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凤何鸣》 第一章 爹爹 后周显德六年,爹爹被召入京,离开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很怜惜的抚摸着我的头。娘亲抱着我一路跟随爹爹的大军,行至郊岭才停下来脚步。残阳下,我问娘亲,爹爹是去打战了么?娘亲点点头,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爹爹身穿乌金戎装,手握长剑的样子。那一年我才十岁。 后周显德七年,正月初三,陈桥兵变。正月初四,北宋取代后周,定都开封。这一年又称建隆元年。 同年正月二八,我和娘亲收到了爹爹的第一封家书。 “你在干嘛呢?”我踮着脚扒在窗户上,看着埋头在书桌上的珉道。珉被我吓了一跳,叹了口气说:“以后不许这样吓我。在看书呢。你进来。”。我推门入室后,找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椅子坐了下来。他一手拿着书,一手端起桌上的碟子向我走了过来,“娘亲给我做的桂圆糕。你喜甜,这个尝尝。”说罢把碟子放在我跟前的方几上。我拿起一块糕放在嘴里抿了一口道:“煞是好吃。也就你了,不爱吃甜的。” 他笑了笑从袖里掏出一条丝绢替我擦了擦嘴角,又将绢子放在我手里道:“找我来有什么事?”。“爹爹来信了。说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初春就能赶回来了。”珉看着我浅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怎么?你不替我高兴么?我都好几个月没见到爹爹了。”珉站起身低着头对我说:“青青,我听人说,你爹爹杀人如麻。他杀了韩通大人一家老小。他”“你胡说!我爹爹是好人。他绝不会乱杀人的。被他杀的全是坏人,一定是坏人。”我站起身愤怒的瞪着珉。他比我大两岁,可是个子却只高过我半个头,我们从小要好,他更是一向爱护我的。可是今天他却说我爹爹是坏人。我把手里的桂圆糕都捏碎了,他也抬起头看着我,没有半分要让我的意思,我讨厌今天的珉。“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我哭着跑了出来。我气急,一路跑回家中,娘亲没有在家。我走到院子里,怏怏的坐在秋千上,想着珉的话,越想越生气,生生的在那里一个人发了好一会闷气。听到有人在敲门,我以为是娘亲回来了,急急忙忙的跑了过去,管家站在门口,一手指着我道:“送小娘子回屋。”。我还没看明白,就被几个女使连推带架的送回房子里了。 “娘亲呢?”我问道。“嵇夫人出门了,明日才能回来。”我甩开她们的手道:“我要找娘亲去。快带我找娘亲去。”。“小娘子,稽夫人嘱咐过,叫奴们要好好看着你,等她回来。现在外面乱的很。你出去会很危险的。”我扁着嘴哭了起来道:“珉要气死我,娘亲也不要我了。”。突然我听见撞门的声音,还有叫嚷声。我被吓了一哆嗦,看见几个厮儿往大门跑。我也跟着跑了过去。女使们赶紧追了过来把我拦住了,“小娘子,快回屋吧。外面都是坏人,可凶了。”我听着吵嚷声越来越大,实实的有些害怕了。女使们看我不动了,就上来扶我跟着她们回屋。喧闹中,我听见那些叫嚷的声音里有人在喊我爹爹的名字“王彦升”,还有人在喊“狗官”,“杀人王”什么的。 回到房子里,我看着挂在床头上那柄长剑,是爹爹送给我的。下午珉说爹爹杀了韩通一家,现在又有真么多人在我家门外吵嚷着。我紧抱双腿,蜷缩在床上一角发着抖。天渐渐黑了下来,女使点了灯,屋子里被烧的亮腾腾的。我听见管家的声音,“小娘子在屋里。下午那会儿怕是吓坏了。公子快进去看看吧。”“恩。”脚步声离床越来越近,我把头从腿上抬了起来,看见表哥一脸疲惫的坐在床边看着我。他向我伸开双手,一下子我哭天抢地的冲向他的怀抱道:“娘亲不要青青了!武哥哥,娘亲不要青青了。”。表哥抱起我一手拍着我的后背道:“青青不哭,姑母怎么会不要青青呢。你看武哥哥就是来带青青去见姑母的。”我还是止不住的哭着。表哥又哄了我一阵道:“青青不哭了,我们去见你娘亲好不好。”我点了点头,表哥抱起我往外走。也许是哭了太多了累了,也许是表哥抱着我叫我很放心,我在表哥怀里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娘亲正在我床边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肚子。“娘亲。”“青青醒来。都怪母亲不好,让青青害怕了。”说着娘亲就开始掉眼泪。我爬起,拉着娘亲的手说:“娘亲,青青不怕了。”。娘亲点了点头抱着我道:“青青乖,青青长大了。” 这几天我和娘亲住在舅舅家。每天,武哥哥都会来找我玩,他比我整整大了十岁,可是还没有成家。舅母原来每每来我家都要和娘亲说上好一大段武哥哥的事。一边说一边叹气,最后还说,武哥哥像舅舅,都是牛脾气。牛脾气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武哥哥很疼我,自我记事起就数武哥哥抱我最多,娘亲老说我不像王家的孩子,老爱粘着武哥哥,娇气的很。可武哥哥却说,女孩子就是要抱着怀里疼的,成天舞刀弄剑的以后嫁不出去。 “青青今天想出去玩么?”武哥哥带着我坐在花园里道。我惊奇的看着他说:“可以么?娘亲不是说我许我到外面去么?”。武哥哥压低声音道:“我们悄悄的出去,去田间玩。不去人多的地方。”。我用力的点了点头。武哥哥驾着马车带我从后门出去,一路上我都没见着几个人。到了田间地头我看着绿油油的田地道:“这是什么?”“水稻。就是我们吃的饭。”我跑了过去仔细的看了好一会道:“为什么不一样?”“它们还没有长成熟呢。等秋天,我们再来看它们,那时它们就和青青吃的米饭长一个样了。”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我和武哥哥都抬头看了过去。这是一个马队,为首的男子不过20出头的样子,黑色的大氅下是被鲜血染过的铠甲。他转过头看向我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望向他的眼睛,突然发现他也在看着我。那眼神,深邃又带着寒冬的冷冽。我没敢再看下,伸手拉了拉武哥哥的衣摆道:“我们去别处吧。”。 晚上回到家里,娘亲早已在中庭等着我和武哥哥。一进屋,我便乖乖的跪在娘亲跟前。没成想娘亲竟厉声戾气的说着武哥哥:“成武。我让你带青青玩乐,你如今却大着胆子带她出门。你可有想过万一。”武哥哥低着头道:“姑母,成武知错。成武只是看着青青在家中憋屈的难受,才带她去田间走走。是成武莽撞了。”。我抬起头刚想为武哥哥开解一二,就被娘亲吓声道:“如今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我有没有叫你别往外跑!你若觉得外面好,现在就出去了别回了。”我愣了愣,只是出去玩耍,而且还有武哥哥带我,娘亲为何如此生气。我被娘亲吓得不敢抬头,只听母亲“哼”了一声,便起身走了。 我和武哥哥一个跪着一个站着,谁也不敢动一下。跪了好久,膝盖有些疼了,我拿手揉了揉,回头看了武哥哥一眼。他冲我做了个鬼脸,我被他逗得咯咯笑。舅母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我和武哥哥,摇着头叹口气,“快起来吧。以后可不许再往外跑了。今下午你是没见把你娘亲急的,整个府里的人就快都跑出去找你们了。”她一边说一边把我扶了起来。我仍旧低着头,撅着嘴。舅母又看向我的膝盖,“跟我来吧,我给你揉些药油。”。我一瘸一拐的跟的舅母去了她的房间。舅母抬起我的腿端详了一会,然后把药油倒在手心里,慢慢的在我膝盖周围推开。舅母一边帮我擦着,一边对我说:“青青,别人家11岁的孩子可以四处闲玩,但你不行。你爹爹是开国元老,就这一点就足矣叫他一辈子活在困苦中。你要懂得保护自己,保护你娘亲,这样才能叫你爹爹毫无顾忌的去干他的事业。你懂么?”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犹犹豫豫的摇了摇头。舅母怜惜的又叹了口气,“你还这样小。我该怎样说,你才明白。”。 从舅母房间出来后,武哥哥提这个食盒向我晃了晃。我跟了过去,问着香喷喷的饭菜道:“娘亲看见不会责罚我们么?”。他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道:“傻青青,你娘亲当然不会怪你了。”。自从上次偷跑出去被娘亲责罚后,我就一直在家里带着。转眼就快三月了,天开始转暖。 这几日,舅舅,舅母,娘亲还有武哥哥没有一个顾得上陪我,他们总是忙进忙出的。有一晚,我还看见娘亲对着舅舅哭了。我即便在小,也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果然,没过几日娘亲就叫我收拾包裹。我问道:“娘亲,我是要回家么?爹爹是不是回来了?”。娘亲这些天睡不好,人消瘦了很多。她苍白的脸上浮过一丝很难看的笑容道:“我们没有家了,我们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爹爹在哪?他也要去么?”。娘亲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收拾东西。 临行前一天,管家带着珉来找我了。我其实还是很气他,对他说:“你来干嘛?我不要再和你玩了。”珉低着头,从背后递给我一个包裹道:“我听爹爹说你们要去唐州。那里很远,我们以后都可能见不到了。这是我叫娘亲做的桂圆糕,核桃糕,桃花糕。这个季节桂花还没开,所以没有你最爱吃的桂花糕。”我听着他这个糕,那个糕的说了一长串,刚要开口说,我不要。就看见他把包裹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跑走了。我看着地上的包裹愣了好一会神,蹲下身去,慢慢的打开来。里面是三个方形的小食盒,再打开来看,每个盒子里都整整齐齐的摆放着糕点。我扁了扁嘴很想哭,但最终没有哭出来。 第二章 死别 开宝七年,爹爹终于接到陛下的圣旨,允许爹爹告老还乡。 我们从边塞一路风尘仆仆的回到中原。因为爹爹病重,这一路走了整整四个月。经过了荒芜的戈壁,还差点被狼群跟踪。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再使我感到畏惧和害怕了。 十三年前,一道圣旨,爹爹就被外放唐州,次年又被贬防州,年底再次贬至原州,至死不得召见。驻守边塞的这几年,爹爹尽忠职守,戎狄忌惮着爹爹不敢来犯。看似平淡的生活实则不然,我知道爹爹这些年一直郁郁不得欢,每每寂寥都会喝的酩酊,身子就这样被生生拖垮了。一年前,爹爹上书请求告老还乡,一连七道折子全部石城大海。直到十一个月后陛下才肯下诏,放爹爹卸甲归田。 “青青快去开门。”我站在瑟瑟的秋风里,看着早已衰败的“王府”大门,心中冷冷的想着:官家好大的隆恩呀,好在没有叫我们露宿街头。我上去伸手推开斑驳的朱门,深深庭院,杂草丛生一个人也没有。我转身扶着爹爹,同娘亲一起走了进去。“先给你爹爹收拾出个坐的地方。”母亲看着满目疮痍的家说道。我用袖子拭了一张凳子,然后扶着爹爹坐了过去。又找来一个铜盆,想去井边摇些水上来。 水桶刚放下去,就听见“咚”的一声,我前倾的上半身看了看那口井。这井早已干涸了,悠悠的光线下白骨森森,我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如今的“王府”只怕连孤魂野鬼都会不愿进来吧。回到大厅对娘亲道:“家里的井已经干了,我去街角打水。”。母亲点了点头,爹爹意味悠长的看着我。 一晚上,我和娘亲总算是打扫出了两间卧房。我躺在床上,疲惫不堪。早已习惯在边塞的日子,信步游走在天地间,累了就倒地观天,看着鹰隼在天空盘旋。晚上和爹爹的部下围坐在篝火旁,听他们讲着自己的趣事,有时候他们讲着讲着还会不好意思的看着我,然后我就假装没在听,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 一个人影挡着了我的视线,我往旁边侧了侧身子。过了一会,又挡着我了,我再次向旁边侧了侧,还没挪稳身子,就一个不小心的失去平衡翻下石墩子。一只手死命的拉着我的胳膊,我转过头去笑着说:“煞是的,这么大的地方,干嘛独独要来和我抢。”那人古铜色的皮肤在篝火的映衬下,微微的泛着金黄色的光点,粗粗的眉毛棱角分明的下巴,很是好看。“谁和你抢了,我不过是随处走走。”我横了他一眼,“你走的还真是地方。”说着,让过半个石墩子给他。他贴着我坐了下来,看着天上的星星道:“青青,你还会记得我,我们么?”我点了点头,“我在这里长了十二年,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忘记你们的。”他看着天,一言不发。我起身站在他面前,“这里留下了我最美好的年华,娘亲说边塞叫她学会了放下,可我自己却没能像娘亲那样。我”我望着他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接着说:“我放不下边塞的天,放不下边塞的土地,放不下边塞的风,更放不下边塞一匹名唤辰仓的狼。”。他一只手慢慢的搂过我的腰,一用力将我横抱起来,背向篝火往无垠的天地间走去。 我在他怀里,紧贴着他的胸口,听见他粗重又均匀的呼吸声。我没问去哪,他也没说,只是这样抱着我一直走。 天亮了,我在床上翻了个身子。临别那天辰仓没有来找我,我多希望他能像梦里一样抱着我。我很喜欢辰仓,就如他一样很喜欢我这般,而我放不下的边塞全因有了他。 爹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娘亲看着爹爹这个样子,像是没了盼头似的整日皱眉不语。一日爹爹靠在床上,对我说:“我这一生风光过,潦倒过。双手全是别人的鲜血,自己也成在鬼门关前转过几个圈。陛下叫我做的事,我一件没拉,可到老”爹爹闭上眼睛颤抖着。我从未见过爹爹哭,此时爹爹已年近花甲,却留下了心酸的泪水。 三日后,爹爹入殓。娘亲含泪扶灵,整整十天了,我看着空无一人的灵堂隐隐的生出了恨义。陛下因韩通之事,直到爹爹死都不肯赦免他。而京中爹爹生前的部下也无一人前来吊唁,人心凉薄至此。我明白这怪不得旁人,如非陛下终身未授爹爹节铖,他们也不止如此对待爹爹。而我如今恨得只有当朝官家。 舅舅来接娘亲和我回去。我跪在爹爹灵坟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在心底把要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告知爹爹。 回到稽府舅母心疼的拉着我的手,说了好大一些的话。我听不进去,只是默默地点着头,娘亲和舅母以为我伤心太甚,便叫女使送我回房休息。 过了几日,武哥哥也回到家中,他已成了亲,还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青青长大了,像姑母,是个美人。”武哥哥看着我一身素缟的从廊中走了过来对娘亲道。娘亲凝视着我微微的摇了摇头。舅母叫我坐下说道:“青青,这是你表嫂,这是你侄儿,名唤荣儿。”我起身欠了欠道:“语芊见过嫂嫂。”荣儿从嫂嫂身边走上前两步,对我欠身道:“荣儿见过姑母。”我看着他笑了笑。想着上次离开舅舅家也就比他大了几岁,一晃便是十三年了。 饭后,武哥哥独自一人来找我,对我说道:“听姑母说,自从姑父离世,你便心事重重的不曾笑过,也不曾大哭过。”我想了想说:“我下午见荣儿的时候可不是笑了么?”。“你笑了么?我怎么看着比哭还难看。荣儿还问我是不是姑母不喜欢他。”。我浅笑这说:“武哥哥过的可还好?”他点了点头,“依依好静,人又谦和,温婉。荣儿自小像我爱闹腾,可却很听依依的话。我现在很幸福。”我看出武哥哥真的很幸福,他眼底全是道不尽甜蜜。“对了武哥哥,你帮我找个人。”我说道。他点头道:“好。”。 几日后武哥哥派人来告我,我要找的人八年前去了开封。我心一沉,想到为今只有娘亲是我唯一的牵挂了,好在近来娘亲已渐渐地从爹爹离世的痛苦中走了出来。 思量了几日,我还是决定了,看着光秃秃的树干,我在房中留下一封信,带着在爹爹坟前的承诺离开了舅舅家。 第三章 赵匡胤 寒冬腊月里,我赶了五天的路,来到皇都开封。看着这里家家户户一副要过年的喜庆,我不敢去想娘亲现在如何。我离开家五天了,留书上只有短短的十二个字“天涯任游,莫去寻儿,娘亲珍重。”,她定会急疯了。越不想可越偏偏不听使唤的想着,我站着一家酒肆前停着里面喧嚷的声音,落了泪。 “躲开!躲开!”我忽然间听见身后传来喊声,还伴着一阵凌乱的马蹄声。我还没来及转身去看,只觉眼前一个人影,一晃而过,随即腰间被人用力推了一下子,我被着突如其来的力道慌了神,身子踉跄的向一旁摔了出去。还没待我倒地这个人影又是一晃挡在我身前稳稳地扶住了我。 马受了惊吓,嘶叫一声,扬起前蹄,马背上的人险些坠地。稳住马儿后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骂骂咧咧的道:“你是死人么?叫你躲开没听见呀?”说着便要一鞭子抽过来。我抬手,辫子缠到了我手中的剑上,那人恶狠狠地看着我想要抽手再来一鞭,我身子向下一沉,将他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他爬起身轮圆了胳膊,辫子这风中呼呼作响。他大臂一挥,只听“叭”的一声,鞭子再次 向我飞了过来。我将手中的包袱扔了过去,飞到半空中就被鞭子打散在地,随即我将长剑出鞘,直直的指向他的胸前。那人反手扬鞭想要抵挡,不过我的剑快他一步,从他胸前划过,抵着脖跟落在他的肩上。 “啪啪啪”三声掌声从我身后响起,“好身手,我竟没瞧出你还是个练家子。”身后那人道。我收回长剑,冷冷的瞪了一眼刚刚和我交手的人,然后转身道:“多谢公子出手。”我看了他一眼,就自顾自的去拾散落一地的包裹。骑马的人吃了亏,悻悻的上了马离去,街上本就没几个人,围观过来的人看戏唱罢也就散了。 我重新整好包裹后起身刚要走,看到那人还站在原地,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道:“在下开封府尹,若小娘子在京中需要帮助,找我便是。”他刻意说着“帮助”两个字。我听得出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记下了,告辞。”便转身走了。 我找了间客栈住了下来,次日拿着爹爹的手信找到了孟汉琼。爹爹是他的旧部,早年间就是在他部下当武官,他也多番举荐爹爹。晋天福年间,他转内殿直。此时的孟汉琼早已是鹤发鸡皮的老人了,他提了提嗓子道:“你是王彦升的女儿?”。我回话道:“是。”。他是宦官出身,所以说起话来声音尖锐刺耳“唤什么?”。“王语芊。”“恩。”我将来意告知他后,他想了很久,然后对我说:“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呀。”“无论如何我也要试试。”他又思量了片刻颤颤巍巍的起身道:“随我来吧。” 我跟着他穿过他家从侧门出去,再穿过一条小巷,在一户门前停了下来。“在这等着。”说完他便推门进去了。我站在门外看着被街墙裁成一条的天,不经又想起边塞那望不到边的苍穹。辰仓你此时在干么?如果你也抬头望天,不知你会不会也像我想着你一样记挂着我? “吱”的一声门开了,我回头看去,孟汉琼的身边多了个十六七岁的男孩,说他是男孩其实不准确,他是宫里的内侍。孟汉琼对他说:“就这个人,可给我记住了。”“是是是。”那个内侍官谨慎的打量了我一番道。 离开孟汉琼家前,他叫我明日丑时三刻就到今天那个地方去等着,然后他又颇有深意说了几句,“女要俏一身孝”。 我回到客栈洗了个热水澡,一室氤氲打湿了我的眼眶,我索性闭上眼睛,轻轻的唤了一声,“爹爹。”滚烫的泪珠从眼角划出。我向下滑了滑身子,将头没在水中,闭着一口气良久不愿出水面。 丑时一过我就起身,开始梳妆。换上一身白衣,绾了个灵蛇髻。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哪里像二四年华。我对着镜子浅笑一下道:“爹爹,佑我。” 三刻刚到,昨天的那个内侍官便拉开门叫我进去。我一路跟着他,原来那扇门后就是皇宫。此时天还未亮,我根本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内侍官带着我绕过御花园,径直的向大殿走去。“陛下丑时四刻上朝,寅时下朝。师傅的意思叫你下朝的时候跪在殿外即可。”内侍官一边走一边说道。“有劳了。”我说道。 内侍官领我走到一处停了下来,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正前方是两条长长的台阶,台阶中间是雕刻着龙纹大理石。向上看去黑影重重,仿佛是个殿宇。内侍官绕过台阶走到侧面,我跟了上去,这里还有一条台阶,但不像刚才那条宽阔,而且也没有装饰。我跟着他向上面的殿宇走去。行至一半他转身对我说:“你就在这等陛下下朝”他指了指那边的台阶说:“陛下会从那里回宫的,你到时候赶在陛下出来前跪在那里就可。”“有劳官爷了,我都记下了。”我对他欠了欠身道。内侍官又压低声音道:“此事成了陛下自会派人送你出宫,若不成你也莫要累了我和师傅。回去的路就是来路,你认得了?”我点了点头。他道了一声“好。”便离开了。 我站在石阶上,黎明前的夜格外的黑,也格外的冷,狂风一个劲的刮着我单薄的衣衫。十四岁那年我和爹爹一人一骥,在辽阔的草原上奔驰着,漫天的繁星点亮了整片大地。我和爹爹一路飞驰了不知过多久,最后累了才停了下来。爹爹翻身下马站在一处敖包前,我跟了过去。疾风将我的脸吹得火辣辣的疼,爹爹递过水囊,我打开一闻,刺鼻的马奶味。爹爹笑着道:“喝点马奶酒,驱寒的。”我捏着鼻子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口,一下子从胸腔升起一阵暖烫。爹爹接过水囊指着太阳初升的方向道:“看见了么?被太阳照着的那片土地,是你爹爹打下来的江山。”我踮着脚死命的望着说:“青青什么也看不到呀。”。爹爹在风中大笑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我离他很近,听着他的笑声我不经双手捂着耳朵,到后来爹爹的笑声变成的咆哮。那种天地动荡的咆哮声,可在辽阔的草原上却没有一丝回应。 天渐渐亮了起来,我看像周围。离我不远处原来一直都有人,是陛下的御林军,把守在各个路口处。 “退朝。”我听见从上面的殿宇里传来一声绵长的声音,我赶紧低头整理一下被吹乱的衣衫和头发,匆匆疾步走至台阶前,“噗通”一下跪在石阶上俯下身去。 幽静的四周,似乎一切都静止了,唯有耳畔的风还在吹。我听见有脚步声,莫名的紧张起来。头上传来一个声音道:“何人?”。我紧咬一下唇,我终于等到这个人了。 “民女王彦升之女,王语芊。”我回完话后,静静的等着,没有人说话。我大着胆子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那个居高临下的人,赵匡胤。“大胆,来人将逆贼拿下。”他身傍的内侍高声嚷道。驻守在四周的御林军迅速过来,一把长剑抵着我的脖子。我望着赵匡胤道:“爹爹戎马一生,还望陛下开恩,赦了爹爹。”他抬手示意御林军放开我,然后转看向我一字一句的道:“准他告老还乡已是恩典。”说罢抬步就走。 我心中着急赶忙起身想去拦他,可刚迈步踩在刻着龙纹的大理石上,身后的御林军挥着剑鞘,狠狠的打在我的小腿肚子上。我吃了痛,身子失去了平很,重重的跌跪在石面上。膝盖瞬间传来阵阵钻心的疼,我伸手向前,拉着赵匡胤的衣角一脸苦楚的看着他。他眉头紧锁一甩手将我的手打落。 他离开后,御林军只剩两人站在我身后。我跪在石面上,心里冷的就像万年不破的冰川,两腿却是火辣辣的痛。我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膝盖,白色的衣裙上渗出来一片殷红。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走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走狗;皇帝不仁,以忠良为走狗。 我挣扎着慢慢的直起身来,身旁没有可以用力支撑的东西。我一手附上膝盖,一手支这石面,慢慢将腿上的重量释放开,此时双腿哪怕是微微的一动,我都要被疼的浑身冒冷汗。嘴唇已被我咬破,一股血腥瞬间弥漫在口里。我猛地一使劲想要站起身来,可石面是倾斜的再加上我双腿用不上力,结果翻身滚下台阶。 御林军看我完全没有能力在闹事,便撇下我去守岗了。我躺在冰凉的青石板上,看着已是大亮的天,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爹爹,我好疼。我渐渐地闭上眼睛。许久,一个黑影在我眼前晃动了一下,我转了一下眼睛,睁开来看。逆光中一个声音道:“又见面了。” 第四章 晋王府 我昏睡中,依稀听到有女人的声音低低的说着话,又有一个很浑厚的声音说了些话。我的腿时不时的一阵热一阵凉,热的时候我浑身冒汗,冷的时候我便开始发抖。 初到边塞,我因为水土不服一直高烧不退,夜里娘亲拥着我睡觉,我难受的厉害,喝了药嘴里发苦,便闹着要吃糖。娘亲心疼我,半夜和爹爹出去找甜菜。辰仓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照顾我的。娘亲和爹爹直到天明才回来,可边塞哪里有甜菜。回到营中,瞧我已安睡在辰仓怀里。后来,辰仓就会经常跑来照顾我,爹爹看我们年纪相仿,又挨着我孤苦一人和他驻守边塞,没有了玩伴,便也默许了辰仓。 过了一季,我才渐渐适应了这的环境。初春的时候,辰仓带着我去游牧人家吃乳酪,糯甜的口感一放进嘴里就融化开来,甜蜜的岁月也不过如斯。 我微微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再看向四周时,才发觉我竟然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梨花木雕的床榻,四周罩了两层幔帐,身上盖着两条棉被,我能看见上面那条被面是蜀绣的织锦缎。这样的奢华,我心里盘算着,好一个开封府尹。 “小娘子醒了。”一个女使走上前看见我睁着眼睛道。她吩咐几句给身旁的人,然后走到床前将我的身子抬了起来,在下面塞了个垫子,又把我放了下去。我斜靠在垫子上问,“府尹大人何在?”。她恭敬道:“回小娘子的话,王爷这几日去了乾州。”我皱了一下眉,他去乾州不会是想要打探什么吧。我忽然抬起头道:“王爷?府尹是王爷?”。女使娇笑一下道:“我家晋王爷是陛下钦赐的开封府尹。小娘子竟不知,可见是外地来的吧。”。晋王,赵匡胤的三弟赵光义。我嘴角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晋王,你无心插柳也好,处心积虑也罢,如今既然留我在此,便是我时来运转了。 醒来后的几日,我一直躺在床上,像半个废人一般。垂拱殿外那一跪,我双腿险些废掉。御医给我换药的时候,女使们还想拿布挡着不叫我看,我摆手道:“都撤了吧,腿是我自己的,疼了这些天看见了我也就清明了。”。御医一手持剪子,一手捏起束在膝盖上的纱布,绞开后,慢慢的揭起来。纱布从我腿上掀起时,我痛的吸了一口气,双手紧紧的攥着被单。待完全取下纱布后,我才瞧清楚,整片膝盖带着小腿面全是一道一道的血痕,不过最疼的还是膝盖骨下一指的地方,早已是皮开肉绽了。我抬手掩面,感受到自己在颤抖。心下想着“恨只恨我没本事,赵匡胤,我绝不会就此作罢。” 御医走后,我一人在屋里盯着被面发呆。“可想明白了?”一个声音将我神游在外的心智拉了回来,我抬眼看向床边伫立着的人。“多谢晋王爷。”“恩。”我没有收回视线,他也不躲不避的望着我的眼睛。横眉浑如墨画,双眸就像是望不尽的一池深渊,鼻梁高挺,唇薄齿寒。我极力想要在这张脸上找到一丝暖意,可看的越久我越感觉到寒冷。 一个厮儿搬了张椅子放在我床前,他看也不看的就坐了下去,扭头看向门外一眼。厮儿会意,领了众人鱼贯而出,末了将门也带上。整间房里,只剩我和赵光义。隆冬天,外面寒霜降雪。屋里烧着煤炭,本应该是暖的,可因为我眼前的人,一室秋霜。 良久后他指了指我床前挂着的带着斑斑血迹的素袍道:“谁教你的?”。我避开他的视线回话:“没人教我。”他仰头道:“不肯说?”我思索一下,“你可愿帮我?”。他扬了扬眉,身子向右倾去,用肘支着扶手,右手缓缓扶上脸颊,眼神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看着他,心下已是明了,看来我猜的不错。 “孟汉琼没教你,要防着我么?”。我一惊,瞪着双眼看向他。他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愚笨,你穿成这样去找他,没赐你死已是天恩了。”他冷冷的道,“从明天起,想着法让自己好起来。”说完起身离开了。 我惊觉的坐在床上看着空空的椅子,他有野心,不可谓之不大。我有私心,不可谓之不狠。我只要依靠着他,定能遂了心愿。 这几日,但凡是御医开的进补的药,我顾不上苦不苦的,尽数喝了。每天女使都会替我揉着小腿,好叫血液畅通着。我本是习武之人,寻常人伤筋动骨需百天,我只用了半个月伤口便已经结痂。又缓了两日,我就张罗着要下地活动。 来京已有月余,萧瑟的寒风中我伸手划过池面,刺骨的冰凉从指尖传来。我生在初夏,十六岁那年,辰仓带我去看了草原中的一弯湖水,他说:“匈奴人管这个湖叫图巴音布鲁克,我们叫它天鹅湖。你可喜欢?”我看着湖面碧波荡漾,欢喜的不得了,来边塞七年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湖水。我激动的想要一个猛子扎进这蔚蓝的湖水里,辰仓一把抱着我道:“草原上的水即便到了盛夏,依旧冰凉的刺骨。它们是从雪山上留下来的雪水,是最干净不过的圣水。也是上苍赐给草原最美的礼物,我给你讲个关于天鹅湖的故事。”我在他怀里静静地听着他给我讲的故事,看着美丽又安逸的湖水,在碧油油的草原上蜿蜒出一条长长的蓝丝带,倒映着蓝天白云,而我和辰仓依偎在这天地间。 我心底荡起了涟漪,连周遭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察觉。赵光义站在我身后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我的背影,见我良久不曾发觉,他开口道:“你若这个样子,还是回去吧。”我晃了一下神回头看向他说:“再也不会了。”“这样最后,否则你死不要紧,还会连累旁人。”。我回过身看着池面说道:“是。”。 回到屋里,女使将我放在客栈的包裹还有长剑送了过来,“王爷问小娘子可会舞剑?”我摇了摇头,女使接着说:“明日起,王爷请小娘子跟着师傅学舞剑。”我回道:“好,知道了。”。 次日太阳刚刚东升,女使们就进来帮我洗漱完毕,我跟着一个女使艰难的行至一间房外。她敲了敲门,然后推开门让我进去。走进后,我看到赵光义负手站在当中,身后站着个女子,白纱掩面。四周没有任何家具,我上前两步给他行了个礼。“丹姬。以后她既是你的老师,也是你的女使。”那女子向我服了服身,我亦是对她点了点头。赵光义看过我手中的长剑道:“你可靠它取胜,但它绝不是唯一。”。说完与丹姬对视一眼就离开了。 丹姬向我走来,用手托起我的握剑的左手道:“我们先学左手用剑。” 整整一天,我们都没踏出房门半步,女使提了食盒进来一炷香后又把食盒提走了。至于里面装的什么,我是没有机会知道了。我为了尽快学会左手用剑,别说吃饭,就来喝水都没顾上。站了一天,双腿已是疼的不行,好在这一堂课都是专注在手上。丹姬很认真,我自是不敢懈怠半分。 天渐渐暗了下来,房门再次被推开,赵光义站在门口道:“今天到此为止。” 丹姬扶着我回屋,将我安顿下来后,她命人给我端来了一碗汤水说着:“小娘子,快请喝了它。”我没问她是什么,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然后丹姬很是尽心的帮我收拾停当,见我躺下我,才退了出去。 我看着黑黢黢的屋子,叹出一口气道:“你终究是不放心我。” 第五章 杀机 丹姬给我喝的东西,确实是好的。次日起床我只觉得浑身舒坦,腿也似乎能灵活了些。这几天,人前,丹姬对我毕恭毕敬,俨然视我为她主子。而私下习舞的时候,她却严谨不殆,我很佩服她这人前人后的本事。不过我更好奇的还是她的容貌,无论何时她都是白纱掩面,只留一双秋波,叫人心痒难耐。 “如何?”赵光义今日一早站在屋外等着我们,见我们前来他便问丹姬道。丹姬回道:“已有五成。”赵光义看向我,眼中有一丝赞许,“明日,我要看。”丹姬道了声“是”,便带我进入屋内。 丹姬教我舞剑,不似我往昔爹爹教的那般,她说爹爹教我的是如何用剑,而她教我的是如何把手中的长剑融为己身,再像跳舞一般的使出。如今,她教我的所以舞步我已学会,剑法,身法,步法已是融会贯通,可唯独这舞姿始终是个勉强。她放下手中长剑道:“今日,我们只跳舞,不用剑。” 我退到一角看着她在地当中旋身,抬腿,腾跃,宛若九天仙女落入凡间般,但真是美不胜收。一曲跳完,她的呼吸略带急促,平复一下对我说:“可看明白了?”我点点头。“不要想着手中的剑,看着那人,只需想着如何吸引他的注意。”我琢磨着走到地当中,试着像她那般翩然起舞。一遍又一遍,我跳的浑身是汗,筋疲力倦,她递过一个帕子道:“今日就先这样,明天你就像刚才那样舞一边给王爷看。” 累着腿上的伤,我一直都是用水拭身,今天我终于可以下到池子里洗澡了。晋王爷府里有专门的温泉池子,丹姬随我前去,替我退了衣衫后离开。泡在汤池里,道不尽的舒服。 十尺见方池子此时就我一人在里面,泉眼在池子正中,不断突突的冒着泉水。因为是温泉水硫磺大,所以一池的水看上去不是很清澈。我淹身其中,也只能看清胸前一处。松木搭的房子在热气的熏蒸下,渗的淡淡清香。丹姬很会伺候人,特意焚了个香炉放在池子外。我被熏得舒服,渐渐地闭上眼睛休憩了一会。 放松过后,我怕腿上结的痂泡久了会烂掉,于是准备起身回去。我刚睁开眼,就直直的看到赵光义的那张冰脸,瞬间心下惊空了一拍。他此时与我一样也泡在这池子里。他侧着头看着我。我被他看得脸上一阵烧红,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竟不觉。现在我和他赤身泡在这池中,我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再去看他的脸。我低下视线整好看向他浸在水中若隐若现的胸膛,心跳更是加速,浑身冒热,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我们就这样谁也不动的静待了好一会,突然他胸前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我赶紧抬眼看向他。他站起身来,*的上半身顿时呈现我眼前,我看着他惊呆了,他嘴角上扬出一个弧度看向我。然后一步一步的向我挪了过来,我被他的视线逼退,将头别向一侧,身下慢慢的向池子一角滑去。他停下脚步,我也不敢动了。只听他说道:“别泡太久,伤身。”然后就是一阵哗啦啦的水响。 当我缓缓看向四周时,这里依旧只剩我一人。我咽了咽口水,仿佛刚才是我的幻觉。伸手去拿浴巾,一只手却搭上光秃秃的杆架,他真的来过,还用了我的浴巾。 丹姬进来后帮我更好衣,然后扶我回去。她一直在温泉池外守着,赵光义来过她一定知道,不过就刚才她进来看见我后,面不改色的神情,我便知晓她只会听命于赵光义,而我只不过是她表现效忠之心的工具,仅此而已。 丹姬一早过来替我梳妆,我看着放在床上的衣衫冷冷道:“我可以穿自己的衣服。”丹姬回话说:“王爷看过小娘子的衣服后,才叫奴把这刚做好新衣拿了过来。”我心道“你就这么瞧不上?”然后叹口气说:“罢了。”“王爷在院子里,叫小娘子用了饭就过去。”我“恩”了一声。一想到昨天在池子里的事,我就微微有些恼,再想想一会还要见他,我便头疼。丹姬看我眉头紧锁,以为我为着一会的舞剑的事担心,便好声说道:“小娘子现今已有丹姬的六,七成功夫。稍后给王爷表演时只要专心舞剑便可,不必担心。”我没在意的点了点头。 用了饭后,我随丹姬去了赵光义的院子,这还是我第一走出自己独居院。赵光义当年帮助兄长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夺下江山,为此赵匡胤很是器重他,吃穿用度均是最好,就连这晋王爷府也是分外不同。府内除了赵光义自己独居的小院之外,还有三处别院,另有温泉汤池。而每个独院也是不同,就我独居的别院是两处平楼,回廊相连,院内有一池水,四周种的都是柳树故又称“依柳苑”。此刻我前去的是赵光义独居的院子名唤“霸尚阁”。一进院子就是重重叠叠的假山,九曲蜿蜒的小路只容得下一人,因为我不熟路,丹姬便走在我前面为我引路。绕过假山一栋三层阁楼首入眼底,阁楼前一块空地足有三丈见方,上面铺满了鹅卵石。空地前,挨着假山旁是一处水池,赵光义坐在池子前的石凳上,面前桌上还摆着各色果子瓜子。 赵光义抬头看向我说:“可吃过了?”。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还是一副冷如寒霜的样子。我看着他这样,心中一横想着“甚好”,回话道:“吃过了。”。他“恩”了一声说:“开始吧。”。我接过丹姬手中长剑,自己脚下踏着节奏,运了口气右手抬起长剑,左手握住剑柄,一推,剑鞘飞出,剑身被颤的哗哗作响。 我按着丹姬教我的舞步,小心翼翼的跳着。赵光义先是看着我,随后便没了兴致似的低头嗑着瓜子。我有些慌了,看向一旁的丹姬,她双目一转,流光四溢,我想起她说过舞剑不是重点,我该想着如何吸引“他”的注意。于是,我沉口气重新舞着。赵光义抬眸看了过来,我毫无避忌的看着他的双眼。一时间,四目相对,不能自拔。可这双眸子太冷,我分了心,想要用剑去划过这片冰凉。心刚想到手持的长剑已快一步到位,只待我发令。我送出左半身向那片冰凉刺去,赵光义瞳孔快速收缩一下,扬手便将面前的瓜盘向我掷来。 盘子不偏不倚的撞上我的左前额,盘子里的瓜子砸了我一身,我眨了一下眼睛立马回过神来。只听“叭”的一声,盘子掉落在地,碎了一地的渣子。我低头伫立着,丹姬早已跪在地上。 “胡闹!”赵光义吓声道。我和丹姬都被他吓得一哆嗦。他走上前,与我只有一步之遥。我依旧低着头看着他的靴子。忽然他伸手扯着我的衣领道:“你就凭这个?倒不如我现在就送你去死来的更快!”我气得怒目瞪着他,但又畏惧着不敢回嘴。 他白了我一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丹姬说:“什么道理你自己跟她讲个明白,若她还是不开窍,尽早赶出去。”说罢,手一松转身出了院子。 我拉展了衣衫,刚一低头,一道鲜红划过我的左眼。伸手去擦,衣袖瞬间被染红一片。丹姬起身走了过来替我擦拭了一下额头道:“小娘子,何以如此?”我正生气不愿说话,将头一侧不理她。她看着我摇摇头说:“回去吧。回去丹姬给小娘子讲个故事。”。 第六章 丹姬 建隆三年,赵匡胤下诏曰:“沿黄、汴河州县长吏,每岁首令地分兵种榆柳,以壮堤防。”。此诏一出,说是为百姓谋福,实则害苦了沿河的百姓。 地方节度使,手握诏书,征用土地不说还更要每家每户派出一名男丁,修整河堤。丹姬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可弟弟年幼,无奈之下爹爹被招入伍。正月天便前去修筑堤坝,一干就是三个月。可是三月后爹爹未还,丹姬的娘亲带着丹姬和她弟弟去大堤上找了一圈,才知晓爹爹积劳成疾,半月前就死了。爹爹死后和其他因修堤往生之人一起葬在万人坑中。 次年,九岁的弟弟也被招去修筑堤坝,结果弟弟失足掉进黄河,尸骨无存。 一年后,娘亲实在不愿整日对着丹姬相顾无言,以泪洗面的一直思念着自己已逝的夫君和稚子,遂改了嫁。丹姬则流落到开封舞坊。不到两年,丹姬就成了开封府内名噪一时的舞姬。再后来,丹姬进了教坊,又过了一年,丹姬得以在陛下面前献舞。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丹姬凭借一曲“虞美人”成了赵匡胤的宠姬。赵匡胤曾称赞丹姬有倾城之貌,我不曾见过。但丹姬的舞确实宛若仙子,这样的人是应该配有着九天仙女的容貌。赵匡胤被丹姬彻底迷住了,可万千宠爱在一身的丹姬,心思里却是想自己苦命的爹爹和弟弟,她开始想着报仇。 乾德二年,盛夏。丹姬与赵匡胤喜乐紫宸殿。丹姬新学了舞剑,赵匡胤头次看她舞剑觉得新奇,便很是欢喜。丹姬以为杀他的时候到了,于是她一串旋身,逼近赵匡胤。可丹姬尚未出剑,赵匡胤便警觉的从丹姬眼中看到杀气。 赵匡胤震怒,命人立刻拿下丹姬。次日赵匡胤因罪祸连丹姬九族。丹姬在狱中得知一切后,不哭不闹只一心求死。 赵匡胤何等角色,他可以兵不血刃的夺取政权,更可以杯酒释兵权永固江山。如今对丹姬,要她死反倒是成全了她。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整整二十天的丹姬,早已失了心智。一道圣谕下来,赵匡胤赦免了丹姬,却彻彻底底的毁了她。 丹姬被灌了药,此生都不能生育,更是断了她一族永生永世报仇的能力。狱中丹姬疯了一般的嚎叫,狱卒厌恶的挥鞭抽打她,然后将她抬出宫,丢在谒陵自生自灭。 赵光义救起丹姬的时候,她已在烈日下曝晒了三天,身上的伤口早已溃烂不堪。活下来的丹姬目光呆滞犹如躯壳一般,赵光义告诉她去留随她,救丹姬不过是无心之举。最后丹姬选择留下来,并誓死效忠赵光义。这里面道理做了何种交易丹姬不愿说,但我也能猜到个大概,形同己身罢了。 丹姬很是平静的讲完她自己的故事,眸子里没有一丝哀伤,仿佛她所讲的事都是听来的一般,于己无忧。丹姬低下头,抬手去摘面纱,我赶忙伸手拦住她。面纱下的脸究竟什么样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丹姬告诉这些,无非是想我明白,倘若一击未中,死我一人容易,但株连九族,拿着几十颗,甚至百颗人头陪我一起赌实在是太过凶险。 娘亲,武哥哥,舅舅,舅母,还有荣儿,嫂嫂。我不敢再去想了,颤抖的闭上眼睛道:“今日之事,绝不会再有。”我覆上丹姬的手,冰冷异常,我又微微用力握了握说:“人同此心。”。丹姬对我点点头,说:“我教小娘子的便是‘虞美人’,只是从前都是广袖留仙,舞出来的也竟是些儿女情长。如今这曲舞加上小娘子的剑,舞出来的才是英雄气短,荡气悠悠。”。 那天之后我便再没看见过赵光义,身上和额头上的伤也渐渐好起来。这几日我更加刻苦的去练习“虞美人”,丹姬也更加用心的教我,亦步亦趋,眼睛如何能流光四溢,每个动作要怎样才能做到媚而不妖。那天后,我和丹姬成了整个王爷府里最投缘的人。几天下来丹姬欣喜道:“小娘子此舞开封府再无二人。”我看向地上被拉得长长的影子,心道“是么?可为何我觉得还差些什么。”。 今冬的最后一场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我在屋里看着被烧的通红的煤球,心里憋不住的想哭。快两个月了,娘亲可还好?我走到回廊下,灰蒙蒙的天,地上到处是白雪。枝桠上两只麻雀被冻的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边塞十几年,每到大雪纷飞,我就和娘亲钻进一条被子里取暖。如今我身在异乡形单影只,娘亲还不定要为我如何焦虑。可我下定了决心,在爹爹墓前立誓,不为爹爹讨回公道,绝不回乾州,更无颜去祭拜爹爹。 我迈步走出回廊,脚踩上厚厚的积雪发出“吱吱”的声音。我先是浅笑一下,然后起了童心在雪地上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踩着。丹姬立在屋前,微笑的看着我。我踩的兴起,就开始学草原上的兔子,一蹦一跳起来。结果脚下一滑,跌落在雪地里,看见的女使被我逗笑了,我来开封这么长时间了,从未展露言笑,此时心如孩童,笑的更是开怀。我索性捧起一把雪,捏成个雪球,抬手就向丹姬扔了过去,然后又赶紧捏了个雪球扔向一旁看热闹的小女使。 丹姬一个没反应过来,被我扔过去的雪球正正的砸了一下,接着又听见旁边的小女使惨叫一声。丹姬看了过去,眉眼俱笑的又望了回来。随手抓过一把雪,捏成个球扔向我。我坐在雪地里还不得起身,已被卷入这场雪仗之中。 我下半身已被雪浸湿,贴在身上刺肤的凉。可玩闹的起劲,浑然不觉。丹姬更是不给我还手的机会,和几个小女使一个劲的往我身上丢雪球。我被砸的有些招架不住,拼命拿手臂去当。几个小女使看了我一眼,更来了劲。一个雪球向我头上砸来,我赶忙低下身子去躲,一下子趴到雪里。在起身时手上又是一个雪球,直直的扔向那个小女使。 刚扔了出去,我便察觉不对,她们几个竟然呆呆的站在那里任我扔出去的雪球砸着。我猛然回过味,赶紧看向身后。院门处,赵光义负手在背,冷冷的看着我们这一群人。“扫兴。”我小声咕哝了一句,然后从雪地里站了起来。可跪坐时间太长,又受了寒,我双腿阵阵酥麻。丹姬见我身型摇摇晃晃,知我定是腿麻了,急走两步上前来扶我。 赵光义依旧冷眼看着,眉头微皱道:“跟我来。”。说着就往我屋里走,丹姬扶我跟了上去。一进屋里,赵光义转身对丹姬冷冷道:“你并那几个女使,领罚去。”丹姬道了声“是”。便退下了。 我瞪着赵光义道:“她们犯了什么错?!就为着我们打了个雪仗?”。赵光义走到桌前做了下来一字一句的说:“她们是因你受罚。”又看看我身上的试衣服道:“去换身衣服。”我白了他一眼转身去取干净衣裳,再回头,他还坐在那里。“你不出去,我怎么换衣服。”我站在柜子前看着他道。他气定神闲的给自己倒了杯水说:“那是你的事。” 我气结,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看样子他根本不打算离开。我看向靠放在一旁的屏风,然后把它搬了出来,展开。赵光义一边把玩着手里的杯子,一边看着我架好屏风。我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屏风后面。 衣服从里到外全湿了,贴在身上很是难受。我一件一件的解开来,然后随手抓起一件半干的衣衫,囫囵的把身子擦了一下,又赶紧换上干净衣服。正要去拿夹袄时,扫了一眼桌上的铜镜,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就这样通过铜镜看着我。我顿时羞辱难当,顾不得旁的一把推开屏风满腔怒火的向赵光义走去。“无耻!”我扬手就给他一个耳光。赵光义伸手死死的抓住我的手,悠悠道:“反应这么大,不会还是处子身吧。”我抽回手,指向门口说:“出去。”“啧啧啧啧,你好像没资格说这句话。”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接着说:“从明天起,我会叫人来教你如何讨人男欢心。”说着嘴角挂着一丝诡笑,走了出去。我气双手握拳,怒不可遏。 直到晚上丹姬都没有再出现,一个女使送来一碗姜汤,我问道:“丹姬和下午那些人怎么样了?”女使怯懦的回道:“回小娘子,她们一人领了二十杖棍,现在都躺在床上,动不得。这几日就由奴来伺候小娘子。”我有些内疚,想去看看,但有为着下午赵光义那句“她们都是为我受罚”不知该怎么办。我叫女使拿了些我先去用的膏药给她们带去,然后就早早的睡了。 次日醒来,想到丹姬也不能陪我练舞,便独自一人去了屋子。推开门踏进屋内,转身刚要关门,赵光义已经伸手扒住一边的门。我向后退了两步,他仍旧立在门外道:“丹姬今日不能来,你先随我走。”说完扫了我一眼便迈步走了。 第七章 重逢 我跟着赵光义到了他的“霸尚阁”,一路走来我俩谁也没有理会谁。他将我领进他的阁楼,顺着一侧的楼梯,上了二楼,拐进一间屋内。刚一踏进屋子,便是阵阵迦南香。屋内摆简单,只有几张椅子,并着一张方几。地当间摆着一面屏风,将房子一分为二,赵光义带我绕到屏风后面,指了指坐榻道:“在这等着。” 我端坐的榻上,看着门前的香炉,余烟袅袅,过了一会听见屏风外有人进来,纤长的影子打在屏风上才看出是位女子。赵光义坐在屏风旁的圈椅上,看了看我,回过头对那女子道:“请吧。”我尚未反应过来,就听见一串妙不可言的少女声娇柔的说道:“娘子,王爷放心,奴出了这个门就什么也不记得了。”赵光义“恩”了一声。 我刚开始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可她倒是爽快,开口就说:“在古以来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可见这天下男子都是求欲不求情的。”我听完后脸上一阵烧红,低着头羞了好一会。她娇笑一下,声音娇滴滴的似能捏出水来,连我这样的女子都听了都是着迷,更何况是个男的。我抬眼看向赵光义,他正擎着一丝笑看着屏风外的那人。 一上午下来,她讲了很多,我记住的却只有一部分。倒不是难懂,只是毕竟尚未出阁,很多话,光是听听就已是脸红心跳,那里还有心思再听下来。 赵光义看了看时辰道:“今日便到此,还有劳苏媚娘暂居府上数日。”那个被唤做苏媚娘的女子又是几声笑,说道:“有劳王爷了,明日奴再来给娘子传道。”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赵光义命人撤去屏风,一阵胭脂香立刻飘了过来。我抬手掩了掩鼻,赵光义看着我的举动冷哼一声,走到榻前坐下道:“学会多少?”我耳根又是一烫,小声说:“四,五成吧。”他道:“有这么难么?你得尽快。”。 一出“霸尚阁”,赵光义便吩咐厮儿备马饭后要出门,我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用了饭。想着苏媚娘说的那些闺房之事,脸上一阵一阵的红,女使瞧着不解问道:“小娘子是不是不舒服呀,奴去传御医来给小娘子瞧瞧”。我摇了摇头道:“没事。你们都退下吧。”。 我在屋里坐了一会,又站起身走了一会,实在是有些坐立难安。于是我拿过长剑,出了屋子,在门前空地上使了起来。这套剑法是爹爹教我的,从四岁起,就开始学了。全套剑法共八十一路,有缓有急,有攻有受。爹爹就是靠着这套剑法,驰骋战场,杀敌无数,也包括杀了韩通一家。我心里越想越急,全失了分寸,一套剑法被我使得越来越快,难以收住。 我极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侧手一出长剑直指池面,我胳膊扭着使不上力,指尖顿时松动了。刚准备要再握紧时,长剑已从手里飞出扎进池底。我愣愣的看着池面上荡起的阵阵涟漪,心下空荡荡的。那是爹爹给我的剑,我如今唯一的遗物。“嗵”的一声我一个猛子扎进池里,冰凉刺骨的池水冻得我肌肉紧缩,无力划水。我拼命想要挣扎,池水被我搅混了,我根本看不见长剑落到哪里。 我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向下沉去,气已憋尽,胸腔被压迫的难受,一张口,池水就灌进我嘴里。我开始剧烈的挣扎,意识也渐渐模糊的模糊了起来。 等我再次睁眼时,看见赵光义满脸是水,怒目瞪着我。我刚要开口,胸上受力,哇哇的向外吐着池水。呕尽后才看到,自己躺在池边空地上,赵光义跪在我身侧,身上全是水,他双手还压在我胸上。我赶忙起身,他收回手去,我看向他时发现他眉眼间竟有一丝舒展。 一名女使抱着棉被向我跑来,盖在我身上。赵光义又恢复成一张冷脸的看着我,突然将我连同被子一起抱起。道:“拿些厚衣服来。”然后再无片刻的停留,抱着我出了院子。 我一路上想开口,但始终不知该说些什么。应该给他解释我是为了找剑才跳进池里,还是该谢谢他救了我,当我想开口道谢时,对上他一张冷冰冰还带着几分怒意的脸,便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抱着我去了温泉池,刚进屋里,热气腾腾,很是暖和。他倒手把盖在我身上的棉被撤掉,我正准备叫他放我下地,他就开口道:“呆着。”然后抱着我下到池子里,待我全身浸在水里后才放开我。 我择了个角落泡着温泉,看着他旁若无人的将身上湿哒哒的衣服全数褪去,甩手仍在池边。我赶忙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水泡着鼓囊囊的。衣袋飘在水面上,被向上涌着的泉水带动的来回飘荡。赵光义一把抓过我的衣袋,然后一点一点的用力拉着。我惊恐的伸手去拽。他横了我一眼道:“是你自己脱,还是要我帮你?”我再次用力把衣袋往回拽,没成想他居然一松手,任我使着蛮劲。我被自己的力气带的没站住,向后仰去,水下身子阻力大,跟不上我向后仰的趋势。结果身子失去了平衡,我便仰面倒在水里,又喝了几口水,扑腾了几下才站稳。 赵光义看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竟然笑了起来。我厌恶的看着他,用掌推水,水花扬起向他飞去。他立刻将头一侧,躲了过去。回看向我时,眼里带着几分嘲笑。我隐隐感到不安,立刻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然后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他在水中慢慢向我靠近,我一面只装没看见,一面心下早已起了戒备之势。 过了良久仍不见动静,转看向他时,他正坐在池边,仰头闭目。我舒了口气,才一件一件的褪去自己的衣服,只穿着最里面的单衣泡在水里。身上的寒气渐渐退了去,额头也涔着汗珠。 门外厮儿轻敲了两下门,朗声道:“回禀王爷,邵太尉求见。”赵光义仍是闭着眼“恩”了一声,然后缓缓睁开眼,看着我道:“等发了大汗再出去。”然后背过身站起,出了池子。 待他走远,我才敢将身上衣服脱了,尽情沐浴在汤泉中。放松后,想起刚才来人禀报说的是邵太尉,朝中太尉大都是手握重兵,眼下又无战乱,何故会有太尉求见?而且还是拜见他一个开封府尹。我想着想着身上一阵寒意,只怕我和丹姬都要被他利用了。 出来后,早有女使替我拿来干净衣裳,待将我整装好了,又端来姜汤服用。喝下后,身子里外都是暖的,一夜无眠。次日我只身前往“霸尚阁”听着苏媚娘的教导。 苏媚娘一面说着,一面打趣道:“听王爷说,娘子入宫许久不得宠。现在跟我学了这些只怕陛下恨不能吃了娘子的心都有了。”原来赵光义是这么介绍我的,我不开口,只是浅笑出声而已。苏媚娘又道:“娘子可见过陛下?与王爷比之如何?”我正苦想该怎么回答她,她便自顾自的说:“原是奴不该拿着王爷和陛下比。”一串笑声,“不过晋王爷此等英伟奴倒是很想。”没说完她便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赵匡胤,我就见过一次,还是伴着晨曦微弱的光线,当时的他和赵光义很像,一样的冷如冰霜,对待万物都是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 苏媚娘走后,我也没有想要留在这院子里的意思,于是早早的就往回走。刚要出去院子就听见赵光义的声音,还有一群人的脚步声。我在站小径上左右看看,实在是没有地方叫我避让他和这一群子的人。没办法,只好转身往回走。 赵光义一进院子就看见我背影一闪而过,他开口叫到:“何人在此。”我只顾低头往空地上走,没回他话。他加快脚步跟了上来,身旁的一众人不明所以的也跟了进来。待我刚踏足空地上他便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道:“你这是干嘛?”。我转身无奈的看向小径道:“给你们让路。”他松开我的胳膊没再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转身刚要走,眼见扫过赵光义身后的一众人,人群里一个眼神死死地盯着我,我一眼没回过神,再看去时那眼神里一半是疑惑一半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温存。我一时愣在原地,赵光义有些不满的道:“还不走?”。 我微侧一下头,提步就往外走。一路上我都不敢再去想刚才那个眼神,回到院子里我呆坐了很久。之前武哥哥告诉我他来了开封,但我去从未想过我会在晋王爷府遇到他。珉,你何以在此?我是被逼无奈,投路无门,那你呢? 第八章 舞道 丹姬不在的这几日,我上午去“霸尚阁”听苏媚娘给我讲那些个事,下午回到院里便将丹姬教我的舞,一遍一遍的跳着。一场雪后,大地开始回春,这几日我看着外面阳光灿烂,便有了心思在房前空地上对着太阳舞剑。人人都说后主是昏君,得了个大周后,又来了个小周后,而且还都是美人。自古红颜多祸水,后主从此只管风月,不顾江山,害的李家失去了这千辛万苦建立起的天下。 我一遍一遍的舞着“虞美人”,心里却不似旁人那般想,反倒很是欣赏这位后主才华。没留意廊下竟有人一直看着我,一曲舞罢,那人拍着手道:“小娘子舞的很好,连我都要自叹不如了。”。我回身看向廊下道:“丹姬见笑了。我这支舞舞的再好,也得是你教的好先。”。丹姬拿过斗篷向我走来,帮我披好后,眼里满是赞许的看着我。我问道:“伤可好些了?”丹姬眼睛弯弯一笑。 我从不曾想过女人美起来,光是眼睛就可以迷倒众生。丹姬一直戴着面纱,一张脸上只能看到一双眸子,可就是这双眸子,一会是灿若繁星,一会是流光溢彩,又一会是娇媚不惑,总之是看不够。丹姬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眨了眨眼道:“小娘子这几日可辛苦了。我听女使说,王爷给小娘子安排了别的事?”。我有点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丹姬笑道:“这是怎么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娘子迟早还是要学的。”闲言不多叙。 次日丹姬同我一起去了“霸尚阁”,屏风外苏媚娘很是细致的给我的讲了很多床笫之事,我听着一会皱眉,一会看向丹姬。丹姬则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我想了想,只道她得宠时还不定是个什么样。 苏媚娘娇笑一下说:“这该说的,该教的奴尽数告与娘子了,至于娘子掌握了都少便看娘子造化了。不过这些事倒不见得急在一时,慢慢琢磨着便是。只是记得,男子皆是凉薄,陛下更是坐拥**,还听说之前得了个倾国倾城的花蕊夫人,如此娘子更不可太过上心。”丹姬皱了皱眉道:“娘子记下来,你走吧。”。 我看向丹姬,她眼中闪着泪,只是迟迟不肯落下来。看来丹姬对赵匡胤并非没有半分情,那我又会如何呢? 我们各自怀着心事良久无言。我叹了口气,丹姬回过神来道:“小娘子是要回去,还是去向王爷回禀一声?”我想了想说:“是该告知他一声。”丹姬扶我起身,出了屋子我问丹姬“可知王爷此时在何处?”。丹姬回道:“应该是在阁里,上面便是王爷的书房。”我点点头和丹姬从侧旁楼梯上到阁楼顶层。顶层的阁楼放眼望去,原来可以看到整个京城。赵光义表面上好像对皇位没有太大的兴趣,在这开封府内做个府尹很是乐得自在,可十年的隐忍要换取的是一片天下。“霸尚阁”想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霸王,俯视自己的土地。 我驻足片刻,丹姬轻唤一声“小娘子”,我回看向她道:“在哪?”丹姬扶着我顺着扶栏往里面去,刚走至窗前,却听见有人呻吟的声音。我先是愣了愣,然后和丹姬对看一眼,都不敢动。过了一会屋里有人说道:“王爷可会想奴?”这声音不是苏媚娘又会是谁。又一人道:“你就像个妖精,本王想不去想你都是不行。”然后苏媚娘娇笑一下,又伴着几声呻吟。我此时脸上早已火烫,转身就往楼下在。丹姬快步跟来道:“小娘子当心,别摔着。” 我顶着一张脸有多红不看也知道,一屋子的女使自我进门就不住的看我,眼里止不住的好奇。丹姬轻咳了咳说:“备饭去。”几名女使应声道“是”后就出了屋子。丹姬倒了杯水给我,我接过刚忙大口喝下,“小娘子慢些饮。” 我倒在床上眼睛看着床顶的幔帐,思绪不宁,好像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不去想吧可脑子里早已一遍又一遍的想起,我还从未听过赵光义如此和声和气的说话,听着很是温柔。想到此我脸又红了红,死命摇了摇头。丹姬在一旁看着好笑,拉过我的手说:“小娘子不必羞恼。若是寻常百姓家,小娘子的年纪早就是孩子满院跑了。”我笑了笑道:“我只是,只是觉得这青天白日的。”我说不下去了,丹姬笑了接着道:“难道只许叫人抹黑呀。”说完丹姬自己也是脸上一红,我和她相对片刻,然后两人皆是大笑起来。我覆上她的手说:“不知羞。”。 女使们端了饭菜进来不解的看向我俩,我们却只做没看见似的突兀的笑着。“何以笑的如此开心?”赵光义人还没进来便已经开口道。我和丹姬停下笑看向门口,他立在桌前眼角带笑的看着我。我忽然想起自己此时还躺在床上,立刻坐了起来整了整衣衫道:“王爷怎么来了?”。他扫一眼桌上的饭菜道:“正好,我也还没吃。”说着便坐了下来,丹姬一看此景,立马出去吩咐女使填菜加碗筷。 我走上前去说:“王爷不会来为了口吃食吧。”他看也没看我,言语里带着一丝不悦道:“我在自己府里,去哪干什么还要跟你汇报么?”。他说的对,我赶忙欠身回话说:“原是我说错话了,请王爷恕罪。”。他顿了顿道:“刚才去找我了?”。我看向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恩。”。“那怎么又走了?”。我压着一口怒气道:“看你不方便,我就先回来了。”。他一双眼睛此时带着几分戏谑道:“看?你看到什么了?”“我。”刚要开口我又硬生生的收了回来,想了想说:“我什么也没看到,我是听到的。”他冷笑一声慢慢说道:“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宫里的生活更是如此,起来吃饭吧。” 我起身,绕过他身后时,对他做了个鄙夷的表情。丹姬前来上菜,一抬头真好看到我的表情,忍不住轻笑出声。赵光义警觉的立马回头看我,我侧头不去看他,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的走到桌前坐下。 一顿饭吃完,我如同嚼蜡。赵光义倒是吃的很香,我心念道“怎么跟饿狼一般”。簌了口,赵光义端着茶盏道:“该学的你也学完了,苏媚娘教的是如何获得男人的心。可他不是一般男人,手握生杀大权,其中利害关系我不用多说,你也该懂。”我点点头。他接着说:“丹姬虽是教坊出身,但毕竟还差着些。明日我带你舞坊看看。” 他走后,我便没了兴致,晚上早早的就睡下了。 夜里,我做了个梦。在梦里我又回到边塞。辰仓赤着上半身站在草原上,手臂上带着厚厚的护腕,一只苍鹰正立在上面。我满是崇拜的看向他道:“草原上的男子,果然比中原的好。”。他会看向我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笑着说:“那你可愿做草原上的娘子?”我羞红了脸道:“如果是你,我愿意。”辰仓皱着眉问:“什么?”我看着他又说一遍,“我愿意做草原上的娘子。”辰仓大笑,手臂一振,苍鹰飞上云霄,他横抱起我在草原上肆意的奔跑着。跑累了,我和他就躺在草原上,看着盘旋在空中的苍鹰。他忽然翻身压力过来,轻轻的吻了我。我心底先是紧张,后来渐渐的涌上一丝丝的甜蜜,最后荡开了花。我不自觉的伸手攀上辰仓的脖子,和他拥吻在一起。 那年在蓝天碧草间,在苍鹰的见证下,我们许下终身,彼此献上了自己的初吻。那是我最美好的回忆,最美好的十七岁。 午夜梦醒,我回想起刚才的梦,恍如昨天,再闭上眼,热滚滚的泪珠顺着眼角溢出打湿了枕边。辰仓你会怨我背弃誓言么? 后半夜无眠,躺了许久睡不着,我索性起了身。借着月光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长长的叹了口气。廊下守夜的女使闻声道:“小娘子可是醒了?”“一觉醒来,就睡不着了。”“小娘子可要点灯?”“不用了,我起身喝口水。天未亮,我还想再躺会。你也休息着吧。”说完,我便起身回到床上,闭目休憩了。 再无眠,我也还是睡了一时半刻,醒来时丹姬替我点了沉香说:“听昨儿上夜的女使说小娘子后半夜睡得不好。奴焚了些香,可安神。”。我闻言抿嘴笑了笑,想来这晋王爷府怕是无时无刻都有人盯着我吧。 用了饭,赵光义命人送来了一件男装,叫我换上后去府门口,他在那等我。丹姬替我接过衣服,打开了看,除了里里外外的装束外,居然还有一条三尺长的白色裹胸,我不经摇摇头。待整装好后,丹姬送我到前门自己转身离去。我正要拉她回来,赵光义从马车呢探出头来道:“还不上车?”。 马车里地方狭小,我和赵光义此时虽说是侧着身子,可仍是免不了肌肤相触。起初我还有意避让着,可看赵光义一脸漫不经心,心里也觉得没意思,索性随意些好。马车行了好些路,才停了下来。我出了马车看见是个酒楼,不禁忍不住回头看向赵光义。他一边往酒楼里走一边道:“用了饭再去,哪有舞坊这么早开门的。”我没接话跟了进去。 开封京城,天子脚下,繁华之态,的确是我不曾见过的。我扫了一下这家酒楼里坐着的客官,身着华服,非富则贵。 上了二楼,我们倚栏而坐,赵光义看向街面道:“一会去了舞坊,你要先观察那里的舞姬和丹姬有何不同。”我“恩”了一声,他缓缓看向我道:“好好学着。” 饭毕后,我和赵光义闲庭信步的走去舞坊。此时舞坊内人还不多,我们捡了个舞台边上的位子坐了下来。刚刚坐下,走来一位行首道:“两位公子宽座。”赵光义点了点头。那行首看着我眼光上下纷飞道:“这位公子真秀美呀。”我脸上一红,赵光义咳了一声,那行首就迈着盈盈细步退下了。 不一会舞坊里已是乌泱泱的人。锣鼓声刚响,原本还是吵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舞台。台上背向众人站着一名舞姬,身着白衣飘飘。丝弦声起,舞姬曼妙回身,刚侧过头来眼中已是送出阵阵秋波。台下的看官被舞姬撩动的跟着她的旋身而左右摇摆,为的是看上一眼舞姬的长相。可台上的舞姬却偏偏不如大家的心愿。要么侧脸,要么背身,好不容易转向正面,可又用宽大的衣袖掩去了半张脸。 我也被这名舞姬带动,与台下看官一样上下左右的晃着身子。赵光义面无表情回看向我道:“好好琢磨与丹姬的不同。”。我回过身思量一下,嘴角上扬的点了点头。赵光义许是不想我会对他微笑,先是一愣,很快恢复正常道:“下一曲,你来。”。 第九章 长剑复 我跟着一名舞姬去了后台,她帮我拿过一件衣服叫我换上。我看了看,忽然想起丹姬掩面的样子,向她道:“帮我换一件胡服可好?”她浅笑一下,重新拿过一件猩红色的胡服,连着手腕,脚腕上都是铃铛。我换好衣服听着外面的舞曲,现下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唐明皇的“霓裳羽衣舞”。当年唐明皇为杨贵妃所做,后来杨玉环缢死在马嵬坡,据说临死前身穿霓裳羽衣,死后唐明皇看着杨玉环在风中摇摆的身体,竟出了幻觉,以为玉环尚未死去,还在为他跳着此舞。 我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胡服,杨玉环的干儿子不正是擅长胡旋舞舞么?不禁失笑。台上舞姬艳惊四座,一曲舞罢台下众人又是上前拉衣裙,又是央求。我看了看身旁的舞姬,她笑道:“小娘子一会可要当心些。”说完轻轻推了我一下,示意该我上台了。 我刚一出来,台下的看官有的面露不屑,有的带着好奇,还有的光是看我这一身装束就已是垂涎欲滴的样子。我扫过台边的赵光义,他看向我时眸子里是一闪而过的欣喜。 我站定后,看着台下的人,有些不知所措。从小到大还没被这么一群子人团团围住看呢。乐师敲了一个鼓点向我示意可以开始了,我点了点头随即摆好开场的动作,胡旋舞。 这舞还是丹姬闲暇时,教我的,我也只学过两次。因为胡旋舞,有着太多的旋身,我每次跳完都是阵阵晕眩,难受的不行。一上来我就伴着鼓点一串旋身,台下立马一片叫好声,我站定后已是头晕目眩,可强打着精神又开始扭摆。 眼睛时不时的看向台下的人,一会明眸星盼,一会又魅惑的扫一下台跟前的几人,再旋身,望向远端一群人,还不风流的献上一个秋波。看着因我而欢愉的众人,我掩在面纱下的嘴角上扬成一个弧度,如今我只怕也变成他人眼中的祸水了吧。 跳完后,我不敢做片刻停留,赶紧下来舞台。台后舞姬看向我,眼中竟有些担忧,对我欲言又止的。我无心理会,换好服装匆匆回到位子上。赵光义看着向带着绯红的脸上,递上来一个帕子示意我擦擦额上的汗珠。他嘴角含笑道:“已是很好。” 回去的路上,我累乏了,昨夜后半宿少觉,刚才又使了全身的力气去跳那曲胡旋舞,在马车里一晃一晃的竟起了困意。我闭上眼,身子随着车一摆一摆的,冷不丁车子颠了一下,我直直向后倒去。本想着是一阵痛,朦胧中我竟好似倒在一个臂弯中。我实在是乏得无力睁眼,索性就枕着这臂膀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再睁眼时,我竟还在马车中,而且还躺在赵光义的怀里。他闭着目,不知在想什么。我一惊赶忙起身,他睁开眼看着我道:“以后半夜看你还有没有心情起来叹气。”我没理会他,感觉马车没有在动,然后小声问道:“怎么不走了?”赵光义起身,掀起帘子下车道:“都到了,还要去哪?”。“我睡了多久?”“不知道。”“到了为什么不叫醒我?”赵光义回眸看向我,带着一丝坏笑冷哼一声。这算什么?我心里不忿的横了他一眼。 回到院里,丹姬替我换了衣。我向丹姬道:“有点饿了,你帮我去随便弄些吃的来吧。”丹姬刚要去厨房,一个厮儿便敲门道:“王爷让我给小娘子送些汤面来。”。丹姬开了门,接过食盒回来,将里面的碗端了出来,看着我道:“小娘子吃这个可好?”。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我每天和丹姬在一处习舞。转眼就是春分了,院子里柳树抽了芽,嫩绿色的叶儿,倒是给园子填了不少生息。 丹姬笑盈盈的向我走来,我看向她刚要问何事,眼睛却落到她手上的长剑。“这是我的那把?”丹姬回话道:“前几日天气转暖,王爷命人下去为小娘子寻了上来。”我拿起长剑眼睛一下子湿润了,“替我谢谢王爷。”。丹姬不动,我抬眼看向她。她用眼神问我“为何不自己去谢。”。我深吸一口气,想想也对,终归是为了我的事,还是应该当面道谢。 我放下长剑,转身去了赵光义的“霸尚阁”。到了院子里我正要问丹姬赵光义何在,就看丹姬给我使了个向上的眼神。我抬头看向阁楼,此时赵光义正站在阁楼三层,双手支着栏杆,低头看着我们。他用手指着我,然后做了个上来的动作。丹姬小声在我身后道:“小娘子快些上去吧。奴在此候着。” 我一人顺着楼梯缓步上了三层,赵光义正面向楼梯站在廊下,见我上来道:“进来吧。”说着转身进了屋子。我跟了进去,他看向我身后说:“把门关上。”。我皱了皱眉,默默的转身关上门。回身时赵光义侧躺在坐榻上,他看着我道:“上巳节,我约了皇兄来府上同乐。”我眼睛一亮,他忽然微笑一下。不似嘲笑,也不是讥笑,而是纯粹的微笑。说道:“你的舞姿我看过了。”然后点了一下头,“不过最重要的如何获其心,我还不知你学会多少。”我回话道:“苏媚娘教的我都记下来。”“她教的是如何俘获男人,我还需教你如何俘获帝王。”我好似明白他在说什么,惊恐看向他,他仍旧躺在榻上。 他有帝王之心,普天下,除了赵匡胤没有人会比他更像皇帝了。我冷笑后深吸一口气,凉气穿胸而过,胸前一片清凉,灵台也清明了。我缓步上前,坐在榻上,看向他的眸子,就像望着不见底的深渊一般,自己也在一点一点的往这深渊里坠落。 他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脸,我侧了侧头吻上他的掌心,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深渊。他满意的笑了笑然后拉我躺在榻上,手顺着我的脸滑到颈部。我有些害怕,一把拉住他的手,我能感到自己在颤抖。我闭上眼努力平静了下来,再睁眼时,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扶上他的胸膛,微微抬起上半身,双唇覆在他的唇上。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我,我被他眼底的寒意看着心慌,伸手盖在他眼上。可他却将我手拉开,不愿错过好戏一样的看着我。我心一横,索性不去看那双眸子。舌尖轻轻撬起他的双唇,然后慢慢地深入。他瞳孔收缩一下马上回应着我。我被他的强势渐渐逼退,心慌意乱中竟然不自觉地轻哼出声。他覆在我腰上的手更是用力。我身子被他带起,跨腿坐在他双腿上。 我们纠缠在一起良久,我清晰的感受到他宽厚的手掌隔着一层单衣在我身上游走,似乎想要点燃我所有的*。突然他将我扶开,喘着急促的呼吸,眉头紧锁的看着我。我此时也极力喘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他伸手抚了抚我凌乱的鬓角道:“很好,他会喜欢的。” 我一愣,立刻反映过来,起身下地,然后背着他整了整衣衫,胡乱抹了一把头发,没有回身的对他欠了欠,快步出了门。 在楼梯上我不断的深呼吸,叫自己平静下来。丹姬仍在院里等我,看我一副狼狈的样子,却也没说什么。扶着我就回去了。 我将上巳节的事告诉了丹姬,她起初什么也没说,如同往日。可里上巳节的日子越近我越发觉丹姬心神不宁,她常常一人在廊下失神。每次当我想询问她为何,她总是匆匆躲避开,时间一长,我也没有那个心力再去理会她了。 赵光义思虑良多,他命人为我重新做了个身份。王彦升的女儿早已在遇见赵匡胤的那个清晨后离开开封,而我也不能再叫王语芊了。为了不叫赵匡胤有所察觉,赵光义还特意改了县志,如今的我,是临江人士,年芳二十有二,名唤柳青青。 上巳节前,赵光义特意命人送来一件猩红色的新衣。前来送衣服的厮儿还带了话,一个十四五的娃娃红着脸磕磕绊绊的说:“王爷吩咐说这衣服是给小娘子上巳节做的。还说小娘子穿着它站在高处像幅画。”说完一屋子的人都给他逗笑了。丹姬接过衣服,看着厮儿道:“王爷叫你传个话,也至于你紧张成这样么?还是怕小娘子?”那厮儿想还口,可又生生憋了回去。我摆摆手叫他回去了。 丹姬看着我道:“也不怪他,前几日沈大人来府里,不知什么是和王爷争论了起来。他本是说不上话的,可因着年纪小,护主心切。就当着王爷的面回呛了沈大人几句。这下王爷可恼了。说是训了他一顿,还把他说哭了。如今看他到越发不敢张口了。”我听丹姬说着心下空漏一拍,沈大人,莫不是珉吧。自从那日匆匆一面,我总不爱想起此事,如真是想起却也不愿相信是他。如今看来,这位沈大人倒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牵挂了。 第十章 美人计 三月初三,上巳节。我和赵光义有言在先,如若今日我未能得他青睐,那么他前脚出了晋王爷府,我后脚便永远的离开开封城,并且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赵匡胤面前。不为别的,只因为赵光义不愿再趟我这淌混水了。 我早起沐浴后,换过那件猩红色的衣衫,丹姬为我绾了个双飞髻,又再眉心处画了个飞天的花钿,淡扫蛾眉朝至尊。我对着镜子里的人做了个娇嗔的表情,赵匡胤我与你的花蕊夫人相比又如何? 丹姬看向我时目光停滞了片刻,她眼中带泪的说:“小娘子可知自己有多美?”。我浅笑低头不语,她拉过丝帕,覆上我的脸,唯独留了一双明眸。我再次看过镜子时,竟被自己吓了一跳。眼前的镜子里的这双眼睛,一喜一嗔,一颦一笑都像极了丹姬。我从镜中看向丹姬,她对我点了点头。我转过身道:“这或许才是晋王爷肯出手帮我原因吧?”丹姬没有回答,伸手拂过我眉心的花钿,“小娘子,**之中人人都是为着荣宠而活,你也要为着这个。这样才能。”丹姬比了个杀的手势。“你怎知今日的我他朝就会入主东宫?”我冷眼看着丹姬道。丹姬拿过眉笔,扫上我的眉毛道:“小娘子如此盛装,淡扫蛾眉可不行。”她拿过铜镜让我再次看看镜里的自己,“苏媚娘的话小娘子一定要牢记。”我刚要点头,丹姬满是怨恨的道:“男子皆凉薄。”。 当我遗世独立的站在廊桥上时,看着满院的翠绿,一阵风过荡起我裙摆,我侧首含笑想着,从前总以为今生若穿着红衣裳必是嫁娶那日,而能叫我为之动心的良人也必是辰仓无疑。可现在,我却一身红袍,独自等着那个永远不会娶我,而我也在用着生命去恨的人。 丹姬匆匆跑了过来,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仰头任由眼角的泪水流下,轻声道:“辰仓,你可会怨我?”。说完抬起手摸过泪痕,扬起的手慢慢回落到身前,再次打开时,身体跃起向后拱成弧。 以前我总想为辰仓跳一曲草原上的歌舞,可是没有师傅教我,我自己又琢磨不来。如今我在开封里任何一个舞坊都当得上教引,但只怕我此生都是再无机会为辰仓舞了。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另一端,赵光义正和赵匡胤有说有笑的一路走来,刚走出假山,余光就看到一个红影在风中上下翩飞。赵匡胤止步看着我,身旁的赵光义退到一边,静静地等待赵匡胤开口。良久之后,赵匡胤看完我跳完这曲道:“何许人也?”。赵光义嘴角浮上一丝微笑道:“这是臣弟新得的舞姬,夏青青。”。 我收了最后一个动作,一旁的丹姬上前替我拭汗,我感觉到她在颤抖,一把握住她的手道:“怕什么。”然后接过帕子一边擦拭着两鬓的汗水,一边假装不经心的回身看向赵匡胤。 赵匡胤看到我后先是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微微向我点头。我娇羞的向他福了福,起身时特意瞟了他一眼。一旁的赵光义看在眼底,伸手招呼我过去。 丹姬扶着我下了廊桥,那面赵匡胤和赵光义也走到廊下。丹姬扶着我的手越来越冰,我用手轻拍了一下她。随即迎上赵匡胤,笑逐颜开的说:“青青拜见王爷。”福了福身又看向赵匡胤道:“这位是?”。赵光义开口道:“皇帝”。我提裙端跪在地上,“柳青青叩见陛下,陛下万安。”。“你舞的很好,谁教你的?”“回陛下的话,青青自幼在舞坊长大,这些都是跟着舞坊的舞姬学的。”一半真一半假。安静了片刻,赵匡胤道:“起来吧。随朕前面去。”。 一下午,赵匡胤在院子里看我跳了两支舞,后来瞧着我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才笑着说道:“朕只觉得你舞跳得美,却不想累着你。”我用眼神嗔了他一下,颔首不语。赵匡胤看到后随即大笑起来。一手拉过我道:“今日仓促。你也未能好好准备,改明进了宫朕要看你最美的一支舞。”。我抬头看上他的眼睛,心中久绷得弦终于松了“青青谢过陛下。”赵匡胤很是满意的搂着我把酒言笑。赵光义和丹姬不知不觉中退了下去。 赵匡胤走后,我自觉负重不堪,命丹姬随我前去温泉池处。一切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顺利,赵匡胤里走前将身上佩戴的玉佩卸下赠予我,这个桥段像极当年的花蕊夫人,只是唯一的不同她是人妻,而我是王府里一名舞姬。 “四月初,鲫鱼池。”我嘴里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句,出来后,丹姬的脸明显比下午赵匡胤在时好了很多。丹姬今天的反应很大,头先我实在是顾不上她,可眼下大局已定,我料定丹姬有事瞒我,而瞒我的事只怕和赵匡胤有关,事大关己,无论如何我都要向她问出了由头来。 累了一天,泡了澡后人也松弛了下来,一回到房里我便倒头睡去。一夜无梦。 次日刚醒,女使进来为我梳洗换装。我看了一眼进来的人道:“丹姬呢?”。小女使唯唯诺诺的说:“回小娘子,丹姬离开王爷府了。”。“什么?”我看向她似乎没听清楚,“什么叫离开王爷府?昨天不是还在么?”。我突然想起昨日丹姬的失态之举,只怕看到的不仅我一人,如是赵光义看到只怕。我心下一紧,站起身喊道:“何时离开的?”女使跪了一地抖索着不敢回话。“丹姬何时离开的。”我沉着气又问了一边。小女使低着头浑身打颤,连声音都在发抖的说:“奴也不知,今早起来去找丹姬,可房中无人,一应用品全都不在了。奴才以为她离开王爷府了。”。一应用品全都不在?当我好糊弄是么?赵光义你够狠。 我顾不上别的,拉过一件大氅披着就跑了出去。丹姬哪里是离开晋王爷府,只怕是要被赵光义杀人灭口了。丹姬死活向来不是我所能掌控的,可如今既然知道丹姬有事瞒我,那么在我尚未弄明白之前,我绝不能让丹姬有事。 我一路跑进“霸尚阁”,看了看院里四下无人,我又提着裙子往楼上跑。到了三层屋外,我停都没停推门就往里闯,刚要开口要人却发现屋里除了我再无旁人。我看着空空无人的一室,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丹姬不在,赵光义也不在,我该去哪找人呀。看着屋里的摆设每一件东西都是恰到其处,不多不少,看着是说不出的恰好。可就是这样的恰好,却又透着诡谲,这屋子根本不像是人住的,确切说,这屋子不像是住人的,每个角落每个陈设都是那么规规矩矩,毫无人情味。我不经伸手拂过这些陈设,又绕到书桌前,果不其然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但就是不像有人用过的样子。我冷笑一声,赵光义你还有都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我抬眼看到床上,被褥叠放的很是工整,一旁还立着个衣柜。我快步上去一把拉开衣柜,好在没被我猜中。衣柜里还放着些衣物。瞥了一眼,我就扫到柜子里一件明黄色的布料,我刚要伸手去拿,柜门就被人用力的合上,若非我及时收回手,只怕骨头都要被这样大的力气夹断了。听着从耳后传来的呼吸声,我扬眉看了眼还停留在柜门上的手。 “看够了么?”赵光义在我身后道,从他嘴里喝出的暖气吹在颈后先是一暖渐渐湿冷。“丹姬何在?”我扔背向他道。“走了。”“走了?”我转身瞪着赵光义,“你敢发誓不是你杀了她?”。赵光义那深不见底的眸子竟带着笑意道:“你让我发誓说什么?”。他的脸越来越近,我此时已经退步,背靠衣柜,他仍是双手扶着衣柜,可身子在一点点的前倾。 我伸手用力推开他,转身站在一个空地上,“赵光义,你当我傻么?我问你最后一次丹姬何在。”。赵光义站在柜子前,走过两步坐在床上慢吞吞的说:“我也最后一次警告你,你在我晋王府从没见过此人。今天是如此,他日你进了宫更是如此。”。他的话我的清楚明白,但我还是犹豫的一下轻声开口道:“她?”。赵光义冷冷的道:“如你所说,死了。”我倒吸一口凉气。赵光义看了我一眼接着说:“她早已是个死人,这些年活着对她来说生不如死。她给你讲的话,你能忘记最好,忘不掉的就烂在肚子里,无论是谁问你,一个字也不许提。” 我默然的点了点头,失了神一般的向赵光义告了退,我抬脚出了屋子。刚走到廊下窗前,就听见赵光义在屋里道:“不忍,我也得这样做。”声音很轻,轻的难以察觉。是丹姬叫你于心不忍么?可你却还是逼死了她。 回去后,我将有关丹姬的一切全部尘封。正如赵光义所言,丹姬死了,即便我有心去想这个人,也绝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包括我自己。 第十一章 进宫 从四个月前踏足开封那一刻起,我所做的一切仿佛都为着今日。我将爹爹给我的长剑紧抱在胸前,看向天边一抹孤云。云卷云舒,不知恨字从何起。 赵光义一早去上朝,至今未回。身边的厮儿轻唤一声道:“小娘子,该进宫了。”晋王府外,红顶的轿子早已备下,来人见我出门赶忙掀帘压轿。待我坐定后,厮儿扬声道:“起轿。”。 开宝七年,我和爹爹娘亲离开边塞,我站在马车外呆望着营地,就这样傻傻的等了他半日。爹爹抿着嘴一字未说,可脸上却尽是疼惜。娘亲最后看不下去的了,对我说:“他要来只怕早就来了,我的傻青青走吧。”。我恋恋不舍的上了车,车夫扬手一鞭打在马儿屁股上。车轮滚滚我终究再也看不到他了。 下了轿一名内侍官掬着笑脸上前相迎,“是晋王爷府里来的柳青青柳娘子吧。”我颔首道:“青青有礼了。”。内侍赶忙拿着欠了一下身说:“不敢当。王爷吩咐了,叫奴才在此候着娘子前往鲫鱼池。”。 我跟着内侍刚走近鲫鱼池,就看见池边水榭中身着明黄的赵匡胤和下首的一列臣公,内命妇入,外命妇入。春寒料峭,池边的空气带着些湿气,风吹过去,悠悠扬扬的飘来丝竹管弦之声。走进了才看到这乌泱泱的人,个个都是心怀鬼胎的看着赵匡胤。他笑,这些人跟着或是掩面而笑,或是微笑不语。他不笑,这些人也跟着他板着一张脸,面如死水。 “此处廊桥连着那边水榭,王爷的意思叫娘子在此献舞。”内侍指了指我面前在池塘上架起的石桥。石桥经过之处是片片莲叶,中间一段是廊桥,廊桥下去是个较为空旷的平台,而连接平台和赵匡胤所在的水榭,又是一段曲曲折折的石桥。我谢过内侍提裙踏上这条通往赵匡胤的石路。 刚刚立在桥上,就一眼迎向赵匡胤的目光。他先是若有所思的愣了愣,随即看向一旁的赵光义大笑起来。我立在此处遥遥的向他请了个安,然后柳若扶风的走下廊桥,站在平台之上。赵光义向乐队微微颔首,靡靡之音再度响起。 我在心里打着节拍,迟迟不动,一双眸子含着浅笑一瞬不瞬的看着赵匡胤。起初他还等着看一场好戏,可舞曲过半见我仍是不动,不禁疑惑的皱着眉头。他比我想象的更有耐心,可以等这么久。待到上阕奏完,我踏着最后一个节拍身上一展,翩然起舞。 这支舞我练了不下千遍,烂熟于心。丹姬跳来百转千回绕指柔,我原先跳这舞丹姬曾说一刚一柔尽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可即便如此,这样的舞只怕赵匡胤看的多了,即便舞的再好,他欣喜过也不见得会在放在心上。此时我将面纱罩在脸上,唯有这一双眸子越过众人望穿秋水般的看进赵匡胤的眼底,每次一旋身我都极力留头,将我和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在一起。 曲声转柔,渐渐透着凄凉寒楚,我闭上眼,斩断和赵匡胤相连的视线,慢慢抬头到发髻一侧,轻轻抽出发簪。顷刻间,黑发如瀑而下,随风扬起,我又将面上的轻纱摘下,扫上水榭里一直观舞的众人。人大抵如斯,越是看不到看不明白,越是想看个究竟。当我伸手将手中的轻纱捏起一角,任其在风中乱舞时,这些个人各个伸长脖子想要一睹我的容貌,怎奈何青丝荡起,在我面前上下翻飞,我的面容在青丝下若隐若现。我转眼再看向赵匡胤时,他眼底透着惊喜和强烈的*。 乐曲重新奏着“虞美人”。这次我拿起手中长剑,褪去剑鞘,一席紫衣伴着长剑的青光,于着碧水蓝天间,奇舞飞扬,荡气回肠。 脉脉一水柔断肠。 离乡客。 且思量。 万里行伤,何以还故乡。 纵有月下人归处,望不尽,事无常。 此去必是不归路,我愿意用这残生换得爹爹九泉之下得以慰藉。只是赔上的何止是我的生命,还有娘亲的担忧和泪水吧。 当我再次立身在平台之上时,赵匡胤如获至宝一般的看着我。他起身站着,这一世,我们相遇在红尘最深处。我会心一笑,在他眼底瞬间抹上一道明亮。我迈着碎步穿梭在石桥上,赵匡胤行到水榭边迎我。还未走到他已经伸过手来,我思量一下,伸出手,刚放进他的掌心就被他一把握住,用力将我向前一拉。我脚下轻跳一步落在他身边,笑着不去看他。 “恭喜陛下,新得佳人。”。为首的一名亲王开口道,众人紧接着说道:“恭喜陛下,新得佳人。”。赵匡胤闻言大笑起来,抱起我就往座位上去。我坐在赵匡胤身畔,抬眼对上他右下手这位美人。皇后鲜少出入**,赵匡胤又专宠贵妃使其在**一人做大,现下赵匡胤右下首坐的一众全是内命妇入,而这位有着倾世容颜的想来便是花蕊夫人了。我无心与她敌对,所以看到她时微微点头,她倒也没太在意的向我回点了点头而已。 “朕今日拥你在怀,于愿足矣。”我娇笑一声道:“陛下。”说不尽柔情蜜意,纵然不是发自肺腑,却也可以演的如此真实。 “柳青青。好一个杨柳青青似我心,从今日起你就是朕的昭容。”。我赶忙从榻上下来跪在地上叩谢君恩,赵匡胤伸手扶我起来,嘴角含笑说:“那日你一身红衣,已是美如仙子,今天更是叫朕束手无策呀。舞得好,舞得好。”众人又是一阵附和的夸奖。我侧目看向赵光义,他端坐在席上,正笑着与赵匡胤对视,收回眼神时有意无意的对上我的视线,波澜不惊。 席间我喝了不少酒,回到赵匡胤赏给我的奉华宫中已是醉的不知人事。次日醒来,宫女们才向我行了大礼。我冷眼看着这一地的人,头晕沉沉的觉得烦,便叫她们都退了下去。起身下床时才将这奉华宫好好打量了一圈。 一张床榻摆在地当间,迷眼的幔帐从床的上端成伞状罩了下来。一张羊毛地毯自床前脚踏处一直铺向门口。床的左侧窗户底下摆着一张梳妆台,脸盆大的铜镜立在台上。右侧是一张贵妃榻,上面还铺着银白色的貂毛垫子。床后面立着个十六开的屏风,上面画的都是形态各异的舞姬。 我拎着鞋子,踩过地毯,在门口穿好后向外间屋子走去。这是奉华宫的正殿,一应摆设全是彰显皇家威仪的。宫女们瞧我出了房门,赶紧端过晨洗的东西,浣洗好后又替我拿了件对襟的狐皮大氅替我盖在身上,然后传了膳。 我跟她们没什么话要说,她们可能也是被我刚起床时的脾气吓着了,不愿自讨没趣的上前跟我攀谈。看着桌上的各色小菜,捡了几口好看的吃下,又喝了几口粥就没了胃口。 “娘娘要去给皇后请安么?”。我随意站起,示意她们来替我更衣。一身绫罗绸缎,再有这累赘的步摇,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这**中的一个小丑,多少人巴巴盼着想像我一样一朝选在君王侧,可封了赏,成了娘娘又如何,我只觉得活的更累。 皇后见我只是淡淡的说着不痛不痒的话。我注视着面前的皇后,仪态万千,她和我年纪相仿,可久居深宫,看着却没有新鲜气一样,眉宇间无限萧索。 走了一圈下来,我实在乏累于支着头,难受的紧,于是在花园里找了个亭子歇歇。将缓了缓,就听一声黄雀般的声音,“妹妹。”。我懒懒的睁开眼睛,花蕊夫人立在亭下。我假装很是费力的欲起身,花蕊夫人忙上前两步,扶着我道:“不必多礼。”“谢谢姐姐。”。坐下后又是无言。 “昨日,妹妹一舞剑器动四方呀。”“让姐姐取笑了。”。她抿着笑,眼睛一直看着我的脸。我有些不适道:“姐姐可是还有话相告?”。她不禁笑出声了,我诧异的看着她。“我说怎么不见姐姐,原来在这里和柳妹妹亲近呢。”宫里美人多,眼下向着我和花蕊夫人走来的又是一位美人。看着样貌却只有十七八的样子,一身娇俏的浅粉,笑起来嘴边还有两个小梨涡。她进了亭子,自顾自的坐了下来,瞥了我一眼,好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奇了,我头回进宫,这宫里的人见了我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不禁微微摇了摇头。“柳妹妹为何摇头呀?”。那美人道。我侧畔看着亭外刚生的嫩绿道:“看着姐姐有口不能言,替姐姐摇头罢了。”。美人先是思索的一下,然后转看向花蕊夫人道:“柳妹妹真是豁达,倒是我们多想了。”。我听着她们说话,觉得累,明明有话不好好说,心下不愿再和她们多谈,起身道:“出来久了,我先告退。” 才要抬脚,美人立刻站了起来拦住我的去路,歪着头又打量我很久,才说:“妹妹昨晚好厉害呀,居然把陛下撵出了宫。”说完一阵笑声。我听她说完,心上一紧,面上却不漏颜色的道:“说完了么?还劳烦姐姐让让。”。 第十二章 美人斗 我坐在椅子上,不住的深呼吸。昨晚的事我根本想不起来,越想越急,可着急也没用,几个深呼吸后,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招手叫来一名小宫女,“刚才那个美人是谁?”。“回娘娘的话,先来的那位是贵妃娘娘,后来的那位则是宸妃娘娘。”我点点头又问,“昨夜的事,你知道多少?”小宫女闻言,“咚”的一声跪倒地上,磕头如捣蒜的说:“娘娘息怒,昨天的事内侍人吩咐过一个字也不许说,奴婢也不知道宸妃娘娘是从哪里听来的。娘娘明鉴,奴婢一个字也没说呀。”我叹了口气,扶她起来道:“你别着急,我并不是要怪你。昨日我喝多了,发生了什么脑中只剩下片段。你和我细细讲讲。” 小宫女嘤嘤的点点头道:“娘娘昨日是被人用轿辇送回来的,奴婢们刚给娘娘换了衣裳,陛下就来了。”她偷偷的看了我一眼,“陛下来后,奴婢们就退下了,本来娘娘只是喝的有些晕沉,可不知怎地娘娘就大哭大闹起来,嘴里还一直说着,求求你,不要什么的。后来陛下盛怒,就负气走了。” 我伸手揉着额头,冷笑一声。我居然就这样把千辛万苦得到的机会错过了,不仅如此还彻底的气走了赵匡胤。眼下赵匡胤在气头上,一时半会肯定不愿见我。难怪,我说怎么上至太后,下到小宫女,人人见我都是眉头紧锁的样子。头痛了一会,想不出办法就作罢了。 从那天后,接连几日我都不曾见到赵匡胤,倒是贵妃娘娘荣宠不绝,赵匡胤每日下朝必会去她宫里坐坐。等了两日,我心下一横,与其这么等着机会接近赵匡胤,倒不如去贵妃宫里碰碰运气。 这天我特意换上一身素雅的衣服,绾了个简单的发髻去了贵妃宫里。她倒是不意外我会去,贵妃宠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全是拔尖的好,和她站在一处,我可就寒酸的多了。不过这些都不要紧,我这次是放手一搏,赵匡胤有没有情,会否念着旧情全看一会了。 我踏着时辰来的,所以刚进贵妃宫里不久,赵匡胤便下了早朝前来。远远的瞥见我,先是不悦,但走进后刚要开口,却见我眼中含泪,面上就渐渐平和了些。 晨起时,我可以给脸上擦了粉,也没有抹胭脂和朱红,只是学着丹姬平日教我画的眉眼,加重了些。临出门前我看向镜中的自己,一脸惨白,毫无血色,双目悠悠,盈盈擎着些泪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叫我满意的是这双眼睛像足了丹姬的一双眸子。赵匡胤能留丹姬一命,而丹姬看到赵匡胤时的反应,我原本心下还有着疑虑,可是赵光义太着急了,他怕丹姬,怕的是丹姬对我说什么,亦或是我问出了什么。若是不共戴天的仇丹姬又岂会白白让自己死在赵匡胤前面,我握着生死赌赵匡胤和丹姬的情分。 赵匡胤淡淡的看了眼我身着的衣服,然后携着贵妃往屋里去。经过我身旁时不带情绪的说:“不怕冻着,进去吧。”。我顺从的回“是。”。 进了屋里,赵匡胤坐在榻上,贵妃立在塌下的左侧的伏羲琴前。贵妃缓缓坐下道:“不如我抚琴,妹妹为陛下献上一曲舞可好?”。我恩了一声。 琴声一起,我看向贵妃。好个沉不住气的女人,这就要为着我来争宠,叫我难堪。这琴声时缓时急,看似有着曲调,实则全是信手拈来。花蕊夫人,人人都称是个才女,今天我算是见识了。女人要是醋起来,那怕一身的才气也全是醋味。眼下舞必是要出丑,不舞,那么我就再无机会接近赵匡胤了。 转念想过,足下便开始踏着节奏舞起。这舞确实难跳,每当要舞的出彩时,贵妃的琴声便是一转,来回几次,我错漏了好几拍,才舞了一会已经是满头大汗。赵匡胤冷眼看着,似乎这场好戏不演完,他决不会打断。听着琴声又是一扬,我脚下赶紧变换,刚提起就被衣裙绊住,整个人趴到在地。琴声戛然而止,“妹妹没事吧。都是姐姐不好,看妹妹舞的好,一时兴起贪玩了。”贵妃嘴上说着,可是仍是坐在那里不曾移步。 我扶起身拍拍衣服道:“没事。”再转看向赵匡胤时,一颗泪珠夺眶而出。赵匡胤鼻中呼出一口气,看着我的眼中带了几分疼惜,“够了。你先回去吧。”。“臣妾告退。”。 出了贵妃寝宫,我没有回去,而是找到了那日为我引路的内侍,我将随手在院里折下的花骨朵,掰了花瓣交个他。他收好后说:“倒春寒里,娘娘还是小心保重些好。”。 我浑身是汗,身上单薄,回来的路上有吹了风。刚走到奉华宫门口,就脚下发软,强打着精神叫小宫女去准备热水和姜汤。小宫女上前扶我沐浴时,触碰到我的手,忙道:“娘娘这么烫,传御医吧。”。我摆摆手,叫她扶我进了浴盆。水烫着身子,又喝了姜汤,一下子身子轻松了些,可头还是疼。沐浴好后,钻进被子里沉沉睡了一觉。再醒来已是后半夜,我在才命小宫女前去传御医。 等御医来时,早已惊动了整个**,皇后还派人前来照拂。御医把完脉道:“娘娘近日思虑伤身,又受了凉。才高烧不退。”。思虑伤神,这样的回话我很满意。御医开了药才走没多久,我整场戏的看官,赵匡胤就来了。 他坐在床边看着我,“今日可还有力气赶我走么?”。我苦笑一下,泪水涌出道:“陛下可还在怪臣妾不懂事?”。他摇了摇头,然后看着我怔怔出神。“陛下。”我轻唤赵匡胤一声。他回过神来,“嗯?”。我用娇滴滴的声音道:“是青青叫陛下困恼了么?”。赵匡胤听见我不似刚才唤自己臣妾而是青青,眼中带着笑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他伸手点了点我的额头。我将手探出被子去拉他,他帮我掖好被子道:“朕这次不走了,在这陪你。” 赵匡胤早起去上朝,临走前吩咐不许吵着我,叫我多休息。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昨夜喝的药,加之后半夜发了汗,好了一半。“娘娘,贵妃娘娘来了多时,在前厅等着呢。”小宫女进了帮我梳洗更衣道。我被她搀着出了门,看见贵妃一圈和气的上来扶我,“妹妹昨从我那走时还好好的,怎就一会功夫病成这样?”“是我不好,穿的少发了汗还吹风。白叫姐姐着急了。”“我是心疼妹妹。这是给妹妹的雪糁,很滋补。”说着一名小宫女端着个盒子上前。我看了一眼笑盈盈道:“姐姐费心了。”。 她走后掩着鼻子看向那盒雪糁,摆手示意拿下去。宫里女人多了,心思也就多了,我不得不防。 养了这几天的病,所说赵匡胤每日都会来陪我几个时辰,可是倒也没有为了我冷落了贵妃,依旧也是天天去着贵妃宫里。 天转暖了,我琢磨着个该出去活动活动。这偌大的皇宫我到现在,连哪是哪都不知道,踩在鹅卵石的小径上,一直走。大路上一群人三三两两的走着,都是朝中大臣。我刚要回避一下,看到武哥哥了,身子不由自主的探了出去。小宫女没留心,发现时我已经站在大路一侧了。正要开口唤武哥哥,一席黑衣挡住了我。“回去。”赵光义冷冷的道。我憋着委屈转身往回走,“娘娘可要吓死奴婢了。”小宫女惊魂未定的拉着我说,头侧了侧立马跪在地上道:“奴婢参加晋王爷。”他还跟来了,我寻思了一下也给他行了个礼。 “看见就够了,别忘了自己是谁。”我看向跪在地上小宫女,又焦虑的对上赵光义的眼睛。他朝小宫女道:“木兰和内侍王永一样,都是你在宫里可以信得过之人。”。我嘴角浮上一丝讥笑,赵光义你通天的本事,又何须要借我的手呢。木兰,既然连赵光义都发话了,我也没必要在防着你了。他瞧我没说话,皱着眉以为我还为着刚才的事不死心道:“在他们眼里,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我惊恐万分的看向他,一阵阵怒意涌了上来,牙被咬得“咯咯”响。“青青定如晋王爷所愿。”话一出便拂袖而去。 第十三章 承恩 今日赵匡胤喝了些酒,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酡红。他一把拉着我,笑的很难看道:“朕心情不好,你跳个舞与朕看吧。”“好。”我扶他端坐在榻上后,拿过长剑回眸对他展露一个很有意味的笑。刚要站到他面前舞剑,就看他一边摇着头一边指着我说:“你舞剑很美,也很好看,可朕以后都不想再看了。朕害怕舞剑,害怕看到这双眼睛。”说完眼里竟带着些湿气,我握了握长剑,放下后拿了帕子走过去,为他拭了拭眼角道:“好,青青为陛下跳一曲踏歌可好。”他握着我的手放在唇边啄了一下。 我一边跳着一边笑看着赵匡胤,心里却是叫苦连天。丹姬,你一定不会想到,阴差阳错竟害苦了我。我学着舞剑就为了眼前这个人,可如今天意弄人,看来我只能想别办法了。 赵匡胤拍着手连叫了几声好,然后又对我招了招手叫我过去。我笑盈盈的走了过去,坐在榻前的蒲团上,平缓着呼吸。他盯着我的眼睛,一点一点从脸上先下移着,看上我起伏的胸前停留片刻。我故作娇羞的拿着袖子拂过他道:“陛下在别的娘娘宫里喝了酒,就跑来青青这里醒酒么?”。他哈哈大笑起来,拉我坐到他怀里,嗅了嗅我道:“好好的美人胭脂香,怎么平白的夹着一股酸味。”“小厨房做的酸枣汤,青青多喝了些。陛下可也要喝吗?”他眼中燃烧着*,深深的看进我眼底道:“朕喝你这碗就够了。”说着起身覆我在身下,伸手便探进了我的衣衫。 我被他的手冰着了,扭动了一下身子。他定眼俯望着我,眼睛幽幽的看进我的眼底,仿佛要把我看化了去,他的双手越来越不安,眼里一霎,伸手就扯下我的衣衫,我一身冰肌凝脂毫无遮蔽的呈现在他面前。他的眼底生起一团火,猝然间将他全身点着,他压在我身上的身体向前一送,冰与火融为一体,在我身体里像炸锅了一般。撕裂般的疼痛,带着游走在云端的愉悦。 后半夜,我看着在我身边早已睡去的赵匡胤,恶心的想要吐出来。身上的疼,还不及心里的苦的万分之一。我抹了一把眼泪,刚要翻身下地,赵匡胤就警觉的睁开眼看着我。我心里有些惶恐,赶紧背过身去“陛下弄疼青青了,青青想。”。他翻身靠近我,从后面环抱住我满是歉意的说:“是朕不好,朕以后会温柔的。”我点了点头,他拉过我的手,重新躺回道床上。拥着我入眠。 次日醒来,赵匡胤已经走了。我命人备了热水,早上木兰进来收拾被褥时,看见榻上的血,不落痕迹的看向我,我似有若无的点了点头。等众人都下去了,我告诉木兰道:“告诉王爷,桃花剑变成了桃木剑。”。 晌午时分,陛下下了诏书,封我为淑妃。接着就是**众人前来道谢,一一打发后我换过华服前去谢恩。 我立在紫宸殿外,隐约听见里面有女子的声音。内侍掀了帘子,示意我进去。刚进了暖阁就看见贵妃正并肩与赵匡胤坐着说笑。赵匡胤见我进来,眼睛饶是一亮。我上前两步,跪在地上道:“青青叩谢陛下。”。赵匡胤探身拉我起来,捂着我的手道:“昨儿是朕鲁莽了,害你受了累,现下可好些?”。我脸带绯红的点了点头,眼角睨着贵妃,她看着我僵笑着。“昨个你伺候的很好,朕想打赏你。淑妃可还喜欢?”。我含笑看着赵匡胤。 宫里的女子大都是出身名门,有几个是像我这样出身的。她们面对赵匡胤都是诚惶诚恐,可我心里带着恨,又恨得入骨,只想他早命丧我手,更不惜用这身子来接近他。苏媚娘这样水做的女子又出身青楼,我得她指点即便只学会了几分,但与这**女子相比确实好的不能再好了。如今,赵匡胤看着我的眼神,满是喜欢和浇都浇不灭*。 我向贵妃道:“刚还说,怎么这几日不见姐姐。原来姐姐被陛下藏到这了。”贵妃横了我一眼,又笑容可掬的看向赵匡胤道:“妹妹着满口胡话,陛下也由着她?”。赵匡胤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贵妃,“青青脾气大,盒宫都知道。朕都受过她的气,你就忍忍吧。”我嗔了赵匡胤一看道:“陛下昨个不是报了仇吗?怎么还要羞臣妾。”。 出了紫宸殿,贵妃一张脸立刻变得很是寒冷,“妹妹好手段。”“过奖了。”“妹妹可要小心了,别让我抓住你的小辫子。”她嘴角勾着,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走了。看着她走远,心里盘算了起来,必要时这个杀个贵妃陪赵匡胤也算是厚待他了。 刚走出紫宸殿的范围,老远的就看到王永站在树荫里,我走了过去。“王爷叫奴才带了八个字。不招不惹,亦即亦离。”说完王永就福了福身走了。看现在的样子,即便我不去招惹贵妃,她也有意与我难堪。 再经过鲫鱼池时,看到皇后携了几个美人在这观鱼。我上前请了个安,皇后赐了座。刚一坐下,一道道目光冷冽的投向我。我侧目扫了一圈,只有宸妃是我知道的,此时她正与我对坐,剩下的几位美人按着位份分坐在我和宸妃的下首处。皇后含笑道:“陛下很喜欢你呀。”我起身欠安道:“侍奉陛下已是万分荣宠,臣妾不敢奢求什么。”皇后没说话,接过茶盅吃了口茶,又耽搁了片刻才看着我说:“起来吧,你的心思本宫还是明白些。头前给你说的话牢记着便是。”。 落座后,只听身旁的美人冷哼一声,却轻的不易察觉。我笑着侧看向她,嘴角仍带着弧度,可眼睛却是厌恶的瞪了过去。她赶紧避开我的视线,到叫身后的另一位美人看见了。那美人苦思一下竟对着我微笑了一下。 坐了一会我因着身上还有些酸痛,就告退了。出了席木兰就道:“刚刚在娘娘身边是李修媛,旁边的木婉仪。她二人素有不悦,为着窦婉怡是李修媛的贴身侍婢,可陛下好似更喜欢窦婉怡多些。不过,这些人娘娘都不必放在心上,花蕊夫人一进宫变成了众矢之的,眼下这些人自己不得陛下欢心,却也巴不得有人来分贵妃的宠。”。一个前蜀主的贵妃,我不禁好笑起来。 人人都怀疑是赵匡胤毒死了蜀主孟昶,孟昶死后不久赵匡胤就将孟昶的爱妃花蕊夫人接进宫,从此这**便是她一枝独秀。就连赵光义也叫我尽量别去招惹她,看来她在赵匡胤的心里还真是无人能比呀。现下最怕的是有她一日,我都很难再接近赵匡胤。 这几日赵匡胤时常宿在我宫里,我用苏媚娘教我的那些极力迎合着赵匡胤,但无论我怎么做,怎么费尽心思的去消耗着他的和我的体力,到最后仍旧是没有下手的机会。 木兰替我梳着头道:“王爷叫娘娘先别着急,不能舞剑还有别的。”等?看着仇人终日在眼前却杀不得,如何叫我心平气和的等下去。木兰看了眼门外,转回头道:“木兰围场,王爷说请娘娘想办法与陛下同行。”。 一个月后,没等我开口,赵匡胤就乐不可支的进了我宫,拦着我的腰道:“过些日子朕带你和贵妃去围场,你可不许再发脾气。”我在赵匡胤的怀里用手轻捶了他一下,“青青竟一点错都不能犯,就这一件事都叫陛下一直念叨到现在。”赵匡胤握着我的手,拿下巴蹭着我的头说:“朕总得找个由头,才好师出有名的要了你。”“呀!陛下好不知羞。”我看着他道。 今晚赵匡胤有点不太一样,他拉着我坐到院子里,然后叫我在月下为他舞一曲“虞美人”。没有长剑在手,我舞起来自是轻松不少。丹姬教我的,无论什么时候,我的目的都是吸引他的注意力,这点我学的很好。一双眸子始终看着赵匡胤,也正因为我一直看着他,才将他的所有情绪尽数看到眼底。赵匡胤看着我曼妙的舞姿,却好像心不在焉一样,一会怅然若失,一会眉眼俱笑,有一会竟叹起气来。我停下来看着他,“怎么不跳?”赵匡胤问。“青青舞的不好,叫陛下都叹气了。”他起身走到我跟前,伸手抚着我的眼睛,思绪不知飘到哪里了,“我还以为自己忘了呢。很像,但是不是。”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朕,我知道他这是自言自语。很像?是像丹姬?只听他又说“若是多好,这样我便可以重新选择,或许杀了你,你才不会再痛苦。”我震惊的向后退了一步,赵匡胤回过神来,眼里带着些怒意看着我。 对视了良久,我身上全是寒意。看着赵匡胤眼里的怒意一点点的褪去,我小声唤着“陛下。”听见他好似放松的泄了一口气,我紧绷的弦才慢慢松了下来,“是青青不好么?”他看向我惊恐的样子,终究放下了全部怒意,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 看着他出了宫门,我冰透了的身子立刻变得力不可支,摇摇欲坠。木兰惊慌的跑来一把扶住我,我怒瞪着她抑制不住的怒声道:“据实招来。”。 我等了一天,终于等到赵光义亲自前来解释这一切。奉华宫正殿内,我坐在帘子后面,眼睛眨都不眨的瞪着帘子外的赵光义,从进门到现在他做了太多叫我想要冲出去杀了他的事。 此时房里除了我和他再无旁人,我起身撩起帘子站在他面前,弯腰蹲下拾起被他刚才用力掷出的茶盏碎片。他看着我一点一点的向他靠近,我一把扯过他的衣摆,用手中的陶片用力且缓慢的划下衣服的一角。“赵光义我再也不欠你。”我从齿缝间一字一字的挤出。“哦?”他挑着眉仍是一副冰脸看着我。 只一瞬间,我从他的眼底深潭中看到阵阵波荡,还没能从他眼底抽身出来,就感觉到他的手抵着我的头,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吻。我死命挣扎起来,手中的陶片划过他的手臂,割破了衣衫,裸出的肌肤上一条一扎长的血口子。他放开我,脸上带着胜利者的讥讽说:“行刺王爷,灭九族。现在你欠我很多,很多。”转身拉门出去。 他根本就是个魔鬼,我面向门外歇斯底里的咆哮着,喊到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后卧倒在床榻上。一晚上我辗转反侧,天尚未亮就起身命人进来替我更衣。木兰小心的为我梳着头,我没去瞧她道:“我要见她。”木兰点了点头。 四更天,晓风簌簌,不似冬日里的风那般打在人身上冷冽无比,却是柔和的阵阵吹来,像极了慢性的毒药,在你留恋的过程里耗尽所有的暖。在我眼前,有比这风更叫人深寒的东西,身上心上都凉透了,看着萧索的宫门,牌匾上的字透着诡异,透着怨念,更透着无法说明白的阴冷。 第十四章 冷宫 木兰上前推开暗红的朱门,我抖索一下精神,起脚踏进这红尘中的里红尘最远的一方土地,冷宫。木兰双手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一路去了西偏殿的一间屋前。里面黑黢黢的,木兰看向我示意要不要进去,我闭上眼睛,就听木兰食指轻叩着房门。“哒,哒哒。哒哒,哒。”里面仍是没有动静,过了片刻,依稀有几个火点,再过一会火点又都灭了,木兰方推开门让我进去。 我适应了一下这里的光线,再睁眼时看见她坐在床上。我没走过去,扫看向一旁房梁下的凳子,坐了过去。 “好久不见了,丹姬。”。黑暗里的丹姬没有开口说话,我呵着一口气接着说:“或者我应该敬重的叫您一声,王皇后。”我看着坐在床上的丹姬,一动不动,就像两个武功高强的人在相互比着定力,波澜不惊下却是暗潮汹涌,我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丹姬悠长的吐出一口气道:“你是来要答案。”我本是带着怒气而来,可是站在冷宫外的那一刻我将一肚子的怒火压到了心底,“我被你们骗的好苦呀。”。丹姬身子动了动道:“苦?我在这里呆了十年,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么?成天和一群疯子在一起,多可笑呀。”她指了指我坐着的凳子道:“我曾经无数次的站在那,想给自己一个结束。可是我太懦弱了,连死的勇气都没有。王皇后,皇后又如何,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我背后一阵阵的出的冷汗,根本坐不下去了,起身站到空地上。 丹姬讥笑着,身子不住的颤抖。外面太阳初升,点点旭日照进屋子里。我扫了一眼周围,这才看清,这间屋子很小,贴墙摆着一张床,一张凳子,一张圆桌再都没有了。床上的被褥看着很旧很脏,丹姬长发散漫的披着,一身浅蓝色的衣衫除了看着陈旧倒还算干净,只是在黑夜里这样的衣服看上去犹如地狱的鬼魅。 我叹着气,轻唤一声“丹姬”。她才渐渐的停止那难听的笑声,抬头看着我。绝美的一张脸,却透着没有生气的森白。赵匡胤的王皇后,若还活着今年应该三十一了。三十一岁的女人却没有几个能像丹姬这样,依旧美艳,就连花蕊夫人也不及丹姬之美貌。 “他见过你了?”丹姬问我。“见过了。”丹姬眼睛亮了亮道:“他还,没死。”我浅笑着走到她床前,握上她的手道:“他还好。”我顿了一下,“没有忘了你。”丹姬先是颦了一下眉听到我说“没有忘了你”时惊愕的看着我,接着思绪像是被拉到了很远的地方,她无声无息的哭了起来。我静静的等她平复下来,她苦笑着说:“我很矛盾,是不是?”我点点头。丹姬释怀的笑了,握着我的说咽了口口水,似乎准备要给我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我十七的时候嫁给他,那时候他还是定*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婚后不久,周世宗念我知书识礼赐我冠帔,封我为琅邪郡夫人。再后来他当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立我为皇后。我这一生的幸福和荣耀都是他带过我的。他虽新宠不断,对我却始终相敬如宾,加之太后又很疼我,我在这**却也活的很好。”丹姬一边说着,一边嘴角挂着个弧度。那段时日似水流年,却是丹姬一生都在小心翼翼保护的净土,那是丹姬一辈子的幸福和快乐。她眼中的闪光淡去了,短叹一声接着说:“他既是皇帝,就一定得有子嗣。我皇后,就需要为他绵延后代,可是这却成了我的噩梦。大概连老天爷都觉得我太幸福了,这样对别人不公平,**中,但凡怀有子嗣的妃子大都是顺顺利利的生产,可我的孩子却夭折了。” 丹姬痛苦的回忆着,“你知道么,当我生下第一个孩子后,我有多开心。这是我给他生的第一个孩子,还是个麟儿。乳娘抱着孩子来给我请安,小小的人儿懂什么请安呀,可是他却看着我一直笑,笑的连口水都流了下来。我产下这个孩子后身上亏损很多,他命人好生照顾我,他自己也会时不时的过来看我。我着急想好起来,这样我就可以自己照顾我和他的孩子了。我成天的盼呀盼呀,可盼来的却是我孩子一具冰尸。”丹姬泪涌不止,“我抱着他,他就只有那么大一点,眉眼像我,鼻子像他,嘴巴像我,脸型向他。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为什么不能活下来?他来看我,我抱着孩子跟他说‘你看看呀,我们的儿子。你可得要轻点他睡着了。’。可他却一把夺走我的孩子,说孩子已经死了。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他还在不停的说。后来,我大病一场,那段时间他对我很是怜惜,过了快一年我再次怀孕。我以为上天终于可怜我了,我欢欢喜喜的养着身子,只盼这个孩子能健健康康的出世,他也很高兴。我安安静静的保着胎,期盼着这个孩子。孩子七个月大的时候,我因为之前身子累着病,这个孩子便硬生生的早产了下来。我因为生这个孩子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等我醒来的时候他却抱着我说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死了。死了,我又一个孩子死了。我那一刻真的是生不如死,可又能怎么办?”。 外面的天大亮,阳光透着窗户上的破洞,斑驳的照在地上,一室的静谧。此时身旁的丹姬犹如快要凋谢的山茶花一般,即冷艳又脆弱。丹姬闭上眼睛说:“从那之后,他便少来我宫里。我日夜为着这两个孩子哭,我在自己的宫里设了佛龛,就这样天天焚香祷告,粗茶淡饭的过了两年。他终归不忍心,再次给了我个孩子。可是我好怕,怕的浑身发抖,他为了叫我安心,五日里有三日都陪在我身边,我们好久都没有这样依偎在一起来。渐渐地我感受到这个孩子给我带来的喜悦。御医说孕妇不宜愁思要多笑,他也是变着法儿的博我一笑,时间久了,我心也宽了。开始期盼着这给孩子,我给这个孩子做了好多的衣服,从刚生下到一岁的,三岁的,五岁的。他握着我的手,不许我再为这个孩子费神。好在,这个孩子一直健健康康的在我肚子里呆了十个月。生产那日,他在殿外一直陪着我,我身上疼可心里暖和的很。可小小的人儿不知怎地,就是不愿出来,我疼的满头是汗,看着一盆盆清水端进来,一盆盆血水端出去。我怕的厉害,但还是咬着牙不叫自己去想那些,我得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太需要这个孩子了。整整四个时辰,这个孩子才呱呱坠地。虽然是个公主,可我已经欢喜的不得了,这个孩子是我的生命呀。所有人都累了一天,回去休息了。我不管别人想什么说什么,我只要我的公主健康的成长着。我抱着她,看她哭,看她笑,看她粉嫩的小手一握一握的。我的小公主总是在睡觉,睡醒了就哭,我不知道为什么,其他的孩子也没见像她这样,她一哭我的心都跟着揪起来。御医看了开了好多药,可喝了那么些苦药仍不见好。还多天过去了,我爱着的这个孩子,我用尽力气呵护的这个孩子,却还是没能活到满月。她那么小,生下来一直哭,还喝了那么多的苦药,她一定是觉得人世间太苦了,所以她不要我这个娘亲了。他把公主的灵柩摆在福宁宫,我看着躺在棺材里的人,竟认不出是我的女儿。我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就这么睁着眼睛,酸疼酸疼的。第二天,小公主的灵柩迁往皇陵安葬,那是我最后一次看我的孩子了,一天一夜没闭眼的我,一闭上眼睛就晕了过去。醒来后他安慰我,说了好些话。跟在他身边的孟昭仪说如果我愿意可以把她的孩子送过来,在我这养着。我没了孩子,她却要用她的孩子来在我的伤口上撒盐,她好狠的心。可更加让我愤怒的是他却笑着同意了。他怎么可以笑,我们的孩子,三个孩子都死了他却还在笑。”丹姬有些激动,“再后来我闹他,骂他,甚至想要和他一起死。他终于厌恶了,终于视我如路人。御医说我得了失心疯,太后劝他与其留着一个疯皇后,还不如叫我痛快去了。他思虑了一夜,昭告天下王皇后病重,崩,厚葬安陵之北。可我还活着没有死,他只是命人将我软禁在自己的宫里。” 丹姬双眼空洞的犹如一汪深潭,她一口气讲完了她的一生,可这一生的痛却一直伴着她。原来她和赵匡胤之间有着这么多的故事,他们曾有三个孩子可都夭折了,难怪丹姬会得了失心疯。我问她“之后他可有来在看过你?”。丹姬点了一下头“一年后,他突然有一天想到了我,可我那会心里还在怨他恨他。还险些伤了他,他恨极了我,眼睛里是不可置信的苦痛,当天晚上我就被人请进了冷宫。我知道这一次他真的由着我自生自灭了。”如果说赵匡胤之前没有死心,还留着一丝余情,那么再见到丹姬后,他便再也不愿去想和丹姬有关的一切了,在他心里丹姬已经死了。难怪那日他会出神,会眼中有泪,会说那样的话。丹姬确实会跳“虞美人”,赵匡胤不愿看我舞剑,却是因为丹姬那日是挥着御前侍卫的长剑,划过他的衣衫险些刺中他的心脏。赵匡胤不愿看的是我酷似丹姬的眉眼却是手握长剑的样子。 “你是怎么想得?”我对丹姬道。“不知道,起初我只想他死,然后我就随他而去。在地府里和我的孩子相聚。晋王允诺了,说只要时机成熟他会帮我。后来我被他救了出去,这冷宫里的人,除了真疯的,剩下的好人全是为他效忠着。我出了冷宫,等了半年,接着就成了你侍婢。”。我有些不舒服的动了动身子,“他把你又送了回来是为什么?”。丹姬冷笑道:“你既然明白,又来问我做什么。”明白不等于是事实,不过听她如此说来,那我猜想的就是对的。赵光义同我一样,看出了丹姬的动摇,他不愿意为了丹姬冒险,同时又怕丹姬出去泄露了什么,所以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将她再送回冷宫。 我看着丹姬,故事讲完了,我要验证的话都得到的了答案,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好在赵光义昨天没骗我。我起身拉开门,木兰见我出来忙伸手扶我。丹姬忽然想起什么来,紧张的问:“你会杀了他么?”。我看着外面灿烂的阳光,“你已经死了,有些事不知道的好。”。 第十五章 围场 我沿着红墙慢慢地走着,伸手触碰到的是硬邦邦冷冰冰的朱砂漆,头顶的这片蓝天除了蔚蓝,什么都没有。对于丹姬我不是不怨,只是人都是爱悲悯比自己更可怜的人罢了。也不知从哪天开始,我对赵光义的狠竟一点点的蔓延上整片心。 木兰突然轻咳两声,我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对上眼前慌慌张张向我跑来的小宫女。“娘娘,奴婢可找到你了。”她一面扶着胸口,一面急着上气不接下气的一个劲张嘴,“陛下派人来说一会来奉华宫。”“什么时候的事?”“半个时辰前。眼看陛下就要过来了,建兰叫奴婢赶紧出来寻娘娘。”半个时辰,只怕此时陛下已经坐到奉华宫里了。我和木兰,芝兰一路赶回奉华宫,建兰抱着一把迎春花在门口焦急的东张西望,一看见我立刻把手里的花塞过来道:“陛下刚刚问起娘娘去哪了,奴婢实在没法了,说娘娘去御花园采花去了,一会就回来。”。我看着手里的小黄花,皱了皱眉头道,没说什么抱着花就进了宫。 才走到正殿前,我把手里的花交个木兰,“处理掉,别叫人看见。”然后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走了进去。赵匡胤侧卧在东厢的软榻上,正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我悄悄地脱了鞋,爬上软榻,跟他隔着一尺的距离跪着。“回来了?”“恩。”“采了什么花?”我没说话看着他的的脸。他半天没听到回话,慢慢睁开眼对上我的视线道:“朕问你话呢。” “回陛下的话,青青今天本想去菜一朵海棠花,结果却看到一朵快要凋谢的曼陀花,刚要伸手去折了她才发现,那是一朵牡丹花。”。赵匡胤神情复杂的看着我,我也毫不避讳的看着他。赵匡胤眼里生起一股杀气,越来越重。我小心的上前握着他的手说:“陛下那日说‘很像,但不是’青青今日见了觉得不是很像,是根本不像。青青不是她,更不会成为她。”赵匡胤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若有下次。”“青青死不足惜。”。赵匡胤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杀气全无。 他走后,我大字躺倒在软榻上。木兰端了盏茶进来放在矮几上,我看着茶盅边放的那朵小黄花眼里满是讥笑道:“不着急,我到还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本事。” 赵匡胤走后,一连数日没有来我奉华宫,我不是不着急,但眼下我更需要沉住气。赵匡胤知道我去了冷宫,也知道我见了不该见的人,可他没有杀我也没有将我打入冷宫去陪王皇后。各种原因是因为我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是因为他还念着丹姬我不得知晓。我能做的只有等他释怀,那样我便不再是丹姬的替身,影子,而是活生生的柳青青。 木兰围场,赵匡胤依约携我同去,只是他仍是不肯见我。我坐在马车里静静地等着,这样的宁静似乎马上就要有一场暴风雨。一旁的木兰看了看车外,“已经出了皇宫了。”“我乏了。”木兰替我铺了垫子扶我靠卧在一角。 赶了大半天的路,浩浩荡荡的车队才抵达皇家围场。下车后,看着久违的草原我一动不动的站着。夏初时节,草却像刚刚抽了青一样,在边塞每年春末夏初雪水从天山留下,灌溉着整平土地的时候草原上的草仿佛一夜之间就可以长起来。我缓缓的走上一个高坡,远端是一片森林,一条小河缓缓地从森林里流出,静谧的河水两边是扬絮的芦苇荡,有一人高。我忽然来了兴致,转身对木兰道:“备马。”。木兰犹豫着,“娘娘,陛下还没有旨意。娘娘不可擅自骑马出行。”果然是赵光义调教出的人,跟他一样专爱扫人兴致。我一路小跑到马厩,一眼就看上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少时在爹爹营中,什么样的马没见过,没骑过,是不是良驹我一眼就能看出。心里欢腾的很,一把拉着马的缰绳往外走。 “娘娘,娘娘。使不得,使不得。”不知从哪跑出来的厮儿,跪在我面前挡着我的去路。“不长眼的东西,滚开。”他还是跪在那婆婆妈妈的没完,我懒得跟他废话,扬手将他打昏。翻身上马,双腿用力一蹬马肚子。马儿嘶叫一声,扬踢飞奔出去。 千里驹不仅可以日行千里而不用歇息,更重要的是速度,以及对于主人命令的及时反映。我身下的这匹马儿绝对是千里驹里的极品,我骑着它漫山的奔跑着。时而疾风劲踢,时而侧首急转,时而奔跃跳起。我在马背上忘乎所以的高声叫着,笑着。这是我回中原以来最开心的一次,爹爹离世的怨气,对赵匡胤和赵光义的恨,还有对娘亲的歉疚与牵挂,此时全部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是怀揣着对一颗满是爱的心。 我牵着马儿在山坡上踱步,马儿很乖的一边走着一边啃着地上的青草。日落西山暮,我随意的坐在草地上,望着余晖,置身世外。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李白的《关山月》写的正是边塞生活。浩荡长风,掠过几万里山关,戍守边关的将士想着家中的亲人,心有戚戚复焉焉。那些年,这样故事我听得太多太多,总盼着终有一日他们可以和家眷相聚。 “你该回去了。”一个声音又把我来回到红尘中。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牵过马儿,再次翻上马背,居高临下的看着马前的赵光义冷冷的道:“烦劳王爷移步。”他横了我一眼,退后几步。我用力一蹬,马儿像离弦的剑一般,飞了出去。 我把马儿送回到马厩,又抱了好些干草喂它,待它吃饱了,我宠腻的伸手拉了拉它的耳朵,马儿很高兴的轻声嘶叫,我拍着它的脖子乐不可支。 回到帐篷里,木兰赶紧为我换了衣裳,“娘娘一下午跑到哪里去了,奴婢都快急死了。”我心情极好,不愿因为这些事烦心,就没去理她。她见我不说话,可脸上还挂着笑,也就没再唠叨下去,“娘娘饿了吧,这里不似宫里,奴婢去看看还有什么可食的。”我点着头,伸手去洗。 木兰才出去没多久就一路小跑的回来了,我正疑惑着,就听木兰略带紧张的说:“陛下过来了。娘娘快想些话吧。”话?什么话,有些话是真的却不能说,假的我现在又不想说。赵匡胤他若信那即便我不说他也是信我的,若是不信,就算我说的多真可是死路一条。赵匡胤一进来,就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我跪下道:“青青莽撞了,请陛下责罚。”一片死寂。再抬头时帐篷里只有我和他,“你说的对,你本就不是她。”赵匡胤看着我说道,我心沉了下来,好在他终于放下了。 烛光里,我低眉顺目,脸上还带着一丝娇羞。赵匡胤按耐不住的一把拉我入怀,“朕真是个痴人,竟让这样的美人独自守着寂寞。”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拉着他的袖口道:“青青现在是独自受着饿。”。赵匡胤大笑着,命人去准备膳食。拉着我做到毡子上,“你会骑马,而且还骑得很好。那匹狮子骢朕觉得很你很配,你若喜欢就赏给你了。”。我惊呼一声,“啊,青青该死,不知道那是陛下的坐骑。良驹配英雄,青青是个小女子只怕糟蹋了陛下的狮子骢。”。赵匡胤又拉我起身,“朕喜欢看你骑马的样子。” 次日醒来,看到赤着上半身的赵匡胤正一手抱着我,一手缠绕着我的头发。昨夜赵匡胤极其温柔怜惜我,每一个动作都是小心翼翼怕弄疼我一般,心尖上不知什么东西在昨晚被他悄无声息地暖化了。赵匡胤见我醒来,暖笑道:“今日可还有力气随朕射猎去?”。我思索一瞬道:“青青不会射猎,去了只能看热闹罢。”。赵匡胤见我应允,抱着我的手更用了些力,将我贴在他胸前,“这个热闹你可要小心些看,别伤着自己。”。 换好了衣服赵匡胤拉过我的手往外走,我看着自己和赵匡胤一前一后的样子,忽然想起草原上辰仓也是这样拉着我,一路往草原深处走去。我心里想着事,脚下没留意踉跄了一步,赵匡胤转身抱住我要跌倒的身子,焦虑的皱着眉道:“当心些。有没有摔着?”这样糊涂的问题,当真是关心则乱么?我不敢再去看着他,摇着头道:“没事,陛下护着青青没有摔着。”。他反应过来轻笑出声,拦着我让我和他并肩走着。我手底下用力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叫自己清醒些,这样的心思和情绪我断断不能再有了。 赵匡胤坐在棚下,看着站了一地的群臣,“朕已命人赶了一群鹿来,鹿角上绑着布条,蓝色十只,红色十只,青色五只,褐色五只,黄色两只。你们可得仔细了。”众人纷纷跃跃欲试。赵匡胤向我和贵妃道:“爱妃在此处等着就好,青青既会骑马看看热闹就可以了。别跑太远。”我和贵妃欠身道:“是。” 赵匡胤走下台子,厮儿牵过我昨日骑的狮子骢,他翻身上了马背,对众人道:“以一炷香为限。”说完策马扬鞭而去。众人这才纷纷牵过马来,上马,向不同的方向奔去。从刚才站到棚下的那一刻我就看到武哥哥了,他是赵匡胤的武官,此次木兰围场随王伴驾也是应该的。他起初是的震惊看着我,后来竟带着失落地下了头。此时他骑在马背上,瞥了我一眼,犹豫半响才出发。我扫了一下,四下并无什么不妥,随即叫人备马骑着马去追武哥哥。 一口气追出几里地,我看着周围全是两人环抱的大树,在没有旁人,心下着急了。正拿不定该向哪边去找武哥哥,却听见背后一声马叫声,我回头对上武哥哥的视线,脱口而出一个“武”字,武哥哥大为不解的看着我,我这才发觉不妥忙改口道:“稽大人。”。“淑妃娘娘找微臣所谓何事?”。 我双手握拳,十指紧扣掌心,明明在眼前的亲人却不敢认,明明到嘴边的话却不敢问。我眼框氤氲起来,看着武哥哥视我如陌路的样子,痛彻心扉。“我是青青呀。”我带着哭腔说道。武哥哥眼睛一亮看向我,刚要开口,就听见一阵马蹄声“这里人多眼杂,跟我来。”说完扯着缰绳掉头飞奔,我跟了上去。 第十六章 白羽箭 皇帝出猎,大批随从都跟着前去护驾,此时棚台四周却是疏于防范,我和武哥哥,捡了处不远不近的地方,下了马又走出一段距离。 我与武哥哥相对而立,看着彼此,我满是期待,他满是不解。良久武哥哥开口道:“淑妃娘娘姓柳名青青。”。我快要抑制不住的哭了出来,“咚”的一声跪在地上道:“武哥哥,青青不孝,娘亲她可还好?”。武哥哥的看我的眼神终于从不解变成惊叹继而成了痛苦,“你。”他声音里带着颤抖,“自你留书出走后,姑母便大病不起,几个月前有人来家里,拿着你带血的衣物说你已经死了。我们不得不信,姑母更是伤心欲绝,至今卧病在床。”。赵光义你有你的私心,我也有,可你何以要断了我所有退路。我心如刀绞面向西北方面连磕三个头,“娘亲,女儿不孝。”。 武哥哥拉我起身,“青青你为何成了淑妃?”。我苦不堪言的看着武哥哥,“武哥哥,青青已是有去无回,我实在不想拖累武哥哥,有些事恕青青不能委实相告。”。武哥哥闭着眼睛沉重的点着头道:“你既然这么说,我也明白你自有你的打算。可是青青你太傻了,你认为这是姑父想看到的么?”不是么?爹爹死前心里唯一的遗憾便是此,他带着怨念而去,我不能为爹爹求得,那我就为爹爹了了这怨恨。难道我错了?武哥哥忽然抬眸看着我道:“青青,那个人是谁?在你身后策划的这一切的那个人?”我带绝望的笑看着武哥哥,他很了解我。见我笑而不语,武哥哥执起我的手,在掌心写了个光字,我握住那只手,仍没有任何情绪或者答复。 一支白羽箭忽然射向我和武哥哥,武哥哥一手推开我一手去拔腰间的佩刀。我跌落在地,随即听见“哐?r”一响,忙转身看向武哥哥,却见到武哥哥手臂上全是血,手上的佩刀也掉在地上。白羽箭划过武哥哥手臂没入树林间。 我看向白羽箭射出的方向,赵光义一人一马立在那里。马背上的他带的阴冷和不削,如果武哥哥未能及时躲开,现在早已是赵光义的箭下亡魂了。我拾起地上的佩刀,跑向马儿,随手拉过一匹登上马背。武哥哥惊慌的道:“回来。青青。”。 我恨红了眼,挥着佩刀就向赵光义砍去。他冷眼看着我,手握箭弓拉满对着我。又一支白羽箭飞出,我抱紧马脖子探身躲过,刚要起身,却看到另一只白羽箭低射过来。我暗叫一声,将起身之势换成下马,滚落草从间,佩刀也不知掉到何处。我赶忙站起来,赵光义骑着马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低头看向我道:“再生事,我绝不会留你性命。”。“赵光义,你最好一箭射死我,否则。”“否则什么?”他带着挑衅打断我的话,撇看向我的视线,正对上我满是愤恨的眼神。忽然他探下身子伸手捏着我的下颚,嘴角挂着个弧度,“否则向对他一样对我?”。我抬手打落他的手,退后两步冷笑道,“你还不配。”转身向武哥哥走去。 我看向武哥哥的胳膊,刚要撕下自己的衣摆,他伸手阻止,递过自己的一角。我心头一暖,此时他还为着我着想。我依他扯下衣角,帮他包扎好伤口,不敢再做逗留的离去了。 回到棚台处,看着台下立着的香已烧的就剩下一点跟了。木兰见我一身狼狈,连马都不知道哪去了,赶忙命人回去给我拿过干净衣裳,自己为我重新理了理头发。一炷香刚到,一个厮儿,手握金号,对着树林里一声长鸣。一盏茶的功夫,赵匡胤和众人骑着马有说有笑的回来了。 我见赵匡胤下了马,起身上前道:“陛下。”。赵匡胤打量着我的衣衫略有困惑,我盈盈一笑道:“陛下策马扬鞭看的青青心痒难耐,赶忙骑着马去追。可是在树林里迷了路,回来的路上又弄脏了衣裙,这才换了一身。”。赵匡胤笑着瞟了一眼我身后的,我余光看到一个内侍向他点了点头,示意我说的是真的。当皇帝的有几个是没疑心病的,赵匡胤也不例外。 一旁的内侍上前恭敬的回禀:“启禀陛下,李大人和蔚大人各射的带蓝,红襟鹿各五只。何大人蓝,红襟鹿五只,褐襟鹿一只。上官大人红襟鹿三只,青襟鹿两只。项大人蓝,红襟鹿各一只,青,褐襟鹿三只。陛下和晋王爷射得青,褐襟鹿各两只,黄襟鹿各一只。”。 众人先是三呼万岁,然后又七嘴八舌的说着赵匡胤和晋王爷好身手,不分伯仲之类的话。赵匡胤拔得头筹但脸上却无太多的喜悦,这样平分秋色实在不适合帝王。一旁的厮儿上前对内侍嘀咕了几句,就看内侍掬这一脸的笑拱手道:“恭喜陛下把得头筹。晋王爷虽和陛下射得的鹿一样好,但是晋王爷的箭筒里少了三支白羽箭。陛下已胜。”。赵匡胤大笑起来道:“不过是玩乐罢了,将猎回的鹿肉做成菜肴,今晚朕与众爱卿同乐。”哗啦啦跪了一地的人,异口同声道:“陛下万岁,千古一帝,得与民同乐,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匡胤此时仍不见花蕊夫人,有些不悦的道:“贵妃何在?”。“回禀陛下,娘娘之前说出去走走,不许叫人跟着。奴才们也不知道呀。”。赵匡胤面色不太好,“去找。” 草原上点起一堆篝火,赵匡胤坐在零时搭起的台子上,百官按官级分置两侧纵列而坐。我原本应和贵妃分坐在赵匡胤的左右,可现在赵匡胤左手边的坐席上却空无一人。“还未找到?”“回禀陛下,因未有人见过贵妃娘娘,所以奴才只能在娘娘可能活动的范围内找。”。“再派些人去。”“是。”。赵匡胤神色中带了些担忧,我伸手握着他的手说道:“陛下别太但心了,想着姐姐不会有事的。”。赵匡胤拍了拍我的手背勉强的挤了个笑容。 一整只刚刚考好的整鹿肉被人抬了过来,内侍扶着赵匡胤起身,递过一把小刀。赵匡胤割下鹿耳,又旋了几片鹿身上最好的鹿脖肉,回来的时候,他将盘里的鹿肉夹给我道:“你尝尝,这是鹿肉。”。我谢了恩。尝了一片鹿肉,这样的味道确实很像边塞那几年吃到的味道。赵匡胤看我的眼神迷离了起来。 宴席开始后,众人向赵匡胤敬了三碗酒后就各自吃起来,喝起来了。酒过三巡,下列百官又多是武将,所以席间格外热闹。有劝酒的,有挡酒的,还有劝酒不成生气的。赵匡胤和赵光义兄弟间也相互你敬我一碗,我回敬你一碗。 一个厮儿一路小跑的过来,满是惊恐的在内侍耳边说了几句。内侍听着听着,脸色大变豆大的汗水往下淌。我心下暗叫一声“不好”。就看内侍畏畏缩缩的在赵匡胤耳边嘀咕了两句。赵匡胤瞬间酒意全退,怒目瞪着眼睛。内侍话还没说完,赵匡胤抬手就将手边金杯打翻在地。 百官不解的看了过来,诚惶诚恐的一下子跪满地。赵匡胤强打的笑容道:“朕喝多了,先行一步,你们喝。”。我赶紧起身和内侍一人一边的搀扶着赵匡胤。 走到一处帐篷前,赵匡胤握着我的手道:“你先回去。”。我沉默了片刻欠身告退。转身回到自己的帐篷里。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看的出赵匡胤很是愤怒。我隐隐感觉这件事和消失了一下午的贵妃有关。 这一夜,许多人不得安寝,比如赵匡胤,赵光义,我,还有武哥哥。还有些人却是死死地睡去。 天刚亮,我就人听说,武哥哥御前失仪昨夜里被赵匡胤削了官位,打发回去了。我倒抽一口冷气,急急忙忙的就要去找赵光义。刚准备出去帐篷,赵光义身边的一个厮儿便走了进来,“娘娘万安。”。我压了压心里的怒火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回娘娘的话,稽成武昨日御前失。”我“啪”的一声拍在矮几上,阴冷的道:“少拿这些话来搪塞我,滚回去告诉你家王爷,武哥哥的事我和他没完。”。厮儿虽被我吓着了,但面上仍是一脸的谦顺平静,磕了个头就出去了。我扭头看着木兰,“你今天得我交个底,王爷终究许了你什么,叫你如此死心塌地。”。木兰大气不敢出的跪在地上,一个字也不说。 “不肯说?那我现在就去回禀了陛下,小小一个宫女竟与王爷走的如此近。”“娘娘。”木兰仍是低着头,略带颤抖的道,“娘娘息怒,不可一时气昏了头。都是奴婢的不是,可如若陛下降罪王爷,只怕娘娘也不能独善其身。”。我看着木兰,深吸一口气,叹息道:“昨日是你通风报信的?”。“是。”。我点点头,“你还发现了什么?”。木兰抬头看着我不安道:“贵妃娘娘。”。 第十七章 香消 我大笑不止,冷眼看着跪在地上木兰,笑声里除了冷就是恨。赵光义好缜密的心思呀。“娘娘别再笑了。奴婢知道娘娘心里有怨恨,可要是传到陛下耳里,这个节骨眼娘娘还是忍着些。”。我又苦笑几声,方收了笑,眼下该是哭丧而不是笑。 赵光义一箭双雕好计策,赵匡胤眼下只怕比我还恨他这个好弟弟。我换了一身素衣,出了帐篷前去凭吊贵妃娘娘。 看着天边一只孤雁盘旋着,想到有着沉鱼落雁之貌的花蕊夫人就此香消玉殒,心里虽谈不上多高兴或者多悲伤,却是莫名的可怜起自己了。 昨日,我前脚随着武哥哥而去,后脚贵妃娘娘就心下生疑命人留意着我的动向。后来我和武哥哥回到棚台附近,她的探子立马回禀了她,她早就视我为眼中钉,此事对她来说实在是个绝好的机会。她悄悄出来,窥伺着我和武哥哥私下里的一切行动。 原本她只以为我不肯安分守己,来此是和武哥哥私通,可为成想木兰替赵光义暗中监视着我,此时早已将我和武哥哥相见之事告知。赵光义赶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和武哥哥,更叫他意外的是在我们身后的树林里还有一位贵妃。赵光义早起了杀心,拉满弓箭对准了武哥哥,更对准了我们身后的贵妃,伶俐的射出一支白羽箭。就连武哥哥这样好的身手却也被赵光义伤到了,那就更别说根本不会功夫的贵妃了。白羽箭正中心脏,她连一丝反应都还没有就被射杀了。 昨晚赵匡胤派去的人找到贵妃的尸首,可当赵匡胤看见贵妃身上的白羽箭时,气愤的浑身发抖。赵光义却是一脸的无所谓,只说自己不知树后有人,所谓不知者无罪。可毕竟是死了个妃子,而且还是赵匡胤最宠爱的贵妃。赵匡胤憋了一肚子火,总得找个地方撒撒气,而降罪武哥哥却是因为我将武哥哥的佩刀遗落在离贵妃尸首不远的草丛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赵光义杀了贵妃,但最后获罪的却是武哥哥。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抵如此。 赵光义除掉了在宫里对我威胁最大的贵妃,也除了一颗埋在我,赵匡胤和他之间的炸药武哥哥。虽然武哥哥绝不会害我,可他又岂会白白的去冒这种险。他防的是我,更是赵匡胤。 我走到赵匡胤的帐篷前,等着前去通报的内侍出来。正午日头下,竟然没有暖。“娘娘请吧。”。 我进了帐篷,看着面前满是愁容和伤心的赵匡胤,一夜间他仿佛老了许多。眼睛红肿定是哭了许久,下巴上也生出了好些胡渣。我不知怎么了,心头上突兀的生气一股酸楚。我紧闭双眼,不敢再看向他。回身对木兰和内侍道:“去取些水来给陛下和贵妃梳洗。”我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赵匡胤听的见。他涣散的眼神一点点聚焦,迟疑的看向我,“陛下节哀。贵妃姐姐身前最是爱美之人,如今即便是离去想来也是希望自己仍旧是美艳动人的样子。而陛下为了姐姐在天之灵,更要保重龙体。”一番话说得柔断肠,竟不自觉自己脸上也挂着泪。 赵匡胤拥着我,将头深深的埋在我的颈间。我只觉得脖跟出滚烫的液体不断的留着,打湿了衣领。我轻轻的拍着赵匡胤的背,居然是真心的在安慰他。 木兰和内侍端了铜盆进来,我伺候赵匡胤梳洗完了,又拿过帕子,摆了摆去擦拭着贵妃。赵匡胤握着我的说,“你不害怕么?”摇了摇头。死人我见多了,跟着爹爹在边塞的时候,每次打仗都要死好多人,那些人惨死的样子比着眼前的贵妃可是恐怖多了。有一次,我和辰仓大吵了一架,结果他负着气上了战场。厮杀了一夜后,大获全胜的队伍回到营地,可我却没看到他。当时心里害怕极了,故不得旁的,一个人跑到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看着无数被鲜血染红的尸体,一个一个的找了起来。刚开始每翻看一具尸体都要在一旁呕吐好一会,到了后来,胃里吐空了,就干呕,再后来就习惯了。辰仓立在小山丘上,从看见我出现的那一刻起还带着气,可再看到我在那些尸体里不断的寻找着他,一下子只剩下自责和心疼。一路冲下山坡向我跑来,喊着我的名字。看着死而复生的辰仓,什么恼都没有了,只剩下重逢后的狂喜。 我和赵匡胤将贵妃的手和脸擦拭干净后,又命人替贵妃换上一件干净衣服。赵匡胤的精神看上去也好了些,再怎么伤心,毕竟也只是一个宠妃而已。 “报。”一声长唤,我和赵匡胤纷纷看向帐篷外,内侍赶紧去掀开帘子。来人一进来就跪地道:“前线来报,犬戎来犯我边塞。”。我心头一进忙看向赵匡胤,他本已舒展的眉头此时扭作一团。“传令下去,立刻回宫。”。 木兰围场,天家才去了三日便匆匆回宫,而且还死了个贵妃。此事不胫而走,百姓纷纷猜测着其中缘由。一回到宫里,赵匡胤立刻召见文武大臣共商国事。我回到奉华宫中,等待着那些蠢蠢欲动的杀机。 刚一回宫皇后便传召,我一身素朴的去了皇**里。看着不怒而威的皇后,我自持了几分谦卑,跪在地上,“臣妾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并未开口叫我起身。沉静了片刻,皇后开口道:“怎么好好的两人去,却是一人回。死的还偏偏是贵妃?”。皇后向来不喜欢贵妃,因着她是人妻夫家死了才进的宫。可眼下她说的这话倒像是偏帮着贵妃要她主持公道似的,我冷眼瞧着,心中也是冷笑。“臣妾不知。”。“你不知?就怕你什么都知装个糊涂吧。”。“请皇后明鉴,臣妾不敢。”我磕了个头,伏在地上。 “本宫问你,贵妃是怎么死的?”我低着头,拱着身子道:“回禀皇后,臣妾不知。”“又不知?那本宫来告你,贵妃是给人射死的。”。“臣妾那日并未看见贵妃身上有何箭羽,所以不敢妄自猜测。”。“恩。还看到了什么继续说。”。我低了低头接着道:“虽未看见贵妃身上有何箭羽,可确实看见贵妃心口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想来应该是心脏遭受利器所伤,才要了贵妃的性命。”。皇后没有啃声。似乎在琢磨我这话的可信度。 从我进了到现在我刻意观察了一下皇后,此时她虽语带不悦,可面上却是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整个**的死活都与她无关。 皇后思虑一会道:“你起来吧。最近别去打搅陛下了,兹事体大你也应该明白。该避嫌就得避嫌。等什么时候事情过去了,本宫自会叫陛下去看你的。你回去吧。”。我欠身道:“谨遵皇后懿旨。”。 出了皇后的寝宫,我才卸下一身的防备。皇后这就把我冷了起来,而且还要赵匡胤也冷着我。罢了,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也正需要一短时间静静去向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总不能一直被赵光义牵着鼻子走吧。 木兰看着我没精神的样子扶着我小声嘀咕着,“王爷原先想到过会是这样的一种情况,所以差人来说,若是娘娘被软禁了起来,还叫娘娘先别着急,王爷定会想到个法儿叫娘娘出来。还有王爷说,陛下现在疑心了王爷,叫娘娘最近先断了和王永的联系,日后得有转机,王爷会派人来通知娘娘的。”我看着花园里的百花正艳,姹紫嫣红。贵妃生前喜牡丹,人也如牡丹雍容华贵。我转身再看向木兰道:“你可还会联系他?”。“王爷叫奴婢也不可妄动。”我淡淡的扫了眼木兰,“回宫吧。”。 五云楼阁凤城间,花木长新日月闲。三十六宫连内苑,太平天子住昆山。 会真广殿约宫墙,楼阁相扶倚太阳。净?玉阶横水岸,御炉香气扑龙床。 龙池九曲远相通,杨柳丝牵两岸风。长似江南好风景,画船来去碧波中。 东内斜将紫禁通,龙池凤苑夹城中。晓钟声断严妆罢,院院纱窗海日红。 殿名新立号重光,岛上亭台尽改张。但是一人行幸处,黄金阁子锁牙床。 夹城门与内门通,朝罢巡游到苑中。每日日高祗候处,满堤红艳立春风。 厨船进食簇时新,侍宴无非列近臣。日午殿头宣索脍,隔花催唤打鱼人。 立春日进内园花,红蕊轻轻嫩浅霞。跪到玉阶犹带露,一时宣赐与宫娃。 三面宫城尽夹墙,苑中池水白茫茫。直从狮子门前入,旋见亭台绕岸傍。 离宫别院绕宫城,金版轻敲合凤笙。夜夜月明花树底,傍池长有按歌声。 御制新翻曲子成,六宫才唱未知名。尽交?篥来抄谱,先按君王玉笛声。 ....... 鹦鹉谁教转舌关,内人手里养来奸。语多更觉承恩泽,数对君王忆陇山。 分朋闲坐赌樱桃,收却投壶玉腕劳。各把沈香双陆子,局中斗累阿谁高。 禁寺红楼内里通,笙歌引驾夹城东。裹头宫监堂前立,手把牙鞘竹弹弓。 舞来汗湿罗衣彻,楼上人扶下玉梯。归到院中重洗面,金花盆里泼银泥。 宿妆残粉未明天,总立昭阳花树边。寒食内人长白打,库中先散与金钱。 众中偏得君王笑,偷把金箱笔砚开。书破红蛮隔子上,旋推当直美人来。 水中芹叶土中花,拾得还将避众家。总待别人般数尽,袖中拈出郁金芽。 玉箫改调筝移柱,催换红罗绣舞筵。未戴柘枝花帽子,两行宫监在帘前。 窗窗户户院相当,总有珠帘玳瑁床。虽道君王不来宿,帐中长是炷牙香。 我一路往宫里走,一路颂着花蕊夫人所写的宫词。只有她死了才知道自己是如此可怜,成了赵光义的棋子,任他摆布,去接近自己恨的人。步步为营恍然间才发现,自己太用力的去演这场戏,到头来竟陷到了赵匡胤的温柔网里。牵一发而动全身,想挣扎怕伤了他更怕自伤。不动,却害怕越陷越深。我竟是这样的可怜,看着赵匡胤为了宠妃恸哭,我却在想若东窗事发,我应该悔死在他或者赵光义的剑下,不知那时他会不会为我难过。 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 三千宫女皆花貌,妾最婵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宠爱偏。 “只恐君王宠爱偏”的花蕊夫人却是一生荣宠不断,至死未绝呀。 第十八章 苦肉计 久在自己的宫里,每天想的都是如何打发时间。我从来不觉得一天竟会如此之长。从木兰围场回宫已有月余,这一个月我与世隔绝,每日不是看书写字,就是看天看云。赵匡胤忙于边塞动乱,很少到**走动。一时间**的美娇娘都成了鲜有人过问的残花败柳。再加上贵妃之死,**的人更是心有余悸。 这一个月我夜里睡得时好时不好。好的时候一夜无眠,不好的时候一晚上能做好几个梦。我梦见过武哥哥,他满是叹息的问我为什么这么傻。梦见过娘亲,她泪如雨下的骂我不孝。梦见过爹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味的摇头摇头,我不解问他可是怪女儿做错了,他却沉默了。还梦见辰仓,站在草原上穿着蒙古袍冲着我微笑。最不可思议的是我梦见了赵匡胤和赵光义,垂拱殿外赵匡胤刚下朝急急朝我走来,一手拉过我笑着道“朕今天听到个有趣的事。”我听他卖着关子佯装很好奇,“陛下快告诉青青是何事。”赵匡胤伸手指了指我,“朕听说你进宫是为了要朕的命。”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赵匡胤的眼里在我身后赵光义正手握长剑刺进我的身体里。 天气越来越热,我命人搬了张藤席在院里的树下。木兰沏了杯茶端来,“娘娘,奴婢在墙角底下发现好多白蚁。”。我放下手里的书,拿过茶盏道:“我都是被禁足的人,她居然还不肯放过我。罢了。”“奴婢要不要去拿了她?”。我拾起手边的书,“我要人赃并获。” 申时木兰带着两个内侍,押着建兰出现在我面前。建兰毫无惊惶的样子倒是一脸的平静,我看着她娇小的身子被五花大绑的样子,摆手叫内侍退下。我指了指窗户跟底下道:“是个好主意,可惜手脚慢了些。”。“娘娘说什么,奴婢听不明白。”。我笑出声看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真不明白?满院的迎春花又何必去御花园采花,费那个神?”她低下头,不住的看向一边。“你发现本宫不在宫里,就悄悄命人引陛下来此。又说了个很容易就被识破的谎,为的不就是叫陛下察觉,然后动怒将本宫打入冷宫或者杀了本宫。”。她不吭声,算是默认了。我翻了个身从软榻上下来,伸手扶她站起,“本宫若放了你,你预备如何?”。建兰没想到我会如此问她,思索了片刻说:“我还会再想别的法儿,直到我死。”。 我看了眼木兰手里的瓦罐,“难为你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养了这么久。本宫若不成全你,倒叫你和你主子一番苦心全白费了。”建兰扭身看着我,眼里是不明白不理解。“不用这样看着本宫,或许本宫还得感谢你呢。只是本宫很想知道你的嘴有多硬。”。 说着我拿过一个跟签子,抹了些桂花糕然后伸进瓦罐里,再拿出来时上面密密麻麻爬了好些白蚁。我撩起衣袖,和裙摆,淡淡的扫了眼建兰。她此时已经明白我要干什么,眼睛里出来不可置信还有恐惧。我小心翼翼的把签子的白蚁引导我裸露的肌肤上,一下一下的刺痛立刻从四肢传来。渐渐的开始有点炫目,我点了点头,木兰走过来将我身上的白蚁尽数拍死。然后扶着我躺在软榻上,我慢慢地闭上眼睛,昏沉沉的晕睡过去。 又是一下一下的刺痛,我扭动了一下身子。“陛下,娘娘醒了。”。手掌被人紧握着,还有一只手不断的抚摸着我的头,“青青,青青朕在这。别怕,一会就不疼了。”。我犹豫着最后还是睁开了眼睛,看见赵匡胤笑着长舒一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陛下。”。我低声唤着,一肚子的委屈一下子翻涌而出,化作美人泪。赵匡胤握着我的手紧了紧,起身扶起我坐在我身后,紧紧地抱着我道:“朕不好,没能保护你。你别哭,朕一定不叫你白收这些苦。”。 “来人。”赵匡胤冲着外面喊道。赵匡胤身边的内侍带着木兰进来,跪在地上,我注视着木兰,她对上我视线的一瞬间,微乎其微的颔了颔首。“说,怎么会事。”。“回禀陛下,死的宫女名叫建兰。和淑妃娘娘一样,被白蚁所伤,但因为她在廊下守夜,所以被咬的比较厉害,御医到时已经救不过来了。”。赵匡胤看向木兰,语带斥责的道:“好好的宫里何以会有白蚁?你们这些个奴才平日里都是怎么当差的?不想活了么?”。木兰郑重的磕了几个头回道:“陛下明鉴,这宫里的白蚁是有人专门引来害娘娘的。亏得娘娘现下平安无事,否则奴婢们就是死上一千次也不够呀。”“那人是谁?”“宸妃娘娘。”赵匡胤眯了一下眼睛,“可有凭证?”。“五日前,有人看到宸妃娘娘身边的内侍,将这个瓦罐悄悄地给了奉华宫的内侍丁目。”站在一旁的内侍忙开口道:“此事奴才已经派人去抓了那人,开始死不承认,最后一听说要上大刑才松了口,招了实话。确实是宸妃所为。” 赵匡胤抱着我的手更紧了些,我看着他脸色铁青。也不好再去逼他,柔声道:“好在青青无恙,想来宸妃姐姐定是一时糊涂了。”。赵匡胤眉头更紧了,怜惜的揉着我的头,“青青可知这个毒妇差点害死你腹中孩儿。”。 我呆呆看着赵匡胤眸子里两个小小的人,脸上毫无血色,除了木然,震惊更有痛彻心扉的疼。赵匡胤慢慢低下头来,眸子里的小人离我越来越近,看清了才发现那人是我自己。 我埋头在他怀里,不愿再看向他,更不愿在从他眼里看到自己。我该怎么办才能叫自己狠下心来杀了我孩儿的爹爹。赵匡胤看着我在他怀里抽泣,更是悲悯和心疼。抱着我不断的拍着我的背心,安慰着我。 次日传皇后的口谕,念我有孕在身赦免了我的禁足。木兰进来替我擦着药,看我神情呆滞可不好问话。我隔了好久发现她仍立在我榻边,开口道:“有什么话,说吧。”“回娘娘的话,建兰是奉了德妃的命。”皇后对人对事都是淡然,贵妃又刚刚不明不白的被人射杀,贤妃简出简进一心礼佛,**中也就剩德妃有着能力和心思了。建兰嘴再硬,也终究是个女子,被那些白蚁咬着的疼,我自己经历过自然明白是何种钻心的疼,更重要的是,我得自己审了这个人来,审的出是谁最好,审不出建兰一死那便是我说是谁就是谁。可如若将建兰交个赵匡胤发落,审不出来那人者戏也就散场了。 如今再去想那些,我只觉得烦闷,用手按着太阳穴道:“叫她知道厉害便可。”木兰应了声就退了出去。 我伸手抚摸着自己肚子,忽然有把手拿开。我不可以用这双手去碰我的孩子,那样会脏了我的孩子。即便我不杀伯仁,但终究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双手早已满是鲜血,如今我身上竟累着四条人命,往后还不知会有多少。 盛夏时,我身上的毒清净。这些日子我总是逼着赵匡胤,我根本不知道该去怎么面对他。天越来越热,我心情也是越来越烦躁,夜里总是热的难以入眠。 刚在院里踱着步,就听见宫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木兰干嘛站在我身前,黑暗里,一个人影一点一点的走向我。来人似乎不曾想到我会在院子里,轻唤一声“青青。” 我看着他,上前也不是,转身离去也不是,再开口时却连自己也没想到声音会是颤抖着的,“陛下。” 他“恩”了一声,负手进了屋里。我看着这个背影,太像赵光义了。赵匡胤盘腿坐在软榻上,我跟了过去,“陛下何以这么晚了还过来?”。“朕睡不着,白日里你总不爱见朕,朕就想夜里等你入睡了再来看看你。”不知道什么被揪住了,心上被一下子拧着痛。我咬唇不敢开口,只怕自己说出来的话会吓了他更吓着自己。 赵匡胤看我低着头立在地上,“你若是睡不着陪朕下会棋吧。”我点了点头,命木兰取棋盘棋子。自己这才上了软榻,和赵匡胤对面而坐。 这一下,就下了一夜。我输多赢少,不过输也是只输他十几目,赢也是十几目,奇虎相当自然也不觉得下棋乏味。 旭日东升,赵匡胤看看已是蒙蒙亮的天笑道:“你如今有着身孕,朕还叫你熬夜陪朕下棋,这是糊涂。”“臣妾无事,只愿陛下尽兴。”他邹然看着我,四目相对,一片死寂。他好像在问:“青青,这到底怎么?”。 询问良久得不到回答,他撤了视线,看上我穿的衣服。暑日里,我厌烦那些红的,黄的艳色的衣裳,觉得只有白色才能叫我安静下来,所以十日里有九日都是一身白裳。应是夜里起来,所以草草的绾了个发髻。 赵匡胤看着我,眸子里越来越黑,越来越冰冷。“你很像一个人。” 我看着他,“陛下说过,可也说臣妾不是那人。”。赵匡胤语气冰冷的道:“我说的是活人,不是死人。” 第十九章 生疑 赵匡胤冷冷的扫过我的脸,我只觉得背后一阵阵的发凉,虽然酷暑天我却可以感受到三九严寒的冷,我太大意了,连哪里出了纰漏都不自觉。 “娘娘。”木兰进来见我仍旧是跪坐在榻上,不禁上前叫了我一声。“扶我起来。”我伸出一个胳膊,换了姿势将双腿上的压力释放掉。坐好后木兰一边揉着我的腿一边道:“娘娘到底发什么什么事了?陛下都走了半个时辰了,奴婢见娘娘仍是一动不动的样子。”。“我要见赵光义。”木兰顿了片刻道了声“是”,起身就往外面走去。 我不敢肯定赵匡胤是不是真的想起什么来,看他的刚才的神情也只是恍惚的记忆。毒日头下,木兰扶着我去太液池纳凉。捡了一处有树荫的地方,木兰替我抚了抚石凳上的灰,然后铺了个蒲团。我握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倒是没注意木兰何时离开的,再回身想叫木兰时看见赵光义站在那里。 “既然来了为何不吭声。”我将头一侧看向太液池的池面上。“才到而已。”。“他开始怀疑我了。”。“他不会查到任何事的。”。我扭头看向赵光义,想到他派人拿着我衣服去家里,告知病重的娘亲她唯一的女儿已经死了。我用力握着蒲扇,指节苍白。他从容的荡开我的视线,看向一旁的花草。我努力的平复着心底的那抹怒气,“即便他什么也查不到,但终究他还是起了疑心。时间长了只怕他不肯再来我宫里。”。赵光义看回我时,却是死死地盯着我的肚子。我陡然生寒下意识的双手护在肚子上。 “你应该明白此事成与不成,你腹中的孩子都不可能活下来。他不会允许一个刺客还带着他的龙种,而我也不会为自己留下祸患。所以,这个孩子唯一能帮你的,就是用死来换取他重新回到你身边机会。”我猛然起身,快两步上前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他没躲,只是嘴角挂笑的看着我颤抖的身体。“你这个反应让我很不安,别告诉我,你会怀着自己仇人的孩子,而且还预备生下来。”我全身抖得更厉害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害怕的发抖还是恨的发抖。“啧啧啧,这可真是个麻烦。”他低头观察了一下我的下腹,伸手就覆在我的小腹上。我惊恐的向后退,可他另一只胳膊环过我的肩膀,将我牢牢地锁在他可控制的范围内。 我看着他的眼睛,漆黑一片望不到底。恐惧笼着着我,根本无法平静下来,我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体在一下一下的打的寒颤。“别怕,我只是想和我的皇侄儿亲厚亲厚。”。他似乎感觉到我的情绪平息了些,手还停留在我的小腹上,眼睛却一点一点的上移至我的脸上。突然他瞳孔紧缩,将头低了下来,在我耳边用气声说道:“他还太小,我们得等他长大点在送他走。”说完轻轻地咬了一下我的耳垂。 我身上所有的力道全部撤走,整个人犹如一滩泥一样跌落在地上,唯一能动的就是一双眼睛。我看着赵光义的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是翻江倒海的痛和恨。如果这个时间有地狱,那么赵光义一定是那个来自地狱最底层,最黑暗的角落。他没有人性的,没有感情,什么都没有,只有对权利的*。而我竟然傻到去做他的走卒。 我看着木兰紧缩的眉头,欲言又止的样子,冷言冷语道:“陛下晓谕六宫,即便你不告诉他,他也会知道我有孕之事。”。“娘娘脸色差的吓人。”。如果有母亲听到有人要害自己腹中的孩子,还能表现的淡定自若那才是奇事,“回宫吧。”我语带疲惫的说道。 木兰领着步辇来太液池接我,回宫的路上我瘫坐在轿椅中。刚到奉华宫门口,前来迎驾的宫女,内侍各个脸带异色。木兰向芝兰使了个眼色后,芝兰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我窝在榻上身上仍旧使不上半分力,木兰拧了帕子为我擦拭着身体。“你又何须叫芝兰去找御医呢,反正他要的结果不就是这样么?”我看着埋头服侍我的木兰道。木兰只是继续服侍着,待理好了,拉过一个靠垫放在我身后好叫我更舒服些,“娘娘痛苦,奴婢虽不能感同身受,但既然娘娘决定依王爷的意思去办,那现在还不是时候不是么?娘娘保重身子要紧。” 过了半晌,芝兰领着御医前来为我把脉。“微臣李牧,给娘娘请安。”他声音响亮,话一出我忍不住看向他。三十左右的样子,长得干干净净的,要不是穿着官服,看上去倒很像是个书生,“起来吧,本宫身感不适,你来瞧瞧。”。“是。”。木兰拿过帕子盖在我的手腕上,他上前搭手号脉,时而颦眉,时而点头,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是有趣。一般的御医都是上了年纪的,号脉时总是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好与不好都是一个表情,说出来的话也都是咬文嚼字掉书袋子,这个李牧可比他们有趣多了。一旁的木兰和芝兰看着他的表情,也跟着一会着急,一会摸不透的相互递眼色。 “娘娘这是受了惊吓,动了胎气。好在娘娘身子底不差,容微臣为娘娘开上几服药服用了,再莫想那些个烦心事,自然就能好。”。木兰和芝兰歇了口气。我收回手摸着小腹,这个李牧看似平庸无奇,但刚才那句话却告诉我,眼前这个人要么就是赵光义或赵匡胤派来我身边的细作,要么就是有着一颗玲珑心,“怎么又是惊吓,又是烦心事的。李御医倒是把本宫说糊涂了。”。“回娘娘的话,惊吓伤身,娘娘又有着身孕若老想着就是烦心事了。”。“说的极是,但那些药太苦,本宫不想吃药。”。木兰有些着急的在一旁不断的给我使眼色,这么沉不住气倒不像是赵光义调教的人呀。“微臣可以用药做成膳食,这样娘娘每日按时按量的吃着饭即可。”我眼睛一亮,果然是个人精,“好。李大人前途无可限量。”他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多谢娘娘,微臣告退。” 他刚退了出去,我就对木兰道:“给我查清此人。”想了想又郑重其事的看着木兰,“此事我不准你向王爷透露半句,否者赵匡胤的下一个宠妃就谁,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木兰垂下眼睛,凝重的点了点头出去了。 李牧的膳食做的很好,虽然大多都是药做的,但仍旧是色香味俱全。吃了几日身上大好,体态也跟着丰腴起来,整日红光满面。**众人都羡慕,只说淑妃只从有了身孕,整个人精气神大好,将来这个孩子必定是个福满寿满的麟儿。听着这些话,我除了微笑竟然没有一丝的办法去化解内心强烈的痛,我这福满寿满的孩子指不定哪天就会被赵光义生生的送走,一想到这我对赵光义只有更恨。 “娘娘,查到了,李家四代行医,李牧也是最近才顶了他爹爹的差进宫当御医的。原先一直在家,是个公子哥的样子。”。我点了点头,起初以为他会是赵光义的派来的人,可后来他说的那些话,却叫我觉得他又不像是赵光义的人。现在看木兰查的结果,这个李牧好像谁的人都不是。这样一来,最好,我便可以放心的用他。 这两天还有一件烦心的事,赵匡胤一去不复返,我已预料到,但叫我发愁的是,他对我疑心比我现象中的大很多。听王永说,赵匡胤回去后不久,就秘密派人去了乾州打听王彦升一家,同时还派人去了临江,我所谓的老家打探一切有关柳青青的事情。就连孟汉琼也被他招进宫里私下盘问,他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这些是都是王永告我的,所以我也很清楚赵光义此时也会知道这一切的。再怎么说我这个淑妃娘娘也是从他府里走出去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既然能向我保证赵匡胤什么也查不到,那我就安心的等着这个孩子给我带来的转机吧。 夏日里,树上的蝉不停地叫着,鼓噪极了。我冷冷的看着一树的热闹,热闹的只是他们,我什么也没有。转眼我进宫已有半年了,二十有四的年纪才初尝喜为人母的滋味,我约莫着时间,一日一日的掐着刻过活。这个孩子来得太意外了,一方面我很是欢喜,一方面我却因为赵匡胤变得郁郁寡欢,再有一方面就是赵光义那两道冷若寒霜的眼睛,时时刻刻的都盯着我的孩子,而我却无能为力。自从赵匡胤得知我有孕,就命人改了我的伙食。即便他现在对我有着满腹的疑问,可我还是要感谢他不曾亏待了我的孩子。围场回来后,我渐渐发现我对赵匡胤越来越恨不起来。我本以为禁足之后,我可以想清楚想明白,可刚刚要清楚要明白却被这个孩子弄得又糊涂起来。这个孩子是我自己要的,为什么现在我却又后悔了,甚至希望自己从不曾进过宫。 其实每次房事之后我都会服用赵光义命人给我配的药,独独那次,木兰围场那夜,赵匡胤看着我的眼神不再一样了,他看的是我不是丹姬。他无限温存,我被他感动了,他触碰到我心底最柔然的地方,我会为他看我的眼神的转变而暗自高兴。当我倒在赵匡胤的臂弯里,竟萌生出幸福的感觉。次日他牵过我的手,那一刻我动摇了。也就这么一次没吃那药,本也是没有太多的希望,可我竟真的怀了他的孩子。但是呢,结果却是如斯苦楚。 第二十章 夜宴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金秋,霜未到,红叶却是片片的飞,宫里宫外,山上山下放眼望去都是红彤彤的。宋皇后二十四的生辰宴并没有因为贵妃的死而蒙上哀思。皇后一反常态的亲自操持着宴会,每一项每一项的细细打理着。 我现在已是四个月的身型了,每日挺着个肚子不是在奉华宫转悠就是去太液池边散步。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只见过一次赵匡胤,还是去给皇后请安时,正好撞上下朝的他,行了个礼就匆匆走了。按着王永传的话,赵匡胤派去的两路人,皆是无功而返,孟汉琼也是一口咬定我从未见过他。此事到此本应该算是完了,可不知为何赵匡胤心里的疑团就是化不开似的,一直不肯再见我。原本还以为自己已是很平静了,可看到他居然还会害怕的想要躲,后来我就让李牧告诉皇后,只说我需要静心养胎不易走动,皇后也就免了我的请安。 李牧跪在地上,一边替我把着脉,一边命人拿过新做的膳食。摆好后他看了看我的面色道:“娘娘害喜如此严重,微臣按着娘娘的体虚的征兆,重新做了膳食。在吃不下也好得为了腹中孩子吃些吧。”。我苦于无奈的看着桌上饭菜,从两个月前我突然开始害喜,起初见不得闻不得任何油腻的东西,后来连香菇,香椿这种带有味道的菜也是闻不得,短短两月我胃里就这没一直空逛逛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孩子知道了,他的娘亲不打算要他了,他才这样折腾报复我。 我伸手去拿筷子,手上竟连一点肉也瞧不出,就是皮包骨头般的萧索。也难怪,最近我自己夜里睡觉都会把自己硌醒。看着面前摆着的六道菜,一份蟹黄豆腐,一份千丝豆腐牛肉羹,一份清蒸鲈鱼,一份芥蓝心,一份山药泥扇贝,一份芦荟罗汉斋。我拿着筷子迟迟没去夹菜,木兰上前为我舀了碗羹,我抿了两口就放下了。又吃了几口鱼和芥蓝,在就吃不了了。 “娘娘再吃些吧,要不然肚里的孩子也要饿呀。”芝兰在一旁劝道。我看着李牧道:“以本宫现在的状况,这个孩子可还能保住?”。李牧坦言,“怕不过五、六月。”。我拿起筷子想要再都吃些,可刚一入口胸腔一阵翻腾,我赶忙又吐了出来。我抚摸着隆起的小腹,无限的惆怅和辛酸。孩子呀孩子,娘亲的好孩子,不是娘亲不要你实在是娘亲没有那个能力去保护你,你怨我也好,怪我也好,娘亲都认了。这辈子我欠你的,来生来世我加倍还你,娘亲只求你别再折腾我了,娘亲好辛苦好累。你爹爹不肯见我,我也没脸再去见你外公,外祖母。娘亲一个人在这宫里,唯一的快乐来自于你,即使明知道结果是什么,可娘亲无悔。 李牧走后不久,王永就提着食盒进来奉华宫,“娘娘,这是王爷新得的。娘娘尝尝看。”。赵光义对我害喜的事却是出奇的上心,隔三差五就会命王永送来些可口的吃食,可前几次我只是问着味就叫人拿下去了。食盒打开后,里面放这个一个梅花盅,我点点头,木兰将盅里的东西倒在一个碗里,碧绿碧绿的菠菜,陪着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小莲花的吃食,还有切丝的干贝,闻着倒是清爽。我轻轻抿了口,还好可以食用。 夜宴前几天,皇后给各宫发放了几批布料,我眼瞅着自己清减不少的体态,原先的衣裳怕是早就不合体了,遂捡了匹湖蓝色的缎子,命木兰拿着去裁制一件新衣裳。 当午后木兰芝兰替我更好衣,绾好发髻,看向我时一个劲的赞叹,“唐带女子以丰腴为佳,可却不知美人如赵飞燕那样才是绝美。我们娘娘如今看上去只怕飞燕合德也是遥不可及。”。我看着倦容满面的自己,要不是摸过脂粉,我这一脸苍白别人定要以为我就快去见她们了。 木兰端过一个梅花盅,将里面的羹倒了半碗出来。“娘娘,席间饭菜不定是按娘娘的口味去做,好歹吃了些再去。免得到时候饿着。”。赵光义派人送来的羹确实是我这几日唯一能多吃的东西,一则它味淡,又无明油,再则就是色泽碧油油的,我看着也舒服。吃过羹后又对着镜子补了补脸上的妆容,这才起身前去赴宴。 当赵匡胤出现在大殿之上时,所有人起身跪迎。我低着头看着他的衣摆从我面前一扫而过未做任何停留,一丝苦笑浮上嘴角。起身后,迎上的第一道目光来自赵光义。他不带情绪的看着我,也不能说是看应该是盯着我。这是我和他自太液池后第一次见面,比之那次,我现在的样子确实变了很多。又一道目光扫了过来,我从方向上断定是赵匡胤,心里一下子烦闷的很,眼睛一闭,谁也不理会。 赵匡胤一落座,众人先是感召皇恩,再是恭贺千秋。皇后坐在赵匡胤身边,温柔得体的向赵匡胤一笑道:“陛下,臣妾已为陛下准备了歌舞。”。“准。”言毕乐声起。 几位韶华美貌的舞姬,踏着舞步摇曳着身姿莹莹而出,时而轻袖扶风,时而甩袖如瀑。台下的众人看得如此如醉。忽然,一条红绸从天而降,众人纷纷抬头去看。只见一舞姬红绸束腰站在梁上,双手一张,面如桃花春雨般的从梁上跃身而下。众人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随着她坠落的身体移动着目光。就快接近地面之时,舞姬身上的红绸已拉直,将她悬在低空。看着舞姬犹如蝴蝶般舞动着双臂在空中施展,众人才敢将闭住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我面带微笑的看向皇后,这样的心思到叫人不得不为她刮目相看。众人早被舞姬的舞姿迷得神魂颠倒,我刚要收回视线,不想却撞上赵匡胤两道炙热的目光。我一时无措,想向他微笑一下,可嘴角刚拉开,他就又把目光转向舞姬。我心里空空的,黯然的去看着场为赵匡胤准备的好戏。 此时舞姬已褪去身上红绸,朱红色的轻纱下,皙白的皮肤撩着在场每个人的心神,眉心间一颗朱砂痣,在舞姬无限的媚眼中显得更加活色生香。红衣舞姬被另几名舞姬抬起,一点一点的送向赵匡胤的座位前,高高在上的舞姬依旧跟随着乐曲扭摆着自己的身体。抬手间宽大的衣袖一路下滑到肩上,一节藕白的胳膊在空中舞着,丝薄的衣衫下,酥胸若隐若现,纤纤细腰盈盈一把可握,*的脚踝上,红底描金的画着一朵妖艳的芍药。 当舞姬在赵匡胤的席前被放下来时,她一个侧身横卧在赵匡胤面前的矮几上,一只手慢慢的勾向赵匡胤。赵匡胤被牵了魂一般,起身抱起舞姬,回落到座位上,然后轻佻的拨弄着舞姬的身上的装饰。 看到这再傻的人都知道,日**里又要多一位得宠的舞姬了,一想到此,不免又各怀心事的看向我。无奈下,我淡淡的扫上那些看热闹的目光,泰然自若的夹了一块盘里的糕点,刚放到嘴里,一股恶心反胃的味道翻涌而出,我赶紧用袖子遮着,将那一口糕点吐了出去,又拿着杯子喝了几口水。木兰递过一个帕子,然后又将我吐出的残渣抹了去。我一边用帕子擦拭着嘴角,一边极力去平缓胃里的难受,此时看上去脸色极差,嘴唇也是毫无血色的样子。一旁的贤妃看我如此难受的样子不禁叹息,怜悯的摇了摇头。德妃自被我警告过后,一直心有不忿,此时见我如此失仪倒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舞乐停,赵匡胤和舞姬的低呢声,使得殿内气氛变得暧昧异常。皇后识礼的轻唤一声:“陛下,可还满意?”。“啊?啊,满意满意。赏。”。赵匡胤怀里的舞姬娇笑着推了推他,然后又看向一旁的皇后。皇后笑道:“陛下,这位窦姑娘。”。“封为昭仪,赐封号美娇娘。”说这话的时候赵匡胤连看都没看皇后,一直低垂眉目的看着怀里的美人。美娇娘浅笑朱唇轻起,那犹如百灵鸟的声音就牵动了所有人,“谢陛下隆恩。” 好熟悉的一幕,可却又如此的陌生。赵匡胤从此不会在需要我为他红袖添香或者曲意奉承了,多好呀。我似乎可以卸下肩头的重担了,只是对不住了爹爹,也再无颜面去见他了。 “娘娘,娘娘。”木兰有些着急的唤着我,我回看向她时,她一手指着我的群下,满脸的惊恐。我突然背上徒生一阵寒颤,低头看向自己的裙摆,一片殷红正不断的扩撒着。我一下子头皮像砸开了一样发麻,双手紧握的桌角和扶手。 “来人,快来人呀”,木兰扶着我朝着殿外叫道。我头越来越沉,我强撑最后的力气,慢慢侧头看向高坐在金銮上的人。百转千回,我竟这般在意此刻他看向我的眼神,气力从身体里不断的流走,不觉痛,只是冰寒萦绕着周身。才看到衣角便没了一丝力气,闭上眼。一瞬间脸颊一注清凉划过。 第二十一章 亡心 我的身子好像在急速的坠落,漆黑,漆黑,除了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感受不到。就像天地初开,宇宙混沌的时候,我只有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了,尽量感受着一切,不去迷失自己的心智。唯有无限的等待,等待最后坠落时传遍全是的痛。 又是一场梦境,我站在光秃秃的山上,白雪皑皑,千里冰封的疆土上辰仓一人一马的奔驰着。小小的人影越来越小,最后消逝在白芒之中,好似从混沌世界开始,站在这里的人只有我一人而已。望着那似有若无的黑点,我喃喃自语,“我还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肯看我。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我呆呆着站在雪里,看着漫天的大雪纷飞,将一切淹没在灰白之下。我的身上越来越重,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深呼吸,冰凉的晶体顺着那根管子,一路刺进心里,直到将那颗心冷却为止。渐渐地雪小了,太阳出来了。微弱的光芒刺穿厚厚的云层,化作斑驳的精灵,游戏在冰封的国度。终究雪被太阳暖化了,大地被太阳暖出了生机。身上渐渐轻松了起来,眼前天地间巨大的幕帘上,倒映着的却是一匹名唤辰仓的狼。 我看着辰仓如往昔般的站在暖日下微笑,可那笑这一次去不是对我。冰裂的心开始一滴一滴的滴着血,落在足下的草地上,化成一朵朵格桑花,好似明艳的花朵,却是草原上最弱不禁风的生命。一刻,辰仓终于看到我了,那样的眼神略带蹙额,不是欢喜不是愉悦,是我从未见过的讨厌和厌恶。我哭着想去抱住他。可身体被冰透了,根本动弹不得。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想要唤起自己的身子,去触及眼前虚无的回忆。“咚”的一下摔倒在地,腹部撞向地上的石头。火烈的痛传遍全身,身子一下子像是被点着了一样滚烫,一下子又是冰裂的寒冷。 血彻底染红了身下,左胸前犹如被钝刀割裂的心顷刻间碎成无数片,萦绕在身边,做着最后的告别。碎片里有月下初识的辰仓,草原擎苍的辰仓,有湖边拥我在怀的辰仓,还有背身而去的辰仓。那些被我看到的碎片一个个消失,剩下的碎片里有爹爹,有娘亲,有武哥哥有赵匡胤,有赵光义,有丹姬,有花蕊夫人,有孟汉琼,还有我未出生的孩子。那些个碎片在我周身不断的旋舞着,切换着。一次次从我眼前经过,又一次次的飞速的远去。就像是再做着某种仪式,对,是一种仪式,最后的仪式。在许久之后,最后当全被碎片消失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逝去,消逝在某个角落,连同我身体里的某些东西,一起逃走了。 木兰说我昏睡了四日,那段日子里我的身子一会是冰凉,一会是火热,还一个劲的说胡话,御医瞧过都是跪着摇头不说话,人人都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却开始有所好转。自从醒过来,我发现自己不记得很多事。比如我是怎么病倒的,再比如我怎么会在宫里,还有梦里总是会有一个男子,站在草原上可就是看不清长什么样,他是谁。记不得,我也就索性不去费心想,冥冥中总觉得不记得是件好事,何苦累着自己想起来又是无限痛苦。至少眼前我过的挺好,有人服侍我,有人照顾我,我自己什么也不用去做,也没烦心事,乐乐呵呵的过着。 木兰拿着药碗扶起我的身子,我咕咚咕咚的喝着。“娘娘,还是不能说话么?”我冲她眨了眨眼睛。木兰眼中升起一道水雾,很快又被她按了下去,“不着急,李御医说过娘娘之前呕吐伤了喉管,接着又是高烧不退,这才伤了声带。养伤一段日子就能好。”我点了点头,示意木兰无需难过,我知道会好的。 一场秋雨绵绵不绝的下了六,七日,好似天公想要用这场雨洗去什么。我看着被秋雨打落的红叶,思绪一点一点的飘呀荡呀。芝兰捂了个手炉,塞进我的被子里,“这雨下的老没意思了。把人圈在屋里都快霉了。”我弯着眼睛着她,又指了指她的身后的书桌。芝兰欢快的跑过去,拿了笔墨纸砚过来,铺在矮几上,“娘娘想写个什么呀?” 我卖着关子,不去理她,看着窗外思虑了一下,提笔落在宣纸上: 乾坤一转四季天,风雨飘摇路三千; 花香易损玉易断,世事沉浮犹云变; 攒眉几度秋又凉,更漏三滴穿朱窗; 向晚静卧红尘榻,半盏清茶戏烟霞。 写完后自己握着笔感到一丝丝的悲凉,却又说不清这悲凉从何而来。芝兰看我写完了可又在那琢磨着什么,一时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静立。木兰进来看着我们,刚要开口问怎么了,看见芝兰冲她使了个眼色,又看向我写的东西,立刻转头瞪了瞪芝兰,“娘娘,这诗看着怪难受的。快别看了。”说着就伸手过来,把矮几上的东西一并收了去。芝兰冲我吐了吐舌头,然后把我被子里的暖炉摸走了,笑着说:“奴婢去给娘娘换个暖炉。” 木兰回来问道:“娘娘,陛下今晚过来。奴婢求娘娘别再撵陛下走了,可好?”。我侧头想着,这个人自从醒来后经常出现在我宫里。之前他都是略坐坐就走了,这几次他倒是暗示过我能不能留下来,可我只觉得我和他就比那陌生人多亲厚一点,其余感情都没有,他待我不是不好,只是我还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虽然他是皇帝,我是他的妃子,但我却不愿如此违心的去讨好他。木兰在一旁有些着急道:“娘娘,他是陛下就是您的良人。**中没有那个妃子不巴望着陛下能去她们宫里,陛下喜欢娘娘,娘娘何不试着去接受陛下呢?”我指了指自己的心,意思是我记下了。木兰松了口气。 天快黑的时候,他一身青袍的出现在我宫里,我起身前去跪安。他拉着我的手一边不断地搓着,一边道:“身子刚好,这么冷的天手脚都冻着了,下回不用在外等我了。”我含笑的点了点头。回到屋里,他褪去外袍,拉着我坐到榻上,又拉过被子将我围住,仍旧是握着我的手说:“这几日的雨下的好,今夏旱灾厉害,这样的秋雨确实是好兆头。不过就是会闷着人,等雨停了,朕带你出去走走可喜欢?”我想了想,欢喜的点着头。他眼睛亮了亮,又命人拿了些点心进来,“朕有点饿了,你陪朕吃些。”。 天黑了下来,外面的雨声也渐渐小了,我伸手探出窗外,想看看雨是否停了。他看着我的眼神好似掺着些无奈道:“雨小了,朕该走了。”。今到奇了,不是我撵他走是他自己要走的,我回身看向木兰耸了耸肩。木兰气的直跺脚,又是给我使眼色,又是指着自己的心。我忍不住偷笑着。他奇怪的看着我和木兰开口道:“你们主仆这是干什么?”。木兰赶忙收敛起来,跪在地上道:“奴婢该死,御前失仪。”。我看着地上的木兰,本想戏弄戏弄她,可这祸事是我两人闯的,到不忍心叫她一人受罚。于是拿过一块点心递给他,指了指木兰然后可怜兮兮的晃着他的袖子。他难得看我如此,眼里的全是温柔,摆了摆手说:“罢了,你下去吧。”。木兰谢了恩,起身往外走,临出门还不忘用眼神再次哀求我,我叹了一声气。 屋里冷清清的就剩我和他,他握着点心迟迟不肯吃,好似那是什么毒药一样。我双手托腮,支在桌几上,看着他。他扬了扬眉,这才一口一口的吃着点心。吃完了拿过茶盏润了润,又放下,看向我。我也回看向他的,他嘴角挂笑,伸手想要抚摸我,可手停在半空中,最后又收了回去,起身站在地上理着自己的衣衫。我赶紧站起身,拉过他的袖子。他猛然回头,眼中带着狂喜看向我。 没办法了,木兰说的话很有道理,虽然我不知自己为何进宫,可进了宫一切就不在是我能按着性子由来的。他是天,是皇帝,我依附着他才能在这宫里无忧的活下去。再说,我其实并不讨厌他,试着迎合他接纳他也就变得不是什么难事了。只是心里还有些扭捏而已。 良久,他才走到我身边,伸手抱着我。薄唇印在我的额前,一片炙热。 木兰,芝兰含着笑进来,为我们宽了衣,我只装没看见。等她们都退了出去,抱起床上的被子就往旁边一推,他看着我一脸疑惑,我又从柜子里拿出棋子和棋盘,他这才无奈的摇着头,脱了鞋爬到床上。我看着他好似不太开心的样子,不禁撅着嘴,他憋不住好笑出来,“你肯留朕,朕已经很开心。原是朕不好,失而复得总是珍贵。朕不会再逼你了。”我似懂非懂的看着他笑了笑,然后在棋盘上落下一白子。 第二十二章 良人何去 整整一夜,棋盘上黑子围白子,白子围黑子,来来回回不知都少局,也没人说得清下了多少局。天微亮,赵匡胤一手举子,云淡风轻的笑了笑,然后落子时故意在棋盘上绕了一个圈,我的视线被他挥动的手带着在棋盘上游走一圈。在落定后,此局胜负已见分晓。赵匡胤心满意足的数着棋盘上被自己黑子占据的目数,我含笑看着他。屋外芝兰和木兰端着晨洗的工具进来,本是笑盈盈的二人看见我和赵匡胤跪坐在床上,中间还排着一张矮几,诧异之余不由得有些恼的看着我,我只当没看见,一面和赵匡胤下了床,一面接过木兰递上的帕子替赵匡胤擦拭脸颊。芝兰扁着嘴去收拾床上的棋盘,末了还时不时回头盯盯我,待服侍赵匡胤洗漱好了,早有内侍将朝服一并送进奉华宫,又领着龙辇在宫外候着。赵匡胤换好朝服,有些眷恋的道:“一夜忙活着用脑,一会好好睡一觉吧。”。我乖巧的点了点头,领着宫人恭送赵匡胤。前脚刚送了赵匡胤,后脚一转身对上的却是木兰和芝兰,两人略带埋怨的眼神,我吐了吐舌就往内殿走。她二人跟进来后,芝兰指着一旁刚刚收好的棋盘道:“娘娘昨夜就陪陛下下了一宿的棋?”。我耸耸肩表示“不然呢”。木兰笑着摇头,替我拢好被子道:“娘娘累了,先休息吧。”。我躺回到了床上,木兰和芝兰退了出去。再醒来已经中日偏斜了,这样的补觉难免人会有些精神不济,混混的脑袋空了空,才回过神来。日下闲来无事,被木兰和芝兰驾着去了御花园闲散。一出奉华宫有就开始迷路,这皇宫浩大,我又被带着走了许多的小路难免有些晕。芝兰在前面走的很欢呼雀跃,一转身,让出一片空地,视线再放远些就是一池子的碧水。已经深秋了,这院子里还是一片绿油,带着尚未衰败的花朵,我和芝兰,木兰沿着池水四周,踏踏最后的青。一个内侍一路小跑的过来,立在我面前捧着一脸的笑道:“陛下在前面亭中议事,看见娘娘在此,特换奴才前来请娘娘移步亭中。”。我顺着他来的方向看去,湖面上曲曲折折的一段廊桥尽头,矗立着八角凉亭,赵匡胤正站在庭前满面春风的望着我。我远远的向他欠了欠身,然后随着内侍向亭中走去。说是议事,此时原本与赵匡胤一同前来的大臣,瞧见我后,纷纷识趣的退了下去。我有些不好意的看了看四周,赵匡胤微微一笑,一句话也没说,携着我的手向湖心走去。这样的小路,又有这样的景致作陪,湖面上一对璧人前后行来,如镜的池面倒映了一切。云物凄清拂曙流,汉家宫阙动高秋。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鲈鱼正美不归去,空戴南冠学楚囚。 赵匡胤停下脚步问:“可喜欢这里的景色?”。我颔首,“此处名唤鲫鱼池,春来时节,宫里的人总爱在此拿这些吃食,逗着满池的鱼儿。”。我瞧了瞧赵匡胤,心下问道“陛下也如此?”,不过终究是无法开口,只能含笑。袅袅余烟,传过几声衣袂扶风的声音,沿着池面上的小路一路看向池岸的另一端,石桥上,一位红衣女子,肌肤细白盛雪,腰身极柔的在桥上炫舞着。我早被这样的美景美人吸引住了,女子惊鸿一瞥的看向我和赵匡胤这里,然后带着几分抱歉,盈盈从石桥上走了下来。那身段宛如瑶池仙女,飘落人间。一身红衣,带着红尘味,又纯粹的像是不染红尘般。女子立身在我和赵匡胤面前,福了福身道:“陛下万安,淑妃万安。”。我点了点头,女子再起身,抬头时一双墨黑色的眸子里闪着泪光。我打量着面前的红衣女子,那眉心的朱砂痣很是特别,倒不像是点上去的,更像是自娘胎里带出的印记。朱砂痣的位子刚刚好,不偏不倚,停在眉心,比寻常妆容上的花钿更加鲜活些。那女子倒不介意我如此毫无顾忌的看她,只是含着泪看向赵匡胤,“陛下许久不见臣妾了,可是臣妾做的不好?”。赵匡胤摇了摇头,女子瞟了我一眼道:“当日并非妹妹有心为之,害的娘娘受苦,妹妹自是心里愧疚。还望娘娘原谅妹妹。”。我被她一席话说的云里雾里,找不到缘由。赵匡胤神色一下变的极为不悦,对那美人道:“你先回去,朕稍后再去找你。”。美人迟迟不动,还要再说什么,只见赵匡胤的那丝不悦,变得越来越凝重。美人含在眼中的打转的泪珠终于再也含不住了,一下子夺眶而出。赵匡胤眉头皱了皱,美人自知再呆下去只是涂让人生厌罢了,欠了欠身,扭头离开。那滴落的泪珠好像也在美人转身的一瞬间,滞留在了空中。我有些惋惜的看着美人离开的倩影,赵匡胤一手栏上我的肩头,将我停在远处的视线拉了回来。他一眼望进我的眼底,有些抱歉的道:“你放心,朕不会再叫她出现在你面前。”。我对着他,张了张口,没把法发声,只能拿眼神询问他,为什么这么说?我并不排斥见那位美人呀。赵匡胤没有看见我的疑问,就将视线移到残阳下的鲫鱼池面上了。回宫后,赵匡胤只是略坐坐就离去了,我想起他白天时和那个美人的约会,也不留他,再言我就是留他了,免不了又是一宿的对弈。小宫女进来掌灯后,我才发现天色已将黑了,转眼间就黑透了。这才要合了书,去廊下待会,满宫里,一阵秋风扫落叶,袭去的风声里竟夹杂着洞箫的声音。洞箫音沉而肃穆,听上去像是总有些化不开的相思愁,一丝一丝绕在心头上。合宫的宫人都在竖着耳朵听着,就像信徒虔诚的聆听梵音一般,脸上带着最为平静的表情。我坐在廊下,也被这样的箫声带着飘到了城外。一袭月光抛洒下来,照亮了奉华宫前的一处空地,那洞箫带出的画面感,立刻在朦胧的月色中,于我眼前一幕幕的上演着。那是个听者流泪,闻者伤心的故事。能歌善舞的女子将它谱成歌舞,对着月光寄托着自己的相思。她苦苦寻找的良人,如今身在何处。刚刚新婚不久,可她却没有嫁的女儿心的欢喜,日日夜夜独守着只有自己一人的屋子,日日思君到,夜夜盼君归,却不知秋已深,夜已凉。美人再不是美人,良人也不再是自己的良人。这一世,这一曲,舞过,便再无了。我听的出神,眼前更是不知怎么,频频浮现白日里那个美人的身影,总好似着洞箫是她在吹,这舞是她在跳,故事里的良人就是赵匡胤。我霍然起身,想到那美人离开时的绝望,还有那凄凄复凄凄的绝美,一下子,心再难安了。我一路向奉华宫外走去,芝兰冷不丁的被我的举动吓着了,回过神,立刻跟了出来。我一路沿着高高的宫墙,闻着这时有时断的洞箫声,寻找着。芝兰总算是看明白我要干什么了,脸上露出很为难的表情,拦着我道:“娘娘,娘娘快回宫吧。”。我皱眉拨开她,继续向前走,她再次跑过来拦在我面前,“娘娘回宫吧。”。我指了指天,意思是你听到了,带我去。芝兰死命的摇着头,我瞪着她,她“咚”的一声跪在地上道:“娘娘,不管听到什么,还请娘娘回宫吧,这一夜回有多少人多少事发生,谁也说不准。这洞箫声娘娘就当没听见,快随奴婢回宫吧。”。我看着她,什么叫就当没听见,她如此拼命的拦着我,我直觉告诉我这件事不仅和那位美人有关,更和我有关。白日里美人那句求我原谅她,已经是一头雾水,而后赵匡胤有说了那些话,什么叫我放心。眼前这些,一个两个的要瞒着我的事,只怕就是要出人命的事。我推开芝兰,脚下更快了,一路跌跌撞撞的找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芝兰一路跟着我,苦苦相劝。在起风时,我连那时断时续的洞箫声也听不到了。一点有迹可循的样子都没。箫声断了,月下的美人想来也是舞罢了。红颜依旧笑着,良人却在何处?没了声音,我根本不知该去何处寻找,芝兰再次上前道:“娘娘,回宫吧。”。我苦笑着,不回去我还能去哪?转身时看着层层叠叠的宫前,鳞次栉比的屋檐,就像冰冷的大海,埋没了多少红颜。芝兰扶着我往奉华宫行去。宫门外,木兰焦急的张望着,见我终于回去,悬着的心才放下了,快速的瞥了芝兰一眼,芝兰微不可视的摇了摇头。宫里个人依旧忙着,就像所有事情从未发生一样。可这样的平静宣示着一种恐怖。 第二十三章 两相许 这一晚,心里怀揣了好大的事,好大的疑惑,迟迟不得安枕。守夜的木兰在内殿外,听着里面不断传来辗转反侧的声音,遂点了蜡烛进来看我。我借着烛火,起了身,命她将内殿点亮了,走到书桌前,看着那些咬文嚼字书籍,总想平复一下自己。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看到此处不免又有些感触良多,于是提笔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心事重重的将这首诗写了下来,不知美人是不是也是做这般感想,“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木兰苦大仇深的看了我一眼,道:“娘娘大病初愈,不可再伤身了。夜里凉,娘娘还是快回到床上躺着吧。”。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睡不着。木兰接着道:“就算睡不着,躺着也好,这过一会天就亮了。娘娘兴许累了,一会也就睡了。”。我自是知道木兰的关切是真的,自我醒来后,芝兰和木兰就是这满宫里,待我最为上心的二人。她们对我的好是真的从心底来的,我虽不知之前我和她们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可眼下无论之前如何,于我而言那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既然连天都叫我忘了,那我何不痛痛快快的活在眼前。 我听木兰的话躺回到了床上,木兰看着点亮一室的蜡烛道:“这些烛火此时看来温暖的很,娘娘要不要奴婢帮您留上几支?”。我颔首,木兰留了一支在书桌旁,又留一支在床边上的烛台。其余的一一熄灭后,才轻轻的退了出去,于内殿外候着。 又躺了躺,伴着快要出升的太阳,我才有些倦意的睡去。睡前思虑的事情变成梦,一直萦绕着,梦里美人如斯,依偎在良人身侧,情意拳拳,只羡鸳鸯不羡仙。我被这梦带的也是心中一暖,倒是羡慕起这对璧人来了,在想着自己如今的情况,不免有些悲从中来。都说女子出嫁从夫,我的夫也是这**众多女子的夫,从他是命,不从他是心,世间哪有两全法呀。 小憩些,自己觉得身上有了些精神,便起来床,芝兰进殿伺候着我梳洗。我无意瞥了一眼昨夜起身的书桌,也就这一眼,去发现今晨有人动过了的样子。原本悬挂着的狼毫笔,此时被人枕在笔架上,我走过去细看看,夜里誊抄的那首小诗还在,只是,显然被有心人看见了,又被打动了。于是在那首小诗下,一排小楷,落笔苍劲有力的写着“相思相守皆不易,愿寄此心相如许。”。 心头岑着丝丝甘甜,梦里的事竟成了真,眼前写下这字的人,莫不是我良人又会是谁。得与君此心,便是相守着一份苦等也是心甘。倒不是我好满足,只是经过昨夜,只觉得觅得心爱之人,又嫁得爱己之人着实不易,可再不易,我也终归寻到了。我甜甜的看着那墨迹早已干透的字迹,犹觉得他刚走不远。回念一想,自己梦中时,他便这样悄悄而至,要是自己睡像在对不起些,这下子脸面可就要丢尽了。饶是这样想,已经羞得满面通红。 芝兰看看我又看看桌上的纸,瞪着一双铜铃眼,忽闪忽闪的对我道:“娘娘这上面写的什么呀?”。我看了看,她抿着笑,芝兰接着道:“真是奇了,头前陛下来了。看着这纸又是摇头,又是叹息。怎的娘娘看了就是一味的娇笑呀。”。小妮子嘴毒辣得很,我被她一句话呛得更是要找地缝钻了。但一想,宫中侍婢,内侍都是不曾习字,为的就是怕宦官当权,宫女作乱。芝兰也确实不知上面写的是什么,自己这样说,完全是因为真的看不明白我和那人,平白的对着同样的一张纸,一席话表露出不同的态度。 我小心收好那张满是情话的纸,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意思“我饿了”。芝兰得了准话,笑的就像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一样,“奴婢早就说娘娘该饿了,已经命人做好了膳,就在殿外呢。”。我满意的点了点头,向外面走去。因不是该传膳的时候,所以吃食都是自己宫里随意做的,一来食材有限,二来不及御膳房做出来的精致,但已经很好了。醒来后我最为满意的,当然就是这些山珍海味了。宫里的饭菜是会把人的舌头喂刁的,我又记不得原先都是怎么个吃食,眼下有都是好的,自然觉得就这一点,上天待我还算不薄。 用了些后,停了箸。宫女将菜羹剩饭收拾了去,李牧踏着时辰来给我请平安脉,一见他我就有些不安,旁的倒好,唯独一样,他每次来开的那些方子都是极苦,所以有些怕他来。李牧搭了一把我的脉,笑着道:“很好,已无大碍,就是夜下娘娘该好好休息。”。我连连点头,示意自己一定会的。 木兰担忧的问:“大人,娘娘何时才能开口说话呀。”。这个问题也是我关心的,这些日子自己就像个小哑巴一样,点头摇头,再就是比划。有些话想问,但开不了口,比划了半天也不见得别人能懂,宫里的这些人又不识字,我更是苦恼的厉害。李牧看着我道:“娘娘本已康复,奈何失了记忆,又不知该如何发声了。”。我点头,说的都对。李牧拿出那些个掉书袋的样子,道:“病起急而猛,混乱心智,药能调理,但效不佳。微臣可为娘娘呈上一技,每日两个时辰,由姑娘代劳,教与娘娘。再配以汤药,辅助着。想来月余即可出声。”。 又要喝药,我苦了苦脸,看向木兰,木兰虽憋着笑,还是询问:“大人,娘娘怕苦,这药能否烦劳大人,加几味甘草进去。”。“姑娘说的是,微臣倒把这个忘了。一会儿,还烦劳姑娘,同微臣去取那发声说话的方子,和方法。”。“好。”。木兰说完,又看着我俏皮的眨了一下眼,我感激的向她拱了拱手。 木兰随李牧离去后,我爬在暖榻上的矮几,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书。心里却早就惴惴不安的想着另一件事,今日都不曾见到他,尤其是在得知他把心交付于我之后,更是满心欢喜的等着他。芝兰端了些茶果,又换了杯热茶,打点好一切后,自己很安静的立在榻旁。 一直到木兰回来,我都没等着他。木兰将新开的药方,配好了药,煎好之后端来,这药却看着全不似药,倒像是一杯极清的茶,我抿了一口,果然,有茶的淡香,还有果香。最妙的是入口不涩,味甘,回味时略有着苦,却并不叫人排斥。 “娘娘可还觉得苦?”。木兰问道。我摇头,接着又饮下一口。“里面放有枇杷,生津润肺,另有甘草,金银花都是温补的药,而且不苦。”。我听她说的,自己又细细品了品,不由得挑了一个大拇哥。芝兰小孩心性,看着我喝的如此甘之若饴,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在一旁拉了拉木兰的袖子道:“还有么?”。木兰羞她道:“这是药,你当是什么好东西。”。我扫了芝兰一眼,芝兰吐了吐舌,羞羞的低下头。木兰道:“李大人说了,这原不是什么治病的苦药,就是平时没事当甜水喝也可以,一来里面的药都是温性的,二来秋时本就易干,咳嗽之疾易感,这个可防,亦可缓疾。”。一旁的芝兰听木兰说完,一张巧嘴,张的老大,似要吃人的样子。我看了一下,猝不及防,口中的水还没咽下,就给呛住了。 一边摆手,一边咳水。木兰赶紧过来帮我顺气,芝兰自知自己又犯了错,所以很是乖顺的收拾着。我待平息些,又有些气不过,伸手就去拧了一把芝兰,然后笑着看向木兰,指了指那碗药。木兰再回来时,另盛了一碗交给芝兰,芝兰砸吧砸吧半天不敢下口,我指了指木兰,叫她自己也给自己弄一碗。既然是良药,又是可以当甜水喝,倒不如让大家都喝些,百毒不侵,无病无灾多好。 三人整孜孜有味的喝着药,他却跟做贼一样,悄无声息的进了暖阁。我和芝兰,木兰骇了一跳,立刻跪地接驾。他走过来将我扶起,看着我们三人一人一碗汤水不是汤水,茶不是茶的喝的如此有味,不免纳闷问:“这是什么?”。木兰回话道:“回禀陛下,这是李御医为娘娘开的药,帮娘娘。”。我没等她把下面的话说完,就打断了,不是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只是想先瞒着他,等真的能开口了,给他个惊喜罢了。我叫木兰再去盛一碗来,送到他面前。他看着那褐色的汤汁,睥睨,“这药也能乱喝?”。我又将药碗朝他跟前推了推,他有些拗不过的端起碗小??豢冢?醯没故遣淮淼模?谑谴罂诖罂诘暮韧炅恕?p>  我看着他一饮而尽,等他放下碗,自己拿过帕子递过去,这人倒好,瞥了一眼我送去的帕子,自己很是因该的将脸伸了过来。我娇嗔的瞪他一下,他只当没看见,将脸又送了送。芝兰和木兰掩着笑,纷纷退了出去。四下无人,自己也不是为什么要羞,但还是红着脸,帮他擦拭着嘴角。 他拉着我的手,放到唇边,在我手心里烙下一个炙热无比的吻。 第二十四章 声声慢 平生只有两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看着面前这人,一副欲哭无泪,无言相对的表情,我就忍不住的想使坏,当然我也没有光是停留在想想而已。一连几天,这人天天宿在我奉华宫,旁人只道**淑妃专宠,殊不知这几日,我和眼前这人都是规规矩矩的对着棋盘,整宿整宿的切磋棋艺罢了。 “今天还是下棋?”,他似乎已经习惯似的,挑着一边的眉毛道。看我没有理会他,他很自觉的搬过矮几,摆在床榻之上。我和他落座后,他叹嘘道:“明知熬夜伤身,有舍不得你这般熬着。但进了奉华宫就不知为何,不愿在离去了。”。他这话说的极轻,像是给我说但又不像,倒更像是给自己说的。 我其实很感动他能如此待我,既然认定了的人,自然愿意侍奉他,可自己却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等了又等,试了又试,他都不曾叫我失望过,自己早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已经很好了。 旭日东升,我依旧送他出了奉华宫,临去前,他看着我眼下乌青道:“朕得狠狠心了,在这样真怕你又病倒了。”。我莞尔一笑,向他福了福身便不再相送。回到屋里,芝兰和木兰也是越来越胆大,在我眼皮子底下打哈哈。木兰看向芝兰的眼神明显带着些得意,芝兰灰头土脸的白了木兰一眼。她二人这样你来我往了好一阵,浑然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这才轻咳一声,示意“我还在”。 芝兰陪着笑脸过来道:“娘娘,今日天气好,咱们出去走走吧。”。我淡淡的翻着书,不理会她,木兰又道:“娘娘病好之后,还未曾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不如今天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在我的印象里只剩下一个称呼而已,知道她姓宋,之前还有两位皇后,不过都薨世了。这位宋皇后年岁与我相差无几,可却在**里留下个闲散的性格。凡是宫里的事,这位皇后能不上心就绝不动心。 我想了想,毕竟是皇后,总这么避而不见也实在是有违情理。换了身合体的衣服,一路散着步去了皇后寝宫,锦元宫。 皇后对我倒是出奇的关心,见了我赐了座,问了好些话,我要么点头,要么摇头的一一作答。说了好一会后,渐渐没了话题,干坐着更是尴尬,我正要起身告退,皇后略抬了抬手,道:“淑妃真的省么都不记得了?”。我迟疑的看着她,她瞧了半天,一丝怪笑攀上脸颊,转瞬即逝,我恍惚以为自己没看清。皇后又恢复她母仪天下的神韵道:“有些人想忘忘不掉,你既然记不得,就别再想了。想的起来也不见得是好事,忘掉了也不必然是坏事。你说呢?”。我点了点头,“行了,你回去吧。日后好好养着身子,也无需隔三差五的就来请安了。”。我起身告退。 出了锦元宫,我有些转不过弯来,皇后那一丝怪笑令我很是难受,她好像很不放心我,又或者是巴不得我不好的样子。如今又免了我晨昏定省,看来皇后真的很不待见我这个妃子。木兰安慰我道:“皇后娘娘一向不爱见**众人,这下咱们也算是不失礼了,日后也到可以免了这些事。”。我微微颔首,既然这些事想不明白,那就是想破头也没用,倒不如随遇而安,将此事作罢。 才没走多远,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躲在暗处,一直注视着我们。等我们走近些,那个人影才从暗地里走出,特意跟我打了个照面。 “淑妃娘娘万安。”。宫里的宫人见到主子都是面向墙壁的,若不是有事,断不会前来问安。我看着此时跪在我面前的宫人,左看右看看不出门道。一旁的木兰道:“起来吧。”。那宫人这才起身,笑脸相迎,“淑妃娘娘万安,奴才名唤王永。”。我心里重复一句,“王永。”,没什么印象,名字也很普通,他这一下好像非要提醒我什么似的。我对他略点了点头,那人贼溜溜的一双眼睛,自我脸上转了又转。木兰有些怒气的道:“看什么呢!娘娘尊容岂是你这奴才能随意看的。还不快走。”。王永点头哈腰的道了一串“是是是”,然后就弓着身子离开了。这一出又是怎么讲?我又看不明白了。 傍晚,我命芝兰沏好了茶,看着满院光秃秃的树枝,都初冬了,天也越来越冷。不过等着,盼着那人的心却很是暖和。他再来的时候,我自是立在廊下跪迎,他就着尚未褪去的大氅,一把拉我进去,“不冷么?”。我点点头。“冷还在外面候着,不傻么。”。我在他怀里蹭了蹭,他两眼瞪得浑圆看着我。我含笑推他进了屋里,帮他退了衣衫,拿过还是温热的茶盏递了过去。 他似乎瞧出我今日有些不同,一边品着茶,一边狐疑的观察着我。我看着矮几上的果子,又故作淡定的拿了一个秋梨,一下一下的,认认真真削着皮,最后将晶莹剔透的梨肉,又削成片递给他。他起初还一片一片的接过去,到后来连接都懒得接,干脆就这我的手吃了起来。 自从入秋后,天一天比一天黑的早。我只觉得他才来了片刻,这天就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了。木兰和芝兰点了灯,换了炉里的炭火,又开始你一眼我一眼的眉目传情。白天里当着我的面这样也就罢了,现在在他面前也敢这样不规矩。 我怒狠狠的盯着她俩,到不想他却一脸疑惑的看着我。“这又是为什么生气呀?”。我被他问的熟不知该怎么答,木兰和芝兰哀求的看着我,就怕我把她俩人那些小动作告诉给他。他看着我们三人,一个比一个嘴闭的紧,自己忽然笑了起来,“来来来,给朕说说,你们私底下都在比划着什么?”。木兰,芝兰闻言,立刻跪在地上道:“奴婢再也不敢了,求陛下和娘娘开恩。”。我哼一声,这会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开恩?那得看是什么事。”。他有些动真格的,脸上毫无表情,就这么板着一张脸。我有些吃不准,又有些担心她俩,起身跪地扁着嘴看着他。他先是白我一眼,又对他两人道:“怎么这会又不敢说了?”。 我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转看向我,我指了指内殿,冲他一眨眼。他本想继续板着脸,可又觉得戏演的差不多了,于是一摆手叫她二人退下。我拉着他一路进了内殿,站在门口指着床榻,又指指屋外。他扬眉,“竟没看出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他退一步,立在我身后,伸手环住我,在耳边低语道:“朕也想知道,何时?”。我被他闹的双颊绯红,低着头不敢看他,他难得见我如此乖羞,心头一颤,抬手将我横抱起来,就像床边走去。 次日晨起,在对上那两个丫头带笑的表情,更是有些恼。可见不能做见不得人的事,即便这事搁在**,搁在寻常女子家都是在正常不过的,可我就是觉得像是被人窥见心头的秘密一般,羞也不是,恼也不是,尴尬至极。 初冬才至,瑞雪纷飞,我坐在暖榻上,端坐着身子,眼睛时不时的瞄向立在桌后的那人,才动了一小点,就听那人鼻中喘着粗气,有些不耐烦的道:“别动。”。我吊着脸,又坐回原处,他又道:“你若再是这个表情,朕就是妙笔生花,丹青超凡,也实难将你画成美人呀。”。我听他这样说,又赶忙对他拱拱手,示意“不敢了”。他这才“哼”了一声,继续提笔作画。 半饷过去,我腰都有些僵疼,快快的撇他一眼,见他没再看我,又一眼,他还是没看着我,我有些疑惑的转身去看他,就见他停笔在纸上,对着画里的景色又是浅笑,又是欢喜。我凑上前,也想要看个明白,他霍然抬头看着我道:“谁准你起来的。”。我冲他一拱鼻,绕过书桌走到后面,与他并肩而立。看着他面前的画上,一女子一席鹅黄色的衣裳,外夹紫色背子,梳着寻常人家女子都会梳的惊鸿髻,端坐在榻上。面颊如桃花,薄唇如樱桃,杏眼似水做的,本来好好的美人画,可此时看上去却是叫人哭笑不得。 我一手叉腰,足下一跺地,一只手比划着兰花指,指着画中美人的脸颊,板着一张粉扑扑的脸看向那人,瞪着自己的双眼无声的审问道,“这一只眼睛算怎么回事?!”。那人放下手中的笔,俯身近看了一下那幅画,侧身又捧起我的脸好一通装腔作势的端详,“咦,刚才朕怎么没看到呢?”,他又看着那幅画,无限惋惜的道:“哎,没办法了,只能重画了。”。说完带着坏笑看着我。我闭起一只眼睛看着他,扭头就走。他在我身后很是开怀的放声大笑起来。我一丝邪笑,小声咕哝了一句:“走着瞧。”。 第二十五章 雪海红梅 有小宫女端着烧红的木炭进来换,我瞧见她身上还有没有掸掉的雪,眼前一亮,忙忙跑了出去。一出门,我便置身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记忆里的一切全部没有了,眼前在平常的不过的雪景,对我来说确如人间仙境一般,美轮美奂。我立身在门前,迟迟不敢迈步,生怕自己的突兀,打搅了这沉睡的景致。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引导着我一步一步的走出去。 薄薄的一层雪,刚踩上去,一片冰凉从脚底心传出,我不禁缩了缩脖子。雪花满天飞着,落在我的头上,肩上。打在我的脸上,手上。肌肤触碰到每一片雪花,都像是被淘气的精灵轻吻了一般,一点点的冰凉,一点点的兴奋,还有一点点的不知所措。我伸手迎接着可爱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我的掌心里从白色,变成无色,最后化成几颗水珠子。沁凉的感觉就像偷吃糖果的小孩一般,涔着喜滋滋的美好。 一片雪花悄悄落在我的睫毛上,我抬眼小心的去瞅它,就像是跟它捉迷藏一般。一张脸慢慢靠了过来,冲着我的睫毛轻轻地哈着气,雪花变成小小的露珠挂在我的睫毛上。 原来冬天是会下着种白白的东西,这小东西又是如此的可爱,令人生愉。脚边的雪因为踩下的缘故,此时变得结实紧密,白白的一个坑,说不出的讨人喜欢。 “我喜欢冬天。”我情不自禁说了出来。这几日他不在,我都会被木兰叫着开口说话,眼下自己倒是并没有太在意,可他却好像如获至宝的一般的看着我。刚刚学会说话,又因自己太过着急了些,将将养好的嗓子,硬是被累垮了,我这一声含糊不清,还有些沙哑。我看向他,他眸子闪着光凝视着我。“对不起,很难听。”我有些难过的低着头,本想在最好的时机给他一个惊喜的。他伸手将我拉进他的怀里道:“这是朕最期待的声音。”。 远处暗香浮动,到了鼻尖前,化成几缕不易察觉的香,我一个劲的使劲闻,又循着香气看向一旁的几棵树。光秃秃的树干上,尽然开着一朵一朵娇艳欲滴的小红花,他拉着我走近些,又摘了一朵放到我鼻前,我凑上去嗅了嗅,就是这香味。“这是红梅,至冬才开。花开时节为此一枝独秀,又有花中四君子之称。”,他很是乐意为我讲解道,“可喜欢?”。我猛烈的点着头,他将那朵小花簪到我发间,“朕也喜欢此景此花,但更钟爱‘鬓云欲度香腮雪’的美人。”,说完,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袭来。我便很感激他对我的珍爱和小心翼翼的守护,我埋头在他胸前,隔着厚厚的衣衫吻上他的心房。他抱着我的双臂更紧了些,牢牢地拥着我,在我最喜欢的冬天,在我最爱的景致里。 下午的时候,内侍官匆匆来报,他不得不前去处理朝政。我从他那里知道许多前朝的事,都是他之前解闷的时候告诉我的。金秋十月,皖口之战,朱全斌率十五万大军自湖口顺流而下,欲断采石浮桥,解救金陵之围。他得知后,令王明于洲浦间立许多长木,作为疑兵。不久,朱全斌率大队至皖口,行营步军都指挥使刘遇率五千宋军急攻。全斌令部下纵火反攻,宋军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兵败如山倒了,忽然北风骤起,大火刮向南唐军,南唐军队不战自溃,主将朱全斌慌忙间投火自尽,王晖等将被俘,获兵仗数万。十一月,城破,后主李煜降。 十一月还有一场战役,金陵之战。宋军尽陷江南诸州,唯余金陵一座孤城,曹彬屡次遣人督促李煜出降,李煜为左右所惑,犹豫不决。曹彬决计攻城,但想大兵攻城,必伤及百姓,遂诈称有病,不能视事。诸将焚番为誓,次日,曹彬督军攻城。第二天,大兵攻入城中,陈乔投缳自尽,钟茜全家服毒自杀。李煜率臣领旨军门奉表纳降,曹彬令李煜与汤悦等四十余人同赴汴京。 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说关于南唐的事,那个“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的后主。都是帝王,可我看得出赵匡胤对那位后主有些不放在眼里,只说什么,“好好的文人要坐江山,不及某人。”。这个某人我一直也不明白他说的是谁,但又没什么兴致去追究,所以也就过去了。 我看着外面的雪一直飘飘洒洒的,仿佛这时间都要给它静止了去。木兰为我换了个新的手炉,“娘娘快歇歇眼睛吧,老盯着白茫茫的雪景看,容易瞎眼睛。”。我愣一下,这话怎么听着这般耳熟呀,可想了想又完全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收了视线,我看向室内的矮子松,这些花花草草的一向都不是我在打理,我只是图着好看,养着这些房子里也有生机。不过这样的雪天,百草凋零,能看见一抹绿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年下里,陛下都会带着百官和**去往大相国寺祭天祈福,祈求天佑大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再过几日便是,娘娘可想出去看看?”。出宫这件事我自然是没想过,倒不是不敢想,而是不知道除了皇宫还有宫外。听木兰饶是如此一说,眼咕噜一转道:“出宫?你刚说哪里来着?祭天又是什么?”。芝兰怜悯的看着我,木兰倒是平淡些,“咱们的皇宫是在开封府内,外面的世界很大。”。说着双手一画圈,比了个大小,“不过再大也都是陛下的天下,大宋的疆土。大相国寺是皇家寺院,也在开封府,而且离皇宫还有些距离。所以每年祭天的时候,皇家的队伍都会经过整个开封府,沿街的老百姓就会跪迎陛下和宫里的主子们。”。 我有些跑神的想着那时候的场景,木兰歇了歇口,还没开口,芝兰就抢着道:“娘娘别想了,出宫这样的事奴婢们都是巴巴盼着呢,娘娘出去一次就知道有多好了。”。我看着她二人问:“你们也想出宫?”。芝兰点头如捣蒜般,木兰眼含热泪迟迟不表态。我估计那是什么伤心事,于是换个话题问:“祭天又是干嘛?”。芝兰又忙不迭的给我讲述祭天的内容,过程,还有祭天时的庄严肃穆,已经穿着打扮。 我被劈头盖脸的灌输了许多,关于一年一度最为重要的祭天大典,最后还被很小心的警告了,不许在祭天期间干的事,比如开荤,诳语,当然芝兰更是有心的提了一句,“不准行房”。我噌的一下脸红不止,芝兰看着我的表情很是得意,但又得自持的憋着笑,木兰摇了摇头,伸手戳了一下芝兰的额头道:“小蹄子,如今都敢拿娘娘打趣了。”。芝兰跪在我面前,蹭着蹭着把脑袋伸到我脸前,一脸的委屈道:“奴婢不敢了,娘娘饶了奴婢这一会。再言奴婢说的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规矩,说与娘娘听,也是怕娘娘到时候,坏了规矩。”。我伸手将她的脑袋推了出去,道:“这妮子嘴坏的很,你给本宫好好调教调教。”。 木兰欠身伶俐的道了个“是”,然后露着奸笑看向芝兰。芝兰赶紧起身跑了出去,一直到我夜里睡下都不敢再回来。 白天欢闹的厉害,夜里,我早早的睡下。朦胧中,感到身旁有人,那人翻身贴着我躺在床上。我往里侧了侧身,他跟着也往里挪了挪,紧贴着我这背,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声,我很平静的再次卷入梦里。 一夜好觉,醒来后身上爽利。昨天下了一夜的雪,天刚亮雪才停了去。我换了麂皮的靴子,批了件大氅,就往外跑去。外面的雪已经厚厚一层,探脚下去,雪居然都都没脚面了。我试着又踩了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柔柔的,可又带着丝丝凉意,发出“咯咯”的声音。“娘娘,想不想堆雪人?”芝兰道,这丫头这点好,也不好,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叫她睡上一觉,她都能统统抛到脑后,也不管别人还记不记得,自己倒是厚着脸皮装傻子充愣子。 我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心里把她羞了又羞,面上笑着点了点头。木兰赶紧跑进屋里,不一会又跑了出来,拿了手套给我戴上。一早上,我和木兰,芝兰就在奉华宫的院子里堆了一个一人高的雪人,有内侍捡了两个一般粗细的树枝来,芝兰把它们插在雪人身上,就像舒展开两个胳膊一样,盒宫里的人都被逗笑了。 他下朝后,站在院子里看着我们的杰作,眼睛弯弯的。一旁的内侍“哎呦”一声道:“娘娘巧手,仔细着可别冻着了。”。他回过神来,握着我手。虽然带了手套,可玩了这么长时间的雪,仍不免被冻得冰冷,此时被他握着,只觉得没有比这更温暖的了。他拉着我进了屋里,木兰递过一个暖炉,我放到一旁,眷恋的伸手去握他的手。他眼底笑意更暖,没说什么静静地替我暖着双手。十指连心,我的心也被他暖化了。 第二十六章 青青 腊月二十,赵匡胤率领百官,**前去大相国寺祭天祈福,皇后以国母的身份随王伴驾成为绝对的主角。 一路上,百姓沿街叩拜。我坐在车里,东看看,西看看。原来宫门外的世界是这样的,屋舍相连,有酒肆,有商铺,有药房,还有胭脂铺。街上的人有穿着简单的粗布袄,有穿着翻着毛边的锦袄。他们都跪着,口里三呼万岁,又三呼千岁。万岁是说他,千岁是说皇后。听着这一声声的祝福,心里不知怎么的,五味杂陈。明知道从一开始我便只是他的妾,从来不是也不会是妻,他宠我,疼我,爱我,纵使天天陪在我身边,仍免不了还是要去别的妃子寝宫。心里不是没有不好受,可再难过每次看到他后,都会烟消云散。想多了自己也就能想明白些,我什么都没有了,还能得他这样相伴,就已经很好了。 木兰看着我又是苦着一张脸,又是叹息,不免想宽慰我几句,可一时又想不出话来。只能一脸悲伤的看着我。芝兰心大得很,看着我们大眼瞪小眼的,憋得难受,索性看向外面不跟着我们难受。 到了大相国寺,主持携了一寺的小沙弥前来接驾。祭天大典被安排在腊月二十二,此时小沙弥领了众人去了厢房,女眷在右侧,男?辉谧蟛啵?估锪酱u好哦蓟嵯滤??舛际撬吕锏墓婢亍1菹潞突屎蟮匚徊煌??话才旁谥鞒志铀?缘木?豪铮?蝗艘患溲胖碌木?蟆?p>  虽然路途不算远,可因为有百姓拥戴,这一路行来却是用了一天的时间,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屋里休息。我看着简单的一室,却有着难得的清雅。休息了片刻,眼见外面天色尚未黑,对芝兰道:“我想出去走走。”芝兰拿过大氅,给我披好后扶着我在相国寺内闲走。 自唐朝起,大相国寺一直作为皇家寺院,鼎盛至今。唐睿宗为了纪念他由相王即位当皇帝,钦锡“相国寺”之名,还亲笔书写了“大相国寺”匾额一直悬挂在寺中。又因为是皇家寺院,雕梁画栋,飞檐走壁处处彰显着皇家的气度威严和奢华,若不是偶尔行过的小沙弥,我只怕还以为自己身在王侯贵胄的府邸。诚如芝兰所言,这趟出宫很值。 “??,??,??,??,??。”寺里传过一阵阵低沉绵长的钟声,每一下似乎都敲打在心头上,突兀的心升肃穆和一片安宁。静谧在这寺院里我心里说不出的舒服,熙熙攘攘的小沙弥向着大雄宝殿的方向走去,想着他们应该是要上晚课,拉着芝兰前去理理佛法。 偌大的大雄宝殿此时坐满了小沙弥,一人一蒲团垫,垫前一个小木鱼。除了衣衫摩梭的声音,一丝嘈杂也没有。一个坐在走道边的小沙弥看到我和芝兰,起身从佛祖的金身像坛下拿出两个蒲团递给我们,又指了指一旁一个角落。芝兰接过蒲团朝小沙弥笑了笑,我开口道:“有劳小师傅了。”。小沙弥有点腼腆的双掌合实在胸前道:“阿弥陀佛。”说完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芝兰摆好蒲团,我们学着小沙弥的样子,盘腿而坐。刚坐下,主持携着两个大弟子迈入殿中。众人纷纷起身,颔首面向佛祖的金身像。我和芝兰也跌跌撞撞的起了身,依葫芦画瓢的做着。主持领着众人对佛像敬拜三下,待主持坐定后,众人才重新落座。我看向远端的主持,一位顺耳之年的老者,留着全白的山羊胡,明黄的僧袍外披着红色的袈裟,身上挂着一串佛珠,心善则面慈。我悄悄地看着主持,总觉得像是自己的长辈那般可爱。 我看着主持的时候,有一双目光也在注视着我。等我发觉后再看过去时,对上的却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带着无限的漆黑和比腊月天更寒冷寒意。我被这眸子盯得久了,不禁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一瞬间,我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见过,也是这么遥遥望着,也是这般的寒冷。 主持敲了一下面前的铜钵,“嗡”的一声,飘荡在大殿之内,说不出的幽静泰安之感。众人听到这一声后,开始喃喃诵经。 我听不懂他们念着经文是什么意思,但只觉得听上去内心很平静,平静的可以使人忘了周遭的一切。半响后,众人陆陆续续的停了下来。主持又敲了一下钵,开口道:“今日习大藏经,阿含部,佛说大生义经。如是我闻。一时佛在俱卢聚落。与?刍众俱。是时尊者阿难独止一处。于夜分中心生思念。诸缘生法其义甚深难可了解。惟佛世尊。具正遍知善能宣说。作是念已。至明旦时离于本处来诣佛所。到佛所已头面礼足。伸问讯已退住一面即白佛言。世尊。我独止一处。于夜分中心生思念。诸缘生法甚深难解。愿佛世尊为我宣说。” 主持在佛祖像下讲述着佛祖和阿难对话,小沙弥有的面露难色,有的细心聆听,有的时不时点头以示通透。正如佛祖对阿难所说那般“如是有色有众生。种种身种种想。”每个人对待事物的通透皆不同,大成者如佛祖,小成者如尊使,习者而成如主持。 芝兰满脸的不解一会就坐不住了,但看看我仍旧定定的坐着,自己也不好再无状了。主持讲完后敲了一下钵,众人又一边敲着木鱼一边诵着刚讲的那段佛经,主持起身出了大殿。诵经完毕后,大弟子敲过铜钵,以示晚课毕。看着众人起身出殿,我和芝兰也不敢耽误,准备起身。可这么盘腿坐的时间久了,腿已经是全麻,略动动一阵阵痛麻传遍全身,芝兰也是如此。我苦笑了起来,芝兰一脸的委屈道:“娘娘下回若再要听课,叫木兰陪您吧。奴婢听不懂,总觉得坐着不舒服。”。我点了点她的腿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也没听懂。”。芝兰看看我,有瞧着我俩的狼狈样,“咯咯”的笑了起来。强忍着钻心的疼麻感起身来扶我,我搭上她的手,刚用力,两腿疼的我想跺脚,芝兰被我拽的好不容易平衡的身子也是摇摇晃晃。我还没站稳,手上的力就散了,我一下子慌了起来,双手一通乱抓。 一个胳膊的伸了过来,我一把死死地抓牢了,同时又感觉到身后也有股力量挡住了我下落的身子。这个人离我这样近,我抬头看向这两股力量的主人,他低眉冷眼的看着我,这样的姿势还真是别扭。芝兰赶紧欠身道:“晋王爷吉祥。”。原来他就是晋王爷,当今皇上的胞弟,据说赵匡胤对自己这个弟弟,好的不能再好了。之前在宫里自然是见不到晋王爷,不过却是听了不少,比如当年如何帮着皇帝黄袍加身,建立大宋,在比如这些年又是如何管理开封府的。有些事道听途说,有些事他告诉我的。 不过叫我更为好奇的事,之前遇见的王永,在我事后反复追问下,从木兰口中得知,那人好像和眼前这个王爷有着些关联。但再细问了,木兰就一问三不知,就是一个字也不透露。 我稳了稳身子,松了手,从他怀里站了起来,他也配合的向后退了两步。我欠身道:“谢王爷。”。半响没有声音,我抬头看向他,他面上却是带着些悲痛。芝兰拿着蒲团送还给小沙弥,他没有走,突然开口道:“青青。”。我皱着眉,“王爷是在叫我么?”。他观察了我好一会,也不知怎么了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怪人。”我嘀咕了一声。想了想他刚唤的名字,青青。青青是谁?看他的样子确实是冲我说的,我是青青么?醒来后,宫里的小宫女,内侍官都叫我娘娘,之前一直不能说话,也从未问过他我叫什么,我也觉得没必要去问,他说话时总是看着我,我的视线也一直不离开他,我们之间根本不名字去称呼对方。青青如果是我那边是我吧,若如不是我倒觉得青青是个不错的名字,给我当名字也挺好的,绿草青青,听着就觉得到了春天。脑海里不知怎么浮现起一个小男孩,指着河畔的小女孩问道:“你叫什么?”。“青青。”“绿草青青么?”。“是青青子衿。”。“那还不一样。”小女孩侧头想着,小男孩有些不耐烦的说:“青青,以后我带你去玩。” “青青。”我喃喃的念着这两个字。芝兰刚回来猛然听见我说的“青青”,一时间愣了愣,眼里泪珠子打着转,她赶紧抹了一把脸道:“娘娘,天都黑了,快回去吧。” 大相国寺,依山而建,地处开封府西郊。入了夜比不得皇都里明亮,此时我和芝兰又不大认路,走了好半天越走越没了底气,四周黑黢黢的实在是难辨方向。芝兰有点慌,小声道:“娘娘,这里怎么这么黑呀,怪唬人的。”。我心有意使坏压着声音道:“谁是你娘娘。”。然后慢慢侧头瞧着芝兰,没成想芝兰被我吓的脸色刷白,掺着我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我心里暗暗地责怪了自己,好好的吓她做什么。刚要伸手去安慰她,就看她两眼直直的盯着我身后,“芝兰,芝兰。我是你娘娘,我错了,不吓你了。”。芝兰人就是面无血色,直勾勾的看着一个点,我觉出不对,回身去看芝兰看着的方向。一个白纸灯笼,映着两个人影,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身影几乎是纠缠在一起的。离的有些远,可看仔细了却发现,那女子是皇后,男的却是晋王爷。 第二十七章 恶魔 我拉着芝兰赶忙隐身到一角,等他们离开后才敢出来。芝兰先是受了惊吓,接着又看到了宫闱秘事,到现在也没缓过神来。我认不得路又不敢叫人,拉着芝兰慢慢摸索着走。远远的一点光亮朝着我们走来,我停了脚步,生怕是皇后她们。朦胧的光线里,一个小沙弥对我道:“阿弥陀佛,小僧找施主好半天,想着施主才来寺里不认识路。天黑了,小僧为施主带路。”。我认出他是大殿里那个给我们蒲团垫的小沙弥,心里有了几分感激道:“有劳小师傅了。今天得小师傅帮助很多。”小沙弥颔了颔首,提着灯笼走在我和芝兰前面。 到了院门前小沙弥点了点头就走了。我扶着芝兰回了进去,看到木兰焦急的在屋前踱着步,我凑近芝兰道:“你什么都没有看见,刚才的事谁都不许说,包括木兰。记下了吗?”芝兰木愣愣的点了点头。我这才扶着她向木兰招手。 累了一天,我叫木兰去陪着芝兰,只告她芝兰是被我吓着了,叫她哄哄芝兰,自己洗好宽了衣就翻身上床。想了想这个晋王爷,说不出的怪。叫芝兰瞒着木兰,一方面这种事情当然知道的人越少约好。再者说,宫闱辛谜,就算你说出去,有人听了,这种情况下多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王爷,这两个人本就不是该被议论的。而且说白点,我和芝兰只是远远看见他们在一起,至于为什么纠缠,前前后后到底发生什么谁会知道。我一边合算着,一边努力告诉自己,可能当时皇后要摔倒了,王爷去扶他,就像我在大雄宝殿一样。再然后,我便连想都不敢想了,后半夜,不知何时自己才沉沉的睡去了。 醒来时,都日上三竿了,好在今天无事。不一会木兰,芝兰打了水进来为我梳洗。我拿眼睛瞧着芝兰,见她仍就心有余悸的样子,不免心疼道:“昨个是我不好,我保证以后都不吓你了可好。如果你仍是觉得不解气,你说什么都行,只要你说我肯定照办。”芝兰被我逗得笑了出来,木兰一脸坏笑的道:“娘娘开了好大的恩呀,真想昨被吓的是奴婢。”。我啐了木兰一口道:“你胆子大,下回吓你前我得好好想想。”又看向芝兰,“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内想要什么来告我,过了三天,你就是要我一针一线也不给了。”。木兰听了面上马上就是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我和木兰看着她痴痴的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佛门清净地,怎么朕一到你们这院里就听见大笑声呢?”。我看着他进来,心上先是一紧,然后百般的难过。看了芝兰一眼,道:“你们先下去吧。”。起身走到他跟前,拉他进来。“佛门清净说得是心,我们这朗朗笑声是呱噪了些,可心净的很。”。他挑着眉毛,睨看着我,“朕听主持说起昨个你去听晚课了,这授了业就是不一样了。”。我笑着道:“授业不敢,只是盘坐了久了,累的我再也不敢去凑这个热闹了。”。“朕瞧着你自从能说话了,这嘴倒是比以前还要碎呀。”。我服气的道:“以前什么样我不记得了,不过以后就这样了。陛下若是嫌弃,不来就是了。”说着横了他一眼。他半天没说话,上下左右的打量着我,我憋着笑实在忍不住的了才笑着去闹他。他抱着我甜甜的笑着,我亦是如此。 “我想要个名字。**里人人都是娘娘,我不爱这个。”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上传来,“你可有想好的名字?”。“我昨天得了个名字,很喜欢。叫青青。”。我突然感觉到他的身子僵硬了起来,我从他怀里起身望着他好似无限的苦楚却不知打哪里来的。我有些无措,抬手去揉开他紧缩的眉头,“这个名不好是不是?那就换一个吧。”。他一丝苦笑挂在嘴边,摇了摇头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名很好,青青。”他的话里带着牵动人心的痛,我怪自己为何偏偏要叫“青青”,让他如此伤心。我将头贴在他的胸前,低喃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晌午,他与百官在八角琉璃殿议政,虽然出了宫门,但国之大事,他一刻也没闲着。好在百官都在,吩咐个什么事也很是方便。 寺里的师傅也是见怪不怪的样子,我坐在屋门前,看着院里的柏树,青松白雪的。“娘娘,皇后娘娘传各宫娘娘前去宝华殿诵经。”一个小宫女恭恭敬敬的对我说道。我看着她笑着点点头,木兰一面扶我起身一面对前来的小宫女回话,“有劳姑娘了,我们娘娘换身衣裳就去。”。小宫女福了福身便告退了。 当木兰扶着我出现在宝华殿时,大部分人已经到了。我看着这些个**美人,即使是在佛寺了,也是一副花枝招展的样子,生怕一时被比了下去。待众人到的差不多时,皇后娘娘朱唇轻启:“出宫前,本宫就曾与陛下合计过,要领着诸位妹妹,为着国泰民安,四处生平在宝华殿内诵经祷告。皇上为着天下劳心劳力,我等也唯有以此略尽些绵薄之力了。”。众人起身道:“谨遵陛下圣旨,谨遵皇后旨意。”。 宋皇后,这个看上去和我一般大的女子,是他的正室。她可以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出现在他的身边,在任何的场合下,众人眼里只有他们。百年之后,得与同穴而居。可饶是如此,宋皇后却依旧不满足。昨夜的那一幕,就像挥不去的蝇虫一样,在我脑袋顶上转呀转的。 一下午,合宫的美人妃子在宝华殿中,为着苍生祈福祷告。本是淡淡的檀香大殿,也因为美人身上的胭脂香气,熏得犹如红尘中的一处俗地般。皇后很是满意的又说了些包赞众人的话,然后才领着人散了去。 因为第二天是祭天大典,上到皇帝皇后,下到小宫女内侍人人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所以这一夜,大相国寺不到申时就变得及其安静。我也被木兰早早的赶到了床上,来来回回翻了好几个身也没睡着。起身走到院里,却不想看见了木兰鬼鬼祟祟的跑了出去。我总觉得不妥,于是悄悄地跟上去。 木兰倒是没让我失望,老远的我就看到王永站在亭中。他一看见木兰,警觉的快速拿眼睛扫了一下四周。好在我躲的及时,要不然定会被这双贼溜溜的眼睛发现。我没敢上前,只是遥遥的看见王永给木兰递了个什么东西。我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心里紧张的要死。木兰啊木兰,你究竟是谁,你和那位晋王爷的奴仆又是怎么回事,还是说你和王爷又到底有着什么秘密。忽然想我想起那日王永冷不丁出现在我面前,还有意无意的在提醒我他是谁,难道说我应该认识他?或者应该认识王爷?不知是三九严寒的冷,还是为着自己胡思乱想生出的寒意,我竟觉得此时犹如置身在冰窖之中,冷得人心里也发了寒。 回去后,我不断的告诉自己,我一直在睡觉,什么都不知道,强压心里的畏惧和害怕躺回到床上。可见人睡前不能不思乱想,这一夜我做了无数个噩梦,一身身的出着虚汗。梦里一个蒙面的女子跳着惊鸿之舞,一瞬间女子变成厉鬼扑向我,我跌落在地上,可地面却一个劲的往下陷,直至阴曹地府。小鬼拎着我过了奈何桥,孟婆却不许我和孟婆汤,只说我本无记忆不需要忘了什么。阎王殿上,我又被阎王盯的浑身难耐,想着抬头偷偷瞄眼阎王。可就这一眼,却吓我三魂不见七魄游离,阎王青面獠牙,一双猩红的眼珠子上下的打量我。我吓呆住了,之见阎王鄙夷一笑,弹指间换了张脸看向我,这脸却和晋王爷的脸一模一样。阎王声如洪钟的问我想不想活,我木讷的点着头,阎王很是满意的笑了笑。可他一咧嘴那獠牙就露了出来,阎王叫我去看一面大锅,锅里坐着滚烫的开水,阎王又说话,他说可以叫我活过来,但必须以后为他只是,要不然我就会被扔进这开水里,永生永世受着这煎熬。 木兰摇醒我时,我的噩梦就做到这里。我惊恐等着双眼,衣衫被打湿了贴在身上,头发全是湿漉漉的躺着汗。木兰吓了一跳,干嘛去叫芝兰找李牧去。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从梦里清醒了过来。 木兰看我回过神来,也松了口气,“娘娘做噩梦了么?出了这么多的汗,奴婢这就帮娘娘梳洗。”。我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来,一把抓着木兰的手,盯着她看。“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是奴婢哪里做错了么?娘娘您别吓奴婢呀。”木兰一边说着,一边不断的回避着我的眼神。我更加疑心,放开紧抓木兰的手,一字一字的不带任何情绪的道:“王永给你的是什么?”。“娘娘您说什么?奴婢不明白。”我将木兰的每一个表情看在眼底,心越来越凉,看似忠诚的木兰即便被我逼问道脸上,仍旧不肯对我吐露一句真话,她的忠心到底在谁哪里。“晋王爷到底才是你的正经主子呀。”。木兰的脸色越来越差,原来这一切不是我胡思乱想,木兰接近我到底是为什么?为我?她有大把的时间来对付我,如果不是我那就只剩下他了。想到这里我不能自持的打了个冷战。木兰紧咬着双唇,仍是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样子。 我恨极了木兰,她处心积虑要对付的人是赵匡胤,而我却差点成为她的棋子。我甩手扇了木兰一个巴掌,“滚,以后都别让我在奉华宫再看见你。”。 第二十八章 祭祀 芝兰领着李牧出现的时候,刚好是我动怒扇了木兰一巴掌的时候。李牧看了我一眼立刻背过身去,我躺在床上,穿的又是单薄,他的回避很是正常,李牧身旁的芝兰却被我刚才的样子吓的呆住了。我看向门口两个人,收了些脾气对李牧道:“有劳大人走一趟,本宫无恙,还请大人先回去。”李牧扭着身子欠了个安就离开了。我又看向芝兰道:“祭祀大典就快开始了,你服侍我梳洗。”。芝兰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木兰,怯怯的打了水进来,替我梳洗更衣。木兰磕了三个头后,便起身离开了。 我鼻子一阵阵的发酸,面上更是怪木兰为何如此不让我放心,强压着心里的疼闭着眼睛不去看眼前的一切。木兰待我不是不好,我对木兰更是没有主仆,只有姊妹情深。醒来后这么漫长的时间了,木兰芝兰一直陪着我,我笑她们只会比我更开心的笑,我难过她们也不见得不会比我好过多少。我从没有想过木兰或者芝兰,有一天会背叛我。王永出现的时候,我生过疑心,这样的疑心来自木兰的支支吾吾,但后来我选择相信木兰,只是没成想,我的信任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成了对木兰行为的默认。木兰和王爷很有可能都是晋王的人,如果晋王爷的目标是他,那完全能说明白那夜我和芝兰看到的一切了,也就能猜到王永给木兰的是什么了,要干什么用了。 芝兰一边把我的头擦干,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我。等我睁开眼时,镜子里的我看不出任何不妥。我点点头,起身前往祭祀大典的现场。 当众人迎着破晓的第一道阳光出现在祭祀大典的现场时,大相国寺里里外外全是人。妃嫔的右,百官在左,所有人都是一身吉福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赵匡胤携着宋皇后徐徐出现在众人视线里,那一刻,上千号的人齐齐跪地,恭迎这对皇权至上的人。 站在祭祀台上的两人,男的身配十二旒冕,外披大裘、玄色的衣裳。上衣刺绣着的是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花纹,下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花纹。女的凤冠上十二颗等大的东珠点缀其间,内穿青纱中单,腰上饰有深青蔽膝,周身挂着白玉双佩以及玉绶环。这样盛大的场合,这样的盛装的两人,在开封府的百姓眼里实在是天的事了。我望着台上的赵匡胤,眼里擎着泪,这泪水就连是苦的还是甜的我都分不清。 众人在赵匡胤和宋皇后的带领下,三跪九叩,他亲自点了三柱高香以敬苍天。祭祀大典隆重而冗长,等全部仪式结束后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上。众人再次叩首恭送赵匡胤和皇后。 芝兰从一旁的跑了上来,扶我起身。一夜无好眠,一早起来又忙活了这么长时间,难免精神不济。一时间众人纷纷向外走,原本还算宽敞的青石大路,此时却显得有些拥挤。我指了指身后的台阶道:“先扶我去那坐坐吧。”。芝兰默默的扶着我走过去,又用帕子掸了掸再铺好,这才扶我坐下。从早上到现在这丫头一直没开口说话,我知道她心里有话想问我,可又怕我在气头上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再加上我早上难得的发火,还端出了娘娘的架子,现在芝兰只怕畏惧我多过她的衷心。 我看了眼低头苦相的芝兰,无奈的叹息,“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芝兰安静的站着,“你在怪我打了木兰?”芝兰立刻跪下,惊慌的摇头道:“奴婢不敢。娘娘生气一定是木兰做错了什么,奴婢不敢怪娘娘。”。“她是错了,但我也有错。”芝兰泪眼汪汪的看着我,我实在是心里憋得很,一下只没了发泄的去处。这一早上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现在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当时真是气糊涂了,怎么能就这样把木兰撵出去,要问的话还没问,木兰万一有苦衷呢?退一步,就算是真的,那我把木兰赶出去,会不会给她或者他带来什么潜在危险呢? 我越来越有些后怕,于是瞧了眼芝兰道:“我给你许的话,你可想好了要什么么?”。芝兰不解的看着我,一瞬眼睛里亮了又亮。芝兰给我磕了个头,试探性的开口道:“娘娘,奴婢不要别的。奴婢只希望娘娘别再声木兰的气了。娘娘要是不愿见她把她留在奉华宫做个粗使宫女就行了,撵她出去只怕木兰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还请娘娘开恩。”说完芝兰又磕了几个头。 听着芝兰说完了,我心里苦笑自己,明明怨着木兰,却又要借着芝兰的口把她留下。我希望她在眼皮子底下,这样即使她有什么心我都能防着些。可就算防着她了,我难道就会好过些么? 今天太阳很好,照在身上暖暖的,我抬遮了遮太阳光,贪婪的想享受这难得的暖意。逆光里,晋王爷的身影越来越靠近,当我发现时他已经立在我面前,从上往下的俯视着我。我冷不丁的背上一紧,好像也是个冬天,逆光里同样的人影出现在我面前,他对我说“又见面了。”我猛然起身,头有些晕眩,芝兰过来扶我。他看着我的眼神更像是看着空气一样,“本王有话要和淑妃娘娘说。”。芝兰犯难的看向我,我全身警惕着,“王爷有话直说,芝兰是本宫心腹无需回避。”他斜眼盯着芝兰,芝兰扶着我的手明显的因为害怕紧了紧,“她寻死,被本王救了下来。人已经送到你屋里了。”。我心里空了几拍,原来我还是在意木兰,我向他欠身后提步就往回跑。 一进屋里就看到木兰面无血色的躺在我的床上,我难受的一手扶着门框不敢上前去。一个小沙弥见我挡在门口有些不太高兴的道:“劳烦施主移步。”。我挺了挺背向屋里走了几步,却还是不敢走到床前。小沙弥给木兰嘴里塞了片人参,转身看向我时才开口说道:“阿弥陀佛,施主不必担心,她气息虽是游离,可救了过来就能活下去。”。小沙弥的话就像是定心丸一样,我听过后才慢慢的将视线收了回来看向小沙弥。又不禁笑了笑道:“我和小师傅真是有缘。小师傅几次三番的帮助我,我真心感谢小师傅。”说完我向他鞠了一躬,小沙弥也没躲让,只是回了个礼。“女施主是被他人所救,小僧只不过是行个方便将女施主送到施主这里。小僧还要向师傅回话,施主好些照顾她吧。”。 芝兰恭敬的送了小沙弥出门,再回来时忍不住的飞扑到床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哭了一会,收拾了心情才将木兰身上仔细检查的一边。我看着芝兰小心翼翼的检查着木兰的身上,木兰身上没有别的伤口或是淤青。芝兰还在纳闷翻找着,我扶着额坐在椅子上道:“别找了,木兰是溺水。你快将她放平。”。芝兰很听话的重新将木兰放好,给她盖了被子。又跑出去捂了两个手炉,一个递给我,一个小心的塞进木兰的被窝里。 我看不下去了,一闭上双眼,泪水就涌了出来。我侧过身,将头埋在自己的胳膊里,想象着木兰跳进水里那一刻该是如何的绝望呀。 好久好久之后,我才被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唤醒。我甚至不用去看,只是感受我便能知道那个人是他。我环抱住他,将头埋着他的腰间,放纵自己什么都不要顾忌的,只是把一肚子的苦水就这样无声的宣泄出去。他的手不断的抚摸着我的头,不催促,不着急,只是仍由我发泄。 等我慢慢平息后,他才开口道:“朕听说你身边的人出了事,怕你难过过来看看。幸亏朕来了。”。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决了堤,他心疼的揉着我的头不住的叹息。我是真的哭累了,再伤心也没力气去哭了。他抬起我的头,拿着衣袖来擦拭我的脸,“早个祭祀的时候,朕就看你不大好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天的事,你有朕还怕什么?”我看着床上的木兰,心里一点一点的沉淀着,最后说道:“木兰是主子不是我。”他淡淡的笑着:“朕知道。”。“你知道?你还知道知道什么?”我有些看不明白的望着他。“朕还知道她是真心护着你。不过你既然看着她难受打发了就是,不必给自己找堵。”。 他说的话我越听越糊涂了,他知道木兰和晋王爷的事么?可跟我又是怎么回事。他伸手按着我的眉心,“你不累么?”。“累。很累。”他拉着我出了屋子一路向着寺院深处走。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风雨簌簌,既见君子,我又还有什么愁。我拉着他的手略微的紧了些,他回身看向我露了一个云淡风轻的笑,什么都没有。 第二十九章 出宫 次日回宫后,我没有急着将木兰撵去其他地方,只是告诉芝兰派个人好生照顾着。宫里的老嬷嬷领了几个水灵的小宫女前来,叩首道:“陛下说娘娘宫里缺人,这几丫头是才挑好的,本来要送去殿前侍奉。陛下的意思叫娘娘想选了心仪的去。”。我看着这些小宫女谨小慎微的跪在地上,能送到御前那都是拔尖的,还有什么好选的。于是随手指了个看上去稚气未脱,不算太稳重的道:“唤什么名?”。小宫女磕了个头朗声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叫申兰。”。“你可愿意留下伺候本宫?”申兰抬眼偷偷的看了我一下,立刻又红着脸低下头道:“奴婢愿意侍奉娘娘。”。那眼睛透着鬼灵精,我心里生了几分好意,芝兰明白我是喜欢这个小宫女的就对嬷嬷道:“有劳嬷嬷向陛下回话,就说我们娘娘指了申兰留下伺候了。其余的人还有劳烦嬷嬷领回去了。”。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说话做事拿捏得都很好,芝兰她们都是嬷嬷调教出来的,所以对嬷嬷也是格外尊重。嬷嬷含着笑领了众人退了出去。 芝兰想了想,以后正殿里除了她再无旁人伺候,于是对我说:“娘娘,申兰要不要进来伺候呀。”。我笑着点了点她道:“自己闲累不愿伺候我还拿这些话说得好听,得了,让申兰进殿伺候吧。”。不一会申兰就被芝兰拉过来向我谢恩。 木兰醒来后,发现自己还在奉华宫,原本想悄悄走掉,被芝兰拦了下来。告诉她我指了她做奉华宫的粗使宫女,以后无传话不得进殿,除此之外,她仍旧是奉华宫的木兰,木兰眼里擎着泪跪在床上磕了几个头。这些话当然不是芝兰说的,她知道我生木兰的气,可申兰拿里明白,一五一十的全告诉给我听。我默不作声,只是颔首。 转眼间,宫里宫外张灯结彩的,要过年了。这几日每个宫里都是进进出出的,好像有着许都要紧的事要忙一样。我散漫惯了,辛苦芝兰和申兰,亏得申兰是挑去御前的人,办起事来有条不紊,芝兰总是很满意的在我跟前夸申兰怎么怎么好。我伸手掐了一把芝兰道:“我是看明白了,你现在可是越发会使唤人了。瞧着申兰是新人你就往扎实的用,自己跑到我这离来偷懒。回头叫申兰来,就说我的话什么活都不用她干了,全指给你去。”。芝兰一边揉着胳膊一边苦着脸道:“娘娘偏心,申兰干活干得多,可奴婢也没少干。年下里可忙了,奴婢难得腾出空,就怕娘娘闷得慌赶忙跑了来陪娘娘说话,娘娘不心疼奴婢还怨奴婢偷懒。”说着说着芝兰把嘴一扁,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我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伸手拉着她道:“好好好,我的好芝兰,我错怪你了,给你赔不是。”芝兰笑呵呵的道:“奴婢谢娘娘。” 我是打心里的高兴,回身看了看仍是忙进忙出的人,随口道:“叫木兰给我泡杯枇杷茶。”说完发现身后半天没人动,在看向芝兰时,芝兰一脸的茫然,“娘娘是叫申兰帮您泡茶么?”。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枇杷茶是李牧给我开的润嗓子的茶水,以前只有近身侍奉的木兰和芝兰知道怎么泡,又因着芝兰好动,木兰好静,泡茶这种磨心性的事就全是木兰再做。申兰刚进我宫里,还没学会泡茶就要忙着年下里里外外的事。我随口的一句话就这样的暴露的我的心。我深吸一口气道:“叫木兰泡了茶进来。”。芝兰面上没说,可她是跑着出去的,足矣看出她有多高兴。 一炷香的功夫,木兰端着托盘,盘里放着一盏茶碗跪在我榻前,伸手将漆好的枇杷茶端放在我面前的矮几上。她控制的很好,可我还是看见她的手在轻微的颤抖。我抿了口茶,果然比芝兰泡的更香,一丝悲伤绕上心。 我漫不经心的道:“多大了?”。“回娘娘的话,奴婢今年二十八了。”。“你可有什么话是要同本宫说的么?”。木兰咬了咬唇。“你我主仆一场,本宫待你如何?”。“娘娘待奴很好。”。我略微点头,“那你还要同着外人来陷本宫于不仁不义。”。木兰头越来越沉,小声说道:“是奴婢不好,个人有个命,奴婢谢娘娘昔日照拂。”。我看木兰深埋下去的头,心里恨得厉害,这丫头一个字也不说,逼急了只怕她一头撞死也要守着那个秘密。我握紧了拳头,实在是怪木兰太叫我失望,又隐隐佩服起那个可以操控木兰的人,这样的死忠太难得了。 “本宫明天请旨放你出宫,之前本宫赏你的东西你可以全数带走,出宫后自己置办点家业吧。”。我看着木兰微微颤动的身子,努力压制着心里的难受。闭了眼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宫女能在有生之年放出宫已是最好结局了。”。木兰哭腔道:“娘娘大恩,奴婢,奴婢叩谢娘娘。”语毕木兰连磕了好几个头。我只听那一下一下敲击底板的声音觉得无限的刺耳,胸腔压得喘不过气来。“够了,回去收拾东西吧。”。她还想说什么,“娘娘。”。我冷冷的说:“下去。” 芝兰再进来时,红着眼睛为我换了一盏茶道:“奴婢替木兰谢过娘娘。”。我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别瞎凑热闹。”。 次日晌午,我拿着陛下的手谕让芝兰交给木兰。站在院子里看着墙角的堆雪,心里告诉自己这样最好。 三十除夕夜,我沐浴后,换上新赶制的衣衫。青色的中衣,青色的背子,青色的长裙,最后披着白色的大氅去了大庆殿,过着在平常不过的,却又毫无记忆的新年。 申兰忙着的事一方面是要准备给陛下,皇后的礼物,一方面她还要和芝兰打点好我宫里上上下下众人年下的赏钱,最后还得帮我置办着今天要穿要带的一切行头。我看着申兰好似比刚来我宫里更憔悴些的样子,不免心疼的道:“合宫大宴,有的是人伺候,你要是想去凑热闹跟着来就是,要是实在是累了,回去歇歇也无妨。”申兰点点了头,强打着精神要跟去。 临出门前我看了眼木兰的屋子,今晚她就要出宫了。我是真心为她高兴,我知道我给她任何赏赐她都不会要,所以索性都赏给芝兰,以她俩的脾性,只怕芝兰早就巴不得把自己好的东西全给了木兰。这样也好,她们姊妹私底下相赠之物,木兰就是再推辞芝兰也不会答应的。 一路听着宫门外噼里啪啦的响声又看了看就要烧红的夜色,芝兰扶着我小声道:“那是鞭炮声,除夕都要放花炮的。宫里怕走水,所以都捡在一处放,就在大庆殿外。晚些时候就能看到了。五颜六色的声音还大得很。”她边说边笑,我被她待着也是喜滋滋的。花炮,我对这个还是有些兴趣的。 大庆殿被挂满了红绸,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见了面寒暄起来,开口的话都是“新年快乐”,一下子我觉得心情也好了起来。送走木兰对她对我都是最好的出路,我不用再看见木兰,也不会一边担心她对他不利,一边自己还要为着和她的情分难过。于木兰而言,出了宫,她便没有了利用价值,晋王爷也犯不着为了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小卒而用尽心思。出了宫,木兰才能真正的自由,出了宫,我也才能不再为了这些事伤心又伤神。 我看着桌上的琉璃盏,“葡萄美酒夜光杯”就是这样的情景吧。“恭迎陛下,皇后。”内侍官尖锐的嗓音极具穿透力,众人起身,欠安,叩首,静静地等待这对人的到来。我看着两双脚一前一后的从我面前经过,第一双脚在我面前顿了顿,第二双脚直径的走了过去。“都起来吧。”众人道:“谢陛下。”。 再坐回座位上时,看着偌大的宫殿不知哪里冒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最近总爱胡思乱想,想多了竟落了病,总感觉有些时候脑子里指不定要跑出什么画面来,那些个画面每一次出现时,我都像是看别人的故事,可看完了心里却又觉得是自己经历过一样。越想越头疼,越头疼越止不住的要想,真真假假,如雾里看花,我只当自己的病又发作了。 新年夜宴不像别的宴会,百官们酒过三巡就各自回府,再留下的都是皇亲国戚,一同守着岁。宴上时间漫长了,就会有人来助兴,又先是唱曲的,又有跳舞的,还有唱戏的。我看着都是新奇,越来越来了精神,两双眼睛都不够使的。旁的人虽也看着热闹,却没我这样的好兴致,看看了鼓两下掌就过去。 看节目寻乐这种事,仿佛是天生的,每个人骨子里都会。我也是,看着高兴了,我会将杯盏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喝的极了咳嗽不断,芝兰一边帮我顺着气,一边笑着道:“娘娘悠着些,后面还有好看的呢。”。我摆着手道:“这个,咳,这个舞真好看。咳咳。”。一旁的妃子有看不惯的嘴里嘟囔着,“哼,有什么呀。”,那声音仿佛想让我听见又怕我听见。芝兰气的要回嘴,我拉着她问,“什么时候放花炮?”。芝兰看了看时辰还早,“娘娘不着急,好歹得等这个年过去了,新旧交替的时候,宫里宫外都在放跑杖,一定不会叫娘娘失望的。”。 我抬手,又一杯酒下肚。可能是我喝的真的太多了,连高高在上的他都看不下去了。打趣道:“淑妃今看着很高心,来陪朕喝一杯。”。我心里欢喜得很,原以为一整晚他都不能和我说话,眼下虽隔着好些人还有好远的距离,可是能这么遥遥相对不也是一种乐趣。我甜甜的笑了起来,端着酒杯和他共饮一盏。喝完后脸上升起了两团酡红,火辣辣的烫。我羞的不敢再去看他,赶紧回过身来。 低着头自己越想越觉得可笑,这都是什么事呀,平白的像是自己犯了傻一样。喝醉了,一定是喝醉了。我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动作在别人眼里是如何的刺眼,刚才那个很是不削的妃子冷不丁的开口道:“淑妃娘娘今日雅兴好得很,不如为陛下跳一曲‘虞美人’,我们也好沾沾光呀。”我还没反应过来,另一人道:“早就听闻淑妃娘娘一舞倾国又倾城,今日妹妹们也想开开眼。”。一室寂静,众人好像都在等我开口,可还没等到我的话,却听见高堂之上,一个人用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够了。” 第三十章 一岁长 我脑袋了除了“嗡嗡”作响,别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脸上还带着酒后的酡红,娇羞的看向他。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眼底的不悦一点一点转化成缠绵,我朝他浅笑,他也浅笑一下。两个人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宋皇后就是再有容人之度,只怕也被我的举动气的不轻,这一次我招惹的可是宋皇后了。 “淑妃妹妹本善舞,那舞姿当真的是天上没有,地上唯一。不过妹妹病后就未曾在跳舞了,想来也是惋惜。”。宋皇后不紧不慢地语气好像是为我惋惜,可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心情罢了。我向他耸了耸肩,再看向宋皇后那一脸的厌恶,“皇后说笑了,我不会跳舞。”。宋皇后只怕再怎么想也没想到我会像个无赖一样,当众博了她的面子,此时脸上一会红一会白,想发作又畏惧着身旁的人,一腔怒火化作恶毒的眼神直直的盯着我。 我心里痛快的很,对着这个眼神回敬了一个白眼。再回眸望向他时,他似有不快的皱着眉,盯了我一眼,随后眼里全是笑意。 好戏没完,看见皇后受辱,一旁的嫔妃跟把她自己怎么招了一样,立刻冷言冷语道:“淑妃娘娘真会说笑,当年淑妃可是晋王爷府里的舞姬,怎么可能不会跳舞。”。我身子一下子僵住了,瞪着两只眼睛慢慢的去看说话的人。那人得意的很,敢要开口就听他吓声说道:“德妃喝多了,送德妃回宫。”。我还在思付着德妃那句话,本是将信将疑,可听他这样一说心里难免咯噔一下,这算什么?默认么?我真的是晋王爷府里的舞姬?莫名的心口憋得厉害,抬手捂了上去。 德妃像是豁出去了一样,跪在地当间,“陛下,臣妾没喝醉。淑妃言语不敬,顶撞皇后娘娘,陛下难道不管么?”。宋皇后娇声道:“德妃一向敬小慎微,这次是为了替本宫鸣不平才御前失仪。陛下还请恕了德妃以正**。”。 我还能说什么?一个失去记忆的人,她们说的是我也不是我,我实在无须辩白。高堂上他一脸的疲惫和困扰,我扫向人群,去寻找那个罪魁祸首晋王爷。他倒是悠闲,自斟自饮着,看似对这些毫无兴趣的样子。我冷眼瞧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抬手,看着我嘴角挂着令人厌恶的笑,将酒杯朝我敬了敬,仰头一口喝干。我气得双手握拳,止不住的颤抖。猛然起身跪在地上道:“陛下,臣妾只要陛下一句话,臣妾真的会跳舞么?”。 皇后和德妃愣了好久,从我病好后,我拒绝见任何人,他也是这样的心思。所以出了奉华宫没几人知道我场大病后失了记忆,现在我将自己毫无掩藏的暴露给所有人,至于他们怎么想我是他们的事,在他们眼里我是真的失忆也好,装傻充愣也罢,就算是睁眼说瞎话我也无所谓。 他朗笑两声,语气平和的道:“朕的青青不会跳舞。”。他说的是青青,不是淑妃,更不是“你”。我明白了,随即开口道,“青青此身分明了。”。德妃还要开口争辩什么,皇后暗暗地向她摇了摇头,这样的闹剧总算是结束了。 芝兰和扶我起来坐回到席间,又拿了些吃食放在我面前,我指了指空空的酒杯,申兰乖巧的为我倒满了一杯酒。我抬手一口喝敬,申兰又到了一杯,我拿起酒杯转身敬向他,他遥遥的叹了口气,和我干了此杯。我让申兰再到了一杯,放到唇边是抬眼看向晋王爷,然后一瞬不瞬的瞪着他喝完这杯。 真没想到,原来的我居然是从他府里的走出来的,难怪王永会特意跑来见我我,难怪木兰对我言不尽实,难怪他见我总是奇怪的样子。原来有这么多的难怪,我却从未想明白。不是没生过疑心,只是觉得太过荒唐了,送走木兰真的是对的么?我为什么要进宫?那我接近陛下的目的是为什么?怎么又失忆了呢?这是我醒来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有想要找寻记忆的想法。不是为他,不是为我,是为了我和他的情分。 芝兰俯身在我耳边道:“娘娘别喝了,一会就要放花炮了。喝多了醉了就看不到了。”我强扯着一个微笑朝她点点头。宫门口站着一个内侍朗声说着:“陛下,已准备好了,马上就要到子时了。”。“恩。” 他起身从高处走了下来,众人都站着等他。行到我跟前时,他伸出一只手,没有话语,却似早已说了千言万语一般,心里的暖化作灿若星河一般笑,我牵过他的手与他向外走去。站在廊下,大庆殿前的空地上摆在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纸盒子,几个内侍手里拿着香立在一旁。子夜风大,我又喝了酒此时被风一吹,冷不丁的感觉有些寒意,缩了缩脖子。他命人拿了大氅过来,披在我和他的身子,在大氅下他紧紧的拥着我。内侍上前道:“启禀陛下,还有三漏子时。”。“好。”。 一声“好”落地,立在一旁的内侍走到纸盒旁,拿着香去点纸盒上的一个线头。线头一路越烧越短,最后消逝在纸盒里。我伸着脖子,勾着勾着去看,只听“嗖”的一声,一道火光直冲上天,在低空里一闪而逝。“嘭”的一下巨响,炸开一朵白花。夜空被照亮了,炸开的花朵像天边的星空一样,一闪一闪的向下坠落。我只觉得眼前流光溢彩,还没从那朵白花里回过神,又一声巨响,一朵红花绽放在天端,透着异样的鲜红,悄然的向下流动着。又一朵黄花,又一朵紫花。静谧的夜空姹紫嫣红,美的令人窒息,我看着一朵又一朵的花炮犹如昙花一现般的在夜幕下无限含苞,绽放,凋落。忍不住想要站到它们脚下,去迎接凋落的花瓣。 众人都被花炮的美景吸引了注意,我钻出大氅跑到空地上,他愣了一下刚要伸手抓我回来,却又收了回去,笑眯眯的看着我。又一声巨响,在廊下感觉不明显,此时到了空地上,只觉得那声音振聋发聩,不禁伸手去捂着耳朵,看着黄花绽放的一瞬间,眼前被这骤亮照的不得不眯眼,眼看花瓣一点点的坠落,我赶快伸手去接,可落在我头上,身上,手上的全是炮灰。我无奈的看着一身灰,刚要伸手去拍掉,又落了一身。 廊下,他看着我禁不住的大笑起来,我嗔目瞪他。他收了收笑,招手叫我过去,回到廊下后,他强憋着笑的脸被花炮照的一会红,一会白的很是热闹。他将我身上的炮灰掸去,我低着头示意这还有没弄干净,“明知道都是炮灰,瞧着我跑出去也不拦我。”。他动作轻柔,一边捡着藏在青丝里的碎屑,一边笑语,“我拦着你,只怕你回头还要怨我呢。”。我抬头笑盈盈的看着他,“你说的对。”。 身边有无数道目光看向我,我只当不知道。今夜我眼里除了炫目的花炮,和花炮下柔情蜜意的他,其余的我都不在乎,也不无需我在意。 子时三刻,晚宴散了,按着规矩,他今晚要去皇**里。芝兰和申兰一个人扶着我,一个人提着灯笼往回走。申兰困得不行了,蔫蔫的一直强打着精神要看花炮。芝兰倒还好,和我一样,可能是困劲过了,现下还有些精神。我看着高高的宫墙,突然想站上去看看此时宫外的人家是个什么样。芝兰接过申兰的灯笼道:“我陪娘娘再去走走,醒醒酒。你累好些天了,快回去歇息吧。”申兰如获大赦一样,跪了安立刻往奉华宫去。 站在高墙上,看着仍旧是热热闹闹的大街,人头攒动。我问芝兰道:“民间是怎么过节的?”。芝兰笑嘻嘻道:“在百姓家里,过年都要饮屠苏酒,屠苏是一种草名,屠苏酒喝第一口是辛辣刺喉,可第二口就变得绵香醇柔。晚上,一家人还要围坐在一起吃角子,角子形如偃月,奴婢小时候总喜欢连汤一起吃呢。民间在这天会有表演,好比放花炮,可那些花炮都飞不高,也没有宫里的大,颜色也不及宫里的多。恩,对了还有赏灯,猜灯谜。奴婢的哥哥有一年带着奴婢去猜灯谜,那些灯谜五花八门的,虽然灯笼不及宫里的好看精细,但那些灯上可以写字,画画。”。 我听着芝兰喋喋不休的讲着宫外的生活,总觉得是那么的美好惬意。芝兰讲着讲着,眼里起了雾,“奴婢,奴婢想家了。”。我身子不由自主的僵直了起来,家,真可笑,芝兰还有一个家可想,可我连家是什么样,家里有谁,甚至什么是才家都不知道。是呀,既然我不是生来就在宫里,那我一定也有家,家里应该和芝兰一样,有爹爹,有娘亲,有兄弟,有姊妹。我进了宫,那他们呢?心头拂过复杂的情感,不是喜悦,不是悲伤说不出是什么。人能在想笑的时候笑出来,想哭的时候哭出了,这是多么幸福呀。我现在想着的家,却总觉得那个词空落落的,于我而言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没有至亲血脉,没有童年往事,没有嬉笑怒骂,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情味。心里徒生着难受劲,可想来想去又没有一个理由适合我,说服我,让我去难受的。 我看着宫外的百姓,那些屋舍,那些人家,除了木然就是迷茫。 第三十一章 牢狱之灾 今岁今宵尽, 明年明日催。 寒随一夜去, 春逐五更来。 我坐在高墙的墙头上,两条腿伸向外面一前一后的晃着。芝兰立在身后,思绪早跑的没影了,一双眼睛空洞洞的看着街上。 “坐在风头上,不怕冷么?”背后传来一声话语,我赶快回身去看,可动作太大,我竟从墙头上滑了下去。刚觉察不妙,人就开始向下坠去,我就要这样摔死了么,此时我只有苦笑。一只手死死地扣住我的手,将我拉住,悬在半空中。惊了我一身冷汗,再去看救我的人却是我今晚最不想的见的晋王爷。 我厌恶的表情他尽收眼底,他一脚踩在我刚坐的墙头上,半倾的身子抓着我,一脸的嬉笑。这是什么人呀,我心里厌恶的厉害,他就这样抓着我,既不拉我上去,又不松手,像极戏谑老鼠的猫。“晋王爷,您要是不想救我,还请您现在放手。”我冷言说道。他挑了挑一边的眉毛,不做声还是这样诡笑的看着我。我看了看他身后一片漆黑,芝兰只怕早被他收拾了,我现在的样子只能任由他摆弄了。 “你倒是好心,把那丫头能送出宫。”。我在半空中随风摇摆着身子只“哼”了一声。“本王要是现在松手,你马上就能看见她了。”我心里一紧,面上仍旧是强装着镇定瞪着他,“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把木兰怎么了?”。他就像奸计得逞一样,盯着我看。我被他看的浑身发冷又发抖。突然他手上了力量一松,我下意识的握紧了他的手,他又用力这才将我拉了上去。我还没站稳,就听见他讥讽的说:“本王还以为你不怕死呢?”。 上来后我才看到,芝兰好像被他敲昏了,靠着墙头静静的躺着。我理理衣衫,实在是不愿和他有瓜葛,正准备俯身去扶芝兰,他一把拉我起身,向一旁迈了两步。我是真的被他气着了,用力甩开他的手,没好气的朝他喊道:“晋王爷。”他一脸无赖样子将头一歪,意思是叫我何事。 我怒目瞪着他,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盯着我。高墙上,寒风萧萧,也没能将我一腔的怒火吹熄半分。 良久之后,他表情变得冰冷无情,“你既把她送出宫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我就只能你去做了。”。我有些懵懂的看着他,接下来的事,他说的是木兰要做的那些事么。我恍然觉过味来,厉声说道:“不肯能。你休想。”。他面无表情的向前一步,逼着我的身子道:“当初可你是求着本王帮你。”他停了停话语,看着我等待的神情,嘴角挂着一个弧度,悠悠道:“杀他。”。 一刹那,我脑袋像炸锅一样疼,全身血液凝固住,从头到脚冰凉。冷,除了冷,天地间再无别的。压在胸前的怒火,一下子被寒凉包裹着,压不下去,也发不出来。胸前闷疼,一下一下的传遍全是,紧闭的一口气终于再也闭不住了,化作一口淤血,从嘴角渗出。 他眉头紧锁的看向我,不知从那里摸出的一块帕子,替我擦拭着嘴角。我没有情绪的感受着他每一个动作,嘴角被拭干净了,他将帕子又揣会衣衫里。“你记不记得对本王来说本就无所谓,只别忘了你进宫要做的事就行,王永会去找你的。还有,离这个丫头远点,她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看着他的手指指向一旁躺在那里的芝兰,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不如索性今晚都告诉我了去,这样的痛倒不如刚才就从这高墙上坠落下去。他看着我无动于衷的样子,似乎很是不满意,又补了一句道:“你杀他,是因为他杀了你爹爹,你娘亲也于三个月前病逝。想要记忆,你不是有位李御医么,他会帮你的。”说完他拂袖离去。 天边亮起了鱼肚白,我依旧站在高墙上,一动不动。发生的那一切像真的又像是假的,真的那么我接下该怎么办,假的那这样噩梦还要做到什么时候?芝兰渐渐醒了过来,看见我呆如木鸡的样子,下了一跳,忙晃了晃我。她的脸越来越清楚了,真的清晰时,耳畔响起的却是晋王爷刚才的话“离这个丫头远点,她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想不出原因的伸手打掉芝兰的手,看着灰蒙蒙亮的天,提步跑了出去。没有目的的跑,只是想要逃的跑。 我跑到宫门前,侍卫拦着我不让我出去,我转身接着跑向另一个宫门,还是有人出来拦我。我一路跑一路找,到后面人就想个疯子一样,看见门就往里钻。有侍卫冲出来想要拦住我,我却一抬手,化掌为拳重重的打在他的胸口。他踉跄的向后退了几步,诧异的看着我,不用他诧异,我比他更诧异。我会功夫,我居然会功夫。又跑了几个侍卫,将我团团围住,我还没从诧异中回神,双腿就被人狠狠的扫过,失去平衡跪在地上。 他,赵匡胤此时正冷眼看着我。我霍然抬头,除了侍卫再无别人,他不在着。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应该再此,为什么脑海里浮现的他和平日里的不一样。我挣扎的起身,两把长剑立刻架在我肩上。一个侍卫拿着牛筋的绳子一下一下的缠着我的身上,几个人就这样把我被五花大绑之后押走了。 我被他们拖拽着,一路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摔到了,没人会扶我起身,我只有一点一点蹭着身子,在一点一点的直起身子。押送我的侍卫,没有将我带到殿前,而是另一个宫门前。我站在宫院里空地上,看着脚下的一块青砖,怎么也想不明白刚才发生的一切。 “沈大人,此人强行出宫,还打伤了一个侍卫。”一个侍卫回禀着我的罪行,主殿里的那位大人似有不悦的道:“拉下去,先关入大牢。看她的打扮不像是寻常宫女,派人小心打听去。”。“是。”。 我身上又被推了一下,一旁的侍卫很不耐烦的说:“走”。我迈着凌乱的步伐跟着他去了大牢。 两道高墙下一条狭长的小道无限伸展着,尽头处一扇对开的铁皮铆钉门厚重无比。门前的四个侍卫瞧着临头的人,他们嘀咕了几句,那几个人又看向我才将大门缓缓推开。一段下沉的阶梯仿佛直通十八层地狱,墙壁上的石龛里豆大的烛光摇曳着,像极了招人魂魄的鬼火。一股霉变的恶臭越来越浓烈,一直走了不知多久,一片空地上难得的被照的明亮些。 “新来了?”一个满脸胡茬的男子打量了我一圈,光线仍旧不好,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当他靠近我的身体时,难闻的气味熏得我胃里翻江倒海的想吐,“瞧着样子到不像是小宫女呀,不会是那个宫里的小娘娘吧。”。说完他看向押我来的侍卫,侍卫不耐烦的道:“你别管是谁,赶紧把人收监。”。“得嘞。”。那人说完,就伸手去拔我头上的珠花,额间的,鬓角的碎发越来越多。一支发钗绕上来几根青丝,那人理都不理的一把拔下发钗,扯下的青丝牵动着头皮一阵刺痛,绾好的发髻顷刻间犹如瀑布般泄了下来。 侍卫侧目看了看我,那人却是动作更加放肆起来。他伸手在我身上乱摸一通,大概是确认什么利器也没有了,又饶有兴趣的抬起我的头,将我耳上挂着的玉环撤了下去,他用力太大,耳垂火辣辣的疼,想来耳洞应该是被他扯裂了。他看着我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又还想打什么歪主意,一旁的侍卫厉声说道:“完了没?我还得回去复命呢。”。他赔笑点着头,拿过钥匙领着我往地牢深处走。然后拉开一道大门,侍卫将我身上的牛筋绳解去,一把推我进了那扇牢门。那人重新落了锁,侍卫看着我对那人道:“她会功夫,你留神着。” 脚步声越来越远,我适应了光线后,看着满地的泥土还有泛着霉味的稻草,挨着墙角下搭了个简单的木板床,上面的被褥破烂不堪,还夹杂着各种异味。远处又传来了脚步声,看到那人去而复返,我只是安静的看向别处。他看看我,确定我不会闹事,才又走开了。 我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身体了,一屁股坐到地上,从昨天到现在,我所经历的事情一幕一幕的在我眼前重新上演着。从淑妃到舞姬到现在的阶下囚,我合上眼睛慢慢的去尝试将虽有的片段联系到一起。 以前我从没在意过那些梦,可现在我发现那些本来模糊朦胧的梦境越来越真实,那不是梦是记忆。爹爹带着我在草原上奔驰,娘亲哭着抱着我说我们去找爹爹,草原上的男子擎着苍鹰,还有在一座府邸里,晋王爷和他都在,我一席红衣跪在他们面前。太多太多的片段,可仍旧是无法联系到一起,我还错过了很多很重要的事。李牧可以帮我,但我如何才能看见李牧。深宫牢笼里我只能暗自祈祷一切都快些过去。 第三十二章 故人 地牢外,端坐在主殿的沈大人听着前去打探消息的人前来回禀,“下官查过了,宫中无宫女走失。不过,奉华宫的淑妃娘娘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仍未回宫,最后看见她的宫女芝兰也不知去向。此事陛下尚未知晓。”。沈大人的端握茶杯的手抖了一下,杯中的茶水溅出了几点。奉华宫的淑妃,那个他在晋王府看见的女子,名唤柳青青。是青青么? 我连自己什么时候睡去都不知道,再睁开眼时,觉得浑身发痒。我起身想要活动一下,环视了一圈,难怪觉得地牢里安静的异常,原来关着我的牢房旁边相连的几间牢房都是空的。我不得不提防着些,那个我进来时对我毛手毛脚的人到底再想什么。牢房尽头隐隐约约的穿来几声惨叫,皮鞭被抽得“啪啪”作响。又一会,声音消失在无尽的阴暗中。 地牢里暗不见天日,只有吞噬一切的黑。所有的恐惧,都来自被关在牢房中的人自己的意识里,你越怕什么,就会克制不住的越去想,可这样的环境下,只怕你越想越害怕。无助,恐慌,惊吓时时刻刻都在伴随的自己。我很清楚自己在这牢中呆的时间越长只会越冷静,我现在唯一畏惧的就是出现在他的面前。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去面对他,仇人?但那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良人?他杀了我的亲人是既定的事实,就算我不曾看见,可心里就像扎了根刺一样,一碰就生疼。 木棍敲击栅栏的声音刺穿了暗幽幽的黑,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跟在昨天那人身后,拎着个木桶,将桶里面的食物发放给每个牢房里的犯人。那人走到我牢房前,少年刚要舀饭给我,那人伸手挡住了,少年疑惑的看着那人口里轻唤一声:“牢头。”。牢头没去理会他,盯着我的眼神忽明忽暗,“小娘子若是饿了,叫我一声好哥哥,这饭立马给你。”。我原以为他会耐着性子慢慢找机会,这才不到一天就准备对我下手了。我没理他,他又拿木棍敲了敲栅栏,“小娘子还是识趣的好,我可以叫小娘子少受些苦。”。“你太吵了。”我不带情绪的道。牢头见我开口说话了,更来了兴致,“哦,小娘子喜欢安静呀,好哥哥我给你捡的这块地就算是没白疼你吧。”。我厌恶他这般流氓相,心里本就有火,他还赶着赶着在我这火上浇油。我冷笑看着他,既然会功夫,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发制人。我心下道,“好久没出手了,你就要是撞大运了。”。 一旁的少年有些扭捏的动了动,我看向少年语带柔和的道:“我还不饿,你先回去吧。”。牢头愣了愣,拿眼睛瞪着我又瞪向少年,一脚踹向少年,又挥着木棒不停地敲着栏杆,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我声音不大却足矣使他听见,“好狗向来不叫。”牢头本来就是粗人,想必在这牢里当着牢头也够他受的了,本想那我寻乐,结果自己惹得一身骚。此时他是真的动怒了,转身拿着钥匙要来开门。少年赶忙上前拦着他劝道:“牢头,牢头息怒,私下对犯人用刑是大罪。你把她打伤或者打死,万一叫上面知道就完了。”。我冷哼一声道:“没事就赶紧滚。要打人你可快着些。”。牢头被我激的怒火中生,那里听得进别人的话,一掌推开少年,开了门就站在牢房里。 人头猪脑,好一个愚笨的牢头。我早已做好准备,就等他出手,我这一腔的怒火就可以顷刻间释放出去。他见我一脸的讥笑,再也忍不住了,挥着木棒就向我头顶打去。我发觉自己竟然下意识的踢腿出去,一脚踹上他的心口。我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力量,没错这是我,刚才那一脚踢出去,虽然没有用全力,可发泄的感觉的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了,我也没打算就这样等着他出手。看向一旁的少年浅笑道:“把门关上。”。少年木愣愣的把门拉上,又下了锁。 我回眸看向此时已经站起身的牢头,他似乎有些畏惧的向一角靠去,挪了两步,怒吼一声提着棍子又冲了过来。我立直身子等着他,待他离我很近的时候,抽身向一旁挪了挪。他扑了个空,还没稳住就想挥着棒子来打我,我站在他侧身后挥拳打在他背心上。“咚”的一声他倒在地上,我俯视着他,“还来么?”。他动了动身子,刚拱起上半身,我劈手敲在他的脖根处。看着他再次倒地,心里竟然是从未有过的畅快感,我抬脚想去踹踹他。牢房外幽暗的光线下一张净白的脸出现在那,“够了。青青。”。 他叫我青青,这个名字只有他曾经唤过,昨夜大殿上他说的时候含着笑,这个人怎么也这样叫我。最奇怪的事,我竟然觉得他很熟悉,好似觉得他叫我青青是理所当然。 那人看向少年道:“开门。”。少年抖抖索索的在地上摸搜着钥匙,然后对上锁空打开了牢门。他站在牢门口,看着一动不动的牢头,又对上我疑惑不解的神色,叹息道:“带她出来吧。”。 这一次我没有被绑起来,但依旧有两个侍卫一前一后的跟着我。我看着那个留给我背影的人,努力在脑海里找寻和他有关的记忆,苦寻无果。我直觉告诉我,他认识我我也认识他,从他出现到现在,我没有感觉的一丝一毫的危险,他到底是谁。 踏上阶梯一路走到门口,冷风袭夜,我身子向衣服里缩了缩。他回看像我眉头紧锁,想开口却又化成一声轻叹,领着我走出地牢。 进入宫门后,两个侍卫告身出去。他一言不发的向屋里走去,房子里很亮堂,我紧随他进去后站在那里等他回身。又一声叹气,他才徐徐回身看向我,一瞬间眼底摸过一丝震惊。但马上恢复了平静,“你受伤了。”语气柔和却又有着那一察觉的距离感,听上去还有小小的颤抖。“来人。”走进来两个侍卫,“打些热水,再找个干净衣裳给她。”。 我坐在板凳上,用瓢舀着对好的温水,从头浇下来时,一身的疲惫渐渐地得到的缓解。耳坠好些有些肿,连溅水都会发疼,我又把身上其他地方好好的洗干净后,换了衣衫出去。站在远处的侍卫见我出了来,领着我去了另一件屋子,里面有一张圆桌,一张床,桌上还有一碗粥和一些个药瓶子。“有劳大人了。”我并未看向一旁的侍卫,只是对着屋子里的空气道。侍卫也没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我是真的感觉到饿了,走到桌前,一屁股坐下,端起碗就开始喝粥。粥刚挨到嘴巴,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向上翘起,这粥是温热的。喝完了粥,身上也暖了起来。我拿过药瓶想找个能照人的铜镜上药,可屋里那里会有这些。我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沾了些药粉,估摸着耳垂上伤口的位置轻轻去擦拭,手指一碰到伤口疼的我不得不又缩回手来。 “我来帮你吧。”我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那人,眼里不知何时染上了温情。我笑着点了点头,他走进来将桌上的药瓶拿起。我侧着头看着他的衣衫道:“大人很喜欢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一旁呀。”他没有说话,动作轻柔的将药粉洒在我受伤的耳垂上。我嘴里发出“嘶”的一声,他停顿了一下。“没事,是起药效了。刺着伤口疼。”。等他处理好我的伤口后,他没有走,而是隔着半张桌子坐了下来。 我看着他,他看着桌上的空碗。良久,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好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我们本就应该如此一样,熟息又带着亲切。我呼出一口气,他慢慢看向我,我冲他笑了笑。一眼看见他眼里的我,一个激灵打过全身,我有些害怕的问,“我们认识对不对?”。他眼睛一瞬间点亮了,眼里的我此时变得雾蒙蒙的,他嘴角含着笑问我,“你叫什么?”。我开口道:“青青。”。他很是欢喜的说:“是绿草青青的青青么?”。我怔了怔,有些不敢置信,等到看清眼前的这人后,一下子眼睛湿润了,豆大的泪珠滴落在衣衫上。 一切仿佛回到了青山碧水间,小女孩玩弄着地上的小草,她和爹爹刚搬来,她没有玩伴,一个人有些失落的揪着小草发呆。河水里倒影着一个小男孩的身影,他看上去干干净净的,不像小女孩因为蹲坐在草丛里,衣摆上染上了泥巴。小男孩看小女孩一个人玩了很久,他大着胆子向前来,本来是想问小女孩能不能和她一起玩,可是一开口就成了硬生生问话:“你叫什么?”。 我努力的想要止住抽噎的声音,脸上带着泪水,笑如夏花般的说道:“是青青子衿。” 他轻唤一声,“青青。”,我轻唤一声,“珉。” 第三十三章 总角之宴 我哭得泪如雨下,他抬手为我擦干眼泪,可刚把脸上的泪痕擦去,新的泪痕就又出现了。他笑着无奈摇头,“小时候就最怕你哭,长大了你还是这么爱哭。”。我拿袖子在脸上乱摸一气,抽泣的道:“珉。”,他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我又叫一声“珉。”,他笑着再次点头。我再唤一声“珉。”,他这次没有点头,而是拉着我的手柔声细语的说道:“我这在,青青。我在这。”。我再也抑制不住了倾身抱着他,我此时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一靠,唯一的记忆,太多太多的唯一,都只属于我和珉。 折腾了一天,我累得没有一丝力气,珉催促我去休息,我便拽着他的一角一边摇头道:“我不睡,我怕一觉醒来眼前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只是个梦。”。珉疼惜的拉着我的手,“我向你保证,你一觉醒来还能看见我。”。我知道他也累了,再任性胡闹也不忍心了。于是点着头乖乖的翻身躺在床上。珉吹了灯,出门,小心的再把门掩上。我带着微笑倒头进入梦乡。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我找回了珉,心里很安静,一觉好睡,起来的时候看见桌上的小菜和饭不禁心底暖了暖,嘴上悄悄地挂上了一个笑容。不是梦,我真的找到珉了。 门口的侍卫听见我屋里有动静,敲了敲门问,“是小娘子醒了么?”。“恩”。“沈大人吩咐过,小娘子身份特殊不可出门走动。沈大人去巡楼了一会就回来。”。“好。”。 晌午时候,珉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一身戎装,和小时净白书生的样子相去甚远。我指着他的铠甲道:“怎么从了军了?”。他笑着摇头,“小时候老打不过你,后来知道从军可以练功夫,就想着我得好好学一身武艺,等再见你一定把你打得跪地求饶。”。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小时打不过我?我这么厉害呀。”。他的眼里划过一丝悲痛,“我以为你能记起全部。”。我扁了扁嘴道:“都好久了,我自己也没指望一下子记起全部来。不过能记起你,我很高兴。”。“青青,还记得为什么进宫么?”。我想了想摇着头道:“我记不起来。可晋王爷说我是,我是为了报仇。”。珉有些难过的说:“你还想报仇么?”。“不想。”。 报仇对我已经是上辈子的时了,这辈子我只知道我爱那个人,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办法让自己伤害他,我也清楚知道,他同样的爱着我。相爱本就不易,又何必强要毁了这份来之不易呢。 珉很明白我的想法,“我也不希望你去报仇。可是青青,如果你选择放弃,那么就不要再留在宫里了。”。我假装很生气道:“我是要跑出宫去,要不是你手下的侍卫拦着我,我早已身在宫外,还不知道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把我抓了回来,还把我关在地牢里。是谁不想我出宫的。”话一出口,我再看向珉的神情不免有些后悔。珉无限哀伤的道:“青青,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帮你跑走的。对不起。”。我心疼的来着他的手,“我没有怪你,不是你的错。”。 安静的隆冬午后,我和珉有着太多的过去,还有着更多的分离,一时间我们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好似一开口就会将美好的一切打破,支离破碎的事实下没人知道是好还是坏。许久之后,我忍不住道:“珉,能告诉我以前的事么?”。他苦楚的看进我的眼底,那是无声的劝慰,难得糊涂不好么?我荡开他的视线,“他说我爹爹死了,我娘亲也死了。在我的记忆里,爹爹还好好的活着,在草原上与骏马奔驰。娘亲也在那里,我和娘亲冬天冷的时候会在被子里抱着取暖。你叫我怎么相信他们已经死了?我记得你和我小时候一直很要好,你事事让着我,可是我脑子却老是有一个画面。”我会看向珉,伸手比了个高度道“你还只有这么高,一直低着头告诉我,我们以后都可能见不到了。为什么呀?珉,你知道么?我总是做梦,梦里的事一件比一件可怕,我告诉自己只要不去寻找那些过去,我就会一直得他宠爱,直到此生不在。可偏偏我百般守护的那一点点空白,却要一点一滴的再次染上血色。”。“青青,我不知道你这般痛苦。你告诉我你要做什么,我一定帮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我知道我和他已经回不去了,但我不愿糊里糊涂的放弃一些,我只求你告诉我原来的事情。”。 珉沉思了好久,开口说:“青青,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根本下不了手杀他,那么我请你答应我一定要逃走。”我点了点头。珉回忆着过去,一字一字的讲给我听,“晋开运初,契丹围攻大名,晋少帝石重贵驾临澶州,在城中招募勇士赍诏纳,王彦升应招入募,随后护送少帝突围出城。王彦升也因此立下战功,升迁护圣指挥使。又因王彦升善击剑,所以他还有个绰号唤作‘王剑儿’。青青,他就是你爹爹。”。王彦升是我爹爹,我此时听着珉的口述,只恍惚,觉得那人离我很远,可又很近。我一身的功夫都是爹爹教我的,这点我是记得的。珉接着道:“周广顺年间,你爹爹又跟从向拱进兵太原,领兵至?亭南面,斩敌帅王璋于阵中,以功迁龙捷右第九军都虞候,之后累转铁骑右第二军都校、领合州刺史。又跟从张永德攻打瀛州,攻占束城,改散员都指挥使。你爹爹是战场上的将军,行军作战很厉害。时任都指挥使的王彦升居家搬至洛阳,然后我觉遇见了你。”。 珉说那年我才四岁,爹爹常年在军中很少归家。娘亲又要操持整个家宅,又要照顾我很累,于是娘亲常常会送我去了舅舅家。舅舅家旁边有一个学堂,我是女孩子,年纪又小所以没有进学堂,可我总爱在学堂周围打转。那时候珉已经开始上学堂了,他总会看见我一个人蹲坐在河边,或是树下。有一天珉大着胆子来找我玩,从那之后学堂的周围依旧老是出现一个小女孩,但不同的是,小女孩的身边会有一个小男孩。珉教我读书认字,还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说,“女孩子学什么不好学打架,你要是以后怕被人欺负,我来保护你。”。那时候他还总被我打的东躲西藏,其实我下手很轻的,我怕打疼了他以后都不会有人陪我玩耍了。可珉就像是故意气我似的,轻轻碰他一下他都会“嗷嗷”叫。 我和珉在大人眼里就是两个寂寞的孩子一起玩闹而已,可我现在知道,那样的两小无猜却是我童年里最美好的日子。珉很喜欢看书,看书的时候安安静静的,而我却总是坐不住,总会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一会看看树上的鸟窝,一会捅捅地上的蚂蚁洞,有时候我还会坐在珉身旁观察他什么时候能发现我在他衣服上画的乌龟。珉会给我吃好吃的糕点,我也会给珉带上自己打的缨络。珉说如果我和他长大了,我没人要了他就娶我。我记得的事里就有他站在院下的树荫里,一脸悲痛的看着我和稀泥的样子,然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对我说“你这样以后会没人要的。”片刻后,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道:“要是以后长大了,你真的嫁不出去了,我就,我就勉为其难的娶了你吧。”。 珉比我长两岁而已,可他有的时候会叫我觉得他根本不像一个七八岁的少年,他会看兵法,会像爹爹一样给我说着行兵布阵的事。渐渐的我知道珉是胸怀大志的人,我告诉他只要只要他能打过我,我就叫爹爹带他去部队,教他更多的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和经验。 显德七年,赵匡胤一路北征,至陈桥,发动了陈桥兵变,为众推戴。爹爹所在的部队先一步入京,遇到老臣韩通的拦路劝谏,爹爹手起刀落将前来之人逐至第杀之。七年初,赵匡胤曾立誓,大军入京不得有秋毫犯。可爹爹却置若无闻,赵匡胤知道韩通被杀之后,勃然大怒,降罪爹爹。不过好歹爹爹是开国功臣,赵匡胤以建国之始为由,没有下重罪于爹爹,只是将爹爹一贬再贬,一生不得入京。 再后来我和娘亲随爹爹一路迁家,珉学有所成后,去了开封,也算是平步青云直到坐上了御林军殿前指挥使。再后来,我们天南海北,各执一方,断了所有的联系。 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对于爹爹的死我仍是稀里糊涂,至少没有很清楚爹爹最后是个什么近况。但我却庆幸自己没用从珉的口里真真切切的听到是他杀了爹爹,爹爹死了,也许是生病,也许是边塞的生活蚕食了他的身体,总之,爹爹不是死在他手里,于这一点,我欣喜。或许只有这样,我还可以骗骗自己,说服自己,我没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自欺欺人确实可笑,但我只愿我和他永不会走到那一天。 第三十四章 再见高轩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在我消失的第二天傍晚,赵匡胤龙颜大怒在奉华宫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次日一下早朝,珉就被赵匡胤传召。 珉原本想瞒着赵匡胤,可是我看着他在屋里不住的踱着步,再也坐不下去了。“珉,不要再为我犯愁了。你和我都知道,这偌大的宫城里我连一个藏身的地方也没有,他根本不会放我走的。你再有心隐瞒他就是欺君之罪,祸及全族。”。珉盯着地板没有说话,我拉开门对着外面的侍卫道:“告诉陛下,淑妃娘娘找到了。”。珉一把拉过我的胳膊,神情紧张的道:“一定有办法,你再容我想想。”。我拍了拍他的手,“珉,只要我知道在这宫里我不是孤立无援的,就足矣了。”。侍卫为难的看着我又看向珉,珉再也控制不住的一拳挥在门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送淑妃娘娘去殿前。”。 珉一路步伐沉重,我本想告诉他不用陪我一同前去,但是珉什么也不说就这么跟着过来了。站在宫殿外的石梯旁,珉深吸一口气将一个缨络交给我道:“青青,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出宫,拿着这个来找我,刀山火海我也会救你出去。”。我接过缨络,紫红的缎带早已褪了色,我擎着泪看向珉,“谢谢。我只能说谢谢,珉,谢谢你的守护。”。我小心的将缨络收好后,和珉一前一后的进了大殿。 内侍通传后我们尚未走进内殿,就看赵匡胤从榻上起身立在地上。“末将护送淑妃娘娘回来,还请陛下降罪。”“臣妾叩见陛下。”赵匡胤喜不胜收的脸上在听到我开口后划过一丝悲痛,他一手扶我起身道:“都起来。青青你跑到哪里去了?”。珉不卑不亢的说:“淑妃娘娘几日前误闯神武门,被守门的侍卫拦下押入地牢,末将昨夜排查才知晓是淑妃娘娘。末将不敢耽搁,立刻将娘娘放出带来。”。“地牢。”赵匡胤神色难辨的重复着那两个字,看着我耳垂上的红肿脸色更是阴晴难定。我心里暗叹一声,为了护珉有些瞎话是不得不说,“陛下的地牢当真的是人间炼狱呀,宫里的御林军二话不说就把臣妾打入地牢。地牢里的牢头更是一脸的凶煞将臣妾的配饰一应取走,那对玉环是陛下赏的,臣妾不愿叫他拿了去,可他手劲太大这才弄伤了臣妾。”。我带着怒气说着,言语里却如孩童一般全是赌气的样子。宫里的御林军听命于皇帝,绝对是皇帝心腹。好的御林军办起事来绝不拖沓,更无人情可言我所讲的那些话在赵匡胤听来绝对是好事。 赵匡胤看似面无表情的盯着我,实则是在思考如何处理好这件事,毕竟我受了伤,可御林军也没做错。片刻后赵匡胤看向端立在一旁的珉道:“这次的事你处理的很好,只是地牢的牢头伤了淑妃,小惩大诫。”。“是。”。赵匡胤不再看着珉道:“下去吧。”。珉不敢驻留退身出了内殿。我用余光一直留心着珉,直到他完全消逝在门外时,心里才觉得无限萧索。偌大皇宫,即使我知道有你相伴,可你我终究难以再见了。 “还生气么?”赵匡胤拉我坐在榻上。“臣妾不敢。”。赵匡胤脸色很不好看的道:“你是怎么了?好好的跑去神武门干嘛?还有谁教你开口闭口都是臣妾的?”。我愣了愣,他的确是在生气,可气的却是我不再像原来那样称呼自己为青青或者是我。赵匡胤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和你有着杀父之仇呢?我苦笑一声道:“青青犯了错,刚回来。怕陛下生气不得不敬着陛下,结果陛下不关心青青过得好不好却还来指责青青。”。“你也知自己犯了错。”。“是,私闯神武门是大罪。”说着我起身跪在赵匡胤面前道:“青青谢过陛下不杀之恩。”。赵匡胤眯着眼睛看着我,也不叫我起身。我瞟了他一眼,正好被他看见了,他摇着头叹道:“这两日,朕为着你的事伤神的厉害,头疼。罚你给朕按头。按得好了,功过相抵。不好,朕再收拾你。”。“是。”我轻快的回了一声,立刻起身站到他身后,伸手按着他的太阳穴。 我一边动作轻柔的帮他舒缓头疼,一边叫他闭着眼睛好好休息。低头看着他面带祥和的脸离我不过一尺的距离,我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疼了。曾几何时我和他可以心心相印的同榻相拥,可现在就算是两颗真心,也再不是绝对的纯净了,真相永远比想象来的更教人牵肠挂肚。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想到这我心砰砰的狂跳,再看向眼前的面孔,不知为什么感觉他在渐渐地消失,不一会就会不见了。我顾不得别的,只想留住最后的温存,今天过后明日那怕是地动山摇,至少我和他相知相许便可长久。 我缓缓低下头,在他额前落下一个吻。他仍旧闭着眼睛,嘴角却攀上一个好看的微笑,我亦甜甜的笑着。 回到奉华宫后,申兰立刻又是那火盆,又是洒柚叶水的,忙的上串下跳。芝兰却是犹如变了个人一样,落着泪却不似往日般话语不断。想到先前珉告诉过我,在我被关入地牢的那晚就连我身旁的贴身侍婢也不见了,我起初以为是芝兰跑丢了,没有被人找到罢了,但是一回想起高墙上赵光义的话,我才慢慢开始肯定,自己真的不再了解身边这个小丫头了。的确,她不像我想象的那边干净简单,她的消失太说明问题了,这样的人就算在贴己也不能全心全意的为着我,更难保她不会害我。 我按着申兰的要求把所有的过场走了个遍后,申兰才泄了气道:“娘娘受苦了。奴婢这就命人被饭菜去。”。我进了屋里,芝兰依旧少言,视线移到我的耳垂上时,面上惊了一下,转身就去拿要来为我处理伤口。其实伤口没什么,在地牢里未能及时处理才有些化脓,这几天珉一直帮我上药,已经好转很多了。处理好后,芝兰“噗嗵”一声跪在地上,深吸一口气道:“那天晚上娘娘到底发什么什么事奴婢不知,可奴婢明白娘娘一定见了什么人听了什么话,才叫娘娘受了惊吓。奴婢没有保护好娘娘是奴婢的错,娘娘要怎样处置奴婢都好。”她声泪俱下的说着。我心里苦的厉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赵光义的一句话开始动摇起来,我对着芝兰心底不知什么时候生着戒备。她或许没有错处,可我怕了,一个木兰那样有心要害赵匡胤,我不敢赌,更是不能。 想到木兰,那夜高墙上赵光义的意思是木兰死了,现下细细想来心里却是咯噔一下,看着芝兰道:“木兰可出宫了?”。她没防着我有此一问,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才开口回话,“木兰除夕夜宴之时便已出宫了。”。芝兰掩饰的很好,我原本还想捕捉到什么,可是瞧不出任何不妥。要么就是她真的不清楚,要么她就真如赵光义所言并不简单。不过眼下我心里又件更窝火的事,没有精力再去和她较劲。我叫芝兰下去后,回到内室,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内心暗骂自己,高墙上和他对话时,我看似茫然,却将他的话记在心里,而且还是心底里。现在想来只怪自己糊涂,如珉所言我是罪臣之女,人微言轻不说更是身无长物,他赵光义凭什么愿意帮我。再言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还需要我做什么呀。 如此明了简单的道理,我却想了几天才想明白,赵光义你骗我。可更可笑的是,我居然就上了你的当。 用了饭后,申兰领着李牧前来为我号脉,又一边叮嘱李牧道:“娘娘在地牢里呆了好些天,吃吃不好,睡睡不好,地牢湿气大气味难闻,娘娘还受了伤。李御医定要为娘娘好好检查一下。”。李牧频频点头道“是”。 地牢是不好,可我也只是受了一夜的苦,所以身上没什么事。不过既然李牧来了,我也不想再犹犹豫豫的,索性下了决心,让他帮我把记忆全部找回来。我屏退左右,让李牧坐下道:“李大人,本宫有一事须得你帮助。”。“娘娘但说无妨。”。“自从大相国寺回宫后,本宫的记忆就在一点一点的恢复,可再怎么回忆都是些零零散散的片段,本宫还是不能将它们联系在一起成为本宫真的过去。李大人可有办法?”。李牧思虑一会儿道:“既然娘娘的渐渐好转,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等。”“本宫终日受着记忆之苦,只想早日结束,不愿多等。”。李牧一瞬不瞬的看着我道:“《黄帝内经》中《灵枢》卷有记载针经之效,只是微臣没有十足的把握。”。“本宫给你三日。”李牧跪下道:“待微臣寻得此法再来为娘娘施针。”。“好。还请大人替本宫保守此事。”“是。微臣告退。”。 第三十五章 摧心肝 次日晨起,申兰端着铜盆进来服侍我洗漱,梳头的时候还不住的偷看我,我瞧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皱着眉头的道:“有什么话就说,你这个样子是把规矩都忘了么?”。申兰顿了顿很是为难的思考了片刻,才唯唯诺诺的道:“娘娘没回来的那段时间陛下在奉华宫大发雷霆,喝令御林军就是把整个宫殿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娘娘找回来。”。这些事我在珉那里都听说过,不过珉告诉我的时候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了一提,现在听申兰讲着这些事,我总觉得欠了他一般,个中滋味实在是难以说明。申兰接着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陛下着急生气给气糊涂了,陛下还说要是找不到娘娘就斩了芝兰和晋王爷。奴婢当时吓的不得了,偷偷去看芝兰,她也不怕只是一味的跪着也不求饶。奴婢也不明”。“陛下要杀芝兰和谁?”。“晋王爷呀。奴婢就是不明白为什么陛下要杀晋王爷呢?娘娘是在宫里走失了,这件事和晋王爷又怎么会扯上关系?也不知陛下当时是不是一时说错了。”。 申兰的话飘进我耳里,我眼底不自觉的抹过一丝苦笑,晋王爷要真是为了我的事被赵匡胤斩了只怕他一定后悔遇到我。转念一想赵匡胤看似糊涂,实则我在这宫里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只怕他都知晓的一清二楚,没有追究是因为我从没有要去害他。 我沉了沉思绪问:“芝兰呢?”。“她一大早起来就去小厨房了,说是要给娘娘做吃食,这才叫奴婢先过来伺候娘娘晨起。”。芝兰什么时候成了这么有心的人了,我倒是来了兴致想看看她能做出什么花来。 一盏茶的功夫,几个小宫女端着碟子鱼贯而入,将各色菜肴摆放好后离开。申兰扶着我坐到桌前,芝兰端立在一侧,等着我发话。我扫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心里暗叹道“好一个比干玲珑心呀。”我之前竟被猪油蒙了眼,还以为我身边只有木兰心细如发,芝兰只是个活泼爱闹的心性罢了,终究是我不会看人。 我侧头看向芝兰,芝兰不卑不亢,我摇了摇头道:“说说你自个是怎么想的。”。芝兰毫不犹豫的说:“娘娘若还肯留奴婢在这奉华宫,奴婢定当尽心侍奉娘娘。如若娘娘疑心了奴婢,不愿再留奴婢了,那奴婢今日做的这顿饭,就当谢过娘娘往日的对奴婢们的照拂了。”我又回看向那一桌子的菜。一道是菜心切丝,做成春日青草,几朵兰花点缀其间。一道是白萝卜雕刻的小雪人,不知是什么拿糖霜裹着,形似梅花亦或者是雪花的样子,装点在盘子中。一道是汤羹,清明如镜的汤汁里面的各色菜品一眼看得见。最后一道是千叶豆腐丝,只不过这豆腐丝是盛在南瓜盅里的。 “寸草心”,“雪中情”,“明如镜”,“心如斯”。我闭上眼睛,芝兰的心思比木兰更重,这样的一个人她的主子到底会是谁呢?既然她是赵光义叫我提防的人,那么她应该不是赵光义的人了。于这**她有可能是太后的人,也有可能是皇后的人,甚至有可能是赵匡胤的人。但无论是他们的中的谁,芝兰都绝不肯能会去害赵匡胤,至于我,至少到现在为止她也没有出手要害我。我已将木兰逼死了,我实在不愿逼得芝兰也走投无路,或许我们都想的太多了,有可能结果是最好的那一种。 我真开眼,无限惆怅的看着芝兰道:“芝兰,我待你和木兰一向不必旁人,我视你们如姊妹。可我却接二连三的被你们欺骗,你告诉我我还能信你么?你刚才说的是尽心侍奉,我不要你尽心,这宫里多得是尽心的人,我要的是忠心。申兰你也听着,我要你们忠心于我。只有这一点,能做到就留下,我不能保你们前程似锦,但有我一日必会保你们一日。倘若不能,留下来的就是躯壳,心不在又有何用,还不如走了。”。我一席话说完就听“咚”的一声,申兰跪在地上举手立誓道:“申兰一定忠心侍奉娘娘。”。我点点头,向芝兰看去,我不催她表态,“你好好想想,一日之内,去还是留给我个准话。先去吧。”。 下午的时候,赵匡胤悄无声息地立在我身后。本就是从小习武,他一出现我便察觉到了,只是碍于不愿让他知道我有心瞒着他回复记忆的事,所以一直装作不知的样子。他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连呼吸都调整的很好,我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他注视我的目光,真挚的像是要灼烧了我一般。我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很自然的伸出一只手去拿桌上摆着的茶果。我凭着感觉伸向前的手一直没有够到碟子,忍不住抬头去看,才发现碟子离我的手不过一寸的距离,够不着是因为有人一直将碟子朝我更远的地方的挪。我顺着那人手一路看向他的脸,那人也正一脸坏笑的看着我。 “这天下还有什么不是陛下的,如今倒好,就这一盘点心陛下也要跟青青抢。索性陛下都拿去吃了,当心噎着就是。”。我一边说着,一边佯装生气将碟子朝他推了推。他挨着我坐了下来细声细语的道:“朕只觉得你的这盘茶点最好,原来是爱屋及乌的道理。”。我掩嘴偷笑,斜睨着他道:“陛下这张嘴都不知哄逗了多少美人。”。他拿起一块点心,递到我嘴边,“不多不少,差你就刚刚好。”。我含着笑张口咬了一块点心,他将剩下的点心噻到自己嘴里,我看着他心里是暖暖的温柔。 他伸手环抱住我,将我的肩头紧紧的按在他的怀里,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道:“青青,朕有了你却不知足,还想要一个孩子,一个你和朕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我喃喃的重复道:“我们的孩子。”。“对,青青。我们的孩子,朕希望她是公主,她会陪你一起坐在廊下等朕下朝,然后我们一起教她堆雪人。”。我眼睛湿润了,我从他的怀抱里感受到他说每一句话时的激动,那些是我从不曾怀疑过的爱。渐渐地我感觉到他抱着我的胳膊更用力了些,伴随着轻微的颤抖,我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看着他略带悲伤的神情,心头不知为何一阵一阵的发酸。我伸手触碰他的脸颊,小心翼翼的去抚摸他的眼,只希望能抹去他眼底的悲伤。 “青青。”他轻唤我一声,我浅笑看着他。“别恨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于是皱着眉头看着他。这一次他竟然想要躲过我的视线,心底像是漏跳了几拍,空荡荡的。我双手捧着他的脸颊,逼迫他看着我。他哀伤的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被大人抓住错处时那般无措又可怜。 “我不恨你。”我轻声说着。他霍然抬头,眼里全是惊喜,“青青,相信我。我绝不会再叫我们孩子有事了。一次,我已经失去你们一次了,绝不会再有下一次。”。我清晰的看到我捧着他脸颊的双手在颤抖,他眼底里映出的我脸色惨白。 我摇着头,渐渐收回双手环抱住自己。什么叫“不会再有事”?我有过一个孩子么?那么那个孩子呢?为什么我从没听人说过?赵匡胤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回过神后依旧静静的看着我。“你有过一个孩子。”他语带疼惜的说着。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传来巨疼,我用力抱着自己的头,脑海里飞出无数的片段,在眼前一幕一幕的上演着。大红的绸缎装点着大殿,我身体里不断的有东西向外流淌着,我忍着晕眩和巨疼,靠着仅存的气力看向一侧。当目光扫过赵光义时,我看到他的眼中全是杀气,他好像擎着笑,又似乎在点头。但我没有心思和力气去纠结那些动作代表了什么,我没做停留的去看另一个人,我一点一点的挪着头,转着视线,我看到明黄的衣角动了动,看到那人怀里的美人面带惊恐,这美人好似熟息。力气一丝丝的从身体抽离出去,当我拼尽全身力气抬起眸子看到高坐在大殿之上的赵匡胤时,却是模糊的影像,是我眼里的泪水模糊了他,也模糊了我的心。 他伸手想要抱着我,我一把推开他道:“是他杀了我的孩子?为什么之前不说,现在却要告诉我这些。”。我歇斯底里的冲他嚷着,他只是痛苦的看着我,叹息道:“是谁并不重要。告诉你是因为你需要知道真相,青青,那个孩子不仅仅是你的,也是朕的。朕没能护你们周全,是朕的错,之前不说是希望你能真的忘记过去。现在说了,是因为。”。“因为你知道我见过赵光义,见过晋王爷,你告我这些是想让我明白谁才是我该恨的人,对不对?你还知道什么,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爹呢?我娘亲呢?”。我越来越激动,到最后浑身抖动全不能自控,我哭花脸上妆,有袖子随意一抹,衣袖也被我弄得五颜六色的。我冷眼瞧着赵匡胤,终于不再哭了,变成了苦笑,一声一声的笑声从我嘴里传出。我起身下地,他也没拦着我,只是跟我,我走一步他随一步,我停下来他就也停下来,离我不过三步的距离。 我沿着宫墙,一步一步的走着,想起了很多,有些事能连上有些却还是不行,我想起那夜月下为他跳舞的样子,想起大殿上倒在赵匡胤怀里的女子,我还想起一个名叫丹姬的女子她也会跳舞。 第三十六章 悼吾儿 我看着日落一点点的消逝在皇城那高高的朱墙外,琉璃漆刷的屋檐在余晖中绽放出镀金的光彩。那金边却在无限的时间里慢慢逝去,就像将死之人在回光返照后越来越虚弱一样,渐渐地,连最后一抹金色也消失了,我对着空荡荡的天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赵匡胤看着我单薄的背影,几次想上前揽着我,却最终没能鼓起勇气迈出那简单的三步,再听见我的叹息声后,他眼中的光亮也随着落日的下沉而涣散。终于他再一次提起气想要迈出第一步,只是抬脚的瞬间,注视我背影的视线冷不丁的撞上了我的回眸。 “我累了,想回去了。”。“好,朕陪你回去。”。他上前两步等着我迈出最后一步,突然间我发现赵匡胤或者赵光义都不曾变,唯一变的是我。我没有资格去怪任何人,这样的结果全是我自己寻来的,我失去爹爹,失去了娘亲,还失去了一个孩子。眼前这个人却是我有限生命里存在的意义,从前是恨,现在是爱。 南有?湍荆?鹚?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湍荆?鹚?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湍荆?鹚?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我认定他了,至于赵光义,我从不认为他是好人,也绝不相信他。 晚上赵匡胤陪着我用了饭后,没有多做停留就走了。我送他到宫门外,在他登上步辇的那一刻对他道:“我守着一个人,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朕会等你。”。他淡淡的笑着看着我,一个浅浅的酒窝挂在脸颊上。我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我望着长长的甬道,直到完全看不见步辇,夜凉如水,我心如止水。 芝兰再次出现时整个人犹如卸下千斤重的担子一般,我知道她是愿意留下的,她会忠心待我我也会真心待她。红烛灯芯沾到了蜡,发出一声闷响,我和她同时看向红烛,最后都会心一笑起来。 这一日我心累极,辗转翻覆仍旧睡不着。忽然想起我曾怀过的孩子,过去了这个么久,可我却连一次为他哀伤都没有,想着想着便再也躺不下去了,起身披过一件外衣,走到书桌前。申兰猫着头从帘子外面探进来,看到我起身忙上前点亮了蜡烛道:“娘娘睡不着了么?是要看书么?”。我指了指砚台道:“帮我磨墨。”。申兰没再说话,专心的磨着墨。我拿起狼毫笔,沾了墨在空白的宣纸上驻足了良久,千头万绪却不知该如何提笔了。申兰差异的看着我,忽然“呀”了一声,我回神看向她时,她看着宣纸道:“墨汁滴上去了,奴婢帮娘娘再换一张吧。”。我摆了摆手,就着那点墨汁缓缓的下笔写着: 吾兮子兮,知之少焉。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吾兮子兮,去之久矣。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吾兮子兮,幽怨不兮。我思孩提,愧不言兮! 念兮思兮,神不得绪。我思亡儿,来生福禄! 写完后我又看了看,叫申兰去端个火盆进来,将悼词烧了。申兰打开窗户让屋里的烟好散出去,一阵夜风吹来进来,带走了几缕青烟,我喉头哽咽了起来,眼睛也湿漉漉的。合着衣衫就躺倒床上,接着月光,看着烟雾袅袅的一室。 三日之期刚到,李牧就来请平安脉,我特意留了芝兰在屋里。李牧有板有眼的给我讲着他在书中看到的方法,针灸确实是刺激神经最快的方法,但李牧的意思是这样的方法却有着不可预估的后遗症。 “微臣并无十足的把握,还请娘娘三思。”。李牧诚恳的道。我笑言:“怕什么?本宫都不怕,你还怕耽罪名不成。你只管用你的法子治就是了,成与不成本宫都不会叫人牵连到你。”。李牧郑重的磕了个头道:“娘娘对微臣有知遇之恩,微臣不是怕自个乌沙不保,是怕万一微臣施针的准头有了错会累了娘娘。”。我还没开口,芝兰就着急道:“可否找他人试针?”。我看向芝兰再看向李牧,李牧眼珠子一转道:“这样最好。”。芝兰有些激动的转向我,跪了下来道:“奴婢愿为娘娘试针。”。我伸手扶她起身,“你先起来。李大人,试针之人可会留下什么病症?”。“不瞒娘娘和姑娘,试针若能掌握了准头和力度自然是无恙,但若失了其中一样,试针之人重则精神错乱,轻则精神不济,但无论是那种都是不治之症。”。 我留下芝兰是有意试探她,不过今天的表现已经够了,我也不需要她和申兰在为我做什么了,我对李牧道:“大人何时可以施针?”。“如娘娘决定施针,那么微臣需要为娘娘开一剂方子,这几日服用,用来活血,凝神。待娘娘喝上半月便可。”。“娘娘,奴婢。”。“一切都按李大人的意思去做。试针之事,不用再提了。”。芝兰咬着唇,低着头,李牧起身告退。 我对着迟迟不肯离去的芝兰道:“我说过,有我一日便会保你们一日,又岂会舍你们去做那些要命的事。”。“娘娘,奴婢心甘情愿。”。“我知道你是心甘情愿就够了。快去弄些吃的吧,我都饿了。”。芝兰欠了欠身就出去了。 用了饭后看被屋里的炉子熏得有些头沉,看着外面阳光明媚的,就叫上申兰和芝兰一同出去走走。行到御花园,才发现不知何时,光秃秃的树干上开始冒芽孢,春天真的来了。我伸手去触碰那些蓉蓉的小细毛,心里觉得痒痒的。 “娘娘安好。”一个人影出现在树后,是赵匡胤身边的内侍。我略微的点了点头,“陛下在前面的鲫鱼池,特吩咐奴才过来请娘娘过去。”。我抬头看到鲫鱼池上的石桥上立着个人,远远的,他好像在笑,我也笑着看着他。 两日未见了,我自己也说不明白自己是盼着他来还是怕他来,当看到他遗世独立的于我遥遥相望,这一幕好熟悉,仿佛梦里见过,亦或者这就是我所期盼的吧。 走过去了才发现,他不是一个人再此,身后还有几个合宫夜宴时见过的大臣。他没多说,拉着我的手查看我是否冻着了,他拉过我手的一瞬间,我和他都笑了。“陛下的手这样凉,是要拿青青的手当暖炉使么?”。他微微瞪了我一眼,“朕暖了你这么久,也该你暖朕一次。”。只是一句打趣的话,可我听来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给敲了一下。我打开双手合拢了他的双手,不住的朝手心哈着热气。 身旁的人不知何时都退了下去,我听到他轻微的笑声,刚要抬头去看他时,又听见他很严肃的说:“别动。”。我呆呆的不敢再抬头,也不敢出声。隔了须臾,才觉得眉间一片冰凉传遍全身。 “想明白了么?”。我依旧低着头,抿着嘴点了点头。“那为何守着那人?”。我抬眼笑看着他,他也是一脸狐笑的看着我。我伸过头倚在他的肩上,低目看着我们握在一起的双手。半个月后我就要恢复全部的记忆了,那是我的过去,好与不好我都要接受。或许这一觉醒来我会发现我还是恨他,他真的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和他不能共存,到了那一步我想我会选择离开吧。但那是半个月后的事,现在我和他还是可以相拥,说的甜言蜜语,这就是我守着他的原因。 赵匡胤依旧送我回宫,但没有进宫门就离去了。他说年初有许多事要处理,等过了这些日子他就可以每天陪我了。我点着头道:“陛下要以社稷为重,青青一直会在着**中等陛下,若陛下忙,见不了青青,那青青就去见陛下。”。他爽朗的笑了起来,“好。”。 后面的日子过得很轻松,李牧开的药方子喝了几日就感觉到身上变化,都说春困秋乏,可我这几日却没有一丝倦意,人也活泛很多。和赵匡胤的心结去了,身心也很舒畅,唯一不待见的就是偶尔会在某个角落里看见王永,但我不愿再去和赵光义有瓜葛,所以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扫过一眼就离去,几次之后我也再没瞧到了王永。 赵匡胤真的很忙,忙到时常不能出大殿。我心里盼着天天见他,总有一种时日不多的感觉,很是奇怪。于是每日都会带着些茶点去看他,有时还会一日去两次。每次去他都是安安静静的批着折子,见我来了,忙里抽空的笑看着我,然后又埋头看折子。我放下茶点后,会坐在暖榻上静静的陪他看会书,然后等他有事了就离开。 “已是正月十四了,明天就是上元节。”。他淡淡的说着。我看着书,回“嗯”了一声。他一手拿着朱砂笔一手翻着折子,“古书上教人说的都是人月两团圆。”。我再也看不进去了,憋着笑疑声道:“嗯?”。他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榆木。”。“嗯。”。“你嗯什么?”。“书里说人月两团圆。青青在想,和陛下人月团圆的女子会是谁呢?**的姊妹可都盼着呢。”。他刚要开口,又换成一口叹气。我放下书拖着腮看向他道:“青青又想,不管是谁,她们要是团圆了,青青就不能团圆了。”。他装着很悠闲的继续看着折子,眼里却是流露着笑意。 我起身跪安道:“时候不早了,青青先告退了。”。说完一溜烟的就出了大殿。 第三十七章 上元节 上元节是新春的里最重要的节日,一大早各宫的都领了皇后派人送来的元宵。刚揭开食盒就瞅见碧绿的青瓷碗里,莹莹透亮的糯米团子圆滚滚的,很是可爱。申兰在一旁看得两眼发直,我实在是不忍去吃这些个可爱的团子。那勺子舀起一个,稍稍晃动一下,团子就在勺子里来回晃动。 “皇后的小厨房一向是宫里最好的,早年间皇后娘娘食欲不振,陛下就四处寻得名厨为皇后烹制各色佳肴,所以皇**里的吃食不仅味美,形更是一绝。光这元宵就做的叫人爱不释手,娘娘你快尝一个看看。”。芝兰一边说着一面催促我赶紧趁热吃一个。我咽了咽口水,正要吃就听见赵匡胤看着我们三个人一阵大笑。 我赶忙起身,他上前两步扶着我道:“朕一进你宫里就看见一处奇景,三个大活人对着碗元宵直流口水。旁人若是看去了,说不定就要笑朕了,这宫里的娘娘都没见识,一碗元宵就傻了眼。”。说着又是一阵大笑。 我想憋着笑生气,却实在是气不起来,芝兰和申兰都被说的羞着低下头去。我指了指她俩道:“青青就是没见过,不过她们是宫里的老人还这样垂涎三尺,可见是皇**里的吃食不一般,倒不是我们没见过世面。”。“就你有理,快尝尝看。”。我扬了扬眉,拿起勺子舀了个元宵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赵匡胤目瞪口呆的看着我道:“不烫么?”。我大口大口的换着气,用力的点着头。他捧腹大笑起来,芝兰和申兰也乐的不得了。我好容易才缓过劲来瞪着他们三个,“我头回吃,你们也不教着我,存心看热闹。”。赵匡胤轻咳两声,仍旧带着笑道:“朕问你可吃出什么馅了么?”。我侧头道:“还有馅?”。这次赵匡胤和芝兰,申兰再也忍不住了,齐齐大笑起来。 我慢慢地回着味,好像刚才是有股芝麻香来着,但咽的太快也没细琢磨。赵匡胤笑的眼角都沁出泪了,一把搂着我道:“还是青青好,朕有好久都不曾这样开怀了。来,还有四个,这会儿慢慢吃,一别烫着,二尝尝是什么馅的。”。“陛下不吃么?”。“朕都笑饱了。”。我“噗嗤”一声再也没憋住笑了出来。 剩下的四个元宵我吃的很细致,每一个都吃的无比享受,一旁的申兰看着直咽口水,芝兰也有些馋的样子。我每吃完一个都会向赵匡胤汇报一下,“这个是豆沙的。”,“这个是山楂的。”,“咦,这个是核桃的。”,“这个好,这个好。这个是玫瑰的,可真香。”。 我一一吃完后,芝兰端着碗和申兰退出屋子。我还不住的回味着刚才的元宵,赵匡胤眼角弯弯的道:“晚上夜宴不似除夕,都是在各宫过。你若还想吃朕再叫人给你做些来,不过糯米不好消化,不可多吃。”。“怎么陛下不来么?”。“朕要去陪陪皇后。”。我有些失落的低着头,他悄悄在我耳边嘀咕了几句,我含着笑一把推开他道:“谁要留门,陛下爱来便来,如不来,我和芝兰她们一样过节。”。 赵匡胤一直到午饭时分才离去,我拉着芝兰和申兰同我一桌吃饭。她们都还扭捏着,我脸带不悦道:“一年就这一次,你们要是再不坐下吃饭,那就都别吃了。”。芝兰这才拉着申兰坐下,我问道:“上元节都要干什么呀?”。申兰像开了话匣子一样,张口就来,“赏月亮,逛花市,放焰火,猜灯谜,吃元宵,点灯笼,还要载歌载舞呢。”。“点灯笼?”。“是呀,等天黑了奴婢就把宫灯拿来。”。“你什么时候弄得灯笼?”。申兰有些害羞的道:“就是前几日,娘娘要去看陛下,那里有心思管宫里的事。这宫灯是奴婢自己做的,向宫里的师傅要的材料而已。奴婢保证,绝对是独一无二的。”。我看着她骄傲的样子,不禁很是期待这灯笼是个什么样,只盼能早点天黑。 一顿饭吃的热火朝天,席间有了申兰叽叽喳喳,芝兰也跟着呛嘴,逗得我哭笑不得。吃晚饭都过了午时,我消着食溜出了奉华宫。 一路上到处都挂的是各色各样的宫灯,竟比除夕夜宴时的宫灯还多还好看,考究的不得了。芝兰扶着我走在小路上道:“每年上元节,皇后娘娘都会在宫里办个宴,猜灯谜呢,各宫的娘娘都带了字谜去,也都被着猜字谜的彩头。娘娘若是喜欢也可去瞧瞧。”。“猜灯谜?都猜什么?”。芝兰乐的像只狐狸一样道:“什么都猜,就像猜谜语,只不过着谜面都挂在灯笼下,所以叫灯谜。在民间,要是猜对哪个灯谜就可以拿走那盏灯笼。宫里宫灯已是精美,所以各宫娘娘才拿出些别的新奇玩意来替代灯笼。”。“这个有点意思,何时?”。“申时一过,皇后娘娘就会派人到各宫请各位娘娘了。”。我起了好奇心道:“把申兰做的灯笼拿上,咱们也得想个灯谜叫她们好好猜猜。”。 芝兰笑着点头附和,我遛了一圈也有些累了,再加上心里一直想着得起个特别的谜面,所以也没了兴致在逛了,于是就打道回宫。 才走出小路,就看见赵光义提着宫灯向**走去,我停住了步,冷眼看着他离去后才走了出来。芝兰也有些心有余悸的道:“怎么晋王爷这会就进宫了?”。我问道:“你知道他要进宫?”。“嗯,元宵佳节各位王爷都要进宫看望陛下和皇后的,只是一般都是在酉时。”。我没做声的点了点头,看向他离去的方向,不禁回想刚才他拿着的宫灯,远远看去好似有很多的面,每个面上都是字画,一共三层,红漆的木头当框架,宫灯各个角上都挂着大红的穗子,这样精细的宫灯只怕宫里都不曾有。 回去后,我叫芝兰帮我想想有什么好玩却又不好猜的灯谜,然后两个人对着一桌子的书绞尽脑汁的想着。等申兰再提着灯笼进来的时候,我和芝兰谁也没顾上她。申兰凑过来看着我和芝兰摆了一桌子的纸小声问着,“这是做什么?”。芝兰抽回了神向我努努嘴道:“还不是咱们娘娘想起个别致的谜面,可愁死我们这些心无一点墨的奴婢了。”。我想着头疼,听她一说也就放下心思道:“原来想着不就是个灯谜嘛,没想到要起个灯谜竟比猜还要费事。罢了,我也想不出来。”。 申兰看我们都停了下来,赶忙拿起自己做的宫灯给我献宝一样的展示起来。“娘娘快看,这还是我爹爹教我做的宫灯呢。”。她洋洋得意的说着,我只觉得玲珑别致,芝兰不禁拍手叫好起来,“呀,申兰做的宫灯可是九面呢。”。我侧看向她道:“可有说法?”。芝兰看着申兰一脸骄傲心里有意捧着她,说道:“奴婢之前见过宫里的宫灯都是双数面的,有一次看见大皇子也不知从哪寻了个五面的宫灯,欢喜得不得了。当时还奇怪,宫里的宫灯都能做到十二面,五面的有什么好新奇的,后来才知这单数面的宫灯要比双数面的宫灯更难做。别说十二面了,就是十六面也不及一个三面的宫灯。更何况大皇子得的是五面宫灯。如今申兰好伶俐,居然做了个九面的,娘娘提着这宫灯,在皇宫里走一遭,只怕人人都要羡慕了。”。 申兰被夸的有些脸红,我看看小小的红灯笼,没想到申兰这么厉害,看着她明亮的笑容心底赞叹道“要不是入宫,像申兰,芝兰还有木兰这样的女子,贤惠,恬静又有一手的好绝活,在宫外都是抢着要来娶回家的好娘子吧。”。“申兰的宫灯做的好,赏。回头陛下的赏的元宵准你一份。”。申兰赶忙谢恩。 又忙了好一会,我还是没想出一个合适灯谜,尤其是知道申兰做的九面宫灯何其难得,我更是一味想想个更好的才好不糟蹋了这样的宫灯。申兰给我说了好些个宫外的灯谜,但大都略显俗套,不过越想越想不出好的。 申时一刻刚过,皇**里就派人来了。前来的宫女年纪略长些,一进我屋里就是满脸和气的道:“娘娘吉祥。元宵佳节,皇后娘娘想着各位娘娘,又都是自己姊妹,特局了灯谜会,唤奴婢前来请娘娘过去热闹热闹。”。我也是一脸的恬静道:“有劳皇后娘娘想着咱们,回皇后,就说我换身衣裳就去。”。说完就叫芝兰恭恭敬敬的送了那人出去。 转身又回到内室命申兰取了件鹅黄的裙衫,外配了件橘红的背子,绾了个简单的发髻。对着镜子又端详了一会儿,淡雅,庄重,却绝不抢风头,很是合适。 才出来,就看芝兰委屈的一手提着宫灯一手那这个白纸道:“娘娘灯谜还没起呢。”。我拍了一下头,随意想了想,抓过笔就在白纸上快速写下“早不说晚不说。”,写完后自己也笑起来,好不好的就这个了。然后又在梳妆匣里捡了对东珠的耳坠子,装到盒子里,提步就往皇**里去了。 第三十八章 猜灯谜 皇后很是有心,派了步辇一并来接我。我披着大氅手握暖炉端坐到步辇上,芝兰和申兰迈着碎步一左一右的跟着我。远远的就看见皇**里被装点得宫灯照的通亮,这样的热闹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做给别人看的。 芝兰扶我下了步辇,迎头就看见宫院里大大小小的宫灯挂的不能再满了,居中的一圈宫灯上有的挂着张纸条,有的挂着的是布卷。我看看了申兰手里的灯笼失笑道:“这怕是不缺咱们的灯笼了。”。申兰也不恼,微笑道:“这还不好,奴婢的灯笼本就是做给娘娘的。”。“好,只是我有心炫耀来着。”。说完领着她们就进了正殿。 宫里,廊下全是宫女,屋子里全是娘娘,显然我们来的算晚的了。我陪着笑刚想开口抱歉,却硬生生的咽了回来。正殿上居中坐着的两人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赵匡胤,赵匡胤是赵光义。我快速扫了一下这三人,皇后颔首浅笑,赵匡胤眼里全是暖意,赵光义竟在这么多人面前一瞬不瞬的瞪着我。 申兰机灵的拉了拉我的衣衫,我上前两步给太后和赵匡胤请安,在起身时笑盈盈的说道:“青青不知陛下在此,刚才失仪了。”。皇后贤惠的道:“妹妹来的正是时候,再等一会就可以赏灯猜灯谜了。”。我点了点头,瞟向赵匡胤时不想他恰好也看着我,我抿着嘴偷笑一下,他道:“等下你们的灯谜朕和皇后还有光义也一同来猜,皇后你在准备两份来,光猜只是无趣,朕也来起个谜面。”。皇后笑着道:“本宫原本就是怕各宫妹妹寂寞,凑在一起热闹一下就行了,猜灯谜也是学着民间的样子,既然陛下开了口,那臣妾也就不好光看了。”。赵光义白了我一眼,对赵匡胤道:“臣弟恭谨不如从命。”。 各人又坐着闲话几句,吃这些茶点喝着茶汤,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小宫女立在门口道:“启禀皇后娘娘,都准备好了。还请陛下,王爷和各位娘娘移步到院里来。”。“恩,走吧。”。赵匡胤闻言道,说着就起身往外走,大家也都起身跟了出去。 宫院里,火树银花的,放眼看去一盏盏宫灯带着点点烛火映亮了一隅,赵匡胤和太后欣喜的点着头,皇后稍显自傲的点着头,赵光义冷眼看着却是附和着点头,我却是全心全意的被这场面震撼了。 赵匡胤扬了扬手,“别都看傻了眼,快去赏灯猜谜吧。”。各位娘娘得了话,纷纷迈着步,摆着水蛇腰,一步一生辉的走到院里。有的独自站在灯下思付,有的三两结伴的在灯下评论着,也有的却不着急看那些灯谜,倒是好逸致的赏看着宫灯,就这样活生生的上演一副月下赏美图。 我这会才想起自己的灯谜,赶忙转身去看申兰。申兰瞪着双眼,才从自己带来的灯下解过那张灯谜纸交给我。我拿着纸,走到灯下,寻了个空的灯笼系了上去。才要退后两步看看,忽然发现这盏灯笼很大,比别的灯笼都要大上好几圈,三层叠,细细一数竟有十三面。每个面上都是不同字画,独独留了一面是空白的。我心里豁然明亮了些,想起下午看到赵光义手里的提着灯笼,顿时觉得扫兴,伸手就去解系在上面的灯谜。 “许。”。我愣愣,赵光义站在我侧身后,眼中带着讥讽,“许诺的许。”。我想了想,他说的是我灯谜的谜底,“王爷猜中了,不过这彩头是对耳坠子,入不了王爷的眼。”。“你说的对。”。我一口气憋在胸前,他又道:“许下的话,可要说到做到。”。“那是必然。不过本宫不记得许过王爷什么。”说完扯下那张谜面的纸回身离开。 回到廊下被刚才那一出整的实在是没了玩乐的精神,一个人呆看着穿梭在花灯里的各色美人,赵光义还立在那盏灯前,拿着笔好像在写着什么。一炷香的功夫,众人陆陆续续回到廊下,手握着或多或少的字条。 皇**里的人早已在廊下摆好了桌几和椅子,待大家择好灯谜后回到廊下便可一边猜一边赏灯了。 皇后袅袅一笑道:“既然是臣妾起的局,那就由臣妾先来可好?”。说着明眸看向赵匡胤,赵匡胤含笑点了点头。皇后将宫女手里的谜面拿来,看了眼嘴角上扬,开口道:“是个粉底格,垂钓。这到不难,倒是便宜了本宫了。这谜底是等于(等鱼)。”。一旁早有宫女端着个盒子欠身道:“恭喜娘娘博了头彩,谜底正是等于。这是何顺容的灯谜。”。一位一袭浅蓝,淡妆清秀的女子起身对皇后欠了欠,又徐徐落座。 皇后接过彩头,很是客气的摆子自己桌前,却始终没有打开来看。赵匡胤看了看那位顺容,竟带着些许陌生,赵匡胤上一次见这位美人还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呢。宫里的美人真多,多到她们的良人竟视她们犹如生人。赵匡胤道:“既然点了你的名,那一下就从你开始,依旧顺下去。”。何顺容再次起身面带微笑的道:“是,陛下。”。那声音如山谷鹃啼,沁人心脾般的好听,灵动。 “是梨花格,谜面是金钿遍野。”她眸子波光一转接着道:“地黄。”。另有宫女捧着盒子道贺,贤妃端坐着向何顺容颔首,盒子里装的竟然是真的地黄。赵匡胤看了眼笑道:“贤妃研习医术怕是要成精了。”。 随后众人都一一猜了自己择的谜面,少有不中的,一圈下来众人也是或多或少的领了些彩头,赵匡胤忽然一双眸子贼溜溜的看着我,我心虚的一点点的往下坐。还没来得及避开赵匡胤的视线就听皇后道:“王爷的灯谜好似还无人猜中呢。”。侥幸躲过一劫的我豁然开朗的看向赵匡胤,他摇着头盯了我一眼,对赵光义道:“你的灯谜呢?”。赵光义起身作揖,指了指那盏最大的宫灯道:“臣弟的灯谜写在灯面上。”。早有宫女立在灯下,听到赵光义言毕后,慢慢的将宫灯旋转起来,灯火交映,好似走马灯一般,原本留白的一面上此时多了两个字。赵匡胤看着谜面喃喃道:“卿卿。”。我身如触电一般看向赵匡胤,他正思索着。我怒目瞪向赵光义,他一副闲云野鹤的样子。 烛火明灭了一下,我看向那盏宫灯,白绢上苍劲有力的写着两个大大的“卿卿”,那是谜面。此“卿卿”,而非彼“青青”,是我意乱了。不知为何,自己竟会怕,怕他的出现,怕的一举一动,更怕他的无所顾忌。 赵匡胤大笑起来,拍着手道:“你这谜面,如何如何。”。赵光义略微点头,指了指自己的那盏宫灯道:“这盏灯便是臣弟的彩头。”。众人还在思索,就听太后笑道:“如可人。光义是有心上人了。”。 此谜面是宝塔格,卿既是可人,卿卿不就是如何如何么。得了解,众人也是随即笑着看向赵光义,似要看清楚王爷心上的可人是何样的女子一般。赵光义拱了拱手便落了座,赵匡胤咂摸着道:“有意思。青青的呢?”。众人都没在意,不成想他这一次却是在叫我。我回过味来时他已端着笑再次看向我,我自知躲不过去了。 “臣妾愚笨,想了一下午也未能得一个谜面。”。“朕这有一个,你如猜对了就不罚你了。”说着招手命内侍呈上笔纸,写下“免刑”二字,我没好气的快速白了他一下,“免罪”,刚刚又说了不罚,谜底本就是呼之欲出的。我气他存心要我难堪,提笔就在纸上写下“不乏其人”四个字,末了又画了碗元宵,看着看着不自觉的傻笑起来,会交给内侍。 赵匡胤看到后,朝我看来的眼中带着一片炙热和脉脉情怀,我双颊绯红的低下头。皇后在一旁问道:“淑妃可猜中了?如中了陛下的彩头是什么?没中也好叫咱们想个好的罚她。”。赵匡胤回落视线在皇后身上道:“不乏其人,淑妃猜对了。不过本是要罚她的,现在也无需什么别的彩头了。早上皇**里的五味元宵再赏淑妃一份便是。”。我欠身道:“谢陛下,谢太后。”。 皇后身边的宫女端着托盘出来,皇后看过盘中的绢布示意可以,又指了指赵光义的宫灯道:“就挂在那盏灯下吧。”。挂好后,众人纷纷撑着脖子去看太后的谜面,是曹娥格的。一行小字娟秀的写道“天作丝丝道难行,含泪挥手送君行。”。下一行,写了个“羽”,这是要猜飞禽。 众人还在看字面,赵光义却早已写下谜底“雨路人离(露禽)”呈个皇后。皇后满意的笑着从身后命人拖出一枚玉环道:“美玉配可人。”。赵光义领了彩头谢过皇后。 第三十九章 两团圆 众人在皇**里赏灯一直到亥时才散去,回宫路上,我仰看皓月当空,静谧的月色如美人的丝发一般从天际飞泻而下,周遭的喧闹早已淡去。戌时陛下和赵光义就去神殿祭祖了。申兰点亮了宫灯,独照亮了脚下的一方土地,恰到好处的没有打破如斯的月夜。 我心下空空的,不愿回宫,对着夜色倒是很愿意欣赏美景,于是走起路来不急不慢的,又信步绕了一圈才往宫里走。才到宫门前,老远就看见一盏明灯和我迎面而来,越走越近,恍惚发现那盏灯上刺目的两个字“卿卿”,顿时停了脚步。赵光义怎么会在此?来人越来越近,见我驻足不动,来人轻唤一声“青青”。声音带着疑问,带着眷恋,带着温柔随着夜风,徐徐吹入我耳畔。“陛下。”。 赵匡胤确定是我后,快步上前来,拉着我痴痴笑着,“是一直在等朕么?”。我这才明白过来,自己饶圈子,只是不愿独自留在宫里苦等,他中午许诺晚上会来,可我却还是有些怕,怕希冀太多成空,怕期盼太久成梦,怕苦守太深成怨。他瞧着我低头笑而不语,心下明了了,在点破就变得索然无味了,伸手揽着我的肩头,在额前轻轻烙下一个吻。 回到宫里,内侍提着食盒一路小跑过来,我眼前一亮,“五味元宵?”。他点点头,我瞥了眼申兰,又道:“陛下赏的就是青青的了。”。“嗯。”。“青青记得陛下说过要少食,一来夜深恐不好消化,二来青青许了申兰赏她一晚元宵。”。赵匡胤看向申兰,又看向我才道:“这碗是你的,要自个吃还是赏人都随你。”。我立刻招手叫申兰端着元宵下去,申兰又是谢了恩才高高兴兴地捧着碗出去了。我下意思的咽了咽口水,结果被赵匡胤看见了,大笑起来,摇着头,一只手点了点我道:“还是个馋猫。这样吧,朕这还有一碗。”。 我看着食盒,果然还有一层,下面另有一碗元宵。刚伸手去端,就被赵匡胤拍了一下,我疑惑的看向他,他自顾自地端出青瓷碗,放到自己面前,一边舀着元宵一边道:“给朕说说你的谜面是。”。我专注的看着他想也不想的道:“没有灯谜。”。他动作停了停,然后直接将勺中的元宵送入口中,一点一点的品尝起来。我张了张嘴,气鼓鼓的瞪着他。等他吃完了很是满足的道:“是山楂的。谜面。”。我眼看他又要舀起一个元宵,一把握住他的手道:“说了说了,早不说晚不说。”。他愣了愣,我趁他跑神,快速接过他的勺子,将一颗元宵放入口中。一下子口中温度骤高,我又被烫着了。 他边笑边说:“怎么就是教不会呢?”。我努力嚼了嚼,唤着凉气,把元宵咽了下去。然后烧心的揉着胸口,道:“还不是怕陛下跟青青抢么。”。他伸手附在我的手上,帮我揉着胸口,身体凑近我道:“你想叫朕许你什么?”。声音魅惑,动作暧昧,我的脸上一阵火辣辣,低着头蹭进他怀里,柔柔的说道:“许我一个孩子。”。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还有五天,李牧就会来为我施针,我心底唯独舍不掉的就是和他的现在。那日他说他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我心里不是没有欢喜,我爱他当然愿意为他生儿育女。记忆里的事不可逆转,眼前的事却是伸手可触。 虽然记不起全部,可那日在大殿上,明知道我正在失去的是自己的孩子,却仍旧心里念着他,回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只觉得再多的苦,也没有生生离了他来的更苦。那一刻我才清明,我太压抑自己了,可就算我再怎么克制,怎么压制,一颗心向着他就是向着他,即便是原来的我也早已爱上赵匡胤了。五天后,当一切都回到最初的时候,我想即便还有恨,可有了一个孩子,我和他就可以重新开始。 赵匡胤炽热的身体将我团团围住,他说的对,每一次都是他暖化了我。我紧紧拥着他就像他紧紧拥着我一般。 上元节一过,年味也就越来越淡然了,不过新春伊始,仍旧累着许多的是要忙。赵匡胤之前忙的不可开交,就是为了推行前唐的科举制度,从登基之初起,他就有心实行一套完善的科举制度,他是明君,懂得礼贤下士,更懂如何广纳贤士。 开宝八年,在赵匡胤的不断改革下,科举制度形成了解试、省试、殿试一整套程序,其形式大致效仿隋唐,但赵匡胤是武将出身,他明白文人与武将有着天生的不同,功名面前武将可抛头颅洒热血,但到了文人这里,就往往会变成勾心斗角的小九九。几经推敲,他制定了特奏名,首创殿试制度。 特奏名,顾名思义就是为特殊之人而开先河,这些人就是解试合格而省试或殿试落第的举人,他们中有一时不得志的,有不肯趋炎附势的,有一根筋的。但无论是那种,他们都是饱读诗书的人才,落榜只是一时的。赵匡胤颁布圣旨,诏曰,当这些落地举人累积到一定的程度,可不经省试,由礼部特别奏名,直接参加殿试,分别等第,并赐给出身或官衔。 此诏一出,深得民心。民间因为特凑名是赵匡胤特别推恩,故又唤做恩科。 这几日,朝前朝后都为着恩科的事忙的热火朝天。我立在院子里,面朝垂拱殿的方向,嘴角上扬着,大地春回,大雁北归。申兰小声在我身后道:“娘娘,李御医到了。”。我黯然低下头,回身进了屋里。 芝兰领着李牧立在门外,我示意他们进来。然后李牧吩咐了申兰和芝兰几句,跪在我面前道:“娘娘可准备好了?”。“恩。”。“一会等药煎好了,娘娘喝下后尽量放松。”。“好,本宫记下了。”。李牧打开药箱,拿出一方绢帕道:“微臣还需在为娘娘把一次脉。”。我摊出右手,静等着他号完脉。须臾后他点了点头,申兰端着碗进来,浓稠的药汁看上去好似苦情的断肠水一般,饮下去便可断了相思断了肠。我伸手接过碗,惨笑一下摇头尽数喝了下去。什么味也尝不出来,只觉得心苦,口也苦。 药效很强,不一会我便身心舒缓,李牧命人撤去矮几将我放平在榻上,芝兰捡了两个还算牢靠的宫女守在门外,一展屏风挡在门口,隔绝了风口上的春风,也隔绝了外面无数的眼睛。衣衫褪去后,我只一件单衣裹身的平躺着,李牧神情难得的肃穆,我笑道:“大人尽管施针,旁的事本宫安排妥当。”。李牧凝重的点了点头,“谢娘娘周全。”。 赵匡胤的暖阁里,内侍上前回禀了几句,赵匡胤脸色变得不再好看,半饷他单手扶额道:“随她吧。”。 整整三个时辰,奉华宫内寂寂无声,立在枝上的鸟儿本事欢愉,可渐渐地也被这样的肃静寒着了,抖了抖羽毛,拍着翅膀飞走了。 我平静的接受着李牧每一次的下针,时而是隐隐刺痛,时而是切肤的痛。李牧聚精会神,申兰和芝兰立在一旁也是大气不出。李牧拔下最后一支针后,徐徐叹出一口气,道:“娘娘感觉如何?”。申兰拿过被子盖在我身上扶起我上半身,喂了我一口水。我润了润唇看着李牧摇头道:“不太好。”。 “娘娘今夜怕会不好睡,还请姑娘为娘娘点些沉香安神。”。芝兰道:“是,大人。”。我看着已是疲惫不堪的李牧道:“有劳大人,接下来还有很多事需大人费心。大人快回去休息吧。”。李牧点了点头,“娘娘这几日切勿动气。微臣先告退了。”。 尽人事听天命,我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的事就是慢慢等,等那些记忆一点一点的重新恢复。门廊上还挂着一盏宫灯,三层十三面,每个角上都挂着穗子,十二面是字画,一个面上写着“卿卿”二字。上元节赵匡胤从赵光义那得的彩头,却在上元节夜里被赵匡胤当做赏赐的玩意留在我宫里。 我看了看更漏,对申兰道:“梳妆。”。 第四十章 回首往事 赵匡胤仍在紫宸殿的暖阁里,我看着镜子里惨白的脸色,实在是不好看,于是捡了件红色的衣裙想衬出个好气色。一路脚下发软的行到紫宸殿外,待内侍通报之后,我接过芝兰手里的食盒道:“你先回去吧。”。 进入暖阁,赵匡胤眼里掺雾的看着我,我笑面如花的对上他的视线,请过安后,自顾自的将盘中茶点一一摆在桌几上,又随手捡了本书坐到榻上翻看起来。 “青青。”。“嗯?”。“什么都别怕,朕在这。”。“恩。”。 我又向窗边侧了侧身,一颗晶莹的水滴从眼里滑落,我无意伸手拭去。赵匡胤坐在我身后,静静地看着我的背影,无声的笑了笑又埋头案牍了。 一直到日落西山,我才再次放下书,回头去看赵匡胤,他仍旧眉头紧蹙的看着折子。“陛下。”。他闻言抬起头,“青青饿了。”。他抿笑横了我一眼,“坐了一下午,桌几上茶点一口未用,朕还以为你要成仙呢。”。“陛下是天子,不就是仙么。青青要是成了仙,就可和陛下长。”到嘴边的话却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来了,赵匡胤有眼神告诉我他很期待我接下去的话,我心如刀绞,末了从口里说出的话尽是“长命百岁”。我看着他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神,心底抽着疼,不是的,不是的,是“长相厮守”。 暖阁里除了突突的火苗在晃动,剩下的一切都变的静止了。 我起身,走到他跟前,拉起他的手扶着心口道:“陛下可听到了?”。他笑着点点头,我欣慰的笑对他道:“陛下今夜可以陪着青青么?”。他一副得了便宜的样子道:“你这是在求着朕?”。我坦诚的道:“是。”。 用了饭后,赵匡胤仍是有大把大把的折子要看,他早早的撵我上了床,自己回到桌前。我隔着床幔借着烛火,抬手勾勒着他映在幔上的影子。一遍又一遍,画到最后竟沉沉的睡去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认识一个男孩,他和草原上的狼一样,凶猛,狡猾。和草原上的鹰一样,忠诚,机智。还和草原上的羊一样,温柔,可爱。十一岁那年我和爹爹,娘亲一路到了边塞,没有了珉,没有武哥哥。我看着空荡荡的天地想哭却哭不出来,我坐在地上,随手拔着身边的小草,嘴里嘀嘀咕咕的埋怨着。 “你不该拿它们出气。”我白了一眼站在我身旁的男孩,起身拍拍衣衫道:“我还不该来这呢,可现在我又能去哪。”说完,转身离开。边塞的一切对我来说既陌生又恐怖,夜晚狂风四作,漫天狂风伴随着“呜呜”的哭泣声。我吃不惯喝不惯才几天的时间,我活活瘦了两圈,水土不服的我越来越虚弱,夜里高烧不退,娘亲急的泪如雨下,爹爹营中的医师开的药,但那药苦口的厉害,我实在喝不下去,娘亲安慰我说:“喝了药就好了”。我摇着头紧闭双唇,末了被爹爹连哄带吓的才把药喝了。我一边哭一边道:“我要吃糖。娘亲,我要吃糖。”。 爹爹和娘亲心疼我,半夜跑出营地去找甜菜叫我嚼着。可这是边塞,水源稀少日照强烈,那里会有甜菜。爹爹和娘亲离开后,那个男孩就负责一直照看我,他一见我哭就手足无措,更不会安慰我。我哭着要糖,他实在拿我没有办法了,一溜烟也跑走了,这下只剩我一人呆在毡房里。外面的大风不止,天地一片漆黑,吞噬了一切生灵。我越来越害怕,整个人蜷缩在一角,瑟瑟发抖,呜呜的小声哭泣着。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为何而哭。男孩再次回到毡房,手里我这块乳白的东西,“喏,吃了吧。”。我泪盈盈的看着他,“吃了吧,是甜的。”。我伸手,拿过那块乳白色的东西,小心的舔舐了一下,真的是甜的,还有奶香,我放心大胆的将它放进嘴里,一点一点的抿着。也不全是甜味,还有点酸,点着涩涩的口感。“这是什么呀?”我问道。“乳酪。”。我满意的砸吧着,甜甜的从他一笑,他竟然愣住了。 “我叫青青。你叫什么?”。男孩羞涩的道:“辰仓。” 赵匡胤良久不见声响,蹑手蹑脚的行到床边,掀开幔帐。我双目紧闭,脸上还带着偷吃糖果的喜悦。赵匡胤伸手替我拉好了被子,又摸了摸我的头,“青青,你真想好了,到头来真的不会恨朕么?”。 爹爹的营队在草原的边缘,驻守着边关。有一天爹爹带我站到边关的土墙上,看着犬戎的土地。我第一感受到震撼,我的身后是草青羊肥的草原,我的面前连同我脚下的土地却是荒芜一无的戈壁。“游牧民族对于草原和水源的渴望超过他们对死亡的恐惧。”。爹爹告诉我说:“几百年了,无论中原是那个朝代,谁当君主,北方戎族都没有放弃过掠夺这片草原的机会。对他们来说这里是真神赐给草原儿女的,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或民族,它只属于草原上强者,那是强者才配拥有的礼物。”。 爹爹久经沙场,早已是名扬天下,戎族的勇士再凶猛,可连连的败仗也是他们不得不忌惮起爹爹。没有战争的日子我和爹爹会策马扬鞭,爹爹会教我如何识别良驹,我渐渐的喜欢上草原,喜欢上在马背上飞驰的感觉,喜欢上马奶酒的味道,喜欢上乳酪的酸涩奶甜,喜欢上连天碧草那包容一些的胸怀。 辰仓从那天带回乳酪起就成了我在草原上的第一个朋友,爹爹去巡边的时候我就和辰仓去草原上逮兔子。灰色的兔子在我怀里不安的蹬着腿,我有些抱稳它,摇摇晃晃的想把它换个舒服的姿势,可是略动动,矫捷的兔子就从我怀里蹦出,一落地就跑走了。我有些难过,辰仓却笑着看着兔子跑走的方向道:“哦,跑走咯。”。我瞪着他,他吐了吐舌头,往草原深处走。 爹爹和娘亲很是理解我孤独一人在草原,童年的欢乐也没有。辰仓大我四岁,可草原使得他心性成长的很慢,他依旧还是如孩童般爱玩爱闹,还爱生气。 我和辰仓在爹爹军营中,玩闹着,军队里的士兵看着我们就像是看见自己家的孩子一样,疼惜还来不及,都是小心翼翼的护着我们。爹爹有时候会打趣的对辰仓说:“你这匹野狼就要被青青驯化成小兔子了。”。辰仓沉着脸,再开口时坚毅无比的道:“我要成为最勇猛的武士,不要当小兔子。”。爹爹和军中将领都被辰仓逗笑了,再后来辰仓陪我的时间渐渐少了起来,他开始学习如何在战场上活命,如何打仗,如何在战争中取得胜利。 辰仓的可爱之处在于他说话简单,不拖泥带水,而且一字千金。我十五岁那年还不懂很多事,比如我不懂为何喜欢粘着辰仓,我不懂为何见到辰仓会心跳加速,我不懂为何辰仓看我的眼神永远是炙热的。可十九岁的辰仓却懂得,他小心的观察着我,直到反复确认我对他的心思如他对我一般时,才扭捏的对我说:“青青,等你长大了我来娶你。”。我听完后脸上烧红,跺着脚跑回毡房。娘亲笑我,我更气辰仓。再后来辰仓再也没说过那样的话了,他不知道我有多盼望。 到边塞的第五年里,戎族再次来犯,爹爹率领部下征战一天一夜,再回来时浑身是血。那一仗随爹爹出征的大军死伤过半,而戎族全军覆没。我看着爹爹昏死在榻上,第一次觉得无所不能的爹爹其实这样脆弱,娘亲眼睛红肿的守在爹爹身旁,我却连走过去的勇气都没有。军医检查爹爹身上的伤口后,和娘亲一起把爹爹扶起来,爹爹背上没进一支箭,箭羽的部分已被砍断,医师比划一下箭的角度准备帮爹爹把箭拔出来。娘亲颤抖的双手扶着爹爹,忽然看向我道:“你出去。”。我双手捂着嘴,努力的摇着头。娘亲面色不悦道:“辰仓,把她带出去。”。我迈步上前想要拉住娘亲,辰仓挡在我身前,将我拦下,我哭的泣不成声,他皱了皱眉二话不说就把我扛了起来,走了出去。 我一路哭着,打着辰仓,他连“哼”一声都没有,一直走到草原上,才把我放下来。我瘫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军营的方向,辰仓并肩坐下,给了我一个强劲有力的怀抱。“爹爹会死吗?”。我泪水再次涌出,辰仓无奈的拭着我的泪,低声说道:“王将军是我见过最勇猛的武士,他一定不会死的。”。我看着他不容质疑的眼神渐渐的安心起来。 泪水渐渐的少了起来,慢慢的划过脸颊,一阵风过,刺的双颊冰冷生疼。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拂拭着我的脸颊,动作轻柔的令人心生疼惜。我再睁开眼时,看见一脸忧伤的赵匡胤,他勉强的笑了笑,道:“做恶梦了么?”。 我鼻头一酸泪再次涌出,我起身抱着他在他肩头哭的犹如一个孩子一般,他轻轻的拍着我背心。“我该怎么办。”。“什么都别怕,朕在这。”。 第四十一章 番木鳖 记忆就像翻滚的洪水一般,一但开启一道闸门,那卷天噬地的洪水,顷刻间就可以席卷一切。一夜,只一夜间,我看到了无数个画面,明白了爹爹的死,看到了娘亲的痛苦,感受到辰仓的心痛,更知晓我和赵匡胤之间背负的是何样的感情。 平静后,我呆望着赵匡胤,他不动不言端详着我。 爹爹鬼门关前走一遭后,娘亲心有余悸,人也越来越消瘦。我在欢喜爹爹活过来的同时却发现爹爹一点一滴的变化。爹爹开始酗酒,开始变不再爱笑了,开始变得凶残。娘亲刚开始还会劝劝爹爹,到后来,娘亲也死了心,任由爹爹去做他想做的事。 我越来越看不明白了,几次去劝爹爹,爹爹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辰仓告诉我说:“草原上最勇猛的是野狼,最忠诚的也是野狼。当他们被猎人收服后会一生尽忠,可如果猎人不赏识他们,不懂得珍惜他们,那么他们宁肯死也不会留在猎人身边。”。 爹爹是效忠陛下,辰仓把爹爹必成忠心的狼,那么陛下就是不懂狼的猎人。辰仓说对了一半,另一半还是我在爹爹死之前才明白过来的。所有人都说爹爹是有违圣旨,凶残的杀了韩通众人,事实上爹爹是接到口谕后才开的杀戒。 爹爹为赵匡胤背负了一世骂名,到死只想求个清白,可赵匡胤却连这样的小小要求都没赐给爹爹,令爹爹含恨而终。 “是什么时候猜到的?”我悠悠道。赵匡胤叹了一口气道:“从你去过冷宫后。那时还只是猜测。”。“后来呢?”。“后来见你对鹿肉并不排斥,心里就更加疑惑了。直到那日,看见你一身白衣的跪坐在我面前,和着晨曦微弱的光芒,朕才明白自己出了错了。”。“不是什么也没查到么?”。“正是因为什么都查不到,才更觉得可疑。”。他看着我疑惑不解的神情,苦笑道:“帝王有着许多无奈,坐在那个座位上就代表了孤寂,能信之人寥寥无几,久而久之疑心也越来越重了。”。 天渐渐泛亮,内侍在殿外小声道:“陛下该上朝。”。他没回应,对我道:“愿意等朕下朝么?”。我摇头道:“不知道。”。“青青,关于你爹爹的事朕也有着太多的疑问。比如你说的口谕。”。我抬头惊愕的看着他,“只要等着朕。”。我努力叫自己平静下来,内侍在殿外再次小声催促着。“青青。”。“我等你,希望,值得。”。 赵匡胤离开后,我也起身洗漱。走到榻前,看见那一盘精致的茶点,放在最上面的一块被人咬了一口。我爬上暖榻仿佛对面就是赵匡胤,他笑看着我,拿着糕点递到我嘴边,我嗔了他一眼,又伸头去咬那糕点。刚到嘴边一切又幻化成空,榻上只有我一人。 不一会申兰就面带急色的跑来紫宸殿,“娘娘,咱们宫里死人了。”。“什么?!”。我不敢置信的瞪着申兰。 “芝兰小心压着此事,叫奴婢赶快来告诉娘娘。今天晨起,北屋的平兰死了,芝兰去看了,说像是被人毒死的。”。“平兰?怎么会。”。“娘娘快随奴婢回宫吧。”。 奉华宫内一片死寂,还有莫名而来的阴寒。芝兰一面要看住宫里的宫人,一面又要想办法拖住众人。我一进踏进奉华宫,就有宫女上来令我去平兰的住处。屋里隐隐有股难闻的气味,我咽了咽口鼻,芝兰福了福身道:“平兰是今晨丑时去的,同屋的尚兰半夜发现她全身抽出呼吸粗重,后来脸被憋的紫胀一口气未出就死了。”。“速传李牧。”。 李牧细致的检查完后,有询问了许多细节才回禀道:“平兰确实是给人毒死的。毒是应该是被人下到饮食里的。”。“什么毒?”。“现在看来应该是番木鳖,微臣还需检查过平兰所用的事物才可下定断。”。我困惑的看着被躺放在床上的平兰,一切似乎都很没有道理,给她下毒的人到底是谁? 一早上过去了,我毫无头绪,芝兰端了盏茶进来放到我跟前。“平兰你可查过?”。芝兰点了点头,“并无不妥。”。“那,尚兰呢?”。“也差过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娘娘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宫女死了是要被家人领回去的。”。我端起茶盏抿了口,“先压着,我可不想不明不白的等死。”。“娘娘认为下毒的人是冲着娘娘而来?”。我想想道:“本来是这样,现在倒不确定了。”。 李牧翻查了一早上,最后仍是一无所获。这叫我更是坐立不安起来,申兰和芝兰的脸色也是越来越差,合宫里气氛凝重的犹如赵匡胤的死牢一般。“我的饮食。”。李牧眼咕噜一转立即明白我是要他去查看我的饮食,从喝的水,茶叶,到吃的饭菜,还有茶点。一个时辰后李牧端着桂花糖道:“此糖里混了番木鳖。”。我看着那糖罐,一口气没上来俯身一阵干呕。申兰帮我顺着气,看向李牧道:“李大人可查清了,这糖罐里确实有毒?”。“微臣翻查了所有食物,只有这罐糖里有平兰所中的毒,绝不会错。”。 我揪着心口,立刻站起身,一把拉着李牧道:“快去紫宸殿。”。 李牧知道事关重大,立刻派人去取番木鳖的解药,然后随我一起赶往紫宸殿。我一路胸口憋着生疼,我因喜食甜,所以宫里常备着桂花糖,一来可以用来烹食,二来此糖带有桂花香做成的吃食也是别有风味。平兰应该是偷嘴吃了桂花糖才被毒死,而我侥幸未死却是因为我昨天一口甜食未动,唯一的一餐也是在赵匡胤处用下的。可我昨日却用它做了一份茶点,然后把它带到了紫宸殿。 我胸口每起伏一下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我不敢去想今晨桌几上的那块茶点。申兰看着我脸色难看至极,一路催促的抬步辇的人脚程快些。快到紫宸殿了,我却越来越害怕,赵匡胤此时早已下朝,他回到殿里会不会毒发,他现在怎么样了。 下了步辇我还没上前早有内侍站出来,揽着我道:“陛下身感不适,这会儿谁也不见。”。不适,我向后仰去,申兰扶着我,用力按着我的虎口。“让开。”。“娘娘,陛下有。”。我还没等他说完一掌劈向他的后颈,看着他身子晃晃悠悠的向下倒去,我提裙就往殿里冲。 赵匡胤的御林军见状,从四面八方赶来,我一进大殿立刻反身去关宫门,李牧没得我开口就向暖阁跑去。我跟着跑了过去,只看见赵匡胤仰面躺在床上,双目闭合,眉头紧锁,一动不动。一瞬间我全身冰冷,僵在那里,“赵匡胤,你不能有事。”,我心里狂喊,可一张口就变成呜鸣声。 赵匡胤听见殿内有声响,动了动,睁开眼,先是面带惊喜看着我,在看到李牧时一脸的戒备。他没死,我竟狂喜的笑了出来,赵匡胤又是疑惑的看着我,“你们在干什么?”。 从迈进紫宸殿暖阁的一瞬间我的心情却是经过了几变,先是殚精竭虑,然后是痛彻心扉,最后竟是释怀的喜悦。 大殿外御林军也随即破门而入,看见我和李牧,拔剑就架在我二人肩上。为首的将领跪下道:“末将护驾来迟。”。“谁能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匡胤不怒自威,话语里透着帝王的威仪和愤怒,可他一说话我便看见他的胸伴随着剧烈的起伏。“淑妃娘娘带人擅闯紫宸殿,还打伤内侍官。末将护驾不力。”。他抬手指着我语气平静的近乎冷漠,道:“你说。”。“陛下,快先叫李御医为你把脉吧。”。他皱着眉不语,我有些着急,约莫着毒效怕是已经发作了,道:“陛下。先让李御医把过脉,之后臣妾定会向陛下言明一切,陛下不要再耽搁了。”。 他又一次用力深吸一口气,指着李牧道:“来。”。我紧张的看着李牧,赵匡胤眼神越来越凝重的看着我,御林军肃穆的等着赵匡胤发话,寝殿里此时聚集了这么多人却是鸦雀无声,更漏里传来水滴滴落的声音,李牧抬眼观察了一下赵匡胤的面色,又拿出事先派人取来的六位药,立刻那水冲开,端到赵匡胤面前道:“陛下速速服下此汤。”。果然,赵匡胤真的中毒了。我抽泣一下,看着一动不动的赵匡胤,心头痛的在滴血,我跪下哀求道:“陛下。”。 他冰冷的眸子竟然有了一瞬的哀伤,“是你下的毒,又带了人来解毒,好啊。”。“陛下,毒不是臣妾下的。”。他抬手指向桌几上的茶点,冷漠的道:“那些茶点总是你做的,又是你拿来的不会错吧。昨日你一口未动朕还不解为何。朕的命不用你救,朕欠你爹的,你欠朕的,记住了。送淑妃回宫。”。他字字决绝,分明是要和我情断,我再多言只会耽误了他解毒的时机,我一面落泪一面向他磕了三个头,再起身时对着他道:“陛下中的是番木鳖。”说完转身离去。 申兰再外殿也早被拿下,此时看我犹如木偶一般的被人押出内殿,上前一把扶着我:“娘娘。”。我闭着眼抽笑一下。 第四十二章 入京 回到宫里我叫芝兰送平兰的尸首出去,又命申兰留心听着外面的消息,自己一人翻身躺在床上。 我一边嘴里念叨着“他会明白的。”,一边越想越生畏。前天我还食过桂花糖,无事,可昨日的桂花糖就被人下了毒。若是要杀我为什么偏偏是昨天,要是目标是赵匡胤这漏洞未免太大,我想不明白,头疼。 未时申兰面带平缓的告诉我赵匡胤已经没事了。桂花糖做成的茶点毒性本就有所消弱,加之他只是少食,所以中毒不深,解毒及时便无性命之忧。好在他没事,我翻出那日窦昭仪死时所做的字画,凝视着画上的一行小字,“相守不如相思易,共寄此心相如许。”字字清晰,我拿手不断的摸索着,就如摸着他的脸颊一般。“希望,值得。”。 第二日陛下偶感风寒不适的消息传遍**和前朝,好在陛下病不算重,休养了几日便是大好,接下来的几日我再没见过赵匡胤。我独守着奉华宫,独守的两相许,一日一日的盼着东升,又眷恋着西沉。“他会明白的。”我总是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一句,他会明白毒不是我下的,他会明白紫宸殿等不到他下朝就离去的我是因何,他会明白我已经将心托付给他再不会背弃他了。 紫宸殿内,赵匡胤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床榻,口中亦是喃喃道:“你会明白么?”。 正月过后,二月春来,嫩嫩的绿芽一下子像是从地里,枝头冒出的一样,地气也跟着转暖,整个皇宫到处春机勃勃。芝兰跟了我一年,我看着她从活泼爱闹的性子,变得现在这般动不动就一字不吭。申兰当初那股机灵劲还在,只是奉华宫将一个少女机灵,变成了人与人说话做事的机智了。只怕奉华宫再也没有发自心底的欢声笑语了。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娘娘四更天了,快歇歇吧。”。芝兰进屋换烛盏,发现我在榻上看书,于是劝道。我合了书,看着门廊下的红灯笼,上元节发生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陛下还是不肯见我。”。芝兰沉默不语,“他真的心寒了?还是我不够暖?”。“娘娘。”。“休息吧。”。 恢复记忆后,我并没有再去想爹爹,娘亲,甚至连草原上的辰仓我都不曾想念过。每日每夜念着只有赵匡胤,一切果然并未向我想的那般糟糕,我不恨他。但是却又出乎我意料的急转直下,他恨我。可我却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下毒的凶手也把一切抹去,什么也查不到。 今夜一觉无梦,可我睡得并不踏实。隐约听见箫声,却又不真切。幽幽淡淡的像是述衷肠,又唯唯诺诺像是求不得。 恩科将近,宫里面又隐隐的开始人头攒动。一举中的便是加官进爵,**女子与前朝看似两个群体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眼下进京赶考的举人成各宫娘娘眼里的宝,押宝押的好,押的对,换来的就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再巨大的利益推动下,就连皇后也有些按耐不住。毕竟皇后无所出,当朝太子又素来与皇后生分,皇后若不为自己打算只怕太子一登基就会将她这个所谓的太后打入冷宫。 王永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依旧淡然。可没成想,这次赵光义会自己来见我,我死死的盯着他就如上元节他看我一般。他一边嘴角上扬道:“娘娘眼神可真够冷的。”一瞬后他侧头一边道:“听说娘娘什么都记起来了,那么稽成武娘娘也会记得的哦。”。我搞不懂他要干什么,皱眉道:“记得,还托王爷福,武哥哥才得闲。”。“你不用拿话噎我,你的武哥哥为了你会乐意做出牺牲的。”。“你到底要说什么。”。“稽成武参加了今年的恩科。”。我莫不作声。 “他现在可是恨你的。”。我横了他一眼,是呀,赵匡胤恨我。“你觉得他会放过你的武哥哥么?”。我平静的对上他的视线,用眼神告诉他我信的过赵匡胤。“如果我是你,绝不会拿亲人命去赌,我,很乐意保他周全。”。我干笑一声,“王爷说笑了,得王爷周全的人不是幽闭深宫,就是死。我怎会看着武哥哥送死呢。”。赵光义扬了扬眉毛,“我若是虎穴,那他就是龙潭。你的武哥哥是要深陷虎穴还是命丧龙潭,自己选吧。”。我双手紧握成拳,很想一拳挥过去,可冷静想想我真的能信赵匡胤么?确信他不会因我而牵连武哥哥?或许赵光义说中了,龙潭虎穴武哥哥一个也不能去。 赵光义悠闲地等我作答,我长叹道:“你有办法叫我见武哥哥,对么?”。赵光义嘴角噙笑,“明日此时还请娘娘办成小宫女,再此等会。切记一人。”。“赵光义你就是恶魔。”。“谢娘娘谬赞。”。 因为事情关乎武哥哥生死,我不得不小心,回到宫里我对申兰和芝兰只字未提,只是告诉她们我需要一件宫女的衣服,叫她们准备着。第二天换好衣服后,我叫芝兰办成我的样子留在宫里,申兰跟我出来后又被我兜兜转转的摆脱带了。 赵光义看见我依约而来,冲我笑着点头道:“为了你的亲人你的底线到底在哪里?”。我被他一句话问的有些不明所以,刚要细琢磨,就见他已经离开,我来不及多想提步跟上。 一路上很是顺畅,就连出入宫门都无人排查,不一会我就跟着赵光义出了皇宫。宫门外一架马车早已等候着,我跟着赵光义上了马车,这才醒觉,我此时已经出了宫了。没进宫前一心想要进宫,进宫后又想要出宫,可真当自己离开时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赵光义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没去看他,“王爷的时候我倒希望永远不会有。”。突然感觉到一束冷光,毒辣,阴冷。我强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可自己背上手心里却渐渐地沁出了汗水。过了一会,赵光义再次开口道:“你最好能保持这样的淡定,一直到你最不想见的时候来临。”。 进京赶考的举人都宿在京中各大客栈,武哥哥也是如此。当马车停步是,我揭开帘子看到的是金字招牌上面刻着“四季斋”。下车后,赵光义的人就从人群中走出,对赵光义道:“春常阁,一直都在。”。“嗯。”他回看向我,“这就去见你的武哥哥。”。 春常阁是武哥哥所居的单间名,赵光义示意我可以敲门了,我刚要抬手屋内就听见武哥哥道:“来了就请进吧。”。武哥哥曾是武将,我们这些动静他早已听见,于是我大大方方的推门而入,武哥哥见来人是我,愣愣的看了半饷才艰难的道:“是你青青?”。我闻言早已泪流而下“是我。武哥哥。”。 武哥哥看着我温情的眼神,在看到我身后的赵光义时又变的戒备起来。“你们聊,我就在门外。”,赵光义说完替我们拉上门。小人,一句话就告诉我们,他会一直听着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武哥哥卸下戒备,对我招了招手,叫我走过去,我顾不得旁的,就像儿时一样,每次见到武哥哥都会缠着叫他抱我。我展开双臂,笑颜如花的向他走去,然后紧紧的抱着他,娇宠的在他怀里道:“武哥哥。”,武哥哥微笑着拥着我。 坐下后武哥哥不解的看着我,“你怎么出宫的?”。我指了指门外,然后微微的摇了摇头道:“他带我来的。”。“你要小心些。”,我点点头。武哥哥笑又道:“见我不会光是为了叙旧吧。”。“武哥哥是来考恩科的?”。“是。”。“能不能不去考。”。武哥哥有些疑惑,“陛下和我有些误会,他现在恨我,不愿听我解释更不愿见我,我怕他会牵连到你。”。武哥哥被我越说越糊涂了,“你不是柳青青么?他为何会牵连到我。”。我苦笑一声,“我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他知晓一切,又岂会不知我到底是谁?武哥哥我知你心怀大志,可我真的不敢保证陛下不会因我而牵连到你。”。 武哥哥思付很久,片刻后他一手沾着茶碗里水,一面开口道:“青青,我本就是武将。从小练就的武艺就是为了像姑父一般,能固守江山,保护家园呀。”。一句话毕,桌上却是写着“奉旨进京”四个字。 第四十三章 状元郎 武哥哥又用袖子将桌字迹抹去,一双眼里带着坚毅。我想了想又开口道:“武哥哥所言我都明白,可我却不得不小心。”,我在桌面上比划了一个问号。武哥哥指了指我,“有我在,你可以再做回原来的青青,凡事都无需你一人承担。”。武哥哥得了圣旨进京,圣旨上却写着我。赵匡胤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武哥哥见我半天不吭声,才徐徐道来,“姑母临终前很是平静,她告诉我你一定没有死,她也绝不相信你会死。我在京中一直小心打探着你的消息,直到木兰围场再次见你,我总觉得我一定要好好护着你,就像小时候一样。姑母有姑父相伴,我有你嫂嫂和荣儿相伴,可你呢?青青你这一路走的太累了,背负的太多,现在我来了,绝不会在轻易离开,把你的担子分给我吧。”。热滚滚的泪珠簌簌的落着,我哭笑着努力去看眼前的武哥哥。 这是我第一次真切的听着娘亲离世的事情,她很平静,这就够了。娘亲去找爹爹了,现在他们应该会在边塞,一起相拥着看春草渐茂的草原吧。娘亲会像草原上的女子一样为爹爹缝制着皮衣,皮靴。爹爹会去猎来肥美的鹿肉,然后和娘亲围坐在篝火旁。草原上的马奶酒,绵香醇辣,爹爹会一边喝酒一边割下鹿肉与娘亲分食。娘亲会为爹爹在草原上歌唱,跳舞。 “他们会很高兴,很快乐。”我小声说道。武哥哥有力的点了一下头,“他们又在一起会高兴的欢笑着。可你却仍旧是他们唯一的牵挂。青青不要再独自背负着一切了。”。“恩。我会叫爹爹和娘亲放心的。”。 武哥哥忽然挺直了脊背看向门外,我几乎快要忘了赵光义还在这里。厌恶的扫向门外,开口道:“既然武哥哥决定留下,那么可又想过要效忠谁?”。说完后我转看向武哥哥,微微向门外递了递眼神。“我是为你留下的,自然是以你的利益为先。”。“柳青青是从王爷府里出来的。”。“那你呢?”。“我是为了陛下进的宫。”。武哥哥再次看向门外,“出来很危险,你回去吧,我会帮你做最好的选择。”。我恋恋不舍的看向武哥哥,赵光义毫不避讳的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来,阴笑着道:“看来你们是聊完了。我先送青青回去,稍后再来拜会稽大人。”。 我起身郑重的向武哥哥磕了个头,他也没有拦着我,“青青拜谢武哥哥。”。赵光义狡猾的窥视着我,似乎想要看明白我和武哥哥有没有私下捣鬼。我侧头给他一个背景,在不愿理会他。 回到宫里后,申兰双眼红肿,芝兰气鼓鼓的瞪着申兰。我看了片刻才走过去道:“好了,是我存心摆脱申兰的。她就是心眼再多也没有办法。”,申兰跟是委屈的要哭,我掐了她一把笑道:“好个没出息,你再哭就是怨我了。”。申兰一边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一边着急道:“奴婢不敢,奴婢是怕娘娘再出事,是吓哭的。见娘娘回来了,这又忍不住才哭的。不哭了,奴婢不哭了。”。我拍拍她的手,又看向芝兰道:“不告诉你们绝对是为你们好,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奉华宫太不太平了。”。“奴婢明白了。”。 过了几天,我从王永那里得到武哥哥的家书一封,信里的内容无非都是些叫我保重的话。不过对赵光义来说这封信可是一枚定心丸,武哥哥信里说他会护柳青青周全,言下之意他是选择了赵光义。我看完信后,就着烛火将信烧了。 二月底,我突然发现这个月的月信迟迟未来,心底一下像炸了蜜一样,透着甜,更透着一丝苦。李牧得召进宫为我把脉,刚搭上脉不过一会李牧就冲我笑了笑道:“恭喜娘娘,心想事成。”,这下我悬着心才放下。尽人事才能听天命,我为了这个孩子向李牧要了些方子,所以上元节那段时间即便短暂,可我却有八成的把握。原本是为自己的私心要得的孩子,现在却成了留住他的唯一希望,希望这个孩子能暖化我暖不了的心。 我叮嘱李牧先不要声张,这个孩子是我和他最后的情分,我不愿白白浪费,但却要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将绷断的线再次续上。 又过几日,三月初,垂拱殿内,陛下亲自督考。今年的恩科殿试,共计考生三百余人,礼部正奏名进士一百九十六人,特奏名一百二十人,这一百二十人的特奏名进士其中就有武哥哥。正奏名进士考有三题,特奏名只考诗、论。考题大凡出自儒家经典,也有出自道经、史书的题,在殿试中赋的地位最重要,其次是诗,论则无关紧要。另则,正奏名三题中有一题则以时事为题。武哥哥虽是武将,可自小饱读诗书,此次又是只考诗和论,中榜已是意料中的事了,在言若如武哥哥所言,那么想来赵匡胤也不会亏待了武哥哥。 开宝九年三月初十,金科皇榜于大殿之上一路下放到正阳门外,参加的殿试的举人早已是按耐不住的跑去看榜。消息传到**时,我正在闲来无事的看着书,申兰笑着道:“今天放榜了,状元郎听说是武将出身呢。”。我漫不经心道:“哦?那可不就是文武双全了?”。“娘娘说的是呢。”。 四季斋内,前来宣旨的报录人,笑的如沐春风,“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稽氏门著勋庸,才思兼备,恭候谦卑。朕得感召,惜武良才,为金科特奏名举人稽成武,得中恩科状元,不日进殿听封。钦此。”。“臣,谢主隆恩。”。 放榜次日,武哥哥顶戴花翎进宫面圣。大殿上,赵匡胤很是惜才的道:“成武离京快要一年了,如今可是名正言顺的状元郎,朕就赐你监察御史一职,官从正二品。”。武哥哥跪在大殿之上,声如洪钟道:“臣,定当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以赵光义为首的百官又齐齐欢喝,至此武哥哥金榜题名,一招面圣,官从二品察院的故事在开封府里传的有声有色。 **中,各宫娘娘纷纷想尽各种办法想和武哥哥攀上些关系。我心里再热,可也得冷眼瞧着,赵匡胤给武哥哥的官太大了,我一边欣喜武哥哥手握大权,一边又害怕深陷龙潭虎穴的武哥哥会朝不保夕。 李牧再次来为我把脉的时候,面露难色道:“娘娘忧思伤身。”。我苦笑道:“李大人说的是,本宫会注意的。”。“娘娘腹中孩儿很是康健,娘娘预备何时告知陛下?”。“状元爷刚刚走马上任,陛下是该喜上加喜了。”。李牧回到太医院后,立即向赵匡胤呈报我有身孕之事。我略施粉黛后,像往常一样,坐在榻上看着书。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的心砰砰乱跳,一边掐算着时间,一边盼着他会来。 等的太阳从中日,慢慢西偏,看着天色一点点暗淡,我的心也一点点的向下沉。他还是不来么?等了这么些日子,看着他因为武哥哥高中而表露出的欣喜,又是委以重任,以为他不再恨我,难道是我错了?赵匡胤不是不恨我,只是不会因我连坐武哥哥,如真是如此,我倒希望他能因我不去器重武哥哥,那样至少证明我在他心里。现在却是遥遥无期的苦守,苦盼,真的就值得了么。 我僵坐的有些发麻,再无心装的满不在乎的样子,合了书放在桌几上,穿了鞋,下到地上,静静的感受着钻心的酥麻。良久之后,对着铜镜卸下妆容。女为悦己者容。可连悦己者都没有,花容美眷又给谁看。 拔下珠花后,如墨的青丝在身后披落,我拿过篦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就这样呆坐着,重复着单一的动作。芝兰进殿点灯,见我未在榻上,一入内殿,看我眼神呆滞,对着镜子却又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一下一下的梳着头。芝兰再也忍不住了,拔腿就往外跑。 等我渐渐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微凉,眼前一片漆黑。我放下篦子,对着漆黑的铜镜,璨如星河的一笑,“他来了。”,过了片刻,殿内寂静无声,屋外也是悄然无息的。我垂下眼帘,伸手抚摸着还是扁平的小腹道:“他没来。”。 另一只手盖在我的手上,动作轻缓,我痴痴看着那只手,一下子连呼吸都不敢有,生怕自己一个动作就又会幻化成空。渐渐感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后,我才感肯定一切都是真的。 我转身伏在他的肩头上默默的哭着,他轻声细语道:“朕都站累了。”。我闷笑出声,又立刻气他迟迟不来,我微微抬起头对着他的肩膀狠狠咬下去,咬的没有力气才松口道:“这是你欠我的。”。然后抹了一把泪又吻了他一下,“这是我欠你的。”。 第四十四章 赴死 我依在赵匡胤的怀里,拉着他的手去抚摸腹中的孩子,岁月静好大抵就是现在这般了。“陛下。”。他笑看着我,“嗯?”。我脸上仍旧挂着泪痕道:“青青绝没有下毒。”。他用手揉了揉我的头,“朕知道了。”。“那为何?”。“正因为毒不是你下的,才说明你有危险。而你的危险来自朕对你的好。”。还需要说什么呢,我所有的所有都是为了他,而他没有辜负我的所有。 “武哥哥此行会有危险么?”。“会。但朕给了他实权,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保护自己,更可以保护的了你。”。“陛下一定知道我出宫的事了。”。他瞪着我,“知道。”。我小心的观察他,紧张的道:“陛下在生气。是因为晋王爷。”。他扁了扁嘴,“他隐忍了这么久,想什么朕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忍。”。和赵光义相比,赵匡胤确实太过温厚了。“小心。”。“朕会的,召成武如京便是想用成武来牵制住他,也唯有成武是朕能放心将你托付之人。”。他一字一句听上去都像是话别,我听不下去,连忙伸出手指抵在他的唇上,“青青哪也不去,就留着宫里陪着陛下。”。他轻咬了一下我的手指道:“等咱们孩子一出生,你的眼里就怕只有孩子没有孩他爹了。”。 前朝之上,武哥哥行事列厉风行,前后参奏五品以下贪官污吏十余人,其中有一些是赵光义的人,还有一些是前朝留下的官员党羽。众人只道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等过些时日,这火烧灭了,他们再去和武哥哥翻翻账。 不过还没等那些人翻旧账,赵光义和赵匡胤就明确表示很是赞赏武哥哥的举动,赵光义更是请旨从旁一并协助武哥哥。堂堂王爷,又是开封府尹都愿屈居负位,力挺稽察院,一时之间朝堂之上格局重组。那些与武哥哥同样因恩科位列朝班的大臣,自动站到武哥哥身后,成为一派,前朝老臣以及开国功勋则结为一派,而赵光义则权衡再三,最后保持中立自成一派。 赵匡胤为了护我周全,表面上对我仍旧是淡淡的,我也不再去紫宸殿请安。**中,皇后静观其变的看着前朝风卷云涌,私下里,却默默的为着自己盘算着一切。 三月天,桃花依约绽放,御花园中一片娇红似海,宫中的美人时而在花海里穿行,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我看着申兰领着小宫女,抱着一簇一簇刚折下的桃花进来,笑道:“好好的桃之夭夭,遇上申兰可就变得逃之夭夭了。”。申兰只当我在夸她,翻出几个花瓶自己坐在凳上开始插花,一会功夫插好了三瓶,又捡了几只开的正好的插到窗下的壁瓶里。我递给她一块糕点,“你到会摘,这含苞待放的,花开正艳的都叫你折来了。”。她干噎了两口道:“娘娘不知,咱们都去晚了。满院里那些开得好的早就叫其他宫里的娘娘拣去了,这些个还是奴婢跑遍了御花园才捡出来的。”。我把茶盏推向她道:“你辛苦了。你把剩下的桃花拿去给惜兰,叫她制成桃花汁,回头自己留两盒就是了。”。“谢娘娘赏赐。”。我望向桌上的三瓶桃花,又像是少女怀春一般脸上绯红,“挑一瓶送到紫宸殿去。”。 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 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三月里还有一件事,赵匡胤率群臣自东京出发,途经郑州,谒安陵。到西京后,正值洛阳春暖花开时节,宫室壮丽,美景如画,赵匡胤十分高兴,诏加知河南府、右武卫上将军焦继勋彰德军节度使,遂欲留居洛阳。铁骑左右厢都指挥使李怀忠谏道:“东京有汴梁的漕运,每年从江淮运来百万斛米,供给京师数十万军队,而且东京根基巳固,不能动摇。”。赵匡胤不愿听言。晋王光义却也极言迁都不便,赵匡胤道:“迁都洛阳,乃权宜之计。朕将都城西迁,为据山河之险,裁汰冗兵,依周、汉故事,统治天下。”晋王反驳道:“在德不在险。”赵匡胤不在说什么。晋王出殿后,赵匡胤对左右大臣说:“晋王的话不错,然而不出百年,天下民力必尽敝。”。 此事传到宫里的时候,赵匡胤早已班师回朝。早闻洛阳纸贵,他带了些来我宫里,我看着垒放在几上宣纸道:“陛下的这五十刀宣纸青青要用到何时才能用完。”。他一边逼着茶末子,一边道:“慢慢用。”。“洛阳可好?”。他一抹坏笑的看着我,“明日朕就将你怀有子嗣之事昭告天下。”。“青青问陛下正事,陛下倒来打趣青青。”。“洛阳很好,易守难攻。光义阻碍朕迁都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朕觉得他还有着其他的顾虑。”。“武哥哥怎么说?”。“他叫朕,等。”。我想了想迁都却是劳命伤财,而且赵匡胤建国之初才定下开封为都城,现在不过几十年就要迁都恐民心不稳。可这些赵光义能想到赵匡胤也能想到,表面上赵匡胤是因为生于洛阳,又喜洛阳美景而起迁都之心,实际上他要的是一个坚不可摧的皇城。那赵光义的反对也一定是为此。我悟到些什么,瞬间惊慌的看着赵匡胤道:“他是开封府尹,整个皇城都在他的手里。”。赵匡胤欣喜之下又带着哀伤,“朕也作此想,他不愿迁都的原因大抵是因为一旦离开开封,那么他这些年布的局瞬间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我忽然想起之前在他府中听见过一个名字,于是道:“邵太尉。”。赵匡胤心思一转,“朕是察觉到他隐隐不安,看来朕估计不错。”。如果真如赵匡胤所言,那么我在晋王爷府里见过的人,全部都有可疑。珉,我忽然心下狂跳。他手握的是御林军,若他真是赵光义的幕僚那就意味着皇宫根本不安全。我强压的惊恐和慌张,赵匡胤看着我有些心疼,“别想了。这些事都不是你需要担心的,眼下好好养胎,为朕生儿育女才是你要费心的事。”。我抽神笑对他道:“是,青青遵旨。”。 赵匡胤走后,我更加心神难定。如果珉站在赵光义那一边,赵匡胤就算给武哥哥再大的兵权,一旦宫变,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可珉真的会造反么?从小到大他总是不爱强出头的那个,打架也不会,幼年的珉就像草原上的羔羊温柔至极。可转念一想,我们毕竟分开了十余年,我更不能拿着赵匡胤的命去赌。已经思量后,我决定去找珉,至少应该弄明白他和赵光义是不是一伙的。 华灯初上,我确定今夜赵匡胤不会来我宫里后,换了身衣裳,披了件暗色的袍子前往神武门。芝兰一路送我到前殿,我才对她道:“留在此处等我,若两个时辰后我仍旧未归,立刻告诉陛下清换御林军。”。芝兰面带担忧的点了点头。 我孤身一人迈步而出,刚走到宫门前的空地上,就有御林军戒备的手持兵刃相对,一人道:“是何人?”。我拿出一个缨络扔给问话之人道:“我要见沈大人。”。 半柱香后我才被请去见珉。我坐在屋里,屋外来来回回走过了好几班人,桌上的茶也是热乎乎的端来,冷冰冰的端走。一个内侍不带情绪的又来为我换茶盏,这已经是第四杯了。我深呼吸,看先门外道:“沈大人何时能来?”。屋外没有一人作答,内侍换好茶盏后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这都已经半个时辰了,我再傻等下去,只怕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那边芝兰就要向赵匡胤呈报一切了。到时候就算我问明白,珉并非赵光义幕帘只怕也是来不及了。我挥手将桌上茶盏扫到地上,一声脆响,殿外御林军仍是不动。我大步向屋外走去,御林军立刻端起兵刃挡住我的去路。珉,你这算默认么? 我喊道:“让开,本宫可是淑妃。”。御林军充耳不闻,可我再走一步他们就会真的对我动手。夜凉如水,几月前我和珉才久别重逢,彼此诉说着童年往事,当时珉所说的每一句话对我来说都是暖心的话语,也正因为珉,我才知道自己在宫里无论多苦,始终不是我一人相对。可现在珉避而不见,还想将我囚禁再此。我惨笑两声道:“就算我死,你也别想困住我。”,说完快步冲向一隅。 御林军一直防着我向门外冲,触不及防我此时向一边的宫墙跑去,连忙追了上来。我提着气,只想快些跑。一支冷箭擦着我的衣衫而过,最后直直的没进墙壁上,我根本不敢回头。只能一边跑,一边想该怎么出去。又一支冷箭略过我的左臂,划伤我后,再次钉入宫墙上。我逃无可逃背靠着宫墙,定眼看向暗中向我放冷箭的御林军。 夜再黑,可我仍能一眼认出,房檐上,手持弯弓,一身青衣的男子正是珉。我冷笑的看着他,一手缓缓抬起,指着自己的眉心。再放下手时,眼睛里略带水汽的看着他,珉,死你箭下,我认了。 第四十五章 起誓 珉高高在上俯视着我,御林军见我停了下来,将我团团围住,逼死在墙根下。我不去管那些御林军,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珉,“珉,你说的话可还作数?”,我向珉喊道。“你若是想出宫,我立刻带你走。但我绝不会让你再回去。”。“好。如若大势所趋,我要你带他走。”。珉的身型在暗夜里变得越来越模糊,“青青,求你别回去。”。我淡淡的笑着,“本来他说明天要昭告天下我怀有帝裔之事,现在看来,他明天只能昭告天下淑妃病逝了。”末了伸手覆在小腹上,对珉道:“我不恨你,进宫是我选的。你我都是身不由己,只求你念在往昔,给我个痛快。”。 御林军虽然听令珉,但眼下也已经明白他们此时对付的是宫里的娘娘,不仅如此,还有一个皇子,不免有些震惊。我坦然的面对着面前的明枪暗箭,心里却根本不似面上那样平静。我在赌,拿着我和腹中孩子的命赌珉会不会念着旧情。今日他能在我背后放冷箭,就早已表明他不再是原来的珉,可他偏偏放过我两次。 片刻后,珉缓缓抬手,搭上一支箭,拉满弓,对着我的眉心。我刚要闭上眼睛,等待他放箭,却听见他道:“青青,看清楚了,这一箭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个礼物。”。语毕“峥”的一声,箭飞出,在空中犹如毒蛇一般,带着令人生畏的“嗖嗖”声,微颤的箭身,对准我的头部射来。珉一箭射出后,立刻翻身而下,我看的很清楚,这一箭却并非直指我的眉心,而是头顶。 “??”的一声,箭入宫墙,御林军还没回过味来,我却立即转身,提起一口气,踏上没入墙壁上的三支箭,就着脚下的力,侧身跃过墙头。双脚刚一落地,就听墙内珉吓声说道:“谁也不许追。”。 我一路不敢停留的跑着,树阴摇动,芝兰踌躇张望,看见我跑回来,衣衫凌乱,手臂也受了伤,立刻扯下一块衣布缠在我手臂上。“娘娘,现在去回禀陛下么?”。“他倒不敢现在动手,天一亮,立刻去垂拱殿等陛下下朝。”。 回到奉华宫收拾好后,我和芝兰就去往垂拱殿。大殿上此时还没有下朝,我和芝兰立在宫殿外。殿内,内侍尖锐的声音穿过殿宇,飘荡在前宫的上端,“退朝。”。百官恭送赵匡胤下朝,一出大殿,我立刻叫芝兰上去拦住赵匡胤。他回看向我,疑惑不解,但没多问,就携我去了偏殿。 “何事?”。“御林军。”。“你做了什么?可有受伤?”。他拉着我繁复询问,我指了指自己的左臂道:“这里,一点小伤。”。他检查后,才放下心来,“宫中御林军兵分几路,朕怕的就是有人会利用御林军意图不轨,所以统领御林军的几位武将各有出处,一来朕是有意拉拢他们身后的集团利益,二来他们中不乏意见相左的,朕也可用此让他们相互牵制。你昨夜见的是谁?”。听他说完,我才明白,珉不过是只领了一路军而已,虽处深宫,但他绝占不了先机。 我已告诉他需要小心的人,但终究不愿出卖珉,毕竟他再变,昨夜却还是念着旧情救了我一命。赵匡胤耳目众多,即使我不说他也能查到是谁。我能做的就是一命换一命,不让自己成为出卖珉的那个人,对珉而言我现在就算还了此恩了。赵匡胤见我紧闭双唇,心里也明白,我不会告诉他昨夜我见过谁。最后他也不再逼我,小心的摸了摸我的小腹,“朕已昭告天下了。”。“恩。”。“你诸事小心,昨夜的事不许再有第二次。”。“好。谨遵陛下圣旨。”。 赵匡胤短叹一声,“你昨夜未免太过莽撞了。”。“青青担心陛下,有些人有些事不弄明白,青青放心不下。”。赵匡胤吹胡子瞪眼的看着我,“成武倒是很意外自己要当舅舅,等这些事都结束了朕就复了你的身份。”。我大喜的看着他,“那爹爹。”。“你说呢?”。我赶忙站起身向他欠安道:“谢主隆恩。”。 从赵匡胤宣布我怀孕,又进了贵妃以后,门可罗雀的奉华宫再次变得欢声笑语,只不过这欢声不是我的,笑语也不是我的,都是些**发着醋意的女子,却还要装作比自己怀有身孕还要快乐的样子,做作出来的欢乐罢了。 这日,就连一向云淡风轻的皇后都要宣见我。已是四月,我仍就身着背子,进了皇**里,规规矩矩请了个安。皇后笑看看我微微隆起的小腹道:“可还好?”。“回皇后娘娘的话,御医说一切无恙。”。皇后点点头,“那就好,上一胎,算了。”,皇后并未知道我已经记起全部,眼下已是察觉失言,也就赶紧不再多说什么。过了会她道:“陛下虽有两子,但德昭平庸,德芳年幼。故而德昭已是太子,本宫也会为陛下,为太子护着江山,不叫旁人暗中窥伺。”。我对上皇后的视线,告诉她我在听,皇后接着道:“他二人虽都是本宫的孩儿,可在本宫看来却有着不同。太子为贺皇后所处,理应顺应王位。但德芳却更有帝王之才,不过无论是那一个,重要的是他们都只有一个母后,就是本宫。”。 我听明白后起身再次跪在地上道:“皇后教训的是。臣妾母子立誓,臣妾腹中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都绝不会给予皇位,寸非分之想。一切以陛下,皇后,太子为重。若违此誓定万劫不复。”。皇后看得出赵匡胤对我太好,她怕的是我凭着荣宠,借着腹中的孩子争夺皇位。就算我没这个心思,可朝堂之上呢?我现在当着她的的面立下重誓,她就是再不放心也会装作宽心的样子。 皇后很满意的叫我起身,又宽慰几句,什么不是她偏心,而是帝王之争太过血腥。说了一会子的话后,她看出我冷淡的性子,也就不再留我。“你回去吧,稍后本宫会下旨叫众人不去烦你,也好叫你安心养胎。”。“谢皇后恩典,臣妾告退。”。 出了皇后寝宫,我一路在想皇后和太子之间的事。从前只是听闻宋皇后与太子不睦,今日从皇后自己口中算是落实了。可大相国寺内,她和赵光义暗地里的苟且之事又做何解?太子,王爷还有一个皇后和赵匡胤的次子,这些事如果木兰还在,我还可以从旁打探出一二,现在我就算有心去查,可未必查得到。 想想伤神,我也就没有气力再去想了。身上又有些凉,不经往步辇里缩了缩。这一胎却是比之上一胎要安稳些,至少我到现在还没有太过强烈的害喜反应,除了身上偶尔会有些凉而已。不过李牧说这都是正常,我也就放心了。 芝兰是看着我那个孩子没有的,所以对这个孩子格外上心,小小的事情都要亲自来处理,就怕假手于人出了什么事端。申兰未进我宫里前,也有所耳闻,又加之她本就做事心细,所以也是格外上心。一下子我这不许干,那不许碰的,就这样每天呆坐着,坐多了还要被芝兰和申兰架出去散散步,总之很是无聊。 “娘娘,御花园的牡丹花开了,花团锦簇的美的很。咱们去看看可好。”。“自个憋不住想看,就来拿我说事。”。“没有,奴婢是觉得娘娘多看看那些娇媚的花,生出的娃儿也一定是花容月貌的。”。我被申兰逗笑,点了点她道:“好好好,去看看。”。“是。”。申兰得了令,立刻派人去招来步辇,然后又拿了件斗篷,才伴着我去了御花园。 尚未进院子,就是阵阵花香。一朵一朵的牡丹花开的正好,早有宫里的美人前来赏花,我看着是贤妃,也就无需太过提防。贤妃上前欠了欠身,我命人去扶她起身,然后走到亭中落了座。“姐姐独自赏花来了?”。贤妃莞尔一笑道:“本是和顺容妹妹相邀同来的,只不过近日她好似身上有些不痛快,我这就落了单了。”。“姐姐说的可是何顺荣?”。“正是。”。那个上元节上的女子,声如黄鹂,蕙质兰心的顺容。又想起赵匡胤看她的神色那样陌生,不免为她难过,“姐姐可知她生了什么病么?”。贤妃到不惊讶我会问及她,道:“旧时的病根,自个没有养好身子,前些日子不知怎么又哀思伤神了,这才引得旧疾。”。哀思。是了,应该是上元节时赵匡胤的陌生叫她哀伤了。 贤妃有意转开话题,指着亭外的牡丹道:“这里的牡丹开的虽好,但终究比不上洛阳的。一日一色,一色五日,一共十色,单单是洛阳宫中的牡丹就够人赏上两个月的。”。我看着满院的牡丹也不过四,五种颜色,讶异道:“真有十种颜色?”。贤妃如数家珍的道:“绿色的有春水绿波、豆绿、绿玉,黄色的有姚黄、金桂飘香、玉玺映月、黄花葵、金玉交章,墨紫色的有冠世墨玉、烟绒紫、青龙卧墨池、墨楼争辉、乌金耀辉、黑花魁,粉色的有桃花飞雪、贵妃插翠、雪映桃花、软玉温香、淑女妆、粉荷飘江、银鳞碧珠、盛丹炉、青龙卧粉池。”等等,等等。 我听着她一口气道了许多花名,笑道:“难为姐姐记得住这么多的花名。”。贤妃略显不好意思的道:“妹妹见笑了,只因生在洛阳,又过了这些年不曾回家,对家乡的一切才会更上心些。”。“想来陛下也是思乡,才在此处植了些么多的牡丹吧。”。贤妃摆了摆头,“这些花还是陛下为了博昔日的花蕊夫人一笑,才种在宫里。”。我有些局促起来,虽然亲眼见过赵匡胤时如何对花蕊夫人的,但那时心还是自己的,眼里看见了也不会当回事,可现在却不同,心交个他,在看着眼前的花景却是他为了另一个女子所做,难免有些伤心。 贤妃看着我的身型,略笑笑道:“娘娘是好福气,我入宫十年了,却膝下无子。”。我看她有些发苦的笑,问道:“可知为何?”。贤妃眼中含泪,却恋恋不肯落下道:“**中的女人不能生养,除了是陛下不愿给你一个孩子,还有就是天不给你做娘亲的机会。”。 第四十六章 七子 贤妃早年怀有一子,可不足月便小产,而后就再没有怀上过了。早些年贤妃潜心医书还怀着一丝希冀,可正因为看了许多医书后,才发现自己真的再也怀不了孩子了,日子久了,到了现今贤妃早已看淡了。 赵匡胤子嗣不算多,但也绝不算少。可能平安诞下的皇子只有四个,再加之大皇子和三皇子早夭,独留下二子也就是太子和四子在世。太子生母贺皇后又早逝,是太后抚养长大的,所以太后才会如此在意她这个皇孙的安危。 贤妃如此,丹姬更是如此,就连宋皇后也一直无所出,连着我的上一胎,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我越想越害怕,莫不是赵光义的毒计?可他真的如此狠毒么?贤妃看我脸色不好,上前替我把了把脉,突然手指用力紧握着我的手腕。我被她吓到了,刚要抽手,却看她神色凝重的又重新搭上我的脉,这下子我坐立不安起来,贤妃一定发现了什么,刚想到此有惊出一身冷汗,李牧这段日子请平安脉不是一直说无事么?我一口重气慢慢从鼻子探出,道:“姐姐可是发现什么了?我的孩子。”。贤妃把脉的手在我手上拍了拍道:“不用怕,药用的少,我可以替你调理过来。只是,你知道是谁做的么?”。我感激的向贤妃福了福身,“猜到两个人,不过还不确定。姐姐能帮我么?”。贤妃微笑点了点头。 我和贤妃道别后,独自回宫,芝兰则一路随贤妃去了桐喜宫。回去后,我又将从认识李牧到和他的每一次见面的所以细节想了一遍,实在是想不出任何端倪。当初也是因为不放心,所以命木兰去查探李牧,如真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怕就是木兰在背后捣的鬼了。现在却是个死无对证,我气不打一处来,木兰你可知你害我多惨。 芝兰回来后,手里握着一张纸,小心的塞到我手里,“贤妃娘娘说,这是方子。药倒不难找,只是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化解娘娘体内药效的处方,还要娘娘千万小心。”。我看看药方,觉不出什么来,便又对芝兰道:“之前我叫木兰查过李牧,但眼下我还是不放心。你再去给我好好查,必要时你可以找你旧主帮我查清李牧。”。芝兰本是专心听我吩咐,忽然听到我道出她旧主一事,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看着她虽是低着头,可如芒在背,于是我说道:“你无需这样。我知道你肯留下就会衷心于我,上一次你去寻他也是因为不想我再伤心了。不过这都不打紧,我信你,也信他。此事若你真的办不来再去找他,我不便出面,只因一旦我去求他,就会迁出太多的人。”。芝兰释然的点了点头,“奴婢一定办好。”。 吩咐好芝兰后,我满怀心事的呆望着那盏宫灯。今日御花园中与贤妃一席话后,我虽然只是猜测,可仍旧心有余悸。赵光义在赵匡胤身边扮演着谦顺臣弟,可骨子里却早已视赵匡胤为眼中钉肉中刺,赵光义的魔爪不仅笼罩了整个开封府,更是伸向了赵匡胤的**。可赵匡胤却一再怜惜这个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真怕有一日赵匡胤会死在自己的仁厚上。我心下一边想一边为赵匡胤担忧,帝王之争果然如太后所言,太过血腥。 芝兰办事很见效率,才四日,芝兰就带着一捆宗卷前来复命。翻开后我看着总卷上密密麻麻的人名,和各种生平累述,不由得脑袋大了几圈。这上面的人有着共同的姓氏,李。更可怕的是他们有着同一个老祖宗,南唐烈祖李?c。 就是再给我个胆子我也想不到,那个日日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的李牧,居然会是南唐后世。什么四代为医,这样的话想来是把木兰也骗了。以李牧的身份他根本不可能和赵光义或赵匡胤任何一方连盟,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出现的时候我会漏算一记。当初只想他会不会是他们的耳目,忽略了如此直白的信息,他的姓氏。不过李牧也算是有胆有识之人,这样的身处险地居然还敢将自己的姓氏公之于众,可这样的人才我却不齿赞许,他一腔国仇家恨难道只会对我下手么。 两日后,我亲自休书一封,叫芝兰送到李牧手上,信封上坦荡荡的写着李牧启,可信里开篇抬头却是李从善。只用了一顿饭的功夫,李牧就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站在我面前。 我白了他一眼,“李大人好出身,只可惜不及先祖,竟对着我们母子下手。枉青青一片赤诚。”。李牧冷冷的回我一眼,依旧站的笔挺道:“我是手法卑劣,可无愧祖宗。”。“哦?李大人有胆有识,也够毒辣,南唐国君竟不是你,元宗错看了。”。我一字一字咬的真切,看着他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黑白分明。李牧再无鄙夷,倒是生出了一丝丝的得遇知音之状。只一个表情,我才终于可以暗松一口气,他所作所为不光为着南唐落寞,更为着元宗听信佞臣之话,将南唐交给他那个毫无帝王之才的皇兄,他有气,气的是元宗,但更气自己。 我拿起桌上的酒壶,斟满一杯后,学着南唐的宫廷礼仪,双手将酒杯举过头顶,又垂下双目,深深的一作揖。李牧身型晃了又晃,半抬着手想接过酒杯又犹豫着不动。我有些腰痛,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吃紧,最后等不到他接过酒杯,就起身将酒杯放回到桌上,然后一手撑腰,一手扶着小腹抱歉道:“郑王见笑,赖着青青有孕在身,实在是不能久行此礼。”。说完,又递了个眼色给芝兰。芝兰立刻乖张的学着我刚才的举动,一模一样的向李牧敬酒。 别说我狠心,就算今天芝兰弯着腰到酸疼难耐,我也不会叫她起来。能让芝兰起身的只有李牧,我刚才确实想他能接过酒杯,可看到他犹豫了,我便立刻停了下来,毕竟现在我是君他是臣,就算我有心替赵匡胤收买他,但也绝不能叫他还没表态就占尽先机。不过,那一声“郑王”,想来入了他耳也会令他顺心不少,毕竟他早已被元宗累迁中书令了,也是许久不曾再被人唤作“郑王”了吧。 我推着一脸的笑容,坐在榻上看着李牧,芝兰此时已有些吃力,但身板却一动未动。李牧站在地当间,神情困苦,我不劝他,只等他自己想通了再说。 已经过了三刻了,李牧好似还在纠结。我仍旧浅笑的看着他,芝兰额间早已泌出汗了,衣背也有些湿,饶是如此还不够,李牧没来之前,我特意吩咐过芝兰,她要是撑不住可以抖身如筛,那怕是把杯子里的酒水全抖落了也无碍,但一定要保持住敬酒的动作,一丝一毫都不得松懈,偷懒。芝兰把我话听进去了,她做的很好,从开始在现在,弯下去的腰一点没有松垮。 李牧看不下去了,双眼一闭,眼睛在眼皮底下不断的转着,我也沉下脸来,仔细端详起他。李牧,元宗李?七子,本名李从善。元宗育有十子,对这个夹在中间的儿子并不算上心,而又因李从善自小不像元宗那样喜文弄墨,所以一直不得元宗垂爱。可比他大三岁的兄长李从嘉却和他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从嘉自幼喜欢看古诗词歌赋,更是做的一手的好诗。元宗对这个与自己有着同样才气的儿子定然是另眼相看,再加之,元宗生性怯懦,宠信佞臣,以至于临终时将岌岌可危的南唐江山,交给了李从嘉,这个在世人眼中只会写满纸荒唐字的后主李煜。 相比之下,李从善自小深谙帝王之道不易,更是没日没夜,废寝忘食的去钻研兵法,史记等。他一直在等元宗能看见他的努力,可直到元宗崩世,李从善也没等到元宗看他一眼。还将他一贬再贬,使他从一个王爷成为一个小小的中书令。如今赵匡胤虽仍旧留着南唐旧土和李煜一命,可天下无人不知,南唐气数已尽,李煜也是苟延残喘。只要稍稍一动,李氏南唐就会成为历史,不复存在。而他这个南唐七子,也终究会成为俘虏,阶下囚。 他能入宫已是不易,又能堂而皇之的成为御医,可见他本事不小。要不是此次有孕,又得贤妃无意相助,他的计谋就要得逞了。可就算我的孩子因他而小产,但赵匡胤早立下太子,他此举实在是于这赵氏江山无损。 “啪”的一声,芝兰手中的酒杯抖落在地,惊了一室的空寂。我看着李牧睁眼道:“我早已在皇后面前立誓,决不争夺储君之位。李氏已是日薄西山,就算不承认也是不争的事实。郑王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可斗转乾坤么?再言,陛下为君如何,想来饱读史书的郑王心里早就清明了。”。李牧不言,“归宋。陛下定会知人善用,而且你李氏一族还可绵延子嗣,不愁没有报仇之日。”。 第四十七章 南楚国公 我连夜带着李牧去求见赵匡胤时已过亥时,整个皇宫寂静无声,忽儿一阵夜风袭来,伴着几缕杳渺的丁香花香。内侍本不愿通传,架不住我连唬带吓,又拿出贵妃的威仪,仗着腹中还未成型的皇儿一通斥责后,憋涨着脸进了内殿。 我和李牧站在殿外,看着烛光卓卓的内殿一下子变得昼明,随后好一会,殿内才有人出来通传,准我和李牧进殿。 赵匡胤衣身单薄,头发蓬松,却规矩的结成一个髻。我同李牧立在御驾面前,等着赵匡胤饮下一杯温茶后,才看着我道:“这都几时了?你不睡朕的皇儿还要睡呢。”。我因着李牧在又不好同他打趣,只能淡淡一笑道:“臣妾下不为例就是了。陛下,臣妾深更求见是为了向您举荐一人。”。赵匡胤横我一眼,似乎对我仍有些怨气,然后看向一直立在我侧身的李牧,一张脸上瞬间变得极为有趣,本是横眉冷对,可偏偏眸子里带着点点星火,一双薄唇似有如无的带着笑。 李牧上前一步,双手撩起衣衫下摆的对襟,单膝下跪,再撩放衣襟时,顺势扯下支撑的右腿,变为双膝跪地。这套动作他还是李牧的时候曾无数次的对人做过,但是,现在于他而言,这一跪,重如千足鼎。“臣,李从善,拜见陛下。”。 赵匡胤这下子变得更加欣喜了,他冲我嗤笑一下,快步走到李从善身旁,双手将他扶起。末了道了句:“朕等爱卿良久了。”。我看着他二人,一个是仁君,一个是良才。这一夜的时间与他二人却是太少了。我服了服身,便告退了。 再过几个时辰,整个朝堂就会迎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我一想到赵光义那阴晴不定的脸上,会因这个消息变得苦不堪言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心情也就更得变得很好。虽已是后半夜,可毫无困意,踏着月光,慢悠悠的提着小步。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开宝九年,四月末,南唐元宗七子,李从善归宋。赵匡胤特封其为南楚国公,享万户侯之待遇,赐良田千亩,偏安开封西南之隅。更叫百官咋舌的是,赵匡胤另赐三万兵马给这个敌国归降的皇子。赵匡胤态度决绝,李从善又是不卑不亢的跪下领旨,这下子,就算百官再要多言也不得不先压下来,容后再报了。 退朝后,赵匡胤朝服都还没有换就来我奉华宫,不想我却因天快亮才睡去,所以他来的时候我正睡得憨香。他进了内殿后,小心的不发出任何动静,看了看我确实睡熟了,自己倒不见外的退了衣衫,溜进我的被子里。四月天我和他此时都只着了件单衣,隔着衣服,我还是能感受到他的炙热。昏昏沉沉中,我只觉得燥热难耐,于是往外翻了翻被子,刚搭出去一只手,就又被人轻轻的拉了回来。 几经反复后,我实在是没了睡意,这才睡眼惺忪的看着枕边的赵匡胤,撅着嘴道:“陛下就是不让青青睡,也该让青青腹中的孩儿好觉吧。”。赵匡胤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道:“回嘴的本事倒是越发长进了,回头真怕你教坏朕的孩儿。”。我向他怀里蹭了蹭道:“像陛下才叫人头疼呢,只怕到时候一个陛下就叫青青无招架之力,再多一个,青青可就真的要一命呜呼了。”。赵匡胤很是忌惮的立刻“呸呸呸”起来,“你呀,一大早就说晦气话,不怕过路的神仙听见了么?”。我埋了埋头,“听不见的,这会皇宫上空的神仙,都叫朝上的百官念烦了,也只有天子还愿意留心听着青青的话。”。赵匡胤大笑起来,将我又往他怀里揽了揽,可一动,才发现我和他之间早已没了空隙,之所以感受不到我的前心,实在是因为我和他中间还加着个小人精,我腹中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赵匡胤自觉好笑的摸了摸我隆起的肚子,又躬下身,浅嘬了一口在上面。我看他的样子心底真的是甜出了蜜,然后拉着他手一下一下摸着肚子道:“好孩子,这是你爹爹,你可记住了,今后可不许帮着你爹爹欺负娘亲呀,不然娘亲可就不生你了。”。赵匡胤手上停顿了一下道:“又胡说。”。我吐了吐舌头,改口说道:“好孩子,娘亲和你说笑呢。娘亲一定会把你生下来的,还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你爹爹还会教你认书识字,他可厉害了,整个天下,见到他的人都要恭敬的跪迎他呢,不过娘亲说的不算,等娘亲把你生下来,你就可以自己来看看你的爹爹有多厉害了。”。 赵匡胤一手在我肚上,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笑的浑身打颤。我伸手拉了一把他的鬓发道:“陛下,再陪青青睡会可好。”。他拿起我的手,带我翻过身去,然后从背后环抱着我,和我腹中的孩子。“快睡吧,朕就这在护着你们母子。”。 一场回笼觉,睡得人浑身散漫,再睁眼已是下午了。芝兰伺候好洗漱后,有命人布好了饭菜,赵匡胤看着还好,可我却实实在在睡得有些多,略略的有些头疼。用过膳后,赵匡胤拉着我出外走走,久在深宫之中,我和他好似许久不曾这样十指相扣,并肩走着了。 春来踏青,本就是赏心悦事,赵匡胤又素来喜欢风花雪月,于是走着走着便去了御花园。姹紫嫣红的百花开了一院子,可夺目的还是那树荫下的一片牡丹花海。我看着那一朵一朵如碗口大的牡丹,傲然绽放着,薄薄的花瓣带着晕染的颜色,不喜娇不孤僻,那颜色就像泼墨的山水画,浓了失了意境,淡了变得索然无味,唯有这恰如其分的颜色才叫人爱不释手。 我伸手攀上一朵粉色牡丹,手指眷恋的在花蕊里打转。赵匡胤伸手想要折了来,簪在我发见,我拉过他的手,凝视他良久道:“青青可不愿做另一个花蕊夫人。这花娇美的很,留着它在此与旁人观赏吧。青青钟爱的,还是那日的雪中红梅。”。赵匡胤先是兴怏怏的,听到我说钟爱红梅,自是眼中流光,灿若骄阳。 一阵轻声细语,踏着几声步摇碰撞时发出的叮当声,花间行来三位美人,为首的是贤妃,居左的是木婉仪,居右的是何顺荣。三人看见赵匡胤和我也在此处,不免有些惊奇,贤妃得体的向赵匡胤和我欠了身道:“陛下万安,贵妃娘娘万安。”前者是祝福,后者是询问。她再起身时我含笑向她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了。木婉仪伶俐的转身到了赵匡胤身侧,指着满院春色道:“陛下来的可好,我和姐姐刚刚在那边看到满地的杜鹃,开的很是热闹呢。”。顺容仍是安静的笑脸相陪。 我扫过婉仪一眼,再看向顺容时,觉不出哪里的有些怪,看着顺容这样的容貌,脑海里从有些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想要抓住却不得其法门。顺容发觉我一直在看她,明眸一转对上我的视线,半分明媚半分娇柔的对我颔了颔首,遂又柔情脉脉的看向赵匡胤。赵匡胤看看我又看看顺容,“婉仪说的这样热闹,朕倒很像去瞧瞧,你呢?”。我苦笑一下,“臣妾心已经跑去了,但出来时间久了,有些乏,不容让顺容妹妹先陪臣妾去小亭休息片刻,再去寻陛下和贤妃姐姐,婉仪妹妹可好?”。赵匡胤倒是没想着我会和顺容亲厚,又看向顺容像是在寻摸什么。何顺荣上前几步,走到我侧身,“姐姐既然卷了,那就由妹妹代陛下服侍姐姐吧。”。 赵匡胤眼中藏笑的看着我们,最后并着贤妃和婉仪离去。我任由顺容搀扶着,行到亭中看着她小心拭了拭石凳上的灰,又铺了自己帕子才再来扶我落座,倒像是对我很上心的样子。我让她也坐了下来,然后毫不避讳的直直看着她,上元节匆匆一瞥,我只一心可怜起她来,时到今日才能好好端详起面前这个美人。 一双杏眼,秋波荡漾,右侧脸颊上的那颗泪痣,让人看得无限惆怅,牵着心上也跟着丝丝痛。顺容被我瞧的也不恼,也不羞,一副任君观赏的样子。我觉得差不多了,才慢慢开口道:“本宫瞧着你熟悉的很,可又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可愿意帮着本宫回忆回忆?。”。她忽闪了一下眼帘,“不怪娘娘记不得,实在是我和娘娘只有一面之缘,还是在上元节,皇后娘娘宫里。”。“哦,这就奇了。本宫怎么就觉得,妹妹和本宫的情分绝不仅于此呢?”。 她低头若有所思起来,一瞬后,眼前豁然一亮道:“娘娘定是见过家姊,所以才会觉得和我眼缘深厚些罢了。”。我心头上一点一点的冰凉着,面上却还是气定神闲的道:“妹妹的家中还有一个姐姐?到不知叫什么,也要让本宫想想。”。“家姊名唤何姝。”我略侧头,等着她还没说话的话,“不过家姊常年在外,却用的是另一个名字,唤作木兰。”。 第四十八章 静女其姝 我面前的何顺荣,名唤何??,当然她也是曾侍奉过我的木兰唯一的妹妹。我以前就知道木兰被赵光义牵制着,才不能不听命于他,我也从木兰口里探到些内容,在我之前,赵光义曾不止一次的想到过为赵匡胤献上佳人,木兰的妹妹就在赵光义的算计之中。可木兰身在宫中,亲眼看着那些宫里的娘娘是如何度日的,她根本不愿自己唯一的妹妹涉险,于是她用绝对的效忠,来还妹妹的自由。 我也曾暗示过她,如果她不能为我所用,那么很有可能我会跟赵光义鱼死网破,赵光义显然不会因为我的一点点抗争而元气大伤,但没了我,赵光义只能重新布局,再去寻觅一位佳人送进宫。到那个时候,只怕赵光义一定会以自己的利益为主,将最佳人选定格到我面前的这位美人身上。毕竟她是木兰的妹妹,为了她的姐姐她一定愿意接受赵光义的任何要求,再言何??犹如出水芙蓉般的美貌,于宫中的美人相比绝对不输分毫,最后一点也是最为重要的是,木兰进宫后,何??算是被赵光义教养大的,赵光义什么性格我太清楚了,何??就算再出淤泥而不染,也怕早已在赵光义耳读目染下变的杀伐决断了。这也就是为什么赵光义一直没有放弃木兰的原因,哪怕明知木兰要出宫,也不惜杀了木兰来留住他手中的何??。 何顺荣带着难得的娇笑看着我,可是我却笑不起来了。木兰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就算用脚趾头去想也能想明白,赵光义送何??进宫,何??必定已经知道她姐姐的死。而赵光义只要略加润色的告诉她,木兰死在我和赵匡胤手里,那么她想要为姐姐报仇,一定就会冲着我们来,这样赵光义只用从旁提点,便可看着一场好戏上演。 我手心全是汗,生怕她此时会有所动作,来害我和我腹中的孩儿。何??看着我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道:“娘娘脸色不太好呀,可要我帮娘娘传召御医么?”。“不必了。你是什么时候入得宫?”。“正月初七,也就是家姊头七之日入的宫。”。我越发心寒了起来,她身上的戾气太重,此时她毫不掩饰的将那些阴狠,怨恨全暴露出来,似乎除了报仇,在没有什么能慰藉到她那颗冰冷生硬的心了。 “你可见到木兰最后一面?”,我平复了一下内心道。何??提手到腮畔,眼中波光一转道:“娘娘可曾见到家姊最后一面?”。我皱了皱眉,何??讥笑道:“听晋王爷说,家姊去时很快,倒也没什么痛苦。”,何??翻看我一眼,接着道:“只是,你们下手未免也太着急了吧,难道家姊在你们眼中竟一点价值也没有?”。我如是听她这般言语,身上已经是一个寒颤接着一个寒颤的打了起来。再怎么说死的的那个也是她的姐姐,难道何??除了一腔要复仇的心就剩冷漠了么,说着木兰的死为何就像在跟我讨论一件极其无聊的玩意一般。 我的不自在在何??眼里变成了一件可笑的事情,何??轻摇着头道:“家姊有幸,服侍了娘娘一回,但又不幸,因着娘娘和那人丧了命。如今,既然我能进得了宫,自然就有存活的手段,断不会向家姊一般,任人鱼肉,丢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还成了一个毫无价值的可怜虫。”。我一手攀上胸口,那里此时起伏的很厉害,我知道自己在害怕,害怕眼前这个人,不禁苦笑起来,“不得不说,你比木兰厉害,至少我不曾怕过木兰。”。“家姊也确实不是什么毒蛇猛兽,也无需娘娘害怕。”。“那你呢?”。何??挑了一下眉,“我?娘娘觉得呢?”。我摇头,何??直了直脊背,抬起下颌,就像冷漠的冰山美人一般,满面寒霜道:“我也不是毒蛇,更不是猛兽,但是,我可比它们厉害多了。”。 何??一面说着,一面绝美的脸上带着死前的森白,一双杏眼此时就像充了血的蛇眼一样,看不出冷暖,看不出任何情绪。一眨眼的功夫,何??变得如无其事起来,一切发生的好快,但是我看的真切,那些都是真的。 “娘娘该去看看陛下了,再不去陛下可就要生疑了。”。我才从惊恐中渐渐平息,颤颤巍巍的起过身,她伸手来扶我,碰到我的一瞬间,我惊骇的抽回手臂,她鄙夷的看我一瞬道:“娘娘莫怕,为着姐姐我也会先了结了他,再来送你们母子上路。”。这一下,我彻底被抽干了力气,一手重重落下,扶着石桌,支撑着自己,是我的逼死木兰,可赵光义买的力气绝不比我少,我现在不狠何??,只会更恨赵光义,恨自己。 “木兰何以至此这件事绝非本宫和他所愿,至于晋王,你可有想过他真是可信之人么?”。我大骇之下,只盼何??此刻还能听进我的只言片语。何??抬手扶额道:“非你所愿?家姊已死,再言也是枉然,就像此时我将自己身份告诉娘娘,就是想娘娘你清楚,宫中从此你再不是一人独活,有我作伴,想来漫漫岁月,你也会好打发些吧。”。言尽于此我就算说破嘴皮子只怕何??也未必会听得一字一音,我深吸一口气,木兰你有这样的一个妹妹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呀。 “木兰百天之时,本宫同陛下为木兰在大相国寺内请了往生牌位,当时并不知道木兰本名,所以牌位上仍是写着木兰。他朝你若出了宫,把你姐姐牌位领了去,才好叫她认祖归宗。”。何??收了收刚才的戾气,欠下半身冷冷的道:“有劳娘娘和陛下,大相国寺太过好了,家姊一生为奴,想来在大相国寺里也过的不安吧。”。我深吸一口气,罢了,她恨毒了我们,这会同她说的再多,在她看来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而已。 我和何顺荣一前一后的出现在赵匡胤面前时,我依旧脸色不佳,而何顺荣却将自己掩饰的很好,静女其姝,宛如初落人间不食烟火的仙子,看上去没有丝毫的可疑。赵匡胤看了我一眼,就不放心的要送我回宫,我推了推他道:“陛下同贤妃姐姐和两位妹妹赏花吧,臣妾回宫会叫御医来瞧瞧,等御医回禀了陛下就是了,着实不用搅了陛下的雅兴。”。 何顺容略欠了欠身道:“许是方才同姐姐闲叙让姐姐累着了,眼下才会精神不济些,妹妹冒失了。”。我淡淡的笑了笑,赵匡胤伸手扶起何顺容,好好端详起这个从进宫到现在一直被自己冷着的美人,“你们都聊什么了?”。何顺容莞尔一笑道:“没什么,左不过是在说陛下罢了。臣妾进宫时日尚短,倒也还算有些福分,得见陛下天颜,只是宫里的规矩却是不如姐姐知道的多,所以多问了几句罢了。”。这话说得极有水平,什么叫“有些福分”,这分明是在告诉赵匡胤,自己进宫这么长时间了,你是不是也该注意一下自己了。 听得这话的还有贤妃和木婉仪,贤妃犹是面带微笑的看着我们,不过看向何顺荣的眼神多了几份耐人寻味的意思。木婉仪就直白多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愣愣的盯着何顺荣,听她说完,自己转念一想,生怕赵匡胤就要为此对她另眼相看了。于是一个侧身站到赵匡胤和何顺荣之间,小鸟依人般的俯身在赵匡胤身侧,“可不是么,陛下许久不来**,到了**也就只顾着奉华宫一处,姐姐有孕,陛下竟也不知道心疼姐姐,还要叫姐姐母子一同侍奉着陛下。”。我心里冷笑起来,满宫的女人一个比一个会说话,一个比一个说的话漂亮。 赵匡胤掐了掐木婉仪的下颌道:“何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木婉仪微微忸怩一下道:“可见陛下许久不来臣妾宫里,连臣妾何时变了性情也不知。陛下可还欢喜?”。赵匡胤扫了我和贤妃一眼,清了清嗓子道:“你这牢骚也发了,怨气也撒了,以后不许了。”。“是。”。一声娇滴滴的回应,到叫人身软骨酥起来。 赵匡胤瞧我脸色委实不好,好在精神头倒还足,在院子又小叙片刻,也就不好再多言,命内侍领了他的龙辇送我回宫。 回宫后,第二日,赵匡胤派了御医前来替我诊脉,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些有的没的的话,开了方子才退了出去,向赵匡胤复命去了。药还没煎好,就听见申兰一惊一乍的拿着封书信进来,信封上,洋洋洒洒的几个大字,“行七十二”。 第四十九章 书信 申兰说她跟着御医去抓药,回来后,刚打开药包,准备煎药,却发现这封信夹在药包之中,上面又写着没头没脑的几个字,申兰不好自作主张,这才拿来于我。信封上的四个字,随写龙飞凤舞的,可我一眼就看明白这是李从善给我写的信,他把信夹在药包之中,而非亲自送来,想来是为了免落人口实罢了。他可不就是行七么,“十二”合起来是个“王”字,这个一下我怎能还不确定是他。我对申兰摆了摆手,叫她去忙着,并嘱咐过不语外人,然后卧倒榻上,将信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李从善的这封信还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拆开来看,信里面的字不多,却把该说的该做的都写明了。这封信是个定心丸,我看完后,把将信将疑的心彻底放到肚子里了。李从善也算是对我,对李牧有了个交代。 信里写到,他入宫并不是冲这我来的,于这一点我很明白,毕竟我的出现绝不是必然,而他若是连这点都能算计进去,想来大宋江山也不会有今日。李从善是半路出家学的医,至于原因他没有提及,我也不好再做推测,不过他医术不算精通,即便给自己找了个世袭的御医爹,但仍旧无法得到重用,直到他被芝兰稀里糊涂的抓来给我看病,才得以真正的踏足皇宫,他口中的知遇之恩也就是这些了。 开头这些话,寥寥几个字交代了李牧,然后开始给我一个交代了。事还是从我上一胎说起。那一胎,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下手,却忽然发现我不知为何,用了药,自身本就难以保住那一胎。不过赵光义下手太狠,累着我也丢了半条命,李从善还算君子,他要对付的是赵氏,而像我这样的人对他而言是不得不利用的人,即便如此他也不愿因着他的仇,牵连其他人,再加上若真眼看着我死,他得来不易的机会就会又没有了。如此一来,步步为营也都要打了水漂。所以,实际上,上一胎他确实尽心尽力的再照顾着我。 至于这一胎,他直言不讳,也不怕我记仇,明了的告诉我是他在我的饮食了用了药。虽然暗下毒手,可药却不是什么虎狼之药,于我自身损伤不大。我看着信纸上“实则无损”四个字,不禁无奈的笑了笑,这人是还要我为此谢谢他么,谢他手下留情呢。 信中只言片语的提及了另一件事,这倒是我不曾想到的,原是上回我宫中被人下毒之事。李从善笔劲苍松的写到,“另则往昔木鳖,盖凡以己之私欲累之。今,公之,亦不再求恕。”。我冷哼一声,李从善的膝盖骨还真不是一般的硬。 他心思缜密,早看出我和赵匡胤之间有这着些事情,隐忍不发,秘而不宣,为的就是将自己的狼子野心藏严实了。所以当我询问他可有方法恢复记忆时,狡猾如李从善,便嗅到了一丝机会。也是从那时开始,他留心起我宫里的所有事,最后锁定在我每日去紫宸殿请安的食盒里,这也许是他入宫以来,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了。那天施完针后,他留心了我的去处,得知我要梳妆,便暗赌我要去见赵匡胤,故而临走前,在我的小厨房里,连同桂花糖,馅都下了番木鳖。他算是机关算尽了,施针时又特意封了我的味蕾,叫我那日毫无食欲,才好避过一劫,但他千算万算,唯一没算到的就是平兰会去偷嘴,以至于赵匡胤尚未毒发,奉华宫倒先有人为其施毒,东窗事发之后,他更是收敛戾气,以求不被人发现。 这也就是为什么芝兰在第一时间稳住所以人的阵脚,我又立刻下令命人严查,到头来却除了知道下的毒是番木鳖,其他什么也查不到,李从善早就将一切有可能被人发的蛛丝马迹,尽数掩去,他按着计划走着每一步,我和芝兰又从没疑心到他,实在也就查不到任何结果了。 现在他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又奉上他所用之药的解药,于此种种,也算是将往昔之事,恩呀怨的一笔勾销了。我把他给我药方和贤妃为我开的药方看在一起做了对比,出了几味甘草在用药上相差几钱,别的确实如出一辙,这样看来贤妃的确是有心帮我。有了这一出,我倒是可以确信着宫里也不是到处都是虎视眈眈的恶人,譬如贤妃这般,交心无妨。 这封信我原本想要烧了,但后又想想,他朝如果陛下和他有了间隙,这信也许还有用,故而将信装到信封里,又取来另一个信封,将其装入在内,锁在自己的梳妆匣内。 回头,又命芝兰捡了些上好的药材,置于锦匣之中,送到贤妃宫里。并告诉贤妃,暂过几日我定会亲自登门致谢。 我心中总算是了了一桩大事,一扫昨日与何??攀谈后的恍惚和心神难续。如今,赵光义就算手握开封府驻军,可陛下得了武哥哥和李从善两元大将,想来赵光义也不敢妄动,另则赵匡胤早已是对赵光义这个弟弟哀莫大于心死,赵光义再有任何的风吹草动,赵匡胤绝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心慈手软了。 申兰端了药进来,我喝下后,呆望了一会被太阳渲染的云霄,冲天的红霞,耀着云上的金边,随着时光的流逝,幻化着颜色,金桔的黄,朱砂的红,最深处更是透着惊觉的暗紫,并带着如血的殷绯。 这样的争斗,何时才能结束。 稍晚些赵匡胤听了御医的回禀,抽身来看过我,说了些好生安养的话,略坐坐就走了。我送他到宫门外,嘴甜的道了声:“更深露珠,陛下慢行,青青惦记着。”。赵匡胤一下心成绕指柔,一把拉我进怀,轻声在我耳畔道:“你太狡猾了,明明猜到朕要去哪,面上不说,可一句话就让朕再动弹不得。”。我轻轻推搡了他一下,“陛下去看木妹妹便是,青青有孕在身,又不能侍奉陛下,难不成还要霸着陛下不去其他宫里。只一点,在陛下心里,青青要占独一份的那个。”。赵匡胤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拿我无法,最后只能轻吻一口道:“青青便是青青,普天之下再无第二人可与你相比。”。我很是感谢他能对我许下此言,眼中热滚滚的,却羞于被他瞧见,于是着急忙活的撵他上了步辇,送他离去。一转身幸福的泪珠子,带着刚刚的温存顷刻间决堤而下。 如今赵匡胤在**去哪里都好,只有何??那里我不得不防着些,何??能进宫,想来宫里一定也有一个像木兰这样的接头人,不过叫我更为好奇的还是那个能将何??送到赵匡胤身边的人,这个人绝不是赵光义。正月初七,赵匡胤早在年前就开始防着赵光义,又怎会在年后还收了赵光义送来的蛇蝎美人呢。从王府里已经走出一个柳青青,若再多一个何??,赵光义就是明着告诉天下人,他别有用心了,这样的傻事赵光义自己更是不会去做。 所以,权衡再三,何??的入宫只会是旁人举荐的。这个人和赵光义有着共同利益,同时也可以左右**。整个皇宫里,除了宋皇后,我自是找不出第二人了。可见赵匡胤的这个宋皇后,枕边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还是那句话,口说无凭。那个人是皇后,身后是权倾朝野的宋家,四皇子,如今可能还有赵光义。我又凭什么能去撼动的了她呢。 当夜,我枕着自己的臂弯,一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忽然觉得赵匡胤即便在和我心意相通,他终究不可能只在我一人身侧,而我除了守候着,等待着,再不能去争去抢。 我已经是三个多月的身型了,用了贤妃给的药方后,身上也是渐渐都好起来的光景。整日里倒是因为这个孩子,变得人也爱犯懒起来。但终归不好老是躺着或卧着,于是捡了天气还算不错的日子,择了几匹新近蜀锦的布料去看看贤妃。 由芝兰引路,一路上主仆三人饶是有说有笑的去桐喜宫。才夸门而入就是清新宜人的甘香,刚要细闻闻是何香,就见贤妃已经听到动静出来迎我了。我看着她一身素雅的向我走来,跟上两步道:“姐姐宫里种了什么呀,这香味很是特别。”。她笑着指向墙角的几棵树道:“柑橘花开,香味不浓,却难得的有这些沁人心脾的幽香。”。我嗅了嗅,“是了,就是这花香。瞧着姐姐平日里爱看医书,不想性子也变得肃静了。都立了夏,该是穿些娇俏的颜色,姐姐倒好,还是一味的素雅。”她拿眼睛剜了我一下道:“你呀,眼看是要做娘亲了,教训起人来也是有板有眼的,回头还不定怎么念叨你孩儿呢。”。我一把拉着她的胳膊道:“好姐姐,是我错了,还望好姐姐莫怪。”。 贤妃莞尔一笑道:“说了来意我就不怪你了。”。我眼睛一亮,和这样聪明的人说话的确不累,“姐姐的一张方子,不也是在等着我么?”。“好妹妹,你可别辜负了我。”。 第五十章 莫逆于心 一进内殿,贤妃和我自是无需再在人前那般一味的扯着笑脸。我和贤妃坐在榻上,贤妃淡淡的喝了一口茶道:“我还以为妹妹会再过几日呢,总得见了药效才能信我。”。我揉了揉脸颊道:“姐姐说的哪里的话,前日你能有心帮我,我自然会记得姐姐。”。贤妃看了看我的面容,又耐着性子琢磨起来道:“那日院子里何顺荣似乎掉了什么。”。“姐姐好眼力,但是不知我和姐姐看到的是不是一处。”。贤妃抬手掩了半张面,波光一转道:“耐心。”。我含笑点了点头。 贤妃本事略带笑意的眼神,一下变得很深沉,“可惜了木婉仪这样一个美人。”。“姐姐是心疼了?”。“我只是在想她会怎么做。”,贤妃顿了顿又道:“说说你吧,那日和她聊得可还好?”。我挑了挑眉,“不算好。”。“所以今日来了?”。我浅笑道:“一半一半吧。姐姐有恩于我,我自当来谢过姐姐。至于何顺荣,我倒是乐的先看看戏。”。 贤妃正了正色道:“先前跟你说的话,想必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我和皇后不同,她再不济还有四皇子。”。“姐姐的话我明白,只不过眼下我这一胎也不轻松。”。贤妃死死地盯着我的小腹,我吸了吸气,好歹我欠她一个人情。于是盘算起,到最后发现这买卖不亏。 我和贤妃又一处闲话几句,时间倒也好打发,我和贤妃各自絮叨着家长里短,好像两个大户人家的媳妇一样,没有身份,没有明争暗斗,更没有什么陛下皇后。就这样聊着,倒也自在,再回神时天都快黑了。 今日我能来此,就是表明了愿意彼此帮衬的,所以到了后来两人间的话也渐渐暖了起来。贤妃不好叫我累着,便下了逐客令,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拿了件披风给我,又叫人多点了一盏宫灯,方便照明。我看着如此打点,心里早知会是这样,但面上终究还是要做给别人看的,于是道:“自我进宫,除了陛下再无第二人像姐姐这般,我心里感激,更愿意与姐姐亲厚。若姐姐不弃青青是舞姬出身,你我就此交心,他朝我腹中孩儿就是姐姐的孩儿,定会叫她侍奉姐姐。”。贤妃也是眼睛一红,赶忙拿出一个金锁,道:“好妹妹,你肯如此说我已是万分欣喜,这个金锁还是我为着自己那个孩儿准备的,现在我就将它送与你的孩儿。”。 最后还是贤妃三催四催的才把我送上步辇,我起轿前,贤妃只道叫我安心在奉华宫里养着胎,若闷了派个人来告知她一声就是,无需我来回奔走。 回去后,我叫芝兰帮我把金锁收好,换了衣衫,洗漱后有些倦意,窝在榻上,看着自己的小腹苦笑起来,这个人精才这么大点,就有这些个人盯上这里,往后还真是保不齐好与不好呢,饶是想了一会便睡去了。许久不曾做梦,可今夜却多梦起来,想是白日里说的事情太多,以至于连着梦境都是些过去的琐事。 梦里爹爹,娘亲很是快活的生活的草原上。他们一边微笑的看我一边道:“青青,快放下一切吧,爹爹和娘亲只要你快乐。”。我一边哭一边点着头道:“爹爹,娘亲你们看,这是你们的外孙呀,青青现在虽累但却幸福。”。 梦里我和赵匡胤变成一对贫贱夫妻,他没了帝王的威仪,说起话来也变得更加可爱,我看着他一边教我们的孩儿写字,一边嘴里不饶人的道:“你这字写的不好,再练练。回头让你娘亲看到了定要责骂你,那时候爹爹也帮不了你,你娘亲有多凶你自个也知道,还不赶紧好好写。”那孩儿一听他说我要责骂他,立刻神色凝重的提笔重新书写,我被他气的实在是无处发火,最后只能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他倒好,立刻给孩儿递了颜色,意思是,你看到了吧,你娘亲很凶的。 一觉醒来,想着梦里的事不免有些气他,可却透着甜。心里琢磨一下,等会见他下朝,一定要好好出出梦里的那口恶气。 我叫芝兰去请陛下下朝过来,又在桌上摆了一张字帖,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看书等他下朝。不一会他就来我宫里,看我对他不理不睬,还在纳闷,我指了指书桌道:“昨夜做了个梦,梦里你拿着我吓唬孩儿,不管是真是假,这口气我是咽不下去了。你把这帖字写一遍,我再想想怎么罚你。”。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一个劲看我,听我说完是个梦把我气着了,梦里又是他又是孩儿的,于是欣然领罚,挽起袖子就立在桌子后面,认认真真的临帖起来。我合了书走过去,假模假样端出教书先生的样子,凭空捏着山羊须道:“恩,不错。回头在写了两副对联挂在门口,这才像个家。”。他努力定着气息,可我还是瞧见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含着笑回落到榻上不再去打搅他。 他写完后,自己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差不多了,才拿过来给我过目。我很满意的看好了,小心的收好那些临的帖。他看着我笑道:“朕这头回吃了个下马威,可见夫子说的不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回看向他道:“再难养陛下不也养了一**的女子,可见夫子的话不全对。”。再回塌下,又想起他往日喂我吃糕点的场景,不由脸上一红,学着他的样子,拿起一块糕点笑的百媚众生的看着他,然后将糕点送至他嘴边,待他咬下一口后,将剩下自己食了去。 他望着我的一双眸子,灿烂就像夜里的星河,又像一池的暖江水,投下石子后荡起片片涟漪。我被他望的有些不好意思,刚要闭眼不去瞧他,又被他那勾人的眼神,牵引着难分难舍。冤家,赵匡胤你就是我的冤家呀。 这几日我一方面叫芝兰留意何??的一举一动,一方面小心打探着赵匡胤每夜都宿在哪。在外人看来,我的这些举动像极了发了醋意的深闺怨妇,但我现下顾不了那些。不过叫我看不明的是,何??进宫已有好几个月了,可除了刚进宫的封赏外,赵匡胤对这位顺容基本就是打入冷宫的态度。何??也是一副稳坐高台的样子,不急不躁的没有丝毫要下手的样子,就连赵光义也是。要不是何??自己告诉我她是木兰的妹妹,只怕我也察觉不到她和赵光义那些勾当。 我问道:“听闻陛下晋封了木妹妹。”。赵匡胤漫不经心道:“是晋了充媛,她伺候朕也有些时日了。”。我笑了笑,“陛下无需向青青言明,青青信陛下。”。赵匡胤平静的扫我一眼。“对了陛下,可有留心过何顺容?”。“嗯?”,赵匡胤疑声一下,又颦眉凝思片刻道:“你可有发现什么?”。我见赵匡胤如此一问,不由暗自揣测起来,可见赵匡胤也是瞧出了些什么。我虽有心叫赵匡胤提防何??,但念及木兰又不想在害死她,于是只能回话说:“青青瞧她不像是有心侍奉的样子,还有陛下可查过她么?”。“查过,除了一个下落不明姐姐,家中亲人皆是可信,而且她是皇后献上的人,朕想着倒也算稳妥吧。”。“皇后。”我重复一句,赵匡胤应和的“恩”了一声,似乎并未察觉到我的语气。 当真与我所想一般,可是这样一来,皇后和赵光义,这样的两个人一左一右的立在赵匡胤身边,实在是太可怕了。解开了一个一团就会有另一个一团,宋皇后为什么要害赵匡胤,这里面是什么样的一盘棋我看的糊涂。按说身在皇后之位已是至高,也并未听闻赵匡胤动了皇后母家,赵光义能给皇后的我相信赵匡胤已经都给了。这个宋皇后实在是让人看不明白。 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赵匡胤,叫他小心身旁的皇后。可想了想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愿听到自己的妻子给自己带了绿帽子,更何况他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是一国之君,是帝王。再言,这种宫闱辛秘即便是我这样的旁观者都是难以启齿,更何况事件的涉及人物一个是自己的妻子,一个是自己的弟弟。那日夜色又浓,我看到的只是个烛下剪影,若此时贸然开口,一则无凭无据还伤了赵匡胤的颜面,二则只怕赵光义和皇后立刻有所行动,无论是哪种都实在是于赵匡胤无意。 赵匡胤瞧我又忧思起来,很是不悦道:“你最近是怎么了?朕瞧你很是辛苦的样子,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自个心不静,琢磨什么呢?”。我鼓了鼓腮,“青青白日里想着如何为人妻,夜里想着如何为人母。可不是辛苦的很。”。赵匡胤没好气的横眼看我道:“你不说就算了,但不许再想了。朕总觉得你心神恍惚,回头命御医给你开些安睡的药,让你整天睡觉,看你还有什么心思想那些没头没脑的事。”。我瞠目结舌的看着赵匡胤道:“陛下好狠的心。青青若朕的日日睡夜夜睡,那陛下就该真的担心青青了。”。“那可说不准。”。我见他如此说着,明知是在那我打趣,但还是不免佯装怒意,伸手去打他。我一拳垂上他的胸膛,他顺势握紧了我的拳头笑道:“快别闹了,咱们的孩儿可看着你这做娘的呢。”。 第五十一章 祸起萧墙 自从在皇后面前发了毒誓,皇后就宣称身上不适,免了众人的请安。一晃我已经有月余没见过皇后了。这几日宫里姹紫嫣红的也是美不胜收,我自己一人闲来无事,又听得御医一再进言不可局着,所以才松松懒懒的出来走走,经过太液池,又想去瞧瞧满池的睡莲开了没,吩咐芝兰回宫帮我拿件披风来。进到宫里别的尚不知如何,附庸风雅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我一人闲庭信步的向池边走去,再离得近些,就听见一阵扑水声,四下赖静,这一声尤为刺耳。闻声望去,池岸上正立着个人,娇俏的身影,探身看向水中。而池水里,一个人在不断的拍着水面。我还没瞧明白,就看水里的人扑腾了几下后就没了动静。 春日里,百花似锦,遮天莲叶无穷碧,到处是莺莺燕燕,百鸟鸣叫的声音。掖池边,这独一处的好戏,可看的人却是冷汗森森,恍如数九寒天般。 我眼瞧着这一幕,宫里之事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向身旁的密林里藏了藏,池中那人早已一动不动,想来应该是溺毙了。只是这青天白日的,岸上那人也未免胆子太大了些吧。 不消片刻,也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御林军,见着岸上之人后不拜见,不言语,就像没看见岸上那人一般,直直的走向池边。又有几名未穿铠甲的人下到水里,将水中早已没了动静的人推送上岸。我虽站的远,可这死的人是男是女还是能一眼辨认的出,而且那人衣装样式很是华贵,一念至此,心下不由一寒,这人要么是宫里的娘娘,要么就是外命夫人。可无乱是娘娘还是妇人,终归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这样的一个人如今死在宫里,又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 岸上的御林军捞起那人之后,立刻将人抬走,又有两个侍卫恭送岸上的人回宫,留下几人在池边不知在寻找什么,待查了一番后,才离去。 我眼看太液池边上的人都离去,才如临大敌一样的显了身。这会才有心思好好想想刚才那一幕是怎么回事。刚才就在我眼前,一个人就怎么悄无声息的死了,而我却不能为她做任何事。我甚至会怕牵连到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得这样自私,胆小起来了。 我手脚冰凉,缓了好久才有力气抬步子。是非之地,决不宜久留。可刚要离开,就见池岸上,一队御林军去而复返。经过刚才那事,我对这些人自是提防起来,可此时我再想躲进树林里显然是来不及了,索性心下一横,装作刚刚才来的样子,向池边走去。御林军发现我后,立刻大步向我走来,我面上泰然自若的赏着景,心里早就鼓锤震天去了。 就听领兵的侍卫官领了人站在我面前,生生挡了我的去路,还要做出一副失敬的样子道:“娘娘万安。”。我瞬了一眼,点了点头,算作是回应了。再迈步想着要离开,回避着些,再怎么说终归**女眷皆是妇人,他们又是男子,不能不避。再来我也是委实不愿和这些人打交道,熬人不说,还要提心吊胆。 我才要回身离开,就听那人道:“娘娘且慢,末将有一事相问。”,那人一字一字拖得很长,似要这在话语间察觉到什么,“娘娘刚才可见有人在此吗?”。我双目一转,假装回想道:“来时却看见几个侍卫在此,走进了却又不见人影了。”。那人一双眸子炯炯有神的打量着我,我每一个动作,表情他都尽收眼底。我心猿意马只怕被他识破,顾不上别的大喝一声:“放肆。本宫是贵妃,岂容你如此无礼。”。 那人收敛些立即拱手道:“娘娘息怒。末将唐突了。”。嘴上说着,可动作上除了这拱手,身型连弯都不曾弯下。这些人既不让路,也没打算就此放我走,我背后已是惊出了汗,强装着镇定道:“无事还不退下。”。那人嘴角抽笑一下,看我一眼后,立刻又看向刚才那一出的地方。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那里并没有人,在收回视线时才豁然发现,这一队御林军里一直有一双眼睛至始至终的盯着我,我刚才看向那边岸上时,脸上流露出的所以表情全在那人眼里。搞了半天眼前这问话的御林军是饵,他一举一动都在试探我,而那人才是真真正正的主,那个从头到尾都在观察我的主。 我双手握拳,狠狠地瞪回那人一眼。果不其然,问话这人在收回视线后似有如无的看向那人。也不知他们打了个什么暗号,然后这人再看向我时一面面带微笑,一面撤步让出半条路,供我离去。我只做怒不可遏的样子,甩了甩衣袖,横了他一眼就离开了。 我这一出才唱完,各种心惊胆战不提也罢,可暗中,却独有看戏的人,赏的有滋有味。 才绕出太掖池,就见何??笑逐颜开的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我暗自苦笑起来,敢情今天这场大戏是我包了场呀,这独一份的看客当得不过瘾,在台上的戏子可是要拉我一同票上一曲。可惜了,我今天着实没有那个雅兴粉墨登场,谁知道这下一出唱的是什么。 我将脸一沉,怒形于色的对何??道:“妹妹这又是躲在哪里看了一场好戏?”。何??依旧笑面如花的道:“娘娘好厉害,难怪王爷再三叮嘱我,别去招你。”。我侧了侧头,“你和王爷的事,以后少于我讲。”。何??嘟着粉嫩的小嘴,发出“啧啧啧”的声音,短叹一声道:“家姊性格温良怎么会是你们的对手,当真是不自量力。不过,话说回来,娘娘真不想知道我和王爷的事?”。我扫上她的脸,看不出那张脸下是个什么心。何??抬手掩了掩唇道:“既然不想,又何必变着法的打听呢。”。 看来他已经察觉了,不知道是从我宫里走漏的消息,还是赵匡胤那里。连何??都知道,可见赵光义是不准备在等了。我抬眼看向四周,眼下连御林军都不在,太液池周遭除了我和何??再无第三人。好呀,我今日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这摆明了就是给我看的一场戏,要不然我怎么会轻易的走到太液池边,有这么凑巧的看见那一幕,时间还真是刚刚好。此时我再不没心思和她周旋于此,这样平白无故的被人设计了,后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我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太掖池道:“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你也最好别来烦我。”。 何??端详了半刻,娇笑一声道:“那就如娘娘所愿了,顺容恭送娘娘,娘娘好走。”。 我快步走出太液池,看见芝兰在路边上左顾右盼,一见我出来,脸色苍白的立刻跑了过来,刚要开口询问,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再无二话的往回走。 回到宫里芝兰皱着眉头看着我,我缓了缓气道:“去了多久?”。“一刻。”。我看着她,芝兰在太液池外呆了一刻,者更加说明了我能走进太液池绝非偶然,我又问道:“可遇到什么事了?”。芝兰气不打一处来的道:“路上碰到个没长眼的,稀里糊涂拉着我问东问西,刚要再进去寻娘娘,娘娘就出来了。”。申兰瞧着我脸上没个血色,小心问道:“娘娘,可是出了什么是么?您这个样子怪?人的。”。我冷笑一声,“等着吧。”。 当日夜里,有哭灵的声音伴着长长的夜,萦绕在皇宫的上空,每一声传来都透着怪异的笑。我不是没见过死人,可这还是第一次目睹一个生命就这样在眼前逝去,那人在水中翻起的每朵水花都像为是祭奠生命绽放开来的。我和岸上的人用同样的视角,注视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永远的离开这座皇宫。 申兰被这夜哭闹的也是不敢合眼,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才道:“溺死的是木充媛,下午的时候有人看见李修媛经过她宫门,她两人不和已久,所以才被人疑心是她杀的充媛娘娘。这哭声原是李修媛再为自己鸣不平而哭,奴婢听着她哭的撕心裂肺,可总感觉着哭声进了耳朵就变得怪怪的。”。这两人不和的确是人尽皆知的事,可叫我信了申兰的话,那才是笑话。李修媛何德何能指挥得了御林军,而且还又何??这个盟友。不过那人不管是谁,倒也聪明知道用了这么一个人来当挡箭牌,李修媛估计也巴不得木充媛早早的去了。 我摇了摇头道:“你可听清了,这到底是哭声还是笑声。”。申兰细细一琢磨,立刻面如死灰的看着我,“娘娘不说不觉得,这样一听,竟,竟真的是在笑呢。”。我哀叹一声问道:“你可知为何她二人不和么?”。申兰一边摇头一边道:“不是十分清楚,好像是说木充媛本是李修媛宫里的小宫女,后来在修媛眼皮子底下魅惑陛下。可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陛下的,太后,皇后都让修媛忍让。后来小宫女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更不把修媛放在眼里。两个人就越来越僵,明争暗斗的好些年了。陛下生厌,索性谁也不见了。估计李修媛定是为了陛下晋封木充媛的事,才起了杀心。”。 我一手扶额,原来赵匡胤也当了回冤大头呀。 第五十二章 是非 死一个充媛看似只是一场女人间的争风吃醋,但到底有藏着些什么呢。池里一人,岸上一人,旁人也许看得到的是两个人,可我却看到了三个人,甚至更多。何顺荣也许还有赵光义,既然又有御林军从旁协助,那么应该还有珉。池岸上的人应该不是李修媛,倒是很有可能是何??,但若真是她那么这件事就又和赵光义扯上了。有些好笑,这一次我又成了赵光义帮凶了。 也许是宫里死了个充媛,也许是夜里的哭声太过?人,总之第二日整个皇宫变得死气沉沉的。李修媛被软禁宫中,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动静,至于木充媛倒底是不是她杀的也变得捕风捉影起来,所有人都是三缄其口,生怕自己一句话一个字成了无的放矢的话柄。 不过最要命还是皇后,在软禁了李修媛三日后,居然连审都不审,不问青红皂白的就将李修媛赐死,似乎很是急于结束这一切。但是,有时候天不遂人愿,皇后越是想要平复一切,这宫里的风言风语越是止不住的流传。就连那夜里的哭声,都被传成冤死的木充媛,化成池中的鬼魅,带着永远哭不竭的泪,来索命。皇后刺死李修媛却没能换来冤魂的安息,翻到平白累进一条人命,这样的话说的有板有眼,到叫人不得不琢磨这一池浑水到底要在哪里平息。 这样的故事编的越来越没边了,每个人似乎都活在恐惧之下,谁都害怕成为厉鬼索命的对象,又都在相互猜疑着,好像每个人都有嫌疑一样。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宫里的女人扎了堆,这是是非非就铺天盖地的一浪接一浪卷来,完全没有要偃旗息鼓的样子。 我来听了几日的风言风语有些乏味了,从太液池回来后我小心提防着何??,申兰和芝兰更是疑惑,**都成这样了,瞧着皇后和陛下竟没有一人出来管管。申兰问道:“娘娘也不去劝劝陛下或者皇后么,这样的嚼舌根往昔宫里还不曾有过。”。我笑着摇头道:“我说有什么用,反倒让人觉得多管闲事。”,思付一下接着道:“你只管听你的,然后小心着咱们宫里的人,别叫旁人进来动了手脚。”。申兰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紧张兮兮的问:“娘娘可是觉察了什么?”。我微微摇头,“倒不是觉察什么,只是觉得那日我终究去过太液池,要是有人别有用心起来,咱们也得防着些才是。”。 芝兰隐隐也觉出那日的事有些蹊跷,谨小慎微的道:“娘娘,要不要奴婢去探一探?”。“不可,那些人现在就怕咱们无所作为,你若冒出个头,我敢说她们就会立刻冲着咱们来,到时候没有事也变得有事了。”。申兰道:“娘娘知道是谁了?”。我冷笑,“那日太液池我可见了三个人,一个当场毙命,一个还活着,另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现在即便猜到是谁,我们没有证据又能何为。”。我这一句话吓坏了申兰和芝兰,三个人三种命运,我说的平静,可心里也是有些发寒。“死的是充媛?”,申兰问道。我点了点头。芝兰又问:“活着的是谁?”。我失笑道:“何顺荣。”。她二人皆是倒抽一口气,半天开不了口。 许久之后申兰比了个三个手指,弯下两根留了一根然后双眼浑圆的看着我。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厉害,神秘成这样,叫一旁的芝兰看的脸上一道白一道绿没个正常的颜色,我无奈的摇了摇头,用手指点了点申兰,这下倒好,吓得芝兰和申兰一抖索,申兰哭丧着脸,芝兰惊恐的看着申兰。我掩面一笑道:“第三个人我也不知道是谁。”。 事后证明,有些事就是明摆着冲你而来,你就是想躲也躲不了。就在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不知是谁开口道出,那日在太液池边看见我了。这样的一句话就像惊了天的春雷,一下子我成了众矢之的,那个幕后杀手,身负两条人命的毒妇。 头前一再给她俩预防着,可动了真格的这两个丫头还是气愤的不行,芝兰一边安慰我不要管哪些谣言,一边又咒骂那些嚼舌根的人。申兰则是怒气冲冲的要和这些流言辩解的样子。我倒是哭笑不得,憋着这么些日子到头来还是我。我猜想着陛下估计也被这些的流言蜚语闹的头疼了,自己也该去刨白了,于是特意做了些点心,想着他下朝后,给他送去。 一路上,众人见我跟见了瘟神一样,唯恐避之不及,就怕我这个杀人凶手会杀了她们。芝兰看着这些人已是怒火中烧,我心里暗道:“幸好留申兰在宫里,要不然这一路少不了要拦着她些。”。 到了紫宸殿,内侍不敢耽误立刻回禀了赵匡胤。出来迎我时,都忍不住多看我两眼。进殿后,我照常欠了安,拿出糕点摆在桌几上。回身看向赵匡胤时,嫣然一笑道:“陛下这两日可还好?”。赵匡胤淡淡道:“不好。”。“青青也不大好,所以来陪陛下。”。赵匡胤眼角藏了笑,“你可害怕?”。“嗯,不过青青记得陛下说过,有陛下在,青青不用害怕。”。赵匡胤微笑不语,伸手捏起一块糕点,很是享受的品尝起来,最后拍了拍手上末子道:“朕头又疼了,你给朕按按。”。 我掩嘴笑了笑,抬起双手轻轻的放在赵匡胤的额前,指尖渐渐用了些力,一边按着一边慢慢从他眉心处推开。“青青的这双手朕很享受。”,赵匡胤道。我抿嘴笑了笑道:“这手不好,如今只能伺候陛下一人,在用别处反倒变得唐突了。”。“别处倒也罢了,只是那样的混账话朕听的烦闷。”。 内侍忽然在殿外道:“陛下,皇后求见。”。赵匡胤睁眼定了定神,我看了他一眼,自己也就起身让到一侧,赵匡胤对殿外道:“宣。”。 皇后面带忧色的进殿后,瞥了我一眼就对赵匡胤道:“陛下,宫中近日流言四起。臣妾中宫失查,累的陛下心烦,可眼下若不把真正的凶手抓出,只怕**永无宁日。”。“永无宁日?哼,皇后以为如何?”,赵匡胤有些不悦道。 皇后扬了扬下颌道:“此事原为李修媛所为,但不知为何,后来又有人闹了这一出。既然陛下的御林军至今也查不出究竟是何人,时日又渐远,那么想来再查下去也是无果。尽人事听天命,臣妾以为,如今人事已尽,倒是可以听天命,不如请白巫师作法,一来可以借助天力查。”。“一派胡言。”皇后一席话尚未说完,赵匡胤已是勃然大怒,将手边的奏折都甩了出去,砸在皇后面前,我和皇后立刻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皇后。亏你还出身世家,竟学着无知妇孺那般跑来跟朕讲什么巫术,宫中流言不断你不去查,死了两个妃子你不去管,朕看你这个皇后也是做的太清闲了。”。皇后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再抬头时额前一片紫红,“陛下息怒。”。赵匡胤横了皇后一眼道:“你倒是告诉朕,朕还要怎么息怒,看着你将这**管制的乌烟瘴气,还要你听现在满口胡话,好一个皇后,往昔是朕瞎了眼吗,竟将自己的**交给你这样的人。”。赵匡胤越说越急,真的动怒了。 皇后有些颤抖的跪坐在地上,待赵匡胤渐渐冷静了些道:“陛下,臣妾绝不会像那些无知妇孺一般妄信巫术,只是臣妾以为,作法成与不成都是两说,成了此事定能作罢。若不成,陛下也可借天神之言堵住悠悠众口。臣妾良苦用心,还请陛下三思。”。说完皇后以头抢地,大有今日赵匡胤不允诺了她,她就不起身的架势。 我看着皇后那弱不经风的躯体下,却有着敢和赵匡胤叫板的气魄,不免对她另眼相看起来。皇后这一招却是漂亮,陛下若准许,那么这位白巫师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变得举足轻重,皇后到底是要把谁拉下马呢?若说着宫里还有谁能威胁到她,那么不用多说,这一步棋,皇后就是给我下的。连着太液池的那一出,何??还有赵光义再加上眼前这个皇后,当真是一环扣一环,我有些黯然,想不到我也值得这些人如此大费周章。 赵匡胤冷笑两声道:“朕自登基以来,从不信什么巫术。就连前唐所设的官巫朕都撤了,你现在叫朕让一个巫师在朕的**开坛做法,你就不怕朕被这天下耻笑么。”。“陛下请巫术之事,定不能传出去,叫外人所道。”。赵匡胤呲之以鼻,冷哼一声,“皇后这话说得轻巧,不叫外人所道,怎么你还想叫朕为了争风吃醋的事,再枉顾一人性命?”。原来**里的事无论乱闹的多大,死了多少人,在帝王眼里都可以用“争风吃醋”四个字一带而过。 皇后顿了顿道:“臣妾可为陛下举荐一位巫师,而且保证,此人绝不会,也不能将此事道与外界。”。赵匡胤眼睛眯成一线,道:“朕小瞧皇后了,皇后思虑如此周详,那么你倒和朕说说,你要举荐的人是谁,怎么就不能也不会向外人言语了。”。皇后正襟危坐道:“此人现已在宫中,正是何顺荣。”。 我此时不由看向皇后,又看向赵匡胤,只觉胸中一口气堵得慌,自觉就快要百口莫辩了。 第五十三章 白巫师 赵匡胤显然和我一样,被这位何顺容的新身份给惊着了。他一边单手扶额,一边暗自沉默的思付起来。我转看向跪坐在我斜前方的宋皇后,不由的怒火中烧,心下冷笑道,这个皇后还真是赵光义的左膀右臂,也不知她是帮着赵匡胤还是晋王赵光义,将这**打点的“井井有条”。皇后太心急了,心急到居然敢来逼宫。我再看向赵匡胤时,发现他阴沉着脸,显然对于皇后今天的来意,还有安排很是头疼。 自隋朝起,民间就对巫术十分崇尚,渐渐地,这种风气流传到宫里,继而宫中也开始设有官巫。一时间,官巫上可摘星,下可捞鱼的角色成了炙手可热的抢手货。朝堂之上,官巫地位更是堪比宰相,有时官巫的一句话甚至比宰相的话还好用。如此一来,越来越多的人因利益,权利的趋势承袭巫术,渐渐地,各地巫术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繁衍出的流派,分支更是不计其数。 不过到了唐朝末年,因为种种原因,尤其是佛家的兴盛,使得巫术在宫中的地位每况愈下。而官家对于官巫的态度也开始变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意思。 到了后周,巫术更是有一蹶不振之态。赵匡胤当年自然是清清楚楚的看见过前朝的巫术带来的一个个灾难,所以建立大宋之初,赵匡胤就明摆的告诉众人,自己不会信巫蛊之术,更是改章异法,罢黜官巫。 然而这些不过官家的态度,全不能代表百姓民生,是以在民间,巫术几乎成为老百姓生活中的支柱,他们对巫术的信仰程度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每朝每代下来,无论天家是何态度,老百姓倒是对巫术的热情只增不减。 再来说说宋皇后口中的白巫师,那又是另一派,是从前的官巫衍生而来,称为白巫术。先前未进宫时,倒是听人说起过,白巫术在民间倍受追崇,大有隋朝官巫之势。不过这样的巫术被追崇的原因却不见得是其巫术有多厉害,而是因为白巫术一脉从开启之时,所承巫术的巫师皆是女性。这样的特殊的身份,又有着这样与众不同的规定,在老百姓眼中这就是某种神秘的关键,所以他们很愿意去相信,只有白巫师才能真的做到通天达神,而她们说出的一言一语都将是神明的旨意。 如此一来,即便白巫术只是跳梁小丑,却早因这些奇怪的因素而已赢得满堂博彩。 所以,当宋皇后道出何??就是来自民间的白巫师时,赵匡胤感到头痛,而我则感到恐惧。何??能有这样的身份难道也是赵光义为她准备的么?要是这样的话,的确还真是叫人不得不佩服赵光义的本事,开封府的府尹帐下倒是网罗了不少人士呀。而这些人在赵光义十几年的韬光养晦中到底都在扮演的什么样的人物,又起了什么样的作用,这些只有那个看似忠心不二,对自己的皇兄言听计从的晋王才知道。开封府内,他的确布下很多网,三月洛阳迁都之事,或许使得这位王爷不得不开始有所动作。 皇后见赵匡胤半天无话,面上无碍可心里有些着急了,于是紧逼着赵匡胤,又磕了一个头道:“陛下,何顺荣早年间的确承袭白巫师一脉,但进宫前她已早就卸去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商贾之女。若不是今日宫中出了这样的事,何顺荣又有替陛下分忧之心,这才跑来将自己的身份告与臣妾知晓。臣妾也是思虑再三,但何顺荣如今就是宫里的人,若此事出了什么差错,外人也不会知晓。再者说,何顺荣的身份大可以不用曝光,这样一来也好,他还是陛下的顺容。想来她也定会为陛下所思所想,不会出什么乱子。”。皇后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将前前后后的起因说明白了,又将所有情况和后果分析清楚了,好一个有备而来。 赵匡胤面带寒霜的看着皇后,好似今天才认清眼前这个容貌端丽的女子,不禁讥讽道:“皇后的想来向来都会有问题。”。赵匡胤是在逼着皇后拿身家性命担保。宋皇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像是鼓足了勇气斩钉截铁的道:“陛下,臣妾愿以性命担保。”。赵匡胤做到了,而对于皇后来说,这无疑是个羞辱,自己千金之躯要为一个巫师担保。 我观察了皇后好一会,心里打着算盘,从皇后进入大殿开始,她就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要说此事不成,那么**就真的会永无宁日。但是,一旦赵匡胤同意何??以白巫师的身份在宫中开坛做法,那么以何??进宫的目的,和她对我的恨,就算那日我未曾出现在太液池,想来她也会“帮”我出现在那里,更会替我营造出非杀充媛不可的理由,更不用说我那日确实出现了,还被她撞个正着。眼下,如若我开口辩解,告诉赵匡胤我那日在太液池边所见,一定更会令人生疑,旁人必要说我无中生有,总而言之我还是慢了一步,这一步慢给了皇后。 赵匡胤想了很久,最后蹙眉短叹一声,叫我先回宫,然后宣召了何顺荣。出了大殿,芝兰上前扶我,小声道:“娘娘,皇后娘娘也进去了,没发生什么事吧。”。我苦笑道:“你倒聪明,瞧出皇后此行绝非善类了。那你不妨再猜猜,皇后她来找陛下所为何事?”。芝兰小心揣摩着道:“为了宫里的流言?”。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不愧是陛下一手调教的人,心思果然通透。皇后来是为了捉凶。”。 芝兰并不知道适才大殿里发什么多么可怕的事情,当朝皇后逼着皇帝用巫术,而皇帝又逼着皇后起誓。芝兰还有些心思跟我说笑,她吐了吐舌头,很是好奇的问:“那凶手查到是谁了?谁呀?”。我摇头道:“没查到,不过快了。”。芝兰双眼亮了亮,很是期待的看着我,我一抹邪笑看着她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凶手,应该是我。”。芝兰瞠目结舌的看着我,再都说不出话来,我笑了笑朝奉华宫走去了。 回宫后,芝兰立刻张罗起来,严防死守的。我看她忙的进进出出来回跑,不得安省,于是一把拉住她道:“得了,快停下来吧,人要有心,咱们就算毫无错处,也是个错。你现在叫她们如此大有动作,在旁人眼里更要疑心生暗鬼了。”。芝兰苦着一张脸道:“娘娘,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呀。”。我看着她有些温恼,“着急有什么用呀。”。申兰听得云里雾里,小心问着:“皇后娘娘到底要干什么呀。”。我扬眉,装的很神秘的样子,压低身子,小声对她们道:“皇后娘娘要替阎王捉小鬼。”。申兰惨叫一声“啊”,吓得芝兰一跳脚,伸手就去掐申兰,“你喊什么呀,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 我看着她们也不经笑了起来,可心又渐渐地飘到紫宸殿外,真想听听何??是怎么说的,更想知道赵匡胤会不会答应了。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要在这皇宫里惶惶不可终日到何时。 晚上我都睡下了,赵匡胤披星戴月的来我宫里,一溜进被窝他冰凉的身体就把我惊了一跳。我赶忙拿手去捂他,一边搓着他的双手,一边道:“这都什么天了,陛下怎么手脚还这样冰凉,莫不是生病了吧。”。“青青。”。赵匡胤这一声听上去很疲惫,夜很黑,我依旧在黑夜里望向他的双眼。“恩?”。赵匡胤语带柔和的道:“不管发生什么事,记住朕对你说的话。别怕。”。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允诺了,也明白他将**的事看到清楚,皇后想什么,何??又能做什么,他都知道。我强颜欢笑道:“陛下对青青说的话多了去了,不过青青都记得。陛下可是要何顺荣作法了?”。“恩。”。我在暗夜里,展露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无论发生何事,陛下可愿信青青?”。赵匡胤伸手揽了揽我,“朕一定信你。快睡吧。”。 赵匡胤埋头在我发间,一下一下的呼着气,那些气息扶向我的头皮,传来阵阵酥麻,我闭着眼,倦意渐渐袭来,可睡不着。就像赵匡胤一样,平稳的呼吸着,却分明是醒着的。 我小声嘀咕道:“陛下。”。隔了片刻,赵匡胤懒散的回道:“恩?”。我笑了笑,再次闭上眼,原来这就是心灵相通的感觉,无需再多言,我知道他在我身后,永远在。知道他信我,永远信我。而他明白我的苦,看的见我的心。也许过了今夜,我和他不能在般同榻而卧,但我俩心痛了,还真的会去在乎这些么?我带着安逸,渐渐地放松了身心,这一次真的睡去了。 次日,赵匡胤上朝前,一再叮嘱我什么都别管,安心养胎便是。我认真的看着他道:“眼下在没有什么事比得了我怀着的这个孩儿了。”。赵匡胤伸手拂过我的小腹,含着笑道:“没有什么比你和这个孩子还叫朕放心不下的事了。”。 第五十四章 孔雀咒 恭送赵匡胤离开后,我睡意全无,一颗心惴惴不安的,这些日子一来,冷眼看着宫中风雨突变,皇后可能转眼间就成为冷宫中的疯妃,而妃子更是可能在顷刻间末了性命。我今天也许还是贵妃,可明天呢,也许到不了明天,稍后我就有可能成为冷宫里的新主。 显然,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白巫师就算直指我就是杀人凶手,赵匡胤况且不论,单宋皇后既身为皇后就必须为着皇脉着想,留着我这条命,至于这一命又会多长呢?想来也就是到我生产之时吧,我眼下已经是快四个月了,这样算来,左不过也就是六个月的命了。 我一面想着,一面不由得好笑起来,就快要大难临头了,我居然难得的还有这份闲情逸致,看来宫里悠悠岁月,倒是教会了我处变不惊呀。 剩下来的六个月,我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生活,住着华丽的寝宫,还有这么多人伺候,软禁,就算不错的。更糟的结果,就是打入冷宫或者死牢。然而,不管是哪个,我都去过,旧地重游而已,也无需再怕什么了。 离陛下下朝还有些时辰,皇后懿旨晓喻六宫,宫中各妃皆移步太液池。我换了身素净些的衣衫,又捡了几味幽香的甘草随声装着,饮下一碗安胎药。不经意间,抬头看见那盏一直被挂在廊下的宫灯,有风经过,宫灯的十三面就像走马观花一样,一瞬一变。宫灯尚且以多面而显不易,那么人呢。不管是何??,还是赵光义他们都不止一面,却也能做到面面俱到。 我嘴角浮上一丝笑,踏步出了正殿,今日天色不算太好,多云的日子罢了。殷殷红日被阴云挡住了,就像没有力气的人一样,无精打采的,一点阳光都射不下来。我出来前,芝兰早察觉到天色不佳,所以多拿了件外衣,此时夹在身上正合适。太液池边,密密麻麻的全是人,还都是些美人,一个个穿红戴绿,美服在身,映在水里的倒影都是美的叫人心醉,恍惚以为是西王母的瑶池仙境呢。 众人见我前来,纷纷让出一条路来,我走到前面,与贤妃并排而立。贤妃对我莞尔一笑道:“今日你倒好,也穿的这样偏素。”。我含笑道:“实在是近日宫中事太多,不好再一味的强出头。”。贤妃许是回想起这些时日里的流言蜚语了,不免有些担忧的握着我双手道:“宫里从来不是太平之地,那些话妹妹听听就算了,千万别往心里去。”。我颔首,“姐姐说的是。”。 皇后的凤驾是和赵匡胤的龙辇一同到的,太液池边乌泱泱的人看着这一对璧人之后,不敢怠慢的跪下接驾。赵光义和皇后从众人面前行过,立在池边,赵匡胤却不急着命众人起身,反倒是一旁的皇后开口道:“宫中近日祸事连连,陛下,连同本宫一命觉得是该好好打理一番。”,皇后顿了顿,“在此之前,想必各位妹妹关于传闻之事,也有所耳闻。鬼神之说向来都是以讹传讹,虚无缥缈的。不过,今日本宫同陛下叫各宫来此,就是为了让你们清楚,这神呀,鬼的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今儿当着各位妹妹的面,咱们以正视听,堵住那些背地里胡言妄语的小人之口,以平**。”。 皇后言辞犀利,又是端着架子,合宫的妃嫔听了那一番话都是一个两个的低着头,断断不愿再去看皇后的脸色。皇后一双眼睛扫向众人,然后用着不大但足以叫人听得清楚明白的声音道:“请白巫师开坛做法。”。 皇后这几个字掷地有声,底气十足。众人闻言只能齐称道:“陛下英明,皇后英明。”。说完后,赵匡胤冷冷的道了声:“都起来吧。”。这跪了一地的美人,这才敢稍作喘息的起了身立好。皇后看向赵匡胤一眼,然后微微颔首,赵匡胤难掩疲倦的道:“作法。”。 定场词这就算是说完了,池边的这一群看客,各怀心事的等着即将上演的好戏。赵匡胤有意无意的的看向我,疲惫之余还有些许的担心。这担心是担心我么?我朝他淡淡的笑了笑,底下眼皮看向别处。 人群开始不安的攒动起来,只见一人一身玄色,衣衫联袂,质地轻薄,池边慢步行来,衣襟被池面上的风吹得沙沙作响。那玄色长衣上密密麻麻的绣满了东西,细细一看竟然全是梵文,不知是经文还是咒语。此人双足双手之上饶着铜铃,略动动就是“????”作响。 这声势已经造的足够大了,可是这还不算完,当此人站定之后,这些个美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连带着身型都是晃了又晃。只因这人好好的一张脸上,非要带着个面具,偏偏这面具格外的森冷,牙白独角,青面红唇,一双定眼青黑异常,就像是夜里的猫瞳,但又比那更加深邃。一头黑发披散在身后,却是服服帖帖的纹丝不乱。若不是此人一双赤足白皙无骨,眼前的这位巫师怕是男是女都无从辨析了。 我在前面看的清楚,那面具上的一双青目中间剪了两个小孔,为了叫面具后面的人看得到眼前的景象。那白巫师一手持骨锤,一手不断摇晃着手腕上的铃铛,口中念念有词。每一句都是先抑后扬,一声又高过一声,到了最后竟成了震耳的嘶叫,可那叫声却实在不像是人的叫声。声声入耳,令人烦躁不安,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或者捂上此人的口。白巫师忽然停下,然后又是默不作声的比划了一会儿,回身对赵匡胤和皇后拜了拜道:“还请陛下和各位娘娘退后三步,本座需要恭请孔雀神上身。”。 因为隔着面具,所以巫师的声音听上去鼻音很重,但又带着些奇怪的高音,极其诡异。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出的看向赵匡胤,赵匡胤一白眼,领着众人向后退去。这白巫师从出场到现在弄出的动静确实不小,而且这一身奇装异服更是早早的在这些宫里娘娘的心上敲了警钟。众人小心翼翼的向后退了不止三步,然后屏气凝神看着这位巫师,眼神里除了惊恐还有些敬畏。 白巫师放下手中骨锤,双掌合十,置于头顶,然后不断摆晃着她头上的面具,就像一个正在观察侵略者的猛兽,用自己的眼睛盯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啪”的一声,巫师双手一拍,水平展开,手掌面上,下一刻,巫师的头就像没了脊椎支撑一样,瞬间低了下去。众人都跟着骇了一大跳,嘶嘶的吸着气。待回过神来众人才看见,那个面具的头顶处,居然还有一张脸,而那脸上,只有一只眼睛,而且绝不是人的眼睛,狭长,魅惑,好像是孔雀的眼睛。 白巫师,再次晃动着全身的铃铛,咒语声也再次响起。巫师身后腾起一阵青烟,青烟随风飘向池面,一道池水的范围内,青烟立刻变成绯红色。众人看到此景不经倒吸一口凉气,胆小的早已抖索起来,胆大的盯着双眼睛目不斜视的看着水面上的红烟。 绯红的轻烟飘到湖面之后,不散不消,不增不减,就在那一片水域之上随风飘荡。我递看向那池面,再次抬头看向池对岸,是这里了。当日木充媛就是在这里落水,亡命的。 一声闷响,待众人闻声看向巫师的时候,巫师面前不知何时“变”出一面鼓。巫师拿起骨锤,缓慢的敲击着那面鼓,鼓声闷闷的,像是天边滚滚而来的惊天闷雷,一下一下的就好像是打在人的胸口一样,憋闷,更令人心生烦闷。 鼓声越来越密,渐渐密集的鼓声好像雨点般打落在鼓面上,没有一丝的间断。众人随着鼓声跟是一口一口的喘着气,可紧凑的鼓点使得众人呼吸越来越困难,一口气尚未吸入就要赶紧用力吸着下一口气,可还是一口气跟不上一口气,憋着满腔的气,生生没有心思去呼出,憋涨的胸腔令人更加难以呼吸,像是快要窒息的人,在垂死挣扎,不由自主的开始想要伸手去住虚无的一切。眼看一个个脸色煞白,就要一口气上不来了。 咋听一声惊响,鼓声停息。众人才张着大口,一下子释放出一直别在心口上的那口气,然后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平复刚才那急促凌乱的呼吸。 我皱眉看向巫师,刚才的那场景,实在是太厉害,这样的动作,在场的众人想必早就视她为神了,蛊惑人心,何??你算是做到了。白巫师脸上的面具冲着我不断的切换着角度,就像欣赏自己晚餐的猛兽,寻找最佳的下口点。 池面上的那股红烟久久不散,一缕烟霞随风摇摆,好像美人摆着水蛇腰缓缓而来。白巫师放下手中的骨锤,走在池边,口中念着咒语,片刻后一个跃身,跳入水中。一下子,众人瞪圆了双眼看向阵阵涟漪的中心,连眼都不敢眨一下,就怕自己眨眼的功夫错过了什么。 一旁的赵匡胤和皇后也跟着看向池面望了望,赵匡胤收回视线的时候,看了我一眼,微不可视的点了一下头。这遥遥的一眼有太多的话,我只能颔首,冷眼看着已经平静的水面。半响后,白巫师从水中探出身来,双手捂着个东西,渐渐靠向岸边。离近后,她侧空翻身从水中跃起,看的出功夫不弱。一出水面,白巫师轻轻晃动了一下身体,身上的水立刻滚落下来,不消片刻,白巫师浑身上下竟是滴水未进,干透了的样子。 白巫师将双手缓缓张开,“哗啦”一下,手中一捧嫣红的池水顷刻间泼洒一地,红水落地后,渐渐开始干涸,被浇湿的那一寸地上渐渐地显现出一个形状,不一会,那个形状渐渐清晰,变成了两个图形,再然后两个图形变成了两个字,带着红色的水汽,映入所有人的眼里。 众人大气不敢出的看着地面上的红水渐渐变化,到最后,不禁哑声,一双双眼睛转看向我。我冷笑的看着地上最后显现的那两个字,“奉华”。 ps:各位看官骚瑞呀~~今天耽搁了些~~~~~~ 第五十五章 掩朱门 所有人都在低头专注于地上的那两个字,我抬头看向这位白巫师,她立在那里笔挺着身子,像是一直在等我看向她。我嘴角抽笑,白巫师微微颔首。 “奉华”自然指的就是奉华宫了,不过,这又是何必能,她何??既然能搞出那么大动静,不如索性将着二字换成“贵妃”或者“淑妃”,不是更见效,这样的欲盖弥彰到底是为了故弄玄虚,还是真当自己是半仙,天机尚不可泄露了去。 作法做到这里也算是功德圆满了。皇后和赵匡胤相视一眼后,皇后立刻开口喝道:“御林军。”。闻声而来的一队御林军立刻拱手跪在地上,听候安排。皇后虎视鹰扬的道:“立刻前去奉华宫,严查不待。”。御林军得令应了声“是”,便起身前去了奉华宫。 贤妃站在我身旁,想要开口为我辩解一二,我瞄了她一眼,摆了摆头。我和贤妃都是为了存活而变休戚相关,此时我遭人陷害,是在无需拉她下水,适才她能有帮我之心,我已经很满足了。我转身跪在赵匡胤和皇后面前,义正词严道:“臣妾绝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还请陛下明察。”。皇后冷冷道:“等御林军回来复了命再说。”。 我跪在地上,身上有些发冷,饶是如此也比不来这里里外外一双双凄寒的眼神。我这么一下一下的等着时间,只盼望快些过去。贤妃还是不忍,跪地道:“陛下,先让贵妃起来吧,贵妃有孕在身不易久跪。”。赵匡胤摆了摆手,算作默许了。贤妃扶我起身,一把搭上我的脉,查看是否无恙。 贤妃自然是紧张我腹中孩儿,这个我也无话可说,不过落在了旁人眼里,到显得我和贤妃亲厚异常。我道:“姐姐不必惊慌,妹妹绝没做过,就算要查妹妹也问心无愧。”。德妃冷哼一声,我充耳不闻,“巫师也只说是奉华宫。不想,奉华宫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实难一口咬定就是本宫。”。白巫师听我此言,竟附和我道:“娘娘所言不错,本座所指的确是奉华宫,至于是谁,还要请陛下和皇后查过才知。”。 我笑容满面的对上她道:“多谢巫师相助。”,然后好好端详起这个头戴面具,一身玄机的白巫师,刚才的一声开口,是在暗示我什么么?还是说何??你还有下招?我眼珠子一转,再看向白巫师问道:“既然巫师直指奉华宫,倒不知巫师以为会是谁呢?”。众人早已认定是我,不解我会如此问巫师,还以为我又要耍什么花样。却见巫师频频摇头道:“语出伤人。就算此人再得宠,陛下和皇后也不会姑息养奸的。”。 众人听得是后半句,更是再次确信我就是凶手,下意识的从我身旁向外退了退,一张张鄙夷,厌弃的嘴脸看着人作呕。可我听到的却是前半句,“语出伤人”,这四个字莫名而来,话语里透着暧昧,我侧头盯着白巫师,此时奉华宫中天翻地覆到底在查些什么呢? 一炷香后,御林军带着两个宫女,并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前来复命。我看了看被押来的宫女,觉得眼生,好像并不是我宫里的人。一时纳闷的看向芝兰,她瞧了半天对我摇了摇头,确认这些人的确不是我宫里的宫女,皇后扫了众人道:“报。”。御林军领兵的士官垂手道:“是”。 “这是在奉华宫中搜到的,里面是充媛平日随带的物件,还有一个人偶。”。赵匡胤看向我的眼神淡定道:“这两个人呢?”。“这二人就是宫中流言的制造者。”。我抬眼对上赵匡胤的眼神,他仍旧淡定的很,我再去又瞧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皆是低头不言。皇后冲着她二人,狐疑道:“本宫瞧着你们不像是奉华宫的。”。那两人早就吓得开不了口,身后的御林军道:“此二人是从前侍奉花蕊夫人的宫女。”。皇后又命人将搜到的东西呈上,同赵匡胤一一检查后确认无误,将那个人偶递给我道:“你自己瞧瞧吧。”。我接过人偶,看着人偶胸前封着一张布条,上面写着生辰八字,有些不解,再细琢磨这八字,竟是柳青青的八字,也就是“我”这个贵妃娘娘的八字。 我看向皇后和赵匡胤,又看向白巫师,这三人昨夜下在紫宸殿里到底说了什么。这捉五魁变成了窦娥冤,当真是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我看着手中的厌胜小人,笑的有些心酸起来,我这可是摇身一变成了受害者。天地悠悠当真是无奇不有呀。 皇后淡淡瞥我一眼道:“流言蜚语闹的宫中人心惶惶,今日又在奉华宫中搜出厌胜之术的人偶。本宫当日以查明此事,却不想被这两个下作的东西得了空,满口胡言竟要闹的合宫不得安宁。若不是请巫师查明,只怕你们还不定要闹出什么样的事来。这里是皇宫,上有国法,下有宫规,你们一个个有胆子弄出这些个事来,就不要说本宫同陛下不讲人情。”。皇后着无名火发的很是有根有据,满宫的宫人都是乖乖听训。 皇后话锋一转,“贵妃。”,我微微合眼,这便是要冲着我来了。只听皇后道:“你虽然是被此事牵连,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非贵妃你平日所言所行,事也不至于独独落到你头上,然则你实在该好好反思己过。”。皇后的话说完了,也帮着陛下打点了众人。皇后转看向赵匡胤道:“一切还请陛下定夺。”。 众人迷迷糊糊地看着这一场接一场的好戏,却一时反应不过来,倒是唱的是哪出。不过再看不懂眼下这出还是听得明白的,皇后请旨叫陛下处罚我。“呼啦”一下,皇后领着众人纷纷跪下,等着赵匡胤的发落了我。我明眸皓齿的看着赵匡胤,眼角藏着笑道:“臣妾甘愿受罚。”。 还有什么好说的,既然此身分明了,就足矣了。我虽不知皇后和何??因何肯放过我,但我确信这一次她们一定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闭门反思对我来说实在是最好的去处,免得日后见了她二人也不知是该道谢还是憎恨。再有,整件事赵匡胤一定知晓,甚至有可能他就是令皇后和何??放过我的原因,从昨夜起,赵匡胤一再宽慰我,想来也是为了这一出准备的。我就算再不懂事,也该明白他此举是为我好。 众人渐渐地恍如隔世一样惊醒过来,才发现白巫师作法抓的是宫里流言的主谋,木充媛的死皇后查到了李修媛身上,还赐死了她,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而我这个之前最大的嫌疑人,到头来只是宫中明争暗斗下的炮灰,而且还是被前贵妃的两个小宫女给戏弄了,实在是即可笑又可怜。 赵匡胤看着太液池良久道:“贵妃柳氏,出言无状,行为乖张,以至祸乱其身。但念其身有龙嗣,且被小人利用。罚其奉华宫静壁思过,无诏不得复见。至于此二人,拉下去打死为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欠身道:“臣妾谨遵圣旨。”。皇后像是看烦了我一样,立刻道:“来人,送贵妃回宫。”。 我磕了三个头后,被芝兰搀起,与前来押送我回宫的御林军一并离开。身后众人虽大气不敢出,可窃窃私语还是敢的,我只闻的????声,末了一句话也没入耳。从此我只在我的奉华宫中,安心养胎,耳清目明。 回宫的路不长,不过,因为日后不能出来走动,难免小孩子心性,有些留恋罢了。一路上御林军也不催我,只是走走停停的跟着我。前脚刚迈进奉华宫,后脚御林军就将大门掩上,这便禁足了。申兰哭着我对诉道:“来了好些御林军,那些人一进宫里不问缘由的就开始搜,就连娘娘的寝宫也被他们翻得乱七八糟。”。“这有什么好哭的,你看看宫里可少了什么?”。申兰抹了一把泪,“那倒没有,这些人搜归搜,动作也大,但好在手脚还算干净,陛下赏的东西都在,娘娘那些首饰也没少。”。我抬手将她脸上的泪痕拭了拭,温和的说道:“好了,今后咱么这个奉华宫就算是彻底清静了。”。 申兰拿眼睛询问芝兰,芝兰一命的又是看我又是摇头,我白了她俩一眼道:“有话说话,别在我面前打眼色。”。“娘娘,陛下他不信娘娘么?”,申兰问道。我很肯定的回答,“信。正因为信,所以才要我禁足。”。申兰不解的“啊?”了一下。我一手摸着小腹,一面很是欣慰的道:“后面月份大了,我可没心思和那些女人斗,呆在宫里正好。”。 用了膳后,盒宫里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我叫芝兰和申兰早早下去休息,这一天提心吊胆的着实累人。我也有些乏了,早早爬上床,反反复复想着今天的怪异。说李修媛是凶手,我是不信,可若是何??,以她新的身份,还有今天在众人面前露的这一手,我相信她绝对有能力将此事做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话柄,更不用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可是,但除了她那日在太液池出现的第三个人,也就是河岸之上的那人又会是谁呢?此人不仅杀了木充媛,更是嫁祸给了李修媛,而我也差点成了陪葬品。深宫之内人心难测,我实难揣测的出一二。 其实就算是何??,她的动机我都没有弄清楚,她今天顺着赵匡胤的心思,放我一马,想来这背后一定是和赵匡胤做了某些交易。用我一命能还到什么呢?宫里的戏看的费神,更何况自己还要登台献艺,我累极了,看着紧锁的宫门,心下又踏实起来了,好歹现在是作壁上观,凡事都无需在理会了。 第五十六章 卷珠帘 一张机, 一梭才去一梭痴。 丝丝缠乱犹不识。 菱窗院外, 紫竹凝咽, 曲曲是相知。 我在奉华宫里守着天明到日落,每日除了看看书,写写字就剩下发呆,看着一天天圆大起来的肚子,相安无事。 七月里一日,芝兰手持小笺一脸贼笑的看着我,这些日子我能得到有关赵匡胤的所有消息,都来自这个丫头,我不怪她回到旧主身旁,甚至很庆幸她的旧主是赵匡胤。我拿过小笺,看了一会笑道,“你把上会我写的东西送出去了?”。她自是“嘿嘿”一笑道:“娘娘相思成病,奴婢实在是没了办法,想着是给陛下的,娘娘应该不会怪奴婢吧。”。 我拿着小笺绕到书桌后道:“怎会不怪你。对了,这会子突然想吃菱角了,你去剥了拿来。”。芝兰惨叫一声求饶道:“娘娘,好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胡说,你要是再也不敢了,我这小笺又怎么能送到陛下手中。”。芝兰贼溜的看我一眼,见我是真的不气,才笑嘻嘻的道:“那奴婢给娘娘跑腿。”。然后一溜烟的就不见了。 我摆好纸后,又不禁拿起赵匡胤送来的小笺,伸手触摸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四张机, 花开花谢影双飞。 春风不解愁滋味。 清尊素酒, 篆香惹绪, 永夜恋痴迷。 我看小笺痴痴笑着,又眷恋的放下,提笔写下: 念兹, 相知相恋亦相思。 相依相伴长相忆。 相携朝暮, 相扶白首, 相守一生归。 写完后,想着他看见时的神情,不免有些羞。可羞归羞,自己却唯恐他不上心,转念一动,拿起小笺搁在唇边,浅浅烙下一个红唇印。然后赶紧将小笺折好,叫了芝兰进来。芝兰刚要伸手接过小笺,我又紧张心虚的叮嘱道:“不许打开看,更不许旁人看见了。”。芝兰郑重的点了点头,出去了。 我又将他写来的小笺拿起,一遍一遍的读来,终归成了痴念。申兰端了茶果进来,看着我一会傻笑,一会嘴里有念念叨叨的,狐疑的看着我半天。我收了收发梦,回看向她道:“可要来冰了?”。不提还好,一提申兰就像受了天的委屈没处诉,好容易遇到个能诉苦人,张口就道:“娘娘不知道,那些人平日里看着像怕了咱们宫里人,巴结的巴结,奉承的奉承。可现在倒好,不说陛下还没下旨把娘娘怎么了,那些人就一个个学着攀高踩低,奴婢要个什么都没有。头前还知道拿些假话搪塞一下奴婢,如今越发放肆了,摆着一张臭脸生生令人厌恶。”。 我瞧着她气的不轻,想来那些人着实给申兰委屈受了,心里不免有些疼惜她,“你还是宫里的老人呢,这点事情都看不开么。那些人什么样,看见了知道了就是,能忘了最好,忘不了呀,等回头再想办法呗。是在无需现在气着自己。”。申兰两眼放光道:“娘娘,您说着回头是什么时候呀?奴婢瞧着陛下,这都快两个月了,对咱们宫里的事也是不闻不问。后面娘娘临盆了,陛下是不是就会气消了。”。说着申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瞄上我的肚子。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象着里面的孩儿生下来得是个什么模样,笑着对孩儿说:“你可听见了,你娘亲身边竟是些没出息的姨娘,一点都沉不下来呢。”。申兰撅了撅嘴,“奴婢可不是没出息,是为娘娘担心。”突然瞪大双眼看着我道:“娘娘刚说什么来着?姨娘?是说奴婢么?”。“我心里早有打算,这些日子你和芝兰照顾的我很好。这个孩儿本就是你们护下来的,我已经给孩儿找个了干娘,就是贤妃。你和芝兰做个姨娘也不算僭越。”。申兰一下变得局促起来,赶紧跪在地上给我磕了好几个头,再起来时已是哭的梨花带雨的。 我拿过绢子递给她,羞她道:“还说自己不是没出息。”。申兰嘤嘤抽泣着,一边还要笑,样子委实不怎么好看。芝兰此时也回来,看着我们主仆二人实在不明白怎么了,才要问,申兰一把拉着她跪在地上道:“快给娘娘磕几个头。”。芝兰一头雾水,但也没多问就磕了三个头,起身时问,“这是怎么了?”。申兰高兴的很道:“娘娘要让肚子里的孩儿,叫咱们姨娘呢。”。 芝兰被唬住了,一声“啊”后,半天不见反应。我笑的前仰后合,指着芝兰道:“又一个没出息的。”。申兰见有人顶了她,自己也好笑起来。留着芝兰一人一肚子的疑惑,傻看着我们两人乐呵。 天越来越热,许是因为我静闭了,连着肚子里的孩儿也知道要安静,除了偶尔会闹我一两下,踢一下我的肚子,剩下的时候还是很乖的。我撑着已经八个月大的肚子,在宫院里缓缓地踱着步,实难好好走动,大腹便便的略动动就累的不行,再加上天虽入了秋,可仍旧热,秋老虎的酷热,更像是要焦烤大地一般。 芝兰一路小跑过来,拿着张小笺冲我好一阵挤鼻弄眼。从那日起,我和赵匡胤虽隔着重重宫墙,可来往的小笺一直没断,月余了,我和他就这么偶尔相送小笺,互述衷肠。 灵犀, 双花双叶并双枝, 双栖双宿飞双翼, 双莲漪露, 双鸳共水, 双醉暖罗帷。 越来越没正形了,我一边恼他,一边心里甜滋滋的。转身回屋想要给他回信,还没走到屋门前,奉华宫的正门,“吱呀”一声,惊彻整个皇宫。 内侍手持黄锦圣旨,掬着一脸的喜气道:“贵妃上前听旨。”。申兰也跑了出来,和芝兰一左一右的扶着我走了过去。正准备跪下听旨,内侍忙抬手道:“陛下另有口谕,贵妃身子不便,准许站着听旨。”。我欠了欠道:“多谢陛下体恤。”。 申兰,芝兰安稳好我后,领着合宫的宫女内侍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贵妃柳氏,潜心思过,安分守己。朕念其初犯,又累月份大已,特赦其禁足,安心待产。钦此。”。内侍合上圣旨对我道:“贵妃娘娘这下可以好生安养了,陛下又命人送了几匹新进贡的苏绣,还有一对翡翠如意。又说娘娘不用忙着去谢恩,晚些时候陛下就会来看娘娘的。”。 我笑着送走内侍,再回身时,芝兰和申兰早就乐开了花,我点了点他俩,道:“快拿下去吧,捡块素净的布匹先留着,回头给贤妃。在择个暖些的颜色,按着十个月的身材去裁一件衣裳吧。”。申兰应了声“是”,便命人搬着东西跟她下去了。 我伸搭上芝兰过来扶我的手道:“等陛下来了,我这样的大着肚子定要吓着他了。”。“娘娘可要梳妆?”。“不用。咱们就这么等着陛下便是。”。 晚上,赵匡胤跟做贼一样,悄无声息的来我宫里,等我反应过来时,却瞧他一脸不置信的看着我肚子。我剜他一眼道:“陛下下午那样大张旗鼓的赦了青青,就不怕旁人说三道四了么?”。赵匡胤换了一张贼笑的脸坐上榻来,一手摸着我的肚子道:“这孩儿长得真快,有没有踢你呀?”。“能不快么?再有月余,就是临盆之日了,这孩儿性子沉稳,在青青腹中很乖。”。他一面点着头,一面对外面道:“快传御医。”。“陛下这是干嘛?”。赵匡胤道:“朕就图个心安,让御医看看,一来你一直被禁足,难免要受些苦。二来月份越大越不能掉以轻心。”。我含笑道:“好,一切依陛下所言。”。 御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来时,把了脉,问了些近况回话道:“贵妃娘娘胎相安稳,无恙。安胎的补药可以停了,微臣再为娘娘开些安神养气的药,秋日难免干燥些,娘娘多用些滋补的汤便是。”。赵匡胤听着我无恙,很是开心,让御医退下后,捧着我的肚子左看右看看不够的样子。我推了推他,“陛下又不是头次当爹爹,这又是干什么呀。”。赵匡胤笑着拉着我的手,看向我的眼睛里不知何时起了雾,“朕都快不记得,朕上一个孩儿是何时生下的。这些年朕多盼望能再有一个孩儿,有十年了,或许是十五年了。青青,你给朕的这个孩儿,好珍贵。”。 我忍不住轻唤他道:“陛下。”。他嘴角扯了扯,想要笑,可毕竟太过难受没能笑出来。我看着他陷入痛苦,却没有一点办法,向他怀里蹭了蹭道:“陛下,青青累了。”。他抱着我的肩头道:“朕陪着你,快歇息吧。”。 躺在床上,赵匡胤愁眉苦脸的盯着我肚子,我一直憋着笑,看他。八个月大了,我仰面实难安睡,每夜只能侧卧。可这样大的肚子连着我,侧身下来竟把大半个床占了,赵匡胤可怜的坐在床边,往日里因着他身材魁梧,我总是让着他,倒也不觉得床小,可现在他若要睡下,分明是有些不宽敞,而且他还得小心护着我的肚子。 我憋得不行了,牵着肚子一直疼,最后“哎呦”一声疼的喊出来了,赵匡胤没好气的白我一眼道:“朕看你散养几日竟敢拿朕打趣起来。”。“什么散养。陛下骂人也不看看是谁。”,说着我拿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赵匡胤无奈的摇了摇头,“行了,朕把自己也骂里了。你再往里躺躺。”。 我又向里面挪了挪,等他躺倒床上,两个人四目相对,却不像往昔亲密无间,我把手搭在肚子上,他也把手搭在我的肚子上。彼时就像整个世界只有我和他,并着我们的孩儿。 第五十七章 出征曲 九月初,火烧的红叶铺满开封府。边塞战火不断,更有越演越烈的趋势。燕云十六州并着太原府和城外另三座城池,一边是强弩之末的北汉,一面是虎视眈眈的大辽。如今北汉主刘继元更是加紧勾结契丹大军,坐拥中原通往边塞的要地,生生送上燕云十六州作为两国世盟的礼物。 朝堂之上,武将主战,文官主和。跟着赵匡胤推翻后周,打击南唐的将军更是鄙夷的看着北面那个小小的北汉,心中就像扎了刺一样,恨得牙龈做疼。可那些文官却一个劲的力劝赵匡胤切不可小瞧了大辽,如今兵马不动静观事变,方是上选。于是,战还是和,成了这些日子以来,朝堂,**,乃至民间的话题。 至此,过了数日,朝中因战,和之事,一直是吵得天翻地覆,没有一个答案。最后,一直持观望态度的赵光义突然请旨,愿随陛下一同征战。这一下,朝堂之上争论的话题从战还是和,变成了赵匡胤有无必要亲自出征。 九月中,赵匡胤一道圣旨,挥师北上,征战北汉。 我临盆之日渐进,好在酷热已过,身上除了顶着个肚子有些累,其他到没有什么。贤妃自我被解禁后,十日里四日往我这里跑,陪着我说说话,看看书,打发时间罢了。赵匡胤在前朝下了圣旨后,**立刻砸了锅。先不说旁人,皇后首当其冲不同意。皇后一味苦劝赵匡胤派几名武将前去即可,再言还有晋王,也能坐镇,实在无需赵匡胤躬亲出征。不过赵匡胤既然下了圣旨,一切也改变不了了。 贤妃来我宫里,有些怜惜道:“妹妹眼看快要生了,陛下怎么也不知为妹妹考虑一下。他这样征战沙场,就不怕妹妹担心?”。这些日子我和贤妃真的算是心心相印了,旁的人和事经历的多了,总觉得像贤妃这般与我也算是一份难得的默契。我开口道:“他是帝王,自然是舍小家取大家。”。“妹妹不怨陛下?”。我压低声音道:“怎会不怨,但不说就是了。免得陛下难受。”。贤妃掩面笑了笑,“妹妹心性豁达。再过会估计陛下回来跟妹妹告饶,我可不爱看这个,就先回去了。”。我嗔怪她道:“姐姐说的哪里的话。”。“哪里都好,我先走了。”。说完贤妃便钻出帘子去了。 本是深秋才挂起的帘子,因我不能受寒,所以天一凉就命人把帘子挂上,当着秋风。残落一地的红叶连着萧萧的秋风,渲染着开封府内的哀思。打仗从来不是只国家的事,一道圣旨,一场战役,还有无数个将士连同他们的家庭。“古来征战几人回”,分别前的拥有,一下子变得意味深长。 赵匡胤倦容满面的进来,侧卧在榻上久久凝视着我的肚子,一下子思绪不知去了哪。“开封府内,光义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况且有他在,朕就算得成武和从善相助,也确实难伤其命门。此次朕准了他与朕一同出征,离京前朕会给成武一道折子,缴其党羽,斩杀之。”。原来赵匡胤北出的原因在此,我听他娓娓道来,其中凶险不用言明也自知万难。“那国公呢?”。“朝中太多人忌惮从善,朕本想让他留在京中,现下唯有让从善和朕一路北上。”。“也好。青青实在不放心陛下一人前去,陛下可信得过国公?”。 赵匡胤的思绪又停滞了下来,一会儿后道:“即信即疑。”。果然久在高寒处,赵匡胤连信任一个人都变的奢侈起来。我自嘲道:“那青青呢?”。他笑笑不语,思付片刻道:“关于王将军的事,朕派出去的人查到的最后都没了线索,朕再想如果王将军真得了朕的口谕,那么找到那个代朕假传圣旨的人,一切就可明了。”。我急急忙问,“是谁?”。他摇了摇头,“朕把当日所有能想到的人都查了一遍,没有一个是,朕只怕那人早已被杀人灭口了。”。我身子向下一沉,原以为爹爹可以昭雪,但结果还是空欢喜。 自从我将爹爹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给赵匡胤,他便有心暗中派人调查着。不过因为时隔太久,再言当年参与此事的人,到了现在去了一半,留下的一半也是老朽,痴的痴,瘫的瘫,病的病,好容易找到个没事的,一问却说不记得。所以这件事的进度一直缓慢,查了这么久还以为即便人证没有,物证也该查到些,可赵匡胤现在告我的结果是一无所获。就算我知道爹爹是被冤的,就算赵匡胤相信爹爹是被陷害的,可拿不出凭证,实难为爹爹沉冤得雪。 赵匡胤见我闷闷不乐,又来哄我道:“不急,等你产下此胎,朕寻个机会复了你身份。再往后的事就好说了。”。我“恩”了一声,梨涡浅现的对着他。 就寝前,赵匡胤见我在梳妆匣内一通乱翻,不解道:“再找什么?”。我心下有些疑惑,拿不准主意,回道:“想找个贴身的物件伴在陛下身侧,陛下若想青青,也可睹物思人。”。赵匡胤随手绕起我散落的一缕青丝,含笑道:“这个就很好。”。 十日后,赵匡胤主帅,赵光义为左将,命李从善为右将,潘美为大将军,率领八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从开封府一路挥师北上。大军出征的那日,赵匡胤头顶亮金盔,身披亮金甲,外罩猩红大袍,胯下千里追风马,腰佩钿金宝剑。振臂一呼,八十万将士齐齐喝声。那气势就如同三月里的惊天雷,顷刻间便是翻云覆雨的直指天庭的气势。 话一句句的传到**,宫中女眷得见龙颜的自是要在添油加醋一番,那些从未见过赵匡胤的只能遥遥相望,无限遐想起来。 我宫门此时又有御林军驻守,不同彼时,这是赵匡胤留下的死士,为的是护我周全。不仅我宫里有,皇后,贤妃等宫里也都是御林军。不过,御林军平日就常在宫里走动,眼下赵匡胤离京,宫里又多了好些侍卫也算是正常。 九月末,赵匡胤的八十万大军和北汉军在汾州相遇。赵匡胤势要经此一役灭灭北汉的气势,于是兵分三路,李从善率领轻骑兵从西路包抄,赵光义率步兵在阵前和北汉军厮杀,潘美则以覆压之势从汾州北面一路南下,断了这一军的后路。这一战赵匡胤的大军横扫整个战场,首战告捷。 消息传回京中已经过了好几日,不过这样鼓舞人心的消息足矣让所有人开心一段时间。京中,自赵匡胤离开后,宰相沈义伦代赵匡胤处理朝政,武哥哥则一直闭门谢客,刚开始还有人会去试探武哥哥,但武哥哥要么不见,见了也就是冷这一张脸,渐渐地那些人也就不爱自讨没趣了。等到所有人开始放松警惕的时候,武哥哥手持圣旨,接二连三的搬到朝中赵光义的幕僚。眼看北上赵匡胤大军一路高歌挺进,而京中也是血雨腥风,暗中洗牌。 赵光义在开封府内的门客共计四百余人,朝中六品以上官员达五十余人,而武官三十七人。这些人手握重兵,分置在相州,河南府,应天府,徐州,而这些城池恰恰包围了开封府。赵光义狼子野心昭然可是。武哥哥先后拿下应天府都统,徐州钧容直,另有内宫御林军诸班直一人。白身,硬探数名,这些人都是赵光义培养的探子,一则窥视朝中与自己意见相左之人,二来暗自打探赵匡胤的一举一动。 十月中,宋军大获全胜,不日返京。就在所有人等待皇帝凯旋之时,却从军中报来消息,大军回京路上,赵匡胤忽然重病,赵光义连夜亲自从赵匡胤回京,又命李从善率大军紧跟在后,潘美驻守汾州。宫中一下子天翻地覆起来。 我这两日总觉得腹中孩子隐隐不安,前朝的消息又一时半会传不到**来。好在贤妃一直常来陪我,她会些医术,所以我一觉的身上不好,她就能一眼瞧出不对。这日我和贤妃说着赵匡胤在前线打仗的时,一时高兴,我又告诉贤妃少时我在边塞的趣事,引得贤妃无限感叹,“妹妹说的边塞当真如此美?”。我喝了口梨水润润喉道:“我说的远不及边塞的十分之一,那里冬白,春绿,夏青,秋黄。还有整片整片的蓝天,自然是美如仙境。”。贤妃有些春念道:“被妹妹这么一说,我倒希望能随着陛下此去,顺道看看妹妹口中的边塞。”。我腹中阵痛一下,不由的皱了皱眉。 贤妃立刻探身过来询问,“怎么了?”。我疼得冷汗森森,咬着牙,从齿间蹦出一个字,“疼”。贤妃看我脸色实在是不好,一面忙唤了芝兰去找御医,一面搭上我的脉。不过须臾,贤妃“哎呀”一声道:“妹妹这是要生了呀。来人,快来人。”。 申兰掀帘进来,又是惊慌又是欢喜的。贤妃沉住气道:“快把你家娘娘扶着躺好,再去命人赶紧烧水。”。申兰和贤妃扶我躺下后,贤妃抓着我的手,一边帮我拭着额上的汗,一边安慰我道:“没事没事,御医马上就来。”。申兰则立刻跑去吩咐宫人烧水,准备被褥的。 芝兰带着御医一路小跑回了奉华宫,御医一把脉,马上开始准备为我生产。此时我即将生产的消息不胫而走,宫里冷眼瞧着的人也有,暗地里咒骂的人也有,漠不关心的更是有。嫔妃去皇**里请旨,询问要不要来看我,皇后想了想,最后还是来了,并命人送了很多的补药,还有一颗上好的人参。皇后亲自来我宫里坐镇,虽然她根本没那个心思,来看我也是装装样子,才一会就走了。不过有了她和那些重赏,宫里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也不敢在马虎了。贤妃一直陪着我,不断给我说这话,就怕我疼昏过去。我咬了咬牙,勉强的扯出个微笑给贤妃看,她笑着摇头道:“你快别笑了,留着力气生这个孩子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赵匡胤的龙辇悄悄地在凌霄门外等候,一架马车飞奔而来,马儿最后在凌霄门外嘶叫一声停了下来。马车里先是下来一个人,那人东张西望了一会,才掀开帘子。赵光义抱着赵匡胤下了马车,上来两个侍卫将赵匡胤扶上龙辇,期间赵匡胤一动不动的。待赵匡胤刚坐上龙辇后,内侍就立刻起轿,一路回了福宁宫。 第五十八章 江山易主 半个时辰过去了,阵痛越来越强烈,我不断的深呼吸,来调整自己。御医小心的吩咐着宫人准备着东西,贤妃握着我的手很有力。御医切下一片人参,递给贤妃道:“若贵妃娘娘晕厥过去,还劳烦娘娘将这片人参送入贵妃娘娘口中,压在舌下即可。”。“本宫知道了。”。老嬷嬷略微抬了抬我的上身,接着我能感觉到一股热流从我腹中涌出,老嬷嬷快速将我放平很有节奏的教我呼吸。我跟着她一下一下的呼气,一下一下的吸气,等待我腹中孩儿的降世。 紫宸殿内赵匡胤仍旧昏睡不醒,陛下回宫的消息也已经传遍宫中。不过自从回来后,来求见赵匡胤的人,不是吃了闭门羹,就是看到一个蒙头大睡的皇帝。一时间众人也就不好再去烦扰了。 我憋足了力气向下使劲,痛着我浑身打颤,老嬷嬷一边向下顺着我的肚子,一边告诉我再换一口气接着用力。贤妃跟着我一次使劲,此时她也是满头大汗,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握着我的手又用力捏了捏,示意准备好了。我深吸一口气,再次憋涨的脸用力,只听老嬷嬷喜叫道:“出来了,出来了。”。我和贤妃才同时泻下这口气,我精疲力竭的躺在床上,老嬷嬷用水将孩子身上的血擦拭干净,又再孩子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奉华宫中立刻传来新生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高亢有力,声如洪钟,还带着令人心疼的抽噎。 紫宸殿,赵匡胤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随即宣晋王赵光义进宫。 “恭喜贵妃娘娘,是个小皇子。”。我伸手要抱那个孩子,贤妃在一旁笑着看我逗孩子玩,又凑过了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孩。“妹妹好福气,诞下麟儿,日后定能风光无限。”。我摇了摇头道:“我只盼着这个孩儿能平安长大。”突然想起什么对芝兰道:“金锁,快,快把贤妃给我的金锁拿来。”。芝兰笑着将金锁翻出,又用绢子拭了拭,递给我。我拉着贤妃的手,一起把那个金锁挂在孩儿身上。有对贤妃道:“姐姐可愿抱抱他。”。贤妃眼里全是惊喜,小心的伸手过来抱起我的孩儿。 贤妃有心助我实在是因为她自己膝下无子,色衰而爱弛,赵匡胤又已是知天命之年,贤妃不得不为自己谋划着将来。可宫中太子早已成人,四皇子又是皇后一手霸着,她真的很难再谋求什么。直到我怀了这个孩子,贤妃不过是希望有个安稳的后半身。如今这个孩子又是皇子,贤妃这个干娘自然可以无忧了。 夜深了。奉华宫中的人渐渐散去,贤妃也疲倦的回了宫。刚要合上宫门,芝兰一个箭步钻了进来。我见她道:“你跑去哪了?”。芝兰压低身子小声在我耳边道:“陛下回宫了,不过一直睡着,谁也没见着。这会,”。我有些着急,催促她道:“这会怎么了?”。“这会陛下宣召了晋王。”。 我直觉告我哪里不对,赵匡胤回宫后一直睡觉,这根本说不通呀。再言他一回宫,赵光义就会立刻发现自己的人被武哥哥尽数关进天牢了,他不下旨看着赵光义还要单独召见他,难道他还想给赵光义一次机会么? 我累的不行,但仍旧不敢睡,赵光义跟他在福宁宫,整整一宿。谁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些什么,干些什么。我叫芝兰再去打探,结果芝兰去了没多久就跑回来了,我忙问:“怎么这么快?可是发现什么了?”。芝兰面带惊恐的道:“娘娘,整个皇宫的御林军都给换了。”。“什么叫都换了?你怎么发现的。”。芝兰平静了一下道:“陛下的御林军几乎都认得奴婢,而且他们也知道奴婢是侍奉娘娘的人。所以之前咱们宫里被禁足,奴婢仍是有办法将娘娘的小笺送到陛下手中。可刚才,奴婢想要出去,那些御林军竟然将奴婢挡了回来。而且口口声声说陛下有令谁都不许出宫。”。“谁都不许?怎么会,那皇后呢?”。“皇后也不许。”。 我心一下子沉到谷底,这道旨意若真是赵匡胤下的,那就意味着马上宫里就要有一场战争,这绝不是闹着玩,而是真正的刀光剑影。但眼下显然还有一种可能,御林军被更换,江山易主,赵光义预备要弑兄夺权。一念至此,我背上惊凉一片,武哥哥和李从善可知此事么? 整整一夜,福宁宫毫无动静,武哥哥和李从善那边也一直未闻有所行动,我除了睁着眼苦守到天明,再无计可施。 丑时,宫中传来御林军整齐划一的迈步声,我屏气凝神去听,“哗哗哗哗”,就像黑白无常的索命锁链拖在地上走一样,那响声由远至近,又由近至远,最后消逝在寂静无声的深宫之中。过了没多久,车轮滚动的声音又压响整片皇宫,每一下都像是碾在人的心口上,压的人透不过气。 天边亮起鱼肚白,我和芝兰,申兰渐渐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芝兰一下地立刻向屋外跑去,我和申兰听见她拍打宫门的声音,过了一会,芝兰开始大哭大闹起来,我披过大氅出门去看,申兰扶着我立在廊下。芝兰没有力气的依靠着宫门哭泣,瞧着我和申兰出来,她把满脸的泪痕胡乱一抹,起身拍拍屁股,随手指了个小宫女道:“快去给娘娘烧水,准备洗漱。”。然后一路小跑回来掺着我往屋里走。 “御林军还没有撤走?”,我问道。芝兰沉重的点了点头。如果到现在还没撤走,那很有可能就是我猜想的第二种可能,如果是那样的话,此时此刻赵匡胤会被赵光义怎样处置呢? 整整一天奉华宫大门紧闭,在开门时残阳都落了下去。内侍立在宫门口高喊道:“陛下驾到。”。我心里“咯噔”一下,迟迟不敢出门相迎,只怕自己看见不该见的人。又安静了片刻,有人上前禀道:“启禀陛下,贵妃娘娘昨个诞下一皇子。”。 贵妃?我还是贵妃,这么说是赵匡胤。我眉眼俱笑,起身披着大氅出去迎驾。秋风萧瑟,黄叶卷天,皇帝一声素缟立在院中。一阵天旋地转,我眼前一黑,身子向下沉去。 开宝九年十月二十日,宋太祖赵匡胤忽然驾崩,年五十。 同年十月二十一日,晋王赵光义即位,号宋太宗。 开宝九年十月二十二日,改元,即太平兴国元年。 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后了。一天前我宫里红烛满照,红绢高挂,一觉醒来,宫里变了异常冰冷。素白的帐幔,素白的绢条,素白的宫灯,素白的蜡烛,就连进进出出的宫人都是一身的素白,青丝间一朵白花格外刺眼。这一切都在提醒我,赵匡胤死了。我孩儿的爹爹死了,他甚至都不曾看见他孩儿一眼。那日暖帐中他说他要教我们的孩儿读书识字,就像梦里那般,可现在我却要抱着刚刚出生不过三天的孩儿替他扶灵。 芝兰双眼肿的跟核桃一样,端着白如雪的孝服进来。芝兰放下衣服来扶我起身,我刚站起来身上就开始发冷。芝兰和申兰默默的帮我唤着衣裳,我默默的任由她们摆布。换好后,申兰帮我绾了髻,我看着镜子的自己,两年前初到开封府,我也曾一身素白的去找他,一下子两年过去了,我成了他的贵妃,他也死了。 “灵蛇髻。”。申兰愣了愣,芝兰接过申兰手中的青丝,帮我重新绾了一个灵蛇髻,镜子里的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两年前。 垂拱殿白布高挂,黑黑的“奠”字就像是压在心口上的巨石,从奉华宫到垂拱殿一路上除了红墙绿瓦,就剩漫天的白。一阵风过,吹动着白帆滚动。皇后泪眼无声,可眼神里却是极寒的恨意。贤妃也嘤嘤的哭着,时不时的用绢子擦拭着眼角的泪。我扫了一眼大殿之上的宫人,原来赵匡胤有这没多的妃嫔,她们都在哭。 赵匡胤的棺椁摆放在大殿中央,棺盖早已盖上,银线修满白龙的白布铺在棺椁上。案台上,祭祀的贡品足足摆了八十一碟,三足鼎中丈高的白香散着几缕青烟。雕龙金漆的牌位上蓝底白字的刻着,“启运立极英武睿文神德圣功至明大孝皇帝之位”。 新皇帝领着众人跪下,叩首,起,再叩首,再起,三叩首,兴。拜过之后新皇帝像是不愿多呆一样,迈步出殿。宋皇后,看着新皇帝离去,拔腿就追了出去,剩下的宫人也陆陆续续的回自己宫里。我上前去抚摸着那具棺椁,慢慢将身子贴了过去,附耳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一下,两下,三下,我默数着,贤妃过来看我,刚走过来就发现我闭着眼含着笑,匐在棺上,那笑容看着人浑身不自在,“妹妹?”。贤妃推了推我。我道:“姐姐快听,陛下在里面打鼾呢。”。贤妃吓得惊呼一声,引来殿外御林军冲进大殿。 我睁开眼对上惊魂未定的贤妃,又回身对御林军道:“开棺。”。贤妃立刻握着我嘴道:“妹妹这是怎么了。”,我掰开她的手说:“姐姐没听见么,陛下在里面睡觉呢。若不打开这个东西,会把陛下憋着的。再说青青许久不见陛下,很想陛下。还有孩儿,孩儿这几日总是哭,姐姐不也听见了么?孩儿在等陛下呢。”。一句话说完,我脸上一会笑,一会嗔,一会又是笑,却惟独不见悲伤,就连眼泪也不曾落下一滴。贤妃颦眉道:“妹妹,你醒醒。先皇已于三日前驾崩了。”。 我见御林军迟迟不动,瞪了贤妃一眼,扬手将她甩开,自己去推拿棺盖。大殿内一时间乱作一团,贤妃被我吓的面白唇青,御林军上前拦着我,但又顾忌着我的身份,不敢下重手。剩下的宫人,早就推到一旁尖叫起来。 新皇帝闻讯前来,看着满殿的喧嚣大喝一声:“放肆。”。 第五十九章 离殇 众人听到这声后,都停了下来。我充耳不闻拨开面前的御林军,伸手去推那棺盖。新皇帝大步流星向我走来,一把拉着我的胳膊道:“朕叫你停下来听见么。”。我挣扎几下不得脱身,抬眼看向他,斩钉截铁的道:“王爷自重,只有皇帝才能称朕。”。大殿内众人齐齐屏住呼吸,不敢妄动。 “先皇驾崩,传位于朕。”。我声嘶力竭的喊道:“绝不可能。”。话声刚出,赵光义扬手将我击昏。 面前人影晃动,????的声音传入耳中,我醒了好久,就是愿睁开眼睛。身边的人走过来又走出去,明知道我醒来可无论说什么我就是一味装睡。隔了一会,屋内好像没有人了,安静得很。我动了动身子,闭着眼侧头陷入无边的苦楚。 “哇”的一声,婴孩的啼哭把我从黑暗的世界里揪了回来,我立刻睁眼起身,看见赵光义抱着我的孩子,目光冰凉的盯着我。我视线回落到那襁褓中的婴儿,他还那么小,那么脆弱,哭的那么伤心。我跟着心上也牵着一阵阵的疼,“把孩子还我。”,我伸手道。赵光义嘴角摸过一丝坏笑,将婴孩递给我。我一边抱着他,一边不住的哄他不哭,检查过他确实无恙,看着他粉嫩的脸上还带着泪花,自己也鼻头一酸哭了起来。 “哼,朕还以为你不会哭。”,赵光义冷笑道。“我要见他,最后一面。”。“朕本该拒绝你的,不过让你见了也好,想来先皇也想见你一面。”。 垂拱殿依旧灯火通明,赵光义领我进去后,命人打开棺盖,屏退左右。棺盖被打开的一瞬间,恶臭涌出,我狠狠的咬着下唇,一步步的走了过去。棺材里,那人身着绛纱袍,头戴通天冠,脚着方履,一切与平常无疑。可他却脸色煞黑,冷冰冰的。 我轻声唤道:“陛下,青青来看陛下了。陛下还不知道吧,青青为陛下诞下一麟儿,陛下可欢喜?陛下终于又有自己的孩儿了。等咱们的孩子在长大些,他就可以看见他爹爹是何样了不起的人了。”我一边对着赵匡胤的冰尸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一边泪如雨下,“陛下为何不看青青呢?陛下,还是别看了,青青累了好几天,此时满面倦容实在不能面圣。对了,孩儿的名字还没起呢,陛下要想个好的给咱们的孩儿。转眼又是冬天了,红梅树下,漫天雪舞,青青会抱着咱们的孩儿,在奉华宫等陛下。”我拔出小刀割下一缕青丝结成一个环,放进他手里,“陛下若想青青,便可睹物思人。”。 大殿内除了我的话语声,还有“突突”燃烧的烛火声之外,在没有别得声音了。我凝视着赵匡胤良久,见他恍惚觉得他在笑,我冲他嫣然一笑道:“青青今日特意绾了个灵蛇髻,陛下可还识得。当时可是陛下先离去的,青青为着陛下还伤了双膝。那时青青恨毒了陛下,又没有一点办法。陛下可知青青当时心有多疼,身上又有多疼么?不过那些都过去了,陛下毕竟待青青很好。”。说完自己饶是害羞的笑了笑。 我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说着我这赵匡胤的一点一滴,每一次相拥,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四目相对。我忽然觉得眼前画面纷繁,但都是甜甜的回忆,蜜在心底。一夜的情话,天渐渐亮了,我再次看向赵匡胤。他依旧躺在棺里,一动不动全身冰凉,脸色具黑,身上带着难闻的尸臭。 “‘相守不如相思易,共寄此心相如许。’陛下可还记得?青青没有告诉陛下,为了陛下的‘想如许’,青青早已放下一切,一心一意的护着陛下,爱着陛下。”。赵光义走到我面前,那万年不化的冰川脸挡住我面前的所有晨光,“人你见了,话也说了。回去吧。”。 我踉跄的起身,伸手去摸赵匡胤的脸颊,不想一颗泪珠滚出,落在他的眼窝里。我愣住了,是他哭了吗?我一手捂着我这自己的嘴,一手颤抖的去摸那颗泪。赵光义等的有些不耐烦,立刻命人把棺盖合上。我空洞着一双眼看着棺材里的赵匡胤一点一点的被阻隔在那密不透风的空间里,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着,却没有一丝力气去擦拭。 进来的人又出去了,赵光义点了三炷香递到我手里,让我为赵光义上柱高香。再待我起身时,赵光义将一道圣旨交给我,“先皇所下的最后一道圣旨,是给你的。”。“我不要。”。“这是圣旨,由不得你要不要。”。说完将圣旨塞进我怀里,我想得了烫手山芋一样,立刻把圣旨扔到地上。黄绢落地,抖开半幅圣旨,白底黑字就这么*裸的呈现在我面前。我忍不住低头去看,这道圣旨却不像他平时颁出的旨意那般,开头就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密密麻麻的小字顶头书写,确实是赵匡胤的笔迹,这道圣旨更像是一封家书。 我心头抽痛,俯身去拾那黄绢,就在手指触碰到绢布的一瞬间,全身犹如被雷劈了一样,瞬间刺痛,身型聚变。眼底惊现一行字,“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蛾眉,巧逞窈窕。”。休书。赵匡胤给我的居然是一道休书,我双唇紧闭,根本不敢再去碰那黄绢半下。他要休我,他不要我了。上穷碧落下到黄泉,他赵匡胤都不要我陪他了,可笑的是我居然还把自己的头发结环给他,我憋不住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 赵光义弯身拾起圣旨,理好后道:“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先皇的贵妃,也不许你自称太妃。”。我低下头,掩面放声大哭起来。垂拱殿外,风萧萧兮易水寒。 先皇崩天已有十日,举国恸哭,哀嚎遍野。宫里宋皇后成了开宝皇后,贤妃成了俞妃,德妃也成了承妃,宫里的娘娘们分分被请出自己的宫殿,搬到了西宫居住。赵光义的府中女眷迁至**,追封尹氏为淑德皇后,符氏为懿德皇后。至于中宫正主之位,则是悬而未决。而我却名不正言不顺的继续留在奉华宫。 十日以来,赵光义从未踏足紫宸殿半步,处理朝政,安寝一应搬到思政殿。赵匡胤的骤然崩天,赵光义的离奇登机,有悖祖制的改元,使得众人开始猜测赵光义是否弑兄夺权。狡猾如赵光义,就在所有人揣测之际,赵光义居然抛出杜太后,更是有鼻子有眼的向满朝文武百官,还有这天下道出杜太后的遗言。 赵光义的说辞是这样的。当年杜太后临终之际,召开国宰相赵普入宫记录遗命,更说当时太祖也在场。杜太后问太祖何以能得天下,赵匡胤只说是祖宗和太后的恩德与福荫,太后却说:“陛下想错了,若非周世宗传位幼子,使得主少国疑,陛下怎能取得天下?陛下当吸取教训,他日帝位先传光义,光义再传光美,光美传于德昭,如此,则国有长君,乃是社稷之幸。”。赵匡胤泣拜接受教训。杜太后便让赵普将遗命写为誓书,藏于金匮之中。 然而,这样的说辞实在是错漏百出,可赵光义一副“朕就是你们的皇帝,朕的话就是圣旨,你们谁改有违圣旨”的样子,渐渐地反驳之声越来越小,众人恭顺的效忠起新皇帝赵光义。 我和芝兰,申兰被变相的软禁宫中,不得自由,赵光义总会在日落时分来我宫里,少驻片刻就离去。这日,我身披大氅,手握暖炉立在廊下等他。他一踏进宫门,眼睛眯了眯向我走来,“有事?”。“武哥哥今安在?”。赵光义鼻中逼出一口冷气,“稽氏狡猾,这种人朕留不得。”。“你。”我深呼吸几下,缓缓开口道,“我要见武哥哥。”。赵光义字字决定的道:“不可能。”。我这几日哭的太多,人都哭木了,此时听见武哥哥的事心里除了难过,一滴泪也掉不出来。我不是没想到,赵匡胤一死,武哥哥定难活命,当日知道武哥哥留在京中就是龙潭虎穴,无论是什么结果武哥哥都会有性命之忧。可以说从武哥哥进京那日起,他这颗头就已经架在刀上了。 赵光义似乎很是不满意我的态度,更是要往伤口上撒盐,他讥笑一声道:“稽氏对上不忠,对下不仁,朕替先皇除了这个不忠不仁之徒,削其职,去其所封,留其全尸已是开恩。”。我目露凶光的看着赵光义,“还有什么你最好一次说完。”。 “哦,那可太多了,一时半会讲不完。不过朕现在有事,想来你会等朕忙完了,再和你慢慢说。”。说完赵光义扫了我一眼,转身时,看见门廊下挂着的一盏宫灯,三层,十三面,十二面的字画,一面上写着“卿卿”二字。赵光义眼中一瞬的明亮,随即暗淡下去。宫灯因为国殇,被白绢覆盖,但宫人觉得那是赵匡胤赏给我物件,想我与赵匡胤往日鹣鲽情深,定不愿她们摘了去,所以留在那里。 夜里,王永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来我宫里,说有故人想要见我,赵光义已经恩准我去见那人,此时就可过去了。我实在想不来如今宫里还有什么人会是我的故人,苦思不解,起身穿戴好后,特命芝兰和申兰一定要护好孩儿,我现在只有这个孩儿,他是我和赵匡胤的孩子,我一定不能让他出事。一切交代好后,上了王永领来的步辇,一路摇摇晃晃往深宫行去。 第六十章 生死相随 所谓故人,原来就是冷宫里的王皇后,晋王府的丹姬。冷宫依旧惨淡孤寂的存在着,没有因为赵匡胤的驾崩而素染。我跟着王永去见丹姬,在没有繁琐的敲门声,王永伸手推开虚掩的屋门,点了两支蜡烛,豆大的烛光隐隐照着屋内昏昏暗暗。 丹姬越发消瘦了,她闭着眼适应了一下着微弱的光线,再抬起头看向我时,满脸的错愕。“他死了?”。说完自己又点了点头,“是呀。”。我看着她痴人说梦一般的样子,又想到赵匡胤就在眼前的样子,一下五味杂陈,五脏六腑都揪起来了。丹姬苦笑一下道:“是你还是晋王?”。“赵光义。”。丹姬哀伤起来,“为什么不是你。”。 我走上前,拉起丹姬的手,口中苦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丹姬抽回自己的手道:“我不是恨你和赵光义,只是自己也觉得自己好笑。不过他死了,我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三日前,我便察觉宫里有变,我想了很多办法打听,后来王永得了信,来看我。可我问什么他都不说,我只能叫你来。”。我点点头,“你问吧,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丹姬冲我笑了笑,问:“他可受苦了?”。我摇头道:“那日福宁宫大殿内只有他和赵光义,入殓后我曾看过他一次,脸色煞黑,应该是被毒死的。想来毒入五脏的时候,他应该是受了些苦。”。丹姬微微一笑道:“你去看他了?小娘子对他动了情。”。我没有否认,“他对我很好,也很不好。”,我心里怪他不该休我,我和他走过来那么多,能相守至此,就不该在相背弃。 丹姬只想知道赵匡胤如何,等了这么久,终归是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可等到了却又心如刀割起来,自己和赵匡胤之间早已情根深种,可自己往日里偏偏看不清楚,非要斩断那些攀附在心上的根,结果根除了,心也死了。 一瞬间,丹姬就像午夜只开一瞬的昙花一样,美艳不可方物,黑暗里独自闪烁着耀目的美光,丹姬一笑倾城,从枕头下拿出一把梳子,开始整理自己凌乱的发丝。口中念道:“一疏白发齐眉,二梳花开并蒂,三梳百子千孙。”梳好后,又用两跟竹筷将理好的青丝绾成一个盘恒髻。 丹姬此时眼中根本再无旁人,她踏足出屋,对着漫天的乌云拜了三拜。腰若扶柳,身轻如燕,足下生辉,指尖留香。丹姬绝美的舞姿,引来冷宫的里那些痴人的目光,我和王永也立在屋檐下,看着丹姬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舞姿。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濉?p>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b。 我看着丹姬,就如同浴火的凤凰,光照耀人,可顷刻间就会死去。我扶着宫前一点一点的向宫外走去,王永跟了上来,扶我上了步辇,回奉华宫。 天尚未亮,丹姬尸首就被人秘密的从冷宫中抬出,一路不敢耽搁的出了皇宫。世人知道的孝明王皇后于乾德元年薨,而我知道的王皇后却是太平兴国元年十一月追随大孝皇帝而去。 我看着床上熟睡的孩儿,想着王皇后一生前前后后失去了三个孩儿,其中两个是在她怀里死去,为人母,最痛莫过于此。当时听来只是觉得她很可怜而已,现在我看着自己的孩儿,才明白那是如何钻心剜骨。好在,她去陪他了,还有他们的三个可爱孩儿。我轻轻摸了摸睡得正想的婴孩,他下意识的被我一动,小手凭空握了握拳。我轻笑了笑,“陛下,青青来生还要与陛下结成夫妻,相约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一觉醒来,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十一月的天,大雪纷至沓来,奉华宫院内红梅树,一夜花开,千朵娇红,暗香浮动。“今天是三七,都说‘三七回魂到’,陛下是你来看青青和孩儿了么?”。我对着奉华宫的雪景喃喃道。芝兰领着乳娘抱着孩子前来请安,我抱过他,见他眉眼俱笑的冲我乐呵呵的,一下子眼窝湿热。这孩子总爱哭,今天却不哭不闹,还笑的如此开心,最叫我欣慰的是,那笑容像极了赵匡胤。我抱着孩儿,裹的严严实实的出了屋。 一夜雪,足有半尺高,此时天空仍是下着小雪。一片一片从天端飞舞而下,一朵雪花落在孩儿脸上,他像是被冰了一下,不安的动了动,随后他就发现这雪花很好玩,咿咿呀呀的握着粉红的小手,来回挪动着身子。“这是雪,只有冬天才有。”我对他说道。 一年前,我记忆全失,初见大雪,便像此刻怀里的婴孩一般,格外欢喜。我抱着孩儿走到红梅树下,伸手摘下一朵红梅花,放在鼻前嗅了嗅,又拿去给他问,“香么?这是梅花,也只有下雪的时候才开。”。那年红梅花海前,他就在我身旁,拉我进怀,用他的怀抱暖着我。他眼中全是我,我眼中亦只有他。我沙哑的嗓子告诉他“我喜欢冬天。”,他笑说这一声他等了很久。 我摇头看着白茫茫的天空,任由雪花轻吻的我的脸颊,我告诉自己,这些雪花都是他,这些吻也都来自他,已经二十一日了,人前我不曾哭过,人后我也只有那一夜的哀伤。 开宝七年,我因爹爹的死迁怒于他,起了必杀的心。两年间,我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却是他不离不弃,如今他死了,我却活着,还为他生了一个孩子。赵匡胤是我不够暖,所以你才要走么?眼角泪珠滚出,一路滑落道鬓间,冷风过,泪痕被刮的生疼,我笑对苍穹道:“青青不哭,青青会把咱们的孩儿养的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然后教他看书识字,告诉他,他有一个很厉害的爹爹,整个天下,见到他爹爹的人都要恭敬的跪迎他呢,等他再大些青青就把一切都告诉他,让他知道他的爹爹和娘亲是如何走过这一路的,胤。”。 怀中孩儿不知为何,大哭起来,我一边哄着他,一边对他道:“乖,宝宝不哭了。你快看,爹爹在看着咱们呢。乖,快别哭了,笑一笑,让你爹爹看看。”。孩儿小手一握一握的来抓我眼角的泪珠,一碰到,就笑呵呵的乐起来。 我抱着孩儿回到屋里,乳娘接过孩子,又哄了哄道:“小皇子虽还没有起名,但总得有个乳名。这样一来有了名,小皇子就不会被小鬼捉去,二来压一压那浊气,小皇子日后也就不会多病,哭闹了。”。皇子的名字向来都是都是由皇帝起的,乳名倒是没有拘着非得天家起。我问道:“这乳名可有讲究?”。乳娘回话道:“民间老百姓家的孩子都要起个贱名,为的是好生养,太好的名字娃娃家受不起。不过小皇子本就尊贵,捡些好听的,或者有意思的叫着当乳名就可以了,大了也就只有娘亲会唤乳名,旁人也不会再用了”。我想了想道:“那就小九吧。”。“长长久久,好。”。乳娘抱着小九下去后,芝兰眼睛红了红,我摇摇头。 晚上,我点了许多的蜡烛,又在廊下,点了好些个宫灯,回魂夜,我等着赵匡胤来见我最后一面。我一身紫衣的侧卧在榻上,矮几上摆了几色茶果,心里期盼着,等待着。 亥时,院内传了一下一下的脚步声,那是极重的步伐踏在雪上的声音。我越听越觉得真实的不可置信,那脚步声离我窗下越来越近,消逝在廊前。他来了,我支起上半身,盯着门口看,又全神贯注的去听门外的动静。半天不见响声,以为自己听错了,才要犹豫起来,脑中冒出一个人,他来了?一下子,我全身绷紧,双手握拳,死死瞪的那扇门。 “哐”的一下,我屋门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我吓得一抖索,接着是很不耐烦的拉门声,但来人动作太大,连带着门前的棉布帘子,也跟着来回摆动。一只手突兀的把帘子向一边摆开,帘子外,来人身型晃动的踏进我屋内。 离门近些的蜡烛,因为被煽动起来的风给吹灭了,门前一下子变得漆黑起来,黝黑的就像是从地狱里腾起的一股烟雾来。来人定了定身型,又摇摇晃晃的向亮光处走来,一阵酒气随着来人的不断靠近,变得越来越浓,熏得人腹中翻滚,忍不住想要干呕。我将矮几上的茶盏拿起狠狠的砸向来人脚前,“啪”的一声,惊起一片,来人停住脚步,顺着眼前的碎片,一路看向榻上的我,末了挑了挑眉。我怒不可遏的向他吓道:“滚出去。”。 第六十一章 等离人 赵光义眼带讥讽的看着我,一下子又暗自抽笑起来,最后冷哼一声道:“朕要是就不滚呢?”。说着迈步跨过满地的碎片,走了过来。“赵光义。”。“别这么大声,朕听得见。”。说话间他已立在榻前,酒气冲入,我厌恶的拿手掩着鼻子。 他一屁股坐在榻上,放眼看向屋内,“今三七,你这是在等他?”。我厌恶至极的扫他一眼,道:“你不怕么?”。赵光义又吹灭了暖榻边上的几根蜡烛,“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我冷笑一声道:“也是,你连皇帝都敢杀,的确没什么会再叫你害怕的了。”,赵光义回头,一张脸似笑非笑道:“你不也是么?只不过人是朕杀的,仇也是朕帮你报的,阎王殿上,朕替你背了个黑锅而已。”。我想还嘴,但他确实说的没错,“你要撒酒疯,别处去。”。“小九?”。赵光义嘀咕一句。我更加害怕起来,全神戒备的对着他。 “赵匡胤,赵九重,朕都快忘了。小九。”,赵光义眼神涣散了些,伸手要来摸我的脸,我扫开他的手,他踉跄的摆了摆上身,再抬起身时,安分了些,对我道:“青青,你真的爱上他了?你要让全天下都知道那个孩子是他的么?”。我道:“为什么不,这个孩子是我和他的孩子,我们唯一的孩子。”。“你演的太真的了。”,赵光义指着我道。“谁说我在演戏了。”,我对上赵光义的视线,还给他一个绝冷的讥笑。 赵光义阴冷的眸子,黑黢黢的,深不见底,寒入人心。赵光义咽了口口水,一字一句的背诵起来:“一张机,一梭才去一梭痴。丝丝缠乱犹不识。菱窗院外,紫竹凝咽,曲曲是相知。”。他口中有些含糊,可我却听着真真切切,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的被抽走,心里不断的问自己“他在说什么?他怎么会知道这些?快叫他停下来,快停下来。”。我急促的呼吸着,一下接着一下,没有半分停息。 赵光义背完,有些口渴的舔了舔自己的双唇,看着我僵坐不动的身型,很是得意的笑了起来,“朕背的可对?有没有拉下什么?”。我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不肯能。你怎么会知道。”。“这不是你写给陛下的小笺么?”。我皱了皱眉,赵光义奸笑道:“朕就是陛下呀。哈哈哈哈哈。”。赵光义狂笑起来,那声音就像盘旋在垂死之人头顶上的秃鹰振翅是的声音,又像是夜里空寂山岗上夜枭叫声。我双手青筋暴起,跃身去掐他的脖子,阻止他那令人发指的笑声。 赵光义早防着我动手,此时他向后一侧,立刻站起身来,我扑了空,趴在榻上,他伸手扯起我的衣领道:“这可不行,或许像对付他那样,说不定还有可能。”。我啐了他一口,他也不撒手,也不预备动手的样子,“稽成武当年要把你献给朕的时候,朕就动心了。只不过让他抢了先,先进去了。”说着伸手指了指我胸前。 我以为自己没听清,他说的是武哥哥么?把我献给他?我大喝道:“你胡说什么酒话。”。赵光义冰冷的道:“朕胡说?朕是天子,一言九鼎,会骗你?”。说完又把我向他拉进了些,凑身道:“朕骗过你么?”。一开口,浓重的酒味,熏得我头疼起来。他把我扔回榻上道:“建隆元年,稽成武想要在朝为官,他算是投其所好了,知道朕江山美人志,所以将你献给朕。”说完赵光义自己又想是回忆起来道:“那年你几岁来着。”。我木讷的回道:“十一岁。”。 赵光义手指划过我的脸颊,“对,十一岁。稽成武将十一岁的妹妹献给当时晋王,为的就是加官进爵,平步青云。畜牲。”。我心口憋闷,喃喃道:“不会的,武哥哥一向疼我,我不信。决不信。一切全是你胡说的。”。我对他喊道。 “四月初,荠麦青青,田垄上,你和稽成武蹲在田边,很是开心的说笑着。那段时间,朕要是没记错,你爹爹正要被赵匡胤贬至唐州。”。我眼前快速过着那些年,那段时日的画面,一幕一幕就像是挥不去的阴霾一样,我在舅舅家憋闷了好久,武哥哥那天来问我想不想出去玩,我答应了。四月,田边,武哥哥告诉我那些绿油油的是水稻,就是我们吃的米。我一面回忆,一面心沉大海。 娘亲一直不让我出门,唯独那一次武哥哥偷偷带我出门,还撞上了一队兵马,那在最前头的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我还能记起他当时身穿黑色的大氅,大氅下是被鲜血染过的铠甲。他看向我的眼神,深邃又带着寒冬的冷冽。我紧闭双眼,再看向眼前的赵光义,那双眸子,深邃的就像龙潭,寒冷的就像是冰川,那个马背上的人居然是他。 赵光义看我的表情,知道我已经全部回忆起来,眼里更多了一丝波澜,“想起来了?看清楚些,那个人是否就是你现在面前的人。”。他把脸凑过来,还特意左摆一下,右摆一下,好叫我看的真切些。他离我很近,开口道:“十一岁,青青十一岁的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说完快速在我脸上啄了一口,立刻又站了起来,“若不是你爹爹被贬,举家迁走,现下你就是朕名正言顺的爱妃,甚至是皇后。”。 奉华宫,灯火通明了一宿,我点了这么多灯,亮了这么多的蜡烛,只想再见赵匡胤一面。我等啊,盼啊,等来的盼来的却是赵光义。此时,我只觉得天地间,我从此无依无靠,孤身一人。“胤,我该怎么办,我好害怕。胤,为何要弃我不顾,为何。”。我在心里喊破了天,喊动了地,可事实上,我依旧听着赵光义那令人作呕的声音,听着他给我讲那可怕的故事。 我潸然泪下,匐身在榻上,身体不断的抽泣着。武哥哥,那个从小到大最疼我的武哥哥,那个对我百依百顺的武哥哥,他居然要把我献给赵光义,我当时还那么小。 赵光义酒意渐退,脚下发软,一个没站稳摔倒在暖榻上。我赶快起身,他面带酡红,醉眼迷离的对着我,伸手想要拉我过去。可抬起的手在半空中,乱抓了一通,始终没有抓对过。酒劲过了,睡意席卷而来。赵光义放下手,嘴边还擎着笑,慢慢合上眼睛睡着了。 我抱膝卷在暖榻上一角,满脸的泪痕,呆若木鸡的对着榻上的赵光义。一坐就坐到天明,赵光义酒醒,一手扶额,一手支起上半身。看到呆坐在一角的我,面上蹙眉,眼神尤为寒冷。“你该后悔昨夜没下手杀了朕,朕决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赵光义言毕,起身。“放我走。”,我极近卑微哀求他。他回头瞥了我一眼,斩钉截铁的说道:“除非你杀得了朕。”。赵光义一甩手,大步迈出。 等赵光义离开后,过了一会儿,芝兰和申兰才跑了进来。申兰弯身收拾着地上的碎片,芝兰小心翼翼的爬上暖榻,来扶我。我瞥见她手腕上的红印,拉着她的手道:“他们干的?申兰你也过来。”。申兰蹑手蹑脚的走过来,双手背后,一张委屈到不行的脸。我瞪着她,不敢盲目伸手去拽她,怕把她弄疼了。申兰见拗不过,只能伸出胳膊过来。 申兰和芝兰一样,从手腕到整个胳膊都被绳子勒的涨红,有些地方还青了。我心里有些疼,更是暖暖的,现在看来我并非一人,我还有她们。“下回不许强出头,他要来,你们拦不住,弄伤了自己也于事无补,反倒叫他提防起你们了。”。她二人点了点头,我命芝兰去把小九抱来。我一夜没有等到赵匡胤,此时更想看看这个孩子。 乳娘抱着小九前来,我看着小九还在睡熟,问道:“往日这会儿不都醒着么?怎么今天睡得这样沉?”。乳娘为难的道:“小皇子昨个夜里不知为什么睡得不安稳,一会哭,一会闹的,天亮了些才睡熟了。奴婢也不知为何。”。我心疼的看着他睡熟的小脸,“没事,我知道了。”。 申兰把屋里收拾好后,芝兰也端着水进来为我浣洗。桌上摆好早膳,等着我用。我拉着芝兰和申兰一同坐下道:“我现在不是娘娘,你们也不再是我的奴婢了。说好的,孩子一出世,就认你们当姨娘,现在你们可是小九的姨娘了。以后也不要再用奴婢称呼自己了。”。申兰泪花滚滚,芝兰也是眼眶氤氲的看着我,俩人重重的点了点头,这才破涕为笑的说着以后要怎么对小九,给他做什么吃的,做什么穿的。 我听她们叽叽喳喳的没完,总觉眼前的一切就像回到上元节那日,我们三个也是这样围坐一桌,有说有笑的。赵匡胤刚刚临走前还在我耳畔道,晚上会来我宫里,叫我留着门。我羞他,又不好意思的推开他说什么,谁要给你留门。 昨夜我可不是留了一宿的门,可他没来,也永远不会来了,任我如何唤他,叫他,想他,念他,他都不会再来了。 第六十二章 皇子 不知赵光义是有愧于心,还是别有用心。总之,第二日,早朝之上赵光义颁下圣旨,德昭封为节度使,封郡王。旋即封其弟廷美为开封尹兼中书令,封齐王。这两个赵光义皇权路上最大的竞争者,在赵光义登基之后便是重赏。糊涂的人还一心以为,金匮之盟真的存在,赵光义稳坐江山之后,待到赵廷美成才之日,便将江山给他做。可心里明白的人,一定看的出,赵光义此举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狼子野心,又岂会成他人之美。 隆冬天,鹅毛大雪漫天袭来,我和芝兰,申兰,在屋内逗着小九。小九长得很快,也长得很好,我把小九养的白白胖胖的,他又穿的厚实些,一倒下,就四肢乱翻,忙活半天也起不了身,委实可爱至极。 小九自从得了乳名,倒也不再爱哭闹了。申兰绣了个虎头帽,在小九头上比划了半天,就是戴着大,一弄就把小九的眼睛盖住了。芝兰跪在地上,拿着麻糖一个劲的吸引的榻上小九的注意力,小九伸手去勾,芝兰就把手往回缩一缩,引的小九不得很不满意的嘟着嘴,一双大眼睛盯着芝兰手里的麻糖,滴溜溜的转。 “娘子该给小九想个名字了。”。芝兰逗了一会小九,回望着我道。“我总感觉他已经起好了,老盼着他能来告我。”。“娘子可曾梦见过先帝?”。我有些难堪的摇了摇头。芝兰把麻糖放到碟中,坐回到榻边上的凳子上,道,“我梦见过一回先帝,先帝叫我告诉娘子,别再苦了自己。也别再为了任何人活着,只为自己。”。我注视着芝兰,她神情严肃,似要告我她说的都是真的。 “先帝的孩儿都是德字辈,小九就叫德??桑??绲???埠媒行【耪凑聪善??谜娴某こぞ镁谩!薄i昀蓟乖谀灾蟹煽煜胱攀悄歉鱿扇耍?ダ季湍霉?奖剩?梦野研【琶?中丛谥缴稀i昀伎醋拍橇礁鲎罂从铱匆膊皇兜茫?铱醋潘??说溃骸拔医棠忝鞘蹲职伞!薄vダ嫉阃罚?昀家⊥匪煊值阃贰s谑俏颐?ダ己蜕昀家蝗四霉?恢П剩?帜昧艘徽胖剑?先险嬲娴目?冀凰?侨献帧?p>  小宫女进来摆膳,看着我们三人聚精会神的样子,不由得过来回话道:“娘子,姑娘用膳了。”。我瞥了眼小宫女,觉得面生的很,忍不住细细打量起来,“以前没见过你呀,才来的?唤什么名。”。“奴婢颂菊,是前几日打发进来伺候娘子的。”。“前几日?是赵光义的主意还是王永的主意?”。小宫女支支吾吾的半天不敢回话,我也不愿再逼问她,将小九的名字递给她道:“给你主子,就说先帝幼子,还劳烦当今皇帝下道圣旨,让先帝幼子入宗。”。 颂菊恭敬的双手接过纸张,又道了声:“还请娘子用膳。”。说完就出去了。乳娘来抱走小九去喂奶,我们三人依旧一张桌用食,等小九入了宗,我也就了了一桩心事。先帝大行之后,宫中就对我诞下龙子之事避而不谈,隐晦的很。但时间越长,我和小九在宫里的地位越城问题,这也是我不安的原因。小九可不能顶着没爹话语一直在宫里生活下去。 呈给赵光义的消息迟迟没有回复,我日复一日的等着赵光义的圣旨,可犹如石沉大海一般,不见一点风吹草动。年下,又因举国服丧,所以整个年过的极为冷冷清清。 除夕夜,赵光义派了步辇接我去大殿,我不愿再这个时候得罪他,于是换了身素净的衣裳上了步辇,一路去了大庆殿。殿外有御林军把守,门窗紧闭,看不出任何情况。内侍从里面拉开大殿门,我进去后,内侍退出,把门带上。 除夕佳节,大庆殿空空荡荡,万籁俱寂。高坐在大殿之上的赵光义,此时看上去孑然一身,形单影只。可赵光义根本不愿让人看到如此消极的他,大殿内被烛光照的灯火通明,外面的人觉想不到里面只有一个独孤皇帝,和一个恨他的女子。 赵光义拿起酒盅,一饮而尽,以最高的姿态,睥睨审视着我。收回的视线又扫过大殿的每一个角落,那感觉就像是在孤高自赏,纵而傲然一世。“你上前来。”。赵光义道。我迈着步子向前走去,脚步声回荡在整个大殿内,每一下都好似有许多人在迈步,可又空寂的更像是无人在此。 “朕记得在王府时,总能看见你跳舞。进宫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了。”。赵光义又喝下一杯酒,“丹姬已逝,此世间除你在无人跳的了虞美人。今日跳与朕看。”。“先帝大行,宫中不宜有歌舞。”。“一曲,只一曲。你舞了,朕就立刻让小九入宗。”,说完赵光义拿起榻边的黄绢诏书,“君无戏言。”。我盯着赵光义手中的圣旨,抬头咬牙切齿道:“好。”。 没有丝竹管弦,没有琴瑟箫笛,庄严浩大的大庆殿只有一个舞姬,和唯一的看客。我脚下踏着节奏,慢慢寻找舞蹈的感觉,一年多不曾再舞,原以为此生也不会再舞了。现在我每一下舞动,看上去都略带生涩。青白的衣衫,不带任何感情的随身旋转着,腰间的流苏划过周身的空气,发出几声抽响。 我舞的渐渐发汗,自始至终我都没去看那双眸子,眼中的焦点全放在赵光义身侧的烛火上,殿外极冷,殿内苦寒,只有那明火窜动,才让人有了一丝的暖意。赵光义目光如炬的盯着我,一直在寻找我的视线,可跳了大半他仍是没有办法得我一眼对视。赵光义瞳孔紧缩,又渐渐涣散开,在我一曲舞罢之后,恢复一切如初。 “三日后,朕会昭告天下,迎皇子入宗。”。赵光义阴着一张脸道。我带着喘息,对着他福了福,“谢陛下。”。赵光义豁然抬眉看向我,“青青。”。“我该回去了。”,说完我转身离开,没有半分犹豫。 除夕,去年的除夕我送走了木兰,也逼死了木兰。遇到了珉,也从此失去了珉。我看向身旁的内侍道:“何顺荣可还在宫里?”。内侍道,“娘子问的可是沐妃?”。我脑袋里飞速过着何??最后的晋封,赵匡胤并未晋她如此高位呀,何以先帝的顺容成了妃?先帝灵前我好像并未看见她,当时以为她出宫了,或者和木兰一样,成了赵光义夺权路上的刀下亡魂。我问,“何??,何沐妃?”。内侍点了点头。 暗夜里,我瞳孔悍然放大,何??竟会肯。“我能见她么?”。“这个奴才得去问问陛下。”。“好,你去问吧。”。回宫后,芝兰一再询问我有没有发什么什么,我一五一十的告诉她,她也就安心了。一想到小九可以入宗,芝兰也很是高兴,还说祭祖的时候要给小九裁制一身新衣,要青色的,还要做个帽什么的。 我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当日你送出去的小笺,当真都送到先帝手中了么?”。芝兰不解,但十分肯定的说:“守在娘娘宫外的御林军是先帝亲派的,当年那些人芝兰都认得,所以小笺可定是送到先帝手里的。再言先帝的也是收到小笺,才回的话呀。”。是了,是我糊涂了,那些小笺上的字,分明是赵匡胤的笔迹,这点不错。想来赵光义不知从哪翻出来那些小笺,就背出来诓我。 我静等了三日,三日后赵光义在朝上颁了一道圣旨,于此同时我宫里也下了一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孝皇帝大行,举丧。然,天眷命,统御万方,嗣天子臣,而得子孙。是日,诞六皇子,元??o党鐾跏弦幻拧2几嬷型猓?淌刮胖?g沾恕!薄z?橐怀觯?ダ己蜕昀荚缫哑?幕肷矸6叮?艺酒鹕硪话讯峁??椋?崦哦?觥?p>  赵光义好狠毒,就连先帝的孩儿也敢乱认做自己的皇子。 好在这次御林军还有前来宣旨的内侍倒是安分,没拦着我,只是道了句,陛下还在朝上,让我去思政殿等着。我一路风风火火的向思政殿走去,毫无顾忌,也就无所谓撕不撕破脸了。 当我怒目横眉的对着赵光义时,那人脸上却是洋洋得意的笑。我将诏书狠狠的砸向地上,连带着满腔的怒火一起砸了出去,“赵光义,这就是你的承诺?”。赵光义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当真无耻到了极致,“元??胱冢?匏档阶龅健6粤讼5勒飧鲎挚珊茫?憧苫瓜不叮克?请薜牧?樱?渖?环晔保??抟欢ɑ嵘拼??!薄!八?墒悄阒抖?!蔽壹负跤镁u?Υ友婪炖锛烦稣饧父鲎帧u怨庖逅布淅淙绫??目?醋盼遥?幌伦铀颊?钅卩淙艉?酢?p>  “若再叫朕听见这些胡言乱语,朕就送你或者元???ゼ?鹊邸!薄n宜亢敛痪宓溃骸盎骨氡菹率栈爻擅?n夷?尚【盼薜??膊灰??显糇鞲浮!薄?p> 第六十三章 连心疼 我应该是彻底激怒赵光义了,他喘着极其粗重的气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瞪着我。我真的有些害怕,怕他迁怒于小九。赵光义脖跟血管渐渐突起,冲着门外大吼一声:“来人。”。立刻就有内侍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等候命令。赵光义抬起右手,隐隐带着些颤抖的指着我,“这是你逼朕的。”。我心里“咯噔”一下。赵光义根本不给我喘息思考的时间,立刻道:“去奉华宫,抱走六皇子。”。我惊呼,“你敢。”。“你说呢。”。赵光义不容置疑的眼神告诉我,我真的自食恶果了。“还不快去。”。内侍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出了大殿。 我拔腿就往殿外跑,赵光义一个箭步冲过来,死死拽住我。“没朕的旨意,你哪也不别想去。”。我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瞬间赵光义左脸上四道指印涨红起来。他用舌头顶了顶左腮,拉着我一路向内殿里走。 我伸着双手,拼命想要抓住手边的一切东西,好叫自己停下来,椅子背拉倒了,桌子被拉歪了,矮几被拉下榻来。殿内此时凌乱不堪,还不时的传了翻箱倒柜般的声音。我死命的抱着柱子,任由赵光义如何用力掰我的手,我就是我肯撒手。血液此时全部倒流回了心房,四肢冰凉,凉到完全没有知觉。 一通乱抓之后,我十指早已被劈的鲜血直流,赵光义终于放弃了,他不管我死活的放任我去抱着那根柱子,也不命人进来收拾。时间好像都给静止了,我惊恐万分的看着门口,期待有人能从那里进来,然后救我出去。可如今谁还能救我呢?能救我的人都被赵光义杀了。 一炷香的功夫,内侍回来复命,“回禀陛下,六皇子,已抱出奉华宫。”,内侍忌惮的瞥我一眼,不知该不该向赵光义禀明皇子现在的去处,我在心里千喊万喊的等他说出小九的去处。赵光义洞悉一切,又岂会不知我想什么,内侍忌惮什么。“知道了,下去吧。”。 顷刻,我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摇摇欲坠。我如今连小九都没有了,真好,无事一生轻,不是么。赵光义回到龙椅前,开始批阅奏折,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就好像我此时眼中也没有他一样。 宫人进来掌灯,看见一室狼藉骇了一跳,立刻又恢复神色,快速把殿内收拾利索。一个小宫女向内殿走来掌灯,不防我会在此,还如此面色苍白,精神涣散的抱着柱子,一下子被我吓得大叫一声,待反应过来后,又自觉殿前失仪,立刻跪在地上求饶。赵光义被这一声惊吓叫的气不打一处来,可能真的是忘了我,也肯能我此时真的很吓人。赵光义看向这边的眼神,在发现我后,不由的惊了一下。“传御医。”,他吩咐道。 连发生了什么都全然不知的我,十指在被御医撒上了一些白药后,唯一的神识感受到的就是刺痛神经的疼,那些挠心的疼,立刻从指尖传向头顶,脚底。我从齿间倒抽的冷气,“嘶”的一声,然后又蜷缩着身子颤抖的呼出这口冷气。十指连心,这钻心的疼,真不知是因为手指的伤,还是失去小九的痛。 御医走后,又有小宫女前来扶我做到暖榻上,赵光义显然没有要放我走的意思。煎好的药散着浓重的苦味,我闭着眼将头侧向一边。“再不喝,朕就喂你喝。”。赵光义一句话说的极为轻松,就好像闲来的一句问问天气而已,落进我耳里却比恶毒的脏话还要令人生厌。 苦药就着黄连般的苦心一同喝下去,竟一点也觉不出味来,他瞟了眼碗底,又命人都退下。整个人靠坐在龙椅里,好整以暇的观察着我。我强笑道,“好看么?”。“不好看。”。我道,“想也是。”。“就这么难么?”。我不再回话。 隔了许久,赵光义又开口道:“是朕把你衣物,送回你家里,告诉他们王语芊已死。”。“我知道。”。“稽成武告你的。”,赵光义自言自语,接着道:“你离家大半年你娘亲病死,稽成武明知你还活着,可就不告诉你娘亲真相。”。娘亲死了,武哥哥也死了,追究这些早已变得毫无意义,赵光义是要把所有的错推给武哥哥么? “开宝七年,你留字出走,稽成武连夜飞鸽传书告诉朕,你要入宫报仇。”,我暗自道,武哥哥居然从一开始就察觉到我要干什么。“你一入开封府,朕的人立刻来报。酒肆前,朕救下你,本是想带你回府。可看到你的眼神后,朕才知道,你早已不是那个田间天真烂漫的少女了。”。“十三年的颠沛流离,大漠残生。”,我微微笑笑。“你眼里容不下任何人,只有恨。垂拱殿外,朕再次看见你,也就是那一次,成为朕今生最后悔的事。”。 我一瞬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立刻跪在地上道:“陛下无需后悔,只要现在放我和小九出宫。”。“朕去**,你在思政殿呆着,哪也不许去。”,赵光义说完留下一个背景给我,我无从反驳。 小宫女进来服侍我洗漱,又帮我更了衣,送我到床上后才离去。殿外御林军一直都在,我根本出不去。一晚上,我总感觉听见小九在哭,哭的撕心裂肺,我不断的坐起,躺下。一躺下就是小九哭,坐起身,那哭声才消失。最后我索性贴着墙,靠着身子,才能双耳清静些。 后半夜,十指火辣辣的疼,我一身身的出着汗,忍得难受,叫来宫女命她们取些雪来,放在我手上,小宫女犹豫了半饷,最后还是铲了好些雪来,将我双手覆在上面,每隔一会又用温热的拍子捂一会我的双手,以免冻坏了。一直到天明,小宫女见内侍来了,立刻上前禀明我的情况。内侍经过昨天的事,知道赵光义此时对我还下不了狠手,于是立刻传御医来给我看看。 “娘子忍着些,得先清理好伤口,再重新上药,这白药上上去会疼些,之后不可在碰水了。”。我示意已经准备好了,内侍小心的帮我拆开昨天扎好的纱布,我疼得双手僵硬,动都不敢动。小宫女吓得身型向后退,御医检查一下,就开始用清水浇洗伤口。 赵光义下了早朝一进思政殿,看见我们几人围做一团,不免冷着脸走过来看。内侍瞧见立刻要跪迎,赵光义摆了摆手问:“怎么回事?”。御医闻言立刻跪下回话道:“娘子昨夜复痛,用积雪止痛,不想感染了伤口,微臣需要重新为娘子上药。”。我低头不去看赵光义,也实在是无暇去看他,十指指尖疼的我不得不一再小心,额见泌出汗水也浑然不觉。 赵光义绕过跪在面前的众人,走到我身侧,并肩而坐,一把环抱住我,双手抓着我的手腕,对御医道:“动作快点,但别弄疼她。”。御医“这,这”了半天,迟迟不敢下手。赵光义又有些不耐烦道:“轻点总会吧。”。御医连道几声“是是是”。然后继续帮我清洗伤口。 起初我还很不愿和赵光义如此亲昵,可稍稍一动,赵光义附在我身上的力道就加重几分,后来我一门心思去应对指尖传来的疼,也就不去理会此时和他又是何种尴尬。 御医清理好伤口后,拿出一个小瓶,又用竹签探进瓶内,竹签前头扁平,呈下凹式,再从瓶中出来时,凹陷处已填满白药。御医熟练的将白药抖洒在我指尖的伤口处,那些药一接触到伤口,立刻由粉末状化成水。我疼的弓起背来,赵光义更是用力的环着我,好叫我双手不至于乱动。 这样的疼,使我眼冒金星,不识眼前物,四肢不断的扭动。赵光义用头抵着我的头,难得低声下气的道:“别动,马上就好了,再忍忍。”。御医呆望了赵光义一眼,又立刻娴熟的上药。终于上好了药,御医接过纱布,在我十根手指上来回绕,将手指缠的跟粽子一样,才算完事。 待一切处理好后,御医对我道:“娘子切记不可再动伤口,每隔三日,微臣再来为娘子换一次药。”。我刚缓过劲来,听他如此一说,顿时觉得眼前漆黑,“还要换药?”。“是。”。耳边赵光义一声浅笑,近在咫尺。我颦眉回看向他,才惊觉,我和他彼此里的这样近,稍稍再近一些,我的鼻头就要碰的他的鼻头了,他还是半臂环抱着我。 我立刻摆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赵光义放开手,不再碰我。“等你伤好了,朕就准你回宫。”。“这算什么条件。”。“朕也可以收回成命,任由你在思政殿好好呆着。”。他总是有办法叫人气的浑身发抖,我道:“好,我答应你。还有你什么时候还我小九?”。 “六皇子朕要亲自抚养长大。”。 第六十四章 稽氏 武哥哥的尸首被送回舅舅家后,舅母当场昏死过去。舅舅在武哥哥灵堂里立了一夜,一夜间舅舅身型佝偻,两鬓全白,整个人就此老去。不仅如此,开宝九年的状元爷稽成武从史册里除名,就像这一年不曾有过殿试一般,稽氏一门瞬间树倒猢狲散。嫂嫂带着荣儿回了母家,舅舅和舅母因武哥哥之事倍受牵连,更是无脸面再在老家生活,于是三个月后,稽扶人去楼空,舅舅舅母匆匆搬走了。 赵光义看到那份呈上来的密报后,递给我看。赵光义拿起茶盏淡淡的道:“向大人接走自家女儿无可厚非,但稽荣毕竟是稽氏一族的孩子。”。赵光义果然要赶尽杀绝,我合起密报,向赵光义行了个大礼。这几日我在思政殿呆的久了,赵光义的脾性也渐渐的摸顺了,赵光义就是个顺毛驴,凡事不可逆他的意思,你要是低声下气,百般求情,他也就凡事好商量的态度。武哥哥的事我一知半解,听到的和看到的根本就是两会事,但人死了,那些生前的种种都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荣儿是武哥哥唯一的孩子,我又是他姑母,保全他我责无旁贷。“稚子无辜,还请陛下放过荣儿吧。”。 赵光义意味深长的横我一眼,“当年青青你,好像比稽荣还小,他可放过你了?”。我面无波澜道:“当年的事,我并不知晓。况且,从小到大,我只记得武哥哥待我很好。”。赵光义眉眼间寒光乍现,“先帝不是曾派人查王将军的事吗?”,赵光义在等我做出反应,我也没有叫他失望,我抬眼看着他,眼神迷离的就像自己已经相信他要说的一切了。“是朕派人向王将军传的口谕。”,他顿了顿,我僵直了身体坐在自己的腿上,心跟着一点点抽离,赵光义一字一句的道:“可这个主意,是你那个武哥哥出的。”。 我耷拉着脑袋,尽量放空着所有思绪,那年,武哥哥也才二十一呀。从赵光义告诉我武哥哥另一面开始,我回忆过所有细节,诚然不欺,武哥哥待我真的很好。可武哥哥又确确实实的背叛了赵匡胤,所有被打入天牢的人,在赵光义护送赵匡胤回宫后的晚上,统统被放了出来。赵光义说的很对,武哥哥很狡猾,他即投靠了赵匡胤,也拉拢了赵光义。当夜如果是赵匡胤一人回宫,那么天牢中的所有赵光义的党羽,将会在一夜间肃清。但是赵光义先下手了,他用毒毒害了自己的亲哥哥,作为夺权政治路上的盟友,武哥哥当然会顺水推舟的放了那些人,从而向赵光义表面自己的绝对忠心。 我和赵光义之前的所有偶遇,也全赖武哥哥的暗中帮助。田间,酒肆前,我当时居然还会以为是自己走运,爹爹在天之灵的保佑,原来都是有人暗中安排好了一切。 赵光义再次端起茶盏,润了口茶,“王将军骁勇善战,又是开国元勋,这样一来必得赵匡胤的器重。但是对朕来说,一个手握重兵誓死效忠陛下的武将,却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稽成武少年野心,想要的远不止他得到的。更聪明的是,他看出来朕想的是什么。于是他向朕献上此计,口谕,不着痕迹,又可死无对证。”。赵光义将那封密报扔进一旁的火炉里,待烧成灰烬后,眼睛看着窗上的明纸,一路望向外面的世界。 二十一岁的武哥哥和时年二十三岁的赵光义,或许也只有这样的年龄相仿,才能一拍即合,彼此明白又心照不宣。武哥哥直言不讳的告诉给赵光义自己的目标和希冀,他想要的确实不少,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赵光义就像精明的商人一样,想索取,必须拿出你的本事和应有的付出,武哥哥用一个计策和我成了赵光义的座上宾。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本以为赵匡胤会因爹爹忤逆圣旨,而杀了爹爹,这样一来,我和娘亲孤儿寡母只能仰赖舅舅一家,武哥哥更可以将我献给赵光义。一来我和娘亲也算有个更好的归处,二来武哥哥和赵光义有了姻亲,他朝赵光义大权在握,武哥哥的宰相之位便是唾手可得。可左等右等,等到的却是赵匡胤将爹爹贬至唐州任刺史,我和娘亲,则追随爹爹一路被贬,直到边塞。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点的武哥哥想来当时一定很懊恼,后来赵光义选择了韬光养晦,用十五年的隐忍,换取一招得胜。 思政殿外,余辉照亮了半个皇宫,夕晒的红光从外面,透过明纸照进殿内,映在我的侧身和赵光义的正脸上,当真是夕阳无限好啊。但是我和赵光义此时谁都没有那个心思去欣赏这骄阳似火的美景。我将身子向上提起,再次跪求赵光义,“稚子无辜,恳请陛下放过稽荣。”。 “边塞十三年,你过的可好。”,赵光义脸似醉红的道。“很好。边塞十三年是我一生都值得回味的美好,或许那里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还好,你没受什么苦。”。赵光义起身走出龙案伸出一只手来,将我扶起。我顺着他的手看上这个刚刚登基的新帝,我和他之间到底错在哪里,十五年前我就和他有着太多的牵连,十五年后我的一个孩子死在他手,一个孩子成了他的六皇子。 照映一室的红霞此时照的赵光义面色红润,没有往日的冰冷,眼底的深渊也变得满坑满谷起来。那眸子如春江潮水连海平,一脉含情,波澜不惊,我有多久不曾再看见这双眼睛了。这三个月来我朝思暮想,只希望自己能在梦里看见这双眼睛,看见拥有这双眼睛的人,我盼星星盼月亮,三个月来他却像从未出现过,从不曾踏足我的梦境。“陛下。”。我一开口就是哀怨的哭声。“青青好想陛下。”。 他伸手抹去我脸上的泪珠,我擎着的泪水一下子断了线,止不住的流,就像万里黄河决堤一般。“傻青青,别哭了。”。“陛下可知青青有多想。”。他没容我把话说完,就给我一个满怀的拥抱。我伏在他肩头上,什么委屈都没有了。 天地间有了这个胸怀,我也不会觉得冷了,他可以包容我所有的苦,所有的泪,所有的痛,他能给予我温暖,给予我安慰,给予我爱。我趴在他的肩头道:“胤,青青一直在等你,你知道么?”。我身子突然被推开,他按着我的胳膊有些发抖,我疑惑的看着他,可自己却被眼前的人彻底惊醒了。“胤?你可看清了,朕是谁。”。 我如梦初醒般,一边摇头,一边向后退。他和赵匡胤是兄弟呀,他们有着太多的相似,可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会把眼前的人认成赵匡胤呢,他太冷根本不可能是他。赵光义几近疯狂的大笑起来,我身上汗毛根根立起,头皮发麻,再也没有能力去思考刚才发生了什么。 “赵匡胤,你就这样英魂不散么。”,赵光义恶狠狠的对着空荡的殿内喊道,他重重的呼吸几下,斜我一眼就离开了。 这几日赵光义总是会在天黑后离开思政殿,去往**。此时他离开,我也并没有太过在意,不过,刚刚的那一瞬,好像凌空变换了许多事一样。赵匡胤,如果刚才那个人事赵光义那么赵匡胤又在哪,为什么一直不肯来见我。 二十日后,我双手不再需要换药了,新长出的肉粉白的,和原本手上肉差了很多,那颜色布满十指,丑陋的疤痕提醒着我曾受过的钻心之痛。御医退下后,赵光义也不说话,我跪下道:“我的伤已经好了,请陛下依约,放我回宫。”。“听说你想见何???”。我看了看他,“是。”。“朕可以让你见她,不过只能在这见。”。我问:“何时?”。赵光义眉梢上挑道:“朕已命人告诉她了,不过什么时候来,朕也不知道。你最好留在思政殿慢慢等着。”。赵光义摆明了就是要吃定我的样子,我只能敢怒不敢言的对他说了句,“是。”,然后拂袖回了内殿,一头栽倒在床上。 赵光义知我耐心有限,所以也没太过,留了我三日,第三日深夜,何??,也就是沐妃娘娘,乘步辇而来。沐妃一派雍容华贵的端坐在暖榻上,抬脚将腿盘了起来,接着又抿了两口茶,而后就一言不发的瞧着我。我如今不是贵妃,见她行礼是应该的,而且我也知道她在等我向她行大礼。 我捏起前群,稍微抬起,跪在地上,垂目颔首道:“民女叩见沐妃娘娘,娘娘金安。”。何??娇笑一声,“本宫可担不起,你是陛下六子的生母,又是先帝五子的生母。你这一拜,太贵重了。”。我跪都跪了,她还要这般咄咄逼人,我冷言道:“那就当我这一拜,是拜木兰的。”。何??那精致的脸上立刻变得横眉怒目,“家姊还受的起你这一拜。”。既然如此恨我,那么对于真正杀害木兰的人她又怎会委身相随呢?我开口道:“沐妃娘娘对于木兰的事,想来并不算清楚吧。”。何??散漫道:“你想说什么?”。 “木兰曾告诉过民女,她之所以肯留在宫里是为了换取自己妹妹的自由,我求先帝放木兰走,为的就是不再让她受制于人。可那人为了自己的私利,杀了木兰,嫁祸给我。想来这些沐妃娘娘并不知情吧。”。 第六十五章 不关风月 何??冷漠的道:“若只是这些,本宫不想听。”。我蹙眉道:“木兰死在他的手里,你却还肯当他的妃子,若木兰在天有知,定不能瞑目。”。何??重重的拍了一下矮几,“啪”的一声,斩断了所有我要说的话。“什么你呀他的,本宫是娘娘,他是陛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言语放肆。怪不得陛下要将六皇子抱来于本宫抚养。”。我有些惊惶的道:“小九在你那?”。何??极其厌恶的发出一声“嘶。”。我立刻顿了顿道:“民女是说,六皇子在娘娘宫里?”。何??认真的说道:“希道如今确实在本宫这里,你放心,本宫一定好好待他,就像亲生子一般抚养,照顾他。”。 亲生子,小九有自己的娘亲,却要寄养在别处。“为什么是你?”。何??白我一眼,“是本宫求陛下将六皇子放在本宫宫里养着,六子身份特殊,陛下同本宫得费些心力养大这个皇子。”。我哀求,“娘娘可否把小九还给我?”。何??爽快的回答道:“可以。”,我眼睛一亮,欣喜的看着她。何??微笑的看向我,双唇一张一合,比划着,“但是不行。”。 她得逞了,我被她全完牵着鼻子走,毫无还击之力。她看着我痛苦,狂喜,最后陷入绝望。我所有的情绪*裸的呈现在她面前,任由她欣赏,消遣,甚至是践踏。何??那不落红尘的面容,带着虚无缥缈的笑,一点一点映在我眼底。“木兰真可怜。”,我小声嘟囔着。何??脸色一变,抓着我的领角道:“你说什么。”。我抬面,冲着她,呵气如兰,“木兰当真可怜至极。”。何??就着我的上扬的脸,伸手甩过两个巴掌,我脑袋被这两巴掌扇的有些木,眼前斗转星移,阵阵晕眩。 何??撒开手,细看自己的指甲有没有刮花,冷漠的神情就像冰山上的雪莲。她很美,很冷,从这两点来看,她和赵光义很相配,臭味相投吧。我苦笑着伏在榻上,何??伸出双腿,从榻上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道:“本宫你也见,话也说。六皇子今后和你有无关联,全是陛下说的算,你好自为之。”。刚迈出两步,何??又恍然大悟,“听说你去看过先帝了,那也就是知道先帝是怎么死的了。不放告你,先帝的毒,是本宫下的。你与先帝夫妻情深,要报仇,冲着本宫来,本宫也好成全了你与先帝。”。 我看着何??不显山不露水的留下一抹倩影,要见她的是我,后悔见她的也是我,我以前以为她只是恨的太久,心也硬冷起来,看现在的情形,她的心应该从未暖过,恨只是一种外放的情绪。 可怜我的小九,我无能为力,甚至连思政殿都没有办法出去。回到奉华宫又如何,我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娘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权利可以和何??去分庭抗礼,更没有办法保护小九。**,没有人可以帮我,前朝更是举目无亲。 赵光义走进大殿,看着狼狈不堪的我,眼中有过一丝的怜悯,赵光义小声问:“沐妃下手太重,疼么?”。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肿胀,火辣辣的根本感觉不到疼,可我还是点了点头。赵光义走过来,蹲下身,小心的查看了一下我的脸,眉头紧蹙,好像真的有些心疼。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我脑子飞快的闪过无数个救小九的办法,最后停留在眼前的这张脸上。我扯了扯嘴角,展开一个蹩脚的微笑,带动的脸颊有些痛。一颗豆大的泪珠转眼就流了出来,赵光义有些手足无措了。我隔了良久道:“疼。”。 赵光义的手足无措立刻变成不敢相信,“御医,传御医。”。当御医站在我面前时,我看得出他很困惑。赵光义看似对我很上心,可我在思政殿的这段时间,好像一直是体无完肤的状态。手上的伤刚好,脸又被扇的如此红肿,御医有些心疼的叹了口气,随即摇了摇头,“下手太过狠重,要消肿,得有些日子。还有,这几日想来娘子开口说话,或者用食都会有些不便,所以给娘子的食物尽量都做成流食,以方便娘子入口。”。说完,御医又不死心的瞅了眼赵光义,但很快被赵光义冰凉的眼神打了回来。 赵光义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现在已晚,本不该再从我回宫。但照我的性子,他知道,一开口我是一定要求回宫的。赵光义看了看更漏,“子时三更了,今夜你还是留在思政殿吧,这样一来,夜间你有个什么疼的宣召御医也方便。”。我望着他有几分真切的神情,默默的点了点头。赵光义有些吃惊,眸子里的光亮了亮,然后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转身命人进来伺候就寝。 正如他所言,深夜了,他也实在不能再去**了。于是这一夜,思政殿内除了我,还有赵光义。赵光义命人将西暖阁收拾出来,自己在正殿里处理完奏折,没留下只言片语,起身去了西头。 小宫女进来又出去,将我打点好后,留下满屋的空寂。何??的话还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我,这个宫里没有人能大的过他,也没有人能左右的了他,所有人的趋炎附势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有了这个人在身边,所有的问题都会变得不再算是问题。而我,如果也能放下一切,去讨好他,那么小九就可以回到我身边了。 我用了一夜的时间,绸缪着一切,计划着一切,更加用这一夜的时间把自己劝了又劝,安抚了一遍又一遍。窗外晨光依稀,西暖阁里响起宫人进进出出的声音。 我睁了一夜的眼睛,此时终于缓缓闭上,让眼泪滋润了一下酸涩的眼珠。再开眼看着幔帐上的花纹,一翻手,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起身下地。赤着一双足子慢步踏上冰凉的地面,在黑暗里,向着依稀有些亮光的暖榻上行去。攀上暖榻,我将自己蜷缩起来,这个位子很好,殿外的人一掀开帘子就能看见我,而我可以在这里默默的等着。 听见外面忙碌的声音越来越稀疏,我知道他就快要去上朝了。身子已经凉透了,心也不能更凉了,我看了看更漏,约莫着他该出宫了,看向面前的矮几,漫不经心的拿脚轻轻推了推。“吱吱”的声音微弱并且刺耳的穿过正殿,传进殿外那被一群人簇拥着的男人耳里。 脚步声停了下来,我心突突的跳着,再听见脚步声时,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我把头埋在膝上,那脚步最终停在了门外,内侍惶恐的揭开帘子,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自然。我瑟瑟发抖的身体在暖榻上蜷作一团,双足冻得毫无血色。内侍大气不敢出的看向赵光义,他眯了眯双眼,进了屋子,走到我身边后,伸手探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二话不说的抱着我向内殿走去。 我被他几乎是用扔的,栽倒床上,还没坐稳,他一把扳住我的身子,伸手探进被子里,然后一个犀利的眼神扫了过来。我有恃无恐的对了上去,他将被子一一拉了过来,一层层的裹在我身上。机灵的内侍早就烧好两个手炉递给赵光义,他试了试温度,将一个塞进被角里,放在我脚边。另一个自己一手端着,另只手飞快的从被子里将我的双手抓出,然后伶俐的又把我的手放在暖炉上,自己又在最外面捂严了我的手。 从他进来到现在,我们之间没有一句话的交流,此时他寒着眸子看着我,“下次可以穿的在多些,这样的天,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把身子凉透。”。我讪然一笑道:“是,我记下来了。”。赵光义眼神中升起一丝笑意,“想了一夜,不会只有这一招吧?”。这人眼神毒辣的很,心思也是密得很,我自是知道,他刚才那一探手早就发现我并非一夜坐在那里,之所以要弄出些动静,就是想吸引他的注意力,他更会猜到,我这样做只有一个原因,小九。 多说无益,我很无邪的笑了笑,既然这些小伎俩根本不够你看的,干脆摊开了,就是明着告你我的目的和手段。内侍看着我们僵持着,又看了看更漏道:“陛下,该上朝了。”。赵光义冷冷的“恩”了一声,仍旧不肯放下戒备的道:“即便知道你是为着什么来,也知道你的求全不是真心的。可这出戏,朕爱看。”,他抬手捏起我的下颌,将我拉进些,压低声音说:“朕陪你演。”,一丝诡谲的笑映入我眼底,不寒而栗。 赵光义离开后,我翻身倒在床上,这样的心理较量很明显我不是他的对手。开局不利并不表示我会输,没错,我在赌,还是和这个天下最为富有的人赌。而我现在正是一身轻,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就是这个理了。只要他肯跟我赌,那我就已经赚了。这一次我要和他赌个大的,输了我便连我自己也输进去,为奴为婢任君处置。赢了,小九就可以回到我身边,要是运气再好些,搞不好我还可以为赵匡胤报此仇。不过眼下我可没有想那么远,终究这场赌局才刚刚开始,我很拭目以待,看他刚才的样子好像也很有兴趣。 第六十六章 洛阳行宫 脸上消肿后我便搬回奉华宫,这些时日,芝兰和申兰很是为我担心,思政殿的宫女每隔三日就会来奉华宫取走一些我的干净衣物,并会再将我换下来的衣服带来。没人知道我在奉华宫到底都干了什么,就连伺候了我近月余的小宫女也没看明白,只知道赵光义对我时好时不好,好的时候很是关心,不好的时候,我就会浑身是伤。 回到奉华宫后赵光义也是隔些日子就来看看我,我自然是笑脸相迎,芝兰何其聪明,这里面的猫腻当然一眼能看透,不过看透归看透,每当赵光义来时,我还是能看得出她骨子里秘而不发的恨。赵匡胤是他的主子,向来是主辱臣死,可现在主死她还活着。 赵光义品着茶盏中的花茶,品的很有滋有味,“水是无根水,沏茶做水的工具都是钧窑产的,茶叶却是陈年的旧茶,好像还是先帝赏的。”,我一边摆弄着那些茶具,一边像唠家常一样说着这杯茶的来历。“陈茶自然不及新茶,所以说人也是如此。”。“陛下说的很是。”。我顺着他的话道。 他放下茶盏,带着花茶的香气,道:“开春了,过些日子同朕,去洛阳行宫小住几日。”。我抬手掩了掩嘴,这就按捺不住了。他根本不是跟我商量来的,只是来知会我一声而已,也不用我给任何意见。赵光义半合上眼睛,神色倦怠的样子,我招手命芝兰焚了些月麟香,他嗅了嗅仍是闭着眼,嘴角含笑的道:“袖里春。”。 三月初,荠麦青青,赵光义称思念兄长,又因举国同哀,遂一切从简的从开封府出,行至老家洛阳。随行队伍不过三十人,而我就在这三十人里。从出了皇宫的那一刻起,我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车外的景色中,马车轻颠一下,我肩头被沉甸甸的硬物磕的生疼。从一上马车开始,赵光义就倒靠在我肩头假寐,一脸无赖相。这一下想必他也磕的有些疼,他在我肩头的上隔着衣衫吻了一口,然后接着装睡。 车外春景好不风光,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春,素来就是个惹人多愁善感的时节。才子悲秋,少女怀春,犹言怀春,莫如悲秋。自己此时也似那些深闺怨妇一般,看着春景,无限哀思。 从开封府出发的时候不过卯时,洛阳城离开封府不算远,一日车程便能到,加之一路上行的又是官道,大路朝天,马车当然是更快些。五个时辰后,天色暗了些,马车也已驶进洛阳城,再没有先前的快马加鞭了。车速减缓,最后马儿一声嘶叫,马蹄点地“哒哒”几声,马车就停稳当了。 赵光义半天不肯转醒,宫人看着熟睡的皇帝更是无人敢上前打搅,我一路上心情极好,不愿同他废话破坏了好心情。于是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静静等着赵光义从装睡中苏醒。 大概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赵光义头微微动了动道:“在王府的时候,朕也是这样等你睡醒过来的。”。我压着心头的怒气道:“陛下可休息好了?若还想休息,不妨下了车回到行宫好好睡一觉。”。赵光义一口热气喷在我脖跟处,我缩了缩脖子,他枕不稳也就起身,“都听你的。”。 洛阳行宫里的宫人们整整齐齐的跪在马车外恭候新帝,我站在赵光义身边,顿时有了一种狐假虎威的感觉,说实话,这感觉不坏。 两列小宫女手持宫灯,迈着莲花碎步,身段柔的像水,一摇一摆的,暖风袭面,还带着些胭脂香水的味道。一路奔波,在被这醉人的香气缓缓一吹,心里荡起的波痕再是难以平复了。我尚且被此情此景牵带着心旷神怡,再去看赵光义,他早已被吹拂的心神荡漾了。 小宫女一路引着我们往行宫深处走,赵光义在上阳殿歇下,我被领到离上阳殿不远的九华殿。行宫里的人都是水做的,心思也格外柔和些,我进大殿后不久,就有小宫女前来替我宽衣,“娘子,宫里已经备下热水了,娘子可要沐浴?”。娘子,原来不仅仅在皇宫被人称娘子,到了行宫,我这样不尴不尬的身份,称呼起来自然也是一件麻烦事。娘子也好,我便做一夜的娘子。我向小宫女微微点了点头。 屋子里被热气蒸的云雾缭绕的,我赤着身子滑进浴桶里,一下子筋骨舒展到了指尖,舟车劳顿的疲倦得到了最好的放松。我舒舒服服的泡着身子,缓缓开眼,看向一圈伫立的小宫女,又觉得有些别扭,于是挥了挥手,打发她们都下去。 我翻个身,趴在桶边,看着面前的屏风。洛阳宫里的一切好像都和牡丹有关,就说眼前的这面屏风吧,簇新的松漆带着些许的松油香,白绢为底,渲染着一簇一簇的牡丹花。花朵被汁色染得很别致,不淡不浓,恰到好处。远的飘渺,近的如生,又被这湿气围绕着,眼前朦胧,更是美不胜收。 我正赏着牡丹花,屏风后黑影一闪而过,赵光义贼溜溜的眼神,毫无掩饰的打量着我。这人就是爱如此扫兴,我盯他一眼,知道他一肚子坏水,厌恶的很,“陛下要用强的,我自是无计可施。”。一句话说完,我看着赵光义的眸子越来越冷,压迫感十足的看着我。我铁了心今天不从他,所以也没好脸的白他一眼。 赵光义瞳孔收缩了一瞬,再撇看向我浸在水中的身子,留下冷冷的一声“哼”后,就离开了。我瞧他走远,轻快的“哼”了声音,算是礼尚往来了。 这一宿睡得尤为甘甜,起身时,浑身道不出的爽利。小宫女端来一身新衣裳,“这是陛下昨夜赏的。”。我颔首,由小宫女为我换了新衣。真不知赵光义是怎么想的,我看着镜中身着华服的自己,俨然有了几分不可一世的神韵。绛紫色的衣裙,金线银线描龙绣凤,外穿的背子更是缀着雪白的兔毛。小宫女心灵手巧的将我满头青丝比了一个又一个发髻,最后绾好之后透过镜子询问我可好。没什么好不好的,终究是要美色示人,观者悦,便是好。一阵擦脂抹粉,描眉点唇之后,我再无往日的萧索,镜中美人唇红齿白,媚眼含山,当真是美。 自己先是愣了愣,有许久都未曾施粉黛了。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我好像并非如此。用了些膳,小宫女欢心的带我去了牡丹园。洛阳牡丹花开时节,惊动的何止是京城,更是引来无数文人雅士一品娇花。 昔年宫中,贤妃也曾对我描述过洛阳行宫里的牡丹花,我只听得她如数家珍般的报着那些花名,无限神往。今日牡丹园中,当我真的可以亲眼看见时,惊喜多过诧异。牡丹园中,花开几亩,如贤妃所言,当真是没有重色重样的。有的大如碗口,有的还娇羞的打着骨朵。园子入口处,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延伸到看不见的花海里。小宫女领着我往中心走去,小路旁的牡丹偶有仰面观天的,傍身在绿叶上的,更有羞答答的低着头的。我暗叫着,眼见这牡丹花是要成精了,竟然可以如此千娇百媚,颠倒众生。 小宫女看着我驻足流连,故作神秘的道:“娘子不知,这牡丹花开,赏牡丹自是头件美事。可外行看热闹,赏牡丹,有三种方法最妙。”。这些宫人都是比旁人多个心眼的,我被她勾着确实来了兴致,“说说看,怎么个三妙。”。小宫女嘿嘿一笑,“第一种,就如娘子这样,慢步花海,又叫赏。”说完看着我反应,我点头,示意“说的对继续”。“第二种,就是抽身远眺,又叫观。”,说着小宫女兰花翘指,向自己身后一点。八角凉亭,连着这一处石桥,架身在牡丹花圃之上。我笑逐颜开的看着那凉亭,“既然还有这样的妙趣,那我也来观之。”。 小宫女又领着我去了凉亭,刚坐下,就有一个小宫女端了茶盏和一碟子的茶果来,摆在我旁边的石桌上。我坐定后,再看向满园春色,当真妙不可言。那些牡丹花远远看着重重叠叠,错中复杂,也就在这叠嶂中,花瓣与花瓣间的颜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更加梦幻。春风拂过花海,带着花香和淡淡的泥土香,沁人心脾。 突然觉得这样的美景,观看的人不仅我一个,他也在。这是他的老家,他生前多次想迁都洛阳,为的不就是留恋家乡美景么。现在我也来了,来陪他,赏着一园子的牡丹花,诉着道不尽的相思。我对着花海,心中默念,“胤,青青知你在此,你还不肯现身相见么。洛阳真的很美,你的家真的很美,青青都看见了。”。 赵光义慵懒的才睡起,听闻我在牡丹园,于是便来寻我,远远的看见我端坐在亭中,踏着步子走了过来。行到亭外,他上上下下的将我今日的妆容好好瞧了一瞧,我不咸不淡的对上他的视线,他这才眉梢上翘的走了进来。“发髻很别致,有名么?”。我含笑,“回心髻。”。 第六十七章 牡丹花下 他眼睛闪过不易察觉的光亮,我即便看在眼里,也装作不知道。回身看向小宫女道:“这赏和观都试过了,第三种是什么?”。赵光义疑惑道:“再说什么?第三种?”。小宫女回话道:“回禀陛下,奴婢适才正在给娘子讲看牡丹的方法,这第一种置身花海,和第二种俯观百花,娘子都试了,第三种奴婢还没告诉娘子呢。”。我有些焦急道:“快别理他了,说说第三种是怎么个妙?”。赵光义显然听到我叫小宫女不理他,有些吃味,于是清清嗓子道:“不许说,你们谁都不许说。”,赵光义看着我道:“这前两种虽妙,但终不及第三种来的别有风味。你若想知道,来求朕便是。”。 我叹一口气,带着幽怨道:“陛下好没意思,不许旁人说就算了,还要叫人求着陛下。要不要拜着,供着,最好掏心挖肺的孝敬着?”。小宫女们被我逗的掩面而笑,赵光义则是拉着我的手说:“朕不要你挖肺,朕只要你这颗心就够了。”。我将手抽回,指着自己的心口道:“我的这颗心,千疮百孔已经死了,陛下要去也没用。再言,陛下您也要不走呀。”。 赵光义像是来了兴致一般,挑着眉观察着我。我拂过他的脸,看向正急急朝凉亭走来的内侍。牡丹园外隐约立着个人,看来赵光义有访客到。 “启禀陛下,王大人有事求见。”。赵光义眉头紧蹙,“人呢?”。“园外廊下。”。“宣。”。赵光义的这一声“宣”,明显带着不悦和无奈。内侍退了下去,不一会领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进来,这人便是王大人,王溥。王溥飞快的从我脸上扫过,我看着他像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起来。这个人也就五十有五的样子,却是一脸的老气横秋,抹不开的垂暮相。 他刚才那一眼,狡猾的很,全没有自己样貌上的老成劲。说来也怪,我对这个人倒是莫名的喜欢,可能是赵匡胤在时跟我讲过很多此人的事情,我总觉得与他不算生分。这人也确实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出生于官宦世家,后汉乾?元年,甲科进士第一名,任秘书郎,后周广顺三年,官至宰相。世宗大行之后,赵匡胤势力渐强,王溥更是迅速站好队。当赵匡胤黄袍加身,拥称帝位之时,这位当时还是宰相的王溥,降阶先拜。如此会来事的一个人,自然讨得赵匡胤的倚重。于大宋初年,时任宰相之职,乾德二年,罢相,任太子少保。这样说可能还不全面,赵匡胤曾用一句话,描述过此人前半生。王溥历任后周太祖、世宗、恭帝、还有赵匡胤,共计两代四朝宰相。这样一个人实在是活成了人精了。 我用眼神告诉赵光义,“你们慢聊。”,然后起身告退。出了牡丹园,我心情极佳的在行宫内闲逛。洛阳行宫虽然比不得开封府的皇宫,但也绝不会逊色多少。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重重殿宇,层层高阁,盘盘焉,??镅桑?滩恢?跗浼盖?蚵洹?p>  我专挑景色好的地方去,走着走着就来到一处湖畔,柳树垂藤,嫩芽新出,细细的柳条一直从树端垂向湖面。我走到湖边的廊椅上,侧身趴在栏杆上,捏着帕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湖面。看着湖面上的倒影,突兀的伤心起来。美人如画,美景如梦,本是良辰美景奈何天。 我对着湖面浅笑,湖里的美人回我一个浅笑,我鼻头一酸,眼泪直直的从眼中滚出,滴落到湖面上,推出一波一波的涟漪。 “贵妃,娘娘。”。好个陌生的声音乱入这景致里。我摸了一把眼泪,转过身去,王溥眼神笃定的看着我。我起身欠了欠道:“大人安好。”。“原来老臣并未看花眼。”,王溥像只狐狸般的瞄着我,我微微摇头道:“先帝大行前,已经一纸休书休了我。”。老狐狸当然会疑惑为何先帝的贵妃不是在西宫而是在行宫,更重要的是还和新帝一起。老狐狸道:“娘子好福气。”。我冷冷的回道:“大人说笑了。”。 王溥老奸巨猾的观察了一会儿,才拉长了尾音道:“听闻先帝大行后,**为先帝诞下一子。”他顿了顿,“后又听闻是新帝的六皇子,而非先帝之子。以老臣所见,此子,先帝的也好,新帝的也罢,终归是赵氏的孩子,骨子里都是一样的血脉。”。我听他说着小九,本已经强压着心头不快,又听得他如此一说,更觉得讽刺,只想揪着他的山羊胡,一通胖揍。 老狐狸看的出我有些动怒,于是晃了晃身型道:“老臣跟随先帝多年,先帝在想什么老臣还是能揣测出个一二,先帝也是爱与老臣攀谈。只是,如今再没人愿意听老臣的话了。”。说完看着我的眼神流露出长辈看晚辈的神态,然后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老狐狸走后,我好久不能动身型,心里像是被人抽了一样疼。缓了好一会,想着既然王溥都离开了,那么此时只怕赵光义该四处寻我了。叹息一声,按着原路回到园子里去。 赵光义站在花圃里,见我回来,便招手叫我过去。“刚才去哪了?”,他语气有生恼,我心想王溥本事不小呀,把你都能念得肝火旺盛,还不敢拿他出气,倒是要向我发脾气似的。“行宫里随意转转。刚才那位就是王溥,王大人么?”。赵光义点点头,我笑道:“头先听过一首诗,好像还是王大人做的呢。”。“念来听听。”。我摆好架子,对着满园牡丹道:“此诗名唤,咏牡丹。枣花至小能成实,桑叶虽柔解吐丝。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又空枝。”。 赵光义听完后,笑的前仰后合,“老贼。也就只有他能写出这样诗,好好的牡丹也要被他戏弄一番。偏偏还要起个名,叫咏牡丹。”。我含笑看着赵光义,这首诗还是赵匡胤给我说的,当时他好像也这么开怀的笑着,还一边摇头。赵光义瞥了我一眼,立刻变得安静下来,我收敛的笑容避开他的视线看向一旁。 赵光义走近些,我更不敢去看他,感觉到气氛明显不对,我忽然转身对他道:“先前的第三种方法陛下还没告我呢,现在可以说了么?”。赵光义“哦”了一声,“你当真想看?”。我迟疑的点着头。 赵光义一步迈到我身旁,一手抵着我的腰身,一手在我肩头用力向后一推。我惊了一跳,在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倒在地上。赵光义压在我身上,好整以暇的细品着我每一个表情。我伸手推他,想要起身,赵光义按住我道:“第三种,矮身花丛,此为察。”。 我斜抬眼,看着此时与视线相平的花海。风吹碧海连花香,翻涌如浪的花朵在眼前上下翻飞,真的是成精了去。我看的出神,忽然身上一紧,赵光义一只手探进我衣服里,整个身子压了下来。 青天白日,洛阳行宫,牡丹园内,赵光义极尽疯狂的索取着,我双鬓早已被打湿,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泪眼迷离,头上的牡丹花依稀幻化成一个人脸,那是我朝思暮想的人儿。我望着赵匡胤那欲语还休的神情,心头千般不是滋味。他终于来看我了,可我却又羞于见他了。 他伸手抹走我眼角挂着的一颗泪,苦笑着摇头。我伸手想要拉住他,可碰到指尖的却成了花瓣。 赵光义将我裹着衣衫里,紧紧拥在胸前。夜凉如水,却凉不过心。我再没脸见他了,想来他也不会愿意再来见我了。这是他的家,我呆在这里,只会让他无处可归。“我想回宫。”。我呢喃一句。赵光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好,这就回宫。”。 半夜里,洛阳城中一架马车飞驰而过,惊起沿街屋舍里的家禽牲畜,一时间鸡鸣犬吠好不热闹。车中,我和赵光义自始至终都是各怀心事的,寻找着自己视线的焦点,终了,谁也没去理会谁。 一夜飞奔,马车终于赶在赵光义上早朝前,抵达皇宫。宫门外两架步辇早就候着了,一架是接赵光义上朝的龙辇,一架是送我回奉华宫的步辇。赵光义看着我道:“好好休息,朕回头再去看你。”。我屈膝跪安,上了步辇离开。 奉华宫内芝兰,申兰早就得了信,所以彻夜守着宫门,等我回去。扶我进屋后,宽了衣,净身沐浴。“娘娘可想好后面的路了?”。“没有。”。芝兰有些担心道:“万一陛下不肯。”。我有些疲惫道:“那就同归于尽吧。”。申兰有些被吓着了,“娘娘快别说了,小九已经没,小九不能没娘啊。”。我强笑道:“傻丫头,小九还有你们两个姨娘呢,再不济,还有未来的皇后。”。“娘娘。”。芝兰拦着申兰不在叫她多言。 赵光义连夜回宫的消息早已传出,所以早朝上百官虽不是全数到齐,但也有了十之*。王溥一脸贼笑的看着赵光义,赵光义则是眸子深邃的楸了一眼王溥。两个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表达各自心中的意见和建议。 第六十八章 福宁宫 回宫几日后,赵光义下旨封王溥为祁国公,而我一跃成了德妃,王德妃。 奉华宫从不曾换过主子,可如今原本的柳娘子,陡然间,成了德妃,就连名字也不是原来的名字,成了王语芊。赵光义就是如此胆大,他可以豁的出去一切,更可以不要脸到万分。不过这次,赵光义倒是顺了我意,王德妃,这个身份足矣让我压制何??。 册封大典一结束,我便冲向何??的桐喜宫,也是原来贤妃的寝宫。何??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桐喜宫大门紧闭,不许任何出入。我一腔怒气还有想念,统统被何??拒之门外,我发了疯,在桐喜宫外一通胡敲乱打。**都快被我逼疯了,可唯独桐喜宫里的正主,一副稳坐泰山的样子。贵妃派人来苦劝我,叫我先回宫,眼见我冥顽不灵,才要回去回话。赵光义就派人来了,这些人目的明确,就是不让我再闹下去,所以上来之后,旁的话一句不说,直接将我架回奉华宫。 赵光义眉头紧锁的看着我,“成何体统。”。眼前这个始作俑者还敢来指责我,我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他“啪”的一声拍在矮几上,我更是厌恶的看着他。赵光义突然不怒反笑,起身逼近我身道:“还生气呢?”。我不夹杂任何情绪道:“不许你碰我。”。赵光义眉梢动了动,“如今你还没达到目的。”。“小九一日不回,我就和你耗一日。”。赵光义将拳头握的“咯咯”作响,咬牙切齿道:“你越是如此,朕越要照看好朕的六皇子。”。 我怒目瞪着赵光义,“无耻。”。“这才是个开始。”。说完赵光义就像厌恶了这里一样,带着满身的晦气,离开了。 一连几日,赵光义似乎有意要气我一样,天天宿在桐喜宫。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办法再见小九,桐喜宫那边更是把消息瞒的严严实实,一丝风都透不出来。又过了几日,赵光义好像也没了兴致,渐渐冷落了桐喜宫。 宫里看戏的人,看着我们你方唱罢,我方登台的,私底下都快把舌根嚼烂了。谁不知道我自新帝登基,身份就是满宫里最为特殊的那个。再后来,赵光义更是独独带我一人去了行宫,回宫后一个无名无分的宠姬,又摇身一变成了德妃。正是风头浪劲的时候,偏上演了一出宫廷闹剧,一下子我又被冷落起来,而闹剧中的受害者,沐妃又成了专房之宠。宫里人都过傻了,就这么一出戏,都够他们津津乐道上大半年。 从那天之后,赵光义再没踏足奉华宫。就这一点来看,我和赵光义其实很像,谁都不肯低着个头,我明知虚与委蛇有肯能会换来转机,可偏偏不愿从了他。他一颗色胆可以包天,但就是不愿仰人鼻息。 四月天,清明将至,我命芝兰去取了些纸钱,金银箔纸,还有香留用。这几日在宫里,我将那些金银箔,叠成一个个金元宝和银元宝。申兰本想帮忙,但一想到这些都是化给他的,就不愿假手于人。清明节夜,我和芝兰手提宫灯,挎着篮子去了赵匡胤生前的寝宫,福宁宫。 推开厚重的宫门,满目疮痍,荒草丛生,这那里还像是先帝的寝宫。赵光义登基,福宁宫就被深锁起来,别人以为他们兄弟情深,赵光义不愿睹物思人。可我清楚,赵光义是没脸,也不愿面对一切有关赵匡胤的事。芝兰看着福宁宫的颓败之色,不免悲从中来,我拍拍她的肩头,又和她粗略的打扫了一下院子。 芝兰将火盆摆好,又拿出香点好,我和芝兰一人手持三柱清香,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最后埋在香炉里。就这宫灯里的烛火,将带来的金银元宝,纸钱一一化在盆中。 帝里重清明,人心自愁思。我和芝兰坐在石阶上,仰看着漫天繁星。今夜的星星很多,多的足矣照亮大地,多的让人可以忘却天上还有一个月亮。花落草齐生,莺飞蝶双戏。空堂坐相忆,酌茗聊代醉。 福宁宫的门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我和芝兰低头看向门口。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福宁宫,一个人提着宫灯,将宫门掩好后,又引着身后那人向我们走来。头前的是个小小宫女,身后那人深色的斗篷从头盖到脚,根本看不出是谁。 芝兰扶我起身,从台阶上下来,向来人走去。我们停在火盆旁,小宫女放下宫灯,去解那人的斗篷,才松露些,一张粉嫩的小脸就从斗篷下露出。 我不敢相信的用手掩着嘴,那人抱着的是小九。小九还在熟睡,呼吸均匀,粉嘟嘟的。我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到小九了,这孩子好像长大了些,不过还是白白胖胖的。 芝兰也是难掩欢喜的拉了拉我的衣衫,“娘娘快抱抱小九吧。”。我真是高兴糊涂了,擦了一把眼泪,就伸手去接小九,那人也是很自如的将小九送了过来。我抱着小九,又是一阵难以自持的激动,才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一颗泪水滴到小九脸上,梦中的小九被惊了一下,可没睁眼,自己用着小手在脸上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那人自顾自的拿出纸钱来,蹲在火盆旁边,开始化那些东西。我给芝兰递了个眼色,芝兰立刻将我们准备的纸钱元宝送了过去,“沐妃娘娘,这是我家娘娘替木兰准备的。”。 三日前,我接到何??命人送来的小笺,上面写着,“清明夜,福宁宫。”。从看到小笺那刻起,我就决定来见何??,毕竟这也是我一直期盼的事。我其实最怕的,就是她像之前一样,一直避而不见。无论她要同我说什么,只要她肯见我,那我就能问她要小九。 何??横了一眼芝兰,然后将那些元宝一股脑的全抛进火盆里,火焰一下蹿的老高,火舌也将芝兰撩了一下。芝兰立刻跳离火盆旁,盛怒看向何??。何??拍了拍手里的灰,徐徐起身连看都没看芝兰一眼,“怎么?气不过呀。有本事你把本宫也杀了呀。”。芝兰强压着怒气低下头去。我瞅着了芝兰一眼,又看向何??,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何??嘴角挂笑道:“母子团聚的感觉如何呀?”。我戒备的看着她,将小九抱得更紧些。她有些没意思的皱了皱眉道:“本宫没时间跟你耗了,今日来只问你一件事,何时出宫。”。她这句话说的极其轻巧,好似我本该出宫一样。我看着她道:“本宫为何要出宫?”。何??没有犹豫的回答道:“你不走,家姊和先帝就算白死了!”。 何??那如云出岫的面容上,蒙上了些许的恨意。我知道她是在为了木兰而恨我,但是为何我不出宫,木兰就算白死了,这点我想不明白。何??很快的收拾好心情,又含着笑看向芝兰,“丫头,你前后欠了家姊和先帝两份人情,预备什么时候还呀?”。芝兰脸色越来越惨白,我看在眼底,默不作声的观察着何??和芝兰,直觉告诉我,这里面有些事我并不是很清楚,或许今天可以借着何??的口,问出那些事。 芝兰也没有辜负我的等待,她“咚”的跪到地上,眼泪早就在眼眶里开始打转了,“芝兰不愿苟活,但为了小九为了德妃娘娘,还请沐妃娘娘成全。他朝幸不辱命,奴婢定当以死谢罪。”。芝兰言语里有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更有着我从未看见过的决绝。这一刻,没有人会怀疑芝兰刚才说的那些话,更不会有人去质疑她的衷心。 何??低垂着眼睑看着芝兰,语气里含着令人可以察觉的不削,“你的命若能换回家姊的命,本宫绝不手软。”。 打更的梆子声“哒哒”敲了两下,又一声铜锣响。入夜了,开封府内的打更声,从街巷里飘飘荡荡的进了宫。“娘娘,时候不早了。”,同何??一起前来的小宫女提醒道。“嗯。”何??再次看向我,“记住,离他越远越好,本宫会再想办法来见你。六皇子本宫要带回去,这点你也该明白。不要再说什么不出宫的话,这条路早已不是你一个人再走了。”。说完何??伸手要接小九。我听着她一大嘟噜的话说完,早就傻了眼,她到底是要杀我,害我,还是在帮我。小九我今夜是觉得带不走的,这点我明白,但是我不明白她今夜的这一席话,和她予以何为。 何??见我不动,自己更是不耐烦的将小九从我怀中抱走,我空环着的双臂,就这样停留在空中。小宫女将斗篷再次为何??系好,我看着小九的脸一点一点的消逝在斗篷下,心也跟着疼起来。何??穿戴好后,再次对我道:“家姊的死,你到底追究过么?”,斗篷下的脸看不见任何表情,我语塞,确实从木兰死后,从我知道木兰死后,我真的从未好好追究过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何已经离去的木兰会死。何??冷“哼”一声,“这就是家姊,拼了性命也要护着的人。你若想追究,本宫告诉你一个人,芝兰。”。 还没待我反应过来,何??抱着小九离开,消逝在福宁宫门外。 第六十九章 死者已矣 我和芝兰一路各自揣怀的心事回到奉华宫,申兰一见苗头不对,也就默不作声起来,一下子奉华宫的气氛变得异常憋屈。我对芝兰道:“你先下去吧,今夜累了,好好歇息一下。”。“娘娘。”。“要说的话,改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愿意信。”。我笑着看向芝兰。芝兰重重的点了点头,离开了。 今夜坏人,好人都叫我看的云里雾里的,如此复杂。再言我和芝兰确实累了,这样的状态绝不是适合讲故事,更不适合谈心。我需要休息,芝兰也是。过几日就怕不用我问,芝兰也会自己将整件事情和盘托出。 不过,我好像低估了整件事情对芝兰的影响,所以当我一再想等芝兰精神好些的时候,在和她谈谈关于木兰的事时,我却发现芝兰一天比一天萎靡不振,我生怕在这样下去,我一个字还没问,芝兰就去寻木兰了。我看着芝兰乌青的双眼,还有消瘦不少的脸颊,难免有些怜惜,于是对申兰道:“一会儿的膳食你来准备,捡些我和芝兰爱吃的,务必色香味俱全。”。申兰就像领了美差一样,双眼放光道:“好,奴婢这就去准备。”。申兰贪食,但绝不是贪恋任何吃食,这丫头舌头刁着呢,是不是上好的东西一口就能尝出了,更妙的是,她自己还能琢磨的做出许多好菜,膳食交给她,我很放心。 想着一会和芝兰难免会触景伤情些,恐怕更是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可经过了这么些的事,我早就看淡了许多事,在苦大仇深,也得先将自己照顾好,才能有心思力气去哭天抢地也好,悲天悯人也罢。我唤芝兰进来后,叫她做到暖榻上,与我面对面的坐着。 “这几日,我看你闹心的很,索性今天就问了。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木兰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完了,这页在我这就算是翻篇了。记住了么?”。芝兰点了点头,我将面前的茶盏推了过去,示意,“你可以先润润嗓子,然后开始说吧。”。芝兰接过茶盏,刚揭开茶盖,又徐徐放下,开口讲述着那个已经过去,但并未远离的事情。 我知道木兰是赵光义安排在工作的细作,也知道木兰的效忠是因为自己的妹妹,也就是何??在赵光义手中。从我踏足皇宫开始,赵光义安排木兰在我身边,而赵匡胤从一开始便也留这个心眼,芝兰就是他的眼。 心思细腻的木兰在到奉华宫侍奉我不久后,就发现芝兰并未如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粗枝大叶,于是私下里对芝兰的关注更加多了起来。在她观察芝兰的同时,也暴露的了自己。于这一点上,我觉得芝兰和木兰都可以称得上是杰出的细作,她们在暗自较量的同时,却还能在我面前做的滴水不漏。 很快,芝兰发现了木兰誓死效忠的原因,木兰和何??的信。当然信里除了“木兰”这样的称呼外,并未出现过任何人名,来往信件说的都是宫里的故事,和宫外那人的安好。不过芝兰却嗅到些许不同,首先就是木兰将这些信都留着,其次木兰早就疑心芝兰,可却未在信中提及芝兰,连只言片语的疑虑都没有。这点让本就同病相怜的芝兰起了惺惺相惜之情。 而后两人心照不宣的达成共识,在不触碰底线的同时,各自为对方打掩护,再后来两人真的做到了视如己出。但是,当我在大相国寺内,发现芝兰和王永,准备开始对赵匡胤下手时,芝兰则一面难过自己和木兰的处境,一面将此事禀告给了赵匡胤。 我请赵匡胤下旨放了木兰,而后御林军接到的是另一道密旨,拿下木兰。原因很简单,小小宫女绝不会自寻死路去谋害皇帝,赵匡胤要查清,更要确凿的证据。木兰前脚被押进大牢,后脚赵光义就派人封了木兰的口。 整件事情若说和芝兰有关,那就是芝兰向自己的主子告发了木兰这个细作。赵光义是杀人凶手,赵匡胤是从犯,芝兰是出卖者,我成了最糊涂的起因,是我们所有人一起将木兰逼死的。芝兰绝没有想到木兰的主子会如此阴毒,她更不愿见木兰死。所以自责是很有必要的,但是赵匡胤一直告诫她,如果她不这样做,那么后面发生的事只会更加可怕。 芝兰已经愧疚的无地自容了,我轻叹一声道:“别再难过了,易地而处,我想木兰也会如此,毕竟你们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人。”。芝兰默默的抽泣着,我望了眼窗外,“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何??就算气你,也留着你命至今,后面的事都是安排好的,你也无需多想。”。“奴婢不怕死,只是先帝遗命,命奴婢一定要护娘娘周全。”。芝兰抬眼看着我,“娘娘,出宫吧。一旦出宫,外面天大地大,皇帝就算想找,也犹如大海捞针,留在宫里只会更加危险。”。我颦眉。“至于小九,只要有奴婢和申兰在,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小九。”。 申兰将一桌子饭菜摆好后,一直贼溜溜的瞧着我和木兰,我向外殿瞥了一眼,只见申兰扒在门框上,好奇的看着我们。我微微一笑,“进来吧。”。申兰笑嘻嘻的进了屋里,然后没脸没皮的道:“娘娘,姑娘膳食已经备下了,还请娘娘和姑娘移动玉步,前去用膳。”。说着,手上还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和芝兰看着她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促狭的东西,眼看你是要活成精了。”。我说完,拉着芝兰的手下了地,然后又抬起一只手,申兰赶紧双手接住,我道:“走吧。”。申兰扬声道:“是,娘娘。”。 申兰果然将这些菜做的是色香味俱全,让人看着就有大快朵颐的乐趣。小宫女端了一壶酒进来,申兰接过酒壶后,吩咐道:“都下去吧,今天不用你们伺候了,没吩咐都别进来。”。众人齐声道:“是。”,然后鱼贯而出。 申兰很有当家风范的,为我和芝兰斟好了酒,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娘娘吩咐要好菜,奴婢想着,往日里,那些大宴上都是好酒好菜一并具有的,断没有有菜无酒的道理。所以自己做了主,叫她们去取了些花雕来。”。芝兰捂嘴偷笑,我挑了个大拇哥给申兰看。申兰美滋滋的谢了恩,然后坐下道:“娘娘,这几日奴婢不知道你和芝兰怎么了,但明白你们一定有愁心的事。奴婢进奉华宫晚,但绝对衷心,所以有什么难事,娘娘只管交给奴婢来办,奴婢也一定会想办法办好。”。我眼中闪着些泪光道:“你的话,我记下了。”。申兰凝重的“恩”了一下。 我端起酒杯道:“快吃吧,再不吃可就辜负了这一桌子的美酒佳肴了。”。芝兰和申兰也端着酒杯,然后酒杯一碰,三人一饮而尽。 一顿饭吃的热火朝天,吃好了更是喝好了。俨然是主子没有主子相,下人没有下人样。对着满桌的杯盘狼藉,奉华宫的宫人更是没人敢上来劝。芝兰和申兰明显是喝多了,芝兰浑身无力的趴在桌上,申兰则是不知要去哪的样子,东张西望,摇摇晃晃的。 我伸手拉她坐回到座位上,结果她刚坐定,就听“咕咚”一声,人就滑到桌子下面去了。我笑着摇头,芝兰被这声惊着了,皱着眉道:“别动。”。我看见外面的宫人不断的往屋里瞅,还伴随着微微的摇头,于是起身,将屋门关上,然后看着两个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妮子略微活动了一下,将她们一个一个的扶到内殿床上。待确认她们睡下了,不会再闹事了,我才把窗户和门打开,好散去这满屋的酒气。 自己回身去了暖阁,懒懒的躺在暖榻上,带着几分醉意,慢慢入梦。 头昏沉的很,梦里所有我想见的人都在,他们和我只有一步之遥。我欢喜的叫着他们的名字,然后迈着轻快地步子,冲进他们之中。可不知为何,无论我如何使劲,如何迈步,我就是原地不动。足下像灌了铅一样,越来越沉,越来越吃力。他们的表情渐渐变得失望起来,一个两个的开始转身离开,我拼命的叫他们留下,可自己越来越没力气,这一步我耗尽全身的力量也迈不出去。 凉风拂面,我满头是汗的从梦中醒来,心有余悸的想着刚才的梦。屋里黑黢黢的,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殊不知已经入了夜。宫人被告诫无令不许进殿,所以一直到现在,也没人敢进来掌灯,桌上的东西也没人收拾,倒在地上的凳子,也无人扶正。 这就是奉华宫,这就是皇宫。毫无人情味可言,有的只是冰冷的规矩,和死气沉沉的,只会服从规矩的人。而我居然还可以忍受这一切,迟迟不肯离去。 皎洁的月色从天空中一泻而下,屋内被月光照的朦朦胧胧,道不尽的暧昧。一只脚就这样踏着月色,迈进奉华宫的正殿。 第七十章 意乱情迷 我躺在榻上,屏气凝神的看向门口。那人驻足在那里,止步不前,看着满殿的凌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幽暗的月色里,我看着那人足上穿着的方履,银线绣着繁杂的样式,带着隐隐的闪烁。那人再次迈步,蹑手蹑脚的不去惊动任何人,如果不是我已经醒了,可能也就要被他这样摸混进来了。 那人绕过横在地上的凳子,然后不出我意料的进了内殿。我嘴角擎着一丝笑,就像是等着看好戏的看客,依稀猜到了剧情的发展,却仍旧是带着些许兴奋,等着下一幕。我心道:“怎么偏偏是今夜。”。 没过多久,内殿里一声惊叫,刺耳的穿过外殿,一下子划破奉华宫上空寂静的夜色。我叹口气,慢慢起身,撑了个懒腰,然后向内殿走去。适才进去的那人正急急往殿外走,不成想一个进去,一个出来,就这样撞个正着。 我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他一脸盛怒的盯着我。“你怎么在这?”。我更加疑惑,“陛下好奇怪,我不在这奉华宫,还能去哪?”。他显然很不满我的回话,迈进一步道:“你现在敢跟朕玩心眼了。”。“陛下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他一把推开我,恶狠狠的扫我一眼,拔腿出去了。紧接着,外面传来一声怒不可遏的“回宫”,我笑面如花的小声嘀咕着:“赵光义,你也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时候呀。”,然后转身进了内殿。 芝兰和申兰依旧还在床上,芝兰双手紧紧的撰着被子,申兰则在一旁有些害怕的在发动。我走过去,坐在床边上问:“还好么?别怕,他走了。”。申兰如梦初醒般的道:“娘娘,刚才,刚才那个,是陛下。”。我点点头,又看向芝兰道:“你呢?”。芝兰咽了咽口水道:“我,我扇了他一巴掌。”。 我瞳孔放大,看着芝兰,这个我倒没想到。我问道:“下手可重?”。芝兰还在回忆,申兰已经猛烈的点起头来,“重,重,很重。”。我没忍住,笑了出来,申兰也像是缓过劲来,看着芝兰,无限怜悯和同情。 我点亮了床边上的烛台,将屋内照亮些,看着刚从人间地狱走了一圈的两人道:“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了。”。申兰看我一眼,又去瞧芝兰,似乎再等她。芝兰深吸一口气,把眼睛闭上。申兰才敢开口道:“奴婢刚才睡着睡着,发觉身后有人在动,还以为是芝兰,可是动作越来越大,一回头,看见。”她又看了看芝兰,“看见陛下正压在芝兰身上,好像,好像。”。她还未出阁,又久在宫中,如今说的是宫里的正主,难免有些难以启齿。我点头示意“我明白,你可以往下说。”。 申兰淡淡的咳了一声,接着说:“还没等奴婢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芝兰就一巴掌打在陛下脸上。奴婢给骇着了,就喊出声了。然后陛下才发现,床上还有一人,就走了。”。我听明白了,接着看着芝兰道:“可吃亏了?”。芝兰有些恼,又有些羞的摇了摇头,“差点。”。 我叫申兰去唤人把殿外收拾了,在打些热水来,我们三个这一身的酒气味实在难为,该好好洗洗,而且芝兰此时应该更像把自己从头到尾的洗洗。 这事若换成寻常小宫女,早就半推半就的从了赵光义,恨不能叫他一次舒服够了,自己也好凭着一朝呈宠,翻身成主。可偏偏赵光义碰上芝兰,这个面上恭恭敬敬,骨子里恨透他的人。这一巴掌对赵光义来说,太狠,可对芝兰来说,太轻了。 闹了这一出,赵光义更视奉华宫如眼中钉,肉中刺。就连从奉华宫门口经过,对他来说都是件耻辱的事。这样一来,倒是和了我的心意,不用费神应付他,我倒是清闲不少。可以好好想想何??说的话,和她要做的事。 四日后,我再次收到何??派人送来的信,依旧是福宁宫。奉华宫看似成了冷宫,但赵光义肯定在暗处放了不至一个眼线,要不然,为何我宫里前脚刚喝的醉醺醺,后脚他就敢肆无忌惮的进宫采花。而何??的桐喜宫,更去不得,合宫都知我和何??水火不容,再叫人看见了,有些话不用说,也会被人猜疑,而这样的猜疑只会对小九无利。 这一次,不用抹黑,只需避开众人的视线。推开福宁宫宫门,何??早已到了。我环顾四周没有看见小九,不免有些失望。何??道:“陛下下旨不能带六皇子出宫,晚上可以掩人耳目,白天无法。”。我理解的颔首。何??看着芝兰,笑的花枝乱颤道:“你下手可真重。”。芝兰惊奇的瞪着双眼,我戒备的看着何??道:“你知道什么?”。 何??很无所谓的耸耸肩,“没有不透风的墙。陛下趁夜色去了你宫里,许多人都看见了。可没过一会就出来了,后来顶着个掌印好几天。即便一再掩盖,可陛下那日宿我宫里的时候,还是被我发现了。那天你和你两个近身侍婢一处饮酒,宫里人都知道。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就在想,若是你,就算他被扇了那一巴掌,断不会就此作罢,那么快就离开。而另个小丫头,应该没那个胆,也就只有她了。”。说着何??兰花指一翘,指想芝兰。 “好缜密的心思呀。”,我笑道。何??挑了挑眉道:“上会和你说的那么多,你可想好了?”。我坦诚的对她摇头道:“没有,我现在很不明白,你进宫到底为何?要杀我,你多得是办法,可你不仅不出手,好像还要帮我。难道真的是怕我跟你争宠?”,我眼中流光的扫着她。 何??忽然卸下之前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瞬间变得很无邪,她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朱漆脱落的高墙道:“我进宫,是为了家姊,也为了你。”。“木兰一直在保护你,为的就是不让你进宫。”。“我知道。但我不进宫,又能去哪?天涯海角,继续过着漂泊无依的生活?”。“你可以嫁你想嫁的人,开始你的自己的生活呀。”,我有些着急道。何??眼中潮湿,唇边泛起一丝自嘲的笑,“又有谁,会娶一个,根本不能生育的女子,回家呢?”。 我和芝兰都有吃惊的看着她,“你。怎么会?”。何??又扬起一个微笑道:“我另一个身份,白巫师你不是见过么?”。“恩。”。“袭白巫术一脉的,除了是女子这一条被外人津津乐道的规矩外,更有让那些想要成为白巫师的女人,望而却步的条件。灌药,终身不能生养。”。我有些吃不屑的呼出一口郁气,芝兰脸色变了又变,“是他逼你的?”。何??媚眼一眨,“没人逼的了我。”。我和芝兰又是倒抽一口凉气,竟然有人对自己这么狠。 “他利用我来控制姐姐,我自然不甘屈服。白巫师在宫中不被人尊重,可是在民间,却是绝对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原本是要用白巫师的身份,搅了他的局。制造些有迹可循的事情,然后跳出来了将矛头指向他。”何??眼中略带得意的道,继而得意尽失,变得很怨怒,“可他太狡猾,我才刚弄出些小风小浪,就被他察觉了。然后,他就顺水推舟的开始筹划一切,叫姐姐毒害先帝。”,何??正色看着我接着说:“在后来,就被你撞见了。东窗事发,他选择舍弃姐姐这个小卒,还假惺惺的跑来,说要帮我替姐姐报仇。”。 怪不得,赵光义隐忍了那么久,突然间变得亟不可待,要不是何??制造了些动静,赵光义这头狮子定要在忍上一忍。我好奇的是何??到底干了什么,不过何??那一笔带过的讲述,直白的告诉我,这件事她不会说的。我只好接茬问:“为我又是怎么说?”。 何??伸了伸脖子道:“姐姐信中提及过两件事,一,为我争取自由。二,守护你这个名义上的主子。第一件事,姐姐没做完,我也做不来,可第二件事,我不得不帮姐姐做了。”。说完她有些不悦的看着我,“即便我不是很喜欢你,为了姐姐,我也会帮你的。”。 不喜欢我,还要帮我,这倒叫我哭笑不得了。原来木兰把心事都告诉了何??,而何??却将姐姐的话全记下了,一个有情一个有义,我真的有些感动。 “你问的,我都答了。现在该我了。”。我点头,等着她问话。“上会思政殿内,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思政殿内,我只记得她打了我,而且下手绝不比芝兰轻。她好像也想到那件事,面上有些过不去道:“我不后悔打你。”。我一直瞒着芝兰很申兰这件事,此时听她这样一说,芝兰扭头看我,又有些愤怒的看着何??。何??那里会把芝兰放在眼里,回了芝兰一个白眼。这气斗得好没意思呀,我笑笑。 何??看我半天回忆不出来,于是帮我回忆道:“我说过会视六皇子如亲生子般照拂。”。“是。”,她确实说过,而且上会看见小九的时候,也知道她不是说说而已,小九得她照顾的很好。她继续,“我还说过,先帝是我毒死的,你要报仇冲着我来。”。我蹙了蹙眉头,何??语重心长的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别去招他。”。 第七十一章 相思病 同样的话,出自同一人之口,怎么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就全变了味了?我莞尔一笑道:“我还记得你说过,我想要回小九,除非他肯。”。何??也是讪然一笑道:“难道你要我直白的告诉你,小九根本不可能再回到你身边了。”。“为什么不行?”。 何??对天仰望,一个绝美的弧度挂在嘴角上,“那日,**的人,都把眼睛放在奉华宫了,先帝一回宫,我就被赵光义招来了这里。”何??目光回落到紧闭的屋门上,她在那里面亲手喂赵匡胤吃下毒药。赵光义之所以让她来做,完全是因为他们之间说好的协议,何??进宫探查一切有关赵匡胤和皇后的消息,而赵匡胤的命,由何??了结,这也才算她为木兰报仇了。在那之前,赵光义是如何对待赵匡胤的,何??并不知晓,她也不愿追问此事。 “先帝自知活不过当夜,已是坦然接受了一切。只问他,能否放过你。当时,晋王的回答是,‘贵妃柳氏必死。’。先帝何其聪明,自然听出晋王话里有话。于是写下一纸休书,休了贵妃柳氏。”。那封休书我只看过一眼,只有匆匆一眼,便没了所有力气。到现在我都不愿再去触碰它,原来休书是给柳青青的,不是王语芊,不是我。他没有休我,他还要我。 我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芝兰也有些鼻酸眼红。何??递给我一个帕子,“先帝死前保下你,你我都知他是什么人,头先小九是先帝的孩子,斩草除根这种事情他自然做的出来。如今既然你有办法叫他将小九认作自己的六皇子,那么,这孩子的命便能留下来,但是想出宫是绝不可能的,更不要说由你来抚养这个孩子。”。 我擦干眼泪,诚恳的看着何??,“我只要小九平安。”。“**的女人不傻,这个孩子不明不白的蹦出来,而且,根本不像他所说的那般大,早已疑心。好在眼前他认了六皇子,把六皇子从你宫中抱走,本想自己养大,后来我不放心,更信不过他,所以求他将六皇子交给我,他准了。至于不准六皇子出桐喜宫,一则不让你见他,二则,婴孩长得最快,这一个月大和三月大,差别很明显,减少六皇子外出,是为了保护他。”。 何??的话句句在理,可我总有些不踏实。我冷静下来,好好捋了捋整件事情,从我第一次见到何??,道知道她的身份,再到太液池,还有现在。“我还有一个疑惑,当日御花园,你杀气腾腾的对我说,等杀了先帝,就来送我和先帝团聚,为何现在。”。“我说的是,送你们上路。”。我疑惑的看着她这有区别么?何??梨涡浅现道:“本来是你们,现在只能是,送你一人,上路,出宫。”。 宫墙外,甬道里,一队御林军跨步而来。福宁宫内的四人,大气不敢出的听着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待脚步声渐渐远去,四人才放下戒备。 一下子有太多的事情要消化,太多的事情要重新考虑。本来只有一条路,如今却在面前强生出另一条路,我告诉自己安静下来,“今天的事,我需要时间来考虑。”。“这是自然,不过你要尽快,出宫只是一个想法,如何出去才是我们该好好琢磨的事。”。何??再次看了看我,然后带着一整清风从我面前走过,出了福宁宫。 我并没有着急回奉华宫,同芝兰在福宁宫的院子里呆了许久,看着天边淡淡的一层薄云,没由来的漂浮着,“我错怪他了。”,我目光游离的道,芝兰没有接话。“我应该出宫么?”,这一次我还是在问自己。“应该。”,芝兰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收回视线聚焦道芝兰身上,“可小九怎么办?”。“有沐妃娘娘,还有申兰和奴婢,再不济还有,还有一个皇后。”。赵光义的皇后到现在都没有指给谁,我一直在想孙贵妃是最有可能的人选,可贵妃心慈手软,对人又没有脾气,再言这都是没有准头的事,芝兰已经病急乱投医了。 皇后指望不上了,不行还有国公,李从善这个南楚国公只是须有其名,不一定能说的上话,但是身为四朝元老的王溥,他这个祁国公在朝中是绝对的举足轻重,无论出宫与否,我都要为小九拉拢到这个为国公。 既然有了第一步,那么后面的路就可以一步一步的走出来了。“回去吧。”。“娘娘想好了?”。我颔首应承。 一出宫门,我就看见一直在门外等候的赵光义,当然还有沐妃娘娘。何??又摆出她那不可一世,超凡脱俗的表情,就连一旁的小宫女也鄙夷的看着我们,那眼神比得志的小人好不了多少。 芝兰看见赵光义有些害怕,但又很不甘心的将脊背挺得笔直。赵光义不知道在这个等了多久,看何??的神色好像并没有被降罪,反倒在得意。福宁宫内我们自然可以一处说话,一处讲着他的事。但只要出了福宁宫,我就是王德妃,何??就是沐妃,而王德妃和沐妃势不两立早就成为宫中众人皆知的事情。 赵光义斜睨的眼神,看不见眼内的波痕,“德妃为何会在此?”。赵光义一开口,就带着令人畏惧的口吻,这样的声音像极被触怒的狮子,在发起进攻前,最后一次怒吼,宣示着自己的愤怒,和下达最后通牒。 我撇看沐妃一眼,她微微抬了抬眉。我道:“陛下和先帝手足情深,但陛下刚刚登基,百事缠身,恐不得脱身,故而臣妾代陛下前来福宁宫,祭拜先帝。”。我自认在这句话算是滴水不漏了,既照顾了他的面子,也说明白了自己前来的动机。其实我大可以直白的告诉他,“来福宁宫是因为我想他了。”,当然前提是只有我和赵光义,或者说没有这些御林军和内侍。 赵光义眉头微蹙,“德妃。”。我欠身,低头等他示下。“宫中,有一个王德妃,足矣。”。赵光义将视线拉伸向我身后的朱门,“以后再来福宁宫祭拜,记得告诉朕,朕也好命人准备些。不过你身子弱,福宁宫久未居人,阴气难免重些,以后还是少来。”。“臣妾谨记。”。赵光义又转看向沐妃道:“朕送你回宫。”。沐妃低了低头,离去前,嘴角抽笑的看着我。 等他们都走了,芝兰和我才起身。“娘娘,沐妃她什么意思呀?”。“没什么,不过是做戏罢了。”。芝兰有些不服气道:“做戏至于如此么?看看陛下刚才的样子,似要把人生吃了一样。”。“我也觉得这里面有故事,但一时半会还看不明白。表面是好像是她把陛下引来的,但她为什么要怎么做呢?就是为了让他真的迁怒于我?”。 “娘娘,这个沐妃厉害得很,咱们连她想什么都不知道,以后还是避而远之吧。”。“现在咱么就是想见,都见不着了。没听陛下说么,我身子不好。等着吧,最快傍晚,最迟嘛,明日晌午,来替我把脉的御医就会到。”。“娘娘预备怎么办?”,芝兰挤着八字眉看着我,我被她的样子逗得笑出声,“既然皇帝叫咱们生病,那就病这吧,我倒希望病着病着,就病死了。”。“呸呸呸。娘娘说什么晦气话呢,快打木头。”。芝兰抓着我的就像朱门大步走去,握着我的手去拍那木门。 “咚咚咚”木门被拍的响了三下,芝兰这才满意的放开我。我停下手,看着自己此时就站在福宁宫外,应了三声门,傻傻的等着门内的人来开门。自己又在琢磨着,来开门的是个宫女还是内侍,又或者他们都没听见,反倒是他听见了,然后他来开门了。 芝兰看着我呆望着朱门,想叫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一个人立在门边上,依着门框向门内道:“喂,快来开门呀,快去通传,就说贵妃娘娘来了。”。 我不由的笑了,刚扯动嘴角,湿漉漉的两行泪就沿着脸颊,一路滑了下来。我没去管,抬手又是一阵敲门,一边敲门一边有些着急的向门内喊道:“喂,快来人开门呀,再不来人我可就走了。”。芝兰也陪着我一通喊,“都聋了么?再不开门,小心回头陛下降你们得罪。还不快给娘娘开门。”。 我和芝兰你一句我一句的,冲着空无一人的福宁宫,喊了又喊,敲了有又敲,等到我们喊得嗓子干哑,双手拍的通红,福宁宫内仍旧无人回应。我和芝兰靠着朱门坐了下来,看了看对方,又是哈哈大笑起来。我哑着嗓子道:“傻子。”。芝兰用下颌点了点我,我指着自己道:“我也是。咱们两个傻子在这,不怪人家不给咱们开门。这开了门,还不定要出什么事呢。”。芝兰笑的合不拢嘴,道:“好像不开门就没事了一样,咱们不是也闹了这么会儿么。”。 ps:小的明天要出差,所以更新时间不定,为了弥补各看官,明日二更。 第七十二章 半疯半傻 回到奉华宫不久,赵光义亲指的御医就前来问诊。我和芝兰下午那一通胡闹,正好坐实了赵光义在众人面前,说我有病的事实。我和芝兰连带着撒气,撒泼,发疯,还有明摆的对赵匡胤的思念,在福宁宫外上演一出,惊世骇俗的宫廷闹剧。 当然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俗话说的好,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比之在桐喜宫的那次来说,更是惊天动地。桐喜宫只是一个小小妃嫔的寝宫,福宁宫是哪,那可是先帝的寝宫。再言,赵光义可以不把妃嫔放在眼里,任由我一通胡折腾,但他绝不敢不把先帝放在眼里,虽然他实际上可能真的没把赵匡胤放在眼里,但是面子上,还是得表现出无比的震怒和重视。所以说,桐喜宫外的那一出,简直就是小打小闹,根本不能算作我的光荣历史。 御医是个身型矮小的小老儿,但从他走路的动作,和精神面貌来看,身板还算硬朗。御医进来先行了礼,然后又搭了脉,再然后开始研究我是个什么病。我嗓子有些发痒的咳了咳,那小老头机灵的看向我道:“先让微臣替娘娘看看嗓子吧。”。我颔首示意“可以”。“有些红肿,容微臣替娘娘开一副方子,喝上几日即可。另则万万不可碰冷,辣,过咸,过甜之物,喝的水必须是温水。再者,少言,不可再喊了。”。 那小老儿再说道最后五个字是,很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我自是嘿嘿一笑对着他,小老儿见惯了宫里的娘娘,想来绝不曾见过我这样的,所以不免有些愣神,不过很快就恢复深色过来。小老儿,短叹一声,“微臣来此,想必娘娘也明白是为何,不如微臣将话挑明了说,一来娘娘有个心理准备,二来微臣原是跟着先帝的,有些事只能如此帮着娘娘罢了。”。芝兰和申兰不想这小老儿居然胆子这么大,明知提先帝和我是个忌讳,还敢在奉华宫这个是非之地,提及此事。 我对小老儿徒增好感,这种感觉说不来,可能是因为他的缘故,也可能小老儿的言行举止对了我的脾性,所以觉得格外欣喜。我对小老儿一摊手,坐了个请的动作,申兰很有眼色的搬了个圆凳放置在小老儿身后。 小老儿谢了恩,落了座,告诉我他的想法,“微臣以为,陛下想让娘娘病着,但最好不是什么大病,只要能圈住娘娘,但同时不能阻了陛下来看娘娘。”。原来赵光义到现在还是贼心不死,我瞟了芝兰,示意“你那一巴掌打的太轻。”。芝兰也是扁着嘴,点了一下头。 小老儿没理会我们接着道:“微臣的意思是,娘娘得的可以是历节,此病关节红肿,烈痛,且不可屈伸,病起气血虚弱,风寒所侵。”。我“嗯”了一声,觉得这样说可以,一来病痛不能出门,二来不是什么怪病,自然也遂了赵光义的心。小老儿话锋一转道:“然则,娘娘之前在福宁宫外的举动,俨然不像是患了历节。故,难以服众。”。 我被小老儿一句话憋得想笑又不好笑出来。赵光义只是想要我生病,至于什么病,并多久全是他说的算。本就是个过场,可偏偏派来的御医是个追求严谨的人,不经要撒谎,还要把这个谎说的是圆圆满满,无懈可击。 小老儿眉头一皱,双眼向上一翻,道:“看着娘娘之前的样子,微臣想来想去,也只有心魇了。”。我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果不其然,小老儿接着道:“也就是失心疯,精神失常,言行狂妄。与娘娘之前的表现,如出一辙。”。 小老儿说完,很是自信的“恩”了一声,示意“就这个了”。芝兰和申兰一听“失心疯”三个字,立刻脸色大变,申兰更是气得指着小老儿道:“胡说什么!诓外面人就罢了,好好的为何要说我们娘娘得的是失心疯。这样病他日就算娘娘好了,别人也会把娘娘当,当个疯子看。”。我眯眼看着小老儿,这样的话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呀,再想想方才和芝兰两人,坐在福宁宫门外说“两个傻子”,没成想这么快就应验了。 我摆手,叫申兰停下来,然后仍旧干哑的嗓子对小老儿道:“一切就如大人所言。还请大人回禀陛下时,务必据实以报。”。小老儿难得的浅笑一下,“这是自然。”。“还有一事,既然是病了,这药总得喝,不过本空素来怕苦,不知大人有何良药?”。“良药自是苦口,不过既然娘娘怕苦,微臣也只有开些娘娘能喝的药了。”。小老儿话说的很漂亮,我一下神清气爽起来,对着小老儿雍容华贵的一笑,道:“烦劳大人了,本宫身子不佳,就不相送了。”。 小老儿起身,作揖退下。芝兰送他离开,申兰还很是不服气的嘟嘟哝哝,我眼咕噜转了一圈,问道:“你见过疯子么?”。申兰像是很忌讳“疯子”二字,双眉都快拧成结了。“问你话呢,见过就说见过,没见过就说没见过。摆着个苦瓜脸干嘛。”。 芝兰也回来了,一进来就拿眼睛剜了申兰一下,“这病与娘娘名声不好,可对娘娘确实百利一害。”。申兰歪着脑袋认真思考了半天,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这一声突如其来,我和芝兰都给她惊着了,芝兰余气未消的道:“哎呀,吓着人了,真跟个疯子一样。”。我笑着指着芝兰道:“你是傻,她是疯,我是失心疯。满宫里,数咱们奉华宫最热闹了,疯的疯傻的傻,半疯半傻的。”。芝兰也是笑的双手掩面,然后推了一把申兰道:“我说疯子,还不去打水来,娘娘该休息了。”。申兰又用胳膊杵了杵芝兰道:“傻子,该你去给娘娘烧水了。”。 第二日,新晋的王德妃患了失心疯的事,并没有向我们预期中那样,被疯传。想来应该是赵光义强压了下来吧,毕竟这样的病却是不怎么美气。 小老儿派人送来了药,我毫不犹豫的“咕咚咕咚”喝完了,果然不苦,还有些甘甜。这样的味道让我一下想起李从善还是李牧的时候,给我开的药。味甘,回苦。都说是苦尽甘来,这两人的药,却是甘尽苦来,幸亏这“苦来”的“苦”我还能忍受。 我喝完药后,拿着药碗正准备放下,又拿起来细细看了看,然后转身出了屋子。芝兰忙不迭的跟了出来,就看见我站在院子中间的空地上,将那药碗举得高高的,然后猛地往地上一掷。“啪”的一声巨响,惊了奉华宫里所有人,宫人纷纷跑出来看是个怎么回事,我看着地上的碎片,再去环视他们,冷冷的道:“给本宫看清楚了,这一地的碎渣子,就是要告诉你们,别以为都躲在暗处,拿着双死鱼眼睛盯着本宫,本宫就不知道。告你们,都给本宫收敛了些,再让本宫发现,哼。别忘了,如今本宫是疯子,要是疯起来,你们就等死吧。”。 宫里的这些个宫女和内侍,哪里见过我这样的,明知道我是失心疯,说的话自然都是疯言疯语,可看着我的表情,森寒冷酷的不带一丝血性,宫里的人尤其是小宫女,胆小的满头泌着汗,两股战战。内侍则大都把头低的老低,大气不敢出。 我自然是没疯,可是借着疯劲,好好教训了这些平日里就不太守规矩的宫人也是自然的事。那些被赵光义派了盯着我的人,平时哪有个干活的样子,恨不能时时刻刻都跟着我,好把我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赵光义。我不瞎,看的见,可看见了又能怎样。如今不同,我想怎样怎样,谁叫我患了失心疯呢。 我又大摇大摆的回到屋里,经过芝兰时冲她眨了一下眼,芝兰立刻明白过来,然后指挥着几个人道:“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收拾了去。娘娘的话都给记下了,往后你们都自己张罗着,好好想想自己又几颗脑袋。该干嘛,干嘛去。”。众人悻悻的散了去,两个小宫女蹲在地上捡着那些碎片。 申兰跑了过来,一只脚迈进门槛儿里,又探着半个身子在门外,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进来。一双眼睛在我和芝兰之间来回打转,“娘娘,今儿这是唱哪出?”。“杀威棒。”。申兰明白过来“哦”了一下。 芝兰道:“叫你做的膳食呢?你跑到这里来,娘娘一会的午膳谁在做?”。申兰抬了抬下颌道:“都在锅里,一会儿就好。娘娘刚才那出戏,太精彩了,奴婢没忍住就想跑来看看。这就回去。”。说完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娘娘,这戏算是唱完了么?”,芝兰小声问着。我摇了摇头,“不够,这一出,是当头棒喝,但要是不乘胜追击,等于白唱。咱们既然开口唱了,就得唱全本,宫里无事,唱他三天大戏,也好热闹热闹。”。 第七十三章 折子戏 白头垂泪话梨园,五十年前雨露恩。 莫问华清今日事,满山红叶锁宫门。 我和芝兰,申兰自然又是一处吃喝,不同的是,这次我本不愿和她们一起,想着两个好好的姑娘同一个疯子一起吃饭,宫里人明着不会说什么,可背地里嚼舌根的本事我可领教过。不过两个丫头像是商量好的一样,我还没开口,她们就一屁股坐下,然后打死也不起来的样子。我看着她们如此执拗,心里泛着甜,然后就不再撵她们了。 “娘娘不知,刚才奴婢看见那人,又悄悄跑了出去。”。申兰压低声音说着。我看向院子里的空地上,“有不怕死的,那咱们就杀鸡儆猴。”。“娘娘预备怎么办?”。我一脸坏笑的看着芝兰道:“之前李牧用的番木鳖是不是还在你那?”。“在,奴婢都小心收着了。”。我点点头,指着申兰做的西湖牛肉羹道:“是不是只有疯主子,才会吧这些当做赏赐呢?”。 残羹剩饭赏给宫里的宫人,如果不是想腌?那人,那就是真疯了。芝兰将番木鳖下到汤羹了,申兰又把那人叫了来。然后,我摆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芝兰更是掬着满脸的笑容等着来人,这一出是额外奉送的。 申兰领进来的人,是我宫里的内侍,之前私下里总是和王永勾搭着,自从我和赵光义去了一个洛阳行宫,这人更是明目张胆的观察起我来。我知道奉华宫不止他一个这样的人,但是敢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而且还是一阵小微风,轻轻吹过就完事的,现在看来,只有他一个。 他一头雾水的被申兰领了进来,又看见我和芝兰这风和日丽的笑了,心里也稍微放松了些。我端着碗,舀着汤羹喝了两口,然后砸吧一下嘴道:“申兰厨艺见长,他日把你举荐给陛下,也好叫你不埋没了这手艺。”。申兰欠了欠身,“奴婢那也不去,就在奉华宫伺候娘娘,给娘娘做好吃的。”。我笑的更开心道:“赏,赏螃蟹一只。”。芝兰立刻捡了个螃蟹,放到盘子里端给申兰。申兰像得了什么厉害的宝贝一样,喜不胜收的谢了恩。 我又看着那人道:“之前院子里的花是你打点的么?收拾的很好呀,本宫看的很欢喜。想着要奖赏你呢。”。那人快速的抬眼瞥了我一下,立刻又低着头道:“啊,正是奴才。这都是奴才该做的,娘娘欢喜便是对奴才的赏赐了。”。我都快笑出来了,我胡诌的事,他明知我是认错人,说错了事,可还要强装着认了下来。“瞧瞧,多么衷心的奴才,你们好好学着些,人什么都不求,只要我顺心。赏,一定要赏个好的。”。芝兰和申兰频频点头称是,那人虽是低着头,可还是能看出来他在偷着笑呢。 我思索了一下,看着面前的汤羹道:“就赏这个。这是好东西,连陛下都没喝过。本宫赏你一碗,不不不,赏这一盆汤羹,你可不要辜负本宫的心愿,以后更要好好干活。”。那人脸上失望的表情一览无余,但还得磕头谢恩。芝兰把那盛着汤羹的瓷盆送到他面前,申兰一个劲的给那人使眼色,示意“快喝,咱们就当陪娘娘高兴了。”。那人叹了一口气,接过碗,大口大口的喝完了那碗汤羹。我看着那人把那鲜美的西湖牛肉羹喝的是一滴不剩,很满意的拍了拍手道:“味道如何?是不是很好吃。”。 那人摸着浑圆的胃,艰难的点了点头。我笑呵呵的面容,一下子收了起来,对他道:“对了,本宫还不知道你唤什么名呢?”。那人咽了咽快要翻涌出来食物道:“奴才马楠。”。“好,本宫记下了。好马识途呀,就是不知,你是不是好马。”。 马楠还是不解看着我,我指了指自己碗里的汤羹道:“喝了这些,你也该消消食了,下去吧。”。马楠起身告退。我向申兰打了个眼,申兰赶快放下手里的东西,跟了出去。芝兰又命人进来把那些饭菜收拾了下去,端了张椅子放到廊下,扶着我坐在椅中,晒着太阳,闭目养神起来。 “娘娘。”芝兰小声唤我一句,我依旧闭合着眼睛道:“到时候了?”。“恩。”。“你说是马快,还是鳖快?”。芝兰笑了笑,“马再快,也没有鳖快。”。“鸡杀了,该儆猴。”。 一炷香后,申兰带人将马楠的尸首抬到院子里,她这一路动静和很大,就怕别人不知道奉华宫死了个内侍。申兰跪在地上三分害怕,三分冷峻,四分做戏的道:“娘娘,宫里的马楠死了。”。我诧异的睁开眼,看着被放在地当间的尸首道:“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就死了?”。“奴婢不知,刚才想去问他,可否将院子里的紫藤萝再多种些来,结果发现他死在宫墙底下。”。我狐疑的问:“在哪干嘛?”。 申兰定了定精气神道:“奴婢也觉得奇怪,就命人过去看看,这一看才发现,原来咱们着奉华宫一点也不牢靠,那好好的宫墙下面居然有个大洞。宫里的东西能出去,宫外东西能进来,最害怕的,是那洞口可以钻进钻出一个人。”。我唬了一跳,浮夸的大喊一声:“啊!竟有这样的事。”。申兰点了点头又道:“旁人恐怕不能,但身形娇小之人一定可以。”。 我咬着下唇,苦思冥想了好一会道:“马楠是个大个,想来不会是他,那就是说,除了他咱们宫里还有人,背着本宫做着些鸡鸣狗盗的事。”。芝兰也在一旁帮腔道:“应该是,娘娘可要彻查此事。”。“查!这人都死了还能不差么?马楠或许是撞见了什么不敢见的,这才被人灭了口。给本宫好好查,尤其是那些本宫看着不顺眼的。”。说完,我冷然扫着廊下的宫人。 这些人这几天提心吊胆的没一口停息,今上午才被我震吓一番,接着又死了个内侍,如今我更是不问由来的,只说看不顺眼的都要查。一下子一个二个的恨不能我的眼神没看着自己,不由的纷纷向后退了一步去。 这戏唱到这里该歇息了,我向申兰道:“把那个尸首抬下去,另外找人把那个洞口堵了,把大门也关了,查不出来谁也别想走。”。我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太阳晒得人暖暖的,此时有些乏了。”。芝兰道:“奴婢扶娘娘回去歇息吧。”。“恩。”。 回屋后我将所有的窗户紧闭,申兰在外,芝兰在里,小心的等着那些此时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的小脚色行动。“要么现在马上就会想办法出去,要么就是夜里,抹黑出去。”,我对芝兰道。芝兰点头,又想了想道:“娘娘,现在申兰一人在外,等一下子要是真有人要出去,她一双眼睛,想来也看不出呀。”。我干笑道:“要的就是漏网之鱼,最好在他面前将咱们宫里的事说破天去,我倒要看看,赵光义还能容我这个疯妃到几时。”。 芝兰倒了一杯茶端到我面前,“娘娘真的要惹怒陛下么?万一。”,芝兰没敢说出赵光义真要发怒后的惨况,毕竟这是事情我们都很忌讳。“激怒了,我就是两条路,要么滚蛋,要么送我见先帝。无论哪种,都好过现在这样,被他撰在掌心里供他玩乐的好。再者说,奉华宫的探子太多,若我真相替着小九拉拢祁国公,那么这些人实在是不小的麻烦。趁着事情还没有闹的太大,让那些个狗腿子去通风报信也好,一来,叫他知道我也是会怒的,有些事该收敛了。二则,我这个主子早在奉华宫没什么地位可压,是该杀个人立立威了。”。 芝兰还是有些担心,但都到这会了,再多的担心也于事无补,只能静观其变了。申兰在院内大喊一声,“站住。”。然后接着又是一阵“叮叮咣咣”的响声,我和芝兰走了出去,我将上身依扶着芝兰,打了个哈欠道:“又是什么事?”。申兰指着被五花大绑的小宫女道:“娘娘此人想要出宫。”。我掩面一笑,看着那个小宫女道:“送她去她想去的地方,我道很好奇是哪里?”。 申兰立刻和颜悦色的转身对小宫女道:“娘娘开恩,准你出宫。说吧,你这是要去哪?咱们娘娘好送你去。”。小宫女冷笑一声,身子一抖从绳子里钻了出去。原来会缩骨功,难怪可以从申兰说的那个洞里进出。门外的御林军根本靠不住,我也顾不了别的,起身去追那个小宫女。 小宫女根本没想到我会自己追来,才跑出奉华宫,刚喘了两口匀气,就看见我跑了出来,见势不好,撒腿就跑。我三步并作两步的眼看就要追上她了,忽然发现这人根本不是向思政殿的方向跑,或者说,这人不是去找赵光义。她一路奔着西宫去,而那里如今住着的是开宝皇后。 第七十四章 为虎作伥 小宫女越跑越慢我也是,她慢是因为没有力气了,而我是因为畏惧了。奉华宫应该算是这宫里最引人注目的一处了,我事前想过各种有可能会在我宫里安擦眼线的人,但从来没有想过西宫那位,或者说,我已经都快忘了,西宫里的还有一位。 我看小宫女已经累得不行了,于是喊道:“别跑了,走吧,带我见见你们家主子。”。小宫女惊悚的看着我,满脸的奇怪的表情好像在问我:“你有病呀。”。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样问话确实没什么说服性,于是又道:“或则我现在把你杀了,然后提着你的头去见宋皇后也不是不行。”。 小宫女终于明白了,我已经猜到那人是谁了,不仅猜到,而且还猜对了。当我说出“宋皇后”三个字是,小宫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我满意的走到她跟前,然后一抬手要去打她,她吓得向后踉跄了几步,我眉眼俱笑的看着她:“看来你不想死呀,那就带我去见她吧。要快,否则我怕自己反悔。”。 小宫女瞪着一双铜铃眼看着我,我忽然在她眼中寻找了两个小人,待我看清她眼中那人面貌时,只觉得这人笑的很恐怖,很阴森。可即便如此,那人的眼睛里还是带着悲凉和哀伤,这个人是我。 小宫女眨了眨眼睛,小人一闪一闪的变得模糊起来,我收回视线,拔下发簪抵着她的脖子道:“走吧。”。小宫女脚步拖沓的想着西宫走去,一路上时不时的侧侧头回瞄我一眼。 西宫外自然也有御林军把守,不过这里的御林军已经相对少了很多,我将发簪比到了小宫女的腰处,然后堆着笑脸和她一并走向西宫宫门。御林军一看是生人面孔,立刻将我们拦下,但有看出我的装扮像个主子,于是忙道:“这里是西宫,住的是开宝皇后,无旨外人不得入内。”。小宫女可怜兮兮的看着我道:“不是奴婢不想,实在是不能进去。”。 我仍旧笑靥如花,可手上的发簪对着小宫女的腰身狠狠的推进了些。小宫女立刻疼的要掉眼泪,我对门口的御林军道:“大人,我们就是来给娘娘请安的,不如烦劳大人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拿眼睛扫向小宫女,小宫女道:“就说凤凰来了。”。“对对对,就说凤凰来了,想必娘娘一定会见我们的。”。 说完,我又满眼祈求的看着那御林军。凤凰来了,亏她们想得出如此恶俗的暗号。凤凰,奉华,好吧,不得不承认,这也是最为直截了当的暗号。 御林军皱了皱眉,想了一刻马上脸色一沉道:“不行。谁都不许进去。走走走。”。说完就架着大刀比划着撵我们。我正头疼该怎么办,却看小宫女面上反倒轻松了些许。心里一掂量,是了,定是着丫头搞的鬼。 那个暗号只怕不是叫门而是送客,凤凰来了,应该就是奉华宫的那位来。我冷然看着小宫女,她还在那里,装出一副这可怎么是好的样子。我嘴角挑笑道:“好手段,我也差点就要放弃了,不过现在想了想,既然今日见不了西宫里的那位,那留你也是无用。”。说完神色一禀,发簪再次抵在小宫女的脖根处。 “娘娘饶了奴婢吧,这件事若是让西宫娘娘知道了,奴婢怕是活不成了。”,小宫女被我吓着了,于是哭着跪在地上道,一边梨花带雨的,一边抱着我的大腿,拿着双水沁的眼睛望着我。我横了横心道:“只怕你现在就活不成了。”。小宫女大骇,哭的更加凄惨绝伦的道:“娘娘,求您了娘娘。”。 我被她闹的心烦的很,约莫着芝兰她们应该就要找到这里来,于是狠狠的瞪了一眼守在西宫外的御林军。我将小宫女扶起身,然后指了指西宫道:“这么怕死,为何还要为她尽忠?就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逼死么?”。小宫女很认真的想了想道:“她说过会保奴婢这条贱命的。”。 我不由的将眉毛蹙成个结,和聪明人说话总是愉快又轻松的事,可要是和蠢货说话,就是间令人头疼又烦躁的事。我眼前的这个小宫女,应该算是蠢货中的蠢货,就连西宫里那位的话也信,真不知道那位怎么想的,这样的人也敢用。 我道:“你的那位主子如今在那里,她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即便我现在就在这宫门口杀了你,她也无非是咒骂我两声,绝不会再有旁的事发生。可是你呢?已经死了,她保证了个屁呀。”。小宫女似乎到了这个时候才醒觉,她口口声声叫着的主子,根本不能为她做什么主,命如蝼蚁的她们,成为宫中肉弱强食下的牺牲品,不对,连牺牲品都不算,从其量是个祭品。 芝兰找到我们的时候,我和那个小宫女还在西宫宫门外。小宫女早已有些神志不清,疯疯癫癫,我冷眼旁观着,今天是她,明天是谁又有谁能说的准呢。 芝兰看向那高高红墙,眯了眯眼道:“怎么是那位。”。我娇笑道:“你也疑惑是不是。还记得你我在大相国寺,撞见的那一幕么?”。芝兰点点头。“你告诉过先帝么?”。“没有明着提,但是提醒过。”。“先帝怎么说?”我挑着半边的眉毛看着芝兰。“他说,他知道了。”。 我顿时心中一片烦闷,“知道了”,他明知道去仍无所作为么?赵光义和宋皇后之间有着太多的羁绊,我只看了个大概。可我向来不曾坏了他们什么事,现在,她都住进西宫了,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对付我,这个实在是我不明白的。芝兰指着那个小宫女道:“这人怎么处置?”。 小宫女豁然看着我道:“娘娘,娘娘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我板着一张冰凉的脸道:“你的那位主子给你说过什么,叫你干什么,你都做了哪些,接下来还要怎么做。都给我一字不漏的招了,否则,你阴曹地府去怨本宫吧。”。回身对芝兰道:“捡个僻静的地方,奉华宫是不能去了。”。 打发了那些剩下的同样不见得省心的宫人离去后,芝兰在前面领路,小宫女走在中间,我在后面,一路走一路盘算着。 小宫女只是身子柔软些,会的也并非什么缩骨功,这些是我在追她的时候发现的,因为她根本不懂得调节呼吸,若是真会那些练家子的功夫,这呼吸吐纳就是第一课。再后来我拿发簪抵着她的腰时,她为了不被簪尖扎到,那腰身更是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我在推测这个小宫女要不是天生骨骼奇柔,要不就是舞坊出身的舞姬了。 小宫女在我前面一直低着脑袋,我一直都在注视着这个人的背影,说不出来的怪,可再要细细琢磨,又觉察不出是哪里怪。芝兰一路避开了好多御林军,领着我走到一出凉亭,凉亭四周空旷旷的,一眼就能看见全景。若是有人要偷窥,不暴露了自己才怪。 我坐下来,指了指面前的石凳,小宫女还是有些惶恐的站在那里,芝兰不耐烦的道:“娘娘叫你坐那,快坐下,好好回话。”。小宫女低着头坐了下来,我道:“咱们就从你出身开始说吧,什么时候说完了,咱们在什么时候回宫。”。 小宫女像推着磨子的驴一样,哼哧哼哧的半天连句完整话都没有,两个眼睛也是空洞的很,想来还是在为方才我唬她的那些话游离着。我短叹一声,芝兰立刻吓声道:“主子问话的规矩都没有了没?磨蹭什么呢!赶快说。什么名。”。小宫女此时有些畏惧芝兰,悻悻的回话:“子兰。”。“本名。”。“南梅。”。我斜睨了一眼小宫女,“这名字怎么听着像是花名,你莫不是觉得本宫好骗,唬弄本宫的呢吧。”。 小宫女立刻从凳子上跪倒地上,死命摇头道:“奴婢不敢唬娘娘,这确实是奴婢名字。也,也实在是个花名。”,小宫女声音越来越小,后面两个字更像是蚊子叫。这倒奇了,一个行首怎么进的宫,还和皇后有了交易。“本宫瞧你身段还不错,是舞妓?”。小宫女点了点头。“怎么进的宫?”。“三年前,年下里有人来找奴婢,然后送奴婢进了宫,说是要献给先帝的。再后来到了西宫娘娘宫里,可还没见到陛下,娘娘就说不用奴婢了,再然后就留着奴婢在宫里当侍婢。”。 三年前,就是我刚入开封府的时候,年下里,时间也对了。只是送进宫后不是在教坊,也不是在秀宫,而是送到了皇**里。我试探问:“找你的人你知道是谁?”。小宫女摇了摇头,“那人只说自己是一位大官派来的。”。“你进宫后可曾见过?”。小宫女又是摇头。 我思索一下道:“可知为何后面又不用你了么?”。小宫女眼珠子转了一圈,看向自己的右下方,“想来是娘娘觉得,奴婢还不够好。”。“再后来呢?”。“再后来奴婢就在西宫娘娘宫里做侍婢,娘娘说后面日子还长,总会找个机会把奴婢献给陛下的。再后来娘娘觉得奴婢笨,就不再起这件事了。奴婢那会也想出宫,可娘娘说像奴婢这样没名没分的进了宫,又无名无分的出了宫,只怕一出宫就会给人盯上,死活都不知道。”。 我忽然眸子一亮道:“你是宋皇后的贴身侍婢么?”。小宫女总算点头道:“是。娘娘怕人发现奴婢,就叫奴婢在殿里呆着。”。我眼睛眯了眯,呆着微笑道:“那你可在宋皇后的锦元宫里见过当今皇帝?”。小宫女那眼睛看着我,慢慢的点了一下头。 我眼睛更亮了些道:“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第七十五章 唱大戏 小宫女知道的事其实并不多,那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城府极深,该严守的事情自然做到滴水不漏,而那些能叫外人看见的,传出去的事自然也是不足为道的事情。所以说小宫女得到的信息与我来说都是些能猜到的事,用处不大,但也并非全无用处。至于这个小宫女,她原本是要献给赵匡胤的舞姬,因为我的出现而被取代了。后来赵光义又借皇后的手,送了何??进宫,小宫女彻底被弃用了。 由此可以推断出,当初去找小宫女的人是赵光义。而赵光义和宋皇后的确很不干净,宋皇后也知道自己不能生育的原因,但却很一反常态的和赵光义达成共识。还有先帝的太子和皇后很不和,甚至有宫人看见过他们曾在锦元宫里发生过争执,而且从那以后太子再都没有踏足过锦元宫。也是从那时开始,宋皇后将所有心思放到次子身上了。 宋皇后安排小宫女在我宫里,没别的事,一方面是观察我的一举一动,当然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等着赵光义。宋皇后自然不会只把目光停在我奉华宫,按那个小宫女的说法,宋皇后派出去发的探子有三人,都是昔日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婢,一个在桐喜宫,一个在幸昌宫,还有一个就是她在奉华宫。她们原本应该和宋皇后一起被送进西宫等死,可宋皇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她们都遣了出来,并且许诺,只要谁能将她说的那句话递到赵光义耳里,让赵光义去西宫走一趟,她必送那人出宫。 宋皇后拿着她们后半生的自由迫使她们为其卖命,而且还是优胜劣汰制,被派出来的小宫女,自然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巴不得自己早些出宫去。殊不知,这话开口了,赵光义要无那个心思,这事就算打了水漂过去了。可要是赵光义上了心,等着她们的就是死。 我看向小宫女,知道再问也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摆了摆手叫她起来。我语重心长的道:“往回,宋皇后叫你做的事,你只管照做,要向她禀报的话只管回了她就是。至于她要见陛下,找个机会我会叫陛下知道这件事,不仅是帮你,也是帮她了了此事。”。 “幸昌宫是哪位?”。我问道。芝兰还在记忆里寻找着,小宫女道:“德妃李氏。”。我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德妃和赵光义可是宫里出了名的恩爱,赵光义也很爱护这个德妃。我思付道:“这话是咱们说好呢,还是让她们说?”。我本是对芝兰说的,但那个小宫女立刻恳求我道:“娘娘,奴婢进宫三年了,这里不是人住的的地方,求娘娘成全,帮奴婢一把吧。”。 我冷然看着小宫女,语无波澜道:“本宫也进宫三年了,你说的话,本宫很同意。这里的确不是人住的,所以你不该把自己当人看,要么是畜牲,要么是魔鬼。前者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死。可后者的路就多了去了。今天的事本宫不想追究,你的命本宫要了也无用,倒不如给你直条明路,与其受人冷眼,仰人鼻息,不如自己挣出个光明大好前程。”。 小宫女直勾勾的看着我,万万没想到我对她说这些,我含笑道:“你有腰身,又善舞,昔年宫中的虞美人可曾知道?”。她点点头,我接着道:“凭此舞,有人成为王皇后,有人成了王德妃。你是个什么造化,就看你自己的了。只一点,别叫本宫等太久。”。 小宫女如梦初醒的般的深吸一口气,立刻再次跪下磕了几个头,“娘娘大恩大德,奴婢铭记了。奴婢一定好好跳,绝不辜负娘娘栽培。”。我冷冷一笑道:“本宫不全是为了你,你也不用在着急谢本宫。”。 天已经大黑,芝兰道:“娘娘,如今身子不便,不易在宫外走动太久。”。我点了点头,起身经过小宫女时道:“回去吧。路是你自己的,怎么选,走到哪,本宫左不过只能提点你到此。”。小宫女点了点头,再无多言的跟着我们一路回到奉华宫。 申兰见我回来,又看了看我们身后的子兰,道:“娘娘,这人?”。“子兰以后还在奉华宫,她要做什么由着她就是。”。我转身看向她道:“不过在此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不能让陛下看见你。”。子兰连连点头道:“这个奴婢懂,之前都学过。”。我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知道就好,下去吧。”。 申兰还是不死心的看了看子兰,“娘娘这就放心她了?”。我道:“一个要样貌有样貌,要身段有身段的蠢女人,有何不放心。咱们还得谢谢宋皇后,挑了这么个人来咱们宫里。”。申兰道:“奴婢听回来的人说她一路奔着西宫跑,这又是怎么回事?”。我指了指屋里道:“先进屋,我还有一事要和你们商量了。”。我抬步向屋内走去,芝兰给申兰使了个眼色,示意“快进去吧。”。 进屋后,申兰端了杯茶过来道:“娘娘,那边知道马楠死了。”。我润了一口茶,淡淡的道:“哦,他们动作倒快。那边有什么动静?”。申兰回道:“来了人把马楠的尸首抬走了,然后宣了口谕,说是娘娘体弱多病,叫众人在宫里好好照顾,不得有闪失。”。我笑了笑,“好在他终归是收敛了些。对了,你想办法叫桐喜宫的那位,来见我一面,一定要小心。”。我想想又道:“去问问子兰,看看她又什么办法没,这件事不怕她知道,你问你的就是。”。 申兰看了看我,又看看芝兰,才确认我说的是刚刚和我们一起回来的小宫女。申兰道:“好,奴婢知道了。”。我看着她笑道:“你们两个沉住气了,这段时间别去招惹她,也别太顺着她,最好叫她有点怕你们,但又不得不服你们。”。申兰大为不解的问:“娘娘,这又是为什么呀?”。我故作神秘的道:“天机不可泄露。眼下时机未到,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为什么。总之,照我的话去做,他朝不见得是坏事。”。 芝兰欠身道:“是,奴婢知道了。”。申兰看了眼芝兰,也跟着应下来。 申兰最后还是选择去找子兰,问她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开众人耳目将我要递的话,送进桐喜宫。子兰则通过宋皇后派去桐喜宫的另一个探子,将话传到了何??耳中。何??立刻明白那个能传话给她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不是敌人,而是可以利用的细作。于是何??在得信后的第二日,大摇大摆的进了我奉华宫。 连唱三天的大戏,到今天算是重头戏了,当沐妃凤驾摆到我奉华宫外,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是踮着脚尖,把脖子撑得老长,就为看个热闹。我在屋内,听到来人禀报,说沐妃娘娘到了,我浅笑道:“这么多天的独角戏唱的无趣了,正愁不知还能怎么折腾呢。”。说着人更慵懒的躺在暖榻上。 院子里,沐妃刚下了步辇,淡淡的扫了一眼奉华宫,嘴角带着讥笑道:“不是说德妃娘娘病了,安心在宫里养着么?怎么瞧着这宫里像是没人一样。”。沐妃身旁的一个小宫女扬声喊道:“你们娘娘呢?”。申兰也不是吃素的,这些年跟着我脾气渐长不少,刚在屋里听见外面的人喊了这么一句,就怒火中烧的冲了出去,回话道:“我们娘娘自热在宫里安养,沐妃娘娘要是来请安的,进屋来便是。”。 我和芝兰掩着嘴偷笑,“小妮子像是真动气了。”。芝兰道:“可不是么?之前还告诉她,以后见了沐妃娘娘自己收敛些,别去招惹。”。我又道:“罢了,既然叫她来,就是为了唱大戏,申兰这么一闹,这戏看的上去就更有意思了。”。 我和芝兰在屋里一言一语的同时,申兰和沐妃身旁的小宫女,也是你一句我一句的,谁都不愿吃亏似的。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摆手道:“你去吧,别一会儿真打起来了。”。芝兰应了声是,便出去对沐妃道:“不知娘娘今日造访,我家娘娘身子不好,一直躺着呢。娘娘既然来了,就进屋坐坐吧。”。 沐妃身旁的小宫女得理不饶人的道:“我们娘娘好心来看看德妃娘娘,怎么还没进屋就先被狗咬了。”。申兰恨得牙痒痒,还要回嘴,芝兰一把拦住她,拍了拍她的手,笑盈盈的对着沐妃道:“娘娘莫怪,这丫头平日里不总是这样的,今日许是吃多了,撑得慌。”。申兰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然后草草欠了欠身,就钻回屋里了。 她一进来就扁着嘴,我拉着她的手说道:“眼看我和芝兰都是好性子的人,怎么偏偏就你这么浮躁呢。是不是最近吃的太好,上火了呢?”。申兰更加委屈的道:“娘娘还拿奴婢打趣,眼下外人都欺负咱们欺负到宫里了。”。我冲她飞快的眨了眨眼道:“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怎么,你就认定了你家主子无能,就是那个受气的?”。 申兰两眼浑圆的看着我,“呀,是奴婢不好。娘娘说的对,这是奉华宫,咱们的地方,料她再嚣张,也不敢在咱们宫里放肆。虎落平阳还被犬欺呢。”。我一口水刚下肚,听着申兰这个比喻,一下子全喷了出来,呛了一口水。 申兰正帮我顺气呢,沐妃便进了屋来,娇笑一声道:“好狗狗,再叫两声给本宫听听。”。 第七十六章 谋天子 申兰刚想要回嘴,忽然发觉不对,细琢磨又恼怒起来。我没去看申兰,一张脸毫无表情的直直看向沐妃,芝兰端了一张椅子过来,请沐妃落座。我叫芝兰领着申兰下去,沐妃看了看身旁跟着进来的小宫女,道:“你去看着刚才那丫头。”。小宫女道了声“是”,便也退了出去。等屋内就剩我和沐妃时,她就是何??了。 我笑道:“你胆子真大。”。何??耸了耸肩,“既然你都能把话送到我宫里,可见这边你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再这说,我来可是为了和你斗气的。”。我点头,又说:“你宫里送话的人你可查了?”。“查了,她之前就不太本分,只不过没成想会是她的人。”,何??顿了顿,转念又道:“对了,还有上回儿的事,你应该也瞧出了,他会出现我也有些吃惊。”。 上会福宁宫外那一幕,我当时就觉出异味,后来何??又暗示过我,我更加确信里面的变数。赵光义当时已经恼了,若是何??下的套,她大可以在一旁都扇些风,可她当时除了面上那看似奸猾的笑,再无过都的动作。 我对何??道:“你可知是谁?”。何??点了点头,“猜到了大概,那小蹄子将我写给你的字条腾了一遍,然后交给他。所以他才会在那里。御林军从福宁宫外经过后,我便察觉有异,故没多做停留。没和你说是怕吃不准,万一你我一同离去再叫旁人看见,又是事。”。我有些欣慰她能如此思虑,遂又看着何??道:“那人识字?”。何??嗔怪道:“她哪里会,就是因为不认识,不知道那几个字什么意思,但又知道这是个该留心的事,所以才把那字条腾了一边,托人送到前朝给那人了。”。 我嘱咐道:“你以后万事小心。”。何??微笑点了点头,“怎么样?这回想好了么?”。我点头道:“想好了,不仅想好了,我还要打算好一切。”。何??喜形于色道:“你肯就好,小九我一定拼尽全力护着。”。我神色有些黯然起来,毕竟一提到小九,免不了有些难过,“我信你,还有刚才那两个都是我给小九认的姨娘,我预备留在奉华宫一个,还有一个你带去。”。 何??调笑道:“那个虎落平阳被犬欺不错。”。说完我和她都是忍不住笑了笑,何??收了收笑声道:“还有一个留在奉华宫,你可是另有打算?”。我眉眼如水的荡了一眼何??道:“奉华宫里的王德妃总该有个贴己的人照顾着吧。”。何??眸子闪着异光,“几成把握?”。“现在是一成。”。“那你得快些了。”。我道:“自然。”。 “稍后,我得老老实实的,在奉华宫呆上一段时间,你得帮我一个忙。”。何??见我如此正色,自然知道我要委以重任,于是严肃的道:“你说。”。我开口道:“我不放心小九,更不信他。南楚国公欠我和先帝一个人情,他朝自会将这个人请还到小九身上。但我怕他人微言轻,所以我还有一个人选,祁国公。”。何??想了想道:“你可有手信?”。我摇头,何??再次陷入沉思,半饷后,才缓缓道:“好,此事我记下了。”。我点了点头,道了声:“有劳。”。 我和何??才说了这些,殿外的申兰就和何??带来的小宫女又吵了起来,我和何??都是不由的蹙眉。对视一眼后,何??娇笑着道:“是你来还是我来?”。我活动一下身上道:“亏得我刚刚立了威,她们这样分明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可见这装腔作势的效果不真,所以这回我来。”。何??嗔我一眼,叹息道:“算了,好歹在你宫里,再说你位份又比我高,实该你出马。”。 言语间,外面的吵吵声停了下来,我对着何??挑了一下眉,何??白我一眼。然后起身来扶我,我抬手抡圆了胳膊就等那一下。 外殿的门被狠狠的推开了,我压低了声音对何??道:“忍着些。”。说完,一个大耳刮子抽到何??脸上。推门进来的人被我这一下都给骇住了,何??嘴角抽了两下,起身就要打回来。可手刚抬起来,门口之人运转着丹田之气,大吼一声:“住手。”。 我和沐妃纷纷看向门口,赵光义怒发冲冠的站在那里,快步走了过来。何??一下泪如秋雨,绵绵不绝的流了下来,一头栽进赵光义怀里,犹是委屈的道:“陛下,为臣妾做主呀。”。 我看着沐妃消弱的背身在赵光义怀里颤抖着,自己都觉得有些罪过,但一听她说“为臣妾做主”,又忍不住想笑。这样扭曲的心理到了面上,就演变成了极为扭曲的表情。 赵光义先是软玉怀香,无限怜悯的安抚着沐妃,恨不能将沐妃嵌进自己胸怀里似的。随即又用毒蛇般的眼神扫向我,恨不能将我痛打一顿,才好为怀里的美人消气。我学着那日沐妃打完我后的动作,摊出右手,好好的瞧了瞧自己的玉手有没有给打疼。 申兰和芝兰站在门口不断的咽着口水,完全不知这是闹那一出。和沐妃一起来的小宫女一个劲的瞪我,我连看都懒得看她。赵光义被我的动作完全气怒了,然后冷冷的留下一句:“给朕在奉华宫呆着。”。便揣怀着何??离去。 宫里看热闹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是满心欢喜的散了场,一种不虚此行的心情油然而生。申兰不断扇动着睫毛道:“娘娘,打了沐妃娘娘呀。”。我拿眼睛剜了她一下道:“早就告诉过你,吃亏的不一定是本宫。”。“是是是。”,申兰心悦诚服的道了好几声。芝兰瞧着申兰笑了笑道:“娘娘,这回可不是咱们宫里出的事。”。我问道:“看清了?”。 芝兰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同陛下一起到门口的,看着像是沐妃娘娘宫里的人。”。我点头道:“想也是,这些人胆子也不至于这么大。沐妃宫里出了探子她也察觉到了,今天我又提醒了她几句,回宫后她应该知道怎么办。”。 我再次看着申兰道,“人都说唱戏的,三分真,七分假。我瞧你怎么像是倒过来了?”。申兰再次天真的眨了眨眼睛道:“哪有,奴婢不是想着要真实感么。”。 我笑了笑看着她俩道:“你俩今天也算是欺君罔上了一回,搁在往日里,你们敢么?”。申兰听话的摇了摇头,芝兰偷笑道:“奴婢只听主子的,主子叫干嘛干嘛,这叫忠心不二,奴婢在不管旁的。”。我对着芝兰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晚上的时候,赵光义盛怒之下再次一脚踹开我奉华宫正殿的大门,我早备着他要来,坐在榻上看着书,可他这一下却突然的很免不了还是被吓了一跳。 赵光义一屁股做到榻上,一把抢过我看的书说:“看不出来你也够狠的了。”。我指了指他手里的书道:“都是书上教的。陛下这会儿来,不会是要替沐妃,讨个说法吧。”。他将书随手扔到一边,“要是呢?”。我双手一摊,“悉听尊便。”。 赵光义虎视眈眈的看着我,我只是平静如水的对视回去。赵光义猛地站起身,一把推开桌上的矮几,整个人倾身覆压下来。赵光义没再做多余的动作,只是像看不明白似的一直瞧着我,我不反抗,不奉承,不抵触,不迎合,说白的,我就像个傀儡,任他赵光义随意摆弄。赵光义将头向我面前,直勾勾的看进我眼底里,“你到底在想什么?”。赵光义问道。我看着他瞳孔里的我道:“想怎么杀了陛下。”。赵光义“哦”了一声,“那你还不动手?现在机会可是难得的很。”。 我顺着一旁的垫子摸了上去,眼里流露出些激动,语带笑意道:“陛下说的很是。”。赵光义余光一直注视着我慢慢上移的手,在我刚把手伸进墙边的靠枕下。赵光义伸手按住我的手腕,然后薄凉的唇轻咬着我的下唇瓣,“下次最好快些。”。 说完伸手探进靠枕下,探手一摸,什么也没有。赵光义腾地一下双目喷火的看着我,我抬起另只手,比了个手刀架在他脖上,满面笑容的道:“不用太快,眼下陛下就已经。”,说着架在他脖上的手向下一划,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赵光义虎躯一震,一双眸子越来越冷的看着我。我笑出声来,双手掩着嘴,一个劲的笑着。 赵光义起身,站到地上。我看着他收回去的双手紧握成拳头,爬起身来,坐在榻上看着他道:“陛下如今还觉得留我是对的么?”。赵光义合了合眼,再睁开眼时嘴角噙笑道:“至少你给朕生了一个皇子。”。我横他一眼,然后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的嘴角向上,扯出一个弧度道:“那是陛下大度。”。 我起身下了地,对他欠了欠身道:“陛下请回吧,我可是有失心疯的,听闻疯起来,很是可怕,我也实在是不愿吓着陛下。伺候不了陛下了,恭送陛下回宫。”。 第七十七章 西宫 激怒赵光义其实没有什么好处,比如说我现在,因为激怒了当今天子,所以被完完全全的被禁闭了,画地为牢就是说我吧。这样一来,何??那边的情况我更本打探不到,唯一担心的就是何??能不能拉拢王溥这个靠山,毕竟老狐狸心眼多,有自知六皇子血脉有异,让他站到我们身后,这件事我实在是把握不大。 另一件事,眼下看来倒是经行的还算顺利,子兰绝对是不负众望的那个人选。照她的话说,她从小的就被人买到坊里,这功夫又是打小的童子功,所以学起来比别人不知快多少。与我当时不同的是,她要学的是如何用剑。盒宫里的那些人在我上次抓子兰的时候,就隐隐察觉到,他们的德妃娘娘好像和别宫里的娘娘不太一样,至少在他们看来,我很能跑,而且跑的很快。 于是,我也就不再刻意隐藏自己会几下子的事。子兰在我殿里才舞了个开头,我就摇头叫她停下。子兰怯怯的看着我,我笑了笑道:“你的剑,预备要像水袖一样舞出去么?”。子兰略微的了摇了摇头,我一手扶额,这个要是按照丹姬原来教我的那样教她,肯定是不行。她可是很会跳舞的,但是不会使剑。用爹爹教我的那套教她,时间又太长。看来一切是我的想的太过美好简单了,这件事的确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一转眼已经是五月末了,热浪一阵高过一阵,我烦闷的在屋里看着院子里那棵树,聒噪的蝉鸣声叫我心头思绪更加不安。何??百转千回的让人送进来两个字,“不成。”。王溥这只老狐狸果然不肯,一边是无法出去的樊笼,一边的是刁钻难对付的狐狸,我都快心急如焚了。 子兰这边也一直是小成,终究没有太大的进步。眼看自己布的局就要这样胎死腹中,叫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芝兰看着我愁眉紧锁,自己也是抓耳挠腮的没有意思头绪,申兰抿着嘴一会蹦一个想法,一会蹦一个注意,不过她说的想法要实施起来都得有前提,比如我现在能出宫,再比如,赵光义视我为空气。总之,都是很不靠谱的主意。 芝兰问:“之前咱们宫里发现的那个洞还在么?”。申兰一摆手,“早就被我封了。”。芝兰没好气白了申兰一眼。我道:“眼下就算咱们能出的了奉华宫,只怕也出不了皇宫。祁国公又不能进**,要见他怎么就这么难。头先不想见的时候,他倒好一路追出开封府要在我面前晃一下。现在相见他,这人就像地里的土地公一样,掘地三尺也未必见的到。”。 申兰小声嘀咕一句:“娘娘一定要见祁国公么?”。我和芝兰四道冷光扫向她,心说,“你是在说废话么?”。申兰被我们扫的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开口了。芝兰想了想,灵光一闪,道:“对呀。娘娘,您一定要见祁国公么?”。我抬头看见芝兰眼中的两道异光,思付一想道:“对,我不一定要见他呀。”。申兰立刻一脸的不置信看着我和芝兰,眼睛瞪得老大,腮帮子也是气鼓鼓的样子,显然是不明白,为何同样的话她说了,就是得到白眼,芝兰说的我就同意了。 我和芝兰被申兰看的怪怪的,一回头看着申兰的表情,不由的笑起来道:“还是申兰聪明,鬼主意多,一语点醒我了。”。申兰满不在乎的将头向旁边一甩,示意,“现在才知道么?”。回到正事上,既然我出不去,那么就该拿出更有说服性的东西给王溥。洛阳行宫里,王溥说的那些话,有对先帝的敬重,也有对先帝的欺辱,我吃不准在这人心里赵匡胤能占多重。这轻重缓急都有不同的路数,还是得摸清对方的脾性先。 我看了看书桌,起身过去翻出两样东西,一个是圣旨,开宝九年,赵匡胤晋封我为贵妃的圣旨。另一个也可以算做圣旨,确切说,更是休书,那个我至今都不敢去看的休书。我摊开一张纸,一只手在宣纸上来回摩梭,昔年他从洛阳带回五十刀宣纸,我当时还笑说哪里用得了,他说,用完了再命人送来。可他走后,我便很少用了,终觉得不够用一般。 我提笔在纸上写下,“国公台鉴,蒙呈天恩,往昔得昭。然,死随矣。奈何,君有稚子,望托孤于国公。此等事本不累述,惟既屡承下问,公安在,何以尝君恩?相见以诚,万乞公共谋之。语芊顿首。”。我不指望能打动王溥,但我只要能逼他就范即可,这一招只会比感化老狐狸来的更有效果。一封信,两道诏书,希望这些真的能帮到我。 信中落款处,我特意写着“语芊”,还望他能明白,着个托付给他的孩子,不仅仅是先帝遗子,更是王彦升王将军一脉的孩子。我将东西都装到一个口袋里,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送出去。 不知为何,我这几日,越是孤立无援,我的脑海里越会想起一个人,珉。虽然珉的那三箭好像是和我划清界限,从此互不相犯了。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是穷途末路了,所有的可能性我都要试试,而珉就成了我脑海里不断翻涌而出的机会。宫中御林军分为几拨,芝兰说,之前赵匡胤的御林军尽数被换了去,我不确定的是珉是否还在宫中。若他不在宫里,那我更是连一丝丝的办法都没有了。 何??在桐喜宫也是焦急的等着我这边的信,她一边想着办法,一边骂着我,她骂我,自然是因为我把自己困成今天这样,不过骂归骂,何??还是帮我谋出了一丝生机。 之前我将宋皇后要见赵光义的事情告诉给何??,让她寻个机会,借他人之口或者自己开口都好,把这件告诉给赵光义。当时我们的计划是,这件事可以等到赵光义再次有所行动后,告诉他。我和何??一致认为,赵光义在见到宋皇后后,做出的第一个反应一定会是逼宫。一旦逼宫,那么赵光义自会被宋皇后烦的应接不暇,也就不会再来找我的事了。 眼下,我们已经山穷水复了,所以何??根本无需和我商量,就将宋皇后的话,由宋皇后派到桐喜宫的探子禀报给了赵光义。赵光义闻讯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顺着那个探子这一线抓了宋皇后的有所情报人员。不过,子兰除外,一来她本就是赵光义送进宫的人。二来或许是因为宋皇后之前把她藏得太好,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只知道奉华宫还有一个探子,但是谁没人叫得出名字。第三就是宋皇后真的觉得子兰太不聪明,所以完全没把她当回事,更没寄希望于她,她来我宫里就是个找了个由头赶她出来而已,所以子兰成为最外圈的人,而赵光义要找的是内线,子兰这种小角色,完全不在赵光义的视线范围内。 赵光义大动肝火的抄宋皇后派出来的细作,正热火朝天之时。前朝又开始躁动不安起来,好歹宋皇后是开宝皇后,又是赵光义的皇嫂,这地位本就非比寻常,而且,宋皇后的母家更是在朝中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于是一场长期拉锯战展开,我和何??在得知这一切好,会心的笑了笑。 宋皇后是左卫上将军、忠武军节度使宋??某づ?????姆蛉擞质呛蠛河滥??鳌a硗馑位屎蟮恼馕坏??呛筇谱?谕馑铮?渖?肝?筇埔迥??鳌u庋?焕矗?渭铱晌饺???荩???笫3?视衅浔龋?绱烁?畹俟痰拇笫魅绾文芮嵋装獾埂?p>  我听着宫外纷杂吵闹的局势,突然像是明白了些事情,宋皇后和赵光义的结盟,或许是为了家族,而非个人。毕竟就宋皇后而言,她已经拥有了一切,可宋家,家大业大,野心更大,将军能满足的了么?听说宋皇后还有一个妹妹,如今待至闺中,这样一闹,看来宋??煤煤梦?飧雠??钡牧寂淞恕?p>  这边赵光义已经被这些事搅得焦头烂额,那边见不见宋皇后还是悬而未决,赵光义烦闷之极,我奉华宫此时就是闹破了天,想来他也是懒得关了。我眼看宫内局势瞬间倾倒,一切人和事都一边倒的关注起西宫来了,头先还在细品着我和何??这方戏台的宫人们,转眼间,将注意力转向了西宫。再怎么说,我和何??斗来斗去也就是**的胭脂斗,可宋皇后和当今天子闹的这一出,稍有擦枪走火就是一场轩然大波。从涉及的人物背景,到能动用的关系军队,无论哪个角度,这一出都堪称大戏,我和何??之前的那几场,一下子成了定场小曲了。 在我还是出不去的情况下,送个东西出去还是变的轻松些。于是,我又神情自若起来,每天提点着子兰,然后就是漫无边际的等。 自从西宫出事后,子兰也发现这件事情完全不是当初她想的那般简单,或者说不像宋皇后告诉她那样轻松。同子兰一起派出来的探子,又用的关在大牢里等着上大刑,无用的,要么被灭了口,要么成了废人,少有几个还能继续留在原处的,也因为自己身份被暴露,而被宫里的宫人连同主子一起折磨着。相较之下,子兰的命就显得太好了。于是她对于我帮她选的这条路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和必胜的决心。这样的效果是我意料之外的惊喜。 ps:对不住各位看官,今天晚了好些~~~~~~ 第七十八章 托孤 拉锯战在第十六天后,以赵光义的妥协宣告结束。宋皇后仍旧居在西宫,但是看守西宫的御林军更加多了,而宋皇后依旧没有见到赵光义。不过这样一场权权相较,看的满朝大臣胆战心惊,一边看着局势,一边盘算着要不要站队,站队又要站到哪边。 更有不少人瞄准了王溥,悄无声息的站到王溥身后,一副祁国公支持谁,我就支持谁的架势。明哲保身,洁身自好的也有,王溥就是其中一个,所以在逼宫的第十二天,就是闹的最不可开交的时候,赵光义的御林军一面守着西宫宫门,只等赵光义一声令下开始逼宫,另一方面,宋家集结的军队也在开封府外按兵不动。所有人都以为要开打了,得表态了,可王溥却悠然自得,在家喝着茶。幸亏是虚惊一场,两边的兵力最后都撤去了,这场由**牵出的朝堂混战也最终宣告结束。 但是聪明的人就会问了,为何开宝皇后会和皇帝杠上呢?于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前众人纷纷猜测的夺权话题,渐渐地再一次被人们从箱底翻出,议论起来,再一次,众人齐齐看向王溥,因为他可是从太子少保,变成了祁国公。既然赵光义都不用他再去教太子,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赵光义根本没打算传位给太子呢?为了避开这些人的注视,王溥告病在家,拒绝上朝,拒绝访客。似乎是要用无声的拒绝告诉众人,这些问题他不知道,别再去烦他。 王溥在家养病的期间,我从何??那里得了王溥的准话,“恭。”。一瞬间,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好在老狐狸念着赵匡胤,念着恩情。他是聪明人,如何看不明白那两道圣旨,晋封的旨意给的是柳青青,可休书给的是贵妃,赵匡胤的心思他清楚,这样的文字游戏他一眼能看明白,既然救不了先帝,那就只能帮皇子了。而且如他所言,小九还是天家的孩子,他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 七月盛夏,太液池荷花连天应红霞,赵光义终于想起了什么,在**里还有一个供他消遣的我。于是假模假式的派了一个御医,把了脉,上书称,我没病了。就这样监禁了近两个月的奉华宫重获自由,可这样一来我就不得不防着些赵光义,更得防着些子兰,实在是因为我的计划里,他们现在还不能照面。 不过赵光义只是下旨把我放了出来,至于来我宫里碰钉子的事,他还是很谨慎的,再加上他此时一肚子的怒火若果,倘若贸然来我宫里胡闹一通,他猜得到我会怎样。鱼死网破的事别人想想就算,我可是真的会去做,尤其是他已经抢走了小九,触碰到了我的底线。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赵光义都不曾过问奉华宫。就像是腻了我一样,渐渐地,宫人那种见高踩低的本性也就漏了出来。 何??和德妃李氏因为在西宫细作事件里是受害者,所以赵光义恩宠不断,可皇帝喜欢谁,宠幸谁除了皇帝和**的女人在意外,前朝的百官更是连眼都不眨的看着。赵光义登基之后皇后之位空悬,操了半辈子闲心的大臣们本着为天下苍生之心频频上书道言,中宫不能空悬。而在他们眼里最佳的人选当然是皇帝如今盛宠的两人,沐妃位份虽低但有六皇子傍身,德妃位份固然高,可却是一直无所出。眼下赵光义宠渥尤盛的就是这两宫了,**里的人渐渐地也开始押宝了。 可押宝就押宝吧,这些无聊的人再一次看向我,原因很简单,如果沐妃真的成了皇后,那我和沐妃之前的那些打闹,绝对就是一种自寻死路的行为。即便不是沐妃,眼下我已经失宠,而沐妃盛宠正渥,我也不是沐妃的对手,所以连带着他们那些小人想法,我在奉华宫的日子每况愈下,甚至还不如禁足时过的好。 赵光义将**的事全看在眼里,不过看归看,他也没有站出来说过一句公道话,我自然也没有指望过。不过赵光义似乎就是要来搅浑这**一池子的浑水似的,黄绢的圣旨从前朝一道道的传了下来,六皇子赵元??沟捉挥摄邋?昭??p>  我在这宫里最后的期盼也没有了,随之而逝的还有最后的留恋。既然没有了留恋和眷顾,那么出宫,就是最好的一条路了。圣旨下来后的当夜,何??手握诏书造访奉华宫。 “这个结果可还满意?”。何??晃着手里的诏书问。我含笑道:“是你最好,只是宫里如今看你和李德妃争宠的人太多了,你要小心。”。何??笑了笑道:“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个?”。“我自然知道你不在乎,或者说,你根本看不上。”。何??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希道已经交给我了,那么我一定会为这个孩子打算的。皇后的凤坐太不安全,对希道也不见得是好事,所以你放心,我断不会叫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也绝不会叫希道成为前朝斗争的牺牲品。”。 我很是感念何??能如此考虑,于是跪下道:“我再不是小九的娘亲了,这三个头,我是代小九磕的,今后你对他好,他孝敬的也只会是你,与我这个生母再无关联。”。说完,我眼含热泪的冲着何??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每一下都是诚心谢过她。 在这宫里,太多人,太多的眼睛看着那些皇子们。小九上面有五个哥哥,他不应该再去参与那些事,而且我也不愿让他和赵光义,还有赵光义的那几个孩子走的太近。何??懂我,她也明白我的想法,所以没有去挣那个皇后,而是争取她在赵光义心里的分量,等到足够多,足够重的时候,她求的只是小九。 何??不能生育,这件事赵光义应该也知道,所以赵光义将小九交给她也是对她的另一种补偿,况且这种补偿在他看来更是对我的打击,这种一箭双雕,一石二鸟的事赵光义何乐不为。 何??扶我起身,此时我们终于有了些惺惺惜惺惺的感觉,何??不带风月的笑笑,问:“那件事现在有几分把握了?”。我比了个六的手势,她有些皱眉。我道:“时间不多了,只要在那之前能做到九分即可。”。“是了,九分真,再加上一份的幻术当然可以。”。 我和何??相视一笑,何??又问:“先前出了西宫那件事,最近皇城看守更为严了,我先前派个小宫女出去送你那信,都险些给人拦下。我怕那日会麻烦些事。”。我想了想道:“宫中御林军中,你可听过一个叫沈珉的大人?”。何??双眼一瞪,“从前并未注意,你这样一说我倒是可以去查查。此人可靠吗?”。我苦笑一下对何??摇了摇头。何??亦是苦笑一下道:“可见你我真是能力有限呀。”。 我看了黑透的天,道:“这都八月了,日子过得真快。”。何??无奈的摇头道:“才八月,宫中生活烦琐,累长,何时才能是个头。”,说完这话,何??眼珠子在我身上一转道:“出了宫,替我和小九,家姊,芝兰还有申兰好好活着。”。我擎着泪点了点头。何??用手掩了掩鼻,似要哭,于是一摆手,带着哭腔道:“走了,最讨厌这样的煽情。”。 我这次恭恭敬敬的送她出了奉华宫,很僭越的跪送她离开。第二日,王德妃和沐妃一夜对话的内容,成了宫里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赵光义在太液池摆宴,池水蒸腾,风过去带来些水汽,感觉能凉爽些许。别说是**里,就是整座皇宫都好久没有这样的热闹过了,所以各宫的美人更是跃跃欲试起来,挖空心思的把自己装扮的要多雍容华贵就有多雍容华贵,也不怕盛夏酷暑,满头的珠钗累了自己,满身的锦衣热了自己。相较而言,何??那清丽脱俗的容貌,袭了一身的水绿单衣,看上去格外爽利,更符合夏天的美。 赵光义也是花丛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什么样的妆容叫好看,什么样的妆容叫赏心悦目,他自然是明白的,所以反倒更爱去看何??这样的。而我却因为没什么兴致,所以衣衫一味的素,择了件芽黄的衣裳,再无太多的修饰就来了。 赵光义一边饮着酒,一边没什么太大兴致的看着歌舞,李德妃劝了两句让赵光义别喝了,赵光义憨憨的一笑,放下酒杯就去浅啄李德妃的脸颊。如此公开的*,引得其他妃嫔一个劲的敢怒不敢言,而我和何??则是整场里最云淡风轻的两人。我掩嘴偷笑,然后趁人不注意瞟了何??一眼,何??则是不识人间有羞耻事的样子,淡淡的看着面前的表演。 李德妃满面羞红的推开赵光义,赵光义则就势起身,转面看向我。两道寒光,阴冷至极。我拿起酒杯淡定自若的饮下,赵匡胤开口道:“今夜朕去德妃宫里可好?”。李德妃笑而未语,我握在手中的杯子不禁抖了抖,不是别的,实在是因为那两道目光,从未从我身上移走,而他这就话说的更是巧妙,“德妃”,是王德妃,还是李德妃呢? 第七十九章 江南小调 言到于此,众舞的舞姬纷纷退下,一女子抱着一把琵琶,从亭下缓缓而上,明眸皓齿的推出一水秋波看向赵光义。我心里暗笑一声,这个女子又是谁?这么水灵的人儿,又如此机灵,看来今夜赵光义要宿在温柔乡中了。 赵光义看见这么一个尤物,自然是眼前一亮,直勾勾的看着那女子,标准的画中美人呀。柳叶弯眉,凤眼含水,浅浅一笑更是有种书香美人的气质。内侍端了一张圆凳放在亭中下首处,女子莹莹走了过去,坐下后,整理好自己的衣摆,抱好琵琶,再抬眼又是一波春水送入人心。这样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对于赵光义来说实在是妙不可言。 赵光义嘴角挂着笑,前倾的身子此时才向后挪了挪,遥遥的冲着美人一抬手,示意“开始吧”。美人对着赵光义和众人点了点头,侧头看向琵琶,一抬手,一串弦音随即而出。琵琶声柔且脆,此时伴着美人香更是醉人,美人撩拨琴弦,指尖扣出的悦耳声不绝。众人还在洗耳恭听之时,琴声渐弱,然后很自然的停了下来。美人再次看向大家,朱红的双唇轻轻开启,一张口就是再不能水嫩的吴侬软语了。 这女子显然不是京城人士,祖籍应该是江浙一带,可她一弱质女流,怎么可能会千里迢迢的来到开封,还进了宫。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存了不知什么心,将这样一个秒人送到赵光义身边来了。这女子一手的妙音琵琶,再加上这吴侬小调,当真是灿若春光,姣如初月。 荷叶罗裙一色裁, 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 闻歌始觉有人来。 我斜睨看向何??,她也同我有着一样的疑问,正也要看向我,于是一眼,我俩交换了一下心意,知道对方都是毫无头绪,遂又荡开彼此的视线。 一曲“子夜四时歌”,将女子的哀怨,眷恋之情娓娓道来,绝不矫揉造作。道完春思,道夏苦,道完夏苦,道秋愁,道完秋愁,道冬悲。女子的这一生能有多少个春夏秋冬呀,奈何都要错付了。 美人一边唱着小调,一边双眼氤氲的不时望向赵光义,好似赵光义就是那个让她等着,念着,爱着,怨着,恨着,最终都放不下的人。当美人灵歌妙音的唱出最后一句,“苦心随日长。”,美人将那个“长”字更是拖了又拖,似要长长的唱进听歌者的心里去。 一曲唱完,字字珠玑,余音绕梁久久不褪。赵光义率先回过神,拍着双手意犹未尽的看着美人。美人缓缓起身,走到赵光义面前,请安。“抬起头来。”。美人仰面,眼神却娇羞的向下看去,如此温婉娴静,惹人怜爱的动作,赵光义更是心头一暖,“唤什么名?”,言语里透着小心翼翼的呵护。“奴,高芷云。”。“来朕这里,给朕说说,这歌里的美人可是你?”。 美人起身,迈着碎步行到赵光义身侧,然后又忸怩一下,赵光义伸手接过美人皙白的手,拉着美人坐在龙榻上。李德妃有些不悦的扭身看向亭外,旁的嫔妃有的是看热闹,有的是怨毒的看着刚才的那位美人,也有看不下去的,也看向别处。 我盘算着,眼下时间有限,倘若没有这个高美人尚可,可现在看来赵光义宠幸这位美人就是这两日的事,这样一来,与我之前要绸缪的事,在时间上却是有着隐隐的紧促。毕竟是新宠,就算赵光义要厌倦高美人,只怕也得要些时日了。这个人到底是谁送来的,我已经没兴趣知道了,我更加关注的是,她能令赵光义满意到几时。 本该是各宫嫔妃御前展露风姿的时候,偏偏不巧,有这么一个灵通剔透,又带着水乡雅韵的美人出现,乍比之下,满宫里的这些个涂脂抹粉的娘娘们,就变得了无新意了。难怪这天下的男人都有做皇帝的梦,倒不见得他们一个二个有着什么鸿鹄之志,只是成了皇帝,这天下什么样的美人不愁得不到呀。 我起身绕开下首的嫔妃,离了席,这宴看的多了,也就没什么兴趣再看了。再者说,剩下的时光都是赵光义和高美人的,留下来当布景实在是无趣的厉害。贵妃也含笑退了下去,这样一来,有点眼力劲的人都纷纷默不作声的离了席,再剩下就绝对是看热闹的。 我才绕着太液池走了没多远,贵妃娘娘便派人来唤住我,“陪本宫走走。”。孙贵妃如今掌管**,按理说她应该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奈何孙贵妃母家与赵光义没有什么利害关系,赵光义就是在疼惜爱护这个女人,给予其一个贵妃的地位已经是孙家的无上荣耀了。 孙贵妃又走出些距离,看了一下四周道:“今天的这处风光如何?”。我含笑道:“甚妙。”。“六皇子交与沐妃你可甘心?”。她话锋转的太快,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孙贵妃接着道:“沐妃能给六皇子的,本宫一样可以给他。”。 原来孙贵妃看似棉柔的性格下面,也有一个要当皇后的宏图大志呀,只是她这样的利用小九,我怎么能放心将小九交给她呢?孙贵妃想要抚养一个孩子,赵光义子嗣里小九实在不是最佳人选,但她瞄上了小九,原因很简单,可以顺道收拾了沐妃。眼下沐妃得宠的很,就算沐妃无心于皇后,孙贵妃也会宁枉毋纵。 “这个买卖你可以好好想想。”。说完顺贵妃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太液池畔的凉亭。“贵妃金安。”。沐妃从花丛里款款走出,也不知她在那里呆了多久。孙贵妃一看见沐妃,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沐妃的视线从我的脸上划过,再看向孙贵妃时,已经全没了敬意,“娘娘方才说什么了?妹妹我听得不真切,只依稀听得娘娘好似要害皇子呀。”。孙贵妃气的浑身打抖道:“你胡说什么,本宫何时说过。”。沐妃呵呵一笑道:“娘娘别动怒,许是妹妹我真的没听清。但是娘娘一向深居简出,如今和德妃在此闲谈,难免会叫人疑心。旁人无所谓,传到陛下耳里可就不好听了。”。 孙贵妃好像很怕沐妃的样子,此时自己又触了霉头,再无要呆下去的意思。于是连我都顾不上,道了声:“沐妃自重。”。说罢转身就离去了。孙贵妃走远后,我看向沐妃道:“何时在那躲着的?”。何??趾高气扬道:“刚到而已,唬她罢了。”。我又道:“这个贵妃你预备怎么办?”。何??冷哼一声,“她还不够格,再者说了,不用我动手,李德妃那里早就盯上她了。”。我思付道:“她是被逼急了,所以想到来找我。”。何??点点头道:“今天的事有些蹊跷,局势不明朗了,她难免要有所动作了。”。 我和何??一同看向太液池的池面,我开口道:“昔年这里死的那位木婉仪,可害苦了我呀。”。何??浅笑一下道:“那人却是该死,撞见了西宫里的那位和他的事,还能活命么?不过拉了一个李修容作伴,黄泉路上也就不寂寞了。”。原来木婉仪是宋皇后杀的,难怪她会着急杀了李修容这个替罪羊,之后整件事变得愈演愈烈,但宋皇后看到风声都是冲我来的,她也就无所谓起来。现在看来,当时的宋皇后应该是预备借着那事能除了我最好,除不了在跳出来当个和事老。 我又道:“我有一事想的不是很通透。”。何??转身看向我道:“你想问宋佳和他的事?”。我抿嘴一笑道:“你知多少?”。何??一抬眉道:“不算多,但足够解惑了。”。 “开宝皇后宋佳的外祖是庄宗,可是宋??暇够故歉觥?狻?直玻??宰?诶钍夏衙庖?懦庑┧渭业娜恕h欢??谕馄菥退渭乙恢x佬悖?苁且?郏?舛杂谧?诘钠吒龆?樱?褂惺?吒鲆遄永此担?统闪艘豢榉拭赖难蚋崛饬恕s谑牵?腥讼肜?k渭遥?腥伺滤渭冶焕?k?韵氪x??罂欤??腥嗽诖蜓顾渭液美凑孟宰约业男畚啊!薄u媸歉龃蠹易逖剑?蚁胂氲溃骸坝谑撬渭野雅??薷?鹊郏?枳耪允系笨可健!薄:??点头,“可是,宋佳发现先帝并不对她母家的事感兴趣,而且她这个皇后更是一直没有办法怀上龙嗣,这样下去山棱崩,靠山塌,宋家就会再次陷入困境。”。我豁然开朗道:“所以宋皇后开始拉拢德芳,而非太子德秀,为的就是自己能掌握更多的权利。”。何??掩面而笑,“可先帝帮太子找了一个好先生,就是王溥大人,所以宋佳想要帮德芳,就得在朝中寻找一个可以和王溥向抗衡的靠山。”。 我和何??一同看向那边的凉亭,这就是宋皇后找的靠山。宋皇后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个靠山成了自己的绊脚石,而且还是个挪不动的绊脚石。大相国寺的那一幕再次浮现,想必赵光义在宋皇后那里也没少得好处,只是到了自己的利益面前,他还是毫不犹豫的一角踹开了宋皇后。 我看着此时与赵光义同榻嬉笑的高美人道:“这位呢?”。何??聚了聚目光道:“她来的也算是时候,帮你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不过就怕她盛宠不衰。”。“这也是我担心的事。”。何??娇笑一下道:“那你可要好好表现,别叫他的心飞的太远了。”。 第八十章 前情 我和何??沿着太液池又晃了半圈,然后才各自回宫。芝兰和申兰跟了一路,回到宫里看到子兰时不禁小声问道:“娘娘,今日的事要不要告诉她?”。我也看向子兰道:“就算你们不说,日**里多了一位正经主子,她也会明白的。告诉她,叫她稍安勿躁,好言劝着,日后她会感激你们的。”。芝兰退下后,我又看着申兰道:“你现在对沐妃是个什么态度?”,申兰撅了撅嘴道:“她帮娘娘,奴婢自然感念。”。我又道:“小九在她那里,虽然有她,可她是她,她宫里的人是她宫里的人,我不放心的还是不放心,所以我想你过去。”。 申兰这些日子和芝兰看着我步步为营,心里为我能决定出宫很高心,可是我出宫了,她们难免就要吃苦了,旁人我顾不了,但申兰芝兰我还是要为她们打算的。上会何??也说想要申兰过去,这样一来我也能安心些。至于芝兰,奉华宫会有新主,需要她协助。 申兰明白我的想法,自己也很清楚,留在奉华宫不见得还能像现在这样有好日子过。桐喜宫的确不错,而且她是小九的姨娘,一旦我离开皇宫,那她就小九在宫里的至亲,所以照顾那个孩子比什么都重要。申兰道:“娘娘放心,奴婢明白,更会好好照顾桐喜宫的主子。”。 芝兰回来的时候告诉我子兰很平静,也很懂得隐忍,我有些吃惊,想了想,可能她在宋皇**里太不得势,早就看淡了这些,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会全力以赴,别的那些都不会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我问:“你瞧她练得如何?”。芝兰推着满脸的笑:“奴婢瞧着好的很,不过奴婢也只看过娘娘跳过一次,所以记得不真切。”。“不用太真切,只要像就好。”。 我看着桌上的茶点道:“她太瘦了,今后她的发菜申兰负责,务必这两个月叫她胖些。”。申兰笑道:“这个奴婢一定做到。”。 九月黄花满地,赵光义爱听江南小调的事,早就传的街知巷闻。“宫里有个高美人,人比花娇,声比蜜甜,一手的琵琶扣心弦。两道弯眉,一张巧嘴,说出的话儿比歌美。”。这首歌谣坊间孩童都会唱,于是,高美人成了高婉容,高婉容又成了高昭仪。才一个月,高昭仪成了**最为得宠的妃嫔,炙手可热势绝伦。宜和宫成了赵光义每日除了朝堂。必去的第二个地方。 正如何??所言,没有了赵光义的注意,我办起事来更是顺风顺水些。这些日子何??打听到珉还在宫里,而且还是坐镇御林军都统。地位很高,有利于我,但是就是不知道他还会念旧情不了。 这几日,我和何??更是不避讳的常常一处走动,宫里都知道我的孩子成了她的孩子,那夜何??来我宫里示威,我也服软了,所以再看着我和何??相敬如宾的和气样,宫人们也就觉得很正常了。“你和那位沈大人到底是个什么交情?”,何??问道。我思考一下道:“青梅竹马?”。何??白我一眼,“你这是问我呢?若此人出手相助自然是上选,可是你又没有把握,害的我也不知该不该去找那位大人。”。 我咬了咬手指道:“珉之前因为先帝的事,曾想过送我出宫,但我留下来了,想来他那次真的心死了,于是送了我三箭,从此一刀两断。”。何??疑惑道:“他早就想送你出宫?”。我点点头。何??笃定道:“既然他早就有此想法,想来今天他也绝不会袖手旁观。”。我苦笑道:“有些不一样呀。”。何??问:“哪里不一样?”。“他可是赵光义的人,先帝于他而言是敌人。”。何??狐媚的笑道:“难保现在他不是沈大人的敌人。”。我拿手点了点何??道:“你呢?”。 何??收起笑容,脸上一阵肃冷道:“不杀不等于不恨。”。我拍了拍何??的手道:“没多少时日了,我想尽快见一见珉。”。何??“哦”了一声,“你可想通了。”。“若如你所言,他一直想我出宫,或许我还有机会。”。“我来安排,最多五日,我就让你们见面。”。我真诚的看着她道:“诸事小心。”。 等了四天,第四天傍午时分,何??派人来了信,却不是什么好消息。珉不肯见我,而且连何??派去的人都给打发回来了。何??的意思是,不能在指望珉了,得另谋出路。 我看着满院红叶,心里生了些许的失望,珉真的再不理会我死活了。或许我就不该去找他,毕竟送我出宫就是件掉脑袋的事,我太过自私,没有想过会拖累他,本来已经没了情分,还要人提着脑袋帮自己,实在是强人所难。 没了珉,出宫就是个技术活了。想要大摇大摆的从正门出,太不可能了,旁门倒是可以考虑。我想起第一次进宫,孟汉琼带我走的那扇宫门,连着宫外,还是在街边,地理位置很好,也很隐蔽。 于是,第二天,我假意在宫中闲逛,然后走着走着就顺着御花园的小路走去,一直摸索着寻找到那扇宫门为止。确认无误之后,我看见锁着宫门的铜锁还有那铁链,脑袋憋大又有些苦恼起来。这里被人锁了很久,那些铁链都是锈迹斑斑的,因为被人上了锁,这里的宫门倒是无人看守。 我饶了一圈后离开,又在院子了兜了一圈。脚下步子不停,脑子里的主意也一个跟一个,配钥匙,太过招摇,撬锁没有工具,看来这里也是条死胡同。 回宫之后子兰来找我,我叫她进了屋,问道:“有事么?”。子兰看着我道:“娘娘替我指了路,本来奴婢不该疑娘娘的,可奴婢还是想问娘娘一句,娘娘真的愿意帮奴婢。”。我淡淡的看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奉华宫道:“你可喜欢这个宫殿?”。子兰小心抬眼扫视一周道:“喜欢。”。我笑了笑,“可本宫不喜欢。”。“为什么?”。我看在一直挂在廊下的宫灯,深吸一口气道:“本宫总觉得如芒在背,坐如针扎。”。 子兰似懂非懂的望着我,“如果娘娘不愿在这宫里,那就该想办法离开啊。”。我回身笑脸如花的看着子兰道:“这样的话说一次就够了。离开谈何容易,除非,死。”。子兰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我摇摇头道:“你可还要留在宫里么?”。子兰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半饷道:“出了宫,奴婢只怕活不过第二日,在宫里好歹可以衣食无忧。”。我忽然想起一事道:“你可还是少女?”。子兰红了红脸,低了低头。 这样一来我有些担心起来了,赵光义一定会发现的,想骗他恐怕不容易。子兰看我颦眉,以为我是怪她,干忙道:“娘娘无需担心,奴婢自小学的不仅只有舞蹈。”。我盯她一眼,她一下变得噤若寒蝉起来,细想一下也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只能希望这个小丫头自小学的那些能真的帮到她,否则她可是会搭上性命的。 没了后顾之忧的子兰,看上去更加轻松活泼些,可我却还在犯难,路漫漫其修远兮。 十月,宫里开始忙活起来,虽然先帝守丧三年之期还未到,但是对于新帝生辰,而且还是登记后的第一个生辰,宫里宫外都显示出了高度的关注。生辰宴虽然对外只说是与百官共食,但还是有会来事的人,早早的就开始张罗着给新帝挑选恭贺生辰的礼物。孙贵妃和李德妃更是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各处打点。沐妃趁着合宫忙活的时候,悄悄抄了一份当夜会出入皇宫人员的名单给我看。 我看着上面的人名,快说的寻找到两个人“南楚国公”和“祁国公”。何??问:“你会选谁?”。我把手指停留在那个更长一点的名字后面道:“那位是留给小九的,这个是为我自己的。”。何??道:“那你可得跟紧了,还有找个机会告诉他。”。 我合起那个名单交还给何??道:“那位高美人如何了?”。何??短嗟一声,“比我想象的要更得宠。”。我假怒道:“这还得了。”。何??顺着我的话道:“我也说呀。”,何??将身子前倾了倾道:“你还不出手。”。我横她一眼,“就快了。”。 何??慵懒的向后靠了靠,“那我就等着看好戏了。”。“光看戏可不行,还得帮我一件事。”。何??挑了挑眉道:“现在就要帮你?”。我点了点头,“小试牛刀。”。何??假装吃惊的道:“你可是一点都不吃亏呀,不过也好,看看他的反应,总好过到时候出了差错,来不及应变的好。”。 十月中的一天,我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无限柔情的站在赵光义面前,身后是一池的水,夜色里,水面泛着点点星光,还有烛光。我手握宫灯,一派的柔情看着那盏天下独一份的宫灯,然后柔声细语的道:“陛下。”。 秋到长门秋草黄。 画梁双燕去,出宫墙。 玉箫无复理霓裳。 金蝉坠,鸾镜掩休妆。 忆昔在昭阳。 舞衣红缓带,绣鸳鸯。 至今犹惹御炉香。 魂梦断,愁听漏更长。 第八十一章 襄王梦 我提着宫灯一路引着赵光义向奉华宫走去,在宫门外我吹熄宫灯,没有了照明,我和赵光义再看向彼此时都变的模糊起来。刚入夜时,赵光义从内侍口中得知我独自一人在鲫鱼池畔后,便带着狐疑和犹豫来见我。从我看见他到现在,他那张冰川脸连半刻的缓和都没有。此时我站在奉华宫内,他站在奉华宫外,相顾无言,彼此沉着一口气。 奉华宫里子兰一席白衣,远远看去和我的背影几乎一模一样。此时子兰在屋内等的有些焦急,她知道成败在此一举,这些日子为着那个人她什么苦都愿意吃。 我看着仍旧无半点动作的赵光义,心里盘算着,若他今夜不肯踏足奉华宫,那么一个月后的夜宴,子兰必须一点错处也没有。 赵光义看了看我身后的院子,一丝冷笑道:“不会这里埋伏着什么杀手吧。”。我嗔他一眼道:“何不进来看看。”。赵光义向后退一步,“你今天古怪的很,朕很不放心。”。我娇笑的向他欠安道:“那,卿卿就恭送陛下了。”。“青青?”。我含笑指了指宫灯上“卿卿”二字,旋身进了奉华宫,一路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走到廊下,推门而入的一刻,却刻意留头,轻轻的瞟了一眼奉华宫外的他。 赵光义眯着眼一直看着那扇半掩着的宫门,内侍不敢上前询问,只得陪着赵光义等着。 内殿里,我一进来子兰就从床上站起来,我看了看她,这样的囫囵看去,就连自己也觉得是在照镜子一般,我指了指窗外,小声道:“再等等。”。然后拿出梳妆匣里何??之前给我准备的一包粉末,挑出一些放道香炉里,房间内立刻变得幽香起来,两颗药丸子一颗给了子兰,一颗自己吞下,然后我和子兰安静的听着殿外的动静。 赵光义最终还是抵不过自己的那颗色心,即使他明知这里有诈,明知我不可能回心转意,但还是进了奉华宫。 我听见????的脚步声,心里有些激动,再看向子兰,她也是很激动的样子。我拉着她走到床边,让她在床上坐着,然后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自己一转身,躲到屏风后面。 外殿的门被推开,空了几下,内殿的门也被推开。赵光义刚出现在内殿里,子兰就有些紧张的站了起来。屋里的幽香渐渐地被赵光义吸进鼻中,然后开始一点一点的发挥药性。赵光义的冰川脸终于渐渐消失了,然后是两团酡红映上双颊。子兰眼睛一亮,开始一件一件的褪去自己身上的衣服。 赵光义在迷药的作用下,眼神开始变得迷离起来。眼看着面前的子兰如此诱人的宽衣,一下子忍都不愿忍的冲了过来,将子兰压在床上。子兰还是被吓了一大跳,险些喊了出来。身上的单衣在赵光义眼里显得格外刺眼,于是赵光义伸手抹去子兰身上的衣服,当冰肌凝脂柔弱无骨的少女之体呈现在赵光义眼底时,他再难自持了。 我在屏风后,看着子兰在赵光义身下辗转反侧,嘴角攀上一抹笑。小妮子果然没叫我失望,看来总好过我这个半路出家的。这一夜赵光义得手了,我得手了,子兰也得手了。 因为劳累,还有药效的后半程作用,赵光义倒在床榻上睡得很香,子兰有些窃喜的靠着赵光义怀里。我从屏风后走出,子兰一下子变得有些害羞,扯了扯被角盖子身上。我抬手掩面,笑看着她,然后退了出去。 申兰和芝兰,摸进内殿,连同子兰小心的换走被弄脏的被单。再出来时对我点了点头,我指了指那些东西道:“烧了。”。 子兰穿好衣服从内殿走出,我拉她去了西阁,看着她两团红晕又有些怜悯的道:“再忍些时日,今夜委屈你了。”。子兰摇了摇头,双眼含着异光看着我,“娘娘一定要出宫去。”。我点头,子兰又道:“不过就算娘娘不出宫,我也可以在陛下面前将娘娘一军。”。我依旧笑如春风道:“不用你,这宫里我早就呆腻了。只有一件事,你必须善待芝兰和申兰。”。子兰郑重的点头道:“南梅用性命发誓,只要我是奉华宫的主子,有我一日就有芝兰和申兰的一日的富。”。 天快亮了,子兰穿着小宫女的衣服退了出去,我回到内殿,将自己的衣衫尽数褪去,扔在地上,又捡了件单衣穿身,然后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梦中的赵光义。 这样看去他和赵匡胤真的很像,我这个人有着太多的如果,却始终没有结果。如果三年前,他在我踏足开封府的那一刻选择带我回王府,或许我就不会有机会见到赵匡胤。如果他在垂拱殿外任由我就此离去,或许我也就会回到舅舅家,和他两兄弟再无瓜葛。如果在王府里他没有将自己心收的那么干净,也许我也会放弃进宫。如果他没有杀了赵匡胤,也许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看着他。 镜子里我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从行宫回来后我就害怕见她,因为我发现自己总会在某个时刻将他和赵匡胤混淆起来,就好比那日牡丹花下,为我拭去眼泪的是他而非赵匡胤。我越害怕,就越想要逃避。 赵光义渐渐转醒,看着我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的我像受尽委屈的小媳妇,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掉下了。赵光义含笑看着我道:“朕和你总算是,双鸯共水,双醉暖罗帷了。”。我背后汗毛尽立,回身冷冷的看着他道:“这些话你是从哪里看来了?”。赵光义坐起身来,指着自己道:“闺中小笺,自然是都是朕亲手写的,更不会叫旁人看去。”。 我一下子变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伸手扶着台子,不断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你写的?”。赵光义挑了挑眉道:“正是,你若不信,朕可以写给你看。”。说完起身合了件大衣,走到书桌前,一笔写下那九个字,末了还留下自己的名字。我走过去,看见那九个字,一下子心如刀绞,在看向落款的名字,一腔怒火无处泄。他居然练得一手赵匡胤的字,可偏偏又用自己的字体写了“赵光义”三个字,生怕我不知道这两个字体都是出自他手。 他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一旁的纸篓里,半饷道:“怎么,你今天才知道?”。我看着那纸篓,再看向眼前的赵光义,御林军,他控制了御林军,这样的小笺自然就会被他截获,可他为何要回呢?真的只是拿我消遣来的么? 我平静一下,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些已经和我无关了。我强挤出一个笑道:“这么说休书也是出自你手了?”。赵光义不想我做次一问,讥笑道:“这个朕可不记得,朕写过。”。当真是推得干净呀。 我抬手捂着胸口,向殿外走去,赵光义含笑的嘴角瞬间掉了下来。内侍进来帮他换好了朝服,赵光义走出来时看着坐在榻上的我,神情有些不自然,双手握紧的拳头更是紧了又紧。“既然没想好,昨夜又算什么?”。我闭着眼,实在是觉得自己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末了闭着眼睛开口道:“陛下慢走,青青身子不爽,便不相送了。”。 “朕觉得你昨天和今天很不一样。”。赵光义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心里空漏两拍,心下大惊,怕他有所察觉。赵光义再次开口令我长舒一口气,“朕只想要昨夜的那个你,你想好了再来找朕吧。”。“是,陛下。”。 赵光义走后我彻底陷入沉思之中,原来我以为的赵匡胤居然是他。我将那些小笺一一找出,又将纸篓里的那团纸翻出,越是这样比较着心越是一点一点的往谷底跌。赵光义有这手,实在是叫我大为吃惊。我看着还在顽强燃烧的香炉,打开后,就这一点火星子将那张纸团点着,扔进炉中,又把那些我从前珍之重之的小笺一口气都扔了进去,随着那炉中的火都烧为灰烬。 晌午何??来我宫里,询问昨夜的事,我把子兰也叫来道:“陛下今晨离去前说,他眷恋昨夜的那个人儿。”,子兰抿嘴笑而低头,何??也是松了一口道:“这就好,这就好。等夜宴当日陛下在看到子兰惊鸿一舞,从此王德妃便是你了。”。何??又看向我道:“你怎么气色这样不好,实在是没什么道理呀。”。我苦笑道:“他写的一手好字,我竟没认出是他写的。”。何??皱了皱眉,我问:“先帝那道给我的圣旨。”。何??飞快看了眼子兰,再看向我道:“先帝亲手所写,我在场。”。我叹出一口气,看向一旁子兰道:“从今天起打起精神来,把自己看住奉华宫的主子。”。子兰抬起头,点了点。 八张机, 回纹怎奈梭难依, 无痕月晚影凄凄。 一笸香冢, 恨埋情泪, 此后永别离。 第八十二章 生辰宴 太平兴国二年十一月二十日,此日又称宁寿节,皇帝生辰,百官上寿。 圣人生日明朝是, 私地教人属内监。 自写金花红榜子, 前头先进凤凰衫。 一整天,我都把子兰藏在我的屋子里,外面的眼睛太多了,我不能冒险。申兰和芝兰一面含着泪,一面替我打点着稍后需要穿的衣裳。我看着她们有些混乱的动作,忙喊了她们停下来,“别弄了,这些都带不出去的。”。申兰道:“那怎么行,外面比不得宫里,到处都是使钱的地方。”。我张开双臂道:“你看我那里能藏得了那些?”。申兰开时犯难。 晌午一过,宫里宫外的人都开始陆陆续续的向大庆殿行去,我看向芝兰,又看向子兰道:“记住你的承诺。”。子兰点头。芝兰刚要跪下,我一把拦住她道:“不用这样,替我照顾好小九。”。转身看着身后的申兰,“还有你。”。芝兰和申兰齐齐一应,“是。”。 我再次看了一眼奉华宫,觉得没有什么可再留恋的了,于是转身出去了。申兰陪着我去了大庆殿,路上她再没有先前的“吱吱喳喳”了,我有些不适应,打趣她,“申兰呢?”。申兰怔怔的看着我道:“奴婢就是申兰呀,娘娘是问芝兰么?”。“你不是,申兰一向闹腾,你怎么会是。”。申兰扁了扁嘴,用手抹了一把鼻子,大大咧咧的开始讲着自己刚进宫时是如何如何的怕我,后来见我撵走木兰又是惊恐了好几天,再后来发现我对下人很好,然后就铁了心跟我。如此这般的说着,我一边听着,一边拿眼睛不断的看着她,何??要她去桐喜宫很好,有她陪着小九,我也就不怕我的小九长大后,是个苦闷的性子了。 半道上,我看见何??立在甬门,过了这道门那边就是前宫了。何??在这里的等着我,见我来了,又把我细细打量的一番,最后含着讥笑道:“这样去见他最后一面,好像太过平淡了吧。”。我失笑,心道,“难道要我穿着凤冠霞帔的出宫?”,嘴上道:“这样不会太引人注意。”。何??看了我身边的申兰道:“你把那丫头交给芝兰了?”。我点点头,何??亦是点头道:“也对,这丫头有些毛躁,还是不够沉稳。”。 申兰如今知道要去桐喜宫,那么何??迟早有一天会是她的主子,所以眼下就算被念叨了,也是乖乖的低着头,不去反驳。何??好笑道:“今天倒是安静,孺子可教。”。我拍了拍申兰的手,然后和何??并肩过了那道门,向着大庆殿走去,去会一会那个故人。 “还记得高美人么?”。何??道。“当然记得,怎么?”。何??斜看我一眼道:“听说那位高昭仪有了身孕。”。我看向她,“这倒不出意料,只是贵妃还有李德妃怕是要难受了。”。何??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道:“我倒是很喜欢这位高美人。”。“那你可会帮她?”。何??一副开什么玩笑的表情看着我,一扬眉道:“帮她就是跟奉华宫作对,再言那位昭仪后台硬着呢,无需我帮。”。 我想了想道:“奉华宫那位,其实不傻,我只怕一旦他发现了,会不顾情面的杀了她们。”。“若是一月前,他一定会。可是今晚那么多人看着呢,也只有一心装着你的他才会误认了。再言,不在奉华宫,南美人只是陛下生辰献给陛下的舞姬而已。”。我白了何??一眼,“你倒宽心,后面的事就看你的了。”。“上回的药不是很好么?这次不会有差错的。”。 大庆殿外,我和何??向殿内扫了一眼,并未看见李从善,“他还没来?”。“眼下怕是他心高气傲不来了。”。何??有些焦急道:“这怎么办。”。我低垂着眼睑,“再等等,他要是不来,我就去找老狐狸。”。 我和何??一前一后的进了大庆殿,孙贵妃早已在此,一身朱砂色的衣衫很是喜庆,眉间飞舞的花钿并着发间的步摇,眉飞色舞,很是别致。李德妃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乍一看绛紫色的衣裳很是雍容,李德妃又天生白皙,所以这样的肤色在穿着紫衣,只觉得白的更加虚无了。相较而言,我这个王德妃,湖蓝色的衣衫没有明线暗绣,简简单单的回心髻,只在发髻处插了一个镶有东珠的发簪。显然不想宫里的娘娘,倒是很像宫外的妇人。 进入大殿后,我这样的装束,就快和宫里的宫女一般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引人多看两眼。何??眯眼笑着看向我,我冲她抬了抬眉。尚未落座,人群一阵骚动,众人纷纷看向大殿外。如今宫里有些分量的娘娘都在殿里了,剩下妃嫔若说还有谁能引得这些人骚动的,那就只有我和何??先前说起的高昭仪了。 我和何??回身看去,高昭仪娇滴滴的从众人的视线里走过,双手盖在平坦的小腹上。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何??倒是饶有兴趣看着昭仪的表演,凑近些道:“你走后,这宫里指不定多热闹呢。”。我打趣道:“热闹了还不好,这样你不就有戏看了。”。 何??眼珠子一翻道:“这是自然。”然后她拿胳膊肘顶了顶我,“来了。”。我在那一群人海里极力寻找了一下,果然,李从善和我一样,很低调的进了大殿。上次一别,已经一年了,李从善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不仅老了,更萧索了。我绕开众人,走到李从善身边,低声道:“李国公。”。 李从善抬眼看着我,令我不由的一惊,原本的清澈的眸子,不知为何变得浑浊不堪,昔年那个带着些风趣的李御医又哪里去了?这一年,赵光义对他做了什么,还是说我不该向赵匡胤举荐了他。 李从善努力的挤了挤眼睛,再看我时才认出我是谁。“贵妃娘娘金安。”。他一出口,我立刻看向四周,好在他声音不大,周围也没有人,我皱眉看着他,有些莫名的烦躁。我压低了声音道:“李国公糊涂,本宫不是贵妃了,本宫找你是有一事相求,还请国公务必应允。”。李从善摆了摆手道:“帮不了了,帮不了了。”。 我有些着急,这人怎么一味的糊涂呀,于是一脚踢在他腿上,李从善吃痛,弯了弯身子伸手去揉了揉腿肚子,看着我的眼神也不友好了。我瞪着他道:“这事由不得国公不帮,国公要是不帮,就是眼看着要我死。”。李从善嘿嘿一笑道:“帮了只怕就是我死。”。我也不避讳的道:“国公说的是。但我只有国公一位故人了。”。 李从善直起了身子,短叹一声,又摇了摇头道:“可见不能欠人情。”。我嘴角含笑,“国公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李从善冷哼一声,“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我有些哀伤道:“何以如此,能活着终归是好事。” 李从善闭着眼睛道:“如果没进宫该多好。”,说完就往大殿里面走。他这句话掷地有声的砸在我心口上,明知道他在说自己,可听上去,感觉又像是再说我。没有进宫的话我和他根本不会见面,更不会有之后的事,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了个有名无实的落魄国公。 我回到座位上,何??远远的看我一眼,我低了低头,何??看向别处去了。 整场的主角在千呼万唤中姗姗而来,大殿里齐刷刷的跪地声,并着异口同声的道贺之音。“千秋万代,万寿无疆。”。我一边口上念着,一边心里很阴冷的在想,赵光义若真能活个万岁,那我就绝对祝福他,毕竟万年之后,遗世独立,如此可悲的事情我自然是乐得看不到。 赵光义今天心情大好,和群臣欢声笑语之后,又和几位美人打趣了几句。转看向美人堆时,扫到我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我浅浅一笑,又略微的颔首。回心髻,赵光义一定认得出。 赵光义眼神亮了又亮,迟迟移不动般,我赶忙拿起酒杯,抬手敬了他一杯。赵光义抬了抬头,将视线移走,看向殿外,嘴角却见挂着笑。 庆典开始,孙贵妃想是为了应景,安排的节目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表演。一开场,也不知是从哪里跑出来了一群小孩,列成十队,那些孩童虎头虎脑排排站,非常有趣。大庆殿内一下子变得欢闹起来,这些孩子当真是活宝的很,逗的满殿的大人一个个笑不可支。儿童舞蹈队共两百多名十二岁左右的孩童,红紫银绿,色彩斑斓,锦袄宽衫,戴玉冠,裹巾头,舞剑器,执锦仗,捧宝盘,跨雕箭,扮夷来朝献宝,场面热闹壮观。 赵光义更是觉得有趣至极,一张冷面很难得的笑逐颜开,更为难得的是这笑是发自内心的。我一直看着对面的李从善,从他落座后,他就这样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似要灌醉了自己,我有些担心,他若真喝醉了,出宫可就麻烦了。李从善旁若无人的喝着酒,我看了看还是亮着的天,心里翘首以盼,这夜快些来吧。 第八十三章 散席 欢声笑语的时光总要比平白的日子过得快些,可我却觉得一下一下的难挨的厉害。这已经是第四个节目了,外面的天才渐渐暗了下来,宫里的膳食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再过一会就该传膳了。然后就是夜宴,再然后就是子兰的献舞。我在心里一边边的默念着所有流程,我要在夜宴尚未结束之前离开,不仅我一个人离开,我还得把那个即将喝醉的李从善也弄走,然后我得钻进他的车里离开皇宫。 李从善一直在喝酒,此时早已双颊酡红醉意拳拳了,我皱了皱眉,在人群里寻找另一个人,王溥。祁国公很是悠闲的看着大殿中间的表演,时不时的还合着节拍,用手拍一拍自己的大腿。我一直死盯着王溥,老狐狸明明感觉到了,可人就是不看向我这一边。 何??也发现李从善的状况有些不对,借着话题看着我,端起酒杯道:“妹妹还得敬王德妃一杯。”。我也端起酒杯朝,着她不咸不淡的道:“不敢,以后还有劳妹妹了。”。说话间我冲她微微摇了摇头。她喝完酒,抬手掩了掩嘴,停在嘴边的手,手指指向王溥。我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叹出。 我们了这一来一回全落在赵光义眼里,他神色闪过一丝的暗淡,但很好的被掩饰住了,他看着我道:“王德妃今夜很特别。”。我起身欠了欠道:“陛下喜欢便好。”。孙贵妃转看向我,含着笑,又转身回去。 大殿中央十二人的乐队奏出的是先秦古曲,又称雅乐,大殿上摆着一排编钟,一排编磬,鼓两面,三弦琴两把,箫,竽,笙等共六件。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好好静下心来,欣赏宫廷雅乐。 乐毕,乐师纷纷起身恭贺新帝生辰,赵光义拍手叫好,众人也跟着其乐融融。内侍将大殿上的乐器一一撤去,然后对赵光义道:“启禀陛下,可以传膳了。”。赵光义一手拍着大腿道:“传。”。内侍立刻对着殿外高扬一声,“传膳。”。马上就有端着各色佳肴的小宫人,低着头,弓着身子,鱼贯而入,将手中的美食一一摆到众人桌前。在鱼贯而出,整个过程绝不拖泥。 今夜良辰美景,我一面怀着心事,一面带着无限的追忆之情将这一出出的闹剧看在眼里。或许出了宫,有一日,田间地头我还可以将今天的事,当做奇文杂谈讲于那些妇孺听。再或者,有一日,我得以再见到草原和辰仓,他也许会问我,这几年过的可好,那时,今夜的故事就会成为一个章节,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告诉给辰仓。 我将面前的食物,每一样都捡了一口尝了尝。申兰看在眼里,渐渐地也有些难过起来。酒席才开始申兰就俯身道:“娘娘,李国公好像喝醉了。”,申兰一直有心留意着对面的李从善,看见他此时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有些担心起来。我赶紧抬头去看李从善,这个家伙真会误事,眼下,李从善动都不动的趴着,一旁的内侍推了推,他也依旧未动。 我左手在袖中攥紧拳头,只盼着李从善能爬起来。何??轻咳一声,我转看向她,何??狠狠瞪我一眼,随即视线看向我侧身后面。我立刻惊觉,背后冷汗直冒,然后看了看自己的酒杯,端起来,转身看向赵光义。赵光义狐疑的盯着我,一只手点了点我,手指又从我身上划走,指向另一边的李从善。我心里“咯噔”一下,不安起来。 一旁的内侍看见赵光义指向这边,立刻回禀道:“启禀陛下,南楚国公有些醉酒。”。赵光义收回伸出去的手道:“扶李国公下去醒酒。”。内侍应答道:“是。”。我僵坐的身子一下瘫软,这下好了,李从善走了,老狐狸到现在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这宫门我倒是该怎么出去呀。 申兰再次小心的靠近过来,声音有些紧张的道:“娘娘,芝兰她们就要过来了。”。我低着头手里还端着酒杯,心里没了主意,越来越慌。何??小声催了一句,“先走。”。我看了看何??,没办法了,先出大殿,否则一会子兰出场,赵光义就是傻子也明白我预备不干好事了。我将手里的杯子一松,酒水溅了一身,我一边拍了拍,一面欠安起身往殿外走。 “妹妹留步。”。我人都站到走道里了,孙贵妃一声娇唤,使得我立刻定了身。我转身看向孙贵妃道:“我衣服脏了,去换一件,一会就回。娘娘有事,稍后再说。”。孙贵妃到不想我会这么着急走,于是又笑了笑道:“妹妹不急,姐姐有句贴己的话要同妹妹将。”。说着孙贵妃就款款向我走来,我皱眉看着她,何??此时也站起来,抬看我一眼,眼睛先殿外一瞟。我看过去时,隐约发现有人站在殿外的空地中央,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扭头叫往快步走。孙贵妃有些惊着了,刚“哎。”了一声,就要来拉我,何??淡淡走出挡在孙贵妃面前。 赵光义早就看见我们三个有些怪异,此时只见何??拦着孙贵妃的去路,而我似乎很着急的要往外走。赵光义面色不悦,双眼微微一收,霍然瞪着双眼,看着我消失的大殿门口,喊道:“速速去看王德妃。”。一旁的御林军得令,追出大庆殿。此时何??仍旧冷眼看着孙贵妃,嘴角一丝诡谲的笑。孙贵妃越看浑身越发冷,到最后开始打寒战,赵光义道:“何事?”。何??一把扶着孙贵妃,将一个小瓶很快的在孙贵妃的鼻尖前一扫而过,道:“贵妃娘娘有些不好了。”。说着何??怀中的孙贵妃开始口吐白沫。 大庆殿内一时乱作一团,殿外,内侍也不知发生何事,里面的人一直没有信,这边恭贺皇帝生辰的烟火还等着呢。芝兰和子兰也是不太明白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而我自快步走出大庆殿后,一直是再跑,一刻都不敢停下。至于大庆殿内发生了什么,我根本不会知道。 我再一次陷入混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李从善诓我,我总不能现在再跑回去找他。绕到一处丛林里,我蹲了进去,感觉到后面一直有人在追我,所以眼下想要想办法,必须把这群人先甩掉。 暗夜里,我看见四个御林军从我面前的小路上经过,我疑心想着,难道赵光义疑心了?待御林军走远了,我才从草丛里钻出,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那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先前去过那里,宫门金锁,锈迹斑斑。眼下我只能先跑到那里,至于是翻墙,是砸门都好。 另一边,御林军跑出一段距离发现将我跟丢了,于是兵分四路,向着东南西北开始找我。 我跑过御花园,又听见脚步声,这次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应该是巡夜的御林军。我转身进了一旁的小路树荫里,等了片刻,才再要出去的时候,忽然身后有人一把抓着我的胳膊。我骇了一跳,正要与那人交手,那人立刻低声道:“李牧。”。 我赶紧收手,确认对方身份,的确是李从善。我有些吃惊问:“你没醉?”。李从善苦笑道:“不装醉怎么能出来。”。我想了想是这个理,李从善又道:“你又是怎么回事,一出大殿就跑,我差点没撵上你。”。我叹息道:“还不是你,我以为你真醉了。”。 李从善摇了摇头道:“我真醉了你预备这样跑去哪?”。“不知道。”。李从善指了指正门的方向,“我的马车停在那边,不过他已经派人来找你了,你还走的了么?”。我一把抓着他的胳膊道:“我一定要出去。”。李从善看了一眼四周,“宫里你熟,接下来,怎么走?”。我指了指身侧的路道:“这边。”。 我和李从善从御花园内穿了出去,沿着小径这里再往外走就是宫门了。可是,眼前的这片空地如此*裸的出现在那里,就像一面照妖镜,什么妖魔鬼怪站到那里都会显原形。我看着宫门口来来回回的御林军,更是没底,李从善躲在我身后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还要不要出去了。”。“当然要。”,我没犹豫的道,可再看着面前的路,又开始心里敲小鼓了。 “有人。”,我小声提醒李从善,我俩又把自己向身后的黑暗里藏了藏。一个御林军跑着小步一路向宫门去,然后和看守宫门的御林军交头接耳了几句。那人点了点头,又叫来一个御林军跟着那人离去。李从善道:“不会是他们找不到你,来提防各个宫门了吧。这样一来更出不去了。”。我眉头紧蹙,不悦道:“再乌鸦嘴试试。”。 李从善拉着我道:“还等什么,再不走,一会满宫都知道少了个娘娘,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我还没反应过来,李从善已经把我拉着从暗影里走出来,向着宫门行去。这会要是在甩开李从善自己走回去,我做不到,一旦踏上这条路,路尽头的一切对我来说太诱惑,我根本停不下脚步。李从善松开手,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我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跟上两步,就像个小宫女一样乖巧的跟在他身后。 守门的御林军看见有人来了,立刻惊觉道:“何人要出宫。”。李从善大大方方拿出腰牌,给拦路的御林军看,那人点头双手奉还,随后看着我道:“你的腰牌呢?”。李从善哈哈一笑道:“这是陛下赏的美人,正要与本大人一同回府呢。”。那人皱了皱眉,很明显不太相信李从善的话,“李国公稍后,带末将派人问过陛下,再来放行。”。李从善又开始嘻嘻哈哈起来,然后很熟络的将那位御林军向一旁拉去道:“何必如此费事,你这一去一回多耽误事的。再说陛下正在高兴头上,你一去坏了陛下好兴致,陛下龙颜大怒,到时候你就是十个脑袋,也未必砍的过来呀。”。 那人听李从善如此打马虎眼,更是不信李从善的话,抽身对李从善道:“大人,宫里有人走失,这样的事情末将就算九族也担待不起。”。 第八十四章 宫外 这人发现了端倪,说什么就是不肯让路。李从善好言相劝不行,厉声恐吓也不行,时间拖得越长,出宫的机会越小。我和李从善都有些按耐不住了,这里一共有六个御林军,我不知道李从善能不能打,但知道我可以对付两个,要是够快,三四个也是可以的。歹念一起,我就将手慢慢摸上腰间,这里有我带出宫的唯一的东西,匕首。 李从善看见我的动作,于是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和那个拦路的御林军打着哈哈,只待我一动手,他就先一步拿下眼前的这个人。我手摸上匕首,最后扫了一眼剩下几个人的位子,选择好最好下手的两个人后,我拔出匕首迈步就往前去。李从善一个跃身,跳着脚扑向面前的那人,李从善这边两人立刻扭打起来。其余五位御林军立刻拔刀,仓啷啷,大刀出鞘,带这刺眼的冷光,直取我和李从善的项上人头。 我真的大意了,御林军绝非泛泛之辈,而且又是这样带刀御林军,身手自然不可小瞧。刚才一时脑中犯热,眼下自己手中的匕首更是无法和面前的五把大刀相抗。李从善早就在地上打滚,根本反应不过来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接着手中的力量,身子一扭将手中的匕首送出,直至离自己最近的那人胸口而去。 身后,一阵劲风划过,生生截住我刚刚出手的匕首。我回身看向那个赶来加入混战的人,正是珉。“啷”一声响,我的匕首已经和珉掷出的剑鞘一起落地。珉扫了一眼还在地上厮打的李从善二人,大喝一声“住手。”,所有御铃军齐齐站定,就连地上的被李从善缴着的那人也一下子不还手了。我拉起李从善,万般祈求的看着珉。珉连瞥都不瞥看我一眼,走到那匕首掉落的地方,拾起来,递给我。 “沈大人,李国公要强带此人出宫。”。珉冷看我一眼,道:“李国公带个舞姬回府,也值得你们这样大惊小怪么?”。李从善立刻板着脸道:“还是这位大人英明,方才本大人可是好言相告都不行。”。先前拦路的御林军双手一拱道:“大人,方才来人回禀,说宫里走失了,走失了位主子,所以下官不得不小心些。”,那人说着话一双眼更是不断的打量着我。 珉“哦”了一声,再看看我道:“你说的是王德妃?”。那人点头道“是”。珉看着我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嘴角藏着似有非有的笑,“王德妃已经找到了,现在正在大殿上与陛下把酒言欢,这个人不是王德妃。”。那人狐疑的看着珉,“大人确定?”。珉挑眉看着那人道:“自然,还不放行。”。 御林军再无多言,让出一条路给我和李从善。李从善对着珉颔首道了声“有劳大人”,就摆出一副大官样,耀武扬威的向宫门外走去。我快步跟上,经过珉身旁时已经极力克制着,却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失声道:“谢谢。”。 珉看着我们走出宫门,上了李从善的马车。我扒在车窗看向宫门内的珉,心道一声“珍重”,车夫扬鞭,“啪”的一声抽在马屁股上,马儿拉着车向宫外的天地行去。我一直看着珉,就像他一直看着这马车一样,看到我们启程了,珉看向身边的六了御林军,举手比了一个动作,很快从四周冲出来几名御林军,极为迅速的将那六人放倒,然后拖走。 我和李从善都看见这一幕,我低下头,有些内疚,珉能做到今天这样的位子,杀人不是什么碰不得的事,可是这六个人却是为我杀的,珉终究还是帮了我。李从善心情也很凝重的道:“这位沈大人是你故交?”。我斩钉截铁道:“不是。”。李从善笑了笑,“你到是够义气,我明白了。”。 我看着外面的街景,自己已经出宫了,就这样出来了。“下一步你去哪?”,李从善问道。我没有看向他,这夜空好似一直都这么安静呀,我忽然道:“一直都没有放烟火么?”。李从善“啊”了一声,回忆一下,“好像是,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吧。”。我心里“咯噔”一下,担心会不会出事,毕竟计划里子兰会在放完烟火后出现在大庆殿的空地上,眼下烟火迟迟不放,更是不知道芝兰她们会怎么做。 “这个和你接下来要去哪有关么?”,李从善不解道。我看着马车已经行走到了开封府内,原先的计划是让李从善送我一程,可现在,我并没有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皇宫,赵光义已经开始找我,好在见过我和李从善的人都被珉收拾了,可没有烟花,我仍旧不放心,自己走是一个人的事,可这条路有太多人陪了。“李国公大恩,语芊就此谢过。”。说完我冲他磕了个头,李从善扶我起身,眉眼含笑道:“你真不用我在送你了?”。“他不是先帝,国公好自珍重。若还有能力,请照拂六皇子。”。李从善温和的笑了笑,“我自然知道他不是先帝,所以才肯不顾一切的帮你。元??氖拢?揖x烤褪牵?还?热怀隽斯??蔷鸵??裟抢锩娴乃?腥撕褪拢??辶耍?撬?小!薄?p>  马车平缓的又驶出许久,已经快到开封府郊外了,我看了一眼远处的寺庙,叫李从善停了车,然后和李从善就此别过。“后会无期。”,李从善再次展现一个久违的笑容,眸子清澈,神态自若。我对他微微一笑道:“后会无期。”。 看着李从善的马车扬长而去后,我顺着小路,向着山脚下的寺庙走去。我还不能离开,至少需要确认珉,芝兰,申兰,何??她们都平安无事才行,我始终没办法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离开。开封府内绝对不能住下,今天夜里到明天白天,赵光义应该会加强开封府内的搜查,郊区虽然还是有危险,但好在一有风吹草动我就可以迅速离开。而且又有谁会想到我藏身寺庙呢?就算猜到了,这么多间寺庙一个一个的查也是时间,况且大相国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查的了的。 行了好久,我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庙宇,什么叫望山跑死马,我眼下终于知道了。走了大半夜了,可我离山脚下还是很远,甚至有种原地踏步的感觉。幸亏大相国寺周围收拾的还算平整,要不然这一路抹黑走,不知要摔多少个栽跟头。眼看天空挂着的启明星都渐渐黯淡了,天转眼就要亮了。我向着寺庙又前行一段,此时又累又饿,浑身没有多少力气了。拂晓,大相国寺的寺门就这么半开着,寺里早就有小沙弥拿着扫帚开始打扫寺前的石阶。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深吸两口气向石阶走去,大相国寺我注定和这里有些渊源。 大相国寺依旧平静如常,出家人慈悲,收留了我,呆在草房里,喝了些粥,吃了半个馒头,这一夜的故事太过惊心动魄了,我到了现在才有心思去回想,昨夜里的王德妃已经不存在了,从此世上也不会再有了。现在的平淡对我来说才是最为宝贵的,我太需要好好拥有这样的时光。 我休息了一会,终于累的睁不开眼皮了,于是倒在板床上,享受着出宫后的第一觉。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梦,没有感知,醒来后才发现自己也就歇了不过一个半时辰。我活动活动筋骨,发现双腿酸疼,久在宫里哪有机会走这么多路,更别提先前自己又在宫里疯跑了那些。小沙弥在门外敲了两下门道:“施主起来了么?我师兄来看施主了。”。 小沙弥的话叫我有些哭笑不得,我一瘸一拐的下了地,堆着笑脸打开门看向门外的两个小沙弥。前一个我认识,就是今晨在寺外扫地的小沙弥,后一个我看了半天,先是觉得眼熟,再然后有些惊喜道:“是你。”。小沙弥含笑合实双掌,“阿弥陀佛,施主安好。”。 坐下闲谈之后我才知道,先前带我进寺的小师傅法号普善,而上次来大相国寺接连三番有助于我的小师傅法号普仁。普善今晨将我带回寺里后,就去师傅和主持那里通报,而后普仁听到小师弟跟师傅说我好像是从宫里出来的,于是就跟着小师弟一起来看看我。因为这个小师弟才入寺,正巧这一年宫里大变,也无人来相国寺祭拜,所以小师弟总归拿不准主意,只是看着我的衣服华丽,但有没有别的过多的装饰,所以以为我就是小宫女或者那个大人家里不得宠的侍妾罢了。普仁早些年就在寺里见过从宫里来的人,所以这才陪着师弟一道过来,就是确认我是不是宫里跑出来的人。 普仁看看了我道:“施主是逃出来的?”。我看了眼一旁的普善,没有避讳的点了点头。普仁又问:“为什么还要留在开封府?”。我苦笑一下道:“有几个人,我不放心。”。“阿弥陀佛,该放下,不该放下,全凭施主一念之差。”。我平静的呼吸着,山脚下空气很好,寺内又很空寂,在这里很安定。“小师傅可否帮我一个帮?”。普善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施主请讲。”。我看向普仁,他微笑颔首。我念了几个名字,告诉普善和普仁,旁的话没有多说,他们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做了。 第八十五章 车夫大哥 一连两天我在大相国寺内过着隐逸般的生活,这两日,我除了为何姝还有赵匡胤立了往生牌位而出入大殿一次,其余时间几乎不曾踏出草房的范围,这里是大相国寺的后院,又相对独立,旁边不远就是伙房,这样的日子过得倒也顺心。 普善和普仁将我的事告诉给主持,并且一再表示这里虽然是皇家寺院,但是究其本身它首先还是个寺院,所以寺里的出家人自然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来,我在相国寺可以安心呆到宫里有了准信。 三日早晨,普仁再次来看我道:“宫里你说的人都没有事,只不过,没有听说有个叫子兰的或者南梅的宫女。”。我蹙眉,有些不明白怎么会没有。普仁又道:“打听来的消息是这样的,宫里没有什么事。而开封府内确实增派了不少人,但也没有大张旗鼓的说要抓什么人。”。我心里渐渐安静下来,都安全,都没事,那么我就该动身了。普仁也看出我要走了,于是道:“一路小心。”。我笑着对普仁道:“这几日烦劳你们了,叨扰贵寺许久了,也该离开了。”。 普仁拿出一个布袋子,里面是一些碎钱,还有一些干粮,“出家人可以化缘,但是你不行,所以想着会需要用到钱。”。我眼含热泪的收下,“我的确需要,所以就不推辞了。谢谢你,普仁。”。普仁腼腆的笑起来,“施善因得善果。你一路保重,阿弥陀佛。”。普仁站起身,对着我颔了颔首,我亦起身目送他离开,然后开始收拾东西,预备即刻上路。 我一身轻松,除了刚刚普仁给我的碎钱和干粮,再无其他,看看自己的衣服,却是有些刺眼,心里一念,希望这衣服能帮我换些别的东西。我没有留下书信,一来方才和普仁已经告别过了,二来我也不想留下什么线索,成为日后大相国寺窝藏宫里逃犯的罪证。 我从后院的侧门出去,这个路是普善告诉我的。一路上我脚下无比轻快的迈着步子,一个人走一走就开始大笑,又走一走开始大哭,这一路边走边笑边哭,累是累,但真的很畅快。饿了咬两口饼,渴了,水囊里的水灌两口。唯一不好的就是不能走大路,尽是捡着山间小路,田根地头走,所以看似马不停蹄,但实际上我到现在还没有出开封府的范围。 京城周围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再说是荒郊野岭也会有人家,这点就比边塞好很多,当年我和辰仓一路骑马飞奔了一天,结果除了大草原就是大草原,别说人,连羊都没有。要是我现在在边塞,那么就算我这会有水有粮,渴不死饿不死,但到了晚上就一定会被冻死的。 不知道为什么,除了那个樊笼,我满脑子都是边塞那些年的生活,很深入,很细致。我一边回味着,一边寻找合适的人家,准备去做个交易。田垄上,劳作的妇女看着我友好的笑一笑,一双眼睛看着我的衣衫很是不舍得挪开视线,我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走,再离小路更远的地方,有一户人家,好像是猎户,家里屋舍简单,屋外却摆着两张狐狸皮,一个妇女在院子里将那些皮毛上的毛刷了又刷,我含着笑走了过去。 猎户家的媳妇见了生人也不害怕,倒是很熟络的问我,“有事么?”。我看着她淡淡扫了我一眼的视线,然后堆着满脸的笑道:“大姐,我能跟你换件衣裳么?”。那女人再次看了看我,以及我身上的衣服,“换啥,俺的衣服没你的好。”,那女人又笑着看向我。我道:“大姐,我要去北面,这衣服不保暖,大姐的衣服可保暖呀。”。说着我指了指她刚刚翻动过的狐狸皮,那女人嘿嘿一笑,招了招手将我带进屋里去。 猎户家里到处都是动物的皮毛,眼下是冬天,看上去很暖和。那女人从箱子里翻出一件普通的大袄,然后又翻出一件狐狸皮的夹袄,“中不?”。我点了点头,很感谢的看着那女人,她转身出去,留我在屋里换衣服,我只是褪下最外面的两件衣衫,这两件都是上好的真丝做的,但是太不保暖而且很惹眼。我把衣服换好,将那两件衣服叠好了交个猎户媳妇,那女人伸手接过的时候,碰到衣衫料子,怔了怔,随即又憨笑一下,翻出一双皮靴子道:“北边可冷了,这个也给你。”。 看来这两件衣服还是换了不少东西,至少那位大姐在发现衣服料子是上等货后,又主动的送了我一双皮靴和一顶帽子,这样的买卖很划算,各取所需。我和大姐道别后,更加轻松起来,这样一来官道就可以走了,能走官道出城就会快很多。 于是在上官道后,又有一个问题出现了,我要去哪?先前跟大姐说往北面走,一是想用这个理由说服她跟我换衣裳,二是随口一说的。天大地大我熟悉的地方却只有边塞,而且没有亲人我又能上哪去?一想到边塞还有我唯一的亲人,辰仓,我连犹豫都不犹豫了,一路向着戈壁,向着草原走去。 官道两边的驿站很多,走累了,找个地方休息也就变得很简单。不过身上的钱不多,所以能省就省。姑娘家一个人上路总归不是很方便,驿站倒是都设有很便宜的大通间,但是因为赶路的马夫都是男的,所以这通间里也都是男人,我先前刚走进去,那些已经躺下的人就都支着身子看着我,我脸一红又退了出来。店小二也是一脸的愁眉紧锁道:“告你了吧,你看看。”。最后还是店小二可怜我,让了一张他们晚上守夜的伙计睡得床给我。可这一晚我也没睡踏实,夜里我想着这样的窘态实在是很难坚持我走到边塞,该想点办法。 第二天一早,我灰头土脸的从驿站里出来,看着昨夜睡在通间里的车夫,一个个精神抖擞的开始装车,准备启程,我这样走要走到何时呀。于是壮了壮胆子上前问那几个车夫,有没有人能顺路载我一程的。 这些车夫风餐露宿,皮肤早就被晒得黝黑,而且看上去要比同龄人老些,他们看了看我自是嘿嘿一笑,然后一面调侃道:“你这是逃婚呢?”。另一个抄着山东口音的人说:“我看你干脆跟我回去吧。”。然后又是一个不知哪里的人道:“跟他不如跟俺,他家三个媳妇了,俺还没有呢。”。这帮大汉又开始嘻嘻哈哈起来,他们言语上饶是如此说,可好在一个个都算规矩,想来就是拿我打趣消遣罢了。我听了一圈,发现他们都是在说混话,没有人愿意带我一程,于是转身就走了。离去后,大汉们笑的更加放肆起来,我也没再理会。 这里还是京城的地界,所以官道上来来往往的马车很多,又快到年下,这些人都是赶货的,要么就是卸完货准备回程的,偶尔会有京城里大官贵族的马车经过,不过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我走了几里地,靠着一颗树旁拿出干粮,啃了两口。刚要喝口水,一马队呼啸而过,扬起尘灰引得路上的行人纷纷咒骂起来。我看的清楚那队人是铁骑营,也就是说那是官家的人,看样子好像有急事一样,心里有点做贼心虚的慌张,我吐了吐嘴里沙子,不敢再耽搁了,继续向前赶路。刚才和我在院子里打趣的大汉们驾着马车从我身边经过,还不忘冲着我吹两声口哨,我等他们都过去了,才再次沿着官道向北走。 “女子,上来吧。我把你送到豫州,过了豫州你就再找人吧。”。我看了看驾着马车行到我身侧的大汉,他没有恶意,我也愿意相信他是好人。我笑着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就蹦到马车上。“谢谢你。”,我道。那大汉摆了摆手,拉着缰绳一甩,启程了。 “我们都是粗人,话说的不好听你别介意。”,大汉忽然道。我知道他是在说刚才那些车夫,于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对了,大,我叫你大哥好么。”。“中。”,大汉嘿嘿一笑。我接着道:“大哥,到豫州要多久呀?”。“一天半,要是遇上大雨啥的得两天。”。大汉看我低头琢磨啥事,于是自己想了想道:“你要是没钱住不了驿站,晚上睡我马车里,也好给我看车。”。我看着大汉的诚恳表情,于是很乐呵的道:“哎,好嘞。”。 一路上我和车夫大哥越说话越多,大哥就是豫州人,这一趟是赶货,稍后还要再赶一次货。他说年根底下北上的人少,我在豫州能不能找到带我继续北上的人还是要看运气。后来他又问我干吗非要这个时候去北面,我笑而不语,大哥就自己嘿嘿笑道:“不是真的逃婚出来的吧。”。 晚上我和车夫大哥在驿站歇脚,大哥帮我向店小二要了床被窝,然后我就真的去给他看了一晚上的车,第二天看着极好的太阳,总觉得这一路走到现在好像都不怎么舒服,但很快乐,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人伺候,白水干饼,晚上给人当车童,是没法比,但是胜在心是自由的,没有负担,没有压力,更没有整天叫我提心吊胆的赵光义。 “前面就是豫州了。”车夫大哥道。我看着小小的城池,这是我离开京城后走进的第一个城池,我现在真的离开京城了。我有些激动,车夫大哥快速扫我一眼,然后两眼又注视着前方道:“后面的路长着呢,看把你高兴的。”。我哈哈大笑起来,冲着车夫大哥道:“能活着走出来,我已经很满足了。”。“啥?你说啥?”,车夫大哥被我刚才那就话唬了一跳。我赶忙摆手道:“我是说原以为自己这样走,搞不好就要饿死或者冻死在街头了。”。车夫大哥还是有些狐疑的看我一眼,指了指前面的豫州道:“我要进城了,你跟着来不?”。 我刚要说好,可是忽然看见城门前有士兵把守,好像再排查什么。我还没开口问,车夫大哥就疑声自言自语道:“这是做啥子?”。我一听,心上惊寒一下,莫不是来抓我的?我叫车夫大哥把车停了,然后翻身下车,跟车夫大哥告别,一路沿着城外小路走去,再不敢冒险进城了。 第八十六章 丫丫虎子 我走到城外的一个茶馆里,这里有许多准备进城但眼下在这歇脚的人,我找个地方坐下了,听着他们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唠嗑道:“这又是军队,又是排查的,干老子的,该不会要打仗了吧。”。“皇帝老儿也是要过年的,要打也得明年开春了吧。”。又一人道:“像是跑了什么人,刚才我去看了,拿着画像找人呢。”。 他们声音很大,引得周围的人都伸长了耳朵过来听,那人看了一下四周,神秘兮兮的道:“好像是跑了一个采花贼。”。剩下两个人疑惑道:“一个采花贼有什么好查的。”。那人连忙摇头道:“你知道什么,听说这个采花贼跑进宫里,动了皇帝老儿的女人。”。众人一听这话,不由得“哦”一声,然后又开始替皇帝老儿鸣不平,才说了两句,也不知谁说道:“他女人那么多,动了一个二个又不是塌天的事。”。 众人一听这话,又觉得在理,然后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同情起那个采花贼,这天底下但凡有些姿色的女人都给他妃子去了,宫里花多,自然是更加吸引采花贼了。这些人同情采花贼,多半是出于仗义,毕竟那个传说中的采花贼做了件天下男人都想做的事,睡皇帝的妃子。 我在一旁听着这样荒唐的事,也是忍不住要笑,如果让赵光义知道,这宫外有这么多人惦记着自己的**,还不定他要怎么做呢。玩笑归玩笑,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那些士兵为何会在豫州城外排查,采花贼这事说笑可以,我是断断不会相信的,旁的不说,就皇宫里进不进得了采花贼我还是清楚的。听着茶馆里这些人口无遮拦的侃大山,我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既然不能进城,那么住处就该想办法解决一下了。 傍晚的时候,茶馆里人走茶凉,小伙计前来收拾桌子看见我还在此处,于是问:“你咋还在这?这都啥时候了。”。我满脸窘态的看着他道:“小二哥,这周围可有下脚的地方?”。小伙计高扬的声调道:“有啊,城里多的是。”。我道:“城外呢?”。小伙计一扬手向远端一指道:“再往前走有个客栈。”。“哦。”。看着小伙计指给我的方向,我又小声询问:“贵么?”。“当然不便宜了。”,小伙计摆出一副你这不是废话的样子。我揉了揉头,小伙计打量我一番,道:“再要不然,你上我家住,我晚上要在这看店,家里就一个妹妹和奶奶。”。 我抬头,明亮的看着小伙计道:“谢谢你。”。小伙计遥遥一指,告诉我他家的位子,又问我自己能找到不,我告他可以,然后,向着小伙计家走去。 “哒哒”两声叩门声,一个小姑娘把门打开,红彤彤的脸上,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你找谁?”。我笑了笑,低下身子对着小姑娘道:“你是丫丫吧,前面茶馆里的小虎子哥叫我来这里住一晚。请问,我可以进去么?”。小丫丫看我一个人,又看向屋内,随即让出身子把门拉开叫我进去。 进了屋我才看见,一个老婆婆坐在床上喝着小米粥,一见我来了,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然后老婆婆也吃不下东西似的,将碗往旁边的桌上一搁,爬到炕头上睡去了。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小丫丫道:“奶奶是不是不高兴了?”。小丫丫堆着笑脸道:“没事,你睡这里吧。”。小丫丫手一指,就是刚才老婆婆做的那个地方,乡下人家,都是大火炕,一个炕就占了半间屋子,老婆婆刚才做的那个地方连着她现在睡觉的炕,我爬上炕头,发现还是暖的,这样可真好。小丫丫给我抱来被子,这一觉因为有热炕,所以睡得很舒心,再起床天都大亮了。 丫丫做了菜汤,我喝了些,期间对上老婆婆的视线,刚要给老人家大声招呼,老婆婆就又是一声叹息,这下叫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丫丫也没去理会老婆婆的叹息声,自顾自的吃着自己碗里的菜汤。我吃饱喝足,也休息的极好,和丫丫告了别,又再次和老婆婆说了再见。然后朝着官道上走去。 走了很远之后,我好不容易看见一个驿站,于是进去询问有没有车夫要北上的。小二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别说往北走的人了,就是马车都很少见了。”。小二看我好像着急北上的样子,于是问道:“会骑马么?会骑马的话可以买匹马呀,多省事。”。我想了想道:“你这马不便宜吧。”。小二左右看看道:“我可以便宜买你。”。我扬了扬眉道:“便宜是多便宜。”。 小二哥再次神神秘秘的比个一个三的手势,我歪着嘴摇头,比了一个二的收拾,小二哥瞪我一眼,把那个三定了定。我眼睛向一旁一瞥,比了个一。小二哥一下子跳脚了,也不比划了,张口就说:“姑奶奶,没你这样喊价的。”。我也开口道:“这马不要了。”。小二哥立刻揽着我道:“别呀,二钱,二钱总行了吧。”。我端着架子看着小二哥,小二哥见我无动于衷,一咬牙一跺脚道:“二钱,再送你一个毯子。”。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伸手去掏钱。 这不用钱还好,一用钱,再掏钱,我才发现身上那个普仁给我的碎钱袋子不见了。小二哥看我摸索半天掏不出银子,冷哼一声道:“没钱呀,没钱在这拿你大爷寻开心呢。”。说着就推桑着我出了驿站。 我越想越不对,昨天傍晚在茶馆的时候钱袋子还在,在后面没有遇见什么人,也没有掉出来的道理呀。忽然,我一拍脑袋,叹了声:“丫头呀。”。 是了,这钱不会自己长脚跑了,唯一的解释就是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被那一老一小个顺去了。不对,准确说应该是那个小的干的,老婆婆从我进门就摆出一副我待见的样子,还一个劲的长吁短叹,想来她也知道,自家进来投宿的旅者大都会被自己孙儿偷些东西去,可是那个是自己的孙女,还能说什么呀,于是一边装作看不见,一边替路人可怜。 我有些生气,但终究不愿再去面对那屋里的一老一少,于是满腔怒火的冲回茶馆。我料想茶馆里的那个黑虎子会死不认账,所以没必要跟他言语相劝,要的回钱最好,要不回我也不能就此吃了哑巴亏,定要那个黑心的人知道厉害。 往回折返的这条路有些远,走了一段距离心头上的火渐渐也就消了些,想想那屋里的老婆婆,总觉得怪可怜的,可刚想到这里,发现现在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资格再去同情可怜别人。如今的我当真是孤苦伶仃,朝不保夕。 走了大半日才再次看见茶馆,那个黑虎子还在里面忙活着。我一眼盯着的他,本是稍微平息的怒过,“噔”的一下再次涌了上来。我杀气腾腾的向茶馆里走去。 才一只脚买进房檐底下,顿时感觉到气氛的诡异,这一屋子里的人,都安安静静的看着我,我扫了一圈后,背后惊凉起来。进门左手边的三张桌子此时坐着的都是官爷,我没由来的又开始心虚起来。黑虎见我去而复返,自己也是知道我来找他麻烦,于是,一转身就要溜走。我皱眉看着黑虎,提步走了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不想我把你的事抖出来现在就把钱还我。”。 黑虎两眼飘忽不定的看着前面,口中磕磕巴巴的道:“什么,什么钱?我,我听,我听不懂。”。我狠狠瞪他一眼,“还装?要我现在就带着这些官爷去你家搜么?”。黑虎来了骨气,来回身子一扭,挣脱我的手,“就得你有钱,我们都没钱。有钱怎么不住客栈。”。人在讲理的时候不管有没有理,声音都会很大,这是气势上不服输的表现,此时黑虎的声音就不小,尤其是在如此安静的茶馆里。 掌柜的看着我们有些不耐烦的道:“虎子,有事好好说话,还不出去。”,掌柜的显然是怕我们闹起来,不好看不说,这里有官爷,万一得罪了,谁也招呼不起。所以撵了黑虎到外面和我理论,这样一来正中我下怀,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真是冲我来的,估计再等一会看出端倪了,我指不定就得被押解进京了,这可不是我所愿意的。 我和黑虎出了茶馆,我斜睨着他,“少废话,快把钱还我,不然要你好看。”。黑虎摆出一副泼皮样,白我一眼道:“自己掉了钱,怪谁。没有。”。我看着他,突然有点想笑,黑虎耍起无赖的样子和赵光义还真有几分神似。黑虎依旧?n?n瑟瑟的晃着身子,我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再看,从衣服里摸出匕首,然后掂了掂。 黑虎皱眉看着我,“咋,还想拿个这吓唬你大爷呀。”。我挑眉看着他道:“你说这里的那些官爷听我的还是信你的?”。黑虎愣了愣,我将匕首向他一挥,又道:“要是我这一刀捅下去。”黑虎吓得向后躲了躲,我又将匕首尖对着自己道:“要是我这一刀划过去,再向那几位官爷求救,你说他们信我多还是信你多?”。黑虎终于知道我要干嘛了,明白我不是要吓唬他而是自残,黑虎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将匕首在身上比了比,然后抬面对着黑虎惊恐万分的表情道:“我可喊了。”。我再次提气刚要张口的时候,黑虎立刻摆手道:“姑奶奶,别喊,我还你钱就是。”。我利落的将匕首收回,然后摊出一手对着黑虎。黑虎苦着脸在身上摸索着碎钱,一一掏出后,我都傻眼了,这家伙比我想象中有钱,我查完数,捡了自己的那些道:“行了。”。黑虎再次傻眼的看着我,想来没想到我是个穷鬼来着。 我整了整衣衫正要离开,就听身后一人问:“是他么?”。另一人道:“对,就是她。”。 第八十七章 老酒 我听着后一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可没工夫细想了。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迈步就走,后面那人更是紧赶慢赶的喊了一句,“等一下。”。眼下由不得我考虑,只能充耳未闻,脚底下的步子更快些了。那个耳熟的声音再次响起,又是一句:“喂,女子,跑啥呀。”。我自是一怔赶紧回头看去,说话那人不是车夫大哥又是谁,可他旁边站着的却的的确确是个官爷,这就叫我不得不防这些。 车夫大哥看我停了下来,拿手点点我道:“你说你走那么急干啥,告你了这会往北面去的人少,你这就是等上十天半月的也未必等得到呀。”。我小心看着车夫大哥,又瞥了眼那个官爷道:“大哥,这是要干嘛?”。车夫大哥笑了笑道:“这位官爷雇我去子洲,那边更北一点,我帮你问好了,官爷说可以带着你上路,不过你丫头脚程到快,今早一出城,这人说你昨晚就走了。”,车夫大哥说着指了指黑虎,我问:“这么说我可以去子洲了?”。 官爷有些不耐烦道:“是这个人那就带着走吧,别磨磨唧唧了,大爷还有公务在身,快些赶路。”。那些个刚刚还在茶馆里休息的官爷都起身,站了出来,车夫大哥立刻拉着我向茶馆后面走去,三驾马车,十几匹骏马。车夫大哥也没有多说啥,着急忙活的就开始收拾马车上的东西,我帮着忙,等收拾的好了,那些官爷也一个个翻身上了马车,然后活动了一下就开始赶路。 我坐在马车上,看了看天色道:“这么晚还要赶路么?”。车夫大哥立个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然后小声说道:“你还说,本来是要中午上路的,这不是为了找你耽误到现在,那个官爷已经不高兴了。没看刚才都不理咱们了么?”。我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谢大哥了。”。那车夫大哥笑了笑道:“没啥,他们叫我来就是知道这条路我最熟,赶了几次货也没出过事,所以才来找我的,后面给他们好好押货,那几位官爷也就好说话了。”。 子洲,已经里边塞很近了,当初我和爹爹,娘亲从边塞回到中原的时候,经过的第一个城池就是子洲。一下子,我忽然觉得那里很亲切。 车夫大哥跟我已经很熟了,所以里路上我俩都是在聊天,不过更先前不同,此时我们都是压低了声音在说话。那也官爷黑着脸,时不时的瞪我一眼,就像我是犯人一样。我问大哥:“你知道他们押的是什么么?”。“这我哪知道,官爷们不说,咱们自然也不好问呀。”。 赶了一会儿路,车夫大哥看了看已经快要远离的豫州有些神秘的道:“这几天不知道京城发什么什么事,闹的可凶了,听说还死了人。”。我心里立刻“咯噔”一下,忙追问着,“死人了?”。“是呀,昨个我进城去,那些人就在排查进城的人,闹心呀。”。我还要问大哥些事,一旁的官爷再次投来“安静点”的目光,我焉焉的只能比嘴。 心里不免突突的跳起来,我走之前并没有听到任何风声,这才两天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越来越担心宫里的那些人,赵光义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可是,这条路,回不了头了,我看着前面的官道,告诉自己辰仓还在草原的的我。 这一批货好像很着急的要送到子洲一样,从我上了马车之后,我们一直在赶路,天早就黑了,途中路过了好几个驿站,车夫大哥还问过那些官爷要不要休息,明天在赶路。那些人只说接着走,然后我和车夫大哥也不敢在多说什么,押着货继续马不停蹄的赶路。 夜里气温骤降,冷风挂着耳根子过,那几位官爷终于停了下来,看了看路旁的树林子,“就在这休息一下吧。”。车夫大哥看看我,似乎在问我“你可以吗?”。我笑着对大哥点了点头。生了火,众人围坐一圈取暖,这时候才开始有些交流。 “老酒,别怪我们把你用的太扎实,实在是这些东西赶着要,我们也没办法,后面的路还长,咱们都是能赶就赶吧。”,一位官爷道。老酒是车夫大哥的名字,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老酒拿出旱烟砸吧了两口道:“这个我懂,几位爷们也不容易,这趟一定给你们好好干。”。“得嘞,有你这句就行。”。 众人吃了些东西,然后迅速的分成几班轮流守夜,剩下的人很快睡去。这些整天赶路的人早就练的倒头就睡,起来就精神的本事。可我却怎么也睡不好,倒不是因为这么席地而睡不自在,是因着老酒下午那会给我说的事。我翻了个身,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皱了皱眉。 刚刚睡了没一会,老酒就把我叫醒,“赶路了。”。我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恩”了一声,老酒看着我唉声叹气起来,“哎,后面更辛苦,你要是受不了就说话。”。我伸了伸懒腰道:“没事大哥。”。“你说你个女娃娃,干啥非要去北面呢,活受罪呀。”,说着老酒摇了摇头走开。收拾好后,天也就刚刚亮,大家又开始赶路。 一路上我们睡得时候很少,醒着的时候都在赶路,偶尔停下来也是方便众人解手。我这段时间几乎没走过路,两只脚一直在马车上,就快连脚踩大地的感觉都不记得了。每天就是干粮,水,一点点的油水都没人,人也越来越瘦,老酒看着我直说我脸都是蜡黄的,不过我自己倒是没看见过。 赶了整整五天的路,在第五天清晨我们这行人终于到达子洲。此时我们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到了子洲后,我和老酒先将货物送到那些官爷的交代的地方,然后老酒领了一笔赏钱,很意外,我也有赏钱。老酒笑呵呵的道:“这一路辛苦了,走,找个地方先吃点好的吧。”。我很同意老酒的提议,好些年前我第一来子洲的时候喝了一碗路边的羊杂汤,那个味道到现在想起来都是嘴里流口水。 子洲不大,也算不上富裕,但是好歹是个城,所以这里的商铺,酒肆倒是都很齐活。老酒轻车熟路的带我去了一家街边小摊,然后要了两碗羊杂汤,还有两块羊排。老酒瞄了我一眼道:“你喝酒不?”。我想了想,笑着对他比了个一点的手势道:“我陪你喝一点。”。老酒很开心,冲着老板道:“半钱烧酒。”。 美味又暖和的羊杂汤一下肚,整个人都舒坦了,我看着老酒一口酒一口肉的吃着,终于明白老酒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而且绝不是说说而已。 眼下已经到了西北境地了,这边人民风更是淳朴,向老酒这样大口吃肉喝酒的实在是在平常不过的事了。当地人的话语我还是能略微的听懂些,当年在爹爹营中说这样家乡话的人还是很多的,当时觉得很有趣,所以常常跟着那些人屁股后面学舌,他们也不恼,时不时还会用些家乡话逗我。 一下子,我忽然觉得这些年压在我身上的担子全没了,我又回到我熟悉的地方了。中原的四年就是一个梦,可怕的噩梦。直到现在,我的梦才渐渐醒过来。 吃完饭后我和老酒找了一间客栈休息,想一想我这一路别说洗澡,就来水都没碰过,一到客栈我就要小二哥帮我打些水了,老酒则笑话我臭美,然后自己回屋睡大觉去了。我将身子好好的洗了洗,总算是可以舒舒服服的好好养养精神了。头刚挨到枕头上,人就睡熟过去。 这一觉天昏地暗,日落星出。我再醒来时看着黑黢黢的屋子,眼珠子在黑夜里乱转,适应了一会起身走到外面去。夜里,子洲很安静,不似京城那样,虽然我也只是看见过一会,还是在除夕那晚。这边的星空很低,所以即便没有灯火通明,已然可以看清周围的一切。 小二哥见我醒了,笑呵呵的过来问我要不要吃点啥,我让他帮我下一碗面,然后自己坐到屋檐下面,数星星。 才数了一会,老酒就从房里出来道:“星星这么多你数的过来么?”。我笑了笑,伸手指着头顶那片天,画了圈道:“我就数这一块的。”。老酒抬头看了一眼又道:“那也数不过来。”。老酒安静了一会,就来问我:“你跟我说句实话,为啥非要往北面走?”。我没想到老酒会这么严肃的跟我说这是,但还没等我开口,老酒又道:“我进城的时候看见那人手里的画像了,是个女的,我没看清楚到底长啥样,但是我一眼认得这个。”。说着老酒将我头发里的发簪拔了出来。 我张了张嘴,结果哑言。老酒将发簪递给我,我赶紧小心收好。老酒道:“这一路,我看你这个女娃子挺好的,能吃苦,人也随和。你到底咋滴了。”。我咽了咽口水,很难过的看着老酒道:“大哥,这些我不能告诉你,说了只会连累了你。吃完这碗面我就走,大哥也就当没讲过我。”。 老酒拿出旱烟又砸吧上了,末了,狠狠的吸了两口,然后将烟慢慢吐出,自己站起身,磕了磕烟杆,给我塞了些碎钱就回屋了。我看着老酒紧闭的屋门,眼睛里暖暖的生出些水汽。小二端着面出来,问我还要啥不,我问他能不能弄匹马来。小二挠了挠头说:“驴行么?”。 第八十八章 潼关 我吃面的功夫,小二哥从后院牵出一头毛驴来,小二哥道:“这驴比马好使,托东西厉害的很,也不爱生病。”。我看着那小毛驴围着小二哥绕圈圈,那小二一个劲的拽那驴,驴就是不听话,我微微皱了皱眉。小二哥眼尖的看到我皱眉,于是有些着急起来,就害怕我不要了,冲着驴屁股狠狠抽了一下,驴“嗷嗷”叫,小二哥嘴里还骂道:“说你驴,你还驴脾气没完了。”。我“噗嗤”一声笑出,摆了摆手道:“我要这驴了,你算算这些钱吧。”。 趁夜,我骑着小毛驴从子洲北面而出,一路追赶着北极星向边塞行去。边陲小城的好处就在于无论什么时候出城都可以,要是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入了夜,下了城门,再要进出城没有一两个时辰是断断不行的。 起初骑着小毛驴的时候,我还有些担心压着毛驴,毕竟和高头大马相比驴子的个头少的不是一点,可是到了后来我发现小二哥说的没错,这毛驴看似不及马威武,可是很能扛,唯一的缺陷就是速度不快。我将身上的毯子拉了拉,把自己裹得更为严密些,坐在毛驴背上,呼吸着空气,那是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出了子洲没多远眼前就开始变得明亮起来,这边已经下雪了,地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的冰晶,远远望去漫山白气,好像真的要成仙去了。如今还有官道,等过了潼关,那可就实实在在的没有人烟了。刚下过雪,别的都好说就怕遇见狼,我看了看毛驴,又拍了拍毛驴的屁股,道:“要是遇到狼,你还能这么悠闲么?”。毛驴被我拍了两下后,“哼哧”几声开始迈着小蹄子踮起来,似乎在说:“这有什么。”。我在驴背上一颠一颠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前路渺茫,后有追兵,我一人一驴还能朗声大笑,可见这些年那个樊笼将我折磨的不轻,以至于现在的生活在我看来比那樊笼还要好。从离开皇宫后,我和赵匡胤的所有画面都从那个皇宫里带走了,放在心里一个小角落里,但是我总害怕打开看,这种害怕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去拥有他。就像曾几何时我害怕去回忆辰仓一样,那个和我有着约定的人,只因我的背叛而变得不敢触碰。 星星开始变得黯淡了,赶了大半宿的路,再用一天的时间就能道潼关了。潼关里会有从草原来的牧羊人,他们会在年下时节将自家的羊赶到关内来卖钱,然后在换些别的东西带回去。我只需要打听好他们在哪,然后就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回草原了。 天大亮的时候我从毛驴背上下来,坐在路边休息。这里的雪已经厚的很了,得亏先前从猎户大婶家换来了麂皮靴子,这边的冷冽让我再一次觉得熟悉和情切。我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十几年,没有什么再能取代那十几年的岁月了。当我正在追忆往事时,远处从潼关那边一列马队飞驰而来。在最前面的那人手握黄绢,一路高举,我在路边看的分明,那是边塞的加急奏折。我快速回忆了一下,走之前并未听闻边塞有战事,那么这八百里加急就一定不会是战报,而是契丹或者北汉来犯的奏报。刚刚过去的那队一共五人,除了先前的两人是要将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外,于后三人是要去最近的子洲,丰州和乾县调兵增援。这场景太过熟悉,我现下心里有些着急,大战在即我这样贸贸然跑到军营找辰仓,找不找的到还两说,就怕他们当我是探子抓起来那可就得不尝失了。 我拉着毛驴走到官道上,然后坐到毛驴背上,拍了拍它的屁股,赶紧往潼关去。 离潼关越近周围的气氛越是诡异,往昔人头攒动的潼关如今变得无限萧索,偶有小商贩会摆着摊铺,但无人问津。潼关内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如临大敌。我从毛驴背上下来,牵着毛驴在潼关内寻找着牧民。在经过一个商铺前,我看见店家将门内的板子拿出来准备关门,于是赶紧上前拦着问:“店家,边外发什么什么事了么?”。那人看我一个姑娘,还是外地口音,不免有些怜惜,于是问我,“你要去哪?”。我想了想,总不好直接告诉店家我要去边塞,于是道:“嘎子草原。”。 如果驻守边关的大营没有迁移,那么嘎子草原就是离大营最近的草原了。那里有多汁甘甜的青草,牧民会在开春的时候将羊群赶到嘎子草原去。那些年,我和辰仓总喜欢溜出大营去嘎子草原玩乐。 店家听我能准确的说出一个不算大的草原名字,有些诧异道:“你去过那个草原?”。我笑了笑道:“我家在那。”。店家又看看我身后的毛驴道:“姑娘,听叔一句,别往那边走了。不太平,你家里的人应该早就离开了,你现在回去也没用,再说也回不去呀。”。店家的话隐隐的证实了我先前的推断,边塞真的遭到北汉和契丹的攻击。“边塞出事了?”,我询问道。果然店家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不住的摇头道:“就这一年,没有个太平日子呀。”。 整个潼关变得和一座空城无异,最后我在店家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个落脚地。客栈里冷冷清清全没有要过年的样子,所有人都在担心着潼关外的局势,之前的那一行人的经过对于潼关内的老百姓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他们渴求胜仗,同时更渴求战争结束。 我看着客栈里空无一人的大厅,独自一个人坐在那里吃着自己刚刚从厨房里弄来的胡辣汤,店里连店小二都没有了,只有开店的老两口,杜大爷和杜大娘,大爷大娘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但是眼不花耳不聋,就是腿脚不利索,尤其是刮风下雨下雪的时候。生活在西北边陲地区的人,患有这样的病很多,我在草原的上的时候,拉姆家的小儿子只有几岁,因为刚开春的时候下河玩水,所以也有这病。 我想起在宫里的时候有人拿艾草熏腿或腰来减少疼痛,于是效仿着帮大爷大娘弄了一个艾草棒,然后点上后在疼痛的地方不断的用烟熏着。大爷大娘人很好,收留了我和那头小毛驴不说,还没有收我钱,我终觉过意不去,所以想帮着他们做些什么,好在宫里的办法很好用,没一会大娘就觉得身上爽利不少。 “小姑娘你这出去长见识了,回头回到家里你阿爹阿娘一定欢喜。”,大娘笑呵呵的说着。我听到家,又听到爹爹,娘亲这样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心情一下变得沉重起来,强挤着笑容看着大娘道:“这些日子有没有草原上来卖羊的牧民呀。”。大娘想了想又去问大爷,大爷摇着头道:“早几日还有,后来战打起来了,那些人就离开草原了。”。大爷以为我是在打听家人有没有来潼关,于是又道:“先前来关内的人有几个还住在这里,你要不要明天去问问,看看有没有家里人的消息。”。我“唉。”的一声答应了。 “大爷,这仗打了多久了?”,我问。杜大爷指了指外面的柿子树道:“好几个月了,俺家里结柿子的时候开打的,往京城去的信都好几趟了。”。我有些吃惊,原来早就开战了,可为什么朝廷一直没有动静呢?赵光义不是要当好皇帝么?怎么放着如此大事不管不顾? 大爷怕我担心家里,安慰我说:“别太着急了,明天去打听一下那边的事情。”。我点了点头,大娘觉得好多了,于是也不用我在帮她拿艾草熏了,瞧我憔悴的样子,早早的赶我回屋睡觉去了。 我实在是累极了,没一会就睡得很沉。也许是离边塞越来越近的缘故,也许是心里太牵挂辰仓的关系,这一夜,我梦里全是辰仓。嘎子草原草长莺飞的时候,我和辰仓牵着手在草原慢步。辰仓问我道:“我去向你爹要了你好么?”。我羞涩的推他一把道:“谁要跟你。”。辰仓愣了愣,“你不跟我跟谁呀。”。我想了想,道:“反正不跟你。”。辰仓有些不知所措,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如你跟我吧。”。 梦里是现实生活的镜像,过往里,我和辰仓的种种都在梦里出现过,不同的是如今的梦里还会出现赵匡胤,他会牵着我的手告诉我为自己去活,然后他就像那次消失在牡丹园里一样,幻化成一缕风,或者一只苍鹰,一片云,然后消失不见了。 我从梦里醒来,想到离开那天辰仓并没有来送我,甚至在那之前他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心里有些酸涩的疼,少年不识愁滋味,那会总是一味的再去埋怨对方,如今离别后的重逢何其珍贵,只会叫我们更加懂得珍惜。我不知道辰仓是否还在守着我们的誓言,但只要他还记得我就够了。 一大早我出了屋子,抬眼就看见大爷在大厅里坐着和胡辣汤,见我醒来了,大娘又从厨房里端了一碗给我。我问大爷道:“这些年驻守大军还在鹞子坡么?”。大爷摇了摇头,“不在了,咱们打不过那些家伙,鹞子坡早被打下来了。”。“啊?”。我惊呼一声。大爷又道:“比不得以前了,那些人老厉害了,打了好几个胜仗,咱们只有挨打的份。”。“那军队呢?”。“跑了呗。”。“跑哪了?”。“现在都在关外呆着呗。”。“哐啷”一声,我手里的碗掉到桌上。 第八十九章 寻寻觅觅 大爷被我唬了一跳,我赶忙回过神来,收拾了一下桌子道:“潼关外现在是守军?他们怎么不进关呀。”。大爷皱着眉道:“哪能进来呀,进来了不就等于投降了么。”。我心里有些毛躁,有些激动,想着辰仓很有可能就在关外,和我不过几里地,我难掩激动,恨不能现在就去关外找他。 大娘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我的小女孩家心里想着啥,于是拉了拉杜大爷道:“你去洗碗去。”。老夫老妻也不计较谁该干啥不该干啥,于是大爷很习以为常的去了厨房。大娘坐下来,拉着我的手狐疑的看着我道:“姑娘,跟大娘说句实话,是不是男人在关外?”。我被大娘的直白先是怔住,然后觉得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于是点了点头。大娘拍了拍我的手,很有深意的看着我,“些年头,只怕苦了你也苦了他了。”。 大娘的一句话真的戳痛了我,他若在边塞可不是苦么,而自己这些年,不提也罢。大娘看我泪眼盈盈的,于是道:“回头我叫你大爷备些干货给关外送去,你就跟着去,找的到最好,找不到就得回来,关外现在可乱着呢,不许你瞎跑,知道么。”。“哎,知道了。谢谢大娘。”,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谢。大娘笑了笑道:“要是找不到可想过以后咋办?”。我一边摇头一边道:“没想过,我爹娘都死了,要是连他也找不到,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大娘没想我会是个如此境地,更是怜惜道:“好闺女,要是找不到你男人,大爷大娘这你只管住着就是。”。 我忍不住抱着大娘,又是一通没出息的哭鼻子,那是没有爹娘的孩子找到家后的感动和感激。大娘把我的事简单的给大爷讲了一下,然后老两口取了些腊肉,还有香菇干,收拾到一架马车上,我悄悄的搁下些碎钱放在店里的柜台里,然后和大爷驾着我的那头小毛驴出了潼关。 关外白雪连天,望不见尽头的苍白,大爷说驻军已经在关外快一个月了,这段时间没了吃的东西就会到关内来买,说是买,谁干真收他们钱呀。出了潼关也就半天的脚程就能看见守军的大营,看上去其实并不想我想象中的那样惨败,至少这里的这些人还是有说有笑着的。 有人看见我和大爷的马车,于是拦下我们问干什么。大爷指了指车上的货道:“俺是关内的老杜头儿,这是俺闺女,这些东西是俺家给你们送来的,这些日子大家都不好过,好在关内还是太平的。”。那拦我们的军爷一听是送吃的来的,又看了看杜大爷确认在潼关内见过的人家,于是很快放了我们进去。 我和大爷将驴车赶到大营一旁,开始卸货,卸货卸了一半大营里的火头官拉着大爷殷勤的叫我们休息一下,我和大爷得了话于是坐了下来,大爷一边唠着家常一边迂回的询问着,“头前俺听人说起自己的娃在边关,也不知道这几场仗打下来还活着不。”,那个火头问:“你知道叫啥不?咱们这几仗虽然都是败仗,好在没有太多的人死。”。大爷一看有戏,赶忙道:“你瞧我这记性,叫啥来着,闺女你婶儿说那孩儿叫啥?”。我眼睛一亮道:“辰仓。”。 那人一听,立刻站起身目露凶光的看着我和杜大叔道:“你们怕不是来送吃的吧,刺探军情才是真的。”。大爷吓了一跳,赶忙陪着笑脸道:“这是怎么说的,俺们就是来送些东西,顺便问问那孩子情况呀。”。那火头大喝一声,“还装。辰将军什么时候有了关内的远房亲戚我们怎么不知。”。 那火头说出“辰将军”三个字后,我和大爷皆是满脸的震惊。我吃惊是因为辰仓真的在这里,大爷却是因为我打听的人居然是个将军。我问道:“我能见他么?”。那人冷哼一声,“就快了。”。说完喊人来,将我和大爷五花大绑起来,押着去见将军。 大爷一路吓得不轻,我很想安慰他两句,奈何身边的军爷根本不容我和大爷有交流。毡房外,火头将我和大爷的事向毡房外的守军说了,那人看了看我和大爷,进去通禀去,再出来的时候,半掀着帘子道:“将军说了,自己没有亲人在关内,你俩赶紧滚,这次将军不追究了。”。杜大爷一听这话,终于放心的呼出一口气,可我看了大爷一眼,有些抱歉。我顾不了那些人和大爷,冲着毡房里大声喊道:“辰仓,我是青青。”。才喊一句我就给人敲昏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好,脖根子疼的厉害,我头动都不敢动,就这么一直僵着,从脖子到后背,从火辣辣的疼到酸疼,难受的不得了。身上也因为这些疼,一身一身的出着汗。又一会儿,脖跟处一片冰凉,我身子一下变得顺服起来,然后缓缓地融化。“醒了还不睁眼看看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带着悦耳的笑声从我头顶传来。我抿嘴笑着,那声音的主人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辰仓?”。“干嘛?”,有些不悦。我笑的更甜了,眼窝里积了好些的泪水终于积不住,一颗接一颗的滚了出来。辰仓立刻拿袖子给我擦着眼泪,还是忍不住的叹息道:“怎么还这么爱哭。”。接着是一声好笑,“吃乳酪么?”。 我在辰仓怀里躺了很久之后才依依不舍的起了身,衣领被雪块溶化后的水打湿了。辰仓让我靠着炉子坐着,然后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许久之后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辰仓低下眼帘,错开我们一直交织在一起的视线。 “你一个人跑回来的?”,辰仓问道。“是。”。“王将军和稽夫人还好么。”。我咬着唇,摇了摇头,可头一动又牵着脖子疼,那个敲昏我的人下手可真重。我忽然想起杜大爷,于是问:“跟我一起来的那个杜大爷呢?”。辰仓促狭的笑道:“既然是带你来的,那么我自然知道他是好人了。我放他回去了。”。我微微笑笑。辰仓接着问:“你还没说王将军和稽夫人怎么不好了。”。 辰仓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一根筋,什么问题重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不然绝不叫完。他开了个头,却要我来结这个尾,殊不知,我有多不想让他知道我这几年的狼狈和不堪。 我拗不过辰仓,但又不愿意去揭伤疤,所以很笼统的将我离开边塞后,在中原,在开封府里的那些日子讲给他听。有的是一笔带过,有的带不过去了,就会讲的清楚些。辰仓并不关心我在开封府遇到了什么人,或者喜欢上什么人,甚至是委身什么人。他关注的是我受了什么伤,伤的重不重,现在都好了没。 辰仓的每次提问我都会心头一暖,那些苦好像就是为了他的话变得都不算什么了。当辰仓明白我这一路从开封府到潼关的不易后,那眼神更加坚毅了。一夜的秉烛夜谈,我把自己的故事道干净了,刚要问他过的如何,辰仓将我扶回榻上,拉好被子道:“你先休息吧。”。 辰仓靠在一旁用手支着头,然后也缓缓的闭上眼睛休息了。 我依旧睁着眼肆无忌惮的看着面前的辰仓,心里道,“嗯,好像瘦了些,眉头更紧了些,皮肤没变还是古铜色,因为瘦所以脸上的棱角也分明了。还有穿的军装也不一样了,如今是将军了,更加威风了。”,最后我总结道,“辰仓更加像个勇士了。”。 一直闭着眼睛的辰仓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别老看我了,快休息吧。明天送你回关内。”。我一下子坐起身来道:“我哪也不去。”。辰仓没有理会我,耸了耸肩道:“大战在即,你若叫我安心就回关内去。”。“辰仓。”,我央求道。辰仓有些不耐烦了,睁开眼瞪着我道:“你来的路上应该听说了,我们一直再打败仗,你留下来很危险的。”。“我不。”,我刚要说“我不怕”,结果“怕”字还没出口辰仓就打断我道:“你现在是在军营中,王将军治军之道你应该清楚,军中不比别的地方,是讲纪律的,军令如山我说的话你必须听从。”。 “辰仓,求你别赶我走。”。辰仓连给我辩解的机会都没有,转身出了毡房。我整个人蜷缩会被子里,辰仓言出必行,我知道我要和他分离了。 我一夜想着刚刚相聚又要分离,再加上脖跟的痛,所以根本没有睡着,第二日,辰仓看见我后眉头紧锁,不断的呼着重气。我可怜兮兮的看着他道:“等我伤好了再走可以么?”。辰仓将一包乳酪放在我手里道:“青青,我要怎么说你才明白。”。我赶紧握着他的手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千里迢迢跑来找你,匆匆一面你就要送我回去,可有想过我的感受。”。“一旦开战,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我恳求道:“我只想多呆几天,多看看你。”。 辰仓终于放下笔挺的脊背,将手里的乳酪拿出一块了笑着看着我,我亦是笑着看着他,甜甜的含着那块乳酪。 第九十章 吉雅 我从辰仓那里得知,与驻守大军相抗是北汉的残余力量,他们联合了契丹,集结在鹞子坡外五十里的地方,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全是因为大雪封山,而他们缺少了粮食补给所以不得不等到大雪过后再另作计划。先前驻军也遇到了这样的问题,所以辰仓和大将军合计之后,决定将大军向关内移动,一则,大军有了后勤保证,就不怕跟那些大军僵持了。二则,潼关易守难攻,地势极险,坐镇潼关很利于驻军防守。 在老百姓眼里,之前的节节败退其实是作战技术,不过叫辰仓和大将军有些疑惑的是,派出去的加急军报再接二连三的送往开封府后却犹如石城大海一般,朝廷迟迟不给予回应。然而,一旦北汉大军不顾一切奋力一搏,那么辰仓他们就要一边守住潼关,一面和视死如归的北汉残部血拼到底。这样的惨烈只是想一想都叫人不寒而栗,难怪辰仓一直在撵我走,以今时今日的情况,我在军中只会成为他的羁绊。 我望着辰仓一脸的疲惫和困苦,终究还是心疼起他来,于是我笑面如花的岔开这个话题随口问道:“昨夜光顾着说我了,那你呢?你这些年过的如何?”。辰仓漂亮的肤色透着小麦成熟时的光泽,他咧嘴一笑,那笑容灿烂的可以暖化冬雪。我看着这样温暖的脸颊,脑子里却遥遥出现那个即便是酷夏也能冻死人的脸,冷不丁的浑身打了个冷战。辰仓眼神毒辣的一眼撇看到我,询问道:“怎么了?”。我摇了摇头,“你还没说呢,你这些年,过的如何?有,没有娶亲?”。我很没有底气的问着,以至于后面那个问题我问的时候声音很小,就像蚊子叫。 辰仓神色有些暗淡道:“我从小在军中长大,没见过什么女人,现在想想也就是你,稽夫人,拉姆,旺姆,还有吉雅。”。我有些可怜辰仓,但又忍不住想笑,稽夫人就是我娘亲,拉姆是一个和我娘亲差不多大的达斡尔族妇女,旺姆是拉姆的女儿,我走的时候才只有五岁,至于吉雅,应该是辰仓见过为数不多的女人里,最有可能成为他妻子的那个了。 吉雅比我小六岁,也是草原上的女子,和旺姆不同,吉雅的爹爹是鄂温克族,娘亲是汉族,印象里吉雅是个让人看上去很舒服的漂亮姑娘。我和辰仓认识她还是因为有一年夏天,我和辰仓年少贪玩,跑去吉雅将的羊群里挤羊奶。然后吉雅带着两条大狗来追我们。后来大狗咬伤辰仓,当时辰仓有能力可以杀了那两条大狗,不过我和辰仓谁也没有这样做,这件事在小吉雅看来有些不可思议,再后来她召回两条大狗,问我们为什么不杀了它们,辰仓和我都是因为不愿错上加错,所以甘愿收到惩罚。 很难得吉雅会因为这件事和我们成了朋友,草原上的人每天都是和动物打交道,很少会和除了家人或者部落以外的人交流,所以她们很单纯,同时也很宽容。渐渐地我和辰仓会时不时的找吉雅一起出来玩,不过基本上都是在夏天,到了冬天,吉雅的部落会迁移到别的地方,直到嘎子草原再有美丽的青草时她们才会回来。 我心里其实很怕辰仓会告诉我他已经成家,也很怕听见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守着誓言。前者叫我难过,后者叫我羞愧。 辰仓接着道:“你走后,第二年夏天我没有去嘎子草原,不过吉雅却跑来找我了。她的两条大狗追随着我的气味在军营外的山包上找到我。后来吉雅陪了我一天,我告诉她你走了,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吉雅说你本来就不属于草原。”。我不敢打断辰仓,小心听着那个失去我的辰仓在那段时间里的故事。 那年小吉雅已经是十八岁了,出落成美丽少女的。鄂温克族的少女在十八岁的时候,都会由部落的族长为她们选择合适的鄂温克少年,然后结婚生子,延续着鄂温克族。也就是这一年的夏天,带着羞涩和真诚的小吉雅吻了辰仓,然后问辰仓愿意接受她么。 辰仓像个大哥哥一样送小吉雅回家,然后告诉吉雅族长会为她选择一个巴图鲁的。那是草原上的勇士,是像山一样挺壮的男子。不过对于草原儿女来说,如果表白遭到了拒绝,自己也绝不会因此放弃,他们祖祖辈辈就在教导他们,只要是自己喜欢的,真神允许的,就要争取,哪怕最后献上鲜血,真神也会为他高歌的。 所以小吉雅一夜间像是长大了一样,她懂得该如何打扮自己,她明白该如何让辰仓关注到自己,她更知道自己改怎么做辰仓才不会拒绝她。 整整一个夏天,吉雅几乎天天和辰仓在一起,他们可以一起玩乐,一起说笑,一起回忆我。秋风起的时候,吉雅要离开嘎子草原,那年留在草原的最后一天,吉雅再次问辰仓愿不愿意娶她。 可怜的辰仓这一次没有表态,但是吉雅没有再等辰仓。她离开了草原,将一片除了白雪就是寒风的草原留给辰仓。辰仓用了一冬的时间去回忆一夏天,用一年时间说服自己去接受吉雅。可是当春天再次光临嘎子草原的时候,吉雅美好的笑脸再次出现的辰仓面前时,吉雅告诉辰仓,她要嫁个一个鄂温克族的勇士。十九岁的吉雅已经到了不得不嫁的年纪了。 辰仓有些蓦然的讲述着他和吉雅的故事,我不知不觉中开始暗自祈求吉雅能和辰仓在一起。可是当辰仓告诉我,吉雅在第二年的夏天嫁给别人后,我有些难过,辰仓已经释然。我问辰仓如果吉雅没有结婚,或者说在那年秋天吉雅没有离开,他和吉雅会成亲么。辰仓很坦诚的回到我,“会。”。 这样的回答让我很欣喜,或许是因为我的愧疚,或许是我真的希望辰仓和吉雅能成为夫妻。不过现在说着些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我拉着辰仓的手道:“等打完了这场仗,我和你回到嘎子草原,还有吉雅,拉姆一家。然后我们一直生活在那里好么?”。辰仓憨憨的笑着,似乎已经被我带去嘎子草原了。我将他推了推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辰仓忽然收敛了笑容,很严肃的问我:“你真的不生气了?”。我愣了愣,起初没想明白他问的是哪一出,后来辰仓一再严肃的看着我,我终于明白他说的是我走的时候那件事,我们那段时间在吵架,吵得很凶,以至于连我离开辰仓都没有来见我。 “气。”。辰仓皱了皱眉,苦着一张脸问:“那该怎么办?”。我踢他一脚道:“有没有诚意呀,自己犯了错还要问我怎么办。”。辰仓伸腿拦着我的脚,道:“也不全是我的错呀,现在仔细想想,应该是你的错。”。我一下来了志气,刚要出言再提醒他,是谁先狠狠的在我面前掷出马鞭的,可我才动了动,就发现辰仓早就先下手为强了,我低头看着他死扣着我双的脚,终于还是笑了出来。“好了好了,笑了就没事了。”,说完辰仓放开我,自己像解决了什么麻烦事一样很开心的样子。 我活动了一下身子,脖子经过一夜的休整好了很多,但是这点我可不预备告诉辰仓,至少先瞒着。我看了看外面好像又开始飘雪了,问道:“我在中原的时候,时常回想草原,每次一想到草原我就会抬头看天,那个时候就很希望你和我一样,也在看着蓝天。”。辰仓看了外面道:“真的永远不走了?”。“不走了,以后,就跟着你了。”。“以后什么?”。不是辰仓使坏,而是我后面的四个字说的很快,以至于辰仓真的没有听清,不过我没打算叫他听清,否则也不会稀里糊涂说过去。 辰仓看我闭着嘴不说话了,耸了耸肩道:“后天你的伤应该就能全好,我送你回关内。”。我垂头丧气的道:“知道了。”。辰仓又很快的说道:“我会去看你的。”。这次换我没有听清,问道:“什么?”。辰仓起身,摸了摸鼻头就出了毡房。 我看着再次被放下的帘子,不禁做了一个拳打脚踢的动作,别说人了,就连辰仓的影子我都没碰到。刚停留在一个左勾拳的动作,辰仓突然掀开帘子站在外面,一双眼睛无比犀利又带着光的看着我。我双手僵在空中,然后立刻化成一个艰难的舒展动作,慢慢转身避开他的视线。 辰仓抬了抬头,鄙夷的看我一眼,冷冷的道:“明天就送你走。”。我扭头看向他,不解又气愤的问道:“凭什么?”。辰仓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然后一只手握着自己的脖子道:“刚才那一下,看上去都好了嘛,吃完饭了就送你走。”。 我气结,站起身走过去,对着辰仓冷冷的道:“既然有本事将我绑着来见你,就有本事再把我绑回去。否则别想我走。”。说完一脚踢了出去。 事后我总结到,这就话如果对赵匡胤说,那么他一定会放弃赶我走,然后找个时间来给我陪个笑脸,讲讲道理,直到我同意。如果是给赵光义说,他会理都不理我直接将我扔出去。如果是跟辰仓说,他就会简单暴力很多,在吃晚饭后,辰仓真的扔了一捆绳子在我面前,然后神色凝重的看着我道:“我不愿这样,但是如果你还是执意不肯走,那么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最后我放弃挣扎,同意辰仓送我回潼关。辰仓的部下牵过马匹,然后辰仓带着我一路向潼关行去。我给辰仓指好了路,在杜大叔的客栈门口辰仓放下我预备离去。我心里难受的要死,辰仓坐在马背上不停地催促着叫我进去,我恶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后转身进了客栈。 第九十一章 小日子 杜大爷和大娘看见我回来后都是隐晦的走开,我有些不好意思,想着大爷先前跟我一起去军营受的罪,实在是很有必要跟大爷和大娘解释一下。于是我坐在大厅里,强拉着一直躲着我的二老道:“大爷大娘,上回的事是我不好,我应该跟你们说清楚了,害的大爷受罪。你们怪我也好,怨我也好,我都认也不敢抱怨什么,只是求你们别老是躲着我。”,我有些可怜兮兮的道:“头前走的时候我的确想过如果此行见不到辰仓,我就回来给大爷大娘当娃,店伙计都行,只要能在大爷大娘身边就好。现在我回来了,大爷大娘预备要撵我走么?”。 老人家耳根软,说软话是必须的,而且我看的出大娘是真的愿意我回来。他们的躲避其实还是因为对我的不了解,不知道我的事情,冷不丁的牵扯出一个将军,还险些把大爷当探子抓了,平民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又哪里受的住这样的吓。所以的从他们的角度来说,对于未知的危险,或者隐藏的危险,当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大爷听着我的话,一个劲的叹气摇头,大娘倒是看了看我又看看大爷道:“上回的事,老头子回来给我一说,我也下了一大跳。你说万一那里面坐着的人不是你男人可咋办。”。“大娘。”,我乖巧的叫了一声。大娘瞪我一眼,接着说:“听我说完。你个女娃娃家,哪里知道军营里的事,这些人好的时候跟咱老百姓亲,不好的时候杀人放火啥都干的出来。”。我点点头表示同意。“那个什么将军好在是认得你,也知道俺们是老实人,不过想想都后怕。”。 我见大娘松口了,于是赶紧倒了两杯茶,恭恭敬敬的端给二老道:“这次是我不好,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而且辰仓把我送回来,也就是不准我再去军营了。潼关内我无亲无故,幸得大爷大娘的照顾才算有个着落,日后我会好好孝敬二老的。”。大爷再次叹气摇头,明显不同的是,上一次是无话可说的叹气,这一次是放了心的叹气。 大娘推了推大爷道:“行了,你也没咋,人小姑娘都给你道歉了,你也就别拉长着脸了。”。大爷喝了一口茶,然后起身回了屋里。我看着大爷还是有些生气的背影,求助的看向大娘,大娘很是见怪不怪的白了大爷一眼道:“没事,甭理他。”。 得了大娘准话,我愉快的“哎。”了一声。大娘给我收拾了一间房,既然准备常住,又是这样的白吃白喝自然不能再睡客间了。院子里枣树下有一个独门房,那里原本是大爷大娘住的房间,后来他们的孩子去了子洲,再后来整件客栈就交给老两口打理,为了方便,二老才从那个独门房里搬了出来,睡到客栈里一楼的小隔间里。 晚上我带着与辰仓久别重逢的美好,和对于他又再一次送我回关内的不满睡去。梦里嘎子草原又绿了,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蹲在一处,大狗刚刚下了一窝的小狗,才长大些,小狗在大狗的怀里翻滚着,还不会走呢。旁边的房子里炊烟袅袅,传来饭香,馋嘴的孩子们纷纷跑回家里,一家人吃完饭带着果腹的满足感,去串门子。 早上起来我红着脸羞自己,梦里那一家四口不是我和辰仓还会是谁呢。我洗漱停当之后出门去帮着大爷大娘干活,眼下潼关不比往年,家家户户生意冷清,所以自然也没什么要忙的,无非就是整理一下谷子,天气好了晒一晒自家里做的咸菜干之类的。 和大娘一起晒谷子的时候大娘道:“就快过年了,只盼着年跟前别打仗。”。可不是,从我跑出来到现在都快一个月了,这眼下都要过年了。“过些日子燕子他们就会回来,到时候咱们一起过个年。”。燕子是杜大娘的儿子,大娘说生燕子的时候家门口的房梁上飞来一只燕子,见着进进出出的人也不躲也不避,后来孩子生下来,燕子就飞走了,老百姓很信这些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所以大娘的儿子就叫燕子。 子洲,想来老酒大哥应该回到豫州了吧,应该也把我忘了,毕竟记得我不是什么好事。我和大娘一边说着话,一边干着活,连什么时候门口站着一个人都不知道。大爷看见那人后立刻变得紧张起来,那人却好像比大爷还紧张。大娘疑惑的看着大爷,而我则看向站在门口的辰仓。 辰仓的出现叫我很惊喜,惊喜之后又生了一层期盼,盼着他能天天这样出现在这里。大娘和大爷很识趣的将院子让给我们,然后我低着头走向辰仓将他领了进来。“来了。”,我问道。“恩。”,辰仓答道。一个人问了一句废话,另一个人也答了一句废话。我笑了笑道:“怎么感觉怪怪的。”。辰仓挠了挠头道:“我也觉得有点怪。”。 辰仓看着地上的谷子问我,“这是干什么?”。我忽然想起来辰仓之所以如此忸怩,不是因为他作态,而是因为辰仓从没进过汉人家里,你要问他草原上哪个民族有什么特点,他一定会说的很详细很全面,但是你要问他汉人家的房子长什么样他一定哑口无言。 我给辰仓开始讲解大娘院子里各种我们看着很正常,辰仓看着很古怪的东西,比如,谷子为什么要晒?柿子饼又是什么?柿子是怎么做成柿子饼的?什么味?等等等等。 整整一下午,我就像对着一个学而不倦的孩子一样,充满爱心和耐心的讲着所有辰仓只听过没见见过的,或者连听都没听过的事。辰仓离开的时候,大爷和大娘很是时候的出来送他,辰仓客客气气的再次向大爷道了歉,然后露出灿若朝阳的微笑,这样的笑容很快收获了大娘的好感,于是大娘一再强调没事就过来,完全忘记辰仓是驻守边关的将军,身上背负着的是保卫潼关和大宋江山的使命。 我送辰仓到客栈外,辰仓依旧笑着看着我道:“过几天再来看你。”。“就不能天天来看我么?”。辰仓苦笑的摇了摇头,翻身上马,“进去吧,我也该走了。”。 一回到院子里大娘就神秘兮兮的拉着我道:“这就是你要找的人?”。我羞涩的点着头,大娘神秘的说:“好闺女,好眼光呀。这孩子长得又俊,又懂礼貌,挺好的。就是。”。大娘有些犯难的道。我问:“就是什么呀?”。“哎,就是咋感觉有点傻呢,啥啥都不知道的样子。”。我一下子没憋住,笑的前仰后合。大娘也不好意思再细打听了,于是回屋了。 有了辰仓那句“过几天再来”,我的日子也就一下像是有了盼头般,每天都在等着日出又日落,终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恨不能再快些。 辰仓的过几日其实也就是三天,辰仓再来的时候已经很懂规矩的进来先跟大爷大娘打招呼。我在大娘耳畔嘀咕了几句,然后拉着辰仓就往外走。辰仓自然不知道我要干嘛,所以一直在我身后问东问西,可他问了的话全被我当耳边风漠视了,他看我半天不说话也就不吭声了。 潼关内虽然还是有些萧索,但是因为快到年下的缘故,有些市集还是热热闹闹的开起来了,我有心带着辰仓去赶集,免得他什么都不知道又被大娘嘲笑是个小傻子。 当我和辰仓进入市集里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时,辰仓下意识的抓紧了我的手,我看向他,他很严肃的说:“这里人太多,我怕找不到你。”。很快我发现辰仓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惊喜,至少面对很多新鲜事物的时候,辰仓并有表现出过多的惊奇。 我们一路边逛边玩,辰仓很是细心的看着我们面前的路,总能第一时间告诉我注意脚下,或者是注意身后之类的。在一个摊铺前我和辰仓坐下来和茶,我问辰仓,“这些东西你都听过么?”。辰仓摇了摇头,“没有啊。”。我喃喃道:“那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好奇?”。辰仓皱着眉头道:“这些东西我都用不上,为什么要好奇呢?再说我是将军,表现的太没见过世面会被人笑话的。”。我很赞同的点了点头,“那你下回来就不能换身老百姓的衣服么?”。辰仓又为难的想了想道:“我没穿过汉人的衣服,所以也没有。”。 听完辰仓这句话,我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应该跟大娘学着给辰仓作件新衣裳,不过我得先知道辰仓肩宽什么的,一想到这件事件我开始侧目打量起辰仓来了,辰仓狐疑的看着我然后学着我的样子开始打量着我,我赶紧摆了摆手道:“不许看。”。“为什么?你都可以看我。”。我叫他靠近些神秘兮兮的道:“在中原汉族人眼里,像你这样盯这姑娘看的,不是老淫棍就是大色狼。”。辰仓嘴角含笑道:“这两个有差别么?”。“当然,年纪上的差别。”。“那我是什么?”。我清了清嗓子道:“大色狼。”。 第九十二章 红喜字 我和辰仓一直逛到市集收铺才回到客栈,杜大爷和杜大娘对待辰仓的态度已经不像外人了,明显的熟络起来,“过年来这,大娘给你包饺子。”。辰仓很是自然的答道:“好。”。我笑着看着他,眼下没有几天就要过年,这么隔三差五的相见确实很美好,我暗自庆幸着。 晚上大娘来我屋里坐在炕头上跟我唠家常,说是唠家常,唠的也都是我和辰仓的事。这感觉一下子让我想起娘亲了,我看着大娘慈眉善目的面容,忽然声音有些颤抖的道:“大娘,我和辰仓都是孤儿,这些日子在大娘这真是觉得这里就像我们的家。”。大娘乐呵呵的听着,不停的慰藉着我,我接着道:“大娘,我和辰仓还没有结婚,所以我想,想借大娘的地方。”。我一边说,一边脸红的低着头。大娘先是“哎呀”一声,随后道:“这是好事呀,就这几天,大娘给你好好置办置办,就在这屋了。马上又要过年,这可是双喜临门呀。”。 我看着大娘已经跃跃欲试,准备张罗起来的样子,于是忙打住道:“大娘,这件事我还没有跟辰仓说,等我问问他的意思。”。“傻闺女,得嘞,你问你问大娘帮你置办就是。”我看着大娘说一不二的样子,还有真心为我开心的笑容,很是想脱口而出喊一声“娘”,而不是“大娘”。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多少,为了在爹爹墓前的誓言,我抛下了娘亲,害得她一病不起,更是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现在害的自己无亲无故,连唯一的孩子也要拱手他人受制于人,错过的人和事都是再也回不了头的了。 这几天我跟着大娘学做衣服,不过发现自己实在是不怎么灵光,大娘问我辰仓有多高,我就只能比一个高度说就那么高,然后大娘白了我一眼。大娘又问我他又多胖,我就是比一个宽度说就这么壮吧,大娘又横我一眼。后来大娘问我他喜什么颜色的时候,我连比划都没有的时候,大娘就连看都不看我,摇着头哀叹一声。 辰仓再来的时候已经是小年了,他一出现,我就立刻抱着篓子往屋里跑。他傻眼的站在院子里,看看我又看看大娘,大娘绷笑着脸一个劲的看着他,看的辰仓自己开始自省是不是今天自己哪里不对了。 我跑回屋自然是因为辰仓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给他做衣服,所以不能让他看见,大娘实在是因为知道的太多,而大娘知道的这些恰好辰仓都不知道。我再出来的时候,望着站在院子里浑身不自在的辰仓,上前拉他坐下,然后笑颜如花的对他道:“辰仓我们成亲吧。”。辰仓一双眸子分外清亮的看着我,“再说一遍。”。我瞪他一眼,“为什么要再说一遍,你明明听见了。”。辰仓眼珠子滴溜一转道:“好,现在就成亲。”。 辰仓说着站起身就拉我往外走,我赶忙截住他道:“等等。”。辰仓疑惑地看着我,“你着什么急呀。”,我冲辰仓道,说完觉得这事一开始确实好像是我显得比较着急,于是摆了摆手接着道:“辰仓,我们按照汉族的方式成亲好么?杜大爷和大娘就是我们的高堂。”。 一旁的大爷摆出一副赏心悦事的样子,大娘早就乐的合不拢嘴了。辰仓微笑的看着我,示意还有什么可以一次说完。我轻咳两声接着道:“过几天就是除夕了,大娘说正月初一是大喜,我们,我们那天成亲可好。”。“好。”,辰仓的回答简短,有力。“大婚前,按照汉家的习俗,我们就不能再见面了。”。辰仓斩钉截铁的道:“不行。”。 大娘在一旁有些着急,大爷倒是很能理解的样子,不住的微笑并点头看着辰仓。我将手甩开道:“这是习俗,要是见面会不吉祥的。”。辰仓很是懊恼的看着我,半天不说话,我知道他是真的不愿意,我何尝愿意呢。大娘和大爷是过来人,当然也能明白我们的心思。过了好久,辰仓终于开口道:“只要不见面是么?”。我看着辰仓略带得意的神情,终于知道辰仓刚才一直憋着不说话是为什么了,敢情他是一直在琢磨这个“不见面”是不是有漏洞的。 大娘再也忍不住了,走过来道:“行了,只是不见面,晚上大爷和大娘给你把门留着,你们只要不见面,说话到天亮都行。还有,成婚头一天早点来,晚上就住大娘这。”。大娘一边说着,一边推辰仓出门。辰仓只是快速的看了我一眼,就谨记“不见面”的规矩,再没看过我一眼,害得我站在院子里巴巴望了他半天。 我和辰仓就这样私定终生了,待嫁女儿心,这几日我总是一个人不自觉的就笑起来,大娘一边帮我收拾这屋子,一边置办着成婚时要用的东西。我每每刚要插手,大娘就拦着我道:“这种事哪能女娃娃自己来,叫人知道了该笑话你心急了。”。后来我就索性什么也不管了,专心致志的为辰仓做新衣。 忙活了几日,终于快到除夕了,过了除夕第二日便是我和辰仓的吉日。大娘拿出燕子娶亲时燕子媳妇穿的嫁衣,我穿上后,大娘只是按着我的身形略微的改了改。我坐在炕头上,看着大娘为我改着嫁衣,心里酸溜溜的但是真真透着甜蜜。红红的喜字,红红的灯笼,红红的嫁衣。这不是我第一次穿红衣,却是我第一次穿嫁衣。 燕子和燕子媳妇要到初二才能往潼关走,所以年夜饭就成了我和辰仓,杜大娘以及杜大爷四人过。辰仓军中有事,所以迟迟没有出现,我看着桌上白白的饺子道:“咱们不用等他,他在军中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我先陪大爷大娘过年吧。”。大娘慈祥的看着门口道:“不碍事,再等等呗。”。 如我所料,辰仓是在军中同众将士把酒言欢后才能抽身过来,一见辰仓来了,大娘立刻端着饺子去热,大爷赶忙倒了一碗高粱酒给辰仓驱寒。辰仓两眼炙热的看着我,我先是望着他,后来发现他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于是嗔了他一眼,叫他收敛些。 这个年过的很热闹也很不踏实,辰仓今夜喝了很多酒,喝到最后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看着我,任我怎么瞪他,白他,他全视若无睹。大爷在一旁劝着,“明天就是自己的媳妇了,在忍耐一下。”。辰仓一个激灵道:“不是不能见么?”。大娘横眉看着辰仓,“这孩子,大过年的家家团圆还敢叫你们散了去。”。后来大爷扶着辰仓回屋,大娘也将我赶回屋里道:“好好睡一觉,明天可得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我笑着回屋。 说实话,这一夜有些兴奋,所以根本睡不着,不过好在喝了些酒,酒劲一过人就变得容易疲劳,很快也就睡着了。第二天大娘早早的进来帮我洗漱,我看着那身已经改好了的嫁衣才想起自己给辰仓做的新衣。大娘道:“早就送过去了。”。我“恩”了一身,然后让大娘帮我擦了身子,换好红嫁衣,坐在铜镜前,第一次感受着做新娘子的心情。 大娘一边帮我梳着头发,一边嘴里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大娘一边嘴里念着,我的思绪一边摇摇晃晃的飘向千里之外的皇城冷宫,那里曾有一位绝世美人,她也曾一边梳着头发,一边说着这些美好的祝福。 棠棣开双萼,夭桃照两花。 分庭含佩响,隔扇偶妆华。 迎风俱似雪,映绮共如霞。 今宵二神女,并在一仙家。 梳妆好了,已经是中日偏西了,大娘喜滋滋的拿过红盖头,看着我道:“好闺女,盖上盖头,大娘送你出门。”。“哎,谢谢大娘。”。我低下头,沿着眼前的一片渐渐的拢上一层红色,红彤彤的,喜气的很,就好像着面前的一切都是为着我而变得分外红艳。 大娘掺着我出了屋子,大爷和辰仓早就站在院子里,辰仓今天看上去很不一样,我见过穿戎装的辰仓,穿草原民族服装的辰仓,还有上身**什么不都穿的辰仓,唯独没有见过穿着一身红衣,还是汉家衣服的辰仓。 辰仓背很宽阔,也很挺拔,穿着这样的衣服说不出的好看。辰仓低着头,板着脸在我红盖头前一通乱摆,我伸手打他一下,他这才直起身来,一旁的大娘道:“等回头进了洞房,有你掀盖头的时候。”。大爷也应和道:“再忍忍,再忍忍。”。 我和辰仓的婚礼很简单,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也就是杜大爷和杜大娘,夫妻对拜,然后礼成。没有华丽的衣衫,没有冗长的仪式,没有繁琐的规矩,只有我和辰仓相互守着,相互珍惜的两颗心。几经辗转,最终我还是嫁给了辰仓,我们生生错了五年,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九十三章 烽火 这洞房花烛的事我不知道辰仓知道多少,但是我相信,辰仓这人生头一遭之前一定有人“指导”过他,否者以辰仓从未踏足中原,又对汉家规矩一知半解的状况,绝不可能知道新婚日洞房夜那一套传统又不得不做的规矩。 我坐在炕头上,辰仓坐在我对面,先是笑的很放肆,然后抓起桌上的秤杆就要挑盖头。我赶忙拿手抓住秤杆道:“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你是我娘子了。”。我被他气得哭笑不得,一只脚狠狠躲地道:“不是这句。”。辰仓疑惑道:“那要说啥。”。我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反正不是那句。”。辰仓有些无奈的收回秤杆,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我强烈的压迫感从我头顶传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很诡异。 我抬头,隔着红红的盖头看着辰仓,辰仓一双深邃又清澈的眸子望着我,平静的道:“没有你的嘎子草原就像没有河流的草原,我一点也不喜欢。五年前我没去追你,当时一直在和你赌气,可当我发现你真的走了,我就慌了,我连你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气可赌呢。吉雅说你不属于草原,我当时很想告诉她,你说过你会做草原的女子。现在你回来了,我哪都不会让你去了,也不许你离开我了,除非我死了。”。 我已经被他的真诚感动的稀里哗啦了,可以听到最后一句话,就像触了霉头一样,立刻道:“呸呸呸,大喜的日子你胡说什么呢。”。“我认真的。”。我伸手拉着辰仓的手,手指在他掌心摩挲着,辰仓有些发痒的想要收回手,可又很眷恋现在美好,不愿打破。 我悄悄地掀起盖头,露出一点点,在他掌心吻下。辰仓浑身一抖,立刻拿着秤杆来挑盖头,不愿再多等一分。我低眉顺目的看着自己的衣角,辰仓两眼放光的看着我,我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酒杯道:“该喝**酒了。”。辰仓这才放下秤杆去那酒杯,回来的时候坐上炕头,呆看着我,挽臂喝下交杯酒。“看什么呢。”,我问道。“青青,你真好看。”。我眉头略蹙一下,道:“辰仓,你刚才说的话叫我很动容,谢谢你还肯要我。”。 天色渐暗,屋里还没来得及点红烛,就黑了下来。黑暗里辰仓伸手过来解开我的衣衫,拉我入怀,再也没有多言一句。 夜里,辰仓抱我在怀道:“白天的衣服是你做的?真好,我穿着刚刚合适。”。我没脸的扁了扁嘴,“我以后再给你做。”。 第二天一早,辰仓就回到军营了,如今不同,都说小别胜新婚,可我恨不能跟着辰仓去军营,好歹我现在是他娘子,这样的身份完全可以在军中走动。可辰仓还是那些道理,怎么说都说不通。最后我也只能做罢,留在客栈,挨着日子盼他来。 我看着辰仓摆在炕头上的衣服,更是没脸起来,然后拿着自己先前做的不成样的衣服去找大娘。大娘看着我着刚刚成婚,就又忙着给自己的良人做衣裳,很是含笑的打趣起我来。 大半夜里,杜大爷和杜大娘的儿子燕子,和儿媳妇香玉回到家中。我这个外人的出现起初让燕子和香玉有些吃惊,不过大娘跟他们一说,马上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样熟络起来。香玉听闻我昨日才成的亲,更是有些埋怨燕子耽搁了一日。大娘又做了好些吃的,就怕燕子和香玉路上饿着了。 一边吃着东西,燕子一边跟爹爹和娘亲讲着子洲那边的事,有他和香玉小生意的事,有日子里的家长里短,还有那边发生了什么比较大的事,等等等等。杜大爷也是跟燕子说着这边驻军的事,怎么怎么打了败仗,又怎么跑到关外的,现在又是一片不明朗的样子。说道驻军,又不得不提我和辰仓,杜大娘道:“那个辰将军长得真好,过几日还回来的。”。 燕子只是看了看我,点了点头,香玉则更加不悦没有凑上这样的热闹。等到燕子和香玉也都吃好了以后,众人才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休息。 还在年里的潼关,在大年初三的这一天,被铁骑的马蹄声吵醒。所有人都是带着惊恐从梦里转回现实,那些紧闭的门窗再次打开,去不似往日那般大敞。一条细小的缝,让里面的人看清外面的世界,而外面的人却无暇顾及里面的人。 先前驻军派出去集结军队的三人,分别从各个城内带来了或多或少的军队,因为朝廷还没有对这件事明确表态,所以大家都是秉着一种观望的心态,借出去的兵力远远小于自己守城的兵力。所以即便是三个城的军队,集结到潼关后看上去也就是一个城的部队而已。这样的局面,对于驻军将士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更加叫人心寒。 “这么多人,看来是要开战了。”,燕子道。杜大爷哀叹一声,“年都过不安稳。”。杜大娘推了一把大爷,然后很是小心的看了我一眼,此时我真的是坐立难安,那个军营有我最为挂心的人。若真开战,想着昔年爹爹每次负伤回营的样子,我再也没办法在这里呆着,任由辰仓一人挡在我前面,我要陪着他,就像无论爹爹去哪娘亲都会陪着他一样。 我转身回屋收拾东西,大娘进来看了我一眼道:“闺女,可想好了?”。“大娘,这些天谢谢你和大爷了,我现在只剩辰仓了,他是我的良人,我要陪着他。”。大娘点了点头,“哎,大娘都明白,只一点,孩子照顾好你也照顾好那个孩子。”。我饱含热泪的看着杜大娘,道:“大娘我能喊你一声娘亲么?”。大娘眼睛也湿润了起来,再次点了点头。“娘亲。”。“闺女。”。我抱着大娘心头一紧,再也藏不住了,我哇哇大哭起来,把这些年对娘亲的思念和自己的不孝一下子全都发泄出来。 我渐渐停了哭声,从大娘肩头爬起来,然后摸着脸上的泪痕,将收拾好的包裹抱在胸前。大娘心疼的将我抱了又抱,然后同我一起出了屋子,燕子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香玉有些怯怯的站在燕子身旁,大爷从后院牵出小毛驴道:“你一人行?要不让燕子送你去。”。我牵过毛驴摸了摸毛驴的头道:“大爷这毛驴我带过去也没用,不如给你留着拉磨吧,我走去就行了。”。大娘在我身后很严厉的道:“那怎么行,不行,不行。这样燕子送你去,你要是不要这驴了叫燕子牵回来就是,你一个去大娘不放心。”。 一直沉默的燕子终于开口道:“我送你吧,就算让我爹娘放心些,你也别固执了。”。我看着真诚的燕子“恩”了一声。出来客栈,我骑在毛驴背上,燕子在前面牵着毛驴,沿着关内的道路,压着刚刚新印上去的马蹄印,向着关外去。 一出关,燕子有些佝偻的背一下子挺直了,燕子转看向我,将我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我疑惑的看着燕子,心里有些紧张,不明白为什么燕子要这样看着我。燕子打量我的眼神越来越冷,最后燕子冷言冷语的道:“你到底什么人?”。 燕子一开口,我心头便是一紧,脑子里快速想着燕子发问这句到底是在指什么。还没琢磨明白,燕子又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既然现在离开,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回来。我爹娘淳朴,不懂人心险恶,如果有人想因此利用他们什么,哼,休想。”。我道:“燕子,你误会我了,我从没想要利用大爷大娘啊。”。燕子冷“哼。”一声。我有些难过的道:“我从没有想过要害杜大爷和大娘呀。”。燕子扬了扬眉,道:“你认识豫州的老酒么?”。 燕子冷不丁的提到老酒,叫我有些吃惊,毕竟我确实认识老酒,但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也是因为这次北上才认识的,再言知道这事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只有那些和我们一路北上的军爷了。我看着燕子犹豫着点了点头。 燕子冷哼一声,“这就对了。”。“对什么了?”,从燕子出现开始,我只觉得他对人有些冷淡,但我绝没有想过他会如此不待见我,现在还是一副质问的样子看着我,全没有方才在客栈里那个事事不让人操心,与爹娘有说有笑的样子。“有人看见你和老酒还有一帮官爷一起进了子洲,可后来你就不见了。没过几天,就有一路军队到了子洲,然后老酒就被抓走了。老酒一年来子洲好几趟,什么为人我们知道,可就这么一个老实人遇到你就被那些个军爷抓走了,你说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是不是应该防着你些。”。燕子每一句话都带着明显的敌意和刺头,我心惊胆战,但却不是因为燕子说得那些话。 “军爷?什么军队?抓了老酒,那老酒现在人呢?还有那些军爷现在在哪?”,我哆哆嗦嗦的问了一长串,燕子看着我的样子更加厌恶道:“你说什么军爷,我还要问你招了什么人,犯了什么事呢。老酒被抓起来自然是关进大牢里了,那些人现在还在子洲,不过下一步会不会来潼关就没人知道了。”燕子抬了抬下颌,鄙夷的看着我道:“你在他们来之前能走最好,即便你今天不走,我也会想办法叫你离开的。”。 第九十四章 单行 燕子看着我的眼神很森冷,我已经是百口莫辩了,别说是燕子,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老酒被抓和我有着推不开的关系。燕子说的对,一个老实本分的车夫,一条每年都会走的路,还有有口皆碑的好人,老酒的被抓不是意外,的的确确是我连累的。 我羞愧的低下头,事实上我是无法直视燕子,“对不起,我不会再回来了。”,我哽咽道。燕子睥睨的看着我道:“说话算话。”。“是,说到做到。”。燕子松了一口气,可看着我的眼神依旧很是不友好,燕子思付片刻,狐疑道:“你没在我家留下什么东西吧。”。我摇了摇头,指着驴子道:“我本来是想把它留在你家的。”。燕子冷“哼”一声。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对燕子道:“回去告诉大爷和大娘,就说忘了我,我也不会再回去了。你好好孝敬他们。”。燕子抬了抬下颌,“不用你说我也会。”。 我抬头看着前面的路,白茫茫,就像混沌如初尚未绽开的世界一样,我对燕子苦笑一下道:“你不用送我了,这条路我走过,认得的。”。燕子皱了皱眉,将手里的缰绳交给我,然后让开身子道:“那你走吧。”。我本来还想说什么,可是想着燕子此时对我应该毫无好感,多说无益,只会让人觉得碍眼。于是我在毛驴屁股上拍了拍,驴子驮着我向着茫茫天地间走去。 我一边走,一边哭,燕子的话就像冷刀一样,生生在我心头拉口子。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老酒,更没有要害杜大娘和大爷的意思,可是老酒还是被抓了,燕子也为了保护自己的爹娘将我彻彻底底的赶出了客栈,赶出来潼关。大宋中原,只怕我有生之年,不,是赵光义有生之年我都再也回不去了。 至于他赵光义,他终究还是没有打算放过我,没有打算就此作罢,他求得我都给他了,可他就像没有底的深潭,永远不知足的,贪婪的索取着一切,直到榨干我为止。还记得大相国寺的噩梦,原来都是真的,赵光义当真是个魔鬼,可我却不是抓鬼的钟馗。 从潼关出来一直北行,去往军营,这条路根本不远,但是我却走了很久。直到脸上的泪水都被风吹干,那些泪痕都变成冰碴子,我还是没有走到军营。我整个脸都僵住了,稍稍一动就是生疼,我将裹在脖子上的布向脸部拉了拉,将脸护住些,免得风再出来又是刮着疼。 走了整整大半天才到军营,我下了毛驴在军营外看见里面全是戎装在身的将士,一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郎。一想到马上就要开战,这些将士们上了战胜要面对的就生离死别,他们家里应该还有亲人,要是亲人知道了一定要心疼,难过的。可是谁又能避免战争呢,就像所有人都不希望有战争,但是一旦开始了,你只有面对。 我对守在军营外的士兵道:“烦劳这位军爷通传一声你们辰将军,告诉他王娘子来了。”。那人我把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然后不知盘算什么呢,片刻后才转着身子进营了。 辰仓出来的时候脸上是很明显的不悦,我抢先一步道:“杜大娘和杜大爷的儿子回来了,他不喜欢我住他们家,所以把我撵出来了,我现在无家可归,你要再敢送我回去,我就,我就。”。我这一通话前半段说的很利索,也很有气势,可到了后半段,硬是被辰仓瞪得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的半天说不清后面的事。 辰仓挺了挺胸怀道:“真的是被撵出来的?”。“真的。”,我几近委屈的看着他,然后指了指身后的小毛驴道:“你看不仅是我,来我的坐骑也给撵了出来。”。辰仓被我逗的想笑,但身边又有这么多将士不好破坏形象,我看着他一张脸就快憋出内伤的样子,然后可怜巴巴的拉着他的胳膊道:“别再叫我走了,你不是说,有你在,我哪也不能去么?”。 辰仓悠悠叹出一口气,然后揽着我进了军营。我看着那些刚刚集结来的将士,问道:“真的要开战了么?”。辰仓淡淡的扫了一眼那些人,再低下眼睑时道:“这几日的大雪想必敌军已经弹尽粮绝了,三日后还有一场大雪,我们要连夜突击。”。我拉着辰仓的手道:“军机大事你以后不用跟我说的如此详细,我左不过不懂事多问一句,你现在是将军了,应该知道有些话不该对我说也不能对我说。”。辰仓揽着我的胳膊更用力了些,嬉笑道:“娘子教训的是。”。 辰仓的这一声娘子叫得我心中百转千回很是受用,从前在宫里但凡是官家的女人都被唤做一声主子,有些地位的得以叫一声娘娘,可无论是主子还是娘娘,终究都是一个妾,与这**的旁的娘娘,主子一起分享着天家。昔年看着爹爹和娘亲成双成对的样子,即便是武哥哥和嫂嫂也大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好。可自己直至今天,被辰仓唤了那一声“娘子”,才算是此生无憾了,此情无怨了。 我没有将老酒的事告诉辰仓,一则怕他担心,二来若如让辰仓知道皇宫里的那位还没有死心,仍在四处找我,那辰仓绝不会再叫我在军中逗留片刻。可是,不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赵光义就算得知我北逃,应该也不会想到我会在军营里。 一回到毡房里,辰仓替我卸下外衣,和裹脸的布毯时不由的皱了皱眉头问:“这脸是怎么了?”。他不问还好,一问我这才感受到脸上的刺痛,刚要伸手去碰,辰仓一把拉住我,“别动,我先看看。”。说完辰仓另一只手端起我的脸,好好审视起来,“来的路上哭了?”。“嗯。”。辰仓问:“为什么要哭?”。“因为被赶出来了。”。辰仓很不满意的在我头上敲了一下,我生疼,一手去揉头,一手推他道:“下手不能轻点么。”。 辰仓有些蔫蔫的踱过来,帮我揉了揉头道:“为什么哭?”。我警惕的看着他,“因为被撵出来了。”。辰仓掷地有声的道:“青青。”。我冲辰仓一边眨着眼睛,一边很温柔的道:“官人。”。辰仓怔了怔重复道:“官人?”。我堆着满脸的笑看着他,心里叹息道,“总算糊弄过去了。”。 我在辰仓帐里用了饭,再出门的时候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好似熟悉,皑皑白雪,篝火,将士,除了来回跨步的声音在没有别的杂音,这里是军营,我最为熟悉的地方了。辰仓外出和大将军巡逻商讨战事,我一个人在营中漫步,脚下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步的迈出,不知不觉间我走出了军营,向着更北的地方行去。 走出没多远,身后一阵马蹄声,我闻声回看,辰仓人高马大的向着我行来,他俯身伸过右手,我伸出左手抓住他的右手。辰仓手腕一翻,我接着力量翻身上马,坐在辰仓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腰,辰仓侧了侧头道:“想走走么?”。我趴在辰仓背上,将脸贴在他的背心处悠悠的道一身,“好。”。 辰仓并没有让马跑起来,只是散漫的让马儿自己在雪地里找着路走,大雪纷飞,辰仓笔挺的脊背在风雪中也不曾弯下半分,我伏在辰仓身后,只觉得周遭都宁静了下来,没有狂啸的北风,没有纷杂的雪花,没有天,没有地。 我将辰仓抱得更紧了些,辰仓身上有了一丝反应,还没待我感受清楚,辰仓一只手拉着我的胳膊道:“过来。”。我从他背上起身,刚探出半个身子,辰仓握着我胳膊的手用力向前一拉,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辰仓另一只手拉着缰绳将马儿调转方向,抬起的臂弯也整好挡着我翻身至身前的势头。我侧坐在马背上,双手还挂在辰仓脖子上,辰仓低着头看了看我,拉着缰绳的手一直保持着曲臂的动作,此时将我紧紧锁在怀里。 这场景一下子让我想到多年前,我和辰仓在草原上,也是这样两人一骥,“你的猛哥呢?”。那是辰仓养的鹰,当初辰仓捡猛哥回来后,为了叫猛哥臣服于自己,辰仓整整四天三夜没合眼,自己在毡房里跟猛哥大眼瞪小眼。我那段时间一下子变得很无趣,渐渐地开始气猛哥的出现,后来当辰仓收服猛哥后,辰仓又是两天没出毡房,自己蒙头黑睡起来。我还趁着辰仓睡觉的时候,偷偷去抓猛哥出来玩,结果被猛哥啄伤,当时辰仓知道后第一时间不是安慰我,而是很自豪的奖赏了猛哥,这也使得我和猛哥之间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一直到后来才在辰仓的无限哀求中有所好转。 从我进到军营里就没看见猛哥,原先以为在辰仓帐中,可也没看见,后来就把猛哥的事忘了,现在看着这样熟悉场景,总觉得有一点遗憾,细细一想才发现,我和辰仓的上空,或者辰仓的肩上少了猛哥的相伴。 辰仓挑了挑眉道:“它不适合出现在这里。”。辰仓说的犹如高山流水一般,让人很是不明白,琢磨不透,“为什么?”。我刚开口问道,辰仓的脸逼近些,那一抹邪笑还在我眼底,双唇就被一个温暖又绵软的东西侵占了去。我被辰仓这蓄谋已久的吻,弄得意乱情迷,浑身无力的向辰仓怀里倒去。双手沿着辰仓的胸膛滑下,静静地停着腰间。良久之后,我和辰仓才渐渐的分开,辰仓含笑看着我,我双颊绯红的将头埋进辰仓怀里。辰仓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就连胸腔前也是那厚厚的声音,“它在这,只会捣乱。”。 第九十五章 塞北 朦胧曙色里,皎四月光寒。 白雪飘飘落,映月吉野天。 鸡鸣时分,我和辰仓才晃晃悠悠的骑着马儿回到军中。一天的时间,我的出现早就在军营里传开了,毕竟军中有女眷,这样的事情对于那些男儿郎来说实在是一件望梅止渴的事。不过大将军却很不高兴,所以下午辰仓去找大将军的时候,大将军很是不悦的训导辰仓一通,说什么,“你我今日是征战沙场,不是红尘作乐,你将辰娘子带入营中,叫众将士以何面对。”。辰仓当时不卑不亢的回应道:“她只能跟着我。”。大将军听后大怒,言辞更加犀利,“什么叫只能,我等只能的事就是驻守边关,固守江山。”。再然后,辰仓安安静静的等着大将军将满腹的牢骚,和这段时间以来的不顺通通发泄干净了,才开口道:“末将会安排好她的。”。 所以当我和辰仓消失了尽半天后,大将军也并未派人来找。回到毡房里,辰仓打了些水来,我看着他凡是都要自己动手的样子,忍不住又笑道:“都是将军了还不习惯别人来服侍你么?”。辰仓苦笑道:“从小长在军中,这些事也都是一直自己做的,忽然多了些人在身旁转,总感觉碍手碍脚的。”。我从榻上起身,走过去,接过帕子,然后指了指一旁道:“坐下。”。辰仓揣着笑让开路,自己坐在一旁。我将帕子在水里摆好,然后又叠好盖在手上,转身笑看着辰仓,动作轻柔的帮他擦拭着脸颊,“你说的对,那些人只会碍手碍脚,以后我来伺候你可好,官人。”。 辰仓很是享受的向后一躺,舒展了一下双臂道:“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放下帕子又走到辰仓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如果我在军中出入不便,我可以女扮男装。”。辰仓摆了摆手,“没必要,稽夫人当年都可以追随王将军在军中留守,我也可以叫你像你娘亲一样在军中行动自由。”。我莞尔一笑道:“好,官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辰仓在帐中只是休息了片刻,就出去了,离大军开拔还有两日,这几天所有人都在紧张的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我不敢多睡,只是略微的打了个盹,醒来时看见猛哥高傲的停在横杆上,一双鹰眼俯视着一切,那表情十几年如一日的不屑。我拢好衣服后,蹑手蹑脚的走到猛哥面前,然后抓了一把辰仓放在一旁的谷子摊在掌心里,送到猛哥面前道:“你好像没太长呀,还是这么大点。还记不记得我?”。猛哥歪着脑袋看了我半饷,有看向我掌心里的谷子,抖了抖翅膀将头一摆看都不看我了。 我这算热脸贴冷屁股,看着猛哥桀骜不驯的样子,我叹息一声,“怎么还是这个死样子,也不知道辰仓是怎么调教你的。”。我一边嘟囔着一边将手中的谷子放回袋子里,然后晃身站到一旁,好好的盯着猛哥看了看,“前几日你跑去哪里了,我都来军中一天了,你才出现。还是有上次,也没看见你。”。我看着猛哥就像见了一个相互不待见的老朋友一样,一边絮叨着,一边还要摆出一副很看不惯你的样子。 辰仓刚要掀帘进来,听见里面我一个嘀嘀咕咕的说着没完,自己先是愣了愣,转念一想知道我在跟猛哥说话,于是当起小人来,立在帐外偷听我和猛哥说话。 本也没什么不能听的话,可偏偏我就是气不过猛哥那不可一世的丑样子,于是很是得意的道:“不知道辰仓告你没,我现在是你的女主子,以后辰仓的话你要听,我的话你也得听。还有,将来我和辰仓有了孩子,那就是你的小主子,小主子的话你也得听。不能只听辰仓的。”。 正说着辰仓已经乐不可支的掀帘进来了,我就像被抓现形一样,立刻站的笔挺。辰仓一进来,就笑着向我走来,我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辰仓一把拽着我,将我高高抱起道:“我真觉得对不起猛哥了,一下子给它找了真么大的麻烦。”。我撑着辰仓的肩头道:“嫌麻烦还不放我下来。”。辰仓更是开怀道:“我是说猛哥有麻烦,我没有,我正高兴呢。”。 辰仓真的很高兴,从小他的所有表情,喜怒哀乐都可以轻易的在他脸上找到痕迹,他不会隐藏,也不需要隐藏,这样的辰仓才是我年少时就认识,少年时就心许的辰仓,大千世界独一份。我欣喜他是我的良人,是我值得守护和爱的人,于是我渐渐松开支在辰仓肩头的双手,慢慢的压下身子,居高临下的吻着他。 猛哥在一旁张开翅膀,故意弄出些动静来。我和辰仓看向猛哥,猛哥侧头看着我们,那眼神看着我时恶狠狠的,看着辰仓时就变得温顺很多。我指着猛哥道:“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辰仓拉回我的手放在嘴边啄了一下,“这两天我叫猛哥帮我打探了一下敌军的动向,这些年猛哥已经成了我的左膀右臂,你也就看在猛哥对我还算不错的份上,别再欺负它了。”。我看向猛哥,自己刚才在和一只鹰叫板,可见人要疯起来,还真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我叹息道:“好,以后我和猛哥还像以前一样相处。”。 先前我拿着喂猛哥的谷子,其实是辰仓让猛哥用来做记号用的,袋子绑在猛哥腿上,上有个小孔,然后猛哥回去寻找敌军的下落,而猛哥腿上绑着的谷子就会在猛哥飞行途中掉落,这些东西马儿最爱食用,所以等大军开拔的时候,领头的马只要一路找寻着谷子吃,即便是大雪天,将所有脚印,车胤掩去,可食物从雪地里散发出来的气味还是会引导着宋军找到敌军的大本营。 至于猛哥吃什么,当然不是这些谷子了,就从猛哥刚才瞥看那些谷子的表情就知道他有多看不上谷子这种东西。猛哥虽然只是一只飞禽,可它确实实实在在的肉食者,辰仓说猛哥如今正是青壮年时期,所以很能吃,猛哥的一顿饭可以顶三个将士一天的伙食。当然这里说的伙食只包含肉,还是生肉,猛哥只吃生肉。 次日,辰仓率领五千骑兵,向着塞北行去,他们要偷袭敌军大营。一大早,军营里点兵集结,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大将军。四十五开外,虬髯长须,剑眉凌然,一双眸子炯炯有神。辰仓站在大将军下首,听着身旁副将拿着名单点着即将北出的骑兵名字。与辰仓的健硕不同,大将看上去并不算高,但是一身戎装显得他很魁梧,厚厚的铠甲下宽厚的肩膀告诉所有人,真正的军人应该是打不倒的。 我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整装待发,一个个翻身上马,然后列着整齐的队伍向军营外走去。辰仓骑在马背上,看向我,微微的冲我点了点头。我嫣然一笑的对着他,然后目送他离开军营。大将军回身看见我,两道剑眉瞬间挤在一起,不过须臾大将军走过来道:“你就是辰仓的娘子?”。我谦恭的回话道:“是。”。大将军再次打量我一番试探的问道:“王语芊?”。我忽然看向大将军,细细辨认起来。直到眼前的大将军冲我笑了笑,一双眸子被挤成一条线时我才惊呼,“尉迟将军。”。 建隆二年底我和爹爹,娘亲到了边塞,当时尉迟将军还不是什么将军,只是统制。我那会叫她峰叔叔,后来峰叔叔随着爹爹征战沙场的几年,渐渐升成了准备将。开宝二年,尉迟将军被派与韩重斌韩将军一起从征北汉,并在定州大败契丹援军,于是尉迟将军成了正将,并且一直随韩将军与契丹人和北汉敌军经行着常年拉锯战。开宝七年,韩将军辞世,尉迟将军被赵匡胤任命接任韩将军一职,就是成了现在的大将军了。 难怪我会认不出尉迟将军,他年轻时几时留过这样的大髯呀。不过大将军也好不到哪去,他也认了我好一会,才敢确认我就是那个他走时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既然都不是外人,大将军自然要拉着我絮叨些。 我跟着他一路去了大帐,一进帐,大将军就卸下铠甲,像个长辈一样拉着我做到矮几前。刚坐下他就劈头盖脸的问道:“王将军和稽夫人呢?怎么辰仓说就你一人?你怎么跑回来了?什么时候跟辰仓成的亲,也不告我一声。”。我被他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问的实在是不好插嘴,也不知如何开口。等他停下来,拿着一双眼睛望着我时,我才反应过来,他说完了,话语权现在在我这了。 “尉迟将军。”,我才说了四个字,他就摆手打断我,“什么尉迟将军,跟以前一样,叫我峰叔叔。”。我赶紧接话过来道:“好,峰叔叔。”。我收了收脸上的笑容接着道:“回到中原的那年爹爹就病死了,娘亲大概是在两年前病死的。”。峰叔叔听到我说起娘亲时,语带不确定,“大概?”,峰叔叔重复着,两道眉毛又拧在一起。我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峰叔叔解释我对于娘亲的死知之甚少,直到现在我甚至都不曾回去看看娘亲的墓,我的确不孝。 峰叔叔看我把头低的老低,重重的叹出一口气,“青青,这些年你都在干嘛呀,连你娘亲走你都不在身边,你要做的事就这么重要么。”。我将头埋的更低了些,眼泪早就不受控制的往外流。峰叔叔更是恨铁不成钢的道:“值得么?不用说了,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不值当了。你娘临走前一定伤心坏了。”。我已经再也憋不住了,抽噎着,紧咬的双唇呜咽。峰叔叔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紧绷的一口气顿时散了,再也不顾旁的,嚎啕大哭起来,口里念着,“娘。”。 第九十六章 小毛驴 我在峰叔叔的大帐里哭的昏天黑地,峰叔叔知道我憋着太久,索性出了大帐留我一人在里面好好“静思己过”放纵自己的感情。在我看来峰叔叔的话就像一道霹雳,在我本是黑云滚滚的心头上豁然炸开,这一声雷鸣劈开我被笼罩许久的心房,更劈醒了我。这些年我因为爹爹的死都做了什么,这些事真的比娘亲的命还重么?我不是没有后悔过,不是没有恨过自己,可是我总在告诉自己报仇是我唯一能为爹爹做的。 我伏在矮几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抽动着身体,嘴里反反复复念着一个字,一个我这辈子都辜负的字,“娘”。 峰叔叔在帐外听见里面的声音减小,于是再次走进来,看着我道:“好了,事都过去了,你再哭也是无用。别的事我就不问你,和我说说你和辰仓是怎么回事。”。我有气无力的从矮几上支起身子,峰叔叔看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回去休息吧。”。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双眼仍旧闪着泪光望着峰叔叔道:“我一个月前到达潼关,本来想去嘎子草原找驻军,我当时并不确认辰仓是否还在军中。路上我看见前往京城送军报的人,料想边塞许是已经开战了,所以更加着急,到了潼关我才打听到原来驻军就守在关外。再后来我在关内找到一位大爷让他带我来军营,火头军以为我是探子将我绑了送到辰仓面前,在后面的事想来峰叔叔应该也有耳闻了吧。”。 峰叔叔已经坐到我对面,听我说完自己琢磨了一下道:“我说那小子前几日动不动就入关,还以为他是没见过汉家东西,看热闹去了,敢情是去见你的。”。我有些窘迫的轻声“恩。”道。峰叔叔一面点头,一面面带微笑道:“好呀,你和辰仓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不说,脾性倒也相投,最要紧的王将军和稽夫人也会安心的,跟着辰仓,丫头你选对人了。”。我有些无措的咽了咽吐沫,峰叔叔的大老粗说话自然不会顾忌什么,更不懂安慰女孩子什么的,所以从和峰叔叔谈话开始,我的心里就在承受着来自内心和外界的双重打击,不过峰叔叔绝无恶意,这点我很清楚。 “辰仓这一次是偷袭,快的话三天,慢的话最多四天就能回来。你在军中呆着就是,你来的也确实不是时候,这一年北汉那些不成气候的家伙联合契丹频频来犯,闹的很。前几日我和辰仓想到一处去了,是该好好整修一下这些泼皮了。”。我看着峰叔叔越说越张牙舞爪的样子,于是问:“我先前在京中并未听闻边塞的事,这一路上来眼看沿路各州更是没人知道要开战的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峰叔叔先前知道么?”。尉迟峰一下子吹胡子瞪眼道:“阎王小鬼才知道朝廷里那些人想什么呢。先帝大行,这个新帝又迟迟不作为,北汉那些个家伙就是看到这点,才敢在咱们面前撒泼。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就是下旨。你也看见了,那些个领兵守城的都是孬种,派这么点兵够干啥。”。 峰叔叔越说越气,可见这一年北汉和契丹来犯,中原依旧歌舞?n平,苦的只有驻守边疆的众将士。赵匡胤在时,铁马金戈的时代成就了多少人,建北宋,收南唐,攻北汉,这一切对于戎马一生的军人来说实在是可以慰藉一生的事。可是赵光义呢,他除了在开封府内算计着,摆弄着他的那些小九九,利用赵匡胤对他这个弟弟的无限厚爱,竟然连弑兄夺权的事都干得出来,可到了边塞,到了国之大利面前他又变得如此婆妈,举棋不定。 说话间,帐外有饭菜香飘来,峰叔叔用力闻了闻皱着眉道:“这些兔崽子,弄什么呢。”。说着峰叔叔起身就往外走,我跟了出去,就看见峰叔叔对身旁副将道:“怎么回事。你们这是在这是做什么,轻骑军刚行,你们这大鱼大肉的算怎么回事。”。说完一掌拍在旁边的长桌上。 那副官紧了紧眉头,对大将军唯唯诺诺道:“火头军发现军中有一头毛驴,然后就给宰了。”。我豁然看向那名副官,一个激灵打遍全身,于是快步走了过去想要听个明白。“什么毛驴?军营里怎么有毛驴的?”,大将军不解的问道。那副官看了看我,咽了咽口水道:“之前没有,好像是王夫人骑来的那头毛驴。火头军不知道,以为那头驴是混不认路跑到军营里来的,宰了以后才有人发现是王夫人带来的。”。“我的毛驴。”,我有些艰难的说着。大将军转头看了看我,抬手揉了揉额头道:“既然都杀了,就算了。只是你们未免也太莽撞了些。还有,剩下的驴肉以及其他肉,都留着等轻骑军回来再用。”。说完大将军转身看着我道:“这帮兄弟们也是好久没吃肉了,大过年的,你就别跟他们计较了。”。 我微不可视的点了点头,杀都杀了我还能说什么。又是一阵饭菜味飘来,我再闻着这些味道,忽然心口有些憋闷,只有一阵阵的恶心反胃。心里头很是觉得对不起那头小毛驴,跟着我也没有过个好日子,我一个没留意小毛驴就被这些人当成盘中美食了。那名副将犹豫了一下,还是过来问我道:“王夫人,一会你的饭菜要不要跟着兄弟们吃,吃些好的?”,副将问的吞吞吐吐,我只是很没有什么心情的摆了摆手。 大将军看着我也不知该怎么劝,最后只能默不作声,对副将道:“整点清淡的端到我帐中。”。“是,将军。”。大将军又对我道:“你和峰叔叔一起吃吧。”。 进了大帐没过一会就有人送来两盘炒菜还有两碗米饭,峰叔叔倒是很自在的吃了起来,我头先哭的厉害,这有也没什么心情吃东西,再言,这饭量却是大的厉害。所以才吃了些就放下筷子,峰叔叔看着我道:“吃这么点可不行,会没有力气的。”。“峰叔叔,如果这一冬敌军还是没有撤退,那么开春我们离潼关这么近,敌军全军压上我们怎么办?”。峰叔叔吃完饭,撂下碗筷道:“辰仓这次去,就是希望能打击到北汉,即便突袭不成,扰乱军心还是可以做到的,我们要在开春前将集结在鹞子坡外的敌军打散,毕竟鹞子坡的地势还是更为有利一些。”。我试探性的问了一下,“那朝廷那边呢?”。峰叔叔冷哼一声道:“等不了了。”。 我在峰叔叔大帐又呆了一会才离开,回到辰仓的帐中,忽然发现上午的那一场大哭之后,人变得很安详,空落落的心总算充实了些。我将从客栈带出来的衣服再次拿出来缝补,大娘的好手艺到了我这只有学艺不精了,新婚当天,本想让辰仓穿我缝制的衣服,奈何都到了腊月二九,我做的衣裳连个形都没有,大娘看不下去了,这才出手相助,连夜做了件红衣交给辰仓。大娘自然是打着我旗号给辰仓的,只是被辰仓夸的很没脸,所以下定决心要好好做一件。我将衣裳铺展在榻上,比对了一番,总算看上去还算不错,于是赶紧将剩下的针脚藏缝起来,想着等辰仓回来就当小别的慰劳送给他。 当夜,辰仓率领五千轻骑兵行至鹞子坡,然后一直按兵不动,潜伏在敌军大营五十里开外的地方。一夜积雪漫天,破晓前夕,洋洋洒洒的大雪才渐渐转小。原本是苍白的戈壁迎来太阳初升前最为黑暗的一刻。五千轻骑兵兵分四路,分别攻向敌军大营的三个点,将军大帐,粮草,马匹。最后一队,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杀入敌军大营,然后引兵而出。 兵荒马乱之中,轻骑军是有备而来,敌军正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前三路骑兵在最后一路骑兵得手后,立刻在先前计划好的三处地点起火折子,陡然间,火星点点,不消片刻,北汉大营已是烽火连天。等到北汉大军追出军营,辰仓和五千轻骑军立刻回程,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消逝在茫茫戈壁。 北汉大军一路追到烽火台,这才发现辰仓和五千轻骑兵就像一下子凭空消失一般,雪地里连个马蹄印都没有。这一次辰仓他们偷袭得手,而且很成功。 第三天傍晚,辰仓和轻骑兵回到军营里,五千骑兵死伤百人,这样的数字对于大将军来说是可以接受的,毕竟是战场想要做到不损一兵一卒实在是可能性不高,当天夜里大将军犒赏此行将士,并严防敌军攻来。征战三天的骑兵们紧绷弦一旦放松,人就想泄了气的皮囊一样,立刻变得极困极乏。 辰仓回到帐中,已经顾不上别的了,倒头就睡。我帮他擦拭一下脸颊和手掌时才发现,那手掌里全是冻裂的暗疮和细小的伤口。一个小将士抬着胳膊进来,看到我后有些不自然的道:“我是来送陈将军的鹰的。”。猛哥可不像那些将士一般,这几日除了没有吃,睡觉可是一点也没耽误。所以一回军中就有人喂猛哥了,眼下猛哥算是吃饱喝足的才回来的。 我看着将士道:“猛哥交给我吧。”。那将士看了看我,又看看猛哥道:“夫人小心。”。说完抖了抖胳膊,猛哥站不稳抖动两下翅膀,我抬起胳膊学着辰仓打了个呼哨,猛哥这才反应过来,扑朔着落到我胳膊上。小将士退了出去,我将猛哥放在横架上,然后指着辰仓道:“他手上的伤你知道怎么回事么?”。猛哥一双鹰眼翻了翻,挪了挪步子就闭眼睡觉了。我拿过一旁的谷子冲着猛哥丢过去,嘴里很是不忿的道:“一回来就知道睡。”。这句话真不知道是埋怨猛哥还是气辰仓。 第九十七章 花灯 辰仓睡了一天一夜,再醒来时整个人红光焕发,我指着辰仓一身犹未来的及换下的戎装道:“不硌么?”。辰仓活动了一下筋骨,笑的无比灿烂道:“习惯了。”。我扁了扁嘴,“快换了吧。”。辰仓犹是不知避讳的就在我面前开始卸去铠甲,我赶忙起身走到猛哥旁边,然后盯着猛哥一双鹰眼道:“你还看,看什么呀。”。猛哥扭头瞬我一眼,然后又看向辰仓。 辰仓走了过来从后面环住我道:“猛哥当然是看我了,你又看什么呢?”。我感到背后一阵火热,燥的我口干舌燥,我看着猛哥道:“我自然是看猛哥了。”。辰仓语带质疑道:“猛哥会比我好看?”。说着辰仓拿起罩子,盖在猛哥头上,猛哥顺从的低下头。辰仓另一只手攀上我胸前,将我死死扣在怀里,“还看么?”。我摇了摇头,辰仓一口气喷着我耳根处,“这就对了。”。 我看着辰仓别别扭扭的穿着我自己亲手缝制的衣衫,说不出啊的哪里怪,总感觉这衣服像是从哪里偷来的一样。辰仓很是诧异的看着我,“怎么感觉不一样呢?”。我板着脸问:“怎么不一样了。”。辰仓又把衣服比了比道:“这袖子是不是短了些?还有着领子怎么感觉也是拧着的。”。我挑了挑眉,看着辰仓理直气壮地道:“有么?我看看,好着呢。”。辰仓直直盯着我,就像逼供一样道:“你心虚什么了。”。我扯了扯脖颈,“没有。”。辰仓含着一抹邪笑道:“既然这么合适,那我穿出去叫众将士也羡慕一下。”。辰仓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掀帘子。 这下丢人要丢大了,我抢步过去,“啪”的一声打落辰仓的手道:“不许穿出去。”。“为什么?”。我看着辰仓似笑非笑的表情,狡猾至极,终究自己还是泄了一口气道:“你脱了吧,我再改改。”。“不脱。”。“真的很别扭,你脱下来我再改改嘛。”。辰仓转身回到榻前,开始一件一件的穿衣服,“这可是娘子为我做的,说什么也不脱了。”。我看着辰仓的脊背,笑了笑,然后又很是心满意足的走过去帮他收好铠甲。 “我见过大将军了。”,我对辰仓道。辰仓笑了笑,“你还叫他峰叔叔?”。我点了点头,辰仓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揉着我的头道:“私下里我和尉迟峰可是称兄道弟的,你这一声峰叔叔还不得乱了辈分,改了改了。”。我张了张嘴,又闭上,狠狠摇了摇唇道:“他可一口一个峰叔叔自己毫不含糊,我又怎么知道你和他。”。辰仓有些惋惜的道:“这亏吃的好没脾气,以后叫大哥吧。对了,这几日也是没事,你若还想入关,我陪你去。”。我眨了眨眼问:“入关干嘛?”。辰仓好奇的看着我道:“你不说要带我去吃元宵的么?”。“亏你还记得。”,都是陈年的老黄历了,我不由得向辰仓挑了个大拇哥。 敌军刚刚被偷袭,眼下他们军中又是自乱阵脚,自然不敢也更加不会贸然出兵。转眼时节就快到上元节了,成亲前我和辰仓逛市集的时候,我跟辰仓提过一句,中原的上元节的元宵很是好吃,辰仓就牢牢记住了。原来在边塞的时候倒是也吃过元宵,不过军营食材有限做出来的元宵都是素的,也就是没有馅的。至于潼关内,到了上元节的时候,小商小贩卖的元宵再不济芝麻馅应该还是有的。所以,我当时左不过拿着一件事叫辰仓记得入关来找我,现在我都天天在他身旁自然将那件事抛到脑后,今天被他冷不丁一提及,还真是不得不好好赞叹一句,“辰仓还真是个小吃货。”。 去年上元节我是怎么过的都已经不记得了,现在再去想想开封府的事,像极了自己做的一场梦,爱了一个人,恨了一个人,到头来梦醒都成空。 次日一早,辰仓带着猛哥在军营里觅食。辰仓对于小毛驴的死表现的很无所谓,所以当我看着辰仓拿着生毛驴肉喂猛哥的时候,心里告诉自己小毛驴一定会来世为人的,因为它这辈子造福太多生灵了。 也许是军中打了胜仗的消息传到关内了,当我们入关的时候,潼关内看上去很热闹,竟然比三十的时候还要热闹些。我和辰仓还有猛哥在关内随意逛着,猛哥显然没有见过这阵仗,到处张灯结彩,灯笼高挂,吓得猛哥在辰仓肩头不停地拍翅膀。我抬头看向猛哥笑道:“原来你怕灯笼,回头买上几个挂在帐中,看你还敢嚣张不。”。辰仓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的看着猛哥道:“你到底把她怎么惹着了。”。又一个灯笼险些打着猛哥,猛哥吓得翅膀拍打着辰仓,辰仓抖了抖肩膀放猛哥飞走了。 我看着猛哥振臂高飞,立刻一把抱着辰仓胳膊道:“现在好了,就剩我们俩了。没有那个小东西盯着看了。”。辰仓揽着我道:“你不会真要卖灯笼吓猛哥吧。”。我耸了耸肩,“看心情了。”。 辰仓表面上看上去很泰然自若,可是骨子里早就被这些个新奇东西勾起了童心。潼关虽然比不了京城富裕,但胜在地处要塞,从西汉以来,潼关这个关口就成了西行路上的枢纽站,每到国泰民安,太平盛世的时候,潼关内车水马龙,到处可见各个国家和地区的人,自大宋建都以来,潼关这些年通商的驼队虽然少了些,可比较中原,这里的热闹还是别有特色的。 除了有我和辰仓在草原上见过的各种锡器,地毯等,还有辰仓没见过的烟火,炮仗,最有意思的就是灯谜了。我拉着辰仓挤到一处摊位,看着挂满头顶的灯笼,险些看花了眼,辰仓一边看着,一边道,“这些灯笼可真是好看。”。“这叫花灯,你看到那下面的字条了么?是灯谜,要用脑子猜的。”。辰仓笑了笑道:“你喜欢哪个?”。我看了一圈,指了指一盏莲花灯道:“这个吧。”。辰仓看着灯下的谜面开始苦思冥想起来。“燕山有只燕,头尾全不见,心口送猎人,翅膀在伸展。”。过了一会儿,辰仓低下头来寻问:“还看上哪个了?”。我看了看那盏莲花灯,叹息一声,又看向另一个画着中秋团圆还有两条鲫鱼的灯笼,“那这个吧。”。辰仓走过去又看了看,“西湖东湖已转晴。”。我有些紧张的看着辰仓,果不其然他再次低下头道:“还有么?”。 我扁着嘴,又在花灯底下转了一圈,忽然发现正当间搁着一盏外形很是普通的灯笼,不过叫驻足的是上面的牡丹花,花开时节,花海翻涌,风过处依稀还有屡屡花香,并着泥土的气息。辰仓走过来看了看字谜,“喜上眉梢。”。我有些发怔,脑海里翻过的画面有辛酸,有羞愧,还有苦涩,可我不明白自己为何竟不觉的愤怒,那张脸,赵匡胤的那这张脸渐渐地和赵光义重合在一起。 辰仓放下字面看着发怔的我,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还有么?”。我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们走吧。”。 辰仓拉着我道:“急什么,这么着急走不要灯笼了。”。我苦笑道:“你该不会一定要猜对一个才肯走吧。”。辰仓很是不屑的抬了抬下颌道:“娘子喜欢的东西,自然要帮你得到了。”。说完辰仓对我挑着眉,转身去找摊铺的老板。指着莲花灯道:“谜底是北。”。老板看了一眼道:“对。”。辰仓又指向鲫鱼灯道:“谜底是清明。”。老板又道一声,“是了。”。辰仓再指向牡丹等道:“谜底是声。”。老板呵呵一乐道:“这个也对了。”。 老板去拿梯子来解那些灯笼,我看着辰仓有些瞠目结舌,辰仓暖暖的笑了笑走过来道:“娘子可还满意?”。我梨涡浅现的道:“有劳官人了。”。然后小鸟依人的靠在辰仓怀里,看着满目的花灯,真的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老板解下莲花灯递了过来,又搬着梯子去借鲫鱼灯,携下后,刚要去摘画着牡丹的花灯,我笑着对老板道:“这个不用了,劳烦就这两盏吧。”。辰仓看看我,“怎么又不要了?”。我抬了抬手,示意已经拿不了了,辰仓微笑的看向我,“那就这两盏。”。 离开摊铺,辰仓看着我很是满意的样子道:“敢问娘子,是不是应该犒劳一下你的官人呢?”。我发现自从辰仓知道娘子和官人这两个称呼的含义后,总是会在人前人后念着,现下这里还好,只是在军中,每每被他极富感情的叫一句“娘子”,我都要臊好一会,辰仓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军中将士一直喊我王夫人,被他这样一闹,有时那些人都不知该叫我王夫人好还是辰娘子好了。 我指了指路旁道:“这就带官人尝尝元宵可好。”。辰仓笑的很开怀,“你这两个花灯回去可不许吓猛哥。”。我举起看了看道:“一会我们去放河灯。”。“河灯?”。我点了点头,然后拉着辰仓做到元宵铺前,要来两碗元宵。我看着辰仓,辰仓看着碗里的元宵,我有心使坏,所以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辰仓将元宵舀起一口吃下后,憋着一肚子坏笑看着辰仓的表情。可等了半天也没见辰仓烫着,于是问:“不烫么?”。辰仓半挑着眉看我,咽下口中元宵道:“不烫。你快吃吧,味道还真的很好吃。”。我耸耸肩,没有看到预计的好戏,于是舀了一个才放进嘴里,一咬破,滚烫的馅汁立刻溜出,我两眼泛着泪光看向辰仓,辰仓则一手托腮看着我道:“烫么?”。 第九十八章 河灯 当我一路怨念的看着辰仓时,辰仓才有些不自在的道:“好娘子,我都认错了,还请娘子不要再生气了。”。我翻着白眼,用舌头顶了顶上颌,一阵刺疼,那里给烫掉皮了,于是我再次愤然的看着辰仓,心里已经把他数落了不下千遍。辰仓一直陪着笑脸,我一拳打在他肩头上,他闷声不吭,又送过来另一个肩头道:“可解气了?”。我面上不动声色的横了辰仓一眼,心里已经是泛着甜了,末了佯装无奈的叹息道:“这几年我瞧你是在变了不少,旁的不说,就说你这狡猾的样子,倒是和尉迟峰当年没正形的样子有一比。”。 辰仓一双黝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我,看了半天知道我嘴上这样说,其实已经是不气了,于是辰仓有恃无恐的牵着我的手道:“这些年他跟着韩将军也没好到那去,上次你见他可有发现?”。我回忆了一下,上次见面其实也就是来军营后,唯一一次和尉迟峰单独相处的时候,当时他没说两句我就开始难过的哭起来,再后来他也没说什么,左不过是说到打仗,当时他是一腔感概越说越气,倒没看出哪里不妥。辰仓刮了一把自己光洁的下颌道:“你觉得他那一把络腮大髯如何?”。我笑道:“有些看不习惯,但大将军毕竟要有些威仪感,那一把胡子看上去倒是庄严不少。”。辰仓道:“这还是跟韩将军的部下学的,后来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平时太无形象可言,那天我和他酒后闲谈,才说留一把胡子会好一些,结果第二天他就开始留胡子了。”。 我看着辰仓又想了想尉迟峰,一句戏言都要当真,真不知该说着两人是太过洒脱还是一诺千金。辰仓握着我的胳膊晃了晃有些撒娇的道:“既然不生气了,咱们去放河灯。”。“谁说不气,只不过是现在不愿生气,免得坏了这景致,等回去了再和你算账。”。辰仓向后退了一步,抬头看了看夜空道:“那今晚我们就不回军营了。”。 关外有三条大河,分别是灞河,?汉踊褂形己樱?蚶锖铀?龉龆?矗?寤鞯搅撕游髯呃日庖淮??厥破交海?募钡幕坪铀?步ソケ涞闷交盒矶唷5搅斯刂校?坪铀?怀寤鞒尚矶嘀r鳎?缭谔瞥?陀小鞍怂?瞥ぐ病钡木跋蟆d?匾惨虻卮?刂衅皆??涞盟?捶岣唬?恋胤饰帧t诘钡兀?习傩蘸鹊氖呛诤拥乃???亲钕舶?幕故清焙樱??蚝芗虻ィ?焙邮呛恿髯钇交海?彩亲钗氯岬囊惶鹾樱?睾恿桨堆盍?酪溃?赜小板绷?缪?钡囊寥嗣谰埃?钡厝说搅松显?冢?劾冀诨褂衅呦x蓟岬藉焙颖呱戏藕拥疲?焕词俏?似砀#??匆彩俏?俗鲂└接狗缪诺拿朗隆n抑??灾?勒庑??际俏液偷??锴谆刂性?保?肪朵?兀?诖诵∽∑诩涮?吹摹?p>  听说也是道听途说,至于灞河具体在哪里,我再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今夜能不能找到那条河我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这些事我是不打算告诉辰仓,就算告诉他,他也不知道,末了还会被他笑话,这样的事我是不会做的,尤其是当我发现辰仓如今变得很无赖后这种自讨羞辱的事更是做不得。 我和辰仓骑着马向灞河行去,路上偶尔能遇到三三两两的行人,还隔着老远我就看见河面上漂流着一盏盏河灯,点点光亮就像天上的繁星,一带流动又像七夕的鹊桥,怪不得当地人喜欢灞河,确实是灞河太过柔美,像一位少女,静谧的等着岁月流转,面带微笑的对上每一个前来观赏她的人。 我和辰仓远远的眺望着灞河,我看着渐渐入了迷,呢喃道:“真美。”。辰仓拥着我更加用力些,下颌搁在我的肩头,双耳摩挲,鬓角凌乱的相互纠缠,“月下的青青同样很美。”。一瞬,只一瞬间,我心头一禀,这样熟悉的话好像他也说过。 “辰仓,你可怨过我?”,我低声问道,辰仓蹭了蹭我的脸颊道:“怨过。”。我有些紧张的道:“现在呢?”。“现在你在我怀里,是我的娘子。”,辰仓低回道。我侧过脸吻在辰仓脸畔,辰仓转看向我,眉眼俱是甜甜的笑。 我和辰仓走到河边,学着那些男男女女的样子,将手中的灯笼架在木条搭成的架子上,然后轻轻推送到河中。我双手合十起来,虔诚的放在嘴边默默的开始祷告。辰仓端详着我,嘴角的笑更加恣意了,我再睁眼时辰仓凑过来道:“祈求什么?”。“你刚才在干么?”,我惊觉的问道。辰仓耸了耸肩,“没干什么。”。我快速的扫看向四周,一切好像都很正常,我蹙眉道:“为什么不祷告呢?”。辰仓将头一歪,注视着我义正词严的道:“我求的都得到了。”。 小野幽篁里,青青茅草生。 相思难自禁,可叹险痴情。 我和辰仓高坐在灞河畔的苍天大树之上,将灞河尽收眼底,悠悠荡荡,零零落落,洋洋洒洒。河**上是前来祈愿的善男信女,河中是一盏盏带着故事和美好愿望的河灯。我和辰仓就像在草原上的无数个夜晚一样,相依相伴,直至此生不再。 东方的红日映红了绵软的云端,带着新生的力量透过空气照射在大地之上。整整一冬的雪,被覆盖上耀眼的金斑,在光线里琉璃变化,如跳跃在雪中的精灵。 我和辰仓共骥而归,显然这样的独处让猛哥很不高兴。当我掀开帘子尚未走进帐中,猛哥就飞扑过来,一双鹰眼带着不容对视的霸气,挑衅般的看着我。 辰仓才进来就看到我和猛哥剑拔弩张的架势,不由的摇了摇头,一把抓住猛哥的双翅,将罩子再次罩在猛哥的头上。失去视线的猛哥一下子变得极其安静,一动不动的立在横杆上。我很是小人得志的冲着完全看不到的猛哥吐了吐舌头,然后一个轱辘翻到榻上,再也不愿起身了。 年后,大雪刚停没几日,尉迟峰和辰仓率领大军开拔,一路向着鹞子坡外的敌军大营进发。北汉已是惊弓之鸟,上一次的偷袭显然使得敌军本就捉襟见肘的干粮一下子变得更加拮据。契丹援军也不愿再在这个时候和大宋展开厮杀。失去靠山和粮饷的北汉残部不得不一路东迁,逃到大阴山。而尉迟峰和辰仓率领大军一直北行,犹入无人之地般的轻松和顺利。 再次回到鹞子坡已经是三月份了,军中将士自然是难得的高兴,从离开边关到重新拿下边关,一共五个月,大家显然都开始怀念起这里了。开春了,积雪渐渐化去,草原上万物复苏,一起都在昭示着新的开始。鹞子坡,这个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留下了我的青葱岁月以及我和爹爹,娘亲的最后,也是最美好的回忆。 三月末,我和辰仓一起去往嘎子草原,去见见久违的老朋友们。当吉雅在毡房外,一身鄂温克族女子装扮,乌黑且浓密的长发辫成一段结实的马尾辫,然后伴着发绳在头顶上盘成一个髻,发间有些暗光的簪花表示着她的夫家对他很看重。吉雅背着自己的小儿子,面带微笑的在毡房前耕作,她依旧很美,美的像是田间云雀,像是草原上的骏马,雪山上的灵狐,那是富有早起又很鲜活的美。 一个鄂温克少年在看到辰仓后,欢天喜地的拉着吉雅的衣摆,吉雅温柔的揉着那孩子的头,抬头看向我们时,先是愣了愣,然后展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欢迎回来。”,这是吉雅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很感动,因为它听上去像是在说,“欢迎回家。”。 吉雅邀请我们去她家坐坐,我看着地上的小男孩,黑黢黢的大眼睛很像吉雅,一头的卷发估计是像他的阿爸。吉雅有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子,大儿子叫乌力罕,意思是永恒,小儿子叫巴根,意思是福。我和乌力罕很投缘,小家伙三岁大,或许是看着乌力罕的样子,一下叫我想到了小九。乌力罕已经认识辰仓了,对于我这个新面孔倒也不认生,很是玩的开。巴根还是个几个月大的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每当我要逗巴根的时候,乌力罕就会变得很有责任心一样,制止我们所有人去打搅他的弟弟睡觉,看的出他们兄弟感情很好。 “你一个人回来的么?”。吉雅问道,辰仓明白我不愿再去提及那些是,所以揽了揽我的肩头对吉雅道:“我和青青成婚了。”。吉雅突然变得很激动也很高兴道:“真是太好了,看来我们今天应该好好地喝一杯。”。我看着两个小家伙道:“我今天来还要见见你的**。”。 我帮着吉雅看着火上的羊汤,辰仓和乌力罕经行着男子汉的游戏,摔跤。太阳西沉的时候**赶着羊群从草原上回来。他骑在马上,手中的长鞭在空中打着响,高昂的嗓音可以穿过整片草原,他在唱歌,唱着回家的歌。我听着这歌声,再去看吉雅,草原的女子不会像汉家女子那样害羞,此时吉雅脸上除了幸福再无他。 第九十九章 敖包相会 巴特尔将羊群赶回栅栏里,再回来的时候辰仓已经出了毡房,他很是熟谙的跟巴特尔打着招呼。然后辰仓和巴特尔勾肩搭背的像一对兄弟一般一起走过来,我知道辰仓和吉雅一家已经成了朋友,看到这一幕我心里却有些空空的,没有我的辰仓在面对吉雅一家时又是什么心情呢?我嘴角抽笑问吉雅道:“他们一直这样?”。“是呀,你不在草原的时候,辰仓就会来找巴特尔一起去草原上摔跤,骑马。”,吉雅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带着嘲笑看着我,我冲她眨了眨眼,离开草原这么些年,我和吉雅还是和以前一样,心意相通。“我会补偿的他。”,我对吉雅承诺道,也对自己要求道。吉雅的笑容更加明朗,半是打趣的道:“那是你们的事。”。说话间吉雅将还在屋里看守弟弟的乌力罕叫了出来,小家伙一路小跑的冲向巴特尔,巴特尔抱起他很是宠溺的有说有笑起来。 走近毡房后,巴特尔看着我时并无意外,微笑的像个大小伙一样,然后用着一半蒙语一半汉语的腔调道:“吉雅的乃积,欢迎你。”。我冲巴特尔笑了笑,辰仓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然后我们一起进了毡房。 坐下后我才开始细细打量起巴特尔,乌力罕的一头卷发显然是随了巴特尔。他还有着和辰仓一样结实的体魄,而且他的眼睛竟比辰仓的还要清澈。这是只有真正心灵纯净的人才会拥有的清澈,辰仓久在军营,三十六计都会了自然不能和淳朴的牧羊人相比了。我们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嘴里塞满了食物,满嘴的油花也不打紧,喝上一口酒又开始说着笑着。 巴特尔捶了捶辰仓道:“终于到手了。”。辰仓尴尬的咳了一下,然后端起酒碗和巴特尔豪饮下去。我狐疑的看着辰仓,待他放下碗时。堆着笑脸问:“到手了?”。吉雅在一旁笑的花枝乱颤,末了质问道:“我说,要是青青不回草原,你怎么办?”。辰仓忽然很温暖的看着我道:“那我就去中原找她。”。“谁信你,要找之前为什么不找?”,我道。辰仓看了看吉雅,又看向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去找过你?”。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辰仓,一时语塞。 我离开边塞的第二年秋天,草原开始枯黄,辰仓也像是被霜打了一样。在漫长的等待中。辰仓决定前往中原寻找我。辰仓当时心里很纠结。一面是和我的誓言。一面是吉雅的真诚。辰仓抱着最后的希冀一路打探我的下路,一直追随我们的脚步到永州,可从永州之后我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音信全无。辰仓着急上火了很多天。在永州城内走了又走,问了又问,但还是一无所获。无奈之下,辰仓很是失落的回到草原。整整一冬,辰仓的心像是被大雪掩埋了一般,冰冷,毫无生机。 一冬的时间,我看着爹爹饮恨而终,抛下娘亲踏上不归路。一冬的时间。辰仓将我在冰冻的心底温了千遍万遍,可现实中我却真的离开了他和边塞。 开春的时候,吉雅告诉辰仓她和巴特尔在冬天的时候已经完婚了。后来辰仓和巴特尔成了好朋友,巴特尔也从辰仓和吉雅口中听到不少关于我的事,渐渐地。两个交了心的草原汉子越走越近,像极了自家兄弟。 巴特尔又一次嘲笑辰仓,说道我在没有离开草原之前为什么要错过那么多时间,这也就迁出那个“到手了”的话题。我和吉雅听在耳里,心底里早就好笑的不行,可怜辰仓一脸的尴尬和难堪。辰仓一手扶额,无奈的接受着巴特尔将他们在草原上的“豪言壮语”,一字不漏的重复给我和吉雅听。听着听着,我才发现辰仓和巴特尔聊天的内容实在是超出我的预料,别说我了,就连吉雅都有些脸红的踹了一脚巴特尔,示意他应该停下来了。巴特尔一拍大腿,然后端起酒碗仰头喝完那一碗马奶酒,又极具深意的拍了拍辰仓的肩膀,“乃积,对不起。”。辰仓舔了舔嘴唇,深吸一口气,和巴特尔又是几番喝酒。我眼含笑意的看着辰仓和巴特尔,再想到巴特尔刚才的话,心里有些泛甜,更有些面子上挂不住的羞。 晚上,吉雅和巴特尔盛情邀请我们留下来,大家收拾好酒桌后,将通铺铺好,每间毡房都是一间独立的房子,草原人民终年生活在这里,白天他们收起睡觉的铺盖,搁上圆桌就是招待客人,朋友的地方。到了夜里,收起白天的圆桌,四周的通铺盖上羊毛毯子,就是睡觉的床。此时,我和辰仓,吉雅,巴特尔,乌力罕还有小巴根一起躺在吉雅家的马蹄榻上,我和辰仓睡在一头,吉雅和巴特尔睡在另一头,两个小家伙则占据着中间最大的地方。 我躺在辰仓怀里,感受着辰仓的手掌在我背上来后摩挲,很安详,却也很亲密。我小声问:“之前为什么不说?”。“说什么?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用头顶了顶他,“找我很不光彩?”。辰仓扳着我的脸道:“我是说没有找到你,不光彩。”,我甜甜的笑了笑,又道:“巴特尔说的都是真的?”。辰仓含含糊糊的“恩”了一下,我抽笑一下道:“以前想过么?”。 夜里辰仓的眸子亮了又亮,像极了草原上埋伏了一冬的野狼,在初春的时候终于在草原上觅得食物。“恩。”,这一声很掷地有声。我苦笑一下,巴特尔说的很对,如果当初在我离开边塞的时候,我和辰仓能放下一切,或许爹爹和娘亲也会为了我们留在边塞,而不是一味的祈祷着再次回到中原。 我抱紧了辰仓,将整个身体贴近他的胸前,辰仓同样也抱紧了我,彼此就快要融化进对方的身体里,仿佛唯有这样我们才不用担心分离。 第二天我和辰仓离开吉雅家,踏着嫩嫩的青草,问着淡淡的香气,辰仓打了一个呼哨,天空的远端一个黑点慢慢靠近,在我和辰仓上空盘旋两圈后落在辰仓的肩上。猛哥一回到草原比脱缰的野马还要兴奋。辰仓不再将它关在帐中,而是任由猛哥自由飞翔去,只要一个呼哨猛哥就会回到辰仓身边。 辰仓摸了摸猛哥的羽翼,没有看着我道:“去中原找寻你的时候,是猛哥一直带路,它飞的快,看的又远,我是追寻着猛哥的足迹一路到的永州。”,辰仓回看向我,“猛哥其实也很舍不得你,所以那段时间它总是飞的很高很远,以为这样你就能看见它,就会找到回家的路。不过猛哥比我心硬些,从中原回来后猛哥就不再高飞了,也许是觉得你不会再回来了吧。”。辰仓的话很直白,直白的叫我很心痛。我从没想过,或者说不敢去想那些日子的辰仓,今天辰仓告诉我他和猛哥曾经一路前往中原找我,一路找到了永州。我心底有些抽疼,鼻尖微微的发酸,我咬着唇,强扯一个笑容看向猛哥,然后伸出手来顺着猛哥羽毛从头抚摸着它。很奇怪,从前猛哥根本不准我碰它,略动动,猛哥就鹰眼耽耽的瞪着我,我巴结过,讨好过,恐吓过,甚至还请辰仓帮我,但都没有成功。今天,猛哥居然顺从的任我抚摸。 我红着眼眶对猛哥道:“好猛哥,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辰仓肩头一动,猛哥再次飞翔空中,伴着一声鹰叫,听上去很是快乐。辰仓低头看向我,抬了抬眉道:“你和猛哥这就算讲和了,那我呢?”。 面对猛哥,我可以放松些心情,可是辰仓,我除了羞愧难当就是抱歉。我低下头,躲开辰仓投射过来的目光,它们太烈以至于灼烧到我的心,它们还很缠绵以至于我一旦接触就会无法自拔。 辰仓安静的等着我回答,等着我的反应。时间一滴一滴的化作山泉,从天山上的积雪中融化,滴落春水中,荡起一层层的涟漪,静静谧谧的推开岁月这池水,泛起回忆的波痕。那是每个人都会珍藏着的清泉,不同的是有些人是涓涓细流,有些人是洋长河流。我脸上一点点的泛起笑容,然后又一幕幕的印在辰仓眼底,最后我扬起脸,对着辰仓道:“对于你,我除了感激,就是爱。我会用我全部的爱来报答你。”。辰仓有些吃惊,但很快变成耀目的喜悦。 我拉起辰仓的手,走到一处相对平缓的草地上,然后指着一边的土包道:“你坐在这里。”。辰仓不问缘由的坐下后,笔挺的脊背告诉所有人他是军人,我面带微笑的向后退了退,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对着辰仓嫣然一笑。 “这是献给你的也是献给我们的十三年,献给没有我的草原,献给我心底一直想念的那匹狼。”,我一句一句的说着,辰仓一字一字的听着,我顿了顿道:“我爱那匹狼。”。 ps: 今天上架~~~撒花~~~谢谢编辑珊瑚思密达~~~谢谢各位看官 第一百章 踏舞 我慢慢地抬起双手,将它们上扬然后伸展向无限的天边。我轻轻抬起下颌,眸子带着温柔和多情的波痕毫不掩饰的推向辰仓。足下踮着脚尖,旋身,落下,像并蒂莲花一样,双手随风摆出花型。双臂成了茎,身体则诠释了孕育花朵的小小的核。至始至终我的眼神都不曾离开辰仓的视线,也正因为如此我从那片眼底里看到了惊奇和赞叹。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如果说中原的生活对我来说有没有好处,那么或许在晋王府的那段时间里,丹姬教我的这支舞,是一个佐证,于中原我是柳青青,那个凭借虞美人而宠冠后宫的女人。而我也将这支舞练了不下千遍万遍,丹姬说凭此舞,我可以成为京城教坊里最好的舞姬,这支舞带给我太多的辛酸成败。平生至此,我将此舞跳与三个男人,三种意境得到了三种结果,第一个是赵匡胤,我用此舞为的是取悦于他,然后他成了我第一个男人。第二个是赵光义,我用此舞是求全于他,直到现在我对他只有深深的疲惫和浓浓的恨意。第三个是辰仓,我用此舞献上我这五年的愧疚和如今满满的爱意。 我没有完全按着丹姬教我的虞美人那样跳,这里是草原,天大地大我可以舒展的更开,我将双臂延伸到天边延伸到山脚,将腰摆扭动的像疏勒河。我可以不用再去看着辰仓的眸子,这里的一切已经让我应接不暇了,我看向天空的猛哥,学着它舞动双臂,我看向嫩嫩的小草,像它们一样随风摇曳。 辰仓眼里的我在风中像蝴蝶,像苍鹰,像水流,每一个我都让辰仓无比震惊。同时也在撩拨着辰仓,带给辰仓一次又一次的震撼。辰仓霍然起身,看着翩舞的我一步一步的拉进着我们的距离,我转头看着他,顿了顿,辰仓清明的瞳孔里映着两个小小的我,我双颊绯红,就像漫山的格桑花一样。我再次迈步,一个垫步到了辰仓身侧,然后就像所有草原女子一样。一边在辰仓周身踏舞。一边唱着草原上的情歌。 天空中的猛哥盘旋了一圈又一圈。看着地上小小的两个人,近了又近,最后交叠在一起。辽阔的草原布满了我们的回忆,带着悠扬的歌声。再一次将我们来回到只有彼此的岁月。 当驻守边关的将士还在庆幸自己能再次回到鹞子坡时,北汉又一次变得蠢蠢欲动起来。盂县,隆州,岚州,以及太原,这些北汉势力范围内的城池,并着一直游走在大宋边塞的这几路军队,联合着大辽,于大青山脚下。渐渐集结成一股越来越可怕的力量。 太平兴国三年,连着边塞,中原,北汉来犯的次数越来越多,更有愈演愈烈之势。军营里。辰仓和尉迟峰已经是气的浑身发抖了。从我看见那送往京城的八百里急至今已经整整五个月了,这期间尉迟峰仍然向京城不断的送去军报,可是除了在大军夺回鹞子坡后,朝廷送回一道圣旨,批阅道“战事已知晓。”外,对于北汉和大辽的频频来袭,朝廷仍是举棋不定,个中缘由使得边塞将士一个个摸不着头脑,没了朝廷的黄纸诏书,一切都显得晦涩不明。 “他奶奶的,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呀。”,尉迟峰双手叉腰,在大帐里来回踱着步。辰仓站在一旁眉头紧蹙的看着沙盘,“大青山地势险恶,当初也是我们大意了,没有提防着他们逃到大青山一带。”。我如今的身份可以在军中自由走动,而且辰仓似乎很不愿我离开他的视线,这都是我在他面前跳过那一曲舞后的事了。 我倒了一杯茶给尉迟峰,然后安静地听着他们的讨论。尉迟峰已经骂了一个时辰了,口干舌燥的仍是不肯停下来。“契丹狗怎么就跟狗皮膏药一样,死盯着咱们不放。”。辰仓摇了摇头,尉迟峰再次走到沙盘前,看着绵延起伏的高山山脉,易守难攻,这道天然的屏障的确是块难啃的骨头。 “如果朝廷可以再派十万大军,我们或许还有一搏。”,尉迟峰道。“眼下朝廷要派兵,也会先助太原,毕竟北汉势力深处中原腹地,陛下只会如鲠在喉。”。帐外,一名副官高声道:“报。”。尉迟峰厉声道:“进来。”。副官大步迈进,满头是汗,单膝抱拳道:“报,大青山发现敌军。”。尉迟峰皱了皱眉道:“多少人?”。“约莫三万。”。尉迟峰思付一下,问道:“何人领兵?”。副官答:“不知。”。尉迟峰有些不悦道:“再探。”。“是。”,副官应声道,然后退出大帐。 尉迟峰转看向辰仓问道:“你觉得会是谁?”。辰仓冷言冷语道:“耶律沙。”。尉迟峰嘴角擎着笑道:“去会会他。”。辰仓双眸一抬,坚硬的点了点头。 耶律沙,这个名字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听见了,旧闻大名还全赖尉迟峰和辰仓所赐,全因这个人叫尉迟峰和辰仓头疼的厉害。其先祖曾担任遥辇氏之国相。应历年间,累官至南府宰相。景宗即位,耶律沙总领南面边事。保宁年间,宋军攻打河东,耶律沙率兵相救,有功,被升为守太保。 按尉迟峰的分析,耶律沙擅长用计,若真要在大青山和尉迟峰他们硬碰硬,耶律沙的胜面将会减少很多,所以当辰仓揣测那个集结三万敌军于大青山的领将是耶律沙时,尉迟峰已经按耐不住了,活抓或者死伤此人,对于两军现在形势无疑都是一场大变。宋军需要一场这样的胜仗,来鼓舞军心,同时告诉北汉,依附契丹绝非长久之计。 当探子再次来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领兵的正是耶律沙。不过叫尉迟峰看不懂的是,此次集结的大军并非向着边塞驻军而来,而是一路南下,大有赶往太原之势。战事紧急,尉迟峰顾不上细想,一面休书上报,一面点兵沙场。当集结好了四万骑兵,准备由尉迟峰亲自领兵出征之时,探子再次来报,宋军与耶律休哥于云州外相会,宋军已是颓败之势,领兵将军派人向四周的驻军求救,这一次不仅是尉迟峰就连辰仓也有些按耐不住了。 “耶律休哥好胆识。”,尉迟峰冷笑道。辰仓闭目思索起来。我看着他二人烦闷的样子,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脑海里快速找寻之前从军中听来的消息,然后瞬间明白为什么这个耶律休哥会叫辰仓和尉迟峰如此牙痒痒。此人与耶律沙一样,契丹的一员猛将。耶律释鲁之孙。东丹王耶律倍、耶律德光族兄弟,单单是这些头衔足矣叫大宋将领为之侧目了。再言此人不仅是贵胄,如今更算得上是契丹大军里的名将,久经沙场,得“常胜将军”美名。 然而,关于这个人我还从赵匡胤那里听到过些别的事,只是当时并未留心此人,耶律休哥出身皇族,祖父释鲁因设计有功免除了对突厥的岁贡,引导契丹人民“种树桑麻”而享有盛名,重熙年间,受封为隋国王。耶律休哥之父绾思,曾为南院夷离堇,总管军马。到了他这一代,已是少有公辅器,早年随北府宰相萧幹征讨乌古、室韦二部,积功升至惕隐,辽景宗保宁五年,率兵讨伐党项部落又立战功。 这样一个有胆有识,久经沙场的大将,的确要比耶律沙来的更为棘手,更加叫人措手不及。这一仗尚未开战,大宋已是焦头烂额。现在尉迟峰和辰仓面前有两条路,一是赶往大阴山,拦截即将南下的的耶律沙,二是前往云州,支援已经溃不成军的宋军。无论是那一头都是至关重要,不得轻意半分。 辰仓忽然睁开双眼,单膝跪地道:“末将愿领兵前往云州。”。尉迟峰一把扶起辰仓,“你在容我想想。”。“大将军,再不出兵就真的不用出兵了。”,辰仓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尉迟峰看着沙盘道:“大青山一日可达,战,三日,胜。”尉迟峰沉默片刻,“六成。”。辰仓接着道:“云州一日可达,战,后继不知。”。辰仓的话在我听来是一场生死未卜的厮杀,一朝一夕间生离死别,一攻一守中乾坤万变。尉迟峰正色道:“我只能给你两万铁骑。”。辰仓得令,双手抱拳道:“末将领命。”。 一时间军中人头攒动,大有,“大风起兮云飞扬,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我在帐中帮辰仓换上铠甲,一身戎装我抚摸了一遍又一遍,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送辰仓上战场,相较而言,我这一次很害怕,很紧张。方才在大帐中,听得辰仓那句“后继不知”,我一颗心早已悬到嗓子眼了。“你在发抖?”,辰仓握着我的手道。我强笑一下,将手抽回,“你一定要小心。”。“还有什么要嘱咐的么?”。“活着回来。”。辰仓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帐外,军中,两队人马点兵完毕,尉迟峰和辰仓跨上马背,一人领着一对兵马,飞驰出军营。天空中,猛哥嘶鸣一声,就像为出征的战士吹响的号角一般。大军扬长而去,留下马蹄卷起的漫天黄土,将所有将士的身影掩在其中。 一下子我的日子变成了遥遥无期的苦等,伴随着恐惧和担心。这种感觉叫我很厌烦,我宁肯自己同辰仓一起征战沙场,也不像想现在这样,一味等着。 ps: 最后一支舞 第一百零一章 沙场 清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七天后,副将得到尉迟峰的消息,耶律沙带兵一路小打小闹引着尉迟峰在大青山里打转,可几天下来,耶律沙迟迟不肯正面交锋。而另一边,辰仓已经和宋军会和,可是接下来的军情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难以知道那边的动向。 吉雅这几日来军中找过我一次,但是我没有什么心情和她说笑,她也明白现在的情况有些难以预测,所以宽慰了我几句就离开了。我像个深闺怨妇一般,焦虑,难耐,甚至还会有脾气,这样的空等,实在是最为折磨人了。 日子在我盼完星星盼月亮中一天一天的过着,大半个月过去了,前线终于传回来了一些消息,耶律休哥率大军放弃云州,辰仓两万铁骑,死伤过半。不日前,辰仓率剩余部队与尉迟峰在大青山会和。而大青山里的耶律沙就像遁入山中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看来耶律沙和耶律休哥这一次是算计好了,耍的宋军来回奔波。 一个月后,大军回营,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言语半分,这一战委实丢脸。尉迟峰的三万骑兵,险些成了边塞荒地上的饿死鬼,回来的时候就连尉迟峰也活脱脱饿瘦了两圈。辰仓也是消瘦的厉害。 我帮辰仓退下铠甲,打了些水来,然后小心擦拭着他的身体。人虽然是活着回来的,可是辰仓满手的勒伤,还有脸上,背上,腿上的剑伤,刀伤,却叫我心头抽疼。清洗干净那些伤口后,我拿过白药,一点一点的洒在伤口上,辰仓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一双眸子若不是时不时的看向我,我还真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疼就叫出来。”,我道。辰仓哼哼的一下,“那多没面子的。”。我将一盆脏血水端出帐外倒了,又打了一盆清水进来,摆好了帕子,一把扔到他脸上,没好气的道:“要面子,自己收拾干净。”。辰仓愣了愣,拿着帕子在脸上胡乱一抹。扔回到盆里。“你这是怎么了?我好不容易回来。你也不知疼惜我。”。我站在榻边看着他满身的伤,有的已经是一道浅色的疤痕,有的翻裂着,留着鲜血。那些伤口触目惊心。我再也难掩心尖上的疼,簌簌的落着泪道:“辰仓,战场太可怕了,我知道你一定能活着回来,但是我受不了这样的苦等。这样的提心吊胆,这一个月来我受够了,我求你,下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叫我知道你一直都还好。”。 辰仓终于长舒一口气,有些抱歉的看着我。“对不起。”。我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辰仓拉着我的手,用力拽向他身旁,我跌坐在他怀中,伸手摸着那些伤。然后在每处伤口上烙下一个吻。辰仓嘴角擎着笑,一把将我覆压在身下,呼吸略带急促的道:“下回,我一定叫猛哥当信鸽。”。我破涕为笑,伸手攀上辰仓的脖子。 这一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不断,经过上次一役,契丹更是肆无忌惮起来,不尽边关战火不断,燕云十六州更是一打再打,浮尸遍野,终于,等了又等的朝廷像是一夜之间想通了一样,决定挥师北上。 秋末的时候,我和辰仓再次去了嘎子高原和吉雅一家告别,这一夏我们聚少离多,不过好在大家都知道对方是平安幸福的。这样的迁徙对于游牧民族而言已经算不得什么了。至少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他的骨子里就流淌着祖辈的血,也将祖辈的东西沿袭成规。所以当深秋已至,初冬不远的时候,吉雅一家要回到他们真正的家去。 告别的那一天,吉雅问我和辰仓道:“有没有想过离开大宋。”。我坦诚的看着辰仓,辰仓却低下头思考了很久,“我一直在军中,守护已经成了我的使命。”。巴特尔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口气,“乃积,我们从来没有国仇家恨,所以上天愿意将美好的笑容留在鄂温克,现在我和吉雅邀请你们,放下那些和我们一起吧。”。 我握紧了辰仓的手,告诉他无论他选择什么,我都会支持他的。辰仓抿了抿嘴道:“也许打一次大胜仗后我会带着青青去草原的深处找你们。”。巴特尔拍了拍辰仓肩膀,“乃积,我会在家等着你们。”。吉雅则有些不舍的再次看向我和辰仓。有些时候女人的直接很准,我不敢说我读懂了吉雅的那一眼,但我知道她和我一样了解辰仓,辰仓对于军营,对于边塞,对军中兄弟有着太多太多的情感,它们成了辰仓的羁绊,成了辰仓不会离去的缘由。辰仓不愿承认,我也不会强迫他。 回军营的路上,我和辰仓骑在马背上,辰仓将我搂得很紧。我问:“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这里么?”。辰仓重重的呼吸声告诉我,他今夜很疲惫。我抬头看向漫天的繁星,每一颗都皎洁明亮,“辰仓就算为了我,为了我们的以后,请你考虑吧。”。辰仓埋头在我颈窝闷闷的说道:“我会的。”。 秋风吹黄了夏草,冬雪染白了枯叶。当大雪再次覆盖大地的时候,沉默已久的赵光义终于昭告天下,起兵攻打太原府。 太平兴国四年,正月,赵光义遣潘美等分路出兵,围攻太原。同时尉迟峰得到旨意,于两个月后到达云州,这一次赵光义决定要施以颜色给北汉还有契丹好好看看,燕云十六州,赵光义势在必得。 大宋初建之时,宋辽两国关系融洽,开宝三年,辽景宗命涿州刺史耶律琮致书宋知雄州事孙全兴,请求通好,开宝七年三月,双方使节往来报聘,达成和议,但这一切,终究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双方都在为最后的决战积蓄力量,此消彼长间,终于十年磨得这一剑。大宋和大辽,这一仗推迟了十年,眼下终于开战了。 太平兴国四年,在大辽和大宋平息了十年之后,大宋终于下定决心,势要一统中原。在经过赵匡胤的平乱割伐之后,南唐,后周纷纷归顺大宋,北汉成为赵光义登基之后,彰显军工的最佳契机。 圣旨下来的那天,尉迟峰终于长舒一口气,在大帐中朗声道:“好家伙,我还以为新帝不会打仗呢。这下好了,这下好了。”。辰仓斜睨我一样,看我并无异样于是对尉迟峰道:“潘将军领兵尚可,然则万一契丹引兵至金沙江,”。辰仓还没把话说完,尉迟峰抬手打断道:“人人都知金沙江难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言潘美知道该怎么做。”。辰仓不再多言。 从正月到三月,赵光义用两个月的时间集结百万大军,一路向太原挺进,途经大名府,相州,隆德府,邢州最后到达太原府。三月,时任云州观察使的郭进,破北汉西龙门砦,擒获敌军四万,既而又大破契丹援兵于太原石岭关甫。此一役,宋军军心再涨,雄心壮志,气吐山河,继而连克盂县、隆州、岚州,整个北方战火连天。太原城被宋军围得水泄不通,城外,宋军集结到的几路大军于帐*谋攻城之计。 连同潘美,尉迟峰在内的五路大军,对着太原府这座死城,就像一群猫戏弄着被逼向死角的老鼠一样,五路大军轮番进攻,矢石如雨。大帐内,连同副官共计二十人,策划着新一轮的进攻。 我在辰仓帐中等着他归来,从半个月前随着驻军东移,一路高歌到了太原府也就是多耗了些时日罢了,眼下北汉已经气数将尽,一座小小的城池,就算在牢不可破,也防不住弹尽粮绝。而且眼下十几万大军于城下,城中百姓自然惶恐不安,失民心何以在得天下。 辰仓再回帐中已是夜里,我看着他神情轻松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辰仓揉了揉鼻头,看着我道:“眼下无人,你怎么还穿着男儿装?”。我定眼瞧着他,“怎么无人,这么一个大活人你看不到么?”。辰仓失笑道:“可觉得辛苦?”。“倒还好,只是每日有些提心吊胆,我这样的装扮一直厮混在你帐中,真怕有一日被人发现了去。”。辰仓很是厌烦般的看了我一眼,“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在边塞的时候倒不见你这般怕事,偏偏这次伐北汉,你非要如此讲究。军中人人都知我已是有了家室之人,现在他们指不定背后怎么说我。”。我好奇道:“怎么说你?”。辰仓面若寒霜,“龙阳之好。”。我“噗嗤”一声笑出,辰仓伸手敲了一下我的头。 倒不是我矫情,这里比不得边塞,就连尉迟峰如今也只是左将而非大将军,小心驶得万年船,故此我才会一再要求在军中做男儿装。 “可有想过攻下太原府后怎么办?”,我问道。“没有想过,毕竟攻下太原府还有些时日。”。“和我去找吉雅好么?”。“青青,我答应你一定会和你离开这里,离开战场,但不是现在,也许攻下燕云十六州后。”。我有些失望的看着辰仓,他真的是一腔的国仇家恨,军营从小就是他的家,从小他就在学习如何打仗,如何领兵,这才是他的生活。 我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好,我等你。”。辰仓道:“别怨我。”。“怎会。”。 第一百零二章 探子 一连十日围剿太原府的大军仍是攻打不下太原这座城池,军中气势渐渐低迷,就来老辣的潘美都有些着急上火了。消息传回京中,第十三日,赵光义御驾亲征。 当我在大营中听到辰仓告诉我这个消息时,一瞬间,我呆若木鸡。天晓得,我有多害怕,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造化弄人,我本以为躲在军中,赵光义决计不会找到我,可眼下只怕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辰仓有些为难,即使当初我将开封府的事说的再囫囵,但事情的来龙去脉辰仓还是能明了,他知道我是从宫里逃出来的,他更加知道当今天家是赵光义。辰仓双手握拳,恨不能一拳打在矮几上,我咬了咬唇,道:“他何时来?”。辰仓冷言冷语道:“三日后。”。 我低下头去,努力平息着自己,内心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唯有先冷静下来我才能好好盘算,从长计议。我抬头道:“我这就离开军营。”。辰仓双眼如炬的看着我,“外面什么情况你也不看看,离开大营,寸草不生,死尸遍野,你这样出去,叫我如何放心。”。我看的出辰仓此时很激动,再多言只会火上浇油,于是我服软的上前拉着他道:“你别着急,我不离开就是。”。辰仓紧紧的抱着我,“呆在军中,现在你是王夫人,是我的娘子。我看谁敢。”。辰仓的话叫我很窝心,但又有些担忧。 有一种恐惧来自等待,等待已知的危险,等待危险触发的那一刻。三天以来,我白天思绪难安,晚上夜不能寐。辰仓虽然嘴上强硬可仍旧同我一起牵肠挂肚起来,短短三日我和辰仓一个比一个难看,一个比一个精神不济。可该来的迟早会来,躲也躲不掉。 三日后,赵光义和五万大军一共抵达太原府。军营里。万人跪迎,三呼万岁,声势浩大。我掩身于人群之中,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次日,赵光义于太原城下,诏谕北汉主刘继,试图招降。而刘继则是一副宁死不屈的大丈夫样。就这样,围攻太原府的事再一次无功而返,所有人都那眼睛盯着那座已是强弩之末的城池。 从赵光义亲征太原府后,我除了那次接驾。余下的时间就一直在辰仓帐中再无踏出半步。虽然明知赵光义的大帐离辰仓的军帐有着些距离。可是我总感觉从他踏进军中。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在他的视线里,而这顶帐篷是我唯一的保护伞。 夜里赵光义叫来所有将军,既然招降不成,那么他这个御驾亲征的皇帝就要在想些别的办法了。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军中将领有勇有谋者盖凡,所以才有了共商攻城之事。这一次赵光义不会再顾忌什么了,灭北汉,一统中原,就算要牺牲一个太原府也无所谓了。赵光义的凶狠冷漠终于用到了正处上了。 整十天,我在辰仓军中帐里躲了整整十天,这十天别说赵光义。就连尉迟峰都没见过我,他还以为辰仓送我离开军中了。以前看似万无一失了,可是我却隐隐的有些心慌,这样的躲避终究要到什么时候。 三月末宋军对太原府下达了最后通牒,刘继仍旧用沉默回应赵光义。而我在军中已经躲了一十七天。这几日没有人见过我。除了辰仓。帐中,辰仓看着我萎靡不振的样子很是懊恼,“我是不是错了,当初应该送你离开的。”。我苦笑一下,安慰辰仓道:“一旦攻下太原,我们就走,去草原,我就快要憋死了。”。好在辰仓终于妥协了,他点了点头道:“好,这一次我听你的。”。我一下子像是有了盼头一样,大有守的云开见月明的欢喜。 是夜里,我和辰仓刚要歇下,忽然闻得帐外一片铠甲碰撞的声音,相继而动的跨步声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辰仓一个激灵坐起身,我赶忙将帮他穿好衣服,人尚未来得急出账去看个究竟,忽然辰仓停下脚步,看我一眼,提手拿过佩剑。 我心里“咯噔”一下,外面发生何事我并不知道,可辰仓此时的举动真的吓着我了,他这样的小心谨慎,还有安静下来的脚步声,实在是叫人不寒而栗。 只听帐外早有人扬声道:“陈将军可安睡了?”。辰仓闻得此言,伸手去挑帘子,一马当先的迈出帐外,“何事?”,接着我听到辰仓声音里略带质疑,还有些许的畏惧道:“不知陛下深夜至此所为何事?”。 一瞬间,我脑袋“嗡”的一声,再也听不清话语了,心也跟着漏跳了几拍。天旋地转,双眼根本找不到焦点。辰仓口中的陛下是当今天家,他是姓赵的。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惧怕起这个姓氏了,是从爹爹病逝,从成为太祖的淑妃,还是从帐外这个人登基之后。 今夜,这个人出现在这里是冥冥中的定数,还是说这是一次蓄意营造的巧合?毕竟这样的事情以前他也是做过的,又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帐外,有一人道:“太原府外发现敌军探子,末将等办事不利,没能擒获此人,但有人发现此人曾多次出现在军中,而辰将军帐内曾有一人,这几日到不曾看见,末将恐此人便是探子,恐怕辰将军被人利用,故此特奏鸣了陛下,一通前来差个明白。”。那人所言辞乖张,可那语声语调分明没有把辰仓放在眼里,倒是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样子。我听他说完,知道他们今夜是来找事的,一会免不了要进帐搜查,于是转看向四周,无奈这里实在是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才有些犯难,转念一想,我又何须躲呢,眼下有人怀疑我是探子,若真的叫他们进来找不到个甲乙丙丁,那我这个探子之名不就算坐实了么,倒时莫说辰仓,就连尉迟峰也会被连坐的。 辰仓在帐外据理力争道:“我帐中之人是亲信,绝非探子,而且,此人一直在军中,从未出过半步军营。”。那人咄咄逼人道:“还请辰将军见谅,待末将等一查便知。”。辰仓大喝一声,“谁敢。我驻守边关三十余载,一直忠心事主,今日别说是个探子,往昔我杀的探子都不知多少。”。辰仓的确震怒了,他语带威慑,掷地有声,容不得旁人置喙,更不许他人质疑。 辰仓的一席话可以唬住旁人,可在一人眼里,这样话未免僭越了。现在不是那些虾兵蟹将要搜辰仓的大帐,而是那些人口口声声都在说的那个主子要查,如此一来,辰仓的推辞,就会变成巧言令色的回避,说那人不会起疑,我不信。 “辰将军其莫动怒。”,尉迟峰打着圆场道,“他们就是来看一下,若你帐中那人确实还在,这事自然可见分晓,到时候陛下定会为你做主,将那造谣之人以霍乱军心之罪杖毖。”。尉迟峰的一席话说得极轻,“看一下”而已,但又说得极重,“霍乱军心”,谁都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杖毖,只是一个开始。 我在帐内听得分明,几步之遥,外面的一言一语丝毫不差的落入我耳。今夜,这些人就是为了一探究竟的,断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我将头束起,又换成男儿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镇定,很平静。 山雨欲来风满楼,帐外的这些个动静就是在酝酿着接下来的好戏。 帐外那个最具权威的人终于发话了,他一开口,我身型不由晃了晃,“尉迟将军所言极是,你若不放心这些人,那朕和尉迟将军来看一眼就是。”。我一口还未平复就听帐外“哗啦啦”的一片跪地之声,辰仓毕恭毕敬的道:“陛下严重了。”。尉迟峰道:“既然如此,你们进去看过就出来,不可造次。”。来人应了声“是。”。 我皱了皱眉,竖直了耳朵听着帐外的一声一响,自己则一步步退到角落里,我不是躲避那些要进来的人,而是提防那个在外面的人,这个角落是视线的死角,就算掀开帘子也不易察觉到。然后我深吸一口气,等着帐外的火光渐染帐内一隅。 尉迟峰再次不耐烦的道了声:“辰仓,还不让开。”。说完,就听见两人拉扯的声音,再然后大帐的帘子被人掀开。 一道明光从被掀起帘子的缝隙里钻进帐中,在地上变成一道细长的光线,暗夜了显现的格外刺眼,同时也隐隐的透着诡谲的气息。就像扭曲的笑脸,干瘪的手指,或者更像是寂静山谷里偶尔传来的几声野猫叫。那一道光线不断的被拉长,一点一点的被放大,直到我可以清晰的看见帐外的一切,外面黑压压的全是人影,一个叠一个,密密麻麻,斑斑驳驳。和我面前的这道光线南辕北辙。 黑影靠近,覆压在地上的那道白光之上,我看着进来的四人,下意识的微微抬了抬头,示意自己就在这里。 第一百零三章 乔装 进来的四人一眼就察觉到我,帐内只点了一根蜡烛所以很是昏暗,人影卓卓的看着却很神秘,隐隐还偷着诡异。那四人先是齐齐看向我,然后有两人快速的扫视了一圈大帐,这里面一应摆设全是一眼就能看见的,坦荡的就像赤着身子的人一般,要说藏点什么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为首的两人收回视线,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剩下两人一人眼神空洞的就像找不到焦点一样,另一人眸子里透着狡猾和令人作呕的猥琐,这二人迟迟不动,就这样和我大眼瞪小眼。我有些厌恶,于是双手一摊,示意可看清了。精贼那人满带微笑的点了点头,然后回看向另一人,那人空洞着眸子仍旧一瞬不瞬的看着我,良久之后就像没事发生一样空洞着眸子看向身旁那人,然后一起退了出去。 帐外,赵光义声如洪钟般的道:“如何?”。“末将等唐突了。”。辰仓冷哼一声,尉迟峰赶忙站出来主持公道道,“既然如此,事情即可分明,待陛下查清到底是何人在背后兴风作浪,定要军法处置。”。乌泱泱的人群里没有一丝回应。赵光义言语里透着些笑意道:“辰将军的亲信到底是何人,如此神秘,到叫朕也有些好奇了。”。 我死死地盯着帐外,即便是隔着厚厚的帘子,我也能感受得到赵光义说得此话时的表情,阴损,寒冷,更有挑衅。辰仓道:“此人正是末将的内人。”。辰仓的每一字都撞击到我心房,这样的直白的话语在我听来有些紧张,还有欣慰。“原来是辰夫人,倒是不知辰将军何时成的婚。能配的上辰将军的想来应该也是女中豪杰,今日有些晚了,改日朕再见见辰将军伉俪。”。说完,才听辰仓略带疲惫的道:“末将恭送陛下。”。 我提着的一口气刚要放下,忽然听见帐外一人道:“放肆。陛下在此,还不赶紧出来拜见陛下。”。我一个寒颤打遍全身。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赵光义假惺惺的道:“哎,潘将军,辰夫人想来已经歇下了。”。那个被称作潘将军就是赵光义钦点的大将军潘美。此人初事周世宗柴荣帐下,补供奉官,后周显德元年柴荣即位,北汉视其新帝,外结契丹欲灭后周。柴荣亲征,另有张永德,赵匡胤等良将,故而高平之战北汉轻敌惨败而归。潘美也因迁西上标门副使。同朝为官的时日让潘美与赵匡胤亲厚很多。后拥立赵匡胤称帝建立宋朝。成为开国功勋,骨子里此人是个彻底的忠臣,常年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平定李重进叛乱。镇守扬州、潭州,累迁防御使。开宝三年,为行营兵马都部署,率军平南汉,克贺州。继而专工韶州,克韶州。四年二月,继趋广州灭南汉。 如今,朝堂之上,此人是首屈一指的大将。名将,更是赵光义行军路上的左膀右臂。在军中,此人一言足以威慑八方,更是无人敢置喙。 今日之事我不敢说是他所为,但是往昔早就有所听闻潘美看不惯像尉迟峰这般的将军。言语上素有诋毁之意,今日听得真,这人咄咄逼人,更是不将尉迟峰,辰仓视入眼中。 “陛下是君,她是臣,哪有臣不拜见君的道理。辰将军的夫人好教养呀。”,潘美言辞不睦的道。 我咬了咬下唇,心里琢磨着,再不出去的话,还不知潘美要给我按个什么罪名,可若是就这样出去了难保赵光义不会认出我来。一时间进退两难,最后我权衡再三,也只有一策,还是个下下策。我硬着头皮在帐内压了压声音道:“请陛下恕罪,民妇近日偶然风寒,不宜面君。”。帐外宁静的厉害,我五腔翻滚,大气不敢出。过了好一会,赵光义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辰夫人好生养病就是。”。听不出是不悦还是真的放我一马,不过这些都不打紧,我赶忙顺水推舟的回话道:“是,多谢陛下体恤。”。 我一直在帐内跪着,直到辰仓再次进来扶我起身。辰仓看上去神色很是难看,“今天的事绝非偶然,看来有人不安分了。”。我赶忙问道:“刚才,他没有怀疑吧。”。辰仓嘴角抽动一下道:“不知道,很深沉,很老辣,最重要的是很叫人捉摸不透,我也不敢确定。”。我有些黯然的低下头,“你和尉迟峰也要小心点,我今天也算领教了潘将军的‘忠心不二’了。”。 这一夜我和辰仓都没怎么好好休息,次日一早,尉迟峰领着军医来到辰仓帐中,一见我就长吁短叹起来。我白了他一眼道:“是该叫军医给尉迟将军看看了。”。尉迟峰皱了皱眉,“那个是天家,辰仓莽撞你怎么也不懂事,昨夜竟真敢称病不见。”。我瞟了一眼军医道:“尉迟将军见笑,我是真的病了。”。尉迟峰摆了摆手,“你那点小心思真当我不知道,陛下有旨,命人来替你把脉,这事我应承了下来,就怕假手于人。”。我赶忙福了福身道:“多谢尉迟将军厚爱。”。尉迟峰“哼”了一下道:“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好自为之。”。我耸耸肩道:“有一天是一天。”。尉迟峰瞪我一眼,我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 军医也就是来装装样子的,把了脉一切无恙也就退下了,然后开了方子,又命人煎了药来,左不过都是些逢场作戏的玩意,这药自然是满满一碗的端进来,在空空的端出去,至于我有没有喝药,当然是明眼人看的明白了。 尉迟峰说的对,我躲得一时躲不过一世,赵光义就在军中,只要太原府一天不攻下,他就会多在此一天。而我已经不在是透明的了,称病不见终不是长久之计。我一边祈求太原府这一役能快些结束,一边绞尽脑汁想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办法避开赵光义。 这几日苦了我却叫辰仓乐的不可开交,只因每日辰仓一回帐中,我就会将各种想法说给辰仓听,这些漫不经心,不着边际的想法在辰仓看来无疑是天方夜谭的笑话。 我呆坐在榻上,辰仓中午回帐中用饭,一见我就来了兴致,和我紧贴着坐了下来,掬着满脸的笑道:“今天又想到什么办法了?”。我眉头深锁的道:“你觉得我要是风寒一直未能痊愈怎么样?”。辰仓摇头,“不现实。”。我卸下肩膀道:“我也觉得,天气转暖,风寒不愈委实说不通。”。辰仓揽着我肩膀道:“别想了,先吃饭吧。”。“不吃。”。辰仓淡然的横眼看向我,“不饿,还是预备饿死。”。我眼咕噜一转道:“要不然我去死?死了一了百了,他也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辰仓眯了眯眼睛,一手捏着我的下颌道:“你去死?要不要我陪着?”。我背上感到很不自在,辰仓的手在那里很用力的捏着我,我咽了咽口水道:“这个不好,我再想想。”。辰仓翻了一眼,然后拉着我做到矮几边上用饭。 四月初大宋再次围攻太原府,这一次斩杀北汉将领两人,虽然仍旧没有攻下太原这座城池,但已经给北汉造成了致命一击。赵光义心情大好,在军中摆酒以示庆祝,这样的庆祝不仅可以鼓舞军心,更重要的是狠狠的扇了刘继元一耳光,全然不将这个北汉主放在眼里。 尉迟峰说的十五大概就是今天了,赵光义设宴,这样的场合本来可以悄悄避过,奈何也不知赵光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非让辰仓带着我,天晓得我是唯恐避之不及呀。 既然我已经是辰夫人了,那就无需也实在不该以男装示人,换得一身素衣后,我站在地中间看着辰仓道:“如何?”。辰仓蹙眉,“我去叫尉迟峰来看看。”。我点了点头。 不一会尉迟峰出现在帐中,看着我大眼瞪小眼一般,“你这脸,还有这身型,怎么回事?”。说完诧异的看向辰仓。我的脸没什么,只不过涂得黑了些,至于身型,我可是费了些功夫,才弄得这么一个罗锅。辰仓一直蹙眉不语,尉迟峰越看越不明道:“我说你们怎么这么怕见皇帝的,至于弄成这样么?”。辰仓看上去越来越不高兴,隐忍之下怒气迟迟不发。 尉迟峰又看了看我道:“倒是认不太出来,不过你样伪装究竟为何?陛下见过你么?”。我鼓了鼓腮道:“既然你也觉得难认,那就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辰仓终于开口,不过一张口就是一声冷笑,道:“尉迟峰说的很在理,你现在是辰夫人,我若连你都保护不了,也就不配拥有你了。”。我赶忙阻止他道:“你说什么呢,眼下过了今晚就没事了。”。辰仓指着我道:“这样是欺君。”。我恨的牙痒痒,瞪着辰仓道:“管不了了,难道你还怕他认不出我来?”。 我和辰仓你一言我一语的,倒叫尉迟峰听得云里雾里,“究竟何事?”。我淡淡扫了辰仓一眼,对尉迟峰道:“无事。”,一边说着一边推着尉迟峰出了大帐。 辰仓冷着一张脸跟了出来,我们三人向赵光义的大帐外走去,一路上军中将士将我这个半生不生的面孔好好打量了一番,然后又是啧啧称奇的看向辰仓,想来都是看笑话的吧,辰仓七尺男儿,样貌不凡又是将军,可偏偏夫人其貌不扬,生的比辰仓还黑,又生有顽疾。我小心看了辰仓一眼,他黑着一张脸,满头顶着“羞辱”二字,不禁有些懊恼,我只顾着防着赵光义,不想惹得辰仓无脸见人,抬不起头。 我伸手握了握辰仓的手,辰仓强扯一个微笑看向我。 第一百零四章 匕首 所谓摆酒,也并非人人都能上得了酒席,副将一下的则以赐酒的方式打发在一侧,此时能有幸与同赵光义共饮佳酿之人不出二十五人。而为首居中者自然是赵光义,在他的下首处是大将军潘美,正将党进,然后是左将尉迟峰,右将李继勋,而辰仓和我则夹杂在人群里一处并不起眼的位置。 赵光义从帐中出来,心情大好的和众人谈笑起来,我偷偷瞄着他,发现他始终不曾看向我和辰仓这边后有些暗自庆幸,不过更多的还是紧张。辰仓同时尽量用着身子挡着我,好不叫赵光义发现了。席间,我远远的听着赵光义和潘美说笑着,自己则如坐针毡般的煎熬着。辰仓看都不曾看我一眼便知我此刻已是冷汗森森,他在矮几下握着我的手,安慰着我。 “哈哈哈哈。”,赵光义的朗笑声引得众人看向他,“朕有一子,也是个人精,每次一见朕不哭不闹就是笑。”。党进奉承道:“皇子聪慧。”。赵光义微笑着点头道:“是很聪明,很像他娘亲。”。潘美笑着问道:“哦,不知陛下说的是宫里哪位娘娘?”。赵光义收起笑容道:“王德妃。”。 我背后划过一道冷风,直直的寒彻入心,一瞬间血液凝固,手脚冰凉。辰仓转看向我,一直以来辰仓只知道我在宫里对着赵光义虚与委蛇,我不曾细说过我的位份,辰仓也没问过,可刚才那一下,辰仓灵台清明,马上意识到赵光义口中的“王德妃”,就是我。而皇子,就是我的孩子。 辰仓重重的喘了一口气,握着我的手紧了又紧,攥的我生疼,可自己又没有力气去抽回那手。党进道:“陛下说的是六皇子吧,昔年国丧闻得宫中诞下一子。也算是天佑大宋,可见六皇子是多福多寿的。”。我张了张开口,有些吃力的呼吸着,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语我只觉的泰山压顶,小九是先帝的皇子,可是没有人会知道,知道的人也不会说出来。 赵光义道:“朕也觉得这个孩子与众不同,所以取名叫元偓,就是叫他也沾沾仙气。”。“陛下良苦用心,皇子定当福泽深厚。”。赵光义又是高笑几声。然后端着酒杯道:“别竟说这些。说说你们的事吧。”。众人也端着酒杯恭恭敬敬的敬了酒。潘美笑道:“末将家里都是些不争气的兔崽子。怎敢在陛下面前道与。”。赵光义斜睨道:“那潘将军不就成了兔精了。”。一句玩笑话,众人很识趣的笑了起来。 另一名副将道:“我们这里,如今最有资格说家室的就是辰将军了,你看辰将军今日都是携眷出席呢。”。这个副将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躲了一晚上到了这会儿,该来的终究是来了,这样一句话隐约透着些别样的味道。我和辰仓相视一眼,我再次低下头去,辰仓面上淡然道:“末将和夫人都是孤儿,所以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那人又道:“辰将军何时成的亲,先前也不曾听闻,许是新婚不久?”。 尉迟峰道:“他二人是旧识,年前成的婚。倒也没什么新奇。辰将军,你二人快敬陛下一杯。”。尉迟峰一面打着太极,一面递过一个眼色给我们,我和辰仓一人端起一个酒杯,端举着敬向赵光义。赵光义含着笑饮下。一双寒冰似的眼从我面上扫过。放下酒杯后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道:“还不知夫人姓名?”。 我匆匆一瞥看着赵光义的眸子,一下子仿佛觉得他已经看穿了我,这样的眼神我见过不只一次,晋王爷府,奉华宫,洛阳行宫。那些画面一格一格的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冷汗直冒,声音颤抖的道:“回陛下,辰王氏。”。赵光义擎着笑淡淡的收回视线。 我瘫坐在榻上,辰仓伸手支着我,小声询问道:“可还好?”。我木讷的点了点头,伸手支着矮几,勉强叫自己撑着些抬面,也不至于太过难看。这一席到了后半程我已经是心神游离,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辰仓推了推我道:“你先回去,我去和尉迟峰商讨明日之事。”。我讶异道:“明日何事?”。辰仓看着我又是长吁短叹道:“适才陛下将明日攻城之事交给我和尉迟峰,现在我得和尉迟峰谋划一番。”,辰仓顿了顿有些记挂道:“我去去就来。”。“恩。”,我应和着。辰仓失笑道:“都过去了,还在担心什么。别等我了,回去洗了这些,好好睡一觉吧。”。说着辰仓拿手在我脸上划拉了一下,我莞尔一笑道:“是。”。 看着辰仓远去,我自己也起身往回走。一路上心思重重,席间赵光义提及小九,他真的那么爱笑么?可为何要对赵光义笑,还有王德妃,听着赵光义的语气并没有什么不悦,而且从潘美和党进言语里依稀可以判断“王德妃”还存在。 我晃着步子往回走,走了半饷觉得眼前的路再也不认得怎么走了,再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帐外,再走就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了,我叹了口气,伸手去掀帘子,半个人刚刚迈步进了帐中,忽然双眼一亮,这漆黑的帐内居然有不速之客。我双眼迷离,快速调整呼吸,按兵不动。其实那人藏得很好,我之所以能发现,绝非我警觉,而是猛哥太过安静。 我迟迟不可放下帘子,对着黑暗快速的扫了一圈,目光扫过之处并未出现异端,于是我中气十足的对着帐内的漆黑道:“这是将军大帐,你若想活命,赶紧滚。”。我其实并不知是何人在此,但想到先前辰仓说有人要对他和尉迟峰不利,想来这里的人应该就是那人的走狗。半响,黑暗里仍旧没有丝毫动静,安静的险些让我以为是自己判断失误,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帐内的黑暗,可是仍旧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不对,的确还是有些许不妥,横杆上的猛哥不见了。 我暗押着一口气,放慢了自己呼吸的节奏,所谓敌不动我不动,这样的僵持拼的就是一口内气。帐外来来回回的不断有人进过,我一只脚在帐内,另一只还停留在帐外。一切安静的就像被静止了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都快呀放弃了,忽然那人傲不可视的走了出来,我这才发现这人太过狡猾,至始至终他都紧紧的贴着大帐的帐壁。 “适才,王夫人的口气不小呀。”,那人道。我放下帘子,整个人走进帐中,却没有离开门口,“怎么,上回没有得手,这回还想栽赃不成?”。“王夫人说笑了,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我扯开一步,冷冷的道:“那可就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回去复命了。”。 自从辰仓和耶律休哥那一战后,我便下定决心要有本事保护的了自己,不仅如此,必要的时候我还要保护的了辰仓,于是这几个月来,我重拾爹爹教我的剑术,还从辰仓那里偷师学了些外家拳。现在对着这人我把握不大,但至少我还可以做到拖延时间,好等到辰仓或者其他将士发现。 我这边心思计量着,那边,来人早就明白我的意图,他也不打算在同我周旋了,于是提着步就向门口奔来。我双眼一直盯着他,眼见他身型一动,立刻提气一口气,抬腿从靴中摸出匕首,这还是我从宫里带出的那柄短匕,这几个月我几乎天天带在身上。黑暗里,匕首短光一闪,我横手那那人腰间抹去,来人小腹用力向内一吸。我划在半空的手一抖,转腕向那人下颌划去。 这一招变化突然,来人猝不及防,再抬头时我手中的匕首已划过他的下颌,血腥味立刻传来。我这一击早就探出大半身型,亮手比的就是快,但这一击不论中或不中都必须收势,否则身形不稳别说下招,就连防身都顾不得。来人一手捂着下颌,一脚抬起,冲我踢来。毕竟是男儿,这速度和力量都比我那一击快狠许多。我一脚向身后踢去,帘子被踢开,我随即侧身滚出大帐。来人撂腿追了出来,我在帐外两米处定了身型,短匕横在面前,积蓄着力量正等来人出帐。 那人一出大帐,瞪眼看着我,我跃身而起,凌空中这才看清,此人虽然蒙着面,可一双狡猾的眸子正是那日进帐中的一人。我一扬手,将适才在地上抓起的一把沙土撒向那人的双眼,又瞅准了他抬手护脸的时机,脚下将那人双腿铲倒,借着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将来人放倒。来人脊背匝地的一瞬间,我手起刀落,将匕首擦进那人肋下。 来人受了痛,身型大变,疼痛的扭动着全身,我退步扯到一边,冷眼看着他在地上打滚。见他再无还击之力,才呼出一口气,平静一下。刚平静下来,立刻察觉到周遭气氛异常诡异,适才一味的专注于和此人搏斗,出帐之后并未留意到周遭,此时平心静气之下才陡然发现,周围原来全是人。 我仰头看向四周,在看到端坐在帐外正门口的那人时,身型不由得定住。那人寒光点点的看着我,浓浓的眉毛早就拧作一团,我立刻闭上眼睛,叫自己不再去和那个视线纠缠。上来两人将倒地的黑衣人押走,片刻后一人手捧匕首递给这一圈人里唯一端坐的那位。 第一百零五章 阶下囚 这里的人都眼睁睁的看着刚刚上演的那一幕,我此时站在人群中的空地上,接受着无数道炽热目光的洗礼。天煞的,今夜风起云涌,注定不会平静。 端坐在人群里的那人拿过匕首后,先是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一声,随即开口道:“这匕首倒像是宫里的物件。”。不是问话倒像是自言自语。我睁开双眼目光低垂的看向那人脚下的一寸地,无言以对,心里只盼辰仓能马上回来。 那人将匕首擦拭干净,又交给身旁之人,然后再转还给我。我接过匕首并未放回靴中,而是紧紧的握在手里。“夫人好身手,看样子这几个月到叫夫人历练不少。”,他开口依旧冰冷如万丈寒潭。我仍旧低着头,不言不语念真经般。那人脚下一动,竟是向着我一步一步走来,这每一步都像踩在我身上。随着他每迈一步,我心中的恐惧便多增一份。他就这样一步一步逼近,然后站在我身侧。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正观察的着我,我在他眼里就是比蝼蚁强不了多少的虾米,他步步紧逼,我无处遁形。 他再次迈步,然后悄然走到我身后,用手指戳了戳我的后背,冷笑道:“有些意思,这样的伪装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以为你早些年就明白你的这些伎俩,在朕眼里根本就是跳梁小丑的把戏。”。这人说话阴毒的很,听他开口我连最后的侥幸心理都没有了。 我瞬间被抽干了力气,他终归认出我来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现在的我在他眼里一定可笑之极了。我瘫软的坐到地上,放弃了所有挣扎和辩解,就像刀俎上的鱼肉,任由赵光义如何凌迟。 “嚯”的一声,我余光瞥看到冷光一闪,耳畔听得分明,那是大刀划过风面的声音。接着“撕拉”一声。我背后瞬间惊凉一片。 军中众将士皆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赵光义捡起散落一地的衣布,打趣道:“朕原来只知道这些东西可以用来做假肚子,今天倒是开眼了,还能做罗锅。夫人如此用心,予以何为?”。我像是破罐子破摔起来,没有恐惧只有一问一答的木讷,于是喃喃道:“躲着你。”,我这声极轻,要不是赵光义此刻和我不过一扎的距离。估计我这一声就会被这春风卷向天边。再也落不到赵光义耳里。 赵光义难掩愤怒之情的盯着我。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看着他,看着他这个帝王,想来赵光义骨子的本性只怕早就暴露无疑了。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入耳,越来越近。声声入耳。我嘴角抽笑,心头却是叫苦不迭。肃静里,辰仓大喝一声,“让开。”。然后辰仓结实的胸膛紧紧贴着我,他将我护在怀里。 赵光义早就起身立在一旁,看着赶来的辰仓和尉迟峰,语带寒霜的道:“劳烦辰将军解释一下,夫人何以要乔装?”。尉迟峰赶忙道:“陛下息怒。”。赵光义立刻吓道:“尉迟将军,明日一战关乎两国兴衰。还请将军早日回去休息。”。这就是明白的告诉所有人,我和辰仓的事谁都不许插手,尉迟峰就算有心也是无能为力,只好重重的一抱拳,转身离开。 我在辰仓的怀里一下子找到了力量。对我来说这里很安全,安全到我可以完全不用理会面前的所有。 辰仓坦言道:“末将无话可说。”。赵光义冷笑一声,“欺君之罪,该当如何?”。早有人接话道:“按律当斩。”。赵光义抑扬顿挫道:“好。那还不押下去。”。 辰仓不怒自威的震慑力使得没有人敢上前对我们动武,于是我和辰仓领了旨,然后辰仓扶我起身,又有两人前来押解我们。在经过赵光义身旁时,我选择漠视,就像我从一开始希冀的那样,我和他从未认识一般。 行军大营何来地牢,所谓押下去,也就是和战俘一同关在军中的木制牢笼里。地方就这么大点,可是人却是源源不断的往里送,当我和辰仓站在牢笼外时,看着那些昔日因辰仓被俘的敌军目露凶光之时,我才知道赵光义狠毒至此,决计不会如此轻放了我和辰仓。这些人的眼神即便是在黑暗的夜里,也能发出带着死亡般咆哮的光。 押着我们前来的将士看到这一幕后更是面带悲愤,谁都猜得出,一旦辰仓被关进牢中,就算这些看守巡逻的士兵看查再严,也难以保证辰仓不会吃被这些人的黑拳。 我心头紧了又紧的看向辰仓,辰仓并无一丝一毫的不适,还扯着一个笑容看向我。“怕么?”,我小声询问道。辰仓蹙眉,“当你官人是孬种么?”。我笑靥如花的道:“当然不是。”。 一旁看守的士兵有些无奈的道:“辰将军,请吧。”。辰仓轻咳一声,“到了这里就别再叫我辰将军了。”。说完弯腰进到牢中,我紧随其后的也被“请”了进去。辰仓刻意和我拉开了些距离,生怕我和他走的太近也成了这些阶下囚的发泄对象。可是我根本不怕,我最怕的就是这一切最后都叫辰仓一人承担了去。生死法外,我早已不在乎,唯一在意的就是独活于世却要背负仇恨。 从进入牢中那一刻,所有人都在积蓄着愤怒和力量,辰仓每行一步,都会带动周围所有人的视线,他们当中有人红着眼,有人咬着牙,还有人已经跃跃欲试的活动着上肢。辰仓就像草原上的狼一样,在独守领地的时候,碰到了另一路的敌人,浑身充满敌意的弓起脊背,凶狠的扫视着所有围观的敌人。这样的一触即发,这样的剑拔弩张,气氛紧张,使得我也越来越恐惧,最后浑身都在颤抖、我看着辰仓的脊背,再看向这一群人,这仅仅是个开始。 看守的宋兵在牢外也变得紧张起来,他们时时刻刻关注着牢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晨曦的阳光照在大地上,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那里所有人的表情都被*裸的展露出来。一整夜,我和辰仓谁都没有合眼,还有这样的一群人,他们也是一宿无眠。 牢外,军营,战后集结的号叫再次吹响,新的一轮战争又要开始了。宋军,汉军,在这一个月里,围着一座太原城打了又打,守了又守。这样的声音对于牢中的北汉战俘来说无疑是一种羞辱,这种羞辱甚至还伴随的嘲笑。 当号角声越来越远的时候,牢中的战俘也越发变得不安起来,他们的怒意空前膨胀起来,往昔所有的耻辱在看向辰仓的时候似乎都得到了无限的放大,这里有一个可供他们释放的对象,有一个可以将他们的仇恨平息的最好办法。 我站了一整夜,当看到这群人的眼神里完全丧失了理智时,我惊恐的看向离我不远的辰仓,他的身形告诉我他已经做好准备了。我想要帮他,可是双脚就像被灌了铅一样,拔不起来。在辰仓侧身的一个人率先爆发出自己的仇恨,然后所有人就像暴风中的海面,奔涌着,向着风暴的中心,不断拍打着浪花,不断咆哮着。 很快辰仓被人潮推向中心点,然后迅速淹没在人浪之中。我努力想要拨开这些人群,拨开这些巨浪,可是,好不容易才从一个人身旁掠过,就被强劲的拳风打到在地,眼前开始天旋地转,然后模糊到没有交点,最后变成一片漆黑。 是冰冷的夜将我再次唤醒,我脸颊生疼,肿胀的自己都能感觉到脸颊的不适。我坐起身马上去寻找辰仓,他还在那里,离我不远的地方,和我一样,躺在地上。我屏住呼气起身走了过去,完全不去理会周围的那些人。看见辰仓微弱起伏着的胸膛后,我才将那一口气缓缓呼出,他还活着。 辰仓脸上全是污血混着泥土,我将辰仓的头放在自己腿上,然后扯下衣角努力开始擦拭他脸上污渍。旁边有人发出冷哼的声音,我不去看,也不去理会。眉脚有伤在流血,额头是紫红的,鼻梁淤青还有些歪,眼角下也是一道口子再滲血,两边脸颊没有一块好地,肿的很厉害,嘴角撕裂,嘴唇淤青,下颚还是紫红。我一边掉着泪,一边帮辰仓清理着,我能看到的只有辰仓的脸,可这些伤却比任何一次辰仓上了战场后回来负的伤还多。我没办法去检查辰仓身上的伤,不过可想而知。 我将辰仓抱在怀中,然后抬眼看向四周,没有任何表情,我无意再去触怒他们,毕竟我和辰仓就像掉进狗窝里的狼,虎落平阳被犬欺,更何况我还不是虎。他们其实也好不到哪去,可见他们在放倒辰仓之前,没少挨打。我底顺着目光再次看向辰仓,然后屏蔽掉周遭的一切。 辰仓昏睡了一天一夜,期间有看守的士兵送来水喝饭,辰仓没办法进食,我也没有什么胃口,我沾着水湿润了辰仓双唇。就这样,我不撒手的照护着辰仓。直到第三天,辰仓终于转醒了,可这一觉辰仓睡得太沉。醒来后的辰仓并未向原来每次睡死之后,再次的转醒时那样生龙活虎,他整个人显现的疲惫不堪。辰仓不再是马背上的将军,他即便眼神里还有狠劲,可身体再也没有往昔的彪悍。辰将军已死。 第一百零六章 将军令 辰仓再看向我后,双眼变得暗淡起来。接下来的几天辰仓再也没有合过眼,他强熬着精神警惕着牢中的所有人,这些人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引发辰仓的警觉,渐渐地他们开始用假动作,戏谑着辰仓。辰仓变得越来越疲惫不堪,身心的衰败就快要击垮辰仓。 当尉迟峰凯旋之时,我和辰仓再次陷入绝望。我甚至开始祈盼宋军不会再有胜仗,开始祈盼刘继元能像个帝王一样,可以和赵光义对衡。 牢中,暗无天日的第六日,我在昏沉中被人抬出牢笼,然后安放在一处。我能感受到周围的环境变得轻松起来,没有压力。迷迷糊糊中我被人唤醒。当我疲惫不堪的强抬着眼皮时,慢半拍的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牢笼之外了。 我在一处空地,身后靠着一根柱子,苍穹之下,黄土之上。我环视一圈后,发现自己并未离开牢笼多远,牢笼里人影卓卓,剪出的人影连成一片焦黑的底色。我一个激灵赶忙坐起身,辰仓不在我身旁。我惊觉的看向那片焦黑的底色之中,依稀可辨的是辰仓依旧弓着背坐在那里轮廓。 就像是心底被抽空一般,我呆滞着望着那个轮廓,焦点渐渐地模糊起来,可越是模糊,我越看的真切。辰仓睁着双眼,一眨不眨,那双眸子看上去就像盲人的眼睛,没有神,没有光,很空洞。 “他好像快不行了。”,身后和我一样看向牢中的赵光义语带戏虐的道。我仍旧呆坐的看着辰仓,不想和他辩论什么。赵光义离近了些略带惋惜的道:“辰将军的确是个良才,只是,有些可惜。”。我充耳不闻。赵光义再次走到我面前,用身体挡住我的视线,阴险的一张嘴脸带着施舍的姿态道:“朕,可以结束这一切。”。是的,他可以结束所有,包括我的性命。我仰面看向高高在上的赵光义。冰冷如铁的念着:“你不会。”。赵光义干笑道:“也许有条件呢?”。 我慢慢爬了起来,平静的平视着赵光义,端详许久后,淡淡的道:“独活。”,我摇了摇头,“太累。”。“小九知道,会很伤心的。”,赵光义奸诈的道。我依旧平淡如水的回道:“小九会很乐意他娘亲得到解脱。”。赵光义神情一下变得冷漠起来,眸子里万年的寒潭水十年如一日,犹如边塞隆冬天的河水一般。切肤的冷冽。钻骨的寒冷。 孩提时我被这样的眼神吓的胆怯过。后来再见到这样的眼神时我只懂畏惧,不久前这个眼神是我回避逃离的原因。而现在,我迎上赵光义那寒霜般的眸子,用一尊雕塑般的面孔去回应他的愤怒。 除了相看两厌。剩下的便是相对无言。赵光义眉宇收敛了些戾气,随即拂袖而去。而我既没有被送回牢里,也没有人带我离开此地。不过我自然是不能就这样自由自在的偏安一隅,于是赵光义命人将我锁在牢外,可以看见牢中的一切,却没有办法去触及那里的一切。 每天,我一睁开眼就能看见不远处的辰仓,而闭上眼时,还是辰仓。 赵光义别有居心的更换了士兵。这些人奉命行事,将牢中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牢中的人似乎也发现了这点,于是牢中的辰仓成了沙袋,几乎每天都要被狠狠“教训”一番。起初辰仓还能还手。可是现在他只能挨打。我看着辰仓从清醒到被那群人打昏,再从昏迷中转醒,然后再被打昏,就像一个死循环一样,没有尽头。赵光义真的很会折磨人,我在牢外哭过,喊过,咆哮过,咒骂过,绝食过,所有能用的办法我都用了,可是从始至终没有人来管我,更没有人去理会辰仓。 渐渐地辰仓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从清醒到昏睡的时间越来越短。牢中的一切我看在眼底,看见辰仓挨打,我甚至不敢发声不敢哭,只能默默的看着,任由心中百抓千挠,只因我知道我每一个表情都会被赵光义看在眼底,我对辰仓表现的越珍之重之,只怕赵光义越会好好折磨辰仓。 不知从哪天开始,我暗自祈祷,祈祷辰仓能一直昏睡,有那么一刻我甚至甘愿辰仓就这样一直昏死过去,永远都不要再爬起来。 离开边塞前的两个月,我和辰仓共乘一冀。那时辰仓还是个初出茅庐,刚上战场的小小骑兵。辰仓问我,如果爹爹得到圣旨准许离开边塞我会走么。那时候的辰仓就这般患得患失了。我当时背靠着辰仓,不假思索的道:“爹爹和娘亲去哪,我就去哪。”。辰仓因为这句话一下子沉默起来,然后一直没有在同我讲话。渐渐地两个不再说话的少年像是赌气一般,谁都不肯成为先开口的那个。 再然后,我和辰仓闹脾气的事在整个军营传开,在那些人眼里我和辰仓无非是小孩子打闹,耍耍小脾气罢了。可是直到爹爹接到圣旨,直到我和爹爹,娘亲坐上回中原的马车,耍小脾气的辰仓都不曾和我说半句话。 临行前,我望着军营从日中等到日落,我告诉自己,只要他来我就原谅他。可是,娘亲在那头催促了我一遍又一遍,看着天边的云霄都消沉了,漫漫天地间那个身影却始终未曾出现。 牢中,辰仓已经昏迷了一天。我抬了抬手,轻轻抚摸上他的头,然后嘴角挂着一丝甜笑道:“我很安全,不要担心我。”,然后再握手时抓到的只有空气。 夜里,有人前来打开牢门,我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那些人走进牢中将辰仓从抬了出来。在经过我身旁时,我看的分明,辰仓浑身是血,却很难看出是死是活。我嗓子干哑,一开口变成气声,我挣扎着被捆住的身体,我疾呼这那些要带辰仓离开的人,可是声音根本无法传远。辰仓一点一点的被人抬像远处,我滚滚热泪心痛如刀绞。没过一会有人向我走来,我眨了眨眼,看清楚这人正是潘美。 潘美看向我,不带任何情绪,“尉迟峰求我来的,别再出现在军中。”。他一边说着,另有一名将士将我手上的铁链卸去。我呆呆的看向牢笼,那里面的战俘还在意犹未尽的回忆着这几日的战绩。潘美冷冷的道:“还不走么?”。我问:“辰仓呢?”。潘美叹息一声,一抬手,守候在一旁的士兵手举火把然后扔向牢笼,一瞬间,那个人间炼狱成了阎王殿。牢笼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生生将这黑夜劈开,我听得平头发麻,再看向潘美,他一脸的平静。不愧是大将呀。 良久之后潘美看向我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至于为什么,不用我再多言了吧。”。我手脚冰凉,看向那火场,一瞬间自己像是失了控般的颤抖。的确不用再说什么了,辰仓已死,这些人自然活不成。潘美扔下一身衣服,是军中士兵的衣服,“现在就得走。”,潘美提醒我道。我甚至连悲伤恸哭的时间都没有,潘美是受尉迟峰所托,而我如果没有立刻离开,一旦赵光义发现,潘美,尉迟峰都会死,赵光义的每次出现都会带着杀戮,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深吸一口气,带着烧焦的冷风直径深入我的肺,胸口冰凉点点,灵台才能清晰。我伸手拾起衣服,在潘美眼皮底下,在这些将士的注视下,阴沉着脸换好了衣服。潘美看着我的眼神有一丝游离,转瞬即逝。“你不能再回来。”。我哑着嗓子道:“将军何以见得。”。潘美叹息道:“辰仓依旧是将军,所以他是战死。你带不走他。”。我抽动了一下嘴角,“祝大宋永昌不败。”。 潘美招来一名副将,嘱咐将我送到军营外。我拾起地上的匕首跟随副将离开这片火海。军外五十里出,有一人一马,来人我不认识,那人将缰绳递到我手里,指着马背上的一个黑布袋道:“将军吩咐的。”。那黑带里装着的东西还在不停的动着,我打了个呼哨,那东西便安静了下啦。我本想告诉那个将士让他转告尉迟峰叫他保重,可看着身后滚滚浓烟,再也没有心情了。我翻身上马,扬土而去。 行了很远之后,天都大亮了,我将猛哥从袋中放出。猛哥振翅高飞,盘旋两圈之后就向着大营方向而去。我赶紧再次打了个呼哨,猛哥疑惑的在天空中不断盘旋,就是迟迟不肯下来。我再也坚持不了了,一边任由泪水淌面,一边御马而去。猛哥越飞越高,一面很想飞回大营,一面有不停地眷顾着我。 猛哥眼看我就要消失不见了,盘旋的在空中不断鸣叫。我勒着缰绳停下来,看着天空中的那一点黑,不断放声大哭着。我从马上下来,跑向一旁的石涧,撒了疯的敲打着石壁,踢着石壁,口张的老大,可是就是不发出任何声音,石壁上血迹斑斑,我双手关节处依稀可见带着血的骨头,脚上也是钻心的疼。 第一百零七章 国仇家恨 肢体的疼痛只能带来心理上的暂时麻痹,我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一点一点的收好,再也不愿去触碰到那里。思绪里,我不断回忆着那个担架上的辰仓,一次次的问自己,他死了么?然后一次次的回答自己,他不会死。可是我真的能说服自己么?多么可笑又可怜呀,我的自问自答原来都是自欺欺人。 如果辰仓没有死,我又怎会在此。如果辰仓没有死,我又怎会孤身一人。如果辰仓没有死,我又怎会如此痛彻心扉。 我沿着石壁坐下,思绪游荡,双目却依旧看着天空中的那一点黑。仿佛除了那个焦点我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我再次冲着天空打了一个呼哨,许久之后,久到时间都给静止了去,那个黑点才渐渐靠近。猛哥落在我身旁的石头上,一双鹰眼转来转去,好像还很混沌,不解的很。 我抬手摸了摸猛哥的头,它刚开始还有些排斥,别扭的让我抚摸着。这还是猛哥第一次如此听话,上一次我抚摸猛哥还是因为辰仓告诉我猛哥有多舍不得我。我皱了皱眉道:“辰仓走了,我们得离开这里,去草原,去戈壁,去辰仓可以找到我们的地方。”。猛哥扭动着头,似乎在思考。我转睛看向更远处,蓦然一笑道:“我们去找辰仓,就像上次你和辰仓去中原找我一样。”。猛哥扑闪着翅膀飞到我肩上。 我看着猛哥第一次将我视为它的依靠,一瞬间仿佛辰仓就在我们面前,看着我和猛哥,带着可以射破黑夜的光芒。我起身撕下一块布将双手裹了起来,然后牵过马,带着猛哥向边塞而去,那里马上又要有青青的牧草,会有成群的羊,更会有我的辰仓。 我心驰神往,努力追寻着那些可以想象却无法触及的画面。 忽然。我拉紧缰绳,马儿嘶叫着高扬前蹄。上空的猛哥不知发生何事,也迅速落了下来。我调转马头,看着自己来时的路,渐渐眯起眼睛。 游园惊梦,眼前的终究是过眼云烟,身后的才是六道轮回。我可以抱着幻想和无限的追思去不顾一切的奔向草原深处,可是当我梦醒,当午夜回魂,当一切变得越来越真实。而我却又不得不面对时。我又该如何自处? 我扬鞭策马。带着猛哥一路疾驰,这一次我们向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猛哥高兴的在空中不断嗷鸣,我快马加鞭的向着那片战火纷飞的地方行去。 这是第几次了。只要赵光义的还安然无恙的在那里,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不会放过我的。我身边的至亲至爱之人一个个死在他手里,他在等着我不是么,就像他等着那个皇位一样。爹娘死了,我再不是王语芊。赵匡胤死了,我不再是娘娘。小九离开了,我再是娘亲。辰仓死了,我连自己都在不是我自己了。 开封晋王爷府内,赵光义曾经不惜斩断我所有退路。为的不是我而是他,他的私心私欲。可笑,直到今天我才看的清楚明白。一步棋,他布了整整四年,眼看就要落子收网。他会放弃吗?他不傻,自认不会做徒劳之事,我也不傻,更是明白他是何人。进可攻,退可守,这是他教我的。 我绕过太原府,直奔燕云十六州,幽州城外就是契丹大军。如果还有人可以和这个魔鬼抗衡的话,那我暗赌大辽。我现在失去了一切,而夺走这一切的就是赵光义,他一天不死我一天难安,这样的恨,这样的狠,都是被赵光义生生逼出来的。 绕过太原府后,我看着硝烟狼藉的战场,想到潘美的那番话,“辰仓依旧是将军,所以他是战死。”,倘若辰仓真的是战死沙场,至少辰仓于愿足矣。如今,辰仓却是被一群战俘当成出气筒,活沙袋,硬生生打死的,九泉之下辰仓定不能瞑目。 大宋,爹爹为了这个名字含恨而终后,辰仓为了这个名字尸骨未寒。那些口口声声喊着天佑大宋的人又有几人是真真经历过战争的,又有几人知道战争的可怕。“古来征战几人回”一人命,往往是千人换下来的。 后夜,我渐渐靠近幽州,这里是北汉和契丹的势力,我身着宋兵的衣服很容易被人发现拿下。所以我只能等到深夜,向幽州外的契丹驻军行去。此时,猛哥早就飞入夜空里,将自己藏了起来。我翻身下马,看着灯火通明的契丹大营,拍了拍马的脖子,又很是讨好的拉了拉马的耳朵。这马很是乖,立在我身侧。我看着巡逻的契丹军从大营门口经过,掐准时机,抬手狠狠的拍着马屁股上。马儿受了惊,立刻飞奔而出,向着契丹大营跑去。 夜空里,猛哥一个猛子直飞而下,带着嘶叫立刻又冲上云霄。我看着一下炸了窝的契丹大营,立刻从草丛里钻出,跑了过去。马儿在军中横冲直撞,契丹军立刻放箭射杀。我依靠事前计划好的路线,很快跑进契丹大营之中,旋身躲在一个大帐后面。 契丹军各个都是马背上的好手,骑马打仗自然不在话下,涉猎放箭更是一等一的稳准狠。我眼看着契丹军准而不乱,将那匹马射死,不经打了个激灵,然后又向着夜空打了一个呼哨,示意猛哥不要再飞下来了。 不过我这一个呼哨也暴露了自己的位子,契丹军立刻发现,将我团团围住,一把把大刀抵着我。我坦然一对,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用着蒙古语道:“带我去见你们的将军,我是耶律休哥派去的探子。”。此言一出,并未达到我想要的效果,将我围住的契丹军并未马上去通报。我心里纵是七上八下的,面上却仍旧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我之所以敢说自己是耶律休哥派出的探子,那是因为我从辰仓那里得知驻守德胜口,屯兵于此的是大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而非耶律休哥,这样一来,我的谎话自然不会马上被戳穿。而且,具辰仓所言,耶律休哥不喜杀戮,在大辽将领中,耶律休哥算是仁将了,这也是我谎称自己是耶律休哥部下的另一个原因。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争取时间,争取自己相对安全的时间。我要利用这些时间说通耶律斜轸,叫他相信我是来降,并且带来了绝对可靠地信息。 一名副官走了出来,用蒙古语问道:“我们并没有听过耶律惕隐派出过探子去大宋。”。我内心暗自苦笑,谁说草原上的人都是直肠子,我眼前的这个副官就狡猾的很,很显然我刚才的话并不足以说服他们,不过蒙古语却是很好的保护了我一回。至少证明,我的身份是可疑的,需要他们好好查查。所以这人问话的时候说的是蒙古语,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听得懂蒙古话,还是现学的糊弄他们。另外他说的是耶律惕隐,“惕隐”是耶律休哥的官位,如果我是骗子,那么很有可能就被他这个惕隐问的没头没脑。 不过,首先,我的确会蒙语,而且很了解草原游牧民族。其次,我是从宋军大营跑出来的,知己知彼是战前必备功课,所以对于北汉以及契丹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但也绝对不少。是以,我很泰然自若的回答道:“你们可以叫我先见南院大王,剩下的事情就会清楚了。”。 然后,我如愿以偿的可以见到驻守德胜口的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当然,我不是被请去见耶律斜轸的,而是被绑着双手送去见这位此时手握我生杀大权的耶律斜轸。 和中原人士不同,契丹人都是马背上过日子的,所以身材健硕,南院大王又并非世袭,而是靠着赫赫战功换来的,所以,当我真的看到耶律斜轸的时候,不免有些意外,这个人倒和巴特尔有些像。也许是边塞生活中和这样的游牧民族经常打交道,当我看见契丹族人时并没有产生心理上的排斥,相反觉得他们很熟悉,这种熟悉远不像和家人一般亲近,也不像朋友一般交心,但就是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似曾相识。 耶律斜轸很是面善看着我,挥手叫副将领着剩下的人退了出去。“马是你的?”。很奇怪这个大将军问我的一个人问题居然是这样的。我笑了笑道:“是宋军的。”。耶律斜轸显然心情不差,他又问:“那天上的鹰是你的?”。我睁了睁还有些红肿的眼睛道:“是辰仓辰将军的。”。 耶律斜轸坐在榻上,手指不断的敲击着桌面。良久不再开口问话,他只是上下打量着我,充满好奇和疑惑的打量着我。他在看向我的同时,我也毫不避讳的看着他,观察着他。他侧了侧头,显然有些意外,但又觉得更多的是有趣。许久之后耶律斜轸道:“女人的话不能信。”。我一面点着头,一面道:“是不能全信。”。耶律斜轸大笑起来,然后走到我身旁,这一次他严肃东侧问道:“你是谁?”。我吸了一口气,回道:“辰将军的未亡人。”。 第一百零八章 主子 耶律斜轸何其狡猾,听闻我自称是辰仓的未亡人,狐疑的眯了眯眼,带着几分猜忌道:“辰将军,死了?”。我定眼看着他,均匀的呼出一口气道:“是。”。 耶律斜轸更是不解的侧了侧头,在我面前的一方地上踱着步,“本王并未听闻辰将军战死的消息呀,而且就北汉的消息,前几日领兵攻城的是尉迟峰,而辰将军并未出现。”。他一边说着,一边可疑的看着我。我心中有苦,更有怒,“难道,我还要咒自己的夫君么?”。耶律斜轸翻了一眼,透着疑惑道:“这件事本王需要探得虚实,你如今就留在这里,至于修哥。”。我忙道:“我来意清楚,大王无需再疑。”。耶律斜轸思付片刻,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我们大辽,欢迎姑娘。”。 我被耶律斜轸送去另一顶帐篷,当夜耶律斜轸去了两封信,一封送往北汉,打探辰仓之事。一封送往大辽,告知耶律休哥有人冒名是他帐下之人。 这两封信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送到收信人的各自手中,眼下我暗自祈祷着。如果是北汉那边先得消息,那我的身份即便是个疑问但至少我一来,就送给他们一个利好的消息作为归降的诚意。但是如果是耶律休哥先到,而我这个所谓的探子身份自然是不攻自破,到时候两位耶律将军能否等到北汉归信,再来处置我,我实难把握。 好在耶律斜轸对我还算客气,除了不许我走出大帐半步,其他东西悉数奉上,生怕亏待了我一样。我看着盘中的乳酪,浅笑一下,铺开一方帕子,将乳酪尽数倒了进去,然后包好放在一旁,和另几小包的乳酪并放在一起。不是我不爱吃了,而是我再也舍不得吃了。 我在契丹大营里呆了四天。第四天晌午,刚用了饭,就有士兵前来请我去大帐。我尚未走进帐内,就听得里面两个人很是亲近的用着蒙语交谈。我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守卫。那人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看不出任何答案。 我撩开帘子,看见帐内坐着三个人,正中端坐的是耶律斜轸,左下首处坐着一个英气逼人的男子,裘毛顶子。藏青衣衫。身材相较另两人有些单薄。一双麂靴像是簇新的。那人看着我横眉远黛竟藏着杀气。他对面,耶律斜轸右下首处,另一人狐皮圆顶,紫色衣衫外领口两颗扣粒却是敞开的。足下蹬着马靴,肩宽背后,像是个练武的样子。那人一脸温和,倒有些粉面书生的样子,眉宇间更是透着些贵气。 耶律斜轸机警的观察着我,这三人看我的表情眼神各是不同,但都是出奇的安静,谁都没说话。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迈进两步。侧身像耶律斜轸右下手那人屈膝,右手握拳置于胸前道:“叩见主子。”。 那人看着我的眼神更加有些异光,等了等道:“看清了?”。我点了点头,不假思索道:“看清了,休哥大人。”。那人淡淡的“嗯”了一声。这一声不是给我听的,而是给我身后,他对面的那个人听的。那人闻声,起身出了大帐。 耶律斜轸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襟,道:“你们主仆二人先聊着。”。他特意压重声音说“主仆”二字。耶律斜轸离开大帐后,我抬头看着耶律休哥,莞尔一笑。 好险,自己刚才可是拿着性命又赌了一次。好在先前知道些眼前这人的事,再加上刚才那个乱入者眉眼间的那股杀气,才我叫敢暗中笃定,现在留在帐中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耶律休哥。 耶律休哥看着我也是淡淡的笑了笑,然后抬手,示意我可以起身了。我站在他面前,侧头看着一直不语的耶律休哥,他倒是很悠闲的端详起我来。这样肆无忌惮的看着,我渐渐有些不自在起来,可我如今孤身契丹军营,就算想有些“作为”也没那个能力和后台。 我等了片刻才道:“大将军看舒坦的了么?”。耶律休哥翻眼看向我,嘴角挂着弧度道:“不是应该叫主子么?”。我黯然一笑道:“这里只有我和将军,你我‘主仆’二人也就无需演戏给旁人看了。”。耶律休哥点了点头,很同意我的话,“为何想起我这个‘主子’?”。我道:“因为我只知道你。”。耶律休哥挑了挑眉,我摇头道:“我说的是知道,不是了解。”。 耶律休哥指了指自己对面,刚才那个人做的地方。我走过去坐下,耶律休哥再次开口道:“辰将军怎么死的?”。他语气沉重,倒不像装的。我蹙眉,辰仓的死还真是难以启齿的事。耶律休哥顿了顿,“我和辰将军在沙场上一共交手七次,他胜我四次,败我三次。我很敬重辰将军,若不是利益不同,我自当愿意交辰将军这个朋友。”。耶律休哥这一番话辰仓也说过,我苦笑道:“辰仓是在没有这个机会了。”。 耶律休哥合了眼帘,再没有多说一句话。我和耶律休哥静坐着,我们都在等,等北汉那边的消息。唯一可以证实我身份和来意的消息。一直到日暮时分,耶律斜轸再次进入大帐,扫了我二人一眼,视线再次落回到我身上时,正色道:“现在可以说说你的条件了。”。 耶律斜轸能如此问我,就是说北汉来信了,他们确实打探到辰仓已死。我幽幽叹出一口气,起身看向他二人道:“我要大宋皇帝,死。”。耶律休哥撇看我一眼,耶律斜轸则是笑了笑道:“大辽勇士都希望他死。”。 耶律斜轸绝想不到他的这句我在我听来何其美妙,那个人带着私欲闯进我生命,从一开始我就像个玩偶一样,被他摆弄,我一次次的想逃,他一次次的折磨着我。他是大宋皇帝,中原之内没有人敢去,更不愿去招惹他,我想他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我就连方才那几个字都不能说出口,只因我在他的阴影里过活。现在我可以说出来了,带着滚滚的恨意。最美好的莫过于当我说出口后,得到的却是相同的答案,苍茫大地,想赵光义死的绝非我一人。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就像一人孤独的活在荒漠之中,过了好些年,绝望,无助,甚至濒临死亡。就在这时,你忽然发现荒漠的边缘正有一群人向你走来,无论是敌是友那都是一种重生的喜悦。 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化着,二人面面相觑,更是一副耐人寻味的样子看向我。 耶律休哥道:“我们需要你提供更多的事。”。我收回心智,看向耶律休哥道:“行军打仗的事我不懂。”。耶律休哥嘴角微翘道:“不用你懂,只要提供出一些名字和数字。”。我点了点头。耶律斜轸更是抖索一下精神道:“这个事情还得先瞒着北汉。”。耶律休哥点头。 帐外天边火烧云映红了半边天,四月,大宋和北汉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来大宋连番围攻太原城,可小小的太原城在北汉主刘继元的坐镇下生生变得格外难以奈何。小打小闹的阵仗根本不足以撼动已经是苟延残喘的北汉了,但是要大开杀戒太原城的高墙又岂是宋军说翻就翻的。 坐守燕云十六州内德胜口的南院大王耶律斜轸,一面作为北汉盟友为自己的“兄弟”北汉撑腰,一面暗自隐藏实力,冷眼看着大宋一点一点的蚕食掉这个架在大辽和大宋中间的北汉。终有一日,当大宋灭了北汉,当一条康庄大道摆在大辽和大宋面前时,两边隐忍多时,蓄势而发的力量才会真的迸发而出。 大帐内,我写下连同赵光义在内的二十个人名,这些人此时都在太原府外。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看着那些名字,时不时的会谈论几句,这里面有他们知道的,也有他们不知道的。耶律斜轸琢磨着道:“五路军,太原府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耶律休哥手指指着潘美的名字,一下一下的点着道:“我得回去一趟。”。耶律斜轸点头“嗯”了一声。 耶律休哥转看向我:“你得跟我一起去见大辽皇帝。”。我坦诚道:“必须要见么?”。耶律斜轸皱眉道:“这是什么话,你的消息要是准确,大辽皇帝自然会重赏你的。”。我淡淡一笑,耶律休哥看着我低了低眼皮,“你先随我走一趟,毕竟我现在的身份还是你的主子。”。我苦笑不迭,末了摇了摇头道:“还听大人安排。”。 次日天蒙蒙亮,我和耶律休哥一人一马飞驰回大定府。那是耶律休哥的封地,骑乘两天才到。这两日我和耶律休哥不吃不喝,更不曾下过马。大辽是草原民族,马背上过日子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稀松平常。不过我却有些吃不消,到达大定府的时候,我脸色惨白,双腿发麻,大腿内侧更是隐隐生疼。人也晕晕乎乎,下马半饷,还是觉得人在马上一颠一颠的,路都有些走不稳。 有仆人牵过马匹离去,耶律休哥走到我身旁看了看我,“要我命人抬你进去么?”。我斜看向他,他没有说笑,是认真的。我摇了摇头道:“你先去,我稍后。”。耶律休哥笑笑,转身进了府邸。 第一百零九章 猛哥 我一路磨磨蹭蹭的进了大院,和中原不同,大辽国官员府邸并没有那没多的花哨玩意。没有壁影,独门大院,敞亮简单。大院里干干净净的,一面墙下立着以一排兵刃,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我站在院内,看着正对面的屋内灯火通明,想着耶律休哥应该在那里。再扫看四周,连着的几间屋都是黯淡无光。两边还有两扇小门,通向后面。 我进来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人过来告诉我该去哪里,我只好依旧站在院内,独自赏月。我走到那一排兵刃前,伸手摸了摸架子上薄薄的一层灰,然后拍了拍手,淡淡一笑。“笑什么?”。斜前方,耶律休哥刚刚从屋内出来。一面向我走来,一面招手叫来仆人,将手中的书信交代下去。然后站到我身旁。 我挑眉指了指身后的兵刃道:“摆设而已?”。耶律休哥瞟了一眼兵刃再看向我道:“没有好老师。”。我指着那柄剑道:“我只会这个。不过你们更适合用刀。”。耶律休哥眼神迷离一下,含笑道:“我是拉弓的。”。说完他又靠近些伸手扶我向屋内走去。 大辽民风不似中原,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话,在大辽很少有人能听得懂,就更不用谈“有伤风化”云云。 我几乎是蹭着步子进了屋内。耶律休哥已经命人准备了饭菜,我俩经过这两天都实在是难看的厉害。耶律休哥喝的油茶道:“真的不愿见见大辽皇帝?”。我摇了摇头。耶律休哥接着道:“一旦北汉亡,那么辽国就会立刻准备和大宋开战。”。我微微蹙眉道:“大将军不用说这些来试探我,眼下我是契丹人。”。 耶律休哥淡淡一笑道:“大宋可还有亲人?”。我定眼看向耶律休哥道:“没有了。”。耶律休哥察觉什么,于是试探的问道:“是大宋皇帝杀了他们?”。我想了想,这话说的竟没有一点错处,于是强笑了笑,话锋一转道:“将军此处可以洗澡么?”。耶律休哥点了点头。从跟着辰仓一路来到太原府,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沐浴了,来的路上我才想起再过一日就是辰仓头七,我既然是辰仓的未亡人。自然就要为他扶灵守孝。前者我做不到了,后者只希望自己还能为他做了。我想了想道:“还请将军为我准备一身素衣。”。耶律休哥明白我要作何用,于是很快安排下去了。 一顿全羊宴,其实并非我待遇高,而是这个时节,又遇到像我和耶律休哥这样的饿了两天的人,全羊宴是最快也最能顶饱的餐饭了。我用完后,被仆人领着从我先前看到的小门走过,然后来到后院,再被领到一间房外仆人道:“就是这里了。”。我点了点头。然后自己走了进去。 进屋后不又有些惊奇。这间房内摆放着的不是毡榻而是床。还有屏风,桌上放着我先前要的素衣。仆人端着一个很大的木盆进来,还有两桶水,一并放在一侧墙角。然后退了出去,走后帮我把门也带上了。看着眼前的一切,我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周围环境也很安静,我泄了一口气,一口恶气,一口怨气。 我躺在床上,这几天我睡得很好,出奇的好。和之前在宋军大营的寝食难安相比。我这几日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而事实上,我确实变了一个人。辰仓的死叫我彻底变得不再畏首畏尾,顾前顾后了。正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我现在真的可以豁出去一切去和赵光义拼命。但是,很显然。我有更好的办法,那就是找到大树好乘凉。 四月天,因为战火纷飞的原因,往昔的春景并未突显半分。除了白天的时间越来越长,天气越来越暖,在就没什么特别的了。耶律休哥将我带来的消息一一呈报给大辽皇帝耶律贤,至于消息的来源,他的回答正如我当日在营中所说那样,是探子探来的。 耶律贤很懂审时度势,眼下北汉被困,作为盟友的大辽应该出兵,可是,事情绝不是这样看的。一方面,赵光义此行就是要灭北汉的,大宋气势如虹,形势一片大好。另一方面,北汉守着太原府,亡国是迟早的事,而这个迟早不是看北汉,也不是看大宋,而是要看大辽。大辽出兵相助,北汉就会晚几年亡国,反之北汉可能顷刻间城破国败。耶律贤这些年帮着北汉的原因无非是唇亡齿寒的道理。可是这并不表示大辽惧怕大宋。援北汉,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耶律贤无法预估他将用多少兵力,财力,物力才能换取一时安宁。所以,与其守,不如攻,不是助北汉攻大宋,而是引兵深入,在家门口灭灭大宋气焰。 很快,耶律斜轸接到旨意撤守,屯军德胜口,北院大王耶律奚底领兵幽州,按兵不动。而一直援助北汉的耶律沙则接到旨意,保留实力。耶律休哥则帅大军等着北汉和大宋的这场战争的结束。 四月末,我在耶律休哥府上已经小住了一段时间,他府上人少,倒也清净。猛哥自从离开宋军大帐之后就变得很不安,仓鹰很聪明,且很有灵性,从前辰仓从未离开猛哥如此长的时间,而如今没有辰仓相伴的猛哥,终日恍恍惚惚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一边不断的打着唿哨想将猛哥从空中唤下来,一边手里拿着罩子只等猛哥飞落在我肩上的那一刻。 猛哥这段时间天天在空中盘旋,我总不见它休息,其实我是害怕他飞走,飞到宋军大营,去找辰仓。 猛哥落在一旁的墙头上,左看右看就是不下来。我皱了皱眉,再次打了个唿哨。猛哥仍旧不肯离开墙头。我摇了摇头,去问仆人要来梯子,然后小心翼翼的爬上墙头,一点一点的靠近猛哥。猛哥看见我后,并未飞走,不过它学着我的样子一点一点的向一旁挪着步子。我停了下来,凝视着猛哥。 猛哥居然瘦了,一只鹰瘦了还是一只鹰,可是原本饱满的身体现在看上去干瘪,而且猛哥的精神也不是很好。病怏怏的,没有什么生气,平时炯炯有神的一双鹰眼此时也变得毫无杀伤力。我翻身坐在墙头上,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去看猛哥,而是看着远处。 这里景色不错,方圆百里没有什么大院,零零散散的几间屋舍落在旷野的地上,坐在这里一眼可以看见很远。我从腰间歇下布袋,伸手从里面抓出一把谷子。然后嘴角含着笑转身扔在猛哥的身上。猛哥被惊着了。拍着翅膀扑腾了两下。然后有些愤怒的盯着我。我耸了耸肩道:“你看,我们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猛哥叨了叨自己的羽毛没有理我,我接着道:“嗯,辰仓叫我们和平相处。”。我向猛哥的鹰眼望去,很挑衅的道:“刚才,对不起了。”。 猛哥一双眼珠子来回转,不知道又在想什么。我和猛哥再就一句话也没有,一人一鹰的坐在墙头看着大地和天空交汇的地方。 大地上,一前一后两匹马奔跑着,身后扬起淡淡的尘土。前面的那人当然是耶律休哥,后面那人应该是他的下属。猛哥晃了晃身型,振臂高飞。我刚要回头去抓它回来,结果连片羽毛都没碰到。猛哥盘旋在头顶上的这片蓝天,我大喊一声,“回来。”。猛哥仍旧无动于衷。我一双眼睛看着天空中的猛哥,忽然一道箭直直飞向猛哥。我惊呼一声低头看向射箭之人。然后余光里,猛哥的身体在空中很别扭的挣扎的,一边挣扎一边降落。 我立刻从墙头上下来,飞快的跑出府邸。那一箭是耶律休哥放的。我抬头看着猛哥降落的身体,然后找准它落下的范围,揪心的看着猛哥。不远处,耶律休哥跨坐在马背上,很是平淡的看着我和正在降落的猛哥。 我看的清楚,猛哥是在用一只翅膀飞行,而另一只翅膀别说挥动了,就连合上都很困难,因为一支羽箭插在羽翅里。我一个唿哨接着一个唿哨的唤着猛哥,只想叫它放弃挣扎,更快落下来。好在这次猛哥还算听话,在我第三个唿哨声后,猛哥很不情愿的俯身冲了下来。我张开双臂一把截住下落的猛哥。我将猛哥羽翅上的箭掰断,好叫猛哥先停止挣扎,然后向府邸跑去。 我蹙眉看着被我按在桌上的猛哥,猛哥眯眼看着我。我很紧张的对猛哥道:“我拔了,你要是疼可不许叫,更不许啄我。”。猛哥厌恶的扫我一眼,我伸手握着箭头,发现其实猛哥的羽翅上并没有出血的痕迹。我再次确认后,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要快。”。我刚短呼一下,突然身后有一人道:“我来吧。”。 我看向那人,是那日大帐里另一个“耶律休哥”,他见我不动,笑了笑道:“我是兽医。”。我自然知道这是一句安慰我的话,不过我真的不知该从何下手,于是我让开身子。那人将猛哥抓起来,搁在一旁的横架上,猛哥站好后侧身对着那人。他检查了一下猛哥,然后拿过剪刀开始剪掉猛哥剑伤周围的羽毛。他手上一边利索的忙着,一边开口道:“我,博日格德。”。我怔了怔,博日格德蒙语里是雕的意思,和猛哥是近亲,我道:“它叫猛哥。”。博日格德淡淡的“恩”了一声,然后放下剪子,快速的拔出那把插进猛哥羽翼里的半只箭。 猛哥的翅膀上秃了一块,本来应该很难过的,可偏偏我看着猛哥不可一世的表情,再有此时的狼狈样子,还是忍不住浅笑一下。博日格德看我一眼,然后帮猛哥上了些药,包扎好,转身对我道:“它应该饿坏了。”。我抿了抿嘴,“它不听我的。”。我拿出罩子,博日格德道:“这几天不用了,他飞不了,过段时间在给它蒙上吧。”。 耶律休哥也过来了,扫了一眼屋内道:“处理好了?”。我瞪看向他,耶律休哥一副惊额表情道:“看不出来我是在帮你么?”。我白他一眼,耶律休哥也没理会我,对博日格德道:“走吧”,然后自己转身离开。博日格德看向我道:“喂它老鼠肉或者鹌鹑,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他。”。我再次走向猛哥,眯眼看着它道:“老鼠?我上那给你弄去?”。 第一百一十章 焚城 晚上,我如同做贼的一般,蹑手蹑脚的摸进厨房,然后小心的布置着一个陷阱,等到一切就绪,自己再蹑手蹑脚的从厨房里退了出来,蹲守在厨房外面。这样的苦等其实很熬人心力,我一边等,一边控制不住的开始钓鱼了。 第二天,我腰酸背痛的是在难安,一夜半梦半醒之间睡了醒,醒了睡。等我去看战绩时,心中一片薄凉,陷阱里的饵还在那里。我一下子放下肩膀,这里连老鼠都没有,我上哪抓老鼠去。我苦大仇深的收拾好作案工具后,起身回屋,天还算早,院子里也没什么人,我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后推门进了屋子。 猛哥立刻看了过来,我耸了耸肩道:“不好意思,我没抓到。”。猛哥侧了侧头,然后继续转动着它的小脑袋。而我则是一头栽进被子里,随后呼呼大睡起来。 回笼觉睡了快一个时辰,再醒来的时候猛哥正在低头吃东西,我看了一眼,立马支起身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不是没看见过猛哥吃肉,可刚才猛哥吃的是老鼠,那场面实在是叫我恶心的厉害。我站在院子墙角一阵干呕,尽量叫自己别去回想那个画面。 缓过劲来后,我深吸一口,让凉气充实一下我的肺。耶律休哥站在我屋前,看着我。我起身后,转身才看见他。 我指了指屋里道:“你弄得?”。耶律休哥点了点头,我恢复了一下脸色道:“谢谢。”。耶律休哥笑了笑,“你刚才怎么了?”。我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压了压想要再吐的感觉,摆手道:“被猛哥恶心的。”。耶律休哥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道:“有件事,需要告诉你。”。我端详着他的表情,等着他口里的“有件事”。 耶律休哥走近几步道:“大宋皇帝今晨将辰将军的死讯昭告天下了。诏曰是战死的,为国捐躯。”。我冷冷的“哼”了一下,这事是意料之中的事。当日潘美就曾告诉过我。耶律休哥继续道:“辰将军的尸首三日后由尉迟峰押送回京。”。我看向耶律休哥,这才是重点。 三日后,这消息是故意放出来的吧。两军交战,死一个将军不但不藏着掖着,还要昭告天下,赵光义此心昭然若揭,他在等我去。扶灵的是尉迟峰,天下会有这么便宜的买卖的么? 耶律休哥定眼看着我,“这是个陷阱。”,他道。我冷笑道:“当然。”。耶律休哥道:“既然是陷阱就不要去。”。我一屁股坐在石阶上。一手扶额道:“他在逼我。辰仓死的时候你知道他有多狼狈么?他是被打死的。被北汉的战俘不分昼夜活活打死的。”。我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有些哭笑不得的道:“哼,战死沙场。”。我很难过,但我已经哭不出来了。赵光义一次次的教会我什么是心狠。耶律休哥眉头紧皱,英雄惜英雄,辰仓的死对于耶律休哥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棋逢对手,才是一种不言而喻的美好。辰仓又是以如此难堪的方式死去,对耶律休哥来说确实有些坐立不安。 我坐了一会,再起身时已经很平静了,我对耶律休哥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一定会去?”。耶律休哥点了点头,我莞尔一笑道:“赵光义只会比你更笃信。”。耶律休哥干净的笑了笑道:“所以他会输的很惨。”。 五月。大宋攻打太原府的声势一波高过一波,而太原府闭城两个月早就弹尽粮绝。此时这样强攻对于太原府里的百姓来说更是永无天明的黑暗。 而在另一边,尉迟峰率一路轻兵步履沉重的扶着辰仓的灵柩回京。这一队人是授赵光义旨意,一路上不可耽搁,但也不能走太快。走在灵柩前面的尉迟峰一只手搭在剑伤。这一路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在队伍前面开路的二人一直东张西望,脚下的动作更是一步一警惕。 猛哥的伤好的很快,那一箭不仅没有射中要害,更是巧妙的避开猛哥羽翼上的骨骼。耶律休哥的确是在帮我,他的那一箭迫使猛哥不得不停止盘旋,并且乖乖的呆在我身边。我将猛哥再次喂得结实起来,博日格德期间来看过一次猛哥,对于猛哥的表现也很满意。 “等羽毛长好了它就可以飞了。”,博日格德道。我看着猛哥依旧傲视群雄的样子,问:“还需要吃老鼠么?”。次从那次之后我就对猛哥饮食产生了抵触,所以每次都要避开这个环节。博日格德伸手碰了碰猛哥的鹰爪,“恩,其他的生肉也可以,不过它最爱吃的还是老鼠肉。”。我腹腔收缩一下,点点头,“知道了。”。 博日格德仰看一下天空道:“听说他们快走到邢州了。”。我嘴角上扬,“辰仓应该已经回到草原了。”。博日格德看向我,“我和他在战场上交过手,当时我的马被他射中。”。我眼睛清亮的看着他,小声问:“然后呢?”。博日格德爽朗的一笑,“然后,我指着他道:‘有本事你下来。’。当时他还不是将军,只是一个小军官,自然经不住被人这样叫板了。于是他哼了一声,下了马。不过我可不是真想和他单练来着,我趁他下马的时候一把将他拉了下来,冲他鼻梁狠狠挥了一拳,然后跨上他的马就跑了。”。 博日格德一边讲一边比划着,我双手抱着肚子,一个劲的笑,辰仓是直肠子,一根筋,那里懂这些转弯弯的事,博日格德那一拳一定把辰仓打懵了。博日格德笑的像个大男孩道:“这件事我打包票他一定没跟人讲过。”。我用力的点了点头道:“他才不会说呢,他肚子里藏了好些事,好的坏的都有,这种事更是要好好藏起来的。”。然后我抬了抬下颌得意道:“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他原来还被你耍过。”。 博日格德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道:“他比我壮那么多,要是真跟他动手我一定输。”。我道:“辰仓从小生活在军营中,那些饭说实话真的不好吃,油水又少,很容易营养不良的。我也奇怪辰仓是怎么长的,居然可以那么结实。”。博日格德翻了一个白眼,示意“天知道呢”。我脸上挂着微笑看向博日格德瞟看的天空。 天空湛蓝的没有一丝云飘过,干净的像是天山上的雪水,像辰仓的笑脸,更像辰仓的眸子。我看着那双眸子,不由得甜甜一笑,辰仓,我知道你在,你都听到了是不是? 晚上回到屋里,我又将这些事再次演绎给猛哥听,猛哥毫无兴致,我鄙夷的看向它,质问道:“你当时应该在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猛哥翻看我一眼,我瞪圆双眼道:“知道就知道呗,嚣张什么。”。 八日后,辰仓的尸骨被安全送到开封府,一路上什么乱子也没有出,尉迟峰幸不辱命。耶律休哥告诉我后,我淡淡一笑,再无多言。 这个消息落到赵光义耳里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太平兴国四年初,宋师伐北汉,北汉主刘继元向辽救援,辽景宗命宰相耶律沙为都统,冀王塔尔为监军率军赴援。 太平兴国四年五月,刘继元奉表纳款,宋军占领太原。北汉刘继元降宋,北汉,灭。 至此,赵光义此行北上灭汉功德圆满,一场持续了快三个月的战争,最终以胜利宣告结束。 随后,赵光义一纸诏书令人咋舌,诏命“毁太原府,更平晋县,以榆次县为并州。”。 昭告天下的那一天,大宋的军队涌入平晋县,县内僧人、道士及豪民纷纷被迁于西京,一般百姓迁居新并州。可如此浩浩荡荡的迁徙工作,又岂是一朝一夕间就可完成的。但是赵光义好像没有什么耐心的样子。五日后,赵光义派兵纵火焚烧太原庐舍。城内有许多来不及转移老弱病残者,在这场大火里被吞没了,成亡国的殉葬品,也成了赵光义的龙座下的亡魂。 大火来势汹汹,又适逢春末夏初,天干物燥,一场大火越演越烈,越烧越旺。这场火烧焦了太原府,烧完北汉,却烧不灭赵光义心里的怒气。天下之人,看着这场大火没有一个不再心里敲起鼓来。对于大宋子民来说,他们的皇帝很厉害,但更凶残。对于大辽来说,大宋皇帝很残暴。 太平兴国四年,五月。耶律贤冷眼看着赵光义火焚太原城,深邃的眸子瞬间暗了暗。没有了北汉,大宋和大辽之间一下子变得更加坦荡,更加没有阻碍,赵光义北伐大辽之路更加平坦了。而耶律贤则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暗中部署好了一切,耶律沙存留了绝大一部分兵力,此刻早已撤退,按扎幽州城外。 此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两个分庭抗礼几十年的大国早就看对方不顺眼了,不过行军布阵不像市井地痞斗殴,讲的是战术,兵家攻守讲究的就是,敌不动我不动。 第一百一十一章 底细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傍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这几日我看着耶律休哥和博日格德在府邸里进进出出的,心里也跟着既紧张又期待。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赵光义和我就像大宋和大辽一般,早晚是要拼死一搏的。 耶律休哥看向我道:“你说大宋皇帝带了多少兵马?”。我抬眼看着他道:“加上先前潘美,尉迟峰三路军,共计二十万。”。博日格德想了想道:“据探子来报,北汉一役,宋兵折损不到八千。”耶律休哥思付道:“眼下不是打仗的好时机,宋兵久经苦战才得以胜利,再打只会厌战。”。博日格德点头道:“不过他迟迟不退,驻守太原府外难道真的会是在等那场火烧灭么?”。 那场焚城大火至今未退,就像炼狱里的魔鬼得到释放一般,不断的吞天噬地,席卷着周遭一切有可能的生命。 耶律休哥将手指停在幽州城,自言自语道:“一旦北上,更换主帅是来不及了,而且主帅又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熟悉边塞地势的尉迟峰回京了。辰仓已死,只剩孟元喆一人。”。博日格德看了看我,然后接着道:“主帅潘美善于攻城。”。 耶律休哥问:“你们猜大宋皇帝此时会在干嘛?”。博日格德翻眼思索起来。我叹息道:“等。”。耶律休哥继和博日格德同时看向我道:“等。”。我点了点头,接着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赵光义他在等东风。”。博日格德有些疑惑道:“什么等东风?”。我笑笑:“这是个中原典故,总之是时机未到的意思。”。博日格德又面无表情的看向耶律休哥道:“先前耶律沙表现的很好,一击而溃。”。耶律休哥看了看屋外,已经初夏了,他忽然问:“猛哥的伤都好了么?”。我道:“好了”。耶律休哥颔首道:“那可否借猛哥一用?”。 傍晚,博日格德离开后。耶律休哥将猛哥放走。我不知道他需要猛哥做什么。起初有些不愿,可是他一再保证觉得不会让猛哥受伤,我和猛哥两个在耶律休哥府上连吃带住的好些日子,如今主人有要求。我就算有疑惑也不好在拒绝了。看着猛哥飞走后,耶律休哥道:“一旦开战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耶律休哥仍旧是看着天空,他说这话的时候只有我在他旁边,我先是愣了愣,然后就装作没听见。好在耶律休哥再也没有说什么。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猛哥飞了回来,我不敢耽搁的命人去把这事告诉给外出的耶律休哥。他今天是去南苑府,来回不过半个时辰。我看着猛哥腿上绑着的信筒,下意识的想要拿下来看。可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即便如今是耶律休哥府上的座上宾,但是我仍旧是大宋的子民。我只是个招降的,要不是手上握有大宋军中的一些情报,只怕现在我连耶律休哥都见不到。于是我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和猛哥在院子里等耶律休哥回来。 不知道耶律休哥那边出了什么事。总之原本只用半个时辰就能回来的耶律休哥过了一个时辰还没有回来。我一边张望着大院门口,一边时不时的瞟看向猛哥腿上的信筒。猛哥立在我肩头,高傲的看了我一眼,我伸手攀上那个信筒,猛哥侧了侧头。我看向猛哥的鹰眼道:“干嘛,我帮你卸下了而已,又没说要看。”。说完自己给自己壮了个胆,才好说服自己真的只是想卸下信筒来着。 我快速的将信筒从猛哥腿上解下,猛哥腿上一送,“哗啦”一下就飞走了。我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掌心里的小小信筒,这里面有大辽的军情,又是耶律休哥的计划,可是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我在心底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关我的事。”。 我向耶律休哥的房间走去,然后将那个信筒放在桌上。如果我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是为了叫自己看上去很有风度,那么接下来的事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没品。 在我将信筒放在耶律休哥的书桌上时,也许是天意,也许是人为,桌上有一个小小的纸团。直觉告诉我,那个纸团很有可能是耶律休哥叫猛哥带去的信,也许是写坏了,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然后它被耶律休哥揉成团仍在这里。 我心头突突跳了几下,没有太多的犹豫,伸手将纸团拿起,展开后,看见皱皱巴巴的纸上写着蒙语,“她在我这里。”。我一下子手脚冰凉,信里写的是“她”,而这个“她”指的是谁?我背后冷汗森森。再次看向那个信筒,这一次,我毫不犹豫的将信筒里的字条取出,展开,仍是蒙语,写着“帝已知。”。 猛哥扑扇着翅膀落在院子里,我将字条叠好重新放回到信筒里,然后将那个纸团揉好扔在一边,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耶律休哥正好刚进府里,我站在院子里,对他点了点头道:“我已经将信筒放在你屋里了。”。耶律休哥“恩”了一声,然后不作停留的进了屋里。我看向猛哥,猛哥侧头看向我,我比着口型道:“谢谢了。”。 夜里我看着仍旧灯火通明的屋子,想象着里面的人会是什么的表情。下午那一来一往的字条困扰我到现在,耶律休哥到底在盘算什么,我在他的计划里是局外人,还是关键核心? 没几日,博日格德和耶律休哥再次一同出现在府上,与往日不同的是,博日格德显得有些兴奋,他一个劲的对我张牙舞爪道:“东风来了,你说的东方来了。”。我疑惑的看着他,思绪一动,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问道:“怎么说?”。博日格德看向耶律休哥,含着笑道:“承灭北汉之势,伐辽。”。 这是辽国的探子传回来的信,我从鼻中幽幽呼出一口气,刚顿了顿,立刻支起腰板来盯着耶律休哥道:“你不觉得他太草率了么?”。博日格德点了点头道:“是呀。”。我嘴角抽笑一双眼睛自始至终的盯着耶律休哥,耶律休哥很诚恳的笑了笑道:“师出有名,事出有因。”。 我心里暗道一声“好”,不怕你不说,就怕你说出来的话都是谎话。我深吸一口气接着问:“这‘因’可与我有关?”。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与其惶惶不可终日,我倒是更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这是那个天家后宫教会我的生存法则。 博日格德看着我咄咄逼人的样子有些纳闷,耶律休哥仍旧气定神闲的看着我,然后浅笑一下道:“你都知道了?那日我桌上的纸团还有猛哥带回的信。”。他早就察觉一切,但是不说出来,他在等我,等我按耐不住的时候。我身型有些晃动道:“换句话说,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出卖了我。”。 博日格德听到这里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看向耶律休哥道:“你做了什么?”。他语带质问,似乎有点以下犯上了。不过耶律休哥往日里就不是个爱计较这些的人,所以他从容的回答道:“不错,我是这么做了。”。 我怒目瞪着耶律休哥,几乎是喊着道:“为什么?你凭什么!”。博日格德看看我又看看耶律休哥,然后一把拉着耶律休哥向一边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问:“这就是你告诉我的办法?”。耶律休哥正色点了点头。 他们的话一字不落的进了我的耳朵,我听的真切心下更是怒火中烧,于是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指着耶律休哥道:“你还说什么了?”。耶律休哥一边摇头一边道:“没了。”。博日格德拉着我坐下,然后劝我道:“相信我,修哥不是没有义气的人,他这样做一定有原因。”。还没等我开口,耶律休哥很肯定的道了声“是。”。 我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是?”。耶律休哥也坐下,坐在我对面道:“我的探子告诉我,你的身份绝不仅仅是辰仓的娘子这么简单。”。他一句话,我顺势没了所有气力,从我招降那日起,我就将柳青青这个人隐藏起来。不仅是柳青青,还有王德妃,有关我在宫里的一切我都隐瞒了。至于称呼,辰夫人便是他们知道有关我的全部。 如今,耶律休哥打听到了我,我不知道以大辽派出去的探子能打探到多少有关宫里那个我的事,但我深信一点,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绝不值得大辽动用探子去查我。可是一旦耶律休哥想要查清我的底细,那么我的过去将会赤露露的呈现在他的面前。 我低了低头,再没有先前的气势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战鼓擂 博日格德终于也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直勾勾的看着我,一双眼睛里全是疑惑,似乎有些看不明白似的。我咬了咬唇道:“我可利用的价值绝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高。”。耶律休哥淡淡一笑道:“但现今看来还是有些作用的。”。 他所说的作用,无非是让原本就应该出现的战争,提前进入战前准备阶段而已。耶律休哥将我的消息放给安插在宋军大营里的探子,再通过别的什么方式叫赵光义知道我现在人就在大辽。辰仓的尸首安全回到开封府,这让赵光义很是气愤,毕竟这是他一手布下的局,而往昔被他设计的人都没能逃脱。可这一次呢,别说截人,就来打个照面我都没有露一下脸。赵光义骨子里就是个自负的人,他自负认为这个世上所有人都在他的掌控下,没有他等不到的人和事。 北伐大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对于大辽来说,他们早在一个月前就部署好了一切。对于大宋而言,刚刚结束的一场恶战虽然没有叫大宋折损太多,但身心俱疲的将士仍旧希望能因此而获赏,然后回家团圆。大辽死盯着人困马乏的大宋,赵光义迟迟不动,对于大辽来说未必是好事,如果现在开战,一个是有备而来,一个是有气无力,谁胜谁负自然能猜到。然而,如果大宋一直这样按兵不动,等到三军整顿完毕再出征攻打大辽,那么大辽和大宋无论是谁胜谁负结果都不会太好看,因为这一定是场硬碰硬的恶战。 至于我,则成了迫使赵光义迅速下决心的理由之一,不许要多么堂而皇之,只要这个理由能成立,那么就一定会加深赵光义北伐的决心,加快其北伐的进程。 太平兴国四年五月中,赵光义在率军成功灭掉北汉之后,决定出兵伐辽。夺回当年被后晋高祖石敬瑭献给辽国的幽云十六州。 但是正如耶律休哥所言,大宋军队并未经过良好的整顿,伐辽之势变得萎靡不振,毫无士气可言。赵光义在一片劝阻声中开始有些动摇了,毕竟这江山才刚刚到手。 不过总会有一些人,他们可能抱着一腔爱国之情却不懂审时度势,或者他们干本就是不懂战争只知道瞎嚷嚷,再或者就是抱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态。总之,这些人中的一人,就是殿前都虞候崔翰向赵光义进言。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公开赞成北伐。这一下。赵光义更是来了神,不日,下诏命枢密使曹彬快速调集各地屯兵。而厌倦战争的军中将士也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 这天耶律休哥收到耶律斜轸的书信,宋军各地调集屯兵已至二十万。幽州城内驻军八万,胜口也就是耶律斜轸部下将士五万。信里指出赵光义最后调集而来的大军很有可能超过五十万,而幽州,德胜口连同耶律沙助北汉之军统共不过二十万。所以耶律斜轸在分析双方兵力之后,通知耶律休哥,一不可轻敌,二加强兵力。 当夜,耶律休哥快马加鞭赶往皇都,亲自面圣。并将耶律斜轸送来的信一并交予耶律贤。 一连几日,我一人在耶律休哥府上看着风云突变的天下大势。用不了多久,赵光义就会尝到自负的代价。这个代价或许是一场败仗,或许是割让城池,更或者丢了性命。当然。最后一种是我乐得其成的。 十日后,耶律休哥同博日格德再次回府的时候整个人显的异常亢奋,不过他的亢奋只持续了几天,在手握重兵之后,耶律休哥和博日格德则每日严阵以待,时刻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准备随时迎战。 太平兴国四年,五月二十二日。宋军回师河北,重整大军。 二十九日,宋军云集镇州。 同年六月十三,宋太宗率八十万大军兼程北上。秣马厉兵,战鼓雷鸣。 于此同时,耶律贤命北院大王耶律希达率军迎战宋军于沙河。不过此一战,不求胜,但求引宋兵深入。 六月二十日,宋军抵达辽国境内。二十一日,宋军抵达岐沟关,辽东易洲,洲刺史刘禹降宋,东易州全境被宋军控制。赵光义派千余士兵留守,继而率领其余部队继续向幽州进发。 当宋军途径沙河之时,大辽北院大王耶律希达,统军使萧托古,伊实王萨哈率军早已在这里恭候赵光义和他的大军多时。 耶律希达将驻军沿着沙河的堤岸一路布开,等到宋军一到,震天的号角立刻响起。赵光义和宋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冲锋号吓得不轻,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耶律希达只是通知宋军,想要再往前走那就得先会会他。 赵光义一面命将领傅浅,孔守正率左右两路轻兵与辽军交战,随后自己亲率大部队赶往沙河岸堤。这厢,耶律希达则是一面退守,一面组织小范围的反击战,为的就是迫使宋军不得不追随而行。 耶律希达的军队表现的溃不成军,被宋军一而再再而三的击败,甚至还被宋军生擒辽军五百余人。这样的节节败退对于宋军来说是个响当当的开门红,于是,得了甜头的宋军为了更大的胜利,开始乘胜追击,赵光义率领大部队一路追着耶律希达奔赴幽州。 急功近利的赵光义此时显然已经被战争的胜利冲昏了头,“穷寇莫追”这样的简单的道理,赵光义忘得一干二净。 耶律休哥看着战场送来的军报,擎着微笑看向博日格德道:“他们已经快到幽州了。”。博日格德眼睛亮了亮道:“这么快?真不知是该说耶律希达有本事,还是大宋皇帝太笨。”。我一直愁眉不语,博日格德看我一眼不再多言。耶律休哥叹了一口气道:“这场战争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事,与你无关。”。我抬眼看着耶律休哥,冷言冷语道:“既然与我无关又何必用我来试探他。”。博日格德皱眉看我,耶律休哥也有些不悦道:“你还在计较这个?别忘了你在大辽的土地上,你自己说的,你是大辽的子民。”。 我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对于耶律休哥的作法我就算千百个不认同,可依旧无话可说。我呼出一口气站起身离开屋子,院子里猛哥还在天空盘旋,我打了个唿哨,猛哥闻声立刻飞了下来,我擎着猛哥走出耶律府。 “猛哥,你喜欢这里么?”,我问猛哥道。猛哥立在我肩头看向远远的地方没有理会我。我和它看向一处道:“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他给不了我,我只能去争取。可是你知道么,我越想置身事外,却越陷越深。”。猛哥依旧看着远方。我叹息一声,“猛哥,这一次不管能不能杀了他,我都绝不允许自己再过这样的生活了。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还记得吉雅么?我们可以去找吉雅。”。猛哥转看向我,我朝猛哥笑了笑,猛哥侧了侧头,一声嗷叫,飞入天际。 太平兴国四年,六月二十二日,宋军抵达涿州。辽军守将,判官刘元德领兵投降。 六月二十三日,宋军抵达幽州城南,赵光义入驻宝光寺。 幽州城城坚垒固,城池统共占据了方圆三十余里,可谓是易守难攻。赵光义分派兵力,把幽州城当太原府一样连番攻城,为的就是拿下这个铜墙铁壁的大辽第一防线。 这边,被耶律希达成功分散吸引的宋军,一路被耶律希达的军队牵着鼻子走,直至深入到燕云十六州内。一直埋伏于此的耶律斜轸,在看到希达军和宋军出现后,立刻将自己大军的旗帜换成耶律希达军部的青色军旗,然后,于自己驻守的德胜口布置兵力引诱宋军。 当探子将耶律斜轸的大军当成耶律希达的军队,并将驻军按扎的位置报给赵光义时,坐镇幽州城外,一直攻打幽州城的赵光义决定亲自率军发起进攻。宋军将士士气大振,在战场上表现的异常骁勇善战,耶律斜轸所率辽军在此一役中被斩之人达千余。双方交战正酣,宋军呈破竹之势,直捣黄龙。 但不想,耶律斜轸意不在与宋军正面交锋的这一战。先前被斩杀的千余将士为的就是吸引赵光义等的注意力,然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率大军突袭宋军后方。突如其来的这一幕使得赵光义一下子不知所措,权衡再三,赵光义不得不率领宋军开始撤退。紧接着,大宋军队前脚撤退而出,耶律斜轸立刻屯兵于清沙河北岸,声援幽州城。这样一来,连着幽州城在内,整个清沙河成了挡在宋军面前的黄河,实难逾越。 不过,事实上宋军看似眼前将这幽州城无法,但宋军声势依旧浩大,又有皇帝御驾亲征,攻下幽州城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先前的几场战役,大辽虽然并未折损太过,可是大宋亦不曾牺牲太多将士。所以到目前为止,大宋的军队还是人强马壮,气势如虹。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行军 太平兴国四年,六月二十五,赵光义命宋军以少数兵力与斜轸军相持于清沙河,集中主力命令宋渥从城南,崔彦进从城北,刘遇从城东,孟玄喆从城西,率领各自军队从四面猛攻幽州城。这一次,赵光义吃了秤砣铁了心,势要将幽州城一举拿下。 太平兴国四年,六月二十六日赵光义再次披挂上阵,领兵转至城北攻打耶律斜轸的大军。 而幽州城在几经强大的攻势之下,幽州城内人心浮动。原本可以再相持一段时间的攻城之战却因大辽铁林都指挥使李札卢存的投降,变得更加难以自保。指挥使率部出降,使得幽州城中民心更加不稳,辽军内部也开始有些躁动不安起来。 幽州城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上报给了耶律贤,不日,大辽皇帝命屯兵于燕山后的辽南京马步军都指挥使耶律学古,率兵救援幽州城。一来一回间,幽州城内躁动的民心如初生的太阳,在地平线下不断的冒着泡。 耶律学古得到圣旨后片刻不敢耽搁,立刻连夜向幽州城进发。 然而幽州城被大宋军队围得水泄不通,别说大军,就是一个耶律学古都难以绕开宋军进入城池。几经思量,耶律学古当机立断,命部下掘地道潜入幽州城。耶律学古大军以天外来客的姿态,突现幽州城,整座城池立刻变得人心安稳,军心大增。 三十日,宋军再次攻城,三百余人趁夜登城,被耶律学古军击退。 此时城外攻城不下的宋军,在得知耶律学古的援军达到幽州城后,先是大为吃惊,随即转变作战部署,援军到,辽军士气高涨,宋军却被这犹如突变搞的很是郁闷。 至此。宋军顿兵坚城之下,幽州城强攻不下,城外耶律斜轸的援军也难一网打尽,再加军中将士连战半年,早有倦怠厌战之心,故而宋军气势越来越低迷。 整顿几日后,博日格德率领北院军前来和耶律休哥回合。打到现在,无论是宋军还是辽军都有些疲惫了,敌战双方在幽州城外展开拉锯战,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几日前。耶律休哥就接到大辽皇帝耶律贤的折子。命其和耶律沙一通赶赴幽州。早已准备多时的耶律休哥在接到折子的第一时间。命博日格德立刻领兵前来汇合。 按照之前耶律斜轸送来的军报分析后,耶律贤再次调集两路军分给耶律沙和耶律休哥,务必要力挫宋军一次。 正装待发的耶律休哥和博日格德在院中看着我道:“不管什么时候不得离开辽军大帐。”。我横他一眼道:“既然这么不放心我,又何必非叫我去呢?”。耶律休哥活动了一下肩膀道:“或许你还有用。”。我刚要发作。看见博日格德不断的拿眼神暗示我叫我冷静,我冷“哼”一声不再去理会他们。 上马之后,耶律休哥看着集结好的大军,振臂道:“出发。”。 猛哥一直在大军上空飞翔,博日格德看了看猛哥笑道:“它可还是个壮小伙呢?”。我知道他说的是猛哥的年纪,原先辰仓告诉过我猛哥可以活到六十多岁,而辰仓抓回猛哥的时候,猛哥也就四岁左右的样子,对于鹰来说猛哥现在的年龄的确是正值少年。 我抬头看向猛哥笑了笑道:“还有猛哥陪我。”。博日格德低回视线看了看我。没在说话。耶律休哥在我和博日格德前面,听见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话,忽然回头道:“看见他死,不是你所求么?”。我定眼看着他,刚想问他要说什么。忽然想起他是在说先前出府前在院子里的事。于是我道:“没错。”。耶律休哥淡淡的道:“那你看好了。”。说完耶律休哥转看向前面的路,再次伸手,做了一个全速前进的手势,于是浩浩荡荡的大军策马奔腾,扬起尘埃席卷天地。 当天夜里大军停下歇息,没有帐篷,没有明火,所有人都是就地打盹。除了骑兵,此行大军相当一部分是步兵,再加上大军军队,行起来,绵延百里,所以行兵的速度并没有很快。 我靠在一个石头边上,已经是盛夏了,可入了夜还是有些凉,我将身上的毯子裹得紧实些,又喝了些马奶酒。可这酒刚一入腹腔,往昔的绵香醇厚之味全无,反而变得异常辛辣。我禁不住的干呕起来,耶律休哥皱眉看着我道:“有什么问题么?”。我一边摆手一边抹了一把嘴道:“没事,这酒太烈了。”。 博日格德从马背上解下一个袋子,里面是牛肉粒,他递给我几块道:“压一压酒劲吧。”。我接过放在嘴里,一边死命用牙咬着,一面开始怀念中原的各色小吃。不得不承认,我最近越发想念那些好吃的了,辽国地广人稀,可这里的土地贫瘠,根本不适合生产粮食作物。没有蔬菜,没有大米。除了牛羊肉,青稞面,酥油茶就是硬到不行的馕饼。 之前跟着爹爹在边塞,因为驻守边关的将士都是中原人士,所以朝廷会为时不时的派人送去食物,即便火头军做出来的饭菜并没有那么好吃,但胜在那些饭菜还是温软的,这几日子在耶律休哥府上除了能吃到一口热饭菜,对于食物的美味程度我却不愿多过评价。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皇宫里的那段时日,那些珍馐美馔我吃的太多了,所以现在只能吃这些,但是后来一想,这都是无稽之谈,自己又不免嘲笑起自己不能吃苦。 一夜的囫囵觉睡得不算舒服,第二日天微亮,大军再次启程,向着幽州城前进。我曾听辰仓说过,大军出征,有的时候军情紧迫,他们在马上三天三夜不合眼都是常有之事,所以到目前为止我没有任何好抱怨的,至少每晚我们还能歇息一下。 耶律休哥在将士面前没有太多的话,但是却也不像辰仓或者尉迟峰那样冷着一张脸,他少言但不固执,他愿意聆听别人的意见,从这点来说耶律休哥是个不错的将领。博日格德是耶律休哥的死士,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博日格德的性格就要比耶律休哥莽撞些,但终归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在毛躁的性子,也会比旁人稳重老练些。 博日格德在我旁边突然开始唱起长调来了,我怔怔的看着他,那声音浑厚悠扬,一直可以延伸到天边,我嘴角渐渐攀上一个弧度,博日格德很自我陶醉的唱着,这种马上飞歌的感觉的确很特别。 我思绪被博日格德的歌声带着一路远离大军,远离要去的地方,远离来的地方。就像没有脚的蝴蝶,一路飞,一路飘。去到山涧的河流旁,饮两口溪水。去到林间的树叶下,躲避烈日。去到茂盛的草原上,与其他同伴嬉戏。 我正无限遥想中,在前面的耶律休哥忽然调转马头和博日格德并排而行,眼神冷冽道:“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吗?”。我先是一怔,继而被耶律休哥的气势震慑到了,博日格德显然也有些惧怕的看着耶律休哥,“我知道了,不会再有了。”。 不得不说博日格德刚才唱的长调很好听,可是却是赞扬草原风光的歌,这样的歌声传到将士耳里会变成思乡的寂寞,的确不适合在大战前夕唱。我悻悻的看了眼博日格德,他昂着头,眼神坚毅,表情却像倔强的孩子,有些叫人哭笑不得。 耶律休哥再次回到领头的位置上,我对博日格德道:“很好听,等这场大仗打完了,我一定要好好听一听你唱的歌。”。博日格德淡淡的笑了笑,腼腆的就像吉雅家的乌力罕在被夸是小勇士后露出的窃喜和害羞。我扬声笑了起来,博日格德不解的看着我,就连耶律休哥也转看向我,我尴尬的咳了咳,小声对博日格德道:“我见过很多勇士,像你这样会脸红还是第一个。”。博日格德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一路变得不再死气沉沉。 大军行至第三日,天空中多了一只与猛哥齐飞的苍鹰。猛哥发出警告的叫声,所有人都抬头看向那片天。耶律休哥连看都没看我一眼道:“叫猛哥回来。”。我召回猛哥,猛哥仍旧愤愤不平的在我头顶上方盘旋。 那只苍鹰先前被猛哥惊吓住了,一时间不知自己该不该降落,耶律休哥高高举起单臂,口中一声长长的哨音,天空中的那只苍鹰在听得这一声后,才恍然大悟的寻找到耶律休哥的位子,然后箭飞而下,稳稳的落在耶律休哥的单臂上。 耶律休哥解下鹰腿上的信筒,转身交给博日格德,博日格德一边在马上阅读信中内容,一边向耶律休哥道:“耶律沙的军队两日后可到幽州,他们想要引宋兵在高粱河一战。”。 耶律休哥笔挺宽厚的背看不出任何情绪,过了很久后耶律休哥道:“高粱河中凹四起,适合伏击。”。博日格德点了点头道:“但是我们最快也要三天才能到。”。耶律休哥看了看立在自己胳膊上的鹰道:“告诉耶律沙,初六。”。博日格德刚要张口,就听耶律休哥接着道:“务必要让耶律沙引出大宋皇帝。”。 第一百一十四章 高粱河 耶律休哥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起伏,可我和博日格德听完之后面面相觑,心下都明白耶律休哥想要干什么了。博日格德有些困惑的表情告诉我,耶律休哥这样做其实很冒险。但是事实上我很期待,期待看见赵光义是如何从马上坠落下来,很期待赵光义那趾高气扬的脸上出现我从未见过的惊恐,更期待自己能了结我和赵光义之间的一切。 博日格德很快的拿出纸和笔,这笔是用羽毛做的,里面注了墨汁,博日格德写完后,重新装到信筒里交个耶律休哥。耶律休哥将信筒系在鹰腿上,然后摸了摸那只鹰的胸腹,单臂一振,苍鹰再次飞向天空。 猛哥有些不安的躁动起来,我忽然觉得猛哥和我就像两个误入他人领地的迷失者。很明显我们把这里当成我们的老窝,但事实上我们不属于这里,就像刚才那一幕,猛哥宣示领地的叫声看起来多么滑稽,分明他们才是主人,我和猛哥才是外来者。 我有些厌烦的将猛哥赶得更远些,然后一个人在马背上静下来。如果辰仓还在,他一定不允许我在大辽军中,更别说我现在还是个买主的招降者。而赵光义呢?他害我太多,我今天的所有都拜他所赐,如果能杀的了他我一定乐得其成,但是。我猛烈的摇了摇头,告诉自己没有但是,我见过耶律休哥的箭法,百步穿杨,赵光义必死无疑。 晚上我看着还在为白天的事而生气的猛哥不由有些心疼,于是把他抓在身边一个劲的逗他。博日格德看着猛哥道:“辰将军把他训练的不错。”。我一边逗着猛哥一边对博日格德道:“它心很重,尤其是对人,我原来很看惯它,直到辰仓告诉我,我离开边塞后是猛哥带着辰仓来找我,从那一刻起我忽然觉得自己很亏欠猛哥。”。博日格德盘腿坐下道:“它是良禽。”。我浅笑道:“所以应该择木而栖?”。博日格德愣了愣,憨憨的笑了笑道:“它肯留在你身边,说明它已经知道辰将军死了,而它需要替辰将军守护着你。”。 我忽然停下所有动作。眼眶氤氲起来。我不只一次的告诉猛哥辰仓死了,可我只是想吐露心声,我自然知道猛哥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可是当博日格德告诉我,像猛哥这样的珍禽是可以感觉到自己主人是否还活着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一下子像是心里一个永远不愿触碰的哀伤被人*裸的发现了。 “猛哥是为了辰仓才留下的,所以猛哥就是辰仓的一部分,其实我并没完全失去辰仓,他还在我身边。”,我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博日格德没有太用力的点头。他只想告诉我猛哥会忠诚于我。他没有想过这些对我来说会有多大的意义。 可能是我忽然停下所以动作不去理会猛哥。这使得猛哥更加不高兴了,它在我手上狠狠的啄了一下,然后拍拍翅膀飞到临近的大树上休息。我呆看着猛哥,有力吸了吸鼻子。然后对着猛哥道:“对不起。”。 博日格德拿过水壶替我冲洗了一下伤口,然后看了看道:“它们的喙和爪是有毒的,所以要小心处理。”。我没有去看博日格德,只是看向猛哥那边,如果真的是因为辰仓而留下来,那我就一定要带猛哥离开这里,带着那一部分的辰仓离开这里,去过嘎子草原也好,去天山也好。总之不会再有战争,不会再有皇帝。 离我不远处,耶律休哥一直观察着我,他没有走过来,只是远远的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七月初六,耶律沙率军先抵幽州城外,与宋军交锋于高梁河畔。起初耶律沙部表现的很神勇,将宋军斩杀无数。当赵光义听闻之后,大喝一声,立刻领兵而出。可当赵光义迎战耶律沙时,辽军就变得毫无威胁,被宋军连连击败,不断的向高粱河腹地退去。 被逼入死角的耶律沙和辽军,在赵光义看来已经是逼死无疑了,于是赵光义命大军乘势追击,绝不给耶律沙一丝喘息的机会,全军覆没对于大宋来说绝对是个礼物。 不过赵光义把一切想的太过简单,等到宋军被耶律沙一路领着进入高粱河腹地时,耶律沙才拿出真本事,和大宋军队展开阵地战,从而牵制住大宋军队。 耶律休哥的大军赶到之时,耶律沙才刚引宋军至腹地。于是耶律休哥立刻命五院大军兵分两路。紧接着耶律斜轸的大军也赶到,于是两路大军部署好之后,只等领兵酣战耶律沙发出最后的信号。 时近黄昏,耶律沙已经成功引得宋军大部分兵力至此,最为重要的是还有大宋皇帝赵光义在此。天空中忽然一声鹰嗷划破长空,直上云霄。猛哥一下子从我肩头飞出,耶律休哥大军手持两把火炬突然由间道而至,激战中的宋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不少,宋军没有防备,更是无从预判前来辽兵兵力几何,于是很快停止追击,迅速在高梁河畔防守列阵。 耶律休哥看着那一路已经冲到战场之中的大军,手持军旗用力一挥,另一面高地上,耶律斜轸率军和耶律休哥遥遥相望。 我骑在马上,一眼就看见战场中那一身降色战袍的赵光义。我浑身开始颤抖,说不上是因为害怕还是兴奋。此时看着赵光义就像瓮里的鳖,我深吸一口气双目仍旧不离开半分的盯着赵光义。耶律休哥侧看我一眼,意味深长的眯了眯眼睛,我没有心情再去猜测他的意思,现在我全部身心都在我眼中的那人。 耶律休哥高举军旗再次用力向下一挥,耶律休哥与耶律斜轸分率两路大军,呈左右两翼之势,向宋军猛烈奔去猛攻之。幽州城内,耶律学古接到军报,两路援军已至,并于高粱河与宋军开战,于是立刻开城门领兵而出。 一时间万籁绝鸣,战场上,大辽军队与大宋部队杀的面红耳赤,冲天血光连同漆黑的夜幕一同降临在高粱河河畔。 我立在高坡之上,一身素衣,跨枣红大马,左擎苍,一双眸子就像毒蛇的信子一样,窥视着战场中的猎物。 赵光义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惊慌失措,他一面指挥大军全力抵抗辽军,一面寻求出路撤退。耶律沙已经很接近赵光义了,可是仍旧没有一点办法将赵光义射下马。我看着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一左一右的向宋军围攻,三面受敌的宋军就像无力还击的醉汉一样,每一下都在挨打,每一次都在退缩。 我眼前翻过辰仓在狱中所受之苦,那些人根本就是将辰仓当做沙袋一样,我看的见可却帮不了辰仓,就连辰仓所受的苦我是我带来的。 猛哥有些激动的想要俯冲到战场的上空,我最后一次看向混战中赵光义,再次确认目标的位置,然后大喝一声,“来啊!”,猛哥拍着翅膀向下飞去,我用力在马肚子上一夹,伸手抽出长剑,立在侧身,从高坡之上冲向战场。 刺鼻的血腥为扑面而来,河畔原本殷实的大地被染成暗红色,不断有人在嘶叫着,那一声声的叫喊像是从腹腔里挤压而出的。 不消片刻,我就被这漫天的嘶喊和血舞刀光所淹没。我拉住马,在人群里寻找赵光义的身影,可兵荒马乱的实在是难以看清,天空中猛哥不断发出嗷叫来指引我。我追随着猛哥嗷叫声一点一点的靠近赵光义。 我的白衣也许是最不适合出现在战场上的颜色之一,它代表投降,代表死亡,更代表暴露。于是很快就有大宋的将士提剑向我杀来。 我身上一禀,右手握了握剑柄,横剑挡在马头上方,挡开来人的第一剑。再次出手时我并未收回挡出去的那一剑,而是提起一口气,翻腕,手柄向下一压,斜刺先来人下颌。那人仗着身有铠甲,于是腾空手臂逼向我刺出的剑。我虎口被震得发麻,剑险些脱落。 来人又是一剑刺向我胸口,我定好身型,反手握剑,足下有力,马儿向前迈步,我凌然抬臂迎上来人那一剑。右下侧胸“嘶”的一声,殷红立刻血染白衣。而我的剑稳稳地划过那人喉部,侧身而过时,我才看到那人眼中的不可置信。 那人从马上跌落,立刻又有一人手握长枪向我刺来。这人离我尚有半步,眉心就被羽箭射穿。我转看向那人,耶律休哥神态冷峻的看着我,我指了指赵光义,他眉头微皱。我有些恼,策马向他行去。 “到底在等什么?”,我问道。耶律休哥看了看我侧胸的一片艳红道:“你杀不了他。”。我道:“你可以。”。耶律休哥看着此时已被逼着退到河边的宋军道:“我杀了他,那你呢?”。我怔怔的看着耶律休哥,他到底在顾虑什么。我气结,盯着他道:“我得以自由。”。耶律休哥扫看我,搭箭弯弓射向远处一人,“明白了。”。 我拉着缰绳调转马头,看着离我已经有些距离的赵光义道:“我引他出来,机会只有一次,我要他死。”。耶律休哥并未回话,我也等不到他回话,立刻策马绕过层层叠叠的大军,择了一处高地,飞奔而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远走 宋军每后退一步都是踏在无数死尸之上,血水顺着地势流向高粱河,而河水带着丝丝缕缕的血水流向别的地方。我立在高地,再次看向人群中央的赵光义。他发丝凌乱,衣衫褴褛,两道剑眉于眉心处交汇。一双眸子却不向往日那般冷冽,或许是这一腔热血冲淡了那骨子里的冷,降色的战袍被鲜血染得更加暗红。我曾亲手帮赵匡胤穿上铠甲,送他离开,然后永世诀别。 我收了收心神,向猛哥打了一个呼哨,在天空盘旋良久的猛哥,得到命令后,一个俯冲点向赵光义头上的金盔。艳红的翎子被猛哥拽掉,赵光义身型大变,骇了一跳的看向早已飞向高空的猛哥。 有人已经认出这是辰仓的鹰,于是皱着眉头扫看向四周。得手后的猛哥,在成功吸引众人眼球后直直的向我飞来,双爪一松,红翎子落入我手中。我拿起翎子看向人群中此时正在看向我的赵光义,然后晃了晃手里的翎子,展开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 对了,就是像现在这样看着我。我将笑容收了收,变成一个抿嘴的微笑,然后策马向宋军撤退的反方向行去。我三步一回头的看向赵光义,告诉他我在等他。 直到我第三次回眸看向赵光义时,赵光义才真的确认是我。然后赵光义从人群中向我这个方向开始突围。他并没有很快杀出来,但足够了,军队的队形有变,防守之势就会跟着变换,只要一点点的变化,只要赵光义从那个中心点出来,我相信耶律休哥一定可以把握住这个机会的。 赵光义的举动使得原本还算牢靠的铁桶阵,瞬间变了形,宋军三面受敌,赵光义不退,反要从兵力最强的地方突出重围。顿时宋军大乱。我看向耶律休哥,他已站在制高点,满弓瞄准赵光义。 我深一口气,顺着箭羽瞄准的地方,一点点扫看过去。赵光义一面御敌一面抬看着我,我知道他焦急,他恨不得我能这样一直等着他,他更加希望我能不再逃了,跟他回宫,毕竟小九还在宫里等我。我侧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武哥哥处心积虑安排了那么多的事。可我还是没能和他走到一起。不仅成不了相守一生的人,还成了仇人。 赵光义眼神眯了眯,我娇笑一声,张口一个字一个字的比划着口型道:“除。非,我,死。”。赵光义滕然瞪着浑圆的双眼,一脸震惊的看着我。耶律休哥挂在弓上两指一松,箭羽出弓,驽箭离弦。 赵光义,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再叫自己任你鱼肉。 我决绝的看着赵光义,赵光义豁然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耶律休哥再次支左屈右,射出第二箭。连发两箭,赵光义马背上的身型晃了晃,然后从马上坠下。 我心提到嗓子眼了。看到赵光义跌下马来,自己竟然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 有一刻的平静,然后是呼天卷地的呐喊声。辽军士气高涨,宋军全线溃退。 一夜激战,等天渐明,战地朵朵红杜鹃,宋太宗身重两箭,立刻有大将军下马护着赵光义。另有几人将赵光义拉上驴车再不敢多做逗留,立刻逃走。 耶律斜轸看向耶律休哥,等着他发出最后的命令。此时宋军大败,主帅又是大宋皇帝还被耶律休哥射中两箭,如果乘胜追击以辽军现在的气势定叫大宋过不了德胜口就全军覆没。所有人都知道此时不追就是放虎归山,耶律休哥很快挥动军旗,直指宋军逃走的方向。冲锋号角再次吹响,辽军千军万马追赶宋军。 我策马跟上,耶律休哥横马挡在我面前,冷冷的道:“接下来的事与你无关。”。我刚张了张口要说什么,耶律休哥快马加鞭的离开,留给我一个背影。 与其说接下来的事与我无关,倒不如说是接下来的事我无权过问。耶律休哥的两箭是替我向赵光义做的了断,而接下来的战争是辽国与宋国的事。 我眼看赵光义坠马,心都跟着快要飞出嗓子眼。我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可真当一切就要结束的时候,为何我却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舒心呢?这下我连一个惦念的人都没有了,有些滑稽。小九,不,我还有小九。可我又能做什么? 我坐在马背上,呼吸着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这条路走到这里死了太多人,我失去了一切我可以失去的东西。猛哥在空中一直盘旋,是不是发出两声嗷鸣。许久之后我抬看向猛哥,它一直从着天山的方向鸣叫。是要我去那里么?是你,还是他呼唤我的? 我跟的剩下兵马同耶律学古回到幽州城,在那里等着辽军大胜,或者是大宋皇帝战死沙场的消息。这期间我一直沉默不语,无精打采的一直提不起神。 辽军一路追击宋军至涿州,丢兵卸甲的宋军再也顾不得别的,逃亡一路弃兵仗,符印,粮馈,货币不计其数。耶律休哥偃旗息鼓,收兵回营。 幽州城内大获全胜的辽军还在庆祝,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原因是据探子来报,赵光义身中两箭,可是,这两箭却为伤其要害。或者,准确点来说,耶律休哥的这两箭实际上射在了赵光义的屁股上。 我听到消息后心中憋怒,烦闷不堪。这样的剧情实在太出乎我的意料,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为耶律休哥辩解的,以他射落猛哥的准头,别说是赵光义的心脏或头颅,就是要他射中赵光义的一只眼,那也是分毫不差的事。能够解释清楚的答案只有一个,耶律休哥是故意的。他把赵光义当什么了?嬉戏玩耍的猎物?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想过杀了赵光义,否则利好局势下为何不发兵歼灭宋军,还放过赵光义和宋军一马。 当城中再次高声欢呼时,我醒神回来,这样的呼声是在迎接三位耶律将军回城。我没有出帐,而是静坐着,等着耶律休哥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许久之后,博日格德率先进入大帐,看见我后,微微蹙眉道:“伤可处理过了?”。我点了点头看向他身后空无一人的营地问:“耶律休哥呢?”。博日格德道:“帐中。”。我起身向外走去。博日格德挡在大帐门口道:“你别去。”。我怒道:“为何?是怕么?怕什么!”。 我挡开博日格德的手不由分说的向外走去。博日格德再次拦下我双目低垂道:“耶律休哥的确应该杀了大宋皇帝,可他没有,你看不出为什么么?”。我看向博日格德道:“别告诉我他欣赏赵光义,起了怜悯之心。”。博日格德愣愣道:“他洞悉一切,明白一旦赵光义命丧于此,你就会离开。他有没有说过让你留下的话?”,博日格德顿了顿,没有等我回话,接着道:“因为这些,所以他要。”。我抬手打断博日格德的话。他松手看向耶律休哥大帐道:“他受伤了。你要去找他别再让他动怒。你也不要动气。气大伤身。要知道这里是辽军大营。你是宋人,而他是刚刚立了战功的大将军。”。我点头道:“我知道。”。 大帐内耶律休哥上身袒露,背上一道刺目的刀伤此刻被白药覆盖着,好在已经不流血了。军医还在替他处理伤口。我转身绕过军医坐到耶律休哥面前。他不着风月的看我一眼道:“来兴师问罪的?”。我狠狠吸了一口气,博日格德提醒的话还在耳畔,没错得罪耶律休哥我会死的很难看。 我强压的怒气道:“你说过接下来的事与我无关,所以我来就是问问,那两箭为何不杀了他。”。耶律休哥笑笑道:“或许我没那个本事。”。我心口更是憋涨,一瞬间,腹内翻江倒海似要吐出来。耶律休哥摆手将军医下去。然后穿上单衣道:“大宋皇帝不傻,有生之年绝不会再做出头鸟了。至于杀他,也不是没有机会。等大辽南下,一统中原的时候,别说赵光义,就是赵氏一族也都会是草原勇士的战俘,你和他的事会有了解。”。 我忽然发现一件事情。滕然眼前一亮,“你说的对。”。耶律休哥问:“什么?”。我淡淡一笑,再看向耶律休哥时道:“会有机会的。”,说完我起身准备离开,临走有对耶律休哥道:“好好养伤。”。耶律休哥诧异的看向我,我转身出了大帐。 博日格德还在我帐中等着,见我一身轻松的回来很是不解,我看向他道:“你会医术?”。博日格德点了点头,仍是不解,我探出一只手道:“你早就发现了是不是?”。博日格德终于明白我再说什么,于是又点了点头道:“是你太粗心。”。我看着博日格德有些紧促的脸道:“那日你说了那么多就是要劝我离开是不是。”。博日格德明亮微笑着,“不全是,猛哥的事是真的。”。我有些激动的看着博日格德,“你没有告诉任何人吧。”。博日格德立刻右手握拳放在胸口道:“绝没有。”。 我在大帐里有些不安的来回走着,然后忽然跪在博日格德面前道:“今夜我就要离开幽州城。你帮我。”。博日格德扶起我道:“我帮你拦着耶律休哥。”。我有些激动的道:“你肯帮我?”。博日格德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两碗茶水道:“我欠他的,敬辰仓。”。一切仿佛来的很快。 博日格德离开后,叫我好好休息,说晚些他会来找我。我安心的躺在毡铺上,努力叫自己不要那么激动。我该谢谢辰仓,谢谢苍天,更要谢谢博日格德。博日格德的话很打动我,我真的想过只要赵光义一死,我就会带着猛哥离开大辽。可是当耶律休哥放弃射死赵光义后我离开的决心就变得淡然了,毕竟我真的很渴求赵光义死。可在耶律休哥大帐里,当我再次细想博日格德的那些话,尤其是那句“气大伤身”,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美妙起来。 我很粗心,粗心到自己月信没来也没有察觉,粗心到看见猛哥觅食而恶心也没有怀疑,粗心到这些日子以来奔走,要知道我是个孕妇,我腹中有着辰仓的骨肉,而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视这个孩子。好在苍天将这个孩子保护的很好,辰仓守护着我们母子很好。 我不能再留在大辽军中,正如耶律休哥所言。赵光义不是糊涂皇帝,这样的大亏赵光义只会吃一堑长一智,今生今世只要耶律休哥还活着,他赵光义就算再想伐辽也不会亲自挂帅了,他要是再聪明些,就会寸步都不离开开封府,而我也无需再怕了。 至于恨,我更不想让我和辰仓的孩子背负太多的恨意出生。辰仓很就像春天嘎子草原上的太阳一样,明亮,美好。他的孩子也会像他一样。 我带着笑好好的睡去。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一声轻咳将我唤醒。博日格德在帐外低声道:“醒了么?”。我起身整理一下衣衫道:“醒了。”。博日格德进来后递给我一包乳酪道:“先前听耶律斜轸说你爱吃这个,这个对你和孩子也有好处。”。我点头,将那些乳酪和我之前收起的乳酪一并放好,博日格德疑惑的“嗯”了一声。我道:“从今天起,我不会在藏着了,我会把它们都吃了。”。博日格德还是没太懂的点了点他头。 我问他道:“从正门是走不出幽州城了吧。”。博日格德道:“是。”。我道:“耶律学古的地道呢?”。博日格德眉眼俱笑道:“和我所想一样。”。 然后博日格德展开一张地图道:“地道很宽敞,出了地道再往北走就是燕山。你想好去哪了么?”。我点了点头,但是没有告诉博日格德。博日格德也很明白的没有再问,他从身上解下一个腰牌道:“如果有人拦你,就给他们看这个,还有遇到辽军不要跑,否则他们会把你当成探子杀了。”。 博日格德交代完毕后再次含笑看着我道:“我们就此别过了。”。我回给博日格德一个微笑道:“可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当时可是想杀我?现在倒是唯一帮我的人了。”。博日格德憨憨一笑道:“找到辰仓替我告诉他,下辈子不做敌人做兄弟。”。我眼中有些泛热的道:“我会的。”。 博日格德再次离开大帐,没有驻足亦没有回首,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他离开耶律斜轸的大帐一样。大帐的帘子将要放下只是,一声低迷醇厚的声音透过一切。在这欢愉的夜晚响起。 那是撼动心底的长调,带着浓郁,并且磨不开的相思,大胆的诉说生离死别的场景。不张扬,不羞涩,却刻意的描画着欢聚的时光。 草幽幽, 水油油, 山风吹不走情悠悠。 风呼呼, 马啸啸, 金戈不断情亦不萧。 一杯黄土, 两种豪情, 三声兄弟, 四海升平。 今日沙场, 明日坟茔, 来生来世还是一腔豪情。 我备好包裹,将猛哥放出去,然后按照博日格德给我拟好的路线很快的就找到地道。这里有两个士兵守着,我掂了掂手上的腰牌,抿嘴一笑,迈步走了出去。 今晚月色不错,幽州城内欢声笑语,我面带微笑的站在两个侍卫面前,其中一人拦下我道:“何人?”,我挑眉看着他们,缓缓拿出腰牌,他二人半信半疑的接过腰牌后,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 原以为问题不大,可这二人似乎仍旧不死心,又一个劲的看向我,好好的把我打量了一番。那人又道:“出营何事?”。我不仅皱了皱眉头,然后惊呼一声指向他二人身后。两个侍卫还没反应过来立刻转看过去,却不想眼前一黑被我敲昏了。 我看着到底的两人不由得苦笑起来,看来还是简单粗暴比较省事。我将腰牌拾起,拿着手中繁复摩挲着,这一枚腰牌能不能助我离开幽州城还两说,可是一旦我日后亮出此腰牌,那么我的行踪一定会被博日格德或者耶律休哥察觉到。这还是其次,更为重要的是,没有腰牌的博日格德一定会受军法处置。 我甩手将腰牌扔向一旁的草堆里,不留下任何线索和把柄,也不让博日格德左右为难。 我拿出火折子,待它烧亮后探身钻进地道。一阵冷风吹来,很好,说明地道那头并未堵上。地道很宽大,并行两人足矣,更何况我的身材本就不及那些将士。我没有停留,借着微弱的火光向地道另一头行去。 许多年后,当我在某处看向中原,看向开封府,我也许还会有怨气,有怒意,但我绝不会再想要那人的命了。 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带着仇恨踏足开封府,更不该带着盛怒遇见姓赵的俩兄弟。 也许我本就不该离开边塞,这样我和辰仓还会有许多年的美好。 至于赵匡胤我和他相遇在红尘最深处,缘分从那里开始也在那里结束。 而赵光义,我和他前半生缘分浅,后半生恨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