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使与我》 1 无名村中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jakiro 扫图:风 录入:养老驴 每当穿著皮革长靴的脚踏在砂石路上,都响起轻微的小石磨擦声。 明明背著一只巨大背包,男子不只没有因此重心不稳,腰杆更仍直挺挺的。除了偶尔出手压压背包肩带之外,他既没低头,也没抬头仰望万里无云的天空叹气,只默默往前走。 不过真要说起来,那只背包实在和个头矮小的男子极不相衬。不仅体积庞大,里面更被塞满到快裂开来了。不知从开口处伸出的那根棒子是什么?另外还有其它棒子,难不成是锅柄? 从中甚至看得到疑似乐器的物体探出头来。 光看就是只重到不行的背包,绝对轻不到哪去。尽管如此,身上整齐穿著有点脏污的外套,外层不忘多披一件长袍防晒的男子走起路来竟毫不紊乱,维持著固定的步伐。 当风一吹过乾燥的边疆大地,红褐色的沙尘便随之飘扬。连顽强地生长在周遭的杂草或灌木丛在沙尘影响下,看上去都稍呈褐色。 这条避开高低起伏的砂石路,彷佛无穷无尽地蜿蜒下去。 而这名背负庞大行李,看似漫无动机与目的,独自旅行的小小旅行者此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旅行者看向道路旁的草丛。他掀开风帽,露出一看就晓得从未梳理过半次的蓬乱灰发及一张年轻脸孔。五官看上去理应以少年相称,实际看来却又格外老成。原因大概出在他那身不太健康的泛黄肌肤,以及一对略带黄色的淡色冰冷双眸。 旅行者稍稍动了嘴角,视线依然注视著草丛。大概是女的吧——有一名女子倒在草丛中。 是在旅途中不支倒地吗?如果是这样,这名女子大概是刚倒下不久,倒地的方式也相当罕见。一般人倒地时不是面朝地就是侧身,但她却是仰躺于地,双手更整齐交叠于上腹部,一双眼紧紧闭著,看起来一副就是安稳睡在床上的感觉。 「不过……」 旅行者以毫无抑扬顿挫,清澈却低沉的声音喃喃自语: 「应该没人会在那种地方睡著吧。」 女子有著一头黑得十分彻底,又细又长的直发,苗条的身躯上也穿著一袭与亮丽黑发同色的衣服,外表看起来……应该只有十三、四岁吧。如果她的年纪真如外观所见,或许该以少女相称比较恰当。 「好像不是亚人……所以是人类?」 旅行者感到有些不解。毕竟若要问一名如此打扮的人类少女有没有可能于光天化日下睡倒在如此边疆的道路旁,答案定是不太可能。 「只好当作没看到了吗。」 大概就是名倒在半路,有点罕见的人而已吧。旅行者叹了口气准备继续赶路——要是少女没有突然睁开双眼,他本该已经重新继续旅途。 少女转头看向旅行者。 用有如被月色照亮的夜晚般深邃的深蓝色眼眸直直盯来。 「——欸……」同时倒抽一口气,似乎受到了惊吓。 这使得旅行者也稍稍受惊,接著后退了几步——她还活著啊?还有,那是怎么搞的?—— 只见少女双眼露出锐利锋芒,长长黑发同样逐渐发出白金色光辉。紧接著,一头亮发彷佛在表达只是发光还不够看,竟微微开始蠢动,向周遭扩散开来。 说时迟那时快,少女的身体竟没有依靠反作用力便瞬间弹起,往旅行者扑去。 「这么突然啊……?」 还真快呢——他如此心想的同时,微微发亮的深蓝色眼眸也越逼越近。从少女的体格来看,实在很难想像她有办法做出如此迅速的动作。加上她不只是快,而是早在一弹起身的瞬间就拔出短剑,大概是预先藏在裙子口袋里的吧。 少女直接用身体撞过来——如此虚晃一招后,刺出的并非握著短剑的右手,而是把左手往前伸。 (插图) 障眼法吗?少女的目的肯定是想靠左手挡在男子面前好遮蔽视线,或是引开注意力,再马上刺出右手的短剑。 还挺能干的。 假如男子心生畏惧,或许还真的会著了少女的道。只不过此时的他十分冷静,既已看穿少女的用意,也看清了她的动作。 男子在短剑刺中前紧紧掴住少女的右手腕。这种反应对男子而言并非难事,尽管少女冷不防袭来是吓了他一跳,却无法造成半点威胁。他没有感受到切身危机,才会因此掉以轻心。 少女面容扭曲,发出了不成声的哀鸣。 这使得男子忍不住放开她的手。当脑中闪过「糟糕!」的念头时,少女已先动起重获自由的右手再度刺来。 来不及了——男子只能如此判断。此刻他已无法立即掴住少女的手腕,只得硬是用左手直接挡下短剑,长约三寸的锋利刀刃轻而易举贯穿了他的左手掌。 这把双面刃至少有两寸以上的刀身从手背刺出。 「很痛啊。」 男子以整只左手掌将少女的手,连同她手中的短剑剑锷一起握住。 结果少女既未松手,也没打算把短剑抽回去。 「你这是干什么?」 尽管男子开口问,少女仍是僵著一张苍白的脸,没有答话。她大大睁开的双眼比想像中来得深邃,宛如黎明天色般的眼眸中照映出男子的脸。 「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能保证吗?」 少女以和外貌一点都不符合,像是强迫压低的低沉声音反问。 「保证……」 男子迟疑了一会,用不太理解的口吻接下去: 「呃,是不能啦。」 「既然如此,我无法相信你。」 「这样喔。伤脑筋,该怎么跟你说才行啊?」 「呜……」 「啊?」 「没、力……」 一眨眼间的事。 少女整个身体倒了过来。 「哇……!」 男子连忙以右臂搂住少女。在大脑判断「该不该抱?」、「这样做好吗?」之前,身体已先做出反应。 「……现在是怎样啦?」 闭著眼的少女全身瘫软,原本从头发发出的白金色光辉也不知跑哪去了,如今已变回黑色,一头普通的黑发。看她还有呼吸,应该只是晕了过去。 「伤脑筋啊。」 男子就这样维持搂著少女的姿势拔出刺进左手的短剑,并将短剑上沾到的血往自己的外套擦。这把短剑是少女的物品,尽管男子当然可以代为保管,不过由于在找了她的裙子口袋后找到了剑鞘,他最后还是把短剑收回鞘里。 该拿这名摇也摇不醒的少女怎么办呢?是要扔著她不管?或者总之先让她睡一会看看? 犹豫到最后,男子决定以公主抱抱起少女,接著甩了甩他依然流著血的左手。 「真痛……算了,反正放著不管也会好。希望别弄脏了这女孩的衣服啊。」 这时男子重新观察了少女躺下的周遭环境,真可说是空无一物。看来她的随身物品就只有那把短剑。 「怪了,真的双手空空吗……话说回来,不知能不能赶在日落前找到村落或城市之类的落脚处啊。」 男子再度化为旅行者,回到砂石路上不停往前行。尽管不像刚才那样只身一人,倒也很难算是多了个旅伴。 听少女发出鼻息声,似乎是和刚才发现她时一样陷入昏睡状态。 过了一段时间,左手的伤口总算不再流血。 太阳开始西落。身负背包,手抱少女的男子身影长长延伸出去。 在天色暗去之前,男 子发现前方袅袅升起几道炊烟,似乎是个有人居住的村落。虽然还有一段挺远的路要走,但依男子的脚程,定能赶在太阳彻底西落前抵达吧。 由于砂石路已经特意辟在平坦的地方,因此一旦偏离道路,高低不平的地方甚至比平坦地面还多,红色小石头与砂砾也使地面相当滑溜。然而,男子并没因为这样而放弃,依然直直朝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途中没停下来休息过。 炊烟是从一座活像遭到一刀两断般险峻的岩山山脚处升起。 原来是座小村落。除了约莫二十间比屋连甍的石砌房屋,大概也只剩一些水井、田及围著家畜的栅栏。看如今飘出炊烟的大概有十户人家,难不成剩下都只是空屋? 男子没看到任何人影,于是放慢步调走近村落。位于栅栏旁的这间房屋似乎住著人,从屋顶的烟囱中飘出阵阵白烟。 「嗯……该怎么办咧?」 当男子喃喃自语后,栅栏的另一侧突然吵杂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栅栏中有总共将近三十只的黑山羊、灰羊与棕猪,其中参杂著唯一一头骡子。每只家畜的毛色都十分杂乱,体型也称不上白白胖胖,不如说正好相反。 「我不会吃你们,也不会偷啦。」 尽管男子尽他所能安抚,但家畜们当然听不懂这些话。只见骡子率先开始奔跑,黑山羊追了上去,灰羊紧跟在后,棕猪则僵在原地叫了起来。 彻底失败了,一个不走运的话可能还会被当成贼。该赶紧逃离吗……不,看样子为时已晚。 似乎是听见了外头的骚动,房屋门窗一扇扇打开,居民纷纷探出头来。 「……请问你是哪位?」 一对毛茸茸长在头顶的耳朵——是亚人。这名一对尖耳微微颤动的亚人从长相判断,应该是男性。 而亚人还长著尾巴,相当粗的尾巴。不过看起来是因为体毛倒竖才跟著变粗,代表他十分提防著男子。 「我叫做加鲁尔。」 听到男子自我介绍,这名男亚人只点头回答「这样啊……」,接著望向他抱著的少女。 「呃,我在半路上捡到这女孩……说捡到好像也不太对。但总之就是无法坐视不管,才把她带到这里……啊,我是看到有烟飘出,想说这里应该有村落才会走过来。」 「从大路上走来这里?」 男亚人眨了眨眼皮,接著讶异地睁大了有著一对大黑眼珠的双眼。 「你抱著这个女孩,一个人走来这里?」 「嗯,其实她还算轻啦。」 「看你背著的行李也不少呀。」 「里面装著很多重要物品,但很不巧就是没有半点食物。」 「欸!那肚子不是饿扁了……?」 「饿是会饿,不过我能忍。可是这女孩应该就……」 「请、请快点进来吧!」男亚人挥了挥手。 「可以吗?」 「寒舍是没什么可以招待,但至少能让两位遮遮风雨!快,进来吧!」 亚人的家由石材、土块及一些木材建成。一走进屋内先是裸土地面,再里头的房间才铺了毛皮。房间中央有座地炉,有名女亚人蹲在旁边,似乎正在准备晚餐。这时她停下手转过头,讶然地「唉呀?」一声睁大眼。 「这、这位难道是旅行者吗?明明我们这村什么都没有,还真难得呀……」 男亚人慌慌张张地「欸!」命令女亚人: 「那女孩似乎生了病!快让她躺到我们的床上!动作快点!」 「这可不好!请等一下,我马上就去准备。」 「不好意思,这边请……啊!我们还有个女儿,请不必太在意……」 以一块布与客厅相隔的卧房中有两张铺著稻草的床,而可以看到其中一张上头躺著一名身盖毛毯的小亚人,似乎正是这对亚人夫妻的女儿。 「……怎么了?」这时女儿边揉眼边坐起身。 「他们是谁……客人吗?」 「没事,莎琪,你睡你的。」 一听爸爸这么说,女儿再度躺回床上。 加鲁尔迅速地让少女躺到亚人妈妈整理好的床上,并微微对夫妻的女儿点头示意。而女儿不知是否在害羞,拉起毛毯遮住嘴,不过还是回以一抹微笑。 只见她的额头及眼睛周边长著一粒粒红点,明显身患某种疾病。 当加鲁尔放下行李回到客厅,亚人妈妈递了一个碗给他。 「感谢你。」 加鲁尔接下碗道谢,而亚人妈妈回了「请你不必多礼」,爸爸也只回答「小事情而已」,两人脸上都挂著笑容。 加鲁尔坐到地炉旁喝起碗内装的液体。有点黏稠又带咸味,还有一股乳臭味,但如果是黑山羊的羊奶又有点太稀。此外还有一种硬硬的物体,虽然猜不出种类,不过大概是山菜的一种吧。 「嗯……」 加鲁尔欲言又止。老实说真的不太好吃,不过倒也没难吃到哪去,还可以拿来果腹。 「抱歉啊,我们家只有这点东西。」 看亚人妈妈畏畏缩缩,一脸不好意思地道歉,使得加鲁尔也不知如何回应。左思右想了一会,才挤出「喝了身体都暖了呢」这个回答。 「呀~你说得对极啦。」 亚人爸爸笑得合不拢嘴。 「这家伙煮的汤就只能暖暖身子呀,实在让你看笑话了。不过请你别见怪,因为错全在我。这家伙本来煮得一手好菜,只是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吶。要是我这当老公的能再有用点的话……」 「怎么说这种话呢亲爱的,你已经很努力了呀。」 「你这么说我是很开心啦,可是……」 「没什么可不可是,你一点都没有错啊,亲爱的。」 「是吗?」 「是啊。」 加鲁尔忍不住望向地炉中的火,心想「是火呢」。接著他看向锅子——当然就只是个锅子。加鲁尔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但却搞不懂理由为何。 这个时候,亚人爸爸突然「话说回来!」掌拍胸脯。 「加鲁尔先生,我叫做塔葛多,这家伙叫蜜哈可。」 「我是塔葛多的妻子,蜜哈可。」 「啊,你们好。」 「我们女儿叫莎琪。」 塔葛多说完看向卧房。加鲁尔在心中默默思考,如果这名男亚人已经生了女儿,他究竟是几岁。尽管长有尾巴的亚人外表看起来都十分年轻,但通常不是满脸皱纹就是身体长满毛,难以分辨确切年纪。塔葛多和蜜哈可看起来都很年轻,但既然都有了女儿,至少不会只有二十来岁,说不定已年过三十。 「如你所见,她身体状况不太好。」 「是生了病吗?」 听加鲁尔低声询问,塔葛多面朝地,点头回答「是啊」。 「这病传染得很厉害。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染上,不过比起大人,孩子和老人都——」 「亲爱的。」 蜜哈可伸手摸向塔葛多手中的碗,与其说在安慰他,更像是提醒他看看场合的动作。 「……啊,这倒也是。」 塔葛多对蜜哈可微微一笑,叹了口气后才再度面向加鲁尔。 「你伙伴的那名女孩是怎么了?看她的样子也不像在发烧啊。」 「不是。」 加鲁尔摇了摇头。别说是或不是,其实他根本不知从何答起。 「我也不清楚。我想她没有生病,应该只是睡著了吧。或许是太累,不然就是饿昏头了。」 「那不就好办了吗!」 蜜哈可竖起头顶的耳朵,露出一脸灿烂笑容。 「不是生病就好!只要等她醒来,让她吃点恢复体力的东西——对呀亲爱的,何不乾脆各拿一头黑山羊和棕猪去——」 「不行啊,你这样做……」 「那个——」这个时候,加鲁尔轻举起手打断了夫妻交谈。 「请你们千万别那样做,我实在不能再给两位添麻烦。我还算擅长打猎,会自己去山里想办法的。」 「这附近的山……」 塔葛多双手插胸,皱起眉头。 「有没有像样的猎物实在很难讲啊,再说现在都这么晚了。」 「不要紧。」 加鲁尔站起身来,将空碗递给蜜哈可。 「多谢你的汤。要是那女孩清醒过来,还麻烦两位照顾了,我一定会在天亮前回来。」 ※ 一绕到那座彷佛睥睨著整个村落的险峻岩山后方,就可以看到一片稀稀疏疏的低矮树木,另外还有一条彷佛随时都会消失的涓涓细流。 加鲁尔花了一晚,猎到了两只角松鼠、一只细长鼠,不过通通都是很小的猎物。最后才总算勉强又解决了一只长毛穴熊。 在绑好猎物走回村落的途中,加鲁尔突然「啊!」的一声停下脚步。 「……那女孩醒了之后会不会又开始动手动脚啊?」 尽管可能为时已晚,担心的加鲁尔仍决定加快步伐。 太阳即将升起,不知居民们是否都还在睡,整个村落寂静无声。要是没有栅栏里那些家畜,看起来活像座废墟。 只不过,在加鲁尔打开塔葛多家的门之前,已先听到里头传出说话声,看来似乎没发生他所担心的最坏情形。加鲁尔走进屋中,看到塔葛多正打算点燃地炉,蜜哈可则似乎已盥洗完毕,正在里面的卧房和人聊天。 「哦哦,欢迎回来!」 当塔葛多一看到猎物,惊讶得身体一仰。 「太厉害了!岂不是大丰收吗!都是在山里猎到的吗?喂,蜜哈可!你快来看看,加鲁尔先生可是位了不得的猎户吶!」 「唉呀,真的耶!明明村里的大伙再怎么设陷阱,都只能偶尔逮著几只幼年期的小动物呢……」 「可是你既没用猎枪,甚至连弓箭都没有,到底是怎么猎到的?」 「这个嘛……」 加鲁尔支吾其词,开开阖闺动起右手。 「我带了把刀子,就靠它而已。」 「唉呀,真难以置信。瞧加鲁尔先生你如此年轻,不过有三两下的人果然就是有办法呢。哪像我,只会照顾家畜和下田工作。」 「照顾动物之类的工作我也做不来啊。」 「我只是从懂事就开始在做,毕竟是工作嘛。话说回来,这量实在吓人呀。等过火烤一烤后,我来帮你料理如何?」 「我能自己来,这点事已经习惯了。是说——」 「嗯?」 「那女孩醒过来了吗?」 「啊,对对对!」 蜜哈可轻轻拍了手。 「当我们醒来时,那位小姐正在和小女讲话呢。小女那种身体状况,无法熟睡,每天都很早起呢。今早多了艾露希小姐陪她聊天,她可高兴著呢。」 「艾露希?」 「是呀,艾露希小姐。加鲁尔先生也去看看她如何?」 加鲁尔暂时把猎物置于裸土地面,掀开隔著客厅与卧房的那块布。 躺在床上的娇小身体——亚人夫妻的女儿莎琪「啊!」的一声看向加鲁尔。而那名黑发少女正跪在地上,握著莎琪小巧的手掌。 「早安!」 见莎琪笑著道早,加鲁尔也回了声「早啊」。虽然他想同样回以笑容,却没能成功。 「你就是——」 少女转过头来,眨了眨眼后接著说: 「加鲁尔先生……吗?是你把我送来这里?」 「……算是吧,大概。」 少女这时先是对莎琪微微一笑,然后放开她的手站起身来,出手拍了拍裙子的膝盖部分,最后慎重行了个礼。 「初次见面——应该不能这么说呢。可是其实我……对不起,几乎不记得你的事了……我叫做艾露希。」 「你好。」 加鲁尔轻轻点了头。 「……你感觉起来跟昨天很不一样呢。」 「是、是吗?昨天的我是什么样呢?」 加鲁尔搔了搔脸颊,「嗯……」地思考了一会。 「看来你不记得了啊。」 「……是的。真是抱歉,我偶尔会发生这种事。虽然大致猜得到事情的经过,只是我的状况很奇特,所以实在难以向他人启齿。」 「不记得的话,就算了。」 「难道我——」 艾露希将双手交叠于胸前,身体稍往前倾,战战兢兢地观察加鲁尔的表情。 「给你添了什么麻烦……?」 「姊姊。」 这时莎琪轻声娇笑。 「加鲁尔哥哥可是从好远的地方把姊姊抱来的喔,一定造成他不少麻烦呢。」 艾露希闻言「对、对耶!」恍然大悟,满脸通红抱起头来。 「……加、加鲁尔先生,对、对不起!我实在太失礼了!真要说起来,全怪我搞丢行李,走了又走,走了又走……实在累得半死,才会想说不睡不行,然后——」 「我以为你是死在半路了。」 「你说得没错……」 「你一个女孩子,睡在那种地方很危险呀。」 「果然是吗……可是我真的忍不住了,才会……」 「算了,其实还好啦。」 「真的,还好是遇上加鲁尔先生你。」 「还好什么?」 「因为在我睡著的期间,很有可能被其他怪东西吃掉,或是被其他人拐走也说不定呢。」 「对啊,你最好要留意些。」 「我会的。」 「姊姊你真是的~」 莎琪脸上露出柔和的表情,一副拿艾露希没辙的模样。 「明明是个慌慌张张的冒失鬼,怎么还敢一个人出来旅行呢?莎琪真不敢相信呢~」 「我、我又不是一直都是那样!」 艾露希重新转向莎琪,激动地如此澄清。 「我自己出来旅行的经历不短喔,可以说已经很习惯了呢。」 「习惯到把自己的行李弄丢吗?」 「这也是我头一次碰上啊。但是不要紧,只要出门旅行难免会有意外。能否顺利克服这些意外,决定了一名旅行者真正的价值……是这样没错吧,加鲁尔先生?」 加鲁尔先是「嗯」点点头,随即却又不解地说: 「是这样吗?我没丢过什么东西,不太懂耶。」 「难道你习惯……非常习惯旅行吗?」 「谁知道呢。」 「可是我也不是想弄丢才弄丢行李的啊。」 「所以姊姊,你是怎么弄丢的?」 「啊……是、是我在外面,就是露宿荒郊野外,隔天一起床就……掉了。」 「咦咦!那是被偷了吗?」 「……或许?可能吧?那时我睡著了,不清楚状况……」 加鲁尔叹了口气。 「幸好呢。」 「幸、幸好什么?」 「幸好你只有行李被偷而已。」 「是啊……对啊!没错吧?我这人就是运气不错!」 这时艾露希猛然蹲下,握住莎琪的手。 「我只有运气比人多很多,所以分一点给莎琪你喔。这样子不管你生什么病,都应该会马上好起来喔! 」 「……嗯。」 莎琪一瞬间露出严肃表情,但随即又变回满脸笑容。 「对啊,谢谢你姊姊,莎琪已经打起精神了喔,因为姊姊让我好开心呢。」 ※ 由于有莎琪在屋内,不想在里头肢解猎物的加鲁尔来到村落西方一座小丘上,在此进行肢解,这样也不会让家畜们看到他肢解的过程。 「我要吃你们了,对不起啊。」 加鲁尔在肢解猎物前,都习惯如此对它们说。 「然后抱歉,我没办法因此感到罪恶。」 无论是了结动物的命、剥皮、摘除内脏、分离骨肉,他下手都毫无迷惘,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 亲自下手而感到难受的经验,就只有那么一次。 「瓦德……」 已经无法自由活动,明显处于垂死边缘,就算放著不管也撑不久。瓦德以未曾见过的痛苦模样虚弱喘息,用泛黄的眼球盯著加鲁尔…… ——我已经不能再和你并肩作战,与其遭到敌人残酷杀害,不如由你亲手了结我。快,赏我个痛快吧。 瓦德是这么说的。 又或者,可能只是错觉吧。瓦德是只斗龙,根本不会说话,所以加鲁尔其实并不清楚它的真意,但仍一击刺进瓦德的要害,瞬时结束了它的性命。 「死亡肯定就是那个样子吧。」 加鲁尔叹了口气,环顾四周。这座长满草的山丘上排列著许多还算大的石块,加鲁尔正是利用其中一块当工作台,挥刀肢解猎物。 「这块石头难道是——」 在加鲁尔的故乡并没有埋葬死者的习俗,族人或是斗龙的尸体都会运到山谷再丢进谷底。如此一来,便有吃尸体的黑火鸟会飞来,帮忙将尸体啃食得一乾二净。就算骨头及衣物仍会残留,但终将回归尘土。 战争结束后,瓦德的尸体旁围满了苍蝇,无论怎么赶、怎么赶,都徒劳无功。加鲁尔边听著吵死人的苍蝇声,边扛著瓦德去到山谷。一把瓦德丢进谷底,立即有大量黑火鸟聚了上去。 每到夜晚,黑火鸟便会飞回位于高山上的巢入睡,而要捕捉睡著的黑火鸟并非难事。加鲁尔一行人当时常如此捕捉那些吃了族人及斗龙尸体而肥肥胖胖的黑火鸟为食。 自从离开故乡,加鲁尔才知道也有人会把死者打扮得漂漂亮亮后埋进土中,或是烧成骨灰再放进石室内祭拜。更不如说,其实这些方法才算普通,加鲁尔故乡的作法反而相当罕见。 「坟墓吗?」 加鲁尔处理完猎物后,走到村落的水井提了水。被他拿来当工作台的墓石已彻底遭血染脏,不管怎么冲刷都很难变乾净。结果他来来回回提了好几趟水,甚至比他肢解猎物还花上更多时间。 在这之后,加鲁尔回到塔葛多家,将动物肉及内脏交给了蜜哈可。 「角松鼠和细长鼠比较小只,可以拿来当作煮汤的材料。至于长毛穴熊的肉,应该烤一烤就能食用。」 「唉呀,真的好多呢,这样或许能做些足够填饱肚子的菜呢。」 加鲁尔放低声调,补了一句「也给你们女儿吃点」。 「是不是……给她吃补身体的东西就好了呢?我们真的不晓得呀。」 他的手被眼眶泛泪的蜜哈可握住。艾露希和莎琪似乎仍在卧房聊天。 接著听到塔葛多说要去看看家畜的状况,加鲁尔便与他一同前往。途中和几名擦肩而过的居民互相打过招呼后,才明白这里的居民似乎都与塔葛多一家属于相同种族。 「我们雷托族其实不是从以前就住在此地喔。」 塔葛多一边抚摸著灰羊,一边朝西北方远远望去。 「我们一族被迫离开故乡,才会来到这里定居——话是这么说,其实我也不晓得故乡的事,只是老爸还在世的时候常提起,似乎是个好地方呢。」 「因为战争吗?」 「本来我们雷托族人数很多,只是一打起仗来,还是赢不过帝国啊。」 「呃……这倒也是。」 「所以大多数的雷托人选择逃走,四散各地。像我老爸也是逃呀逃的,最后在此地住下了。你瞧——」 塔葛多转过头,耸耸肩的同时也晃了晃尾巴。 「这附近一带什么都没有,想必本来就不适合人居住吧,土质实在太差了。」 「有考虑过迁徙到其他地方吗?」 「考虑是有考虑,而实际上也有已经离开这里的雷托人,像蜜哈可她弟弟拿达托就是。从这里直直往西边有座叫做柯卢塔波的城市,听说那家伙跑到那去了……不过我早忘了是几年前听到的消息,希望他现在过得好啊。」 这时骡子上下甩著头走近加鲁尔,可是一打算伸手去摸,它又马上逃开,让塔葛多不禁笑道「真是只难伺候的骡子吶」。 「培诺这孩子就是爱跟人恶作剧。」 「可能是因为我手上沾了血腥味,它才会不喜欢吧。」 「这可难说,我觉得它不会这样的啊。」 塔葛多说完摸起每头家畜的头、颈部、背部及腹部等部位,甚至还轻扳开它们的嘴巴,或是帮忙挑掉眼屎。加鲁尔本想依样画葫芦,结果不只是那只叫培诺的骡子,连其他黑山羊、灰羊、包含棕猪都不太让他摸。 「我应该是被它们讨厌了吧。」 「只是这些家伙和你还不熟吧,毕竟平时都是我一个人在照顾它们啊。说到这个,据说雷托族就是支游牧民族呢。看来即使我不知道故乡的事,骨子里仍是个雷托人呢。」 加鲁尔回想起瓦德的眼神。瓦德是只为战而生、而成长,怀有高度自尊心的斗龙。所以当它变得无法再战斗下去,宁可选择一死。直到加鲁尔亲手送他上路为止,瓦德都是只彻头彻尾的斗龙。 「我很感激自己有事能做。蜜哈可还有位奶奶在,要是我们一家离开村落谋生,留下来的雷托人岂不是很困扰吗。再加上,村里不只有蜜哈可的奶奶这些上了年纪无法工作的长者……还有病人在呀。」 塔葛多唉声叹气,头顶一对耳朵失落地下垂。 「其实莎琪本来有个姊姊和妹妹,但是都已经因为和她相同的病而……」 太阳已彻底升起。这座雷托族的村落无论是民宅、水井、栅栏还是田都整备得井然有序。 其中有户空屋似乎正在拆除,可以看到屋前整齐堆放著石材、梁柱及屋檐板等材料。 当两人回到家中,早餐已经准备就绪,莎琪也在艾露希搀扶下坐到地炉旁。 今早的汤喝起来没有乳臭味了。里头放了加鲁尔猎来的角松鼠和细长鼠肉和内脏,不只汤头熬得更入味,不再像先前清淡如水,山菜咬起来也更有嚼劲些。 长毛穴熊的肉则做成了串烤,虽然肉本身偏硬又不太油,闻起来仍是香味四溢,大概是添加了盐和一些香草等调味料的缘故吧。 莎琪拿起碗放到嘴边吸了口汤。 「……哇,好好喝喔!」 「莎琪,还不向加鲁尔先生说谢谢。」 在蜜哈可催促下,莎琪转向加鲁尔露出灿烂笑容。 「谢谢你加鲁尔哥哥!莎琪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汤喔!」 加鲁尔听了却只回答「没什么」低下头来。 「我不过是去打了一会猎而已。」 「可是我都在睡觉耶……」 结果艾露希也失落地垂下头,接著轻轻把手置于胸前说: 「怎么办,我不帮点忙不行啊!」 「姊姊,你有陪莎琪聊天了啊。」 「可是真要说起来,刚才都几乎是你在听我讲我的事啊……」 「才没有喔,莎琪也讲了很多话呀。啊,对了!姊姊你不是说你肚子饿了吗?」 「啊!对啊对啊,我都忘了呢!对不起,所以我要开动了!」 艾露希拿起自己放在地板上的碗,喝了口里面的汤。 然后她马上放下碗,闭起眼朝上方仰头,同时紧咬著牙根。 「怎么了?」 加鲁尔一问,艾露希竟以双手遮住脸回答: 「实在太好吃了……害我感动得都要发疯了……」 「喔,这样啊……」 「姊姊你也真是的~」 莎琪轻声娇笑,并喝了一小口汤。 塔葛多和蜜哈可同样面带高兴的笑容。 「那个——」 加鲁尔下定决心开口说: 「有没有其它,我能帮忙的事?虽然我不打算打扰太久,不过像是狩猎或是拆除房屋之类……总之劳力活我都能做。」 「我、我也一样!」 艾露希硬挤出微笑容,皱著眉头「例如……」呻吟。 「劳、劳力活是有点……很不擅长,可是也没到做不来……吧?或许啦……那个,例如像打扫还是洗衣服的话,做起来大概……可能和一般人差不多吧?」 塔葛多听完夸张地「这怎么行」挥了挥手。 「两位可是客人呢。尽管鲜少有客人会光顾我们这偏僻的村落,但我们雷托人自古以来从不对客人失礼。如今你们能来,我们可是高兴得很呀。是不是啊?蜜哈可,莎琪。」 「是啊!」 「嗯!莎琪也很高兴!看好喔……」 这时莎琪用力鼓起脸颊。 「莎琪会努力吃好多好多,因为莎琪想恢复健康嘛,想像姊姊一样去好多地方嘛。虽然不想和爸爸妈妈分开,可是莎琪都没离开过村里,还是好想去看看更远的地方嘛!」 「莎琪一定可以的喔。」 艾露希轻搂莎琪的肩。 「绝对没有问题,因为莎琪有爸爸妈妈,还有我在喔。你看还有加鲁尔先生也在呢。」 「对耶!」 莎琪用力点了点头,一鼓作气喝光碗内的汤,也努力咀嚼汤里的角松鼠肉吞下肚。 「莎、莎琪,你别太乱来啦……」 当塔葛多皱起眉头提醒,莎琪生气地瞪大双眼大喊: 「莎琪才没有乱来!难道爸爸不想看莎琪好起来吗!」 「没这种事!我当然希望莎琪你早点恢复健康,只是你这样操之过急,反而会……」 「莎琪没有急!莎琪只是想努力嘛!因为如果莎琪不好起来,爸爸、妈妈和曾奶奶都会……」 莎琪说到这突然弓起身体把碗放到地上,用手捣住自己的嘴。 「好难过……」 加鲁尔闻言立即站起身,只是他一点也不晓得现在该做什么。 艾露希、塔葛多、蜜哈可,众人口口声声唤起莎琪的名。 莎琪她吐了,一边不断道歉,一边不停呕吐。 门口的裸土地面放有用来储存水的水缸。加鲁尔掀开盖子看向里面,发现只剩一点水,而等等一定需要用到很多水。 「我这就去提水来。」 没人回应他,众人早已顾不了其他事了。加鲁尔拿起桶子往外走去。 ※ 村落中最年长的蜜哈可的祖母就住在附近的民宅。虽然已经没有在工作,但她似乎习惯自己打理生活起居,才会一个人独居吧。 提完水后,加鲁尔受塔葛多之托,将这位老人家找来。 这名雷托族的老婆婆外观就像蜜哈可瘦下来的模样,即使称不上年轻,看上去倒也没说多老。不过身体似乎已经衰退,走起路来十分缓慢。 「终究还是……轮到莎琪了啊。」 在走到塔葛多家的路上,老婆婆如此自言自语了五、六次,而加鲁尔只能默默地听。 如今莎琪已被运到床上。呼吸浅而急促,发高烧,脸上的湿疹也变得更加严重,眼皮上方都肿了起来,让她连想睁开眼都很困难。如果对莎琪说话,她会努力想回应,但似乎无法好好发出声音。 老婆婆在莎琪身旁待了一会,最后还是回去了。 塔葛多不是进进出出,就是在屋内绕来晃去,彻底失去了冷静。 蜜哈可则待在女儿睡著的卧房内做手工活或修补东西,似乎藉此保持平静。过程中当然不时会把手放到女儿额头上,对她说一些话。每当女儿虚弱地说了些什么,蜜哈可也一定会回应。 艾露希则一直跪在床边,就只是握著莎琪的手。 直到傍晚时分,陆续有人来访塔葛多家,或许全村的居民都来给莎琪探病了。 天色暗下来后,莎琪开始低声呻吟,再怎么喊都没有反应,看来其他人说的话已传不进她耳中。 蜜哈可把手轻轻置于艾露希的肩膀上。 「艾露希小姐,请你去休息吧,再这么下去连你都会倒下。」 「对不起……」 艾露希踏著虚弱的步伐走出屋外,加鲁尔追了上去。艾露希并未走远,而是将背倚在围住家畜的栅栏上,整个人往地上蹲。 加鲁尔也走到艾露希身旁摆出相同姿势。夜空中无论是较亮的星星,还是黯淡的星星,此刻都同样清晰可见。缺了一角的月亮斜斜挂在空中,看上去格外冷漠。 「都是我不好。」 艾露希微弱低语。 「一切都怪我,是我一直和莎琪聊天,才会害她变得更疲惫。我努力想鼓励她,说她的病一定能治好,希望她加油。莎琪她自己也很努力,没想到反而造成反效果……都是我的错。」 「可能是吧。」 「……果然连加鲁尔先生都这么认为吗?」 「没有,其实我搞不太懂。」 「可、可是你不是说了『可能是吧』吗?」 「我是搞不懂,你为什么得出那种结论?莎琪原本就生了病,所以不管你怎么做,她还是可能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的意思是,这是莎琪的命运吗?」 「这下我真的听不懂了,什么是命运?」 「这个世界上,有种被称为『神』的存在。」 艾露希手置胸前,轻轻咬住下唇。 「若说得更正确点,神是种超越世界的崇高存在。」 「听起来挺难懂的呢。」 「总之就是,有种被称为神的崇高存在。所谓的命运,一般被认为由构成这个世界的万物,以及崇高的存在编织而成,是股难以抵抗的趋势。」 「意思就是说,假如我因为『命运』而会在明天死去,不管我怎么抵抗都难逃一死吗?」 「……我不想这么认为。」 「表示根本没有什么命运,是吗?」 「就算命运真的存在,不论怎么做都无法改变实在太过份、太过份了……明明莎琪才十岁而已……」 瓦德活了三十二年,当中二十九年都作为一只斗龙进行狩猎及战斗,最终也是战死。无论是加鲁尔初次狩猎或上战场,都是瓦德陪著他。就算把目前加鲁尔活过的岁月再乘两倍,依然不及瓦德的一生。 瓦德拼命奋战到了最后一刻,应该没有留下悔恨。还是说,其实它还想继续战斗下去,想继续活下去呢? 莎琪又是如何? 莎琪说她从未离开过村落,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要是她死了,这个心愿自然无法实现。 「这个村里好像没有医生或药师呢。」 加鲁尔脑海中掠过数之不尽的死者面孔。 「听说以前的确有药师,可是已 经死亡超过十年以上。还有莎琪的姊姊和妹妹也染上同样的病,最终都没能得救。」 「加鲁尔先生想说一切都是莫可奈何是吗?」 「也不是这么说的啦。」 「不然是,束手无策?」 「我的确想不到,那你呢?」 「我……」 艾露希深深地,简直有如坠入无底深渊般深深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我是名魔法使。」 「这样喔。」 「……你不讶异吗?」 「因为我不太懂,只听说帝国禁止,也会捉捕使用魔法的人。」 「而我就是魔法使啊。」 「你的魔法救得了莎琪吗?」 「我也希望……可是我只会用一种魔法,一种不值得一提的魔法,是个没用的魔法使……」 「这样啊,可惜了。」 「真的,真的很可惜……」 真的,真的——艾露希忿忿地说了一遍又一遍。 「—要是我会用更多魔法,或许就能治好莎琪了。我相信一定有那种魔法,可是我……不会用。明明是个魔法使……」 「莎琪会死吗?」 一听加鲁尔这么说,艾露希缩起身。 「我不要她死……怎么可以这样……」 「要是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去战胜莎琪的病魔,我会努力奋战就是了。」 艾露希听了,一脸疑惑地看向加鲁尔。 加鲁尔的注意力则已经移往其他地方。 是那位老奶奶。 蜜哈可的奶奶拄著拐杖从家中走出,不知道要去哪里。 「曾奶奶……?」 艾露希似乎也注意到了。 加鲁尔跑了起来。毕竟老奶奶上了年纪,就算拄著拐杖也走得跟蜗牛一样慢,要绕到她前面拦下她可说轻而易举。 「……怎么啦旅人小哥?没事就让开呗,老身还有地方要去吶。」 「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没差呗,不关旅人小哥你的事呀。」 「天都暗了,危险啊。」 「真啰唆啊。」 老婆婆挥了拐杖,指向一座岩山说「山啊」。 「老身要去趟山里啊。」 「靠你那双脚,不可能吧。」 「没什么可不可能,老身是非爬不可。老身就剩莎琪一个曾孙啦,叫老身怎么静得下来吶。」 「山里有什么?」 「你问了又能怎样呀?」 「我会去。」 「你说啥……?」 「要是山里有什么东西,我就爬上去找。抱歉,我实在不认为你还有办法爬山。」 ※ 由于加鲁尔一个人去了,艾露希是从那位曾奶奶口中知晓来龙去脉。 原来是在春季即将进入夏季的这段季节,能在岩山的最高峰采到一种名叫「虫玫瑰」的香菇。这虫玫瑰据说是从一种毛毛虫外型的小动物卵中生长出来,是种极为罕见的香菇。 雷托族自古以来就视虫玫瑰为罕见的药材。从前药师还在世的时候,一些擅于爬山的雷托人会去采集虫玫瑰,交给药师制作治百病的药。雷托人都称其为「灵药」。 自药师过世,没人能够制作灵药开始,因病而死的雷托人越来越多。其中尤其有种会使红肿扩及全身,使病人衰弱致死的病,更从此失去了对抗手段。 尽管在药师过世后,仍有雷托人尝试制作灵药;但若想采集到虫玫瑰,非得爬到岩山的最高峰,加上由于过去大量采集,使得虫玫瑰几乎不复见。雷托人因此日渐减少,又碍于日常生活的沉重负荷,实在无暇去想著制作灵药。曾几何时,已经没有雷托人会提及虫玫瑰和灵药的事了。 莎琪的曾奶奶与药师十分熟识,也记得当时村中居民想让灵药再现的经过,因此只要有虫玫瑰,自己应该能做出类似的药——这便是她心急如焚,不惜拖著一身老骨头也要去采虫玫瑰的理由。 加鲁尔代替曾奶奶去了山里——艾露希将此事告诉了塔葛多夫妻。 「灵药?别傻啦!那种东西又能怎样!」 塔葛多激动地瞪大双眼大吼。 「奶奶实在是……我很不想说她,但这次她真做了件没意义的事啊!别说不一定找得到虫玫瑰,灵药那种玩意也根本不会有用。在离开故乡之前,雷托人根本没生过这种病。这一定是诅咒,全因为雷托人舍弃故乡逃亡,才触犯了神的怒火……」 「你的意思是,莎琪的病来自神的诅咒吗?」 「至少关于那种病,确实有雷托人这么认为。听说当我们雷托人在此地定居下来以后,这种病不时会在村中传播开来。」 「……肯定是有某些原因吧?例如水或是空气?」 「或许吧,但我们真的不晓得,也无法因此拋下这个村。尽管失去了故乡,我们雷托人仍然对刮风之神不断祈祷,然而却一点都不管用。神从不肯回应,我们雷托人肯定是遭神舍弃了。」 「要是让莎琪如此痛苦的病是神的诅咒——」 艾露希说到这闭起双眼,深呼吸一口气。 「我无法……不会原谅那么做的神。」 「你愿意这样想……」 塔葛多搔起头来,头顶的耳朵被他搔得扭曲变形。 「我是很感激啦,但我们再怎么做也违逆不了,因为对方可是神呀。」 「不对。」 「欸?」 「你错了,并非没有能够干涉像神那种崇高存在的方法。」 「我是听说故乡有神殿,里头的伟大神官能利用魔法来借助神的力量……」 「亲爱的。」 蜜哈可拍了塔葛多的肩膀,一脸严肃地对他摇了摇头。 「……也是,还是别谈到有关魔法的话题吧。毕竟帝国可是严禁魔法,我们雷托族的神殿也全被他们烧光了。」 「对不起。」 艾露希再也忍受不了,低下头来。 「塔葛多先生,蜜哈可小姐,还有莎琪。明明我受你们如此照顾,应该要回报你们,想替你们做点什么,什么都愿意,可是我却……没有足够的力量。真的——真的对不起!」 塔葛多听完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回答「请你别这样」。 「你根本没有向我们道歉的理由啊。我想错不在任何人,只是……就只是那孩子不走迟……」 这时蜜哈可突然颤抖肩膀开始啜泣,塔葛多用右臂搂住她,同时用左手捣住自己的脸。 艾露希回到莎琪身边,在床旁跪了下来。 相隔客厅与卧房的那块布已被拿开,使得地炉的火也能照进卧房内,带来些许亮光。 莎琪除了不时会发出呻吟声以外,身体是一动也不动,紧皱眉头的模样看来相当痛苦。她的手烫得惊人,使得艾露希一握下去后险些忍不住放开。 不一会,蜜哈可也进到卧室,在房内的一个角落坐下。 塔葛多则是坐到地炉前蜷起身体。 「莎琪。」 艾露希强颜欢笑。 「我还有很多事……真的很多事没跟莎琪说,希望你能继续听我说呢。我想回忆这种东西只要越说出口,印象就会越深吧。打从独自出来旅行后,好一段时间没有讲自己的事给别人听了。还有我希望莎琪也能说说你的事,我好想听呢。」 莎琪的手松软无力,只要一下没握好就会滑落。 「在我变成一个人之前啊,是和一名叫做赫汀的人住在一起。赫汀这个人是个怪人,他博学、孤僻、坏心眼、自尊心高、唯我独尊、个性冲动—— 」 赫汀?路吉。 人型的恶魔。 「赫汀就像是我的老师,教了我许多事……但我却不是个好学生,总是惹他生气。」 那对总是在摇曳烛火另一侧闪烁的金色双眸依然历历在目。 「因为赫汀实在很吓人,我每次都心惊胆颤。可是一旦无法见到他,又会常常想起他的事呢。」 一睁开眼,赫汀正从上方盯著自己。 对艾露希来说,这是她所拥有的第一件清晰记忆。 「莎琪你呢?不管是高兴的事,难过的事,什么都好,真的什么大小事都没关系,说给我听嘛。你说你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对吧?那还有什么其他想做的事吗?等你恢复健康……」 紧咬牙关。 用力握紧莎琪的手。 「恢复健康以后,莎琪想做哪些事呢?」 莎琪只断断续续地发出低沉又虚弱的呻吟。 毫无回应。 「……再等一下,加鲁尔先生就会回来了。他会找到虫玫瑰,拿去拜托曾奶奶制作灵药,然后——然后你就能……一定能、绝对能好起来了。不用担心喔莎琪,肯定不要紧的……」 「要是能让我代替她受罪……」 蜜哈可细声啜泣,整个人崩坐在地。 「为什么是女儿……神呀!您是不是弄错顺序了……」 另一头的塔葛多也大喊「可恶!」,激动地用火箸敲打地炉。 「凭什么莎琪得受这种苦!该死……」 艾露希捧起莎琪的手,亲吻手指与手背——什么都办不到。 派不上用场的魔法使什么都办不到。 ——夺回魔法吧,艾露希。 双眼闪烁著金色光辉的赫汀这么说。 ——你体内形同刻印著所有的魔法。让一百五十三位神灵臣服于你,将魔法纳为己物吧。然后—— 人型恶魔在耳际低语。 ——完成最后的魔法吧。千万记住,你就是为此存在。 过去艾露希曾经问赫汀「那能做什么」?要是完成了最后的魔法,那能用来做什么呢? 「无所不能」,赫汀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她。 ——若是你能完成最后的魔法,代表终焉与起源都掌握在你手中,届时没有一件事——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你办不到的。 「要是我拥有力量……」 莎琪的病情毫无变化,没有好转的迹象。不过换个角度想,也等同没有更加恶化,所以不要紧,肯定不要紧的——如此坚信的艾露希不停鼓励著莎琪。夜色越来越深,塔葛多坐在地炉前睡著,蜜哈可也数次出声关心艾露希,眼看黎明即将来临。 这时家门突然被推开,塔葛多「啊!」的一声惊醒,弹起身。是他回来了。 艾露希冲出去迎接加鲁尔。 「加鲁尔先生,欢迎回来……!」 「嗯。」 加鲁尔抱著一只麻袋,袋里装著拳头大小,外型长得像玫瑰花的香菇。 「我找了好久,结果只找到这两朵,不知道对不对。」 塔葛多从麻袋中取出香菇,有如著魔般死盯著看。 「我认为、不会错……虽然我最后一次看到是在许久之前,但是长成这样的香菇也没其他种啦。喂、喂!蜜哈可!快拿去给奶奶啊!」 「好、好!」 「加鲁尔先生,你一定累了,请快去休息吧!」 「我没事,请不必担心。」 加鲁尔边这么说,边弓起单膝坐到地炉旁。动作看上去是一派轻松,但或许他已经累坏了。 艾露希在加鲁尔和卧房两边来来回回,最后还是选择坐到加鲁尔旁边。加鲁尔双眼望向卧房,似乎是在担心莎琪。 艾露希常被说皮肤很白。加鲁尔的肤色也一样很白,只是和艾露希的白又有点不太类似,是属于没有血色的惨白,头发和眉毛则呈暗灰色。眼珠中虽带有些许黄色,但也同样算是灰色,全身的色泽都相当淡。 至于五官长相,也没有说鼻子很大、嘴唇特别显眼、脸颊骨特别宽等等引人注目的特徵。若硬要说的话——大概就只有眼皮。 「加鲁尔先生你啊。」 「我怎么了?」 「是单眼皮呢。」 「嗯,所以呢?」 「没事……只是突然发现。」 「我说你啊——」 加鲁尔瞥了艾露希一眼。 「头发好黑呢。」 「对、对啊,我的头发天生就是黑的,全黑的……所以怎么了吗?」 加鲁尔面不改色地回了声「没事」。 「只是突然发现。」 ※ 当老婆婆借助邻近雷托族人的力量制作完灵药时,时刻已是日正当中。 灵药是种黏稠的黑色液体,还带有十分刺鼻的味道。雷托人看著灵药,异口同声地说: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莎琪仍然不断呻吟,身子翻都不翻一下。蜜哈可打算把灵药喂给莎琪,没想到才喂一小口就咳个不停,把药都吐了出来,就算加温水稀释也是一样。 到了傍晚,莎琪突然睁开眼睛,细声呼喊起家人。 「爸爸……妈妈……」 「哦哦!莎琪!」 「莎琪……!」 塔葛多和蜜哈可几乎是飞扑上去抱住他们心爱的女儿。 莎琪微微一笑,接著看向同在卧房内的曾奶奶、艾露希以及加鲁尔。 「……莎琪啊,做了一个梦喔。一直、一直走,和好多人错过,可是莎琪不知道他们是谁……只好一个人一直走。天空黑漆漆的,地上好平,什么都没有……然后莎琪就看到家了喔。莎琪走过去,打开门以后,就回到家了。」 「莎琪……」 艾露希紧紧揪著自己胸口,杵在原地。 这时加鲁尔朝老奶奶伸出手,原来她怀中抱著药壶。 「请把它给我,现在或许有办法让她喝药。」 「是呀……小哥你说的真对,真对。蜜哈可啊,快给莎琪喂灵药吶。」 「好的奶奶!是呀……莎琪来,喝药喔。这是加鲁尔先生帮忙采虫玫瑰,再交给你曾奶奶努力做出来,非常珍贵的药啊……来。」 莎琪被父亲撑起头,乖乖喝下母亲喂来的药汁,似乎没有要吐出来的样子。 「这样子……这样子就会好啦。不要紧啦,已经、不要紧啦……」 老奶奶趴到地上流起泪来,尽管艾露希轻抚她的背安慰她,她仍哭个不停。 父母亲则与女儿紧紧相依,一副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感觉。 ——药大概没有效吧。 打从出发去采虫玫瑰前,加鲁尔就这么认为。问题不在灵药的药效如何,而是莎琪实在过度消瘦,衰弱到没有体力去治疗身体了。只要没有发生任何奇迹,莎琪是无法好起来的。 譬如像是,艾露希当真是名魔法使,而且懂得能救莎琪的魔法。 倘若她真的懂,早就已经出手了吧——所以这种像是奇迹的事并不会发生。 另外,虽然不晓得老奶奶和艾露希是怎么想的,不过双亲恐怕早就明白女儿大概,或者几乎不可能得救,也已经做好了觉悟吧。 对于这一点,加鲁尔可说抱持著确信。 「……到底为什么呢。」 明知这么做毫无意义,只是白跑一趟,自己又为何会特地为了找虫玫瑰爬上山? 太阳差不多要西落了。 「莎琪啊——」 这股声音出乎意料地坚定。 「果然还是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耶。不是莎琪一个人喔,而想和爸爸、和妈妈,和大家一起去耶。因为如果莎琪一个人去啊,爸爸妈妈会很寂寞吧?莎琪不想要那样。」 「没问题的。」 塔葛多挤眉弄眼,硬是想挤出一抹笑容。 「对,莎琪,一起去,和爸爸,妈妈一起。虽然奶奶可能已经脚没力气,没办法去了,不过只要你一养好病,大家就一起去,去很远的地方,好不好?」 「对呀莎琪,妈妈也很期待喔,得好好准备才行呢。」 艾露希这时也喊著「我、我也去!」冲到床边。 「别看我这样,我很习惯旅行,可以替你们带路喔!要是不会造成你们的困扰……」 「对不起。」 莎琪明确说道。 「莎琪很想和大家一起去,可是没办法呢。对不起,爸爸,妈妈,姊姊,曾婆婆,还有加鲁尔哥哥……对不起。」 「没这回事。」 加鲁尔推开了艾露希,甚至塔葛多及蜜哈可,往床边走去。 莎琪娇小的身躯上盖著一张毛毯,而加鲁尔竟连著毛毯将莎琪抱了起来。 「现在就出发吧。」 「……咦?」 「你不是想去吗,我这就带你去。」 「可是莎琪——」 「你现在应该还能出到外头吧,想出去吗?」 「想。」 莎琪吸了口气,轻轻地,慢慢地吐出。 「我想看,外面的景色。」 「我带你去看。」 加鲁尔转身面向塔葛多和蜜哈可。 「可以吗?」 「这……当然,当然可以——啊!只、只是!」 塔葛多朝加鲁尔伸出双臂。 「莎琪得由我来抱。我想亲自带她去,因为我是莎琪的父亲啊。」 加鲁尔将莎琪交到塔葛多怀中。 蜜哈可及艾露希当然跟了过来,奶奶则在门口目送一行人离去。 在凉爽晚风阵阵拂过,夕阳渲染的天空下,在塔葛多怀抱中的莎琪绽放出笑容。 「好宽广呀!不知道能去到哪里呢?」 「就算是天涯海角,爸爸都带你去喔。」 「真的吗?」 「真的呀。」 「妈妈也会陪著你喔。」 「还有雅柯姊和琪卡也在喔,莎琪知道她们都在这里呀。爸爸,妈妈,对不对?」 「对、对,雅柯和琪卡都在,都在啊!」 「是呀……是呀……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呀……」 「爸爸,走吧。」 「爸爸这就走,当然走。雅柯,琪卡,可别跟慢了呀!」 当塔葛多开始往西边走去,莎琪便小声唱起歌来,大概是妈妈教她的歌吧。除了蜜哈可跟著唱,走在三人身后的艾露希也轻声哼起旋律,不会唱的加鲁尔则默默走在他们后方。 太阳就要彻底西沉。 日落同时代表战争中止的信号,当时由于敌人害怕黑暗,鲜少进行夜间战斗。战场上四处堆叠著敌我双方尸体的景象,此时仍能清楚回想起来。 加鲁尔于最后那场战争中身受重伤。在失去意识前,心里想著「这次应该会死吧」。未曾好好思考关于「死亡」这件事的他,只觉得没什么嘛,就跟睡著没两样,差别只在不会再度醒来而已,就只是这样。一点都不值得害怕——一点都不。 结果出乎意料的,加鲁尔并没有死。当时他一醒过来,看到爷就在身旁。爷是位名声响亮的战士,不过已上了年纪,加鲁尔从懂事起便称他为「爷」。尽管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加鲁尔受爷相当深的照顾,也时常让爷伤透脑筋。 莎琪与蜜哈可唱起了别的歌,塔葛多时而抱起莎琪摇来晃去,时而转圈,不只逗得莎琪笑开怀,连蜜哈可,加上艾露希都跟著笑。 加鲁尔问身边的爷,我们是不是输了?爷回他是呀,输啦,大伙都死啦。 加鲁尔又问,那为什么我们活了下来?爷听了之后伸手摸,又或者该说一掌掴住加鲁尔的头,一如往常地喊了他「柏儿」。老骨头从不明白活著的理由,只知道战斗的理由,别问老骨头这个问题,问问你自己呗。 当时加鲁尔听完并没再去多想,不过其实他并不是问爷活著的理由,而是希望爷告诉他两人是如何存活下来的。爷的确是位名声响亮的战士,却不是位贤者,所以加鲁尔心想自己应该和爷一样,都没有聪明到哪去。 不知何时,歌声已停了下来。 「爸爸,你累了对吧?」 「不累不累,别看爸爸这样,可是个大力士呀,一点都不累喔。」 「可是,莎琪啊,有一点点,累了呢。」 「……这样子啊。」 「亲爱的,稍微歇会儿吧。」 「说得也是……好,那莎琪,我们就在这休息一下吧。」 莎琪没有回应。所有人停下了脚步,蜜哈可靠近丈夫与女儿,像是在支撑著两人。在加鲁尔身旁的艾露希则垂下头来。 天色已变得十分暗,星星也出来露脸。 「我——」 这时艾露希抬起头来。 「要使用魔法。」 塔葛多和蜜哈可转头看来。 艾露希蹲下身体,在地上画了个十字架。 「吾唤汝——汝为超越,为至尊,为叛逆,为睥睨,为君临。伟大神灵,吾于此唤汝苏醒。」 一股相当低沉,低到一时之间听不出是艾露希发出来,宛如巨浪重重拍打,含糊不清的声音。 艾露希接著从口袋中取出短剑,以剑锋轻划过食指腹,渗出一粒血珠。 「亚多艾达尔 尼布鲁海姆 希阿难陀斯 伊普斯亚贝 雅修莱伊尼 凯艾尔希姆 托路梅露达斯 拉斯弗利爱仑 吾以汝坚固不摧的无二尊名,循永不可弃之盟约起誓。 吾为知晓汝之人。 奉汝之所欲,应吾之所求。 火焰少女安洁克菈朵。 应吾呼应,于此现灵。」 加鲁尔不晓得什么魔法,直到前一秒都不晓得。这就是魔法吗? 这时,明明没有刮过任何一阵风,艾露希的黑发竟被高高卷起。 难道那是从地底涌上来的吗?怎么看都只能如此解释。然而土壤没被掀开,地面没有隆起,唯有艾露希刚才以手指鲜血画出的十字架已经消失无踪。若要说目前发生变化的事,真的就只有这样。但是无庸置疑,那正是从地底涌上来的。由于加鲁尔亲眼看到,因此是如假包换的事实。 一大团火有如漩涡般朝天上袭卷而去。 她身上连件薄衣都没穿,而是以火焰缠身,头发也正燃烧著。或者应该说,她的头发就是团冲冠之火。 (插图) 外型确实是女性,但明显不是人类,也不是亚人。 从地底下出现的她如今正飘浮在艾露希头上。而她体型极为娇小,顶多只有大人的手掌般大。 艾露希提起右手,食指上的伤还没痊愈,不过倒也不见血渗出。 「那是……什么?」 莎琪竭尽全力才挤出这句话。 塔葛多和蜜哈可则是彻底愣住了。 艾露希先是对莎琪微微一笑,接著朝小小的火焰少女伸出手。 「她是安洁克菈朵,是我的魔法,是我目前唯一会的火种魔法。」 火焰少女安洁克菈朵避开艾露希伸出的手,缓缓地,却又华丽地在空中舞动,看起来就像在捉弄艾露希。 「姊姊你是……魔法使吗?」 「对,我是魔法使,不过却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弱小魔法使。」 「好不可、思议……也好、漂亮喔……」 「跳舞吧,安洁克菈朵!」 少女魔法使一以凛然的声音下令,火焰少女立即朝著莎琪冲去。 要撞上了! 不,只见火焰少女掠过莎琪的鼻头九十度往上疾冲,一边洒落火粉一边不停转圈。 「哇!哇啊……!爸爸你看!好棒喔……!」 「天啊……怎么会有这种事……」 「亲、亲爱的……」 蜜哈可紧抓著塔葛多,身体颤个不停。 莎琪大喊「再跳!」。 「再飞!再跳啊!安洁克菈朵!跳啊!跳啊……!」 火焰少女受到这股激烈祈求声影响,开始高速在夜空中翱翔。 由上而下,下反上,右至左,左往右。 明明火焰少女就只有一人,此刻空中却有如无尽的火箭交织。她的舞蹈势如破竹,速度别说稍微慢下来,甚至是越跳越快。 然而,每当她变得越快、越闪亮,缠绕著她的火焰也随之减弱。加鲁尔双眼清楚观察到这件事实,同时双耳也仔细听出莎琪的欢呼声越来越微弱。 还没完,火焰少女应该还能再飞一会。 ——结果并非如此。 火焰少女突然失速。 最终她当真化为了一颗火种,往下方直直坠落。 加鲁尔以右手接住了她。 温度并不烫,因为早在碰到加鲁尔手掌前,她就已经完全燃烧殆尽。 火焰少女安洁克菈朵就这样消失,连点灰烬都没能留下。 艾露希深深吐了口气,垂下头来。 「……莎琪?」 塔葛多呼喊女儿,蜜哈可哭得瘫坐在地。 加鲁尔紧握右拳,转头往雷托族的村落望去。夜间视力不错的加鲁尔,此时依然能勉强看到村落——他们就只走了这点距离。 ※ 众人在西方的山丘上挖了洞,在底部铺进各种花。在五颜六色的鲜艳花朵包围下,被换上上等服装的莎琪,脸上看起来就像在微笑著。 直到莎琪彻底被埋到看不见为止,塔葛多、蜜哈可、奶奶、村里的雷托人们、艾露希,以及加鲁尔都不停洒下花瓣。 接著盖上一张白布,再由众人一点一点挖土埋起洞。至于墓碑则会等到土堆长出草才会摆上,用来当作标志。 在吊丧的过程中以及结束后,村里的雷托人没有任何一人找艾露希和加鲁尔说话。看来即使塔葛多、蜜哈可和奶奶不算在内,村里其他雷托人似乎不想与两名外人有所关联。 只因艾露希用了魔法——就算塔葛多和蜜哈可并没有到处张扬,不过似乎仍有其他雷托人目睹了火焰少女飞舞的模样。在小小村落之中,消息眨眼间便传了开来。如今这群雷托村人,肯定都认为艾露希,或者加鲁尔就是魔法使。 帝国禁止魔法,而似乎已有许多魔法使被帝国军士兵捉到,并遭到杀害。听说甚至不乏一些医术高超的药师、占卜很准的占卜师、有名的魔术师等等,都被视为魔法使而沦为牺牲者。 在莎琪下葬的那一天,塔葛多与蜜哈可硬是要留住艾露希和加鲁尔,两人才又住了一晚。当天晚上夫妇杀掉一头棕猪,准备了许多丰盛的料理,吃到艾露希是撑得头昏脑胀,加鲁尔也难得饱餐了一顿。然后又在塔葛多的盛情难却下喝了黑山羊乳酿制的羊乳酒。尽管加鲁尔几乎不怎么会醉,仍感觉羊乳酒酸酸甜甜的韵味喝起来相当不错。 隔天凌晨天还未亮,塔葛多在地炉点了火,蜜哈可则用肉煮了汤,并使用珍贵的小麦粉做面包给两人吃。 在太阳刚升起没多久后,加鲁尔与艾露希便走出塔葛多的家,并在夫妻俩陪同下走到村外。 「帝国的巡查会在十天内过来。」 塔葛多递给加鲁尔一只麻袋,心想就算回绝也会被硬塞的加鲁尔决定乖乖收下。 「虽然我想不会是今天或明天,但有可能就是后天,或者是五天后,那些家伙总是如此。」 「真的对不起呀……」 蜜哈可牵起艾露希的手。明明已生了三名孩子,蜜哈可的外貌年龄看起来和艾露希并没有差多少——一开始见到时是如此没错,但现在不同了。在这一天多不到两天的期间,她简直活像一口气老了十到十五岁。 「大家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我们这个村实在……小得禁不起一点风吹啊。」 「不要紧的,我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艾露希先是用双手包住蜜哈可的手好一会,像在带给她温暖,接著抱住她轻抚背部。 「请你打起精神——或许现在还很难,但我希望两位能重新振作起来,那样一定会更好。」 「是啊……你说得对,毕竟我们也不想让莎琪担心了……」 「关于那件事。」 塔葛多一脸严肃地小声说。 「——我们绝不会和任何人说,请相信我们。我想帝国对这个小村落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要是知道有旅人在,他们来的时候肯定会追问到底。但是,我们并没有保护加鲁尔先生和艾露希小姐你们两位的能力,真的很抱歉……」 「这个,」加鲁尔轻轻提起手中的麻袋。 「让你费心了。感谢你们诸多照顾,真的。」 「快别这么说!我们才受两位……」 塔葛多紧咬牙关,用力揉了揉几次眼。 「莎琪那孩子,很高兴呢。」 被艾露希抱著的蜜哈可这时朝加鲁尔微笑。 「虽然我这个当母亲的,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替她做,可是我想她走得很幸福,全多亏了艾露希小姐还有加鲁尔先生你们。」 尽管听了蜜哈可说莎琪很「幸福」,加鲁尔却搞不太懂,这是表示莎琪很满足的意思吗?那样子做她就满足了?不过,加鲁尔仍轻轻点了头,蜜哈可看了也回点头致意。 这时眼见艾露希丝毫没有打算放开蜜哈可,加鲁尔也不管她,作势就要离去。 「咦咦!加、加鲁尔先生你要丢下我走吗?」 「嗯,我是打算要走了没错。」 「那、那我也要走!」 「这样啊。」 「塔葛多先生,蜜哈可小姐,再见了!我绝对、绝对不会忘记两位好心收留,还做饭给我吃的大恩大德!请务必保重呀……!」 艾露希一次又一次转头挥手,而每次塔葛多和蜜哈可也一定会挥手回应她。 夫妻俩的身影已几乎成了豆丁,不过依然没有离开。 「你也差不多一点吧,这样子他们永远无法回家了喔。」 「难道是我的错吗……?」 「应该吧。」 「既然这样,那我还是别再转头比较好吧?」 「可能吧。」 两人并肩,一语不发走在乾燥的荒地中。 加鲁尔一如先前背著那只内容物突出外头的巨大背包,手上拿著塔葛多给的麻袋。艾露希却是两手空空,把手掌交握在后腰际,头低低地看向地面。话虽如此,并不表示她别腰驼背,明明头低著,腰杆依然是直挺挺。这样一看下来,艾露希的仪态动作其实相当标准。 加鲁尔边走边打开麻袋口朝里头看,看到的有肉和根茎类蔬菜的熏制品、扁面包以及附有吊带的皮水壶。加鲁尔取出皮水壶递给艾露希。 「我想这是要给你的。」 「啊,谢谢你的贴心。」 「向我道谢有什么用?还得 2 忍无可忍的边疆商都 两人走回砂石路上,朝西方前进。 附近一带均是起伏平缓的棕红色地面,群山座落于勉强目视得见的遥远处。既无河川也无森林,甚至可说寸草不生。明明春天才刚过去,晴天午间的气候与其说温度高,不如说阳光刺得人生疼。 加鲁尔已经习惯,并没什么问题,不过艾露希又如何——结果倒是出乎意料,她竟然也一脸若无其事。 「看来你说习惯旅行是真的啊。」 「欸?你以为我在说谎?」 「因为,你那身打扮。」 「我的衣服有哪里很奇怪吗?」 艾露希一脸讶异地摸起身体各个角落。 「也不是奇怪,就是不太像个旅人吧。」 「或许真的是这样——其实,背后有非常深刻的理由。」 「什么理由?」 「我想我已经提过,我弄丢随身行李这件事了。」 「不是你弄丢,是根本就被偷走了吧。」 「……就是那时,我只有一件的外套也一起不见了。」 「外套?穿在你现在这件衣服外面吗?」 「嗯,无论天气是冷是热,我很喜欢那件外套,所以在户外几乎都穿著。」 「你的行李是睡在野外时被偷走的对吧,睡觉时有脱下来吗?」 「偶尔会,因为那天有点闷,所以我脱下来……像这样拿来盖,当作棉被。」 「然后一觉醒来,就不见了?」 「是呀,真不可思议呢。」 「……真亏你没被杀死啊。」 「唔……其实我有想过这件事。」 艾露希先是不满地鼓起脸颊,接著双掌轻拍。 「对方会不会是名好贼啊?」 「我只知道你是名烂好人。」 「烂好人?你是说……我吗?」 「我记得是这么说没错吧,就是专门形容你这样的人。」 「是这样吗……?」 艾露希伸指碰触下巴,同时轻轻皱起眉头思考片刻,结果既没给出肯定,也没给出否定的回答。 当太阳下山后,两人离开砂石路来到一处树丛旁露宿。不知为何,散发酸甜味道的荆棘树丛周遭都不会有虫靠近。 「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耶……」 「虫对我来说是没差,不过你大概会在意吧。」 「我真的有点……对蚰蜒没辙。」 艾露希躺了下来,一说完「只有,一点点……」后便瞬间发出鼻息声。 「……太快了吧。」 加鲁尔还不太睡得著,于是放下背包,坐下来默默望著满天星斗。其实要是他真有打算,甚至可以为了等待敌人来袭而让脑袋放空一整天,或是四天左右不睡觉。他早就熟悉如何不靠睡眠让身体休息的办法,因此就算身处休息状态,突然发生状况也能立即应变。 正因如此,在艾露希起身前,加鲁尔已先查觉到了那个。 是头发。 艾露希的头发发出淡淡的白金色光辉,并开始唰唰地波动。 加鲁尔屏气摆出弓步深蹲的下一秒,艾露希坐起上半身面向他。 蓝色双眸微微发光。 不对——加鲁尔察觉到。 眼前的人的确是艾露希,但一定有什么不太对劲。 「我明明刺了你。」 声音十分低沉。尽管声音的本质和艾露希相同,出声的方法却不一样。 「加鲁尔,你是何方神圣?」 「我也想问啊,你是哪来的家伙?」 「我不爽。」 「不爽什么?」 「别用什么『家伙』叫我,给我好好用名字叫。」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和时而欢笑,时而哀伤,时而不满,脸上总是很忙的艾露希相差甚异,简直就像不同人。 明明不管怎么想,眼前都是同一个人。 「我不知道名字,哪知道怎么叫你。」 「我叫艾露希,你明明知道才对。」 「真是这样吗?」 「……看样子你还不笨啊。」 她稍稍扬起嘴角,说出「露希艾」这几个字。 「这就是我的名字。」 露希艾稍稍扬起下巴眯起眼,用一副睥睨的眼神看著加鲁尔,和艾露希正好相反。艾露希的体态姿势明明很好,却总是以有点畏缩,含蓄的眼神看加鲁尔。 「所以呢?」 「什么『所以呢』?」 「露希艾,你这家伙到底是谁?」 「我刚刚说了,别用『家伙』来叫我。」 她开始动手翻找口袋,大概是准备要拔出短剑吧。 「我不像艾露希那么天真。」 「毕竟我都被你刺了啊。」 「为什么你没事?」 「痛得很啊。」 「可是伤已经好了。」 加鲁尔回了声「我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后,闭起嘴轻轻磨起牙来。他明白自己这种解释,露希艾肯定不会接受。 「与生俱来就这样。」 「怎么看都像人类呢,不过你是亚人吧。」 「劝你别追究我的事,毕竟帝国看我不顺眼啊。」 「反正艾露希都是魔法使了。」 露希艾轻轻哼了一声,同时似乎微微露出笑容。 「那个笨蛋总是大嘴巴。」 「所以露希艾你不是吗?」 「谁知道呢。」 「看来有隐情啊。」 「每个人都会有隐情,没什么特别的。」 露希艾仍未把手伸出口袋,不过明显已握著短剑。然而,加鲁尔看不出她的肩膀有在使力,简直一点都不紧张。看来她早就习惯了。 「要是你敢对艾露希出手,我就杀了你。」 「出什么手?」 「你心知肚明吧。」 「我不会吃了你,这我应该说过了啊。」 「你能保证吗——我不是这样问了吗?」 「我什么都不会做啦。」 「和艾露希不一样,我还没有信任你。」 眼看露希艾的双眼变得更亮,发出一股加鲁尔熟悉的气息——敌人的气息。代表露希艾如今对他怀有敌意。 「你最好牢牢记著。」 「知道了。」 「不准把我的事对艾露希说。」 「为什么?」 「不准说。」 「喔。」 「我会时时盯著你。」 露希艾说完闭上眼,吐了口气后缓缓躺平身体。 加鲁尔则是原地不动观察著她的模样。尽管看上去就像睡著了,但也有可能只是装睡。要不要靠近看看,或是出声喊她?原本如此心想的加鲁尔最后决定放弃,再度坐到地上。 「隐情,是吗。」 ※ 在这之后,露希艾未再出现过。 一路上艾露希仍是艾露希,白天行走时不是聊闲话,再不然就是吃吃喝喝,到了夜晚则睡觉。 两人就这样在大致朝西,稍偏西北的砂石路上走了又走。 到了第三天,砂石路两侧开始有树木包围,高低起伏也增多,使得整条路变得左弯右拐。 第四天的下午,两人走到一处十字路口。路旁可以见到一排由旅行商人的亚人们摆设的滩贩,贩卖水、食物、水壶及一些旧工具。明明自从离开雷托村后,一路上别说鲜少碰到人,是连一个人都没碰上,结果到了此地突然变得人来人往。 十字路口的一角立著一道朝西方指的箭头路标,下方 还写了一排文字。 「咦?上面写什么啊?『十』?」 听加鲁尔一问,艾露希便念起文字: 「写著『到柯卢塔波尚余十里』。」 「我记得一里等于三十六町吧?」 「是的。然后一町等于六十间——」 「其实你越说下去,我越不懂啦。如果只有十里,照目前的速度走,明天就到了吧?」 「就快抵达了,真期待呢。柯卢塔波,感觉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快活耶。」 「会吗?」 加鲁尔迟疑了一会后,说: 「柯卢塔波,好像在哪听过。」 「真的吗?」 「嗯,是哪里啊……啊,我想到了,蜜哈可小姐的弟弟,好像叫拿达托吧。记得塔葛多先生说过,那名弟弟人似乎就在柯卢塔波。」 「假如可能的话,希望能见上拿达托先生一面呢。」 艾露希仍将白花插在头发上,看来就算花早已枯萎,她依然舍不得丢掉。 这一晚有许多人在路边露宿,许多辆由大槌牛拉的牛车也排排停放著。整颗头又硬又大,形状宛如一把大铁槌的大槌牛速度虽比马或龙来得慢,却更强而有力且耐操。至于牛车是大小辆皆有,之中也有牛车大得不输给由六至八只挽龙拉的军用龙车。每辆牛车都堆满了货物,车轮深深陷入地面。 「加鲁尔,你看……」 当某辆牛车经过时,艾露希扯了一下加鲁尔外套的衣角。那辆牛车可能载了太多货物,堆叠的方法也不太对,使得车身微微倾斜。 「什么?」 「车上有人。」 那辆牛车上的确坐著人——或者该说载著,甚至堆著比较妥当吧。而其实,并不只有那一辆牛车是如此。 加鲁尔早就注意到,这里载著亚人的牛车绝不在少数。更正确的说法,几乎绝大多数的牛车上都挤满了亚人。虽然全都称为亚人,实际上种类可说五花八门,而如今牛车上载著的货物看上去大半都是长得像蜥蜴,以及全身毛茸茸的亚人。 附近一带已十分昏暗,每辆牛车也都停下来了,却似乎没有人打算把牛车上的亚人放下来。载著亚人们的每一辆牛车,后方货台全以看起来十分坚固的牢笼围住。除此之外,亚人们不是戴著手铐,就是被用绳索绑住手脚,想自己下车也没办法。 「是有人呢。」 「那些人简直像被关起来似的。」 「嗯,他们的确是被关起来了吧。」 「怎么会……」 这时艾露希可能觉得直接问当事者比问加鲁尔快,迅速走近牛车。 「那个,不好意思,我可以问一下吗?」 「艾露希。」 加鲁尔出声叫住她。 「劝你别那样做。」 「咦?为什么?」 「因为那些人是亚人,才像这样被载送著。」 「你是说只要是亚人,就会被关进牛车的货台,被这样载送著吗?」 加鲁尔叹了口气。艾露希明明懂得帝国通用语,却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 「那些人大概是三等种或四等种吧。」 「我知道帝国区分亚人的制度呀。」 原本姿态已有点畏缩的艾露希这时更缩下巴嘟起嘴,或许是在表达她生气了,但实在没有迫力,一点都没有。 「三等种及四等种亚人的分类标准,是依照日常生活能否以双脚站立行走来判断。三等种亚人包含了有鳞人、有翼人和全毛人等人,其中除了同时以双脚站立及四脚爬行的人以外,也有因帝国直接指定而被列为四等种的情况。」 「比我知道得还多嘛。」 「我有好好学习这方面的知识。虽然我认为依照外观和生活水平来区分人根本大错特错,简直毫无意义!」 「你对我生气也没用啊。」 「我不是对加鲁尔你生气。」 在牛车旁生火煮食吃吃喝喝的男人们不时偷瞄加鲁尔及艾露希,连牛车中那些亚人也一样。 加鲁尔见状说了声「走吧」,便拉起艾露希的手腕离开砂石路上。艾露希虽显得不太高兴,倒也没有反抗加鲁尔。 「既然你都知道这些了,当然也晓得三等种和四等种并不被当成人看这回事吧?」 「……这和那些人被关在牛车里有什么关系?」 「我的意思是,那些人应该是货物吧。」 「人才不是货物。」 「很久以前开始,三等种和四等种就不算是人了。」 「他们不都和我们一样是人吗。」 「帝国不这么认为吧,他们允许买卖亚人啊。」 艾露希听了后皱眉沉思了一会,突然「呵呵」笑出声来。 「你真爱说笑呢。」 「为什么我非得说笑才行?」 「因为……欸?就算是亚人,贩卖人口都应当是被禁止的不是吗?」 「有这种事?」 「应该是呀。我有好好学习过,帝国也拥有法律,其中贩卖人口是重罪,会遭受惩罚喔。」 加鲁尔也清楚犯了罪就会遭受惩罚,而规定什么是罪,什么是罚的标准,就是法律。然后他隐约知道,贩卖人口并非什么好事。关于偷窃和杀人等行为,他知道的确不好,不过盗贼随处可见;人类也难免,或者该说常常互相残杀。 「可是亚人被拿来买卖,我看过好几次了。」 「那真是太诡异了。」 艾露希双手插胸,夸张地皱起脸来。 「但我也不觉得加鲁尔你会说谎,所以该不会是你看错,还是有点会错意了呢?」 「等到明天或许就知道了。」 艾露希听完仍一副不能接受的模样,不过当她一吃完饭,往铺在地面的毛毯上一躺下,几乎就立即进入梦乡。 隔天一早,当太阳开始升起,两人继续上路,接近中午前就看到了城市。 柯卢塔波整座城市由城墙包围著,城墙前方则有一大片看上去黑鸦鸦的田。砂石路笔直延伸,贯穿这片田,直通城市。 许多来来往往,速度和步行差不了多少的牛车上几乎都装著亚人。另外,也能看到不少人骑著大只小只的骑龙来来去去。 艾露希看著在田里工作的亚人们,数次停下了脚步。那群整齐排列举锄耕田的亚人们个头又小,姿势弯腰驼背,而明明全身连脸上都长著毛,尾巴却是光溜溜的。 亚人们脖子上都戴著项圈,项圈与项圈之间则连著锁炼,大约以十到二十人为一群。 当两人越来越靠近柯卢塔波的城墙时,艾露希以一副再也无法忍受的眼神哀怨地瞪向加鲁尔,深蓝色的双眼看得出有些湿润。 「那些人不可能是心甘情愿被铐成那样的,对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不是那些人。」 「加鲁尔,你不觉得很过份吗?」 「过份?」 亚人们整齐划一地挥著锄头。加鲁尔至今曾多次见过他们那种亚人。由于外观长得像野鼠而被称为鼠族,又称恰奇。他们体型矮小,也不会说话,在帝国区分制下归为四等种,甚至遭到其他亚人鄙视。 「你说的『过份』是指什么?」 「我只是举例喔。」 「嗯。」 「如果加鲁尔像那样被戴上项圈,用锁炼绑起来,被迫做苦工的话,会不会觉得很不愿意?」 「如果是被强迫的话,可能会吧。」 「换作是我,我一定会。」 「你为什么生气?」 「我才没有、生气。」 「是吗?」 「我不是生气,是很难过。」 「可是你看,那些人——」 放眼望去,由十到二十名恰奇形成的队列为数众多,别说不下数十群,甚至还有更多。柯卢塔波一带的田中,布满大量在工作的恰奇。 「都活著啊。」 「又、又不是只要活著就好……」 「你说得是没错,但是我想总比被杀死好。」 艾露希一本正经地「这……」歪头思考,一头黑色长发随之摇曳。 「这点还有待商榷。」 「毕竟要是输了战争,所有人几乎都会被杀光呢。」 「……难不成你亲身经历过?」 「要是被杀光了,我现在就不会在这吧?」 「对耶,加鲁尔你还活著呢。」 艾露希闭上眼叹了口气,轻声说「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 「要是加鲁尔没活著,我们也不会像这样相遇,不是吗?」 话虽如此,不过遇见艾露希,对加鲁尔而言究竟算不算得上「太好了」? 「……难说吧?」 「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啊。」 「会是我听错了吗?」 「大概吧。」 两人在黄昏来临前抵达了柯卢塔波的城门。原本能再早一点抵达,但由于艾露希一路上走走停停,才会拖延到时间。 像是这种由城墙包围的城市都会在城门处配置公务员,要求通行者出示能证明身份的物品或是通行证等等,所幸柯卢塔波只有卫兵看守城门。通常如果只由卫兵看守,通行人若非全副武装或是长得像通缉单上的要犯,基本上都会直接放行——由于加鲁尔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当听到一名手提步枪,长著胡子的卫兵喊道「喂,那边那个」的时候,还以为是在喊艾露希。艾露希似乎也以为卫兵喊的是自己,讶异地「咦?」了一声,眼皮眨个不停。 「我吗?」 「不,不是你丫头,是那边的小鬼。」 「我?」 「对,给我过来。」 「为什么?」 「还敢问为什么?不就是你背著的大行李吗。太可疑了,打开让我看看。」 加鲁尔这时使眼色要艾露希先走,不过似乎没能传达给她,于是只好悄悄对她说: 「被叫住的是我,你先走没关系。」 「我才不要。」 「……为什么啊?」 「我们怎么能分开呢?」 为什么不能?明明自己和她只是碰巧要去相同目的地,并不代表一定得同进同出——尽管加鲁尔想如此向艾露希解释,但若不赶快过去卫兵那里,只会令他更遭到怀疑。 加鲁尔于是照著卫兵的指示,来到建于门旁的一座监视塔前放下背包,把内容物通通拿了出来。而比起卫兵,蹲在一旁的艾露希反倒更兴致冲冲地看著加鲁尔的一举一动。 「这是帐棚吧。这是我睡觉时你借给我盖的毛毯。这顶帽子都被压扁了喔?这是?乐器吗?看来像弦乐器,上面却没有弦呢。这边的笛子好像还能吹出声。还有这是,锅子……这也是,锅子……这个也是,带了三个锅子?大小不一样呢,可是锅盖只有一个?木盘、木碗,这边的碗是金属制,好薄喔,而且意外地轻,这个盘子也是。接著是,四根木叉……这两根是青铜制?还有汤匙……木汤匙五根?青铜汤匙两根。木杯……两个?啊,是水壶。这个袋子呢?空空的什么都没装耶?然后,不管是皮手套、皮长裤还是皮靴都破了洞耶,要不要补一补……好多布,而且连针线都有不是吗。我虽然不是很拿手,还是会用喔,多多少少啦。再来这个是,眼镜吗?镜片都破了耶。这边的是,望远镜?可是镜片一样也……这个是,娃娃没错吧?是用木雕成的?有点可怕……这颗珠子是?玻璃?这边这颗紫色石头好漂亮喔。然后还有内衣裤、钱包、小刀……」 「不都是些破铜烂铁吗!」 卫兵看得脸一僵,放声大吼。 这时加鲁尔想都没想,迅速将视线直直盯向卫兵脸上看。 「全都是我珍贵的东西喔。」 「……啊?珍、珍贵?哪一样?难道这些全是高价的骨董……」 「不是,都是我捡来的,可是一定有它们的用处啊。」 「开什么玩笑!这些垃圾哪来用处啊!」 卫兵一脚踹飞上头没有弦的弦乐器。而在艾露希「啊!」叫出声前,加鲁尔已整个人逼近卫兵。 卫兵比加鲁尔高了快一个头,如今加鲁尔逼近到额头快撞上卫兵的下巴,接著抬起头来: 「别踢啦,我不是说都是我珍贵的东西吗。」 「你这家伙、是怎样……?」 卫兵连同胡须,舔了微微颤抖的嘴唇。 「不、不过是个小鬼!」 「和我是小鬼有关吗?」 「啥……?」 「你因为我是小鬼,就动脚踢我珍贵的东西?」 「才、才没——」 「那你干嘛踢?」 「你这家伙,很凶嘛?」 「你这样根本没回答我啊。」 「——所有人听令!」 卫兵往后一仰后拉开距离,举起步枪的动作实在生疏得令人傻眼。只不过,在监视塔附近的其他四名卫兵并不像守门的卫兵般害怕。他们将枪口一齐对准加鲁尔,同时监视塔中也有几名卫兵正赶著出来。 「就算只是个小鬼,也不能放你这种危险份子进柯卢塔波啊!」 守门卫兵扬起眉毛,吐了口口水后大吼。 「不乖乖接受盘查的家伙,本官依柯卢塔波市警卫队队长铁拔拉斯?英普路之名拘捕你!只要你这家伙乖乖束手就擒,至少不取你小命!」 艾露希见状,一边抗议「加鲁尔明明就……!」,一边打算插进守门卫兵与加鲁尔中间。然而加鲁尔只觉得她又多管闲事,伸出单手制止了她。 「我懂了,让你抓就行了吧。」 「加、加鲁尔你你你!?」 艾露希惊讶得眼球都快飞出来了,连带让加鲁尔有点被吓到。虽然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人如此惊讶的表情,不过若依程度而论,或许算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吧。 「……我不要紧。」 「可是!加鲁尔你明明没做错任何事——」 「我是没做什么错事啦,但还是稍微反抗了一下,应该不太恰当吧。」 加鲁尔接著转向守门卫兵说「我说得没错吧」? 「没、没错!丫头!要是连你都想反抗,本官连你一起关进牢里!」 「我无法接受!既然你要这么做,不管是牢还是哪里都——」 「艾露希。」 加鲁尔在她耳边低语。 「你说过,不觉得我会撒谎,对吧?」 「是、是说过没错……」 艾露希不知为何皱起眉头,全身也不停扭来扭去。整张脸红通通,耳根也有点……不,是非常红。 「你怎么了?」 「呃、那个……我会痒。」 「喔,抱歉。」 「不、不会。」 「你们两个家伙在那鬼鬼祟祟说什么!」 守门卫兵怒目圆睁吼叫威吓。尽管他应该不至于直接开枪,还是别再刺激他为妙。加鲁尔将身体离开艾露希旁边,同时小声说服她「你都说我不会撒谎了」,又接下去: 「就相信我吧。我自己是没问题,可是如果连艾露希都被抓住,我就头痛了。」 「……真的,没问题吗 ?」 「真的啦。」 听到加鲁尔如此保证,艾露希才总算点头放弃。本来加鲁尔担心守门卫兵还会来找碴,不过似乎只是白操心一场。不只守门卫兵,其他的卫兵也只把注意力和步枪集中在他身上,而没有制止艾露希通过城门的打算。 「有件事我得先说。」 加鲁尔举起双手,瞄了一眼排列在地上的行李。 「把我那些珍贵的东西收好,少一样我也知道喔,因为我都记住了。」 ※ 情况竟然变得如此严重。 眼前这条大马路从城门一直延伸下去,牛车通行的马路中央几乎看不到有人靠近,艾露希也尽量不靠近牛车的车轨。 明明已接近黄昏时分,马路上仍是人来人往。当艾露希垂头丧气地走著,不是不小心擦撞到人遭到咋舌,就是险些被撞到跌倒。柯卢塔波整个城市内的人都来去匆匆,与其说热闹,更不如说有点吵杂。 走了一会,大马路终于通到一座广场。而且,广场上不只人声鼎沸,还蔓延著一股杀气。不知是否开设著市集,除了人挤得水泄不通,更随处可见牛车停靠。前方陈列几架大型货台,台上均排列著许多亚人。 一眼看过去,似乎以全身长有五颜六色鳞片及尾巴的有鳞人,和全身毛茸茸的全毛人居多。 令艾露希惊讶的是,几乎绝大多数的亚人是全裸。不只双手被枷锁铐著,连脖子上都戴著项圈。 另外也能看到鼠族——恰奇。 和有鳞人及全毛人不同的是,恰奇们通通坐在地上,甚至被绑成一团。二十到三十名恰奇身体全挤在一块,被一条长绳绑成一团。 长绳的下方挂有牌子,写著「○70」、「○80」、「○90」。这个「○」是表示「圜」的记号,是一种货币单位。 「七十圜!」「七十二!」「——八十圜!」 朝著货台举手大喊的人们究竟是在喊什么? 「八十!没了吗?没有就八十圜成交!」 当货台下方一名身穿毛皮外套的男人如此一喊,现场跟著响起欢呼声。 「下一个,从右边数来第二只全毛人!反正瘦巴巴的,从五十圜便宜起标!」 「五十五!」「五十六!」 「喂喂,是在小气什么啦!喊点能看的价吧!」 「七十!」 「很好很好!还有没有人敢出!」 「七十五!」 「——七十五!成交啦!七十五圜!」 艾露希被周遭响起的宛如怒吼般的喊叫声及强烈的热气压得喘不过气。不行,现在还不能被压倒。加鲁尔说过的话顿时掠过脑海——亚人被拿来买卖,我看过好几次了。 当时艾露希不相信,也不想相信。只是她现在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景象证明了一切。 「原来是真的吗……」 艾露希如今身无分文。而在她丢失行李前,身上大约有二十圜左右。一百钱为一圜,大概四、五钱就能买到一大瓶,约十合左右的水。她也曾住过只需一圜就付带伙食,房间还不算差的旅店。 七十五圜,八十圜。眼前正有人被以这样的价格贩卖。 恰奇甚至是二、三十人卖七到九十圜,如果分开来计算—— 头好晕,呼吸不过来,耳朵好痛。 艾露希想赶快逃离现场,但是不知何时起,不管她转向哪个方向都塞满了人、人、还是人。这时艾露希察觉到,货台上的有鳞人和全毛人是帝国分制下的三等种亚人,而被迫坐在地上的恰奇们则是四等种亚人。除此之外的人则包含像雷托族那样外观接近人类的二等种亚人,以及和人类几乎分不出来的一等种亚人,另外也有人类。 参杂著许多人,却同时有著明确的区别。 二十人被绑成一团,被挂上八十圜牌子的恰奇们以空洞无神的眼抬头看著艾露希。想必他们根本不认为自己和艾露希是同等的吧。 「才、才不……」 才不是这样。但这是事实吗? 就算艾露希如此宣称,实际上眼前的恰奇们仍像那样被卖出。一名恰奇只值两、三圜,岂止是便宜卖,根本是拋售了。既然如此,究竟该如何让他们认为,自己与艾露希同等,没什么不一样呢? 艾露希挤进人群靠近恰奇们,接著蹲了下来,把手伸向绑住他们的绳索。二十几人……正确数来有二十四人,这二十四名恰奇如今全看著艾露希。只要将这条绳索解开的话—— 「那个,小姐。」 后方传来的呼喊让艾露希赶紧转过头,瞬间倒抽一口气。 一对紫色瞳孔凝视著她。 眼前这号人物明明面带微笑,瞪大的双眼中却射出远比寒冬的湖水还要冰冷锐利的视线。 艾露希心想,大概是女性吧?体型又瘦,身高也不算高。齐眉的浏海及长度及肩的后发际都切齐,发色则有如珍珠般呈一种偏绿的奇异色泽。然而,这名身穿皮衣的人虽是胸部平坦,全身看上去十分苗条,但绝非瘦弱。五官长相同样称不上有男子气概,看上去既像少年,又像尚未成熟的少女。 「你现在是想做什么?」 声调不粗,但也不高亢,是种若把指头贴上去,可能会冻住无法拔开的冰冷声音。 「……做、什么——」 艾露希看向恰奇们,与其中几人对上眼,胸口感觉像是遭到他们责怪而隐隐作痛。 「那个,我只是……」 「我劝你住手比较好喔。尽管贩卖恰奇的奴隶商人属于最下等的货色,但这也代表了他们有多粗鄙,天晓得你会受到何种对待。」 「奴隶商人……」 当艾露希回过神环顾周遭,发现一名面泛油光的中年男子恶狠狠地瞪了过来。腰际系有一大串钥匙、鞭子,甚至一把短枪,而他的右手正往那把短枪摸去。 「跟我来。」手腕被一把抓住。 艾露希在眨眼间就被带离广场,接著被拉进一处昏暗又无人的巷弄中。 「真的好险呀,你差点就会被那家伙干掉了呢。」 「干、干掉……?」 「我叫做啄木鸟,你呢?」 「啊!我叫艾露希。」 「哦,叫艾露希呀?」 「……啄木鸟?」 「你觉得这名字很奇怪吗?这也难怪,毕竟是绰号啊。」 「绰号……」 「不是本名的意思。」 「这、这点事我当然知道。」 「我想也是。所以说,道谢呢?」 「咦?」 「我可是帮了素昧平生的你喔,这种情况不是至少该道个谢吗?」 「啊,对耶!呃……」 艾露希弯下腰「非常感谢你!」鞠躬道谢。 「嗯,不客气。好啦,就此别过。」 「欸?」 「怎么啦?」 「其、其实我刚来到这座城市。」 「我知道。」 「咦?」 「这种事光看就知道了,我想你根本不明白这里是座什么样的城市吧。」 「……请问,是什么样的城市呢?」 「亚人奴隶的集散地。若在东南边疆一带算来,应该是最大的吧。」 艾露希听了紧咬牙关,双手压著脸颊两侧。亚人奴隶——奴隶,属于他人持有的,人。艾露希知道奴隶的存在,但她以为帝国已禁止贩卖人口,所以奴隶只不过属于过去的历史。在先前四处流浪的旅途中,也未曾见过看起来像奴隶的亚人。 「毕竟东南国境地带盛行狩猎蛮亚呢。」 啄木鸟这次毫无疑问地轻声一笑。 「所以说啦,商人们就抓住那些跨越国境的蛮亚来这里卖,其中以恰奇数量最多,要抓多少有多少。这也是为何这附近一带不是让大槌牛来拉犁,而是使唤恰奇们耕田,因为这样做的经济效率比较高呢。」 「经济……效率……」 艾露希的双手从脸颊滑到脖子。如今的她简直就像喉咙突然变窄,整个快喘不上气,甚至涌上呕吐感。 「竟然能光明正大做那种事……」 「你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哪来认不认真啊!」 「我说你,该不会是从小在第二帝都还哪座大都市出生长大的纯种帝国真人?」 「我根本没见过第二帝都,甚至连它在哪都不知道!」 「再不然,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孩吗。」 「这我或许无法否定……」 「无法否定呀。」 啄木鸟闻言先是低声笑了几下,接著摩擦右手拇指与中指,响起「啪嚓」一声。 「真棒啊艾露希,你太有趣啦,让我现在心情非常好呢。我送你一份礼物吧,相信你一定会喜欢,一定。」 ※ 手上遭枷锁铐住的加鲁尔原本被关进监视塔内一间房间,天色暗下来后便被移送到柯卢塔波市内的地牢。 只不过,途中他的头被套上麻袋,带上牛车才来到地牢,因此别说是从城门到这里的路线,甚至连街景都不知长得如何。加鲁尔猜想大概是卫兵队拥有类似据点的建筑物,并把地下用来当做地牢吧。地牢内有许多小房间,直到加鲁尔被关进其中一间后,头上麻袋才总算被取下。狱卒和守城门的卫兵是不同人,一名头上长有尖耳,背后长有尾巴的亚人,看上去跟塔葛多及蜜哈可是相同种族。 「给我安份点呀。」 亚人狱卒也不正眼看加鲁尔一眼,丢下这句话便把铁牢门锁上。 「你是雷托人吗?」 听到加鲁尔这一问,亚人狱卒讶异地眨了眨眼。尽管长相看来十分年轻,恐怕岁数比加鲁尔大上不少。 「你怎么会知道?」 「我经过雷托族的村落来到这里,看你外表长得像雷托人,才想说会不会是。」 「……我舍弃了村落,已经不是雷托了。」 「这么一提才想到,塔葛多先生的确说过有雷托人离开了村落啊。」 「塔葛多?你是不是说了塔葛多?」 「是说了啊。」 亚人狱卒将身体贴近铁栏,压低声音问加鲁尔「你见到了」? 「塔葛多还好吗?还有我姊姊,蜜哈可呢?」 加鲁尔也把脸凑近牢房铁栏,回答「他们两人很好」。 「还有蜜哈可的奶奶也是。」 「天啊,奶奶还活著呀?我老爸和老妈呢?」 「我不知道。」 「那应该是挂了吧。」 「莎琪因病死了,听说雅柯和琪卡也死于相同的病。」 「莎琪?谁啊?」 「塔葛多先生和蜜哈可小姐的女儿。」 「也就是,我的侄女吗……原来我还有侄女啊。在我离开村落的时候,蜜哈可已经和塔葛多结了婚,到现在生几个侄子侄女是没啥稀——等等,你说什么?你说我那三个侄女都死啦?是那种病吗……」 亚人狱卒紧握铁栏,大大叹了口气。瞧他垂下头来,头顶一对尖耳也变得软趴趴的模样,定是十分沮丧。 「你是拿达托对吧?」 「……对,我是蜜哈可的弟弟,和塔葛多也是好友。不过如今我舍弃了村落,也谈不上什么弟弟或好友了。他们没跟你说我是背叛者吗?」 「不,塔葛多先生他很担心你。」 「真像那家伙的个性。不管塔葛多还是蜜哈可,从以前就是观念老旧的雷托人……但我可不一样,要我像末日夕阳待在那村内慢慢等死,我可受不了。」 拿达托忍不住皱起眉头,用左手紧紧压住双眼的眼角。 「……伤脑筋,明明早就忘掉村里的事了啊。」 「抱歉啊,让你想起来了。」 「是啊,都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加鲁尔。」 「好,加鲁尔,你听清楚,我能帮忙你的事实在不多,你可别太期待。」 「我没有期待喔。」 「你这家伙年纪轻轻,胆量倒是不小。」 拿达托说到这里突然咂嘴吐出一句:「啧,你这混帐!」踹了牢房栏杆一脚。 「说啊!你到底做了啥蠢事才被关来这的?今天你进到这,可别以为能顺利出去啊!我会好好关照关照你!」 这是刻意的——瞬间明白这一点的加鲁尔保持沉默。 拿达托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抽出插在腰际的棍棒,用力往栅栏上敲去。 「胆敢不听话就等著吃这个吧!给我记著了啊!」 「吵死人啦混帐!」 斜对面牢房内传出其他犯人混浊低沉的怒吼。拿达托听了之后凶狠地「啊!?」吼回去,挥棒敲打那间牢房的栅栏。 「你这家伙!对狱卒大人讲话用那什么口气!吵又怎样!想挨打啊!」 「你敢动手就来啊!」 「很好,你这几天别想吃饭啦!」 「正好,反正我吃腻了你们这的臭饭!」 「别以为我会这样放过你啊,古鲁哈……!」 「休想大爷我会求你放过呀,狱卒大人……!」 拿达托又用棍棒狠狠敲打一次牢房后,便踩著重重步伐声离去。看来和刚才凶加鲁尔时不同,拿达托是真的气斜对面牢房的古鲁哈气得牙痒痒的。 加鲁尔从栅栏缝隙间看了整条地牢通道,发现牢房似乎不少,通道两侧各约八九间,加起来大概将近二十间。然后看拿达托往通道左方离去,代表出入口应该位于那个方向。 「喂。」低沉的声音喊了他。 转头一看,一颗像狗一般的长鼻子和长著毛的手指从斜对面的牢房伸了出来。 「我全都听到啦,新来的。你才刚来就干了件好事啊。」 「偶然而已。」 「偶然的话,那你可真是走运。」 「是吗?假如我走运的话,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吧。」 「这倒也是。」 有著长鼻子,声音低沉混浊的男人说完大笑,彷佛打从心底觉得高兴。 「刚才听你叫加鲁尔是吧。」 「你叫古鲁哈?」 「是啊。你是怎么进来的?」 「想进城的时候被守门卫兵找碴。」 「哈!就这样喔!」古鲁哈再度放声大笑。 「也罢,反正被关进了这牢里都差不多。只是那些家伙想杀你的话,马上就会给你判个枪决啊。接下来就看市刑官大人的心情如何啦。」 那叫什么市刑官大人的人伟大到能凭心情决定处不处决犯人吗?加鲁尔不是有意要学艾露希,不过帝国不是应该有法律吗? 「我不是很懂啦,可是难道不用去法院审判吗?」 「有审判啊,所谓市刑官就是为了这件事被派来的公务员。不是一个月,不然就是十天来一次,把案件通通一起审判,然后当天执刑啊。」 「原来是这样啊。」 古鲁哈似乎心情不错,又笑道「这就是这座城市的规矩啦」。 「管他是帝国公务员还是军队,在这里都会忙个半死啊。」 「哦?他们热心工作?」 「某种意思上啊。」 「 吵死啦!给我闭嘴……!」通道左方传来拿达托的声音。 「狱卒大人发飙啦。」 古鲁哈振动喉咙边发出怪笑,边敲打了栅栏两三下,回到牢房里头去了。拿达托本来在碎碎念,但没多久后整座地牢又变得安静。 牢房宽度不够加鲁尔伸直双臂,长度也差不多只有宽度两倍。墙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石造,看似相当坚固。墙边立著一张横条木板,似乎是让犯人当床睡的。而房间一角的坑洞则是粪坑,从中飘出了剧烈恶臭。 由于通道墙壁上挂著提灯,多少有点灯光,却不足以照到没有照明器材的牢房内。加鲁尔先是摸了摸墙壁和地板进行确认,再往铁栅栏上又推又拉,接著甩动、扭转起被枷锁铐住的双手。 「要是想的话,倒也不是破坏不了啊。」 说是这么说,加鲁尔并不晓得这里是哪,就算出了牢房后也只能伤脑筋。古鲁哈似乎是这座城市的人,假如当真想逃狱,似乎得先请他教教自己更多情报。 艾露希的脸浮现在脑海中。她现在在哪,在做什么啊?加鲁尔稍微思考一下后便摇了摇头。反正本来只是个素昧平生的人,随她去吧。 加鲁尔试著把横条木板放倒,想坐在上面,结果一看发现木板几乎都腐坏发黑,恐怕一坐就坏了吧。加鲁尔于是死心把横条木板放回原位,直接坐在石地板上。 加鲁尔瞥了一眼粪坑。才想著要叹口气,但一呼吸就把恶臭深深吸进肺部。他的嗅觉虽不像狼或狗那般灵敏,但这实在让他无法忍受下去,一股轻微的呕吐感随之涌上。 「果然还是快点出去好了。」 加鲁尔「啊……」的一声瞪大双眼。 「可是我的行李放在哪啊?不知找不找得到……」 ※ 这条小巷两旁被细长的木制建筑包围,不只路宽窄得令人难受,还左弯右拐,看不到前方。地面又黏,四周也笼罩脏污臭气,再怎么说都称不上是条好走的路。 附近一带靠近包围柯卢塔波的外壁,一些贫困居民似乎住在这里。在帝国中会沦为贫困居民的人,大多数都是外貌能一眼分出与人类不同的二等种亚人。尽管艾露希难以接受,不过却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事实。 在这种亚人居住的地区中,他们似乎显得十分突兀,吸引了不少视线。擦身而过的人们无一不停下脚步多看几眼,特地从窗户探出头来看热闹的人也不在少数。其中甚至有人直接动怒对著他们骂,不然就是对著他们竖起一根手指。 艾露希过去曾多次目睹亚人对其他亚人比出这个动作,同时出言挑衅「你也把手指竖起来啊!」,理由原来是有一部份的亚人连朝向其他人竖起手指都不太行。除此之外,体毛稀疏的亚人常常瞧不起全身毛茸茸的亚人。然而,这里的居民此时并非只是嘲笑他们,而更具有攻击性。 到底是为什么?居民们对他们的憎恨强烈到几乎令人窒息,连带著他们来到这一带的啄木鸟及艾露希都成了居民们的箭靶。半路还遇到一次有几位居民挡住去路,激动大喊要艾露希他们别过来,快走,滚出这里。尽管最后啄木鸟把那些居民赶走,艾露希还是很担心居民们会不会蜂拥而上发动攻击。尽管她觉得就算居民们再怎么生气,应该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但还是很害怕。 艾露希甚至恐惧到心跳快得胸口发疼,手也因流汗过多变得冰冷。 啄木鸟带著艾露希和他们进入一栋两层楼的细长建筑物内。里头似乎是空屋,充满老旧尘埃与油垢味。建筑物的宽度相当狭窄,长度倒挺长,不过当他们全都坐进建筑物的一楼后,还是把屋内塞得满满。毕竟他们体型再怎么小,加起来共有二十四人。 啄木鸟和艾露希站到一座陡得可以的楼梯上,从上方俯视他们。如今光源只有啄木鸟拿著的提灯,整个一楼十分昏暗。 「好啦,你想怎么做?」 被啄木鸟这么一问,艾露希彻底不知所措。 「该……怎么做啊?」 「他们是我送你的礼物。既然我都买来给你了,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啦。」 原来在那之后,啄木鸟带著艾露希回到广场,买下了那二十四名恰奇。本来上头的标价是八十圜,但经啄木鸟与奴隶商人交涉后成功杀价到六十圜,于是他们就以区区六十圜的价格从奴隶商人转手给啄木鸟。不,这么说不对,因为当时啄木鸟只笑著对艾露希说「他们就给你了」,接著问她「你想怎么做」? 艾露希没能回答。一见到她低头不语,啄木鸟提案说——既然如此,先去我家坐坐,接著你再慢慢思考该如何处理他们。 「……啊!」艾露希突然倒抽一口气。 「嗯?你想到什么了吗?」 「不,不是这样,只是这里——是啄木鸟先生的家……吗?」 「我不住在这栋房屋,不过可以自由出入。」 啄木鸟往楼梯上的阶板一坐,并把提灯也放到上面。 「这种事怎样都好,倒是你快点决定嘛,毕竟现在只有用腰绳绑住,他们随时有可能会开始暴动喔。」 「可是大家都好安静耶?」 「那是现在。不过你仔细看看,它们正竖起耳朵观察状况喔。」 经啄木鸟这么一说,艾露希才发现无论是坐在一楼地板、椅子上、桌上桌下的恰奇,每个人都以一对黑眼睛盯著艾露希和啄木鸟。 不愧被称为鼠族,恰奇们的外观实在很像老鼠。全身除了尾巴之外长满了毛,黑、棕或是灰色交错,看上去又短又硬。他们一和艾露希对上眼,圆圆的耳鼻及长胡须便轻轻一震。然而,艾露希一点都看不出他们的情绪,也不知道他们感觉如何,在想些什么。 「喂,恰奇!」 当啄木鸟大声一喊,恰奇们瞬间一齐缩起身体。啄木鸟见状「呵呵」轻笑。 「我看你似乎不太瞭解它们,就教教你吧。它们不会说话,教的话是能让它们多少听懂,但依然不会说。我想它们目前唯一明白的,就是自己被我们称为恰奇这件事而已吧。」 「他们应该也有属于他们的语言,不是吗……?」 「没有喔,至少在我的认知范围里,它们是靠著叫声和肢体动作来与同伴沟通。另外,恰奇会使用人类给它们的工具,或者稍微思考一些变化再使用,出乎意料地灵巧。而且虽然个头小,力气倒挺大的。不过,充其量也只有如此。」 「充其量是怎——」 「它们是下等生物。」 艾露希听得怒火中来,想跟啄木鸟抗议。然而,自己明明想反驳他的说法,为什么一句话都回不上,只能忿忿咬著唇呢? 啄木鸟以哀怜的眼神看著艾露希,并用如同吟歌般的寂寞口吻补上一句「这是事实啊」。 「连那些最低俗、最愚昧的蛮亚猎人都能轻易将它们一网打尽,恰奇就是如此愚笨、弱小。其实要抓它们是有诀窍的,一群恰奇当中肯定会有一只领导者,而它们似乎拥有绝对服从领导者的习性。因此蛮亚猎人最开始都会从远处用枪狙击,杀死领导者,如此一来恰奇不是顿时手足无措,就是想躲进其他地方。只要事前布下网子,那些逃跑的家伙就就会自投罗网,真的很简单喔。」 「你说得简直就像见过……」 「嗯,你说对了,我的确亲眼见过。」 「什——」 「我实在很想确认啊。」 啄木鸟稍稍低头,这时他一对有如宝石般的紫色眼珠突然变得既暗沉,又深邃。 「光这附近一带,被当成家畜般使唤的恰奇数量相当多,所以我才想知道它们能否派上用场。很可惜,最终我不得不做出『没办法』这个结 论。」 「派上用场……?」 这个人究竟在说些什么?艾露希不禁用双手压住胸口。好难受,好不舒服,好想一把推开啄木鸟逃离这里,然后去见加鲁尔。虽然才相遇没多久,艾露希已深信加鲁尔值得信任,但啄木鸟却不同。 啄木鸟和加鲁尔一样都救了艾露希。尽管如此,艾露希打从一开始就觉得诡异,并从啄木鸟身上感受到一种自己绝不能对他卸下心防的氛围。这时,艾露希忽然摸向自己头上,察觉插在头发上那朵白花不见了。弄丢了?什么时候?艾露希再也无法承受,无力地喊了声「莎琪……」——逃吧。 对呀,得快逃离这里——想到这里,艾露希紧皱眉头,阖上双唇,口中屯了一大口气。 要是艾露希逃走,恰奇们会如何? 群体的领导者遭到杀害,失去抵抗的力气,像货物般被运送到这座想必离巢穴相当远的城市。接著如啄木鸟所言,以及自己亲眼所见,在田中像只家畜般被人使唤对待,或是被带到市场买卖——这就是他们的命运。 然而,如今他们被啄木鸟买下,送给艾露希。 要是艾露希逃走了,啄木鸟会拿他们做怎么呢? 想知道恰奇能否派上用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没办法」——啄木鸟的确是这么说的。尽管不清楚他的用途为何,但这表示他认为恰奇们没有用。 「其实呢,艾露希。」啄木鸟露出一抹浅笑边说,边轻轻用指甲刮了提灯。 「我的确觉得它们没有用,可是我很好奇,如果是你会怎么想。或许你能够找出一些我想不到的方法,或者有办法拯救它们。但是我实在办不到,毕竟我果然只把它们看成下等生物,无法视它们为人类。你又如何呢,艾露希?」 艾露希思考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不对,其实她不晓得是否真的过了很久,只能确定心脏跳了好几百下,但不可能思考半天之久。总之就是,艾露希绞尽脑汁苦思到甚至忘了时间。 不过她终于想出了答案。或者该说,她明白自己首先最该做的事。 艾露希深呼吸一口气,开始走下楼梯。恰奇们个个处于恐惧中,而他们的恐惧简直把现场的空气都凝固了。 啄木鸟问「你想做什么」?艾露希本来还烦恼该不该回答他,最后决定无视。现在她只想集中一切精神在恰奇们身上,虽然难以顾及全部二十四名,但她不想看漏恰奇们的一举手一投足。 走到楼梯最下层一阶,再往前便是一楼地板,而有一名恰奇就蹲在眼前地板上,抬头仰望著艾露希。要是这名恰奇不移动位置,她便无法走下一楼。 啄木鸟说他们不懂人话,这下该怎么办呢? 艾露希蹲低身体,直到视线与恰奇同高,只因不想再惊吓到他们了。 「那个。」她尽可能小声地向恰奇搭话。 眼前这名恰奇的胡须翘得笔直,呼吸也十分急促。 「我不会对你做任何过份的事,不用害怕,好吗?」 「……吱!」 叫声——恰奇发出了微弱却高亢的叫声。这声叫声有如信号般,使得其他恰奇跟著开始「吱!」「吱!」「吱!」发出相近的叫声。糟糕,失败了。 他们彻底陷入恐慌,而原因正是艾露希。 「我说你啊……」啄木鸟傻眼地开口。 「我不是说过它们无法沟通吗?你是傻子不成?」 「请你安静。」 话虽如此,该如何才有办法让恰奇们冷静呢?目前自己越来越慌,越来越紧张,头脑无法好好运作,整理不出有条理的思绪。 撤退吧。如同啄木鸟所言,自己真是做了件蠢事。这样不只没办法和他们打好关系,更别谈什么相互理解了。 就在艾露希快掉下泪的瞬间,她才发觉不只有他们,自己不同样身陷于恐惧之中吗?可是,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他们害怕的是艾露希。艾露希呢?害怕他们吗?不,一点都不可怕。既然如此,究竟在害怕什么? 害怕失败,害怕无法和他们打好关系,害怕无法瞭解他们,害怕他们不认同自己。 是啊,害怕的事如此之多,却都不是在害怕他们。 于是艾露希猛然站起身,揪起裙角「……嘿呀!」一声往下跳,落在恰奇群之间。此举简直就像捅了蜂窝般引起骚动,恰奇们开始东奔西逃,你推我挤,都快把艾露希给挤扁了。 「哇、哇、哇……!」 「艾露希!?」啄木鸟大喊。 「我、没、没事……!」 这时艾露希一把搂住了一名撞到她的恰奇。那名恰奇一边「嘎呀!嘎呀!」地叫,一边奋力挣扎,但艾露希并没有松手。旁边有名恰奇出手推压艾露希的肩膀,明显想拯救同伴。另外也有恰奇抓著艾露希的头发不停拉扯,扯得她不禁「痛、痛、好痛!」哀号,因为真的非常痛。 「可是……!」 艾露希仍拼命撑著。头发?就算被扯到一根不剩又如何?被推挤到倒地也没差,管他们要踢要踩都是小事,被怎么对待都没问题。唯有怀中这名恰奇,艾露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无论如何都不松手,但也当然没打算伤害他。 一时之间现场乱成一团,不过并没有持续太久。只见恰奇们开始与艾露希拉开距离,并由外围到内侧依序停下动作。 艾露希头发乱糟糟,衣著也是凌乱不堪。脸及脖子尽管多少留下抓伤,倒也没有受其他的伤。至于那名被艾露希搂著的恰奇,这时身体也不再用力抵抗,而是静静坐在地板上。 艾露希这才「呼……」地叹了口气,松手放开恰奇。 这名恰奇重获自由后仍坐在原地不动,只是转头看向艾露希,感觉就像在说「你还好吗?」替她担心。 艾露希露出笑容回应: 「我没事。你呢?有没有不舒服?」 恰奇眨了眨眼,小声发出「吱,吱」的叫声,似乎有点不知所措。看上去他果然听不懂艾露希问了什么,却也大概明白艾露希是在发问。 「嗯……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懂呢?我想想喔……」 艾露希再次轻轻搂住恰奇。恰奇的身体虽然颤了一下,但也只是如此而已。 「刚才我不是对你这样做吗?像这样,对不对?你有没有因此觉得不舒服?」 「吱,吱……」 「听不懂吗?这样啊……也是呢……嗯?」 「吱……」 艾露希用脸颊磨蹭恰奇的脖子。虽然恰奇的体毛又短又硬,却一点都不刺,触感十分柔顺舒服。而像这样磨蹭的话,感受得到「噗通噗通噗通……」的快速脉搏声,听起来同样很舒服,使艾露希自然而然闭上了眼。 (插图) 「这个,我喜欢。」 恰奇先是叫了声「嘟!」,接著用力「咈!」吐了口气。 突然间,恰奇们开始「啊、嘎」「吓,哈!」「呼!」「咿!」交头接耳起来。尽管这些叫声或许称不上言语,而只是种单纯用以疏通情绪和意思的表现,不过他们毫无疑问进行著沟通。 艾露希睁开双眼,发现大多数的恰奇都看著自己,可是仍然有与同伴面面相觑的恰奇。 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是,每一名恰奇都不再害怕艾露希。唯有这点是千真万确。 当艾露希放开用脸颊磨蹭的那名恰奇,他竟发出「咿呜……」这种意犹未尽的叫声。 「对不起,等等再来吧。」 艾露希说完便搂了离她较近的其他恰奇。那名恰奇虽同样有些吓到,倒也没有拒绝。艾露希抱紧他,用脸磨蹭了他的头、脖子及肩膀,显得满脸陶醉。 「我也喜欢这样。」 「咈!咈!」 「你……不讨厌,我这样子吧?」 「咈!」 「嗯,看起来没有很讨厌呢,那再让我稍微磨蹭一下好吗?」 「喳!」 这名恰奇大概回答了「好啊!」吧?如此感觉的艾露希决定做出结论。等到全身磨蹭遍了,她又去磨蹭别的恰奇,一人接著一人——像这样在搂著他们的过程中,艾露希在第十二名恰奇身上感到似曾相似的触感。 「啊!你刚才被我磨过了吧!」 「咕!」 「你装蒜也没用,因为我都记得喔!现在先让还没磨蹭过的人优先,第二轮等到那之后再说,懂了吗?」 用口头说明,恰奇们也听不懂。于是艾露希比手画脚尽力传达意图,并松开绑在他们腰部的长绳,顺利将还没被磨蹭过的十三名恰奇与磨蹭过的十一名分开。 接下来她好好,尽情将每一人都磨蹭个够。直到第五轮结束时,啄木鸟突然「啊哈哈!」笑出声来。老实讲,艾露希刚才完全忘了啄木鸟的存在,因此被吓了一跳,也才想起还有他这个人在。 「这样啊艾露希,我明白了。」 「咦……?明白什么?」 当看见啄木鸟没有回答艾露希的问题,而是起身想走下楼梯,恰奇们突然一齐「唰!」「唰!」「唰!」发出威吓的叫声。不只如此,他们还面朝啄木鸟,同时将艾露希包围起来。 「大家……」 他们想保护艾露希——怎么看都只能作此解释。这使得艾露希深受感动,因为明白这些人和她站在同一边。就算他们双方才相遇没多久,但跟时间没有关联,他们已成为艾露希的朋友了。自己没有退缩,选择接触恰奇的结果,顺利与他们打好了关系。这件事实让艾露希非常开心。 「我也什么都不会做啦。」 啄木鸟停下脚步举起双手,却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就算是多么下等的生物,要应付如此数量的对手也很难全身而退呢。再说了,我根本没有理由伤害你们啊。」 「这些人才不下等。」 或许是多亏了恰奇们,艾露希才能变得较有勇气,直直瞪向啄木鸟那对紫色眼睛,将自己的想法清楚说出口。 「请你收回那句话,不要污辱我的朋友们。」 啄木鸟听了以后,「这真是失礼了」,弯下腰鞠躬道歉。 「我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孤陋寡闻。虽然我大致明白它们的生态,却完全没想到那里去啊。看来我才是傻子呢,抱歉呀。」 啄木鸟二话不说就赔罪,而且还相当慎重,让艾露希一时之间有点愣住。 「……你说的那里是指?」 「恰奇常会与同伴们互相磨蹭身体——这点其实算是众所皆知的常识,就如同你刚才做的那样。大概是用以打招呼,或是表现爱情的一种方法吧。一般的确是这么认为,却没有人实际去对恰奇做实验。就算真的有人做过,孤陋寡闻如我也从未听过。如今看起来,你已经被它们当成同伴……不,可能还不只于此。」 艾露希环望恰奇们,安心感油然而生。自己和他们之间已没有隔阂,明明刚才还有,却彻底消失了。毫无疑问,他们是同伴。 话说回来——艾露希皱起眉头望向啄木鸟。他见多识广这一点的确很厉害,甚至值得尊敬,但是为什么会散发出那般令人不舒服的感觉呢? 「一般来说,恰奇群中的领导者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因为很简单,就是体型最高大的那一只。虽然你是名纤瘦的女孩,至少还比恰奇们高大,对吧?」 「我无法否认……」 「然后,领导者并不会好好工作,只会不停在群体当中来回走动。一旦看到领导者靠近,群体中的恰奇都必须去磨蹭领导者的身体,想必领导者便是如此监视著整个群体。一般认为,这个举动代表群体中的恰奇对领导者宣示『我没有偷懒』或是『我服从著您』之类的意思。」 「那个,请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或许它们已经把你视为新的领导者了喔。」 「……欸?」 「虽然只是假说啦。」 啄木鸟再度坐回楼梯上,并起膝盖,双手撑颊。接著当他眯起眼,扬起嘴角后,整个人突然看起来像个稚气未脱的孩童。 「真的很有趣呢,艾露希。只不过,不管我的假说正不正确,你究竟打算拿那群恰奇们怎么办?你要把它们当同伴还是朋友都没关系啦,但那会让你变得更难处理现状呢。你负得起责任吗?」 艾露希闻言后轻声低语「责任——」,倒吸口气且紧咬下唇。同时她感觉得出来,恰奇们似乎有些不安。 「我、我当然会负起责、责任!一定会负责给你看!」 「嘿~加油喔。」 「不用你说我也会加油。」 「那很好啊。」 「啊!」 「嗯?」 「我都忘了……」 艾露希双手抱头,一张嘴张成梯形。 「加鲁尔一定还被关在牢里!不快想办法的话……!」 ※ 地牢里没有阳光照进来,因此无法得知来到这里后过了多久。不过似乎到了早上,因为狱卒送来食物。 狱卒好像换班了,不再是拿达托。这名狱卒身上并没有能一眼看出是亚人的特徵,整个人无精打采,加上牙齿几乎掉光,看上去简直是名老人。不过若从肢体动作来看,年纪又似乎没那么老。 狱卒不发一语地解开栅栏的锁,微微打开牢房门将一只皮袋扔了进来。这只用绳索绑著袋口的皮袋中,装著不知放入什么料的粥。 加鲁尔将皮袋靠近嘴巴再往上倾,乾瘪瘪没什么水的粥却很难掉出袋中,怎么看都只能用手扒出来吃,但这袋粥真的值得自己那样做吗?经他稍微试吃的结果,粥根本不咸,只剩一点甜味和强烈的苦味,真要说起来的话是难吃透顶。 狱卒在发完食物后便默默离去,从头到尾没开口说过话。好啦,究竟是该,还是不该吃这袋粥呢?当加鲁尔正烦恼时,一声「加鲁尔」混浊的声音喊了他。 「你吃得下去啊?第一次进到这的话,你怎么受得了那种臭饭?」 「是没有多臭啦,只是实在激不起胃口。」 加鲁尔走近栅栏,听到斜对面牢房的古鲁哈笑说「你小子,竟然说『没有多臭』啊?」,同时看见栅栏的缝隙中伸出长鼻子和长毛的手指。 「只要过一阵子,那种玩意都能让你想吃得不得了呀……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不过我们大概会先被审判吧。上一次的审判是在七天前,而近来似乎都是十天一判。照这样算下来,再过三天你我哥俩好就得一块受审,几天不吃饭也死不了的。」 「你这么说也对。」 「把那些倒进粪坑吧。要是没吃完,那个缺牙浑蛋会来骂人啊。虽然根本没啥好怕,但实在吵死人啦。」 「知道了。」 「你这小子还真够冷静的啊。」 斜对面栅栏浮现一对发亮的眼珠。加鲁尔再凝神细看,便能隐约看到古鲁哈的脸。他的体毛十分浓密,像是一匹狼,但下巴没有狼那么突出。像他这种亚人在帝国称为全毛人,被归类于三等种亚人。 「你也很冷静啊,古鲁哈。」 古鲁哈听了后回答「因为根本没啥好怕的」,舔了舔唇。 「那些家伙能怎样?能从我身上夺走什么?」 「命之类的?」 「命?命吗?我跟你说,只有那些有钱有房,有不想失去的东西的 家伙会害怕没命。我身上什么都没有,所以根本没有怕死的理由啊。」 「是这样子吗?」 「当然是因人而异啦。」 加鲁尔稍微陷入沉思。艾露希用魔法让火焰少女在空中飞舞,莎琪则在陶醉看完那幅景象后断了气,失去女儿后的塔葛多及蜜哈可也变得憔悴——加鲁尔于是开口问古鲁哈: 「有人会难过吗?」 「……啊?」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没有人会因为你死感到难过吗?」 「没有啊。」 古鲁哈「哼!」了一声。 「我为了活命啥都干过,从没在犹豫的。我想要是我挂了,或许有几个家伙会高兴,反过来就不可能啦。」 加鲁尔突然心想,要是不是自己,而是艾露希在这里,她又会说什么?加鲁尔清楚就算过了几天,自己看著古鲁哈在眼前被处死,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不过若换作艾露希,反应可能就不同了。还是说,艾露希不会对看上去绝非善类的古鲁哈抱持同情心呢?若真是那样,就正如古鲁哈本人所言,没有一人会因他的死感到难过。加鲁尔想到此,低语「……有点闷啊」。 「啊?你有说啥吗?」 「嗯,我说我有点闷。」 「闷?什么鬼啊?」 「应该说,想不透吗?」 「你这烦恼还真奢侈呀,像我打从出生到现在没有一次想透的,但也不过如此。再说啦——」 古鲁哈话才说到一半便闭上嘴。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从楼上走下来,正在通道上走著。一听就知道不只一人,也不是两人,共有三人。 手拿提灯走最前面的是那名缺牙狱卒。他身高不高,或者应该算矮小,大概和加鲁尔差不多。在他后面的两人则是身形高挑。 用衣带绑著有点过长的上衣,配上长裤后再披上一件外套。主要颜色是种被称为灰汁色的黄灰色,外围则镶了一层深红色衣边——正是帝国军的师团制服。 尽管柯卢塔波的警卫队也是帝国军,但他们的所属是一处称作宪兵部的单位,和参与战争的师团不同,制服也不一样。宪兵体系的士兵穿的是深蓝色系,臂上别著象徵帝国的深红臂章,帽子也镶有深红边线。 若要提到加鲁尔的敌人,无疑是师团的军队。 不,应该要说曾经的敌人。 战争早已结束——就算加鲁尔如此告诉自己,心跳加速仍使得体内血液循环活络起来,本能同样唆使著他战斗。战斗,杀戮,即使不晓得活下去的理由,自己也有战斗的理由。杀死敌人,杀个片甲不留就是理由。如今该杀的敌人出现在眼前,自己为何不战? 加鲁尔闭上嘴,只用鼻子呼吸,并把脑袋的内容物往后压,让它们远离自己。战争结束了,加鲁尔输了。已经没有理由再战下去,杀下去,所以自己早就下定决心不再杀人。 帝国军的士兵是一男一女。女士兵虽不常见,倒也不是没有。一般而论,人类男性的体型都较高大,女性则相对纤细。不过亚人不在此限,有那种无关性别,男女体格都相当健壮的种族。加鲁尔在战场上也曾与女士兵交手,她们都十分勇猛、强悍,而且大多被配置于最前线。 把一头金发往后倒梳的男士兵是长官,跟在后方的女士兵则是部下吧。当他们通过加鲁尔的牢房前,男士兵一对玫瑰色的眼在一瞬间看向这里。明明是名士兵,肤色却意外地白,五官也相当端整,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加鲁尔看到了阶级章,似乎是名中尉。代表这名男士兵其实是士官,还是足以率领一个中队或小队的指挥官。 另一方面,女士兵则根本没看加鲁尔一眼。加鲁尔不懂女性长相美丑的差异,不过她大概不算丑。年纪也没有多大,看起来其实该算年轻,如今却是一脸严肃的表情。然而,这名女士兵毫无疑问是名亚人,一对长长尖耳从她棕黑色,宛如漩涡般卷曲的头发中突出。女士兵的阶级似乎是下士,在士兵当中属于最高阶级,也是外观明显看得出是亚人的人能升到的顶点。下士再上去的中士已经算是下等士官,而加鲁尔从未见过阶级是中士以上的亚人。 不过话说回来,这名女亚人身高挺高,若把耳朵也算进去,甚至远高过中尉的个头。加鲁尔在一瞬间推估她的力量,得到「非常棘手」这个答案。不只身材比起「士兵」更像「战士」,走路的步伐和重心移动都无话可说。 中尉和下士双方腰际都吊著手枪,同时也佩带著单刃剑。虽然不知道中尉如何,不过那名女下士肯定能使一手好剑,大概也曾上战场实际斩杀过许多敌人,危险性相当高。 如果要和那名下士交手,该怎么出招—— 脑中浮现如此念头让加鲁尔不禁紧咬牙根。明明战争已经结束,头脑和身体却会擅自寻找战斗的理由。 我想战斗吗?加鲁尔扪心自问,而答案即刻浮现。 倒也没这回事。 从许多层面,或者是任何层面来说,战斗后就会累,所以自己并不想战斗。 这时,缺牙狱卒、中尉和下士三人在古鲁哈的牢房前停下脚步。 「古、古鲁哈?贾路姆。」 尽管是一声严重破音又不清楚的声音,但似乎是那名缺牙狱卒喊了古鲁哈。 「怎样?」 古鲁哈这一笑,似乎让牢房内混浊的空气跟著摇晃。 「几位伟大的帝国军人阁下,找我有何贵干?」 「没错。」 中尉以一种意外低沉且平静的声音回答后,对下士使了个眼色。下士点点头后,开始缓缓在通道间走动。 比起中尉,加鲁尔更在意下士的举动。只见她一边移动一边左顾右盼,究竟是为了什么? 中尉再次喊了声「古鲁哈?贾路姆」。 「你毁损帝国国民托雷?阿达挪所持有的牛车,并对前来制止你的五名帝国国民及警卫队队员施暴。本来还有其他共犯协助你,但至今仍未逮捕归案。根据上列犯行,如今你才被以器物毁损罪、伤害罪、妨害公务罪、煽动罪等嫌疑拘留于此。」 「我说帝国军人阁下啊,你不必一条条帮我列出来,我干过哪些事我自己记得。」 「我怀疑你是主义者。」 古鲁哈一听,以一副嘲笑的口吻回应「啥?主义者?」。 「那是什么鬼啊?我是不太懂啦,难不成那表示你们觉得我不只是个爱吵架的野蛮人?」 「没错。」 听中尉冷冷地肯定,古鲁哈敲打了牢房栅栏。 「那还真值得高兴呀。」 这时,下士正通过加鲁尔眼前。刚才虽然遭到无视,这次却不同了,下士用她青绿色的双眼看向加鲁尔。 加鲁尔特意闭上眼不与她的视线相交,也假装没发现自己被看。 下士看起来正在找东西。虽然还不晓得她在找什么,只希望她别怀疑到这里来。反正大概,应该和加鲁尔没有关系吧。 「革命结社『艾莉丝』——」中尉说到这里,停了一拍。 加鲁尔并没听过这个词。革命,结社,是反抗帝国的某种组织名称还是什么吗?看样子中尉故意说出口,是想确认古鲁哈的反应吧。 「我帝国军收到消息,说是艾莉丝的间谍,通称『七号艾莉丝』的家伙潜入了柯卢塔波,如今正展开调查。古鲁哈?贾路姆,希望你协助调查。」 「所以军人阁下啊,你是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你只要回答在下的问题即可。」 「我能拒绝吗。」 「无所谓。」 「那我拒绝。」 「既然如此,在下为了完成任务 3 只要还活著 致亲爱的亚雷安哥哥 哥哥,你过得好吗? 我和萝菈都过得很好。我相信我这么写,哥哥或许会怀疑,不过我们两人这一阵子以来状况真的不错。我想这一定是哥哥用薪水替我们租了间新房子的关系。之前那个家虽然有和爸爸妈妈的回忆,也因为住惯了而没什么不便,但是房子果然有点老旧,霉味又重、空气又冷,就算姑且不论我,对萝菈的状况还是不太好。相较之下,新家就很舒适了。我很期待下次假日,跟萝菈几乎整天都在讨论等哥哥回来要煮什么给你吃。 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放假呢?我知道哥哥在军中的工作很辛苦,所以能忍耐,可是萝莅她才九岁,整天到晚都在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实在很吵。我偷偷跟你说,其实萝菈曾经在半夜哭过喔。只是因为她要我保密,所以请哥哥不要将我写在信上的事说出去,尤其千万不能对萝菈说喔。我不过是出于做姊姊的义务,才觉得有必要告诉哥哥这件事,毕竟我明白哥哥肯定很想知道萝菈的详细状况。就算你已经知道我没有问题,但还是很担心萝菈对吧?萝菈她才九岁,虽然有在慢慢成长,目前仍只是个孩子。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和哥哥说一声,萝菈她在努力著。老实说,她或许比我九岁时更像个大人。尽管萝菈总是态度嚣张,有时挺难应付,不过我依然觉得有她陪我真是太好了。 我想萝菈写的信应该也寄到哥哥那边了,只要你一看就能明白,才九岁就写得一手好字呢。她的音字已经没话说,新字正在慢慢记,而她自己更说看得懂一些旧字。萝菈读了好多书,不只哥哥买给她的那些都读完了,甚至开始拿哥哥的书来看。萝菈她也擅长计算。虽然我就像哥哥知道的,对数字不太拿手,不过看来她不像我,而是像哥哥吧。因为哥哥也擅长计算。所以下次回来时请夸夸萝菈吧,一定能让她高兴得不得了呢。 萝菈不会看我写给哥哥的信,我也不会看萝菈写给哥哥的信。寄给我的信只有我能看,寄给萝菈的信同样只有她能看。相信这个在我之前和萝菈吵架后立下的约定至今还没被破坏,至少我自己从没偷看过萝菈的信。老实说,我当然很在意萝菈写给哥哥什么,又收到了怎么样的回信,但我仍然会信守承诺。我相信萝菈不会背叛我,不过若哥哥你有察觉什么不对劲,请务必告诉我,我会好好教训萝菈的。 关于哥哥下次何时放假的答案,请你写在给萝菈的回信上吧。要是哥哥只写给萝菈知道,相信她一定能比现在更有精神。回家时带礼物也不用顾虑我,请多买给萝菈一点吧。我得写清楚免得哥哥误解,我说「不用顾虑我」并不表示我不想要哥哥的礼物,而是希望你尽可能让萝菈高兴,我只要能见到哥哥就够了。或者也能说,我想不到比和哥哥见面聊天以外更棒的礼物,所以真的不必买其他东西给我。我想就算我这么写,哥哥也一定会替我挑选礼物。我真的不需要,请你不必逞强喔。我和萝菈的信应该会同时寄到,而不管哥哥先读哪封,请一定要先写给萝菈的回信,我排后面不要紧。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你能先把萝菈的回信寄回家,这样她或许会高兴到哭出来也说不定呢。 我等著哥哥回家。我明白哥哥的工作性质,因此不是在催你,但请绝对不要忘记,我一直都想要见到哥哥。最后,这件事千万别告诉萝菈。等到哥哥下次回家时,希望哥哥能紧紧抱我,如果还能在额头上多亲一下,我会很高兴的。 哥哥,不要受伤,要注意别生病,更务必爱惜身体喔。我衷心爱著哥哥,请你多保重。 你的妹妹索娜?居斯特 亚雷安?居斯特折起信纸,静静叹了口气。他本来要拿起桌上的信封,却半途停下手,打算再次打开信纸——不,最后他轻轻摇了摇头,将信纸谨慎,却又迅速地收回信封内。当他要把信封放进制服的内口袋时,突然咳了起来,于是把手臂撑到桌上并停止呼吸——明明这样就该止咳,为什么仍然咳个不停?在他差点要将手中信封握烂的时候,一阵敲著他房门的声音响起。 「中尉,我已将古鲁哈?贾路姆关进隔离室,并将加鲁尔?柏伊德带来了。」 亚雷安只回了声「好」便马上闭起嘴,只用鼻子来呼吸。没问题,咳止住了。接著将信封收进内口袋——该不会?不,只是普通的咳嗽,没什么大不了,应该是如此没错。 「进来吧,吉莉庸下士。」 一边下令的同时,亚雷安一边迅速扣好制服钮扣。门应声打开。 伊夏露第?吉莉庸下士在带著少年走进房间时稍稍弯了腰。下士的母亲是一种称为聂茵的黑毛长耳族,父亲则是狼人族盖尔特。下士本身除了一对长著棕黑毛的尖耳和巨大犬齿以外,身上没有其他引人注目的亚人特徵,不过据她所说,其实在她志愿进入军队前就把尾巴砍断了。另外,由于盖尔特是以高大身躯自夸的种族,继承父亲血统的下士也是人高马大。在较小的建筑物内穿过门时,一对尖耳总是会撞到,才养成了弯腰的习惯。 亚雷安坐在椅子上观察少年。一头灰发,双眼色泽微微泛黄,但果然属于灰色。肌肤与其说苍白,毋宁更像土黄色。身形矮小,站在高大的下士旁简直有如孩童,又或者他真的就是孩童。从长相看来应该尚未满二十岁。一身皮制服装、脚穿长靴,外套又脏又破。 听说少年是被柯卢塔波的守门卫兵逮捕的,所以大概是个从远方来的旅人吧。虽然少年以一名旅人来说太过年轻,但若是失去故乡或家人过世,就算是年纪轻轻的孩童也只得沦为难民。然后,那些最终没能找到定居地的流民不是去当地痞流氓或强盗,就是横死路头。 这名少年如今铐著枷锁,身处帝国军人毫不留情的视线当中,却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这般沉著冷静非比寻常。 亚雷安借用了警卫队驻地中的一间房间,摆设著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一座橱柜。虽然有通风孔,却一扇窗户都没有,因此要是室内的吊灯没有点亮,这间房就算是白天也十分昏暗。 「坐吧。」 听亚雷安这么说,少年只看了一眼孤零零放在房屋正中央的小圆椅。仅止于此。既不打算坐,也没打算开口。 下士站在少年斜后方,直直盯著他的一举一动。 亚雷安则是不改口吻,命令少年「坐下」。 「加鲁尔?柏伊德,你应该听得懂才是。」 少年先是面无表情地看向亚雷安,才总算往椅子上坐,但仍然不吭一声,静悄悄的。这名少年安静得太诡异了。 当亚雷安在和古鲁哈?贾路姆交谈时,吩咐下士去观察其他囚犯的反应,因为他怀疑古鲁哈可能有共犯。最后,下士选了这名少年。 或许真的选中了。 「你从哪来的?」 「东边。」 「我脑中记著我帝国的整张地图,讲出具体的地名吧。」 「东部边疆的迪斯塔尔克。」 少年回答得毫不犹豫。亚雷安在脑中翻开地图——迪斯塔尔克,旧塔尔坤多王国的王都。如今虽已失去昔日繁华,在东部边疆一带仍称得上大都市,几乎东部的流民都汇集在迪斯塔尔克。 「有帝国籍吗?」 亚雷安这一问,少年即刻回答「没有啊」。 下士的眼神越来越凌厉。这名少年当真不是普通货色。 帝国有条法律,未持有帝国籍之人将被赶出国外。只不过,这条旧法已算是有名无实。若想取得帝国籍,不只得前往都、县、市政厅办理规定的手续,也得花费用和时间。最重要的,是必须登记居住地,因此流民当然没办法办理。话虽如此,当今流民数量别说数十万,早已达数百万甚至超过,要真将这些流民通通赶出帝国形同天方夜谭。 当然,想将某人以未持有帝国籍为理由流放国外并不成问题,但此举几乎算是种禁忌的手段。若只是想将人流放国外,其他适合的罪名要多少有多少。假如堂堂一县或市的执刑官当真将未持帝国籍的流民流放国外,据说甚至会被视为无能份子,经历上也会留下污点。 话虽如此,基本上流民不会晓得这种内情,因此常有一些官吏和宪兵部的士兵拿这点来威胁罪犯,使他们动摇。所以说,当在帝国境内被官吏或士兵问到「你是不是帝国国民?」,几乎很少有人敢若无其事地回答「不是」。 并不是每个人都跟这名少年一样如此有胆量。 「你和古鲁哈?贾路姆是什么关系?」 「一起被关在这里。」 「只有这样?」 「嗯。」 「所以说,你只是碰巧来到柯卢塔波,遭守门卫兵怀疑被关进牢里,认识了古鲁哈?贾路姆。」 「因为他就在我斜前方的牢房啊。」 「你来柯卢塔波做什么?」 「我只是路过喔。」 「目的地是?」 「第二帝都。」 「去做什么?」 「想去看看大都会呀,第二帝都是都会没错吧?」 「那里住著几百万人。」 「何况我似乎也进不去第一帝都呢。」 「只有接受过真人认定,取得真人籍的真正人类才有权进出第一帝都。」 少年回了声「我知道」后再度闭上嘴。 亚雷安见状忍不住眯起眼来,嘴角或许也有点松动了。 真了不起,这名少年绝不主动暴露多余的情报。亚雷安把古鲁哈关进隔离室不审问他,接著把少年带进来,此举当然是特意的。想必这名少年心里一定认为,为何自己比古鲁哈更早被带来,可是却又不开口询问古鲁哈的状况,实在是心思缜密,一点都没露出破绽。少年恐怕经历过不少大场面,就算外表看起来还是小孩,实际上年纪可能更大。 「加鲁尔?柏伊德,你是亚人对吧。」 「要是没接受那叫什么真人认定的,不就没办法成为人类吗?」 「没错。」 亚雷安此时特意选择沉默,想引诱加鲁尔主动说出其他情报,结果仍以失败告终。看来如果亚雷安什么都不问,恐怕这名少年真能动也不动坐在椅子上半天,甚至整天吧。 亚雷安实在不认为,其实这名少年跟古鲁哈,以及在其背后的革命结社毫无瓜葛,所以才会什么都不说。 他肯定藏有什么隐情,抱持某种值得他保护的秘密。 「居斯特中尉。」吉莉庸下士喊了亚雷安,同时舌尖在一瞬间突出上下排牙齿之间。每当下定某种决心时,她肯定会做这个动作。 「请让在下来审问。」 「我已经在审问他。」 「在下非常擅长。」 下士言下之意,其实就是拐弯抹角地要亚雷安让她进行拷问。 这名少年应该已经查觉到下士不怀好意,却依然能保持平静。若说得更详细点,是种「无所谓」的态度。少年别说动摇,甚至表现得一副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毫不关心。 要尝试看看倒也无妨。看看少年只是装出来的,又或者他真能够承受一切肉体及精神上的折磨。 「没用的。」 不得不下如此判断,至少在目前的状况下。 亚雷安微微一笑,不过这次是笑给少年看。 「他不会开口的,下士。你说对吧,加鲁尔?柏伊德。」 「你问问题的话,我会答啊。」 少年面不改色地说。真是名有趣的少年——不,男人。虽然亚雷安很想仔细调查他,如今看来是问不出他和古鲁哈之间的关联,只能先从古鲁哈那边下手了。 「下士,先暂时将他——」 关入隔离房,然后将古鲁哈带来——在亚雷安下令前,房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他都还没应声,一名狱卒已先打开了房门。 「啊!」 狱卒连忙关起门来,以慌张的声音隔著门说:「非、非常抱歉,中尉大人!」 「有、有个人说、说是来见、见那名囚犯……」 亚雷安和下士闻言互望一眼。他们并非对狱卒慌张成这样感到傻眼,而是竟有人会来见加鲁尔?柏伊德这名不属于柯卢塔波居民的人,这该作何解释? 听了亚雷安这么说,加鲁尔仍只以空洞的眼神回望。要从这个男人身上套出情报确实得费好一番苦工,既然如此,若是不直接从他著手的话呢? 「等等得再请你好好解释了——下士,把他带过去。会面应该有会面的规定,只要本机构的负责人允许,我也无权阻挠。」 「遵命,居斯特中尉。」 下士做出以手刀贴左胸的师团式敬礼,接著要加鲁尔从椅子上起身。看样子在审问古鲁哈?贾路姆之前,又多了件该做的工作了。 ※ 「艾露希,你听好了。」 啄木鸟从弯角探出头来,用视线指向前方一栋宛如将巨大灰色箱子堆叠而成的建筑物。 「那就是驻地,正式名称为警卫队驻营。正如其名,是被派遣到各县市的警卫队的据点。基本上,大部分驻地都是由水泥建造出来的单调建筑物,而柯卢塔波警卫队驻地也不例外。根据我调查的结果,你的加鲁尔就在那里面。驻地的地下有个叫拘留所的地方,简单来说就是牢房。我想他应该还没受审,还被关在里面才是。」 「你的加鲁尔」这个称呼让艾露希有点在意。 「那个,啄木鸟先生。」 「什么事,艾露希?」 「加鲁尔是旅行的同伴,但不是我的。」 「哦?这样子吗?我还以为你们两人是情侣呢。」 「情侣……?」 艾露希双手插胸歪起头。情……情侣?感觉脸突然烫了起来的她用手不停地搧。 「情、情侣?才、才不是!我、我、我、我们不是情侣啦!」 「什么嘛,真无聊。」 「我觉得根本没什么无不无聊的吧!虽然我大概知道恋爱是怎么回事,可是又没有真正谈过恋爱!唉唷,好热,怎么会这么热啊?害我都流汗……啊!是因为我穿外套吗?」 艾露希抓起身上这件老旧棕色外套的衣角又拉又放。这件外套也是啄木鸟替她准备的。 「我不能够脱下这件吗?」 「劝你穿著比较好,毕竟你那身打扮在柯卢塔波实在有点醒目。」 「这样吗。没办法,谁叫我的衣物都弄丢了,只剩身上这一件。」 啄木鸟这时说了声「来,还有这个」,将背在肩上的包包递给了艾露希。 「里面装了食物和喝的。一般而言,来和未受审的囚犯见面的人都会带一些东西进去,你两手空空只会令人起疑。」 「原来如此,经你这么一说,或许真是如此也说不定。」 「另外里面也放了点钱,大概五圜左右吧。」 「钱……?而且多达五圜!难不成是那个……不付钱就进不了拘留所之类的?」 「不,不对,那钱是——嗯,还是先跟你讲明白好了。其实就是『小意思』,记得要假装得若无其事,偷偷塞给帮你连络的士兵们一人一圜,千万别正大光明地给啊。」 「这又是为什么?」 「如果被当成贿赂,你和士兵都会遭受惩罚。」 「……你是指,这么做其实算犯罪?」 「所以我说啦,这不算是贿赂,而只是小意思。警卫队的队员们拿到的薪水其实没 有很多,而就算吃亏,他们仍每天在这个远离家乡的派任地辛勤奋斗。所以小意思不过是用来慰劳,给他们打打气。」 「既然如此,与其说是小意思,更比较像慰问礼是吗?」 「对对对,就是那样,可是总不能被别人看到,招来误解吧?所以说啦,要做这种事都得私底下来,对方也清楚这个规矩,没问题的。」 尽管艾露希仍不太能接受,不过她也想快点见到加鲁尔,确认他是否平安。再加上,她同样担心那些留在啄木鸟家中的恰奇。虽然他们都不愿与艾露希分开,执意想跟来,经她努力劝说后才总算明白情况,在家中乖乖忍耐等艾露希回去,不过果然还是令她担心。 艾露希紧闭起眼,深深低头鞠躬。 「啄木鸟先生,实在太感谢你帮我如此多忙!」 「嗯,不客气。」 「我该如何才能报答这份恩情呢……」 啄木鸟一听,只随意回答「别担心」,并且拍了艾露希的肩膀。 「这笔债我会好好地要你照我希望的方法,拿我想的东西来还喔。」 啄木鸟理所当然拥有要艾露希还债的权利,只要他提出要求,艾露希都得回应他。艾露希不是没做好觉悟,不管啄木鸟要求去做什么,自己都会去做。 「欸?你当真啦?」 啄木鸟说了声「我骗你的啦,艾露希」,露出一抹看上去不像装出来的笑容。想必这个人肯定是打从心底觉得有趣才笑吧,如果只是假笑,也不会这么恐怖了。 明明受了啄木鸟诸多帮忙,艾露希至今仍无法信任他。她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困惑,觉得乾脆选择相信还或许乐得轻松。只不过,心中却有某股声音在警告著她。啄木鸟与那股无形的声音,自己究竟该相信哪一边才好呢? 「那么,我这就过去。」 「慢走,我先回家去了。你一个人认得路吧?」 「大、大概吧。」 「放心,即使你迷了路,我也会找到你。」 啄木鸟说完便轻盈转身离去。看著背影在眨眼间远离消失,艾露希有种搞不好再也见不到他的念头。 「那个!」就算出声喊他,是不是也不会再回头了? 结果并没这回事,啄木鸟停下脚步转过身,疑惑地「嗯?」了一声。 「呃……我、我只是想问,啄木鸟先生会怎么找我?你不是要回家了吗?就算我真的迷了路,你应该也不会知道……吧?」 「马蝇会告诉我。」 啄木鸟接著说「它们到处在飞,不是吗」,同时伸食指画起圈来。 「谁都不会特别去在意,但蚊虫随处可见,所以我能知道你在哪呀。再见啦,艾露希。」 那个人或许是魔法使——目送啄木鸟离去后,艾露希如此心想。帝国不只禁止使用魔法,连研究魔法都会遭到逮捕。事实上,魔法的确很罕见,但并不是会遭人们避讳的东西。利用某些方法让神这种高等存在显灵、降临、现形或直接现身来施展力量——所谓的魔法,其实随处都看得见。举凡神官、祭司、巫女、咒术师、妖术师、魔术师,尽管名称、来历和型态五花八门,魔法使仍曾大量存在过。 或许时至今日,魔法使依然潜伏各地。艾露希必须找出其中几人,与他们见面来完成最后的魔法。赫汀?路吉、人型的恶魔、希望、使命——艾露希想到这,甩了甩头。如今比起魔法使,得先和加鲁尔见面才行。 ※ 那间什么隔离室之类的看来不是地牢。由于被带著走的时候没有下过楼梯,绝不会猜错。格门另一头是条长通道,途中还有另外几道格门,看样子两道格门中间各夹著一间房,房间出入口也是格门,加鲁尔就这样被关到里面去。 这间房和地牢比起来并不差,不只宽了将近一倍,房内也不再是粪坑,而设有马桶。墙边突出一座长方形的台子,上头铺有稻草编织成的毯子。看来这就是床,既不臭也不潮湿,在这里睡好过露宿野外数倍。 加鲁尔往床上一躺,思考「到底是谁要来见我?」,但想得出的也只有一人。其实就算她不来看也没差,甚至该说加鲁尔不希望她来。理由并非不想看见她,只是有股和她扯上关系准没好事的预感。自己刚才已经莫名被那名叫居斯特中尉的军人怀疑,实在不想再被卷入其他麻烦事。该丢下行李,想办法快点逃离这里吗?可是又有点舍不得。 在他盯著天花板烦恼时,通道上传来格门打开的声音,有人来了——原来是拿达托,不过不是只有他一人。加鲁尔从床上起身,轻轻叹了口气。果然来了吗?尽管穿著一件棕色外套又披上风帽,但加鲁尔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喂,有人要见——」 拿达托话都还没说完,艾露希就「加鲁尔!」挤开他冲到格门前。 「太好了……不对,你还被关在牢里,不太好!可是看你比我想得还有精神,我就安心了!这是慰问品!咦?不行……塞不进去耶?怎、怎么办?那个,狱卒先生,可以麻烦你帮我把这……欸?狱卒先生,你该不会是雷托人吧?我在来到柯卢塔波之前有去过雷托族村落喔,加鲁尔也和我一起。应该说,我是被加鲁尔抱……该怎么说呢,其实过程有点复杂——是吗?好像也没那么复杂耶……?」 「……这、这小姑娘是怎么搞的?」 拿达托就像在寻求救兵般望向加鲁尔。一个囚犯竟然得出手帮助狱卒,讲起来也真够诡异了。 「她叫艾露希,和我在旅途中偶然认识,然后我和她一起在塔葛多先生家过夜。」 「表示她是你同伴?」 「嗯……算吗?」 「怎么可以装不熟!」 艾露希掀开风帽,脸胀得鼓鼓的。 「加鲁尔和我不是朋友吗!毕竟我们都一起旅行,夜晚也并肩睡觉了喔!」 拿达托听了后低语「年轻真是好啊……」。到底是好在哪?加鲁尔轻轻甩了甩头。 「艾露希你先安静点,不然情况越来越复杂。」 「要是我安静,难得来这里见你不就没意义了吗?我就是想和加鲁尔讲话才来的喔……当然也不是没有想过能见上一面就好。」 「我是还搞不清楚状况啦,但你尽管跟他说吧。」 这时拿达托对艾露希伸出手。 「慰问品交给我保管,这里规定得先检查过才能交给囚犯。」 「既然这样,这个就麻烦你了——啊!对了,那个……该称你雷托狱卒先生?雷托族的狱卒先生?还是狱卒雷托先生……?」 「……我是来自雷托村,在柯卢塔波市当狱卒的拿达托。」 艾露希听了后瞪大双眼惊讶喊道「拿达托?」,交互看了加鲁尔和拿达托好几次。 「说到拿达托先生,不就跟塔葛多先生的妻子,蜜哈可小姐的弟弟同名吗!同样是雷托又同名?这偶然也太过凑巧了吧!」 「不,我就是那个拿达托啊……」 「咦咦!这样吗!那你应该早点跟我说呀!拿达托先生……!」 「怎、怎么啦?」 「拿达托先生……」 艾露希紧紧抓住拿达托的手。瞧她头低低,肩膀也不停颤抖著,是在强忍著不掉泪吗? 「对不起,我本来想替莎琪、做更多事,结果几乎没帮上忙。明明塔葛多先生和蜜哈可小姐、对我那么亲切,让我留著过夜,我却没能好好报答……」 「就算你这么说,我原来根本不晓得我还有侄女啊。我当然觉得她很可怜,只是没有见过,实在没什么真实感……」 「欸?是这样吗?」 「对、对啊。」 「莎琪是位非常棒的女孩。虽然我没能见到莎琪的姊姊雅柯和妹妹琪卡……但我认为两位也一定是非常可爱又温柔的女孩。因为她们可是塔葛多先生和蜜哈可小姐的女儿,同时也是莎琪的姊妹呀。」 「啊,是啊,塔葛多是个好人没错,蜜哈可也和我这个弟弟不一样……」 「你想听莎琪的事吗?我好想说给你听呢。」 「这……是有一点。」 看著面朝拿达托滔滔不绝讲起往事的艾露希,加鲁尔心想你这家伙,不是要来找我说话的吗? 算了,反正加鲁尔也没什么事想跟艾露希说。见面的时间恐怕不是毫无限制,因此等到过了既定时间,艾露希就非得回去了吧……回哪里去?艾露希如今身无分文,应该无法投宿旅店,那么她身上这件棕色外套和慰问品又是哪来的?加鲁尔多少有点好奇,不过一个等待判决的囚犯去担心在外面的人倒也怪怪的。加鲁尔自己会处理自己的事,也一定有办法可想,所以希望艾露希能独自好好活下去。自己现在只想对她说,别管我的事了。 如今只见艾露希一心忙著叙旧,没有加鲁尔插话的余地,不过这样也没关系。 「不好,超过时间啦!」 拿达托看了挂在脖子上的机械表后表情一僵。 「抱歉小姑娘,会面结束了。就算我不过是名狱卒,好歹也在帝国底下工作,不能坏了规矩啊。」 「你说得很对。」 艾露希用力点了点头,但又失落垂下肩膀。 「几乎都没和加鲁尔讲到话……这得怪我,全都是我不好。可是一想到莎琪,我实在停不下来……」 拿达托听了后,小心翼翼地对艾露希低声说「再讲两三句话也不要紧喔」。 「不能让你讲太久,不过假如有什么想说的,再一下下还没问题。」 「太感谢你了!」 艾露希猛然低头道谢,然后突然「啊!」的一声把手伸进口袋,不知拿出了什么东西。总之,艾露希将东西塞到拿达托手中,对他露出笑容。 「这是秘密喔。但请你别误会,这只是点慰问的心意。」 「……这、这么多!」 面对惊讶的拿达托,艾露希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比出食指「嘘~!」了一声。 「嘘~!拿达托先生,嘘~!」 「喔、喔,这样啊……」 难不成是贿赂? 塞钱给官员图方便——与其说是常识,更像是常用手段。加鲁尔以前也做过塞几枚铜钱给人的事,却没想到艾露希竟晓得这种处世之道,感觉实在不像她。或者是说,其实艾露希本来就有如此一面,只是加鲁尔不晓得罢了? 姑且先不论艾露希的为人,假如那真是贿赂,她又是从何得到钱的?既然拿达托都那样惊讶,代表不只一、两钱。话虽如此,能像那样偷偷让人握进手中的硬币量可想而知。如果不是铜钱,难道是黄铜圜币?就算只有一圜,也不是笔小数目,难以想像艾露希能在短短一天,还是人生地不熟的土地上赚来这笔钱。 方法当然是有。光加鲁尔想得到的就有偷窃,抢夺,不然还有个他不太熟的方法——卖身。即使加鲁尔觉得艾露希不太可能去做这些,但是谁晓得呢?或许艾露希早就习惯那方面的谋生之道,只是加鲁尔不知道而已。或许也因此,她有办法独自旅行,有自信能维持旅途的衣食,才会老是显得一副悠悠哉哉。 「加鲁尔。」 艾露希把脸贴近铁制格门,都几乎陷进来了,大概是要他快点过去吧。心想没办法的加鲁尔只好走到格门旁。 「什么事?」 「我一定会想办法,所以请你别放弃希望喔。」 「你太夸张了吧,我应该不会被判多重的刑啊。」 「是这样吗?」 「大概是鞭刑或罚金而已吧。」 「被用鞭子打不会很痛吗?」 「与其说是鞭子,其实该算是棍棒。」 「会痛吧!」 「比被用短剑刺好多了喔。」 艾露希听了疑惑地眨眨眼,似乎没想到什么,看样子果然不记得两人相遇时的事。再说也奇怪——她不知为何会使用魔法。 正因为她奇怪,才让加鲁尔在意。虽然在意,却又不想扯上关系。 「我说啊,艾露希。」 「嗯?」艾露希瞪大双眼死死盯著加鲁尔。而不只有那对深蓝眼珠,她几乎完全,全神贯注地注视著加鲁尔的一举手一投足,等待加鲁尔继续说下去,没打算漏听任何只字片语。 或许该明确告诉她「别再和我扯上关系」会比较好——加鲁尔心中分明是这么想的,但为何依然犹豫不决呢? 「我没事的,你别逞强。」 「不用担心,我也没事呀。」 艾露希扬起嘴角,双眼眯成弦月形。加鲁尔感到不对劲,因为艾露希的整张脸在一瞬间看起来似乎微微发光,自己的胸口也有股突然堵塞的感觉。难道是因为艾露希很奇怪,自己也跟著变奇怪了吗? 拿达托再度看了表,「喂,差不多了……」催促艾露希。 「啊,好的!可是请再稍等一下——加鲁尔,手给我。」 「手?」 当加鲁尔举起他被枷锁铐住的双手时,艾露希的右手伸进铁格门的缝隙,拼了命「唔~唔~」把手往里面伸。加鲁尔一点都搞不懂她究竟想做什么,不过既然她都要自己伸出手了,于是用右手食指轻碰了艾露希的中指。艾露希依序以中指、食指和无名指摸了加鲁尔的右手,最后将三根手指同时缠住他的中指。 「就算被关进牢里,加鲁尔也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在喔。」 等到会面时间结束——不,其实已经结束了——艾露希马上就得离开吧。这样一来,加鲁尔又变回一个人。艾露希说的话根本支离破碎,不知所云,自己明明能直接告诉她这件事,到底为何没这么做呢?嫌麻烦?理由真的只是这样吗? 最后在拿达托的催促下,艾露希才总算离去了。 加鲁尔坐回床上。一想撑开双手,枷锁便嘎吱作响。于是他只能放松力气,低头看向右手,感觉指尖依然有点痒。 「希望她别乱来啊。」 希望大概很渺茫吧。加鲁尔叹了口气,望向空无一人的格门外。 ※ 「记得是这里……往右转……」 艾露希在十字路右转,结果马上又慌慌张张折回来。 「错了!另一边,另一边,不是右转,是左转……」 当她重新左转往前走,对眼前的街景却毫无印象,这样走真的没错吗? 「方向大概没有错吧……只能继续走看看了?」 继续在这慌慌张张的也不是办法,况且啄木鸟说过就算迷了路,他也能找到自己。那个人无法相信,不是像加鲁尔那样值得信赖的人。话虽如此,艾露希仍有种至少他不会说谎,把办不到的事硬说成办得到的感觉。 下定决心后,艾露希开始穿梭于柯卢塔波之中。即便走了再久都没走到类似那栋房屋的地方,她仍不停下脚步。 艾露希大概花了将近去程时的一倍,甚至三倍时间才总算回到那条狭窄弯曲的巷弄。接下来就轻松了,一看到啄木鸟那栋细长的两层楼建筑,艾露希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当艾露希打开门,二十四名挤在一楼的恰奇们同时望向她,发出「咻!」「咻!」「咻!」「咻!」的叫声。艾露希一眼就认出他们是在高兴。 「大家……!」 艾露希冲进恰奇群的中央,尽管眨眼间就被挤扁,但反而正合她意。艾露希尽情用脸磨蹭了他们的脖 子,轻抚脊背上的毛也很舒服。偶尔会有恰奇钻进她裙子下,让她有点伤脑筋,不过用大腿去夹那些恰奇的头也十分有趣。被他们闻遍全身上下的味道时虽然有点痒,然而自己同样反闻个够。好担心加鲁尔,接下来该怎么办?一直受啄木鸟照顾,却没办法信赖他,但又不能欠著这份恩情不还——之类的烦恼都在此时拋诸脑后,只需顾著开怀大笑,笑得都流眼泪,肚子开始痛起来了。这总算使艾露希出声投降: 「救命啊!大家先、先休息一下!好不好!不行,真的撑不住了!再不休息的话!我好像、好像快疯了……!」 听艾露希投降,恰奇们才总算放开她,不过并不是所有恰奇在瞬间远离,而有几名恰奇伸出手支撑住她。多亏他们这么做,艾露希并没有跌倒,同时也对他们为自己著想的事实感慨万千。明明说要休息的人是她,结果又忍不住紧抱附近的恰奇。 「唉唷!最喜欢你们了啦!」 看来又得再抱大家一轮才行——在她正要这么做时,突然感到不太对劲,有点诡异。 「……咦?啄木鸟先生呢?」 会在二楼吗?如果是的话,应该会下来见她才对。也就是说,目前不在家吗? 艾露希开口问正抱著的恰奇「啄木鸟先生去哪里了」?就算语言不通,他们多少能理解艾露希在说什么。 只见恰奇噘起嘴来东张西望——的下一刻,家门突然被打开,因此艾露希以为是去了外面的啄木鸟回来了。没想到,开门的人并非啄木鸟。 灰汁色搭配深红色衣边,是帝国军的制服。一对长长尖耳从棕黑色,宛如漩涡般卷曲的头发中突出,个头高大,是名女性。这名女士兵举著步枪,以青绿色的眼凝视著艾露希,身后似乎还有其他士兵在。 「所有人不准动!」 女士兵用有如铜锣般的巨响大吼。然而早在女士兵这么说之前,无论是艾露希或恰奇们就已是动也不动了。毕竟现在正被枪瞄准,想动也动弹不得。 女士兵微微皱起眉头,低声道:「……这是怎么搞的?」 我才想问这句话呢——艾露希挺身挡在恰奇前方。 「请你放下枪。」 或许此时不该动没错,不过不知为何,艾露希竟觉得枪根本就不可怕。难道是因为血液集中到脑部,让自己头晕眼花了吗? 「他们都没有做坏事,也什么都不会做,请你不要这样用枪威吓他们。」 「你。」女士兵开了口,枪口仍然朝著艾露希。 「你在这做什么?这群老鼠是怎样,你的奴隶吗?」 「这些人既不是我的奴隶,也不是老鼠。」 「看来疯的很彻底啊。」 「明明用的都是通用语,你似乎无法理解呢。」 「或许吧,但你必须配合。」 女士兵只动起眼,扫过室内一圈。 「我是帝国军第六十三师团的伊夏露第?吉莉庸下士,受了个别命令在这条巷弄进行搜索,麻烦你配合我们执行任务。」 「你说配合……到底是要我做什么?」 「总之先乖乖跟我们走吧。」 「如果我拒绝呢?」 「你不会拒绝的。」 眼看吉莉庸下士的食指就要往步枪扳机移动,艾露希不禁打颤,因为她知道若有必要,这名下士定会毫不留情地扣下扳机。她会杀人,大概至今为止已经杀过许多人,从今以后也会杀下去吧。艾露希不想死,可是又在意恰奇们胜过在意自己。如今下士似乎打算要艾露希去做某些事,应该不会轻易杀了她,但是恰奇们呢?下士以「老鼠」称呼,还说他们是奴隶,明显鄙视著恰奇,肯定会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射杀大家。 「你不会拒绝的」这句话正代表这个意思——要是艾露希敢拒绝,下士就会射杀恰奇们,如果不想看到他们被杀,就照她的话做。下士早已看透只要如此威胁,艾露希就不会拒绝。 艾露希既生气,同时也不甘心得快掉下泪来。 因为这个方法正如下士所想的一样,艾露希只能乖乖照做。 艾露希低下头,紧咬牙根,握紧拳头。她知道这样做不好,要是听了下士的话,肯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可是如今除了照做已别无选择。 「……我知道了。」 当她努力挤出回答,正要抬起头来时,恰奇们开始「吓!」「吓!」「吓!」「吓!」「吓!」「吓!」发出叫声。 艾露希看向下士,她不只根本不害怕,还正好相反。这个人不会因为轻微的敌意畏惧,想必她一旦感受到敌意向著自己,就会在心中萌生加倍的敌意应战。过去她肯定如此击退了诸多敌人——不妙! 艾露希连忙出声「不可以……!」想制止恰奇们,而几乎大部份的恰奇都乖乖听话。再说其实他们只是在威吓下士和那群士兵,似乎没有真的要发动攻击。然而,唯有一个孩子不同。 艾露希最后抱过,刚才也立刻被她保护在身后的那名恰奇。 那孩子迅速窜过艾露希身边,朝著下士冲去。 果不其然,下士面不改色地发射步枪,瞬间响起剧烈枪声。 子弹正中恰奇胸口,让他四脚朝天倒地。 「把你的奴隶绑好。」 下士边说边操作步枪把手退壳,装上下一发子弹。 「不然很危险啊。」 「啊……!」 艾露希究竟要说什么?她不知道,此时不管她本来要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恰奇们就如啄木鸟所说的,一点都不弱小,反而十分勇敢。他们见到同伴遭到射杀也没有吓得软脚,而是一副绝不放过凶手的态度。眨眼间,恰奇们「嘎!」「嘎!」「嘎!」发出怒吼往下士冲去,尽管艾露希大喊「不行!」「不可以啦!」也没用了。他们悲伤,愤怒,一心要替同伴报仇,接二连三冲到艾露希前方——恐怕是想挺身替她挡子弹来保护她吧。 下士开枪击毙其中两、三人,接著后退出到屋外。 「开火!」 号令一下,其他士兵也开始开枪,但恰奇们仍不停止。他们明知会遭受枪击,仍一股脑地往门口冲去。不行,这样下去真的不行,大家通通会被射死。为了堵住门□,艾露希打算往前冲。如此一来大家都出不去,也不会再受伤,被杀害。自己不会,也不想继续让他们死了。结果她压根没想到,自己的手臂后方从突然被抓住。 「艾露希,过来。」 是啄木鸟。为何他会在这里?艾露希整个傻住,既无法发问也无法反抗他。啄木鸟二话不说就把她往楼梯上拉,二楼有张床和柜子,一扇窗户,但啄木鸟看都没看这些家具一眼,而是看向墙壁。最后也不知在想什么,他一脚往墙壁踢去。没想到,墙壁被踢的部份竟转动过来。 是暗门。 「快走!」啄木鸟硬是把艾露希压进暗门后,自己也跟著进去。当他从内部关上暗门后,周遭变得一片漆黑,而一进到狭窄黑暗的空间后,艾露希才终于回过神来。 「不回去的话!大家会……!」 「不,已经太迟了。」 「太迟……」 「它们不是想保护你吗?你现在回去又能如何?特地送上门被那群士兵抓,还是去送死?不管是哪一种,它们的决心形同白费,而且是被你糟蹋掉的。这样真的好吗?」 「可是——」 「不好对吧?来,过来这边,我们从其他建筑物出去外面。」 啄木鸟抓著艾露希的手腕开始移动,而艾露希只能跟著他——不,没这回事,其实艾露希还是可以回头,只是她没这么做。不是办不到,而 是根据自己的判断决定不回头。 要是回去,恰奇们的死就会白费,因她而白费。 她并非承认啄木鸟说的对,同时却也无法否定都是错的。 其实说穿了,艾露希根本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无法抬头挺胸下定决心「就这么做吧」。也因此,她只能在这条不往前弯腰就会撞到头的狭窄通道中被啄木鸟拖著前进。 大家都死了吗?一个不留地被射杀了吗?都是自己的错。自责的念头紧紧勒住艾露希的颈子,甚至让她无法好好呼吸。明明如此,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掉下来。明明想哭得不得了,却哭不出来。 当艾露希的双眼适应黑暗后,她发觉从四周的缝隙间射进些许光芒,并非处于完全黑暗的环境。这条秘密通道左弯右拐,也有往下走的阶梯,接著再转了几次弯,前方才看到出口。出口不是回转式的暗门而是拉门,出去后立刻有个庞然大物挡在面前。啄木鸟推动那像是柜子的物体,穿过柜子与墙壁间的缝隙,看到的是一群亚人们围在桌子旁坐著。 有像雷托人那样的有尾人,全身长毛的全毛人,全身包覆著蛇一般的鳞片的有鳞人,共有六、七人吧。他们虽都转头看了啄木鸟和艾露希,却一点都不讶异,啄木鸟则是笑著举起手对他们「唷」了一声,看来至少不是陌生人的样子。 一名块头最高大,长著一张熊脸的全毛人以低沉的声音说「没事啊?」,同时舔了舔唇。 「你也是千钧一发呀,小姑娘。」 「……我?」艾露希指著自己,眼皮眨呀眨的。因为从那名大个子的语气听来,他简直就像认识艾露希一样。 「这里算不上安全啊。」 啄木鸟亲昵地拍起亚人们的肩膀和背部。 「古鲁哈怎么办?」 「交给德鲁西的小队去处理。」 大个子答完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其他亚人也跟著站起。当中那名长得像雷托,耳朵和尾巴外形却不同,脸上也长著稀疏体毛的有尾人一脸兴奋地说「拢络拿达托真是帮了大忙啊」。 「有了身为狱卒的那家伙出手帮忙,别说是古鲁哈,被关在驻地的那些囚犯也能轻松脱逃。接下来只要再趁势制压武器库,就是我们胜利啦。」 艾露希皱起眉头,「你们……在说什么?」按住胸口望著亚人们和啄木鸟。 「请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武器库?拿达托先生?拢络?出手帮忙……帮什么忙啊?」 「人类的小姑娘啊。」 大个子压抑声音对艾露希说,虽然声音没有很激动,他的双眼中却布满血丝。 「你不会懂我们这群遭受欺压的人呀。不过你不懂也罢,反正这件事本来就和你没关。」 「尤兹罗。」啄木鸟一拳轻打在大个子的胸膛。 「你这么说太冷淡了吧,艾露希可是在眨眼间成了恰奇们的领导者,不是主人喔。她既然能和连你们都瞧不起的恰奇打成一片,当然能懂你们的感受。」 「这种事无所谓。难得她都捡回了一条命,当然不能再让她遭受危险。赶快逃跑才是为了这小姑娘好呀。」 「那你何不直说就好。」 啄木鸟无奈一笑,有尾人则从旁补上挖苦的话:「尤兹罗从以前就是长相和嘴巴坏了点。」 「唉,姑娘你就原谅他吧。别看他这样,为人倒没有嘴巴那么坏,好歹也是我们的头头呢。」 「少在那胡说啦,欧伊拔!」 被大个子的尤兹罗这么一喝,那名被称为欧伊拔的有尾人故意「咿!」了一声抱起头来,看得其他亚人哈哈大笑,啄木鸟也跟著轻笑起来。艾露希当然还笑不出来,不过头脑至少因此冷静了些。 尤兹罗刚才说了「去处理」,代表这群人正打算做些什么。拿达托、狱卒、驻地、囚犯、武器库、压制、胜利—— 难不成,这群人要发起战斗吗?打算去袭击驻地,解放囚犯吗?驻地内有警卫队的士兵,武器库内也当然保管有警卫队的武器,而他们要制压那里?这或许代表著这些人打算获得武器,再用那些武器去战斗吧? 啄木鸟是他们的同伴,而且还不是刚刚才加入,是早在许久前就是一伙。 这时,尤兹罗「总而言之——」吐了口有如热风般的气。 「行动已经开始啦,我们没打算半途而废,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一样。小姑娘,你要不就找地方躲著,要不就马上离开这座城市。相信你不会想死于流弹下吧?」 「尤兹罗,可是啊。」 啄木鸟侧眼瞥了艾露希。 「我想艾露希不会躲起来,也不会离开这里喔,毕竟她的朋友还被关在驻地的地牢里呀。」 「……什么?」尤兹罗低声说完,转身面向艾露希。 「真的吗,小姑娘?」 「是、是的。」 见艾露希点头,尤兹罗动了动鼻子说:「既然这样——」 「我们或许有办法把你朋友也弄出来哪。」 ※ 伊夏露第?吉莉庸亲手射杀了最后一只恰奇。打从她十四岁那年在西南边疆接受帝国军招募成为一名士兵后,在战场上杀过许多亚人。她年仅十四,身高将近六尺,也曾射杀,甚至用军刀刺杀块头比她高大的亚人。相比之下,恰奇不过是比较大只的老鼠,就算空手也能击毙它们,用步枪自然更轻松了。就算杀死一百只恰奇,对她来说甚至没比捏死一只跳蚤还难受。 她只觉得很诡异。 包含伊夏露第在内,多半的亚人都不把恰奇同样视为亚人。他们只是群用双脚行走的野兽,由于轻易就能驱使,才会被用来当作奴隶,不然大概只剩杀来食用的价值,不过又因为看起来相当难吃,根本不会有人特地去杀。既胆小又听话,真要说起来是人畜无害,称不上亚人,用途有限,只能充当廉价奴隶的野兽。这就是鼠族恰奇。 伊夏露第压根没想到,这种生物竟会如此狰狞地朝他人攻击。到最后,屋内没有任何一只恰奇逃跑,通通朝著她所率领的十一名分队士兵猛冲,并全都遭到射杀。 尽管她没感到难受,还是觉得有点诡异。 她举起枪再次走进屋内,结果里面除了野兽和血的臭味以外并没有看到人影,只有倒在地上的那些老鼠,但那名少女去了哪里? 「搜索那名少女。威兰上等兵,你负责看守外头。」 伊夏露第命令完部下,便第一个爬上楼,毕竟要从屋内逃走的话也只剩二楼。结果只看到一张铺著稻草的床、空柜,以及用坑坑洞洞的木板塞起来的窗户。由于窗户就面对著巷弄,因此可以直接排除从这里脱逃到屋外的可能。 这时,楼下传来部下「吉莉庸下士,没看到人!」的呼声。 「再给我好好搜仔细!」 伊夏露第一边吼回去,一边盯著木板墙看——似乎不太对劲。 柯卢塔波警卫队驻地内的隔离室,是为了关必须严加监视的囚犯而设置的地方。因此,不只有伪装成通风口的传声管,通道上和室内也都有偷窥孔,能从外部观察囚犯的情况。 伊夏露第跟著居斯特中尉一起详加观察了那名少女和加鲁尔?柏伊德见面时的情况,尽管没做出什么可疑举动,但若真要说的话,少女对加鲁尔说的「我一定会想办法,别放弃希望」这句话让伊夏露第有些在意,毕竟这话也能解释成「我会想办法让你逃狱,再等一下」。只交谈几句不值得一提的内容就离开,也反倒令人起疑。此外,少女还给了警卫队员及狱卒贿赂,而且还给了一人一圜这种比公订价多许多的金额。或许此举并非只想改善加鲁尔的待遇,而是打算让戒备松懈。 在居斯特中尉的命令 下,伊夏露第率领分队尾随少女艾露希。根据中尉的判断,加鲁尔和艾露希不是直接与革命结社「艾莉丝」,就是与结社间谍的「七号艾莉丝」个人有关联。假如只有艾露希一个人,想顺利让加鲁尔逃狱实在不太可能。不过,若换作不只在边疆,甚至连帝国主要领土都曾经成功发起武装反叛或扰乱的七号艾莉丝,这点程度的小事自是难不倒他。 艾露希将七号艾莉丝的指示传达给加鲁尔,也就是所谓艾莉丝的使徒。七号艾莉丝肯定在策划著什么,并会于近期有所行动。那名外表看似少年,却有著身经百战的强者般沉著冷静的加鲁尔,以及一副像是天真无邪的少女,却熟知贿赂技巧的艾露希定与此事脱不了关系。 虽然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然而据中尉的说法,七号艾莉丝正是名特别爱出奇招的间谍。如果中尉这次能成功阻止七号艾莉丝的阴谋,就算立下大功一件。若甚至能逮捕到七号艾莉丝,更称得上无人能及的丰功伟业。 其实伊夏露第并没有和中尉很熟。虽然清楚他年纪轻轻就官拜中尉,肯定是士官学校出身,却不晓得他一切的家世背景,本人也未曾主动提起。不过,中尉的人脉似乎相当广阔,因为帝国内专门执行特殊任务的骑士团,竟会对他这本来只是名负责征外及讨伐任务的师团中尉直接下令。 月狗骑士团。 仅次于大名鼎鼎的天鴞骑士团,同时位居黑化蛇骑士团、白蟆骑士团之上。 在以前,帝国高贵的战士们并非靠著骑龙,而是马奔驰于战场,才被尊称为「骑士」。骑士们对皇帝宣誓效忠,成为皇帝的剑来获得荣誉及恩赏。 尽管后来凶猛的龙在战场上成为主流,战士不再骑马打仗,骑士这个称呼也没有改变。那些经过改良,用于骑乘的龙也受骑士时期的影响,被称为「骑龙」。 自从枪炮的数量和运用手段成为决定战场胜败的一切,连骑龙都化为一种单纯的移动工具。就算当今帝国已不存在骑士这个阶级,纯粹变成一种名誉的称号,他们仍效忠著皇帝。各骑士团虽属帝国军制之下,却不被归类为参谋、指挥、后勤、宪兵四个军部之中。 骑士为皇帝效忠,歼灭与帝国为敌的对象,主要任务具体说来便是扑灭反帝国势力。骑士团的任务被称为「特别专务」,简称「特专」。只要是为了完成任务,骑士们可以奉皇帝之名行越权之实,享有诸多有形及无形的特权。 或许亚雷安?居斯特中尉正是想成为骑士的一人吧。 初次相遇的时候,中尉还只是少尉,也是伊夏露第所属小队的新任小队长。前任小队长战死于至今仍是激战区的西部国境地带后,看到这名个头虽高,却长得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新任小队长时,伊夏露第还以为他是个官二代。 令伊夏露第感到讶异的是,那名少尉竟没有重用身为小队副官的中士,反而重用只是下士的她。中士已算是低阶士官,而下士虽在士兵中位阶最高,仍是个薪水比较多的普通士兵罢了。 当然,那名副官中士十分不满,遭副官忌妒的伊夏露第立场也相当尴尬。某一天,当少尉指派任务给伊夏露第时,她试著提出「在下不过是一介士兵,为何——」的疑问。对此,少尉的回答可说是鞭辟入里。 「中士既怠惰、胆小又无能,我不欣赏他那种人,因此选择重用你这名既勇猛、健壮又有能力的部下。」 中士的确不是名优秀的军人。当敌方部队突击、冲进壕沟,前任小队长惨遭碎头丧命时,撤退命令都还没下来,中士就在不断哀嚎「撤退!撤退!」,眨眼间不知躲去哪里。无可奈何的伊夏露第只得边激励小队边挥舞军刀,拼命死守著岗位。然而,当众人总算击退敌方部队后,中士又会一脸若无其事地现身,这种情形还不是一次两次。有我在的部队死伤人数就少——中士老爱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甚至一旦黄汤下肚,还会大言不惭地说「就算队长死了部下也死不了」这类的话。 在西部国境地带的期间,伊夏露第于居斯特少尉的带领下,多次撑过生死关头。 对于年纪轻轻,刚从士官学校毕业没多久的少尉而言,西部国境地带可说是最糟的派任地区。帝国幅员广大,在西方边疆却没有领土,理由是西方列强为了对抗帝国强大的军事力,联合起来轮番侵袭。他们既顽强又难以对付,边疆土地就在绵延战火摧残下荒废,成了寸草不生的荒野,破墙碎瓦的街市,以及笼罩在汗臭与屎尿味中的阴湿壕沟。这些都是西部国境地带习以为常的景色。 在那几乎不适合生活的场所中,每天不是战斗就是备战。即使难得能够放假,也只能在后方的驻营地内稍微放松,然后立即就得回归前线。 伊夏露第不晓得,也不会想知道少尉是如何度过假日。不过,士兵之间都在传说少尉这人实在奇怪,既不宠幸女人,倒也不像是那井面的人。加上他不赌博,又鲜少喝酒,甚至有士兵笑他该不会连饭都没在吃。毕竟他这样著实是名怪人。 只不过,在战场时的他相当可靠。伊夏露第从未见过能像少尉那般处变不惊,泰然自若的士官。伊夏露第过去曾历经数次自己待的部队溃散的战争,认为不管平时再怎么冷静的士官,到了紧要关头或多或少还是会慌,而事实上确是如此。 然而少尉他不一样,还不只限于「不慌」。每当部队陷入危机时,少尉都能迅速做出应对,自在指挥部下们行动。部下们只需当个乖乖照著少尉命令行动的人偶,如此一来定能逃出生天。少尉实际在战场上证明了他的判断有多精准,多确实。 当然,在普遍被认为伤亡率相当高的西部国境地带,少尉的小队仍会出现伤兵,也有人战死。不过奋战了一整年,死亡人数只有一人,正是那名中士。当时帝国军的壕沟遭受凶狠剽悍,夜间视力良好的涅夫塔力耶族夜袭,全军陷入大混乱,似乎还频繁发生自相残杀的惨况。 然而,少尉在那般逆境中依然成功把小队集合起来,持续奋战撑到黎明。等涅夫塔力耶族的士兵撤退后进行点名,唯独少了中士一人,最后发现他在离小队相当遥远的地方断气身亡。 在那场防卫战中,亚雷安?居斯特少尉亮眼的表现受到赞赏,让他晋升成中尉,同时转调至位于东南国境地带的第六十三师团。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候——伊夏露第一方面讶异自己竟感到如此惋惜,一方面倒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晋升十分值得庆贺,而随著晋升转调其他单位也是常有的事,只能说莫可奈何。 伊夏露第之所以对离别感到惋惜,只因为她在居斯特中尉的指挥下战斗相当快乐。身为一名士兵,她已在战场待了十年以上,战争对她而言几乎等同人生,因此没有比能够每天享受战争更幸福的事。再加上,中尉相当看重、信赖她,把她当成左右手,这是伊夏露第成为一名帝国士兵,长年为帝国流血流汗都未曾遭受过的礼遇。因此她十分感谢中尉,觉得中尉对自己有恩,也想尽力去报答。若说得夸张点,中尉就如同她的皇帝,而她则是中尉的骑士,恐怕有生以来再也碰不上像中尉这样的长官了吧。 伊夏露第?吉莉庸的父亲是全毛族之一的狼人族盖尔特,母亲则是黑毛长耳族聂茵,所以她本该属于三等种亚人。直到受了帝国军徵招,才断尾装成二等种亚人,只因她听说三等种亚人虽能靠著进入帝国军来获得国籍,却顶多只能待在后勤部充当杂用兵。不过若能被认定为二等种,就有机会晋升为师团兵。此外,假如服役超过三十年,也能根据阶级领到终身俸。 三十年并不短。伊夏露第自己就未曾见过服役超过二十年以上的士兵。理由是不断在前线奔波奋战的士兵,几乎都不到二十年就战死,或者是身心俱疲选择退役。 好的士 官则不多。如果只论个性好或能力好,倒也算不上没有,但两者兼具的士官实在罕见。原因大概是那些真正优秀的士官,根本不会被派来前线这种极度危险的地方吧。 伊夏露第不舍中尉离去。想想也是理所当然,毕竟若在中尉那样的长官带领下,她觉得自己能不停奋战下去,甚至存活个二、三十年。但假使换成无能的长官,就算像伊夏露第这样众人公认的优秀战士,仍有可能随时丧命。 伊夏露第感到气馁,感到失望。尽管如此,这一天早就注定会来。 「恭喜您升官,居斯特中尉。祝您日后身体健康,并在第六十三师团持续活跃。」 当伊夏露第敬礼说完这句话,中尉只简短,平淡地命令她: 「你也来吧,吉莉庸下士。」 「……啊?」 「我都处理好了,你也将调任第六十三师团。」 「可是,在下……」 「命令书已经下来了,别拒绝。」 就算不用中尉强调,伊夏露第也没打算,没理由拒绝。孤身走遍天涯的她并没有能称作故乡的地方,到哪都能活下去,最后大概也只会死在某个战场上吧。原本她觉得这样也不坏,不过既然都会死,她宁可打场满意的战争后再死。若跟随著居斯特中尉,肯定能打场更好的仗。 只不过,她清楚自己的目标同样有时间限制。 毕竟居斯特中尉的目标是成为骑士,必须要获得骑士团内中校阶级以上的士官推荐才能加入。想当然,伊夏露第再怎么样都当不了骑士,因此只有中尉还待在师团的这段期间,她才能为了中尉奋战。 伊夏露第其实已打定这样也好的决心——我会在中尉底下替他奉献,支撑他、协助他,让他得以获得功绩,总有一天晋升为骑士。假如那就是中尉的夙愿,我想成为他的力量,帮助他完成。这样就足够了,不必去思考那之后的事。 「这面墙……」 伊夏露第保持右手举枪的姿势,用左手摸了墙的一部份。墙壁是由细长型板子横向并排而成,明明整栋建筑十分老旧,简直就算随便乱盖的,唯有墙壁——面朝窗户,位在左手边的这面墙建得特别精细。 她用力去压,有了动静,于是抽回左手,出脚一踹。 「暗门吗。」 只见一部份的墙壁转动打开来,另一头似乎是隔壁建筑物的外墙。原来是利用建筑物之间的缝隙打造出的通道吗?如此应该能够推断那名少女正是从此处逃跑的。一般人不可能会住在这种怎么想都是用来紧急脱逃用的机关建筑内,再说这栋房屋根本看不出生活痕迹,定是复数据点或藏身处的其中之一吧。 正当伊夏露第打算从楼下叫几名部下上来调查通道,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低沉声响。伊夏露第打开木窗板往外一看,发现楼下屋外一名留著络腮胡,和她同样是名接近全毛人的亚人上等兵威兰正在东张西望。 「威兰上兵!出了什么事?」 「吉、吉莉庸下士!发生爆炸了!」 「你说爆炸……?」 仔细一看,视野左前方窜上缕缕黑烟,似乎是失火。而大道上吵吵闹闹,有许多民众开始东奔西跑。伊夏露第没有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是第一时间冲下楼。 「所有人即刻赶回驻地!恐怕七号艾莉丝有所行动!居斯特中尉……!」 ※ 坐在床上的加鲁尔睁开眼站起身来,走近格门环顾通道。通道上同样由格门分隔开来,左方格门的另一侧有人在监视,但不是拿达托也不是缺牙的,而是别的狱卒。 加鲁尔这时试著朝通道右方喊了声「古鲁哈」。 「古鲁哈,你在那边的房里吧?」 狱卒不悦咋舌,转向加鲁尔吼道: 「谁准你说话!给我安分点!」 而古鲁哈则用他低沉的粗嗓门笑著回答: 「我在呀,什么事啊兄弟?」 「我们何时变成兄弟了?」 听到加鲁尔这么回话,古鲁哈笑得更大声,让狱卒愤怒地用棍棒敲了格门好几次。 「叫你闭嘴没听到吗!皮在痒是不是!」 假如那名狱卒要打加鲁尔,就必须进到隔离室中。要是狱卒真的这么做,加鲁尔搞不好能趁机逃跑,又或者该说,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加鲁尔有某种,就只能用「某种」来形容的直觉,毕竟它无形、无声、无臭,当然也无法用手触摸,更没有味道,不过他就是感觉得到。这并没什么不可思议,对加鲁尔而言算是理所当然,因为不只有他,包含爷在内所有加鲁尔认识的优秀战士都具有这种直觉。其实有诀窍——不动怒,不哀伤,不畏惧,压抑住自身情感,有如静止流动的河水般平静。如此一来只要一有波动,无论再轻微都能察觉。就算没办法连波动的源头及原因都知道,但就是能明确感觉到山雨欲来的徵兆,使他能提前做好准备应付任何可能的状况。 最具体的前兆,是一阵慌忙的脚步声。 「玛迪厄斯!不好啦!玛迪厄斯……!」 「啊?拿达托?怎么搞的,还没到换班——」 这名似乎叫做玛迪厄斯的狱卒竟突然被冲过来的狱卒殴倒,原来是拿达托。拿达托边说「抱歉啦!」边用棍棒把玛迪厄斯打倒在地,同时似乎夺走了他所持的钥匙。接著拿达托迅速用钥匙打开通道的格门,并把关著加鲁尔的隔离室格门也打开。 「我没时间解释了!你快出来!我还得放古鲁哈逃!快,枷锁的钥匙在这!」 拿达托对加鲁尔扔出一把钥匙,加鲁尔接下后用嘴衔住,插入钥匙孔解开了枷锁。 拿达托正要打开距离加鲁尔三间房的隔离室。当加鲁尔朝拿达托走去,拿达托停下开门的手,讶异地看向加鲁尔。 「你为何不跑?」 加鲁尔没有回答,而是看了隔离室内的古鲁哈,他一双眼从中发出锐利光芒。 「你快点呀拿达托。」 「喔、喔……对啊,抱歉。」 因为古鲁哈也被枷锁铐著,拿达托在打开格门后往古鲁哈跑去,用钥匙替他解开。 「好!这样就……」 「谁来了?德鲁西吗?」 「没错古鲁哈,就是你弟弟率领袭击小队。我现在要去把所有囚犯都放出来,之后再和你会合。你直接往武器库走,德鲁西的小队应该正往那去,地点你知道吧?」 古鲁哈笑答「当然!」,用他的大手拍了拿达托的背。 「你演戏演得真好呀拿达托,可把我整惨啦。」 「你那么耐打,整起来挺有乐趣呢。」 拿达托回以一抹贼笑,也伸手拍了古鲁哈的腰。 「原来你们是同伙啊。」 「也罢。」加鲁尔说完后,只如此叹了口气。 「拿达托先生,你知道我的行李放在哪吗?」 「……从囚犯身上没收的私物或许都被丢进仓库里了。」 「我希望你能带我去,不过你好像很忙,没办法吗。」 「就在要下去地牢的楼梯前方,告诉你位置倒还——」 「这样也好,拜托了。」 「加鲁尔。」 古鲁哈将手放到加鲁尔的肩膀上,力道又沉又强。 「要不要来帮我们?看你似乎年纪轻轻,眼神怎么看都一定出生入死不少次啦。」 「是要我和你们一起战斗?」 「没错。」 「战斗的话就非得杀人,对吧?」 「嗯,是啊。」 「那我还是免了。」 加鲁尔轻轻拨开古鲁哈的手,视线倒没有离开他 身上。 「我已经决定不再杀人,何况我也没有战斗的理由。」 古鲁哈听了后简短回答「这样啊」,微微一笑,接著一改语气指使起拿达托: 「你走吧拿达托,去好好完成你的使命,武器库那边交给我和德鲁西就好。」 「知道了,你要小心点啊古鲁哈!加鲁尔,往这走!」 当加鲁尔跟著拿达托来到下地牢的楼梯前,他突然往拿达托扑去,两人一同往下摔了五阶左右,枪声也在这时响起。原来是加鲁尔看到通道另一头出现身著师团制服的人影,感觉对方会开枪才这样逃进楼梯下。 「痛、痛死啦……」 拿达托似乎撞到了哪里。加鲁尔于是拉他起身。 「抱歉。不过总比被枪射中好吧?」 「那、那是当然。」 「来的是那位军人吗,居斯特中尉——」 「狱卒!」 果然,传来的是居斯特中尉的声音。 「劝你即刻投降!你已形同犯下叛逆罪,但现在我还能当作没看见!」 拿达托听了只不屑地低语:「肯定是骗人的……」 「对不起啦加鲁尔,我还得去释放地牢里的家伙。仓库在一楼,上楼梯往左转后第一间房。对了,还有仓库钥匙……」 拿达托在交给加鲁尔一把钥匙后,丢下「真的抱歉!」便往楼梯下奔去。 「加鲁尔?柏伊德!」 居斯特中尉大概正缓缓走来,而且不只他一人,还带著几名士兵。 「你也是反抗份子的一员吗!如果不是,就别干逃狱这种蠢事!只会对你越来越不利!」 自己既不是反抗份子的同伴,也没有特别策划想要逃狱,不过这时乖乖就范反倒真的蠢过头了,只能逃到最后一刻。问题就在能否拿回行李而已。 要是让居斯特中尉一伙人来到楼梯上方,那才真正不利。毕竟下了楼梯就是地牢,加鲁尔将成为无路可逃的瓮中鳖。 只能放弃行李了——所谓悲痛万分指的就是这种场面吗?加鲁尔感到非常可惜又难过,但悲伤只会使他的直觉失灵。话虽如此,倒也没必要特地去抹消悲伤,因为若有需要,情绪将会自动消失。打从他懂事起,就接受了能让心理状态维持稳定的训练,无论多强烈的情绪都不会持续太久。这个事实加鲁尔再清楚不过。 该动用奥路玛来启动修特尔吗?不,目前没有这个必要。不只会很难善后,更不想让帝国的军人看到。 加鲁尔冲上楼梯回到通道上,见到中尉及五名穿著师团制服的士兵都举枪对著他,不过手指还没移到扳机上。中尉一面将准星瞄准加鲁尔,一面正要对其他士兵下令开火。就算不提其他士兵,至少那名中尉应该能射中。果然到了士官阶级就不同了吗——倒也不是,士官中也是有愚蠢之徒。不过居斯特中尉确实是名优秀的军人,看来只得用了。 加鲁尔并非朝士兵们冲去,而是先朝左侧墙壁跑。士兵们都显得畏畏缩缩,看来就算拿著枪——不,应该说正因为拿著枪,他们才完全没料到加鲁尔竟会冲过来。然而,只有中尉的反应不同。 居斯特中尉下令「开火!」的同时,自己先开了枪。 中尉瞄准的是身体,子弹最后命中加鲁尔腹部中心。这枪当然造成了冲击,不过由于加鲁尔让修特尔在胸腔到腹部之间循环,使其活化,因此子弹并未伤及内脏。加鲁尔加快速度,斜前冲过中尉一伙人前方后一个蹬墙,瞬间移动至他们身后,让几名士兵开枪射的子弹都只掠过空气。 一名士兵惊讶地喊「刚才射中了吧……?」。子弹的确射中了,中弹时一种独特,或许称为冰冷炙热感的不悦感觉以腹部为中心,逐渐往腰部及背部扩散。只不过,如今子弹已用肌肉挡下,稍后取出就没有大碍了。 加鲁尔回头望了一眼,士兵们不是手忙脚乱想转身,就是彻底愣住,唯有居斯特中尉仍拼命瞄准加鲁尔想扣下扳机,真是名难缠的军人。可是一旦清楚他即将开枪,加鲁尔就能躲过。 加鲁尔把身体压低到几乎接近四脚爬地,并往右一跳,接著枪声响起,子弹射偏了。他维持这姿势往前冲,不是直线而是蛇行。因此尽管中尉又开了两枪,仍然一发都没命中。 等冲到第一个转角处左转后,他才摸了摸腹部。有流血,量不多,把手指伸进伤口内,找到子弹,取出来,扔掉。 「他们会不会觉得奇怪啊……」 由于没有让全身活化,外观应该没什么改变。话是这么说,不过一般人被子弹射中根本不可能没事,想必他们肯定觉得「那家伙不正常!」,吓得半死吧。 「希望我是修特尔跋的事没穿帮啊。」 为了做出的事后悔也无济于事,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早一刻离开此地。总之先到那名中尉看不见的地方,或甚至离开柯卢塔波比较好。越早越好,越远越好,而且这是最优先的事项,其他都是其次。 加鲁尔靠著那种直觉以及声音朝出口前进,途中虽然数度碰上警卫队和亚人战斗的场面,他都不予理会。不管什么袭击部队、叛逆罪、反抗份子,发生了什么事等等,最好都别去想。 一切都无所谓,和加鲁尔没有关系。 通道的尽头是一间大厅,玄关大厅,地上倒著许多警备队员和亚人,不是死了就是剩半条命动弹不得。看样子这里曾发生过剧烈战斗,而如今已经结束。所谓袭击部队似乎顺利闯入了这栋建筑,在各处与防守的警卫队交锋。 加鲁尔没有义务加入任何一方。虽然警卫队属于帝国军的一部份,要恨他们也是没问题,不过加鲁尔被现今已不复存的伊修特尔之民——修特尔跋的战士们彻底训练好切舍感情的方法。不知是否因为如此,明明帝国军杀了加鲁尔包含亲人在内的诸多同胞,也破坏他的故乡,他却无论如何都激不起对帝国军的恨意。 当加鲁尔冲过玄关大厅到了外面,忍不住停下脚步。他见到这栋像把灰色箱子堆叠起来的建筑物外面,同样满布遭到射杀、殴死或斩杀的尸体,但这副景象对他来说依然没什么。 理由是烟——加鲁尔看到市内到处窜出烟,是失火了吗?应该不是吧。 「叛乱份子……」 加鲁尔摸了腹部,疼痛已经几乎消失。其实帝国——尤其是边疆地区发生暴动并不稀奇。帝国日渐开疆辟土,许多被帝国占领,却还没树立好统治体系的地区正是边疆。想当然,边疆或多或少存在著不服帝国支配的人,另外流民也多,三天两头就有小规模暴动,加鲁尔也曾亲眼目睹几次。只不过,闹到现在这么严重还是头一次见到。 「不太妙啊。」 加鲁尔已经没有继续留在这座城市的任何理由。虽然失去了行李和盘缠,倒不算什么问题,毕竟只要他有意,就算只剩一副身体能用也活得下去。出生在战士家族的修特尔跋一到四岁就会被独自丢进山里,得自己找出谋生之道以求生还。事实上,有一些年老的战士们会从暗处观察状况,但只要没发生真正紧急的事,他们也不会出手相助。再加上,假如被这些观察的战士们拯救,将失去成为战士的资格,往后只能当养龙人或是锻造师。因此,成为了战士的加鲁尔无论到哪都能独自存活。 爷说了,如果柏儿打算自生自灭也没关系,但现在修特尔跋只剩我们,就算还有其他人存活,应该再也碰不到面了啊——少说身经百战,甚至千战的爷在如此喃喃自语时似乎相当寂寞。人年纪一大就会衰老,变弱,假如自己也会像爷那样年老体衰,不如在老之前死去。当时的加鲁尔这么认为,也直接对爷说出口。结果爷听了,「听好了,柏儿」,掴住加鲁尔的肩膀。 ——柏儿 4 魔法使与我 艾露希实在不懂这名叫做啄木鸟的人。 有太多想问他的事,可是却不知该怎么问,又从何问起?完全没有头绪。而这时啄木鸟开口提案:「对了,我想到件好事。」丝毫不给艾露希时间思考。 「艾露希,我们去救吧。」 「救……?」 「嗯,就靠我和你去救。」 「就算你说救,到底要救谁?」 「这还用问吗?你真的不晓得?当然是救他们啊。」 艾露希只知道一件事,就是一旦啄木鸟做出决定,谁的话都听不进去。那名长得像熊的领袖尤兹罗,以及像雷托族的有尾人欧伊拔都想制止啄木鸟,艾露希本人也没有答应。尽管如此,啄木鸟仍一意孤行,抓了艾露希的手把她往外拉——柯卢塔波市内彻底变了样,马路上挤满了人,怒骂声与惨叫声此起彼落,轰隆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火舌更是不断窜出。众人似乎都非常激动愤怒,而这同时也造成了恐慌。有成群结队不知要往那去的人们,也有像无头苍蝇四处奔逃的人。等到两人来到大道上,看到的是一群亚人们奋力丢著石头,目标则是警卫队的人们。另外大道的角落还有数名亚人包围一名警卫队员,对他不断棒打脚踢。 啄木鸟看到后,竟兴奋地说:「哦!开始啦开始啦。」 「开始了……?」 「艾露希,你应该明白才对啊?」 「明白什么?」 「明白状况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以及背后最根本的原因在哪。你不是傻子,一定已经明白了。不过与其说这些,还是赶快走吧。」 啄木鸟露出宛如绽放于盛夏的鲜花般灿烂的笑容催促起艾露希。 「再不快点的话,他们肯定会被拋弃。要是你不出手拯救,谁都不会去管他们喔,这样不是很可怜吗?」 艾露希无法反抗啄木鸟,只能被他拉著手闯入人群,钻过大街小巷间往某个地方前进。为何会变成这样?艾露希不懂根本的原因在哪。啄木鸟究竟想做什么,又想让艾露希做什么?不去救的话肯定会被拋弃的「他们」指的又是? 「你看,跟我想的一样啊!」 啄木鸟没有走进广场,而是在广场前方停下脚步。 广场可说是一片狼藉,裸体的全毛人和有鳞人正在大闹特闹。原本他们都戴著项圈,也有人手上戴著枷锁。他们有男有女,同样被陈列于货架上当成奴隶竞标——如今无论是男是女,都凶神恶煞地追著身上有穿衣服的人跑,冲上去架住或撂倒后开始猛打,用拳头、尾巴、头槌,甚至直接用木制或铁制的枷锁敲打。穿著衣服的那群人就算再怎么哭喊「救命!」「饶了我!」,那些全毛人和有鳞人们也绝不停手,打得他们无法再哀号,就算断了气也不停止施暴,彷佛就像在表达根本杀不够,就算死了也不放过。 这些亚人们究竟为何要原谅从他们、她们身上剥夺衣服、内衣,并强迫自己戴上项圈枷锁限制自由,不只像个物品般对待,还想把自己卖给其他人的家伙呢? 这是报复,正当的复仇,因为这些人干了就算被虐杀也不为过的残虐行径。这些人既非不小心,也非一时鬼迷心窍,而是为了钱,为了赚更多钱成为富豪才心甘情愿虐待亚人。尽管自己的所作所为让亚人们多么痛苦、悲伤、绝望,这些人仍一点都不在意,他们根本没有所谓的慈悲心。 所以,杀了他们吧。 让他们也尝尝恐惧和痛苦,杀死他们吧。 奴隶们,不,前奴隶们沉浸于喜悦当中。奴隶商人及那些手下的鲜血使他们愉悦,变得越来越激动,享受、陶醉著杀戮。 然而,他们却不同。 二三十人被长绳绑在一起的恰奇们只是坐在地上缩成一团,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的,看起来既像在害怕,又像在忍耐。无论是哪一边,他们都可算是置身事外,不参与任何一方,就只是存在于那里。 「艾露希,虽然你冰雪聪明又明事理,但同时也一样无知呢。」 啄木鸟轻搂艾露希的肩膀,在她耳边细语。一对紫色瞳孔带著热意,宛如正在燃烧般发红,吐出的气息却反倒如薄荷般冰凉香甜。 「举例来说,你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他们对吧?尽管他们十分温驯,拿来当成家畜使唤的话,久了也可能失控呢。你认为该怎么办?其实有个好东西,一种从古代就有,称为『罂粟』的药草,现代已经改良得以栽培。不过虽说是药草,重要的却是它花枯后剩下的果实。只要划开罂粟果实,就会有乳汁般的液体流出,一段时间后就会发黑凝固。加以提炼的话会变成更棒的东西,不过做法是直接将其混入食物或饮料中,量只需一点就好,毕竟很珍贵呀。效果其实没什么,只会让食用者感觉有点舒服,不过这样就够了。只要好好工作就能变得舒服,他们的身体会记住这一点。有种叫做奴隶调教师的工作,或许你不想相信,但这工作可是其来有自。他们努力构筑起能够更有效率驱使奴隶的专门知识与技巧,利用罂粟正是奴隶调教师得意的手法,因为罂粟好像有点难控制份量呢。然而,想驱使鼠族相当容易,只需持续给他们固定,而且相当少量的罂粟,他们就愿意替人类干活好几年,虽然只能做些简单的工作就是啦。」 「你……」 艾露希说不上话,身体止不住颤抖,上下排牙齿也是喀啦作响。恰奇们缩成一团,裸体的亚人们则不停破坏动粗,将奴隶商人一个个杀死。整座城市陷入一片火海。 「啄木鸟先生,你明明……明明知道一切……为什么……」 「『知道』很重要喔,凡事都得由知而起,愚蠢之徒才会不求知就妄下判断。我虽不是贤者,倒也不想成为愚蠢之徒,所以才想知道,不得不知道。毕竟若不先知道敌人,根本无法战斗对吧?」 「敌人……?」 「对,就是敌人呀,艾露希。各种地方都有敌人,不,或许该说『存在著』敌人吗?」 「例如像这里。」啄木鸟指了自己的头,「还有这里喔」,接著又用食指指向胸口。 「首先都得从知道开始,知道以后才下判断,最后才付诸行动。你现在不救他们真的好吗?火马上就要烧到这来了,或许他们都会因此而死喔。那些曾经是奴隶的亚人们根本没在管恰奇,因为他们被视为比奴隶更下等。但是我想你明白,事情根本不是那样。」 「……不放他们逃不行。」艾露希几乎是用挤的挤出这句话。 「得放开他们,让大家都逃离这里才行。」 啄木鸟听了露出一抹灿笑,「我也来帮你,艾露希」主动提议帮忙。 「那里现在危险得很,不能让你一个人过去呢。跟我来,一起去拯救他们吧。救一个是一个,如果可能的话通通救吧。」 或许啄木鸟正在盘算著什么而想利用艾露希——尽管这股疑虑仍未消除,此时自己的确需要啄木鸟的帮助,只得仰赖他了。 啄木鸟率先踏入了广场。亚人们要是看到啄木鸟和艾露希,可能会把两人当成奴隶商人。艾露希内心如此担忧,没想到不知为何,亚人们居然根本没理会。恐怕是多亏了啄木鸟技术高超,仔细观察亚人们的举动,选在对的时间点走对的路径才没事。艾露希如今能做的就只有默默,专注地跟随啄木鸟前进。当两人靠近恰奇集团后,艾露希二话不说拿出短剑砍断绑著他们的绳子。可是,这群多达二十名以上的恰奇中除了三、四人看向艾露希,剩余的人根本一动也不动,只毫无反应地坐在原地,简直就像还被绳子绑著。 「怎么啦?快逃呀!继续待在这很危险啊!不管去哪都好,快逃呀!」 「不对吧。」啄木鸟这时拍了艾露希的肩头。 「不是这样,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啊。该做些什么,又该怎么做,那可是你教会我的呢,艾露希。」 没错,这么做不行,有一种能与他们沟通的方法。但如今身处亚人们正在杀害奴隶商人的状况中,真的能顺利做到吗? 只能做了。艾露希下定决心,一把抱住盯著她看的恰奇,并用脸摩擦恰奇又短又长著硬毛的脖子。同时,他的全身微微散发出一种又辣又刺鼻的怪味——代表他处于恐惧中,极度不安,看得艾露希都快掉下泪来。 「不要怕,不会有事的。」 一心想让恰奇快点冷静下来的艾露希开始抚摸他身体各处。虽然连她都不晓得自己为何这么做,不过甚至还用牙齿轻咬了恰奇的肩部。不一会,艾露希感觉他似乎稍稍恢复了平静。 「你快跑,听懂了吗?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大家也是——」 艾露希接著不断拥抱其他恰奇。尽管相当在意周遭的状况,但有啄木鸟守著,大概没问题吧。 「快逃啊大家!懂吧?快离开这里!」 几名恰奇这才有了反应,竖起耳朵环顾四周,站起身来缓缓前进。他们终于肯动了,而一旦推出前浪,其他后浪肯定会跟上去。艾露希大喊一声「快!」,轻轻拍了恰奇们的腰催促他们。 「大家快逃!来!跑快点!」 「很好,就是这样艾露希,下一群!」 啄木鸟边笑边拖著艾露希走向另一群恰奇,拿了像是刀的利器切开绑著他们的绳索。艾露希一边帮忙,一边不停拥抱恰奇,同时不忘出声催促他们逃跑。他们所有人都因恐惧过度而蜷缩在地,完全不知该怎么办,甚至放弃了思考。从前就算刮起毁天灭地的暴风,他们肯定也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像现在这样蜷缩不动度过危机吧。然而,此地和他们从前住的地方相差甚巨,明明得用其他方法才能应付危机,他们却没能获得学习方法的机会。 他们的领导者被狙击这种卑鄙手段杀害,然后被人从遥远的故乡强迫载来这里,被当成商品卖,受药物控制,不得不工作到精疲力尽——就算一百万人都断定这就是恰奇的命运,艾露希也无法接受。 「走!快点逃啊大家!不可以死在这里!要活下去呀……!」 艾露希逐渐抓到诀窍。虽然有点粗暴,但只要在解开绑住恰奇们的绳子后硬是拉他们起身往外推,一旦看到有人离开群体,其他恰奇就会开始动摇。接著再把一些惊慌失措的恰奇也拉起来,哪怕只有一两步也好,强迫他们走动。不过如果靠蛮力硬拉,可能会让恰奇出力抵抗不离开原地,于是必须抱他们,摸他们,轻咬他们,某种意义来说要使他们掉以轻心。 裸体的亚人们根本不理会恰奇,即使有些亚人看到逃走的恰奇时有点讶异,倒也没有特地抓住他们。因为亚人们正专注在另一件事上。 艾露希放走了一百多名恰奇,但是还不够,这个广场上或许还有好几倍、甚至十倍以上的恰奇,哪怕再多一人,可能的话所有人都想放走。当艾露希用短剑切开别群恰奇的绳子,搂过之中一人想让他站起身时。 「时间到了。」 啄木鸟突然从后方把手伸进艾露希的左腋下,被紧紧抓住左腕的她就这样被迫离开恰奇。 「你、你这是做什么啊啄木鸟先生!」 「情况有变,再继续待在这里不太妙。」 经他这么一提,广场的样子真的不对劲。所谓广场,形容起来就有如多条河川汇流的湖泊。而此时,人潮正从代表河川的街道流进广场。这群人的穿著打扮与先前在广场上被当商品卖的裸体亚人们明显不同,似乎是柯卢塔波的市民们。 「那些人是从各种方向过来避难的。等会这里会变得更血腥……还是该说已经变了?」 正如啄木鸟所言,难民们在广场各处与亚人起了争执,让几乎被啄木鸟半抱半提的艾露希看了不禁低语「怎么会这样……」。裸体的亚人们视奴隶商人为敌还有理由,艾露希不是不能理解恨商人们入骨的亚人想宣泄怒火的心情,可是那些前来避难的难民根本没对亚人们做任何事啊? 「尤兹罗他们做得很顺利,太过顺利了——」 啄木鸟突然推开艾露希,一个翻身——出脚一踹。原来侧边竟有名全身是血的有鳞人朝两人扑来。啄木鸟一踹开有鳞人后,再度抱起艾露希开始奔跑。 「我没对那些人做什么啊!」 「他们可不这么认为喔。」 啄木鸟并未带著艾露希走街道,而是进入面对广场的建筑物缝隙间。虽说是缝隙,其实还是宽得够让人过,应该算是条巷子。 前方看到一名一丝不挂的全毛人正压在另一名女有尾人身上。女有尾人并非那些被当成奴隶贩卖的亚人,身上穿著衣服——原本穿得好好的衣服如今被扯得破烂,胸口及下半身被脱得光溜。那名以彪形大汉相称都不为过的高大全毛人硬把有尾人压在地上,猛力前后晃动著腰部,有尾人则不断哭喊著:「不要!」、「救命!」 「……拜托、来人、不要!好痛!拜托、救命啊!」 全毛人只是喘著气,不断激动地喔喔啊啊呻吟,一点都没有想住手的意思。 ——不阻止他不行,不救那位女亚人不行。 可是,那名全毛人先前被当成奴隶陈列在货架上,可说受了非常残忍的对待。 就算如此,他也不能做那种事,他正在做坏事。 「喂。」 啄木鸟朝毫不犹豫地全毛人走去,同时从怀中掏出某样东西,用它的前端顶在全毛人头上。 「给我离开这女人,现在马上,不然我毙了你。」 枪,是手枪。 全毛人虽号称全身长满体毛,但也有稀疏的部位,例如脸上的毛就很薄。这名长著一颗大黑鼻,血盆大口中满嘴黄牙东缺西缺,不断滴下晶亮口水的全毛人瞬间身体一仰想退开,却随即以布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蹬向啄木鸟来威吓他。「嘎哦哦!!!」的咆啸声已经吓得艾露希是手足无措,可是啄木鸟不只毫不畏惧,甚至默默移动食指到扳机上,直接扣了下去。 回响在巷内,如雷贯耳的枪声传进艾露希耳中。头部遭射穿的全毛人举起右手,似乎想摸自己的头,却动到一半就低吟一声,仰天而倒。 女有尾人见状,开始「呀、呀!呀!呀啊啊啊啊啊!!!」间断发出高亢的惨叫声。「吵死人啦。」啄木鸟听了后皱起眉头,用左手捣起耳朵。 「不是你喊救命我才来救你的吗,是在鬼叫什么?快滚去其他地方吧你。」 仍不断惨叫的女有尾人惊慌捞起散乱的衣物,可说是连滚带爬冲出了巷子。啄木鸟看著她的背影,耸耸肩道:「去那里也很危险就是了。」 「算了,随她去吧。我们走艾露希,现在才刚开始,要是没能撑过这关,难以预测我们会有何种下场呢。」 艾露希或许忘了怎么呼吸,连该如何出声都不晓得,最后拼了命才挤出「没必要……」这些字。倒地的全毛人双眼大开,恐怕已没了呼吸。他死了,啄木鸟杀死他了。 「没必要……开、开枪……」 「要是他刚才住手,我就不会开啦。就算不晓得他有没有听懂我的话,至少看起来意思有传达到吧。然而,他并没有住手,所以我就照事前说的毙了他。他明明能够活下来,却自己选了别种结果,没办法呀。」 啄木鸟收起手枪,粗暴地抓起艾露希的手臂。脸上虽然挂著浅浅笑容,但或许他正在生气,不然就是心情不好。原因大概不是艾露希,那是在气全毛人?还是女有尾人?又或者在气自己? 「男人像那样凌辱女人是常有的事。一亢奋起来就胡乱出手 侵犯女人的男人绝不在少数,有时甚至还不会被判刑。尽管帝国军号称军纪严明,偶尔还是会对掠夺及强奸行为睁只眼闭只眼。这跟你是人类还是亚人,有文化还是没文化没有关系。毕竟即使能规范人的行动,不代表冲动就会跟著消失,肯定是种本能吧。所以说,没办法呀。我是如此认为没错,但就是讨厌这套说词,喜欢讨厌也是没办法的对吧?我不想堕落为愚蠢之徒,因此我本来忍了,也给他机会了,可是他没有把握住机会。刚刚发生的一连串经过呢,艾露希,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回事喔。」 「但是你何必开枪……」 「因为他是奴隶吗?因为他曾经是被强迫剥夺自由尊严的奴隶,所以就算侵犯女人也该原谅他——你想说的是这样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实说啦。」啄木鸟眯起眼来舔了舔唇,略显讶异地说: 「我觉得要是逮到机会,奴隶会想复仇也是免办法呢,毕竟不管是谁,受了攻击都会想还手,不是吗?你看,现在这座城市内就发生了这种现象。」 「发生——」艾露希虚弱地说到一半,又摇了摇头。 「不,才不是发生,这不都是啄木鸟先生你造成的吗?」 「你太看得起我啦。」 啄木鸟硬是拉著艾露希继续往巷子前方走。 「我能做到的事很有限。再怎么说,主导这整个计划的是尤兹罗等人,啄木鸟和马蝇不过是稍微出手协助而已。」 「说是这么说,但难道不是你在暗处穿针引线……」 「为什么这么认为?你根本没有证据吧?我想想……你知不知道『将棋』这种游戏?」 「嗯,那是……」艾露希听了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只点了点头。将棋,把棋子摆在棋盘上互相夺取的游戏。赫汀?路吉常常坐在棋盘前,其实这是种两人玩的游戏,但你还不成对手,至少现在——一边这么说,一边动著棋子。 「将棋是种从以前就存在的游戏。无论东西方,尽管棋盘、棋子的外形和规则不同,本质倒是一致。想办法看透对手的招式,将象徵王的棋子逼到完全没有退路就算获胜。但若不先练习并熟稔棋步的话,实在称不上比赛。真要说的话,假如对上真正脑袋聪明的家伙,几乎再怎么样都赢不了。虽说本人的精神状态确实会大大左右战局,但最后仍得分析对手的精神状态,甚至绞尽脑汁欺瞒对手,历经你来我往后才终于能分出胜负。我既不害怕这类型的游戏,实力大概也不算太弱,可是有一天我发觉,要战胜头脑真正聪明的人,真的只能靠侥幸啊。」 「因为这世上真的存在嘛。」啄木鸟故作夸张地扬起嘴角。 「所谓的『天才』呀。那些人真的很过分喔,在我们费尽心思思考二十或三十步后的盘面时,他们可能早就想到一百步、两百步、甚至一千步后去了。与那种天才隔著一张棋盘相对而坐,等同全身光溜溜又手无寸铁去挑战全身穿满重装备的骑士呢。到最后,在算尽步数就能获得胜利的将棋中,一旦对上真正聪明绝顶的家伙,无论怎么挣扎都赢不了呢。」 艾露希不禁打了寒颤,原来是啄木鸟在她耳边「可是呢——」轻声细语。不但一点都不痒,反而传来一阵寒气,害她险些就要叫出声来。 「这不是将棋,聪明的家伙都有特徵,就是仗著他们有颗能判断的头脑,想要一手掌握一切。眼前有谜团就巴不得想去解开,觉得自己一定能解开。事实上,这种想法是对的。只要搜齐线索,的确什么谜团都解得开,要彻底看穿敌人的思考也并非不可能,毕竟他们真的能办到,因此与他们为敌相当棘手。无论我们这边如何绞尽脑汁想出奇招,全部都会被他们猜到。整张棋盘等同他们的五指山,不管我们怎么跳怎么滚,怎么装疯卖傻,拼命想隐藏的企图依然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设下何种圈套都没用,有时甚至还会反过来遭到利用。每当我们看到他们中计而暗自心喜,殊不知其实中计的是我们,真的很受不了啊。」 真是糟透,糟透了啊。啄木鸟不断重覆著常听见的抱怨词,说得简直像过去曾经打败过自己的。他们就在面前出现一样气冲冲的,却同时有点乐在其中的感觉。 「过去曾有一段时间,将棋是我唯一的娱乐。当时我有机会和著名的棋士对战,在实际交手过后,我发现这种方法我赢不了。只要还遵循著棋盘上的规则,我一定会输。他们总是那样高超、聪明且难缠,不管面临何种困境都有自信能突破,所以不会轻易灰心气馁。老实说,我很欣赏他们,打从心底想变得像他们那样又聪明又强悍,但我就是没办法。艾露希,所谓的天才呀,可不是想当就能当的。才能这种玩意不是天生,就是打从幼年期便已注定好了喔。你懂吗,艾露希?」 「……不懂。我根本完全听不懂你想说什么。」 啄木鸟像是要分享隐藏许久的秘密,轻声在艾露希耳边说:「就算不像他们那样聪明强悍,还是有方法能战斗呀。」 「就算不是天才的凡人,管他任何人,都有能战斗的方法,我们都一样。」 不是「我」——啄木鸟毫无疑问地说了「我们」。 「总之要先把种子撒下。不要一一去在意土壤如何,会不会下雨,会不会发芽,能不能开花,只要无数地撒下各种种子,到处撒就对。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当然不可能知道。可是这时艾露希突然想起来,曾几何时赫汀?路吉也说过同样的话——艾露希,即使是如今的你,也有个不会输我的方法。 赫汀说完竟将棋盘上的棋子通通打乱,接著还把它们通通扫落棋盘。 ——只要这样做。 当时艾露希心想,真是个破格到极致的方法。这样做或许是不会输没错,但也赢不了,因为一切都被糟蹋了。 「不管是头脑再好的家伙——」啄木鸟也不等艾露希回答,继续说下去。 「或者是拥有千里眼的家伙,也不可能全盘把握,毕竟连我们自己都不晓得在哪里撒过哪些种呀。你知道如此一来会怎样吗?我不知道,我们都不会知道,因为就像同时发生了好几种天灾,那怎么办?该怎么办?看著办呀。只能一味硬撑,硬闯,最后还站著的人就是赢家。这样一来,就算是头脑聪明的家伙也不见得能撑到最后,甚至可能造成反效果。身体当然是越健康越好,不过对自己的身体太过自信,同样会自掘坟墓。杀了眼前的敌人或许会适得其反,但是不杀又可能害自己先被杀——前途可谓一片混沌。不,或许我们早已身处混沌之中。毕竟这里已不是棋盘上,没有能够操控的棋子,所有人都是竞技者,人人有权获得胜利,人人有胜算,很有趣对吧?我说艾露希,你又是怎么想?觉得一切和自己没关系吗?可是呢,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已经身在其中啦。根本不存在什么那一侧,只要人还活在世上,每个人都属于这一侧喔。有比这件事更有趣的事吗?我认为没有啦,那你呢,艾露希,你怎么看?」 ※ 全身脏乱的有尾人朝著建筑物的窗户丢出某样东西,是个瓶子,陶制的吧。瞧瓶口窜出火焰,大概是拿了碎布塞住瓶口再点燃,陶瓶内装了什么可想而知——被加鲁尔料中了。 这一带的建筑都是石造,看上去虽然不新,造得倒挺扎实,窗户并非木板窗而是玻璃窗。只见陶瓶砸到玻璃窗上应声碎裂,火舌瞬间从窗户蔓延到石壁上。原来是油,陶瓶中装了油,瓶口碎布的火延烧到油了。 汽油弹——一种火攻时经常会用到的道具。由于刚才的陶瓶没能砸破玻璃,一旦洒出去的油烧光,火也会跟著熄了吧。那名有尾人失败了,不过他们似乎没打算就此罢休。 一名浓毛大耳的亚人边大喊「傻 子!」边冲到其他窗户边,挥棒敲碎玻璃。接著在他「好,动手!」一声令下,和刚才不同的另一名有尾人便朝碎裂的窗户中投掷汽油弹,窗户另一头瞬间变亮,窜出浓烟。一听见疑似居民的惨叫声传出,亚人们纷纷「好耶!」「漂亮!」「看到没!」兴奋起来。 「你们几个……!」 大道上传来怒吼,只见几名身著深蓝制服的男人冲了过来。是警卫队,共有五人。一个小队大约二十人,分队人数则少一半,大约十人,所以五人算是半分队。 五名警卫队员竟在大街上突然举起步枪开火射击,不过亚人们似乎早料到了,一见警卫队员的身影就彼此打了暗号,随即一哄而散。瞧他们动作之快,肯定是事先就决定好如此行动。也多亏了亚人们当机立断,射来的子弹全都没中。 眼见亚人们逃跑,警卫半分队停止射击,打算追上去。 「哇……!」 此时半分队的一名队员突然全身著火倒地——是汽油弹,不知是谁从巷子里投掷汽油弹,砸中那名队员。 其他四人顿时慌了手脚,因为他们的伙伴全身是火在地上打滚,不断哀号救命,情况根本不容许他们继续追逐暴徒。 人在面对大道某栋建筑物屋顶上的加鲁尔目睹了一切经过,但是对那些警卫队员来说,怎么想都是遭到偷袭。他们肯定怎么也没料到,本来只想追赶逃跑的暴徒,却突然从旁遭其他人攻击。 「上!干掉他们……!」 亚人们突然接二连三冲出巷弄,朝四名警卫队员扑去。其中只有一名队员立即开枪,使一名亚人中弹倒地,但他没能发射第二枪,就被其他亚人用棍棒殴倒。 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旦遭到奇袭都是不堪一击,更别提怎么看都不像精锐尽出的柯卢塔波警卫队。眼看一名队员快被烧成焦尸,其余四人也被突然出现的亚人们扑倒在地,甚至连本来逃跑的几名亚人都跑回来加入战局。 亚人们的武器净是些棍棒、手制长枪或破破烂烂的剑,但仍然能够用来杀人。其实若条件充足,空手照样杀得死人。 然后,帝国军的士兵佩戴的是步枪,操作起来并不困难。亚人们恐怕会把步枪和弹药都夺走,并且用它们来杀敌。 「这不是暴动。」 加鲁尔叹了口气,移动到隔壁屋顶。 「——是叛乱。」 出乎意料的,加鲁尔刚才轻松甩开吉莉庸下士的部队。与其说是加鲁尔逃得巧,不如说是下士她们出于某些理由无法久追。突然看见加鲁尔现身虽然无法坐视不管,但她们有其他更该做的事,才优先选择另一边——大概是这样吧? 就算想找艾露希,头一次来柯卢塔波的加鲁尔根本没有丝毫线索,即使真的开始找也找不到吧。但说来也奇怪,明知找不到还是要找,害加鲁尔不禁怀疑起自己该不会是个傻子。 「现在都成这个样子了……」 整座城市一片狼藉,加鲁尔才会选择从屋顶上移动。 由于被人看到肯定会起疑,加鲁尔平时,尤其中午并不会做这种事。然而下面都乱成一团了,没人有空看著上面走路,而加鲁尔的确没被人发现。上面比起经由道路移动来得容易,视野更为良好,但想找到一个人可说难如登天。 「大概被卷进什么麻烦事了吧,毕竟她是艾露希——」 正当加鲁尔要往下一座屋顶跳去,却突然停下脚步。 左方特别吵杂,人声鼎沸,难不成是有广场或市场吗?如此局面,往人多的地方走反倒危险,艾露希再怎样都不会去那种地方吧,一般人都知道别过去。 「……可是她是艾露希啊。」 加鲁尔不清楚她的身世背景。本人说自己是名没用的魔法使,看来的确不假。 即使根本不懂关于艾露希的任何事,加鲁尔总觉得她是那种容易多管闲事,性格非常难搞的麻烦儿。 「只是去看看的话……」 话又说回来——加鲁尔掉头,穿梭于屋顶间的同时心想。这场暴动——叛乱并非因为某种契机偶然引起,而是事先准备好的。肯定有人在暗中策划准备,再看准时机付诸行动——这种说法比较合乎常理。 在加鲁尔的观察下,引起这场叛乱的主要是些衣衫褴褛的亚人。其中大多是穿著破衣的有尾人及体毛稀疏的全毛人,尽管也有体毛浓密的全毛人及有鳞人,数量却不多。 只要不是太小的村庄,多少有搬货和建筑工程之类的劳力活能做。会做这种被称为背重工、腕力工和跑腿工的大部分是二、三等种的亚人,加鲁尔也曾和他们一同工作过,不仅工时长,薪资也相当低廉。另外有种工作是在城市内到处捡破烂,再从中挑能用的东西来卖,这群人比起背重工、腕力工和跑腿工来得更贫穷。再来,无论哪座城市都见得到乞丐。他们的工作便是向行人讨钱、食物或不需要的物品,不过也有挨家挨户行乞的乞丐。接下来,还剩下一群没有固定职业的小混混,一旦发现外来者就逼上去威胁他们交出钱财,再用那些钱从一早就成群泡在酒馆喝酒,每天说著疯言疯语。 叛乱份子似乎就是由这些背重工、腕力工、跑腿工、捡破烂的、乞丐及小混混组成。他们大多重视同业间的规矩,一谈到所谓的「情义」便更为固执,非常厌恶有人新加进来搅局,同伴间也是争执不休。这样的一群人真有办法能凝聚起来干出如此大事吗? 「难说呀。」 加鲁尔来到一栋面向广场的建筑物中数一数二高的四层楼屋顶,压低身体躲在屋檐后,从这里能一眼看清楚整个广场——真是惨不忍睹。 广场内挤满了接近全裸或真正一丝不挂的亚人,有男有女,大部份都是全毛人和有鳞人。数量确实很多,但要说「挤满」可能有些太过。其实是因为亚人们不断东奔西跑,看上去才会像挤得人山人海。 那些亚人们不光到处跑跳,而是在大闹特闹,难道是亚人同伴间起了纷争?看上去又不像。男亚人,还有女亚人明显有敌人,或者该称为「标靶」。如此称呼的理由无他,毕竟双方相差甚大,标靶的人数明显比全毛人和有鳞人来得少,尽管不断死命想逃,却又被抓回去一阵毒打。广场上已经有许多——数十、甚至上百具尸体,眼看又要有数人被那群男女亚人杀死。 全毛人及有鳞人们不是戴著项圈,就是悬著坏掉的手铐。这些男女亚人都是被那群标靶的人们用牛车载来柯卢塔波的奴隶,也就是说,奴隶们攻击的对象正是奴隶商人以及他们的手下。这个时候,加鲁尔突然发现—— 「那是……」 广场各处都能看见被迫下田耕作的恰奇们聚成一团蜷缩在地,明明他们也是奴隶,为何静静待著不动?当加鲁尔思索后得出结论,却又看见有少数几只恰奇跑过暴动的亚人身边。 广场上乱成一片。周遭有好几条通往这座广场的道路,而此刻路口与广场的交界挤得水泄不通。不,不只拥挤,原来是发生了激烈冲突。 想要进入这座广场的看上去并非奴隶,也不像刚才那些丢汽油弹的叛乱份子。加鲁尔推断,大概是商人、兑币商、锻冶师、服饰商、理发师与学徒、帮佣以及各自的家眷等,所谓居民吧。 由于反乱份子在城内各处放火烧屋,这些男女老幼才离开他们的家或职场来到广场避难,而奴隶们想阻止这群人进来。又或者在奴隶们眼中,奴隶商人和正常的居民根本差不了多少吧。毕竟这些居民不是奴隶们的朋友或同伴,不会站在他们这边,只是安稳居住在这座盛行买卖奴隶的城市。不过光是如此,对奴隶们而言已有充分理由视居民为敌。 「她会在这种地方吗……」 加鲁尔看遍广场 各个角落,把同个地方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对自己的视力挺有自信,毕竟据说修特尔跋的眼睛好得跟能从高空找出地上的小小蜥蜴,再精准捕捉的黑鸢一样。 「——不在吗。」 只能下如此结论,毕竟要是她真的在广场中,恐怕不是被亚人们挤成肉饼——就是落得与奴隶商人们相同下场。无论是哪一种,从这个位置都不可能找到,但假如到下面去找,肯定会卷进骚动中。加鲁尔并不打算做到这个份上。 离开吧,逃离柯卢塔波,往第二帝都前进。要是艾露希还活著,或许日后还能在哪里碰上。加鲁尔想著想著轻轻摇头,根本不可能,再说自己也没有很想见她。 加鲁尔离开屋檐,打算跳到离广场较远的其他建筑上。 一阵刺麻——只能如此形容,因为这是种与皮肤触觉相近的感觉。假使换做敌意或杀气,会有种更紧迫逼人的寒气袭来,但如今并没那么严重。 加鲁尔不是先观察,反倒突然朝那里——面对广场的建筑物隔壁一栋有烟囱的屋顶冲去。结果,烟囱后方突然冲出一道作势想逃跑的人影,不过对手大概稍微慌了手脚而慢半拍,使加鲁尔轻松追上。 「你躲起来看我对吧?有什么事?」 听到加鲁尔这一问,人影一转头瞥了一眼就丢出某种东西,似乎是种星形外观的小飞刃,如今正以高速回转朝加鲁尔胸口飞来。要是被那种玩意射中,运气不好可能会丧命,代表对手毫不迟疑想杀了加鲁尔。加鲁尔在看清飞刀的方向及旋转角度后用右手击落,同时加快了速度。 对方是个男的,身上穿著又棕又黑,尺寸稍稍过大的衣服。是亚人吗?看不太出来。外貌看来不算年轻,倒也没到老人的年纪。 加鲁尔伸出右手去抓男子的衣领,果不其然,棕色衣服就像层皮一样脱落。尽管没有特殊理由,但加鲁尔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因此在出右手去抓衣领的同时也伸出左脚去绊倒男子,使得他惊讶地「啊……」了一声后大大往前倾。加鲁尔将手中抓来的那件大尺寸衣服丢掉,一跃压住男子,让他一颗头突出屋檐外悬在半空。 男子在棕色衣服下方还穿了件合身的黑衣,身上到处绑著好几条皮带,皮带上可以看见许多口袋和刀鞘,里头似乎装有各式各样的东西。 「你是什么人?」 男子没有回话,只不断紧咬牙根,激动地呼吸。头发呈茶褐色,下巴上与其说是留络腮胡,更像是没剃胡须而已。这没什么好稀奇,或者不如说,好好整理胡须的人反倒比较罕见。爷就是这样,加鲁尔如今还没长胡须,但是等到长出来后,大概也会嫌麻烦放著不整理吧。眼前这名男子大约几岁呢?瞧他多少有皱纹,却又不是老人,皮肤也没有晒得很黑。一对棕色双眼,刚才的大件衣服让他看似身材普通,事实上却有身锻炼许久的结实肉体。 「你好像不会说呢。」 「管你要杀要放,快点选一个吧。」 「咦?说话了耶。」 加鲁尔开始思考是要杀还是放——自己并没有打算杀他,因为早已决定不再杀戮。既然如此,只能放了吗? 「我知道了。」 加鲁尔将双手离开男子并站起身,看得男子不禁皱眉,脸上更充满讶异。明明是你说要杀要放选一个耶?加鲁尔这时往后退拉开距离——我或许对他太好了。加鲁尔虽这么想,但若不做到如此份上,男子也不会相信吧。 「我不会杀你,你可以走了。」 男子一直瞪视著加鲁尔,一起身便立即跑开,越跑越快离开现场。 加鲁尔默默望著男子的背影好一会——大概可以了吧。 「不过我得偷偷跟踪你呢,因为有点在意呀。」 ※ 「……怎么会这样。」 不能怪铁拔拉斯?英普路中校会茫然地喃喃自语,因为如今这座可说是他的城堡也不为过的柯卢塔波市警卫队驻地内,状况已经惨得甚至有点悲哀。不只让牢内等待判刑的十四名囚犯脱逃,驻地也遭到数十名暴徒袭击,导致有二十六名前去防卫的警卫队员伤亡。 暴徒似乎打算占据武器库,夺走里头的枪炮、弹药和炸药。在因执行其他任务偶然来到柯卢塔波,由队长亚雷安?居斯特带领的师团小队支援下,勉强阻止了暴徒成功得逞,并尽数赶出驻地,但是付出十分惨烈的代价。 身为柯卢塔波警卫队队长的英普路,这时脑海应该浮现一句藉口叫「这不是我愿意的」。毕竟如今市内各处同时发生暴动,警卫队不得不前往镇压,又因暴动数量实在太多,使驻地内的防守松懈,不,应该说必然会松懈。再加上,驻地并非只遭受到外来攻击,甚至有狱卒和暴徒勾结,让囚犯轻轻松松就被放走。其中一名叫古鲁哈?贾路姆的囚犯更是那群暴徒的一份子,他指挥其他囚犯从内部扰乱警卫队,再与从外闯入驻地的暴徒们合流,一时之间差点成功冲进了武器库。 最后把古鲁哈等人逼退的也是亚雷安的小队。话虽如此,假如当时伊夏露第?吉莉庸下士的分队没有因为察觉情况不对紧急赶回驻地,还真不知下场会如何。光凭亚雷安留在手边的分队兵力,恐怕也难以击退古鲁哈、囚犯及暴徒集团吧。 暴徒们的武器装备相当破烂,平均两人中只有一人有枪,但实力绝不算弱。他们临时搭建护墙来巩固防御,同时还另派小队绕路从旁偷袭等等,不断施展绝非外行人使得出的战术。尽管装备输给敌人,他们仍有著不惧死亡的坚强战斗意志,受脑袋灵光的领袖指挥,成了一群令人大意不得的强敌。 警卫队与师团士兵不同,属于宪兵,鲜少会上前线作战。换句话说,宪兵的工作就是用枪指著那些没有拿枪,以及拿著也不敢开枪的人,再靠军规或法律使对方就范或逮捕归案。因此,警卫队员根本应付不了这群敌人。 亚雷安心想,自己是不是该对警卫队驻地指挥室内坐在椅上一边叹气,一边无意义调整制服帽子的英普路中校说声「请您别太伤心」。然而,亚雷安与中校间年纪差到可当父子,阶级也不一样,轻易出言安慰可能会反被视为一种侮辱。再加上,目前还有个不适合安慰和鼓励的理由。 「英普路中校。」 「……居斯特中尉,怎样?」 中校动眼珠看向站在面前的亚雷安,显得有点不悦,不,应该是觉得丢脸。在中校眼中看来,亚雷安根本只是连年轻人都算不上,若是平时根本不屑一顾的小鬼。没想到,今天自己竟在这种小鬼面前出糗,甚至还被小鬼拯救,不觉得丢脸才奇怪。于是亚雷安故作谦卑,开口说: 「依下官之见,暴徒们恐怕会再次袭击这座警卫队驻地。」 「——这很难说吧,再说击退他们的人不正是你吗。」 中校不禁咋了声舌,但又硬是挤出微笑,似乎打算蒙混过去。 「居斯特中尉,我著实感谢你的协助。没错,今天正是靠著你活跃的表现,才成功将那群暴徒驱离我市警卫队的驻地,接下来只需镇压其余在市内各处蠢动的家伙,我有说错吗。」 「局势确是如此,但依下官拙见,相信明察秋毫的英普路中校您已经明白,如今对那群暴徒来说,要推测出敌人,也就是我方的下一步相当容易。」 中校听了「啊,嗯,这……」用姆指轻拂起嘴边的胡须。 「我当然考虑过。不过目前各队的连络断断续续,而就算市政厅仍无恙,仍然有数件我方陷入苦战的消息传来。碰上如此紧急状况,我也不好责备部下,只是……市内已陆续传出灾情。驻地固然该设重兵防守,但我手边还有五支能动的小队,总不能一直让兵力滞留在这。」 亚雷安心想中校错了,应该要 让这五支小队死守驻地。由于警卫队长有权请求师团的部队行动,因此现在中校应该要派师团部队前去市内镇压暴动,再不然就是协助防守市政厅或驻地。 话虽如此,警卫队长只有权请求师团部队出动,却无权指挥。隶属宪兵部的警卫队长既无法随心所欲掌控师团部队,何况亚雷安本来就没打算听中校指挥。 「下官觉得,中校您的推断十分精准。」 亚雷安说到这故意皱起眉头,放低声调接下去:「只是……」 「一旦发现有几支小队离开了驻地,暴徒或许会趁机再度尝试入侵。下官相信英普路中校您肯定已经考虑到这点,才会下如此判断——」 「区区暴徒,何需畏惧!」 中校以拳用力槌桌,说起那气势可真吓人——都没想过已有多达二十六名部下在自己的城堡内或死或伤,加上柯卢塔波市内各地恐怕更多,还敢大言不惭呢。敌人并非单纯的暴徒,这也不只是场暴动。 指挥室内除了中校和亚雷安,还有两名中校的贴身护卫与吉莉庸下士。亚雷安这时往前跨了一步,特意从上方俯视坐著的中校。 「中校,下官有件事和您禀报,事关极密军机,还请您让其他人离开。」 中校闻言脸一僵,「我的……」同时身体往椅背上一躺。 「我的部下个个守口如瓶。」 「拜托您。」 中校沉吟一会,「上尉。」对身旁的护卫开口。 「你们下去吧,我和居斯特中尉两人谈谈。」 当两名贴身护卫和吉莉庸下士走出指挥室后,中校明显紧张起来,该说是害怕还是不知所措呢?看来他刚才只是想在自己的部下面前保持威严。瞧他这副德性,处理起来应该轻松多了。 「英普路中校,下官乃是奉月狗骑士团弗尔曼?欧森团长阁下之名,带著个别命令前来柯卢塔波市。」 「……这我知道,我看过指令书了。」 「理由是本市传出七号艾莉丝的目击报告。」 中校一听双眼大开,「你说艾莉丝——」硬是把话吞下去,惊讶地眨了四次眼皮。 「……唔,的确有这种可能,毕竟是透过骑士团下的个别命令啊……只不过,为何你一个区区中尉能被骑士团……」 亚雷安也没多做解释,只有强调「目前艾莉丝已有所行动」。毕竟关于自己这个总指挥部直辖师团的中士为何会收到骑士团个别命令的理由,亚雷安本来就不打算向只是名区区警卫队长的中校解释。 「这并不只是场暴动,而是叛乱。」 「你怎么不早说!」 「下官的任务是捕捉七号艾莉丝。」 「帝国军人是该优先执行任务没错,但要是我知道,就能想出点办法了啊……」 亚雷安没时间听中校抱怨,只淡淡补上一句「一旦让留守的小队行动,叛乱军肯定会直冲此地而来」。 「敌人的目的正是夺取武器库中警卫队的武器,再将其发放到各地。」 「……休想。好,我手上这几支小队不动了。虽然对不起那些在市内苦战的部下,但怎么样都得守住这……」 「然而,若是敌人发现攻不进驻地,或许会将目标改为市政厅。」 「不能让市政厅被攻陷!我市警卫队不只得维持治安,更必须保护这座城市啊……」 「下官认为,前来攻击驻地的定是敌方主力。」 「那是当然吧,毕竟我的部下也经过了一番苦战……」 「若能歼灭这批主力部队,敌人定会瓦解。」 「因为就算与那个艾莉丝有关,除了核心以外只是群乌合之众吧……」 「是的。」 「现在问题是,有没有方法能够一举歼灭敌方主力部队。那群家伙肯定会找地方销声匿迹躲起来……要把他们一一找出来歼灭的话,战力根本……」 「下官有个主意。」 「你说什么?」 中校又用姆指轻抚胡须,大概是习惯动作吧,实在是个静不下来的男人。 「请您指挥小队行动。」 「居斯特中尉,刚才否定这个提案的人可是你啊。」 「下官的意思是,希望您故意为之。」 亚雷安说到这里特意不再往下说,中校在一边玩弄胡须一边沉思许久后,才说了:「你是想设陷阱吗?」想个如此明显的答案都得想这么久吗?亚雷安实在没心思把这点拿出来提,于是恭敬答覆中校:「是的!」 「一旦看到我方小队出动,驻地防守薄弱,敌方主力部队定会再度发动攻势,下官想来个将计就计。」 「原来如此。」中校点了点头,一副装得自己很懂。 「只要移动小队,敌人就会往驻地——等等,既然防守的兵力都没了,岂不是会被那些家伙入侵吗?」 「就让他们进来。」 「故意的吗。可是这么做……」 「只有这么做才能歼灭敌方主力部队。」 「可是光让那群暴徒闯进来,就能歼灭他们吗?」 其实不用多说,因为当然不可能。亚雷安听到中校这一问,实在很想把他的头剖开检查里面有没有问题,不过随即转了念头。中校是宪兵部的军人,才会对所谓策略及战术不太理解吧。换句话说不是他愚蠢,而单纯是名门外汉罢了。 「敌人想要什么就给他们吧。只不过,这是个毒饵。」 「你不只要让敌人进入驻地,连武器库都想拱手给他们?」 「当然不会,敌人会因为吃了毒饵死亡。」 中校把手肘撑到桌上,「感觉起来不太妙啊……」捣住额头。 (插图) 「哪怕只有短短一会,要是让敌人进到武器库……让敌人夺走我帝国军的武器弹药……另外驻地的损失也不容忽视啊……」 「下官懂您的疑虑。」 其实中校根本是在担心自己能否过掌管帝国军人事的参谋部那关,例如会不会损害自身经历或升迁机会等等。说实话,当中校碰上现在这种状况的时候起,他的经历就已蒙尘,不过他似乎不想让伤口继续扩大下去吧。 「要是您没有意见,下官可以把这次的行动向上回报为执行任务必须的过程。当然,前提得要英普路中校您同意,并且支持下官。」 「你是指责任由你来负吗?」 「是的。只不过,部队依然得请中校您亲自指挥。虽然按照规定,警卫队长能将指挥权移交给各部队队长,但这么做表示情况已十分危急。」 「这是……当然。」 「而且事实上,凭下官这种小辈,实在没能力指挥英普路中校麾下的部队。作战本身必须请您带队执行,下官则率领小队从旁支援。」 「然后,责任全由你——」 「是的。」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很好。」 「就这么说定了。」中校耸起肩膀,挺起胸膛,摆出他擅长的威权态势,可能是为了斩断内心的迷惘才努力逞强吧。 「将敌方主力部队引进此地,一举除之。如此一来,这场由革命结社『艾莉丝』主导的叛乱定能早早划下句点,形势也会对我帝国更加有利。瞧我把那群该死的叛乱份子打得体无完肤,让他们后悔在我的管辖地内制造乱子!」 ※ 离开广场后过了一会,艾露希突然察觉到气息。转过头去一看,恰奇就出现在眼前,数量只有七人,大概是逃跑时偶然看见艾露希才跟过来的吧。 这时,尽管不断快步前进,仍没有拋下艾露希的啄木鸟开 口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诀窍,不然怎么能如此受恰奇们喜欢? 不知道,艾露希当然不懂。可是太好了,就算只有七人,至少知道他们平安无事。话虽如此,胸口却也因为只确认七人没事而隐隐作痛。 好想马上掉头去把其他恰奇也放走,可是有办法吗?广场越来越混乱,现在惨状大概更严重了吧,就算掉头也可能——十之八九连广场都进不去。 去做根本办不到的事只是种无谓的挣扎,说穿了就是自我满足,不是吗?如今那七名恰奇虽不是紧跟著艾露希,倒也不打算离开,而是与她相隔著一段距离。看样子自己目前最该做的,不正是将他们带往安全的地方吗。 怎么做才对,怎么做又是错,艾露希实在无法判断,如今才会跟著啄木鸟走。但这难道不是种藉口吗?其实只是因为跟著啄木鸟,自己就可以不去思考任何事,不是吗? 艾露希突然发现,这条路好像在从驻地回来时经过一次。 啄木鸟毫不迟疑敲了某栋建筑物的门,结果门随即从内侧打开,一名脸上长著稀疏体毛的有尾人探出半个身体。 「啄木鸟……小姑娘你也在啊。嗯?怎么连恰奇都带回来啦?」 「欧伊拔。」啄木鸟出声呼喊,同时拍了有尾人的肩膀。 「既然你在这里,表示那边的事没成吗?」 欧伊拔没有回答,而是招手:「先进来。」 「啊,那个,恰奇没办法,这个据点没有多大呀。」 「那我和这些孩子一起待在这里。」 艾露希话才说完,突然灵机一动。 「待在这里也没用……乾脆现在带他们出城,远离这里——」 「不行。」 由于这声音简直冰冷到变了个人,让艾露希没能立即听出是谁。原来是啄木鸟,自己被他「进来就对了」一把拉住,才晓得啄木鸟也会用这种语气说话。不过虽然说「也会」,其实艾露希几乎不懂,甚至根本不晓得关于啄木鸟的事。 被出乎意料地一抓,让艾露希无暇反抗,只得被强拉进建筑物里,门也被关上。 「啊!大家……」 「你稍微静一点。」 啄木鸟加重掴住艾露希手腕的力道,让她闭嘴。 屋内有许多亚人,只有少部份人坐在椅上,大多不是坐在地板就是站著。而尽管看起来不严重,当中也有人受了伤。还有,那名似乎是众人领袖的高大全毛人尤兹罗并不在屋内。 另一侧的墙边有两名脸长得像狼的全毛人,尽管不及尤兹罗,体格仍十分壮硕。 「古鲁哈,德鲁西。」 啄木鸟放开艾露希的手腕,走近两人。 「辛苦你们了,尤其古鲁哈还被关进牢里,吃了不少苦吧?」 被称作古鲁哈的全毛人豪爽笑著回应:「那点程度不算什么啦。」 「毕竟拿达托那家伙偷偷行了方便,比起在外界做些鸟工作轻松多啦。」 「可是哥,」这时另一名全毛人用拳背敲打古鲁哈的胸口。 「你瘦了点吧,体形甚至变得比我还小啊。」 「别在那说笑啦德鲁西,本大爷我打从出生以来就没比你这弟弟小过,以后也不可能。」 「少来,肯定有,体重都变轻了,一量就见真章啦。」 「的确呢。」啄木鸟听了微微一笑,毫不顾忌地往古鲁哈脸上摸去。 「变得有点消瘦,比之前更有男子气概了啊。」 「要是能因此受女人欢迎就好呀。」 这时啄木鸟转过头「——尤兹罗呢?」一问,欧伊拔边观察窗外边回答:「在其他地方。」 「占领武器库的作战失败啦,全都是师团兵突然出现害的。本来以为他们不过就一个小队,没想到和警卫队根本不同,实在难缠得很。」 换古鲁哈接著「喂,啄木鸟」,板起脸来喊。 「七号艾莉丝就是你对吧?那个师团兵的中尉竟然已经知道啦。」 啄木鸟听了也没多讶异,「哦,有人知道我?」只轻轻一笑。 「大概被认识我的人看到了吧,毕竟我人面广呢。话是这么说,好歹我也染过头发了啊。」 「那个中尉怀疑我是主义者,鼻子有够灵的,虽然一个偶然和我同样关在牢里的小鬼也被怀疑就是了。结果也不知搞啥,他竟然比我先被审问啊,明明一点关系都没有,真是活受罪。」 「请问!」 艾露希不禁大喊,使古鲁哈、德鲁西、啄木鸟,以及屋内所有人都看向她。 「难不成那位小鬼先生是加鲁尔吗?」 「小鬼先生……」德鲁西讶异地喃喃自语,古鲁哈则依然冷静,从表情看来似乎知道些什么。 「我记得这声音。小妞,来会面的人就是你吧?」 「加、加鲁尔呢?」 「他的确离开地牢了。是说那家伙不是普通货色吧?我问过他要不要来帮忙,结果被他拒绝,之后我就不知道啦,抱歉呢。」 「这样啊……」 艾露希边叹气边垂下头。不过看来加鲁尔已经脱离地牢,知道这点就该庆幸了吗。 艾露希抬起头来时,和啄木鸟四目相对。劝她去拘留所探望加鲁尔,替她带路的人正是啄木鸟。狱卒拿达托也私下与啄木鸟的同伴勾结,如今甚至连和加鲁尔被关在一起的古鲁哈都是同伴。这场骚动,或者该说大骚动、动乱,全都是由啄木鸟等人引起的。 通通串联在一起。 艾露希本来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如果现在警卫队冲进这栋房屋,即使艾露希再如何主张自己和他们无关,警卫队也不可能相信而放她一马吧。 啄木鸟眯起紫色双眼,扬起两边的嘴角。 或许艾露希应该即刻离开这里,带著恰奇们逃跑并寻找加鲁尔,将啄木鸟这群人的事忘掉比较好。 「是拿达托。」 欧伊拔说完后打开门,冲进来的人身上虽和在驻地见到时不同,已换成与这栋房屋内的亚人相近的服装,但无疑是雷托族的拿达托。 「驻地有动静啦!留守的小队出动,现在没人防守!尤兹罗说要再进攻一次夺下武器库!」 「大干一票!」随即出声回应的是德鲁西,哥哥古鲁哈也「是啊!」大喊以示赞成。 唯有欧伊拔皱著眉头,疑心重重地「会不会是陷阱……」喃喃自语。 「尤兹罗可是干劲十足啊……」 拿达托说到这里,才总算发现了艾露希。 「欸!艾露希?你怎么在这?」 在艾露希回答前,啄木鸟已先一步「就去干一票吧」开朗回答。 「管它是陷阱还是什么,只要能制压武器库,局势就对我们大大有利,不把握这次机会太浪费了。」 「决定了呢。」 德鲁西拿起立在墙边的枪扔给古鲁哈,古鲁哈一接到手作势就要往门口冲。 「请、请等一下——」 艾露希突然挡到古鲁哈面前,险些被他撞飞。最后艾露希只有脸埋进古鲁哈的胸口并稍微后仰,多亏古鲁哈紧急煞住,才没让她出事。 「怎么搞的啊小妞,你这样冲出来很危险呀!」 「对……对不起。」 「别挡路,让开。」 「我、我不让!」 「啊……?」 「我不让。」 艾露希本想吞口口水,可是不行,嘴巴中连一滴口水都没分泌。古鲁哈正杀气腾腾瞪著艾露希,好可怕,该不会下一秒就冲上来把她生吞活剥吧。瞧古鲁哈那身体格,只要他有那个意,这点程度或许小菜一碟。 不过艾露希心想,这个人不会那么做。尽管他或许会硬把艾露希推开,倒也不至于动粗——大概吧? 「我不会让开的。」 艾露希抬头看向古鲁哈。古鲁哈的眼珠呈黄褐色,有著结实下颚与利牙,一旦被他咬到,艾露希根本承受不住。话虽如此,他也不会真的把艾露希咬死吧,能做跟会做是天差地别的两回事。 不可怕。 当情绪冷静下来,艾露希才总算明白自己为何要阻止古鲁哈。 「请你们不要去战斗,外面已经死了人,死了很多人喔。要是再度战起来,就连你们都可能丧命。请不要再这么做了,一定还有其他不用战斗的方——」 忽然喘不过气了。是古鲁哈,他用左手掴住艾露希的脖子。艾露希突然又害怕起来,要窒息了,要死了,快要漏出来了。古鲁哈只需再往左手多添点力道,轻而易举就能杀死艾露希。尽管如此,他说「不可能有」这句话时的语调却平稳得令人讶异。 「不可能有其他方法。只要还受帝国支配,我们狼人族就一直是三等种亚人。就算运气好不至于沦落成奴隶,也根本找不到像样的工作,每天工作到汗流浃背也就挣那一点钱。被人瞧不起、竖指头耻笑、吐口水、没理由就被找去臭骂一顿发泄。然后一旦扯到法律,三等种亚人连审都不用审,自动被判有罪。照理说只会被判鞭刑的时候,我们就得挨大棒一阵毒打,毫不留情。如果犯同样的罪,那些被帝国认定为真人的家伙当然无罪,一等种亚人也顶多判个一年强制劳动,换做我们却得被判个五年,有时甚至十年。敢逃就枪杀,痛宰一顿后再叫那些尸体自己挖洞埋一埋,这就是帝国的手段。你有听懂是什么意思吗?」 艾露希只能回答「……没有」。声音自然而然迸出嘴,也能好好呼吸了。原来古鲁哈早就松开手的力道,现在要挥开他的手再简单不过,但艾露希却做不到。 「尸体当然不可能自己挖洞埋自己,那你觉得该怎么办?不怎么办,就放著烂啊。那些尸体会引来苍蝇,在彻底腐烂前就被动物吃个精光,连骨头都不会剩。我老爸就是这么死的,还有叔父、表兄弟、朋友,死了一个又一个。懂了吗?接著不是只轮到我啊。」 古鲁哈放开掴著艾露希脖子的手,「抱歉啊」如此道了歉,然后稍微,真的只有稍微加重了语气。 「不只我们,就算以后我们生了小孩,小孩再生孙子,孙子生曾孙,子子孙孙都是同样的命运。所以我们只得站出来战斗。为了子孙,战胜、夺回。除此以外没有其他方法啊。」 「但是,如果打起来……」 艾露希低下头来。虽然她不想垂头丧气,却无法一直抬著头承受古鲁哈的视线,因为那对她甚至是种痛苦。 「……你们就会受伤,去伤害人,被别人伤害……也可能会死。那样非常……令人难过,所以说,或许还有什么方法可以……」 「如果有的话——」 这句硬是挤出来的话不是出自古鲁哈,而是拿达托的嘴。 「——就教教我们吧。我们也不是想战才战的,只是这样下去永远不会改变,要改变的话只得一战啊。」 古鲁哈以像在移动贵重物品的手势把艾露希挪到一旁。 「我们走。」 他们打开门,一个个走了出去,艾露希只能目送大伙离去。啄木鸟是最后一个,他在门口转头一笑,对艾露希说:「我也要走了。」 艾露希别说是回话,就连点头摇头都没办法。感觉啄木鸟的双眼已完全失去光芒,即使脸上表情仍然不变,但啄木鸟肯定对她很失望。 啄木鸟出到屋外后关上门——的前一刻,艾露希动脚往前走。她并没有出声制止啄木鸟等人,因为知道这么做也毫无意义,就算哭著要他们别走,他们也不会停下来。既然如此,又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毕竟什么都办不到,至少对如今的艾露希来说。 艾露希打开门,转向右边,看见一行人的背影。本想追上去的她这时却看向左边,因为听到了「吱、吱」的叫声。是恰奇们,仍然是七人,一人都没少。他们缩成一团紧贴建筑物外墙,望著艾露希这里。 「我不去不行!跟我来!」 听到艾露希一喊,恰奇们虽仍畏畏缩缩,倒也缓缓走近她。要是真有紧急状况,一定得想办法让这些孩子逃——不,现在想东想西也没用,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之得先追上啄木鸟他们。自己绝不会逃避。 就算无计可施,也不会逃避。 或许等会脑中就会迸出好方法,可是一旦选择逃避,将再也不可能说服啄木鸟他们。若想把握有可能出现的转机,就得先跟在他们身旁才行。 艾露希多次跟丢不停通过小路及巷子的一行人,使她差点想大叫喊人,但后来都顺利找到了。不一会,似乎由于一行人放慢步调,才让艾露希成功追上他们。走在最后面的人是啄木鸟。 「咦?你也来啦?」 瞧他的表情和口吻都不显得意外,到底是早看穿艾露希会这么做,还是根本已对她失去兴趣?走在啄木鸟前方好几步的拿达托转头大喊「受了伤我可不管你啊!」,其他人则什么都没说。 没多久,一行人就跟其他集团会合。这个由尤兹罗率领的集团共三十余人,其中将近半数是伤者,不过仍然全数拿著枪,看起来挺有精神。 古鲁哈、德鲁西、啄木鸟、欧伊拔及拿达托等一行共有十五人左右,双方加起来将近五十人。当然,这是将艾露希及恰奇们排除在外的人数。 尤兹罗一伙逐渐逼近驻地,眼看就快到了。艾露希即使明白,心中焦急地想赶紧思索出办法时,一栋像是灰色箱子的建筑物出现在眼前。 「这可是第二次了啊!进攻方法和上次一样!」 尤兹罗没停下脚步,挥舞粗壮手臂指著驻地大吼。 「一口气攻下!随我上!突击……!」 所谓的战斗是这个样子的吗?不是应该排好队列,步伐整齐划一地前进吗?这样没问题吗?似乎有人放声大喊什么,也有人闭上嘴默默前进,但无论哪一种,只见大家全穿越道路往驻地冲去,一个又一个消失在驻地内,不见人影。 回过神来,艾露希才发现自己也来到驻地的玄关大厅。跟著进到这里真的好吗?感觉不太妙。难道都没有敌人吗——敌人? 敌人是警卫队?帝国军——敌人。 自从懂事以来,艾露希就住在静静伫立于深山的赫汀?路吉别馆中。虽然说「静静伫立」,其实周遭也不只赫汀的别馆,还有几户人家,里头住著其他居民。居民们称赫汀为「老爷」、艾露希为「大小姐」,对赫汀的吩咐无所不从,也曾在赫汀命令下照顾过艾露希。只不过,他们从未主动与艾露希互动。 艾露希不晓得他们的来历,即使直接问赫汀或他们也得不到答案。然而,艾露希却记得这些居民的下场如何。 ——艾露希。 叫醒艾露希后,赫汀往她床上一坐。 别馆的床既有弹性,羽绒枕头及羽绒被也总是暖烘烘的。艾露希当时习惯趴著,只把头转向侧边睡觉,那一天也是如此。她从自己的头发缝隙间看见一对金色双眸,接著赫汀伸出冰冷手指拨开她的头发。 「有件坏消息。已经来不及了,你必须得逃离这里。」 起初艾露希根本不懂赫汀在说什么,直到她起身看向窗外才终于明白。 她见到的是许多火光在接近夜明时分的天空下摇曳,同时发觉两间围在别馆旁的住家正熊熊燃烧,窜出黑烟。 「我和那些人会争取时间。说是这么说,现在我似乎连再教会你一种魔法的时 间都没有了。尽管事前准备已经完成,至今只教了你火精少女的魔法实在是我的失策……但是,也没办法了。」 赫汀走了过来,自己的双眼被他冰凉的手遮住。 「去完成最后的魔法吧。再见了,艾露希。」 艾露希不记得在那之后的事,记忆到那就中断了。等到艾露希再度回神时已是白天,她人则躺在地上,身上穿著完整的旅行装扮。看样子只有自己一人成功逃出,其他的人都是生死未卜——艾露希只能做出如此结论。 她当然清楚当天袭击别馆的敌人是谁,就是帝国,因为赫汀?路吉别馆位于帝国本土内。加上其实他们为了某些理由被帝国盯上,不然也不会特地跑来这种荒山野地住——没错,敌人。 帝国是敌人。 当尤兹罗等人想通过玄关大厅时,突然响起枪响,有一两人「啊!」地被射中,应声倒地。有敌人,敌人不知从何方开枪射击。 艾露希大喊:「住手啊!」敌人当然不可能停手,就算明白这点,艾露希仍忍不住大喊。 「哥,尤兹罗,你们快走!」 德鲁西与其余十几名同伴开枪回击。 「我留下来收拾他们确保退路!快走!」 尤兹罗也大臂一挥,中气十足大吼:「古鲁哈!冲!」古鲁哈应了声「收到!」,带头就往前方的走廊冲去。明明现在子弹到处飞,大家难道不在意吗?不管是冲出去的人、开枪的人、被射中的人,他们难道不害怕吗?如果是的话就太诡异了,根本不对劲,极为异常。 艾露希转过头去,看见恰奇们并未踏入这间不寻常的玄关大厅,而是成群僵在敞开的大门外缩在一团。只因为他们感受到,彻底理解此处绝不正常。 艾露希放声尖叫「快逃啊!」,激动得头发都乱成一团。 「你们快逃!不能待在这里!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太危险了……拜托!」 当一人有动作,其他恰奇也跟著动了起来。他们走了,太好了,他们愿意走了。那些恰奇还没和艾露希很亲密,她好庆幸刚才一路上没有时间和他们搂搂抱抱闻味道,毕竟若因此变得亲密,他们就不肯丢下艾露希离开,而是跟进这间危险至极的玄关大厅,可能甚至会有几人丧命,没有演变成这样真是太好了。恰奇们已经被残忍对待到今天,好不希望他们死,而至少能活下去——可是艾露希自己呢? 又该怎么办?说实话,她不想待在这里。 这时咻的一声,有个东西就从身旁掠过,一发觉是子弹后,脑中什么念头都丢到九霄云外,只剩下哇哇、呜哇哇哇、哇哇哇的悲鸣,该怎么办、想怎么办等念头通通无所谓,因为整个世界正在天旋地转,一切都扭曲变形。艾露希抱住头,自己跌倒了吗?是突然跑起来的关系吗?踢到东西了,是人,不是警卫队。人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好像已经死了。突然有人掴住手臂拉艾露希起来,训斥她别停下来,而她只能听话照做。 啄木鸟就跑在前方,这里是走廊,玄关大厅似乎仍在打枪击战,听得到枪响传来。艾露希回不去,也无法停下脚步,因她后方还有其他人,只能继续往前走,或者该说被推著走。 在转了几次弯后突然又响起枪声,子弹跟著飞来。欧伊拔「嘎啊!」一声跌倒在地,古鲁哈见状大喊「欧伊拔!」,欧伊拔回了声「只是擦到!」后稍稍起身,随即对著子弹飞来的方向开枪。 「我和欧伊拔守著!留五个人下来!」 啄木鸟也开始开枪。 「由我掩护,尤兹罗你们快去武器库!就在那里了!」 艾露希整个人贴在墙上。不行,脚动不了。欧伊拔人趴在地板上,边慢慢移动边开枪。只是擦到?骗人,看他根本站不起来,还流出大量鲜血。 除了欧伊拔以外,啄木鸟及其他四五名同伴不断重覆探出头开枪,缩回来退壳后再探出头开枪。然而,来自另一头的射击从未止歇,又因为烟雾弥漫而看不清敌人有多少,状况完全不明。 尤兹罗这时拉开嗓门大吼:「要上啦家伙们!这次一定要赢!」 「我们要赢!我们会赢!赢得胜利……!」 「赢得胜利!」「赢得胜利!」「赢得胜利!」「赢得胜利!」「赢得胜利!」「赢得胜利……!」 接著换古鲁哈大喊:「我们是自由的!」 「谁都不能支配我们!混帐帝国去吃屎吧……!」 「混帐!」「吃屎啦!」「自由!」「大家都是……自由的!」 「跟著我冲……!」 尤兹罗开始往前猛冲,完全不管枪林弹雨往他这射来。古鲁哈及其他人也是一边大喊,一边争先恐后地追著尤兹罗。艾露希不认为这样是勇敢,因为他们的脑筋不对劲,都被战斗害得失常,不是普通的状态。 「这样根本错了……!」 听到艾露希忍不住叫出声,啄木鸟边开枪边笑她「你真傻耶」。 「要是这样做错了,谁都不会拿命来赌,正因为觉得是正确的,才会奋战至今。即使我死了,这场抗争的意义也不会消失,你们说是吧,各位!」 「没错!」回应的人是欧伊拔。他边开枪边前爬,原来是想往敌人的方向前进。 另一名亚人也大喊「没什么好怕的啊……!」后冲出转角,边开枪边移动到墙边,然后又往对面的墙移动继续开枪——的下一秒,突然往后一仰停下脚步,原来他中弹了。可是他并未倒下,仍然「哦哦哦哦!」高声怒吼冲向敌人。而且不只有他,又有另外一人跟著他冲。 「不要……不要再冲了……很危险啊……」 艾露希细弱无力的声音随即就在啄木鸟一声「上!干掉他们!」以及同伴们的咆啸声中淹没。 这时,欧伊拔突然「咕嘎」发出怪声往侧面倒,是头,他的头被射中了。啄木鸟见状咋舌,而艾露希则瞬间冲到欧伊拔身边,「欧伊拔先生!欧伊拔先生!」不停呼喊他的名字。没有反应,可以摇他身体吗?还是能做什么?欧伊拔整个瘫软在地,动也不动。 「艾露希!快给我回来!」啄木鸟怒吼。 「可是欧伊拔先生他——」 艾露希吼了回去,没想到才吼到一半,自己的声音、枪声,一切都听不到了。 因为突然有阵更巨大的声响笼罩,而且接连响起。 不只是声响,还有剧烈晃动。到底是什么在摇?建筑物,还是空气?艾露希发出惨叫,想都没想就往欧伊拔身体趴去。什么?怎么搞的?如此低语的声音真的是艾露希自己发出来的吗?还是其他人的声音……? 微微睁开眼望向周遭——不只有烟,更扬起大片尘埃。 「欧伊拔先生……」 艾露希在他耳边喊了最后一声。其实自己当然知道,欧伊拔额头右上方被子弹贯穿,早已气绝身亡。 「发生、什么事了……?」 是啄木鸟的声音。 枪响停止,没人在开枪,也没人想开枪。 艾露希站起身来一看,啄木鸟人在转角处,还有其他两人,加上艾露希自己,除此之外谁都没再起身,没了反应。艾露希紧咬嘴唇,尝到的是灰尘的味道。 「啄、啄木鸟……!」 有道人影从尤兹罗一干人冲进的武器库朝这跑来,虽不是尤兹罗本人,却是艾露希也知道的声音。这道人影一来到啄木鸟面前便双脚一软,啄木鸟弯下身子喊了他。「——拿达托!」 「怎么回事?尤兹罗他们呢?」 「进、进了武器库,然后就爆、爆炸了……」 「爆炸……」 「好、好像是发、发生事故,起了火还怎样… 后记 「你被开除啦。」 ——老实说,一年多前动笔开始写的《魔法使与我》,最初四十页的开头就是这句话。 尽管加鲁尔及艾露希依然有出场,背景舞台也在同一个世界,最初的「魔我」和本书完全是两回事呢。 当时已经有提到再辟一个新系列的草案,我也左思右想了许久。然而,和《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相关的工作及其他原稿已让我忙不过来,加上那时实在想不出令人惊艳的点子。想拿「旧魔我」出来又觉得不太行,行程表也塞得满满的,这下草案是不是没辄了呢。不过,在我有幸参与动画《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首次录音后,在录音室那栋大楼的大厅和编辑聊上几句时突然灵光一闪,若把「旧魔我」这样那样的话,不就能成为一部有趣的小说吗!既然想都想到了,只好硬著头皮上,于是当场就与编辑达成「就这样来写吧」的结论。 本书无疑是受到格林姆迦尔录音过程的影响所产生的点子。若说得具体一点,我与动画制作群,尤其是中村亮介导演、细居美惠子小姐、东宝的斋藤雅哉制作人的互动,及声优们的演技让我有所启发,才总算想出我该在ovep文库写,竭尽全力地写,写出能让更多人看的作品是什么。 只不过,我当真没料到竟然能请细居老师来担任本书的插画。 拜托细居老师的事靠的全是责编原田编辑居中协调。当他跟我说细居老师执笔的《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美宣及过场图,笔触和氛围都棒到不能再棒,想看更多更多,一直看下去,乾脆在新作也想看时——我可是举双手赞成。可是,由于时间上与动画制作相冲,细居老师又是多忙之身,我原本还担心这个委托会不会无法实现。结果细居老师一口答应下来,真是太好了。因为其实本书出刊日已迫在眉睫,若细居老师没有答应,本书的发售日或许就得延后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遇见各式各样的人总能替我带来转机呢。我是小说家,生涯就在写小说。每当遇见新的人,就能使我创作出新的小说。 同样刊行于ovep文库的《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是我与前任责编木村编辑协力之下才得以诞生的小说。本书《魔法使与我》也是和现任责编原田编辑,及透过格林姆迦尔动画认识的各位启发,今天才得以问世。 小说是一个人写的东西。当然能够请他人协助,不过我总是一个人写,悉心从开头写到结束,倾力完成一部作品,我认为这算是小说的一种醍醐味。打从我写小说开始,从未向他人寻求建言,往后大概也不会。话虽如此,若我真的是只身一人,别谈写小说了,恐怕连呼吸都有困难。想必无论是谁都是如此吧?尽管有时感觉自己是独自活在世上,但绝对没有这种事。若没有他人的存在,人是无法活下去的。 好啦,页数快用完了。衷心感谢责编原田编辑及细居美惠子老师,其他参与本书制作贩卖的各位,以及如今将本书拿在手上的读者们。容我今日就此搁笔。 加鲁尔和艾露希这场不知何时划下句点的旅途,还请各位再稍微——可能的话,一路陪他们走下去吧。 十文字青 「你被开除啦。」 ——老实说,一年多前动笔开始写的《魔法使与我》,最初四十页的开头就是这句话。 尽管加鲁尔及艾露希依然有出场,背景舞台也在同一个世界,最初的「魔我」和本书完全是两回事呢。 当时已经有提到再辟一个新系列的草案,我也左思右想了许久。然而,和《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相关的工作及其他原稿已让我忙不过来,加上那时实在想不出令人惊艳的点子。想拿「旧魔我」出来又觉得不太行,行程表也塞得满满的,这下草案是不是没辄了呢。不过,在我有幸参与动画《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首次录音后,在录音室那栋大楼的大厅和编辑聊上几句时突然灵光一闪,若把「旧魔我」这样那样的话,不就能成为一部有趣的小说吗!既然想都想到了,只好硬著头皮上,于是当场就与编辑达成「就这样来写吧」的结论。 本书无疑是受到格林姆迦尔录音过程的影响所产生的点子。若说得具体一点,我与动画制作群,尤其是中村亮介导演、细居美惠子小姐、东宝的斋藤雅哉制作人的互动,及声优们的演技让我有所启发,才总算想出我该在ovep文库写,竭尽全力地写,写出能让更多人看的作品是什么。 只不过,我当真没料到竟然能请细居老师来担任本书的插画。 拜托细居老师的事靠的全是责编原田编辑居中协调。当他跟我说细居老师执笔的《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美宣及过场图,笔触和氛围都棒到不能再棒,想看更多更多,一直看下去,乾脆在新作也想看时——我可是举双手赞成。可是,由于时间上与动画制作相冲,细居老师又是多忙之身,我原本还担心这个委托会不会无法实现。结果细居老师一口答应下来,真是太好了。因为其实本书出刊日已迫在眉睫,若细居老师没有答应,本书的发售日或许就得延后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遇见各式各样的人总能替我带来转机呢。我是小说家,生涯就在写小说。每当遇见新的人,就能使我创作出新的小说。 同样刊行于ovep文库的《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是我与前任责编木村编辑协力之下才得以诞生的小说。本书《魔法使与我》也是和现任责编原田编辑,及透过格林姆迦尔动画认识的各位启发,今天才得以问世。 小说是一个人写的东西。当然能够请他人协助,不过我总是一个人写,悉心从开头写到结束,倾力完成一部作品,我认为这算是小说的一种醍醐味。打从我写小说开始,从未向他人寻求建言,往后大概也不会。话虽如此,若我真的是只身一人,别谈写小说了,恐怕连呼吸都有困难。想必无论是谁都是如此吧?尽管有时感觉自己是独自活在世上,但绝对没有这种事。若没有他人的存在,人是无法活下去的。 好啦,页数快用完了。衷心感谢责编原田编辑及细居美惠子老师,其他参与本书制作贩卖的各位,以及如今将本书拿在手上的读者们。容我今日就此搁笔。 加鲁尔和艾露希这场不知何时划下句点的旅途,还请各位再稍微——可能的话,一路陪他们走下去吧。 十文字青 「你被开除啦。」 ——老实说,一年多前动笔开始写的《魔法使与我》,最初四十页的开头就是这句话。 尽管加鲁尔及艾露希依然有出场,背景舞台也在同一个世界,最初的「魔我」和本书完全是两回事呢。 当时已经有提到再辟一个新系列的草案,我也左思右想了许久。然而,和《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相关的工作及其他原稿已让我忙不过来,加上那时实在想不出令人惊艳的点子。想拿「旧魔我」出来又觉得不太行,行程表也塞得满满的,这下草案是不是没辄了呢。不过,在我有幸参与动画《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首次录音后,在录音室那栋大楼的大厅和编辑聊上几句时突然灵光一闪,若把「旧魔我」这样那样的话,不就能成为一部有趣的小说吗!既然想都想到了,只好硬著头皮上,于是当场就与编辑达成「就这样来写吧」的结论。 本书无疑是受到格林姆迦尔录音过程的影响所产生的点子。若说得具体一点,我与动画制作群,尤其是中村亮介导演、细居美惠子小姐、东宝的斋藤雅哉制作人的互动,及声优们的演技让我有所启发,才总算想出我该在ovep文库写,竭尽全力地写,写出能让更多人看的作品是什么。 只不过,我当真没料到竟然能请细居老师来担任本书的插画。 拜托细居老师的事靠的全是责编原田编辑居中协调。当他跟我说细居老师执笔的《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美宣及过场图,笔触和氛围都棒到不能再棒,想看更多更多,一直看下去,乾脆在新作也想看时——我可是举双手赞成。可是,由于时间上与动画制作相冲,细居老师又是多忙之身,我原本还担心这个委托会不会无法实现。结果细居老师一口答应下来,真是太好了。因为其实本书出刊日已迫在眉睫,若细居老师没有答应,本书的发售日或许就得延后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遇见各式各样的人总能替我带来转机呢。我是小说家,生涯就在写小说。每当遇见新的人,就能使我创作出新的小说。 同样刊行于ovep文库的《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是我与前任责编木村编辑协力之下才得以诞生的小说。本书《魔法使与我》也是和现任责编原田编辑,及透过格林姆迦尔动画认识的各位启发,今天才得以问世。 小说是一个人写的东西。当然能够请他人协助,不过我总是一个人写,悉心从开头写到结束,倾力完成一部作品,我认为这算是小说的一种醍醐味。打从我写小说开始,从未向他人寻求建言,往后大概也不会。话虽如此,若我真的是只身一人,别谈写小说了,恐怕连呼吸都有困难。想必无论是谁都是如此吧?尽管有时感觉自己是独自活在世上,但绝对没有这种事。若没有他人的存在,人是无法活下去的。 好啦,页数快用完了。衷心感谢责编原田编辑及细居美惠子老师,其他参与本书制作贩卖的各位,以及如今将本书拿在手上的读者们。容我今日就此搁笔。 加鲁尔和艾露希这场不知何时划下句点的旅途,还请各位再稍微——可能的话,一路陪他们走下去吧。 十文字青 「你被开除啦。」 ——老实说,一年多前动笔开始写的《魔法使与我》,最初四十页的开头就是这句话。 尽管加鲁尔及艾露希依然有出场,背景舞台也在同一个世界,最初的「魔我」和本书完全是两回事呢。 当时已经有提到再辟一个新系列的草案,我也左思右想了许久。然而,和《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相关的工作及其他原稿已让我忙不过来,加上那时实在想不出令人惊艳的点子。想拿「旧魔我」出来又觉得不太行,行程表也塞得满满的,这下草案是不是没辄了呢。不过,在我有幸参与动画《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首次录音后,在录音室那栋大楼的大厅和编辑聊上几句时突然灵光一闪,若把「旧魔我」这样那样的话,不就能成为一部有趣的小说吗!既然想都想到了,只好硬著头皮上,于是当场就与编辑达成「就这样来写吧」的结论。 本书无疑是受到格林姆迦尔录音过程的影响所产生的点子。若说得具体一点,我与动画制作群,尤其是中村亮介导演、细居美惠子小姐、东宝的斋藤雅哉制作人的互动,及声优们的演技让我有所启发,才总算想出我该在ovep文库写,竭尽全力地写,写出能让更多人看的作品是什么。 只不过,我当真没料到竟然能请细居老师来担任本书的插画。 拜托细居老师的事靠的全是责编原田编辑居中协调。当他跟我说细居老师执笔的《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美宣及过场图,笔触和氛围都棒到不能再棒,想看更多更多,一直看下去,乾脆在新作也想看时——我可是举双手赞成。可是,由于时间上与动画制作相冲,细居老师又是多忙之身,我原本还担心这个委托会不会无法实现。结果细居老师一口答应下来,真是太好了。因为其实本书出刊日已迫在眉睫,若细居老师没有答应,本书的发售日或许就得延后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遇见各式各样的人总能替我带来转机呢。我是小说家,生涯就在写小说。每当遇见新的人,就能使我创作出新的小说。 同样刊行于ovep文库的《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是我与前任责编木村编辑协力之下才得以诞生的小说。本书《魔法使与我》也是和现任责编原田编辑,及透过格林姆迦尔动画认识的各位启发,今天才得以问世。 小说是一个人写的东西。当然能够请他人协助,不过我总是一个人写,悉心从开头写到结束,倾力完成一部作品,我认为这算是小说的一种醍醐味。打从我写小说开始,从未向他人寻求建言,往后大概也不会。话虽如此,若我真的是只身一人,别谈写小说了,恐怕连呼吸都有困难。想必无论是谁都是如此吧?尽管有时感觉自己是独自活在世上,但绝对没有这种事。若没有他人的存在,人是无法活下去的。 好啦,页数快用完了。衷心感谢责编原田编辑及细居美惠子老师,其他参与本书制作贩卖的各位,以及如今将本书拿在手上的读者们。容我今日就此搁笔。 加鲁尔和艾露希这场不知何时划下句点的旅途,还请各位再稍微——可能的话,一路陪他们走下去吧。 十文字青 「你被开除啦。」 ——老实说,一年多前动笔开始写的《魔法使与我》,最初四十页的开头就是这句话。 尽管加鲁尔及艾露希依然有出场,背景舞台也在同一个世界,最初的「魔我」和本书完全是两回事呢。 当时已经有提到再辟一个新系列的草案,我也左思右想了许久。然而,和《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相关的工作及其他原稿已让我忙不过来,加上那时实在想不出令人惊艳的点子。想拿「旧魔我」出来又觉得不太行,行程表也塞得满满的,这下草案是不是没辄了呢。不过,在我有幸参与动画《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首次录音后,在录音室那栋大楼的大厅和编辑聊上几句时突然灵光一闪,若把「旧魔我」这样那样的话,不就能成为一部有趣的小说吗!既然想都想到了,只好硬著头皮上,于是当场就与编辑达成「就这样来写吧」的结论。 本书无疑是受到格林姆迦尔录音过程的影响所产生的点子。若说得具体一点,我与动画制作群,尤其是中村亮介导演、细居美惠子小姐、东宝的斋藤雅哉制作人的互动,及声优们的演技让我有所启发,才总算想出我该在ovep文库写,竭尽全力地写,写出能让更多人看的作品是什么。 只不过,我当真没料到竟然能请细居老师来担任本书的插画。 拜托细居老师的事靠的全是责编原田编辑居中协调。当他跟我说细居老师执笔的《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美宣及过场图,笔触和氛围都棒到不能再棒,想看更多更多,一直看下去,乾脆在新作也想看时——我可是举双手赞成。可是,由于时间上与动画制作相冲,细居老师又是多忙之身,我原本还担心这个委托会不会无法实现。结果细居老师一口答应下来,真是太好了。因为其实本书出刊日已迫在眉睫,若细居老师没有答应,本书的发售日或许就得延后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遇见各式各样的人总能替我带来转机呢。我是小说家,生涯就在写小说。每当遇见新的人,就能使我创作出新的小说。 同样刊行于ovep文库的《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是我与前任责编木村编辑协力之下才得以诞生的小说。本书《魔法使与我》也是和现任责编原田编辑,及透过格林姆迦尔动画认识的各位启发,今天才得以问世。 小说是一个人写的东西。当然能够请他人协助,不过我总是一个人写,悉心从开头写到结束,倾力完成一部作品,我认为这算是小说的一种醍醐味。打从我写小说开始,从未向他人寻求建言,往后大概也不会。话虽如此,若我真的是只身一人,别谈写小说了,恐怕连呼吸都有困难。想必无论是谁都是如此吧?尽管有时感觉自己是独自活在世上,但绝对没有这种事。若没有他人的存在,人是无法活下去的。 好啦,页数快用完了。衷心感谢责编原田编辑及细居美惠子老师,其他参与本书制作贩卖的各位,以及如今将本书拿在手上的读者们。容我今日就此搁笔。 加鲁尔和艾露希这场不知何时划下句点的旅途,还请各位再稍微——可能的话,一路陪他们走下去吧。 十文字青 「你被开除啦。」 ——老实说,一年多前动笔开始写的《魔法使与我》,最初四十页的开头就是这句话。 尽管加鲁尔及艾露希依然有出场,背景舞台也在同一个世界,最初的「魔我」和本书完全是两回事呢。 当时已经有提到再辟一个新系列的草案,我也左思右想了许久。然而,和《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相关的工作及其他原稿已让我忙不过来,加上那时实在想不出令人惊艳的点子。想拿「旧魔我」出来又觉得不太行,行程表也塞得满满的,这下草案是不是没辄了呢。不过,在我有幸参与动画《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首次录音后,在录音室那栋大楼的大厅和编辑聊上几句时突然灵光一闪,若把「旧魔我」这样那样的话,不就能成为一部有趣的小说吗!既然想都想到了,只好硬著头皮上,于是当场就与编辑达成「就这样来写吧」的结论。 本书无疑是受到格林姆迦尔录音过程的影响所产生的点子。若说得具体一点,我与动画制作群,尤其是中村亮介导演、细居美惠子小姐、东宝的斋藤雅哉制作人的互动,及声优们的演技让我有所启发,才总算想出我该在ovep文库写,竭尽全力地写,写出能让更多人看的作品是什么。 只不过,我当真没料到竟然能请细居老师来担任本书的插画。 拜托细居老师的事靠的全是责编原田编辑居中协调。当他跟我说细居老师执笔的《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美宣及过场图,笔触和氛围都棒到不能再棒,想看更多更多,一直看下去,乾脆在新作也想看时——我可是举双手赞成。可是,由于时间上与动画制作相冲,细居老师又是多忙之身,我原本还担心这个委托会不会无法实现。结果细居老师一口答应下来,真是太好了。因为其实本书出刊日已迫在眉睫,若细居老师没有答应,本书的发售日或许就得延后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遇见各式各样的人总能替我带来转机呢。我是小说家,生涯就在写小说。每当遇见新的人,就能使我创作出新的小说。 同样刊行于ovep文库的《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是我与前任责编木村编辑协力之下才得以诞生的小说。本书《魔法使与我》也是和现任责编原田编辑,及透过格林姆迦尔动画认识的各位启发,今天才得以问世。 小说是一个人写的东西。当然能够请他人协助,不过我总是一个人写,悉心从开头写到结束,倾力完成一部作品,我认为这算是小说的一种醍醐味。打从我写小说开始,从未向他人寻求建言,往后大概也不会。话虽如此,若我真的是只身一人,别谈写小说了,恐怕连呼吸都有困难。想必无论是谁都是如此吧?尽管有时感觉自己是独自活在世上,但绝对没有这种事。若没有他人的存在,人是无法活下去的。 好啦,页数快用完了。衷心感谢责编原田编辑及细居美惠子老师,其他参与本书制作贩卖的各位,以及如今将本书拿在手上的读者们。容我今日就此搁笔。 加鲁尔和艾露希这场不知何时划下句点的旅途,还请各位再稍微——可能的话,一路陪他们走下去吧。 十文字青 「你被开除啦。」 ——老实说,一年多前动笔开始写的《魔法使与我》,最初四十页的开头就是这句话。 尽管加鲁尔及艾露希依然有出场,背景舞台也在同一个世界,最初的「魔我」和本书完全是两回事呢。 当时已经有提到再辟一个新系列的草案,我也左思右想了许久。然而,和《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相关的工作及其他原稿已让我忙不过来,加上那时实在想不出令人惊艳的点子。想拿「旧魔我」出来又觉得不太行,行程表也塞得满满的,这下草案是不是没辄了呢。不过,在我有幸参与动画《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首次录音后,在录音室那栋大楼的大厅和编辑聊上几句时突然灵光一闪,若把「旧魔我」这样那样的话,不就能成为一部有趣的小说吗!既然想都想到了,只好硬著头皮上,于是当场就与编辑达成「就这样来写吧」的结论。 本书无疑是受到格林姆迦尔录音过程的影响所产生的点子。若说得具体一点,我与动画制作群,尤其是中村亮介导演、细居美惠子小姐、东宝的斋藤雅哉制作人的互动,及声优们的演技让我有所启发,才总算想出我该在ovep文库写,竭尽全力地写,写出能让更多人看的作品是什么。 只不过,我当真没料到竟然能请细居老师来担任本书的插画。 拜托细居老师的事靠的全是责编原田编辑居中协调。当他跟我说细居老师执笔的《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美宣及过场图,笔触和氛围都棒到不能再棒,想看更多更多,一直看下去,乾脆在新作也想看时——我可是举双手赞成。可是,由于时间上与动画制作相冲,细居老师又是多忙之身,我原本还担心这个委托会不会无法实现。结果细居老师一口答应下来,真是太好了。因为其实本书出刊日已迫在眉睫,若细居老师没有答应,本书的发售日或许就得延后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遇见各式各样的人总能替我带来转机呢。我是小说家,生涯就在写小说。每当遇见新的人,就能使我创作出新的小说。 同样刊行于ovep文库的《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是我与前任责编木村编辑协力之下才得以诞生的小说。本书《魔法使与我》也是和现任责编原田编辑,及透过格林姆迦尔动画认识的各位启发,今天才得以问世。 小说是一个人写的东西。当然能够请他人协助,不过我总是一个人写,悉心从开头写到结束,倾力完成一部作品,我认为这算是小说的一种醍醐味。打从我写小说开始,从未向他人寻求建言,往后大概也不会。话虽如此,若我真的是只身一人,别谈写小说了,恐怕连呼吸都有困难。想必无论是谁都是如此吧?尽管有时感觉自己是独自活在世上,但绝对没有这种事。若没有他人的存在,人是无法活下去的。 好啦,页数快用完了。衷心感谢责编原田编辑及细居美惠子老师,其他参与本书制作贩卖的各位,以及如今将本书拿在手上的读者们。容我今日就此搁笔。 加鲁尔和艾露希这场不知何时划下句点的旅途,还请各位再稍微——可能的话,一路陪他们走下去吧。 十文字青 「你被开除啦。」 ——老实说,一年多前动笔开始写的《魔法使与我》,最初四十页的开头就是这句话。 尽管加鲁尔及艾露希依然有出场,背景舞台也在同一个世界,最初的「魔我」和本书完全是两回事呢。 当时已经有提到再辟一个新系列的草案,我也左思右想了许久。然而,和《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相关的工作及其他原稿已让我忙不过来,加上那时实在想不出令人惊艳的点子。想拿「旧魔我」出来又觉得不太行,行程表也塞得满满的,这下草案是不是没辄了呢。不过,在我有幸参与动画《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首次录音后,在录音室那栋大楼的大厅和编辑聊上几句时突然灵光一闪,若把「旧魔我」这样那样的话,不就能成为一部有趣的小说吗!既然想都想到了,只好硬著头皮上,于是当场就与编辑达成「就这样来写吧」的结论。 本书无疑是受到格林姆迦尔录音过程的影响所产生的点子。若说得具体一点,我与动画制作群,尤其是中村亮介导演、细居美惠子小姐、东宝的斋藤雅哉制作人的互动,及声优们的演技让我有所启发,才总算想出我该在ovep文库写,竭尽全力地写,写出能让更多人看的作品是什么。 只不过,我当真没料到竟然能请细居老师来担任本书的插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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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无疑是受到格林姆迦尔录音过程的影响所产生的点子。若说得具体一点,我与动画制作群,尤其是中村亮介导演、细居美惠子小姐、东宝的斋藤雅哉制作人的互动,及声优们的演技让我有所启发,才总算想出我该在ovep文库写,竭尽全力地写,写出能让更多人看的作品是什么。 只不过,我当真没料到竟然能请细居老师来担任本书的插画。 拜托细居老师的事靠的全是责编原田编辑居中协调。当他跟我说细居老师执笔的《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美宣及过场图,笔触和氛围都棒到不能再棒,想看更多更多,一直看下去,乾脆在新作也想看时——我可是举双手赞成。可是,由于时间上与动画制作相冲,细居老师又是多忙之身,我原本还担心这个委托会不会无法实现。结果细居老师一口答应下来,真是太好了。因为其实本书出刊日已迫在眉睫,若细居老师没有答应,本书的发售日或许就得延后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遇见各式各样的人总能替我带来转机呢。我是小说家,生涯就在写小说。每当遇见新的人,就能使我创作出新的小说。 同样刊行于ovep文库的《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是我与前任责编木村编辑协力之下才得以诞生的小说。本书《魔法使与我》也是和现任责编原田编辑,及透过格林姆迦尔动画认识的各位启发,今天才得以问世。 小说是一个人写的东西。当然能够请他人协助,不过我总是一个人写,悉心从开头写到结束,倾力完成一部作品,我认为这算是小说的一种醍醐味。打从我写小说开始,从未向他人寻求建言,往后大概也不会。话虽如此,若我真的是只身一人,别谈写小说了,恐怕连呼吸都有困难。想必无论是谁都是如此吧?尽管有时感觉自己是独自活在世上,但绝对没有这种事。若没有他人的存在,人是无法活下去的。 好啦,页数快用完了。衷心感谢责编原田编辑及细居美惠子老师,其他参与本书制作贩卖的各位,以及如今将本书拿在手上的读者们。容我今日就此搁笔。 加鲁尔和艾露希这场不知何时划下句点的旅途,还请各位再稍微——可能的话,一路陪他们走下去吧。 十文字青 特别极短篇小卡 柏儿与爷 某天加鲁尔和爷在河边停下脚步,爷突然说:「柏儿,来洗衣服吧。」 「老骨头帮你洗,快快,把身上衣服脱下吧。」 「为什么要洗衣服?」 「因为已经弄得脏兮兮,味道很臭呀。」 加鲁尔闻了闻自己的衣服。 「臭是臭,但我没差啊。」 「快脱就是啦,来。」 「爷呢?你的衣服也又脏又臭啊?」 「老骨头的衣服当然也要洗呀。」 「那先洗你的衣服啦爷。」 「就这么办吧。」 爷点了头便脱下衣服,只剩一件拉到腰部的紧身四角裤。这时,他低头盯著四角裤发愁。 「这样仔细一看,四角裤也变得挺脏呀。」 「不如把那件也洗了?」 「之后再说吧。」 「是吗。」 「唔嗯。」 爷在河岸边蹲下,开始搓洗衣服。爷是名战士,尽管年事已高,仍保持强韧体格,不过一些部位依然不敌岁月摧残变得松弛。看到爷用那身将近全裸的模样蹲在地上,加鲁尔不禁觉得有点可怜。 然而,爷脸上却是笑咪咪的。 「爷,你笑什么?」 「没什么呀。」 爷一边动手抹去喷到皱巴巴脸上的水,同时笑得更开心了。 「只是老骨头这一动手,发现还挺有趣吶。柏儿也来试试吧。」 「我不干。」 「这样啊。那老骨头来帮你洗,快把衣服脱掉,柏儿。」 「再说衣服根本不用洗,丢掉去找别件来穿就好。」 「这样会多浪费钱。」 「市场里都会摆很多件吧,不要付钱直接拿就好了。」 「那样做是偷东西。柏儿,万万不该啊。」 「反正那么多件,拿个一两件又没关系。」 「柏儿你没关系,但是店里的人有关系呀。快脱吶柏儿,老骨头帮你洗就是。」 「我不用。」 只见加鲁尔穿著衣服走进河中,接著一搓揉袖子,上头那些土灰或杂七杂八的都溶入河水中流走了。 「就算不特地脱,只要这样就好啦。」 「哦哦?」 爷见状一笑。 「柏儿脑袋真聪明呀。」 「是爷你太笨而已。」 某天加鲁尔和爷在河边停下脚步,爷突然说:「柏儿,来洗衣服吧。」 「老骨头帮你洗,快快,把身上衣服脱下吧。」 「为什么要洗衣服?」 「因为已经弄得脏兮兮,味道很臭呀。」 加鲁尔闻了闻自己的衣服。 「臭是臭,但我没差啊。」 「快脱就是啦,来。」 「爷呢?你的衣服也又脏又臭啊?」 「老骨头的衣服当然也要洗呀。」 「那先洗你的衣服啦爷。」 「就这么办吧。」 爷点了头便脱下衣服,只剩一件拉到腰部的紧身四角裤。这时,他低头盯著四角裤发愁。 「这样仔细一看,四角裤也变得挺脏呀。」 「不如把那件也洗了?」 「之后再说吧。」 「是吗。」 「唔嗯。」 爷在河岸边蹲下,开始搓洗衣服。爷是名战士,尽管年事已高,仍保持强韧体格,不过一些部位依然不敌岁月摧残变得松弛。看到爷用那身将近全裸的模样蹲在地上,加鲁尔不禁觉得有点可怜。 然而,爷脸上却是笑咪咪的。 「爷,你笑什么?」 「没什么呀。」 爷一边动手抹去喷到皱巴巴脸上的水,同时笑得更开心了。 「只是老骨头这一动手,发现还挺有趣吶。柏儿也来试试吧。」 「我不干。」 「这样啊。那老骨头来帮你洗,快把衣服脱掉,柏儿。」 「再说衣服根本不用洗,丢掉去找别件来穿就好。」 「这样会多浪费钱。」 「市场里都会摆很多件吧,不要付钱直接拿就好了。」 「那样做是偷东西。柏儿,万万不该啊。」 「反正那么多件,拿个一两件又没关系。」 「柏儿你没关系,但是店里的人有关系呀。快脱吶柏儿,老骨头帮你洗就是。」 「我不用。」 只见加鲁尔穿著衣服走进河中,接著一搓揉袖子,上头那些土灰或杂七杂八的都溶入河水中流走了。 「就算不特地脱,只要这样就好啦。」 「哦哦?」 爷见状一笑。 「柏儿脑袋真聪明呀。」 「是爷你太笨而已。」 「没错没错。」 爷这样回答后,笑得更大声了。 「爷你真奇怪耶。」 加鲁尔双手捞起水洗脸。的确蛮舒服的。 某天加鲁尔和爷在河边停下脚步,爷突然说:「柏儿,来洗衣服吧。」 「老骨头帮你洗,快快,把身上衣服脱下吧。」 「为什么要洗衣服?」 「因为已经弄得脏兮兮,味道很臭呀。」 加鲁尔闻了闻自己的衣服。 「臭是臭,但我没差啊。」 「快脱就是啦,来。」 「爷呢?你的衣服也又脏又臭啊?」 「老骨头的衣服当然也要洗呀。」 「那先洗你的衣服啦爷。」 「就这么办吧。」 爷点了头便脱下衣服,只剩一件拉到腰部的紧身四角裤。这时,他低头盯著四角裤发愁。 「这样仔细一看,四角裤也变得挺脏呀。」 「不如把那件也洗了?」 「之后再说吧。」 「是吗。」 「唔嗯。」 爷在河岸边蹲下,开始搓洗衣服。爷是名战士,尽管年事已高,仍保持强韧体格,不过一些部位依然不敌岁月摧残变得松弛。看到爷用那身将近全裸的模样蹲在地上,加鲁尔不禁觉得有点可怜。 然而,爷脸上却是笑咪咪的。 「爷,你笑什么?」 「没什么呀。」 爷一边动手抹去喷到皱巴巴脸上的水,同时笑得更开心了。 「只是老骨头这一动手,发现还挺有趣吶。柏儿也来试试吧。」 「我不干。」 「这样啊。那老骨头来帮你洗,快把衣服脱掉,柏儿。」 「再说衣服根本不用洗,丢掉去找别件来穿就好。」 「这样会多浪费钱。」 「市场里都会摆很多件吧,不要付钱直接拿就好了。」 「那样做是偷东西。柏儿,万万不该啊。」 「反正那么多件,拿个一两件又没关系。」 「柏儿你没关系,但是店里的人有关系呀。快脱吶柏儿,老骨头帮你洗就是。」 「我不用。」 只见加鲁尔穿著衣服走进河中,接著一搓揉袖子,上头那些土灰或杂七杂八的都溶入河水中流走了。 「就算不特地脱,只要这样就好啦。」 「哦哦?」 爷见状一笑。 「柏儿脑袋真聪明呀。」 「是爷你太笨而已。」 某天加鲁尔和爷在河边停下脚步,爷突然说:「柏儿,来洗衣服吧。」 「老骨头帮你洗,快快,把身上衣服脱下吧。」 「为什么要洗衣服?」 「因为已经弄得脏兮兮,味道很臭呀。」 加鲁尔闻了闻自己的衣服。 「臭是臭,但我没差啊。」 「快脱就是啦,来。」 「爷呢?你的衣服也又脏又臭啊?」 「老骨头的衣服当然也要洗呀。」 「那先洗你的衣服啦爷。」 「就这么办吧。」 爷点了头便脱下衣服,只剩一件拉到腰部的紧身四角裤。这时,他低头盯著四角裤发愁。 「这样仔细一看,四角裤也变得挺脏呀。」 「不如把那件也洗了?」 「之后再说吧。」 「是吗。」 「唔嗯。」 爷在河岸边蹲下,开始搓洗衣服。爷是名战士,尽管年事已高,仍保持强韧体格,不过一些部位依然不敌岁月摧残变得松弛。看到爷用那身将近全裸的模样蹲在地上,加鲁尔不禁觉得有点可怜。 然而,爷脸上却是笑咪咪的。 「爷,你笑什么?」 「没什么呀。」 爷一边动手抹去喷到皱巴巴脸上的水,同时笑得更开心了。 「只是老骨头这一动手,发现还挺有趣吶。柏儿也来试试吧。」 「我不干。」 「这样啊。那老骨头来帮你洗,快把衣服脱掉,柏儿。」 「再说衣服根本不用洗,丢掉去找别件来穿就好。」 「这样会多浪费钱。」 「市场里都会摆很多件吧,不要付钱直接拿就好了。」 「那样做是偷东西。柏儿,万万不该啊。」 「反正那么多件,拿个一两件又没关系。」 「柏儿你没关系,但是店里的人有关系呀。快脱吶柏儿,老骨头帮你洗就是。」 「我不用。」 只见加鲁尔穿著衣服走进河中,接著一搓揉袖子,上头那些土灰或杂七杂八的都溶入河水中流走了。 「就算不特地脱,只要这样就好啦。」 「哦哦?」 爷见状一笑。 「柏儿脑袋真聪明呀。」 「是爷你太笨而已。」 某天加鲁尔和爷在河边停下脚步,爷突然说:「柏儿,来洗衣服吧。」 「老骨头帮你洗,快快,把身上衣服脱下吧。」 「为什么要洗衣服?」 「因为已经弄得脏兮兮,味道很臭呀。」 加鲁尔闻了闻自己的衣服。 「臭是臭,但我没差啊。」 「快脱就是啦,来。」 「爷呢?你的衣服也又脏又臭啊?」 「老骨头的衣服当然也要洗呀。」 「那先洗你的衣服啦爷。」 「就这么办吧。」 爷点了头便脱下衣服,只剩一件拉到腰部的紧身四角裤。这时,他低头盯著四角裤发愁。 「这样仔细一看,四角裤也变得挺脏呀。」 「不如把那件也洗了?」 「之后再说吧。」 「是吗。」 「唔嗯。」 爷在河岸边蹲下,开始搓洗衣服。爷是名战士,尽管年事已高,仍保持强韧体格,不过一些部位依然不敌岁月摧残变得松弛。看到爷用那身将近全裸的模样蹲在地上,加鲁尔不禁觉得有点可怜。 然而,爷脸上却是笑咪咪的。 「爷,你笑什么?」 「没什么呀。」 爷一边动手抹去喷到皱巴巴脸上的水,同时笑得更开心了。 「只是老骨头这一动手,发现还挺有趣吶。柏儿也来试试吧。」 「我不干。」 「这样啊。那老骨头来帮你洗,快把衣服脱掉,柏儿。」 「再说衣服根本不用洗,丢掉去找别件来穿就好。」 「这样会多浪费钱。」 「市场里都会摆很多件吧,不要付钱直接拿就好了。」 「那样做是偷东西。柏儿,万万不该啊。」 「反正那么多件,拿个一两件又没关系。」 「柏儿你没关系,但是店里的人有关系呀。快脱吶柏儿,老骨头帮你洗就是。」 「我不用。」 只见加鲁尔穿著衣服走进河中,接著一搓揉袖子,上头那些土灰或杂七杂八的都溶入河水中流走了。 「就算不特地脱,只要这样就好啦。」 「哦哦?」 爷见状一笑。 「柏儿脑袋真聪明呀。」 「是爷你太笨而已。」 某天加鲁尔和爷在河边停下脚步,爷突然说:「柏儿,来洗衣服吧。」 「老骨头帮你洗,快快,把身上衣服脱下吧。」 「为什么要洗衣服?」 「因为已经弄得脏兮兮,味道很臭呀。」 加鲁尔闻了闻自己的衣服。 「臭是臭,但我没差啊。」 「快脱就是啦,来。」 「爷呢?你的衣服也又脏又臭啊?」 「老骨头的衣服当然也要洗呀。」 「那先洗你的衣服啦爷。」 「就这么办吧。」 爷点了头便脱下衣服,只剩一件拉到腰部的紧身四角裤。这时,他低头盯著四角裤发愁。 「这样仔细一看,四角裤也变得挺脏呀。」 「不如把那件也洗了?」 「之后再说吧。」 「是吗。」 「唔嗯。」 爷在河岸边蹲下,开始搓洗衣服。爷是名战士,尽管年事已高,仍保持强韧体格,不过一些部位依然不敌岁月摧残变得松弛。看到爷用那身将近全裸的模样蹲在地上,加鲁尔不禁觉得有点可怜。 然而,爷脸上却是笑咪咪的。 「爷,你笑什么?」 「没什么呀。」 爷一边动手抹去喷到皱巴巴脸上的水,同时笑得更开心了。 「只是老骨头这一动手,发现还挺有趣吶。柏儿也来试试吧。」 「我不干。」 「这样啊。那老骨头来帮你洗,快把衣服脱掉,柏儿。」 「再说衣服根本不用洗,丢掉去找别件来穿就好。」 「这样会多浪费钱。」 「市场里都会摆很多件吧,不要付钱直接拿就好了。」 「那样做是偷东西。柏儿,万万不该啊。」 「反正那么多件,拿个一两件又没关系。」 「柏儿你没关系,但是店里的人有关系呀。快脱吶柏儿,老骨头帮你洗就是。」 「我不用。」 只见加鲁尔穿著衣服走进河中,接著一搓揉袖子,上头那些土灰或杂七杂八的都溶入河水中流走了。 「就算不特地脱,只要这样就好啦。」 「哦哦?」 爷见状一笑。 「柏儿脑袋真聪明呀。」 「是爷你太笨而已。」 某天加鲁尔和爷在河边停下脚步,爷突然说:「柏儿,来洗衣服吧。」 「老骨头帮你洗,快快,把身上衣服脱下吧。」 「为什么要洗衣服?」 「因为已经弄得脏兮兮,味道很臭呀。」 加鲁尔闻了闻自己的衣服。 「臭是臭,但我没差啊。」 「快脱就是啦,来。」 「爷呢?你的衣服也又脏又臭啊?」 「老骨头的衣服当然也要洗呀。」 「那先洗你的衣服啦爷。」 「就这么办吧。」 爷点了头便脱下衣服,只剩一件拉到腰部的紧身四角裤。这时,他低头盯著四角裤发愁。 「这样仔细一看,四角裤也变得挺脏呀。」 「不如把那件也洗了?」 「之后再说吧。」 「是吗。」 「唔嗯。」 爷在河岸边蹲下,开始搓洗衣服。爷是名战士,尽管年事已高,仍保持强韧体格,不过一些部位依然不敌岁月摧残变得松弛。看到爷用那身将近全裸的模样蹲在地上,加鲁尔不禁觉得有点可怜。 然而,爷脸上却是笑咪咪的。 「爷,你笑什么?」 「没什么呀。」 爷一边动手抹去喷到皱巴巴脸上的水,同时笑得更开心了。 「只是老骨头这一动手,发现还挺有趣吶。柏儿也来试试吧。」 「我不干。」 「这样啊。那老骨头来帮你洗,快把衣服脱掉,柏儿。」 「再说衣服根本不用洗,丢掉去找别件来穿就好。」 「这样会多浪费钱。」 「市场里都会摆很多件吧,不要付钱直接拿就好了。」 「那样做是偷东西。柏儿,万万不该啊。」 「反正那么多件,拿个一两件又没关系。」 「柏儿你没关系,但是店里的人有关系呀。快脱吶柏儿,老骨头帮你洗就是。」 「我不用。」 只见加鲁尔穿著衣服走进河中,接著一搓揉袖子,上头那些土灰或杂七杂八的都溶入河水中流走了。 「就算不特地脱,只要这样就好啦。」 「哦哦?」 爷见状一笑。 「柏儿脑袋真聪明呀。」 「是爷你太笨而已。」 某天加鲁尔和爷在河边停下脚步,爷突然说:「柏儿,来洗衣服吧。」 「老骨头帮你洗,快快,把身上衣服脱下吧。」 「为什么要洗衣服?」 「因为已经弄得脏兮兮,味道很臭呀。」 加鲁尔闻了闻自己的衣服。 「臭是臭,但我没差啊。」 「快脱就是啦,来。」 「爷呢?你的衣服也又脏又臭啊?」 「老骨头的衣服当然也要洗呀。」 「那先洗你的衣服啦爷。」 「就这么办吧。」 爷点了头便脱下衣服,只剩一件拉到腰部的紧身四角裤。这时,他低头盯著四角裤发愁。 「这样仔细一看,四角裤也变得挺脏呀。」 「不如把那件也洗了?」 「之后再说吧。」 「是吗。」 「唔嗯。」 爷在河岸边蹲下,开始搓洗衣服。爷是名战士,尽管年事已高,仍保持强韧体格,不过一些部位依然不敌岁月摧残变得松弛。看到爷用那身将近全裸的模样蹲在地上,加鲁尔不禁觉得有点可怜。 然而,爷脸上却是笑咪咪的。 「爷,你笑什么?」 「没什么呀。」 爷一边动手抹去喷到皱巴巴脸上的水,同时笑得更开心了。 「只是老骨头这一动手,发现还挺有趣吶。柏儿也来试试吧。」 「我不干。」 「这样啊。那老骨头来帮你洗,快把衣服脱掉,柏儿。」 「再说衣服根本不用洗,丢掉去找别件来穿就好。」 「这样会多浪费钱。」 「市场里都会摆很多件吧,不要付钱直接拿就好了。」 「那样做是偷东西。柏儿,万万不该啊。」 「反正那么多件,拿个一两件又没关系。」 「柏儿你没关系,但是店里的人有关系呀。快脱吶柏儿,老骨头帮你洗就是。」 「我不用。」 只见加鲁尔穿著衣服走进河中,接著一搓揉袖子,上头那些土灰或杂七杂八的都溶入河水中流走了。 「就算不特地脱,只要这样就好啦。」 「哦哦?」 爷见状一笑。 「柏儿脑袋真聪明呀。」 「是爷你太笨而已。」 某天加鲁尔和爷在河边停下脚步,爷突然说:「柏儿,来洗衣服吧。」 「老骨头帮你洗,快快,把身上衣服脱下吧。」 「为什么要洗衣服?」 「因为已经弄得脏兮兮,味道很臭呀。」 加鲁尔闻了闻自己的衣服。 「臭是臭,但我没差啊。」 「快脱就是啦,来。」 「爷呢?你的衣服也又脏又臭啊?」 「老骨头的衣服当然也要洗呀。」 「那先洗你的衣服啦爷。」 「就这么办吧。」 爷点了头便脱下衣服,只剩一件拉到腰部的紧身四角裤。这时,他低头盯著四角裤发愁。 「这样仔细一看,四角裤也变得挺脏呀。」 「不如把那件也洗了?」 「之后再说吧。」 「是吗。」 「唔嗯。」 爷在河岸边蹲下,开始搓洗衣服。爷是名战士,尽管年事已高,仍保持强韧体格,不过一些部位依然不敌岁月摧残变得松弛。看到爷用那身将近全裸的模样蹲在地上,加鲁尔不禁觉得有点可怜。 然而,爷脸上却是笑咪咪的。 「爷,你笑什么?」 「没什么呀。」 爷一边动手抹去喷到皱巴巴脸上的水,同时笑得更开心了。 「只是老骨头这一动手,发现还挺有趣吶。柏儿也来试试吧。」 「我不干。」 「这样啊。那老骨头来帮你洗,快把衣服脱掉,柏儿。」 「再说衣服根本不用洗,丢掉去找别件来穿就好。」 「这样会多浪费钱。」 「市场里都会摆很多件吧,不要付钱直接拿就好了。」 「那样做是偷东西。柏儿,万万不该啊。」 「反正那么多件,拿个一两件又没关系。」 「柏儿你没关系,但是店里的人有关系呀。快脱吶柏儿,老骨头帮你洗就是。」 「我不用。」 只见加鲁尔穿著衣服走进河中,接著一搓揉袖子,上头那些土灰或杂七杂八的都溶入河水中流走了。 「就算不特地脱,只要这样就好啦。」 「哦哦?」 爷见状一笑。 「柏儿脑袋真聪明呀。」 「是爷你太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