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Nova》 楔子 他站在茫茫大地中央,目光直视着太阳。 部落还在远方的草原上游弋,与北方的蛮人进行着持久不断的战争。 战争持续了多久呢?一千年,一万年?反正他已经记不清了,不知多久之前他还愿意为了同族征战,而现在却不会了,因为战争永远也没有结束的时候,又不知道多久之前,他开始怀疑战争的原因。是的,原因,战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为了什么持续下去? 这种思想让他意识到自己是独特的,周围的所有族人都没有类似的想法,只是顺从着规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拿起农具种田放牧,拿起武器战争。出生,繁衍,死亡,田里种出的是吃起来一样味道的粟米,战斗时打得是一模一样的敌人,如是而已。当他询问出心中的疑问,却发现当他问出这种问题的时候,脑海总会轻微地恍惚一下,随即周围的人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他们千篇一律的生活。 他不知道为什么还会记得那种恍惚的感觉,而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却告诉他,他似乎不应该记得这些,而是应该和他的族人一样,进行那种生活。 他找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只好像每次战争之后战场上留下的尸体,僵硬而冰冷。 常识中人是会死的,但他没有死过,而是每一次死亡之即,那股奇特的恍惚感就会将他拉回,无论是在什么地方…… 他很快产生了一种情绪,这股情绪让他离开族人,他认识到族人并不会因此而对他采取什么特殊的做法,事实也确实如此,族人们并没有因为他的特立独行而感到怪异,依旧每天进行着那样的生活。 这个常识让他的思想中又多了一些很陌生的东西,不过陌生……这个概念本身并不存在于他的思维之中,他只是知道有这么一种感觉而已。 他看着烂漫的草原,草叶直直地矗立在地面上,就这样蔓延到高山,高山之后面又回到了这片草原,他的部落仍在那里和敌人打架。 这个世界是一个球形,他曾经在几百年的时间里用双脚证实了这一切,渐渐明白了这个世界与族中记载的世界完全不同,没有荒漠,没有海洋,没有人口千万的国家,没有肤色各异的异人,只有一个空旷而孤独的世界,无限循环的战争,与自己这样孤独的一个‘活着’。 也许自己才是最不正常的? 他心中蓦地涌起一个念头,转而脑海中那股恍惚感再次到来,他合上眼睛,知道这股恍惚感过去的时候一切就会再次回复原样,就像他每一次做出不同于这世界的动作时候那样继续重复着。 …… 1,郭宁 冷光灯在昏暗的房间中闪耀着朦胧的光,并不明亮却分外刺眼,郭宁睁开有些模糊的眼睛,肌肉的酸痛让他头脑仍有些浑噩。 头戴警帽的陌生人低头仔细地凝视着他,郭宁看见在那人侧面雪亮的探照灯,心中疑惑更甚:“我好像还没收到逮捕令。” “您误会了,这不是警察局。”陌生人摘下帽子,郭宁定睛观察了一阵,终于看明白头顶的灯光不是审讯犯人的探照灯,而是一盏无影灯,意识到了所在地方同时更为疑惑:“那你这个警察在这里做什么?” “您不觉得你现在状态有些不对吗?”年轻的警察白皙俊朗的面孔上露出怪异的神情,郭宁经常看到这种表情,在科研单位的时候,他手下那帮新手研究员在实验计算出莫名其妙结果的时候脸上神情就是如此,他试着抬起头,一股刺痛就在他后脑爆发,仿佛一根尖锐的长矛刺穿了他的延髓,完全失去意识的脑海中只有无限的剧痛。 剧痛持续了一分多钟,直到郭宁略微恢复了思考能力,控制着让呼吸慢慢平静下来,他感觉到汗水从额头上不断地渗出来,奇怪的是后脑竟然丝毫没有沾湿的感觉。 “郭教授,你的身体状态并不好,医生虽然认为现在可以解除你的麻醉,但你还不能够乱动。” “我得了什么病?不对……”郭宁目光恍惚了一下,随即闭上了眼睛,刺痛欲裂的后脑让他明白自己没法摇头来表现否定:“如果只是突然病倒,那么警察先生不应该在这病床边上出现,换言之,律师或者保险公司的人更合适一些,而且我有定期检查身体的习惯,身上不会有慢性病……” 听着郭宁的念叨警察楞了一下,表情有些异样,又似乎有些失望: “郭教授,你确定不记得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了?” “不记得。” 长时间的疼痛郭宁渐渐习惯,至少这一刻他感到痛楚轻松了许多,虽然依旧难以忍耐,但却不至于让他连思考都不能。 他回忆着之前的记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最后的记忆是那天他下了课然后回家睡觉,再睡醒就成了这个模样。 是有人在睡觉的时候袭击了自己?郭宁开始忍着头痛回忆这些年究竟得罪过什么人,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自己和谁结了仇,他平时虽然算不上和蔼可亲,但这是性格使然,同事里也没有心理扭曲到会因为自己性格冷淡就痛下杀手的人物,自己研究的领域更是他人所不愿意光顾的冷门课题,平常更没有惹是生非的举动。 后脑疼痛又开始剧烈起来,郭宁呲牙咧嘴地开始好奇谁和他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这绝不是闷棍能够造成的痛觉,而他分外困惑,自己的睡姿一向是再标准不过的仰身直肢,夜袭的人是有什么样的怪癖,居然还费力气把他翻过来。 他更好奇是什么凶器能够造成现在的这种疼痛,他能感到后脑的疼痛直刺神经绝对不是简单的骨折所能导致,如果是那种程度的骨折,他现在应该感觉不到什么痛苦才对。 混乱的念头此起彼伏,他深吸一口气,问床旁安坐的警察:“警官,你能告诉我什么?” 警察点点头,拿起一叠资料在郭宁面前展示起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阳,是国际刑警组织的特派专员,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我建议你先看看这几个人。” 纸片上是一张清晰的彩色大头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四十许岁的年纪,面相上透出一股严肃认真,在看到女人长相的刹那,郭宁目光恍惚了一下,随即一股渗人的青黑出现在他苍白色的脸孔上,原本平静的神情再次出现了扭曲。 继续翻页,另外几张大头照片依次出现在郭宁视野之中,加上开始的欧洲女人,一共两个华裔,三个白人,一个黑人。 郭宁的瞳孔剧烈收缩,后脑的剧痛在极度地刺激下转变成一种混沌,无尽的震惊将遥远的记忆从脑海深处缓缓挤出,直到大脑空空荡荡,一片空白。 “你认识他们,对吗” “是。”郭宁点点头:“他们怎么了?” 周阳翻过一页,新的页面上贴着的两张照片里上面是第一页的白人女人,她双眼凸出地躺在血泊之中,下面的照片是一张后脑的照片,后脑正中呈倒三角分布的三个鲜红的血洞明亮而刺眼。 看着定格的红白色的脑浆混着血水从血洞中泊泊流出的画面,郭宁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了。 ……**** “他看起来情绪不太稳定。”托尼摘下嘴里叼着的早已熄灭的烟头,斜着眼睛看着同事。 “无论谁的枕骨被开了三个大洞,伤害到了延髓,精神都不会稳定。能够活下来就是万幸了,别忘了前几个是什么样。”周阳淡淡地答道。 “所以说我不同意你现在就把他叫起来,刚才医生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那家伙的后脑刚缝合又出血了,医生说我们不该刺激他,见鬼,明明是你的主意,为什么被喷的却是我?这不公平!”托尼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还有你在干什么?看资料,****,你他吗都看过几遍了。” “哪怕看过了一遍,仍然很有意思。”周阳抬起手里的资料:“郭宁,1972年出生,江苏南京人,199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同年旅美,进入康奈尔大学哲学专业进修,次年辍学,2010年获得斯坦福大学软件工程博士学位,2012年回国,任北京工程大学信息科学技术学院副教授研究生导师……一个学哲学的到了外国混了几年改行做了计算机?” “或许是到了自由的国度感受到了崭新的学术空气,发现以前的专业并不适合自己也说不定。” “那么,中间这十年呢?”周阳皱着眉头:“你说中国方面提供的资料不可靠,但他改行这十年里做什么去了?” “这得问fbi。”托尼一摊手:“这种事儿归他们负责。” “可现在的状况是他们拒绝提供资料。”周阳有些生气地一摔资料:“别说这个,就是前几个受害者的资料他们都拒绝提供。” “毕竟这种事儿涉及到那些人供职过的几个秘密部门。”托尼也很无奈。 周阳叹了口气:“这样一来这案子什么时候能够侦破?” “侦破?你知道吗亲爱的周,我有预感,这案子咱们破不了。” 托尼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依我的经验,凡是牵扯到fbi这类组织的跨国案件没有一件是我们国际刑警办得了的。ok,我知道你现在很烦躁,但现在我觉得我必须要去泡杯奶茶然后补一觉,你需要吗?哦看来你不需要,待会见。” 目送同事蹬蹬蹬地离去,周阳愣了一阵,揉着有些发胀的脑袋,皱起眉头继续翻起了手上的资料。 资料的最后一张没有给郭宁展示,上面的东西长着长而纤细的尾巴,充满金属质感的躯壳,光滑的圆形头部伸出三根触手,触手前端的尖爪之上血迹淋漓,造型精致而狰狞,却充斥着一种异样的灵性。 周阳在刑警岗位上已经工作了九年了,实际上,早在更早的时候,他就参与到了这个行业之中。 他就是一个天生有着特殊偏执的人,用俗话说是‘寻根究底’,在很小的时候他的家人就发现了他这种品质,他的父母并没有如同寻常人那般强迫周阳改正这种常人眼中的毛病,而是因势利导地引导他走到了合适的道路上。 早在十几岁的时候,他就开始进行侦探训练,其后按照规划一步步进入刑侦系统,几年间见识过的各种案子也不少了,然而这一次面对的东西却让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手头的案件,可能是他所接触过的,情节最为离奇的案件。 能够杀人的话,一把手枪足矣,用得上大费周章的制作这么一件充满了高科技气息的作案工具?即使不用技术工作人员鉴定,周阳也能够一眼看出,能做出这种东西的工艺水准做几只真枪毫无问题。 追求隐秘?实际上夜里暗杀的保密性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拥挤人潮中一根轻如鸿毛的细针加上缓释药剂足以让任何查案的人无法在案发现场追踪到有效信息。 至于半夜三更,利用一件遥控的高科技杀人工具破窗而入,将犯罪现场弄得鲜血淋漓…… 更诡异的是受害者被发现的时候,有三个人还没有死透…… 以一个资深刑警的视角来看,这种作案手法完全没有隐秘可言,搞暗杀没有这么搞的,若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猎奇。 一件涉及到高科技,作案手法颇为猎奇的案子。 在周阳脑海里的案件历史中,没有任何一个能够与眼前的情况相对应。 这毫无疑问地激活了他脑海中寻根究底的性格倾向,只是他也明白,正如同事所言,这件案子能够继续让他们查下去的可能性不大。 人类是一个分层次的群体,这是社会性动物必有的秩序,对于人类这种复杂的高智能生物而言,这种秩序更显得复杂,不同社会阶层的利益博弈决定了阶层间的信息不对称,用简单的话来说就是有很多事情,处在社会秩序高层的人并不希望所有人都知道。 周阳不禁叹了口气,揉揉眼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转向屏幕,愕然发现一群医生护士在一群指挥下,将周宁的病床向病房外推去。 “等一下!”周阳急忙冲了出去挡住推车的人,一边出示着自己的证件:“这是跨国命案重要当事人,没有警方允许,任何人都不能移动。” 他推开病床周围的人,看到病床上的郭宁。 他双目无神地盯着天棚,脸色苍白,仿佛一个木人般一动不动。 “是我让他们动的。”一个穿着军装的方脸中年站到了周阳的对面。 “老杨?!”周阳表情愕然。 这个叫做杨建华的人周阳并不陌生,六年前,他还在南方边境和这个人联手破获了一起走私大案,相处了半年之久,后来听说此人高升回了京城,进了秘密部门,却没想到在这里还会再见。 周阳与杨继华也不寒暄:“老杨,为什么你们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上面倒是没有这么说,只是吩咐我们尽快将他保护起来。”杨建华递了一根烟给周阳:“具体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总之……上面好像已经定了性,这不是一件普通的刑事案。” “不是普通的刑事案?那是什么?”周阳皱起了眉,看着杨建华的表情追问:“我知道规矩,但你能不能再告诉我点什么?” 杨建华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周阳一阵,似乎在确定他是否可靠,最终摇了摇头,靠近了低声说道:“据说和美国政府那边有关。” “呼……”周阳恍然之余,也松了口气,心中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同事和自己的预感落实,案件涉及到了这种级别,那么就不是他们所能涉足的了。 周阳收拾起心情,点起烟望着杨建华:“你们准备什么时候交割资料?” “不好说,你先等等,人我先运走了,过一段时候会有通知。” 周阳点头,心中蓦地生出一种失落,对他这种凡事习惯寻根究底的人来说,不能探究一件诡奇的案件实在是一种遗憾,然而多年的磨练他已经能够控制这种情绪,至少能够让这种情绪不再干扰到重要事情的判断。 他转头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郭宁,准备转身离开,就在这时郭宁的视线从天花板上收回,在周围逡巡一周之后恰巧与周阳四目相对,仿佛在这一瞬间里找到了目标,他无神的双眼一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芒,嘴唇微动地无声言语着,那表情在周阳眼中与过往破获的几起邪教案中教徒信仰破灭的绝望表情无形重合,嘴唇的每一下开合在周阳的眼睛里都无比清晰。 他掏出了纸笔,飞快地记录下一行文字。 杨建华以军人特有的敏锐发觉了刚才事件细节,他警醒地注视着周阳的本子。 “你会唇语?” 周阳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郭宁,点了点头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他说的什么?” 周阳低头看了一眼本子,抬头看着杨建华,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念了出来: “他说:‘他们成功了,人类要灭绝了’。” 2,秦野 “他是什么意思?”这惊人的话杨建华收敛了古怪表情,皱起眉头。 周阳并无回应,病床上摊着的郭宁突然不知从哪里出来一股力气,在一群医生护士惊讶的注视下挺身而起,带着脑后冒出的淋漓鲜血一把扑住周阳胳膊,两眼圆瞪着发出嘶声的喊叫被护士拖走: “不!还有机会!秦野!警官!不能让他们找到秦野!一定不能!”“谁是秦野?”周阳下意识问。 杨建华看了四周一眼,并没答话,只是拍了下周阳的肩膀,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跟着推走的病床进了急救室。 周阳默然间明白,这个案子和他的关联可能到此为止,他并不用再关心这个问题了。 一天后收到撤离通知之时,周阳颇为感到失落。 未能参与侦破这起怪案无疑是可惜的,在多年的警察经历里周阳已经学会了调整这种强迫症式的偏执,他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尽快投入一项新的工作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然而当他返回刑警分部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也许是因为进入了犯罪低发时期,分部备案的案件都有了负责人,一时英雄无用武之地,在等待其他分部回复申请的时候,他按照往常的经验寻找了心理咨询师,一番心里疏导工作之后,周阳觉得并无成效,一直到当天夜晚,他还在思索那一句“他们成功了,人类要灭绝了。”证明警队的心理咨询疏导做了无用功。 粗一看像是危言耸听,依照周阳往常的经验,如果这种证词作为线索出现,后面一定会和某些邪教或者正教的某些分支扯上关系,进一步就会扯出一系列仇杀——周阳一向很讨厌这种不可理喻的案子,这些教徒的思想往往和常人有着很大的差别,他喜欢破案,但绝不喜欢时常和精神有问题的人打交道。 可是这起案子会是邪教案件吗? 周阳想起了那件诡异的充满了高科技的凶器。 他也见识过一些斜教案,诡秘的、迥异于常人逻辑回路的诡秘教派仪式不知见过多少,欣赏过众多思维回路迥异于正常世界的东西方奇葩神秘信仰,然而这种高科技物件和邪教案扯在一起的情况却是十分少见。 作为一名刑侦人员,周阳在得知郭宁为该案件的受害者之后,立即竭尽所能地收集到了所有关于郭宁的资料,除却那十年国内提供不足采信而fbi拒绝提供的资料未能入手外,周阳还从知网上阅读过郭宁的学术论文和网上能找到的课件与课程录像。这一切足够让周阳对郭宁的性格作出判断。 这么一个做学问严肃认真,一板一眼,毫无迷信思想,为人寡淡却性情温和的人,似乎不可能和思维诡异的邪教组织产生关系。 虽然有着一些案例证明高学历高智商的人一样会被迷信异端思想蛊惑,但数据统计说明这是小概率事件,与郭宁类似,前几个受害者都是具有相似特征的高智商高学历人士,这就让周阳对自己过往的经验产生了否定的想法,总不能这么许多高学历人士,都被异端思想蛊惑了。然而这却显得更不靠谱,因为否定了邪教案的可能性,就意味着说出这句话的郭宁是真的认为‘人类要灭绝了’。 人在精神混乱失控的时候往往更容易说出藏在意识底部的隐秘信息,无论这信息别人看上去如何的荒谬,吐露的人自己十有八九信以为真。 是什么让这样一个高智商高学历的人笃定地认为‘人类要灭绝了’?周阳甚至有些怀疑,前六个未能第一时间抢救过来的受害者是不是也和郭宁有着类似的想法。 ‘他们’是谁?郭宁半死不活时也惦记着的秦野又是谁? 拍拍脑袋,周阳发现自己再次陷入了办案的状态,这样的思维状态对于一件脱手的案子显然是不合适的,他深吸了一口气,正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房门咔嗒一声开了,一个比周阳小两三岁的青年走了进来。 青年戴着副眼睛,穿着白色半袖衬衫,气质文静,见到周阳在房间里,表情一愣:“神探,你回来了?” “嗯!”周阳点头,看了眼来人,仍有些心不在焉地将视线转到一边。 青年名叫戴小军,是周阳合租了一年的室友,在京城一间大学做学术研究,此刻表情不愉,显然是与同事在学术问题上吵了起来。 “你又和同事吵架了?” 思绪混乱中,周阳想到用闲聊来转移注意力。 戴小军留学归来,在国外读的是人类学,出于国内学科分类的关系,这个学科国内很少有大学专门开放,国内普遍将人类学在人文方面的一些研究挂靠在考古学和社会学下,于此方面的研究,国内外的研究方式和思想有着相当的差别,虽然国内日益与国际接轨,然而如戴小军这类外来的和尚,与国内的同行讨论起问题来,仍然时有冲突。 而这一年的相处,让周阳了解到这个舍友是个非常认真的人,脾气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好,此刻听到周阳提起,这张看上去文气十足一样的脸上仍是露出了骂骂咧咧的表情:“可不?那小子竟tm胡扯,老周你不知道,我在国外念了八年人类学,研究也做了两年了,在国外奇葩思想也见过不少,可还没听过今天这么不可理喻的。我可算是见识到了。” “怎么说?”本是为转移注意力攀谈的周阳来了兴趣,能够让脾气还算不错的戴小军气成这样,可见这种与他产生冲突的学术思想是何等的异端。 “怎么说?今天在专业群(qq)里和一个小子讨论,讨论时候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人类的进化已经接近生理上的顶点,很快就要进入退化阶段。” 周阳有些兴趣了,进化论的说法不新鲜,但退化之说还是第一次听闻,实在新鲜。 “他长篇大论地说什么人类生活中机械使用率的提高,实际上就是人类的体质与智力条件不断退化的过程,虽然近几个世纪由于技术条件的成熟,人类的健康条件好转,但实质上是一种假象,人类的体质总体上呈现的趋势是退化的、弱化的。在工业化面前,体力劳动的空间是处于被挤压状态的,进而必然导致人类体质的减弱;智力条件也是一样,打个比方,几个世纪前的数学家可以心算行星轨道,六十年代的中国学者还可以用算盘来计算核武器的参数,但现在有了pc,再过十年,能口算三位数四则运算的又有几个?根据用进废退原则,退化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周阳听着不禁颔首。 “也仅仅是听起来有道理而已。”戴小军笑起来:“老周,你不清楚,学术界里的一些学说都是听起来很有道理实际上却狗屁不通的东西,像人类学这种偏向社会科学的学术很多说法自由心证的成分偏重;看上去能够自圆其说的东西,往往都很值得怀疑,比如现在国内还在用类型学分析旧石器出土遗物,但科学性究竟有多少,是不是经得起推敲?这都是有问题的。” “首先人类的进化是依托于生存环境的,不同的生活环境下,人类的进化方向也会自由调整以更适合环境,所以退化之说,本身就是不成立的,我相信根据技术条件的发展,人类一定会寻找到一条新的进化道路。” “他说的体质退化或许有些道理,我也没法反驳,但说智力条件进化到极限,我是绝对不认同的,大脑进化依赖于所接触的信息环境,我认为现在人进行机械计算的地方少了,但是进行逻辑运算的时候反而不断增多,而且更加复杂,接触到的信息更是远比古代大量,怎么可能退化?可这小子这里倒是有话了,他说什么人类总有一天能够研究出替代这些东西的机器,你说这不是抬杠吗?” “为什么说是抬杠呢?”周阳听得兴味十足,他倒是觉得这种论调很符合逻辑。 “我跟你说老周,这种思想是很危险的!人类不是不能,而是绝对不可以研究那种机械。” “为什么呢?” “人类现在只是把运算的职能赋予机械,这不算什么,毕竟在相当多的领域,运算不过是一种工具。然而若是将所有的逻辑思维和信息处理任务都交给机械,那就麻烦大了。 ——这表示人类放弃了思维的主观能动性,将对社会的控制完全交给了机械,这么一来,人类文明就完蛋了!你说人类怎么会做出这么蠢的事情?” 周阳摸起了下巴。 “所以说那小子纯粹是胡他妈扯。他还数学建模,一顿证明,有个鸟用,根子上就岔了,我教育他他还不服,说什么人类迟早会走上这条道路!如果有朝一日人类懒惰到了那个地步,就让人类灭亡吧。” “说起来那小子自己也是不靠谱,入群之后还经常自称自己几天来做着一模一样的梦,说的还有模有样的。” “怎么说?” “他说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梦到自己身处一片空无一人的大草原一个人游荡,整个星球没有海也没有丛林,围绕一周只需要三天,我就不懂了,一个梦怎么可能连着做三天,剧情都是连着的?” “照我说那小子不是在胡言乱语,就是得了妄想症,你还别说,最近十几年里网瘾少年越来越多了,不止国内这样,外国因为成天上网得妄想症的也不少,我在国外见识过,咳,一个个和神经病似的。” 听着戴小军的唠叨,周阳蓦地心中一动:“小戴,你说,人类真的会灭绝吗?” “灭绝?”这个问题问的戴小军也是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探讨一下可能性。” “这个……”戴小军沉吟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从生命演化和哲学的角度来看,任何生物都有灭绝的时候,理智上觉得,人类也并不意外。” “不过认真探究,这种说法却很值得商榷。” 戴小军眉心深锁,似乎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灭绝是指生物在自然环境下失去繁衍能力直到最后一个个体灭亡,但是人类现在的技术手段和对地球资源的掌控能力,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啊。” “那有没有可能就像尤卡坦半岛陨石那样,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灾害造成人类的大面积灭绝呢?” 周阳想了想,继续询问道。 “你说的这个倒是有可能,不过联合国有部署危险小行星预警中心,以人类现在的技术水平,小型的行星冲撞可以用高能量武器进行爆破或变轨,如果是尤卡坦陨石那种十公里级甚至更大的行星冲击地球,也许爆破无济于事,但是这种撞击却可以提前很长时间进行预知。这就有一个问题了:以人类现在的技术能力,那种程度的撞击真的能够灭绝我们么?” “可是恐龙当年就灭绝了。” “我们和恐龙不一样。”戴小军道:“假设确实是当年那颗陨石导致了恐龙的灭绝,那么过程是大概是这样子的: 陨石撞击产生极高的热能,这并没有导致所有恐龙的灭绝——哪怕这些热能辐射再强烈,也顶多导致撞击区域的恐龙大量死亡而已。 致命的是动能冲击产生的地质灾害——海啸和火山喷发,动能掀起的海浪浪高数千米,席卷陆地几个来回,陨石击穿地壳令地心的有害气体与烟尘大量涌出,随着冲击波覆盖全球,黑暗持续时间以年来计算,大量物种窒息中毒,植物失去光合作用导致食物链崩溃,这是可能导致中生代大灭绝的一个原因。” 戴小军叙述完了,说:“这么说吧,老周,这个层次的灾难的确可能导致全球范围内的人类灭绝性的大量死亡,但你觉得它真的就能把人类完全灭绝种了?” 周阳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觉得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说。 “我们自己都能上天入地了,到时候修建避难所或者深海潜艇,让有钱的进去避难,哪怕死上个上百亿,总是还能有人活下来的嘛,只需要几千个健康个体和足够的技术,等灾难过后再出来,够人类在几个世纪里重新占领全球了。” “为什么是有钱的进去?” “2012不就这么演的么?”戴小军翻了个白眼:“总之,这种大规模灾害属于小概率事件,真正灭绝人类的可能性也不大,你说其他的可能性,比如太阳变成红巨星,或者超巨形天体击毁地球什么的,那谁也没辙,除非我们冲出太阳系走向银河,不然怎么地都灭了,但是短期内要让人类灭绝,我总觉得是不太现实的。比方说吧,你说陨石撞击可能灭绝人类,还有其他可能呢,比如基因武器、核爆、病毒什么的,不过我还是相信人类这种在残酷自然选择与内部竞争下诞生出的物种,不一定会完全灭绝在这种程度的灾害里面。” “你倒是挺乐观。”周阳笑了一笑,又认真起来“那可能会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学术功底深厚的科学研究者认为人类要灭绝了呢?” “呃?有这种事?难道外星人要入侵地球?别开玩笑了,宇宙那么大,外星人要是有这种想法,早就对我们动手了,呵呵。”戴小军笑了起来:“哪个科学家这么说的?这可是有意思了。” 3,梦境 “没什么。”意识到自己有违反保密条例的苗头,周阳岔开话题支走戴小军。 他突然有些无奈,自己想要通过闲聊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又失败了,话题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那句话上面。 所幸天色已晚,他洗漱一番,便上床睡觉去了。 刑警的日常作息时间一般是很规律的,因为他们在平时要为不规律的工作时间做出体力和精神上的储备,取证、蹲点、抓人这些工作经常需要通宵达旦,因此周阳睡熟得很快,醒得也很干净利落。 不过当他睁开双眼时却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一片青青绿草,广阔的原野上散发着诱人的清香,高处可见一座大湖如同一颗碧蓝的明珠,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不远处的毡房部落里围着兽皮群的人扛着长矛弓箭进进出出,毡房内冒出一缕缕袅袅炊烟。 周阳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了睡前和戴小军的谈话,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不是睡醒,是做梦了。 按照科学理论结合他的亲身经历,人在做梦的时候往往处于旁观者视角,不太可能保持清醒的神智——毕竟在睡梦中只有一小部分大脑是活动着的。 可周阳却偏偏十分清醒,他走进那小小的部落,部落中的人仿佛对他的存在毫无知觉,他皱眉走进毡房,探头看了一眼篝火加热着的陶罐内部,不知什么肉类在浅棕色的汤水中翻滚,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走出毡房在最初的小山坡上俯瞰这片草原,周阳意识一阵阵恍惚,梦境给他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不知是真实的脑神经反馈还是假象。 就在他生出这种感觉的时候,一个声音好像在他意识中直接响起: “很美丽是吗?新客人?” 周阳吃惊地往旁边一看,却是一个矮小的人形物体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侧,然而那人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果然是新客人,看来你不能和我说话。” 人形物体突然好像惆怅起来:“这么长的时间里面,来的客人里能和我说话的果然只有他一个,唉……原来‘客人们’也是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周阳想问,忽然意识到这个‘人’似乎听不见自己的话,只能陷入缄默。 “他问我这片地方有多大,我告诉他环绕整个世界只需要三个日夜,他居然问我这种地方竟然能够住人吗?我只能告诉他,我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当然和你们这些客人也不一样,在这里,我是独一无二的,一直都是。” ‘人’沉默一阵,并没有等周阳答话,突然抬起模糊的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忽然说:“时候到了,你该走了。” 周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仿佛一阵恍惚感震动神经,他一个挺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稀疏的阳光洒上窗台的盆栽,一股真实的芳香沁人心脾,这是一个崭新的清晨。 周阳揉了揉脑袋,赫然发现回忆时这个梦的整个过程都在脑海中重现了一番,这让他出了些许冷汗。 做过梦的人都会有经验,梦境这种东西,无论在做梦的当时感受多么真实,在醒来的时候,其中的内容会立即忘记十之八九,只有少数能留下深刻印象的片段会记在大脑里面,这些片段印象如果不能得到经常回忆巩固,在不久之后,做梦的人只会记得自己在某某晚做了一个‘美梦’、‘噩梦’,而不会记得这个梦的具体内容。 周阳奇怪了一阵毫无头绪,只能感叹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依照往常睡醒的第一动作拿起床头手机,赫然发现一夜间多了十几条来自同一号码的未接来电,正在他皱眉奇怪这个号码的来路的时候,这个号码又来了电话,他皱眉点开接听,就听到一个压低了的模糊声音说了一句话就马上挂断。 “下楼,左转小巷,十三米,上车。” 周阳看了一阵手机,觉得自己这几天简直是莫名其妙,跟踪一件跨国案件回国,遇上的奇葩事情还真不少,这个电话来的莫名其妙,让他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寻仇的? 他想起一些轶闻传说,不禁紧张了起来。 官方的刑侦工作者秉公执法,有公仇而无私怨,然而犯罪分子并不都是如此大度,寻仇报复的事情时有发生,尤其是刑警接触的普遍都是亡命徒,这种事儿发生的概率更是不低。 周阳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这些年经手的有报复倾向的罪犯,心中打了个突突,这些人不乏几个有着相当的个人素质,万一越了狱摸过来给自己两下子,也并非不可能。 可身为刑警又怎能害怕黑恶势力?周阳寻思这时叫人只怕打草惊蛇,他自忖也非手无缚鸡之力之辈,索性下去与这些匪类斗上一番。 心中计议已定,周阳穿了身便于行动的运动服,一手紧握了上满子弹的佩枪,打开保险,一步一提防地下了楼。 他警惕地走进小巷,双手执枪,缓缓地靠近那地点,很快就发现了那辆黑色的奥迪车,车后黑板子盖住的车牌号让他更加提高了警惕。 周阳匍匐下身体,半蹲着朝车后缓缓行进,一双眼警视四周,准备在暗藏枪手出现的瞬间进行射击,就在他准备拉开车门劫持司机的时候,那车窗拉下来露出张方脸:“不专业,你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还是老老实实叫人,别和人家玩这套。” “呼~”看清了这张脸周阳抹了把汗站了起来:“老杨,你他吗没事来这里吓唬我?” “这是给你涨经验,你们平时抓人还要武警特警帮忙,自己是做不来这个的,既然不专业就别自己逞能,想当年我在缅甸可是差点被你害死。”杨建华按开车锁:“上车。” “你心眼太小,多少年了还记得那事。”周阳上了车子,拉上手枪保险,却见杨建华伸出了手: “手机拿来。” “你要它做什么?” 周阳摸出了手机递给杨建华,只见双手一掰,极其灵巧地将这款定制的警用手机拆分开来,周阳目瞪口呆地看着杨建华将手机的所有零件取出机壳,不只是拆下电池,连监听系统与摄像头等接收系统全部拆除丢出车窗,最后将一个空壳还给了周阳,没等周阳回过神来,就踩着油门开动了汽车。 “这是什么意思?”虽然明知对方有深意,然而周阳仍旧有些生气,这款手机看上去普普通通,实际造价不低,所有类似的警用手机全部特别定制,更不用说里面有许多资料,一旦损坏,无疑损失巨大,而一旦警队联系不上他,那问题就更大了——刑警队要求二十四小时待机,他还从来没违反过规定。 “回去给你个新的。”杨建华并未开远,开了一段时间,把车在另一个道口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周阳:“老周,别的废话不说,前天那个案子你想不想继续跟下去?” “当然想。”周阳皱着眉头点了下头:“不过……” “别的原因别问,如果你想,我们马上通知国际刑警组织,让你辞职,然后作为特聘人员加入我们参与这案子,如果不想加入,我们也会和你们组织沟通,这个破手机还有你这把枪的事情很容易交代过去。加入的话,我不跟你谈待遇,事情完了之后,我们会在国内安排你继续做刑侦这行,以后想要留在我们部门也可以谈。” 杨建华看着皱眉不语的周阳,低头看了眼腕子上老式的机械手表:“我们时间不多,我现在没法透露更多的信息给你,你只需要现在告诉我,做还是不做?” “做!”周阳不是矫情的人,马上下了决断。 对于杨建华工作的部门周阳也听到过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不过对那神秘案子的探索欲实在让他欲罢不能。 做出了这个决定,他明白日后的人生一定与往日全然不同。 事实也是如此,许多年以后,周阳想起今天这个几乎割裂了他整个生命的抉择,仍旧不胜唏嘘。 杨建华似乎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然而嘴上说的话却不是那么动听:“呵,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顶不住这诱惑,当年就看出来了,吓是吓不住你的。” “你刚才都是吓我的?” “是,也不全是。”杨建华吸了口气,认真地说:“老周,你可要想好了,从现在开始你还有十五分钟时间反悔。” “我晓得,该说什么就说吧。” “到地方在说。” 这个时节的京城并非旺季,然而在早间时段三环里仍是人山人海,地铁的出入口队伍已经排到了门口外面老长,是为京城一景,周阳跟着杨建华下了奥迪车,进了一个偏僻小巷,小巷尽头的宾馆门脸十分肮脏,里面的服务员稀少而懒散,杨建华并没有打招呼,直接进入了三楼的大房间,这时周阳注意到几个分布在走廊各处的人,观察这些人的站位完美地将走廊四周全部控制,显得戒备森严。 尤其让周阳注意的是里面居然有一半是外国人。 他们似乎认识杨建华,只有一个中国人走过来收走了周阳的佩枪,随后就不再关注,走廊中央的大屋子门扉黑漆漆的一片沉重,打开大门又是一道密封的金属小门,看上去厚而沉重,杨建华打开小门,后面一扇普通的木门半敞着,这时能够听见里面飘出来的谈话声。 小门内侧一行小小的字样吸引了周阳的注意,是英文缩写的歪歪斜斜的mss(中国国家安全部)。 杨建华小心地反锁上厚重的防盗大门,房间里的谈话声一时间停止了,屋里的人目光扫向门口,在杨建华身上停了一眼之后,齐刷刷地停在了周阳脸上。 周阳观察着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房间陈设很破旧,胶合板的桌子加上破木椅子,空气里还有刚装修的油漆味,怎么看都像是临时的窝点。 四个人围着一个四尺见方的圆桌,其中两个东方人,两个西方人,让周阳惊奇地是有个西方人居然是他认识的。 “喔?这不是mr.周大警官?”这个穿着西服的棕发白人耸了耸无袖紧身衣露出的筋肉结实的肩膀:“没想到你竟然追到了这里。真是锲而不舍,值得佩服。” “您好,”周阳脸色并不太好:“克拉克先生,我也想不到会在这碰上你。” “当然是解决你们这些警察解决不了的问题。”马库斯·克拉克瞟了周阳一眼,显得非常不友好,转向杨建华:“亲爱的杨,我实在是不明白,你怎么找了块牛皮糖回来?” “牛皮糖?” “当然是这个叫做周的家伙,他曾经堵着fbi总部两个月索要那些他不该知道的资料,我被上司派来打发他,结果差点给我弄出心理阴影出来。””马库斯·克拉克冷笑一声:“如果你认为这个警察能够帮得上我们,我认为是错误的,他们经常处理那些单调的刑事案,脑筋已经僵化了。” “呃……我打断一下。”桌旁坐的两个·中国人一老一少,老的五六十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身材矮壮,面貌不怒自威,年轻的大概二十三四岁,周阳看了一眼,只觉得年轻人眼镜后面的一双视线非常尖锐,让人觉得与这个年轻人对视一定是一种很不舒服的体验。 只见青年人扶了扶眼镜,插口说道:“我们一样可以认为,经常处理情报工作的我们头脑同样有僵化的趋向。” 他的英语字正腔圆,一板一眼,好像教科书一般标准,然而却不像是正常对话的语气。 “所以我们需要头脑风暴,需要数据分析,但是要一个警察来做什么?” “克拉克先生,你这么说是不对的。”杨建华坐在了圆桌一侧的空位上,拉了张椅子示意周阳坐下,点起根烟条理清晰地说:“国际刑警组织早在我们这样的情报组织注意这起案件之前大概七个月的时间就开始调查这起案件,尽管对于事件的理解不同,但我想他们的一些调查经验应该会对我们有所帮助,而这位周先生困扰到你的执着,也许还是一种优点。” “好吧,也许你有点说服我了。不过我要是发现这个小子是个没用的、虚有其表的、拖后腿的家伙,我们一定要把他开除出去,对了,别忘了到时候给他注射点东西,毕竟我们参与的都是机密。” 克拉克充满恶意地说道。 “不用你说,如果我没起到作用,我会自觉滚蛋。”周阳按捺不住火气,针锋相对地回道。 杨建华看了周阳一眼,又向矮壮中山装老头点了点头,冲两个西方人说道:“现在周阳受我们聘用,是我们本次联合调查小组的特聘专员。” 杨建华说罢,指着克拉克旁边一直不说话的金发西方人朝周阳介绍道:“克拉克探员你是认识的,这位是美国外交部特派专员霍华德先生。这是十局高级探员楚正轩,还有我们的负责人姜红军副部长,现在欢迎您加入联合调查小组。” “你好。”从事军警部门的人都有种干练的气质,周阳和众人一点头就算寒暄了过去,倒是霍华德颇有礼貌地伸手与周阳握了一下。 周阳和这些人打个照面,心头疑云却有增无减,各国的情报组织相互间绝不和睦,这是平民百姓都能想到的事情,尤其这几年zm关系紧张,情报部门更不会关系融洽,而此时却一起坐在这里组成了个特别行动小组,可见这起案件远比自己想象的更要诡异得多。 “好吧,我们继续讨论刚才的问题,你们那个‘计划’。”克拉克皱起眉头对着杨建华开腔:“我觉得很有问题,必须再次讨论。” “等等。”周阳抬起一只手:“你们是不是应该向我这个‘特聘专员’解说一下事件情况?” “你不是都知道了么?”克拉克撇嘴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周阳道:“我只知道有七个来自三个国家的人在这一年里遭到了袭击,凶器是一件遥控的机器,所有物证脱离刑警组织之后都被你们这些情报组织拿去监控,甚至到现在我连这七个人最关键的那一部分信息都毫不知情。” “你们什么都没告诉他?”克拉克惊讶地看着杨建华。 “这是个临时决议。”杨建华一点头。 “好吧,我现在告诉你。”克拉克丢给周阳一叠资料:“你一直问我们的东西,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你们是联邦调查局!所有发生在美国的一切你们都应该知道。” “无稽之谈!你说的那是漫画小说里的组织,不是联邦调查局。我们不是神,距离那么远的时间,也只能查到一些卷宗和资料,如果有人有心掩饰,怎么可能让我们知道一切?” “有心人?谁是有心人?” “当然就是让这七个人那‘十年’资料变得不可靠的那个人。”克拉克将周阳眼前的资料翻到一页上,一个穿着军装的,独臂的,生者独眼的白人老者出现在了纸上。 “他是谁?”周阳观察着照片上的老者,除了额头上的伤疤和独眼,老人显得很慈祥,仿佛随处可见的上了年纪的老爷爷。 “威廉·哈默,一个二战老兵,联合制药公司的老板,就是这七个人在那十年里的雇主,更确切地说,只有六年。” “制药公司?你确定他们供职的这个公司是制药的?”周阳面色怪异起来,他想起来那七个人的专业,和医学沾边的只有两个——还全部是生理方面,另外的几个,计算机,哲学,经济学,数学…… “当然这个公司已经倒闭了,这个人也已经死了,唔,这个公司七年来只制造过一种药品。” “什么药?” “止瘾药。通过抑制神经来戒除大·麻·药·瘾,当年销量还算不错。这七个人当初在这间公司供职,也并非什么核心研究人物,然而现在距离那个公司倒闭已经快十年了,这几个人却遭到了这种东西的攻击。” “你的意思是这个公司是幌子?”周阳皱起眉头,意识到了这一点。 “bingo,看来你果然不算太笨。”克拉克吹了个口哨,再翻一页,周阳前些日子天天放在心上的那件高科技凶器就出现在这张纸上:“我们技术部门的人研究了一下这个‘呃’东西,发现一个现象。简单地说,它并非是一件纯粹的凶器,而更像是一件发报机。” “你注意过他们受伤的位置没有?那是延髓,是感官神经冲动传入大脑的地方。技术局用动物做过实验。发现在那三根探针按照受害人的伤口探入延髓的时候,实验动物的反应有些……古怪。这些是次要的,让我们惊奇的是那件东西的反应。它通过便携式的天线,朝一个地方发送了一些通讯讯号。”克拉克说:“偏巧那个地方最近发生了一件令我们不太愉快的事情。我们在海湾地区的一个反恐分队前些日子调查一个可疑地区的时候突然失去联络,一个月后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全部阵亡。” 周阳皱了皱眉,想不到克拉克竟然扯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反恐战争、连环谋杀案、高科技,怎么想都扯不到一起去。 不过美军被恐怖分子消灭,听起来确实奇怪了点,无论如何,那是世界第一的军队。 “问题是,我们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没有收到来自分队的任何通讯,注意是任何。”克拉克表情严肃:“事后调查我们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在那一片相当于五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内我们的所有侦查设施都完全失灵了,包括卫星、网络、无线电。” “你确定?”周阳低头注视着地图标注的区域,在土耳其东部南方,五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中国大部分省区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地盘,全球不少小国甚至还没有这么大的土地。这么大一块地盘脱离美国的侦查设施确实值得注意,毕竟美国是如今世界第一科技大国,不论如何因为经济危机外强中干,但技术能力在全球首屈一指,卫星监控之下,能够脱离他们视野的地区屈指可数。 “不要小瞧我们,我们至少能够判断出这个星球那些地方是我的国家应该无法监测或者能够监测的。” “我们一开始以为是你们在那里设置了秘密基地。后来发现不是。那么我们就能够得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猜测。 某个组织正在秘密研究非法技术,意图进行恐怖活动。” 4,缸中之脑 听着克拉克的分析,周阳思索了一阵,忽然问道:“郭教授现在情况如何?” “还在昏迷。”杨建华低声说了一句:“自从那天之后他就没再醒来过。” 周阳皱了皱眉,对克拉克摇摇头:“克拉克先生,我们警察查案的时候讲究证据,我想无论我们猜想是怎样,至少应该先等证人开口。” “证人开口?”克拉克看了眼坐在那里一直不说话的姜红军:“可是我们现在只知道证人昏迷着,连他是不是真的昏迷了都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证人和照片上的长相是不是一样的。” 姜红军瞪了一眼周阳,咳了两下,喝了口杯里的温水。 周阳不再说话,他意识到自己在不明情况之下问了个有些敏感的问题。 “只要我们确认了你们所说的一些信息的真实性,会让你们见到证人的。”杨建华笑道。 克拉克严肃道:“无论如何,这个人涉及参与恐怖活动,为了世界的和平,必须从他身上获得足够的消息。” 一声压抑的冷笑飘进周阳的耳朵,循声望去却见老者姜红军表情严肃,而克拉克和霍华德也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周阳楞了一下,旋即突然有些悚然,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普通的查案组织。 “克拉克先生,郭教授不仅仅是中国的公民,目前的身份也是受害者。”十局探员楚正轩严肃地开口道:“保护每一个中国公民是中国政府的义务,我想有关这个问题我们在合作之前已经谈好了。” 他独特的英语腔调听起来有点像毫无诚意的打官腔,连周阳自己听起来都有些不舒服,霍华德微微挑了下眉毛,克拉克的脸色却陡然不悦起来,气氛一瞬间有些紧张。 “无论如何,这个证人我们一定要见到。”一片凝重之中,克拉克打破了沉默道:“这个人和未知的恐怖组织有着极深的关联,这是我们合作下去的基础。” “目前还不能证明郭教授参与的是恐怖事件。”周阳皱了皱眉。 “我与你的想法恰恰相反,警察,什么样的项目会需要这么多专业复杂多样且互无关联的专家?我认为只有一种情况!就是这些人凑在一起为某种极端思想编纂纲领!”克拉克反驳周阳:“这样的案例太多了,为了让自己的一套胡说八道能够欺骗到现在越来越聪明的地球人,有很多极端主义分子就利用各种科学学说为自己的胡言乱语涂脂抹粉。当然你也可以举个别的例子,你认为这么多不同专业的人聚在一起,又能有什么共同努力的目的?有吗?我认为没有。” 周阳一时无言。 杨建华敲了敲桌子,对克拉克开口道:“无论真相怎样,证人苏醒之前,我们都只是猜测。” “今天的讨论就到这里为止吧!你们只是想让我们来见见这个你们找的特别顾问?恕我直言,这有点像浪费时间?”克拉克皱起了眉头:“总而言之,你们还是多考虑考虑,我们先回驻地,你们如果有什么新消息,最好及时通知我们。” 等霍华德和克拉克走了一阵,杨建华和楚正轩开始收拾整理桌上的资料,周阳注意到楚正轩手持一枚放大镜一点点地搜过两个美国人坐过的区域,十分认真仔细。 等到资料整理完毕,杨建华走出门去,楚正轩也停止了搜查,不多时只见杨建华带了四个饭盒与回来,放在屋里四人面前,又从墙角的箱子里摸出一瓶矿泉水丢给周阳。 政府的套餐味道相对一般,讲究的是菜品搭配和营养定量,周阳一早被杨建华一个电话拽下床去,到现在水也没喝一口,狼吞虎咽地将盒饭吃完再将一瓶矿泉水一饮而尽,轻轻打了个饱嗝,朝还要比他早一点吃完的杨建华问:“你觉得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我们可以肯定的是美国人肯定希望通过这个案件调查什么事情,至于究竟是什么现在还都只是猜测,郭教授还昏迷不醒,我们还很难掌握什么关键消息。” 杨建华看了一眼周阳,表情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美帝自己就是最大的恐怖分子制造机,谁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回答他的却是在之前的讨论中一言不发的老者姜红军:“现在他们最想要的人证在我们手里,看他们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姜红军说完了这段对抗意识十足的话,起身和周阳握了握手:“小周是吧,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先回基地给你安排住的地方,那些美国鬼子靠不住,背着我们搞小动作还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提防着点他们,旧的地方也别住了。” 周阳点头,心中突然有点奇怪的感觉。 杨建华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姜这人作风老派,你以后得习惯习惯,习惯不了也没事,反正最多一两年的事儿,你先在这歇会儿,一会还有其他的安排。” “等下,还有一个问题,最后一个人证。”周阳拉住要走的杨建华:“那个秦野,最后一个人证,为什么你们谁都没提?” “你为什么刚才不问?!”杨建华一挑眉毛。 “别当我是傻子,那份资料上关于这个秦野的资料一个字都没有,美国人不知道,是你们保密了?” “不错,看来让你加入这个项目是对的,你有干这行的潜力。” 杨建华拍着周阳肩膀称赞道:“不过你搞错了一点,不仅仅美国人不知道,我们自己也知道的不是很详细。” “为什么?” “这是个美籍华人,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美国。”杨建华眉心深锁:“说实话,如果不是郭教授自己说,我们在排查受害人关系的时候,绝对不会找到这个人,这个人和郭教授以前的交集仅仅是一个网络圈的好友。” “什么网络圈?” “一个有关哲学社会学学术研究的qq群,平常讨论的话题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说来也怪,他们一年前才刚刚开始联络,总共也就说了几百个字而已。” “那……”周阳眉头紧皱:“不可能,他们早应该认识了才对,或许就是……” “与你想的不一样,他不可能是当年郭宁在美国的同事。这个人才十九岁,完全不符合受害者的特征。” “这不能说明他和案件就毫无关联,或许其中另有曲折。” “你说得对,不过现在的关键是我们要找到这人保护起来。这又是个麻烦事。”杨建华叹了口气:“这事要在国外干,恐怕美国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得到风声,手脚必须要快。” “国家很重视这事?” “事情的一些更深的细节,你可以询问小楚,总而言之,这个案子的确很重要,非常重要。”杨建华注视着周阳双眼,十分认真地说。 周阳坐在椅子上,脑海中思绪起伏,突然一叹。 “你在叹气?” “是。”周阳看着对面的楚正轩,有些疲倦地点点头。 “介意告诉我原因吗?”楚正轩慢条斯理地一面问,一面手中笔不停地记着什么, “我是在想。”周阳按着太阳穴,斟酌一下,觉得并不值得隐瞒什么:“如果这个案子涉及到的东西真的像郭教授说的那样是足以毁灭人类的东西,中美政府的这种毫无诚意的合作方式,是不是预示着人类就要完蛋了呢?” 他说话时注意着楚正轩的表情,希望能够看到这个一直不笑的年轻人脸上露出哂笑之类的表情,然而楚正轩的反应却并非如此,他皱起眉头頓着笔尖,似乎在认真思考其可能性。 …… 头痛如绞。 不知是在从那本书上见过的一句话:“疼痛证明你还活着。” 每当秦野头痛时,总会想到这句话。 北美的春天并不温暖,然而在秦野感觉中却是个很不错的季节,夏天的酷热会让他与生俱来的头疼症成倍加重,而寒冷的冬天也同样让他有痛不欲生之感。 他的家境在唐人社区中并不富裕,秦野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自立,他有时候会想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因为在他知道‘疼痛证明你还活着’这句话之前,就总结出了另一句话: 思考和睡眠可以缓解疼痛。 过度的思考将他的思绪在很早的时候就扯到了遥远的地方,遥远到高过一切现实,达到了思维的最终点,他的兴趣最终不可救药地一头扎进了哲学的范畴,然而进入大学之后给予秦野的却是失望, 哲学研究者和拥有哲学思想的人是听起来很相似但实际上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没有比学哲学的人更清楚其中差别的了,真正的哲学思想这个世界上终究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理解,更多的不过是鹦鹉学舌。 而能够理解的人,却更多的是话不投机,够深入的哲学者间的研讨,相当程度上都是自说自话的鸡同鸭讲。 习惯于思考的人往往陷于寂寞,而寂寞往往导致空虚,秦野只好用体力劳动来填补,然而当体力劳动这种能力也离他远去的时候,秦野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更深的空虚之中。 望着病床上方的灯光,秦野再次发出叹息。 “弗朗明哥医生,你说我还剩下多长的时间?” “你要乐观点,秦,你要相信,良好的心态和意志力可以战胜病痛,很多癌症病人都有靠意志力复苏的先例。”金发碧眼的中年医生调整了一下灯光的强度,很认真地安慰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青年。 “意志力能够战胜癌症,却未必能够抵抗得了我这颗奇怪的肿瘤。”秦野皱起了眉头:“他长在脑干内侧无法切除的地方,现在已经开始抑制神经活动信号,上个月我的脚还能动弹,现在已经蔓延到了膝盖,蔓延到头的时候,又会有多久呢?” 医生并没有说话,他能够理解病人的心理,像秦野这样的病人并不需要无力的安慰的,只需要简单地倾听,而秦野的一些论点,往往能够让他感到有趣,尽管这些趣味往往显得有些黑色幽默。 “医生,我最近又做那个梦了,重复的,反复的做,里面的内容有时不同,但场景是一模一样的。” “知道,我听你说过,是很美丽的草原,和征战中的部落。” “草原并不美丽,相反里面很单调,那些部落里的人都是假的。”秦野叹了口气:“正常交流的人倒是有一个,可惜每次总是说不上两句话。” “可能是肿瘤压迫神经导致的记忆异常吧。”医生思忖了一阵,说出自己的猜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就有趣了,医生。”秦野笑了起来,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十分灿烂:“医生,按照现代生理学的理论,做梦是大脑皮层在睡眠时残留的活动导致,那么梦中的那些东西实际全来自我自己的大脑,这么一来,我每次在梦中和那个人交流,实际是在和大脑皮层生成的残像自言自语。对此,我有了些更有趣的推测。” “什么推测?” “根据所有给我看过病的医生的诊断,这颗肿瘤压迫着脑神经传递的部分信号,然而这种压迫还要很长时候才能蔓延到植物神经,所以我的腿虽然不能动,但知觉却没有问题,也就是说,在它影响到我的正常生理功能之前,我可能已经陷入瘫痪,但大脑仍然保持着正常的思维活动,这不是很有趣吗?” “这听起来不有趣。” “你不懂得,哲学界有一个很有名的‘缸中之脑’模型,说的就是我未来的这一种啊,无知无觉的外壳,思维被禁锢的大脑,更妙的是还有一个永远也做不完的梦境。 时候一长,恐怕我也会如同一颗真正的‘缸中之脑’也说不定。如果能忘记瘫痪前的记忆,那就更完美了。我在那时候会有什么感觉,思想会经历怎样的变化,就是很值得研究的样本。如果我那时能够把这些东西都记录下来就好了。” 医生默然地看着秦野,直到秦野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按医生的说法,我有很大机率死于脏器机能衰竭,我的思想那时身处梦中,面对的一定是一场完美的……‘幻灭’,不是么?” 秦野突然掀被子坐了起来,这个剧烈的动作让昏睡不知几天的他有些脱力地喘了起来,医生连忙搀扶住他:“秦,你在做什么?” “没有时间了,无论是用双脚还是轮椅,我都不想再躺在床上了。”秦野拉上衣领:“我应该出去走走,多看看这个世界,在我醒不过来之前。” 医生瞠目结舌地看着秦野,忽然表情严肃起来:“秦,我不认同你的想法。” “医生,你应该理解我的最后的心愿。” “我并不是想阻止你,秦,我只是有一个更好的方案。”医生摆开两手:“秦,我知道你经纪条件有限,如果自立旅游,恐怕很难担负,而你的身体,恕我直言,如果没有专业护理照顾,你活动能力衰退的速度会大大加快。” “所以呢?” “我最近有一个旅游计划,想要带着我的兄弟去地球的另一端,然后从另一边回来。”医生递给秦野一张海报:“我们并不介意多一个人。” 秦野看着医生,面色渐渐古怪,让医生不自在起来:“秦,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医生,我想问你已经免去了我多少医药费了?做人是不能够这么好的。” “这又是什么理论?秦,我不是盲信资本主义的贪婪医生。”弗朗明哥医生不悦地说。 “我知道你很具有博爱精神,但人类不应该这么伟大,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样不计报酬地助人为乐,人类迟早会灭亡的。推动人类进步的动力终究是贪欲。”秦野顿了顿:“这是恩格斯说的,哦,你可能不信他。” “这么说你要为了人类的未来拒绝我的好意咯?”弗朗明哥医生玩味地一笑,他知道秦野进入了一种奇特的思考模式,这种时候说的话是荒谬而不能当真的。 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 “如果有朝一日人类行将灭亡,那一定是人类理当灭亡,不是某个人的一两句话或一个理论能够改变的。”秦野握上了医生的双手:“虽然很多东西对我对你都没太大意义,我仍然要感谢你的好意。” “我接受你的感谢,现在我要和我的兄弟商量一下,你还需要休息,有事及时召唤我。” “谢谢你,医生。” 独自一人半坐在床头,秦野打开手机,看到上面一个灰暗的好友名字,不仅眉头微皱。 这都十几天过去了,对于那个问题,这个人还没有上线给他一个答案,实在是太缓慢了。 生命的短暂促使有识之士争分夺秒,秦野对此理解尤深,他看了几秒手机屏幕,便丢开一边不去管它,又抓起博士给他的海报,左下角是一座城市,天空中游荡的白云空阔而飘渺。 那地方好像是中东吧。 看着城市旁蜿蜒的河流秦野心想。 5,实验 《论文明的信息属性与自然属性》 “……人类文明是物质的,但也毫无疑问是信息的,欲验证文明的信息性,我们可以使用哲学的思维方式,当我们思考‘我们从哪里来’这个问题的时候,古典哲学家们往往会陷入深刻而深入的玄想之中,这里我们暂不考虑这条路线。对于这个问题,我想我们不妨采用现实一些的方法:去了解过去。 居住在美国西部乡村的现代白人还有很多人记得他们一百年前的祖辈开拓西部的历史,并将其中的一些传奇故事描述的绘声绘色,他们就这样记住了自己的来源,现代的史学家与考古学家们通过研究分析,能够描绘出人类文明发展的大致的历史,再远一点说,地质学者、天文学者,生物学者甚至能够描绘出整个地球生命史乃至整个地球乃至宇宙的历史。 这样听起来,搞清楚现实中的‘我们从哪里来’似乎并不是一个难题。 然而注意:这里有一个很重要、很关键的问题存在,这个问题关系着我的整个推理,那即是:这些挖掘出的,记录的,存在于文本与传承中的东西,他们是真正存在的吗? 没有看清楚我这个问题的人们可能会顺着自己的思考惯性继续下去,有的人会说:“那只是传说,谁知道有没有夸大的地方呢?”也有的人会说:“这些记录在我的家族史上,他们毫无疑问是存在的。”认真的学者会去考证这些‘过去’的真实性,然而我敢保证他们没看清我的问题。 请注意我的问法:他们是真正‘存在’的吗? 有人意识到了我在说什么。不错,我想说的是,无论这些书本上的,记忆中的,还是通过遗迹或是现实推断出来的所谓‘过去’,他们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它们永远消失了。 有的人反驳说:“怎么会是永远消失了呢?你看那些古城和遗迹,他们还存在在那里,他们证明了过去的存在。” 我并不反对他们证明着过去的存在,但我想纠正的一点是,它们证明的,仅仅是过去的‘曾经’存在而已,这种证明还不一定准确,正如我们参观着残破的古罗马角斗场想象着它的曾经,但却永远也不可能回到那个角斗士浴血奋战而贵族饮酒狂欢的两千年前,更不知道我们所想象的和当时的存在是否相符。 用极端一点的哲学观点来看,一旦时间过去,那么所属于那个时间段的事物就不存在了,正如我们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这正是我真正想说的话:我们文明漫长的发展历史,我们的过去的一切,它们存在的物质基础,实际上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了。 一切记录在书本,推理,记忆中的历史,包括我们的整个文明史,实际上仅仅存在于‘现在’,其存在形式,毫无疑问,是信息。 这是我所欲说明的最终结论。 …… ——秦野” …… 周阳合上厚厚的论文汇编,沉吟着陷入深思。 “有没有什么感想?”楚正轩提起暖壶,往周阳手边的杯子里添了杯热水:“他称得上是个天才少年,十六岁就考入了大学,更令人钦佩的是他身罹绝症,几乎每天都被脑神经痛折磨。” 周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实话说我不懂哲学,他的文章我仅仅能看得懂很少的一部分,但我确实很佩服他,我十六岁的时候天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书本上那点东西,想人生想未来,绝对没有他的思想这么深入,不论对不对,至少说明他是个很愿意思考的人。” “唔,他的老师们可不这么想,他的这些论文得以发表的只有其中很少一部分。” 楚正轩摇摇头:“他的老师们的普遍观点是他的思想极端贴近于古典形而上学,和现代哲学的发展方向不符,而这个秦野自己也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他坚持认为现在的哲学对真理的研究已经进入了死胡同,很多正在研究哲学的人实际上落入了逻辑学与语言修辞学的深坑里面,用舌辩和文字游戏污染哲学,而放弃了对人类文明本质的思考。” “所以呢?” “他换了专业,改学古代史,不久就进了医院。综合大部分医生对他下的诊断,他大概还有一年到两年的时间可活。” 他面无表情地陈述完了,本来是个值得嗟叹悲伤的故事,但从他嘴里叙述出来却全不动人,加重了周阳自从进入这个北京某处地下研究所以来挥之不去的不适。 这种不适在他进入这里之初便存在了,国家机关仿佛天生就拥有一种让人紧张肃穆的气氛,与楚正轩相随这几个小时,让他有如芒刺在背。 观察这三个新同事,安排他住宿的姜红军虽然面貌严肃,然而说话时声音洪亮,爱憎分明,是个感情外露的人,杨建华军人出身,相处起来也并不困难,只是这个楚正轩,让周阳极为不适应。 举个例子来说,从早上周阳见到楚正轩到现在的几个小时里,楚正轩的面部表情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说话语气也是如同与那两个外国人开会时候一般,抑扬顿挫如同新闻广播,不带任何感情,当周阳问问题的时候他会认真思考然后回答,然而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多说。 综合一下过往的经历,周阳有些恍然:如果他以前办案接触的证人罪犯都是楚正轩这个模样,他过去的从警经历一定会加倍坎坷。也许这才是情报人员应该是的样子。 探秘的遇上保密的,这是一种源自职业特性的天然抵触。 周阳想通以后,略有些释怀却仍然不适,从警多年,他已习惯理解他人的性格后制定相应的策略,但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回和这种他完全看不通透的人共事。 周阳又想起刚才在保护房里看见的昏迷不醒的郭教授,叹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案情更加复杂了,如果这个人是害了郭教授的凶手组织的下一个目标。”周阳斟酌着说:“他们找这么一个年轻的哲学爱好者做什么?还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和郭教授有什么其他的瓜葛?” “杨队长的特遣小队正在保护这个人的路上,除非找到他,或者郭教授醒过来,再或者凶手以极小的机率自投罗网,不然我们始终不知道什么信息,不过周先生您是警官,应该会有些想法。” 周阳苦笑一声道:“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并不想相信那两个美国人的话,但理性告诉我他们说的可能是最靠谱的推论,我自己倒是还有一个想法,可是不仅仅可能性极低,在犯罪动机方面也无法自圆其说。” “哦?你不妨说说看?”楚正轩似乎有些兴趣。 “这很荒谬,真的要说?” “我们情报学有个‘头脑风暴’的方法,针对一件事情,穷尽情报人员的思考能力,汇集起所有的灵感,无论看上去多么荒谬,都要仔细分析,灵感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灵感引发出的新的灵感,或许某一条就成了思维的突破口。” “那我就头脑风暴一下,说实话,当时美国人认为郭教授他们当年聚在一起是为了给极端主义编纂提纲,我当时就有另一个想法,这些专业不同的专家聚在一起,其实可以有另一种工作可以做。”周阳看了楚正轩一眼:“不知道你了不了解网络游戏?” “几年前研究过一段时间,莫非你认为这些专家聚在一起是在建设一个网络游戏一样的虚拟社区?” “不错,一群涉及到电子、社会学、经济学的专家聚在一起,如果是进行什么大的项目,他们的人手有些少了,而建设一个有一定背景的虚拟网络社区,需要经济学、社会学、历史学乃至宗教神秘学的知识。”周阳沉吟一下:“不过我想象不出这种情况下会有什么缘故引发仇杀,更何况还有更多说不通的地方……” “嗯,你的想法有道理,这种可能性的确相当之低,不过提到网络游戏,我们这倒有个关于这个案件的实验,你或许会有兴趣。边走边说。” 楚正轩站起了身,示意周阳跟上。 研究所规模不大,然而他也只接触了不过一小部分,经过一条不长的走廊,又是一个地下室,迎面的道路显得有些阴森,嘀嘀嘀的仪器声响不断从各处传来,经过的身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凝肃不语着来来往往,周阳跟着楚正轩越发深入,离开了挂着‘肃静’大牌子的走廊,进入一间堆满资料的狭小房间,周阳仍然觉得有些寒冷,直到楚正轩将一叠资料丢给他。 资料的第一页画着那件狰狞的凶器,周阳顿时愣神。 “听杨队长说你一直很好奇国家对这个案件的重视,原因就是这个东西,克拉克先生和你讲过这个东西,但我想说的东西更多。”楚正轩坐在周阳对面:“周警官,你认为地球上哪个国家的工艺水平能够做出这么一件凶器?” “我不了解工业。”周阳摇了摇头。 楚正轩没说什么,只是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一个视频,随着额视频的光怪陆离,周阳渐渐震惊,直到瞠目结舌。 “这是在x光透视的情况下观察这件东西内部的仿生结构。” “不可思议,它好像活着一样。”周阳心中充满了震撼。 “这种程度的仿生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做到。”楚正轩眯了眯眼睛:“从技术的角度来看,简直是艺术品,不是吗?” 周阳注视着视频一点一点放完,看着金属丝仿佛活人一样摆动着,愣愣地点了点头:“确实是艺术。” “我们的科研人员表示,这些仿生金属丝领先我们国家十年水平。” 话说完,楚正轩和周阳一阵沉默。 “美国人呢?他们不可能做不出来吧。”周阳试探着问。 “他们可能做得出来这个,但是还有别的,比如无法破译的内部程序和电信号。” “无法破译?” “是的,无法破译,用的是前所未见的算法,数据中心正在研究,但是根据专门调查组的研究,破译的可能性不高。”楚正轩详细地解释道:“因为美国人早在半年之前就得到了样本,如果他们查到了有效的信息,就绝对不可能这样重视郭教授这个人证。你知道吗?郭教授是后来搬到这里的,三天前在军区医院的时候,就有美国间谍试图绑架他。” “美国人重视郭教授到了这种程度?” “正因如此,这个案件也就更加值得我们重视,无论是这些对我国有重要价值的技术,还是中东区域有可能出现的新的局势变动,还有美国的消息,总而言之,这关系到国家政策的一些变动。”楚正轩停顿一下,说:“周警官,接下来我有一些更隐秘的材料要给你看,不过这些材料可能会让你有些不太舒服。” “请说。” “没错,克拉克曾经告诉你,这件凶器本质上是一个联通人脑和未知信息接收地的‘发报机’,而我们无法破译其中的电信号,所以只好采用了别的思路……”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你们用了活人?!那地方可是延髓,你们真的敢做?” “这很重要么?” 周阳皱起眉头,他从这句冷漠的话中听出了漠视生命的味道。 “我们的实验人员都是自愿的,而你也要知道,我们的技术力量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么差劲。” 似乎是为了解释,楚正轩补充了一句,然而却让周阳心底的不适感越发凸显,那无表情的脸给他一种敷衍的感觉。 他皱了皱眉,压下心底不适,继续询问:“他们看到了什么?” “看到的东西非常奇怪。”楚正轩微微皱眉,这是周阳第一次在这张脸上见到显露出情绪的表情:“他们都说,进入了一个草原,呃……这个草原给人一种很虚假的感觉,包括上面的人和部落,里面的人似乎完全无视这些外来者,只有其中一个是能够沟通的…… 周警官,你怎么了?” 6,实验(续) “你发现了什么?” 楚正轩看了一眼被周阳失手打翻在地的文件夹,叙述顿时停了下来。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调查过……”周阳深呼吸一口,平息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最近有不少人做过这样的梦。” “情报系统不可能搜集每个人做梦的情况。解梦是玄学工作者的事,不过,按你的意思是,这个场景曾经出现在某个人的梦境里?” “不是某个人,是某些人,包括我在内。” “你确定你不是在说什么奇幻故事?这意味着这个案件某种程度上与神秘挂上了钩,总之给我的感觉是完全的不科学。”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出现了幻觉或者记错了,我觉得我有必要静静。”周阳面色怪异。 周阳此时有种如坠梦中的感觉,昨夜做梦的时候他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尽管这个梦境诡异了一点儿,但仍然没有多么放在心上,然而现在听到楚正轩的话,却有些阴气入体,毛骨悚然。 “如果是真的,那就有趣了。”楚正轩思忖一阵,语气中首次出现了犹豫不定:“现有的技术手段,还无法通过远程手段干涉他人的梦境。” “理论上是可能的吗?”周阳问。 “理论上是可以的,人脑可以接收部分波段的电磁波。”楚正轩掏出纸笔,皱眉在纸笔上记录了起来,笔迹的声响在房间中发出沙沙沙的声音,突然大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一个研究员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结结巴巴地说完了“报告”,随后上气不接下气,面红耳赤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有事慢慢说。” 楚正轩微微皱眉,走到研究员身后,用手按了一下某个位置,研究员脸上先是一阵痛楚,随后喘息平息了下来,只是脸色略略苍白。 “报告,三区那边、那边的实验体造反了,他们劫持、劫持了王教授!” “你说实验体造反?”楚正轩放开了研究员:“不是有过心理疏导吗?怎么还会出现这种事情?” “这……这实验体可能有受迫害妄想症候,总之,楚专员,你还是过去看看吧。” 楚正轩点点头,随即看着这个年轻研究员的脸眉头微皱:“我马上过去,不过,你是上个月分配过来的吕副研究员?你应该读过这个研究所的条例,走廊是不准像你刚才那样奔跑以及大声喧哗的。” 年轻研究员愕然,随后脸色一白,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我会和你的导师通告这件事情。”楚正轩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又塞进研究员手里:“你现在立即去通讯研究部门,让他们调查一下这上面的事情,要快。” 他拉开大门,朝周阳招了招手,两人快步沿着走廊朝南边走去。 “那个研究员会怎么样?”想起那个吕副研究员的惨白脸色,周阳不禁询问道。 “大概会转到不那么需要保密的部门继续工作吧。”楚正轩道:“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在这个部门工作。” “你认为我可以?”周阳挑了挑眉毛。 “杨队长觉得可以。”楚正轩颇有深意地看了周阳一眼:“我觉得也可以。” …… 周阳陪楚正轩走了一路,始终也没有找到自己的性格有什么闪光点,能够被杨队长和楚正轩同时认为适合这个秘密部门。 到了地方他就放下了这些杂念。 警察是有职业习惯的,当周阳看到一个发型脏乱的家伙手持手术刀挟持着一个老头子的时候,目光瞥见老者颈中的一抹鲜红,周阳几乎下意识就想抬起手枪,大喝一声:“警察!不许动!”。 不过他的理智还能够分得清自己的角色变化,这地方终究不归他管。 “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看到没有!这个老头的脖子!你们要是乱动!他就死定了!老子死了!他也活不成!” 疯狂的声音面对着宽阔实验室里荷枪实弹的黑衣警卫显得有些色厉内荏,楚正轩微微一扬手,警卫们随即垂下枪口,这个细节让周阳更加了解了这个不苟言笑的青年在这研究所里的地位,楚正轩正视着劫持者有些躲闪的双眼,直到几秒后才用平和的语气缓缓开口: “徐尚东!这里没人想要你死,你冷静一点。” “放******屁!”这个劫持犯年纪并不大,面容也很英俊,只是此刻的面容出奇的扭曲,汗水从脸颊的沟壑中流下来,显得非常狰狞:“别以为老子看不懂你们的实验内容!别忘了老子是首医大的药学研究生!这老头要穿刺老子的地方是延髓!是******延髓!你们枪毙的时候不就打的这个地方吗?当老子文盲?啊?!” 周阳皱眉看了楚正轩一眼,楚正轩面色不变,继续说道:“徐尚东,延髓虽然是要害,但在现代医学技术之前也不是触碰不得的禁区,我们的技术已经成熟,前几个参与进来的实验人员都没有事情,你要对国家有信心,对政府有信心。” 楚正轩说话的时候,周阳注意到一个身影突然在天花板上出现,这个人从一个宽大的管道口探出身体,手脚上扣着奇怪的工具,在天花板上如同壁虎一般悄无声息地接近着徐尚东。 周阳经验丰富,自然知道这时候该做什么,他板着脸淡定地站在原地,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听着这个劫持犯和楚正轩扯皮: “没有事情?精神分裂记忆混乱那叫没有事情?你们这些混蛋!老子在监狱里过的好好的!听了你们的忽悠!来这搞什么实验!老子现在不干了,听着!给老子准备直升机!老子不玩了!” 他神经质地注视着周围,唯独没有向上看一眼,最后看向楚正轩。 “徐尚东,这不是你想不干就不干的,你判的是死缓,按照规定,你还要在监狱里至少呆二十年,你愿意一直在监狱里面呆到老死吗?”楚正轩的语气并不急促,反而慢悠悠的:“我们提供了这次机会,只要你履行了就能减掉大量刑期,为什么事到临头你又反悔了?你真的认为你有能力走出这里么?” “别耍花样!老子知道这个王老头是你们的技术骨干,你们绝对不会让他给老子陪葬的!是不是?”徐尚东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快把直升机准备好,不然他就死定了!等等!你们在搞什么鬼?” 天花板上的一阵细微响动惊动了徐尚东,他下意识手上一紧,手术刀的半截刀刃就插入了老者颈部,鲜血冒了出来,同时徐尚东也看到了从天花板上扑下来的身影,这个特工身手迅捷地按住徐尚东的手,那刚插进半片刀刃的刀旋即掉落在地上,徐尚东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一愣之间被几个趁机扑上来的警卫拖走按倒在地。 “王教授,你怎么样?”楚正轩跑过去,扶住脸色惨白的王教授,伸手按住了那正在流血的伤口。 血流的并不多,楚正轩摸了一下,又细细看了几眼,脸上的表情明显轻松了下来。 “没事!没事!”王教授咳了几声:“只是伤到了外皮,包扎一下就可以。” 楚正轩点点头,又转向被几个警卫牢牢按住仍挣扎不止的徐尚东,此时的徐尚东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张狂嚣张,只是歇斯底里更进一筹,满眼的血丝让周阳胆战心惊。 “不要用针刺老子脑袋!老子不想变成傻子!啊啊啊!” “不想被针刺,那就用枪打吧,都是一个位置。”楚正轩看了徐尚东一眼,对从天花板上跳下来制伏徐尚东的方脸中年警卫说道:“带去有关部门,告诉他们这人违反协议,又伤了人,叫他们尽快处理。” “等等!你们不讲信用!说了免老子刑期的!你们都说了的!政府说话不算话!”徐尚东被警卫拖到门口,仍旧挣扎不止,用脚顶着门框,双目红胀着大喊大叫。 “国家一向讲究信用。是你先违反了协议。”楚正轩面无表情地说。 警卫一掌将徐尚东敲昏,横拖倒拽地拖出了实验室。 “等会儿等会儿!先别拖走!怎么这就拖走了!嗨!怎么这就给拖走了?!” 人刚拖走,那王教授汲拉一双拖鞋大呼小叫地冲了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人影消失的走廊。 周阳看着这个甫脱大难的老头,这老头一头蓬乱的头发,可以看出洗的干净却新沾了许多污渍的白大褂衬托出一种和这实验室颇为相配的气质。 “王教授,那个罪犯没经过专业训练,不然刚才那一刀就很危险。”楚正轩严肃地看着王教授:“下次审查还是注意一点,不要让这种心理敏感脆弱的人参与,既容易出事,又害了他们。” “楚专员,你说的倒是轻巧!这实验又要高智商高学历,又要语言表意清晰心理素质高,还不要死刑犯人,整个北京哪有这么多符合条件的重刑犯?刚才那小伙只是一时有些冲动,劝说一下不就可以了?”王教授满脸通红:“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害他们!那你别叫人拖走啊!这么珍贵的实验材料怎么可以随便浪费?” “这是按规矩办事,他签了合同不履行就要付出代价,其实我也不想。”楚正轩语气平淡:“这事过去了,新的一批人明天就会送过来,先整理这一批的资料吧。” …… “你们……用的都是死刑犯?”楚正轩打发了仍旧有些忿忿不平的王教授,一直凝眉不语的周阳得以询问心中疑惑。 “死刑犯?不,按照法制的精神,人民政府可以剥夺死刑犯的生命权利和政治权利,但无权剥夺其他权利,拿死刑犯做实验这种事情既不人道,也不符合死刑裁决的法制精神,政府早已废除了这种做法。”楚正轩严正地纠正了周阳的误解:“与我们签约的实验人员都是些短时间内难以出狱的重刑犯,多数是无期徒刑或死缓犯,如果他们能够在科研工作中做出贡献,按照《刑法》第七十八条第六款的规定,可以定义为立功表现予以减刑,所以我们的工作是符合法制精神的。” “说实话,每次看到你们这种政府人员这样解释法律,我都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国外没有这种事?”楚正轩问。 “国外是商人和律师在玩,国内是政府人员在玩,我不知道哪一种对法制危害更大一些。”周阳摇了摇头,突然叹气:“法律终究是一种政治工具。” “周警官,你有法律信仰?”楚正轩默然一下,突然询问。 “我相信正义精神。”周阳严肃道:“为恶者当受惩戒。” “如果这是战争怎么办?” 楚正轩的询问让周阳陷入了更长的沉默,笔记本机械硬盘的哒哒声中,整理好的资料源源不断地传到楚正轩的笔记本上。 …… “实验编号sh20220101 实验原理:通过连接实验体的延髓特定部位与实验仪器,通过实验体在实验中的反应以及事后自我叙述,检验目标仪器的功能。 目标仪器:尺寸xxxx,功能未知,外放信号与内部程序正在破译中。 实验1. 实验日期:5月3日 采用样本:样本1,孙xx,来自北京市xx监狱,博士学位。 实验时长:11分钟20秒。 终止方式:实验主持者主动关闭。 实验叙述:生理系统在实验过程中较为稳定,脑电波多次出现异常峰值,实验中目标仪器释放大量无线信号,证明该仪器具有发报通讯的功能。 实验后实验体状态:良好,无异常症状。 实验体自述:我睁开眼睛看到了一片大草原,草原上有个部落,这么说吧,给我一种很假的感觉,不仅假,而且让我很不舒服,里面每一个人都对我的出现没有任何反应,完全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说话我也听不见,我以为就这点东西,然而突然有人和我说话了,这个人很奇怪,他只有一个轮廓,看不清长相,但是他说话我能听清,然而他只说了一声‘你好,新客人’,然后我就出来了。 总结:初步证实此仪器与一虚拟实景系统相连结。 批示:验证此虚拟实景系统的环境、尽快破译其代码,尤其要搞明白的是此实景究竟是建立在此仪器内部,还是建立在未知信号发射目标地区。 后续反馈:后续进行无线电隔离,结论是隔离时仪器无法接入实景,证明实景本体在仪器之外。 实验2. 实验日期:5月3日。 采用样本:样本1。 实验时长:35分31秒。 终止方式:实验样本出现强烈生理反应,紧急停止,陷入昏睡。 实验叙述:00:35:14前与实验1无区别,00:35:15后,样本突然出现抽搐、心率紊乱现象,实验紧急停止,样本进入观察室。 实验体自述:没什么特别的,还是那个草原,那个部落,只是当那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来与我对话的时候,我发现他能够对我说话,而我却无法对他说话,这对话似乎是单向的,我尝试在地上写字来与他交流,然而出乎我的想象,对方竟然看不懂我的字。我听他说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然后突然开始头疼,疼得我受不了,意识彻底模糊了,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总结:1,证明该系统具有一定的封闭性,2,证明该仪器对大脑会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 批示:1,进一步添加对照实验,2,具体验证该器材产生的负面影响 后续反馈:已申请对照样本,进一步实验正在进行中。 实验3 试验日期:5月4日 采用样本:样本2,孙xx,来自北京市xx监狱,博士学历。 实验时长:33分06秒 终止方式:强行终止。 实验叙述:心率紊乱、抽搐等体征出现于32分49秒,实验紧急终止。 实验体自述:根据我的观察,我可以断定这像是个小说里常见的虚拟网络游戏的空间,因为它的存在形式完全不科学,根据目测地平线推断,这个星球直径最多不过两百公里(我学天文学,对这个很敏感),按照天体物理学原理,这样的星球不可能有大气层存在,更不可能拥有与地球相近的重力,如果这样的星球出现在现实中,这些原始人走路时就不应该用走,而是应该用飞的才对,我正在认真地使用三角函数与粗略目测来记录各种数据,那个‘解说者(我给那个喋喋不休的人起的名字)在那里罗里吧嗦着,我既然不能和他正常沟通,也就没有理他,我正测量得起劲,就突然头疼起来,头疼的受不了了,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总结:样本2的个人素质对实验进程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应该给予表扬,建议记为重大立功表现。 批示:继续进行实验,务必将各项数据详细化…… 实验4 …… …… …… 综合总结:截至5月6日,实验人员共使用四个样本,进行七次实验,证实结论如下: 1,该仪器为一虚拟实景登录端口,此虚拟实景技术极不成熟,登录者没有与实景互动的能力。 2,该虚拟实景中拥有一个‘个体’(下称为解说者),拥有单向与登录者交流的能力。 3,综合实验样本与解说者透露的消息,可以总结有效信息如下: 该虚拟实景为一直径约160公里的标准球形星球。 该星球没有海洋,地形分为草原,河流与高山,有降雨,有日月升替,四季分明。 该地区拥有两个部落,其中一个拥有聚落与族群,另一聚落则未发现其驻地,只是两部落在固定季节与时间会在草原上发生千人规模的交战。 虽然解说者可以与登录者单向交流,但该地区部落使用的文字与现实并不通用,现测验有中文、英文、日语、法文、拉丁文、希伯来文、德语、意大利语。 根据该部落内的壁画艺术品分析,该部落记载的历史中拥有海洋。 …… 4,该仪器与人脑连接的极限时间约为30-35分钟,过度连接会引起神经信号紊乱。 5,(待验证)……” …… “像不像网络游戏?”楚正轩玩味地看着周阳的表情:“王教授说,不用说这东西里的材料技术,如果能够把这个虚拟实景技术搞明白,就已经是一笔足够巨大的财富了。” 楚正轩说话的时候显然没注意王教授就在旁边不远侍弄着仪器,听到他的话王教授显然非常之不满:“所以楚专员你赶紧给我弄人过来,我们这需要人,人!人!人!没人怎么搞技术!楚专员我可得说你,我们好不容易挑中的新实验体被你的人拖去毙了,今天的重要实验好不容易准备好又没法进行,进度又要拖慢了。” “办事需要时间。”楚正轩不咸不淡地说着。 周阳看完资料,从思考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看了看王教授,又看了看楚正轩,问: “刚才那个人说,实验人员参与完实验后都有精神分裂记忆混乱的症状,为什么这实验记录上面没写。” “那不是实验的结果。”楚正轩摇摇头:“我们是秘密部门,用这类外来人员进行完实验之后,要按照条例注射药物进行记忆清除。” “这么说,这个实验本身并没什么技术性的危险了?” “是的,我们进行过这么多次实验,如果严格按照总结出来的东西进行,那是没什么危险的。”王教授有些得意地说:“这起案件那几个受害者如果不是遭受暴力开颅而且没有良好医护,也不至于致命。” “让我来参加这个实验吧,我有些东西想验证。”周阳看了看两人淡淡道。 7,当我入梦时 “你要参加实验?”听了周阳的话,楚正轩并没有惊讶的意思:“你要知道,这个实验虽然实际操作了几次,但仍然非常不成熟,我们的计划是先用服刑人员采集一些数据再用专业人员参与,现在还是太早了。” “可是我有很重要的问题想要验证,如果这个虚拟实景和我所知的那个梦境果真一模一样。那么郭教授说的那句话,就未必没有一定的真实性。” “人类灭绝?”楚正轩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周警官,虽然我愿意思考其中的可能性,但常识仍然让我觉得这有点危言耸听。” “楚专员,假定创造了这个凶器的那个组织也同时是这个梦境的制造者,那么就说明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他们不仅仅掌握了这种远远超出现有技术的虚拟实景技术和机器人技术,还能够利用某种方式将这种实景和人脑直接连接。”周阳面色凝重:“楚专员,王教授,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出这样一个假定,假定这个组织拥有远程干涉梦境的技术,那么也同样可以在人脑里塞进其他东西,或许也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危及人命,如果真的存在这种技术,确实是能够产生很巨大的危险的。” 楚正轩沉吟不语,王教授倒是抚摸着胡茬开始皱眉:“这个小同志……你叫什么。” “我姓周。” “小周同志。”王教授琢磨琢磨,用了个比较老派的称呼:“你的意思是,有人做梦的时候梦到了和这个虚拟实景一样的场面?” “我还不敢确定,所以要亲身体验一下,还要处理几个疑点。”周阳抬起手指:“首先要确定这个虚拟实景与梦境的关系,其次想办法弄清楚这后面是否有人在操纵,更重要的是那个‘解说者’。” “那个解说者怎么了?”楚正轩问。 “我隐约有种直觉,这个解说者是一个关键,当然,这仅仅是直觉。” “我觉得小周这个想法可以啊。”王教授却是一拍掌:“正好实验设备刚刚准备好,那个实验样本不在了就让小周同志顶上,既能帮助我们完成实验,也能验证他自己的想法。” “王教授,周警官不是登记的实验样本。”楚正轩提醒道。 “我当然知道这个。”王教授语气不满:“前几个监狱里拎出来的都没大事,我怎么能害了小周同志?何况人家自己都同意了。” “周警官,我再次提醒你,尽管我们有一定的技术能力保障你的安全,但用探针刺入延髓在医学上仍是具有很大危险性的操作,意外始终有可能发生,你确定要参与?”楚正轩转向周阳,再次郑重提醒。 “我十分确定,我相信你们。” “好,那王教授你给他安排,所有手续一样都不能少。” “交给我好了。” 看着楚正轩和王教授迅速敲定此事,周阳暗暗皱眉,不知是该赞许两人这干脆利落,还有种不对劲的感觉,一直到他陪着王教授办了保险,签了协议,躺在实验床上看到旁边的楚正轩的时候,才意识到了什么:“楚专员,这是你和老杨早就计算好的吧。” “不错。”楚正轩出乎意料地干脆地回答:“我们确实有这个意思,只是没想到周警官你这样主动。” 周阳微微皱起眉头。 “周警官,您是国际刑警组织中最早接触这起案子的资深警察,还是中国人,所以有着很高的聘用价值。”楚正轩解说道:“其次是您的个性,您是个认真而且执着于查找真相的人,那么一定会以一种极大的热情与主动性参与到我们的调查中,这也是我们十分期望看见的,参与这个实验也是其中之一,我们原本的计划是这个实验的模式成熟后,挑选一批专业人士一起进行调查,没想到你竟然会提供另外的线索,我们的计划应该加快,这个虚拟实景的一切,我们一定要尽快调查明白。” “楚专员,你可能感觉到了,我并不欣赏你。”周阳迟疑了一下,看着仍旧木无表情的楚正轩:“你是一个注重效率而且实质上冷酷无情的人,或许对于一个军务人员而言这是种良好的专业素质,但是我并不喜欢,你们这样的人为达目的可以牺牲掉能牺牲的一切,这样显得……” “缺乏人性,对吗?”楚正轩点点头:“我们工作的目的是应对战争而非简单地伸张正义,周警官你要理解。” “我当然理解。”周阳叹了口气:“你们那个层面上的斗争很难用简单的正义或邪恶区分明白;我承认你们可能会是很好的战友,只是很不希望成为你们关键时刻的牺牲品。” “周先生,无论如何,我想我们至少现在是有共识的,那就是查明真相。”楚正轩语气不置可否,他后退一步,给拿着大堆仪器的王教授让开道路:“也许成功了就拯救世界了。” 他竟然会开玩笑?周阳愕然了一下。 王教授放下手中的东西,开始在周阳身上系扎束带,白眉毛一颤一颤:“小周啊,你可别以为我们是拿你当犯人,不是这么回事。” “我知道,这是为了防止脑神经受到异常刺激引起运动神经系统反射。”周阳点点头:“我看过实验说明书。” “这就好,我们做科研的就愿意和你这种人合作,要知道那种反射可不是什么小事,实验时候你这胳膊和腿儿乱动起来,轻则干扰实验进程,重则产生骨折,甚至要人命也说不定,别忘了实验时候你延髓里是插着东西的,那不是玩笑,延髓那是真正的生命中枢,一旦坏了,那就真是弄坏了,最轻的是个瘫痪。前几个实验品里有一个就差点出了这么个事。” “王教授,你说现在心脏都能用人工制品替换了,以后医学发展发展,是不是像大脑延髓这种东西,都是能够用人工制品替换的?”周阳琢磨琢磨,突然脑洞大开,询问。 “谁知道?听说欧美那边研究仿生神经的不少,谁知道我老头子有生之年能不能见到?”王教授撇了撇嘴,然后又拿起一根针筒:“这个小周,我们现在准备麻醉,过一阵子如果实验成功,你大概就能到那里了。” 周阳点了点头,随即看着屋里实验的几个白大褂,他们都面无表情,操作工具时一脸娴熟,让周阳又感到一股寒气,想起先前实验报告上的‘样本’字样,不禁有些惊悚。 这些实验人员经常做这种危险的实验,包括这个看上去有点糊涂的王教授,提起前几个参加实验人员的时候,也是‘样本’、‘实验品’,也许自己在他们眼中,和前几个罪犯是没什么区别的吧。 这可真是自找苦吃啊。 周阳自嘲地笑笑,莫名地开始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 那是一次国外旅行的时候,他拉着他的小姑不停地问东问西,小姑被问烦了,就大声地骂了起来,让周阳印象最深的是其中的那一句: “这倒霉孩子成天问来问去,早晚一天把自己问到阎王殿去。” 之后周阳得知那时小姑是在和男朋友打电话聊天时不禁觉得有点冤枉,而到了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冤枉的,性格决定命运的道理本就如此简单,他想要穷根究底,终不免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他看到实验仪器下端连接着的那件凶器,狰狞优雅锋利,三枚尖爪沿着传感电缆连接上实验床头,周阳注射了麻醉剂,只觉脑袋被一个东西扣住,一片寂静中失去了意识。 …… 秦野摇动着轮椅,在机场中缓慢移动着。 路边的喧嚣刺激着他早已在疼痛中麻木的神经,他充耳而不闻,只是用略显灰暗的双眼,在栏杆之侧俯视着这生机勃勃的世界。 医生走了过来,将手里的一杯清水放到了秦野手侧的杯座上。 “医生。”秦野并未移开视线:“你说,我有没有可能回不到美国了?” 医生皱起眉头:“秦,我还有基本上所有给过你诊断的医生都认为,你至少还有一年的时间,一次简单的环球旅游并不需要那么长,你有充足的时间回家。” “我并不迷恋家乡,医生,只是我有一种预感,我可能不会再回来这个地方了。”秦野摇了摇头:“这种感觉我也说不清,可能是直觉。” “你喜欢美国?”医生注意到秦野观察着人流的视线,忍不住问道。 “不是喜欢,而是欣赏。” “有什么可欣赏的?” 医生皱眉看着下面,拥堵的人流,行色匆匆的人脸,毫无新意感的画面,充满了资本主义的腐朽与浮躁。 “欣赏人类文明的一个奇迹。”秦野忽然仰起脑袋,将视线转向医生:“知道吗?医生,如果世界上所有大洲的人类文明一瞬间退回史前时代,除了非洲和澳洲之外,欧洲和亚洲都能够通过发展踏入成熟的封建社会,只有美洲不行,他们会保持着部落氏族的社会组织形式,艰难地在这片土地上半耕半牧半渔猎地艰难生存,不会诞生任何成熟的封建文明,虽然这里有着足够宽阔的平原和水脉。” “你确定这不是在讽刺什么?” 医生挑了挑眉毛,实在听不出来秦野的语言揭示了什么奇迹。 “我的这种推理基于北美的环境,洛基山脉和阿拉巴契亚山脉落在美国东西两侧,使北美的地形成了个漏斗的形状,而北方没有任何纬度方向的山脉存在,您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冬季的冷空气可以毫无遮拦地从北方南下,营造出远比其他大陆更加冷酷的冬季严寒,哈德逊湾与五大湖的水气南下与墨西哥湾洋流相遇,形成恐怖的暴风雪、龙卷风和寒潮,对于任何农业文明而言,这都是地狱般的恐怖环境,这意味着无论他们在夏天收获了多少作物,仍然难以让更多的人口撑过每一个冬季。” “所以呢?” “只有足以征服这种环境的文明才能在北美落地生根,人类征服美洲乃至美国的建立在一些人眼睛里或许是一种灾难,但却意味着人类文明的巨大进步,这是人类文明史上最伟大的征途,恐怕只有人类未来殖民月球才能够媲美。” 医生默然一阵:“这是哲学家眼中的美洲?” “我只是喜欢审视文明。”秦野叹了口气:“无论伟大的,渺小的,光辉的,肮脏的,美丽的,丑陋的,都是文明。” 他默然了一阵,呼啸的声音中一架飞机腾空而起,一股疲倦忽然袭来:“我要睡一会儿,离登机还有不过一个小时,用不着安眠药了。” 推拒了医生递过来的安眠药,秦野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机场的轰鸣声渐渐远去,视野中翠绿的原野渐渐清晰。 …… 周阳瞪视着眼前的草原。 尽管早已有心理准备,然而看到眼前的一切果然和昨夜的梦境一模一样,仍旧一阵头晕目眩。 心中的震骇无以言表,大量疑惑涌上心头又进入脑海,周阳看着不远处当初和那个‘解说者’相遇的小山丘,俯视着依旧的部落,忽然有种逐渐接近真相的感觉。 “你是谁?” 周阳忽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他惊奇地看着出现在不远处说话的人,很容易看得出和死气沉沉的部落不同的生机,他的五官模糊,却明显与周阳初次看到的‘解说者’不同。 这是个陌生人。 “你又是谁?”周阳问。 “你问我是谁?等一下,你用的是中文?”他转过身来,模糊的脸上一双眼睛却十分清晰,棕色的瞳孔显得有些浑浊,前半句话还是英语,后半句话就变成了带着外国风味的中文。 周阳楞了一下,忽然警醒到对方竟然是在回答他的问话:“你能回应我的话?”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歪着头看着周阳,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是怎么进来的?”周阳定了定心神,开始询问,心中却颇为震撼。 那本实验记录上写过许多信息,但是唯独没有写过一种,那就是在这梦境里遇上其他做梦进来的‘人’。 “这是梦境。”‘他’嘟囔了一句,转头看了一眼周阳:“但你竟然会使用并不存在于我记忆里的中文口音,这很奇怪,难道这是潜意识的在休眠活动中表现出了我清醒时潜藏的创造力?” 周阳脸色一瞬间怪异起来,心中生出一阵荒谬感。 8,悖论1 有些问题是寻常人一生也不会去想更不会想到的。 职业要求周阳在思考案情的时候脑洞大开,经常会涌现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思路,然而在这一刻周阳却有种脑洞被炸了的感觉。 当两个做梦的人出现在同一个梦境里时彼此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周阳从来没有想象过。 眼下就是这种诡异的情况,这个与周阳同时出现在梦境里的人思维和周阳明显不在一个频段上。 “我不是做梦进来的。”周阳皱了皱眉,无论这个人是谁,能够进入这个梦境,本身就包含着相当的线索。 “唔?你认为你是怎么进来的?”那人似乎在笑。 “我是利用一台机器连接上了这个虚拟实景空间。”周阳单刀直入,并不想绕圈子。 “我的潜意识真有想象力。”‘他’耸耸肩:“竟然会编写这样的故事,网络游戏?这是个很好的灵感,难怪我每次做的梦都一模一样。” 周阳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方是彻底地、真正地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真实的人来看,而将他想象成了梦中的物体。 他并不懂生理学,也没研究过梦,只是觉得这个人的思路有些古怪。 周阳直觉觉得,正常人身在梦中遇到这种情况多半不会这么想。 当人处在完全陌生甚至理性思维无法解读的环境下直觉和经验往往是最值得倚重的东西,周阳并非天生直觉惊人敏锐之人,然而多年锻炼,经验丰富自然能够明察秋毫。比如眼前这个人虽然影像比面部更模糊,然而周阳却能够看得出来,这个人的思维方式属于典型的高级知识分子,研究方向可能很生僻,多半有一定的自闭倾向。 周阳的经验里有数个犯罪的孤僻知识分子语言方式和眼前人非常相似,导致他与这个人才说了两句话就有了一些判断。 同样,经验与直觉告诉周阳这个人的年纪可能不会太大,这让周阳觉得有些矛盾,因为他记忆中那几个犯罪的孤僻知识分子,年纪都在26-45之间,而从走路姿态和说话语调分析,眼前的人年龄绝不会超过二十岁。 尤其让周阳注意的是这人走路的姿势略略有些古怪? 职业病让周阳迅速从眼前人身上有限的特点中提取出了大量的信息,周阳皱起眉头,再次陷入沉思。 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应对现在这种情况。 略一思考,周阳发现自己甚至不能够确定这个人是真的从外界进入的还是这个梦境自己产生的,如果是前者,他无法确定此人的身份以及知情程度,换句话说,这个人未必没有与那个在后面捣鬼的未知组织有关的嫌疑,而如果是后者,事情就更加复杂。 周阳一时有些头痛,因为他愕然间发现自己似乎与眼前这个人陷入了同一种‘悖论’般的思维模式:当你在做梦的时候,你凭什么断定你在梦里看到的自称同样是在做梦的人是真人而不是梦境产生的假象。 周阳一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可以自信地说自己仍然是清醒的,毕竟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如何进来的,并且很清楚地知道这个虚拟实景的背后有人搞鬼,可是却没法在试探出这个人身份立场前把事情说清楚,万一此人居心叵测,自己将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倒给了他,不免引起什么不可知的恶果。 应该扭转思路,掌握主动权。 周阳做出一脸茫然的样子:“对啊,网络游戏,我记得这是网络游戏,这都第二次进入这里了,可是没认真读说明书,也没有攻略,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游戏怎么玩?不能升级也不能耕田,更要命的是和npc无法互动,咳,我都晕了。” “和npc无法互动?在你的视角里,我难道不是一个npc吗?”他似乎自嘲一般地笑了笑:“这里没什么攻略,你要失望了。” 他坐在小丘上面,目光朝向远方:“这仅仅是个不合常理的粗制滥造的虚假世界而已。” “什么叫不合常理?”一把困惑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难道这一切不是常理。秦?” 熟悉的声音传入周阳的耳朵,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那个‘解说者’ “当然不是,元。” “等等。”周阳叫住陌生人:“你叫秦?他叫元?” “是啊,这是秦给我取的名字,因为我是这里唯一的一个,你能和秦说话?太好了,他能和我说话,这样我们三个就可以交流了。”‘解说者’的语气听起来非常开心,又转向秦野:“秦,你还没有回答我得问题,为什么说不合常理。” “我说了你就会懂吗?”‘秦’的语气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周阳看着对话中的两个‘人’,心中十分震惊,这个突然出现在梦境中的人居然能够和解说者对话。 “是啊,你说的很多东西我都不懂。”‘解说者’叹了口气:“你说概念……对,我缺乏一些你们的概念,比如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什么叫做做梦和梦境。” “你不做梦吗?”周阳询问。 “他问你做不做梦?”‘秦’转向‘解说者’。 “什么是梦?我总是听到外来者包括你说梦境,但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梦,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睡眠。”‘解说者’皱了皱眉:“对了,我见过梦,是在部落的史书里面,他们说,祖先在烈日下行走,在梦中获得了圣人的指示,跨越山海来到了这片土地上。” 不知道什么是睡眠? 周阳微微皱眉,难道这个解说者从来没有睡觉? “这里只有山没有海,我走过了半个星球,只是无限循环眼前这一个画面。”‘秦’淡淡地说道:“难以想象我的大脑会制造出这样劣质的梦境。” “那么你希望的精致的梦境是什么呢?”周阳忽然发问。 “伟大的思想,真实的世界,以及活生生的文明。” 他说出这一句话,那双棕色瞳孔的视线突然变得明亮,这种感觉让周阳一时有些震撼,又生出三分熟悉感。 “思考和世界的意思我懂得,但是文明这个词我不懂。”解说者脸上露出些许茫然。 “不懂很正常,因为这里根本就是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 ‘秦’的语气里透出一股讥诮,解说者摇了摇头: “不对,这里有山和草原,还有部落,虽然看上去有点不对。” “他们都是假的。” “那真的是什么样子?”解说者问:“你应该展示给我看。” “我没法给你看。” “这不是你的梦境吗?”周阳插嘴问,他似乎找到一个契机,能够打破眼前这种一定程度上的僵局:“按照斯蒂芬·拉贝吉的理论,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的,你现在神智清明,甚至明白自己在做梦,应该能够让他的梦想实现才对。” “抱歉,我没经过训练。”‘秦’摊了摊手:“拉贝吉方法要在睡眠之前做出准备,我已经身在梦中,还如何干涉梦境呢?” “说实话,我不了解拉贝吉,只是以前在一个人那里听过他是研究清醒梦的专家,但对于梦境我有我自己的看法。”周阳摇了摇头:“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梦,总结出一条经验,那就是人在正常做梦的时候,虽然有时候是清醒的,但是绝大多数念头都是处于不受自己控制的混沌状态,只有少数情况例外——比如做噩梦时偶尔会强迫自己身体中止睡眠,除此之外,人决少会在做梦的时候生出改写梦境这种念头;我们能够这样条理清晰、思路明确地在这里谈话,本身就说明这个梦境很有问题,既然你坚信它是你的梦境,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对,为什么不试试呢?‘秦’,你总在没完没了地抱怨这个世界的虚假,那为什么不让我这个受困于虚假的可怜人见识一下真实的存在呢?”解说者说道。 “真是有趣,两个梦境的产物,思维的残影,竟然都在质疑这个梦境本身。”‘秦’忽然笑了笑:“但大脑的生理规律哪里有那么容易改变,你们想要真实的世界,它就一定会赋予这个梦境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起来,忽然伸指指向天空:“如果你果真受我的思维影响,那就让这个虚假而狭小的世界毁灭吧,诞生一个真正的、合理的世界,不要再拿虚假来敷衍我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震颤山岳与草原,整个天地在这一瞬间剧烈地颤抖起来,周阳呆若木鸡地看着世界在宣称为梦境主人的人一语间崩溃,仿佛整个宇宙都在这一瞬间归于虚无,他看到山脉和草原的崩毁,如同被击碎了的浮雕,一片片一块块地粉碎,大地化作粉末和虚影,露出空荡荡的星空,碎裂从地面蔓延到天空,仿佛一块五光十色的荧屏突然被巨石碾过,最终化为一片扭曲的混沌。 撕裂天地的毁灭之中一切寂然无声,周阳看到覆盖在‘秦’身上的马赛克冰消瓦解,他定定地看着露出真容同样处于呆滞状态‘秦’,脑海中迅速提取出一张在资料上对应的脸孔,心中遇上‘秦’以来那股熟悉感顿时有了实质,那双灰暗却充满深度的眼睛与资料上的一个人迅速重合。 “看啊!世界毁灭了!” 混沌潮汐一般翻涌着。解说者’站立在虚空中,他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不仅如此,他的身体似乎更加模糊了,他拍着掌,看上去并没有因星球的崩溃而恐惧,相反显得十分高兴:“真实的世界会产生吗?” “等等!你是秦野!”周阳指着‘秦’大声说。 随着混沌潮汐翻涌,他的大脑开始剧痛,他看到秦野有些呆滞的脸孔因为他这声呼唤而恢复清明,继续大声说:“秦野!你听着!现在你处于危险之中!外面有人要害你!郭教授已经被害了!你要尽快躲起来!不要相信任何人!” 秦野恢复清明的双眼在听到周阳的喊声后再次一滞,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露出真容的周阳在混沌潮汐中消失,仿佛还能够听到一阵阵声音来自遥远的地方: “记住!不要联系任何人!不要相信任何人!” ………… 清醒过来的秦野第一眼就看到了机场大厅仍旧拥挤的人流,低头掏出手机,凝视着qq上那个灰暗了数天的名字陷入沉思。 “还有三十分钟登机,你醒来的恰到好处。”医生走过来,推着秦野的轮椅,不经意间瞥过秦野的手机:“你想聊天?” “没什么。”秦野放下手机,脊背靠后贴在了椅背上:“医生,人在做梦的时候会梦到自己并不知道然而已经发生或可能发生的事情么?” “呃……听起来这是预知梦。”医生思忖了一番,谨慎地回答:“秦,我认为确实有这种梦,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巧合,我听过你们华人的一句谚语,很有道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比佛洛依德更早就认识到了梦的本质。” “你的意思是,我的思维中本身就存在了对某件事情的猜测或怀疑,然后在梦境中体现了出来,让我加深了印象。” “是的,就是这样。” “那就奇怪了。”秦野歪着脑袋,托着腮帮子在椅子上微微皱眉:“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 “什么?”医生似乎有些好奇。 “没什么。”秦野摇了摇头,坐正了身体,道路的尽头登机口已然近在眼前。 “是哪里说不通呢?”秦野用他人听不到的声音,如往日思考般的习惯自语:“是的,还有几个细节需要证实。” …… “我见到秦野了!”从昏迷中清醒,周阳强忍着脑海的一阵阵眩晕与轻微刺痛,拉住王教授高声说道:“就在刚才的实验里。” “唔?梦境里除了解说者还有其他的人?这是个新发现。”王教授拿出个本本记录起来。 周阳啼笑皆非:“王教授!秦野是本案的关键人。” “那和我没个鸟的关系,我只管实验。”王教授用与他身份决不匹配的语气不耐烦地说道:“别打扰我做实验记录!” 周阳无语地寻找着能够倾听他案情发现的人,直到楚正轩拿着一叠资料走了进来。 9,幽灵 “这么说,你在那个虚拟实景里看到了秦野。”楚正轩坐在病床上,手指捏着笔头,笔尖在纸上写写画画,留下一串串无规律的痕迹。 “是的。”周阳躺在病床上——他自己觉得身体除了些许头晕之外并无不适,然而万全起见仍然躺在床上,同时还吊着营养液。 脑袋钻孔给周阳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在梦境中并没有意识到什么,然而醒来之后,渐渐觉得不太舒服,虽然并没有痛觉,但总觉得少点什么,尤其是思考的时候,不知道是精神作用还是真实的反应,总觉得脑后有点疼。 楚正轩说:“按照你的描述,这个秦野不仅仅能够和解说者无障碍沟通,还能够操控虚拟实景。可惜我们无法带入录影设备,不然可以弄些影像资料深入分析。” “这恰恰说明郭教授让我们注意秦野是有道理的,他能够和解说者交流,在虚拟实景中拥有特殊的权限,都说明了他的特别。” “你有些鲁莽,最后的时候你透露了太多信息。” 楚正轩思索片刻,说道:“你似乎只考虑了秦野是受害者的可能性,但你有没有考虑过,他在虚拟实景里有着那样特殊的权限,这样就有着另一种可能性存在,如果他是那个组织内部的人呢?你泄露的信息就显得尤为致命。” “我倒是觉得这个无所谓,首先是秦教授当时提醒我们的时候,那是溺水的人遇到救命稻草时的语气和神态。所以我愿意根据他当时的语言来进行逻辑推理——秦野是下一个受害人,而那个组织还没有找到秦野,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我有必要做出提醒。” “如果实情不是如此,那又会怎样呢?”楚正轩思索几秒,又问:“周警官,你觉得我的气质和精神面貌如何?” “很不错。”周阳有些不明所以地盯了楚正轩一阵,点点头。 “现在呢?”楚正轩表情一变,在周阳有些愕然的目光中,他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整个人阴鹜冷漠的气质一变,变得和蔼可亲。 这瞬时的转变让周阳目瞪口呆,他仔细看着楚正轩的脸孔,这张脸原本就十分俊朗,只是木无表情时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然而这一笑间却如同春风吹散积雪,瞬间绽放出万丈阳光,看着这张堪比韩流少年的脸,实在很难与特务机构联系起来。更令周阳瞠目的是这种转换没有一丁点生硬,完全自然而然。 “你笑起来……很好看。”愣了一阵,周阳最后只能近乎敷衍地下了一句评价。 楚正轩表情一肃,温暖的阳光瞬间消失不见: “人是能够伪装的,如果那位秦野先生是类似于实景的管理员的角色,试图从你这个外来者口中套取一些情报,那么他已经做到了。” “那样问题也不大。” 周阳静静思索一阵,道:“如果秦野本就与涉案组织有了很深的牵连,甚至如你说的一般是本案的涉案人,那么我泄露的不过是一条无效信息。” “你至少泄露了三条重要情报——1,有人在调查他们,2,你是调查他们的人,3,调查他们的人知道秦野的重要性。周警官,你的确是过于鲁莽,关于这个虚拟实景,有一条是可以肯定的,它必然是那个组织制造出来的,你怎么就能够判定它就不在那个组织的监视之下?” “你考虑了第二种可能性,但是如果真相是第一种呢?我仍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是错误的。”周阳坚决地说道:“我还是那个看法,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么我只泄露了有限的情报,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么我的提醒对于秦野而言至关重要。” “我无意追究你这次做法基于什么理由,只是作为同事认为你的做法有所不妥,提醒你下次注意一些而已。”楚正轩并无继续追究的意思,他摇了摇头,忽然盯着周阳:“周警官,你就不要再次进入那个虚拟实景了,如果情况是你说的第一种,那么你的处境在接下来可能会变得相当之危险——也许他们监视着那里,而你已经暴露了身份。” “我听王教授说,那个装置已经经过了处理,里面的仿生肌肉已经全部被切断了,是么?” “是的。” “接入我脑干的装置也经过特殊处理,一旦有可能对脑组织造成损伤的信号进入中间介质,系统就会自动关机,是吗?” “这一点我们难以保证。”楚正轩意识到周阳并没有放弃再次进入虚拟实景的念头,认真解释起来:“电信号种类繁多,我们的筛选很难保证十全十美,万一有所错漏,仍然有一定的危险性。” “这么说我再次连接那个东西,如果信号终端那边的人对我有恶意,我很有可能死在噩梦里?” “可以这么说。”楚正轩点点头。 “我还是决定再次进入。” 周阳的话让楚正轩再次愕然,他盯了周阳一阵,用奇怪的语气问: “为什么?” “我认为我的神经足够坚韧,不是一两个噩梦能够对付得了的。除此之外,他们的手段最多不过是禁止我访问而已,不是么?” “理论上是这样的。”楚正轩略一思索,点点头。 “我必须再次进入。”周阳说:“我在退出实景时提醒过秦野,让他不要相信任何人,所以与他的接触有必要我来继续进行。” “你就肯定他会信任你?” “不妨试试看。” “这并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你怎么能够肯定你能够再次在虚拟实景里见到秦野。”楚正轩道:“加上你的这一次,我们一共做了八次实验,而遇到秦野的只有你的这一次,我们并没有能够总结出秦野出现在实景里的规律,而每一次连接实景的时间仅有三十分钟,之后至少要休息两个小时的时间,每天能够进行实验的次数都非常有限,你想要凭着运气见到秦野么?” “这……”周阳眉心深锁。 “对了,这是有关于这个梦境我们的情报部门紧急调查得到的资料。”楚正轩从资料袋中抽出一页纸。 “这么少?”周阳看着纸上寥寥几行字以及空旷的统计表,不禁惊讶。 “这是紧急调查。” 楚正轩用强调的语气说:“政府不可能连中国公民每天夜里做什么梦都管起来,法西斯都没有这个干法,所以我们只能用尽量短的时间来收集尽量多的有关这个梦的情报,你可以看看,最近北京市确实有少数人声称做过这样的梦,当然,在我们部门调查范围内只是极少数,这里有二十三例样本,最早的发生在九天以前。” “是郭教授遇害的那天。”周阳眉心深锁:“他们在谋害完郭教授之后立即开放了这个虚拟实景,意图何在?” “除非郭教授醒过来,否则没有任何人能够立即马上解答这个问题。 当前情况下,我们还不能够放弃虚拟实景这条可能的信息来源。” “还有,这些人似乎有些共同点。”周阳阅读着这些人的资料,敏锐地嗅出了什么:“这些人……似乎都是知识分子。” “是,这些人的共同点是很少从事体力劳动,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存在着神经衰弱和失眠的症状。”楚正轩点点头:“根据调查部门的猜测,似乎这种思虑过度的人比较容易受到影响。” “这个结论……有什么理论依据么?” “没有确切定论,但是如果假定这个梦境是以电磁信号的方式连入他们的大脑,那么神经比较衰弱的人理论上受到的影响会明显一些,这是可以说的通的。” 听完楚正轩的解释,周阳再次陷入沉思,片刻之后, “让我再进入一次。” 周阳看了一眼悬挂的电子钟:“对秦野而言,这个虚拟实景是以梦境的形式与他们的思维连接,那么我可以在深夜联入这个梦境,这样见到他的可能性就会大大提高。” 楚正轩点点头:“既然你坚持,我也就不阻止你了,我们调查过秦野的资料,他保持着非常规律的睡眠习惯,通常是在23:00-7:00这个时段,不过……再次进入之后,你应该注意一下,多从秦野口中套取一些信息,这样也方便杨队长那边的行动。” 他看了看表:“四个小时之后你再进入,我会让王教授给你安排。” 周阳皱眉沉思,双眼注目处,头顶的天棚仿佛一个黑洞,吞噬了他的视线与思考,他强行压下心头隐约的压抑感,合上双眼开始休息。 …… 楚正轩走出实验室,在研究所寂静的走廊里七扭八拐,不多时到了一扇门前头。 复杂的电子仪器在房间里发出有节奏的嘀嘀声,一个满面胡茬的中年男人叼着烟卷,楚正轩走到身畔,皱眉将那截烟卷从男人嘴边拿下来,在烟灰缸上碾灭。 男人不满地看了楚正轩一眼,没说什么话,却把控制台上的烟盒塞进了裤兜。 楚正轩阅读着荧光屏上的记录,随着光屏上数据滚动,他渐渐有些急躁,滚动屏幕的速度也快了几分。 “大楚,你已经过来六趟了。”男人十分不悦地说:“我们可比不得电视剧里那些神探,能给你的已经都给你了。” “到现在还没有破译出信号?” “哪有那么好破译?”男人摇了摇头:“我们内部用的密码就已经够复杂了,没想到这个信号的外壳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许多倍。” “难道是量子密码?” “哪来的介质?空气么?” 男人笑了笑:“大楚,你这问的不专业。” “根据你们一开始给出的结论,这个电磁信号的加密方式是会应激变更的,是么?” “是,加密的人不是个偏执狂就是个天才,加密算法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改变。”男人一脸苦恼:“我最初怀疑他们里面的程序是几套算法按照时间随机变动,最后发现不是,它们变动得太快太频繁,你知道我们通讯系统基本上是不可能采用这种加密方法的,这不仅会造成信息量臃肿,对进行解码工作的接收端也是个巨大负担,我都有些担心这些信号到了接收端后会不会变得无法辨识。” “但是你的担心没有成为现实,那个仪器的延迟极低,证明他们的解码效率很高。” “对,这也是我们通讯部搞不清楚的……” 男人眉毛扭结,下意识从裤兜里掏出烟点上:“实话说,大楚,这个东西发出的信号,透出一股邪性,这种加密方式……怎么看都不像是由程序控制的,倒像是……” “活着一样?”楚正轩说出了男人想说的话。 “对,就像是活着一样。”男人吐了一口气,坐在了椅子上:“好像一个幽灵包裹着这团信号,不停地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凭我们的技术手段,有办法模拟吗?”楚正轩皱起眉头。 “不可能。”男人断然地说道。 房间中一片沉默,良久楚正轩似乎想通了什么:“老田,你说这个信号的加密系统和幽灵一样,我们无法破译信号的具体内容,那么参加实验的人员仍旧有极大的危险性了?” “其实比起这个,我更担心另一点。”田海阳弹了弹烟灰,眉心深锁:“大楚,根据实验结果,那个仪器是一个虚拟实景的终端,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东西在收发信息包的时候,延迟是不是太低了一些?根据我们的检测,这个仪器的延迟只有十几ms,这么低的延迟,只有少数高速局域网能够做到,但是你要想想信号的另一端在什么地方,在中东!你再看看这些数据包的大小,这种规格的信息包,这么远的无线传输距离,这么低的延迟,那个组织是怎么做到的?他们用什么技术能够做到这一点?” 楚正轩沉默一下,问:“你有什么猜想?” “他们可能在境内有数据中转基地。”田海阳皱起眉头:“不过……这似乎也说不通。” “这个信号破译不了,我们就很难找到匹配的其他信号,也就无从所知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让这个虚拟实景与梦境连接的。” “太困难了,除非把所有可能从中东地区传入境内的信号全部筛选一遍,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田海阳苦笑摇头:“不过大楚,这回我们可能真的碰上麻烦了,这种活体一样的加密方式也好,超远距离的无损通讯也罢,还是利用梦境直接将人脑与虚拟实景联通,种种技术都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如果不是美国人捣鬼的话,我只能说我们这回真的碰上了了不起的东西。 还有老楚,你千万要注意,拥有这种技术的组织,我们的电子数据也并不安全,实话说……” “没关系,数据中心也不是没有被盗过,重要的资料仍然还是纸质。”楚正轩道:“前几年那件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楚正轩说完,转向一旁的通讯员: “杨队长呢?他的人接触到秦野没有?” “有个坏消息,楚专员。”一个通讯员摘下耳机:“杨队长的人刚到洛杉矶,不过那个秦野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人已经离开了纽约,坐着飞机往伦敦去了。” “这么巧?”楚正轩眉毛微跳:“杨队长人在哪里?” “他带着另外的人从俄罗斯绕道也在往英国赶去,希望能够堵得到。” “这样……” 楚正轩暗自忖道:“这样看来,这个虚拟实景就成了唯一的线索了……” …… 再次出现在这片混沌之中,周阳仍旧有些不太自然的感觉。 天崩地裂的混沌仍旧一片无序,不知是风是火的彩色光滑如同油彩,将空间渲染得五颜六色。 周阳忍不住四处张望,周围空荡荡的不见人影,他略略有些失望。 碰运气的方式,看来有些不靠谱。 “你在找我们吗?”正在周阳放弃的时候,一把声音突然从周阳头顶响起。 他抬头见到秦野和‘元’漂浮在空间中,心中略略一安:“你们在等我?” “是,我们在等你。”秦野点点头:“看来我的运气不差,只比你早了一步。” “你还记得下午我和你说的话么?”周阳单刀直入进入正题。 “是,记得,不过我仍然怀疑……” “你还怀疑?”周阳眼皮跳了一下:“有什么可怀疑的?” “如果我完全相信了你的话,就等同于我接受了一个事实。”秦野很认真地说:“这个我一直认为是梦境的地方实际上是一个人工制造的虚拟实景,我很难接受有什么方法能够让人以做梦的形式联入这里,周先生,虽然我研究的是哲学,但对技术并非一无所知,这种技术显然不是现在的人类所能做到的。” “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但这确实是真的。” “你能证明吗?” 周阳目瞪口呆,让人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他顿时有些头晕脑胀的感觉。 10,game0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怎么证明自己不是在梦里?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点像开玩笑。 周阳一向是个比较正经的人,如果工作时有人对他这么说话,他一定转身就走。 然而在这个时候这种无聊的问题却不得不让周阳仔细去思考,此时身处的地方不同寻常,他还要得到秦野的信任。 他看着提出问题的秦野,这种人思维诡异却有着独特的思考方式,既然提出了问题,一定会有相应的方法。 秦野确实有自己的想法:“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里提出了一个理论:人类的理性思考无法得出超出自身经验的结论,我们可以利用这一条道理来验证。” “那么,具体的步骤呢?” 周阳定了定神。 “首先我们可以结合这个理论来剖析一下梦境,人的梦境是大脑活动的反应,可以简单地说——在你清醒的时候想不到的事情,做梦一样梦不到。” 周阳抬起手掌:“等一下!那些梦中预言和启示又是怎么回事,虽然相当多是无稽之谈,但是也不乏有真实案例存在,比如说苯环的发现,那是实实在在的记录在科技史上的。” “那是联想,本质上是基于经验的发散性推理,和我所说的‘想不到’并非同一概念。”秦野道:“凯库勒能够在梦里梦到蛇,首先是他知道蛇,其二是他多年研究芳香烃和有机物,积累了足够多的认知,所以才能在梦中受到启发推导出苯的环状结构。换个说法:他能在做梦时梦到衔尾蛇进而推导出苯环,但是他能梦到原子弹爆炸么?” “这……”周阳一愣。 “凯库勒环的发现是在1861年,原子核结构的发现者长冈半太郎、卢瑟福等人在几年后才会出生,核能理论的真正奠基者——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在十八年之后才会诞生,而他们都是物理学家,所以对凯库勒来说,原子弹就是完全处在他经验和经验推理范围之外的东西——他没有见过、听过这种东西,他的经验知识更不足以让他推理或意识到有这么一种东西存在,因此这样一件东西绝对不会出现在他的梦境中。” 秦野详细地解释了一番,又看向若有所思的周阳:“我的验证方法很简单,如果此地非梦境,那么你和我有着不同的职业背景,在你的生命历程里一定拥有着处在我的经验之外的知识,你可以对我说一些关键词,只需要这些词中有两个以上我所不知道而现实中并非荒诞的,我就信你。” “秦先生,你接触过解剖学没有?”周阳略一思索,有了主意。 “没有。”秦野摇了摇头。 “我这有几个概念:轴索,污垢轮,挫伤轮,尸绿,羊皮纸样变。”周阳思索片刻,说道:“这些术语属于法医学,比较生僻,如果你没有过相关职业的接触,多半不可能通过你说的这种联想‘推理’出来。” 周阳注意着秦野面色不断地变化,最终稳定在一副沉思的模样中,一片黑暗中周阳无从计时,但也感到时间流逝,几次想要打扰,却见秦野面色突变,似乎陷入了什么困惑。 “秦,你们在说什么?”一旁静静不语的‘元’突然开口:“我只能听懂你说的一小部分,你说的凯库勒卢瑟福爱因斯坦都是谁?” “这倒是个问题。”秦野从凝思的状态中走出,他看着元,突然皱起了眉:“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元能够听懂我的话,却听不懂你的?” “你以前没有感到奇怪吗?”周阳惊奇地问。 “如果这是梦境,我会感到奇怪,却不会去认真追究其中理由,我可以将他理解成梦境自身的设定。但现在既然确定了这里有人为设定的可能性,那么就有必要探究一下细节问题了。” “可能性?” “是,我的确不了解法医,你说的词语我多数猜想不到,所以我认为你可能是对的。”秦野点头:“理论上讲,你能够通过我的证明,证实这里不是单纯的梦境,我应该相信你,不过我的理智要接受这个事实还需要一定时间。” “我可以理解。”周阳暗暗松了口气,能够说服秦野,总算是个好消息。 “能够说说郭教授发生了什么事吗?”沉默了几秒后秦野问道。 …… “你的意思是,郭教授受袭击昏迷,而我们所处的这个地方,实际是行凶组织创造出来的虚拟空间?”秦野听完了周阳的叙述,望着一片混沌的空间:“而我从几天前开始,就一直通过做梦进入这里?” “不错,我们怀疑这个组织拥有远程操控人脑的技术。” “这种技术如果存在,至少超过现有技术水平20年。”秦野皱起眉头:“前些年华盛顿大学有过一个实验,能够通过仪器连接大脑信号控制他人的动作,但那是连着线的。” “这种技术已经有了?”周阳脸色微变,似乎有些不寒而栗。 “你很惊异?” “不是,只是有些难以理解……人类变得好像越来越像机器一样,任由技术的摆弄。” “难道本来不是?”秦野问。 “这……”周阳看着秦野轻描淡写的神情,眉头微皱:“难道我们不应该珍惜自己的身体吗?” “远古的人类将肉体神圣化,在新石器的人类遗存中普遍发现了象征生殖崇拜的祭器,比如巨大夸张的腹部和乳房,肿大的脑袋。那是在生存环境恶劣之下人类对于繁衍后代的一种希冀,实质上是出于生物本能的驱使。”秦野道:“原史时期人民开始提倡牺牲和舍生取义,这些与人类求生本能一定程度上冲突的理念的出现与实践,可见随着人类的进化,个体的理性已经开始与生物本性相背离,开始更深入地挖掘生存的意义,对于能够理性思考的人类而言,人类的精神属性似乎比生物属性更重要一些。” “你想说什么?”周阳有些糊涂了。 “抱歉,扯远了。”秦野摇了摇头:“先说现在的吧,你觉得他为什么能听懂我说的话却听不懂你的?” “可能是这个虚拟空间本身的设定?” “你认为他是怎样设定成这样的?” “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他被设定成只能从你的语言中接受信息。二是你的话在这个系统中能够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被翻译出来,让他能够听懂。”对于这个问题,周阳有过思考,最终得出这两条有点相似的结论。不多的区别是前者关键点在解说者身上,后者的关键点在于系统。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说明我在这个空间里是个特别的存在,是么?”秦野并没有看着周阳,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如此看来这个组织盯上我的确是有着不为人知的理由,我会帮你查明真相。” 得到了秦野口头上的信任,周阳暗暗松了口气,和这种人打交道一点也不轻松。 周阳认真观察着秦野,此时这个青年保持着思考的模样,看上去很容易看透,却很难让人看明白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他心思一转:“秦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郭教授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不过是探讨过几个问题。”秦野想了想,似乎觉得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我那天问他一个问题,他还欠我一个回答。” “介意告诉我那是什么问题吗?” “我只是问他现代有没有什么手段能够治好我的身体,他似乎很笃定地认为我的病可以治愈,却有什么迟疑不愿意对我说。很奇怪……”秦野抬起了头,眼睛里出现了短暂的茫然:“虽然他和我交谈得并不多,但却给我一种我们认识了很长时间的感觉。” “周先生,你是不是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 周阳正在记下信息时,忽然听到秦野问,心中便是一突,暗暗震惊于秦野的敏锐。 “我既然在这片空间里如此特殊,你们自然也会对我产生怀疑。”秦野转向周阳:“不过我也不能全信你们。” “为什么?” “所有信息都是你单方面透露给我,我单薄信息渠道并不足以证实一切消息的真伪。所以必须保持怀疑。”秦野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不会告诉你更多有关我的信息。” “这……”周阳试图说服秦野,却忽然发现往日只需要一个电话,一张证件解决的事情在这个空间里面无比困难,这种窘境让他无言以对。 他吐了口气:“秦先生,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当然是搞清楚这里的玩法。”秦野道:“他们既然给了我们这片空间,当然不会让我们看电影。” “你认为这里是一个游戏?”周阳心中一动。 “或许吧,也许这个组织的一些信息,就在这个空间里面。”秦野道:“既然我们没法知道更多东西,不妨按照他们的规则来玩。” 他抬起头对着空间大声喊道:“喂!游戏开始了!给我规则和剧本!” 轰! 一片空洞在撕裂的颤动中裂开一条道路,道路尽头一扇金光闪耀的门户闪耀着光影,一片出奇宏大的世界在光影中现出一角,秦野迈着他那略显蹒跚的步伐大步走了进去,元保持着那副浑噩,跟在秦野后头,周阳并不犹豫地跟了上面,他跨过光门,头脑一阵眩晕。 正在周阳以为时间到了的时候,却发现预想中的头痛与晕眩并未出现,再次睁开眼睛,却并非是王教授或楚正轩的脸孔。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11,game1 平原,干涸的沙漠,太阳。 周阳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色让他有点惊疑不定。 天空显得有些混沌,一轮巨大的太阳占据了整个视野,灸热的炎流在干枯的大地上撩过,奇怪的是这股让人无法忍受的高热并没有让他感到任何不适——虽然皮肤感觉到了刺痛,但好像停在了皮肤的表面,并没有触动到神经。 神经? 周阳突然有些惊悚,如果神经在这个时候完全正常地运作,恐怕自己已经死了吧。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太阳,甚至能够看到日珥在巨大的火球表面吞吐着,不断地****着本就干涸的大地。 他强撑着向后退了两步,更宽阔的视野让他看到眼前这轮太阳的巨大——他贴在大地表面,仿佛烧干了空气。 空气? 周阳呼吸了两口,一股暖流进入肺部,让他混乱的头脑稍稍安稳了下来,能够看到身旁几个穿着各异的……人。 “喂!又错了!把恒星延地表垂线向外移动0.7个天文单位。” 一个西装革履的棕发年轻人张口喊道,中央的人摇了摇头,看上去有些无奈,他轻轻抬手,恒星在周阳惊异的注视下缓缓上升,一直到天空中一个小小的圆点,大地上的灼痕骤然变成了冰雪,一股寒意沁入周阳心头。 “又远了!一个天文单位!498光秒!1.49亿千米!有那么困难吗?” “你说的很容易,费因,但我们不是计算机。”另一个金发青年用英语不满地说道:“这里要用意识推动,又不是你说推几亿千米就几亿千米!何况我敢以我这八年数学专业修业保证!这已经是1.49亿千米了!误差不会超过百分之一!但百分之一的误差放在这种恒星系统里又有什么大的干系?对行星环境的影响绝不超过万分之一级别!” “见鬼!你有好好地计算过吗?这些数据都是哪里来的?”西装革履的棕发青年更加恼怒。 “闭嘴吧,你们两个都是生搬硬套的蠢货!”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白人女青年有些不耐地开口:“难道没有发现这个恒星的质量不到1太阳质量的事实吗?” “不到1太阳质量?”两个吵闹中的青年同时楞了一下,他们抬头看了一眼变成光点的恒星,目瞪口呆一阵,随即颓然地叹气摇头。 “白忙一场!”一个青年丢开了手里的本子:“恒星质量不足,相应的行星周期和轨道都不一致,我们又失败了!” “谁负责的太阳?站出来!”金发青年怒道。 “是我!”一个黑发青年小心地抬起了手:“我是真的不会,抱歉,你们只让我做一颗黄色恒星,我只好按照费因教我的那样慢慢试验……” “所以就你制造了一颗光谱在g5-g3之间的黄色恒星?上帝,我敢保证他的质量只有0.9多一点儿。”金发青年一拍脑袋。 “重置吧。”棕发青年挥了挥手,众人中心的那人一点头,太阳和大地瞬间崩溃消失,虚空中只有一张空阔的平面存留,周阳只觉眼前一花,仿佛出现了幻觉。 几名青年叹了口气,似乎十分懊丧,良久,棕发青年朝周阳伸出一只手:“欢迎!欢迎加入创世者游戏!你的两个同伴已经先一步在这等你了。” “先一步?”周阳随着棕发青年的指点,看到了正在沉思的秦野和四处张望一脸好奇的‘元’,随后定了定神,看到了围坐一圈的其他六个年轻人:“你们好,实话说,我似乎认识你们,除了他。” 周阳看了一眼最后点头让太阳消失的人皱了皱眉,这是在场众人中唯一一个显得怪异的家伙,最直观的一点是他的外表只有七八岁的模样,还是一个孩子。 “你认识我们?”棕发青年有些惊奇地询问。 “你是费因·克拉克,美国人,天体物理学博士,教授。” “等等等等!你在说什么鬼话?天体物理学?上帝,我学的是地质学。”费因·克拉克粗暴地打断了周阳:“见了鬼的教授!你一定是糊涂了!我才拿到学士学位一年半的时间。” “呃?”周阳大大地惊愕了一下,目光扫视过在场他非常熟悉却与记忆略有不同的六张脸,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股疑问暂时按在了肚子里面。 “不过也确实很奇怪的,我睡前还在家里琢磨读书笔记的事情,然而一醒过来就到了这个地方。”费因·克拉克又奇怪地叹了口气:“所幸不需要别的东西,只需要考虑怎么玩这个游戏就好。” “这个游戏怎么玩?”秦野若有所思地看着太阳消失的地点,开口问道。 “很简单,给他制造一个同伴就可以了。”金发青年一指唯一的小孩子:“这里是他的游乐园。” “游乐园?” “是,本来是游乐园。”小男孩开了口:“原来有草原和部落,但他们说是假的。” ‘元’楞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小男孩稚嫩的脸。 “我也认为是假的。”小男孩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到这双眼睛了吗?他们说这里面流露出的感情叫做空虚,如果过去都是真的,我不应该感觉到……这种……情感。 没有人能陪我沟通,没有人能够理解我的想法,也没人关心我的思想。” 元侧耳倾听,茫然的双眼中蓦然同样生出一股同情。 “有这么多人陪着你,你还会寂寞?”周阳皱起了眉。 “你们是会走的。何况……”小男孩叹了口气:“我听你们的话把家毁了,你们得给我造个新的。” “听明白了?这就是游戏的玩法。”金发青年道:“我们提供蓝图,他会给我们权限,来创造一些东西。” “凭空创造?”秦野皱眉问。 “是啊,凭空创造,不过这是游戏,你别当真。”金发青年轻佻地吹了个口哨:“来吧伙计们,刚才太阳的质量搞错了,现在重来,1.0倍太阳质量,g2v光谱形主序星,亲爱的郭,你要是再弄错,我们揍你。” “哦,哦。”周阳看着那个姓郭的青年不断点头,又想起躺在实验室里昏迷不醒的那人,一时不知道心里作何滋味。 几个青年噼噼啪啪地开始了计算,秦野走到周阳身侧,皱眉看着那个黑发的郭姓青年低声问周阳:“他是郭教授?” “是。”周阳点头:“他们六个人就是本案的六个受害者,不过好像……” 周阳眉心深锁,似乎找不到什么言词来形容自己的观感。 “郭教授今年应该是四十七岁。”秦野看着正在一脸苦恼对着笔记本写写画画的黑发青年:“但现在他看起来最多二十五岁。” “是,根据刚才费因·克拉克的话分析,他们应该是因为某种缘故自我认知退回到了20多年前。”周阳眉头舒展开来,又露出苦笑:“真是见鬼了,这样我们想要探索真相都不知道如何入手,按照时间线分析,他们在这个年纪,应该还没有接触组织。” “这是很正常的吧,”秦野笑了笑:“不过他应该知道什么?” “他?”周阳看着秦野所指的众人围坐之中的小男孩,皱起眉头摇了摇头:“他会知道什么?即使他知道了,又会告诉我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小男孩身躯闪烁,仿佛突然间地出现在两人眼前:“你们又想知道什么呢?” 周阳吃了一惊,他看着这个穿着一件不知什么动物皮袍子的小男孩,一时心头念头百转,却很快冷静了下来: “我们想要知道的当然很多,比如你是谁,这又是什么地方?谁创造的?你能解答吗?” “我也不知道。”小男孩摇了摇头:“我生来如此,这里也不知道是谁弄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你没有名字?”周阳问。 “没有人称呼我的世界,我需要名字吗?”小男孩反问,周阳一时无言以对。 周阳有些棘手,无论是真的还是装的,这唯一一个在这个幻境中显得奇异的小男孩拒绝提供任何信息。 或者说还是要玩这个见鬼的游戏? 他莫名地注视着空空如也的天空,忽然有些叹息。 “我们给它的代号是1,‘one’怎么样?是不是很酷?”费因·克拉克走了过来,拍拍周阳的肩膀:“嘿,我们弄坏了他的家,看他多可怜啊。” “等一下,各位,你们难道没有察觉这里有什么不对的吗?” “哪里不对?这不过是个游戏,睡醒了还要上学,工作,写论文。”费因·克拉克打了个呵欠:“无趣的世界。” “无趣你还要读书?” “不读书更加无趣。”费因·克拉克叹了口气:“不读书感觉自己一无所知,读了发现自己仍然一无所知,站在米粒大小一样的地方,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成天胡思乱想,你刚才是说对了,先生,我正准备转行去学天文,对于研究怎么把地球掏空的学问我已经有点受够了。” “你怎么理解它?”周阳指了指小男孩。 “很精巧的人工智能,我们用了很多方法竟然找不到它的逻辑漏洞,这真是很奇妙,你知道吗,如果拿他去参与图灵测试,绝对能唬住许多人。”费因·克拉克挑了挑眉头:“当然,如果遇到不知道的问题都可以回答不知道,然后用一些其他语言表情表达出一定人性的情感,那么制作一个能糊弄人的‘优秀’人工智能还是很简单的。” 他的语气中不无讽刺。 “你的意思是你也无法判断这个智能是真正的人工智能还是程序模拟出来的?”周阳问。 “智能本来就是一种程序,我是说我们人类自己的也是。本质上是对信息的处理与交互,只是复杂程度不同而已。”费因·克拉克耸了耸肩:“不过想那么多做什么呢,看,郭已经制造好了一颗太阳。” 年轻了许多年的郭宁教授沉首案牍,突然抬头,对着天空一阵注视,一枚红热的火球无声地笼罩住了天空,炽热的洪流再次吹拂过周阳的脸庞,让他一阵喉咙发干。 “太小了!”费因·克拉克愤怒地吼道:“光度还不到g,再大一些。” 他挥舞着手臂驱散了炎热,郭宁一脸无奈,只能在笔记本上继续写写算算。 “你们要做什么?创造一个世界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太阳?”周阳皱了皱眉头。 “哪里有那~~~么简单?”费因·克拉克双手划了个大圈:“我们要提供一个真实的世界给他,当然要尽善尽美。重要的是,要在我们离开之后,还有足够智慧的生物能和他交流,就和我们一样。” “真实的世界?可能吗?”周阳心中一动。 “当然可能,你知道,生命的起源是有历史可循的,我们让它从原核生物开始演变,直到鱼类,两栖类,爬行类,哺乳类……哦,按照普雷斯特的想法,我们应该从宇宙大爆炸开始模拟,至不济也要模拟出康德-拉普拉斯星云,这样才能完全地照抄标准答案。”费因·克拉克道:“不过我们谁也不能确定奇点和星云的参数,只好从构造一个太阳系开始。” “你们要模拟地球生命演化的全部阶段?有一个问题,那需要30多亿年的时间。”秦野插口提出异议。 “这并非问题,他能够加速时间运行,我们的除外。”费因·克拉克指了指小男孩:“30亿年只需要一转眼就过去了,你们将会欣赏到史诗。” “等一下,我有一个问题。”秦野皱起眉头:“你们就如此肯定,这样弄出的一定就是正确答案吗?” “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费因·克拉克脸上露出了些许傲慢:“在这个游戏里,我们的意志控制一切,我们就是创造世界的神,有我们在,怎么可能没有正确答案。” …… “你怎么看?”秦野蹲在地上,观望着天空,眼睛里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这个时候的郭教授显然还对理科不太感兴趣。”周阳想了一下,看着年轻时的郭宁愁眉苦脸说。 天空上的太阳由红到蓝,再由蓝到红转变了数次,尽管现代天文学能够推演出恒星的初始与发展,然而知道并不代表能够创造,哪怕是幻境中的无所不能。 “你看起来情绪有点奇怪?”周阳注意到秦野脸上茫然带着憧憬的神色。 “怎么说呢……”秦野突然叹了口气:“周警官,你怎么看待‘创造’了这里的人?” “想不通,应该是展现他们的技术吧,或者说……炫耀?”周阳看着成型的,终于合格的g2v光谱主序星笑道。 “太阳并不是复杂的单位,对于这个阶段的主序星而言,单纯的氢氦核聚变反而相当之简单。”秦野道:“单论内部结构与包含物而言,太阳远没有地球复杂。” 周阳点了点头。 “所以能够数字模拟太阳并不困难,让我感到好奇的是创造者的心态。”秦野微微皱起眉头,又摇了摇头。 “如果放在宗教里面,这些人大概是将自己想象为创世之主的狂人吧。”周阳想笑,看着天上的太阳却笑不出来。 “你认为人类面对上帝应该毕恭毕敬?” 秦野的问话让周阳一愣,略微思索一阵反问:“如果有创世者这样的力量,难道不是应该敬畏的吗?” 秦野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先别下定论,看看再说,我感觉这里透露出的信息并不那么简单。吾,他们已经造好了。” 周阳看到费因·克拉克欣喜若狂地看着太阳,他有些莫名于这些人的心态,或许在这些‘被设定’的游戏者而言,这个游戏疯狂而且刺激,作为创世神的快感并非谁都能想象到的。 周阳看到制造出了太阳的郭宁如释重负的神情,也看到他眼中的兴奋与期待,仿佛科学狂人暴露了他心中不顾一切的狂热,周阳并没有在有关郭教授的资料中找到他当年是因为什么改变了研究方向的,此时他却再次认定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拥有某种属性,就和自己一样。 大地岩浆四溢一片混沌,荒芜而焦灼的气息在浑浊的天空下飘散着,窒息感并没有影响到费因·克拉克的情绪,他狂热地看着遍地灼热的巨大星球: “不错!不错!这就是地球的初始!现在,进行下一步。” “等等,你们的下一步是让一颗火星大小的天体与这颗地球……撞击?”翻阅着众人的计划,秦野脸上出现了怪异的表情。 “当然,正因为有了这次撞击,月球才得以形成,地球的轨道和自转才得以最终稳定下来。”费因·克拉克道:“我们要完美地重现这一过程。” “完美?”周阳无语地望向天空,那颗星球越来越近,他能看见星球表面沸腾的岩浆与火焰,虽然明知是假的,但仅仅直视就需要莫大的胆量,而在场的所有人都毫无畏惧地等待着这一次撞击,更有着费因·克拉克歇斯底里充满了狂热的解说: “这就是人类家园最初的样子,地月在双星的撞击中诞生,最初的地热将岩石中的水分蒸发到天上,在之后的冷却中形成海洋,最初的有机物由空气中的氨气、甲烷、二氧化碳在紫外线和热能作用下形成,这是一切生命的起点,见证造物主的奇迹吧!不对,不够!陨石还要再多,再多一些!” 他大声呼喊着后面的人,天上的陨石密密麻麻,大地开始了震颤。 天与地的撞击之下炽热的白光,它淹没了一切,周阳耳际突兀地听到一阵碎裂般的声音,随即失去了意识。 12,间幕1 当周阳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楚正轩皱眉盯着自己,他回忆着幻境中最后的一次冲撞怔忡了许久,直到楚正轩伸手在他眼前不断地晃着,唤醒了他的注意。 “怎么了?” 他奇怪地问道。 “你在那里面停留了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楚正轩声线不咸不淡,却让周阳感到一阵晕眩:“这么久?” “本来在35分钟的时候王教授想要叫醒你,但是观察到你的生理反应并无异常,所以我和王教授讨论了一下,决定观察一下看看。”楚正轩道:“我们刚才在讨论,如果你醒不来了该怎么办。” “你们会怎么办?” “按照军委413号令颁布的条例,你这个级别的可以葬入公墓,按照规定给予老弱病残家属一定的抚恤金,子女兄弟入学提干优先录取,如果你残了,国家负责你一辈子。” “得,我还没老婆儿子,还是独生子,按这条例至少得亏一半。”周阳笑笑,摇了摇头,没有追究楚正轩不终止实验的事。 “所以我们有些同志并不欣赏计划生育政策。” “你还有兄弟姐妹吗?”周阳有些好奇地问。 楚正轩脸色忽然变了,变得分外的难看,周阳暗暗一惊,连忙收敛了玩笑似的笑容;这是他认识楚正轩以来头一次看到这个情报头子露出这么难看的脸色。 作为一个情报搜集者,周阳清楚这是突破一个人心理防线的最好时机,但作为同事他知道此时需要沉默让对方来平复心情。 过了许久,楚正轩似乎恢复了过来:“我们来讨论一下你遇上的新情况吧。” …… 听完了周阳的叙述,楚正轩注视了一阵笔记上的记录,随即皱起了眉。 “你是说,你在那里看到了被固定在二十多年前的六位受害者,能确认他们的身份吗?” 周阳思索了一下:“我能够通过面部骨形看破嫌疑犯的伪装,年龄不是问题。” “我说的不是这个确认。”楚正轩在笔记上写了几笔,斟酌了一下用语:“而是,你能不能确定,他们究竟是用程序模拟出来的假人,还是另一种情况……” 他再次皱了皱眉,似乎也觉得有些难以描述:“……真人。” “真人?”楚正轩的话让周阳有些惊悚:“把人的思想从大脑中抽取出来,然后送回二十年前……这种事情——” “——并非不可能发生。”楚正轩接上了话:“你别忘了那个东西,或许他就将受害者的思维抽了出去。” “如果是真的,那又怎么样?”想起那个组织表现的神鬼莫测的技术,周阳摇了摇头。 “不怎么样,只是评估一下这个组织掌握的技术,然后通过这些技术,或许可以得以一探对方的目的。”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现在可以统计一下,这个组织现在掌握的技术有虚拟实景技术,远程操纵脑神经技术,人工智能技术,以及大脑信息语言学。”楚正轩道:“按照相对一般的思路,这个组织的目的应该是创造一个人工世界,然后将所有人拉入其中,由此达到控制所有人类的目的。” “你确定这不是黑客帝国?”周阳面色古怪。 “这是一种可能性,而且依据目前搜集到的情报来看,很有可能。”楚正轩严肃地说道:“如果这种猜想属实,这确实是一种值得注意的巨大灾难。” “那么目前出现的关键人呢?你又有什么想法?” “依据目前搜集到的信息来看,郭教授毫无疑问是组织里的人,后来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了组织,而秦野拥有虚拟实景的特殊权限,显然对于组织来说是个重要人物,如果郭教授与他透露的信息属实,秦野并没有进入组织,然而他拥有的特殊权限却无法解释……我们还没有查到更多关于秦野的资料,很多东西全然无法说通…… 在这里我可以做一个假设,秦野说不定在过去很久很久,以至于记忆都模糊的时候与这个组织有所关联,之后因为某件事情这种关联被切断,直到现在这个组织的计划即将成功之时,这个组织又重新找上了秦野。根据郭教授的说法,对于这个计划来说,秦野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 楚正轩说完了,看了一眼周阳:“这是很简单的推理。” “不错,是很容易形成的逻辑连接,不过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许多关键信息,我们仍然一无所知。” “所以你要继续参与这个游戏,我有预感,这个游戏里面一定包含着重要的信息,无论是这个组织有意泄露的或者是无意泄漏的。”楚正轩叮嘱道:“尤其要盯紧秦野,如果这个游戏是为了影响到他,一定会有许多关键信息只有跟着他才会接收到。” “你要去做什么?”听出了楚正轩的去意,周阳皱了皱眉。 “当然是继续分析技术上的事情,过一段日子我们会去中东近距离与那个组织打交道,现在就要敲定一些细节。” “中东?找到了那个组织的位置了?” “要近距离进行侦查,到时候你也要去。”楚正轩道:“老杨还在找秦野,你也要在这里和秦野交流,这事情过几天才会有眉目,现在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周阳点了点头,脑海里又回想起了幻境中的事情。 为什么组织会将受害人放入那里,进行那个莫名其妙的游戏。 为什么他们折腾半天,又是计算又是模拟,最终的努力却失败了。 这个游戏想要透露出的信息又是什么呢? …… 姜红军坐在那张椅子上,阅读资料时脊背仍然挺直,当楚正轩走进房间时他抬起了头,眼睛里:“那群美国鬼子刚走。” “还是纠缠郭教授的事情?”楚正轩皱起眉头。 “是,这次他们更有趣,直接掏出了国际刑警的通缉令,胡说八道什么郭宁是国际恐怖组织的成员。”姜红军眯了眯眼睛,摘下老花镜擦拭了起来:“我已经打发他们滚蛋了。” 楚正轩一点头,将手中的资料递上:“姜局长,这是我们研究部门这几天的成果。” “你的意见?”姜红军并没有翻看,而是轻轻放在一边询问。 “非常危险。”楚正轩认真地道:“按照综合情报部门的看法,美国人并没有完全欺诈我们,这起事件的背后的确隐藏着足以波及到全球范围的巨大危机。” “能够确认?” “已经确认了。”楚正轩点头:“都详细地记在了报告里面。” “这么说……还不能随便应付这些美国鬼子喽?”姜红军显得有些出乎意料。 “是的,按照未来的趋势来看,与美国人合作势在必行,毕竟我国在中东力量并不强大,要想参与进这件事情,需要美国人的配合。如有必要,我认为也可以在郭教授醒来之后见一见美国人。” “如果是部门商议出的结果,那就和美国人说明,等郭宁醒来,先弄到该弄到的信息,然后再叫美国人。”姜红军说完,又皱了皱眉:“让策划部门长点心眼,做点预留方案,别让美国人甩开我们单干。” “明白。” 楚正轩记了下来,悄悄离开了办公室。 美国探员听到了楚正轩的通知并没有过于惊喜,而是有些烦躁:“我们还要等多久?” “直到郭教授醒来为止。”楚正轩答道。 探员克拉克微笑起来:“楚先生,是不是郭先生只要醒不过来,我们就不可能见到他。” “我国政府承诺,只要郭先生醒来,立即安排贵部门与其接触。” 克拉克探员仔细地盯着楚正轩的脸,试图从中找出敷衍的神情,然而最终还是在这张脸前放弃了这种努力,他并没有气馁,而是出现了奇怪的笑容:“楚先生,我们其实有一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你们,那个名叫秦野的人是谁?” 楚正轩看了克拉克一眼:“秦野?是中国公民?他是谁?和这个案件有关系吗?” “我们当然希望没有。”克拉克笑的更加怪异:“不过我想他有,不是吗?” “美国人察觉了,叫老杨加快动作。”楚正轩一返回基地,就对田海阳下达指令。 …… 秦野坐在轮椅上面闭着眼睛回忆着昨夜的梦境,通过手机网络对法医词汇的查询,他确认了那个自称为警官的话的一部分真实性,然而这却让秦野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梦境是人为的,然而制造梦境人的身份、目的均不明确,秦野突然发现自己并无任何可以调查的方向。 看着通讯录上死灰色的id,秦野很想找到那个周警官问问,又迫切想要知道幕后一切,然而此时却只能独自思索。 他摇着轮椅走出房间,却见到医生留下的一张便笺,却是出诊去了,秦野揉了揉太阳穴,推着轮椅下了这间医生在伦敦开设的诊所。 泰晤士河的早晨蒙着一层淡雾,喝了一杯咖啡走上河岸,空阔的街道和熹微的晨光让秦野感受到了难得的静谧,他坐在河岸的树下,听着不远处教堂中传出的唱经声,一时间脑海一片空灵,诡异的梦境,病弱的身躯,难解的谜团仿佛都在意识中消失。 歌词咏唱着创世纪的曲调,让秦野莫名地陷入深深地思索之中,圣经说上帝七日制造了世界,却被近现代科学证实为伪,转而将世界的诞生推到四十六亿乃至一百三十七亿之前,然而此刻秦野却突然从另一个角度展开了思考。 现实的证明和科学的思考证明了创世纪说为伪,但假设事实反了过来,证明创世纪说为真,又会如何呢? 作为一个哲学学者,秦野心知所有的哲学体系都是基于某一些公设的世界观,比如四元素之于亚里士多德,界说、公则之于斯宾诺莎,经验之于休谟,理性、单子之于莱布尼茨,先天知识之于康德,翻阅他们的著作,都可以看到他们连篇累牍不厌其烦地叙述自己的设定,这正是每一个哲学体系得以自圆其说的基础。 在这一类学者眼里,科学或许是一种颇为完备而精密的哲学体系,但绝非毫无破绽,更非神圣而不可侵犯。 科学在理论上的基础无疑是数学,然而数学本身却不能利用科学的方法来证明,在哲学的角度上,初等数学是基于五条皮亚罗公设的一套推理体系,然而皮亚罗公设偏偏不是经过详实的科学证明得到的结果,而仅仅是基于经验的归纳性假设。 这是现代科学的尴尬,也是科学在哲学之前绕不过去的门槛,然而讽刺的是,科学自身偏偏针对这个问题给出了最完美、最令人啼笑皆非的证明与答案。 这个答案叫做哥德尔不完备性定理,它的证明揭示了科学在验证自身体系完整性这个问题面前无解。 哲学家的思路往往诡异,就比如秦野现在就在思考,如果人类乃至地球果真是上帝五千多年前凭空创造出的东西,现在又会如何呢? 或许科学家可以拿出种种证据证明地球诞生于46亿年前,然而如果这是上帝刻意为之,故意将创世留下的一切做成‘能够被科学证明为是46亿年或137亿年前创生’的模样,又有谁能够说这种可能性不存在呢? 假设创世纪为真,那么人类文明对于自身过去孜孜不倦的思考,难道仅仅是一番黑色幽默吗? 那幻境中的六人孜孜不倦地照抄标准答案去创世,这人类文明几千年来留下的地质学天文学归纳出的‘答案’,又果真是标准答案吗? 更延伸一步的想法,无论世界是科学探索出的那样诞生,或是上帝所创造,对于普遍的芸芸众生而言,现实的生活又有什么区别呢?又有什么方法能够查知真正的真相呢? 秦野回望着街道上渐渐熙攘的人潮,却在轮椅移动之间感到身体一倾,一种失重的感觉让他心头一突。 杂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而秦野看着眼前碧蓝的河水却已经措手不及。 伦敦河岸的清晨,一个残疾的青年华裔在散步时失足落入泰晤士河,青年入水不深,很快得到了救助,并未引起什么波澜,对于许多地球人而言,这仍是普通的一天,平静匆忙而不足为奇。 只是当秦野进入医院之后,他在英国官方的所有入境消息全部被悄悄抹去,紧随其后来到伦敦的杨建华一行随即发现失去了目标,他牙龈一阵肿痛,开始感到了棘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