟和婆子们也纷纷跪在地上求她千万不要想不开,屋子里闹得一团糟。这让躺在床上陷入痛苦和愧悔之中的秦惠平没办法不注意到她娘要寻死的事情,于是便只能从床上起来,走到她娘身边去将她手中的菜刀夺下来往地上一摔,说:“娘,您别闹了,我……我原谅你们好了……” “惠平……”杜氏一把将她抱住哽咽道:“那就好,那就好,既是你原谅我和你爹了,娘就不死了。答应娘,你以后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答应娘……” 秦惠平被她娘的泪水和紧张弄得头痛,没办法只能“嗯”一声算是答应了,随后说:“娘,你们都出去罢,让我清静一会儿,我很累,想睡……” 杜氏闻言赶忙答应了,随即留了两个丫鬟在屋子里守着秦惠平,自己和秦达祖一起领着其余的人从秦惠平的卧室里退出来。 两个人回到玉堂院后,秦达祖便笑着对杜氏竖起了大拇指说:“娘子,今日你□□脸,我唱白脸,这一出戏你演得极好。” 杜氏道:“我哭几场都没什么要紧,只是苦了我的孩儿,你也是昨儿晚上叫小厮们跟着她去了那吴村的乱坟地,怎么忍心让她昏厥过去了才将她救回来。来替她瞧病的郎中可说了,孩儿是因为发了心疾才昏倒的。这可怎么好,秦家的子孙一般要过了三十岁才发这病的,可轮到我的惠平却是生生十六岁上就得了这病,可见她是被这一回赵梅儿的事情给气狠了。我就担心她以后要是成了亲,生孩子的时候这病要发作了,可不得了,两条命啊!” 秦达祖一听脸色也有些不好,不过他随后说:“我要是让小厮们贸贸然就出手去救她,那她怀疑了我们怎么办?要是那样岂不是前功尽弃了么?还有啊,你想那么远做什么,这两个多月以来不枉我们周密筹谋,总算把那赵丫头和咱们惠平之间的孽情给断了。我还是那句话,长痛不如短痛,你看这么着激她一下,她把心里那些恨和怨全都发作出了,以后等她平静了,日子一长,她也就会慢慢忘掉那赵梅儿,过上女儿家该过的日子的。况且当初我们虽然是对那赵梅儿说了谎,可是也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还给了她三百两银子。如今你又许诺要给她娘亲两千两银子,她家得了这些银子,也能够如一般富户那样一世衣食无忧了。归总起来说我们对得起那赵梅儿一家,所以这赵梅儿的事情我们就此撂开手,下一步该想一想怎么说服惠平答应周知府家三公子的亲事了。” “老爷深谋远虑,说得甚是。只是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说服惠平呢?她虽然答应了我不寻死觅活地要好好往下过,可是她可没有答应那周三公子的亲事啊。我担心我们再逼她,她要是一怒之下,再做出傻事来可怎么好?” “当然是不要立刻跟她说周三公子的亲事,而是等再过些日子她心情平静下来了,我们再和她说。惠平是个孝顺的孩子,娘子到时候不妨再用一下苦肉计,她心一软也就同意了。” “哎,也只能如此了。” —— 日子过得飞快,转瞬就进入万历十九年的二月,初二小花朝节这一天,杜氏为了让自己女儿秦惠平高兴,特意在秦府后花园中设置宴席,请了吴县城中有来往的许多大户家的夫人和小姐来府中一起共度小花朝节,另外还请了苏州知府周廷安的正室夫人马氏以及她的小女儿周巧儿,算是跟周家认了亲家,彼此有来有往。 秦府后花园中一下子来了二十多位小姐,莺莺燕燕十分得热闹。这些十几岁的天真浪漫的姑娘都去拉着秦惠平一起酬谢花神。 从吴村的那乱坟地中被救回来后,秦惠平一直郁郁寡欢,尽管身上和手上的伤已经好了,但失去赵梅儿的伤痛却仍然在她心中不曾退去。她现在一般都是整日坐在自己的房中,躺在一张躺椅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服侍她的人叫她去吃饭她就去吃,就她去玉堂院向爹娘请安,她也顺从地前去,问候了秦达祖夫妇就再没有多话说了。 她从一个爽利多言爱笑的女子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神情木然的姑娘,杜氏别提有多担心她了。那藏在心中想跟她说的关于周三公子的亲事的话也说不出口来。尽管进入二月之后,秦府中为秦惠平将要出嫁的嫁妆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秦达祖为她准备了大量的田地商铺金银做陪嫁。所有的陪嫁物品折合金银在十万两以上,差不多占了秦家的家产的三成。可以说,秦达祖是极端爱她这个女儿的,秦惠平的嫁妆不光是在吴县,就算是整个苏州府,那也是大手笔,很少有人可以比得上。 今日小花朝节,秦府中来了这么多和秦惠平年纪相仿的姑娘,她被众人簇拥着说话,看到眼前这些美丽的女子,好歹总算脸上有了一点儿笑容。杜氏在一边见了自然高兴。 只不过在挂红酬谢花神的时候,秦惠平不由得想起了去年小花朝节之时,赵梅儿在一棵花树下望着自己发呆的情景。春分拂面,梨花依旧白,佳人却不在。这让她心中难以自禁地一恸。不免垂头下去,深深地吸一口气,眼圈已经红了。自从知道赵梅儿投水而死,和自己天人永隔后,这一个多月来,她不晓得流了多少泪,人也消瘦下来。从前的她容貌艳丽精神,如今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个弱不禁风的大家小姐,一副病弱的摸样。 “惠平姐姐,走,我们去那边那一棵桃树下去,那桃树上的花开得极好。”周知府的小女儿周巧儿过来笑嘻嘻地挽着她的手,将她往另一个有几十棵桃树的一片桃林那边拉。周巧儿知道秦惠平将会是自己三哥周松的妻子,因此对她很是亲热。不过,秦惠平却是不知道这位对她自来熟的女子是谁,只是见她活泼可爱,倒也不排斥她。 周巧儿今年只有十四岁,生得十分秀美乖巧,头上梳着三丫髻,插戴着几朵裁剪成桃花样式的粉色绒花,穿了一身浅粉色的春装,纤腰一束,看起来格外的娇俏娉婷,引人怜爱。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离弦闻声澈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02 03:38:18 myth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1 20:48:07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01 20:07:47 谢谢╭(╯3╰)╮们的爱和支持,么么哒! 第90章 秦惠平任由周巧儿牵着往她的手往她所指的那一片桃花林去,春光明媚,姹紫嫣红的秦府后花园中,不时可以听到女孩儿们欢快清脆的笑声,眼前这亲热拉着她的手的女孩儿巧笑嫣然,明眸中泄出的都是轻快,这让秦惠平一直沉寂如死水的心也不禁微起波澜。 周巧儿拉着秦惠平到她看上的那棵繁花压枝的桃树下,指着那桃枝笑着说:“惠平姐姐,我觉着在这棵桃树下许愿酬谢花神,来年心中所愿一定能成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许愿?” 江南风俗,花朝节时,未出阁的女儿们挑那越是繁花压枝的花树许愿酬谢花神,那来年愿望实现的可能性越大。所以周巧儿这么说。 秦惠平仰面看那繁花密密匝匝的桃枝,春阳照耀其上,那些花朵越发的艳美,春风拂过花朵,花瓣在风中轻轻颤动,又显得这些花很是娇嫩,就如同身边那周巧儿一样,人与花都是好年纪。 可她却苦涩地笑了笑,随即说:“不了,你许愿就行。” 是啊,去年在这园中的梨花林中,自己挂红酬谢花神的时候,曾经暗暗许愿那新来自己跟前服侍自己的叫侍梅的丫鬟要是也能喜欢自己就好了。后来,果然她喜欢上了自己,并且和自己私定终身。可是,那时候,自己为什么不在许愿的内容里添上一句,不但能喜欢上自己,还可以和自己白头到老呢?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黯然慨叹,流年无情,人世残忍,那人逝去,永无愿许。 秦惠平的眼眸中浮现痛色,遂转身不再看花。反而是走开几步,从后面跟随而来捧着许愿的红绸的丫鬟手中拿过一条来,再转身递给周巧儿,“给你……” 周巧儿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为秦家的大小姐不愿意在花朝节这一天挂红许愿,酬谢花神,但她还是觉的她对自己挺亲切,便也欢喜地接过红绸,回身走到她看上的那一枝开得极好的花枝下,踮起脚尖将那红绸子系在枝条上,再闭眸双手合十,唇边含笑,静静站在花枝下,将心中的愿望说给花神听。 过了好一会儿,等她睁眼时,就见到站在一边的秦惠平背对着自己,看向远处,那边有一群被邀请来秦府参加小花朝节的女孩儿们在玩捉迷藏的游戏。那被一条绸缎蒙住眼睛的姑娘正在四处摸索着去抓在她身边闹腾着的女孩儿。 周巧儿见秦惠平看得出神,便以为是她也喜欢那游戏,遂走上前去和她并肩而立,笑着对秦惠平说:“惠平姐姐你莫不是也喜欢那游戏,不如,我们也来玩吧。” 秦惠平哪里是喜欢那游戏,只不过是不忍看周巧儿挂红酬谢花神,会令她想起去年有赵梅儿在的花朝节。至于她望着那处也不过是在出神,倒让周巧儿误会她喜欢那游戏了。 “哦,不是,我……” “惠平姐姐,我们也来玩那游戏吧,你来捉我,只不过咱们不像她们那样玩,是你背过身去数上一百,我则跑开去到这园子里去找个地方藏好,要是你找到我就算我赢!” 不等秦惠平说完话,周巧儿就握住她肩膀,把她身体推到自己前面,让她背对着自己笑嘻嘻地说:“那你开始数数吧,我先跑开了,记住要数够一百。” “这位姑娘,我不爱玩这游戏,你还是找别人吧。”秦惠平急急推辞道。 “惠平姐姐,我姓周,名字叫巧儿,你就叫我巧儿吧。还有啊,我也是头一次来你们府里头,不认识别的人,就只认识你,所以啊就只能找你玩儿了。我们就玩两次好了,你来捉我一次,一会儿你找到我了,再换我来捉你。就这样说定了,呐,你开始数数吧,我走了!”周巧儿在秦惠平身后调皮地笑道。 说完,她就真地提裙子跑开了。秦惠平忙回头喊她,“那位姑娘,哦,巧儿,我真不玩……” “不许回头,不许耍赖!”周巧儿已经跑开一段儿距离了,见她回头忙装作生气嘟着嘴道。 秦惠平无奈,只能又转回头来。心里不禁有些埋怨这叫周巧儿的丫头才是个小无赖,哪有强逼着人玩游戏的。今日小花朝节,她本来在自己房里郁郁寡欢的发呆,后来是被她娘硬给拉到后面的花园中的,进到园子中后,才发现今日园子里来了很多妇人和年轻的女孩儿。她娘杜氏后来才跟她说,因为看到她最近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人也消瘦了不少,所以特意在今日请了些有来往的人家的女孩们来秦府一起过这小花朝节。这些女孩年纪和她相仿,可以陪她玩儿,让她开心起来。 才一进园子,那些女孩儿看见她后都围了过来跟她说笑,弄得她也不好再转身离开了,否则会让人觉得她很失礼,毕竟今日是秦府做东请客。因此她也只能留下陪她们说话赏花,这些女孩儿里面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比如这刚才极端热情拉她一起来这边桃林挂红酬神许愿的叫周巧儿的女孩她就不认识。 不过一则这女孩生得秀美乖巧惹人怜爱,让从小到大就喜欢美丽的女子的秦惠平并不讨厌。二来她性子活泼又爱笑,且爱缠着她玩,秦惠平也不忍心拒绝她。所以在周巧儿跑开后,她还真数了一百下才转身去找她。 在她转身去看周巧儿跑到何处之时,一直在不远处伺立着的几个丫鬟,就有人往院子东面指了指,悄悄对秦惠平说:“姑娘,那位周小姐往假山那边去了……” 秦府的后花园东面有一处不大的池塘,池塘边堆砌着几座假山,倒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因此秦惠平对那低声出言提醒的丫鬟点了点头,便提着裙子往园子东面去。她走得并不快,因为作为秦府的大小姐,她对自己家后花园的格局自然是非常了解。哪里可以藏人心中可说是非常清楚,就象是有一张隐形地图藏在心里一样,就算闭着眼也能找到。 不一会儿,她就走到了院子东北角的那几座假山石跟前,然后走进去,顺着其中的一条小径往两边那可以藏人的角落处看。不过让她诧异的是,她搜寻了一番,却并没有找到周巧儿。最后她只能去一个地方确认,就是左手边的一座最高的假山石下的一个贯穿了假山底部的山洞。这洞不大,只能允许一人通过,在洞的另一头,有一个雕刻成一艘小渔船的石船。那石船泊在池塘边,人可以上去在船上坐下垂钓。小一些的时候,她爱在盛夏由丫鬟们陪着,拿了钓竿,手里提着鱼篓,去这石头小渔船上坐着,用手中钓竿穿了鱼饵,钓这池塘里养着的鲤鱼玩儿。 她想,要是那给她提示的丫鬟所说不错的话,那叫周巧儿的丫鬟往院子东边的这几座假山来了,又没有藏在外面可以藏人的犄角旮旯,那就只剩这一个地方了。便信步往那可以通往池塘边石头渔船的假山洞中去。这假山底部的洞不过只有几米长,很快她就走到了尽头,可却并没有发现周巧儿,又往那石船上扫了一眼,还是没见到有人。心里不免疑惑那周巧儿既然跑到这里了,怎么会没有藏在这最好藏人的地方呢?难不成她从紧挨着池塘的假山绕过去,去了西北边儿的那片竹林中躲起来了?那片竹林不小,也是个藏人的好去处呢。 这样想着,她转身便欲从原路返回,结果还没转身,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从池塘边的小径上走来两人,这两人都认识,一人正是已经怀孕四个多月,腹部微凸的刘招弟,另一人则是自己娘亲那边院子里的一位管事妈妈刘妈妈。她也晓得这位父亲的新宠,将会为秦家生下男孩儿的刘招弟和自己娘亲跟前伺候的刘妈妈是远亲。所以这两人走到一起她并不奇怪。 看她们两个说笑着走过来,那刘招弟走着走着忽然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停下来,靠在池塘边的绿色栏杆前往池子里探头看池子里那些红色的鲤鱼悠闲地游来游去,刘妈妈站在她旁边也指着那池塘里的红色鲤鱼笑着说话。 这两个人,秦惠平没兴趣搭理,便转身离去。可是刚走去一步,却听到那刘妈妈说了一句“大小姐还有十来天就要嫁出去了”的话飘进了她耳中。 秦惠平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爹娘跟自己定下的婚期是二月十六,今日已经二月初二,得确是还有十来天。不过,她已经有了应对之法,就是会让自己爹娘把那周松找来,告诉他自己和梅儿的事,告诉她只喜欢女子,这一辈子不会和男子成亲,请他另寻佳偶。要是他不愿意,她就会把自己喜欢女子的事写出来,请坊间的说书先生说出去,又或者让戏班子唱出去。她宁愿自损名节,也不会同意和那周三公子成亲。那样做的话,相信以后再也不会有男子上门儿来求亲了。 对于别人议论自己的婚事,秦惠平也好奇她们两个到底会说些什么,便站住了,将身体隐在假山石洞中的阴暗处,稍稍探出些头去,侧耳细听两个人说话。接着她也就听到了刘招弟接着刘妈妈说的一句话,“是啊,终于嫁出去了。她这一嫁,等我儿子生下来,他就会继承这秦家的产业了。只不过,老爷还是偏心,我听下人们说,这一回老爷为她准备了一百零八抬的嫁妆,还陪嫁了苏州府里的上千亩良田,城里的数个商铺,这些加起来十万两都不止,怕是占了秦家产业的一半。说起来,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么多陪嫁给她,将来还不是姓周?老爷真是老糊涂了,自己的儿子不疼不靠,竟然疼她那样一个靠不着的要嫁出去的女儿,哎,可惜了属于我儿子的家产都叫她占了。” 秦惠平听到这里眉毛不由一跳,本来轻松垂着的手蓦然握紧,心中也骤然冒出一股火气。她活了这么大,倒是没被人这样嫌弃过。一开始见到这位父亲的新宠,她对刘招弟的印象就不好,总觉得这女子有些不稳重,又挺有心计的感觉。这会儿听她毫不客气地说这秦家的产业是属于她肚子里还没有临世的孩子的,秦惠平自然是不会认同。下一刻,她立即想到自己要是不嫁给周知府的三公子了,留在了秦家,那以后这刘招弟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了,要是真是个男孩的话,那自己的爹必定会将秦家大部分的产业传给这个弟弟的。而且自己作为一个名声受损的未嫁的女儿,以后必定也会受到爹爹的轻视,在秦家受到排挤。要是出现这样尴尬的局面她绝对是不能忍受的。 这一个多月来为赵梅儿的事情心伤,心神恍惚,又为爹娘给自己定下的亲事心烦想法子,她倒是忘记了这位父亲的新宠即将要生下的孩子对自己的将来构成了严重的威胁。凭什么,他只是个未出生的男孩儿,父亲就给了他那么多的重视。凭什么,自己自从十二三岁时就为秦家打理产业,她是秦府内所有人眼中当之无愧秦家产业的继承人,最后就要让位给这个来历不明的弟弟? 想到此,秦惠平暗暗冷笑,她是绝不会让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发生的。 那边厢,只见那刘妈妈往四面看了看,才去一拉刘招弟的袖子压低声道:“我的奶奶诶,你小些声不好?毕竟大小姐还没出嫁呢,要是让她听到你说这些,或者是她的丫鬟听到你说的这些,跑去告诉了大小姐可怎么好?那时候你不是得罪了她吗?还有我告诉你,我在秦府这么多年,知道秦家的产业加起来绝不止三十万两银子,老爷给大小姐的陪嫁至多不过占了秦家产业的二到三成,所以你放心,你肚子里的小少爷生下来继承的秦家产业绝对不会少。” 刘招弟听了这才微微一笑道:“这还差不多。” 复又毫不在意道:“怕什么怕,才将我才在那边的亭子里瞧见她和这一回夫人请来的小姐们在一起赏花说话呢,这里离那里那么远,她难道还会成了精了凭空冒出来?再说了,我得罪了她又怎么样?她马上就要出嫁了,以后我儿子生出来,连老爷说话做事也要给我几分薄面,她要让我高兴还好,我还能在她回门儿时敷衍她一下。要是让我不高兴啊,哼,我连门儿也不让她进。她应该搞清楚,她现在姓秦,以后嫁出去前头有个周字,叫周秦氏,再也不是秦家的人了,秦家没有她说话的地方!” “话虽如此说,可她到底嫁给了周知府的三公子啊,你就算生了秦家的小少爷,可也不敢真得罪了她,不然她可以凭借周家的权势整治秦家。那到时候咱们小少爷可要吃亏了。”刘妈妈有些不放心地提醒她。 这话说出来后,刘招弟也愣了楞,可是虽然她心里认为刘妈妈说得有理,但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道:“那周三公子只不过是周知府的一房妾生的庶出的儿子,在他前头还有两个正室生的哥哥呢。况且听说这位周三公子除了相貌生得好些,别得一无是处,周知府也不甚喜欢他,况且他还有个贪财的亲娘。说句不该说的话,他来向秦惠平提亲还不是为了秦家的钱,为了秦大小姐的陪嫁。难不成还真为了什么花容月貌精明能干名声在外的秦家大小姐这个人?而老爷和夫人能同意这一门儿亲事也只不过是为了秦家攀上周知府,以后好做买卖些……所以啊,秦大小姐真要嫁过去了,以后有得苦头吃。不过,她苦死了才好呢,谁叫她一惯在这府里头作威作福不把人当人看,老天爷真是有眼,让她也会有这么一天……” 刘招弟越说越高兴,说到后面竟然呵呵地笑起来。 刘妈妈见状又慌张起来,忙前后左右再次看了一回,这才又劝她小声些,不要让方才的话落到别人耳中。随即又问她,“侄女儿,那周三公子的事你是如何晓得的那样清楚的,周松来见老爷和夫人的时候,我也在那屋子里伺候,竟然都不如你知道得多呢。” 刘招弟抿唇一笑,绞着手中帕子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然是有知道的地方。”转脸来看着她又数落她,“姑姑,你呀,做了几十年的下人,就是太过于小心了。你放心啊,以后有我还有我的儿子给你撑腰,这内宅中的下人们以后就让你管了,谁见了你都得陪着小心来巴结你。” 刘妈妈听了自然是欢喜异常,便说:“不枉我当初叫你爹娘舍了你进秦府来博这一场富贵呢,神佛保佑,你是个有福的,终究还是博得了这泼天的富贵,也让我这老婆子有几天福享。”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见到一人从池塘另一头顺着两人走来的小径匆匆忙忙地走过来了。刘招弟便和刘妈妈齐齐住了口,倚靠在池塘边的栏杆上装作看鱼玩。等那人走近了才装作注意到她和她打招呼,那人也向两人回了礼,方才疾步去了。 躲在假山石洞中偷听刘招弟和刘妈妈说话的秦惠平到那人不觉莞尔,原来匆匆跑来的正是刚才让她好找的周巧儿,想是她没有藏到这里的假山后面,却是藏到了池塘另一头草坪上的一些能工巧匠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石鹿,石马后面。而她在那里等久了见自己没有去找她,就从藏身之处跑出来,回去找自己了。 而刘妈妈等周巧儿走过之后,脸上立即就有些变色问刘招弟道:“侄女儿,你说方才咱们在这里说的话会不会被那周知府的小女儿听到?” 刘招弟却问:“方才那跑过去的丫头是周知府的小女儿?我说面生,没看到过呢。” “你不知道也是自然,这周知府的正室夫人马氏和她的小女儿周巧儿,可是夫人最后下帖子请的,想来也是想跟周知府家走动的意思。那周巧儿是周知府唯一的女儿,又是正室所生,容貌还生得美,性子也好,平常周知府和周夫人可是爱如珍宝。那宠爱比起大小姐来也不见得低呢。哎呀,先不说这个,你说那周巧儿会不会将咱们两个方才说的话听了去,要是听去了可就糟了。” 刘招弟闻言往池塘那边草地上的石鹿石马那里看,估算着那么远的距离,假如周巧儿躲在那里可会听到自己和姑姑的谈话。最终说:“我觉得不太可能听到呢,隔着整个池塘,咱们两个说话声音也不大,她应该没听到什么?况且你没瞧见她虽然急着往前走,但见到咱们两个打招呼时,可是神色如常。她只是个官家小姐,年纪也不大,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心思藏事儿,所以我猜她一定没听到什么。所以,姑姑你不用担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哎,你不知道,方才我吓得心咚咚乱跳呢。人老了,不经吓呀。”刘妈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 刘招弟勾唇一笑,将一只手臂抬起,“行了,姑姑,我乏了,在这园子里也走了一会儿了,花也看了,鱼也看了,你扶着我回去歇一歇吧。” 刘妈妈应声好,说:“你是双身子的人,略微走动走动就行了。是该回去歇着了。” 便伸手去扶着刘招弟,沿着池塘边沿的甬路往前去了。原来自从刘招弟怀上了,秦达祖就叫在杜氏跟前服侍的刘妈妈时常去刘招弟跟前陪她,毕竟刘妈妈是刘招弟的远房姑妈,有亲人在跟前,刘招弟心情好些,有利于养胎。所以这才有今日小花朝节,刘妈妈去刘招弟那里看她并陪她出来走动说话的事情。 等两人去远了,将她们两个所说的话全部听到耳中的秦惠平这才回身慢慢地往回走。今日硬着头皮跟周巧儿捉迷藏,实在是没想到走到这里来会听到这么多刘招弟和刘妈妈说的话。而这些话让她看清楚了一些人,也看清楚了一些事。她没想到这刘招弟一开始就是抱着打秦府家财的主意接近自己的爹,更没想到平时一见自己就异常恭敬的她对自己的敌意这样大。这样一个女人,说她是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也不为过。要让这样的女人在秦府得了势,她相信不仅是自己,就连自己的爹娘也没有好下场。所以,她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 从刚才刘招弟的话中,她还隐约感觉到这位父亲的新宠不仅有心计,而且大胆,并且不只是简单的内宅妇人那样简单。她决定要好好地调查一下这个女人,调查她的家人亲戚,她周围来往的人。如果她查出那女人腹中的孩子不是自己爹的种,那她一定不会让这孽种出生。可是要是她调查出来这女人腹中的孩子真得是秦家的后,那她就会将这所谓的弟弟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也许以前的自己是太孝顺了,孝顺得失去了自己挚爱的人。要是再孝顺下去,会不会连自己也无立足之地?失去了梅儿,她觉得自己意气消沉了很长一段儿日子,可如今这刘招弟却让她激发出了差不多要消失的斗志。秦家必须要掌控在自己手中,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这是她最新的领悟。 至于那个她并不排斥,甚至有轻微好感的周巧儿,秦惠平并不曾想到她竟然是周知府的独女,是自己那所谓未婚夫婿的妹妹。这样一个妹妹,是不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礼物呢?她的眸色幽暗下来,不经意间,唇边掠过一抹冷酷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02 20:06:10 离弦闻声澈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02 20:01:34 ╭(╯3╰)╮们破费了,谢谢支持! 第91章 小花朝节当日晌午,杜氏在府中后花园的芙蓉轩中设宴招待来秦府参加小花朝节的宾客。当然这些宾客都是女人,只是有些是年纪大的妇人,另外一些是这些年纪大的妇人的女儿。 芙蓉轩外春阳和煦,春风拂柳,芙蓉轩内莺声燕语,欢快闹热。 杜氏今日特意把周知府的正室夫人马氏和她的小女儿周巧儿安排在自己这一桌,以示对来客的重视。周巧儿就坐在秦惠平身边,此时她却并没有多大的心思吃桌上的精致的菜肴,而是在和身边坐着的秦惠平说话。 “惠平姐姐,方才你悄悄跑到我身后来把我吓了一大跳呢。你真爱捉弄人。”想起方才自己从秦府东北池塘边的那一片平坦的草地上的石马后面返回去找秦惠平,结果穿过假山中的一条小径时,被突然从身后出现的秦惠平拍了拍肩膀吓得跳起来的事情,周巧儿依然不依,还在念叨。 秦惠平摸了摸鼻子,笑出声道:“其实应该是你太笨是不是,还要我来找你呢,结果变成了你找我,哈哈哈哈!” “那还不是因为你耍赖,故意不来找我,我心急才……”周巧儿嘟起了嘴,不满地说道。 在这一桌上也没怎么留心在菜肴上,而是一直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秦惠平的杜氏见她和周知府的小女儿说话这么投机,不由得也松了口气。因为方才到桌边来吃饭的时候,她就把周知府的夫人马氏和她的小女儿周巧儿介绍给了秦惠平认识,同时也把秦惠平介绍给了她们母女。杜氏心里一直是担心的,担心自己的女儿因为不同意和周知府的三公子周松的亲事,连带着对马氏母女反感,当面让别人下不来台。不过,因为跟周家定下的婚期越来越近,她也必须要试探着跟她说这件事情了,不然到时候真到了那一天闹出事情来就不好了。 所以这会儿见秦惠平跟周知府唯一的小女儿这样合得来,心中不知道多高兴,很自然就想到了这要是惠平嫁过去后,能跟小姑子关系好,就等于在周家少了一个刁难的人。一般人家的媳妇儿跟小姑子的关系都不好呢,像是秦惠平跟周巧儿这么一见如故的很难得。 饭吃到最后,杜氏便邀请马氏在秦府多玩两天再回去,毕竟从苏州来要费些时间,来一趟不容易。不等马氏说话,周巧儿在一旁就连忙雀跃着说:“好啊,好啊。我和惠平姐姐一见如故,我也想在这里对和她一起多玩两天呢。” 一边说一边转脸过去又向马氏哀求道:“娘,你就答应好不好?我以前在府中,也没有个年纪相似的姐妹,好容易在这里看见个既亲切又投缘的姐姐,我想和惠平姐姐多处几天再回去。” 马氏看秦惠平一眼,遂带些玩笑意味地对周巧儿说:“你这孩子,以后等你惠平姐姐嫁去了咱们府里,你以后可以天天和她相处,不在这一时半会。不过,你也十四了,过不了两年也该说亲事了,哪一家的女儿爹娘再爱也没有留在身边一辈子的理。所以啊,娘答应你,你想留下来多玩两天就多玩两天吧。” “娘,您瞧您说什么呢?当着这么多人……”周巧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撒娇道。不过,她心里还是有些高兴,因为她娘同意了在秦府多留两天,那自己就能和秦家大小小姐,自己未来的嫂子多在一起玩两天了。莫名的,她觉得自己初次见到秦惠平,就跟她挺处得来,跟她很是亲近。 秦惠平听了马氏的话倒是神色如常,只是含笑道:“我也觉得巧儿妹妹跟我很投缘,就算是娘亲不提留客的话,我也想要多留她两天呢。” “这就好,这就好……”杜氏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心想看来老爷的谋划是正确的,自己的女儿经过了剧烈的短痛之后,如今已经差不多忘记了赵梅儿那丫头,慢慢地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从今日她和周家母女的对话来看,很难看出她对她们有什么反感,相反还挺热情,这说明她或者已经对跟周知府三公子周松的亲事默然接受了。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自己也可以正式跟她谈她的婚事了。还有给她看陪嫁的物品以及地契房契等,要是她不满意的话,还可以给她添。无论如何,反正她和老爷是想风风光光地把自己的独女嫁出去。 于是接下来,在芙蓉轩的宴席结束后,吴县本地的大户们应邀来秦府参加小花朝节的众位夫人和小姐们就纷纷辞了杜氏和秦惠平上了马车离去,只剩下马氏和周巧儿被安排到秦府专为她们准备的一间装饰奢华精致的房舍内住下。那一处居所就在秦府上房院玉堂院旁边,杜氏遂带了府中的姨娘们过去陪客,陪着马氏逛园子打马吊牌,而周巧儿自然去了秦惠平的明珠院厮混,到了夜里,秦惠平就留她在自己那里过夜,两个人在一起说些闺阁女儿的私房话。 只不过两天下来,周巧儿就已经和秦惠平很是亲近了。不知为何,周巧儿总觉得秦惠平看自己时,那美眸中常常含有深意,看得她一颗心咚咚乱跳。她自己也说不上,到底这样砰然心动的感觉从何而来,只是她却并不排斥,而且很喜欢和秦惠平亲近。 比如两人一起夜里在床上挨着头说话时,有意无意地秦惠平总喜欢伸手去揽住她的肩膀,然后那手滑下去,轻轻在她背上抚过。这样的动作很轻柔,而且不经意,周巧儿就觉得自己虽然穿着中衣,但秦惠平的手抚过她的背时,仍然会让她的背上窜过一阵麻。恰巧这时秦惠平吹气似地对着她的耳朵说话,便激得她耳畔肌肤好一阵酥|痒,让人难耐,忍不住粉面染红。见她脸红了,秦惠平便赶忙又离开她些,背过身去,对她说夜深了不聊了她要睡了。于是这一晚,周巧儿就有一种轻微的失落,感觉秦惠平对她若即若离,反而是一整晚睡不好了。 等到次日天亮起来,她眼下就有淡淡的青,不过等到秦惠平又对她笑着说话,又对她体贴热情,她就重新欢欣鼓舞起来。 这么着连续过了五天,马氏终于说要回去了,因为怕周知府惦念,而且府里那么多人,她这个主持中馈的正室夫人离开太久不好,便跟杜氏说定,第六日上一定要回去。杜氏答应了,当晚在玉堂院正厅设宴宴请马氏母女,阖府的主子们都来作陪。 秦惠平陪着周巧儿,十分殷勤地给她夹菜,话语也格外温柔体贴。这越发让周巧儿舍不得她。席上,她破天荒地陪着秦惠平饮了好几杯酒,看起来更是容色动人。 宴席毕,周巧儿却是不愿意跟她娘亲回去秦府为她们专门安排的那精致的屋子中歇息,而是非要跟着秦惠平一起去她那里说话。马氏犟不过她,只能随她的意。秦惠平便只能亲自扶着已经有些醉意的周巧儿去自己的明珠院。 到自己的屋子里坐下后,秦惠平命人去泡了碗浓茶来给她喝,并说她,“巧儿,你既是头一回喝酒,浅饮几口就是,怎么倒是和我喝一样多?我的酒量可比你好多了。” 周巧儿接过茶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两眼灼灼地望着秦惠平说:“我心里舍不得惠平姐姐呢,觉得怎么这几天一眨眼就过去了。所以想陪着你喝酒,想看你高兴。你高兴了我也就高兴了……” “是么?我也觉得舍不得巧儿呢,或者我们前世在哪里见过,所以这样投缘。”秦惠平淡淡笑道。一边说一边调开视线去,似乎有点儿羞涩的样子。她这样,却让喝了酒以后胆子变得大起来的周巧儿心里又突突地跳了起来,见秦惠平鸦青的发上沾上了一团柳絮,便想着一定是她刚才扶着自己分花拂柳回明珠院,院子里的柳树上的柳絮沾到了她头发上,遂站起来往她跟前去。 两人之本来是坐在一张罗汉榻上,中间隔着一个檀木的素面小几。所以周巧儿站起来走两步就到了秦惠平跟前,笑嘻嘻说:“惠平姐姐,你别动……” 秦惠平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便仰面去看她,谁想她这一动,周巧儿本来是有些醉意的人,动作就有点缓慢,一伸手没有帮秦惠平将她粘在她头上的柳絮拿下来,倒是脚往前一动,就被罗汉榻下摆放着的脚踏一绊,人就那么往前摔倒。 这一摔恰恰跌到秦惠平怀里不说,还让两人脸对脸,唇对唇碰到一起。秦惠平微讶,周巧儿则是完全傻了。她实在是想不到自己竟然亲到了心里十分喜欢的这个人的丰润的红唇。从对方唇上传来的软和弹,以及她独特的沉水香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萦绕她口鼻,让她不自禁地迷醉,她完全舍不得离开…… 秦惠平屏住气息不动,只是抬眸去看摔倒在自己身上的人,恰巧周巧儿也大着胆子,眸子里含着跳跃的火苗来看她,两人视线相碰,周巧儿眸子里的火苗瞬间爆开。低低喃声喊了声,“惠平姐姐,我……我很喜欢你……” 然后似是被魇着了一般,她侧唇生涩地在秦惠平的红唇上辗转,一下一下,渐渐气息急促,变得狂乱起来…… 屋子里的一张香几上放着一个铜鎏金镂雕缠枝花卉的香炉,从香炉里升出袅袅香烟,烟雾弥漫开来,令人迷乱失去意识…… —— 一觉醒来,已经是晨曦初露,有院子中桂树上鸟儿的脆鸣一声声传入耳中。周巧儿睁开眼,抬手揉了揉额头,只觉头痛欲裂,精神恍惚。这是怎么搞的,昨晚并没有醉倒啊,怎么这样难受?她记得自己只不过是陪惠平姐姐饮了三杯,然后微有些醉意,由那个自己暗暗喜欢的人扶着回到明珠院的,然后她还递给自己一碗浓茶喝,然后…… 忽地,她骤然想起了一些事,立刻心砰砰乱跳起来,脸也染上了绯红。昨晚不知道怎么的,她着魔一样亲了惠平姐姐……再往后……她记不清楚了…… 不过正在她竭力回想时,却忽然听到了身边有人的饮泣声。便转过头去看。一看之下,不由立刻睁大了双眼,一颗心似是擂鼓一般剧烈地跳起来。她看到了惠平姐姐背对着她,一幅锦被只盖到了她腋下,大片肩背的雪白的肌肤呈现在她眼前。 一霎时,周巧儿傻眼了,不知道为何秦惠平会哭?在这之前,她在惠平姐姐这里留宿,两个人睡一夜起来,也是衣裳齐整,不曾出现这样惊心动魄的情景。她在想为什么惠平姐姐看起来是赤|裸的,到底怎么了?于是她伸出一只手打算去拍一拍她肩膀问她,可是一伸出手去才发现自己也光着膀子,便忙揭开自己盖着的锦被一看,啊!她自己被自己给吓住了,因为在锦被下的她也不着一缕。 这是?她的小脑袋瓜飞快地转动,在想这种诡异的状况说明什么?想着想着她的脸色先变白,然后再变红。虽然她是在室的女子,可也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的两位亲哥哥先后娶了两位嫂子,后面又纳了妾,更别说她爹妾室通房好几个,她时常在这些人房里进出,男女之间的那点儿事她可以说很清楚。并且她还在她哥的书房里翻到过春体同床代表什么她也门儿清。最关键的一点是,她想起自己不小心摔到秦惠平身上时,是自己去亲的她,再后面也是自己去紧紧抱住了她…… 并且这会儿,秦惠平在哭,这样说起来,一定是自己欺负她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吓了一大跳,因为这位她欺负了的女子可是三哥未过门儿的媳妇,是她未来的嫂子。还有十天不到,她就要嫁入周家了,但是自己现在不知道发了什么昏,竟然欺负了她。要是她真得*于自己,那么等到她和三哥洞房花烛夜时,三哥要是发现她不是处子之身,那该怎么办?要是她对三哥周松说是自己欺负了她,让她*,那么三哥会不会一怒之下来杀了自己? 周巧儿越想越害怕,一开始的欢喜和甜蜜也消失无踪了。 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先问下秦惠平为什么她会哭好了,不要乱想吓着自己了。虽然自己莫名地很喜欢她,但在喝醉酒后控制不住自己亲了她,后面又做了那种事,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而且太快了。 慢慢地挪过去挨近她一点儿,周巧儿伸手去她香肩上轻轻一推,怯怯地喊了声,“惠平姐姐……” 秦惠平继续饮泣,不理她。周巧儿咬了咬唇,只能再次伸手握住她肩膀往自己这边扳,让她面对着自己。 等到她将秦惠平扳转过来面对自己的身体时,才发现她哭得梨花带雨,心中就立时忐忑起来,然后结结巴巴地问:“惠平姐姐……我,我想问你……昨儿晚上我是不是……是不是欺负你了?” 秦惠平将擦泪的手帕拿开看向她幽怨地问:“你说呢?” “啊!这个……”周巧儿头皮一凛,心里连喊,糟了,糟了,果然是自己真的头脑发热,吃了雄心豹子胆,然后一不小心把暗中喜欢的人给欺负了啊…… 天啊!如今该怎么办? 秦惠平见周巧儿脸色红白交替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想笑,但还是忍住了,继续洒泪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是这样好|色,而且发起狂来好大的力气……我挣不过你……” 周巧儿看到秦惠平的时候,她正巧病了一场起来,又因为痛惜失去赵梅儿无限悲伤,以至于消瘦了不少,看起来十分的病弱。所以这会儿她这样说,周巧儿也认为自己有可能用强占了秦惠平的便宜。 “惠平姐姐,我……我对不起你,都是我,我发了疯……你原谅我好么?”周巧儿弱弱地恳求。 “我原谅你可以,但是我……我*于你,你说,我再过十天不到就要成为你三哥的妻子了,他要是发现我不是处子之身,我又该怎么对他交代?”秦惠平盯着周巧儿问。 周巧儿一听立即就眉头拧得更紧,心想,果然,果然惠平姐姐问起这个了,刚才自己一直担心的问题。可是,她现在也是脑子里浆糊似的,哪里有什么办法可想。过了好一会儿她实话实说,“惠平姐姐,我也没有法子呢,我……我对不起你……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 秦惠平看着周巧儿,良久摇摇头道:“这事都已经发生了,我罚你有什么用?为今之计,也只有取消我和你三哥的亲事,咱们的事才不会露了馅儿。” “啊?取消和我三哥的亲事?”周巧儿一听自然是吃惊,张口结舌好一会儿,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一回闯的祸有点儿大。只因为她喜欢的惠平姐姐*于她,人家就会失去了一桩好姻缘。自己不仅对不起秦惠平,而且还对不起三哥周松。 发呆了很久,她以一种十分愧疚和忐忑的语气说:“惠平姐姐,是我毁了你的一桩好姻缘,你不会恨我吧?” “不恨,我想这或者是我们之间有这样一种缘分。”秦惠平淡淡道。 “缘分?”周巧儿凝视着秦惠平的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看,脑子里回想着这些天两人在一起的许多画面,这些画面无疑都是让人感觉愉快和美好的。眼前这个人从刚一出现时,就吸引了自己的眼光,不由自主地想去接近她亲近她,就像是着魔一样。如今从她嘴里说出的这两个字,似乎能够诠释这一切。缘分,说不定是三生石上的呢,不然无法解释自己莫名其妙就和她有了如此亲近的关系。 既然自己做了欺负人家的事情,虽然做不到对秦惠平负责,但是帮她解除和自己三哥周松的婚事还是可以尽自己一点儿微薄之力的。 “好吧,惠平姐姐,我答应你,只是你可否告诉我,到底我要怎么帮你才能让我三哥解除和你的婚事?” 秦惠平对于这个早就有想法,但是她还是装作思索了一番才徐徐道:“这样吧,你回去后,就等我的信。要是我没给你来信,你就什么也不用做。要是我给你来了信,你就照着我信中所写去做。只不过,我希望你到时候可以大胆一点,坚定一定,那我们之间的这一份儿特殊的缘分才可以继续。” “好的,我答应你,只要你写了信来,我一定会按照你信中所写的做。要是做不到的话,就天打五雷轰!”周巧儿信誓旦旦道。 秦惠平点了点头,轻笑,“嗯,我相信你,你不用发这样的毒誓。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吧。” 见秦惠平脸上带了笑,周巧儿色|心立时又起,便嘻嘻笑着往她跟前凑,涎着脸轻声道:“惠平姐姐,昨儿晚上我喝醉了酒,都没有仔细尝一尝你,这会子让我尝一尝可好?” “呃,这个……”秦惠平头皮一阵阵发麻,忙往后躲,心道,没想到这小东西还当真了。实在没想到外表跟个小白兔一样乖巧的周巧儿,在这种事情上面有强烈的兴趣。 “哦,对了,巧儿,你娘和你今日可是要回苏州去,这会儿也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儿起来,不然一会儿你娘要是等不到你,亲自跑到这里来,有所发现就不好了。那你以后就再也不能到吴县来找我了,那样的话,我不知道多伤心……” 秦惠平说得可怜兮兮,这让周巧儿即刻就心软了,便只在秦惠平脸上啄了一口赶忙起床说:“好,我听惠平姐姐的话就是。” 于是她赶忙起床将自己脱在床头的衣裳一件件拿起来穿上,穿好后转身要帮秦惠平系肚兜的带子,秦惠平不让,让她转身不许看,这才起身来穿好衣裳,让丫鬟们端水来两个人洗漱梳妆。 等到丫鬟们送了早饭进来,两个人同桌有说有笑的吃完早饭,便一起携手往马氏那屋子里去。两母女汇合在一起,就向秦府众人辞行。杜氏领着秦惠平等人将马氏母女亲自送到府门外,临上车前,周巧儿自然是万分舍不得离开秦惠平,两个人拉着手说了许多悄悄话,这才登车和自己娘亲离开吴县往苏州去。 杜氏十分会做人,马氏这一回来吴县参加秦府的小花朝节,回去之时,秦府送给她的各样绸缎礼品等足足有一马车,价值上千金,是秦府另外叫人备下一辆马车跟着马氏的车送去苏州的。因此马氏回去之时也是心情不错,觉得秦家这门儿亲戚虽然是商户人家,也还算大方知礼。 秦达祖夫妇等马氏母女一走,两口子商量了一下,觉得是时候跟秦惠平细细说一下她的亲事了,便一起去了她的屋子里,将来意说了。不想秦惠平听完也没有多言,直接撂下一句话:“爹,娘,你们把那周三公子请来让我见一见,要是我看了他满意了,就同意这一门儿亲事。” 第92章 说起来,秦惠平和周松两人在成亲之前私下相见是不合规矩的,就算秦家是商人之家,不用那样守礼,但她这个要求还是让秦达祖夫妇为难了。不过,两口子也晓得这算是他们的独女秦惠平让步了,不然真要是象上次那样一口回绝,他们逼迫她,要是闹出什么事情来,那结果他们无法承受。 于是两个人商量下,也就同意了。毕竟他们还是希望秦惠平能看上周松,那样女儿顺顺利利的嫁出去,他们也才能真正地放心。 所以接下来,秦达祖就亲自手书一封,让人送去秦府,请周松到吴县秦府,说有要事和他相商。至于是什么事,秦达祖没有写明白,也不会写明白,只是请他务必要来。周松接了信,心中也疑惑这位未来的老丈人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但还是去了秦府见他。 周松到秦府这一日,离二月十六的婚期只不过还有六天。到玉堂院内见了秦达祖,见礼寒暄之后,便开口问他到底是有何事要自己来相见。秦达祖便说:“小女惠平仰慕公子,想见公子一面,所以我这当爹的便写了信与你,厚着脸皮请你过府一趟。” “哦?”周松闻言挑起了眉,心想,这位秦家的大小姐倒是与众不同,在两人成亲前想要见自己一面,难不成是不放心她将要嫁的人是什么摸样,看过之后才能放心?除了这一条,他想不到她为何要见自己,不过他相信自己的摸样一定会让她满意的。其实,他也想见一见这位在秦登堂嘴中说得美艳而聪慧的女子,看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如今既然秦大小姐提出来了,他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好,那就请岳丈带我去见一见惠平姑娘。”周松含笑躬身道,虽然还并没有正式成为秦达祖的女婿,但他还是这么喊秦达祖。秦达祖一听自然高兴,立即脸上带笑比了个请的手势,“周公子随我来。” 秦达祖领着周松往玉堂院内的东厢房去,那里的一明两暗的三间屋子是他的内书房兼账房。他是商人,虽然附庸风雅学人家那些士大夫搞了个内书房,但里面除了摆放些装门面的四书五经外,约有一半都是秦家的各种买卖的账册,以及地契房契等,他常在这内书房里看账册算账。将自己女儿秦惠平安排在这里和周松相见,秦达祖也是有考虑的。因为这内书房和正房离得也不远,他和自己夫人在正房里坐着,周松和秦惠平见面也相当于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样,这样即使有什么状况的话两人也能管顾到。 今日为了安排两人见面,秦达祖可是把玉堂院内所有服侍的人都撵出去了。就是怕下人们说些闲话传出去,对自己女儿不利。 因此周松被秦达祖领进玉堂院的东厢房改成的内书房时,就见到了在窗前背对着她望着窗外一丛修竹的秦家大小姐。秦惠平今日穿着一身玉色的衣裙,素面朝天,连一点儿胭脂都没有用,发髻上也是简单插着一支珠钗。这让她看起来失了几分艳丽,多了几分清丽,不像是商户人家的女儿,倒像是官宦之家的小姐。 一开始她这样打扮自己,还让杜氏不满意,说她为何不像平日那样梳妆,这么见周公子可是有点儿失礼。秦惠平却说,要是艳妆会让人家周公子看不上,显得俗气。这么打扮素些,人家倒会认为商户之家的女儿也和官家小姐差不了多少。 杜氏听了,便也赞同,称赞惠平想得周到。其实她哪里知道秦惠平这么素打扮,也是想不让周松惊艳,因为她对自己妆后和妆前的容貌很清楚,上了妆后明显要比素面朝天更加容貌出众。而她恰恰不想在周松面前表现出这一点儿来,怕到时候更不容易说服他退亲。 “惠平,周公子来了。”秦达祖一进去便向背对着两人的秦惠平说话。 秦惠平慢慢转过身来,看向和自己父亲一起进来的周松。见他中等身材,长得还算俊秀,只是看人的时候目光有些闪烁,给人不太踏实的感觉。这样一个人,她不知道为何她的爹娘能看得上?也许是因为他看自己和看自己爹娘表现得不一样?比如他现在看到自己第一眼后,眼中露出些微的失望之色,但很快又垂眸下去,现出恭敬有礼的样子来。 “周公子,这是我家惠平。”秦达祖见秦惠平转过身后,立即又向他笑着介绍自己女儿。 周松抬眸看向秦惠平唇边带笑拱手一礼,“在下周松见过惠平姑娘。” 秦惠平淡淡回礼,“周公子好。” 又一拢袖请周松坐。周松倒也大方坐下。秦惠平随即在书房中那张大的紫檀书案对面坐了。秦达祖见两人都坐下了,便说他有事先出去,一会儿再来,随即识趣地退下了。 等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时,周松便看向秦惠平开口问:“但不知惠平姑娘找我来有何事?” 秦惠平见他开门见山,便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回答,“我想和周公子解除婚约。” “什么?”周松一听,脸上本来轻松的表情一霎时就消失无踪了。他实在想不到对面坐着的秦家大小姐在只见到自己第一面后立刻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心中立刻想到的是难不成对面的秦惠平是看不上自己的样貌,所以才说出了这样一句让他吃惊又让他尴尬的话。他被人嫌弃了,这让一惯很有优越感的他有点儿受打击。 本来他在方才见到秦惠平时也有些失望呢,因为秦登堂可是跟他说他的表妹秦惠平不仅聪明能干,而且容貌艳丽。可是今日初见,却并没有见到她到底哪里艳丽了,看起来不过是个略显清丽而病弱的大家小姐,他很怀疑这样一个女子那所谓的精明能干是不是讹传? 对于这样清丽而病弱的大家小姐,他见得多了,也不太感兴趣。他心里喜欢的女人是那种美艳的,这也是当初他听了好友秦登堂的话后对秦惠平心动上门来提亲的原因之一,但这只是之一,他更多考虑的不过是秦惠平的陪嫁和秦家的家产。这会儿听秦惠平说出要解除婚约的话,尽管他吃惊,他尴尬,但他却不会同意。 别说两人的婚期将近,就算是还有一年半载他也不会同意。因为这婚事可是双方父母同意并且定下来的,再说整个苏州府的士绅都知道了这么一门儿亲事,这要是解除婚约别人会怎么看?再说了这真要解除婚约也不是他能定下来的,必须要回去禀告了他爹娘才能真得解除。 最重要的一点是自己并不会同意,这眼看就要将秦老爷和秦夫人最宝贝的东西弄到手上,以后的秦家不过是自己的手随时能伸进去拿东西的仓库,他怎么会同意放手?秦惠平看不看上自己并不重要,自己喜不喜欢她也不重要,不是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吗?秦家大小姐嫁给自己以后,自己有了大把的金银,想纳多少绝色的女子做妾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所以下一刻周松冷笑一声道:“我看惠平姑娘是说着作耍的吧?这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儿戏。况且我们两个的亲事是双方爹娘定下的,就算我答应姑娘也没办法改变他们的决定。所以,我不能答应姑娘,也请姑娘收起这样不合时宜的想法,还是安心备嫁的好。” 似乎这回答就在秦惠平意料中一样,所以秦惠平听完他的话倒没有丝毫失望的样子,反而是表情平淡地继续说:“周公子,要是我告诉你我并非完璧之身,你可还愿意娶我?” “什么?”周松盯着秦惠平瞬间就拧起了眉头,薄唇抿得紧紧的,有些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秦惠平一番,暗暗揣测她这句话的可能性。不过他仔细打量秦惠平一遍,发现她的表情很认真,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心里就咯噔一声,一股像是被人侮辱的邪火腾地一下子从心中冒起,这算是公然的对自己的蔑视和侮辱吗?有哪一个未过门的新娘敢这样和自己的夫婿说她已不是完璧之身,她和别的男人有染?还没有在一起就已经给自己扣上了一顶绿帽子,真是下|贱的女人! “你说得是真的?”周松强自压下心头的火,盯着秦惠平质问道。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也想再次确认。 秦惠平淡淡一笑,“自然是真的,所以我才提出要和周公子解除婚约,免得你娶了我以后发现我不是处子之身会后悔。” “你?”周松的怒气压也压不住地冒了出来,抬手指向秦惠平骂道:“……真是恬不知耻!” 本来他还想骂出更难听的话的,但是转念一想,毕竟现在还没有把秦大小姐娶过门儿,也不想真得罪她。等她嫁入周家,落入自己手中,把她的陪嫁哄到了手中后,再好生折磨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雪今日之辱。并且,他还打算将来用秦惠平来胁迫爱女如命的秦达祖两口子交出周家的产业。所以,在骂了秦惠平一句后,便收回手,只是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坐在周松对面的秦惠平对他听了自己刚才那句话后的反应也有心理准备,不过出乎秦惠平意料的是周松在知道了所谓自己已非完璧之身后,竟然没有像一般男人那样勃然大怒,只不过是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他的恼怒就偃旗息鼓了。这说明什么? 秦惠平微微一低首想了一下,立刻就想到这位周知府的三公子上门来提亲恐怕不是为了自己这个人来的,否则他在听了自己说不是完璧之身时应该大怒的,可是他却只是小怒一下就罢休了。他为了什么要和自己成亲?答案很明确,自然是为了自己的陪嫁还有秦家的产业,还是为了银子而来,跟自己爹娘一直要防备的一类人没有任何区别。 想到这里,秦惠平不禁在心中嗤笑一声。幸亏自己后面改变了计划,利用了周知府的小女儿周巧儿做了个局,不然在提出想和他解除婚约后,他不同意还真没有别的办法让他改变主意。要是按照以前的计划,跟他见面后,提出用一些金银财物换取跟他假成亲,两人不同房,以后再合作夺下秦家的产业后分道扬镳,或者也可以。但是后来考虑到就算假装和他成亲,骗过了双方爹娘和外人的眼睛,但在世人眼里自己也就真成为了他的妻子了,可她并不想名义上成为谁的妻子。并且她还害怕一点就是要是两人合作夺下秦家的产业后,这位周公子反悔的话,她还真没办法制衡他,所以那计划就存在引狼入室,反受其害的可能,最后被她弃用了。如今,她已经有后手可以防备周松不答应这种情况的出现。 这会儿看出了周松真实的要跟自己成亲的意图,秦惠平更是庆幸没有和他合作。因为这人就是赤|裸裸地朝着秦家的金银和产业而来,一开始他的目的就不单纯,对于这种怀抱贪婪之心来接近自己的人,秦惠平的防范之心很重,更是不愿意和这种人接触一点儿。 对了,他既然是为秦家的产业和金银而来,秦惠平很快又想到了要挑战他忍耐的话。 遂抬起头来,抿唇一笑道:“周公子,你别生气。其实你不觉得我对你可是很诚实吗?要是等跟你成亲以后,再让你知道我非完璧之身,你可就吃亏了。在成亲前我告诉你也是为你着想啊。而你知道了之后的涵养倒是出乎我意料,只不过骂我一句就算了,这样的胸怀委实让人钦佩啊。不过呢,我想你在向我爹娘提亲前一定不晓得我们家里的一些事情,所以有些操之过急了……” 周松闻言,自然好奇到底有什么事自己是还不知道的,于是便看向秦惠平等她下言。 秦惠平顿了顿,拿起自己跟前摆放着的一盏茶的茶盖撇着浮茶继续道:“你大概不晓得我爹的一个通房丫鬟名叫刘招弟的,在你两个月前来我们秦府上提亲的时候被郎中诊出怀上了男胎,所以呢,再过几个月,我就将会有一个弟弟了,我爹有了儿子,所以他答应了你的提亲。在这之前,我爹曾经想为我招个上门儿女婿一起接管秦家的产业呢。如今不用麻烦了,将来我们秦家的产业自有我弟弟打理,也跟我爹的女婿没什么关系了……” “什么?”周松再次吃惊道,不过这一回秦惠平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他有些坐不住了。他的确是贪图娶了秦惠平可以得到她丰厚的陪嫁不说,更加觊觎的是秦家的巨万家产。在这之前,他听秦等堂说起秦家只有秦惠平这一个独女时,就想到等到秦老爷百年之后,自己这唯一的女婿去继承秦家的家产是顺其自然的。哪里想到这会儿秦惠平突然说出来她即将有个弟弟,要是这秦家的男孩生下来,那秦老爷一定会把秦家的产业传给这个儿子的,那以后自己这女婿跟秦家的产业是一点儿边也沾不上了。想到此,他不自主地握紧了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脸色有点儿不好看。 他的这些表现,秦惠平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禁冷笑,终于这虚伪的男人露出狐狸尾巴,开始坐不住了。可是,还不够呢,她还有让他无法再装斯文的话说。 “对了,周公子,我还忘了告诉你。因为我即将有个弟弟,秦家即将有继承人。所以,我这个当姐姐的决定,为了贺一贺此事,我让我爹娘将我的陪嫁减至一千两就是。至于其它的财物就不需要了,因为周公子要是肯娶我的话,知府家里也不缺吃不缺穿,我嫁过去还是享福,用不着带那么多财物在身边儿,你说对不对?” 秦惠平的这一些话终于使得周松暴怒起来,抬手重重在眼前的书案上一拍,吼起来道:“你做梦!像你这样的残花败柳也配嫁进我周家?” 他无法直白吼出来的是,秦惠平带着一千两银子的陪嫁来的话,他实在是无法娶她这样一个穷女人。秦惠平今日在他跟前说得话实在是对他打击太大,要是不能染指秦家的家产,更得不到秦惠平的陪嫁,那他娶这样一个毫无价值而且在外貌上吸引不了她的女人可是倒大霉了。在他心里,一直想娶的就是有丰厚陪嫁的女子,最好这女人的容貌还讨她喜欢。可是今日秦惠平却让他在两方面都失望了。 秦惠平见他终于发作了,倒是心中高兴起来,想这周松终于上当了,自己的话一步一步将他引进了自己的陷阱之中。不过面上依然平淡无波道:“所以啊,我觉得自己不配嫁入周家,才叫我爹写信让你来跟你谈一谈,希望你我可以退一步,各自去跟自己爹娘说取消咱们的亲事,免得将来我们成为怨偶,这样对大家都不好。” 周松拧着眉,死死地盯着秦惠平,牙咬得咯咯响,他真得被秦惠平给气着了。不过,他毕竟不是三岁小孩那么容易被欺哄,实际上在周知府的几个儿子中,他算是最有心计,最狡猾而且最会伪装自己的人。因此在被秦惠平激怒之后很短暂的时间之后,他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落入了秦惠平设计的圈套之中。毕竟秦惠平今日对自己说得话都是她一面之词,自己还没有去调查真伪,怎么又能够相信,就此放过这一个可以给他带来大笔金银的女人呢? 所以在猛地拍过桌子吼了一声之后,下一刻他就阴测测地笑起来,说:“惠平姑娘,你今日所说,只不过是想摆脱我是不是?你想和我解除婚约,去跟你的意中人相守,所以才故意说出这些事情来骗我,让我上当?不过,我想,你也太低估我了。我周松不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子。虽然我不是举子,可我好歹还是个秀才呢,并非胸无点墨。你这些小把戏我见多了,不用在我跟前耍,我告诉你,没有用。我还可以告诉你,不管你是个残花败柳也好,还是你有个弟弟也好,又或者是你的陪嫁只有一千两也好,我都会依我爹的意思把你娶回去。娶了你,还可以休你不是?还有啊,你要是让我不称心,那我还可以把你当成奴婢使,落到我手里,我可有得是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惠平一早就预料着很可能这位周知府的三公子不会那么容易好骗,因此在听了他泛着寒意的这些话后也并不吃惊。而是点点头道:“好,周公子果然睿智过人。既然你打定这主意,那就请你回去,再过几日来秦府迎娶我吧。不过,我怕到时候周公子不能成行,空欢喜一场呢。” 周松这时是认定秦惠平所说的话都是她故意哄骗自己吓唬自己的,她的目的就是摆脱自己去跟她那意中人在一起。不过,她越这么样,自己越不会让她如意。她所说的这些,他会让人去查,很快就会知道她到底说得的话是真是假。他在心里想,这一回娶这女人就算是一场赌博算了,要是赢了那这一世就不愁钱花了,要是输了,也可以好好的折磨下这女人,最后再将她给休了,另外娶有钱的女子,自己怎么样也不会太吃亏。 “哼哼,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了,说再多只不过是枉费心机而已。本公子忙得很,没功夫听你瞎扯,这就告辞了。”周松脸上带着得色冷冷道,随即就欲起身离去。 “周公子,在你走之前,我有一个礼物送你。”秦惠平呵然一笑接话道。 周松不解地看向秦惠平,不知道她到底要送个什么东西给自己,便坐着没有动。 就在他疑惑间,只见秦惠平顺手从书案上装纸扇的扇袋内拿出一把寒光四射锋利的匕首,然后抬手在自己的脸上从左到右,从额头到脸颊一划而过。鲜血从那划过面庞的锋利匕首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溅到玉色的衣裙上显得分外鲜艳,而秦惠平看起来清丽的脸也立刻因为这一道深深的冒血的伤痕而变得狰狞起来。 周松骇然,此时坐在他对面的秦惠平居然自毁容颜,这种事情也只有疯狂的女人可以干出来。因为一般来说,就算是面目丑陋的女子也是爱美的,舍不得自己的脸伤一点点,唯恐在脸上留下伤痕,不好见人,也不好嫁人。遑论秦惠平在自己白皙精致的脸上划上这么一刀,她的脸可算是彻底毁了,就算伤口愈合了,脸上也会留下一道清晰的疤痕破了相。 “你,你这疯女人……”周松惊骇道,话都说不利索了。 秦惠平眸中现出阴狠,嘴角微抽,随即将手上的匕首往地上一扔,尖声喊起来,“救命啊!周公子非礼于我!” 她早已经想好这样做不但能让周松无法辩解而被自己爹娘怨恨,而且也会让他们从此以后再没法子让她嫁出去。这一世她不想嫁给任何人,那就用这一张被毁掉和丑陋的脸隔绝任何人的亲近,算是祭奠梅儿给予自己的深情。要是她泉下有知,可否原谅自己没有追随她于地下,却是用这样的举动告诉她自己即便苟活人间,不论身心永远都只属于她一人,再也没有人可以触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离弦闻声澈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9-05 01:26:32 520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4 19:08:26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04 18:57:09 ╭(╯3╰)╮们破费了,么么哒! 第93章 在玉堂院正房中坐着的秦达祖两口子本来一直在闲闲地喝着茶,低声说笑着猜测他们的女儿惠平到底会和周知府的三公子说些什么,没料到没过一会儿从内书房里就传出了宝贝女儿的骇人的尖叫。两口子听到后吓得立刻跳起来,飞跑着奔出正房,往内书房中去。 从正房到内书房的距离并不远,秦达祖是最先跑进去的,跑进房中后第一眼就见到了秦惠平流血的脸,心中大骇,脸色都白了,立刻问:“这是怎么了啊?这是怎么了?惠平……你的脸……” 秦惠平指着周松咬牙切齿,泪流满面道:“都是他,他方才用匕首威胁我意图对我不轨,我不从,挣扎起来,他手中拿的匕首就把我的脸划伤了……” 秦达祖闻言顾不得想这中间的可能性,只是看到自己宝贝女儿一张如花的容颜如今成了这副样子,他心中就痛苦不已,那怒气也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来,遂指着周松厉声道:“周公子,你瞧你干的好事,我秦达祖眼睛瞎了,竟然同意了你的提亲,害得我女儿如今这副摸样!” 周松这会儿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着急分辩,“我……我没有,不是我,是……是她自己动手的……” “天啊!我的儿呀,你这是怎么了啊!”不等周松辩解完,一个尖利而悲痛的声音立即盖过了他的分辩声,只见后跑进内书房的杜氏站在门口望着秦惠平的流血的脸后被吓得差一点儿歪倒在地。 秦达祖见状便赶忙上前去扶着她,哽咽道:“惠平说,方才周公子手持匕首意图对她不轨,她不从,挣扎时,周公子手中的匕首就不知道怎么划伤了她的脸……” “什么?”杜氏听了后,立即来了气,甩开秦达祖扶着自己的手,三两步蹦到周松跟前抬手就去挠他的脸,一边哭骂道:“你这畜生,竟然这样害我女儿,我拼着这老命不要,也不会放过你!” 周松哪料到杜氏这样泼辣,淬不及防之下,脸上立即被她挠了几道血印子,也不敢再分辩什么了,拿袖子遮着脸,抱头往外跑。杜氏犹不放过他,还跟着他后头追到了内书房门口,被后面赶来的秦达祖拉住劝她,“先别管那畜生,你先回去照顾惠平,我立即叫人去请城里最好的治疗外伤的郎中来,希望可以尽量治好惠平脸上的伤,不然……” 说到这里,秦达祖眼圈儿都红了,说不下去了,杜氏听了自然更是伤心,遂伤心流泪道:“好,那你快去,我这就进去看惠平。” 说完,扔下秦达祖,转身往内书房中跑去。秦达祖摇摇头,使劲儿跺了跺脚,疾步往玉堂院外走。 明珠院秦惠平的卧房中,杜氏正哭哭啼啼地守着倚靠在床头,脸上敷了伤药,神情平静的秦惠平,嘴里一直念叨得是,“我的儿,这可怎么好呀,哎……都是我和你爹的错,不该同意这样一门儿亲事……” 秦达祖亲自送了郎中回来,见杜氏守在自己女儿床前哭,就忙上前去拉她,说:“你让惠平静一会儿好不好,你这样哭不是让惠平更加伤心么?走,跟我出去。” 被秦达祖这一提醒,杜氏忙收了泪,和声对秦惠平道:“我的儿,你好好歇着,啥都别想了,先把伤养好了再说,为娘和你爹就先出去,不打扰你歇息……” 秦惠平看向她爹娘,点点头,算是表示知道了。 杜氏便随着秦达祖到了玉堂院的东次间去坐着,刚一坐下,她想起秦惠平脸上的伤,忍不住又哭泣起来。秦达祖便劝她别哭了,还是想一想自己女儿和那周松的亲事该怎么办?如今惠平的脸毁了,还有六日就是她跟周三公子的婚期,这样看起来是不可能如期嫁出女儿了。并且暴怒之后如今平静下来,秦达祖也隐约觉得恐怕今日之事并不像自己女儿说得那样,因为周松好歹也是官宦之家的公子,怎么可能那样急色,还在书房之中就欲对惠平不轨。毕竟还有几天他就要迎娶惠平了,用不着这么着急呀。 他把自己心里想到的这些怀疑都对杜氏说了,谁想杜氏却断然否定,而且还骂秦达祖,说周松把自己女儿害得这样惨,他这当爹的不疼女儿,反而去相信一个外人的话,简直让人心寒。既然周松是这样的德性,那和周家的婚事也就作罢算了。 “哎,夫人,你知道什么?这事情咱们怕还是要跟周知府商量一下,这里头或者有误会呢。如今惠平的脸伤了,自是不能在二月十六如期出嫁。可要是周知府不主动退亲,要让惠平脸上的伤好了,再另择期让周三公子娶惠平呢?难道咱们还敢不听他的,所以这跟周三公子的婚事咱们秦家不能主动去退,要退也得由他们周家来退,我们才算不得罪周知府。”秦达祖苦口婆心地向杜氏解释道。 谁想杜氏却说:“可是老爷,惠平的脸变成这样,那周三公子难道还想娶她吗?再说了女孩儿家的脸破了相,这嫁人后丈夫能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是一定会遭受冷遇的,丈夫不喜欢,那公婆兄弟妯娌肯定也不喜欢。我们的惠平从小是被咱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要是明知道她嫁了人会受那么多苦,还逼着她嫁,首先我这当娘的就会心疼,舍不得。咱们秦家又不是养不起女儿,大不了就把惠平留在身边,养她一辈子好了。” 秦达祖见说不过她,也懒得跟她商量什么了,便挥一挥手说:“好了,好了,别扯得那么远,我看我还是立即去苏州一趟,见一见苏知府,把今日的事跟他说上一说,看他是个什么意思。谁叫他是官,咱们是民,不敢不听他的啊。” 说完,便站起来匆匆就往外走,不过走出去几步又不忘了回头叮嘱杜氏,“你就别去惠平跟前哭了,就在这里呆着。告诉服侍的丫鬟们,好生伺候着,要是惠平有什么事再找你过去。我这就去苏州见周知府,要是快得话,今晚能赶回来……” “哎,老爷,我晓得了,你放心去吧。”杜氏哀声叹气道。 —— 秦惠平倚靠在自己卧房内的紫檀雕花拔步床的床头,等自己爹娘出去后,就叫丫鬟侍冬到自己跟前来。侍冬见到大小姐的脸伤成这样自然是伤心落泪,不过,她还是赶忙用帕子将泪擦干净上前道:“姑娘,您放心,您吩咐的事情婢子已经办好了,小厮得顺已经拿着姑娘的信在一个时辰前快马加鞭往苏州去了。” 听说得顺已经拿着自己写给周巧儿的信去了苏州,秦惠平这才真正放下了心。今日之事她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而那一封写给周巧儿的信也是一早就写好的,要是今日和周松谈得好,他答应了退婚,那这一封信她就不会让侍冬去告诉早将信拿在手里的小厮得顺去苏州送信。可要是谈不好的话,她就会让侍冬去传话给得顺,让他立即快马加鞭往苏州赶。这样一来,基本上能保证这封信在周松回到苏州之前到周巧儿的手里。而且为了预防周巧儿不按照答应自己的来,她还有第三手准备。 小厮得顺是在杜氏那边院子里当三等丫鬟的荷花举荐给她的,荷花是秦惠平在杜氏院子里的眼线,负责给她打探玉堂院里的消息。而小厮得顺是荷花的同乡,为人老实本分,专门负责为秦府往各处送信,因此秦惠平收买了他,一则便于给自己送信传信,二则也可以通过他知道自己爹都在跟什么人做买卖,哪些人是他正在联系着的。自从她决定要掌控秦府后,便开始收买在秦府中的一些关键位置上的人,她要让自己的眼线遍布秦府,要知道这府里发生的各种事情,从而做好准备,遇事不慌,早想对策,这一切当然是为了让自己成为秦府真正的主人。 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秦惠平却并没有皱一下眉头。她慢慢地闭上了眼,在心里想小厮得顺这会儿已经赶到哪里了,还有自己的计划可有疏漏…… 得顺快马加鞭不过两个时辰就赶到了苏州,径直到了苏州知府衙门后面为内宅众人进出所开的东角门,然后上前找到一位叫郝七的小厮,说他奉了主人命来见知府家的大小姐。那郝七早得了周巧儿的吩咐,说要是吴县有人来求见的话,就领他进来相见。 所以郝七二话不说就领着得顺进了府,将他安排在门房那里等着,再进去回禀周巧儿说吴县来了人要见她。周巧儿得了信,便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在门房里见了得顺。得顺便把大小姐写的那封信交到了周巧儿手里,再拱手一礼说:“我家主人吩咐了,让小的将这封信亲自交到姑娘手里,并请姑娘当面拆开看了,要是觉得为难,就告诉小的一声,小的回去好禀告我家主人。要是小姐觉得愿意按照她信里所写的办,也请告诉小的一声,小的得了姑娘的答复也才可以给我家主人一个明确的信儿。” 周巧儿“嗯”了一声,随即将秦惠平写给自己的信拆开,将其中的两张信纸展开细细看了一遍。看完后,她的禾眉慢慢蹙起,而唇也抿紧了。得顺看她的样子明显是很为难的样子,便猜想估计这位周知府的小姐是很难答应自己家大小姐的要求了。于是也不免有些失望,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家大小姐这信里面写了什么,但他想既然大小姐叫自己跑一趟送信给这位周小姐,应该是有什么事有求于她了。不管怎么样,他也希望自家大小姐所求能成。 等了好一会儿,就在得顺以为这位周小姐要开口婉拒的时候,却见她咬了咬唇,面上现出坚决的神色对得顺说:“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就说我答应她了。” 停了停又有些羞涩道:“另外,你还告诉她,过一段儿日子等事情风平浪静了,我就去瞧她……” 得顺听了立刻惊喜地再次躬身一礼道:“好,那我就替我家主人多谢姑娘了。小的这就回去向她禀告!” “去吧!”周巧儿笑着挥了挥手,随即将秦惠平写给自己那封信里头两页信纸其中的一张拿起来另外折了放到自己的荷包里。然后将余下的一张放回信封里装着,再放入自己的袖袋中。 等到得顺走出了门房,周巧儿这才敛了笑,深深吸入一口气,鼓足勇气出来往自己娘亲马氏所在的正房院去。 恰好周巧儿进入到她娘亲马氏的房中时,她正和几位姨娘在打马吊牌,见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进来,便笑着招呼她到跟前,说:“巧儿,你怎么这个时候到我这里来,可是想要也来打上两局牌么?” 周巧儿却是走到她跟前推了推她肩膀说:“娘,我这会儿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你还是让她们都散了吧。” 马氏转脸看她一眼,见她脸上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便说:“好,你等我一会儿,打完这一局再说。” 周巧儿就立在一旁等她娘马氏打完一局牌,又让那几位姨娘都出去后,这才倚靠在马氏身边坐下讪讪地道:“娘,我来找你,是,是因为我闯祸了,所以……” 马氏一听立即“哦”了一声,挑眉问她,“你倒是说一说,你闯了什么祸事啊?” 周巧儿咬了咬唇,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马氏见状便开始猜测,“是不是又跑到你大哥的书房里去乱翻,然后把你大哥的孤本的书给弄坏了?” 周巧儿摇了摇头。马氏皱起了眉头继续问:“那你是不是又淘气地把你二嫂的胭脂膏子给弄污了?” “……都不是……”周巧儿小小声声地否定,然后看一看屋子里站着的丫鬟婆子们,转脸回来又对马氏低声道:“娘,你可不可以让屋子里的下人们也都出去?” 马氏闻言立即意识到可能自己这宝贝女儿闯了什么不好意思让人知道的祸事,虽然疑惑到底是什么,但还是立即吩咐屋子里的丫鬟和婆子们都出去,不许一个人在跟前。等这些人都出去了,才拍了拍周巧儿的手鼓励道:“好了,巧儿,你有什么事就跟娘说,娘替你做主。” 周巧儿便赧然开口,“娘,前几日咱们不是才从吴县秦府回来么?在秦府中,我和那位惠平姐姐很是投缘……然后我很喜欢她……再然后在回苏州的头一夜,我住在她那里……迷迷糊糊地就欺负了她……” 马氏注意地听着,当听到自己宝贝女儿说得那什么“迷迷糊糊地就欺负了她”时,还没弄懂到底是什么意思。以为是周巧儿打了她或者是骂了她。不过,她随后想起,在回苏州那一日,人家秦家的大小姐还和自己女儿手牵着手,有说有笑地送她出来,怎么样也看不出来两人打架或者吵架呀? 这样说来?马氏狐疑地盯着自己的女儿看,发现她被自己看得脸越来越红。然后她猛地想到这“欺负”两个字的另外一层意思,一霎时不禁给吓出了一头的冷汗,心慌不已地看向周巧儿试探着问:“巧儿,你是说……你是说,你把你未过门儿的三嫂那样了?” 就算马氏是内宅妇人,可是她也并非不知道男子之间的短袖之癖和女子之间的磨镜之好。因此回味过来这“欺负”的真正意思后,她盯着自己的这个容貌乖巧,但实际上很是调皮的宝贝女儿,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有点儿不认识她了。 周巧儿见自己娘亲总算明白过了之后,倒暗暗地松了口气,毕竟这省掉了许多口舌去解释啊,不然自己还真是解释不清楚呢。遂大胆地点了点头,应道:“是。就是娘想得那样。” 见自己的女儿点头承认了自己的猜测,马氏“啊”了一声,以手扶额,只觉自己被这样一件周巧儿闯下的祸事给气得头晕。好容易稳了稳神,马氏将手放下,逼近周巧儿问:“这件事情你为什么不早点儿说,而是如今才说?还有,你凭什么认为是你欺负了你未过门儿的三嫂,你给我娘说一说当时的情景。” “这……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啊。就是那一晚我喝了酒有些醉,去惠平姐姐的房里歇,不知道怎么地就亲了她……然后就那样了,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在哭呢……我也是害怕所以当日没有和娘说。 今儿个有秦府的小厮来门上送了一封信给我,我看了心里没了主意,所以来找娘亲想法子了……”周巧儿断断续续道。 马氏听完不免伸出一只手指去戳了戳额头,骂她,“你呀,真是个小糊涂,说了也跟没说一样。好了,你把那封信给我瞧一瞧,看她到底写了什么。” 周巧儿就依言将秦惠平写给自己的那信从袖袋中摸出来递给马氏看。马氏接过来展开一看,只见信上面大意写着秦惠平已经*于自己的女儿周巧儿,所以不能再和周松成亲,希望周家退亲。若是不然,将来过了门儿,周松发现她不是完璧之身,她也就只能将这件事情说出来。要是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必然对周巧儿的闺誉有损,也会令周家蒙羞,所以还是干脆两家退亲了的好,以绝后患。最后还有一句,她不能保证她和周巧儿的事情会不会被人知道,再传到说书人或者戏班子里头…… 信上的措辞虽然很客气,但威胁却是很明显的。马氏看完忍不住将信纸揉成了一团,正想使劲儿扔出,想了想还是放到了桌子上。这信她还要给周廷安看呢,讨一讨他的主意。接下来马氏不免将周巧儿给骂了一顿,说她年纪小小却这般荒唐,什么祸事她都敢闯,这下倒好,欺负了还有几天就过门儿的三嫂,破坏了她三哥的姻缘,她爹晓得了一定会大发雷霆等等。 周巧儿就红了眼圈儿请马氏一定要帮自己应付爹,帮她躲过这一场祸事。马氏骂归骂,到底是疼爱这个小女儿的,便也答应了,让周巧儿自己回屋去乖乖呆着,等她爹散衙回了后宅,就把这事情跟他说,让他拿主意。 —— 周廷安是在天都完全黑了之后,才黑着脸回到了内宅正房院。马氏上前去迎着他,叫房里服侍的丫鬟拿了衣裳来亲自上前去替他换,又问他为何这么晚才回来,比平时晚了一个多时辰呢。 “哎,别提了,今儿个你不晓得我碰到了多糟心的事儿。”周廷安等马氏替他换好衣裳才一屁股坐到房中的一张官帽椅上不耐烦地说道。 马氏递过去一盏茶,随即在他身边的另一张官帽椅上坐了,问他是什么事儿。 周廷安喝了两口茶,便告诉她今日吴县的秦达祖来找到他,告诉了他周松去秦府见秦惠平,意图对她不轨,以致人家姑娘的脸被匕首划伤破相的事。当时他听了十分吃惊,不过也有些不相信,正要再详细诘问秦达祖时,周松又来了,同样告诉了秦达祖说的那件事,只不过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却是那秦惠平不贞,意图退婚,自己不答应,她就自己划伤脸破相,想要退掉这一门儿婚事。 “那秦家大小姐真得破了相?”马氏听了心里吓了一大跳,赶忙追问道。 周廷安道:“那还有假?不过我相信松儿的话,就是秦家那位大小姐与人有奸|情,所以才想用自毁容貌来胁迫松儿,让我们周家退亲。” “那松儿的意思呢?老爷的意思呢?毕竟那秦家的大小姐破相了啊……”马氏赶忙问。 周廷安明白她的意思是既然秦家大小姐已经破了相,也没必要再娶她进门儿了。微微一吮唇,道:“松儿说不用改变婚期,即便是那秦家大小姐脸破了相,还有她不是完璧之身也不要紧,他觉得婚姻大事,既然定了,就不能够随便改变。我听他这么说,也觉得他说得不错,而且他这样做,外人说起来只会夸赞他明事理,守信用。他是我的儿子,得了好名声,自然也会对我的官声有益。” 不想马氏听了却愁眉不展,结结巴巴地说:“老爷……我看,还是让松儿退了这门儿亲事吧,因为那让秦家大小姐失贞的人跟咱们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520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5 19:57:57 34578934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5 19:14:49 jc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9-05 18:58:00 谢谢╭(╯3╰)╮们的爱。 第94章 周廷安刚听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皱起眉头盯着马氏问:“夫人,方才你说什么?” 马氏不得已只能带些忐忑地又重复一遍,“我说那让秦家大小姐失贞的人跟咱们家里的人有关……” 实在是周巧儿跟她说的事情有些让她难以开口,害怕说给周廷安听了以后,他会勃然大怒。但是这件事情也掩盖不住,不然放任周松去娶那什么秦家大小姐进门儿,势必让自己的巧儿闺誉受损,要是巧儿的闺誉受损了,不仅让她以后的亲事有麻烦不说,还一定会让周廷安的官声受损,对于他以后的仕途也是有影响的,因此马氏决定硬着头皮一定把这件事情说给周廷安听。 果然这一回周廷安是听清楚了,随即立即问:“这跟咱们家里有关的人是谁?” 马氏便把周巧儿给自己那封信拿出来递给周廷安,“老爷,你自己看吧。” 周廷安狐疑地接过来,把那揉成一团的信纸展开,从头到尾迅速地看了一遍,越看那眉头拧得厉害,脸色也迅速地变青,显然是信上写的那些内容把他气得够呛。 当最后看完时,一点儿也不出乎马氏预料的是,周廷安将信纸放到桌上,再重重地一拍,几乎是暴喝道:“立刻叫人去把巧儿那个孽障给我叫来,我要动家法!” 马氏被他怒气冲冲的暴喝吓得一抖,缩了缩头,忙鼓起勇气劝他,“老爷,你千万息怒,你打巧儿也改变了什么,还是想一想这事该怎么善后吧。” “我问你,你可问了巧儿真有信上写的这事情么?”周廷安到底还是听进了马氏的劝,便脸色铁青地问她。 马氏答:“问了,今日下午她来找我,给我看了这封信,我当时就问了她可有此事,她……她点头承认了,所以我才觉得这事情让人头疼,等老爷回来找你拿主意呢。” “你问了不算,我还得问,看这事情可否属实。我就不信咱家巧儿还是在室的女子,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周廷安不相信道。 “老爷,我觉得你还是别叫巧儿来问了。她一个女孩儿家面薄,你问她倒让她尴尬下不来台。再说了,就算咱们觉得这事情蹊跷有什么用,人家可是说了准备把这件事情透露给那些说书人或者戏班子晓得呢。你想一想,这要真透露出去了,巧儿以后还怎么找婆家,还有啊,巧儿的名声不好听了,那老爷你的官声……人言可畏呀,咱们还是把这门儿亲事给松儿退了吧,以咱们家的门第什么样的好闺女不能给他找的,又何必搀和到这泥潭中去呢?你说是不是?”马氏觑着周廷安把自己早想好的话小心翼翼地说出,一边观察着周廷安脸上的表情。 周廷安一边听着马氏的话一边心里也在思考,权衡得失。最后当马氏说完时,他也终于决定没必要为了一个没什么出息的庶子连累自己的宝贝女儿以后不好找婆家,还有因为这件事使得自己的官声受到影响,不利于以后的升迁。总之,不要冒这种险,因小失大。但是那秦家大小姐以这种方式来威胁周家退婚,总让周廷安觉得自己的女儿是落入了一个陷阱之中,被那秦惠平给利用了。也许真像儿子周松回来说得一样,是那秦惠平另外有意中人,才设计了这样一个陷阱,让自己女儿和儿子先后掉了下去。 想到这里,周廷安咬紧了后槽牙,愤愤道:“也罢,我就听夫人的,明日就叫媒人去取回八字和婚书,帮松儿退了这门儿亲事。不过,那位秦家大小姐竟敢设计陷害巧儿和松儿,这事情我这当爹的绝对不会轻易揭过,我会让秦家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老爷说得是,但不知老爷想怎么做?”马氏随即问。 周廷安眯起了眼,缓缓道:“当然得等一个好时机。夫人就别管了,你只把巧儿给我管好就行,从明日起,再不许她出府衙一步,直到她明年及了笈,说了婆家,出嫁为止。” 马氏“啊”了一声,道:“如此一来,岂不是两三年都不许出去了,那样还不得把她闷死?” “都是你教女不严,才会出这档子事,惹出这样的麻烦,你还好意思这么说。行了,快些去叫人传饭,我操心到现在还没吃饭呢。”周廷安不耐烦地挥一挥手道。 马氏赔笑着应了声,“老爷稍等,我这就去让人把酒菜端来。” 便起身疾步出去了,她被周廷安训得开不了口,只好闭嘴不再为自己的宝贝女儿抱屈了。 不一会儿,府中小厨房送了酒菜来,马氏陪着周廷安用了饭,喝了道茶,洗漱了歇下不提。 次日起来,周廷安果然安排了媒人去吴县秦家退婚。又把周松母子叫到跟前把自己的决定说了,周松听完不禁愕然,因为昨日他回来去向周廷安禀告的时候,他还同意了自己的说法要在二月十六依旧迎娶秦惠平过门儿。可是第二天就换了个说法,并且先就派了媒婆去吴县退亲了,都没有跟他还有他娘说一声。 虽然他很怕眼前这个爹,而她娘也不过是个妾,并且年长色衰,早就不得宠爱了,可是他耗尽心力想谋求到的这门儿亲事就这样黄了,还是让他很不甘心。于是便大着胆子问周廷安,“爹,你可否告诉我为何昨日你都同意儿子二月十六迎娶秦家大小姐,而今日就让媒人去退婚了呢?” 周廷安自然是不会告诉他真相了,只是虎着脸呵斥他,“问这么多做什么?自古到今,小辈们的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替你退掉这门儿亲事自然有我的打算,你跟娘先回去吧,我会让媒人另外给你找个好姑娘,好岳家,保证不比秦家差就是了。说起来,这跟秦家的亲事还是你亲自来求的,所以人年轻,办事就是不牢靠,你看一看,如今竟然出了秦家的大小姐破相的事情,我已经让官媒带信给秦达祖,让他务必不让这件事泄露出来,否则将来不定会有人说是我周家强取,人家小姐不愿意,才自毁容貌拒嫁呢,那样一来我们周家的名声定要受损。名声受损,那我的那些朝廷内外的对手们抓住了这样的小辫子,我还能往上升官吗?余下的我也不多说了,你要是聪明人就该什么都明白了。” 周松听完只能躬身道:“儿子明白爹的良苦用心了,那我和我娘就先退下了。” “去吧。”周廷安端起了书案上的一盏茶道。 周松便和他娘韩氏一起从周廷安的书房里退出来,走到外头后,原先一直不敢吭声的韩氏突然低声咬牙道:“一定是马氏那个女人在老爷跟前吹枕头风,坏了你的这门儿亲事,你别忘了,昨晚老爷可是在那个女人房里歇的。要不是她,怎么会本来你爹答应得好好的,今儿一早就变了主意呢?” “娘,小声点儿,别让爹听到了。”周松慌忙伸手去捂他娘的嘴。可是在他心里也认定这次的事情肯定是马氏在中间捣鬼了,是她借着秦惠平那贱女人破相的事在爹跟前说事儿,才让爹变了主意。虽然他爹说要给他另选个和秦家差不多条件的人家做岳家,可是放眼满苏州府,又到那里去找个象秦家那么有钱,又只有个独女的人家。 并且他很不甘心的是,秦惠平那女人没有落到他的手里,不能好好折磨她,出口心中的恶气。她也太嚣张了,仗着家里有钱,竟然敢当着他的面说她跟别人有染,不拿他苏州知府的三公子当回事。好,就算不能娶这个贱人进家门糟蹋她出气了,可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她。既然这一回梁子结下了,那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总有一天,要让她落到自己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有那马氏,一辈子骑在他娘头上作威作福不说,如今还坏了自己的好事。要是有一天他得势了,一定要她好看…… —— 吴县秦府,天刚黑下来,府中各处上灯之时,小厮得顺从苏州快马加鞭又赶了回来。一回来他就立即想办法把口信传给了内院的荷花,荷花得了这口信又去明珠院见了秦惠平,把小厮得顺带回来的口信禀告给了秦惠平听。 秦惠平脸上蒙着一块面纱,听完后唇角弯了弯表示满意,随即从枕边拿了个荷包出来,从里头掏出两块碎银子,将这两块碎银子递给荷花,道:“这是赏你们的,你跟得顺一人一块。另外你让他明儿个去这县里打听一下,可有武馆镖行有女武师或者女镖师,给我找两个,我雇她们,每月的工钱比她们现得的翻倍,年节下还另有赏赐。要是吴县没有,就在附近的县里或者府城里找,务必给我找到。这事情也叫他悄悄地去办,尽快给我办好。” 荷花接过银子后,谢了赏赐,并说她一会儿出去就去找得顺把这事情说给他听,让他明日就去办,不过见大小姐脸上蒙着块面纱,犹豫了一下还是关心地问她这是怎么了。 秦惠平道:“脸上长了些东西,用着药,不好看。行了,你去吧,一会儿各处要落匙关门儿了。” “是,姑娘。”荷花把银子袖好,正欲蹲身一礼退出去时,秦惠平又叫住了她,“荷花,你可认识周姨娘那院子里或者曾经是她那里的通房丫鬟刘招弟跟前服侍的小丫鬟?” 荷花听秦惠平这么问立即明白这是大小姐想要收买那两个人跟前服侍的丫鬟做眼线,就像是她如今在老爷和夫人院子里做的事情一样。 想了想便回答道:“回姑娘的话,婢子倒是认识周姨娘那院子的一个三等小丫鬟卉儿,并且跟她关系处得挺好,至于刘招弟跟前服侍的那几个丫鬟都是夫人从新进府的丫鬟们里选了送去的,婢子并不认识……不过,婢子可以试着去跟她们打交道,在里头选一两个笼络,相信要不了多久她们也一定会替姑娘打听想要的消息的。” “好,你果然聪明!荷花,那这在周姨娘和刘招弟那里找可靠的人替我打听消息的事就交给你办了。我这里有十两银子,你拿去斟酌着办事。要是不够,还可以来找我要。你好好地替我办事,以后少不了你的好。”秦惠平含笑道。 说完这话,就又从枕边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来,叫荷花到跟前,把那十两银子交到她手里。荷花喜滋滋地接了,随即拍胸脯道:“姑娘就尽管交给我吧,婢子一定把这些事情办好。” “嗯。”秦惠平点了点头,挥一挥手,示意她退下。荷花把银子放好,蹲了礼后就慢慢地退了出去。 等她退出去后,秦惠平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心想,好,这一下有了周巧儿的帮忙,跟那阴毒的小人周松的亲事总算是退掉了。接下来可以集中精力办秦府里的事了。只不过周巧儿被自己那样利用了,心中也觉得有些对不起她。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是不利用她,就会落入周松的手里,陷入无尽的麻烦之中。或者将来再见她时,可以在别的方面补偿她一些也行吧。并且她随后还想到,这一次得罪了周松,又利用了周巧儿,想必没法骗过那精明的周知府,跟他之间的梁子也算是结下了。秦家的产业大部分都在苏州府,在周廷安管辖的境内,这是相当不利的。看来,是要尽快转移秦家的财产了,至少要将账面上可以动用的金银全部运走,再在外地换成银票或者置办田地或者房产,以防遭遇周廷安的为难或者陷害。 这件事情本来她可以找她爹秦达祖商量的,但是想了想她觉得还是自己经手来办好了。并且她接下来要做得是一举夺得秦家所有产业的控制权,实实在在地成为秦家的主人。梅儿永远地离她而去,她痛恨自己的善良和软弱造成了深爱之人的死,所以在举刀划破自己的脸时,她已经彻底跟那些代表软弱的所谓的美好品质绝缘。她如今追求的就只有一条,要彻底地掌控秦家,从今以后不再让别人包括自己的父母决定自己的命运。 想到这里秦惠平决定立即着手另一件计划中的事,遂拍一拍手,扬声喊了声,“侍冬!” 一直守在外间的大丫鬟侍冬应声挑帘子进来,向她蹲了礼便问:“不知道姑娘有何事吩咐?” 秦惠平道:“你去让你手下的丫鬟这几日盯着荷花,看她都在跟哪些人走动来往,打听明白了来告诉我。另外,明儿个你亲自去找一下得喜……” 说到这里,秦惠平招了招手,让侍冬走到自己跟前,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些话,侍冬边听边点头,最后说:“姑娘放心,我明儿就去找他,把您的吩咐都告诉他。” “嗯,你出去把侍夏叫进来,让她把我的药拿进来……” “是,姑娘。” 侍冬躬身退出去后,不一会儿侍夏便端着一碗早熬好的喝的药汁儿以及一瓶子给秦惠平敷那伤口的药膏进来。伺候她喝了药,又给她抹上药膏后,看她躺下,替她掖好被子这才退出去。秦惠平躺在床上,脑子里犹在想事,直到外头街上远远传来亥时的梆子声,困意上来才睡过去。 她这里才睡下,秦府西角门的守夜的小厮开了门,秦府老爷秦达祖从苏州返回,下了马车,进了府,匆匆往玉堂院去。 秦达祖进了玉堂院,杜氏还一直在卧房里的拔步床上躺着没睡,床头点着灯在等他。知道他回来了,就坐起来穿上衣裳起来给他开了门儿。秦达祖进来一屁股坐下,说:“快叫人给我煮碗面来,这一日尽赶路,连饭也没吃上呢。” 杜氏却说:“我让人给老爷在厨房里的锅上热着汤饭呢,还备了些菜也热着,不用吃面,我这就让人给你端来。” 遂吩咐了值夜的丫鬟去小厨房给秦达祖端饭菜来,一边在旁边坐下递给他一盏茶问:“老爷,你去见了周知府,他怎么说?” 秦达祖喝了几口茶,抬起头来面带笑容道:“还好,周知府说他儿子并不嫌弃咱家惠平破相,还是要在二月十六来迎娶惠平。” 谁料杜氏听了脸上却一丝喜色也没有,反而狐惑道:“怎么可能?今日周松被我挠了几下,又被你骂了,他还能一点儿不计较得照样迎娶惠平,这里面怕是有些猫腻。老爷,我总觉得那周松没安好心。” 秦达祖笑着摇头,“夫人,你想得太多了。周公子明理守信,这多难得,连惠平的脸那样了也还肯娶她,这说明他是喜欢惠平的,根本不计较惠平破了相……” “他不看惠平的脸,多半是看上了惠平的陪嫁。超过十万两银子的陪嫁谁家不眼红啊?哎,我倒觉得是咱们给了惠平那么多银子的陪嫁才害得惠平有今日……”杜氏叹气道。 这时候,屋子外提来食盒的丫鬟们鱼贯进入在房中的桌子上摆上饭菜,秦达祖也不和杜氏说了,大口吃饭吃菜。吃完饭,洗漱了,上床直接睡了。杜氏见他不像以前那样宝贝自己的女儿惠平,也心中不乐意,不愿意搭理他,自己在床的另一边歇下。 第二日,两人起床起来吃了早饭。秦达祖出门办事,杜氏去明珠院看自己的女儿秦惠平脸上的伤。至晌午就在明珠院陪着秦惠平一起吃饭。刚吃完饭,外头就有丫鬟进来禀告,说苏州知府周知府派来了一个媒人求见。 因为秦达祖不在家,杜氏便去见了那官媒人。秦惠平彼时脸上正戴着一张纱巾,正在玉堂院的廊下躺在一张躺椅上晒太阳,听丫鬟说有官媒上门来不仅勾唇笑了笑。 半个时辰后,杜氏去而复返,面带喜色,见了秦惠平就笑着说:“我的儿,这下你不用嫁给那个什么贪财的周三公子了,周知府派媒人来拿回去了八字和婚书,退了亲呢。你就好好养伤,咱家养你这样的十个也能。” 秦惠平开玩笑,“那娘你再给我生九个妹妹。” “我要生的出,倒想给你生十九个呢,可惜老了。这一辈子啊也就只有守着你了。”杜氏上前蹲下,拿手将秦惠平的一只手握在手中和声笑道。 —— 及至晚间,秦达祖回府来听说了苏州知府周廷安派媒人来退婚的事不免十分吃惊,杜氏又把周知府亲自写的退婚的信给他看了,最后说:“老爷,看来周知府并没有对你说实话呀,害得你空欢喜一场。” 秦达祖把周知府亲自写的那封退婚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最好才相信了,颓然坐下道:“哎,原来周知府只不过是敷衍我而已,他们早就嫌弃破了相的惠平了。这下,我的女儿被退了亲,又破了相,怕是再也不好找婆家了。” “咱们家孩子少,惠平留在家里帮着你打理买卖可不是好么?就算刘招弟为秦家生下男孩儿,可要交到这男孩儿手里还得十几年呢。这十几年就由惠平帮着你管,不比外人强。再有,你看你白发一天天多起来,这精力呀也再不如以前好了。” 秦达祖长叹口气,“有什么办法,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我还是担心这一回的事情得罪了周知府父子,他们怕不会轻易放过咱们。看来,我们还是要将秦家的买卖收一收了,那些跟洋人做的买卖得停一停,明儿我就叫杜金宁去办这事情……”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秦达祖很忙,因为有些事情他虽然吩咐下去了,但不放心还是要亲自去验看。所以整日早出晚归,秦惠平很难见到他。 三月中旬的时候,秦惠平脸上的刀伤完全好了,尽管请的是城里最好的治疗外伤的郎中给她治的,用的药也是最好的,可是还是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刀痕,从左侧额头斜斜划下来,一直到右边脸颊,足足有一根筷子长。她失去了明艳如花的容颜,如今她的脸不笑的时候就带了莫名的冷峻,像极了行走江湖的人,甚至比得顺为她请到的两位有拳脚功夫的女镖师还要让人一望而生畏惧之意。 这一日她正和娘亲杜氏在一起在庭院里晒太阳喝茶说闲话,只见丫鬟珍珠匆匆忙忙一脸惊惶之色地地跑来向杜氏禀告:“夫人,不好了!老爷今日坐府里的马车出去,不知道怎么的车轮坏了,马车翻了,老爷摔断了腿,肋骨也断了三根,这会儿叫回春医馆的人给抬着送回来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520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7 01:33:44 离弦闻声澈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9-06 23:37:27 jc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9-06 19:10:47 感谢╭(╯3╰)╮们的支持和爱! 另外明天是中秋节,祝愿看文的亲们 天上月圆,人间团圆,家庭情圆,心中事圆,左右逢圆!总之,快乐幸福! 第95章 杜氏一听吓得手里端着的茶碗都落到地上摔得粉碎。倒是秦惠平没什么惊慌之色,将手中的茶碗轻轻放到身旁的小几上,随即对杜氏平静道:“娘,你别慌,我这就陪你去瞧爹。” “哎,好……”杜氏的声音都在发抖,毕竟秦达祖已经年逾五十,这伤筋动骨可不是件小事。秦惠平便站起来扶着杜氏,身边簇拥着一群丫鬟婆子们往玉堂院去。 母女两个走进玉堂院的正房中西梢间卧房时,房里已经站着不少人了,都是得了信儿跑来的秦达祖的几房姨娘还有她们带来的丫鬟和婆子,见到杜氏和秦惠平进来,原先一直围在床前的一众哭哭啼啼,拿帕子不时擦泪的姨娘们便往后退。杜氏见到屋子这么多人就烦,立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老爷只不过是伤了腿脚,你们这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围在这里给老爷心里头添堵,对他的伤没好处,好了,都给我出去!” 周姨娘等人本来也只是假意在这里装作伤心抹眼泪,毕竟秦达祖的伤也不致命,她们在他跟前装装样子,只是希望老爷看在眼里心中慰怀,认为她们还是爱他关心他的。此时见正室杜氏撵她们走,自然是顺坡下驴,蹲身行了礼纷纷退了出去。等到屋子里只剩下杜氏和秦惠平时,两人就到秦达祖躺着的床前看他的伤。只见他的腿上和腰上都缠着布条,而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惨白惨白的,眉头也拧在一起,嘴里直喊痛,额头上一层汗。 杜氏便拿自己的手帕去替擦额头上疼出来的冷汗,嘴中关切地问他,“老爷,可是疼得厉害?到底是怎么起的,咱们府里的马车从来没有出过事啊?” 秦达祖忍着痛道:“这又断了腿,又断了肋骨,自然是疼的,况且我年纪又不小了。” 顿了顿,吸了口气又说:“谁知道?今儿坐车出去,在吴江酒楼跟前马儿不知道为何突然惊了,车夫拉不住缰绳,那马儿狂奔起来,没跑多会儿,车轮子就散了,马车侧翻,我就这样了……哎,今年咱家真是流年不利,先是惠平出了那档子事,后来又是我……” 杜氏叹口气接话道:“好歹你和惠平是错开了出事,不然你们两个同时有事,那秦家的买卖怎么办?就算你们不是事事都管,可也不能撂开手长期不管,否则必然出纰漏。” 秦达祖听到这里就看了眼站在床前的秦惠平一眼,说:“惠平,我这伤怕是没有百日好不了,咱家的买卖你就暂时替为父管着,好在前些年你也学着管了不少买卖,如今接手应该没有什么难处,我一会儿把我的印信给你,你拿去明日就把咱家的买卖管起来。另外,大管家杜金宁近日帮着我在处理我们秦家跟洋人的买卖,你也知道因为周三公子退亲,我怕咱们得罪了周知府,所以先做些准备,将那些买卖暂停。” 秦惠平知道秦家跟海外的商人做丝绸买卖,这其中的洋人里头各地的都有,况且官府明令禁止和外番进行缎匹丝绵以及铁器等交易。所以秦家的这一部分买卖牵扯到洋人,实际上是违反了朝廷颁布的法令的。可是因为和外番进行缎匹交易获利很厚,从秦家祖上开始就暗中和洋人做此种买卖。这也是秦家不过三代就发家,成为苏州府吴县的巨富的原因之一。因为这买卖是秦家祖上就一直暗中做着的,并且也有固定的销货的路子,所以传到秦达祖手里他依然暗中做着祖上的这种和外番洋人的买卖。以前不曾得罪官府,而且秦家也不少上下打点,所以即便有些小吏知道秦家有做这样的买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况且像是秦家这样和外番的洋人做买卖的商人也不少,真要管也管不过来。还不如得了好处,大家相安无事,以使这财源不断。 可是如今得罪了周知府,秦家要是不知道收敛,还照旧和洋人做买卖,那被拿住了可是大罪,所以秦达祖这一个多月来都在大管家杜金宁的帮助下把秦家和那些洋人的买卖给暂时中断。但是中断,你就必须要去给人解释,另外该发的货也得尽量发了,该收起来的货也得找仓库给堆放。他忙了一个多月,还有少部分没完成,因此这会儿摔断了腿动不了,自然是要交待给秦惠平听。 秦惠平接过秦达祖给她的印信,放到自己贴身佩戴的荷包里说:“爹,你放心,你交待的事我会办好,你只管安心养伤就是。要是有什么难以决策的事情我再来找爹商量。还有,事不宜迟,我这就接手,立即去找杜金宁。” 秦达祖欣慰地笑一笑,道:“果然不愧是我用心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好,为父甚为高兴,你去吧。只是进出小心些,对了,你去好好得责问一下车马房的管事和小厮们,到底他们是怎么干活的?这些人该打板子的要打,我怕他们疏忽,到时候叫你出我这样的事……” 杜氏听到这里也连忙说:“惠平,你爹说得对,你这会儿先去车马房管教下那里的奴仆们,怎么会让你爹出这样的事情,依我说都该罚!” 秦惠平一口答应,“好,爹,娘,我这就去车马房理一理这事情。” 说完向两人欠一欠身转身大步离去。走出玉堂院,晌午的春阳耀眼,秦惠平仰面看着那庭院里婆娑的绿叶间漏下的阳光眯了眯眼,唇边漾起一抹舒心的笑容。 —— 接下来,秦惠平果真带了自己的两个贴身服侍的丫鬟去了秦府的车马房,让专门管车马的管事把十多个赶车养马的小厮都叫到跟前,将今日自己爹在外摔断了腿摔折了肋骨的事说了,然后逐一问责。 小厮们大都被打了板子,只有负责养马的一个小厮名叫得喜的老实本分得了奖赏,秦惠平把那专门管车马的管事裁撤了,让得喜做了车马房的管事。 接下来半月之内,秦惠平借着车马房管理不利导致自己爹秦达祖摔断腿又断了肋骨的由头,将秦府上下的下人们全部申饬了一番,罚得罚,赏得赏。几乎所有的关键位置上的人她全部给换成了投向她的秦府奴仆,包括外院的管事以及内院的管事婆子。然后明里暗里各姨娘院子里的服侍的丫鬟们也换了些,安插上自己的眼线。只有她爹娘的正房院子里将刘妈妈换了,别的人她一个人也没换,还是老样子。 秦府本来有二十几个护院,秦惠平嫌不够,又让人请了二三十个拳脚功夫好的精壮汉子进府来做护院。当然这护院的头儿也换成了她的人。 于是不出一月,秦府除了秦达祖和杜氏以外,所有的上下人等都知道了秦府如今真正的主子是谁。俱都对秦惠平更加恭敬起来。那刘招弟见秦惠平这么做等于暗中控制了秦府,心中自然是不乐意,就想去秦达祖跟前告状。可是秦惠平在府中下了一条禁令,就是在百日之内,秦达祖的骨伤好之前,所有人除了回春堂治骨伤的那个老郎中外,都不许前去打扰他,这里头自然包含了几房姨娘。她在玉堂院门前安排了守门的婆子,分成好几班,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守着,刘招弟就想进去也没办法。 而且为了防止有人买通回春堂的郎中去向秦达祖传信,秦惠平特意在玉堂院旁边收拾出来一个小院子,给回春堂的这老郎中以及他带来的药童住,一日三餐好吃好喝的让人伺候着,给的诊金也十分丰厚,自然让这位治骨伤的老郎中很满意,安心地在秦府里住着,随传随到。只不过在他院子外守门儿的也是秦惠平派去的人,还有在他跟前伺候的也是她的人,这样刘招弟连最后的一条见秦达祖的路也给断了。尽管私下里她十分恨秦惠平,可也没办法。以前她还有在杜氏跟前服侍的她姑姑刘妈妈可以为她传消息,可是秦惠平在这一回整治秦府的下人时,就把刘妈妈给调到了刘招弟那里服侍,不叫她在杜氏跟前服侍了。 当时她对自己的娘杜氏说的是,刘招弟的肚子大了,况且自己爹要静养,跟前那么多人走动不好,就让刘妈妈去服侍刘招弟算了,等刘招弟生下孩子再让她回来也是一样。杜氏对自己宝贝女儿的话基本上百依百顺,所以秦惠平一说就准,因此刘妈妈只能委委屈屈地收拾了去刘招弟那院子里去服侍了。 刘招弟也是够聪明的,见自己不能去秦达祖跟前告状,杜氏身边自己的远房姑姑也传不了消息后,她就让身边的小丫鬟去那回春堂的老郎中住的院子前后转悠,希望那兜搭上那老郎中,买通他,让他替她向秦达祖传信。不过让她失望的是,一来秦惠平派人在老郎中住的院子前把门儿守着,她的人没法接近。二来她这些所作所为早被安插在她院子里的眼线去悄悄告诉给了荷花听,荷花又把听来的消息去禀告给秦惠平听。 秦惠平知道后很是讨厌这刘招弟不安分,所以便想了条借口,以整修秦府内各处宅子的名义,另外腾了个大院子出来,将各房的姨娘们重新安排了住处,特地让周姨娘和刘招弟住在了一个大院子里。这一下刘招弟也顾不着想去秦达祖跟前告状了,因为她现在光是应付周姨娘就很要费精力了。周姨娘似乎充分理解了大小姐秦惠平这一回给人调整住处的用意,自从搬到一个大院子里跟刘招弟做了邻居后,便成日家叫自己跟前服侍的丫鬟和婆子们故意去招惹服侍刘招弟的人。而刘招弟也是个不服输的,自然不会忍气吞声,再说了她一直都恨这个以前一直欺负她的周姨娘,所以凡是周姨娘的人来惹事生非,她总是会让跟前服侍的人毫不示弱地针锋相对,或是吵架,或是打架,反正就是不让步。而这些争斗到最后自然是两位主子出面,挽袖叉腰开始对骂,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刘招弟的远房姑姑刘妈妈看了心里自然着急,她是个老积年,在刘招弟和周姨娘吵了几回后,便强拉她回屋劝她,“你怎的如此傻,想那周姨娘故意来招惹你,还不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要是被她气着了,这肚子里的孩子有个闪失,那你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没了。” 听了刘妈妈的这话,刘招弟才恍然大悟,不由得心中既悔更气,悔得是差一点儿上了周姨娘的当,要是气着身子,腹中的孩儿因此掉了,那可不是什么都完了吗?气得是那周姨娘没安好心,原来心里打得是这种算盘,心肠竟然如此狠毒。好在姑姑提醒了自己,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于是便咬牙说:“我听姑姑的,以后不出去跟那周姨娘闹了。只是心里头到底不忿,她这样欺负人。只不过仗着她容貌长得出色些。” “傻子,这再生得好的女人都有人老珠黄的一天。大户人家的女人要想富贵到老,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特别是只要生下个男孩儿,那这一世的荣华富贵多半跑不了。更别说像是秦府这样的人家,只有大小姐一个独女,只要生下男孩儿,老爷只得这一个儿子,这秦家的巨万家产将来不给你的儿子又能给谁?所以,你这会子只要忍着就好,至多只要忍个三四个月,等你腹中的孩儿生下来,到那时老爷的伤也好了,必定会抬你的姨娘。你又有了儿子傍身,那时候只管和那周姨娘吵,底气足足的,等儿子一天天长大,那周姨娘又一天天人老珠黄,又无子又失宠,到那时你就是把她弄成个人彘扔茅厕里也没人管她……” 刘妈妈的这一席话可算是让刘招弟高兴起来,便带着笑说:“姑姑这一说,我心里舒坦多了……” 停了停忽然又想起什么,面带忧色继续道:“不过,大小姐如今脸成了那副摸样,以后看来是要在家做老姑娘了,如今她又管家,又管着秦家的买卖,我怕以后她要是就这么管下去了,等我的儿子生出来以后怕也是继承不了秦家的产业。” 刘妈妈闻言也皱起了眉头,她也暗中觉得自从大小姐的脸伤了好后,她像是变了个人。以前的她虽然精明但却说不上心狠,但现在除了那脸上的一道疤痕让人看了心生畏惧外,她眼中时不时渗出的阴郁的眼神更是不经意间让人见了害怕。这样的大小姐显然以后会对自己侄女儿生下的小少爷是个巨大的威胁,要想从她手上接管秦家的产业一定会有难度。 不过,就算刘招弟生下秦家的唯一的一个男丁,也得十多年后才长大,才可能继承秦家的巨万家私。现在老爷断了腿,大小姐管着家也管着秦家的买卖,她就是这秦府实际的主人。对于这么个人,刘妈妈觉得除了让自己的侄女儿更加乖巧地奉承她依附她还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要争夺秦府的家产的话,再怎么也要等她的儿子长大些再说。另外刘家也没有什么有权势的亲戚,将来争产必定是不占优势,要想有些把握,看来也要另外寻找合适的有权有势的人投靠,借着人家的力才能真正将秦府的家产夺到手中呢,这些都还得慢慢来。 想清楚了这些事情,刘妈妈就拉着刘招弟的手低声一一仔细地将自己想到的告诉了她。这刘招弟虽然认不了几个字,但脑子是很活络的那种,所以听完刘妈妈的话后就立即说:“那我就照姑姑所说的,忍着,把大小姐奉承好些,另外乖觉些,不再乱动,咱们从长计议。” “你明白了就好。”刘妈妈点头欣慰地笑道。 这一天以后,刘招弟就把伺候自己的丫鬟和婆子们叫到跟前冷声吩咐,“自今日起,凡是周姨娘那边的人来招惹你们,你们都不要理。我这眼看还有三四个月就要生了,需要静养。谁要是再给我回嘴跟她们吵起来打起来,我就把她给撵出府去!” 她跟前的丫鬟和婆子们齐齐应了,谁都怕被罚打一顿板子撵出秦府这样一个还算对下人优厚的地方。 因此她这么一发话,周姨娘手下的丫鬟和婆子们再来招惹刘招弟跟前服侍的人,就再也不能让她们回嘴和争执起来。一连数天都是如此,这缺了针尖对麦芒的对手,就如一个巴掌拍不响,周姨娘这边的人渐渐也闹腾不起来了,两边安静下来,终于相安无事了。 但是表面平静不代表地下没有暗流。周姨娘见自己让底下人跟刘招弟的人吵闹的目的被她发现了,便又另外开始想法子对付刘招弟了,尤其是在她眼皮底下,眼看刘招弟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那心中的妒火就一天比一天盛。而且她也很明白,要是让刘招弟平安生下这个孩子,那以后她会被这个有心计的女人整得很惨。 刘招弟自从怀了孕后,杜氏就为她专门设了个小厨房,拨了两个厨娘去专为她做饭。而即便是秦惠平将她和周姨娘弄到府中的一个大院子一起住,可那小厨房还是继续跟着刘招弟,就建了一间在她住的西厢房的旁边。周姨娘因为很受秦达祖的宠爱,所以她也同样有个小厨房设在了她住的东厢房的旁边。 周姨娘见明里整不了刘招弟了,就开始想办法暗中对付她。其实最容易让她肚子里的孩子出问题的就是在她的吃喝上做文章。不过,刘招弟也想到了这一点,怕周姨娘在这上头做手脚,所以让下人们将她的那间小厨房看守得挺严,除了那两个厨娘外别人都不许进入。而且她每一顿饭每一碗茶都要让刘妈妈检查了才吃,这么一来周姨娘倒有些束手无策了。但是,她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所以一方面自己想办法,一方面趁着她娘家嫂子来看她,就向她讨这方面的主意。她娘家嫂子也是个市井里讨生活的人,鬼主意多得很,在得了周姨娘给她的两根金簪后,便也给她出了个主意。周姨娘听了,喜滋滋地道了谢,说将来事情要是真如她所说的成了,就一定还有重谢。 —— 秦惠平在把秦府内都整治一番,安插上自己的人,掌控了秦府的同时,在外头秦府的买卖上头她也同样动作不断。 首先,她把秦家祖上就做的那跟外番洋人做丝绸缎匹的买卖给全部转给了别的干这一行的商人做,甚至把手中的这买卖的关系网都全部转给了别人。让秦家从此以后彻底不再做这种买卖。尽管从眼前来说损失挺大,但她不想再为了这厚利冒险,而把全家人都置于危险的境地。在她心里,总觉得那周知府父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一定会寻机报复,而跟外番的洋人做这种买卖,这要是被逮住了,那就是杀头下狱的大罪,所以万万不能再为了赚这些银子再冒险。 其次,她使银子派人去京里,应天府(金陵)打听官场上谁和周知府是盟友,谁是政敌。以及他的关系网。若是打听到是周知府的政敌,就借各种理由,比如生辰庆寿等去送礼,拉关系。为了这个,她不惜血本,几乎将转让秦家祖上传下来的跟洋人做缎匹买卖得的几万两银子都花在了上头。她潜意识里觉得,在更大的官场上结交那些跟周知府敌对的人,将来要是周知府陷害秦家,那么这些关系可以让秦家不至于完全倾覆,化险为夷也是可能的。 第三,她连续在吴县和苏州府吞并小一些的绸缎庄,做出要扩大秦家的丝绸买卖的样子,暗地里却是将秦家掌握的那些织机和这些丝转给了别人。所以市面上秦家的铺子上卖的缎匹都是仓库里的存货,曾经属于秦家的几千架织机没有再为秦家织绸缎,而是为别的商人在织缎匹。这样一来,会麻痹周知府,认为秦家还在大肆扩张买卖,不至于急于动手对付秦家。 第四,秦惠平将秦家买卖上能抽出来的现银都全部存到了能在应天府和顺天府(北京)取出银子的钱庄里头,自己带了得力的人手亲自去了两地,将银子取出存进别的钱庄,顺便再买些宅子和田地为将来铺一条后路。 她是在将秦家的内宅都整治好,换上了自己的人控制了,又处理了吴县和苏州的一些买卖后去的应天府和顺天府。动身时恰好五月初一,而这一天在苏州城念慈庵带发修行的赵梅儿却是迎来了在庵里一百日修行期满的日子。之前虚云师太曾经说过让赵梅儿在念慈庵试着修行一百日,再考她一个问题,要是她答得符合她心意,就同意她留在念慈庵出家修行。而要是她答得不好,就要让她继续回到俗世红尘中去过日子。所以,这一日,赵梅儿十分忐忑,而何氏和杨玉薇母女也来到了念慈庵,要看这结果到底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520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7 22:06:44 jc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9-07 18:38:15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07 18:05:02 ╭(╯3╰)╮们破费了,谢谢支持和喜欢! 另外,大家看出秦老爷到底是被谁害得了吗?^_^ 第96章 一尘不染的禅室中,虚云师太坐在主位上一张莲花座的木椅子上,杨玉薇和何氏坐在她左手下方的两张圈椅上。 “静尘,你去把赵梅儿带进来罢。”虚云吩咐站在身旁伺立的弟子静尘道。 “是,师父。”静尘应了,随即走出禅室去叫早就等在门口的赵梅儿进来。 赵梅儿随着静尘进来后先向着虚云师太执手行礼,随即又向着何氏和杨玉薇母女行了礼。这百日之中,何氏和女儿杨玉薇也来念慈庵上香礼佛好几次,顺道看望赵梅儿。见她在庵中努力学习佛法,心态也很平静,两母女还算比较放心。但到底是存了私心,还是希望她不能留在念慈庵中。所以今日百日期限到时,她们来到念慈庵中,这会儿心情倒是比赵梅儿还紧张呢。 “好了,赵梅儿,今日是你到念慈庵中的第一百日,也是之前跟你约好的,等到百日之期到达之时,我要考你一个关于佛理的问题,看你到底跟我有佛有缘还是无缘,到底适合在庵中修行还是回到俗世红尘中继续过日子。你准备好了么?”虚云在上看向站在禅室中央的赵梅儿问。 “师父,弟子已经准备好了。”赵梅儿垂首恭敬答。自从进入念慈庵以后,赵梅儿跟着静尘努力学习佛法。虽然她认字不多,但是静尘教给她的经文她总是反复背诵,不懂的地方也尽量去问静尘,以求彻底的理解。所以净土宗的三本基本的经典《无量寿经》《观经》《阿弥陀经》她都有所背诵和涉猎。她学得很刻苦,除了在庵中每日基本的劳作和洒扫以外,剩余的时间全部都拿来学习这三本经书了。因为教她的静尘告诉她,只要学好了这三本经书,师父要考她之时,应该就不会担心回答不上来了。因此这会儿见虚云师太要考自己了,她虽然有些紧张和忐忑,倒是不至于一点儿把握都没有,还算比较镇定。 虚尘在上微微一笑,接着说:“好,你听好了。话说有一人去深山中的一座有名的禅寺找一位非常有名的禅师问道,禅师问他到这里来干什么,那人说他是来修佛的。那么我问你,赵梅儿,你觉得那人说得对吗?” 赵梅儿委实没有想到虚云师太居然问她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根本就没有考她任何的佛教经典,这让她意外。想了想,她觉得那人说得对,因为她和那人的目的一样,到念慈庵来也是想修行佛法,以便忘掉那些刻骨的情伤,忘掉那个人,能在安静的庵堂中获得心的宁静,了此余生。 所以她反复思量了一会儿,下一刻终于抿了抿唇,鼓足勇气回答:“师父,弟子觉得那人说得对,我到这里来也是想修佛的。” 她说完后,何氏母女便也转脸看向虚云,心都提起来了看她如何说。因为她们母女两个也和赵梅儿一样的想法,就是这俗人到佛寺或者庵堂之内自然都是想修佛法的,要是虚云也这么认为的话,那么赵梅儿是一定会留在念慈庵了。 虚云听了赵梅儿的话,在上微微一笑说:“可是那禅师觉得那去求见他回答他的问题的人说得不对呢,禅师是这么回答他的:佛没坏,不用修,先修自己。所以,你没有答对我的问题。” “啊……”赵梅儿闻言,不免张口结舌,心也直直地沉了下去。心想原来这简单的问题的答案是这个,虽然这答案简单,却是深含佛理啊,明心见性,一针见血。她确实没有答对,她在念慈庵里学习了佛学百日,结果学得的不过是毛皮,是外在,并没有修根本,而所谓的根本当然是自己,而她却不曾修过自己。 何氏和杨玉薇见虚云否定了赵梅儿的答案却是高兴起来,脸上有喜色。这一下,赵梅儿总算不能留在念慈庵了,这样就能跟着她们回府了,也不枉她们等了她这样久。 赵梅儿却是脸上满是失望和沮丧的神色,她想分辩一下,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虚云似乎看出来了她的失落,便继续说:“赵姑娘,俗人许多都借着佛门避世,可是你要是心中有所牵挂,即便强行进入佛门修行,就像是在松散的沙地上建佛塔,你说根基都不稳,那佛塔就算能修起来,又能修几层呢?就算勉强能修好,可是一旦遇到风雨,塔就会倒。那风雨就是你心中一直纠结未曾放下的东西,你明白了吗?” 赵梅儿听完虚云的话,不免赧然,抬头望向虚云道:“弟子明白了,可是弟子不知道师父是怎么看出我心中尚有牵挂的?” “不用看,你越急着进入庵堂,越急着参禅念佛,越刻苦,那说明你心中的那不能舍弃的牵挂越盛。而你要是平静如常的话,我倒会认为你真正放下了。况且我见你如此年轻,想必那牵挂也跟男女之情有关。也罢,既然你即将离开这念慈庵,那贫尼再跟你讲一个故事,以期能解开你心结。”虚云徐徐解释道。 说到这里看了赵梅儿一眼,又扫了眼左手边坐着的何氏母女,见她们都专注地望着自己,等自己下文,便收回视线,缓慢说起来,“很久以前,长安有个书生,和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约好等他高中就回来和她成亲。可是等他高中回来后,却发现那姑娘嫁给了别人。他自然深受打击,一病不起。书生的家里人用尽各种办法救他都不管用,眼看他奄奄一息,就要含恨离世。这时候,他家来了一位游方僧人,听说了他的事情,便决定点化一下他。” “这位僧人进入他房中,走到他床前,从怀中拿出一面镜子请他看。书生勉力抬起头往镜中看去,只见在一条大河边,一个溺死的女子一挂地躺在河边的泥地上。路过一人,看了这女子一眼,摇摇头,叹口气,走了。不一会儿,又走来一人,见此情景,就脱□上的一件衣裳搭在这女子身上为她遮蔽身体,然后走了。最后,又走来一人,这人善心大发,就拿来了铁锹,在旁边挖了个坑,把这女子给埋了。” “书生疑惑间,却见镜子里的画面换了。他看到自己的未婚的妻子,洞房花烛,被她丈夫掀起盖头的瞬间……这书生不明所以,那游方僧便向他解释,你看到那大河边溺死的女子吗?那是你未婚妻的前世,而你就是第二个脱下衣裳给她遮掩赤|裸身子的人。你给过她一件衣服,所以她今生与你相恋,只是为了还你一个情。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也就是她现在的丈夫……赵姑娘,你可曾了悟?” 赵梅儿听后似乎有所悟,原来自己和秦惠平之间竟然是这样的关系。或者她和自己今生相恋也是因为自己和她前世有类似于一衣之恩这样的事存在,所以最终她和另外一个要报答终生的人在一起了。可是话说回来,她觉得自己对秦惠平的心意倒象是前世她掩埋了自己,然后自己要想要一生一世报答她。可是为什么,佛祖没有给这样换一下呢?但是不管怎么说,虚云师太的这番话,到底是开悟了她,原来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有分别的,要是不能终生相守,还是说明这缘分不够。 既然自己不能修自己,也明白了和秦惠平错过今生的原因,放下了许多沉重的包袱后。她觉得松快起来,不管怎么样,这到念慈庵来修行百日对她来说还是有用的。她觉得自己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就像是屋外庭院中的过完冬的老树,又发出了新芽。 遂深深躬身下去向着虚云师太一礼,恭敬道:“赵梅儿多谢师太慈心,我悟到了许多。自今日以后一定好好地在俗世中过常人该过的日子。” “甚好。起来罢。贫尼也不多留你,你这就和何施主她们回去罢。有心向佛的话,不拘于在那里,静心凝神,佛也就在你心上了。”虚云在上虚虚一抬手,含笑道。 何氏母女也忙站起来谢过了虚云,杨玉薇便上前来拉起赵梅儿的手说:“梅儿姑娘,咱们这就家去。” “待我去换了衣裳,把静尘师姐给我的几本佛经收拾了就跟你去。” “好,那我陪你一起去你的禅房。” 两人便随着静尘一起去后面禅房收拾简单的衣物,何氏遂和虚云说:“说起来还是多谢师太一片苦心,知道我舍不得这个像玉茴的姑娘,还有玉薇也舍不得这个像她妹妹的女孩儿,所以这才既让她了了进佛门修行的愿,又让她开悟,可以放下以往的情伤,以后好好过日子。对了,我打算领她回去收她为义女,至多再陪我娘半月就要返回应天了,你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婆婆和公公的?” 因为高兴赵梅儿可以最后从念慈庵中出来跟自己回何府去,所以何氏一口气把心里想到的话都说了,特别是问虚云可有什么话要自己带给婆婆和公公,也就是她这个出家的小姑的娘和爹。说完了才一捂口说:“我忘了你早已经不是俗世中人……” 虚云道:“我没什么要带话给他们的。我想,即便有什么带的,你也能替我带给他们。”说完,便向何氏执礼念了句佛号“南无阿弥佗佛”便转身飘然离去。 何氏在她身后“诶”了一声,却见她已经走出了禅室,摇摇头,本想说自己的公婆一家人都挺想念她,让她啥时候到应天参加佛会的时候去家里一趟的,可见到现下这种情景,只能作罢。 不一会儿,只见静尘领着赵梅儿和自己女儿杨玉薇去而复返,赵梅儿肩上挎了个小包袱,穿着一身平常的女子穿的衣裙出来了。静尘走到何氏跟前便说:“师父交代我送施主等人出去,她要坐禅就不来相送了。” 何氏是知道她这位出家的小姑子的脾气的,便也不以为意,谢过了静尘,便带着赵梅儿和杨玉薇从念慈庵出来,坐了等在府前的马车回府去。 回府后,何氏便安排赵梅儿依旧住在女儿杨玉薇住的那院子里,只是杨玉薇住了正房,而赵梅儿住了东厢房。当晚何氏特意吩咐了自己从应天带来里的厨娘做了一桌子好菜请赵梅儿吃饭。席间,赵梅儿见到了何阿娇和何振国,原来两兄妹从何氏那里知道她从念慈庵回来,不再出家后,并且何氏又专门让自己带来的厨娘做了应天那边的特色菜就一起过来蹭饭了。 “梅儿姐姐,能见到你回来我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呢。这一下,能陪我玩的女孩儿除了玉薇表姐,还可以加上你了。”何阿娇拿筷子夹了一颗五香豆放嘴里嘎嘣咬着,一边笑嘻嘻道。 她哥何振国坐在旁边却拿筷子点她的头一下说:“我看你高兴的是能来姑姑这里蹭一顿正宗的金陵菜吃才是,那什么多一个玩伴儿都是做借口。” 何阿娇立即嘟起了嘴对何氏撒娇道:“姑姑,我哥欺负我呢,您快帮我。” 何氏今日心情极好,就故意对何振国说:“振国,不许欺负你妹妹。” 转脸过来,自己亲自夹了一块盐水鸭给何阿娇说:“来,阿娇,尝一尝我带来的厨娘做的金陵地道的盐水鸭。” 然后接下来,又给何振国夹了一块,说:“振国,你也吃。” 完了,又给赵梅儿还有杨玉薇一人夹了一块,笑道:“你们两个都是我女儿,我就不劝了,多吃些。” 何阿娇闻言一边啃着那块鸭肉,一边问何氏,“姑姑,你要收梅儿姐姐做义女了么?” 何氏笑眯眯地接话道:“是啊,今日我和玉薇去接梅儿姑娘回来,下晌我去找她说话,把我这心意跟她讲了,她答应了。所以,我想选个好日子,再下个贴子把你祖母,还有何家在苏州的亲戚都请来,正式收梅儿为义女。” “那太好了,姑姑得义女,我就得了一个姐姐,这样的好事我也要往跟前凑,我回去备一份儿礼送给梅儿姐姐。姑姑,你可别忘了明儿个写帖子的时候写上我的名字,叫人送给我。”何阿娇高兴得鸭子也不啃了,扔了那块只啃了一半的鸭肉,拍着两只油油的手大声笑道。 “行,忘不了你。”何氏一口答应。坐在何阿娇身旁的他哥却数落她说,“你瞧你这样子哪里像是大家小姐,手舞足蹈的,不庄重……” 何阿娇却回瞪他一眼,转眼看向何氏道:“姑姑,明日下帖子可别写我哥的名字,不用请他,他跟个老秀才似的,来了尽说些古板的话,煞风景。” 兄妹两个这一顿饭吃下来,尽在你来我往的斗嘴,赵梅儿看着倒有趣。只是何氏母女太热情,给她碗里夹了不少菜,她在庵堂里吃了一百天的素,骤然吃这些东西还不敢多吃,怕自己的肠胃受不了。因此也只把一些两人夹给自己的素菜吃了,就放了筷子,并说自己觉得这些菜味道很好,可是如今还不太习惯吃荤。何氏母女听了就让她随意用些,不用把她们给她夹的菜都吃完。 何氏在席间吃饭时对何阿娇和何振国说得她要收自己为义女这事情,赵梅儿也是在念慈庵由虚云师太解开心结后,回来何氏到她房里来提起,她爽快答应的。经历了这么多,她觉得何氏母女的确是好人,而且她也晓得自己长得像何氏早逝的小女儿,而何氏一直思念她。所以,她觉得成全何氏也算是报答她。再说了,自己的娘亲和妹妹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如今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而何氏母女对她真是胜似亲人,这种类似于亲情的感情很让她留恋。放下前情,解开心结后,她觉得从今以后做人做事还是不要执念太深,顺其自然的好。 就好比她现在留恋何氏母女带给她跟亲情相似的感情,而她们也将她看成了早逝的亲人,要是两边用义女这个纽带联系起来,也是对双方有益的事,没必要拒绝。她不想再去漂泊,再去自虐,就这样和对自己好的何氏母女在一起也挺好的。 —— 五日后,何府的大花园中,何氏请来了众多何家的亲戚,还有跟何家来往比较密切的苏州的一些士绅之家的妇人和小姐。还有些想攀附何家的苏州城的大户人家得了消息,也有上门送礼,不请自来的。何氏对这些人也没办法拒绝,毕竟人家是一番好意,笑脸上门来送贺礼,总不好拒绝人家。 所以这一日,何府的大花厅里面摆了好几十桌,包括何家亲戚在内,一共竟然来了超过二百人。这些人都是妇人和小姐,因此大花厅里们的女人们凑在一起说八卦,那是格外的带劲儿。 这些女人先在猜测这位应天府户部尚书的夫人,何家的嫡长女何氏要收的义女是哪家人的女儿,又是什么出身和来路,竟能攀附上何氏?毕竟何氏的长女可是于去年被选成了皇帝陛下亲弟弟潞王的次妃,这杨家也算是皇亲了。而且皇帝和潞王殿下可是亲兄弟,都是李太后所生,况且皇帝对潞王十分的宠幸,杨家有女嫁给了潞王,虽然是次妃,可这也是了不得的事情。 不过,因为赵梅儿被救以及去念慈庵带发修行百日的事情,就只有何氏母女还有何阿娇和何振国知道,而他们两兄妹也只把这事情告诉了她们的娘亲方氏知道。方氏是京城世代书香之家,现今国子监祭酒方世永之女,无论是品性还是操守,都让人竖大拇指,挑不出一点儿错处。所以她晓得了这件事情,就相当于井上盖了盖,院子上了锁,再漏不出一星半点儿给旁人知道。 并且当日救起赵梅儿的何府的小厮还有曾经伺候过赵梅儿的丫鬟都被何氏叫去过,让他们不许乱嚼舌根子,否则家法伺候,打板子不说还得发卖出去。这些人也只能把晓得的事情烂在了肚子里。 所以这些爱八卦的女人们凑在一起猜了半天,还是没有谁能够知道这位即将成为何氏义女的姑娘是何方神圣,竟然有这样的好运气和好福气。 家中有儿子的妇人们就在心里打算盘,要是能和这新被何氏收成义女的女子结亲,那不是相当于间接抱住了一个大腿,倚靠上了一座靠山吗?所以接下来,她们又在打听这位即将成为何氏义女的女子有多大,可曾定亲。至于美貌与否,却不在她们的讨论范围内,毕竟比起她皇亲国戚的背景,这美貌都可以忽略不计。就算她长得姿色平平,甚至容貌丑陋,相信也有许多苏州城的士绅或者大户家的子弟求娶。 这里头就有苏州知府的正室夫人马氏,前段儿日子周松跟秦惠平退了亲后,周廷安便让马氏跟城里的富绅家的妇人走动时,留点儿心,看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儿可以配给周松的。所以她趁着跟城内的贵妇人们来往时,也就留心了下这事。不过,这两三个月,她倒是没看到什么合适的。今日被请来何家参加何氏收义女的盛会,她倒是有些兴趣。只是她也晓得周松怕是攀附不上这个何氏的义女,不过,她娘家哥哥有个去年才考上举人的儿子相貌堂堂,又前程正好。她想,要是这位何氏的义女容貌还算过的去,不是太丑陋的话,回去后就修书一封给那正在应天做官的哥哥,让他赶紧让媒人去向杨家提亲,求聚这何氏的义女,攀附上杨家这门儿皇亲。 其实她也晓得这何氏还有个二女儿已经及笄了,倒是正好可以提亲的年纪。但是杨家的门楣实在高,这亲生女儿她娘家哥哥的侄子是想不到手了,要有可能的话也只能是这位何氏的义女。 大花厅里众妇人们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就听到一位何府的管事婆子走进来先使劲儿咳嗽了两声,然后大声高声道:“诸位静一静,我们府里的老夫人今日将为玉梅姑娘主持拜义母的仪式。这就来了。” 众人便停止了议论,安静下来,纷纷往大花厅门口看去,只听得一阵环佩叮当之声中,有数位妇人和管事媳妇簇拥着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嵌宝石金头面,十分富态且有威仪的老妇人信步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520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8 21:00:52 jc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9-08 19:43:38 多谢╭(╯3╰)╮们的爱,么么哒! 第97章 这位老妇人就是方才那位管事婆子口中说得何府的老夫人魏氏,出自苏州有名的诗礼之家魏家,族中多有中举做官的人,和同样诗礼传家的何家齐名。所以才有作为何家的嫡长子的何良成娶了魏家的嫡出二小姐做妻子的事,因为两家在苏州也可算是门当户对。 魏氏嫁给何良成后为他生下嫡长子何瑞安,后来何瑞安举业顺遂,在京做官后娶了国子监祭酒方世永的大女儿方氏做了发妻,生了儿子何振国,女儿何阿娇。而魏氏生的嫡长女何丽华,也就是杨玉薇的娘,则是嫁给了一直同何家是世交的金陵望族杨家的长子杨正明,现如今任着应天的户部尚书。 彼时朝廷一直延续成祖朱棣的国策,实行的两京制。也就是朝廷在顺天府(北京)和应天府(南京)分别建立了一套相同的官僚机构,官员品级也相同。只是应天的官员人数要少些,也要闲散些。不过一些关键位置上的官员,职权也不小。比如杨正明任的应天的户部尚书,管着南直隶所辖的地区的钱粮,包括苏杭等地,乃是天下经济最发达,文化最昌明之地,天下赋税超过三成出于此,因此他这个官算是实缺,南直隶不知道多少巨商富户想要攀附他,好得些官府的买卖做。只不过,杨正明为官清廉,这些人想拉关系也无门。 却说魏氏在府中众人的簇拥下进入大花厅,在主位上坐下后。便开口把今日她女儿何丽华要收义女的事情大致跟众人说了一遍,最后说多谢大家捧场等语。 等她说完话,就有跟前的管事媳妇出去将何氏跟赵梅儿请了进来。魏氏让何氏坐到了主位上另一张太师椅上。而赵梅儿则规规矩矩地站在了她跟前几步远的地方。 杨玉薇和何阿娇还有一些府中各房的小姐就坐在离赵梅儿最近的一张圆桌旁。她们是早进来坐席等着何氏领着赵梅儿进来的。 今日的赵梅儿盛装打扮了一番,那容貌自然是更加夺目。在她跟着何氏走进大花厅后,厅中几乎所有的妇人和小姐们都吃了一惊,众人在心中惊叹的是没想到这何氏收的义女竟然如此绝色,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生得好生美貌。这一下那些想为自己儿子或者子侄求亲的妇人们更是吃了定心丸,谁心里都蠢蠢欲动,不约而同想的是这何氏的义女娶回去一定会令人皆大欢喜。苏州知府的正室夫人马氏也被赵梅儿的美貌给惊到,没想到这何氏的义女竟然是天仙一般的人物,这真是个香饽饽,要是打听到她没定亲,这回去得赶紧给自己的哥哥写信去呀,如此佳人可不能落到别人手里了。 就在众妇人们心里噼噼啪啪打小算盘的时候,赵梅儿已经在何府老夫人魏氏的言语引导下上前向何氏叩拜,并敬了茶点。何氏吃了,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檀木首饰盒子拿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将里面的一支镶嵌了拇指大的鸽血红宝石的华美的金簪插在赵梅儿的发髻上。赵梅儿随后躬身带笑行礼喊了一声何氏,“母亲。” 而何氏则是忙伸手将她扶起,满面是笑亲热地喊了她一声,“玉梅。” 这名字是何氏替她取得,原先她叫赵梅儿,为了对外让别人觉得她和杨玉薇如同亲姐妹一般,所以何氏就在她名字中改了个字,称呼她为玉梅了。私下里自然还是喊她原来的名字梅儿的。赵梅儿觉得这样也好,外人不知道她真实身份,也就避免了传出去让她大伯母还有祖母知道,要是她们知道她认了这样一个义母,怕是会到何府来讹诈银子,甚至就算她跟着何氏和杨玉薇去了应天,她们也会千里迢迢地追着去。 想起这两个人,她心里就莫名地心烦和害怕。只是她却并不知道,这两个人早就在几个月前已经先后离世,去了阎王殿报到,再也不能来讹别人银子,或者打她的坏主意了。 礼成后,何氏就携了她手,让赵梅儿从老夫人魏氏开始一一的拜见今日来何府观礼的她认识的一些士绅官宦之家的夫人和小姐们。这些人几乎都会将早备好的或者自己现成带着的一些金银首饰送给赵梅儿做见面礼。赵梅儿一开始不好意思接,倒是何氏吩咐了丫鬟捧了托盘来,让赵梅儿接了贺礼,再放到身后跟着的丫鬟捧着的托盘中。更有那些今日特意来巴结何氏的她并不熟悉的富商大户的妇人为了显富更是送重礼给赵梅儿,那给她的首饰都是极为珍贵之物,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她们送了礼,就不忘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哪家的女人,希望能让自己家姑娘和赵梅儿做朋友,彼此来往,赏花会友等。何氏很明白,现如今的官宦之家或者富商大户之家的妇人们的聚会和交际,往往将来不是想变成儿女亲家,就是想让她们身后的男人们想攀附或者交结对方,想成为对方关系网上的一环,利于以后共同谋利或者进退。 何氏对这些人便也含笑敷衍,真正对何家有用的人,她相信自己的娘魏氏早就已经笼络了,用不着自己出面。况且她现在的丈夫和儿子都在应天为官,娘家这边的关系她也不是很热心。但今日收赵梅儿为自己的义女,这是让她很高兴的事情,所以这些人送给赵梅儿的首饰簪环等她打算都给这个像自己早逝的玉茴的女孩儿,那样以后她梳妆打扮也尽可以有各种拿得出手的首饰了,陪自己出入应天甚至京城里的妇人的聚会也不会跌份儿。 赵梅儿跟着何氏在大花厅里转了一圈,回到厅中最中间的主位上坐下时,那捧着托盘的丫鬟端了满满一盘的各色珠玉首饰,让何府里除了杨玉薇以外的各房小姐们赞叹眼红不已。 何氏便让自己指派给赵梅儿的管她的衣裳首饰的大丫鬟冬青来,叫她带着那捧了一托盘首饰的丫鬟下去分了类装好。冬青应了,遂带了那丫鬟下去。这里,何氏就叫开席。外头早就准备好酒菜的厨娘们就帮着送菜的丫鬟们将一盘盘佳肴流水一般送上来。一时之间,大花厅里笑语喧阗,众妇人小姐说笑吃起酒席来。 酒饭毕,一些人就在大花厅里吃茶抹牌,另一些就三五成群的出去到花园里赏花游玩,顺带着跟想打交道的人搭话拉关系。 苏州知府的夫人马氏今儿个是一个人来的,本来她实在很想带自己的女儿来何府参加何氏收义女的这观礼聚会的,可是她丈夫周廷安下了明令不许带周巧儿出来,她也没法子。只能想再过段儿日子,周廷安没那么生气了,再悄悄带她出来。毕竟象今日这种聚会来的可都是苏州府非富即贵的人家,这些人有女儿的都带了来,不仅是展示自己的女儿的风采,同时也是希望那有儿子的人家可以相中自己的女儿,顺带着给自己女儿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女婿。马氏同样有这样的心思,奈何她的小女儿前些日子闯得祸挺大,实在是让她爹周知府气得不行,所以下了禁足令,没办法她只能一个人前来赴宴了。 这会儿本来爱抹牌的她却并没有打牌,而是和两位相识的官夫人一起结伴在何府的花园里到处闲逛。平常她们三人聚会是很喜欢对来聚会的各家小姐们品头论足的。不过,今日她们三个最主要讨论的就是何氏收得这叫玉梅的义女了。三个人都一致认为这女子容貌如此绝色,实在是苏州府内有儿子的官宦巨富之家求娶的好对象。只是唯一可惜的是不知道这女子可曾定亲,就想去找个何府中的人打听一下。 可巧今日何府的老夫人魏氏也由服侍她的丫鬟和婆子们陪着在花园里赏花游玩。在府中荷池边看新开的荷花时,马氏等几个妇人瞧见了,赶忙就上前去行礼,魏氏今日心情不错,便也叫她们都跟她一起去这荷花池边的八角亭内坐一坐,顺带喝盏茶。 以马氏为首的几个女人就忙道了谢,随着魏氏去了不远处的一座凉亭内坐下,喝茶赏花,顺带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在这中间,马氏就趁机问魏氏,“老夫人,不晓得今日您家大女儿她收的那叫玉梅的女孩儿可曾定亲?” 魏氏笑道:“听我女儿说,她并不曾定亲。再说她比我外孙女儿玉薇还小上一岁,玉薇都不曾定亲,她又岂能越过姐姐去定什么亲呢。不过,我瞧我女儿对她甚为宠爱,还有那孩子生的那摸样着实是出色的,将来倒要好生为她挑个女婿呢。” 听了魏氏的话,这一下别说是马氏,就算是跟她同行的另外两个官夫人也动了心,就又向魏氏打听,不知道她大女儿新收的这义女想要挑个什么样的,她们有子侄这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不知道可符合要求。 魏氏说:“这个我还不曾问过我女儿呢,不过,我想,再怎么着也得是诗礼之家的孩子,最好也得在举业上有成就,将来能谋个一官半职,并且相貌周正品性好。不然啊,我那女儿和女婿定然是看不上的。” 马氏三人闻言,各自在心中打算盘,其实她们觉得就算魏氏不说,这条件也是板上钉钉,画了框框的事。特别是马氏觉得这框框简直是为她侄子贴身而画的,心中别提多高兴了。 所以当天聚会结束后,她回到府衙,立即要来了纸笔亲自写了封信给她在应天都察院任右佥都御史的哥哥马平山去了封信,让他接了信,待户部尚书杨正明的夫人带着亲生的女儿和新收的义女一回应天,就让他立即去为她去年才考上举人的儿子十七岁的马忠提亲。在信中她又很是把赵梅儿的容貌称赞了一番,并对他说了要是这门儿亲事能成的重要性。 晚间,周廷安散衙回了后宅,她又把这件事对他说了,并说下一回何府再请客,就一定要带周巧儿出去了,不然可得真耽搁了为她挑个好人家。周知府倒是不置可否,只是问她为周松可挑到什么好姑娘。马氏说:“去何府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我瞧过了并没有什么适合松儿的。而松儿要娶有钱人家的女儿,这恐怕还是得在苏州府中的富户中去挑。对了,说起富户,老爷,几月前让咱们退了婚的秦家,老爷怎么没有动手收拾他们?要是让他们跑了,可是不能出口恶气了。” 周廷安捋着下颌胡须眯眼道:“不急,我让人盯着他们呢,最近他们还在大肆得吞并其它的绸缎庄,看来是要扩大买卖。另外,我已经让人去查这周家的底了,看他们除了做丝绸买卖,还做了什么朝廷禁止做的买卖没有?要是让我查出来的话,哼!且看我的手段!” “好,那我就静候老爷的佳音了。”马氏高兴道。 两个人坐着正在说话,外头守门儿的丫鬟进来禀告说:“老爷,夫人,三公子求见。” 周廷安和马氏互相看对方一眼,不知道这会儿他来求见是为了何事,便对那丫鬟说让他进来。不一会儿,周松进来向两人躬身行礼请安,周廷安叫他起来,问:“松儿,你这个时候来见我和你母亲是为了何事?” 周松便直起身来说他是特意来请他们做主,请官媒做主去替他求娶一位姓鲁的小姐。这鲁小姐家里是开钱庄的,家中只有她一个独女,月前他在苏州城圆通寺的庙会上和她巧遇,彼此一见倾心,后来他又去鲁家拜见过她爹娘,那鲁小姐的爹娘对他都甚为满意,愿意将女儿许配于他。 周廷安和马氏耐着性子听完,马氏还没说什么,周廷安先就一口拒绝:“不行,你自己个儿瞧上的不算数,上一回为你向秦家退亲的事还没有过去多久呢,这会儿怎么你又瞧上个什么开钱庄的鲁家的小姐,我不信你能干出什么好事!” 周松忙说:“爹,我求你信我一回好不好?上一回的事是那秦家的远亲秦登堂来苏州贺爹你任苏州知府时,他向我透露的他堂妹如何好,如何好,我才信了他的话来求您去向秦家提亲的。谁晓得最后那秦大户家的女儿却是那样。可是这一回这位鲁家的小姐是我亲自看上的,又去见了她爹娘,他们也觉得我不错,所以我想这一回爹你请人去提亲,一准儿一提那鲁小姐的爹娘就能答应!” 马氏正烦周廷安叫她给这个不是她亲生的且又不上进,跟他娘韩氏一样贪财的庶出的儿子找媳妇儿呢。其实也不是她眼光高,而是她觉得周松这样的配不上她结交的那些妇人的女儿,人家也瞧不上他。要说回来,对于大户人家的男孩儿来说,庶出也没什么,至少比庶出的女儿好多了,因为庶子只要肯努力肯上进,那以后取得的功名成就不一定比嫡出的儿子差。只不过,周松实在是让她看不上眼。 于是她听完周松的话却是和周廷安意见相左,因为她巴不得快点儿让周松找媳妇儿的事情尘埃落定,免得她再操闲心。况且这什么姓鲁的女子是周松自己看上的,顺水推舟找媒人去替他提亲,将来这门儿亲事好不好也怪不着自己。因此她倒是巴不得这周松自己找的媳妇儿能成呢。 所以在周松恳求的话一说完后,马氏便马上看向周廷安说:“老爷,我觉得松儿经过上一回秦家的事情后,这一次是绝对不会看走眼的。既然这鲁家的小姐是他自己看上的,人家鲁小姐的爹娘也瞧上了他这个女婿,不如咱们明日就叫个媒人去那鲁家瞧一瞧,要是真如松儿所说的话,那就把这门儿亲事定了。松儿也不小了,早些成亲,不定老爷明年就能抱孙子呢,这是多好的事,你说对不对?” 周廷安听完马氏的话,盯着周松看了一会儿,最终觉得要是这个没什么出息的庶子能找个她看上的女子成家,不再给他惹什么事,弄出什么麻烦来也行。遂最后长叹了口气,说:“也罢,那明日为父就替你找个媒人去那鲁家看一看,要是正如你所说,那就成全你。可要是和你说得有出入,那从今以后你的亲事就不许你自己再来提,否则别怪我让人把你打下去!” “是,儿子知道了。”周松连忙躬身下去恭敬道,随即又加上一句,“儿子多谢爹和母亲成全。” “好了,你下去罢。”周廷安挥一挥手道。 周松便再次欠了欠身,却步退了出来。到外头后,他直起身子来终于勾唇得意的一笑,心想,好,这一回运气不错,没了秦惠平,又得了个鲁金凤,这鲁家开的钱庄可是遍及大江南北,家里的银子不比秦家少。况且鲁家也只有这么个独女,自己娶了她,以后鲁家的巨万家私也就相当于是他的了。 说起这鲁金凤竟然也是秦登堂给他找的呢。月前秦登堂来苏州参加一个文会,他也去了,便和他碰上了。于是周松就把秦惠平的事情说给了他听,最后大发脾气,说秦登堂坑他,不但这亲事没成,还被秦惠平给羞辱了一番,心里不知道多气不说,他爹还因此把他给大骂了一顿。所以要找秦登堂说事儿,看怎么赔偿他,否则以后两人就连朋友也别做了。 秦登堂知道周松跟秦惠平的亲事黄了,只是可惜那伺候秦惠平的叫赵梅儿的丫鬟到不了手了,至于什么秦惠平破相,他心里还暗暗高兴呢。心想,这堂妹这下变成个丑陋的女子,再也嫁不出去了,谁叫她那么小心眼儿,连个使唤丫鬟也不肯给自己,这一下得了报应了,该! 不过周知府的公子发火了,要找他说事儿,要叫他赔偿,他又犯愁了。因为他只不过是个县官之子,他爹为了升官,这些年来也不敢大肆贪墨,他有点儿银子也不过只够自己花的,哪里有钱来陪给知府的三公子。 好在他后来灵机一动,想起一个来参加文会的秀才说过他远房姑姑的独女,家里开钱庄有钱,容貌也好,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于是他就去找这秀才,请他喝了一回酒,从他嘴里套出这位女子姓鲁,名金凤,今年十六岁,她爹是苏州城有名的大升发钱庄的东家,鲁家的钱庄开遍了大江南北。在苏州城也算是挺有钱的大户人家。 得了这消息,隔天秦登堂就去找到周松,把这事跟他说了。因为他也知道周松贪财,要娶的女子都是那些富商的女儿,并且最好是独女。而这鲁金凤显然符合周松的要求,只是秦登堂却并没有跟周松说鲁金凤有一种病就是遇到什么刺激的话,会发癫狂,眼里不认人,而且抓着啥拿啥扎人打人,她家里甚至有奴婢被她给打残了的,这病可说是发作起来甚是吓人。主要是告诉他鲁金凤消息的秀才没跟他透露这个,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为了讨好周松,秦登堂还给了那秀才十两银子,请他回去求他娘去鲁家,让那鲁金凤跟她一起逛庙会,这边就让周松也去庙会上和那鲁金凤相遇。 初初相遇,两人也只是看向对方一笑,毕竟周围人多,也不好说话的。而那书生的娘得了十两银子,则在中间做穿针引线的人,问了周松的姓名,又将自己陪着的这位小姐的名字告诉了周松,以及她家住哪里等。 再后来,周松果然提了礼盒去周家拜见鲁金凤的爹娘,不过,他倒是没有说他和鲁金凤在庙会上相遇的事,用的借口依然是慕名而来,想求娶鲁金凤。 那鲁金凤的爹娘晓得了他是周知府的公子,就也想攀附上周家,所以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只是鲁金凤的爹鲁庆还是问了周松,“你可是真得了解并喜欢我女儿?” 言下之意是问周松知道他女儿遇到刺激会有癫狂的毛病吗?可是这种事也不能明着问,所以鲁庆含蓄地问了一下。 “了解,当然了解。岳丈放心,我是真心喜欢你女儿的。”周松连忙笑道,他还没娶鲁金凤过门儿,甚至连媒人也没上门儿来提亲,他已经开始改口叫鲁庆为岳丈了。可见他对这门儿亲事是极端满意的。 鲁庆见他如此说,就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叫他回去禀告他爹娘知道,然后找媒人上门来提亲就可以。这也才有了周松回去禀告周廷安和马氏的话。 第98章 过了几日,周知府找了官媒人去鲁金凤家里,打听了下周松可有上门儿去拜见鲁庆两口子的事情,待到鲁庆两口子说有这回事,媒人便又拿了鲁金凤的八字去合婚。结果合出来的结果是上吉。周知府看了也算满意,也就同意了周松的请求,正式让官媒人去代表周家提亲,而鲁家那便边正等着呢,所以果真媒人去了一说就准,然后两边定下婚期在下半年九月初十。接下来鲁家就开始一心一意地给自己女儿准备起嫁妆,等着吉日到了嫁出去自己的宝贝女儿。周松呢,则是等着迎娶鲁金凤这个在他眼里十足是黄金打造的美人儿。 从两家定亲到九月初十周松迎娶鲁金凤,不过只有三个多月,那日子一晃就到了。周松到日子上鲁家去欢欢喜喜把鲁金凤娶回了家。洞房花烛,民间所谓的小登科,对周松这种在读书和举业上毫无建树的人来说,也真算是人生得意之时。只是这得意在第二日起来,他带着新媳妇儿去给自己爹周知府和嫡母马氏请安和奉了茶回来,再去拜见他生母韩氏时,就被后面接二连三的事打击得一丁点儿也不存了。 因为韩氏今早趁着周松带着鲁金凤去给周知府和正室夫人马氏请安奉茶时候,翻了新媳妇儿鲁金凤放在西厢房的陪嫁,发现那一百零八抬嫁妆里头并无什么金银,只是些日常用品和绸缎衣服,那心里立时就恼了。这就算一般的人家嫁女嫁妆里头也该有一二百两一银子的,更别说象鲁家这样开钱庄的大户,就算在嫁妆里面放一万两现银也不过分。所以韩氏就不高兴了,认为新媳妇儿鲁金凤狡猾,一定是她把嫁妆里头的金银自己收起来了,不给她瞧见,怕她拿嫁妆里头的银子。因此接了鲁金凤捧上的茶后,竟是一口也没喝,冷着脸子将茶盏“托”地一声往身旁的黑漆面的茶几上一磕,随即寒声道:“媳妇儿,你既然嫁进我们周家门儿了,那我就有些规矩要跟你说。” 鲁金凤闻言自然说:“那就请娘说上一说。” 这周家的规矩老实说鲁金凤确实不知道,她嫁进来之前的几个月,她爹娘还专门找了在官宦之家教女孩子规矩的女先生上家里来,教她一些官宦之家的少奶奶该懂的礼仪等等。毕竟鲁家是商户之家,就算鲁金凤小时候家里也请了先生教她读书认字,长大一些也跟着教女红的绣娘们学了些绣技,要是嫁进一般的人家也足够应付了。但哪想到竟然是嫁进了知府家里,这也算是高嫁了。跟着那女先生学了几个月后,她也终于懂了官宦之家的那些礼仪和规矩。但今日她丈夫的亲娘要跟她说规矩,她只能垂首洗耳恭听。 于是接下来韩氏就说:“一般的媳妇伺候公婆的规矩我也不想说了,该怎么做你家里人早该教过你。只是你嫁给了我儿子,而且咱们都在一个院子里头过日子,我就得把我定下的规矩跟你说明,那就是你的陪嫁银子须得我这个当娘的管,所以你一会儿回房去把你的陪嫁银子拿来给我。” 鲁金凤听完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因为据她所知,这随便哪家姑娘的陪嫁都是由自家保管的,即便是有想帮衬婆家的,也是酌情拿出一部分来就成。哪有婆婆要拿去全部管起来的。再说了这一回她出嫁,她爹娘就给了她三千两银子的银票,还有两盒子金银首饰,出嫁前夕,她娘亲口跟她说,要是姑爷或者婆婆问起她陪嫁银子的事情,就说等姑爷三日带着她回门儿的时候,他们会给两人一个说法。并且她娘还一再交代她,这三千两银子是给她打牌或者买零碎东西的,有这些银子相当于手头活络点儿。嫁过去后,任是谁也不能把这银子给拿出去借给别人花了。 当时她还问她娘,为什么她出嫁,他们就只给她这点儿银子。因为她也晓得苏州府许多大户人家嫁女儿少说陪嫁银子也在上万两,而且还有许多宅子田地陪送,可他们才给她三千两银子,别的宅子田地都没有。难道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吗? 谁想她娘却拿手戳一戳她额头说她是个傻丫头,这里头的事情暂时不跟她说了,反正她依着她娘说的那样办就好了。等她三日回门儿的时候,就把这里头的原因告诉她。 因此这会儿韩氏问她拿陪嫁银子的事情,她心里抵触,又加上想起了她娘说过的话,便摇摇头,小声说:“娘,我爹和我娘没给我什么陪嫁银子……” 不等她说完,不但韩氏,连周松都齐齐既惊且气地看向她大声道:“什么?” 韩氏更是愤然一拍桌子,指着鲁金凤骂起来:“你当我们是傻子是不?你家里钱庄开了那么多,又只有你一个独生女儿,你出嫁,她们不给你一点儿陪嫁银子?你哄谁呢?” 周松也拧着眉看向鲁金凤语气里很带些火气地问:“娘子,你说得是真的?你爹娘竟然没有给你陪嫁银子?这怎么可能?” 鲁金凤咬咬唇,有点儿委屈,她还以为再怎么样和自己一见钟情的相公会站在自己这边,会帮自己说一两句话呢,甚至就算不帮,也不会用这么一种很明显的不快的语气问自己这件事。 没办法,她只能把出嫁前她娘教给她的话说给韩氏和周松听,说她爹娘说了这陪嫁银子的事情要等到三日回门儿后,他们会亲自跟她相公也就是周松说。 周松听完不免狐疑,但也忍下了心头的火气,因为毕竟他和鲁金凤才成亲一天,况且银子没到手之前,他也不想跟她闹僵了。所以他也不说话了,只是在想这位有钱的娘子她爹娘到底想干什么。原本以为他们也会如秦惠平爹娘那样给超出十万两银子的陪嫁的,结果这会儿他这娘子跟他说她竟然一两陪嫁银子也没带过来。这是不是说明他的岳丈和丈母娘极端吝啬,自己独生女儿出嫁竟然一点儿陪嫁银子也不给?不知道为何,这让他暗暗觉得鲁家比秦家难对付多了,看来要想顺利的得到鲁家的家产肯定会费点儿力。不过,既然鲁金凤这么说了,他倒想看看他岳父岳母到底要耍些什么花样。 他在这里想事,却没料到他娘韩氏根本就不信鲁金凤的解释,气呼呼地站起来撂下一句话,“我不信,我要去你们房里搜!” 说完,就提起裙子疾步往东厢房去。周松娶亲后,住的还是以前的院子的东厢房,只不过东厢房被粉刷一新,布置成了新房。而她娘住的是这院子的正房,西厢房则是周松的书房兼仓库。鲁金凤嫁过来后,带了两个陪嫁丫鬟,她们就为她收捡好她的陪嫁银子和首饰。所以,这会儿连鲁金凤也不晓得自己的陪嫁银子和首饰在放在新房里的哪里,见韩氏要去搜,还是担心万一要给搜出来,自己下来台。所以见韩氏往新房里跑去了,也连忙提起裙子跟在她身后往东厢房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在后头着急地喊,“娘,你等一等……” 周松见她娘亲竟然要去新房里搜,也是觉得她有些过了。这要是传出去,也太不好听了。就算找儿媳妇要银子,也该在暗中使绊子逼她,哪里能这样明目张胆急赤白脸地去屋子里搜呢?所以,他也赶忙跟在两人身后去了新房里。 韩氏先跑进新房,一进去也不跟里头的丫鬟们打招呼,直接冲进卧房里头在鲁金凤陪嫁的妆台屉子里翻找,很快就被她翻出了两个红漆描金的盒子,将盒子打开,里头是满满的珠玉和首饰。然后她飞快地将这两个盒子盖上,一手抱着这两个妆盒,一手继续去其它鲁家陪送过来的箱柜里面找。最后她在一个装了厚厚几件皮袍子的柜子的最低层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黑漆描金的小盒子,见上头挂了把小锁,拿起来掂了掂,也不多重,就猜测这里头会不会是装的银票,不然也不会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于是便立即高声喊起来,“松儿,快来,瞧你媳妇儿多奸猾,明明她娘家给了她陪嫁银子,她竟然骗我们说没给!” 跟在韩氏后头第二个跑进新房的鲁金凤见婆婆竟然把自己的两个妆盒都抱到了她手里,另一手还拿着一个黑漆描金的小盒子,心里即刻就慌了,而且后来又听她扬声喊起来说她找到了那装了三千两银票的盒子就更着急了。这一着急她那癫狂的病就犯了,下一刻便见她二话不说,顺手从门边的一个高几上拿下来个梅瓶三两步走到正在得意洋洋得把着那黑漆描金盒子的韩氏身后,杏眼圆睁,咬牙切齿,双手举起那梅瓶就朝着韩氏的头用力地砸下去! 而这一幕恰巧被最后一个跑进新房的周松看见。他来不及出声阻止,便见到他娘韩氏被鲁金凤高高举起的梅瓶砸中,在一声尖利的惨叫声中,满头满脸是血地回转身来看着鲁金凤,一只手里依旧紧紧地抱着那两个不大的妆盒,另一只手拿着那个装了银票的黑漆描金小盒子,嘴唇哆嗦着,话不成声地说了句,“你……你好大的胆子……” 便再也撑不住,身子一歪颓然倒在了地上。 鲁金凤呆呆地望着她,似乎不认识她一样,直到她倒下去,这才想起什么似地立即扑过去,将她紧紧抱着自己首饰盒子的手指给抠开,然后激动地把那两个妆盒以及那个装银票的黑漆描金小盒子从她手里给扒拉出来,嘴里絮絮叨叨地念,“我的,我的……” 周松给这一幕惊吓得脸色都白了,他娘血溅当场,昏倒在地,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完全出乎他意料,就算他想阻止也来不及。怔愣了一小会儿后,他发出一声嘶吼,“娘!” 遂向被砸伤昏迷的韩氏奔过去,一下子跪倒在她身边儿,伸出颤抖着的手去他娘鼻间轻轻一碰,这一碰之下,一颗突突跳着几乎要冲出口的心总算放了下去。他娘还有气。刚才鲁金凤砸得那样狠,而他娘满头满脸的血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娘要被砸死了。缓过一口气后,他气得不行,转身抬手就给了正抱着那两个妆盒还有那个黑漆描金小盒子,痴痴呆呆地念着“是我的,我的”之语的鲁金凤两耳光,嘴里十分气愤地骂她,“贱|人,你眼里还有尊卑,还有尊长没?你竟敢这样对我娘!你等着,等着啊,一会儿我再来收拾你!” 谁知道鲁金凤被他一打耳光,竟然狂性再次发作,扔下手中的盒子扑上去就抓住他的一只手使劲儿地一口,立即将他的手背上咬了几个带血的牙印。 周松嘶一声,忙使劲儿将她推开,嘴里再次骂她:“泼妇!” 骂完这个,周松赶忙站起来,去房里找了件自己的干净衣裳来,替他娘韩氏把头脸上的鲜血擦一擦,然后包住她头上还在汩汩冒血的伤口,再将她抱起来往屋子外跑。一跑出去,他就连声喊,叫人赶紧去请郎中来。院子里的丫鬟和婆子们见韩氏伤成这样,早给吓住了,也就忙乱了起来。就有人跑出去请郎中,还有人跑去把这事情禀告给周廷安和马氏听。 恰好那时候周廷安换了官服,正准备到前面衙门里去升堂审案,听到周松那里出了这事,也顾不得戴官帽,和马氏一起就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去韩氏的卧室里瞧她。虽然韩氏已经因为年纪大了,失去了周廷安的宠爱。但她毕竟给周廷安生了个儿子,所以周廷安不爱她,但对她还是该管的要管。 见到她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那头上伤口冒出的血把周松替她包裹的衣裳都打湿了一半,周廷安和马氏也给吓了一跳。于是周廷安便含着怒气问周松这是怎么回事。 周松便把刚才的事大略跟周廷安说了一遍,只是中间略过了一些他娘要逼着鲁金凤拿陪嫁的银子之事,他只是含含糊糊告诉了他爹,她娘喜欢鲁金凤的首饰盒子,只是想拿来看一看,结果被他媳妇儿认为他娘是想要,所以不想给,两边起了争执,最后他媳妇儿就拿个花瓶把他娘韩氏给砸伤了。 不过周廷安和马氏都是聪明人,就算周松说得遮遮掩掩,他们两个还是很快明白了一定是韩氏贪图儿媳妇的金银首饰,想强占人家的,可这 儿媳妇儿不愿意,两边争执不下,儿媳妇就动了手。 “混账!老的没个老的样子,小的也没个小的样子。松儿,你让我说你怎么好?这一回可是你自己选的媳妇儿,这才成亲第二天就把自己的婆婆砸伤流血昏倒,我看整个苏州府也没有这样不吉利和玄乎的事情。传出去,定然要丢尽我们周家的脸。你的这些破事儿,我再不管了,以后你这院子里的事情再不要烦我,你娘还有你的媳妇儿,你自己看着办!”周廷安铁青着脸训完周松后就拂袖离去,他还有公事要处理,哪有闲心来管这档子烦心事。 周松给周廷安训得出了一头冷汗,诚惶诚恐地送了他爹出去,折回来,却见马氏鄙夷地扫了他一眼,说了句风凉话,“我看你娘这是自找的,哪有婆婆抢儿媳首饰的道理,眼皮子这样浅,没的让人笑话不说,还遭了这横祸。要我说啊,等一会儿郎中来救治了你娘,等她好了,你劝她一句,让她再别干这样的事。还有你啊,哎,不说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是,母亲。”周松又被马氏给挤兑了一番,可他却不敢申辩,这一回的事情一开始也的确是他娘的不是。 “对了,你媳妇儿呢,我去瞧瞧她怎么样了?不过,你这新娶的娘子样子看起来挺温柔的,没想到,脾气倒还挺大……”马氏想起鲁金凤,说了这话就去东厢房找她。她想去找到这一声不吭就动手的鲁家大小姐,想从她嘴里套出话来,看这事情里头可还有什么内情没有。周松的亲娘韩氏是个什么德行,她太了解了。所以暗地里她倒觉得韩氏该被砸这么一下子长点儿记性。妾就是个妾,一辈子眼皮子浅,上不得台面,到老了还这样。要是她从鲁金凤嘴里晓得了这件事情里头更进一步的对韩氏不利的内情,自然是要去老爷耳边再吹点儿枕头风,让这韩氏被老爷彻底厌弃。 周松大概也猜到马氏要去找鲁金凤问什么,本来想跑在她前头去警告鲁金凤不许说的。可这时他要守着韩氏等郎中来,也抽不开身。心里着急,可却又迈不动脚,实在难受。 但是没想到的是,马氏去了一会儿则是急匆匆地回来了对他说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就是她媳妇儿没有在屋子里,连同一起陪嫁过来的两个丫鬟也不见了人。这时候周府请的郎中也来了,正在替韩氏清洗包扎伤口。那郎中对周松说:“你娘的头被砸伤,且伤到了骨头,脑子里也有碎骨片取不出来。这伤就算好了,我怕她将来也会手脚不灵便或者说话不利索。” “啊,这……”周松顾不得理会马氏说鲁金凤不在房里,只是为自己的娘以后不能再像个平常人一样有些伤心。马氏听了心里却是快意,心想,要是真成了个瘸子或者结巴,那以后吵架打架也没那么利索了,这府里就少了个惹事精,可不是好得很么? 等那郎中告辞,马氏也走了后,周松见他娘慢慢地醒了过来,睁着眼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的样子,心中难受,就想再去把鲁金凤揪过来,当着他娘的面给打上一顿,让他娘看着好受点儿,帮她出气。 于是就安慰他娘说:“娘,你等着,我就去把那个敢对你动手的贱|人拉到你跟前来,狠狠地打一顿,让你出出气!” 不过,等他气冲冲地走进东厢房时,见屋子里竟然是一个人也没有。这才想起了方才马氏说得那话,就赶忙叫过一个在外边守着的小丫鬟问:“你们三奶奶去哪里了?怎么没见到人?” 那小丫鬟怯怯地答:“回三爷的话,方才姨娘那屋子里乱成一团的时候,婢子见三奶奶急匆匆地带着她陪嫁过来的两个丫鬟往外走了。” “走了?”周松疑惑道,随即立马想这鲁金凤能走到哪里去。想了一下,他立刻想到那贱|人不会是收拾东西回娘家去了吧?要是那样的话,也太不吉利了。新嫁的媳妇儿需要三日才能回门儿的,可她倒好,这不打招呼直接就回娘家了? 想到这里,为了证实心中猜测,周松就派人去府中守门的小厮那里问鲁金凤可曾出去。去打听的婆子一会儿功夫回来告诉他,“守门的小厮说,三奶奶确实已经从府里的东角门出去了,至于去哪里,他们却是并不知道。” 周松听后冷笑,心想,原来果真那贱|人离府了,想必她也知道把她婆婆砸伤,这可是犯了忤逆的大错。她害怕被罚,所以就招呼也不打,趁乱溜出府去,回娘家去了。这一回的事情,他自然是要跟她算账的,还有鲁家,她也要跟他们算账,别以为跑回娘家去了这事儿就完了! 他在心里打定主意要找鲁金凤算账的时候,鲁金凤确实已经惊慌失措地带着自己的两盒子首饰以及那三千两的银票,还有两个陪嫁丫鬟回到了鲁家。 原来她的癫狂病发作起来一般情况下用不了小半个时辰就能好。所以在她用新房里摆设的那梅瓶砸倒鲁氏,又被周松打了两耳光后,神智也就慢慢地恢复清醒了。等到周松把他娘韩氏抱走了,她陪嫁来周府的两个丫鬟忙上来摇晃她,掐她手上和头上的穴位,唤醒她。这两个丫鬟也服侍她许多年了,自然知道在她发这癫狂之病时,怎么才能最快地让她清醒。 因此就在韩氏受伤昏迷弄得院子里的下人们慌乱不已时,她渐渐地清醒了过来。等到她清醒了,那两个陪嫁丫鬟就把方才发生的事情说给她听了。鲁金凤听后心中不免十分害怕,这才嫁过来一天,就发生了这种事情,砸伤了相公的亲娘,自己的婆婆。还不知道被自己砸伤的婆婆伤情如何,要是伤重不治,那不是摊上人命官司了吗? 还有从脸上传来的一阵阵火辣的痛感,也让她想起自己被周松打了耳光的事情。这让她立即想到,要真是婆婆有什么事,会不会自己要被打死?想起这个,鲁金凤真是又怕又急,最后还是她的陪嫁丫鬟给她出了主意,让她赶紧收拾收拾,还是趁乱先溜回娘家去求老爷和夫人为她做主,或者才能避开一场祸事。 鲁金凤听了,也觉得目前来说这是个最妥当的法子,所以也就依着给她出主意的陪嫁丫鬟的意思,卷了自己的首饰和银子趁乱溜出了周府,出来在街上雇了个车逃回了鲁家。 她爹娘见了她,自然是几乎惊掉了下巴,并且见她脸色发白,额头上一层汗,一副仓惶的摸样,心中就觉得定然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就忙迎上去万分担心地问她,“凤儿,你咋这个时候回来了?是不是女婿欺负你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520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0 21:39:43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10 20:22:58 myth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0 20:11:25 ╭(╯3╰)╮们破费了,多谢支持! 第99章 “娘……”鲁金凤却顾不得解释,一下子扑进她娘颜氏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凤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别只是哭,快说啊!”她爹鲁庆着急,忙上前来拉一拉她袖子跺着脚问。 可鲁金凤却好像没有听进她爹鲁庆的话一样,只是哭。她实在是被今日的事情吓到了,还没回过神儿来呢。后来,还是跟她一起回来的两个陪嫁丫鬟把今日发生在周府里头的事情说给了周庆听。一边不时拍着鲁金凤的肩背安慰她的颜氏也听到了。 两口子听完了面面相觑了彼此一眼,也有点儿心里发慌。虽然他们两个也认为这次的事情都是闺女的婆婆韩氏挑起的,那韩氏也是太贪财了,之前光注重那女婿的门第了,晓得他是妾生的,可是没想到这妾竟然这样爱钱。 颜氏把鲁金凤拉到一边坐下,劝她,“凤儿,你别哭了,别怕,有你爹娘给你做主呢。” 接着颜氏又转脸看向鲁庆问:“老爷,你说咋办?该不会凤儿今日病发,真把她婆婆给砸死了?” 谁知鲁庆却没好气地说:“要我说,砸死了活该!你说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婆婆,竟然要把儿媳妇的陪嫁银子和首饰都拿去管。见过爱钱的,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好歹她还是知府的妾,这么做就连一般人家的妾也不如,那眼皮子浅的!” “好了,老爷,你就别置气念叨这些没用的了,现如今凤儿闯了这祸事,快想一想怎么应付吧?这才嫁过去一天,就出了事情,跑回了娘家。女婿要是不痛快了,休掉凤儿可怎么办?并且要是韩氏有个三长两短,周知府要把凤儿抓去做牢又怎么办?哎,当初真不该听你的,选这周三公子做女婿,那媒人合得什么八字,就这样还说是上吉……”颜氏拿绢子抹着泪道。 鲁庆负着手在屋子的地心里转着圈儿,听了颜氏的话,又看一看坐在她身边一直抹泪的闺女,拧着眉头想了想终于开了口,“你们娘俩别哭了,哭得人心烦。现如今还是先派人立刻去周家送些礼,顺带跟女婿打听下那韩氏的伤到底咋样了,再告诉她闺女回娘家了。要我说,那韩氏应该没什么事儿,不是说女婿让人请郎中来瞧么?所以我想闺女一个闺阁弱女子,也没多大劲儿,即便砸到韩氏,也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她的伤情打听清楚了,我们才能真正放心。” 停了停又吮唇说:“至于女婿要休凤儿,我觉着他不能够。要是韩氏没什么大碍,我猜呀,他要不了两天就要上门儿来接凤儿的。至于你担心的什么休书,那是瞎操心。” 颜氏见他成竹在胸的样子,就停住了哭,好奇地问:“老爷,你咋这么肯定?” 鲁金凤其实跑回娘家一则是担心韩氏有事,自己会被打,二则也是回家找爹娘拿主意,她也怕被周松给休了,不管怎么说,她一眼就看上了他,两个人也拜堂成了亲,她算是他的人了。要真被休了,以后再嫁人,说起来名声也不太好听了。因此听她爹说到自己的休书的事情,也不哭了,两个眼盯着鲁庆听他往下说。听完她爹的话,她同样有疑问:“爹,就是啊,你怎么能肯定相公他过两天就要来接我?” 鲁庆哼一声带些不屑地道:“你相公那个人和你婆婆是一路货色,都贪财。不过,当初选他做女婿,也是为了搭上周知府,有他做亲家,咱们钱庄的买卖在苏州府也不至于被那些同行挤兑,净找些不三不四的人上门儿来讹诈。先前,咱们一年也不少给那些做官的孝敬银子,可他们是越来越贪,一个不满意就撂开手不管。现如今好了,搭上周知府做了亲家,不但在苏州府,就算是别的地方,也要好做买卖些。咱们一年光打点的银子也要省下不少呢。” “爹,原来您这是卖女儿呢,这门儿亲事叫您给算计了?”鲁金凤没听完已经不乐意了,撅起个嘴,十分委屈,眼圈儿又红了。 鲁庆忙解释,“什么叫我们算计了?这天底下没有事情不算计的。远得不说,你说咱们家不靠算计,能做这么大的买卖,买这么大的宅子,出入大马车坐着,走哪儿人都奉承着?还有啊,你相公来求娶你,他不一样算计你?想着娶了你这独女回去,将来咱们家偌大的产业将来就要落到他这女婿手里头。你呢,见了他也觉得他长得好看,合你心意,想着嫁给她,以后也是官家太太了。这是不是也是算计?所以啊,算计没什么不好,只要不弄得没法收场,你好我好大家好,这就是好算计!” 鲁金凤倒是听进去了她爹的这一席话,觉得他说得在理。随即眼巴巴地望着鲁庆问:“爹,既然你都明白我相公打得什么主意?为什么还要让他娶我?你就不怕他把咱们都算计进去了?” “凤儿,我要是不能把那小子的心思都吃透,还能把你嫁给他?他算计我?还早着呢。其实像咱们这样人家,闺女嫁谁都是嫁。那些想娶你的人多多少少都算计着咱们的家产。就算咱们招个女婿入赘,到我死了,碰上个有良心的,钱庄还能在明面上姓鲁,要是没良心的,直接改姓!这点儿,我早就想开了,说起来入赘的女婿当面低眉顺眼的,背地里小算盘随时打着,还不如那不入赘的呢。既然是这样,把你嫁给周知府的三公子也还是不错。他再不济,也能让你有饭吃,有衣穿,你的儿子生下来以后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少爷,和咱们行商的人,那地位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所以,你这婚事不吃亏。更何况那小子贪财,你爹我呢治这种贪财的人有的是法子。所以,你就放心吧,你那相公只要贪财,一切都好办。”鲁庆眯起眼笑道。 鲁金凤听完她爹的话,这会儿心里头一颗高高提起的心可算是彻底放下了。便破涕为笑道:“原来爹你早就把这门儿亲事看得透透的了。可我还有一问要问爹,就是为什么您给我这么一点儿陪嫁银子去周家?比起苏州府有钱的大户人家嫁女儿那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这一回还没等鲁庆说话,他老婆颜氏已经抢先开口,“傻凤儿,我和你爹要给你十万八万的陪嫁,你那贪财的相公要得了这银子,这哪天要厌烦你了,把你休了,或者把你害了,再娶别的女人看你怎么办?对于他那种人,你爹说了,就只能一点儿一点儿的给,既让他饿不着,也让他撑不死,这样他才能一辈子对你好。钱这个东西,有时候是害人,有时候也救人哩。” 鲁金凤“啊”一声,这才明白过来她娘在她出嫁前说的那个话,让她三天后回门儿,她爹会跟女婿交代这陪嫁银子的事情。原来这陪嫁银子里头有这么多猫腻啊,但是她倒是很想知道她爹娘想对周松说什么,才能吊着他一辈子不敢得罪她,对她好。 于是她带些撒娇意味的看向她娘颜氏说:“娘,你就把你和爹想对我相公说的那什么陪嫁银子的事这会儿跟我说一说行不?” 颜氏心里头一软,正想开口,却被鲁庆开口阻止了,“好了,凤儿,你也别问了,反正周松来接你的时候,你也在,到时候你们两个一起坐着,我再说给你们听。这会儿就别打听了,先回屋去歇着吧。我这就派人去周家。” 说完,鲁庆就站起来,让颜氏陪着鲁金凤回房去,自己则去前面找管事去带些药材什么的上周家去替鲁金凤赔罪,顺便打听消息。那管事应了,随即去账房领了银子,又去库房里头挑了些补血疗伤的药材,带了两个小厮出来,坐上鲁家的马车去了知府衙门后街,上东角门去对守门的小厮说明来意求见周松。 周松那时候吃完了晌午饭,又去看了他娘,才出来,到书房里坐着喝了道茶,便起身去看鲁金凤存在右边库房里的陪嫁,见都是些上好的衣物绸缎等,还真没有一两银子,就是压箱角的都不过是几枚铜钱,这还真是稀奇。心想,这也难怪他娘不依了,好容易盼什么似的娶个富商大户的媳妇儿进门,却没让她娘捞着一点儿黄白之物,这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回身到书案前坐下,他又想起周金凤今日用花瓶砸伤他娘的事,心里不自觉便又窜出一股子火气。真想打那个贱|人一顿为娘出气的,可她脚底下抹油倒是溜了。是不是就这么让她在娘家呆着,不去接她了,又或者借用这个借口休书一封,将她休了呢? 周松在心里思虑一回,最终觉着还是算了,好不容易娶着这么个有钱家又是独女的媳妇儿,这一点儿好处都没到手,就把她休了,那就太划不来了。而且她家里有钱,休了她,她爹娘也可以给她找到上门儿入赘的女婿,不愁嫁不出去。可是自己这样一弄,怕以后在苏州府,再也没有富商愿意嫁女儿给他了。况且他爹那里,也不好交代,必定要被他爹臭骂一顿,以后是再也不会管他的亲事了,说不定嫌弃他丢了周家的脸,不叫他管家里的买卖,他就再也捞不着钱了。不管怎么样,他爹是知府,在自己没有能力自立门户之前,还是有要夹着尾巴做人的,依附他过日子。 遂长叹一口气,告诉自己心里一定要忍,来日方长。打定主意,先冷着鲁金凤几天,等过几天他娘好些了,再去鲁家接她回来。 他这里正在思前想后,有丫鬟进来禀告说:“三爷,鲁家派了人来求见您,现在外头门房那里等着呢。” 周松抬起了头,“哦”了一声,说:“你去二门上叫小厮带他到大书房旁边的小花厅里等着,我这就去。” “是,三爷。”丫鬟应了转身去了,周松这才起身去屋里换上身月白色的绸缎袍子,去了外头二进宅他爹大书房旁边的小花厅见鲁家来的人。 到了小花厅里,那鲁家的管事带着两个小厮向他拱手作揖行了礼后,就说:“我家老爷和夫人晓得姑爷的娘被我家姑奶奶伤了头,就让小的带来些上好的药材来赔罪。顺带问一问,姑爷的娘的伤要紧不?” 周松脸上如罩寒霜,冷冷道:“不劳你家老爷和夫人费心,我娘菩萨保佑,幸无大碍,死不了。” 那鲁家的管事一听,即刻笑起来说:“这么着太好了。” 一边说一边对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挥了挥手,那两个小厮就把大包小包的药材拎过来,往周松手上递。周松不接,问:“这里头都有些什么啊?” 那管事就说:“是姑爷的娘的伤用得着的,都是些补血生血的药材。是我家老爷从库里挑得最好的命小的送来的。我家老爷还说了,说我们家姑奶奶年纪小,不懂事儿,还请姑爷多担待。今儿她吓着了,就溜回娘家去了。过几日,姑爷气消了,还请来我们家里接姑奶奶。老爷和夫人一定好好管教她,再不让她做出这种糊涂事。家老爷还特别交代了,等姑爷上门儿,有重要的事跟姑爷商量。” 周松闻言,脸色和缓了些,随即一挥手让屋子里伺立的小厮过来,把这些药材接了,说:“你回去转告岳丈和岳母一声,就说我三日后登门来接我媳妇儿。有什么重要的事到那时再说吧。” “是,姑爷。对了,来之前,我家老爷和夫人还叫小的送二百两银子过来,请姑爷用这些银子支付郎中瞧病和抓药的钱,以及买些好的山珍海味给姑爷的娘补身子。” 说完这话,那管事转身又叫一个小厮拿出个小布包来给周松,然后指着布包说:“姑爷,这里头有十锭二十两的纹银,还请笑纳。” 对于银子,周松有超过常人的喜欢,于是也不装了,接过来小包袱,往旁边桌子上一放,和声道:“劳烦管事回去对我岳丈还有岳母说,他们的心意我领了。金凤的事情,我原谅她不懂事,就这么揭过了。” “姑爷真是宽宏大量,小的佩服不已!”鲁家的管事不失时机地对着周松一顿吹捧,直到他脸上有了笑意,这才带着两个小厮告辞而去。 周松等鲁家的人一走,这才把桌子上的小布包袱打开,见里面果真有十锭二十两的雪花银,便重新将那包袱包好,往后面自己的院子里走。他打算把这些银子给她娘,他知道,她娘只要见了这些雪花银,那头上的伤就能加快好起来。对他娘来说,银子就是灵丹妙药啊。 果然,周松拿了银子去他娘房里,本来还倚靠在床头,伤口还一抽一抽疼的哼哼的韩氏一见了雪花纹银,眼睛立时就亮了,觉得那伤口处的疼痛都轻了许多,立即口齿有些不清地问周松,“松儿……这,这些银子……是哪里来的?” “是那贱|人的爹娘叫人送来的,另外还送了些生血补血的药材来。”周松答,“娘,这些银子你收着吧。” 韩氏脸上带了笑将二百两银子包起来放到床里面去放着,又结巴着说:“那……那鲁家……太抠门儿了……” “娘,您别着急,也别慌,您放心,只要我把鲁金凤拿捏在手里头,将来不愁孝敬给您千两万两银子。只是,以后您忍着点儿,别跟那贱|人一般见识,没的气坏了身子。我先晾着鲁金凤几日,过几日去鲁家再向他们讨银子,得了银子回来都给您。”周松声音和软地对韩氏说,他娘醒过来后,说话就不利索了,这让他心里很是伤心,所以在他娘跟前加倍地陪着小心说话,想让她高兴点儿。 “好……松,松儿……娘都依你……”韩氏抓着他的手笑道。周松点点头,努力让脸上绽开更盛的笑容。 —— 三日后,周松去了鲁家,鲁庆带着自己的老婆颜氏出来迎着他,寒暄一番,请他喝茶。又叫人把鲁金凤给叫了出来,让她给周松赔罪,说她当时不懂事脑子发热才做出了那种事,以后再也不了。最后鲁庆添上了句,“我这女儿自小就让我们给骄纵惯了,我这当爹的只望着女婿以后什么事让着她点儿,你们也就能和和美|美了。” 周松勉强道:“岳丈说得是,小婿都记下了。” 心里却在想,要让我跟这个砸伤我娘的女人和和美|美,什么事还要让着她,这姓鲁的还真敢说。要让我对她好,就要看你给多少银子了?看在银子的份儿上,我或者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对她那么差。 “对了,岳丈,您之前不是派鲁家的管事来跟我说,让我过来,您要跟我说什么重要的事么?” 鲁庆做出恍然的样子,接话道:“是啊,我怎么忘了这事儿呢?” 说完这话,遂从衣袖里摸出两张折叠好的纸来,向着坐在他下手边的周松递过去,“女婿,这个你拿过去看一看,我和凤儿的娘要跟你说的事都在上面写着。” 周松带些疑惑地接过去,随即将这两张纸展开来看,只见这两张纸上都写着相同的内容,纸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着些字,便逐一仔细地看起来。等他看完,半响没作声。坐在他旁边的鲁金凤就好奇地问他,”相公,我爹给你的那张纸上写着些什么?” “凤儿,你不用看了,让爹说给你听吧。这纸上写得是关于你的陪嫁银子的事情。我跟你娘这半生就你一个独女,所以你的陪嫁我们都是尽量地想多给你些。我们商量了,给你十万两银子的陪嫁,另外还有八个铺子,八个田庄。只不过十万两银子分成二十年给你,每年五千两,每半年你相公陪你回娘家就给你两千五百两。八个铺子和八个田庄由爹先派着管事替你管,每年的出息我也收着。这些银子一年下来约有七八千两,是给咱们的孙子孙女儿存的。要是你们有孩子了,孩子周岁,五岁,十岁,十五岁,乃至嫁娶都会得到一笔银子。这些铺子和田庄需要三十年后才会转到凤儿名下。要是你们两个和和美|美到老,并且在这中间女婿不娶妾,只有我女儿这一个发妻,三十年后我也会把钱庄传到你们手里。可要是这中间你们两个之间分开了,或者女婿对我女儿不好,那这些银子我和你娘可要扣下来了。”鲁庆缓缓说道。 说完这个,鲁庆调转视线去看向周松道:“女婿,你要是没什么别的说法,今日女儿也在,你们两个就在上头按上个手印,咱们从今月起就实行。对了,要是你们今日按了手印,我就预先给你们提两千五百两银子。” 周松这时候看着手上这一式两份儿的类似契书一样的纸,心里别提多气闷了,真有点儿落入陷阱之中的感觉。他是喜欢银子不假,但他也喜欢美人啊。这要在上头按了指印,那不是把他给套住了吗?虽然三十年后就能得到鲁家的家产,但是在这中间这么多年不能娶妾,只能守着鲁金凤这一个女人。这个,他实在无法接受。可要是不同意,那这么多的银子,这么大的家业就到不了手。自己花费了那么多心血才到现在这一步,而且为了这个连自己的娘也受伤了,说话都不利索了。这要是现在抽身而退,不就完全前功尽弃了吗? 嘴里满是涩味儿,周松想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为了得到鲁家的庞大的家产,就暂时忍耐一下算了。走一步看一步,万一将来这中间有变化呢,或者用不了那么长时间,自己就能完全得到鲁家的产业。 况且老丈人说,这一会儿在这纸上按了指印就能得到两千五百两么,那就按了,拿着这些银子回去,也不算白跑一趟。 所以接下来,周松果然如鲁庆所预料的那样在一式两份的纸上按上了手印,然后鲁金凤又按了,鲁庆收起一张,另一张给了周松让他收起。做完这些,鲁庆便让他老婆颜氏去拿了两千五百两银票出来交给了鲁金凤,让她带回去放好。 只不过鲁金凤和周松一坐上回周府的马车,就把这两千五百两的银票给了周松,算是赔罪。周松接了银票,有些无奈地看了鲁金凤一眼,想说什么却是说不出来了。 鲁庆和颜氏送女儿和女婿出去回来,颜氏不禁赞他,“老爷,你真是料事如神,这就把周松那小子拿捏住了。” “谁叫他贪呢?这人一贪啊,就落到了别人的网里不容易跳出来了呢。咱们永远在他跟前吊着饵,三十年,够他等的……” “他要真能熬到三十年,我们孙子孙女儿也长大了,那时候我们金凤也有了儿女可以依靠,咱们也就能安心撒手了。” “夫人所说甚是,这儿子现如今落入我们手里了,下一个该轮到他老子了。只要他也贪,我呀也有妙计让他掉到咱们的温水锅里……” 第100章 苏州城何府。 赵梅儿正在自己卧房里收拾东西,因为她义母何氏定了日子,要在五月二十二那一天启辰坐船返回应天。而今日已经是五月二十日了,所以也就是在后日要离开苏州。自从被何氏收为义女后,赵梅儿的日子倒也过得轻松,每日起来和杨玉薇一起向何氏请安奉茶,陪着吃了早饭后,母女三人说会儿话,喝道茶,便由何氏领着去后面园子里逛一圈儿,赏赏花什么的。完了,便顺带着去何府上房院瞧老夫人魏氏。 魏氏喜欢小辈儿们在跟前围绕说笑,因此但凡去她那里,赵梅儿十次有八次要碰见何阿娇和何振国,以及何府其他房的姑娘和少爷。只是她和他们不熟,也说不上什么话。所以倒是和何阿娇和何振国在一起玩笑说话的时间多些。 一般在魏氏那里呆一会儿,到晌午的时候魏氏就要留着众人吃饭,小辈儿为了讨她欢喜,也就顺从地留下来,晌午饭吃了才回去。 赵梅儿也和众人一样陪着魏氏吃了晌午饭才回自己房里去。回房后,她基本上都要拿出自己的绣活儿来,坐着绣点儿东西,也算是消食了。 何氏指给她使的两个十二三岁的丫鬟冬青,还有冬雪就陪着她一起做绣活说话。这么着绣个半个时辰,两个丫鬟就催着她去午睡。端午过后,天也一天天热起来了,所以何氏教给赵梅儿的保养之法就是一定要睡午觉。等到睡完午觉起来,杨玉薇一般会过来跟她一起喝茶说话,到了晚间两人又去何氏那边屋子里吃饭。吃完饭回来,赵梅儿就会把从念慈庵带出来的佛经拿出来翻看,背诵一番,只是没敲木鱼,也相当于做晚课了。如果遇到不认识的字和句子,她就会在第二日去找杨玉薇请教她。杨玉薇也悉心教她,并和她一起讨论佛理。如此一来,日子就过得挺快,而赵梅儿也觉得心绪宁静,精神和身体一日日的好起来。 不过,在何氏告诉她要带她一起回应天杨府的时候,她还是有些犹豫。何氏也看出来了,就问她,“梅儿,你是不是舍不得你娘和你妹子?心中牵挂着她们,舍不得走?” 赵梅儿点头,如实相告,“是,我也不晓得她们去了哪里,到底心中放心不下。而她们也不知道我要跟母亲还有玉薇姐去应天,我也怕她们找不到我心中着急。” 何氏唔声,想了想便说:“这样,要不我叫冬青和冬雪陪着你回去瞧一瞧,看你娘和妹子她们回吴县的家没。要是没回来,你也可以留个口信给近邻,告诉他们要是你娘和妹子回来了就告诉她们一声,你去了应天户部尚书杨府,让她们不用担心。还有,你可以明年回来看她们。” 赵梅儿闻言,也觉的何氏这义母为自己考虑得周到,便说:“那就依母亲所言,明日一早我便去吴县,再去我家里瞧一瞧。” “好,我这就叫人去吩咐府里给你备车,另外再安排几个小厮与你同行。” “多谢母亲。” —— 次日,赵梅儿带着两个丫鬟冬青和冬雪正要出府时,杨玉薇赶来了,说她也要陪着赵梅儿一起去。赵梅儿一开始还劝她不要去,因为路上奔波一定会累,还不如舒舒服服地在府里呆着呢,谁想杨玉薇却说:“你出去了一整天不在,我觉得孤单得很,必定会觉得一天没趣儿的,再说了,我觉得只要和梅儿妹妹在一起,就一定不会累。所以,就让我跟你去好不好?” 赵梅儿被她缠不过,也就答应了。好在何府的马车大,就算她还有杨玉薇,以及那两个丫鬟冬青和冬雪都能坐下。 主仆四人上了马车,车旁左右跟随着几个骑马的小厮。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地往吴县城里去。他们是一早就出发的,到晌午时已经到了吴县城里。因为有杨玉薇在,所以赵梅儿便吩咐车夫把马车赶到城里一间干净的饭馆前,小厮先跳下马进去给她们定了个单间,要了些茶饭,还有些小菜,请杨玉薇和赵梅儿两人下车进去吃饭。 赵梅儿的身份今日不同往日,两个丫鬟冬青和冬雪拿了帷帽出来请她和杨玉薇戴上,这才扶着两人踩着车夫放在地上的车凳下来。然后由她们陪着进入饭馆那定好的单间去吃饭。 吃完茶饭,略歇了歇,赵梅儿便领着杨玉薇出来,由冬青和冬雪扶着上了马车,往城东自己家里去。到了自己家跟前,赵梅儿让杨玉薇坐在车上,自己下去,到以前自己家的老院子去看,见门上依然挂着把锁,从门缝里往里看,依旧是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心里不由得异常失望,心想,看来娘和妹妹终是没有回来。 赵梅儿并不知道,此时这屋子被她堂兄赵旺给占了,而赵旺在外吃喝嫖|赌,夜不归宿,连着几日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因此她今日来并没有碰到赵旺,见到的依旧是门上挂锁的自己家老院子。所以才会误认为自己家依旧是没人,自己娘亲和妹妹莲儿还是没回家。 她本想去隔壁问一下祖母刘氏和大伯母吴氏的,但是想起之前的事,还是让她后怕。就算现在有何府的人同来,她也忌讳去问她们。在她心里是认定刘氏和吴氏就算知道自己娘亲和她们的下落,她们也不会轻易的告诉她。上次,自己给她们哄得被卖到吴奎手里,差点儿让她受辱。就算现在想起来,依旧是让她心惊胆战。 而且她还想,这会儿要是让她们见到自己衣着华丽,换了身份前来寻人,不定又会想出什么鬼主意来讹何家或者杨家的银子。她觉得自己如今已经受了杨家和何家太多的恩惠,委实不想再给人家带来这样那样的麻烦了。 所以赵梅儿望了望隔壁的院子,咬了咬唇还是没过去。其实她不知道的是,这时候隔壁的院子已经住着另外的人家,赵旺已经因为手头拮据,把那院子卖给了别人。要是她过去敲一敲门,问一问里面的人,她一定会知道她大伯父一家已经家破人亡的事情。 不能问刘氏和吴氏,赵梅儿就想去问隔壁的马嫂子。因为在她进秦府之前,和妹妹莲儿最喜欢和马嫂子的女儿一起玩,两家时常走动,关系比较好。 于是赵梅儿在以前自己家院子跟前站了一会儿就往隔壁马嫂子家去,走到门前,有同行的小厮上前去把门拍开,有个妇人露出个头来问他们找谁。赵梅儿看见这妇人却奇怪,因为这来开门儿的却不是她认识的马嫂子,是另外一个她从没见过的陌生面孔的女人。遂她上前去问:“敢问大娘,这家原先住的马嫂子,你可认识?” “马嫂子?认识啊,她家两月前搬离了吴县,把这院子卖给我们了。”那女人两手把着门儿随意道。 “什么,马嫂子搬走了?”赵梅儿听了不免吃惊。两个月前,她正在念慈庵里修行,而第一次回来的时候被大伯母吴氏骗了,也没有见到马嫂子。她本想开口问这女人可知道自己娘亲和妹妹的事情的,可是回头一想,那时候人家还没搬来,自然是不知道的。这问不到人,也就只能按照义母何氏说得给人留个口信儿,要是自己娘亲和妹妹回来让人告诉一声了。 “这位大娘,我是你们家旁边赵家二郎的大女儿。今日来寻家里人没寻着,因为明日就要离开苏州,所以我想请您帮我个忙,就是要是哪天我娘和妹子回家来,您帮我传个口信给她们可好?” 那女人倒也爽快,说:“行啊,但不知你要我传什么口信给你家里人?” “那我先多谢大娘了,我想让您告诉她们我认了个义母,这就要去应天户部杨尚书家里。叫她们不用担心我,我来年回来瞧她们。就是这个,大娘您记住了么?”赵梅儿忙告诉她。 “应天府户部杨尚书家。是这个吧?” “是,呐,我这里有点儿碎银子,给您。麻烦您了。”赵梅儿从荷包里掏出了约莫一两多碎银子给了那妇人。 “行,姑娘,你放心,你这口信只要你娘和妹子回来了,我一准儿给你带到。”原先把着门儿的妇人撒了手赶紧来接赵梅儿的银子,满脸是笑道。 得到了这妇人肯定的答复,赵梅儿从心中松快起来,一再谢了她,这才重新转身离去。冬青和冬雪两个,还有几个小厮陪着她回来重新上了马车。只是赵梅儿转身后并没有见到那接了她银子的妇人掂了掂银子,脸上露出诡谲的笑容,然后将门给重新关上。 上了马车后,杨玉薇就问她,“梅儿,怎么样,你打听到你娘和你妹子的事情了么?” 赵梅儿失望地摇了摇头,说:“没有,只是带了个信给间壁的邻人。让她帮着传个信。” 杨玉薇就安慰她,“没有事,明日虽然你和我们一起回应天了,但是来年我还可以陪你来吴县。另外,我曾听你说过你还有个舅舅在昆山,等我们回去,我让祖母派人去昆山找到你舅舅问一问。我想,或者要是你娘和妹子离开吴县,极有可能去昆山投奔你舅舅的。不过,也不好说,要是像你先前说的嫁了人,跟人走了去了别的地方也有可能。总之,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帮你找你娘她们的。所以,你不用太担心好么?” 赵梅儿想一想,也觉得杨玉薇说得有道理。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因为现在的她可算是孑然一身,何氏母女对她来说算是最亲近的人了。她们已经帮了她太多了,她也不好太过顾着自己。 “好,玉薇姐,就照你说得办吧。不过,走之前,我想去我爹坟上看一看。”赵梅儿最后道。 杨玉薇听了,也觉得她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自然同意了。 于是接下来,车夫就按照赵梅儿的指点去了城东郊外的一块坟地,赵梅儿带了小厮买来的香烛纸钱等物去她爹的坟上给他上了坟。说来也是讽刺,就在她爹的坟头过去几步远的地方就是她祖母的坟头,坟上也竖了碑,刻了字的,可是赵梅儿愣没看到。 给她爹上坟算是赵梅儿离开吴县,离开苏州之前最后的一桩心愿了。给她爹上完坟,回身来上了马车,赵梅儿叫车夫这就将车赶回苏州去。 马车穿过吴县城,出城的那条路恰巧要从秦府门前过,路过秦府时,正遇上街上的两个闲汉喝醉了酒当街打架,赵梅儿等人坐的马车就给挡了一下。杨玉薇挑开车帘子,问跟车骑在马上的小厮前面出了什么事,为何马车停下来了。 那小厮就骑马上前去看。赵梅儿在杨玉薇挑车帘子的刹那,就又看到了秦府的进出人的西角门。数月前在这西角门前发生的事情,以及后面进入到秦府中,秦老爷和夫人杜氏说得那些话又似极大的浪头一般向着她兜头拍下,这让她霎时心一缩,一股钝钝的痛毫无避免地在心口扩散开。然后她想到他们说得那二月十六的日子,那么这个时候的秦惠平已然成亲了吧?这个时候她一定是在苏州府衙的后宅中为人|妻了,那么明珠院一定也是空空荡荡了。以前的所有的恩,所有的爱,所有的笑,所有的泪,都被锁在了那样一个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就像是以前两人在苏州十全街南皮巷那里置办下的宅子一样。哎,欢爱如烟云,怪不得佛家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么一想,她心口的钝痛才渐次散开。但嘴中仍然觉得满是苦涩之味。收回视线,垂眸下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很疲倦,也很无力,就靠在车厢上闭上了眼。 杨玉薇指挥小厮们上前去把那两个闲汉撵开,让车夫继续赶车以后,回头来看,竟然见到赵梅儿闭上眼似乎在假寐。不免想到她今日是既没有得到娘亲和妹妹的消息,又去给她爹上坟,心中难免伤感。这时候她心情不好,觉得疲倦想睡会儿也是自然。便也不打搅她,只是在身边陪着她静静坐着。 回到何府后,当晚何家老太爷和老夫人设宴为何氏等人践行,赵梅儿神态如常和杨玉薇一起随着何氏去赴宴。宴席毕,各自回房安歇,一夜无话。 翌日起来,何府的人就送何氏母女等人去坐船。上了大船,赵梅儿等一切都安置好,便走上船头,遥望苏州城,只见那由白墙黛瓦组成的浸润在苍翠水色里的城离自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目力所及的远方。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片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飘向了陌生之处。她此时心里最是牵挂不下的依然是她娘和她妹妹莲儿,希望自己这一片浮萍能尽快飘回她们身边,阖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乐,过上平静幸福的日子。 —— “莲儿,我昨晚又梦到你姐了,哎,最近不知怎么的,老是梦见她呢。她看起来挺不好,要哭不哭的,我担心她会不会有什么事啊?想回去瞧一瞧,可又这么远。如今想起来,当初是真不该答应那马牙婆让她进秦府为奴,以前在吴县,还想着逢年过节得能见着她。哪里晓得秦府的规矩严,非得要在里头伺候一年才能放出来相见。偏偏今年咱们过年有没有在家过,这么着竟然有一年多没有见着梅儿了……” 张氏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一边拿着针在纳鞋底。她在给贾维做鞋。年前到了昆山后,贾维拿出部分攒下的银子赔给了吴菊的爹娘,帮着办了她的丧事。剩下的银子就租了个大院子和戏班子的人住在一起。 后来过完小年,贾春带着赵莲儿也到了昆山,找着了贾维等人。赵莲儿便和她娘张氏住一个屋子,贾秀和他爹贾维住一屋子。剩下的几间屋子,戏班里的人挤一挤也就住下了。 张氏重新见到了自己的小女儿真是异常欢喜,想起一月多前离开桑林镇时,赵莲儿生死未卜,真是把她吓得够呛。如今母女重逢,不由得将诸天菩萨给感谢了一遍。 年节上,贾维接了不少大户人家的请柬,请贾家班去唱戏。贾家班子的众人因此好一阵忙碌。一直到年过完,进入二月才松了。这时候,张氏和自己的哥哥张诚一家人通过贾维也联系上了,同在昆山城里,便彼此走动起来。 到四月的时候,贾维去向张诚提亲,想续弦,迎娶张氏。张诚和贾维交了这么多年朋友,又知道他对自己妹妹及她的女儿多有照顾,是个可以托付妹子的人,便也爽快答应了。进入五月,贾维摆席请客,就正式娶了张氏做娘子。两个人搬到了一个起住,赵莲儿就去了贾春那屋子里,和戏班子里的其她女孩儿挤一挤,另外搭了张床住下来。 两个人在一个屋子里倒好说话,自从二月份戏班子不忙以后,两人就常常聚在一起商量开个小绣房的事情。到五月里赵莲儿的娘张氏和贾维成亲之时,她们筹办小绣房的事情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在离此不远的泉水巷她们租下来一间小小的临街的屋子,又去找了可以拿绣活儿的大绣坊,拿了价值二十两工钱的绣品回来,就在两人租下的那间临街小屋的门楣上挂上个招子,上面写着春莲绣房四个字。这绣房的名字是两个人一起想的,里面有两个人的名字,也好听顺口,就取了这名字。贾春又花钱买了些桌凳摆在屋子里,又在门口弄了个木柜台,上头摆着些好看的绣品吸引人。 这些都准备好了,便是择日开张了。办绣房的事情一开始赵莲儿和贾春都是瞒着张氏的,因为怕她说她们是女孩子家,做买卖不妥当,不同意。直到都准备好了,赵莲儿才打算跟自己娘亲说,希望等到开张那一日,自己娘也能去捧场。因此这一日,她和贾春商定开业日期以后,便溜到了她娘房中来找她说这件事。 进屋的时候,她继父贾维并不在,只有张氏坐在窗前的一张椅子上在纳鞋底,便听到了她方才那一席话。不免安慰她,“娘,人都说梦是反的,梦死得生,梦生得死。您梦见姐姐过得不好,实际上必定她这会儿是过得好呢。您想一想,秦家可是咱们那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呢,姐姐到了里头一定不会穿不好吃不饱的。而且,她可是伺候的秦府大小姐,那位大小姐的使唤丫鬟得的月例银子在秦府里头是最多的……” 张氏其实心里也晓得自己大女儿进了秦府去服侍秦家大小姐,也不会过得太差。就是一年多没见着女儿,心里思念她,最近老做梦,想找个人说一说心事也就好受些了。因此得了赵莲儿的安稳,便也感觉心中松快些了,遂说:“我跟你舅舅说了,要是最近两三个月还要去吴县那边收丝贩丝的话,就顺带去秦府帮我们探望一下你姐,看她过得怎么样。我心里头是真希望那秦府大小姐是个好人,只叫你姐伺候她三五年就行,然后能放她出来,不管要多少银子,为娘我都要去借来把她给赎出来。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在死前,要看到梅儿和我们重新相聚,一家人在一起……” 赵莲儿听了这话,心中也跟她娘张氏一样,心中有些伤感。一年多前,自己的姐姐卖身为奴进秦府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候被逼无奈才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如今缓过来了,日子好过了,就后悔当日为什么不忍一忍,说不定再忍一忍就不会让姐姐离开了。 “娘,您不是想让姐早一些回来么?这要赎姐出秦府,咱们就得多准备银子是不是?我今儿来就是跟娘说,我和贾春合伙开了个绣房,择日就要开张了。我来跟娘说,想请娘还有继父到时候去捧场。还有,我们有什么没准备妥当的,你们看一看,再提点我们一些。”赵莲儿接着她娘的话把自己的来意大胆地说了出来。 “啥?你和贾春一起开了个绣房?你们哪里来的银子啊?还有这绣房开在哪里啊?”张氏一听果然吃惊,便停下手里的活儿,一连声地追问道。 “银子是贾春出的,她唱戏这么年,攒下了些银子。我们的绣房就开在前头泉水巷,铺子一年的租金只要五两银子……” 还没等赵莲儿往下说完,就听到院子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然后院子门儿被人猛地推开,发出“砰”得一声响,有人往这边屋子里来了。 张氏和赵莲儿被这响声惊到,就都站起来往外走,刚走到屋子门口,就见到贾秀和几个医馆里头打扮的小厮抬着一架竹躺椅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而在那竹躺椅上,躺着头部包裹了棉布,紧闭双眼,衣袍上满是血迹的贾维。 第101章 张氏一见此情景,吓得脸色都白了,立时战战兢兢地疾步走了出去,迎面撞上正抬着竹子躺椅一边的贾秀问:“秀哥……你爹他这是,这是怎么了啊?” 贾秀此刻脸色也是惨白,额头上一头黄豆大的汗珠,咬了咬唇答:“母亲,我爹方才被这城里的泼皮闲汉给打了……” “啊……为啥呀?他们为啥要打你爹呀?”张氏带着哭声问,“还有你爹伤得重不?” “这位婶子,您快别问了,先把贾班主抬进去安置好再说!”一位抬着竹躺椅的医馆的小厮着急道。 赵莲儿这时候也跑过来了,看见躺在竹躺椅上面若白纸紧闭双眼的继父贾维,心里莫名觉得他很不好。因此听了那医馆小厮的话后,忙上前去扶着张氏,让她让开些,说等到这些医馆里头来的人把继父安置好了再说。 张氏这时候是脚都软了,心中惶恐不已,因为她也看到了贾维伤成这样子,还有贾秀惨白的脸,以及这些医馆来的小厮们脸上紧张的神色,便也能感觉到贾维的伤怕是有些重。 待到医馆里头来的小厮以和贾秀一起将贾维从竹躺椅上抬下来,放到里间卧房里的硬木架子床上后,赵莲儿扶着张氏走过去,张氏就一歪身坐在床边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贾维哀声哭泣,嘴里不断念叨,“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啊……” 赵莲儿倒是镇静些,去拿了一叠茶碗来,给这些进屋子里来的医馆小厮还有贾秀一人倒了碗外头打进来的井水喝。众人一气喝了一碗水下去解了渴了,领头的一个医馆小厮才说:“我们医馆里头给贾班主瞧伤拿药的董郎中说了,贾班主这头被打成重伤,脏腑也有些内伤,药也给他敷了,这内服的丸药也给他吃了。熬不熬得过去就看往后三天了,这三天内要是他发了热,怕就险些。要是不发热,过了三天他醒了,这命就救回来了。你们这三天内好生照看着他。有什么异状就来我们妙手医馆找我们董郎中。” 贾秀听完,忙从自己袖袋里摸了几十个钱出来给那领头的小厮,说麻烦他们这么热的天儿帮着他把他爹给送回来。 那小厮说了句应该的,遂接了钱,领着其他几个小厮抬着那空躺椅告辞而去。 等到这些人都走了,贾秀才忙转身又去他爹躺着的床前,面带悲戚之色的往床上看了一眼。赵莲儿也上前去看了看继父贾维,此时她的心情和贾秀一样难受。方才那医馆小厮的话她也听得一清二楚,往后三天,继父是要在鬼门关徘徊了呢。自己娘亲和继父摆酒成亲到现在才不过半月有余就飞来横祸,出了这档子事,要是继父有个长张两短,那自己的娘就又要守寡了。 守寡都不要紧,最怕的是自己的娘想不开。一年多以前自己的亲爹出了横祸走了,娘就病倒了,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了。如今要是继父再……赵莲儿不敢想象,心里真是有些害怕起来。 “娘,您别哭了,您看继父的衣衫上都是血,脸上也是,咱们一起给他擦一擦脸,把衣裳换了再说吧。”赵莲儿虽然心里又怕又急,但还没乱了分寸,便开口对坐在床边只知道哭泣的张氏道。 张氏经赵莲儿这么一提醒,才从惊慌失措痛哭不已中回过神来,忙站起来拿绢子擦了泪,去床边的衣箱里找了件干净的中衣出来。而赵莲儿则是用铜盆子去打了些温水进来,由贾秀用一张巾帕浸了水拧干了替贾维擦拭脸上的血迹。任是贾秀是个男子,可擦着擦着也忍不住伤心地落下泪来。但他又顾忌着自己这样倒惹得张氏和赵莲儿更加伤心,便赶忙用衣袖擦眼泪,赵莲儿在一旁端着铜盆,那泪水也跟断线的珠子似的一滴一滴掉落到铜盆里,在水面上不时砸开一小团一小团的涟漪。 贾秀手脚快,三五下帮他爹贾维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又帮着把贾维给扶起来,让张氏和赵莲儿一起合力把他身上那件染血的衣袍连同里面被血浸透的中衣都给脱了下来,再给他换上一件干净的中衣,让他躺下去。 在他们给贾维擦脸换衣裳时,贾家班里的人都已经得了消息先后跑了进来。只是他们怕大声喧哗影响到受伤的贾维,便都没有出声,只是在屋子里站着,十分关切地望着贾维,静静看张氏等人给他擦脸换衣裳。等到他们忙完,才开始小声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屋子里的人此时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贾秀,因为今日是贾秀和他爹贾维一起出去的。也只有他晓得这是怎么回事。 张氏和赵莲儿在贾维被抬回来后,也是顾不得问他这个,等到贾维擦干净脸换了衣裳重新躺下后,才有心思来问出了何事,导致贾维重伤昏迷。 “秀哥,你爹……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张氏上前一步拉着贾秀的衣袖含泪问。 贾秀看一看床上躺着的贾维,又看一眼站在自己跟前的张氏红着眼圈儿说:“今日我和爹一起去城里做药材买卖的曹大户家里商谈下月初三他娘做八十大寿,请戏班子去唱戏的事情。同曹家的管家初步谈完后,从曹家出来。我想起我的曲笛有些破损了,就想去换一只新的,恰巧曹家宅子前头有一家卖笛子的老店,我就对爹说,让他在街边的一个茶坊里坐一坐等我,我想天热,不想让他跟着我跑一趟。爹答应了,就进到我指的那个街边的茶坊里去了。然后我便转身去前头的笛子店买笛子。不过小半个时辰,等我买了曲笛回来,走到方才我爹进去的那间茶坊,就发现里面的桌椅一片狼藉,我爹给人打得浑身是血躺倒在茶坊里头……” 戏班子里头一个特别爱说话,爱打抱不平的唱旦角的女孩儿名叫涂珍的就抢先问:“那秀哥,你可瞧见了那打倒贾叔的人?” 贾秀摇头,“没有,当时那茶坊里的客人估计都叫这一场打斗给吓跑了,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开茶坊的一个老丈和跑堂的一个店小二在。那老丈见我扑到我爹身边,就上前来问我是地上躺着的那男子的什么人。我说我是他儿子,又问他为何小半个时辰之前我爹进他茶坊之时都好好的,可小半个时辰之后却是成了这样?” “那老丈如何说?”赵莲儿紧张地追问道。 贾秀突然面带怒色地答:“不想那开茶坊的老丈却说,他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进来同我爹起了争执,然后动手打了人扬长而去。并且他还拉扯住我衣裳,要叫我赔他茶坊内被打坏的桌椅和茶碗的钱,不然不叫我走!” “那老丈太过分了,他不找那些真正打人且又打坏茶坊内东西的人,却来找你这苦主要钱,真是黑了心肝!”涂珍愤愤地说。 贾秀声音低沉下来,“可我当时担心我爹的伤,顾不得跟他多理论,就只得给了他二两银子,然后把我爹背到妙手医馆去……” “秀哥,咱们班主最近可跟什么人结下了梁子没有?”涂珍忽然问。 贾秀想了想摇头道:“自从咱们从吴县回到昆山,我爹除了跟那些邀咱们班子去唱戏的大户或者官宦人家的人来往,还有就是以前的几个朋友来往,并不曾和谁结怨。” “要是没和人结怨,难道是那些泼皮闲汉临时和贾叔起了争执,才打了贾叔?我总觉得这件事情那开茶坊的老丈定然是知道内情的。一般开茶坊的人多认识三教九流的人,而且既然那帮子闲汉到他那里吃茶,他岂有不认识的。说不定他是害怕惹着那些人,所以不敢说出是谁。还有那老丈既然如此贪财,他或者也是惜命的,咱们就多带些人去找他,吓一吓他,他或者就把今日打贾叔的人说出来了。”涂珍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她这番话说出来,屋子里的众人都觉得她说得很对。贾秀就继续向她讨主意,“珍妹妹,你说一说,咱们怎么吓他,他才肯说出来是谁?” 涂珍看了看张氏和赵莲儿一眼,便说:“这事情,我们出去商量吧。” 贾秀也不笨,知道她怕是要说得事情不好当着张氏和赵莲儿说,便答应她,“好,我们出去说。” 又转头对张氏和赵莲儿道:“母亲,莲儿妹妹,我和涂珍她们出去商量一下怎么去帮我爹讨公道,你们就留在屋子里照看我爹吧。” 贾春这时候也忙说:“让我也留下来,我也可以帮莲儿的。” 其实屋子里有张氏母女看守照顾贾维人也够了,但是贾春担心赵莲儿,并且在这种时候她也想陪着她。于是便说她想留下来。 “好,你也留下吧。”贾秀答应了,便和涂珍还有其他贾家班的人一起到外面的院子里说话。一出来,贾秀就问涂珍,“珍妹妹,你有什么好主意就快说。我不能让我爹就这么白被人打了!” 涂珍眼珠子一转吞吞吐吐道:“我的主意是咱们这就去找到那家茶坊的老丈,拉他去见官,说贾叔……那样了,然后我料定那老丈必定害怕见官,定然会将打伤贾叔的人说出,只是这么着,对贾叔来说有点儿不吉利……” 众人听她听完,都转脸看向贾秀,看他怎么说。因为涂珍的主意不错,但就是说起来不好听,毕竟贾维现在还没死,而且他本来伤重,忌讳说死字,也的确不吉利。不过,要是不用这条计策,要想从那贪财又怕事的开茶坊的老丈嘴里知道贾维被谁打伤却是不容易了。 贾秀拧着眉听完涂珍的话,半天没出声。他此刻心里也忌讳说自己的爹死,不过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到底是谁打的自己的爹,要是不为自己的爹报这个仇,简直枉为人子。权衡一番,他终于下定决心,就用这条计策去找那茶坊老丈讨说法。 “好,咱们就用涂珍的计,走,你们都跟去乐安坊新桥弄那间茶坊!”贾秀挽起袖子振臂一呼。于是贾家班的十来个人,包括涂珍为首的七八个唱戏的女孩子,以贾秀为首的三个当乐师的男子,一群人出门来,往乐安坊新桥弄的那家茶坊去。 众人到那里的时候,那让贾秀赔了银子的开茶坊的老丈正买了些新桌椅还有新茶碗回来,和那店伙计一起在安置摆放,茶坊内并无客人。贾秀等人气势汹汹地一窝蜂涌进去,倒还把他给吓了一跳。 走在前头的横眉怒目的贾秀,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眼皮忍不住一跳,嘴抽搐了两下,心里头觉得不好,想是今日让这小哥陪了银子他带人来找自己麻烦了。不过,他在这里开茶坊这么多年了,遇到过的事情也不少,所以倒是有应对之法对付这种上他这茶坊里头来闹事的人。很简单,他们只要碰他一指头,他立即就假装摔倒在地喊救命,这里的街坊领居听了是一定要跑过来管闲事的,再说他也年逾五十,头发花白,随便装个什么病就可以让眼前这些来找他麻烦的小子和女孩儿们脱不了手,不定还可以再讹他们几个银子呢。想到这里,他又禁不住暗自一笑。看来又有银子送上门儿来了。 这在安乐坊新桥弄开茶坊的老者姓黄,名字早就无人知道了,单只被人喊作黄八。或者是他在家排行老八的原因,又或者是大家伙觉得他跟那乌龟有得一比,所以这么喊他。 却说黄八便假装没看见这些越走越近的人,和那自己雇的店伙计两人继续摆放桌椅,直到贾秀等人走到他跟前,只见贾秀重重地一拍桌子,不客气地粗声粗气地喊,“老东西!走,跟我们见官去!” 他倒是没想到贾秀等人进来并没有跟他说什么还银子的事情,而是一开口就要让他去见官,便吹胡子瞪眼地看向贾秀道:“见什么官?我跟你们之间啥事儿都没有!想是你们认错人了吧?” 贾秀指着他鼻子怒气冲冲道:“两个时辰前,我爹在你这茶坊里被人打成重伤,抬回去就不治身亡了。如今你牵扯到这人命官司里头,还敢说跟我们之间啥事儿没有?我爹是在你这茶坊里头出事的,你逃不脱干系,所以我们要拉你去见官。既然你说不晓得我爹是被谁打的,但到了知县大人跟前,想必你就能实话实说了!” “什么?那人死了……”黄八心里咯噔一声喃声道,有点儿害怕了。现时的小民百姓们最怕见官,因为不管你有没有理,见了官就落到了那些衙役师爷和县令手里头。落到他们手里头,同样的不管你有没有理,他们必定会让你出银子。还有些闲汉专门聚集在衙门周围,以替人打官司为由,既吃原告,又吃苦主,更兼和衙门里头的公人们勾结,往往打一场官司下来,倾家荡产的不在少数。 所以百姓们一般有什么事情都情愿私了,是不愿意去见官的。更别说像他这种做小买卖又有了年纪的人要是因为牵扯到人命官司里头见了官,他这后半辈子也就不晓得能不能再像如今这样过安稳日子了。因此一听贾秀要拉他去见官,他立即就害怕了,马上说:“这位小哥,你别生气,我晓得今日我做事情有失偏颇,不该要你赔这些打坏的桌椅还有茶碗的银子,我还给你行不?” 一面说一面十分肉痛地从袖袋里把今日上午贾秀赔给他的银子原封不动的摸出来,也不管贾秀同不同意,就往他手里塞,“这是你先前赔我的二两银子,小哥你且拿去。” 贾秀阴着脸接过去,却依然是紧紧盯着他道:“不行,你还是得跟我们去衙门见官,毕竟出了人命官司,县太爷一定会问你这见证人,我爹是被谁打死的。” “这……”黄八眼神闪烁,不敢看贾秀,只是往店门外围着的人看了一眼。原来贾秀带着戏班子里的许多人气势汹汹地走了来,还是吸引了许多过路的人的围观,此时有十来二十人正在茶坊门口站着对着里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了眼外面那些人后,他收回视线,对贾秀哀求道:“这位小哥,我再赔你十两银子给你爹做丧葬费,你就别让我跟你去见官了。我……我是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打死了你爹啊!” “不行!你这些话还是到时候见了县太爷再说吧,我绝不能让我爹死得不明不白!”贾春拧紧眉回绝他,顺便一伸手揪住他胸前衣襟就往外拖。黄八脸色都吓青了,他这个时候把刚才想到的撒泼喊救命竟然都给忘了。于是赶忙将脚死死地蹬住地,又拿手去掰贾秀揪着他衣襟的手,一句话,不肯走。 不过他到底年纪大了,论力气也不是贾秀这种青年男子的对手,所以挣扎了几下,还是被贾秀往外拖了几步。情急之下,他只得低声讨饶,“小兄弟,且住手,你听我说,我认识那将你爹打死的人,只不过,我跟你说了以后,你别让我再跟你去见官了。冤有头债有主,你就找打死你爹的人去算账好不好?” 本来一直担心这狡猾的开茶坊的老丈硬撑着不肯说,要真拖出茶坊了,还不好真往衙门里拖呢。这会儿见他松了口,一直绷着的贾秀偷偷松了口气,便停止了往外拖拽他,道:“好,我答应你。不过,要是你胡说八道,我一定会叫对县太爷说你才是最大的嫌犯!” 黄八长舒出一口气,对贾秀说:“小哥放心,我……我绝不敢胡说……” 说完这话,他又一拍贾秀揪住他衣襟的手,“松手。” 等到贾秀松了手,黄八便对贾秀说:“这位小哥,你跟我来。” 贾秀知道他估计有什么话不好当着那么多人说的,就点点头,跟他一起走到茶坊后面烧水的茶水间。进去后,贾秀就说:“好了,你知道些什么就快说。” 黄八灰着脸,看向贾秀带些沮丧的口气道:“实不瞒这位小哥,今儿个一开始你来,我的确不敢跟你讲到底是何人打伤你爹,因为这进来打伤你的爹的可是号称‘昆山双虎’的敖家兄弟。你要是昆山人,也在外头行走的的话应该晓得这‘昆山双虎’他们两兄弟不是我们这样的小民百姓们得罪得起的……” 听这老丈说出原来打伤自己爹的竟然是有“昆山双虎”诨号的恶霸敖家兄弟时,贾秀也给惊住了。 因为这两个人的确在昆山很有些名气,不过这些名气都是恶名,欺行霸市,勾结官府,欺男霸女。敖家兄弟又会些拳脚功夫,长得也五大三粗,很是彪悍,手下又聚集了一帮子泼皮无赖。常常气势汹汹地在坊间行走,看人不顺眼,就要动手惹事儿。 昆山的小民百姓们提起这两个人都很怵,就连小儿夜啼,也有妇人拿这两个人的名号来吓孩子的,说再哭闹,家里就会来两只老虎把孩子给生吃了。孩子们经这一吓,往往就吓住了,不敢再哭了。 “竟然是他们?”半响,贾秀有些不相信地出声道。 开茶坊的黄八听他这么说以为他不信,便忙说:“真是他们,今日他们进到小老儿的茶坊里,就直直地向你爹走去。其中敖大郎就指着你爹说了句‘就是他,给我打”。然后他兄弟敖二郎还有那帮子泼皮们便撸起袖子向着你爹冲过去,劈头盖脸好一顿拳脚。我这茶坊里头吃茶的客人见了都吓得逃了出去……他们打完你爹,把我这茶坊里的桌椅茶碗也顺带着打烂不少,便扬长而去……因此,我想,该不是你爹得罪了他们,或者是得罪了跟他们有来往的人,所以被打……哎,只是这敖家兄弟太毒了,竟然将你爹打死了……” 贾秀锁着眉听完这开茶坊的黄八的话,盯着他看,说:“你可别哄我,要是我从别人的嘴里听到的话和你说得不一样,那我可是要叫衙门里的公差来抓你。” “不敢,不敢,这位小哥,我要是哄了你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黄八瑟缩发誓道,停了停又说:“小哥,我劝你还是不要去找那敖家兄弟理论了,不然是自讨苦吃,就算自认倒霉吧……” 贾秀横他一眼,冷冷扔下一句话,“要你管……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说罢,拂袖洒然离去。黄八等他出去了,才大大长出了一口气,拿衣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虚汗,呆立了片刻,心里头直呼自己今日倒大霉了。不仅自己铺子里头的桌椅茶碗打烂不少,最后自己掏了腰包,还被牵涉到一桩人命官司里头,最后还把昆山双虎是打死那少年的爹的事情说出去了,这要是被那昆山双虎知道了…… 他想到此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额头上再次冒出一层虚汗。于是下一刻便赶忙心急火燎地跑出去,吩咐那个伙计赶紧收拾收拾,自己也把店内的一二十两银子都拿了,出来把茶坊门锁了,急匆匆往乡下自己老家去避祸。 第102章 秀哥,你可从哪老头那里打听到是谁打伤了贾叔了吗?”涂珍看贾秀从茶坊后面的茶水间出来便迎上去问。 贾秀没回答她这个,而是对守在外头等他的戏班子里头的人挥一挥手,“走,咱们回去!” 又转眼看向涂珍说:“我们回去再说。” 涂珍立即明白他应该是从那开茶坊的老丈嘴里打听到什么了,只是不好在这里说而已。便冲他点点头,意思是她明白了。 于是戏班里的人又在贾秀的带领下回到了住处。 张氏和赵莲儿以及贾春见贾秀领着人回来了,便也出去迎着他们问可打听出什么来了没。贾秀便把在黄八嘴里打听的事情对众人说了,大家伙一听也觉得既吃惊又疑惑,涂珍便先说:“贾叔怎么会招惹到那两个恶霸?这事情恐怕也只有等贾叔醒过来了才知道了。” “那你们都先回去歇着吧,一切都等我爹醒了再说。”贾秀最后对戏班里的众人说。 众人只得应了,各自回去,因为贾维是戏班子的班主,他如今这样了,也没人出头去接洽戏班子唱戏的事,大家也只好歇着了。 等大家都散了,屋子里只剩下张氏,赵莲儿时,贾秀便叹口气说:“但愿我爹早日能好,他这要倒下了,日子一长,我怕这班子也维持不下去了。还有那敖家兄弟怎么会对我爹动手,恐怕也只有从我爹嘴里问出些什么来才好想法子对付他们了。” 停了停又恨恨道:“反正我爹不能让他们白打了,我绝对不能袖手旁观!” 张氏见他这样便赶忙说:“秀哥儿,你可不要贸然行事,什么事都等你爹醒了,咱们商量个好法子出来再说,不然你要是再出事,可让我和莲儿怎么活?” 贾秀抬起头,看了眼继母张氏,见她眼都哭肿了,而赵莲儿眼中也都还包着泪,咬了咬唇,终于道:“母亲,莲儿妹妹,你们放心,我不会傻干蛮干的,一切都等爹醒了再说。” 赵莲儿又把自己和贾春悄悄筹备开绣房的事情对贾秀说了,贾秀便说:“那等爹醒了,好些了,你就和贾春去把它开起来。” “嗯,我也是这意思,方才我还和贾春商量了下,她说缓几天,等继父的病好点儿了再说。我想,这几天继父跟前也不能离人,我和娘还是轮流看着比较好。” “再加上我一个,母亲和莲儿妹妹晚上就去歇着,由我来,你们身子弱些,别累出病了。” 三人议定便轮流守在贾维床前给他按时服药,擦身。如此三天,贾维到底命大,到第三天上,竟是醒过来了。这可把张氏等人高兴坏了。只不过,他们很快发现他虽然醒了,但是说话很不清楚,吐字艰难,而且似乎半边身子不能动弹,只有一半身子的手和脚能动。于是贾秀又赶忙去城里的妙手医馆把那曾给他爹治伤开过药的鲁郎中请来家里给自己爹瞧病。 鲁郎中看过了说:“这是因为贾班主的头被打坏了,导致说话不清楚,还有半身行动不便。这病就得养了,要是好好将养着,三五年后或者能慢慢恢复。但是也不一定,还是得看他的造化了。我这就给他开些疏散血淤的药,你们照我这方子抓药给他吃。每隔一月我便来给他瞧一瞧,看他好转的情况给他斟酌着添药或者减药。” 众人听了心中不免忧愁。贾秀就请鲁郎中到外头堂屋去开方子,等他开完药方,又送了他出去顺便去妙手医馆把药给抓回来,叫赵莲儿熬药。接着进屋去看自己的爹,见张氏正在一旁说着安慰他的话,便也上前去端一张凳子在他床前坐了说些他的病不用担心,只要好生养着就能好的话给他听。 因为贾维刚醒,张氏等人也没有立即问他前几日在黄八的茶坊里发生的事情,而是隔了一日见他能坐起来了,这才问他是不是在外头得罪了敖家兄弟,这才招致了他们的报复和毒打。 贾维摇头,断续道:“……不,不曾……” “爹,您要是没有得罪敖家兄弟,他们又为何要对你下毒手?是不是他们结交的什么人和您结怨了?又或者是最近一段儿日子有什么人对咱们不满?”贾秀拧着眉追问道。 贾维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说:“若是可能……应是,是宋家班……” 提起宋家班,贾秀恍然,也随即脱口而出道:“若说谁最近跟咱们班子结怨,倒还真是除了他们没别的人。上一回李大户的儿子庆生,他们没有争得过咱们,最终是咱们去唱了三天戏,那宋家班的班主宋南易遇到我爹和我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这一回,我和爹去曹大户家跟他家管家商谈为曹大户他娘做寿唱戏的事情,那管家说先前也有宋家班的班主来跟他谈过,只是他们要的银子要多些,所以他又找了我们贾家班来谈。” “要是像你所说,这宋家班的班主倒是有可能因为咱们连着夺了两回他们的买卖,所以嫉恨咱们,叫人对你爹动手……”张氏接话道。 “不过,宋家班的班主宋南易和敖家兄弟并没有什么来往,怎么会指使得了他们对我爹下手呢?”贾秀皱着眉头喃声道,看起来象是自言自语。 这话不过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的而已。毕竟他经常随着贾维在外面跑,对于昆山这些戏班子的情况肯定是要比在家的张氏和赵莲儿了解些。 张氏和赵莲儿看着陷入沉思中的贾秀也只有等着,看他能想到什么。恰在此时,只听一个健朗的男子声音在屋子门口响起,“这事情一定是宋南易做的,你们不晓得这里头有猫腻呢。” 众人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都晓得是谁来了,张氏便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迎接他。原来来人正是张氏的亲哥哥张诚,他晓得了贾维被打伤的事,特意买了些茶叶点心等上门来看望贾维,方才走到门口听到了张氏等人的谈话,便接了这么一句话。 张氏便接了他手里的东西,说破费了,劳他上门来看自己的丈夫。 张诚道:“前两日我去了乡下收丝,并不晓得妹夫的事情。昨儿回来才晓得了,今日便来瞧他。什么破费劳动这些都见外了,他以前是我至交好友,如今是我妹夫,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都要来看他,怎么样,他如今好些了没?” 张氏请他进屋来坐下,把他送来的东西放到屋内的桌子上,就领着他到床边看望了贾维。两人说了会儿话,张诚便嘱咐贾维好生养病,家里的事有他帮着,没什么大问题。随即便坐下来接着贾秀的话道:“方才我不是说这一回那勾结敖家兄弟打伤妹夫的事情十有八|九是宋南易做的么,主要是你们并不晓得这宋南易的亲妹子一月前刚做了这吴县县丞石铠的一房小妾。而敖家兄弟在吴县的县城里横行霸道,在官府里头给他们撑腰的就是这县丞石铠。你们说这么联系起来想,可不是那宋南易因为嫉恨贾家班跟他们宋家班争买卖,所以才让他妹子在石铠跟前吹枕头风让他找人对付妹夫。这才有了敖家兄弟对妹夫动手的事情。” 贾秀等人听完了张诚的话,仔细一想,觉得还真是有可能是这样,就是那让贾维被打伤成了如今这副摸样的暗中使坏的人就是那宋家班的的班主宋南易。 “这宋南易太可恨,太阴毒了,如今我爹被他害成这样,我一定要去找他算账!”贾秀想清楚后,就愤愤地一拍桌子怒道。 “贤侄切勿冲动啊,你想一想这宋南易因为搭上了县丞石铠,而那敖家兄弟又和石铠交好,你要是名目张胆去找宋南易的麻烦,极有可能不仅对付不了他,还会连累你自己遭殃。如今你爹已经这样了,你要是再出什么事,这个家可就难了……”张诚忙劝贾秀道。 “那怎么办?难道这一回的事就这样揭过去了,那我爹不是白被打了吗?”贾秀不服气道。 张诚摇摇头,叹口气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人家势大,咱们势弱。不忍气吞声就难免会招致更大的祸事上身。唯今之计,也只有先退一步,以求自保,等你爹好起来了再徐徐图之罢。” “可我真咽不下这口气……”贾秀咬牙道。其实他真想提刀去把那宋南易宰了,以出心头恶气。 可是转念又想起如今需要养伤的爹,以及张氏母女,还有戏班子这么多人要接活儿吃饭,要是自己冲动之下真去干出了傻事,那这个家,以及眼前这些人定然会伤心,而且连累他们日子过不下去,这又是它不忍看到的。所以心里艰难权衡一番,他也只得对张诚说他晓得了以大局为重,暂时忍下这口气,等将来有了机会再对付那宋南易。 张诚又安慰了众人几句,便告辞而去。贾秀送了他回来去到自己爹跟前,贾维便说如今他下不了地,伤成这样,就叫贾秀去他认识的几个朋友那里打听接活儿的事情,不能让戏班子里的人闲太久,否则他们挣不了钱,家里还等着要这钱吃饭的人就该心慌了。贾秀也有这担心,于是便照他爹所说的去相熟的人那里打听可有大户人家请人唱戏的。 不过他连着跑了十来天,都没有从他爹以前相熟的朋友那里接到活儿。以前他爹都是从这些人那里打听到县城里哪家要请戏班上门去唱戏贺寿贺生的,每隔几天总要接个活儿,像他这样差不多跑了半个月还没有接到一个活儿的情况实属罕见。从贾维被打伤,到三日后他醒转过来,再到贾秀连着跑了十多天没有给戏班子接到一个活儿,算起来差不多就过了二十天。将近二十天戏班子里的人没有戏唱,虽然依然是班主贾维在管饭,但这么长时间没活儿干,挣不到钱,有许多人就开始心慌起来,说他们家里还等着他们挣钱回去养家糊口呢,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另谋生路了。 不过贾春却是趁着这段儿日子没戏唱,和赵莲儿一起把她们两人的春莲绣房给开了起来,每日一早起来吃了饭,再带些饭菜去绣房里头,两个人就在店里忙活开了。凡是有附近居住的妇人进店来看绣品,她们就给人介绍她们绣房内可以发货给她们做赚工钱,便有一些平日除了理家没什么事干的妇人领了绣品回去绣起来,赚些小钱花。 两人慢慢地也聚拢了附近住家的十多个妇人领了绣品回去绣,另外赵莲儿自己也绣些荷包袜子什么的小件东西放在自己店里卖。这么着半月下来,倒是收支平衡,只是没有赚到什么钱。贾春便说:“咱们的绣房开起来的时日还短,等日子长了,这回头客还有附近领绣品回去做的人多了,也就能赚到钱了。” 赵莲儿有些失望道:“咱们的饭都是家里带来的,要不然,算起来吃饭的钱,我们还亏了呢。” 贾春安慰她,“你别急,难道你没听说过吗,好店也要养三年哩。我们这店才开多久,只不过才半个月,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赵莲儿得了她的安慰,心里要好受些了,便一边绣着手里的荷包,一边说:“我们说起来还是好的,有这个事情做着,至少可以宽一宽心。你看涂珍她们最近是越来越着急了,这连着这么多天戏班子里没接到活儿了,我怕,要不了多久这班子要散哩。” “散也没法子,自从班主出了事,我想这昆山城里干这行的都晓得了有人要整他,就算以前跟他关系好的朋友也要忌讳下,许多人便不敢再跟他往来了,怕惹祸上身。你想一想,那敖家两兄弟恶名昭彰,一般没钱没势的小民百姓没有不怕的。贾秀连着出去这么多天找班主以前的朋友接不到活儿大概也是这原因吧。”贾春摇头叹气道。 赵莲儿听贾春这么一说,心里就有点儿慌,想了想问她,“春姐姐,要是真的贾家班散了,你会不会去别的班子里唱戏,要是在昆山找不到合适的戏班,你会不会去别的地方?” 贾春抿了抿唇,望着赵莲儿笑,“怎么了,你舍不得我离开,对不对?” 赵莲儿脸上一红,手里的针就划开了,一下扎到了手指,不免嘶一声出声,贾春便立即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弯腰看她手指问:“扎着了么?” “不妨事,你看,只破了点儿皮,没出血。”赵莲儿把被针扎的手指给贾春看。 贾春看手指上白白的一个点,果然是破了点儿皮,便握住她那根手指放到唇边吹,边吹边说:“你放心,我才舍不得离开你呢,我呀,要陪在你身边儿一辈子,只要你不撵我走。还有,说起去其它班子里唱戏,要是贾家班散了,这倒是有可能。我还能唱几年,也还能挣点儿银子攒起来。只是如今我们开了绣房,做了这买卖,我想要是碰到合适的戏班子,班主对人不错,只在昆山唱的话,我还是愿意去。这样又能守着你,又能挣银子,两不耽误是最好的了。” 赵莲儿听她这样说,心中才大定。虽然她也跟贾春说过愿意和她白头到老相守一辈子的,但是遇到这种会影响到两人生计的事情,特别是这会儿她们两人只有贾春有能力挣钱。她很担心贾春为了挣更多的银子离开自己去别的地方,就像是她看到的许多做买卖的夫妻,丈夫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常常远走他乡,夫妻分离。她这会儿真是恨自己没本事,可以多赚点银子,那样就不用再让贾春去唱戏,让她为银子操心,就可以让她陪在自己身边儿了。因此绣房开起来后,她远比贾春着急,更想快些挣到钱。可是偏偏这种买卖,银钱周转得很慢,而且也不容易赚到太多,只不过能保证两人的温饱而已。 看着眼前对着自己的手指专心吹着的贾春,赵莲儿心中好一阵甜蜜。反正此时她一点儿也没觉得手指痛了,倒是觉得被她这样周到的呵护着无比惬意。眼前这人容貌既美,对她又体贴温柔,赵莲儿十分留恋她。 贾春替赵莲儿吹了一会儿手指,一边絮絮叨叨地跟她说话,好半天没听到她开口说一个字,就有些奇怪地抬眸去看她,却见她唇边含笑,眼中含情痴痴地望着自己。对上自己的视线后,呀一声调转开视线去,本来脸上已经褪去的那一抹红色就又隐隐约约地浮现了出来。 喜欢她这个样子,贾春心中突突跳得厉害,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热望,想在她那一抹红上去印上自己的唇印。可是这会儿青天白日的,又在绣房中,隔着木柜台外边就是人来人往的小街,只能强行将心中的那渴望给压下。自从两人到昆山后,就再也没有在一起象在桃林村那样同床过,也没有机会亲近,每日都忙忙碌碌,即便在一起说话那时间也有限,一直到两人筹备绣房的事情,再到绣房开张,再到现在。 这样的想法就像是蛰伏在地下很久未曾发芽的种子,一旦破土而出就无法抑制地开始节节拔高,贾春突然觉得自己从没有过这样强烈地想和赵莲儿亲近,她的心跃跃欲试。 可这时候离绣房关门儿还有一个多时辰,正巧有来看绣品的妇人进店,贾春便忙忙地松了赵莲儿的手直起身去迎客,心细的赵莲儿发现她不知道怎么的有些慌慌张张的,差点儿让放在柜台旁边的凳子给绊倒了呢。 自打这妇人进店,到绣房关门儿,一连来了五六个客人,贾春和赵莲儿忙着迎客,和这些妇人介绍绣品,以及发货收货验货等,等到将最后一个客人送出店门,已经到了日暮时分。 “春姐姐,今日买卖不错,一会儿我们关了门儿,一人去吃一碗冰梨好不好?”赵莲儿一边数着柜台上的那一小捧铜钱,一边跟贾春说笑。 贾春应声“好”,先去将店铺里头的绣品收捡起来,这才对赵莲儿说:“好了,我们走吧。” 赵莲儿就数了十八个铜钱放到自己佩着的荷包里,把剩下的几十个铜钱装到钱袋子里头,再贴身放好,走到贾春跟前一拉她手,笑吟吟道:“春姐姐,走,我们吃冰梨去。” 贾春便跟她一起出来,再转身把店门给锁了。两人手拉手往泉水巷东头去。在泉水巷东头的巷口有一家卖这种冰梨的小店,梨是青皮甜梨,冰是在冬天从河里砸下来存在地下库里的冰。这会儿已经进入六月,天气比较热,这买冰梨的小店也就做起了买卖。 傍晚的夕阳照得整条巷子都金灿灿的,还带着夏日的热气的风从巷子口吹过来,吹起两人的衣裙和鬓发,往往会让从她们身边走过的路人暗自赞叹,“好俊的女子……” 两人有说有笑得走到那卖冰梨的小店门口,也不进去,就在柜台那里,赵莲儿从自己的荷包里将早准备好的十八个铜钱摸了出来,往柜台上一拍,大声喊:“店家,来两碗冰梨!” 那卖冰梨的妇人收了钱,便吩咐店内的伙计去后面给两人端了两碗切成小块,拿冰水湃着的青皮甜梨出来。装着冰梨的瓷碗端在手里冰凉,拿里面放着的瓷勺子舀着,吃到嘴中顿时让两人觉得暑气大消。两个人也不坐,就在店门口柜台那里面对面站着,一边笑,一边吃手中端着的冰梨。 吃完了,贾春和赵莲儿将碗一放,赞了句,“好甜的冰梨。” 那妇人就赔笑说:“那改日还来。两位慢走……” 赵莲儿和贾春并肩行着,金乌西坠,晚风徐来,穿街过巷,天色将黑时便走到了离贾家班租住的院子不远的地方。贾春见要到了,却走得拖拖拉拉起来。赵莲儿见了,也只能放慢了脚步,见她似乎有什么要跟自己说得一样,便问她,“春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呀?” 贾春磨磨蹭蹭道:“莲儿,我们……我们去那边的竹林,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赵莲儿往路边不远处的竹林看了一眼,心里奇怪,整日和贾春呆在一起,也说了不少话,她到底有什么想和自己说得,这眼看要到家了,却约自己去那竹林去说呢。 不过,她一向都听贾春的,所以这会儿见她这么说了,也不反对,只是说:“好吧,我们快些过去,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得就快些说,我娘他们一定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离弦闻声澈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15 01:39:47 离弦闻声澈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15 01:35:18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14 19:19:04 两位╭(╯3╰)╮破费了,么么哒! 第103章 从两人行走的那条路到贾春指得那一片竹林也不过数十步远,而且两人以前也到那竹林去挖过竹笋,那还是今年春天的时候,开了春,竹林里发了不少新笋,她们就在空闲的时候结伴去那里用一个小铁锹挖一些新发的竹笋出来。挖出来后拿回去剥了壳,贾春会亲自下厨把这些笋切成片,略加些油盐炒出一盘子清香四溢的素炒笋片出来,赵莲儿觉得吃这样的菜特别下饭。所以今年春天里两个人去那片竹林很挖了不少回竹笋,一直到春尽再也挖不到为止。 因此这会儿贾春叫她去竹林的时候,赵莲儿还以为贾春要跟她说什么跟以前的竹笋有关的事情呢。 贾春其实越走近竹林,她的心跳得越快,手心里都是汗,觉得自己心虚得很,可又心中无比向往。 两人走了一小会儿就走进了竹林之中。这一片竹林并不大,占据了一个小土丘。暮□□临,竹林之中要比外面幽暗些。贾春走在前面,跟做贼似的四面看,看竹林里可有别的人。一番仔细探寻以后,终于如愿发现这林子里没人。不由得松了口气,然后选了个记忆中熟悉的有一处环形生长的一丛竹子那里去,那地方恰巧容得下两人,也比较隐蔽。 她先走进去,然后转身招呼跟在自己身后的赵莲儿过来。赵莲儿依言走过去,和她面对面站着,仰脸睁着亮晶晶的眼问她,“春姐姐,你要跟我说什么呢?来这里,这样隐蔽,又没有人……” 贾春唔声,使劲儿地咽下一口口水,她很紧张,垂在身侧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她说了句不完整的话,“莲儿,我……我想抱抱你……” 不等她伸手,站在她对面的赵莲儿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然后小声说:“就为这个啊?好,给你抱。” 说完这话,便大方地往前一步,伸出双手环住贾春的细腰,伏在了她怀中。 赵莲儿的大方完全出乎贾春的预料,不过却让她狂喜。遂也伸出双手抱紧了主动倒进自己怀中小鸟依人一样的赵莲儿,在她耳边喃声道:“莲儿,你真大方,我们好久没这样了。自打过了年到昆山后,忙这忙那都没空……” “春姐姐,抱着你真舒服……”赵莲儿在贾春怀中蹭了蹭,柔软的发丝在贾春颈下的肌肤上蹭出了一片小栗子。 “莲儿……”贾春喃声唤她,吞吞吐吐地问:“我,我可以亲一亲你吗?” 她说这话时,正巧是在赵莲儿的耳边,呼出的热气拂过她敏感的耳蜗,赵莲儿只觉耳畔一阵麻痒,一颗心因为她这句话扑通扑通乱跳起来。可是这话她怎么能回答呢,难道说你可以,赵莲儿虽然大方,但这种时候难免还是有女孩儿的矜持。于是并不说话,只是环住贾春细腰的手更加用力了。 贾春倒也不笨,赵莲儿虽然不置可否,但把她抱得更紧,这应该是一种暗示,暗示她同意了,否则不是应该听了自己的这话会逃开? 于是下一刻,贾春便小心翼翼地在赵莲儿耳畔轻轻一吻,立即就觉得怀里的人抖了一下。唇下的肌肤带着少女的馨香,又是那样滑腻,让她舍不得离开,便一下一下地从耳畔移到了她侧脸,再往前,直到两人气息相接…… 竹林里这会儿依然是暑热未退,绵绵的热气升起来,四周全是泥土和竹叶混合在一起的特殊芳香的气味儿,还有两个人呼出的带了各自不同味道的清甜的气息。 很热,汗水顺着额发滑下,两人都紧张地发抖。彼此变得灼热的气息牵引着她们靠近,赵莲儿踮起了脚尖,贾春俯下唇…… 终于如愿以偿地品尝到了彼此的甜滑,只让人觉得灵魂出窍轻颤…… 夜|色|降临,两人手牵着手,十指相扣,彼此心间荡漾着满满的甜蜜从那小竹林中出来,什么也不说的往前方不远的住处走。 可是一走进贾家班住着的院子,往日这个时候就会飘荡在院子里的饭菜香味却丝毫也闻不到。赵莲儿一霎时有些失望,往常她每次在傍晚和贾春一起从绣房回来一踏进院子就会被自己娘亲做的饭菜的香味刺激得饥肠辘辘呢,如今没有这熟悉的味道,凭空便让她觉得不习惯。而敏锐的贾春却觉得今日这院子里的气氛有些不一样,怎么说呢,有些冷锅冷灶,过于冷清的感觉。 “春姐姐,院子里怎么没人?她们人呢?”赵莲儿松开和贾春十指相扣的手四面张望。往常这时候要吃晚饭了,戏班子里的人总喜欢在院子里有说有笑得摆放桌椅碗筷的,可是这个时候院子里却不见人影。 “走,我们去正屋里瞧一瞧。”贾春忙大步往贾维和张氏所在的那三间屋子里去。一进去才发现堂屋里只坐着三人,就是张氏,贾秀,还有涂珍。房中气氛沉寂,三人都垂着头,看起来十分沮丧的样子。 见到贾春和赵莲儿前后脚进屋,张氏这才抬起头来带些恍然的神色道:“啊,莲儿和贾春都回来了?这什么时候了?” 问完这话往屋子外看了一眼,忙站起来慌张道:“原来天都黑了,我这就去给你们做饭去,哎,今日这烦心事弄得我饭都忘做了。” 说完便慌慌忙忙地出了堂屋往院子里的厨房里去。 张氏出了屋,贾春便和赵莲儿在房中桌子旁的一根春凳上坐下,随即问贾秀,怎么没看见其他人,发生什么事情了。 贾秀紧锁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道:“他们……他们都走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今儿一早我和莲儿离开时他们都不还在么?怎么这么快,这些人一起走了?”贾春惊道。 贾秀握着拳,脸色晦暗,没立刻回答贾春的话。坐在一旁的涂珍低声开口,“他们是一个时辰前才一起来说他们要走的,秀哥和张大娘都苦苦劝他们再等一等,可他们却是不听,让把这之前的他们唱戏挣的银子都结了……后来苦劝不过,在里面屋子里躺着的贾叔也听见了,便让张大娘开箱子取了银子出来,让秀哥把银子给他们结清,然后他们就都收拾了衣物接二连三得走了……” “可这天都黑了,他们连夜离开能去哪里?”赵莲儿忽然开口问。 涂珍道:“他们自然是有地方去,因为昆山有个新戏班子才开锣,需要人,就有人来拉人。偏偏咱们班子这么久没有戏唱了,他们呆不下去了,就答应了人家。这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只不过他们瞒着咱们,暗中商量好了,今日才定下来,后面的事你们也晓得了。” “既然你早晓得,为何不早一些跟秀哥说呢,或者早点儿劝一劝他们,让他们能留下来?”赵莲儿继续开口问道。 “这事情他们并没跟我说,或者是想着我跟秀哥走得近,怕我漏出风声吧。我也是方才他们走之前,才从跟我还算关系好的一个姐妹口中晓得的。她收拾衣服的时候,我在她旁边,她悄悄告诉我的。”涂珍解释道。 贾春听完也叹口气道:“想来他们也是认为我跟莲儿走得近,不愿意跟我说呢。” 这话说完,她看赵莲儿一眼,见她脸上有淡淡的委屈的神色,就立即说:“我没有觉得被拖累的意思啊,莲儿你别多想。” 赵莲儿抿抿唇,随即道:“没事儿,这下戏班子散了,咱们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她此刻担忧的事情也是方才一直困扰着贾维等人的事情。自从吴菊出事,贾维赔了一大笔银子,后来又被打,请郎中疗伤吃药,又花了不少银子,到现在大半个月过去,贾家班没戏唱,但吃饭和日常的花销还是由贾维承担,一直到今日班子里的人结了工钱离去,可说是几乎把贾维攒下来的银子给掏空了。 张氏和贾秀自然也晓得这中间的内情,所以在戏班子里的人拿了银子走人后,才闷闷地坐着发愁呢,一直到贾春和赵莲儿回来,也没想出个好法子来摆脱目前的困境。 赵莲儿发问后,发现贾秀等三人都闭着嘴,锁着眉,一副犯愁的摸样。就知道他们目前肯定也没什么好法子可想,便说:“可惜我和贾春的那绣房才开起来,还没有赚到银子,不然也好些。” 贾秀道:“这养家的事情怎么会轮到你来承担,你和贾春只把那小店子做下去就行了。别得都不用管。” 又转脸看了眼涂珍和贾春说:“都是我们连累了你们两个,其实你们也不用顾忌我们,要是有外面的班子请你们去唱戏,你们就去吧。毕竟你们家里还等着你们挣银子回家呢。” “秀哥,你别这么说,贾叔被那宋南易害了,又不是只为他自己,说起来还不是为了我们大家伙。所以,别跟我们这么说。如今遇到了难关,咱们合当跟你还有贾叔一起共度难关,你放心,我是不会一个人离开贾家班的。要是有班子请我去唱戏,我说什么也得把秀哥和贾春一并带上。要挣银子,也得我们三个一起。”涂珍看向贾秀诚恳道。 贾春也赶忙表态,说:“我和涂珍一个意思,若是有戏班子请我,我也要叫上贾秀和涂珍,反正咱们三个捆成堆儿了。” 几个人说了一些彼此安慰打气的话,就又松快起来。赵莲儿便和贾春一起去厨房帮忙,不一会儿张氏就做好饭菜端了出来,先给贾维端了一碗去,伺候着他吃完,这才出来和贾秀等人一桌吃饭。 众人吃完饭,各自洗漱了回房去睡觉。张氏最后一个把门关了,回房去在妆台边坐着散发。贾维倚靠在床头看她,半响赧然说:“娘子……都,都是我连累……你……你跟我,都……都没享受几天……好日子……” 张氏将发髻上的银簪拔下,转过脸去看他,笑道:“你别说这些,既然我们是夫妻了,自当同甘苦共患难。还有,你放心,银子不够了,我明日就去找我大哥借一些。” 原来今日给了那些要走的戏班子的人结清银子后,贾维手上的银子已经不够支撑一个月的药钱和饭钱了,这过几日就是租住这院子的房东来收租的日子,所以张氏会这么说。 “换……换地方,银子……少些……”贾维缓慢道。 张氏闻言,便也明白了他意思是如今戏班子散了,也没必要租这么大个院子了,换个小点儿的地方住,要省下些银子,便答应了,“好,明日我去大哥那里借了银子回来,就让秀哥儿去找个小一些的地方住。” 贾维点点头,张氏散了发,就扶着贾维躺下,自己熄了灯上床去挨着他,又说了几句话,困意上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 “大哥,大嫂,今日有空我带了莲儿来瞧你们。我记着还有两天就是嫂子的生辰,今儿买了些嫂子爱吃的梅花糕,可是谭记点心铺子做的,这一家是老字号,我听大哥说过嫂子最爱吃这一家铺子做的梅花糕的。还有,大哥,我给你买了点儿蒙顶白茶,我记得你也是最爱这茶叶的。”张氏一边笑着对她大哥张诚,还有她大嫂陶氏说话,一边让赵莲儿把买来的礼盒子往他大哥手上递。 因为今日要来张诚这里,所以张氏便让赵莲儿空出一天来陪自己,只叫贾春去绣房开门做买卖。 一开始赵莲儿还不愿意来呢,因为她舅舅这里她和贾春到昆山后,在过年的时候来过两次,一起吃过团圆饭,还有她舅舅初九过生日的来过一次。这两次都因为同一人,让她心里不太舒服,不爱来。这人就是她舅母陶氏。 陶氏是昆山本地人,以前张诚远走他乡做买卖时在昆山认识了她。那时候陶家在昆山城里开了个小杂货店,陶氏在店内帮忙。张诚往陶家的店里送了些货,便认识了陶氏。张诚年轻时长得很精神,再加上也能干,挺讨认识他的未嫁的女子们喜欢。陶氏也算是其中一个,于是一来二去,两人就对彼此有了意思。张诚在陶氏的鼓励下去陶家提亲,陶氏的爹娘也看上了他这女婿,便一口答应了,只是有个要求,就是他们除了一个儿子就只有陶氏这一个女儿,所以希望张诚娶了她,就在昆山安家。 张诚同意了,便和陶氏成亲后,在昆山安定下来,做买卖过日子。最近这几年,买卖顺遂,张诚便买了一所宅子,死四四方方一个院子,北边正房三间,东西厢房三间,倒座房也有三间。因为陶氏节俭,家里就没有买丫鬟婆子,什么事情都是她一手操劳。房子大,她便把原本该下人住的倒座房租给人做仓库,西厢房三间也租了出去给别家住。 因为陶氏精于算计,又节俭,所以在待人接客方面就比较抠。不管是吃个饭泡个茶,她都给人抠门儿的感觉,话语里不时提起的就是她一开始嫁给张诚时,跟他受了不少苦。如今日子好过点儿了,不敢忘以前等等。这些做法和这些话,自然是让赵莲儿不喜欢她。不过,今日她娘张氏强拉着她来,说这是礼数,她犟不过,也只好来了。这会儿她娘让她买来的礼盒子奉上,便勉强堆出些笑上前,喊了一声,“舅舅,舅母。” 随即把手里头的提着的礼盒子奉上。张诚便笑着接过来了,再顺手交给陶氏。陶氏就接了放到堂屋的桌子上。 “来,妹子,坐,莲儿,你也坐。”张诚请两人坐下,随即问张氏,“对了,我有好多天没去你那里,妹夫的伤可将养得好些了?” 张氏答:“好多了,如今也可以自己撑着坐起来,甚至可以下地走两步。只是一边腿脚依然使不上力,所以不能多走。” “哦,如此说来,是有好转了。妹妹且别急,鲁郎中不是说了么,只要将养得好,过不了两年妹夫就能完全好,到时候你们又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了。”张诚安慰张氏道。 “哎,他的伤好些了,可是昨儿个戏班子却散了……”张氏叹口气道。 张诚一听,自然吃惊,忙问:“到底出什么事了,戏班子怎么会散?” 这时候,张诚的女儿十四岁的张丹霞走了进来,看见赵莲儿便眼睛一亮,喊她,“表姐,你怎么来了?我才去帮我娘买菜回来听到堂屋里有人说话,还在想到底来了什么客呢?” 赵莲儿和张丹霞同岁,只是在月份上比她大,所以张丹霞喊她表姐。这个表妹,性子爽快,倒是和赵莲儿合得来。因此赵莲儿一见她,便脸上带了笑站了起来说:“今日我跟我娘有空来看望舅舅和舅母呢。” 张氏因为接下来的话是要和张诚两口子说借银子的事,觉得不太好当着女儿开口的,刚才还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把她给支出去呢,这时候见了张丹霞进来自然是求之不得,便马上转脸对赵莲儿说:“莲儿,你难得来你舅舅和舅母家一趟,也难得见到你表妹,这就去她房里玩会儿吧。” 赵莲儿在大人跟前坐着正觉得拘束呢,得了她娘这句话简直可以说是求之不得,便立刻站起来笑盈盈地上前去挽着她手,两人有说有笑得出了屋子。 等她们两个出去了,张氏这才黯然说:“因为我相公这被打伤之后,行动不便,就叫秀哥儿出去跟以前那些他爹相熟的人接活儿,不想连着大半个月,却是一个活儿也接不上。戏班子里的人没戏唱,就没银子挣,许多人心慌。不想又有一个昆山的新戏班子新开锣招人,就有那边戏班子里的人暗中来勾兑我们贾家班的人……结果,他们就心动了,昨儿个一起来让我相公把这一两个月来唱戏挣的银子结清了,就都卷了包袱走了……戏班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唱旦角的涂珍,还有一个唱小生的贾春……” 张诚听完不禁无比惋惜,道:“妹夫组这个戏班,苦心经营有七八年了,不料到今日竟然被人害得这样。这可是他耗尽心血建起来的戏班子啊,就这样散了……” “谁说不是,我昨儿个想劝他的,可他倒来说是他拖累我了。昨晚睡下后,我一觉醒来,他竟然都还没睡着,可见他心里多煎熬……” “妹夫是好人,哎,为什么好人没好命……” 这时候坐在旁边的陶氏却突然出声道:“这戏班子散了,那你们夫妻以后靠啥过日子?” 张氏没想到陶氏说出这么句话来,倒是把自己不好意思往下说得话给起了个头,便顺着她话往下说:“谁说不是呢?今年我们流年不利,先是吴菊的事情,后来我相公又出事,戏班子又解散了。如今手头着实有些紧,再过几日咱们租住的院子又得交租了……” 她脸上都是为难的表情,后面的话不用说,张诚和陶氏也知道什么意思了。张诚刚想开口说那就在他这里拿些银子去先度过难关再说。可是不等他开口说话,就听陶氏抢先道:“妹妹,你们戏班子人都散了,也没必要住那么大的院子,依我说,找个小点儿的地方住着算了。你看,我们这里的倒座房倒是有三间,原先租给人做仓库的,这会儿既然你们要找地方住,我看不如我让人把那些仓库里的东西都挪走,你们住进去算了,要是没有房钱,还可以暂时缓缓再给我,我依然给你们算租仓库的钱,这钱可比外头正经找房子住便宜多了。你们现在不是手头紧么,我看呀,住到我们这里来正合适,有我们在,一家人也好彼此照顾些。” 陶氏说得非常客气,可张氏却明白她说这话就是把自己想借银子的话给打回去了。你不是要借银子租屋子住么,好,如今给你腾了三间出来,而且还便宜,还说彼此是亲戚可以照顾。那这要借银子租屋子的事情也不用提了。 要是借不到银子,可不是真要搬到这里来住了么?看大嫂的语气,很显然她是不想借这银子了。 “那怎么行?妹夫他们怎么能住倒座房?还有,都是一家人,又怎么能收钱?”张诚不悦地反对。 “忘了跟你说,你这半年来交给我的银子我都拿去我哥当二柜的钱庄里放给别人做买卖了。如今手上不过一二十两银子,这一大家子人还得吃饭呢。”陶氏冷冷道。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离弦闻声澈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16 02:19:16 520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5 23:13:59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15 19:10:04 ╭(╯3╰)╮们破费了,么么哒! 第104章 “你……好,你要这样,也难不倒我,只是以后你休想再管我挣的银子!”张诚恼怒道。也难怪他生气,张氏作为他唯一的亲妹子,遭遇到了这么多不幸,如今到昆山来,好不容易兄妹相聚,他看着她重新嫁了个可靠的人,欢喜她终于下半辈子有了靠,可贾维却出了事。这种时候,他觉得自己再不帮她就根本说不上是她哥。 他也很明白作为自己发妻的陶氏跟着自己这些年也的确受了苦,而且她这样操劳节俭也是为了这个家。所以这会儿他发火还是控制了下怒气。不过,他此话一出,陶氏却是着急起来,嘴里带着哭声道:“好哇,张诚,你把我跟着你这些年受得罪全都给忘了。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张氏见他哥和他嫂子为了自己的事吵起来,心里不安,便忙劝他们,“大哥,大嫂,你们都别吵了,嫂子方才说得话也是为了我们一家人考虑,我看就依她。我们一家人搬到那三间倒座房去暂时住着……” “妹子,那怎么行?那三间房简陋得很,如何住人?依我说,你们要住进来,我还是让住西厢房那三间房的人搬走算了。你们住西厢房去!”张诚忙说。 张氏这一回不等陶氏出声反对已经抢先说:“倒座房那三间正合适我们一家人住,我和贾郎住一间,贾秀单住一间,莲儿,贾春,涂珍她们三个女孩儿住一间。要是住西厢房去,堂屋里怎么住人?大哥,你就别说了,这事情就依我好不好?” 不等张诚再说话,陶氏已经开口,“你看,妹妹都已经同意了,你还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我看,今儿下午等云辉回来,我就让他去跟那租倒座房做仓库的粮店掌柜说,让他把这些粮食都搬走,我和丹霞明日再收拾洒扫一番,后日妹妹一家人就能搬来了!” 张诚这时候还想跟陶氏争,张氏却说了个决绝的话,“哥,你要是不同意的话,那我们一家人就不搬来,我们自己想法子去!” “妹妹,你……好,我同意,我同意……”张诚拗不过,只能同意了。不过,他想既然自己妹妹要搬来,那就把那三间倒座房好好收拾一下,再添置下家具箱笼什么的,让他们一家人好好地住下。 陶氏见最终他们两兄妹接受了自己的提议,也就高兴起来,不再说话,径直去外头厨房准备今日晌午的饭菜了。 张诚见陶氏出去了,就对张氏说:“那就委屈妹子一家人先来我这里住着,不管怎么样,你们住到我这里来,咱们也好彼此有个照顾。另外,我这里还有些散碎银子,约莫有四五两。你先拿去用。明日我去朋友那里周转一百两银子给你们送来,想来也能救急了。” 说完,就把自己腰间的钱袋子解下来,放到张氏手里。张氏不肯接,张诚便硬塞到她手里低声道:“我们兄妹,你别太计较。快收好,一会儿让我你嫂子瞧见了,又有得闹。方才她说那些话,你别计较。她其实心不坏,只是把钱看得紧。我给你银子的事情,你千万不要跟她说,否则家里又不得安宁。” 张氏只得接了,忙放到自己袖袋里说:“大哥,也不用一百两那么多,有五十两也够周转了。” “你别管,我晓得妹夫还要吃药养伤,花银子不少。你们先花着,要是以后不够用了,只管跟我开口。如今你到我跟前了,我要再不管你就枉为你哥。”张诚沉声道,“还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搬到我这里了,就当自己家一样,随便些。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提。” 张诚的这一番话暖了张氏的心,便点头说她一定把这里当成自己家,而且多谢他为自己这样周全考虑。 “谁叫你是我妹子,我是你亲哥呢。咱们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啊……”张诚最后笑起来道。 兄妹两个唠了会儿家常,陶氏就来叫他们去吃饭。赵莲儿也和表妹张丹霞一起出来帮着摆放碗筷,端菜盛饭。今日的陶氏要大方些,平日来客只得两三个菜,今日却是做了五六个菜出来,虽然是素菜为多。可能在陶氏心里也觉得自己方才那样扫了张诚的面子,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她想到自己相公就这一个亲妹子,要是叫他不管她是不可能的。遂叹了口气,心一软多做了两个菜算是赔罪了。 因此接下来吃饭的时候,陶氏难得的对张氏和赵莲儿说话带了笑,让她们多吃些。 张氏是个大度的人,倒是不计较什么,见陶氏陪了笑跟自己说话,也就不把方才她的冷言冷语放心里去了。 吃完饭,张氏和赵莲儿坐了一小会儿,便告辞而去。回到家,张氏就把今日去自己大哥那里借银子,以及搬家的事情对贾维说了,只是在这中间没有说陶氏说得那些难听的话。贾维听了,面上也有了笑,说:“大哥真是好心人……又借银子,又给咱们提供住处。一百两银子……也够我们一家人花上三年了。三年后我一定能好起来……那时候我再重新组个班子挣钱。” “所以啊,你只管放心养伤,我,莲儿,还有秀哥都能挣钱呢。我想着,等搬过去,也让莲儿把她绣房里的绣品拿些回来,我能照顾着你,也能做点儿绣活儿挣点儿买菜的钱。” “你不要太操劳了,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呢。” “没事儿,我这些年来都这样过的,累不着。” —— 到晚间,贾春从绣房中回来,而贾秀和涂珍一起出去找了活儿回家,众人聚在一起吃晚饭。张氏便把要搬家的事情对众人说了。大家听了也没什么意见,张氏便说:“那一会儿吃完饭,你们回去后就各自收拾下,不要到后日要搬家了再落下什么东西。” 众人应了,吃完饭都各自回房。赵莲儿便去找贾春,问她今日绣房里的买卖如何,贾春道:“不如昨日,勉强挣了几十文钱。” 停了停又压低声对赵莲儿说:“莲儿,今日我在绣房里守着店铺时,铺子上来了个人找我去他们戏班子里唱戏,是卢家班的班主。我提出要让贾秀和涂珍一起去,可那卢班主却说涂珍可以,但是贾秀就不行。因为他们班子里有笛师,不再需要别人了。他给的工钱也还行,只是我听说他不要贾秀,所以就没立刻答应他,而是回来跟你说一下,你说我该怎么办?” 赵莲儿听后也犯难,要说她心里是很愿意贾春去唱戏的,毕竟她从小学得这个,要是就这么跟自己一起开绣房,算是浪费了。而且她去唱戏,收入远比她跟自己开绣房挣得多,要是为两人将来打算的话,自然是她依旧去唱戏得好了。可是,在这之前,贾春可是和贾秀还有涂珍约好要共进退的,要是就这么她去了卢家班,或者也叫上涂珍去了,留下贾秀一人,他又是笛师,那以后他基本也就很难找到活儿了。 但是贾春要是不去的话,错过这机会,以后再有合适的戏班子叫她去,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春姐姐,这事情你方才在饭桌上为什么不提出来?要是提出来,或者贾秀他们也就能帮你拿主意了。”赵莲儿嘟着嘴道。 “你个傻子,这事情我自然是要先问你啊,谁叫你是我最亲近的人呢?你要是觉得不好,那就算了。”贾春看着赵莲儿笑道。 赵莲儿挠挠头,说:“可是这主意我帮你拿不了呢,要不这样吧,我去找我娘,把这事儿跟她说了,看她怎么说好不好?” 贾春一听也觉得在理,便说:“好,那你去你娘那里问一问吧,向她讨个主意也好。” 赵莲儿应声好,随即从贾春房里到她娘干活的厨房里去。进到厨房后,她把自己刚才从贾春那里听来的事对张氏说了,最后说:“娘,你帮着拿个主意吧,这事情到底该怎么好?” 张氏正在洗碗,听完便说:“这事儿我也不拿主意,等我洗完碗去问一问你继父,看他怎么说,好不好?男人家,能拿大主意哩。” “也行,那我去跟贾春说一声让她等着。”赵莲儿道,便又匆匆地出了厨房去贾春房里跟她回话。 这里张氏洗完碗,就把手擦了擦去到正房自己和贾维住的西屋,却意外发现贾秀已经坐在床前,正和倚靠在床头的贾维说话,她听到一句是,“爹,我想让贾春和涂珍去卢家班唱戏去,她们不比我,家里还有人要养活。我是个男子,即便不做笛师,干点儿别的一样能挣钱……” 这话听到耳中,张氏就忙上前去问:“秀哥儿,你都晓得了么?” 贾秀有些赧然道:“方才我想到厨房里头来拿碗倒些水喝,就听到了莲儿妹妹跟您说的话。我想了想,就来跟爹说……” “那你爹……”张氏说着话就去看贾维。 贾维道:“我……我觉得儿子说,说得好……让她们去。” “那咱们总的有个借口跟贾春和涂珍说吧,不然落下秀哥儿,她们不会愿意。” 贾维想了想便说:“你就说……大哥,大哥找人安排,过……过几天就去……” 张氏很快明白自己相公的意思了,就是跟贾春和涂珍两个女孩子说,自己大哥张诚找了人,过两天让贾秀去学做买卖。其实这个对张诚来说,还真不难,要是贾秀真愿意去学做买卖的话,倒还真能给他找个地方去。 于是接着张氏便说:“秀哥儿,你要是真想去学做买卖的话,我倒是真可以跟我大哥说一说,他在外头朋友不少,定能给你安排个去处,你想一想,到底是继续做笛师,还是学做买卖?” 贾秀没想到自己的继母还真往他爹说的那意思上头想,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就说:“母亲,那我就去学做买卖了。做笛师虽然我喜欢,但是学做买卖以后能有机会挣到比较多的银子,所以我还是决定去学做买卖算了。” “那好,等搬了家,我就去跟我大哥说,给你找个好东家去学做买卖。”张氏一口答应,续又笑着说:“这么着,你先回屋去,我去把贾春她们叫来,跟她们说我和你爹的意思。相信她们还是要听我们的。” 贾秀点点头,便起身出了屋回自己的房去,收拾要搬家时带走的东西。而张氏则是去把贾春,涂珍叫到了跟前,然后把方才的决定跟她们两个说了,“反正我和你们贾叔是望着你们不要丢了自己学的本事,好好去唱戏,至于秀哥儿,你贾叔已经给跟我大哥商量了,让他去学做买卖,秀哥儿自己也同意了。你们就不用担心他了。再说了,他是个男子,做笛师一辈子也没什么出息的。” 贾春和涂珍见张氏和贾维这么说了,自然也不敢说不同意。便在两人面前应承了。贾春就说:“那我就去回那卢家班的班主的话,后日我们搬了家后,就和涂珍去他们那里。” 张氏和贾维点头说正该如此,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贾春便和涂珍两人从正房里出来,各自回房去。赵莲儿还在贾春的房里等她回来呢,一见她回来就问她,“我娘叫你去说什么了。” 贾春便把方才张氏和贾维的话说给了赵莲儿听,最后说:“要是我过几日去唱戏了,那个绣房就得靠你支撑了,想必也比以前我们两个在一起时辛苦些。我真怕累着你。” 赵莲儿笑,“每日不过守着店,收货验货什么的,倒是累不着。再有,你不是得空的时候还要来帮我忙的么。你们戏班子也不是天天有戏唱。” 贾春抿抿唇道:“那倒是,但凡我不唱戏的时候都来店里帮忙。哎,辛苦几年,攒够了钱,我想带你回乡下去,再买些田地,盖个院子,咱们日日在一起,再不要这样。我这一日不见你,真是如隔三秋。还有,你一人在店里我不放心哩。要不,咱们请个把妇人来帮忙好了。” “这绣房本来都挣不了几个钱,再要请人,就更没钱了。”赵莲儿不同意。 谁料贾春却坚持,“这事情你听我的,咱们就从泉水巷附近找一两个闲的妇人来,再说了,店里多两个人,看着热闹些,进店的妇人说不定也会多些。赚银子要紧,你的平安更要紧。而且,你又生得如此好,我真怕你被别人欺负了去。” “这里是城里,到处都是人,谁敢那么大的胆子?不过,我听你的,以后自己注意点儿,早上辰时开门,下午到申时就关门儿,早一点儿回来。”赵莲儿呵呵一笑道,不过想起以前的事情,她也怕真惹上什么好色之徒,那自己一个人在店里可就麻烦了。所以最后也就同意了贾春的提议。 “那还差不多。”贾春最后道,赵莲儿便帮她一起收拾衣物,一边继续说笑。 那边厢,涂珍却是去敲开了贾秀的门儿,然后进去直直地盯着他眼睛问:“秀哥,你真不想做笛师了?真想去学做什么买卖么?” 贾秀笑一笑道:“是真的,我仔细想过了,做笛师没什么出息。你看一看,我家里,如今我爹这样,我妹妹莲儿那么小还要去开店挣钱。连我继母也要拿绣活儿回来做,只为了挣几个菜钱。我这个做儿子的好手好脚不该挣钱养活她们么。要是学做买卖,或许要不了几年我懂行了,这一家人都能养得起了。我想我爹还有继母,妹妹都能过上好一些的日子。所以,我真下定决心,不再在梨园行里干了。你就和贾春一起好好唱戏去吧,不要再为我担心了。” 涂珍咬一咬唇,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便说:“若这是你真的意思,那我就……就不说什么了。只是可惜……” 贾秀看一看眼前的涂珍,她的心思他怎么又看不出来。以前吴菊在的时候,老围着自己转,别的戏班子的女子也不好围在自己跟前来。而自从吴菊出事后,涂珍才慢慢地从众人中走了出来,接近他。不过,因为吴菊的事情,他心里一直愧疚,明明晓得眼前这个女孩儿喜欢自己,但是他却没有任何一点儿的回应。又或者是他也对涂珍有一点儿好感,但是却因为心里有往事的阴影在,所以放不下,至少现在还无法接受她。他此刻的心里更多想得是家里的生计,无暇再考虑什么男女之情。 “没什么可惜的,这真是我的意思。还有……你的心意我也晓得。以后再说吧。”贾秀终于鼓起勇气说了这么句话。说完后,赶忙调开视线。 涂珍听到这句话,却眼眸霎时亮了起来。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能从贾秀嘴中说出这个来,他晓得自己的心意!他知道自己喜欢他! 只要他知道就好了,她不求别的什么。而且她也明白了贾秀的选择,那当然是要支持他的。于是下一刻,她脸红道:“秀哥,我,我会一直等你……” 这句话说完,涂珍不好意思地提着裙子从贾秀屋子里跑了出去。跑出去后,却是忍不住开心地自己儿笑了起来,仰头看满天星子,只觉分外明亮。 —— 两日后,张诚带着儿子张云辉亲自去帮着自己妹子张氏一家人搬家,将他们接到了自己买下的院子的那三间倒座房去住。在这之前,他在朋友那里借了一百两银子给张氏送了去,去的时候又听说了贾秀想找地方学做买卖的事情。回来后就把这事情跟陶氏说了,说自己倒是可以带着他去学收丝贩丝,也可以让他去自己儿子云辉所在的绸缎庄去做伙计。陶氏却说她大哥做二柜的钱庄上前两日走了个小伙计,让贾秀去钱庄做伙计倒不错。只要学会了这本事,以后在钱庄要比在其他买卖上挣的银子多。 张诚想了想,也觉得陶氏说得在理。后来等自己妹子张氏一家人搬来后,就把这几样可以选择的买卖说给了贾维父子还有张氏听,问他们愿意贾秀去学什么。贾秀就问这些买卖将来哪个学会了挣的银子多。 张诚笑着说:“这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可以挣钱。不过,比较起来,要是能开钱庄当然挣的银子多了。因为钱庄就是用钱做买卖,既不用进货,也不用卖货。天底下从小民百姓到朝廷大臣,乃至皇帝陛下,都是需要银子的。” “那我就去钱庄学做伙计好了。”贾秀毫不犹豫道。 “行,既然你有志于此,明日我就送你去大舅子陶千做二柜的那家钱庄。”张诚一口答应。 贾秀的事情解决了,大家心里都松快多了。而贾春也和那卢家班的班主谈好了,和涂珍一起后日就去卢家班唱戏。在这之前,她帮着赵莲儿招了两个在泉水巷附近住的有空闲的妇人,让她们轮流一人来一天到绣房里来帮忙,顺带陪着赵莲儿说话。 张诚在张氏等人搬进来之前,把那三间倒座房修葺粉刷一新,还买了些简单必要的家具进来安放好。为了他们一家人做饭吃饭方便,又在院子的一角给他们搭了个简单的小屋子做厨房。因此张氏带着一家人搬进来后也还满意。而陶氏虽然不乐意张诚又多花了好几两银子,不过,她还是怕张诚以后真不交银子给她管了,也只能忍了,打定主意这些银子在收张氏屋子租金的时候稍微往上提一点儿,那时间长了也能回本儿了。 搬家以后,贾春和涂珍去了卢家班唱戏。赵莲儿每日去绣房里头做买卖,张氏也拿了些绣活儿回来做。贾秀去了陶氏的大哥做二柜的钱庄当小伙计,学本事。日子也就一日一日地往下过,眼看一切都顺遂起来,连贾维的伤也好多了,他甚至能拄着拐杖慢慢走动,话也说得利索些了。不想这日子只过了三月不到,刚刚进了九月,贾秀却是出了事。 这一日晌午,张氏正在择菜,预备一会儿下厨炒菜,陶氏的大哥在贾秀学做伙计的钱庄做二柜的陶千急匆匆地跑了来跟张氏等人说:“贾秀在钱庄里闯下了祸事,如今被县衙里来的公差给抓走了!” “什么?秀哥儿他到底做什么了?能在钱庄惹祸?”张氏把手中的菜一扔,顾不得擦手就站起来惊慌地问。坐在她旁边一张椅子上的贾维也着急地问:“我儿子……他做什么了?” 陶千便说:“这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今儿上午,宋家班的班主宋南易来我们钱庄存银子,正巧碰到贾秀在那里招呼客人。他认识贾秀,就开口讥讽他,说是什么贾家班的少东家落到如此田地,来当端茶送水的小伙计等等。还故意让贾秀端茶过来伺候,但当贾秀真端茶过去时,他却故意将茶碗给摔了,还怪贾秀端的茶烫着了他的手,骂他是废物点心,连茶都端不好。顺带着连贾兄也一并骂了,说有你那废物爹才能养出你这废物儿子。贾秀气不过,便转身从柜台上拿了一锭宋南易要存的五十两纹银,砸到了他头上……宋南易被砸得头破血流,当场就昏死过去。我们大柜见状忙让人把他给抬去医馆,不一会儿衙门里的人得了消息就来把贾秀给抓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520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6 22:41:09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16 20:22:14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16 19:58:46 ╭(╯3╰)╮们破费了,抱抱! 第105章 “大舅哥,那宋南易伤得重不重?你们钱庄里抬他去医馆的伙计回来可曾说到他的伤?”从门外忽然传来了张诚的声音。原来他今日恰好没有出去贩丝,只是去相熟的有几十张织机的大户家里转了转就回来了。一回来就听到了陶千说的话,所以这样问。 众人见张诚回来了,心里都好像有了主心骨一样。陶氏就忙迎上去皱着眉问:“你回来了?都听见了?你说这该咋办?” 张诚道:“我不是问大舅哥那宋南易伤得重不重吗?怎么办也得晓得这个才有对策。” 陶千接话,“据我们钱庄抬那宋南易去医馆的伙计回来说,那宋南易被郎中给救醒了,并无性命之虞,只是头上的伤有点儿重,恐怕要养上好几个月。” “只要没出人命一切就好说,只不过这一回恐怕侄儿要在牢里得受些罪,咱们也得多花银子了。宋南易被侄儿砸伤,她妹子得了信一定会在县丞石铠跟前吹枕头风,石铠必然会让狱卒们对付侄儿,并且这事情明明可以花银子轻判的,到最后怕是花许多银子还得重判。所以妹子,妹夫,你们心里得有个准备……咱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张诚沉声道。 贾维听完了不禁长吁短叹,而张氏则是抹起了眼泪。这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本来贾维伤了戏班子散了,好不容易借了点儿银子来维持生计。这下贾秀出了事,又哪里来的银子可以去牢房上下打点。并且明知道就算花了银子去打点也会没什么作用。可是要是就这么不管贾秀,就让他关在牢房里被那些得了县丞石铠吩咐的狱卒们整,这又是贾维和张氏无法忍心的。真是两难啊。 妹子一家的境况张诚是完全知道的。贾秀此时出事,很显然他又要出面去管起来了,不然的话,贾秀可就要在牢里遭大罪了。想到此,他赶忙说:“妹夫,妹妹,侄儿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正好我这段儿日子不忙,就由我出面去跟牢里衙门里上下疏通打点,争取能让他早点儿出来。” 贾维和张氏此时唯有说又麻烦他,感激不尽等语。 倒是陶千补充了一句话,“要是这宋南易肯不计较,那贾秀也容易出来。又或者能找到本县的县太爷,他要是一句话,那县丞也不敢违拗,给在牢里关着的贾秀难堪。” 他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张诚要把贾秀从牢里救出来,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去求见宋南易,跟他讲条件,看怎么着他才愿意放过贾秀。第二条路便是去自己的朋友里打听,谁跟本县的县太爷有交情,能通过其人去求见县太爷,只要县太爷肯说上一句话,贾秀也容易从牢里出来。但这两条路,不管哪条路都不少花银子,没银子是啥都干不成的。 所以下一刻张诚便对陶氏说:“你去把咱们的那些银票都拿出来,我要去先见一见那宋南易。” 陶氏这个时候脸色可以说是异常难看,这些年省吃省用,家里一共就存了三百五十两银子,如今要全部拿出来去救贾秀,这让陶氏无法接受。可是当着妹妹和妹夫以及外人的面,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得反对。只能生闷气,冷着个脸气呼呼地往自己住的正屋子里走。 进去后半天不出来,让一直在外等着她,并安慰妹妹和妹夫的张诚烦躁起来。随即进屋去找她。进到屋子中后,见陶氏两个眼圈儿都是红的坐在屋子中的一张圈椅上不言不语。 “不是叫你把银票都拿出来么?这等着救人呢,这么磨磨蹭蹭的。”张诚有些没好气地对陶氏道。 “你把银子都拿去救人了,咱们一大家子人喝西北风啊。”陶氏梗着脖子道。 “我不是还在挣钱么,云辉挣的银子也够吃饭了,你咋呼什么?我侄儿这样了,不救他,难不成让他死在牢里头?” “他又不是你亲侄儿,你操那么多闲心做什么?自从你妹子一家到昆山来,咱们家就没好事……” “行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废话?我不想跟你吵,可是以后你再说我妹子一家人不好的话,那别怪我不认你做结发夫妻。我也学别的行商之人,在外乡找个小妾,三五年不回家。” “你敢!你要那样试一试,我死给你看!” “死了正好,死了我正好带人回来扶正。” “你……你这没良心的……”陶氏给气得呜呜咽咽哭起来。张诚不耐烦,上前去直接去她腰间摸拴在腰上的箱子的钥匙。两口子争执一番,陶氏争不过他,最后只能说:“我给你拿。” 遂拿了钥匙去开了箱子,拿了二百两银票出来给张诚,说:“这些你拿去,要不够再家来……我怕你脑子一热,都给花了。” 张诚接了银票,见她眼角仍有泪,便抬手给她擦一擦,歉意道:“娘子,方才我跟你斗嘴的话别放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有数。我妹子这些年来过得不容易,好容易我们兄妹相聚了,我要不管她,我这还是人,还是她哥么?这钱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别看得太紧,跟人比起来,钱算啥东西。只要有人,就有钱。咱们如今花了这些钱,以后我妹夫和侄儿难道还挣不来这些银子还给咱们,你也别太小看人了。好了,多得我也不说了,你要是还气也是伤你自己的身,你想一想你是愿意好好地活着以后享福呢,还是气死了等我抬个小的回来给云辉和丹霞当娘,自己看着办。” 说到后面,张诚隐然话语里带了笑意,不过脸上还是一本正经。陶氏先气,后又笑,最后想抬手打张诚一下子时,张诚已经快步走了出去。陶氏打不着,只得把绢子拿出来擦了擦眼,重新将屋子里的箱笼锁了,把钥匙放好,这才出屋去张氏那里安慰她。 却说张诚和陶千一起从自己家里出来,先去打听了宋南易的住处,然后买了些药材等上门去求见。结果人家根本不见,扔出一句话,“你拿得出白银千两,就进来谈。拿不出来,就滚!” 没法子,张诚只得又到自己城里认识的朋友那里去打听,看谁认识县令。结果他在一个织机大户那里打听到他儿子和本县的县令秦达英之子秦登堂是朋友,可以帮他牵线去求见下这县令之子,然后让这县令之子帮忙引见一下,或者就能见到县令,求他网开一面了。 于是张诚便让这织机大户的儿子帮着引见一下这县令的公子爷。过了一日,人家回了信,帮他约着了县令之子秦登堂,在昆山有名的“饕餮居”见面吃饭。 张诚带了银子去饕餮居请秦登堂吃饭,一顿饭下来花了三十两银子。不过,在席间,秦登堂晓得了贾秀是以前在吴县城里俞洪府上贾家班的班主贾维之子。而贾维续娶了赵梅儿的娘做娘子。他上回为了赵梅儿没到手,又差点儿得罪了周松,还暗暗生气呢。没想到,这一回贾秀的事情求到了自己手里,于是他便向张诚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只要让他侄女儿赵梅儿来见他,他就帮忙说服他爹,让他把贾秀从牢里放出来。 听了秦登堂的话,张诚才晓得原来秦登堂是自己侄女儿赵梅儿所伺候的秦家大小姐的远房堂兄。从他话语里他也能听出这位县令之子对赵梅儿的垂涎之意。这可犯难了,要救贾秀,就要舍出赵梅儿。不过,他从自己妹子张氏嘴里晓得年前赵梅儿跟着大小姐去了金陵,这会儿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也不晓得回来了没有。所以就对秦登堂说:“秦公子,据我妹子说她年前来的时候去秦府问过了,秦府的人告诉她说我侄女儿跟着秦家大小姐去了金陵,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但也不晓得她回秦府没呢?” 秦登堂听了就微微一笑,道:“放心,你们去找梅儿那丫头一定还在秦府,因为她家大小姐被知府公子退了亲,她并没有随着我堂妹陪嫁,所以这会儿一定是在秦府中的,只要你们肯去叫她来昆山见我,我保证贾秀会一点儿事情也没有的出大牢。这样吧,我给你们半个月,要是半个月后你们不能让赵梅儿来我跟前见我,那我可就不管贾秀的事情了。” 秦登堂这么说,还是想要赵梅儿的亲人去把她哄来,到时候只要落到自己手里,生米煮成了熟饭,相信他堂妹一家人也拿他没办法。这一回贾秀的事情,让他一直朝思暮想到不了手的赵梅儿眼看又有机会落到他手里,这让他异常高兴。 张诚见他这样说也没办法,想能宽限半个月也好,回去就跟自己妹妹和妹夫商量到底该怎么办。于是便也勉强答应了秦登堂,回去跟贾维和张氏商量。 贾维两口子听了张诚的话都是一惊,倒是没料到这县令的公子竟然看上了赵梅儿。不过两人的意见却是相左,贾维是不同意拿赵梅儿去交换贾秀出来的,因为他觉得这县令公子秦登堂就算要了赵梅儿去,也不会把她当妻子,只会做妾。而张氏却说,要是不叫自己大女儿来见这秦公子,那贾秀说不定小命丢在牢里也可能。这要是贾秀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一辈子也不会心安,尽管她也舍不得自己的女儿。 两个人争来争去,半天谁也没有说服谁。张诚只能叹口气,说:“你们要尽快定下来才好,人家秦公子可只给我了我们半个月。要不,我看这样,不如你们抓阄,我找两张纸来,在上头一张写去,一张写不去,然后团成纸团儿给你们抓。你们两个之中选一人来抓,抓住写去的,那我就尽快去吴县秦府,接梅儿来昆山见那秦公子,求他帮忙让侄儿从牢里出来。可要是抓着不去,侄儿的生死就听天由命吧。” 张氏听完,连忙反对说:“这怎么行?这可是人命,不能如此儿戏。” 贾维却说:“就……就这么办。我,我是男人……我来抓……” “好了,妹妹,就这么办了。你们再这么争下去,才真是要坏事。”张诚摇摇头,站起来便果真去寻了两张纸来,在上头分别写上两“去”“不去”。然后将两张纸团成团儿托在手掌上拿过来给贾维选。贾维遂伸手选了一个纸团儿,然后将纸团儿展开,见上头写着个“去”字,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哎,都是我那冒失的孩子害了梅儿啊。” 张氏将那纸条拿过去一看,先是一喜后又是一悲,但她心里晓得这是没法子的事情。比起贾秀的命来说,自己那大女儿这一辈子的幸福算不得什么。 “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我就去吴县秦府,求见秦大小姐,求她无论如何也要让她放梅儿来昆山一趟。”张诚道。 —— 吴县秦府。 张诚在秦府第二进大客厅里捧着杯茶有些焦急地等着。他是在让贾维和张氏抓阄后的第二日一大早从昆山出发骑马赶到吴县的。到的时候,晌午刚过,他连饭都来不及吃就找到了秦府,在角门上找到个守门的小厮说明了来意。那小厮一听和当家的大小姐有关,就赶忙进去回禀去了。 守门的小厮进去一会儿,就有个管事出来请他去秦府的第二进大客厅里等着,说大小姐昨日刚从京里回来,回来得有点儿晚,起也起得晚,这会儿还在吃晌午饭,叫他稍坐等一会儿,随即又让人泡了茶来给他喝。 张诚倒是没想到今日这么容易就能见到秦家大小姐,因为在这之前,他听自己妹妹张氏说过年前她们来秦府想见一下梅儿,都没见着,尽管秦府的管事告诉的是梅儿跟大小姐去金陵办事了。但是秦家对于府中奴婢管束严格他也是知道的,一般不令轻易见父母亲眷。所以这会儿听说能见着秦家大小姐,算是个意外。不过,他又隐隐有些担心,为什么这秦家大小姐要见自己,而不是秦府的管事进去禀告了,那秦家大小姐让梅儿出来与自己相见呢。后来,他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也好,反正要是先见了赵梅儿,后来不也还得求秦家大小姐允许自己带她去昆山吗?他倒不好直接说是为了贾秀的事情,那样他害怕秦家大小姐不放人,而是打算用自己妹妹病重想要见一下梅儿为由带她去昆山。这样骗人,他也没办法,还不是为了救贾秀。 说来张诚的运气也算是好,秦惠平五月初动身去应天和顺天,在这两地来回办事,处理秦家的买卖,相买宅子和田地,以及和一些以前秦家管事联系的官场中人的家眷来往送礼拉关系,这就花去了差不多四个月。等她全部办妥时,回到吴县已经是进入了九月,并且是昨日傍晚才到家。 连续奔波了好几个月,自然是累,但是即便这样,她回到家里还是叫了几个自己亲自提拔的管事到她屋子里听他们回事。 在她走得这近四个月的时间,府里还是有两件大事发生的。第一件就是刘招弟在七月初生了个儿子,不过这孩子生下来却有点儿畸形。也不是很大的毛病,只不过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但是就这样已经让刘招弟几乎要哭死了。随便哪个当娘的看见自己生下的孩子是这样,都要伤心的。杜氏和秦达祖两个去看了,也稍感失望,不过,秦达祖还是依照以前答应刘招弟的,抬她做了第五房姨娘,另外给了她个院子住,又拨了些人给她使。 再有一件事情就是秦达祖腿好了,但他发现自己却出不去秦府了。因为秦府把门儿的护院和小厮说奉了大小姐的命,说为了他的安全,在秦惠平没从应天或者顺天回来之前,叫他在府中静养。自然这让他非常生气,可是那些护院他大半不认识,那个满脸横肉的护院头目他更是不认识。 回头他发现府里头大多数的管事和管事婆子都被换了。以前他用得顺手的秦安也不知道给调到哪里去了,还有大管家杜金宁这会儿也没在府里头,不知道到哪里去办事了。两个生面孔,他从未有过印象的人顶替了他们两个的位置。这两人虽然对他表面恭敬,但是他却是指挥不动的。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独生女儿会这么做。于是他回去对着杜氏大发脾气,说秦惠平不孝顺,等她回来一定要让她重新把秦家交给自己管。杜氏一开始也不相信秦惠平会夺了他爹的权,而且就这么相当于把秦达祖给软禁起来了。不过,后来她亲自在府里头转了一圈儿,发现不仅是秦达祖,就是她自己也不能离府。守门小厮和护院告诉她的同样是一句话,就是大小姐说让她也在府里陪着秦达祖,不要外出,否则再出什么意外,大小姐一定会惩罚他们。 杜氏自然吃惊,同样也生气,不过,后来她想一想,觉得这秦府和秦家的买卖由自己女儿掌控了,还比秦达祖好些呢。秦达祖没了权利,相当于老虎变成了猫,这以后在自己跟前也没办法耍威风了。而且也不能再那么风流了,这也是好事。 秦惠平外出期间,秦家发生的事情每隔几日,都有她提拔起来的管事给他写信来禀告,并且向她讨主意,她有什么吩咐的就写信回去。因此,虽然她在外面差不多四个月,对秦府的掌控却是从来没有间断过。府里发生的事情她也全然知道。 等到她回来,管事们到她屋子里就把很多事情的详细的细节禀告给她听,以利于她做出正确的判断。 比如现在一个管事跟她禀告,“五姨娘在产后出了月,以为小少爷祈福的名义由刘妈妈陪着又去了法华庵一次,也就是上个月的事。她去了庵里,又见了那马道婆。” 秦惠平听后若有所思道:“……又见了马道婆?难不成她还想生第二个?” 想了想她吩咐下去,“你叫人把马道婆来往的人都给我查一查,还有五姨娘那里也不能放松了。以后她那里的事情就全部由你盯着了,要是查出来什么,我重重有赏。” “是,姑娘。”那管事忙笑着应了,然后退到一边。 这里正在说事情,杜氏那边院子的大丫鬟珍珠来求见。秦惠平让她进来,珍珠便说:“老爷和夫人晓得姑娘回来了,想请您去玉堂院一趟呢。” “知道了,你去吧,回禀我爹和我娘,今儿我累了,等到明日我一定去看望他们。”秦惠平淡淡道。 自从决定全面掌控秦府和秦家的买卖后,秦惠平就再也不把什么孝道放在心上了。她晓得自己已经做下了不孝的事,从今以后再不是那个对父母之命,丝毫不敢违逆的秦惠平了。因此回来后并没有如同大多数人家出远门的子女回家后先就去拜见长辈和父母。她觉得没必要。一是因为她回来得晚,有些累,不想动。二是秦府里头的管事们要排着队的向她回话,她要听,要分析,要做出许多事的决策,因此没时间。三是她知道自己这会儿过去,不免是又要受到爹娘的指责,而这个,她不想听。 珍珠不敢对如今的秦府的真正的主人说出任何一句劝她去见老爷和夫人的话。所以听了秦惠平的话后,深深蹲身一礼,应了“是,姑娘”便却步恭敬得退下。 等到珍珠回去把秦惠平的话禀告给秦达祖和杜氏听后,秦达祖怒气冲冲就要去明珠院找秦惠平,结果却被杜氏拉住了,劝他说:“女儿想是奔波了好几个月,着实疲累,你又何必硬要跑去找她吵呢。你越吵越是有损于父女情分。既然她说了明儿来见我们,自然会来的,我们等着就好了。” 秦达祖闻言无奈长叹口气,只能沮丧地坐回去,在灯下闷坐了一会儿,等丫鬟进来服侍洗漱了歇下。 第二日将近晌午时,秦惠平才睡醒。这一觉睡得好,所有的疲累都消散了,她只觉神清气爽。起来梳洗了,服侍的丫鬟们摆上她喜欢的饭菜,她打算吃完就去玉堂院见她爹娘,应付他们的质问。还有,她还想去看一下那个据说是她弟弟的,将来长大是个瘸子的小少爷,她爹已经给取了名字,叫秦家宝。想起这个名字,她唇边泛起讽刺的笑。 吃完饭,放下碗。丫鬟们把碗筷撤下,就又有侍冬捧了她喜欢的茶上来,秦惠平接了喝了两口,放下茶碗,侍冬就把外头传进来的关于张诚求见的话告诉了秦惠平。 秦惠平听说这张诚是赵梅儿的舅舅,心一下就揪起了。她不知道这位梅儿的舅舅来求见自己是为何事,毕竟梅儿已经逝去近一年了,不过听到她的亲人要来求见自己,她还是立刻重视起来,便对侍冬说:“你替我拿衣裳来换了,我这就去见一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520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7 22:25:53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17 18:46:58 鞠躬致谢! 第106章 张诚捧着茶正喝着,就听见从大客厅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然后立在门边的两个丫鬟立即就站直了身子,神情恭敬。他便立即猜想是不是秦家大小姐来了。果然随着门口的帘子一挑,光线一亮,一位衣着华美的女子当先走了进来,只是她明艳的脸上却有斜斜的一道疤痕,让人看了忍不住心中一凛。立在门前的两个丫鬟随即躬身行礼,齐声喊了声,“姑娘。” 那女子嗯了一声,直直向他走过来。跟在她身后的丫鬟和婆子随后鱼贯而入,但却是绝大数人就在门口站住了,只有一位看起来像是贴身丫鬟的年轻女子快步上来在她身侧一步远的地方抢先向张诚介绍,“这是我们秦府的大小姐。” 张诚便放下茶盏立即站起来向她欠身一揖,“在下张诚,乃是姑娘的丫鬟赵梅儿的舅舅,因为她娘病重,想见她一面,因此特意来吴县求见姑娘,想让姑娘开恩,放梅儿回去见她娘一面。” 秦惠平听他如此说,心里咯噔一声,有些狐惑地看向张诚,心道,难不成这梅儿的舅舅不知道年初她已经投水而死了吗?今日却来自己这里要见赵梅儿?这是个什么意思?一时之间真有点儿怀疑张诚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所以在张诚说完话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看起来也挺精明能干的样子,不像是脑子有问题的人,便说了声,“你请起,坐下说话。” 说完,转身往主位上的一把黑漆面的太师椅上坐下,默了默,终于问:“梅儿的娘现如今在哪里?” 张诚答:“年前她随着贾家班的班主,也是我好友的贾维去了昆山。到了昆山后,贾维娶了我妹子。离开吴县之前,她和我侄女儿莲儿来秦府想见一下梅儿,可那时秦府的管事跟她们说,她跟你一起出去办事去了金陵。所以我妹妹和侄女儿没能见着梅儿。” 秦惠平一听立即明白这是自己爹娘当时搞的鬼,那时候明明梅儿在苏州十全街南皮巷口那所宅子里,可他们却告诉梅儿的娘和妹子,说她跟自己一起去金陵了。显然是不想让她们晓得梅儿的下落,然后还怕她们晓得梅儿的下落后要是一家人在一起了,自己回来就能找到她。 可是,等一等?这位梅儿舅舅说得是年前,要是年前梅儿的娘和妹妹就离开了吴县了,那么自己年初去东门那边赵家老宅看到的,以及后面一位据说是赵家隔壁居住的妇人说得话岂不是矛盾了么?这里头定然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赵梅儿是不可能在自己娘和妹子离开吴县后,还会单独去那里住,一直住到过完年,所以…… 要是这样的话,会不会自己看到的和听到的是假象?而这里面最有可能捣鬼的是……应该是自己的爹娘!那时候,他们竭力反对自己和赵梅儿在一起,为了这个,甚至他们用计让自己离开吴县去什么杭州和金陵处理秦家的买卖。后面又有什么自己和周松定亲的计策逼迫梅儿离开。 这么往下捋的话…… 她又想起当日自己在赵家老宅外头碰到的那妇人说得是梅儿一家人去为她送葬了,其实那时候梅儿的娘和妹子已经在昆山了。这样说来,一定是那妇人说了谎。可是那妇人又为什么说谎呢?她要是真是赵家的邻居,是不大可能在这事情上说谎骗人的。要不就是她得了别人的好处,人家让她这么说,又或者是那妇人就根本不是赵家的邻居,而是另外有人安排在那里等着自己,守株待兔。只是等着自己这只“兔子”前去,就好用那些预先安排的谎话哄骗自己。让她这么做的人,很明显肯定又是自己的爹娘了。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很可能说明赵梅儿并没有死! 连番的推论下来,当秦惠平推出赵梅儿有可能没有死时,只觉头顶仿佛有闪电裂空,炸雷轰鸣,她的耳膜里都是咚咚咚擂鼓般的心跳声。她死死地咬着唇,紧紧握着拳头,害怕自己太过于激动而举止失常。她想痛哭,可也想狂笑。要是梅儿,真得活着……她不敢想自己这一世能再见到她,再拥有她,是老天爷对自己多大的怜悯。 心情激荡了很久,秦惠平顾忌着当着这许多人表露出自己的情绪不妥当,便强行平复心绪。她决定先把梅儿的事情调查清楚再跟张诚继续往下谈。因为她觉得在没有调查清楚赵梅儿到底死没死之前,跟张诚说起她的事情,恐怕会让他也难过担心,还不如暂缓再告诉他。 于是接下来秦惠平就说:“张叔,关于梅儿,恐怕还得劳烦你等上两天,个中原因,我现在不便和你说。这两日你就暂且在秦府的客房住下,安心等两日。” 不知道为何,看见赵梅儿的亲人,秦惠平就觉得很亲切,所以喊梅儿的舅舅为张叔,比一般人的称呼更要亲近些。说完这话,也不管张诚答不答应,随即叫了个婆子过来,让她一会儿将张诚领去刘管事那里,让他安排张诚住下。随即便起身向张诚欠一欠身,翩然而去。 “哎,大小姐……”张诚只觉一头雾水,站起来开口呐呐地喊了声,却见秦惠平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还想再说什么,只见方才秦惠平吩咐领他出去的那婆子上来请他随她去。张诚这才感觉这秦家大小姐果然如外头的人所说,不太好打交道呢。不过,人家既然这样说了,他也没办法,只能暂且在秦府住下等着了。好在秦登堂给了他半个月的时间,这会儿只花去了三天,即便再等上两天,只要到时候秦大小姐能让梅儿跟着他回昆山,也来得及的。 却说秦惠平从秦府第二进的大客厅里出来,由众丫鬟和婆子们簇拥着她往府中她爹娘住着的玉堂院去。一路上她都在想着赵梅儿的事情,心里也窝着火,要不是张诚今日来说起赵梅儿的事情,她还真就被她爹娘实施的连环计给骗了,误认为自己深爱的那人真和自己阴阳相隔了。 要是从她爹娘嘴里问出那关于赵梅儿投水而死的事情,真是他们弄出来的假象,只是为了骗自己相信梅儿已死,然后让自己安心出嫁的话,她就要立即派出人手去找赵梅儿,一定要尽快找到她,害怕她认为自己嫁人,从而死心了再跟了别人怎么办?尽管梅儿一早说过,她这一辈子就只喜欢自己,只和自己在一起的。但,世事无常,两人分开后的事情又怎么能预料。因此,她心里这时候还是异常着急的。不过,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她再也不把自己的情绪表现在脸上了。 所以当她出现在她爹娘跟前时,向他们见过礼,说了两句问候的话后,就木着脸坐了下来。 秦达祖一见到她来,好不容易忍耐着等她行了礼,问了安后,立即就开始怒气冲冲质问她,“惠平,你如今胆子也太大了,你还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不?我的腿伤已经好了,啥事都没了,你还是赶紧把我以前交给你的印章还给我,秦家的买卖还等着我处理呢。” 谁想秦惠平却淡淡道:“爹,您看您已经年逾五十,依我说,从今后还是在家里当个闲散的老爷享福好。你宠爱的五姨娘不也是给你生了儿子么,你呀就在家里陪着家宝,好好当爹不好么,何必再去操劳?这府里府外有我就行了。您教了我这么多年,不就是想我能继承秦家的家业,让秦家兴旺发达么。如今我正好接手了,可不是遂了你的意?” 秦达祖却是重重地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道:“混账!我是你爹,我想什么时候歇着难道我不晓得?你才多大,竟敢来安排我的事情?你瞧你干得什么事,你这是不孝至极,软禁自己的爹娘,既夺产,也夺|权,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畜生!早晓得,一早你生下来,把你溺死了好!” 他不提“溺死”两个字还好,一提起这两个字,立刻就碰触到秦惠平心中的伤处,下一刻便见她柳眉倒竖,面罩寒霜,冷冷道:“我倒是想问爹你干得什么事,年前设计让我和赵梅儿分开,年后故意设局骗我赵梅儿已经溺死,以及埋在乱坟地的事都是你做得吧?你骗我骗得好苦,害我害得好惨。要不是你搞这些阴毒的事情,何至于后面让我和周松那纨绔小人订婚,害我破了相。 你,还有娘,以什么为我好的名义弄得我生不如死,这些好我接受不了,我也不需要!今日我这样,都是被你,还有娘给逼出来的!” “惠平……你,你都晓得了……”杜氏见自己丈夫和女儿吵得这样厉害,真是心慌地不晓得该劝哪一个。一直到她最后听到秦惠平的话,是既心虚又难受,不免哆哆嗦嗦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可惠平,我和你爹当时是真为你好啊……要是你将来有孩子了,我问你,你舍得看她去过那样被人指指点点,只能在暗处和人过不见光的日子么?” 杜氏的这话完全证实了秦惠平的猜测,这一下巨大的狂喜是实实在在地落到了她心上。她无法抑制地哈哈笑了两声,随即又迅速敛了笑,对杜氏道:“多谢娘跟我说实话。你们为我好,这种好我再不需要。至于你说什么别人指指点点,在暗处和梅儿过不见光的日子这些,也只不过是你们自己的想法而已。我和她既然决定了相伴一生,这些我们自然也考虑过,也能承受。所以,不需要你们多操心。我今儿来就是告诉你们,秦府,秦家的买卖,如今都在我掌控之中,你和爹就好好在府里颐养天年吧。内外都不需要你们操心!要是你们觉得太闲,非要管闲事,那么,你们或者可以去秦家的庄子上去,我可以让人给你们弄些田地种一种……那样,你们也就会觉得有事干了,不会再乱想乱动……” 说完这话,便站了起来向着已经被她这番话给震得脸色煞白的秦达祖和杜氏欠了欠身继续说:“女儿还有许多要紧的事要办,这就告辞了,爹,娘,望你们好自为之。” 秦达祖给气得够呛,顺手拿起条案上摆得一只花瓶就朝秦惠平扔过去,怒道:“你这忤逆的畜生,我砸死你!” 眼看那花瓶要落到秦惠平身上,却突然被她身后伸出的一只手给稳稳地接在手上。秦达祖和杜氏这才注意到在秦惠平身后站着两位一身短打,看起来似乎是武师的两位女子。 “乌蝉,把花瓶放回去。”秦惠平唇角带笑带些讽刺意味地笑道。 那被秦惠平请来的帮她接住秦达祖扔来的花瓶叫乌禅的女武师就应声是,然后把花瓶放了回去。 秦惠平等她放回花瓶站回自己身边后,随即看向秦达祖寒声道:“爹,你年纪偌大,还这么大的脾气,这可不好,要是气着了,心病又发了可怎么好?还有,你一口骂我一个畜生,可我这畜生是谁生的?您不是连自己也一起骂了么?” 说完这个,便转身扬长而去。气得秦达祖心口一阵阵痛起来,最后忍不住以手捂胸,满面痛色的颓然倒了下去,杜氏忙惊慌失措地大喊了声,“老爷!你的心病又发了?” 便赶忙冲上去将秦达祖扶着。已经走出屋子的秦惠平听见了,只是脚下顿了顿并未回头,也未止步,然后吩咐身边的一个婆子,让她快去请信得过的郎中来替秦达祖瞧病,随即头也不回地大步扬长而去。 —— 次日晌午,秦惠平吃完饭,出来在二进院的大客厅里坐着,一边喝茶一边听昨日派出去打听赵梅儿的事的管事和小厮回话。 “姑娘,小的去赵家老宅附近那条街上挨家挨户地打听了,原来年前赵大郎家出了几件大事。就是梅儿姐姐曾经回去寻亲,但被她间壁住着的她大伯母吴氏所骗,差一点儿落入开赌坊兼私窠子的吴奎之手……” “什么?”秦惠平听到这里手中端着的茶都差点儿洒了,心中一阵突突急跳。 回话的小厮见状忙说:“姑娘别慌,且听小的继续说……方才说到梅儿姐姐差点儿落入吴奎之手,也是梅儿姐姐运气好,那一日本县的县令公子武涛带人路过那吴奎的茶坊,听见了梅儿姐姐的呼救之声。武涛进去将梅儿姐姐救下,又将吴奎痛打一顿。回头却不见了梅儿姐姐,便命人四处去寻,可没寻到。再后来赵大郎因为知道了吴氏卖梅儿姐姐的事,就拿刀杀了她,自己个儿也被抓到县衙里头判了绞刑。赵大郎的娘刘氏没几日也病死了,是由赵大郎的儿子赵旺给发送的。那一日大小姐去赵家老宅,看到的那招魂幡就是赵旺的祖母刘氏的……后来小的又带人去姑娘说的那片乱坟地挖了梅儿姐姐的坟,里面根本是空棺材……还有吴奎被抓进县衙的牢里,今年大年三十死在了牢中……” “好,你这事情办得好,下去罢,一会儿有赏。”秦惠平高兴道,但随后又在心中想那武涛是怎么认识赵梅儿的,两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想到此,她就把这个问题问了刚去打探了赵梅儿情况的小厮。 那小厮便答:“小的跟吴奎的姐夫卖肉的屠户谭五打听过,他说是县令公子武涛似乎将梅儿姐姐认成了别人。” “原来如此。”秦惠平恍然,不免长舒出一口气。 接着又是那负责去衙门打听的管事上前向秦惠平禀告道:“姑娘,小的去衙门里打听了。当日那说什么赵梅儿被溺死的仵作是由大管家杜金宁收买的,而且从衙门里头,小的还打听到了赵大郎已经于上月按律被绞死在牢里,尸体是他儿子赵旺收埋的。那赵旺如今在街前做小贼,或者去赌场里混饭吃,家里的青砖大瓦房早就卖了,现今住着赵二郎家,也就是赵梅儿家的老宅。” “嗯,我晓得了。你退下吧。这事情你打听得清楚也有赏。”秦惠平挥手道。 随后,秦惠平让丫鬟给两人看了赏,然后让两人分头去打听赵梅儿从吴奎那里跑出去后,去了何处,让两人一人在县中打听,另一人去苏州,从十全街南皮巷那里查起,务必要查出赵梅儿的消息。两人随即领命而去。 等两人出去后,秦惠平想了想,让侍冬去周姨娘那里把赵桂儿叫了来。然后把她家里的事都跟她讲了。赵桂儿听了当即失声大哭起来,秦惠平劝了她一会儿,便让人去拿了五十两银子给她,再给她几天假,让人送她回家去看一看。 赵桂儿接了银子,谢过了秦惠平,便回去收拾几件衣服,由秦府的人送她回家去。 办完这些事,秦惠平长吁出一口气,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让人把张诚给找来。她现在把赵梅儿的事情弄清楚了,也可以给人家一个交代了。 张诚被带到秦府二进院的大客厅来见秦惠平时,还有些意外,没想到秦家大小姐这么快就叫自己来了。这样也好,提前一天带梅儿走,也就能快点救回贾秀了。 进入厅中后,张诚向秦惠平拱手见了礼,秦惠平请他坐下,然后说:“抱歉,让张叔等了一天。” 张诚忙说:“姑娘客气了。我也晓得秦府的规矩,所以等一等没事。” 秦惠平抿一抿唇,接下去就把自己晓得的赵梅儿的事情一点儿不漏的说给了张诚听,最后说:“所以,我这会儿没办法把梅儿交给你,因为我也不晓得她去了哪里。如今我已经派出人去找她。原来我还以为她会去昆山投亲的,如今从你的话里头晓得她也不在昆山……” 张诚听完简直目瞪口呆。实在想不到赵家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最让人吃惊而且难过的是赵大郎杀妻且又被绞死。比起如今不知道赵梅儿下落还让他感到不可置信。但是不信显然是不可能的。怔愣了好一会儿后,他终于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叹口气道:“哎,没想到我妹子以前的夫家竟然落到如此境地……可是,要是找不到梅儿,那贾秀不是就只有在牢里等死了么……” 他因为心绪起伏过大,不小心就把心里藏着的一句话说出来了,而这话却是一字不落的被秦惠平听到了耳中,于是便赶忙问:“张叔,方才你说什么贾秀只有在牢里等死又是怎么回事?” 张诚见这位秦家的大小姐对自己很客气不说,还对侄女儿梅儿的事很上心,便也不瞒她,将贾秀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了秦惠平听,当秦惠平听到秦登堂还在打梅儿的主意时,心头骤然火起,真想设计收拾他一顿。不过,后来想着秦登堂他爹好歹还是昆山县令,也不想得罪他狠了,毕竟秦家是商户人家,要做买卖,不利于树敌太多。 不过,在张诚提到那宋南易要让贾维一家人出一千两银子才放过贾秀时,她想这忙却是能帮的。于是,接下来,秦惠平便对张诚道:“张叔,我可以派一个秦家的管事跟你去昆山帮你把贾秀从牢里给救出来,那宋南易不是想要银子么,我可以替你们出。” “这……这怎么能行,一千两可不是小数啊……”张诚看向秦惠平惊道。 他实在是想不到秦家大小姐居然愿意出一千两银子将贾秀从昆山县衙的大牢里救出来。 秦惠平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淡淡一笑道:“张叔,我和梅儿交情匪浅,她的家里人在我眼中就跟自己家里人一样。所以,既然她娘如今跟贾班主成亲了,那贾秀也算是一家人了。当然还有张叔你,我也把你当成一家人看的。” 张诚闻言除了继续吃惊外,自然还有高兴。因为他作为一个收丝贩丝的小商户,能认识秦惠平这样掌管着秦家买卖的丝绸大户,吴县巨富,对于将来的买卖来说肯定是有助益的。要是平时,想认识秦家的人还没有门路呢。 所以在秦惠平说了这样的话后,他便坦然谢了秦惠平,说托了梅儿的福,能遇到她这样愿意帮助贾秀的好人。 “那张叔,我这就叫一个我跟前得力的管事来,带了银子随你去吴县,依旧由你出面去找那宋南易给他一千两银子,让他撤掉对贾秀的供状,让贾秀出狱。对了,我堂哥那里你就说我不放梅儿出府,你也没办法,他听了也就只能罢手了。你跟梅儿的娘还有妹子说,我只要一找到梅儿,立刻就将这消息派人告诉她们。”秦惠平最后道。 “好,就依姑娘说得办,要是有一天梅儿来昆山找我们了,我们有了她的消息,也会立即来告诉姑娘。”张诚站起来欠身道。 于是秦惠平随后便叫了一个跟随自己办事的得力的管事来,让他去府里外账房支取三千两银子,跟随张诚去昆山相机行事。除了将贾秀从牢里救出来后,还让他将救了贾秀剩下的银子全部给张氏母女,让她们能过上不愁吃喝的富足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520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8 23:04:22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18 18:57:48、 两位╭(╯3╰)╮破费了,么么哒! 这月更的字数有点儿多,挺累的,下月想少更点儿。大家留言也不积极,哎,受打击啊。嘤嘤嘤~ 第107章 张诚于次日和秦惠平派出的管事名叫姜宜的一起往昆山去。这姜宜还带了两个小厮,随着张诚一起骑马往昆山赶,到晌午时分就赶到了昆山。张诚便领着几人先去饭馆里吃了饭,然后带他们到自己的家里去。打算跟贾维等人见过了,商量一下,就去找宋南易谈事,争取让贾秀早些从牢里出来,早点儿回家。 不想他带着秦惠平派来的管事姜宜和两个小厮到家之时,一进院子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以及自己娘子陶氏劝人的说话声。这又是出什么事了?张诚好奇地往左边妹妹和妹夫住的那间屋里去。走进屋子后,发现屋里除了贾维和张氏,还有自己娘子陶氏,以及女儿张丹霞并赵莲儿都在,屋子里的女人和女孩儿个个都在抹泪,贾维也是眼圈红红的,看得出是在极力忍耐着没有落下泪来。 陶氏正在劝着张氏,一打眼见张诚在门口出现了,忙三两步过来拉他,急道:“相公,你可算回来了,这又出事了,这一下,怕是秀哥儿再也出不来,而且还……还……” 张诚听陶氏这么说,忙问:“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快说!” 这时候跟着张诚一起进来的秦惠平派来的管事姜宜和两个小厮也围了过来,张诚就又向陶氏等屋子里的人介绍说这是秦家大小姐派来的营救贾秀的人。说起梅儿的事情就比较多,便请众人去宽敞些的正房里的堂屋里坐着说话。 贾维和张氏住的屋子比较小,又来了好几个客人,就坐不下,因而张诚这样提议。 于是大家伙儿就依张诚所言,到他和陶氏住的正房堂屋里坐下,陶氏又去给来客泡了茶奉上。众人坐定后,张诚便把赵梅儿的事情对张氏等人说了。听说了赵梅儿不知所踪,张氏和赵莲儿自然是着急的,不过听说秦家大小姐对赵梅儿的事情很上心,已经派人出去到处找她,并且又派了跟前得力的管事带了小厮来帮着救贾秀出来,心下也甚为安慰。 只不过张诚从张氏等人嘴中听到的事情却是让他心中沉重不已。原来他走这两日,宋南易那里却是出了事情。也就是昨日,那宋南易突发疾病,郎中没抢救过来,于昨儿晚上一命呜呼了。这一下宋家的人不依,去衙门里撤了告贾秀伤人的状纸,却是添上了状告贾秀伤人致死的状纸。衙门里的公人来将此事通知了贾维等人,说县太爷已经接了状子,择日就要审这案子了,让他们准备着到堂听审。 “这……怎么会出这种事情?难道真是秀哥儿砸伤了宋南易,以至于宋南易回去后伤情突变所以致死?”张诚痛心道。 “他们宋家是这样说的,可是谁知道到底那宋南易有没有老病根儿,正好在秀哥儿砸伤了他的头后发作了?所以这事情就算秀哥儿冤枉也没法子辩白。”张氏抽泣着接话道。 张诚闻言沉默,屋子里的人都沉默,的确如张氏所说,贾秀这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时,那跟着张诚一起来的秦惠平派来的管事姜宜却开口道:“这案子其实也不一定没有一点儿转机,最关键的是那给宋南易瞧病的郎中,看他怎么说,要是他说宋南易有老病根儿,那贾秀也就能化险为夷,所以我们如今要打听的就是那给宋南易瞧病的郎中姓甚名谁,是昆山城里哪个医馆的郎中。只要找到了他,或者贾秀也有救。” 他这样说,让屋子里所有人都有拨云见日之感。但是随即张诚又皱着眉道:“可要是那郎中说宋南易的死的确是因为秀哥儿砸伤所致,那又怎么办?” 姜宜微微一笑,道:“岂不闻有钱能使鬼推磨吗?我家大小姐既然叫我来使银子办事,将贾秀从牢里救出来,并叫我相机行事,那这银子花些在那替宋南易瞧病的郎中身上也是一样的,只要能帮贾秀脱罪。” “若是……真能将我的儿子,从牢里救出来,我……我贾维愿今生做牛做马……报答……”贾维听完向姜宜拱手道谢道。 “贾班主,要谢也谢我家大小姐就成,我只不过是替主人办事的,不用客气。既然你们都觉得我所说不错,那我们这就派人去打听昨日去给宋南易瞧病的是哪个医馆的郎中?”姜宜回礼道。 于是接着张诚便和姜宜一起带着两个小厮出门去办这事情。等到晚间回来,张诚向众人说了他们打听到的事情。原来这替宋南易瞧病的也是妙手医馆的一个郎中,姓赖名霖,在医馆里头做郎中已经超过了十年。平常宋家班里头的人有什么病也是他去看的,不过,张诚等人找到他打听宋南易的伤情时,他却冷淡得很,说无可奉告。要知道的话,也要等到县太爷开堂传他去堂上作证的时候才能说。 姜宜当时就塞了十两银子给他,请他到外头的茶馆里去坐着说话。十两银子对在医馆里坐诊的郎中并不算少,往往他们给病人诊病数月也拿不到这么多银子。赖霖见钱眼看,便也跟着姜宜等人出来,到外头找个人少的茶馆坐下,把他晓得的关于宋南易的死告诉了他们。 他说:“昨儿下晌我被宋家班来的人请到了他们住处去替班主宋南易瞧病,据来人说宋班主今日晌午吃饭时都好好的,可吃完饭下去,突然腹痛起来,上吐下泻,又发热,折腾了半个时辰,就突然晕倒了,人事不知。等我赶到的时候,宋班主已经唇色发紫,就那么暴亡了……他死了,我这郎中也就没用了,只能让县衙里的仵作来验尸了……” 张诚随即问:“赖郎中,我想问一下您,您给这宋家班的人看了几年病,这宋南易可有什么老病根儿没有?” 赖霖想了想,摇头道:“那宋班主平日身体康健,也没什么大毛病,就只是胃肠不好,一年半载总有几次胃疼,要找我给他瞧病,开方子治他胃疼的老毛病。可是胃疼也不至于致死啊,所以他前两日头被砸伤也有可能是致死的原因之一,这些加起来就不好说了……我也爱莫能助了……” 姜宜和张诚听了忍不住失望。这样说起来,还真要等到县太爷升堂审案的时候听了仵作验尸的死因才知道贾秀到底有没有牵扯到这人命官司里头了。 一开始他们是希望能从这赖霖嘴中听到宋南易有什么致命的老病根儿的,可如今从他嘴里说出来得的却是有个不致命的老病根儿,这一下贾秀仍然是担着莫须有的罪名。姜宜低着头,又想可否收买眼前这郎中另外说出一个宋南易的可以致死的老病根儿,然后让贾秀不至于完全被那砸伤人致死的罪名坐实,否则,凭借宋家和县丞石铠的关系,恐怕贾秀就会凶多吉少了。但是需要多少银子来买通这赖霖呢? 姜宜在心中算了算,一般的郎中一年也就只能挣下个二三十两银子。基本上像这种牵涉到人命的事情,要让赖郎中做假证,没有三四百两银子是办不下来的,而且还要看这人有这胆子不。毕竟要是被查出收了银子做伪证,以后赖霖不仅再不能做郎中,还有可能被治罪流放。 而且就算赖霖做了伪证,还要看县衙的仵作怎么说,并且还要看县令采用谁的说法。说白了,要是按照眼前这事情呈现在眼前的情景看,在这案子里最关键的还是县令,只要他用了赖霖的证据,那宋南易的死就怪不到贾秀身上,他只不过以后会被轻判就会出狱。可惜啊,要是早一点儿晓得宋南易的死,而宋家也不是那么快就去重新换了状子,找宋家私了是最好的,不过就是多花些银子嘛,也免了这么多麻烦。可是如今这人命官司的事情已经捅到县衙里,捅到了县令跟前,就算想找宋家花银子遮掩也是不行了。 不管怎么样,既然大小姐派了自己来帮着救贾秀出狱,那就要尽全力去做,即便是有一丝半点的希望也不能放弃。 姜宜这么想着,便在心里定下了双管齐下的计策。于是下一刻便见他往赖霖跟前凑过去一点压低声道:“赖郎中,想拜托你一件事情,要是能成人之美,在下有大礼相送。” 赖霖其实跟着姜宜等人来,在说了关于宋南易的死因后,也想到了估计这向他打听宋南易的事情的人可能要找他帮忙做假证。毕竟他做郎中这么多年,私下里也听过这种事情,只是他还从来没有碰到过。今日听姜宜这么一说,心中一跳,便面不改色道:“这位兄弟有什么所求尽管说,要是我能办的,当然愿意成人之美。要是办不到,也就爱莫能助了。” 姜宜道:“我想拜托的就是,相让你说宋南易有种致命的老病根儿,他的死是因为这老病根儿发作,而非是贾秀砸伤他的头引发的死因……” 赖霖假作慌张道:“这怎么行?我要是这样在县衙堂上做假证,与那仵作验尸得出的结果不符,县太爷不仅要打我板子,还要治罪,若是把我流放了,我不仅再不能当郎中,就是我一家老小也得饿死。” 姜宜就晓得他要说这些话,于是便继续压低声道:“赖郎中放心,只要你帮忙,我愿意给你这个数安家,我想就算是你后半辈子不做郎中了,也够你一家吃喝到老的。” 一边说他一边就伸出了四根手指在他眼前一晃。 赖霖见状心中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四百两?” 姜宜点头,觑着他问,“如何,这个数可让你满意?我告诉你,错过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了。你想清楚……” 赖霖确实被姜宜开的价码给吓到了,而且也真是动心了。四百两,这绝对是个大数目,有了这四百两,他可以不用再做郎中,整日跑东跑西,能买房买地,做个悠闲的富户绰绰有余。 不过,他也有担心,就是他做了假证后,要是被县太爷发现,打他板子治他的罪可怎么办?而且宋家和县丞石铠有关系,而石铠和恶霸敖家兄弟也有关系,这些人都不是他可以得罪得起的。要是他们知道了他在公堂上乱做伪证,会不会一丛衙门里出来就被他们打死?想到这里,他不禁缩了缩头,脑门上冒出了冷汗。但是那四百两银子对他也是个极大的诱惑,他也不想放手。这可怎么办好? 心中激烈斗争了一会儿,他就把自己的担心对姜宜说了。姜宜听他如此说便晓得他已经动心了,就故作轻松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还要去找县令跟他疏通一下,他十有八|九是会网开一面的,所以他不会治你的罪。至于这昆山城里那些要想对你动手的人,你也不用害怕。我会叫几个人护着你,你可以带着家人去苏州或者吴县安家,只要出了昆山,他们也拿你没办法。” 赖霖听完,心里的担心终是消散了,咬咬牙,狠狠心道:“好,那我就答应你们,我去县衙堂上做证,就说宋南易有胃肠和心痛的老毛病,反正他每次腹痛的时候,扯着五脏到处都痛的。这么一来,只要我咬定他当日是心痛致死的,仵作也不能把他的心摘出来看,况且也看不出来什么。只要你们能买通县令,他用了我的说法,那贾秀就有救了。” “好,既如此,我们就说定了,这里有一百两银子的银票,你先拿去,等到事情完全办妥,我再付你余下的银子。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收了我的银子,到时候没有按照你说得做,我也有得是手段让你以及你一家人付出代价……”姜宜从袖中摸出一叠银票来,从中抽|出一张给了赖霖,皮笑肉不笑道。 赖霖擦了擦额头的汗,面上带着笑,接过来银票,道:“放心,我一定信守诺言。这银子……那就多谢兄弟了。我一定会让兄弟满意的。” 收买了赖霖,等他走后,张诚便对姜宜说:“这赖郎中这里都花了四百两银子,不晓得县令那里需要花多少银子?这一回秦家大小姐真是破费了……” 姜宜摆摆手道:“我家姑娘不会把这点儿银子放在眼里的,只要能将贾秀救出来,这些银子算不得什么。另外,明日张兄我们分头行事,你去见那县令公子,就对他说赵梅儿缓两日才来见他,我去见那县令。还有,切勿在外人跟前说起我是秦家的人,你就说,以前贾维父子有恩于我,我是个做买卖的商人,在外乡发了财回来,所以愿意出手搭救贾秀。” “可是大小姐不是叫我告诉秦登堂,说是她不放我侄女儿来么,如今怎么又这样说?”张诚有些不解得问。 姜宜答:“因为我们这会儿要收买县令,这不在大小姐先前的预料之中。先前她认为给了宋南易的银子,他撤了告贾秀的状子,贾秀就出来了。可是如今这事情横生枝节,所以这事情就有了变化。对秦登堂说的话也得改一改。你想一想,要是你告诉了秦登堂赵梅儿不能来了,他立即就会不再管贾秀,那样一来,牢里的狱卒们就得对贾秀动手了。这不是就得让他在牢里遭罪了么?而如果对秦登堂说缓两天的话,等我去见了县令,再收买了他,他过两日开堂审案,只要判了贾秀没杀人的罪,不过判罚些银子,贾秀就能出来了,不是就能免了皮肉之苦吗?” “哎呀,姜兄真是思虑周全,让张某佩服不已。好,我就依照姜兄所交待的做。”张诚看向姜宜赞道。同时他也想到了姜宜说得他所说得他并非秦家的管事的原因。毕竟昆山的县令秦达英和秦家是亲戚。这种人命官司,要是说明了是秦家的人在帮贾秀,说不定会被宋家和石铠利用。而且还怕秦达英晓得了是秦惠平派出的人来救贾维,为了官声,说不定会“大义灭亲”呢。 其实还有一点张诚不知道的是,姜宜这么做,只要秦达英受了贿赂,以后这可是他的主人,秦惠平拿捏他的一个把柄。所以这算是一箭双雕之计。既能救出贾秀,也能拿捏住昆山县令,几千两银子花得也物有所值。 当晚,张诚安排了姜宜到城内的一间客栈住下后,自己回了住处,对众人说了救贾秀的事情有进展,让大家不要担心,余下的就没有多说了。因此他也晓得,在事情没办成,贾秀没有从牢里出来之前,没必要跟众人露底,言多必失这一点他也很清楚。 次日,张诚早晨起来吃了饭便去县衙后街上的东角门那里让守门的衙役进去禀告秦登堂,说他从吴县回来了要见县令公子。 秦登堂那一天恰巧在,听说张诚回来了,心里便想一定是赵梅儿也来了。就兴冲冲地让人把张诚和赵梅儿带进来说话。自己收拾一番,去见他们。 谁知道他在会客厅里见着的却是张诚,连赵梅儿的影子也没见过,不由得大怒,问张诚怎么没有把赵梅儿带来,是不是不想要贾秀的命了。 张诚就把姜宜说给他的话讲给了秦登堂听,最后说:“我侄女儿梅儿因为前几日得了风寒没有好,还在床上躺着呢。秦家大小姐就说,等她病好了就派人将她送到昆山来。而小的怕公子爷责怪怎么许久不来回信,就先回来了告诉公子爷一声,怕您着急……” “原来如此。”秦登堂听完张诚所说,心里的火气才小了些。最后怏怏不乐道:“我只是望你不要哄我,要是再过三日我见不到赵梅儿,那贾秀的死活我可不管了!” 张诚忙哈腰笑道:“公子爷放心,三日后您必定能见到我侄女儿的,小的保证。” “嗯,那就好,我等着。”秦登堂说完拂袖而去。等他走出去后,张诚敛了笑,直起身子来,搓了鼻子一下,眼中浮现出得色,随即也往外走。 张诚从后衙的角门出来之时,那边厢姜宜却是通过给外头衙役塞银子,再通过这衙役找到一名师爷,再给这师爷塞银子,终于通过他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县衙,见到了昆山的县令秦达英。 “小的姜宜见过县令大人。”姜宜一进去就躬身对着上方穿着官服的秦达英拱手一揖道。 秦达英虚虚一抬手,“起来吧,你坐。” 方才师爷进来给秦达英说有一个叫姜宜的人为了牢里关着的一个涉嫌打伤宋家班的班主宋南易,以致人家伤重而死,名叫贾秀的说情。他就已经晓得眼前这人是为何而来了。关于贾秀的这案子他也看了下状子了解了下情况,心里也大概有数。并且县丞石铠还亲自为此事来跟他说过,要他一定不要轻饶了那贾秀。 石铠这人在昆山做县丞已经五六年,不像他是后调来的县令,所以县里许多事他要办还得倚重这石铠。石铠最近娶了个以前在宋家班唱戏的女子做妾,他也是晓得的,并且他还知道这做妾的姓宋的女子就是这案子里头前两日暴亡的宋家班班主宋南易的妹子。本来这样一桩官司,按照他跟石铠的交情来说,判这贾秀伤人致死是顺其自然的。但是跟他的师爷可是他一直用着的人,这师爷带人进来见他,要不是牵涉到大笔的银子,这位他信任并用了很多年的师爷是不会将人带进来的。所以,他也好奇这位求见他要为贾秀说情的名叫姜宜的人到底能出多少银子救人。 想知道他出的银子能让他改判不。这案子里头有疑点,仵作验尸的尸单他也看过,这宋南易死的原因还真和头部的伤口无关。所以,他要判贾秀无罪倒也可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同意了师爷的请求,让姜宜进来。 等姜宜坐下后,秦达英便将对面坐着人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见他年约三十开外,穿着华贵,一副大商人的摸样。便问他做什么买卖,和他想要求情的贾秀是个什么关系。 姜宜便将早就准备好的话对秦达英说了,最后说:“贾维父子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小人发了财,听说贾秀遭了祸,这里头有些蹊跷,所以大着胆子上衙门里来求见县令大人,想请青天大老爷给审明这案子,还贾秀这孩子清白。” 他的话说得很委婉,也很动听。因为他赞了秦达英是青天大老爷,也说出了自己的目的。秦达英倒是听进去了,便捋须一笑道:“要是贾秀真得是冤枉的,那本县一定会还他清白。不过,从我目前晓得的情状看,恐怕……” “大人,小人知道您审案辛苦,所以……这是小人的心意,望您笑纳。”姜宜一边谄笑着说话,一边从袖中拿出个信封躬身走近秦达英的书案前,将那信封放到了他案上。 秦达英装作不经心地扫了那信封一眼,只见上头写着三个字“两千两”。心中不免一动,权衡一番,再抬起头来看向姜宜时,脸上就带了笑说:“如此……就多谢了。” 一出手就两千两,果然大手笔。怪不得今早起来,后衙里的一棵树上有喜鹊叫呢,原来正应着今日这财运。虽然自己判贾秀无罪,可能会让那县丞石铠不舒服,不过,如今自己手里仵作验出的尸单可是铁证,要判贾秀并非砸伤宋南易致死也是可以的。自己并没有乱判,他也说不上什么好歹。再说自己来到昆山做县令也有一年了,慢慢得这县里也安插了许多自己的人手,石铠对自己来说也不是非靠他不可了。为了他一个人情,就失去了两千两的进项,这是不智。再说了,这么大一笔银子还是他到昆山做县令后头一次有人送,要是不收得话,就是太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34578934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19 21:44:19 520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9 19:44:33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19 18:41:58 谢谢土豪们的爱!还有大家的留言和花花! 更新字数的问题,我是尽量多更。要是太累了,也说不定会少点儿。但不管字数多少,尽量日更吧…… 第108章 见秦达英收下了那装了两千两银票的信封,姜宜向他一拱手道:“如此,小人还请县令大人早些还我恩人之子贾秀的清白,让他们父子早些团圆。” 秦达英随即答应,明日就审贾秀的案子。姜宜便谢了他,然后躬身告辞退下。等姜宜出去了,秦达英便将那信封拿过来,从中抽|出那一叠银票,数了数,整整两千两不差。脸上遂浮起喜色,将这银票收起重新放入信封里头,再放到自己袖袋中…… 次日,秦达英果然升堂审理贾秀这案子,贾维等人以及宋家的人都到了县衙堂上。秦达英依次让衙役传上了郎中赖霖,以及验尸的仵作等问话。出乎郎中赖霖的意料,那仵作说出的宋南易的死因竟然和他说得一样,就是宋南易有心绞痛的老毛病,那一日饭后不适,先是胃痛,然后引起心痛而死,和贾秀砸伤他的头无关。 这判决一出来,宋家的人自然不服,而县丞石铠也暗中不快。不过,他们也没办法,因为县令秦达英拿出来的可是铁证,面对这样的证据,他们丝毫不能多言。接着,秦达英又判了贾秀伤人,罚了他一百两银子赔给宋家,张诚出面当堂给了宋南易的家人一百两银子,也就将这官司结了。 贾秀在牢里因为秦登堂跟狱卒打了招呼并未吃亏。所以张诚等人将他接回去的时候身上竟然是一点儿伤都没有。回到家里后,张诚说是秦惠平派出来的管家姜宜花了不少银子才救了他出来,他便向姜宜磕头,谢他以及秦家大小姐的救命之恩。 姜宜便扶他起来,说:“这是我家主人吩咐的,我只不过按她吩咐办事。你不用谢我,要谢也只谢她就好。” 不过张诚却有担忧,觉得宋家虽然没有能告下贾秀,恐怕是要还要找县丞石铠,让他叫敖家兄弟来找贾家的麻烦。 姜宜听了便说:“既然这样,我就替我家主人做一回主,接贾家一家人去吴县安家。贾秀既然想做买卖,我们主人手中的买卖甚多,你可以去学着做。另外,到了吴县,有我们姑娘照顾着,你们不用再担心被什么恶人欺负,也能安稳度日。” 他这提议正合了贾维等人的心意,便都答应了。只是赵莲儿不太愿意,因为她和贾春一起开的绣房才做起来,这就要离开有些舍不得。姜宜便笑道:“若是莲儿姑娘想开绣房,去吴县也一样能开的,并且还能开个大的。这些都不在话下。” 其实这只是赵莲儿明面上不愿意的原因,而私下里是因为要是离开昆山了,贾春怎么办,她如今正在卢家班里唱戏,她会不会不舍得离开昆山呢,要是这样的话,她和自己就会分开,然后两人…… 赵莲儿真不敢想这个,因为她在心里已经认定了贾春这个人,并且两人一起经历过生死,又那样亲密了,她把贾春当成了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所以这会儿她很为难。 不过,她也明白舅舅张诚说的话没有错,就是要是自己一家人不离开的话,很可能再遭到宋家的报复,而那恶霸敖氏兄弟也会找一家人的麻烦。这一次贾秀的事情已经闹得这么大,而且也耗费了人家秦家大小姐那么多银子。这要是再出什么事,人家还能管吗?并且就算人家愿意管,可是自己个儿也过意不去啊。所以,尽管她为难,但却是明白这一家人迁去吴县是稳妥的做法。而且回到了吴县,要是秦家大小姐找到了姐姐,那一家人就能真正团聚了。况且吴县也算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那里的风土人情她都熟悉,在吴县生活也让她很习惯。 “姜叔,那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就是我有个很好的闺中密友,是唱戏的,能不能你帮她也在吴县找个地方唱戏呢?”赵莲儿大着胆子恳求姜宜。 “这……我和吴县唱戏的班子并不熟,不过,或者我们府里其他的管事熟也是有的。这也不算什么问题,只要回到吴县去打听一下,自然能找到的。”姜宜道。 “她的戏唱得很好,姜叔,吴县的戏班子要是一听她的名字也愿意请她的。”赵莲儿忙又高兴地补上了一句。 “哎呀,既然春姐姐要去,也带上我吧。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留在昆山没意思啊。”这时,门外忽然响起涂珍的声音。 大家往门口看去,只见她和贾春一起走了进来。赵莲儿便抢先问:“今日你们怎么有空回来。” 原来贾春自从和涂珍去了卢家班唱戏,每每要过四五天才能回来一次。要是碰到忙的话,就得十天半个月。所以这会儿赵莲儿这样问。 贾春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先就恭喜贾秀得救回家,涂珍自然是直接跑到贾秀身边去,激动地上下打量他,说:“还好,还好,除了瘦了些,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贾秀也报以一笑道:“多亏了姜叔,多亏了秦家大小姐,我这一世不知该怎么报答他们呢。我想,要是我能去吴县,在秦家的店铺里学做买卖,那我一定尽心尽力为秦家做一辈子伙计。” 这时候涂珍便转身向姜宜蹲身一礼,然后把自己的恳求也说了,就是希望姜宜也能帮她找个戏班子唱戏,她也想随着贾秀等人去吴县。 姜宜笑道:“这都是小事,贾春能去你也能去。” 最后众人便议定了明日贾维一家子还有贾春和涂珍等人就随着姜宜一起回吴县去,只是张氏有些为哥哥张诚担心,就是自己这一家人走了,要是那敖家兄弟来找哥哥一家人的麻烦可怎么办。 张诚劝她不用担心,因为毕竟他也在昆山呆了近二十年,也结交了些朋友。况且他老婆陶氏的娘家可是昆山本地人,世世代代在昆山生活。就算是无权无势,那敖家兄弟也不敢真对他们怎么样。 这样一说,张氏才放了心。便和陶氏一起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众人围坐在一起吃了饭,各自回去收拾歇息。第二日,姜宜便雇了好几辆马车来,接贾维一家人和贾春,涂珍等上车往吴县而去。 等他们走了,张诚回去,不想才过几日,这昆山的恶霸敖家兄弟竟然找到了张诚家闹事,用的借口是他们一个朋友卖丝给张诚,被他坑了,要他拿出三百两银子来赔偿,不然的话,就要把他家给拆了。 张诚气得不行,实在是没想到那宋家竟然如此可恶,害得贾维那样,逼得人家一家人不能在昆山生活下去,还让自己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的亲妹妹又跟自己分离。这会儿又让敖家兄弟来对付自己。 再说了,这敖家兄弟嘴中说得那什么卖丝给他的人他压根儿就没听过。所以肯定是不认。两边就因此起了争执,那敖家兄弟是受了县丞石铠的指使,而石铠自然是被自己那一房新收的姓宋的小妾吹的枕头风给鼓动起来,又找了有昆山双虎之称的敖家兄弟去继续找贾维父子的麻烦。 不过,他们后来打听到贾维一家人已经离开了昆山,再也报复不了人家,正想作罢的时候。不料姓宋的小妾不依,于是石铠便让敖家兄弟去找贾维续娶的老婆的哥哥张诚一家人算帐,所以才有今天的事情发生。 “张诚,识相得快些拿三百两银子出来赔偿,不然可不要怪我们兄弟心狠手辣!”敖大郎撸起了袖子,凶神恶煞地对着张诚吼道。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青天白日地上门来讨什么根本就没有的银子。我告诉你,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种你们就打死我,我就不相信这街坊邻居这么多人看着,你打死了我会没有事?你们的主子县丞石铠一只手能把这昆山的天给遮了?”张诚毫不示弱道。其实并不是他不怕这敖家兄弟,而是他明白怕也没有用,要是在他们面前示弱,只能被他们给欺负得更厉害。 敖家兄弟倒是被张诚这句话给呛住了,毕竟此时围在张家院子外的人不少,要真是弄出人命来,仅凭一个县丞石铠怕是没办法捂住的。不过,打死人不能,但打伤打残,他们还是能的,而且正是他们擅长的。 于是敖大郎随即冷笑道:“好,你小子宁愿要钱不要命,那我们兄弟就让你尝一尝我们的拳头。你既然嘴硬,那就……” 话没说完,敖大郎就动上了手,对着张诚的脸狠狠一拳打过去,一下子就把他打倒在地,张诚嘴一张,就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兄弟们,给我上!看这小子还嘴硬不?”敖大郎将张诚打倒后,得意地一挥手道。 在他身后的一众打手应声而上,眼看众人的拳脚就要齐齐落到张诚身上。陶氏还有她的一双儿女吓得脸色煞白,流着泪却又不敢上前。就在张诚要被敖家兄弟暴打之时,忽然从被许多街坊围着的张家院子门口挤进来几人,前面一人,看起来象是个管家摸样的中年男子,只听他大喝一声,“住手!这青天白日的,你们这些泼皮无赖还有王法没?竟敢上门无故打人!” 敖家兄弟带来的打手们也都听到这一声喝斥,便俱都停了手,回头来看是谁在出言阻止他们动手打张诚。 待众人回头看清楚那出言喝止他们动手的人时,敖大郎就十分傲慢地指着那男子道:“你是哪根葱,竟然敢管我们的闲事?难道没听过我们昆山双虎的名号,我看你也是皮痒,欠收拾是不是?” 不等那出言喝止他的中年男子说话,跟着那中年男子挤进来的一个小厮摸样的人就厉声道:“你大胆!竟敢跟我们苏州何家的管事这样说话?” “苏州何家?没听过……”敖大郎抱臂不屑道。 “我家姑奶奶的女儿可是当家皇帝陛下亲兄弟潞王爷的王妃。我们老爷是苏州青云书院的山长,书院中的子弟不知有多少在外为官,更别说何家的子弟为官之人也不在少数。何家乃是江南大族,你这小小的泼皮也难怪不晓得,井中之蛙而已!”那小厮面带怒气傲然道。 他这一咕噜说出的一席话,不但让围观的百姓们被狠狠地震惊了一把,就连敖家兄弟这被一霎时震得找不着北。他们完全没想到,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帮子人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看来今日的确是触了霉头了,本来打算来替县丞石铠收拾张诚一家人,顺便再诈点银子的,却被这些突然出现的大有来头的人给阻止了。现在看起来也只能暂时收手了,等这些管闲事的人走了再来继续收拾张诚。 想到此,敖大郎赶忙谄笑着向那出言喝止他们动手的中年男子一拱手道:“小人们愚昧无知,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请兄台宽宥则个!今日的事情实在是误会,我们认错了人,这就走,这就走……” 说完就一挥手对身后的众人说:“兄弟们,咱们走!” 不想才走出去一步,那管家摸样的中年男子便冷冷开口道:“你们把人打成这样?这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的走了?” 敖大郎闻言,眼角跳了跳,随即忙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一块银子约莫二三两的转身扔给张诚,说:“这银子就给兄弟瞧伤敷药,方才的事情是我们认错了人,对不起啦!” 张诚愤愤地看向他,将那块银子扔到地上,也不接他话,但随便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不满敖家兄弟的。 “瞧,人家觉得那么一点儿银子不够,怎么着你们也得给个二三百两银子赔给人家吧。”那管家摸样的中年男子又淡声道,听得出来,他口气里有戏谑的意味。 “什么?只不过一拳,打破了嘴,流了点儿血,怎么会要二三百两银子那么多?”敖二郎一听不愿意了,因此出口反驳道。 “这样,既然你们觉得银子多,那就也挨上一拳,就算两清了可好?”那中年男子玩味地笑道。 “行!挨一拳就挨一拳!”敖大郎抢先道,二三百两银子可是好大一笔钱,就算他们有也不想出的。所以在何府管家说了这个话后敖大郎抢先答应。 “如此,那我就叫跟我一起来的小厮打你一拳算了,你呀,以后要算账也可以来找我们何府算,没必要牵连别人。”中年男子话语里带些挑衅地说道。 敖大郎给他这一将,心想,能被打一拳免去了二三百两银子也是赚了。自己体格这么好,别说一拳,就是十拳也能挨的。只不过,今日是丢了些脸,在昆山城混了这么些年,除了一开始出来混的时候跟人打架挨过打以外,这最近四五年都没有人能碰到他一根汗毛的。不过,今日碰到何府的人,也算是倒霉了。 于是便上前一步对那何府管事道:“冲我来,打完一拳,我跟张诚之间两不相欠!” 那中年男子点头说了声“好”,随即便让身后一个中等身材的小厮出来,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打敖大郎一拳。那小厮抱拳应了声“是”,随即三两步走到敖大郎跟前,右手握拳向着他胸口重重地一拳打去。 他这一拳打下去后,只见敖大郎身形不稳,立刻就往后摔倒在地,然后只见他脸色发白,以手捂胸,张口就咳出几大口鲜血,然后一翻白眼,晕死了过去。 围观的众人被这一幕又一次给震到了,谁都想不到那其貌不扬的何府小厮竟然一拳可以将高大如铁塔般壮的敖大郎给打得摔倒在地昏死过去,而且看他吐出好几口血,满脸痛苦的摸样,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这一下,敖二郎等人开始害怕起来,他们没想到这何府的人来头大不说,里面还有练家子。刚才幸好忍了下,没跟人家动手,不然得话,到时候不但是他大哥,可能他自己和手下兄弟也会被人家打成这副摸样。 “还不快滚!滚之前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叫他老实点儿,不要再想着来对付张家。我可跟你们说了,张家跟我们何家沾亲,你们要是再得罪张家,就是得罪我们何家。要是不想乌纱不保,或者想充军流放,就尽管来。”何府管家摸样的中年男子皱着眉不耐烦地冷声道。 “是,是,小人记下了。”敖二郎忙哈腰道。随后吩咐手下的兄弟抬起被打得昏死过去的敖大郎狼狈至极地快步离去。 等他们离开,在张家院子外围着的百姓们不由得爆发出一阵阵叫好声,许多人说真是痛快,没想到这为恶一方的敖家兄弟也有今天,纷纷称赞何府的人是昆山的百姓们除了害。 张诚这时候也将嘴角的血擦干净,上前来对着进来帮他的几人道谢,说多亏了他们拔刀相助,才免了他今日的祸事。随后又邀请几人进去坐一坐,喝一杯茶再走。 不想那带头的管家摸样的中年男子却笑着说:“你就是赵梅儿的舅舅张诚吧?我可是奉了我家主人之命,特意来找你的。今日好容易找到了你们。” “对呀,我就是梅儿的舅舅。我侄女儿梅儿如今在何处,哎呀,我妹子和妹夫刚才回吴县去了,要是他们如今在这里听说有了梅儿的消息,不知道多欢喜呢。方才我还以为你们是从这里路过,见到敖家兄弟作恶,进来帮我打抱不平的,没想到是真来找我的。各位,快请进!”张诚高兴地比了个请的手势,请何府来的人进屋。 进到屋子里坐下后,那何府管家摸样的人自我介绍说他叫何志,是苏州何家的二管事,数月前何家的姑奶奶走之前交代了要何府派出人寻找她新收的义女赵梅儿的娘亲和妹子。他们何府派人出去找遍了吴县和苏州,这月前才找到昆山来。因为张家住得已经不是以前的老屋子,所以他们到今日才找到了张诚这里。在还没有进来之前,在外头听那些围观的百姓们说了这敖家兄弟欺负张诚的事,所以才有了后来挤进来打抱不平之举。 张诚便又把前些日子这敖家兄弟作恶打伤贾维之事,以及他们身后的主子县丞石铠帮着他们撑腰,鱼肉百姓的事情都对何志说了。 何志就说他会去见这昆山的县令一次,让他好生约束手下的这县丞,还有严惩恶霸敖家兄弟,相信他去一说,这县令也不敢不办。不然,要是这事情往上报到他们何府家老爷的耳中,他只需要修书一封给在京里吏部做官的他的门生,那这昆山县令的乌纱帽到时候也会一并不保。 张诚听了这个才真正放心和高兴起来。毕竟他这一家人还要在昆山讨生活的,制住了这两个对他们一家人安稳日子构成威胁的人也就是除了心头大患。 知道了如今自己侄女儿梅儿竟然成了皇亲国戚杨家的义女,这也让他唏嘘不已,不免感叹自己这因为穷困被迫卖身为奴的侄女儿总算有了好运气,这以后就是大家小姐了。而一直遭受不幸的张氏母女也将终于有了好日子过,连自己这舅舅都跟着沾光了。 有了赵梅儿的消息,张诚便赶忙修书一封,将自己从何志这里听到的消息详细地写了上去,托了去吴县做买卖的朋友送到秦家大小姐的府上去。并请她将这消息代为传给张氏母女听。 —— 却说姜宜带着贾维一家人并贾春和涂珍到了吴县后,就先将他们安置在一家自己相熟的客栈中,然后回秦府去向秦惠平禀告这一次去昆山办的事情,以及自己私自做主将贾维一家人等都带来了吴县之事禀告给了秦惠平听。 最后说:“姑娘,这一回你给我的三千两银子,最后只剩下了三百一十二两。我把这剩下的银子给张氏时,她却说什么都不要,说姑娘您已经花了太多的银子,就是他们全家人一起干上一辈子都还不起,再也不能让姑娘花钱了。” “她太客气了。”秦惠平听完微微一笑道,随后想了想说:“这样吧,既然她不要这银子,你就拿这银子去买个小院子来给他们一家人住。你可以对他们说这院子是你亲戚的产业,便宜租给他们。对了,你可把赵大郎家的事情说给了他们听?” 姜宜道:“小的说了,因此张氏才说她们不回以前那赵家的老宅,免得见了徒增伤感。再说那宅子也小,住不下这么多人。” “嗯,这一回的事情你办得很好。姜宜,那接下来你就去帮着张氏一家人安家,再帮他们找到合适的事情干。贾秀要学做买卖,赵莲儿想要开绣房,以及贾秀和涂珍想要找戏班子唱戏你都尽量去安排。至于要用银子的地方,你尽管去账房要,我会跟账房管事打招呼的。” “是,姑娘,那小的这就退下了。” 秦惠平轻轻地挥一挥手,“去罢。” 等他退下后,方喃喃自语,“梅儿,你到底在哪里?要是你回来的话,就能看到你娘和妹子,能和她们团聚了。当然,还有我们也能团聚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1466656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21 12:54:24 离弦闻声澈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9-21 03:30:16 离弦闻声澈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9-21 03:29:05 离弦闻声澈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9-21 03:27:50 520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20 23:08:15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20 22:01:12 感谢土豪们的爱,么么哒! 第109章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偏插茱萸少一人。” 站在应天杨府后花园的八角亭中,看着满园绽放的各色菊花,赵梅儿不禁喃喃念出这么一首诗来。今日是重九佳节,杨府中当家夫人何氏在府里后花园中设宴请有来往的城中各官宦之家的夫人小姐们来赏花赴宴。 此时赵梅儿正和杨玉薇以及其她几位来府中赴宴赏花的几位小姐一边说笑,一边走入了这府中后花园地势最高的八角亭里,看着满园菊花不禁吟出了这样一首才学不久的诗句。方才午宴上随兴喝了点儿茱萸酒,所以这会儿赵梅儿有一点儿酒意,兴之所至,便吟出了这样一首诗。 “怎么,梅儿妹妹登上这高处,看着满园菊花竟然有了思乡之情么?”杨玉薇在一旁听出她声音里的低徊便这么问她。 赵梅儿微微一笑,看着满园菊花并未转脸看她,轻轻道:“是啊,离开苏州也有好几个月了,到这会儿也还没接到我娘和妹妹在何处的消息呢,今日忽有所感,因此就吟了方才那首才学的诗,让玉薇姐姐和众位小姐们笑话了。” 杨玉薇便安慰她,“别着急,我娘走之前可是跟何府的管事交代了的,让他们帮着寻找你娘和妹子,想来他们也一定在找,或者说不定就快找到了也为未可知。” “但愿如此。”赵梅儿有些意兴阑珊道。 “走,咱们下去瞧一瞧今年府中新载的菊花新品‘绿绣’。这花可是宫里赏下来的。”杨玉薇为了让赵梅儿高兴起来,便拉起她手往八角亭西边的一处花圃去。那里是杨府后花园中栽种比较珍贵的花卉的一处地方。 赵梅儿便由她拉着手往那西边的花圃去,杨玉薇顺带招呼那几位相处较好的小姐们跟上。一众女孩子们裙裾飘飘,如花蝴蝶般行走在花园中,欢声笑语传出去老远。 那边厢,正在一处水榭中吃茶闲聊的何氏和几位应天府的官宦之家的妇人们瞧见了,就纷纷说起那里头的女孩儿谁及笄了,谁又要定亲了等语。 其中一位官夫人便问何氏,“不晓得夫人的二女儿玉薇和新收的义女玉梅可曾定亲?” 她这一说,其她几位有儿子的官夫人就也关心起来。因为她们也晓得何氏的二女儿杨玉薇已经及笄并且今年满了十六岁,翻年就是十七了。这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但似乎杨府还没有传出和谁家定亲的消息。毕竟如今杨家的身份不同往日,何氏的次女可是成了潞王次妃,杨家成了皇亲国戚,这要挑的女婿那可得水涨船高了。毕竟人都说嫁女要嫁高门,娶媳要娶低门。所以她们即便晓得自己家的家门和杨家不能比肩,可也关心此事。 何氏笑道:“我这两个女儿都不曾定亲呢,我跟老爷商量了,开了年就先为玉薇挑女婿。这女婿呀不求他门第多高,只要有真才实学,乃是诗礼之家的孩子,相貌也配得起我家玉薇就好。并且我跟老爷说了,这孩子最好还得是我们应天本地的,因为我的大女儿已经远嫁了,所以二女儿就想给他挑个近一些的女婿,这样等她嫁了人,也才能经常相见。至于我那义女玉梅,她比玉薇年纪要小一岁,就得等玉薇这姐姐出嫁了,才能轮到她呢。” 这几位官夫人一听,心里立时又充满了希望,各自在心中衡量自己的儿子可能配得上何氏的二女儿杨玉薇,还有那条件次一等的就想自己的儿子配不上杨玉薇的话,能配上何氏的义女玉梅也是好的。不管自己的儿子能和何氏的哪个女儿结为夫妻,都算是攀上了杨家这门儿皇亲国戚。 何氏在今日这种场合放出话去,也是经过跟丈夫杨正明商量后才这么说的。之前他们为了二女儿玉薇是挑高门大族远嫁还是就在应天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人有过一番争论。最后何氏说家里已经出了个王妃,不想再让自己的女儿又嫁个高门,然后远远地离开自己,想见一面也不容易,所以这一回还是为杨玉薇挑一个近一些的女婿好。 杨正明其实一开始打算的还是希望自己的二女儿能够嫁个京里的高门大族,那样杨家的政治根基才会更稳。不过,在听了何氏的话后,心软了一下,也就勉强答应她了。但是,他却说了,要是玉薇嫁了应天本地的人家,那新收的义女玉梅最好能嫁给他挑上的高门大族,这样才能对杨氏一族有利。何氏便也同意了杨正明的话,毕竟她心中还是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杨玉薇看得更重的。至于新收的义女赵梅儿,她觉得凭她那样的苦出身,能利用杨家的名声和关系嫁一个高门大族的子弟,已经算是她的运气了。她应该感谢他们给她挑了这么个女婿,将来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这是作为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 这些来赴宴的官夫人们听何氏这样说,心里都有些蠢蠢欲动,打算一回去就叫媒人来提亲,不管成不成,这个热闹是要凑的。 说起凑热闹,不得不说一下苏州知府马氏给她大哥马平山写的信,让他等何氏带着亲女儿玉薇和新收的义女玉梅回应天去,就为她侄儿去年才中举的马忠求娶那新收的十分美貌的义女。他大哥接到她的信后,果然一等何氏等人回来,立即就委托了官媒人上杨府去为自己儿子向何氏新收的义女提亲。不过,因为马家的门第稍微低了些,况且也不是什么诗礼大族,而且杨正明对自己这两个女儿的婚事有更深的考虑,所以就婉拒了马家的提亲,只用了还想多留两个女儿两年打发了上门提亲的官媒人。 当日杨府的重九宴结束后,这些官夫人就各自忙活开了。于是便有官媒人陆续上门儿来向杨家提亲,求娶杨玉薇。这事情没过几日就也传到了杨玉薇耳中,她听了不免心中愁闷,可她也不敢去找她爹娘说她不想出嫁,毕竟过了年她就十七了,也到了出阁的年纪。前两年还能以年纪小拖一拖,可这大了却是不行了。自从赵梅儿成为她的妹妹以来,她渐渐就把对以前玉茴的感情移到了她身上。听说自己的亲事被提上了日程,心中是越发舍不得赵梅儿了。但是类似于对妹妹玉茴的那种感情她又是说不出口的。 心里搁着事,平日不喝酒的她也难免借酒浇愁了。这一晚,饭后,赵梅儿没事便去杨玉薇房里说话,进到她房里才发现屋子里有酒气,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情。因为平常杨玉薇这屋子里溢出的都是书香和墨香,象这种酒味儿她还是头一次闻到。便径直走了进去,见杨玉薇呆坐在窗前,平常摆放纸笔的书案上却是摆着一个甜白瓷的酒壶,而她手里正端着一个酒杯,杯里的酒已经被喝干,只见她黛眉深锁,脸色绯红,似乎已经有了醉意然而心中有烦忧之事。 “玉薇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平白无故地怎么喝上了酒,又没有菜,这可是要伤身的。”赵梅儿见状便忙走上前去关切地问。 她的来到让喝得有点儿醉的杨玉薇回过神来,看向赵梅儿苦涩地一笑,含糊道:“梅儿,你来了?” “玉薇姐,你吃饭没?这要是没吃饭,就这么喝可不行。”一边这么说着,赵梅儿一边招呼守在屋角的侍候杨玉薇的丫鬟过来,问她们怎么不给她端饭送菜来。 不等那侍候杨玉薇的丫鬟开口,杨玉薇便说:“是我不叫她们送的……我,我没什么胃口不想吃……” “没胃口?不想吃?”赵梅儿狐惑地上下打量杨玉薇一遍,又问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请个郎中来瞧一瞧吧?” 杨玉薇苦笑,随即吩咐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们都出去,才一拉赵梅儿的手,让她坐下,倒了一杯酒给她,说:“梅儿妹妹……我身子没什么毛病,只是心里不痛快。你来得正好,不……不如陪我喝一杯……” 一面说一面就将手边的那甜白瓷壶拿起就给自己的那酒杯里倒满了酒,然后将那杯酒推给了赵梅儿。 “玉薇姐,你喝醉了……我,我不善饮酒啊……”赵梅儿忙推辞。 将赵梅儿不喝,杨玉薇赧然笑了下道:“好,你不喝,我喝。” 说完,竟然将推到赵梅儿跟前的那一杯酒拿过来端起一饮而尽,然后再斟再饮,如是者三。赵梅儿被她如此喝急酒给惊到了,见她连喝几杯后忙使劲儿把她的手按住,叫她别喝了。这时候杨玉薇已经醉得倒伏在了书案上,嘴里喃喃得说着什么,说着说着竟然伤心地哭了起来。 “玉薇姐,你,你这是怎么了?”赵梅儿见她哭,心里也慌了,就忙凑上去推她肩膀关切地问。 杨玉薇迷迷糊糊地念着“梅儿……玉茴……” 紧闭着的眼有汹涌的泪水从眼角流出,滴落在花梨木的书案上蜿蜒流淌…… 杨玉茴的事情赵梅儿也是知道的,所以听她嘴里念出这么个名字并不吃惊。只是她有点儿迷糊为什么杨玉薇会因为自己还有那已然逝去的玉茴哭。但看她这样流泪,自然是理解成了杨玉薇心中一直牵挂着那个早逝的妹妹,今日想起来才会喝酒伤心哭泣呢。 于是她便按照自己的理解劝杨玉薇,“玉薇姐,别哭了,玉茴虽然已经去了,但你不是还有我这个妹妹吗?” 杨玉薇闭着眼继续念叨,“妹妹,妹妹……梅儿,我好舍不得……” 赵梅儿奇怪,也想开解她,便说:“玉薇姐,你有不痛快的事就说出来好不,说出来就能好些了。” 也许是喝了酒,杨玉薇比平时要胆大,再说了心里也很难过,因为要是定了亲了,以后就不能和赵梅儿再以姐妹相称厮守了。于是便睁开眼,伸出一只手去紧紧去抓住赵梅儿的一只手哽咽道:“梅儿妹妹,我……我爹娘已经在和别人议我的亲事了。要是成了……我就要离开你了,我舍不得……” “原来是为了这个。”赵梅儿闻言恍然,不过她理解的姐妹之情和杨玉薇的是完全不一样的,遂接着说:“我听说母亲和父亲要为你选一个应天的诗礼之家的男子做女婿呢。那样就算你出嫁了,那我们也能常相见的。所以,玉薇姐你不用伤心。” “可我……可我不想成亲啊,不想和男子成亲。因为,因为我喜欢得是妹妹……梅儿……我喜欢你……”杨玉薇趁着酒意上头,大着胆子把自己心中藏了许久的话都说了出来。 这一下,赵梅儿再糊涂也听懂了。毕竟在这之前她和秦惠平有这样的女子喜欢女子的感情存在,所以这会儿她理解起来一点儿也不难,不会像喜欢男子的女子那样还会曲解成别的意思。 被扎扎实实地惊到后,赵梅儿半天回不过神来。这时候她才开始去回想自从初初见到杨玉薇开始,两人之间的一点一滴相处的情景。有许多时候,杨玉薇对她都是极其体贴和温柔的,并且和她说话之时,凝望着她时也常常是含情脉脉的。两人之间平常也很亲密,杨玉薇甚至常常拥着她走路说话,真是比亲姐妹还亲厚。 “这……”赵梅儿抿着春,蹙起了禾眉。这样的感情她不会觉得有多违背常理,只不过还是吃惊怎么会再次遇到。以前有个秦惠平让她接受了女子之间的爱,如今又遇到一个喜欢自己的杨玉薇,她真要怀疑自己这辈子是只能跟女子结缘了。她赵梅儿能相伴一生的人必定是个女子。 但是这份感情她却是不能接受的,虽然她对秦惠平的那份儿深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淡了很多。但是对于杨玉薇,她完全没有一点儿类似于对秦惠平的那种感觉。 咬了咬唇,赵梅儿只能说:“玉薇姐……你喝醉了,别说了,我叫人进来服侍你洗漱了,你早些歇着罢。” “梅儿,我没醉……真没醉。我这会儿心里明白得很。我一想到要和你分开,心……心里不知道多难受。你一定会笑我,笑我居然想和女子在一起。以前是想和玉茴,现在是想和你……”杨玉薇一只手撑着书案,一只手紧握着赵梅儿的手又笑又哭地坐了起来,直直地看向她道。 这样内心的矛盾,这样求而不得的痛苦她也曾经承受过。所以这会儿听杨玉薇哭诉,她觉得自己真得能感同身受。 便赶忙安慰她道:“玉薇姐,我,我没有笑话你……我明白,我都明白……” “你明白?梅儿妹妹,你真得明白?”杨玉薇抓握着赵梅儿的手蓦然大力了些,听得出她的悲声里带了惊喜,就像是在沙漠里孤独走了许久的旅人突然遇到了另一人,遇到了同类。 赵梅儿点头,也有些激动道:“我真明白。而且……我……” 她想说其实她也喜欢过一个女子,当然理解杨玉薇。不过,这是内心的心结和秘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来。 杨玉薇因为醉着,倒是没有很仔细去推敲赵梅儿话里头的意思,但是即便这样,她也因为赵梅儿的明白和理解感到了欣喜。心里便进一步渴求,要是赵梅儿能接受自己的话,她愿意为了她拒亲,愿意为了她重新绸缪以后的生活。 很自然地她接下来问赵梅儿,“梅儿妹妹,那你跟我说,你对我……可曾有喜欢的意思?” 说出这句话,本来因为酒意而酡红的脸更是加深了红色,她忐忑,害怕,羞涩,然而又隐隐地期望。 赵梅儿看眼前这人,她清丽淡雅,此时白皙的脸带了酡红色,眼眸含情,唇红齿白,自有动人心魄的美。她眼里和脸上显出的神色自己都能看出。不过,很可惜,这样美丽而温柔的人,如此深情的凝睇,竟然不能让她的心湖泛起一点儿涟漪。和以前初见秦惠平时不同,那时候只是见第一眼那个人,她就无可抑制地迷上了她,一颗心如小鹿乱撞般砰砰直跳。 曾经她为自己无法彻底忘记秦惠平而苦恼,也曾经期盼有另一个人走进她心中,然后取代她,自己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但是当真得有一个人走到自己身边,也同样容貌出色,对她情深款款时,她发现自己心如止水,并不动心。以前她和秦惠平两个人就如同鱼和水一样不可分,异常融洽。可此时她却觉得杨玉薇是水边的一株美丽的花草,自己这鱼儿和她唯有隔水相望,她欣赏那花草的美丽,但是却不可能上岸和她相伴…… 勾唇笑了笑,赵梅儿回答她,“玉薇姐,我也喜欢你,不过是,是妹妹对姐姐的喜欢,和你不一样。” 杨玉薇在听了赵梅儿的话后,原本酡红的脸渐渐的那红色淡下去,淡下去……眼中似火焰般燃烧的灼灼的眼神也渐渐熄灭,最后变成了一汪漆黑的深潭,就连握着赵梅儿的手,那温度也渐渐冷了,手也颓然地松开,滑了下去,万分沮丧道:“就知道,是这样……哎……我还以为你明白,是和我一样。原来是这样明白的。” 赵梅儿想着杨玉薇对自己都敞开了心扉,自己也该以诚相待。想了想便对她说:“玉薇姐,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杨玉薇此时酒也醒了些,便转眼看着赵梅儿等她往下说。于是赵梅儿便把自己和秦惠平的故事讲给了她听,最后说:“这就是我方才说我能明白你的原因……其实我们是一样的……” 赵梅儿的这一番话倒是让杨玉薇大吃一惊,她没想到当时赵梅儿在寒山寺那里的运河边是因为一个女子求死。而那女子无情地背叛了她。 “那位大户家的小姐好生无情,既然和你私定终身了,怎么又能再去嫁给别人?害得你这样!” 杨玉薇听完倒顾不得自己自伤自怜了,反倒是为赵梅儿打起抱不平来,续又说:“梅儿妹妹,你告诉我那人是谁,我找人去寻她的麻烦,为你出气。” 原来赵梅儿跟杨玉薇说这事情的时候,是隐去了秦惠平的姓名的,所以杨玉薇才有这话。 “玉薇姐,都过去了。我……我早已经不恨她了,你瞧我方才提起她不也是十分平静么?就像是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赵梅儿淡淡道。 “真是可惜,我不是她,不能找到一个对我情深意重的意中人,否则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跟她终生厮守,相伴到老……不过,梅儿妹妹,要是你不嫌弃我。我愿意和你继续做姐妹,要是有一天你愿意和我一起了,我愿意好好陪着你,照顾你到老。” 看着杨玉薇带着期望看向自己的眼神,赵梅儿抿了抿唇说:“可是玉薇姐,你要这么做,你爹娘是一定不会同意的。而我,真是把你当姐姐看的,至少这会儿是。别的,并没有什么想法。” 其实赵梅儿还想说,像杨玉薇这样的大家小姐更不容易像小门小户的女子那样,可以喜欢上一个女子也可能和她相伴到老。两人可以做买卖,种田讨生活,隐于市井或者隐于乡间过些粗茶淡饭的日子。杨玉薇要拒亲的话,多半是会失败告终,她要跑出去,家里人一定会把她抓回来。与其这样闹,还不如听爹娘的话,找个门当户对温润如玉的男子相伴一生。 这就是因为有了身份,更不能随便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的原因。 杨玉薇也听出来赵梅儿这是委婉的拒绝她了。心里真怪赵梅儿残忍,竟然连一丝希望也不给她。可是自己想一想,似乎也能明白赵梅儿为何会这样说。 哎,或者这就是命吧,先有玉茴,后有梅儿,终究有缘无分的。 长叹了口气,杨玉薇心中的那份儿热切和冲动渐渐退去。她想到自己的爹娘,姐姐和哥嫂,以及侄儿侄女,甚至杨家的族人。终于明白自己朦胧的对女子的喜欢,以及想要和女子相伴终生的想法,对于她这样出声于金陵望族的大家小姐来说,始终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而已。 在心里痛痛苦低徊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深吸一口气,收拾起心情对赵梅儿道:“梅儿,我明白了。你回去罢。今晚多谢你来陪我说了这些话,替我解了心结。不管怎么说,我们遇到就是有缘。这辈子我和你可以做一世的姐妹,像你认为的那样。我会当一个好姐姐的,不管任何时候,你有任何话都可以对我说,任何难处都可以找我。不过,我想提醒你的是,我爹娘既然在替我选人了。那么至多明年或者后年,他们可能也会为你选人。你该如何拒绝?你想好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520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21 23:02:03 土豆粉一号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9-21 21:50:57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21 20:09:52 ╭(╯3╰)╮们破费了,么么哒! 第110章 杨玉薇这句话倒是把赵梅儿给问住了,之前她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是啊,先前她因为失去了秦惠平而绝望伤痛下想寻死,后来被杨玉薇救了又想出家为尼,结果虚云师太说她未能放下前情,让她从尼庵里回来,认了何氏做义母,成为杨家的三小姐。回到俗世之中,像她这种年纪的女子自然很快就要像别的女子一样定亲成亲的。但是,她就算已经对秦惠平的感情越来越淡了,但到底是没有忘记她呀。而且,她觉得自己即便完全忘记了秦惠平,也不能和什么男子定亲。已经尝过和女子欢|好,那样刻骨的迷醉,是毒药,已经浸入她四肢百骸,她觉得这辈子是不能和男子成亲过日子了。 所以此刻听了杨玉薇的问话,她想了想回答道:“我会去和义母说,我以前和人有过私情,已非处子之身,恐怕不适宜和什么男子婚配。我可以做她的女儿在她跟前侍奉,又或者我娘和妹子有消息了,我离府去和她们团聚。总之,我一辈子都谢谢你和她,以及整个杨家人对我的好。” “嗯,你早点儿跟我娘说了也好,免得她到时候给你安排什么亲事,你又不愿意,到时候弄得彼此心里不快。”杨玉薇赞同道。 “好,那我明日就去跟义母说。”赵梅儿点头。 次日,她一早起来去何氏屋子里请安时,果然就把昨日跟杨玉薇说得话对她说了。何氏是真没想到赵梅儿不是在室的女子了,这样一来的话,就不好给她定什么高门大户的子弟做女婿了。因为没有哪个高门大户的子弟会娶一个失去贞操的女子为妻,并且就算是做填房也不能,而且这么着,她和老爷预先的设想就要落空了。这不禁让她有些失望,以前一是喜欢赵梅儿像自己早逝的收养的女儿玉茴,收了她做义女,二是想着她做了自己的义女,也可以为杨家与高门大户联姻起作用。现在看来原先想着的起第二点作用是不可能了。并且因为赵梅儿不能和老爷心目中选择的高门大户子弟联姻,那自己的二女儿玉薇的亲事会不会因此而有所变动,她心里也拿不准。 但是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老爷能让二女儿就在江南大族,特别是金陵望族里面为杨玉薇选择个女婿的。 “梅儿,你既然是这样个情况,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了。实话告诉你,本来我和老爷都已经商量着来年为你在京城的高门大族里为你选个好女婿的,还亏你早跟我讲了这些事情。不然,真要定了亲……哎,也是你没福……那你的亲事就缓一缓再说吧。还有,你娘和妹子那里有了消息,你想去看她们也成,想和她们在一起过日子也成。只是,别忘了我到底和你母女一场,你得空了也来瞧瞧我。”杨氏叹气道。 赵梅儿闻言立即松了口气,赶忙站起来欠身向着何氏道:“女儿多谢母亲体恤成全。” “嗯,起来罢,只是,我想有合适的人我还是要给你留意的,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还是早些放下,这女儿家耽搁不起啊,还是找个合适的人过日子是正途。”何氏虚虚一扶手道。 “母亲说得是,女儿记下了。”赵梅儿垂眸恭敬地说。 接下来,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杨玉薇也来了,母女三人就在一起说笑,到晌午吃了饭,各自回屋。当晚,杨正明散衙回府,何氏就把今日赵梅儿对她说的话对杨正明说了。自然杨正明也很失望,于是便考虑是不是把杨玉薇的选婿要求给改一下。最后何氏说既然已经放出话去了,这也不能改了,只是考虑着选个族里有在京城为高官的人家的子弟就行了,也算是间接地照顾了杨家的利益。杨正明觉得何氏也说得在理,便也同意了。 重九节过去后没几日,这一日赵梅儿正在杨玉薇那里和她一起,向她请教一句佛经。就听到丫鬟冬青进来向她禀告说:“姑娘,二门上的小厮传进话来说,有一位从吴县来的姓秦的姑娘前来求见您。” “吴县……秦……”听清楚冬青的话后,本来还十分闲适手拿一卷佛经的赵梅儿只觉心被猛地一扯,如针刺心的一股锐痛即时在心上绽开,有一霎时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手上拿的那卷佛经不知不觉就掉落到了桌上。 怔愣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回过神来,自觉自己有些失态了。脑子里空白一片后,这时候她又心乱如麻。从吴县来的姓秦的女子除了秦惠平不会有别人,她敢肯定。不过,为什么她都成亲了,隔了大半年,竟然又想到了来找自己呢?况且还能找到应天杨府来。难道她和那位什么周知府的公子分开了,这才又想起了自己,跑来想挽两人之间的感情么? 要是这样的话,自己还见她么?赵梅儿咬了药唇,心里好生矛盾。按理说,她做出了那样背板自己和伤害自己的事,自己是不该原谅她的。本来以为自己对她那个人的印象和感情都渐渐淡了,而自己也要恢复平静了。但这会儿听说秦惠平来了,她还是揪心,还想见她,想听她解释为什么要违背两人之间曾经一起许下的誓言,去跟男人成亲。 她在这里面现吃惊和为难的神色,让一旁的杨玉薇立即想起赵梅儿曾经说过的那背叛和伤害她的什么商家大户的女儿。 “梅儿妹妹,是那人来找你了么?”杨玉薇带些酸意和怒气地说。就算赵梅儿拒绝了她,但这时候听到那和赵梅儿私定终身的女子竟然找到了杨府上,大概还想继续纠缠赵梅儿,她心里就不自觉地吃味儿了。 赵梅儿有些慌乱地点点头,道:“极有可能是……因为她……她也姓秦,住在吴县……” “这人还真无耻,她不都已经成亲了么?为什么还要来找你?”杨玉薇蹙起黛眉道,听得出来声音里带了些火气。 “我,我也不知道啊。”赵梅儿小声道,“要不,我去瞧一瞧……” 说完,正想对冬青说前面带路的。不料杨玉薇却一伸手拉住她说:“这种人,你要是去见她不定又心软,被她纠缠上了。你想一想,当初她是怎么对你的,害得你差一点儿……哎,不说了,想起这个我就为你不值。如今你要是这么容易就见她了,真是太便宜她了。你在这里等着,待我去见她,看她到底要跟你再讲些什么鬼话来骗你!” 说完,也不等赵梅儿说话,便板着脸吩咐冬青,“前面引路,让我去见一见这姓秦的。” “哎,玉薇姐……”赵梅儿不及拉她,就见她已经面罩寒霜大步离去了。赵梅儿不免在屋子里犯难,觉得杨玉薇说得也在理,要是那么容易见那个骗她骗得好苦的人,自己也太掉价了,就像那些市井妇人常说得某女人犯贱。又想起她令自己伤心绝望的日子,真想狠狠地捶打她一顿才出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听到她来找自己,心里又如蚂蚁爬一样,心痒想见她,毕竟她是自己真正动心并且深深爱过的人。就这么左右为难,赵梅儿在屋子里转起了圈。这让伺候她的另一个丫鬟冬雪看不过了,虽然她并不晓得这吴县来的姓秦的女子来求见她服侍的小姐到底是为什么。不过看赵梅儿这会儿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她便也隐约猜到这人估计和自己服侍的杨府三小姐有交情,便开口道:“姑娘,奴婢瞧你坐立难安的,不如去见那姓秦的女子吧。毕竟从苏州吴县到应天这么远的路呢,来一趟不容易。” 冬雪这一劝,到底让赵梅儿心又软了。曾经她是舍不得她受一点儿苦,受一点儿累的。如今她来应天应该是吃了些奔波之苦的。哎,想起这个,她便想不管如何还是去见一见她,听她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就当是和她最后说一回话吧。曾经两人深爱,一直到她成亲也没见上她一次,这会儿既然来了,就把有些话说开好了,好聚好散…… 这么想着,赵梅儿一咬唇对冬雪说:“带我去府中会客的二进院,我去见一见她。” “是,姑娘,这就对了,见一见也不会少块肉的,奴婢瞧您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得人眼晕呢……”冬雪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去打起屋子门口的帘子,请赵梅儿出去。 —— 杨府二进院的一间不大的会客厅中。秦惠平坐在一张圈椅上,不时往厅门那里张望,心中难掩激动之情。杨府中丫鬟送来的茶她一口没喝,两只手紧紧握着圈椅的扶手,她很紧张,心咚咚地跳着,眼巴巴地等着那个人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是三日前接到了张诚的信,然后从信中知道了赵梅儿的下落的。自打知道赵梅儿下落的那一刻起,她便立即吩咐了人备车,然后将府中管事叫到跟前来,吩咐了她走以后要办的事情后,又说她要去应天耽搁几天,让他们把自己吩咐的事情办好,等着她回来。 她又特意嘱咐了姜宜,让他转告张氏等人赵梅儿的下落,并说她这就去应天接赵梅儿回来,让他们安心等待。 一路上,她坐在马车里,让车夫日夜兼程,沿途换马,就这么心绪激动着,连囫囵觉也没睡过一个就到了应天。打听到了杨府的位置,便立即赶了来,在门上告诉了杨府的小厮求见赵梅儿。 那小厮进去禀告后,不一会儿又出来一个杨府的管事将她带了进去,安排到府中二进院的一个小客厅等着。 不过相比于她激动无比的心情,她还有一层担心,就是要是赵梅儿见到她后,会不会嫌弃她,因为她现在破了相,毁了容,再也没有以前那样明艳的容颜,她会不会因此而再不喜欢她。要是这样的话,她觉得自己一定会伤痛无比。那时候想着赵梅儿已经离自己而去了,她才那样决绝地破了相,决定为自己深爱的人孤独终身。可是现在知道了赵梅儿没死,那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不是太傻了么?但当时遇到周松,她除了那么做也无法摆脱他,或者这就是命? 要是赵梅儿真嫌弃自己了,那自己也不会强迫她,她如果有了喜欢的人就让她跟别人去吧。只是自己要告诉她,自己一直不曾对不起她,心里一直有的也只有她。 就在秦惠平心绪纷乱,隐隐提心吊胆的时候,小客厅的步步高升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了,门口光线一亮,有一位女子走了进来。 “梅儿!”秦惠平难掩激动地立即喊出声,随即从圈椅上弹了起来。 不过下一刻,等她看清楚进来的这女子时,却立刻呆住了,笑容僵在了脸上,看向那容貌清雅,衣饰华贵的陌生女子问:“你是谁?梅儿呢?” 杨玉薇一阵风似地走进了二进院小客厅,等到门边的丫鬟替她掀开帘子,直直走进去,看到秦惠平时,见到是一位看起来风尘仆仆,而又容貌丑陋的年轻女子。之所以说她容貌丑陋,是在她白皙的脸上竟然有一道疤痕从额头斜划到另一边的脸颊。或者从她五官和脸形来看,她以前也称得上貌美,但是很多人,包括杨玉薇在内在初初看到这一张脸时,都会只看那一道破相的伤疤,然后心中生起厌恶之心,不会再有兴趣去打量她第二眼。 此时的杨玉薇在看到秦惠平第一眼后,就是这样,将视线调转开,她径直走到秦惠平对面的一张圈椅上坐下,并未回答秦惠平的问题,而是带着不屑和讨厌的神色说:“你就是那姓秦的从吴县来找梅儿妹妹的不要脸的女人?” 秦惠平倒是没想到这位走进来见自己,看着十分清雅斯文的女子,一开口就骂自己不要脸。并且连她是谁都没说就这么骂自己,她到底凭什么可以这么骂人? 于是接下来秦惠平也没好气地看向杨玉薇道:“你到底是谁?我想见的是赵梅儿,你跑来做什么?况且我也不认识你,你凭什么骂我不要脸?” 杨玉薇冷哼一声道:“你的事情,梅儿妹妹都对我说过。所以,你不要在这里装无辜。骂你不要脸还是轻的,要我说你这种玩恩负义,玩弄了梅儿妹妹,最后又弃她如敝履,跑去跟什么知府公子成亲,害得她差一点儿投水而死的女人就该让老天爷收了你,免得你再祸害别人。你说你既然都跟男子成亲了,这又跑来纠缠梅儿妹妹做什么?她如今好不容易忘了你,开始好好地过日子了,你又来找她,你这样水性杨花,脚踏两只船,难道就没有觉得一点儿羞耻么?还是你根本就是个没心肝,没脸没皮的人!我真为梅儿妹妹不值,她竟然看上你这么样个相貌的人,到头来付出一片真心却被你欺骗抛弃……” 秦惠平被她这一席话给实实在在地震了一下,因为这里头说到了赵梅儿真得投了水,不过应该是被救了,没出事。心里一霎时无比心痛,又后怕。对于杨玉薇辱骂自己的话倒是不介意了。因为她听得出眼前这个女子是为赵梅儿抱不平,随便是谁,要是在误认为自己喜欢的人和什么知府公子成亲,两人又曾经私定终身,山盟海誓过,最后面对这样一个结果都会伤心欲绝的。所以,她能理解这里面的痛苦和愤恨。梅儿大概也是这样认为自己背叛了她,才会不愿意出来见自己,而是另外叫了人来吧。 但是自己这一趟来就是为了见到她,向她解释,祈求她原谅自己没有好好绸缪,没有好好的守着她,才造成了后面许多的不幸。要是见不着她,那还怎么恳求她的原谅。 抿了抿唇,秦惠平立即说:“这位姑娘,虽然你没告诉我你是谁,但我想你这样为梅儿出头,应该也是关心她,对她好的人。而她也信任你,把我和她的事情都告诉了你。那么前面的事情我也不说了,只说一下这我和什么知府公子成亲这件事。这件事纯粹是无中生有,那是我爹娘为了阻止我和她在一起,而故意骗她的。事实上,苏州知府家的周三公子已经早和我退了亲。这件事情你要是不信的话,派人出去打听也可以打听到的。所以,我并没有背叛梅儿,因此就谈不上背叛。至于抛弃,更是谈不上了,因为我的心里从一开始见到她,到现在,唯一深深喜欢的只有她一个人。我和她之间存在许多误会,这是我们分离了这么久的原因。但是,现在我找到她了,我就要向她说明,希望她可以原谅我,跟我回去。” 杨玉薇听后狐疑地看了秦惠平一眼,有些不相信她说的话。不过,见她说这话时,语调平静,两眼丝毫不见闪烁,看起来一点儿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真得如你所说?你没有骗我?”杨玉薇不太相信道。 “我为什么要骗你?没有必要。所以,我只想见梅儿,向她亲自说明。我想她听了我的话,一定会释怀的。”秦惠平坦然道。 “这些话,我想我可以带给梅儿。至于她原谅你不,或者想和你一起再续前缘不,这我要问过了她才知道。毕竟你们之间经过了这许多事情,或许她对你的情再也和从前不一样了也是可能……对了,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梅儿新认的义母的二女儿,我叫杨玉薇,如今是她的姐姐。所以为了她好,我代她出来见你。你就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回去把你的话转告给她。”杨玉薇语气和缓了些,站起来往外走。 不过,等她走到小客厅的门口时,正欲掀开帘子,帘子却被人从外面掀开了,只听一人哽咽道:“玉薇姐……你不用再传话给我了,我……我都听到了……” “梅儿?”杨玉薇迎头撞上了跨过门槛,走进屋子里的赵梅儿,不由得惊道。 “梅儿!”秦惠平听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激动万分地喊出声,随即往前紧走几步,眼睛牢牢地锁定了那个走进屋子里刻骨铭心的人。两人已经近一年没见了,她比当初两人分离之时看起来长高了些,容颜更加清丽娇美,只是眉眼里多了沉静和忧郁,此时她的美眸隐约闪烁晶莹,秦惠平的眼眸中也浮上了雾色。 她向她伸出手,可手却不受控制地抖着。仿若两人跨越了万水千山,又或者是午夜梦回,那梦中人终于变成了真实存在的人躺在了自己枕畔,可以被触碰,可以被拥抱。还觉得是经历了一世轮回后,再和那三生石上之人重逢。她想牵着她的手,从今后再也不松开。 赵梅儿死死地咬住唇,泪水已经不自觉地从她眼角滑落。当她在小客厅的门口隔着帘子完完全全地听完秦惠平的话后,那似是死水的心湖就已经开始涌起了狂涛怒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她根本就没有对不起自己,原来自己只是被秦老爷和夫人杜氏欺骗了,她根本就没有和什么周知府的公子成亲,她还是深深爱着自己的,这不,她不是来找自己了吗? 在她心中,也和秦惠平一样的感觉,就是觉得两个人似乎一人从青冥之上,一人从九渊之下,一人从生,一人从死,本以为今生再不相见,本以为今生已经错过,可是却再次重逢了。她深爱的人从来没有背叛她,从来没有舍弃她,还有比这样的心心相印更让人欣喜若狂吗?那些悲痛欲绝的日子,那些痛彻心扉,那些绝望只不过是为了增加两人再次重逢的喜悦。那些曾经为彼此受的罪和吃的苦也不过是为了今日的甜,更加甜…… 只是她在外面听到杨玉薇讥讽秦惠平的容貌时,心里有不解,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所以在流着泪进小客厅后,猛地看见秦惠平的脸还是被惊到了。在短暂的吃惊之后,立刻她的心就痛起来,顾不得矜持,便飞奔向那个向她颤抖着伸出双手的人。 一下子扑进她怀里,她泪水汹涌,抬手就去抚摸她的脸,哽咽着急切地问:“惠平,你这是怎么了?你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秦惠平却侧脸微微躲避她的手,似乎有些害怕她的触碰,脸上也是十分紧张的神情。可是她的一双手却是紧紧地环住怀里的这个人。无论如何,就算是赵梅儿嫌弃她的容貌了,她也想厚着脸皮多抱着她一会儿。天知道,怀里这个人她再次抱着时,心和魂都在万分狂喜地颤栗。 “你……你是不是嫌弃我这样了?梅儿,我……我这样子配不上你了……”她怯怯地嗫嚅道。 看她这样紧张和害怕的样子,赵梅儿的心更痛,她就算不算聪明,也会想到一定是两个人分开后,秦惠平遇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她的脸才会这样。虽然她无数次梦里梦到秦惠平时,都见到的是她在花树下笑着的明艳的脸,虽然一开始喜欢的她也是因为她美貌明媚。可是这会儿她没了美貌,相反却让她的心更加激烈地为她跳动,是那一种深入骨髓的爱和怜惜。 于是赵梅儿哭着分辩,“什么嫌弃?你真傻。惠平,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喜欢得要命。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可如今你来了,真好,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离弦闻声澈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9-23 00:48:49 520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22 21:09:51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22 19:48:26 谢谢土豪们的支持和爱。 哎,这一章再次洒泪…… 第111章 “我也是,我也是以为再也不能见到你了……可,老天爷到底怜悯我们,让我们又在一起了……” 秦惠平听赵梅儿这么说,总算放下了心,流着泪望着赵梅儿笑道。 两人彼此相拥着,泪眼相对,脸上尽是喜悦的笑容。这让站在小客厅门口亲眼目睹她们重逢的杨玉薇心中也升起一丝感动,抿了抿唇,想说什么的,可又见两人如此亲密和甜蜜,就觉得自己说什么话都是多余,而且会破坏两人之间这重逢时的欣喜,遂默默地转身出去,领着外头的丫鬟离开。 小客厅里,赵梅儿和秦惠平两人紧握着彼此的手,将分别这一年中各自遇到的事情都说给对方听,中间数次为对方落泪。特别是秦惠平说到她为了拒婚而用匕首划破自己的脸时,赵梅儿更是哭得稀里哗啦,倒让秦惠平手忙脚乱,说都过去了,她没事,现在不是好了吗,劝她不要哭了…… 赵梅儿好不容易止住哭道:“惠平,咱们回去后,我一定要为你找天底下最好的郎中给你治这伤疤。” “你是嫌弃我这伤疤么?我不好看了,娘子不喜欢了……”秦惠平替她拭泪开玩笑道,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极正经。 赵梅儿一听忙说:“没有,我是心疼你啊。早说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秦惠平见她着急了,就脸上重新带了笑道:“好了,我相信了。方才我不过逗你着玩来着。对了,咱们也在这里说了怕是不止一个时辰的话了,我问你,你想什么时候跟走呢?你娘和妹子肯定也心急等着你回去呢。” 赵梅儿闻言这才放松了些,她真怕秦惠平误会自己嫌弃她的脸破相了而伤心难过。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她现在分外珍惜对方,舍不得她受一点儿气,受一点儿委屈。并且她也明白这破相的事一定在秦惠平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而自己是多想去抚平她心中的这些伤痛啊,所以才会说那替她找郎中疗伤的事。可是这话说出来,的确是容易让她忌讳,但是不说得话她又实在忍不住。遂接话道:“我当然也想和你早一点儿回去,可是这总得去跟我义父,义母,还有玉薇姐辞行吧。而且要是我匆匆地就走,难免让人认为我是寡情之人。” 秦惠平点点头,随即灼灼望着她道:“你说得也有理,可是,梅儿,我这会儿是一刻都不想跟你分开了,你看,这怎么办?” “那你今晚就去我那里住,等我去向我义父义母和玉薇姐辞了行,明日咱们就一起回苏州好不好?”赵梅儿抿抿唇有些羞涩道,秦惠平那灼热的眼神她自然是接收到了,心不禁弥弥急跳起来。 见到赵梅儿面现娇羞之色,秦惠平的心也加快了跳动,握住她的手越发地紧。视线落到她垂眸时那纤长微卷的长睫上,以及她花瓣般润泽粉嫩的唇瓣上。一霎时只觉一股火从心间腾一下燃起,要是这会儿两人不是在杨府的小客厅中,而是在没人的地方,她一定会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地吻一吻她,甚至想要她…… 不过这会儿,只能忍了。 “行,那就按照你说得办。只是我担心你义父和义母知道我来接你,会不会不欢喜?”秦惠平深吸口气问,这是她才想到担心的事情。 赵梅儿想了下道:“应该不会吧。要不,你今晚跟我一起去见下我义父义母,让他们见一见你。或者他们有话也想问你呢。” 秦惠平沉吟了下便答应了,“也好,我是代表你娘和妹子,还有你继父他们来接你的。见你义父和义母向他们表示感谢也是应当的。另外也请他们放心,你回去后一定会过得好的。” 两人议定后,赵梅儿便携着秦惠平的手一起进内宅她住的屋子里去。随后又派了自己跟前的一个丫鬟冬青去何氏跟前禀告了,说她娘和妹子委托了人来接她回苏州吴县,晚间要去向她和义父详细禀明此事并辞行。 到晚间,赵梅儿和秦惠平一起吃了饭,便去杨府的正房院见了杨正明和何氏。赵梅儿把前番让冬青传的话详细对她义父和义母说了。然后向两人又引见了秦惠平。 秦惠平不失时机地向两人介绍了自己,说赵梅儿曾经是服侍她的丫鬟,后来还了她身契。两人情同姐妹,这一回是来应天办事,受了赵梅儿的娘和继父的委托,特意来接赵梅儿回去的。 杨正明见秦惠平虽然容貌甚陋,但看起来却是精明能干的样子,便顺口问了她们秦家做什么买卖,在应天又有些什么生意。秦惠平就如实地回答了。并说,过段儿日子赵梅儿来看他们时,让她带些秦家售卖的新花色的缎匹来做春衫等语。 何氏见秦惠平应答有度,似乎也比较精于人情世故,倒还对她的脾气,就说:“那等梅儿回去跟她娘和妹子见了,阖家团聚了,过完了年,明年春天再来应天看望我们吧。既然秦姑娘将梅儿看做亲姐妹一般,那我们将她托付于你,带她回苏州也就放心了。” 赵梅儿遂又上前再次谢了何氏和杨正明,说义父义母的大恩不敢忘,来年春天一定来看望他们。 何氏和杨正明又嘱咐了赵梅儿几句话,赵梅儿便和秦惠平一起退了出来。在外头,却碰见一直在等着赵梅儿的杨玉薇。 “梅儿,既然你明日要回吴县去了,我也有话跟你说,你跟我来。”杨玉薇直直地看向赵梅儿道。原来今晚赵梅儿去正房院向杨正明和何氏请安辞行时,杨玉薇在外间虽然没有进去,但已然听到了她们说得话,故此知道了明日赵梅儿就要跟秦惠平回去了。不管怎么样,这会儿她对赵梅儿依旧还有割舍不下的朦胧的喜欢,听到她要走,心里自然是舍不得的。 而赵梅儿听到杨玉薇要对自己说话,便笑道:“我本来想明日一早再去找姐姐,向你辞行的。” 说完这个,就转身对身旁的秦惠平说:“惠平,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我去跟玉薇姐说几句话,一会儿就来。” 秦惠平看杨玉薇一眼,恰巧她也向她看过来,从杨玉薇的眼神里,她读出了一种酸涩和对立。 这?她忽地想起今日初初来杨府时,这位杨家的二小姐,跟自己说话时的语气,再联想到她现在的眼神。分明是…… 难道这位杨家的二小姐对梅儿也有类似于自己一样的喜欢之情。不过,她从赵梅儿的嘴里也晓得了当初在寒山寺运河边,是杨玉薇叫人救起的赵梅儿。不管怎么说,杨玉薇对赵梅儿来说,都算是救命恩人。 对于救了赵梅儿的人,秦惠平无论如何是存在感激之情的。所以这会儿听到杨玉薇要叫赵梅儿去一边说话,便也不反对,只是答应赵梅儿,“好,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赵梅儿“嗯”一声点点头,便随着杨玉薇往府中的一处小花园去。两人走进小花园中的一座亭子里,杨玉薇一言不发,突然转身将赵梅儿拥住,抱进怀中,声音低沉道:“梅儿,我好舍不得你走……” “唔……玉薇姐,我,我也舍不得你呢。这些日子以来,你对我那么好,真是如亲姐姐一般。”赵梅儿吃了一惊,但却并没有推开她。尽管她对杨玉薇并没有什么类似于恋人的喜欢,但对她却是有妹妹对姐姐的喜欢。因此对她的拥抱并不抗拒。 要不是赵梅儿就要离开杨府,离开应天了,杨玉薇还不会有这么大的胆量,这样抱她。无数次,她曾经有这样的冲动,但理智却让她放弃了。 或者她有预感,赵梅儿此一去,再来应天的时候,或者自己已经嫁人,再不能和她如此亲近了。所以今夜才大着胆子抱了她。 “哎,梅儿,其实我见到秦惠平后,才明白了女子之间,要相爱相守的不易。我……我愿你和她能白头到老。只是我也跟我娘一样,望你以后常来应天,能让我见到你。对了,这是我的一块随身的玉佩,就赠给你吧。作为我们姐妹一场的念想。”杨玉薇抱住赵梅儿一会儿后,长叹口气,推开她,从自己腰间摘下一块雕成一个月中玉兔的羊脂玉佩递给赵梅儿。因为杨玉薇属兔,所以这块玉佩雕成玉兔的样子,是她自小就佩戴着的。 赵梅儿自然晓得这玉佩的来历,便说:“这是母亲请高僧为你开过光,自小你就佩着的,这要给了我,母亲问起怎么办?而且这是你心爱之物……” “你就拿着吧。我也没什么能代表我更好心意的东西送你。你以后看着这个就像是看到我一样。你要是佩在身上,就跟我在你身边一样。”杨玉薇将那羊脂玉雕成的玉兔塞到了赵梅儿手里。 赵梅儿便依言将这玉佩收下,佩戴在自己身上,转而又将自己绣的佩着的一个香囊取下来递给杨玉薇,“玉薇姐,这是我亲自绣的一个香囊,送给你。我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把这个随身之物送你吧,同样是作为我们姐妹一场的念想。” 杨玉薇笑着接了,说:“以前我缠着你让你给我绣了个荷包,我一直留着没舍得戴呢。如今你给我这个香囊我却是要常戴着了,闻着这香啊,就像是你在我身边一样。” “你喜欢的话,我回去再绣几个明年来应天的时候带给你。” “这敢情好。那我就等着了……” —— 秦惠平等了赵梅儿小半个时辰,才见她唇边含着笑走了回来。便迎上去牵她手问:“这么久才回来?你那姐姐都跟你说什么了?” 赵梅儿由她牵着自己的手,和她并肩同行,听她话语虽然平淡,但语气里带些微酸味儿,便说:“你等久了罢?她不过是知道因为晓得我明日要跟你回吴县去了,所以说了几句嘱咐的话,然后送了块玉佩给我做念想。你瞧,我这会儿佩着的就是。” 一边说一边就把裙边那戴着的块杨玉薇送的玉佩指给她看。借着前面丫鬟提着的灯笼朦胧的光,秦惠平见到了那块精雕细琢的玉兔形状的玉佩。便说:“挺精致的。那你送她什么了?” 赵梅儿道:“只不过是个我自己绣的香囊。我也没什么贵重东西回她。” 秦惠平淡淡道:“要我说,你绣的东西比那些金玉之物贵重多了。我都还没得到你的香囊呢,以前你也只不过给我绣过几个荷包,做了几双袜子。” 这话听到赵梅儿耳中,只觉她跟个孩子似的隐约带了醋意,便取笑她,凑过去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这是打翻了几罐子醋么,怎么我鼻子里尽闻着酸味儿呢?” 因她靠近了,秦惠平却闻到了赵梅儿身上另一种陌生的香味儿,和她方才佩戴的那香囊中发出的香味儿不一样。便说:“你的二姐姐除了那玉佩,可也送了你香囊?” 赵梅儿愣了下,说:“没有啊?怎么?” “你的衣衫上似乎散发出来了和你一直喜欢用的那木樨香不一样的味儿,似乎……是梅花香味儿……”秦惠平深吸一口气,然后蹙起眉头说。 赵梅儿听了,这才想起方才杨玉薇和自己告别时,她一开始是抱了自己一会儿,大概是她衣衫上的熏香味儿沾到了自己衣裳上,自己靠近秦惠平说话时,被她闻出来了。 “你鼻子真灵,这梅花香味儿的确不是我衣裳上的。这个,一会儿回去再跟你说。”赵梅儿大方道。 秦惠平见她不愿意在外头说这个,也不再追问了,只是一路上尽管都陪着赵梅儿说笑,可心里却在纠结这件事情。不停地想,为什么会有不是赵梅儿衣裳上该有的香味儿从她衣裳上冒出来。 两人回去后,赵梅儿吩咐丫鬟端了水来洗漱了睡下。 躺下后,赵梅儿才对秦惠平说起了衣裳上梅香味儿的事情,并把杨玉薇对自己的爱慕也对秦惠平说了。 秦惠平静静听她说完,最后说:“怪不得我今日来找你时,她见了我就跟见了仇人一样,今儿晚上要找你去说话,看我一眼,那眼神也不对劲儿。原来她是想抢走你……幸好我早点儿找到你了,不然,我真怕……” “怕什么?我对你的心,对你的情,你难道不明白么?其实,我觉得玉薇姐挺可怜的,她以前喜欢义母收养的妹妹玉茴,可惜玉茴早逝了。后来,遇到我,因为我长得像玉茴,便移情于我。而我,就算那时候被你和知府公子定亲的事,弄得伤心绝望到底,甚至想一死了之。可我想,就算我死,我怕也是忘不了你。要是苟活得话,做不成尼姑,可也不想再接受别人了。所以,玉薇姐对我再好,我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并且,你不觉得么,她这样的身份,真要和女子在一起,恐怕会遭到我义父义母更强的反对,甚至比你爹娘更过。毕竟杨家是金陵望族,大姐又嫁给了潞王做次妃。哎,因此,我劝她还是听义父义母的话好,找个配得上她的男子成亲过日子……”赵梅儿徐徐道。 秦惠平听了不免也同情杨玉薇,一开始因为怀疑她和赵梅儿之间有什么隐情,对她产生的敌意和醋意也消失无踪了。 “是啊,我们这样的还算是幸运的。而她只能将那真心喜欢的人埋在心底,去过她并不想要的日子。但是没法子,为了争取想要的人或者日子,她,甚至是我们,都有可能以命相博。好在,我们挣扎争斗了一番,总算闯过来了。梅儿,这辈子我们再不要分开了,无论何种情景,我再也不会松开你的手了。” 一边说着,秦惠平便侧身挪到赵梅儿身边,伸手去将她拥进怀中。 她的气息一扑到赵梅儿鼻间,她便软了身子,遂也伸手去紧紧拥住她…… “不行……这里……” 赵梅儿被吻得回不过气来,在间隙喘气说出这样一句话。 可是秦惠平却在她耳边说她想要。她带了*的暗哑的声音让赵梅儿无法拒绝。可是这却让赵梅儿极端羞涩,这是在杨府,尽管是在她自己的闺房中,但也不能让她放松。但她自己也和秦惠平一样在火焰中炙烤,对彼此身体的渴望前所未有的强。经过了那么久的分离,那么多坎坷,那么多磨难,她比以往更爱身上这个人。她就像是被宠溺的孩子一样向她索求,那样急切和狂热,最终还是让赵梅儿投降了。 只是在那些浪尖峰顶飘荡时,她咬破了唇,秦惠平则是累得脱了力。 皎洁的月色洒在床前时,两人终于彼此相拥着睡去。 次日,赵梅儿比秦惠平更早醒来。她侧过脸,就看到了在枕边睡得正香的那人,心中涌起万千甜蜜。可看到她脸上的那条伤疤时,心中又涌起万千怜惜。不知道为何,此时的枕边人虽然谈不上美貌了,但那伤疤却对赵梅儿产生了难言的吸引。她隐约觉得,身边这人没了许多代表女子的软弱,却让自己更加钦佩和依恋她。 遂如同以前那样凑到她跟前,在她额间印上一吻,再往下,到眼睫,再顺着那道伤痕一直往下。每一下都温柔,每一下都深情。 可是,到底还是把她弄醒了,秦惠平迷糊的睁眼,不等她清醒,梅儿芳香粉嫩的唇就吻住了她。 对于她这样的热情,秦惠平吃惊,可又心中喜欢。梅儿变了,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青涩,她比以前更加热烈。 于是便顺从地由着她主导一切。一直到她撩拨起了秦惠平的火焰。 便在她耳边低语,“这一下,你可是惹火烧身了……” …… 一艘画舫上,赵梅儿和秦惠平立在船头向岸上送行的杨玉薇等人挥手,直到岸上的人渐渐看不见为止。两人才重新相携走进画舫中坐下,丫鬟冬青便为两人端了才泡好的茶来奉上。 “冬青,这里不用你再伺候了,你和冬雪都不惯坐船,还是回去歇着罢。”赵梅儿接了茶,吩咐丫鬟冬青道。 原来这一回秦惠平接赵梅儿回吴县,何氏还是让冬青和冬雪跟着赵梅儿,贴身伺候她。因为毕竟赵梅儿回去和亲娘和妹子团聚,可是她也算是杨家的三小姐,在苏州何府可是请了许多官宦人家的妇人和小姐,摆了席面,当着许多人认下的。所以冬青和冬雪随着赵梅儿同行,如在杨府中一般伺候她。而秦惠平接赵梅儿回苏州,也不想她做马车,说那样太累。她一人可以那样,但是和赵梅儿一起,就必须坐船了,这么着赶路才不会辛苦。 对于秦惠平贴心的安排,赵梅儿也不反对了,而是坦然受之。她现在想得也和以前不同,以前她是谨小慎微,卑微而勤苦地活着。如今,她觉得人一世至多不过活百年,更别说和自己深爱的人在一起岁月短暂,所以需要及时的享受安逸的生活。明日自有明日忧,今日且享今日乐。每一刻和秦惠平携手笑对的日子,她都异常的珍惜。 “是,姑娘。”冬青躬身对赵梅儿应道,随即捧了茶盘退下。 等她一退下,秦惠平便笑着对赵梅儿道:“梅儿,如今你可是世家大小姐了。你看看,这派头可是比我还大呢。” “怎么,我这样了你不喜欢?”赵梅儿挑眉问。 “哪敢?哼,我想这一回我娘子回去,这身份足够镇住我爹娘了。以前他们那样欺负你,这一回你回去一定要在他们面前摆足威风,让他们以后再不敢小看你。”秦惠平喜滋滋道。 “惠平,你不说还好,这一说,我还真担心你爹娘见我跟你一起了,会不会又闹起来,特别是你娘。”赵梅儿有些担心道。 “你别怕,如今秦府里再不是以前那样,我爹娘再不能做我的主了。” “这是怎么回事?”赵梅儿闻言不解地问,昨日和秦惠平相见,一直到今日离开应天,两人都说得是分开后的彼此的际遇,秦惠平并没有跟她说起过秦府里的事情,所以这会儿赵梅儿会这么问。 秦惠平随即便把她如何掌控秦府,以及秦家的买卖诸事对赵梅儿说了。 赵梅儿听完半天没说话,她觉得秦惠平因为自己,将她爹娘都软禁起来了,这样做有些过了。但是,她也赞同秦淮平所说,要是不这么做的话,她这会儿就不可能和自己在一起了。 “惠平,你不觉得老将你爹娘软禁起来,也不是个法子。这么下去,你和你爹娘之间的嫌隙就会越来越大。还有毕竟他们是你的爹娘啊。” 踌躇了一会儿,赵梅儿说出这样一句话。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爹娘一起住,不想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要是这样的话,我回去就分家。把家分了,咱们单立门户过日子。到时候谁的脸色也不用看,我也不用再软禁他们。一举两得,你看好不好?” “啊!分家?”赵梅儿委实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引出秦惠平这样的说法来,不免瞪圆了眼惊讶道。 第112章 “对,分家。你不提我倒没想过这个。主要是现在有你了,我就想和你舒舒服服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免得为一大家子人操心,还落不下好来。”秦惠平点头道。 和秦惠平重逢后,赵梅儿自然在她心里也是希望两个人可以过彼此相对,每日相伴的小日子,不用向秦老爷和夫人杜氏晨昏定省,这大概算是私心里一个小小的愿望吧。但是这愿望,她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如果自己已经被接受和承认了作为秦惠平的娘子,作为她相伴终生的另一半,那无论如何对她爹娘的孝敬和尊重是她应该具备并应该做的。可是要分了家,这些就都谈不上了。 彼时在江南,无论是城里还是乡村,别说是大户人家,就是小门小户的,分家单过的也不多。一般来说,只要不是一家人儿子多,娶了亲,矛盾多,过不下去,差不多的人家还是老老小小一家人住在一起的。 像秦惠平这样作为家中独女,这会儿又不出嫁了,她要单立门户去过,也不晓得她爹娘愿意不。或者他爹愿意,因为这样他就可以重新掌握一部分的家业,然后自由自在地过他喜欢的日子,而不是现在被关在秦府中,行动不便。作为男人来说,一定会觉得很憋屈。可是她娘呢,说不定就不会同意,毕竟秦惠平是她生养的唯一的一个孩子,她一定是希望天天看到她在跟前,怎么会愿意她出去另立门户。 想到这些,赵梅儿便说:“你想为了我分家,不定我就会被你娘真得怨恨了。恨我把你给拐走了。所以,不一定能分得成呢。” 秦惠平想了想吮唇道:“回去再说罢。这也不急。真要分出来住,我们还得另外买个宅子呢。老宅就留给我爹娘算了。等我们回去了再一起去挑吧。又或者我们去苏州那一个我们第一次买的十全街南皮巷那宅子去住也可以。只是,我们去了苏州,你想看你娘和妹子,我想看我爹娘就得来回奔波了,到底没有在吴县方便。” “好,都依你。”赵梅儿柔声道,“哎,我这会儿就想这船能飞回去就好了,我都有近两年没瞧见她们了,心里想她们得很。” “别急,回去了以后天天就能见着了,如今不是有我陪着你么。”秦惠平一伸手将她揽进怀中拥着她道。 赵梅儿拿头蹭蹭她脖子,笑着说:“是啊,有你陪着,我也觉得日子不难捱,如飞呢……” —— 十一日后,秦惠平和赵梅儿坐的船总算到了吴县。下了船,秦惠平便带着赵梅儿等人坐马车先回了秦府,稍事休息后,两人商量了下,决定先一起去看望张氏等人,回来再去见秦惠平的爹娘。 于是秦惠平让人传来了专门负责安排张氏等人事宜的姜宜,先问了他自她走后如何安排他们的。姜宜便回禀道:“自姑娘走后,我便照您吩咐的先给张氏等人安排在了离咱们秦府不远的小桥弄的一个颇大的宅子住。那院子还算干净,他们住着也宽敞。贾秀安排到咱们秦家在吴县的绸缎铺子里去学做伙计,赵莲儿想开绣房,我也帮她找了个不大的铺子,这几日正在筹备着开张呢。至于贾春和涂珍,我也托朋友给她们找了家戏班子去唱戏,是有名的进士范永的临家班。这个班子可是很有名的,也是我那朋友和班主关系匪浅,又加上贾春和涂珍确实唱得不错,才能去。” “好,你办得不错。我这就要带着赵梅儿去见她娘和妹子等人,你这就去安排轿子,领着我们去吧。”秦惠平笑着吩咐道。随即又让人来拿着自己和赵梅儿一起从应天带回来的许多礼盒子,领着众人一起往外走。 出了府两人分别坐了轿子,秦府的丫鬟小厮们跟随在两侧,浩浩荡荡往小桥弄张氏等人的住处去。 到了小桥弄那宅子跟前,轿夫压轿,秦惠平和赵梅儿下了轿子。姜宜就去拍门,来开门的是赵莲儿,因为她想要开的绣坊已经由秦府的管事姜宜帮着选好了铺子,请好了绣女,也进好了货,只等一个黄道吉日择日开张就行了。所以她做为东家这一天正在屋子里跟张氏一起拿一本黄历在挑日子呢。 这会儿听到外头院子门响,就快步来开门。自从回到吴县以后,最近这半月家里不断有喜事,再加上一家人的日子都安定下来了,所以赵莲儿心情十分愉快,说话做事脸上都带着笑。将院门打开后,第一眼就见到了秦府的管事姜宜,赵莲儿遂十分热情地喊他,“姜叔!” 最近这段儿日子,张氏等人的事情都是姜宜在安排,所以一家人跟他都熟了,并且俱都感谢他为人热忱,对人也好,特别赵莲儿的绣坊更是因为姜宜的帮忙才筹备妥当的,所以赵莲儿见了他便分外亲热。 “莲儿姑娘,你瞧,今日是谁来了?”姜宜一边说一边往旁边走开一步。这时候赵莲儿才见到了在姜宜身后几步开外的另外两位女子。这两人俱都衣饰华丽,只是一人容颜清丽,另一人脸上有道疤痕,看起来十分冷峻,就算她唇边带着笑,也会让人敬而远之。 赵莲儿觉得那容颜清丽之人自己眼熟,还不等她认出那人,那人就已经眼中包着泪,十分激动地喊了她一声,“莲儿!” 这声音她十分熟悉,就算闭着眼她也能听出来,所以下一刻她也激动起来,“姐……姐姐!” 接着便跨出门去,向着赵梅儿跑过去,赵梅儿也紧走两步上前,一下子抱住已经扑过来的赵莲儿,姐妹两个相拥喜极而泣。 只听赵莲儿一叠声又哭又笑地喊:“太好了!太好了!姐你可算回来了,先前姜叔来跟我们说秦家大小姐已经去应天见你,打算接你回来。我跟娘就每天望着你回来呢,特别是娘每日总要到门上来往外望几次,眼巴巴地看着这弄堂口,盼着能看到你……走,快跟我进去见娘,娘见到你不晓得多欢喜哩!” 赵梅儿只是高兴地点头,赵莲儿遂兴冲冲地拉着她的手一阵风似地进了宅子,然后往正房堂屋里去。倒是把秦惠平给晾到了一边。秦惠平只得无奈的摇摇头,不过看见赵梅儿和自己的妹妹赵莲儿两人那样高兴和激动,她也心情愉快。姜宜见状,便赶忙上前请自己的主人进去说话。秦惠平点点头,随着姜宜进了这院子。 那时候张氏放了手中的那本黄历,听见院子门口赵莲儿跟个喜鹊一样闹渣渣的声音,就疑心是不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大女儿赵梅儿回来了。便赶忙站起来,走到堂屋外来看。才出门儿,就见到赵莲儿风风吼地拉着一人飞奔了来,还没看清楚人就已经跑到了她跟前,向她兴高采烈地喊:“娘,你看,是谁回来了?是姐,姐姐回来了啊!” 张氏便定睛看已经站在了自己跟前的衣着华美,跟个官宦人家大小姐打扮的赵梅儿,终于看清楚了这就是自己两年前被卖入秦府,从此以后都没有见到的大女儿。她比那时长高了些,若是用果子来比喻的话,就不再是个青涩的李子,而是个粉扑扑的桃子,比小一点儿的时候更加水灵好看了。特别是她通身的衣着和打扮,真让她一打眼不敢相认。反正给张氏的感觉是,自己这大女儿是绝对比以前过得好,过得舒心了。 心中万分欢喜同时也很激动,张氏擦了擦眼角的泪,伸出粗糙的手去拉起赵梅儿的手,从上到下打量她,哽咽道:“梅儿,你回来了真好……娘这两年来不知道多想你。如今见你这样好,心里头不知道多喜欢。走,咱们进去坐着说话。” “娘,我也想你和妹妹,常常做梦梦见你们。如今好了,咱们终于又团聚了……”赵梅儿抹了抹眼泪含笑道。 两母女进房中坐下后,张氏又叫赵莲儿去给赵梅儿端蜜饯果子茶点来,说这些都是一早备下的,自从姜宜来告诉她们赵梅儿会被秦家大小姐接回来就去买的。这些东西都是赵梅儿从前爱吃的。 赵莲儿依言去把放在青花瓷罐里的蜜饯和糕点拿出来,分别用磁盘子装了,拿出来摆放在桌上。然后又去泡了茶来。在这中间秦惠平和姜宜也走进了堂屋,赵梅儿打眼见到秦惠平,见她向着自己状作委屈地眨眼,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见到妹妹和娘亲后就把她抛在了一边,怪不的她要这样呢。 于是下一刻赵梅儿赶忙向张氏介绍秦惠平,说她就是秦家大小姐,正是她将自己从应天接了回来,并且她对自己非常好,自己有今日多亏了她。 张氏还是头一回见到秦惠平,以前她曾听说马牙婆说过秦家大小姐容貌是美的,可今日一见之下,却见她脸上有道伤疤,完全说不上美貌,甚至甫一看到还有些害怕。不过,见自己的大女儿赵梅儿向自己介绍她的时候,语气颇为亲热,而且把她说得很好,便也笑着着向秦惠平打招呼。 秦惠平回了礼,随即吩咐同来的丫鬟们把从应天买回来的带给张氏等人的礼盒都捧上来,说:“这是我和梅儿特意在应天一起挑选的那边的一些土产茶叶吃食,给你们带回来尝一尝。” 张氏接了过来,谢了秦惠平。又到里屋去把在里头写戏本子的贾维叫了出来与梅儿等人相见。原来贾维到吴县后,他的病在精心调理下有了起色,虽然行动还是不太利索,但坐在书案旁执笔写字倒还是可以。因此他就重操旧业,写些戏本子出来让贾秀拿到刻书的书坊里去卖,也不时可以挣点儿散碎银子花。 贾维早听到院子里来了人,但他正写到兴头上,就没有立即扔了笔出来,直到张氏进来扶着他到堂屋里与赵梅儿等人相见。 赵梅儿从秦惠平口中也晓得了自己娘亲嫁给贾维的事情,也晓得自己这位继父待娘亲很好,所以见到贾维后就上前行礼拜见了他,又把早准备好的给一家人的见面礼让丫鬟冬青捧了来,一一递给了众人。这里头,只有贾秀还在绸缎铺子里干活,所以他的那一份儿礼就由张氏代收了。 接着赵梅儿又把秦惠平介绍给贾维认识,自然也向秦惠平介绍贾维。一家人彼此行了礼,厮见过,便分别坐下,吃茶说话。到晚间贾秀从绸缎铺子回来,于赵梅儿和秦惠平见过了,张氏就置办了一桌席面,请秦惠平等人吃饭。一时间,桌子上欢声笑语,气氛十分融洽。 吃饭时,张氏就对赵梅儿说:“梅儿,你一会儿吃完饭就去院子里东边那间屋子歇息,那间屋子是早给你打扫出来的。只是没料到你带了两个丫鬟回来,那就还得收拾旁边那间屋子。” 不想赵梅儿却说:“娘,你不用麻烦,我……我一会儿跟惠平回秦府去住。” “回秦府去住?梅儿,怎么你不愿意住家里么?”张氏奇怪道。毕竟她心里想得是,自己的大女儿既然不是秦府的奴婢了,回来一家人团聚后,自然是要住在家里的,这怎么会依旧住到秦府去呢。 赵莲儿也疑惑地问:“姐,你难道不愿意和我还有娘住一起么?还是嫌弃咱家小啊?” “不……不是……”赵梅儿有些羞赧,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己是秦惠平的媳妇儿了,自然是要跟她住一起的。再说,两人现在可说是如胶似漆,巴不得时时刻刻都腻在一起,即便是一夜,两人都不想分开。 “哦,是我娘也很喜欢梅儿,知道她回来了,就非要留她在我们府里住几日。今儿我们出门时,她还一再叮嘱我一定要带梅儿回去陪陪她呢。”秦惠平忙帮赵梅儿遮掩。 张氏等人听了,这才释然了。于是张氏便说:“既如此,那梅儿就去陪一陪秦大小姐的娘吧,住几日再回来。娘把东边的那几间屋子都收拾出来给你住。” 赵梅儿抿抿唇,欲言欲止。想了想,还是决定等过两日回来悄悄跟娘亲说一说自己和秦惠平之间的关系。毕竟这样瞒着不是办法。遂带些感激地看秦惠平一眼,谢她帮自己说话。秦惠平似乎知道她心里所想一样,冲着她笑了笑。 吃完饭,秦惠平和赵梅儿喝了一道茶,便辞了张氏等人出来坐轿回秦府。上轿之前,赵梅儿说等过两日就回家来陪娘亲和妹妹说话,赵莲儿却说:“过两日是我那绣坊开张的日子,姐你一定要回来,我要带你去看一看。” “到时候我给你备礼,贺你开张大吉。”赵梅儿含笑道。 张氏等人送赵梅儿和秦惠平等人出来,看两人坐了轿子离开才回去。一回去,张氏便摇摇头自言自语,“我怎么觉得梅儿那丫头今天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又没说出来呢。还有,她跟那秦家大小姐之间似乎也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又不像主仆,又不像姐妹的……” 贾维听了就说:“你就别多想了,如今梅儿身份不一样了,你没听说她拜了应天户部的杨尚书为义父,他妻子何氏做义母。还有啊,你瞧,她今日带回来的那两个丫鬟。如今她还有个身份是杨家的三小姐。她回来自然是住到秦府里去比较合适,秦府多大,咱们这里多小。别说她住不惯,我看就是那两个丫鬟也住不惯。还有人家秦大小姐的娘多热心,要梅儿去府里住,要是不答应就是不给人面子了……” 听贾维这么一说,张氏想了想似乎也觉得有理,便也不再疑惑了。遂和贾维一起回屋,一人在灯下做针线,另一人去继续写戏本子,各干其事。 却说赵梅儿和秦惠平回秦府的时候,两人就坐的一个轿子,挨在一起低声说话。秦惠平就说到刚才在梅儿家里吃饭时她娘张氏和妹子说得那话,然后说:“梅儿,我觉得怕是过些日子,你该跟你娘说一说我们的事了。这……这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哎,我正有此意呢。你没听到方才我跟我娘说等过两日回去见她,一则贺我妹妹莲儿的绣坊开张,二则我就是想和她说一说我们的事情。不然她心里头会不舒坦呢,想我怎么回来了不回家去住,非要跟你住呢。”赵梅儿叹口气道。 秦惠平笑,促狭道:“那娘子,你说你为何非要跟我住呢?” 赵梅儿瞪她一眼,伸手就在她臂上一掐,说:“你要不愿意,我这就回家去住。” 秦惠平忙讨饶,道:“好了,娘子饶我这一遭罢。别回去,你如今可是我的人了,夜夜都该和我一起……” 这话被赵梅儿听到耳中,不免红了脸,抬手就去握她的嘴,却被秦惠平躲开了,急道:“这在外头,你还说。” 秦惠平凑过来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不怕,他们外头的轿夫听不到的。还有,过两日你回家尽管放心大胆跟你娘说,或者她并不反对你呢。” “但愿如此。要是她真反对我们,那我也没法子,只能由得她气去。我是再也不想跟你分开了。” “嗯,天底下的爹娘,一开始总爱说他们管自己的孩子是为了这孩子好,就像是我爹娘一样。不过,如果有一日他们发现自己的孩子长大了,他们管不着了,并且没有他们的管束,这孩子也过得挺好的。他们慢慢习惯了,最后也就放手了。” 听到这里,梅儿不禁笑起来道:“你说你爹娘这会儿习惯没有?你这离府那么久,一回来却不去见他们,反而是去我家里见我娘和妹子以及继父他们,他们会不会生气?还有啊,我真怕一会儿回府去跟你见你爹娘,他们一定会把气撒在我身上的。” 秦惠平却不以为然道:“一会儿咱们有更重要的话要和他们说,或者他们还来不及跟你撒气呢。” “你今日就要把分家的事情跟你爹娘说?” “嗯,先前我已经想好了。这一回来就跟他们提这个。其实我要是贪心一些的话,我可以把秦家的家产全部占为己有,可是后来一想,咱们两人要那么多银子也没多大用处。即便我只分秦家一半的家产,也够我们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了。更何况,我又不是不会做买卖。会做买卖,就能赚进更多的银子。还有,树大招风,秦家在吴县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了,不如就趁着这一回分家,变得弱一些,也好让别家占了咱们这个位置。先前,我也跟你说过得罪周松和周知府的事情,我一直担心他们会整我们秦家。这分了家,也免得真遇到事情,人家将咱们一窝端。”秦惠平缓缓道。 赵梅儿听完,忽然一惊,说:“要是像你这么说,你岂不是要跟你爹断绝父女关系,然后将来遇事才不会被牵连在里头。” “必要的话,可以这么做。当然这不是我愿意的,但是这么做肯定对秦家有好处。这不孝的罪名就让我先背着吧。要是真有周知府对秦家动手的那一天,我爹娘会明白我这么做的苦心。” —— 秦府玉堂院。 杜氏不时走到门前往外张望,让坐在正厅里的秦达祖十分心烦,便没好气道:“那畜生如今眼里早就没有爹娘了。听说她今日从应天接了赵梅儿回来,吃了晌午饭就和那女子一起去她娘家了。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这会儿对别人的爹娘比咱还亲哩。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老爷,你就别那样骂她了好不好?这几个月以来,我也想了想以前的事,特别是想到她破相那件事,我觉得咱们那时候也是有错的,也怪不得她怨恨我们。我的孩子我自己晓得,她以前是多好的人,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遇到那赵梅儿。这赵梅儿真是咱们的克星,自从惠平和她在一起,就一天天把咱们的惠平哄了去,让她再不跟我们亲了。我心里这恨呀,别提多大。”杜氏走到他跟前咬着牙愤愤道。 “你恨有什么用?听说这赵梅儿如今已经是应天户部尚书杨正明的发妻何氏认下的三小姐,身份不比以前。这会子你见了她还得对她客客气气的呢。”秦达祖无奈道。 “她不是要和我们惠平在一起么?不管她多高的身份,只要跟了惠平,就是惠平的媳妇儿。我是惠平的娘,她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小姐我管不了,可我要是她婆婆了,想要管她难不成还管不了?惠平既然喜欢女子,这会儿对她好不过是图新鲜,等日子久了,惠平倦了的时候,我自有妙计让这赵梅儿吃苦头。”杜氏冷声道。 第113章 两口子正在这里说话,丫鬟珍珠进来禀告说:“大小姐和赵梅儿来瞧老爷和夫人了。” 杜氏一听立即高兴起来说:“快去请惠平进来。” 秦达祖也正襟危坐,然后拉一拉杜氏提醒她,“一会儿那赵梅儿进来,你可得忍着,别乱发脾气。记住方才我跟你说的,人家这时候的身份不同以往了。” 杜氏便也到他旁边的那张太师椅上坐下,撇了撇嘴道:“晓得了,今儿看在惠平的面子上我不会跟那女人过不去。” “这就好。”秦达祖松口气道。 不一时,只见厅门处的帘子一掀,秦惠平和赵梅儿先后走了进来。两人走到厅中,秦惠平便先向上蹲身行了礼,然后直起身说:“爹,娘,我前儿日子去了应天一趟,接回来了被讹传溺死的赵梅儿。我跟梅儿的事情,你们也都晓得。今日我既然接了她回来,就是想向你们说一声,从今以后她就是和我白头到老的人。望你们能接受她。” 她这话说得直白,丝毫没有谦卑的意思,似乎这么说理所当然,反正不管是秦达祖和杜氏答不答应,她这话撂这儿了。 赵梅儿站在秦惠平身侧靠后一步远的地方,听完秦惠平说得这些话,垂着头不敢多言,有些紧张。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是秦府的丫鬟了,但以往这屋子里头坐在上方的秦老爷和夫人作为秦府的主人,给她造成的心中的威压依然存在。更别说如今他们做为秦惠平的爹娘,自己的公婆,这身份又给她造成了压力。 秦惠平说完话后,就见到上头坐着的自己的爹娘互相看了一眼,秦达祖沉默着没说话,倒是只听杜氏和声道:“惠平,既然你接了赵梅儿来家,那她以后也就算是嫁给你了,算是你的媳妇儿了吧?” “娘,正是如此。”秦惠平欣喜道。本以为自己这样说了以后,自己爹娘会给两人冷脸子瞧,甚至会出言反对,倒是没想到自己娘会这么温和的说话,并且说赵梅儿来秦府住就是自己的媳妇儿了。这话自然是让秦惠平高兴。 高兴之余,她忙转身拉了拉在自己身侧靠后面一步站立的赵梅儿的袖子,低声含笑道:“梅儿,来,跟我爹娘见礼。” 赵梅儿唔声,忙上前一步深深地向上头坐着秦达祖和杜氏福下去,嘴中道:“梅儿拜见爹,娘。” 这回倒是秦达祖先发话了,“惠平媳妇,起来罢。先前是我和惠平她娘亏欠于你,既然你和惠平之间这缘分断不掉,又续上了。我想先前的事情就揭过去吧,你不要怨恨我们,从今往后就和惠平好好过日子吧。我们年过半百,只有惠平这个女儿,之前也发生了些事情,弄得她破了相,是我们对不起她,你也不要嫌弃她,她对你可是情深意重,这一世你跟了她不会吃亏,只会享福。” 杜氏也随后接话道:“这些话也是我想跟你说得话,我还得添上一句,你既然是惠平的媳妇儿了,也就是我和老爷的儿媳了。以后这为人儿媳该做的你可清楚明白?” 赵梅儿被身边的秦惠平扶起来答:“明白的,我以后一定会晨昏定省,伺候好爹娘的。” 秦惠平一开始听秦达祖的话十分高兴,觉得自己的爹娘总算是开窍了,对赵梅儿如此和颜悦色,甚至没有什么反对的就承认了梅儿的身份。及至后来听到杜氏说要赵梅儿每日来晨昏定省就不高兴了,尽管她晓得其实自己的娘并不过分,这也算是为人子女该尽的孝道和规矩。但她爱梅儿,就舍不得她一早一晚的要到自己娘跟前去伺候着。再加上先前就和赵梅儿商量好了要分家,自己出去独立门户的。如果是分家了,那赵梅儿跟自己一起出去了,自然是不可能如同在秦府中这么方便,随时可以来一早一晚请安的。 于是下一刻秦惠平就说:“爹,娘,我今晚来是有事情和你们说的。” 说完这个,就让赵梅儿由丫鬟们陪着先回去。主要是考虑一会儿说起分家的事,他爹娘万一反对,然后把火撒在赵梅儿身上,不但让赵梅儿脸上难堪,就是自己也生气,所以让她暂时回避了好。 赵梅儿自然知道接下来秦惠平要跟她爹娘说什么。所以也能理解秦惠平叫自己先回去的意思,于是便向秦达祖和杜氏蹲身行礼告退。 秦达祖和杜氏好奇秦惠平到底要跟他们说什么,竟然不想让赵梅儿听见,但既然赵梅儿请辞了,他们也就同意了。待赵梅儿出去后,杜氏便起身拉着秦惠平到自己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带些委屈地说:“你瞧你自从你爹腿伤好以后,这几个月跟你爹置气,甚少来我们这里。为娘心里很想你呢。去你那里寻你,你也甚少在屋子里,不是这里跑,就是那里跑,见一面都难。这去了应天这么久,才回来,就陪你媳妇儿回娘家,你是真不把你爹娘当回事了么?” 这些话说得秦惠平心中一软,再一看她娘头上的青丝里已经有了几根白发,再看她眼角已经堆起了些细纹,不经意间自己的娘就老了,便和声道:“娘,我不是忙么,这家里家外的,秦家的买卖要管,家里琐事也得管,所以在屋子里呆着的时候少。不过,往后,估计我空闲的日子要多起来了,到时候我可以和梅儿一起好好陪一陪您。” 杜氏闻言不解地问:“你有了媳妇儿,空闲的日子就多了?这是什么话?” 秦惠平看杜氏一眼,又看秦达祖一言,心一横道:“爹,娘,我想分家,我要和梅儿出去单立门户过日子。这么着,爹也可以重新有事情管,有买卖做。我呢,也可以少管点儿事,少做些买卖,那样一来不就是有空陪娘了么?” “什么?分家?”杜氏和秦达祖一听齐齐惊道。在短暂的怔愣和沉默后,首先就听秦达祖说:“你想分家,我也赞同。这么着,也免得我整日赋闲在家,闷得慌。我是在外头跑惯了人,如何能没有事情做。还有,你总不能将我跟你娘一辈子关在秦府中不许出去罢?先前你忤逆的事情我也不怪你了,你要这样做,我们父女之间仍旧还是父女,否则你就真是大逆不道的畜生了。只是,你想怎么分,我听一听你的意思,别忘了,你还有个弟弟,他也要占一份儿的。” 秦达祖同意了,可杜氏却是坚决反对,“不行,我绝不同意分家!我这辈子就生了惠平一个女儿,她要分家出去了,我想要看她一眼,还得套个车,坐个轿子。一想起惠平不在我跟前的孤单,我就受不了……” 说到这里,杜氏已然红了眼圈儿,哽咽难言。秦达祖和杜氏的反应早就在秦惠平的意料之中。因此她早准备好了说辞说服她娘,遂拉起杜氏的手道:“娘,你说我要再这么下去,爹要是憋出病来了怎么好?先前我那样做,也是一时气愤,后来梅儿劝我,你们始终是我的爹娘,生养我一场。这老了,总不能真弄得跟个仇人一样。爹是个喜欢在外头走动的人,我们都晓得,我也想过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拘着爹,实在是不孝。还有,你说我要是继续又管家里又管家外,整日忙碌,就算在府里,你不是也看见我的时候少么?其实跟我和梅儿在外去自立门户后,您可以到我们那里长住,又或者是小住几日再回来,那时候我有空陪您,还比我如今呆在府中忙碌陪着您的时日多呢。” 秦惠平本以为自己这么一说,杜氏会松口同意,不想她仍然坚持道:“不行,我这一日一日老了,你若在府里住着,好歹我觉得你在我跟前,走几步路也能瞧见你了。就算你忙得不落屋,我也愿意你在我跟前住着,一句话,我绝不同意分家!” 这些话不过是明面上杜氏说出来反对的话,其实在心里她想得是秦惠平要把家分了,跟着赵梅儿那个女子出去单门立户住,说不定就会被赵梅儿迷得找不着北。要是什么都听她的,那最后自己这当娘的一定会被秦惠平彻底甩到一边,说不定比目前这种情况还不如,要想见自己的女儿更加艰难。要是那赵梅儿再有点儿心计,一定会拿捏住秦惠平,到时候骗去了秦家的家财不说,自己这当婆婆的在她跟前可是一点儿便宜都讨不着。 原本还想着秦惠平接了这赵梅儿回来做了媳妇儿,自己这当婆婆的要好好地让她在自己跟前立规矩,拿捏住她,甚至想要设计报复她夺去了自己的女儿,让惠平不再跟自己和她爹亲近如前的。要是分家了,自己女儿惠平和赵梅儿搬出去了,那自己的这些算计怕是都要落空。这个她也是坚决不能同意的原因之一。 杜氏这里坚决不同意,秦达祖那里却是十分赞成。最后两口子就吵了起来。秦惠平不知道该劝谁,自然坐不住,就想走,结果却被她爹叫住了,“惠平,你别忙走,我有个主意,既能让你娘满意,也能让我满意,还能让你也能接受。” “哦,啥主意,爹,你说一说。”秦惠平停住脚转身望着她爹问。 正和秦达祖斗嘴的杜氏也赶忙问:“老爷,你有啥好主意说出来听一听。怎么起的,方才不说,这会儿说呢?” “方才给你闹得脑仁儿都疼,好不容易缓了下才想起来了。”秦达祖瞪一眼杜氏道。 秦达祖让秦惠平坐下,然后说:“你娘舍不得你搬出去,其实也是人之常情。你在她跟前长大,这么多年了,她习惯了有你在身边儿。若是你要嫁人,她是无可奈何,可是如今你算是娶了赵梅儿进家门儿,虽然没有明着办,但我和你娘也算是认了。以后这府里的人也会认。你说,你娘好不容易等来你找个伴儿陪着,也能看你和和美|美,不再孤单的过日子,她有多高兴。人老了,都是希望儿孙在跟前的,和乐融融,不但是你娘,连我也这么想。所以我这法子就是家可以分,但你不能离府出去单立门户。” “爹,你这法子我不同意。分家不单过,这还不是等同于没分么?”秦惠平摇头道。 秦达祖继续说:“你听我说嘛,为了顾着你娘,我想把府里的这些院子分成两部分,西边的归你,东边儿的归我跟你娘,还有姨娘们以及你弟弟家宝。以后你那边的人就从西角门出入,我跟你娘这边的人就从东角门出入。这买卖这分出来,你得五,我们得五,各做各的买卖,各算各的账,这也就是分家了。你在西边想怎么做主就怎么做主,没人管你。你娘想要来看你也方便,你上咱们这边儿来也方便,两下里都好,面子里子也都顾着了,可不是好么?” “这……”秦惠平听完低头沉吟。不得不说,他爹说这个法子算是个三全的法子。几方面都顾着了。只是这并不是秦惠平想要的。论家产的分配,他爹开口说得是五五分,各分一半,这也算公平,她可以接受。但是说到分家不离府,大家还在一起住,虽然他爹说得好,什么两边方便,实际上应该是她娘方便才是。话说回来,她对她爹娘也是有感情的,甚至在梅儿“出事”之前,感情还相当得深厚。只不过,梅儿“出事”之后,她因为痛恨自己没有好好地保护她,没有好好地绸缪两人的生活,而让梅儿和自己“天人永隔”,所以后面才开始狠心对她爹娘不好起来。 如今她再次拥有了赵梅儿,自然是方方面面都为她考虑和着想,包括提出分家很大的原因也是想让梅儿过松快的日子,不用再被什么规矩给束缚着。要是接受了自己爹的提议,能够顺利的分家,但自己和梅儿的小日子就会时不时被他娘杜氏给打扰了。不过真要狠心离开她娘,恐怕是会让她伤心的。 但是,想起以前自己因为心软而导致的自己和梅儿的诸多不幸,秦惠平又狠下了心,沉声道:“这分家的事情我同意爹提出来的五五分,但是我还是不同意咱们再在一起住。我还是那个说法,我要和梅儿出去单立门户。娘要是想我,可以到我那里长住。这事情就这么定了,明日我就开始让内外账房的管事们开始让伙计们算账。” “惠平,你爹的提议挺好的,娘也同意。为啥你就不能为娘想一下么。难道你为了那个叫梅儿的丫头,从此以后就不要娘了么……”杜氏说着说着竟然哭泣起来。 “哎,娘,我不是说了让你去我那里长住的么?咱们都在一个城里,又没多远,我也可以常和梅儿来瞧你的。我没有为梅儿不要娘啊。”秦惠平忙解劝她。一面拿出自己的绢子来替她擦泪。 杜氏哭得秦惠平心中不忍,最后只能说:“娘,你别哭了。这事情我回去跟梅儿商量商量,明日再来回您的话,您和爹早些歇息罢。” 说完也不多言,向秦惠平两口子欠了欠身就转身离去。她这一走,杜氏才止住了哭,愤愤道:“我绝不会让梅儿那狐狸精称心如意的。说不定这一回分家的主意,就是她出的。” “行了,你呀,以后还是多巴结着媳妇儿的好,她如今的身份可是比咱们高。而且借着她的名头,以后我们秦家的买卖可以做得更大。所以,我劝你看在银子的份儿上,还是不要太过分了。”秦达祖说完也拂袖离去。 今晚跟杜氏两个为了分家的事情,闹得心烦。便不愿意今晚在玉堂院里歇。走出来,就不自觉地往五姨娘刘招弟的院子里去。他想去看一看宝贝儿子秦家宝。这儿子虽然是长短腿,长大后是个瘸子,但好歹是个男丁,因此秦达祖十分看重。 去到刘招弟住的院子跟前,秦达祖拍开门,守门的婆子见是他来了,忙哈着腰请他进来,遂又赶忙去正房里禀告。那时候秦家宝还在由奶娘喂|奶,刘招弟和刘妈妈在旁边看着说闲话。说得不过是大小姐把赵梅儿从应天接回来的事。听说赵梅儿如今成了朝廷正二品大员的三小姐,把个刘招弟气得不行。因为她以前觉得自己是这府里的丫鬟里头挺能的,从一个低等的伺候人的丫鬟成了这府里的主子,还生了个小少爷,满府里的丫鬟们有谁比得过她。就算是周姨娘,那容貌是府里拔尖的,可是跟着老爷几年仍然是连个女儿也没生过,如今也被自己比下去了。 可这赵梅儿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如今竟然爬到那样高的位置。她也晓得赵梅儿以前是大小姐的宠婢,跟大小姐关系好。于是也跟刘妈妈一起猜测,这赵梅儿放着大官的小姐不做,回来做什么? 两个人正在唠这事儿时,外头守门的婆子来禀告说老爷来了。刘招弟闻言便赶忙止住了话头,亲自迎出去,带着笑牵着秦达祖进屋子里来。 秦达祖一进屋就往抱着秦家宝吃奶的奶娘那里去,然后笑眯眯地逗他,说:“家宝还没睡呢?这几日没看,又长壮了些……” 刘招弟便走过去,将秦家宝从奶娘手里抱过来,轻轻拍着他,对秦达祖笑道:“老爷,抱抱,看重了些没?” 秦达祖就从刘招弟手里接过孩子,抱着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一会儿,又举了举他,方说:“这怕是有十二三斤了,五个月长成这样也不错了。” 逗了会儿孩子,刘招弟便让奶娘把孩子抱下去,自己叫人拿了茶点来,陪着秦达祖吃茶说话。这一说就说到秦惠平接赵梅儿回来的事,便问:“老爷,大小姐如今将那已经做了大官家小姐的赵梅儿接回来做什么?她早已经不是秦府的奴婢了啊。” 秦达祖喝了口茶,方抬起头来说:“她们两个认了姐妹,赵梅儿是妹妹,我家惠平是姐姐。妹妹如今的身份不同了,邀她来家里住也是为了将来搭上杨尚书啊。而且你不晓得,这杨尚书的大女儿可是做了皇帝陛下亲弟弟潞王的王妃。所以,杨家可是皇亲国戚。赵梅儿如今是草鸡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呢,阖家讨好她都是应当。” 大概秦达祖也觉得这时候让府里人晓得赵梅儿的另一个身份有些不妥。毕竟两个女子以夫妻的身份在一起生活,说出去不好听。能遮掩一下还是遮掩一下好。至于日子久了,府里的人慢慢有察觉了再说不迟。 不过在刘招弟这里说的话倒是秦达祖心中真实所想,这一回赵梅儿以杨家三小姐的身份回来,他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借着赵梅儿的名声做买卖了。今晚秦惠平提分家的事,他很爽快地提出分给她一半也是考虑到赵梅儿的身份。利用她的身份,只要他重新掌握了秦家的一半家产和买卖,他有办法在三年之内就可以赚回分给秦惠平的那一半家产。所以,分一半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况且他也明白如今秦家的家产和买卖全部掌握在秦惠平手中,要是他这个女儿心黑些,贪心些,那她甚至可以分给他一成,两成…… 好在,秦惠平不是哪种人。这算是一种幸运。 听说杨家竟然是皇亲国戚时,刘招弟心里是嫉妒越盛,只能撇一撇嘴说:“那赵梅儿真是好运……” “另外,惠平今日来跟我和夫人说了,她要分家,出去单立门户过日子。我同意了,可夫人还死脑筋,舍不得惠平。”秦达祖又随意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却让刘招弟几乎跳了起来,尖声道:“什么?大小姐要分家?那她要分走多少,我们的家宝又分多少?” 秦达祖见她紧张的样子心中不快,便脸一垮,喝斥她,“你大呼小叫做什么?家宝才睡着,你这样吵醒他了……” 又说:“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个,你去吩咐人端水来洗漱,晚了,睡觉!” 刘招弟被秦达祖这一喝斥便住了嘴,依言吩咐丫鬟端水进来服侍他洗漱,陪着他睡下了,两人*了一回,才撒娇问他,“老爷,你就跟我讲一讲这分家的事嘛?咱们的家宝能占多少?” 秦达祖答:“我的就是家宝的,你放心,不比现在咱们秦家的家产少。这话你可爱听?” 刘招弟听了才松了口气,“这样还差不多。” “过不了多久,这秦府还有秦家的买卖就又能回到我手里了,到时候我要给我们的家宝挣更多的银子……”秦达祖喃喃道。 不想刘招弟却娇羞地接了一句,“老爷,今日我找了郎中来诊脉。似乎,我……又怀上了……” 第114章 “什么?你又有了?”这消息震得秦达祖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看向躺在身边的刘招弟。黑夜里,就算他努力地睁大眼也是徒然,依然是看不清楚她的脸,以及她脸上的神情。 刘招弟接着便肯定地回答,听得出来声音里满含着喜悦,“是,老爷,这月过了大半月身上没来,所以,我就叫了郎中来瞧一瞧。他给我诊脉,结果诊出是喜脉,说有一个多月了……” 秦达祖一边听她说一边就开始回想一个多月前,那时候被自己女儿秦惠平让人堵在府里头,心里烦闷,于是就常过来看儿子秦家宝,有几回便在五姨娘刘招弟这里歇。要是怀上的话,应该就是那几天,这日子也对得上。 想清楚了后,秦达祖便高兴起来,俯下|身来将刘招弟紧紧抱在怀里,连声说:“好,好,你真是我们秦家的功臣,先有了儿子家宝,这会儿又怀上了。要是这回再生个儿子,我重重有赏,你说,你想要啥,我都给你!” 刘招弟真就开始大大方方地要东西,不过是些银楼里新出的金银首饰等物,这些东西是她瞧上,但买不起的。平常杜氏给她的银子不过是这府里姨娘们的月例,另外加上小少爷家宝的一份儿,剩下的是老爷秦达祖偶尔赏两件式样并不新的首饰给她。她这会儿跟秦达祖要的首饰差不多每样都在百两以上,也是因为她晓得唯有这个又怀上的消息能让秦达祖大方一回。 果然,秦达祖紧接着便大方地答应了刘招弟要得这些东西。说,过两日等他重新掌控了秦府和秦家的买卖就给她买。 “谢老爷!”刘招弟喜滋滋道。其实她没说,她最想要的当然是有朝一日扶正,成为秦家的当家夫人。在这之前,她自然是要多生几个儿子先在姨娘里头冒出来,然后再来对付杜氏。这会儿,她只不过是想做一个只知道捞钱的短视的妇人,让夫人不把她当回事,小看她,不会着急给她小鞋穿。 那边厢,秦惠平回到了明珠院,赵梅儿正在灯下和侍冬,侍夏,冬青和冬雪几个丫鬟坐在一起一边做针线一边说话。 侍冬和侍夏感概赵梅儿运气好,如今竟然是和自己家姑娘一样的身份的大家小姐了。又问了她些应天的风土人情,说啥时候能跟着大小姐还有赵梅儿一起去看一看就好了。 而冬青和冬雪则说,应天和苏州想比,还觉得这里的风景好些呢。 几人正说着话,外头帘子响,有小丫鬟在外头门边向秦惠平问安。屋子次间里头坐着说话做针线的丫鬟们就都赶忙站起来,纷纷迎出去。 秦惠平进屋来,赵梅儿也忙站了起来,上前去拉住她手柔声道:“你回来了?” “嗯。”秦惠平含笑点头,由她拉着自己手去罗汉榻上坐下,等丫鬟们捧了茶来奉上,自己接了,就挥退了她们,然后对赵梅儿说:“方才你走了之后,我对我爹和娘说了分家的事情。” 对于这个,赵梅儿自然十分关心,便接着她的话问:“那……你爹娘同意了么?还有,他们听你这么说,会不会怪我?” 秦惠平道:“他们怪你什么?这是我的主意啊,你别担心,他们没有说你的不是。跟我先前的预料一样,我爹同意了,我娘没同意。他们两个争起来,后来我爹又提了个法子出来,我娘倒是同意了,可我没同意,只是说回来跟你商量一下再说。” “哦,是什么法子,你说给我听一听。”赵梅儿好奇地问。 秦惠平停了停便说:“是这样的,我爹提出分家不分府,也就是说可以把家产按照我一半,他一半这么分。只是因为我娘不同意我们搬出去住,我爹就想了折中的法子,就是把这秦府分成东西两部分,咋们住西边儿,从西角门出入。而我爹他们就住东边,出入从东角门儿。那样我娘想来看望我们也方便,不用又要套车又要坐轿子的。但我想这么着,跟没分家也没任何区别,再加上住我爹娘跟前,你这当儿媳妇的可要去晨昏定省,我不想你那样。还有,就是这么着外人看咱们还是一家,要是周知府对咱们动手,我怕都牵连进去了。” 赵梅儿听完想了想就说:“惠平,你上回因为拒婚得罪了周知府父子,或者他们怀恨在心,可也要有找到借口才能对你们秦家动手吧。我就想问你,到底秦家可做过什么不法的事,会被他们抓住把柄?” “这……”秦惠平看一眼赵梅儿,犹豫了下还是把秦家祖上发迹做的什么买卖对赵梅儿说了。最后说:“如今这买卖在我掌控秦府和秦家的买卖后,就已经没有做了。也就只有这把柄能让他们对付秦家。” “……要是这样的话,还真说不准。如今这些做官的经常是白给说成黑,甚至无中生有能给你捏造些事情出来。依我说,还是搬出去得好。早一些绸缪,免得当真被那周知府陷害之时无法应对。其实这事情你也该说给你爹娘听的。这也不是谁牵连谁的事情,而是为了整个秦家。至于我自己,只要和你在一起,不管在哪里住,我都是一样的。”赵梅儿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赵梅儿的这些话让秦惠平下了决心,便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好,梅儿,我定下来了,咱们搬出去单立门户。明日我就让内外账房的管事领着人算账。还有,让姜宜去帮着在这城里找一个好宅子买下来,咱们搬进去住。” “也不用太大,够咱们两个住就行了。太大了惹人注目反倒不好。” “可也不能太小,至少也得有个两三进吧。咱们两个女子在外住,这护院小厮丫鬟和婆子们可不能少,各处门户都要人看守呢。” “你安排就是,我都听你的。” 两人在分家的事情上统一了意见后,便都松快起来,说笑一会儿,让丫鬟端水进来洗漱了便歇下了。因为这一晚回了家,住着舒心,秦惠平自然是又和赵梅儿恩爱了一番,一直到她讨饶才放过了她。 次日,两人起来洗漱了吃了早饭,秦惠平便让人传了内外账房的管事以及姜宜来,将自己要他们做的事情吩咐下去。等他们离去后,依然让赵梅儿在明珠院等着,自己去了玉堂院见自己爹娘。 到了玉堂院的时,却是只见到了她娘杜氏,没见到她爹,便问杜氏,“娘,爹呢?” 杜氏脸色有些不好看道:“去了五姨娘那里,这日上三竿了还没回来呢。哎,你爹也是有把年纪的人了,还那么不注意保养身子。” 秦惠平“哦”一声,接了丫鬟珍珠端来的茶喝了一口道:“爹有了儿子,自然是往五姨娘那里去得勤些,娘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杜氏不吭声,默了默忽然看向秦惠平道:“惠平,昨晚你说你回去和赵梅儿商量,可商量出来什么没有?” “其实也是随便跟她说了说,她说都依我。娘,今儿爹不在,我也跟你说个掏心窝的话。你想一想,上回我拒绝了周三公子的提亲,周知府和周松怕是会怀恨在心。后来,我接管了秦家的买卖后,就把祖上做的那跟洋人之间的丝绸生意给停了。但即便是这样,我也怕周知府无中生有,找人陷害咱们家。这要是把以前的事情翻出来,你说,秦家不得都给被官府给收拾了吗?这要是分了家,以后不管周知府想要害我或者爹,总不至于都牵连在内吧?所以,这一回,我不但想分家,还想让爹给我写个断绝父女关系的文书。以后真要有事情,总能保住一家不是?您想一想,我说得可在理?”秦惠平觑着她娘道。 杜氏听完,不由得“哎呀”一声,然后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真是,为啥昨儿夜里不明说呢。你要早这么说,我哪能不同意。这一点儿,连你爹也没提过呢,可见他不如你考虑得周全。” 就算她想把赵梅儿给拿捏得死死的,拘在秦府中自己跟前拿她随时发气,可考虑到秦家一家人的安危,杜氏这会儿总算知道了些轻重。于是接着道:“好,娘就依你,分家就分家,只不过就算分了家,我也要你每过三天就得到我跟前来瞧一瞧我,陪我吃饭说话。” 秦惠平笑,“好,都在一个城里,又不远,那我每隔三日就带着梅儿一起来。我吩咐了姜宜去买个有好园子的宅子,到时候娘来我那里赏花游玩,或者长住都可以的。” “怎么?你娘答应了分家?这又是一桩好事啊!”门口忽然传来秦达祖朗声带笑的声音。秦惠平往门口看去,只见他爹满面笑容,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老爷,啥叫又是一桩好事?我看你保养好身子,少往那些姨娘那里跑就是好事。”杜氏见他进来不咸不淡地说,看得出来她不太高兴。 秦达祖走到杜氏身边大大咧咧坐下,一拍腿大着嗓门道:“咱们秦家又要添丁了,你说这是不是好事?” “什么?又要添丁?”秦惠平和杜氏一齐惊道,紧接着秦惠平就问了一句,“可是五姨娘又有了?” 到底秦惠平反应要快些,秦达祖一说添丁,她就想到她爹昨晚是去了刘招弟那里歇,自然要是听到什么添丁的话也是刘招弟告诉他的。再说了,秦达祖这些年来抬了这么多个姨娘,也只有五姨娘给他生了儿子,别人是连个女儿都没有。这么着合在一起想的话,就应该是五姨娘又怀上了,所以秦惠平会这么说。 下一刻就听秦达祖笑着赞道:“还是惠平聪明,没错,就是五姨娘有了。昨儿晚上我去她那里看家宝,她跟我说,她才找了郎中瞧了,郎中诊出喜脉,说她又有了。你说这不是咱们秦家的又一桩大喜事么?要是这一回再生个儿子,惠平,你就有两个弟弟了。咱们秦家子孙旺盛,这家业有传承,以后我下黄泉去才对得起秦家的祖宗啊!” 秦惠平淡淡接话,“是啊,爹,这算是一桩喜事。没想到爹老当益壮,老树开花,这五姨娘自从跟了你,你就接二两三有了儿子,真是心想事成。五姨娘可是秦家的大功臣呢!” 嘴中虽如此说,可她心里却开始嘀咕,没想到五姨娘这么能生。之前自己也派手底下信任的管事去盯着这刘招弟,查她来往的人,发现她除了去法华庵去得勤些,还有回了几趟娘家,见了下她爹娘和哥嫂,平日也没和什么人来往密切,特别是男人。在府里的时候,除了出门儿的时候,有赶车的小厮赶马,更是没和什么男人接触过。所以,秦惠平虽然对这刘招弟有怀疑,但却是没有找到她的破绽。 先前生了一个秦家宝,秦惠平就觉得不对劲儿,对刘招弟起了疑心了。如今听说她又怀上了,自然疑心更重。所以决定等分家的事情告一段落,会再派人出去好好查一查刘招弟。 这时候只听杜氏酸溜溜道:“这光听她说怀上了就怀上了做不得准。我看一会儿我让人去请城里的女科圣手韩郎中来瞧一瞧,定下来了再高兴不迟。” 说了这话,就让丫鬟珍珠过来,让她出去叫外头的管事去请韩郎中来,等会儿过去替五姨娘刘招弟再诊一诊脉。 珍珠应了,转身离去。杜氏这才对秦达祖说:“方才惠平跟我讲了她要分家的理由,我听了觉得说得在理。所以我已经同意了她带着赵梅儿分家出去单过。” “哦,是什么理由,让你同意了?”秦达祖问。 杜氏便把秦惠平方才跟自己说得话仔细对秦达祖说了。秦达祖听完也赞秦惠平考虑得周全,并说:“那就依惠平说得做。待分家之日,我便请里老来做个见证,我亲自写一个文书,与惠平断绝父女关系。将来周知府真要找我们的麻烦,也不至于秦家都受牵连。” “爹,娘,我已经叫府中内外账房的管事们让手下的人在加紧算账。等账弄清楚了,我们就坐一起,把家里的人都叫来,把家分了。只是我要提一句,这分家的内情,就我们三人知道就行。免得漏出去,横生枝节。” “行,就这么办。”秦达祖和杜氏一齐点头道。 —— 五姨娘刘招弟的卧房里。秦达祖和杜氏以及秦惠平一起看着吴县城里有名的女科郎中韩郎中正在替刘招弟诊脉。轮换着左右手,韩郎中的手指搭在放了块薄绢子在手腕上的刘招弟上足有一刻钟之久,最后收了手站起来向秦氏拱手道:“恭喜夫人,五姨娘的确是又有了身孕。” “哦,真有了?”杜氏挑了挑眉,看了眼隔着帐子躺在里头的刘招弟,遂又问韩郎中,“但不知她这一回怀得是男是女?” 韩郎中捋须笑起来道:“老夫诊出五姨娘脉象有力,这一胎多半是男丁。” “太好了!太好了!韩先生做郎中三十年,他说是男就是男。哎呀,我秦家又要添丁了!”秦达祖先就抚掌高兴起来道。 杜氏和秦惠平则是淡淡一笑,这时候在东边屋子里睡的秦家宝忽然哭了起来,秦惠平就走出去看。 她方才和爹娘一起到刘招弟这院子里来,看韩郎中给刘招弟诊脉时,秦家宝正在东屋里睡觉,她就没过去。估计这时候醒了,哭闹起来,引起了秦惠平的兴趣,便从西屋里出来往东屋里去。说起来,她自从这弟弟生出来后,一直忙忙碌碌,还没有过来看过他呢。心里也好奇他长成什么样子,就走进了东屋。 进屋后就见到奶娘正在给秦家宝换尿片。见秦惠平进来,那奶娘忙向她蹲身行礼,秦惠平叫她起来,径直走到那摇床边去看躺在里头的孩子。 五个月的秦家宝长得还挺壮实,打眼一看,像刘招弟,眉眼挺秀气。四肢乱舞乱蹬,两只乱蹬的脚,一只长些,一只短些,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是长短腿。 一边的奶娘这时候已经给孩子换完尿片,将他抱了起来,放在怀里轻拍着说:“小少爷方才睡着尿了,这才醒了。这孩子好带,素日也是睡觉的时候多,比一般的孩子贪睡些。” 秦惠平也是喜欢小孩子的,尽管她并不喜欢刘招弟,但对于这个弟弟她并不讨厌。遂听奶娘说着话,一边伸手去握那孩子的手玩儿。轮流握住他小小的指头笑着逗他,“家宝……家宝……我是你姐姐……” 只是孩子对她的笑脸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秦惠平便说:“家宝看来不爱笑哩。” 奶娘在一边解释,“许是姑娘是生人,他头一回瞧见,就看住了。” 秦惠平“嗯”一声,又去抓他一根拇指玩儿。忽然,她愣了下,发现秦家宝的拇指最上一节指节弯弯的,是平常人常说的“巧手”。民间有种说法,凡是拇指生得弯而上翘的人,他必定手巧,会做许多巧活儿。而她自己和爹娘都不是这一种手。 心里有了这疑惑,她就又去抓起秦家宝的另一只手看,发现他另一只手的拇指也是上翘的。这弟弟生了一双巧手呢。 “好好带着他。我去瞧瞧五姨娘。”秦惠平对那奶娘道,随即从西屋出来往东屋里去。那时候韩郎中已经被秦达祖送了出去,屋子里只剩娘亲杜氏,还有已经从床上下来,接过丫鬟捧着的茶向杜氏敬茶的刘招弟。 杜氏接了茶,嘴里在嘱咐刘招弟这一胎注意些饮食,望她生下个好孩子等语。在杜氏接茶的时候,秦惠平仔细看了看刘招弟的手,赫然发现她的手也不是那一种巧手,她的拇指也和自己一样是直的,而非弯的。可是按照常识来说,这巧手的孩子不该是爹娘有巧手,他才有么? 难道…… 秦惠平不禁心中倏然一惊,再看向刘招弟时,眼里就有审视的意味。而刘招弟转眼看到秦惠平时,就忙上前来向她见礼,带笑道:“姑娘可回来了,咱们府里姑娘不在,就少了不少热闹呢。夫人抹牌之时也尽提起你,说你在她抹牌就光赢钱,你不在,她光输钱。” “哦,是么?看来我娘这就又得赢钱了……”秦惠平微微一笑道。 “姑娘,坐下说话罢。我这里你还是头一次来呢。”刘招弟殷勤请秦惠平坐下说话。 秦惠平却说:“不了,我娘跟你说得那什么养胎这些,我不爱听,再有,手上事多,忙,就不陪你们说话了。” 说完又对杜氏道:“娘,我先回去,还有许多事要等我去做呢。” 杜氏知道这紧接着要分家,自然是事情多,便挥一挥手说:“你去罢。既是瞧了五姨娘和家宝,你就回去忙你自己的事儿。” 秦惠平欠一欠身,便转身出了屋,一路上心里揣摩着这事儿回了明珠院。 进到自己屋子里,赵梅儿迎着她问:“惠平,如何?” “我娘同意了,我爹也同意了,所以这事情是定下了,完全按照我先想的来。只是,梅儿,今日我去我爹娘那里,我爹说五姨娘又怀上了。而且后来我娘请了城里的女科圣手韩郎中来替五姨娘诊脉,韩郎中说这一胎极有可能又是男胎。这可把我爹高兴坏了。”秦惠平随着赵梅儿进屋后坐下道。 赵梅儿含笑接话,“这不是好事么?你又有一个弟弟了,你们秦家家大业大,子孙多些,彼此扶持也挺好的。” 秦惠平听了却苦笑摇头道:“这要真是我弟弟就好了,我就怕不是。” 赵梅儿听了,“啊”一声,睁大眼问:“为啥你会这么说?难道你发现了什么?我委实不敢相信呢。” 秦惠平抿抿唇,说:“先前我们家里的事情你都晓得。我爹这许多年来抬了几房姨娘,她们都没为我爹生下一儿半女。眼见这老了,一抬了刘招弟做姨娘,那刘招弟就先生了家宝,没几月又怀上个。且不说这后怀上的到底是男是女,就是这事情也让人怀疑……” 断断续续地秦惠平又把自己之前调查刘招弟的事情说给了赵梅儿听,最后又把今日见到秦家宝的那巧手后,经过一番比较后得出的结论告诉了赵梅儿,最后说:“你说,这刘招弟可疑不?况且,刘招弟这人心眼儿极多,为人又善妒,我很怀疑她和别人有染。不但是家宝,就是她现在肚子里怀的也不是我爹的种……只是可惜了,一直查不出来。” 赵梅儿听秦惠平说完,忽然想起以前在苏州念慈庵里听小尼姑们闲聊说得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是说有些尼庵里藏污纳垢,有些尼姑或者火工道婆为了银子,给那些到庵堂道观里头上香的妇人拉线搭桥偷人,或者是替一些风流的男子找相好的。要真是如秦惠平所说,刘招弟可疑的话,那她会不会是在庵里去上香的时候和人有私? 所以,接下来,她就把自己心中所想对秦惠平说了。 秦惠平听完眼神骤然一亮,一拍桌子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光叫人盯着她去哪里了?还不曾派人去庵里打听呢?往常她常去的是法华庵,我随后就安排人进法华庵去探上一探!” 第115章 周姨娘的院子里,小丫鬟卉儿急匆匆地跑进正屋里去向她主子周姨娘禀告一件她才打听的事情。 那时候,周姨娘正躺在一张美人榻上,旁边的小杌子上坐着拿着一对儿美人锤替她锤腿的赵桂儿。前些日子,秦惠平让人把赵桂儿叫到跟前来对她说了她家里发生的事情,又给了她五十两银子让她回家去瞧一瞧,她在家里只不过呆了三天就回来了,并且决定再不回去。因为她在那个只有她大哥赵旺的家里根本呆下去。她大哥早变成了个游手好闲的赌徒兼小贼。整日不归家不说,一回来就伸手向她要银子。虽然秦惠平给了她五十两银子,但赵桂儿除了跟她爹娘和祖母上坟买了些香蜡纸钱外,剩下的银子都是贴身放着的。被她哥赵旺连哄带骗地要去了二十两银子后,她就再也不肯在家里呆着了。 于是趁着她哥又一次从她这里拿了银子出去赌以后,就赶忙收拾收拾,把剩下的二十多两银子捂得紧紧的回了秦府,依旧去周姨娘跟前服侍。 赵桂儿回来后,周姨娘还奇怪呢,说大小姐给了她半个月的假回娘家,没想到她呆了三天就回来了。看来还是自己这主子对人好,她才舍不得在家多呆。不过,赵桂儿这么做显然让周姨娘更喜欢她。所以从赵桂儿回来后,也就对她好些了,至少不会平白无故地骂她掐她。及至听说大小姐秦惠平接了已经被应天户部杨尚书收为义女的赵梅儿回来,这对赵桂儿就更好了,自己做主说从今以后每月从自己的月例银子里头拿一两处来添给赵桂儿,当然这一两也不是白添的,比如这时她就在跟坐在跟前替她捶腿的赵桂儿笑眯眯地说:“桂儿啊,你堂妹如今可是朝廷大官的三小姐了,你瞧连大小姐也要巴结她呢。你呢,以后要多去你堂妹那里走动啊,你们毕竟是亲戚不是。对了,去得时候别忘了替我向你堂妹问安……” 赵桂儿其实现在并不想去讨好赵梅儿,她这会儿其实是更加讨厌赵梅儿了。因为赵梅儿的好运和她家爹娘惨死的霉运相比,使得她不知道多气愤。而且在她心里还认为正因为是赵梅儿才间接害死了她爹娘,弄得她家破人亡。这样一个人,自小她就跟她亲近不起来,后来又出了这些事情,赵桂儿甚至开始隐隐地恨起赵梅儿来,周姨娘叫她去巴结赵梅儿,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其实周姨娘的意思她也明白,不过是叫自己去讨好堂妹赵梅儿,然后顺带着就巴结了大小姐。大小姐是这府里的真正的主子,现在满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了,也难怪周姨娘要想方设法去抱她大腿呢。 “四姨娘,我不过是个奴婢,我堂妹如今已是官家小姐,这身份有云泥之别,我怕她不肯见我呢。”赵桂儿一边用美人锤帮周姨娘捶腿一边不太情愿道。 要是往常,周姨娘听她这么说,早一巴掌打过去,骂她是个榆木脑袋,不会来事儿了。不过这会儿因为赵梅儿身份变了,连带着赵桂儿在周姨娘眼里都变得金贵起来。其实她真怕这丫头跑去跟赵梅儿说,求秦府的主子给了她身契,放她回家去当个良民呢。要是那样一来,自己可就断了去巴结大小姐和赵梅儿的一条路了。好在这赵桂儿真是个笨人,就是个丫鬟命,她堂妹变成官家小姐回来,她倒一点儿不上前去巴结,反倒缩在后头不露脸。正因为她这样,周姨娘才放心让她去赵梅儿跟前说话讨好呢。 “你懂个屁,皇帝还有一门儿草鞋亲呢。你和你堂妹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就凭这一点儿,你想去见你堂姐,她没有不见你的理。你只管去就是……” 周姨娘抬手拿手指戳一戳赵桂儿的额头,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 赵桂儿唔声,正要开口再推脱一句,就见到小丫鬟卉儿匆匆地跑进来对周姨娘道:“四姨娘,婢子打听到个关于五姨娘的事儿,就赶忙来回您了。” 周姨娘的耳朵里一听到“五姨娘”这几个字,就立刻来了精神,忙从美人榻上支起身子问:“卉儿,你听到刘招弟的什么事儿了,快说!” 卉儿答:“方才我碰到在夫人那边伺候的荷花姐姐,她跟我说,五姨娘又怀上了。夫人请了城里专给妇人瞧病诊脉的韩郎中来替五姨娘复诊……那韩郎中替五姨娘诊过脉后就说这一次五姨娘极有可能怀上的又是个男胎……” “什么?”周姨娘听完猛然坐了起来,咬牙切齿道。随即又握拳狠狠在美人榻上一捶,愤愤地说:“这送子观音难不成是那狐狸精的亲戚,她这么能生!” 赵桂儿和卉儿见她生了气,只是垂着头,不敢多说话。 周姨娘一人坐在美人榻上垮着脸生了会儿气,心里盘算一番,就从美人榻上下来,穿上绣鞋到里间卧房里去拿了一锭五两的银子装进一个荷包里,把小丫头卉儿叫过来,说:“这荷包里头有五两银子,你拿了这个荷包去南门上我娘家交给我嫂子,叫她明儿个务必来我这里一趟。” 卉儿跟赵桂儿都陪周姨娘回过她南门上的娘家,但周姨娘却是叫卉儿去,主要是卉儿比赵桂儿机灵,也会说话,所以让她拿了荷包借着出去替她买丝线的名头顺带着去她娘家找她大哥的媳妇儿钟氏来自己这里一趟,商量该如何对付这刘招弟,让她这一胎出问题,生不下来,或者再生个畸形的孩子。 “是,四姨娘,婢子这就去。”小丫鬟卉儿接了荷包袖了转身又匆匆地离去。 周姨娘这时候也没兴致优哉游哉地躺在美人榻上假寐了,想了想便让梳头的丫鬟进来替自己梳头匀面,重新换了身艳丽的衣裙,然后让赵桂儿陪着往后头刘招弟那院子里去。就算她想对付刘招弟,也得去打探下她那里的情况啊。 老实说,自从刘招弟生子换了个院子住以后,她还只是跟随夫人杜氏去看过那孩子一次。可刚一靠近,那刘招弟就像是见了狼一样,立时让人把秦家宝抱到她跟前来,然后她再将那孩子抱着,冷哼一声走到里屋去了,这让周姨娘当时很尴尬。自此以后就再也没去过她那里,怕自讨没趣。 周姨娘带着赵桂儿左拐右拐没走多久,就到了五姨娘刘招弟的院子里,那时候秦达祖送了韩郎中回来,和杜氏一起正在和刘招弟说话。见到周姨娘来串门子,自然十分高兴,便把刘招弟怀上的事情对周姨娘说了。 “哟,没想到妹妹竟然又有了,这真是可喜可贺。哎呀,妹妹是不是跟送子观音是亲戚,她这样照顾你。自从跟了老爷,不到两年,就连着怀上两个。可是把我们这些人都给比下去了,连夫人都不如你呢。”周姨娘笑着看了一眼杜氏道。 刘招弟就知道这周姨娘来她这里没好事,果然一开口就把杜氏给捎带上了,她言下之意是自己已经越过了正室夫人杜氏,对杜氏构成了威胁。想了想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合适的话回击她。正有些懊恼时,坐在一边的老爷说话了。 原来秦达祖也是听出来了周姨娘的话中意思,便不悦道:“好了,四姨娘,你别在那里胡说八道。夫人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任是谁也越不过她去。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先回去罢。” 周姨娘听秦达祖这话既维护了杜氏,又帮着刘招弟打压了自己,心中不免十分难受。但她今日来说那话的目的也达到了,因为她偷偷瞧见了杜氏听见自己说那话后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怨毒的眼神,所以她敢肯定杜氏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只要她听进去了,自己被老爷这么呵斥也划得来。遂撇了撇嘴,向秦达祖欠身应了个“是”便转身离去。 从刘招弟那院子出来,周姨娘气呼呼地走了几步路,忽然又笑起来转身招呼赵桂儿道:“走,咱们去你堂妹和大小姐那里去转一转。你有多久没见到你堂妹了,怕是有一年了吧。这会子她才回来,又做了官家小姐,你正该去贺她一贺……” 赵桂儿无奈,晓得她是跑不脱了,便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周姨娘,这就去看一看赵梅儿。 主仆两个到了明珠院里头,恰恰秦惠平和赵梅儿才把那刘招弟的事情说完。就听到丫鬟侍冬进来禀告说周姨娘来求见她们。 说起周姨娘,赵梅儿立即就想到了她堂妹赵桂儿,又想起了大伯父一家的惨况,心中便十分可怜她那老实的堂姐,于是便抢先说:“请周姨娘进来。” 等到周姨娘进来,赵梅儿果然如愿见到了堂姐赵桂儿,立即就站起来向她迎过去,拉起她手有些激动地问:“堂姐,你过得还好么?” 赵桂儿因为周姨娘在跟前,也不敢对赵梅儿的热情不予表示,便强挤出一丝笑道:“我还好,只是堂妹更好,这都做了官家的小姐了,以后可要多多关照我呀。” 说起关照,赵梅儿忽然想起件事,就是如今这堂姐还是奴籍,自己可以帮她向大小姐求情,让她还给赵桂儿身契,让她出去做个良民的。但这时候当着她主子周姨娘的面,她自然觉得不好说这个的,于是便对周姨娘和秦惠平说她要些私下里的话要和赵桂儿说,先带她离开一会儿。 周姨娘和秦惠平自然同意,让她带赵桂儿去一边说话。赵梅儿便牵着赵桂儿的手到东次间秦惠平的书房里说话。两人进去坐下后,赵梅儿先劝了她要节哀顺变,后才问她想不想出府去做良民,她可以让大小姐还给她身契。 不曾想赵桂儿却说:“如今我家里只剩下个不争气的大哥,我也管不了他。回去后也没有爹娘了,那家里冷冰冰的我不想回去。倒是在秦府里头我过得安稳,所以不劳你费心,我不想变成良民,也不需要大小姐还给我身契。还有,我也不想沾你的光,更不需要你可怜我。我过得很好。我来见你只是被我主子四姨娘逼着来的。你要是想对我好,就让大小姐看顾下周姨娘,也就相当于看顾我了。别的,我也没什么说的了。就这么着吧。” 赵梅儿听她说完这个,就木着脸站了起来,欠了欠身却步退了出去。一时之间不由得目瞪口呆。她倒是没想到自己这堂姐竟然愿意在秦府做奴婢,都不愿意出去做良民。还有她的脾气实在是比以前还古怪了。 但是转念想一想,便觉得赵桂儿变成这样也情有可原,任是谁遇到她这样的情况都没办法不变。心中不免深深同情她,同时又莫名伤感。坐了一会儿,长叹口气站起来,她决定就依赵桂儿所说,以后叫秦惠平对周姨娘好些,就像赵桂儿说得,只要看顾了周姨娘也就算是看顾她了…… 所以赵梅儿出去后,便对周姨娘笑脸相对,主动跟她说话。秦惠平见她对周姨娘好,自然也就跟着对周姨娘好起来,屋子里一时之间气氛很是融洽,不时有笑声在屋中响起。这和平日秦惠平对周姨娘冷淡的态度大不相同。周姨娘自然是十分高兴,而且她猜估计是赵桂儿去跟她堂妹赵梅儿拉了关系的原因。所以在和秦惠平和赵梅儿说笑一番,并被晌午留饭,吃完饭后回去的路上便对赵桂儿说:“桂儿,这一次的事你做得很好。回去后我有赏,你说你想要个啥?衣裳首饰随便你挑。” 赵桂儿却摇头道:“四姨娘,我啥都不要。我一个当丫鬟的要了那些东西也穿戴不出去。” “既然你不要穿的,那以后每顿我吃的菜你就捡一样去吃罢。这个你总不会说不要了罢?” “……这……好,那婢子就先谢过四姨娘了。” “哎,你这傻子。得了,来扶着我,咱们回去罢。” 那边厢,赵梅儿亲自送了赵桂儿和周姨娘回来,一进屋,秦惠平便问她,“今日你怎么对周姨娘你那样客气了?是不是赵桂儿今日来跟你说了什么?” 赵梅儿笑,说:“惠平,你真是鬼精灵的。” 于是,她就把赵桂儿说那些话说给秦惠平听了,最后说:“我那老实的堂姐就这要求呢。所以我就答应她了。我们对周姨娘好些,那我那堂姐在周姨娘那里日子就要好过些呢。所以,惠平,你以后也就看顾着点儿周姨娘好不?我想她应是害怕将来有一日你爹要是先去了,她又没个孩子什么的,晚景凄凉,所以才巴结着你呢。虽然我也不喜欢她爱打小算盘,说话有时候也不好听,但我想她只要没有对我们不利,不妨你就看顾着她点儿。” 秦惠平笑着摇摇头,道:“怪不得我说今日的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呢,原来是这么起的。梅儿,你心也是太好了。不过,我也晓得这周姨娘除了嘴厉害些,倒也没对我做过什么坏事。至于她对别人做过坏事没有,我可不知道。今日你既有所求我,我当然答应你。要是真有我爹先走那一天,我一定会好好善待这周姨娘,让她晚年同样有好日子过,这样行了吧?” “行,这么着当然好。哎,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堂姐做的事情了……” 两人复又携手坐下,秦惠平便对赵梅儿说:“方才我想好了,打算找个府里头有姿色人又机灵的小媳妇去探一探那法华庵,特别是要找一下那五姨娘爱去找的那专门捣鼓催生送子符箓的马姑子。瞧一瞧她到底有什么好药,可以让那些去求子的妇人们怀上身孕。” “这样的人咱们府里有么?又要有姿色又要机灵?”赵梅儿偏着头问。 秦惠平便看着赵梅儿促狭道:“其实说起咱们府里有姿色的小媳妇儿,没人可以比过娘子你。你要是出面去当鱼饵,说不定一下子就可以钓上那条鱼呢。” 赵梅儿惊,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难不成你要我去?” 秦惠平抬手刮一刮她鼻子笑着说:“我怎么会舍得要你去,再说了你也不机灵啊,人笨。我还怕你这饵给鱼儿咬了,却钓不到那条鱼呢。这府里有一人可以去,就是荷花儿的嫂子,在这府里管着我娘屋子里的胭脂水粉的古氏,今年十八岁,才和荷花儿的哥成亲一年多。她的容貌是生得好的,说话也利索,会来事儿。叫她去最合适。我一会儿便让丫鬟去把她叫来,跟她吩咐这事情。” “那你打算啥时候让她去法华庵?” “明日就让她去。” 赵梅儿听完想了想便说:“我明日也想回娘家呢,上回我娘问我的事,我回去跟她好生说一说。但愿能说服她,同意我们两个在一起。” “你要我陪你一起回去不?” “不用了,你去了,反倒不容易说开了。而且我怕我娘要是反对,指不定会朝你撒气,说些不好听的呢。” “那我明日就在府里等你的好信儿。对了,但愿明日也能等到古氏的好消息。” —— 次日,赵梅儿果真坐车回娘家去,而奉了秦惠平的命,荷花儿的嫂子古氏果然扮成了个富户的妾室,由荷花儿陪着在外雇了辆马车,坐车去法花庵借着烧香求子的名头去庵堂里探查一番。 两拨人前后脚离开秦府时,在西角门却有一个挎着竹篮子,装了些新出的橘子的妇人进了秦府来见周姨娘。这来人就是周姨娘娘家大哥的媳妇儿钟氏。她是昨日得了卉儿送去的银子和口信后,今日应约来秦府的。因为周姨娘早和门上守门的小厮打过招呼,所以钟氏一来报了姓,说了自己和周姨娘的关系,门上的小厮就把她领了进去。 进了秦府第三进周姨娘所在的那院子中,又是小丫鬟卉儿跑出来,笑嘻嘻地领着她进正屋去见周姨娘。 “妹子,这是我们院子里载的那橘子树上才摘下来的橘子,并没敢先吃,而是给你送了一篮子来。”钟氏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将手中的篮子递向周姨娘。 周姨娘看了看那篮子里的橘子,一个个都是金黄色,看起来很新鲜,就接过来说:“来就来嘛,还特意拿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们也没啥拿得出手送给妹子的,只有这些东西给你尝一尝新鲜。这些橘子可是你大哥今日亲自爬上树去给你摘得呢,他把树上长得大,长得好看的都给你摘来了。” 周姨娘把手里装橘子的篮子交给赵桂儿,让她拿去放好后,就亲自挽了钟氏的手往自己的卧房里去。等进去后,反手把门给阖上了,领着钟氏去屋子中的一张圆桌边坐下,看了看外头,遂压低声对钟氏道:“嫂子,你不晓得那狐狸精昨儿个让城里专看女科的韩郎中诊了脉,又诊出来怀上了一个呢。看来,你还得给我弄些那东西来才行。上回也是她运气,你送给我的那一盒子和了朱砂的胭脂,我让人在夫人每季赏发下去的胭脂里给她调换了,她用了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没落,只是生了个瘸子出来。这一回,无论如何你得给我弄些厉害的东西,最好能让她生个死孩子下来,我到时候再造谣说这孩子不吉利,让阖府的人都认为她是个不祥之人,到时候让夫人将她赶出府去……” 钟氏听完点头道:“你这计策倒是条好计,只是要是用比那朱砂胭脂更厉害的东西,我怕用得不当,不但是连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连她那人也有可能殒命。这要出了人命,担下的干系就大了。依我说还是用那含了朱砂的胭脂好,这一回我让人多给调一点儿进去,她要用了,大人出不了什么大事,但腹中的孩子不死,恐怕会长成一个怪物也说不定,至少比现在的那长短腿儿的难看。” 周姨娘一听高兴起来道:“我正要她的孩子生下来是个怪物,不管是生是死,那时候好好恶心一下她,出口心头恶气!” “要调制这种胭脂可是要花不少银子……这……”钟氏趁着周姨娘高兴忙提出来银子的事。 “要多少银子,你说。”周姨娘忙问,为了让刘招弟倒霉,她可是不计成本的。 钟氏伸出了两个手指,说:“得这个数。” “二十两?”周姨娘有点儿肉痛地问。 钟氏点一点头,“这种东西可得找有这手艺的人做,外头市面上是看不见的。” 一般的好胭脂不过几两银子,二十两算是极贵了,或者只有京城里或者苏州城里专产胭脂的铺子里有这种值二十两银子的货。二十两银子也是周姨娘三个月才能攒下的钱。不过周姨娘虽然肉痛,但想要扳倒刘招弟的心比啥都强。所以咬咬牙,周姨娘答应了,便去箱笼里拿了两锭十两的雪花银交到钟氏手里低声道,“这银子你拿去,你找人快些做好,早点儿送来,下月又是夫人赏赐各房胭脂水粉的时候了。” 钟氏忙将二十两银子拿起装到自己袖袋中,心里高兴,这一下又得捞十两银子的好处了,遂眉花眼笑地答应,“妹子放心,左不过十天,我就给你送进来……” 第116章 “姑娘,到地方了,您下来罢。”丫鬟冬青示意轿夫放下轿子后隔着轿帘向坐在轿中的赵梅儿说话。 赵梅儿说了声“好”,便等轿夫压轿后,掀开轿帘,再扶着伺立在轿边的丫鬟冬青的手下来。才下轿子就见到从门口蹦出来一个人,那人三两步跑到她身边儿来满脸是笑得拉起她的手欢喜地喊:“姐,你可来了,就等着你来,我们一起去铺子上,今日可是我和贾春的绣坊开张的日子!” “我记着呢,瞧,这是我给你备下的贺礼。”赵梅儿一边笑道,一边让秦惠平派来跟轿的两个小厮将昨日就备好的礼盒子拿过来,自己拎着递到赵莲儿手里。 又说:“这里都是些时新花色的绸缎,你拿去可以让铺子里的绣娘们绣些好花样在上头招揽客人。” 赵莲儿喜滋滋地接了,道:“姐,你这礼送得正合我心意呢,我正需要这些东西。走,进去坐一坐,喝口茶,略歇一歇。一会儿姜叔让人赶了马车来,我们一家人就都坐车去我那绣坊。” 赵梅儿便与她携手走进院子去。今日秋高气爽,张氏就摆放了些桌椅在院子里,大家坐在院子里吃茶说话。见到赵梅儿进来,就赶忙招呼她到跟前坐,然后问她这两日在秦府里过得好不好等语。 “娘,我在秦府里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我。”赵梅儿含笑道。 张氏上下仔细打量她一番,便也点头说:“你比先前的气色更好,想来是在秦府里过得不错的。要说担心,自打有了你认了杨尚书夫妻为义父和义母的消息后,我就没怎么担心了,及至秦家大小姐从应天把你接回来,见到你后我就完全放心了。只是这放心虽放心,但还是为你操心……” “娘,你倒是说一说,你到底又为什么事情为我操上心了呢?”赵梅儿闻言忍不住玩笑道。 张氏拍一拍赵梅儿的手,“还不是你的亲事?你想一想,你今年多大了?这也该到了说亲的年纪了罢。” 赵梅儿闻言,这笑容就僵在了脸上,低下头去,心道:果然这是要摊开说的时候了,不然自己的娘真要操上了这心,求三姑六婆的去给自己找婆家,那时候推脱起来还麻烦呢。 见自己的女儿低头不语,张氏还以为她是害羞不好接这个话呢,便说:“你放心,这亲事,娘会找人去帮你选合适的人,合适的婆家。” 此时站在赵梅儿身侧的丫鬟冬青却忍不住开口了,“我家小姐现在的身份,怕是只有官媒婆才可以去帮着说媒吧。” 张氏听了愕然,不过随即一想,也是,自己的梅儿如今的另一个身份可是官家小姐,若是她义母出面帮她选女婿的话,可不是只有官媒婆才可以吗?不过,自己这当娘的也不甘心就让梅儿的义母把她的亲事给定了,而梅儿愿不愿意嫁官家子弟还不是要问她的意思。 于是接着张氏就把这话委婉地问了赵梅儿,问她将来愿意嫁什么样的人,是愿意让她的义母给她的亲事做主,还是让她这亲娘给她做主。 赵梅儿本来以为冬青的话恰到好处地可以把自己亲娘想要给她找女婿的念头给打消了,没想到她竟然不死心地还问后头的话。 抿一抿唇,赵梅儿抬起头来望着张氏道:“娘,今儿人多,你不说这个行不。这就要去莲儿的铺子上贺她开张了,等贺完她开张,我们回来再说。” “这也不耽搁,娘说得小声,他们听不见。”张氏四面看一看,压低声对赵梅儿道。 赵梅儿无奈,正有些郁卒时,赵莲儿拉着贾春和涂珍欢欢喜喜地过来了。 “姐,这是贾春,那春莲绣坊就是我跟她一起开的。还有,这一位是涂珍,和贾春一起在范进士家中的临家班唱戏。她们两个一个唱生角,一个唱旦角,唱得可好了。今日她们两个特意告了假来贺春莲绣坊开张大吉呢。”赵莲儿将贾春和涂珍推到赵梅儿跟前,分别将两人介绍给赵梅儿认识。 前天赵梅儿和秦惠平到小桥弄这家里时,并未见到贾春和涂珍,所以这时候赵莲儿向她介绍她们。 赵梅儿打量站在跟前的贾春和涂珍,心下暗自赞叹她们生得好。 接着赵莲儿又把赵梅儿介绍给贾春和涂珍认识,笑着说:“这是我姐,才从应天被秦家大小姐给接回来。” 贾春和涂珍便上前向赵梅儿蹲身行礼。赵梅儿忙伸手扶两人起来,并说以后都不要如此多礼了。她们是自己妹妹的朋友,也就是自己的朋友,回头有空让莲儿带她们一起去秦府里玩儿。 正说话间,就听到门口热闹起来,原来是姜宜让秦府的小厮们赶了几辆马车来,请赵莲儿等人出去坐马车去位于城南的同仁街的春莲绣坊。 于是众人便停止了说话,笑着彼此你拉我,我拉你的出宅子来。连贾维也由贾秀扶着到外头坐马车去赵莲儿和贾春开的绣坊看铺子开张,凑热闹。 —— 参加了春莲绣坊的开张仪式后,姜宜又用马车将众人送去早定好席面的饭馆里,众人吃了饭,然后才又坐着车回小桥弄张氏等人的住处来。只不过,回来的只是张氏,赵梅儿,还有贾维。而赵莲儿和贾春,贾秀,涂珍等几个人则是回绣坊里去帮忙。开张这一日,客人多,他们去了正好能帮着绣坊里的伙计们招呼客人。 到了小桥弄的宅子前,赵梅儿扶着张氏从马车上下来,张氏便亲自去将贾维扶着下车,再扶着他进正屋的卧房里去歇着,这才出来去给赵梅儿早收拾出来的那间屋子里陪她说话。 “梅儿,你看这屋子里收拾得你还满意?这可是你妹子亲自为你布置的。这些床帐都是她那铺子里巧手的绣娘绣的……还有,这床,这桌椅也是好木头做得呢。你继父说你如今也是官家小姐了,得布置好点儿。对了,你跟娘说一说,你打算啥时候搬回来住呀?对了,间壁那间屋子我和你妹子也收拾出来了,你那两个丫鬟也可以住哪里,我们买的也是好床好桌椅,她们定然满意。” 赵梅儿道:“我已经让她们两个去间壁那间屋子里歇着了,还有跟来的那两个小厮也叫他们去外头坐着歇会儿。虽然他们是下人,可也是人啊。以前我也做过下人,所以晓得他们的不易。” “还是我女儿心好,跟前没人,我们母女两个倒可以说些私房话。方才娘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我想啊,要是你不喜欢将来的女婿是做官的,倒是愿意选个家境殷实相貌堂堂的子弟做夫婿,娘就可以帮你找媒人挑选。其实不是我多言,当了官夫人,看着荣华富贵都有了,但这些当官的哪个不纳妾,不抬姨娘,一堆女人共同分享一个丈夫,想一想都糟心。倒是找个疼你爱你对你好的平常人家的子弟好些,虽然没那些荣华富贵,但对你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日子过得也舒心,你说对不对?”张氏徐徐道。 对于她娘说得这个赵梅儿倒是比较认同。当然对她所期盼的和什么平常人家的男子结亲她就不认同了。毕竟这一辈子她已经和秦惠平牵手了,有了她,赵梅儿已经知足了,再不作他想。 但是借着张氏这话头,赵梅儿却可以说一说自己想对她说的话了。 咬了咬唇,赵梅儿吞吞吐吐道:“娘,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个对我一心一意,疼我爱我对我好的人,而我也想跟她一起一生一世。她家里也不是官宦人家,只不过是平常百姓,做买卖为生……” 这话说出简直可以说是犹如一石入湖击起千层浪。自然是让张氏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看了赵梅儿一会儿,才结结巴巴说:“梅儿,你,你有相好的人了?快跟娘说一说,这人是谁,你们啥时候认识的?还有他家里是吴县,苏州,又或者是应天的?还有啊,他多大年纪,姓甚名谁?家里可曾为他定过亲?” 赵梅儿听她娘爆豆子般一下子就问出了这么多问题,也被惊到,但很显然她娘是把这人当成男子了,不过不是应该直接告诉她这人是秦惠平,是个女子么,也免得她问这许多。想了想,梅儿便说:“娘,这人今年十七了,比我大一岁。我跟她差不多两年前就认识,她家里是吴县城里的,做绸缎买卖。还有,她家里并未给她定亲。” 张氏听她这么说,就顺着她这话往后捋,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了赵梅儿这话有破绽。因为她说这人是差不多两年前认识的,可那时候赵梅儿才进秦府啊,秦府里头就只有秦家大小姐一个年轻的主子,别的人……她实在想不出符合赵梅儿说的那条件的。 于是下一刻张氏便狐疑地看着赵梅儿道:“梅儿,你没跟娘说实话吧?差不多两年前你不是刚进秦府么?去哪里认识十七岁的后生呢?” 这都问到跟前了,赵梅儿心一横的,大着胆子看向她娘道:“娘……其实,其实那人你认识,就是……就是秦家大小姐。我和她彼此有请,已经私定终生了。这辈子我就想和她一起白头到老……” “什么?你……你和秦家大小姐……”张氏听清楚后一霎时脸色变得煞白,盯着赵梅儿不可置信地摇头道,“这怎么能行?这……她是女子,你也是女子啊……” 又扑上去伸手捧住赵梅儿的头不停摇晃着,盯着她的眼使劲儿地看,嘴里念叨,“梅儿,你该不会是脑子有病吧,是不是在胡说八道啊?” 她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会和女子定情,并且死心塌地要跟对方一辈子呢。在张氏的心里,就觉得赵梅儿这是有病,因为她活了半辈子,从来没看到过哪个女子和女子相伴一生的。别说这事情说出去不好听,就是两个人真能一起,将来老了没有儿孙,必定是晚景凄凉的。一句话,女子和女子一起结为夫妻,她不敢想,更不敢接受,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赵梅儿看到她娘一脸惶恐地看着自己,不断摇着自己的头说什么自己脑子坏了,心中实在是很难受。她就知道自己说出这个后,她娘会反对,但她害怕到这样还是出乎了自己的预料。 于是便抬手将自己娘捧住自己头的手拉下来,看向她平静然而笃定道:“娘,我的脑子没有毛病。我方才跟你说得每一个字都是我心里想要说给你听的。其实,前天我跟惠平一起来这里,你在饭桌上问我为啥不在家里住,我就想跟你说的。只不过,当时饭桌上那么多人,我们一家人又这么久了才团聚,所以我就忍了下没有说出来,怕说出来大家尴尬,而是挑了今日回家来跟您说。因为我已经是惠平的媳妇儿了,自然是要跟她一起住的。我再说一次,我这辈子要和惠平一起相伴终生,除了她我不可能接受任何人。您知道不,先前我因为误会失去她,差一点儿跳河寻死……” 赵梅儿断断续续地把先前瞒着她娘没有说的关于自己从离开秦府后遭遇到一系列悲惨的事对张氏说了,也说了秦惠平为了自己破相拒亲等一系列的事,最后已然是再次流泪了,望着张氏道:“娘,你说一说,我和她之间的情又比您见过的哪一对夫妻差?要是我遇到如惠平一样对我的男子,我自然是会跟这男子结为夫妻,相守一世。可是没有,我遇到的是惠平这样一位女子。所以,我就只能跟她一起了。我觉着这或者就是我的命……” 张氏听完赵梅儿的话也陷入了沉思,之前她从来不晓得自己女儿梅儿竟然遭遇了那么多不幸,她告诉自己的都是顺心的事高兴的事,哪里想到她差一点儿就和自己再也无法见面了。原来她和那秦家大小姐竟然如此心心相印,可以说是经历了生死的考验。这样的情,的确和她所晓得的男女之情相比也丝毫不逊色。难道真如梅儿所说的,这是她的命,遇到的那个相伴终生的人是秦家大小姐那个女子。 想起秦家大小姐,张氏脑子中就浮现出她那有一道伤疤的脸,又想到这脸上的伤疤是因为钟情自己的女儿拒亲所致,心里莫名就对秦惠平升起了一丝敬佩之意。她敢这么做,为得是身心都忠于自己的女儿,可见她对梅儿用情至深,这样想来,她必定对自己女儿是极好的。再有秦家是巨富之家,梅儿要跟秦惠平在一起,这一世也是安享富贵,吃穿不愁的。 美中不足的是可惜她是个女子,要是个男子的话真可说是一对佳偶了。正因为她们两个都是女子,以后在一起过日子,必然是容易被人耻笑的,这是很大的压力。另外,她们是女子,以后就没有亲生的孩儿,这又是她们人生的另一不完美之处。这两样加起来,张氏就担心她们两个即便现在如胶似漆,感情深厚,但日子长了,以后要是受不了别人的耻笑,或者是后悔自己这一生没有亲生的孩儿,又会不会后悔而分开呢? 她是过来人,显然要比自己的女儿想得更远。所以接下来,她就把自己的担心对赵梅儿说了,最后说:“梅儿,你要想好,要是你这会儿糊里糊涂就跟她一起了,将来遇到我才对你说得那些事情,看你怎么办?人一辈子长得很,你难保以后不出我说得那些事。” 赵梅儿听她娘这样说,便感觉到她语气有些松动了,遂接话道:“娘,这日子要过到那里才晓得是怎么起的?就比如这妇人晓得生孩子疼,难道就不怀不生了么?至于你说得那什么别人耻笑,我想我和惠平既然决定在一起,也不怕。还有你说得没有亲生的孩子,的确这是个憾事。不过,我们也可以抱养几个孩儿呀。” 张氏撇撇嘴,“这抱养的哪里有亲生的好。” “可是娘,这世上亲生的也有不少不孝敬爹娘的。那抱养的也有许多对爹娘好的,这可说不准。”赵梅儿不同意她娘的说法。 张氏看赵梅儿一眼,摇摇头,“哎,你这孩子就是个老实人,心也实诚。得了,我不跟你说了,你啥时候把秦惠平叫来,我有话要嘱咐她。对了,既然你说你是她媳妇儿了,那她爹娘可晓得你们的事情?” “我和她的事情,她爹娘都晓得了。从前反对,可如今也不反对了。我婆婆还叫我要晓得怎么做个媳妇儿,早晚要去她跟前晨昏定省,请安服侍呢。” “啥,这叫你天天早晚地去她跟前立规矩了?这就叫她对你好?”张氏一听就不高兴了,垮着脸大声道。想起前天秦惠平在饭桌上说得那话,什么她娘喜欢自己的女儿梅儿,让她去府里住陪她,原来是这么个“陪”法啊。 赵梅儿见自己娘这时候没说不让她跟秦惠平在一起的话,反而是对自己婆婆的做法表示不满时,不免暗暗的高兴起来。这至少说明自己的娘是把自己当成秦惠平的媳妇儿了,也就是间接的同意自己和惠平在一起了。 遂高兴地又向她说:“娘,惠平也舍不得叫我早晚去婆婆跟前请安伺候呢,所以她决定了要把家分了,然后在外头买个宅子,我跟她从秦府里搬出来住,我们两个过自己的小日子。” “呀!惠平为了你居然要分家,好,好,这还差不多。这样的话,我就放心把你交给她了。”张氏一拍大腿欢喜道,续又说:“看来她确实是看重你,这要搁在男子身上,可是要担上大不孝的罪名的,女儿呢,就好点儿。” 赵梅儿见自己的娘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一颗提起的心也就落了地,便连连点头道:“娘,您说得对,她是对我好,为了我同样被我公公婆婆骂她不孝呢。” 张氏呵呵笑出声道:“这就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惠平简直跟个男子差不多。可惜了,她是个女子之身啊……” “娘,您瞧您,又这么说了。不是我说,虽然惠平是女子,但要在我们苏州府找出跟她一样能干的男子也不容易。” “哎,要是她的脸能好看点儿就好了。梅儿,你以后要多留意那些去疤的药,还有那些会去疤的郎中也请来,替惠平好好治治。毕竟她也是女子,这容貌好看点儿你看着也舒心。” “可惠平说她不用医,只要我不嫌弃她就行了。” 张氏愣了楞,想了下忽然说:“……也好,她如今是做得你相公,这脸不好看一些,进进出出也少些人打她主意,你也可以放心些。算了,娘也赞成,你别给她找什么治疗伤疤的药了。” “啊!娘……你……用得着这样么?她虽然做得我相公,但她不是男子,又怎么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娘,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 张氏看赵梅儿瞪圆了眼看着自己说话,便伸出一只手指戳一戳她额头,语重心长道:“你这傻孩子,她虽然不是男子,可也是喜欢女子的不是。万一哪天她喜欢上比你还貌美,年纪还小的女子,你怎么办?依我说,你们只要分了家搬出来,娘就去城里育婴堂去给你们抱两个孩子养起来。就算这孩子不是你们亲生的,但只要你们两个一起养,养大点儿跟你们两个亲近了,你们也就因为这孩子绑在一起了。” “啊!娘,你这也太……太快了……”赵梅儿再被她娘的话给震惊了一把。 “快什么快?我跟你说,你今儿回去就把这话跟她说了。我告诉你,你别可跟她用什么商量的语气。她这么大年纪的男子我可清楚,竟日就知道贪欢,天天缠着你。你要说想要孩子,她一定说以后再说。你可不能答应她,早点儿养孩子,也就早点儿绑住她。” “娘,惠平是女子啊,她不是男子。”赵梅儿再次无奈强调,她实在想不到今日回来跟她娘说自己跟秦惠平的事情,到最后她娘竟然跟她讲起御夫之策来。而且她娘明显是把秦惠平当成了男子看,害得她不断强调惠平不是男子,绝对不会像年轻男子那样行事的。 不过,她娘可不容易被她说服,在她再次强调秦惠平不是男子后就又说了,“傻孩子欸,跟你说多少次了。她虽然是女子之身,可你却是做得她媳妇儿。她又能干,又有钱,指不定也有那喜欢女子的什么丫头万一缠上她了呢。娘可是为你好,你这事儿一定得听娘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赵梅儿只能讪讪地点头同意,“好吧,娘,那我……我今儿回去就跟她说一说。” “不是说一说,记住喽,可不能商量。这一商量就不成了!”张氏切切叮嘱道。不过,见赵梅儿脸上有为难的神色,心里突然改了主意,便说:“好了,我瞧你也是个和稀泥的软乎性子。这样,你回去就对她说,我跟你继父不同意你们在一起。要想我们两个同意,就必须得答应我们几个条件,而且这条件要她亲自来跟我们谈。等她来了,我就跟你继父要她答应,等你们分了家单过,就立即去抱养两个孩子来养着。这样也免得你去提不成事儿,我们呢也可以再跟她提点儿别的条件。别以为我的闺女不值钱,就这么做了她媳妇儿。” 见她娘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赵梅儿除了感叹她娘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外,别无她话。便答应了,说:“娘,那我一会儿吃了晚饭回去,就跟她说你和继父要见她提条件的事,让她过两日得空就过来见你们,你说好不好?” 张氏一口答应,“好,就这么定下了。哎,娘真是想不到你竟然和秦家大小姐有这样的姻缘。娘啊,这辈子过得苦,所以你要是有了好归宿,娘真得比自己过得好还高兴。” 赵梅儿心下感动,就一把拥着她娘道:“娘,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娘。我好欢喜,你能这样大度,同意了我和惠平在一起。” 第117章 傍晚,赵莲儿等人从绣坊里回来,张氏和赵梅儿早就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一家人便在一起说说笑笑吃饭。吃完晚饭,张氏等人就把赵梅儿送出宅子来,上轿之前,张氏又特意在赵梅儿耳边嘱咐了一番,不过是刚才饭前跟她提的那些御夫之策的话,叫她千万不要跟秦惠平交底。 赵梅儿便跟她保证说,绝对不会跟秦惠平说,张氏这才挥挥手让她上轿子去,都起轿了,又跑上来交待她,过两日可以和秦惠平一起来,到时候给她们做好菜吃。 “娘,我都晓得了,你回去早些歇着罢,都累一天了。”赵梅儿掀开轿帘对跟着轿子跑的张氏笑道。 张氏闻言这才住了脚,笑眯眯地朝她挥一挥手,示意她快回去。赵梅儿这才放了轿帘子,让轿夫们加快脚程回秦府去。 到秦府下轿,由丫鬟冬青和冬雪陪着往明珠院走时,府中各处已经上灯了。才一进明珠院,在廊下望她回来的秦惠平已经含笑快步迎了上来,携了她手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问她,“梅儿,如何?” 赵梅儿本来想笑着回答她“好”时,忽然想起她娘临走前千叮咛万叮嘱说的话,便只好故意锁着眉道:“回屋后我再跟你说。” 秦惠平一见她蹙着眉头,心里就咯噔一声,暗想恐怕不太顺利。遂提起心和赵梅儿一起进正房西次间去,等赵梅儿坐下后,便把提前泡好温着的茶,揭开茶盖,将那盏茶捧起亲自端给赵梅儿,“来,这是你喜欢的金橘茶,我估摸着你快回来了,给你泡上的,这会儿不烫,温温的适口,喝点儿罢。” 赵梅儿喜欢她如此细致周到,便接了茶,吃了两口放下,抿了抿唇道:“惠平,我问你个事儿,你说,咱们两个在一起,这年纪大了,没有亲生的孩儿可怎么办?” 秦惠平讶异,问:“怎的突然说起这个?对了,这是不是你娘不同意咱们两个在一起的缘由。” 赵梅儿心里笑话她这就猜自己的娘不同意了。不过她还得继续装着,因为她想在跟秦惠平说她娘要叫她去谈条件这件事之前,想晓得秦惠平对养孩子这件事情的看法。所以在秦惠平问话后,就顺着她的话头继续蹙着眉点头道:“正是呢,我娘说起这个就摇头,说咱们两个女子在一起没有亲生的孩儿,以后难免晚景凄凉,所以不同意……” “没有亲生的,但是可以抱养啊。你娘也是,连这一点儿也想不到。”秦惠平忙接话道。 赵梅儿装作恍然,又继续道:“对啊,我们可以抱养孩儿,我娘真是死心眼儿,怎么没想到这个呢。对了,惠平,你说,我们两个在一起了,分家出去,就去抱两个孩儿回来养,那样我娘说不定也就会同意了,好不好?” “啊,分家就去抱?这……这也太早点儿了吧。”秦惠平张口结舌惊讶道,续又说:“梅儿,我们两个这才重逢,还是先过两年卿卿我我的日子好不好?等过两年年纪大点儿再去抱养两个孩儿算了。” 这么说着,就挪到赵梅儿身边伸手去抱她。赵梅儿由她抱着,心里却在想她娘说得那话,说什么秦惠平这年纪的年轻“男子”只知道贪欢,你要跟她说孩子的事,她一准儿往后推。果然今日回来一试之下,她真那样说。说实话,她也喜欢只自己和秦惠平一起过两个人卿卿我我的日子,每日欢爱,又轻松又惬意。但是就这么往下过,到底觉得这些赏心乐事之后,日子过得有些单薄了,如飘在水面的浮萍一般,无根可系,没有重量,给人不踏实的感觉。 也许就像她娘说得那样,每一个女子都想要和自己心爱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为了相伴到老,有必要将一些有重量的东西拿来系住彼此,而孩子就是最最重的一样东西。要是男女成亲相守,这孩子就是自然而然会拥有的,但对于两个女子来说,这孩子自然只能抱养了。 看来她娘说得那些话并非是什么可笑的话,男女做夫妻的,那妻子始终要防着自己的相公移情别恋,要是自己和惠平也这么做夫妻了,那她会不会也有那一天,在自己人老珠黄之后,喜欢上别的女子呢?一想到这个,赵梅儿也难免有些心乱了。或者是太在意她了,自己才会患得患失。为了能永远拥有秦惠平,守住自己想要的那一份儿幸福,赵梅儿决定听她娘的话,于是接下来便说:“惠平,今日我跟我娘说了咱们的事情,一开始,她说我脑子坏了说胡话呢,自然是不同意我们两个女子在一起的。后来,还是我将我们遇到的那些惨事说给她听了,她才软了心,松了口。只是仍然要你去跟她还有我继父相见,她说他们要向你提几个条件,要是你答应了,他们就同意我们两个在一起。” “什么?这太好了!”秦惠平一听就高兴起来,喜出望外道。不过,高兴之后,又吮一吮唇,自言自语道:“……几个条件……那会是什么呢?” 赵梅儿见她这样子真想偷笑,不过还是忍住了,遂说:“我也不知道呢,我娘只是说叫过两日你得空的时候,让我带着你回去,到时候她和我继父要见你,跟你谈一谈。” “好,待我把手上的事理一理,过两日就和你一起去你家见你娘和你继父。虽然不晓得他们会提什么条件,但你放心,为了和你在一起,什么条件我也会答应的。”秦惠平贴着赵梅儿的脸颊,在她耳边柔声道,又压低声说:“娘子……你看天都晚了,我们洗漱了歇下罢……” 她一这么说,赵梅儿脸上就发热,心跳失衡。于是娇嗔道:“瞧你,整日家就想这些事……”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今儿白天一整日没见你,心里猫抓似的……”秦惠平喃声道,一边说一边就启唇去亲吻她耳畔…… “等一等,这还没洗呢。”赵梅儿软了身子,想推她却使不上劲儿。耳蜗中却扑入她火热的唇息,以及一声偷笑…… …… “娘子,我去叫人打水进来咱们洗一洗。你歇着……”秦惠平披衣起床,带笑对床上那个软成一滩水一动也不动的人说话。 赵梅儿小小声“嗯”了一声,软糯的声音透着疲惫和慵懒。方才被秦惠平纠缠着在芙蓉帐中贪欢两回,竟是连洗漱都没来得及。所以一从峰顶上下来她便催着秦惠平去叫丫鬟们备水,她要洗一下。 等到秦惠平再回来时,屋内就点了烛,今日轮值的丫鬟侍冬就让粗使丫鬟们抬了两桶热水进来,摆放好大浴桶,将热水倒入浴桶里,摆放好胰子手巾等便退了出去。屋里没人了,秦惠平这才去将床帐用簪花的银帐钩挑起,再把软弱无力的赵梅儿扶起来,两人一起进浴盆里去坐着洗澡。 热水一泡,赵梅儿更觉无力,脸也被热气熏得更红,看着对面坐着的秦惠平生气勃勃的样子,不由好奇问她,“惠平,你不累么?瞧你精神倒比先前好。” 秦惠平噗嗤一笑,道:“你就是我的吃食,我进了食,便生龙活虎了。” “还有这说法?”赵梅儿将信将疑,“你我同是女子,这真是奇怪了。为何我就酸软无力,你就生龙活虎?” “你是我娘子,我是你相公,这不奇怪。不然,就该换过来了……”秦惠平靠在浴桶边悠闲道。 赵梅儿咬了咬唇,忽然极正经道:“那下一次换一换,我看你的说法有没有道理。” 秦惠平本来是逗着赵梅儿玩的,听她这样一说,不免吓一跳,忙转移话题,“梅儿,你想不想晓得今日我让荷花儿和她嫂子古氏乔装打扮,扮作一个求子的富户娘子去法华庵里上香,打探法华庵里那马姑子的事情。” 一说起这个,赵梅儿倒是来了兴趣,忙往秦惠平跟前凑了凑,睁大眼问:“那你倒是说一说,今日她们去法华庵里打探了一番,可曾查出来什么没有?” “你听我说……是这样的……” —— 荷花儿扶着嫂子古氏从一架装饰华贵的马车上下来,让赶车的小厮在法华庵前候着,两人往法华庵内走。 进入庵中,只见今日来庵堂中烧香拜佛的妇人并不多。因此她们将一早就备好的香烛拿在手里就在法华庵中的殿宇中到处转,碰到一个在廊下打扫的小尼姑,古氏便上前一步笑问:“小师傅,敢问这庵堂里的求子观音在何处,我要给这菩萨上香。” 那小尼姑抬眸看她一眼,执礼宣了声佛号,遂回答她,“这位施主,想来你是头一回来我们法华庵,所以不晓得我们庵堂里那极为灵验的求子观音在何处。” 古氏忙点头说:“是啊,我是听外头的相熟的妇人说法华庵这里的求子观音是极灵的,因此才买了香烛来拜这菩萨。” “施主,请跟我来,我带你去。”那小尼姑听完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就往右边的一座小殿堂里去。 古氏道了谢,便和荷花儿两人一起跟在那小尼姑身后拐了个弯,走进一座供奉有求子观音像的佛堂里。 “这里就是了。施主可以向菩萨上香求子。”那小尼姑指了指佛堂中的彩塑观音像便欲转身离去。这时候古氏向荷花儿使了个眼色,荷花儿就跟在那小尼姑身后往外走,到了佛堂外,荷花儿便上前一步拉了拉小尼姑的衣袖轻声道:“小师傅留步,我想问一下,马姑子在何处?我家姨娘既想拜这庵堂里的求子观音,也想见一见她呢。” 一面说就一面从随身荷包里抹了一小块碎银子往小尼姑手里塞。那小尼姑却是推了两推,说:“贫尼是方外之人,要这些黄白之物何用……施主请收回去吧。” 荷花儿如何肯信这小尼姑不爱财,因为吴县城里无论是寺庙或者道观中的出家人,身处繁华之中,真正安心念佛修道的十个里头有一个就不错了,一般的出家之人仍然是喜欢这些黄白之物的。所以在小尼姑推了一推后,便又摸了一小块碎银子出来,估摸着两块约有一两的样子再一次塞给那小尼姑,恳求道:“小师傅,这个你就笑纳罢,可怜我们姨娘成亲三载肚子里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再这么下去,我家老爷不定就得再抬个新姨娘了,所以,急得很,好容易打听到了法华庵里的求子观音灵验不说,这里还有个马姑子又有送子的符箓和灵药……我们才巴巴地赶了来……” 那小尼姑还真给荷花儿猜中了,的确也是个爱钱的。方才荷花儿往她手里塞几分的碎银时,她光看一眼也晓得约莫是多少了,便假意推了一推,待到荷花儿又摸出一块往她手中塞时,这才收了。 平日里来这法华庵里拜送子观音求子的妇人她见多了,也有许多像方才那样向她打听马姑子的,她们同样要给她塞银子,她才会带人去见那马姑子。 马姑子虽然只是在这庵堂里做些粗活儿,但她一年不少向庵堂里的主持孝敬银两,所以庵里的主持就在这求子观音堂后面给她划了三间屋子,供她使用。马姑子一般做完庵堂里该她做的粗活以后,就去后面那三间屋里,替人解签算命外带接待那些慕名而来求子讨药的妇人。 所以,法华庵在吴县城里的求子的妇人看来,拜见了求子观音,又还要去找了马姑子求药,这才算完满了。这样她们心里才真正算安心了,觉得又有菩萨保佑,又有马姑子帮忙,那孩儿必定是要到她们肚子里安家了。 因此荷花儿和她嫂子的做法,在收银子的小尼姑来很正常。于是她便将银子收了,对荷花儿略微欠一欠身道:“那贫尼就在这里等施主的主子给送子观音上完香,拜了菩萨便领你们去见马姑子。” “多谢小师傅!”荷花高兴道,忙转身跑进佛堂去向已经烧完香拜完求子观音的嫂子古氏回话。古氏含笑赞许看她一眼,遂说:“那我们这就去见那马姑子罢。倒要看一看她的神通。” 两人便从佛堂里出来,向那小尼姑说:“有劳小师傅引路了。” 小尼姑收了银子,这时候就带了笑说:“两位施主随贫尼来。” 说完,便转身在前引路,一边走还一边向两人说马姑子有多厉害等话,并说她们来法华庵是来对了。先前不晓得有多少多年无子的妇人在拜过法华庵的菩萨和见过马姑子后,喜得麟儿的。 从求子观音所在的那座佛堂往右走,顺着一条石子甬路走不远,往北通过一个月洞门,就见到了一个带了院门儿,外间有围墙围着的小院落。此时那院落的门儿是开着的,小尼姑领着两人进去,古氏和荷花儿便见到了这院子不大,三间屋子,一明两暗。此时从那明间里走出了一位衣着讲究的妇人,由两个小丫鬟扶着,春风满面地往外走。跟古氏和荷花儿两人错身而过时,那妇人还向两人点头致意,两人便也颔首回礼。 等她走过时,小尼姑忽然说:“这一定是如愿了。” 荷花儿和古氏闻言自然想,大概是这妇人有好消息了才会如此这般。难道这马姑子果然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让来求子的妇人能求到孩子? 心中虽然存疑,但两人仍然在面上现出急色,跟在小尼姑身后走进了那明间内。 “师姐,这位妇人求子心切,想求你的灵丹妙药呢。”那小尼姑先进去向坐在屋子里一张黑漆方桌后的一位头戴着尼姑帽子,年约三十,面皮白白,生有一双桃花眼,颇为俊秀的尼姑笑着说话,一面说一面把古氏介绍给她认识。 马姑子“哦”了一声,也不站起来,只是向方桌前的那张春凳指了指说:“施主请坐。” 古氏和荷花儿甫一见到这位传说中跟送子观音平起平坐的吴县的“送子观音”马姑子,都暗暗吃了一惊。因为她的年纪实在是说不上大,无论如何也跟她们想象中的那种四五十岁的姑子形象不相吻合,更别说她容貌还长得如此俊秀。 带着吃惊,古氏在荷花儿的搀扶下在马姑子对面的那根春凳上坐下。与此同时,那位小尼姑向屋子里的众人躬身执礼后,转身离去。 等她一走,荷花儿便替古氏开了口,把方才对小尼姑说的那些话对马姑子说了。马姑子听完便看向古氏道:“这位娘子,不知你家老爷今年多大,他膝下有个几个儿孙,身边又有几个女人?” 古氏就说:“我家老爷今年已经年逾五十,早年只生了个小姐,是大娘生的,后来又抬了第三个姨娘,我是第四个。我们四个姨娘这些年跟着老爷都无所出。我家老爷家大业大,心慌要想有个儿子呢。我这要是再不生,不定老爷他就要另外抬姨娘了。所以啊,我这心里不晓得多急。从相熟的妇人那里打听到师傅的名号,就到了这法华庵。师傅,你可得帮帮我啊,要是能让我生个一儿半女,我有重谢。” 这些话都是比照秦家的状况说得,只是稍有增减,不使马姑子疑心而已。 她说这话时,假意拿出绢子来擦眼角的泪,装出十分悲苦的样子。连一边的荷花儿都看住了,心里暗自赞自己这个嫂子会演戏,简直都可以到戏班子里去讨生活了。 这也是秦惠平叫古氏假扮富户妾室到法华庵打探马姑子底细的原因,因为她除了容貌生得好以外,还足够机灵,要哭能哭,要笑能笑。这样的人在马姑子跟前才不容易露出马脚,不会被这位“送子观音”怀疑。 却说马姑子听完古氏所求后,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一只手的几个手指在黑漆方桌上轻轻敲着,有一下没一下的,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却并没有即刻答应她。 这样的举动,马氏立即就会意过来了。方才自己说了那些求子的话后,虽然也说了重重相谢,但毕竟现下没有表示啊。所以下一刻她立即将一早准备好的一锭十两的银子从袖子里摸了出来,放到桌子上,笑着说:“师傅,这是我早备下的谢仪,若是真能怀上还另有十两银子相谢。” 见了桌子上的银子,马姑子才停止了拿手敲桌子,也不推辞,脸上带了笑道:“那贫尼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将那锭银子拿起放到自己的袖袋里,道:“小娘子,贫尼答应你了,这就给你些符箓和药丸,只是给你这些东西之前,还得查一查你的身子是否有妇人的一些不容易怀上的毛病。查完了,才晓得到底给你些什么符箓和药丸。” 说完这个,便站起来对古氏一比手道:“这位娘子且跟我来。” 古氏笑起来,说:“原来师傅还会歧黄之术,会替人瞧病呢,这瞧了病才对症下药,怪不得这样神通。” 说完,便站起来,跟在马姑子身后往左边一间关着门儿的屋子走。荷花儿见状便也跟在她身后往那屋子里去。谁想走到门边时,那马姑子却停住脚,转身对荷花儿道:“这位小娘子,你就不用进去了,且在外头等你家姨娘就好。” 荷花儿“啊”一声,看向古氏,向她讨主意。毕竟这位马姑子替她嫂子古氏瞧病,不许外人在旁边看,还是让人有些不放心,所以荷花儿没敢一下子答应,转而看向她嫂子,看她怎么说。 古氏却大胆,她倒想要看一看这位被吴县城里那些求子的妇人吹得如何神通的马姑子到底会怎么给她瞧病,便对荷花道:“小荷,既然师傅不喜欢有人在侧看她诊脉瞧病,你就不用进去了,在外头等我罢。” “是,姨娘。”荷花儿忙欠身道,随即转身往方才那坐着的方桌旁走。走到桌旁的春凳上坐下,不知为何,却有些紧张,双手握着,手心里都是汗。按理说人家马姑子给人拿药之前检查一下这求子的女人的身子也是在理的,但荷花儿因为先受了自己家大小姐的影响,对这马姑子存了一些不好的想法,所以她提出这要求时,就莫名觉得古怪,为自己那跟着马姑子进入左边那间锁着门的屋子的嫂子古氏担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离弦闻声澈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9-29 03:27:15 520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28 23:37:22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28 21:48:03 myth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28 21:37:09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28 21:22:48 ╭(╯3╰)╮们破费了,鞠躬致谢。 第118章 古氏跟着马姑子进了屋后,马姑子便反手将门阖上,再顺手把门闩给闩上。这动作不免让古氏心里一跳。不过接下来,更让她心惊的是,走进这间屋子后她又看到了一扇门,马姑子在前走几步,将那扇门推开,招呼古氏跟进来。古氏只好脸上保持着笑容,磨磨蹭蹭地跟过去,进去后,她居然又看到了一扇门,这时候古氏额头上开始沁出细细的一层汗珠了。 马姑子将那门推开时,倒是轻松随意,先进去站定,然后回头对古氏道:“进来罢,这屋子里就是我替求子的妇人们查身子,以及酬神,画符,配药之处。因事关神佛,所以不能让不相干的人进来,否则药就不灵验了。” 听她这么一解释,古氏到底要安心些了,便走了进去。进去后四面一看,见这屋子里正北面的墙上的佛龛里供着一尊约一尺高的送子观音像,底下条案上有个精巧的紫铜香炉,香炉中有若干枝香正在燃烧,不断升起袅袅轻烟。 西边的墙边有一溜象是药铺子里抓药的那种药柜,药柜整整占了一面墙,格子很多。东边的墙下有一张方桌,桌子上摆放着一叠符纸,又有笔架,上搁着三支画符的笔,另外在笔架旁有三个装了有黑,蓝,红三色颜料的磁盘,还有个青瓷白鹅水呈放在一边。 南边的墙,也就是进门左手边却是有一架床,挂着一顶红罗帐,床上锦被堆叠,鸳枕横陈。光看这床便觉这屋子倒不象是什么酬神瞧病之所,反倒是有些象女子的闺阁了,让这屋子里平添了些许香艳氛围。 “这位娘子,还不曾请教你贵姓?”马姑子见古氏四面打量,就含笑向她开口问道。 古氏收回视线,看向马姑子低首胡说了姓氏,“奴家姓吉。敢问师傅不知你要如何替我瞧病呢?” 马姑子道:“不急,吉娘子请随贫尼来这边坐下,我先替你诊一诊脉。” 说完,自己当先往南墙边那张床走去,走到床边率先坐下,然后点手招呼古氏过去坐。 古氏其实在马姑子叫她坐下诊脉的时候,就早将屋子里细看了一遍,这间屋子里竟然没有一个坐具,唯一可以坐的也就只有那张悬挂了红罗帐的床了。这也太让人觉得奇怪了。不过,要是不去那张床上坐下,人家这位颇具神通的马姑子又怎能给自己诊脉呢。再说了,同为女子,坐在一张床上也不会让人完全无法接受。 所以犹豫了一下,古氏还是走过去了,然后在马姑子旁边坐下。 “吉娘子,将你右手伸出来。”马姑子随即道。古氏便将衣袖挽起,将自己的右手的手腕露出,马姑子遂将自己的手指搭在了她腕上。 古氏趁着马姑子替自己凝神诊脉的时候,就大着胆子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人。见她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这要是搁在俗世红尘中就是个俏佳人,怕是见了她的人十个有九个都可惜了她进了佛门修行。 不一会儿,马姑子开口,“吉娘子,你的左寸脉尚调和,尺脉沉弱,怕是这月信不准。要想有孕,须得暖宫补气血。” 古氏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心中冷笑,心道:这就露出马脚了,装模作样地给自己诊什么脉,实则胡说。因为她自己个儿的身子自己明白,那月信准得很,从来不曾差过三天。另外她成婚后一年就已经生下一子,孩子今年已经两岁了,可这马姑子竟然没瞧出自己已经是生过孩子的妇人,还说什么要想有孕的话要暖宫补气血,这不是胡说是什么。果然大小姐怀疑得不错,这马姑子的确是那起子装神弄鬼的人。只是不晓得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但不知要如何才能暖宫补气血呢?”古氏自然顺着她的话头问。 马姑子抬眸看她,向她执礼宣了声佛号,随即道:“贫尼自小得师传,会一些暖宫的功法,要是施主相信贫尼的话,就请躺下,待贫尼运功替你暖宫。我这功法只需一刻钟,吉娘子就能觉得腹中暖和起来。” 这宫寒不易怀孕的说法,古氏也是知道的。心中又好奇这马姑子真会什么暖宫的功法能治宫寒么?但是总得来说,她是不信的,因为这马姑子方才给她诊脉都是胡说,这会儿说会什么功法治宫寒,她估计也是胡诌的成分居多。不过为了完成大小姐交给她的这任务,还有她胆子也大,尽管这会儿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同意了马姑子的提议,说:“好,那就麻烦师傅替我施法发功。” 这么说着,便脱掉绣鞋,仰面躺到了床上。 马姑子随即说:“吉娘子,请闭眼。” 古氏就依言闭上了眼,但她也不会真得就那么听话。闭眼之后估摸着那马姑子不留意时,悄悄将一只眼睁开一条缝迅速地瞄了坐在床边的马姑子一眼,却见她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然后倒了一点儿什么东西在右手掌心…… “吉娘子,我要在你下腹施功,所以要揭起你衣裙,唐突了。” “啥?”这话还是把古氏惊到了,脸上一热,霎时俏脸飞红,不由自主就睁开了眼。 马姑子见她这样,立即就有些不悦,冷冷道:“吉娘子,你又想要子嗣,又不听贫尼的话,这我可没法子了。” “我……好,我都听师傅的。”古氏怕这马姑子当真撒手了,那大小姐交给她的任务就完不成了,便心一横答应了,但又加了句,“且让奴家自己来宽衣罢。” 说完微微抬起身,将身上穿的褙子解开,再将裙带松了,掀开衣裳,露出自己的下腹。她做这些都有些战战兢兢的,而且脸上飞红,就让人看了觉得她十分羞涩。马姑子看了也不禁咽了口口水,只是她咽口水的动作古氏并没有看见,她这会儿正在宽衣解带呢。 “闭眼。”这一次马姑子是带了一种命令口吻说话。古氏识趣地乖乖闭上了眼,然后她就觉得马姑子的温热的手放在了她下腹部,被初次相见,还算得上是陌生人的人用手触碰对于古氏来说称得上是私密的部位,这还是让古氏不自觉地一抖,腹部的肌肤骤然绷紧。 “吉娘子,我这就发功了,你一会儿就觉着舒服了。”马姑子和声道,伴随着她的这话语,古氏只觉她的手在自己下腹部缓缓地转着圈儿地揉动起来,动作轻柔,力度合适。只不过转了几圈之后,下腹部的肌肤果然就感觉到了阵阵暖意,而且这暖意到后面隐然变成了炙热,直透腹中。腹部的这种炙热一会儿功夫竟然让古氏四肢百骸都觉得舒服放松,屋内还弥漫着一股似是檀香,但又和檀香不一样的暖香味儿,这香味也让人放松,想睡觉…… 就在古氏昏昏欲睡之时,马姑子却忽地收了手,将手拿开,说了句,“好了,吉娘子,这一回就到这里吧。” 她的声音清冷,而且因为她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将手拿开,古氏的腹部立时就慢慢冷下来,这也让差点儿睡着的古氏神智清醒了些,心里吓了一跳,奇怪自己刚才怎么放松了警惕,差一点儿睡着了。不过,老实说,马姑子的这一手所谓的发功暖宫,倒是非常的让人感觉舒服放松,即便连她这种一开始就存有警惕之心的人也会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几乎要睡过去。古氏相信,要是换成别的一心求子,又对马姑子崇拜信任的妇人,她们一定是睡着了。 不过睡着了,难道这马姑子就又有什么手段了么?但是,人家不是还在自己昏昏欲睡时还叫醒了自己么?要是她存心不良的话,又怎么会叫醒自己呢。 古氏疑惑着睁开眼坐了起来,赶忙系好自己的衣裙。随即笑着对马姑子说:“师傅,你真有手段,方才奴家觉着这小肚子暖暖的,非常舒服呢。” 马姑子道:“那就好,贫尼这就替吉娘子画几张送子的符箓,还有拿几丸补气血的药,你回去将这符箓烧成灰,在和你家老爷同房前,用这符箓的灰化在水里,用这水吃上一丸药。另外,每隔三日就来贫尼这里,贫尼发功替你暖宫。这么着,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有喜讯。” “行,一切就依师傅吩咐的办。要是这么着真能怀上,奴家一定重谢师傅。”古氏下了床,穿好绣鞋向着马姑子笑道。 马姑子却不接话了,径直走到东边墙下的那张方桌旁,拿出几张符纸,用青瓷白鹅水呈倒些水在一个装有红色颜料的磁盘中,拿起笔蘸了蘸那红色的汁液,随即在几张符纸上笔走龙蛇地画起来。眨眼功夫,就画好了几张堪称天书的符箓,这些符箓自然古氏是看不懂的。接着,马姑子又走到西墙边那药柜边,拉开其中的一个小格子内的抽屉,从里头拿出来几颗拇指大的丸药,走回来看桌子上画的符箓已经干了。就将这画了符箓的纸,每一张包上一颗丸药。最后将这几颗用符纸包好的药用一张大些的黄纸包了,递给古氏道:“这药和符箓都在这里了,吉娘子拿回去照我所说那样服用就行。” “奴家多谢师傅了。过三日,奴家一定还来请师傅替我暖宫。”古氏接了这包药,欢喜笑道。 马姑子点点头,含笑道:“吉娘子,走罢,这会儿你可以回去了,想必你那丫鬟等得着急了。” 于是接下来古氏就在马姑子的带领下,穿过两道门,出来,由马姑子拉开门闩,两人前后脚从西屋里出来。 荷花儿在外头等了半个多时辰,越等到后头越心慌,正想不管不顾地去西屋那门上狠狠地敲一敲,喊她嫂子古氏时,却见到那被关上的木门嘎吱一声打开了,然后她嫂子古氏跟在马姑子身后出来了。并且看她的神情也是春风满面,面带笑意的,很显然从她的神情看,似乎对马姑子的诊治非常满意? 这?荷花儿既惊且疑,很想擦一擦眼睛,看自己是否看错了。 不过,看到自己嫂子平安且看起来高高兴兴地出来,荷花儿高高提起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使劲儿地在裙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她快步向着古氏迎过去,欢喜地喊了声,“姨娘!” 古氏向她点点头,又转脸向马姑子告辞。马姑子挥手两人可以走了,古氏便和荷花儿一起从那屋子里出来,依照原路走出去。一从马姑子那院子出来,荷花儿便赶忙凑过去低声问古氏,“嫂子,你可查出那马姑子的什么破绽没有?” “出去再说。”古氏将凑过来的荷花儿推开一些,将腰板儿挺直,娉婷往外走。荷花儿会意过来,随即伸出一只手扶着古氏,小心翼翼地在她身侧靠后一步之处跟随向前。 等到出了法华庵,荷花儿去找到那赶车的小厮,让他把车赶过来,自己扶着嫂子古氏上了车,等到小厮将车赶离法华庵有一段儿路时,荷花儿这才说:“嫂子,这会子你可以说了罢。” 古氏眨了眨眼,想了想道:“这马姑子吧,的确是透着古怪,但要认真去想,又找不到她破绽。或者这是头一回跟咱们打交道,她也存着疑心,没有真露底……” “到底你跟着她进到那西屋里,都瞧见了什么,还有她替你是怎么瞧病,又说了什么,你都说来听一听啊。”荷花儿扯着她嫂子古氏的衣袖着急追问道,她对于马姑子那里的那间锁着门的西屋怀有太大的好奇心了,因此对自己嫂子跟着马姑子进去后发生的那些事情极感兴趣。 古氏把衣袖从荷花儿手里扯出来,又顺手拿手指戳一戳额头,道:“好了,我这就说给你听……” 等到她备细将在那西屋里看到的,以及经历过的事情说给荷花儿听后,只见荷花儿愣了半天终于说出来一句,“嫂子,我也跟你一样的想法,就是这马姑子确实奇怪,但真要仔细理起来,又理不出什么人家的破绽来。” 古氏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我还以为跟你说了以后,你能想出什么这马姑子的破绽呢,结果跟我一样。看来啊,还是要回去向大小姐禀告,看她能想出这马姑子哪里不对劲儿才行。” —— “荷花儿跟她嫂子是在晌午时分回府的,回来后饭都没来得及吃,就来我跟前向我禀告她们两个去法华庵见马姑子所见所闻以及在庵中经历的事情。我听了后,也觉得那马姑子实在古怪,你说她不会诊脉吧,却又会什么暖宫的功法。尽管古氏偷瞧她在手上倒了什么东西,可马姑子的确是让古氏肚子暖和了,且又浑身舒爽。原先,我还想这马姑子会不会给去庵里求子的女人介绍什么风流男子认识,又或者藏个男子在她那屋子里,趁着这去求子的妇人们不防,行那奸|污之事。不想,这些都没有发生,古氏啥都没遇到,拿了符箓和药就回来了。所以,梅儿,你说,这马姑子难不成真是个有点儿手段让求子的妇人怀娠,贪财的姑子?别的却没什么?”秦惠平揉了揉眉心,然后望向赵梅儿问道。 赵梅儿听完秦惠平说的话,嘟嘟嘴,微微摇头,垂眸想了一会儿,负又抬眸看向秦惠平道:“惠平,你不觉得这人和人头一回打交道,一般都存着戒心。我想那马姑子也是如此。或者要古氏和荷花儿多去几次,才能探出马姑子的底。对了,她不是说每隔三日,就让古氏去她那里,让她发功暖宫么?其实,我觉着这里或者有疑点呢。你想一想,这一般的郎中给病人瞧病后都是直接给开方拿药,收了银子走人。哪有马姑子这样的,这给求子的妇人发功暖宫不是该要收银子么,可她却根本没有提银子的事。这样做要嘛是她人好,要嘛就是她存了什么另外的目的,要古氏继续去她那里……反正,我觉着极有可能古氏再多去几次,会有什么事发生……” “嗯,你说得有理。梅儿,怎么我觉着自从我们重逢后,你变得聪慧了呢,脑子也好使了,不是以前那个笨丫头了。”秦惠平舒展了眉心,仰唇开玩笑道。 赵梅儿呵呵一笑,“不都是因为你么,让我开窍了……” “是么?哈哈,好了,梅儿,水凉了,该起来了。我替你擦一擦,换了衣裳,睡去罢。” “嗯,好,我也帮你擦……” 两人随后便从浴桶里站起来,彼此帮对方擦了身子,换上干净的中衣。秦惠平又出去叫服侍的丫鬟们进来把浴桶收拾了,将水倒了,这才阖上门回到床上拥着已经浅浅入眠的赵梅儿睡去。 翌日,秦惠平把古氏和荷花儿找来,让她们两个过三日依旧去法华庵见那马姑子,留心她说的话以及她做的事。她会派两个粗壮的婆子跟车,以防真遇到什么事跟前无人。 古氏和荷花儿应了遂却步退下。 交代了这件事情,秦惠平自是去秦府的内外账房看管事们带着伙计算账。赵梅儿则是去公婆跟前请安伺候。毕竟一日在秦府之内,她作为秦惠平的媳妇儿,一日就要去秦达祖和杜氏跟前尽一个儿媳妇的孝道。尽管秦惠平不叫她去,但是秦惠平一出门,她收拾收拾也就去了玉堂院。 到了玉堂院的时候,秦达祖和杜氏一起已经吃过了早饭,两人正在堂屋里坐着喝茶。丫鬟领着赵梅儿进来,向两人蹲身道福行礼,可这一礼下去,却没有听到上头坐着的两人叫起。赵梅儿只能始终保持着蹲礼,可是时间一久,也就觉得膝盖发麻,有些撑不住了。 上头坐着喝茶的杜氏见状将手中茶盏放下,鼻子里冷哼一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才来我们这里请安,难不成你不晓得在公婆吃饭之前,这做儿媳妇的就该早来到这里帮着摆饭放碗筷,盛饭夹菜,伺候公婆吃饭么?你倒好,你瞧瞧这会儿什么时辰了,日上三竿,我们都喝饭后茶了,你才姗姗来迟,这做派哪里有一点儿像做别人儿媳妇的样子?小家小户的女人就是这样没教养,也难怪你家那种破落户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我们家惠平不晓得是不是被油脂蒙了心,找了你。你除了有几分姿色外,其他一无是处。这样的货色,外头满街都是。” 杜氏的这一席话将赵梅儿气得发抖,真想跟杜氏争辩几句,可是想起上头坐着这个人是秦惠平的亲娘,是自己的婆婆。今日头一次到公婆跟前请安,就跟自己的婆婆吵起来,那以后还怎么处?无论如何,这头一次要忍着。 于是赵梅儿强自忍耐说出出一句,“我今早本想要早些过来伺候爹和娘用饭的,可是惠平叫我陪着她吃饭,所以就晚来了。以后媳妇我一定早些来玉堂院伺候爹和娘。” “狡辩,明明偷懒晚起了,却说什么是我家惠平叫你陪着吃饭,你还要脸不?”杜氏尖声道,她并不放过这个折辱赵梅儿的机会。因为再过一段儿日子,要是秦惠平分完家,搬出去了,她要想寻个由头随便欺负赵梅儿也不能了。所以,这种机会她自然是不会放过。 心里一直对赵梅儿存了太多的怨恨,杜氏看着眼前这个女人,那恨意就一阵阵压也压不住的翻涌而上。所以这会儿逮住机会了便想狠狠地呲哒她。 倒是坐在杜氏旁边的秦达祖看不下去了,他已经见到一直半蹲身行礼的儿媳妇赵梅儿腿都在微微发抖了,显见是已经撑不住了,说不定再过一会儿就要跌坐在地上也有可能。并且在自己夫人说出那些呵斥她的话后,脸色明显也白了些,甚至眼圈儿都红了。 于是秦达祖心一软开口道:“惠平媳妇,你起来罢。” 赵梅儿应了声“是”,便咬唇直起身子站了起来。不想上头的杜氏却发火道:“我没叫你起来,你就站起来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婆婆不?” “行了,夫人,我已经叫惠平媳妇起来了。你要是还当我是你相公,就给我几分薄面。再说了,在小辈面前,你这么着哪有个长辈的样子。”秦达祖不悦道。 第119章 杜氏闻言不满地看秦达祖一眼,本来还想借着赵梅儿晚来的由头好好再排揎她一顿,不过,老爷的话她还不敢不听,因为毕竟秦达祖作为一家之主,很快又要重掌秦家老宅以及一半的产业,当着赵梅儿的面连他的面子也驳了的话,以后或者被老爷记恨晾在一边儿,不给她这个正室夫人的面子冷落她也是可能。所以在秦达祖说了这话以后,杜氏撇撇嘴,停止了再继续呵斥赵梅儿。 但是嘴上不针对赵梅儿了,可是她却另外想了个恶毒的法子来整眼前这个人。 “惠平媳妇,你来,把这碗茶给我换了。茶凉了。”杜氏指了指自己旁边小几上的那碗才喝了一半的福仁泡茶对赵梅儿淡声道。 屋外明明有专管泡茶的丫鬟在门外伺候,可是杜氏偏偏要叫赵梅儿,在赵梅儿看来这给婆婆泡茶也是作为儿媳该做的事。再说了今日来晚了,并没有在公婆面前伺候吃饭等,似乎也算是她理亏。所以尽管杜氏方才对她好一顿排揎,她忍下了,这会儿杜氏叫她泡茶,她自然便遵命。 于是接着赵梅儿应了声“好”之后,便上前去将那半碗福仁泡茶给端下来走到外边倒了,再让一旁的丫鬟拿水来将茶碗洗过,重新在茶碗里放上福仁,拿滚开的水泡了,放在茶盘上,重又进屋来,端着到杜氏跟前,恭敬道:“娘,这是才泡的您喜欢的福仁茶。您喝点儿罢。” 不想杜氏却叫屋外伺立的丫鬟珍珠过来道:“珍珠,你来托着茶盘。” 等到珍珠将茶盘接过去托着,杜氏续又说:“梅儿,你把茶端给我喝吧。珍珠你依旧出去候着。” 珍珠应了声“是”,等赵梅儿将托盘中才泡的那碗福仁茶端了起来,便拿起茶盘却步退下。原来秦达祖和杜氏这时候还没有将赵梅儿是秦惠平媳妇的身份透露出去的意思,因此赵梅儿到两人跟前来请安之时,便让屋子里伺候的丫鬟都到外头去候着。 赵梅儿一开始并不懂为何自己端了茶进来,婆婆杜氏偏要珍珠进来托着茶盘,反叫自己亲自端茶给她喝,后来想一想,莫不是婆婆是要叫自己将早上来晚了,不及奉上的那一碗茶补上?这么一想,便微微颔首,随即将那才用滚开的水泡好的一碗福仁茶端起来往上递。 谁知道坐在上头的杜氏虽然吩咐了让赵梅儿将茶端给她喝,可是却在赵梅儿真将茶恭敬地捧到她跟前请她喝时,闲闲地坐着并不接,也不开口说话。 这么着,赵梅儿只得捧着那碗才用滚开的水泡的福仁茶保持着往上递的姿势。稍微时间一久,手中捧着的滚烫的茶碗就烫得赵梅儿的手指灼痛起来。可是上头坐着的杜氏不伸手接,她又不好将这捧着的茶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这样一僵持,赵梅儿到底捱不住烫了,手一松,手中捧着的那碗福仁茶“咣当”一声就摔落到了地上,茶碗摔碎了不说,碗中的茶汤也溅了一地。 “真是没用的东西,连碗茶也捧不住,你除了打扮成个狐媚子的样子迷惑我家惠平,此外还有何用?见你在跟前就糟心,去,一边儿站着去!”杜氏蓦然拔高了声音讥诮道。 赵梅儿委屈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这才明白原来是婆婆故意这么着整治自己的,心中难受得紧,可现目前公婆都在跟前坐着,要是不遵婆婆所说,拂袖而去,恐怕他们两个定然会在秦惠平跟前说自己不敬长辈了,到时候自己就算辩解了,让秦惠平认为自己没错,但以后呢? 以后难道就一辈子不来见公婆,不跟他们打交道吗?想到此,只能再次忍耐,走到屋子一脚垂首站着。 秦达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站起身道:“我去瞧瞧五姨娘和家宝。” 说完拂袖而去。杜氏见他面带不豫之色离去,便也站了起来,道:“老爷,等等我,我也去。” 话毕,往前去追秦达祖,出门之时,忽然回头对赵梅儿冷声说:“你就给我好好站在这里思过,一直到我跟老爷回来为止。” 两口子先后出去后,屋子里只剩下赵梅儿一个人时,此时她方才被滚烫的茶碗烫伤的手指火辣辣的痛,这痛牵着心也开始抽搐,终于她忍不住落下泪来。想起第一次单独来见秦老爷和夫人时,那时候他们一起骗她说惠平已嫁,杜氏那时就说了许多辱骂她的话。这一回跟秦惠平从应天回来,当着惠平的面,婆婆杜氏还好言好语,可一旦惠平没有在跟前,杜氏就换了副嘴脸,依旧对自己恶语相向。原来在她心里从来就没有接受过自己,或者她只是因为自己现在的身份,又或者因为秦惠平的坚持而妥协了。 哎,看来秦惠平要分家,单独搬出去是正确的。既然她不喜欢自己,讨厌自己,而自己内心中也不喜欢公婆,大家两不相见是最好的,以免彼此冲突,互相嫌恶。 赵梅儿决定,一会儿等公婆回来,自己告退后,就称病再不单独来玉堂院向秦达祖和杜氏请安了。要来也是和秦惠平一起来,免得上赶着来遭欺辱。 不想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未时,腹中饥肠辘辘时,杜氏和秦达祖才回来。秦达祖一进来就见到了站在屋角脸色晦暗的赵梅儿,不免惊道:“惠平媳妇,你怎么还在这里?” 赵梅儿抬起头,还没说话,就听到杜氏不耐烦地道:“行了,你可以回去了。做出 这种可怜样子给谁看?” 秦达祖这才明白原来是杜氏让赵梅儿站这里的,方才他先拂袖而去出了屋子往后面五姨娘的院子里走,所以并没有听到后面杜氏跟赵梅儿说的话。因此晌午杜氏提议就在五姨娘那里吃晌午饭时,他也就同意了。吃完晌午饭,又在那里喝了一道茶,说了一会儿话才回来。如今想起来,原来这是杜氏施的拖延计,只不过是为了让罚站的赵梅儿吃不上午饭,饿肚子而已。 “原来你……太过分了!你这样子哪里有点儿婆婆的样子?哎!”秦达祖抬起手指着杜氏忿然道。 赵梅儿此时已经不想再在这里多呆,更不想看到公婆因为自己而发生争吵,因此在杜氏发话,让她离开后,便向着两人蹲礼告退。 这一次,她学乖了,也不等杜氏再说话,嘴中告辞后,便迈开腿退几步,让后转身大步离去。 等到出了玉堂院的堂屋,绷紧的身体总算松了下来,长长舒出一口气,叫了陪自己来这里在外面候着的丫鬟冬青和冬雪,主仆三人回明珠院去。一路上两个丫鬟也向她抱怨,到晌午之时,她们两个也没人叫去吃饭,而且有管事婆子交代她们两个,赵梅儿没有从正屋里出来之前,两人哪里都不许去。所以她们也饿着肚子等赵梅儿出来。 “冬青,冬雪,我回去就叫小厨房给你们做点儿好吃的。”赵梅儿宽慰两人道。 两个丫鬟忙赔笑着说:“姑娘,您不是也没吃么?叫厨房给您多做两个菜,捡个菜给我们吃就行了。” “这样也行。”赵梅儿唇角微扬,一口答应。 —— 秦惠平回到明珠院时,一进院子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院子东边的小厨房里传来一阵阵铁质锅铲在铁锅里铲菜时发出的“咵拉咵拉”的声音。于是她不免奇怪,这会儿未时刚过,离平时晚饭吃饭之时还得一个多时辰,而晌午饭又早过了,怎么这会儿厨房里竟然在炒菜呢? 信步往小厨房里去,就见到赵梅儿贴身伺候的丫鬟冬青正在将几样炒好的菜往红漆描金的食盒里放,遂开口问:“冬青,这菜是端给谁吃的?” 冬青正在聚精会神地装菜,还没留意到厨房门口站着的秦惠平。因此见了秦惠平后,忙向她蹲身行礼,等到秦惠平叫起后,这才直起身子回答:“回姑娘的话,这些菜是我家姑娘要吃的。” “哦,怎么这时候吃饭?不早不晚的?”秦惠平随意问道。 冬青咬了咬唇,本来赵梅儿在回来之时已经交代她和冬雪不要把今日主仆三人去玉堂院遭遇的事对秦惠平说的。不过冬青实在是有些不平,因为她是何氏赐给赵梅儿使的,在冬青的眼里,赵梅儿就是官家小姐,这身份远远高于秦惠平,远远高于秦家这些商户人家里的主子们。 就算秦惠平和自己家小姐是好姐妹,自家三小姐受邀来秦府做客,秦惠平对她不错,可是她爹娘怎么敢这么对她家小姐以及她们这两个伺候她的人。这实在是太失礼了。于是不管不顾地冬青便把今日主仆三人在玉堂院的遭遇备细对秦惠平说了,最后说:“秦姑娘,事情就是这么起的,我家姑娘在玉堂院的正房里站了好几个时辰,晌午饭也没吃,还烫着了手。你说,这哪家有这样待客的?婢子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呢。” “竟有这事?这……这……真是……”秦惠平听完吃惊不已,心中自然是心疼赵梅儿。便一甩袖子,转身大步往正屋里去,走出去两步,又回头急急招呼冬青,“快些把饭菜端进去给你家小姐吃。” 冬青连忙答应了,然后快手快脚地将厨娘炒好的最后一盘子菜装入食盒中,心中却在想,自己家小姐不叫说,自己偏要说。都说不平则鸣,没理由那秦家大小姐的爹娘这么欺负人,还不许人说的。就算一会儿小姐知道自己告诉秦家大小姐玉堂院的事情罚自己,也甘愿领罚,她就是看不惯那些倚老卖老欺负人的人。 却说秦惠平心中含气大踏步走进正屋西次间时,就见到赵梅儿坐在南窗下的一张美人榻上躺着,跟前坐着丫鬟冬雪正拿一对儿美人锤在她腿上敲打,这可是难得见到的场面。因为赵梅儿一般有空都是坐着手里拿着针线做绣活儿,或者拿本佛经翻看,像这种躺着让丫鬟捶腿的时候,秦惠平还没见过呢。 赵梅儿躺在美人榻上见到秦惠平眉间隐含怒气地走进来,心中咯噔一声,便微微支起身子担心地问:“惠平,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正在帮赵梅儿捶腿的冬雪见秦惠平进来,就停住了手上动作,站起来向秦惠平欠身恭敬喊了声,“姑娘,您回来了?” 秦惠平嗯一声,走到美人榻前,一伸手就从冬雪手上将那对儿美人锤夺过来,然后让冬雪先出去。等到冬雪出去后,秦惠平就木着脸说:“梅儿,你躺下罢,让我来替你捶一捶。” 赵梅儿蹙起眉,不听她的,反而坐起来问:“惠平,你这是怎么了?一进来就这样子,问你话,你也不回答我。让人担心。” 秦惠平有些着恼地扔了手上的那对儿美人锤,直直地望着赵梅儿含着怒气问:“今日你去玉堂院被我爹娘罚站了?所以这会儿回来让冬雪给你捶腿是不是?一定是让你站了好几个时辰,腿都又酸又麻是不是?” “……惠平,你怎么晓得?”赵梅儿听她连珠炮似地问,不由得咬了咬唇,她的心中提起这事情依然还很难受哩。 秦惠平说完这个,蓦然又把秦赵梅儿的两只手腕给抓住,抬起来,自己躬身凑下去看。 “这手指?怎么伤的?”秦惠平一看到赵梅儿的手那怒气就再也忍不住地喷薄而出,她看到了什么? 赵梅儿原先白皙如玉,只有淡淡粉色的手指的指腹部分,左右手从拇指到中指都是嫣红一片,而这会儿在这几根手指的指腹上都涂了治烫伤的药油。原来从玉堂院回来,赵梅儿熬不住手指上的灼痛,便让冬青拿治烫伤的药油来涂抹了被烫伤的手指。原先想着,秦惠平出去到内外账房看账算账了,这就要分家了,或者她会忙到晚上才回来。不想自己才回来一会儿刚涂了药,还没吃饭秦惠平就回来了。偏偏从她此时的问话和神情看,赵梅儿已经猜到她一定是从丫鬟冬青那里听到了什么,这想要掩饰也掩饰不过去了。 面对着自己最信任最喜欢的人,赵梅儿此时万般心酸和伤心齐齐涌上心头,就像是受了绝大委屈的孩子,泪水迅速蓄满眼底,然后滴滴答答地坠下。 她这样子,让秦惠平看了心痛得不行,立时将她一把拥进怀中红了眼圈儿道:“你这傻子?怎么任由别人欺负?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我发过誓,要护着你一世的。我一个转身,你就又被人欺负了。为什么要去见我爹娘,为什么要去尽什么孝道?我早说过,不用去,不用去的!快告诉我,你手上的烫伤是怎么来的?还有你在我爹娘那里,他们是怎么欺负你的?” 赵梅儿又如何能把杜氏辱骂自己的那些话说给秦惠平听,她只是伏在秦惠平怀中抽泣道:“都过去了……你别问了好不好?我想,婆婆或者对我还有成见,所以不待见我。日子长了就好了。” “原来是我娘。她怎么如此心狠?梅儿,你再也不要去他们跟前请安。他们这样对你,你没必要再去孝敬他们!明日,明日我就去买宅子,咱们早早地搬出去,我再也不让任何人伤你一根汗毛!”秦惠平握拳愤然道。胸中怒气激荡,让她的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说完这话,想了想又咬牙补了一句,“梅儿,咱们搬出去后,我就当没他们这样的爹娘,和他们老死不相往来,我看谁再能在你跟前倚老卖老欺辱你!就算他们是我爹娘也不行!” 赵梅儿委实没想到秦惠平会因为今日在玉堂院的遭遇说出这样狠绝的话来。竟然为了自己要跟她爹娘老死不相往来。虽然这让她感动,但是也让她有些愧疚。毕竟因为自己,秦惠平和她爹娘之间交恶,这要是再断了往来,婆婆杜氏那不是更加怨恨自己么?本来婆媳关系都如此恶劣了,再这样肯定是要雪上加霜的。为人子女,在爹娘老迈之时,在他们跟前尽孝是应担承担的责任,要是真不往来了,以后说出去,秦惠平这不孝女定然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而自己更成了让秦惠平做不孝女的恶毒的女子。 更让赵梅儿觉得不安心的是,要是有一天秦惠平后悔自己对爹娘如此决绝时,会不会也像她娘认为的那样,都是自己才让秦惠平跟她爹娘之间越来越远。真成了婆婆嘴中骂的,自己是狐媚子,是分开她们母女的人。 从来没做过人|妻,也没做过儿媳妇,但赵梅儿潜意识里觉得这样两相厌恨,彼此不相往来的方式并不是正确的婆媳相处之道。都说打断骨头连着筋,秦惠平和她爹娘毕竟是血脉相连的至亲的亲人,这至亲之间的矛盾还是化解了的好。要是闹得不可收拾,无法调和,对谁都是伤害和损失。 而此时的自己是不应该在秦惠平如今的这怒火上再浇油的,想到此,赵梅儿便启唇道:“惠平,你别为我跟你爹娘闹得那样僵好不好?那样以后我就真难了。我已经决定,从今日起也不上赶着自己个儿去你爹娘跟前,让他们看着我觉得闹心。我想对外称病,这样也就不用去玉堂院了。不是我不想去孝敬你爹娘,实在是目前他们对我成见太大。等以后咱们在一起的日子长了,他们或者能接受我,就好了……” 秦惠平听了便稍微和赵梅儿分开一些,拿手去替她擦泪,连连点头,“都依你,都依你……” 赵梅儿看眼前这一脸紧张在意自己的人,不知为何,先前那些酸涩委屈全都变成了满满的甜蜜。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丫鬟冬青的声音,“姑娘,饭菜好了,婢子给您送进来。” 这是何府早教给她们底下人的规矩,在进屋之前,先都要向屋里的主子禀告一声,所以冬青提了食盒来,在进屋之前隔着帘子向里面的赵梅儿扬声说话。 “送进来吧。”赵梅儿在屋里大声道。 秦惠平听见便收回手,退开一点儿,扶着赵梅儿从美人榻上下来,再帮她穿好绣鞋,同她一起去屋中的圆桌边坐下。 这时冬青已经掀开帘子提着食盒进来了,略带些忐忑地扫了赵梅儿一眼,见她神态如常,只是眼圈儿微红,似乎刚哭过,心一下就提起来了。怕自己服侍的主子责备自己多话。可等到她把饭菜都摆放完,赵梅儿也没说她一句,反而是微笑着交待她,“我特意叫厨娘多做了两道菜,你和冬雪快去吃吧,想必你们也饿得狠了。” “谢姑娘。”冬青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忙低首笑道,随即提了空食盒转身快步出去。 她一走,秦惠平就忙替赵梅儿盛饭,盛汤,又替她夹菜,喂她吃饭。 一边喂她饭还一边说:“梅儿,你这手伤了,在伤好之前都由我来喂你吃饭。你就不用动手了。” “我自己能行的,不用这样,哪那么娇气?手指只不过是被茶碗烫了下……”赵梅儿呵声笑道。 不过她说出这句话后,立即“唔”了声,会意到自己说错话了,其实也不是真是错话,是说出大实话了。刚才秦惠平一进屋就问她手是怎么烫伤的,她转移话题没有回答她,这会儿却不小心说出来了。 秦惠平听了不由得心中一抖,那刚消失的怒气重又涌上心头。心想,原来是这么烫着的。看来应该是自己爹娘让她奉茶,然后故意作怪烫伤了梅儿的手。自己和梅儿经历生死才重逢相聚,她怎么能允许自己身边的人这样伤害她。这件事情绝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她觉得自己必须明确得向她爹娘表明,这种事情是最后一次,否则别怪她六亲不认,真和她们断绝父女关系。不过,这一回的事情也不能就这么揭过去了,她一会儿服侍完赵梅儿吃饭,就要去玉堂院向她爹娘讨说法。 第120章 “惠平,你去哪里?”赵梅儿吃完饭,见秦惠平要往外走,便忙问她。 “哦,我有东西落在内账房了,才想起来,这会儿要去拿回来。我叫冬青和冬雪进来陪着你,我一会儿就回来。”秦惠平回转身向她笑一笑。 赵梅儿不疑有他,便说:“那你快去快回。” 秦惠平点点头,随即大步离开。从明珠院出来,她自然是要去玉堂院,就今日她爹娘欺辱赵梅儿的事情向他们讨说法,特别是她娘杜氏,她一定要警告她不许再那样阴奉阳违,当着自己的面一套,背面一套对自己深爱的人。 面罩寒霜,秦惠平径直走进玉堂院,也不等守在门前的丫鬟进去禀报,直接掀帘子进了正房。这时候秦达祖和杜氏正准备吃晚饭,厅里有两三个丫鬟正在摆放碗筷,见到秦惠平进来都向她蹲身行礼。 秦惠平嗯一声,打眼一看,她爹娘没在厅堂里,便往西次间里去。走进去后,果然见她爹娘在屋子里坐着闲聊喝茶。见到她这副样子走进来,杜氏心里忍不住一跳,大概也猜到她为何而来了,便笑着招呼她坐下,一会儿一起吃晚饭。 “爹,娘,饭我就不吃了。这会儿我特意过来,我想你们也晓得是为什么吧?”秦惠平寒声说完这话,便拿眼扫了眼秦达祖和杜氏。 不等他们开口说话,秦惠平便又说:“我来是想告诉你们,象今日这种对梅儿的事只能是最后一次。特别是娘,你不觉着你这么对梅儿是太狠心了么?要是我跟梅儿换一换,我去做别人的媳妇儿,被婆婆这么对待,你心疼我不?我和她历经生死才又重逢,我这辈子就想好好对她。谁要是对她不好,谁要是伤她害她,她就是我秦惠平的仇人,对仇人我不会心软,你可别忘了我说过的那庄子的话……” 她咬着后槽牙说这话,任谁都能看出她在发火。 “这事可跟我没关系,我还叫你娘别那么做的。”秦达祖先就把自己给撇清了。因为对于自己女儿的脾性他还是很了解的,她是说得出来就做得到。 杜氏脸色一变,心里也有些发怵,因为上一回秦惠平曾经说过要是她和老爷再有闲心管闲事,就将两人送去秦家在乡下的农庄去种地的。经秦惠平这一提醒,她立时想起了以前女儿说过的话,心里就有点儿后悔今日自己操之过急了。因为赵梅儿这才回来,想来自己女儿还宠她的要命,这会儿就去给她使绊子,女儿晓得了自然是要生气维护她的。这算是自己的失策之处。 “惠平,你别气啊,今儿个的事都是为娘不对,为娘保证再没有下次。你就宽恕为娘这一回吧。”杜氏一边哀声恳求,一边站起来走到秦惠平身边拉着她袖子可怜巴巴地说话。 秦惠平本来进屋的时候满腔怒火的,这会儿给她娘这么一哀求,心里的气终是消散了许多。不过,尽管没那么生气了,但她还是板着脸,道:“娘,这是你答应的,没有下一次了啊。要是再有下回,别怪我狠心不认你这个娘!” “就是,你要再敢对惠平媳妇那样,小心我不认你这个娘子!”秦达祖赶忙在一边补充了一句话,表明他的立场。这眼看女儿秦惠平就要分家,将一半的家产和秦家的买卖重新交回他手中了,要是她突然生气而反悔,那自己岂不是要继续被拘在这府里头,那种日子他是再不想过了。 两父女这样立场一致,到底是真正地吓着杜氏了,于是她忙再次重申,“我今儿糊涂了,是我错,要不我这就去向儿媳妇认个错。” 秦惠平见状却说:“算了,娘,你别去了。只要你真心觉得自己错了就好。把我今日的话记牢,我回去了。” 说完这话,秦惠平长叹口气,将杜氏抓住自己的袖子扯开,转身疾步离去。杜氏望着她的背影面现哀戚之色,秦达祖在一旁念叨,“你呀你,差点儿害到我了,真是……人越老越糊涂……” —— “梅儿,惠平,你们可来了……”张氏笑吟吟地站在自家宅子门口,看到秦家的马车停在了门前,然后自己女儿赵梅儿和秦惠平一起从马车上携手下来,就开始招呼她们了。 今日是赵梅儿头一次回娘家以后,隔了两日才来的。本来按照张氏跟她约的是前一日带秦惠平来,可是因为那一日在玉堂院被杜氏整得手指烫伤了,端不成碗筷,所以就晚了一天才回来,主要是怕自己的娘和继父见自己不能捧碗拿筷子,会问到她手怎么了。而赵梅儿不想把婆婆和自己之间的矛盾,以及婆婆整自己的事情告诉娘和继父,怕他们担心自己。因此她才让秦惠平派小厮来娘家,说要耽搁一天才能回娘家,想着多在府里养一天,等手上的烫伤好些了再回去。 在府里多养了一天后,果然烫伤好了大半,也能勉强拿东西了。所以才在这一日带着秦惠平回了娘家。 秦惠平知道今日张氏和贾维见自己是要向她提条件,而这条件关系到赵梅儿的娘亲和继父可同意赵梅儿和她在一起,因此她有些紧张。毕竟她自己的爹娘对两人相伴颇多意见和阻挠,已经让她很是头痛了。所以她希望赵梅儿的娘亲和继父不要像她自己的爹娘那样,不同意赵梅儿做自己的媳妇。一路上,她都暗自猜测到底他们会提什么条件,而这条件会不会令她无法答应…… 赵梅儿今日回娘家,又是和秦惠平一起,倒是心情十分愉悦,一路上都在不停和她说笑。只是秦惠平心里有事,做不到赵梅儿那样轻松。 好容易到了地方,赵梅儿儿拉着她下马车,一抬眼,秦惠平就见到张氏站在门口笑吟吟地跟自己和梅儿打招呼,莫名地心里就一松。她十分明锐地感觉到今日或者张氏和贾维要向她提的条件并不至于让她无法做到。因为要是他们要让自己为难的话,张氏也就不会亲自到门口来迎接自己和赵梅儿了。 这样一想,她立时吁出一口气,心情也跟赵梅儿一样变得轻松起来。 两人携手走到张氏跟前时,秦惠平赶忙松了握着赵梅儿的手向她蹲身行礼,赵梅儿也随着秦惠平一起向站在门前台阶上的自己娘亲蹲礼道福。张氏忙下两步石梯,将两人扶起来,笑着说:“本以为你们昨日要来的,一早买了菜,不曾想到后来秦府的小厮来禀告说你们今日才得空来。我便今日又去买了条鲜鱼,买了些才摘的菜蔬和果子……” “娘您辛苦了,那我一会儿来帮着你下厨做饭罢。”赵梅儿赶忙接话道。 而秦惠平却是让跟着来的丫鬟将送给张氏的礼盒子捧上。 张氏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接了,随即引着两人进宅,往堂屋里行去。 一进屋,张氏将手中的礼盒放在桌上,随即便向早坐在屋内主位一张圈椅上的贾维道:“大郎,你瞧谁来了?” 贾维淡淡一笑,“还用说,瞧你欢喜的样子,定然是梅儿和惠平来了罢。” 赵梅儿便和秦惠平一起又向贾维蹲身行礼,贾维叫起,然后请两人坐下。待到两人坐下,张氏也在自己身边坐下后,和赵梅儿和秦惠平寒暄了几句,贾维便开口对秦惠平道:“秦姑娘,前一日,梅儿回来后跟我娘子说了些体己话,后来我娘子把那些话跟我说了。甫一听到,我有些吃惊,不过后来娘子又把你们两人经历的事情对我说了,说你们两个在一起实在不易,她有心要把梅儿许给秦家大小姐,可又有担心。所以叫梅儿回去跟你说,让你来跟我们说一说话,要是你答应了我们提的条件,就让梅儿跟你在一起。” 那一晚,赵梅儿吃完晚饭回秦府后,张氏收拾了进屋里去找到正在灯下写戏本子的贾维,吞吞吐吐地把秦惠平和赵梅儿之间的事对贾维说了,然后又把自己对这件事情的意见说给他听,最后问他怎么看。 贾维倒是比较开通,他写戏本子,办戏班,耳朵里听到的眼里见到的什么断袖之癖,磨镜之好,自然是比张氏多。况且,江南一带,这男子结拜契兄,女子结拜金兰之事也时有发生。而这些事,百姓们都晓得这是另一种变相的夫妻关系,只是从男女变成了男和男,女和女。 他听完张氏的话后就说:“娘子,我听你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同意了。如今这么与我说,可是想让我说一说该提些什么条件,让梅儿以后这终生有靠落在实处?” 张氏道:“是这个意思,先前我跟梅儿说了,这必须要做到的一件事就是,等秦家大小姐一分家出来自立门户,我就去城里的育婴堂抱两个孩子过去给她们养,此是其一。还有就是我的梅儿不能这样没有名分就跟秦家大小姐了,虽然女子和女子,不像男子和女子那样可以正大光明的婚嫁,但是再怎么也得两家办酒席,族里的人该晓得。不然,我的梅儿一辈子活在暗处,我一想起就心酸。我只要这两点满足了我的要求,我就放心地把梅儿交到秦家大小姐手里。至于彩礼什么的我一文钱都不想要。” “说起彩礼,秀哥儿要不是秦家大小姐帮忙,如今怕早就生死未卜了。秦大小姐是我们一家的恩人,他派姜宜去昆山救秀哥儿,花的银子咱们就是一辈子都还不上。不过你疼梅儿,为她着想也是应当。你所求不过是让她们两个有子嗣,另外梅儿跟秦家大小姐一起名正言顺对不对?”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所以,等秦惠平来了,咱们就得跟她提这两个条件,要是她答应了,咱们就让她娶了梅儿。” 如今想起前番和张氏议定的话,接下来,贾维便当着秦惠平和赵梅儿的面继续道:“这两个条件是,第一,秦姑娘既然要娶我家梅儿,就得给她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我跟娘子想了想,咱们江南一带多有义结金兰的女子,虽然姐妹相称,但实是同夫妻一般过日子。因此,我们要秦姑娘将你家族人聚在一起,我们也将我们的亲朋都喊来,你和梅儿当面换帖结拜金兰姐妹,然后再办一场酒席,这就是正式定下了你们的身份。这样一来,你们也就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秦姑娘,我问你,这个条件你可能答应?” 秦惠平没想到赵梅儿的继父和娘亲提出的第一个条件竟然是这个,一直以来她也有困扰该怎么让自己和梅儿的关系在外人跟前让人觉得不奇怪,毕竟两人出则同行,入则同歇,日子一久,也难免被人议论的。如今贾维提出的这个法子实在是太好了,这样一来可是让所有周围的人都明白了自己和赵梅儿的真正关系,但在外头人跟前说起来也好听。因此在贾维这么说了以后,她立即就高兴起来道:“这个条件我答应!我早想给梅儿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了,这个法子可是解决了我们的难题。哎,多亏岳父和岳母想得如此周到,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谢你们了!” 她一高兴之下,竟然称呼贾维和张氏岳父岳母了,这也让坐在她旁边的赵梅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张氏和贾维见秦惠平豪不迟疑地立即同意了他们提出的第一个条件也高兴,很显然秦惠平是真心对赵梅儿的,而且也是真心想跟她一起过日子,相伴终生的。否则她不会立刻就答应这个结拜姐妹,义结金兰的条件。毕竟这么着也是向自己周围的人和族亲表明了她和赵梅儿的关系。那是断了再嫁人的路了,并且对梅儿来说,也是一种重视。这样最大可能的郑重对待赵梅儿,说明是把她真正放在心上,当成媳妇儿待的,并不是一时冲动和儿戏。 所以下一刻便听到贾维和张氏也开心地笑出声来,两人齐声说了声“好”。接着便由张氏开口说话,“惠平,既然你答应了我们提出的头一个条件,那第二个条件想必对你来说也不是难题。” 秦惠平恭敬接话,“这第二个条件是什么,还请岳母说给我听一听。” “是这么的,我和贾郎想着你们出去单立门户过日子,身边儿也没啥亲朋,甚是孤单。所以我们想让你们在分家之后去抱养两个孩子来养着。”张氏笑道。 这话赵梅儿早就跟秦惠平提过,只不过当时她没拿赵梅儿的话当回事,这会儿从张氏嘴里说出来,她就不得不认真考虑了。 “这……”她沉吟了下,没有立刻答应张氏。主要是她觉得自己和赵梅儿年纪都不大,又是久别重逢,自然该好好享受一下两人甜蜜相处的小日子。可要是突然身边多了两个孩子,她立刻就觉得那甜蜜和幸福打了折,而且她觉得一旦有了孩子,赵梅儿的心思怕是就要放到那两个孩子身上,能分给她的关怀和体贴一定会少许多。 可是要是她不答应的话,张氏和贾维说不定就会将赵梅儿接回娘家,不让她跟自己一起了。这让她绝对无法接受。 见秦惠平沉吟不决,上头坐着的张氏就说:“惠平,其实你也不用把孩子想得那样烦人。找几个奶娘,多派几个丫鬟照看着两个孩子,你和梅儿并不会操太多心。你和梅儿既然成家了,有了孩儿才算是真正的家。这孩子虽然有时候吵闹,烦人得紧,但是乖得时候也让人心里乐得开花。我还是那句老话,一个家里有了小孩儿才算是真正地过踏实日子了。我和大郎才真正地放心你跟梅儿在一起。” 话都说到这里了,秦惠平心里尽管担心抱了小孩回来养之后,会破坏如今和梅儿一起的快活日子。但是,既然岳父岳母提了出来,这是个获得跟梅儿在一起相伴终生的资格的条件,她没理由不答应。 “好,这第二个条件我也答应。只是我想这孩子还是先抱养一个的好。等这头一个长大点儿了再抱第二个,否则我觉着就算有丫鬟和婆子帮忙,两个孩子我们也顾不过来。” 见秦惠平终于答应了分家之后就抱养孩子,赵梅儿已经很欢喜了,便立即帮着她说话,“娘,继父,我觉着惠平说得不错,我们先抱养一个孩儿,等过几年这头一个孩子大点儿了,我们也有了带孩子的经验,那时候再养一个小点儿的就不会手忙脚乱了。” “娘子,我也觉得惠平说得有理,她们两个年纪都不大,这乍一抱养两个孩子,的确是让她们为难。”贾维也赞同秦惠平的说法。 张氏看一看几人,终于也松了口,“那就先抱养一个吧。但不知,这孩子你们是喜欢养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秦惠平先开口,“我看养个女孩儿吧,女孩儿乖,将来长大了疼人。” 赵梅儿也说养女孩儿好。不想张氏却说,还是先养个男孩儿好,男孩儿长大了除了同样可以疼妹妹,还可以保护妹妹。并且她们两个都是女子之身,惠平虽然难干,要是养女孩不能保证她还能干。要是养大个男孩,将来就可以顶门立户了。她是受欺负受怕了,所以劝秦惠平和赵梅儿头一个孩子抱养男孩。不过秦惠平和赵梅儿从内心来说,还是愿意自己抱养的头一个孩子是女孩儿,毕竟两人都是喜欢女子的女人。 “娘,我和惠平会好好地教我们的女儿,我相信惠平和我教出来的女儿一样能干的。并且我还觉得头一个孩子是女儿,她大了才是能带弟弟和妹妹哩。”赵梅儿坚持道。 张氏还想争辩的,贾维却打断了她的话说:“娘子,我看这件事就依惠平和梅儿吧,毕竟这是她们在养孩子。你看都说多久的话了,快到晌午了,该做饭了呢。” “那好吧,就依惠平和梅儿的,等她们分了家搬出来住了,就一起去育婴堂选个合眼缘又乖巧的小妮子。我这就做饭去。”张氏笑起来道,遂站了起来往外走。赵梅儿忙站起来跟着她一起,说要去帮着她下厨做饭。剩下秦惠平和贾维在屋子里坐着吃茶说些闲话。 等到张氏和赵梅儿一起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端出来,一家人在一起吃了晌午饭,又喝了道茶。秦惠平便带着赵梅儿辞了张氏和贾维,上了秦家马车回秦府去。一上车坐定,秦惠平就一把将赵梅儿搂进怀里压抑不住喜悦地亲了她一口说:“梅儿,这下好了,岳父和岳母终于同意我们在一起了。我们就快有自己的家,还有我们自己的孩子了,太好了!太好了!等咱们的家归置好,到时候我们常接他们来玩……” “好,都依你。惠平,我真是巴不得早点有我们自己的宅子,然后我们再拜金兰换帖,再请客,再去抱养个乖巧的孩儿回来养,一想起这些,我心里别提多欢喜了……”赵梅儿也喜笑颜开道。 两个人在回秦府的马车上一路上都在商量这后面要办的事情,欢声笑语不断。等到回了秦府,进了明珠院,刚进正屋西次间坐下,外头丫鬟侍冬就进来回禀说:“荷花儿和她嫂子古氏求见,说有要紧的事要告诉姑娘。” 秦惠平一听“哦”一声,立即喊,“快请她两个进来!” 坐在一旁的赵梅儿闻言就问:“惠平,莫不是她们两个今日去法花庵打探到了什么那马姑子的底细了么?” 秦惠平道:“今日我们去岳父岳母那里,她们也去了法华庵。你可记得上回那马姑子说得要古氏三日后再去法华庵,她要施法发功替古氏再暖宫么?想必这一回去古氏或者有所发现也不一定。须知,这可是关系到家宝可是我亲弟弟,可是我秦家的血脉。我爹糊涂,可我却不能明知道这里头有猫腻而不理。我倒是但愿五姨娘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爹的事情,不然,哼,有她的苦头吃!” 第121章 不一时,古氏和荷花儿就在丫鬟侍冬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两人见到秦惠平和赵梅儿后忙向两人蹲身行礼。秦惠平叫起,遂问她们,“你们两个今日去法华庵可是查出那马姑子有什么破绽了么?” 荷花儿抢先开口,“回姑娘的话,我和嫂子今日去会那马姑子,我嫂子真个发现那马姑子的疑点了呢。” “好了,荷花儿,让你嫂子细说与我们听罢。”秦惠平压压手,将视线转向古氏,说:“烦请古嫂子说来听一听。” 古氏欠欠身应声是,便开始仔细将今日去法华庵见马姑子的事情说给秦惠平听。 原来她和荷花儿如上一次那时辰出门儿,秦府的小厮赶车,秦惠平派来的两个粗壮仆妇跟车去法华庵。到了法华庵下车来,古氏就带着荷花儿还有两个粗壮仆妇去庵堂中求子观音佛堂后面那个小院子去见马姑子。 马姑子见古氏来到,倒也记得她这个人。依旧是让她带来的丫鬟和仆妇们在外等着,自己领着古氏进了西屋的密室。 进了密室后,马姑子便问古氏她吃了药可曾和老爷同房等话。古氏自然顺着她的话来,说吃了药也和老爷同房了,但是不知道这药管用否。 马姑子叫她依旧如上次那样躺到屋子内的那架精致的黑漆描金的大床上,然后宽衣解带,如上回哪样替她发功搓揉小腹,一边跟她说话,“其实你这样的大户人家的妾室,这顶顶紧要的就是必得要有个亲生孩儿,不管是男还是女,否则到老来,人老珠黄,免不了被嫌弃被抛弃。” 古氏一听,立即赞同道:“可不是,师傅,我一想起这个便心慌得很。我家老爷早年和大娘生了个小姐,这许多年就再无所出。在我之前的姨娘也有几个,都是没有怀上。我真怕,我也……哎,这可如何是好?” 马姑子沉吟一番,徐徐道:“其实,我师傅还教过我一门神奇的法术,以符纸召唤天将入妇人之梦,令妇人怀娠。只是这法术极耗修为,我一般不敢用。吉娘子也晓得,昔汉高|祖刘邦乃是其母和金甲神人交|合所生,所以我这法术召唤天将入妇人之梦所生男子其命贵不可言……” “啥?师傅真有如此神通?”古氏一听,立即支起身子感兴趣地问。心里却在想,这马姑子终于露出破绽来了。汉高|祖刘邦的事情民间也多有传说,不过古氏却是不信的。所以她听马姑子这么说,便立即装出很感兴趣的摸样,想套出马姑子后面的话。 马姑子叫古氏依旧躺下,手上继续“发功”替古氏暖宫,一面笃定道:“自然是有的。不然这吴县城里为何恁许多妇人来我这里求子,都得偿所愿呢。吉娘子不信,可以试一试。” “这……我倒是想试一试,但劳师傅如此耗费修为,我心里过意不去呢。”古氏看着马姑子故意装成为难的样子道。 马姑子却缓缓说:“吉娘子也不必过意不去,要是怀上了以后只当是为我传个名声出去就好。只是做这场法事,召唤天将入梦,得需要向天将的童儿贡献二十两银子,他才通传呢。且这事情求子的妇人不许向任何人提起,勿要保密,才能真心想事成。还有,这法事得在你月信前后时日,选了吉时,服了药,和你家老爷同房后次日再来,方保你能怀上神人之子……” 听她絮絮叨叨把这如何让什么天将入梦,又是要向神人的童儿贡献银子,还有月信前后服药和老爷同房这些话听完,古氏差不多已经明白了大半。这马姑子果然十分狡诈,一般来求子的妇人听了她这些话,因为求子心切,怕都会跃跃欲试。至于花二十两银子又算什么。她话中所说,让求子的妇人在月信前后十日内服药,再和自己丈夫同房,这日子本来就是容易怀上孩子的日子。要是求子的妇人和自己丈夫同房后,次日来法华庵找法华庵找马姑子发功叫天将入梦帮助怀娠,且不说到底管不管用,将来这怀上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种真是两说。 这些话对既信鬼神,又迫切想要有孩子的来求子的妇人们是极大的诱惑。很多人就会忘记去想这马姑子做法召唤的天将到底真不真实,这事情可不可能。 秦惠平听到这里已经肯定地说:“马姑子这人肯定是有问题的。她这使的是连环计呀。头一回她不露底,也是因为求子的妇人头一回去,人家对她也不全信,她呢,也信不过别人。所以只是试探,给了求子的符箓和药。要是这得了药回去的妇人不再来了,她得了十两银子也不少赚钱。可是要是这得了求子的符箓和药的妇人又去找她第二回了,就说明人家信她,和她处得也熟了些,防范心小了许多。这时,她就可以胡诌什么作法召唤天将入梦,使求子妇人怀娠的鬼话,偏偏这时来找她的妇人还是相信的为多。于是到第三次再相见时,马姑子就真作法召唤什么天将来了,这一次她能得二十两银子呢。只是我怀疑这天将怕是更有问题。” “反正我是不相信什么天将的,惠平,听古嫂子说了马姑子的这些事,我想瞧一瞧她到底是怎么召唤天将出来的?”赵梅儿接话道。 秦惠平呵呵一笑,道:“这天将啊我怀疑是个真男人,在求子的妇人昏睡时,与她行云布雨。于是等那妇人醒来时,还真以为天将入梦了呢。又或者……” “呀,惠平,经你这一说,我想一想,心里害怕呢。没想到那马姑子是个如此淫|邪诡诈的人。佛门净地,竟然藏污纳垢。啧啧,要真查出她在法华庵里干这种勾当,定要将她扭送官府,让她吃官司。”赵梅儿愤愤道。 秦惠平想了想在,眨了眨眼便对荷花儿和古氏说:“你们两个这一回的确是打探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了。那这第三回再去法华庵,咱们就来见识一下这所谓的天将是真是假,看这马姑子又要弄什么鬼。” 说完这话,秦惠平便让两人凑近些,然后在她们耳边如此如此一说,叫她们下去准备。过几日再去法华庵会那马姑子。 等荷花儿古氏应了出去后,秦惠平便转身笑着对赵梅儿说:“梅儿,要不要咱们过几日也去法华庵看一场好戏?” 不想赵梅儿却说:“好好的,咱们去凑那些热闹做什么。不如,你派个得力的管事随着荷花儿古氏一起去,等这马姑子真露了马脚抓住了她破绽,让人将马姑子扭送官府治罪便是。况且,马姑子真要是有问题,那牵涉到五姨娘,还有家宝,嚷嚷出去也让秦家丢了脸面,让爹没法子见人。所以,这事情,我们还是不要出面的好。就静候佳音罢。” 秦惠平吮唇沉吟了下便同意了梅儿的说法,“也好,那就依娘子,我们这几日得空去瞧一瞧我让姜宜找的宅子,还有我们结拜宴客之事。务必要令娘子满意。” 赵梅儿深以为是,遂笑吟吟地添加了一句,“须得我们两个都满意才最好。” —— 七日后,古氏和荷花儿在秦府管事林贵的安排下再去法华庵。原来在这一日之前姜宜替秦惠平和赵梅儿找到了城南的一所宅子,一共三进,后面一个颇大的花园。这宅子被称做“碧园”,乃是县城里一位陈姓进士家传的宅邸。因为陈进士在京里做了官,便重新在京城里买宅子,先前在吴县的老宅便要出售。 碧园之所以被叫做碧园,主要是因为这园子中多栽种梧桐树,桐叶如碧。后花园里一个如碧玉般的池塘,这池塘还是活水,一股水流从西北流进,从东南流出。池边花树繁盛,桐叶蔽天,十分清幽。宅子前面的房屋院落也颇精致。 姜宜得了这碧园要出售的消息,就先去看了,十分满意,问了售价几何,便回来向秦惠平回禀这宅子的事。 秦惠平听说这宅子要六千两银子,便亲自带了赵梅儿去看,两人看过后俱都喜欢。只是赵梅儿嫌弃这宅子好是好,可也太贵了。 “梅儿,这可是咱们两人以后的家,只要满意喜欢就行,你管它贵不贵。”秦惠平如此说,随即便让姜宜跟这碧园的主人商谈买宅的事宜,自己和赵梅儿回家去,只等这宅子买到手就搬家。 这之前本来秦惠平是想让姜宜去安排古氏和荷花儿去法华庵,抓那马姑子的破绽和把柄的。但姜宜正和碧园的主子商谈买宅事宜,就另外派了个比较精明能干,也是她一手提拔的管事林贵去办这件事。 林贵这人办事请十分的小心细致,当日陪着古氏和荷花去法华庵,就让一些秦家的小厮男扮女装进去装作烧香,实则将马姑子那院子给监视了起来。另外他还派了人去守着法华庵的前门和后门,以防那马姑子逃脱。 做好这些准备,古氏依旧让荷花儿和两个健壮仆妇陪着进了法华庵,直接去了马姑子所在的那院子。 马姑子见到古氏又来了,十分高兴,寒暄两句后,便让荷花儿和那两个陪着古氏来的健壮仆妇在外等着,自己领着古氏进了西屋密室。 一进西屋密室,古氏就拿出了二十两银子奉上。马姑子接了银子,便开始预备做法事。她先是在屋子里拿了三枝香出来点燃插在送子观音像下方的香炉中,自己拜过后,又让古氏上前去拜。 接着,她让古氏依旧去密室中的那架黑漆描金床上躺着。自己则走到东墙边那张桌子旁,重摆上香烛,自己换了身法衣,右手拿桃木剑,左手拿了数张符纸,就着桌上燃烧的蜡烛点燃,开始口中念念有词,舞剑做起法来。 如此一刻钟后,她手拿桃木剑走到古氏躺着的黑漆描金床边,先是小声喊,“吉娘子……” 见古氏紧闭着眼,似乎完全昏睡过去后,便又大声喊了声,“吉娘子!” 可是床上躺着的那娇俏的妇人依旧一动不动,马姑子便勾唇笑起来。遂自言自语了一句,“我的迷香可是自己个儿配的,满苏州也找不到这样厉害的呢……” 如此说着她便走回去将桃木剑放到东墙的那张桌上,又开始脱掉身上做法穿的衣裳,直到穿着一身素白中衣,这才重又走到房中那架黑漆描金大床边坐下,一歪身坐下去,伸出手去在古氏那白腻的俏脸上轻轻拂过,淫|笑道:“小娘子,在下可就是天将下凡,你和我春风一度,保你怀上个俊俏的孩儿……” 如此说着,那手就伸向古氏的上衣的扣子。 不过,就在他的手才将将揭开古氏上衣的第一颗雁衔芦的鎏金铜扣时,在床上一直躺着的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古氏却忽然睁开了眼。这让正在解她扣子的马姑子吓了一大跳,“啊”一声正打算弹开站起时,便见古氏右手忽然抬起,手中握着的一包东西朝着她的脸一撒,一团灰白色的烟雾在她眼前蓦然炸开。 下一刻,便见马姑子咳嗽了两声后,满面惊恐之色的颓然倒在了地上。 古氏捂着口鼻坐起来,赶忙下床来穿上绣鞋,然后提着裙子迅速地跑了出去。她接连拔开了三道门的门闩,最后出现在荷花人等人面前时,大声道:“快,快进去把那淫|贼绑起来,另外马上去叫林管事带人进来。” 于是荷花儿和那两个健壮仆妇自动分工,她跑出去找秦府的管事林贵带人进来,而那两个仆妇将袖子里头早就藏好的绳索拿出来,跟在古氏身后重新走进西屋的密室,直到走进第三道门里的那间马姑子捣鬼的房间。 只见那马姑子蜷缩着躺在地上,沾了一脸的面粉样的粉末,满面惊恐神情的紧闭着眼陷入昏迷之中。 古氏就上前去踢了踢他,鄙视地说:“这厮还想用迷香迷晕我,做那无耻之事哩。幸好林管事早有准备,一早让郎中给我开了解迷香的药,让我进密室之前吃下,又给了我一包吸入让人昏迷的药粉。淫|贼没迷倒我,倒被我的药给迷倒了,真是报应!” 那两个健壮仆妇拿绳索一边将马姑子的双臂反扭到身后捆绑起来,一边对古氏道:“你一口一个叫这马姑子为淫|贼,可我们看她怎么也不像男人啊。” 古氏见两人不信便说:“要叫我这之前也是不信的。只不过今日我亲自听他说了些话,所以确定他必定是个男子无疑,你们信不信?” 如此说着,就蹲下|身去,伸手去把马姑子的中衣的交领的领口拉开,仔细去看他脖子,却见他脖子上平平,并无特征明显的象征男子的喉结。口中“咦”一声后,便又转而伸手去拉他裤子。 两个健壮仆妇见她如此便取笑她,“瞧你这作为跟这地上的淫|贼倒有一比。” 古氏笑,“我怕甚么,都成亲了三年,孩儿也生了一个,还能躁到哪里去。” 这般笑着,手上并不停,一下将躺在地上的马姑子的裤子拉下后,脸上带些红迅速地看了一眼,随即得意地嚷起来,“你们看,可不是个男人么?这马姑子啊是个假姑子,借着替求子的妇人做法事画符给药,不但骗这些妇人的银子,还奸|污这些妇人,让她们以为真得这马姑子的求子药灵验,能让她们怀上孩儿。实则是吃了亏,给自己家老爷或者丈夫戴上了绿帽子呢。” 那两个拿绳索捆马姑子的健壮仆妇也看到了躺在地上依旧昏迷的马姑子的胯|下之物,吃惊之外,手上越发使劲儿将马姑子给牢牢地捆起来,嘴里还不断骂,“这该死的淫|贼,竟在佛门净地行这般腌臜之事。不晓得本县多少妇人被他辱没了,还不知哩……” 几人正在笑骂这昏迷在地的马姑子,只见荷花儿领着秦府管事林贵并数位装扮成上香的妇人的秦府小厮进来了。 林贵一进来,就让其他的小厮守着门口,他单独和荷花儿一起进了屋。见到昏迷在地的马姑子,他皱了皱眉,随即问古氏方才这屋子里发生的事,古氏就细细地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并把她拉地上昏迷的马姑子的裤子,确定他是个男子的事情也对林贵说了。 林贵听完,鄙夷地看了眼地上的那扮成姑子的相貌齐整的男子一眼,随即吩咐一个健壮仆妇去端了盆冷水来将地上昏迷的人给泼醒。 一个健壮仆妇就出去找了个铜盆,去院子的井台边打了水来装在铜盆里,端回来,照着那昏迷在地的男子一盆水兜头泼下。 这冷水一泼下去,方才被古氏的药粉迷昏的马姑子一个激灵,随即悠悠醒转过来。睁开眼后,他打眼往跟前站着的几个人一看,立时脸色就变得煞白起来。随即他动了动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臂被反扭到身后捆得死死的,他根本站不起来。 “你们……你们是谁?为何,为何要这么对我?”他看向古氏等人虚弱地问。 古氏讥笑道:“真好笑,你这淫|贼还问我们为啥这么对你?你难道不晓得你干得这些无耻之事?姑子?你倒想得出来,装扮成姑子跑到庵堂里来干这些奸|污女子之事,真是胆大包天!” “你……你这狡猾的妇人……好,我牛二栽在你们手上认栽,你们开个价,只要肯放了我,我宁肯将我手上的银子全部奉上。”牛二脸色难看,艰难道。 “放了你?好,你说一说,你到底有多少银子肯给我们?要是数目足够大,我或者可以向我家主人帮你求情。”林贵发话道。 说出这话后,林贵便让跟前的那两个健壮仆妇都出去,因为他下面要说的话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当然古氏和荷花儿除外,因为她们两个算得上是秦惠平信任的人。 这林贵之所以会这么说,实在他是个地道的商人,习惯于拿银子说事。秦惠平亲自提拔起来的两个管事姜宜和林贵各有能干之处。姜宜会花银子,银子花得恰到好处,花得值当。而林贵则是善于赚银子,他有一双精明的眼,往往能发现别人不易发现的商机,为秦惠平赚进银子来。 比如这会儿这男扮女装的牛二,林贵晓得他在法华庵已经超过三年,要是按照他了解的情况估算不错的话,一月牛二怕是会有一百两银子的进项,而三年下来应至少手里攥着三千两银子,所以他才会这么说。 待到两个健壮仆妇都出去了,林贵哼一声,继续说:“好了,牛二,别磨蹭了,说吧,说出个数目来,看我能向我家主人求情放过你不?” 牛二咬咬牙,开口吐出一个数目,“一千两,我手里有一千两银子,情愿将一千两银子奉上,求你们放过我。” 古氏和荷花儿都被他说出这个数目给吓了一跳,真没想到这牛二扮成个替妇人求子的姑子竟然能赚下这些银两。竟是远比一般中等人家的百姓富裕。 要是她们的话,觉得一千两银子也够了,倒可以考虑放这淫贼一马。不想林贵却嗤笑一声,道:“这点儿银子就想让我家主人绕过你,未免太天真了,我也不想跟你绕弯子,你拿出三千两银子来,我就去向我家主人求情,放过你。否则,我审了你,就将你往衙门里送。你想一想,要是这县城里的富商大户晓得你借着替人画符送药求子,奸|污了他们的妻妾,给他们戴了绿帽子不说。还让他们眼珠子般心疼的子嗣变成了你的儿子,你说,他们会不会把你给生撕活剥了?” 这话倒不是平白无故地吓牛二,这桩丑事要揭发出来,吴县城里必定要乱一阵子。上法华庵来向扮成姑子的牛二求子的妇人这两年络绎不绝,且都是富商大户的妻妾。这些富商大户晓得了牛二给自己戴了绿帽子,子嗣又不明不白的,那还真是要找他麻烦的。即便是关到了县衙的牢里,怕也得买通狱卒要他的命,以雪耻辱。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挺累,今天睡了一天。本来想请假不更文的。不过,睡醒了,还是写了一章。只不过比平时发文时间要晚些。亲们久等了。谅解哈。 ps; 谢谢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02 20:14:25。 ╭(╯3╰)╮破费了,么之。 第122章 郑氏进门的时候,江氏那时候还是长媳,只一个是公公婆婆谁都不待见,一个却是能说会道深受偏爱。如今这一照面,尽管郑氏还能安慰自己她是汝宁伯夫人,位居超品,比江氏这太夫人高一截不止,可从镜园门外一路进来,看到这庭院深深小桥流水的景象,她这心里却和猫爪挠着似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因而厮见之后一坐下,她便干笑了一声。 “大嫂真是好福气,想当年老伯爷在时满心盼望着镜园落成,可终究没看到这一天。” “什么福气……除了享儿子的福,更要紧的是天恩浩荡,明察秋毫。” 江氏这不软不硬的一句话砸回来,郑氏顿时又是一僵,随即才不自然地附和点头。干巴巴寒暄了两句,见江氏始终淡然坐着,她便只得开口道出了今天的来意:“大嫂和全哥如今得了这御赐镜园,本是天大的喜事,你们不愿意开宴庆祝,一味低调,这原本是谦逊臣子应当的。可这园子毕竟大,你们从前也没用多少人,所以太夫人吩咐我从家里调派几房精明的人来,也好帮衬帮衬。” 端着茶盏的江氏这才抬头看了郑氏一眼,见其身后站着两个头脸整齐绮年玉貌的丫头,想起刚刚庄妈妈报说前院还有好几房家人等着,她的嘴角就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当即点点头道:“家里也确实缺人,太夫人既如此费心,回头我就让庄妈妈领着分派了差事。只有一件事,先头宜兴郡主和阳宁侯太夫人也先后荐了几房人过来,又送了他们的身契,不知道太夫人送来的这些人归在何处?毕竟,家里除了原先那些人,新收的人也都是有靠身文书的。” “既是荐来的人,身契当然是交给嫂子的。” 早有预备的郑氏冲身后的大丫头做了个手势,见其捧着一个雕漆红木匣子送到了江氏面前,她不禁得意地一笑——这一趟送人自然是趁着这边百废待兴人手紧缺,先楔入几颗钉子,既如此,总不能留下口实。挑的这几房家人都是拖儿带口亲属众多的,他们的身契送了过来,可他们那些亲戚的身契却还捏在自己手里,不愁他们不听使唤 眼看江氏点了头,又吩咐把外头那四房家人都叫到院子里,她知道此事已定,心头顿时松乏了不少。及至新进的下人们都磕了头,庄妈妈把人带下去安置,她这才寻个由头把自己带来的那两个丫头派到了外头看着,又摆出了推心置腹的模样。 “除了这一桩,今天我来,其实还为了另外一件要紧事。”她也顾不得江氏仍是那副冷淡疏离的表情,又朝炕桌靠近了些,“这几日外头的风声,大嫂可知道了?那位阳宁侯太夫人早年揽事生事,之前侥幸没被前头东昌侯连累,可终究是涉得深了,更何况这一回还居然连结大臣请立储君,皇上虽还没发作,可心头哪里会不怒,说不定转眼间就会发作出来全哥的这门婚事虽然是皇上亲自赐的,可此一时彼一时,她一个小姑娘不懂事,不知道自家祖母做的那些事情,只知道一味愚孝,可这样一来,将来嫁过来许要连累了全哥” 见江氏似乎是浑然不以为意,郑氏不禁心里发急,索性把宫中齐太妃也搬了出来佐证:“大嫂可别不当一回事,君恩雷霆雨露,前时还觉得好,兴许这会儿风头一转,立时就觉得人可恶了全哥正是前途好的时候,难道你能看着他被无端连累?不若派个人过去,对她好好说说,让她明白利害取舍。而另一边,你这个做母亲的,也得给全哥添两个颜色好的人,免得将来媳妇过门时受了挟制……” 郑氏说得正起劲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老太太,大人回来了” “这还是上午,怎么就回来了?别在这里守着了,先去瞧瞧究竟怎么回事” 闻听杨进周回来了,江氏脸上那冷淡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了无比的关切。而郑氏见状,自然只能讪讪地停下这个话题,心里却有些犯嘀咕。及至一身官袍的杨进周进了门来,她觑着人那健硕结实的模样,再对比自己先后没养住的两个儿子和都已经娶了妻仍是身体不见好的杨艾,她更是觉得嗓子眼堵得慌。 “娘。”杨进周进来之后,先给母亲行了礼,随即扫了一眼郑氏,淡淡地叫了一声二婶。但见郑氏笑着要说话,他就抢在前头说,“二婶见谅,我有些要紧事要和娘商量。待会隆佑长公主那儿还约请了娘过去听戏,实在没法留您用饭。” 隆佑长公主是下了帖子请听戏,但那时辰是午后,离着现在还远,江氏甚至原本没打算去,此时实是没想到儿子竟拿这当成了挡箭牌。见郑氏有些尴尬地说不打紧之类的话,又起身告辞,她少不得做出姿态和杨进周一同把人送到了二门。眼见这一行上轿车走了,她方才转身看着儿子,似笑非笑地说:“你倒是会寻借口,我不耐烦那些人多的场合,若是她也应邀了去那儿如何?” “隆佑长公主素来是有脾气的,她不像之前和东昌侯府定了亲事,后来那婚事却落了空的安吉长公主那般一团和气,只看她和宜兴郡主交情最好就知道,她下帖子决计不是什么人都请。再说,娘你也该走动走动,家里的事情一步一步慢慢来没关系……” 一路搀扶着母亲往里走,杨进周口中说着这些,脸色却并不那么自然。直到回了阳春馆,他又把丫头撵了出去,这才挨着江氏坐了下来,沉吟了片刻开口说:“今天我之所以回来,是因为刚刚在阜成门被陈四公子给截住了。是阳宁侯太夫人和他姐姐让他来的,说了好些我还不知道的事。娘,事情是这样……” 尽管郑氏刚刚已经添油加醋说了一通,但江氏毕竟不信,可这会儿杨进周说的详尽,又说是陈衍派人送来的消息,她不禁就有些不安了。等到杨进周说完,她喝了一口水定了定神,就抬头说道:“那衍哥儿找你说了这些,可有提让你帮什么忙?” “不是让我帮忙。”杨进周摇了摇头,想起陈衍那仿佛突然之间又长大了一截的模样,他略一失神,随即又回过神来,“他姐姐让他带话说,这些事情我迟早都是要知道的,与其等事到临头措手不及,还不如早早有个心理预备,咱们两家之间,不应该藏着掖着。事情她会设法料理,我们只要知道这一回事就成了。” “她竟然这么说”江氏先是大讶,随即立时大摇其头,“皇上都赐婚了,两家也一直是当成姻亲走动,事到临头怎么能撂开手不管?那丫头也实在是倔脾气,她一个女孩子,为了祖母着想固然没错,可这种事情一个人怎么挑的起来……全哥,你有什么打算?” “我让陈衍捎话给她姐姐,我一个武夫,在京城人脉也有限,别的帮不上忙,但也不会坐视不理。娘,她是我未来的妻子,那是她的母家,但有使得上力的地方,我便不能坐视。” 江氏尽管心中担心,但仍是点点头说:“你说的是。那你预备怎么做?” “别的我帮不上,但夏公公那里我可以留心一二。” “夏公公?”江氏想起带着自己和杨进周看过镜园的夏太监,不禁却有些奇怪。 “临安县主出嫁时的那桩事情,应当还没传开,钱妈妈死了,季夫人那种老实人,又没什么深厚背景,人又在长乐宫,想来别人未必会往她下手,既如此,看如今这架势,我总觉得夏公公那儿有些疑难……” 江氏起初还没明白意思,待发现杨进周的面色有些晦暗,她猛地想起了一个可能性,一时间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也许有人……也许有人打 顶着敕建护国寺这个名头,智永和尚又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主儿,因而执掌这座大寺十几年,香火鼎盛自不必说,就连寺庙的田产和邸店也在他手上有了些增长。然而,此时此刻站在那里,这位主持大和尚那油光可鉴的光头上却隐约有些汗渍,脸上更是写满了为难。 “县主这要求,实在是……” 陈澜淡淡地看着面前的智永和尚,良久才微微笑道:“大师执掌护国寺已经有些年头了吧?不说阳宁侯府多年来的香火供奉,就凭着您曾经为我家老太太办事牵线搭桥,咱们家里也是一直感念的。佛门虽是清静之地,可终究也免不了是非,大师您说是不是?” 智永原本就是额头冒汗,这会儿就更不自然了。左思右想左右为难,到最后他觑了一眼陈澜,见这位阳宁侯府三小姐仍然坐着一动不动,那种异常笃定的架势分明是胸有成竹,他不得不再次斟酌了一番。到最后,他只得把心一横点点头道:“既如此,老衲也只能行个方便了。只请县主到时候说话行事稍稍缓转些,留个余地给老衲回圜。” “那是自然。” 欣然答应之后,陈澜和智永又言语了几句,就见其脚下匆匆地转身离去。等到人一走,她方才往靠背上挪了挪,又接过了一旁郑妈妈亲自捧上来的茶盏。不等郑妈妈开口询问,她就主动解释道:“他是这护国寺的主持,和那些因佛法闻名的高僧不同,原本就进项极多,威权极重,觊觎他这位子的人决计不少。他怕被咱们连累,可更怕有些把柄落到对头手上,所以此时把话说清楚了,他与其去思量到时候是否会因今天的事受到牵累,还不如去想,若是这一次咱们府里安然度过,他有什么好处。” 之前在晋王府时,郑妈妈就眼看着晋王妃因为陈澜的那一番话重新打起了精神,此时又见识了智永和尚的不得不屈从,心里已经是百感交集。这大半年来家中的事情就没断过,而以往从来显不出来的三小姐陈澜,就仿佛一把钝刀经过了磨刀石反复打磨似的,逐渐焕发出了越来越显眼的光彩,实在是怨不得老太太这般倚重疼爱 如今陈澜所在的竹林精舍,并不是从前她和陈衍到这里拜祭亡母时呆过的这一间,而是从前智永招待过晋王的地方。屋子并不算很大,布置得却整洁,小沙弥又早早烧好了寺中特产的泉水送上,因而这会儿她品茗看书,倒也自在。只是,眼睛看的是书,她的心思却根本不在书本上,早就把此前想好的那些话温习了一遍又一遍。 淑妃的母亲秦太夫人并不是特别高调的人,每次前来只是提早一天和寺里打个招呼,甚至不拘初一十五,仿佛更重在散心而不在礼佛。能正巧赶上这一天,也多亏了郑管事长年在外交游广阔。由于其他权门的女眷家人并不在事先净寺的行列,她大可在大雄宝殿等等地方装作和那位太夫人偶遇,可无论是哪家女眷出来,都是仆婢环绕妈妈紧随,甫一见面要说道那些话却是几乎不可能的。 所以,她只能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智永和尚把人带过来。 等待之中,时间一点一滴过得极慢,只陈澜饮过两三杯茶之后,就再也没有多饮,倒是旁边的郑妈妈等得有些口干舌燥。就当满屋子的人几乎觉得时间停滞了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三声轻轻的击掌,赫然是早就约定好的。郑妈妈看了一眼陈澜,三两步到了门边上,将门打开一条缝之后,恰好看见一个小沙弥闪身离开的背影,这才慌忙扭过头来。 “你们到泉水那边去。” 撂下这话之后,陈澜便丢下手中的书看着身后的芸儿,见她招呼了宜兴郡主昨日才命人送来的长镝和红缨,两人一个捧着瓦罐,一个提着风炉出去,她就轻轻吁了一口气。 等到出了屋子,早就勘察好地形的几个丫头直奔这精舍西边的泉水处,依着石桌石凳忙碌了起来。有的在石凳上铺设布垫子,有的摆好了风炉现烧水,至于芸儿则是不停地往来路那边瞧看,直到发现有人影过来,这才赶紧收回了目光,跟着两个丫头一块瞎忙一气。 那边厢智永陪着秦太夫人一路过来,远远地早就瞧见了泉水这边的动静。尽管心里有数,可他还是尽量让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慈和自然,一面陪秦太夫人说佛理,一面留心陪侍在侧的那几个妈妈和丫头。果然,立时就有人发现了那边的不对劲来。 其中一位较为老成的妈妈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大师,今天这儿还有外人么?” 看到秦太夫人往那边看了一眼,智永和尚便笑着答道:“都是太夫人从前说了,不要打扰了其他人家上香礼佛,所以每逢这时候,只是阻着山门不让那些男客进来,女客都是不禁的。更何况,那是海宁县主的丫头,上了早香之后想着咱们这儿的泉水好,所以特意多留了一会,老衲就更不敢拦了,还请太夫人见谅。” 海宁县主? 秦太夫人只觉得这称呼有些印象,见几个仆妇丫头也是皱眉的皱眉,茫然的茫然,她索性就看向了智永和尚:“大师,我这人老了,记性也实在是不管用了,这海宁县主是……” “就是宜兴郡主先头认下的女儿,阳宁侯府的三小姐。” 秦太夫人这才恍然大悟,微微点了点头就再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往前走。然而,当远远路过的时候,她突然听见那几个丫头正在哼唱一首歌,那歌声婉转动听也就罢了,毕竟不是她曾经听过的,只那其中隐隐约约流露出的一个词,让她颇有些动容。 ……女儿曾经提到过,当初皇后去世的时候,阳宁侯府那位三小姐似乎就曾在坤宁宫西暖阁里唱过那么一首歌,这才因此让皇帝爱屋及乌。 于是,她便冲身边的一个仆妇打了个眼色,见其蹑手蹑脚往那边泉水去了,她才跟着智永进了另一头的精舍。落座之后,她难免有些心神不宁,向智永探问了几句,智永就少不得说起了从前晋王罗旭杨进周三人来这儿的那一次,晋王得知陈澜姐弟在此执意要会会,结果只有一个陈衍出来,陈澜却避而不见,她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说是亲戚,可终究不是正经的娘家亲戚,这位县主倒是知道避嫌,不像别人那般轻狂,也难怪先皇后喜爱,皇上也爱屋及乌。” 智永又说道了几句别的,刚刚离开的那位妈妈就进了屋子来,当着智永的面笑道:“老太太,我原本还以为那几个小丫头在忙活什么,却原来是在现烧水沏茶。说是从福建捎带来的茶,那位县主特意吩咐她们亲自烧水炮制的。看到我过去了,那个小丫头还炫耀似的拿了那罐花茶给我瞧……咳,真是没见识,谁不知道您是福建人,家里其他茶叶也就罢了,唯独这茶是从来不缺的” 秦太夫人闻言莞尔。相比那些传了数千年的名茶,起自南宋的花茶从来算不得茶中上品,她也是因为生在福州,这才喜好茶,于是和那些喜喝龙井毛峰六安瓜片的贵妇们格格不入。尽管由于这两日好些官员请立中宫和储君的事,她心下不是没有警惕,可最后终究还是好奇占了上风。 那位能入帝后法眼,又让宜兴郡主收为义女的阳宁侯府三小姐,究竟是怎样的人? “既然是正好在这儿遇见,便是有缘,难得又是个喜好茶的,你们去那边瞧瞧,请她过来叙叙话。”见两个妈妈答应一声去了,及至门帘落下,秦太夫人才仿佛是记起什么似的,面色微微一变,随即遮掩似的对智永笑道,“这些年也多亏了大师一直往我家里送泉水,否则那些***茶也沏不出好滋味来。” “举手之劳,太夫人倒是记在了心上……谁不知道晋王殿下异常孝心,这玉泉水也常常往您府里送?” 两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门前的门帘再次一动,紧跟着,秦太夫人就看到一个少女随着自己带的两位妈妈进了门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举止得体的妈妈。那少女一身秋香色的衣裙,头上不见多少珠翠,耳垂只有两颗丁香大小的玉塞儿,面色沉静,那眼眸中更是清澈见底。见其上前行礼拜见,秦太夫人这才恍然回神,只受了半礼就慌忙把人搀扶了起来。 “我刚刚还觉得自己托大了,我年纪虽大,可终究不是县 “我也不是单单爱茶,只是不惯茶叶的苦涩而已,带了花香,入口甘润,喝着更清口些。”陈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才解释道,“从前不敢太讲究,但娘知道了之后,便一股脑儿送来了好些花茶。有茉莉、玫瑰、蔷薇、栀子、梅花……林林总总大约七八样,这大多是江南和福建那边炮制的上品。因权贵大多不爱,娘也不喜欢,如今给了我,她是物尽其用,我则是求之不得,正是皆大欢喜。” 京师并不流行花茶,秦太夫人深知自己这点爱好要不是有个身为宫妃的女儿和身为晋王的外孙,也未必能让福建过来的海船特意捎带上那些茶,因而原以为陈澜只是有心做了预备,专门在这儿趋奉自个。然而,此时陈澜说自己爱的是花茶,而不单单是茶,她心里就不禁一松,却仍是开口问道:“那今天到护国寺来,你莫非还带了其他品种?” “红螺,你回去把那几罐都取来。” 陈澜吩咐了身后的红螺,又看着秦太夫人说,“护国寺这儿的泉水满京师都是有名的,好茶也需好水来泡,所以我就带了桔花、木香、兰蕙和这四种花茶,也想看看这儿的泉水泡哪种茶叶最合适。” 第123章 “也好,那就先把牛二弄来审一审,看他到底怎么说吧。”赵梅儿点头道。 于是秦惠平就把林管事叫过来,对他如此吩咐了一遍,林管事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功夫,只见两个小厮就将反绑着双臂,另外拿一块巾帕蒙了眼的牛二给拖进了堂屋,然后朝他腿上一踢,吼一声,“跪下!” 牛二这时候大概也晓得他被带来见方才林管事口中所说得他的主子了,被两旁拖他进来的小厮一踢腿,便顺从地“咚”一声跪了下去,哆哆嗦嗦地向上不断磕头哀求,“老爷,求你绕过小人一遭吧,小人……小人愿意用全部身家三千两银子换一条命苟活于世……” 秦惠平便对站在身旁的林贵点一点头,林贵便开口道:“牛二,我家老爷让我问你,去年九月到十月可有一个十四五岁,颇为秀丽,由一个姓刘的年约四十左右的婆子陪着到你那里来求生子的符箓和药,被你迷|奸的女子?那女子说她是本城一大户人家的妾室,那家大户的老爷今年约莫五十出头,早年由大娘生了一女,后头抬了四房姨娘,都无所出,她是第五房姨娘。而且,今年□□月又来找你,说你的药灵验,让她生了儿子,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这儿子是长短腿,所以她不满意,便再次求你,让你给她符箓和药,以便让她生下个没有毛病的儿子?” 这是秦惠平不欲让牛二知道她是女子,所以让林贵代替她问话。 牛二听完林管事的话便去回想,也没想多会儿,便说:“要是我实话实说,老爷可愿意放过我,留我一命?” 林贵闻言就看向秦惠平,等她示下。秦惠平招手让林贵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林贵点头,便重新退回去,看向牛二厉声道:“我家老爷说,你要是不实话实说,这就把你扭送官府,到那时,你不但会没命,甚至会被凌迟处死也说不定。所以,识相的就快点儿把实情说出来,免得现下受皮肉之苦。” 说完这话,就朝那两个立在一旁的小厮使了个颜色,于是那两人便撸起袖子,上前去对着牛二拳打脚踢,只不过挨了几下拳脚,牛二就受不住了,杀猪般的喊起饶命来,连声道:“小的这就说实话,这就说实话,求老爷别让人打我了!” 这时候,他才明白自己想要跟这位坐在屋里一直都没开口说话的林管事的主子开口讲条件真是白日做梦,对方根本就将他完全踩在脚下,要是不好好配合,只有一条死路。话说回来,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牛二这种人贪财好色,自然是极端怕死的,所以,在挨了几下拳脚后,便老老实实地人家问他什么他说什么了。 林贵见他服软了老实了,就令那打他的两个小厮停了手,因为接下来牛二的话十分的重要。所以秦惠平就示意除了林管事留下,其他的人都出去避一下。等到荷花儿和古氏,并那两个动手的小厮都出去后,林贵就对牛二说:“行了,牛二,把你晓得的都细细说出来吧。” 牛二跪在地上低头慢慢喘着气颓丧道:“老爷,小的记得这女子……她的确是来法华庵找了我两回,不过,这女子吝啬得很,我跟她说要二十两银子让天将入梦助她怀上身孕她却不干,只是给了十两银子,拿了我给她的求子的符箓和药回去就不来了。小的之所以记得她,是因为小的并没有迷|奸她,但她第二回来告诉我说她用了我的符箓和药,却怀上了身孕且又生了子,并且她还来找我第二回,还要我给她助她生子的符箓和药。这实属罕见,在我到吴县法华庵后,她这样的我还是头一回碰到……但这后一回,我说动了她,因为她说她头一个孩儿是长短腿,我就向她保证说要是我做法让天将入梦助她怀上身孕,她一定会生一个手脚齐全的俊俏孩儿。她心动了,于是我就把她给睡了……” 牛二这话让在屋里的秦惠平和赵梅儿,还有林管事都吃了一惊,因为三人满以为他说出来的必定是他迷|奸了刘招弟,然后刘招弟才怀上了身孕。不曾想他说出来这话,竟然是他第一回并没有和刘招弟有染。那么,刘招弟生的孩子秦家宝就应该是秦老爷的?但是,秦惠平很快想起了秦家宝的两只手上翘的拇指,便对牛二的话产生了怀疑。 锁着眉对林贵使了个眼色,林贵会意过来,就再次对牛二厉声说话:“牛二,你这话可是说得实话?别拿这种谎话来欺骗我家老爷,以为这么着我家老爷就不会怪罪你了。我家老爷有的是法子可以辨别你这些话的真假。要是让我家老爷查出你说的假话,你就等着,看你能落个什么下场!” 牛二听了吓得抖个不止,在下头磕头,急切道:“小的方才所说,句句是真,并不敢有一句欺哄老爷,若是有半句假话,情愿天打雷劈,死无葬生之地!” 秦惠平看着跪在地上筛糠样抖个不止的牛二,心里也在想这厮到底是说得真话还是假话。从他方才所说的前后的话连起来想一遍,并没有什么破绽,况且他这样贪财怕死之人敢发重誓说自己要是没说真话,就死无葬身之地,看来这话大概是真的?但是,万一这牛二心存侥幸胡说呢,想着他说出来自己第一回并没有迷|奸刘招弟,然后在上头坐着的“老爷”便认为头一个孩子是他自己的亲骨肉,从而放过他?不过,为什么他不直接说第二回他也同样没有迷|奸到法华庵里来求子的刘招弟呢?这样一来,不是更容易把自己撇清么? 该怎样辨别他说的话的真假呢?秦惠平陷入了沉思,屋子里一时之间十分寂静,因为不但是秦惠平,就是林管事,还有赵梅儿都在想牛二说的这些话可有什么破绽没有。 不过,最后还是秦惠平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随即招手让林管事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待林管事点头后,就站了起来,和林管事一起走到在地上趴着磕头的牛二身边。只见林管事对跪在地上的牛二吼了声,“牛二,举起你的双手,举高些,五指张开!” 牛二虽然眼睛被一条巾帕给蒙着啥都看不到,但是他也感觉到身边过来了人,又听到林管事的不客气的话,尽管他弄不清楚为何要让他举起双手,张开五指,但此刻人家吩咐了,他岂敢不遵命。 于是他立刻爬起来,跪在地上,直起身子,把双手举得高高的…… 秦惠平站在他身前,去看他拇指。出乎她意料,这牛二的拇指竟然是直得,并没有上翘。这让她迅疾眉头拧起,有些不敢相信地再将牛二的拇指细细看了一遍,然后确定,牛二的拇指的确不是上翘的拇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牛二真得不是家宝的爹,也就是说牛二说得这番话全是真的?他的确没有在五姨娘刘招弟上法华庵求子的时候迷|奸她。家宝的爹另有其人?又或者自己拿拇指上翘判断家宝是谁的儿子,这理由有些站不住脚? 在牛二身边站了一会儿,秦惠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走回来重新坐下,然后让林管事叫小厮进来把牛二拖出去依旧关押起来。不过,她还是特意嘱咐了看守牛二的小厮,让他们找干净衣裳来替他换了,再给他些热乎的吃食,不要让他生病,至于他的命她没权利要,最后怎么着处理他,还得再等一等,至少目前要让他好好活着。 等到牛二被进来的小厮们带出去后,秦惠平便叫林管事坐下,又让人给他泡了碗茶来,自己把心里想到的一些事情都对他还有赵梅儿说了,最后说:“你们看这牛二到底所说是真是假,还有五姨娘刘招弟生得那孩子可是我爹的亲子?并且,你们说我以孩子的拇指像爹娘这一条来证明孩子是否亲生站得住脚否?” 林管事就先接话道:“没想到牛二这话说出来,却是让事情更加乱麻一般。大小姐你拿小孩拇指肖像爹娘这点儿来证明家宝不是老爷亲生,也有理,也没理。大家都明白或者大小姐你的怀疑要占的理多些,但到底不能完全说服人。所以,要证明家宝不是老爷亲生,还需要另外的法子来证明。” “另外的法子?那林管事你可有什么另外的法子来证明家宝可是惠平的弟弟呢?”赵梅儿抢先发问道。她也是被牛二说得那些话给绞得脑仁生疼,迫切想知道这事情的答案呢。 林管事眉头拧得紧紧的,忽地舒展开来,兴奋道:“有了,我忽地想起个法子,就是民间百姓常常用得一种认亲的法子。滴血认亲,可以让老爷和家宝来一个滴血认亲。要是两人的血可以相融,也就能证明家宝是秦家的孩子。” “这法子不错!只要拿家宝的血和我爹的血放在碗里,看能否融合,就能判断家宝是不是真是我弟弟了。不过,后面这个五姨娘怀上的孩子多半就是牛二的种了,或者跟我爹也没什么大关系了。”秦惠平笑起来道,续又说:“只要接下来,将牛二的事情告诉我爹娘,并请他们亲自到这里来一趟,听完牛二的话,我爹必定要跟家宝滴血认亲。至于五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处置,我爹和我娘自然有他们的决断。” 林管事点点头,不过接下来他又提到牛二要用三千两银子买命这事情该不该答应。秦惠平却不回答,反倒是来问赵梅儿这牛二该怎么处置。赵梅儿为难了好一会儿道:“这牛二实在可恶,他做下的恶事,便是将他剥皮凌迟也应当。只是这事情牵连甚广,真要见了官,不但秦家声誉要受影响不说,还有那么多妇人孩子也要遭罪,实在是于心不忍。但是他只不过哀求留他一命,我想或者打残他,让他以后不能做恶事就好了。至于三千两银子,这不义之财取来,也可以帮本乡本土的穷苦百姓,比如帮育婴堂的那些小孩子,还有尊老院鳏寡孤独的老人……” 说到这里,赵梅儿带些羞涩地看向秦惠平继续说:“反正我是这么想的,也不晓得对不对。惠平还是你拿主意罢。” “梅儿,你说得很对,和我心意相符呢。那咱们就照你说得这么办。”秦惠平笑赞道,如此说着,就转脸去看向林贵说:“林管事,你便去让牛二拿出三千两银子来,等我爹来这里问过了牛二的话后,便处置他,让他再不能作恶,他的事情就交给你办了。” 林贵忙一欠身,“是,姑娘。不过,还有那法华庵的事情,不知道姑娘打算是要虚木师太的三千两银子还是不要她三千两银子呢。” 不想,秦惠平又将林贵这话拿来问赵梅儿,说:“你说,这银子到底是取还是不取?” 赵梅儿直接回答,“当然要取,这也算是给法华庵那虚木师太一个教训,让她以后再收弟子时就要谨慎些,别让法华庵里再藏污纳垢。我还是那句话,取了法华庵的三千两银子,还是要把这银子用到那些穷苦百姓身上。” 秦惠平“嗯”了一声,眨了眨眼,忽然道:“其实我对拿这法华庵的三千两银子来做什么倒有个更好的提议。” “哦,是什么,惠平,你快说。”赵梅儿忙问。 秦惠平嘿然一笑,望着赵梅儿道:“我觉着拿了法华庵这三千两银子可以开一家药铺,当然这药铺里的郎中给穷苦人家瞧病,药呢可以少收钱,甚至不收钱。每年还可以在节气上免费给百姓们瞧病抓药。治病救人,这功德也不小,你说好不好?” 这一回赵梅儿和林管事都齐声赞好,秦惠平遂又把这去法华庵拿银子以及筹办药铺的事交给了林贵,让他办完了牛二的事情,就办拿法华庵的三千两银子开办药铺的事情。林贵又问,这药铺取个什么名字好,不料秦惠平又让赵梅儿拿主意,赵梅儿瞪她一眼,笑嘻嘻说:“你今儿可考了我三次了呢?不过,这药铺我却是真有个好名字呢。我想,这百姓们一生所求不过平安喜乐,就叫平乐药铺好了,况且这药铺里头又有个惠平你的名字,多好呀。” “好,就依赵姑娘的,叫平乐药铺好了。”林管事一口答应,秦惠平也觉得不错,便也同意了。 三人把这事情议定,秦惠平就让林管事派小厮去秦府请她爹娘到这里来,另外让跟着来的贴身伺候的丫鬟和婆子陪着赵梅儿回秦府去,说:“这以后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假装不知道,否则我爹会觉得丢了面子越加羞惭,以后处置五姨娘刘招弟的事情你也不在场的好,免得招人嫉恨。不过,你不要认为我是没有把你当成我的娘子,当成我爹娘的儿媳妇看,我只是不想让你搀和到这些事情里面,到时候反倒讨不了好。” 赵梅儿晓得这是秦惠平为自己着想,存着保护自己的心,不想让自己被牵扯到秦家的这些糟心的事情里头去,以免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而自己对这样的事情也很头疼,当然是希望避得远远的好。说她不中用也好,说她性子软弱也好,反正她是觉得自己能够两耳清净最好。 于是便说:“惠平,你说什么呢。到底还是你了解我,我喜欢什么,我怕什么,你都一清二楚。我呀,这就回去,等你办好了这些糟心的事情再回来跟我说。” “行,那我送你出去。”秦惠平遂站起来,携着赵梅儿的手,送她出了宅子,扶着她上了马车,众丫鬟和婆子们跟车回秦府去,这才重新回屋去坐下,慢慢品着茶等她爹娘到来。 —— “惠平,你让人请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啊?来传话的小厮说有要紧事你找我们,为娘这心一直提起,不晓得发生了什么,问那小厮,他也不说,一路上提心吊胆得到了这里。不过,这会儿见了你,娘这颗心总算是放下了……”杜氏先跑见堂屋,看见了秦惠平,便拿手抚着胸絮叨道。 紧接着秦达祖也掀帘子走了进来,见到秦惠平便也问她,“惠平,你怎么让人把我们带到这间我们秦家空着的宅子来了?莫非这宅子里头有什么事情发生?” 秦惠平站起来,迎她爹娘到屋中的圈椅上坐下,然后命人泡了茶上来,这才坐到一边,说:“爹,娘,主要是今日有一桩关于我们秦家的大事情发生,而这事情不好在秦府里头说的,所以才我才让人接了爹娘来这里,把这事情告诉你们,求你们拿主意,这事情该怎么办?” 秦达祖和杜氏闻言连茶也没喝一口,便一起紧张地盯着秦惠平问到底是什么大事,请她快点儿说出来。 秦惠平抿抿唇,遂举起手拍一拍,便见屋外的帘子一掀,林贵躬身走了进来。进入屋中后先向秦达祖和杜氏拱手一礼,遂直起身子道:“老爷,夫人,小的管事林贵。因为夫人屋子里管胭脂水粉的古氏去法华庵烧香求子,结果却发现那被本县许多求子的妇人们称之为活送子观音的马姑子有问题,就回来告诉了她小姑子荷花儿,荷花儿便又把这事情告诉了大小姐,大小姐便派小的随古氏和荷花儿一起今日去法华庵,探那马姑子的底,结果竟然发现那马姑子竟然是个男子。他男扮女装,扮成姑子在法华庵中奸骗求子的妇人,让这些妇人怀上身孕,还谎称是天将入梦送子……” “什么?你说什么?法华庵的马姑子竟然是男子所扮,这怎么可能?”杜氏听到这里就先惊叫出声。因为这马姑子的名头极响,她也晓得这人。 而秦达祖也给林贵的话给狠狠地惊到。不过吃惊之余,他立刻就开始联想到为什么自己的女儿会把这事情当成紧要的事告诉他和杜氏,因为五姨娘刘招弟曾经对他说过,她去法华庵拜过求子观音,找马姑子拿符箓和药的事情。并且在两人同房前,当着他的面,她还把从马姑子那里拿来的符箓用火烧成灰放到水中,喝这符水将送子药服下。那时候他还有些将信将疑,这药可曾管用。不过在五姨娘成功的怀上身孕,并生下儿子秦家宝后他是彻底的相信了。在后来刘招弟告诉他还想再生个没有毛病的儿子需要再去求见马姑子时,他还给了她五十两银子助她求子,最近当刘招弟告诉他又怀上了一个,他还笑着说五十两银子没白花呢。 如此说来,难不成那男扮女装的马姑子也奸骗了刘招弟,然后刘招弟生下的家宝,还有最近怀上的那个孩子都可能是这淫贼的种? 一想到这可能性,秦达祖不禁冷汗涔涔而下,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如自己猜测的那样,自己女儿惠平发现了这事,把自己叫到跟前来,告诉他被戴了绿帽,自己这一年十分宠爱的五姨娘跟别的男人有私情,她所生的孩子有可能是野种。 秦达祖想到这里,又给气得不行,脸色转青。 “爹,娘,这事情确实是真的。我先叫古氏和荷花儿进来跟你们细说一说她们在法华庵马姑子那里遭遇到的事情罢。”说完,秦惠平又拍了拍手。 随即便见古氏和荷花儿进来向秦达祖和杜氏蹲身行了礼,然后两人就把去法华庵马姑子里那里遭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两人说了。只不过,她们对两人说得是古氏自己去求子,而非秦惠平派她们去打探马姑子的底。 听完古氏和荷花儿的话,秦达祖的脸色越发青白,而杜氏则是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杜氏才回过神来,连声说,“简直匪夷所思,简直让人不敢相信,那马姑子竟然是男子所扮。” 感叹了这个,她转脸去看一眼身边的坐着的秦达祖,却发现他脸色极端得难看,刚想问老爷你怎么看,忽地她想起了什么,那脸色也是刷地一下子变得不好看起来,咬了咬唇,她忽然气冲冲地冒出一句话,“五姨娘……五姨娘她可是常去那法华庵求见马姑子的,那家宝……” 这时候,秦惠平说了一句,“爹,娘,那男扮女装的马姑子,其真名为牛二,他已经被林管事的人给抓了来,现关在这宅子里头。他说了些关于五姨娘的事情,不如,女儿让人把他带上来,让他当着你们的面说一说,你们听了后再决定怎么做好不好?” 秦达祖早给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觉自己的脸都给丢尽了。而杜氏对秦家宝是谁的儿子当然是相当关心的,于是便抢先怒气冲冲道:“快,快让人把那淫贼带上来问话!” 林管事应一声“是”,便出去让人带关在西厢房的牛二到这堂屋里来。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05 20:14:13 1466656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5 18:15:53 520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5 12:53:27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05 10:21:07 多谢土豪们的支持!么么哒! 第124章 牛二在一天之内第二回被带进了同一间堂屋跪下,同样是被蒙着眼,但这之前林贵派去看守他的小厮给他换了干净衣裳,又给他弄了碗热乎的面条吃,他吃了面歇了会儿,缓了口气,总算是感觉要好些了,没那么害怕了。至少,他觉得这抓他来这里的人并没有要他命的意思,而且对他还算过得去,算是说话算数的人。 因此在林贵亲自来跟他说,一会儿让他到堂屋里去把方才说的那些话再说一遍时,他赶忙答应了。 “小的名叫牛二……”牛二跪在地上,把自己方才对这屋子里坐着的不曾开口说话的老爷说得那关于刘招弟的话再次重复仔细说了一遍。 秦达祖和杜氏听牛二说话的过程中那脸色是变了几变。当听到牛二在法华庵里迷|奸求子的妇人时,都是脸色铁青,可当他说到自己头一回并没有哄刘招弟上手时,秦达祖的脸色又缓和了一些,但杜氏却面露失望之色,不过最后牛二说他在刘招弟第二回上法华庵来求子时,他还是睡了她,秦达祖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了,杜氏则是偷喜。 等牛二说完全部的话,林贵让小厮们进来把他重新架走之后,秦惠平便看向她爹娘问:“爹,娘,你们看,这牛二该如何处置?” 杜氏抢先愤然道:“当然是把这厮扭送官府,将他千刀万剐!” “你是嫌秦家的家丑没人晓得是不是?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妇人之见,唯恐天下不乱!”秦达祖随后抬手在身旁的几案上重重一拍,怒气冲冲道。 杜氏被秦达祖一吼,才算明白过来些什么,讪讪地看向他问:“老爷……那你说,这牛二该怎么处置?又不能将他送官,其实这厮做的恶事就算将他凌迟也是应当。但我们又真不能取了他性命……” 对于被戴了绿帽子的秦达祖来说,这会儿他手上有把刀的话,他估计会亲自要了牛二的命。但好歹他还没有被牛二的话给气得完全没了理智,强自将心头的火气给压下去,沉声道:“待回去审了刘招弟再处置这淫贼,虽不能要他的命,哼,总要他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杜氏点头,“对啊,这刘招弟如今肚子里又怀上了个,不晓得是老爷的还是这牛二的。可不管怎么说,刘招弟失了贞洁,以后可再不能陪伴在老爷身边,再让她留在秦府了。我看,也只有先将这牛二留着,待刘招弟肚子的孩子生下来,再看孩子像谁……” 此时站在屋子里的林贵忽然插话道:“老爷,夫人,小的有一计可以辨别五姨娘生的孩儿是老爷的还是别人的。” 秦达祖和杜氏就连忙问:“林贵,你快说一说,你到底有什么好计策?” 林贵答:“就是滴血认亲,老爷可用自己的血和五姨娘生的孩儿的血,滴在一个碗里头,看能否相溶。” “此计甚好,就这么办。林贵,你继续严加看管这牛二,等我和夫人回府办完了家事,我再给你传信怎么处置这牛二!”秦达祖一拍腿赞同道。 “是,老爷!小的就留在这里等老爷的信儿。”林贵躬身道。 秦达祖随即站起来,叫上杜氏和秦惠平一起回秦府去。三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定了等晚上回去吃过晚饭,就连夜把刘招弟叫到玉堂院来问她和牛二的奸|情,还有将家宝抱来滴血认亲。并且这事情,秦达祖还决定不泄露给府里其他的人知道。除了他们三人,别的姨娘还有赵梅儿都要瞒着。 出了这间秦家名下闲置的关押牛二的宅子后,秦达祖和杜氏坐一辆马车,秦惠平坐另一辆马车,回到了秦府。 秦惠平也没有回明珠院去见赵梅儿,而是直接跟随她爹娘去了玉堂院,三人一起吃晚饭。不过在吃晚饭前,她还是叫了荷花儿来,让她悄悄去一趟明珠院传话给赵梅儿,说她已经回了秦府在她爹娘这里,晚上有事怕要晚点儿回去,让她吃了晚饭别等她早点儿睡。 荷花儿应了,趁着明珠院的丫鬟和婆子们服侍三位主子吃饭,便悄悄溜出去到了明珠院,把秦惠平的话告诉了赵梅儿,便又匆匆地回去了。赵梅儿听了荷花儿的传话,便猜测估计今天晚上秦惠平在公公婆婆那里要很晚回来,大概是和刘招弟母子有关。她心里也牵挂着这事情,又哪里能真得吃了饭就早些睡下呢,便在晚饭后,拿了针线活儿来,自己在灯下坐着一边做针指一边和身边的丫鬟们说些闲话,等秦惠平回来。 那边厢秦惠平陪着爹娘吃完饭后,杜氏就让丫鬟珍珠去五姨娘那院子里传话,让她把秦家宝抱到玉堂院来,说她和老爷想看一看家宝。 刘招弟那时候在自己院子的屋子里吃罢了饭,逗着秦家宝玩了一会儿,奶娘就来将他抱去哄着睡觉。秦家宝刚睡着,珍珠就到了她那屋子里传话,刘招弟听了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不过当着珍珠的面又不好发作,就点点头说:“我晓得了,你回去对老爷和夫人说,我收拾收拾就抱着家宝过去。” 珍珠应声“好”,便回转明珠院去回话。等她一走,刘招弟便发起火来,道:“这都啥时候了,要看家宝,不晓得明儿再来啊。家宝刚让奶娘哄着睡下,这会子天又凉,非得叫抱去,着了凉病了又算谁的,到头来还不是麻烦我……” 在屋里她身旁站着的她远房姑姑刘妈妈就劝她少说两句,说既然老爷和夫人想看孩子,就赶紧抱去吧,给孩子裹好点儿,也不会着凉的,再说了,现如今只有讨好老爷和夫人,她的家宝和她自己才会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刘招弟到底听了劝,便忍了气,让刘妈妈伺候着换了衣裳,叫梳头的丫鬟进来梳妆打扮了,又叫奶娘给儿子秦家宝穿好衣裳戴好帽子,拿小棉被裹了,遮好头脸。自己扶着刘妈妈的手,叫奶娘抱着秦家宝跟随,一个丫鬟在前拿着灯笼照着路往玉堂院去。 没多会儿功夫,就进到了玉堂院里。门口守门儿的婆子见她行了礼,就说老爷夫人以及大小姐都在正厅里等她呢。 刘招弟听了心中微讶,没想到今日大小姐也在老爷和夫人这里。最近这半年秦惠平可是极少在玉堂院的,她也听到府中下人的传言说,大小姐和老爷夫人闹脾气,十分不睦呢。甚至老爷和夫人被大小姐的人看住了,不许出府。可今晚…… 心里如此想着时,她已经扶着刘妈妈的手,带着那抱着儿子秦家宝的奶娘走到了玉堂院的正厅跟前,门前立着的丫鬟掀开了帘子,刘招弟松了扶着刘妈妈的手,当先低头跨进了屋。刘妈妈和抱着秦家宝的奶娘随后也走了进去。 进屋后,刘招弟发现今日的玉堂院正厅灯火辉煌,所有的灯烛都点亮了,屋里亮如白昼。 在屋子中的主位上坐着老爷秦达祖和夫人杜氏,左手下方第一把圈椅上坐着大小姐秦惠平。屋子里没有平时她过来请安时见着的秦达祖和杜氏跟前伺候的丫鬟和婆子,却只有另外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是媳妇子打扮摸样的女子,一个是十四五岁的丫鬟,两个人她都很面生,或者曾经见到过,但是并不晓得她们的名字。 最让她觉得有些隐隐不安的是,屋子里的人这时候看见她进来,投向她的眼神都和平时不一样。在老爷秦达祖眼里她看到了怒气,杜氏的眼里则是鄙夷,大小姐的眼里则是冷淡,另外那两个丫鬟和仆妇是意味不明的幸灾乐祸的眼神。 是出了什么事了么?她立即心中开始打起了鼓,迅速地回想最近儿一段儿日子,自己可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又或者这府里出了什么跟自己相关的事。可是一番思索之后,她却是毫无头绪。 这会儿她已然走到正厅的地心里,便赶忙收起心思,向着上头坐着的三人蹲身行礼。 “起来罢。”秦达祖冷声开口,随即又说了句,“黄六家的,你去把家宝抱过来。” 古氏嫁给了秦家的家生奴仆黄六,所以秦达祖这么喊她。古氏应声而出,向着跟着刘招弟进屋,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抱着秦家宝的奶娘走去。 刘招弟悚然而惊,自从老爷和夫人晓得她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她来这里请安毕,他们都要让她坐下说话的。不想今日她来请安过后,老爷不但不让她坐,反而要让一个面生的妇人来抱走她的家宝,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于是便赶忙问:“老爷,这是何意?家宝一直都是奶娘带着的,这要让面生的人抱他,他定然是要哭的。” 秦达祖却*地甩出一句话,“黄六家的生过孩子,知道怎么带孩子。行了,除了你和家宝留下,其余跟着你进来的人都给我出去。” 一边说他一边抬手指了指站在刘招弟身后的刘妈妈,还有那抱着秦家宝的奶娘,“你们都给我出去,我们有紧要的事情要跟五姨娘说,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刘妈妈和奶娘也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特别是刘妈妈很想留在刘招弟身边观察眼前的形势,帮她一把的。不过,既然秦老爷发话了,她作为奴婢又岂敢不遵。于是便带些惶惑地应了声“是”,和那将秦家宝交到古氏手里的奶娘一起却步退了出去。 她们两个刚跨出正厅,在门口守着的两个丫鬟就把屋子的大门给关了,然后对两人说,老爷和夫人一早吩咐了,等她们两个出来,就和玉堂院的丫鬟仆妇们都出去在玉堂院的抱厦里等着。 玉堂院的抱厦建在离正屋一射之地,在秦惠平没有掌控秦府之前,杜氏常在里头主持中馈。府里的丫鬟和婆子们常在里面候着等着杜氏派活儿。 不过这么晚了,老爷和夫人让玉堂院里伺候的丫鬟和婆子都去那里等着,而正屋正厅的门又给关上了,显然里面的主子们将要说很要紧的话,而这些话是不想让府中的下人们晓得的。防范得如此严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因此刘妈妈的心开始乱跳起来,很为在里面呆着的侄女儿刘招弟担心。很显然,今晚老爷和夫人让刘招弟抱着秦家宝来必然没什么好事。但愿她有惊无险才好。 此时在正厅的地心里站着的刘招弟听到身后那两扇大门关阖的声音,以及刘妈妈和奶娘远去的脚步声,她的心也控制不住咚咚地跳起来。不安地回头看了眼关上的大门,转脸过来,她看向上头坐着的秦达祖有些紧张地问:“老爷,这……这是要做什么?” 秦达祖冷冷地睨她一眼道:“做什么?你见天儿爱去法华庵求子,这下可好,给我戴了顶绿帽子回来,今晚叫你来,就是要你说一说这绿帽子的事情!” “啊!”刘招弟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秦达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随即分辩道:“老爷,我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啊,老爷你定是听了那些小人不实的诬陷之言,才会这么说。” “啧啧啧,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好吧,既然你不承认,那就让人说给你听一听那马姑子是什么样的货色。”杜氏铁青着脸看向刘招弟叱骂道,说完这话,她就让一边站着的荷花儿把法华庵马姑子那里的事情都说给刘招弟听上一听。 荷花儿应了“好”,遂上前一步对着刘招弟说起了她和她嫂子古氏在法华庵里的遭遇。 “什么?那马姑子是男子……”刘招弟听完荷花儿的话,额头上冒出了一头冷汗,不过随即她大声道:“可是那马姑子就算是男子,我也没有和他有染啊。” 杜氏冷笑,便又说:“你还不晓得那假扮马姑子的牛二已经被我们秦府的人抓住了,从他口中可审出来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他说你今年八|九月再去找他要催生的符箓和药时,他做法迷|奸了你,你肚子里的种多半就是他的。” “什么?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刘招弟闻言只觉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不断摇着头,脸色雪白地否认。 “啥叫不可能,今日我和老爷还有惠平可是亲耳听到了那牛二的话,他可是把你记得牢牢的,你是不是要让老爷把他叫来当着你的面说你跟他之间的丑事才相信啊?”杜氏讥讽地说道。 刘招弟此时被杜氏说出来的话吓得瑟瑟发抖,她哪里能想到自己一生的荣华富贵竟然是毁在一个男扮女装的马姑子手上。而且,她一直以为马姑子的符箓和药很是灵验,不曾想最后贪心了一回,竟然是被他给迷|奸了。怪不得那一回在马姑子的密室里,她做法让天将入梦,昏睡后醒来,仿佛觉得自己真和什么天将同房了。原来,那天将竟然就是男扮女装的什么牛二…… 她也晓得,就算把牛二弄到自己跟前来对质,也是自寻羞辱罢了。因为那一回马姑子做法让天将入梦帮助她怀上个俊秀的孩子,她如今想来,大概是真被那淫贼给迷|奸了。她自己有那感觉。所以她并不敢真让牛二到自己跟前来对质。 耻辱以及惊恐让刘招弟开始哭泣起来,她流着泪向秦达祖求情道:“老爷,就算有牛二那回事,可我也是不知情啊。求您饶了我这遭好不?” 不料秦达祖却抬手在身边的茶几上重重一拍,怒气冲冲道:“你都和那淫贼春风一度了,你都给我戴绿帽子了,还有脸叫我饶你?我秦某人又不是没有女人,别人穿过的鞋,我再也不会穿,想起都让人恶心!现如今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可能是那淫贼的种呢,一想起这个,我恨不得掐死你。虽然你说你不知情,可我也再不想见到你,我秦达祖要留下一个失贞的女人在身边,不但别人要笑话我,就是我自己也无法过得去我心里的坎儿,所以,你啥都别说了。我是绝不会再留你在我身边的。” “老爷……我好冤枉啊,老爷,你就发一回善心吧……”刘招弟在地上趴着磕头,哭泣哀求道。 杜氏见状便呵斥她,“你没听清楚老爷的话么?你这种失贞的女人,给老爷戴绿帽子的女人,秦家绝对不能留你。” 这时候,杜氏心里不晓得多高兴呢,以前在秦家宝生下来时,她早就打定主意在孩子半岁时就要想法子把五姨娘刘招弟给赶出府去,然后把秦家宝弄到自己身边儿养起来,那样等他长大就把自己当亲娘了。可是没想到后来刘招弟紧接着又怀上了一个,这让她的计划被破坏了,没法子,只能忍着等刘招弟生下第二个孩子再想法子。没想到如今出了这马姑子男扮女装在法华庵里迷|奸求子妇人,令那些女人怀上身孕的事情,而且这事情还把她一直想撵出秦府的刘招弟牵连在内,这可让她大大地高兴了一回。 只要抓住这一次的机会,可以把刘招弟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除去,杜氏可不想浪费这难逢的机会。所以她听秦达祖说不能留刘招弟在秦府,就极力赞同。 刘招弟没法子,又去求坐在正厅中左边圈椅上坐着的秦惠平,流泪求她看在家宝是她弟弟,而家宝是她所生的份儿上,求秦惠平在老爷跟夫人跟前说情,让她能留在秦府,即便是做一个做粗活的仆妇都好,她只要能常常看见家宝就行。 这刘招弟是个什么样的人,秦惠平估计比秦达祖和杜氏还要了解一些,那一回在花朝节和周巧儿捉迷藏,在后花园听到她和刘妈妈的话后,她对这个女人就有了新的认识和定性,她就是一条潜伏在暗中的毒蛇。幸好这一回出了牛二被揭穿的事情,不然让她这样的人在秦府中渐渐地母凭子贵,羽翼丰满,那将来她一定会对自己爹娘,甚至对自己产生威胁。这是她潜意识的感觉,说不上从何而来,但她就是这么觉得。 所以秦惠平对眼前这个女人哭着哀求自己并不心软,也不同情。反而因为她这么说而提起一个话头,“五姨娘,说起家宝,我可也是有怀疑得呢。我爹这么多年抬了好几房姨娘,可她们都无所出,偏是你跟我爹不到两年,就先生了家宝,后来又怀上一个。既然出了牛二这档子事,他虽然说第一回没有跟你成事,但谁知道他是不是说慌呢。所以我跟我爹娘听完了牛二的话后,决定要让家宝和我爹来一个滴血认亲,查一查他到底是不是我爹的儿子,是不是我们秦家的血脉。” “滴血认亲……这……”刘招弟一听秦惠平的话,立即止住了哭泣,脸上更加没有血色,一种惶恐从她眼中掩也掩不住地泻出,她不自觉地再次发起抖来。 “怎么?你不敢让家宝和我爹来一个滴血认亲么?是不是你心中有鬼才不敢?”秦惠平自然将眼前跪在地上的刘招弟的神情尽收眼底,所以接着带着审视意味地盯着她问道。 秦惠平迫视的眼神让刘招弟低下了头,慌乱不已。不过,她还是出自本性得做最后的挣扎,转过身来,她迅速爬到秦达祖脚边拽住他的袍子声嘶力竭地哭喊,“老爷,你相信我,家宝真是你的儿子,我要是撒谎,便不得好死。家宝还那么小,他那里能经受针刺之苦……” 秦达祖脸上现出一丝犹豫之色,其实他真得很害怕要是自己这到老才得来的宝贝儿子秦家宝和他滴血认亲,然后发现两人的血不能相溶,秦家宝被证明不是自己的儿子,那他一定会深受打击。这种打击简直让人发狂,他不敢想象…… 可是要是听信了刘招弟的话,不和秦家宝滴血认亲,那随着儿子的长大,要是有一天发现这儿子越长越不像自己,怕那时自己更是难受。并且作为秦家的子嗣,要是在血脉传承上不清不楚,那以后如何能对得起秦家的祖宗。 坐在他旁边的杜氏将秦达祖脸上的犹豫之色看得清楚得很,便立即说:“老爷,你切不可拿秦家的子嗣血脉开玩笑啊,这要是弄不清楚家宝是谁的儿子,你能安心养别人的儿子长大?即便你答应,我也不能答应!我可不想让一个血脉不清不楚的人做惠平的弟弟,我也不能让这么样一个人喊我母亲。” 秦达祖听了这话,终于咬咬唇,一脚将拽住她袍子的刘招弟踢开,心一横,道:“荷花儿,去把早准备好的那碗清水给端来,再准备好针,我要跟家宝滴血认亲!”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520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5 23:08:11 ╭(╯3╰)╮破费了,么么哒。 说下这个滴血认亲,虽然不科学,但古代很信这个。历代史书多有记载。 第125章 “是,老爷!”荷花儿大声应了,转身去东次间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漆托盘端了出来,在那红漆托盘上有一个甜白瓷碗,里面装着半碗清水,在那碗边放着一根绣花针并一块手帕。 “端过来。”秦达祖随即吩咐道,荷花儿遂双手端着那托盘走到了他跟前,将手中的托盘略放低些,秦达祖便将放在托盘上那针用右手拿起,朝着自己的拇指一刺,眉头皱了皱,一滴鲜红的血珠已然坠入了那碗清水中,在清水中慢慢散开。 在地上被秦达祖踢开的刘招弟见状,知道自己再求什么也没有用了,只是转而望着秦家宝绝望地呜呜哭泣起来。 “娘子,你帮我去刺一滴家宝的血在这里头。”秦达祖拿托盘上的那块手帕擦了擦手指上的血迹,站了起来对杜氏道。 杜氏忙应一声“好”,便站了起来,两夫妻往抱着秦家宝的古氏跟前去。在正厅中左手边坐着的秦惠平闻言也站了起来,走向古氏,她也十分想知道秦家宝的血能否和自己的爹的血相溶。 待三人走到古氏跟前,古氏就把睡着的秦家宝的一只小手从裹着的包袱里头拿了出来,再将他握着的小拳头掰开,将他一根小小的拇指捏在手中,秦达祖就拿起托盘上的绣花针狠心在他小小的拇指上一刺,便见他指上迅速冒出一颗晶莹的血珠,荷花儿赶忙将手中拖盘上那甜白瓷的碗放在秦家宝手下。 杜氏则将秦家宝的拇指往下一抖,那颗晶莹的血珠便坠到了先前已经有秦达祖一颗血珠的甜白瓷碗里。本来熟睡的秦家宝被这针一刺,蓦地一抖,自然“哇”一声尖声哭泣起来,那哭声阵阵揪心。 “家宝!”突然刘招弟尖声哭了起来,从地上爬起来扑向抱着孩子的古氏。不过,秦达祖似乎早有预料一样,在她站起来扑向秦家宝时,就亲自过去拦住她,抬手扇了她重重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厉声道:“贱|人!你是成心想搅事是不?” 刘招弟捂住被秦达祖打得肿起来的脸伤心得嚎啕大哭。 秦达祖自然不管她,他现在心里更关心的是家宝的血到底和他的血相溶不,想晓得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将刘招弟打倒后,便转身快速走回去看那碗里的情况。 此刻不仅是他,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凑到了端着托盘的荷花儿身边,众人全都伸着头屏息看向那碗…… 只见碗里后滴下的秦家宝的血在清水里缓缓散开,和先滴在碗里的秦达祖的血慢慢溶合…… 秦惠平睁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情景,秦达祖和杜氏也瞪大了眼,嘴巴微张,然而笑意却是掩也掩不住地从眉梢眼角漾开来。古氏和荷花儿同样睁大了眼,不过脸上露出来的却是匪夷所思和失望的神情。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一直等到荷花儿甜白瓷碗里的秦家宝的血和秦达祖的血完全相溶为止。 秦达祖满面喜色先就两手相握,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杜氏看他如此高兴的笑,便也应景地干笑了两声。秦惠平则是看着还在哇哇大哭的秦家宝,微微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小脸,让古氏快哄哄他,别让他老哭。 “好了,刘招弟,看在你为我秦家生了家宝的份儿上,我就暂时不把你撵出秦府。对你的处置等到你生下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再说。哎,真是冤孽。别得我不多说了,家宝我会让娘子好好看顾,你就不用担心了。”秦达祖笑毕,转脸过来看着地上流着泪的刘招弟拧着眉道。 刘招弟这时候奇怪地保持了沉默,没有再哭闹,只是怔怔地跟个傻子一般。 杜氏便吩咐古氏近前,将孩子给自己抱着,然后让她和荷花儿把刘招弟押回她以前住的院子住着,身边只得一个刘妈妈服侍,别的人一概从她那院子里出来,另外安置。并且杜氏还交代从今后古氏就负责看管刘招弟,在她肚子里的孩儿生下来之前,不许她和刘妈妈离开那院子一步,也不许府里头的人去看她。为了将刘招弟严加看管好,杜氏在荷花儿和古氏将刘招弟押出去之后,另外叫了心腹的管事婆子来,让她带四个健壮仆妇过去,每日排班看守刘招弟那院子的门户。 “老爷,这刘招弟要是生下第二个孩子再滴血认亲,验出来是咱们秦家的种,那该如何处置她?要是验出她怀的孩子不是老爷的血脉,又该怎么处置那孩子和刘招弟,老爷你可想好了么?”杜氏等秦惠平等人都散去,只把那原先照顾秦家宝的奶娘喊来叫她依旧奶家宝,叫人在玉堂院给她安排了间屋子,又派了两个丫鬟过去帮忙后,转过身来就问在一边坐着的秦达祖。 秦达祖这时候心情算是不错的,因为总算是落实了秦家宝是他的儿子,这让他一颗高高提起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惬意地喝了两口茶后,他就看向杜氏笑道:“要是她这后头生下这个孩儿滴血后,跟我的血相溶,我就让人把她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头好吃好喝养起来,一直到死。不过,要是她后头生这个孩儿验出跟我的血不相溶,不是我的种,那么,就把刘招弟卖得远远的,那孩子也送到育婴堂去,随便让谁抱去养好了,反正我秦家是不能养那牛二的野种的。” “嗯,老爷思虑极为周全,就照这么办。”杜氏赞许道,秦达祖的这对刘招弟的处罚方式倒是和她想到的不谋而合。而且由秦达祖嘴里说出来,可见他对刘招弟真是半点儿真情都无,这就让杜氏放心了。 这一晚发生在玉堂院里滴血认亲的事虽然除了少数几人外,秦府无人得知。可是五姨娘刘招弟院子里的动静还是让各房的下人们议论纷纷。因为有几个从那院子路过的下人看见了她和刘妈妈被人推进去,然后又有原本在她那院子里伺候她的丫鬟和婆子们被人赶了出来,最后还有夫人杜氏那里的管事婆子带人来把院门给从外给上了锁,这样看来,不是五姨娘被关禁闭了么?更有细心的下人从玉堂院路过,听见了里头婴儿的哭声。这样连着一想,任谁都晓得怕是五姨娘犯了什么事,老爷和夫人把她关起来了,连小少爷家宝也不让再留在身边叫她养了。 甚至有下人听到了从五姨娘院子里传出来的阵阵哀痛不已的哭声,在夜里听着让人心都揪成了一团。于是众人都在纷纷猜测到底出了何事,这一夜各处的烛火都比平日熄灭得晚些。 赵梅儿也是在明珠院里灯下坐着做绣活儿,一直等到戊时过了才等回来了秦惠平。因有众丫鬟在跟前,赵梅儿也不好问她到底今晚在玉堂院让秦家宝滴血认亲,这结果如何。但还是迅疾放下手中的绣活儿迎上去,携了她手坐下,捧茶给她喝。 “不喝了,这一日有些累,梅儿,我们洗漱了歇下罢。”秦惠平将茶推开道,顿了顿又说:“一会儿,等一会儿,我再跟你讲。” 赵梅儿明白她是想等两人躺下时,只有两个人相对时再对自己说秦家宝的事情,就应声好,随即去叫丫鬟们端水进来两个人洗漱了,一起进入西梢间卧房,将门关了,上床去倚靠在床头,秦惠平这才把今晚在玉堂院让秦家宝跟自己的爹滴血认亲的事细细对赵梅儿说了。等她说完后,赵梅儿也是惊住了,她和秦惠平一样觉得秦家宝怕不是秦达祖的儿子,不说别的,就是那拇指都让人怀疑,但偏偏今晚滴血认亲,验出来的是两个人的血相溶,这证明秦家宝真是秦家的血脉,是惠平的亲弟弟。 “惠平,你没对你爹娘说家宝的拇指和你们都不一样么?”赵梅儿怔愣了一会儿问身边的秦惠平。 秦惠平涩然一笑,道:“没有,当时滴血之前,我想多半会验出家宝不是我爹的儿子,就没有说这个。谁想,最后却是验出和我猜想不一样的结果。我那时候也怀疑我这个说法站得住脚不,就没有提出来。况且,我想,就算我提了,我爹娘他们怕也不会相信。毕竟滴血认亲从官府到民间都是认同的,也是用这法子来验证是不是亲人的。” 赵梅儿抿唇点点头,“也是,哎,这样也好。至少家宝是秦家的血脉,让公公不至于太丢脸。你有个弟弟也不错,长大了或者真能撑起秦家的门户,将你爹传给他的另一半秦家的家业发扬光大呢。” 秦惠平却说:“你别忘了,刘招弟肚子里还有一个呢。我爹说了,要将她关在她先前住的那院子里,一直等到临盆生下第二个孩儿。我想,恐怕我爹还要跟她肚子里的第二个孩儿再来一次滴血验亲的。要是再相溶的话,我们秦家就又得添一个孩子了。” “再添一个也不错呢。你们秦家的家业这么大,多些孩子热闹些。”赵梅儿笑起来道。 秦惠平一伸手将她揽进怀中也含笑道:“热闹,还真是热闹了。你娘说了,等我们一搬出去,就要叫我们去育婴堂抱个孩儿回来。这碧园眼看在十日之内就得买下来了,内外账房的账也做清楚了,也可以分家了。我想快得话,一月之后,咱们的房里就热闹起来了,一想起一个小东西在屋子里哇哇哭,我这头皮都发麻呢。” “你就光烦小孩子哭,那你怎么不说等到小孩子在你跟前笑,逗你高兴的时候,真是……”赵梅儿捏一捏秦惠平的脸不满道。 “好了,娘子,我知错了,饶了我好不好?”秦惠平赶忙讨饶。 赵梅儿就咯咯笑出声,“偏不饶你……” “我叫你不饶……看一会儿谁讨饶……”秦惠平也笑起来压低声说话,一边说一边将手伸进梅儿中衣内,然后凑近她耳畔呵气…… —— 次日起,秦惠平和赵梅儿吃罢饭,就先后有三人来找秦惠平说事。这头一个就是周姨娘,她昨儿晚上都要睡了,听到院子里的丫鬟来向她回禀关于刘招弟的那些事情。这一听之下把她高兴坏了,心想一定是刘招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老爷和夫人,才被关了起来。一番兴奋之下,可惜她再问听到些风声的丫鬟,她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因此今日一早起来,她赶紧吃了饭往玉堂院去向杜氏和老爷请安,顺带打探关于刘招弟的消息。不想却吃了个闭门羹,守门的婆子回她的话是,夫人吩咐了她头痛病犯了,这两日不见人。原来杜氏昨儿晚上就和秦达祖商量好了,为了免除这府里头的人好奇来打听关于刘招弟的事情,她看不惯,打算先冷处理一下。过几天,等这事平静了些再见周姨娘等人。 所以周姨娘没有在玉堂院杜氏那里打听到关于刘招弟所犯何事的消息,就去了明珠院见秦惠平和赵梅儿,一则是巴结和讨好,二则也是想从秦惠平嘴中晓得刘招弟的事情。 就在丫鬟进来回禀说周姨娘来了时,秦惠平已然晓得她为何而来。本来不想见她的,后来想这府里头怕是这会儿到处从上到下都在传刘招弟的事情,还不如见了周姨娘,然后告诉她个看来来靠谱的说法,然后让她把这些话传到府里的那些喜欢打听这些事情人的耳中,免得他们乱猜,弄得府里人心不稳。 于是等周姨娘进来见了礼坐下寒暄了几句,她便主动说起了五姨娘刘招弟的事情,只说,昨儿她爹娘出去见了个得道高人,那高人算出五姨娘刘招弟这一年内有凶星临头,必须要将她单独关在一个院子里头,等到她生下现如今怀的孩子才能脱难。再有她这凶星十分厉害,家宝也不能让她带着,否则必被连累等语。 这话却是让周姨娘信了,因为昨儿秦达祖和杜氏的确是坐着马车出去了一趟,等他们回来后就发生了刘招弟被关起来的事情。 此时听了秦惠平所说,她不禁故作吃惊和害怕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呢。我听说凡是犯了太岁,凶星临头的人那运气都差,还好,将她关起来了,不然给我们秦家上上下下带来灾难才是害人哩……” 秦惠平笑着点头,“谁说不是呢。” 一旁的赵梅儿见秦惠平竟然编出这么个说法来,不免哑然失笑,不过当着周姨娘,她只能偏过头去假装咳嗽一声遮掩一下。好在周姨娘没看见,她此时心中因为刘招弟倒霉而心花怒放,只顾着和秦惠平说话呢。 又说了几句话后,丫鬟侍冬进来说二门上小厮传话进来,说有管事姜宜和林贵求见。秦惠平便让赵梅儿陪着周姨娘,自己起身到外头书房去见两人。 周姨娘在这里正和赵梅儿说得起劲儿,不想她院子里的丫鬟来禀告说她嫂子钟氏来瞧她了,这会儿正在她院子里等着呢。周姨娘一听,心中立时想起钟氏来找她干嘛了。于是就起身辞了赵梅儿回屋去。赵梅儿将她亲自送到院子门口才重又回去,感叹可算送走一个多话的了,有她在这里,只觉聒噪。 而周姨娘匆匆地带着丫鬟回到了自己院子里,径直走进正房堂屋里去,便见到她嫂子钟氏端着碗茶在喝,一见她进来就立刻笑着跟她打招呼。周姨娘便让屋子里服侍的丫鬟们都出去,再将门儿给阖上,这才重新走回来拉起钟氏的手走进了自己的卧房中坐下压低声问:“嫂子,今日你可是给我送朱砂胭脂来了?” 钟氏道:“是啊,我一早答应了你十日之内,你瞧瞧,这一回的货。我特意叮嘱了的,朱砂可放得不少。” 一面说一面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出来一盒子仿照秦府当家夫人杜氏发给底下各房的姨娘们胭脂来。将盒子揭开,把里面的嫣红色的胭脂展示给周姨娘看。 周姨娘看见这盒子自己花了二十两银子的胭脂一开始也是挺高兴的,满脸是笑地接过来看一看,再闻一闻,道:“这味儿和我们府里的夫人发给各房的胭脂一样,便是这颜色也正。” 钟氏就在一旁添了一句,“二十两银子哩,不是玩的……” 周姨娘将胭脂盒子盖上,忽然想起什么不免跌脚道:“哎呀,这一回的二十两银子白花了,弄了这东西来也是用不上了。” “怎的?妹子怎么如此说?”钟氏一听就好奇地问。 周姨娘便把刘招弟昨儿晚上的事情讲给了钟氏听,最后苦着脸说:“嫂子,你说这二十两银子不是白花了么?刘招弟那贱妇已经叫夫人和老爷关起来了,听说那院子里只得一个婆子伺候,所有吃食都是由大厨房做了,然后守在门口的夫人的人检查了才送进去。你说,连她的吃食都是大厨房做的,夫人还会给她发什么胭脂,还许她打扮么?所以啊,这朱砂胭脂是用不上了……” 钟氏听完一愣,随即想了想又说:“也不一定用不上啊,或许你家老爷这会子没了五姨娘,还会抬六姨娘……” 不想这话却说得周姨娘不高兴了,冷声下逐客令,“嫂子,没什么事儿,你就回去罢。你在这里,别老是给我添堵成不?” 钟氏见状忙跟周姨娘赔罪,说:“瞧我这嘴,不会说话。我想你家老爷没了五姨娘,这以后就会到你这里多些了。不定,妹子你也有好运气,怀上个一儿半女呢。对了,我上回遇见个青云观的胡道婆,她有极灵验的送子符和药,你要不要试一试。这道婆才是真有本事的人呢,比以前我给你介绍的那些厉害得多……” 以前钟氏也给周姨娘介绍了些她接触的坊间的那些卖假药的,弄了些据说很灵验的送子药给周姨娘,但可惜了这些药一直不起作用,这好几年了周姨娘的肚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所以后来周姨娘也不相信她了。 但是她和刘招弟一样的求子心切,所以这会儿听到钟氏说起个什么青云观中的道婆有灵验的送子符箓和药,便又有些心动了,将信将疑问:“这什么胡道婆真得厉害?” 钟氏狡猾,见周姨娘动心了,存心想又敲她几个钱花,便是不能敲着银钱,只要把她哄高兴了,蹭一顿晌午饭吃了也是好的。再说了周姨娘这里的晌午饭都是有鱼有肉的,比家里吃得好,不吃白不吃。所以接下来,她就大吹特吹,把个胡道婆说得通了神一样。 果然,这些话说完,周姨娘给说得眉花眼笑,便留她吃晌午饭,走之前又托她啥时候把那胡道婆叫来她这里,问一问她送子符箓和药的事。钟氏自然满口答应,吃完晌午饭,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去了,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一回通过介绍这胡道婆给周姨娘认识能捞多少好处。 却说秦惠平到了秦府第二进的外书房里,让人先后把姜宜和林贵叫进来。 姜宜就向前对秦惠平禀告道:“姑娘,那碧园小的已经跟那宅子的主人讲好价钱,共需五千八百两银子,且又写好了文书,请好了中人,后日就请姑娘亲自去跟那人见面买宅。” “哦,最后竟是少了二百两么?好,姜宜,你办得极好,等买下宅子,我有赏。” “谢姑娘。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好,你去罢。” 等到姜宜退出去后,林贵便上前一步向秦惠平禀报道:“姑娘,今日一早小的带人拉着牛二回法华庵,将他葬在暗处的银子起获,一共有三千二百三十四两。另外,我也去见了法华庵的主持,从她那里拿了三千两银子的银票回来。这些银子我都登记入了账,但不知,最后这牛二要如何处置?” 因为昨天秦达祖回去之前,曾经交代林贵要等到回去问了五姨娘刘招弟的话后再处置牛二,所以他今日这么问。 秦惠平对如何处置牛二倒不想拿主意,就说:“林贵,你到手的那些银子就按先前我们商定的那样办,你安排把账记好就行。至于牛二该怎么处置,我这就让人去把我爹叫来,他让你怎么处置牛二你就怎么做。只是我提醒你一点儿,切勿要了他性命,还有,叫他写个供状,让他在上头签字画押,以免将来出差错。” 第126章 “是,姑娘。”林贵躬身道。 秦惠平随即便让小厮去二门上传话,让守门的婆子去玉堂院禀告,请她爹来二进院的外书房。不一会儿,秦达祖果然欣然来到。秦惠平就把自己让他拿主意处置那牛二的意思对他说了,秦达祖对这牛二可说是恨之入骨,所以一口就答应秦惠平让他来发落这牛二。 因为在秦达祖心中,一直认为要没有牛二干出那在法华庵迷|奸刘招弟的事情,也就不会让他这第五房姨娘,家宝的娘无法再陪伴在他身边,虽然他对刘招弟没什么真情,但毕竟她是给他生儿子的女人,他内心里还是觉得她是秦家的功臣,应该好好待她。可如今,为了遮掩她给自己戴的这绿帽子,将来只能把她打发出秦府了。 “爹,您看这牛二怎么处置我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秦惠平说完,便站起来欠欠身转身离去。牛二虽然是她布局抓的,但她觉得最终还是让她爹来处置比较好,而且她也相信她爹对牛二怕是会下狠手,至于会将牛二怎么样,她无心听了,遂告辞而去。 等秦惠平一走,秦达祖便冷声吩咐林贵,“打坏牛二那厮的子孙根,挑断其一手一脚的筋络,再让他变成哑巴,瞎一目。将他弄到苏州府外的荒山野岭之中,任其自生自灭。” “是,老爷 ,小的一定按照老爷吩咐将这事办好。”林贵忙哈腰道。 秦达祖挥一挥手,“嗯,去罢。办好了来回我。” 林贵道好,却步躬身退下。等一出了书房,他就直接带了得力的小厮去了关押牛二的秦府的那空置的宅子。将牛二弄出来,先让他写了份儿他在法华庵内是如何哄骗那些求子的妇人并且迷|奸她们的供状,然后让他写上名字,按上指印。把供状收好,刘贵便命小厮们上前依旧是拿布条蒙上牛二的头,再将他的双臂反绑了,扔上一辆秦府的马车,令小厮赶车出了吴县,往西而去。一路疾驰,七日后,终于离开了苏州府,到了一处深山密林之中。 见此处符合老爷所说的荒山野岭的条件,林贵便让小厮们将牛二从车上拖下来,扔到地上,对他说:“牛二,我奉我家老爷的命,将你弄到这里来,我家老爷说了,要我等打坏你的子孙根,让你无法再祸害女人。另外挑断你一只手和一只脚的筋络,让你变成哑巴,还要瞎一目,这些都是作为你祸害我家老爷的妾室的惩罚,所以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先前作恶太多,如今这报应到了……” 牛二此时被反绑着双手,蒙着眼,倒伏在地,听了林贵的话自然是吓得大声求饶,并说他们收了他三千多两银子,答应了要留他一命的,如今这么做可不是要他的命么。 林贵冷声道:“就是想着你用了银子,所以才这么惩罚你,否则,哼,你这罪行在成化年间亦有旧例,实该在街前凌迟。我家老爷还算仁慈了,今日你的报应到了,至于你能活下去不,看你造化。” 说完这个,便对身边的几个小厮一挥手,这些人早就得了林贵吩咐的,各干其事。先就有小厮拿了哑药出来给他强行灌下,接着有人动手剜去他一目,然后拿刀挑断他一只手一只脚的筋络,最后,众小厮上前猛踢他下|身,直到牛二惨叫着昏死过去。 林贵让一个小厮拉下他裤子,看见他胯|下一片血肉模糊,想必已经将他子孙根打坏了,就满意得点了点头,转身当先上马,一挥手让众小厮们跟他回去。 众人齐声应是,遂上马的上马,赶车的赶车,扔下满身是血昏倒在地的牛二,调转马头回吴县去。 这回去要走得快些,不过五日后,林贵一行人已经回到了吴县。 进入秦府后,林贵便先去求见秦惠平,不料二门上的婆子却跟他派去传话的小厮说:“大小姐三日前已经搬离了秦府,秦府分了家,现如今单立门户过去了。” 这大小姐要买宅子的事情,林贵是晓得的,不过这分家的事情他却是不晓得。因此一听之下还有颇有些吃惊,他是秦惠平亲自提拔起来的人,要是大小姐分家了,显然他回事是要去大小姐现在住着的那宅子里去回的。 心下如此想着,他就转而让人去往里传话,要见秦老爷,向他禀事。 秦达祖这两日忙得不可开交,自从三日前把家里各房的姨娘们都聚在一起宣布了秦惠平要分家的事,然后让内外账房的管事拿来账册,把秦家的家产,包括现银,宅子铺子,田庄等都登记在册的财产,按照五五分,全部分妥了后,他就开始整理自己手头的那一半。当然,老宅是属于他的,秦惠平买宅子那六千两银子也是她从自己那一半里头拿出来的。至于先前秦惠平为了防止周知府报复秦家转走的那些现银,也是算在了她头上。所以,实际分完家,秦惠平除了碧园那所宅子,以及两家绸缎铺子,她在吴县和苏州就没有别的田庄和商铺,因为这些都作价抵扣了她转走的那些现银。又或者说她的产业都不在苏州,而是在应天和顺天两地。 说起这一回分家的事情,最失落的人是周姨娘。先前她一直以为将来秦家要被秦惠平接管,就算是刘招弟生了秦家宝她也一直这么认为。况且这半年多来,秦惠平甚至软禁了老爷和夫人。没想到,突然秦家大小姐提出了分家,并且分走了一半家产去单门独户的过了。这一下她没主意了。作为秦老爷的妾,她总不能也搬到秦惠平买的那所宅子碧园里去住吧。而今之计,除了讨好夫人,还有就是要想办法尽快怀上个一儿半女,以免晚景凄凉,无人可靠这条路了。 所以,分家之后第二日,她立即让下丫鬟卉儿借着出去买丝线的由头再次去让她嫂子钟氏尽快把那青云观中的胡道婆请到秦府中来。 卉儿到周姨娘哥嫂家里,见了钟氏,便把周姨娘的话说了,让她尽快。钟氏说第二日就去,这些日子之所以没去青云观请胡道婆,主要是她小闺女病了,昨儿才好些,这些天她一直在家里头伺候这生病的孩儿呢。并让卉儿把这些话都跟说给周姨娘听。 “行,嫂子你就尽快吧,这些都是姨娘让我给你带来的点心盒子,我这就回去回话了。”卉儿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几个礼盒道。话毕,辞了钟氏离去。 钟氏送了卉儿到门口,回来看了看桌子上的这几盒子点心,开了一盒,拿青花磁盘装了,给间壁的两个孩子端去。 —— “哎呀,嫂子,你可来了。对了,妮儿好些了么,昨儿卉儿回来说她病了……”周姨娘一见挑帘子进来的种氏便立即迎上去携了她手急切道。 钟氏笑道:“今儿又蹦蹦跳跳的了,完全好了。不然,我早就带了胡真人来了。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给你请来了。” 她把胡道婆称为真人,可是戴了顶大大的高帽。因为当世能称得上真人的唯有龙虎山皇帝御封的张真人而已。不过,民间这些小民百姓们为了各自的目的讨好道观里的道士,也这么称呼有的道人。但显然,不管是道士还是道姑,被别人这么称呼是很有面子的事情,他们也喜欢。 周姨娘一听立即高兴起来,问:“怎么,今日胡……真人也来了?” “可不是,胡真人稳重,走得慢些,我这猢狲似地人先就蹦进来了。”钟氏边说边让到一边,便见她身后的帘子又被挑起,一个白白胖胖约莫四十来岁吊梢眉的道姑走了进来,虽然她的吊梢眉看起来让人觉得她颇老气,然她一开口说话就让人觉得此人十分活络。 “无量寿尊,这位娘子一见便有喜气,想是近日便有喜事临门。”胡道婆一见周姨娘就笑着竖起三清指恭维道。 周姨娘也是个会说话的,立即道:“哎呀,胡真人就是贵人,贵人临我门,自然我就沾了喜气,有喜事临门了。” 一面说一面请胡道婆坐,又让丫鬟泡了三盏香茶来,自己亲自捧了其中一盏给胡道婆吃。胡道婆接了,略吃了几口,还没放下茶碗,周姨娘就开口向她求助,让她帮忙可以令自己怀上身孕,要是能成的话,必有重谢。 胡道婆却不先答这话,而是先环视了周姨娘屋子里的的摆设,又问她生辰八字,掐指算过后说:“娘子本是金命,可你瞧瞧你这房中摆设都是红色为多,红色为火。五行里头,火克金,这可相当不吉利,很是克你,所以你这些年来无所出呢。欲要生子,先就得把这屋子里那些克你的东西都搬走,还有摆设一些能相生的物件,改一改运势。” 周姨娘倒是头一回听说她这数年不孕是因为屋子里的风水不好,相克而非相生,所以成为老爷的妾后,这么多年肚子里头都没有动静。不过,正因为没听说过,她一听倒觉得有些道理。遂赶忙请教该怎么改运? 胡道婆漫不经心,低头嗯了半天没嗯出个所以然来。一旁的钟氏自然是晓得为啥胡道婆如此,便偷偷地拉一拉周姨娘的袖子。周姨娘也是个聪明的,立即明白为啥了。便站起身进屋子去开箱子拿了一锭五两的银子出来,放到桌上,推到胡道婆跟前,笑道:“还请真人帮我改一改这运道。这银子还请真人笑纳。” 两下里既然都是明白人,胡道婆也不装清高,便将银子拿了放进袖袋中道:“贫道见娘子是个爽快人,便尽力帮娘子改运,再炼上几颗神药,助娘子心想事成。只是这改运也不是旦夕之间可成,要挑时日,挑吉时。今日且改动一部分能改的罢。” “好,那就请真人今日先帮着我改上一改。”周姨娘热切道。 胡道婆微微一笑,道好。遂站了起来,从袖中摸出个精致的算命的罗盘出来,在屋子里走动,然后掐指推算,随即让周姨娘叫丫鬟婆子进来,搬动一些红漆的家具出去,又将屋内一些陈设改动位置。 如此足足两个时辰后,这头一回的改运才算结束。还别说,经过胡道婆这一倒腾,周姨娘再看自己屋里时,隐隐觉得还真得亮堂了些,好像少了些许晦气,多了不少喜气。便对这胡道婆越加相信起来。 待又款待了一回茶点后,周姨娘亲自送胡道婆和钟氏出去,到门口问:“不知道下一回真人甚么时候来替我再改运,不是说要好几回才能完成么?” 胡道婆就说:“下一回待我回去算了,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娘子放心。” 这样一个好敲钱的机会胡道婆自然是不会放手,多几次显然比一次弄到的银子多。况且她不定下日子,一则给人神秘之感,求她的人便更加相信。二则,既然她已经搭上了这送财的女人,就不用定下日子,让钟氏这中间人掺合其中了。为了这一回来见周姨娘,她可是许了周氏一两银子的好处呢。 钟氏和胡道婆一从秦府出来,就立即摊开手,向胡道婆要那一两介绍的银子,胡道婆也不多言,便把早准备好的一两碎银子摸了出来,递给钟氏,笑着说谢她介绍了周姨娘给她,以后若再得了好处便再给她些。 “反正你记着我是给你拉拢这财神的人就成。她是我什么人你也晓得,别总想绕开我就好。”钟氏接了银子,皮笑肉不笑道。其实她对这胡道婆的意图也明白得很,所以有这话。 胡道婆讪讪一笑,便说:“你放心,我保管让她怀上,最后一总给你好处,少不了你的。” “那就好。但愿真人道法高深通神,我就回去等信儿了。”钟氏瞥胡道婆一眼,眼风里有种成竹在胸的不屑。说完这个遂摇摇摆摆的走了。 胡道婆看看她背影,收了笑,转身拂袖而去。 如此三日后,胡道婆果然再去了秦府找周姨娘,接着替她又在卧房里挪动东西改运。卧房里改了后,接着过几日又是院子里,将一些花树拔得拔,砍得砍。折腾了半月后,又花去了周姨娘十两银子,胡道婆总算跟她说到求子神药这事情上了。 只不过这一回要炼求子神药竟然需要二十两银子,这可是不少了。周姨娘踌躇再三,最后一咬牙还是去开了箱子,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给她,求她去为自己炼制神药。 胡道婆接了银子,满口答应这回去就替她炼制这求子神药。要是药成之日,就请她去青云观亲自看她开炉取药,再将这药在吉日吉时服下。 “好,就依真人。”周姨娘一口答应。胡道婆又跟周姨娘胡诌了些神神鬼鬼的事情,眼看金乌西坠了才离开秦府,回青云观去。 周姨娘等胡道婆的求子神药,这一等就是一月有余,直到大雪节气,她才得了胡道婆手下的女道童儿的信,让她去青云观看胡道婆开炉拿药。 于是她就带了赵桂儿和卉儿欢欢喜喜地去了青云观,到了观中,不想道童告诉她,这还得等上一个多时辰,胡道婆才能开炉拿药,让她等一会儿,要是无趣地话可以去青云观后园看看才开的几树红梅。 这时候周姨娘自然是无心赏梅的,再说了红梅哪里都有,就是秦府后花园这时节的红梅也开得极好,她昨儿才剪了几枝插瓶呢。所以也是随便胡乱答应了道童,就在屋子里坐着喝茶等胡道婆开炉拿神药。 胡道婆请她坐着等待开炉的那房内,燃着一个大火盆,热气氤氲,周姨娘在里头坐了一会儿就觉得屋子里闷热,心中憋闷起来。遂站了起来,令两个丫鬟跟着出了屋子,问了观中一个道姑,后花园在哪里,就依着指点顺着一条石子甬路往青云观后园中去。 不一时,走进青云观后花园中,果然见到了园子中左手边有十几棵红梅开得正好。便走了过去,立在梅树下看花,顺便闻一下清冽的梅香。 主仆几人正在这里赏花说笑时,忽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约十七八岁的女子从花园另一头垂头走来,走到离三人不远的一棵颇为粗壮的梅树下时,突然身子一歪倒在了雪地上。 “呀,姨娘,你瞧,那边有人摔倒了。”卉儿就先指着那女子惊叫起来。 周姨娘也瞧见了,便说:“走,过去瞧一瞧。” 主仆三人走到那女子身边,见她面色青白,脸上犹有泪痕,身上衣裳也穿得很是单薄,这严寒天气还穿着夹衣,连个棉袄也没有,两眼紧紧闭着。赵桂儿便忙蹲身下去摇了摇她,“这位小娘子……” 不过,她又摇又喊,却不见这女子苏醒。周姨娘就说:“不晓得她得了甚么病,又或者冻昏过去了,这雪地里又不能不管她,且将她弄到暖和的屋子里,一会儿看她暖和点儿能醒过来不。” 赵桂儿和卉儿便依言将这昏倒在地的女子一坐一右架起来,跟着周姨娘返回到胡道婆让她们等着的那间小屋里。 进到屋子里,周姨娘便让赵桂儿和卉儿将那昏迷的女子扶到靠近大火盆的一张圈椅上坐下。又让卉儿去找这道观里的道姑弄点儿姜片,泡制一个简单的姜汤来给这女子喝。卉儿应了,急忙跑出去找道观里的厨房弄姜汤去。 周姨娘又叫赵桂儿去帮这昏迷的女子搓手搓脚。等到一刻钟后,卉儿端了盏姜汤来的时候,那女子已经悠悠醒转了过来。赵桂儿接过卉儿手中的姜汤,细心喂这女子喝下。喝了盏去寒暖胃的姜汤,且又在暖和的屋子里呆了一会儿,那原先面色青白昏倒在地的女子总算脸上有了些血色。 情况好转之后,她就想挣扎着坐起来谢周姨娘等人。周姨娘坐在离她不远的一张圈椅上,就说:“不用了,我瞧你才好,身子也弱得很,还是歇着些罢。等好转了才能回家去。” 不曾想,周姨娘一说这个,那女子却是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开始哀声饮泣起来。 周姨娘奇怪,不等她开口相问,旁边的小丫鬟卉儿就抢先开口指责她,“你这人好生不知道好歹,我家姨娘好心救了你,不教你行礼,让你歇着好些了快些回家,你却这般哭起来,倒象是我们欺负了你,欠了你银子一般!” 被卉儿这么一说,女子赶忙止住了哭开口道:“我方才只是听说了恩人所说回家二字忍不住哭起来。” 她这一开口,周姨娘等人都听出了这女子不是江南口音,听起来似乎是北边儿的人说话。周姨娘就让卉儿退到一边,开口问这女子,“听你口音不似是苏州府的人,似乎是北地之人。北边儿离此足有上千里路,我方才说让你回家,你就哭,可是因为你有家无法回,又或者是无家可回?” 周姨娘的话却像是说中了那女子的心思一样,她听了越发呜呜哭泣起来,赵桂儿就劝她别哭了,说自家姨娘问她话呢。要是她还把她们主子当恩人的话,就不妨将心中的事说出来。 那女子听了赵桂儿的劝,呜呜哭了一会儿,接过了赵桂儿递过去的一张手帕拭泪,一边抽抽搭搭地说:“不瞒恩人说,方才恩人说得那话倒是说准了,我真是有家无法回,想起来伤心才又哭了。” 周姨娘“哦”了一声,就继续问:“小娘子,要是你信得过我,就把你这有家不能回说来听一听,或者我能替你出一二主意也是可以的。” 女子抬头看周姨娘一眼,见她眼中俱是关切的眼神,又想起自己方才在雪地里因为又饿又冻而昏倒,是眼前这人救了自己,便咬咬唇,缓缓道:“说起我的事情,实在是让人只觉难以启齿。不过,恩人既然想知道,那我就把这有家不能回的事情告诉恩人吧。” 周姨娘“嗯”一声,让她说。 那女子沉吟了一下就开始慢慢说起来。 “我本是顺天府京师人氏,姓贺,名卿,今年十七岁。家里是做玉石古玩买卖的,我爹娘只生有我和姐姐二人。姐姐嫁给京城里另一大户之子为妻,我待字闺中。去年八月里中秋刚过,我姐姐对我说,我爹娘替我定了人家,是京里一家开点当铺的少东家。后来我暗暗使人打听了下那少东家,人回来告诉我说这人样貌丑陋,不堪作配。我听了心里烦躁,因为从小我就想找一个翩翩佳公子做相公,听人说我定亲的人这个样子,自然是不愿意的。那时候,也看了些坊间才子佳人的话本,胆子大。就想逃出去,到我南边应天府的舅舅家去避一阵子,把这婚事给拖黄了,遂收拾起房中细软金银,足有两千两银子之多。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夜月色尚佳,我背了装了细软金银的小包袱,悄悄下了绣楼,爬上后园一棵枝桠伸到了院墙外的大树,那树我是自小就爬的,所以并不费力就爬上那树,坐在了墙头。正寻思着从墙头上跳下去时,却突然见到了一人在围墙下仰头看着我,他斯文清俊,眸子闪亮……” 第127章 “他在下面忽粲然一笑,说是否要他在下面接着我跳下去,我当时虽然被围墙下突然出现一个人给唬了一跳,可是还别说那人言语温柔,话语体贴,再加上容貌不俗,我的心莫名就跳快了些。所以他说了这话后,我就说好,然后大着胆子跳下了围墙,他果然在下接着我,可是却被我一压,往后摔倒在地,弄了一身土,而我因为压在他身上却没事。站起来后,我帮他拍衣裳上的土,他谢了我,我们两个就此说起话来了。他问我,为何这个时辰从墙上跳下来,莫不是小贼去偷了东西才翻墙而出。我被他给逗笑了,便实话实说我是想逃婚,想去南边儿应天找我舅舅在他家避上一避……” 说到这里周姨娘忽然莞尔一笑接话道:“接下来想必这斯文清俊的书生一定说,他也要去应天,可以顺路和你一起结伴同行。” 贺卿抬眸讶然问:“恩人如何得知?” 周姨娘摇摇头,接着道:“我还知道你欣然应允了,便真和这书生一起结伴同行,然后在路上*于他。而他把你带来了苏州府,而非应天。你想着既然已经*于他,且他又是你喜欢之人,便也安心跟他一起过日子了。既然跟了他,你就把自己的价值两千多两银子的金银细软拿出来帮衬这个家。后面是不是银子花光了,你这清俊的书生郎君也不见了……再后面,或者你四处寻他,渐渐陷入困境……” “恩人,你……你难道会算命么?方才所说竟如亲眼所见一般,除了少许不同。”贺卿眼瞪得更大问。 周姨娘噗嗤一声笑出声道:“你这傻子,你是深闺中的小姐,只知道看那些才子佳人终成眷属的话本子,满心认为外头的清俊书生就是那话本子里所写的才貌仙郎,遇上一个也能跟你心意相通,白头到老。却不晓得外头的清俊书生多得是斯文败类,他骗了你的身心,然后就能骗了你全部的金银,最后卷了你的金银跑了,说不定又去找别家的小姐行骗了。哎,这就是身为女子的悲哀……只是,今日你为何到这青云观来了?难不成那骗子书生带你一起到这观里来过?” 贺卿含泪点头,“是,去年这时节,我和他还恩爱异常,他带我来这青云观赏过红梅。他一月多前不辞而别,我把这城里找遍了。今日偶然走到青云观,想起旧事,两只脚不由自主就跨进来了……因为囊中拮据,这几日每日就只喝一碗粥度日,又冷又饿,心内又悲伤,所以方才就晕倒了。” “哎,这世上多得是痴心的女子,负心的男子。你也别找了,对你那书生郎君也死了心吧,他既然卷走了金银,那定然是不会让你找着的。这样吧,你不是说你舅舅在应天么,我可以助你十两银子,你去坐个船去应天找你舅舅,在他家里歇一歇,待恢复了,再回京师去找你爹娘,把跟这书生郎君的事都忘了,以后再寻个人家好好过日子罢。”周姨娘叹口气道。 不想贺卿听了周姨娘的话却咬着唇半天不吭声。一边的丫鬟卉儿是个急性子,见她又这样就生气地冒出来一句,“你哑巴了呀,我家姨娘愿意助你十两银子,让你回家呢。这样好的事情,你样好的人,上哪儿找去?你却在这里不情不愿。” “不,不是这样!”贺卿听了赶忙分辩,急的眼中又坠下泪来,“恩人要助我回家,我感激不尽呢。只是……我这样子不敢回去……回去了怕我爹娘要打死我……” 周姨娘皱起眉头问:“这又是何意?难道你爹娘不疼你,你离家拖黄了婚事他们就要打死你?我想天下不会有这样的父母吧?又或者你觉得自己失了身,以后不好再找婆家?其实也不尽然,这事情也不是你的错,只是你受了人哄骗而已,你回家去,你爹娘一开始或者会说一说你,但最终还是会宽恕你。再说了,你即便找不着太好的人家,但一般人家的子弟或者与人做续弦还是可以的。所以,不要怕,只管回去就是。再有,你这般年纪的一个单身女子在外实在是不妥当,要是再遇上拐子,一辈子那也别想回家了。” 贺卿只是长得白净,但容貌平常,这或者也是她到如今还没出事被拐子拐卖的原因。 耳中听到了“拐子”这两个字,贺卿终于是吓了一大跳,就把藏在肚中犹豫不敢说的话一咕噜说了出来,“恩人,我也是想回家的,只是一月多前,他还在时,我不思茶饭,他请了郎中来替我诊脉,诊出我怀了身孕……” “什么?你身怀有孕?”周姨娘一听十分吃惊,便又朝贺卿的肚子仔细看了一眼,却见她腹部平平,遂猜测道:“是不是这月份还小,所以不显怀?” 贺卿点头,“嗯,这会儿才两个多月。” 这一下众人明白了,因为这叫贺卿的女子怀了孕,所以不敢回家。 “你那书生郎君是晓得了你怀了身孕后,就卷了银子跑掉了对不?这负心的下流坯子,把你害得好惨!你存着痴心想找到他,自然是舍不得打掉腹中的孩子。如今孩子两月多了,我就算助你十两银子回家去,你也要打掉这孩子,或者生下来才能回去。唉,怪不得你不敢回去呢。”周姨娘猛拍一下圈椅扶手粉面含怒道。 “正是如此……”贺卿难过地垂下了头。 周姨娘想了想便又说:“也罢,我助人助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且问你,你这腹中的孩儿是想打掉还是生下来?我可以帮你找郎中按你心愿行事。只是我劝你一句,你这样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生了孩儿,要是带回去养,你爹娘恐不能让你进门儿,所以还是找个郎中开药打掉得好。” 贺卿泪水再次滚落,抬手摸了摸自己肚子哀声道:“可我真舍不得打掉腹中的孩儿,不管怎么样他也是一条命。我想,生下来,送他到育婴堂也好,总比让他就么来了世上一遭,不见天日就去了……” “……这样的话,那你就得明年七八月间生完这个孩儿才能回去了?”周姨娘心中合计一番道。 贺卿忽然站起,向着周姨娘跪下道:“恩人,求你帮我生下这孩儿吧。我不敢忘恩,只要回到了家,必定能重金相谢的。” “这……”周姨娘沉吟。看着跪在地上的贺卿,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些想法。这想法灵光一现,让她豁然觉得眼前出现了一条大道,这大道能通向她一直想要去的地方。隐隐得她因为这想法的出现,心中好一阵兴奋,只觉身子里头的血都奔流得快些了。抿一抿唇,她赶忙上前将贺卿扶起来,含笑说:“姑娘快请起,我说过了要帮你帮到底的,至于什么重金相谢就不用了。我今儿个到青云观来,能遇到你就是有缘,三清老祖指点我做这一桩好事,添福添寿呢。我想了一想,方才你所说也不错,上天有好生之德,那我就帮你把你腹中的孩儿生下来罢。” 见周姨娘答应了自己所求,贺卿激动无比又要向周姨娘跪下磕头,周姨娘把她扶住了,说:“快别这么着。你腹中还有孩子呢,以后起坐要小心些。” 正说着这话,门口有道童儿进来请周姨娘跟着她去胡道婆的丹室,说就要开炉起丹了。周姨娘便让赵桂儿和卉儿照看着贺卿,自己起身跟着那道童儿去了胡道婆的丹室。进了丹室后,只见胡道婆先叫周姨娘来向着室内的三清神像上了香,然后她拿出三张符纸就着香烛点燃了,嘴中念念有辞。随后说:“可以了。” 便转身去屋子中间的一个不大的八卦丹炉中,开了炉盖,从中用一个夹子将一个黑碗夹了出来,在这黑碗内装有四颗红色的丹丸。 胡道婆将这黑色碗内的丹丸倒入一个精致的玉盒中,然后将玉盒递给周姨娘笑道:“周娘子,这神丹已经炼成,你拿回去,在和你家老爷同房之前就服上一颗,我想,等这些神丹都服完,或者你肚子里就有孩儿了。” 周姨娘接过来,喜滋滋地看了里头的那四颗红色丹丸好一会儿,忽然说:“胡真人,要是这些神丹都吃了也怀不上怎么办?” 胡道婆没料到她这么一问,便答:“要是吃完了都没用,那就需要再选吉日吉时再炼上一炉丹。” “那不是说这些神丹并不神么,否则不是该只吃一颗就能怀上?还有啊,要是这没完没了的下去,我箱子里头的银子都要长腿跑到你这里来了对不对?”周姨娘看向胡道婆忽然冷了脸道。 “这……”胡道婆带笑的白白胖胖的脸不由僵住。她倒是没想到这周姨娘突然变聪明了,一下子揭穿了她连环计骗人的本质,所以不好回答她。 其实周姨娘也不是突然变聪明了,而是突然有了另一条稳稳可以得子的计策,所以自然就把胡道婆这说不清楚的神丹给撇到一边,而且因为这一不痴迷和病态的相信,立即脑子就清明了,马上看出了眼前这胡道婆怕又是和以前那些江湖骗子一样,借着求子哄她的银子。这些年,她的积蓄一多半都花在了这个上头。 “好了,胡真人,你这神丹我无福消受,这么着,你把那二十两银子还我就成。以前的那些就算了。不然,我可得给你好好传一传,你的神通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姨娘怫然变色,将手中的那装了丹丸的玉盒子往胡道婆手中一塞,然后向她摊开手冷声道。 胡道婆脸色也是一霎时变得相当难看,她是完全没想到今日居然这周姨娘给她来上这么一出,待欲不还她银子吧,还真怕她出去乱说,然后这吴县城里的市井妇人们众口相传,毁了她名声,那以后她就真不好再哄那些求子的妇人的银子花了。 “好,你等着,我这就与你取银子去。”虽然很肉痛都已经落进自己口袋的二十两银子如今又要拿出来,但胡道婆还是去取了出来,交到周姨娘的手上道:“咱们的买卖做了一半儿,你不信自有信的人。买卖不成仁义在,但求你不要出去胡说断人财路。” 周姨娘接过银子,将银子放入袖袋里,撇了撇嘴说:“你放心,这点儿规矩我还是懂的,胡道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个,便转身摇摇摆摆地离去,直把胡道婆的脸气得铁青,嘴里连声道:“晦气,晦气,真是晦气……” 那边厢,周姨娘讨要到了让胡道婆炼制“神丹”的二十两银子后,走回那间赵桂儿等人等着她的小屋后,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该怎么花这二十两银子,以及如何安置要生孩子的贺卿了。 一走进屋子中,她就叫赵桂儿去扶着贺卿,她由卉儿扶着,出了青云观,坐上马车,就叫车夫把车往城外的河东村赶。河东村离吴县城三十里地,那里住着周姨娘的寡母倪氏,这倪氏脾气大,和周姨娘大哥娶的媳妇儿钟氏合不来,所以原本该去跟着自己大儿子住的倪氏竟是在其大儿子成亲后没有去城里,依旧呆在乡间干农活种菜。周姨娘不放心自己这老娘一人寡居乡间,因此买了两个丫鬟去乡间陪着倪氏居住,再帮她干些杂活儿。 今日她遇到了这已经怀有两月身孕的贺卿,又知道她要决意生下孩子,并且不带走,要往育婴堂里送,就打起了主意,她要留下这孩子,当作是自己的。只要她再买通个郎中回去哄过秦达祖和杜氏,说自己怀上了。再装作有孕的样子,等到来年贺卿生下孩子之时,就悄悄将这孩子抱进秦府,当成自己临盆生下的,当然这中间假装怀孕到临盆产子这些都需要仔细筹划,不能出差错,这贺卿的孩子才能变成她自己的,才能骗过这秦府里的上下人等。周姨娘自恃精明,觉得自己一定能安排好这一出戏。 等到贺卿生下的孩子变成了她的孩子,那她这一世不就有靠了么?并且不管这孩子是男是女,她这一辈子也有个寄托,也不会觉得孤单,到老凄凉无助了。一想起这些,此刻坐在马车上的周姨娘真可说是万分激动。这一回她觉得她嫂子可算是做了好事了,介绍她认识了马道婆,尽管被这马道婆诓去好几十两银子,但在青云观遇到了贺卿,这些银子真是不白花,花得值。 马车跑得快,不过半个多时辰,就到了河东村周姨娘她寡母倪氏住的青砖瓦房的院子跟前,周姨娘先就从马车上下来,然后吩咐赵桂儿和卉儿扶着贺卿下车,先去屋子里东边厢房里坐会儿,那东厢房是她娘倪氏给她收拾出来的一间屋子,一般是她回来探亲的时候歇宿的地方。 推开院门,周姨娘先走了进去,只听见院子里拴着的大黄狗叫了两声,然后从北边堂屋里先跑出来个十三四岁的丫头,一见到周姨娘,就先高兴地喊:“姑奶奶,你怎么今日有空来!” 她的喊声让堂屋里又掀帘子出来个头发花白,看起来颇为干瘦精干的妇人,那妇人梳着圆髻,穿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见了周姨娘就笑起来,点手招呼她,“果儿,来,为娘昨儿晚上还梦见你了呢,不想你今日果然来了。” 周姨娘闺中的名字,单名一个果字,她娘打小喊她“果儿”的。 “娘!”周姨娘老远欢欢喜喜地喊了倪氏一声,然后提着裙子大步走过去。 娘俩儿遂携手笑着进屋子里头,进了屋后,倪氏让她去火盆边坐,叫屋里的另一个丫鬟去替周姨娘泡茶,又抓了些花生枣子这些干果来放在桌上请她吃。 周姨娘这一趟是来安置贺卿的,所以跟她娘倪氏没寒暄两句,便让屋子里的两个丫鬟去东厢房陪赵桂儿等人,自己好和老娘倪氏说话。倪氏等那两个自己女儿买来服侍自己的丫鬟出去后,就问她,“果儿,你这一趟来可是有事?” “娘,我带了个女子来,我想将她安置在你这里,一直到明年七八月间她临盆生子为止。这中间,她的身份越少人晓得越好。我这里有二十两银子,您先拿去,把这些钱给她买些怀孕的妇人的吃食和补药,一直到来年她生下孩子为止。”周姨娘一面压低声音说话,一面将袖袋里头的那两锭十两的纹银拿了出来放到桌上。 倪氏看着桌上的银子,皱眉问周姨娘,“这女子可是和你有什么牵连,你这样帮她,且又神神秘秘的。” 周姨娘咬咬唇道:“娘,我帮这女子是为了自己。您也晓得这些年我肚子里头一直没动静。前些日子,秦家大小姐分家出去单过了。虽然生了家宝的五姨娘犯了太岁,凶星临门被关了起来,可她肚子里还又怀上一个。你想一想,等来年她生了孩子出来,以后在府里可就是仅次于夫人的地位了。以前她又跟我结怨,我这要是再没个孩子傍身,还不等我老,她怕是就要对我动手了……” 自从自己女儿成为秦老爷的妾后,倪氏这几年来也为周姨娘不能怀上身孕而焦心呢,周姨娘但凡来看她,两母女说话最终都要说到这子嗣上头。只是这一回周姨娘来说起秦府里头的情势,更让人担忧。所以,周姨娘话还没说完,倪氏就已经懂了她嘴里说得带一个怀了身孕来她这里安置的意思。 尽管她也惊讶自己女儿的大胆,连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情也敢做。不过,她也晓得要不这么做,那周姨娘将来人老色衰,又无子傍身,一定是晚景凄凉,甚至比现在的自己也不如。要是这样的话,她这法子也不失位一个能令她后半辈子有靠的好法子。 “这怀孕女子的底细你可清楚,千万要周密,否则将来难免招致祸事。”倪氏凑过去一点儿问周姨娘。 周姨娘就知道自己的娘一定不会反对自己这样做,便笑一笑说:“还是娘疼我,您放心,她的底细我都晓得,她是北边儿京师里一家买卖古玩玉器的商户之女……” 倪氏听完周姨娘的话,心里也有了底,就伸手把桌子上的二十两银子拿了,起身走进西屋里去,开箱子放好,锁了箱子出来,一拉周姨娘,道:“果儿,走,带我去见一见那贺娘子,彼此认识了,我才好安置她。另外我想,要是这村子里的人来问起,我就说她是我家远亲,男人出远门做买卖去了,托我看顾她,你看这么说可好?” 周姨娘站起来,挽了倪氏的手道:“自然是好,娘考虑得周到,连这都想好了。我这来了以后,要过完年才来瞧您了。另外,她要有什么事,您可以使人进城上秦府来跟我说。还有短银子,也可以来找我。” 倪氏道:“二十两足够了,即便她天天要吃鸡也吃得起了。这些你都别操心,你只管把后面的事情安排好就成。” “我晓得,娘,我放心,我一定安排得妥妥的。”周姨娘拍一拍倪氏的手欢喜道。 母女两个随即一起说着话去了东厢房,周姨娘便把贺卿介绍给倪氏认识,然后又将倪氏介绍给贺卿认识,最后对贺卿说:“先将你安置在我娘这里住,你只管当这里是你的家一样,随便些,要吃些啥,要用些啥,尽管跟我娘说。我先回去,得空再来瞧你。” 贺卿自然对周姨娘这样的安排满意,遂谢了她并倪氏。周姨娘走之前,特地嘱咐倪氏,除了好生照顾这贺卿外,也让她少出门儿,以便招惹不必要的是非,还有一定要将她看好了,别让她走了。为了这个,周姨娘连一个铜钱都没有交到贺卿手里,只叫她要什么跟她娘倪氏说就成。 什么都交代妥当了,周姨娘便带着赵桂儿和卉儿出来上了马车回城去,一上车她就交代,“你们两个听着,回去不许把今日的事情透露给府里的人知道,否则,让我晓得了,小心我用簪子刺破你们的嘴。” 两个丫鬟一听连忙赌咒发誓说,她们一定守口如瓶,并不敢乱说。周姨娘这才满意了,靠着马车厢壁笑着闭目养神。只不过,她心里可是在不停打着算盘,这下一步该做什么,再下一步又该做什么…… 第128章 “老爷,小的已经将那牛二按照您吩咐的将他处置了,另外远远地将他扔到了个远离苏州府的深山密林中,是死是活,看他造化了。”林贵躬身对来到了外书房的秦达祖禀告道。 “甚好。”秦达祖点点头,续又说:“惠平已经分家单过去了,你是她提起来的人,以后这老宅里也用不着你管事了,你这便将你手上的事交给秦安吧,另外收拾起你的东西去碧园我女儿那里,想必她会给你安排差事的。” 林贵虽然已经对自己很快就要离开秦府心中早有预料,但还是没想到秦达祖这么快就要他交出秦府二管家的权利。这权利是数月前秦惠平把秦达祖的心腹秦安派出去后,从而交给林贵的,如今秦达祖重新掌控了秦府,自然是要把人给换回去了。替秦达祖处置了牛二,只是得了一句“甚好”,别说赏银,就是面子上的客气也没有,直接让他卷起铺盖卷儿走人,林贵不禁感叹秦老爷重掌秦府后似乎也变得心肠冷硬了些。不过,对于这位主子他一点儿也不留恋,便哈腰脸上堆笑道:“是,老爷,小的这就去把手上的事交给秦安,完了,就收拾衣物去碧园。” 秦达祖挥一挥手,“你去罢。” 林贵应了,便却步退了出去。一出外书房,刚转身,却迎头撞上一人,正是秦府以前的大管家杜金宁。这杜金宁在秦惠平先前掌控秦府后,也被她派到了外地去处理秦家的买卖,实际上也属于被秦惠平收了他管家之权。当秦惠平分家,搬走之后,这秦府管家的权利重新回到了秦达祖手里,他便立即将以前自己的得力干将杜金宁给招了回来,除了重新将秦府大管家的权利给他外,还另有要事和他商量。 杜金宁遇到林贵,两人向彼此作揖打了招呼,寒暄两句后各自走开。他们现如今各为其主,虽然暂时还不存在竞争的关系,但以后谁说得准呢,所以只维持点头之交就好。 掀开帘子进入外书房内,杜金宁先向坐在一张紫檀书案后的秦达祖躬身作揖,待秦达祖叫他起来,并让他坐下后便听得秦达祖说:“金宁,这分家的事情你也晓得了,如今这秦府的家业只有一半在我手上。为了家宝,我得把秦家的家业再做大。而要做大,还得你帮忙。” “老爷客气了,既然老爷相信我,有什么事需要小的去做,只管吩咐,还说什么帮忙,那就太见外了。”杜金宁恭敬道。 秦达祖看向眼前这个相貌堂堂,已经三十,但却仍未有家室的自己娘子杜氏的远亲捋一捋下颌花白胡须,将自己心中早就想好的谋划缓缓说出来,“我要你去将惠平先前断掉关系的那些洋商重新接上关系,我想和他们继续做缎匹买卖。这买卖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绝不能断在我手里,先前是惠平胆小不懂事,才把这么赚钱的买卖给弃了。” 杜金宁微惊,随即道:“老爷,难道您不怕那苏州知府了么?先前您说怕周家父子因为和大小姐的婚事黄了,会携私报复秦家,所以让小的去将秦家祖上传下来的跟洋人做的缎匹买卖给停了。您可得想好,要是被周知府拿住了秦家跟洋商做买卖的把柄,这可是杀头抄家的大罪。” 秦达祖眼眸微眯,嗤笑一声,“金宁,先前我怕那周知府,如今我可不怕他了。他如今动不了我们秦家。” 杜金宁挑眉“哦”了一声,问:“老爷,这是何意?难不成您攀上了比周知府还大的官?” “和你所猜也差不多了,过几日你就晓得了。你只管按照我吩咐去将以前跟咱们秦家做买卖的那些洋商的关系接上就行。”秦达祖面上带些得意笑道。 杜金宁心中虽狐疑,但这会儿既然秦达祖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说别的什么,便站起来躬身道:“是,老爷。” 等到辞了秦达祖从外书房出来,杜金宁却是决定把这重新去联络洋商的事缓上一缓,等几天晓得了那比周知府还大的官是谁再去办不迟。秦老爷不想要脑袋,他还惜命呢。就算是替人办事,可也不能瞎听指挥,赔上自己身家性命,眼睁睁跳进火坑里吧。 秦达祖的打算他自然还不知道,因为秦惠平和赵梅儿拜姐妹,结金兰的仪式还得过三日才举行。当初秦惠平分家后搬离秦府之前,她特意带着赵梅儿来向他和夫人杜氏辞行,另外说了两人要拜姐妹,结金兰,并且要请秦家的族人以及杜家的人,并赵梅儿那边的娘家人来赴宴。 这拜姐妹,结金兰,秦达祖和杜氏自然也晓得是什么意思,这相当于是向两边的族人公开了两人的关系。 这话才一说出来,杜氏当时就不同意,说:“要是这么着,别人晓得了你们两个是这样类似于夫妻的关系,一准儿要被人戳脊梁骨,被人说,我们可丢不起这个脸。” 不想杜氏反对,秦达祖却是极力赞成,不仅如此,他还说,这事情是喜事,自己女儿和赵梅儿拜姐妹,这和办喜事差不多。还有外面人笑话让他们笑去,南边儿这样的事多了去了,并没有什么。而且他还说既然要办席,就不要只拘于秦家和赵家,很该将秦家的一些知交故旧都请来赴宴,让他们晓得她的女儿和赵梅儿成了相伴终生的佳偶。 他这态度,不仅让秦惠平和赵梅儿吃惊,也让杜氏吃惊。一开始,秦惠平和赵梅儿来说这结拜姐妹的事情时,心里是存着担心的,怕秦达祖和杜氏反对不答应,那时真要办席的时候,很可能秦家没人来。没想到秦达祖居然一口答应了,还让她们把这仪式给办大,就如同办喜事一般。 这虽然出乎两人的意料,可是在秦惠平和赵梅儿心中也是希望可以将结拜姐妹的仪式办得如同喜事,在两家人跟前从此光明正大地同行同歇,所以秦达祖这么说了以后,两人就忙向他道谢,谢他对她们宽容,谢他同意了两人表面以姐妹,实则如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 杜氏愕然,待要反对他,可是想到他已经重新掌控了秦府,又是说一不二的老爷了。忍了忍,到底她还是没有将反对的话说出口,只说:“这事我不管了,既然老爷同意,我也不好说什么。可是我还要脸,那一日我是不去的,还有,我也不会叫我们杜家的族人来参加如此荒唐的仪式。” 说完这话,拂袖离去。秦惠平在后面叫她,她也不停脚。秦达祖见状就对她们说:“不必管她,这一回的喜事,我看就由为父来替你操办好了。保管那一日热闹喜庆。对了,我们这边同意了,不知道儿媳妇家里的人可同意了?” 赵梅儿就笑答:“正是我家里人替我们出了个拜姐妹,结金兰的主意呢。我娘和继父早就同意了。” 秦达祖搓着手高兴,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你们这几日就只管去操心搬去新宅后如何布置安排的事,等为父请人来选了吉日,写好请帖,再找好做席面的厨役,便在咱们秦府里大开宴席,替你们操办这拜姐妹的仪式。” 能得到秦达祖的支持,秦惠平和赵梅儿总算松了口气,只是秦惠平还是有些犯愁道:“爹,娘那里还请你多去劝她一下,女儿希望那一日能看到娘,这可是女儿的大日子,我不想我的爹娘只来一人,让外人看了议论。” “你们放心,你娘那个死心眼子,我去劝她一劝,她不敢不去的。你们就依照我前番说得,去碧园把你们的新家安排诸事就行。”秦达祖拍胸脯打包票道。 “那一切就有劳爹了。”秦惠平和赵梅儿齐齐向他蹲身行了礼,站起来携手喜笑颜开地转身离去。 等两人走了,秦达祖这才敛了笑,负手走进西次间,却没见杜氏在惯常坐着的罗汉榻上坐,屋里伺立的丫鬟就对他说杜氏进了卧房。于是他又迈步走进西梢间卧房里头,就见到杜氏侧躺在紫檀拔步床上,背对着他在生闷气,遂走过去,一歪身坐下,拍一拍她的肩膀和声说:“夫人,你得改一改你这脾气了。如今你的惠平已经分家出去单过了,不管你同不同意,她如今都是要和那赵梅儿过一辈子了。与其这样,你还不如同我一样大度些,承认她们两个……” “承认什么?承认她们搅乱天地阴阳,女子结为夫妻?这可是极为荒唐的事情,你竟然答应了不说,还要帮她们操办,弄得像拜堂成亲一样,还要请人,两边亲眷不说,还要请咱们的知交故旧,你是嫌不丢人么?我可丢不起这个脸!”杜氏忽地翻身过来,对着秦达祖咆哮道,而且她越说越生气,五官拧在一起,十分骇人。 秦达祖见她这样,立刻就没了好声气,霍然站起,抬手指着杜氏厉声道:“我好好跟你说,你瞧一瞧你什么样子?横眉冷目的要吃人么?以前我敬你为我生下了惠平,又用心操持秦家的家务,你屡次撒泼我也就让了你。可没想到,你这年纪越大人老珠黄不说,脑子还越来越蠢,脾气也越来越大。你这样的女人我再看一眼都觉得多余。我只跟你说一句,这一回惠平跟赵梅儿结拜姐妹的仪式,你要是不去,从今后我再不踏进这屋子里一步!” 说完这个,就一甩袖子,面带怒气地转身往外走。 “老爷!你等一等!”杜氏被他这话给吓了一大跳,立即从床上爬起来大声惊惶喊道。这要是秦达祖真不来这屋里了,她这正室夫人不就跟守活寡差不多了么。那姨娘们还不得渐渐不把她放眼里了,就连那些势利眼的奴才恐怕也会取笑她。被自己的丈夫冷遇这种事情,想一想都觉得可怕。她是十分在意秦达祖的,很怕她真得完全失宠了,那还不得伤心死。 也顾不得穿鞋,她只穿着袜子就蹬蹬蹬地跑上去拉住了秦达祖的袖子,委屈道:“我都听你的行不,你别走。” 秦达祖瞥她一眼,随即说:“听我的就对了。我还没跟你说,为何我要这么爽快地就同意了惠平和那赵梅儿结拜姐妹,办席面请人赴宴,而且还要大办……” “老爷,这我就想不通了,那你快说一说为啥要这么做?”杜氏拉着他到床边,两人坐下,遂开口发问道。 秦达祖把袖子从杜氏手中扯出来,理了理袖子,这才老神在在道:“我要借着她们两个这一回结拜姐妹,请来周知府,还有武县令,还有苏州府里的一些有名的士绅,让他们知道我们惠平可是和皇亲国戚杨家的三女儿结拜了,相当于我们秦家和杨家成了姻亲。以后我恢复了和洋人做绸缎买卖,周知府也不敢对我动手,挟私报复。还有,别的士绅们晓得我们秦家有了这样的靠山,以后更愿意和我们做买卖,我看到时候来巴结的人也定然不少。要不了两年,我分给惠平的那些银子也会赚回来……” 第129章 杜氏这才恍然,“原来你打的这种算盘,我还疑惑你怎么突然变了个人呢……” “这变与不变,得看对咱们秦家有利不。所以,你也得跟我一样,不然你就跟我那几房妾没啥分别了,只顾着自己好恶。就如在惠平和赵梅儿这件事上,我问你,惠平自打和周三公子退了亲,又破了相后,在苏州府还有人家愿意上门来提亲么?”秦达祖瞥了眼杜氏问。 杜氏情绪低落答:“怕是没人愿意上门儿了,哎……” “所以,惠平能和赵梅儿明着结拜姐妹,暗中是夫妻在一起过日子,对她也算是好归宿了。别以为你闺女就是个宝,人家赵梅儿啥都不是。以前或者赵梅儿配不上惠平,可现在你看人家的身份,又长得花容月貌的,现在调了个儿,是惠平配不上赵梅儿了。赵梅儿要是不要咱们惠平,人家可以随便找着人嫁。我一早就跟你说个,凭借赵梅儿如今的身份,我们秦家能得到大好处,可你偏要瞎闹。你说你这么闹下去,有啥好处,要真是惹脑了赵梅儿,她就要挟制着惠平,不认你,也不让你去碧园见她,你这养了十多年的女儿不就真变成别人的了吗?当然,你还有家宝,不过你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等家宝长大你都老成啥样了,能享多少儿孙福呢?” 不等秦达祖解释完,杜氏已经开始害怕了,再怎么说有家宝,可他也不是她亲生的。只有秦惠平才是她亲生的女儿,她心心念念想着的人,她可不能让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最后完全倒向赵梅儿,离她越来越远。而且秦达祖方才的一番话,也让她突然明白了原来自己的女儿,还有整个秦家是占了赵梅儿的便宜,得了好处的。要是没了赵梅儿,她的女儿恐怕无法好生活下去,秦家也没法子借着赵梅儿的身份做那些官府禁止的买卖,赚进更多的金银。不管从哪个层面上来说,赵梅儿都成了对于秦家来说重要的人。 尽管此刻她依旧心中对赵梅儿有敌意和成见,但很显然,她必须要听进去老爷的话,不然就是年纪越活越大,但脑子越来越蠢,跟那些妾毫无分别,她可不想被秦达祖划到这一类里面,于是赶忙表态,“老爷,我听你的,等惠平和赵梅儿结拜姐妹那一日,我一定去,只是我们杜家的人就不用请了吧……” “怎么不请?我连周知府和武县令也要请,难不成他们还没有你娘家那些人面子大?”秦达祖不悦道,又说:“如今这世道,你知道什么叫有脸么?有权有钱就有脸,我们惠平娶的人,她背后的杨家那脸面多大,谁敢瞧不起?就算晓得她们两个明着是姐妹,实则是夫妻,可他们都还得捧着笑得一脸褶子。” 又被秦达祖洗了回脑,这一下杜氏算是彻底服气了,便赶忙说:“好,好,我都听你的,我娘家那些人也写帖子请了来。” “这还差不多。”秦达祖满意地笑一笑,又搓一搓手,说:“我这就去写请帖去,得好好筹划这一回惠平和媳妇儿的大事。” 说完,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就往外走,杜氏也下了床,穿上鞋跟着去,说她也要去帮着筹谋,老呆在屋子里也没意思。 —— “大郎,你瞧这是什么?”张氏笑吟吟地手拿一张红色请柬进屋,对着贾维扬一扬道。 正在写戏本子的贾维停笔,抬头看了一眼问:“可是谁家有婚嫁喜事,送帖子给你?” 张氏走到他身边,将红色的请柬打开,放到贾维跟前,“你看。” 贾维扫了一眼,脸上忽然也有了笑意,道:“原来是梅儿和惠平要拜姐妹了,这上头还是秦家老爷亲自书写的呢。看来,惠平的爹娘也是同意了,这可是好事一桩啊。” 张氏笑着将请柬收好,“谁说不是呢。我的梅儿呀这可总算是安稳下来有了好归宿了。我这心里替她高兴哩。这上头说让咱们十月二十六这一日阖家去秦府参加梅儿和惠平拜姐妹,结金兰的仪式,届时两边的族人都要到场,还有许多宾客也要来赴宴。看来秦老爷是很看重这事的,把这事办得如同喜事一般。” “这事情也和喜事差不多,可惜了我家里人在昆山,想来赴宴也赶不来了。不然也来凑一回热闹。”贾维放下笔,带些遗憾地说道。 张氏点点头,“嗯,等晚间莲儿和秀哥儿回来,我们也得跟他们说一说这事儿呢,我想呀,他们两个多半会觉得奇怪,有些想不通,我们还要说服他们哩。” 贾维却笑起来,说:“你也太小看他们了吧,我们都能接受,他们不能?我跟你打赌,你今晚跟他们说了这事儿,他们两个一准儿不会反对。” “是么?要是这样的话,还省得我多话,一家人到日子去欢欢喜喜地赴宴就行了。”张氏欢喜道。 至晚间,赵莲儿和贾维从各自的铺子上回来,一家人吃过饭后,贾维和张氏就留两人在堂屋里说话,贾维先开口道:“秀儿,莲儿,我和你们娘今日有事情跟你们说,就是你们姐姐梅儿的事。” 说完这个,贾维转脸对张氏说:“娘子,你把秦府送来的请柬给孩子们看一看。” 张氏应声好,去房里把那张红色的请柬拿出来先就递给贾秀,让他看了再给赵莲儿看。贾秀接过去,展开一看,瞬间睁大了眼,脸上露出些吃惊的神色,坐在他旁边的赵莲儿见他这副神情,立时好奇心大起问:“秀哥,是什么?” 贾秀犹自怔愣,赵莲儿就一把将那张红色请柬抢过来看,虽然她识字不多,但自从和贾春一起,看她练功唱戏,也就从贾春手上的戏本子里认识了不少字。况且请柬之类的她也看过不少,上头的字基本认识,所以将贾秀手中的红色请柬抢过来扫了一眼,立即她也和贾秀一样霎时睁大了眼,有点儿不敢置信。怔愣了一会儿,她抬手使劲儿擦了擦眼睛,又细细将请柬上的写的那几行字仔细看了一遍,随即不可自抑地呵呵笑出了声。 张氏见赵莲儿笑,就以为她是在笑话赵梅儿和秦惠平拜姐妹,结金兰,以为她们这样可笑,便有些不快地一把将那请柬从赵莲儿手上夺过来道:“莲儿,你是在笑话你姐对不对?可是你也许不晓得,你姐和秦家大小姐都经历过了些什么事,如今才在一起。两个女子结拜姐妹,从今后如同夫妻般在一起过日子,相伴到老,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南边多了去了。” 赵莲儿其实看到那红色的请柬上写着自己的姐姐赵梅儿和秦惠平定于十月二十六日在秦府举行拜姐妹结金兰的仪式时,一开始的确是被狠狠地震惊了一下的。对于上面写的那些她也懂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这一切发生在自己的姐姐身上,实在是让她不敢相信。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姐姐也和自己一样喜欢女子,并且她竟然和秦家大小姐走到了这一步,那是彼此确定了心意要如同夫妻那样相伴终生啊。 不过,震惊之后她却是控制不住地高兴起来,因为她娘既然拿出了这请柬给她和贾秀看,那多半说明他们答应了这事情,否则早就把这请柬藏起来,不给他们看了。一想到她娘和继父同意了自己姐姐和秦家大小姐两个女子在一起相伴终生,她立时欢喜得要命,所以才会忍不住笑出了声。 毕竟她娘和继父同意了她姐和秦家大小姐一起,也就是认同了两个女子是可以在一起的。那以后贾春和自己的事情不是也可以向她娘和继父提了吗?先前一直担心自己的娘和继父是不会同意她和贾春在一起的,可是这红色请柬的出现却让她早前的担心一下子消失无踪了,真让人眼前一亮,只觉一切都豁然开朗,这让她如何不高兴。 不过随后她娘张氏说她笑出声是取笑她姐和秦惠平结拜姐妹荒唐,这却让她无法赞同。于是立即敛了笑,换了正经脸分辩道:“娘,你可是冤枉我了啊,我可没有取笑姐的意思,我是看了请柬欢喜呢,因为我姐终于有了个好归宿,且秦家那边也同意了,还这么郑重地要举行仪式,请了许多宾客大办。这让人万分高兴,所以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张氏闻言,心里好受点儿了,便看向赵莲儿问:“莲儿,你说得是真话,没哄娘吧?” “娘,我说的话句句是真,绝对没哄您。那天我要穿得好看点儿去,你也要好生打扮,还有继父和秀哥哥,你都得给他们准备一身新衣裳,还得是好料子的。我们可是姐姐的娘家人,当着那么多宾客,我们可不能丢了姐姐的脸,你说对不对?”赵莲儿十分雀跃地说。 听她这样说,张氏总算相信了自己的二女儿是真心赞同大女儿和秦家大小姐在一起了,便立即喜笑颜开道:“你这孩子,能这么想真好。你说得对,明儿娘就拿银子出来给咱们一家人都置办些好衣裳,那一日,我们穿得簇新的去,给你姐长脸。” 张氏两母女在笑,贾维却注意到贾秀脸上并无那些喜色,在惊讶之后,他此刻的神情淡淡的。便问他,“秀儿,你怎么想你姐梅儿和秦家大小姐的事?可是不赞成啊?” 贾秀从内心里还真是不赞同两个女子在一起如同夫妻一般生活的,他觉得世间最正常的就是一男一女结为夫妻在一起过日子。像是拜姐妹,结契兄什么的都是不正常的,以前也听过这些事,可这些事都没发生在他跟前,他不过是当个笑话听。 而如今,自己家里的人,尽管并不是他的亲姐姐的赵梅儿要和一个女子结拜姐妹,以后如同夫妻一样相伴终生,这让他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虽然并不是特别强烈反对,但是些微的抵触还是有的。不过,他想到了大小姐对他的救命之恩,对他的帮助,以及对一家人的帮助,这一份儿沉重的恩情,他觉得自己可以不赞同所有的人拜姐妹,结契兄,但就是不能不赞同她。因此在自己爹爹问了话后便立即脸上现出笑说:“爹,瞧您想哪里去了。姐姐和秦家大小姐的事情,虽然我觉着吃惊,但却并非不赞同。那一日,我向铺子里告假,一定陪着爹娘还有莲儿妹妹去赴宴,作为姐的娘家人,给她长脸。” “好!甚好!你能这样想,为父甚为欢喜。”贾维听了自己儿子也赞同赵梅儿和秦惠平在一起,一家人意见一致,自然高兴。 转眼又去看向杜氏说:“娘子,你看,我先前说得不错吧,孩子们不用我们劝说的,他们比我们更开通呢。” “嗯,被你说中了,哈哈!”杜氏开心笑起来道。 赵莲儿也跟着笑出了声。屋子里一时之间欢声笑语不绝,这笑声传出了堂屋,传到了今儿回来的贾春和涂珍耳中,两个人好奇,就一起向正房的堂屋走,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赵莲儿一家人如此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离弦闻声澈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11 01:36:37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10 19:01:31 谢谢╭(╯3╰)╮们的支持,么么哒! 今天晚上或者有第二更,看情况吧。 第130章 张氏等人正笑成一团时,门帘子忽然被人从外掀开,然后一个人探身进来往屋内瞧,赵莲儿眼尖,一眼见到是贾春,立即就蹦起来,高兴地喊一声,“贾春!” 然后三两步蹦过去拉她手,往屋子里拖,笑问:“你怎么回来了?” 不等贾春回话,她身后的门帘被掀开,又一人抬脚跨了进来,并且抢先笑着答话道:“我们本该今儿唱的戏改在后日了,所以我就和贾春回来瞧瞧你们……” 说到“来瞧你们”时,涂珍的眼风往贾秀那边一扫,正巧碰到贾秀往她们这边看,两人的眼神一下子就碰上了,涂珍心中一悸,贾秀却是连忙不自然地收回眼神,假装去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他这样子,不禁让涂珍想笑,可又忍住了,马上接着说:“我们一进院子就听到贾叔和张婶子的笑声,心里好奇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所以就过来了。” “你们两个丫头回来了啊,来,快来坐下说话。”张氏热情地招呼两人到堂屋的方桌旁坐,又特意看了涂珍一眼,然后用眼角余光去瞥了眼贾秀,唇角便上扬起来。今儿她可是看出来了,原来这涂珍和儿子贾秀之两人怕是都已经看对了眼了,说不定有更深的交情也有可能呢。等今晚孩子们都走了,得把这事情跟贾维说一说,然后以后得再留意下两人,要彼此真有意,就问清楚两人的意思,可能的话,得预备办贾秀的婚事了,毕竟他今年十六了,翻过年就是十七了,婚事上也得有准备了。 赵莲儿拉着贾春在同一张春凳上坐下,然后将放在桌上那张请柬拿起来给她看,“春姐姐,你瞧这是什么?” 贾春接话道:“是不是谁家要嫁女娶媳,给你们送来的请帖呀?” 一边说着一边去看那张请柬,结果她和赵梅儿一开始看到这请柬的表情一样。先是惊,然后拿手擦一擦眼,又看一遍…… 坐在她下手边的涂珍见她这样,便忙凑过去看那请柬上写得什么。一看之下,她不免“啊”一声惊出声。而后,又突然觉得自己这反应有点儿过大,便忙拿手捂住自己的嘴,讪讪地笑了笑,垂下眸去不再言语。 请柬上的内容的确是让她有些吃惊,但也不是没听过没见过。梨园行里,断袖之癖,磨镜之好,向来是比外头为多的。她只是没有见过这样明里拜姐妹,结金兰的事,还要请宾客族人大办。因此一见之下惊讶出声了。 她在这里有些尴尬的低头,在她旁边坐着的贾春却是哈哈笑出了声,连声说:“好,好,莲儿,到时候也请带上我去见识一下,另外贺一贺姐姐!” 赵莲儿就知道贾春看了之后会高兴,便故意说:“哎呀,这个我可不能答应你,这事情得问我娘行不行?毕竟这请柬上说得只是我们一家人呢。” 贾春闻言垮了脸,十分沮丧地说:“真不行么?” 她说这话时,调转视线眼巴巴地去看张氏。张氏本来也不欲带自己一家人以外的人去,不过这会被贾春这样的眼神一看,立即就心软了,说:“贾春,你要真想去我就带你去,你和涂珍认真说起来,也和我们成了一家人,从前跟着大郎唱戏,如今虽然在别处唱戏,可还是住在我们这里,所以,我想带你们两个去也是可以的。” 虽然这么说,但到底有些拿不准,就去问贾维,“大郎,你说对不对?” 贾维点头,“这没什么,她们还是孩子家,爱凑热闹,就带去好了,梅儿不会说什么的。” “那就多谢,贾叔,还有张婶了,十月二十六,我那日一准儿跟你们一起去!”贾春脸上重新带了笑兴奋道。 这时候涂珍便也忙着谢过贾维和张氏,说那一日她也一准儿去。因为她知道那天贾秀作为赵梅儿的弟弟,是要去赴宴的,而她为了多和贾秀亲近,这种机会自然要把握的。 “行,那一日你们穿好看些,我带着你们一起去!”张氏一口答应。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散了回屋歇息。赵莲儿送贾春和涂珍出去,在院子里却以要向贾春请教戏本子上几个字的由头把她拉到自己东耳房里的闺房里去说话。 一进屋,赵莲儿把门阖上,就一下子扑进她怀里,抱着她傻笑。贾春也不说话,紧紧拥着她只管压着声笑。 笑了好一会儿,赵莲儿才说话,“春姐姐,这下好了。有了我姐姐在前,以后我们的事情就好办多了。我也不求能像我姐姐那样办什么宴席,也不求能和你结拜姐妹,我只求我娘和继父能答应让我们两个相伴终生,白头到老。” 贾春推开她一点儿,凝注着她的美眸极认真地说:“混说什么,我们将来也要搞那样的仪式,办酒席。就算不能大办,可也要你家里人和我家里人参加,为我们做见证。我要你和我明明白白地在一起,我们一定要活在太阳底下……” “春姐姐,你真得这么想么?”赵莲儿感动问道。 贾春笃定道:“真得,多富贵的日子我给不了你,但是这份儿光明正大,我觉得我一定要给你,才不负你对我一片真情。” 赵莲儿闻言重又去抱着她,伏进她怀中幽幽道:“你有这心,我已经很满足了,真得,春姐姐。我想等我姐的事情办完之后,我就抽空跟我娘还有我继父说我们的事。要是他们同意了,过完年,我就跟你回昆山去见你爹娘,让他们也同意我们在一起。然后我们再筹备咱们的结拜姐妹的仪式,好不好?” “当然好,莲儿,都依你。”贾春在她发上落下轻轻一吻柔声道。 —— 转瞬就到了十月二十六日,赵梅儿和秦惠平拜姐妹,结金兰的日子。这一日秦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府门口请了一班子乐手吹吹打打,秦达祖亲自站在府门口,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迎客。 他请的人除了赵梅儿的娘家人,还有杜氏的族人,以及堂兄秦达英一家人。当然以苏州知府周廷安为首的苏州府的大小官吏以及有名的士绅也没忘记请。除了这个,他还打听到杨家的姻亲何家,也就是赵梅儿所拜义母何氏的娘家,何家也在苏州城里,所以秦达祖也写了一封请帖命人送去。要不是杨家远在应天府南京城,秦达祖知道就算写了请帖去,因为路途遥远,而定下的吉日又在眼前,他们无法赶到,不然他还真要请他们来撑门面。 不过秦达祖没有写请帖去南京城杨家,赵梅儿则是亲自动笔写了一封信给她的义母和义父,将她和秦惠平之间拜姐妹,结金兰的事情对他们说了。请他们原谅她自作主张,选择了秦惠平作为她白头到老的人。 因此当杨正明和何氏收到赵梅儿的信时,已经过了十月二十六日,尽管他们接了信后十分生气,不过因为南京到苏州路途遥远,他们想反对也鞭长莫及,所以只能作罢。不过,杨正明却怒气冲冲地说出了一句话,“我看咱们收的这义女以后就不要认她了,她弄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丢我们杨家的脸。咱们杨家可是皇亲国戚,这种事情要是传到京里,那可是连着皇家一并没脸。” 何氏虽然有些舍不得像玉茴的赵梅儿,但出了这种事,她同样认为这是有辱杨家名声的事情。一句话,这新认的义女给杨家丢脸了。所以,也就赞同了杨正明的提议。 所以,接下来,杨正明便亲自手书一封断绝和赵梅儿父女关系的信,让何氏也在信里另外写明和赵梅儿断绝母女关系,便把这信抄写了两份儿,一份儿送往苏州赵梅儿住的碧园,一份儿送往苏州何家。 当他写的信到苏州何家和赵梅儿手里时,又过去了半个月之久,这时候离秦惠平和赵梅儿拜姐妹,结金兰之日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 却说十月二十六日那一日,秦达祖写的请帖所请的那些人尽皆来了,竟没有一人不来。包括苏州知府周廷安,还有他的正室夫人马氏,以及女儿周巧儿。只有周松和她媳妇儿鲁金凤没有来,因为他听说秦惠平拜姐妹的女子是大有来头的杨家收的义女,怕自己去触霉头,秦惠平看见他会想起过往自己逼婚令她破相的事情。 而周廷安尽管觉得秦惠平拜姐妹的事情实属荒唐,但他却因为赵梅儿背后的杨家而不敢不卖秦达祖的面子。心里憋屈着,可他却不敢不捧场,秦达祖请帖上可是说得请他们一家人呢。儿子周松以前跟秦惠平因为婚事黄了,那可是令人家秦惠平破了相,如今秦惠平竟然搭上这样有来头的一个结拜姐妹,周廷安觉得自己以前本想找机会整秦家,可是这样一来,不但动不了秦家,还得跟秦家拉近关系才行。毕竟杨家的来头可是太大了,他一个五品知府跟人家不是一个品级的,除了巴结别无他法。 因此他让自己夫人马氏去了就跟秦达祖的夫人杜氏拉近乎,要是问起周松,就说他病了,病得起不来床,所以没有跟他们来。 这一回,马氏带了周巧儿来,是因为周巧儿一月前已经定了亲,那人是京里的一位三品武将之子,在御前锦衣卫任职。 婚期定在来年五月,所以过了年,周巧儿就要准备上京完婚了。这门儿亲事是马氏的哥哥牵的线,那位三品武将曾是他的上司。 周巧儿被她爹娘关了禁闭大半年,直到定下亲事后才被准许出门儿。她本想恢复自由后立即去吴县秦家去找秦惠平的,可是她娘看得紧,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出门儿。她想要去找她,对她说自己对不起她,因为她爹娘给她定了亲,她又推不掉,又跑不脱。而且就算跑了,也会被她爹娘抓回去,除了一死,没法子和他们抗争。而她,不想死。正在心中郁结的时候,她听说了秦惠平和赵梅儿结拜姐妹的事情,而且她娘还给她看了请帖,说:“巧儿,你看一看,这一下你该死心了吧?人家早就另结新欢了,还找了个皇亲国戚的女儿,你呀,这下可以安心嫁到京城里去了。” 看着她娘幸灾乐祸的表情和讥讽的话,周巧儿好一阵伤心。不过,后来想了想,她觉得这样也好。因为自己根本没办法对人家负责,也给不了她将来,这样的话,她能找到这样一个有背景的女子相伴终生,这不是挺好的事么。所以,还是去贺一贺她好了,告诉她,自己一辈子都会记着她…… 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周巧儿随着爹娘坐着马车来到了秦府,下了马车,看着眼前这如同办喜事的场面,不觉心头微酸。她娘马氏将她这样的神情看在眼里,便赶忙拉一拉她,低声提醒她,“咱们可是来做客的,多少双眼睛看着咱们,你可得带着笑,不然,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对那秦惠平和赵梅儿结拜姐妹一事有看法哩,可不许这样,你爹说了,秦家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得和人家拉拢关系。” “得了,娘,你少说两句吧,你看我这样行了吧?”周巧儿挤出了灿烂的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的贝齿,不悦地说道。 第131章 “好,好,不说了。走,咱们进去罢。”马氏见状忙也脸上带了笑,挽起周巧儿的手跟在周知府身后走进了秦府。 周知府一家人进去后,不一会儿吴县的县令武建良也带着他的正室夫人乔氏还有独子武涛来了。晓得这秦达祖的女儿竟然和皇亲国戚杨家认的义女结拜姐妹,武县令自然是要来捧场了。尽管私下里他们一家人觉得这种事情很荒唐,秦大户这么大办更是上不得台面,但是面对杨家如此煊赫的身份,他们又敢多说什么呢。只能将一切蔑视放进心里,备了份儿大礼来贺秦惠平和赵梅儿结拜姐妹。 秦达祖在门口迎着本地父母官一家人,热情地见礼寒暄后,就吩咐管事来带他们进去。 待他们进去后,秦达祖回身又迎来了秦达英一家人。秦达英带着不情不愿的秦登堂也来赴宴了。因为秦登堂以前曾经觊觎过赵梅儿,并且很搞出来一些事情,弄得两家有些不舒服。特别是他跟他娘焦氏回去后,在秦达英跟前诋毁秦达祖一家人,令秦达英对他这堂弟很是不满。不过,等秦达英收到秦达祖的请柬,知道他的堂侄女儿攀上了杨家这样身份背景的一个义女,他立即就觉得有必要来吴县一趟,拉近两家人之间的关系。身为秦家人,他也同样觉得与有荣焉,身为秦家人,他相当于间接又间接地搭上了杨家啊,那么,他的上司是不是也该把他的官职往上提一提呢? 心里揣着这么些美好的愿望,在来吴县秦府之前,他特意把秦登堂叫到跟前来要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去向秦惠平和赵梅儿两人赔礼道歉,可是秦登堂死活不去。他现在才晓得原来自己一直恋恋不忘,思慕不已的女子竟然和堂妹秦惠平是那种关系。怪不得当初得不到她呢,原来秦惠平早就中途截胡了。妒火中烧之下,就顶了两句嘴,被他爹扇了两耳光,然后罚跪。他娘焦氏见了自然心疼他,就劝了他一回,又去替他向秦达英求情。 秦达英说要是他不去吴县向秦惠平和赵梅儿认错,就当没生他这个儿子,要把他赶出家门儿,秦登堂害怕了,这才终于向他爹求饶,说自己愿意去,秦达英这才让他起来了。然后十月二十五一家人就出发了,中途歇在了临近苏州的一家驿站,第二日一早赶路,才在十月二十六日吉时前赶到了吴县秦府。 对于堂兄一家人的到来,秦达祖自然是分外高兴,便迎上去彼此见了礼,亲自带着他们进去。留下杜金宁和秦安招呼别的来客。 今日秦府为秦惠平和赵梅儿举行拜姐妹,结金兰的仪式,招待来宾的场所是在秦府二进院的大小两个花厅,大花厅里头坐的今日来的男客,小花厅中坐得是女客。 秦达祖负责接待来的男客,而杜氏则负责接待女客。在正式开席之前,众人还要在正厅里观礼。由赵梅儿的娘和继父以及秦惠平的爹娘一起主持这拜姐妹结金兰的仪式。 吉时之前,秦达祖所请的宾客和赵梅儿的娘家人,杜氏的族人等都尽皆到场。随着一阵喜乐在堂前响起,有司礼人高声喊:“吉时到,请秦氏惠平,赵氏梅儿一起进来,在父母高堂之前换帖,结拜姐妹,义结金兰。” 喊声毕,便见到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穿戴一新的秦惠平和赵梅儿并肩走了进来。两人此时面上都带着笑,只是秦惠平更加洒脱些,一边走还一边向四周熟识的人颔首致意。而赵梅儿则要羞涩些,走路的时候低着头,尽管是在笑,可也抿着唇,不敢笑开了。 走进正厅中时,就见到双方的爹娘早就坐在屋中的主位上。接着有司礼人引导着她们叩拜天地爹娘,换帖,对拜,说了赞语,最后礼成。 当司礼人扬声大喊“礼成”之时,堂外就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和欢快的鼓乐之声,真如办喜事一般。 礼成后,男客们去大花厅就坐吃席面,而女客们则去小花厅赴宴。秦惠平和赵梅儿是女子,自然也是去了小花厅陪客。 大花厅里,秦达祖和秦达英,武建良,以及周廷安并几位苏州府内的官员坐在一桌,此时几人正频频举杯言谈甚欢。特别是秦达英和武建良对顶头上司周廷安更是刻意奉迎,周廷安则是和秦达祖拉近乎。席间说到以前自己的儿子周松和秦惠平的事情,只说是自己儿子没福,配不上秦惠平,前头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等语。 秦达祖便忙说:“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两家还要多来往才是。” 周廷安立即笑着接话,“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其实两人心中对彼此的想法门儿清,以前或有怨恨,但这会儿情势不同了,彼此还是相安无事的好。 这边所谓的疙瘩解开了,那边就该秦达英上场了。他敬了秦达祖一杯酒后,以十分真诚的语气说到他的不长进的儿子以前向他和杜氏讨要赵梅儿的事,说那时候对赵梅儿多有得罪,还请秦达祖说服秦惠平和赵梅儿能原谅他的儿子。 说了这话,又把坐在旁边一桌的儿子秦登堂叫了过来,让他向秦达祖赔罪。 秦达祖见状忙上前将他扶起,说都是自家子侄,不用这么见外,秦惠平和赵梅儿那里,由他去说,必定不会记恨他的。 秦登堂强笑着谢了秦达祖,然后在他爹一瞪眼一挥袖之后赶忙退到一边儿去坐下。 他坐得那一桌都是这一回秦达祖请来的官宦人家的子弟,其中包括武县令的独子武涛。不过,此时的武涛却在独自喝闷酒,旁边的官宦子弟在跟他搭话,他也没有听进去。主要是今日他见到了那跟秦家大小姐结拜的皇亲国戚杨家认的义女赵梅儿,发现她跟那个被他在桑林镇逼得跳河而亡的赵莲儿长得很像。接着他又打听到这赵梅儿有个妹子就叫赵莲儿,以前住在哪里,现如今又在干什么等。 这时候他才晓得原来他认为早已经死了的赵莲儿并没有死,可是这会儿他却是忐忑不安。怕这赵莲儿要找她姐帮她报仇,那可怎么办好?这事情他又不敢跟他爹说,怕他爹又要关他禁闭。但是要是不说得话,要是将来赵梅儿真通过杨家的关系来报仇了,恐怕会把他爹牵连在内,这可不得了。想起这些烦心事,武涛自然是愁得很,不免左一杯右一杯的喝着闷酒。思来想去,他决定等这宴席毕,他打听到现如今赵莲儿在哪里,就上门去赔罪,不管出多少钱,也要请她原谅自己。 —— 秦惠平拉着赵梅儿的手走进小花厅时,厅中的女人们一起发出了欢呼声。张氏带着赵莲儿等人立即站了起来,迎上前去,围住了两人。张氏和赵莲儿便把赵梅儿从秦惠平手中抢了过去,拉到一边儿去说话。秦惠平知道赵梅儿和娘家人也有多日未见了,今日是两人的好日子,她希望她高兴,便挥手让她去,自己则是和娘亲杜氏一起以秦家主人的身份去招待今日到场来贺她和赵梅儿结拜姐妹的妇人和小姐们。 不过,当她走到一桌人跟前碰到一人的眼神时,却不禁愣了一愣。那人看向她的眼里含着脉脉深情,面上满是伤心和惊愕之色。看到这个人,她的脸不禁微红,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杜氏自然是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事情,还在一旁笑着说:“惠平,怎么,这位姑娘你不认识了么?她是周知府的小女儿周巧儿呀,今年花朝节的时候还到我们府中来做客来着……” “呃……这……”秦惠平说话有些语结,她的确不晓得该跟周巧儿说什么好。也完全没想到她今日会来赴宴。其实在这之前,她和赵梅儿重逢以后,她想找个机会跟周巧儿说一说以前的事情的。可是想到自己曾经骗过她,也利用了她,还真是不好意思见她和开口。 而周巧儿在这之前,虽然也晓得秦惠平破相拒婚的事情,可今日见到她脸上的伤痕,还是被惊到了。那伤痕令得她完全失去了当初的艳丽,她不再是那个曾经在梦里出现的让自己心悸的女子了。眼前的人让她感觉有些陌生,但是偏偏她这样子了,还让她心伤,心痛。今日,她也看到赵梅儿,那个和秦惠平结拜姐妹,以后就如同夫妻一样过日子的女子。真得,那女子的容貌好生美貌,她在秦惠平身边柔婉笑着,眼波流转,每一眼看向她时都饱含深情,而秦惠平看向她的眼中也全是温柔和宠溺。她们彼此相携着,笑意满满,任是谁都能看出她们钟情与彼此,情深意重。 看到秦惠平能和这样的女子携手终生,周巧儿很羡慕但也很心酸。为自己曾经和秦惠平的一夜,她想问秦惠平,是不是早就忘了那一夜,早就忘了自己。虽然觉得这时候问这种话很傻也很多余,可她真得想问。 于是这一冲动,周巧儿就勉力一笑站了起来,上前一步装作雀跃地说:“呀,惠平姐姐,许久不见,我……我挺想念你的呢。花朝节的时候曾经说得空就来瞧你的,可家里事多,我娘让我学这学那,一直抽不出空。好容易今日来了,瞧见你今日结拜了那样好的一个姐妹,我心里为你欢喜哩。今儿个,我还给你带了个自己亲自做的东西送你,走,我们去那边偏厅坐一坐,我把那东西给你瞧。” 说完这话,也不管秦惠平同不同意,就拉起她的手往小花厅后面的一个偏厅去。那偏厅就在小花厅中,是给来此赴宴的宾客休憩说些私房话的地方。厅中有罗汉榻和美人榻,可供人起坐休息。 此时来赴宴的女客们都在小花厅中坐着,因为马上就要开席了,偏厅里面没人,所以周巧儿借着要送给她自己做的女儿家要用的东西,将秦惠平拉到偏厅里去说话。 杜氏便叫她们快去快回,说马上就要开席了,遂在马氏身边坐下,陪着她说话。而马氏见自己女儿把秦惠平拉到一边去说话,也不紧张,因为这会儿两人彼此都有归宿了,要说也只是说些告别和珍重的话,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所以也就由着周巧儿把秦惠平给拖走了。 不过她们不以为意,但在赵梅儿坐着的那一桌上,赵莲儿却是眼风扫到了秦惠平被一个生得很是乖巧可爱的女子给拉走了,而且她眼尖,竟然看出了秦惠平脸上不自然的神情,还有那女子欲说还休的表情。这可不得了,她一下就想到这女子会不会跟秦惠平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可是今日是自己姐姐和秦惠平结拜姐妹的日子,就跟办喜事一样,怎么能在这种场合下出现这种事呢。 或者在一般妇人的眼中,这不值得注意。可是在赵莲儿看来如今的秦惠平真像是她姐夫一样,这姐夫和别的女子在类似于喜宴的场合拉拉扯扯,而且秦惠平还被那女子拉到一个没人的屋子里去了,这真是让人无法忍受和气愤的事情。 所以下一刻赵莲儿眼中就适当地冒出了些怒火,那眼一直盯在秦惠平和周巧儿身上,再忙拉一拉正在和张氏正说话的赵梅儿,待赵梅儿转过眼来看向她问:“莲儿,何事?” 她便向周巧儿拉着秦惠平去的那方向指了指,气愤道:“姐,你快看,惠平姐她……” 赵梅儿遂顺着赵莲儿手所指的那边看,一看之下心中有些微的不适和少许的疑惑,本来笑颜如花的的,这会儿那如同娇花的容色也浅淡了些。 不过,当着自己的娘家人,她还是要表示自己对秦惠平绝对的信任的,就比如张氏这会儿略带些紧张地问她,“那牵着惠平去那边偏厅说话的小姐是谁?” 赵梅儿便笑着答:“哦,那人是和秦家交好的一家商户的女儿,和惠平自小认识,彼此往来的。” “原来如此。”张氏语气放松了些,她这时候也和赵莲儿的心思差不多呢。自从知道自己大女儿赵梅儿和秦惠平是夫妻关系,且秦惠平又是夫之后,她不得不把秦惠平当成女婿看,也就是男子看了。尽管秦惠平和赵梅儿都是女子,可是在她和贾维等人眼中,这角色还是有分别的。所以,女婿和别的女子在婚宴上拉拉扯扯,张氏这岳母也有些担心是很正常。不过,这会儿听了赵梅儿的解释后,她听说是自小认识的,那戒备之心便要少些了。 可是赵梅儿这么说,虽然能骗过张氏,可是却骗不过赵莲儿,所以她很想说才不是那样呢,她明明看到秦惠平和那拉她的女子之间有些不正常。不过,她除了脾性急躁外,还不至于太不懂事。因此尽管差一点儿说出反对她姐赵梅儿的话,但好歹还是忍了,因为她晓得自己要是当着桌上这么多人说出来,就会让自己的姐姐下不来台,难堪丢脸。今日可是她的好日子,不能这么没有眼色。 “哦,原来是惠平姐自大小就来往的姐妹啊。那女子生得好乖巧……”赵莲儿呵呵笑着,以手掩唇掩饰性地笑道。 于是桌上的众人又开始继续先前的话题,说笑开了。赵梅儿心中虽然小有不安,但这时候她要陪着张氏等人,也顾不着去管秦惠平和那她并不认识的陌生的女子的事情。可是赵莲儿却在想,一会儿宴席要是开了,趁着众人吃席面的时候,就偷偷溜开,借着登东的名义去偷听那两人在说什么。 而此时在小花厅后的偏厅中,周巧儿拉着秦惠平一进去后,就将门给阖上,从里面用门闩给闩了。 秦惠平见她这样做不由得微惊,不过,也不阻止她,而是等她转过身来望着自己时赧然地说:“巧儿,今儿你能来,能见到你,我虽然没想到,但是还是挺欢喜的……我其实有些事情想和你说的……” 周巧儿咬着唇指了指屋中铺设着团花绿金闪缎锦垫的罗汉榻道:“惠平姐,其实我这一回来也是有话要对你说的,我们去那边坐下说话罢。” “哦,好,那就坐下。”秦惠平讪讪道,随即依言去那罗汉榻上坐下。周巧儿见她坐下了,便走过去在罗汉榻的另一边坐了。 屋子中此时远比外头花厅中安静,一坐下来后,周巧儿觉得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看着隔着一张素面紫檀小几后垂着头,粉面微红的秦惠平,她真想伸手去抚摸一下她面上的那道伤痕,告诉她自己看见这道伤痕,心中不晓得多心疼她。可是,如今她已经和别人结拜姐妹,实际上是和别人结为夫妻了,自己再那么做不是太暧昧了么,也不合时宜。就算她属于了别人,但是她还是心疼她。 双手紧紧交握着,她使劲儿控制住自己想要抚过她面上伤痕的冲动,最终嗫嚅道:“惠平姐,都是我混账,害得你这样……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我哥退亲,也不会弄成如今这样子。你不晓得,我看见的脸……心里头,有多难受……” 她说到后面,声音已经抖了起来,眼中浮上了雾色。 秦惠平立即抬头起来,调转视线去看她,见她眼中包着泪,纤瘦的香肩抖动着,脸上全是哀戚的神情,不免心中好一阵愧疚和心痛,便立即说:“巧儿,不怪你,那件事情……其实都怪我。是我,是我……” 她使劲儿抿了抿唇,十分为难,接下来的话她真是不好开口。不过,片刻之后,她终于决定再怎么为难,可也得把这话给说出来。 但就在她为难的时候,周巧儿已经紧接着说:“惠平姐,你是想说当日是你诱惑了我么?我后来想,也觉得当日在惠平姐那屋子里,你人比花艳,我和平日的自己有些不一样。不过,我告诉你,其实我就是喜欢你。一直到过了这么久时日再和你相见,我还是,还是见到你就心都揪到一块儿了……所以,那一日的事情,你没有错……” 秦惠平愕然,不曾想周巧儿说出这样的话来。深吸一口气,她决定还是赶快把当日的实情告诉周巧儿,她不想她再多一刻陷入这样的感情之中。 “巧儿,你听我说!”秦惠平切切地开口,“那一日,那一日,其实我和你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说得那些都是骗你的……” 周巧儿闻言,本来哀戚的神色立即带了不可置信,良久才说:“惠平姐,你一定是哄我对不对?你是想让我好过一点儿对不对?” “不是,真不是。巧儿,你听我说,当日的事情是这么起的……” 秦惠平徐徐把当日自己用迷香迷惑周巧儿,让她昏迷睡在自己身边一晚上,等她醒后,故意装作哭泣,说自己被她欺负了,利用她心思单纯骗她,然后是为了利用她布局,将来逼得他爹娘和哥哥退婚的事情都对周巧儿细细说了一遍。 “什么?你……你……”周巧儿听完,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抬手指着秦惠平,全身都在颤抖,她完全不敢相信秦惠平竟然是在骗她,所谓的两人之间亲密的关系只不过是她编造出来的谎言。她只是带着目的接近自己,而自己却是掉进了她的陷阱之中,并且被她利用了。 先前自己还一直愧悔得要命,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是自己害了她。又因为自己没有能力给她将来而伤心。这样看来,自己从一开始就只不过是她利用的一颗棋子,也就是说她根本对自己没有任何感情,而自己对她的痴情如今想起来就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亏自己这一次还亲自跑来向她解释,向她告别。 “呵呵……很好,很好……哈哈哈哈!”骤然而降的愤怒之后,周巧儿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只不过她笑时,大颗大颗的眼泪终于冲破了眼眶,纷纷争先恐后的坠下…… 秦惠平愧疚不已,立即伸手去握她的手,一面急道:“巧儿,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那时候被你哥哥逼婚,我实在是不想嫁给男人,所以才出此下策,利用了你。是我对不起你,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我是个卑鄙小人……那时候我以为梅儿死了,我心里只想一辈子无论身心都属于她一人,所以……” 说着这些话时,秦惠平将周巧儿的手拿起打自己的脸。周巧儿却猛地将手一下子给抽回,圆睁秀目怒视着她咬牙切齿地说:“要不是我今日来贺你喜结良缘,恐怕你一辈子都不会跟我说这个吧。然后让我即使远嫁京城,为人|妻,为人母,心里还要想着你……就算你说你不得已,可你也没权利可以挑选我成全你的深情。秦惠平,我恨你!我也不会饶恕你,你等着,你等着……终有一日我要你为欺骗我利用我而付出代价!” 第132章 说完这个,周巧儿愤然转身提裙大步往门边儿走,一边走一边拿袖子抹泪。就在她一伸手要去拔开门闩时,秦惠平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开门儿,急道:“巧儿,你等一等,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放开我!”周巧儿余怒未消,欲使劲儿甩开秦惠平的手,但却被秦惠平死死地握住,甩不开。于是她只能转过身向着秦惠平怒目而视,道:“你到底还要说什么?你再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 秦惠平凄然一笑,随即说:“巧儿,你看我的脸,你说谁愿意这么干?你晓不晓得当初你哥是为了我们秦家的家产,才要来迎娶我这秦家的独女。我爹娘贪慕你们周家的权势,两边一拍即合。可那时我在金陵却并不知道。当我回来好言好语劝说你哥退婚时,他却不同意。我没有法子才出此下策,我晓得你是个好女孩儿,心里对利用你退掉和你哥的婚事也是异常愧疚。但是我真没有法子啊,我们身为女子,在这婚事上头做不得半点儿主,要不然就只有以死拒之。可是生死大事,也不是说死就能死的。你也是女子,想必你也能体会。我把这些说给你听,不求你能宽恕我,将来你要想怎么报复我,我都坦然受之,谁叫我欠你的呢。” 话毕,松开了周巧儿的手,无力道:“你走罢。我也贺你来年得嫁佳婿,夫唱妇随,岁月静好。” 周巧儿看着眼前这人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莫名的又心软了,等到她说完那些解释的话,让她走时,倒是迈不开步了。抿抿唇,她低声问了一句,“我还想问你一句,你心里难道只……只是把我当成一颗棋子么……” “……” 秦惠平抬眸看向和自己面对面站得极近的周巧儿,她灵秀而依然闪着泪光的眸子异常清澈,她容颜精致乖巧,处处透着春一般的明媚和生气,扑面而来的都是青翠欲滴的晨露般的气息。让人无法不喜欢,心中不免一窒。 慌乱地垂眸,浓密的眼睫遮掩住那些不该有的眼波涌动。已经有了那么好的梅儿了,还会被如此清纯而明媚的周巧儿吸引。秦惠平心中升起负罪感。 和她近在咫尺的周巧儿自然是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她明锐地感觉到了秦惠平的情绪波动。这一下她终于消了点儿气,她这一次来不就想是从眼前这人的嘴中晓得她可喜欢自己,可对自己有情,尽管晓得她最终和别人在一起了,但还是想晓得,就像是完成一个心愿一般。 此时的秦惠平虽然并没有回答,但她这不自然的表现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周巧儿,这个曾让自己砰然心动的人她心里是有自己的。这比她嘴中说出话来还可靠。 无声地苦涩一笑,周巧儿陡然泄了气,那些方才还痛苦纠缠着她的怒气就像是个水面的水泡一般,仅仅是暖风轻拂,水泡就轻巧无声地破碎了…… 这样看来,她方才那些气冲冲说出来的话只不过是赌气而已。到底眼前这个人留在了她心底,不是她嘴巴里说想要恨就可以恨的,也不是她想要忘记就可以忘记的。将心比心,要是自己的哥哥把她逼成这样,她也不会想出利用自己的这计策。而且,她的脸到底是因为周家的人才毁了,对于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来说,这又该是怎样的一种痛苦。或者,她也是对自己的哥哥和爹爹仇恨入骨吧,那她会不会和赵梅儿在一起了,让那有皇亲国戚背景的女子指使人对周家的人动手呢?尽管自己也不喜欢爹爹和哥哥的所作所为,但是他们是她的亲人,她真不想看到他们遭难。 抬手,周巧儿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去拂过秦惠平脸上的那道伤疤,嘴中喃喃道:“惠平姐,我想求你一件事,你答应我好么?” 秦惠平蓦地抬起头,一把抓住她手激动地问:“是什么?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答应你。只要你能原谅我。” “……我想求你不要计较我爹和我哥,不要让人对付他们,好么?你的脸虽然是因为他们而破了相,我也晓得他们有罪,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记恨……” 对于这一点,秦惠平是真得有打算要对付周廷安父子。脸上的那道伤疤是她最痛苦的记忆之一。也许在外头人面前她表现得毫不在意,但是内心里却是时刻记着是谁害得她成了这副样子。因为有了脸上的这道伤痕,她不再妆扮自己,也无法如同以前那样穿艳丽的衣裳,因为那些艳丽的衣裳只会衬托得她脸上的伤疤越加狰狞骇人。甚至外出的时候,为了不把周围的人给吓到,还要戴上帷帽,这种种的不方便如同苦涩的果子,她只能无奈咽下。 不过,对于此刻周巧儿的请求她无法拒绝,毕竟她觉得自己骗了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子,而且还利用了她。这一直让她愧悔。所以她一提出来,秦惠平就妥协了,随即黯然开口,“巧儿……我,我答应你,尽管我真得动过心思要对付你爹和你哥。不过,谁叫我欠了你……” “那我们两清了罢,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或者这一世我们再不能相见,以前所有的事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好了。”周巧儿凝眉看着秦惠平道。 秦惠平唇角微弯,只说了个“好”字,然后松开了周巧儿的手,然后顺势用衣袖去替她掖一掖眼角残存的泪痕。 周巧儿由得她替自己拭泪,深深凝望她,最后长长吁出一口气,踮起脚尖迅速地在她脸上啄了一下,趁着秦惠平一愣时,快速转过身来,一伸手拔开门闩,将门拉开。 甫一拉开,却吃惊地“呀”一声叫出声来,门外一人一下子撞到了她身上。 她这一惊叫出声,不免让秦惠平一下子回过神来,往门口一看,一下子就见到了满面羞惭的赵莲儿,不由眉头一扬,眼一睁,道:“莲儿,你……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开席之后,赵莲儿还真趁着她姐赵梅儿应付桌上的女客之际,借口要登东,溜下了桌,跑到这偏厅的门口来打探秦惠平和那乖巧可爱的女子到底在里面做什么。她偷偷跑来,轻轻推一推门儿,却发现门被从里面给闩上了。这一下她疑心更是大起,便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偷听里面的人谈话。刚巧这时候秦惠平追周巧儿,两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她听得不太清楚,只隐约听到了什么“只要你能原谅我”,还有“谁叫我欠了你”的话。 这种话是很容易让人误会的,所以赵莲儿自然是更加怀疑秦惠平和这拉她到这里来说话的女子有不可告人的交情。这还是轻一点儿的说法了,按照赵莲儿对这些话断章取义的猜测,她甚至怀疑两个人之间有奸|情,这简直让她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更将耳朵紧紧地贴在门缝上,恨不得能挤进去撞见她们两人的奸|情。太聚精会神的后果就是人家周巧儿一开门,她一下子从外跌了进去撞到了周巧儿,还将人家吓了一大跳。 被人家撞破了在偷听,赵莲儿羞赧之下还不忘仔细扫了两人一眼,留意她们的神情是否尴尬,再留意她们的衣着是否整齐。不过,她除了在两人的脸上发现同样惊讶的神情外,别的倒没有发现,所以赶忙找个借口掩饰一下。 “哦,惠平姐,外头的席面已经开了,我姐叫我来找你过去陪客呢。”赵莲儿赶忙掠一掠鬓发带着笑回答秦惠平的话。 “好,我马上去。”秦惠平连忙答应,随即向着周巧儿欠一欠身,和煦道:“巧儿,那我去了。你……好生照顾自己。” 周巧儿从秦惠平和赵莲儿的对话里也猜到了眼前这个和赵梅儿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是秦惠平结拜之人的妹子,便立即端庄回话,“好,我省得。” 随即颔首一笑,翩然离去。这里秦惠平才随着赵莲儿一起进入了小花厅中,往赵梅儿坐着的那一桌走去。 等她走到桌前,不待坐下,就立即陪着笑去向桌旁坐着的张氏等人行礼道福。又接过赵梅儿递给她的酒杯斟酒,向来客们敬酒。喝了几杯酒后,张氏便不让她喝了,叫她坐下,自己给秦惠平夹菜不说,还让赵梅儿给她夹菜盛汤,说:“空腹饮酒伤身,先吃菜,要不是今日是你们的好日子,我可不许你这没吃一点儿东西就饮酒。梅儿,你可得记着这个……” 这些话听起来真像是丈母娘嘱咐自己的女儿要知道照顾自己相公的身体一样,秦惠平听了乐呵呵地傻笑,而赵梅儿却是隐然羞涩,于是便刚忙推一推她娘,撒桥道:“娘,我晓得了。您少说点儿,多吃菜吧。” 一面说一面就拿筷子给张氏不断夹菜,秦惠平见状也忙笑着给张氏夹了好几筷子菜,嘴中道:“您多吃些,今日的厨子可是从苏州府请来的,做得一手好菜哩……” 张氏十分高兴,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只有赵莲儿在一旁木着个脸,只动自己跟前的那一盘菜,不时拿眼风狠狠地瞥秦惠平几眼。 给张氏夹完菜的秦惠平也不小心就接收到了赵莲儿这颇有敌意的眼风,一个激灵忙讨好地给赵莲儿夹菜,堆着笑道:“莲儿妹妹,你也多吃点儿……来,这些菜都还不错……” 不想她这样热情,别人却不领情。秦惠平夹过去的菜,赵莲儿却端起碗侧过身子去不接。 “……”受了冷遇的某人只好讪讪地将菜夹进了自己碗中。 赵梅儿将眼前的一幕看在眼中,若有所悟。她觉得这一定是刚才偷偷溜下桌的赵莲儿去看到了什么,然后回来才对秦惠平摆起了臭脸。想来这应该是和那在开席前拖着秦惠平离开的乖巧可爱的女子有关。妹妹赵莲儿从来都是一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有什么事也会表现在脸上,现如今她给秦惠平冷脸子瞧,应该是那女子和秦惠平之间有事? 一想起这个,赵梅儿心里觉得突然象是被根针扎了一下,一丝锐痛让她的心立即揪起。不过,她也明白今日可是自己和秦惠平的好日子。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不应该破坏这喜庆的气氛。于是便忙拿起筷子敲了敲赵莲儿的碗玩笑道:“怎么了,惠平夹给你的菜你不喜欢么?那姐给你夹,我晓得你喜欢吃西湖醋鱼,更喜欢这香芹鱼干……” 这么说着,就动手去给她夹这几种菜放到赵莲儿碗中。赵莲儿自然是不好拒绝自己的姐姐,遂坐正了,端着碗由她给自己夹菜。然后又狠狠瞪了秦惠平一眼,这才开始大口吃起饭来。 赵梅儿见状微微一笑,转脸来看向秦惠平,见她也埋头吃饭,自己也随便用了几筷子。接下来,就有杜氏过来,叫秦惠平和赵梅儿一起过去向她那边两桌比较重要的官宦或者士绅大户的妇人与小姐敬酒。 两人随即就跟着杜氏过去,跟那两桌的妇人和小姐们喝酒。这些人都晓得如今赵梅儿的身份,所以等她一过去,以周知府的夫人马氏为首的几位官夫人就拉着她不松手,围着她说这说那,又各自介绍自己的身份,以及希望以后多来往等,倒把秦惠平给晾到了一边。 不过,秦惠平也不以为意,转身去向另一桌她熟识的小姐们敬酒。这一桌上就有周巧儿,两个人之间冰释前嫌后,这会儿倒像是真正的好友般说笑畅饮起来。这让一直关注着这边的赵莲儿看了简直气得一点儿东西都吃不下了,寻思着一会儿等到宴席完就得去告诉自己姐姐赵梅儿,告诉她这秦惠平是多么不老实的人,在背后尽干些让人不齿的勾当,自己一定要替姐姐教训她。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520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2 21:18:39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12 19:26:49 两位破费了,感谢支持! 第133章 宴席毕,女客们就在花厅里吃茶抹牌说话。赵莲儿则是把赵梅儿拉去了方才秦惠平和周巧儿说话那间偏厅,一进去就把方才在里面听到的话告诉赵梅儿,以及她今日留心所见都细细得说给了赵梅儿听,最后愤愤地说:“姐,你瞧,这秦家大小姐瞒着你一定有事。亏你还对她如此痴心。” 赵梅儿听完心中的确是不太好受,不过她也不完全相信赵莲儿的话,以及那些推断。总觉得秦惠平不会是那样的人。所以听完赵莲儿的话后就说:“这事情你就不要管了,等今儿晚上回去,我自会问她。我相信惠平不是那样的人。” “姐,你也太相信她了吧,我跟你讲的可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我又没说谎话骗你。而且我也是为你好,大小姐这个人你得把她管紧点儿,不然,放任她这么下去,将来总有一天你要吃大亏。”赵莲儿不服气道。 “你妹子说得有理,梅儿,你可得把惠平给管住……”张氏突然推门进来面色有些沉重地说道。 “娘,你怎么来了?”赵梅儿和赵莲儿甫一见到张氏进来都不免一惊,齐齐看向她问道。 原来两姐妹在屋子里说话时,那门并没关,先前在厅里吃茶和别人闲聊的张氏一回头见自己两个女儿走开了,就跟着来了,原想和赵梅儿交代一些话的,因为吃完茶再歇一会儿就要回去了。这一回去又要过许久才能见到自己的大女儿,所以她就想和梅儿多说几句话。不想走来却听了赵莲儿跟赵梅儿说得那些话,心里一紧张也顾不得什么立即就推门而进说了方才那句话。 张氏进了偏厅,回身把门给阖上,再闩上门闩,这才转身过来,直走到两姐妹坐着的罗汉榻边。赵莲儿见状,就赶紧站了起来,让她坐自己的位置,然后自己个儿去端了一张绣墩来挨在一边坐下。 “娘,您都听见了?”赵梅儿等张氏一坐下,就咬了咬唇问。 张氏点头,语气比较郑重,“都听到了,所以我才会那么说。前番我就说要你们两个在搬出秦府单过时,一定要去抱养个孩儿的。你看看,惠平这心性,要是没个孩儿拴住她,这怎么成。莲儿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你今儿回去可得把这事情给问清楚了。这些事情你不能存在心里,抹不开脸问她,就因为你一句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就过去了。早些问清楚,早些让她及时止步,你以后才不会对她心生怨言,她也不会行差踏错。” 她的这番话,也说到了赵梅儿心里,遂抿一抿唇,低首道:“娘,我晓得了。” 赵莲儿此刻在一旁犹自又补充了一句,“姐,你就是性子太软弱,惠平姐这个样子都是你给惯的。你要是不好说她,我这就去把她找来,让我和娘替你教训她!” “莲儿!”张氏忙不快地打断她,“这事情你就别管了,你姐会晓得怎么做。她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咱们娘家人别出面,不然惠平会没面子。到头来,还是让你姐不好做人。” 赵莲儿被她娘一呵斥,忙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这时候赵梅儿才带了笑说话,“妹妹也是一片好心,娘您就别怪她了。只是她还小,夫妻之间的事情不明白。” 又道:“今日回去,我一定找惠平,问这事情。不过,依照我对她的了解,我觉着她应该不会和那周知府的小姐有什么牵扯。我今日也听知府夫人马氏说,那周巧儿已经定亲了,过了年就要远嫁京城呢。听马氏颇为得意的提起,周巧儿是要嫁给一个皇上跟前当差的锦衣卫呢。” “哦,有这回事,那或者是我们多虑了吧。”张氏语气轻松了点儿。 赵莲儿却撇一撇嘴,想说这即便是要定亲了,也不能说明她们之间没有一点儿事啊,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不过,先前她娘呵斥了她几句,这会儿她也不好意思再开口了,只能忍住不说。 接下来,张氏又跟赵梅儿唠了会儿家常,外面有丫鬟进来说贾维父子在外头等她和赵莲儿回去了,这才又嘱咐了赵梅儿几句,便和赵莲儿一起往外走。赵梅儿当然是亲自送她们两个出去。 张氏上了马车,等赵莲儿一在身边坐下,就数落她不该在今日她姐的喜宴上说这些话,亏得自己听到了,不然被她撺掇她姐回去跟秦惠平闹,那才糟了呢。 赵莲儿却反驳说:“要是我不这会儿说,那等啥时候。姐姐的性子你也晓得,我不过是不想她被惠平姐骗。再说了,我就觉得惠平姐和那什么周知府家的小姐一定是有不平常的交情……” “行了,别说了。你这翻了年也十五了,娘呀该给你找个婆家了,到时候你操心自己的事情去。真是,净瞎胡闹。”张氏不满道。 不想,她一说这个,赵莲儿还真住了嘴,低头下去,绞着手中的帕子,脸上露出些羞赧和为难的神色来。她娘的这话让她想起了贾春,也想起了自己曾对她说过的等到自己姐的结拜姐妹仪式结束后,就对她娘和继父说她和贾春的事情。 张氏见这话让她住嘴了,不由得勾唇一笑,轻轻说了句,“到底是女大不中留啊。” —— 秦惠平和赵梅儿回到碧园的正房院时,天色已经黑了,碧园中各处也上了灯。本来秦达祖和杜氏是要留她们两个在秦府住一晚,第二日才回去的。但秦惠平嫌又要叫人重新打扫明珠院,便携了赵梅儿回新居处去,说还是回去好,改日再来看她爹娘。其实这是明面上的借口,实际上是秦惠平害怕她娘趁着她们住在秦府,还要叫赵梅儿去她跟前立规矩,刁难她。她可不想自己的媳妇儿再受以前那种罪,所以还是赶紧婉拒了她娘的提议,和赵梅儿一起回了新宅碧园。 自从搬进碧园后,除了少数几个还被秦惠平留在秦府内留意打听府中各处消息的人,大多数她的心腹都跟着一起到了碧园。 因为分家之后,秦惠平手中的产业在吴县的不多,只不过两间绸缎铺子。所以她就叫管事姜宜一边筹办那用法华庵主持虚木给的三千两银子开办的药铺之事,另一边管理那两间绸缎铺。而另一个管事林贵,自从处理完牛二的事情,将秦府以前由他办的差事交给秦安后,便去了碧园秦惠平那里,秦惠平让他做这宅子的管家,管理碧园的内外事务。 有这两个能干的左膀右臂,秦惠平自然是不用过多操心买卖上和宅子里的事情,有了更多的时间陪赵梅儿。再说了,这种日子也是她一直承诺要给赵梅儿的,因此两人自从搬出秦府入住碧园后。一直以来日子都过得闲适和惬意。 这一日在秦府结拜姐妹回来,秦惠平更是高兴不已。一回来,就吩咐伺候的丫鬟们赶紧去备水,她要和赵梅儿早点儿歇下。 就在丫鬟们备水的功夫,赵梅儿问她,“惠平,你今日累么?这才上灯就要睡下?” 秦惠平调皮一笑,凑过来执起她手道:“今儿个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人都说*一刻值千金,自然是早些睡下好,你说对不对?” 赵梅儿笑话她,“没羞,成日家想这个。我问你,你竟没有足的时候么?” “你如此了解我,果真是我娘子。我就想和你逐日贪欢……”秦惠平凑到她旁边,贴着她脸颊无比柔情道。 赵梅儿抬手拍怕她脸,忽然说了一句,“除了我,你可想过还和别人亲近呢?” 这话赵梅儿也是半带玩笑半带认真地说出来,却使得秦惠平陡然一惊,然后离开赵梅儿一些微带些不悦道:“梅儿,你怎么好好的说这个呢?今日可是我们的好日子。你竟是说这个话,我对你是怎么样的你是不明白,还是忘了呢?” 赵梅儿也晓得今日今时说这个话有些不合适,但是今日她娘和妹子说那些话一直萦绕在她心头,这让她有些不安。所以不知道怎么的就说出这种话来了。说出来后,她也有些觉得不妥。所以在秦惠平不悦地说话后,便赶忙强笑道:“我跟你随意玩笑一句,你瞧你一下就垮了脸,就像你说得,今日是咱们的好日子,合当欢欢喜喜的。我当然是明白你的心,所以别人说什么我也是不相信的。” 到底还是没忍住,又或者赵梅儿觉得现下是个合适的时机说出她的疑惑来。这后面的一句话,果然令秦惠平紧张起来,暗中咽了一口口水迟疑地问:“梅儿,你是听说什么了么?” 她此时心里想得是,会不会是以前她和侍春的事情不知道被谁说给赵梅儿听了。也唯有侍春的事情让秦惠平觉得不好跟赵梅儿交代。她和那女子有肌肤之亲,就算这事情过去了挺久了,不过,毕竟她没有把自己当男子看,在世人眼中,男子成亲前和女子有肌肤之亲算不得什么,但要是女子,这或者就和清白扯上了牵连。因此秦惠平害怕赵梅儿为了这个会改变对自己的看法,会让她少喜欢自己一些,这也是她极力隐瞒赵梅儿的原因。 “我……我今日听我妹子说,你和周知府的小姐在偏厅里说了一些话,她说你们很亲近……”赵梅儿抬眸凝注着秦惠平缓缓道,她盯着眼前这人,话语里透露出委屈和不安。 “莲儿?她……”秦惠平这才想起今日周巧儿跟自己说完话后,开偏厅之时,赵莲儿一下子跌进来,撞到了周巧儿身上的事情。如今赵梅儿这一说,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赵莲儿在门口偷听,然后听到一些话,回去便告诉了赵梅儿。 心中微有不快,不免想这妹妹还真是多管闲事!不过,好在在周巧儿这件事上,她并没有什么猫腻和不可启齿的,遂松了口气,轻轻一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啊?娘子,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我跟周巧儿之间确实有些事情没有告诉娘子……” “什么?你们真?”赵梅儿见秦惠平坦然承认,一下子就恼了,眼圈儿泛红,眼看就要落泪,使劲儿咬唇道:“原来你和周巧儿真有不一般的交情,你……” 她说不下去了,心里钝钝一片痛。 “你想哪里去了?真是爱吃醋的小媳妇儿。”秦惠平忙一伸手将她拥进怀中,先就亲了她脸上一口,随即解释,“你听我说,事情是这么起的……” 待秦惠平把和周巧儿之间的事情都原原本本说给赵梅儿听完后,最后说:“所以,要不是巧儿帮忙,我逼不成周知府父子退亲,那就有一死了之,从你于地下了。我实在是对不起她……” “那她还是喜欢你对不对,不然早恨死你了。”赵梅儿驴头不对马嘴的说出来这么个话,屋子里简直立即弥漫开了一股酸味儿,使得秦惠平一怔,不过梅儿这样为自己吃醋的样子她却很是喜欢,所以就逗她,“呀,你怎么知道?还真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离弦闻声澈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10-14 00:58:10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13 19:22:41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13 19:16:49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13 18:40:58 多谢亲们的爱和支持。 第134章 “她……你……”赵梅儿闻言生气语结,心里酸得不行,眼看就有泪珠儿要滚出眼眶了。可又不想让秦惠平瞧见自己这么没出息的样子。便将她推开些,离开她怀里,迅疾站起来,就想往外走。却不想秦惠平仿佛早料到她会这么做一样,她只不过才站起来,就一伸手扯住她衣裳后襟,再使劲儿一拉,将她重新拉来坐到自己腿上,跌进她怀中。 不等赵梅儿负气挣扎再次站起,秦惠平在她耳畔嗤笑一声,“你这傻子……” 那说话的唇息若狗尾草一般绒绒地撩拨过她莹白耳珠还有脆弱的耳蜗。赵梅儿只觉心中都痒了,要想抵抗她和她赌气的心莫名地就如黛色瓦上洁白新雪被阳光一照,一下子就化开了……她没了力气再站起来。况且听她话中的意思,似乎方才她说的是反话?那就是哄自己了? 这么一想,赵梅儿心中立时由酸转甜,立即嗔怪她,“你这坏人……” 此时她粉唇微微嘟起,眼中有泪晶莹闪烁,唇畔却漾开了娇甜的笑,引人心热垂涎。 秦惠平见了,眸色一暗,气息一紧,抬手就扣住她尖尖的下巴,直接俯唇噙住她的那娇柔,灵舌突入,万分柔情地缠住了她。 赵梅儿“唔”一声,心里虽怕只隔着一道帘子的备水的丫鬟们要是突然挑帘子进来撞见这一幕可怎么好?可又被吻住她的人完全摄住了心神,心甘情愿地沉溺…… 然而秦惠平吻着赵梅儿手还不老实,最终让她发出了小小声声的吟唱。两人都沉沦在这种心魂荡漾的游戏中时,帘子外头丫鬟侍冬恭敬的禀告了一句,“姑娘,水备好了。” “惠平……别……”赵梅儿陡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羞涩不已,娇弱无力地推了一下那个不老实的人,哑声求饶。 秦惠平这才很不舍地离开赵梅儿的身体,替她将大敞的衣襟拉拢,低声应了“好”,又说:“我们赶紧洗去吧,别辜负良宵。” 一面说就一面站了起来。她虽然站起来,但她眸子幽暗,一双眼只管紧紧地锁定着赵梅儿的美眸,语气惹火,引得赵梅儿的心又好一阵抖。遂搭着她的手站了起来,两人十指相扣往净房去…… —— 自从赵梅儿和秦惠平结拜姐妹后,又过了半月。这半月里头,两人只管尽情享受朝夕相对,甜蜜相伴的日子。但凡有客来访,都叫林贵给推了。别人不说,单说张氏,自从到秦府赴宴参加完自己女儿赵梅儿和秦惠平的拜姐妹仪式后回来,一直盼着赵梅儿能回娘家一趟,倒不是为别的,而是想着那一回在秦府从赵莲儿嘴里听到的秦惠平和那周知府的小姐的事情。当日曾经嘱咐了赵梅儿,让她回去问清楚,过了半月了,也不见她来,所以有些担心。 因此这一日起来,她做了早饭,一家人吃过了,等赵莲儿和贾秀出门儿去了各自铺子上,自己就收拾一番,跟贾维说她要去碧园瞧大女儿赵梅儿,下晌再回来,又对他说,中晌的饭给他热着放锅里,自己等到晌午饿了去厨下揭开锅盛来吃就行。 贾维说晓得了,让她早去早回。张氏这才出了门儿往碧园去。她这一回自己个儿去瞧赵梅儿,连赵莲儿也不带,主要是怕要是去听到些不好的事情,赵莲儿那性子急,闹起来不好收场。所以宁肯自己去一人去,真要两人之间有什么事也能好言好语地调解开。 从她这住处走路去碧园也不过小半个时辰,所以她是既不雇车,也不坐轿,自己直接走了去。 到了门上,说了自己是谁,守门儿的小厮便赶紧让她进来,又亲自送她到二门上,让二门上的婆子领着去第三进秦惠平和赵梅儿住的正房院。 如今碧园的下人们都晓得了秦惠平和赵梅儿的真正关系,所以见张氏来,就把她当成了秦惠平的丈母娘,那对她是十分恭敬和热情的。进了正房院后,秦惠平这院子里的大丫鬟侍夏就亲自迎她到正房的东次间去坐着,捧了茶来敬上后,笑吟吟地说:“我家主子和赵姑娘都还没起来哩,方才听说您老来了,我才忙让人去通传一声。” 张氏端起茶,望了望糊着高丽纸的窗户,见日影已经颇高,便皱一皱眉道:“这会子已日上三竿了罢,怎得恁晚还不起。到底富贵人家,不事生产,年纪不大,过于安逸享乐了。” 侍夏听她这么念叨,不禁噗嗤一声笑,帮自家小姐秦惠平说话道:“老夫人,我家主子难得清闲,以往都是天刚亮就要起的。也就是自从搬到碧园和赵姑娘一起,便晚了……” 说到这里,侍夏不免住了口,脸上微红。这起晚了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自己服侍的大小姐和她结拜的姐妹,实际上是娘子,夜夜*,竟日贪欢,这半月来,总是半夜要水,下人们心里可不是跟明镜似得么。 有时候,即便是在白日,她们这些服侍的人送茶进去,偶尔也会看到赵梅儿衣衫不整,满面绯红,而在她旁边坐着望着她笑的大小姐眼神闪烁。而且,两人有时候还要午睡,这一睡下去又是两三个时辰,临了大小姐开门,又要水。可见两人又做了那档子事。 侍夏还悄悄跟侍冬议论过呢,说自己大小姐是被赵梅儿勾了魂了,这么着下去,就算是女子,怕也得亏身子。侍冬似懂非懂地说,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大概就是这样,让厨房里的厨娘多做些进补的汤给大小姐喝就行了。 可真做了滋补的汤去,大小姐却是给赵梅儿喝得时候多,说她才需要多补一补。而赵梅儿不置可否,笑一笑,接了汤就喝。自然,侍夏和侍冬不明白,唯有让厨娘预备两人份儿送去,让她们两个都进补。 张氏也是过来人,从侍夏的话里也想到了自己女儿和秦惠平为甚晚起,脸上一热。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秦惠平和自己女儿赵梅儿同为女子,竟然在情|事上这样放纵,简直不输男女。不过,按照方才这大丫鬟侍夏所说,两人如此如胶似漆的话,那么上一回叫梅儿回来问的事情一定是没什么,不象莲儿猜测的那样。这让张氏来时一颗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不过随后,她却是微微摇一摇头,心想看来这一回来还是要加紧劝说她们两个早些去抱个孩儿来养,这年纪青青的,这么着下去可不成。特别是得劝一劝自己女儿,不能完全由着秦惠平来,到时候掏空了身子的可是自己个儿。 那边厢,赵梅儿刚刚醒来,昨儿晚上不知道怎么的就又和秦惠平纠缠了两回。她想不通,这样的事情半月来不少,可却是让两人都越来越沉迷,没有餍足的时候,且纠缠的时间越来越长。仿佛自己的身体被秦惠平重新改造了,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那种想要的*越来越强,对身边这个人越来越喜欢,越来越依赖。 这样的结果就是睡不够,而且几乎都是日上三竿,甚至日色近午才起。今日也是一样。她才醒来,就听到外头窗棂下一个小丫鬟禀告,“姑娘,您的结拜姐妹赵姑娘的娘来了,侍夏姐姐迎着她去了东次间,叫婢子来告诉一声儿。” “什么?我娘来了?”这话让赵梅儿陡然一惊,立即在里头应了声,“晓得了,你去跟侍夏说,让她陪着我娘,我们这就起来。” 那小丫鬟在外道好,遂去东次间回话。这里赵梅儿赶忙推一推迷迷糊糊搓着眼睛,打着哈欠的秦惠平催她起来。 秦惠平含混问:“娘子……是谁来了?” 赵梅儿急道:“我娘来了!惠平,你快点儿起来啊。我娘最看不得人晚起,一会儿必定要说我们了。” 一面说一面就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裳。 “啥?岳母来了?”秦惠平听清了,也给吓醒了。不管怎么样,张氏算是她的丈母娘,她这做女婿的这会儿都还没起床,让丈母娘晓得了印象一定不好,她还是挺在意的。 便也赶忙坐了起来,捡起那些散落在床榻各处的衣裳开始穿起来。赵梅儿比她先穿好,下了床开了门儿,就让服侍的丫鬟进来端水进来洗漱梳妆。 她先收拾好,又张罗丫鬟们去端两盘子糕点,泡两盏茶进来。待到秦惠平收拾好过来坐下,就叫她和自己喝点儿茶一起吃了糕点再去见自己娘。本来她可以先吃完就去见她娘张氏的,不过,此时她认为自己已经是秦惠平的娘子,当然是要夫唱妇随才行。就算在自己的娘跟前出现,也得是和秦惠平一起。 待到两人草草用过茶点后,就一起去了东次间。张氏在那里坐了小半个时辰,有侍夏陪着她说话,也不觉得难捱。见到了自己女儿赵梅儿和秦惠平一起携手笑盈盈地进来,向她行礼道福,她仔细打量自己的女儿,发现赵梅儿盘了发,似乎有了更多的妇人风韵,倒是秦家大小姐还跟以前未出阁的女子的样子差不多。 两人的精神头看起来都不错,神采奕奕的。 “你们坐下说话罢。”张氏满意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身边儿的两张圈椅道。 赵梅儿和秦惠平便依言坐下,一坐下赵梅儿就笑问:“娘,今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这话一说出口,赵梅儿忽觉有些不妥,就讪讪笑了笑。 张氏本来面带笑意的,听了赵梅儿的话果然敛了笑,板正道:“梅儿,这都日色近午了,可不早了。是你们起得太晚了。哎,这也是你们太闲的缘故。” 顿了顿,又委婉提醒,“这么着,可是对身子不好。特别是梅儿,你得劝着点儿惠平,先前我跟你说得都忘了么?” 赵梅儿红了脸,十分不好意思。张氏的话说得含糊,可她也晓得她娘指得什么事。就赶忙认错,“娘,您教训得是,女儿知错了。我明日开始一定早起。” 秦惠平也听出了赵氏话里的意思,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她也认错,“岳母,这不怪梅儿,都怪我……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疼她……明儿,哦,不,今晚……今晚我们就早点儿睡,明日早些起来。” “你们都吃过早饭了?”张氏又问一句。 赵梅儿答:“略用了些茶点,因想着娘来了,就匆匆地过来了。” 于是张氏又教育两人要吃早饭,不要这么随便应付,不爱惜身子等话。说完了这些,突然话风一转,“我看这么着罢,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你们就跟我一起去育婴堂抱个孩儿回来养。有了孩儿,就有了正经事做,总比你们现今这样闲得掏空了身子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14 18:59:39 亲破费了,么么哒! 心情平静的写文,时间也充裕,似乎质量要好点儿?o(n_n)o~ 第135章 “啊,这……”赵梅儿和秦惠平齐齐一惊,讶然出声,又彼此互看一眼,赵梅儿先就从秦惠平眼中看出了求助的意思来。这意思她自然是明白。虽然以前秦惠平答应了自己娘的提议,等搬出秦府,单立门户后就抱养孩儿的,但两人私下在一起说起这话题时,她可是说,至少要等个一年半载,等两人尽情享受彼此相处的时光后再抱养孩子的。这时节两人从搬出秦府到碧园还不到一月呢,自己娘就要她们去抱养孩子来养,这委实是太快了。别说秦惠平,就是她自己也觉得和挚爱的人两人之间的甜蜜小日子没过够呢。 咬咬唇,赵梅儿硬起头皮望着张氏带些恳求的语气道:“娘,这孩儿我们一定会去抱的,只是这才搬出来,许多事情都没理顺,所以我和惠平想再过段儿日子再抱孩子。哦,对了,这再过一月多就要过年了,过年的事情也多,所以我想最好是在过完年后再去育婴堂……” 谁想不等她这话说完,张氏就一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你们这里的事情我也晓得,梅儿,你休拿这些借口来推脱。你说,你和惠平搬进这宅子里来,上下都有人打点,衣食起坐跟前也有许多丫鬟婆子伺候,甚事用得着你们两人动手?即便是过年,这也有管事去采买过年所需之物,根本不用你们操心。我也打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晓得这时候你和惠平还贪玩,不过,既然你们两个拜了姐妹,也跟男女成亲一样了。成亲后就是大人了,贪玩好耍的心可要收拾起来才行。你说你们今日这样,啧啧,这也是纵性了……” 赵梅儿叫她娘这一席话说得脸颊飞红,遂低首下去,绞着手中帕子,不好再说什么了。 秦惠平见自己娘子为难成那样,心想,这真是早也是一刀,晚也是一刀,既然岳母盯上这事情了。怕是不顺了她的意,她隔三差五地来,也是烦心。便一横心,对张氏赔笑道:“岳母说得是,既然今日您来了,日子凑巧,天儿也不错,今日便去育婴堂抱个乖囡囡回来养着算了。” 张氏听秦惠平如此说了,自然高兴,便赞道:“还是惠平知轻重些,好,那我们这就去育婴堂。对了,咱们这回去且都戴上帷帽,让跟着去的丫鬟和婆子们另说个姓氏与那育婴堂的管事婆子听。” 赵梅儿闻言就问她娘为何要如此。 张氏答:“那育婴堂的孩儿们虽然都是些弃婴,又或者是穷苦人家养不起送到里头去的。可是我晓得有些人送了孩儿去,后来后悔了又去找人家抱养孩子的人家讨要。你说,这孩子又不是个猫狗,你想不要就扔了,想要就去讨回来,别人抱养孩子的人家养这孩儿也花了银子,也费了精神,特别是养的时日长了,那孩子就跟亲生的一样了,谁舍得再给人要走。所以,咱们得防着这一手,今儿去抱孩子别透露真实的身份,这么着养下的孩子才是自己的。” “岳母说得是,那就这么办。我一会儿就找两个会说话的仆妇跟着去与那育婴堂的婆子交涉。”秦惠平赞同道。 赵梅儿虽然嫌她娘这样过于小心了,但也不得不赞同她娘这样自私,未雨绸缪,没什么不对。因为一但抱了孩子回来养,自然是希望孩子大后将自己当成娘,绝不希望养大了她,被人认了去,这不得伤心死么? “咱们三人一会儿就挑个白白胖胖,长相俊秀的小囡囡回来。”张氏站了起来,眉眼间都是满满的笑意,对着秦惠平和赵梅儿颇兴奋地一招手,当先就往外走。 秦惠平就也跟着站起来,对赵梅儿道:“你陪着娘走慢些,去外间坐一会儿,我去叫荷花儿跟她嫂子一起去帮着办这事,还要找人这就去找两个奶娘来,不然孩儿回来了晚上吃什么。” 赵梅儿撇撇嘴,道:“晓得了,你去罢。我这就去陪娘。” 这时候张氏还没走出屋子,赵梅儿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就奇怪了,今日秦惠平怎么如此干脆。她娘一那么说,她就同意了去育婴堂抱孩子,并且还安排得如此妥帖,比如说竟然比自己还先想到今晚孩子抱回来了就要吃奶呢。 秦惠平交待完了,先就快步越过张氏出了屋,她是个会办事的人。一旦想到要做什么事,就会赶紧去安排,去做,一点儿也不拖延。 赵梅儿遂走到张氏身边,挽着她娘的手,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往外走。 小半个时辰后,秦惠平就安排好了两辆马车,自己和赵梅儿坐一辆,张氏和那荷花儿以及她嫂子古氏坐一辆。因为一会儿到了育婴堂,张氏和荷花儿,古氏要先去跟育婴堂的管事婆子接洽,说她们要什么样的孩子等话,随后叫那管事婆子叫人把符合条件的抱来给秦惠平和赵梅儿挑。她们三人在一处,正好商量把说啥话给统一口径,免得说错了,以后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赵梅儿和秦惠平同坐一辆马车,一上车她就把自己的疑惑对秦惠平说了,问她为何今日一下子就答应了她娘,难不成她不怕麻烦了。 秦惠平道:“我还不是看你为难,再说了养孩子是迟早的事。你娘既然如此热心,咱们就依了她,也免得她常来说起这个咱们心烦。且当是尽孝吧。” 赵梅儿抽抽嘴角,说:“原来如此。不过,孩儿抱回来了,你可别嫌她爱哭,爱闹,也别嫌我管她不管你。” “你可别不管我,她要敢跟我抢你,哼,看我不揍她。”秦惠平笑着扬起了巴掌。 赵梅儿被她逗笑了,便说:“她那么大点儿的小人儿,你竟下得去手?对了,我娘说,一会儿她给咱挑几个半岁左右的孩子来,我们看看,哪个对眼缘就选哪个。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说起想要个什么样的孩子,秦惠平来了兴致,放下手,将赵梅儿一把揽过来,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眉眼道:“我想要个长得像你的,秀气的眉眼,粉粉的唇,乌青的发……” 她一边说着,眼里就似乎在盈盈放光,她说的话语便似是一支笔,在描摹那孩子的样子。 赵梅儿在她怀里仰面看她,见她如此高的兴致,心中也欢喜,就接着她的话说:“若是我呢,就想要个像你的,玉面红唇,好生鲜焕夺目……” 秦惠平听了就取笑她,“咱们去看的孩儿小小的,都没有长开,哪里能寻着你说得这样的。” “我说能寻着就寻着。不信一会儿瞧。”赵梅儿梗着脖子犟道。 秦惠平呵然一笑,说:“那好。一会儿看了就晓得了。只是我忽然想到,要是等一会儿咱们寻到了一个像你的,一个像我的,是不是该都抱回来呢?” 赵梅儿睁大了眼,“不能吧?难道这样巧?” “说不定……”秦惠平笑着抿抿唇,心里对即将要见到的孩子充满了期待。 赵梅儿亦是同样心境。唇角弯弯,呵呵笑出了声。 —— 只不过小半个时辰后,秦惠平等一行人坐的马车就到了吴县城中的育婴堂跟前。张氏便和古氏一起先下了马车,留荷花儿在外头随时听秦惠平和赵梅儿的吩咐,伺候她们两个。 吴县育婴堂的大门常年关闭,只在门边儿的墙上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窗,小窗并不大,能容人将一个周岁以内的小孩儿递进去。育婴堂的规矩,凡是送孩儿进来的人,只要一送进去,就不兴再来育婴堂来要人,也不许再来探望孩子。 而凡是要来抱养孩子的人,也要先在窗口那里先交上几两银子表示诚意,报上姓氏籍贯,以及想要个多大的孩子,里面的人才会开门放你进去。 张氏在这吴县城里住了近二十年,自然是晓得育婴堂的规矩,和古氏两人过去,交了五两银子进去。那古氏就说,她家主人家里是大户之家,要想来寻摸个女孩儿回去养。里面的人看她们的样子也是老实妇人,就派个伶俐的丫头来开了门,请她们进去说话。 见育婴堂的大门开了,秦惠平和赵梅儿就下了车戴上帷帽,由张氏等人引着进了育婴堂。这负责育婴堂的一个五十开外的婆子名叫李氏的,就出来迎着她们,带她们进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的堂屋里去坐着说话。 古氏先就把一行人的来意又对李氏说了一遍,又指了指秦惠平和赵梅儿,说她们两位是她的主人。那李氏打眼看了秦惠平和赵梅儿一眼,见她们两人进来后也没有取下帷帽,说话都是旁边那几个看起来是仆妇的人,便也明白这来报孩子去养的人非富即贵,倒也放心了,便说:“我这差使是县里派的,但凡有贫穷人家养不起孩子送进来,我们接了,也望来抱孩子去养的人是好人家,不想这孩子落入拐子之手,养大了拿去转卖。所以,凡是要来这育婴堂内抱养孩子的人,我都要亲自见上一见才放心。方才这位娘子说了……” 指了指张氏,续又对秦惠平和赵梅儿说:“她说两位想要抱个女孩儿回去养,还要半岁左右的,我们这里倒有七八个半岁左右的女孩儿,一会儿我便陪着两位去瞧一瞧,若是有眼缘的话,便选一个回去好生养着罢。” “那就多谢了。”秦惠平向着李氏颔首称谢。赵梅儿也微微点头致意。 李氏接下来也不多言,便站起来带着秦惠平等人出了这小院,往隔壁的一个大院子里去。在那大院子里有一排青砖瓦房,院子两侧建有厨房,以及一些照顾孩子的奶娘,厨娘,洗衣裳的妇人住的小屋子。 一进院子,秦惠平等人就听到了阵阵婴儿的啼哭声扑面而来,以及见到了在院子里两侧树木间拉着的绳子上晾晒的给孩子做尿片的布片儿迎风招展,粗粗一看,怕是有上百片。这尿片子虽然清洗了,但因为数量多,被风一吹,依然是有淡淡的尿骚味儿随风袭来,豪不停顿地涌进众人的鼻间。 张氏和古氏因为生育过孩子,对这味儿司空见惯。倒是秦惠平和赵梅儿,以及荷花儿搓了搓鼻子微感不适。 院子里头有数位妇人来来往往,那一排青砖瓦房里头也有妇人进进出出。李氏在前,一边引路一边向秦惠平等人介绍说:“这会儿咱们这育婴堂里有五十四个孩子,雇了十几个奶娘,以及三位厨娘,以及好几个粗使的洗衣裳的妇人照看这些孩子。你们要想养的半岁大的孩儿就在第三间屋子里,我带你们去瞧一瞧。” 众人便随着李氏走进了从左边开始数过来的第三间房。掀了棉帘子进去,只见这屋子里摆放着三架木床,每个床上都并排摆放着五六个孩子。这些孩子年纪大致在四五个月到半岁之间,屋子里有两个奶娘正在奶孩子。这会儿正是晌午,床上的孩子们有些吃过奶的就手脚乱动地在翻来翻去,有些没吃过奶的就在那里哇哇大哭,打眼一看,热闹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离弦闻声澈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10-16 00:22:25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15 18:57:53 土豪破费了呀,么么哒! 第136章 李氏便叫屋子里喂奶完毕的一个奶娘,让她把这屋子里的女孩儿都抱到一个床上去给秦惠平等人看。 那奶娘平素是照顾这些孩子的,也很熟到底哪几个才是女孩儿,便依言去把这屋子里三张床上的女孩儿都挑出来抱到一张床上。把原先是男孩儿的孩子抱到另一边的床上放着。 “这些女孩儿都不到半岁,前面那两个稍小些。”李氏指着并排放在床上的几个孩儿向秦惠平等人介绍,“你们过来瞧一瞧罢,看谁合心意,有眼缘些。” 古氏随即就说自家主子想自己看一会儿,烦请那李氏和两位奶娘出去等一等。李氏之前也见来来抱养孩子不愿意暴露身份的妇人,也不奇怪,便答应了,领了两位奶娘出屋去,并对古氏说,要是挑好了,就过来告诉她们一声,她们在另一边第二间屋子里等着。 等李氏和那两位奶娘一出去,秦惠平和赵梅儿就取下帷帽放到荷花儿手里,两人走到床边去笑盈盈地看那床上的七个女孩儿。张氏也走过去和她们一起看。 这七个女孩儿这会儿都醒着,只不过吃过奶的孩子心满意足地手舞足蹈,或者艰难翻身,翻来翻去,或者再抓挠旁边的孩子。也有几个没吃奶的明显焦躁得很,有开口哇哇啼哭的,也有哼哼唧唧地表示不耐烦,咬着手指吸吮的。 不过这些孩子或者也晓得有生人来看她们,秦惠平等人俯身下去瞧她们时,粉嫩的小脸上或者露出好奇,或者露出害怕等神情,黑漆漆亮晶晶的小眼珠子便落在秦惠平和赵梅儿脸上,随着她们的动作转动。 缓慢地在床前移动,秦惠平和赵梅儿心中充满了柔软。温柔的目光在每一个孩子身上轻轻抚过。 秦惠平先就看到了第四个女孩儿,约莫四五个月的样子,眉眼很清秀,和赵梅儿由些像,原本哭着的,她一走到她跟前,甫一看到她,她女孩儿忽地就怔住了,不哭了,一对儿黑曜石般又黑又清澈的小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她看。 待秦惠平又低下去一些仔细看她时,她竟然向她伸出了一只小手,看那意思是想够着她的脸。秦惠平突觉有趣,遂伸出一只手指去触碰她的手,不想却被她小手一下子给攥住了,而且攥得紧紧的,并且因为攥住了她的这一只手指,感觉到了莫大的开心,竟然咯咯一下子笑出了声。 “哎呀,梅儿,你看这小囡囡她喜欢我哩!”秦惠平一下子开心地笑起来道,“而且你有没有觉得她跟你长得有些相像?” 她这话引得赵梅儿和张氏都齐齐来看这小女孩儿,赵梅儿笑着左看右看道:“这小囡囡真像我么,我倒是看不出来,只是觉得她喜欢你呢,你瞧,一抓住你的手指就咯咯笑,不松开了。” 张氏端详了小女孩儿一番,却也是笑出了声道:“还别说,这小囡囡和梅儿小时候这么大点儿的时候真有些像,都是鸦青的发,秀气的眉眼。只是这孩儿的耳朵要大些,眼呢,要小些,长得也有肉些。不过,眼小些,看着倒精神呢。最要紧的是,这女孩儿跟你们有缘呢。方才还哭来着,一见着惠平了,就不哭反笑,看来该你们抱回去养的就是她了。” “那就要她了。”秦惠平高兴坏了,由得那这小囡囡抓握住自己的手指,凑下去就在她粉嘟嘟的小脸儿上吧唧了一口。小家伙被秦惠平一亲,愣了楞,但似乎很快明白这是被喜欢了,又睁着圆溜溜的纯澈的小眼,咯咯笑出了声。那肉肉的小手把秦惠平的一只手指握得越发紧。 一旁的赵梅儿看得也心都化成了水。秦惠平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伸出另一只手去就欲抱她起来,可是却不成,别看孩子小,但就是软成个糯米团子一般,她不知道手放哪里,害怕折着她小小的身子。有些无措。 张氏和古氏瞧见了,俱都噗嗤一声笑出声,古氏就说:“大小姐到底是没养过孩子的人,这软软的孩儿抱不上手哩。” “惠平,我来抱她,咱们今儿就抱走她了。”张氏一面笑道,一面探身下去将那望着秦惠平笑的小囡囡一手托着头,一手托着小屁股就抱了起来。 小家伙见被不是秦惠平的人抱了起来,立时就抗议地哇一声哭了两声,秦惠平赶忙动了动依旧被她紧紧握着的一只手指,万般温柔地哄她,“小囡囡,别哭,别哭,我在这里呢。” 听到秦惠平的声音,小家伙循声转过头来瞧见了她,便果真不哭了,只是两眼包着泪可怜兮兮地瞧着她,嘴里呜呜哇哇的,不晓得说什么,张氏就说:“这孩儿黏惠平,想要你抱呢。” 秦惠平遂试探道:“那就让我来抱她。” “也好,我教你怎么抱孩儿。”张氏笑着应道,“你瞧,这么大点儿的孩儿最要紧的是要抱好她脖子和头颈这一块儿,因这月份的孩儿头颈是无力的,你抱她起来,不把她头颈抱牢固了,要闪着了可不是顽的。再有,要抱她起来,你就得托住她小屁股还有腰这一块儿,只要抱好了这两处,就不担心闪着或者折伤了身体了,孩儿自己也舒服……” 她一边说还一边把两手在怀中抱着的小囡囡身上的那头颈和小屁股那两处拍一拍,示范给秦惠平看。对秦惠平说着这些话时,也叫赵梅儿仔细听着,说这养孩子先就得学会怎么抱孩子。她这里也就教这最基本的给她们,等回去雇的奶娘来了,会教她们更多。 秦惠平听完张氏所说,就跃跃欲试道:“让我来抱一抱小囡囡,我晓得怎么抱她了。” 张氏就把怀里抱着的小家伙递给她。秦惠平脸上有略微紧张的神色,先伸出一只手去托住小囡囡的小屁股,另一只手去抱住她后颈。 孩子到了她怀里,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两只小脚贴着身子纵了纵,这让第一次抱软团子的秦惠平吓了一跳,那托着她小屁股的手差点儿就松了,孩子贴着她衣襟往下一滑。好在她手快,身子往后微仰,让孩子趴在自己胸上,那抱住她后颈的手将小家伙牢牢压向自己身体,另一只松了的手,赶忙重新托着小家伙的小屁股,收紧手,将她抱得紧紧的。 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完,竟然让秦惠平微微出了身汗,赵梅儿瞧见她光洁的额头都有了一层细汗,脸上的表情也不轻松,哈哈笑出了声,说:“惠平,你看你汗都出来了,怎么看怎么不觉得你抱着个小囡囡,倒似是抱着个刺猬呢。” 秦惠平绷不住也笑了,道:“梅儿,你别取笑我,不信,你试一试,这个软肉团子一样的小东西在手里,真让人手足无措了。” 赵梅儿便说:“试一试,我不信,我像你这么笨手笨脚。” 一面说一面伸出手去,欲抱那软团子,不想,软团子聪明得紧,赵梅儿一伸手,她就一下子把笑着的笑脸儿别过去,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揪住了秦惠平的衣领,嘴里还呜呜的表示抗议。 张氏见了就说:“这东西机灵得很,忒认人。她这会儿认准了惠平,别的人都不让抱呢。梅儿,你还是别抱她了,一会子又逗得哭,就让惠平抱着家去了罢。” 赵梅儿“啊”一声,这才悻悻然收了手。秦惠平却是得意地望着她一笑。 “哼,我也找个跟我有缘的孩子回去。”赵梅儿嘟嘴,有些不服气地道,转身便又去那床上剩下的几个孩儿里挑选。可是看来看去,到底是没有一个合她心意,就是玉面红唇,长得鲜焕出色的。也没有哪个小孩儿向她笑,又或者盯着她不转眼。对这些孩子来说,秦惠平等人毕竟是生人,这生人在跟前呆得时间久了,她们之中便是先前那吃饱了奶翻来翻去的玩耍的也不耐烦起来,开始呜呜哇哇地哭起来。 其他的孩子们有样学样,一会儿功夫,屋子里哭声大作,比先前秦惠平等人刚进来哭得厉害多了。让众人听了心慌。 张氏见秦惠平已经挑选到了一个合心意的孩子,便拉了赵梅儿说:“今日没有合适的,就抱一个回去得了。再说了,你和惠平初初养孩儿,一个就行了。等养熟了,小囡囡大些了,再来也是一样的。” 赵梅儿无法,只得答应。于是荷花儿便将两顶帷帽拿来,赵梅儿拿在手上替秦惠平先戴上,自己也戴了。一行人就出来,找到那李氏,将要抱养的孩儿给她看了,她领着众人出去,在外头写了个领孩子的凭据,秦惠平上前去按了个指印在上头,李氏便说行了,她们可以走了。 于是秦惠平抱着小囡囡,小心翼翼地随着张氏等人出来上了马车坐定,赵梅儿也上来坐在她身边。张氏和古氏,荷花儿依旧坐另一辆马车,赶车的小厮鞭子一扬,调转马头,一众人等回秦府去。 一上车,赵梅儿又替秦惠平和自己取下帷帽,见那小东西乐呵呵地站在秦惠平的腿上,两只小脚一弯又一纵,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秦惠平笑,笑得口水顺着嘴角直流。而秦惠平两只手则是环抱着她的小腰,咧着嘴望着她笑,甭提多欢喜了。 “梅儿,咱们的孩儿腿脚有力呢,那小脚不停踩,可又站不稳,但偏又喜欢站,一纵又一纵的,真好玩儿。” 赵梅儿见了便也笑着说:“还真是。” 见小囡囡那口水流得都要滴下来了,又将自己的手帕团在手中给她擦口水。 一面擦一面道:“惠平,这孩儿如今就是我们的了呢,我乍一想,跟做梦似的,都不敢信。” “乐晕了吧?呵呵,梅儿,我先前觉着小孩儿闹腾烦人,可今儿手上抱了一个,肉团儿似的,嗅到她身上的奶腥味儿,看到她粉嘟嘟的小脸儿笑得跟朵花儿,两只小眼只管盯着你,小手拽着你的衣襟那样紧。突然就觉着心里软得不像样,就想对这小东西好,你说奇怪不?”秦惠平眼都不眨地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团子笑意满满道。 赵梅儿点头,然而又带些酸意说:“你看你,自打瞧见这孩子后,都没功夫瞧我一眼。这么下去,我怕抱了这小囡囡回去养,到时候你怕是都没空陪我了。哎,你要当娘,我要当爹了……” “啊呀,原来我冷落娘子了么?是我不好,那我这会儿也让你当一当娘好了。”秦惠平听了谐谑笑道,随即把手上小家伙往赵梅儿怀里送,“你才是娘,快接着,我得跟小囡囡说,这个才是你的娘呢,你瞧瞧,你跟她长得多像。” 待赵梅儿接过孩子去后,秦惠平又指导她怎么抱孩子,嘴中把张氏说得话又重复给她听。见她抱稳了,又对那扁嘴想哭,偏着头想往自己怀里来的小团子说:“乖囡囡,这抱着你的才是你娘呢,你得要她抱晓得不。不让她抱,晚上回去没有奶吃呢,你娘不给你吃奶,你的小肚子就得饿得咕咕叫了……” 小团子对于她说的话自然是不懂的,不过她这么柔声说话,好歹是吸引了她注意,没有把小嘴继续扁下去,落下金豆豆来。 赵梅儿叫秦惠平说得这些话逗笑了,道:“你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呢。咱们的孩儿能听懂么?” “她一定听懂了,瞧,本来扁着小嘴儿想哭的,这会儿都没哭呢。”秦惠平拿一只手指刮着她的小小的鼻子,逗她玩,一面快活地说话。 这话才说完,小团子却忽然嘴一扁,哇地一声哭了。 “这是怎么了?乖囡囡?”秦惠平不解,忙着急地问。 “啊呀,尿了,尿了……我的手……”赵梅儿花容失色拔高了声音喊,随即将手从小团子的小屁股上拿开,秦惠平看过去,抽了抽嘴角,*的,果然一手尿。 第137章 小团子估计是被赵梅儿突然一下子这么大声喊给吓了一跳,先是“呜”一声停住了哭,然后蓦地听到秦惠平在旁边说话,回过神来,两只小手就向着她使劲儿伸啊伸的,小身子也是极力挣扎,然后哇哇响亮大哭起来。 “梅儿,拿我这帕子擦一擦手。”秦惠平先把自己的手帕从袖子里头掏出来,向赵梅儿递过去,然后又对小团子柔声道:“乖囡囡,不哭,不哭,我抱你啊。” 赵梅儿接了秦惠平递过来的帕子,一只手抱着怀里哇哇大哭的小团子,等秦惠平接过孩子以后,同样扁着嘴拿手帕擦自己被小团子尿湿了的手。一边擦一边说:“这小囡囡跟我不亲呢,你抱她那么久她都不尿,一到我这里来就尿了。你看,尿我这一手不说,连身上穿的月华裙也给弄脏了。” 说来也奇怪,小团子一被秦惠平抱过去,就止住了哭,伸出两只肉嘟嘟的小手将她的衣领揪得紧紧的,小脸儿直往她胸前贴,嘴里呜呜的,脸上的表情是又欢喜又委屈。 秦惠平笑嘻嘻地亲了小团子一下,哄她,“乖囡囡,你瞧你多不乖,尿了你娘一手一身呢。也不跟她招呼一声儿。这会儿你乖些,别乱动,我给你把尿片子换了。” 这般说着,就让擦完手的赵梅儿去把从育婴堂里出来时,人家塞在小团子包袱里的几块尿片拿一块出来。然后再把小团子横在自己腿上,叫赵梅儿扶着孩子些,先把小团子那块尿湿了的尿片子扯下来,然后自己拿了块折叠好的尿片生疏地给小团子换上。 小团子这会儿在秦惠平身上,就挺乖,秦惠平虽然头一次给小孩儿换尿片有些手忙脚乱,不过好歹折腾了一会儿总算是换好了。将她重新抱起来时,小团子便又咯咯笑了,秦惠平就对赵梅儿说:“咱们还孩儿爱干净哩,你瞧,给她换了干净的尿片就乐成这样……” 赵梅儿继续扁嘴,道:“惠平,你好偏心呀,我的手和裙子被小囡囡的尿弄脏了,你都没有安慰我两句,那眼一直在她身上,说的话也是和她有关。我看,有了孩儿,你就要把我抛到一边了。” 秦惠平闻言就笑眯眯地将小团子放到自己腿上坐着,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伸过来一把将赵梅儿揽进怀里,也在她脸上吧唧一口,道:“娘子,你这是在吃小囡囡的醋么?她可是我们两个的女儿,这醋吃得忒没理。” 赵梅儿瞪她一眼,“我哪有。哼,瞧你得意的样儿!” 秦惠平乐呵呵地笑,“哎呀,这会子真是觉着特别心满意足,我这手里抱着的都是我的心肝儿。” 笑着说这话时,又对赵梅儿眨眼,继续道:“娘子,今儿晚上回去我亲自伺候你沐浴,一准儿给你洗得干干净净,把你给伺候好行不?” “贫嘴!”赵梅儿轻轻推她一把,脸上带了笑,撒桥道。然而又不舍离开她怀抱,便靠在她肩头,由她拥着自己,一转眼就瞧到坐在秦惠平腿上的小团子望着自己噘起了嘴儿,似乎很是不满自己跟她抢秦惠平,嘴里还呜呜哇哇的,不晓得说什么。 “你这小肉团儿,忒不知足了,她是我的,晓得不。哼!”赵梅儿对着小团子吐了吐舌头,低声示威一样地说道。 小团子头一回看见吐舌头的表情,便觉得新奇,也不理会赵梅儿这话里的示威之意了。遂偏着个头开始学吐舌头,张开小嘴儿,试着伸出小舌头来。只是这动作她一开始自然是做不到位的,于是,赵梅儿看见的就是小团子微微张开小口,粉红色的小舌头吐了约莫一半出来。然后再闭嘴,再张口,再吐。反复几次后,终于成功地吐了一下舌头,惹得赵梅儿哈哈大笑起来,简直笑得要岔了气,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秦惠平见她笑成这样,便问她笑什么呢。不过,赵梅儿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回答,只是断断续续告诉她,“这小肉团儿……太……太可笑了……哈哈哈哈……” “她干嘛了?干嘛了?你快说给我听一听,也让我笑一笑好不?”秦惠平揽着笑弯了腰的赵梅儿摇她肩膀笑着追问道。 赵梅儿最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拿手背擦一下眼泪,才伸手出去在呆呆望着自己,嘴角流着口水的小团子肉嘟嘟的脸上轻轻掐了下,然后把方才自己见到的小团子吐舌头的事情告诉了秦惠平,秦惠平听完看着自己腿上坐着的小团子也笑得不行,最后说:“娘子,咱们的孩儿聪明得紧呢,以后得好好请先生来教她,将来定然比我还能干。” “嗯,可惜是个女孩儿,不然真要考进士中状元。不过,女孩儿家,我也是想她将来知书识礼,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了。” “这天下的女人难不成一当了娘,就变成一个样了么?你瞧,今儿才是你头一天当娘,但你如今心里想得和你娘,还有我娘不是都一样了?”秦惠平微微不满道。 赵梅儿敛了笑,抿抿唇,想了一想说:“所以啊,古话有一句是,养儿方知父母恩。今日是我头一日当娘,便也和我娘还有你娘那样为自己的孩儿操心了。将来我想得是,咱们的孩儿也嫁个好人家过安稳日子,不论这人是男,是女,我都支持她。” 秦惠平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呢。但是,说不准咱们的孩儿要娶人进门儿,也不都是嫁吧。不过,你别说,如今有了孩儿,再想我爹娘,似乎我有些事情也做得过了。过几日,咱们带着小囡囡去看望我爹娘吧,也让他们高兴高兴。” 赵梅儿道:“都依你。” 一路上两人并没有说多久的话,马车就到了碧园。下车之时,赵梅儿替自己和秦惠平依然戴上了帷帽。小团子闹腾了一会儿,这会儿已经在秦惠平怀里睡着了。张氏等人先下了马车,过来到秦惠平和赵梅儿坐的马车前,从秦惠平手里接过已经睡着的小团子,先进了碧园的大门儿。赵梅儿和秦惠平后下车来,彼此相携着走进了宅子。 进了碧园的正房,张氏将小团子抱到秦惠平和赵梅儿的西梢间卧室拔步床上去睡,又给她盖上被子,这才坐下来和赵梅儿说话。 “梅儿,你好好地照看小囡囡,娘就先回去了。惠平请的两个奶娘也来了,你平日也不要都把孩子给奶娘带,自己也得多陪陪孩儿,不然她长大跟你不亲。”张氏看着躺在小床上犹自熟睡的小团子低声对坐在一旁的赵梅儿道。 从育婴堂回到碧园后,秦惠平让管事林贵去找的两个奶娘就来了,而且林贵还考虑得十分周到,派小厮去买了小孩儿睡的摇床,小木床,一些孩子玩耍的拨浪鼓以及玩具器物等都买了回来。 只是孩子回来了,秦惠平才想起还没有给小团子安排一个住处。张氏说,这孩子既不能安排得远,比如到厢房里去,那样她们两个想看孩子不方便,特别是冬天冷的时候,大人走一趟都冷了,更别提奶娘抱孩子过来她们这正房里头来,孩儿着了凉不是玩的。可要是近了也不行,小孩子晚上哭闹,影响她们睡觉。所以也不能安置在她们卧室外头的西次间。 这么一说,也就只有秦惠平原先作为书房和账房的东次间合适了。所以秦惠平就出去叫人来把东次间的东西都挪到东梢间去,将东次间改成小团子的卧房,里面除了放置了孩子睡的摇床,小床,还放置了一张大床,一张罗汉榻。方便照顾小团子的奶娘歇息,以及有时候两个大人要过来陪孩子,也可以在这屋子里睡。 秦惠平在外头忙碌,把东次间改成小团子的卧室,西梢间卧室里张氏就在和梅儿交代一些养孩子的心得。不知不觉,那日头就落下去了。张氏看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辞了赵梅儿回去。到外头堂屋里时,见秦惠平还在指挥着人收拾东次间,遂与她说了她要回去了,过几天再来瞧小团子。 “好,今儿累着您了,我送您出去罢。”秦惠平擦擦额头的汗笑道。 “你忙,我让梅儿送就好了。早点儿把小囡囡睡的地方归置好,她一会儿醒了就抱过去多好。”张氏摆摆手,不让秦惠平送,说了这话后,便和赵梅儿一起往外走。 赵梅儿送自己的娘出去,张氏本来还说走回去就行,赵梅儿到底不依,还是叫了管事安排马车送她回家去。 坐马车就是快,张氏从离开碧园上马车到家只不过一刻钟而已,到了家进了屋正赶上平日做饭的时辰。她和贾维打了招呼便匆匆忙忙地进厨间去做晚饭了。 到天擦黑的时候,张氏将饭菜摆上桌子时,赵莲儿和贾秀就也从铺子上回来,进了家门儿。两人洗过手上桌吃晚饭。 张氏吃饭之时,自然就把今日去碧园见赵梅儿和秦惠平,以及催着她们去育婴堂抱养孩子,到最后抱了个又俊秀又聪慧的女孩儿的事对众人说了。 贾维听了当先就高兴道:“那过几日让惠平和梅儿把小囡囡抱回来瞧一瞧,我也看看我们的外孙女儿长啥样。”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赵莲儿也心热道。 只有贾秀闷头吃饭,没有说话。他到现在对赵梅儿和秦惠平两个女子在一起如同夫妻一般过日子也是内心不赞成的,所以听到她们抱养孩子,自然是没什么反应了。 张氏道:“这天儿都冷了,孩儿抱来抱去的,我怕她冻着生病。咱们还是过几日上梅儿那里看去。我跟你们说,这小囡囡聪明得紧,忒认人……” 众人听张氏笑着说起那小团子的事情,都听住了,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 —— “惠平……小囡囡睡了么?”赵梅儿在熏香的被窝里打了个哈欠闭着眼,喃声问才去东次间瞧了小团子回来坐在床边脱鞋的秦惠平。 “睡了,我帮着奶娘哄了她好一会儿,她才睡着了,这小囡囡真黏人。”秦惠平一边脱鞋一边笑着回答赵梅儿。 赵梅儿不满地说了一句,“你就太爱她了,所以她才那么黏你。这可不成,你瞧这都啥时辰了。自从咱们吃晚饭时,小囡囡醒了以后,她见你没在跟前便哭闹不已,弄得你饭都没吃好,便过去哄她。这哄好她,又耽搁了大半个时辰。回来又伺候我沐浴,等我们洗完了刚躺上床,那小东西吃了奶又闹腾开了,你又穿衣服过去瞧她,我在床上等你也不晓得多久,撑不住想睡了,你才回来,你说一说,这会儿啥时候了?” 秦惠平道:“约莫亥时了,是比素日晚些。” 一面说一面脱掉鞋和衣裳上床,穿进被窝。赵梅儿便侧身拥住她,感觉到她手脚冰凉,心疼她道:“你也不多穿点儿就过去了,你说要是受了风寒,明儿一早起来病了怎么好。这小东西就知道折腾你,明儿我得治一治她。” “呵呵,可别,她那样小,晓得什么。梅儿,你难道不喜欢她,不疼她么?我瞧见她那小摸样,心都化了。看着她就时常想着,你小时候的样子,把她当成你了。对了,你说,咱们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好?我想着,先取个小名儿吧,等大些了请了先生来教她再取个大名。你心里有没有合适的小囡囡的名字说来听一听。”秦惠平呵然一笑后,问赵梅儿道。 第138章 “我觉着叫她闹儿比较好,你瞧瞧她多能闹腾。”赵梅儿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 “闹儿?这名儿好么?听着就不像是小囡囡的名儿呢?”秦惠平不太满意道。 赵梅儿便说:“你不是问我的意思么?我心里就想着这个,别的什么凤儿,朵儿啥的没啥意思,太多了。” 秦惠平不吭声,心里反复衡量一番,似乎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遂说:“那就暂时叫这个好了,等她大点儿再好生给她取个名字。” 这名字定下了,心里便觉一件大事儿定下了,秦惠平就觉得困意层层翻涌上来,眼皮子千斤重,往赵梅儿怀里拱了拱,用一种乏透了的声音道:“娘子,睡吧,我困极了。” 赵梅儿“嗯”了一声,拿下巴蹭一蹭怀中人的额头,也闭上了涩涩的眼。 一夜无话,次日天刚亮,秦惠平就醒了。本来还有些睡意朦胧的,可是耳朵里忽地听到了些婴儿的断断续续的哭声,而这哭声立即让她睁开了眼,一下子坐了起来,嘴里低呼了声,“小囡囡!” 遂赶忙下床穿衣裳。她这起床的动静也把赵梅儿给惊醒了,挪到床边,撩开帐幔,看秦惠平已经穿好了衣裳,正在镜台前挽发。不免摇摇头,说了一句,“惠平,闹儿有奶娘照看着呢,你这么早过去做什么?” “我听她哭,不放心,过去瞧一瞧。一会儿就回来,你再睡会儿,咱们等会儿一起吃早饭。”秦惠平一面挽着乌发,一面回头看着赵梅儿一笑道。 还别说,赵梅儿真没睡醒,昨日被小团子闹了半天,又睡得晚些,搬到碧园来以后又常常日上三竿才起来,陡然一下子天刚亮就被吵醒,她自然是没睡好。所以听了秦惠平的话后,也不多说什么,依旧躺回去再睡。 只不过赵梅儿的习惯是被吵醒了,就不容易再睡熟了。因此浅眠了一会儿,到底睁开了眼。望着帐顶,她再细听东次间的动静,就没有听到小团子的哭声了,便想肯定是秦惠平过去哄她,那小东西便不哭了吧。 想起这个,她不由得扁了扁嘴,心想这一回抱孩子回来养,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状况呢。先前还以为抱了孩儿回来,自己这当娘的一定会忙着照顾孩子,没功夫陪秦惠平。哪想到如今抱了个孩子回来,倒是秦惠平没功夫陪自己了。 不过这倒是顺了自己娘的心意,有了孩子了,两个人就不会整日闲得黏在一起,竟日贪欢,掏空了身子。但是,要是就此孩子就把两个人恩爱相处的小日子给彻底破坏了,赵梅儿也觉得郁闷呢。 侧脸看了看空空的枕边,赵梅儿真有些怅然。可是,话说回来,想起那肉嘟嘟的小团子,赵梅儿心里也是喜欢的,毕竟那爱折腾秦惠平的小东西已经是自己的女儿了,还取了个名字叫闹儿。 突然多出这么个小家伙,她一开始也还有不适应。转而一想到她娘说的那些关于孩子是自己和秦惠平之间加固关系的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的话,她又觉得这话不差,看秦惠平如今这样爱闹儿,她莫名觉得心里踏实了,而这踏实正是那小团子带给她的。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也该对闹儿好些,有了她,自己和秦惠平这个家才真正热闹和完整了。 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她也睡不着了,便也起来,让丫鬟们进来服侍自己洗漱梳妆。才收拾好,就听到一阵阵咯咯的小团子的笑声从外间传了进来。转身去看,便见到门口的帘子被掀开,秦惠平抱着闹儿进来了。 一进来,秦惠平就笑嘻嘻地抓起小团子的一只小肉手,指着赵梅儿欢快地道:“闹儿,你瞧你娘都起来了,咱们过去让你娘抱一抱你可好。” 小团子本来笑得眯缝着眼,可一看到赵梅儿就噘起了嘴,别过小脸儿,一只手紧紧地揪住了秦惠平的衣襟。 赵梅儿见状便撇一撇嘴说:“你瞧她不乐意呢。得了,我也不忙抱她。” 话毕,便吩咐丫鬟们去叫厨房把早饭端来,又觑着秦惠平问:“你可要洗漱下,一起吃饭?” 秦惠平讪讪笑着接话,“自然是要的。我这一早过去哄闹儿,又陪着她,看她吃完奶,换了衣裳。便耽搁了,忘了还没洗漱呢。” “那你把闹儿让奶娘先抱着吧,我叫人给你端水来洗。”赵梅儿摇摇头,略带些不满地说道。 秦惠平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便依赵梅儿所言,把奶娘叫来,让她先抱着小团子,又让昨儿拨到小团子屋子里的两个丫鬟陪着奶娘出去就在院子里走一走,今儿天好,可以让小团子晒一晒太阳,她要哭的话,便拿拨浪鼓,布老虎等逗她。 好在小团子对喂她奶的奶娘还是比较亲,因此秦惠平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交到奶娘手里时,小团子只是呜呜了两声表示了下抗议,被旁边丫鬟拿着的拨浪鼓咚咚的声音一吸引,也就转移了注意力,奶娘顺利地把她抱了出去。 赵梅儿服侍着秦惠平洗漱了,又亲自给她梳了头,两人这才坐下一起吃早饭。 平日两人一起吃饭说得话许多都是哪里新出了什么胭脂,哪里又出了什么绸缎,适合做什么衣裳。今儿却说得话却是句句都和小团子有关。就算赵梅儿不说,可也不得不听,因为秦惠平每句话里都有小团子。 赵梅儿吃到一半,终于发牢骚了,说:“惠平,你这样喜欢闹儿,不如搬到西次间去,你们两个一起住算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能去睡那里?你才是我娘子啊。”秦惠平放下筷子睁大了眼道。 “哎……你现在还晓得我是你娘子?”赵梅儿嘟起了嘴,“你就是有了孩子就忘了我。” 秦惠平忙软声哄她,“闹儿不是才到我们家里来么,我怕她认生,所以就多照顾她点儿。等她熟了以后,我也能撒下手了。再有,我也不能时时都在她跟前是不,以后还是要交给你的。这样,你一会儿吃完饭,就和我一起去陪着闹儿,你多抱抱她,多疼她,她要不了多久就黏你了。小孩子都精,你真心喜欢她,疼她,她能晓得……” “惠平,我突然觉得你不当娘才是可惜了。这么疼孩子,喜欢孩子。哎,我不如你呢。” “混说什么,你不如我?咱们都是她的娘,她是咱们的闺女儿,谁疼她都一样。好了,吃饭吧,吃完咱们去院子里陪她一起玩儿。过两日,就带闹儿去瞧我爹娘,让他们也高兴一下子。”秦惠平一边说,一边夹了筷子菜笑着放到了赵梅儿碗里,示意她快吃。 赵梅儿抿抿唇,便也不多说了,拿起筷子低头吃饭。 —— “娘,您瞧,这就是我跟梅儿一起去育婴堂抱的孩儿,这会儿只有四五个月大,聪明得紧呢。”秦惠平抱着闹儿,一直走到杜氏坐着的罗汉榻边让她看。 将小团子抱回家养了两日后,挑了个好天气,秦惠平领着赵梅儿坐了马车,抱着小团子回了秦府,让她爹娘看自己的孩子。 只不过当然她们回来却没有瞧见秦达祖,只是看到了杜氏。据杜氏说,秦达祖最近几日特别忙,吴县城里有几家大户在跟他谈买卖,所以他一般都是早出晚归,不在家里的时候多。 听说自己的爹没在府里,秦惠平微微有些失望,自从有了闹儿后,她终于明白了爹娘从小把自己带大的不易,所以对自己前番那样对自己的爹娘心中微有愧疚,便想趁着带孩子来瞧他们补偿一二。 杜氏自从秦达祖说过她,而她又参加了秦惠平和赵梅儿的结拜姐妹仪式后,知道从今往后自己女儿和赵梅儿就如同夫妻一样过日子,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再也无法改变,只能无奈接受,所以如今见到赵梅儿就也客气了些。 两人今日抱了孩子来瞧她,委实让她吃了一惊。因为这一茬她还没想过呢。以前她也曾担心两个女子在一起了,没有亲生的孩子,将来晚景凄凉,所以是反对两人相守相伴的。 人老了,杜氏也和大多数女人一样,是喜欢小孩儿的。这会儿猛一见到自己女儿怀里抱着的小囡囡,不由得脸上绽开了笑。连忙拍一拍自己身边的罗汉榻,招呼秦惠平道:“惠平,快把孩儿放下,让我好好瞧一瞧她。” 秦惠平就在杜氏身边的罗汉榻上坐了,把小团子放在自己腿上坐着,指着杜氏柔声对她说:“这是你祖母。” 小团子看着杜氏,咿咿呀呀的,似乎在跟杜氏打招呼。杜氏十分喜欢,抬手轻轻抚过她小脸蛋儿,道:“这小囡囡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儿呢,多俊的眉眼。而且,我瞧着,她似乎和惠平你很亲?” 说起这个,不等秦惠平说话,坐在一边绣墩上的赵梅儿便把这小团子如何折腾,如何黏秦惠平的事情说给了杜氏听。杜氏听得哈哈大笑,便说:“看来她和我们惠平是极有缘分的,好,好。今儿个既然来瞧我了,我须得给小囡囡些见面礼。” 遂站起身,亲自去内室开了箱子,挑拣了一个金项圈,两个小金手镯出来给小团子戴上,并说这是惠平小时候戴过的,如今给自己的孙女儿戴正合适。 “闹儿,这是你祖母给你的见面礼,你喜欢不?”秦惠平摇着戴上了金项圈和金手镯的小团子的一只小肉手笑着问。 “闹儿?小囡囡叫闹儿?这名儿谁取的,真是和家宝的小名儿宝儿有得比?”杜氏一听便摇头表示不满意,“是个小囡囡,叫花儿朵儿不好么?” 秦惠平闻言就说:“娘,那花儿朵儿也太多了,我家闹儿这名儿才别致呢。对了,娘,您叫人把家宝也抱来,他跟我家闹儿差不多大,两个孩子一起玩玩吧。” “也好。”杜氏便叫人去把秦家宝抱到正房西次间来跟闹儿一起玩一会儿。不一会儿,奶娘就抱着比闹儿大一两个月的秦家宝来了。 秦家宝平日也没见过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因此一见到闹儿便直往她跟前凑。杜氏便和秦惠平起身,将两个孩子都放到罗汉榻上坐着,又给他们拿来几样小玩具放在跟前,让他们玩耍。 不想这闹儿是个厉害的,但凡秦家宝拿在手里的玩具,她就要去抓。秦家宝松手了,她夺了去便乐得咯咯直笑。可是等秦家宝另外拿一样在手里时,她又把原先抢过来的扔了,再次去抓秦家宝手头的玩具。秦家宝让了两回,后头也急了,闹儿再去抓,他就不松手,两个孩儿一人抓住一半,急得憋红了脸往后拖,然后闹儿突然发难,一只手伸手就在秦家宝脸上死命一抓,一下子就将秦家宝的脸抓了条血印子,松了抓住玩具的小手,哇哇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m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18 19:42:01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18 18:43:48 ╭(╯3╰)╮们破费了,么么哒! 第139章 “哎呀,家宝!快,快把家宝抱开!”本来正和秦惠平坐在一旁说笑的杜氏听见秦家宝哭,一转头瞧见他脸上的血印子,立即吩咐奶娘道,转脸又吩咐跟前的丫鬟珍珠去屋里拿药膏出来替秦家宝抹脸。 平日负责照顾秦家宝的奶娘依言赶紧上前去把秦家宝抱起来,柔声哄他,一面拿自己的手帕子替他擦脸上的伤口。 可秦家宝也是个小孩儿,脸上被抓伤了,疼得很,奶娘即便哄他也不停得哭。 小团子见秦家宝哇哇大哭,却是得意的拿起抢过来的玩具,笑眯眯地玩起来。 秦惠平和赵梅儿见此情景真是哭笑不得。 “闹儿,你瞧你多不乖,家宝是你小舅舅,你怎么能抓他?”秦惠平站起来上前一把将她手里抢过来的玩具给夺过来扔开,然后指着一边哇哇大哭的秦家宝,带些责备语气地对小团子说话。 小团子对秦惠平说的话虽然不理解,但是看她一张严肃脸,说话也不比往常那么柔软,大概也晓得她自己干了让秦惠平不喜欢的事情,所以嘴一下子就扁了,漆黑的小眼睛迅速包了泪,眼看就要哭。 “好了,惠平,闹儿这样小,晓得什么?你别说她了,你看她那样子都快哭出来了。”赵梅儿见小团子那可怜样,心中软得不行,便帮她说话,又上前去伸出双手抱她。 这一回小团子没有拒绝赵梅儿对她好,而是同样伸出了小手要赵梅儿抱。赵梅儿就勾唇一笑,顺势将她抱起来。小团子一到赵梅儿怀里,就把小脸藏了起来,一双小手紧紧抓住了赵梅儿的衣襟,那样子就像是惹了祸害怕被爹揍的孩子,躲在了娘亲怀里。 秦惠平见她这样,本来还想说她一两句的也算了。看赵梅儿一眼,眼底含笑,随即转身过去看杜氏亲自给秦家宝脸上抹药膏。 待抹完药膏,杜氏让奶娘将秦家宝抱走,这才回头来指着赵梅儿怀里的小团子说:“这小囡囡性子烈,你们两个得好好的管教她。幸好家宝是个小囝囝,男孩儿家脸上有个伤疤没甚事,要是小囡囡,这脸上有了伤疤,以后长大了不好见人,也不好说亲呢。” 这么说之后,忽地想起了什么,看了秦惠平一眼,心情不豫道:“惠平,你这脸上的伤就这么不找个郎中来治么?” 秦惠平没想到她娘说起这个,便淡淡道:“即便找来圣手治也没甚么用,何必麻烦?” “你年纪还这样小,甚么叫何必麻烦?”杜氏不依,说了这话后,又转而看向赵梅儿道:“媳妇儿,惠平脸上的伤你也不放在心上么?她说不治就不治?” 赵梅儿本想说我不嫌弃她,可想着这是在婆婆跟前,要这么说她必定要生气的,遂说:“娘,我回去就叫人找专治疤痕的郎中来替惠平治。尽量给她治好。” “这样才对,我如今也不在惠平跟前,以后你就要替我照顾好她。还有,照顾好闹儿也是你的分内之事。你务必要尽心些才好……”杜氏叮嘱赵梅儿道。 赵梅儿颔首称是。 这一日,杜氏就留秦惠平和赵梅儿吃晌午饭,下午又叫人把周姨娘等几房姨娘找来陪着一起抹牌说话。以周姨娘为首的几房姨娘见了小团子,也纷纷拿了些见面礼给她。到晚间,秦达祖回来,阖家人在一起吃饭,他见了小团子也喜欢,只是晓得了秦家宝被闹儿抓伤了脸后,同样跟杜氏一样,说了些要秦惠平和赵梅儿好生管教小团子,别长大了嫁不出去等语。 吃完晚饭,杜氏便留秦惠平和赵梅儿带着团子去明珠院住,让她们多在秦府呆两天陪陪她再回去。 秦惠平想着这自从搬离了秦府也有大半个月没有来见她爹娘了,便也就同意了她娘所求,在秦府连着又住了两天,才回碧园去。 回到碧园后,两人说起这一次回秦府最大的收获莫过于小团子现在和赵梅儿也亲起来了,大概是因为在秦府她抓伤了秦家宝被秦惠平呵斥,然后赵梅儿很“仗义”,帮了她的忙,所以她觉得赵梅儿对她好,因此也愿意黏她了。 秦惠平说起这个就直笑,说:“这可好了,闹儿如今也黏你了,我可以松快些了。” 赵梅儿斜睨她一眼,道:“我说你是不是故意在那里唱白脸,让我接手闹儿呀?这回可中了你的计了。” 秦惠平端起茶盏闲闲喝一口茶,“这不是你一心所求么?如今称心如意了,还不足意?我是觉着这辈子咱们两个就得这么着教孩子。我唱白脸,你□□脸。像我爹娘说得,得好好管教孩子,不然光就知道宠溺,这孩儿将来一准儿带怀了。因为这世间的女子都是心性柔软得居多,一不小心,就过于溺爱了,这样对孩子不好。所以将来我得对孩子严些,就像是一个家里的爹一样,你呢,可以对孩子温柔些,当好你的娘。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赵梅儿道:“看来这一次回去,你的收获也不少。咱们两个是头一回带孩子,许多事情不懂,还得慢慢学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时,外头的丫鬟进来禀告说张氏带了一家人来瞧小团子,外头守门的婆子已经把人领进来了。 于是秦惠平便和赵梅儿亲自出去迎他们进来。 因为贾维和赵莲儿听张氏说赵梅儿和秦惠平抱养了孩子,所以就心热想来看一看。张氏便定在了今日上碧园来。 赵梅儿和秦惠平迎着他们时,发现这一次来瞧小团子的人里头并没有贾秀,而是多了一个和赵莲儿一块儿开绣房的女子叫贾春的,张氏就解释说:“秀哥儿铺子上的事情多,他告不了假,所以没来。还有这春丫头听莲儿说起小囡囡,便也想跟着来看,所以就一起来了。” 这贾春秦惠平也听赵梅儿提过,说她是和赵莲儿相熟,耍得好的一个女子,两人还一起开了绣房,今日头一回见到,见她生得实在好,心内也颇喜欢,便也热情招呼她。 等到众人坐定后,秦惠平命丫鬟们捧上茶点来,又让人去叫奶娘把小团子抱来给众人看。 小团子跟着秦惠平和赵梅儿几天后,养得不错,越发粉妆玉琢,十分可爱。贾维等人见了自然十分喜爱,纷纷上前去逗她玩儿。小团子被众人逗得咯咯笑。张氏又把自己给小团子做得几样布偶拿出来给她玩。 “娘,因为这小囡囡爱闹腾,所以我给她取了个小名儿叫闹儿,您以后可以这么叫她。”赵梅儿趁着张氏拿布偶给小团子的时候,就把小团子的小名儿告诉了她。 “闹儿?这名儿一点儿不像个小囡囡的名字,咋不取个秀气点儿的名字呢?”张氏一听果然也和杜氏一样不满。 赵莲儿在一旁插嘴,“我觉着姐给她取的名字挺好,这小囡囡好动也爱笑,多好,热热闹闹的。” 她这么解释了,张氏便也点点头,觉得不错,笑意满满道:“有了闹儿,我觉得你姐和惠平这家呀,才算真正是家了。” 因为张氏等人的来到,秦惠平特意命厨房里头的厨娘们做了一桌丰盛的席面请他们吃饭。吃完饭,她就陪贾维下棋。张氏则是拉着赵梅儿去暖阁里说话,而赵莲儿和贾春由丫鬟陪着去碧园的后花园逛园子。 这里张氏就拉着赵梅儿的手问她,自从将闹儿抱回来后,两人是不是就忙起来了,再不闲了?赵梅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笑,道:“果然如娘所说,有了闹儿,两人心里牵挂着孩子,都是早早地起来,这一整日也觉得过得飞快。” 张氏就拍着她的手笑道:“再过一两年,闹儿大些了,你们也会养孩子了,就再去抱一个孩儿回来,好给闹儿做伴。” “娘,惠平说,咱们至少要养三个孩儿呢,她说她小时候没有兄弟姐妹,所以等自己有家了,就想多养几个,家里闹闹热热的。”赵梅儿接话道。 “这么着好,娘也觉得你们该多养几个孩儿呢。哎,你总算是安定下来了,家也有了,惠平对你好,如今又有了闹儿,这日子一天一天会越过越好。只是你妹妹莲儿这也及笄了,该给她找婆家了。只要她成了亲,我这当娘的才能真正放心了。” “娘,我觉得有了闹儿以后,我和惠平才真正明白了养儿方知父母恩这句话呢。自己也当了娘,才晓得您以前为我和莲儿操心多不容易。” “这人都是一辈儿一辈儿这么过的。对了,等我们回去后你跟惠平说,看她相熟的人里有没有合适的人,能和莲儿相配,留意一二。” “好,今晚我就问惠平。”赵梅儿答应下来。 两母女说定后,遂一起出来去看秦惠平和贾维下棋。 那边厢,碧园后花园里,赵莲儿和贾春一起由秦惠平指派的丫鬟陪着,一边观赏园子里的景致,一边低声说笑。 贾春便说:“看了你姐姐和惠平姐过的这日子,哎呀,我真是好生羡慕,特别是你看那小囡囡,多乖呀。要是将来咱们也能如她们这样过日子就好了。” “这有何难,我不是答应你,等我姐和惠平姐的事情办完,我回去就跟我娘提么?我看今日就好,我娘和继父来看到闹儿心中很欢喜,想来心情应是不错。我想今晚回家去,我就跟我娘把我们的事情对她说了。有我姐和惠平姐的事情在前头,想必她一定会同意我们的。”赵莲儿轻松笑道。 “但愿如此。” “你放心好了。” —— 晚间,张氏等人在碧园用过晚饭后,秦惠平就让管家林贵安排马车送他们回去。 到了宅前,众人下车,张氏去拍门,已经从绸缎铺回家的贾秀来给众人开了门儿,张氏和贾维就在院子里跟贾秀说了几句话,不外乎是闹儿的事情。而赵莲儿和贾春就各自回屋去。赵莲儿已经跟她商定今晚就去向自己娘和继父说她们两个的事情。 等到张氏和贾维与贾秀说完话,回屋去点上灯,刚刚才坐下喝一口水,赵莲儿就来了。她拉着张氏起来去她屋子里,说有要紧的事要跟她说。 张氏狐疑,闹不清她到底有什么要紧事不能在这边屋里说,非要去她屋子里。不过,她看赵莲儿神神秘秘的样子,到底还是好奇,就跟了去。 进到赵莲儿的闺房里坐下后,张氏便问她,“莲儿,你到底有什么要紧事要跟我说的?快说。” 赵莲儿虽然胆大,但此刻面对自己的娘亲,要说出自己和贾春的事情还是有些羞涩。踌躇了一会儿,她终于大着胆子道:“娘,今儿晚上我叫您过来,是想跟您说我已经心有所属,有了想要相伴终生的人了?” “什么?莲儿,是谁?你快告诉娘!”张氏闻言是既惊又喜,她今日还跟赵梅儿说要让她请秦惠平帮忙为赵莲儿找个合适的人呢,没想到这会儿自己的二女儿竟然告诉她,她已经有了中意的人,这让她很有点儿激动。 赵莲儿抿了抿唇,笑着说:“这人娘也认识,就是和我一起开绸缎铺子的贾春。” 张氏闻言立时觉得如遭雷劈,这句话对她打击太大,几乎使得她头脑一阵眩晕,胸口憋闷,气都回不过来,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脸色煞白地看着赵莲儿,抖着声道:“……你说什么……她……”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离弦闻声澈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20 05:07:02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19 18:47:09 感谢支持,么么哒! 第140章 “说好也是你,说不好也是你,你这丫头还真是一等一的尖牙利嘴!” 没好气地嗔着霜儿,苏婉儿也觉得心情渐渐好了起来。相比让祖母陈氏拿捏在手里任意搓圆搓扁,如今罗姨娘提的这一桩并不是不能接受,就是要让自己做的事情实在是下作了些,若坐实了,她的名声怎么办……可是,要是她就这么回家,必定少不了冷嘲热讽,将来别说嫁妆,祖母陈氏为了聘礼,只怕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主仆俩谁都没发现,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柳绿色夹门帘外头,一个丫头正提着一个食盒蹑手蹑脚地离开。等到了大门外头,她方才四顾看了一看,见并没有什么碍眼的人,立时高声叫道:“表小姐可在?奴婢给您送点心来了!” 送过点心的瑞雪从西厢房出来,提着空空的食盒在院子里站了一站,突然回头看着那屋子冷笑了一声,便径直往正房而去。一进里头,她就看见芸儿正拿着鸡毛掸子百无聊赖地在多宝格上掸灰,忙放下食盒走上前去叫了声姐姐。待芸儿一回头,她连忙凑近了些,把自己之前刚刚听到的那一番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芸儿顿时柳眉倒竖,恼怒地说道,“小姐对她那么好,她竟然敢暗地里……狗东西,翠柳居那边没办法,我就不信还奈何不了这么一个眼巴巴赖上咱们家的穷亲戚!” 眼见芸儿气咻咻地要往外走,瑞雪慌忙上前死活拦住,心里暗自后悔不该为着这上下大小之分,先把事情对芸儿说。好说歹说劝住了,见芸儿气得脸色通红,只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转着圈,她就低声说道:“姐姐还是先去禀告小姐一声,这种事情预先有个防备才好。” 尽管心里恨不得冲去西厢房把那对主仆骂一个狗血淋头,但芸儿想起如今的情形,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接受了瑞雪的提议,交待她看好屋子就匆匆出了门。一路到了地头,才一进蓼香院穿堂,她就突然发现这儿多了不少生面孔,顿时心头大凛。就在这时候,她看到陈澜带着沁芳和红螺从正房门口出来,忙迎了上去。 “小姐,表小姐正要找书,奴婢不认得几个字,又生怕翻乱了,所以……” 陈澜不以为意地向她摆摆手,又对跟出来的赖妈妈和玉芍交待了两句,随即就点点头说:“我知道了,眼下正好回去。” 走在路上,眼见四周没了人,芸儿立刻把刚刚瑞雪说的那番话又拿出来说了一遍,只心里存了十分的气愤,她说话间少不得添油加醋。于是不但陈澜听得面色发沉,就连沁芳红螺亦是面露恼色,沁芳更是气恼地说:“还说是出自书香门第,平日里看着还好,谁知道关键时刻竟帮着外人这般算计小姐和少爷!” “别说了!”陈澜目光一闪,阻止了芸儿的帮腔,随即叹了口气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如今不过是刚刚被人蛊惑,再加上家里情形糟糕,所以才会这般。你们三个记住,回去之后别在脸上露出来,我自有主张。” 听到三声参差不齐的答应声,陈澜不禁想起了那天罗姨娘到锦绣阁求她的情形。那会儿罗姨娘应是和陈瑛有了隔阂,一心牵挂女儿婚事,所以才托她在三月十八时照应一二。如今陈瑛对晋王那边死了心,这一对人只怕立时三刻和好如初了,于是罗姨娘才会帮着做这种事……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但须臾之间便能翻脸无情,果真心肠够硬够狠! 人为刀俎,我却不是鱼肉! 回到锦绣阁,才一进院子,陈澜就看到了正在角落里侍弄那盆兰草的田氏,顿时眼睛一亮。同时看到田氏的红螺却忍不住了,连忙疾步走上前去,口中叫道:“干娘,您不是说要出城祭扫的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事情办得顺利,就赶忙回来了。” 田氏抬起头,瞧见陈澜正带着两个丫头站在那儿,她先冲红螺答了一句,旋即把手在腰中围裙上一抹,就稳稳地走上前来,对陈澜屈膝行礼道:“多谢小姐体恤给了假,如今事情都办完了,那边也寻到了妥当人照看,总算是可以放下心了。” 听到这样的答复,陈澜心中知道田氏必定是不负所托,心头那块最大的巨石终于安然落地。笑着问了两句,她见那边西厢房霜儿已经端着一个铜盆走出了屋子来, “五小姐精神不大好,还不是二夫人说了算?只可惜,三小姐那等性情颜色,如今老太太不好,她今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连三夫人都病了,更何况是她?小声些,这家里变天了,日后是三房做主。瞧这陆太医说来就来的架势,老太太的病可真是说不好。 这些背地里的议论声自然惊动不了陆太医,他神态自若地跟着张妈妈进了蓼香院正房,见明间的隔仗后头影影绰绰仿佛有不少身姿绰约的影子,立时垂下眼睑,目不斜视地进了东次间。见正中央朱氏拥着锦被斜倚在炕上,炕边上摆着一只设了小枕的桌子,他依礼上前问好,又在张妈妈端来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见朱氏放下了手,他伸出三根手指依次诊过左右手,眉头顿时一皱。 “老太太可是没用我昨晚开的方子?” 见朱氏面色漠然并不做声,陆太医便轻咳了一声说道:“老太太从前有用熟了的太医,未免信不过老夫这初来乍到的,这是常理。只老太太的病已经很凶险,如今又郁结在心,倘若一味守稳不用猛药,非但起不到徐徐抽丝剥茧的作用,反而会更加难医。” 这时候,在东梢间里头的陈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果然,下一刻外头就传来了特意坐着相陪的马夫人的声音:“照陆太医这么说,还必得用虎狼之药?要是这用药出了什么纰漏老太太有什么好歹,那会儿该怎么办?就算你敢打包票,咱们还不敢信呢!” “夫人说笑了,这世上有几个大夫治病真敢打包票的?就拿夫人来说,若是别人看来,自当说夫人身体康健,可要换做老夫,却敢说夫人小时候就些不足之症,这些年也没调养好,只是一味用滋补的药调养着。可若是真的敢用虎狼之药,老夫可保夫人非但去除病根,而且还有些别的奇效!” 马夫人如今已经快四十了,虽说生过一个女儿,但最大的隐痛就是非但没有儿子,连庶子都没养住,因而一听到这别的奇效四个字,立时眼睛大亮。她也顾不得朱氏那闪着寒光的眼神,竟是又惊又喜地问道:“陆太医,您此话当真?” “夫人,老夫可不是外头的游方大夫江湖骗子,怎会在这种事情上打诳语?” 且不提外头的马夫人如何欣喜若狂,朱氏如何怒恨交加,东梢间里头的陈澜对这位陆太医原本的五分忌惮顿时添作了七分。耳听得陆太医又开始对朱氏和马夫人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诸多医理,言谈间不无自傲矜持,她只觉得心头越来越不妥当,突然转头看着红螺。 “刚刚我和婉儿表姐说话的时候,你可问过你干娘外头的情形?”见红螺点点头要说话,她却摆手止住了,又压低了声音说,“她可提到过,从后门进来时什么情形?” “小姐是说……”红螺顿时醒悟了过来,随即倒吸一口凉气,仔细回想了一阵子方才摇了摇头:“干娘大约是昨晚上在外头太疲累了,没多说什么,只提了一句后门口似乎换了人,那人还不知道她的新差事,所以多盘问了两句,她只说是出城扫墓,那人也就没理论。” 这么说,要再往外头送消息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了,而郑妈妈和郑管事两口子在外头,只怕有什么事也甭想和府里通消息,陈瑛果然祭出了这一招! 陈澜在里头思量这功夫,外间玉芍已经是听得不耐烦了,竟是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咋咋呼呼地开口说道:“照陆太医您这么说,先头给咱们老太太瞧病的刘太医和那位方大夫都是庸医不成?且不说刘太医是高升去了御药局做御医了,就是那位方大夫,也是韩国公府用老了的名医,医术精湛说话爽利,可不像您……” 马夫人还指望着陆太医让自己枯木逢春,听得玉芍插嘴顿时大怒,立时站起身呵斥道:“住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陆太医无礼,这儿哪有你一个丫头说话的份!” 平素里马夫人在自己面前就犹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可如今竟是摆架子呵斥起了自己的丫头,朱氏眼中闪过一缕怒火,随即又是一阵胸闷,不由得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死死按住了胸口。听见外头这番对话的陈澜不禁伸手将帘子揭开了一条缝,正好瞧见陆太医脸上一闪即逝的得意笑容,心中一时大凛,连忙对红螺分说了两句。 马夫人见红螺匆匆从里间出来,扶着朱氏又是揉捏又是劝慰,顿时觉得削了面子,斜睨了西梢间里头,这才对着陆太医陪笑道:“这样,还请您到外间开方子,我一定督着这几个丫头仔仔细细熬药给老太太服用。” “这样好,这样好。”陆太医笑吟吟地捋着自己的三缕长须,见马夫人殷勤抬手相请,便随着她出了屋子,口中又说道,“开完这方子之后,老夫本就还要去翠柳居给三夫人瞧病,不如趁着这机会再给夫人好好诊一回脉开个方子。夫人只要按时服用,不出半年必有效用。” “那就多谢陆太医了!” 眼看着马夫人和陆太医出了屋子,朱氏终于再也掩不住怒色,颤颤巍巍地伸手就想砸东西,可右手才举起了一丁点就无力地垂落了下来。就在这当口,西梢间里头的陈澜终于三两步冲了出来,到了炕沿坐下之后便低声说:“老太太别气了,忍一时是一时,之前我帮您写的那题本已经送到了,应当不多久就能递上去,您且放宽心等一等。” 朱氏死死盯着陈澜,嘴唇哆嗦了好一阵子,最终化作了一声无力的叹息。绿萼也忙上前一齐规劝,总算是让原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朱氏渐渐安静了下来。 一旁本要说话的玉芍却被红螺一下子使劲拖到了里间。眼见帘子放下,她顿时没好气地甩开红螺的手,恼火地说:“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在外头说?” “我哪敢在外头说!姐姐,你可闯大祸了!”红螺见玉芍满脸的不以为然,脸上不 第141章 眼看着马夫人和陆太医出了屋子,朱氏终于再也掩不住怒色,颤颤巍巍地伸手就想砸东西,可右手才举起了一丁点就无力地垂落了下来。就在这当口,西梢间里头的陈澜终于三两步冲了出来,到了炕沿坐下之后便低声说:“老太太别气了,忍一时是一时,之前我帮您写的那题本已经送到了,应当不多久就能递上去,您且放宽心等一等。” 朱氏死死盯着陈澜,嘴唇哆嗦了好一阵子,最终化作了一声无力的叹息。绿萼也忙上前一齐规劝,总算是让原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朱氏渐渐安静了下来。 一旁本要说话的玉芍却被红螺一下子使劲拖到了里间。眼见帘子放下,她顿时没好气地甩开红螺的手,恼火地说:“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在外头说?” “我哪敢在外头说!姐姐,你可闯大祸了!”红螺见玉芍满脸的不以为然,脸上不禁露出了深深的忧色,“你怎么偏偏在那位陆太医面前把方大夫供了出来!那位陆太医是三老爷下帖子请来的人物,不用说也是只听三老爷的,要是他往三老爷面前一说,那边无论用些什么小手段,方大夫以后还能来得了?韩国公府从前也都是用刘太医的,这方大夫就是唯一信得过的人了,要是人真的没了,以后就算不用陆太医,咱们还上哪里去找得用的大夫?” 一番话说得玉芍瞠目结舌,声音也不知不觉低了下来:“我只是一时气不过……” “我且问姐姐,从一大早开始,外头可有消息送进来?”见玉芍茫然摇头,红螺更觉心悸,忍不住又问道,“那老太太可打发过人往外头去?” 见玉芍仍旧摇头,红螺只觉一颗心坠到了谷底:“这么说来,咱们真被困在了府里……” 外间陈澜自然不会对朱氏说这些,只是服侍着吃了半盏燕窝,又陪着说了会闲话。她心里很明白,陈瑛毕竟管着偌大的左军都督府,不可能无时不刻地呆在家里守着,于是就只能在各种布置上做文章——守住门不许人随便进出是一桩,在蓼香院安插人手是一桩,让徐夫人竟然再次“病倒”,让罗姨娘利诱苏婉儿,让陆太医巧舌如簧说动了马夫人……这一步一步地逼宫上来,竟是让人四面楚歌招架不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夫人就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方子满面红光地进了门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新调来蓼香院的二等丫头。 马夫人看也不看陈澜一眼,只是笑吟吟地说:“老太太,这位陆太医是真有真才实学的,我也懂得看些药方,让她们翻出了之前的方子比对,发现确实高明。以后这煎药的差事就交给她们两个,只让绿萼玉芍专心服侍您就是。至于那什么方大夫,终究不是太医……” 陈澜听着就知道,这唠唠叨叨的话里头不外乎是一个意思,让老太太改吃这陆太医的药。她担心地看了一眼朱氏,见她不复之前的怒火高炽,只是眼睛闭着靠在那儿一动不动,心里总算是微微一松,索性也不再说什么。好一会儿,马夫人总算说够了,扫了一眼屋子里几个面无表情的人,心里未免没意思。 “我这都是为了老太太的好!” 马夫人还得陪着陆太医去看徐夫人,唠唠叨叨一会儿总算是走了,陈澜又陪着朱氏用过午饭,随即就留下绿萼在旁边看着,自己带着玉芍到梢间里头吩咐了一些话。就在她说完了这些,出了正房预备回锦绣阁的时候,赖妈妈突然一阵风似的从穿堂那边冲了进来。 “三小姐!”赖妈妈出口叫了一声,随即不安地扫了一眼正房,忙三两步奔上前来,面色异常惊惶,“广宁伯府上命人送信来……广宁伯殁了,门上因三夫人正病着吃不准,不知道该不该领人 翠柳居在阳宁侯府东路,从前陈瑛多年在外,这一路虽也偶有小修小补,但从未大兴土木,一应房子自然便显出了老旧来。从前偌大的地方除了徐 正因为如此,下头人也不知道议论过多少回什么时候能迁到中路的侯府后堂庆禧居去。可三房这般鼎盛发达的势头却没法子让徐夫人高兴起来。尤其是昨夜丈夫到自己屋子里时,对她说出的那番话,让她真真切切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心慌,因而大早上她就让吴妈妈放出消息说自己病了,歪在床上整整一上午不曾挪窝,到最后竟是真憋出了心悸头晕来。 “夫人,您一上午就只早上喝了小半碗粥,不管有什么事,总不能连吃饭也误了。” 吴妈妈在一旁劝着,眼见徐夫人脸色黯然眼神呆滞,她不得不狠狠心出了门去,把正在外头院子里玩耍的陈汀抱了进来。才只四岁的陈汀扑进徐夫人怀中,高高兴兴地嚷嚷着娘,又笑说自己能踢毽子了。这一番终于把木然的徐夫人惊动了,她突然一把将孩子揽在怀中,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见着这情形,吴妈妈总算出了一口大气,正抬手擦眼泪的时候,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个丫头的声音。 “夫人,三小姐来了!” 揽着陈汀的徐夫人先是一愣,随即就想到了昨天晚上陈澜对自己说的话,面上一时露出了犹疑为难的表情。而吴妈妈自然闻弦歌知雅意,出了西屋到了外间门边上把门帘揭开一条缝,没好气地对那丫头训斥道:“夫人一早上连东西都吃不下,那位陆太医才瞧过让夫人静养,任凭是三小姐来,你也先拦着,否则过了病气,家里一个个都病了可怎么办?” 那丫头见里间虽点着灯,却仍是灰暗一片,吴妈妈又是板着面孔,顿时有些惊慌,可想着陈澜在门口让人通传时说的话,她忙又鼓足了勇气。 “吴妈妈,不是我拉不下脸拦人,实在是三小姐说……三小姐说有广宁伯府的消息。” 听说是广宁伯府带信,吴妈妈不禁扭头看了看,见除了西屋那低垂的门帘什么都瞧不见,心里叹了一口气,索性跨出了门槛,沉着脸说:“既如此,你先带我去吧。” 徐夫人平素起居见人并不在这三间正房,而是在西边的两间耳房里,此时陈澜就等在那儿。虽说茶水早送了上来,但她却无心去动这些,心里只思量着广宁伯突然去世这消息。徐夫人是广宁伯的继室所出,上头兄姐众多,如今广宁伯这一去,府中便是世子承爵当家,父女和不同母的兄妹之间孰亲孰疏,这是用脚趾头就能想明白的。可以说,这消息对于徐夫人来说,远远比朱氏犯病不能说话更加严重,因为这年头出嫁的女子,最大的靠山便是母家。 “三小姐。”吴妈妈进门前就整理了一下心情,此时上前行礼后,脸上少不得带出笑容来,“实在是对不住,夫人昨天下半夜犯病,到现在是吃不下睡不好,根本没法见人,所以……” “我也知道三婶病着,原本不该过来惊扰,但实在是兹事体大。”陈澜面色沉肃地点了点头,旋即一字一句地说,“外头来的是广宁伯府的一位妈妈……广宁伯殁了。” 尽管吴妈妈心里已经颇有些不好的预感,可是,当听到那最后五个字的时候,她仍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后又是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情知陈澜不可能拿那么大的事情开玩笑,她不禁定了定神说:“三小姐,那位妈妈人在哪?” “就在穿堂外头等候。” 看到吴妈妈点点头,竟是顾不得其他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陈澜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在这侯府中,徐夫人看上去是稳稳当当的阳宁侯夫人,可真正拥有的不过是一个还只有四岁的儿子,对其还算不错的朱氏已经重病缠身,母家的广宁伯府又是深陷泥潭,如今连广宁伯都去了,这一重接一重的猛烈打击换做是谁都会不知所措。而且,徐夫人历来沉默寡言,偶尔使些诸如将庶子挪到外院去这些小手段,别的时候便没多少存在感。 若徐夫人也禁不起这打击出了什么岔子,这一家便真的是陈瑛一手遮天了! 不消一会儿,吴妈妈就带着一个腰缠孝带的中年妇人进来,眼圈已经是红红的。她进了屋子就把丫头们都遣开了去,随即瞥了一眼陈澜身后的红螺,这才突然上前跪了下来。见陈澜忙不迭地让红螺上前扶她,她却硬是连磕了三个响头下去。 “三小姐,这消息来得太不是时候,小的实在没法子,请您待会儿千万帮着开解开解夫人……夫人昨晚上几乎一宿没睡,天亮了又才喝了半碗粥,午饭却无论如何不肯吃,眼看着精神竟是越来越糟,若是再听说了这个……” 见吴妈妈说着说着已经是泪流满面,陈澜自是大生恻隐之心。命红螺死活把人拖了起来,又看了一眼那个垂手而立满面哀戚的广宁伯府妈妈,她就轻轻点了点头。 这边厢吴妈妈带着陈澜和广宁伯府来报信的妈妈进了正屋,那边厢自有小丫头张望了一会,飞快地溜去了后罩房那边。 这会儿已经是午后,原是去水镜厅和马夫人一块料理家务的陈汐已经回转了来,正在东屋里和罗姨娘一块说话。由于晋王府突然闹出了那样的丑事,陈瑛之前的安排自然已经跟不上变化了,因而昨晚上陈瑛歇在罗姨娘屋里,两人总算是撕掳开了心结,这会儿罗姨娘便是满脸笑吟吟的。 “汐儿,这回咱们不用担心了,你爹回心转意,自然会往那门亲事上使劲,我也会好好给你设法,总得成全了你们这一对金童yu女。就算这门亲事不成,以你爹眼下的官位权势,也能找到其他门当户对的。总而言之,上头的老太太没剩下几口气了,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 尽管这番话听着原该喜出望外的,可前些天被禁足在屋子里,甚至连亲生母亲也难以来探视,日夜枯坐着,脑海中反反复复想的就是那些过往事情,陈汐不但人消瘦了许多,心境也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此时此刻,她只是淡淡笑了笑。 “但凭父亲和您安排就是。” 罗姨娘毕竟多年不曾和儿女在一块,因而也没察觉到陈汐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当下又笑说了些别的闲话。当鹦鹉进来耳语了几句的时候,她先是讶异了一会儿,随即就淡淡地摆手打发了人,待到鹦鹉出门去,她方才一把抓住了陈汐的手。 “广宁伯殁了!先是老太太重病,再是广宁伯殁了,这一回她就真的是什么靠山都没了!” 第142章 眼见罗姨娘那喜不自胜的表情,陈汐想起自己被父母留在这深宅大院的那几年中,徐夫人始终是淡淡的,又使过好些个小绊子,现如今却此消彼长,心底原该是高兴的,可她偏觉得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的丫头全都给老太太撵了配人,如今身边虽是罗姨娘精挑细选的,可终究没什么感情,尽管如今父亲大获全胜,可若不是晋王府突然出事,她哪怕再不甘心再不情愿,还不是一样要嫁过去? 不管是出身地位怎样的女人,在如今这世道中,就连保全自己都难,更何况其他? 和其余王公贵戚家一样,阳宁侯府的正门素来并不轻易开启,只逢有宫中天使亦或是其余王公正式上家里拜访时,这三间五架的大门方才会敞开迎客。因而,这正门口的门房自然是极其清闲的活,但他们也是侯府的门面,一年四季八套衣裳行头之外,这钱粮也还算过得去。成日里他们只能站着不能偷懒,窃窃私语聊天磕牙这种事也就难免了。 这会儿也是如此。他们又不是东西角门管着人进出的门房,少不得议论起了老太太的病和东西角门上严禁府中无事人等出门,外头的消息也拦了好几回这档子事,末了少不得摇头叹息了两声。就在他们说得唾沫星子乱飞的时候,一个眼尖的突然瞧见那边一行人从阳宁街东边那高高的崇和坊下拐了过来,连忙出声叫道:“小声些,看那边,有人过来了!” 其他几人连忙闭嘴张望了过去,待那一行人近了些,立时有人瞧见了中间那绿呢八抬大轿,顿时摆出了肃穆的模样。待到轿子在门口停稳,一旁轿夫又打起轿帘,他们全都伸长了脖子,可看清里头出来的人就面面相觑了起来。 竟是一位身着大红的中年贵妇……可竟是似乎没怎么见过? 然而,当后头两个骑 不过一会儿功夫,原本还有人不时经过的阳宁街被侯府家丁清理得干干净净,紧跟着阳宁侯府便大开中门,奈何家中第三代的孙辈在学堂上学,一时半会找不回来,而二老爷陈玖三老爷陈瑛全都不在,最后还是马夫人自告奋勇站在大门里头相迎。她今天刚刚从陆太医那儿得了好信,此时又逢宫中贵人来探望朱氏,自是少不得打叠起全副精神。 马夫人从前是阳宁侯夫人,和公侯伯夫人这些顶尖的诰命打惯了交道,因而倒没有任何局促,只宜兴郡主久在江南,素来厌烦那种面上微笑心里算计的一套,而司礼监太监曲永又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后头跟着的杨进周更是有心离开五六步远,她精心设计的一大篇话竟是没什么人打理。眼见有些冷场,马夫人心中自是愠怒,却又不敢露出来,就这么一路捱到了中堂福瑞堂方才停了下来。 “郡主,曲公公,老太太毕竟病着,仓促之间还不及理妆,还请二位中堂奉茶。” 宜兴郡主看了一眼曲永,见其落后自己半步,始终是目不斜视,就淡淡地说:“我们是来看太夫人的,这奉茶之类的客套就不用了。老太太既病着,也不用整妆那些俗套,要论起辈分来,我也算是晚辈。” 人说是客随主便,但如今这两位虽不请自来,却不是寻常贵客,因而马夫人也不敢违逆,忙赔笑应了。只再往内便是内眷所在,随行的天策卫便等候在了外头,只有杨进周因今日奉了御命不得擅离宜兴郡主左右,因而一路跟到了蓼香院穿堂门口,但一看见陈澜等四姊妹全都站在那儿施礼相迎,他脚下步子就滞了一滞。 “叔全,这里毕竟是阳宁侯太夫人的居所,待会我和曲公公进去,你就在穿堂等候吧。” 杨进周正想着宜兴郡主和曲永进去方便,自己若是再随着进去,那便不是探视而是监视了,因此宜兴郡主这句话无疑是解决了**烦,他连忙答应了。而旁边的曲永却有些迟疑,正打算说什么就看到宜兴郡主看了过来。 “不打紧,这天底下不是什么地方都是危机四伏,再说我又不是弱质女流。” 马夫人没在意这些,只以为宜兴郡主是打趣而已,因而只是笑着将两人引到了穿堂。见姊妹四个都上来拜见了,她轻咳一声正打算一一介绍过来,却不料宜兴郡主径直上前扶起了陈澜,这才冲其他人笑道:“阳宁侯府和韩国公府原是姻亲,按辈分我也是你们的长辈,又不是在外头,哪那么多礼节,全都起来吧!” 当日张惠心及笄,家里那么多人,去的只有陈澜,再加上宜兴郡主几次打发赵妈妈上家里来,全都是见的陈澜,因而见宜兴郡主唯独待陈澜亲厚,马夫人和陈冰陈滟虽然都心里极其不舒服,可也只能按下这个,眼睁睁看着宜兴郡主一手拉人往里头走。更可气的是,临到正房门口,宜兴郡主拉着人进去了,那个始终落后大半步的司礼监太监突然转过身来。 “诸位夫人小姐还请留步,咱家奉旨,有话要对阳宁侯太夫人说。” 还不等马夫人赔笑答应,后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公公,咱们在外头等候自是应当的,可我家三妹妹已经陪着宜兴郡主进去了。” 曲永定睛一瞧,见说话的那个少女身穿海棠红绣牡丹花的斜襟衫子,人倒是生得异常娇艳,不禁哂然一笑:“宜兴郡主既是拉着人进去,那便是听了也不打紧,至于其余人等,还是且避一避,否则误了圣命,咱家也不好交代。” 言罢他也不管外头这些人是什么表情,径直打起帘子就进去了。这时候,马夫人才狠狠地瞪了一眼刚刚贸然张口的陈冰,摆手让庶女陈滟和侄女陈汐先退下,随即冲着陈冰低声喝道:“不晓事,这种话也是能浑说的?那是宫中的内官第一人,万一恶了他怎么办?” “娘,她凭什么!” “你没听到刚刚那曲公公说的话么?就凭是宜兴郡主把人带进去的!” 陈澜自不知道后面还发生了这么一遭,把宜兴郡主引进东次间,就只见朱氏已经在先头那些时间里装扮好了。她身上的家常旧衣换成了一件蟹壳青色绣芙蓉桂花万年青的富贵万年纹样盘领右衽斜襟衫子,头发整整齐齐梳了个髻,只用一根翡翠簪子绾起。若不是脸色极其不好,使劲扶着绿萼的手方才勉强坐着,她看上去就和平日无异。 “老太太别忙了,您是病人,歪着就歪着。”宜兴郡主放开了陈澜的手,上前亲自将朱氏服侍着照旧斜倚引枕,这才说道,“若不是那题本到了我手中,我还不知道您成了这个样子。这几日事情也确实太多了些,您的年纪也大了……所以我将题本转呈给了皇上之后,皇上也颇为嗟叹,又让曲公公随我一块来看您。” 朱氏哆嗦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可用尽了力气,终究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不由得大急。眼看着她这副情景,陈澜连忙把绿萼拖开了些,自己坐了过去,又低声说:“老太太,原本就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眼下您别急着说话,若要什么还是照之前那样子,您写在纸板上,我照着意思说就是了。” 绿萼连忙拿了纸板和炭笔上来,朱氏颤颤巍巍写了个谢字,这时候,宜兴郡主也不用陈澜说话,径直在炕沿边上坐了,这才叹道:“谢恩的话就不必说了,我回去面见皇上自然少不得这个。老太太只请放心,不说阳宁侯府昔日功劳,就凭着您和太后的情分,皇上也总会体恤。所以,这次曲公公除却带了人参燕窝等等诸多补药,后头还有一位林御医。这是得了先帝赐姓的杏林世家,比之前升了御医的刘常康医术更精湛。其实,要不是方大夫脾气古怪,我倒是想荐他的,但他还有一间医馆要照料,也只好算了。林御医人正在坤宁宫,晚些就来。” 之前才被陆太医狠狠挤兑了一回,此刻宜兴郡主一来,却是除却探视还有赐药,而且转达了天子的又一层意思——派御医到侯府来给她诊脉!一时间,朱氏只觉得心头一热,眼圈竟是立时红了,只拉着宜兴郡主的手说不出话来。这时候,曲永也走上前,干巴巴地转达了天子的抚慰之意,而这会儿的朱氏已经顾不得那什么语气了,听到最后已是老泪纵横。 绿萼见机得快,急忙打了水来,等朱氏哭完,便遮了大手巾服侍洗脸,而收拾了干净的朱氏少不得又取了笔在纸板上歪歪扭扭写下了题本两个字。陈澜心里也惦记着这个,可知道就这么径直问出来不相宜,但朱氏都写了,她也只得对问道:“郡主,老太太的题本……” “咳,瞧我这记性!”宜兴郡主爽朗地一笑,这才拉着陈澜的手说,“你这丫头,代你家老太太写的题本生恐不够齐全清楚,洋洋洒洒一大篇,竟是比那些举子考策论还长些,好在都是直白的话,只要是心里透亮的人一看就明白。其实,要说老太太和先头太后情分非常,之前那些账目都是说得清的,皇上也不会计较那一丁点小事。至于晋王府……那是小人作祟,可虑的是如今外头沸沸扬扬,所以,这两日之内便会有旨意处置平夫人。” 小人作祟,沸沸扬扬,处置平夫人! 陈澜并不知道晋王府那两位妃妾的假孕事件究竟有什么隐情,但宜兴郡主这最后一句话点出的三个意思却让她悚然而惊,心里少不得琢磨了起来。她是如此,朱氏则更是如此,只不过朱氏最在意的还是晋王妃,此刻宜兴郡主的话让她松了一口大气。就在宜兴郡主又是百般宽慰的时候,绿萼突然瞧见外间的玉芍把门帘打开一条缝使劲给眼色,慌忙上得前去,不一会儿就转了身过来,俯□在陈澜耳边低低言语了两句。 宜兴郡主见状便笑道:“怎么,是家里又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要是别的事情,宜兴郡主摆出这样的姿态陈澜自然求之不得,可对于刚刚得到的这个消息,她却先看了朱氏一眼,随即才嗫嚅道:“晋王殿下派人来看老太太了。” 此话一出,宜兴郡主顿时面露讶色,就连面色始终纹丝不动的曲永也微微皱了皱眉。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宜兴郡主就笑着问道:“晋王妃是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老太太也是晋王殿下的长辈,老太太病了,他原本就该派人探视。皇上有心,他也算是有意,既都做的一件事,把人请进来吧。” 第143章 陈澜看了一眼朱氏,见其面色漠然,似乎并不高兴,哪里不知道老太太已经看透了。尽管陈瑛封锁了府中内外传递消息的路子,但郑妈妈和郑管事人还在外头奔走,晋王之前怎么会不知道朱氏病倒的消息?可偏偏等到宜兴郡主和曲永两人一块来探视,他才派了一个人过来,这等先冷漠后关切的 晋王林泰墉如今已经年长,乳母早年奉养在府中,后来就去世了,如今身边共有四名保母,其中尤以钱氏最受宠信,别说那些夫人侍妾,就连晋王妃也要让她三分。毕竟,论起亲近来,她才是从小带大晋王的人,情分非比寻常。钱氏名下的田地铺子宅院价值数万,可在王府中还是亲自打理晋王的起居,偶尔也承王命出门办事。 平日里就是那些公侯伯夫人,在她面前也不敢倨傲,可如今她却不敢摆出王府保母的谱来。宜兴郡主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在江南时,就因为乳母一家自恃养育教导的情分作威作福,她客客气气把人礼送了出去荣养,却把他们侵占的民田全部发还受害民众,就连奶兄也送到官府法办,一顿板子外加枷号示众之后发配了南疆。因为她之后上书提过一嘴,诸公主郡主中那些胆大的纷纷“大义灭亲”,连她也很是夹着尾巴过了一阵子。 因而,此时此刻她在朱氏面前做小伏低,又是说晋王刚刚接旨主持宣府大同的互市弊案,繁忙抽不出空来,又是说王妃身体不好正在养息,所以只得自己前来探望,总之好话说尽姿态做足,就连在朱氏旁边的陈澜她也不曾放过,逢迎奉承一摞摞浑然不要钱似的奉上,到最后见宜兴郡主站起身来说话,她方才住了嘴。 “老太太但请好好养病,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打发人去我那里说一声。其他忙我是帮不上,往宫里捎带个讯息还是办得到的,我还等着您七十大寿的那一天来讨要一杯寿酒呢!” 朱氏在陈澜的搀扶下艰难坐直了身子,却是只得颔首微微点头。而一直惜字如金的曲永则是上前说道:“太夫人若再有题本,只管命人送去锦衣卫后街的北镇抚司,自有管事的把东西送到咱家这儿来,不用经通政司那一道手,也省得麻烦。” 一旁的钱氏竖起耳朵听着,心中惊叹,面上却丝毫不露。然而,她仿佛是主人似的跟着陈澜把宜兴郡主送到正屋门口,却不防宜兴郡主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钱妈妈,老太太如今都这个样子了,你事情既然已经办完了,还盘桓着不走?” 如今尽管是春天,但马夫人等人不会真站在院子里等候,这会儿还没来得及从厢房中出来,因而钱妈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精彩表情自然只有陈澜这寥寥数人得以看见。陈澜看见钱氏在尴尬了一会儿之后就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心里倒是佩服人变脸快。 “郡主,小的除了奉殿下之命来探望之外,实在是王妃还有几句话捎带给老太太。王妃这两天心绪不好,带的话也有些……小的真不敢当着您和曲公公的面说……” 宜兴郡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钱氏,便带着曲永下了台阶,这时候,得了讯息的马夫人方才和陈冰三个从厢房中急急忙忙出来。她刚刚就得知晋王府也派了人过来,此时少不得多瞅了钱氏几眼,但还是满脸殷勤热络地送人。 到了穿堂门口,陈澜瞧见那边杨进周已经是上了前来,不禁看了他一眼,可前事终究隐秘,她也没法子道谢,只能冲其微微点了点头。别的人正忙着应付宜兴郡主和钱氏,自然没注意到她这小小的动作,而杨进周瞧见之后则是颔首还礼。两人目光隔着人**击了片刻,随即便不约而同双双别开了目光。 马夫人送了宜兴郡主和曲永出去,而陈澜等人自然就不用这么一路出去了。这时候,陈冰方才恼怒地瞪着陈澜,随即一把拽着陈滟道:“走,咱们去看看老太太!” 陈滟也想知道老太太如今究竟情形如何,当即半推半就地跟上,可姐妹两个没走几步,后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太夫人如今还在病中,一拨拨地打扰怎么好养病?两位小姐都是孙辈,就该多多体谅,哪有这般不懂事的!” 这两句*的话就仿佛是铁块砸在青石地上,自然而然带出了砰砰的感觉。陈冰几乎是一瞬间就转身过来,看清说话的是一个陌生中年妇人,顿时脸上就挂不住了。而陈滟则是比她机灵得多,想到刚刚在厢房等时外头传来的消息,连忙使劲拖住了陈冰,又低声提醒说:“二姐,那是晋王府来探望老太太的钱妈妈,得罪不得!” 这会儿宜兴郡主已经走了,钱氏的腰杆自然而然就挺直了,那股自小抚育教引晋王的做派就摆了出来。她看也不看咬牙切齿的陈冰一眼,而是笑容可掬地对陈澜说:“三小姐陪我一块进去如何?” 之前在屋子里的时候,宜兴郡主除了宽慰朱氏,还拉着自己说了好一番话,期间陈澜也发觉了钱氏很是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自己,此时见人家献殷勤,她心中大致有数,连忙笑着答应了。从陈冰陈滟姊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就只听到背后传来一句愤恨的嘟囔声。 “我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这声音钱氏自然也听到了,在旁边偷眼瞥看,见陈澜丝毫不动声色,她不禁暗自点头,及至重新进了正房东次间,她见朱氏已经躺了下来,见她进来面色一呆,她连忙抢上前去,笑着给朱氏掖了掖被子,又抢先说道:“太夫人好好躺着,人都病了还留心那些做什么。其实今天我来,殿下还特意吩咐过让我代为赔礼。” 此话一出,原本立在炕边上的绿萼神色一变,二话不说就上前拽着玉芍悄悄退了出去。陈澜寻思接下来这话也不该自己听,正要也跟着出屋的时候,却看到朱氏冲自己摇了摇头。面对这种情形,她知道这不是自己想不想涉入浑水的问题,而是阳宁侯府本就处于漩涡的最中央,因而也就索性挨着朱氏坐下。 看到朱氏果然留下了陈澜,钱氏心中越发肯定了那份猜测,叹了口气就道出了正题:“我知道,太夫人一定是听说了外头的传言,所以对于我家殿下多有误会。不错,王妃和平夫人此前有喜传入宫中,一时赏赐无数人尽皆知,如今却闹出了这等事,殿下就是再大度,心中难免有芥蒂,更要紧的是,王府典簿邓大人又劝谏殿下要当断则断,那一晚上殿下没和人商量,稀里糊涂就写了那么一份题本送上去,可一到上头就立即后悔了。” 朱氏犯病最大的缘由就是因为晋王亲自上书要废了王妃,此刻听到自己不曾打听出来的内情,自然露出了极其慎重的表情。而陈澜则是在一惊之后紧紧皱起了眉头,两只合在一起的双手却微微松开了些,心底冒出了一个根本按捺不住的念头。 遭遇大事便耳根子软只听别人的话,等做完了事情再来后悔,只凭晋王这样的性子,皇帝恐怕就不会轻易册立他这个实质上的长子为皇太子! 陈澜正在沉吟那个邓典簿是何方神圣,钱氏仿佛是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似的,又仔仔细细解释了起来:“这位邓大人是华盖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宋阁老的门生,三年前经礼部选派进的王府,因为学问扎实诗词歌赋无不精通,殿下对他自然颇为信赖。昨日早朝宣府大同的互市弊案彻底揭开,张阁老退出内阁,如今这内阁就只剩下了宋阁老一个,就算按例增补,推举的权限也全都掌握在宋阁老手里,殿下这当口也不好恶了他。” 这个在关键时刻竟敢出这种馊主意的人,竟然还有这样的背景? 朱氏目光闪烁,而陈澜则是趁着替她把靠枕垫好的时候,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随即才反身坐好。而钱氏自然还没说完,紧跟着又叹道:“殿下也是艰难,这次主持清查事务,牵涉广大一个不好便要吃挂落,还不敢撂挑子。外头风言风语又多,明摆着是有人陷害,可皇上不追查,也只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罢了。说一句实话,皇上皇后虽没有申饬王妃,可失德不贤这种话传得四处都是,只怕……太夫人,殿下让我给您撂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但凡可以,殿下都不想辜负结发*分,可那得情势容许。” 见朱氏目光倏然一变,钱氏便双手按着炕沿,身子略略前倾了些,一字一句地说:“若不容……殿下必定也会想着太夫人的感受。” 发现钱氏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往自己身上一扫而过,陈澜见朱氏亦是看了过来,目光中却没有从前的警惕和寒光,反而多了深深的疲惫和无奈,她不禁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不管是不是晋王的主意,眼下提这一茬都实在是糟透了! 钱氏终于把该说的话统统说了出来,接着就笑容可掬地说:“太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忧,事情也只是暂时的,未必就真到了那一步。韩国公府毕竟是殿下的岳家,能周全必定一力周全,横竖东昌侯也已经夺爵毁券,总有个人垫底,再说广宁伯今日一死,皇上总得体恤一下勋贵们的多年功劳苦劳……” 尽管钱氏絮絮叨叨地继续说着,但朱氏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剩下的话竟全都漏了过去。东昌侯夺爵毁券,如今 宣武门大街和崇文门大街作为京城一西一东两条直贯南北的大街,向来是整个京城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在别的胡同小街上行走,走路的坐车的骑马的,再加上王公贵戚的仪仗,让通过的速度没法快起来。毕竟,按照官场让道的规矩学问,哪怕是勋贵阁老一流,在路上也难免遇到需要让道行礼的。而行人就更不用说了,索性只贴着墙根走。而这两条大街宽达十余丈,来回可供好几辆车并行。按照太祖初年方便人通行的律法,只有在这两条街上骑马坐车的时候,不用遵循官职高低避让的礼仪,只车马通过时鸣鞭问候就行了。 如今宜兴郡主这八抬大轿一路过去,便能听到不时传来的清脆鞭响,好在不用停轿,因而这一路也走得顺顺当当。等到了西安门时,绿呢八抬大轿稳稳地落下,她在一个小宦官服侍下从轿子中出来,眼看那边已经是抬了四人抬的肩舆和供曲永坐的两人抬凳杌,她却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若有所思地遮了遮眼睛看着天空。 第144章 转头去看时,她就发现杨进周那边已经召集了刚刚去时的那些护卫,正在低声分派着什么,不禁对身边的曲永低声说:“皇上钦赐了叔全两个字给他做表字,如今他身上那股硬气还在,办事却还真是又周又全。早上在琼芳岛的时候,要不是他查过一遍不放心之后又去看,也不会发现那座云霄阁已经出了问题。毕竟是多年的老房子了,登楼的人又少,也难怪他们敢拿着修缮的钱中饱私囊,只这功劳又记在你曲公公头上。” 曲永淡淡地笑道:“他上次就说过升迁太快,这次的小事就更不消说了……别人都道锦衣卫是皇上的鹰犬耳目 两人低语了一阵,周遭离得远的众人自然听不到。而宜兴郡主看到杨进周已是把事情分派好了,略一思忖就走上前去:“叔全,你如果有空,不妨带几个人去一趟*医馆。” 见杨进周面色一凝,她便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之前我探望阳宁侯太夫人的时候,陈澜曾经对我说过,今天陆太医来过,对自己的医术深有把握,一个丫头不合说出了之前医治的是方大夫,他还不以为然,说了不少自傲的话。方大夫是外子深为敬重的杏林名家,你去那儿帮我看一看,别让人使出什么诡谲伎俩来。” 杨进周当即会过意来,答应一声便回转身去,没多久就带了十几个人上马呼啸而去。见着他这么走了,宜兴郡主便回到了曲永身边,笑吟吟地说:“皇上爱的就是杨大人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那股子锐气和刚直,不像别人花花肠子弯弯绕绕太多,办什么事都要千斟酌万琢磨,好好的事情就在这磨蹭下办坏了。也只有这样……到时候他去才放心。” 两人对视一笑,随即便上了肩舆和凳杌,经西苑往宫城去了。 偌大的京城中,医馆药堂极多,而设在灯市胡同的*医馆却依旧名声显赫。尽管这座才一间门面的小医馆在热闹喧杂的胡同中并不起眼,可由于坐堂问诊的方大夫一手好脉息,诊金收得便宜,因而成日里倒是生意不绝。从前也有嫉妒的同行使过绊子,但官府来人趾高气昂查问了一番之后,不多久就灰溜溜前来赔情,久而久之自然是无人再到这家小医馆寻衅。 这一天中午医馆颇为冷清,年纪一大把的方大夫倒也不以为意,坐在藤椅上悠闲自得地看着自己的书,突然,他只听外头传来好一阵喧哗,正皱眉站起身的时候,就只见一个人慌不择路似的往自己这医馆冲了过来,进门的时候却被门槛一绊,竟是重重一跤跌倒在坚实的地上,昏头昏脑爬起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是破了两处,赫然还可见其他青紫。眼见得这番情形,方大夫知道不对劲,推开藤椅往后连退两步,随手抄起了角落中的一根柞木棍。 就在这时候,三四个满脸横肉的人倏忽间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对着那地上的汉子就一阵暴打,口中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尽管方大夫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无数情形,比这更险恶的也不是没瞧过,可此时仍是被惊得愣了一愣,直到那个到后头和药的年轻学徒匆匆出来,看到这情形大喝一声拿起棒子就冲上前去,他才陡然惊觉。 仿佛是被那年轻学徒义愤填膺提着棒子给吓的,也仿佛是醒悟到这是在别人的屋子里,总之那几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来得快也去得快,刹那间就一哄而散,只留下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方大夫也来不及喝止冲出门去的小学徒,上前到那人的鼻子前头一探,脸色就变了。 人竟是已经死了! “师傅,师傅……” 行医大半辈子,方大夫倒不是没见过死人,可人这般死在面前却还是第一次,一时间顿时愣在了那里。等到小学徒进来连声叫唤,惊觉过来的他连忙沉声吩咐道:“快,去大兴县署报案,就说有人到我这儿斗殴行凶,闹出了人命!” 人命两个字让年轻气盛的小学徒立时一个哆嗦,然而,就在他转身往外跑的时候,险些和一个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也顾不上他,匆匆忙忙近前来就叫道:“方大夫,您眼下可抽得出空么?” 方大夫原本还死死盯着地上的死人,闻声愕然抬头,认出是昨天来请自己去阳宁侯府看病的郑管事,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就指着地上道:“眼下都出了人命案子,总得先报了官等人来了再说,我暂时寻不出空子。” 郑管事这才发现地上赫然是一个一动不动的汉子,吓得往旁边一蹦,随即才站住了。他和郑妈妈夫妇俩到了韩国公府之后,几次使人送信回阳宁侯府都不得其门而入,这会儿韩国公夫人陈氏得知宜兴郡主等人去府里探望过,大喜过望之下就预备带着他们夫妇和方大夫直奔阳宁侯府探望,却不想这儿会突然发生命案。他想了想就回身叫了伴着自己的两个小厮进来,这才转到了方大夫的右边。 “不若这样,我留两个人下来在这守着,您先随我出门问诊,就算官府的人来了,有他们在,谅那些公差也不敢……” “公侯伯府的人命是人命,这一条人命就不是人命?”方大夫虽看病不问贫富,但最讨厌这种说话口气,当即*地顶了回去,“好端端一个人就死在这儿,总得等官府来人收了尸再说。贵府太夫人的病也不急在一时,只要按着我的法子调养,三五天之内总是无事的。” 郑管事急得心急火燎,要是按照往日的脾气早就翻脸了,可这会儿偏生不敢得罪这样一个能治大病的大夫。就在他绞尽脑汁想办法劝说这个犟老头的时候,外间突然呼啦啦几个人冲了进来。面对这情形,不但她吓了一跳,就连方大夫也是吃了一惊。 而那几个人一进来就围住了尸体,娴熟地下标记查伤口,一个头领模样的还在一本小簿子上头写写画画。郑管事平日少和这种人打交道,正要开口喝问的时候,方大夫已经是眉头舒展了开来:“这灯市胡同的巡警铺平时出了事难得找人,想不到今天倒是来得快。” “光天白日之下在灯市胡同发生了人命大案,巡警铺要是还不出动,难道都是白吃了皇粮不成!” 这话却是从外头传进来的,郑管事和方大夫双双抬头往外瞧去,只见一个约摸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抬脚走了进来。他生得白白净净,圆脸小眼,身穿一身半旧不新的青布便袍,头上戴着唐巾,仿佛是在官场上厮混得久了,自然而然就带出了几分威势来。 郑管事是见惯了达官显贵的人,见状心里一沉,忙拱手问道:“在下是阳宁侯府的家人,敢问这位大人是……” “巡城御史于承恩!” 这七个字一出,郑管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自叫苦。侯府和宛平县大兴县顺天府都是打多了交道的,无论什么事情都能轻轻松松摆平了,就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因着品级低下,也不会掀起什么波澜来,偏生来人竟是巡城御史!这巡城御史都是都察院出来的油盐不进的人,而且都察院是天生和勋贵不对盘,揪着一点小事都要大做文章,何况如今? 从西安门到灯市胡同无论走北城还是走南城,都得足足绕过大半个皇城,因而杨进周带着十几个人风驰电掣驰进了胡同的时候,已经是未正三刻了。因一行人都是整整齐齐的黑色披风大红衣袍,路人无不退避。等寻到医馆的时候,发现这儿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好些人,马上众人无不是面面相觑。 杨进周朝秦虎打了个眼色,秦虎立时下马排开人群挤了进去,不消一会儿又用力挤了出来,引来一片怨声载道。可一回头看到这些人的服色,人们立时不做声了。 “大人,里头刚才出了人命案子,据说巡城御史和灯市胡同巡警铺的人全都在!” 出了人命案子?就是刚才? 想起宜兴郡主话里话外的意思,杨进周一时大凛。这灯市胡同巡警铺本就是管着附近几条胡同的缉捕盗贼等等,事发之后赶过来很正常,但巡城御史却是督查整个京师的治安事宜,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须知文武相制,对勋贵武臣们意见最大最喜欢横挑鼻子竖挑眼睛的人,就是都察院的这些御史了! 不远处,一辆骡车猛然之间放下了车帘。车中的郑妈妈使劲攥紧了拳头,随即开口喝道:“快,回府!” “郑妈妈,回哪个府?” “蠢货 蓼香院东次间里,一股轻微的药香和角落中插瓶里头的花香混合在一块,竟是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味道。玉芍屈膝跪坐在炕上,轻轻的为朱氏捶着腿,绿萼则是不见踪影。 陈澜从外间进来,又扭头看了一眼明间里几个丫头正在忙忙碌碌搬动的东西,便放下门帘走上前去,把手上的那两张单子递了过去:“老太太,宜兴郡主和曲公公送来的是人参燕窝这些补药,还有御药房合的四种专治心疾的丸药,全都是包裹着服用的单子。此外还有宫绸贡缎,几张上好的皮子,宫中太医院做的药枕一个,紫檀木拐杖一根。” 见朱氏眼皮一跳,却没有再挣扎着说话,她这才继续说道:“钱妈妈带过来的则是天麻、虫草、人参、王府门客亲手调制的补酒,还有金银锞子各两匣,约摸各一百两。” 在下头捶腿的玉芍听得心不在焉,待脚上突然被踢了一下,这才慌忙直起身来往外头退了退,正要去拿纸板时,就看见陈澜冲自己摇了摇手,连忙停住了。这时候,陈澜便挨着炕沿半坐下来,又说道:“老太太也不要太伤心,广宁伯重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如今不好的消息都一块来了,三婶难免伤心难过,我最初在那儿劝慰的时候,她已经是明白了过来,又吃了大半碗粥和半个卷子。后来听说宫中来人,她更是有了些精神。我刚刚去翠柳居的时候,她已经好转多了,还拉着六弟一块玩耍。” 朱氏认认真真地听着,眼神中既有黯然,也有叹息,最后才闪过了一丝少有的欣慰。陈澜坐着给朱氏念了一会儿唐诗,绿萼就进了屋来。她先看了一眼陈澜,然后才开口说道:“老太太,赖妈妈已经出去了。门上那些人原本还拿三老爷当挡箭牌,但刚刚郡主和曲公公一块来的事毕竟让他们有些战战兢兢,所以这会儿门上已经不敢拦着咱们的人。只那位林御医尚未到,大约是在宫里耽搁了。” 第145章 看到自己一句话果然让朱氏面上露出了这两天难得的一丝笑容,陈澜自然少不得又妙语连珠地劝慰了几句别的,这犹如哄小孩似的法子果然奏效,朱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直到外头报说三夫人来了,她才敛去了笑容露出了正色。 陈澜连忙出去,到了院子里,见吴妈妈将滑竿上的徐夫人搀扶了下地,她也上去搭了一把手。正把人往屋子里领时,她却突然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裳,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四岁的陈汀。他一手拉着自己的衣角,而另一手则是使劲地去够徐夫人的手。 尽管家里兄弟姊妹不少,但一来这几个月来惊涛骇浪一拨拨袭来,根本没留意别人,二来如陈冰陈滟这样的姊妹实在是让人瞧着窝心,恨不得躲远远的,因而她除了陈衍之外,于别人都是一副敬而远之的面孔。可是这会儿看着陈汀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睛,她不禁心里一颤。 “三姐姐……” 徐夫人这时也看到了儿子怯生生拉着陈澜衣角的情形,鼻子不由得一酸,随即便强笑道:“这孩子连着好些天都憋在屋子里,今天难得出来,这就撒起了娇来。我有些话要和老太太说,你帮我看着他一会可好?” 刚刚上前帮忙搀扶的时候,陈澜就觉得徐夫人脚下虚浮,此时听见这话,几乎没什么犹豫就点了点头。请徐夫人进了东次间,她就放下了门帘,反身过来冲着陈汀蹲下,又笑吟吟地说:“六弟,后园的桃花已经开了,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陈汀眼睛对眼睛地瞧了陈澜好一会儿,随即才重重点了点头,但又犹犹豫豫地说:“娘不让我随便乱跑……” “没关系,刚刚三婶让我看着你,去哪儿玩我说了算!” 见小家伙眼睛大亮,若不是碍着地方,兴许还能高兴得蹦起来,她就顺势牵起了陈汀的一只手,拉着他径直出了房门。随着徐夫人来的两个丫头自是忙不迭地跟了上来,可才到门边,里间吴妈妈就出了东次间,瞧见这情形少不得问了一句,待得知陈澜是带着陈汀去后园,她也唬了一跳,慌忙让两个丫头在这儿等着,自己则追了出去。 红螺从前是蓼香院的人,所以现如今陈澜出门,往往都只带她一个,偶尔再加上别的,沁芳芸儿两个中总会留下一个看屋子。这会儿出了蓼香院穿堂,见陈汀高高兴兴地又牵上了自己的手,走在两人当中笑吟吟地哼着一首不知名的童谣,她只觉这些天来沉甸甸的精神仿佛也放松了些许,直到后头吴妈妈追过来。 吴妈妈虽是不放心,可嘴上不敢说这个,只说是少爷人小身体虚,得有人跟着伺候,而心知肚明的陈澜自然不会说破。一行人到了后园,开了角门顺甬道进去,还没进那道月亮门,就看到了那从墙头和门内透出来的桃红色。陈汀自小体弱,平素被母亲拘管得紧,四季里见惯的只有翠柳居的那些盆花和房后的柳树,竟还是头一次见这个,此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拉着陈澜的手仰头问道:“三姐姐,这就是桃花?” “是啊,这就是桃花!” 陈澜笑着拉他快走了几步,等到进了那月亮门,就只见内中遍地都是桃树,不同于上次来这儿看戏时刚刚枯木逢春时的萧瑟情景,如今无数粉嫩的花一朵朵一簇簇绽放在绿色的枝头,在微风中轻轻招展,越发显得妩媚动人。一个侍弄林子的仆妇匆匆奔了过来,还没来得及行礼,陈澜就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去忙活,不用管这些。 “真好看!” 陈汀已经是看得目不转睛,放开陈澜的手到了一棵桃树底下,踮着脚想折下一枝来,可始终只差一丁点,顿时使劲跳了两下,却每次只抓着一星半点的花瓣。吴妈妈见状正想上前去帮忙,陈澜却轻轻拦住了她。 “吴妈妈,我听说过一句俗话,金窝里的孩子难养,六弟长这么大,连桃花都没见过,一年到头还不是常常生病?这暖棚里的花总比路边的野花难养活,就是这个道理。”说到这里,她才慢慢走上前去,见陈汀还在直勾勾地盯着枝头,她便蹲□子笑道,“六弟,是瞧着这桃花喜欢么?” “三姐姐,桃花好看,我要折回去给娘插瓶!” 陈澜看了陈汀一会,随即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陈汀立时两眼放光,使劲点了点头。下一刻,她就奋力将他抱了起来,而他亦是用力在枝头一扳,成功折下了一支带着十几朵桃花的树枝来。 看到这一幕,吴妈妈真真正正吓得不轻,慌忙疾步奔上前来,却只看到陈汀稳稳当当落了地,姐弟俩你眼看我眼,同时笑了起来。直到这时候,她才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说:“哎,三小姐,六少爷,你们可是把我的魂都唬没了!” “我自己折的,我自己折的!” 陈汀哪里管吴妈妈什么表情,高兴地举着那一枝桃花又笑又跳直嚷嚷,陈澜眼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也不知不觉欢喜了起来,连忙叫红螺唤了那个侍弄桃林的仆妇来,拣开得正好的剪下了数十枝,正好可供各房插瓶,连同陈汀剪下的一块命人先送了回去,这才拉着人到前头的亭子小坐。 仍是满脸兴奋的陈汀看着什么都是好奇的,一会指着这个叽叽喳喳说上一阵,一会又好奇那边的栏杆,嘴巴就一直没有停过。吴妈妈起初还看得担心,待后来发现小少爷高兴得什么似的,陈澜又是耐心答着他一个个或可笑或千奇百怪的问题,鼻子不自觉地一酸。就在她不自在地别过头去的时候,突然只听得那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姐!” 陈澜闻声望去,见小路那一边陈衍正兴冲冲地奔了过来,不禁微微讶然,心想他今日才第一天去韩翰林那儿,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然而,等到陈衍近前,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只见陈衍用古怪的目光瞥了一眼陈汀,随即就不管不顾上前拉了她的手。 “姐,你怎么有空到这桃林里头来了……这有什么好看的,护国寺的桃花开得才好呢,赶明儿咱们上那里去看!咳,我有话对你说!” 言罢,他随随便便答了怯生生叫出一声四哥的陈汀,死活把陈澜拉到了一边,四下看了一眼就压低了声音说:“姐,天大的好消息,皇上派了三叔随晋王殿下去宣府查案子!” 陈澜的心思还在刚刚那难得的轻松之中,乍一听这正事,竟是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随即才望了一眼那边正好奇地瞅着自己这边的陈汀。寻思着此事,她不禁联想到今天宜兴郡主和司礼监太监曲永一块来时的情形,心里立时恍然大悟。 看来她是猜对了,皇帝调了陈瑛回来,自不是让人在阳宁侯府抢班夺权的——这才是难得的一线曙光! “对了,姐,你怎么和小六在一块?他可是三叔……” 左军都督府南面有一条狭小的巷子,原本只是衙门和衙门之间供书吏皂隶通过的地方,走的人多了,渐渐也就有了个约定俗成的名字——左府胡同。由于左军都督府朝南开了几个小门,素日里那些都督的随从说是只能在大楚门外等候,不许擅入千步廊,但若是有人带着绕宫墙进来,在这小胡同里头等,寻常也不会有人去管。 这会儿正是午后时分,一个身穿灰布衣衫的中年长随在狭窄昏暗的胡同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不时焦急地望着门里头,不一会儿,里间一个皂隶轻手轻脚地出来,他慌忙上前,附耳低声言语了几句。那皂隶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渐渐露出了沉重之色,末了才点点头道:“知道了,你且回去,我去禀告大人。” 不消一会儿,在签押房办事的陈瑛就从皂隶口中得知,宜兴郡主午后和司礼监太监曲永一同去阳宁侯府探望了朱氏。当着那个皂隶的面,他脸色纹丝不动,摆摆手就把人遣退了,又专心致志地伏案疾书办公。可等到一摞公文全都交给了一旁的书吏带下去分发督办,屋子里再没有别人,他立时紧紧抓住了把手,又深深呼吸了两回。 他是有些操之过急了……不过如今人已经病成那个样子,他得留心,不能让人抓了把柄。 “大人,大人!” 陈瑛正眯着眼睛思忖,一个皂隶飞快地跑进屋子,单膝跪下,双手呈上了一个盒子:“内阁有文书到了。” 闻听是内阁文书,陈瑛不敢怠慢,连忙吩咐呈上来。打开匣子取出盖有内阁鲜红大印的文本,他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立时僵在了那儿。好一会,他才徐徐坐回原位,脑海中却是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宣府大同的弊案其实并不稀罕,鞑虏已经不是百多年前的鞑虏了,尽管各部战力恢复大半,但早年间那种彪悍的习气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享乐,因而中原物品最受欢迎,那些延边的堡垒坚城,守将文官多有和鞑子悄悄互市交易的,只东昌侯做事太过嚣张大胆罢了。要真正清查这些,确实得派出钦差往那边去。 可是,这件事虽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方才揭出来的,可完全没想到皇帝不单单是在京城内查,而且是货真价实要到当地去查!以晋王这个堂堂皇子亲王作为正钦差,他这个阳宁侯作为副钦差,后日就立刻出发,这赫然是绝非走过场的决心! 只京师这里他才刚刚开始经营,侯府他还不曾完全掌控…… 由于这突如其来的讯息,陈瑛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可到了申时散衙的时候,又一个消息送到了他的面前。这一次他倒是顺利知道了昨日朱氏病倒的时候,韩国公府荐的那个大夫究竟是何来历,可伴随着此事的另一桩麻烦却让他又惊讶又警惕。 *医馆中突发命案,那死的人经查乃是今天刚刚被韩国公夫人撵出来的一房家人,而当时老太太的心腹郑管事更在场。不止如此,事发之后,巡警铺的人来得飞快,巡城御史于承恩也在第一时间到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巡城御史于承恩是内阁宋阁老的门生。上次晋王府出事那会儿,劝晋王废了正妃的邓典簿也是宋阁老的门生,如今张阁老退了,这位几乎是独霸内阁,这架势是要做什么?还有,晋王府的妃妾双双假孕,这是谁干的?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陈瑛渐渐觉得头疼了起来。想了好一阵子,他终于把心一横,随手拿过一张纸来,提笔蘸墨草草写了几行字,这才高声唤道:“来人!” 第146章 东一长街东,长乐宫。 长乐宫和乾清宫只隔着宫墙和东一长街,多年以来都是武贤妃所住。尽管从前的规矩是皇子成年之后就封王开府,但由于周王这情形,皇帝早年封了这位长子之后,便特许周王继续住在长乐宫,因而这长乐宫中就有两位主子。兴许是因为距离乾清宫最近,皇帝隔三差五都会来看看周王,这也使得武贤妃虽在嫔妃之中年纪最长,却没人敢小觑了她。 这一日傍晚,皇帝在乾清宫料理完了事务,又见过匆匆前来奏*医馆事的杨进周之后,因为心里一股火莫名烧着,他索性就一路散步到了这儿。一进长乐门,他就只见武贤妃正和周王林泰堪一块站在院子里蹴鞠。已经早就不再年轻的武贤妃身着紧身衣裳,偏生那鞠球在她足尖服帖至极地上下跳跃,不时到了周王那边,而周王虽是每次手忙脚乱,但手舞足蹈一阵子也总能踢回来,一时引来围观宫女太监的阵阵喝彩。皇帝站在大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有小太监瞧见他跪了下来,不多时其余人也纷纷行礼,他这才背手施施然走了进去。 “皇上……”武贤妃这时候才感觉到了一阵气喘吁吁,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施礼之后就尴尬地说道,“臣妾没想到您回来,一时放纵了一些。” 皇帝见周王一丝不苟地上前行了大礼,随即仰着头又可怜巴巴叫了声父皇,一副讨夸赞的孩子表情,就笑着说道:“不打紧,泰堪觉得痛快高兴就好!” 周遭的太监和宫女都知道皇帝对周王素来偏爱宠溺,不像对别的皇子那般严苛,因而也不以为异。到了正殿中,皇帝略等了一会,武贤妃就换了一身衣裳出来,而周王则是不见踪影,他笑问了一句,得知人在浴池里泡着不肯出来,说见父皇就得先洗得白白的,他不禁哑然失笑:“这孩子,心性还是和从前一样。” 武贤妃知道皇帝必定在外朝又经历了什么,因而也不去深究这个,只是陪着说了一会闲话。好一阵子,皇帝突然问道:“吴王他们三个选妃的事,你和皇后商议得怎么样了?” 早知道皇帝迟早得说这个,武贤妃自是不慌不忙地笑道:“那一日进宫的五位里头,东昌侯府的两位自然是不行了,汝宁伯家的四小姐倒是不错,女红出色,一笔字也不错,又通佛理。至于阳宁侯府的两位……不瞒皇上说,李淑媛这几天到我这里来坐过很多回,几次三番地说,她就想给儿子找个聪慧能干压得住的,倒是流露出几分对陈澜的意思。” “李淑媛?这么说她是给淮王相中了?” 人都没见着提什么相中,武贤妃心里明白,嘴上却笑道:“皇上和皇后都瞧得中的人,别人又怎么会看着不喜欢?若不是泰堪这孩子没福分,我也愿意要那孩子回来做媳妇。但恕臣妾说一句实话,陈澜好是好,只配吴王他们三个不合适。” “哦?”皇帝原是面露讥诮,此时不禁生出了几分兴趣,因笑道,“你说说为何不合适?” “她自小没了父母,此前弟弟在东昌侯府落水的时候,奋不顾身去救,足可见姐弟情深;那回在晋王府和泰堪惠心他们在一块,眼见刺客却不忘他们两个,这就是一个勇字。在通州安园那一回,须臾之间舍弃大利平定了局面,帮杨进周诱出了那个夏庄头,这就是一个智字。这一次她家里祖母突然犯病,命心腹送信给杨进周,让其转递郡主而不是皇上,这分寸拿捏巧妙,同时也不使别人为难,恰是一个慧字。泰堪这孩子只和惠心还算合得来,却还能记得她,足可见她待人真诚……这样的姑娘,为臣者妻室必是贤内助,可为皇子亲王的妻室……” 武贤妃的话头戛然而止,而皇帝也已经听明白了,不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里却突然想起曲永提过,陈澜还让陈衍去寻了罗旭,如今陈衍拜在了罗旭的老师韩翰林门下,两人竟成了同门师兄弟。突然,他又开口问道:“皇后的意思呢?” “皇后只叹过一句……说是庆成公主如果还在,也该是陈澜这年纪。” 听到庆成公主这四个字,皇帝的脸色突兀一变,随即就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黯然。 正被帝妃评头论足的陈澜这会儿已经回到了蓼香院东次间,陪侍着正由林御医把脉的朱氏。和之前到这儿来过的三位大夫不同,林御医的诊脉极慢,问题也多,到最后说出来的话倒是和方大夫无异,只更加和缓些。 看了方大夫的方子之后,他丝毫没有别人那些同行相忌的意思,爽朗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有名的方一手。老太太尽管用这方子,这几味药的剂量把握得极准,我这个御医也改动不了什么。照着方子捱过这三个月,但使少发病,就能熬过这一关了。至于说话,这倒是没个准,还得看恢复的情形。” 朱氏一左一右是陈澜和徐夫人,下头坐着规规矩矩的陈衍和陈汀。刚刚已经从陈澜那里听说了陈瑛要离京的她,这会儿精神已经好 三老爷这三个字一出,原本弥漫着一股子温情和煦的屋子里一下子仿佛温度骤降似的,人人的脸色都变了。朱氏深深吐了一口气,仿佛要吐尽心中的嫌恶和愤怒;陈澜则是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寻思着陈瑛又要玩什么花招;陈衍一手支撑着炕桌,小拳头轻轻握紧了;而陈汀竟打了个寒噤,瑟缩地从椅子上滑落了下来;徐夫人眼见儿子要跌到地上,慌忙从炕上下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又低声数落了几句。至于绿萼玉芍这两个大丫头,则是对视一眼,脸上双双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怒色,全都以为陈瑛又是使了计来气老太太。 张妈妈见陈澜上前接过了信,立时如避蛇蝎似的退到了门外。陈澜拿过信到了一边的大案上,用裁纸刀裁开了,却是取出信笺先约摸打量了一眼,随即就怔住了,继而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欢喜之色。陈衍先头虽对她说了,可这毕竟是未经证实的消息,她此前并未露出口风。 她拿着信转身走到朱氏旁边,见其亦是满脸的关注和警惕,她就笑吟吟地说:“老太太,三叔受了皇命,后日一早就要同晋王殿下一块前往宣府清查之前的案子。他说这两日得把衙门里头积欠的事务尽快办完,所以就不回来了,让家里替他把行装打点好。” 一时间,满室皆静,众人无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好半晌,才只四岁的陈汀才用一句孩子气的嚷嚷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 “娘,爹不在,您就可以多带我出来走走了!” “胡说八道什么!”徐夫人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继而便扭头对朱氏说,“老太太别听汀儿的,他就是贪玩,偏生老爷是管教严格的,于是见了老爷便好似老鼠见了猫……”说到这里,她想起这会儿屋子里没有别人,时时刻刻仿佛在背后窥伺着自己的罗姨娘更是不在,因而不觉尴尬地笑了笑,“老爷既是后日就要走,我身上有孝,索性让罗姨娘帮着打点那些东西,老太太您看可好?” 朱氏刚刚那阴霾重重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丝笑容,此时就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然而,徐夫人原是要告退,可突然想起今日自己称病,陈瑛商量也不和自己商量一句,就把家务事情都交托给了马夫人,而刚刚她和朱氏交心的时候,玉芍又提到那个陆太医竟是对马夫人多有蛊惑,她就看了看陈澜,迟疑片刻就再次开了口。 “我今天服了一剂药下去,这病好多了,可家里事务终究太多,我这几日少不得要去广宁伯府,再接着还有一年孝期。我想,家里澜儿她们几个都大了,索性每个人让她们管一桩事情,日后出去也得宜,老太太您看怎么样?” 尽管明知道陈瑛这一走只是暂时的,将来少不得会回来,但趁着这段时间,还有不少事情可以做,陈澜还是觉得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一下子被挪开了。听到徐夫人这句话,若是往日她必定会谦逊几句,可此时此刻,见朱氏点头,她只略一思忖就笑道:“若三婶不嫌弃咱们姊妹粗笨,那咱们就给您打打下手了。” “那敢情好,有你这么个帮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见朱氏眨着眼睛仿佛有话要说,徐夫人已经是会过意来,上前拉着陈汀向朱氏行过礼后,立时就告退了。 这时候,一手轻轻按着胸口,朱氏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继而就示意玉芍把纸板拿过来,抬着手腕费力地写了一个“人”字,停了一停,又用那支炭笔指着陈衍,随即方才看着陈澜。而陈澜则是仔仔细细一琢磨,随即上前凑在朱氏耳边低语了两句。 “老太太可是说,等三叔一走,咱们就先清理清理府中人事?”见朱氏欣慰地点头,她便又继续说道,“还有,四弟如今要在外头念书,身边只有楚平那四个未免不够,再多添几个可靠人?” 朱氏仍是点头,陈衍看到姐姐只凭着老太太的一个字和一个动作,就能完全猜到背后的意思,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开口嚷嚷道:“姐,老太太的意思你全都知道,真是神了!” 一连多日的惊吓和煎熬,今天不但宜兴郡主和御用监太监曲永一道过来,给大伙吃了颗定心丸,紧跟着陈瑛这尊瘟神终于也可以暂时离开一段时间,陈澜心里自是欢喜,也没在乎陈衍的咋咋呼呼。只是,她心里早有些别的想头,只此前一直不是时候,于是就一直憋在心里。此时终于有了机会,陈衍又在身边,她又在心里盘算片刻,就坐在朱氏身边分说了起来。 “老太太,说到清理人事,总得有个由头。况且您如今一病,上下人等少不得有些别的想法。之前您不是提过,让三叔三婶他们挪到中路的庆禧居去吗?这事情一直拖着没办,因您这一病,就更拖延了下来,如今之计,等到三叔一走,不如就让三婶带人搬过去。” 对于自己住过多年的庆禧居,从感情和喜好上来说,朱氏不愿意让任何一房搬进去,想当初二房便是被她拖了多年,最后干脆连爵位都丢了。因而陈澜开口说要三房全家搬入庆禧居,她立时神色一变,目光中就露出了质询的意思。 第147章 “老太太,此次您这一病,关键就在于送到皇上手中的那份题本把一切事情都撕掳清楚了,皇上一来念太后旧情,二来念咱们家的功劳,三来则是念在老太太多年独守京师的辛苦操劳,所以才有郡主和曲公公的探视。可是,别人如今想到老太太的病,多半会觉得是 此话一出,一直坐着专心致志听着的陈衍一下子勃然色变,而朱氏更是悚然而惊,旁边的绿萼和玉芍就更不用说了,那脸上既是惊惧又是敬佩。早在心里多次考虑过这事的陈澜见自己这番言语有效用,便趁热打铁地说:“三房的人搬到了庆禧居,翠柳居就空了出来。而芳菲馆和锦绣阁的房子都已经老旧,老太太之前就发过话要修缮,我和四弟索性就搬到翠柳居去,那边屋子大,又有东西跨院,离着您这儿又近,比从前方便得多,而且……” 她顿了一顿,这才把最要紧的一条道了出来:“三婶她们从翠柳居搬到庆禧居,少不得要清点东西重新分派人手,这样清理府中人事就有由头了。咱们府里世仆太多,除了祖上御赐的在籍官奴婢之外,这些年陆续写下靠身文书投了为奴的,也不下几十房,后街的屋子都快注满了。如今趁着清理,也该赏些钱放出去一些,亦或是把有些人打发到江南的田庄上去。就是消息传到外头,顶多说是咱们家境况不如从前,所以省吃俭用,不会说别的。” 朱氏越听越惊讶,但直到最后时,如果不是她眼下说不出话来,必定是击节赞赏。可即便如此,她仍是忍不住用右手轻轻拍着炕沿,又冲陈澜连连点头。就连玉芍也是赞口不绝:“三小姐,您真真是女中诸葛!” 陈衍就更不消说了,要不是陈澜拿眼睛瞪他,他恨不得站起身翻一个筋斗。自从三叔回来之后,他们的日子就过得战战兢兢,如今不说能够尽数翻转过来,但至少可以少许扬眉吐气一阵子,而且这还是名正言顺! “老太太觉得好就成,至于先前分派到蓼香院里头的人手,三婶她们一搬去庆禧居,想必三婶看到人手不够,很乐意把人调回去,至于二婶的人,不过是老太太您想留想打发的事罢了。而空缺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一味空着不填补,我的意思是,或者从老太太您的庄子上头,或者从白河庄那边,也无所谓生手熟手,把人先补上去再说,都是做惯活计的人,上手快!” 从前陈澜还每每在朱氏面前藏拙,但如今朱氏小中风不能说话,她再也不用说一半藏一半,在只有使尽浑身解数才能让自己和陈衍站得更稳当的情况下,藏拙是最蠢笨的行为。要知道,老太太这会儿要的是真正的臂膀,已经没心思一边用人一边压制了。 朱氏只犹疑了片刻,就再次重重点了点头,而这一次,她更是轻轻抓住了陈澜的手,眼神中满是期望和希冀。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直守着的红螺的声音。 “老太太,三小姐四少爷,郑妈妈来了!” 随着话语声,郑妈妈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屋子,一见着朱氏眼睛立刻就红了,一下子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连连磕了三个响头。朱氏的脸上微微露出了讶色,可想到郑妈妈夫妻这一回离府在外,却根本没有办成什么说得上的事情,她心里又有些恼火,但眼见郑妈妈行礼,她还是和颜悦色点了点头。 “老太太,我实在是担心得了不得,要不是姑太太那边事情也多,我又死活劝着,姑太太早就叫上大姑爷一块来看您了!如今最难的关卡总算是过去了!” 西次间里隐约传来了朱氏均匀的鼾声,虽声音并不算十分响亮,但这会儿玉芍绿萼一个在里头守着,一个到外头给其他丫头们分派事情,明间里头的陈澜陈衍姐弟和郑妈妈都是沉默着,因而这鼾声便显得格外出众。听着听着,郑妈妈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开来,陈澜则是望了里头一眼,旋即就看向了郑妈妈。 “*医馆的那件事,妈妈就不要告诉老太太了,这些天她太过劳神,如今正好趁着三叔不在这段时日,好好养息养息。” 郑妈妈闻言大讶:“三老爷不在?这是怎么回事?” 这事情郑妈妈人在韩国公府,竟然会不知道?陈澜愕然看向了陈衍,见他冲自己扮了个鬼脸,随即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她便知道小家伙的消息渠道铁定是另有文章,因而便向郑妈妈解释了一番。果然,听说陈瑛要跟着晋王前去宣府,郑妈妈长长舒了一口气,可不一会儿就眉头紧皱地问道:“三老爷这次跟着晋王,若是真蛊惑他什么……” 陈澜想起之前老太太得知晋王上书时那失望至极的表情,心中不禁哂然,正要说话时,突然又想起刚刚朱氏见着郑妈妈时仿佛有些失望的样子,不禁心中一动,遂笑道:“那是皇上的钦命,再说咱们就是塞人给三叔,难道他还不会防备,就是直接打发回来都有可能。倒是晋王殿下素来是耳根子最软的人,不如看看王府中有什么平素他信赖,又和咱们这儿交情还算好的带上一两个,三叔就是有那心思,也没那么容易成事吧?” 她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心里对于陈瑛真的搭上晋王也并不在意——尽管皇帝剩下的几个年长儿子她只见过一个淮王,其余的怎样并不清楚,但只看晋王那样子,她就不觉得皇帝会挑中这个儿子——然而,郑妈妈却认认真真考虑起了她的话,旋即就摆出了满脸正色。 “三小姐这主意好,事不宜迟,我立刻去韩国公府寻韩国公夫人商量商量。老太太若是醒了问起,还请三小姐说韩国公夫人那儿有事,我不得不过去搭个手。” 眼看郑妈妈说完话就急匆匆往外走,陈澜原想开口叫住她,可话到嘴边,她一下子又改变了主意。等到那门帘抬起又落下,她就转头看着陈衍,随即似笑非笑地说道:“现在可以说了吧,这新鲜出炉的消息你怎么会这么快知道?是不是又是你的罗师兄?” 见陈衍心虚地嘿嘿笑了一声,陈澜略一思忖,也就不再追问罗旭究竟还对小家伙灌输了些什么,只心里难免觉得诡异。罗旭这个威国公世子突然被皇帝赐了举人出身令下场参加会试,这会儿即便不是翘首企盼着会试发榜,也该在家里好好呆着,可他倒是没事人似的。可不管人家究竟什么想头,从实质上来说,陈衍这一回得了大便宜,这个人情她欠的不小。 “罗世子此番帮了咱们大忙,回头三月十八去威国公府游园的时候,姐,咱们可得好好谢谢他。” 闻听此言,陈澜愣了一愣,敲了敲小家伙的脑袋,没怎么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弥漫在侯府上空的阴云散去大半,陈澜原打算留着陈衍在锦绣阁吃晚饭的,可想到迁居之后姐弟俩有的是一块相处的时候,她便打消了这主意,不过是亲自把人送回了芳菲馆。等她回到自己的锦绣阁时,天色已晚,小厨房早就送了饭菜过来,只在茶房里头温着。得知苏婉儿也还没用,执意要等她回来一块,心知肚明的她索性直接进了苏婉儿的厢房。 “婉儿表姐!” 之前话说了一半,陈澜便急匆匆地闻讯而走,苏婉儿在房间里足足憋了一下午,这会儿看到人来了,她立刻高兴地迎了上去。两相厮见之后,听陈澜吩咐直接在她房里摆饭,她更是高兴得不得了,一面命霜儿去帮着安箸布菜,一面拉着陈澜关切地询问老太太的病情,又委婉地表示自己不是不想去探望,而是怕别人误会,继而便小心翼翼地打探起了消息。 陈澜知道自己之前离去时吩咐过不许人随意进出,而且那一拨拨的人到府里来,别人应付还来不及,没工夫再来管苏婉儿,因而对方决计不知道消息,于是少不得解说了一番。说到宜兴郡主和曲永前来探望朱氏,苏婉儿惊叹之下赞天恩浩荡;说到林御医前来诊脉,苏婉儿又笑说如此圣手,老太太必定药到病除;说到三叔阳宁侯陈瑛挂了钦差,要和晋王一道前往宣府,苏婉儿又说侯府深得重用……总而言之,要不是苏婉儿的表情毕竟经不住这一系列事情的冲击颇有些跟不上反应,光听她那些漂亮话,陈澜也不禁佩服她的应变。 知道苏婉儿是一点就通的聪明人,陈澜也没有呆太久,坐了一会儿就回了自己的屋子。这几天时时刻刻在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下,如今终于透了一口大气,又难得偷了这么一会儿空闲,她便索性吩咐再加两支蜡烛,坐在书桌前捧着一本陈衍替自己觅来的楚朝初年笔记小说《清明记》看了起来。当看到元末诸雄逐鹿天下的那一大篇,太祖破郭子兴独斩其属朱重八的时候,尽管早就想到这么一遭,她仍是大为震动。 沁芳拿着一件衣裳过来,见陈澜摆手示意不用,便在旁边劝道:“小姐,这么晚了,早些睡吧!这些天毕竟从里到外都是累的,好容易松乏一下,别累着了自己。”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陈澜盯着那段文字又看了几眼,便将银叶子所制的书签重新在书中放好,合上之后放回了书架,却在出屋子之前又看了一眼书架,这才举步回了西次间寝室。等到钻进锦被中躺下,又由得沁芳拉上那虫草纹样的纱帐子,眼看着那灯光也熄灭了,她才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顶上的帐子。 她是一介女流,没法像林长辉那样在群雄并起的时代横空出世,而林长辉一个开国君王都改变不了这个时代,她就更不奢望这些不切实际的了,但是,她可以尽全力让自己和陈衍过得最好,兴许还能润物细无声地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朱氏病倒了原本是一个最大的危机,但如今情势稍稍得以缓解,她能不能借此真正站稳脚跟,便得看她自己了! 次日一大清早,满脸疲倦的郑妈妈方才回到了府里。在朱氏面前只轻描淡写说了些公府琐事的她并没有发现,自己服侍了多年的主子眼神中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只她这两天在外头实在是太累了,强打精神对陈澜说了几句,就回了耳房倒头就睡,丝毫没理会院子里妈妈和大小丫头们的议论纷纷。 第148章 陈澜盯着那段文字又看了几眼,便将银叶子所制的书签重新在书中放好,合上之后放回了书架,却在出屋子之前又看了一眼书架,这才举步回了西次间寝室。等到钻进锦被中躺下,又由得沁芳拉上那虫草纹样的纱帐子,眼看着那灯光也熄灭了,她才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顶上的帐子。 她是一介女流,没法像林长辉那样在群雄并起的时代横空出世,而林长辉一个开国君王都改变不了这个时代,她就更不奢望这些不切实际的了,但是,她可以尽全力让自己和陈衍过得最好,兴许还能润物细无声地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朱氏病倒了原本是一个最大的危机,但如今情 见罗姨娘端起笑脸问好,陈澜少不得也客气了两句。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几句套话之后,罗姨娘突然问起陈衍在韩翰林那儿的情形,她立时就生出了警觉。果然,下一刻,罗姨娘就满脸堆笑地提起,想让陈衍把陈汉引见给韩翰林。 不同于上次陈汐那件事答应时的爽快,这一回,她却只是轻飘飘一句话把人搪塞了回去:“姨娘,四弟自己都是才刚刚拜入韩师门下,战战兢兢还来不及,哪有那资格再引见别人?” 被一句话打发了回来,罗姨娘却也无话,可走到转角的地方,她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那边空空荡荡的地方,使劲咬了咬牙。分明如今是情势最好的时候,偏陈瑛就要去宣府,否则她用得着求陈澜?不过,好在马夫人必然会忙着按照陆太医的方子养身,徐夫人有热孝在身,身体又是那番光景, 三月十二是晋王林泰墉和阳宁侯陈瑛奉旨前往宣府的日子。两人一为皇族,一为勋贵,再加上随行又有锦衣卫两百人,内阁宋阁老率几个部堂重臣亲自送到宣武门外,自然是场面做足颜面给足。然而,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那副戒备森严的送行景象已经让人望而却步了,怎比贡院发榜来得喜庆热闹? 楚朝制度,会试发榜素来是张在东四牌楼,因而打从一大清早开始,这里就挤了个满满当当。及至锦衣卫护送着一名礼部主事前来张贴榜单时,人群更是呼啦啦一下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毕竟,数千人贡院考试,到头来却只得寥寥三四百人得以提名杏榜,怎叫一个悲喜了得?看榜的同时,有突然大呼小叫哈哈大笑的,有骤放悲声疯疯癫癫的,也有呼朋唤友扬眉吐气的,小小一堵墙下,一时间尽显人生百态。 争相挤在那榜单下头的多半是家境贫寒的举子,而富贵人家则是矜持多了,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跳来跳去找名字的,多半是家仆小厮。这会儿,一个身着青衣小帽的小厮便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从人群中挤将出来,跑了两步又跳着拉上了鞋帮子,这才一溜烟奔到了一辆什么装饰都没有的马车跟前,毕恭毕敬弯下了腰去。 “世子爷中了!” “果然中了!”车中女子并未出来,随即又追问道,“可知道是第几?” 此话一出,那小厮脸色一变,犹疑了片刻方才吞吞吐吐地说:“小的没仔细数,只似乎是倒数第四五的光景……” “可恶!” 车中的罗姨娘一下子露出了怒色,一下子攥紧了手中的罗帕,随即才淡淡吩咐那小厮退下,又让外头车夫上路回府。等到轿车行驶了起来,她才在车中恼怒地冷笑了一声,又喃喃自语道:“必定是那些自诩清高的腐儒作祟!罢了,横竖他都已经是威国公世子,这会试殿试不过是一个过场而已,难道还和那些士子一块去做那芝麻官?” 这一日陈澜亦是起了个大早,梳洗打扮后往蓼香院瞧过朱氏,也没来得及吃早饭便赶到了水镜厅。想起昨天傍晚的情景,她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会儿徐夫人一身缟素从广宁伯府回来,在蓼香院中请过了马夫人去,说是之后让其帮着自己管家,果然还指望着枯木逢春的马夫人一口婉拒了,说是自己也要调养身子,却竭力推举自己的女儿。徐夫人就等着这一句,轻轻巧巧一句话就说让陈冰陈滟姊妹俩去账房督查账目,马夫人想想握着帐目是好事,也没细想,倒是觉得捡了个便宜。 这会儿,陈澜见徐夫人和陈汐已经到了,厮见过后就在主位左下手的位置坐了下来。她曾经在这儿主持了好一阵子,人头全都熟悉得很,因而下头那些个管事妈妈和媳妇等等最初自也没有二话。只当徐夫人淡淡地说已经请得老太太示下,三房要从翠柳居搬到中路后堂庆禧居,一时间满堂惊诧,就连陈汐亦是一副意外的表情。 徐夫人早就和陈澜商量定计,此时便又继续说道:“老爷袭封了阳宁侯,老太太原就有让老爷迁居的意思,只之前事情多,就耽搁了,如今是阳春三月,正好趁着这好天气把事情都收拾好了。翠柳居那里的一应家具摆设等等都要重新清点,这些事情便由五小姐统管,庆禧居那边屋子和人手的调派,则是听三小姐的。这个月府里最要紧的就是这件事,我虽身体不好,可也会时时过问,你们记着,别一个不好把几十年的脸面都给砸了!” 有了这么件大事,接下来什么哪家丫头到年纪该配人了,哪个婆子办砸了事情该出发,哪个巡夜的媳妇抓着了内贼偷儿……这等等小事自然而然被这些管事的媳妇妈妈忽略了过去,眼下她们最在意的是,这么一件大事代表着什么。就连陈汐也有些坐立不安,趁着是吃午饭的空挡,当丫头低声到她身边言语了几句之后,她禀报了一声就先退了。 陈瑛不在,徐夫人反而更不放心陈汀一个人留在翠柳居,因而今早索性就把人带了出来。只到底是小孩子,听着那些婆婆妈妈们一个个回话,看着一成不变的禀事取对牌,他渐渐耷拉着眼皮子打起了瞌睡,这会儿跟着徐夫人和陈澜到隔仗后头用午饭,他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儿子这副光景,徐夫人瞧着心疼,用过午饭就对陈澜说:“澜儿,汀儿这般样子,日后要是每天跟着我熬,恐怕精神就更加不好了。广宁伯府那边也是日日有事,我不时要过去,恐怕更加没工夫照应他。不如这样,这几日我早上就不过来了,你和五丫头一块料理,想来她就算用什么手段,你也能制得住。如若我去广宁伯府,就把汀儿放在蓼香院,你看如何?” 陈澜知道徐夫人这是真心的托付,略一思忖便爽快地点了点头:“也好,就按照三婶说的办就是了。只是……” 看到陈汀眨巴着眼睛正玩弄着自己腰中的玉坠流苏,她便轻声说道:“三婶,六弟还小,身体弱些并不要紧,只要慢慢调养就是,一味把人拘在屋子里不好。看看小四,因为咱们自幼没了父母,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他,他成日里就是在芳菲馆乱跑,也没人管得了他,反而长得粗壮健硕,足可见有时候还得放人出去走走。眼下后园桃花开得好,您不妨多带他去散散心,毕竟成日里憋在屋子里对您也不利。” 徐夫人前天就听吴妈妈说了陈汀在后园中玩得异常高兴,后来回了屋子,陈汀还指着那个汝窑美人肩花瓶中的桃花兴奋地说是自己折的,此时听到陈澜这番话,她心底一动,随即立时拉着陈澜的手说:“好孩子,多谢你有心了!” 娇养的孩子不如放养,不管是从陈衍的身上,还是从后世的诸多案例上,陈澜都深深相信这一点——自然,这不过是说身体,至于性情才能等等,却是需要后天培养的。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提醒这一句就够了,说得太多反而适得其反,接下来也就不再提此事,只又商量了一阵庆禧居那儿的人手分派。她自是请徐夫人先荐稳妥人,等到徐夫人欣然报出了一连串名字来,她才带着陈汀和吴妈妈一块走了。 她这一走,陈澜便吩咐让苏木胡椒回锦绣阁去替了沁芳和芸儿过来。可没曾想,沁芳倒是不一会儿就带着瑞雪来了,却是讪讪地说芸儿吃过午饭就溜了出去,这会儿也不知道人在哪儿。尽管已经习惯了这丫头四下钻营的包打听脾气,可看着满脸尴尬的沁芳,陈澜还是生出了一丝无奈,只得令瑞雪到外头看着一些 “算了,她不在就不在,你先听着就是。”定了定神,她便开口说道,“今天,三婶已经说了迁居的事情,翠柳居那边的事情归五妹管,庆禧居的事情则是我分派。再加上我昨天对你们说的那一茬,接下来咱们就得忙上好一阵子。第一,庆禧居的人手。” 她伸出了食指,顿了一顿便一字一句地说:“三婶已经把她看中的人告诉了我,到时候必得安置到庆禧居的几个好缺上,至于余下的,你们把所有职司安排抄出一张表来……原本我是想让芸儿去打听,谁这些天往翠柳居走动最勤,往罗姨娘送礼多的,这事沁芳你回头分派芸儿去做就是。只要有了这个,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得多。” 见沁芳和红螺先是大讶,随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陈澜却没有给她们说出心里话的机会,又继续说道:“第二,就是我和四弟之后的事。咱们锦绣阁的人手不用换,保持原样就好,四弟那边除却三个大的,那些小的却得淘一淘,免得一个个人都想往他身边蹭,真正做事却找不到人,沁芳你留心一下府里闲散的亦或是后街上的。第三,红螺,过两**和你干娘随我去一趟白河庄。” “小姐,芸儿姐姐来了!” 她正吩咐着,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个声音,不一会儿,门帘一掀,芸儿就笑吟吟地进了屋子来。陈澜嗔怒地看着她,见她吐了吐舌头便上来乖巧地行礼,不禁没好气地说:“又是一句话都不留就出去逛了,不知道咱们替你操心么?” “小姐,奴婢也是想给您打探打探消息。”芸儿讨好地在陈澜椅子前屈了半膝跪了下来,又仰着头说,“奴婢正好遇到喜鹊去后头取洗干净的衣裳,就和她攀谈了起来,这才知道,早上罗姨娘根本没能送成老爷,那边是宋阁老带着好些高官,她只能远远张望了一眼,后来就去贡院那边看了发榜。罗世子中了,只名次是倒数,罗姨娘觉得主考官有意为难,回来之后就发了好一阵脾气。” 第149章 庆禧居七间七架,是阳宁侯府前厅中堂后堂之中的后堂。尽管已经关闭了长达十年之久,但由于朱氏对这里别有一番感情,因而日日打扫年年修缮,如今走在其中,非但看不出什么衰败腐朽的味道,反而显得宏大壮阔,让人觉得不愧庆禧之名。 往日这儿安排了四个洒扫的粗使小丫头,四个侍弄花草树木的仆妇,四个在上房厢房中打扫的丫头,如今三房既是要搬过来,原来的人手自然是决计不够用的。陈澜接手了庆禧居的布置以及人手等事宜之后,最初不少人还跑去走徐夫人的门路,谁知道徐夫人只是推说事情给了陈澜,自己一概不管,罗姨娘倒是愿意管,可陈汐照管翠柳居的一应人事东西等等搬迁事宜就已经忙不过来,她又不好再伸手。于是到了最后,锦绣阁的门槛险些被踏破了。 这会儿,大小丫头们看着正房东次间里堆着的那一堆盒子以及炕上的那一堆绫罗绸缎,全都觉得目驰神摇。芸儿最是不管不顾,径直上前展开了一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料子,随即低声嘀咕道:“这不是羽毛缎么?听说是贡品,他们从哪里得来的!” “府里这些妈妈嫂子们都干这许多年了,里头外头的孝敬什么没有。”就是好脾气如沁芳,想到那会儿祝妈妈对自己的刻薄凶狠,可之前却才带着侄女满脸堆笑地上门来,忍不住也冷笑道,“三夫人那里放出风声说一切小姐做主,他们就全都找上门来了!其实哪里是真巴结咱们,还不是看着三老爷得爵,三房又搬进了庆禧居,进了那儿就不用愁了!等到时候她们站稳了脚跟,要看咱们失了势,指不定东西怎么进来就得怎么出去!” “留下一些够用的就行,至于华而不实的,放着也是浪费库房的地方。”陈澜淡淡地笑了笑,随即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直到发现红螺也追了上来,她才不咸不淡地说,“当初芙蓉和木樨触怒了老太太,如今留在白河庄上不得回来,你应该不会忘了那是怎么回事。我如今把这些送礼最多,又在罗姨娘面前讨好卖乖的一个个安插到好缺上,再放出点风声去,等到三叔回来,那些有三婶庇护的还好,至于没有的……我就不信三叔这些年在外头没有培植自己的班底,反而会用这些见风使舵的,到时候家里头那些人就该明白怎么选择了!” 想起那两个曾经在蓼香院最受任用,之后却差点丧命的一等大丫头,红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可细细一思量,她却越发觉得心惊。待到随着陈澜来到满是人声的庆禧居时,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开口时,她却看见了罗姨娘和陈汐,那半截话立时吞回了肚子里。 罗姨娘也没料到她有意挑着平常陈澜不会过来的下午,竟然还会遇着人,脸上便有几分不自然。然而,她如今毕竟是有三品淑人诰命在身的人,徐夫人既然是在病中,又兼守孝,她也就大大方方和陈澜厮见了,随即笑着说:“翠柳居那边毕竟东西都要挪过来,也不知道屋子大小东西是否合适,五小姐心里没数,让我一块来看看房子,也好帮着出个主意。” 见陈汐也有些不自在,陈澜自然不会去挑这种礼法上的刺,笑着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话,恍若不在意地自顾自到另一边分派去了。几个管事妈妈和媳妇瞧着两边的人,犹豫片刻便仍是簇拥在罗姨娘和陈汐身边奉承。毕竟,老太太病成这个样子,又同意了三房迁居庆禧居,无疑便是让步示弱了,今后这侯府真正话事的人不问自知。 只不过,毕竟眼下三老爷陈瑛不在,罗姨娘虽有诰命却毕竟不是主母,因而陪着罗姨娘和陈汐转了一大圈,几个人少不得又转过头去寻陈澜,却是在那七间轩敞的正房里头找着的人。见陈澜用手指在那正中的紫檀大案上轻轻一抹,又抬头看了看上首的青底金字大匾,随即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一位妈妈便满脸堆笑地上得前去。 “三小姐,这都是早上刚刚擦拭打扫过的,保管一点灰也没有。” “唔,你们确实用心了。”陈澜轻轻拍了拍手,随即微笑道,“此番三叔三婶他们一大家子搬了过来,杂七杂八的事情多,也得劳各位妈妈嫂子们着紧一些。三婶之前对我提过,翠柳居有些丫头年纪大了该配人,有些妈妈年纪大了,该放出去荣养,还有几个管事媳妇也得重新换过差事,再加上庆禧居比翠柳居大了将近一倍,人手自然得添好些。老太太也说了,府里的大厨房毕竟供给的地方多,这边得再设一处小厨房,要有一个人揽总。这边门户比先头翠柳居多了三四处,晚上巡夜原本府里那些就不够了,得再添一位妈妈总管巡夜。” 见底下这些个管事媳妇和妈妈都是听得聚精会神,陈澜便缓缓进了东间,直到她们都跟了进来,她在正中临窗大炕下首左边的第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才继续说道:“老太太这几天病着,却还想着家里咱们兄弟姊妹几个,说是身边人太少,看着实在是太不像样了。所以,这一次趁着迁居,咱们姊妹几个身边,每人提上两个一等,二等的则是四个,三等六个,粗使的酌情添减。至于三哥四弟五弟六弟他们,身边丫头倒还罢了,出门的小厮读书的书童伴当,不妨加到每人八个。” 此时此刻,屋子里十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媳妇全都瞪大了眼睛,心里飞速盘算着这一个个空缺代表着什么,一个个拼命按捺着心头的兴奋。那些曾经顺着陈瑛的意思把家里人送进蓼香院的,这会儿恨不得捶胸顿足。 在老太太那儿呆着,探听到了消息固然有功,可老太太如今病成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要出头得等到什么时候?三房的少爷小姐是最多的,这身边人至少空缺了十几二十,再加上院子里粗使打杂的小丫头,这可不全都是机会? 于是,当陈澜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徐夫人的意思,定下了庆禧居管采买、管新人、上房巡查的三位管事妈**时候,刚刚还把那焦躁藏在心里的其他人顿时再也藏不住那热乎乎的想头,一位年纪最大的妈妈就笑道:“三小姐,这到处都是添人,家里哪来那么多熟手?” “是啊是啊!”另一个媳妇亦是帮腔道,“后街上没职司的人虽然多,可毕竟是闲散久了,若没经过好好调教,恐怕是用不得的。一大帮人搬到这庆禧居,最初少不了乱子,得用稳妥人才好,否则出了事没脸面事小,让人瞧了咱们侯府的笑话事大。” “三婶那儿也是顾虑这个,那诸位妈妈怎么说?” 陈澜微微一笑,眼睛就瞟了一眼最后头早就得了自己讯息的张妈妈。果然,张妈妈心领神会地插嘴说道:“前时老太太的蓼香院不是才进了不少人?三少爷五少爷和五小姐身边本就需要可靠人,这些都是三老爷三夫人瞧中最是稳当的人,如今调过来补缺最合适不过了。” 刚刚本就是因为无人起头,众人方才顾左右而言他,这会儿有人开了腔,附和的自然不在少数。其中也有人提出异议,说是老太太身边不能没人服侍,可张妈妈作为蓼香院的管事妈妈,开口说老太太那边还有二夫人送去的人,再不够便从后街和其他地方选一选,其他人也就渐渐偃旗息鼓了。 她们几乎都是投了三房的人,蓼香院那边的新人几乎个个都和她们沾亲带故,可偏偏从老太太到郑妈妈再到绿萼玉芍这些大丫头,全都看新人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如今她们另得了更好的职司,有什么不好的? 等到陈澜带着红螺从庆禧居去了一趟翠柳居见徐夫人,最后回了蓼香院时,这档子事就差不多结束了。因朱氏如今还不适宜见人,不论是才在一等大丫头上头呆了两三日的紫锦和青霓,还是那些二三等乃至粗使的小丫头们,全都只是在院子里磕了头,这就算全了不过几日的主仆情分。 吴妈妈亲自来传的徐夫人的话,紫锦和青霓一个给了陈汐,一个给了陈汉,全都仍是一等,自然心满意足——她们都是罗姨娘挑出来的人,自然觉得这番回去更是有头有脸。至于其他人也都是按等分派,几乎是个个皆大欢喜。 当这十余人都离开了蓼香院之后,陈澜方才进了正房东次间,见歪在炕上的朱氏亦是神清气爽,她便笑道:“这下子,老太太可以安心将养了。” 绿萼和玉芍见朱氏高兴, 郑妈妈已经一连三日没回来了。 不但绿萼玉芍对这件事颇有些想头,就连朱氏亦是面上不露而心中失望。她自然知道郑妈妈在外头不是为了韩国公夫人便是为了晋王妃而奔波,如今为了自己的病,只怕有什么消息也会只送到陈澜那儿打止,生怕什么坏消息刺激了自个。所以,就凭陈澜在面前时只字不提,朱氏就知道多半不是没进展就是情况糟糕,因而想及那边必定是韩国公夫人掌总,失望之余忍不住担心若是自己不在,这唯一的女儿怕是支撑不住,连带着也暗自怨上了张铭。 这会儿,她在绿萼的服侍下喝了药,斜倚着妆花缎大引枕,心不在焉地听着玉芍说外头听来的一件趣事。若往日,她不一会儿就能笑出来,眼下却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直到陈澜进了门来,她才眼睛一亮。 “老太太。” 陈澜行过礼之后,见朱氏颔首示意,便上前和往常一样在炕沿坐了。先问了绿萼和玉芍老太太的情形,她才笑着把家里情形略讲了讲,最后就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张名单来,把庆禧居如今已经定下的一众职司人等念了一遍。她这边正念着,对府中人事熟悉得很的绿萼和玉芍不免面面相觑了起来,就连朱氏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沉思。因而,她一念完,便笑着冲绿萼和玉芍使了个眼色。 等到两人退下到门外守着,她才解释道:“老太太,咱们就算在庆禧居安插人,回头三叔回来,她们也留不长久,所以我就想不用多此一举了。这些几乎一色都是早就奉承过罗姨娘的,又给我送过了厚礼,如今我一股脑儿都安插在了要紧处,那 第150章 朱氏掌管侯府多年,如今容了三房搬进庆禧居,很多事情也就看通透了。绿萼和玉芍想不通的,她不过一会儿就想明白了,可陈澜在自己面前又详细解释了一番,她心里却很满意。相比只卖弄小聪明的人,她自然更喜欢不藏着掖着的,因而不知不觉就笑了。 于是,当陈澜说今日便要会同徐夫人身边的吴妈妈和蓼香院的赖妈妈,把府中世仆按册子清一清,明日则是亲自去天安庄,她陪嫁的荣越庄则是回头由郑妈妈去,她就点了点头,又挪动着右手示意陈澜去拿纸板来。 “四……”陈澜看着朱氏写的字,略一思忖便开口问道,“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四弟和我一块去?”见朱氏点了点头,她不禁有些为难,“四弟才拜入韩翰林门下,不过学了几天而已,贸然告假是不是不太妥当?不若我多带几个随从……” 然而,出乎她的意 她原本还想再劝两句,可看到朱氏满脸的严厉,想起老太太当和陈澜提过,顿时打住了话头,又屈膝应道:“奴婢知道了,这就出去知会张妈妈。” 对于侯府中的下人来说,午后往往是偷闲的时刻。清晨得早起点卯干活,上午亦是一日中最忙的时候,洒扫跑腿办事,每一样都是不能随随便便敷衍过去,但下午不在主子面前的自然可以寻机打个盹,亦或是三三两两闲磕牙。只这两日因三房迁居事宜,侯府上下人等个个都卯足了劲头,这会儿空闲虽没了,但被叫到水镜厅的一众人等也没人敢埋怨,只在外头等候的时候,少不得眉来眼去使眼色,亦或是窃窃私语求证。 “前两天才分派过一遭好缺,今天又有什么好事?” “谁知道呢……咱们这几天送礼送得肉痛,好在结果也不亏,值了。” “三小姐倒想得透彻,如今三老爷虽然不在,可老太太靠不住了,还不是捞一点是一点,至少这嫁妆就凑了一小半,毕竟她哪里拗得过三老爷这个名正言顺的侯爷?也只有在三老爷不在的时候,她才能仗一仗老太太的势,四少爷那么小,还不是一切拿捏在三老爷手里?” “话不能这么说,四少爷如今可是威国公世子的同门,宜兴郡主和那位晋王府的钱妈妈都对三小姐客客气气,事情没个准,眼下还是老实本分办事的好,别攀附这个攀附那个。” 晚到了片刻的陈澜虽只是带着赖妈妈,但里头既有陈汐和吴妈妈,众人自然知道今天但使有什么事情,也是三房和老太太已经商量定下的,因而刚刚还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下子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悄无声息的寂静。陈澜和陈汐厮见过之后,见对方眼神淡然脸色平静,就仿佛对今天这件事无所谓似的,心底不禁有些疑惑。 这些天来,陈汐仿佛又彻底恢复了从前父母不在身边时的冷漠淡然,这是因为遭了重挫之后终于恢复了冷静自持,还是已经看破了世情的自暴自弃? 疑惑归疑惑,但陈澜毕竟不是圣人,陈汐有父有母有兄有弟,毕竟不比陈汀这个才四岁的小孩子,因而她也就没细想。看了一眼从外头进来在厅里站得满满当当的一应人等,她就从赖妈妈手中接过了一本册子,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几天因为搬迁的事情,家里新派了不少职司出去,帐房那边都一一添了名字,今天是为了另外一件事。自从老侯爷去世之后,家里便没有放过奴仆,名册上在籍的家人越来越多,有的是领一份钱粮,在外有职司,有的则是干脆不在后街住,有的是根本轮不到事情。只这样一来,打着侯府旗号的人就太多了。” 陈澜顿了一顿,词锋一转,就说到了此前在*医馆的那件事:“这两天,因为韩国公府被撵出的家仆横死医馆一事,都察院御史纷纷弹劾,韩国公身为左军都督府都督,如今也连连请罪,在家闭门思过。这几天,韩国公府放出去的家人,已经有几十个了。而那个家仆是什么人?打着公府的旗号在外横行霸道,纯属败类,早就该撵了!按照老太太和三夫人的话,这种人若是出在咱们家,不但是撵,索性就直接送到顺天府法办!” 因为骤然提高的声音,原本就鸦雀无声的水镜厅中更是死一般的静寂。京城勋贵人家不但是主子们姻亲连姻亲,就是下人们也往往是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因而韩国公府的事情朱氏不知道,底下这帮子人却全都清楚,背地里也不是没有议论过。可如今由此事殃及到自己,她们就不免有些惴惴然了。 陈汐一直都只是冷冷坐在那儿,此时见陈澜停了下来,吴妈妈又给她使眼色,想起自己还是来之前才被叫到徐夫人之前交待了今天要做的事,罗姨娘那边得知这些还不知道会怎样恼火,不禁有些怔忡。只她张了张口,可看了看身边这一应人等,觉得恐怕没有一个向着自己的,突然又心灰意冷,到了嘴边的话也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旁边的陈汐在想什么,别人自然无暇顾及。这会儿,满场惴惴然之中,终于有一位妈妈想着事不关己,又要卖弄,因而就赔笑说了一句:“三小姐说的是,府中闲人是太多了些,全都打咱们府里的旗号,将来难免惹出什么事情来。” 陈澜原是也安排了人,只此时有不相干的人接话茬,自然正中她下怀,她当即点了点头:“所以,前时既然府里新添了不少人,闲散的家人也得放出去一些。年迈独身的,府中在江南以及山东的田庄可以留着干些轻省活养老;年轻力壮的,若愿意,又有府中管事等等可以具结作保,则荐给外头各家铺子;至于剩下的人,想继续留着侯府名头的,府里在直隶各州县的田庄上头做个庄丁仆妇都成,其余一概到顺天府出文书放出去。” 如果前头没有说韩国公府也放了奴仆,那么此时兴许还会有人出来劝说,但陈澜既是把韩国公府的事情放在台面上,又有都察院御史的弹劾,即便是有人存心做个好人,也自会先掂量掂量这事情背后的东西,再想到陈汐人在这儿,徐夫人和老太太应当都是点过头的,那些闲散没职司的和自个也没什么太大关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顿时有人带头说了一声。 “既是老太太和三夫人决定了的 一大清早,关闭了一整夜的阳宁侯府东西角门就敞开了。门房们按照从前的习惯,洒扫之后就提着水洗刷了台阶。这其中,东角门上管事的催得最急,毕竟,鲜少有人这么早上家里来,可家里的主子出门却是昨天就定下的。因而,瞧见那一辆骡车顺着甬道徐徐出来的时候,他连忙摆手示意那几个门房退开,六个人沿着东角门整整齐齐站成了两列。 这些都是多年的老下人,因昨日里头传出来府中要放奴仆的消息,一时间自然有喜有忧,这会儿脑袋虽个个都低着,却不时有人抬头去瞟那出门的一行人。驾着那辆清油青幔车的大走骡又黑又亮,洗刷得干干净净,车帘严丝合缝,丝毫看不清里头的人是什么光景。只马车旁边四少爷陈衍带着四个伴当,后头还有十几个亲随护卫,却是显得雄纠纠气昂昂。 等这一行全都过去了,门房们方才各归其位,两个平素交情不错的拿着大笤帚到路边清扫,其中一个年轻的挥动了两下笤帚就低声问道:“魏大叔,府里这回还真是冰火两重天,有的是高升握了大权,有的却是扫地出门,这也忒不公平了。” “公平?这天下哪有公平的事,不过是看你有没有本事!咳,那名单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多年前就只挂一个名却在外头有活计的,就是闲散多年派什么差都不能尽心的,要么就是只会往这个主子那个主子面前奉承,最是会爬墙头的,再就是早就想请恩典放出去的……总之都有道理!” “说的也是,反正不关我的事……不过魏大叔,三小姐四少爷怎会在这当口突然又去通州,莫非是那边庄子上有什么不妥?” “这种事情咱们做下人的怎么知道?” 话虽这么说,这被人称作魏大叔的中年门房却抬头望了望渐渐消失在街角的那一行人,脸色很有些微妙。三老爷陈瑛虽是使人吩咐过他们这几个,可这会儿主心骨都不在,他们顶多也只能看着记着,其他的事情什么都做不了。 坐在车上,陈澜想起刚刚出来时,陈衍一定要骑马不愿意坐车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心里倒是赞同得很。如果现在是汉唐,她一定会胡服骑马,好好看看如今的大好河山,而不是闷在这种密不透风的轿车里头。可偏偏现如今的勋贵子弟们,不少人偏偏好的不学,偏学文官们坐车坐轿,一个个全都在衣着风雅举止翩翩上头下功夫,把男子气概都不知扔哪去了。 今天跟着出来的是红螺和田氏。对于守寡多年的田氏总算是得了好差,小姐待人又好,红螺自是说不出的欢喜,此时见陈澜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就凑趣地说道:“四少爷如今又是跟着先生做学问,又是跟着武师练武健身,日后必定有大出息。” “有没有大出息得看他自己的,我只希望他能心性正派,平平安安,仅此而已。” 说归这么说,陈澜嘴角上翘的弧度仍然是更深了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就听到车外传来叱喝,微微将车帘拉开一条缝,她才发现是已经到了宣武门。知道守城营的人不会盘查阳宁侯府的马车,她就放下车帘靠了回去,果然,之一小会儿,停下来的车就再次前行了起来,只外头的喧哗也是一阵阵传了进来。 这会儿时辰还早,城门口出城的人少,排队等着进城的人却多,间中偶尔也有些小商小贩为了逃避崇文门税关有意往这走,因而里头吵吵嚷嚷不绝。从城门券洞中出来,这些吵闹求情的声音就渐渐远去了,可取而代之的则是官道上的人声马声鸣鞭声说笑声,倒是一直不愁太寂寥。可陈澜虽一连几日都睡得好,这会儿在马车的颠簸下仍是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直到有人轻轻推搡了几下,她才一下子惊觉了过来,眼睛尚未睁开就本能地问了一句。 “到安园了么?” 第151章 闻听此言,陈澜不禁大讶:“这京师通往通州的官道何等重要,是谁这么大胆子?” “小姐忘了,咱们的庄子在潮白河那边,刚刚已经从官道拐了出来,这会儿的路虽是几年前修的,却算不上驿道。”红螺见陈澜表情越发不好,连忙压低了声音说,“之前楚平已经过去报出了咱们阳宁侯府的旗号,可那边并不买账,说是王府的贵人再次射猎,让咱们要么等着,要么绕路!” 北国三月是渐渐回暖开春的日子,年轻公子三五成群踏青出游的不少,可如今才是动物好容易熬过了一冬出来觅食的时候,因而很少有人射猎,就连皇家也是如此。陈澜虽是女流,可也从自己看过的那些杂书上知道这一条,此时脸色不觉越发凝重了。正沉吟间,她就只见车帘一动,却是陈衍钻上了车来。 “姐,我去问过了,那儿是淮王。”陈衍还没来得及坐定就把话头丢了出来,脸上满是懊恼,“如果不走这条路,得拐回去绕上一大圈,那时辰可就全都白费了!这种大道上,甭管那个王府的人,总不可能堵上一整日,再说……咱们也不是任他们欺负的,不如等一等?” 如果前面的是其他那些王府的贵人也就算了,可淮王两个字一入耳,陈澜原就凝重的脸色顿时更差了。那个年轻的亲王当初在坤宁宫中也能闯进她们这些千金小姐的地方来,后来在西苑中更是堵住了她的轿子,肆无忌惮直言不讳地对她说了那样一番话。此时尽管是在这样的光天化日,安知他就不会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 尽管动足了脑筋,可眼下只不过这些人手,陈澜一时也无法想出什么真正的好办法来。她知道这会儿掉头另寻他路只怕是行不通,可看见陈衍眼珠子乱转的情景,她猛然想起昨日对陈衍说,让他跟着自己去安园的时候,他竟拍着胸脯说老太太已经使人到韩翰林那儿帮他请了假,不禁骤然回过神来。 “昨天老太太使人去北居贤坊韩翰林那儿替你请假的时候,罗世子可在?” “在啊,他明天就要去殿试了……嗯?”陈衍最不习惯的就是陈澜每每习惯在自己不留神的时候突然发问,还偏偏是自己很想藏着掖着的事,此时又着了道的他不禁异常郁闷。可是,在陈澜犀利的目光下,他只得老老实实地说,“师兄说,这种好天气适合踏青出游,他要是有空,就来安园寻咱们,潮白河旁边有一处桃花林桃花开得极好。” 好吧……她得承认罗旭确实厉害,陈衍本是从小对人提防的习性,如今却已经对人言听计从,压根没去揣摩人家的目的——兴许还觉得这事情根本不值得揣摩! 就在她牙痒痒的想在陈衍的小脑袋上再敲两记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她摆手让陈衍别做声,凝神细听时,她却骇然发现,那马蹄声似乎不单单是从前头而来,后头竟然也有。就当她紧张得背上微微冒汗的时候,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咦,这不是淮王殿下么?这么巧,殿下也是来踏青赏花的?” 车中的陈澜立时瞅了一眼陈衍,恰好发现小家伙喜形于色的样子,不禁没好气地冲他瞪了一眼。见陈衍立时正襟危坐,可明显是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她不禁又有些忧心。罗旭这个威国公世子在对付陈瑛的时候还好,然而如今外头的是淮王,万一这位皇子亲王蛮不讲理,岂不是莫名给人家招惹麻烦? “踏青赏花?殿试在即,罗世子倒是还有这么一股怜香惜 尽管立国之初距离现在已经有百多年,种种善政德政也有无数湮没在了时光中,但皇族宗室和公侯勋贵的世袭制度却一直都不曾改。看多了杂书的陈澜自然知道,相比历史上抬高宗室却提防勋贵,使得公侯大臣见皇子亲王伏地拜谒无敢钧礼的明太祖朱元璋,楚太祖林长辉却是反其道而行之。皇族宗室的封爵一概是世袭减等,而功臣勋贵则是世袭不减等,因而楚朝的亲王至少在待人接物上,碍于祖制不敢一味倨傲。 但这一条约定俗成的旧规却不适用于淮王。至少,此时此刻他在车旁撂下那么两句话之后,随即用力一挥马鞭,身下骏马吃痛不过立时放开四蹄如同利箭一般疾驰了出去,身后一众随从也慌忙打马跟上。一时间,叱喝声、嘶鸣声、马蹄声、鸣鞭声在大道上汇成了一曲杂乱的乐章,马蹄扬起的尘土铺天盖地,让避在路边的两拨人全都不免灰头土脸。 直到人过去了,罗旭方才没好气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顺便摘下帽子到路边随手一抖,头也不回若无其事地说:“北边就是这点不好,风沙大,就这么一会儿能倒出来三升土!” 杨进周也不是头一回见识这等天潢贵胄的倨傲脾气了,随手在身上掸了两下,也没去接罗旭的话茬。可看到罗旭倒完了帽子里的沙土之后就策马往那辆轿车而去,他不禁微微一愣。刚刚淮王经过时在车旁停了一停,那声音不大不小,他自是听见了,心里已经有些猜测。于是,略一迟疑,他看了一眼罗旭后头那四个浑身精悍气的小厮,也带着秦虎上了前去。 罗旭在车旁干咳了一声,随即敲了敲车门道:“师弟,令姊不曾受惊吧?” 话音刚落,跳下来的车夫已经是打开了车门,随即车帘就被人掀开了。钻出来的人影也不用车蹬子,纵身一跳就稳稳当当落在了地上。陈衍先瞧了瞧罗旭,随即打量了两眼杨进周,这才笑嘻嘻地说:“没想到除了罗大哥,正好杨大人也来了。我和三姐在里头还正烦恼该怎么过去,谁知你们两拨就正好撞在了一块,还真得多谢你们结尾了。师兄放心,姐又不是那等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就受惊。倒是杨大人,刚刚你说拜访军中袍泽的遗属,他们也在通州吗,离这儿远么?” 陈衍身于勋贵世家,虽说对于罗旭身为威国公世子却能够出口成章文采飞扬很是敬佩,可陈瑛凭的是军功进身,所以他更在意的也是武艺。因而,上回杨进周送他的那把匕首他一直藏在身边,从武师那儿学武的时候甚至还专门琢磨过如何用好这短兵器,只这一位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自护国寺之后压根没见过两回,所以此时忍不住就套起了近乎。 罗旭没想到陈衍要紧的只提了一句,不要紧的却说了一堆,心中不禁气结。而杨进周听陈衍说陈澜不是一阵风就吹倒的弱质女流,不禁一笑而过,等听其问起自己那些死难袍泽遗属的事情,他的脸色方才为之一正。 “不远,他们就住在潮白河边上的万家村。” 车中的陈澜听外头不一会儿已经是说起了话,虑着这儿毕竟是大路上,占道说话不便他人,因而就令红螺对车夫吩咐了一声。外头的陈衍听到车夫传话,这才不好意思地说:“罗师兄,杨大人,咱们还是边走边说吧,姐姐说这儿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大道,不能因为咱们一时兴起碍着了别人的事,否则也就和淮王没什么两样了。” 后头一句是他自作主张加上的,车内的陈澜听着只觉好笑,但外头的罗旭却觉得对脾胃,杨进周倒是无可不可。等到马车重新起行,这三人便徐徐策马跟在了车后头,一路走一路说着话。很快,陈衍好奇地打听了杨进周的昔日战绩,可听那干巴巴的描述着实不过瘾,渐渐就问起了战后抚恤的事。 “杨大人,我听说抚恤的钱粮不多,怎么够一大家子吃喝嚼用,难道你常常来接济?” 罗旭虽是罗明远的长子,可毕竟年纪幼小就到了京师生活,对于这些军中常情反而不太了解,自然也露出了关注之色。杨进周往日鲜少对人说这些,此时原打算含糊过去,谁料他身后落后半个马身的秦虎却是大大咧咧开了口。 “按照朝廷的抚恤规矩,阵亡军士遗属除了每人二十两银子的抚恤之外,每月还有减半的钱粮。正巧他们三家祖籍通州,所以这事情是大人帮着他们办的。那边原本有大人家里的两百亩地,他们的抚恤银子加上此前皇上赏赐给大人的一些金银绢帛,于是又紧挨着买了一百亩地,足够他们三家人过日子了。” 车中的陈澜上一世就听说过不少退役亦或是现役军人拿钱贴补战友的事迹,因而听说杨进周去接济战友遗属,她也并不觉得奇怪——杨进周是货真价实从战场上下来的,怎可能不管那些人的死活?可是,此时听说是买了地,她不禁点了点头。 外头的罗旭听着也微微颔首:“杨兄想的周到,而且通州这种地方,若不是你,只怕也买不下地来。” 杨进周冷冷瞪了一眼秦虎,见人讪讪地放慢了马速往后躲,而陈衍又好奇地看着他,他只能无可奈何地解释道:“罗兄说得没错,凭着这身官皮,买家不敢轻易抬地价,也没人敢和我争抢,不过最后按着他开的价钱,我还是多给了一成,就怕给人抓了把柄。死去的那三个都是跟了我整整好几年的弟兄,最小的那个战死时还只十八岁,尚未娶妻,我也想他们的家人日子过得好些。先父从前就常常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有田土傍身,总算薄有产业。就是我和母亲离开宣府时转了那绣坊的股子给了几个军将,也是这缘由。” 此话陈衍还有些似懂非懂,罗旭却对杨进周的父亲大感兴趣,一时话题又拐到了那上头。车内的陈澜听到杨进周只是一味搪塞,不禁若有所思,心想觉得这个年轻武官看似冷峻实则心细,原来是因为父母就是如此。 先头那么一耽搁,两个大男人外加一个少年聊得兴致勃勃,行程自然而然就慢了。陈澜起初还听着外头说话,后来觉得累得慌,索性将窗帘靠近前头的那部分打开一角,在里头又看了一会儿另一本影射武宗末年的杂记,虽是多歌功颂德,可依稀能够找出不少影子。当她看到上头说,武宗末年放任诸子为争位而残杀,以致子嗣几乎凋零殆尽,到最后即位的穆宗甫一登基,就把被武宗赐死的最钟爱的长子追赠为庄文太子,不禁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第152章 看来,武宗这个谥号除却因为这位天子好武力频频出征之外,便和这事情有关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她合上书卷细细寻思的时候,只听外头驾车的车夫一声响亮的叱喝,紧跟着,前头吆喝连连,中间还夹杂着几个不堪入耳的喝骂声。不等她发话,红螺就立刻到了车门边上悄悄张望,不一会儿就挪了回来。 “小姐,似乎是一个汉子被人扭打,这会儿罗世子杨大人和四少爷他们已经上前去了。” 对于扭打闹事这种勾当,自打听郑妈妈说过*医馆那档子事之后,陈澜就有一种本能的提防和警觉,可一听到上前去的还有那两个办事决计可靠地人,她就松弛了下来。不管怎么说,那两个男人一个机敏多智,一个沉着冷静,怎么看都没有她出面去管的必要。 “大人,你可一定要救救我,他们说我还不出钱来就先砍我的手,再剁我的脚……对了,就是那田契……他们说要收田契和房契,大人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外头竟然是杨进周认识的人?听这口气,仿佛是他那死难袍泽的遗属?怎会那么巧? 陈澜心中一沉,就只听一声极其夸张的惨呼,随即就是又一阵不堪入耳的喝骂声。可随着噗地一声闷响,这些声音就仿佛被截断在喉咙里似的戛然而止。此时此刻,她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拉着红螺就挪到了车门边上,拨开那一层挂帘往外瞧去。 尽管有车夫和几个随从挡着,但透过人群的缝隙,他还是看清一个人正抱着头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而他身后的几条大汉则是呆站在那儿。在那个人的身边赫然插着一把剑尖深深扎入泥地的宝剑,上头的鲜红剑穗垂落在地,颜色显得异常扎眼。 看着这一幕,陈澜深深吸了一口气,紧跟着,一个冷得仿佛结了冰的声音就从车门的缝隙中传进了她的耳中。 “你刚刚说他们要杀你?” “是是是,大人你一定得救救我,看在我战死的弟弟和家里老娘还有两个弟弟妹妹的份上……” “我上次来时,你在你母亲面前斩下手指赌咒发誓时,都说过些什么?” “我……大人,就这一回,这一回……” “这一回?你还想有下一回?” 随着这一声厉喝,陈澜就只见一个身影纵马到了那把深扎入土的剑旁边,信手一提,随即就重重挥了下去。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老天爷, 这好端端的突然又有人堵路,紧跟着就是拳打脚踢闹出了一场全武行,罗旭本待发作,可等到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大汉踉踉跄跄冲到杨进周跟前,直接双腿一软就跪着恳求了起来,他立时收起了管闲事的打算。可不曾想那几个形似追债的打手竟是追了上来继续扭打,眼见那个人被按在地上好似狗吃屎一般,他渐渐就感到有些不对劲了。 即便如此,当杨进周抽出宝剑一抖手腕就是一掷,眼看着剑尖深深扎入地面,上头的剑柄和穗子还微微颤动着,他就忍不住扭头打量起了旁边这个年轻的武官,赫然发现人已经是满脸铁青。于是,他自然而然拉住了已经打算捋袖子的陈衍。 可他真没想到,杨进周这冲冠一怒竟是这样惊人!当瞧见那人一骑策前,弯腰利落地拔剑挥剑的时候,饶是他自诩胆大包天,这会儿也一下子瞠目结舌。就在他脸上表情完全僵住的一刹那,他那练武人的犀利眼神终于捕捉到了之后的几个动作。 就只见杨进周那一剑离那汉子脑袋只差一巴掌的时候,他突然收肘回剑,原本是直直向着人去的剑尖突然变成了剑柄,可那剑柄去势不减,愣是一下子砸在了那大汉的右颊,随即又是一马鞭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重重抽在了这个大汉的手腕上。吓傻了的大汉起先没有任何反应,好半晌才惊觉过来,抱着手腕连连呼痛,紧跟着又被一剑柄直接砸在了地上。 “你上一次就说过,今后若是再赌,那么就斩了这只贼手!” 自从进京之后,杨进周对拨到自己手下的寻常下属都是淡淡的,对自己挑出来那些办事的心腹以及秦虎这些个,则是操练时严格平日里随和,那张冷脸上从来不曾出现过眼下这种暴怒的表情。因而,就连跟了他好些年的秦虎,见状也不知不觉勒马后退了两步,又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压根不敢上前去相劝。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那大汉本就被揍得满头包,此时见唯一的救星一副要杀人的架势,终于知道如意算盘打不通了,慌忙连连磕头求饶道,“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我死去的弟弟份上,看在我娘和我那剩下一双弟妹的份上……” “你还知道你弟弟?” 不说还好,那大汉一提到弟弟两个字,杨进周脸上怒色更深,用鞭柄指着他便厉声喝道:“当初募兵的时候,原本该是你去兴和,可你这个好吃懒做的竟然装作突发重病,愣是让你才十五岁的弟弟去了那儿,他战死的时候不过十八,临走前还惦记着你这个哥哥和家里的老母弟妹!要不是我把你弟弟的抚恤银子拿了去置地,你差点就把他用命换来的钱拿去赌输了,甚至还敢打你母亲……要不是你母亲求情,我那会儿就送你去衙门断了忤逆!现在你又是欠了一屁股债,好,很好!” 车中的陈澜这才明白原来还有这一番情由,忍不住脱口而出骂道:“畜生!” 几乎是她出口骂人的同时,外头的罗旭亦是勃然大怒,放开陈衍就拍马上前道:“杨兄,这样的畜生还有什么好和他罗嗦的,还不如死了喂野狗来得干净!” 那大汉原以为杨进周身边还有其他人,听着自己是他战死下属的兄长,总会求情一二,亦或是拦下暴怒的他,可谁曾想这会儿出来的另一个年轻人竟是更狠。一时间,原就没多少脑子的他顿时更加紧张了起来,忍不住连连回头看那几个打手,眼神中流露出了哀求之色。 几个打手先是被那突然掷出的宝剑吓了一跳,再是被杨进周那看似要挥剑杀人的架势给镇住了,再接着人家一顿货真价实的暴打,随即又是劈头盖脸的训斥,这应接不暇的一幕幕让他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及至那大汉连连回头看他们,这才有人反应过来。只不过,这会儿他们已经是心头七上八下,怎么也没法把眼前这个年轻武官和人家转述中的那个人连在一块。你眼看我眼了好一阵子,为首的麻子脸大汉方才硬着头皮上前去。 “杨大人,这家伙您要杀要剐随便,可他欠了咱们家东主一千两赌债,这钱要是还不清,他就是死了,咱们也只能上他们家清田产扒房子了。” 他这话说得利索,可站在那好似刀子的目光下,他就好似赤身*站在冰天雪地里,那种僵冷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就甭提了。而这一回,还不等杨进周开口,他就听到旁边传来了一个冷笑声。 “赌债?看来如今要债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大楚律清清楚楚,明文禁止赌馆亦或是私下聚赌,但凡是抓到了,赌资充公之外,从出场地的到庄家赌客,拉到衙门一律都是四十大板外加戍边。而且,赌债律不追索,你们不知道?” 罗旭平常和那群狐朋狗友厮混多了,尽管老师是货真价实的翰林,可他和人辩论时仍然最喜欢歪理。可难得能够逮着一个用正经律法砸人的机会,他立时把自己往日钻律法空子做的那些事情丢到了脑后,义正词严接连撂下了两条律例。眼看着这几个打手面面相觑,他不禁耸肩一笑,又回头看了看后头的那辆骡车。 正凑在车门小窗那边张望的陈澜自然而然看到了罗旭回头的表情,虽是这会儿外头的情形颇让她心中起疑,可罗旭这样子却让她不禁莞尔——虽是这人比弟弟陈衍大上好些,可眼下的光景却和那小家伙有些相像,颇有一种做了好事得让人知道的感觉。 田氏和红螺这会儿也都在旁边,外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脸色亦是各不相同。红螺微微低着头,田氏却摇摇头叹道:“罗世子终究是落地就享着富贵,哪知道这些腌臜勾当!说是不许赌坊也不许禁毒,但京城灯市胡同的赌坊就有好几家,还不算勾阑胡同那些个地方……赌债是律不追索,可债主真要将起来,逼死人命都是有的。” 红螺听田氏这么说,却是笑道:“娘,这种话读过书的自然有的是人会说,可也得看看说话的人是谁!这要是穷措大,被那些穷凶极恶的家伙暴打一顿也有份,可说话的是威国公世子,那些人便只得认栽吃瘪,难道还敢真闹到官府里头去?” 陈澜在旁边听着,心里知道无论田氏还是红螺,实则都没有说错。然而,从罗旭透过陈衍传消息的手法来看,那便决计不是个做事只知道大开大阖,不懂诡谲小道的人,如今这副做派不过是不耐麻烦不想耽误,打算用直接身份砸人而已。 果不其然,在罗旭又如数家珍地数落了几条关于私刑以及优抚死难军士遗属等等条文之后,那几个打手终于忍不住了,当即有胆大的高声嚷嚷说:“有胆子你去见我家东主说这些,要是他说免了这债,咱们就放过这家伙!” “一个放债的,竟敢让咱们去见他?”大好*光下却被这么一件事堵在了路上,罗旭心里甭提多窝火了,当即哂然笑道,“他要是一心想要钱,让他直接来威国公府见我!” 杨进周本待自己解决了此事,可罗旭偏生越俎代庖,此时此刻,见那些人听到威国公府四个字,明显大为意外的样子,他不禁心中一动,随即冷冷地说:“罗世子不过是开个玩笑,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只管找这家伙要钱就是,若还不出或是把人告上公堂,或是要打要杀且听尊便!至于他家里的田产和房子……当初在官府开文书过户的时候,便是早就分得清清楚楚,他名下的东西随你们要扒要卖,至于他老娘和弟妹名下的,你们若是敢动一分……” 说话间就只见寒光一闪,那原本兀自趴在地上的大汉刚刚抬头,就只见一剑天上来,随即头上就是一轻。吓得魂不附体的他一下子跌了下去,而那几个打手也没料到杨进周 第153章 此话一出,其余打手顿时把目光转向了那个灰头土脸的大汉,颇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上去重重踢了他一脚,一众人顿时一哄而上,你一拳我一脚,这次下手就比起初装样子时狠多了,那为首的更是扇了他两巴掌便骂骂咧咧了起来。 “要是坏了爷的好事,老子先活剥了你的皮!” 这边厢正在揍人泄愤,那边厢绕过了一片小树林之后,一行人也停了下来。陈澜觉察到停车,正要让红螺去问问怎么回事,车门就被人打开了,旋即挂帘被人高高打了起来,一个人直接把脑袋探了进来。 “姐,到这儿咱们就和杨大哥不是一条道了,他往西边,咱们往东边。” 刚刚这一程路上,陈澜一直在心里思量之前的事情,此时见陈衍一副有些惋惜的样子,她就知道弟弟多半是和人还算谈得来,略一沉吟就让陈衍再进来些,旋即对其低声耳语了几句。陈衍仔仔细细听了,随即点点头爽快地答应之后,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外间的杨进周看到陈衍进去报信,手上就拉了拉缰绳,可不一会儿就看到陈衍直接兴冲冲地直奔自己而来,开门见山地撂下了一句话。 “杨大哥,姐让我转告一声,前次的事情让你费心了,大恩不言谢,咱们姐弟都记在心里,刚刚也亏得你又 通州乃是京城的门户,占着大运河水利的便宜,这儿商户多船户多,可毕竟更多的是靠天吃饭的农人,因而,潮白河便成了重中之重,百多年来朝廷砸在潮白河水利上头的钱财不计其数,总算保证了隶属于皇家和达官显贵们的大片庄田多数都能有个好收成,而天子脚下的小民百姓也在大多数时候能够维持个温饱。 也正因为如此,当初杨进周买田的时候,方才会格外谨慎,挑选了再挑选不说,还动用了一把个人职权,探听得四周最靠近的地方并没有权贵的庄子,这才买下了地方。可没想到,如今才不到一年,他的一番好意便几乎要葬送在那么一个畜牲手里! “大人,没想到那位陈四公子小小年纪,倒能瞧出这许多名堂来。要不是他说,我就没想到今儿个这事太巧了……不过,就凭严大牛那副德行,他敢吃里爬外连同别人算计大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这种混蛋什么事干不出来?”杨进周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想起那鞑子冲进城门最危险的时候,自己带着部属们发疯似的上去截杀,结果一直以来跟得自己最紧,数次大小激战很少有过损伤的心腹亲兵几乎损失殆尽,他忍不住就攥紧了拳头。 这世上真是到哪里都免不了有混蛋!上次那个在外巡视喝醉了酒被人赚开门,结果让堡中军士死伤无数的狗东西是皇帝亲自下旨杀了,之后更传首宣府以儆效尤。如今这个混蛋却更甚,用计赚了弟弟替自己去最苦的地方戍边,接着又打抚恤银子的主意,眼下还来算计他! 然而,深深吸了几口气,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虽则是陈衍来道谢提醒,可之前他分明是先到车中去了一回,如此看来,当是她心怀关切,所以才让陈衍善意提醒一声。还说什么之前的事大恩不言谢,那事情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远远比不上人家在安园帮的那一回大忙。否则,那会儿他穷蹙无法,接下来皇帝也不会那么轻松地拿下那位缇帅。 他本就觉得此事蹊跷,如今她特意让陈衍提醒,莫非也觉得这不单单是赌徒算计? “要说严小二还真是可怜,原本积攒的那些银钱,足够今后娶媳妇成家了,结果却遇上了那一趟……如今他家里的老娘眼睛哭瞎了,那一双弟妹倒是好的,可竟有那么个大哥!”秦虎忿忿不平抱怨了两句,随即眼神就有些闪烁,瞅见杨进周没发现才问道,“大人,您虽是给那几个混账撂了狠话,可究竟是一家人划不出两家去,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先去看看他家里的母亲吧……慈母多败儿,若不是他**此前一味纵着,也不至于把那个混账惯成这个样子,到头来自己哭瞎了眼……若是此次她再不能痛下决心……” 杨进周并没有说这一回对方再不痛下决心,他会怎么做,可秦虎听着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跟了杨进周整整五年,很清楚这位上司的习性。最初来的时候沉默寡言,这么个小上司自然和他们的兄弟似的,人人都不觉得他会久留,因而只当其是来镀金的权贵子弟,后来看到他初阵杀人之后好几日失魂落魄的时候,大家就更这么想了。 然而,几趟战事就好似是磨刀石一般将杨进周磨了出来,平日里对待下属袍泽都是亲近得很,可那一次在鞑子闯门时,他却亲眼看到杨进周一口气杀了三个刚从宣府掉来,见了鞑子却吓破胆往回跑,几乎冲乱迎击本阵的溃兵! “到了!” 前头的一个声音陡然之间让秦虎惊觉了过来,他抬头一看,就只见不远处便是万家村,几个小孩子正在村口打闹嬉戏。他眯了眯眼睛,正打算看看里头有没有人,可还没等他看清楚,那边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就突然撂下别人,一溜烟朝村里头跑了去,边走边大声嚷嚷道:“姐,姐,大虫哥来了,杨大人来了!” 同一时间,陈澜一行人也抵达了安园门口。早就得了消息的张庄头亲自带着楚四等四个老家将出迎,只瞧见下马站在那儿打量着这座庄园的罗旭和两个随从时,众人免不了有些奇怪。张庄头毕竟多一个心眼,笑吟吟给陈衍行过礼之后,就若无其事地探问罗旭的来历,结果差点没被陈衍漫不经心的回答给呛着了。 “那是罗世子。我如今拜在韩翰林门下,罗世子便是我的师兄。今天正好赶巧碰上,所以就一块回来了。” 打开了车门卷起挂帘的陈澜见陈衍脸色如常地说着这糊弄人的鬼话,不禁莞尔,见张庄头瞠目结舌,她就开口叫了其上来,因笑道:“不妨事,张老就当他是寻常客人便是,回头自有四弟陪着他。我让你预备的事情都预备得怎么样了?” 寻常客人?这威国公世子就是去了侯府也是座上嘉宾,他有多大的胆子敢把人家当做是寻常客人?张庄头心中苦笑连连,但看着陈澜那淡然的面孔,心中又不知不觉有了底。 三老爷陈瑛袭封了阳宁侯之后,老太太便节节败退。先是上一回避到了安园来养病,之后则是朝中事故频频,据说老太太一病甚至连话都说不得,以至于他们这庄子上的几个人都战战兢兢。毕竟,即便庄子是御赐给长房的,老太太若真去了,长房还不是给三老爷随意拿捏,到时候他们这些做下人的给扫地出门都是轻的。没想到,四少爷陈衍竟然能和威国公世子成了同门,三老爷功成名就毕竟是在威国公门下,以后做事指不定也会多一份忌惮。 这么想着,他带人去见过罗旭之后,就毕恭毕敬地把人往里请。如今距离朱氏带着人离开已经大半个月了,安园之中重新经过修缮布置,比此前那回来何止是齐整了一倍。这会儿,陈澜进了正堂,见除却正对大门那面墙上的匾额还空着,檀木大案和旁边的交椅脚踏,角落中的高几花瓶等等一应俱全,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东张张西望望的还有陈衍和罗旭。陈衍虽是在这里住过好一阵子,可正事全都是陈澜在管,他除了带着楚平他们四个练武之外,便是到外头体验民情民生,对于这座别院还真是没有好好看过,更何况如今这里大变样子,他就更好奇了。敲了敲一张椅子,他见陈澜正在和张庄头说话,忍不住就把罗旭拉到了一边。 “罗师兄,你看这屋子的摆设要多少钱?” 罗旭刚刚一进正门,就开始市侩地数着这一重重的院子屋子,此时往四下里一打量,便深有把握地说:“从外头看,这座别院占地不小,这里头更是别有洞天,单单这设计布置就不是一笔小数字,再加上房子屋子,恐怕砸了几万两,这还不算地皮……至于这些摆设嘛,你别看齐整,其实花不了几个钱,这正堂里头有个三百两顶天了,京城有的是淘澄的地儿。” 听到这些数字,陈衍知道房子倒罢了,但三百两仍不是小数字,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自己的月钱,随即就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起来。以前姐姐倒是攒过月钱,但不少都私底下塞给他贴补了,应当没什么余钱。这房子是皇帝御赐给他们长房的,走公中的帐决计会被家里人说闲话,既如此,姐姐哪里来的钱?他越想眉头皱得越厉害,最后不由得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他还真是没用,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不知道,此前也竟全都没问……男子汉大丈夫,他怎么能把一切都撂给姐姐自己袖手不理? 陈澜自然不知道只这么一会儿功夫,陈衍竟然转过了那许多念头,因而,当她和张庄头交谈了几句,转过身来让陈衍先招待着罗旭四处转转的时候,陈衍竟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硬是说要留下来看看。他这么说无疑是正中罗旭下怀,某人立时表示自己不打紧,陈澜又不可能放着人在外头乱逛,只好无可奈何地请了两人到东屋坐,这才在堂上主位上坐了。 今天见的都是一众仆妇,因而自然也用不着摆设屏风那一套,而陈澜之前在这里和张庄头打惯了交道,索性也不避着他。此时见楚四家的等四个管事的仆妇上前行礼,她笑着听完了她们禀事,旋即就点头示意把人带上来。 不消一会儿,偌大的地方就站满了人,左边的清一色三十岁往上的妇人,总计大约有十三四个,右边的则全都是年轻的女孩,最小的大约十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只和侯府丫头的穿绫罗着绸缎相比,这些都是朴素干净的布料衣裳,一个个规规矩矩低着头。 她这边开始一个个询问挑人,里间罗旭不禁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陈家的情形他自然有些数目,可如今这光景却奇怪得很,因而,他索性就开门见山地问了陈衍,待从其口中得知这几日阳宁侯府中那秋风扫落叶的景象,他顿时为之大讶,细细一想便笑了起来。 “以前还只是一心爱护弟弟的好姊姊,没想到如今竟有这般好手段!” 第154章 通州也算是天子脚下,因而京师的贵人们踏青出游多半不满足于内城外城的道观佛寺,走得远的就往往会到近郊远郊逛逛,少不得便会有人到通州这一带来。 有道是沧州狮子景州塔,真定府里大菩萨,这畿南三大陈澜是不指望自己能亲眼去看一看了,但据罗旭所说,通州潮白河西桃花山上的桃花林相比护国寺后那一大片非但毫不逊色,反而更显天然野趣,再加上往来百姓众多,又不属于任何皇家禁苑权门后山,因而反倒没有多少锦衣华服的富贵人到这里来。 所以,在安园中把此番要带回府的人选一一定下,因陈衍涎着脸软磨硬泡,她也着实想到外头散散心,思忖横竖罗旭此来已经被人看到了,自己随从带齐,别人也说不了什么闲话,她便答应了下来,只看着罗旭那兴致高昂的样子不免心中嘀咕。 这家伙究竟记不记得明日还得耗费一整日去殿试? 此前曾经领略过阳宁侯府后园桃花林那绚烂的美景,可是,骡车到了地头,当陈澜看到那山上桃花如火的景象时,仍然生出了一种难得的心旷神怡来。阳宁侯府虽是占地广阔,可成日里就在那一小片天地中殚精竭虑谋划将来,饶是她再坚定的意志,久而久之也难免生出了疲累和无奈,夜半梦回更是如此。能够自由地呼吸空气,能够自由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这曾经最易得的乐趣却成了如今最大的奢望。 戴着帷帽的陈澜轻轻扳下一支桃花,见陈衍卷着袖子要上来帮忙折断,忙冲他摆了摆手,自己则是轻轻将帷帽拉上一丁点,凑在上头闻了闻那股淡淡的馨香,随即就端详着那一串十几朵或绽放或含苞的桃花。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轻吟声。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陈澜听得这首脍炙人口的《题城南庄》,眉头不禁一挑,旁边的陈衍就溜了过去:“怎么,在这桃花林里头吟这么一首诗,罗师兄莫非也生出了什么淑女之思?” “小家伙,小小年纪懂什么淑女之思!” 尽管没回头,但陈澜也能想象到罗旭那板起脸却依旧懒洋洋的模样。果不其然,陈衍大约是吃了一个大栗子,正在可怜兮兮地抱头呼痛。她心中一动,突然不无讥嘲地想到,民间虽对这首诗背后的故事有无数传说,其中也不乏大团圆的结局。可那写题城南诗的崔护原本是博陵崔氏的子弟,之后又位居高官,又怎会和一寻常民女喜结良缘?所谓一见钟情,别说在如今这等级森严的时代是个笑话,放到几百年之后,还不同样只是一厢情愿? 她正想着,身后就传来了罗旭的声音:“这首诗是好的,只是那崔护的为人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劲来。若是那会儿只是瞧中了人家佳人的美貌,那不过是和寻常登徒子无异。可要是觉得人家品貌双全堪为佳偶,那么为了功名撂下人家一年算是什么意思,这一年不见,天知道会出多少乱七八糟的岔子?再说了,若是过不去父母那一关,那还是避开远些,有些窗户纸不捅破还好,捅破了伤人伤己,到头来写这么一首诗,又有什么意思?” 陈澜一下子松开了面前的那一枝桃花,连带它翘起的时候带起了帷帽上那一层轻纱都不曾察觉。怔忡之间,她又听见那边陈衍嚷嚷了起来。 “罗大哥,你这解释还真是新鲜,别人就只会摇头晃脑说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是,你罗大哥我是什么人?” “对对对,怪不得先生说,我就是读一辈子书,也读不出你那样儿来!” 听到罗旭的大言不惭,陈衍的反唇相讥,陈澜终于忍不住笑了,转过身正要打趣这师兄弟两句,这才发现自己帷帽上的轻纱已经翻起,顿时忙不迭地将其放了下来。只这一瞬间,她还是瞧见了罗旭赫然有异的目光,不禁心中一跳。 沿山路渐渐深入了这桃花林,里头渐渐就能遇到三三两两的人,他们这前呼后拥数目庞大的一行人,间中又有她这个头戴帷帽的女眷,自然便显得格外扎眼。毕竟,如今这大白天对于小民百姓来说多半是干活计都来不及,达官显贵不愿上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因而最多的便是身穿直裰的士子书生,偶尔也能瞧见几个结伴出游的少女,似他们这种兴师动众的反而少见。 “这桃花山上的林子曾经是太祖皇帝驻跸之地,因曾经有言不许皇家权贵侵占,所以就一直留了下来,早年间还有权贵清山游玩,可后来这么做的都给都察院一个个弹劾得灰头土脸,久而久之这边就成了科举士子的福地。无论是顺天府乡试,还是会试殿试,少不得有人上这儿来。桃花山上桃花林,桃花林中桃花缘,既然名声大了,附近的小家碧玉也有不少往这里来撞个运气。尤其是今天这日子,人面桃花相映红,期望能觅得贵婿的人可不少。” 罗旭这话自然是轻声说的,无论陈澜陈衍姐弟,还是红螺田氏和那些亲随,哪里会对一片桃花林的过往有什么了解,因而最初都是听得一愣一愣,临到最后一句方才都笑了起来。 “就和罗公子之前说的那个崔护一样,一见钟情容易,百年好合难,哪有那么容易成的。” 红螺随口叹了一句,可此时正好拐了弯,她一眼就看见小路左边不远处的一处草亭中,一个书生正和一个少女有说有笑,后头则是跟着两个垂手而立的丫头和一个小厮。那书生一袭青布直裰,容貌还算俊朗,只眼神中却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傲气。只一照面,她就认出这是此前在护国寺中有一面之缘的苏仪,一愣之下就看向了一旁的陈澜。 “别瞧了,装作没看见就是。之前苏家就打发了人来报喜,说是苏仪会试名列杏榜,大约中了一百多名,如今春风得意马蹄疾,殿试之前出来散散心也不奇怪。” 陈澜对苏仪的取中并没有任何感觉,此时见红螺瞧过来就提醒了一句。果然,等到他们这一行过去,那边也压根没有发现。过一座小石桥的时候,陈澜最后用眼角余光一扫,就只见石桌上头两位相谈甚欢的同时还颇为守礼,可那石桌下头,两只脚正勾勾搭搭地交缠在一起,心底不禁哂然。 桃花林中桃花缘,真真是一点不假! 说是小山丘,但越往上坡势越陡,路也不那么好走,因而人就渐渐少了。陈澜出来之前有意换了一双薄底靴,再加上有陈衍不时帮扶一把,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方才气喘吁吁登了顶。山顶并没有什么傲人的景致,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底下那桃花林,就只见大片大片的红色,有的鲜红如碧血,有的艳丽如胭脂,内中的人影全都被颜色所遮盖,一时更觉赏心悦目。 罗旭今天虽是相邀同游桃花林,可实在没想到陈澜竟然会真的一路上了这最高处,此时见她笑着对陈衍说着些什么,又别过头去,大约是用手绢擦汗,正想说话却看到一旁的十几个亲随,想起自己那两回落得个不是,立时打消了贸然寻话题搭讪的主意,决定还是按部就班老实一些,免得再被人以为是唐突鲁莽。就在这时候,偏巧下头突然传来了阵阵吵闹,中间还夹杂着好些难听的喝骂,他原本不错的心绪顿时糟糕了下来。 这种桃花笑春风的好天气好地方,谁那么煞风景! 陈澜此时在一块山石上铺了块手绢坐着歇脚,听见下头的声音,不禁有些奇怪。而陈衍反应更快,立时差遣了一个亲随下去打探究竟。没过多久,那一番吵闹声就渐渐小了,最后消失得干干净净,可那亲随却还没回来。陈衍也不以为意,展开折扇给陈澜扇了一会风,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冲着罗旭问道:“罗师兄,上回在护国寺,你送给我那一把扇子当见面礼,那真不是圣手刘的真迹,是你给仿的?” “是仿的……我跟那家伙学过两年画画。”罗旭见不但陈衍瞪着他,就连陈澜也惊讶地看了过来,便摊了摊手说,“我和娘一块迁居京城之后,文官勋贵两边都不搭,如果不是因缘巧合结识了他们这些三教九流,我也不会得以拜入韩先生门下,更不会还能学了一身武艺。技多不压身,这世子的封号是靠我爹的功劳,若是一个不好就会丢了,而那些学来的技艺一辈子都在,相比之下,自然还是这些来得可靠。家门余荫未必就能靠一辈子,以前某位前辈建功立业的时候,曾经这么说过。” 此时此刻,陈澜不禁想起从前朱氏曾说过罗旭文不 游士可傲公卿。 短短六个字,道尽了一小撮人心目中真正的黄金时代。只那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早已经湮没在了历史的流沙中,百多年前楚朝初立时,林长辉甚至以科举只取腐儒清流,于治国大业无用为由,一度废止了取士的科举,而行公卿官员荐举,但久而久之,历经唐宋深入人心的科举终究还是顽强地爬起身来。如今的士子们尽管做不到傲公卿那般潇洒,可跺跺脚骂骂人这种功夫尽可做得,而一旦入了都察院,更能把背后骂人的事情光明正大搬到台前。 只不过,明日就是殿试,今日一众前来游潮白河边这座桃花山的士子们谁都不想因为这一日风流功夫,而断送了十年寒窗苦读的前程。因而,汝宁伯府的人没遇着什么理论的仗义者,他们匆匆离开之后,三三两两的士子们也纷纷忙不迭地从各条小路溜下了山,而那些来寻觅佳婿的小家碧玉们,也各自怏怏回了家,只不少人都在心中诅咒着那个不守闺训的汝宁伯府小姐,浑然没觉得自己也比人家好不到哪儿去。 于是,当陈澜一行人从山顶下来的时候,桃花林中已经是空空荡荡,一连几日的大晴天使得山路变得异常坚实,几乎没留下任何或深或浅的脚印。只有那些草亭石凳前的泥地上,万花绽放的桃树下,依稀可见被人践踏的痕迹。此时此刻,那风雅的吟咏声,放纵的说笑声,得意的自夸声,全都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余下人的脚步走在路上的沙沙声和鸟啼声,将这偌大的桃花林映衬得静谧而又悠远。 第155章 深居简出本就是京城大家闺秀的习(性),陈澜也自然并不例外,所以,区区十几日的闭门不出,对她来说非但不难熬,反而难能平静了下来。只是,越是在这种时候,她就越是思念不知道人在何处的杨进周,思念远在京城的亲朋好友。然而,曲永的到来”却在平静的水面上砸下了一块大石头。 这还不算,次日一大清早,她就听说了外头士子罢考的消息,甚至还有传言说是商人要罢市。 倘若不是没有工人罢工,她几乎要以为后世的某些思潮也传到了这年头来。因而,当有人说那些抬着孔圣人排位的学生们已经就在胡同外头的新街口上,她心里一合计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多时,外间喧哗越来越大,就连江氏也被惊动了。 “这都是怎么回事?”,江氏站在院子里听了一阵子,忍不住满面狐疑地斜睨了陈澜一眼,“好端端的连这些读书人都闹了起来,这南京城地面上的官儿都干什么去了,就不怕朝廷申斥罚傣甚至于罢官去职?” “娘说得自然没人不怕,只是,大家更怕的是这江南官场上得罪不起的人。”陈澜微微一笑,随即就上前搀扶住了江氏的胳膊,“,只这些闹事的读书人可怜罢了。纵使事后朝廷答应了那些要求,闹得最凶的这一辈子前程就没有了。” “糊涂啊!纵使江南富庶,可那些殷实人家也就罢了,寻常中等人家乃至寒门”要用多少钱才能供出一个能去考廪生的读书人来!”江氏一时大摇其头,又怅然对陈澜说,“想当初咱们在宣府的时候,虽说他爹还好歹积下了一丁点钱,我那绣庄也还能贴补不少可要不是杜阁老免除了全哥四时束修,甚至还常常送他书,他的学业都未必能维持下来。这些孩子也是,一个个都不念自家父母是何等含辛茹苦!” 听江氏提起过去的事,陈澜心中也是为之触动口中却软言劝道:“都是各人的思量不同,这些人自己糊涂不念将来,娘就别惦记他们了,咱们也管不过来。” “说的也是。” 母女俩说着正要回屋,庄妈妈突然从外头疾步冲了进来,到近前也来不及站稳就说道:“老太太,夫人,不好了!外头那帮人中也不知道夹杂了几个什么人物竟是在那儿煽风点火,说咱们家老爷的不是,甚至有人丢东西砸咱们家里的门!”,此话一出,陈澜顿时勃然色变。她曾经经历过的是一个资讯爆炸的时代,哪怕没有亲身经历过(骚)乱,可也知道真正发生那种情况的时候会呈现出何等景象。别说这儿住的是官眷,一旦真的情况失控,那么这里住的就算是义母安国长公主事情后果也极可能不堪设想。嗯到这里,她几乎一下子松开了江氏的手,沉声问道:“其他人呢,可有其他人跟着砸?” “还不知道,只是门口有很多人……”,” 庄妈妈的声音里头已经有了几分徨急。她虽是江南土生土长可何尝遇到过这样的情形?话还没说完,见陈澜冲后头一招手,红缨和长镝两个丫头立时紧跟在了后头主仆三人竟是径直往外头而去,她一时间愣在了那儿,紧跟着就上前去扶住了江氏的胳膊。 “老太人……” “快,快去拦着阿澜,这种时候她一个女流就是站出去也不管用,这不是平常的时候,她镇不住的!” 江氏厉声叱喝了一句见庄妈妈一愣之下仿佛忘了动弹,她索(性)不管不顾地甩开了庄妈妈的胳膊竟是快步往前头去追陈澜。奈何她心中急切,脚下步子却总不及年轻人出了院子前头就已经没了人。正急迫间,她只听外头传来了一声暴喝,脚下不知不觉站住了。 陈澜才刚到前院,见十几个家丁家将如临大敌一般,有的顶住门,有的看住了前头围墙,心中不觉更是为之一紧。就在她想要开腔的时候,突然就听得墙外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紧跟着,人群中似乎起了(骚)动。当是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快走几步到了门口,恍然未觉几个守在大门两侧的家丁纷纷退避不迭,一只手竟是按在了大门上。 门外的大街上已经有好几十人,再加上看热闹的百姓,上百号人在大街上占去了老大的一块地方。但此时此刻,原本哄在一块的人群却往两边散开,(露)出了中间一条通道。有的人用惊惧的目光看着头前那个如同黑塔一般的壮汉,而更多的人则是端详着那大汉后头的晷一骑人。尽管那人才量不及黑塔大汉那般壮实,身上又是风尘仆仆,可腰畔拄刀,背上挎弓,那种肃然煞气却让人一见就为之生寒。 “让开!” 当那黑塔大汉重复了一遍此前的大喝之后,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人群中一时传来了一个高喝声:“就是里头这家的女人向朝廷进了谗言,要夺了咱们这些人家安身立命的田产!不要理会这些外人,咱们……” 话音刚落,就只听裂帛似的一声弦响,那叫嚷的声音竟是戛然而止。眼尖的人只看到面前一道黑影倏然飞过,而迟钝的甚至根本没瞧见发生了什么动静。当人群中一个人骤然坐倒在地,两手支撑在那儿动弹不得的时候,方才有人注意到后头马上那年轻人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掣上了一把弓,而那坐倒在地的人身边,赫然是一支折去了箭头的长箭深深扎进了泥地里。 “你说谁进谗言?” 比起先头的暴喝来,这声音算不上极高,但那种森然冷意却是让他周围的人一时间惟恐不及地往后退了几步,人群中很快就让出了一条更宽的通道来,眼睁睁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径直策马前行,竟是就这么来到了那个坐倒在地的人面前。 “再问你一遍,你说谁进谗言?” 这提高了三分的声音更是让那坐倒在地的人打了个哆嗦。悄悄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他想起之前来之前别人透(露)的消息,他越发断定来人就是镇东侯世子无疑,索(性)狠狠咬了咬舌头,那股刺痛感立时让他镇定了下来。见周遭的人都看着自己,他又鼓起勇气大声叫嚷了起来。 “就是这里头的海宁县主!那位杨总兵奉命出镇两江,却跟看到王跑得没了影,她一介女流散布谣言祸乱咱们江南,这一家子人都是祸害!萧世子你身为外人,偏帮一个女子是何道理,莫不是贪图人家美色……”,话还没说完,他就只见面前突然寒光一闪,随即脑袋上就为之一凉。颤抖着抬起手(摸)了(摸)脑袋,他骇然发现头顶上的发巾连带发髻全都被一刀削平,到了嘴边的呼喝一时间完全卡在了那儿,无论怎么张嘴都再叫嚷不出一个字。而偏偏就在这当口,他听到了一句让他浑身发抖的话。 “谁告诉你,本镇是镇东侯世子?”马上的人环视了众人一眼,一字一句地说,“本镇奉旨镇守两江总兵杨进周,尔等在本镇行辕之外喧哗(骚)动,该当何罪?” 此话一出,原本一片(骚)动的人群突然鸦雀无声。而在一墙之隔的小院中,站在门背后的陈澜用手用力支撑着那厚实的木门,整个人竟是有些站立不稳。而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二门口,站在那儿的江氏也是神情异常激动,一只手竟是不由自主按住了身旁的粉油墙壁。 门外的大街上,杨进周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抖得如同筛糠似的汉子,手中的腰刀一挑,准确无误地回到了腰畔的刀鞘之中。见那些人面面相觑,他便淡淡地说道:“尔等身着直裰儒衫,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十年寒窗苦读,靠的是父母亲族供给,养的是天地浩然正气,不是为了让你们不辨青红皂白(骚)乱胡闹!朝廷有律例法度,这聚众闹事威逼官眷是什么 看着儿子手揽儿媳快步走了过来,江氏的脸上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到了近前,杨进周方才小心翼翼放开了陈澜,随即屈膝跪了下来,才说了一句“娘我回来了”,他就感到一双手已经紧紧拽住了自己的胳膊,抬头便发现江氏的眼睛有些微微发红,他不(禁)更觉惭愧,当即讷讷说道:“娘,都怪我,行前没留下准信,还闹出了这样的事端,让您担心了。” “虽说是圣命难违,不能怪你,可你不在的这些时日,多亏了媳妇殚精竭虑多方奔走,这才能让局面一直安稳到现在。可即便如此,要是你今天不能回来,江南地面上仍不免要为之大乱!”江氏一手握着杨进周的手,一手又把陈澜拉了过来,面带嗔怪地说,“你要赔礼,就该向你媳妇赔个礼,我之前又挺不住病了一场,更是让她焦头烂额。” 陈澜尚未消化杨进周突然归来的事实,因而,当人在自己面前深深一躬到地的时候,她仍旧有些呆愣,转瞬间才反应过来,可伸手去扶的时候,终究已经生受了这一礼。 见人直起了腰”她才轻声说道:“赔什么礼,人回来就行了。” 见媳妇面(露)潮红,显然也是高兴的,江氏心中欢喜,就索(性)一手拉着一个往里头走。一旁的庄妈妈忙留了一留,快步到前头让家丁们小心门户火烛,晚上都警醒些,这才快步转身追了上去。听到前头传来了杨进周的说话声,她才放慢了步子。 “杨叔叔回来了!” 才一进院子,一个小小的身影就突然冲了出来。听到这一声杨叔叔,杨进周微微一愣,等看见骏儿有板有眼地上来行礼,他一下子想起毕先生已经去了东洋,面上顿时(露)出了几分难色。他这表情弯下了腰的骏儿没瞧见”陈澜却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一动便上前拉起了骏儿。 “骏儿可是想爷爷了?”见小家伙抬起脑袋,随即重重点了点头,陈澜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子,又笑道”“你爷爷还在外头办事,暂时还回不来,所以还是把你托付给了咱们。你就继续在这儿安安心心住着,把这当成自己家,好不好?” 听说爷爷没有一块回来,骏儿顿时耷拉下了脑袋,好半晌才迸出了一个微不可闻的好字。杨进周这才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又说道:“你婶婶说得没错,你爷爷办完事之后,就会把你接回去。他还说”回来之后要考察你的功课。” “啊,爷爷真这么 第156章 倘若骏儿不说,陈澜几乎已经忘记了还有芳草那么一个人,此时骏儿一提,她方才想起还有这一茬。只不过,这是毕先生的私事,她是货真价实地一无所知,于是只能转头去看杨进周,恰是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霾。 “你苍叔和刘叔跟着毕先生一块去办事了,毕竟是用惯的人,能够有个照应。”见骏儿深信不疑”杨进周有些不自然地伸手摩挲了一下小家伙的脑袋”用少有的柔和口气说道,“你小(奶)(奶)回乡探亲”你恐怕有一阵子见不着了。” 尽管骏儿有些小小的失望,但得到了亲人的消息,他仍是很快(露)出了笑容,双颊上那两个浅浅的酒窝显得格外可爱。因这会儿距离午时还有一阵子,江氏就知机地把骏儿拉到了后头陪着散步,单单把杨进周留给了陈澜。 新婚之后不过短短半年有余,陈澜就已经和杨进周经历了两次别离。前一次他去宣府,虽然也是奉圣命,可终究是一直有通讯息,不多时也就回来了,可这一次一去就是一个多月音讯全无,唯一的一封信还是行前留下的,因而此时面对着真真切切的人,她竟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良久才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径直把人往屋子里拉去。 直到那门帘落下,外头方才传来了几个丫头的轻笑和窃窃私语。 东屋里,陈澜一进屋子就径直把人推到了床上坐下,上上下下端详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咬着嘴唇低喝道:“把衣裳脱了!” 久别重逢,杨进周正想着要如何轻描淡写才能说明此次的经历,冷不防这么一句话砸平来,他立时愣在了那儿。好半晌,他才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鬼……,…脱衣裳?” 陈澜发现丈夫赫然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急了,不觉脸上挂不住,随即遮掩似的轻哼一声道:“让你脱上衣!谁知道你在外头是不是又不顾自己冲冲杀杀的,我得数数你身上的疤痕是不是又多了,别老伤没好又添了新伤!” 明白是这么一回事,杨进周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摇了摇头道:“又不是上战场打打杀杀,哪里会又添什么新疤痕,你想太多了。倒是真对不住你,让你在家里担惊受怕,还得应付那许多乱七八糟的场面,原是说好了,你下了江南好好调养身体,可就连毕先生也没能留几天,就匆匆去了东洋,我……”,……” “别打岔!” 毕先生人虽然不在”可当初曾经留下了详尽的方子等等,因而陈澜虽觉得遗憾,可并没有多大不快。毕竟,人家又不是专职的大夫,怎么也不可能犹如私人医生似的日日把脉天天开方。因而,她不等杨进周解释其中内情,就一下子打断了他,随即竟是亲自伸出手去,先是拉下了腰带,随即则是那件右衽斜襟外袍,就当她的手触碰到了那件贴身中衣的时候,另一只有力的手一下子抓紧了她的手腕。 “阿澜,真的不用……”,“放开!” 觉察到那只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陈澜忍不住伸手去掰,一不留神用力过猛,整个人一下子就跌进了床上那男人的怀里。面对那种熟悉的灼热气息,她只觉心里更是阵阵翻腾,另一只手却不依不饶地去拽那件已经松松垮垮的中衣。在这番挣扎抗拒之间,就只听一个清脆的裂帛声,她手中已经是多了一截半白不白的松江棉布。 而更让她在意的,则是那中衣之中,他那胸膛上紧紧裹着的一层白棉布绷带。 “你呀……”,尽管刚刚那一番动作牵动了伤口,可杨进周的脸色自始至终就不曾动弹过,这会儿面对陈澜那又是嗔怒又是痛惜的目光,他却是败下阵来,只能用手把人揽在了怀里,“男子汉大丈夫,一点点皮(肉)伤不算什么。真的,不要紧,那时候第一时间就包扎好了,一路上又是天天换绷带换药,和真正战场上的情形比起来……”,“这么说,已径是多日之前受的伤了?” 陈澜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杨进周的眼睛,见那目光一闪之后就避开了,她不由得恼将上来,松开了起头的另一只手,两只手就这么捧着丈夫那面颊。然而,就当她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红唇突然就被一抹灼热给封住了。整个人都被那坚实的臂膀箍在怀里,她原本满溢着惦记和思念的心突然轰地一下空了下来,几乎窒息在那种似火一般的热情中。 也不知道多少时候,她才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只是抬眼再瞪他的时候,眸子里自然而然地便呈现出了一丝妩媚,那种质问的气势完全无影无踪。偏巧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了一声有意加垂的咳嗽,随即便是云姑姑的声音。 “老爷,夫人,厨房里刚做好了点心。老太太想着老爷刚回来,难免腹中饥饿,所 金陵书院,淡泊居。 扫了一眼面前从院长何明钦到十几个资深教习的精英阵容,艾夫人又往另一头的巡按御史周泰同瞥了一眼,面上(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颔首示意之后,她就在主位上坐了下来,仿佛丝毫没察觉到一旁空着的另一个主位。 “京城虽说未曾有回文送到,但江南这边的声势已经造起来了。金陵书院向来执江南儒林之牛耳,如今有人想要靠强权压到我们头上来,那只能是痴心妄想!好在荆王和杨进周都是自作聪明,竟然妄想靠几个人就去打开局面,这才给了我们做文章的机会。趁着这时候把局面定下,之后哪怕他们真的能回来,也就翻不了天了!” “夫人英明!” 十几个人齐齐这么一声,东屋里正在悬腕练字的艾山长不(禁)抬起了头,手腕不经意地一抖,一滴墨汁立时滴在了下头的宣纸上。良久,低下头的他才看见刚写好的那福字斗方已经给污了,不(禁)摇头叹了一。气,随手丢下了那支笔,缓缓坐在了太师椅上。虽说外头的声音仍是不断传来,可他却仿佛没听见似的,轻轻用手揉了揉太阳(穴),额边鬓角赫然是斑斑白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门帘响动,紧跟着就是一个轻盈的脚步声。等到身畔隐约飘来一个清新淡雅的空气,他就侧了侧头,正好看见艾夫人在身边站定,却是斜着身子看桌上那字。 “整天就写这些福禄寿的,你可是金陵书院山长,要是让人看见了还不笑你俗气?” 打量着妻子面带娇嗔的脸,艾山长却眯了眯眼睛笑道:“人生在世,若能福禄寿三全,那就已经人生无憾了。我们金陵书院那许多学生,有几个不俗气的?夫人,你一心维护书院的心思我明白,可这一次是不是真的做得太过激了?须知朝廷一个接一个地把人派下来,又在措置上头煞费苦心,万一要是逼急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难道你连这个都不明白?”艾夫人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一只手突然重重按住了桌子,“江南大小书院那么多,你以为他们不想挑战咱们的地位?这些年来为了一枝独秀,什么手段没用过,这一次也不例外!要是让他们借着朝廷的东风起来了,你以为我们将来还能在江南如此顺风顺水?收起你那些小心翼翼,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一回若不能把这股风头给打下去,日后只会更难做!” 艾山长张了张嘴还想劝说什么,可是,看着妻子秀眉倒竖紧抿嘴唇的样子,目光下移再看见那一团被揉得不像样子的手绢,他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夫妻俩一时再也找不出其他可说的,艾夫人敷衍似的又说道了两句,随即就转身往出了门。 才从东屋走到明间,她就嫌恶似的舒了一口气,又轻轻伸手捋了捋额边那一缕不服帖的头发。 就在她打算径直到西屋里头去歇一会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大呼小叫,紧跟着,竟是一个妈妈气急败坏地撞开门帘冲进了屋子。 “夫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是天塌下来了,还是官兵围了书院?”这本是随。的一句话”可是,当艾夫人看见那妈妈脸上一下子(露)出了极度惊惧的表情时,她立时倒吸一口凉气,当即厉声呵斥道,“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金吾后卫,金吾后卫足足两三百人把咱们的书院团团围住了!”那妈妈的声音里头已经带上了几分哭腔,随即双膝一软竟是跪了下来,“何院长已经带着人去了,可前头那边说,有学生去理论”却被人(强)硬地打发了回来,说是如今南京城中多有(骚)乱,所以派人到这儿维持,以免有人冲撞了咱们这等书香地,可这分明是……” “别罗嗦这些没用的!”艾夫人厌恶地打断了那妈妈的唠叨,直截了当地问道,“带队的是谁,可有说是听谁的命令”除却警戒之外,可还有别的什么举动?” “这……这……” 见那妈妈也说不清一个所以然,艾夫人顿时恼将上来,丢下人就快步出了门。只在出了院子之后,她想了又想,还是没有直接到书院门口去,而是径直转到了后头地势最高的藏书阁,在顶层上头居高临下那么一看,她立时发现了前后四面的景象。看清楚了那些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将士,看清楚了一个个学生义愤填膺地上前,却被人漠视着挡回来,她的拳头不(禁)越攥越紧,到最后索(性)双手紧紧捏在了栏杆上。 等到下了藏书阁,她正好迎面撞上匆匆过来的院长何明钦一行,立时又劈头盖脸地问道:“可打听清楚了,究竟怎么回事?”,“夫人,是南京守备许阳,是他调的兵!”何明钦那儒雅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狰狞,话语亦是如同连珠炮似的迅速,“他以有人造谣生事为由,出动兵马满城大索,又看住了咱们金陵书院。他是铁了心要跟着别人捣乱,咱们也别客气,等到门前这些人一走,立时就把他的事情全都掀出来,看他能挺多久!” “许阳……竟然是许阳!”艾夫人又惊又怒,快速在心里一合计就重重点了点头,“也好,就照你说的办。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既然不想安安稳稳当这个南京守备,就让他倒台!” 第157章 此时此刻,她完全忘记了先头设计的那几件事,只顾着咬牙切齿。接下来,她又立时出面安抚师生,照旧是平日里那种温文中带着干练的模样。这一番折腾就一直持续到了日落时分,眼看着外头那些将兵丝毫没有挪窝的迹象,满身疲惫的她回了淡泊居正要吩咐传饭,外头又是一阵更大的喧哗。 这一次,原本就已经一肚子火气的艾夫人索(性)直接摔帘子出了门。见院子里竟是好几个人站在那里,她不(禁)生出了一丝不妙的预感,当即问道:“又出什么事了?”,“夫人……,朝廷钦使到了!” 听到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艾夫人整个人一晃,伸手想要抓着什么东西撑一撑,奈何人站在台阶上四,面掺不着,随即竟是脚下不稳一下子往后头倒去。就在这时候,她只觉得一只手在背后托了一把,回头一看发现是丈夫,她这才遮掩似的借着那股力道站直了。 “钦使?曲永就不怕他一个阉宦跑到这金陵书院来,直接被学生们的唾沫淹死?” 情急之下,艾夫人早已把什么谨言慎行抛在了脑后,就差没有直接破口大骂。而那说话的教习则是不等艾夫人把话说完,就急匆匆地说:“夫人,不是那位曲公公,是刚刚到南京城的钦使,说是奉旨巡阅两江观学教……翰林院修撰威国公世子罗旭!” 此话一出,不但艾夫人如遭雷击似的愣在了那里,就连后头扶着她的艾山长亦是大吃一惊。 其余几个教习却立时围将上前,七嘴八舌地嚷嚷了起来。 “夫人,他们说是来册封咱们金陵书院山长的!”,“听消息说,咱们不是头一个,竟然选在这种时候才来颁旨,分明是要落咱们的脸面!” “话虽如此”可是圣旨不可违,咱们眼下该怎么办?外头师生已经议论纷纷了!” 艾夫人被这些声音搅得头昏脑胀,好半晌才终于理清楚头绪,顿时举了举手示意他们暂且停下来,旋即才脸色复杂地扭头看向了丈夫。眼下情势不对,纵使是她也不敢用(强)硬的姿态来对待朝廷钦使,因而只能对艾山长说道:“老爷,先去听听究竟怎么说吧。” “也好。” 相比向来喜欢兵行诡道的艾夫人,艾山长换上那大袖儒衫出现在人前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呈现出一种饱学鸿儒的感觉。然而,这一路紧赶慢赶,一进南京城就已经目睹了某些景象的罗旭却没法从心里对面前这位金陵书院山长生出什么敬意来。说是册封,按照平日的常理,今天不过是走一番过场,重头戏还在明天,可他却完全没兴致说那些客套的敷衍话。 “我自小在北边长大,向来爱慕江南文华,这几天紧赶着从天津过来,本想走到各大书院瞻仰瞻仰,谁知道今天一到南京就发现城内竟是一片大乱。不应该啊,有金陵书院这等书香门庭在城里,黎民百姓又是丰衣足食,难道不该是衣食足而知荣辱?”,艾山长沉默了片刻,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却不防罗旭一巴掌拍在扶手上,随即满脸痛惜地说:“偏生那些学生还以讹传讹,说什么荆王殿下和杨总兵不知所踪,我才到总督府的时候,还正好见着了荆王殿下。书生意气”竟是为人挑唆前程尽毁,可嗟可叹!” 由于钦使所在不好擅入,艾夫人足足过了一刻钟之后才得知了罗旭对丈夫说的这么一番话。那一刻,向来自诩心智不下男儿的她使劲按着胸。”险些脑袋一栽昏厥了过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赶得这么巧! 南京城,两讧总督府。 陪坐下首的冯总督和叶巡抚看着上头那个坐得稳稳当当的年轻人,面上虽满是笑容,可从他们那种过于僵硬的动作,挺得笔直的腰杆上,很容易就能看出他们这会儿的紧张来。因而,当那人终于慢条细理品完了茶,轻轻放下了茶盏时”两个人几乎同时身子往前倾了倾。 “我不在这些日子,想来是给二位大人添了不少麻烦。”荆王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脸上尽是诚挚之色,“不是我有意行踪飘忽让别人难以捉(摸),实在是此行领了父皇严令,所以不得不如此。只不过,乍一进南京城”就听到街头巷尾都在传言说我溺水死了,我是该说晦气呢,还是该说……”,” 这话还没说完,冯总督就立时义正词严地接过了话头:“殿下明鉴,这都是有小人处心积虑所致,下官一定令人彻查,尽早给殿下一个交待!” 他这么一说,一旁的叶巡抚自然也欠了欠身附和。然而,端详着这两位好似一体般的总督巡抚,荆王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犀利的眼神:“给本王交待?二位大人是不是弄错了?本王奉皇命行事,再加上杨总兵随行,未免行踪隐秘些,别人无论私底下流传些什么”既然是以讹传讹,本王都大可以不放在心上,可是,南京街头学子闹事,商人居然还闹起了罢市,两位还有心思稳坐衙门!” 无论是冯总督还是叶巡抚,此前都从来没有和荆王打过交道,不过是道听途说这位皇子有某些荒唐习(性),平日为人处事都是不甚正经,理当是好应付的人。所以,乍一见人家暄过后,两人便打定了快刀斩乱麻把那谣传荆王命丧海上这最要命的一条赶紧捂下的打算,哪曾想到荆王完全不吃这一套,一开口就问到了真正的点子上。 两人一下子都坐不住了,慌忙齐齐站起身来,又是惶恐谢罪又是满口应责”最后不外乎是打包票说要立时把这(骚)动压下去。然而,荆王却丝毫没有因这话就缓和表情的意思,看着两人又淡淡地说:“弹压是必须的,但若是一味用强,十有会激变良民。既然是士子(骚)动,那么就自然诿是学政出面。不要对本王说什么人犯了痰涌正卧病在床之类的话,他既然督学两江,就是两江所有学子的老师,岂有看着自己学生被奸人煽动,自己却高卧不起的道理!传本王的王命,就是用床抬着他,也要让他出面!” 撂下这掷地有声的话之后,荆王就一按扶手站起身来:“皇上下旨册封江南四大书院,这是皇恩浩荡褒扬江南文华,可在这当口闹出这样的事情”不啻是自己在自己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想来这时候几个书院自己收拾局面前来不及!你们两位身为江南父母”士子的事情就先不要管了,但那些跟着闹事的商贾,你们两个就该管一管了!”,这话比之前那番话更添几分凌厉肃然,冯总督和叶巡抚对视一眼,都闹不明白荆王是真不清楚还是假不清楚。江南之地,文华和富庶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如金陵书院这般在文人当中久负盛名,在商场上一样是非同小可的魁首,他们也是要仰仗其做生意的,让他们去管之前那些闹事的商贾,这竟是比劝退那些脑子一根筋的学子更难。 话虽如此,两人不敢怠慢,自是慌忙躬身答应。而就在这时候,荆王仿佛是漫不经心似的又扔出了一句话:“忘了对二位大人说了,本王入城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日夜兼程赶了过来的两江新任观学使,翰林院修撰罗旭。他是去年那一科的传胪”此来是奉旨册封江南四大书院,还有南京国子监的种种事宜,虽说未必停留多久,可不管怎么说也是钦使,也许会来见一见你们。” 罗旭?册封书院和南京国子监的种种事宜,难道不是司礼监太监曲永管的? 荆王丝毫没有为这两位南京大佬答疑解惑的打算,再一颔首就要举步离开。他这一走,冯总督和叶巡抚自是慌忙殷勤相送,可当目送着人在二门口上了马车,又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徐徐离开,他们俩伫立了好一会儿,突然对视了一眼。 “糟糕,还不知道荆王殿下住在哪儿!” “这是小事,这么一大堆人,不至于再像之前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要紧的是咱们还没问清楚,荆王殿下之前带着杨大人到了哪儿去,这上奏的时候甚至找不出由头开脱!” “别说了,赶紧去把人召集起来,金陵知府吴应,还有上元县令吴应,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两个得先上……对了,还有薛学政,这老头子这次是躲都别想躲过去……”,荆王这一行人穿街走巷慢慢吞吞,仿佛根本不在意四周无数端详的目光注意的眼神,到最后便停在了镇东侯府别院的门前。这边车才刚停稳,内中的人就已经迎了出来,为首的萧朗满面寒光,当看见那个熟悉的人笑吟吟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他那目光更是仿佛刀子似的往人身上扎了过去,好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弯下了腰。 “殿下。” “免礼免礼,本王不在的这些日子,实在是辛苦萧世子了。” 尽管口中说的客气”但荆王仍是仿佛不小心似的在萧朗肩膀上搭了一记,随即才一马当先大步往里走。随着大门二门三门,身边的闲杂人等渐渐少了,而背后一阵阵席卷而来的寒气却更深重了些。当他终于有些忍受不住,抱了抱双臂转过身来的时候,就只见面前只站着萧朗一个。此时此刻,那迎面而来的眼神几乎能冻死人。 “之前不告而走,还带走了杨兄,留下了那么一个烂摊子,是我的不是。”荆王少有地没(露)出那种招牌的懒散表情,竟是郑重其事地对着萧朗一揖,“实在是事关重大,只能留下那封信,之所以送得晚了,也是因为我的特意嘱咐。这一次在外头拖的时间实在是长了些,让你和杨夫人承担了不小的压力,是我先前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 萧朗原是窝着一肚子火,虽说对方是皇子亲王,他顶多只能摆一摆冷脸,可即便如此,他也打算人住在这里的这段时日绝不给其好脸色看。只是”荆王却突然这般诚恳地赔罪道歉”他的脸色总算有些缓和,可仍是恼怒地说道:“殿下既是让我当替身,当时就算真的是急事,事先暗示一声难道就那么难,归根结底还不是信不过我!还有杨夫人那里,她这次下江南是为了调养的,可你们把毕先生带了走,还让别人紧追不放,要不是她智计百出,你烙为我一个人 第158章 这是萧朗从不知道的一盘大棋,他听着听着,一时间只觉得脑袋转不过来,临到最后方才问道:“回归?怎么个回归?”,“自然不会是带着妻儿老小船队家当回了中原来,而是希望我朝给他们藩属的名义,给予他们海贸权,他们愿意出力出钱出船出人,与我朝合力给佛郎机人一个教训。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他们离开中原的时候了,他们的家业等等全在海外,怎么舍得回来?可惜了,多少年来一面对付外头人,一面内部又是种种争斗,他们剩下的东西已经很少了 “一觉睡到自然醒,当大清早陈澜睁开眼睛时,枕边已约空空一片,仿佛昨夜的那一宿癫狂如同梦境。床铺上并没有多少凌乱的痕迹,空中散发着百合香的清新韵味,就连她的身上也是干干净净,贴身中衣连扣子都扣得好好的。因而”躺在那里的她茫然看着顶上那水墨绫帐顶回想昨日晚上的情形,可最终却觉得脑袋隐隐作痛,于是伸出手去把帐子撩开了一丁点。 “来人。” 这慵懒的声音很快便引来了人。 见是满脸喜滋滋的芸儿,陈澜便支撑着半探起身子,没好气地问道:“一大早就笑成这样子,什么事这么高兴?”,“老爷回来了,难道这事情还不值得高兴么?”芸儿没注意到陈澜那长嘘一口气的表情,自顾自地忙碌着把两边帐子高高挂在银钩上,又笑道,“当然,更高兴的是老爷心疼夫人。大半夜的,不让咱们在一旁服侍,又亲自给您换了一身衣裳……” 这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陈澜面色有几分微妙,立时知机地再也不提,只挤了挤眼睛道:“老爷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临走时捎话说让转告夫人,他日落之前必定回来。啊,险些忘了,老爷原本要借红缨背着的那东西使使,红缨死活不答应,又说要请示夫人,最后老爷却不让,就这么空手走了。” 原来他真是回来了! 揉了揉还有些疼的太阳(穴),陈澜终于想起昨日晚间,她一时高兴让下头人多多预备了一些酒,夫妻在房里打开支摘窗对月小酌,喝到最后,除了放纵癫狂之外”她就没有其他记忆了。因而”芸儿后头半截话她几乎都没怎么留心,扶着人的手下来跋拉了鞋子更衣洗漱,等到在妆台前坐下,她的心绪方才真正平稳了下来。 “夫人。” 随意一瞥红螺呈上来的七八枚发簪,她正把手指向其中那一枚朴素简洁的亮银缀蝶簪”就只听背后传来了一个有些畏缩的声音。透过镜子看见那垂手而立的人是红缨,她不(禁)有些奇怪,拈起那枚发簪递给梳头的红螺,这才开口问道:“一大早耷拉着脑袋,这是干什么?” “夫人,都是奴婢违了老爷的命。”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陈澜为之一愣。细细一想,她方才记起之前芸儿提到的那件事,细细一想就开口说道:“他问你要东西”自是有他的用处,但你一心为我,也并没有错。既是他说不要叫醒我,想来今日也不是非用不可。但你以后记着,我和他是一体,他若是要做什么事,你只管立刻知会了我,不要理会他说什么。” “是,奴婢明白了。” 红缨这才松了一口大气,随即解下背上那包袱双手捧到了陈澜跟前,可怜巴巴地说:“夫人,那这东西是不是老爷取去了,奴婢就不用再继续整日里茸着了?老爷身边可是有力气更大的人,这东西虽然不委,可整天扛着,奴婢也有些吃不消了。” “哟,这会儿和夫人说吃不消了?之前我和你换着想背一背,你都不肯呢!”长镝正好捧着一盘东西从外头进来,自然就接了话茬道,“夫人别听她的,她这是撤娇呢。她比我力气大多了,再背个三年五载也没关系!倒是如果换了老爷身边的某人去背,就有别人心疼了!” 此话一出,已经戴正了簪子的陈澜就发现身边的芸儿正在抿嘴偷笑,再一看红缨已经和长镝笑闹成了一团”她自是忍俊不(禁),再一回头就发现红螺正一声不吭低垂脑袋在妆台上收拾东西,那面颊上正有一团可疑的红云。转念一想长镝那打趣,她不觉莞尔。 陪婆婆一同用过早饭,陈澜便发现,杨进周一回来,对这阖家上下的人来说,就仿佛是多了主心骨一般。原先并不是没有说笑,只那说笑之中往往都多了几分逗她欢颜的刻意成分,不像现在,每个人说话做事都挺直了腰杆,该多大的声就多大的声,大嗓门的甚至还怕人听不见似的拎起喉咙在那叫嚷,仿佛聒噪也成了一种表达喜庆的方式。 家里人如此,当郑管事来见的时候,磕头过后也是满脸掩不住的喜色。斜签着身子谢过了座,他就习惯(性)地把两手袖子卷起了少许,这才笑道:“真是一日之内日月换新天,从昨儿个开始,南京城上下就一下子翻天覆地了。荆王殿下一回来,就先去了总督府,让冯总督叶巡抚立时出面,又下令把学政抬着去安抚学子,彻查商贾罢市一案。南京守备许大人满城戒严,直接把金陵书院看住。” 我回来的时候翻了一下,上头至少有五六十个人。” “所有衙门都这样?”,陈澜问了一句,见杨进周点了点头,她不(禁)攒眉沉思了起来。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她就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着”侧头一瞧,就只见旁边的丈夫没事人似的,脸上玟丝不动。 “原本我是想筛选一下再用。可既然趁着这一次的乱象,不如把总兵府后院也清理清理,免得这些多年做下来的老官油子和本土的人(勾)结,届时闹出什么不可开交的事情来。阿澜既然已经有了那样的人缘,我的想法很简单,把这五六十个人分成几拨,其他三大书院也好,江家也罢,每个地方帮我们收容几个,就说是总兵府用不了这么多人,总之是尽量别留下来,但也让他们有一口饭吃。哪怕搬进去人手不够,也可以让郑管事帮忙设法,不用在这种人事上头再多动什么脑筋!” 江氏见杨进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虽不往陈澜脸上瞟,两人的手却紧紧握在一块,心里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禁)为之莞尔,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这么多天熬下来就已经够累了,没道理还要在搬家之后再操那种闲心! 和前几次的搬家不同,这一次是杨进周正式履新,阖家上下自然是一片忙碌。当家的男人回来了,而且如今南京城里赫然是群英荟萃,松了一口大气的陈澜自然撂开手再不管外头那些事情,只专心致志地准备搬家的种种事宜,其中首要的自然是用人。 这一日是选定的吉日。杨进周一大早出了门后,新街口的别院就热闹了起来。郑管事早早就已经预备好了充足的人手”再加上杨家上下的箱笼四辆大车已经绰绰有余,再加上杨进周早已经正式接任两江总兵,这会儿正在和荆王萧朗罗旭一块应付整个江南错综复杂的局面,练澜已经吩咐过他务必低调,他也就没想着摆什么排场,只打算静悄悄搬过去算数。然而,几辆大车还没出门,门前大街上就已经扬起了一阵阵烟尘,竟是几个贵客接连来了。 “这乔迁怎么也是大事,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我总得来凑个趣,顺便也是赔礼。” 当着杨太夫人江氏的面,荆王一改平日的没个正经,不但说得异常诚恳,甚至还起身深深一揖”慌得江氏自是连忙退避不迭。而同行的萧朗则是简单得多”只径直向江氏拱拱手说:“伯母,如今南京城内看似平静,实则仍然暗流不断。为避免万一,搬家的时候还是多些预备小心谨慎的好”所以我把亲兵都带来了。” 比起荆王和萧朗,罗旭结识相交都在前头,此时他坐在那儿打量,见荆王说荆王的,萧朗说萧朗的,两人竟是一本正经谁都不看彼此,他心里不觉好笑。待到萧朗说完了,他这才转过头来,见陈澜站在江氏身边,正笑吟吟地双手扶着婆婆的肩膀,眉眼间尽是舒心的笑意,他不由得想到了妻子常常(露)出的娇憨笑容,怔了一怔方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殿下,萧世子,今日是乔迁的大好日子,外头那些烦心事何必在这时候拿出来说?就是有跳粱小丑”有咱们这么多人在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殿下,别忘了之前……” “啊”看我这记(性)!”荆王立时维持不住刚刚那庄重肃然的表情,连忙满脸殷勤地说”“时候不早了”太夫人,杨夫人,要是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咱们就立时三刻搬家吧!” 见萧朗冷冷地横了荆王一眼,随即也默默点了点头,陈澜心中不(禁)越发狐疑。只是细细一想,她实在想不出这好好的搬家能搬出什么幺蛾子来,于是也就懒得多想了。等到云姑姑和柳姑姑前去检视行李清点人手回来之后,她就奉着江氏出门上了马车。 车帘一落,外头隐约传来了车轱辘的转动声和车夫的鞭子声吆喝声,江氏就忍不住问道:“媳妇,我总觉得今天荆王殿下和罗世子萧世子有些不对劲,他们不会有事情瞒着咱们吧?我就是奇怪,他们三个全都来了,反而是叔全连个影子都不见,倒像是他们三个串通好的。” “娘,就算真是串通,也不会是坏事。”陈澜口中安慰着江氏,手却挑起窗帘望了一眼外头,见逐渐上了人流熙熙攘攘的大街,这才又松开了手,又侧过头若有所思地说,“我估(摸)着,大概是那位殿下要借这次的事情做些什么,咱们就当看热闹吧。” “看热闹好,只要别让我动脑子就行。”江氏一时就笑了,紧跟着就按着陈澜的手说,“你也是,劳心劳力的日子总算走到头了,和我一块看热闹,可不许再费心。” “娘,看您说的,眼下南京城里群英荟萃,轮得到我动脑子?”陈澜索(性)笑吟吟地抱着江氏的胳膊,眨了眨眼睛说,“我哪有那么多闲工夫,与其去管他们打什么主意,我还不如好好把人手安排一下。说起来,郑管事昨日回我,说是咱们家里以前常打交道的那个人牙子,正好到了江南来,人员上头的勾当他熟,已经荐了四个妥当的门子和两个厨娘。” 第159章 看到江氏无奈地摇了摇头,陈澜就笑道:“他哪里是真的没事就甩冷脸,今天看样子是造势,指不定还要立威,他就算知道了,也顶多是事后算账。那么多绫罗绸缎的人站满了一条街明天传扬出去,街头巷尾又能议论上好几天,要造什么势头就都足了。” “也好,之前让咱们受子那么多折腾,如今寒碜寒碜他们也解了心头那口气。” 江氏说是这么说,等到车马在二门停下,她紧跟着陈澜下了马车,看到那满院子恭恭敬敬垂手而立的莺莺燕燕,仍然是吓了一大跳。和之前在扬州府时赴宴的几回不同”这一次一个个贵妇都打扮得相当得体,无论衣裙还是首饰,都透着那么一丝含蓄的意味偏生态度却比之前更是殷勤。她还没站稳,一群人就簇拥了上来行礼,一个个名字轮番上来,她一恍惚就前听后忘,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上了前来,她才回过了神。 “杨太夫人,海宁县主。” 和别人一口一个太夫人,一口一个杨夫人相比艾夫人的称呼自然是显得不同寻常。江氏倒没在意这个,因之前艾夫人在万泉山庄时来过好几回,和陈澜相处得倒也不错,她自是客气地和人家暄,而陈澜却等到那一番客套完了之后方才淡淡地说:“所谓县主,一旦嫁为人妇,人前称呼就随了夫家艾夫人乃是金陵书院的山长夫人,不会不知道这道理。 江氏没料到陈澜竟突然在称呼上头较起真来,一时有些糊涂。可是,见艾夫人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不好看,眼神里头仿佛还藏着什么她看不明白的东西,她到了嘴边预备打圆场的话立时就吞回了肚子里。至于其他的贵妇们已经是冷眼旁观了这好几天,哪里会不明白这会儿的针锋相对所 “杨进周话音刚落,柳姑姑心中解气,正打算依言抬手送客,就只听门外传来了一阵说笑声。不多时,就只见几个人先后进了二门,最前头那个一面负手缓行,一面爽朗大笑的人正是荆王。他仿佛是没看到这边的一幕”走到近前之后漫不经心地扫了艾夫人一眼,随即就大步上前,一把扳住了杨进周的肩膀。 “杨兄,我知道你是不高兴我代你做了主,可你接任的时候静悄悄的,总不成太夫人和尊夫人一块乔迁的时候”还是悄无声息。嗯当初冯总督和叶巡抚上任的时候,江南士绅可是摆出了好大的排场,没道理这回你两江总兵上任就破了这儿官场的惯例。你瞧,艾夫人可是两江地面上好些人都要称呼一声师母的,现如今也来道喜了,这面子谁能有?” 荆王话里话外仿佛是在对杨进周强调艾夫人的身份,可说话的时候却只顾着看杨进周,丝毫没回过头来,他身后的艾夫人几乎恨得把嘴chun咬出了血。而杨进周则是不满地看着那自来熟似的按在肩膀上的手,好半晌才沉声说道:“殿下何必越俎代庖?” “你说越俎代庖也好,说我瞎掺和管闲事也罢,总而言之,我是一片好意,罗世子萧世子也是一片好意!”,荆王压根没把那冷冽的语气放在心上,又往后头招了招手,待到罗旭和萧朗上前,他这才笑嘻嘻地说,“你看,这几日罗世子忙着跑四大书院,把册封的事情办得漂溧亮亮;萧世子则是帮着冯总督叶巡抚,把那些闹事的商人给一股脑儿平了;再加上我……总而言之,这一回正印证了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自始至终有些嬉皮笑脸的荆王一下子加重了语气,后头的艾夫人原本已经气得转过了身子,可才迈出去一步就听见这最后一句话,脚下立刻就僵住了。因而,哪怕罗旭和萧朗一样是无视了她的存在”只顾着上前和杨进周说话,被晾在一边的她就是再心中怨恨,也只能死ting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萧朗不爱说话,尤其是替荆王解说今日那盛大排场的真意就更不会做了,但罗旭却是最擅长嘴皮子功夫的。再加上他和杨进周的关系远远比其他两人来得亲近,因而三言两语对杨进周低声把事情解说了分明,到最后又招手把柳姑姑叫了过来。 柳姑姑对这位威国公世子知之甚深,近前之后屈了屈膝后就主动说道:“罗世子,恕奴婢大胆,今日这般造势必然事出有因,夫人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可在奴婢看来,她对那位艾夫人实在是深恶痛绝,把这么一位迎进去,只怕比吞了苍蝇还难受。” “你说得对。”罗旭歪着头想了想,随即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她的脾气我好歹知道一点,若是别人赢了,恨不得在败者面前耀武扬威狠狠发泄一通才好,而她恐怕最希望痛恨讨厌的人直接在眼前消去……我就说,殿下这是马屁拍在马脚上……” “罗旭”你说本王什么!” 罗旭话音刚落,乍听得背后传来这么一句,扭头瞥见那张颇有些恼火的脸”他立时笑容满面地拱了拱手:“,殿下,我说您是……”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荆王心里一下子想起了这家伙带来的皇帝口谕,然后又是一份让自己心惊胆战的密旨,没好气白了罗旭一眼,这才转头走了几步到艾夫人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看夫人脸sè似乎不那么好,看来还是昨日册封太过ji动了”到如今还未曾恢复过来。既如此,还是早些回去休养休养”杨夫人那儿,让柳姑姑代你赔个不是就完了。回去之后”夫人记得转告艾山长一声,本王嘱咐他的事,他可不要忘了。若是他忘了,这金陵书院的名额可就给别人了。” 这话说得皮里阳秋,艾夫人听得额头青筋毕lu,两旁的太阳xué甚至跳得越发厉害了,可她只能死死攥紧手中的帕子,低眉顺眼地垂头应下。 及至荆王又死活把杨进周拖出了二门,罗旭和萧朗亦是随之离开,她这才转身慢行,用行不动裙的小碎步捱出了二门,她就觉得浑身力气都完全用尽了,竟是一下子伸手撑住了旁边一棵大树,勉强维持住了整个人。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地到了外头仪门,没找到自己的马车和从人,她不(禁)越发恼怒,随手召来一个门子就厉声质问了起来。谁想在她好一番疾言厉sè下,那门子却是一味不做声,末了才不紧不慢地说:“回夫人的话,今日冯总督叶巡抚等等江南地面上的官员全都来了道喜,诰命夫人更是足足十几位,因而进出的车马都是按照品级排定的。据小的所知,金陵书院是昨日刚刚得了敕命封赐,艾山长赐勋一级,赐六品学官衔,只不过这会儿平江伯和许守备刚到,所以您的车马一时半会进不来,还请您少待。” 这话听着彬彬有礼,可实则是字里行间都在说她品级比不上旁人,艾夫人素来在外是被下人恭恭敬敬捧着拿好话逢迎,何尝吃过这样的哑巴亏?再加上刚刚在荆王面前受到的羞辱,她只觉得脑际突然窜起一丛怒火,竟是下意识劈手一个巴掌甩了出去。 然而,艾夫人那重重的一掌却是扑了一个空,就只见那门子和敏捷的猫儿似的,一猫腰一侧身往旁边一闪,眼看着艾夫人脚下趔趄,险些撞在一旁的门框上,他却只是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连搭把手的打算都没有。直到艾夫人站稳了身子,用几乎喷火的目光狠狠瞪着他,他才干咳了一声:“夫人息怒,您是千金之体,小的可不敢胡乱碰着。” “你……” 艾夫人被这话噎得只说出一个字就卡了壳,可一味怒视却是丝毫效果都没有,她只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捱到自家的马车来了之后就立时快步上车,再也不想在这个该死的地方留上半刻。而那门子客气有礼地看著马车消失在视野中,那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什么书香门第名门贵fu,抬手就知道打人,什么玩意!就这样儿,还敢和咱们夫人顶牛,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xing!” 相比华些杂佐官,各级衙门的主官上任素来就是头等大事,然而因为先前南京城那沸沸扬扬的风bo,杨进周接印时极其低调,等到大多数人得到消息的时候,前任总兵早已经搬出了这衙门,因而今天新总兵一家搬了进来,自然趋奉的人络绎不绝。外头男人那里的光景陈澜不得而知,可三门内后堂这济济一堂的贵fu千金们”已经足以让她察觉到那不同的光景。 单从品级来说”这里便汇集了整个江南最显贵的那些夫人们——平江伯夫人、冯总督夫人、许守备夫人、叶巡抚夫人、金陵知府夫人……林林总总的官眷就有十几位。而刚刚得了朝廷册封的四大书院里,除了艾夫人不在,其余三位夫人都在其列。 此外还有已经致仕的不少本地名门望族女眷,这其中,从扬州府过来的粱太太虽说丈夫品级并不算高,可因为是荆王的未来岳家,自然被人高看一眼。至于如江家这等在官场少了根基的,江大太太自然只有忝陪末座。 虽说是众人都已经刻意朴素,但那些脂粉头油的香味仍然是充斥着偌大的屋子,哪怕是所有支摘窗全都开着,仍然熏得陈澜有些呼吸不适,更不用说江氏了。因而”庄妈妈来请示午饭摆在哪儿的时候,早在搬进来之前就已经看过这总兵衙门屋舍图纸的陈澜信口就说出了三个字。 “碧水阁。” 碧水阁乃是总兵府后衙的一座水榭,前头临水,后头掩映着几株已经有些年头的古槐,高大的冠盖遮蔽住了初夏明媚的阳光,再加上水面上架设了水车和竹制水管,四面木窗全部移开之后,内中就是凉风习习。因而此时二三十人坐在其中,虽是人声喧哗,却也不嫌拥挤气闷。再加上都是每人一张小几”几上三四sè吃食攒盒”倒也整整齐齐。只是距离主位上那婆媳俩远的人,这会儿就是想拍马屁也不太容易,毕竟,谁也不能扯着喉咙高声叫嚷。 因而,当柳姑姑悄悄走到陈澜身侧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女主人脸上那一丝满意的笑意。顺手取了自斟壶给陈澜面前斟了浅浅一杯,她就弯下腰轻声道:“厨房里头有路嫂子掌总,再加上都是熟手,云姐姐也在那儿照看,红螺芸儿则是在后头收拾东西,一切都是井井有条。” 作者有话要说:【防盗章节,稍后替换】 第160章 “艾夫人?”柳姑姑眉头一挑,随即笑道,“她倒是撂了一句狠话,可不想老爷突然回来了,一句话把人噎得够呛。偏巧荆王也来凑热闹,总之她是被抢白得脸都青了,后来就被荆王打发回去了。不过,奴婢看她的样子,就怕之后”……” “不怕什么之后。”陈澜轻声打断了柳姑姑的话,下巴轻扬扫了一眼正在逢迎江氏的那些贵fu,一字一句地说,“看看今天来了多少人?情势比人强时,不服软就只有自取其辱!” 中午这一顿高朋满座的午宴之后”按照江南这地儿平日里上任入衙乔迁的规矩,同僚下属等等自然是各自告辞回去办事,而官眷们也多半是随着丈夫离开,可眼下已经到了午后未时,满屋子莺莺燕燕却没有一个告退离开的,反而是变着法子往陈澜面拼凑。 陈澜在扬州和南京先后停留了这许多日子,虽和人交往的次数并不多,可仍然是有人打听到了她的喜好,这会儿就没人提什么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之类的勾当,对着陈澜话里话外全都是那些仿佛闲聊一般的家长里短。这其中,那位最初在二门lu过面之后就说是因身体不适早早告退到艾夫人,自然成了女人们笑吟吟津津乐道的话题。 “说起那位艾夫人,在咱们金陵府里可走了不得的人物。这回朝廷册封的四大书院里头,别的三家都是山长当家,只有金陵书院是她一个女人顶在前头,艾山长反而只是讲学”别的什么都不管。所以,出去的学生人人都叫她一声师母。”,“什么当家,她也就是搂钱第一把手,金陵书院能占着南京乃至江南第一的名头,可不是因为他们会搂钱?既然要搂钱,自然就脱不开买卖,可普通的买卖哪里有那许多的利钱?据说,这除了不经市舶司走海上那条路子之外,还有就是靠着书院的幌子接收别人投献的田地,每年少交的赋税就是一大把!” “咳,那些官面上的大事,咱们这些fu道人家就不要多说了!咱们又不是杨夫人那等睿智的,说着说着自己指不定都糊涂了。要我说”这位艾夫人比咱们精明得多,虽是填房,却能把原配嫡子给挤了出去,听说那位成亲后就直接带着媳fu去了岳麓书院,三年两载都难得回来。做女人的失了贤惠,人前却还是一副贤良的师母样子,瞧着就让人恶心!” 最初还只是说道一些人尽皆知的,之后则是开始往深里挖掘”最后干脆揭人yinsi,陈澜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没了。而江氏虽已经觉察到艾夫人恐怕和前几日那沸沸扬扬的勾当脱不开干系,可却不喜欢背后听人诋毁别人,见这越说越不像话了,自然而然就轻轻拍了拍扶手,三两句把话头拐到了别的上头。这时候”趁着那几位夫人不自在地从陈澜身边挪了开来,江大太太趁机就挤了进去。 “杨夫人,多亏了您神机妙算,江家才能熬过了这一关。三老太爷如今放手把好些事情都交给了老爷,族里人大多也不敢再聒噪了,唯有四房的十八弟还在那上蹿下跳地造谣生事,我家老爷说,凭他做下的那些糊涂事,就该开了祠堂好好办他!” 见江大太太那种从动作话语表情中都流lu出一股谄媚来,又是直截了当把十八老爷撂了出来”陈澜哪里不知道江家一族已经是认清了风sè,希望借此一事让自己那婆婆消气。她此前就已经决定扶上长房一把”而且很厌恶那位煽动了许家老二许进的江十八老爷厂可此时此刻,她却只是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江大太太。 “大太太是打算为长房立威么?” 江大太太不料陈澜不接话茬,反而直截子当*了这么一句话,一时间颇有些狼狈,好半晌才强笑道:,“三老太爷说是交了权”可终究我家老爷威望不足,借着机会把不肖子弟给清理了出去,族中上下的风气也就正了。更何况,这四房当家原本就该是十五老呢……” 陈澜见那边正在和人说话的婆婆江氏看了看自己这边,大约是刚刚听见了什么,她就顺势阻止了江大太太继续往下说,随即站起身来,寻了个借口叫了江大太太到外头说话。因谁都知道江氏出身江家,其他人自是仍然安坐如故。 到了外头凭水栏杆处,陈澜方才站住了。见江大太太谨慎地离着三步远,她便颌首示意其上前一些,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江家十八老爷的罪过是否要开祠堂,这是你们江家的内务,我管不着,娘那儿更是不会(插)手。至于四房当家的事,那得看十五老爷自己的意思。我要说的只有一条,该是他名下的产业,一分一毫都还回来,其他的你们看着办就是。” “是是是。” 江大太太听说陈澜对四房由谁当家竟然并不在意,不觉大喜过望,连声答应之后就盘算起这里头能否动些别的手脚。就在她飞快打算盘的时候,就只听陈澜又开了腔。而这一次的话,则是让她心头猛地一缩,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我听说,江家明日就要正式举办族长接任大典?既然是三老太爷都已经留下接任了族老,执事等等也该清一清了,一味让老朽的人占据了位子,于江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之前江四郎随着萧世子办过不少事,我听说他在扬州亦是经营得不错,这样的人不能因为是旁支就束之高阁,理当重用才是。” “江……四郎么?” 自从丈夫接任族长之后,江大太太早就想把江四郎撂在一边。她自己有儿子,而且娘家还有好几个外甥,满心打算着安(插)亲信,可接下来得知的消息却是江四郎和镇东侯世子走得极近。而这一次陈澜明明白白提出了这一条,她是答应又不甘,拒绝又不敢,好容易才赔笑应道:“夫人说的是。我家老爷只是觉得四郎年轻……”,“他孩子都已经有了,年纪也不算小,再说不论阅历才能,他都足够独当一面了!” 见江大太太为之一噎,最后言不由衷地答应了下来,陈澜方才转头扶着木栏杆,看着阳光下bo光粼粼的水面。江家和婆婆之间的恩怨已经走过去式了,三老太爷的失势再加上那位十八老爷的落马,婆婆的心结差不多也就能打开了。而杨进周在江南还不知道要呆几年,一个能够为自己所用的江家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毕竟,无论荆王还是萧朗”亦或是罗旭,总不能在这儿一味逗留下去,平江伯方翰和许阳也不能完全信赖,她必须往江家楔一颗钉子。 江大太太违心答应了这么一桩,心头自是颇不痛快,只在陈澜面前不好晏lu出来。心不在焉说着话的她正想寻机退出去,突然看到那边木桥上几个人先后走来。当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时”她一下子眼睛一亮”要挪出去的步子也一下子收了回来。 “对了,这总兵府地方虽宽敞,可我瞧着夫人和太夫人带的人手并没有多少”平日里杨大人多要坐衙办差亦或走出去办事,您二位兴许难免寂寞。我家九娘已经过了明年就十四了”人虽拙些,却可以给夫人和太夫人作伴。 赶明儿我带来让夫人瞧瞧,若是好”不妨留着她说话解闷”就是这南京城里,她也认得路。” 无缘无故江大太太突然提到了女儿,陈澜不(禁)眯了眯眼睛,待瞧见那边木桥上过来的一行赫然是杨进周和荆王萧朗罗旭,她不(禁)若有所思地用手轻轻摩挲着那温润的木质栏杆。正要说话时,她就听见背后传来了一个笑声。 “想不到有人和我想一块去了。我家二丫头听说夫人和太夫人搬到总兵府来了”就嚷嚷着要过来。她是从小就野惯了的,认路不说,哪里好玩哪里好吃”哪里道观寺庙的签最灵验,她全都清清楚楚。要是夫人说好,我回头就把人送过来做个伴儿。” 这边厢江大太太才把女儿主动送来,这边厢许夫人也是一开口就是这一茬,陈澜看着阳光下头最后进了水榭的萧朗,心中不(禁)哂然。这一分神,待到发现许夫人正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睨视着江大太太,她便索xing咳嗽了一声。 “既然是殿下他们来了,我得出去迎一迎,夫人和大太太不妨自便。” 尽管江南这边的风气稍稍开放一些,但杨进周这一进来,还带着荆王萧朗和罗旭,其余诸位夫人太太自是纷纷退避不提,只有粱太太被江氏硬留了下来。尽管如此,厮见行礼的时候,粱太太仍是有些不自在,直到荆王提起粱大少爷的婚事,她的脸sè才缓转了些。 “原定了是半月前,可因为事情耽搁了,索xing延迟到了端午节之后。幸好如此,否则前一阵子那满 京城皇宫,西苑宵春馆。 打从一大早开始,往日最是平静的这地方就一下子忙碌了起来。早就预备好的四个稳婆奉着安国长公主进了产房,而几今年长的妈妈也跟了进去,至于剩下那几今年轻还没出嫁的丫头则是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在了外头。没过一个时辰,自己也是身怀六甲的张惠心就匆匆赶了过来,在门口险些和气急败坏冲过来的父亲张诠撞了个满怀。而做父亲的小心翼翼扶着女儿到了院子里,对视了一眼的两人不顾产房外两个妈妈的拦阻,竟是径直闯了进去。 于是,当陈衍闻讯匆匆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大门紧闭的产房,四个粗手大脚的中年宫女,看他的目光就好似防贼似的。而隔着门窗,还能听到里头传来安国长公主那提高嗓门的呵斥,隐约还有张惠心和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起初还觉得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里头那位竟然闯进产房的男人是何许人也,不(禁)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 师傅身体那么棒,应该不会有事吧?可是,这一回竟然是早产,都说早产的孩子难养活,可如今好歹也有九个月了,天气又不是寒冬腊月,应该能熬过去才呵……,… 话虽如此,可陈衍在院子里兜来转去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那心思渐渐就没有这么安定了。他一次一次往里头望去,只听得师傅平日那爽朗的大嗓门一下子变轻了,甚至连其他人也是,他自然是更觉七上八下,几次三番到产房门口张望,却在那四个宫女的冷眼下不 第161章 “好了好了,都什么时候还罗嗦这个,起来起来!” 皇帝根本是连步子都不停,径直到了产房门口。那四个中年宫女虽不敢拦阻,却是在门前整整齐齐跪在了一块”一个个全都是一声不吭。面对这架势,恼将上来的皇帝竟直接隔着门大声叫道:“九妹,眼下怎样了!” 此话一出”里头顿时鸦雀无声,就连院子里刚刚站起身的陈衍都给震懵了。好一会儿,产房里才传来了一个有些疲惫的声音:“这时候皇上你来凑什么热闹!放心,死不了……呃!” 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隐约一阵痛苦的shēn吟。听到这种声音”陈衍悄悄探头张望,就只见皇帝脸sè铁青一片,他冷不丁想起姐姐曾说起,昔日帝后之间仿佛也是因为孩子,以至于皇后一直郁郁,不(禁)也为之捏了一把冷汗。可就在这时候,他又听到皇帝在那扬声又说起了话。 “九妹,你听着”江南那边的局势已经定了。老四那边谈妥了,近日进贡的使节就会上京。罗旭已经册封了金陵眉境内的四大书院,不日之内还要沿路册封下去,国子监的事情也已经定下。杨进周接任之前,就已经带兵扫清了几处要紧的地方,眼下那边罢市罢考之类的也已经偃旗息鼓,想来你家阿澜也已经安定了。你就安安生生只管着自己,不用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得了,我知道,皇上你歇歇别喊了,里头这些稳婆非得给你吓死不可……该死的小猴儿,要落地就赶紧,别再折腾了!” 耳听得这话接下来之后又是长久的停顿,皇帝虽是无法,也只能转身往回走了几步,见陈衍正站在那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中不安的他索xing走上前去,没等陈衍回神就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 “啊……,…皇上?”陈衍正在想着安国长公主这一胎是男是女”此时吃这一吓险些蹦了起来,见是皇帝,他赶紧脚下一挪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尴尬地说道,“臣没瞧见……” “你姐姐可给你捎信了?” 刚刚皇帝分明还在关切安国长公主这一回的分娩,转眼间就问到了这一茬,陈衍的脑袋顿时有些转不过来,竟是愣头愣脑地说:“还没呢,这又是十天八天的没讯息,家里老太太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我又不敢叨扰师傅。啊,对了,皇上您刚刚说,荆王殿下和我姐人……,…… 得知陈澜丝毫没有将江南之前的乱象以及之后的事情写信回来,皇帝当下面sè一凝。见陈衍满脸急切,他方才渐渐lu出了和缓的表情,竟是冲着小家伙微微颌首道:“人都回来了,如今江南情势已定,你回去之后告诉你家祖母,不用再操心。倒是你,我听说,你如今已经开始练驰射了?有心是好的,但不可操之过急,那就是揠苗助长了!” 陈衍最关心的是江南如今情形如何,不料皇帝竟是提点起了他,因而,哪怕他心里挠痒痒似的难受,也只能低下脑袋乖乖应是。然而,皇帝仿佛是突然对他生出了极大的兴趣,竟是就在院子里那棵大槐树下的石凳上坐了,招了他过去问这个问那个,他起初还小心翼翼地应付,渐渐脑袋已经有些使不过来了,索xing想着什么就说什么,倒也自在了不少。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产房里头的声音越发轻微了,皇帝渐渐坐着不再说话,陈衍老老实实shi立着,旁人则是干脆一动都不敢动。当一声响亮的婴啼陡然之间打破了这仿佛已经窒息的静谧时,满院子的人却都仍是纹丝不动,直到陈衍陡然之间叫了出来。 “阿弥陀佛,无量寿佛,满天神佛…你们总算是显灵了!” 舒了一口气的皇帝原本正要说话,却被陈衍这一连串言辞给逗得为之大笑。下一刻,就只见产房大门一下子被人拉了开来,从里头探出身子的张惠心高兴地大声嚷嚷道:“娘给我添了个弟弟,我有弟弟啦!” 这话音刚落,她就感到一个黑影突然窜了过来,整个人顿时不由自主地往后一倒”多亏后头有一位妈妈托了一把方才没摔下去。看清面前是皇帝,她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随即笑吟吟地说:“皇上放心,母子平安!” “那就好…” 说出了那三个字之后,皇帝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身正要走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更响亮的哭声。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扭头一瞧,就只见张栓蹒脸紧张地抱了一个孩子出来,到了他面前的时候却讷讷不知道说什么了,那抱着襁褓的双手甚至还有些颤抖。面对这么一个和平日截然不同的臣子,皇帝愣了好一会儿,最终竟伸出手去把襁褓接了过来。 这一刻,不但是离着稍远些的陈衍,近在咫尺的张栓和张惠心,乃至于余下的宫人太监,每个人都是知机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皇帝用笨拙的动作抱着那个孩子,脸上最初的僵硬渐渐变得柔和了,最后甚至低下头去看着那张粉nèn的小脸,嘴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若日出之灼灼,这孩子让你们夫妻盼望了这许多年,就起名灼吧。” 张栓原本是听了妻子的话把儿子抱出来给皇帝瞧瞧,此时一转眼皇帝竟是连名字都一块取了,他一愣之下虽心里有些哀叹,可想想小儿辈的排行,这名字取得确实还妥帖,他也就赶紧笑着谢过。待到小心翼翼接过了襁褓,见皇帝二话不说转头离去,那背影瞧着竟是透出几分别样的苍老来,他一时间又想起了去岁去世的皇后”不(禁)也随之叹了一口气。 等到把孩子交给了匆匆赶出来的那位妈妈,他这做父亲的这才感觉到脚底一下子软了。相比早年妻子第一次怀孕生产的时候,他虽是焦急,可也不像这次,而刚刚看到妻子强忍住也不肯出大声,他甚至觉得感同身受的痛楚。于是,当转身拖着步子往回走了几步,他就一把扶住了挪动着走过来的张惠心,随即声sè俱厉地说道:“从今儿个开始,不许你再拖着这么沉的身子走来走去,给我好好在家里安胎!”,看着那个满脸没好气吼女儿的父亲,看着有些茫然无措的张惠心,陈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皇帝消失的方向,心底突然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甚至没有让人捎话进产房,竟是自个悄悄地出了院子。直到懵懵懂懂走完了那漫长的宫道,在西安门前上了马风驰电掣地奔了出去,随着那风一阵阵灌进了脖子里袖口里,他才感到眼睛又酸又涩。 以前他只有姐姐,现在他多了祖母,多了师傅,还有韩先生杜阁老他们……可是,父亲什么样,他已经几乎想不起来了;母亲什么样,他也只有模模糊糊的印来…… 于是,当朱氏看着平素永远昂着头的陈衍耷拉着脑袋进房,到了榻边就突然半跪着在她膝盖上埋下脑袋的时候,她满心以为陈澜那边传回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只觉得xiong口被什么东西重重捶了一记,一种莫名的恐慌突然弥漫了全身,直到陈衍一张口说出了那一番话,她发僵的手才终于软软落在了陈衍的颈间。 “老太太,师傅生了个儿子……皇上很高兴,师爹很高兴,惠心姐也很高兴,我想师傅大概更高兴……我看着他们,就想起了爹娘,可我已经忘记爹娘长什么样了……老太太,我很想他们,更想姐姐……” ………………”………… 南集城总兵府。 家中上下刚刚搬进来,原先的人手统统是分转了其余各家,新添的就只有门子和厨娘,陈澜安顿下来之后,自然是通过郑管事和木老大,逐渐挑选起了其他人手。几日间,先走进了四个负责洒扫和伺候huā木的婆子,随即是四个负责浆洗的仆fu,紧跟着则是从原先随行的仆fu妈妈里挑出妥当的负责看守各道门户,后院的秩序就算是差不多完成了。陈澜自然不必再事必躬亲,差不多的事务就交给了云姑姑和柳姑姑,总算能腾出手来往京城写信。 写给义母安国长公主的信她是实话实说,给杜夫人以及晋王妃这些亲友的则更容易,唯独剩下写给陈衍和朱氏的信让她兴许什么都打听了出来,她还不如写明白些,让小家伙能透过此次的事情进一步了解世道险恶,再加上信就算抄了一份送到了天子那儿,自己写得详尽些,也能让那位至尊能够更细致地了解当时情况。从最初的流言四起一直到最后的转折”大半个时辰就洋洋洒洒写了四五张纸。末了放下笔等这几张字纸上头的墨迹晾干的时候,她方才揉着手腕站起身。 “红螺,荆王殿下又邀了萧世子出去了?” 得到红螺的点头答复,陈澜不(禁)心中暗叹。自打杨家上下搬进了总兵府,原本在镇东侯府那别院住着的荆王就搬了过来,连萧朗都一块拖了到这儿蹭住。 只人是住了过来,平时却总是和萧朗在外头乱逛在如今这种风声鹤唳的当口,这已经不是什么白龙鱼服的微服si访,而是一出门就成了无数人关注的目标。偏生他们仿佛没在意这些,因而最初还往这总兵府凑的江家九小姐和许家二小姐立时很少来了,而且据说这已经烈日炎炎的初夏时节”名门千金往外踏青的反而多了不少。 相形之下,杨进周每天正儿八经接见僚属熟悉军务,亦或是巡视四周卫所驻地;罗旭虽也硬是挤到了这儿借住,可在册封完全陵府这四大书院之后,便是常常在南京城里各处名胜开诗会文会,成日里交接江卉士林;他们两人就显得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她正胡思乱想着那几位千金究竟是想着荆王多些,还是指望萧朗多些,突然只听一阵细碎的声响,一抬眼就只见柳姑姑从门外进来。到了近前,柳姑姑也顾不上屈膝行礼,直接弯下腰凑到了她耳边。 “夫人,那个金陵书院的邓冀押到南京城了。据说人到总督府之后,就认承了是自己因为当初堂兄邓忠的事心怀怨恨,再加上无缘无故被老爷抓了,于是暗中使人策划了罢市罢考等等,总之是把所有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据说画押之后就要撞柱子一一一一陈澜闻言浑身一震,立时转身看着云姑姑,直截了当地问道:“,人死了没有?” 第162章 一个早就被杨进周拿下扣起来的邓冀送到总督府之后,竟然一开口就招认这种谎话”陈澜自然是怎么也不会相信。再加上听说秦虎和那位总督冲突了起来,她心中就更敞亮了。只沉吟了一会儿,她就又问道:“,叔全没去总督衙门……我记得他今天邀了许守备去小校场巡阅军马?眼下回来了没有?”,“回禀夫人,老爷还在小校场,眼下还没回来。”,那个邓冀既然押了回来,杨进周自己不去总督衙门,反而让秦虎押着人过去,闹出了这样的大事又直接把人拎了回来,陈澜怎么也不相信这是单纯的疏忽。偏头只一想,她就对红螺吩咐道:“去前头传我的话,门上看紧了,不管是哪儿来的人都挡驾。要找老爷的,劳烦他们直接去城里小校场;要找荆王殿下的,我记得今日他是和萧世子去了玄武湖;至于要找罗世子的,径直去金陵府学就行了。就说今天我奉着老太太在佛堂斋戒,不见客。 阿虎带回来的人让他自己小心看好,还要什么人手尽管说。” 这就是明摆着的推托之词了,柳姑姑见红螺答应一声快步离去,她自是跟着陈澜到了东边院子去见江氏。才一进屋,她就看到庄妈妈站在旁边拿着信正在给江氏念什么,一时就想起自己进二门的时候之前正逢庄妈妈在门上取了信,那会儿因为秦虎押人回来的事,她一时顾不得其他,竟忘了问门上信是打哪儿来的。 “你来得正好,这是镇东侯夫人让人送来的信。”,江氏招呼了陈澜坐下”旋即接过庄妈妈的信,转手又给了陈澜道,“你先看看。我因之前萧郎那些话,一直都担心镇东侯夫人不好相处,所以前时斟酌那封去信的时候还好生为难,眼下见着回信才放心了。她自己正病着,却还不忘儿子头一次单身出来做事,再加上之前的遇刺,那番担心真真切切,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上次写信,也把萧郎的情形婉转对她说了。一是问问从前可有婚约,毕竟萧郎未必记得清楚;二来也是想问问,皇上可有赐婚的意思。” 江氏这般说着,陈澜站在那儿仔细看着手头那两三张信笺,到最后赐婚两个字的时候方才抬头。目光和江氏一碰,她就看出了婆婆那眸子里掩不住的笑意。 “我也不是多事。毕竟”之前全哥和罗世子的婚事都是皇上赐婚,你和叔全琴瑟和谐,罗世子和张家大小姐也融洽得很,由此可见皇上这鸳鸯谱点得好,再点一桩也未必可知。万一真有那意思,江南官场这边,我也好及早吹吹风,免得那些有心人闹出什么不可开交的事情来。没 陈澜之前就预料到秦虎把人直接带回来,只怕总督府那边接下来会派人过来要人。毕竟,两江总兵只管军务,那样的案子不归这里管。然而,她实在是没想到尊朗会在这时候回来,更没想到萧朗会打人。那位镇东侯世子尽管最初如同冰雪一般孤傲,但不说他如今已经逐渐(露)出了感情细腻的一面,哪怕还是原本的(性)子,也决计不至于胡乱出手打人。 因而,想到这里,她脚下的步子就更加快了几分。等到了总兵府仪门处,她正好看到萧朗面色铁青地直奔这儿冲了过来,面色铁青,衣襟下头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泥污了一大片,看上去极其不像样子。而在他身后,湛卢和巨阙那两个小厮正一溜小跑地追人,更后头处还有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门子。 虽是满心盛怒,可是,当看到站在仪门之内的陈澜时,萧朗就立刻放慢了脚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表情,到近前时拱手行了礼就低声说:“嫂子,刚刚外头总督府的几个差人着实无礼,我一时气怒,就把他们给轰了出去。若是冯总督那边有什么责难的话说,我一个人担着就是。我刚刚被绊了一跤,先回去换身衣服再去拜见伯母。 眼见萧朗又是低了低头,随即加快步子从身边走过,陈澜也不知道是从哪生出的一股愠怒,突然转身喝道:“站住!”,见前头埋头走路的萧朗突然停住了步子,她才没好气地说:“亏你还叫我一声嫂子,什么话都还没说清楚,就直接把事情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你以为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一听说你在门口那番举动就直接跑来兴师问罪的?” 说话间,巨阙和湛卢已经赶了过来,而那门子却谨慎地在十几步远外就停下了。巨阙和湛卢见惯了陈澜的言笑盈盈”此时见她突然对自家世子这般疾言厉色,一时半会都有些转不过来。而已经走出去好几步远的萧朗则是更甚,愣在那儿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脸上那铁青已经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丝顽然。 “嫂子,我……”,“有什么话进去说。”,陈澜一口打断了萧朗的话,又伸手叫了那门子过来,不等他行礼就立时间道,“总督府的差人耳走了?” “回禀夫人,几个人彼此搀扶着走了。” 见那门子答得小心翼翼,也没说人是伤着还是完好无损,陈澜就扭头看着身后跟出来的柳姑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劳烦柳姑姑出去知会小丁小武,让他们两个一块去一趟总督府。就说当初那个*冀便是我家老爷拿下的,送到总督府却闹出了那样的事,休说我家老爷还没回来不能做主,就是回来了,这人也一时半会不敢交过去。况且,总督府下辖属官差役,原本该是最懂礼的,今次却对镇东侯世子出言不逊,请冯总督务必给一个交待!”,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不但那还在斟酌该如何解释的门子一下子愣在了那儿,就连跟出来的柳姑姑和芸儿都是为之愕然,更不用说呆若木(鸡)的萧朗和巨阙湛卢了。等到柳姑姑如梦初醒一般急忙走了,那门子方才赶紧磕头告退,而萧朗则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低声说道:“嫂子”是我一时冲动……”,“任谁都会冲动,可要不是他们言语不逊亦或是冲撞了你,我想你怎都不会随便出手才对。”陈澜说着就看了一眼一旁的巨阙和湛卢,见两人一个满脸佩服,一个正在那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又对萧朗点头笑道,“不管事情怎样,你总该和我解说解说,不要一出事就这么大包大揽。好了,这些都待会说,你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干干净净的到娘那儿去,令堂给娘捎了一封信来呢!”,刚刚从门口的大打出手,再到仪门的大起大落,萧朗只觉得这会儿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稀里糊涂应了一声便放慢了步子往里头自己的住处走去。后边的巨阙和湛卢却是先上前给陈澜行礼,又是好一番千恩万谢,这才追着人去了。等到他们主仆三人一走,芸儿方才凑到了陈澜身边,张望了片刻就扑哧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见陈澜有些不悦地瞪了过来,芸儿却丝毫不怕,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夫人您大概自己不觉得,刚刚您对萧世子这般疾言厉色,又是那样的措置下去,我竟是想起了您从前在侯府教导四少爷的光景。萧世子分明比您还大好几岁呢,可刚刚那样子和四少爷真的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您还真是天生的长姊长嫂,要是咱们老爷还有什么弟弟妹妹,保管都对您服服帖帖。” “胡说八道!”,陈澜没好气地白了芸儿一眼,随即转身就走,只是心里却不免苦笑了起来。她前世今生都是当姐姐的,难免就对弟弟多了几分护犊子似的关爱,可没想到这种情绪竟然会在萧朗面前也自然而然表(露)了出来。在如同芸儿这样的外人看来,这还真是有些滑稽可笑,其实就是真按照实际年纪,她也顶多比萧朗大那么一丁点…… 之前因为生怕江氏知道了外头的事担心,因而陈澜只说是外头门上有些争执,因而她回到了江氏那屋子时,就把芸儿留在了外头,嘱咐其到时候知会萧朗一声。果然,大约两刻钟之后,萧朗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行头过来,却是绝口不提之前的事。而江氏也没留心,只拉着萧朗说了些镇东侯夫人信上的小,丁嘱,婚事则是一点口风不(露)。到最后江氏要歇午觉,陈澜和萧朗一块退出了西屋之后,这才把人直接叫到了东屋里。 “出去的时候不是和荆王殿下一块么,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陈澜原想门口那番争执打人应当另有隐情,打算到时候直接问门子,这萧朗独自回来的缘由却不得不问,岂料这话一出口,她就看见面前这人的脸色一下子黑了。迟疑之间,她正想改口说两句什么,就只见萧朗突然跌坐在了椅子上,脑袋竟是低低垂了下去。这时候,她忍不住四面一看,想起巨阙和湛卢是小厮,不可能跟着肃朗到这内院身处,她略一思付”就吩咐芸儿出去,把西屋里地庄妈妈替过来。 不一会儿,庄妈妈就悄悄进了屋子,陈澜这才走到萧朗身侧,柔声问道:“是不是今天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令堂在信上把你托付给了娘”也嘱咐我看着你一些,你既然叫我一声嫂子,有什么话不能说?要是真在外头受了气,我帮你讨回来!”,“是我自己压不住火,说不上受气!”,萧朗声音涩涩的,脑袋竟是丝毫没抬起来,“这几天走到哪里,都会有这家那家的千金,多数都是冲着我的,一个个聒噪得很!我今天实在不耐烦,说了两句不好听的,结果那个不知道谁家的娇小姐张口就说我和荆王殿下……”,萧朗的话头戛然而止,隔了好久才变成了一声苦笑,“我那时候一听就气疯了,也不知道对人发了什么火,也不知道怎么弄污了衣裳,气咻咻地就回了这儿,结果在门口和那几个总督府的差役一言不合,我就给火气冲昏了头……”,陈澜先是皱眉,渐渐面上就冷了下来:“那几个差人一言不合冲你说了什么?”,“那会儿我回来时因一身狼狈,那个嘴上没个把门的没瞧出我是谁,胡言乱语抢白了几句,给我一鞭子就 第163章 当威国公罗明远匆匆赶回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房门紧闭的产房,内中只间或传来妻子痛苦的呻吟声。想当年罗旭降生时,他正在外头打仗,一回到家里面对的就是白白胖胖的儿子,而那些庶子庶女则更不用说了,只是下头人禀报一声,有的他甚至过了一年半载才去瞧上一眼,过后就忘得干干净净。这样临产的关头他还是第一次经历,初听着那声音还能受得住,但渐渐的他就握紧了拳头,脚下也不禁踱起了步子,到最后走到院子里栽种的那棵大槐树下时,他竟是忍不住猛地一拳打了上去。 因是罗明远回来,蓝妈妈便进去替出了张冰云来。这会儿张冰云才一踏出房门,就看见公公一怒挥拳的那一幕,忍不住呆了一呆,旋即连忙上前行礼。只她和罗明远平素接触少,想安慰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讷讷言语了两句就不做声了。 “夫人眼下精神还好么?” “还好……”张冰云抬起头瞄了一眼罗明远的表情,一下子想起林夫人在忍受阵痛痛苦时的轻声呢喃,一时竟是大着胆子说,“娘之前还勉强吃了不少东西,说是要留着体力,毕竟说不定还要撑过晚上。娘……娘一直在等着您和旭哥回来。” 尽管林夫人念叨最多的只是罗旭,但张冰云想来想去,还是把公公也给添了上去。果然,就只见罗明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竟是撇下她径直大步冲着产房而去。只见他先是捶了两下门,等门打开一条缝,他竟是不管不顾闯了进去。 没有人料到罗明远竟然会就这么冲了进来,一时间大多数人都忙着目瞪口呆去了。甚至连床上正满头大汗攥着被单的林夫人,看到面前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影,亦是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人。直到耳畔传来了丈夫的声音,她才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脑袋。 “旭儿应当能赶回来的,你不要心慌从前既然能把他平平安安生下来,眼下你当然也一定可以”罗明远从来没经历过这场合,说了这么两句就卡住了,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握住了妻子的手,“从前那么多苦你都捱了过来,眼下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林夫人原本还有些眼前迷离,可听到这后一句话,忍不住冷笑了起来:“你说得容易,又不是你生孩子” “我当然没生过,如果男人也能生孩子,那世上还有什么其他奇事没有?”罗明远忍不住抬起手来捋了捋林夫人额上的头发,脸上露出了鲜有的温和笑容,“不过,这也是我第一次等着孩子出世。不管是男是女,日后旭儿都不会寂寞了。” 两人少年夫妻,曾经也是琴瑟和谐,可这样温柔的举动,对林夫人来说恍然是上辈子的记忆。怔怔地看着这个脸上轮廓棱角分明的男人,她忍不住抓紧了他那刚硬的手腕,甚至指甲都几乎陷进了肉里。见他仿佛毫无所觉似的盯着自己看,她不知不觉又松开了手,随即深深吸了几大口气。 “如你所愿,我一定会平安生下他的”咬牙切齿迸出了这句话之后,她便冲着一旁呆若木鸡的蓝妈妈喝道,“还有参片没有,取一片来给我含着” 直到宵禁时分,罗旭方才气急败坏地冲进了香茗馆大门。看见院子里好些人,他快步奔上前去,好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妻子,揪着人的手正要发问,就只听屋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啼哭,他顿时愣在了当场。好半晌,就只见那边产房大门突然敞开了来,蓝妈妈探出身子高兴地嚷嚷道:“夫人大喜,母子平安” 罗旭一下子放开了张冰云的手,猛地窜上前去,盯着蓝妈妈就追问道:“娘生了个儿子?” “大少爷回来了?”蓝妈妈才问了一句,就只见罗旭竟是越过他身边直接冲进了产房,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她转身疾步追上去,可那手已经要够到罗旭肩膀的时候,却又收了回来,旋即自嘲似的叹道,“老爷都一直待到现在,也不差一个大少爷。” 然而,罗旭却没听到后头这话。当他看到父亲手里抱着一个襁褓,那脸上洋溢着难以形容的喜悦时,他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待父亲看过来时才结结巴巴地问道:“爹……爹您早……早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从下午一直待到现在,连口饭都没吃”林夫人面露微嗔,可当罗明远用有些僵硬的姿势把孩子抱过来时,她却已经满脸笑容,伸出手指逗弄了一下那小小的婴儿,又抬头看着罗旭,“快来瞧瞧你弟弟,可没你当初那么壮实,想来也不会有你捣蛋” “娘,我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么?”罗旭讨好地上前,接过襁褓端详了一会,脸上全是喜不自胜的得意,“哈,我有弟弟了小弟,你赶紧长大,到时候我带你去骑马射箭,逛集市坐画舫,嘿,总之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能给你摘下来” “别教坏了你弟弟”林夫人赶忙让蓝妈妈把孩子抱回来,旋即才冲着那一对相视而笑的父子说,“好了好了,这血光冲天的地方,你们两个大男人也别赖着不走快让人去烧水,多放些艾草之类的药材,给他们爷俩去去晦气” 话虽如此,当父子两人同时泡在那偌大的大浴池中,四面满是艾草清香的时候,彼此之间却都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平日里能言善辩最会说话的罗旭迟疑了老半天,这才磕磕绊绊地说:“爹,陈小弟直到傍晚才把消息送到文渊阁,我那会儿正在文华殿旁听廷议,直到出来才知道这消息,所以回来晚了。” “一直都是你护着你母亲,难得晚一次也没什么打紧的,不是有我么?”见罗旭脸上露出了藏不住的意外,罗明远不禁叹了一口气,“若不是之前就禀奏过,我也没那么容易抽身出来。今夜城门已闭,但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洗三的时候才能赶回来……其他的我知道你必定都能料理停当,也没什么好嘱咐你,只想说一句话。” 见罗旭郑重地点了点头,罗明远竟是突然伸出手去,重重地按着儿子的肩膀:“你和我的路子不一样,但有些东西却是一样的。别因为那些大事,疏忽了你家媳妇,也别因为家里人一成不变,因此贪恋新鲜……” 说这话的时候,罗明远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眉间的皱纹越发深刻了。 说是父子,但罗旭幼年随母亲进京,对于父亲的记忆,真真切切就只有罗明远那寥寥几次上京而已。别人都是在父亲手把手的教导下读书写字,练武学艺,可他呢?韩先生是他苦苦打听来,千方百计设法拜在门下的;武艺则是最初在市井打架的底子,又有那些狐朋狗友替他找了从前的老兵军将,一点一点练出来的;一切的一切,和罗明远都没有任何关系。而这个父亲给他的所有印象,便是从母亲垂泪之后打听到的那些讯息 因而,此时此刻,他低着头咬了咬牙没有做声,直到罗明远默不作声地站起身跨出浴池,又随手抄起一条软巾擦干了身上的水珠,眼看就要离开这大浴室的时候,他才冷不丁开口说道:“爹,我明天要去天津卫。” 罗明远脚下步子停了一停,随即才头也不回地说:“这么说来,你弟弟的洗三,你是赶不上了?我知道了,你母亲接下来还要坐蓐,家里的事情我会多留心一些,再说还有你媳妇。去岁年底时你调过的那些人你都带上吧,以防有什么万一。” 看着父亲随手打起那帘子,继而就消失在了门外,罗旭一下子靠在了后头光滑的池壁上,突然忍不住将手重重打在水面,一下子溅起了高高的水花。在这高高蒸腾起的热气之中,他只觉得脑际心底一片茫然,直到恍惚间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又等到了卸了妆脱了衣裳钻进被子里的枕边人,他才一下子把人拉进了怀里。 “旭哥,你怎么了?” 张冰云敏锐地察觉到,此时的罗旭并没有什么炽烈的欲念,抱着自己的双手反而在微微颤抖着,她不禁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即不安地挪动了一□子。然而,问了一句没得到回音,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着那已经开始蓄须的下颌,随即低声说道:“是和公公争执过了?” “没有。”罗旭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没头没脑地说道,“你说,是男人天性善变,还是女子天性善变?” “嗯?”这种古怪的问题让张冰云大感为难。隐隐约约猜到了罗旭此时这番光景的缘由,她歪着脑袋想了老半天,才扑哧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想的,那变化若是朝好的方面,自然让人高兴,认了就是。那变化要是不好的……就想办法让人改了要我说,之所以人会变,还不是因为厌倦了一成不变的日子,所以与其等着别人变,自己先变了才是正经” “你这是和我说绕口令么?”罗旭哑然失笑,忍不住捏了捏怀里那玉人的鼻子,见其扭动着挣脱开去,他才替其拉了拉身上的锦被,“你说得对,是我着相了,这种事有什么好多想的冰云,明天我要动身去天津卫,娘正在坐蓐,接下来还有洗三满月等等,大约都要你操持了。才成婚一个月就丢下你在家里,亏我爹之前才教训我说不要疏忽了家里媳妇。” “公公这么对你说么?” 张冰云已经早就改口管林夫人叫娘,可不管是当面背后,仍习惯了叫罗明远公公。此时得到罗旭肯定的答复,她想起下午时罗明远匆匆赶回来时的情景,便立时凑近了一些,把那些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一五一十对罗旭说了。正在那轻声嘀咕着公公婆婆老来感情似乎更好的时候,她冷不丁觉得耳垂被人拈住了,一时间僵在那儿,好半晌才气急败坏叫了一声。 “罗旭,你又闹” “娘子,你是不是太让我伤心了?这新婚燕尔我就去办公差,你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才天津这么近的地方,又不是上战场,我担心你干嘛?再说,你这个人那么滑头,谁碰到你都只有他吃亏的份”话虽这么说,当耳垂上传来了轻轻噬咬的感觉时,张冰云只得举手投降,“好啦好啦,和你开玩笑的我这些天配了好些药,你多带着些,比寻常金创药什么的好使,还有遇到某些状况时能够管用的药粉……你看我多关心你” “是是,知道你关心我。” 第164章 然而,当一行人出了胡同时,却发现有人堵住了去路。发现是陈衍,罗旭立时勒马走上前去,等到了跟前便利落地跳了下来。 “恭喜罗大哥喜得贵弟”陈衍笑嘻嘻地挤了挤眼睛,见罗旭二话不说,照旧是一指头照着脑门子弹了过来,他立时敏捷地一偏脑袋,躲过了这一击,随即才说道,“你虽然不在,洗三和满月的礼物,我都会连我姐和姐夫那一份一块送上的,也会派人送信给他俩。今天我在这堵着你,是因为另外一件事,呃……” 罗旭知道阳宁侯陈瑛如今镇守肃州,陈衍这个四少爷就成了祖母朱氏的代表,几乎那位老太太在外头的所有人手眼线都听其调派,再加上陈澜和杨进周为他打下的基础,小家伙可说是在京城无往不利,因而他自然不会当成人是特意来送行的,当即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一时间,十几个护卫便呈扇形散开,一下子看住了四周的所有关键点。 “前几天京城关于储君的传闻,想来罗大哥你应当知道了。晋王那边不太安分,我虽是用了一招釜底抽薪之计,但终究是不能断了人心妄想。”陈衍只含含糊糊这么提了提,随即就说道,“据说,去年不知道哪个混账东西挑唆了那时正苦于没钱做事的晋王殿下,让他在天津收了海边码头一家最大的当铺。据说,那是往北直隶出货倭刀最大的一家铺子。” 罗旭还是昨天才得到前去天津卫的旨意,这一时半会自然不可能把消息搜罗齐全,只是早有狐朋狗友自告奋勇去帮忙了。所以,陈衍的这一番话仍然是雪中送炭,他忍不住冲人竖起了大拇指:“陈小弟,你可是越来越能耐了。” “只是给姐姐姐夫打听消息时,顺带听说了这一桩。”陈衍嘿嘿一笑,等脑袋上中了一记,他才觉察到自己说漏了嘴,不禁赶紧一摊手老老实实地说,“没法子,我本来又不知道罗师兄你上那儿去你一路小心,有什么消息我再知会你,嘿,放心好了” 看着脸上渐渐褪去了稚气的陈衍,罗旭忍不住伸出手去给了人一个大大的熊抱,随即才转身上马,待到拉起缰绳的时候,他冲着陈衍一点头一扬手,随即就犹如利箭一般疾驰了出去。随着身后十几骑人飞也似地跟上,大街上很快扬起了一阵烟尘,没过多久,那人影就完全消失了,仅剩下的就只有那遥遥的马蹄声。 “罗师兄,早些回来”陈衍说着突然捏紧小拳头往天空挥了挥,低声嘀咕道,“还有姐姐和姐夫,你们也早点回来” 说完这话,他方才大步往对面的一辆马车走去。待到钻进了车厢,马车徐徐开动了起来,他便冲着等在里头的那个人说:“金公公,你敢保证,你之前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的?” 从前的酒醋面外局管事金太监眼下一身粗布衣裳,脸上却是陪着笑:“四少爷,小的不敢有丝毫打诳语。夏公公年初以来颇有些犯心口疼,辗转在太医院找了个医士,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荐了他用阿芙蓉膏,说是海外进来的。因皇上也有同样毛病,若用得好,还请夏公公推荐推荐。公公几次试过之后颇觉得管用,可总觉得有些怕,就让小的打听打听,谁知道小的才转了几家药铺,都说这是海外进的好东西……” “你别说了”陈衍一下子打断了金太监的话,仔仔细细想了一会儿就下了决断,“你随我去见师傅,这样的事情不能瞒着她老人家。” “可是夏公公说,不让别人知道,只让和您言语一声……” “夏公公那样警醒的人,又不是没遭过事,说这话的时候,决计就已经想到了得知会安国长公主。”嘴里说着这些,可是,随着马车的前行,陈衍却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 这一个个人不是去了江南就是去了天津卫,莫非是那里有什么大乱子? 第一卷京华侯门第三百七十四章警告,担当 第三百七十四章警告,担当 万泉山庄因是一座温泉别庄,里里外外原有洒扫八人,库房四人,车马四人,厨房两人,外加打杂看门等等,统共是二十五个人。主人翁每次到这里来住的时候,总有贴身仆婢带来,因而这些人也习惯了只在外头伺候,巴结逢迎都轮不到他们上跟前。如今住进来的虽不是正经主人,地位身份却犹有过之,自然而然就有人生出了那一重心思。 这会儿,看到那个仆妇推着一辆小车出来,二门前两个粗使仆妇立时疾步上前,满脸堆笑弯下腰道了个好来,又抢先进门帮她推车,口中又说道:“嫂子歇一歇,这等小事哪用得着您,还是咱们来做。” 另一个见对方迟疑,又忙着搀她的手,硬把人搀扶到了门前的一张小凳子上坐下,又殷殷勤勤地说:“老太太和夫人都是尊贵人,咱们这等牌名上的人自然不敢上前伺候。可是,像这样处理垃圾之类的粗笨差事,哪里用得着嫂子这样的人去做?知道里头夫人素来仔细,可到了这边,您也就做了该做的事,接着就轮到咱们了。” “这怎么好意思……”那仆妇口中说着,可一扭头,就看见另一个粗使婆子推着小车没了影,思忖追也追不上,她就露出了乐得偷懒的表情,因笑道,“那就多谢两位了。说起来,咱们夫人是正经侯府出来的,规矩是大,可赏赐起来也从不吝啬,所以咱们没一个敢懈怠的。” “今天这也不叫懈怠,本就是大伙各司其职么?”说话的粗使婆子轻轻巧巧这么一句,见对方也笑了,于是便趁热打铁地说道,“听说夫人未嫁之前就封了县主?我们这等粗笨人,分不清楚朝廷诰封,这一品夫人和县主,究竟是哪个更尊贵些?” “哎呀,这个你问我就问对人了。虽说长公主公主府邸比照一品,郡主二品,县主三品,但只看这诰命服色就知道,单单咱们夫人前头那套冠服,就比一品夫人冠服还要华贵而且,公主郡主县主都是通籍宫中的,哪怕不得传召也可以入宫请见,不像寻常外命妇,只能在逢年过节时进宫,而且多半就是叩个头,连贵人们的面也见不着。更何况,夫人的干娘是安国长公主,这一重身份哪个一品夫人能比?” “是是是,嫂子真是京城里出来的人,就是比咱们有见识……” 随着另一个粗使婆子推着空空如也的小车回来,两个人自然是紧赶着那仆妇逢迎,一顶顶高帽子送得那仆妇满脸笑容,就连几条皱纹也仿佛抚平了些。等到里头陈澜送江大太太出来,之前那仆妇匆匆闪避,两个婆子也是垂手立在一边连头都不敢抬。直到两边人都走了,她们方才赶紧把那面露嗔怪的仆妇送进了二门里头,等人影瞧不见了,这才对视一笑。 “哎,咱们在这连老爷的面也见不着,甚至黄妈妈面前都说不上话,要是真能巴结上这位海宁县主,下半辈子就不至于这么清苦了。” “可不是?” 外院西北角的一个小跨院里,一个提着包袱的男子在东厢房门前敲了好几下,门便张开了一条缝隙。里头的人接过包袱,随即用征询的目光看着那男子。 “爷,是陈婆子从那个倒垃圾的人手里接过的车,所有的字纸都在这里头。” “知道了。” 随着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大门很快又严丝合缝地关了起来。门里头的人捧着包袱到了内间的书房,随手撂下将其解开,见里头赫然是一个个的纸团,便耐心地将一张张纸摊开抚平。然而,才摊到第四张,他就一下子愣住了。 前头三张都只是一些毫无组合意义的符号,可是,这第四张的纸上却只写着一个墨迹淋漓的大字,赫然是“我”。心中起疑的他立时加紧了动作。不多时,那些写着字母的纸全都被他撂在了一边,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几张写了字的纸。将这些拢在一块左移右移,他很快就将其排成了正确的顺序。 “我知道你是谁” 喃喃自语地念了一遍,他的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结,随即双手一张,竟是把满桌子的纸全都拂落在地。好半晌,他才轻轻哼了一声:“你知道我是谁?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是谁我每年在这个地方顶多只住三五天,就是偶园,也只是我的一个掩饰而已……要想打草惊蛇,用这一招岂不是太自以为是了?等等,那几本书……莫非她真能看懂?” 他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一下子转向了外头。他几乎是快步走到窗边,确定外头院子里决计没有人,他才往后退了两步,但神情依旧没有多大缓转。 送走了江大太太,陈澜只觉得脚下步伐异常沉重。她并不担心自己对江大太太的承诺,以婆婆的性子,除却已经移居京城的十五老爷,江家就只是陌路人。要是能让那位始作俑者的三老太爷下台,想来婆婆总是乐见其成的。关键的是,如果真的要打仗……如果真的是以那样的理由打仗…… 想到这里,她不禁心乱如麻,便先打发了云姑姑去里头看看江氏正在干什么,又召来红缨轻声嘱咐了几句。等她们走了,她缓缓前行了数步,突然瞥见红螺在一旁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冷不丁开口问道:“红螺,我问你,倘若一百年前,一个人的祖先和别人结了仇,因为仇家势大,他不敌身死,然后让子孙或者是跟随的人跑到数千里乃至数万里之外躲避,又给了他们安家乐业的法子。如今过去这么些年,这些人又卷土重来报仇,这可能吗?” 若是这会儿跟着的是云姑姑柳姑姑抑或长镝红缨这般深悉朝事的人,定然会另有一番联想,可红螺素来只管眼前,不管任何闲事,听得这话,顿时低下头思量了起来。老半晌,她才抬头看着陈澜,又摇了摇头。 “夫人,奴婢不知道别人如何,可奴婢知道,倘若我是那个人的后人,都是百多年前的事了,哪里还值得一心一意报仇?别说是百多年,就是当年大娘赶走了我和娘,舅舅又卖了我,如今想来恨是恨的,可真要说咬牙切齿想着报复,却也未必。一饮一啄自有天定,若不是当年那一遭遭事情,我怎么会遇上夫人?” 这话说得陈澜为之一愣,但紧跟着,她就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165章 思忖片刻,陈澜就打消了此刻进去的打算,说是要到园子里散散步走一走。红螺和云姑姑原本要跟着,她却只是摆了摆手。顺着院子门前的小路走了一箭之地,又过了一道水闸,她就看到了那条直通瘦西湖的小河,那小小的码头边上,赫然还停着之前骏儿用过的那条小船。她不知不觉走了上去,见四周没人,就站在了那儿看着水面出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搭在了自己背上,慌忙一下子转过头来。 “夫人?”红螺被陈澜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面拉了一把让人离水远些,一面嗔道,“夫人出来怎么能不带着人?这毕竟是别人的产业,万一哪里藏着个心怀歹意的人,那该怎么好?刚刚这是奴婢,要是万一有人在后头推一把……呸呸,我的意思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红螺一面说,一面把手中的披风给陈澜盖在了肩头,又说道:“对了,小姐的吩咐我照做了,房嫂子说,她的小推车一出二门,就被二门上两个粗使婆子抢了去。我又悄悄嘱咐了小丁,他也是和红缨她们一样从长公主那出来的,人又机灵。他设法去找了找,夫人您写过的字纸不在那些垃圾里头。” “果然如此么?” 陈澜蹙了蹙眉,随即就笑了起来:“我还以为至少要过些日子的,没想到这么快。这几天先还是照此办理,但等过了这阵子,字纸等等废弃的东西照之前的规矩,一律烧了,不许存留。” “夫人您就放心吧。” 接下来一连数日,陈澜只听说偶园那边的两人很是逍遥自在,甚至去观摩了瘦西湖上的花魁大会最后一天的评选,又微服在城内一众有名的饭馆出没,总之是各处人等都知道了,那位从前小桃源的主人是跟随了那位主儿。 当南京守备许阳双手把小桃源的契书重新送了回来的时候,这种确信自然更是深入人心。而柳姑姑和长镝竟然也是进展神速,不过几天的功夫,她的手边竟然已经收集到了大半套的《二十年记事》,找了通译之后,在她的暗示下,那些赝本自然而然就被挑拣了出来。 倒是杨进周去了南通之后,消息一直传来得极少,但好在还有一个通风报信的江四郎,再加上艾夫人也时常过来走动,常常会透露些江南各地的讯息,陈澜大略能觉察到杨进周的动向,也就没动用义母安国长公主的信符。然而,没了他在身边,一天天的日子过得虽然悠闲,婆婆依旧慈爱,骏儿也显出了跳脱的一面,身边人也一如既往地说笑解闷,可她仍是不免有些寂寞。 这一日,艾夫人又上了门来。这一回,她却不是单身来的,而是携上了梁太太。陈澜笑着迎了两人,才说笑了不多久,艾夫人就撺掇着去泡温泉。陈澜原是之前就听艾夫人提过这一茬,倒是并不意外,再加上艾夫人身份虽有些干碍,可言行举止都还对她脾胃,她自然不会拒绝。可是,一旁的梁太太却犹犹豫豫好一会儿,这才勉勉强强答应了。 只是,当两人随着陈澜到了后头,看到那几套专为沐浴而准备的贴身衣裳,艾夫人眼睛大亮的同时,立时赞口不绝,梁太太更是松了一口大气,脸上的尴尬竟也消下去不少。 三人一块儿下了一个加了陈皮等中药的汤池,在下头石凳上一坐,平生头一次泡温泉的梁太太竟是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尚不到四十的她是梁文的继配,养育了一儿一女,光是精打细算开销就已经花去了她太多的精力,哪里还有时间享受?足足在那热水中跑了盏茶功夫,她才扭头对陈澜说道:“我枉在扬州府住了这许多年,竟是从来不知道瘦西湖畔有温泉。” “哟,原来你也不知道,我还以为我孤陋寡闻呢”艾夫人笑语了一句,这才冲着陈澜说,“我听说县主也是个爱看杂书的,我也是。骊山华清池冠绝天下,可究竟是战乱频频,如今虽是听说不错,可终究远了。南京的汤山不错,因我家老爷弟子满天下,总算也买了块有泉眼的地。至于京城的小汤山,其实真正说起来,那温泉还不算最好的。只这瘦西湖的温泉,我却从来没听说过,想来主人也是敝帚自珍,生怕被权贵夺了这儿去。” “看妹妹说的”梁太太此时已经少了些忸怩,瞥了一眼陈澜就冲艾夫人使了个眼色,“这地方既然县主住过,想来别人总不会那么大胆” “哎,是我忘了这一茬,没错没错,就是胆子再大的人,也得想想许守备把小桃源都还了回来,更不用说这万泉山庄了” 见两人这般说笑,陈澜但笑不语。只向旁边伺候的红螺问了声时辰,她就站起身来,这才开口说道:“这池子的水烫,多泡对身体不好,咱们换个池子。” 客随主便,艾夫人和梁太太自然都答应了。待到起身上了台阶,又在两边丫头的搀扶下换了一个温水池,又接过一旁递来的菊花茶饮了,她们自都是连赞陈澜想得周到。因见池边上也系着一个草药包,艾夫人自然又好奇地问了一句。 “大约是艾叶。”陈澜见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就解释道,“据说这一个个池子,全都是那位主人翁按照需要加了添加了各色材料。有的是中药,有的是各色花瓣,甚至还有从海外买来的什么精油……”说到这里,她忍不住顿了一顿,沉吟片刻才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总而言之,我只是坐享其成,绝非自个想得周到。” “坐享其成也是福气不是么?”梁太太终究是平素少和人打交道,此时竟是脱口而出道,“只一句话一个眼色,就有人帮着把事情办熨帖了,总比事事都不如心意,哪怕走了运也得被人在后头拖后腿的好。” 此话一出,见陈澜和艾夫人齐齐看着她,梁太太这才醒悟到失言,可这会儿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县主恕罪,我只是……一时说岔了嘴。我这大半辈子就几乎没顺心过,如今人人都以为我顺心,却不知道我的苦楚……说句大不敬的话,我真是宁可家里没出这一位贵人,也不会引来这许多麻烦事” “梁太太还未接到大小姐的家书?” 陈澜问了一句,见梁太太愕然摇头,也就没有解释,而是有意无意地岔开了话题。倒是艾夫人心有所悟,趁着陈澜转头吩咐去预备水果的时候,轻轻附在梁太太耳边说:“想来县主已经和京城通过气,你就不用担心了。只要京里发话,这事情好办得很” 梁太太一愣,随即就露出了深深的喜色:“希望如此,承你吉言了。” 陈澜只当是没看见这两人低语,不多时又领着两人继续换了池子。这一圈泡泡走走,她又有意向艾夫人打听了些金陵书院的事,等到浑身上下都舒坦了,方才出了温泉到另一边澡房淋浴。等到换好干净衣裳抹干了头发出来,顺着长廊到了一边客房坐着,梁太太这才说出了此行的另一番意思。 原来,竟是远在岳麓书院读书的梁公子即将归来完婚,邀了她前去观礼。对于这样的喜事,陈澜自然不会拒绝,得知时间还有一两个月,到时候梁夫人还要亲自再来送喜帖,她思忖自己就是到了南京,抽空过江来一趟扬州也并不难,当即满口答应。而艾夫人这个陪客却是什么话都不说,仿佛此行只是单纯陪了梁夫人来。就当两人已经起身告辞,陈澜打算送人出去的时候,就只见一个人飞也似地冲了进来。 “夫人,夫人” 看见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云姑姑这么直冲进来,陈澜不禁觉得异常诧异。好在云姑姑在看到艾夫人和梁太太的时候,一下子醒悟惊觉了过来,垂手说道:“夫人恕罪,外头刚刚有来自京城的信,奴婢一时忘形了。” “既然有信,县主就先看吧。我和梁太太就先走了。”艾夫人不等陈澜答应或拒绝,又笑道,“县主要是觉得没把我们送出门,有些对不住,索性刚刚待客的这新鲜樱桃让我们带一斤走就是。” 艾夫人既是这么说了,梁太太自然也就跟着打圆场。陈澜见云姑姑脸色赫然是掩不住的煞白,当即笑着应了,又吩咐红螺直接每人送了一小篓。直到几个丫头簇拥着两人出了门去,她才侧头看着云姑姑,目光中呈现出了一丝说不出的锐利。 “怎么回事?京城谁送了信来?” “不是京城,是跟老爷去南通的亲兵有人从南通回来,说是……说是原本已经定下要回程了,结果最后一回去码头上船商讨事情的时候,几艘大船骤然杨帆。之后他要去衙门找人,结果那边码头大火,所以他才匆匆赶了回来,路上还很不妥当” “你说什么” 陈澜只觉得心里仿佛被一把大榔头狠狠锤击了一下,一时间已经是震得懵了。当云姑姑满脸惶然地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后,她才踉跄后退了几步,随即强力支撑着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尽管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但她仍然是感觉到整个人犹如溺水窒息了一般,双手更是紧紧地抓着两边扶手,心里翻腾着说不清的情绪。 这个时候,要冷静,要冷静 也不知道暗示了自己多少回,她才终于摆脱了乍闻惊讯后的那种极端情绪。眼见云姑姑双手微微颤抖着端上一盏茶来,她接过来看也不看,一下子喝了一大口。当感觉到那不是预料中的滚烫,而是冰凉刺骨时,她也来不及想云姑姑的妥帖,不觉闭上眼睛沉吟了起来。 “把那个送消息回来的人先看好,我马上就过去。不许走漏消息,尤其是暂且不要往老太太那里泄露半个字。拿着安国长公主的信符去知会那些人,吩咐即刻打听消息。找个人去老太太那儿知会一声,就说偶园有事找我,我要出去一趟。立时去备车,快” “是,奴婢这就去” 眼见云姑姑紧赶着疾步冲出了门去,陈澜忍不住摩挲着刚刚沐浴之后顺手拢在袖子里的那柄短剑,良久,整个人才如同瘫软似的靠在了椅背上。她已经跟着婆婆把那三招剑式练得极其纯熟了,还打算等他回来就给他看,可现在……哪怕是在北边的战场上,他也能全身而退,没道理在这看似平静的江南反而应 第166章 瘦西湖位于城郊,湖畔本没有路,可走的人多了,渐渐就踏出了一条路来。最初这条道晴天多尘雨天泥泞,到此游玩的达官贵人颇为不便,就有富户筹资铺了石子路,而随着在这儿兴建别院庄园的越来越多,原先那条一丈见宽的石子路也渐渐不敷使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条围绕湖边供人行走的宽阔青石路,一条黄土垫道供车马通行的马路。 眼下正是阳春三月,*光明媚的大好时节,内圈那青石路上,不少文人墨客正在那踏春赏玩,隐约能听见不少诗词吟诵随风飘过来,而外圈的黄土路上,却是继而连三有快马或马车风驰电掣地驰过,不时引来内圈士子们懊恼的埋怨声。 身在飞驰马车上的陈澜却丝毫没有什么煞风景的自觉。她的拳头松开了又握紧,握紧而又松开,微微眯起的眼睛仿佛在入神地看着那空无一物的眼前,而心里则是一瞬间转过了无数设想。当耳边传来云姑姑的提醒声时,她立时定了定神,眼看云姑姑和红缨先下了车,她就弓着身子钻出了车厢,正要去踩车镫子的一刹那,却发现萧朗正好站在二门口。 “杨夫人。” 陈澜愕然之后,连忙先下了马车,站稳之后看了一眼四周,这才问道:“公子这是……” “我正想去万泉山庄,谁知才到门口就得知夫人来了。快,里边请。” 见萧朗如此说,陈澜以为他也知道了事情原委,神情不禁一黯,点了点头就随着他往里头走去。一路上她揣着心事,再加上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也就一直没吭声;而萧朗更是向来冷峻不愿多言的人,更是默然不语。他们两人这么一沉默,跟着的人更加是不发一言,一时间虽是在室外,可仍是仿佛有一种沉闷僵硬的气氛重重压了下来。 到了书房,萧朗屏退了闲杂人等,陈澜则是只带了云姑姑,令红缨在外头守着门。两扇大门一掩上,陈澜端详着脸色显然很难看的萧朗,突然开口说道:“萧世子可是知道了,叔全在南通不见了?” “什么?”萧朗闻言勃然色变,见陈澜对此仿佛深为意外,他顿时一下子捏住了那厚实的大桌案,一字一句地说,“不瞒夫人说,三天前,我刚接到了荆王殿下从南京送来的信。他说是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去办,要毕先生前往襄助,于是我就放了人过去,可谁知道……谁知道就在刚才,那边送来了消息,说是人不见了,随行的一个千户不见了,此外还有数十随从,另一个千户乱了手脚,所以急巴巴地打发人来问我” 原本只是一个消息,如今却陡然之间叠加上了另一个,两人顿时面面相觑。好一会儿,陈澜才苦笑了一声:“这么说来,两个正主竟然全都不见了……” 萧朗向来不知道怎么安慰人,见陈澜表情恍惚,他连忙上前一步,可待要说些什么却都觉得不妥当,好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来:“杨夫人但请放心,杨兄那样机警勇武的人,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至于那……荆王,他素来滑溜,也决计不会有事。” “如今之际,先打听他们的下落来的要紧。另外,眼下不是有事没事的问题,而是他们不在,之前被支开的那些官员若是杀了回来,你我该如何应对?”陈澜看着萧朗,见其不好意思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知道他此前打算去万泉山庄找她,多半也是想到了这一茬,便正色道,“先头那几位都赶去了淮安,如今差不多十天了,有什么事兴许也已经料理完了,这要是知道了讯息赶回来,便是**烦了。” “是,我之前顶着那含含糊糊的身份见一见樊知府这样层面上的人还好,若是如平江伯和周御史这样的,到时候极可能事情不成反惹祸。”萧朗烦躁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突然停住转头问道,“杨夫人,有没有可能瞒着这讯息不让人知晓?但使他们赶了回来,只要我继续避一避,你随便找借口说杨大人去了别处……”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长久,之前但使扬州城有什么风吹草动,转眼间在南京的那些人就能得到动静,这次兴许他们决不至于不知道。此前叔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也只能管用一次而已,更何况你如今顶着的身份关碍太大,而且淮安那边的官船本就没有正主。” 说到这里,陈澜顿了一顿,突然想到了江大太太的话和此前搜罗到的那一摞书。不管是别人有意让其落在她手里的也好,是真正的走运也罢,和如今这另外一件事搅在一起,接下来的情形可谓是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萧世子,镇东侯府和江南这边,从前可有过什么往来?” “往来?奴儿干城至为苦寒,如今粮食虽说大多能自给自足,可终究种不了棉花,所以户部只发战袍,棉衣等等这些东西往往要靠江南这边采购,走海路上奴儿干城。”说到这里,萧朗不禁有几分诧异,“可因为我此行隐秘,江南这边的人都还没得到讯息呢” “有人就好,这样,萧世子若是信我,就这么办……” 云姑姑一直站在门帘边上一动不动,见陈澜和萧朗先是计议着,继而则是到了书案边上写写画画,最后陈澜索性坐了下来写字,而萧朗则是在旁边帮忙磨墨,不消一会儿,写好的一样东西就都交给了萧朗,随即又朝她这边招了招手。她慌忙快步走上前去,接过陈澜递来的另一份东西。 “姑姑,待会烦劳你走一趟锦衣卫扬州暗哨,萧世子会给你两个人。你把这封信交给他们,命其用八百里加急火速送到京城。另外,让暗哨把这几天筛选的江南要紧消息都誊抄一份送到万泉山庄。” 云姑姑闻言虽有些不解,但立时屈膝答应了,慌忙转身出了屋子。而陈澜看了一眼萧朗,微微颔首之后却一个字都没说。等到她从里屋走了出来,却见外头的红缨已经进了屋子,此时正疾步走上前来。待其上前,她突然一把抓住了红缨的手,靠了好一会儿,随即才往前迈了两步,可紧跟着脚步却越来越慢。 “夫人……” “没事,只是刚刚一时用心过多,脚下没力气,你让我扶一把就是。” 陈澜温婉地对满面关切的红缨笑了笑,脚下的步子很快就迈大了,当跨出房门的时候,她立时放开了手,脊背挺得笔直。不管是从书房出偶园的这一路,还是上了马车回程,亦或是从万泉山庄二门直到雨声斋,她一直保持着那种镇定自若的表情。 然而,站在雨声斋正房门前,听着里头的欢声笑语,她却久久没有进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站在她身后的红缨都有些不安了,她才倏然转过身子,竟是大步往回走去。她也不解释,径直到了之前安顿那亲兵的地方,让红缨先进了门去,随即才跨过了门槛。 “夫人” 那亲兵一脸壮硕的肌肉,虽说满面的黑灰已经洗去,但手上还吊着绷带,脸上也还有几道细碎的伤口。他原待要跪拜磕头,可眼看着陈澜那犀利的眼神,不觉整个人僵在那儿。当听到让他再复述一遍事情经过时,尽管之前见云姑姑的时候才说了一遍,后来陈澜亲自过来问了一遍,他仍是再一次详详细细说了起来。 当说到码头相商,两边上了船去,他原是奉命留守在外头的一个,可突然就看到那几艘船杨帆出航时,他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一只手更是攥住了那绷带。 “夫人,卑职不该最初犹豫了一阵子,跑上前去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更可恶的是我回城里报信,竟是被挡在衙门外头,赶回来的路上还遭遇了拦路的人,拼了命才跑回来” 陈澜仔细又问了知州衙门口被人拦住的情形,随即突然开口问道:“这些日子上船商量事情,都只是留着你一个在船下?” “是,大人上那船上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好好儿的,从来不曾出过状况。大人带出去的都是精干人,只有小的粗笨,但眼力还成,所以大人只令卑职在外头看守。” 见那亲兵满脸的赧颜,陈澜点了点头,再没做声就出了屋子。随着那大门关上,她沿着小道走出了这座偏僻的小跨院,随即就立时招了红缨过来:“你待会去厨房,吩咐准备一些滋补的东西,比如鸡汤等等送进去,在里头加些药,让人先睡过去,然后从后门送走。” 红缨先是有些不解,随即立时露出了骇然的表情:“夫人,您是怀疑……” “刚刚头一次我是太着急了。他是叔全带出去的人没错,有人认得他。可叔全若要上船和人商议事情,断然不至于只留一个人在下面。而且,他是一个人,若真是如他所说,曾经去过衙门,别人要留下他,何妨诓骗进去再下手?若是半道劫杀,也必定遇到的不止一两人,若是这样的险境,他独身一个,都能只受这样的轻伤平安回来,那不但武勇,而且其心智可嘉,又怎么会如同他说得粗笨不堪使用?我也只是猜测,但这等时刻,不能轻忽大意,大动干戈逼问更是不妥,但也不能就放着他不管。还是先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到时候再理论不迟。” “您是说送到长公主……” “是,那边是最可靠的。”陈澜说着这话,心里不免闪过了一丝希望。如果这个亲兵真是有问题,他所说的事也就不那么可信了。 红缨一下子明白了过来,随即深深低下了头,“是,奴婢明白了” 处置了这儿的事,陈澜原打算回到雨声斋去见江氏,可半道上却被人截住了,赫然是之前从偶园领着她们过来万泉山庄的黄妈妈。就只见这一位慌慌张张屈了屈膝,随即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说:“夫人,外头……外头来了好些大人们,说是,说是要见杨大人来的人除了之前平江伯那几位之外,还有好些面生的,那气势吓人得很” 来得这么快应该说,来得太快了 陈澜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黄妈妈,随即轻轻点了点头道:“你把人带到二门温泉小径那边的水榭去,就是今天我招待梁太太和艾夫人的地方。就说我才从外头回来,换身衣裳就过去瞧瞧。” 第167章 “别的时候我都依你,这一回不行。什么难听话我从前没听过,这次都接着就是” 眼见江氏犯了执拗,陈澜又苦劝了两句,见实在是无法,只好依言照办。婆媳俩又换了一件褙子,这才一块出了门。为了以防万一,陈澜还招来红螺额外吩咐了几句。等到了那水榭,两人尚未进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了阵阵激烈的言辞。 “这官员上任也是有个期限的如今前任两江总兵走也走不得,他人却不去上任,还把老婆老娘都安置在扬州,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荆王殿下那样的天潢贵胄,分明是跟着他下了扬州遇刺,他却坚持不认,那边淮安的官船上根本就没有人这样大的胆子,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说是去了什么刘家庄,可分明有人看见他在南通出没,还鬼鬼祟祟和码头上的几艘船接触密切。各位大概还不知道吧,南通的码头就在昨天,刚刚被一片大火烧成了灰烬” 听得这些言语,陈澜不禁侧头去看江氏。见人虽面无表情,但嘴唇已经紧紧抿在了一起,两只放在腰间的手也正紧紧握着,她不禁心头大恼。随着红缨上前揭开了那帘子,她扶着江氏跨了进去,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果然发现了几个没见过的生面孔。 “杨太夫人,杨夫人。” 尽管刚刚还在背后大放厥词,但如今是两位女眷当面,众官少不得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今天来的这些人里头,无不是断定杨进周人不在此地,此时见到江氏和陈澜,心中自是更确信了。尤其是此前才吃过瘪的浙江巡按御史周泰同,见礼过后就抢先开了口。 “不知道杨大人可在?”不等陈澜接话茬,周泰同就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此行是从淮安拐到了刘家庄那边,压根就不曾见着杨大人,随即又快马加鞭去了一趟南通,这才刚回来,浑身骨头也几乎颠散架了。还望杨太夫人和杨夫人莫要拿出搪塞人的话。” “搪塞?”江氏哂然一笑,随即慢悠悠地说,“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内,这男人们入朝为官奉旨办事,有几个是和家中女眷商量大事的?周御史既然是天子信臣,想来也不会因为从同僚那儿打听不出事情来,便冲着其高堂妻子下功夫吧?休说我和媳妇从不管男人们的事情,于他的下落并不知情,就是知情,冲着这机密两个字,也不是能随口透露的。” “杨太夫人”此时开口说话的,却是金陵知府吴应,他欠了欠身,满脸郑重地说,“因为杨大人不曾前去上任,前任两江总兵不得卸职,这交接不能办理,兵事军务等等千头万绪又该如何?” 说到这里,他就慢悠悠地说:“不过,既然当初有人把偶园的那位认作是荆王殿下,而杨大人却说那是自己同行的一位世家公子,两江总督冯大人和巡抚叶大人已经亲自带着人去偶园了。若是,自当拜见之后叩询真相;若不是……奉旨巡狩江南的荆王殿下如今不见踪影,纵使杨大人并非与其同行而来,遇着这样的大事,他是不是也应当协同彻查?而且,那位寄住在偶园的公子,是不是也该说明一二,缘何放任那种风声流出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无疑是赤luo裸地把所有东西都摊到了台面上,一时间整个屋子里一片寂静。陈澜瞧见平江伯方翰和南京守备许阳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打算作壁上观的态势,心里哪里不明白他们的想法,当即搀扶着江氏的手微微一紧,果然婆婆就淡淡笑了笑,没接那话茬。 “吴大人所言上任事宜,原是没有错,只上任之事一有事急从权,二则是期限有长有短。我家老爷从兵部办关领上任事宜的时候,期限便是……六个月。”陈澜见众人一下子为之哗然,便颔首笑道,“诸位若是不信,可去兵部打探。只这事情前任两江总兵该当知晓,至于为何不知会诸位,倒是奇怪得紧。至于偶园……” 她拖了个长音,见门外又有人蹑手蹑脚进来续茶,就有意停了下来。直到人一一续茶之后又退了下去,她才一字一句地说:“偶园那边住的人,是镇东侯世子” 此话一出,放眼望去见满座皆惊,陈澜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这一招可谓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相信那是荆王的,自然是为之愕然;不相信那是荆王的,更不会想到自己把人揭出来。因而,只是这么一停顿,她就若无其事地说道:“镇东侯世子奉父命到江南采办,请示了皇上之后,正好趁着我们下江南同船而行。至于错认,他又不曾宣扬,又不曾冒名,难道他堂堂世子,经不起别人称一声公子?” 坐在末位的扬州知府樊成此时是满头大汗,可偏偏不敢抬手去擦,哪怕低着脑袋也能察觉到两边射来的无数恼怒目光。虽是丢了大脸,可想到只要咬死不认错认了人,他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一时间又自我安慰了起来。 “既然杨夫人这么说,咱们也没什么好问的了。”督漕御史林之善这时候才站起身打圆场,“这么着,杨大人的下落,咱们让地方州府留意着就是,偶园那边冯大人和叶大人想来扑了个空,咱们赶紧过去,会合了之后再商议一二。”他说着就意味深长地冲陈澜拱手做了一个揖,“今天实在是惊扰了杨太夫人和杨夫人,接下来自然是我们这些男人的事,绝不会再行惊扰两位。” 尽管他在今天的来人中品级算不上最高,但这一领头,文官们自然都是站起身来。而作为武官,平江伯方翰这才弹了弹衣角站起身,得体地拱了拱手之后却第一个拔腿就走,许阳自然是连忙追了出去。不过一会儿功夫,刚刚满屋子的人就散得干干净净。 “阿澜,还是你能干,这就轻易打发了他们。” 面对如释重负的江氏,陈澜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好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娘,只是暂时解决了眼下的事,要说打发还早得 不过数日的功夫,万泉山庄便是另一番光景。 尽管黄妈妈依旧是执礼恭敬,但原本一丁点事情就眼巴巴围上前来的其他下人就没有那样好的涵养了。哪怕不至于叫不到人,可是趋利避害的心思却写在脸上,表现在拖拖拉拉的行动上。若是照陈澜的本意,索性就奉着江氏搬了出去,可黄妈妈却每每惶然劝阻,到最后干脆出来行了家法,这偌大的地方这才消停了下来。 然而,这万泉山庄安静了下来,江氏身上却有些不好。她虽不是养尊处优的柔弱妇人,可早年毕竟吃了太多苦,事发之后最初陈澜还瞒得住,但随着情况陡转直下,她自是品出了滋味来,陈澜这个做媳妇的就再也不好紧紧捂着了。当知道如今外头传闻的时候,江氏气得眼前发黑,险些坏了一贯不拿东西泄愤的惯例。 这会儿,她搀扶着庄妈**手缓步来到东屋门口,隔着门帘就听到里头传来了陈澜的说话声:“这两封信送到京城,一送给安国长公主,一送到阳宁侯府给四弟。记着,不是老太太,是四弟至于这一封,送到杜府给杜阁老。” 话吩咐完之后,里头就传来了柳姑姑熟悉的声音:“夫人,如今这种关头,为何不向皇上题奏,总得替老爷申辩申辩吧?若怕送不进去,咱们还可以送到酒醋面外厂给金公公,让金公公设法送给了御用监夏公公,然后转呈上去。再说,罗世子如今正是内阁行走,何不……” “柳姑姑莫非是糊涂了么”陈澜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异常严厉,“莫说叔全此次下江南是奉旨行事,就算不是,此次也是前去奉公办事,若是因为一两句谣言就贸贸然陈情,不但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更显得我杨家不知轻重再者,加急送信是要借助娘留下的那些人,但你不要忘了,他们并不是我的私人,托之于内宦的勾当若是禀报上去,岂不是给叔全多添一条罪名?至于罗世子,正因为他如今在内阁,所以更加不能给人添麻烦。” 听到这里,江氏不禁微微颔首,随即竟是撒开扶着庄妈**手,径直进了门去。见陈澜抬头看了过来,旋即立即起身上前相扶,她便说道:“我在外头都听到了,你说得很好。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确切消息还没到呢” 柳姑姑少有被陈澜这般严厉地斥责过,刚刚就已经面露赧颜,此时江氏这话一说,她更是慌忙上前请罪,可膝盖才弯下去,手腕就被江氏一把托住了。 “我知道你一心都是为了家里着想,但如今不比往日,需得更加谨慎。谢罪之类的话就不要说了,心里明白就行。好了,你就按照你夫人吩咐你的话去办吧” 陈澜见柳姑姑这才抬起头来,便冲着其微微点了点头,见其连忙疾步去了,她才扶着江氏坐下。原待要说几句宽慰的话,可这会儿她蠕动了一下嘴唇,偏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那下落不明的不是别人,是她的丈夫,她这两天已经劝慰得不少了,眼下还能再说什么? “苦了你了。”江氏深深叹了一口气,仔仔细细端详着陈澜那略显憔悴的样子,又摇了摇头,“原本还想着下了江南,你能好好调养一阵子,谁知道这些天好容易眼看着你身体壮健了,结果又出了这样的事。全哥是我的儿子,从前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凶险,但这一次却着实难测……我昨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他……” 听到这里,陈澜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抓紧了江氏的臂膀道:“娘,你不要想这么多他一向不是莽撞的人,既然敢那样做,就总有他的理由,也总有相应的准备。更何况荆王如今也不见踪影,说不定是两人早就商议谋划好的。镇东侯世子已经去了南京,镇东侯府是江南商人最大的主顾之一,诸多消息都能打听到,我们就不用担心了。至于那些说闲话的、上弹劾的、幸灾乐祸的,就希望看到我们这边自乱阵脚” 看着陈澜那紧抿嘴唇的坚定表情,江氏不觉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嘴角一时就挂上了一缕笑容。就在这时候,只听得外间传来一声夫人,紧跟着,芸儿就进了屋子来。 “老太太,夫人。”她没料到江氏也在这儿,竟是迟疑片刻才开口说道,“外头,外头江家族长求见。” 第168章 见一向和蔼慈祥的老太太竟是露出了这等气咻咻的表情,芸儿顿时后悔走了这一趟。可是,那江氏族长不阴不阳的样子又浮现在了脑海中,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老太太,奴婢当时想着您和夫人眼下没时间,原就不冷不热的,想对云姑姑柳姑姑说一声之后就回绝了他,谁知道。” “又不是去吵架,还得特地叫上你做什么?” 见江氏带着庄妈妈和芸儿径直去了,陈澜站在那里好一会儿,终究是有些不放心。站了一小会,长镝正好回来,她一见着就连忙招手示意其上前。然而,她还没开口,长镝就径直说道:“夫人,我刚打后门来。那边路上多了不少摊贩,瞧着像是卖东西的,可这里又没什么别的住户,哪怕是下头人要卖东西,一个货郎满就够了,哪里需要这许多人?这分明是来监视咱们动静的,按我看,不如趁其不备,全部都乱棒打走” “你呀,这种人打走了,还有下一拨,而且平白落人口实,那又是何必?”陈澜见长镝口中答应,面上却还有些不忿,便笑道,“你之前跟了长公主那么多年,武艺是学到了,可也不要只学了那好勇斗狠,忘了娘的另一条宗旨——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一动,就一定要一击中的,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上头花什么心思?” “是……奴婢知错了。” 见长镝乖乖地点了点头,露出了好学生似的虚心受教模样,陈澜不禁哑然失笑,晦暗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些,随即才想起正事,连忙吩咐道:“刚刚江氏老族长来了,娘带着庄妈妈去见客。因这位是当年的正主,此番前来,怎么想都是来意不善,我实在是不放心。你悄悄过去瞧一瞧,若有不妥,能处置的就相机处置,不能的话就立刻来报我。” “奴婢这就去” 做了这一番预备,陈澜这才转身回房。待到了东屋,见书案上还码放着那十几本书,一旁则是乱七八糟堆着些字纸。她上前一把将这些全都揉成了团丢进字纸篓,随即才坐了下来。紧跟着,就有红缨说是派出去的小丁有事情禀报,一会儿又是外间说有扬州府消息来,等到长镝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时,她竟是几乎把江氏族长造访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夫人”长镝一进门先嚷嚷了一声,随即脸上便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怒容,“夫人,那个老头子欺人太甚老太太给他气得摔了茶盏,这会儿庄妈妈正理论着……” 陈澜只觉得心头咯噔一下,不免大为后悔。当下她也来不及吩咐什么,急忙跟着长镝匆匆赶了出去。一路上她原还打算问长镝几句,可得知人刚到了哪里,就正好里头庄妈妈出来,竟是被吩咐着帮忙跑腿,一时说不出为什么会到那般结局,于是也只得作罢。待到了小花厅,她一进屋就看见一个身穿宝蓝色直裰的老人正站在那儿,一旁庄妈妈则是扶着江氏,正满脸怨怒地瞪着人。 “三老太爷,你不要欺人太甚了这样的要求也亏你提得出来” 那须发苍白的老人也已经看到了跨进门的陈澜,脸上顺势露出了微笑:“太夫人何必着恼?相较那些恨不得杨大人就此倒台,或者干脆就别回来的人来说,我刚刚这话本就是找到杨大人才算数,否则便是赔本的生意,哪里算什么欺人太甚?况且,江氏在江南有良田万亩,产业铺子无数,为了这个承诺,还不知道要倒贴多少钱财出去” 眼见江氏已经是咬牙切齿,陈澜的脸色顿时完完全全阴沉了下来。她走上前去接替了庄妈妈扶着江氏坐下,又看也不看那老者一眼,径直吩咐人去换一盏茶来。待到长镝送上了茶,又蹑手蹑脚出了门去,她小心翼翼服侍江氏喝了大半,待见其面色缓转好些,这才直起了身。 尽管不知道事情原委,但只从江氏和庄妈**表现,陈澜就知道刚刚断然不是寻常的细枝末节,分明是眼前的人趁火打劫提出了什么不可接受的条件,因而出口就丝毫不客气:“江族长,就算你远来是客,年纪又长,可将我家婆婆气得如此光景,难道以为我家相公不在家里,我杨家就没了人?” “海宁县主如此说,老朽担当不起。”那老者站起身低头行了个礼,随即就一字一句地说,“要不是太夫人一心记着旧事,事情原本不至于如此的。江氏虽说不如从前,可在江南却扎根上百年,素来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而且江杨两家原本就是世交。倘若太夫人过年时能接受江氏的一片心意,那么此次杨大人下江南,江氏自当鞍前马后竭尽全力,又怎会人生地不熟以至于落入别人圈套?如今江氏愿意倾举族之力把杨大人先找回来,这里头的风险有多大,想来太夫人和海宁县主不会不知道。既如此,老夫要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保证而已。” 保证? 陈澜闻言心中一动,不禁侧头看向了婆婆江氏,见其那脸色比刚刚更添了几分铁青,她不禁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下一刻,她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握紧了,再一看,却见是婆婆一下子也站起身来。 “别说全哥和他媳妇才成婚数月,将来子息如何还说不准,就是已经有了儿子,你也休想打这等主意” “太夫人,老朽知道这还没影的事情本就说不准。既如此,那就不若这样,若杨大人和海宁县主有子,则将来迎娶我江氏嫡女为媳。若是杨大人十年之内无子,则纳我江氏族女为妾,也好绵延子息,如何?”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了下来,“为了这婚约,我江氏一族愿意以良田五千亩,旺铺十间,纹银五万两作为陪嫁” 此时此刻,陈澜终于知道,为什么江氏竟然会气成那个样子。面对这么一个市侩似的赤luo裸只谈利益的江氏族长,听完这些话没有把人直接赶出去,婆婆已经是太有涵养了相形之下,江大太太那破釜沉舟似的话听着至少还不至于令人那么腻味鄙薄。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看着地上还未被收拾干净的茶盏碎片残渣,她突然眯了眯眼睛。 “来人” 里头的人被怄得半死,门帘外头守着的那几个丫头也同样是气得肺都炸了。闻听这话,芸儿和长镝立时抢进了门。 “这一地凌乱算什么样子?”陈澜见两人为之一愣,便淡淡地说,“快把这儿收拾了干净,再去后头雨声斋去把老太太常用的药丸找来。记着,是那个抽屉。” 借着长镝颀长的身子正好挡住了江老族长那视线的时候,陈澜冲着长镝蠕动嘴唇,长镝先是一愣,待明白说的是小丁,她连忙点了点头,和芸儿一块手脚麻利地取来东西,收拾走了所有的地上碎片。这时候,陈澜才回到江氏面前站定了,却伸手轻轻按在了婆婆肩背上,扶着人坐下了。 “江族长真有把握找回我家相公?” “自然”江老族长面上一喜,随即捋着胡子道,“没有金刚钻,不揽那瓷器活我既然说了,自然就有我的把握。海宁县主,不瞒你说,如今的情形已经很不好了,巡按御史周泰同和督漕御史林之善分别都上了本,甚至连扬州樊知府都给捎带上了,金陵书院的那些学生们也在蠢蠢欲动,更不用说江南官场上的其他人,那两位不哼不哈的总督巡抚,还有平江伯方翰和南京守备许阳,都是打算见风使舵的。这当口,人越早回来,自然翻盘的希望就越大……” “够了,我知道了。” 陈澜一下子打断了江老族长那滔滔不绝的话头,随即低□附在婆婆江氏耳边低语了两句。另一边的江老族长见江氏原本紧捏的拳头一下子松了开来,面上的表情仿佛有些微妙,他也就顺势坐了下来,面上露出了几分得色。 “江族长先请回吧,有些事情,我还得和婆婆合计一下。” “唔,这样大的事情,再商量一下也是应该的,只事情紧急,万望海宁县主不要犹豫太久。早得一天,就能早一天有了结果,只是一张婚书而已,相较所得,何止相差百倍?” 眼见江老族长先是一愣,旋即就笑容可掬地站起身来,丢下这样一句话就大步出了屋子,看那光景哪里有丝毫先前传闻中的病象,陈澜不禁一把捏住了江氏那椅子的靠背。等到外间的声音渐渐低了,她才朝庄妈妈丢了个眼色,等到人知机地退出了门去,她才轻轻抱住了江氏的手臂。 “娘,您别担心。” “都是我一心只记着当年旧怨,哪怕是虚与委蛇也好,可我就是放不下这段恩怨”江氏刚刚还□的肩膀一下子耷拉了下来,眼睛也红了,双手支撑在旁边的高几上,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自责,“他当年能做出那样的事情,现在这时候跳出来也不奇怪……阿澜,不能答应他,否则借着这姻亲,他就能如同跗骨之蛆一样贴上来” “娘,我又不是傻子呆子,怎会轻而易举把自己将来的儿子卖了,或者是把叔全卖了?”陈澜揽着江氏的肩膀,轻声说道,“他自以为这一趟十拿九稳,却不知道说话太满,白送了我不少消息。他口口声声说把人找到的承诺,自然是真的知道叔全无恙,否则这什么婚书,什么纳妾,岂不都是空的?而且我敢担保,叔全失踪的这事情,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只要我们给了这婚书,届时叔全一露面,他就会立时把消息宣扬开来。再加上他大约以为捏着叔全的把柄,到时候,叔全不认也得认,我们就是打落了牙齿也得咽下这婚事。” “他竟敢真这么大胆子?不说大里那是大逆不道,他就不怕未来那江氏的嫡女过门,日子不好过?”江氏恨得咬牙切齿,话一出口,陡然之间才想到了当年自己矢志不肯改嫁,最后被族中嫁出去没几年就香消玉殒的那个姑娘,而结果是江氏一族得到了好几笔大买卖,她不觉又是捏紧拳头砰的敲在扶手上,“他要的只是姻亲,而且谅我们不至于三年五载就让人死了,借着这姻亲关系正好在江南站稳脚跟……好算计,好算计,我要是让他成了,我就……” 江氏一时卡了壳,气咻咻地哼了一声,良久才终于冷静了下来:“你刚刚用的是拖延之计?” 第169章 人。就是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关键时刻在背后使了这样的绊子,使局面一下子滑落到几乎不可控的地步,而且还贪得无厌狮子大开口,她怎么能放过这样无耻可恶的人 “那叔全……” “娘,你放心。既然猜到了这样一回事,紧紧盯着,难道还怕没有结果?”口中说着这话,陈澜心中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既然人没有损伤,那么,想来杨进周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好,好”江氏一下子靠在了那椅子上,半晌动弹不得,“和这样的人同一个姓氏,我真是一想到心里就憋得慌要是他能有应得的下场,我就是减寿十年也认了” “娘”陈澜没好气地捂住了江氏的嘴,随即才笑道,“哪有为着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咒自己的?您看着好了,他自作自受的那一天不远了” 扬州城永平大街瑞江商行分号。 正午时分,正好是大多数人用午饭的时候,往日人流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没了人,素来进进出出都是客商的瑞江商行分号自然也是门可罗雀。然而,当门口的伙计瞧见那边驶来了一辆熟悉的马车时,立时就往里头招呼了一声。不一会儿,好些个身穿绸缎满面红光腆着肚子的人就慌忙迎了出来。 “老太爷” “族长” “三叔” 在这乱七八糟的称呼声中,江老族长从马车上缓缓下了来,似笑非笑地冲着这一大堆人点了点头,随即就径直进了商行大门。待到一路到了中路的正房,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下,他看也不看跟着进来的这一众人等,自顾自地在小厮服侍下擦了一把脸,随即一边取了手巾擦手,一边抬起头来淡淡扫视了一眼屋子里的这些人。 “全都围到这里来干什么,都没事可做了?”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乍着胆子上前一步陪笑道:“三叔您去了万泉山庄,大伙实在都放不下心来,所以……” “所以什么,我做事还用得着你们指手画脚”江老族长劈手将手巾丢在了地上,旋即厉声斥道,“这边的事务还有千头万绪理不分明,小四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你们拼命料理还来不及,还有心思打听这个打听那个?全都给我滚,滚远远的” 在这番劈头盖脸的怒斥之下,一个个人只能耷拉着脑袋退出了屋子。等到了外头,有不服气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有不以为然的摇着头轻轻冷哼,更有人依旧端着那张和气生财的脸,慢悠悠踱着步子去做事情,总之是不一会儿就散了个干净。而在外头伺候的小厮这才寻着机会,悄悄地就闪进了门去。 “老太爷。”那小厮见江老族长拿犀利的目光看了过来,赶紧深深弯下了腰,双手把一封信呈了上去,“这是下午才刚从南京转送过来的,小人不敢贸然跑去万泉山庄,只能等着老太爷回来。” 江老族长面上的表情这才和缓了些,接过信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就把人打发了下去。端详着那封套上的落款,他没有立刻拆开,而是从后头的门出去,穿过后廊到了一处幽静的小院子里,在正房门前停下了,又对门边上站着的一个妈妈拱了拱手。 “劳烦妈妈替老朽通报一声。” “夫人,江族长求见。” 随着那一声通报,里头很快就传出声音来,那妈妈亦是顺势打起了门帘。江老族长客客气气地谢了一声,这才低头入内。待到了东边屋子里,见那坐北朝南的软榻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手捧茶盏的妇人,他连忙快步走上前去,深深一躬到地。 “老朽拜见夫人。” “回来了?”艾夫人这才抬起头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江老族长,这才露出了微微笑容,“看你这红光满面的样子,大约是事情有几分准了?” “尚未答应,但只听那口气松动,应当挺不了多久。”江老族长见艾夫人身在自己江家的产业中,此时此刻竟是连声请坐都不说,不禁暗自咬了咬牙,面上却越发恭敬,“都是夫人提点,江家如今才有脱离困境的机会,老朽代江家上下拜谢夫人恩德。” “感谢就不用了,只是合则两利的勾当。”艾夫人淡淡笑了笑,目光紧跟着就落在了江老族长手中的那信函上,“倒是你拿着这封信来见我,怎么,是哪里来的要紧文书?” “是肃州阳宁侯送来的。”江老族长双手递上了信来,又说道,“自从阳宁侯出镇肃州,前前后后送来了三封信,这是第三封,刚送到,老朽还来不及看。前两封上倒是只稍微提了提杨家不可能忘了先前的事,但却极言江氏现状窘迫,让我小心提防族中小辈夺权。老朽最初还不以为然,结果竟是为其料中。如今他又送了信来,不知道又要说什么,老朽不敢自专,故而只能向夫人请教。夫人乃江南赫赫有名的智者,必能为老朽解疑。” 这一次的奉承无疑是搔到了艾夫人的痒处,之前那若有若无的笑容终于变成了一丝欣然。她伸手从江老族长手中接过信来,拆开封口取出那信纸,一看竟是薄薄的两张,就轻声笑说阳宁侯倒是言简意赅,待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她那笑容顿时更深了。 “这位阳宁侯倒是一位妙人,直接就把他的侄儿侄女给卖了,出的主意倒是与我如出一辙”她伸出左手把信递还给了江族长,这才眨了眨眼睛,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竟是更显出了几分妩媚的风情,“他说,京城侯府如今说是老太太当家,但老太太偏疼嫡孙子,如今都是海宁县主的嫡亲弟弟陈衍在外头奔走。过了明年陈衍就十三了,算是通人事的年纪了,可定下婚事身边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总是不好。毕竟,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江老族长一边听一边一目十行地将这封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眉头也随之舒展了开来,到最后把这封信往袖子里一塞,这才又冲艾夫人拱了拱手:“那夫人的意思是……” “这样对你有利无害的事情,还有什么好想的?回信写得含糊一些,不要被人拿着这亲笔信当成了把柄,然后再选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不不不,让我再想想。”艾夫人顿了一顿,随即双手一合,又笑了起来,“他那样小的年纪,找那些青涩的小丫头不管用。选一些十六七通了人事的,好好调教。要我说,比起内宅要守无数规矩的侧室来,还是外室管用……只要把那位哄好了,却是比阳宁侯管用得多。须知阳宁侯和太夫人有仇,日后太夫人手中的家业,极有可能便是在那陈小四手上。” 待到江老族长从屋子里出来,已经早就过了饭点。回了自己屋子,小厮提着饭盒送上饭菜来,他只是心不在焉随便用了一些,随即就摆手吩咐撤下,又叫了一个心腹管事来。 “我大约要在扬州多停留一阵子,你吩咐下去,让南京那边的人好好看着老大和老大媳妇,别让他玩什么花招至于江四郎,放出风声去,我不管他是不是下去收蚕丝,让他立马来见,否则我就开了祠堂,把他开革出去,到时候别怪我不留情面” “是。”那管事闻言面色一紧,慌忙低下头去应了一声,旋即偷觑了上头的人一眼,好半晌才低声说道,“老太爷,七老爷在前头打转好一阵子了,一直在打听您心情如何。瞧那样子,似乎是想要求见……” “这个没用的孽障”一说起自己的儿子,江老族长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喝道,“让他别转了,赶紧滚进来见我” 那管事赶紧退出了门,才只一会儿,就只见一个四十出头身穿杭绸绣着蝙蝠云朵喜从天降纹的交领衫子,下头是一双簇新的乌头履,跨过门槛一溜小跑地上了前来。隔着江老族长几步停下,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瞧了瞧脸色,随即才往前又挪了一步。 “爹。” “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江老族长一看儿子这样子就来了火气,不禁大声呵斥道,“有什么话直接说,别这么脓包” “是是。”江七老爷在父亲面前是向来抬不起头的,被这么一训更是没了脾气,“我只是想说,杨进周如今压根没有嫡子也就算了,可我膝下倒是有两个庶女,可嫡女也是没有。家里头那位也已经四十出头了,若真是不行,难道再娶一个……” “蠢货难道你不会算辈分”江老族长气得发昏,几乎抬手想要一个大耳刮子打上去,可手伸出去终究怕动静太大,硬生生停住了,“你和他老娘一个辈分,要是你把女儿嫁给他儿子,这成什么体统还有,你媳妇给你生了嫡长子,就为着这个,你就打算休了她?” “啊……儿子知错,儿子知错,是我想岔了”江七老爷情知不好,赶紧双膝跪了下来,“既然如此,回头我让小五和他媳妇好好努力,争取一举生个女儿就是。只不过,这将来的事情说不好,据说他身边连个别的女人都没有,我那两个女儿……” “你既然知道事情还说不好,眼下猴急什么”江老族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才冷冷地说,“婚事只是给别人看的,要紧的是里头的利益。主意虽是艾夫人出的,但她从来就不是善茬金陵书院那一头,说是她家里男人是山长,可真正做主的却是她,那些从书院里头出去的,恭恭敬敬全都认她这个师母,这种人会这么好心只为我们江家解困厄?总之你给我争气一点,否则,我怎么压过族里那些反对,把江家这份家业交到你手上” “爹,儿子知道了,以后一定凡事多多思量” 江七老爷连连点头,随即也不敢多说什么,慌忙退出了屋子。眼看着他走了,江老族长不禁颓然往后一倒,深深叹了一口气。前半辈子只顾着抓权,结果疏忽了儿子,眼下已经是后悔都来不及了。他在族里是一言九鼎,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要是儿子没本事,那就不是当不上族长的问题,将来被人清算的可能性却是不小 更何况,这一次还不知道杨家是领情,还是……记恨然而,这是不得不走的一招,可也是险招,只看那位究竟懂不懂得取舍了,他可不想鱼死网破。 傍晚,万泉山庄后门。 第170章 直到入京之后的第四天,杨进周才等到了入宫的召见。而在这之煎。提请韩国公顶替威国公掌管中军都督府的消息已经是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与此月时,杨进周自两江任上回转,此番必有重用的传言亦是传遍街头巷尾,其中最言之凿凿的甚至是说,皇帝必然会启用人煎往辽东。换下统兵不利的辽东总兵兼平东军副帅傅海阳。因而,在这种恃势下,皇帝封了几家勋贵子弟勋卫就少了几个人关注,至少这并不是坊间最最热议的话题。 别人没留意这个,受惠者本人却是意外之喜。杨进周入宫这一日。陈衍从兵部领出了虎纹金牌,随即就直奔了镜园。正巧陈澜这时候正在江氏的惜福居,便索性吩咐把人直胺带到这儿。待到陈衍一照面行了礼,她觑了觑那身簇新的服色。一时就笑了起来。 “这衣裳倒是难得的合身。看这光景。这套袍服的时候就是按照你的身材做的。” “姐你也这么觉得?”陈衍还是头一回穿戴这套衣裳,今天无论是走路也好骑马也罢,全都觉得别扭,见人就更是如此了。他低头看了看那不停往下坠的腰带。满脸气馁地说,“虽说衣裳身量正好,可这腰带也未免太别扭了。 从前看那些老大人虚系着还不觉得,可自己一戴,我总觉得硌腰硌手。真要穿这么一身在皇宫里头当值一天,我估计就得木了。” “看衍哥儿你说的,这是礼服,你关领金牌的时候得穿,平时要穿这个,你还怎么随扈圣驾?”江氏瞅着陈衍穿着这袍服小大人的模样,脸上更显柔和。“金牌领了定要收好。这金牌一共五种形制仁义礼智信,个都是扈 这些衣裳有些浆洗得发白,有些还在某些不是最显眼的地方整整齐齐缀着布丁,有些在边角处有多次缝补的痕过……尤其是和陈衍眼□量相近的衣裳,几乎清一色都是粗布,看着像是自家织成的,偶尔有一两件细布衣裳。却都是因为多年穿戴而显得极薄。看着看着别说是她,就连芸儿也轻声嘟囔了一句。 “想当初,就是小姐和四少爷那日子最困窘的时候,哪怕真是不得绫罗穿,棉布至少也是上好的,老爷当年真是太苦了。”陈澜没出声,半晌才对一旁的云姑姑问道:“这些衣裳我记得都没瞧见过,云姑姑可知道,从前一直是谁收拾的? 云姑姑侧头想了想,随即才笑道:“我们都是才回来,想来应当是留守在这儿看屋子的沁芳,也就是戴常家的。她向来细心又是守口如瓶,所以她不提咱们竟是都不知道。” 陈澜这才微微点了点头:“也难怪,也只有她才能把这些旧东西保存得这么好。只不过她如今嫁了人。又领了库房的事。以后怡情馆这边怕是不能和从前那样常来。” “夫人,不是还有我吗?” 见芸儿抢先这么说,陈澜顿时哑然失笑,白了她一眼便没好气拖说道:“你年纪就比她小一岁,难道我还留着你十年八载?今年或是明年。总得把你赶紧地嫁出去。省得你现在不急,回头却来怨我!这样吧。还是云姑姑你受累些,先照看照看,等那几个丫头都能独当一面了。再把屋子里的事情一样样分派清楚不迟。" 云姑姑自是应了,而芸儿则是早就对这调侃免疫了,笑嘻嘻地径直弯下腰去,挑拣了一件半旧不新的蓝色松江棉布外袍,这才对陈澜说道:“夫人,这件衣裳看着和四少爷身量差不多,而且料子颜色花样都还好,我就先拿过去了。” 见芸儿一溜烟走得飞快,陈澜不禁摇了摇头,也不叫丫头帮忙。就这么和云姑姑两个人重新一套一套叠好放进樟木箱。正忙活的时候,她就听到身后才些动静。扭头一看。只见换下了那套官袍的陈衍已经雄纠纠气昂昂地进了屋子来。见着她竟是伸出手转了一圈,随耶又像模像样行了个拱手礼。 “姐,我像姐夫不像?” “你姐夫这年纪的时候我又没瞧见过。哪里知道像不像?”陈澜哂然一笑。随耶就站起身来,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会,这才点头道。“不过。这布衣合适得很。以后你要常常入值,无论是为了方便起见,是为了不张扬,不妨多置办几套这样的行头。” “姐,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成天在师傅那摸爬滚打,穿绫罗绸缎岂不是糟蹋衣裳?我这些年做的春夏秋冬四季衣裳都是松江棉布。内衣是三棱布。就连袜芋也都是布的,说是什么……尤墩布?” “又说傻话了不是?”陈澜忍不住上前,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弟弟那光洁的脑门。这才教训道,“别以为是棉布就都便宜!松江的三棱布乃是贡品,就是皇上也拿它做中衣,那尤墩布做袜子在市面上得多少钱一双,你可问过?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加上练武耗损大,这上头的耗费就是一个大数目。你既然是还打理不少侯府庶务。从衣食住行到笔墨纸砚这些价钱也应该多多留心。不要只浮于表面,以为那些管事都对你服服帖帖就够了。须知。表面恭敬,实质上却阳奉阴违,这是豪门世家中最常见的。” 陈衍许久没听到这样郑重其事的教刚告诫,一时愣了神,好半晌才连连点头。跟着进屋的芸儿不料自家夫人又在教弟,跨进门之后就在门口不敢动了,直到陈澜说完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而云姑姑接了陈澜一个眼色,更是把陈衍拉到了一边。细细对他解说如今松江那些棉布的时价。当陈衍听到最好的松江棉布甚至价比百金,咂舌的同时更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眼神里头颇有些闪烁。 这自然只是一出特别的小插曲,等回了惜福居,陈衍就说起了今天和他同去关领金牌的那几个勋贵子弟分别是应国公的嫡次子、南阳侯的嫡三子、平江伯的嫡长子。当最后一个名字入耳的时候,陈澜不禁呆了一呆。 一来三叔陈瑛不在,二来徐夫人孝服年初才刚完,因而陈清的婚事也只是才操办没多久。庆禧居那地方虽大,可一对新人一住。明后年又要轮到陈汉,难免就显出了拥挤来。平江伯方翰据说是早她和杨进周进京,说是送女入京预备完婚,可没想到真正的目的却是把嫡长子留在京城。只不过世子未封,却先封勋卫散骑舍人,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岁数比起你如何?” “都比我至少大两三岁。这其中,就只有我一个是还未成亲的。”陈衍的肩膀轻轻一动,随即狡黠拖笑道,“应国公府的那位二少爷为人木讷,老实得很;南阳侯府的那位三少爷则是滑头,就今天那么一会儿功夫就大包大揽,定下了晚上请咱们仨喝酒;至于平江伯府的那位大少爷嘛……他别的没怎么和我说,倒是请我将来多多照应,也不知道是当值的时候照应,还是说他妹妹嫁进侯府之后,让我在老太太面前美言几句。” “才一会儿功夫你就都混熟了,不错。多几个朋友也好。”江氏笑着说了一句,外头就通报说杨进周回来了。听到这消息。屋子里的其他人顿时都丢下了刚刚的话题。 等到杨进周进屋,江氏就立时让庄妈妈把丫头们都带下去,随耶有些焦急拖问道:“怎么一去就是这么久?” “娘,乾清宫皇上召见之后。还在文渊阁见了元辅宋阁老和次辅杜阁老,小张阁老更是额外吩咐了一些话,所以才晚了。”杨进周见陈衍那眼睛亦是紧张地盯着自己瞧,不禁莞尔,“真没说什么关碍大的事。一个个都说我在江南劳苦功高,练兵有功,皇上给了我一个月的假。接下来这段时日。我可以名正言顺好好松乏松乏了。” “也好,这样外头的传言就成了捕风捉影,省得人人瞎猜。” 江氏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旁的陈衍也笑着帮腔道:“虽走过了九九登高节,但这天气还不算冷,有道是沧州狮子景州塔,真定府里大菩萨。号称畿南三大,姐夫既然有假,不妨带着姐姐和伯母去这畿南三大好好走走逛逛,正好避开如今这些流言是非。” 所谓的畿南三大。说的就是京城南边。这北直隶境内的三大名胜。陈澜这辈子重生之后便是在深宅大院。虽说比起其他闷在那小院里头看天的女人来说,她好歹也曾经去过江南,也曾抛头露面出现在人前。但反倒是这京畿附近她没怎么游览过。因而陈衍这添油加醋一说。她自然而然就有几分心动,侧头去看杨进周时,就只见他正瞧着自己。那模样显然也被陈衍说动了。 “衍哥儿不说,我都要忘了那畿南三大了。”江氏却是笑了起来。“这一个月的时间在京畿附近转上一圈。满打满算都足够了。我如今老了,从运河一路坐船上来,再没心思去游山玩水,倒是乐意在家里守着骏儿好好休息一阵子,况且就在近畿,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你们小夫妻年轻壮健。趁这闲工夫一块去走走看看才好吧。” 江氏说不去。陈澜原本也想作罢,可被婆婆这么一说,她到了嘴边的话就不好说了。而杨进周踌躇片刻,便开口说道:“娘,横竖是一个月的假,大不了我们走慢些。您把骏儿也带上…… “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别说是京畿,就是宣府、大同,那几处有名的地儿你爹哪里没带我去过,如今倒不必再去第二次了。至于骏儿,还是在京城安安心心等他爷爷的消息来得好,这府里上下这么多人。你们还愁我没有人使唤?再说了,不是还有衍哥儿?” 陈衍闻言自也是连连点头,又是撺掇又是帮腔,等到杨进周开口答应出去玩上半个月,他便立刻冲着江氏做了个大功告成的鬼脸。等到时候不早起身告辞的时候。他更是死活让陈澜不要送出门去,自己也不要人领路。一溜烟就这么轻轻巧巧走了。 直到在镜园二门上了马,他刚刚那阳光明媚的脸上方才添了几分阴霾。回头盯着那垂花门看了半晌,他一下子扭回头来,双腿一夹马腹徐徐策马而行。等出了大门。他立时重重一鞭打在马股上,整个人如同利箭一般疾驰了出去,后头四个小厮慌忙急赶直追,可即便如此。仍是不消一会儿就失去了他的踪影。 第171章 陈衍却没才去别的地方。而是径直回了阳宁街的侯府。从西角门径直进去。徐徐放慢马速的他到垂花门前下马,随手把缰绳丢给了一个迎上前来的小厮,却额外嘱咐道:“不要直接牵回马厩去,等楚平他们四个回来之后,交给他们去洗刷喂食。吩咐草料里头加一倍的豆子。务必养得精精神神,明天一早我要出门!” 交待完这话。见那小厮连声答应,他这才抓着马鞭由二门长驱直入。径直到了廖香院。他一进院门就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影一下子窜了出来。竟是抱住了他的腿。认出那小家伙是陈汀,他这才露出了笑脸,亲昵拖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 “四哥,四哥!”陈汀抱着陈衍的腿,可怜巴巴地说,“四哥,昨天我的功课没做完,先生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要罚我,你帮我求求情吧!” 见陈汀那泫然欲涕的样子,陈衍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腹中暗笑,但继而就板起脸说,“昨天功课没做完?你和老太太屋里的姐姐们玩跳绳的时候,怎么就忘了这一茬?都说有赏有罚,平时你功课学得好,老太太没少赏你东西,现在被先生告了状就怕罚了?” 他一面说一面看了一眼陈汀身后的丫头,继而似笑非笑地说道:“六弟年纪小。你们虽不是书童,但也应该看着些。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唯你们是问!” 见两个丫头在他的目光下噤若寒蝉,陈衍便再不多说,牵起陈汀的手就往正房而去。他平日都是笑嘻嘻的兄长。这会儿冷脸一摆,吓得不轻的陈汀自然一句话都不敢有。进了屋子看到满面严霜的祖母朱氏,小家伙更是垂头丧气拖跪了下去。” “老太太,我知道错了。” 朱氏原是气得不轻,可这会儿看着陈汀老老实实一跪,她这心底渐渐就有些软了。虽说那是陈瑛的儿子。可养在膝下三年,就是小猫小狗也有了感情,更何况陈汀颇为乖巧可爱?于是,她最终只是恨铁不成钢拖教训了几句,又让郑妈妈领着他去见先生,回头再双倍补上功课。等人一走,见陈衍那冷硬的兄长脸一下子就解冻了,她不禁莞尔。 朱氏审视着面前的孙子。刚刚点坏心情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看不出来。小四你还有这变脸功夫,我想刚刚她们还报我说他拖拖拉拉不敢来见我。突然就变得那么老实。” “老太太见笑了。其实都是和姐学的。”陈衍这会儿哪里还有刚刚那严肃样子,挨着朱氏在炕上屈一条腿半跪着,熟练地在其肩背上揉捏了几下,“从前只要姐面色一板,我就吓得什么似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现在我端起这副样子震慑一下六弟。想来也该是水到渠成。但这也得是咱们这样亲近的方才能如此,要是换成五弟他们,谁会买这帐?” “小机灵鬼!”朱氏嘴里嗔骂,面上却是依旧欢喜,“好了,总算你这个兄长当得合格。勋卫的宿直金牌可是已经领来了?快给我看看。让我瞧瞧和你爹当年那块的形制是不是一样……说起这个,你身上的官服呢,怎么换了这一身?” “那身行头太不方便了,因到镜园去了一趟,就顺带换上了姐夫从前的旧衣服,行动起来便宜些。” 陈衍见朱氏轻轻点了点他的脑袋。便连仕从怀里拿出那块金牌双手奉上。朱氏伸手接了过去。摩挲了一会正面的虎形花纹,又调转过来看着后头的义字出神,老半晌才轻轻说道:“想当年你爹蒙恩封了勋卫的时候,那会儿也才十八岁,娶亲未久。拿到金牌回来,我满心希望他高高兴兴在我面前献宝,可他却说区区七品官,算得了什么,回来之后就把东西信手随处一扔……” oc 听到这祖母从未说起过的当年旧事,陈衍只觉得心中一颤,见朱氏眉眼间流露出深深的悲哀和惘然,他忍不住一把揽住了那消瘦的肩膀,竭力用欢快的语气说道:“老太太想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做什么,有那功夫,您还不如想想以后筝儿妹妹过门之后怎么孝顺您呢!对了对了。听说这勋卫一个月有额外四两银子的傣禄。一年就是四十八两。说是七品官,可军中那些不入流的武官可没有这待遇!等拿到傣禄,您想要什么尽管说。我给您买!。” “好好,我家小四长夹了,有傣禄了。我以后要什么可只管问你要!”朱氏被陈衍这炫耀似的语气逗得一乐,刚刚那伤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当耶又把金牌塞进了陈衍的手里,随即又问起了今天陈衍去镜园的情形。 得知杨进周进宫召见之后并未安排职司。而他更是提议让杨进周和陈澜一块去沧州景州和真定府逛逛。她不禁若有所思地思量了一会。下一刻,她抬头看着陈衍的眼睛里就流露出几许不一样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支开你姐姐姐夫? “老太太您这是怎么说的……”陈衍打了个哈哈正好岔开话题。可吃那目光一瞪,他就有些心虚了。左顾右盼好一阵子,他才没奈何叹了一口气。“真不是我故意要支开姐姐姐夫,是皇上都直接给姐夫一个月假了。我当然顺势撺掇他们出去放松放松,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老太太。有些消息听着不太好……” 陈衍索性就上前紧贴着朱氏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番话。等到说完了,他就移开了脑袋。讪讪地说道:“我就是想着,姐姐姐夫刚到京城,别还没休整休整就卷进了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头。那天封勋卫的旨意下来的时候,夏公公不是和我说过一阵子话么?晋王殿下和荆王殿下都是不能出京的,姐夫这一走最是釜底抽薪,要不是大姑父身负要务抽身不得,我都想建议大姑父也出去逛逛。” “你这鬼灵精!”朱氏哑然失笑,可脸上的神情不知不觉就舒缓开了。“其实也好,澜儿这身体应当调养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这京里未必太平。那时候夫妻俩兴许就连亲近的兴头也未必提得起来,还不如现在趁着好心情四处兜兜转转,兴许能一举成功。要真是她这一回外出有结果了,你就是最大的功臣!” “老太太,那到时候我这大功臣有没有赏钱?” “你要赏?”朱氏斜睨着涎着脸的陈衍,又好气又好笑拖说,“只要是我屋子里的。不管是东西还是人,你尽管拉走,想来她们都会高兴得跳起来!” 陈衍却狡黠的撇了撇嘴,继而干咳一声说:“我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只把您拉走了,这什么不就都是我的了?” “你啊你啊……从前就没见你这么油嘴滑舌,都是和你罗师兄学坏了! “老太太您这话说得没错,罗师兄那性子最对我脾胃了!”祖孙俩那欢快的笑声透过门窗隐隐约约传到了外头,院子里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那些丫头也不知不觉都露出了笑容 从前去潮白河那边小山上赏桃花的时候,那在京城中人们耳熟能详的畿南三大,就曾经让陈澜颇为意动,只却没想到如今真能有去一览胜景的机会。杨进周的性子向来是雷厉风行的,再加上又有江氏的催促,因而当天晚上,这出行的马车和随从人等就都预备好了,次日一大早,才刚刚抵达京城没几日的小夫妻俩,便在晨光之中悄悄动身启程。而陈衍则是一大早出门的时候就得到了镜园派人上门报信,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这才拍了拍脑袋。 “姐姐姐夫还真是急 性子。我还有好些话没说呢!算了算了,你回去回禀贵府老太太,就说我不当值且有闲的时候,就上门给她作伴去!。。 之前才从运河上坐船北上,因而这一次杨进周便选了陆路。一行人先往西南面,经保定府前往真定府,然后再从晋州衡水到德州,随即往景州,最后再经沧州回京,正好将这畿南三大完完整整拖玩一圈。而且,这一路上大小州府几乎都是北直隶境内”沾着天子脚下的光自然都是兴旺繁盛,好吃的好玩的不知凡几,虽是没几天就添上了厚厚的大袄和鹤氅,陈澜依旧是兴致勃勃,就连随行的芸儿和柳姑姑也在这难得的松乏下成日里笑容满面。 真定县便是真定府治所在,而大菩萨所在的隆兴寺便在县城东门里街,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由于真定府乃是河北大府,这天虽不是初一十五,寺里仍然是香火鼎盛,夫妻俩因都是便服装扮,便只带着三两从人悄悄地从山门进去。沿路就只见四处香火缭绕,无数善男信女顶礼膜拜,待到了最后供奉那座千手观音的大殿时。四周人自是越发多了。杨进周不得不一手把妻子揽在怀里,眼睛则自然而然谨慎留意着四周。 “夫人,虽说不是送子观音“但都说这儿的菩萨灵验得很。…”芸儿趁杨进周没留神,轻声在陈澜耳边嘟囔了一句。随耶又笑着说,“这大好的机会,您也上一炷香求一求拜一拜。听说后头还有求观音灵签的,到时候咱们再求一签。”。 看着这人山人海,一路上以礼参拜的陈澜皱了皱眉,就有些退缩的意思,可是被芸儿这话一说。柳姑姑也在旁边悄声撺掇,她又想到自己能够到这世上便是灵异,更不消说前后还有诸多只能用神鬼之说解释的事,于是思量再三便答应了。 妻子既是有意,杨进周自然是护着她小心翼翼地挤到前头,待到眼见妻子在一个蒲团上跪了下来。他正有些犹豫,耳边就传来了柳姑姑的声音:“老爷。您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陪着求一求啊!真定府里的大菩萨是近畿最有名最灵验的。错过这一回咱们这一趟就白来了!” 杨进周看着跪在那儿合掌祷祝的陈澜,下一刻便也随着跪了下去。合掌下拜时,他的表情甚是郑重,嘴里不知道在轻声念叨着什么。而陈澜在郑重参拜时”心里始终在默默祷祝。 “菩萨保佑,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叔全和所有家人至亲平安喜乐,只求我能有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由于后头还有诸多香客等着“因而参拜之后,夫妻俩便顺着人流出了大殿。待到了后头的一座偏殿,方见有不少人云集在一处小方桌前,不时传来了摇动签桶的声音。刚刚那一番之后,陈澜见着这些人自是已经司空见惯,而一旁的 第172章 等拿到解签的地方”一今年纪一大把的老和尚接过之后就笑着说:“此是阴长阳消之象,不宜男子,不过夫人来求,便是好签了。这是凡事先难后吉的意思,不管是交易、求财、时运,均在开始时不利,但是因一己之奋斗,苦心造诣,终有出头之日。所幸田亩大收。六畜兴旺,皆是祈福所赐。”。他一边说一边打量了陈澜一眼,见其年纪轻轻,眉眼间却显得和寻常少妇有些不同。付度片刻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求子嗣,那也是近在眼前。”。 一旁的芸儿和柳姑姑听着听着,不觉都瞪大了眼睛,柳姑姑更是等到陈澜一谢过,就立时上前替女主人结善缘。扶着陈澜出来时,芸儿就忍不住说道:“凡事开始时不利,之后因苦心造诣而终有出头之日,这简直和夫人那境遇一模一样!这下可好了。那老和尚既说近在眼前,夫人您就不用操心了!…” 陈澜回味着这签语,心中百感交集,脸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几分喜悦的红润来。可高兴过后,她就发现杨进周竟是突然不见了,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东张西望好一会儿,她方才看到杨进周拖着一个人往这儿走了过来。 待到近前,她一下子就认出“那人竟然是她此前去威国公府时没见着的罗旭。 “罗……兄?…” “杨夫人,久违了。”。罗旭打了个哈哈,这才不满地挣脱了杨进周的手。没好气地揉了揉手腕。这才苦笑道,“我就是在那边看着像,多瞅了两眼,结果立时被叔全给揪了过来。…,“谁让你鬼鬼祟集的?“” “鬼鬼祟祟?我比你们夫妻俩还早来好不好,都在这佛寺里头逛了一上午了!…”罗旭见杨进周那脸色纹丝不动,顿时气馁地叹了一口气,“算了,和你这木头人说不清楚。对了,刚刚看夫人那满脸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求了什么好签?…,杨进周这才想到刚刚陈澜是在求签。可自己却奔了罗旭那个闲人去了,面上顿时流露出了几分尴尬。待要解释时,他就只见陈澜含笑把手中的签语递了过来,而芸儿则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叽叽喳喳把那老和尚解签的话原封不动复述了一遍。 “如果这是连着从前。那自然是上上的好签”但如果是从此时算起,你们夫妻俩还得好好留意一二。。。罗旭听着听着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可转瞬间就恢复了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又笑道,“不过总而言之,幸好这签不是叔全去求的,否则就得变成下下签了。。,陈澜见罗旭自始至终顾左右而言他”心里油然而生狐疑,此时冷不丁问道:“之前去威国公府,只见到了冰云妹妹,说是罗兄外出公干了,原来走到了真定府?。,“咳咳,确实是公事。…”罗旭见陈澜身边的芸儿撇了撇嘴,也知道自己这公事居然办到了佛寺中有些说不过去,可四周人多,他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总之,你们俩应当不会今夜就走吧?住在哪家客栈,先告诉我一声,回头我办完了事就去寻你们。。。 柳姑姑笑着说了落脚的客栈。罗旭就点了点头,随耶歉意地说道了两句便匆匆溜之大吉。他这一走”陈澜思付这隆兴寺也逛得差不多了。当耶便也说要回客栈休息。夫妻俩上了马车,陈澜还没开口说话,就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住了。 “对不起,之前一看到有人在暗处窥视,我生怕有人对你不利,没想到揪出来之后竟然是他。”,听杨进周这郑重其事的口气,陈澜忍不住扑哧一笑:“你呀。咱们离京已经四五天了,而且临走又不曾大张旗鼓。你如今又无事一身轻,谁会一路跟到真定府来?还说我整日里忧思过度”我看这四个字用在你身上才合适!有你在,保准没有人能跟着咱们却不被发现。…” “真的是习惯了。…”杨进周苦笑一声。可等到陈澜把头靠在了他的胳膊上,他那苦笑立刻变成了温柔的微笑,“不过总算是没白来,若真是如解签的所说,接下来你自然会顺顺当当,再不用担心那有的没的。。。 “我也希望如此。可你没听见罗世子说的话么?要是算上曾经那些磨折,这卦象自然是否极泰来;要是将来这段日子是先凶后吉。那还得有好一阵子不得太平……”,………。话还没说完,她就发现一只手突然抬起了她的下巴,紧跟着唇上就落下了一个火热的烙印。 “别说这些丧气话,先凶后吉也是吉!我们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说得容易……话说回来,你怎么不也去求一支签?。” “说来你也许不信”从小到大,不是没人给我批过命,但从来都是下下签或是大凶。”杨进周见身旁突然没了声息,连忙解释道,“说着玩玩罢了,小时候有个有名的张铁嘴有说我命短容易天折;长大了军里一个厮混的神棍有说我不宜沙场,立马就有血光之灾;等到回京的时候,还有算卦的说我是扶不起的穷酸呢……总而言之,连娘也说,我和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犯冲。久而久之。我就不信了。只是,为了你,我可以勉为其难信一信。” “算了算了,不信也好信也好,只要都平平安安就成。…” …… …… …… …… 入夜的真定府街头亦是肃静了下来。一来有宵禁在,二来如今已经是入冬,眼看就要烧炕的时节,这大晚上自然没几个人愿意在外头闲逛。东门和隆兴寺只隔一条街的大兴街上,隆兴客栈的伙计们也已经开始下门板,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铺面袭来,两今年轻力壮的伙计也忍不住搓着手加快了动作。因而,等到一阵马蹄声从街口传来的时候,正挪移着最后一块门板的伙计顿时伸出了脑袋去,见人在自家门。停下,这才互相对视了一眼。 “客官这是要打尖,还走过夜?…”年长些的伙计一边说就一边跨过门槛出了门,打量着这一行三个人,脸上很快就露出了几许歉意。“这要走过夜,小店只剩下了一间房,怕是不够。往日都是空房极多的,只东边院子给一位带着家眷的老爷包了。”。 “我是来访友的。…。见那伙计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马上的罗旭一个挺身利落拖跃下马背,把缰绳丢了给随行的亲卫,这才拍了拍手道,“就是你说的那位包了东院的老爷。 我知道眼下已经是大晚上,你们大约是打炸了,这样,在一楼收拾些地方出来让我的两个从人坐一坐,烫上两壶酒,再预备些猪头肉之类的下酒菜。其余的就不用你们伺候了。。。 那伙计正要说话,见迎面一样东西丢过来,慌忙伸手一招,待收回来捏了捏,又掂着分量至少有二两,他立时露出了深深的喜色,满脸堆笑地侧身把罗旭让进了屋子,随耶又冲另一个满脸不情愿的小伙计努了努嘴。见人始终不肯挪窝,他便上去没好气地在那脑袋上一拍,又低喝道:“这不知道是附近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否则哪能宵禁的时候还在街上走?殷勤些,人家随便打赏一两个就抵得上咱们一个月的工钱了!…” 罗旭自然不会在意两个伙计在那嘀嘀咕咕。略站了一站。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这大堂的光景,见虽说地方不大,但胜在整洁有序,倒是能明白杨进周为何选择住在这里。等那年长伙计迎上前来引路,到了东院就举着烛台敲门吆喝,不消一会儿,就有人打开了门。人虽面生,可一打量他就二话不说把他让进了院子。 等进了正房,罗旭就笑呵呵地冲起身相迎的杨进周和陈澜拱了拱手道:“叔全,嫂夫人”我如约而来了。。” “都是宵禁的时辰了,我还以为你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来了。…” 杨进周亦是领首打了个招呼,可听到一旁陈澜这么说了一句。他自然能听出其中的几许微嗔来,于是少不得又看了罗旭几眼。见其尴尬地嘿然一笑,随即便坐下了身,他心念一动,落座之后便问道:“ “可你如今所做的事情,不还是在狠狠得罪人?。,陈澜冷不丁插得这么一句话“让罗旭一下子笑开了。他大有深意地看了看杨进周,这才眯着眼睛笑道:“我从小到大,在京里就是别人敬而远之的人,反倒是痛恨家里声势大涨之后那些贴上来的货色。所以,得罪人我是不怕的,罗家根基浅薄,乃是皇上一手提拔,本来就是孤臣。至于镇东侯,说是世袭百多年的侯爵,可长年在奴儿干,可不也是孤臣?就连荆王也是,母族微末,妻族不显。相形之下,倒是叔全你算是亲友众多。” 杨进周神色微动,侧头瞧了一眼陈澜。见其垂下眼睑,一时看不出眼神如何,他就不以为然地说道:“那些亲戚都是没有什么交情的,不值一提。…。 “叔全你别和我装糊涂。你的父族已经给皇上削得七零八落了。母族江家虽说在江南有些根基。可在这北地却根本算不上号,可是,你的妻族。在京城可是数得上的名门。。。说到这里,他就掰着手指头数道,“阳宁侯府如今的主人阳宁侯陈瑛固然是和你们不和,可是,如今的当家赫然仍是那位太夫人;安国长公主是嫂夫人的义母,陈小弟的师傅;而杜阁老和我那岳父不同,人虽崖岸高峻,可兜来转去都是当的京官。总有一批同年同乡同僚。…,话说到这个份上,很多东西都已经撕掳了开来,罗旭看着这一对夫妻俩,沉吟了片刻就认认真真地说:“所以,自打我和萧世子先后回京,晋王身边的人就不曾再试图拉拢过我们,想来他们也知道所谓的荆王党不过是吹给外人听的,咱们两家从根子上便是皇党。但你不同,荆王殿下那人暂且不去说他,其他人定然会不遗余力想各种法子笼络你,哪怕是在江南大败亏输的某些人,也会从叔全入手。尤其是嫂夫人,须知你是居中串起的那个人。。。 陈澜不是第一天认识罗旭。自然知道他不是那种危言耸听的人。细细一思量,这话语中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警醒。然而,罗旭仿佛是生怕话点得不够,竟是突然站起身来。来来回回走了两步,继而就停下步子转过身来。 第173章 “而且,韩国公说是素来低调,但至今仍是京营的三大坐营勋贵之一,入主中军都督府更是呼声最高。他虽是已故晋王妃的父亲。可因为王妃的事情不无心结,哪怕对当初促成婚事的阳宁侯太夫人颇有不满。但我听说,晋王妃去世之前。曾经向家里送了一封信,言道是曾受你之助良多。而且之后长公主把小郡主接到身边,韩国公想来也大舒一。气。你但才所求,他也是会答应的。从这点来说,哪怕晋王如今是摆出了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但只要想起王妃去世的事,想来也会悔恨交加。要知道,王妃若是还在,起的作用和夫人你无异。” 这一番长谈至此,陈澜已经是豁然开朗。她虽是天性敏锐聪颖,但终究和罗旭这样成日里浸淫在朝堂之中,天赋极高才华横溢的男子不同。 而杨进周更是听得极其专注,末了等罗旭说完,他竟是起身冲罗旭长身一揖。 “喂喂,叔全你这是干什么!”罗旭嚷嚷了一句正要上前扶人,可一转眼就看见陈澜竟也站起身冲自己裣衽施礼,他这下顿时手忙脚乱,“我说你们俩也太见外了,我是什么人,你们用得着这么客气么?…” “就是至亲好友,该谢的时候也总要说谢的!…”陈澜笑意盈盈起身,见托着杨进周手的罗旭看着自己满脸怔忡”她便低下头说,“更何况,这些大处我们原本就尚未看清,有你这点醒,就能避免犯错,更能少被人算计些,说一声谢其实远不够… 尽管客栈里头的伙计厨娘鲜有遇到夜深人静处前来访友的,但包下东小院的那拨客人说话和气给钱痛快,而后来的这位年轻公子亦走出手阔绰,因而,虽说厨子是揉着眼睛起来做夜宵,但毕竟到手一串钱,自也是手脚麻利。不消一会儿,一份崩肝就送了上来,紧跟着又是烫好的酒和筛酒用的竹筛子,白天剩下的烧饼又上炉烤热,之前就做好的灌肠在上了蒸笼现蒸,总而言之,没过多久,桌子上就摆上了香气四溢的一大堆东西。 “原本那饿劲已经过了,看到这些,我可是真的饿了。” 罗旭先是夹了一筷子崩肝,随耶眼睛一亮,立时大快朵颐了起来。陈澜和杨进周原是吃过晚饭的。此时在旁边陪着,看那风卷残云的吃相,杨进周还好,陈澜忍不住在旁边提醒道:“这大晚上肚子里留东西,原本就不利于养生,你吃慢些!这是真的晚饭还没吃过?就算是办公事,也不能拼命到连肠胃都不顾了!” “这几年晚上常常熬夜,吃夜宵都已经吃成习惯了,再说,内阁那边除了三位阁老,其他的都是饿死鬼投胎,我要走动作慢些,伸筷子的时候指不定什么都剩不下!”嘴里这么说着。罗旭的筷子却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快捷无伦,直到杯盘狼藉这才放下了筷子,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又看了一眼陈澜,“我虽然是翰林。可这身体不会比叔全差。你就放心好了。养生之道因人而异,我这人信奉的就是该干活的时候卖力,该享福的时候恣意。好了,这大半夜的搅扰你们夫妻俩的兴头,我也该回去了。等到你们回京”再找你们聚聚!” 陈澜自是笑着应了”而杨进周却不理会执意自己走就行的罗旭,硬是送出了门去。站在客栈外头”趁着两个随从去牵马的功夫,他便低声冲罗旭问道:“京城真的有什么事?” 之前陈澜都那么直接拖问了”罗旭早知道这问题蒙混不过去。只得摇摇头道:“说大事也不是大事,就是老调重弹。几个都察院的御史提清早建国本,以平天下之心。而他们起头之后,部堂之内也颇有呼声,也不知道这一次皇上是会定下来,还是仍然拖着。” “原来如此。 ”杨进周并没才多少意外,只是站在那里想了想。他突然摇了摇头,“看来这事情四弟是已经知道了,所以才忙不迭拖把我和他姐姐一块支走。” “他那点小心眼怎么瞒得过他姐姐?”罗旭想到陈衍特地送来的信,忍不住也笑开了,“之前嫂夫人最后直接问到了点子上,足可见这一趟答应出来是不假,可心里也明镜似的。她就像是陈小弟肚子皂的蛔虫,那小子怎么可能蒙混过关!” 两人又低声说了一阵京里的情形,眼看罗旭要走,杨进周突然开口说道:“纪曦,才件事我不得不说。我说是武将”可这两年在家的功夫大约也比你多。你一心扑在公事上固然是没法,但你家是世袭的国公。令堂又给你添了个弟弟。家中事务恐怕就只有你家夫人料理,令尊这一回若是再远镇云南。令堂只怕难免会有些思量,到了那时候你家夫人未免更难。” 说到家事,刚刚还笑嘻嘻的罗旭顿时沉默了。他怎不知道杨进周说的都是事实,杨进周远镇两江,还能带上家眷,可他和妻子哪怕再恩爱,一个月至少有半个月都是晚上独自泡在内阁直房。这眼看过了年就是三年。冰云却仍是没动静,母亲在他面前不说什么。天知道在冰云面前会不会露出些什么意思? 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想在杨进周面前流露出这些。半晌就笑道:“你到江南这么些时日,倒是染上了些水乡的柔情来。都说铁骨柔情,嘿……” “你别打岔。”杨进周哪里不知道罗旭的性子,当耶没好气地打断了他,“这都是澜澜去了你家之后,回来对我说的。对于令尊出镇一事,她倒是有个想法。令尊令堂这几年在一块,甚至还给你添了个弟弟,想来感情自是不同。如今你已经出仕,当然是要留在京城的,可令堂何妨上书提请与令尊一同去云南?当然,你那幼弟还小,这也不是最好的法子,但……”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罗旭那一丝好容易露出来的嬉皮笑脸立时无影无踪。他站在那儿仔仔细细思量了好一阵子,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母亲在京城独守十几年。这其中的苦楚只有她知道,我能体会到的顶多一星半点。回去之后我会试探试探母亲的意思,倘若她也有这想法,我必定会竭力促成。 “没错,要紧的是令堂的意思!” 见杨进周释然一笑,罗旭突然冷不丁出拳在他右肩上擂了一记,见人玟丝不动”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你个叔全,我来提醒你夫妻俩一趟,你就立时给我还了回来,我还指望你欠我个人情呢。得了,回去陪着夫人好好走走逛逛,把这一个月的假好好挥霍了再说!我走了,回头到了京城,找哪天咱们再一块出来喝酒吃肉!” “那就说定了!” 两只手重重拖握在了一起,好半晌才分开。罗旭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朝那边的坐骑走去,右手却举起来扬了两下。而杨进周站在那儿,一直到罗旭上马扬鞭飞驰而去,这才转身走了几步进店。一旁等得迷迷糊糊的伙计被那带起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一睁眼慌忙上去下门板。不一会儿,那呼呼风声就完完全全隔在了门外。 按照这些年早睡早起的习性“陈澜这会儿早已经呵欠连天。只是杨进周出去送人,她自然是斜倚在床上强打精神等,可不知不觉眼皮就打起了架。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一阵响动,一个激灵立时睁开了眼睛”却见人已经到了跟前。 “撑不住睡就走了,何必还要等我?” “都成习惯了,你不在我哪里睡得着?” 陈澜用胳膊肘撑着坐直了身子,一头秀发披落了下来。刚刚等人的时候,她泡好了脚就拉过了被子在床上等人,撤花大袄也已经除去,只穿了一件贴身的小碎花绫子小袄。待到杨进周泡好脚之后也熄灯上了床,两人头并头拖躺下,她就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了丈夫的声音。 “怎么不问我这一去送人这么久?” “男人总才男人之间的话要说,总脱不开商量那些大事小事。”陈澜没好气地……,亨了一声,待感觉到枕边人轻轻抓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在手中把玩,她这才轻轻压住了他的手,“等回去了,和我一块好好敲打敲打小四!竟然给我卖关子打哑谜,他胆子太大了!” “你出来之前不就知道了么?” 微嗔的陈澜一下子愣住了,翻身过来看着杨进周,虽说在漆黑之中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可她仍是忍不住有些心虚,说话也不由得有些不利索:“我只是猜测而已…”,一听到你给了假就那么不遗余力地撺掇,总觉得才些不对劲,可想想他总不会害了我们——” “这不就行了?他是你弟弟,也就是我弟弟。”杨进周凑近了些过去,用手轻轻抚着那熟悉的面庞,“我还想呢,咱们动身的时候那么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敢情你是故意的,想来他知道咱们走得这么急,一时也得跳脚一阵子了。纪曦也说,你就是四弟肚芋里的蛔虫,他那些弯弯绕绕哪里瞒得过你?” “他就是喜欢碍说八道!” 尽管杨进周并不在意,陈澜仍是忍不住箍着他的脖子,又低声赔了礼。她自然是想看看弟弟这一番作为是为了什么,如今罗旭解说了分明,她心头大石落地,倒是不那么担心了。 然而,话说开了之后,杨进周却反而腻了上来,似笑非笑拖索要补偿,只是一会儿,那张不甚结实的大床就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喂,你轻些……真颠散了架子就要丢死人了!” “你还才心思顾着床么?” 室外寒风呼啸,室内狂风暴雨,帐子牢牢遮住了那旖旎风光,却遮不住其中的惊呼呻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声息方才告一段落,但沉沉睡去的却只才一个人。 听着枕边传来那均匀的呼吸声,杨进周伸出手去,轻轻摩挲着那光润的头发。在江南养了这几年,她的头发越发浓密光亮,人也养得白皙丰润,如今回了京城回了家,这样的安闲日子还能有多少?就像他提醒罗旭一样,罗旭还只是人在内阁忙得回不来,可他要是万一出征在外,留着她在家中,她这如今的艳丽妩媚是不是仍会依旧? 怪不得皇帝那一天在他面前无意中提起,男人的大志和女人的心愿,几乎很难两全其美。纵使是富才天下的人主,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那眉宇间亦满是惘然,想来是触动了心中隐痛。 第174章 想起住店之后就马不停蹄出了门去的杨进周,陈澜不由感到心里满溢着温暖 “姑姑说得是,可当年要不是她,兴许就没有如今的我了。。”陈澜笑了笑,随即往那太师椅上靠了靠。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些遥远的记忆。尽管少了几分亲身经历的〖真〗实感,但这几年的朝夕相处却是真真切切的,“总之,她既然不愿意,那就再好好给她挑挑,姑姑也请费心些,闲来不妨多和她聊聊。 柳姑姑答应一声,须臾就扶着陈澜进了里屋,又去外头取了事先备好的放有各式点心的攒盒。虽说连日不是在路上就是在四处逛,但陈澜毕竟是在江南养息了这好几年,眼下精神既好,腹中也不觉得饥饿,就推拒了让柳姑姑自己取用”自己随便找了一卷带着的书看。等着等着就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就当她心中狐疑,打算让人去外头看看的时候,外头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随着芸儿那高兴的嚷嚷,她就是再迟钝也知道人回来了。 “在路上正好遇到明发上谕贴在了衙门的八字墙上,各处要道也都贴了榜文,路上人多,所以不得已绕了点路。”杨进周脱下脑袋上的皮帽子丢给芸儿,见陈澜上来给他解下外头那什大氅,他便髓手除去了手套,用还有些凉意的手轻轻握住了陈澜那只右手,低声说道,“上谕,命礼部预备仪制。择吉日册封太子。。” 陈澜听到明发上谕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所准备,然而,杨进周说到册封太子,她仍然是心中一凛。情不自(禁)地把左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人不觉贴近了他的胸膛:“上谕可有说是谁?。” “是荆王。” 说这话的时候,杨进周虽没有扬声,但旁边的柳姑姑和芸儿都听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彼此对视了一眼后全都垂下了头去。只年长的那个不安地绞着双手,年轻的那个则是索(性)把衣角揉得一团乱。当看到柳姑姑悄悄溜去了外间的时候,芸儿犹豫片刻也慌忙跟了进去。 “看来这一次,小四让咱们这一走,还真的是做对了。。。陈澜早就注意到柳姑姑和芸儿都已经走了,此时索(性)就是伏在了杨进周的身上,“也不知道之前那百官上书是怎样的光景,如今的上谕又是怎样出的炉。总之咱们不在京城,这都不关咱们的事。” “你说的没错,咱们这一趟游山玩水,想来给假的皇上也会满意得很,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酬劳酬劳四弟的用心良苦。” “还酬劳他?你这姐夫这般好说话,他以后耍huā腔的次数就得更多了!他这(性)子一定要多敲打,否则他那得意劲一上来,尾巴就能翘到天上去!” “你呀,分明是回来之后对他这个弟弟又满意又高兴,可当面多夸他几句却又不肯。”搂着那弹力井人的腰肢,杨进周见陈澜瞪着他不说话,可眼神怎么看怎么像是默认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你那张开翅膀护着他的模样谁都能看得出来,可要知道,他就要成亲,眼下是真真正正完全长大了,不能再把他当成孩子看了!” ……,。。”。”。。”。,。 中午时分,京城那(阴)沉沉的天空却突然下起了雪来。平日里虽说见多了雨雪,但头一回在御前当值的陈衍穿着斗笠蓑衣,起初还不觉得什么,可渐渐的。那雪一层层积在蓑衣上,渐渐就显出了分量来。等到傍晚换班时,他甚至觉得肩膀都僵了,双脚更是失去了知觉。当进入烧着火炕和炭盆的温暖直房时,他一把扒拉下蓑衣,紧跟着就连着打了两三个喷嚏。 “来来来,陈小弟,喝口滚热的酒暖一暖。这身体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是就这么坐下,明天你十有*得感染风寒。。,“多谢多谢!” 陈衍赶紧接过了那个递到面前的扁平圆口锡酒壶,直接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紧跟着又是第二口第三口,等到把酒壶还回去的时候,他方才感到一股热气从下头倒冲到了喉咙口,一时咳了好一阵子,老半晌才缓过气来。一旁的其他人虽说都笑开了,但看着陈衍的表情自然而然流(露)出了几分亲近。这勋卫散骑舍人无定员,最初几百上千人。可时至今日甚至是越封越少了,否则也不会让陈衍这堂堂阳宁侯府的四公子和他们这些校尉一般当值。只不过,和此次封的另三个不一样,这位阳宁侯府的少爷倒随和,吃穿用度甚至毫不讲究。 因而,陈衍喝过酒后,在炭盆边上烤火的另一个大汉便好心提醒道:“你这是第一回碰到雨雪,以后若是当值,有的是这种情形。最怕的不是这大雪,而是冬天里的大雨。那可是和夏天的雨完全不同,在这大冷天里直接就能结成冰珠子,打在斗笠上沙沙作响,甚至感觉和冰雹差不多,身上也只能穿油衣,一个时辰就能把人冻得半死。还有,别拿着冻僵的脚直接去烤火,要涂姜膏,否则脚没多久就得烂了。” 陈衍还真是不懂这些,别人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那种虚心求教的表情自是让四周这些年纪比他大一倍的校尉们极其满意,不一会儿,七嘴八舌的提醒和诀窍就都堆了上来。因而等陈衍笑嘻嘻地说来日等大家有闲,他设席请客时,自然激来了一片叫好声。 因而,当他再次上直的时候,身上就多了一件厚厚的皮坎肩,脚下的毡秣也另换了一双。半道上不合撞了一个小宦官,他却不顾同僚的喝骂,笑嘻嘻地把人搀扶了起来,直到再次下值,他才抽了个空子展开了手中的纸条,那上头只有短短 从真定府上路,过了衡水便是景州。陈澜前世里并不是爱好旅游的人,再加上弟弟病弱,去过的只有北京西安南京这寥寥几个有名的古都,自然从未来过后世已经名声不显的景州。相比那些斧凿意味太浓的所谓水乡小镇千年名城,如今的景州城自然是原汁原味的古色古香。站在高塔之下静赏古塔风涛,随后又和杨进周一块一气登上了这座十三层的高塔,就只见视线之内无遮无挡,极尽目力甚至能达三四十里远。 虽说一气登上这十三楼,眼下双腿还在微微打战,但那种登高望远的兴奋感却盖过了疲累,倚靠在杨进周怀里,尽管迎面而来是阵阵呼啸的寒风,她仍是深深呼吸了一口那夹杂着凛冽冰寒的空气,笑着说道:“站在这地方,只觉天地都开阔了。” “话说得没错,可这大冷天出来游玩,恐怕也只有咱们这两个被四弟糊弄了的糊涂人!”杨进周苦笑一声,竭力用大氅将陈澜遮盖得严严实实,又用手轻轻捂住了她冰凉的手指,“这景州塔虽好,可你看看今天又几个人来登高的?这早就过了秋高气爽的九九登高节了,各处连暖炕都烧了起来。这下你放心了,等回到了家里,我也非得好好教训一下那小子!” “他还不是好心,想趁着这机会让咱们躲开是非?”本能地白了杨进周一眼,见他脸上满是笑意,陈澜这才醒悟到自己一不留神又中了他的圈套,于是赶紧别过了头去,好半晌才讪讪地说,“都说偷得浮生半日闲,若趁着这假期不出来走走,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机会。你知道么,哪怕是之前在江南后来那段太平时日,也不如这些天来得惬意舒心。” “那是自然,我不忙公务,你不用管家,哪里还有比这更好过的日子?难得见你有心写那些山水游记,之前在江南,也没看你有这雅兴。” 外头风声愈响,空荡荡的塔中越发寂静,夫妻俩好一阵子谁都没开口,直到陈澜冻得受不了了,突然打了个喷嚏,杨进周才赶紧给她拉上了风帽:“成了,总不能一直在这景州塔上吹风不下去,否则下头人该急急忙忙上了找咱们了。我还真没想到你有这兴头,要知道,柳姑姑也是上到八楼就没再跟,芸儿干脆在五楼就停下了。” “好容易才能到这景州塔来,哪怕是再累,不爬上来岂不是这一路车马劳顿白熬了?” 陈澜微微一笑,再次深深凝视了一眼那一览无遗的景色,这才随着杨进周的搀扶缓缓往中间下楼。踩着那一级一级深深地台阶,虽说脚底早就因为在风地里站的时间太长而发僵了,可旁边那只有力的手一直紧紧拉着她,让她每一步都能稳稳当当脚踏实地。 这整整十三层上下一趟,多年没爬过楼梯的陈澜只觉得两条腿又酸又疼,站在平地上竟是有些站立不稳,而柳姑姑虽说好些,可芸儿也在那抱着双手只喊冷。相比之下,杨进周的反应自是微乎其微,把护卫都安排好了,等到马车过来,他甚至还有充足的力气把膝盖直打颤,完全没法上马车的陈澜给抱了上去。 “说来也快,咱们这一趟出来就是二十天出头,这畿南三大转眼之间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沧州了。”坐在车上,杨进周给陈澜揣好了手炉,安好了脚炉,这才给她拉紧了大氅,“这近畿的地方是北边,虽不如江南风景如画,却别有一种磅礴大气。说来我长这么大,这些地方也是头一回来,真有一次不枉此行的感觉。对了,刚刚守塔人说过,到了景州,必得尝一尝这儿的散子,横竖都只是小吃,待会路边停一停,我买来你尝尝。” “这一路过来我都尝了多少东西,再这样下去,回京之后别人就认不出来了!” 陈澜嗔了一句,可面上的表情上仍然满是喜欢。她原本极其挑剔的肠胃在江南那养息之中虽不说恢复了从前的铁胃,可终究是不再忌讳外头的吃食。毕竟,这年节却没有那许多无良商贩黑心作坊。因而,等到杨进周把那散子买了过来,她仍是饶有兴味地吃了大半根,这才心满意足地靠在了厢壁上。 “还说我把你喂胖了你,你怎么不说,你这趟出来,胃口也是见涨?” 如今也算是老夫老妻了,陈澜哪里会在乎杨进周这戏谑,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反而是摩挲着小腹暗叹了一口气。她胃口越来越好,身量却还和从前差不多,再加上这些天车马劳顿,恐怕要心想事成是不太容易,也只能等到回京再说了。可不管怎么说,这一趟出来着实是没白走,这辈子她兴许都不会有这般闲暇的机会了。 第175章 沧州开元府的铁狮子就不必像景州塔那样费神费力地攀登了,看完铁狮子游了开元寺,杨进周顾着陈澜的口味,自然又是选了一家闹市的客栈住下,让伙计把四下里的小吃全都搜罗了来,什么驴肉火烧、什么沧州冬菜、什么羊肠子……因这一路回京顶多就是三四天,他们这一住就是三日,四下里该吃的该玩的都尝试过了,临到上路时还特意捎带了几口袋的沧州金丝小枣。这天早上正准备结了帐往天津去时,才到门口套了车,就只见门前大街上两骑人疾驰而过。 见多了驿站的四百里六百里加急,夫妻俩也只是都看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等到一路到了天津三卫,他们才发现某些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原来,竟是翰林侍读学士罗旭明折拜发,弹劾北直隶学政玩忽职守,以至于下属州县买''賣''廪生,院试作弊等等种种不法事,一时间,这位始终不曾低调下来的威国公世子又是名动河北。 不但如此,兴许是罗旭微服私访的事情已经泄露了出去,杨进周一行住进了客栈之后没多久,衙门便来了人查路引。随行的一个亲随虽是拿出了路引,但那领头的差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端详了许久,终究是捏着不肯放,嘴里仍是继续盘查,末了甚至还提出要进屋按路引核对人数,那越来越大的声音终于惊动了内间的人。 因这是最后一程,杨进周便只带了陈澜坐车出去,其他人都留在了客栈中。这会儿柳姑姑打起门帘出去,冷冷瞅了那几个差役一眼,见头前那个领头的差役甚至还肆无忌惮地往她脸上打量,她便随手递了一个信封出去。那领头的差役见此情景,不觉端起了架子,也不伸手去接,而是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位嫂子,上头如今查得严,这一套可行不通了。各位这行李是否有夹带,身份是否属实,我可不得不得罪了。” “这是给你们指挥使的帖子。”柳姑姑见那差役面色一凝,手就僵在了那儿,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我家大人携夫人路过这儿,因明日启程,不及登门造访了,所以说道一声。” 这一声大人让那差役倒吸一口凉气,再一看柳姑姑那丝毫不露奢华,可却也并不显寒酸的衣着,再忖度忖度刚刚那随从模样汉子的口气架势,他的面色就有些架不住了。低头瞅了瞅了手里的路条,他立马打点出了满脸笑容,竟是双手把路引递了回去,随即又把那一封封了口的帖子接了回来。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嫂子还请勿怪。这东西小人一定送到,一定!” 等着差役带着人一走,手里拿着路引的那亲随忍不住上前冲柳姑姑道:“姑姑给他的是什么帖子?咱们这一路都不曾露过身份,如今到了天津三 “别人既是有意找茬,你不管怎么做,别人都能找到由头。” 陈澜想到这一趟游玩尽兴,结果却在快回京师时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心中自然满是气恼。她正要开口吩咐什么,就只觉有人轻轻伸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扭头看见是丈夫,她呆了一呆,嘴角就轻轻挑了挑。 “你有主意了?” “那张帖子刚刚被前头那帮差役拿走,后头就又来了一群兵,总不是巧合。他们这些人不可能和我才宿怨,不是蒙蔽就是受人指使。天津卫是关隘要处,想来有些人是打算两头闹大了,最好朝野间沸沸扬扬,让我们回京之后灰头土脸不好过。既然如此,怎么能让他们如愿?要真是被这些小算计坏了名声,回去之后四弟都要笑话我没能耐了。” 说到这里,杨进周冲着陈澜微微一笑。又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按,随即就大步出了门。隔着那一扇木门,陈澜只听见外头传来了他沉着的吩咐声:“挑两个人,随我去指挥使司。把咱们车上预备的回避牌子摆到门外去,你们全部给我换上戎装在外头守着。厚厚打赏掌柜和伙计,但使再有人上来,让他们……” 听杨进周一说就是好一番话,陈澜起初那一点担心很快就飞到了九霄云外。随着脚步声的远去,她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随耶就招手示意柳姑姑过来,又笑着安慰道:“姑姑就不要自责了,这事情怪不得你,原是有人要借此生事。只这么一出猴子戏看上去拙劣得很,也不知道是有人临时起意,还是还有什么后招。你去把伙计叫来,我问他话。” 听了这话,柳姑姑心里方才好受了些当耶出门去。一旁扮了好一会儿乖巧的芸儿自是赶紧上前扶了陈澜往里屋,又搬了椅子请她坐下,自己则是蹑手蹑脚到门帘边上守着。好一会儿,她才透过门帘瞧见柳姑姑引了一个伙计进来。大约是听人说了什么,那伙计的脸上没了起初的受惊过度反而还有心思东看看西看看,满脸的机灵过度。 直到柳姑姑提醒了一声。那伙计才慌忙点头哈腰地行礼。陈澜虽看不见外头,可见荆匕在一边看一边偷笑。她大略能猜出外头光景,当即和蔼地问了那伙计几句本地风俗之类的俗套,随耶才问道:“这天津卫和别地不同,乃是卫城这理政署反而是后设,想来是文武分管一桩,互不干涉了?” “夫人您这就说错了,哪有这么简单的!”那小伙计斜睨了一眼垂手而立的柳姑姑,眼睛滴溜溜一转,继而便弯了弯腰陪笑道,“这卫城打我记事的时候就才指挥使司和理政署,可历来就是不对盘的。就好比说如今这位俞指挥使人家是三品官,理政才只不过六品,可这政务民生上头全都是一把包揽了,俞指挥使自然是心头不忿,所以就抓着海运漕运缉私的勾当派出执法队满城搜检。而那位许理政也不会放了这一揽子,于是满城之中不是差役就是兵卒,成日里看上去吓人得很。” “哦,那这两位在此地多少时曰了?” “俞指挥使才是刚来,许理政却是已经干了三年一任,只上头没有消息,于是自然就留任了。”那小伙计听到帘后的声音悦耳动听,脸上笑得就更殷勤了,想了想又连忙添了一句,“俞指挥使刚来的时候和许理政三天两头不对付,后来才渐渐消停了也难怪,外头一直都在传据说这位俞指挥使是荆王……” 他突然一下子住了口,等发现刚刚玟丝不动的柳姑姑正用利箭一般的目光盯着他,他那惧怕立时化作冷汗出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外头都流传说,那俞指挥使是未来太子殿下举荐的人。他性子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兼且还不到四十,平时暴躁起来谁都敢骂,据说火气大的时候连衙门的屋顶都能掀翻了,所以,所以……” 这所以后头的话,陈澜自然不会再继续追问下去。倘若说她先前不明白,此时此刻就大略清楚了。虽说这挑拨冲突的法子并不高明,但从柳姑姑把东西递出去,到发生了那么一遭冲突,总共也就只有一丁点时间,那位理政倒是才些急智。 因而,她沉吟了好一会儿,便问出了最后一句话:“那许理政来这儿之前做过什么官,你可知晓?” 她本以为那小伙计既然连天津卫指挥使是荆王举荐都知道,许理政的来历必然也不在话平,然而结果却出乎意料。外间期期艾艾好!会儿,方才传来了一声干咳。 “夫人恕罪,许理政从前做过什么官儿……卜的还真是不知道。这位大人上任之后,一切就和从前几任大老爷差不离,该收税收税,该派差派差,无论是官司还是其他,都没什么大特殊的,就只是常常往海边码头走,据说家里人也开了铺子做生意。这都是老规矩了,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其他事,坊间流传很少。” 一文一武,一个低调得没人知道来历,一个却是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纵使陈澜原本并无偏向,此时此刻也已经品出了几分滋味来。该问的都问过了,她见芸儿回过头来看着她,便冲其打了个眼色,下一刻,就只见这丫头把门帘缝隙拉大了些,冲着柳姑姑比划了几个手势。没多久,外头就传来了千恩万谢的声音。 坐在里屋思量了好一会儿的陈澜终于出声叫道:“柳姑姑。” 不消一会儿,柳姑姑就进了屋子,垂手稳稳当当站在了那儿,只是,当她听清楚陈澜的话时,一下子就愣住了。好半晌,她才一下子醒悟过来,脸上露出了掩不住的神采飞扬:“夫人放心,奴婢都明白了,一定会原原本本把话带到。咱们只走过境,却有人想借着咱们闹上一出,就算不能把人怎么样,也得让他们寝食难安!…” 柳姑姑去后不久,就有一拨二三十个军汉气咻咻到了客栈门口。也许是回避的牌子摆了出去,又见着两个戎装的带刀护卫,一群人一时间都有些犹疑不定,彼此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这些人就分出了一多半在这儿看着,还有七八个则是匆匆回转。又是小半个时辰之后。刚刚离开的人就飞也似地跑了回来,只嚷嚷了两句,刚刚还虎视眈眈守着客栈的大队人马就立时散去,倒是让客栈大堂里躲在柜台后头的掌柜和伙计莫名其妙。 直到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因为先头那几出而显得空空荡荡的大街上方才再次传来了马蹄声。相比去时的三个人,这一次却是十几个人护送了杨进周一行回来。为首的军官一直把人送到了客栈门口,这才拱了拱手道:“杨大人,都是下头人不懂事。险些冲撞了,您要是不介意,明天一早我亲自带兵送您出城?” & “俞指挥使不用这么客气。我和内子又非公务,怎能劳你派兵?。”杨进周略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那后头的诸多军士,这才诚恳地说道,“今次之事既然已经说明白了,不过是些许误会,不足为道。但俞指挥使受命镇守天津卫,平日为人处事。尽量不要让人抓着把柄。那些明面上的冲突看似都压下去了,难免有人一直悄悄扣着,应景就砸了出来。…” 尽管杨进周的年纪比那俞指挥使年轻许多,但这番话却说得有理有据,更何况有先前在指挥使司的那番厮见。听话的当事人在脸色连变之后,最终郑重其事地一揖到地:“杨大人提点,下官记下了,日后一定好好管束下属。” 第176章 话说完了,站在门口的杨进周眼见这一行人调转马头疾驰而去,正要转身进客栈时,却发现另一边街口有一辆马车拐了进来,正是之前柳姑姑和芸儿坐的那一辆黑油车。心中诧异的他索性停了一停,待到马丰停稳,果然是柳姑姑推开门下了车来。 “老爷回来了?”柳姑姑快步上前,屈膝行了礼后,见杨进周的两个从人已经看住了客栈大堂,掌柜伙计都不见踪影,这才垂下头低声说道,“是夫人吩咐奴婢去理政衙门捎带几句话。” “哦?…”杨进周眉头一挑,没有问陈澜都让她转达了什么,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位许理政如何说?…” “回老爷的话,那位许理政原本还着意说要来拜见,可奴婢转达了夫人的吩咐之后,他就一下子变了颜色,随即又找借口留了奴婢大半个时辰,最后才亲自送了奴婢出来,不住地赔礼陈情,都是说下头差役不懂事,一定给咱们一个公道等等。…” “不外乎是让人顶缸之类的老套。。,杨进周眉头一挑,点点头便转身回房。待到进了屋子,他就发现陈澜正在伏案疾书,上前一看便发现 当陈澜再一次从宣武门进了京城时,杨进周整整一个月的限也巳经仅仅剩下了一天。尽管在天津稍才些败兴,但总体来说,这一个月的游山玩水,从上到下所有人都觉得颇为尽兴。这会儿乃是午后,眼看家门在即,陈澜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结果下一刻就听到身边也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扭头一瞧,双目相对之间,她不免笑了起来。 “说是游山玩水,可这么一个月下来。其实也累得狠了。你后天假期就满,明天好好休息个一整天吧。” “这些天休息得还不够?虽然一路车马劳顿,游玩也费力气,但难得不用迎来送往,不用理会官司人情,更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这哪里能说得上一个累字?倒是你,从前都是很少走这么多路的,这一回玩疯了,回去之后只怕要休养好几天才能恢复过来。” “我哪有这么不中用!”,夫妻俩彼此调侃了几句,相互倚靠着。渐渐就都打起了盹。直到外头一连好几声轻唤,杨进周才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拉开窗帘瞧了瞧就轻轻推了推陈澜:“澜澜,醒醒“这就已经到了,娘让庄妈妈在二门等着我们呢!…” 陈澜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眼看杨进周已经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她连忙坐直了身子。很快,她就只见一个人影敏捷地钻上了车,却是芸儿。等到芸儿二话不说卷起了袖子,又笑嘻嘻地拿了木梳出来,她哪里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自是由得她替自己利落地拔下发簪,解下发髻重新梳理,最后挽了一个最简便的发髻,又将金簪复位,最后方才小心翼翼地理了额发,整了衣襟。 于是,等到下车的时候,裹着鹤氅的陈澜自然显得整整齐齐精精神神。笑着扶起了行礼的庄妈妈,她问了一番家里的情形,得知这些天陈衍虽因在宫里当值不得闲,但长公主府,也好侯府也好,常常有送东西过来,难得有假的镇东侯世子萧朗还来拜见过江氏,其余的并没有什么大事,她唯一的那点担心也就放下了。 “咱们这一走就是一个月,着实辛苕庄妈妈了。” 一路随着往里走。庄妈妈听见杨进周这么说,顿时笑了起来:“老爷快不要这么说,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更何况您和夫人不在,老太太吩咐大门紧闭,但凡不熟悉的一概搪塞不见,所以反而清静得很,成日里只在惜福居带着骏儿少爷弹琴读书写字,日子过得甭提多惬意了。就是前几天……那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也属咱们这儿消停,听说外头纷乱得很,说什么的都有。…” 说到这里,庄妈妈顿了一顿,突然轻轻一合掌道:“看我这记性。老爷夫人这会儿回来得正好。老太太不知道老爷夫人正巧今天回来,今天见暖房里头菊花开得好,可四少爷没空。所以就下帖邀了杜阁老夫人,说是杜大小姐也会来。只上午杜大小姐还有女红课,所以说是午后就来,大约也就是这个时候到。” 得知卫夫人和杜筝一块来了,陈澜顿时大为高兴。之前她刚刚回京城就一家家轮流拜访了过来,毕竟全礼数的意味居多,各家都不能逗留太久。因而竟是没能和未来的弟媳多说说话。因而”等到进惜福居的时候。她自然而然是满面笑容,在江氏面前井过礼后。就把此行捎带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这是沧州的金丝小枣,这是景州的双花,这是在保定府淘的几样官瓷,娘喜欢白瓷,所以咱们就买了回来,还有………” 见陈澜仿佛献宝似的左一样右一样从一个大藤箱里头往外搬东西,江氏瞅着不禁哑然失笑:“你们这是干什么,出去游山玩水,还每到一地就采买这些。 都是京畿附近的拖方,要什么派人去买就行,还用得着占你们车上那一丁点地方?柳姑姑,你也不劝着他们这两今年轻的,又费力气又费精神。” “老太太,老爷夫人那是孝顺,东西再重都是情愿的,更何况多半都是顺路捎带?。。柳姑姑自是笑着帮腔了一句,见江氏的目光只在杨进周和陈澜身上打圈,她忍不住心中轻叹。随即又凑趣地说道,“这一趟出去是该看的看了,该玩的玩了,该吃的吃了,别说老爷夫人,就是咱们几个跟着的人也是老大的福分!…” 见江氏又朝自己看了过来,芸儿也连忙笑吟吟地说道:“就是,我长这么大,还没这样在外头逛过呢,真是好玩极了!只可惜奴婢这腿脚实集是比不得老爷夫人,就连柳姑姑也比我强。景州塔我才爬上鼻五层就没力气了,没看到那绝好的风景。。”“你这没出息的丫头!想当年我去景州塔的时候,哪怕两腿打战,还是勉强爬上了十三层!…”虽是嗔怪的语气,但江氏的脸上却满是高兴的笑容,又拉得陈澜坐下左问右问。直到外间传来讯息说,杜阁老夫人和杜大小姐一块来了,她才暂且放下了这一桩,却是看着陈澜说,“这样吧,今天有客,阿澜陪我出去迎一迎,全哥你先去兵部衙门把假销一销,至少让人知道你已经回来了。对了,今晚全哥你一个人睡,让阿澜陪我说话。我这腿脚如今是走不动路了,可总得听听你们这一路的见闻。” 母亲这一说虽是让杨进周为之苦笑,但自然不会违逆,而陈澜则是斜睨了丈夫一眼,这才搀扶着江氏出了门去。可才出了院子,她就发现自己这一身还是刚刚回来时的装束,就这么待客未免有些不恭敬,可还没开口就被江氏接过了话茬。 “杜阁老夫人又不是外人,再说你们本就是刚回来,出去迎一迎再回院子换身行头就走了。我倒是没想到,杜家那样的书香门第,竟然对女儿的针线功夫那样看重,杜大小姐的性情人品我见过,那就更是没的说了。衍哥儿的这门亲事真挑选得极好,阳宁侯太夫人果然眼光老到。。” 陈澜也已经两三年没见过杜筝,可此时听婆婆夸奖,她心中也觉得高兴。等到了二门,正逢卫夫人和杜筝下车。就只见卫夫人一如当年光景,虽不至于荆钗布裙,但无论是那件栗色的通袖还是耻色的褙子,亦或是那一条不曾镶金滚银的秋香色湘裙,都显出了一种庄重淡雅的风韵来。 相形之下,年过十四的杜筝则是大红小袄,品红滚白边的斗篷,那娇小可爱的脸庞上只是薄施粉黛,在这肃杀的冬天透出一种别样的鲜亮来。 一见陈澜,杜筝就立时眼睛一亮,赶紧扶着卫夫人上前,厮见过后就拉着陈澜的手说道:“澜姐姐,上次到我家去就只留那么一会,我上完课之后你就回去了!这次来我还嘀咕你正好出门,想不到你竟然回来了 “好容易才能见上未来弟媳妇,她这姑奶奶就是插上翅膀也得飞回来!…”江氏在一旁调侃了一句,见杜筝只是双颊微微一红,却还大大方方拖上来行礼,她不禁暗自称许,又冲杜夫人说道,“说来也真是巧了,他们俩也就是比你们早到半个时辰。这不,我这媳妇连大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换,你们就来了。”,“这不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卫夫人招手唤过陈澜,执手端详了好一阵才说道,“之前你到家里来得匆忙。我竟是没好好看看你。老爷之前还说呢,大冷天里出去游山玩水,都是延庆耍的花枪!只看你这气色竟是比之前更好了,想来这一圈游览有滋有味。…。 陈澜听到那两个陌生的字眼,不禁微微一愣。这时候,就只听一旁的杜筝轻声说道:“澜姐姐,那是爹爹送衍哥哥的表字。衍通延,而所谓庆,则是取了绵延吉庆的意思。” 此话一出,不止是陈澜,就连江氏都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杜筝。卫夫人的目光里更是流露出了深深的笑意。这一次,众目睽睽之下的杜筝终于被看成了一个大红脸。老半晌,还是陈澜笑着打破了这场面:“好了好了,大冷天的大伙别在门口这么说话,赶紧进屋里坐吧。倒是叔全先去了兵部,大约一会儿就能回来了。…” “他一个大男人,回来不回来也不碍咱们几个说话。。,卫夫人突然挑了挑眉,随即笑道,“我家老爷兼着兵部尚书,如果今天到兵部去,要真撞见了,按照他的脾气,少不了要吹胡子瞪眼说上两句的。他就是那脾气,闹得延庆一见着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四弟那脾气蚜导有个人治治,否则就得得意上天了。…” 陈澜嘴里这么说,眼角余光却在打量杜筝。见小丫头挽着她的胳膊只顾埋头走路,脸上那红晕在冷风下仍然没有褪下,不禁有几分好笑。直到江氏伴着卫夫人进了惜福居正房,杜筝却寻空子说是要请教她针钱,结果到了东屋里头,却说出了另一番话。 “澜姐姐,爹爹前些天回家时,让我捎带一句话给衍哥哥。可他这几天人影都不见,说是大多数时间都在御前当值,我自然见不着。。”见陈澜面露诧异,杜筝就深深吸了一口气,随耶一字一句地复述着父亲的原话,“父亲说,等阳宁侯回来,请老太太主持分家了吧。…” 第177章 斜阳冉冉春无极,南朝旧忆,天上人间梦里。 南朝宁,安和五年,我出生在蜀州的平原上。 对恩爱的男女来说,孩子的出生会是一道光华。而在战乱年代里,每个新生儿都有可能成为划破黑暗的一道光华。父皇封我——炎光华为余姚公主。 我从未去过余姚。但父皇说那里的水都是甜的,所以这个封号会给我带来幸运。 父皇武献皇帝告诉母亲,我出生时,东方升起太阳,染红了御驾军旗。云天上飞过一对形影相依的仙鹤。 幼年的记忆总是凄风苦雨中的军帐,纷乱的马嘶,披着甲胄男人们的身影。一直到三岁,我都跟父皇的军营迁移。睁着蒙昧的眸子,被风雨的黄钟大吕所震慑,不敢哭呢。因为我认为天神一定会责怪我破坏了他的神乐。 我学步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扶我,因为母亲不让。我跌倒了就扶了一下父皇坐骑的马腿。它长鸣一声,竟然匍匐下来。我想这匹骄傲的白战马是喜欢我的,于是学着跟父母爱抚我一般摸着它的鬃毛。我是那样小,马对我来说算庞然大物了。奇怪的是马的眼睛,棕黑而纯良,纵然是脾气坏的烈马,躺下的时候也有那样的眸子。人却好像并不是这样。 有时我坐在父皇背后,听人们对父皇陈奏。我完全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是母亲从不反对我坐在这里。她自己也在帷幕后听男人们的慷慨陈词。 奶娘是一个地道的西蜀女人,虽然她只跟了我五年,可我一生中无论说地道的吴语,还是说纯正的北腔,都会偶然溜出几个脆生生的西川字眼。 我母亲被人们尊称为“袁夫人”,实际上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封册。因为她不要。她宁愿和最低等的宫女一般,自由陪伴在父皇的身侧。父皇本不喜女色,可是自从获取了她,他每次出征都不忘带上她。他常常对我们母女露出笑脸,英俊的脸因为行军的日晒变成麦色,可他笑起来牙齿洁白,就像天上的雪。史官写他“不苟言笑,端严若神”,完全是片面之词。 父皇继位以来,内忧外患不断。在几代混乱之后,南朝终于进入一个勤奋的君主手中。可惜,他的努力对于腐朽的大厦来得太迟了些。他没法去开创什么,只能用自己的血汗去弥补。只有在母亲的身旁,才可以得到片刻的安宁。依稀记得,父皇从最残酷的战场回到内帐,母亲会利索的帮他卸甲,一句话也不问他。让他枕着她柔软的膝盖,用带着木樨花香的丝绢轻轻的,轻轻的擦拭他染血的脸庞。从被子的缝隙里瞧,父皇像一只被驯服的鹰,母亲像他的后盾,始终懂得收敛他的心。 谁也不知道我母亲家乡何处,甚至连我都一直不清楚她的真实年龄。不过,人人都承认袁夫人是独一无二的佳人。二十岁的父皇首次攻打西南方的戎族时,在一座尼庵里得到了她。她的唇,让蜀地的芙蓉黯然;她的眼,荡漾着锦江的寒波。第一年,她从来不和他说话,只有他对她说。她渐渐长出了发,却是满头银色白发。倾国丽人,不会因为冬霜而凋零。我父皇什么也不问,只是在她第一次挽髻的时候,默默的给她插上只玉燕。那一夜,我母亲在他的耳边说:“我只能给你我自己。” 我的父皇伸出为兵器摩出茧子的手掌,掠过她的眉头:“这对朕已经足够了。你一定受了许多苦。朕无法改变它们,因为它们都过去了,已经成为历史。但现在你是朕的女人,朕不让你再受一点苦。” 在遇到她之前,父皇已经有两位皇子和三个夭折女儿。遇到她之后,只有一个我。 这些都是后来母亲告诉我的,她抱着我坐在冷宫唯一可以晒到日光的角落。自从父皇死后,我们就在那里安身,没有一个人来看望我们。冷宫里积雪的日子,只有一株老梅怒放,花蕾大如豆子小如花椒,就像红绡剪出。母亲在寒梅花影中玉容明灭,稍纵即逝的笑也看不真切:“真正的帝王爱,万年中才有屈指可数的几次。所以实在是奢侈。要它的女人会受到诅咒。因为她生生世世都忘不了它。她来生纵然还是惊才绝艳,柔情似水,可都不会遇到了。” 我听了说:“惊才绝艳,柔情似水?如果在后宫中加上心计,她未必不能得到帝王的爱啊。” 母亲朗声大笑:“傻瓜!只要那个人的,不是那个人……都是枉费。”父皇生前她是不饮酒的。后来她喝酒太多,却从不醉。我整天想的就是把她的酒瓶子藏起来。她总是穿一件男人般的黑色宽袍,把钱都拿出来买酒喝。我管不了她,不过还是说:“要是父皇见了你这样会多伤心?”她叹息:“我已经太老了,还好他不会再看见我了。”她的头发更白,银里带灰。可我想,如果还是让二十岁的父皇碰见她,也许他还会爱上她。因为从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像她那样,堕落时也那么漂亮,放纵时也那么逸气。 我常常盘算,怎么就我们进了冷宫?因为我母亲遭人嫌,还是我可能是皇位继承人?我们南朝倒是有女皇登基之先例。不过我母亲位卑,我又没有后援,怎么可能? 因为在父皇身边的日子并不长。我反复的追忆那段金色童年。记忆是神奇的东西,你念得多,记忆就会不断的加长。因此有的人,对于几天的邂逅,都可以用上后半生来回味。过于美好的,或过于痛苦的记忆,最好都避免去想,因为它们不知不觉中就会偷走你的生命。 我父皇擅吹笛子,他有一根野王笛,这是南朝传世的名品。宫史上最美的一位男人使用过它。因为传说他是某个女皇的情人,我猜春江花月夜里,他一定会吹情歌给女皇听——就像我的父皇对我母亲。我四岁时,他们俩在战争间隙少有的和平,于昭阳殿前对坐,荷花田田,风裳水佩。父亲吹笛,母亲抱着我在他的身边听。她无所求,也总是沉默,人们可以攻击她的地方太少——这样,她就更让人恨,恨她在心底。 父皇停下吹奏:“阿袁,你又出神呢?” 母亲眼里泛起温柔的春波:“皇上,我们的女儿,你封她为余姚公主,且给她一个大号。日月光华,天下人人都知道。女儿应该有一个最亲的人才可以称呼她的名,对么?” 父皇露出雪白的牙齿:“阿袁,你跟了朕那么久,朕也不知道你的闺名呢。” 母亲低头:“你向来叫我‘阿袁’。既然我最亲的人喜欢那样叫我,我早就把它来当我的名字了。” 父皇抚掌:“不错,朕忘记了。”他站起来,问我:“光华,你喜欢有一个闺名吗?” 我点点头,指着窗外的荷叶对他说:“父皇,孩儿欢喜那……” 母亲笑道:“莲儿?芙儿?荷儿?不行不行,我没有念过多少书,说出来都是俗话。” 父皇眼中光芒一闪:“正值初夏,她又是这时候出生,就叫她夏初如何?荷花方开,万物茂盛,又不是烈日酷暑,不是自然中最美的时候吗?” 母亲抱着我转起来:“夏初!你就叫夏初,好不好?”我笑了。我父皇给我的东西不多,可每一件都是珍贵的。 我还记得父皇临走的时候那天,天气晴朗,他用有力的臂膀抱着我:“夏初,北帝南征,怎么也得把他们打回去,是不是呢?”他唯一一次没有带上母亲走,因为母亲在他出征的前夕突然得了心疼病。虽然不致命,可她脸色白得也够让人伤神的。我点点头,父皇的手臂夹得我骨头都疼,可是我对他一笑,说:“一定要打败那个老头儿啊。”父皇练武,手掌宽大。我朦胧憧憬:将来也会有能指挥千军万马的男人带着我走遍天涯。 父皇笑了:“哪里是什么老头子?北帝只比你大十一岁吧。”我当时刚满七岁。北帝十八岁。他十二岁登基,十四岁从叔王们手里夺宫,十六岁杀死他的原配皇后和其岳父,十七岁收复游牧民族占领的燕州。现在又开始进攻南朝所有的山东腹地。我其实是知道他的名声的,但我无法把那位嗜杀的人与“美少年”联系起来,我笑着对父皇的说:“他的心一定是很老。而我父皇就是过了好多年,都是年轻人。” 父皇说:“朕其实应该更多教教你的。不过有你陪着你母亲,朕也可以放心。”他从怀里抽出野王笛:“这个给你,朕不在,你这小机灵代我吹曲子给你母亲听吧。” 我欣喜,本来我一直用儿童才用的玉笛,此刻竟然得到了父皇的宝贝。我雀跃不已。 父皇抱起我,脸上掠过丝阴霾:“但愿战争早点结束,众人都有重逢日。”我搂住他的脖子,又摸了摸他身旁那匹身经百战的白马的头颅。它的棕黑眼睛里有泪。 回到昭阳殿,我母亲正在哭泣,我推她:“别伤心了,父皇马上就回来了。” 她惨白的脸色我永远都忘不了:“夏初,世上我最不愿意他去的就是这一次……可我不会求他,我也不会成为他的羁绊。”我把她的手放在我的脸蛋上,也掉了泪。 我从小就懂得人应该珍惜相守,因为重逢终究是一种虚空。譬如我和母亲,没有等到父皇和我们重逢,倒等到了一个天翻地覆的时期。 南朝宁安和十二年,北朝曦圣睿十年,南北两帝在莱州五次会战,末一次中北帝失势,我父皇却在激战中中流箭垂危。他弥留之际,在他身旁的叔叔闽王奉旨继位。消息来的时候,我哭着跑到昭阳殿去找母亲,她却已经被原来的陆太妃,新帝的母亲陆太后赶了出来。陆太后说母亲是妖孽,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母亲拿走了挂在父皇琴台前面一张白色的凤绮帘。我只在袖子里藏了野王笛。 母亲背挺得笔直:“还好有这白布,可以给我们两个作丧衣。” 我跟着她走进冷宫黑洞般的门口,忘了流泪。昔日奉承我们的内侍宫女,大都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个垂老的太监跟着我们。他关上腐烂的宫门,哭着叫了一声:“袁夫人。” 第178章 我喜欢读书。南朝的冷宫终究有人情味,杂乱的堆放着许多古书。每本散发出寂寞的气息。我坐在一张破席子上,看完一个章节,就跟着吝啬的日影挪动。我本来是军旅中长大的,现在没有人锦衣玉食的供给我,我乐得把自己当成一个男孩子。不用涂脂抹粉,不用挑选霓裳,不用学习女红,平白多出来那么多的光阴,我日夜看书。到我十岁,我已经把许多书看了又看。分配给我们的灯油极少,母亲有时把自己喝的酒匀出来点灯,有时候就把我抱在她的怀里,让我给她讲白天看的书。就算兵家孔孟,她总是能听得极有兴致。我要是男人,也喜欢那般善于聆听的女子,未必要她美丽。 父皇死去以前我有个启蒙师傅,是父皇的侍中谢渊。父皇死后,他借口眼疾辞去了官职。因为无法教我,他将自己的数十册读书心得都送入了冷宫,当我看到老师秀逸的字迹时,常常想起他朗如明月的微笑。 我大部分时候不做梦。因为这里是冷宫。到了这里,你只有失去,即使得到,也意味你失去更多。我印象最深的是这里有一本专门搜集宫廷词赋书,上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潦草的写满了朱砂色的小字。走到阳光下看,原来只有两个字:“杀人”! 我常对着墙角植物吹笛,野草闲花,是我们这里的珍宝。冷宫里没有辛勤的园丁,春风吹又生,总是一些卑微的生物。晨光里,它们的绿芽便跟着我的曲子摆动,可爱极了。 我唯一抱怨的是:冬天的时候天阴冷,衣服总也不干。若去讨柴火要看人脸色,可是在御花园里偷捡的树枝也不够燃。屋角的蜘蛛网都冻住了,我的手上生了冻疮。唯有母亲柔软的身子依然温暖,她天生就是血热。我始终有可以牵挂的人,所以从未绝望。 我们母女冷眼旁观外面的世界。 清平元年,新帝割让莱州与北帝求和。南北战争平息。其年冬奉安前任“武献皇帝”于陵墓。 清平二年,新帝立长子琮为太子,大赦。其年秋天下广加税赋。为陆太后起重福寺祈福。 清平三年,饥饿流民杀蜀州刺史,起义。几月内就达到十万人之众。北帝乘势取我国之西川, 起义军的残部退入四川山林,号“蓝羽军”。 清平四年,我朝护军将军王绍在湘西击败来犯的潮族边民,一战成名。谕旨他统领两湖。 那天是我的十三岁生日。和过去一样,我和母亲一起吃老宦官从市井上买来的长命酥。长命酥甜而香,丝丝缠绵入口。我伸出指头,根根挑着吃。母亲注视我,明亮灼人的眼睛竟有一点恍惚情思。 “我过去见过个孩子,生日的时候也爱吃长命酥,而且和你一样几乎不扯碎任何一根。人家都说这样的孩子有出息。”她悠悠道。 我记得她做过尼姑。常常化缘,自然认得许多孩子。我将荷叶包里最干净雪白的那一束捧出来,送到她的嘴边:“你也吃些吧。夏初根本不望别的,我们在这里省下多少心。” 她握住我的下颏,抚我的鬓发:“恐怕不能。夏初你这容色,若不是皇家的血缘,只怕迟早是要进入后宫的。还好你是公主,唯一的路就是嫁出宫去。” 我吐了舌头道:“孩儿要嫁人也须是绝代豪杰。可惜天下英雄凋零,剩下几个好男人,早让眼明手快的姑娘们抢走了,哪里轮到我冷宫里一个书蠹?若皇帝开恩,打发我嫁个涂脂抹粉的纨绔子弟,生一大堆畏马如虎的小孩。又有什么意思?” 母亲笑起来。银发逶迤在地,让泥尘脏了。 今日,她的发上竟插着玉燕,父亲给她的信物是传世之宝,本来是南朝历代皇后才可用的。我惊讶的说:“这只燕子怎飞来了?我还当是早让那些女人没了去。” 母后狡黠一笑,就像晚晴般无限丽色:“怎么会?她们中没有一个真正的皇后,我自然不会让给她们。我出来的时候,若没有藏些东西,哪里来酒钱?”她递给我一杯水。我喝了不久,就发起困来,坐在榻上,眼前飞舞着那只皇后玉燕…… 就在这一两年,大江南北,传起一首歌谣,连后宫与世隔绝的女人也知道了。 “黄河浪,东海潮,凤鸣俅,中宫笑。慧眼识得真龙面,得天下者得皇后。” 当今时代,没有皇后。南朝,是我的叔父迫于陆太后的威势。她在阴暗处熬了多少年,自然不舍得将昭阳殿阳光让给别人。另外,叔父多内宠,而太子生母起自蓬门。立贵者为后,于叔皇不便,立卑者为后,更烦恼无穷。北朝,皇帝也未立后。关于此人的传说太多,简直成了当世的神话。 他的原配皇后是平乱后被他赐死的。她之后,他先后立了两位出生大族,相当于“副后”的昭仪。第一个入宫三月暴卒。另一位,因罕见君王面而作赋一首,却被北帝强令出家为尼,在青灯中郁郁而终。 这位皇帝被认为是孽星转世,不过南朝宫内的女子们对他还是颇有兴趣。因为听说北帝有天神一样的英俊容颜。残忍,绝美,神秘的至尊,在女性故事里永远不会落伍。还有,传说北帝的四个少年兄弟,均异常俊秀。北朝诗人夸耀他们的容姿“比天日之翼”。可死去女人们的阴影,总会使北帝兄弟金光灿烂的翅膀蒙尘。 我半梦半醒,似听见窗外飒飒响,雨声滴碎荷声。难道又回到了昭阳殿?猛地睁眼,只见一抹晴空,一弯断虹,天真妩媚犹有梦痕。我竟然卧在昭阳殿荷塘的石舫上。 怎么会在这里?母亲呢?我焦急爬起来,头还晕,用冰凉的池塘水泼了泼脸,正待回冷宫。可刚下石舫,就有一名陌生的内侍走过来:“公主,此刻您不能回去。万岁有旨,令公主去东宫赴会。” 我诧异道:“盛会……?” “只是各位殿下的小聚会罢了。前些天来了一个云游道姑,在宫门前卜卦算命,施舍药方,灵验无比,因此太后请她入宫来。今日到太子处,诸位公主和太子几位良人都列席了。早上万岁口喻:请公主您也来参加。” 我满腹狐疑,只加快了步子,向东宫走去。东宫和我幼年并无二致,青竹翠箩,从无萧瑟。雨后新晴,红榴满枝,翔鸾花纹的三面屏风里,更有数位佳人笑语,生出无限风流,无尽自在来。 廊柱前的一面铜镜里映出我的影子:身上还是青桂布衣,头上也无半点修饰,我心中好笑,倒应了爱好是天然那句话了。正在此时,我身后绕出一个男人来。他像见了什么奇景一般痴痴的凝望着我。我瞥了他一眼,一张清秀而孱弱的脸映入眼帘。 “山明水秀,娉娉婷婷……”他嘴里念念有词,仿佛神游天外 。他就是东宫的主人,虽说是我的堂兄,但是和陌生人也差不多少。我行了一礼:“太子殿。” “啊,光华妹妹,几年不见,你竟然……”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我浅笑,并不惹人厌。 我微笑说:“就算见不到太阳,时光也不能让我停下长大呢。太子殿,我匆匆来。本来我见人少,笨嘴拙舌,若你肯帮一个忙,光华就感激不尽了。” 他笑了:“怎样?” “让我早些回去,但请别问我原因。” 他点了点头,我跟他到了穿堂的阴影处。他从衣袖里取出一小枝火红的石榴花,小心的为我别在发髻上:“记得妹妹你是夏天生的。其实勿需一枝艳色,你便是真正的‘光华公主’了。”他对我耳语道。我沉默着向光亮处前进。 他身边的女人们,无一不明媚回春,或颜如舜华,还有一个比我更小的漂亮女孩,瞪着眼睛望我。等我走近她,她叹了一声:“天,哥哥从哪里觅到这样一个人来?”她一定是叔皇的幼女会稽公主。 太子道:“这位就是你的堂姐余姚公主。” 小公主咯咯笑:“不对不对,她是我朝的光之公主。”我对她温和微笑,她拍手欢叫道:“我终于明白别人为什么叫你光之公主了……为什么你总不来跟我们玩儿呢?” 我只说:“唔,我住得地方离这儿有点远,若晓得妹妹你这般可爱,我生出翅膀飞来找你了。”她脸蛋红了,越发可爱。 其他的女子一声不吭,场面便冷清。那种眼光并不是对一个公主,而是兽群里的竞争者的幽幽绿光。我抬起头,被吹得神乎其神的道姑已经对我万福。精干的老妇,眸子阅尽沧桑,太过于敏捷——尤其对于一个出家人。从她的眼睛里,我也读到了吃惊。冷宫里的我出现在这种场合,是一件奇闻了。 我向她道:“我不愿让人给我算命,而且也不吃什么草药。” 她不慌不忙道:“一见公主,妾身就知道你是个不信命的人,可是殿下难道不想参加游戏吗?太子良娣,其他妃主都参加了呢。怎可少了先帝宠爱的公主呢?” 太子琮对我解释说:“妹妹,道姑是隐居的天师王仙人的弟子。这次道姑来都城,天师说可以随缘请高贵的女性们写一首自己喜爱的诗歌放在道姑的背囊中,回去以后,天师会抽得一位有缘人,给她一件稀世珍宝。” 我听说过那王仙人,他曾对世人念始皇帝所爱的歌。但他如何活了七百岁?何况最近百年他都没有踪迹,尘世中的道姑又怎么亲近他呢? 我只得答应:“好,那我也随着姐妹们写几句吧。” 太子良娣已经写完。是一首南朝士大夫间风靡的歌:“人生不满百,常抱千岁忧,早知人命促,秉烛夜行游。”她面色苍白,可能秉烛夜游久了,提前消耗生命。 会稽公主催我:“光华姐姐,你看我的。”她写了一半:“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思。” 我念了下两句:“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她也写完了。 我笑道:“妹妹还小,思念谁呢?”她笑嘻嘻的说:“我只喜欢前面两句,像我过得日子。姐姐,你的衣服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布。你的头发上的花也很美,比这里其他姐姐的珍珠,翡翠好多啦!” 第179章 我避开四周冷箭般不悦的目光,在纸上草草挥毫。太子咦了一声。太子良娣抿嘴笑道:“一位公主喜欢这首歌,殿下真别出心裁。 ”其余女子哂笑不已。她们笑,我也笑。 我写了:“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是我最爱的歌,我不会如太子的宠姬那般及时行乐,也不懂得宫廷里的风花雪月。 这本不是英雄的时代,这些人也不会懂的。 道姑眼亮如雷电:“原来如今还有女孩喜爱此歌?”我说:“天师只说选歌,并未说一定要选女人口吻的歌。”我丢下笔,扫了一眼太子:“各位,我不得不先走一步。太子殿,您也不用送我。”我不要天师赠送长命百岁的灵药,也不希罕什么绝世宝贝。 太子承诺过不留我,可会稽小妹拉住我:“别。你和我玩儿一会再走?” 我摸摸她的手:“不行,等以后好不好?”她说:“那带我去你住的地方玩好不好?” “不,我住得地方不适合小孩子。闹鬼的。”她一听,果然把手缩回去了。 我快步的走出东宫,太阳西下,冷宫的墙外,一阵清寒。荆棘丛生的围墙被残阳渡上昏黄的金边,哪里像是蓬勃的夏天?我顺着血色野蔷薇,悄悄的走近了母亲的居室。 黑暗的尽头,映着依稀的烛光,居然有一幅柔曼的红纱在岚中飘舞。我们是没有这幅红纱的……这是哪里?我被什么卡住喉咙。空气中弥漫了一种甜腻香气,极像是春光尽处茉莉谢后的余香。我茫然了,这是什么? 在靡丽的气味中,起了一声尖叫。似是欢畅淋漓,又似无法排解。紧跟着,柔如春水的呻吟,断断续续的泻往,连香气都受了潮。红纱已经飘到了我的鼻尖。透过这一层遮羞的织物。烟光微照,旧塌之上,一对男女痴缠在横床之上。女人的身体,极像是狂风下初生的藕,洁白,无助。暴雨随风,藕节摇动,生出一些媚态,无辜。她的手伸出帐子,似要在虚无中捉住什么,霜雪玉葱,在痉挛中染上淡的胭脂红,它们似乎要挣脱开□的束缚,但最终在男性的霸道之下屈服。一只玉燕顺着女人银白的长发滑落。 男人转过脸,是当今皇帝,我的叔父!怎么能是他?母亲?你是我父皇最爱的人! 我要发疯似的尖叫,可是我自己捂住嘴,挣扎着爬到了屋外,躲了起来。夜色森沉而旖旎。泪水夺眶而出。这些年的苦,全比不上这一幕锥心。我拿起一根带刺的蔷薇枝,在地上反复写一个字“忍”。刺深入指头,我记住了这种痛。 我终于明白了她今天的神色,明白了我出现在东宫的原因。我不够聪明,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我知道母亲能忍,要不她不会等到今天,可是她怕我不能忍,她怕我即将到来的青春在这里荒芜。我下定决心,永远不问母亲这件事情。她的痛苦,是我的痛苦,她的羞耻,也是我的羞耻,我如果因为今天她背叛我们而背弃她,我就背叛了我所有的过去和希望。 我不是光之公主,我是最黑暗的地方的公主。我扯下头上的石榴花,用鞋子碾碎它,我恨这些同我一般血缘的男子,他们无论老小,都是一样的…… 第二天晚上我害了热病,过了好多天才清醒。我康复的时候,已经搬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宫室。这里阳光充足,可虽然是夏日,我还是怕冷。我精神好的时候,和往常一样和母亲说话,叔父来看过我几次,他是道貌岸然的帝王。当他看我母亲,我母亲总是率先把眼光移开。太子也来看过我,可我每次都装睡。 三个月以后,皇帝下旨,将我转移到宫外我老师谢渊的田庄修养。这是鲜有前例的恩赐。一个公主除非出嫁或者死亡,不然不会轻易走出皇城。我母亲在我走的那天,给我带上了一个纯金的护身符:“夏初,这个是除了玉燕以外,我最宝贵的东西。”我过去没见过,那是一个纯金的圆形团凤。 母亲好像更消瘦,眼角下也有了细细的皱纹,我摸着她的脸:“别乱喝酒了,天气立秋,您要注意身体。等我从谢家回来,梅花也就要开了……娘。”她亲亲我的手指,没有再说一句话。 谢家是南方最显赫的士族之一,嘉木披庭,童仆众多。我惊讶的看到老师已经两鬓斑白,诗酒年华也跟着一起老了。他更沉默,只是见到我的刹那才闪现出昔日贵公子的风采来。他的妻子美而韵,总是妙语连珠,夜晚爱好在灯下计算着代表着庄园财产的筹码,永不疲倦。她见了我,就送给我一只亲手制作的枕头:“殿下,这里装着荼糜,桂花和瑞香,做梦的时候可以梦见三色的花雨呢。”我没有梦到花雨,可是那夜睡得香甜。 我住下的第三天,有个小男孩冲进我的房子:“姐姐! 姐姐!你是我父母给我找的姐姐吗?” 他比我小一些,有茉莉花色的皮肤,唇红齿白,仿佛是无锡山上卖的绢丝人儿。 我笑:“是啊,有人叫我姐姐当然好。”他欢呼一声:“我是谢如雅。我总是希望有一个姐姐,可没有想到有那么好的。”小男孩快活热情,连我也被感染了。 我在谢家的日子过得飞快,谢师傅允许我像男孩子一般射箭,读书,游水,还有骑马。谢家的马多,我靠着小时候的经验,又通过几位年老诚恳的老仆指点,和我喜爱的马驹熟识了。 当我经过的时候,我总听到人们说:“看,那就是光之公主!”大部分时候,小公子如雅都像个影子跟着我。他才十一岁,还不到惹祸的年纪。因此众人也想不到男女大防。 他像她母亲般善于说话。一次我说:“要是月中不住着嫦娥和玉兔,只怕更加明亮。”他笑道:“怎么会呢?还是前人说得妙,月亮中的神仙就像人的瞳子,有了这个眼睛才明亮呢。我们家现在有了公主姐姐,也变得亮堂了。”我忍不住笑,手里打好一个五彩长命缕,帮他系在手臂上。 我原以为梅花开时就可以回去,可是等到了第二年的秋天,宫内都不准我回。我身边的丫头们乐不思蜀。谢家富可敌国,但却不那么拘束。可我思念母亲,也渐不安。我不能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再去忍受宫廷的折磨。 若是没有那道诏命,也许谢如雅一辈子都能当我的弟弟了……恰如谢夫人言语中暗示的信息。谢如雅在童年就是一个吸引人的孩子,可是孩童的吸引力,仅仅是一个弟弟。 清明五年中秋,我突然被召回皇宫,接我的太监们神色惶惶,谢氏全家都感到吃惊, 没有一个人告诉我实情。当我坐上马车的时候,一直躲起来的谢如雅跑在我的车尾:“姐姐,姐姐,我一直带着这个等你回来。”他挥舞手臂,五彩长命缕在秋阳下闪光。 我也对他挥手。弟弟,老师,谢夫人,像一场梦。我摸摸自己的裙摆,上面摆放着两件礼物:其一,是谢夫人送我的一袋珍珠。她说:“无论到哪儿,你都该有自己的钱。” 其二,是我的老师给我的,是一张他参与设计的宫城图,他说:“你在十面埋伏中,也该有自己的生路。” 我牢记着,忐忑不安的入宫。迎接我的是两个重大的消息: 首先,我母亲袁氏病危,且人们说她有些发疯了,整日说胡话。 第二,北帝向我求婚,且南朝已经决定接受。 叔父扯住我:“朕本来答应你母亲让你出宫,且依她意思选择陈留谢家。但是北帝要选择你。北国兵强,只好委屈你远嫁。来使说,去年那个道姑,是北朝派出的一流女相士。她讲你和北帝是极为相配的龙凤命。这是北帝给你的信 秋月冷,莹无尘,乌鹊南飞,雁声哀怨。 我好多天都是睡在母亲的床边,我们相依为命,照顾她我怎么会假手他人?她曾倾国的脸上,现出一片死境的灰白。凹陷下去的两颊,配上凌乱的白发,就像绿芜凋尽的晚秋。 我庆幸叔父不再来了。他上次说,不忍心见到母亲这般样子。 金陵落叶,我心宛转幽侧,奈何无人可以帮我。我如今成了众矢之的,太子母亲吴夫人曾经在中秋会上辱骂我“娼妓之女也想登龙门,当皇后?” 那位夫人从屠夫之女成为今日的西宫,就比所谓娼妓高贵?我不想当皇后。至于“龙门”,是后宫么?我受够了这种地方。 有一夜,母亲突然醒过来:“夏初?” 我愣了片刻,才高兴的说:“母亲你认得我了?” 我忙不迭的去给她倒水,她摇头:“夏初,别走。” 我抓住她骨瘦如柴的手,放在心口:“我哪儿也不去。” 她凄然的笑:“你不是要嫁到北国去了?”我发现她的眼珠一动不动,贪婪审视我的表情。 我摇头:“孩儿绝不会嫁给元天寰。首先,我不愿意再入后宫这般活地狱。第二,北帝造成我父亲的战死,我嫁给他,便是忘记了父仇。第三,我不会离开你。我知道你是不愿离开故土的。你活着,我相伴在你的身侧,你死了,我不会让你独行黄泉。” 母亲好像放心了。她合上眼皮,冥思苦想了很久,才吃力道:“夏初,你当然不要嫁给北帝。那不仅是危险的,而且也是背弃我和你父皇。但是你为什么要说死呢?你若是死,我的努力不是白费了?你答应我,活下去。” 残烛摇曳,洒金泥帘幕随风舒卷,鎏银鸭炉内绮罗香减。我道:“我答应。” 她叹息:“本来想你父皇在黄泉路上陪我的,但我不配……夏初,你恨过我么?” 我按住她的嘴:“我从不恨你。过去的都过去了。父皇会理解你,他从来不是爱记恨的人,就象初遇你,他可曾多问一句你的过去?” 她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我一夜没有合眼,开始盘算逃走。母亲是我的最后一个挂念,若在世上无牵无挂,我无论如何都可以活下去。 四周有无数双注视我的眼睛,我既然赌上自己的命运,就需谨慎 第180章 我母亲停灵在一个狭小的殿堂,那已经是格外开恩。因为她没有任何封号,又先后侍奉过两代皇帝。来吊祭的人不多,大家因为我将来要嫁给“野蛮”的北朝人,对我也望而生畏。 我的老师又病了。谢夫人入宫送来一卷对他亲手写的悼词。她拉住我的手,悲恸不已。我知道她并不是哭素昧平生的母亲,而是心疼我。 “公主,听闻北帝来使推迟了婚期?可是要到明年才动身?”她问。 元天寰送来了许多的丧礼,连婚期都愿意推迟。当然我们宫内并不感激他的好意,因为我留在这里是大家心上的累赘,而且我的婚期越长,他们神经上的弦便越紧。 顾及四周耳目,我唯有默然盯着谢夫人的眸子瞧。无法对她吐露更多了。我只依靠我自己。我绝不要什么人再为了我这个人搭上什么。她吃惊,我却垂下眼帘。 出殡的时候,我坐在丧车里,观察着皇城的守卫。 招魂的时候,我走到角楼上,计算着宫墙的距离。 守灵的时候,我笼着白麻衣,认真的研究宫城图。 我听着殿外的水声,不断的整理我的思路,我终于有了一个计划。天将要入冬,我不能等太久了。母亲七七那一天,我忽被请到了吴夫人那里。她要和我单独说话。我心内忐忑,但不是因为她…… 她是一个俗艳而撩人的女子,太子琮却没有从她那里得到多少遗传。 “恭喜你要当北国的皇后了。当然,若是你怂恿北帝侵南,你便是叛国。”她说。 我摇头:“北帝又不是我手上的鸟,我要他怎样飞,他会听我的吗?” 她大笑起来,刻毒的说:“你别在我面前装。只要看看你这张脸,就知道你是个天生的狐媚,与你母亲一样!先帝何等的人,皇上又是何等样人,不是都被那个贱货迷住了?” 她的笑容真让人想撕破。这时我闻到一股浓香,异常的香。 “你母亲听了北帝的求婚就昏厥,没有几天就死了。你就踏着先帝白骨,你母亲的死灵,去当你的皇后吧。” 她要感谢她那种粗俗的幸灾乐祸,因为那一瞬间的表情,让我确认我母亲并不是她毒死的。我松开了自己袖中的匕首柄。 我说:“我并不想远嫁。可谁肯为我说一句话呢?天下萧条,王室板荡,我是弱女子,于是你们便为刀俎。除了家师谢渊,护军将军王绍,并没有一个人阻扰过这次联姻。夫人,你儿子成了太子,你可知南朝今日每一退步,便使你的儿子失去更多?” 她愣了。随即道:“你不去,你可以死!” 我笑。在她们的口中,别人的死是多么的容易。我站起来道:“我正在想呢,可是如何死才能没有痛苦呢?夫人你可以教教我。”自己的坐垫下确实有什么在闪烁,我掀开,是一个镂花的金薰暖炉。也许我太多心。可我不能和她一起再耗费今夜的时间。 她拦住了我,将我按在了坐垫上:“你等等,我还有一个办法,你也可试试看。” 我这两天确实有些虚弱,她又是一个成熟的妇人,不比我是纤弱女孩。 那种香,搅乱了我的思绪,我不喜欢透骨的香气,它在火里孕育,却彻骨寒冷。 她低头:“炎光华,你为什么不毁掉你自己的脸?” 我只晕她白雾般的脸廓,还有她鲜红的唇色。 她的柔媚声音继续在我耳边说:“只要拿起刀,轻轻的在脸上一划,你就不用出嫁了。你即使嫁过去,也会和北帝的其他妻子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我猛地抓住她,将她反身按在了我的垫子上:“要死便一起去死吧!” 她安然笑:“你怀疑这是毒?不会的,我不敢冒这个险。你闻我的衣服,我的头发,都是这种香……你不喜欢吗?” 太子忽然现在门口,他脸白如纸:“母亲?公主?”他都不敢上前。我最鄙视懦弱的男子。我松开吴氏,飞快的跑出,吴氏瘫在垫子上大笑不止。我想这许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们母子了。 我回到宫室,立刻让人拿来大量的米饭。先要吃饱,才能走下一步。我用匕首裁下留有北帝墨迹的那一段地图,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又将剩余的山河图和野王笛放进了一个竹做的背囊。我走到“更衣”的屏风后,快速换上一套粗布衣。将母亲给我的黄金凤藏在胸口。在外面再套上宽大白色的孝衣。 时漏不断滴水。我走到窗前,在我的宫殿外,是宫中最大的太液池。月上中天,三刻。虽然没有风,太液池的水在阴暗中果然泛着涟漪,又是十月初八,我算得一点都不差。 我用沾湿的布使劲擦眼睛,瞥见了我的一位宫女在外面探头探脑,她是我母亲留下的侍女长。虽然与我相处不长,却对我尽心尽力。我将她引为心腹,甚至引起陪伴我去谢家的侍女们的妒嫉和不满。 “公主,您还在伤心?”她看着我红肿的眼睑。 我拉住了她的手:“姐,我求你一件事情。”她仿佛被吓住了,跪下说:“公主别这样,奴婢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我心里笑:赴汤蹈火只怕是我,还轮不到姐姐你呢。 我说:“我预感今夜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心里实在害怕的很。姐姐,要是我出了事,你能把这个送给北朝的皇帝去看么?” 她犹豫:“公主?北朝长安?奴婢怎么去呢?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将附有北帝书迹的盒子交给她:“就是这个,我要人给我报仇,我知道难,你拿去这个。”我装作无辜的望着她,将谢夫人送给我的珍珠袋给了她。她眼光骤亮,其实我只给了她一半的珍珠,还有一半,正躺在我内衣的里子里。 “奴婢尽力而为。公主可能你只是太累,太疑心了……”她断断续续的说,我哭泣起来:“算啦,我知道没人会相信我的,我要去给母亲烧纸了。” 她半信半疑的搬来一个火盆。我正默默的烧,就听西边的耳房里有人尖叫。她闻声而去,我当然不好奇,因为西边耳房里都是我搞得鬼,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时间正是这么巧。 我快速的燃烧起四周的帷幕,等到烟雾弥漫,宫人们大叫:“公主,公主?” 我才应:“啊!快来救我!”我用淋湿的帕子捂住口鼻,反而向里边跑去。我脱掉孝衣,拿起隐处的竹背囊,背在我身上。我叩开一面墙,墙移开了,又是一个暗道,我躲在里面,扭上虎头。我在一片漆黑中,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我顺着黑暗爬行,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等了盘古开天那么久,我才听到水流声。我屏住呼吸的刹那,模糊听到了更多人的尖叫和建筑崩塌的轰然巨响。 太液池的水好像成了一个漩涡,在向某个方向流动。我知道,那是每月八日的换水。前朝的能工巧匠之所以为太液池和皇家换上新鲜的水,是希望君王们能享受更新的乐趣。可是我们的后宫,只有一片死水。 我游了不知多久,在快离开太液池的时候,我从怀里摸出了母亲的玉燕。 蜀山青来蜀山碧,细雨轻雷,红尘茫茫,谁识我一蓑一笠到西川?从冬到春,我终于跨入我的逃亡目的地四川境。俗言说蜀道难于上青天。我伴着数千里路云月,足下长了几层茧子。 可是当我在高处,漫山遍野的野花把我的辛苦都抚平了。上天公道,不走如此路,何以见到如此美景? 我之所以选择蜀州,因我至今还带些四川口音。人们不容易把我当成“外乡人”。而且在我目前的环境下,哪有比处于北帝统治下,却又离北帝最遥远的这个边省更安全的躲藏处呢?即使怀疑我依旧活着,我的叔叔不能来北境搜我。北帝也不该猜到我逃到他的疆域内。但要是他猜道……那就是宿命了,我也得认。 我的样子,神仙也难辨认我了。我扮成一个男孩子,穿着最不起眼的衣服,满面尘霜。在我的头发上,我还特意缠了一块看上去脏兮兮且有油污的布,便于我隐藏自己半张脸。每当有人问起我,我就说是一块天生的胎记。 我拉开绑腿,露出双足,坐在溪水旁荡涤。雨雾空蒙,润如油酥,空山鸟语,更见清静。谁能料想,附近才发生过一场北方官兵与流民组成的“蓝羽军”的厮杀呢? 我脚下舒坦,心中遐意,口中也忍不住唱了出来: “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 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 我爱山无价,云山也爱咱” 歌声尤在回荡,石滩对岸的丛林有细碎声响。我一惊,怕是来饮水的熊,更担忧是流窜的逃兵。我站在溪流中,侧耳倾听,风歇雨停,确实还有什么微微喘息的声音。 我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却见林木摇动,银影迎风而出。 我张大眼睛:原来是一匹白马。它的年龄若比作人,可能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它的步态高傲,安然的走到溪边饮水,旁若无人。我第一眼起,就被这匹漂亮的白马迷住了。它有点像我父皇的那匹坐骑。鲜明的区别是它的头上有一块紫斑。凝练的线条,青春而桀骜,却生长有千里马的心。 我试着走近,它只看我一眼,眼睛却充满红丝。我心一动,更加挨近它,我发现它的下腹有点鼓胀。这是一匹小公马,无疑是生了“鼓眼病”。我低头,它的腹部还有干枯的血迹。它的背上有染血的马鞍。难道是一匹流落的战马?我小时候见过一些这样的马,我父皇说它们失去了主人,最好的命运就是死去。但是……这匹小白马太动人了,我不能见死不救。我一直小心的跟着它,到日暮的时候,才伸手去摸了它的鬃毛,并且按照谢家的老马师教我那般的帮它挠痒。它接受了我,我才用口哨叫它躺下。我不断的抚摸它的眼睛,然后掏出匕首,乘着最后的夕光,用刀剜去了它眼里的血色凝结物。它轻嘶一声,我又轻柔的抚摸它的鬃毛,并且从竹背囊中取出一颗药丸,放到它的嘴里。 “拿?是偷么?” 他的牙齿在月光下雪白如贝:“哎呀,怎么好说偷呢?一个人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东西,只能让别人来拿。窃国者诸侯,小东西你没有学过?” 第181章 夕阳芳草浑无际,我与马同坐,竟然迷迷糊糊的入睡了。等我醒来,白马已经站立起来,围绕着我转圈。我跟着它走了一段,它才停下。原来这是山谷里的一处温泉,我说:“阿白,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 它大约不喜欢阿白这个名字。我笑了点着篝火。 我在阿白的阴蔽下迎来了日出。按照我的计划,我要去青城山,看看昔日我奶娘的老家。出发的时候,我帮白马取走了马鞍,对它也算解脱。我对它道:“阿白,你可以自由了。你的主人大概和你失散了,你就别等了。我养不了你,而且带着你不方便,我们就此告别吧。” 我看清它是一匹别人梦寐以求的好马。它有超光逾影之速,而无惊尘溅泥之际。可是跟着我,又有什么好处?我不能给它安逸,也不会带它去战场。 我走了一个时辰的路,每次回头,它都在我身后徘徊。等到最后一次,我气呼呼的走到白马身边:“你赢了。我当你的主人吧。”它撒欢起来,用后腿使劲蹬了一下绿草。 最近的集市就在眼前,我买了一个普通的马鞍配它:“咱们不可太张扬。”我告诉它。不过百密一疏,等我到了飘香的酒楼前,我才发现自己手里的银两全用完了。怀里揣着才几文铜钱。天太晚,这里又不是大镇,我不能冒险把明珠拿出来换钱的。 我盘算着,已经被一个酒保引入了小小的酒肆。我吩咐他将马系好,他道:“客官,小店今晚已经被人包下厅堂。委屈您上楼雅间吃酒?” 所谓雅间,不过是用竹子围屏围起来的两张案。我刚进去,就发现这家略显寒酸的酒楼忽然变得亮堂了。我错疑是点灯,定睛一瞧,原来不是——只是因为坐在角落的少年。 晚霞璀璨,只映得他浮雕似俊美的脸庞红里透白。 他挺秀的鼻梁,在长睫毛的陪称下,被夕阳勾勒出一个瑰丽梦里才有的侧影。 即便他是坐着,也可以感觉少年身姿颀秀,新生的桐树般瘦不露骨。神采夺人,又让人想起天地间一颗磨光的宝钻。他斜靠窗边,一手持杯,一手隐在插着宝剑的包袱下。动作舒展之至,骨肉间却蕴含着深刻的力度。 当我坐下的时候,他漫不经心的朝我瞅了一眼。我暗吸一口气,因为我从未见过艳美如斯的凤目:里面流淌着不羁的春江丽水,奔腾向海。又荡漾着股蓬勃的英气,仿佛傲睨华山之巅。 晶亮黑眸,在凤眼的眼梢边上闪烁,就像点燃了世间所有的火焰。 当他发现我盯着他看,他的薄唇边浮出一个有些傲气的弧度。我赶紧移开视线,不想增长此人的气焰。 只听他慢条斯理的吩咐酒保:“再来一盘上好的牛肉,淋上小磨香油。加一坛成年杜康。”两张几案紧挨着,虽然我没有看他,却感到他在侧面注视着我。我挺直脖子,对酒保高声道:“给我来两张素烙饼,外加……一大壶水。” 我就了水吃起素饼,少年的熟牛肉味儿也直往我鼻子里钻,我乐得享受香油开胃,吃得津津有味。可是方寸狭小,我仍旧觉得有两道灼灼的目光定在我的侧脸上。我忍了好久,突然抬头直瞪回去。那个少年似笑非笑,方才骄傲非凡的脸面上浮起一种狐狸般的无赖表情。 这小子真活像一个江洋大盗!而且还是一个恬不知耻,光明正大的贼。 我不肯示弱,也直视他。两个素昧平生的人正在“对峙”之间,只听得楼下一阵喧哗。 先是一大群男人粗鲁的吵吵,更有一个北方口音的人大声嚷:“滚他娘的……爷们是当今皇二弟,太尉晋王的军人……好酒好菜只管上,不然就告你这家破店暗通蓝羽军。” 窗外起了一阵狂风。少年移开了视线,用手指一抹额角,自言自语道:“元廷宇的尘土都污人……” 他语音不高,但字字如钉。元廷宇,乃是北帝元天寰的二弟。北帝诸弟,唯有元廷宇和北帝年龄最近。他最先成年任事,因此也最早知名。北帝每次出征都以元廷宇为京都留守。他官居太尉,在北朝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但身旁这少年提起他,却有一丝不屑。 晋王元廷宇在一个月前,被派到四川平定蓝羽军,持节都督蜀州军政。只听人们说:晋王行军奢侈,不惜人力,对于被俘的蓝羽军,极尽残酷。人们本来害怕蓝羽军,但自从北帝派来了太尉晋王,大家反而更害怕了。四川婴儿一哭,大人就说:“再哭,就让晋王捉你去。” 我继续吃饼,可是楼下的军人们肆意笑谑,其中一人说:“新来的那批军妓,个个都是辣货……” 另一人嗤笑:“要不然怎么会在蓝羽军里面……?” 我手一滞,胃里翻腾,晋王将适龄的女性充当北军军妓。看来是真的?少年也若有所思。 大道上起了一阵铃声,有人高唱着“损有余,补不足,天之道也”向酒肆这边徐行。到了酒楼近处,洪亮的歌声停下了。嘈杂中,那人拖长声音:“损不足,奉有余,人之道也。各位以为如何?” 片刻鸦雀无声,紧接有人说:“原是一个穷酸老丐。管他天道人道,见了我们晋王的强兵,都需乖乖臣服。” 众军人哈哈大笑,而后又起杯盘之声。 我走到楼梯前,朗声道:“楼下唱曲的先生,可否请您上楼来一会?” 那人的手杖一动,铃声清脆。他无一语,径自上楼。等到烛火明处,我才看见一张布满皱纹的老人的脸,尽管如此,依旧遮盖不了他的精神奕奕。他的眸子没有一点浑浊,似乎明镜一般。 我说:“正值纷乱,人心不古。方才听闻先生唱起老子,却是难得。若不嫌弃,请吃晚辈孝敬的一点微薄食物。” 他坐在地上,我双手奉上一碗清水,又把自己没有动过的一张素饼承在盘中给他。 他慢慢的吃。我坐在他旁边,老人如鹰的眼光扫过我和少年,轻轻道:“没料到小镇的方寸酒肆间,竟然卧虎藏龙……” 我心下一震,回眸正对少年。他已经走到我的背后,也盘腿坐下,抱拳开口道:“先生,燕雀之网怎能容下云中白鹤?请问先生姓字名谁?” 老人对他点头道:“在下乃河南张季鹰。” 张季鹰,我似乎听过,我尚踌躇,少年已然笑道:“原来是河南名士张季鹰先生,您从先帝时代就隐逸多年。可是不久前,您接受了太尉晋王邀约,南下四川。怎么,难道晋王有所怠慢,还是晋王并非明主?” 老人说:“出仕本非在下所愿,到了晋王军中,在下更是日夜难安。人生只求适意,怎么能为了官位和名利放弃了山野的花草鱼羹?在下于晋王营中,未献一策,因此被认为老朽,如今也就能够回家了。只是老书生盘缠用尽,只好行乞于路。” 少年目亮如炬。笑起来似胸有成竹:“先生不必担心,千里马难道还遇不到伯乐吗?”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黄金:“我以此相赠先生,但凭先生使用。先生也不必问我姓名,人生羁旅,片刻相聚也是缘分。他日我若前往云台山拜会先生,先生能留我对饮一杯就是快事。” 他转头随便的对我说:“去倒酒来,让我敬先生一杯。”他的口气,仿佛我是他身边差遣习惯之人。不过,在当世高人面前,我不便发作,顺从的去倒了一杯杜康。递给少年的时候,我又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凤眼一挑,嘴角噙笑,接了过去。 张先生欣然饮尽,少年又问他:“先生一路来,四川号称人杰地灵,先生可曾会得何等如先生一般的隐逸高人?” 张季鹰沉吟片刻,道:“海内之新秀,莫过于蜀州上官轶。他本与东方琪先生齐名。他们两人都是南阳庾元石先生的弟子。元石先生临终曾说,东方或者上官一人之才,可以鼎足立国,若二人联手,则天下无敌。” 我接口说:“我虽年小,也知晓两位先生之名。人称上官先生青凤,他的父亲是曦朝前任的中书令,母亲却是南国的琅玡王氏出身。为了与其父成婚,那位王夫人背井离乡,被家族除名了。东方先生号称玄鹏,此人见首不见尾,向来踪迹难寻。他们虽然是师兄弟,但似乎并不相知,要他们联手,难上加难。” 张季鹰笑说:“小友见多识广。我向来崇敬元石先生,但对这两个年轻人知之甚少。不过,这次有幸在青城山邂逅了上官先生。他年仅弱冠,可才情卓著。而且,他确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才貌如此,想必先生易受天妒……”他叹息一声,并未将话说尽。 少年有些不服气,微笑答道:“若说上官有才,倒是可能。然而天下第一美男子之名,本是见仁见智的事情。要说英俊,难道能越过长安的当今皇上么?” 张季鹰道:“皇上乃是日光金殿之上的至尊。但凡做皇帝,稍有俊容便成了神奇之相。上官,则是空谷幽圃中的山民,气质虽不令万人朝拜,却有折服自然之气。我曾在洛阳见过当今皇上少年之姿,他貌如天神,但与上官先生也不一样。” 我听了神往,脱口而出:“真想看看上官先生本人哪。”少年又瞥我一眼。 张季鹰也不多留,手持拐杖,对我们告辞。他将黄金放在地上:“我虽穷困,但不无功受禄。今夜向您二位提起了上官先生,将来他可能会怨我多事。所以更不能接受。公子说得好,人是有缘相会,相逢不必相识,分别也不必惆怅。”他飘然而去。少年也不勉强,与我送他到楼下门口。 晚来风定,上下新月,我凝神一会儿,想到自己饭也吃完,话也谈尽,理应早点离开这北*咋呼的酒肆。于是付了几个铜板,就绕到屋后去找我的白马。 它见了我,就昂头。我摸摸它的鬃毛,它却甩着头,一阵嘶鸣。我发现它的异样,回头瞧,酒楼上的美少年拿着包袱和剑,静静站在我的背后。 他吹了一记口哨:“好马,对不对?” 第182章 月光下他注视我,我不知为什么脸热,还好脸上的灰掩护了我。 他上了白马,在马背上背脊笔挺,他望了下绒般的夜空:“你去哪里?如果顺路,我不介意带你一程。若你反悔要讨马钱,我可以还给你。” “我去青城山。” 他点头:“真巧,我也打算去那里。玉飞龙,你愿意带上你的第二位主人么?” 白马长鸣一声,弯曲了前腿,黑眼睛里面闪着欢悦。马尾也摇个不停。 少年不由分说,弯腰拉我上了马,告诉我:“抱住我的腰,这马跑起来可快了。” 我好像在做梦一般,抬头,只是满天的星星。 他说:“看样子他们就快追上我了,抓紧啰!” 我抓紧了他,问:“危险吗?” 马已经撒腿跑起来,他在风中笑着:“怕的不该是我。你在我背后,他们射箭也是你中靶。” 溪流见底,几尾鱼儿在石间嬉戏。月光洒满旷野,阵阵白光似乎在青草地上流动。少年让我坐在溪边,自己给玉飞龙饮水,他问我:“你叫什么?” 我还为方才马儿飞驰电掣的速度眩晕:“夏初。” 他的凤眼映着溪水:“嘿嘿,你那个活蹦乱跳的样子就像一只小虾,你方才在马上弓着身子,缩起脖子,也像只小虾!” 我把手边一个石子砸过去:“胡说,是夏天的夏,不是虾米的虾!” 他伶俐的闪开。石子砸在水中,起圈涟漪。我咬了一下嘴唇:“你呢?” “既然你都鄙视我是偷儿了,我怎么还好意思吐露姓名?不过大丈夫从不改名换姓,你只管叫我阿宙好了,就是这样……”他走近,对我说:“伸手啊……” 我伸出手心,他用一根草杆在上面写了一个“宙”字。我的手心痒痒,他的眸子都笑起来了,黑艳艳的动人心魄,没有方才的张狂,只有澄明的半天风月。 “小虾姑娘,你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吗?头上裹块布什么意思呢?难道这样,别人就看不出你生得好看吗?”他出其不意的问我。我一惊,警惕的问:“谁说我好看?” 阿宙的凤眼,在眯缝的刹那,会让人想起桃花盛开:“看看……一试就露出‘虾’须了。真不算‘老江湖’。我是什么人哪?不是吹牛,我见过的女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正如对男人,只要看眼睛,就知道是什么人。而女人,仅仅凭下颚的线条和额头的轮廓,就可见高下。我以前生活那家乡,女人多,好看的也多。一个人在珍珠堆里长大的,难道给他看一颗抹了灰的珠子,他就认不出了?” 我脸颊微微发烫,羞赧对他笑道:“你方才在酒楼一直瞧我,就为了看穿我是乔装的女孩?” “也不是。你一坐下来,脸上就写着三个字‘不许碰’。你就白水吃饼子的时候,活像一个公主在用膳,让我觉得有趣。你反瞪我,我都快笑出来了。” 我低头掩饰:“我是流浪的,哪里有公主跑来这个大战场的?” 他爽朗笑道:“不过说说,你要是真的公主,我还不希罕呢。我有个妹妹,跟你年纪差不多。前段日子,我大哥把她许配我最好的朋友。我十分不满,和大哥闹了一场,被赶到这里来了。” “妹妹嫁给好朋友?你闹什么呢?” 他说:“不是……唉,我妹妹……我妹妹确实需要人照顾,但我更重视朋友。那个人是少见的人才,不该扯进他来。但大哥就是说一不二,我怎么求,他都不肯听。” 每家都有*,我也不好追问。他仰望满天星斗:“我小时候,大哥虽然忙,但是重视我。他回家来,会带我去猎老虎,也会让我跟他一起坐在家附近干燥的土丘上。我总是睡着了。等我醒过来,我大哥还是站得笔直,凝望着天上的星辰,脖子随着他们的变化微微转动。他那样子,那风度,我想方才张老先生所说的上官和东方,纵然再美的人都比不上。” 他这般骄傲的少年,对其大哥推崇如此。我起了好奇之心:“你大哥是干什么的呢?” 他说:“军人。也是诗人,长于书画。人人都怕他,我不怕。不过这几年来,他对我也严厉了许多。我的弟弟们还算小,只有我让他挑剔。不过他对我还是好。就说这次,我本来以为他会让我投军到元廷宇的帐下,气得牙痒。但他却让我自由,爱逛山水,爱看热闹,都随便。我一时兴起,就混到蓝羽军的一个山寨里去了……这帮人虽说揭竿而起,却井井有条,元廷宇至今还打不败他们,恐怕是骑虎难下了。” 我认真的听,插嘴:“元廷宇来四川平乱,看来他在曦朝已经失宠。他若不知危险,还一味的放纵士兵,又与蓝羽军悬而不决,脑袋都难保。” 阿宙眼睛划过一丝光:“为什么?” 我摸摸靠过来的玉飞龙的腿肚子:“元廷宇身居太尉,皇帝至今无子,若一旦驾崩。权势滔天,年次在下的元廷宇当然继位。皇帝幼年就从宫变中解围而出,难道不会忌惮元廷宇?元廷宇不但不知收敛,前年还娶了富甲北朝的韦氏女为妃,这就更会遭皇帝的嫌。况且,皇帝派他来平定蓝羽军。蓝羽军乃是平民和奴隶的队伍……最糟糕的是:他还不能肃清这些人,拖在四川泥潭越久,他就会越威信扫地。” 阿宙听了,默默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旁观者清。不过蓝羽军目前的强大,据我在他们阵营这些日子来看,却是因另外两个原因。第一,蓝羽军首领最近接受了南朝的一笔大馈赠,人马武器,都比过去充实。我怀疑这馈赠的来源。然后,他们最近请到了一个得力的谋士。此人神通广大,神秘莫测。让元廷宇无所适从。按你所说,杀鸡焉用牛刀,可是特别最近十天,几乎每仗都败退,泸州都几乎不存了。方才听酒楼中张季鹰的口气,似乎不该是上官……” “难道是东方先生?”我话音刚落,阿宙已腾跃起来,将我卷在他的衣衫里,在草地上一阵翻滚。我气喘吁吁,他贴近我:“他们来了……”我正怀疑,一支箭已经插到我原来安坐的地方。下瞬间,马蹄和马嘶的声音已经从一片静寂中传到我的耳里。 一簇火光撕破了夜的黑幕,狰狞的随着风袭来,我连反映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阿宙迅雷般拉上了马。他在背后紧紧抱住我,一股子青草般的少年汗味冲进我的鼻孔:“低头!”他命令我。 我全身的血液都被这种情景燃烧起来,当我低头抱住马儿的脖颈的时候,我又听到剑矢刺耳的追风之音。在大地的沉郁节拍中,我们努力要跑出背后火炬的虚假光明,可是我们越往黑暗里跑,死亡的威胁却越逼近着,玉飞龙不断的加速,我只看到连绵的山丘和着周围那些低矮的果林,蜿蜒成一道向地平线呼救的曲线,就像血流淌般骇人。 当我们跑进一个山谷的时候,我忽然听到背后有一阵号角之声。那些人似乎意外的停下了马,我们顾不上,只是策马狂奔。夜深,马不辨道,水月交辉中,前进的铁蹄,踏碎琼瑶。我们不知跑了多久,阿宙猛地一记尖利口哨,玉飞龙才慢慢的收住脚步。 我还伏在马背上,阿宙大口的吸气,跳下马,把我抱了下来。仅仅相识不久,我不知为什么,却放心把全身的重量交给他。他鼻尖上有一滴汗珠,他低头察看我的时候,汗水落到我的颈窝里:“小虾,你怎样?没有受伤么?” 我道:“没事。你也没事吗?”他扬眉,眼尾都挑了起来:“不怕,我的命大着呢!” 我低头,笑起来:“我没有受伤……你看……让我自己走吧。” 他用手掌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这才意识我也大汗淋漓,他失笑,放下了我。 “这里是哪儿?”我问,他摇头道:“此刻说不清楚,那些人是蓝羽军精锐骑军,奉命来追我的。方才,他们收到了总部的军令,意外的撤退了……不过现在还是不可掉以轻心,我们只好在这里过夜,等到天明。” 我说:“行,但是四周看不清,也不好点火折。” 他借着月光,把玉飞龙系到附近的一棵树上,这树旁,有一片还算平整的土地。他把马鞍拆下来:“小虾,你把头枕在这里。” 我问:“你呢?” “你别管我。”他说。月光下,他的牙齿更白了:“我已经跟着大哥行军过多次,我坐着就是休息。” 我和衣躺下来,并不舒服,可是对于才从生死竞逐中出来的人,安宁就是天堂。 我一时睡不着,就问阿宙:“蓝羽军的首领你见过么?” 他的声音年轻而清亮,好像透明水晶碗里的花萼:“见过一次。何魁真起自微贱,懂得拉拢士卒。 但是他蜂目已露,豺声已成,能食人,也将为人所食。我对此深信不疑。” “你到底偷了他们什么呢?” 他抽出宝剑,在月下利剑发出一道银河断裂般的逼人绿茫,寒气森森,树上的鸟儿展翅竞飞。 阿宙一字一句道:“这是揽星,天下的名剑。我见到了它,就想得到它。我既然得到了它,就不打算放手。我从不苛待自己,我要最好的马,最好的剑,最好的……要是得不到,我宁愿没有……得到了,我此生无憾。” 我为他的话语震慑,齿龈中涌上一股血气:“我爹爹也是这样的。但是……他过世太早了。”我怕引起自己伤感,忙低头闭目。 山谷中唯有林木和风声的共鸣,我闭上眼睛,在冥冥中也看到一片金黄的刀光剑影。 过了不知多久,他叫我:“小虾,睡着了吗?”我翻身:“我睡不着。” 他低声说:“小虾,我没有料到他们那么快就来。把你带进危险来……” 我打断他:“我没有怪你。”他快活的笑了,像个小男孩:“我知道你不会怪我。但是既然睡不着,我有个非分的请求,你答应吗?” “什么?” 他用一种有些调侃,但更多是热切的声音说:“让我知道你究竟长什么样子。” 我又听见阿宙清亮冷酷的声音:“把他的头割下来,装在匣子里带走。” 戏已经落幕,我这旁观者,真该走了。我昂头走出了蓬莱店,阳光无情的照耀我褴褛的衣衫。我没有去想阿宙的吻,也不太在意他和我的冲突了,我只咀嚼属于一个刺客的绝望眼神。 第183章 我望向玉飞龙。它低头嗅着旁边石头上的青苔。 石头上放着一只金铃。金铃之旁,是利剑划出来的一行字。 “小虾,领玉飞龙至桑前镇蓬莱店会合。托,托,托。宙。” 可哪里是桑前镇?他自是个金刚,也就把我当成女仙? 我拿不准那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起昨夜幕幕,确有逃生之谊。我只好无精打采的拉着玉飞龙迈步。山谷像一个宝瓶,因为没有司南不辨东西,我就观察山间的一条大河。它速度均匀的向一个方向流去,那边山林色浅,似乎是宝瓶的缺口。 岭色千重,人迹罕至。千年之前的英雄,见到的景象也是一样的吧?环视四周,荆棘丛生,怪石嵯峨,我长啸一声,山深处群猿哀鸣。 “玉飞龙,你的主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回想阿宙的音容,不过十六七岁。怎么如此的胆大妄为?他的衣着用度,言谈气派,都不像个平民。但与我南朝贵游子弟,乌衣巷内王谢风流,又截然不同。我又对玉飞龙说:“圣贤讲:要和人同享欢乐,就该跟人共享患难。我跟你的主人根本没有共享什么欢乐,怎么一开始就要受苦受难呢?” 玉飞龙大概也替阿宙害臊,来了顾左右而不语的妙招。我笑了,这匹马貌似桀骜,实则灵通人性。它虽然属于一个少年,可是不输于任何名驹。 千里马正如谋士,最好的命运就是求得明主,鞠躬尽瘁。有天赋才有宿命。 黄鸟稀,辛夷尽,该是不同的花季了……玉飞龙大约不耐烦我沉思。一旦我到了马背上,它就如鱼得水,轻松跑了起来。鬃毛猎猎,我不得不抓牢缰绳。 跑了半个时辰,真看见了大道。问了路人,好运气,前方便是桑前镇了。 这镇子离青城山不远。我找到了蓬莱店住下,安顿好了马。 迎面正对一彪形大汉。他虬须虎眉,扫了我一眼。我心中一阵寒意。 等我进入了厢房,只觉四周出奇的静。店家送水来给我洗漱,我问:“旁边的几间屋子都住了人?” “是,都是贩卖布匹的商人。” 哪里有那么一大群哑了般的文静商人?方才那个汉子,倒像个军旅中练出来的身板。 店家才走,就有瘦高的人抱肩在我的门前。我走过去:“找谁?” 他皮笑肉不笑:“小兄弟,我走错了。”口音浑浊,像是洛阳那地方的人。他临走拍拍我的后肩。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地方不像善地,阿宙什么时候来?我至多等他两日…… 推开窗户,后面是一大片空地。我自语:“倒能唱一出大戏了。”好累,我如不歇此处,也别无选择。我没脱衣,直接往炕上一歪。雨淅淅沥沥,阿宙不知怎么样了?我摸摸自己的脸,总觉多了一层什么,但也并非全不自在。 我伴着周公下棋,赢得舒服。白头周公嘿嘿笑起来,笑得不太正经,又好像青春洋溢。我茫然睁眼,窗子打开,春未老,日又新,天快亮了。 原来不是周公。是阿宙沐浴在朝曦中展开笑颜,他俊美凤眼里藏着冲天剑气,瞬间化作万朵桃花:“这下我可一览无余了。”他说。 我高兴得跳起来:“你那么快就来了?” 他从窗子里跳进来:“当然要快,我知道你只肯等我一天。” 我笑:“错!我准备给你两天的。” 他的手好像没有撑住,半个身子都靠在我的身上,肌肤缎子般光滑。 我问:“你怎么了?我还担心着呢……这个蓬莱店好像真有鬼呢……”他用右手挡住我的嘴,靠着我:“我办事去了,虽然挺难,不过还是办完了。而后,我就想到小虾你。我突然发觉,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你长什么样子了。你美吗?要么是丑?我心里头次有些忐忑,我想无论如何我都要快些赶来,重新看看你。我走了一夜路,天明之前才到。都说女孩睡醒最美,我就用揽星挑开窗棂,看了你好久呢……” 我不好意思起来:“我是什么样子呢?” 他咧开嘴,点了我的鼻子:“当然就是一只小虾的样子了。有了教训,我死命记住你,再也不敢忘记了。”我也笑了,凝视他的眼睛,好明亮。别说一个小贼,就是一个洗兵海岛,涮马江洲的国贼,眼睛也莫过他的亮!我踌躇间,他更压了过来,双臂抱紧我。嘴唇吻到我的唇上。他的嘴唇滚烫,霸气十足,贴着我不动,好像耐心在等待我的反应。我欲推开他,他的手臂就更把我往他怀里收。 我从来没有遇到这般趁火打劫的贼! 我的眼眶都快瞪裂了,不过我并没有如蹩脚戏里那样去捶打他。因为他已经吻了我了。我眼前黑夜白天交替,只剩他高高的鼻梁。 可是下一刻,他已经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气息紊乱。 他躺在炕上,两腿一伸:“刚才等你醒来,就想要这样!”我讨厌他得逞的样子,半晌话都说不出。可是,我发现,自己的衣襟,却有几滴鲜血。 “你受伤了?”我忙问。这种时候,我故作娇羞,或者不依不饶,还有什么意思? 他伸出左手看了看:“好像是。”我拉过他手腕,皮肉被利刃划开口子,还好没有伤骨。 他无赖望着我:“替我随便包一下,用你头上那块布,我最恨它亲你的脸。好不好?” 我骂道:“见鬼!你怎么这样……?”我想不出合适的词。 他大笑:“你肯定没有看过杀人!”我不置一词,从竹筐里取出金疮药给他用了。他牙齿里“嘶嘶”几声,我也不理。他也不言语,就是含笑端详我。 等我坐在炕上发呆,才发觉自己耳朵滚烫可以烙饼。我捏捏耳朵,他说:“小虾,你当我的侍女吧。” 侍女?我怀疑的望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缓缓说:“我有许多侍女,都是大人给的,或者别人送的。我还没有找到特别合意的。再过几年你长大了,你就更能照顾我了。我家中富有,本不缺人。可是,现在我希望你能总是在我旁边……” 原来他是这样想……让我去给他当使女,他恐怕是让别人宠坏了,认为他要,别人就必须给。我低头沉默……心潮澎湃,耳朵深处像有人小人在敲锣。 他不知我什么想法,挨过来:“等你知道我的身份,你会愿意。我保证会最宠爱你……” 我站起来,冷冷道:“你说完了?玉飞龙已经完璧归赵,我也该上路了。” 他讪讪的:“小虾怎么闹脾气了?难道你讨厌我……?” 我直视他:“我不讨厌你。可我不会给你当使女。你纵然是王侯,我为什么要服侍你,照顾你?我不要什么宠爱。你说了这个词,本就是一种侮辱。你以为自己要什么有什么,就可以随便占有别人的心?你以为我没有父母兄弟,流浪天涯。就一定乐于到你这样美男子收藏的花丛中去做你观赏的植物?你错了,阿宙。”我用袖子使劲抹了下干燥的嘴唇,开始收拾东西。 阿宙严肃的道:“要明白,我是喜欢你。我第一次去请求一个姑娘。你不高兴了。因为我实话实说,侍女……其实在我那里你会得到更好的名分……但是……我不能骗你,我不能说我能娶你当我的妻子。我要是耍些花招,学学人家甜言蜜语,花前月下,本可以这么骗人的,但我不会。我家里不是我一个人,我母亲,我的大哥,都不会允许我娶你……小虾,你要是能了解我,就该知道我刚才对你说得每一句话,没有分毫侮辱。” 我厉声说:“是啊,你真是天大的贵人。阿宙,我告诉你,你就算是皇帝元天寰,我就算这蜀道上不名一文的流浪儿,在别人眼里你自然身份与我云泥之别。可是在情爱之前,你作为一个男人,我作为一个女人,我们还是平等的。” 我刚拿起竹背囊,阿宙就已经窜了起来,可是他并不是追我,而是飞向窗外。 窗户破了一大窟窿。我定睛一看,原来在空地之上,阿宙已经与一个人缠斗了起来。那人恰正是昨日误到我房的瘦高个儿。他拿一把马头刀,满面戾气,刀法即狠又准。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阿宙左手受伤,可是依然身手敏捷。他并不急于出剑,团身腾跃,只是不断避开对方的攻击。黑风阵阵盘旋,肃杀若冬。我觉那杀手的眼中充满绝望。他本来占尽上风,不该如此绝望的……我看着他们厮杀,也不顾我对阿宙的不满。忍不住喊道:“出剑!他的气势已经开始衰竭了……” 此时金玉一声,揽星剑临风而出。火星迸发,发出死的节奏。阿宙龙行虎步,纹丝不乱。他虽出剑,但是并没有刺对方要害。那人嘶吼一声,将自己的身体覆盖在日光之前。阿宙的剑长,不如他的刀短而快。我失声叫到:“小心你的上面。” 果然,那人的刀风向阿宙扑面而来。阿宙弯腰,说时迟,那时快,从厢房里面同时飞出十来条黑影,为首的正是商人中的虬须客。 虬须客的刀,在日影下成弯月。我心想:这下子休矣! 他只一招,就置人死地。出乎意料,竟然是杀手倒下。 与此同时,阿宙收回揽星,漠然道:“还好没有沾上他的血。”我满头是汗。愚昧的骄傲,为了这你才一直不出剑?我望了一眼杀手,他死了,似乎有一丝诡异笑容。好像终于完成了任务…… 虬须客已看见了我。他想了一想,单膝跪倒:“五爷,家奴们来得迟了,请五爷责罚。” 阿宙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失去时机。方才我要知道你跟着我,我都不会出剑。” 虬须客说话中气十足:“是,小的跟着五爷是您大哥的命令。大爷有话要传给五爷。” 阿宙似有顾虑,瞥向我:“什么话?是不是说我玩够了,该回家了?” 虬须客凌然道:“请五爷到那边说话。”我忙从窗口移开,只见其余十几个人围住了死者的尸体。 我就只听有人说:“在他衣服里搜到一把错金涡纹刀。” 错金涡纹,不是王的部下才可以用的刀?我开始回想阿宙的身份,但是……终究无关了,想那个做什么? 片刻,虬须人洪亮的声音才吩咐:“把刀收起来。” 第184章 我在梦中神游仙凡。那里总是春色和烟,原野葱倩。万里一色中,幻变出白马如练,青袍如草。小白马我倒似曾相识,青袍却是谁家少年?他邀我携手乘风,去摘取王母西池之花。 青袍少年端详我说:“夏初,我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我笑得醒了。一室图书,满窗晴日。琢玉少年,衣衫染上远山青。 我放肆笑容僵了起来,疑问道:“你是谁?” 他微笑:“我……?我名叫上官轶。此处是寒舍。” 原来此人就是上官轶?也理应是他。除了上官,谁配拥有如此清华?我的肩膀就又开始作痛,我寻思:假期如梦,不如说梦如假期,我在梦里多逍遥,……我想起我是中毒了的……而且……啊……!?原来我躺在松软的被窝里,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干干爽爽的蓝袍子。 我……我连肩伤都顾不得了:“这里……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你有没有什么姐妹,夫人,使女……?” 他的脸有点红:“……唉?抱歉……我一个人住。” 我臊极了,恨不得钻到地下去。衣服本有一股草药味儿,我却被辣得眼泪都快涌出来了。初次见面……就……空气如凝滞一般。 上官轶沉默半晌。才蔼然说:“请只把我看成一个医者吧。因为当时我并没有把你当成一个女孩,只当作是一羽白鹤。” “白鹤?” 上官轶轻轻道:“是白鹤。山中常有受伤的白鹤,或者被遗弃的小鹤。我把它们带回家,悉心喂养疗伤。大鹤伤好,小鹤长成,都会展翅飞走,甚至不会与我告别。” 他轮廓秀逸,宛若洛神倾心爱抚过的容颜,妙不可言。 “我师兄东方先生曾开玩笑说,只要将他们的翅膀再次折断便行了。但既然鹤儿有翱翔云上的资质,我便不好禁锢它们在这一寸天地之中。” 我稍微释然。若上官没有那样年轻那样美,倒真可以想成宫中的老太医了。 随后他想了想,才肃然说:“你的毒是北军中惯用的毒。它随着动作深入骨质。三天之内,若不对症下药,便可致命。现我已用了催发之药,等到今夜痈便成熟,可用小刀剔除。”他又盯了我一眼:“除此之外,在你体内还有……” 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外的篱笆响,有人道:“上官先生在么?” 上官轶对我又笑了一笑,才走出去。 那个声音全然陌生:“是在下。在下替皇上等回音来了。约期已到,先生认为前次所提建议可否?” 上官轶慢慢说:“小杜,我还是不愿。我与‘我’周旋已久,宁做‘我’,不做高官。” “先生考虑仔细了?在下这次千里之行,难道唯有失望而回?”那人虽被拒绝,声调依然平静。我不禁起了好奇之心,用未伤的一只手撑住床,伸着脖子从打开的窗子向外窥视。 只见幽隽绿荫下,伫立一位端庄漂亮的少年。他比我大上几岁,态度却显得格外老成。对比上官蓬莱秀影般超然的美,这少年愈发显得神矜,甚至算是木木登登。 上官轶好像对那少年过意不去,环顾四下,取了一小筐干果给他:“小杜,你尝尝吧。”他说的很轻很慢,带着歉意。 白衣少年吃了一颗,道“这样也好。先生莫要为了拒绝在下内疚。皇上有万仞之高,先生也情尚难识。在下重瞻先生,已然无憾。前些天等先生回音的时候,在下走了一趟峨嵋山。摘了一些当地新茶。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所以先生请收下吧。”他跟上官年龄相差没多少,一口一个“在下”,谦逊的很。 上官道谢,语气有些犹豫:“昭维,你此次回去真的要和北海长公主成婚了么?” 那被他换作昭维的少年点头。 一阵安静。杜昭维又坦然说:“先生不必惋惜。在下倒是心甘情愿的。世间女子,总有一点点缺憾之处。公主……在下对皇上最为敬爱。与公主胞兄赵王又是知己。在下有半分勉强,也绝不会在至尊面前撒谎。先生若觉得在下可怜,那在下倒真难过了。” 北帝之妹北海公主应和我同岁。据说她跟她的兄弟们一样,容貌绝美。但未知窗外二人对话何意……此少年言谈举止皆端方老实,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上官将门后一个新的斗笠拿出来,默默给他带上,神色虽有怜惜,但没说话。二人拜别行礼。 等上官轶进屋,我已经能正视他:“多谢先生搭救我。我名叫夏初,夏日伊始之意。 方才那位少年……为何皇帝让如此年少之人前来邀请先生出山呢?” 上官点头,眸子转了转:“夏初。” 好一会儿,他好像才想出来如何跟我说话才好,他和气道:“他乃京兆杜家的杜昭维。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因他在朝廷只是一个著作郎,还不注目,所以皇帝试探我是否出山,才叫他来。如你所闻,他将成为皇帝唯一妹妹的驸马。当年因家母和他母亲友善,我与他有些渊源。家母在娘家——南朝琅玡王氏有咏絮之才名。她曾说:‘昭维长大若不佳,我倒不敢再品评人了。’这次会他,宰相风采已见端倪。若天下太平,便是此人大显身手之时。” 我深吸了口气:“先生方才说我体内还有……什么?” 上官轶率直道:“你的体内还有一种奇毒,虽然并不厉害。但我从小到大并未遇过。好像并非北国之毒。这毒不能致命,但还是清除为好。可我未知毒的成分,还要慢慢摸索。” 我眼皮一跳:“我想不起我还中了什么毒。先生,晚间你为我剔除毒素,是否还要让我睡上一觉?先生准备施用麻沸散吗?” 上官轶坐到我的床前,自然的托起我的后背,原是喂我水喝。 水甘甜清美,我喝完忍不住道:“好喝。” “是二月的梅花雪,和上旧年之桂花糖。你在我这里。喜欢便可以天天饮。”他扶我睡下,极为轻柔,仿佛我是一个瓷娃娃。 我望着他的脸,他便用丝绢擦我的嘴角,瞳子里只有我:“夏初,毒素今晚一定要剔除。但是你睡了两天两夜,此时已经极度虚弱。若用麻药,恐怕会伤及你的头脑。我替你做了决定,不用麻药,你愿意么?” 我沉吟片刻,已经预见了那种痛。我只感觉他的目光,像冷宫里唯一的那束阳光。冷中的暖阳,只能抓住。抓住了才可能见到春天。 我使劲点头。 他挑起眉毛:“我会绑住你的手脚,你忍一忍……” 我摇头:“不用绑住我!不过是肩头上动刀,先生不必如此。夏初能忍。” 他摇首:“别说傻话,我不能冒险。” 我直对他的眼:“夏初说行,一定能行。我用我父母的荣誉保证,先生为何不敢赌一次。” 他好久不说话,腮上又晕上蔷薇粉色,站起来,将丝绢向竹筐一丢,正落其中。 入夜,我又发了烧,耳鸣不已。备受折磨之中,神智倒更加清醒。 上官俯身,拉起我的一只手。我嗯了一声,他用丝帕给我又擦净了汗。 他冷静非常,手指中握着一把极薄而细长的刀。 人静,月清。当他解开我的领扣的时候,我还是合上了眼帘。 他在我的口中塞入了丝绢,柔声道:“别伤了舌头。” 刀入肉的时候,我闷哼了一声,随着他的动作,我痛得几乎昏厥,但是我并没有乱动。因我那样做,也许会让他轻视女性的骄傲。也会让这位医者前功尽弃。 丝绢沾上我的唾液,已经被咬成了团,我无论闭眼还是睁眼,只有无休无止的痛。 真疼啊……!我听到自己压抑的呻吟,像是在哭。当一丝风从窗户钻进来,我的身体如被凌迟一般。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沙沙的……原来是刀片在我的骨头上剃动…… 可怕……奇妙……还是疼啊…… 我糊涂了好一阵,睁开眼,是上官俯身注视我。他大理石似的脸上也是汗涔涔的,瞳子静止,里面只有一团金色的火焰。 是什么?……唔,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黄金团凤护身符。我带着它挺过来了! 上官先生取出我口里的丝绢,为我擦干了冷汗,又拍了拍我的额头。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等疼痛快散去了,我迷糊的望着茅屋的顶棚。上官又走到我的面前,他有些疲乏:“夏初,你肯定经历过更痛的……”他的声音充满怜悯,还有一种敬意。 他的手掌抚上我的眼皮,我闻到一股淡雅的香气,他温柔说:“睡吧,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要是没有这句话,半月后我也不会如此安心的坐在他的藤床上,拿着他的书,喂他的鹤儿。 十多天来,我已经能自如活动,肩膀也是一日好过一日。 上官轶是个有意思的人。梅花雪喝完了,但是上官的桂花糖多。我爱吃屋边冷洌山泉,他偏要去温了再让我喝。他自己倒是常常喝酒。他辩解说,自己喝酒是因为有病,需要驱寒,可是我并没有见他病过。 他给每只白鹤取了名字,“小一”,“小五”,“小九”。早年飞走的白鹤也会回来看他。他自己坐在石头上,对鹤弹琴,笑得开心。 我要是探头去瞧,他也便对我笑笑。 有件好处,他没有动过我的竹囊,也没有过问我的家事来历。 这天还是一样,我们坐在兰花圃里,等一锅鱼汤烧好。上官先生对汤吹气,我说:“先生,那没用的。” 他又笑了,衣袖里都是花瓣,也不掸去。 我与他已经熟悉,但口里还是称呼他先生。对豆蔻年华的女孩子来说,比她年长五六岁的男子,倒是长了一辈子似的。我想起阿宙……还有他的都江堰之约。 山风吹来。圣贤说会心处不必远,此时山水翳然,鸟兽自来亲人。便是天堂了。 上官给我一个小淘箩,里面装着他晒干的果脯。我吃了一个,酸甜可口。 天气已经转热了,我低头轻轻的挠了一下手指,我的手原本长得和我母亲一般无二。但是冷宫岁月,留下的冻疮疤痕,在暖春里面就开始作痒。 第185章 我对元廷宇印象不佳,估摸鱼汤还未成,就对上官说:“当今天下,若是如东方先生那般的谋臣。除非甘于寂寞,隐遁史册。若投身,除了皇帝元天寰那边,还有哪里可去参谋呢?蓝羽军,皇弟太尉,还是两湖的大将军琅玡王绍?” 上官沉默良久,说:“都不行。太尉元廷宇,虽然是皇帝手足,少年得志。但他好利刻薄,贵同恶异,轻躁浅识。根本就是败德之人。蓝羽军的首领何魁真,草莽英雄,外表严厉而内心劲侠,心太广大而实力不足,必将不容于世。琅玡王绍,本出身清流,果然是一时之杰,然而他生性多疑,又拘泥门庭。怎能长久依附?” 我咀嚼先生的话:“那么,只有皇帝元天寰可投奔?” 上官道:“元天寰此人,行事似乎乖张。但是他幼年以来,每战都足智多谋,且勇猛无敌。但目前他如何处理其弟元廷宇……眼看就是一场风波。我们离风雨王庭,还是远些好。” 我连连点头。这时,上官站了起来:“好快!夏初,你到里面避一避,别忘了去屋后取鱼汤。”他的神色与平常无异。是元廷宇之说客? 我走进屋里,上官轶并未让那些人进入院子。等了好一会儿,我屏住呼吸,也只能隐约听到辩论之声。上官轶的语气似乎刚烈。我担心他,但是……我都忘了鱼汤。我忙跑到后屋,仓皇收拾,一锅鱼汤,烧得只剩下可怜的小半碗了。 回身,上官轶已经步入了门:“还是烧干了?” 我背手笑道:“不,还有好几口。” 他含笑道:“不容易,到底是夏初。我原预料一点都没。看来我还是低估你。” 我道:“瞧先生说的……难道是忘了先生的安危,只看着一锅汤才算智慧。” 上官光是笑,鼻子皱了一下。 我问:“人被先生赶走了?” 上官点头:“不管他,且让我尝一口浓香的鱼汤吧。” --------------------------------------------------- 宫内长大的孩子,一种极度迟钝,一种特别敏感,就如我。入夜我好像嗅到不一般的危险。辗转反侧,又怕影响上官,便钻在被窝不动。自从我来以后,上官都是在隔壁堆放杂物的房间休息的。隔壁有细碎声响。平日他总是看书到夜半,但从没有那么多杂音。 我贴着床,听到脚步,就连忙假寐。 只听他唤我:“夏初,夏初。” 我坐起来,他对我努嘴。 我拿起竹囊跟着他,他熄灭了我房内的灯。 他的房内,居然坐着一个男人!与上官如同孪生。 我一时慌张,连忙捂住嘴巴。上官笑出声,他点了灯:“是我,又不是我。” 原来,端坐那边的是他一个蜡像。他什么时候制作的,平日又藏在何处? 上官拉了我,移开一架书。我紧挨着他。 窗外飞过一只老鸹,风吹得窗户上鬼影森森。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苍茫中有了一种揪心的震动。 我握紧拳头,只觉上官轻轻的拨开我的手指,一根一根,他的指甲滑过我每根手指。 一支带着火苗的冷箭,划破窗纸,直射蜡人。 一支,又一支,团团火焰,很快烧着了。 “先生!”我叫了一声,才意识先生握紧我的手。他拉了我一把,我跟他就落下一个隧道。 我们落在一堆干草之上。原来,是一个挖得极深的地窖。上官急忙转身,从地窖旁的一个空间里,放出了自己几只小鹤,那里面还存有他两个箱子。 我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吧。 “先生,他们来的快,而且是暗杀!” 上官也笑了,笑声倒是像桂花糖,毫不牵强:“嗯,太尉爷就是那么些伎俩。杀人都这般……” 我更轻视元廷宇,但不知道北帝对这个兄弟到底准备怎么办? 上面还是不断有声响,似乎是在熊熊燃烧中。还有别的动静,不得而知。 我并不怎么害怕。过于兴奋,脸想必是红的。方才仓促起床,我的头发都披散着,现在与上官对着。因为他现在不是一个医者,我扭开了脸。 一声巨响,我猜茅舍轰然倒塌了,上官的家,我的家…… 我伤感中,就感到上官又拉住我的手,拿出什么在轻轻地擦我手指。 我转头,太黑了,瞧不清楚他的脸。 “本来该早些做这事……都耽搁了。”他淡淡说,我闻到一股姜片和草药混合的香气。 我唤他:“先生……” 他正在用姜片擦我的手指,因为我留着的冻疮疤痕…… 我不出一声,手指被擦热了,灼灼,还有一丝温柔噬骨。 若能停止此刻,我能依靠上官先生,不失为幸福……我低头,明天……我的家又在何处? 清早我跟着上官从山间一个出口出来,又被他领到了山上的一片树林。这林子排布奇特,仿佛迷宫,上官让我紧跟他,不要出错。 “这个紫薇阵,会让人迷途,甚至进入绝境。我们去林子那头暂避,我在那有几间小屋,物事俱全,也是为了防备不测的。”他说。 上官乃是未雨绸缪之人,屋内果然和我们原本的茅屋陈设差不多。就是山高了,寒冷一些。 我向茅屋前眺望,只有几树老梅,枯根郁磐。再远处好似一片迷雾,上官关照说:“起雾时候不要去,因为前面是百丈悬崖。”我忙应了一声。 夜里我只听得猫头鹰的鸣叫,天明迟迟,却不见上官起床。 我等了许久,才去敲门:“先生,先生?”他努力的应了一声,我忙推门而入。只见他坐着,露出双腿上插了一些银针。他脸色苍白,嘴唇发青。 “先生你不舒服?”我问。 他不加掩饰:“真是的。本来每年秋冬才会起病。发作的时候,双腿疼痛,几乎无法行走,我虽然百计医治……但多年来病未有起色。恐怕是这里比我们原来山居屋子冷的多,才又发了。”他憔悴的样子,就说明一切了。 原来他爱喝酒说有病,要驱散寒气,是真的呢…… 我问:“那怎么不叫我,我能帮先生做些事情呢。” 他沉默不语。 我又说:“草药总该让我敖?脚疼总需要热泉水吧?先生都不说!” 他又沉默。 他的病症来势汹涌,夜间我因为留意,就可以听他睡不着。我曾经听人道:上官轶少年就隐居,拒绝婚宦,是否也与此有关? 我想着,就从床下竹囊的取出笛子。好久没有用了,笛子却还是和以前一般明润。 我隔着墙,吹奏了一个长歌。曲意是描写春江花月夜里,有高士对月踏歌。 我用心吹奏,黑夜里他必定用心会听。上官顾曲,纵然这次卧床,也不停止弹琴诵书。 我停下。就听静夜中,他抚掌三声。我笑起来,隔着墙壁叫他一声:“先生?” 他咳嗽几声,便无动静了。我将野王笛提起来,当成剑在月光下舞了一阵。可惜不能持剑,不然更可以维护病中的先生了。 第二日我给上官送药汤,他注视我:“你带的那根笛子……” “我……”我刚启齿,他蓦然用手压住我的胳膊,往我嘴里放了一个果脯。 我总是坐不住的,便带了小鹤们出去散步。阳光让人懒洋洋。我心情也好些了。虽然上官还是不能自如行走,但只要我们能到暖和的地方,他就会又是我最早熟悉的行止翩然的上官先生了。我正在思虑,只觉得头发被什么使劲蹭了一下。我一摸头,白鹤慌张的叫起来,一只巨大的黑鸽子竟然从天而降,它踏在一只小鹤爪上,又戾气十足的用翅膀扇开另外一只小鹤。 我气得一把抓住它,站立起来,我的影子比它大多了。它似乎要啄我,可是我两手捉它的姿势让它没有办法。我教训它:“原来是你!你竟敢在我面前撒野?还有没有一点礼仪?你真给鸽子家丢脸啊?” 它扑腾不停,我还治不了这恃强凌弱的鸟?我揪住它尾巴,告诉它:“黑鸽子听好了。以后在我面前不得欺负小鹤,不然我不管你的主人是谁,我都会把你的羽毛一根根拔下来。给上官先生做一把羽毛扇!” “喔,就这样有趣?”我回头,日影刺眼。有人从树林走出来了! 与其说这是一个包裹在深黑色锦袍里的青年,不如说是一座等待消融的玄色冰山。他具有旌旗之下郎官那种精干敏捷的身姿。整个人绝没有一点多余,或一点缺憾。五官若以鬼斧凿刻,冷酷而精湛,细节之处,足可以给故事里所描绘的俊人们当作范本。 他的眼中孩童般清浅水雾,却有一种异常的光彩。当他目不转睛,令人眩晕而恐惧的美。 就像我曾经见过异国来的火红睡莲,八月的夏天,它们冷静的在池塘中开得硕大。 冰雪之城,火红睡莲朵朵燃烧……他是一道骇人的风景。 黑鸽子飞到他的肩膀上,咕咕几声。 “你是……东方琪先生?”我猜测道。 他冷峻的打量我:“正是。你……?” 我将三只小鹤放回簸箕:“我叫夏初,是为上官收留的流浪女孩。久仰东方先生之名,请您跟我来。” 东方琪一言不发,就跟着我走。 待到了屋前,东方琪也不顾我,直接走到门口:“凤兮凤兮,又在睡午觉吗?” 片刻的安静,听上官在屋内道:“老男人还活着啊?我一猜就是你!” 他们哈哈大笑,就像一对顽童。上官和东方会面拉手,兴致高涨。 东方道:“好久不见,你有点变了。” “我怎么会变?倒是你变了,我始终觉得你是万年孤独的……居然去了蓝羽军……可辛苦吗?蓝羽军的首领,自然奉你为上宾。可是你这也是将自己卷进了威胁之中。” 东方道:“你是我的师弟,对我还不相信?”此刻他看上去不再冷若冰霜,倒可爱的很。 “不是。元廷宇,蓝羽军,都不是长久的一方。你这样的人去加入蓝羽军,倒有些倒行逆施,不顾天道了。” 没想到东方笑起来,目光森秀,满是无邪,腮边还有像指印微痕那样含蓄的笑涡。 我端上清茶,东方就收起笑容,又冷眼横了我一眼。 第186章 东方问:“你的紫薇石头阵,和元石先生教得一样。但我记得当年你明明是有自己两记变招的,为何不用?难道是专门为了等我?” “我猜你可能会来。我怕你万一解不开。你当然是不会被限死的,但会浪费你时间。” 东方坐姿轩轩:“凤兮凤兮。还是有这种心肠……你倒是不防备我带着蓝羽军人来,拉你一起造反?” 上官正襟危坐答道:“你不能。我是上官轶!谁要想害我的,我宁愿先发制人,哪怕步步杀招。” 东方似乎也被他的气势所服,叹息不言。我问:“先生,为什么称呼你凤兮凤兮?凤兮凤兮,其实是一只凤啊?” 上官说:“小时候口吃厉害,师傅为了让我多开口。故意让偶尔来访的师兄跟我逗乐说话。凤兮凤兮,故是一凤。典故从此而来。” 东方似乎不喜欢我在场,我识趣说:“我去准备晚饭。” 因先生犯病,这些天都是我在做饭熬药。夏初跟“下厨”本来就有缘,我只高兴能为上官先生做些事情。东方乃上官的朋友,也不该怠慢。 我自己草草吃过了,才端进去请他们吃。他们高谈阔论,似乎在口头比试一场决战。 入夜了灯油需节省,我就坐在黑暗里。等到月上中天,我想他们也该吃完了。就悄悄走到上官的门口,只听东方说:“……你那么说,难道不怕吗?” 上官傲然的笑,似乎不屑:“我怕什么,我孑然一身,我还有什么可夺去的?” 东方似带了醉意,调侃说:“那我也是随便什么都能拿走?” 上官又笑:“你说好了……” 东方一字一句:“我要你那个小姑娘……是夏初吗?” 静的我都听到自己的心跳,开玩笑,还是……? 这时才听上官毫无余地的回绝:“绝对不行,我的东西你都可拿去,但她并非我的。” 东方说:“若是你女人,不就是你的?凤兮凤兮,聪明一世,还有些痴气!” 又听上官肃然说:“不是痴。就算是我妻子,也是人选我为伴侣。我不是她的父母,没有生养教育她。别说我们没那种意思。就算是我的,也需要善意维护,怎么可以随便呢?” 东方似乎在笑着摇头,上官轻笑:“老男人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试探我了。” 我望了眼上弦月,还是蹑手蹑脚的回屋了。 ------------------------------------------------------------------- 次日起,上官和东方,忙于互相讨论。他们有时候慷慨激昂,有时候诙谐而笑。我插不上嘴,旁听得多了,本来一知半解的兵法,被抹得一片糊涂。我气闷起来,朝悬崖那边散步去。一个月就快到了,我怎样与上官开口说我要去都江堰呢……我去了,还能回来吗? 我伫立悬崖边凝望。山峰冷厉,在青城山,我几乎与世隔绝。我眺望着山的远处那苍茫而广阔的原野,大地的宁静一再被打破,可以预见尸横遍野的明天。四川已经是一个各方湍流会合的海口。谁是弄潮儿?我聆听着悬崖底出深渊的呼喊,重温着千军万马的嘶喊。军人们都等待着一场决战,谁将建立功勋,谁将以血祭奠青春?真要投入奔流,才是幸福。我若是鸟,纵身跃下,便可以飞去见证…… “想要飞,为何不去飞?”有人在我的背后问。是东方先生。 他必具有非凡的洞察力。我搓了一下手:“目前我不能飞,也飞不出去。” 东方先生一挥手杖,冷厉说:““你的存在,已经影响到上官决断。除了你的脸蛋,我看不出你还有什么过人之处。你可有为之奋斗的梦想?你打算往何处去?”他字字钻心。 我惊惶,他击中了我的要害。我告诫自己:东方不是上官,不会对我有任何袒护。我定神微笑:“东方先生这样直言,也有些残酷。” “非也。如果这些话都算残酷,将来就更为难堪。夏初,你向往的是远方,绝不会局限在山里。昨夜我对上官说,要留住你。不能像对白鹤那样折断翅膀,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你……” 我惊讶异常。东方的表情却变化了,他的脸颊浅浅的笑涡一掠而过,颇为魅惑:“怎么,怕了?我不过是点破他。上官是不会杀你的。比起我,你是初识上官,若你认为他是世俗所谓的好,或者会一味隐忍,你就错了。 天生丽质的女人有个毛病。就是总是幻想在自己的冒险中多些俊杰人物点缀。你无意之间正在牵扯上官。为了你和他,夏初,你走吧!” 我忍不住答道:“先生说我优柔寡断。天下人说玄鹏与青凤,本是并列之才。东方先生一针见血。可你并非上官,并非我,怎么可以替他和我做决定。我会走。但我一定会跟上官先生说明。 东方先生方才谈起美女,我不敢苟同。美女不过是‘身不由己’,被有权势的男人抢来夺去。或者为命运所捉弄,成为所谓的祸水。男人能抛下霸业,名誉,自尊,也陪女人到底?”我凝望他。东方琪眸子里却藏着水泽盈盈,他先笑了,我也微笑。 他道:“你可知,上官必出山?我可以交给你出林之方,还可以可靠的部下暗中护送你出川……” 我枕着书,随意畅想。东方先生走了,他来去无踪迹可循,就像塞北的朔风。 我跨出门,满天星斗下,上官披着披风仰望天际,用东方先生留下的那根竹杖撑住身子。千个记忆开千朵花,都环抱住这只栖息在山野茅屋中的凤。 我抱着肩,打了一个喷嚏。我不会观星象,对这门高深的学问也不太感兴趣。天命终究在人手,是不是呢? 天幕更像丰饶的海洋,航行不到尽头。 上官也不回头:“夏初,我跟你这般大的时候,虽然在冬天常坐在床上不能动弹,但会梦见自己儒将风流,在沙场上酣畅淋漓……” 他这样一个少年,小时候口吃,稍大后就有腿疾。我想起在清凉殿有个屏风,是前代的一位王爷画的。画得是一个少年,望着锦绣花园,却不能进去,满脸寂寥。 当时还年幼的我,久久望着那画中少年的脸,在夜晚为他祷告:但愿菩萨能让他找到一朵解语花。上官,有几分像那个屏风里的少年啊。 不知不觉,他的披风落到了我的肩上。这人与世隔绝,但他的诚挚中有一种真的暖意,在料峭的山风里悠渗漫透全身。可惜我不配当解语花,我现在只是离离原上草。我一直依附于他,倒像菟丝子了。将来有一天,能成为苦寒后的梅花,还是经霜的凌霄花? 星,离我们近得似乎伸手就可以去撩拨。上官指着星空,教我一颗一颗辨认。 我认了一会儿,跺脚道:“太难了,我愚钝的记不住,不如我拜你做了老师,你慢慢教我。” 他眸子晶莹。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我不想当你的老师……不过,我还是愿意慢慢教你的。” 我心一动,他咳嗽一声,正色说:“我观测天象。东方说的星兆无一不准。在这里,攻到泸州的蓝羽军已经有十万部众,而元廷宇所指挥的亲信军也有十万人。势均力敌,本来就是两败俱伤之事。可是……还会有更大更奇异的变数发生。是谁有如此神奇的能力?我都猜不透。昔日在老师面前,我因口吃,话极少,东方令人望而生畏,但爱说话。我长大了,看似柔和,能博虚名。他不愿交接人,我行我素。我倒惭愧的被置于两人之前,若是我老师活着,又要笑世人庸眼。” 我指着南北的星河:“贤人和凡人就像隔着条河。你们在这里,他们在那里。他们找到你们,可不是烦恼?” 他怜爱的用手拂好我的乱发:“也别让他们看见了你。。” 我垂眼:“先生……” “四川战事,不出两月就会分明,到时候跟我一起走吧。我打算先带你去一个美丽的地方……。” 美丽的地方,上官先生说是美丽……我信他,我无意中靠在先生的肩膀,忙退开。 上官,有让人不禁想去汲取智慧和温暖,可我还是想能靠自己。 薄雾又如面纱一般,遮住娟秀的山晨。我立在悬崖前,束着短衣,把头发全部用竹簪盘起。练习一套上官曾教给的“导引图”。为了自己,首先就要让身体健康起来,不可偷懒。先是一套熊的动作,我练得血液沸腾,后是一套鹤的身形,我舒展的随风轻舞。 虽然是上官给我的图,但我就是不愿让他看我练。我在他面前,多少是有几分腼腆。 最后一套最难,是仿造老虎的,我却特别喜欢。每次练习,周身里无数的小精灵都欢呼雀跃。 到了“虎跑山涧”,我一手支撑,来个倒立。还学了一声虎叫。 此时,悬崖的崖壁上也起了一声叫,像是一种奇怪的野兽。我吓了一跳,忙过去看个究竟。 就听崖壁有铿锵之声,越来越清晰,我瞪圆了眼睛,到底是什么? 一只满是泥的爪伸上了悬崖的顶部。离我才一丈多远。 我再细瞅,……居然……是人的手?就在此时,随着一声闷闷的喘息,一个人的脑袋越到了悬崖之上。 而且,那颗头颅,端得十分俊俏。 头上沾有几片枯叶。颧骨上还有点泥巴。可是不掩剑眉凤目,妖娆艳美到猖狂。 阿宙!不是他倒见鬼了?我呀了一声,再也不能摆出公主生涯练就的处乱不惊。 他的凤目眯起来,先是清冽,而后他的眼尾都笑开了:“啊?!是我的小虾!” 他使劲用另一只手劈下,揽星剑插到崖上。他半个身子都露出来了。衣服磨破了,半边袖子也被树杈划烂了。 他被晒黑了一些,在雾后阳光下,皮肤闪着类似琥珀的光泽。 难道他从悬崖下一步步爬上来?我望着他,好像确实看到了一只怪物。 他只顾笑:“我说小虾,你能不能拉一把呢?”我中了蛊般真去拉他。 他却借我的力,全身重都压过来,嘴唇凑上我的唇,就吻上来。 我被阳光直射,回避不开。 他坐了起来,还意犹未尽,大口的喘气:“……小虾,我累得快没命了。” “你怎么上来的?” “……当然是爬上来的……” 第187章 除了布阵的树林,悬崖才是唯一的途径。东方可以用智,可这个阿宙只会蛮干。 “阿宙你是人哪?这样的危险事情你都敢做?” 阿宙哈哈笑了几声:“敢!你不是说我是个大贼?飞檐走壁是看家本事呢。”他笑起来像个小狐狸,让人忍不住想去掐,但真的笑开了,明艳不可方物,让人舍不得去掐。 他见我蹙眉,忙说:“我是有把握的。过去也曾攀爬许多小山的崖壁……。如果看成百丈悬崖,当然是会怕。可我只把它当作十来座小小的山丘,我不过是一段一段爬。我从不会去想那后面还有多少的距离。每当我爬累了,我就贴在大山上幻想自己到了最高处会见到什么。我想要过许多……最后才明白,原来最高处只有小虾你,那就是我最梦想的!” 他用沾着泥的手抬起我的下巴:“我一直想着我们的约定,小虾也是么?没想到提前见到你了。” 我打开他的手:“鬼才想你。” “我是来这里求见青凤先生上官轶的?我还以为我想念你太多,做了白日梦呢……。你……怎么在这里呢?” “我现就和上官先生一起。” 他凤眼忽然泯灭了孩子般欢乐的光,了无生气。他脸色阴晴不定,几次开口,都没能够讲成。 他站起来,只盯了我一眼,就挺起胸膛,向前走。 “你是来拜访上官先生的,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我跟着他问。 他走到茅舍附近,才定住脚步:“小虾,那不重要。我……我还是来迟了?” “迟了?”我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曾说喜欢我,而我方才说我和上官在一起。 我还来不及解释,阿宙对我道:“我这是去见上官先生。不能这样肮脏的进去,你可以弄些水让我洗一下吗?” 我点头,他跟在我后面沉着脸。凤眼里的桃花好像被打湿了,凄艳艳的,连枝叶一起蔫着。 我取来清水,放在他面前。他眸子映水:“我想了好多事情,还有好多话对你说……。我不是拘泥先来后到就认输的人,不过既然你愿意,又是上官……,我只能道一声恭喜。” “恭喜?我是因为受伤,才被先生救治的……为了躲避奸人,才不得不来这里的……”我话还没有说完,阿宙已经欢呼着抱紧了我:“坏虾米,怎么不早说?” 他抱得太紧,我脚尖都离地,肩膀上开始愈合的伤口猛地被拉痛了,我“嘶”了一声:“……你管我那许多?你是来访问名士的,还是来寻找我的?” 他不耐得打断我:“这可是两回事。” 随后气恼的说:“你方才是在罚我,因为我得罪过你。” 我不想与他胡扯,就听到上官的卧房内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告知阿宙:“先生正在休息。你等等,我帮你通报去,说你是阿宙?” 他笑道:“不用不用,只要说五月天山的男孩子又来拜访了,上官先生就该记得我。” “五月天山?” “是。” 我犹疑走到上官的门口,问了一声,他应了,我才进去:“先生,有少年来访,他说他是五月天山的男孩子。” 上官背对着我,并没有如平日一般见了我就马上起来。 “五月天山?他是从崖壁下面爬上来的。”他似笑非笑的问,用拂尘用力一刷榻边 “先生认识此人?” “算是吧。莼菜秋风,杏花春雨,绿冉冉千年迷梦, 上联是我师元石先生出的。 黄河东走,青雀西飞,白茫茫五月天山 下联是他过去对的。所以他自称五月天山。 春雨不断,本是病酒天气。山抹微云,冷漠翠峰,天若有情天亦老。 一只胖鹁鸪不顾雨水,亲昵着初开朱槿花的芳泽,人间生灵,终是有情。 上官不见他。阿宙等了两个时辰,我心里渐渐有些焦急,不知为了阿宙,还是上官。 阿宙站在廊下,笑靥明润:“小虾,鹁鸪的叫声,像是什么?”我当然知道,但故意说:“听不出来……” 阿宙的额头上都沾了雨丝,剑眉越加显黑:“小虾你怎么会听不出来,不过不好意思说罢了。它叫: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 我情不自禁的笑:“哥哥要走总是走的……难道留得住?” 阿宙说:“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人的心苦都怨旁人。可是许多心魔却是自己的沉默闹出来的。” 我回敬道:“若是都开诚公布,还有什么趣味?倒是有朝一日一语惊人,才叫真痛快。” 他吐舌道:“没想到你还有几分阴险……。这句话可给我提了醒儿,你将来便不能伤我的心。” 我将一把油布伞撑到他的头上:“阿宙你记得了,就别来惹我这种女人。” 伞下阴影,罩着青春,只够两个人。名利场,尘世恨,都挤不进来。此情似画,可以卷也。 他少有如此恬静,低头望我,凤目潋滟,意义深长,我若忘记这美丽少年是阿宙,只怕也要被他瞧得痴了。我盯着他的襟扣说:“只怕……先生还不会见你。” 他好像魂游天外,而后才说:“我和你正好,哪有先生什么事?我现忙,他不见我是助我。” 他忙,便是这样看着我?……我无暇思考,此人明艳绝伦,让我宛若在梦里。 他狂歌肆意,走马使剑,我从未觉得他比得上这刻,待在伞下安安静静,来得动人心弦。 “五月天山,便是你?”上官的声音在我们耳边炸开了,我手一抖。回头去,原来他离我们还有好一段距离。他目光炯炯,只瞧着阿宙,算不得温和,还有几分冷傲。 我记起东方说上官温和是表,冷傲是里。阿宙也对他瞧,毫不张狂桀骜,倒不像他了。 阿宙走出了伞:“是,晚辈从十岁以来,三次造访,都不得瞻仰先生真颜。不过成功了一事,令先生记住了我。” 上官道:“你十岁时,夏末来终南山找我,我正去家师元石那边求教。家母已在病中,怜你幼小可爱,与你谈论古今,她对你赞不绝口。临走你吃完了我们家所藏的好酒好菜。 过了两年之谷雨,你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到衡山来见我。我收到了东方师兄的邀请,与他一起去赏洛阳牡丹。家师让你对联,你的五月天山,教家师刮目相看。等我回来,我们培育的名花被你讨得去。 前年之重阳,我在长安名医吴子毓那里求缓解腿疾之策。我去始皇帝之高陵游玩的那天,吴子毓遇到了你。子毓先生驯成一匹千里白驹,他至为喜爱。却被你一盘棋赢了去。 于是我看到你留下的五月天山四字,就连夜出都。因为我怕有了什么好东西,又让你拿去。 没想到而今你居然能从悬崖求得生路。你这次又来,到底要什么?” 阿宙严肃的说:“当然是问天下的事。” 上官道:“你问我,我便要回答?天下的事,不该你问。”他说着径直走到了灶间,我跟了进去,上官正在亲自烹煮羹汤,汤里有泥鳅,还有野菜,他望我一眼:“山野村夫,只能炮龙煮凤。夏初,你说呢?” 我想我最好闭嘴。只见阿宙抖落身上的雨珠,长跪在屋檐下,朗声道:“上官先生之母,是当时女杰。我那时候从家中偷跑而出,求见先生,老夫人每日给我吃酒吃菜,我也未知她是倾囊而出。夫人去世以后,我亲手在坟冢旁栽上了珍品菊花,但未有一字留名。 先生之师元石先生,我曾听大哥谈过,神往已久。元石先生说,若能回答他所有的问题,便允许我求取一样宝贝。我没有求取兵书,也没有要求策谋,只是带走了我心怡之花。名花藏在幽谷,到底没许多人赏识。后来到我的庭院里,被我种活了。如今它已经不再孤独,且我的园丁大量栽种它们,使它能流芳百世。 子毓先生和我的赌注,却不是我所求,他主动说,若他输掉了,那么白马归于我,才是白马的幸福。 先生不喜我这人,可以,但若要求得安宁,也只有回答我的问题。“ 上官默默的听着,像在思考,回首对他道:“你跟我来。” 阿宙和他一起到了他的房间,我不想错过,也跟着去,只听上官说:“你这次来问我,我便答复你三个问题,此后你不要再跟着我,你也不要请我出山。” 阿宙抚摸着剑上的花纹,只用了瞬间,就大声道:“好,我答应。” 上官坐在榻上,行了一个古时君子之礼:“请讲。” 阿宙跪在廊下,对他郑重的拜了一拜,那样子活像个求知若渴的学子。 “第一,当今天下,何谓最强?” 上官说:“兵道。天下分治久矣,分久必合,本是天道。用兵者,能集合天时地利人和。古代畅行仁事,周公让天下归心,那是在一统江山后。在当今,豺狼横行,逐鹿九州。仁者在强兵面前,若不能克敌制胜,只能束手就擒。而强兵攻取城池之后,只要用几个有善德之人,便可平息物议。” 阿宙道:“然。春秋中的霸主,实际都是弱肉强食,若宋襄公,则蠢笨之仁。那么兵道关键,是选择攻,还是守。晚辈以为,唯有强攻,不断强攻。先生有何高见。” 上官的面上肃穆,有一种不可侵犯的神气:“若在早年,强攻尚不可取。而今群雄并起,那光是强攻,只占有一时之高,却成为群矢之的。若行军多在大漠草原之上。只能强攻。而当今天下要害,蔚为复杂。守可以为攻,攻也可谓守,潜移默化。” 阿宙点头,眸子亮晶晶的:“若先生是当今的皇帝,那么如何才可以求取天下?” 上官道:“若是南帝,则远小人,亲君子,善抚百姓,同仇敌忾。两湖之王绍,扬州刺史萧植,都乃罕见将才。用此二人,可以确保南朝,但依旧不可平天下。能拖延气数,不在自己百年内亡国。之后的天命,又如何能料之?” 我听了,只觉眼睛都湿润了,百足之虫,死而未僵,但沉疴至此,风流成为绝唱么? 阿宙追问:“如此说来,竟是天降大任于北朝,势不可挡?那今上该如何办呢?” 第188章 上官快速起身,根本不见他的腿有不便。他到枕边取出一卷轴,向阿宙洒来。 我踮起脚尖,发现此图与我竹囊那张,倒差不多少。原来是天下的地图。 阿宙抓了图,对上官说:“先生此图,从何而来?” 上官道:“这是第四个问题,我不会答。再说方才之论,若是元天寰,只有三策定天下。无非上中下三策而已。” “先生请讲。” “天下虽然无义战,但周王以来,国有王统。胡乱中华,北朝名誉就不利。南朝的手里,有传国玉玺。因此南朝才是汉之正统。虽然北强南弱,犹不可轻举妄动。今上少年之时,与武献帝会战山东,不是因大义而败退?北朝四周,有各部落,表面臣服,但北帝若出师未捷,长安又起不测,他们就会起取而代之之心。西方河西四郡,又有土豪混战。若不彻底征服西域,则后顾之忧不可解。北帝无子,晋王之势,对其已如芒刺在背,不可不除。 先平定蓝羽军,而后借机软禁元廷宇。分裂南朝君臣,逼反王绍。而以说客结好南朝。先伐北,后征西。此后瓦解蚕食王绍之军。再从两湖顺长江,与长安分两路夹击。纵然南朝有大将萧植,北依然可胜。 此上策,智也。 假蓝羽军灭晋王元廷宇,弃四川。蓝羽军目前与王绍通,若北军撤离,则他们必攻王绍。就此牵制王绍,混乱南军之心。此后以北方臣服部落先攻南朝,待众人疲乏,再歼灭西北之敌,收取东南之残局。此中策,巧也。 若悬而不绝,四川始终战和不定,拖拉多年。又以余力攻击南朝,苦战连连。以元天寰之勇,未必不可。但其中暗河无数,难以揣测。此下策,乱也。” 阿宙听了,和我都啊了一声,仿佛醍醐灌顶,又一时不可理解。 阿宙赞道:“国士无双,今日我已经闻道可死,但将来恐怕先生依然会出山谋划。” 上官道:“你话语问完了。我不留你饭,也不留你住,夏初,你送他下山去,树林之解法,我已经放在羹汤碗旁。” 他叫我,也就是猜到我在偷听,我应了,拉一下阿宙。他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称的老到冷淡表情,他会意,短促的叹息一声,道:“晚辈已得偿夙愿,与先生后会有期。” 上官也不客套,只淡淡拱手。 我与阿宙回到灶间,他的眉宇之间,还是有一种阴暗而明亮交织的光。 我拍他:“吃吧,你把这汤都喝了吧。我给先生等下另做。”他接过汤碗,一骨碌都喝下去,。等他喝完,少年的笑容又跑回他的脸,他眸子转动,好像在打什么主意。 “送我下山,跟我一起走?” 我笑了:“那怎么行?” “那么我们都江堰之约,你一定来?” “我……”我犹豫着,我本当回绝,但他的气息太近,我开不了口。 他忽然抱住了我,不由分说就将我的外衣拖到肩膀下。我“啊”了一声,他把我压倒在自己的大腿之上:“别怕,我又不是童男,哪有如此急色?原来这里就是伤啊……还好结疤了。怎么回事呢……?”他皱起眉。 我火急:“你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我要喊了?” 他这才转笑:“喊那个上官先生吗?他这种人,想必一辈子都没有看过多少春宫画,你不是吓到了他?我方才见到他,算是放心了。小虾你是不会跟他在一起的,因为我们才是一路人。他那种人就是供人瞻仰的,亲近不得。他不会给你彻骨的颤栗,不会给你流火的热情。若是与他举案齐眉,你最多让他给你画画眉,听他花前月下弹琴给你听。他是有国策,可是你不问,他不会说。他若不出山,你跟他只好老死在山野里,他若出山,你只能成为家里的怨妇。” 我说:“他什么地方不超过你呢?我想若是正常的女人,都会选他不选你。” 阿宙不语,只捉住了我脖子上的黄金凤:“啊,原来是这个……这个雕刻样子,我小时候也看到过。我一直在想,你到底带着什么宝贝,连我们在山谷里那天早晨,我先离开的时候看到你的手都放在那里……给我了。你来见我那天,我再还给你。” 我低头看,自己肩膀在微风里都泛了红色,掐他一下,缩到角落里,把衣服扣好:“阿宙,你把黄金凤还给我,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他笑道:“我会好好保护的。你放心好了。都江堰你来么?” 我恨恨得白了他一眼:“你逼我,我讨厌别人逼我!你为什么拉我的衣服,我再也不想理睬你了!”我说完,猛扑过去抓金风,他却从脖子直放进胸口去。 我将灶上水盛了一瓢泼过去,他也不躲:“反正都成落汤龙啦。我,不,怕。” 送别了阿宙,雨已歇了。一涓春月,点破黄昏,浣花溪上,明秀无遗。倒让少女心思全然没有遮掩处,我踏歌自解,一路返回。穿过了林子,望见上官正笼袖等我。他屐齿踏着青苔,清逸犹如楚地兰草,一香响动人世间。 我见了阿宙,只觉得烦乱,见了上官,才心平气和。 “夏初……,去了那么久?”他蹙起眉峰,隐隐有些不安。他焦急的样子,让我想到上官比阿宙并不大许多。若不是青凤,他这样的年纪只不过是个少年郎。 上官说过阿宙有夺人所爱的劣迹,我忍不住笑道:“先生担忧我被阿宙骗走?我不会的。” 他也笑了:“他是不是说我小心眼呢?其实我就是小心眼。他那个人,大约是不耐烦骗人的,不过会抢就是了。” 我眼皮一跳:“先生怎么会小心眼。让天下英雄赞不绝口的,不会是个小气之人。” 他只冷笑一声:“天下英雄,还不是大多为沽名钓誉辈?为我扬名者,我不感谢。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就被他们的赞美硬生生的与世界隔离。别家少年疏狂天经地义,为什么我就该挑灯夜读,容止有度?我为此不满,隐居深山。往来者不过数人,莫逆者只有东方。天下那班所谓的名士,还是不肯放过我。当今拿起我的名字做谈资的英雄,几个真得成为过我的座上客,几个又是我所瞧得起的? 我懒得拆穿他们。但是我绝不会为了保持他们为我建立的温文的名声,去违心的结好善待旁人。这个乱世朝不保夕,不适合谦谦君子。” 我凝视他,对于这样的他,我反而生出更多的敬意。如果人要从众,为人赞美有什么了不起?孤独者,还能脱颖而出,才是精彩的一笔。他身上的衣服都湿了,我突然有点内疚。 因为没有了黄金凤,脖子上总觉得空落落。我低头瞧一眼脖子,他也瞧了一眼,不过没有作声。上官一定不喜我跟阿宙去会面,不过凤在阿宙那里……他那样的坏,自己藏着也算了,若是将来送给了其他的女人…… 母亲留下的宝贝,绝不能让别的女人拿了去。要是阿宙敢这样……,我必定要他不得好死。无名野火在我心尖乱窜,我捏紧了拳头。 “你的样子倒可以吃人了。”上官给我端来一碗汤饼,他把筷子塞到我的手里。 我本想和他说自己要去都江堰之事,但权衡之下,还是先吃饱为好。 他转去换了一件灰色衣裳。显得他更白皙,也衬出几分难以言传的忧郁。 上官坐在一旁喝酒,自言自语:“……咄咄怪事……” “怎么了……?”我问,他的样子像是被什么奇特的梦魇迷住了。 上官说:“你方才叫那个少年阿宙……是他对你说的吗?” 我点点头,他轻声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他仰脖又喝了一口酒:“夏初,我们尽早离开青城山吧。我的腿好多了。这十来日,此盘棋越来越不可解了……到底怎样的推手,把大家全部卷进来?不明情况下,走为上策。”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仔细一想,问:“先生,你是说……元廷宇谋害你,东方先生来访,阿宙又来问国策,这些事情连在一起有不祥之兆么?” 他道:“是的。不过我……。东方师兄说得对:我还是年轻,多是纸上谈兵。现在要我完全谋得这一局的奥妙,还需要点时间。” 我放下碗:“……先生……” “嗯?夏初?” “先生,本月辰日,我要去一次都江堰。” “为什么?” 我直说:“因为和阿宙有约,我得去。” 上官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别去!那个人危险,都江堰也不平安。” 我坚持道:“他有我一样重要物件,我得讨回来。” 上官皱眉:“什么物件,你的竹囊里才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对不对?” 我不好说是黄金团凤,闭起嘴巴。 他这次根本不来让我,自顾自的拿了给阿宙看过的那张地图,径直走回自己的寝室去。 我喊了一声:“先生……为什么不准,我会回来的!” 他冷冷的说:“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现已懂得下山之法,要走你随时走。但你要问我,我只好实说不愿意你去。” 我赌气把筷子碗一把抓,跑回伙房,没想到他也有偏执时,阿宙出现,什么都变了。 离约会之期越来越近,上官的态度没有改变,我也有些生气。我这人向来有些吃软不吃硬,所以也不会再次对他开口。 上官日日夜夜在屋内念念有词,我给他门口放吃食的时候,见他在地上摆了许多竹片,每根上都用毛笔写了些字。他不断排列他们,在纸上挥毫。我瞥了一眼,只见有一排竹子上面写着元天寰,还有些天干地支的纪年…… 我退到门口。他对我仍旧视而不见,只顾埋头思索。 约期的前夜,我早早就坐在了柴房门口,月华如昼,我思量往事,一些细微之处,涌上心头。 我寻思,我本该对上官说一些过去的。但是我的身世,又如何提起? 将来万一我身份被识破,上官所期盼的宁静,当然不复存在。 虽然元天寰在长安,但是我总算他未婚的妻子。这个身份,什么地方是完全的隐藏处呢? “夏初?”他居然叫我? 我应了一声,便走了进去。 第189章 这些天里,上官消瘦了不少。菡萏灯台散发出淡淡而轻柔的光晕。他的冰肌玉骨,只剩下一个象牙纸剪出来的美人影,薄透到叫人心惊。 我惴惴的说:“先生,我这次任性,对不起你……” 他只一笑。 我问:“先生,你允许我去吗?先生所指的危险,我还不够懂。可是这次若我说不想去,又是骗你。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相信我。” 他摇头苦笑,倒不像拒绝我,仿佛是在自嘲。他打开小匣,里面一排细如牛毛的银针。 他左手慢拂过针尖,右手一指竟绕过我的腕骨,意甚缱倦,可脸上毫无表情。 我有些奇怪,他今夜是怎么了? 他也不解释:“让我给你腿上施针。我曾对你说过:你体内有种怪毒。毒虽轻,但我无法祛除,现在不试,以后不见得有机会。” 怎么以后就没有机会?我顺从的撩起群裾,将双腿前伸。他认真的看着,似在辨穴位。他挑出一根针,颧骨上忽然抹过一丝陀红。听我啊了一声,那红色又奇迹一般为霜色覆盖。他手一划,银针飞起。 我低头,膝盖那里痒痒的,稍有些酸。 上官低头,我也不敢说话。好一会儿,才听到他悠悠的说:“一根银针,因为太细微,虽然也在摄取光华,但不会为孩子所注意。可是若它要痛得人吃惊而疯狂,也不是不能够。我上官轶的针不会给你带来痛。因为我选择一种更不仁慈,更深远绵长的感觉。夏初,当你告别了青春以后,也许你就会记起此针微微的酸楚。那时你的心情,与我此时的心情一般无二。” 我的腿间酸麻并起。上官本来雅丽的脸庞,因为他眉峰中泄出的一丝寒冷的厉色,捉摸不透。 他继续施针,素手扬起,又无声落下。我只觉得困倦涌来,无法可挡。我艰难的吞咽了一下:“上官……我……” 第一次,我没有称呼他先生,他现在就是上官轶,不像我的青凤先生。 他似被点着了火:“怎么不叫先生了?你不是也跟别人一样,敬仰我吗?初次见到你,你昏厥的时候,说不要让你孤单,我答应了。我承诺了,就把你放在我的心上。你要是现在走,当初上天还不如让你我不要聚首才好呢。我救活了白鹤,是让它翱翔天际的,不是让它去自投罗网,进入贵人的樊笼。夏初,夏初!我宁愿折断了你的翅膀……” 他说得太多,我来不及反应,我只心惊他的最后几句话。他是那样的孤独,他的眼睛,他的嘴唇……樊笼,白鹤,翅膀?他的情绪淹没了我,我的世界起了暴风,只有迷惘一片。 我难道是为了一个物件去投樊笼的人?我为了自由可以不要命!翅膀……我不愿意被上官折断翅膀……。但是在灯下,他从未有的孤独而凄切,让我想抚上他的唇。 我只有一句话:上官先生,既然你那么不愿意我去……夏初便不去,好不好? 我压抑着自己的困倦,握住了他的手,可是我的舌头也麻木了,我昏睡了过去。 醒来,屋里一片漆黑,只剩下我。我动了一下,胆战心惊,我没办法移动我的双腿。这是怎么了?折断我的翅膀……?上官你…… 我喊了几声:“上官……上官……”无人回答。我又叫了几声,努力移动,可腿脚完全不听我使唤。 我完全没有料到这一招。我拍了拍床:“上官,上官!我怎么了?” 还是没有声音,山里的夜风呼啸,有点恐怖。可我并不怕,只心疼,又愤然。 我捶了一阵,精疲力竭,发了一身大汗,又睡了过去。 早晨的时候,我被鸟儿唤醒,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恨上官。聪明人也那么蠢…… 人在晴岚雾霭中,草色天涯。伫立江边,难免痴绝。我远远就望见了“崇德祠”。望帝春心托杜鹃 ,这里倒成了都江堰这条巨龙的眼睛。 一位黄裙丽人,迎风而来,她腰佩短剑,手里取着一支签。五月熏风,微微拂过,月下的菩提花开,她就像一颗黑珍珠。我看得目不转睛,真希望自己长成后也有那样飒爽的风度。 经过我时,她眸光流转,凝注与我。隐约有泪光。原来长大成熟,终归还是有烦恼。 崇德祠求签负有盛名,此女想必也为了大事而来。若我要问卦,我宁愿知道上官去了哪里。不过,青凤先生能让人算出仙踪,也就不称为青凤了。不知不觉,春天跟着先生走了…… 我正等得不耐,眼前却是一黑,原来被人蒙住。那双手柔中带钢,还有马身上的气味。 我扭转肩膀,阿宙就在眼前。他只穿件墨色单衣,瘦了些,也更精神了。夏日里一抹瞿麦花般,濯濯鲜明。 我可没有笑。他一个人自乐乐,笑得凤眼眯缝起来,有点点傻。 我赴约,他可得意了!我瞪了他一眼,他收了笑,惶惑的瞅我一眼。 “小虾……”他才吐了两个字,就被我截住:“少罗嗦,金凤还我!” 大庭广众下,他扯住了我的衣袖,故作神秘:“领你去一个好地方。” 看到玉飞龙的大白头,难免亲切。它喘着粗气,好似浪头卷到高处爆出一个花来,鬃毛倒竖起来。认出我,才心平气和一些,热情地嗅了我的手——我早就在手心准备了一把燕麦。 玉飞龙也瘦了不少。阿宙似看出我的心思:“我出了一趟剑门关,把马儿累着了。这马还没有长大,到底少见了些阵势。” 他拉着我继续走,我甩开他。回头,玉飞龙不紧不慢的跟着,不时东张西望。 “金凤呢?”我又问,阿宙“嘘”了一声,又一笑。 一个多话的人若是突然安静了,倒让人不习惯。我跟着他顺着岷江,大江在我们的身畔欢歌注去,浪卷涛惊。两岸青山,好似一个铁瓮,就等着鱼嘴飞沙,在宝瓶口伏魔降妖。 转过一片山丘,面前豁然开朗。小小山谷,敷满了盛开的石竹花。红的粉红,黄的嫩黄,白的雪白,就像一把来自天国的织锦扇。我心中最爱石竹,虽然牡丹为王,芍药作相,但我在冷宫的时候见得倒是这上不了名花谱的植物。在这片山谷,虽无车马临赏,它们也在熠熠生辉。阿宙带着几分讨好:“这个地方,你喜欢吗?” 我呀了一声,内心都在嗟叹。阿宙见我张开手臂,直躺下去。潇洒玩不成,倒摔得重了,轻轻的呻吟一声:“小虾。” 我蹲□子,他的脸庞就像个大孩子,虽然有不可忽视的美丽,但男性的轮廓还不够明朗。他闭上眼睛,长睫毛微动,只是个金马玉堂里不解忧愁的少年。玉飞龙也悠悠过来了,我给马儿解开马鞍。 阿宙的声音飘在暖风中:“小虾,你来了真好。我还担心你不来呢……” 我坐在他边上:“我怎么敢不来,不然你就把我的黄金凤送人了。” 他以手撑草,半坐起来:“我不会!”他一把解开自己的胸襟,黄金凤在他的胸膛上,亮灿灿的。我望着他,默然而笑。他也笑起来,正在酝酿着说辞,我已经一把将凤抢了回来。 阿宙眼明手快,又抓了过去,我一怒拍地,他狐狸般的笑容半明半暗,只按住我的肩膀,把黄金团风给我从脖颈套上。凤上带着灼人的温度,他耳边垂下的几根发丝又惹得人脖子痒痒。石竹花开,溪水静流,若是民间有相爱少年,一定会携手入梦。 阿宙凑在我耳边咕哝:“还你了。我从剑门赶来,就怕迟了。这片山谷,我早就想让你同看。” 剑门赶来?我觉得奇怪,剑门离这里道阻且长,阿宙就为了此刻赶来,那他倒真是一个孩子了。连我也神往起来:策马西风,追过长江,又来到芳草幽谷,遍地闲花。 我跟着他坐在地上,玉飞龙就在我俩几步处徘徊。我学阿宙那样闭起眼睛。春天已经归去,夏天的万物正在滋生……只觉得阿宙的手划过我的下巴,把吃食塞进我的口里。原野清风,随着他手指而来。 我顺势一嚼,居然是莲子。有些微苦,是新的,沾着荷露香。我默默的吃,阿宙一颗颗的递。我心中又浮起了遥远的昭阳殿,我再也不能回去了。孰能料到,武献皇帝唯一的公主,青春的记忆,不是留在百亩千瓣重莲中,而是刻在蜀道上的粒粒莲子里了。 “上官先生……可好啊?”阿宙懒洋洋的,似乎是随口提起。 我停下咀嚼,茫然望着远处的天空。我是不能不管上官先生的,与阿宙相逢片刻,我也该回到青城山中去了。 阿宙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蜷在我的身边:“累……夏初……” 远山里有川女的歌声,唱得却是早年我南朝的歌曲。四川虽为北国所夺,但人们依然念旧。 依稀是“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美妙的歌声,起伏在山岭,就像一张天鸟衔起的网…… 我听得仔细:“阿宙,这个是白头吟啊?” 他正想睡:“是不是古代四川的大美人儿卓文君写的?我以前在别人家听过。” “嗯,司马相如要纳妾,文君就写了这首。司马相如就放弃纳妾,回乡携她归隐了……” 阿宙枕着马鞍:“嗯……白头吟!我周围的人几乎都三房四妾的。但他们中间没有司马相如那样的男人,也没有卓文君那样的女人 。要是司马相如没有看到白头吟,纳妾了,最后也不会高兴吧?毕竟谁都不如文君啊。” 又有歌声传来,阿宙却呵欠连连,翻个身睡了。 -------------------------------------------------------------------------- 我并没有动,也有睡意。等到意识到一阵灰沙卷过,我才揉了揉眼睛。 阿宙艳丽的眉目中,有竹枝词般的婉约。唇有些干燥,就像沙漠迷途许久,此刻才遇到了绿洲栖息。 我仰望天空。日头昏红,我推了推阿宙:“阿宙,你看!” 阿宙张开眼皮,唇角一钩:“……嗯,天狗吃月亮……”又打算继续作梦去。 我摇头:“不。……不知为什么,太阳都变色了!傻瓜,快起来。”这时,近处的柳林里起了一阵微不可闻的哨声。天空异常冷静的散着余光,有一群男人靠近了我们。 第190章 我第一反应就是抽出了阿宙缚在马背上的揽星剑,为首的男子,面对剑光,眼皮都不眨。 “来者是谁?”我大声说,也是为自己壮胆。 那群人面面相觑,似乎也不太明白我是何人。为首的人以剑支地:“小的求见五爷。” 阿宙大步流星走到我前面,用身子挡住了我:“你们意欲何为?” 首领和其余人交换了一下眼光,跪在地上大声地说:“在下奉二老爷的命,请五爷到锦官城一叙。” “二老爷?他怎知我在这里……?他去了锦官城呢,难道是一年一度的花会,终于引的他有了闲心?” 首领不敢发声,只好匍匐在地。从我这角度看去,阿宙的凤眼里有一分恶作剧的快意,就像我小时候哥哥们点燃爆竹前的表情。但阿宙的眼中那种兴奋,要更深,更像个谜。 阿宙轻轻笑了声:“大哥可没有叫我听二哥的。我要是不去,你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是吧?”他的口气,颇为轻蔑,似乎是与其二哥并不融洽。 首领嘴几乎贴上草地:“不敢。” 阿宙眸子晶莹含笑:“不过……我是会去的。二哥一个人,多没趣味啊。” 阿宙退后几步,把我的手压在他的手上。用不容置疑的严肃低声说:“小虾,你不用跟我去。骑上我的玉飞龙,到青城山口,会有我的人来接应你。” 天色渐黑,不象日食。但此景不祥,不宜出行。我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我也去!” 锦官城,我慕名已久。我回到青城山,若没有上官陪伴,也是孤寂。没有玉飞龙,我此刻走不脱。可我坐上玉飞龙离开,就永远欠了阿宙一个人情。跟他去,又能拿我们如何? 阿宙握紧我的腕骨,捉摸不定。他不再说话,扶我上马。 有个人见他也要上马,就殷勤过来扶住马头,玉飞龙怒嘶一声。我的眼前只金风一道。 阿宙已经用剑壳狠狠地抽了下去:“谁允许你动我的马?” 那人头上流血,若寒蝉般。首领忙喝退手下,向阿宙请罪。阿宙摇一下手,催动白马,将我圈在身前。在如昏暗一般的白昼下,向前方而去。 -―――――――――――――――――――――――――――――――― 都说是花重锦官城,可我的眼里,就是黄昏下的萧瑟土墙。因白天天象异常,城里行人稀少,分外安静。初生的月亮像个杏黄的大柑橘,孤零零的挂在土墙的边上,没有依傍。 重花,因城里一重雾气,都看不分明。阿宙才入城,就有精悍的士兵前来迎接。 到了一座堂皇的府邸,门前魁梧青年正在等待。青年玉带金冠,本是相貌极好,但眉间不脱俗气,未蓄须的唇又因为过薄,就像一个刀口。 “小五,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你入蜀几个月,可想哥哥不想?”这青年是阿宙的哥哥? 阿宙笑得很响,全没有心机的样子。 阿宙的哥哥只扫了我一眼,眸子光似要攫取人:“这位是……?”我的脸上已蒙了丝帕。因他看人不善,我也索性冷冷的扫视他几遍。 阿宙不慌不忙:“我未来的夫人……哥哥。”我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 他二哥眼睛大了一圈:“夫人?” “不可以吗?” 他二哥笑起来,不太自然,他拍着阿宙的大腿:“真有你的。不过到了这里既为寻欢,大家都不捅破窗户纸了。来人,将五爷的马牵进去。” 阿宙亲自将我扶下来:“二哥看弟弟像开玩笑?” 他的二哥笑着摇头,与他耳语一阵,阿宙也低声回答了些。 “这四川是穷乡僻壤,好在锦官城不负花名,来来,跟我一起去宴席,一醉方休。至于这位……既然五弟不舍得她抛头露脸。……雪柔……你领着她去歇息的屋子。” 一个女子轻移莲步走出,高髻环佩,却是我早晨所见的黄衣女子。我吃了一惊,用手挡好了面幕,就跟着她走进深宅大院。我不出一声,只留心着马厩,伙房,守卫的所在。这所宅院内外,守卫森严。 阿宙的二哥到底是谁?难道是此城的太守?难道是蜀州的刺史? 等到了房门,女子开口道:“你是五爷的夫人?”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如何回答?我保持沉默,只解下面幕,一笑。她肯定是记起我们的一面之缘。 她环视左右,终于没有说什么。这所大院有些蹊跷,这女子也并非常人。 她要走,我却喊住了她:“姐姐,妹妹我也是天涯沦落人。我只请问一事,从此处到马厩,有没有捷径?” ―――――――――――――――――――――――――――――― 半个时辰以后,我从马厩混到了大厅的附近。虽然厅堂多守卫,但对于女子,他们都不太注意。我早已在房内梳好了最平常的丫髻,又顺手牵羊,从屋内拿了一个银唾壶。混在一群低眉顺目的侍女里,在庭院附近走来走去,把地形看得熟悉了。 大厅内点着高烛,杯盏交错,轻歌曼舞。阿宙哥哥拥着那名叫雪柔的美人。阿宙则心不在焉的喝酒,眼神清明的很。 夜已深。我冷不防回头,一轮月光,越肩而过。 宾主大半都醉了。有个管斟酒的小士卒走了出来,我叫住他:“小弟,你轻轻进去,请一声五爷。五爷夫人,在房内不太舒服……”我在他袖口里放了一块碎银。 他应了。不久,阿宙出来,往安顿我的后房走来。大堂之内,醉醺醺的喝彩声妻,舞姬的盘中舞已然结束。那雪柔翩然离席,开始击鼓。青山白雨,鼓点铿锵,而她面不改色。 “阿宙,阿宙。”我拉了他绕到一棵树后。 他并不吃惊:“我就知道你搞鬼……”鼓声压过一切,我的心猛跳。 我劝:“我们还是走吧……阿宙,这里一切都不妙啊。” 阿宙的剑眉上峰扬起,他刚要张口。 鼓点忽停,一根弦被崩断了。阿宙的眸子划过丝惊。 大厅内乱作一团,有人嘶喊,有人惨呼,遥遥中,雪柔冲出屋子,将一团东西向外一抛,大声叫到:“此城已被围,所有人等,只须降我,便可免一死。”黄裙飘展,她剑上滴血。 马上就起了一阵厮杀声,随着后屋前屋的兵士冲入,一片刀光剑影。我不等阿宙回答,拉着他跑。到了角门,我将四根手指放进嘴里一个呼啸,玉飞龙从大街上飞奔而来。它背上,有阿宙的宝剑,还有我的竹囊。 阿宙也不再废话,同我就上了马。大街沉寂,没有一个行人,就像一座死城。 从城的西北角,起了一阵冲天的火光。城门四角都有喊杀声。流星般的箭矢大量飞进来,白茫茫的就像冰雹。 那个雪柔抛出去的东西,应该就是阿宙二哥的人头。他们是不是要一网打尽,阿宙也是漏网之鱼?一切来的太快,我的手都在颤抖,毕竟这是第一次亲历战场。阿宙把我带到城楼附近的一个黑暗胡同里,示意我不要惊慌。他深皱眉,相当镇定。我们在玉飞龙背上等了长段的时间。呐喊声,号角声,渐渐的微弱下去。我探头出去,却好像被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越过山谷,穿过旷野,我们不停的跑,亘古周行的宇宙里,唯有我和他。 雷霆作吼,山雨欲来。阿宙的重量突然就压倒我的背脊上,我驾驭着马:“阿宙?阿宙?” 没有回音。我一惊,停下了马。阿宙一动不动的靠着我。我跳下玉飞龙,将阿宙的身子拽下来。他在我的怀里,满身是血,睫毛如同冰封。我的心跳都凝固了。 “阿宙……?”我的呼喊带着泣音。原来到头来,还是只剩下我了。 浓黑的夜里,阿宙噗嗤一笑,张开眼睛:“小虾。” 我气急,他抓住我的双手,把我拥抱起来:“小傻瓜,我怎么会死呢?咱们逃出来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我们在一棵树下,名利生死与魑魅魍魉都不见了,唯有树影。雨点,一滴滴落在我的脸上,就像一个筛子,把荒凉和痛楚都带走,只留下青春和希望。 阿宙脸上还染着血迹。他伸出舌头,轻轻点了一下我的唇。 方才还是黑夜,此刻已近黎明。 我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挣开他走到雨里,捧着雨水冲洗了脸,阿宙也跟着来。他眯缝着眼睛:“不妙,雨越来越大,我们只能暂歇一歇。” 大雨滂沱,鞭挞着山岭,阿宙带着我往前走,不时用剑扫开荆棘。我们好像陷入了一片林子,虽然不辩方向,但雨水冲刷下,这林子里有一股特殊的芳香。 玉飞龙本被我牵着,攸的离开我,我在雨柱里追它,跟着它走到一个岩洞。 “阿宙快来!”岩洞里有我的回音,黑鸦鸦让人透不过气,阿宙闻声而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他高兴的拍拍玉飞龙:“行,居然找到这地方。” 我全身都和散了架子一般,往地上一坐,阿宙举着火折子凑近我,也吐了一口气。 “刚才真险。”我回过神来就问:“阿宙,你说为什么蓝羽军的那个人要放我们走?他那一箭,是不是射错了?你还记得我们相遇的时候,你因为偷了揽星剑被追,但是毫无原因,他们都撤退了……怪不怪?”我想起月下那个戴面具人的剪影,如梦似幻。还有一分可怕—似曾相识。 阿宙眼睛里映着火苗,他只摇摇头,不知是不能说,还是茫然。他安静的盯着我,眸子却穿透了我,看透雨幕,直到远方。雨把火的光芒传递开,原来我们所在的地方,被一大片桑树包围着。因为雨大,桑树根都*的,紫红色的桑椹在雨中摇曳而落。 “他死了。”阿宙只说了三个字。我端详他,他放下火折,背对我望着岩壁。 我正想如何劝慰他几句,阿宙没有掩饰的少年清亮声音一字一句的传来,和着雨点,在岩洞里回响:“他必须死。他注定要死的。我以前从未觉得可惜。而今看到桑树,想起他身上流着我父亲的血,我也不开心起来。我去锦官城,是为他所逼,可天知道我并不想目睹他死的。” 第191章 我们都是一夜未眠,此刻都觉得疲劳,就在雨声里睡着了。 我在梦里,也是不安稳的,隐约梦见阿宙在和别人说话。 我侧脸,没有了阿宙的手臂。我不翻身,对话陆续的传进岩洞。 “您本不该出现在锦官城的……太危险了,主人对此……要不是您沿路留下标记,小的也难找到您……”有个男子的声音,我不熟悉的。 阿宙答道:“已做了,又怎样?我也出来了。你们不找我,我难道就不来?……一切还是按计划行事……” “是。众人不明所以,小的都命他们在桑林外的山口处等您命令……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定要敬她,和对我一样。” “遵命。” 我坐起来,一会儿,阿宙走了进来:“夏初,我们上马吧。我把这次事情办好了,我们俩就更顺利了。” 我还是疲乏,点了点头。我知道这点头的意义。但我不能反悔。 我们上了马,出了谷口,雨倒小了,但山里的水流比往常湍急多了。 玉飞龙徐徐而行,全没有昨夜的奔命。 一匹马跟上我们,马上校尉打扮的人默默无言。 几十匹马围上来,他们齐刷刷行礼,似乎有人称呼道:“殿下……” 阿宙?他们叫他殿下……我是听错了? 阿宙在平原上忽然加速,我恍惚间,看到一批批的骑兵跟了上来,阿宙依然和我当先一骑。 最后,一望无际的白色军营,和着绣龙的军旗越入眼帘。 一个人喊:“赵王殿下来了!” “赵王殿下来了!”几十个,几百个人接着响应。 我惊愕的看了一眼阿宙,他傲然的在马背上,凤眼里有着高贵不可侵犯之气。 成千上万的声音欢呼起来:“赵王来了!赵王来了……” 雨水没有带来洪流,但是此刻对我不啻山洪爆发。 我的脑海里,各个片断连成一片,赵王!两个字刺的我疼。 北帝四个弟弟,二弟晋王廷宇,后面依次是赵王元君宙,魏王元殊定,燕王元旭宗。 赵王,燕王,魏王,北海公主,全都是北朝先帝最后的宠妃杨夫人所生。他们,与北帝和晋王年 同样是初夏时光,同样是巴蜀山地,同样是王师大帐,同样是主帅幕后。 我却如坐针毡。因为那个主帅,并非我的父皇,而是北帝之弟。 女人,对谁是父亲,无从选择。对谁是男人,却可以选择。 我母亲曾说:人最难从一而终。夏初不改初衷,只要自由。 况且,阿宙既然是元君宙,除非他肯放弃所有,不然我如何能作为弟媳,出现在皇帝元天寰的面前?与他的相遇,不过是又一场劫。 “太尉惨死,蓝羽贼猖狂,此耻不消,我等如何回京面圣……?”一个年轻的将领大声地说。 阿宙倒是沉稳,他的声音有种王者尊严:“太尉已死,诸位已然不能效忠于他。本王既然与他是手足,又领兵五万,本乃皇上派来增援大军的。危机如此,本王当仁不让,要与蓝羽军决一死战。是否耻于见皇上?那要看后面的日子诸位如何行事。皇上向来明辨忠奸,宽宏大量。此刻起,请莫要说孝忠本王的话了,亲王也不过是皇上马前卒而已。我军只独尊皇上一人,灭蓝羽,定四川,是为了雪太尉之死耻,更是为了皇上的天下大计。” 元君宙与将领们的对话一句句传进我的耳朵,我思前想后,脑子里格外清醒。 我既然下定决心要逃走的,哪里还容许自己糊涂? 听着听着,外面的男人们一本正经。我倒是忍不住想笑,思前想后,原来如此,好厉害的一局。什么仁义道德,手足兄弟,都是冠冕堂皇的话罢了。 元廷宇身为太尉,不知收敛。他任事太早,党羽已经威胁北帝。北帝为人,岂能容他人安睡在卧榻之侧?因此他不能不除他,即便廷宇是其兄弟。元君宙被发配来四川,初看起来似乎是因为阻挡皇妹婚事触怒皇帝,实际上却是北帝安排到四川的一个备用的“帅”棋。也许阿宙自己都不太清楚。他送我到青城山那日,虬须大汉等人就是要护送他“回去”,不久后,阿宙就知道了元廷宇的必死。他来都江堰之前,去了剑门关,就是要调动关外的五万军人。他们已经在今日午间,急行军到北军大营。现与廷宇残军,被统编成一支十一万人的大军。 元廷宇被人引到锦官城吃花酒。他不但带了七千名亲兵,还安排了三万名士兵进驻锦官城外。孰能料想,美女细作,砍下了他的头颅。他的亲信谋士,将校,都被在烈焰围城之夜一网打尽。 是谁把元廷宇引到了锦官城,又是谁走漏消息给了蓝羽军?雪柔这个女子,一人之力,是否能掌控这样的局面?蓝羽军虽然拥有几位猛将,还有东方先生这般的名士。但是细思那围城之夜,蓝羽军对于元廷宇的部队防守,都了如指掌,且布军行营,又不象仓促而起。 双方的背后,还有谁? 元廷宇的死亡,带了了三条结局: 第一,蓝羽军控制了锦官城。取得了突破性的大捷。 第二,北帝借刀杀人,除了心头之患的二弟晋王,也一并杀掉了近万的晋王党羽。 他既不背负杀弟之罪,也了却了兄弟相残会引发北朝骚乱的后患。 第三,年少的赵王君宙得以崭露头角,顺利的接管了太尉军队,成了川战场的主帅。 阿宙太年轻了,纵然英气天纵,打赢了蜀之战,也不会威胁到北帝的统治。 如果上官在就好了,他一定看得比我更透。我又想起在茅屋中上官对阿宙所说的“天下策”。 上官当时说:“先平定蓝羽军,而后借机软禁元廷宇……此上策也,智。……假篮羽军灭元廷宇,弃四川。……此中策,巧。……” 这就是上官先生所谓的中策?阿宙他是打算放弃四川吗?若出师不利,对少年将军又是如何灰色的纪录。难道北帝元天寰,准备再牺牲掉这个弟弟的名誉? 阿宙曾崇拜的口吻说过,他的大哥仰望星空,英俊之态,天下无人可比。阿宙,你是不是也天真了?我的背脊骨就像爬过一条蜥蜴,丝丝的阴寒。 蓝色月光,透过缝隙照到黑暗处的我。元天寰,传说里绝美而残忍的男人……他到底是怎样的?我们在蜀国,那个男人远在长安,他以怎样的心情注视着我们?比起他的浩瀚星空,我们都是渺小得可怜的人。 我缩了肩膀,夏夜也感到冷。可是,阴影里,好像总有一双神秘的眼睛。似乎相隔万里也能看到我。一声笑,若有若无,像是风中的。我抱住身体,黑暗就像神佛无形的手掌,攥我在手心。 上官在哪里?我思念起他。上官说去解一个谜题……那是什么?有点他料到了,我果然进了樊笼。我的脑子被一阵阵的浪潮所冲刷,最后只剩下苍白的沙滩,荒凉一片。 先生这次不能来救我了。许是放弃了我。那么我只能靠自己了。 外面一阵喧哗,军人们走散了,众人议定:暂全听赵王调遣。因已急报知在长安的皇帝丧讯。先坚守阵营,随机应变,再等待皇帝旨意。 阿宙掀开幕布,走进里帐来。三个年少的马卒,跪在他脚下,为他解衣脱靴。他对我疲惫的笑笑:“这几个都是我赵王府中的从人。我已吩咐了他们,你此刻就不用遮住脸了吧。” 那些小孩对我毕恭毕敬,不敢平视。我还是蒙着脸。听到赵王那刻,我就不愿意让北军中多一人注意到我的面孔。那对我的安全,绝对没有好处。 又一个小马卒进帐,手里捧着一盘白麻布带。阿宙取了一条,那孩子跪到我面前:“夫人请。” 我顺手也拿了一条,这是为晋王服丧?我犹疑,小马卒清秀伶俐的脸迅速转向君宙。 阿宙起身过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白布,对小马卒说:“惠童,夫人不用这个。夫人还没过门,用不着给那人服丧,不吉利!” 小马卒忙点头:“是。王爷。”他对其他孩子示意,他们跟着他无声的退出。 阿宙对我又一笑:“这个小孩是我七岁时在行宫外捡来的,当时他半死不活被埋在雪里。从四岁养到如今。我身边的仆从,我最信他。可惜他是阉人……不然也是一块将才。” 惠童,是个小太监?这年龄的男孩子往往有些女音,我方才一眼倒没看出来。 阿宙捏住了我的手,帮我把面幕取下:“既然是这一家子的女主人,将来总要见下人的,你怕什么呢?” 他的手心炙热,我回避了他的眼光:“阿宙……赵王?” “那又如何呢?”阿宙摸摸我的头发:“都说了和过去一样。我极少承诺,承诺了你,难道会变吗?你……”他的凤眼里藏了怀疑:“你……你与皇族有仇?变得讨厌我了?” 我摇头,怎么答他呢。他的眼睛就像一朵澄明而渴爱的花,就是满天雨落下都盛不满。 我扶了额头轻叹:“你是亲王,我是家都没有的流浪儿,实在不般配。” 阿宙的怀疑散去了。他挺直腰板,亲昵地拢了下我的头发:“傻小虾。” 我转开头,又听到了桑树林里的雨声。他拍拍我:“睡了,睡了,明天那小贼定然前来挑战,我还要给他点颜色瞧呢。” “小贼?你说昨夜蓝眼睛的小将?他是谁?” “嗯,是赵显。他母亲是西域人。他本是泸州市井儿。前些年加入了蓝羽军,现受到了他们的军师重用,更得意了。他那把刀,那匹马,都是特别给他配的,刀叫水沉刀,与我的揽星可一比锋芒。当然我可看不上,只有粗人才喜欢耍大刀。红马叫啸寒枫,也是不如玉飞龙的……哼,不过山中无虎,猴子也当起大王来了。”阿宙言下,倒有几分妒意。 不过我觉得那有双蓝黑眸子的小将也不粗苯,身手倒是矫捷漂亮的很。因漂亮,也不像猴。 我躺在阿宙的身边不吭声,他倒头就睡。我轻唤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我蹑手蹑脚起来,直走到大帐口。瘦小的黑影跪在帐帘口,低声叫我:“夫人您有什么 第192章 他垂下眼帘,用更低的声音说:“夫人……王爷劳顿已极,若醒来不见了夫人,会怪罪小的们。此处虽为军营,也是机关重重,还怕有鲁莽军士冒犯了夫人,那小的们就不敢活了。若夫人定要出去,小的入内去禀告王爷,然后叫上几个亲兵,陪同您出去,可好?” 我思量片刻,对他一笑:“不用了。”他以头触地:“是。谢夫人。” 我又一笑:“我不出去了,但还是睡不着,在外帐点灯看书,王爷总不会怪你了?” 他还是匍匐在地上:“是。这就照办。” 灯亮了。我手里拿一本阿宙的爱书《左传》,却半个字也不入眼。 看来我要出去也是难了。首先考虑最实际的问题,我还有多少钱呢? 上官离开的时候,原在我袖袋里放着些铜钱,我一路到都江堰,也够用了。 值钱的,唯有锦囊内的珍珠,我溜了一眼惠童,孩子似乎在瞌睡,反正闭着眼呢。 我背过他,把锦囊从怀里掏了出来,灯下,圆珠里竟夹有一小张青色纸条。 我呼吸都加快了,缓缓的展开,蝇头小楷写着:“汝赴约后第六日,吾在宝瓶口畔之普光寺候君。若汝不来,请人报一平安即可。若不见人见信,则吾定不心安。上官字。” 青凤先生,这个上官轶,真是捉摸不透。他料定我此时就需要珍珠了,他也想必早知道了阿宙的身份。我的指尖都在抖,圆润的珍珠,发出纯白的光晕。 他说会在那里等我。想到他的面影,我握紧了锦囊,算起来还有四天,我见机行事才好。 我吹灭了灯,咳嗽了一声,算对那个小鬼精灵告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装睡! ------------------------------------------------------------------------------ 阿宙没有料错,黎明才来。鼓声大作,蓝羽军就有将前来挑战。 我跟着阿宙到了营垒之上。谷口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军队。 青山翠谷间,红马欢实,上坐少年,英姿飒爽,坦坦荡荡。 他面色晒得黝黑,明亮蓝眸在光线下泛着靛青。就是赵显。 军士们个个插着染色的蓝羽,唯独他在发髻里别了一根孔雀毛。他的坐骑“啸寒枫”的脖子上,还别着一朵大红的蜀葵花。 他舞着水沉刀,引着马原地转腾。蓝羽军们随着他的叫嚣,不时爆发出大笑声。 阿宙被众星拱月,他一眼就瞧出来,举刀呐喊道:“臭小子,快下来与本将军比一比。” 君宙身旁有偏将大喝道:“赵王殿下在此,小毛贼休得无礼。” 赵显笑着摸摸还没长胡子的下巴:“原来是赵王啊。该改名叫‘逃亡’,跑得比兔子还快。” 阿宙用手压住旁边引弓欲射的偏将,也朗声笑道:“三十六计走为上。我要是你,现在就会逃。” 赵显笑起来风流样,颇有邪气,他取下马颈上的蜀葵,向我们扬扬:“我不逃。我不但要生擒你,还要把花送给你的小美人。” 我把已经遮住脸的面幕拉得更紧。阿宙瞅了一眼我,对赵显喊话道:“美人如花隔云端。我龙种尚高攀不上,你这个草种,恐怕是只能望之兴叹了。” 赵显也不生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美人美人,还是跟着我好。跟着他,以后他小老婆一大堆愁死你。跟着我,草窟里只有你一只金凤,压寨夫人也就你一个。” 他说得痛快淋漓,我嘴角也不禁动了一下,还好周围的人 阿宙守了四天。每天除了翻看左传,就是和我一起消磨在营帐中。 所谓消磨,大半都是我睡着,他对我说话。 他相貌出挑的俊美,若不点灯时,声音总是清亮规矩,像个单纯的男孩儿。 我听他讲长乐宫的花桥,听他讲太极宫的云台。他的两个弟弟,还有照顾他长大的罗夫人。 “大哥后宫主位空缺。派罗夫人来掌管宫中之事。她原是大哥的奶娘,后来大哥继位,就封她为先皇夫人,实际上不过一个尊号。我长到四岁,大哥就把我接到他身边亲自教养。罗夫人便来照顾我了。她一定会喜欢你的,小虾。真想让她看看我选上的人哪!”阿宙越说越高兴。 我脸贴着虎皮咬着手背,对于就要分离的人,越多纠缠,都是残忍,我不能那么做。 阿宙以为我睡着了,将他的衣裳盖在我身上,我不动。他蹲身,原来帮我在脱靴。这几天在军营里,都有小侍从们为他脱靴,此刻他却…… 我唔了一声:“阿宙,明天你是不是会攻击敌军?” 他一震:“你猜到?”我嗯了一声。他放好我的靴子,坐到我身旁,胸有成竹的告诉我:“蓝羽军在锦官城得手,彼挟盛气而来,势如破竹,我晾他们三日,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军心已松,盛气已衰。而我军遇败,怒火中烧,被关住三日,则势必冲天。赵显虽强将,但是我未必会输给他。” 我点点头:“阿宙,你定要小心。” “等我得胜回来,一定带你去摘后山的荼靡花。”阿宙解开我的发辫:“你歇息。我还要与几个心腹将官商议些事。” 他就要出去,我心中翻腾,一句话直冲出喉舌:“阿宙!你上次说,若我跟人走了,你也当山大王去。那么你肯为我,放弃王位,做一个逍遥百姓?” 他思考片刻,清澈的声音在夜中流淌:“我做不到。小虾,弱肉强食,我们躲到哪里去?逍遥不过是骗人而已。我要不断的变强,能完全的保护你。你若再长大一些,美人之名,必定享誉南北。我若没有足够的力量,又怎能保证你不被人所夺?” 我“嗯”了一声,不再开口。本来就知道,问也是白问,但做人呢,总是不甘心。 暗夜里篝火一堆堆,山影幢幢,好像一张延展的斗篷, 等到篝火燃尽,山鬼们舞罢,启明星闪起来,第五天终于来了。 ------------------------------------------------------------------------------ 阿宙全副甲胄,集合全体兵将,他的脸本是明媚的可以冲破一切雾霭的,但是我离得远了,总是不再看清。 他跃上战马,手持弓箭,对雅雀无声的众人说:“蓝羽军胜,则我等死。太尉之死,不过是第一步。你们失去了蜀地,不但自己魂丧异乡。你们的高堂,妻子,谁来保全?眼看夏天就来,你们难道让敌方收割了这平原上的麦子,再将你们置于死地?” “杀贼,杀贼,杀贼!”喊声惊天,每个人的脸上都只有一个字:决心。怯懦者因为怯懦,在这样的场合下也不敢流露了。 阿宙遥指着营口的高戟,上有一个蓝色的靶心:“本王带着你们出征,必将和此三箭一样!” 他年纪虽少,但此时口气,则敢一口吸尽黄河水。 擂鼓声一通通起,阿宙连发三矢,齐中靶心,三根羽毛攒在一起。众人欢呼,震耳欲聋。阿宙好像朝我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就领兵冲出大营。 惠童是跟着阿宙一起出征的。我回到帐,另外一个孩子还是伺候在我的跟前:“夫人?” 我摸了摸头:“看到王爷出战,我头疼的厉害。若能去摘些后山的荼靡花来做药引子,吃一些药,我心里就能舒坦些。” “小的这就给夫人去摘。” “不,我还是和你一起去,那后山的荼靡,除了白,还有红的,我要看看花性,若你找来的不对,也是白费力气。” 骑马到了后山,荼靡开满山坡,清芬怒放。明如朝霞的红荼靡,带着一丝谪仙般的颓唐潇洒。小士卒虽然盯着我,但也关心着战场,我递给他自己喝的葫芦。他顾着眺望山谷,喝了一口 我也驻足,隔山隔树,战鼓齐鸣,刀剑撞击,高响低鸣。荼靡花瓣伴着旋风四起,美得人凄然心惊。只听孩子说:“夫人!夫人!你看那面金色的龙旗,这样子晃动,说明王爷赢了!大队正在追击……!” 我深吸口气,背上竹囊,拨转马头,欲往北走。 “夫人,不回营吗?”谁知那孩子死死的抓住马缰绳。 我不语。他神色一滞,腿脚已发软,我不忍心。对他说:“是我方才给你喝的水,你没有大碍,过了一个时辰就能迈步了,拿上这个给他看。”我抛给他一张笺:“王爷绝不会责罚你。” 那孩子咬了咬唇:“夫人……其实你走不了的……” 我不听他说,便打马而走,地图上标明,此山向北,则通往宝瓶口。 我一直飞跑,半点休息都不给自己,可是临近了宝瓶口,我就遇到了最难对付的阻碍。 流民。我早想到过。但我没有想到,锦官城之战,造成如此多流离失所的百姓。 他们拖儿挚女,仓皇涌向南方,人群拥挤,沸沸扬扬。 我骑马与他们背道而驰,到了人群里,只能缓慢前行,每走一步,我都替马儿叫累。 道旁的大槐树下,有几名僧侣,绕着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和尚。 我看着他们,他们也看到了我。 我挤过去:“师傅们可知宝光寺?” 他们合掌:“施主所问正是贫僧等的主寺……” 话音刚落,流民中有个小小姑娘被抛在路中央:“娘,娘!……”她哇哇大哭。 我下马,将她抱在马背上:“是谁的孩子?谁的孩子?” 我叫得如此大声,而且还是女的。众流民纷纷回头瞧,一农妇从前面死命的挤回来:“小妹,你在这……”我松了一口气,望着她们母女发怔。 我恍惚的片刻,身边已经有两个壮年的男子夹住我,他们低声说:“夫人,此处不安全,请跟小的们回营。” 他们穿着黑衣,表情木然,倒像是曾经在客栈遇刺时,虬须客的手下。 “你们是谁?我不是什么夫人?” 我已经不在马上,他们左右挡住了我:“夫人,王爷有吩咐,小的们必须暗中跟随保护您。请您即刻回去。” 元君宙,居然还有这个后手?我还是失算了。 我逃不开,只好向着和尚们声嘶力竭的喊:“告诉你们寺里的一位上官先生。上官!是上官!说我不能去了。我没办法去……” 和尚中有一人出来,对我左右的人说:“这位女施主似不愿跟你们走。” 他们毫不理睬,将我一直往外带。我叫了一声:“师傅,是上官,莫忘了! 第193章 只觉得自己被人送到马上,又被人抱到另一匹马上。又是阿宙。 出乎意料,从一场鏖战中回来的他,毫无疲倦,见到我,也没有愤怒。 他清晰地说:“我胜了。赵显军败退。本来回营第一个要告诉你,因你出去玩,才等到现在。” 我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我不是去玩,我是要走。没想到还是让你的人带回来。” 阿宙的脸色本红润,此刻变得月光玉般洁白,他的凤眼微翘,眸子里萧瑟含酸:“夏初,何必如此直?” 我低头:“你爱听真话。” 他道:“听啊。但总有缘由,我对你……你若有不满怀疑,为何不当面说呢?” 当面说……?我正要开口,他止住我:“战事还在继续,我的人马尚在收拾残局。你就先在我的身边,等想好了再说。” 这一战,直打到日暮,飞了一阵薄雨,又停了。阿宙给我一辆车,让我坐在里边。满山遍野,有令人作呕的血蝇,围绕着尸体,而草间乱飞的萤火虫,也仓皇不已。 正在此时,惠童道:“王爷,从山谷那边, 上官一语,石破天惊。青凤先生,乃天下名士,但他离群索居,因此见过他的人极少。 破军而来的他,是一个比人们想象中更美丽,更年轻的少年。青春中国,便装在他青春的袖子里。怎不令人神往?可是他前来索取一位姑娘,又岂不是犯了少年赵王的忌? 黄昏之岚,起了一阵涟漪,甲胄兵器轻微撞击,却无人敢于发声,窒闷得让我心慌。 元君宙笑了一声,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说:“……原来如此。你要逃,他来追。精彩啊。” 他努力平稳气息,但究竟没有讲话老气横秋的定力。 我伸出头,喊了一声:“上官先生……?”上官本是顾绝独立,见了我眸子一亮。好像本来紧张极了,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阿宙下马朝上官去,步子不慌不忙。众人都听到他彬彬有礼道:“原来是已故中书令之子上官先生。青凤先生离乱中降临,本王理当倒履来迎,但军务在身,不便脱卸武装。冒犯之处,还请体谅。能否请先生随我进帐,吃一杯酒?”他一番话讲完,大军就齐齐发出一声叹息。 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上官也无笑容,对阿宙轻语几句,点了点头。阿宙又回顾,大声吩咐:“夜间山内有寒湿气,取本王披风来给先生。速速备酒。” 有人小跑捧上披风,阿宙又当众给上官系好,上官也不推辞,只神色间稍有惘然。他在深山茅屋呆久了,又不善交际,所以此时此刻,眼睛总是向着我的方向,倒像我是救星了。 他们俩走近了我的车,阿宙才微笑道:“先生的义妹就在车内,请先生上车。”他讲得清清楚楚,凤眼灼人。 义妹?我和上官对望一眼。上官咬了一下唇,唇色更白。直接撩起下摆,坐到我身旁,我又叫一声:“先生。”他瞧了我一眼:“你没事……就好。” “今夜肃清山内之敌,明日可向锦官城进发,本王先回营,尔等在此督战。” 众将曰:“得令。” 阿宙让我车前驾驶的军士下车,亲自赶马,他也不再与我们交谈一句,就像大营驶去。 我拉下车帘,上官的头发,都被雨露潮湿了,落在他光滑俊秀的额头上。 我掏出手帕,帮他去擦,他扶住我手:“夏初,你还是想去宝光寺的,是么?” “是。”我听着马车的轱轳声,将他的手放在我的裙摆上,他的手太冷了:“我,我不知道你还会在那里等我。” “我只说自己离开七天。我已知阿宙乃是赵王君宙。我不放弃你,但我不能束缚你,不让你去都江堰。”他说得有些痴痴的,好像说给自己听。 我靠在他身边:“先生,你去了七日,那个谜底揭开了?” 他贴着我的耳朵:“嗯,是啊。我去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但自己还不大敢相信。我算是白活了许多年……好在,现在不仅四川之局,连我过去许多疑惑都揭开了……我常年纸上谈兵,空论国策。那有什么用呢?就算士,也要一盘盘棋杀出来,才可练就的。” 他缓和过来,神情畅快。我正要问他究竟发现了什么……却见他的腰间血污一片,我惊呼一声,把手放了上去,有一股山间野香弥漫开来。 上官笑起来,秀雅如白牡丹:“别慌,你闭上眼睛,就知道原委。” 我半信半疑的闭上眼睛,上官也将什么塞到我的嘴里,甜丝丝的,深切而回味绵长。 “好吃么?是我早上给你买的新鲜樱桃,因听寺僧们说你有险,把我急煞了。方才穿越火线的时候,我都忘了,有些被压碎了吧。” 我忍不住笑起来:“先生你……” 马车停下。阿宙掀开车帘,冷冷笑了一声,全没有了众人面前的客气:“好好一位先生。骗年幼无知的丫头,旁人怎么比得了?” 他刚才在众人面前假惺惺,现在可发作了,我扭头不理,上官率先下车:“你可以来访我三次,我便不能来访你?赵王,夏初并非年幼无知,她若不愿意在你的身边,你怎可强求?” 阿宙反唇相讥:“我强求什么了?我先认识她……没想到……不说了,请您先进帐去。容我和她说一句话,如何?” 上官无语,默默看了我一眼,就进了帐子,惠童愁眉苦脸的跟了进去。 鸿声起,战争渐远,阿宙的眸子只盯着我,他扶我下车,临风望,后山的荼靡艳色犹在。 “我只问一句。夏初。”阿宙的凤目清澈如一汪山泉,中央闪着一朵初开的花,纯然之美,令人陶醉:“你选我,还是他?” 本是决定了,肯定了,毫无余地的事情,我却一时忘记了。 我想起初见的星光,悬崖的日出,连天的石竹,月夜的血腥,还有桑林的雨声。 上官是好。然而星光,日出,雨声,桑椹,莲子……都只属于这个少年,凤眼里会开花的少年。我……不断告诫自己,离开,离开,但是我自己都不能制止心底的无力感。 花瓣碎了,飘到我的眼里,我内心叹息了一声,但回答的两个字坚决而响亮:“上官。” 阿宙一愣,失望,痛苦,难过都涌到山泉里,淹没了花。他一闭眼,那汪山泉水从他的眼眶溢了出来。我忽然觉得自己犯罪了,但人不能后悔,这就是我的选择:上官。 阿宙又笑了一声:“好。好……好!”他连说三声,用手使劲擦了下眼:“好,我就放你跟他走!” ---------------------------------------------------------------- 没想到他这样松口,我低头,飞快的抹了眼角。 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况阿宙和上官,上官酒量极大,他喝一杯,阿宙喝两杯,我低着头,却躲不开惠童那孩子气愤的目光。 阿宙忽一沉杯子:“喝够了,先生这就带着她走吧!” 上官审视他:“谢谢。” 阿宙脸色烧红了,眼圈都红:“不要谢,你谢她,她要选你!” 我只好站起来:“谢王爷,我们这就告辞。” “等等……”阿宙也站起来,身子有些摇晃:“惠童,取两匹好马,给先生和夏姑娘。” 惠童向来乖顺,此时白了我和上官一眼,嘟囔道:“什么先生?夺我家的夫人。她本来已经是夫人,怎么成了姑娘?” 阿宙眼睛一瞪:“你……?” 惠童直走出去:“谁爱给谁给他们,小的不管。”帐外还有其他侍从,倒是飞奔去了。 上官道:“王爷,这次承情,我们能离开战场……” 阿宙气汹汹的说:“我都说让你们走了!你还要怎样……你,你们……”他说不下去,也许有些醉了,我犹豫的走向上官,上官只幽幽道:“王爷,我上官从不欠人情。你此刻并无所求,但是,将来有一天若你真要打一硬仗,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我不禁说:“此刻的四川,难道不是一场硬仗?” 上官直视阿宙,不知道有何深意,阿宙脸色发白:“……你已经知道了?” 上官柔和的声音有丝冷漠:“不错。我不会泄漏的。四川不算硬仗。但将来王爷你总有困顿之时。我上次与你说的上中下三策,如今看来倒是空谈。这几天我也想通了,没有什么定策,只有审时度势,不断变化,才能不败……” 我呀了一声,他与阿宙所说,我倒是如坠雾里。四川仗好打?国策成空谈?说来说去,上官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阿宙傲然的笑:“我不需要你援手。你也知道了,你的上策并不是最上策。天外有天,上中之上策的人已存,我何劳先生您?” 上官摇头:“上中之上人,你只能被他驱使。我虽如今落于下风,但将来你可驱使的,只有我和我以下之人。话中三味,王爷等几年长大才会明白。”他说完就拉着我出帐。 阿宙没有反应。我忍不住回了几次头,可是终于远了,阿宙将帅帐的火都熄灭了。 一匹战马从我的身边闪电般飞过,似乎是紧急军情报知赵王。我看了一眼上官,再不多想。 我和先生骑马前行,我许是累了,有些无精打采,上官也疲倦,他带着我走了几个时辰的山路,直到月高,才进入了一个峡谷。因为路间陡峭,我就跟着他牵马走。 只听河水奔流,暗夜中也汹涌。 “先生,我们这是去哪里?”我问,他答:“我们一径出川,先去北境腹地一清静处避避。等川战平息,我们再另作打算。你身上残毒,我还是打算让名医朋友看一看……你……累了?” 我连忙笑着摇头,精神却不能集中。 他跟我又走了一段,忽然唤我:“夏初啊……”我应了,他却不说。猛走几步,月下他的瞳仁放大了:“不好……夏初……你跟我来。” 我心里着急,但什么也不问,就跟着上官牵马到河边一棵巨大而形状奇特的大树下。 奔流声哗哗,上官与我站在及膝的水中,是发生什么变数了?一定是。 果然,不多久,就听见山路上起了许多奇怪的声响。秃鹫的翅膀遮住了月亮,树杈的刺钩住了我的裙子,上官握了我的手,他的眼睛犀利万分。 第194章 路高于流水。我从大树缝隙里仰望,只见军人们的靴子一双双飞快的移动,好像靴子有灵。我吸了一口气,依然无法遏制自己内心深处的战栗。我望了一眼上官,他的单衣随着河水漂浮起来。被流水打碎的星星,围绕他修长的双腿转圈子。 看来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听闻锦官城战后,蓝羽军领袖何魁真,迅速的进入此城。蓝羽军相当大一 这时候,我看到上官翕动了一下嘴角,好像在苦笑。他的眸子亮晶晶的渗着寒意,他摇摇头。 仿佛是叫我不用担心他。我怎么能不担心?我压住马头,着急的就像滚水里的蚂蚁。 我倒是不再怕军队会发现我们了,我只是恨自己的束手无策。上官捉住我的手,在奔流声和行军声中。他握着我的手心,一会儿放开,一会儿又握住,似乎是有节奏的。 上官不会游水,我若松开树枝,他也不能和我一起脱险。但我们身边两匹军马,好像也不能伪装成没有关系的平民…… 步兵之后,是一匹匹的战马,马掌激起的尘土,扑到我的鼻孔里,我忍不住打喷嚏,忙捂住嘴。漫山遍野,从接近月亮的山丘的顶线,到山崖中间古栈道上,再到我们肩上的山路,全部是人,马,还有辎重与伪装过了的战车。我就像个井底之蛙,坐观天兵天将。 上官又捏了我的手一下,我转头,他的口型好像在说:“快了,就快了。” 他说快,我觉得慢。熬了一辈子那么长,行军者终于远去,我松了口气。 “好险。”我的声音被奔流掩护了。上官一下子跌在水里,我情急之下,去拉他,他的身体却非常的重,我也被带到水里。 “先生,腿疼么?难受吗?好了好了,他们走了,我们上岸去。” 他似没有反应,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到路上。夜色黑极了。 上官的脸,美得令人窒息,却死气沉沉。 我拍拍他的脸:“先生!先生?” 他的腿在痉挛,牙齿打颤,但对我却没有反应。 几声马嘶,我跳起来,那两匹脱缰的马显然受惊,顺着流水奔去。我追了一段,使劲的吹哨,但眼看就隐没在夜色里。我沮丧的骂了一声,只好跑回上官的身边。 他用手指掐着地上的草和泥,好像疼痛到了极点,口里喃喃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 我把他的头抱着怀里:“先生,先生?我在……我在……”我就要哭了,但不是哭的时候。上官的腿疾,遇寒则发,今天他孤身来找我,其中经历了多少?可能连肚子都没有吃饱。我后悔极了:何必争那口气?我本该让先生在阿宙的军帐内吃饱了,休息到天亮再告辞的。可是……上官这样骄傲,怎么肯寄人篱下,哪怕一夜? 我附耳对上官道:“先生,有我在呢……”上官救过我,我也能救他。 他已经无法行走了,若让他这样疼下去,我可受不了。我从背后的竹囊里取出一个安神催眠的丸药,扒开他的牙齿,让他吃下去。月光下,我告诉自己:别急,别急……默念了数遍。 我先把上官的外衣脱下来,再脱下我自己的。他的裤子也湿透了,我将他的裤管拉到膝盖以上。又解开自己的内衣,把他冰凉的腿塞到了我的怀里,只有这样,才能稍微让他暖和起来。他的脚在发抖,在我怀里的洁白如玉的腿,就像无辜的动物。他似挣扎了几下,我使劲按住才不动了。此刻月光下的青凤先生,就只是一个孤单的男孩子而已。我闭上眼睛,替他难过。 我压根感觉不到害羞,用胳膊抱住他的膝盖,团得更紧。胸膛贴着他的骨头,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我轻轻说:“先生,马上就会暖起来了。我一定能把你带出谷。” 他的睫毛上沾满了泪,悄无声息。 好像催眠的药丸起了效力,他的颤抖和痉挛都平静下来。 我坐了约半个时辰,才放开他的腿。我从竹囊里取出一件衣服,用匕首刨开,给他的两条腿上包裹好。现在没有了马……上官个儿高,我背不动他,若扶着他,也根本迈不开步……但若在山谷滞留,若军人们再来,岂不是坐以待毙。 我寻思了半天,瞥到了对岸上的芦苇草,心里一亮堂。 我将上官和我的外衣,用撕碎的布条,扎成了一条舟的形状。在里面堆了一些山间的植物,又铺上了两层割来的芦苇草。才把上官拖到了那条“草船”上。 上官睫毛上的泪珠不时渗出来。我喘息着给他抹去眼泪。 我上气不接下气,拖着他走的话,人会震动,可不能让他从“草船”上摔下来。但是手里的布条,太细碎,太短了,若连在一起,使劲拖会断的。怎么办……我的发遮住眼。 我心神一动,忙解开头发,我的头发浓密而长。前几日在大帐内,阿宙以为我睡着的时候常常偷偷的摸……哎,想到他做什么?我毫不犹豫,用匕首割下了内里的一层长发。 头发倒是有韧性。我把上官缚在“舟”上。且发丝滑,就不会勒疼了他。 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有一颗明亮的星星,从东方升起。 我对星星瞧了许久,才鼓起力量,拖着布绳和上官,开始往前走。 我每走一步,都累。随着时间,我的脚尖,像在刀山上走。我停下来,想起曾在川江边上看过的船工。摸摸路还平,就脱下了鞋,赤脚继续走。 光了脚要容易些,我眼睛只盯着东边的那颗星,自己的喘气越来越大,还有上官的呼吸。 上官的呼吸?我惊呼一声,他还在呼吸么? 我俯身,他的气息微弱,我又拍拍他的脸,厉声道:“先生?上官……算什么?你不许死……你要是敢死,夏初就是砸碎鬼门关的门,也要把你抢回来。” 等了一会儿,他似答应了一声。 我稍微放心,决心要快点。但我还未成年,一晚上的折腾,我又怎能多出几分力气? 忽然,从我的背后又起了马蹄声,我的心到了嗓子眼。 他们又回来了?我四顾,毫无躲藏处,一边是河水,一边是山壁。 我张开手臂,挡住了上官,挡住了路。长头发随着风,在我的脑后全飘起来。 一阵急刹。数十骑上的男人,都望着我。 我对他们喊道:“要杀就杀我,莫伤我家先生!上官青凤,乃天之厚赐,杀之不祥。谁若杀他,永世不得超生。” 那些男人哑巴一样,没有回答。随着轻轻一声,他们全让开路,有一匹马朝我来。 马上之人,身姿笔挺,穿着玄色布衣,可是脸上却蒙着一个使人惊恐的铜面具。 我见过他,他就是围城之夜,那在月亮之下的神射手,苍狼星所照耀的男子。 而且,此人还让我有一丝熟悉。 他打量我,跳下马来,急步到了上官的身边。 “上官?”他唤了一声,我狐疑的瞪着他。 那人却道:“夏初,是我。” 我惊喜交加,我听出来了,我早就应该想到……是他,是他。 我情不自禁的用手去拉那个面具,他的大手却比我快一步,先取了下来。 狰狞的面具后,是一张无瑕的俊脸。多一笔太多,少一笔太少。 他的眼睛里有孩童般清浅的水雾,美丽得可以溺下城池。 七月的火红睡莲,在青年沉着的面孔下,灿烂开放。 我扑到他宽阔的肩膀上,泪水才滚下来:“东方先生,是你!我快走不动了……你快救救我家先生吧。” 东方琪像哄小孩一样拍了几下我的背。 他望了下天边的那颗星,缓缓道:“战事莫测,我也辗转不寐。先跟我回蓝军大营吧。” 我只能答应。虽然才出北军大营的龙潭,再入篮羽军大营的虎穴。 =========================================== 霜风洗过山头玉轮,蓝羽军的主营帐就设在山顶之上。山下有老兵吹起了陶郧,声似呜咽。 都一天了,上官还在昏睡。我掀开帘子,抬头看天空,叹道:“星星都不见了。” 东方只顾给上官的腿上涂抹草药,随口说:“有。都等在云里让你找。” 我张大眼睛,果然找寻到一颗,又是一颗。本来就是一星独舞,不久满天都是群星歌唱。 “东方先生,我家先生的腿真没事情吗?”我蹲在东方的身旁问。 东方身材和上官一般高,但要魁伟的多,他冷静的点点头:“调养数月,就可无恙。” 我小心的用手指摸了摸上官的腿:“东方先生?我来抹吧!外头还有军务等你呢。” 他瞧了我一眼,摇头:“你力气不够,这里使劲几分,都要学的……” 我嗯了一声,在烛火下望着东方先生的脸:“你和上官都是在元石先生那里学的医术?” “家师除了天文,地理,兵书,就是教医道了。我这点不如上官。” 我轻轻说:“上官先生说他最推崇先生你,你什么都比他强。” 东方先生貌似严酷,但此刻他略一抿嘴,脸颊边笑涡乍现,比所有的画中人都要好看。 我想了想,又轻轻说:“东方先生……前些日子围城的时候,多谢你出手救我。隔了老远,我又那般狼狈,你怎么就认出了是我呢?” 他眼神清明,好像没有听见。我等了一会儿,他才问:“白马少年,而今何处?你不是跟着上官的,又如何在他的马上?” 我捻着裙摆,将松散的发辫束好,答道:“他……算是北帝的部下,现大概在忙着攻城吧。我跟他……偶然遇到的。后来我又遇到上官先生,就跟着先生走了……” 东方缓缓用盆里的水擦干手,又把上官的腿放在被子里:“北帝?指元天寰?我遇到你,就觉着你的四川口音怪。夏初,你是从江南来的对吗?” 我一慌,阿宙从未问过我的家乡,上官也总是帮我回避,偏偏这个玄鹏先生问起来了。 在比自己高明的人面前,最好不要说假话,我顾左右而言他:“人人都说北帝残忍,……他确实可怕。” 东方俊眉一挑,正要说话,却听外面一阵混乱。有个女子挥鞭向牵住马头的壮汉。那壮汉是东方先生贴身的兵丁之一,被鞭子抽打,却巍然不动,避也不避。 第195章 东方大步走向女子,明亮的眼盯着她,眼珠动也不动。女子一低头,他已经夺下她的金鞭。 他默然的转身,朝我走来。我足下移了几步,女子的脸被我看清了,原来是当夜锦官城内手刃元廷宇的雪柔姑娘。她俊美而憔悴的脸蛋上,满是泪痕。 “东方……你给我站住!”雪柔嘶声喊道,东方依然前行,脸色毫无变化。 雪柔朝他追过来,她一身戎装,活像只山岭。我正想闪进帐里,雪柔先看到了我。 她拉住东方的衣袖:“东方……!这个小姑娘怎么在你这里?” 东方没有回答,雪柔抓他更紧:“东方,这丫头是北朝元君宙的人。你怎可让她在我军的秘密营地里?元君宙一个小小子,居然大败赵显,还轻易破了你和何魁真的阵法,是不是这个丫头当了你身边的细作?” 东方声音清冷,色如冰雪:“夏初,你是元君宙的人?” 我摇摇头。 东方偏头对雪柔说:“她不是。” 雪柔的眼里满是伤感和绝望,再盯我一眼,也不凶狠了。 东方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她反而抓得更紧。东方水雾的眸子里,起了一种无邪而迷人的光芒,他哑然道:“雪柔,你知道这是秘密营地,就不该来。北军跟着你,就可以找到这里。” 雪柔的眼眶里落下两颗晶莹的泪:“我不管。我只想见见你……你是知道的……我明天就要离开四川,去湘洲见刺史王绍了。” 东方点头。 雪柔又道:“何魁真一直与王绍有秘密往来。现轮到了把我做交易。我是女人,怎么一直如飘萍,被人送来送去?东方你真无动于衷吗?我是风尘出身,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但我想能一直远远的望着你……难道你一点不知道吗?” 东方不语。 我隐身到帐内。上官轻轻的呻吟一声,眼皮一动。我用手摸了摸他额头,他未醒。我又听东方的话声,他说得极慢,一字字都似乎经过深思熟虑:“雪柔,我知你的情谊。但我从始至终,从未对你有过任何的想法。那和你的出身毫无关系。何魁真送你去湘洲,跟我商量过。王绍出于琅玡王氏,号称儒将。跟着他,总比你如浮舟漂泊要好。锦官城看似固若金汤,但未必能保你安全。还有……”东方的声音放低了,听不清楚。 雪柔恸哭。我的面前浮现她那绝世风华,也颇为惋惜。女子,还是从一而终,才幸福。但不贞,正如其美丽,都是命。我低头贪看上官如白瓷般光细的脸颊,还有他俊秀的鼻子,温润的唇。突然觉得,坐在这人的身边,哪怕他的腿一辈子都不能好,我也是幸运的。 上官忽然咳了一声,张开了眼睛。他茫然四顾,见到我,目光春风化雨:“夏初。” 我凑近他:“先生……” 他肩膀一耸:“谁在哭?” “是一个蓝羽军的女将。她在东方先生面前哭呢。先生你昨夜发疾,是东方先生救了我们……” 上官的面孔变得严肃了。他的手指摸索着什么,我仔细端详,他只是用指甲抠着被子。半晌,等雪柔的哭声低了,上官才吐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自己做梦……既然来了这里,也好。” 紧接着,东方从外面迈了进来,他脸色毅然,袖子断了。难道他为了离开雪柔,割断了自己的袖管?我竖起耳朵,帐篷外居然没有任何声息了。 上官注视着东方,东方倒是坦然:“醒了?” 上官的鼻翼微微一抽,对我道:“夏初,你暂且出去一下。我有话跟我师兄说。” 东方的眉峰不易察觉的动了动,潇洒坐到上官的身边,上官旋即握住了他的手。 我走到了外面,不知他们在里面商量些什么。风刮过来,似乎上官絮语不断,而东方只回答只言片语……雪柔已经走了?我百无聊赖,就听到一声压抑的抽泣。 我忙向帐子跑去,从一条缝隙里窥视。上官全身都在颤抖,他好像拼命忍住不想哭,但玉山将崩,颓势不可阻挡。他还是孩子一样痛快地哭了起来。东方的神色并不吃惊,他把上官的肩头包在胳膊里面,用手掌揉揉上官的发髻,半晌才说:“傻孩子……那又如何?我……你啊……” 东方的眸光一转,我侧过脸,不想进去,免得上官知道我看到他哭。 本来,上官对我就像云朵上的仙人一般,但最近两日,我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可亲。 我正琢磨呢,东方经过我身旁,淡淡扫我一眼,未再开口。 我溜到帐外,试探了一声:“先生……?” 上官“呜”了一声,我靠近他,他却将被子都拉到了脸上,只有远山似秀长的眉还看得见。我心里好笑,是为了怕我看到他红肿的眼睛?上官啊上官…… 我背对他,咳嗽一声:“先生……别闷坏了,夏初闭着眼睛呢。” 我真的蒙起眼睛来,上官唤我:“夏初……”我盲人摸象一般到他身边,虽然看不到他,我知道他一定在微笑。 “夏初。我这次害苦你了。”他腼腆说。 我拉住他的手……东方先生不知用了什么草药,弄得上官也似竟体芳兰:“先生。我高兴你生病的时候我能在你身边。凡人谁不生病呢?别说你只是一时有疾,就是没有了腿,青凤依然能飞。夏初最崇敬的孙膑,连腿骨都不全,还不是百战百胜,扬名历史?” 他说不出话,好像苏醒了脑子也迟钝了不少。过了好久,我听到他笑了一声:“夏初,你知道东方方才临去的时候说你什么?” “什么?” “他对我说:夏初确实不一般。” 我听了笑,老老实实得靠在他的身旁。上官把我的手,暖在他的被子里:“夏初,你就皮影戏里面的小小一位美婵娟。娇如春水,惹人怜爱。” “莫开玩笑。我可是夏天生的……” 上官将我的手贴近他的脸:“不。你对我来说,是跟着春天一起发芽的。”我的手,在他的被窝里舒舒服服,我坐在他的榻边。等他又昏沉睡去,我也不好抽出手。只觉得温暖,好像内心最柔软的角落被撞了一下。因感到疲倦,渐渐睡着了。天亮醒过来,上官正在想心事。 我也有想法,对他道:“先生?我们不能总是跟着大军,你看……” “留下也无妨。但还是走吧……这个需要东方同意……我的腿……” “不急。我们先等几日,再作决断?先生,前夜我们遇到的谷中军队,是何方的?” 我半坐起来,故意板起脸来:“你是何方神圣?”其实我已经认出他是小将赵显了。 赵显宝石蓝眸子左右一溜:“该死,该死,是我撞破好事了……两位别往心里去啊。” 我气道:“你胡说……!”上官也支起身体,并不说话,对赵显微微一笑。 赵显乐不可支,出帐去了。 上官披起外衣:“那把刀不是水沉刀吗?可见此人是赵显了。” 我转了下眼珠子。上官娓娓道:“南北分裂之初。曾有四大兵器,据说只有帅才能使用。近些年,屯兵湘洲的琅玡王氏的王绍——他也是家母的族弟,率先得到了四大之一的‘刺春矛’。尔后,南朝皇帝又将秘宝‘鸿起戟’赐给了亲信大将萧植。元君宙手里的‘揽星剑’,再加上赵显的‘水沉刀’。四大兵器,终于都重见天日。” 原来这样……头发乱蓬蓬的,我顺手抚了一下。上官手掌穿过我的后脑勺,掂了掂我的发,眼睛就像星星沐浴的海子:“夏初,我想跟你说一句话。” “先生?” 他对我注视良久,才说:“夏初,你为我截断的那许多青丝,把我网住了。春蚕到死,其丝方尽,你不如让我在你这网里用一生来还你,好吗?” “我……”我确实茫然。 他抱住我,温柔的眸子好像在问:可以吗?可以吗? 我正要说话,外面赵显然嚷嚷唱起民歌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我把头埋在自己袖子:“先生……我……” “夏初,我不急着要你答应……我可以等,一直等。”上官说完,帮我理顺长发,又用篦子梳了,灵巧的帮我编成辫子:“昨夜辛苦你了,何必守着我?” 我不敢面对他,闪身躲出来。赵显坐在不远的空地上,朝我飞了一眼:“美人,原来你……哈哈,想必那小王爷肯定在哇哇乱叫,睡不着觉了。我想想就开心。” 我白了他一眼,他笑道:“还不许人说啊?里面的那位比狗屁王爷好多了。他长得多白,多精细啊,跟你的模样活脱脱天生一对。一个美人儿,人人追,肯定不痛快吧?” 我踢了下他的水沉刀,自己的脚尖生疼。 我咬牙道:“每次遇到你都听唠叨。反正我不会跟了你的,你放心好了。” 他仰天大笑,用大刀敲击着石头的地面:“大丈夫,志气穷则益坚,老当益壮。大家都去追美人,我就偏不追了。余下我一个人驰骋疆场,才好玩哪。” 我也笑了一声,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一个“困”字。斜眼瞅他。他在阳光下,用刀背拍着靴上泥土,好像不屑答我,伸手到背后挠了挠痒痒。 我存心长叹了一声:“万一这次蓝羽军为北军所消灭,你可怎么办呢?” 他继续挠痒,把腿伸直了:“那又如何?我死了,算是老天爷安排的。再过二十年不就又是一颗好头颅?不死,我自然向最强者称臣。天下有什么对错,不就是弱肉强食?我这样子平民,若不是在蓝羽军,何年何月才能出头?南北两朝的大将哪个不是门阀出身?” 我心有所触动,虽然过去曾说要革新,破除高门制度。但这些年来,还不是大族控制了一切?王谢时代已经成为历史,但皇帝的面前,是更多的世家大族,门第永为界线,公平吗? 我正在思索,只见东方先生,于朝阳里飘然而来,他远远止步,对赵显抬了一下手腕。 赵显连忙收了笑容,拉了几下衣摆,快步朝他走去。 “军师……手下有探子在川境发现了一支北军,数量庞大……”赵显对东方汇报。 东方摇摇手,赵显会意,便跟着他走到其他的帐篷去了。 第196章 山的高处。虽然视野开阔,但也不啻是大胆的冒险。若北军围攻,歼灭四周星罗棋布的蓝羽军,则主帐骑虎难下,逃离也难。来这里一天,我就发现东方身边有几十个蓝羽军的精壮军士,护在其左右。不过,他们好像从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静的碜人。 上官和东方情同莫逆。现在离开,他真的愿意? 阳光强烈,我转了几圈,又回到了上官那里。他穿好了衣裳,盘腿坐着,东方的墨黑色外衣对他显得过大。他看地上什么,倒有些入迷。 “其亡其亡,系于苞桑。”他喃喃道。我知道那是周易中的名言,上官和东方都好卜卦,但此时,光靠卜卦有何意义。我嘴上不说,倒了些水给上官送上。 我也不吭声,看着他,他又念了一会儿,才含笑接过碗。我头一次发现他的唇色也和樱色一般迷人。一时倒有些脸热,目光下移,就见他唇线一动。 “先生?锦官城会不会被破?” “会。” “那东方先生呢?万一战败,他去哪里?” 上官悠然答道:“他既然名为大鹏,则来去九万里,自有办法。东方琪在这盘棋里,有他自己的角色。我是他的师弟,不便说什么,也不需要说。我现也想过了,总是隐居下去,对我的见识也无好处。青凤不飞,会忘记了怎么飞。你除了我,更是无依无靠。等四川烽烟散尽,我另有打算。自然到时候也要听你的意见。记住我最重你,你若不乐意,我断不会去强求什么。” 我点点头:“其亡其亡,说的是谁亡?” 上官的眼神飘忽,白皙的脸上涌上神秘表情。 我本想他未必答我,但他终于说:“神州陆沉已久。有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南北两朝相争,纵然天下一统。但谁会笑到最后,依然是迷。曹刘英雄,孙吴风流,但最终三国归了司马,谁又能猜到?我那些国策本是书生臆想,若能知道全部的天机,我就是妖怪了。” ---------------------------------------------------------------------------- 上官的腿,虽无大碍,但依然不可行走,因此后面的十天,我一直在东方的大营内。第一夜后,上官便请东方先生为我专门准备了一个营帐,离他的还有些距离。我要离他近些,他也不肯,说夜间自有东方身边的亲兵服侍。 夜间安静,我若辗转反侧,半夜里,常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在回荡。白日看,东方毫无倦容,上官更是笃定。他们俩常在大帐内下棋,有时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上官说那是元石先生教给的隐语。他们倒不是避着我,而是习惯了而已。 但是,白天我若陪伴上官,也会听到一些于蓝羽军不利的消息。 直到两天前,元君宙反围锦官城,四川大战进入了不得不发的严重态势。在东方先生大营内,他身边的那些军士照例没有一词,但神色凝重,使人不得不感到压迫。我时刻盘算,应该何时劝上官跟我一起辞别这个漩涡。 这日,我坐在上官的寝帐外,用一块磨刀石,细细的打磨自己随身的匕首。上官和东方都坐在里面下棋。山边紫云翻滚,有一骑飞上山麓。我一惊,两名军兵早就冲上去,遏住带血的马头,有个军官从马背上摔下来,铠甲上全是血。他的肩膀上还插着半段箭。 “军师,军师……大事不好!”那军官不断的叫喊。 东方应了一声,两名兵丁挟着军官进去了。那军官凄厉道:“军师,锦官城已破!” 东方微微的“嗯?”一声。 上官问:“怎么那么快就被破,是里应外合吗?” 军官声泪俱下:“是,元君宙昨日已经被何大王所击败,往后撤避了一段。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锦官城内的百姓中,竟混入了许多北军的细作。他们于凌晨忽起放火,而北军与此同时发起总攻。云梯,头车,水火交攻……大王也不知在何处。只有小人换上北军校尉的服色,才乘乱前来报信……” “知道了。你们把他带下去歇息疗伤。”东方说话跟平时完全一样。 上官默然,我只听东方又丢下一子:“该你了。” 我收起匕首,跑回营帐。这下子更不安全了。要知道我最担心的就是薛坚的那支大军,他们究竟在哪里?薛坚来川,那万一…… 我心慌意乱,在白昼点了蜡烛。将我的竹囊打开,野王笛,皇后玉燕,地图……我一一铺开, 整理遍,什么都在。 ” 我又点头。他背起手,语声温和:“兵荒马乱,你还小。在这样的地方过生日,也是委屈了。” 我坐了起来:“先生,锦官城已破,北军是不是随时会来围攻此处,我们如何是好?” 他仰天片刻,也坐到我的面前:“其实我就是为此而来。刚才我与上官下棋时已经想好了:此处已不再安全,你跟上官一起走吧,越快越好。” “去哪里呢?” 东方目光如炬,声调如水:“我命手下护送你们出四川,你们去哪里都可以,上官醒来,自能决定。”他接过我手里的笔,在上面画了几个符号:“把此图上的笔画留给上官看,他会明白的。” 他不再看我,就要离开,我拉住他:“先生,你怎不怕危险?上官先生不会撇下你走的。” 他沉默片刻,才道:“夏初,东方琪这个人,从此对你们就算死了。快走吧,马车就在外面。赶马的人我已吩咐过,今后你们就是他的主人了。上官喝了我的药——原是怕山里寒冷,他受了颠簸,再犯病。他在车里睡着了。你会骑马,跟着车一起走。” 我不便多嘴,把笛子塞进袖管,又卷起地图。 东方踱步带着我至马车前,上官在内睡着了,赶马的壮汉对我拱手。 “先生?为何那么急,你都没有和我家先生道别。这些天多谢你的照顾。”我俯视东方的脸,他好像不是个真实的人。他也仔细的看我的脸,好像记住了我。 他眸中的红莲,已亮如红日:“不必了。走吧,走吧!” 他亲自抽了下马,马跑起来。我跟着马车疾驰一段路,再回头。 唯有丘壑,玄鹏先生人影不见了。 ------------------------------------------------------------------------------ 偏是人间行路难。策马古道,青山偃骞,我跟着马车,贪恋四川的景物。若此去出川,不知何日才能重见。为女子者,若一想“认命”两字,往往就会思路顺畅些。可我是帝王之女,也天生不能“认命”。我已想好,除了跟随先生,还要向上官学些医术,虽不能救国,当个名医也可解所遇之人的疾苦。 前面横一道巨岩,山路被劈成岔口。我吁了一声,马儿驻足。我认出驾车的大汉乃是那夜拖住雪柔姑娘马头的兵丁。他厚重的就像一座铁塔,此时恭敬问我:“姑娘,小人名孙照。旧主人吩咐过,从此上官先生就是小的主人。出生入死,小人都跟随在上官先生左右。” 山风吹来,把我脊梁上汗水都吹凉。我略微点头:“上官先生一时醒不过来。这是什么地方?” 孙照指了下山壁上方:“姑娘请看。” 我仰面,马一后退,差点把我摔下去。 长满青苔的崖壁上,刻着三个阴森大字“双凤关”。 我留心左右的岔口,用马鞭指了左边的那条路:“就是这里吧……出川……还有多少路程?” 孙照认真回话:“姑娘,小人乃长安人。对于此地也不熟悉。不如姑娘在此稍待片刻,小人去探探路就回来。” 我望了一眼自己的马。孙照连忙道:“小人军旅多年,脚力不差。姑娘不用担心。小人去去就来。” “那好吧。” 孙照跑得果然极快。见他常跟随在东方左右,还是第一次听他开口呢。 我走到马车前,弯腰进去,靠着上官。他睡得安稳。我取出地图来看,从这里出川……路途也不好走。走一步是一步,只要远离了是非, 忽然听上官唤了一声:“夏初?”我应了。他的嘴角噙着笑,原来是做梦。我把地图放在他的衣服上,下意识伸手去掏了一下袖管。我只摸了摸,只觉脸皮一绷。我又仔细的找了找,珍珠锦囊在我的怀里,但是玉燕子呢?那属于皇后的南朝国宝呢? 我呼吸都急促了,血涌上头。上官却浑然不知,俊秀脸上犹带着舒心的笑。 我仔细回忆方才的每个细节。一拍脑袋。原来……东方催我走,太匆忙。我一定把父母的那个宝贝信物落在毡子上了。 这只玉燕,虽然是身外之物,但其腹部刻有昭阳殿字样。落于蓝羽军或者北军之中,都可能会泄漏光华公主的行踪。况且此物有特别意义,难于割舍。我望了一眼上官。离开东方大营还不远,快去快回也来得及。 乌鸦鸣叫,我探头去,天色黑沉沉的,野山樱树在随风摆动。 山樱似乎是在摇头,好像劝我:夏初,别去,别去。我也犹豫。孙照急急跑了回来。 他取出一个皮囊,跪在车辕下:“姑娘,请您喝点水泉。” 我接了过来,添了一下发苦的嘴唇。他说:“姑娘,小人去探过了,右边是条死路,久无人迹。左边确实可走,但可能昨日有过泥石流,前方路上不少大碎石。小人能搬开的……只是行路更慢些。” 我听他那么说,就答应道:“是要许多时间吗?” “快不了。” 我又替上官理好额头上的发丝。下车回到马背上,我俯视孙照:“孙照。我要回大营去,有重要的东西丢在那里。本来我也踌躇,但既然双凤关前道路如此,可见是天意。你先赶马车过去,我等下追上来。” 孙照变了脸色:“姑娘,不能去!” 我逼视他:“为何?” 他支吾,又伏地道:“姑娘,小人替您去取吧?老主人吩咐,你们走了就不能回去的。” 我拒绝他:“不,这件事你不能替我。再说你走了,我如何能搬开前方的碎石?若就此延迟,则天黑都得在山路上了。孙照,你莫要辜负我的信任,照顾好先生。” 我说完,就不理会他,快马加鞭回程。说来也怪,我回头的那刻,从双凤关里飞出一只白鹤来,在半空追着我的马。我的马越跑越快,它哀鸣几声,终于赶不上了。 第197章 我一口气就到了东方先生的大帐,四周静悄悄的,竞像成了一座空营。我心里一寒,即刻就回到自己的营帐内。一切都和我离开的时候一致,但反复搜索,地上并没有那只玉燕。 已经是夏天,还是正午,但是空气里飘来一种不可名状的气味。我立刻就察觉不对劲,出了帐子一瞧,因我在高处,可见山谷下面的每条山道,都是士兵移动。他们没有蓝色羽毛,北军?天哪,薛坚之埋伏?我下意识的撒腿朝东方的大帐跑去。静,风吹草声都听见了。 我一掀帘子,吃了一惊。 所有东方身边的亲兵都全副武装,全无声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绕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毫无纹饰却显得贵重的纯黑锦袍,端严的就像塑像。 东方先生?他在等什么。难道等我?我开口道:“先生?” 他猛地站起来:“夏初,你怎么回来了?” 我只说:“我……北军来了!” 东方的脸上闪过一种复杂的表情,那使他显得更神秘,更不像个真实的人了。 他走近我:“……我知道了。夏初,你跟着我出去看看吧。”他话音刚落,其周围的士兵簇拥着我们到了最高处。 前一刻还是风平浪静,在我们立定的一刻,山脚下殊死的大战开始了。乱云飞起,黑旗和蓝色的旗帜狂乱的咬在一起。鼓声大作,那种刺激我的气味变得浓郁无比,马粪,男人的汗酸臭,再加上血的味道。一排排的箭雨挡住了太阳,在震撼大地的节奏中插进了山下的大营。那些在石头中间的白羽箭残酷无情,目视一批批活动着的蓝羽生物被消灭。 鼓声连天,蓝羽军在猝不及防中,依然有还击者。有的北军呼啸而来,却被毒箭击中,面部顿时溃烂模糊。还有些人肢体已断,但依然在困水中转着圈子杀人。杀人,只有杀人。喊杀声响彻山谷,号角又起,第二支北军军队从山背后绕了出来,他们中间没有骑兵,战车,只有轻装的武士。排在前面的士族,赤膊挥舞着大刀。闪光的刀轮成深蓝色的旋风, 两支北军拦腰截断了数万蓝羽军,余下的是*与*的厮杀。人头片刻就堆积起来。活人们如麦秆一般脆弱,在人群的洪流里被折断。凄惨的喊叫,垂死者的呻吟,越来越多,几乎不能分辨是什么。只有使人恐惧的回音,山谷更苍白,青面獠牙的冷笑。 血的诅咒,令我头皮发麻,只感觉到恶心。 我的舌头下藏着“玉燕子,玉燕子”,我不能再要玉燕子了。 我情不自禁的喊道:“不,我要走!” 耳边东方轻轻而断然的说:“太迟了,你走不脱了。” 他的声音,有一丝迷惑,一点感伤,与此刻俨雅如神的他,并不谐和。 远远望去,我来得那条路上,也有了一些骑兵。他们并不动作,只是跟我们一样俯视着战场。 这些骑兵怎么样才包抄到那条路上的呢?我的思绪飞快,但剩下的只有吃惊。 我微微的发抖,想起了一个时辰前上官在梦中的那声“夏初”,还有双凤关里的那只白鹤。可是眼前只有死亡,仿佛无休无止。 东方身边的数圈亲兵全张开了弩机,对着四下。只有他的衣袖随风飘动,面无表情的环视一切,好像山脚下或者所有的生物都是渺小的。 那些声音渐渐的低下去了,我只听到一个有力的呼唤:“夏初。” 东方把什么东西拿了出来,插在我的头发里。我知道了……一定是玉燕子。 我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我望着他,只等他给我答案。 他的眼睛里那种孩童一样的水雾凝成了冰。若被他看一眼,春天里也会片草不生。 从骑兵里终于有一匹马缓缓的过来,离了数丈远,马上的将军翻身下来。 他对东方匍匐着叩首,并无言语,似乎在等待命令。 这个人我见过。我想来了,他就是那个虬须客,曾经在蓬莱店帮着阿宙杀死刺客的男人。 虬须客的骑兵随从里,有人竖着“薛”的旗帜。薛坚,是围攻的一路。 我不再茫然,也不感到气愤,我只是冷冷的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他周身都带着光晕,会让身经百战的勇士也不自觉想朝他跪拜下去。 再也不会有比他更英俊的男人。阿宙曾经告诉过我的话,是真的吧。 “人不能不信命。”他开口了:“第一次,我在青城山遇到你,我就放你走。你不肯走。第二次,我在围城内助五弟脱险,也算放了你。你居然又出现了。第三次,我已经猜到你是谁了。那张地图,不过是让我最后确定而已。但我决定让你走。我不能不给上官一个机会。可玉燕子又让你回来了。东方琪,在这座山上死了……” 我打断了他:“你赢了。因为你站在最高。所有人都被命运操纵,总有一些未知事。除了你。元天寰!” 他望着远处的青山:“四川之局是我近年来最喜爱的一盘棋。东方玄鹏先生,来去莫测,人人皆知。但除了家师元石先生,没人知道我真的秘密。我五弟的出现让上官怀疑。虽然我并没有让五弟去找过他。上官在五弟走后,把他所有和我见面的日子写在竹片上,发现凡是元天寰那个人经历重大战争和国事,我就从未出现。……人再神,也是□无术的。 这盘棋里,元石大弟子之名帮了我大忙……如今,四川已平,廷宇党亦灭,蓝羽军亡,湘洲王绍必反。放眼望去,好像太无趣了。直到天边的土地都将属于我,而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将向我称臣。公主,只是东方先生变成了朕,倒教你我为难了。“ 我没有回答,他也不需要我回答。我们的身后,一面金色的巨大龙旗升起来。元天寰身边除了我,所有的人都下跪。 薛坚大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山上:“万岁御驾在此,亲征平贼。” 一片压抑的安静。 有人如梦初醒:“万岁来了!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活着的人都在兴奋的喊着,除了我和他。 元天寰和我并肩而立。他淡漠的望着我,我也淡漠的望着他。 一声清脆的马嘶,从山谷中央传上来。我低头一看,是玉飞龙。 银甲的元君宙似去牵马,其实已经站了起来,我已看不清他。果然他是另一路军的统帅。 阿宙和薛将军。在这种知悉布阵情况下,任何一路都足以攻灭山下的蓝羽军。但元天寰非要安排两路人马。为的无非是让他们相互辖制,以防万一。 暮色降临,一片孤寂,山音里好像有人在喊我“夏初,夏初”。 举目望去,少司命神在冥冥中为夏初 暮霭氤氲,山沉远照。十数万雄师横于山野,炊烟亦可令天地变色。 此夜之后,便不是属巴蜀之境了。元天寰行军神速,星夜兼程,每三日大军,才歇息一夜。对他急于班师回朝,好像北军上下全没有一声怨言。 自从那日屠灭蓝羽军,他在山顶对我道破天机后。他没有再对我说过一个字。 他不对我说,我自然也不主动去找他说。此人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元天寰从不带女人从军。所以在我身边只派来两个小太监伺候。这两个小孩儿跟元天寰身边的那些亲兵一样,除非你问,不然就一句话也不说。行军时,我在一辆密不透风,窗户都没有的马车里。休整时,我在戒备森严的帐篷里。譬如是鱼儿被困在无水的沟渠内,一筹莫展。 但是,我无时不感到元天寰的存在。好像我在马车内的时候,他的马就在车轴的近旁。而我在帐篷内,他就呆在最近的那个帐内。 大家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谁,似乎也无人关心我的存在。 尽管我几乎被软禁了,我依然得到了一些消息。薛坚被元天寰留在了四川,收拾四川大乱后的局面。赵显中了埋伏,被俘虏了,早被特令先期送到了长安。阿宙,领军处于右后翼…… 现在在北军营内,唯一可能会帮我的,就是阿宙。可是……他如何能面对我? 我想了无数的办法,都不行。唯有……我拉开帘子,一个小宦官跪在门口:“您有何吩咐?” 我吐了口气,坦白说:“去告诉皇帝,我要见他。” 那小宦官飞跑去了。我等得心焦,他回来怯生生地说:“皇上正忙,无空见您。” 我心里几分凉薄。真遇到这样的男人,怎么办呢?此人会为我这样一个少女动心?我不信,当初就因为那么一首大风歌,仅仅因为一个女相士几句话,他就非要娶我为他的妻子了。 他究竟有什么盘算?我嗤之以鼻,冷笑了几声,取出袖子里的匕首来细细的看。 那小太监又说:“皇上有令,虽然长安就快到了,但您起居乏人照顾,也不可行。皇上命四川上贡合适的侍女,今日全部齐集。皇上口谕,想必您也不会喜欢长安的宫人,所以这里的人,随您挑选。” 我整理好衣襟,走出去瞧。门口守卫的武士不少,还有地上跪着十来个小丫头。最大的也不过我这个年龄而已。 小太监道:“这是主人,以后你们就是伺候她的。” 那些姑娘面面相觑,纷纷对我叩首。 我环顾一下四周:“我用不了那么多人。明日行军,我只要一个人跟着我就行了。” 话音刚落,女孩子们就伶牙俐齿起来。 “奴婢愿意去……” “奴婢什么都会做……最擅长梳妆” “奴婢……” 我严厉的看了一眼,她们才安静了。我用足尖碾了一下泥土,随手指了远处的一匹青色的马:“回答我一个问题,那是什么?” 众人争先恐后:“马!” “不对,军马”,“青色的马”。 见我略微摇头,便有一个女孩讨好的说:“主人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我笑了。我虽然也经历过困境,但公主毕竟是同平常人家的女儿有些不同。其实我虽用心,但并不是用心计。不是不能,是不愿意,不屑而已。 我指了指人群最后一个圆脸的小姑娘,她梳着丫髻,秀美的脸上嵌着豌豆花一样的灵活眼睛。 第198章 我环顾一下四周:“我用不了那么多人。明日行军,我只要一个人跟着我就行了。” 话音刚落,女孩子们就伶牙俐齿起来。 “奴婢愿意去……” “奴婢什么都会做……最擅长梳妆” “奴婢……” 我严厉的看了一眼,她们才安静了。我用足尖碾了一下泥土,随手指了远处的一匹青色的马:“回答我一个问题,那是什么?” 众人争先恐后:“马!” “不对,军马”,“青色的马”。 见我略微摇头,便有一个女孩讨好的说:“主人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我笑了。我虽然也经历过困境,但公主毕竟是同平常人家的女儿有些不同。其实我虽用心,但并不是用心计。不是不能,是不愿意,不屑而已。 我指了指人群最后一个圆脸的小姑娘,她梳着丫髻,秀美的脸上嵌着豌豆花一样的灵活眼睛。 她从方才到现在,从没有开口过。 “你来,叫什么?多大了?”我问。 她对我盈盈一拜:“我叫阿圆。十一岁了。” “阿圆,听上去不错。”我凝视她:“需加一个跟夏天有关的字。你以后叫圆荷,荷叶的荷吧。”她的脸瞬间变得红扑扑的。 我径直走进了帐子,她也跟了进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我不禁想:此丫头倒是非常让我省心。也算遇到了元天寰以后,唯一可以庆幸的事情。 我枯坐一会儿,料定元天寰也不会来。这底恐怕到了长安才能露呢,我便躺下,圆荷过来帮我解衣服,我摇头:“不要。”她马上蹲到角落里去了。 我母亲曾说,她在四川时,最怕巴山夜雨,我如今,连巴山的风都听了心惊。 命运充满巧合。我母亲在四川被父皇发现,我也在四川被一位皇帝找到了。 此时,就听得门口有小孩找那两个小太监说话:“……怎么了?连我都不认了?平日在宫内得了我多少好玩的物件。当差时候就这嘴脸?” 我紧张起来,但并没有转身。那童声,我肯定听过。……是阿宙身边的小宦官惠童!圆荷悄悄的爬起来,也不问我,直爬到帐子门口。 小宦官道:“哥哥瞧你这话说的……皇上有令,谁都不可随便进的。” “什么人啊?是个姑娘……对不?我就是好奇。” 惠童在门口磨蹭了半天,但好说歹说,都没有人让他入账来。我在黑暗中凑过身体,想听清他们对话。 圆荷忽然打开了帐帘:“主人睡着了。这个哥哥好脸熟,是不是找我的呢?” 惠童笑呵呵的:“也没什么……我看你也面善。你出来一下,我同你聊几句也好。” 圆荷回头瞥了我一眼,似在讨我的示下,我往下按了一下手。她就钻出去了。 过不多久,就有一个小宦官提醒:“喂,皇上朝这边来了……” 圆荷刺猬一样溜进来,闪电似的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 元天寰迈步入内了。他仪范伟丽,但走路却几乎无声。 我站起来,圆荷跪下,元天寰扫视她一眼:“出去。” 他依然穿了件朴素的黑衣,看似书卷气十足。夜色烘托出他紫色纶巾,甚是典雅,郁郁而文。但我再也不会受骗了。 他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平淡:“公主,你对朕有话说?” 我不卑不亢的说:“有话。” 他眸子一闪:“问将如何对待你吗?” “不,你错了。”我直面他:“我今夜只想问一句:上官如今在哪里?” ------------------------------------------------------------------------------ 元天寰凝视我,用一种令人玩味的神色反问:“你想他会在哪里?” “元天寰,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呢。” 元天寰神定气闲,慢悠悠的说:“他在哪里?被朕派去的人暗杀了,还是被朕拘禁起来了,抑或是被你的事情打击的一蹶不振了……?”他话锋一转:“那都不再是青凤了。公主你还是不了解他这个人。” 我想起那张地图,元天寰曾在上用笔圈画过什么,便问:“你在地图上写了什么?” 元天寰道:“我又不是给你写的。你需要知道么?” “你……” 他嘴唇纹丝不动,鼻腔里一声笑叹:“公主,有一个愿赌服输的词儿,你知道吗?在朕的面前,你用现在这种执拗的态度,将不会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无论上盘棋,还是下盘棋,你只要输过一次,便要服输。一只真正的凤,就像上官,不会让旁人看到它的翅膀。你必须尽量藏好你的翅膀,不然朕帮不了你。” 帐篷里黑,他就像一星萤火,发出诡谲的光芒,那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我在背后掐了几下手指……才嘿嘿的笑了出来,我将手臂张开,同时向背后一拉,好像是收起翅膀的样子。我坐下,将案上四川才贡来的蜜橘,当他的面,用匕首剖开了皮,一片片放进嘴去,用力的咀嚼。我故意对视他,微笑着问:“好,元天寰。我认输。你比我多吃了十来年饭,赢我一个女孩子也算是至尊光荣。” 他唇边笑涡一闪而过,眼光依然是冷的:“这就对了,小孩子更要听大人的。先生两字,不是白叫的。” 我又哈哈了几声,问:“请你告诉我,上官在哪里?” “他已经被孙照送往神医吴子毓处,吴先生与上官向来友善。他的腿疾若无温泉治疗,吴先生亲手治疗,恐怕以后会有残疾。当初你们离开的时候,朕并未提起,但上官自己的心里是清楚的。” “那你究竟在地图上写了什么?” 元天寰的眉峰又一动:“你是朕,你会写什么呢?上官只看了那张地图,自会明了。在蓝军内,他对朕说,既然朕为皇帝,那么他愿意跟随我平定天下。但他若是选了你,他就不能再选择当我的军师。自古岂有两全事?” 我愣了一愣,橘子也没有咽下去。上官曾要想出仕?怪不得他说自己就算“士”,也需要一盘盘棋杀出来……要想在这个世间找到最安全,最可靠的藏匿处,“逃”原来不是上策。 外面有人禀报:“皇上,长安的人已将圣旨所需送来了……” 元天寰听到政务,顿时神采奕奕,站起来对我道:“朕有重要的事,先告辞了。” 我挡住他的去路:“我想出去走走。闷坏了。” “那就出去走啊,难道还要朕特意下旨准你走?” 我按捺火气:“你这些天来让那么多兵士守着……” 他显然已经对我的话心不在焉了,过了一会儿,才回神道:“公主,朕是让人守卫着,但他们能禁止你出去吗?别忘了你是何等地位。除了朕,谁都不能让你遵照他的意思做 。” 他掀开帘,示意我在他前面走出去。我也不让,率先走到外头,小丫头圆荷远远的跪在风里。 云朵千里万里,月色溪前溪后,我深呼吸了一次,元天寰立于我身后,音调沉缓如钟:“那边就是剑阁,明日我们将到陈仓。朕与公主你,可谓郎无情,妾无意。但成就天下者,也无需拘泥俗套。此生你可能再也不会见到剑门雄关了,但你的名字必定会跟剑门关一样刻在历史上。” 我并未搭话,仰头望着铁铸般的剑门,两排刀削般的云崖,对峙在陈仓道前。 圆荷乖觉的靠近我:“主人?皇上走了。” 我正色道:“我乃宁朝余姚公主。” 她顿了顿,称呼我:“是,公主。” 我是公主。无论嫁给哪个男人,我永远都是公主。我身上流着父皇的血。流浪帝女梦,也许不过幻影而已。圆荷跟着我沿着军营向溪边散步,溪水泄银般泰然。 “这就是剑门,太雄伟了。公主,我们会去长安吗?” “会。圆荷听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话吗?当年蜀将守在此处,敌人十万大军都不敢越过雷池一步。” 圆荷的丫髻跟着脑袋一起动:“嗯!公主,蜀国最后还是亡了呢。” 我笑:“气数已尽,不得不亡。虽说败了,但努力过也无憾。方才你跟惠童说了些什么?” “是。”圆荷环顾四周,压低嗓门,神态依旧自若:“小哥哥说,他的主人要对公主传说一句话:他已经知道您是谁了。” 他知道了……我方要说话,从灌木丛里一匹马跃出,有人将我一掠而起。圆荷只呀了一声,钉子一般在原地不动,我只看了那人的眼睛,就对圆荷道:“别怕,我就回来。” 玉飞龙撒开四蹄,越过丈许的溪涧,水花溅到我的脸上。 “阿宙?”我在马上叫他。 阿宙催马进入一个山坳,溪水在这里变缓,红萼花开,露凝清香。玉飞龙蓦然停下。 他的凤目满是比剑门更险的迷惑,我又叫了他几声。他眸子才转向我:“……你……” 我直言道:“你知道了,我就是炎光华。” 阿宙的颧骨都瘦削下去了,凤眼下有些发青,他的脸上酝酿着一场风暴,但最终吐出来的却是支离破碎的语言:“……你是……你……我……小虾。瞒着我……现在……怎么办?原来那晚……我是说了我不能放弃当王……但是你……你说清楚了吗?若知你……我什么都可不要了,天涯海角都愿意跟你去。” 我告诫自己只能装作无情,但阿宙的样子与过去判若两人。我的心又不是铁打的,无言以对。 他哽咽了,在马背上紧紧抱住我,手臂颤抖,好像抵抗不了强风,但他偏要把我抱得更紧。我望着剑门关,渐渐视线模糊:“喂,阿宙……对不起。” 青烟冥月,野山残火。红花凋落,直顺流北方飘去,殷红尽头,想必就是长安。 而此月,此溪,此关,唯留青青花萼,还有前一春的记忆。 草木犹如此,两个少年,情和以堪?祲祲沧桑蜀道,少年上官又作何想? 阿宙抹了泪,抽噎一下:“别说了……我知道你是公主以后,忽然就想通了。桑树林里你是愿意接受了我的。你后来跟着上官离开我,并不是因为你爱上了他,而是你不能留在我身旁。我不恨你是公主,但我恨我自己是元君宙。” 我无奈的合上眼皮:“阿宙,男女间只要有一个是龙子凤命,就算爱的枷锁。我们俩倒好,全都是投身在帝王家。这也算命吧。” 第199章 “我不信命。早就说无人命运写定的。你是我的小虾……难道你真的愿意履行婚约,嫁给大哥了吗?你说不。我现就带着你逃走,从剑门关走偏道,穿进四川密林,可能行的。这一辈子就算再短,有了你我也不在乎了。”他的眸子燃烧起来,字字逼我。我这才发现,玉飞龙驮了一个大包裹。他穿得平民的短袷,背着剑。 他真愿意放弃一切?桑树林的雨,都落在他的眼睛里,还打湿我的心。 突然,一支冷箭“嗖”的擦过他的发髻,阿宙警觉大喝一声,我拖着他卧倒。我还听到稍远处有不少人惊呼。我也发现了灌木里的人马。我早就知道元天寰会做防备。但方才那一箭?差一点就可以杀死我或者阿宙,谁敢如此大胆? “小人护卫来迟。”只不过半刻的功夫,一名校尉奔上前来磕头:“小人奉命保护姑娘。未料方才从栈道上射出冷箭……若伤及姑娘,则小人等只好以死谢罪。” 校尉倒是机灵。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此,又好像全不认识阿宙。 还有几个人追上了荆棘丛生的栈道。 阿宙没说话,我问他:“是谁?你得罪了谁吗,记得蓬莱店里要杀你的人么?元廷宇不是死了么?” 阿宙盯着那护卫我的校尉,手里剑似乎随时要出鞘,我尽量用最低的声音道:“不行了。我要回去,别赌上我们的命。” 阿宙扯住我的后裳,嘴唇颤动:“小虾,出川后就更难了……你不明白?” 我下定决心。横眉对校尉说:“你们几个尽管把所见报给皇上听,可以试试皇上相信我还是相信你们。我保证皇上一定会杀了你们。” “小人不敢多嘴。但方才冷箭蹊跷……他们回来了,也没有追到。请王……您留神。” 他说完就退后了一大段距离。我对阿宙摇头:“阿宙,别冒失了。今后不要再想着我了。” “你真要回去?” 我只得走了,再这样我们都只有死。我只得丢下一句残忍的话:“别拦着我。我是公主,我不再想流浪,要成为天下最高处的女子。你能给我那个吗?” 他的凤目迷惘,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他松开了我。 我一路走,无视身后所有的人,不知何时,圆荷跟上了我,她悄悄的:“公主……” 我直走到黑暗里去。我并非生而知之的聪明人,如今不能再做无把握的事情。我宁愿选择做一只涅磐的凤。 阿宙,我可能会在宫廷里浴火重生。可你还是忘记了我 轱辘压过白鹿原,汉五陵隐约可见。渭水灌溉下,陌上桑欣欣向荣。 每接近长安一步,人们情绪愈加饱满,不断有禁卫军队,仪仗加入皇帝之师。 我漠不关心。“逃”非上策,那么第二策就是“拖延”了。 只要我与元天寰的婚期未到,也许我还能遇到变数。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前无行路,后无退途,欲返不能,此生何所?死,还是生? 我头上筋脉也作痛起来。直到圆荷兴奋的说:“公主,看长安城” 长安,我曾经无数次读到过它的名字。可是晴空下,宏伟的城郭笼罩在暑气的热风里,幻想中的长安消失了。如今它好像一只巨大的釜,无论怎样的哭泣,都会被它的热量吞噬。 万不可示弱。南朝公主的尊严,是我最后一层盾了。 长安城门前,人人山呼万岁。圆荷卷起车帘,元天寰威仪赫赫,就在马车正前方不远。而玉飞龙驮着阿宙跟从其策。肃穆中,有十数骑,搅着土黄烟尘而来。 到了皇帝面前,两少年跳下来双双拜倒。 元天寰兴致甚好:“平身。六弟胖了,七弟又高了些。” 少年中的一个穿着绣金色三爪龙的袍子,佩着绣花紫香囊。眉目浓丽,下巴处飞有一道旧疤,更显得佻达。他一边用袖子给自己扇风,一边笑嘻嘻道:“臣弟就是爱吃。皇兄大捷,臣弟吃了三坛子酒,两桌子菜,烧了一柱高香。七弟为气往脑门冲,自然就拔高了……” 旁边“七弟”稚气未脱,粗看与阿宙有几分相似。但其神恬静,脸盘也偏方正。他全不聒噪,恭立如松。朝元天寰敬畏的望望,又定睛细看了看阿宙,好像要确定他们都安然无恙。 我猜嘻嘻哈哈的少年就是六王爷元殊定了,他旁边那个更小的男孩,就是燕王元旭宗了。 阿宙下马一反昔日的俊姿,在地上还踉跄了下,才抱了自己的七弟。元殊定一把将阿宙拦腰抱住。同胞的三兄弟扣了环儿似的一串,元天寰动也不动注视弟弟们。 元殊定歪嘴笑道:“五哥这次被发配的长了,快说你除了从军,还混到哪里去了?都说四川多佳丽,你有没有抱得美人归?给我找个嫂子啊。” 阿宙脸色发灰,死盯他一眼,也不答话。元殊定摸了摸头,把满满的笑缩回一半去,讪讪问一句:“奇怪,你病了?”阿宙愣愣的,凤眼一扬,凝眸处却不在我。 我心里涌起一丝苦涩,舌头也发苦。 城门驰道,有健美的郎官驾驶六匹骏马而来,马拉之车,金碧辉煌,像是日神栖息之处。 宫娥与宦官,列成两行跟随而来,翠玉华盖,漆盒银盘,晃得人目痛。 元天寰踩在一个校尉的背上下了马,在万千目光中缓缓的走向我。 他把手伸给我:“公主,请。”我没有搭他的手,扶着车梁,有军官箭步伏在地上。我,才落地,就被元天寰牵住了手。他的眼里没有我,仿佛是不得不邀请我去演另一场大戏。 人人屏息,鸦雀无声。他携着我直接往那辆天子六驾御车走去。 唯有元殊定“呀”了一声。我没有敢瞥阿宙,只小心自己脚下的路。 北国的土地,厚实砂泥,与南方相差甚远。元天寰根本不顾我,我也只好装作堂而皇之, 马车,由天子专用的驰道向北进发。元天寰也并未下帘,长安景色尽入我眼。 阿宙三兄弟左右相随。我这侧只能看到六王爷殊定,他被凝重气氛塞住了嘴。 我跟元天寰,就像一对高贵的木偶,我表情不便,他也是意兴阑珊。 一个公主在这样的场合,任何不妥的言辞举止,都会成为天下的笑柄。 直到双阙伫立,我终于问:“元天寰,对本公主你打算如何办?” 他不看我,简略道:“按应该的办。” 我冷笑一声:“我朝确实受了你的聘礼,你我也有了婚约。但我们婚期总不见的就是今日吧?” 他冰刀一般的目光剜过我的脸:“今天?你遭遇母丧,不是议定明春吗?” 我整理好了衣襟,从容不迫的说:“好,那我此刻就是北朝的客人。你作为主人,对待宾客不能强迫什么,也不能禁止我见人。” 他目光深湛,指着我们正经过的双阙:“公主,此是凤凰阙,过了这里你要恢复夏初的身份绝不可能。那是别风阙,过了那里你的风向朕就都识得。人人进宫要过双阙,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眼看着阊阖开启。我又进入了宫,青琐重合,我眼前一黑,又豁然开朗。 正殿前群臣黑压压的跪了一片,为首老者道:“臣郑畅等恭迎皇上回宫。皇上一来平定四川逆贼,二来遇得余姚公主,真乃天佑我朝。” 他一言出,众人全一惊。似乎除了郑畅,臣子中尚无人知晓我的身份。郑畅,我记得是曦朝的太傅。其人深沉如渊。虽然他礼贤下士,且笃信佛教。但作为元天寰之第一文臣,他必有与青年皇帝合拍的狠处。 元天寰朗朗道:“余姚公主为南宫奸人所害,只得避往我朝西蜀。幸而提前与朕相遇,亦是大幸。即日起公主便为朕之贵宾,在京都客居。主之母袁夫人去秋病逝,朕依礼延迟婚期至明春。现虽遭大变,然朕心不改。” “万岁圣明”郑畅领头,人人都跟着那么说。男人们的声浪激起了一阵回音。九重宫台上,数百只鹡盘旋展翅,徘徊不去。 郑畅又对元天寰进言道:“万岁,南朝的使臣已经到了……公主旅途劳顿,是不是先让他们在驿管歇息?” 南朝使臣?可见元天寰早就通知了我叔父他们。要是见了那些人,还会出什么闹剧?我既恨北朝,但到今天,对于南朝也有不应该的冷漠了。 他们会轻而易举的承认我?他们不敢。因为就算不认,元天寰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 那些大臣对我也不敢平视。从殿侧一位妇人走来,步态如云中君一般洒脱。等到她近了,我才发现她已过盛年,而且并非美人。她本也算娟秀,但遗憾的是脸上被洒下不少白麻点儿。然此人的气派,又不让人敢有半分轻视。 元天寰见了她,眉眼间微微松弛,抢先道:“阿姆免礼。” 她依言没有下跪。只对我行了个谦卑之礼,我略点头:“罗夫人?” 她也不吃惊我认出她:“公主殿下。请跟妾身入内宫吧,一切妾身已经准备停当。” 我只得上了辇,罗夫人在辇前步行。玉宇琳琅,复道如虹。宫人们全都下跪在夹道两侧,有好奇仰头的,一触到罗夫人的目光,都慌得象见了鬼神,忙又低头跪好。 阿宙说过罗夫人现总管内宫,我心里对她起了几分提防。 辇停到了一座广大宏丽的宫殿。 “这是哪里?”我问道。 罗夫人好像对我这张新面孔熟视无睹,平板道:“殿下,这乃是椒房殿。” “椒房?我还尚未成为你朝皇后,怎可入住椒房。”我不下辇,正色对她说。 罗夫人嘴角的纹路变深了:“妾身说了不算,等皇上下朝回内宫后再定夺。请把,两位王妃都在内等您。她们先来见您,也是皇上的意思。”我僵持着,不肯动身。 她的脸上沉寂一片:“您可以坐在那里等皇上下朝。不过皇上见到的会是被日晒闹得头昏脑胀的你。”确实炎热,我可不吃眼前亏,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我只能违心屈从。 圆荷跑上来扶着我,她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扇子。 有两位贵族气十足的女子聚在廊下。一个缟素,头上只插朵白花。还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打扮得俏生生的。 第200章 那正服丧的少妇倒满脸坦然,不见泪痕。豆蔻年华的那位,眼睛都哭得肿了。 我踌躇之际,罗夫人向我介绍道:“这位是已故太尉晋王之韦妃,这位……是六王爷的新妇卢氏妃。” 我向她们又望了一眼,素昧平生。她们在此处等我,又是为何? 我不曾冒然开口,等她们先说话。韦妃对我行了一个民间女子会面之礼,我也还礼。 “皇上令我等王妃先来拜见公主。新妇不幸,寡居王府。今日前来,只有一事请求公主,请代为上呈:晋王遇害,妾知为天命。我嫁于晋王,自知福薄不配。王府内姬妾成群,五子三女都非我所生。我调度经营,费尽周折。此次王师既平四川,又为王爷报仇,我心已足。除了为我等数百口人度日所需的钱粮,我愿将晋王和我家的府库悉数献给军用。” 我回头,罗夫人并不在身后。我只得道:“王妃,你遭遇死别,我也同情。但我不过是皇上之客,这样的话不该由我呈奏。” 她冷笑一声,语气依然是刻板的:“我如今服丧,也未必能瞻仰龙颜。我虽受王妃之印,但晋王与我之夫妻情怎样也并非人人不知。我只求安度余生,也不需再恨什么,想什么。公主是元家局外人,又将是皇上所亲之人。没有比您更合适的人了。” 我还未想到答词,她已经对我躬身:“韦氏话尽,就此别过。” 我目送那女子傲然走出椒房殿,她越走越快,好像从此身上担子就轻了。 我心里有些感叹,王妃难做,虽然夫妻并非鸳侣,但大难临头,被视为同林鸟的她也需设法自保…… “公主……我昨夜得知你来北都,特地备了些丝绸礼物。请不要瞧不起我的心意,笑纳了吧。”卢王妃对我说。她秀丽婀娜,犹有青梅女儿娇态,两只眼睛虽然肿着,但神色已经平静了。 “你……”我还是不要提起她的伤心事好,我婉转笑了笑:“我不会受你的礼,因为我不缺什么。但魏王妃的一片心意,自当从此记住。” 她一抬眼:“你还是收了吧,不然王爷……又要怪我不会说话。”她说到王爷,眼圈莫名一红。我对圆荷努嘴,她走到魏王妃的身后给她打扇,卢妃勉强笑道:“不用,不用,我的侍女们都在外边呢。”她张皇四顾,似乎在怕人笑话。 我心下怜悯,看来阿宙的弟弟跟她也不算琴瑟和谐……元家,连王妃都难做。我想移开她的心思,便问:“王妃是范阳卢家出来的吗?曾听儿歌说:宁不做驸马,也娶卢家女。你家族可谓人才辈出,当今皇上之母后文烈皇后亦是卢家人啊。” 她感激的一笑,脸上有些几分光彩:“是啊,家祖父司空正是文烈皇后的从兄。祖父在世时,便竭力要促成我为皇子正妃……最后……我倒是真嫁给一位王了……公主,这里是椒房殿。我小时候跟随祖父来过的。自从十年前太后薨逝,这里从未有人居住过呢。” “是么?”我问,朝大殿内步行,卢妃跟着我:“啊,一切都和从前一样。……要能回到儿时就好了。” 这就是元天寰母亲的住所,朱红色的墙壁散发着椒泥的芬芳。黄金铺首,蛇龙飞舞。九条金龙在大殿顶上,每条龙口里都有九子金铃。五色流苏与雕梁上的蓝田美玉争奇斗艳。 外一层明珠帘,内一层水晶帘,清风徐来,声如衍佩。我步入帘内,玉床玉几,一成不染。象牙席上铺着熊毛织成的毯子。可见元天寰对其母后住所善加维持。 我回眸对卢妃,她正温和的对我微笑,我问:“我名叫光华,你呢?” 她道:“我叫笙琳,你好象也是十五岁,对吗?”我点点头。 她想了想:“你也苦……不过来了长安,可以放心了。皇上不但是至尊,而且他是最强的。没有人再敢对你不敬了。皇上既然让你来了椒房殿,一定是对你非常重视的。以前的几个……恐怕都没有进来过呢。” 我没有说话,凝望着屏风上的一段书法。 “戒妒戒躁,戒奢戒虚……”我的眼光又逡巡了那八个字一遍。元天寰后宫虽有女人,但目前并无一个高品阶之人,因为文烈皇后是难以逾越的丰碑? 他的母亲写下这八个字,又是何等的心情?曾听过,元天寰之父皇驾崩后,后宫留下上千嫔御……文烈皇后,一代贤名,南方也有所闻。但背负的又是什么? 笙琳轻叹:“我小时候经过这里,祖父大人就说我永远成不了一位皇后。太难……” 她默默伫立,更显得忧郁。 我也不愿,非但太难,而且太累,我取出了野王笛,当着笙琳吹了一曲“松入风”。 天空一缕红,一笛碧云风,她听得入神,似乎忘忧。我也定神了,长安不安,椒房非我之房。 这时,罗夫人又领着一群女子进来了:“公主,这是派给您的宫女。若有不好的,就告诉妾身。这是阿若”,她指着一名十*岁的女郎:“她在我身边日子长了,你有话可吩咐她。” 阿若纤瘦,瓜子脸。但目光坚定,大约也学了几分罗夫人的精髓。她碰了一记响头:“殿下万安。” 我故意含笑深深的瞧了她一眼,罗夫人的心腹?万事都不得不仰仗她,也不得不留神点。 笙琳似乎也对罗夫人敬畏三分,见她进来,谈兴骤减,只对我道:“公主,我先回府了,以后定来探望您。” 我送她到殿门,与她互行了一个贵族女儿间平行的礼。她临去一眼,还是有忧色,不知为我,还是为她自己。等送走了不是我请来的客人。我不慌不忙的转身:“罗夫人,你家皇上几时可以回来?这椒房殿我不能住,今夜哪怕让我露宿在御花园里,我也不住此。” 她不愧是元天寰的奶娘,也喜不做任何表情:“公主这话妾听不懂。” 我越过她,对阿若吩咐:“你们都下去。” 她看一眼罗夫人,又看了一眼盯着她的我,就应了一声,把一干人带出了椒房。 罗夫人纹丝不动:“公主殿下有何不满意?” 我道:“没有。但此处乃皇上之母的旧居所,皇上既然多年来从未让人涉足。我并非皇上之后,只作为客人,哪有酣睡于主人母亲的卧榻的道理?名不正言不顺。我从南朝来,从未提听到这样的道理过。” 罗夫人低头,原来是帮我拉好裙裾。她抬头时,又是宠辱不惊:“公主,难道非要点破你?皇上命你居住椒房,并不是现在就让你当宫之主人。原因只有一个:椒房殿离皇上本人起居殿近,仓促之中,只有你在椒房才最安全。” 我笑了一声:“我不愿住在椒房。纵然这里最安全,最舒服,人人都向往。但莫忘了明春才是我的婚期。我今日不搬,明日也定要搬。怎样控制宫廷,保护客人的安全,是帝之能力。若离开他的庇护远一点,仅在皇城中就会被害死,我今年不死,明年也会死。皇上若肯饶了我,放我任意走,那我也感谢不尽了。”我走到书写着皇后语的屏风前,手指碰了碰早就干涸的墨迹:“夫人记住了。既然他把我请到北朝宫中,我就要说:我可不是文烈皇后,我是余姚公主。” “余姚公主,当然永成不了文烈皇后,但你必须学着一步步走。正如邯郸学步的故事。就是太蠢,或者任性,你学不会,也要一步步爬。”元天寰冷酷的声音在脑后蓦然响起。 我瞪着他,他换上了广袖的龙袍,头上罩着白纱帽,显得资质天挺,但更让人疏远。 我将随手的一把玉如意摔到地上,玉触地碎裂,我厉声说:“我不会爬,我宁愿跟这如意一样。” 罗夫人的面上终于显出了不快的阴云,但元天寰透亮的眼睛盯着我。许是椒房朱红色的墙壁映到他的眸子,火红莲花又绽放了,下一刻,他唇边久违的笑涡也显出来了:“谁愿意你跟玉如意一般呢,今天只可以说生,不能说不吉的字。” 我狐疑的垂下手,无论我怎么努力,在他面前我太像孩子了。 “去,把桂宫之鸿宁殿收拾出来。至于桂宫的守卫,今后三夜按照圣睿五年的办法,不许出一点差错。今后,朕自有打算。” 罗夫人缓缓走开,外头还有宦官侯着,听了便领旨去了。 元天寰对我道:“今天是你生日,朕没有忘。因廷宇死,朕不能设盛宴。有人恐怕也知道了,方才给你备了一件东西呢。” 谢天谢地没有宴席,我没有胃口。生日,我已经满十五岁的,我几乎都忘了。 我想起了上一次生日的时候,谢如雅陪着我吃长命酥。当时只道平常,谁料…… 清凉殿上灯火炜煌,隔着紫琉璃帘,可见堂上一片冰莹。大片云母屏风,满月形水晶石的鉴盘,众皇族俊髦为夏日所服的白衣,侍候宴席的宫娥的素手,都在九层金枝叶灯的映照下,发出奢丽而优越的光彩。 我的心里唯有寂寞,并非是烦躁,而只是一种坐于白云之上的空寂。好像谁都与我无关。元天寰宴请的是整个元氏皇族,从耄耋老人,到黄口孩童,整个与我炎氏对等的家族都在。 我坐在元天寰的背后,他偶尔会换一个姿势。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虽然坐在高处,却和我一样是寂寞的,上官曾就叫东方“万年孤独”,当东方成了天寰,孤独更加明晰。 随着一声钟磬,八个侍者一起搬上巨大的金盘,上有一座冰雪冻成的酥山。众人发出一片赞叹,这座酥山装饰着各种珠玉宝石,还有红珊瑚点缀。元天寰放下酒杯,缓缓道:“朕此次去四川平乱,收获金玉无算。先帝和文烈太后昔日常教诲朕,恩泽需时时流于宗亲。这次四川所获,每位皇亲均按年齿辈分得一份。今日乃朕之约婚者余姚公主芳辰,以二弟晋王故,朕不忍奏乐。为公主之寿,特送上南山雪酥山一座,只待公主令下,各位可同享此佳品。” 他手持金觞,进入帘中,递给我喝,我注视他,缓缓的喝下。 落杯空翠,我只想到岷江水,酥山白,我只记起迄青城雪。元天寰默然步出,做了一个手势。 第201章 一片整齐的“万岁”声,酥山被宫娥们一一分装在银盏中,递给众人。随着酥山逐渐变矮变小,我才看到了阿宙。他就靠在偏右下的地方,一定是才来。众人都是白衣,只有他穿一件玉髓绿衫。他的身体包在翠色中,像临风玉树。他的脸有比宇宙更寂寥的轮廓,在寂寥中,剩下绝美的凤目,射出刺眼的光芒。 别人都在轻轻谈笑,阿宙置若罔闻。他凝视着月光杯,不时将案上装饰用的红槿花瓣扯下来,放到嘴里嚼着。一片又一片,他不动声色的吃着花瓣,又用大量的酒灌下。 我的嘴里发苦,艳色的红花,定是苦涩的。我知道他看不清我,但是我都不敢朝他再看。我的面前放着酪和葡萄酒,北朝人所爱的麦饭和胡饼。我一点都吃不下。虽然我是公主,但今夜还是我长大以后第一次莅临宫宴。 元天寰忽然回头又看了我一眼。他似乎轻笑了一声,众人顿时缄口。 “朕知晓,众位皇亲都给公主备了礼,不如此刻都献上来,也好叫公主认识朕之兄弟子侄,叔伯同宗。” 一个老年的高品宦官跪到我的脚下。 阿宙上首的老者走到帘前,他脸上胡人的特征要明显些:“万岁中宫长久不立,并不是国家之福。万岁之雄才大略,只有一位真的公主才配得上。公主远道而来,服色未齐。老臣当先献上首饰十件,为公主添寿。” 老宦官轻声提示:“这是皇上的堂叔中山王。” 原来是北朝德高望重的中山王。我略微沉吟,只是礼貌的应了一声。下面就是阿宙么? 阿宙手上,不知怎么多了一个朱漆食盒,他走到帘前,一字一句的说:“公主您的生日,元君宙不锦上添花,没有珠宝华服相赠。也不附庸风雅,送您金石书画。这里面的食物是小王在府中带来的,请您尝一尝。在北方,在南方,其实都一样,心安处就是家乡。” 老宦官眼皮动了动,倒没有提示我他是赵王。 内侍们将食盒抬到元天寰面前,他只摇手,内侍们犹豫片刻,才送到我面前。 打开食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鲈鱼羹,还有江南吃的米饭,莼菜。我心里一动,阿宙是为了怕我吃不惯北方的酪浆么?可是你……我想起元天寰说礼物。难道……?元天寰对于皇弟们的一举一动,都是知晓的。 有宦官取来银针,又要先尝。我提起象牙筷摇摇头,自己挟了一块鱼肉。不出所料,是家乡的风味,可是舌头上的苦涩更浓了。再看帘外,阿宙已经不站在那了。琉璃帘动,朦胧中远处的翠色人影被帘珠子打碎了。 后面皇亲们陆续登场,我装着在听,但全没有听进去。元天寰偶尔也说上几句,他再也没有回头看过我。 廊外的薰香,带着恍惚,盘旋在清凉殿的酒席里。我吃完了阿宙所送的菜肴,内心的紧张散去了。我身体里充满了江南带来的一种力量,犹如夏日的柳枝,不能压断。 元天寰不经意的侧过脸,他的侧影和阿宙一般是俊美绝伦。但阿宙少年的线条,仿佛总是孕育着变化。他却是不变的,好像盘古开天时就是如此。他的额头上现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他的手不断的在抚摸自己腰间的一个玉带扣,好像那是情人的唇。 他忽然举起酒杯,大声地说:“五弟,过来喝一杯酒,你好象有话没有说完?” 酒酣的笑语又被冻结了。皇叔中山王严厉的瞟了阿宙,他六弟似笑了一笑,而他的七弟使劲拉了一下阿宙的袖子,好像有点着急。 阿宙走到了御座面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他笑嘻嘻的脸上全不设防:“皇上圣明,臣弟想虽然是公主生日,但不能奏乐太遗憾。不如臣弟为大家唱一曲歌?皇上可准奏?” 中山王果断的站起来启奏:“皇上,赵王酒醉,御前歌唱恐有失仪,又怕怠慢公主殿下。” 六王爷元定殊被酒呛到了,掩袖猛咳,一位小太监过去为他捶背。七王爷元旭宗犹豫片刻,也跟上来笑道:“皇上,臣弟善歌,不如臣弟代五哥给公主和万岁唱一曲。” 元天寰的声音柔和极了,但却连针都插不进去:“让五弟唱无妨。至于公主……”他侧对我:“是不会轻易被吓到的。”我的心跳快起来,血液都在沸腾。 阿宙用手扶席,翠衣委地,他潇洒不拘昂头,开口唱了起来。 “青春林下渡江桥,潮水翩翩入云霄,烟波客,钓舟摇,往来无定带落潮。” 他的凤眼似乎藐视一切,江湖庙堂,只有他一个人是弄潮的少年。 无人喝彩,无人和声。他也真当成满座无人。我听过他唱这首歌,在黑夜里的山谷。但是这一次,我也被他带到了潮水边。不知不觉我掀开了琉璃帘子,阿宙看我出来,也有些呆了,北朝皇族都沉浸在惊讶,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情。 我一步一步的走到元天寰的背后,吟诵道:“寒江春晓片云晴,两岸飞花夜更明。鲈鱼脍,莼菜羹,餐罢酣歌带月行。” 我盯着阿宙的眼睛:这也是一曲骊歌,唱罢骊歌,我该走了。你明白了? 元天寰的脸上并未有多大的变化,他深沉凝望我:“公主,这首骊歌对得好。难道你要告退?” 我点了点头。元天寰伸手拉了我一把,用我才听得到:“你先不要走,还没有完呢。” 我与他坐在一起,阿宙还痴痴的看着我们。元天寰环视四周,语声轻快:“朕的五弟真长大了,看来该选个王妃了。你屡次据婚。朕为你选遍天下,总能搜寻出一个匹配的女子?朕的谕旨:从下月开始,各州郡都可仿造皇帝选秀之制,将才貌兼备的未婚良家女上报,为赵王选妃。” 我瞪大眼睛,阿宙还没反应,中山王灰白须髯一翘:“皇上,赵王虽然幼年为您所抚育,宠爱特甚。但全国为赵王选妃,老臣以为似有不妥。” 元天寰眸子睐视,他在案下拍了拍我的手背,我被烙铁一般,把手缩回袖子。 只听他淡定说:“自古选妃,一为皇帝,二为东宫。朕继位十数年没有皇嗣。众位一定为朕夙夜忧叹了吧?幸好朕还有诸弟。五弟君宙,幼年为朕躬育,才德兼备。现存诸弟以其居长。因此朕有意立五弟为东宫皇太弟。” 我浑身一震,阿宙好像酒全醒了。六王爷的咳嗽也奇迹的停下了。一只酒杯从皇族的席位里滚出来,酒洒在地,一片狼藉。 元天寰颜色出奇的和悦,像在耐心等待众人的反应。我在高处,只能与阿宙对视了一眼。 他的凤眼在那瞬间一闪,下一刻他已经全身跪倒:“皇上,万万不可。” 元天寰笑道:“有什么不可以?殷商就是兄终弟及,若没有皇子,皇弟不是唯一的选择吗?” 他究竟什么意思?元廷宇觊觑皇位,才被他所杀。难道他跟阿宙就手足情深到想要传位给他?我迷惑的观察他,他坚实身躯密不透风,更别说让人看透了。 阿宙脱下帽子,呈奏说:“皇上,臣弟万死,绝不能接受立臣为皇太弟之圣意。有三点缘故。第一,皇上盛年春秋,虽暂无后嗣,但后宫随时可能生子。上古兄终弟及,但近千年来,子承父位才是天经地义。臣弟不可冒天下之大不韪,违背人伦臣德。第二,臣弟年幼无知,从小虽蒙皇上教诲训诫,但顽劣处依然不能改。东宫位重于泰山,臣弟自知无能接受。第三,臣弟对皇上忠心,天可为鉴。皇上尚在,岂敢有心虑及皇太弟三个字?皇上万岁。”他不断用力磕头碰地。 这时中山王也率领众人出席下跪道:“皇上,赵王所言极是。皇上乃天子。纵然万一不幸要立皇太弟,也不能在此时。公主明春嫁君,则皇嗣也有可能诞生。皇上之英明雄才,虽有诸弟,但其中谁能,谁敢比肩?” 元天寰沉默良久,才道:“既然如此,把那东西带上来。” 只见两个卫士从清凉殿的台阶下,拖了一个人上来,那人已半死不活。虽然身上被换了干净衣服,但血依然渗到外衣,他的左足似被烤烂了,惨不忍睹。 元天寰审视每一个人,在我脸上也逡巡片刻,我目不转睛,横眉相对。 “这个人是谁,相信有人比朕清楚。在剑门关用暗箭对付五弟,难道五弟不说,朕就不知道?难道朕后知道了,就捉不到一个活人?” 众人的呼吸变急了,我望下去,人人的脸上似乎都不正常。 元天寰唇边笑涡一现,在灯下美若星辰。他又安慰似的看了我一眼:“他只要开口,幕后者就不得不死。但是……他不会开口了,来这里之前,朕令人割掉了他的舌头。” 阿宙又抬头,焦虑的望了望我们,他额头上出血了。 元天寰慢慢说:“朕什么都知道。杀死五弟,你们中哪些人会有好处?今天就算一个告诫。朕不追究幕后之人,但不许谁再去碰五弟。公主生日,不宜处决人犯。明日于长安西市,凌迟处死此刺客,灭其三族。” 他的声音回荡在清凉殿,中山王等好一会儿才响起“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声。 六王爷元殊定慨然抬头,下巴那条疤痕也扬起来:“皇上,臣有话要奏……五哥是臣同母兄。臣以为对此大逆不道的事,理应追查到底……”七王爷思索片刻,也跪倒他后头:“臣弟也认为……” 又有几位皇族陆续跟出来,有话陈奏,只阿宙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却不管,径直离开王座,元天寰在我脑后道:“来人,送公主到桂宫去。” ----------------------------------------------------------------------------------- 圆荷提着一盏宫灯,这伶俐的小丫头到皇宫里还没有怎么说话。 阿若引领我进了桂宫。它是汉白玉的殿堂,桂树在殿前婆娑,更像是一座抛在人间的月宫。我迟疑着伫立在鸿宁殿的台阶上。飞阁复道遮住了大片的天空,远处一座殿堂窗户都被钉死,也没有亮:“那里为什么不点灯?”我问。 阿若小心的回答说:“回殿下,那是明光殿。它被下旨封了十年了。” “为什么?” 阿若眼观鼻尖:“奴婢也不清楚。奴婢那时候还未入宫。听说是闹鬼…… 第202章 入了鸿宁,阿若就问:“殿下要不要沐浴?”我才应声,两排宫女就簇拥我到了后堂。温泉水从金龙嘴内缓缓流出,兰香被熏得满室,阿若帮我解开发髻,另一个成年宫女又跪地解我的衣带,我推开她的手:“你们都出去……留下圆荷服侍我就行。” 阿若婉转道:“殿下……她年纪小,从乡野来怕是伺候不周。” 圆荷抢道:“奴婢能行的!奴婢不会的还有殿下教呢?”她圆脸上出现一种不肯服输的表情。阿若望了望我,挂上微笑道:“既是殿下的意思,奴婢们先到外头候着。” 我等她们退出,才无声的解开衣裳,夏风从绣着金孔雀的帘幕里透过来。我的脚上,肩上伤痕都愈合了,但伤疤是永不磨灭的。我把身体全浸在水中,默默的思索。 圆荷杏眼圆睁,不知道想点什么……等我叫她,她才拿着篦子蹲在池边:“公主……殿下你一定是真的公主啊!我小时候听故事里的公主,就是殿下这个样子啊。” 我忍不住笑,她用篦子在长发里一通:“殿下,怎么断了好多好多?” 我不能说是被我截断的,只好含糊的嗯了一声。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自己脑袋后沉甸甸的,身体就算泡在温水中,依然不放松。镶金刻花的池底,好像有什么让我在往下坠。我警觉的抬起双腿来:“下雨了?” 圆荷侧耳:“下雨了,殿下我们一直要住在鸿宁殿到明年春天?” 我没有回答。我无处可逃,但是明年春天……雨点落在鸿宁殿的芭蕉和桂树叶上,沙沙的,渲染着木味,散发陈腐而安逸的清香。我的眼里,桂宫也是黑暗的。黑暗无处不在,也许这就是生命的原色?世界本该就是黑暗一片?我的手指不经意的抚过自己的胸膛。我已经十五岁了,近来身体正在以令我自己惊讶的速度发育着。我的胸口仿佛含着满月,兀自吸收着大地的雨露,不但我胸前的白布约束不了,连我自己的意志都失灵了。 在南朝我曾结识过一些宫人,她们无不为更像个女人而欣喜。因为在后宫中,女人的美丽身体是获得“宠幸”的必要。何谓宠幸?我冷笑一声,除了被一个高高在上的陌生男人侮辱,没有别的结果。我是个公主。我一时有些恍惚,怎么又到了后宫? 外面更安静,只有风雨作响。我冷静的穿好白绢衫,又套上一层薛荔青纱。 我走出后堂,侍女们却都不见了。在一盏银首铜人灯的光晕下,男人正靠在象牙床上。 是元天寰!他怎么来了,而且我没有听到一点声?圆荷忙低头躲到了一重绣帘后头。 元天寰居然睡着了。他睡姿随意,就跟轴水墨写意一般旷美。他呼吸均匀,黑眉在大理石般额头上舒展,白皙脖子从纯黑的领口全露出来,更像水墨画了。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认识他。无论北帝,还是东方,都跟眼前这个熟睡的青年不相似。 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袖口里边。只要用寒冷的铁器一刺,也许这幅画就会变成红色的了。我生来不渴血,但是这几天我处于刀锋的边缘,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如何爆发。 元天寰就在那一刻张开了眼。他定是世上清醒速度最快的男子。 他旋即坐正:“公主,你来了。朕在这居然有倦意……”我想他大概会笑笑,但他没有,反而更严肃了。 “元天寰,你夜深来此,不会是找我来谈心的吧?”我也不上前,也不退后。 他将黑色的袖子拉开,覆盖在下面的是一只胖大的黑鸽子。 我见过这鸟,本是元天寰作为东方先生时用来联络的。 “你还用得着这鸽子?”我问。他摇头:“用不着。东方先生死了。” 我想了想:“难道你想让我来替你喂养这鸽子?” 他眸子明亮中带着一点润泽:“带它来桂宫就是这个意思。朕不能再养它了。它喜欢和东方先生作伴。东方先生也总有信让它传,朕没有。” “你可以放了它,你不是说对宠物最周全的办法就是杀了?” 元天寰抚摸了一下黑鸽子的头。那鸟实在不讨人欢喜,又丑又凶。他说:“它被豢养久了,不会飞远。人人都说北帝残忍……不是吗?朕以后杀它吧。” 我忽然觉得凶悍的鸽子也有可怜处,便吩咐:“圆荷,把鸽子抱下去。” 圆荷方退下,元天寰里面残存的一丝情绪也被藏起来了。 他站起来,连考虑的时间都不给自己,说:“公主,今夜朕来有一件事情需要说明。朕知道你不愿意嫁给朕。一来你对朕此人意兴阑珊。二来,也是最主要的,你以为朕乃你的杀父仇人。”他也不给我喘息的时间。 我沉默片刻,心头有一股火苗窜起,瞬间星火燎原,我仰头大声说:“元天寰,我父皇与你交战中流矢而死,我把你当作仇人错了吗?如果没有你这么好战的暴君,我父皇今天还正当壮年呢。我和母亲也不会受到那许多折磨……可你不放过我……你非要娶我。我母亲死了……我隐姓埋名,浪迹天涯。但是你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我说不恨你,那才是说谎。我一直都恨你。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恨你这个人。如果我死,你也能一起死,我早就笑着去死一千次一万次了。” 殿外的风雨更狂暴了,元天寰依旧是毫无表情,但他听得极为认真。 他走到一幅西域经绘挂毯旁,背对着我,用冷冰冰的声音说:“你可以恨朕。朕从不否认杀人无数,也真是一位残酷的暴君。但你父皇之死并不能全归罪于我。朕杀过你父皇,就绝不会让你到朕的身边来并肩看天下。 朕在最后一次南北会战中,中你父皇埋伏。情急之下的突围战中,朕身边勇士根本不知道你父皇御驾何在。朕当时还是少年,血气更盛于如今的元君宙。面对自己第一次战败,朕若知道你父皇所在,一定架弓射杀他!但是我当时腿部重伤,不辨道路,混乱中只能突围。 就在第二日,传出消息你父皇被我军流矢所伤,朕就觉得奇怪。但朕过了一段时间想明白了。你的叔父继位后,你见过跟随父皇亲征的亲兵太监么?恐怕没有吧。你的哥哥们怎么死的?朕唯一吃惊的是,新皇帝没有杀死你们母女。但你们在冷宫也与世隔绝了。后来朕要娶你,也不是为了一曲大风,一个相士之言,更不是因为你的美貌。 朕绝不会为了爱选择皇后。你的宿命,最早源自一个秘密。” 我屏息,血都凝结起来,元天寰英俊的影子,似乎嵌到墙上颜色阴暗的画毯里,成了一个揭示命运的神像。 他在暗示什么?他要……我指着他的背脊:“元天寰,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转身,凝视我:“你该猜到了。朕并不是你的杀父仇人,随你相信与否。让你见一个人。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他,但他一定会告诉你一些往事。朕知道的时候朕就琢磨:究竟怎样对待这个秘密呢?娶你为妻,对你我,都是最好的方法了。” 这时,从墙壁的夹缝里,有一个老人走了出来,他泣不成声向我下跪磕头:“公主。” 我仔细看他,原来他还不算老。但是脸上皱纹深深的,头发也斑白了。我一定见过他,但是……究竟在哪里呢? 他不断磕头哭泣,然后膝行向我,将一把短剑双手捧过头顶。 我接过来,这把剑乃是青铜铭文剑……啊!这分明是我父皇的随身短剑。我声音颤抖了:“你……没有死?你是我父皇的马卒胡……”这个人,这柄剑,那匹白马,是我父皇从军时最需要的。 “公主,小人正是皇上的贴身马卒胡不归。皇上小时候就是我在教他骑马。皇上的白马‘溯江云’从安和元年开始就是小人在伺候。皇上其实是……是被您的叔父所暗害的。皇上受伤以后,隐忍不发,装作不知情。只命小人带剑逃离,若有机会还能接应袁夫人和您。皇上口谕:‘闽王不臣朕早有察觉,未料竟来得如此快,如此卑劣。但朕未必不做准备,出征以前,历代之传国玉玺真品和废闽王位诏书均在一个地方藏妥。如苍天有眼,朕灵不死,则袁夫人与朕之爱女余姚公主,才是继承玉玺和南朝的人选。’” 胡不归边说边哭,我不禁泪流满面,霹雳声作,想到父皇临终真是如此,怎不让人肝肠寸断。就算胡不归被元天寰收买欺骗我,但我相信他的泪也是为了我父皇所流。 我不成声:“玉玺诏书……在什么地方?父皇可有交待?” 胡不归摇头:“小人不知。但小人所说,句句是实。小人带剑逃亡。也曾经想打探公主和夫人的消息,但深宫之内,小人无论如何也一筹莫展,只想等公主出嫁后,再做打算。可是小人在北境被牵涉到了一起案件,阴差阳错被禁军俘获,他们发现了小人随身的剑,再后来就见到了北帝……小人苟活,也是为了能亲口说出一切。” 我扼腕咬牙,果真就是这样。我母亲为了我的存命,她不得不强颜欢笑,被叔父玷辱。我明白元天寰为什么要娶我了。他娶我为皇后,将来可能就会更名正言顺的获得天下,也会获得那汉族王朝国之正统的传国玉玺。叔父既然篡位,就不算正系,武献帝血脉只有我了。我……女皇?元天寰跟我,难道是寓意南北两朝皇位的合并? 但是,那些东西藏在什么地方?我满头冷汗,剧烈的抖着。我不知道。我母亲从未提起:“胡不归,父皇之死真相,还有谁知道?” 胡不归答:“除却闽王几个密谋者。众人皆不清楚。皇上临终前,因侍中谢渊在侧,可能他也知道。皇上曾亲口对谢渊说,要他竭力保护公主,并指定谢小公子如雅为驸马。” 谢渊在父皇死后即刻退出官场,他并没有对我提过一字。如雅?难道父皇跟我母亲提起过谢如雅当我的驸马?怪不得母亲让我去谢家…… 我恸哭之后,全身都被抽空了的感觉,我的叔王……我不想复仇,因为我还没有能力。我什么都不能看,什么都听不见,舌头里有了血的味道,那是谁的血? 第203章 羲和金色的车轮越过桂宫的上空,酪色的云朵热情的唤醒了休眠的人们。我命令宫女们打开鸿宁殿里的每一扇窗,当黑暗的枷锁被冲破了,我还是我,又不是我。有一句警言:休去倚危栏。与其憎恨伤感,不如抓住箭射下九个太阳,只准许一个日头在我之上:那就是心。 笔尖滴黛,我不涂脂抹粉,单只描画一双娥眉。远山含颦,我发现,我还是有点像我母亲的。 阿若捧来磨紫金的金凤含珠冠,我从怀里取出玉燕插上。她又取来一件织着金凤的锦衫:“公主殿下,今日要见国使,宜隆重些。” 我套上了。本来铜镜中穿着白绡的我,就像要到九歌中涉水而飞,但此刻不过是个皇家女子了。我向着未央殿而去。阿若,圆荷紧跟在侧。 未央殿通常在北帝接见来使时候才使用。从桂宫到那里,必须穿过著名的北宫掖庭。 夏日炎炎,花树从翠枝里落下芬芳,鼓翅的骘雀,跟着我一起飞过女性史上最阴暗的角落。 掖庭三十六殿,跟预料中一般和光一片。我缓缓的穿行,织凤金衣划过一片又一片死水,似隐隐感到了地面下的波澜,拖裾微摇。周围的四个宫女,阿若的眼里凝重,圆荷不脱好奇。 元天寰命掖庭所有的女人们去掖庭的那一端“鸣鸾殿”等候我的出现。她们中有他父皇,乃至祖父遗留下的宠妃,有到白头都从未得幸的老人,也有尚默默无闻的年轻宫女。 我不是喜欢姗姗来迟的人。但今日走过掖庭,花了太多的时间。但我不能加快,每一步,若拿规矩来量,都是相等的。我才六岁的时候,就学会了这个本事。 “殿下,出了九华殿,就是鸣鸾殿,然后就可见到未央了。”阿若低声禀告。 我足下略微迟疑,就进了九华殿。这座殿堂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阴凉感,但并不是让人愉快地。我们五个人步子的回音,在大殿内回转,好像风中有游魂也在跟随。我缓缓的绕视四周, 金色的裙裾映在四周悬挂的发黄玉璧上,仿佛有厉鬼呼之欲出。 我立定,大声喝问:“大胆!谁在那里?” 一阵狂风,九华殿暗了片刻,所有的门窗都被瞬间关上了。 除了阿若跟我,其他侍女都同时惊呼。 我心一沉,但还镇定的问阿若:“出口在哪里?” “公主跟着奴婢来。”阿若惊恐瞬间就消逝了。她向前跑了几步,忽然“啊”尖叫一声。 圆荷稚嫩的嗓音响起:“公主?奴婢按照原路跑回去喊卫士?” 我制止她:“不,太迟。未央殿的南使该到了。你们别散开,莫慌。” 我随即走到阿若身后,她的腿都发软了,她指着那两扇大门:“殿下……蛇……蛇。” 两条大赤练蛇绞缠着在门槛前,它们蜿蜒扭动,火红的毒信子把蛇诞带到地砖上。 阿若不是个胆小的姑娘,但是她怕蛇,我回头,其他人脸都变色了。我讨厌蛇,但我不该怕它们。 圆荷看我从袖子里拿出匕首来,扯住我:“公主,危险!” 我轻轻摇头:“不用怕。” 我盯着那两条蛇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蹑手蹑脚的靠了过去,阿若颤抖的挽住我的手臂,我用眼神示意她放开。 我的手心出了汗,浑身都被浸在一个皮囊中一般,恶心的感觉无法摆脱,但我的眼珠一刻也不能不对着蛇头瞧。 我手捏住匕首的刀柄,以最轻的动静脱下自己的罩衫,一条蛇朝我转头,吐了吐信子。 在那一瞬间,我已经将金色的衣裳抛了过去,两条蛇都被盖住了。它们在华丽厚重的丝织内绞缠成一团。我跳跃了过去,推开了两扇门。我站在日头,回头对阿若与圆荷挥手:“快。” 她们几个回过神来,飞似跳过那团不断蠕动的金色。阿若好像要哭了,捉住我的手:“公主……公主……” 我吞咽了一下喉咙口的什么,才道:“只是蛇而已。” 我继续向前走,这次的步子快了一些。掖庭的毒蛇,绝不是偶然。是对所谓“娇嫩”的“南方女人”的一种威吓,也是黑暗的掖庭整体向我示威。 但这种愚昧的方法如果能让我止步,那还真是小瞰我了。 我边走边整理衣服和头发。公主,是不会因为少了金色的外衣而失色的。少了它,我全身都轻松了。我在日光下眯起眼睛。狂跳的心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我竟然扬起了嘴角。 当我面对掖庭老老少少所有的女人们的时候,我露出了一个长大后最骄傲的笑容。 我昂头缓步穿过人群,笑容被我敛到嘴角。我的目光专注在前方。我漠不关心这些人,但也不为自己的身份外表张狂。 我甚至觉得她们都是可怜的。后宫催生怪物,毒蛇缠绕在心灵上久了,连哪种雕虫小技,都被视为女人的智慧。 女人的智慧,本来不是用来折磨自己的同性,而是为了自己阅历更多,更快意潇洒存在。 我一鼓作气的走着,把掖庭抛到肩后。未央殿的金色华盖下,元天寰正在那里等我。 他扫视了我身后的宫女,又低头看了看我,哑声道:“发生什么事?” 我轻描淡写道:“不,没什么。南使在哪里?” 他指着远处台阶下,有七八个穿南朝官服的人:“你入座,便可召见他们。” 我没有理他,一步步的那些使臣走去。他们离我越来越清晰,我不认识其中的大部分人。 风从袖底生,我临风而立,居高临下,冷静的注视他们。 他们似乎在仔细的辨认我,停滞的空气中,随员纷纷下跪。只有领头的老者依然站着,他的眼睛里,涌起了熟悉又陌生的情绪。其实在我母亲的丧礼上,他远远还望见我过。他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是顾尚之?”我的嗓音不高不低:“夏日又来,还记得先帝于昭阳殿赐给你的画扇否?” 那位花甲老人嘴唇颤抖,但终于话不成声,跪了下来:“公主殿下……老臣此生还能再见到您,死而无憾。您方才在高处凝望之态,与先帝十五岁的时候无异。” 他老泪纵横,恐怕在南朝,现在已经没有人敢为我的父皇这样流泪了。 我心中经纬分明:派顾尚之来,说明南朝也准备承认我的身份。对于畏惧北帝的那位叔父,就算是一个假冒的公主,只要北帝愿意要,他也有可能会认。 我是南朝公主,但我没有娘家。皇家开始就牺牲了我,当我逃走,他们恨我为什么要死。 当北帝通知他们我还存活时,建康那个宫廷里,他们恨我为什么不死。 时辰过得真快,未央殿内,我听着顾尚之等不断的陈述什么,也如背书一样应答如流。 他终于说到:“公主,皇上说既然您还活着,那么您的嫁妆……” 这时,元天寰的声音才响起来:“公主不需要南朝的嫁妆。朕这里不会缺少任何东西。但公主在这里为客,南朝理应派士族出身的官员来协助公主管理事务。你等回去后向皇帝说明,派几个人来长安吧。” 我想起来一件事情,开口问:“顾尚之,谢师傅怎么样了?” 他低头黯然:“禀公主,谢渊上月已去逝了。” 我眼前一黑。本该心痛如绞的,但我似乎变得麻木了。我只是默然点头,既然谢渊已亡,那么秘密也无人可以证实了……我的心沉到底,脑子里又清明极了。 ------------------------------------------------------------------------------ 元天寰并没有我追问在掖庭遭遇了什么,但我回桂宫的时候,他却坚持让我坐他的御辇。 他告诉我:他将连夜启程,去文烈皇后和他父皇合葬的陵墓拜遏。因为三天后就是他母后的忌日。我忽然有点羡慕他。我此生恐怕再也见不到父皇的墓了。我不是皇帝,我母亲虽然备受宠爱,但没有资格与父皇合葬。元天寰之骄傲,可能部分来自于皇后嫡子的优越。 我在御辇中,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许多后宫女人不择手段的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帝位。那不仅关系到这些女人余生的前途,也关系到她们死后的归宿。 逦迤黄昏挑逗着风魂,整个皇宫都在一个恍惚的梦里。偏有尖嗓的老宦官煞人梦境,在错综如迷宫的宫巷里打起了玉罄:“未央光明,光明未央。” 未央殿渐行渐远,我的回忆渐渐清晰,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在脑海里重演了一遍。 桂宫门前,罗夫人正等待着我:“公主殿下,皇上命妾转交一信件给你。” 我一愣,宫女们搀扶我下来:“什么信件?” “妾身不知,皇上也没有看过。他口谕说公主是客人,这个只需转交即可。皇上还让妾身转告公主:写信的人已经动身去了南朝。” 我接过一扁盒,入殿后便命众人退下。扁盒口上有豪门贵族印花封泥,我用匕首挑开了。 里面只有一片荷叶,而且还带着六七分新鲜的颜色。 荷叶上只有一张短笺,正面书一个“静”大字。落款:“上官”。 我几乎是跳了起来,上官传信来了。难道直接通过元天寰?他知道我在担心他? 上官先生的腿还没有痊愈吧,为什么要去南朝?他还想着我呢,我有些高兴,又有些怅惘。 他这个静,要告诉我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 反反复复摸那个“静”字,我心内奇迹般的静多了。 上官乃人中之凤。对于我,这一夏季以静制动,以逸待劳,才是上策。 ----------------------------------------------------------------------------- 元天寰回宫后,即颁圣旨。对三个弟弟所作的安排,引起中外瞩目,连我也不得不做些思忖。 五弟赵王君宙,继承晋王之位,被封为太尉,加侍中。与昔日晋王不同的是,他没有给赵王指定所辖军队。也就是说,阿宙虽然卫列三公,但却一个空的头衔。 六弟魏王殊定,被封为骠骑将军,也无军可管。但比阿宙多了一个实差,他兼任京兆尹。 七弟燕王旭宗,本来虚龄已满十四,应出阁自立王府。但元天寰取消了这个规矩,让元旭宗住到建章殿,延请名师教他继续学习。非但外臣不得随意与燕王交接。连燕王入掖庭探望其母杨夫人,都需要圣旨特准。 第204章 北海长公主出嫁那日,我与圆荷登到桂宫一角的“雪粹高斋”远眺。这是一处建立在高处的亭子。桂宫之门,直接通向长安城北。从这里,我可以远望公主下嫁浩荡的队伍。漠漠青山,残云碧树。那与我同龄的公主,倒是出宫了……我深吸一口气,才忍住不掉泪。 圆荷拽我的袖子:“公主,公主?你看那里。” 我倾身一瞧,原来桂宫的宫墙下竟有一人一马。那白马我认得,那人…… 满天落霞,出嫁的乐声还隐约可辨。马上的少年躲在墙边缘的黑影中,背对我们低着头。 我忙向后一闪,正色对圆荷说:“咱们回殿去。” 小丫头低声说:“公主,那是五王爷啊……他就等在那,公主让他瞧一眼有什么?” “就数你眼尖。”我打断她:“平日阿若差遣你,你哪次不装聋作哑?她们叫你做事,你还笑自己只有两只手。我把你惯得过了头。” 她圆脸发红,居然回嘴道:“公主话教训的一万个是。但跟您不让五爷看到您什么关系?五王爷那么怕人?皇上您都不怕呢。” 我张口:……确实……没什么关系。我道:“你……!”她的样子就像只受惊的小麻雀。我悻悻的摇头:“小孩子,多嘴!”就径直下了山坡。 我猛想起没什么让我要逃的,才提起裙子慢慢的走,我回头望了她一眼,她垂颈跟后头,小嘴骨朵起来。 我不知阿宙为什么于他妹妹结婚之日出现在那里,也想不起来我今天为什么非要爬上雪粹高斋去。心里乱纷纷的,还是忍不住在桂树林里跑起来了。 跑到望见鸿宁殿。一群人正在殿前等我。 阿若迎上来跟着我:“公主,有圣旨。” 老宦官周昌,我认得,元天寰严禁太监干政。可周昌在宦官群中是一等的角色。 “公主殿下,皇上命奴才传口谕。”我略点头。 我挺身站着。众人都跪下了,周昌瞧了我一眼:“皇上有旨:余姚公主客居长安,虽有礼聘之名,但婚仪未成。朕宜用上宾礼待之。即日起桂宫备公主府令一名,禁军守卫郎将一名。桂宫,可权充为余姚公主府,桂宫之北门,可与宫门同时开闭。公主只需报备宫省,便可出入。与人往来。一切如在南朝礼仪。钦此。” 元天寰给我那么多的权利,也是表面文章。府令,禁卫军都是他的人,我要出入往来,还不是经过那些人的眼皮? 我抬起下巴,问:“若南朝士人来,自当由南朝人充当本公主府令。未知谁人暂代?又不知守卫北宫的郎将是何人?” 周昌道:“皇上命秘书郎郑凝之暂代。而禁卫郎将,任命之人名赵显。他们就等在殿外,公主要召见他们吗?” 赵显?我心内一震。不久,两个男人进来给我行了礼。 我先对郑凝之说了几句客套慰勉的话,他是个标准的世家子弟,而立之年,不温不火。 我又转向赵显,他没有变得憔悴,根本不像个最近出狱的人。他的蓝眼里透出一种暗暗的光,仿佛为见到我而欣喜,又好像在为我悲哀。 当着大家的面,我不便多说什么:“赵显,你倒是没变化。” 他微笑道:“小人就是天塌下来,也要吃饱喝足,自然没变。不过移到长安,大开眼界。小的本是乡巴佬,野惯了,……也是过了段日子才适应的。” 我想起他曾经说自然向最强者屈服的话,蓝羽军内东方器重他,到了北朝,皇帝自然也不能亏待他。他才出任北军军职,高了会让别人不服气,所以暂时让他来到南朝公主的桂宫,也是一个好办法。我想到这里,不禁微笑道:“川中人尚辣,到北地当然会不习惯。我也是长安客,推己及人,便知一二。” 赵显碍着宫人宦官在旁,也不知怎么答。他只对我大大方方报以一笑,宫女们尽皆侧目。 ------------------------------------------------------------------------------ 挨到了七月,天更是热。蝉噪蛙鸣,我心愈静。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来访我的人越来越多。先是六王妃卢氏开的头,紧接着,王公国戚,高品官员的夫人们纷纷前来求见。 我本在冷宫呆久了,不喜热闹应酬,而且初来乍到,不便与北朝贵妇们多接触。 因此我只见少数最德高望重之人。事先让府令徐凝之写了三不的帖子,直接贴在桂宫的门口。 我不收礼,我不谈南北朝国事,我也不议论君王。 我不同这些女人谈朝政,未见得不关心。她们讲,我虽不答,却听着。十多天来,消息不断入耳。 元君宙太尉府内,一时间,为皇帝所盼遇的青年们,都派到了他的家中。阿宙本是元天寰教养长大,现在更被外界认为宠遇无比。到了他府的青年,被人称为入了“莲花池”。 元殊定当京兆尹半月,与万年县放置巨大的铡刀一把,当众截断盗贼恶霸们的手足。他又亲自去京兆府断案,雪冤数起。一时,偷盗之风平息,民间对少年六王有好评。 元旭宗于建章殿,因学业卓著,诸位师傅都被皇帝传令奖掖。元旭宗所做歌赋,又被皇帝下令编著成册。他虽然年幼,但文武全才,聪明和平,也飞快传遍了北朝上下。 七月初五,六王之妻卢王妃才走,几个宫女就轻声的议论开了。 “没想到卢妃真的是有孕了,方才她跟我们公主说了呢。” “哎呀……卢王妃可怜……六王爷的……真的吗?” “什么……什么?”有人好奇。 “就是六王爷喜好男色啊。听说晚上王妃睡在寝室内,王爷在外间还找了侍卫的小兵进来……”声音低不可闻,伴随吃吃怪笑和啧叹:“啊……天!这样子……那王妃怎么怀上了呢?” “喜欢断袖,也要生儿子啊。文烈太后在世时,是将卢妃配给五王爷的。结果五王爷拒婚,只好嫁给六王爷了。” “五王怎么还不成婚?他……” 阿若有几分威严的声音响起来:“咄,你们几个扰了公主写字,都该打。” 我放下手里的杏皮冰酪,于纸上书一个大字“静”。圆荷在书桌一旁,迷迷糊糊琢磨。 自从来到桂宫,我每日都书“静”字,写得多了,深意入骨。 圆荷压着着镇纸:“若姐,罗夫人方才来了?” 阿若扫了她一眼。我命圆荷将冰酪吃了,免得小东西胡想。 “公主,罗夫人请您去渐台,与北海长公主见一见面。” 自从那日元天寰与我在未央殿一别,我再没有见过他。还好只是让我去见皇妹。我客居在北,所有的穿用都是北朝的,因此对于公主的新婚,我拿不出合适的贺礼。 不过我未雨绸缪,事先写了不少南朝祝贺结婚好和的诗歌,都叠成鹤形放在一个柳条篮子里。我对圆荷说:“拿我那个篮子,到桂宫栀子树下,采些栀子花装一半满。” 圆荷笑着:“怪不得公主准备了那个……奴婢就去。” 阿若也望着她笑:“小鬼精。公主,奴婢服侍您换衣。” 我满襟都是墨香,摇手道:“不用。女儿家见面,随意才好呢。” 阿若说:“公主,奴婢要提醒您,长公主她……她有些天真……” “天真?”我说:“那不是更好。”阿若便不再说了。 ------------------------------------------------------------------------------ 水天漾漾溶溶,太液池碧滢滢。连叶的荷花盖着一对对鸳鸯,更有成群的鹈鹕翱翔。 越女舟柔橹轻摇,阿若挽着栀子花篮,圆荷掐下一片荷叶,踮脚张在我头上:“公主,别让太阳晒了。”渐台已经望见,北海长公主就在上面么?她对我是个神秘的存在。 三伏天,走上渐台,汗水已经湿了鬓发。上面别有天地,好像江南园林,小巧精致。我听见一声声笑,那是一个女孩子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声。 我自己提着篮子,顺着回廊向内走,地上铺了竹席,顿时爽快。 井旁,穿樱桃红色宫纱的少女蹲坐着,她鹅蛋脸,檀口妩媚,笑容可掬。金鹁鸪项圈,于烈日下闪光。我忽然记起六王爷元殊定的脸来,这般容貌,长在魏王脸上太过浓丽,但到了他孪生妹妹的脸上,倒不愧“天生丽质”四个字。 我静静等待在柱子旁,等她瞧见我,可是她的眸子转过我,视若无物,只顾编着自己手里的茉莉花环。她依旧摊开裙摆坐在井旁,衣带上洒满了搜集来的花朵。 她含笑带嗔道:“快些,快些啊,我的花不够用了!” 紫薇树丛后,有男孩答应道:“妹妹宽限一会儿,就来了。”我又冒出汗,不自觉隐身到廊柱后去。 紫衣少年,用前摆捧着许多茉莉走到公主的面前盘腿坐下,他凤眼摄魄,光艳如日中天。 真是阿宙。陪着他妹妹玩吗?只是他们兄妹都到了十五六岁,这样子幼稚还真奇怪。 公主将花环套到他的脖子上,拍手笑道:“五哥哥你最漂亮了。” 阿宙帮她拉好露出小腿的裙子,学她的腔调笑道:“妹妹你也很漂亮……”他像对小孩子一样,摸摸公主的头发,眸子深处的忧郁,公主却视而不见,只嘻嘻笑着,将裙带上的落花撒到他的头发上。阿宙始终痴痴的,虽然挂着笑容,眼睛却好像并不在妹妹的脸上。 我的衣襟都被汗湿透了,身上的墨香更浓,藏都藏不住。阿宙的眼光游走,收住笑:“何人?” 我不答,整个身体都贴到柱子后。他站了起来:“小虾?” 一声小虾,我不得不出来。我跟他俩俩相望,公主只笑呵呵专注的编制花环。 阿宙眼里水光浮动,我走下廊,公主憨笑不止。 “你……” “你……” 我和他同时开口,眼光一缠,我赶忙转开脸去:“我是来见公主的……” 他如梦初醒:“啊,是了。我方才在紫薇树丛内,就觉得你好象在这里,我还是当自己又在发疯呢……真是你……这是我妹妹北海公主,她叫元婴樱。” 我俯身,对公主低头:“殿下……”元婴樱原来这样……我明白了。 阿宙了解我的困境,对元婴樱解释道:“妹妹,这位是余姚公主。” 元婴樱笑起来眼睛弯弯:“你也叫公主?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公主,你是谁家的呢?” 第205章 紫衣少年,用前摆捧着许多茉莉走到公主的面前盘腿坐下,他凤眼摄魄,光艳如日中天。 真是阿宙。陪着他妹妹玩吗?只是他们兄妹都到了十五六岁,这样子幼稚还真奇怪。 公主将花环套到他的脖子上,拍手笑道:“五哥哥你最漂亮了。” 阿宙帮她拉好露出小腿的裙子,学她的腔调笑道:“妹妹你也很漂亮……”他像对小孩子一样,摸摸公主的头发,眸子深处的忧郁,公主却视而不见,只嘻嘻笑着,将裙带上的落花撒到他的头发上。阿宙始终痴痴的,虽然挂着笑容,眼睛却好像并不在妹妹的脸上。 我的衣襟都被汗湿透了,身上的墨香更浓,藏都藏不住。阿宙的眼光游走,收住笑:“何人?” 我不答,整个身体都贴到柱子后。他站了起来:“小虾?” 一声小虾,我不得不出来。我跟他俩俩相望,公主只笑呵呵专注的编制花环。 阿宙眼里水光浮动,我走下廊,公主憨笑不止。 “你……” “你……” 我和他同时开口,眼光一缠,我赶忙转开脸去:“我是来见公主的……” 他如梦初醒:“啊,是了。我方才在紫薇树丛内,就觉得你好象在这里,我还是当自己又在发疯呢……真是你……这是我妹妹北海公主,她叫元婴樱。” 我俯身,对公主低头:“殿下……”元婴樱原来这样……我明白了。 阿宙了解我的困境,对元婴樱解释道:“妹妹,这位是余姚公主。” 元婴樱笑起来眼睛弯弯:“你也叫公主?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公主,你是谁家的呢?” “我是南方来的公主。”我努力让她理解我的话。 元婴樱摸了摸我:“你太好看了。和我们一起玩。” 我笑着嗯了一声,阿宙问元婴樱:“妹妹,我可以给她看看我们的陆将军吗?” 元婴樱点头。阿宙从怀里拿出根穿着肉片的竹签,放在井里,一只绿毛龟慢腾腾浮了起来,他对我笑着说:“这是陆将军,快向公主朝拜。” “绿将军”吃了阿宙喂食,真好像给我拜了几下。我忍不住笑,阿宙仔细的从侧面瞧着我,离我近极了。元婴樱问阿宙:“公主一直在这里,还是要回家的呢?” 阿宙困惑不语,我也答不出,元婴樱左右看看,将一个茉莉花串挂到我的手上:“我嫁给杜哥哥,就住到杜家去了。杜哥哥很好,但是有了我,你去了就多了。我五哥哥也很好,他一个人,你嫁给五哥哥好了。” 阿宙似乎被刺痛了,眼睛里露出一种可怜的表情。 我不敢看阿宙的眼睛,仓促回头,只见廊下站立着一个端秀少年,正是我在青城山上官茅屋所见的杜昭维。我站了起来,他对我礼貌的作了一个长揖。 “公主殿下……”他说,还是不苟言笑,目光和老僧入定差不多。 “杜驸马。”他现在不但是驸马,还是阿宙太尉府的长史了。 元婴樱伸手道:“杜哥哥,只剩五哥哥陪我玩。你来抱我。” 杜昭维看了看我跟阿宙,也不作声,走到元婴樱身边将她抱起来。元婴樱笑着,他对她也腼腆的一笑。他对元婴樱道:“公主,我带你到隔壁那间屋子里看东西。” 他们走了,我才说:“你妹妹……” 阿宙道:“她十岁时得了一场病……昭维是我的好友,所以我当初不愿他娶我妹妹。” 我正要说话,他已用温热的手指抚摸过我的唇:“不知多久没有见到你了……我常常骑马到桂宫宫墙角,明明知道见不到你……” “我见过你,就是你妹妹出嫁那天。”我坦白。 他眼睛一亮:“对啊,那座高斋。可见我府邸。”他想了想:“后日是七月初七,我的府邸有仙人降临,一定要到晚上才看。你别忘了去高斋上看。错过就是百年了。” 我道:“你骗人。仙人不到禁城,去你那里做什么?若活万岁,错过百年有什么?” 阿宙嘴角浮出笑容:“百年下去,我们都可以跟陆将军一样了。”我笑了。 他又说:“我妹妹不知道少了多少烦恼,她的世界永远是单纯的。我们却不能。逐渐复杂,逐渐变老,什么都有,又什么都失去。我活到十六岁,若有你的笑脸,我方才死了,才是幸福。” 我笑不出来了,阿宙有万千言语,都说不出来,杜昭维走到廊下,咳嗽一声:“赵王,该走了。”阿宙充耳不闻,杜昭维又说了两三遍。 我只能将花篮放在杜昭维脚下:“驸马,这是送给你们夫妇的。”他道谢,我便走下了渐台。 阿若着急:“公主,皇上到了对面的蓬莱洲。请人来请您,说有人从南方来了。” 我跨上船,揣度是哪一位。不过真看到了,更愣了。 ------------------------------------------------------------------------ 蓬莱洲,琼楼玉宇,雪衣公子,立于芳洲,他不叹白头,因青春正栖息在笑里。 一个白衣男孩在等我下船。他的眼神有情无情间,好像昭阳殿前的新柳,又像个风致楚楚的苏州绢人。“姐姐,你可认得我。”他笑着说。 怎么不认得。他是……谢如雅! “你如何来了?”我想起他的父亲才去世。为什么他还能笑得自如。 他瞻视聪明:“给你当陪嫁啊。赫赫宁朝,既然只能出一个人来给公主当陪嫁,那么还有比谢家人更合适的吗?” 我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拿出品第第一流的谢家公子来北方……他是陈留谢氏的如雅。 谢如雅道:“他们人人都不愿来北方,我就来了。家母还有些话……以后再说给姐姐听。” “皇上呢?你已经见过……”我问。 谢如雅叹了口气,不知什么意思,笑容还是清新的,正如他十四岁的年纪。 他说:“跟我同路来,还有位北朝的先生。他正跟皇上在 我注视着如雅:“先生?如雅……你也认得了?”我以目示意,侍女们都退开了。 谢如雅展开笑靥,似是而非。他弯腰掬起一捧染着荷香的水,翘首向南望。我跟着他看,楼台隐约现于一片夏日青翠中。虽然尚未到夕阳西斜,但远处山间晚钟之声随风传来。如雅微笑说:“姐姐,那位先生啊……”他拖长了声音:“酒归月下,风清琴上。一定是上官青凤。可惜东方玄鹏不见,但还好北帝活在世间。” 我一惊:“如雅?”我不知道他最后的那句话暗含什么意思……如雅将白衣袖子拢起:“姐姐。我是给你做陪嫁的,我绝不会惹一点麻烦。” 他又给我一个卷轴,轻快的说:“姐姐,上次顾尚之他们来看你,回朝之前在北朝购买了一些名画。我手里这幅乃是摹本。原图襄王梦神女,更是绝品,据说只有天下第一流画手才可画得。当时皇上甚喜,在昭阳殿引百官赏画,但结果却有人认得画上的女子。你猜是谁家的……?” 我展开图轴,只见画中美女,风骨清艳,脸庞却十分熟悉。我“啊”了一声,原来是我在四川所见的雪柔姑娘,我问如雅:“是不是有人说这是湘洲王绍所纳之妾?” 如雅点头:“也不过是个美人罢了,皇上却兴师动众。但后来不知怎的,又有人传说此女乃是四川送给王绍的,满朝文武私下怀疑王绍与蓝羽军有瓜葛……” 我以指头扣着腰间的玉佩:王绍私下供给蓝羽毛军给养,本是要坐收两败俱伤的渔翁之利。也可以说是为了南朝好……但是,为臣者有这样的动作却不报之君王,引起猜疑也是必然的……只是由此画,引出这个美人,又由美女,引出王绍,这个始作俑者…… 我忽然记起在蓝羽军大帐里雪柔与“东方”的对话,脑海里又浮现出元天寰踌躇满志说“王绍必反”。 我正要说话,元天寰的声音响起:“谢如雅,为何不请公主上台来?” 如雅对他行礼,抬头一笑:“皇上请公主来见臣,并未说您也要见公主啊。君王是心,臣下是胳膊,哪有心不动胳膊自己动的道理?” 元天寰带着几分醉意,发髻略松,斜插帻簪,若我不知他底细,定会觉得他颇有松间石上的高士之风。他唇边笑涡一显:“如雅才十四岁。你父亲风华号称江左第一,朕看你也有凤毛。生儿子只求优秀,百不为多,一不为少。”如雅皓齿微呈,他与以前在谢家田庄里一般,默默跟到我的背后。 元天寰客气的扫了我几眼:“公主从渐台来?”我点点头。 他低头,嗅了一嗅:“……我弟弟妹妹又在编茉莉花环玩了?”我直面他:“是。” 他旁若无人,只缓缓道:“朕明日移驾京郊长乐宫,七月七日,未知能否回来。长安民俗,七月七,便有无聊男女祈愿放些烟火。公主最好在桂宫之内,莫出去看热闹。” 我听他说的奇怪,皱眉望他,他腮边的笑涡又起,但眼神里的冷峻却让人起了寒意。 元天寰和颜悦色转向如雅:“既来之,则安之。你为公主之令,待到明春,公主入主椒房,朕自会替你父亲照顾你。” 如雅称谢。元天寰踏上龙舟,面色沉静。船头已动,他又问如雅:“今夜你可与上官一起去五弟太尉府内坐坐,太尉府是莲花池,少年们都荟萃其中。对我朝的俊才。你不会胆怯吧?” 如雅含笑摇头。我一言不发,等船桨划开了,我扯住如雅的袖子:“皇上是否召王绍入京?” 如雅这才收起笑:“是,但我出发的时候,王绍那边还是没有起身。” 王绍出身琅玡王氏。王氏不仅是第一名家,而且还混入南朝皇族血脉中。元天寰方才心情打好的笑容,完全就像个老狐狸。我血气上涌,如雅却将图画拿去卷好了:“姐姐,你不去见见上官先生吗?” 我动脚步,如雅就拦住阿若跟圆荷,笑盈盈的说:“别走别走,谁肯教我认四周的景?” 谢如雅冰雪聪明,必定看出了什么端倪。但我脚下灌铅似的,挪步都难。 我本来以为自己跟着他书写的那个“静”字慢慢的静下了,也安于命运安排给我们的结局,但是每一步接近他的所在,我就想起他那灯下变得如纸苍白的脸。 岸花汀草,蓬莱清浅,梦回仙境。玉竹扶疏,碧纱窗内,人影卓然而立。 第206章 我应他:“先生?”跨过小屏风,只见他守候着。依旧是精粹端美,如冰壶澄澈。我最怕是先生哭,率先张皇起来:“先生……先生?” 出乎意料,他给了我一个极其开朗的笑容:“别来无恙?” 我快步走过去,说不出话。他张开手臂,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带着酒意的唇不断的轻触我的鬓发。我半开眼睛:“先生?”我竟不习惯这样的接近,何况左右可能有耳目。 他愕然醒悟,这才轻轻将我松开:“看来你过的还好。” 我勉强笑着摇头:“先生,我并不是好欺负的。” 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诺,给你的,瞧你这一身的墨味。” 我接过瞧,是一方松烟墨,坚实如玉:“怎么来的?”我嗅一嗅:“是黄山的?” 他笑道:“是,我去南朝了。也见到你家乡风土。小时候但听母亲提起……” 我拉过他的手掌:“先生,怎么破了?” “啊,因去南朝匆忙,当时腿疾没有痊愈,所以一路常用竹轮车代步。有时候孙照不在我跟前,我自己以手推轮,才磨破了。” “你为什么要急着去南朝……?” 他笑,与我一齐坐到冰簟上,手指搭上我的脉搏。 我转过脖子:“上官,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为了我身上的毒……才去的南朝。” 他盯着我看:“是,又不是,我不想在北朝,南方天气暖,我的腿也好了。” 我问:“我中了什么毒?” 他神态安详的答:“没什么……我到了南朝觉得那不过是普通的花粉毒,用几次针便能祛除,别担心。”我不太相信,但他显得特别悠闲镇静,我不由得信了。 他将手从我脉搏上撤去,瞬了瞬目,但无一句话。 我将他身边的一把扇子取来,放在裙带上展开又合起:“先生,我住在桂宫。那天与你分别……是因为……我真悔……” 他打断我:“不怪你,孙照都说给我听了。你第一次夜半吹野王笛时,我便有预感。但我总是逃避……”他苦笑一下。 我端详扇面,那扇面上画着一个望星的少年,只是个背影,却孤零而高渺。 仿佛他注视的不是星空,而是风沙散尽的残空。旁边只有一行字“曾向阳光洒热泪”。 我不禁道:“这扇面字画都是先生的?”上官沉默片刻:“不,是师兄的,或者说……皇上?” 没想到元天寰的画也精进如此……我想起阿宙所说他长于书画。画?那幅送给南朝的仕女图……我心头突然冒火:竟然这般卑鄙的离间。王绍和我的谢师傅,一直是朝内最关心我的大臣。可能忌惮王谢士族,我才能平安的长大。 我气愤地把那把扇子丢出去,上官不明所以,只弯腰去捡回来,他抚摸扇骨说:“我第一次腿病发的时候,师兄送给我这把扇子。他说写了上句,不愿意再题下句了。他不希望我像他。我当时感激,曾说:士为知己者死。” “士为知己者死?”不错,谁是我的知己呢?我望了一眼上官,惭愧,我并不了解他。今天我遇到的另一少年……我倒是了解,了解他的笑容,他的决心,还有他的承诺,但是……我失神片刻。 上官神色抑郁,漆黑眸子仿佛可以溺人,他盯着我:“夏初,我决定回到北朝朝廷来,先在师兄的身边当一名无官的谋士。我答应过他:士为知己者死。无论如何,他是我的知己。我先遇到他,再遇到你。我只有一条命,我不能为你死了,我只能为你而生。” 某种痛楚涌上了我的心尖,我默然许久,道:“做男人,先要忠于自己,忠于朋友,才能立身。至于夏初我,先生曾救了我,我欠你的才是。你说为了我生,我当不起,也不忍心。” 上官黯然,他离我又坐远了些:“他是最强的,我们都不能相比。你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嫁给他。但我本来想,我若在朝廷,也许以后还可以成为你的退路。无论如何,我会等你十年,十年后你要是能幸福,我就离开,要是你不幸福……” “十年?”我才十五岁,想到我将二十五岁,那好像真是遥远到九重天的事情。十年后的上官,一定不复是这样的少年……我忽然害怕起来:“先生?你说的是什么?” 上官拍拍我:“十年……天下胜负便分,你也长大了。” 我两耳充斥着他平淡但震撼的话语,呼吸都急促起来,我掩饰的走到台前,天已近半黑。 上官呆呆坐着,好像话一口气说完,后面的也讲不出来了。 有内侍前来传旨,元天寰赐上官并谢如雅,坐帝王肩舆,让宫女们手持莲花烛送他们去太尉元君宙府。上官对视我一眼,带着如雅去了。 我于高台上,水天苍苍,何其茫然……宫女已立于我背后,我吩咐道:“回宫吧。” --------------------------------------------------------------------------- 桂宫的夏夜。银月光于纱帐上仙气渺乎,青鸟似乎真要展翅分离。在青鸟的翅膀后面,出现了一个高洁的影子,真像驾鸟行云的使者。那是上官? 我惊醒了。拈起寂寞流苏,托腮横卧在绣衾上,把玩着胸口的金凤。 我已经不复是山中夏初,我是国之公主。我不能让上官等我,虽然他可能真的成为我的退路。 他和我,都仅有一段青春,让人为你辜负青春,而你的青春却不能回报,对他人不公,对自己也不重。我无法接受,必须当面拒绝。我主意拿定,又有莫名的惆怅。惦记起谢如雅。他初来乍到,今夜在元君宙府,不知如何。以前在谢家,人人都捧着小公子,如雅虽生性和乐,但也太过锋芒。阿宙此人,性格高傲…… 我正担着心,阿若却来回禀:“公主,两位王爷在桂宫门前。” “两位王爷?是五王,六王?”我急忙挽起头发坐到镜前,手又不动了。 阿若点头:“五王送六王回府,两位王爷过桂宫,向您问安,五殿下有几句话要说,但又吩咐若公主安歇了,就直接让圆荷小妹传话便可。公主……还有一刻各宫都要闭门……?” 我断然将拿起梳子:“我见。但时辰不早,宫有宫规,我不便请王爷们入宫,我稍后就去宫门。”阿若一离开,我就发现圆荷又瞪着眼珠子,我把梳子丢给她:“笑什么?没规矩!”她更笑得眼睛都没了。 -------------------------------------------------------------------------------- 元君宙果然等在桂宫门前。他穿着白色绣龙袍,气度端华。他六弟元殊定与他服饰穿戴一样,只是站在偏后的位置。他虽然现是声震都城的京兆尹,但跟着更高挑的阿宙旁,还是显出几分少年人的稚气。 守宫的赵显靠着大刀,在宫门的一角斜瞅着阿宙,边用竹签慢慢的剔牙。见我出来才立正了。孔雀石的眼珠子转到我还毕恭毕敬,移到阿宙又有不平之色。阿宙却好像根本不认识他。 月下,阿宙显得剑眉颇浓,凤眼中流淌着春江河水:“公主,我送六弟经过桂宫,来给你传个信。皇上已命如雅暂时下榻在我的府邸里,你不用挂怀。”他更低声说:“其实,你师弟便是我的师弟……七月七,你别忘了去高斋看仙人,啊?” 我不愿意在六王面前露出什么,便道谢说:“多谢王爷费心照料如雅。时候不早了,你们都请回吧。” 六王扬眉一笑,下巴上的那道疤痕也动了:“公主不必客气,将来不都是一家人吗?哈哈,五哥今夜真好,我明日不过出发去一次平城祭祖,他便依依不舍起来,偏要送我。” 阿宙白他一眼,不予理睬。我总觉得相对于他的孪生妹妹,这魏王太过灵活,好像谁都抓不住的感觉。平城祭祖,是代皇帝,不派阿宙,倒派了有实差的他…… 我只能动了动嘴角。 今日七月五,明日六王出城,元天寰也出城……?我突然生一点点不祥的预感。 我问阿宙:“七月七就来了,京城留下你?” 阿宙的笑明艳可压到月光:“嗯。我守城……公主……”他转头瞧了弟弟一眼:“快关宫门了,请公主回去吧,我们也该告辞了。” 我微微鞠躬,他们兄弟也郑重还礼,六王忽然问:“公主,谢如雅几岁?” “十四岁。” 元殊定喔了一声,阿宙不耐烦的催他:“走了,走了,别忘了皇上的训诫。” 他再不看我一眼,便推搡着弟弟的背,我也转身回去,走了不远,听到清夜里阿宙激昂笑一声:“比比谁快?”便催马踏月而去,他骑姿潇洒,其弟也不甘示弱。元氏入主中原多代,但是草原胡人血统依然存在,而且在元天寰的弟弟们身上闪闪发光。 我经过赵显时,告诫他说:“赵显,这两天可要小心。七月七,一定要紧闭宫门。” 他蓝眼睛一转,过了一会儿,才谦恭的答应:“是。” ------------------------------------------------------------------------------- 七月七的清晨,就没有一丝风,桂宫豢养的狗儿都伸出舌头趴在树荫下,图点凉快。 我一早就穿戴整齐,躲在水晶帘内,自己跟自己下围棋。手触上碧玉棋盘,指尖游离一丝凉意。黑的,就像元天寰的眼神,看不透。白的,就像我的未来,敢写,什么都有,不敢写,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才解了半个局,如雅就来求见了。因元天寰将宫城北侧的桂宫当成公主府,所以来往客人常有。不过,如雅算是第一个男的座上宾。 他依然穿着白衣,我劈面就说:“你过几天就来当府令了,可不用穿北朝官服,白衣恰好是孝衣。我已经写好表章给皇上,你就放心吧。你在太尉府,可受委屈?” 如雅机灵的一笑,和个猫儿似的:“姐姐,从小只有我委屈别人,哪里有人来委屈我?”圆荷今天倒勤快,给如雅端上来一碗藕丝冰水。如雅慢条斯理的用勺子在里面搅动,对圆荷微笑说:“劳烦圆妹妹给我再取一条手巾来。”小丫头一溜烟的去了。 我忙问:“你有话说?” 他睫毛抖动:“姐姐,我母亲让我给你传话:说我父亲独木难支,当年对不起你们母女。母亲还说,据她所知,有两件重要的东西,公主若能找到,则今后岂止可母仪天下,甚至……”他声细不可闻:“君临天下,也名正言顺。” 第207章 还能带着弟弟我更上一层楼。但我们俩凡事都要步步为营,不可越雷池一步。我这两天住在太尉府,太好了,知道了许多信息,那位上官先生……原来认识好些青年名士……” 我暗暗吃惊:我所知的上官好像是个青山中,妻梅鹤子的孤立少年,他又是怎样结识这些人呢?我忽然记起他当初在山上所说的话……他曾说蓝羽军,南帝,王绍,元廷宇都不值得依附。他的最初抱负……若他想过出山的话,他就想好了选择元天寰。元天寰是否东方,倒是次要的了。 如雅注意到我的失神,沉默着。圆荷捧了装有冷手巾的水晶盘子进来,我伸手出来,拿了一条擦手:“如雅……你见过六王爷……?这人不好,你要留心。” 如雅的笑容凝滞了,用手巾一抹脸,眼白向天,傲然冷笑数声,一句话没有。 我猜元殊定可能冒犯了他,忙宽慰他说:“不用理他就是。如雅,你看这个字。” 如雅蹲在我旁边,看我用捏着湿巾子在地上写字。 “士,这是士族的士字。” “嗯。”我答应道:“如雅,真正的士,可杀不可辱。士字中的这两道长短不一,只能上长下短。若颠倒过来,就是‘土’字,土著跟士族,分寸之差,却差千里。你还小,跟人交往一定要把握好分寸,长短。别人就拿你没办法。” 如雅嘴角一扬,小瓷人儿又鲜活了,他道:“他一个鲜卑奴,能把我怎样?北朝三个王爷,虽然是赵王最显眼,但这个六王爷一定会栽跟头。” 我额头上又出了汗,把手巾揉起来,丢到水晶盘里,对如雅道:“如雅,你回去告诉赵王:我不信有什么仙人,可是七月七晚京城也许有鬼。王爷一人守京,宜格外小心。” 如雅答应。他年纪虽小,但毫无不牢靠的感觉。他环视四周:“姐姐,桂宫现属于姐姐名下,有多少财产?我都要记帐才好。” 我笑道:“啊,难道学你母亲晚上计算筹码,白天不配玉,只配带一串钥匙嘛?” 如雅忍不住扮个鬼脸,指了指自己的腰带,我一瞧,他腰间真的有个虎头环扣,挂着两三把银钥匙。我跟如雅都似忘了忧愁,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圆荷,也掩嘴不住的偷笑。 我终于停下笑,握了握如雅的手:“如雅,听我的,今夜如果真的有什么大事。你一定要在自己屋里,绝不走出来,好么?”他迟疑,才闷声应了。 我把自己的皇后玉燕怀里取出来,放在他手心:“你拿着这个燕子。要真的有人闯进你的屋子,你就说:桂宫之宝物在此,要动我,就是动公主,皇上杀无赦。” 七夕月才上柳梢,整个长安城就骚动了起来。高高的宫墙隔不住市井的丝竹。所有宫女们由阿若带领,一起穿着罗衣,系上五彩的丝带。我是不能禁止她们乞巧的,虽然身处深宫,青春年华有限,幸福近于渺茫。 我离她们稍远一些,靠在一棵没有还长大的桂树旁。星眼眨着,似乎能读懂我的心情。七夕有或者无,对我都没什么关系。我纵然是个下凡的织女,我所爱的人,也不会是个放牛娃。天下未嫁女千千万,神佛一定会疲累。与其听我这个帝王女儿不切实际的梦想,还是将机会留给平常的姑娘才好。 我正看着宫女们欢笑,圆荷揉着肚子跑过来,脸色发白,还在发抖。 我摸了下她的头:“怎么?吃了药,肚子还疼,你下午怎么能喝那么多冰水?” 她踮脚在我耳边说:“公主,那个明光殿,有鬼……” “有鬼?……”我捉住她手:“你确定?天下只有人装神弄鬼的。别怕。” “阿若姐姐她们都说:明光殿以前闹鬼过,所以文烈太后命人将那里封闭了。可是,方才奴婢经过的时候,我明明听见里面有人的脚步声。” 一阵微风,树枝碎荫打在她脸上,她黑眼珠里满是恐惧。我镇定的拍了拍她肩膀:“对谁都不准提。你跟在我身旁,我是皇女,鬼都不敢近我。真有鬼本公主一定捉它。” 我想明光殿也许真的有“鬼”。但现在打扰宫女们不合适,倒会显得我多疑小气,我绝不可在北朝宫人面前失去端重。因此我打定主意,等明日白天,召入赵显,再打开明光殿查个究竟。 一声响,长安城角飘起朵烟花。北朝的长安,一年只有除夕,元宵,七夕三个节日才可燃放焰火。圆荷扯扯我袖子:“公主,奴婢想看看长安城,您带我去上次的那个高斋瞧一眼行不?奴婢做梦都想看。” 她撺掇着,我心知阿宙说仙人是胡说,但心里乱的没下脚处,也领着圆荷又上雪粹高斋去。她欢天喜地的提着一盏红灯笼。长安,九州里最大的一座城市,就在我脚下。千灯碧云开,高楼红袖招,棋盘之布局内,不断有欢歌笑语传来,更有街市一盏盏流萤般的灯笼,照出婵娟无数。我正感慨,圆荷说:“公主,瞧那里!” 我凝眸,又是一束烟花燃尽。在火焰的热力逐渐消逝的地方,有片广阔的屋脊发出微红光芒。那一定是珊瑚树,小时候我记得它们给我的惊喜。月牙儿钩着琉璃瓦,偌大的长安全部的屋脊上,竟然有一个人站着。远望他,一身翠衣,衣袖飘展,腰间悬剑。好像漫天的昙花,被少年青翠修长的人影揉碎了,只留下空寂暗香,悠扬在夜空之中。他也正面向桂宫。 我知道仙人的样子,一定有双会偷心的凤眼,他……圆荷点着红灯笼,他瞧见我了?我没有动,他也没有动。许久许久,我心里才涌上了“七夕”。我是怎么了?今夜真的是七夕。长安城里儿女成双,我才会和他俩俩相望。 忽然,从空气里传来了惊呼声和倒塌的声音。我醒悟过来,越过那片屋脊,在长安的一角已有火光冲天,火舌带来了奇怪的气味,还伴有垣柱倒塌的震天巨响。炭火的红色,让阿宙王府顶上的红珊瑚光黯然。圆荷大叫:“公主,烧着了!看……菩萨啊。” 我再仔细一看,阿宙的屋顶上已经空无一人。长安发生了火灾,究竟是谁的宅第? 我赶紧吩咐圆荷:“快,我们下去。”我拖着她下了高斋,阿若追上来:“公主,好像失火了。” “哪里?” “奴婢让赵显派人去打探。是大商人涂氏宅先着火,而后殃及到旁边的晋王府。” 我按住圆荷:“别慌,去把所有的人都叫来。” 原来是晋王府!元廷宇死了,我也曾见过他的遗孀韦氏妃。韦氏请我代为奏请奉献元廷宇资财为军用,我没有明白的对元天寰说,但是考虑再三,也请来罗夫人说明白了。 但是,据我所知,元天寰根本没有理睬,晋王府没有遭到任何人的插手,也没人到王府搜查取宝。我早就怀疑他不会放过孤儿寡母。今夜他离开长安,却有了这场晋王府的大火。我自己也曾经纵火,当然知道火的好处,对于人,死不见尸,对于物,都化成干净。人死无对证,物呢,绝不会自己开口。这般的夏夜,倒是这般的凉薄。皇家之情,还不如纸。元天寰之可怕,在于他杀人的不择手段,也在于他对于世间常情的淡漠。我若杀人,绝不选七夕,但我不得不承认,今夜着火,确实是最好的时机。因此我成不了天寰,上官能么?阿宙能么?阿宙……我更忧心阿宙,在今夜中,阿宙会怎么对付?元天寰要阿宙一个人对付,又是何意? 元天寰的眼睛无处不在……我当然不愿露出半分。我们等了半个时辰,阿若回来报信:“公主,赵显说:因太尉赵王殿下今夜预备了大量人手防止火情。因此方才晋王府的火势收住了。幸好没有波及周围的一所大寺院。” 我点了点头,眼皮还是跳个不停,但嘴上说的硬朗:“好,既然如此,各人都安歇吧。” 我疲惫的走回殿中,正是午夜,一只黑乌鸦掠过中庭,几根焦毛掉落下来。 我皱眉,刚想坐下,阿若又飞奔来:“公主!公主” “慌什么?”我坐下来:“怎么了?” 阿若凑近我:“公主,赵显要问公主一件事情。……刚才,晋王韦氏妃带着晋王的三个王子来桂宫,请求让他们暂避。您看?” 我完全没有料到韦氏这一招……她可怜,未成年的孩子们更是无辜。但我怎么办?我能保护他们一时,他们还是有自己的命运。 我站起来,又坐下.手脚都有些麻木。倦意不可挡,我叹息了一声,说:“告诉赵显:紧闭宫门,不许他们进来。” 我并未宽衣,而是命圆荷将元天寰交付我照料的黑鸽子带了来。 时漏之水,一滴伴着一滴,我将黑鸽子从金笼子里捧出来,让它蹲在我的裙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它的头。这只黑鸽子原本凶悍桀骜,但在桂宫待久了,对我驯服了点。 看得出来,这鸟也不快活。我悠悠的说:“你不喜欢我吧。是上天把你送了来。我要是对你更好,你会怎么样?我也不喜欢你,但我不会害你。你能信我吗?” 黑鸽子不耐烦的扇动羽翼,我再去摸它,它凶狠的琢了一下我的手。我吃痛松手,它就飞走了。我追出去,它向着“闹鬼”的明光殿而去。 “公主?”阿若叫住我:“公主,韦氏妃说,既然她不可进宫,能否请您到桂宫的门口去听她陈情?”阿若齿龈里好像粘着沙子,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顾不上鸽子,举头望天,才点了点头,阿若举着灯拦住我:“公主?……还是不见吧?” 我捏了捏她的手:“凡事不能做绝。”她不懂:我要是今夜把事情做的太难堪,则将来万一传出去,人们更将把我视为皇帝的附属品,则我威望不再。 我在凄惶的灯光里沉静的走着,桂宫的墙高不可攀,把我的影子全压倒了。 赵显一言不发,但他眼神些许不忍。在四川他杀人如麻,此刻却动了恻隐之心。我望了一眼赵显。他退到宫门后,锐利的眼睛还是紧盯四周。 第208章 我忙躬身扶住:“晋王妃?休如此,我只是南朝公主,怎好受此大礼?” 韦氏的眼圈红了:“公主殿下,妾家门屡遭不幸。王爷去世,丧期未满,又遭遇天灾,烧得妾和孩子们无路可逃。今夜邻舍着火,连累王府,妾仓皇之中,只救出三个孩子。一时不明所以,因此才到桂宫避难。” 我俯身,与她面对面,说:“王妃……我……” 她倒没有落泪,轻声说:“公主,妾嫁给晋王,王虽对妾无爱。但妾受了王妃的印,还是要忠于自己出嫁时的誓言。晋王无能,被贼所杀。妾本心不问世事,然而现才明白,晋王与妾乃是孽缘。妾自当削发为尼,残生赎罪。但王之子,虽非我亲生,总归是皇家血脉。皇上极重公主,桂宫又是南朝的公主府。只给孩子们一夜的庇护,可以吧?孩子们有孩子们的命。我等女流,能否尽一时之仁呢?” 她语调凄切,神情并无畏惧之色,我忽然想到了我的母亲,还回忆起父亲驾崩之后我们兄妹的惨状。我凝视她,又无法忽视小男孩乞求的眼神,还有白胖清秀,似在笑的婴儿。我忍不住鼻子一酸,将那个婴儿接过来抱在怀中。 “阿若,将两个王子带入桂宫我的殿中去。”我凌然吩咐。她仓皇,还是领着孩子们去了。韦氏又对我磕了一记头,我也拜倒:“韦姐姐,不必。” 她唇脚露出一丝苦笑,对赵显说:“郎将能否暂避?妾还有话说与公主。” 赵显立刻隐身不见。 韦氏贴近我,用最低的声音说:“公主,此刻我还能说话,面对您的好意。我有两件事情告诉您。” 我震慑于她的眼神:“韦姐姐,我其实也知道……” 她又笑,满是鄙夷:“你不知道。第一,晋王虽未谋反,但确有自家党羽,积攒了大量财富。妾嫁给他后,因为恐惧他肇祸,所以有意将一半的韦家家财转移。韦氏之富,天下皆知,究竟多少,连晋王与皇帝都不清楚。妾建立一秘库,其中的机关只有此图说明。”她将一个图塞进我的衣裳内,我来不及推拒,她又说:“妾朝不保夕,看破红尘。就送给你处置吧。” 我捏住她的手:“我……” 她又说:“第二,皇帝恨晋王,此事可能由你而起,你若当了皇后,在子嗣上请择机处事。” “我?”我愈加惊诧。韦氏说:“是。皇帝礼聘你后,晋王府内正有妾怀孕,就是你怀里的这个。晋王曾带长子入宫送礼,他对皇帝献计说:皇上长期无子,臣弟有子甚多。则等到新皇后嫁来,若还没有子嗣,可秘密将臣弟之怀孕姬妾取入内宫,生子后,杀其母,做为新皇后之子。皇上对他笑道:朕也并非没有此意。晋王回家后,与妾密谈此事。妾听他说皇上笑那刻,便知晋王不慎,已让他自己无可赦免。” 我不知不觉捏紧了她的骨头,心里明一阵,暗一阵,只描摹出元天寰绝美的笑容。眸子清浅水雾,唇边笑涡顿生……他的笑容,却是利剑。剑不虚发,他自得其乐。 我一感慨中,只见韦氏拔下簪子,抽出一把利刃,转眼就将青丝截断。 “王妃……”我叫道,再注视她:“韦姐姐……” 她笑了一声,踩过落地的长发,倨傲的说:“我下辈子绝不做女人了。” 我送她出宫,夜色温柔,长安静谧一片。看来人们飞快忘却了天之暴行,纷纷熟睡。 韦氏将自己手上的镯子脱下来,丢给送她的车夫,仰天长笑:“走吧,走吧,我用不着你了,我再也不必回到那座王府去了……”她笑着,风吹起她白绡的后裾, 我情不自禁的跟在她背后,心上被震了一道道裂纹,我是不是只有对自己的心视而不见才好。 “公主,回来。”赵显喊道,我回头,他先好像咬到了舌头,而后又固执的重复道:“回来。回来。回来……” 我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兔死狐悲,我怎么也不愿意沦落到这般田地,虽然我也生为女人。我十五岁,经过多少自知跟未知的困境,好不容易活到了今天。我不愿败,哪怕对手是最强的。我思绪如潮,却听到远处一阵马蹄。我看了一眼赵显,他蓝眼珠一转:“公主?有兵士来这里了,您先进去回避。” 我执拗的冷笑,心里的酸楚顿时被愤怒所代替:“不,我就在这里,看有什么花样。” 一队全副武装的武士踏破黑尘,冲到桂宫门口,为首的白马银甲少年,我最熟悉不过。 我惊讶出声:“阿宙?”我竟然忘记了在稠人广众下,那个称呼是多么不适合。 他俊逸的唇一动:“是我。……公主。”他的凤眼热烈而关切,像是夜里唯一的星。 “你来……这里……?”我望着他,他的样子,好像是与我失散久了,下一刻就会过来拥抱住我,告诉我有他不必担心。我甚至希望是这样,理智上却知道万万不能。 阿宙下了马,银甲微光,他的面庞好像水下的青苔,柔和但又飘忽。他在我对面两步地方站住了:“是否晋王家有人来桂宫?”他的眼光驻留在我怀内的婴儿脸上。 我点头:“是的,王府大火,我留了三个孩子……你的侄子。” 阿宙眼睛里掠过一丝阴霾,他直截了当的说:“公主,听我一言:孩子们不宜在你这里留下。我方才收到皇上旨意,要将王府内人存活的女人孩子,都作为戚属,送到内宫去。” 我挑起眉毛:“不,等明天吧。明天,皇上会回来的吧……” 他低声道:“小虾,别任性,别让我为你担心。我现在就去将孩子们抱出来。” 他说完,也不顾我,径直往里面走,赵显挡在门口,阿宙俊美的脸露出石化般的漠然:“不许挡道。本王乃是太尉,除了皇上,任何曦朝的军人只能服从。” 我忙说:“赵显,让开!”赵显憋着气,只好闪开。 我抱着孩子,跟着阿宙,经过宫墙下的甬道,我情急叫他:“阿宙,阿宙……阿宙!”孩子惊醒了,在我怀里哇的大哭,划破了黑暗。 阿宙定下了:“小虾,我会尽量保全孩子们。相信我。你信我,我才能专心,明白吗?” 我跌跌撞撞的过去,在黑暗中拉住他的手臂:“别……阿宙,听我说,我信你。若此刻天下只能相信一个人,我选你。你可以进去,但是……你绝不能这样佩着剑,穿着铠甲入内。桂宫虽作为公主府,但本与内宫相连。你是蕃邸之王,就算有元天寰的旨意,你还是不可这样入内。……古今多少造反,都是冤屈……知道吗?” 阿宙的眸子,在暗处晶莹璀璨,他吐了口气,旋即解剑卸甲,剑在地上咣当一声,甲胄又如银河从他身体上滑落。月光斜照,他美如鬼魅,婴儿也突然不哭了。 他在黑暗中将手伸给我,没有说话,等到光线越明,他才缓缓的松手。我的脸热极了,心里却冷。 走到月光中庭,我们都愣住了。就在我今晚曾依靠的一棵桂树下,有位美男子负手而立。他回眸之间,好像离群隐居,无限萧索。旋即就淡淡一笑,似乎世间沉浮,终究在他出手时便定了。一只大黑鸽子,栖在他肩头。 “公主,五弟。”元天寰主动唤我们。 我抱紧了孩子,阿宙跪拜了下去,并不见得多少的惊讶,朗朗道:“臣弟叩见皇上。” “你从哪里来?”我问。元天寰还未答,我突然想起来:“今夜,你早就来了?原来……你在那座明光殿中?” 元天寰眼里水雾又起,仿佛融合了月光:“那里与朕所住之宫有一条暗道,你不知道罢了。不用如此吃惊,朕说了七夕不一定回转来,但还是回来了,可惜大火前你不在。”他眼光扫过那个瞪大眼睛,却不再哭的婴儿。 他以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展开笑靥,好像莲花开放:“可爱的孩子。” 我鬼使神差的瞥向阿宙,他若有所思,专注的盯着元天寰。 元天寰走到我的身边,拉起襁褓中婴孩粉嫩的小手,摇了摇:“真是元家的孩子。但比起五弟你幼年,相貌还是差了。平身吧。兄弟之间,莫要拘束。” 他俯身对婴儿又笑,孩子手上小铃铛响。婴儿被逗乐了,冲他直笑。 我气都透不过来,正要说话,阿宙站起来,飞快的朝我摇了一记头。 元天寰问阿宙:“你知朕在此处,才来见驾?” 阿宙抿嘴:“不。臣弟觉得公主只是客人,不适合收留几个侄儿,所以想带走他们。” 元天寰微笑道:“带到哪里去?” 阿宙沉吟片刻,对我说:“公主,请让开几步,我兄弟才好说话。” 我依言退后丈许,又深深望了阿宙一眼,莫名的担心。 阿宙走到元天寰面前:“皇上,韦妃本该将孩子们都带到内宫去。但她受惊后迹类疯迷。公主年少,不忍推却。臣弟想过了,二哥世子年龄大,不适宜再训育。其他两个不记事,不如让臣弟收养入王府。臣弟命硬,婚姻坎坷,每每不成。此生未必能有子嗣,将来两孩儿长大,还能继承臣弟一份家业。请皇上成全。” 元天寰直直的注视他良久,笑意深深,眼里涌起长兄如父般的慈爱神色。他终于摇了摇头,我以为他是不准。他声调缓和:“五弟,你三周岁时朕把你领来亲自抚养,到去年你开府自立,其中有十二年吧。你知道你为何能成为今日的你?” 阿宙凤眼一闪,月下两耳青透如玉:“臣弟长大全靠皇上的恩慈。臣弟顽劣,而皇上宠任非众弟可比。” 元天寰摩挲他的额头,道:“这是你所记得的,还有你不记得的。朕杀廷宇,实在不得不杀。莫说朕忍了他多久,你忍了他多久?他能活到今年,是当年朕受着侮辱和欺负,一步步与奸臣,叔王们周旋出来的。朕那时如有一丁点流露愤怒,弟弟们早就同成了刀下之鬼。朕是傀儡,又是孩子,回到后宫,还要再受到奸臣之女的监视。朕受不了,也受了。唯一的去处就是椒房殿。母后不哭,隔墙有耳,她只能默默的用簪子刺一下朕,再刺她自己一下。一下一下的,让朕记住。朕有那样 第209章 我跟个木偶人一样听话,给他去取了我自己喝剩下的水,他一饮而尽。 他倒不担心我给他下毒?元天寰好像被闷热的夜晚惹得烦躁了,一把解开领扣,仰面坐在玉石榻上。我只顾目不转睛的看他。过了一会儿,他的神色恢复怡然,好像看出我的心思:“怎么,后悔没有下毒?” 我居然笑了一笑,拿起把纨扇:“我不会那么蠢。你若死了,你的女人只怕也就该死了。” “真可怜。”元天寰略带嘲讽。 “我有什么可怜?可怜的是你。”我淡然道。 “男人怎么可以承认自己可怜?你愿意怎么想都可以。你过来,坐在这里凉快些。朕知道你一定害怕跟我同坐。”他挑起眉尖,脸变化了,给我错觉好像是看到了十年后的阿宙。 我径直坐在他边上,背后一阵疼,我不禁皱眉,却不肯□□出声。 他凝视我:“朕改变主意了。不杀虎头,会将他秘密流放。两个小的便按你说法,入了禅院吧。”我本想冷笑一声,回答:“都是你元家人。”但我什么都没说,只不断摇着纨扇。我根本不热,不过摇扇子能让我安心。 元天寰将我的扇子收过去丢在地下,又从背后捧出他的宝贝黑鸽子,小心放到绘着花卉的扇面上。死鸟儿用爪子作践着扇面,咕咕叫着,兜来兜去。 元天寰在我耳边说:“公主,记得第一次遇到你在悬崖上问你的话吗。你的目标是什么?” 我不愿意瞧他的脸,只盯着他领口,他的皮肤异常白皙,真像阿宙啊……我拉了一下衣襟。 我为什么总是想到阿宙北朝有胡人混血,几乎每个皇族男子都肤色玉濯。 “我当时不知道。而今,我想做一个不被人主宰和欺凌的人。”我直视他。 他坐直,把自己的领口扣好了,眸子如古潭水,他说:“好。” 我顺手将自己怀里韦氏所给之图取出,交给了他:“这是方才韦妃所赠,我瞒着你太累了,也不想瞒。不过,你要答应让韦氏平安的活下去。” 他微微惊讶,好像不太认识我。但他一压眉,就什么波澜都看不到了。 七夕后第二日,元天寰便给我派来了两位老师。一位是文烈皇后之妹,早年就出家兰若寺的善静尼。善静师傅有林下风范,自称只是与我谈心,随便谈些北朝的典故而已。善静每来,我竭力聆听,生怕漏了妙语。另一位是耄耋老者,清河崔家的退任散骑常侍崔晦。他虽年老,但从朝廷典章,到辖区地理,无所不知。他每三日来一次,来得极早。我都到宫门口等候,天边月牙犹在。元天寰一日万机。他不顾暑热,常出长安巡视。但每每出巡,都手书短札命人送来桂宫。写的只是自己去往何处,也并不多加一字说明。七月底,元天寰出后宫女子三千人,赠以金钱,任由她们嫁人还乡。这是百多年来第一次有帝王如此做,轰动一时。 不知不觉,八月就到,这日云窗横开,帘儿高卷。俏侍女们屏息在旁,我光明正大端坐,眼眸撩向画栏之外。黄鹂儿跳上翠芭蕉,水晶珠儿,滴落金井,难得的清凉致爽。我经脉微跳,臂上酸热共存。上官拔去了最后一根银针,他吁了一口气,望着针尖不语。 他连续七日来桂宫拜访我,帮我施针,驱除我身上的余毒。我为了避嫌,不能不让人守候在侧。可是等他治完了,该说的,我还是要对他说的。 我注视他说:“谢谢先生。” 他的瞳子中有淡淡的辛苦。篆纹似的香雾飘过,那苦就被吹模糊了:“不值得谢,对此毒,我只能说尽力了……”我对圆荷与阿若挥手,另一名宫女捧上水瓶。我接过水瓶,从香囊中取出几片豆蔻,扔在水里,又将瓶盖封死了。等了片刻,我恭敬起身,将水缓缓注入秘色瓷。他默默旁观,好像已经洞悉我的内心。我双手捧盏,走到他面前跪下:“先生,请喝夏初的敬茶。” 上官被炮烙了似的站起来:“夏初,这是为何?” 我将手抬起,执拗的说:“先生接了,我才好说话。” 他默然半晌,蝉噪宫愈静。我的手上空了。 “夏初,你接受一段命运,就一定要拒绝一个人吗?”上官摇头笑道,睨向浓云密布的天空。 我站起来恳切地说:“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方才只是仿效古人之礼,而不是偿还什么。夏初此生得先生为友,无怨无悔。但我却不能连累先生。我的命,自己来背负。未来变幻莫测,人间正道沧桑,我只争朝夕。青凤有翼,背了夏初,太重,先生不能够自由去飞,才是夏初的遗憾。” 上官的眼神,如烟雨潇湘,越来越淡,以至于虚无,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勉强不了你,你也别勉强我。此生认识你,我同样是无怨无悔的。凤鸣骊山,终究是要飞。你不愿,它就只管去飞。夏初,这样好了么?” 我嗯了声,如释重负,上官通达,竟至于此。他爽快品起香茶,好像方才一幕从未发生过。淡然问:“皇上去了西北边境巡视,已有十天。公主可知,皇上为什么要去那里?”我小心避开他的目光:“是……河西四郡的豪强有所举动?” “非也”上官道:“皇上去西北,防备的却是北方之敌。” “北方?” “是的,北方柔然蠢蠢欲动,大战可能在所难免。皇上必须安抚西方,同时也要做出忽略了北方动向的假象。还有一条消息是有关琅玡王绍的。” “琅玡王绍?” 上官悠悠道:“王绍已杀了与画中人一样的小妾,并将人头送给了南朝的皇帝。” 我“啊”了一声,茫然若失。王绍举动出人意料,美人雪柔……被杀了吗?我忽然想起初见她,她那乱世飘萍般的美。又记起她在月夜下无所畏惧的鼓点声,对东方先生哀恳的恸哭声……音容还鲜明,人却已亡。这个年代,美丽反而成了罪孽。而女人从一而终,何其之难?我心有戚戚,望了眼上官,上官也有几分伤感:“豪门贵族的傲气,在现在已开始过时。王绍杀这女人虽狠,但他不用造反,也不进京。既向天下人表明心迹,也保全了自己的颜面。” 我猜元天寰一定跟他谈起过用美人离间之计,便道:“……想必皇上会失望。” 上官摇头:“不,王绍必反。湘州目前准备不足,他必须延缓时间。南帝对王绍怀疑,最早源自于此美人。王杀死美女,太迟。君臣嫌疑生了,就无法挽救。王绍向来不满大将萧植掌握朝廷兵符。我前几个月去南朝,也探察了萧植布置防线,极为精妙。纵然是皇上,伐南也要三思后行。”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元天寰将大将薛坚留在四川,他就是防备王绍独立之后,先攻四川吗?” 上官又举杯,自嘲:“啊……这茶已经没有了?” 我还未答,他就指向远处:“王谢齐名,王氏被困,不知谢家如何” 雨丝里,虹桥上,谢如雅打着一把伞,眺望着花圃,念念有词,我明白他正在苦想作诗,便向上官笑道:“这个年代似乎不适合作诗,但如雅无论出世入世,都偏爱吟诗。” 上官露出少有的羡慕之色,走到廊下道:“作诗原是天真事,如雅灵气,诗品清新。皇上也是赞他的。谢家有他,大约不会灭亡吧。”他递给我一个丸药:“这药今夜服下。可能有不适,但一定要忍耐。我近期不会再来拜访。你需心静,我又何尝不是呢?” 谢如雅转身才看见我们。他笑靥舒展,活跟个雪孩子,腰间一大串银钥匙,如风铃舞蹈。上官缓步向他走去,也不顾雨点打湿青衫,沈醉在风雨里,浑然忘情。 ----------------------------------------------------------------------------------------- 夜里,我浑身燥热难当,好像有一种滚烫的气体被骨头蒸发到*里。我翻来覆去,只觉心痒,难以自持。好像要抓住什么,却怎么也够不到。我咬着牙齿,昏昏沉沉,朦胧间眼里五彩缤纷,躺在了石竹花丛中,有个少年凤眼开了桃花,笑嘻嘻的问:“我想你,你想不想我?” 那是阿宙啊,我惊奇他怎么把我带到那里,他抱着我,又亲了我的唇……我没有推开他,甚至盼望他更接近我。我们身下的花瓣都被碾碎了,阿宙…… 我叫了一声,浑身都被汗湿透了。樱桃斗帐里,只有我自己。窗外雨声潺潺,贪欢后的人们,若在这样清冷的雨声中离别,一定断肠。我口渴厉害,手指都在发抖,将莲纹瓶中的水牛饮尽了,还是喘息不止,身体里的燥热沸腾。我披起衣服,冲到雨里,才渐渐平静。 上官不但帮我除毒,还能除掉我心头的影子? 也不由人不信。这一夜后,任何人都未再于我梦中出现。 ----------------------------------------------------------------------- 当一个少年不再做梦的时候,时间就过得飞快。我怀疑自己变老了。可是铜镜中的那个我最熟悉又最陌生女孩子,眸子一天比一天更明亮,肤色一天比一天更澄清。就算对于公主的新鲜,也不能维持太久。当秋天来临的时候,长安的人们习惯把我称为“桂宫”,好像我从来就是在那里,为他们的青年皇帝所存活着。 碧云天长,金风细细,桂花盛开,暗淡轻黄。天气近重阳,老尼善静与我徘徊在桂树林里。 我娓娓道:“屈原的离骚中各种花都有,唯独少了桂花。我居桂宫,知道了此花好处。它情疏迹远,淡然蕴集。难怪人说它勿须浅碧深红,自是花中第一流。” 善静双手合十道:“贫尼之姐文烈皇后也最爱桂花,说它流芳世间,仅有淡淡之情。” “文烈皇后秋日也常来桂宫赏花?” 善静摇首道:“皇后行止端重,有所爱也不肯轻易表露。她一生只来过桂宫两次吧。” “两次?” 善静微笑:“都是陈年旧事了,公主也不会有兴趣知道吧?”我知她是不愿提,便将话题转开了:“我昨日命人折桂送到内宫去和人同享清芬。因皇上并无嫔妃,只送给了先帝们的妃子。内宫中以赵王母杨夫人最为尊贵,是吗?” 第210章 丹葩绿叶,明月团团,我缓缓立到立在桂花树下,清了嗓子: “南山有鸟,自名琢木,饿则琢树,暮则巢宿。 无干于人,唯志所求,唯清者荣,惟浊者辱。” 宫女们环坐于树下,有的记录,有的跟着我念。 我解释说:“这是一位先代贵嫔的诗。啄木鸟清白无求,操行不俗。大家在宫室中,岁月蹉跎,却不可虚掷青春。将来要能出宫,只愿宫中的经历不成为阴影,而能成为坚强的佐证。至少在桂宫我的身边人,能这样我就欣慰了。” “公主所言有理,你们终究是要出宫的。”元天寰从树影后走了出来,他金口玉言,我心中为宫女们一喜。众人皆呼万岁,迅速退下。他才从平城文烈皇后和先帝共同开凿的石窟回来。 他身染宫黄,桂香桂影中,孑然玉立:“南国正清秋,公主可曾梦见芦花深处?” 我沉静的说:“我只记得童年的秋夜,父皇于满楼明月中吹笛。冷落清秋,南北皆同。我为什么非要梦见南国?” 他似笑了一笑:“你将野王笛借给朕,让朕为你吹奏一曲,如何?” 我狐疑片刻。他又正色说:“重阳节快到了。可惜良辰美景,换不来千里江山。” 我望向他:“又要不太平了吗?” 他用手指触我眉头,抹去木樨花屑:“烽火是烽火,秋色是秋色。火烧大了,兴许满世界都是桂香。” ------------------------------------------------- 我的睫毛上也染了香屑,因痒痒,眨了几次眼,元天寰又说:“这个月你与师傅们相处融洽,朕心甚慰。朕知你还有两个念头……看看朕猜得是否准。若猜准了,你帮朕做两件事可否?” 我忍不住笑了:“哪有那么神,你能钻到我的心里去不成?过于多智,就是妖精了。” 他也带了一丝笑意:“妖精,特别是老妖精,是要修炼出来的。” 我笑歪着头,忽然意识到过于活泼,赶紧闭紧了嘴。 元天寰转身走向那座废弃的明光殿,向我招招手:“怕黑么?” 我壮着胆子:“不怕。”其实我心中对“闹鬼”殿堂发憷,但元天寰面前,打肿脸也要宠个胖子。元天寰到殿门前,手里变戏法似多了把钥匙。吱呀一声,门洞开了。一股陈年香气扑面而来,月光下可见精致陈设,金蔓花砖上薄苔搬浅灰。帷幕里,象牙白的月影呼之欲出。 我咳了几声,并不是咳嗽,而是……怕了。元天寰将一扇镜子前推开:“跟朕来,要走一段黑路。”我大胆跟着他走了下去。黑暗中只有我们的呼吸,还有他沉稳的步子,我又咳嗽了几声,元天寰才点亮了火折子。暗道除了平整的凿壁,并不见特别。走了约半个时辰,尽头是道檀木门。元天寰敲了几下,木门开了,我进入到一个广阔的画堂之中。 周围有五联屏风,画着五岳风景,都有元天寰题跋,记载着某年他登某山。 我好奇的问:“都是你画的?这里是你的内殿吗,七夕时候你告诉我有一条暗道的。” 元天寰点点头:“这是朕近年偶然发现的。朕儿时,父皇生前常身染桂花香,想必也用过这条暗道。”他用手指触着离我最近的一幅:“此为四年前朕泰山封顶图,主峰上面两个人,一个是朕,一个是五弟。只有我俩上到最高。”图上的小阿宙挺着胸,伸出手臂指向远山,脸璨若霞,怪招人喜欢的……我赶紧偷瞥了元天寰一眼,他已走到巨大的书案前:“朕知道:第一你想吃桂花糖,第二你想看宫藏的图书,是不是呢?” 他竟然都说准了!我今天一整天都想着青城山吃过的桂花糖。至于图书,我确实问起过善静尼,她说宫中的图书珍品全在元天寰居住的太极宫内,我便打消了那个念头。我顾不上他,欣喜的跑进屏风里,里边真乃汗牛充栋,古籍善本,满目琳琅。我用手掌碰书,不禁微笑,元天寰跟长辈一般道:“小孩子这样喜欢书,除了你,就是上官师弟吧。五弟聪明,可读书不求甚解,只有春秋被他翻烂了。” 我打开一卷战国策:“上官先生也来过这里?” “是。他倒不是来看书,读书万卷,再读就酸腐了。有时他到这儿来与我议事。” “又要打仗了,这次是谁呢……”元天寰可谓“马上天子”,其继位来征战不休,北朝因为他就像古代之秦国,强大的铁蹄让人畏惧。元天寰指了指正前方的一张地图。那张地图,我十分熟悉。我,上官,都有一张。元天寰解释道:“五弟也有一张,朕今秋确实有意北攻。从古至今,多是北统一南,从地图上看自上而下的统一。朕取得山东后,南朝人心惶惶。大将萧植等一再加强淮水防线。可朕北方也有宿敌,至今无法安枕,北方有柔然汗国三十万的人马。柔然汗国有柔然,羌,东胡,高车和蠕蠕人。这些民族骁勇凶悍,北朝历代都无法彻底打败他们。朕的祖父曾御驾追击他们到漠北,俘获牲口几十万。但他们逃得太远,还是无法一网打尽。不平定北方,朕全力攻南,就可能受到夹击,也可能亡国。今春与朕尚相安无事的老可汗暴卒,新可汗为他的侄儿。数月来,北方六镇就受到骚扰多次。新可汗野心勃勃,为了树立威信,一定会在冬天之前侵犯我边界。朕等待的机会也就来了。” 柔然汗国实力究竟多强,我因为身处南朝并不太清楚。只记得元天寰祖父显宗皇帝,戎马一生最光辉的业绩就是大败过柔然可汗,可惜也没有斩草除根。 我合上书卷,注视他说:“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元天寰从桌上取出一盒儿:“你只用桂花糖泡些茶就是了。”我以为他是开玩笑,他却认真的说:“过几天是兰若寺新塔落成的祈福会,皇族贵眷许多都要前去。你将是皇后。因我朝民众信奉菩萨,这样的活动你定要显出十二万分的虔诚来。朕近期杀戮气重,不宜冒犯,且又要秘密去北方武川镇巡视,你代朕去吧。第二,九月九日重阳节,朕决定在长乐宫外的林苑秋狝,事后按习俗要与兄弟皇族们饮菊花酒,请你当女主人设宴。众人对你因陌生而怀疑,你虽是少女,但务必要准备的尽善尽美,罗夫人自会暗中协助。” 他要我代他去寺庙献礼,又要我准备家宴……我一一默记下。战争迫在眉睫,他倒镇定。我从他手里接过桂花糖:“我定竭力。至于宫中……不要担心我。我会学着帮你。” 他面色不变,默然相对。长安一片月,后宫女子们在秋来时捣衣声一片凄切。我有所感触,元天寰也意迟迟道:“后宫中数百年积怨阴气太重,与你与朕都不利。椒房乃朕母后居所,她之箱奁,胭脂犹在。朕虽择立皇后,也不能忘记母亲。公主明春以后,就与朕一起在太极宫起居吧……” 我耳朵发烫,手下一松,心道:我们又不是民间夫妻……想到跟这人日夜相对,也不是滋味……我转眼去瞅墙壁上一尊萨珊国的彩色琉璃普贤菩萨像,一人多高的菩萨像嵌入墙壁,通体剔透,大象的两眼似乎是玛瑙所制,黑白分明,异常清亮。元天寰轻声说:“有意思吗?这本来也是一个机关,鲜为人知就是了。” 正在这时,老太监奸细而苍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皇上,上官先生求见。” 我望了一眼元天寰,他沉吟:“……召他入内吧。” 我近来没有见到上官了……难免腼腆,虽然元天寰所给的桂花糖……许就是他做的。我正寻思着回避,元天寰推我道:“你去摸摸大象的眼睛。”我照样去一摸,墙裂开一锋。原来墙壁内中空,可容一人。我藏在里面,元天寰在外人影一晃,墙又合上了。 烛光迎着琉璃,暗室内斑驳彩影,晶莹美丽。我缩在菩萨后,才发现大象眼睛缩了进去,留下个小孔,正好窥视外头。片刻后就见上官步入。天寰冰清,上官玉润。二人并立世间,旗鼓相当。上官脸色并不好看,倒是元天寰率先一笑:“你今夜怎么来了?坐吧坐吧。”他的声音比方才响亮多了,我察觉暗室会将话语声加高几倍。 上官拢手,似不胜秋寒,眉目倒更是被秋风洗得更清丽了:“我来是因为古怪的天象,你可别说你没看到。昨夜太白星有变,缓动而反角,这是不宜远战,且大凶的意思。你还是一意孤行要御驾亲征,于今秋攻击柔然帝国?” 元天寰又笑,不置可否。上官抽出双手,挺直脊背:“你已知秋季柔然将率先偷袭武川镇,你可向对方暗示你早作准备。那样以你威名,他们会三思后行。只要拖到冬天,你就可等明年再解决北方。” “我不想等到明年。上官你知我的。我向来说打仗以人为先,地理次之,最后才是天道。天时无常,我的计划早就定下了。我不会因为凶兆取消大战。我成年后就取消了朝廷钦天监。任何妄言天道之人,在我治下都被罚作散播巫术。因为我就是不愿意有人说什么天时不利,影响我作战……你且坐下好吗?” 上官眉头蹙着,还是坐下了,他的眸子里有几分伤感:“我也知道太迟了。可从善如流,本来只是历代帝王收买人心的策略。你懂,但你不用,你装个样子也不肯。在四川,揭穿你身份那次我为什么流泪?因为连我都不知道元天寰就是你。难道你这样子不累么?我今天背着你做了一件事情,你怪我,我也认了。我已去过你五弟赵王元君宙的府上,试探他是否愿意代你出战……” 元天寰肩头一震,我也捂住了嘴。因为天象不利,上官就叫阿宙代替其兄北伐?阿宙太年少了……我踮脚,耳朵都贴在大象上,冷冰冰的,我迫不及待的想听元天寰的回答。 元天寰道:“这样……五弟怎么说?” “他说:我知上官先生与皇上之谊。既然先生说对皇上大凶,我愿意代为出战。将军以死为荣,以国为家,义不容辞。虽然军事秘密不能泄露给他人,但君宙自当磨剑以待。” 元天寰淡淡的盯着上官:“你觉得我会同意?” 第213章 我刚要作答,就听见寺庙深处起了一阵羌笛声,盖过了远处的欢笑声和乐舞声。那首曲子,我不知道什么名字,但旋律异常熟悉……那是我母亲临终前所唱的歌曲啊。 只是母亲之口,那曲调伤感迷离,在北国的寺院里,这曲子反而悠扬无情。究竟是什么名字呢?我疑惑的转头,阿宙已经不在了。 他沾上桂花粉的靴影,离我一步之遥。 我不愿向任何人提起这个发现,我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我曾经设想过公主的爱是怎么样的,但我所遇到的男人,每一个本身都散发着超人的光彩。 这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遗憾?或者只是我的命。 ---------------------------------------------------------------------------- 兰若寺是我的凤鸣之地。从那一天后,我在千万人的口中成为了尘世间美人的代名词。我未成熟的容貌被无限夸大,我不坚定的向佛之心也被无尽歌颂。以至我本人都困惑,他们说的那位“光华公主”究竟是谁?在长安人面前端庄的少女,在寺庙里虔诚的公主,在北朝被奇迹般的接受了。人们盼望着我成为元天寰的皇后,就像盼望着春天再次到来。 可爱的妇女都是有虚荣心的。如雅真够精明。我参拜时所穿的白纻布,一夜之间价值翻高了数十倍,超过了丝绸。达官显贵家的女人,都爱上这种布,好像领悟到朴素衣料的真谛。 我笑着令如雅在重阳节前将我们所买的一千匹白纻布,分送给在战争中阵亡将士的女眷。 严冬尚未到,我不奢望春天。九月九日倒如期来了。 当长乐宫的晨钟敲醒太阳。黄金风掠过寒艳层林,秋色尽情泼洒向帝王猎苑。 鹦鹉螺响,漫山遍野,旌旗招展。秋日的空气砭人肌肤,但马上的我,只感觉到快马驰骋,猎鹰在我们的头上展翅翱翔,猎犬在我们的马后疾速奔跑,脚步沙沙。 这支浩浩荡荡的狩猎队伍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所到之处,鸟兽都不能幸免。 我们已经猎杀了无数的鹿,兔子,狐狸,狼…… 我终于在一个地势高处勒住了缰绳,鼻中辛辣,全身都涌起了剧烈运动后骤然放松的痛快感。带着血腥的天空更加明丽了。仿佛它下面这片广袤的森林是最远古的猎场,连女娲也在欣赏着健美的北朝男子们,忘记了她的使命。 这时,我又看到了阿宙。他被一群骑兵围着中间,穿着枫叶红色的猎袍。他们正在杀一头熊!阿宙镇定的注视着高大的黑熊,眼皮都不眨。熊的左眼里插着金色的箭,黑红的鲜血从洞中不断的流出。那是在北朝除了元天寰,只有太尉元君宙才能使用金质的箭头。但受伤的黑熊依然勇气十足,它毛发怒张,嗥叫着朝玉飞龙扑去,山林为之震动。玉飞龙受惊,人立而起,阿宙用手掌遮住了马的眼睛,另一手大力投掷出一根矛。熊的背脊被刺穿了,血液飞溅四周,只是在阿宙的红袍上,毫无痕迹。阿宙的眸子透出黑得泛紫的冷光,毫不犹豫的又投出了第二根矛。那熊挣扎着,在离他两丈远的地方屈膝倒下了。众人用网罩住了熊,同时欢呼起来。 我身旁的元天寰头戴通天冠,更显龙姿凤质。他虽面无表情,目光倒是盯紧着白马红衣的弟弟。 “啊,五哥又猎了一头熊!”七王元旭宗羡慕的高声说,他对我友好的微笑了一下,礼貌的转开了头。随从的六王爷元殊定笑呵呵的答道:“老五练习多嘛。又不用像你一样成天读书,又不用像我一样成天管事。他连老婆都不要,不练武还能干啥?”元殊定说完,盯了我一眼。 七王没应声。元天寰忽然笑了,仿佛不经意的说:“六弟,说到你管事,陇西李醇的事情你怎么管的,还要你五哥帮你?” 元殊定脸色一白,挺直了胸脯:“皇上,这事情臣弟本不想提了,怕连累了五哥。李醇仗着李家是西边豪强,在长安常对皇上有不逊之辞。臣弟依法治他,五哥却因为私谊放他走,他这就是打弟弟的耳光,怎么是帮臣弟?” 元天寰冷冷道:“陇西李醇是李家在长安的质子,西北边陲的安危至关重要。就算依法治他,也要通过朕。你们一个捉,一个放,国法是你们俩的?朕就是国,朕即是法。明白吗?” 元殊定像被锥子刺破的球儿般泄气,脸色由白转青,立刻下了马,看样子要下跪了。元天寰不耐的摇手道:“朕不许你在祖宗狩猎的地方丢脸。今儿是重阳,念在手足之情,朕网开一面。你以后好自为之。你们小孩子家搞鬼,朕总能弄清楚。所以你不如学学君宙,率先上表奏明原委。” 元殊定说“是。”他走到元天寰的御马前,抬起头,居然满脸是泪,骄横样子荡然无存,只剩委屈相。我倒也吃了一惊,这人变脸真快!他只当旁人都不存在,哽咽对元天寰说:“皇上……臣弟又不聪明……也不会取宠。从小就这样,排行不上不下。皇上教训的是,但……光说臣弟不是……五哥就不该挨骂?臣弟自从管了京兆府,得罪了京城多少人?五哥呢,边赏花,边接待名士,好名声都归他了。……李醇的事情,……臣弟是怕给皇上添烦。五哥越权放走李醇,把陇西李家都当是他私人的卒了!” 元天寰仔细的听他说话,但眼神中的不耐却溢出来。远处垂死的熊依然在哀鸣着,阿宙早看见了我们,但他并没有骑马向我们而来,只是在猎物周围徘徊着,好像知道六弟在说他不是。阿宙放走李醇时,我在场的,阿宙说的话我记忆犹新,但六王,七王都在左右,我没办法进言。 元天寰脸色阴沉,缓慢的说:“六弟,你实是个聪明人,但你活着,就始终没个信念。朕教训你,并不是单为了李醇一件事。你私自拷打囚禁李醇,此为不仁。你在李醇的事上告你五哥的状,此为不义。你沉溺男宠,置卢氏妻于不幸,此为不忠。你可以不仁不义不忠,但你不能完全置自己于无辜境地。特别是卢氏,你要是再对她横加捶挞,朕立刻命她与你离绝。”他从袖子取出一卷表章,甩到元殊定身上:“看看老五在李醇之事上,如何百般维护你的吧。朕给每个弟弟机会,但别总落了下风才好!眼看着就有你表现时候了,你不能让朕失望。” 元天寰拨开马头,秋风鼓起他黑色的披风。他与阿宙擦肩而过,并不理他,阿宙忙跟随了上去,我和七王也夹紧马肚子,朝猎苑内的大营进发。 ――――――――――――――――――――――――――――― 大营之内,是我们预先精心准备的酒宴。如雅正在外头清点杯盘,元天寰说:“免礼。谢如雅,你会骑马么?” 谢如雅骄傲一笑:“臣能!” 元天寰也对他笑了:“好孩子,既然能理财,闲暇时可去户部学学。朕已吩咐了尚书穆孝伯,准你随意出入。” 如雅欣喜,眸子骤然一亮。我在元天寰背后,也对如雅微微一笑。这回他如愿以偿了! 营帐内的金盘内,盛满了系着黄金装饰的茱萸。茱萸代表着兄弟情。我这次准备宴席,特意请教了罗夫人有多少莅临的皇族男子,可以佩戴与皇帝相同的茱萸。 元天寰浑然忘记了不快,情绪饱满的数了数茱萸,笑问我:“公主,是否多了一枝?” 我给他和我自己斟了葡萄酒:“没有错。上官先生是不是也算你的兄弟呢?” 元天寰思忖片刻:“来人。” “皇上?” 他拿起一枝茱萸:“快马加鞭送到长安上官府,赐给上官轶。” 上官先生没有跟来长乐宫,大战将起,他在筹备什么呢? 元天寰看出我的心思,将葡萄酒一饮而尽:“上官今天在长安府内宴请太傅郑畅和其他各部文官。他为朕礼重,又声名显赫,所以没有文官会不去。朕平四川以来,文官中一直有厌战情绪,近来太白星凶兆,他们读书人更心思浮动,只慑于朕不敢明言。但上官觉得,上下一心,要比文武对峙有利的多。因此在席上他会由大家倾吐,而后摆明厉害,说明北方之役,不可不战。” 上官不喜欢交际,倒肯为了元天寰舌战?我有点诧异,可惜自己身在长乐,不能聆听众人争辩。我吐了吐舌头,赶紧把自己杯中的酒也喝光了。鼓声起,皇族们纷纷到了外帐等候。元天寰召宦官给他在衣服上别上茱萸,胖乎乎的小宦官踮脚几次,也没弄停匀。元天寰好脾气等着,无可奈何。我倒笑出来了,将小宦官手里的茱萸拿过手:“我来吧。” 我仰头,一会儿工夫,就将茱萸顺贴的插在他的领襟上。我得意一笑。抬眼,元天寰雪白的脸离我近极了。他的眼神清朗,忽然问我:“你在兰若寺见过美人图了?” 我点点头,疑惑的望着他。想了想开口道:“我在兰若寺无意中遇到过五王,他当时正和李醇说话,要他李家对你尽忠。我还独自登上过五层塔最高处……” 他眼中朦胧水雾又起:“你上次听上官说出战远伐不吉祥。朕想知道,你希望朕自己去,还是如上官建议的让五弟去?” “我?”那一瞬间,我听到脚下静谧的沙漏声,我直视他的眼睛:“我希望你去。” 他听了一笑。一点都没有讽刺或者不快,只有舒心的笑容。 我加上一句心里话:“因为你是必胜的。” 他的笑意在薄唇上不散:“此事朕已定下了。不过,你的回答和朕预料的一致。” 元天寰……?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又继续问:“今天你没有射出一支箭,朕原以为你是会射箭的。” 我吸了口气:“我不需要射箭,罗夫人说,北朝的女人只吃男人给她的猎物。你打了这许多鹿,还不够我吃吗?” 元天寰笑意更深,也不再说话,率先走出去了。小宦官捧着金盘跟着,按照传统,元天寰给他的兄弟们头插茱萸。 ――――――――――――――――――――― 酒过三巡,我是大帐内唯一的女人。出于对我的尊重,没有人对我平视,阿宙也不例外。 等到上麦饭的时候,每个人看到侍从打开食盒,都 第214章 她其实是喜欢桂花的,但是她从不纵容自己的爱好。她只守本分,能守好,便是幸运。 她带上了天寰,因为那天是他的生日。六岁的天寰得到了父皇异常的宠爱。今天晚间,皇帝必然到椒房殿与他们母子俩用膳。 她与那女子见面,不穿皇后华服,只穿素色裙衫。 卢清致不要她行礼,笑道:“我早该来看望妹妹。我来替你梳头。” 那女子年少,面带敌意,沉默寡言,好像不知道她是中宫。 卢清致一边替她梳头,一边娓娓道些家常。她已知道少女的来历,所以只说不问。 “皇后来这儿,不是为了这些吧。”女子道。 她的美艳中带有一股豪气,略显生硬。但因为稀有,男人们却容易迷恋上。 卢清致笑道:“我来只是探望你,毕竟外人不知道你的委屈,我心里还是知道的。本来就是一家人。我儿子也来了,他在桂花树下吃长命酥。你来看看他吗?” 她打开窗子,让女子到她身旁来。那女子凝视天寰,半晌才说:“真像他。” 天寰虽然年幼,但举止间颇有仪度,宛如成人。他吃着宦官送来的长命酥,丝丝都不扯熂。他一边吃,一边仰视晴空下的金色香花树,瞳子更见澄清,笑涡淡淡一点。 女子的面颊上也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卢清致说:“我见犹怜,恐怕就是说你这般的女孩儿吧。皇上呢……是多情种,爱过不少,可从前是见一个丢一个,对你自然不同。有你照顾他,我可以放心。这些年来,我守着孩子才能度日。天寰六岁,他像皇上,格外受宠。我也希望孩子能帮皇帝守住我们元氏的江山。妹妹,皇帝身体孱弱,太子幼小,若万一皇上……我们母子……所以妹妹要帮我劝皇上养身安心,那就是妹妹赐给我们母子的福了。” 天寰察觉这边有人,疑惑地转过头。女子立刻躲起来。 她对卢清致还是冷淡,连送都懒得送。 那夜,皇帝来为天寰庆生,见了卢清致,温存地笑道,“今日好是靓丽。” 她不语。皇帝望着天寰,每每走神。天寰早早吃完饭,对他父亲耳语几句。 皇帝道:“今夜我不走,我这几天都留在椒房殿陪你们。” 天寰想了想,“好。父皇,母后和我一直等你呢。你忙了一天,早点安歇吧。” 元修那夜抱着她在帷帐内缠绵,她仿佛在几个时辰内消磨了一生的娇柔。 她抱着他时,就轻轻诉说天寰的学业、天寰的趣事。 她没有想到,她和他已经只剩下这个话题了。他倒像是听得津津有味,握住她的手睡去。 风雨暴作,元修从梦中惊醒,忐忑不安,犹豫几次,终于披起衣服道:“我要出去一次。你等着我。” 她知道他是去见那个女子,但故意不问。 这样的大雨,她慨呚。小天寰披散着头发、穿着月白中衣走到廊下,盯着电光闪闪。 “天寰,回来!”她喊道。 天寰跑回来,陪着她等,见她忧心,就说:“母后不怕,有我。”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皇帝还未回来。她不禁忧心如焚,甚至想叫人们陪她去桂宫。 但她是皇后,如何做得?她只好帮助天寰穿好太子的服饰。天寰有把小佩剑,他持着它,坐在正殿中等待。 元修终于回来了,他失魂落魄,浑身湿透,面色苍白得如同活死人。 她忽然害怕起来。发生了什么?元修瞅她的目光就像她是陌生人,可她是他的结发妻子。 她不语。天寰扑过去,抱着父亲的腿,“父皇,父皇?” 元修置若罔闻,许久,他才拿出一个黄金团龙,挂在天寰的脖子上。 他与儿子私语几句,脸上露出一丝凄切的笑,令卢清致痛彻肺腑。她猜到了。 他走到她面前,低声问:“你去过桂宫?” “是。” 他不再看她,抱住儿子。他像病人一样不断地颤抖,神情麻木如死灰。 “父皇,你怎么啦?我在,我在!”天寰喊道。他用小拳头捶打皇帝,带着哭音。 皇帝眼中涌出了泪,他抱着天寰,号啕大哭。 她心中一凉。这薄幸的男子,本来已打算丢弃他们。此刻,他却只有这个小小的儿子的保护。 卢清致走到了正殿,脚步一停。她将再也看不到那对父子在一起了。 她将文成帝的几件旧衣服折叠起来,安放在箱笼内。手下抚过一件雪白的袍子,她恍惚回到了入宫见皇后的那天。 她十六岁,他十七岁。她蓦然想起那白衣少年对远处的她匆匆一瞥。 重新来过一次,他和她难道不会错过? 她抱着陈年的白衫,听鼓声沉沉,这长夜才刚开始。 角调:皇帝岚辉 暖絮软红,知人春愁无力。此夜难寐,对皇帝岚辉也不例外。 专宠皇宫的袁夫人因感染风寒而早早入睡。他俩的小女儿夏初正躺在摇篮床内,还不能清楚地说话。岚辉靠着摇床,端详着她。孩子的眉目酷似他母后章德。 他本人幼年也像母后。可他长成男人后,是个风吹日晒的军人,逐渐就不那么相似了。 红颜薄命,他不希望在她身上印证;倾国倾城,他可不愿她那样辛苦。 北帝驾崩的消息传来,他惋惜,毕竟那个人还年轻。想必皇宫内孤儿寡母处境艰难。从前自己的父皇早逝,母后那般手段的女人都是用心血来换日子,一天一天熬到他成年才撒手人寰。北朝卢太后并不部政,以贤惠出名。权王奸臣重围,那小皇帝怎能保住性命?他倒是替他们发愁。 有时候,他也觉得母后狠。但没有母后的铁腕,他今天如何能坐稳帝位? 王绍等人秘密建议,可以在新北帝年幼孤弱、北朝政局动荡的时候,图谋北疆。他没有答应。他不是乘人之危的人。为了表示对北朝的友善、对其先帝的哀悼,他还下旨令南朝都城禁止娱乐三天。 人们说文成帝是个绝美的男子,爱好丹青与美女,喜欢乐器与美酒。 岚辉不同。他除了朝政戎马,谈不上有爱好。只要是他认为应该做的事,就会坚定不移地去做。 袁夫人像是梦魇了,他忙走到里间。银发衬着那张天生丽质的脸,她喃喃地呼唤:“灵隽……” 他收住步子,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灵隽是谁?她为何要在梦中念叨?他从来不问。 因为他给地她承诺:守护她,就不问她的过去。 他跟着母后学习政务多年,不傻。可是,他不想知道答案。 对爱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宽容;对从前糊涂,才能给将来机会。 情,手心能握到多少,便是多少。就像他在疆场上浴血战斗,一寸寸地夺回失地。 他不想唤醒阿袁,看着她面上的痛苦,又不忍心。 他抽出野王笛,违反自己的禁令,在昭阳殿前吹奏,温暖的曲调从笛孙中飘上重霄。 阿袁似乎醒来了。他装作不知,还是沉浸在曲子里。 这首曲子是他童年时修竹和母后合奏过的。修竹是他的挚友。 其实他遇到阿袁那天,恰是修竹和母后的忌日。 母后章德的容貌,即使如阿袁这般绝代姿色,还是难以匹敌的。 母后的光艳,是一个传奇。她就像日出时鲜花盛开的原野,美得席卷一切,逼人向她投降。 修竹姓张,他十二岁时为了给父亲申冤来到建康城。几番辗转,见到太后,并且最终雪恨。 母后欣赏这个小小少年,让她随侍东宫,当六岁的岚辉的伴读。 修竹并非天生绝美,然而他人如其号,风华高洁,恬淡清秀。就像暮色中的竹梅,散发着莫名从容的魅力。他的性子慢,忠厚博雅,岚辉从开始就与他合得来。 母后操劳国事,二十多岁时就偶见咳血。 修竹曾在神庙为母后祈祷,往身上一桶桶地浇冷水。他曾经告诉岚辉,他想要报恩。 他们常等着母后下朝来,无论多么累,她总是笑微微的,眸中光芒璀璨。 她和他们聊天。修竹学琴,他吹笛,母后会极其仔细地品评。在他们面前,她并无凶狠专横的模样。 修竹总是笑,全听她的。 岚辉十一岁时,已成了翩翩少年的修竹第一次说想回乡。岚辉直爽地问:“为什么?” 修竹吞吞吐吐。岚辉有点儿不悦,他不想让修竹走。修竹家的近亲都死了,他以为修竹能一直伴随他。 但岚辉不想勉强修竹做不喜欢的事情,他等母后表态。 母后把满碗的玉棋子摔了一地,大声对跪着的修竹说:“滚!谁要你陪我们!” 岚辉好奇,疑惑母后为何比他还火。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动怒。 他躲在暗处,万一母后要杀修竹,他决定挺身而出。 修竹玉面飞红,蹲身将棋子一颗一颗捡起来。碗缺了一个口,他只好用衣摆包住棋子。 他站起来,哑声道:“太后……”他没说下去,大概是因为母后哭了。 修笔没有走成。几个月后,他成了母后的情人。他不到十七岁,而母后比他年长将近十岁。 传闻不胫而走,朝野内外议论纷纷。修竹变成了男宠,对他的诽谤四处滋生。 本是世族子弟的他,成为人们轻视的对象。修竹去好像并不在意。他开始协助母后处理政事。他特别*,一用心则事半功倍。 岚辉开始懂事,他并不很反对他们在一起。他从来没有问修竹最初是否出于自愿。 他喜欢和修竹坐在母后的左右。母后是个妙语连珠的女子,她的笔能点亮人心。 他经常看到修竹注视着母后的眼睛,平静无波,却能让他心悸。 这就是爱吗?他不能问他们。他希望是的。因为母后那样的美,修竹那样的好。 岚辉十三岁那年,母后得了一场重病。大出血后,她便缠绵病榻数月。 她文有修竹,武有惊鸿,还把岚辉推出来监国。修竹极有魄力,手段层出不穷,让岚辉也惊讶。有人提醒他,提防男宠窃国。但他不信,因为修竹并未提拔过私人。 有一天,岚辉伺候母后吃完药,走到外间,见修竹独自坐在荷塘边,仰头默默流泪。 他身子战栗,简直是在压抑地抽泣。岚辉想到外界的可怕流言;他们说太后其实是堕胎。 他心里难过,不明白为何要冒险。他会容忍一个小弟弟的。让外人抚养几年,再带进宫来,编一个理由,有何不可?若真有其事,修竹的痛一定刻骨铭心。 他不知应该如何安慰修竹,只能拿出野王笛,吹上一曲。等到他吹完,修竹的泪也干了。 他说:“谢谢你,岚辉。你会是一个出色的帝王,可我和太后都担心你太善良。” 岚辉不觉得自己算善良。他只是不太爱追究,不太苛求他人而已。 第215章 杜金宁 我本以为这一次必死无疑的,秦达祖那老东西果然狡猾,一出事情就知道自保。这一次我是被他害惨了。谁知道他说的那什么靠山靠不住,我被苏州知府的公差抓到牢里很久后才晓得秦达祖的“儿媳妇”被皇亲国戚的杨家断绝了养女的关系。我后悔得要命,不该听秦达祖的去跟外洋的绸缎商人恢复做缎买卖,最终让自己身陷囹圄。 一开始苏州知府派人来跟我说只要我老实交代谁指使我跟外洋商人暗中做丝绸买卖,就能活命。我想了下,这事情本来就是秦达祖交代我去做的,并且他也向我保证说只要搭上了皇亲国戚的杨家,苏州知府就算知道我们做这种朝廷禁止的生意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后面出了意外,苏州知府对我们动手了,我被抓了,关进了大牢,这事情就应该由秦达祖负责。他尽管是老爷,我是下人,按理说我应该护着主子的,可是我要是不如实交代,那下场必定是个死字,还会连累我的寡母幼妹。 我爹死得早,我娘带大我很不容易,这些年我好不容易熬了秦府的大管家,她们的日子也要好过些了,要是我死了,她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但是苏州知府的人一“关照”我就立即招认了,似乎也让人看不起。于是我故意拖延了下,说要考虑一下,给我三天时间。那人答应了。 我这么做自然是有自己的考虑,因为我想要是三天之中,秦达祖派人来看我,说他会想办法帮我洗脱罪名,又或者是说他愿意想办法让我不用死,减轻些罪行,甚至告诉我他会帮着照顾我的寡母幼妹。那我就咬咬牙,就算受刑只要不用死,我就把罪认了,保全秦老爷。 可是,三天之后,我彻底失望了,秦老爷没有派一个人来看我,我就像是再也没有利用价值的一头牛,下场是被杀。 我使劲儿给了自己一巴掌,耻笑我的异想天开,秦老爷是什么人,我跟了他十多年,难道不明白。他就是个贪得无厌,好色又伪善的奸商,关键时候只知道自保。既然人家把我摈弃得这样彻底,我又何必再顾念什么主仆之情。 于是第三天上,苏州知府的人再来的时候,我就说我想通了,把自己受秦达祖指使,去跟秦家祖上就建立的买卖关系的那些外洋商人做买卖的事情都招了出来。 我也知道,我这样一招认,不仅是秦达祖,就是秦家上下人等都要遭难了。甚至包括那个我的女人,还有我的两个儿子。也许我的女人会被发卖为奴,也许我的两个儿子也会死。 可是我这也是迫不得已,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比起我自己的命,比起我娘亲和幼妹,我只能保住自认为比较重要的了。我想要是我的女人被发卖为奴了,我一定会去把她赎出来,到时候我们再生两个就行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至于那两个被秦达祖牵连枉死的孩子,他们也该去找秦达祖的麻烦,每年清明,我会多给他们烧纸的。如此而已。 我的心里虽然如是想,但真招认了之后,一连好多天,我在牢里老是会做梦,梦到两个无头的孩子在乱坟地里走,找爹…… 我常常在午夜惊醒,然后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就在我几乎要崩溃的时候,有一天那曾经来叫我如实招供的苏州知府派来的人又来了,这一次他对我说,要我翻供,要我承认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主意,去跟外洋的商人做绸缎买卖,并不是秦达祖指使的。 我听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后来一想,就也想到一定是那苏州知府和秦达祖两人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最有可能的就是用大笔的银子行贿,让苏州知府答应用我这替罪羊顶替秦达祖,他可以逍遥法外,而去就只能去死。 可是我当然不想死,并且我知道我要认了罪,我娘和小妹就要受牵连,发卖为奴了。 不过,由不得我不承认,我被拉出去上堂受审,苏州知府周廷安二话不说,就让衙役们给我动大刑。经不住打,最后我只得认了,翻了供。被重新拖回牢里的时候,我全身是血,巴不得就此死了算了,一想起我娘和小妹要被我牵连,不免心如刀割。虽然这样,我的女人和两个儿子倒是因此而保住了富贵。但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死了,富贵不是我的,我享受不了一丁点儿。 后来我被判了斩监侯,就在我昏然等死时,有一天牢门打开了,有个人进来,喊我兄弟。我睁眼,在牢房昏暗的光线里仔细辨认,终于认出来了蹲在我身边,脸上带笑看着我的人。 他穿了一件宝蓝色的绸缎褂子,戴了一顶*一统帽子,黧黑色的脸庞,让人一眼看过去觉得他根本不像是个掌柜或者商人。我认出来了,他是我跟外洋商人做买卖时认识的一个兄弟,他是倭国人,名字叫吉田正雄。此时他穿着咱们大明朝有钱的商人穿着的衣裳,一口地道的绍兴话。他在大明朝的江浙一带混了超过十年了,做得就是从我们这些大明朝的绸缎商人手里买下时兴的绸缎,再拿去外洋或者倭国贩卖的买卖。 我还知道他有时候也跟人合伙劫掠一些商船,算是半商半盗。不过,自打我们相识以来,倒是脾气相合,很是投缘。几个月出事之前,我们还结拜了异姓兄弟。 “兄弟,我是蒋正雄啊,怎么不认识我了吗?”他笑着对我说话,特意加强了那姓氏“蒋”。 我撑着坐了起来,问他怎么来了。他没立即回答我,只是将提来的一只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些酒肉,让我好好吃一顿再说话。 于是就在我狼吞虎咽吃下去这些酒菜后,他低声对我说了他的计划。我听完了喜出望外,说要是他能救了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他。他说等救我出去就知道了。 到了斩监侯的日期,我果然被调换了,另外有一个死囚被拉出去斩了替我赴死。而我就在吉田正雄的帮助下脱离了死牢,逃出生天了。 当我从牢里出来后,吉田正雄就说他救我一则是因为我是他的结拜兄弟,所以不能见死不救。其次是因为他想我帮他做大绸缎买卖,再建立起一只船队,发大财。 我想,我这条命都是他救的,自然是要报答他,帮他。再说了,尽管我被从牢里救了出来,可是我杜金宁这个人已经在世上消失了。接下来,我要用别的身份生活了。所以我把中间那个“金”字去掉了,从今以后我就叫杜宁了。 本来我还想去看一看秦府里的那个我的女人,以及两个幼子的。可是吉田正雄说,这会儿还是赶紧离开苏州好些,要是被人认出来了,就要坏事。 于是我就匆匆忙忙地跟着他坐船离开了苏州,到了倭国的五岛列岛安置下来。接下来我帮着吉田正雄做绸缎买卖,帮着他赚银子,再建了一只船队,收编了许多在海上劫掠商人的小股海盗。五年后,我们在海上遭遇了数只大明官军的海船,吉田正雄不幸被流箭射死,我便继任做了这只队伍的大哥。 挂起白色的八神大菩萨的旗子,我继续以倭国海盗的名义做着半商半盗的买卖。自从吉田正雄死后,我相当谨慎。往往在劫掠商船之前,都要派出探听消息的斥候前出百里去探听消息。所以最近三年来我的船队没有出过事,比以前更为壮大,我手上已经有了二十多条大船,数千兄弟。 我带领兄弟们在五岛列岛占了几个岛屿作为我们的营地,在这些岛上建造起房屋商铺,将买来或者劫来的货物在此卖出。赚了银子,就帮有些兄弟安家,买或者抢来一些女人给他们做妻子,生儿育女,继续壮大我们的队伍。 看到岛上的孩子们越来越多,我忽然想起我的女人和孩子们。过了七八年了,也不知道他们过得如何了。如今我不愁吃喝,也算是一方枭雄,突然我很渴望和他们重聚,我也想身边有我喜欢的那个女人陪着,看我的儿子们在岛上和别的孩子们一起奔跑玩闹。 男人冒险获得富贵和权势,最终难道不是为了女人和孩子吗? 心潮涌动之下,我立即叫来了得力的兄弟们,告诉他们我要去接回我的女人和孩子们。他们一听都支持我这么干。所以接着我就留下了三个得力的兄弟继续管理我们的岛屿和船队,另外带了六七个得力的兄弟,他们又各自带了些身手敏捷的男儿,我们一行五六十人坐了一艘普通的商船回到了苏州吴县。 到了吴县后,我先派了人去打听秦家我的女人和儿子们的消息。结果派出去的人回来告诉我说,我的女人早就被秦达祖那老东西撵出了秦府,送到乡下的田庄软禁起来了。而我的两个儿子还在秦家,只不过他们一人是瘸子,另一人是瞎子。 我听了无比心疼,又无比愤怒。 不过,派出去的人也带回来了好消息,就是我娘和妹子也在秦家,这让我异常高兴。于是我一方面派人继续打听清楚了我的女人被关押的地方,并派人去救她出来。另一方面我让人买通了秦家碧园的一个看门的小厮,送了一封信给我娘,让她带着妹子出来相见。 在吴县的一间我租住的客栈的房间里,我见到了已经七八年没有见到,头发花白的娘亲,还见到了已经长大成人,亭亭玉立的妹妹。 我们一家人相见,不免激动万分,痛哭流涕。我们互相诉说着这些年是如何度过的,以及这些年对彼此的思念之情。 我娘哭得眼都肿了,最后还是在我的劝说之下才停住了哭泣。我说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把她们接走去享福,让她们不再寄人篱下。 我娘就问我什么时候走,我倒也没隐瞒她,对她说起了刘招弟和她生的两个儿子,说刘招弟是我一早就喜欢的女人,而她生的家宝和家全也是我的亲生儿子。 这个消息让我娘和妹子大惊,我便说当年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让刘招弟跟秦达祖做妾的。其实这一点,我娘想一想也该明白,当年的秦老爷多年无子,谁要是给他生了儿子,将来秦家的大笔家财自然是落到两个儿子手上。而这两个儿子是我跟刘招弟生的,姓杜,相当于以后秦家的家产也属于了杜家。作为曾经是秦家大管家的我,早就不甘于只是做个管家了,而刘招弟也是个不甘人下的女人,我们两个一拍即合,彼此利用,设下了曲线夺取秦家的万贯家财的计划。 我娘和妹子知道这事情后,也没有说什么我不对的话。而且我娘觉得秦家欠我们家的,特别是秦老爷当初让我去当替死鬼是最卑劣的行为,说要不是我命大,运气好,现在早就是一堆白骨了。 我很高兴我的老娘和妹子站在我这一边,高兴之余,我就问妹妹可曾有心上人,为何年纪这么大也没嫁人。说起这个,我娘就长吁短叹,我妹子面色难看。后来我娘偷偷告诉了我妹子喜欢秦家大小姐的事情,而秦家大小姐又拒绝了她等语。 我听后就决定帮我妹子得到秦家大小姐,我想出了一条计策对我娘偷偷说了,让她先带着妹子回秦家,我们依计行事。 次日,我派出去救刘招弟的兄弟们将她从秦家的农庄里救了出来。我们两个刚一相见时,还把她吓了一大跳,她以为见了鬼。不过,后来却是破涕为笑,扑进了我的怀里。我发觉七八年不见,她的容貌变了许多,当初的她清秀娇媚,如今的她却像是个三十岁以上的农妇。不过,我并没有嫌弃她,或者是经历了生死,经历了大风大浪,看多了各色风尘中打滚的女人。眼前这个女人不单纯,也不够美貌,甚至还挺有心计,但是我知道,她和我是一样的人,野心勃勃,充满生气,我们的目标一致又很明确,那就是努力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努力追求富贵,这没有错。 我们就是这样的男女。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们喜欢着和自己相近的对方。 第216章 刘招弟 我从来没有想过再见到金宁,当他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真得觉着是在做梦。他不是七八年前就死了吗?那时候知道他死了,我在那软禁的农庄里的简陋的床上缩成一团,明明心里痛得很,可是却只不过流下了几滴泪。我伤心,我的儿子们没了亲爹,我难过,失去了一个能将我从这困境中解脱出去的可以指望的人。 想起当初我和他一起的约定,说好了他帮着我在秦家站稳脚跟,帮着我怀上身孕,生下儿子,共谋一场富贵。在听到了他的死讯后,再想起来似乎成了笑话。所以,以后我就只能指望着儿子们长大后,他们打听亲娘,然后会找到我,那时候我就能翻身了。 这么多年来,被软禁在这偏僻的农庄里,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吃穿也跟普通农妇差不多,每天还被秦家派到这里来看管自己的仆妇们奚落,有时候还要被她们支使着去干活儿。我眼看着自己细软白腻的一双手一日日变得粗糙,眼看着镜子里原先娇花一样的脸一日日被风刀霜剑切割上岁月的痕迹,眼看着一头黑亮的青丝里头长出白头发来,我一开始伤心得不行,几乎绝望。 有那么几次我病了,卧病在床缺医少药,差一点儿自暴自弃想就这么病死算了,强过这样如同活死人一样孤寂贫穷的日子。可是,我性子里本身带着的那一点儿不服气和要强,使得我继续活下去了。因为我想,我都已经受了这么多苦了,要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还有我的家宝和家全,我还没有看到他们继承秦家的家产,没有看到他们来接我,没有成为秦府的夫人,将杜氏和周姨娘两个阴毒的女人赶出秦家去呢,所以我怎么能死呢? 我出自贫贱之家,本来就是一条贱命,也被秦家的主子们看成贱人。可是他们不知道,像我这样下贱的人就跟野草一样,无论刀割火烧,总是不死。是的,不死。 终于我等来了这一天,这一天我住的院子里的厨房莫名地起了大火,我也吓住了,忙从卧房里跑出去看,村子里来了许多人帮忙灭火,因为他们怕这火烧到他们的屋子去。我站在院子里离厨房稍远的地方,看那从厨房燃起的火,浓烟烈焰升腾,无比兴奋,无比高兴。真是比过年的烟火还好看,我倒是希望这火灭不了,烧开去,把整个庄子烧了才好了。眼前这些可恶的乡下人是秦达祖的帮凶,他们虽然看起来老实,可是内里却是狡猾极了的…… 我正在看热闹,突然有人在我身后对我低声说快出去逃走,外面有人接应。 说完,不等我回头,那人就在我背后扯我的袖子。想要逃走是我这么多年最大的执念,我也曾试过好几次,但都没有成功过,反而后来被看管得更严。当时我并没有问这来救我的人是谁,因为我也知道这会儿院子里乱糟糟的,原先关着的院子门因为失火,又因为许多村民提着水桶进进出出灭火而大开,我悄悄地看了看那几个看守我的秦家的仆妇,她们这会儿也被熊熊的大火吸引住了,没人看着我。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于是我咬了咬唇,一转身就跟着那拉我的男子跑出了院子门儿。刚出去,没跑几步,他就把我推上了一辆骡车,然后他也跟着上了车,叫前面的车夫赶车。 车夫把车赶出了村,离村口不远的地方,那男子又叫我下了骡车,上了一辆早就停在那里的马车。 马车跑得快,不一会儿就跑出去很远。上了大路,又跑了半个时辰,那男子说好了这下不怕村子里的人发现我不见了,追来了。 我就问那男子他是谁,为什么要来救我。那男子说他是奉了大哥的命来救我的,到了地方我见了人就知道是谁了。 一路上我都在猜测到底是让人来救我的,可我万万没想到,到了地方,我见到的竟然是杜金宁。 死而复生的他告诉了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并说要带我跟孩子们去享福。我暗中感谢菩萨,也让我这样野草般下贱的人有了好日子。 接下来,我们商定要去将家宝和家全从秦家带出来,一家人团聚。金宁说他已经让她亲娘去办这件事情,相信很快就能见到我们的儿子了。 可是我们见面没多久,就有消息传来,说家宝和家全被一伙来历不明的匪徒给绑了。 金宁听了很生气,立刻让底下的兄弟去打探跟此事有关的消息。他手下的兄弟也厉害,不出一天已经打听到了原来是青龙山的一伙匪徒下山来干的这件事,而那匪首竟然是当年占过我便宜的假姑子牛二。 后来,经过一番绸缪和争斗,家宝和家全被救了回来,牛二那人也被抓了,还从他身上搜出来了从秦达祖那里讹来的十万两银票。得了银子,又救回了儿子,我跟他都很高兴。 不过我们并没有觉得有了这十万两银子就应该放过秦达祖和杜氏,这两个伪善阴狠的人。我对金宁说,一定要让秦达祖知道家宝和家全不是他的儿子,要气死他才好。而那杜氏也是要将她抓来,让她晓得此事,并要将她卖给番人为奴,才能出我心头被她夺去儿子的气。 金宁答应了,后来跟她娘互通消息合作,终于是将杜氏也抓来了。这一下秦达祖和杜氏都落到了我们手里。 不过,后来我发现金宁又抓来了秦惠平,并将她单独关押到底舱的一间舱房里派人看守起来。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于是就问他。谁知道金宁说这事情我不要管,只管去管好两个儿子家宝和家全,让他们早点儿认我和他才是正事。 说起家宝和家全,却是我的一桩心事,而且让我非常烦恼。因为他们两个根本就不认我这个亲娘,两个孩子说没见过我,他们的亲娘是杜氏。 秦家宝 我跟弟弟随着娘亲去青莲庵上香拜佛,没想到在后园小竹林玩的时候,突然被人从后方用一块有药味儿的帕子蒙住了口鼻,然后就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跟弟弟被捆住手脚扔在一间黑暗的屋子里。有个跛了一只脚,瞎了一只眼的凶神恶煞的男子说要让我们的爹拿银子来赎我们,不然我们就得死。我跟家全都很害怕,都哭了。 等了几天,我们的爹终于来了,他带了银子来,我跟家全看见他以为这下可算有救了。谁知道这一伙贼人将我们的爹一起抓了。说要将我们父子带回什么山上却做阉奴,我听了吓坏了。我再看爹和弟弟,他们也很害怕。我爹还求了那跛脚的男子,可那男子说这是我们的报应。因为我爹当年残害了他,所以如今他是来报这仇的,要怪就只怪我爹当初太狠心。 后面就在我们绝望的时候,突然又出现了一伙人,将我们救下,带到了一艘大船上。 在那艘大船上,我们见到了另外两人,一个人说他叫杜金宁,是我跟家全的亲爹,而另外一个看起来像是个农妇的女人说她是我们的亲娘。 这是怎么回事?我跟弟弟面面相觑,觉得眼前这两个人应该是疯子吧。我跟家全姓秦,我们的爹是吴县的巨富秦达祖,我们的娘姓杜,家里也是大户人家。自打我们落地认人以来,就是管秦达祖和杜氏叫爹娘的,我们周围的人从来没对我们说过我们的爹娘另有其人。 我和家全都摇头,说我们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叫杜金宁的男子和那叫刘招弟的女人,并且再次重申了我们的爹娘是谁。 于是那叫刘招弟的女人就跟我和家全讲了个故事,这个故事里头她是被我亲娘陷害关到了乡下的庄子里,并且她说要不是杜金宁来救了她,她现在还不能见到我们。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泪光,语声哽咽,倒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不过即便这故事有些感人,听起来也很真,但我跟家全还是没办法认眼前的这所谓我们的亲爹娘。 后来过了几天,我们突然见到了远房表姐杜姗,还有她娘闻氏。她们两个跟我们说了许多关于亲爹娘的话,她们说我们两个确实是那叫杜金宁的男子和叫刘招弟的女子的亲儿子。 她们这样说,却让我和家全嚎啕大哭。这一回并不是不相信,而是因为我们相信,相信了之后,我们不姓秦了,我们没有了养了我们将近十年一直以为是亲生爹娘的人。这怎么让我们不伤心。 但是相信归相信,要让我跟家全一下子就叫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女爹娘,我们是叫不出口的。所以新的爹娘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都很紧张。多亏了这艘船上有我们认识的人,杜姗和闻氏,有她们在,我们觉得日子好过些,慢慢地感受到了新爹娘对我们的好,也就慢慢接受他们了。 我跟弟弟家全从一开始在大船上整天晕船吐无数次,到最后能在舱外的船板上看日升日落,跟新的爹娘同桌吃饭说话。我们觉得好像又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船在海上走了两个多月终于到了一个叫五岛列岛的地方。 在船靠岸之时,码头上出现了许多人,他们大声欢呼,他们向我爹不断欠身鞠躬。我爹指着那些人对我们说:“儿子们,这里将来属于你们,这些人的儿子会是听命于你们的兄弟。你们将来是这里的主宰。” 上岸之后,有人来把那以独眼跛脚男子为首的那人给带走了,我爹说他们会被卖给西洋人为奴,为他们种大烟,要去很远的地方。这一辈子都回不来了。我看到他们被一根绳子绑着串起来,就像是一串毫无生气的死鱼一样,被拖着拉走,心里很快活。可是看到他们,我也想到了秦达祖和杜氏,曾经的爹娘,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弟弟家全走过来一拍我肩膀说:“哥,我很喜欢这里,你看,以后会有有那么多的男孩子跟我们玩儿。这里也天高海阔,我觉得很自在。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比秦家好?” 深深的吸入一口带着腥咸味儿的空气,我看着眼前一片金色朝阳笼罩下的海岛,看到海鸥在浅海边翱翔,看到周围簇拥着我们的那些黧黑的面孔上的灿烂而真诚的笑脸,我也觉得这里是我喜欢的新家。秦家已在身后千里万里之遥,曾经的爹娘的脸渐渐变得模糊。在我们的亲生爹娘那里,我也听到过他们跟秦达祖夫妻的恩怨,虽然他们说是秦达祖夫妻对不起他们,可我和弟弟却没有选择完全相信。因为毕竟秦达祖夫妻将我们养大,他们并没有对不起我们。 因此我跟弟弟把我们的想法对亲生爹娘说了,并说以后都不要再提秦家人,也不要招惹他们,不然别怪我们不认他们。 他们两个赶忙答应了,并说以后一家人就在一起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以前的事情就当做了场噩梦吧。 虽然我跟弟弟不想再听关于秦家人的事情,可是在下船的时候,我却眼尖,惊讶的发现了一个跟曾经的大姐秦惠平长得极为相像的人。 在船上两月多,我一直没有发现竟然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远远的,她跟姑姑杜姗还有祖母一起,在她们身边还有几个精壮的男子。那几个男子将她们三人围在中间,正向岛的西边去。而爹娘带着我们却是往东方去。 我指着那像是曾经的大姐秦惠平的人问爹:“那是秦家大小姐吗?” “不清楚,或者是你姑姑的好朋友,或者客人。走吧,跟爹一起去看一看你们的新家。那里有很大的园子,还有许多你和弟弟见都没见过的果子,很好吃……” 我又踮起脚尖看了一眼,却看不见她了。有更多的面孔黧黑的人拥了过来,还有许多眼睛发亮的小孩子好奇地看着我们。我弟弟拉起了我的手,让我跟上爹娘的脚步。我们手拉手大踏步往前走去…… 第217章 烧毁了昭阳殿的大火,同时烧毁了南朝人心里最后一道堡垒。数百年江南皇朝的神秘和美丽,化成了水流里的炭灰,环抱着妖艳的红莲。静水深流,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除了元殊定、李茯苓以外,还有上百侍从宫婢死亡。大臣们对南朝人的忘恩负义,义愤填膺,纷纷要求彻底搜查建康,抓捕那些对大曦不够顺从的南人,还有屠灭萧植的余党。 我一直没有说话。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始终凝视着天寰。他听着大臣们的话,毫无表示。 红天,红河,红莲,全被那片属于他面孔的雪白抹去了。 他发问:“灾事发生,皇后有何建议?” 我润了润枯燥的唇瓣,“皇上,先灭火,再治人。”他点了点头。 我把忙着指挥救火的赵显叫来,把宫廷设计图交给他,尽量沉着地交代:“南宫内有十四处秘道,且与城市相通。目前已烧毁了八处。虽然别人应不知此图,但为了防范,你要按图搜查,并且守住出口。昭阳殿内的火势不可当,三大殿肯定是完了。你要注意别让火焰从那些秘密口传播到别的地方去。如雅,你跟着,陪赵将军布置机宜……” 谢如雅和赵显才离开,就有人道:“皇太弟进宫了……” 阿宙冲过石桥,到皇帝的跟前下跪:“皇上,臣弟来迟,罪该万死。” 天寰正对侍卫们小声吩咐,这时才抬头,道:“五弟和朕都命大。深夜起火,要不是五弟有要事出城,要不是皇后思旧让朕去冷宫寻故人,我兄弟险些就中了那疯妇的毒计。” 阿宙双手微颤,把头死死地压在手背上,回答道:“是……天佑我主。阿六、阿七在哪里?” 天寰长叹一声,对阿宙说:“跟着朕来……” 侍从们挡开人群,只由我和阿宙跟在天寰身后。到了清凉殿,我见阿宙的手颤抖不止,就暗暗地用指甲弹弹他的手背。他楞了一下,抬手夹好耳边因疾驰而散乱的长发。 七王睡在一张长塌上,好像冷极了,浑身抖个不停。阿宙扑过去抱着他,“七弟!” “……烧死了……活活烧死了……”七王喃喃地说。他的腿被砸伤了,受惊不小。 天寰注视着两个弟弟,把一支翡翠管交给我,“是珍珠粉,给他灌下去压惊。” 我和阿宙掖着七弟。我柔声安慰道:“七弟,火灭了,你安全了。”阿宙撬开弟弟的牙关。我怕他呛着,喂得极慢,还用手抚摸着他的背脊和前胸。 未央殿里只有半段残烛,我看到天寰走到另一张围着帐子的塌钱。他的背影一动不动。 “五弟,阿六死了。侍卫们拼命才抢了他的半截尸身出来。此刻,朕不敢相信,这就是朕父皇的骨肉。记得阿六小时候总抢了樱桃埋头独吃,吃得满嘴血红。朕说‘小六儿别吃那么多,吃多了会撑坏的’。他笑呵呵地说‘撑坏了再不吃’。他跟你抱在一块儿,两个人都是胖胖的。你们不知道墙后面还有别的世界……” 阿宙的肩膀抽动了一下。我扶着元旭宗躺下。阿宙踉跄到皇帝脚下,“臣弟明白皇上的难处。天下已平,六弟虽然不幸身亡在南都,但他死得其所。臣弟……臣弟这次又罪责,没有防范好宫廷防务,陷帝、后于危险之中,而且还擅自出去夜游。臣弟……”他好像看清楚了六王的尸体,肩膀又一抽,没能说下去。 “皇上……”我走了过去,“皇上,五殿下是为了我的事去城西的。母亲园寝室殿下的人在看护。迁葬之事临近,我有些事,虽琐碎但重要,顺便托给殿下办理。” 因为阿宙正匍匐着,只有我看到阴暗里的天寰的笑。他的笑容苍白,目光清冷。 “嗯,朕没有说五弟有错,皇后放心。五弟你可以伤心,但不要多心。” 七王在昏睡中不断地呻吟,声音回荡在大殿内。因为天热,苍蝇们逐臭而来,聚集在帐子上。 “皇上说的是,我当然放心。”我又朝天寰走了一步,“皇上富有四海,贵为天子,难道不能容忍五弟?兄弟之间,皇上明察秋毫,外人岂能罗织罪名?” 阿宙抢道:“皇上虽宽容,但臣弟任兵马大元帅以来,确有诸多办事不妥的地方。进城之后,六弟的行为失检,臣弟也有所姑息……臣对此次大火,深自自责,臣弟请皇上削去皇太弟和兵马大元帅之职。” 我瞧了天寰一眼,他离得我近了,眼中反倒水雾朦胧。 天寰盯了我一眼。我伸了一下发凉的双手,说:“不可以。皇上不能允准。” 阿宙惊奇地看了我一眼。天寰唇角的微笑若隐若现。 我吐字缓慢,“君宙,这不行的。你就不该对皇上提出来。皇太弟乃国家名誉,不是儿戏。南征才结束,你若因为一个弟弟死于非命,烧坏了一座腐朽的宫廷酒引咎,今后还怎么做事为人?怎么当皇帝的副手?古人云‘善始善终’,天下兵马大元帅,原本是战争时期的非常称呼。不用你说,战后自然会废除此位,以求太平。可是皇太弟,就不同了。既然你接受了那个封号,就该一直坚持到最后关头。皇上给人的,皇上也能取走,但全都取决于皇帝,而不是出于你个人。这才叫忠臣贤弟。” 天寰拉起阿宙,语音温柔,“听到皇后的话了吗?五弟你只管行路。朕如今只有两个弟弟了,朕能宽容到不能宽容的地方。对你,朕从来有期望。南北统一,你立首功。然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到满后无有不变的。你的担忧起源于此。朕重学《论语》,最喜欢孔子的一个思想。弟子们问如何能‘满’而保全。孔子说‘功批天下,守之以让。勇力抚世,守之以怯。’只要你居安思危,谦逊守中,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他用另一只手,捏着我的手,“你们跟我过来。” 我们走到光线稍明的入口处,天寰捧出传国玉玺,交给阿宙,道:“这传国的宝物,终于归朕。可就是方才,朕发现了它的不妥。你们看看。” 阿宙的脸上带着泪痕。我在阿宙的手心里仔细瞧着那块玉,“啊,竟有个角残了!” 南朝自建立江南王朝以来,就一直以传国玉玺正统帝系自傲。可是……原来传国玉玺是残破的。难道数百年以来,大家都在使用伪造的玉玺?父皇留给我这个玉玺,是何用意?我有淡淡的失望,又有点儿迷惑。 天寰仰起脸,说:“当年元石先生曾讲,传国玉玺,自始皇帝时代便有传承。可是新朝篡权的时候,玉玺被年老的皇太后砸了一下,所以缺了一点儿边角。南北分裂后,除了南帝,再也没有见过传国玉玺的人,世人也就无法鉴别真伪。玉玺有缺,正合朕心。真拥有天下的人,就是不完美的,像这个玉玺一样。朕要把传国玉玺放到祖宗太庙,告诫天下人、后世之君。” 阿宙擦了擦眼睛,他捧着那玉玺,交还给天寰,“皇……” 天寰掏出手帕给他擦泪,“隐恶而扬善,是为君之德。六弟已死,有的是永远别提了。朕赐他为魏忠王。长子如意继承亲王名禄。迦叶由朕抚养到如今,从此他和如意一并由你这叔叔抚养,可好?”天寰要送走迦叶,太一不是更寂寞?但……太一总是要寂寞的。 阿宙点了点头。天寰走到门口,对侍卫们说:“迅速为六王入殓,将七王安置到军营之内。此地不宜久留,明日朕夫妇由太弟护送,迁出南宫。亡国宫殿之不祥,正在于此。” 我见圆荷正等在门前,便吩咐道:“去找些白布来,亲王遇难,皇上和我自然都要服麻五日。” 黎明快来的时候,我便背靠天寰缝制丧服。天寰不时布置手下,我只当做听不见。 惠童后来告诉我,李茯苓入殓的时候,赵王一直陪着,还将怀里几朵石竹花放入了她的棺木。 五日之后,皇帝在大本营内为遇难众人举行祭奠。谢如雅穿着一身白衣求见我,对我轻声道:“这次大火果然不妙。建康城凡是有些仇视北朝,不愿在新朝为官的,还有大将军府的奴仆属官,都被朝廷的军队报复性抓了。皇后……虽然陈氏企图谋害皇帝,且让二王一死一伤……但让那么多南人为六王那样的人殉葬,应该吗?” 我笑了笑,把龙团茶的茶饼剪开,预备分给参加祭奠的众人。我说:“如雅,以后不要南人北人的了。天地本无限,何人分南北?如今天堑将成为通途,还拘泥于南北,是老套烂俗。皇上……我知他。他虽好杀,但过去乃不得已而为之。今年破城,他对建康如何?可曾有滥杀?你都看在眼里的。”我把一个茶饼递给他,“皇上不会绕过我自作主张的。他问我的时候,我自然有话。你瞧福建的新茶,多好。我给你留几块,你用得着。” 谢如雅一怔,“我用它做什么?我只喝碧螺春。” “我没让你喝,是让你送礼的。如今谁家聘姑娘不要茶呢……” 谢如雅脸一红,“那么急?” “急啊,你不急我都替姑娘家急。崔姑娘二十多了。现在天下定了,你还遥遥无期?” “我……”谢如雅沉默。 正说着,惠童过来了。我一笑,“请进来吧。” 崔惜宁戴着斗笠,一身素纱,宛如白梅,冷艳照水。她对我行礼,而后直接道:“如雅。” 谢如雅想了半天,说:“你来得倒快。” “我早来了,就等在京口。建康城被围的时候,我怕你分心。”崔惜宁说。 谢如雅又呆了好一会儿,说:“这茶,皇后让我送给你,但我在家只喝碧螺春的。” 崔惜宁微笑,她轻盈地接过贵重的龙团茶饼,回答道:“我从京口来时买了些新茶,碰巧全是碧螺春。” 我莞尔。他们一个素纱,一个雪衣。虽远处哀乐煞了风景,但此处妙人清新,时光且留住。 月老,是个任性的老人。有缘的,终能跨过千山万水;无分的,挣扎几番终不能相拥。 我进了灵堂,魏忠王的排位在中间,其他人的排位依次。我望着李茯苓的排位,忽然想起初见她的那个花季,只觉得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们将会天天老去,而她永远在花季里。 “皇后。”天寰叫我。我为了李茯苓掉了几滴眼泪。 他把一份名单给我,“这汐儿呢貌似都与陈氏有关联。朕想平息众怒,杀了一半,竟也有三百多人。既然江南交给吴王,江南又是皇后汤沐邑,请问你如何才好?” 我欠身,“皇上真让我做主?” 第218章 又是一年晚秋时节,天穹如洗,桂子初收。三宫六院,余香飘散。 我和善静尼姑漫步于林苑之中。善静尼姑笑着说:“皇后圣睿十六年到长安的时候,皇上让我到桂宫教授你朝廷礼仪。当时他说‘姨母,朕交给你一个女孩儿。朕想让她当朕的皇后。你要用心的第一件事,是。” 在姨母的面前,我总褪不去一丝少女时代的羞涩。我二十六岁了,正当盛年,桂花不论开或不开,都好像融入了我的信条里。它不怨秋风,不从群花,唤回心底的春意,洒向人间的都是爱。让她喜欢上宫内的桂花。’一晃十年了,皇后风采胜极,桂花开满宫城,都没辜负皇上的心意 告别了善静尼姑,我回到太极宫。琴声悠扬,是“流水”之曲。园荷为我披上纱衣。我静静地倚在廊下听琴。金灯之旁,上官先生看着太一弹琴。一声一声的流水音,都是他一点一点地灌到孩子的心田里去的。太一虽然只有七根手指,但弹琴并不比常人逊色,也是他自己肯用心。 人道是太一天姿秀绝,怎知道先生育人的辛苦。天寰日理万机,霸业定后,政务比之前繁了一倍。我童年失学,不能说知识渊博。因此太一的师傅,便要承担全部的责任。他教他六艺,也教他为人。太一一曲奏毕,肃然起立,到案边倒了一杯茶,奉给上官先生,“先生……” 上官先生喝了一口,道:“此曲弹得比以前进步了,但还有不足。” 太一生就珠耀玉润,明眸白皙,笑起来秀发如画,“我就知不好。我在宫中少见其他孩子,找不到多少知音。”他给右手戴上蓝丝手套。 上官先生笑道:“此言差矣。谁说知音非要是孩子?我,你的父母都是你的知音。何拘泥于年龄、身份?渔夫可以为圣贤知音,老者也可以为孩童知音。” 太一靠紧他说:“渔父听琴,可以说是知音。但琴音也不是一个人内心的全部。” “太一,红尘之中要找个人和你心思一致,共呼吸、同命运的人,难比登天。知音,不必是那些能全懂你的人,而是那些愿意懂你的人。你将来要君临天下的话,哪里能找到几个知音?大臣,后宫,能懂你的人,就是难能可贵了。” 太一用手指揉了揉鼻尖,“……我最乐意当父皇的儿子。皇太弟,是我五叔,名分已定。”他的神态还未脱天真之气,可言语十分认真。 上官先生沉默片刻,微笑着拍了拍太一,“将来的事,不该揣测。顺天应人吧,不然就是逆行。” 我点头,走入殿中,笑道:“怎么,家家不能当我太一的知音?” “家家回来了。”太一朝我跳过来。我摩挲着他的头颈。他对先生吐舌,“让家家听去了。” 上官先生起身,问我:“师兄还不到?近日首次开科取士,可别让他操劳过甚了。” 我叹息,“要我可以代劳就好了。九品中正制延续数百年,科举制推行自然是头等大事。虽然他早就有心拔擢寒门素族的文人,我主持的修文殿编书便是个伏笔。但现在真要以人才为上,阻力何其之大。就说满朝文官,从尚书令崔大人到吏部尚书杜昭维、户部尚书谢如雅,谁不是高门子弟?皇上已经取了折中,将科举和品第制度结合,一半一半地来。但是朝野上下观望议论,以为废祖制不妥。你最清楚天寰,他决心的事,无不尽力而为。就说这几年,均田制、租用调制、统一度量制、发行五铢钱,哪件不够他操劳的?” 上官先生默然。我对园荷招手,“今日的晚膳,先热着,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回呢……惠童不是去文德殿给阅卷的大人们送汤饭了吗?皇上他吃了人参汤吗?” 园荷稳当当地说:“遵命。惠童已传信来,各位大人都感激皇后的关怀。皇上用过汤了。” 我曾答应十年一放老宫女,许多人今夏都拜辞中宫还乡了。园荷却发誓永不嫁,只能留着。虽然现在她和惠童等于我在宫内的左右手,但我常常错觉园荷是一夜之间变成大人的。 我想是因为我溺爱这个丫头。虽然我宠爱她,但绝不能流露出超越界限的程度。 好多人抱怨亲人,说总把他们当孩子。其实,这只是一种爱意。 “爹爹,爹爹。”跑到外头翘首以待的太一眼尖,发现了以银烛宫灯为前导的皇帝。 他跑着去迎天寰。天寰本来好像正思索着什么,看到了太一,就笑道:“慢点慢点,别摔着。” 他几步上前,把太一抱起来,“越来越沉了。唔……”他用手掌罩住太一的耳朵,“秋凉了,傻孩子站在外头等我,不怕着凉?” 太一笑盈盈的,“恭喜爹爹开科举,从此鲤鱼跳龙门啦。” 父子走进大殿,我把太一拖下来,小声嘀咕:“那么大的孩子,你还爱抱着。” 天寰只是笑。他正处于男人生命中魅力的巅峰,容光外映,秀色内含。 “凤兮凤兮在,那么一起用膳。”他说话不容人违抗。 我们常是三个人在一起用膳,因为天寰说“朕以一人治天下,不是天下人奉朕一人“,因此膳食简单,并没有多少菜品。天寰大约饿了,吃得津津有味,觉得好吃的,便推到太一的面前。 太一左手执筷,他的吃相特别优雅,从不挑食。 上官先生不是第一次和我们全家用膳,但是这次他吃得很慢,不时瞧瞧我们,类似久别重逢的那种目光,让我觉得不安。想起来,曾经的十年之期,就要差不多了。我慌张地抬头瞧上官先生。他温柔似水的眼波凝在我脸上,这时才飞快地撤开。 我是自私的女人。我暗地里希望他能忘记那个十年之约,帮着我的丈夫、孩子……还有我。 “洛阳大运河的开凿就要完工了吧?”天寰突然问上官先生。 国家统一后,上官先生除了教习皇子,大部分的精力还是花在了工程上。他不仅主持加高加固长安城墙,而且将长安的格局更为细化、精致化,在长安内外大量种植花木,使得风沙减弱了威力。天文历法,农业工具,本草药学,他都能把心得传授出来。不过,什么都比不过大运河的建设,更能让上官先生牵挂了。他和天寰,对洛阳感情特殊。 上官先生想了想说:“是啊,赵王去洛阳督阵后,工程的进展更快了。明年春天,江南河、邗沟,便能和永济、通济两渠连成一体,从此南北航运无阻,是百代之盛事。我们在元石先生那里为弟子的时候,不就是梦想这么一天吗?所以说,统一虽然残酷,是不得不进行的。” 太一点点头。天寰放下筷子,道:“五弟在洛阳雷厉风行,恐怕得罪了不少人。这次科举,有两个举子大胆上书……方才在文德殿内,崔僧固因为诧异,脸色都变了。” 阿宙这几年里用心读书,只管军政,并不怎么出声。谁知道到洛阳主管一个工程,倒又让人怀疑不满起来。 太一睁大了眼睛,天寰不说下去。用膳完毕后,他对太一道:“昨日要你学的古字帖还没有写完吧?你先去写,写完了再来给我。” 我牵着太一的手,把他带到殿西的书案旁,拿出古帖,给他磨墨。 太一是个机灵鬼,他转了转眸子,“家家,有人说五叔坏话?” 我没有回答,继续磨墨。等墨黑匀了,我笑着说:“太一,宫内宫外风雨多。我们要让你知道的,不需要你问;不想让你知道的,你问了也没用。幼而学,长而壮。你现在首先要好好练字,多学历史,多看人。历史,可以知兴衰,引以为鉴。人呢,分两类:正人君子,就像你的镜子,你可以对着他们整理你自己;小人佞臣,你自己成了他们的镜子,你心底光风霁月,你为人端方大度,就照出他们的丑恶来。明白了?” 太一“嗯”了一声,就提笔写字了。我陪坐了一会儿,替孩子调节了宫灯的亮度,给他加件半臂衣,见他聚精会神,才慢慢地走到正殿。 上官先生的声音如丝绒一般,“当文臣要比带兵好做人。赵显这几年虽然将长江南岸的蛮荒之地全都讨伐过了,且大获全胜,但他每次出征,都是秉承了你的旨意啊。江南平稳,那是因为你免了几年赋税,又多用谢弘光之类的南方士族名人治理地方。现在释其兵权,江南便无大将。万一有变,又是灾难……” 天寰说:“赵显不知伪装,口无遮拦。真有异心的人哪里会放在口上呢?他与五弟向来不和,太尉府的人给他穿小鞋,便更激化了矛盾。他们互相牵制,本不是坏事……不过,五弟有储君之位……”他停下了话头。 我拿起天寰手边的两份卷子看,原来都是用春秋战国的兴衰提醒着皇帝集权。 阿宙,赵显……此二人看似军权在手,但天子还是可以控制的。 我笑了笑,“这卷子写得有学问。” 上官先生一笑。天寰问:“何以见得?” 我将卷子合起来,道:“居然能从古到今,上起夏商周,下到春秋战国,几乎所有的逆子叛臣都写了一遍。不是博古通今,通读史籍,何以能为?只是历朝历代虽然东宫夺权、大将谋逆屡见不鲜,但有几个皇帝同你一样?他们骂二赵,就把你当昏君了。你还能宽宏大量,与挚友商讨研究。可见国家言路已大开,所以大家才能忠言直谏。” “依你之见,我应该如何对这两人呢?” 我抿嘴笑道:“我可不敢说,这位还写了‘莫听哲妇之言’。我再乱说话,便更是陷你为昏君了。” 天寰不说话,思考了一会儿,用朱笔在卷子上各写一个“阅”字,叫来百年,“把这两卷退回文德殿。” 百年一顿,“万岁还有何旨意?”天寰摇头,百年忙退下了。 上官先生望着窗外,起立道:“金秋露水多,我还要赶回去收取花园里的夜露。” 上官先生如今全吃素,修道学仙日趋严格。因为他的盛名,长安城内外效仿思慕的子弟不少,有上门请求拜师学仙的,被他一概拒绝,他说是“学仙乃天机,不可传人。” 天寰和我看着他离去,面面相觑,我和他都不愿提十年之期。 新朝建立,已经三年。我记得未央宫盛筵之后,我便作为中宫上表言事。 表上对朝廷有四大请求:一是劝农桑,薄傜赋;二是以道德化天下,王公以下皆习《论语》;三是重编官制,重考百官进阶之法,地方吏权归中央吏部;四是行宽大之典,减免酷刑。 我特别送给皇太弟一本《论语》。只有第四条,直到上个月皇帝才允准我。 灯下,我靠着天寰,他看着我用朱笔将原定刑律上的“夷族”、“车裂”等一条条删除。他突然用长长的手指挡住我的笔,道:“到今日,你已删死罪四十五条,删流罪八十条了。你的仁心,已可以了。”他说完,将我的笔夺去。谁知朱笔尖上的朱砂色,溅在我的鹅黄裙裾上。我故作生气,“我还没有删除完毕。你就不容了。看,新裙子都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