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外星人掉入古龙世界》 第1章 据说,宫九第一次正面遇上西门吹雪时,就兴奋得旧疾发作,热血沸腾得从抽自己嘴巴子发展到倒地翻滚求西门吹雪抽他,完全无视了当时已经封神的西门吹雪的手中剑,至于什么追杀陆小凤的小游戏更是抛诸脑后,结果逼得西门吹雪只能退走河畔扶树呕吐。 那么,宫九遇上叶孤城时会如何? 陆小凤传奇里头唯一能与剑神西门吹雪并称的剑圣叶孤城,若非反叛失败再退无路,紫禁之巅决战时甚至死的不该是他的叶孤城,据说洁癖堪比西门吹雪的叶孤城,若非倒霉投胎技术活不够好,本也可能会是只与剑诚一生的叶孤城…… 若是也遇上西门吹雪那样的情况,如果也一样遇上旧疾发作滚地发疯热血缠绵的宫九,又会如何? 也不会如何,但至少比退走呕吐的西门吹雪要好一点。 貌似要好一点。 不管叶孤城心里怎么想,又或者他心里其实什么都没想,他也只是站着,就站在那里。 身畔无剑,却直立如剑的,看着宫九在沙滩之上,将一身手工精致、质料高贵的雪白锦袍,滚得和烂泥里头捞出来的差不多。 而宫九,这个方才还显得又冷酷又自负地与他侃侃而谈的少年,也如同一滩烂泥。 方才与叶孤城谈话时那坚决的表情已经全然不见,锐利如刀锋的睛神里头只剩下乞怜和哀求,他j□j着低呼:“快,快拿鞭子、抽我,抽我,快……” 他翻滚着,仿佛在沙漠里暴晒了三天的人忽然看到一滴清泉那般渴望的,伸出手就要去抓叶孤城的衣摆。叶孤城袍脚微动,却不知为何不曾避开,只轻轻抿了抿嘴角,任由他抓住自己的衣角,拉扯j□j 叶孤城依然站得笔直。 他没有躲开,却也没有依照宫九的希望,拿鞭子抽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眼神冷淡锋锐如剑,然后忽然之间,那柄剑却仿佛沉入迷雾中,恍惚间似乎有复杂痛苦之色一闪而过。 是水光折映、月夜迷茫的错觉,还是真的有什么,让这位幼掌白云城,如今不足弱冠已经凭一招自悟的天外飞仙威慑武林,号称剑圣的男子,露出这般痛苦复杂之色? 没有人知道。 也许宫九会知道,但他现在却很可能连叶孤城那转瞬即逝的神色,都无暇捕捉。 他现在只忙着在叶孤城脚边翻滚,忙着拉扯住叶孤城的衣角往上攀爬,忙着一声声夹杂着j□j与渴望地哀求:“抽我,抽我!求求你,快抽我……表哥,求求你、快抽我……” 在宫九那声“表哥”喊出声来的时候,叶孤城眼中的痛苦之色终于冲破了迷雾,虽也很快又被掩盖了起来,但那一瞬间,却清晰无比。 这位剑如飞仙、人也如飞仙,日后却因旁人不懂的理由自贬凡尘,最终落得个身陨紫禁之巅的剑客,居然是这位连枕边人都嫌恶说他“是条毒蛇,是只狐狸,是个魔鬼”的宫九,是表兄弟? 宫九的疯狂,和他屹立如剑时也无法完全掩盖下的痛苦,是否也与此有关? 依然没有人知道。 宫九只知道,如果眼前这个不断放出杀气刺激他的人,若是还不肯放手抽他,他就真的要忍不住了。 宫九喘息着,发冠早已经不知道掉落到哪儿去,凌乱的发丝纠缠在叶孤城脚背之上,像一条条绝望又不怀好意的蛇。他一只手依然扯住叶孤城的衣角,半撑起上身,另一只手却在一翻一覆之间,指缝中忽然就有寒光闪耀。 叶孤城眼光斜斜往下一瞥,细如牛豪、寒光四射,果然是几根银针,而宫九那手势、那动作,也果然是要将这些针往身上扎去。 叶孤城叹了口气,居然有那么一瞬间,他既不像天外飞仙,也不像一柄剑。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都来不及让人分辨出那一瞬间他到底是不是个单纯的凡人。 叶孤城已经又是一柄剑,又是一个飞仙。 这飞仙忽然飞起一脚,猛地朝宫九踹去。 宫九不闪不躲,他眼中有一抹诡异至极的兴奋与期待。 甚至期待得仿佛发出光来。 他居然在期待叶孤城那一脚踹到他身上的感觉。 他居然在期待*上的疼痛。 他居然将疼痛视作欢愉。 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 叶孤城是不是知道? 是不是也因此而从灵魂溢出剑气也无法掩盖的痛苦? 是不是,终于忍不住准备满足他了? ——不。 ——居然不是。 ——当然不是。 叶孤城是个剑客,且是个不凡又普通的剑客。 不凡在于他一招天外飞仙,或许未臻化境,但结合他时下未及弱冠的年岁,却已经足以傲视武林;而普通,则普通在于,他也只是一个武林中一般的、很普遍常见的,以右手使剑的剑客。 不是双剑,不是左手剑,甚至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重剑巨剑短剑轻剑,就是很一般的长度常见的那种剑。 作为这么一位剑客,大部分的功夫自然是在剑上、在手上。 但这也不代表,这么一位剑客,脚上功夫就差了。 至少叶孤城的脚上功夫,绝不可能差。 他的天外飞仙,乃是在海中练来,于深海中与浪潮战,于海波上与浪花飞,或许还没有行水波如履平地的程度,却也未必不能一苇渡江、一脚御剑气而分断浪潮。 他此时一脚踹出,剑气横飞、杀气四溢,刺激得宫九越发脸色涨红、眸色水润。 红得仿佛能擦下胭脂,润得几乎就要滴下水来。 宫九不闪不躲,甚至饱含期待地微微动了动身子,将更痛的地方送了上去。 却不想叶孤城这么看似雷霆万钧的一脚,虽也将他踹得在沙滩上连翻了十二三个跟头,却不想丝毫没让宫九享受到期待中的疼痛感,只从他身上足足踹出四十五道细细的银光。 并他手上的四道,宫九身上居然藏了七七四十九根银针! 叶孤城剑道大乘于海中,却不是只在海中练剑。 幼年时,他也曾一次次在杏花林中刺花雨,也曾一遍遍在海滩之上劈扬沙,最是练得一对目力如炬。 虽那四十九道银光也不过乍然一闪,便没入海沙之下,也足够叶孤城将之看得分明、数得清楚了。 一时杀气越发凛冽,剑气越发纵横。 原本期待那一脚的力道,结果偏只是让他翻滚数圈,身上丝毫痛感不曾享受到的宫九,给这样的杀气剑气刺激得又是一阵j□j,声调沙哑婉转,动作也丝毫不慢,眼看便又要自行翻滚回去纠缠,那片银光没入的海沙却忽然扬起,宫九一心纠缠在自心的迷雾之中,尚且不去理会,叶孤城的目光却冷凝而去。 冷如剑锋寒,凝若月光束。 第2章 饶是叶孤城几乎从会走路就在这片海滩上练剑,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 海沙盘旋着飞扬,在只有微微夜风的时候飞舞得好像龙卷风袭来;偏偏又只在那些银针没入的那么一片直径不过两尺的海滩扬起海沙,而且居然能扬起这么浓厚的一片沙雾。 浓厚得连他的目力,都无法看清其中是否有何物的沙雾。 叶孤城的剑本该在身上,却因为不愿刺激宫九疯得更厉害,又自恃对飞仙岛的控制力,便不曾佩剑出行。不想先是宫九真想疯时居然完全不需看到他的剑也是说疯就疯,刷新了他对他下限的评估;现在又是飞仙岛最森严禁地之一的地方,这个从他三岁开始,只要他在岛上一日就无一日不到的地方,居然冒出了他未曾掌握的状况。 不过两刻之间,现实就往他脸上呼了两巴掌。 叶孤城却到底是叶孤城,他的身形越发笔直,气势越发坚定,手则竖掌成剑,凝神欲发。 他的天外飞仙或许尚未大成,他的剑道也还没到能身外万物皆可未剑的地步,但他以手为剑,却也不是谁都能接得下的。 沙雾极浓,浓得仿佛整个海滩的沙子都集中在这不足一丈的地方飞舞,根本无法看清里头是什么引起这么大的沙雾。 叶孤城微微眯起眼,蓄势待发。 有些人,是不需要眼睛也能识别危机,判断强弱。 沙雾之中那看不清的东西,给叶孤城的感觉就很强大,那样强大的威胁让他都不禁将剑气彻底发出,以相抵御。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除了依然在飞舞盘旋的沙雾,似乎连月光都凝寂了。 宫九伏在沙滩之上,沙雾之中,翻转扭曲着身子,口中一声声的,却依然是:“抽我,快、快……” 宫九的呻.吟一声比一声亢奋。 也许,他不是对这连月光都凝寂的气氛毫无感觉,而只是,基于对自己的、和对叶孤城的信心,让他敢于继续的、越发的亢奋。 沙雾旋转的频率却渐渐慢了下来。 叶孤城的唇线抿得越发凛冽。 海沙终于落定,雾中显现出来的却不是什么彪形大汉高大剑客。 而是一个小娃娃。 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小娃娃。 一个浑身赤.裸j□j的貌似五六岁小娃娃。 一个浑身赤.裸j□j只左手上捏了一把银针的貌似五六岁小娃娃。 叶孤城方才没直接接触宫九那一身的银针,但他方才那一踹之后,到那些银针彻底没入海沙之前,不只够他数清楚那些银针的数量,也够他将那些银针的大小、模样,甚至材质等都看得分明。 小娃娃手里捏的,正是那些银针。 当然,只是恰好没入在起沙雾的那片海沙之上的一部分。 却也足够有让小娃娃很努力捏得起拳头才能稳稳握住的一把了。 二十七根。 他是不是因为这二十七根银针才现身的? 他到底在这片沙滩潜伏了多久,又为什么为了区区二十七根看似去势凌厉、其实根本不具备多大杀伤性的银针而现身? 叶孤城一身剑气越发凛然。 虽然面对的只是一个胖乎乎圆润润光溜溜的,除了手里一小把银针之外、根本没有任何足以作为武器之物的,五六岁小娃娃。 叶孤城依然没有放下警惕,也没有停止思考。 他其实一直都是很谨慎的一个人。 再如何如剑般高傲、凛然,再如何如天外飞仙一般片尘不染、翩然屹立,他也还是叶氏族长、白云城城主。 白云城偏居南海,但从来不凡,尤其近些年,四海之上,三十六岛七十二洞,无不以白云城马首是瞻。 它的城主又怎么会只是一把高傲凛然的剑、一个不染红尘的飞仙? 何况江湖之中,但凡能走动些许年头而未遭横死的,又如何会不知道,这江湖之上,最不能招惹的反而是那些老弱妇孺?因为这些人本身就弱,敢于行走江湖、能够行走江湖,必有长于他人的绝招。 那么眼前这个看着似乎随手一捏就能捏碎的胖娃娃,这个能不声不响出现在他飞仙岛禁地的胖娃娃,这个全然不将他这个白云城主放在眼里,只为了一把没什么杀伤力的银针就能轻易现身的胖娃娃,又有什么能自恃若此的绝招? 叶孤城不知道。 但就冲这娃娃居然能不声不响摸到他练剑之处,且若非他主动现身,方才还没发疯的宫九和还没个发疯的宫九分了心神的他自己,都没能发现这一点,叶孤城就绝对不会小看了他。 只冲这一点,不管这个看着似乎是个五六岁胖娃娃的胖娃娃是真的五六岁,还是不知道五六十岁只不只的老妖怪,他都不会小看他。 那个胖娃娃也果然没让他失望,他在他的气势之下毫不动容,对地上翻滚j□j的宫九也视若无睹。 他伸起圆胖粉嫩得和藕节儿似的小胖手,扬了扬小白馒头似的攒着的小拳头里头握着的银针。 叶孤城全神贯注,剑气攀升。 但那个小白馒头在扬了两下之后,却依然没把白馒头里头的银针射出来。 长着白馒头的“主干”却张开了嘴。 一张很可爱很美好的,不说不笑时也和菱角一般上薄下厚、两边微翘的小嘴。 声音也很可爱很美好,仿佛最美丽的玉石轻轻撞击,仿佛本该往地面飘落的冰花却轻轻吻上了星星。 清脆而稚嫩,却没有丝毫感情起伏的清冷。 问的内容也很奇怪,似乎和眼前的一切全然无关紧要的: “这些针是谁的?” 胖娃娃精致白胖原本该十分可爱的脸上也全无表情,只余一双黑亮得简直不该是人类该有的眼睛,淡淡地扫过地上翻滚呻.吟的宫九,定定地看着叶孤城。 仿佛他问的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问题,而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事。 叶孤城是个尊重对手,尊重强者的人,因此哪怕他丝毫不觉得这把针的归属与眼前这个胖娃娃潜伏在他练剑的禁地又忽然现身有什么关系,但他愿意问得认真,他便也答得认真。 于是自打现身以来,只淡淡扫过宫九一眼的胖娃娃,总算将视线从叶孤城身上,移到宫九那儿。 眼神依然很认真。 他似乎看什么都很认真。 叶孤城喜欢认真的人,也相信宫九那该死的能力,也自信自己的身手。 所以他并没有立刻去打断胖娃娃认真看着宫九的眼神。 至于宫九? 他似乎也不是完全只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 他应该,还是注意到胖娃娃在雾中时就展露的气势,哪怕在沙雾散去之后,出现的就只是个全无杀气全无攻击意图的,看似很柔软脆弱的胖娃娃。 于是在胖娃娃终于认真专注地看向他时,他就越发兴奋了。 原本要向叶孤城滚过去的身体也换了个方向,他滚向胖娃娃,伸手去抓那光滑的、和那捏着小白馒头的手臂一般胖藕节儿似的,属于胖娃娃的腿。 嘴里不断呻.吟哀求: “快,快点,拿针刺我……” “求求你,求求你,快点拿针刺我……” 宫九终于换了台词,不该纠缠于让叶孤城抽他。 但叶孤城却丝毫没觉得欣慰。 宫九居然又刷新了下限。 对一个不知道是五六岁还是五六十岁,但好歹看着总还是个五六岁娃娃模样的人,居然也能这般耍变态刷下限。 叶孤城的下限是不是也被迫刷新了? 而这个忽然出现的胖娃娃又是谁? 他会不会真的如宫九所愿刺下去? 或是如西门吹雪那般,退走作呕? 第3章 胖娃娃长了一张可爱圆胖却冰冷面瘫得简直比西门吹雪还像冰雪凝成的脸,而且显然也比西门吹雪扛得住变态。 手起针落,在叶孤城反应过来之前,又或者准确地说,是在叶孤城觉得有必要有所反应之前,他已经往宫九手上、脚上、臀上等诸多皮厚无要害却又是极痛之处,扎了足足三十把针。 每把二十七根。 整整八百一十针。 宫九呻.吟得越发亢奋高昂,仿佛那娃娃扎下去的那不是八百一十针,而是喂他吃了八百一十个人参果;又像是动手的不是个起码看起来还只是个小娃娃的胖娃娃,而是一个绝代天香的大美人儿,扎在他身上的也不是针,而是美人儿软绵绵的小手儿一般。 亢奋高昂得,让生活里也不是只有剑的,在某方面也挺正常的,十八岁男人叶孤城叶城主,都险些撑不住要为他脸红了。 好在叶城主到底是叶城主,就算不是一柄剑一个飞仙,也不是会轻易脸红的人。 所以他只是冷冷淡淡地看着。 只是身上的剑气,似乎又被刺激得飙升了一个台阶。 直面剑气的胖娃娃不为所动,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地上翻滚j□j的宫九。 良久良久。 然后那冰霜冻结了一般的精致胖脸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两道飞扬如横剑出鞘、可爱如翠羽出水的眉毛轻轻皱了皱,胖娃娃抬头看向叶孤城:“他要我拿针刺他,难道不是为了突破自身的极限,而只是单纯享受被凌虐?” 叶孤城抿紧了嘴唇。 紧得几乎将原本也算不上极薄的两片唇,抿得只剩下一条线。 谁也看不出他是不是在暗恨此处沙滩落地柔软偏生无洞了。 也许他宁可嘴巴只剩下一条线,都不愿意开口回答这样一个,一针见血得简直能从他脸上扎出血来的问题。 胖娃娃却似乎不是个会看人脸色的,叶孤城的脸色简直像是将他胖脸上裂开的冰霜加倍冻了上去,且重点冻结了嘴巴,他却依然直愣愣地盯着叶孤城看。 等待他的回答。 可这让叶孤城该如何回答? 虽然叶孤城确实不是个逃避事实的人。 虽然叶孤城绝对是个事实就发生在眼前依然要自欺欺人的人。 可总有那么一些事,总有那么一个人,让再是坦荡无欺的人,都宁可闭口不言也不去坦然相对。 何况叶孤城原也算不上什么坦坦荡荡的人物。 他只需要诚于剑。 却不需要诚于人。 身份所限,家族所累,他也确实只能诚于剑,而无法诚于人。 何况胖娃娃于他,不过是个悄不声响摸进他练剑禁地、且不知所图为何的陌生人。 虽然是个强大的陌生人,却也不值得他坦诚。 至少不值得坦诚讨论宫九这么个要命的事儿。 所以他只好抿紧唇,再将一层层冰霜冻上去。 这一刻他甚至都决定了,如果这胖娃娃可以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那么他也可以放他离去。 起码这一次,他宁可不追究这个胖娃娃到底是如何悄不声响地摸进他练剑的禁地,也不去追究这胖娃娃究竟所图者何的,放过他这一次。 只要他不再纠缠在这个让他实在不愿意启齿的问题上。 还好,胖娃娃虽然不太有眼色,也不知道趁着叶孤城不愿留人的机会赶紧遁逃,却好歹也没再追问。 可很不好的是,宫九。 胖娃娃在第三十把针下去之后,就没再扎他——事实上,胖娃娃根本连那针都懒得再j□j。 而宫九,他也确实没有将那针拔.出来继续自己扎自己的意思,但他在持续的翻滚之中,避免不了,甚至是故意的,难免将那些针又往身体里刺入几分。 ——也许这也是刺激得他的呻.吟高昂暧昧到,胖娃娃会问出那么个让叶孤城都不忍言及的问题的,原因之所在。 可叶孤城言及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宫九在持续的翻滚、刺激之下,身子忽然蜷曲,又伸开,然后就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了。 一股是男人就不会不知道是什么的似麝非麝的味道,慢慢弥漫开来。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叶孤城不会退走作呕,却也没有顺从他的请求,去拿鞭子抽他、拿剑鞘拍他、拿银针刺他的原因? ——叶孤城可以理解宫九的隐疾,却无法让自己,成为他,散发出那样味道的原因。 ——可同样的,作为一个下限总是被迫不断刷新、却好歹还看得见的,除了身份所限、家族所累之外,其实也还是很“诚”的人,叶孤城也实在见不得,宫九将自己的下限啃食到这等地步。 ——居然为了一个不管内里年岁如何,起码外表绝对比五六岁娃娃还五六岁娃娃的胖娃娃,散发出那样的味道…… 叶孤城的脸色在霜冻之后,终于添上了阴沉的黑。 未必能比胖娃娃那简直不是人类该有的黑眸那般的黑,却也是几乎可以融入夜色的黑。 胖娃娃却似乎全然不觉叶孤城黑脸的原因,他对宫九貌似还挺有兴趣的。 宫九仰面躺在沙砾上喘息,他就站在旁边看着。 依然面无表情,眼神却很专注。 脑袋微微往一侧歪着,衬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可那双一样看不出情绪却始终随着宫九的翻滚移动、现在宫九停了下来他就也停住不动只定定盯过去的眼睛,很明显地表达出他的疑问。 叶孤城今晚最不愿意面对却偏偏听过又正看明白了的一个疑问。 宫九呢? 宫九闭着眼睛,微微喘息着。 也许他方才有听到。 也许他现在也有看到。 但他没有回应。 ——叶孤城真不知道是宫九回应了更糟,还是那胖娃娃又问一遍更糟糕。 可他知道,事情只会更、更糟糕。 果然。 胖娃娃将问题又问了一遍。 在宫九于他手下真的享受到、并且满足了之后,叶孤城再听到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内心的感觉,只是忽然有一种“为什么我是在海底练剑,而不是在海沙底下练剑”的遗憾。 宫九却睁开了眼睛。 并施施然站起身。 他刚刚睁开眼睛时,眼底虽不是方才在地上翻滚着哀求人抽他刺他时的那般乞怜,却也只有一片比叶孤城此刻的脸色还要冰冷阴沉黯淡的空茫,但在他完全站起来之后,哪怕他身上依然只是一身给海沙和银针下泌出的血迹弄得看不出原样的衣裳,哪怕他的头发依然乱得像是荒废了十年没再有雀鸟归来的鸟窝,他那轮廓优美如雕刻般的脸上却已经带上种冷酷、自负、而坚决的,仿佛冰岩般的表情,而原先又是乞怜又是哀求的睛神,也已经锐利如刀锋。 此时此刻的他,或许还达不到以后沙曼口中那个用“毒蛇的液,狐狸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狮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骆驼的忍耐,人的聪明,再加上一条来自十八层地层下的鬼魂”做出来的模样,但显然,比起方才于海沙之上呻.吟翻滚如烂泥般的存在,也是一个地、一个天。 这是一种连叶孤城,都至今难以接受的转变。 胖娃娃却完全无所谓,他只是执着于他的问题。 他又问了第三遍。 叶孤城对此已经完全没了反应了。 无论是身体或是心里,叶孤城仿佛真的没有听到这个问题。 宫九却缓缓笑开了。 或许是此时他也尚年少,他笑起来居然也有种孩童的天真,又仿佛冰岩上绽开了鲜花,刀锋上轻挽起月光,显得明媚而鲜活。 他也像胖娃娃一般,微微歪着脑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反问他:“你为什么不自己看?自己猜?” 第4章 于是胖娃娃就自己看了。 看得很专注。 看得很专业。 三十把针扎下去期间,宫九一直在翻滚扭动,胖娃娃的动作又极快,若一般人,或者一般的武林中人来看,除了最后一把因为宫九至今没有□,还算识别度很高之外,只怕连胖娃娃扎了几下都数不清,更别说看清楚每一下的顺序、力道和深度了。 可惜叶孤城也好,亲自动手的胖娃娃也罢,显然都不是一般人。 叶孤城起码看清八成,而胖娃娃,他亲自动的手,如何能不清楚? 当然,银针扎下去几乎不会破坏衣物,宫九身上有虽凌乱却基本完好无损的衣服遮挡,哪怕高手如叶孤城,在没有透视眼的情况下,也很难分辨清楚每一把伤口里头,因为各根针扎下去的深浅不一和细微的出入差距,以及各把伤口之间,因为扎下的时间、位置等的不同,而导致的恢复差异,更别说从这些差异里头分析出什么来。 可胖娃娃不只不是一般人, 也不是没有透视眼的一般高手。 当然,从广义来说,他也还是人。 只不过是连叶孤城和宫九这样,有着这个世上极其罕见的生物能量发展潜力的人,都无法比拟的,另一种更广泛含义才能覆盖的,人,罢了。 好吧,现在暂时还不是探究胖娃娃身份种族的时候,还是先说眼前。 有一句话,当然,相对于宫九来说,应该是后世,甚至是异空间的未来,叫做“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而眼前,胖娃娃在很专注、很认真的,以一种仿佛能透过宫九起码四层的衣裳看到他内里细小的针尖扎伤的眼光浏览、检阅宫九身体的时候,宫九也在很专注、很认真地看着他。 一笑过后,鲜花冻结,月光斩断,他的眼神又锐利如刀锋。 现在这把刀正一寸寸刮过胖娃娃精致完美得几乎连一根汗毛、一个毛孔都没有的肌肤。 从他一个个大大小小如莲花瓣儿一般鲜亮柔嫩的脚趾甲,到肉肉的脚丫子,再到胖藕节儿似的小腿、到内陷出肉窝窝的膝盖、再到上头更胖的两节莲藕儿、还有莲藕儿中间垂落着的小小胖娃娃…… 一寸一寸仿佛凌迟似的,自下而上刮了上去。 若是有精妙的操作者随着宫九的眼神操刀,又或是,宫九真能如卡普瑞克那斯星人那样不拘能量浑身上下从眼神到脚趾甲都可为刀,那么以宫九现在这般精细的刮法,莫说三千六百刀,就是翻个三五番都不是梦啊! 而最重点关注的,除了胖娃娃那双实在黑亮得连宫九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不得不感叹平生仅此一见的眼睛之外,就是小胖娃娃了。 ——那眼神,简直就像是要把那和他主人一般精致无害的小胖娃娃,给切成千儿八百刀给放到餐盘里头、充当金齑玉脍里头的主料一般。 月恰好隐入云中,夜色渐浓。 叶孤城仿佛已经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是不是,也已经无法面对这样以光年的速度刷新下限的宫九? 胖娃娃却很镇定。 也是,桥上的看楼上的灯影,楼上的看桥上的风流,谁也没吃亏。 虽说胖娃娃没穿衣服似乎有点儿吃亏,不过宫九的衣服在他眼中,也是愿有便有,愿无便无的。 何况胖娃娃起码能分析出宫九的生物能量爆发潜能个体细胞生长潜力,宫九便是将眼神化作刀锋,又能看出什么来? 没有人知道。 叶孤城或许知道,但也许他更愿意自己不知道。 宫九的眼神定在胖娃娃的眼底。 他不笑的时候,那双眼睛真是比苍鹰更锐利,比刀锋更有杀伤力。 不管笑或是不笑,他那双眼睛,在三岁的时候就能分清暗夜中的红衣是大红还是银红;在七岁的时候,只要一眼扫过去就能看清一株金腰楼上有几朵花、每朵花又有多少花瓣、花瓣上的脉络纵横各几许;到得十三岁时,已经是据说连一群苍蝇从眼前飞过,他都能一眼看出其中哪些是公哪些是母了。 而现在,宫九十七岁。 他对自己的眼力相当自信。 他相信哪怕是他身边站着的这位堂兄,也比不上他的眼力。 所以虽然只看到一眼,他也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娃娃的眼中,在那双比墨色更黑、比明月更亮的眼中,有一瞬间,仿佛是夜幕上的星子忽然亮起一般,闪过无数细小却又璀璨,不会如骄阳一般傲人夺目又让人无法忽略的,光点。 也许不是无数那么多,却是他都无法在一眼就看清楚、数明白的。 虽然只一眼,但宫九十分自信,那绝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对眼前这个孩子更感兴趣了。 宫九不知道叶孤城如何,但以他自己来说,在他进入这片海滩之后,就对此处方圆一里、天上十丈、地下十丈的范围之内,从声响、气味、地面的震动、空气的流动等诸多方面,一一小心确认过,此处自然有很多小生命,但惟独不可能藏有第三人。 当然,在他旧疾发作的时候,他对于外界的掌控确实有些分心,可宫九非常肯定,哪怕方才叶孤城的剑气杀气几乎都直冲他发作,但在他旧疾发作的时候,他这位表兄要么不在他身边,但若是在他身边,那就一定会将对外界的警惕,提升到十二分。 十二分警惕的叶孤城,是宫九都没把握能不声不响接近的存在。 宫九相信,他没把握的事情,哪怕是教他最精深武功的人都未必能做得到。 那么世间,又有何“人”能做到? 宫九不知道。 就像他此前从来不知道,还有人能有这样的眼睛一般。 那么纯粹的黑,又那么让人无法忽视的亮,还有偶尔忽然亮起的满天星子。 这个,真的是人吗? 宫九那如最出色的雕刻大师雕琢出来的完美唇线,忽然弯起一道本该是十分美好,却在星光之下显得有些诡谲的曲线。 他的眼中也满是兴味与探究之色,但他问的却只是:“看出什么了吗?” 胖娃娃点点头:“你的细胞活性确实不错,而且很有发展潜力,从第三十一个伤口到第一伤口之间,是第一次明显的活性提升,胶原酶活跃度增强了六点八一二个百分点;而第五十九个伤口到第三十一个伤口之间,则见多形核粒性白细胞活动加强……” 胖娃娃以一把清脆如冰玉相击又平缓无起伏堪比万年沉寂的冰川的声音,说着宫九和叶孤城都听不懂、但大致猜想应该是在分析他伤口愈合情况、并对其恢复能力表示认可的话,但却不等叶孤城将宫九爱受伤和其伤口愈合能力的提升联系起来,又听得: “于此同时,你的血液流速一共增加了足足三十一个百分点,脑垂体和丘脑下部细胞明显活跃,□酮浓度提升……” ——其他的名词或许听不懂,不过□什么的…… 月亮从云层里头探出头来,叶孤城的脸色却比她隐没在云层中还更黑。 宫九却依然不动声色。 只是听着。 听着胖娃娃以一种毫无起伏的声调说着貌似极为赞叹的话语:“以碳基生命来说,你这样的细胞活性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四十九点七七三一的程度,以这个星球生命体所处发展历程而言,已经十分难得。而且能将提升自己潜能的行为和享受联系起来,又通过脑垂体和丘脑的活跃刺激脑部其他细胞活性的携同进化,真是懂得资源利用。” 他看着宫九,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声无起伏,却能让人察觉到其十二分的认真地道:“你很好。” 宫九看了他半晌,眼中射出的刀锋几乎要凝结为比叶孤城的剑更有实质更加锋锐的存在,可蓦地,却化作月光流转。 他大笑,大笑着以一种叶孤城都很久没在他身上看到过的,极为自然的亲近姿态拍上胖娃娃的大脑门:“你也很好。” 胖娃娃不闪不躲:“我当然很好。” 宫九笑得越发大声了。 第5章 叶孤城发现他根本看不懂这两个人。 当然,他其实也不想懂。 可惜有些存在不是他不想懂就能忽略掉,有些事也不是他不想懂就能不去听的。 原先还在东边俏生生探着脸,时不时还要往云朵后头躲一躲的月亮,此时已经靠向了西边,且有从树梢慢慢下坠的趋势。 月过中天,时已过子夜。 叶孤城其实是个作息很规律的人。 平常这个时间,他已经该在床上陷入深眠了。 可现在,他却不得不屹立在海岩之上,听着下头一大一小嘀嘀咕咕。 当然,宫九没有留他。 是他留了自己。 ——不管如何,叶孤城其实是个很有家族观念很有责任感的男人。 虽然我们都知道,叶孤城对家族的责任感,最终只会负累得他身死紫禁之巅。 可现在的叶孤城并不知道。 也或许,他哪怕知道了,也会奋力去改变,却绝不会是以抛下家族与责任的方式改变。 这是一个奇特的男人。 这是一个哪怕已经走到谋划事败,困于剑网、枪林、刀山之中,却依然能够傲然对剑网、枪林、刀山的领头羊之一,说出“你练刀不成,学剑又不精,敢对我无礼,你犯的也是死罪”的男人。 这是一个哪怕被西门吹雪说是“不诚”,却依然坚持己心,却有足够的实力与魅力,让西门吹雪为了与他一战不惜在紫禁之巅、剑网枪林刀山之中,冷然问出:“我若与叶孤城双剑联手,普天之下,有谁能抵挡?”的男人。 一个肩上压了一座上,也依然屹立如剑,无论前路是坦途或是深渊,都昂然面对的男人。 这么一个男人,或许不会将扛在肩膀上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护在羽翼之下,可又如何会因为一时不适,就抛下他视为亲人的晚辈,与一个他看不出深浅的人物相处? ——当然不会。 所以他只好屹立在海风之中,夜色之下,听下面那两个不知所谓的东西在不知所云。 宫九很随意地坐在沙滩上,毫不在意海蟹偶尔不小心将他手当成沙堆攀爬而过的样子,和他眉眼间的坚毅自负颇不相配,却不意外地和他衣服上头散落的海沙、和凌乱飞舞的头发很配。 他一手撑在沙砾之上,一手搭在胖娃娃肩膀上,言语轻快:“所以你就从星星上头掉到海里去了?” 胖娃娃也是一手撑在沙砾之上、一手反搭在宫九的肩膀之上——仔细看的话,这两人的坐姿居然一模一样,只是宫九的身高和胖娃娃的身高差距实在不是一般的大,哪怕是坐下来之后也依然无法忽视,因此一样的动作由胖娃娃做来,不免就多了几分别扭滑稽。 但他却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开口:“不是星星,是星行。” 宫九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吧好吧,管他是星星还是行行——反正你就是从一颗星星上头想到另一颗星星那儿去,结果因为能量不足,就半路摔倒海里头去了——这么说总没错了吧?” 胖娃娃想了想,星行就是星际航行传送器的简称,而星行的使用目的说是从一颗星星到另一颗星星上头去,这么说也确实没错,能量不足什么的更是——当然,绝对的事实,至于为什么会能量不足……使用星行都能爆发路痴属性结果东绕西绕、绕不到目的地甚至连中途想找个快捷补充能量的生物星球都找不着、最后只能就近挑选一个勉强能提炼出能量又有智慧生物才存在的地方随意落脚什么的…… 他也不可能会不敢面对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弱点,只是没人问他也犯不着满星际去说啊! 胖娃娃很认真地继续和宫九交流情报。 他告诉他自己是怎么掉落海中,又是如何想随着海流的方向寻找陆地,却又因为掉落处海流—— 胖娃娃用一张依然面瘫的脸和一把依然毫无起伏的声音诉说着他那万分遗憾的倒霉经历: “一般来说,一个时间段里头,一片海域之中海洋的流向应该是不会轻易改变的,顺着、或者逆着海流,如果不是倒霉到没边的话,就算不能找到大片的陆地起码也应该能找到一个小岛之类的,可惜……” 他说着“我就是那个倒霉到没边的家伙”时,声、色依然丝毫未变,宫九却很给面子的大大叹息了一声:“哦,那真遗憾,然后呢?” 胖娃娃也很给面子地继续:“那是一块很混乱的海域,几乎时时刻刻都会生成新的、不同方向的海流小漩涡,哦,当然,后来我发现整个海流大趋势其实还是有保持一个方向的,在我大约第三次经过我在某处留下的一点点小记号之后……” 宫九呵呵两声,听不出是笑还是什么,却没有表达出“既然一直是一个方向,为什么你还能三次经过一个地方,而且为什么要三次之后才发现自己留下的小记号”之类的疑问,胖娃娃就越发爽快的继续: “然后我就想,既然顺着海流走行不通,那么不如浮上去看看吧……” 宫九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难道你此前一直没有浮出海面过?” 胖娃娃以他特有的表情和声调表达出理所当然的情绪:“那当然——海面上的海流虽然也可以用来判断方向,但因为受风向的影响很大——不只一个季节,甚至一天里头每个时辰的方向都会改变,并不适合给一个初来者作为判别方向寻找陆地之用,所以我一开始都是在深海行动……” 宫九又是呵呵两声,照样没有追究他在深海下停留的时间、也没有对他“都是在深海行动”的说法表达任何疑问,只是示意他继续。 于是胖娃娃又形容了一下那片海面的不平静: “……风浪很大,几乎每天都有能轻易掀翻那块石头……” 胖娃娃指了指叶孤城站着的海岩, “……的飓风在产生,那里的海面都已经不是‘面’了,最矮小的海浪也比从这里到那里……” 他又指了指远处一棵树作为标志物,宫九估摸着起码该有十丈远,于是又呵呵两声,胖娃娃没理他,自顾自继续, “……更高,一叠叠的海浪涌倒下来,初来者十分不好判断方向……” 宫九终于忍不住提醒他:“太阳、或者月亮、以及北斗……” 却不知道是他说的声音太低,又或者是胖娃娃对他自己描述的画面太过沉醉,他似乎没有听到宫九说的话,只是继续:“最后没办法了,我只好钻到地底下——虽然地底下十分不好辨别方向,不过陆地的地质和海底总是有些差异的——不过我走了很久,好像一直都是在海底,就是这下面……”胖娃娃拍了拍掌心下的沙砾,“这底下也更倾向海底的地质类型——我想或许是我初来此地,对于此处海陆两处的地质差异判断不足的缘故……” 说到这里,他看着宫九,眼底依然没有任何情绪,却显得很认真专注:“还好有你的银针忽然扎了下来,不然我还真没发现已经这么靠近陆地了——在地底待久了,没有系统提示的话,连地压变化都没注意到了……” 他看着宫九,以一种完全看不出感动的感动眼神对他说:“真是太感谢了。” 宫九呵呵两声,决定不告诉他,银针虽然是他的,但会扎到沙滩下头却是因为叶孤城的缘故——他原本是想扎到自己身上的。 第6章 胖娃娃的故事说完了。 宫九摸着下巴,这家伙编的这么有趣,自己要怎么说,才能不被比下去了呢? 九公子无论做什么,都必须是最完美的。 他只穿最好的衣服,喝最好的酒,睡最好的女人,骑最好的马,谋划最惊天的大事。 编故事也必须是最好的。 至少不能比这家伙的神话单薄。 ——可不管别人怎么看,毒蛇的液也好,狐狸的心也罢,甚至是被说躯壳里装着的是一条来自十八层地层下的鬼魂……宫九却有一点寻常人极难企及的好处。 ——他承诺的事情,从来掷地有声、绝不反悔。 ——他未必就绝不说谎,可起码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说谎。 ——很多时候,他都是要么不说,要么便不屑谎言的。 ——哪怕是为了他那最是惊天的谋划,他不也只是没对人就承认自己的身份,但若被问及,便不屑否认么? 所以宫九一时间还挺烦恼的。 胖娃娃为了他那常人难以实现的出现编了最神奇的故事,那么他又该为他在两人初见时,他那样发作的旧疾编造出合适又毫不逊色的故事? 实话不愿说——或者,连宫九自己都说不明白原因——而谎话? 呵呵。 好在胖娃娃原也不在乎宫九方才那般的原因,对他来说,这远不如这个星球,或者起码这个智慧生命聚集体的一些常识来得重要。 这个时候的他在宫九看来实在太善解人意了,真是仅次于他早前毅然挥针扎得宫九满身舒爽的可爱。 所以哪怕胖娃娃问出了“这个星球公转一圈的时候自转多少圈?两极磁性多久转换一回?你们具体测量过球体直径么?智慧生命是不是还有其他种群?存在那种直接从光线中摄取能量的技术吗?你的生物能量很活跃,具体原理方便告知否……”等等等等宫九只能呵呵了又呵呵的问题,宫九还是觉得他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小东西。 何况胖娃娃的问题也不尽是让宫九只能呵呵的,他在问过星球公转被宫九呵呵之后会问他这儿每个朔望之间相隔几天、每次日最长夜最短之间又相隔多少个朔望;在问过球体直径被呵呵之后则问了刚刚被他拿出来作为参照物的树,问宫九这个距离在他们这儿是如何计量的…… 虽然有些词汇转换还是略有些弯绕,但像是目测距离,和半个月多少天一年多少个月之类的问题,对于宫九来说,别说他现在状态极佳,就是在旧疾发作时,也是没有丝毫难度的。 于是胖娃娃在宫九眼中越发善解人意。 于是宫九谈性越发深浓。 于是叶孤城只能无奈地压制下打呵欠的冲动。 然后听下面那两个大好夜色不睡觉非得睁着眼睛对着月亮说梦话的家伙,终于想起来…… 胖娃娃探听到基础的情报,心满意足,站起来就要转身,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顿住,看宫九:“你的编号……嗯,名字叫什么?” 宫九也站起身,轻轻掸了一下衣袖上的海沙,简简单单便将酷帅狂霸拽的气质一分不落的显现出来,而且糅合得恰到好处,浑然天生。 他对着胖娃娃微微低下头:“宫九,我是宫九,许多人都叫我九公子。” 胖娃娃点点头,从自己新整合的词汇里挑出一个字:“我是伍,嗯,伍什么好呢?” 歪了歪脑袋算是表达自己的疑惑为难,可惜胖脸儿上却连一根眉毛都没挪动一下位置,更别说表情了。 不过也足够了。 宫九挑了挑眉,江湖相逢,用化名相交并不奇怪,可用不用化得这么不专业? 足足过了一刻钟,胖娃娃还不知道自己要“伍”什么。 宫九今夜心情真不是一般的好,他居然很主动很友好地开口:“需要我帮你想一个么?” 胖娃娃居然也立刻点头:“我的名字用你们的语言无法表达,姓氏用‘伍’倒是不错,可是‘伍’什么好呢?” 名字是很庄重的一样东西,哪怕只是在某一颗目前看来发展程度极其原始,想与星际接轨起码要数千年后的星球之上使用的名字,也必须谨慎对待才行。 ——可要命的是,他偏偏还是个起名废。 ——果然,还是该努力收集能量让系统好歹恢复基础的运行么? ——那玩意儿存在的时候不觉得,有时候还烦得让人只恨不得强制关闭了它,可真关闭了,原来这么不方便…… 胖娃娃有些忧郁,虽然脸上丝毫没有显现出来,但他其实还是,很有些儿忧郁的。 宫九看不出来。 不过这个并不重要。 宫九就算看出来了,他也不至于要以一个名字去要挟一个目前看来与他无甚威胁、且还挺才处得来的强者。 他不怕树敌。 但却也不会去树无谓的敌人。 他只是有点一般人难以理解的旧疾,却不是个疯子。 所以他还挺认真地在思考:“伍、伍,伍余元卜……” ——宫九真的只是在思考的时候,随意念了一句百家姓,事实上,如果不是胖娃娃的反应实在太快,他下一句原本该是“武符刘景”又或者是“邬安长乐”、“吴郑王冯”之类与“wu”自发音类似的百家姓,至于四字四字念叨,也只是幼年背百家姓时遗留下来的习惯罢了。 可胖娃娃居然在他略一顿时,就迅速插上一句:“伍余元卜么?这名字好。” 他很大方地对宫九说:“你可以喊我阿伍。” 他很理所当然地喊宫九:“阿九。” 阿九静默了片刻,这种小学堂里头的傻娃儿交换名字交朋友的节奏是怎么回事? 伍余元卜…… 还有阿九什么的…… 已经有多久没人叫过了呢? 就算是表兄,似乎也只是在前年喊过他一声“小九”,此后因为两人会面时没有第三人,从来都是你啊你啊我啊我的,阿九什么的,自从十年前…… 宫九不愿意再想下去。 难得的,他居然也不觉得阿伍喊他阿九是一种冒犯,是一种亵渎。 或者是阿伍坦然接受伍余元卜这个名字的反应太有趣,又或者是宫九今夜才舒爽满足过心情正好,又或者,只是单纯月亮惹的祸。 总之,宫九在哈哈笑过阿伍的新名字之后,又很是愉快地应下他那声儿“阿九”,又亲切地喊回去:“阿伍、阿伍,伍余元卜、伍余元卜,伍余元卜……” 他似乎对阿伍的全名更感兴趣,一叠声重复了起码十七八遍,便说还边笑。 阿伍脸上没有表情,却很有耐心。 宫九每喊他一次,他就应一声:“嗯,阿九。” 第7章 于是阿九就笑得越发愉快了。 他已经足足有十年没笑得这么愉快过。 愉快得连插在海岩上头的那柄剑,不,应该说是,站在海岩上头的那个剑一般的男人,都似乎放缓了一身的剑气。 于是阿伍原本是要离开的,却被阿九留了下来。 阿九留人的话很不够九公子,但却很阿九: “整个岛屿都是我的,” ——飞仙岛什么时候成了九公子的? ——但叶孤城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小九在才周岁的时候就已经充分体现出“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的霸气,作为一个兄长,哪怕只是个倒霉的只比他大了三个月结果不小心差了一岁就不得不被各种“哥哥要让着弟弟哦”的教导着的兄长…… ——会和他计较才是脑子被驴踢了。 ——何况阿九这么说,只不过为了留客方便而已。 ——作为一个好兄长,他连宫九的无限制刷新的下限都忍下了,又怎么会计较他这么点小孩子交朋友又不愿意坦率示好的小傲娇小别扭? “你离开能离到哪儿去?继续回海里地底迷路?不是说要省能量吗?” ——阿伍眨了眨眼。 ——他觉得自己的运气真不错。 ——虽然没了系统提示,但在他忘了升上地面的时候,地质测试数据就因为忽然扎入一把银针发生了变化,也才让他知道还能上来、并且能根据银针的轨迹找到上来的路。 ——更巧的是,在他有些烦恼该如何弄到这个智慧生命群的流通货币好让自己有个落脚点的时候,银针的主人告诉他,他同时也是这一块小陆地的主人。 ——而且还很好客。 “与其继续迷路,又或者在这岛上随意找个地方落脚,还不如和我回去,等我要离开的时候捎上你。” 阿九微微扬起下巴。 于是身高不到他腰部的阿伍几乎都看不到他的鼻子了。 不过对于阿伍来说,肢体动作什么的毫无意义——虽然肢体也是一种语言,但表里不一也是智慧生物的一种常见形态——所以他毫不在意。 或者该说,阿伍在乎的是,阿九在扬起下巴的时候,心率、呼吸、乃至于阿伍不依靠系统也能检测到的一些微量元素的变化——扬着下巴的阿九,其实在害羞。 好像是第一次邀请小伙伴到家里做客一般的害羞。 于是阿伍面无表情地学着阿九“呵呵”两声:“你真可爱。” 然后才点点头:“谢谢招待。” 于是真可爱的阿九也“呵呵”两声,眼睛不怀好意地在小胖娃娃身上溜了一圈,但居然没小鸡肚肠地去和溜着小可爱胖娃娃的阿伍仔细讨论谁比谁可爱的问题。 他只是将手随意搭在阿伍□光滑的肩膀上,走了两步又回头去看叶孤城,然后回头和阿伍嘀咕: “剑痴要不得啊!大好夜色不拥被好眠,却和海风死磕什么的……啧啧,难怪我到现在都还没有表嫂。” 阿伍严肃地点点头:“睡觉是很神圣的事情,这样确实不行。” 挑起话题的阿九噎了一下,什么时候睡觉进展到神圣这么严肃的话题了? 夜风清扬,叶孤城的身影比夜风更轻更快。 作为一个好兄长,叶孤城不会与弟弟争执他到底是基于剑痴在和海风较劲、还是因为他这个不省心的不得不放弃他宝贵规律的睡眠,不过看到宫九被噎住,就算是叶孤城,也不由轻轻勾起唇角。 他到底还是一个人,既不是一柄剑,也不是一个飞仙。 叶孤城迅速掠过,身后的交谈还在继续。 或者说,是阿伍一个人在提问: “不过话说回来,刚才那个人就是不睡觉,生物能量也不比你少多少——或许是因为你也大好夜色不拥被好眠,却在这海边发情突破的缘故?” “我刚刚略微探查了一下,虽然要节省能量没看完这整片陆地,不过也看了五六分,这儿就没有生物能量比得上你们的智慧生物,虽然他们都准时睡觉了——那么是不是说,你们这样不睡觉的情况只是偶尔发生?或者你们的生物能量和睡觉的联系比较小?” “既然如此,就算不睡觉也可以在群体里头很强——那么,不睡觉和没有表嫂又有什么关系?” …… 阿伍的问题一直在继续,阿九就只好一直在沉默,间或呵呵两声。 此时叶孤城已经掠过,夜风都不能将声音再送入他耳中。 于是他也就没听到,阿九在实在呵呵不下去之后,忽然以九公子的严肃自负很认真很认真地对阿伍说: “现在我相信你是从星星上掉下来的了。” 如果不是从星星上掉下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 也许一般早慧却又不知道表嫂和睡觉的关系的、很会编故事的五六岁小娃娃不是没有,但像阿伍一样,编故事的时候认真得阿九完全找不到他撒谎的痕迹,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时,从心跳到呼吸到瞳孔的变化和身体的微末动作,都不曾让九公子看出有丝毫撒谎的痕迹。 当然,这些必要的时候,九公子也不是做不到。 但他五六岁的时候,还真做不到。 比起让九公子质疑自己判断人年龄的眼力,比起让九公子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小孩,比起让九公子怀疑自己辨别真伪的能力,阿九更愿意相信,他的这个小朋友,是真的认为自己是星星上掉下来的。 ——既然阿九可以觉得疼痛比爱抚更愉快,阿伍为什么不能认为自己是从星星上掉下来的? 阿九也好,九公子也罢,他们或许毒辣狡猾冷酷坚决,但对于认定的人,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们其实都是很好很好的。 虽然他们给出来的好未必就是人想要的,但确实是他们能给的很好很好。 既宽容,又大方。 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不过就像是北方人更喜欢喝咸豆腐、南方人更喜欢吃甜豆腐,而他们两个,却是北方里头的甜豆腐爱好者、南方天空下的咸豆腐死忠党罢了。 跟别人不一样,但他们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 只要你有本事,就是冬天想吃鲜莲藕、夏天想吃冻豆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何况不过是口味的咸甜罢了。 屈从于世俗,屈从于规矩,屈从于一般人如何如何的,那都是弱者。 强者从来都有随心所欲的权力。 宫九觉得伍余元卜很强,虽然这家伙怎么看都是只有五六岁的样子。但正是因为如此,宫九才更承认他的强悍。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和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拥有同样的力量,岂不是前者更有继续前行的可能? 所以阿九不再企图矫正对方“我是从星星上掉下来”的观念。 就像他在觉得自己足够强——虽然也还能更强——之后,再也不需隐藏自己的旧疾一般。 若不能肆意,强来何用? 若强者都不能肆意,弱者岂不都连存在都没有必要? 第8章 九公子从来不做没用的事。 九公子也从来都不觉得弱者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阿伍当然不会是弱者。 但九公子也没挖掘出他对自己有什么用途。 当然,对于阿九来说,和阿伍相处很愉快就够了。 所以他们很愉快地来到九公子在白云城的住处。 叶孤城和宫九的身份,就是在白云城也没有公开。 事实上,除了叶孤城自己,和已经过世的老管家之外,现在白云城中,哪怕是叶氏宗族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叶家还有这么一个表亲。 所以九公子并没有住在城主府里。 那是一座不起眼的民居,和巷子两旁的其他住户没什么两样,简简单单的小院子,一明两暗的三间小房子,前头还有个小小的厨房和小小的一口井,井边开出两块小小的菜畦,菜畦边上还有一个葡萄架子,而后院,则有一块比前边大些儿却也不是很大的空地,一角堆着些柴禾,另一大片留着秋收晾晒谷子,平日也会晒点小鱼干之类的干货…… 连明面儿上的主人,都和阿伍方才探查时看到的那些人一样,略微有些武功——以阿伍的说法来说是生物能量略微雄厚——但又算不上多高强,不过都是一般的海上水下混日子人家,了不起出个二三流都是高高手了。 而且也都睡着了。 阿伍满意点头,生物能量不够强,起码还知道靠神圣的睡眠补充,实力不足潜力也不够,却好歹态度尚可嘉。 阿九却不管这些,带着他以一种奇怪的韵律在那家留出来晒谷子堆柴火的小后院里头七拐八弯饶了好几个圈,很多次明明前面丝毫没有障碍物,偏偏他就是要拐上一大个弯儿,脚下的动作也很奇怪,时而用脚尖点、时而用外侧磕…… 阿伍半丝儿不落地模仿着,从角度力道丝毫不差,一边还点评:“不错,看似杂乱无章其实自有规则,配合地下的机括轮转声,应该在大约你二十一下的心跳之后,会打开通道……” 阿九察觉到他模仿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得都已经不是模仿了——阿伍的脚在他动起来之前就已经动了,而且虽是比他略慢点儿点到同一个地方,但力道也好方向也罢,显然是在他动作之前他就已经做好准备了的。 这个小朋友,除了屏息隐匿上头别有绝招,在机关方面居然也是个高手。 阿九满意点头,回味起之前那似乎比别人扎的都对味儿的银针,又喟叹一声。 果然不愧是他看上的小可爱,就是与众不同。 九公子带着他看上的小可爱走进他安插在表兄老巢的暗宅。 阿伍跟着他新认识的原始智慧生物又走进地下。 是的,那是一间——准确来说是一套隐于地下的大院子。 起码该是外头作为入口掩饰的小院子的一百五十个那么大,以阿伍的计算,单是阿九带着他走过的地方,就应该跨越了他们之前经过的一条街区三条巷子,再加上向另一个方向延伸的,差不多大小一条半街区和两条巷子。 甬道中以明珠照明,隔绝出大大小小好些个房间,有的摆设了桌椅,有的摆放了床榻,还有得空空荡荡的,只有边上一些插着似乎是武器的东西的木架子,阿九说是练武场。还有后院——如果是在地面上,应该是后花园的地方,还真种了不少植物,有的甚至开出了或大或小的花儿,其中以绿、白之类的冷色花朵为主,却也有红黄之类的艳色,阿九似乎很得意: “谁说花只会开在阳光下?不需要阳光的话也很多,只看有没有本事收集到、种出来。” 阿伍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别说不需要阳光,就是不需要土壤不需要水源会自己到处跑的花都有,广袤的星际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你永远不能因为没有见过就否认某件事物的存在。 不过想到此处智慧生物的发展水平,再看看阿九得意得仿佛发出光来的眼睛——虽然阿九的眼睛总是在发光,乞怜哀求的水光,如刀锋般锐利的冷光,但阿伍发现他还是更喜欢这样仿佛小孩子般单纯炫耀着的光。 虽然阿伍其实是个挺不喜欢虚荣爱炫耀属性生物的家伙,但或许是他和阿九的特殊缘分,他莫名其妙的就是觉得阿九就算得意炫耀的时候也挺可爱的,甚至比他若烂泥般在地上翻滚时露出的脆弱、比他又躲回坚硬壳子里的冷锐,都更可爱。 何况以这里的发展水平,搜集这些东西大概也不是很容易的事儿吧? 所以阿伍点头点得毫无压力,赞叹也赞叹得出自真心,虽然他还是那张面瘫脸、那把机械音,阿九却很满意了。 所以他又笑了。 笑得越发的得意。 看在阿伍眼中,也就越发的可爱了。 像一个和小伙伴炫耀自己得意的小玩具,然后被肯定赞叹了之后那般,得意的笑。 像一个和小伙伴炫耀自己得意的小玩具,然后被肯定赞叹了之后那般,可爱的笑。 略微估算一下,起码在地底已经走了这个星球的五个朔望交替,在此前又已经在海底待了起码又五个朔望交替,对于看不到自然光线的地方已经很厌烦的阿伍,忽然觉得地底也还是个不错的地方。 ——至少这里挺不错的。 阿伍其实是个很认真很直率的人。 所以在他觉得这里很不错的时候,他就坦率地向阿九又夸奖了一遍。 虽然他的脸色和语气都很难让人感觉到什么夸赞之意,阿九却也很高兴了。 或许有些人一辈子都不明白,有些时候,有些话语,是否真诚、是否用心,其实并不在于说话人说话时的脸色和语气。 但宫九显然不是那些人中的一个。 感受到阿伍真诚夸赞的阿九很高兴。 虽然九公子各种大的小的明的暗的据点有很多,狡兔三窟算什么?九公子的魔窟说是遍布天下都不为过!从天南到地北,从雪上之巅到海岸之涯,甚至连皇宫大内都有属于九公子的、连目前皇宫明面上的主人都不知道的暗道暗室,其中比这个更隐蔽、更出色的也不是没有。 可这里到底是不同的。 这里是他在上一次作为阿九时,和上一个喊他阿九的那个人,一起布置的。 虽然也正是因为如此,每次来飞仙岛、每次住在这里的时候,他的旧疾总是特别爱犯。 而每一个和他一起进入这里的人,也总是很容易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被他处置掉。 可现在和他一起走进来的是另一个喊他阿九的人。 是另一个能在喊他阿九的时候,让他感到愉悦,而不是想着要毁灭别人、也毁灭自己的人。 而这个人还这么真诚的赞叹他和那个人一起布置下的这个地方。 无论是阿九,还是九公子,又或者不是阿九也不是九公子的另一个或者一些个宫九,他们对此都感到很愉快。 所以在阿九大方地表示“既然喜欢,那你就多住几天”,却被阿伍以“不行啊,我要去搜集能量”为由遗憾拒绝之后,阿九、九公子、以及也许存在的其他所有的宫九都一起表示: “搜集什么能量?” ——告诉我,我帮你弄来好了。 ——无论怎样的强者,连裤子都穿不上的一个小可爱,搜集什么能比九公子更方便? 宫九对阿伍真是大方极了。 第9章 最难得的是,不只阿九对阿伍大方,而是所有的宫九都愿意对阿伍大方。 这真是个十分难得的现象。 叶孤城很肯定,哪怕在小九只是小九,还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什么宫九九公子的时候,那个粉粉嫩嫩的小九儿也只会用他那粉粉嫩嫩的小模样,喊着甜甜的城哥哥,从他手上哄走各种各样他已经不稀罕了的、和依然稀罕着的玩意儿。 ——小九就算只是小九,也从来没对城哥哥这么大方过。 莫名的,叶孤城有了一种微妙的,“吾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已识”的,连叶孤城自己都觉得相当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可不管如何,这个自称阿伍、又被宫九亲自确认过确实是个小家伙的小家伙,实力既强,又暂时与大局无碍,叶孤城虽不是个心慈手软对着妇孺就下不了手的,却也不是个会因着一点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对个孩子赶尽杀绝的——尤其这个孩子还颇得宫九欢喜,谁知道真动手宫九会是什么反应? 果然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只是这“变”,未免也太诡变了点。 说起昨夜,确实只是上弦月,而且月亮不时就爱往云里躲两下,星光也不是很明亮——昨夜确实不是个很“亮”的夜,而叶孤城也确实在宫九站起来之后不久,就眼不见心不烦地跃到海岩上背着那对莫名其妙就合拍了的家伙了没错。 可再如何,也足够叶孤城将阿伍仔仔细细打量了不只一遍。 没有宫九夸口的“我连他眼睛上有几根睫毛、小阿伍上头有几道褶皱都一清二楚”的仔(变)细(态),起码也不至于连阿伍大概有多高都看错了。 ——叶孤城很肯定,昨晚的阿伍,身高绝对不超过三尺半。 可眼前这个眉目神情声音语调都和昨夜那个阿伍极其相似的小少年,身高却起码四尺,或许还略余些许。 这是怎么回事? 九公子手摇折扇,哈哈笑了两声,模样又是温雅又是爽朗,丝毫不复昨夜那般模样,但他总能将两种或者几种不说南辕北辙、也基本不怎么搭界的气质扭曲在一起这一点,却保留了下来。 九公子对叶城主道:“我那府里伙食好啊,尤其适应阿伍的风水,才种下去一晚上,就茁壮成长到这般高了。” ——这个小混蛋!虽然阴郁傲慢自负疯狂的样子很惹人烦,但这幅小九特色的没脸没皮满口子胡诌的臭模样,果然也不值得怀念! ——自己昨晚就不应该因为这小混蛋笑眯眯应了一声又一声“阿九”的样子想起小九来! ——绝对是月亮惹的祸! 叶城主抿着唇,眼神凌厉,恍惚间似乎有利剑出鞘之声,九公子却浑然不以为意,依然笑得温雅爽朗,一边还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地招呼阿伍:“来来来,阿伍你也来尝尝我表兄这儿的点心,看看比我府里的如何?” 那个据说是阿伍的小少年果然也毫不见外地坐上椅子,拿起碗筷,给自己夹了一个点心,咬上一口,然后很诚实地道: “几乎一模一样。” 顿了顿,似乎怕自己表达不明白,又补充道: “从材质、火候到调味,差异度不超过百分之一,应该是同一批的材料,且出自同一人——或许是一群人——之手。” 叶城主默,自然一模一样,小混蛋那地儿不爱有生人去,连自己轻易都不过去,里头连打扫都大多是用机括做的,有些机括做不得的,也用的盲哑奴,这饭菜可不就都是自己这城主府里头出的么? 九公子呵呵两声,丝毫不见尴尬,只是给阿伍少年夹了好大两块腐乳鸡翅,看他啃得无暇说话,又赶紧往自己嘴里塞了块排骨,忙忙碌碌的啃开,一时饭桌上寂然无话。 出鞘的利剑却似乎又敛去了锋芒。 是不是哪怕出凡不俗如叶城主,也有如普通人一般——就算我不舍得也不屑于和个小混蛋计较,可看那小混蛋给人噎得无言以对,也是我心快慰——的时候? 只能说,怪道白云城主的天外飞仙尚未大成,他果然还不是一个真正的飞仙。 ——阿伍却简直不像个人。 叶孤城一开始以为阿伍果然如他猜测的一般,是用了缩骨功之类的秘法,缩小了身形假扮孩童,哪怕九公子重然诺的名声连说他体内装的是一条十八层地狱出来的鬼魂的对头都必须承认,哪怕这样的九公子信誓旦旦地与他强调昨夜的阿伍确实从牙齿到骨骼都只是五岁半的孩童、而今日却已经七岁了,叶城主也更倾向于多年不见的小九儿又出来满嘴胡诌说瞎话。 重然诺的是九公子,至于小九…… 重然诺的九公子都不是没有说胡话的时候,更何况小九? 可不久后——只是用过早膳再喝半盏茶的功夫,阿伍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就算是小九儿重现,也不是句句都是胡诌的。 九真一假才是哄人的真谛。 以九公子的智商,哪怕三四岁的时候都知道,就算哄人也要挑不那么让人一听就知道是胡诌的话儿说,又怎么会在十七岁的现在,当着就算基于碳基生物的基本构造、眼睛不可能变成足以把黑暗地方照亮看透的明灯,可要说看清秋天鸟兽身上新长的细毛却是绝对无压力的叶城主,说那样轻易就能被揭穿的胡话呢? 以小九儿结合九公子的经验,对上叶城主,莫说九真一假,就是用九十九真、甚至九百九十九真,来护着一句关键的误导,都是值得的。 ——犯不着用在这种地方。 所以叶城主亲自察看了足足七次,阿伍现在的牙齿骨骼等种种足以用来判断年龄的特征,果然都是:七岁。 上下误差不会超过半岁。 虽然昨夜是不是只有五岁半不好说,可对叶城主来说,不管是才七岁就能将缩骨功修炼到这种程度,并且还有能力在维持缩骨功的同时不声不响摸近他和宫九身边,或者真如宫九说的那般,阿伍是昨夜五岁今日七岁…… 叶城主虽然自幼潜心练剑,不会天南地北的出去游历,可也真心不是孤陋寡闻之人。 却也真心觉得稀奇。 所以在九公子表示“阿伍还可以继续长哦,只要城哥哥您给提供点儿内力就好啦”的时候,叶城主虽然为那句“城哥哥”牙酸了一下,到底也应下了。 传说中确实有吸食他人内力的邪门功夫,可传说已经只剩传说,就目前的江湖而言,总是被别人的内力侵入身体的人比较不安全。 无论侵入的原因是为了破坏或者修复,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引导。 阿伍都敢,他有什么不敢的? 时隔多年,小九儿小混蛋难得提一次请求。 状态良好的宫九又就在身边。 叶城主自然再无不应的。 于是他很快就发现了,小九儿果然长大了。 ——他已经不是一般的小混蛋,而是一个无愧于九公子之称的大混蛋。 ——一个超级大混蛋。 第10章 天外飞仙,惊鸿一瞥,攸忽无迹。 但叶孤城其实是个很严谨的人。 他自创出几乎无迹可寻的剑招,人却不相信无迹可寻的事情。 听说、传说…… 各种口耳相传、辗转述说的,既无人证也无物证、更连眼见为实都不能的不确定信息,他从来不往心上去。 什么星星之上住得有人,在最美好的星海交映之时会顺着拥有世间最美好之人用心唱出的最美丽的歌声降临人间…… 那是他三岁时都不会相信的傻话。 而在昨夜,在宫九的□声中忽然冒出来的、自称是从星星上头掉落的阿伍,更是让叶孤城在想起这个很久很久以前听说过的传说时,只余淡淡的笑意。 还有对自己居然会联想这个传说的荒谬感。 多么有趣,宫九是世间最美好的人?那样的□是世间最美丽的歌声? 叶城主差点就要效仿九公子“呵呵”两声了。 至于可以吸食他人内力为己用的邪门功夫…… 在今天之前,叶城主连效仿九公子“呵呵”两声都不屑。 连饮食养生都讲究原汤化原食,该是如何异想天开的人才能想得到这样的事?吸食他人内力或许不是不可行,但将异种的内力强行吸收为己用——不爆体而亡也等着给各种内力的争斗折腾死吧! 眼见的不一定为实,但只有耳听、只能耳听的,最好不要傻到去当真。 比起传说那样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叶城主更相信自己的剑,和白云城经营数代的实力。 我命由我不由天! 比起追寻传说中的武学,不如相信自己手中剑。 比起追寻传说中的仙家奇迹,不如相信自己辛苦经营的势力。 ——可惜他还不知道,作为传奇主角陆小凤陆三蛋同学探案传奇人生里头的传奇炮灰boss之一,命运对他而言,就是随时准备糊他一脸黑泥的大宇宙恶意。 所以叶城主很快又被糊了一脸泥。 一脸黏腻腻的,好在还不是紫禁之巅谋划不成只能靠着西门吹雪维持他身为剑圣的最后体面、后来连暗棋宫九都给一个□一根鞭子一颗陆三蛋夺去了性命的,那样绝望的黑泥。 随意吸收他人的内力是大忌,但输点子内力给别人却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宫九半字没提要烦劳叶孤城帮着将那内力化解了。 当然,叶城主虽然不是什么好人,甚至算不上那种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正人君子,但大多数时候,只要不涉及他的大业,他还是很懒得坑人的。 就是宫九不说,就是叶城主自己也觉得以阿伍这样不管实际上几岁、但只从他这难得的缩骨功隐身秘术看就不简单的人物,应该不至于连他输进去的一点子内力都化解不了,但基于尚未有甚冲突,这人又还得小九看重,叶孤城倒也留了点子余地。 内力的输送极其缓慢平和,保证了就算阿伍无法自行化解,叶孤城也能及时帮忙。 ——却不想叶城主有心稳住水壶慢慢滴,阿伍却等不及了。 ——这一早儿照面就温温文文平平稳稳不疾不徐、连啃鸡翅膀都啃得那么秀气的小少年,一接触到叶孤城的内力,简直就像干涸了几十年不见水滴的土地一样,恨不得长出几百根吸管冲到叶城主这个“水壶”里头将他彻底吸干。 ——不,不是恨不得,而是已经长出、且正拼命狠吸着了。 这习武者的身子就像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壶,里头装的液体是内力,而壶的大小材质、壶中液体的浓度质量等等,则是修为。 平常说的,多少多少年的内力修为,其实并不只是指里头装得多少液体,更多的其实是指那壶在平时能装多少液体、在意外之时又能将液体如何浓缩如何快速分泌,以及那液体的浓度质量如何。 同样的壶,若是装的盐水,总要比淡水重一些;若是装的金水,又好歹比铜水铁水贵重些。 而壶本身,纸的瓷的陶的瓦的金的银的甚至皮革的,那耐摔耐打耐伸缩的程度,也各有不同。 至于壶里头在某一时刻装的到底有几分满的液体,一般来说,并不要紧。 加满壶中液,总比重新炼制一个壶身、或者是提炼出更精纯的甚至干脆已经是另一种存在的液体容易些。 只要壶身没打破,只要壶中液体没彻底干涸,哪怕只剩下一滴,重新加满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且这个时间,一般来说不过一天半日,顶天了也不过一月半旬的,并不算大事。 倒是被滴入异种液体的壶反而麻烦点,几滴的话还只是同化排斥上头有些烦恼,但若是一下子涌入太多,搞不好连壶身都撑破了,那才是自毁根基。 所以宫九一开口,虽然阿伍不过是昨夜才忽然出现的陌生人——准确点来说,还是忽然出现在飞仙岛禁地的,就算暂时看着很有可能友好相处、但其实也不该放松警惕的陌生人——叶孤城也爽快答应了。 反正常理来说,壶里头滴几点出去真不算什么,就算给个半壶大半壶,也不过是一天半日就能恢复过来的事儿,此处又是在飞仙岛白云城,叶孤城这点子自信还是有的。 他并不怕这一时半会的虚弱。 也不认为状态良好的宫九,会闹不明白若是在他虚弱的时候阿伍忽然翻脸,他能不能应付得过来就胡乱要求。 虽然宫九和他的血缘不算最亲近的,他们的性格差得也不是一般的大,但很神奇的,宫九居然是叶孤城极信任的人。 甚至不是之一。 从某种意义上说,叶孤城除了手中剑,也就最信他。 哪怕宫九还是小九儿的时候,就哄了他一次又一次。 哪怕宫九作为九公子的时候,也总爱在不影响大局的时候,给他设置一个又一个小坑小磕绊,给他飞仙岛白云城的采光大业挖开一块又一块甚至不算无伤大雅只勉强不会动摇整体构造的砖瓦儿。 哪怕明知道宫九不管是作为小九还是九公子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总爱将自己的节操当正餐、当点心、当宵夜地啃了又啃吃了又吃。 叶孤城还是神奇地相信了宫九。 甚至很温柔很给宫九面子的,准备以他能掌控的最平缓速度,慢慢滴。 ——却不想遇上个渴死鬼。 叶孤城才将内力输了一点过去,那边立刻传来一股极大的吸力,恨不得一下子就将他吸干舔尽。 叶孤城星眸一凛,便要撤开手去,却不想那吸力极强,任他如何用力,甚至连剑气都用上了,都抽不开手来。 好在被黏住的只有一只手。 叶孤城屈指为剑,便要砍落。 却在落剑之前先往宫九脸上一瞥。 他居然在笑。 不是冰岩上绽开了鲜花、刀锋上轻挽起月光的明媚而鲜活,也不是方才和他炫耀阿伍的变化时那样温雅爽朗又带了点儿小得意的哈哈,更不是被阿伍噎住之后干巴巴的呵呵。 而是一种已经无愧于他“毒蛇的液,狐狸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狮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骆驼的忍耐,人的聪明,再加上一条来自十八层地层下的鬼魂”的评价的笑。 明明此时晨光正好,却能让人窥视到地狱阴暗的笑。 叶孤城的剑指便顿住了。 第11章 月已落西山,旭日尚未起,天幕依然是暗沉的蓝灰色,只有零零星星的光点在闪烁。 夜色之中,隐约可见山势累叠,松石林立,小径蜿蜒。 大地却很静谧。 仿佛一个还不舍得从梦中醒来的孩子。 连山风吹动松针的声音,都有一种特别的安静。 仿佛只是孩子熟睡中,时浅时淡的呼吸。 但就像再安静的花园也会有花在开,再沉睡的孩子身上也可能有顽皮的蚊虫飞过一样,安静的小径上,有两个身影在慢慢走动。 星光很淡,却仍可以看出,右边那个一身华服锦衣,容色精致,但眉眼间一抹自负坚毅之色,却掩盖下那或许还未消散的最后一丝稚嫩,尤其那双眼中比刀锋更锐利、比夜色跟深沉的神色,更让人不敢直视其容颜的美丽。 而左边那人更是穿得一身在黯淡星光下也无法忽视的大红,五官单分开看其实不算十分美丽,但合起来却是恰到好处,就连脸颊上未褪的婴儿肥,也肥嫩得恰如其分。他的眼睛更是比夜空更黑、也星光更亮,可就是这么一双黑亮至极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情绪,平淡空茫得让人一眼看过去,就恨不得跌进他眼里,填补那片空白。 他们走得似乎很慢,又似乎很快,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却没两三刻钟,就已经登上山顶。 山顶已经有人在。 两个在空地上翻跟斗、翻得自己也和泥猴子似的年青人,其中一个眼睛滴溜溜的,就算脸上糊了一层灰又一层泥,甚至还有树叶松针和其他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他的眼睛也贼亮贼亮的,虽然不是红衣少年那样的黑亮,却格外精灵的样子;而另一个却更奇特,虽然五官也给灰泥枯叶等糊得看不清,但鼻子下头嘴唇上边的两撇小胡子却格外有趣,竟是和他眼睛上的那两道一模一样,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有了四条眉毛——只不过有两条是长在眼睛下边的。 锦衣青年淡淡瞥他们一眼,就转过头去,脚下也往另一边狠退了好几步。 他虽然也有兴致起来了就不管地上是扑了上好的羊绒地毯还是柔软湿润的沙粒,都一般儿翻滚折腾的时候,但在那种兴致之外的时刻,他还是很有点儿洁癖的。 倒是那个红衣少年,尤其多看了那四条眉毛一眼,又一眼。 四条眉毛忙着翻跟斗,还无暇他顾,锦衣青年却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红衣少年道:“我想知道他舌头上面有没有另外两只眼睛。” 锦衣青年抚额:“怎么可能……” 也许有的人没有眼睛,也许有的人只会有一只眼睛,但人最多不该只有一双眼睛的吗?那四条眉毛的泥猴子就算眉毛也几乎给糊在泥巴里,好歹眼睛是露在外面的。 就算他的眼睛真的糊得看不到,也不该是长在嘴巴里头舌头上边的。 红衣少年却很理所当然地反问:“他有四条眉毛,为什么不能有四只眼睛?” 虽然眉毛下面不一定就长着眼睛,虽然眼睛也不一定要长在眉毛下面,可就他近日收集的情报,此处的各种碳基生命要么没有眉毛,要么眉毛上面总是长着眼睛的——哪怕没有眼睛或者只有一只眼睛的那些,他们眉毛下头,原本也该长着眼睛的。 他总是一不小心就忘了这里只是一个很原始的、别说星际时代连跨洋航行都做不到的星球。那些眉毛下面不一定就长着眼睛、眼睛也不一定要长在眉毛下面、又或者不只一双眼睛的直立智慧型生物,当然存在,却不会在这里。 好在锦衣青年虽然没有他那样广袤的见识,却也知道他有时候就会忽然坚持一些很神奇的逻辑,因此也不过随意一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伸出舌头来看看。” 他说得很理所当然,仿佛他只是让人伸出舌头、而不是直接将人的舌头切下来,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 对此,红衣少年也显得很习惯了。 他们一路行来,这个锦衣青年想要做的事情,总是那么理所当然地能做到,不管是在初春的时候让莲花盛开,又或者是在南海之滨吃到西北漠外才有的新鲜蜜瓜。 虽然这些事情,如果红衣少年舍得能量,也是轻而易举的,但结合此处智慧生物的发展程度,便不难看出,锦衣青年确实是个很有能耐的人。 可惜那个四条眉毛、和四条眉毛的同伴,却是连眼光也没再给他们一个,更别提乖乖凑过来伸出舌头给他们看了。 锦衣青年也没再说话,但他原就如刀锋般锋锐的眼睛里,忽然像是真的有刀子要扎出来。 从来没有人可以无视他的话! 但就在他出手之前,红衣少年看看他一路从山下走过来、拂过无数尘埃树叶,此时却依然干净得起码以碳基生物的眼力绝对看不到丝毫污渍的雪白锦袍,想想他直到此刻都不肯再往那两只泥猴子身上瞭一眼的嫌弃,忽然开口: “算了,太脏。” 锦衣青年散去手上的内力,嘴唇微微动了动,也不知道只是想扯出一个微笑还是想说什么,后头就又传来衣袂被风吹动的声音,同时还有一个尖细却又爽朗的笑声在问:“什么太脏?莫非天池还他奶奶的洗不掉观日峰的灰土?” 锦衣青年终于回过头,却是从另一侧转头,避开了另一边让他极度伤眼的泥猴子,看向来人: “确实洗不掉。” 又点点头: “阎老板也来观日?” 阎老板是个很白胖圆润的中年人,他脸上的肌肤比二八的处女还要光滑柔嫩,偏偏却长着个很大的鹰钩鼻子,未免有几分不太和谐。但因为笑容满面,看着却也很是和善,看到锦衣青年时,那双给脸上肥肉挤得只剩两条缝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些,里头仿佛要射出光来。 他看到锦衣青年,居然比看到一个脱光了衣服的、真正的二八少女更惊喜激动,却又不敢有对着裸女时的亵渎,而是带着几分恭敬地招呼: “九公子!” ——原来锦衣青年就是九公子,那么红衣少年又是谁? ——自然是因为不久前才和九公子一道联手坑了叶城主一把,在被恢复过来的叶城主拿剑指点操练了足足半个月,然后一起扔出飞仙岛的阿伍了。 ——阿伍原本当然没有这么高,可阿九的潜力确实比这个星球的绝大多数智慧生物都要好,叶城主给阿伍坑一回都要整整十二个时辰才能恢复过来,他每天都要给被叶城主折腾得又缩水的阿伍坑一回,居然不只天未亮又能给叶城主继续折腾,还能和叶城主一起联手将阿伍又“养”大了两三岁。 ——所以原本只有七岁的阿伍,现在看起来已经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了。 阎老板却不知道这许多弯弯绕绕,他只是笑眯眯地继续道: “原来九公子也在!俺就说今儿个起来,怎么他奶奶的树梢上的喜鹊老是吵个不停呢?”喜鹊闹春最是喜,这位阎老板确实极会说话,也确实不愧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商人,这话说得真是又讨好又不至流于谄媚。 阎老板笑着又给他身后跟着的一个青衣男子介绍:“这位就是九公子,我们阁里头最好的珠宝玉石,都他奶奶的尽是九公子提供的。” 他说着又问宫九:“九公子最近可有没有什么好货色?前儿您送来的蓝田玉,俺让人做成一整块的玉席,听说现在在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手上——他奶奶的那小娘皮据说没了那席子就睡不着觉,大冬天的宁可在席子上多铺几层褥子都舍不得将那席子撤下来!” 阎老板边说着,边还咂咂嘴,仿佛在想象皇帝最宠爱的妃子躺在那玉席上的香艳情景,又仿佛只是想要借助更夸张的肢体语言,来引发听众对他话题的关注和好奇。 阿伍也好奇,虽然他再好奇的时候还是一张面瘫脸一把机械音,但他微微歪往一侧的脑袋也足以让阎老板都看出他的好奇来。 阎老板的谈兴越浓,却不想阿伍歪着脑袋问出来的却是: “为什么冬天也要在玉席上睡觉?”就算是他这样的外来者,也知道这里的人一般冬天都是会怕冷的,而玉席显然不是什么良好的保暖设备,那么,“难道那玉席还能加强睡眠中生物能量的恢复增长?” 很有谈兴的阎老板眨了眨眼,忽然闭紧嘴巴不说话了。 因为他虽然每个字都听明白了,却根本听不懂阿伍问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的时候,闭紧嘴巴虽不是什么绝顶聪明的上上之策,但岂不是比自作聪明胡说八道最后自曝其短的要好些? 第12章 能和九公子做生意的人,能和九公子做长久生意而不是一次被他坑死吞掉的人,就算不能聪明绝顶,起码也不会是自作聪明自曝其短的蠢货。 阎老板不算蠢,所以他那张刚刚还恨不得一个人炒热整个观日峰的嘴巴,忽然就闭得比蚌壳还严密。 ——再严密的蚌壳在采珠人的工具面前也无能为力,可是关中珠光宝气阁的阎铁珊阎老板,若是不想开口的时候,能让他开口的人,只怕天下还没那么几个。 好在阿伍原也不在乎他开不开口。 他问的原本就不是他。 而是宫九。 ——于是蚌壳就按到宫九嘴上了吗? ——不,当然不是。 ——阎老板只是阎老板,而九公子就是九公子。 ——九公子也不只是九公子。 ——他还是阿九。 ——阿九可不会总是个阿伍噎得只能“呵呵”的家伙。 ——从南海飞仙岛到泰山观日峰,就算还不足以让阿九成了阿伍肚子里头的蛔虫,却也绝对不是这么简简单单一个问题能噎住的。 宫九现在已经习惯性地将“生物能量”大致与“内力”等同,所以哪怕他其实完全不知道之前手下提供给珠光宝气阁的蓝田玉是青玉白玉寒玉暖玉,也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斩钉截铁地扔下一句: “不能。” 阿伍瞪着没有丝毫情绪显露的黑眼睛,不知怎么的,就让阿九觉得有几分可怜兮兮的,就像一只以为食盒里头会有骨头的小狗,在辛辛苦苦牙撬爪挠地打开了食盒之后,却发现里头连骨头沫子都没一点那般。 九公子是个对别人从来不心软的,宫九更是个对自己都不心软的,可阿九对上阿伍这么一双明明没有情绪他却硬是看出情绪来的黑眼睛,毫无来由的,忽然就有些埋怨方才宫九那一声“不能”说得太不婉转太不留情面了。 哪怕真的不行呢,又何必说得那般直接?何况天下之大,未必没有能帮助人在睡眠中也能提升内力的玉石,又何必一下子就让这孩子这么失望? 阿九也不认为孩子就有天真的权力,可他就是愿意纵容阿伍的天真。 对此,九公子和宫九嗤之以鼻,可不知为何,他们却也任由阿九出来笑着哄阿伍。 说起来,阿九也是宫九,不过比起眼神都不眨一下、甚至谎话都不需要说半句、就能坑得人找不着北的九公子,刚见面时就会因为要如何编织比阿伍的星星神话更加无懈可击的谎话而伤脑筋的阿九,显然在言语艺术这方面的造诣,是远远不如九公子的。 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明明共用一个身体,明明共用一个脑子,但是我会的你不见得会,就像你懂的我不一定懂一样。 好在阿九与阿伍意外的合拍,阿伍又不想宫九们以为的那样,是个天真的孩子。 星际广袤,什么都可能发生,但一颗星星之上,无论那是一颗多么巨大的星星,都囊括不了所有。 何况在睡眠中就能提升生物能量的玉石,就算是在以盛产此类玉石闻名星际的瑞普斯特星群里头,也是珍贵罕见的宝物。 此处有固然惊喜,没有也是正常的。 阿九哄阿伍,并不费力。 而阎老板也很识趣。 继续挑起什么会引发让他听不懂的话题的话题,显然是不明智的。 但如果就这样冷场不搭话,却也未免太失礼。 九公子可是珠光宝气阁的大供货商。 而且阎老板还不满足于九公子只是他的供货商。 以阎老板的能耐,虽然不能彻底探清楚九公子的底细,可双方合作五六年,他都探不清楚九公子的底细,不也更说明九公子不简单? 阎老板是个挺不简单的人,他也喜欢交不简单的、有能耐的朋友。 可身为珠光宝气阁的老板,他说珠宝的话题都能将自己说成蚌壳,还能有什么话题是又安全、又不冷场? ——居然还真的有。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如此情景,岂不足言? 如此言语,岂不保险? 阎老板于汉文造诣上头不算好,也不算挺差,但泰山之雄,观日峰之天工巧成,自古诗词云者何其众,说这样的话题,他是真心觉得很安全的。 而阿伍宫九,也果然乐于响应。 但他实在想不到,阿伍少年的响应,会如此奇葩。 从来都说,黄山天下奇,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华山天下险,惟有泰山天下雄。 阎老板却从来不知道,夸赞泰山风情,还能用“果然秀甲天下”。 泰山一主百次,一共一百五十余峰,当然也不至于会找不到一处堪称秀丽的风景。 可是秀甲天下? 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山峦时,不都说的峨眉吗? 阎老板此前与九公子不过见上两面,但其心向往久矣,他又不是什么经学大家,因此也不敢认为九公子身边的人会拙劣到用称赞峨眉的词汇来赞美泰山——一时之间,都要以为自己落伍了: 莫非现在最流行的,不是赞美泰山的雄伟壮丽,而是称赞其秀美逼人么? 想是这么想,但“泰山天下雄”这个观念在阎老板心中已然落地生根,说话的又不是九公子,只是九公子身边人,因此他倒也没立刻应和阿伍的话。 也亏得他没立刻应和。 因为阿伍下一句是: “这峨眉山果然秀丽多情,难怪你赞不绝口呢!” 这个你自然不是指阎老板。 阿伍的机械音特特将“呢”字清晰读出,仿佛这样就能表现出他对阿九审美观的认同似的,听起来也确实有些怪异。 但最怪异的却是—— 峨!眉!!山!!! 阎老板诧异地转头看他身边跟着的那个青衣男子:“霍总管,俺记得俺们今天是来泰山看日出的吧?怎么他奶奶的就到了峨眉山了?” ——所以说,阿伍的机械音面瘫脸还是很有好处的,再加上阿九在阎铁珊心目中神秘莫测形象的威慑力,这个精明狡猾的珠宝商,第一时间居然以为自己真在不知不觉间给谁迷昏送到峨眉去了。 ——但是事实如何…… 阿九、九公子…… 所有宫九都兴奋得小拇指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了。 果然任由阿伍带头到处走是对的。 路痴什么的…… 虽然宫九最初想看的是阿伍不得不承认自己路痴之后的懊恼,但能听到这样震撼的,简直能拿出来取笑阿伍一辈子的发言,真是…… 更让人兴奋得不行啊! 宫九差点就要倒地重演当日飞仙岛海滩上纠缠叶孤城的那一幕了。 最终却没有。 不是顾忌阎老板。 只不过他在眼风扫到旁边一样给阿伍的发言震惊得忘了动弹的两只泥猴时,略微顿了顿,然后从阿九那儿扩散开来的,关于“阿伍明明看不懂山景,明明连秀丽和雄壮都分不清楚,却愿意赞美我无意间赞叹过的”的感动忽然蔓延到所有宫九身上。 虽然九公子只是高傲地唾弃:“笨蛋伍!所以说你该多读点书了!” 阿九则是有些担忧:“连秀丽和雄壮都分不清,连这里是泰山还是峨眉都能搅浑——这两处都相隔有差不多四千里了……还好我没让你一个人离开。” 其他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的宫九也缄默着,但什么翻滚求抽打的兴奋…… 还是算了吧,等回去再说好了。 现在是阿伍教育时间。 第13章 九公子恨铁不成钢:“不会说话、分不清楚状况,起码该懂得藏拙啊笨蛋伍!” 所有宫九一起跌足:“我的人都被你丢光了!” 阿伍四下里看看:“你的人?在哪里?” 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踮起脚尖伸出手,摸摸九公子带着白玉冠的发顶,学着一路上不知道在哪家看来的哄娃娃万能招:“乖,别闹。” 宫九眼睛里仿佛真射出刀子来了。 可惜他没混过现代网络,不然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要回一句: 你才闹,你全家都闹!你方圆百里你整颗星球你整个星系都闹! 可惜现在他只憋得住一句:“你果然该多读点书了。” ——不求学富五车,起码不要将“丢人”这样的俗语解读成这么丢人的字面理解啊混蛋! 阎老板的肤色原本就柔滑细嫩,这下给笑意一憋,整张圆脸涨得通红,倒是他身后的青衣男子十分君子,竟是极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真谛,半点注意力都没往九伍两个那边放,只看着远处的云海,仿佛能从里面看出一朵花来。 可惜这里还有既不君子又不愿意忍耐的。 或许对于猴子来说,能不在阿伍的“峨眉”论之后立刻笑出声来,就已经是极力忍耐了。 这句“别闹”一出来,早就被阿伍震得无力再战的两个泥猴子血条彻底清零,算一算战绩、发现自己优胜了的四条眉毛率先笑出声来,而后单只露出两只眼睛就精灵得真和猴子似的另一个略矮些的人也跟着大笑,边笑还边学着九伍两个刚才关于丢人的对话。 ——居然还学得像极了。 宫九的傲慢傲娇唾弃担忧等各种情绪足足学出七八分,而阿伍的机械音更被学得惟妙惟肖,而且他居然还能一边学、一边捧腹大笑。 这样表情举止与语气音调完全不一致的样子,甚至比阿伍面瘫脸机械音强调感叹词“呢”时更不和谐。 不和谐到了,傲慢自负如九公子,都忽然乐意给这观日峰清一清垃圾的地步。 可惜又来不及动手就被打断了。 猴子样的泥猴子笑得十分嚣张、取笑得丝毫不留情面,四条眉毛虽然也在笑,却显然笑得很和谐。 四条眉毛对阿伍说: “其实说这里是峨眉也不算错。” “名称本来就是要有人叫出来的才算数。” “泰山是泰山,峨眉是峨眉,可泰山也是峨眉,峨眉也是泰山。” “你见泰山就是泰山,你见峨眉便是峨眉,反正都是山。” “所谓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不外如是。” 末了,他居然还似模似样地打了个机锋。 猴子样的立刻将火力从九伍两个身上转移,集中全力嘲笑他:“陆三蛋,你该不是给那和尚念叨傻了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来那许多又是是又是不是又是还是的,也不怕舌头都打结喽!” 四条眉毛很认真严肃地一合什:“打结是打结,打结不是打结,打结还是打结。” 猴子样就翻了个白眼:“不就是这傻小子闹的笑话正好让你赢了我五十坛酒吗?犯得着这么维护?大爷懒得和你扯谈了,要酒自己拿,爷爷去也!”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翻了个跟斗,居然真的和猴子似的迅速翻到树上,几下跳跃就不见了身影。 这个原本似乎是四条眉毛同伴的家伙被气走了,阿伍却显然看这个被称为“陆三蛋”的四条眉毛很顺眼,虽然他也弄不清那一长串又是是又是不是又是还是的,真较真儿简直能让他暂时歇菜的系统彻底当机的无逻辑话语,但他还是抓住了一点还算有逻辑的话认真开启话题: “名称本来确实是要有人叫出来的才算数没错。” “如果我只是让自己能够分辨彼此虚实,那么我画个方块象征日月也无不可。“ “但我方才说的峨眉,却不只是给自己辨别的记号。” “所以我还是错了。” “错便错了,这没什么,我是第一次来到泰山,也还一次都没去过峨眉——以后不再错就是了。” 阿伍看着陆三蛋,他的眼睛真是黑亮得惊人: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不需要用绕口令来矫饰推脱。” 然后他又转头看宫九,很认真很认真地保证: “我回去后就开始看书,一定会看很多很多书的。” 宫九也看着他,不知怎么的,不只是阿九,连九公子都忽然就很想笑,然后他们也果然就笑了,冰岩花开刀锋挽月华的那种笑。 此时宫九还不知道他随口的一句唾弃,给阿伍开启了怎生让他无语的模式。 但他显然却比阿伍清楚,一般人的好意在被阿伍那么虽然说不上毫不留情却显然也没留什么情面的拒绝之后,一般会有的反应。 所以宫九在一笑之后,还不等鲜花凋谢月华憔悴,就看向陆三蛋。 可陆三蛋既然有一般人没有的四条眉毛,他的反应会是一般人吗? 不,当然不会。 ——居然不会。 他居然一点都不生气,他居然笑得仿佛四条眉毛都在笑。 ——而且是真的在笑。 ——以九公子的眼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打量确认的,真心的笑。 ——愉悦的笑。 这颗长了四条眉毛的陆三蛋,边笑还边向阿伍竖起大拇指: “不错,老和尚的机锋拿来装深沉哄小丫头时还是挺好用的,但确实不应该用在推诿诡辩矫饰推脱上。” “是我错了,谢谢你。” 陆三蛋的眼睛虽然不是很黑很亮,但他看着阿伍时也很认真,他在很认真地道谢。 阿伍却似乎接收不到他的谢意,又或者虽然接收到了,却更好奇: “装深沉哄小丫头?” 阿伍现在使用的这个身体,小半年前是五岁半,然后同样是小半年前的、只比五岁半晚了一天的时候就已经是七岁整,然后再晚半天又已经就是八岁,现在约莫是十岁左右——他当然不可能只是十岁。 也许他曾经已经是十岁的十倍百倍都不只了。 但基于生命形态生长周期的不同,阿伍在某些方面的纯洁程度,显然比他现在这具身体的骨骼年龄还要稚嫩。 所谓哄小丫头,在阿伍的印象里,只是他在和阿九从南海到泰山的一路上,偶然见过的,或者绑着花头巾的小妇人、或者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或是拿着糖葫芦、或者虎着脸假装生气的,逗着哄着一个扎着小丫环或者连小丫环都扎不起来只留着刘海儿的小小女孩儿那样的场景。 阿伍或许还不够了解这些智慧生物,他甚至会将“丢人”字面理解到阿九都抚额的地步,但他却也知道,陆三蛋刚刚那样的绕口令,小丫头们别说听明白,就是学舌都不容易。 就这样的话语,怎么能哄小丫头呢? 难道此处的绕口令,还能做催眠用? 阿伍很认真地在好奇。 陆三蛋对着他认真的天真的黑眼睛,却忽然像是舌头已经被他自己吃掉了一般。 无言以对。 阎老板忽然觉得忍笑也不是什么辛苦活儿。 就算*上很辛苦,可起码心情很愉悦不是? ——被噎得无言以对的感觉很不好受,可看着别人被噎得无言以对的感觉,怎么就这么他奶奶的愉悦呢? ——明明那只是个脏兮兮傻乎乎的陌生人。 不过阎老板是个很和气的生意人,就算只是个脏兮兮傻乎乎的陌生人,他也不介意忍一忍自己的笑意。 什么时候笑不得呢? 何必当面让人下不来台。 何况那是个虽然脏兮兮傻乎乎,却显然也不怎么简单的年轻人。 阎老板是个和气谨慎的生意人,他宁可忍着,也不笑。 宫九却不肯忍。 他从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抽人就抽人,想有人抽就立马倒地折腾。 何况是笑话一个刚刚才笑话过他的人? 为什么要忍? 九公子笑得又愉快,又肆意。 第14章 陆三蛋却显然比九公子好脾气。 他只是摸摸自己鼻子下头的那两撇小胡子,居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完还很认真地和阿伍道歉: “我不该和你说这个的。” “你还太小了。” “等你长大了再问你哥哥吧!” 说到哥哥的时候,他看的是宫九。 然后正在肆意大笑的宫九,想着说不定明天就能长得足够大的阿伍,缠着他问为什么打机锋装深沉能哄小丫头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于是陆三蛋的笑又深了几分。 尤其是在被一身红衣衬得又稚嫩可爱几分的,小小的还不到他胸口的阿伍很认真地对他说: “我只是看着小,其实我已经一千七百九十三岁了。” 陆三蛋笑得四条眉毛都似乎要一起掉下来了。 连阎老板都不再强忍着笑意,反而大大方方笑得温和又慈爱地和九公子感叹:“五公子可真他奶奶的有趣极了。” 而宫九,被陆三蛋嫁祸后还幸灾乐祸笑的宫九,忽然半点寻陆三蛋晦气的兴致都没有了。 一千七百九十三岁! 一千七百九十三岁!! 一千七百九十三岁!!! 这个数字听在旁人耳中或许只是小孩子逞强的笑话,可听在宫九耳中,他真能将之只视为笑话吗? 在他仔细确认过阿伍的骨龄齿龄之后? 在九公子和叶城主一起确认过阿伍的骨龄齿龄之后? ——知不知道阿伍从七岁长到八岁,对于九公子和叶城主来说,最震撼的是什么? ——他奶奶的这娃儿就在他们两人四只眼睛瞪视下,一下子就和雨后的蘑菇似的巴拉巴拉就长起来一截儿不说,这娃儿一张嘴,得了,原本七岁时的二十颗小□直接变成成人的二十八颗恒齿了啊! ——他奶奶的就算叶城主的生物能量效果显著、让你生长飞快,那换下的那二十颗小□跑哪儿去了哪儿去了啊啊啊啊?! ——什么星星掉下来的? ——什么依靠生物能量恢复生长回原来的模样? ——哪家□的生长是不用换牙直接增殖成恒齿的啊! ——他奶奶的你其实是星星上头掉下来采阳补阳,不,是采内补外的小妖怪吧? 九公子郁卒了。 其实是不是星星上头掉下来的不要紧。 其实是不是采内补外的妖怪也没关系。 可又很要紧又很有关系的是,一千七百九十三岁算是个他奶奶的怎么回事! 在从只有阿九对阿伍有特别好感发展到所有宫九都或多或少愿意将阿伍当弟弟宠溺的时候,你告诉他,阿伍其实有一千七百九十三岁?你告诉他,阿伍别说做你弟弟,就是做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弟弟都嫌太“成熟”了? 掀桌! 你以为九公子的鞭子只会拿来求人抽他的吗? 你以为九公子的银针只会拿来求人刺他的吗?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阿伍自己。 如果宫九们不是还舍不得拿鞭子银针招呼阿伍。 现在绝对已经是银针与松针齐飞,鞭子与霞光一色了有木有啊! ——可就算没有银针和鞭子,就九公子脑海里一连串阎老板特色的“他奶奶的”如马勒戈壁上的草泥马一样狂奔而过的凶猛,看官们也能看出他心中何等郁闷是不是? 郁闷至极的九公子凶神恶煞地瞪阿伍: “不管你是十三岁还是九十三岁或者七百九十三岁又或者是一千、一万的七□十三岁,你都是……” 九公子原本是想说“要叫我哥哥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阿伍五岁半的时候都没喊过他哥哥,现在闹出个一千七百九十三岁来,就算他应着不心虚,他家城哥哥都未必肯认这么“成熟”的一个便宜弟弟,于是似乎卡壳了一下,然后就变成了: “你都别想让我喊你哥哥的!” 宫九其实有一双很美丽的眼睛,不如阿伍的黑,不如阿伍的亮,也不像阿伍偶尔还能有星星忽然降落。 但若是他认真看着你的时候,哪怕是那双眼里只有十八层地狱的阴暗和最冷冽刀锋的锐利时,也有一种让人心悸的美丽。 何况此时他只是很认真的,甚至带了几分孩童的天真的,和阿伍计较一个称呼的小问题。 此时他的眼睛,看起来真是又美丽、又可爱。 美丽极了。 也可爱极了。 所以阿伍应得也似乎特别爽快、特别愉快。 虽然还是面瘫脸、机械音,但听到阿伍点头答应“当然,你是阿九,我是阿伍,谁也不用喊谁哥哥”的时候,宫九也显得特别愉快。 哪怕是阿伍很快又接着道: “反正如果按年龄算,你喊我曾爷爷都嫌占便宜。” “何况朋友相交、忘年之友本也寻常。” “哥哥什么的就算了吧!” 宫九也维持了基本愉快的心情,没怎么和他计较。 可旁边的听众却几乎要给他们笑破肚皮了! 没办法,在根本不知道阿伍来历之神秘的他们看来,这完全是一对小兄弟在耍花枪嘛! 更好玩的是,不只就算面瘫脸也掩不去一脸稚气的阿伍耍得这般好玩的一顿花枪,就是一脸高傲自负仿佛上天之外就是他的九公子,也会这么配合地和幼弟耍花枪。 可让人如何不好笑? 连方才翻着白眼说着“懒得扯谈爷爷去也”的泥猴子,居然也不知道从哪棵树上掉下来,在泥地上笑得直打滚。 其他人更不必说,胖乎乎圆滚滚的阎老板直笑成笑面弥勒,他身边那个一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青衣男子,都不禁看着天边的霞光露出淡淡的笑。 倒是陆三蛋最把得住,他之前就笑得似乎四条眉毛都要掉下来了,现在依然也只是笑得似乎四条眉毛都要掉下来了,可他偏偏,就一条眉毛、甚至一根眉毛,都好好儿的没掉落! ——这是否正是主角的秘诀? ——因为就算再推倒他一百遍,他也连一根眉毛都不给你掉落,更别说红瓶蓝瓶的小药水了。 ——想推倒陆三蛋的就算推倒了也得不到恢复补充,陆三蛋却和不倒翁似的就算看似被推倒了又还能自己站起来,哪怕你打破了这三颗蛋他还忽然能转变成小凤凰玩涅槃,甚至必要时还能自己剃掉被推倒时一根也不会掉落的眉毛去召唤万梅山庄的大boss…… ——如此这般,也难怪企图推蛋杀凤凰的大小boss们,都一个个前浪死在沙滩上,后浪还要浪打浪了。 咳咳,好吧,一不小心就走题了,现在不是讨论陆三蛋陆小凤陆同学的主角秘诀的时候,反正有了个星星里头掉落下来的伍余元卜,陆小凤就算还有凤凰气运,也未必能将叶城主九公子等人反推成功了,且说话正题。 陆小凤笑过之后,摸着他现在还不算人人一看就认识的、却也很有标志性的两撇小胡子,对阿伍说:“我是陆小凤。” 对于陆小凤来说,主动交换名字就意味着:交朋友。 阿伍不知道懂不懂,但他显然很失望,失望到了面瘫脸机械音都掩盖不住的地步:“是陆小凤?不是陆三蛋?” 树上掉下来的泥猴子笑得似乎都要喘不过气了,陆小凤只是叹了口气,脸上却还带着笑:“你喜欢叫我陆三蛋?” 阿伍道:“我喜欢你叫陆三蛋——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叫你阿三了。” 在阿伍少得可怜的朋友之中,宫九自然是阿九,叶城主则在阿伍发现飞仙岛有好多好多个阿叶之后,就成了大叶子,简称阿大,而现在又冒出个陆小凤——如果他只是陆三蛋的话,岂不就是阿三了? 太符合阿伍用编号作为名字的习惯了有木有! 可他不是。 居然不是! 亏得阿伍还兴致颇高的算着一(大)三五九,只差个七就恰好一巴掌的奇数了呢,他居然却不是! 可不就难怪阿伍失望得,就算依然是面瘫脸机械音,但别说是宫九,就是阎老板,都仿佛能看到他脑袋上蔫儿巴巴颓然垂落的狗耳朵了么? 第15章 宫九立刻瞪向陆小凤。 一副就算他不是陆三蛋,他也绝对要把小凤凰打得躲回蛋壳里头的样子。 ——说起来,十年后的宫九能将陆小凤追得比只秃毛鸡还凄凉,最后不过是靠着一个□引得宫九旧疾发作心神不守时,才用鞭子取了他的性命顺利完成主角反推终极boss的大业,那么现在四条眉毛都没能让交游广阔的大生意人阎老板认出他的陆小凤,可能不能避免被九公子打回蛋壳里头的命运? ——不知道。 ——不只陆小凤不知道,连笔者我、看官您,也不知道。 因为在泥猴子对宫九的瞪视冷哼回去的时候,直接被瞪的陆小凤居然丝毫不以为意地对阿伍笑: “你当然可以叫我阿三。” “因为名称就是要人叫出来的。” “你叫了、我应了,那就是我的名。” “和我到底是陆小凤还是陆三蛋都没有关系。” ——于是阿伍满意了。 ——于是宫九自然也就消停了。 ——于是陆三蛋同学到底只是心宽,还是真的有主角气运在身,居然滑得真和颗蛋似的,让宫九三番五次想拿捏都不曾下手就又改了主意? 反正不管怎么说,能不使用暴力就获得大家都——好吧,必须忽略那个“混蛋的我叫你陆三蛋的时候你用来不肯认,对这傻娃娃倒是好得很了”的泥猴子之外——都挺满意的结局,似乎总是很不错的。 宫九喜欢聪明人。 虽然陆小凤几次三番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笑出声,但总的来说,能及时说出“你当然可以叫我阿三”这句话,能在九公子动手之前就让阿伍满意了的陆小凤,还算是个识时务的、起码有点小聪明的家伙。 因此就算陆小凤在听到阿伍那句“我是伍余元卜,你可以叫我阿伍”之后,回应阿伍的声音里头掩不去的笑意,还有那只泥猴子更是放肆地捶着地“哈哈哈哈伍余元卜”地取笑他给阿伍取的名字,九公子也没准备翻脸。 反正阿伍又不介意。 宫九眯起眼,阿伍喜欢他给取的名字就够了,其他的不过蝼蚁。 只要他乐意的话,挥一挥手就可以碾死一大片的蝼蚁。 那么看在这个阿三能让阿伍满意的份上,放过他养的一只爱蹦跶的小东西又如何? 九公子一贯是个挺大方的人。 只要你能让他满意。 他现在很满意。 如果陆小凤没有画蛇添足地和阿伍分析三五九的话,九公子本来可以一直满意到下山去的。 可惜,能和九公子眼中的爱蹦跶的小东西混一块儿,还混到为了区区五十坛酒就在泰山顶上翻了一日夜跟斗的陆小凤,就算滑溜得像颗蛋,又怎么会是个安分安静的家伙? 如果是,他也就不是陆小凤了。 陆小凤是什么人? ——要么麻烦忽然长出了脚来找他,要么就是小凤凰扇着翅膀去找麻烦。 ——哪怕是翅膀被捆住了,若是麻烦嫌麻烦不肯长出脚跑来,圆润地滚动着都会去找麻烦的陆小凤。 所以虽然是无意识的,但在宫九决定不找他麻烦、甚至还愿意放过他养的另一只更讨人厌的小跳蚤的时候,陆小凤又来一句: “哈哈哈!阿伍啊,我忽然发现我们的‘编号’巧得很!” 他还扳着手指和阿伍分析: “你看,你是阿伍,他是阿九,我是阿三。” ——这时候宫九已经眯起眼,阿九这个称呼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叫的,阿伍当然不一样,可这泥猴子算是哪个坑里□的空心萝卜? ——好在阿伍先一本正经地和陆小凤道:“阿九不喜欢别人喊他阿九,你可以叫他九公子。”而陆小凤也点点头应了声好,虽然态度敷衍了点,但宫九看在阿伍的份上也不计较了。 所以还不知道自己又逃过一劫的陆小凤还在傻兮兮的笑: “你刚刚说你有一千七百九十三岁,那么我就是你最后一个数字,” 说着,他还对宫九露出一个连他脸上的泥都挡不住阳光灿烂的笑: “那这位九公子不就是第三个了吗?” 看起来起码该和宫九差不多大的陆小凤笑得比阿伍还幼稚,却不知道若非他识相地没再喊什么阿九阿九的,旁边阿伍又赞同点头,当时他居然敢把自己放到阿伍的年纪里头和阿九并列,九公子就能一脚把他从泰山顶上踹下去。 但很神奇的,虽然再一次将宫九好不容易攀升到正值的好感度又刷负了,陆小凤却很神奇地踩在底线上,没让宫九彻底翻脸。 ——不得不说,能让麻烦长了脚来找他,又总爱有意识无意识地圆润着去找麻烦的陆小凤,能一路推倒大小boss无数、最后还混了个携美归隐的完美结局,气运这种东西,果然是不可不敬的。 ——天道的宠爱总是这么没道理可言。 被天道没道理的宠爱着的陆小凤,根本没感受到宫九那儿波动起伏的晴雨表的影响,他继续兴冲冲地和阿伍道: “可惜少了个一,不然可真是绝了,一千七百九十三,再加上你这个‘五’,更是一三五七九都齐啦!” 这数字数得,连阿伍的面瘫脸上无波眼中都能看出鄙视来,阎老板更是好心提醒他:“还有个七……” 从南海到泰山一路一直被九公子教育说“说话之前要过过脑子,不要总是噎得人无言以对”,但对上九公子时总是记不牢,此时却难得记起来一回的阿伍,本来还在想着要怎么提醒这个新朋友阿三小同学才不会噎得他无言以对,阎老板就英勇站出来解决问题了,他也就顺势点头、点头。 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九公子特特帮他挑的,配合这身百蝶穿花大红箭袖的嵌宝紫金冠上的宝珠也跟着颤巍巍地点啊点,看得九公子都忍不住想笑。 但在他唇角微微扬起难得轻松的弧线时,陆小凤的一阵大笑又让他止住了笑意瞪过去,陆小凤却不以为意地对他点点头,仿佛瞪过来的九公子只是一个过分溺爱幼弟的哥哥,根本不是带着腾腾杀气的眼若刀锋寒。 然后又继续和阿伍说话: “七已经有了……”他说着,还向阎老板也点点头,又故意摸着小胡子,对阿伍摇摇头:“小阿伍,你怎么会认为阿三哥哥我会犯这么简单的错误呢?阿七自然是已经有了,他叫七童,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以后会介绍给你认识的。” 阿伍就也对他摇摇头:“阿大——嗯,就是阿一,也有了,是阿九家的大表兄,我以后也会介绍你认识的。” 陆小凤这时候还不知道阿大就是日后携一剑西来的飞仙,只觉得阿伍学他说话的时候,真是连面瘫脸都显得又精灵又可爱,于是又是一阵哈哈哈,声音大得将泥猴子又一阵捶地大笑都给遮盖住了。 阎老板不明所以的也是笑,倒是宫九神色有些古怪,似乎想笑,又似乎想怒。 ——但不管怎么样,总的来说,宫九带着星星上掉下来的变数和日后反推他的天运宠儿陆三蛋第一次超出命轨的相遇,还算是笑声满满的。 ——也算是踏出改变命运的第一步了。 ——虽然三五九都不知道。 ——也是可喜可贺。 第16章 但宫九此时绝对不知道,他在这可喜可贺的第一步了,踩错了怎样纠结的一个坑。 毕竟阿伍在泰山顶上时,除了顺着他的意思应两声外,也没有其他表示。 可他们来泰山是看日出的,并不准备在这里扎根。 所以大家很快各走各路、各下各山。 别看之前相谈甚欢,陆小凤走的时候可潇洒了。 阿伍也没有丝毫舍不得。 阿九很满意。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什么是大宇宙的恶意。 ——虽然没看过某部岛国漫画的九公子,很可能完全不知道这个词汇,但在阿伍笑着说出,某句话的时候,他真的感受到了大宇宙的恶意。 明明、明明九公子开启嘲讽技能的时候,说的也只是“该多读点书了”,阿伍这个小混蛋到底是怎么理解成“我一定会考个好功名”的? 九公子差点要化身咆哮马。 宫九心里的小人儿也确实排成一排做呐喊状尖叫咆哮。 去他一千七百九十三个小混蛋的,这是什么样的神展开? 阿伍却很淡定。 当然,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面瘫脸机械音,也很难有不淡定的时候。 但这个时候,宫九却能感觉到他一样的面瘫脸机械音之下,特别的理所当然。 阿伍也确实觉得很理所当然。 对他来说,读书就要测试,那是整个大宇宙大星际时代默认的规矩。 不管是七爪八尾九条命的喵星人,还是一首十身自攻自受的何罗星人,也不管是碳基硅基的有机智慧生物,还是纯粹机械制造的无机体智慧生物…… 只要是读书、练武,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机械制造生物科技等等等等,只要是“学习”,就要测试。 无论是牙牙学语的小幼崽,又或者是领衔某个领域的大师,在“学习”到一定程度之后,都要测试。 只不过考取的是小红花或者是诺贝尔奖成就的不同罢了。 如果阿伍不是因为一时无聊不肯用系统导航,导致被自个儿的路痴属性坑得能量耗尽都走不到目的地去——甚至连将自己迷失在人生道路上的那一个犄角旮旯都不知道了——的话,他的测试,只要登录由星际联盟统一认可、由星际网络全宇宙支持的、考遍星际联盟的考斯尼网就行了。 考斯尼网自然会根据他的学习内容和学习进度给出全真模拟测试,其过程和结果都是全星际共同监督共同认证的公平公开公正,绝对童叟无欺贵贱平等。 可现在,阿伍小朋友连维持自己十岁模样都要靠不时从阿九那儿蹭的生物能量加强,系统更是为了节省能量直接关闭,登录考斯尼网什么的…… 就算登上去也考不了这个一看就知道根本没有加入星际联盟的原始智慧生命群的知识啊! 所以阿伍在和阿九又沟通了一些此处的常识之后,只能退而求其次。 科举什么的,虽然肯定比不上考斯尼网的公平公正公开,但看在它是这个生物群落最权威的测试份上,就算三不五时总会冒出什么科举舞弊案…… 阿伍大人也勉勉强强接受了。 ——至于为什么和阿九说的时候就变成了“我一定会考个好功名”? 那还用说嘛! 阿伍虽然不是星级最强大最聪慧的种族,但好歹也是排得上号的。 不就区区一个不太公平公开的什么科举嘛,阿伍大人怎么会拿不下来捏? 必须拿下来的啊! 好功名是肯定的啊! ——当然,基于谦虚谨慎的习惯,阿伍并没有和阿九夸口他会考个状元回来。 ——幸好没有。 ——大华夏的科举什么的,哪怕不算其中舞弊的成分,也比你想象的要高深多了,阿伍大人。 叶城主那种“吾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已识”的莫名危机感,不是全无来由的。 阿九对阿伍,那是真的不同。 所有宫九对阿伍,都格外不同。 心里的小人在排成一排呐喊咆哮之后,不论是温和的阿九还是傲慢的九公子,又或者是其他没有冒泡的各种九九儿,在彼此讽刺争论之后,都决定,暂时对阿伍关闭嘲讽技能。 基于九公子嘲讽技能之下随口那么一说引发的后果,宫九们决定了,日后对上阿伍,毒舌有风险,嘲讽需谨慎。 要毒舌又暂时没有其他生物可以迁怒的时候,宁可内部消化都不去踩阿伍的地雷,谁知道会炸出个什么来呢? 不过嘲讽技能关闭归关闭,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不然他们好不容易都看好同一个人,却平白送去给皇帝小儿做门生什么的…… ——哼,凭他也配? ——龙椅上坐的可不一定就是真命天子。 ——他宫九还没享受过阿伍的跪拜也还不舍得让阿伍跪拜呢,能平白便宜他? ——笑话! 宫九一想到阿伍可能给龙椅上那个磕头跪拜,就恨不得立刻将那人从宝座上拉下来踩个十七八脚再扔到南海海底去。 可惜现在不是好时机。 宫九筹划了将近十年,却还是等不到一个合适的好时机。 他又不是个冲动的人。 为了阿伍也不行。 嗯,旧疾发作时除外。 不能提前行动。 不愿阿伍与那人做门生。 又还舍不得用强制强硬的手段控制阿伍。 宫九只好和阿伍说实话。 阿伍格外不同,就算不相信他是星星上掉下来的,只要他问,宫九都不会瞒着。 ——反正宫九也不觉得阿伍会背叛他。 ——就算背叛也自有对付背叛者的法子。 ——例如给飞仙岛行宫添个摆设也很不错。 何况宫九现在都有些儿真信他是星星上掉下来的了。 说说又何妨? 阿伍也果然没让阿九失望。 他根本没对阿九想要一登九五的野望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甚至一开始的时候,他连九五之尊是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了之后也只是:“好巧啊!” 可不正是巧得很? 阿九和阿伍。 恰好九五。 简直就是天意。 宫九虽然不迷信天意,但忽然发现天上掉下来的阿伍还真可能是天上特意掉到他碗里的,那种心情真是比真把阿伍做成最特别最心爱的摆设摆放到他心里最特别的地方都舒畅。 通体舒畅啊! 于是忍不住又犯了一回傻。 在初见的那一夜之后,又再次阿九阿伍的一叫一应答起来。 一问一答之间,甚至比那一夜更契合、更愉悦。 在遇上阿伍之前,宫九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单纯的快乐了。 在遇上阿伍之后,却一次又一次的,让一个又一个的宫九觉得很快乐。 很单纯的快乐。 有时候甚至是所有宫九都愉悦起来的快乐。 这可是很难得的。 宫九们在那件事之外的事情上,很少有这么一致的时候。 哪怕是对着阿伍口中的大叶子、小九儿心里的城哥哥,宫九也很少有这么一致的时候。 可惜世上还有一个词,叫乐极生悲。 宫九很快发现,阿伍虽然无所谓他是不是想改天换日,科举的念头却非常强烈。 他愿意迁就宫九不乐意他做他敌人门生的心思,但也只答应不参加殿试,却仍要科举。 宫九简直无法理解,阿伍的目标不该是收集生物能量长足他那一千七百九十三岁吗?怎么忽然对科举那么执着? 阿伍面瘫脸:“是你让我多读点书的。” 阿九抓狂:“读书和科考有啥关系?天底下只读书不科举的多了去!” 阿伍机械音:“那绝对不包括我。” 九公子拍桌,阿伍很认真地和他讲道理: “学习就必须测试,所有躲避测试的学习都很可能是为了犯罪做准备——就算还未犯罪够不上星际通缉的标准,也是至少七个宇宙日的□,而且过后照样要补考——还不如一次考过的痛快。” 宫九瞪眼。 看阿伍的神逻辑调戏别人很有趣,可被调戏的那个,就真不怎么好玩了。 尤其被调戏了还不舍得反击的时候。 真特么的憋屈。 第17章 九公子从来不是会让自己憋屈到的人。 嘲讽技能不好轻易开,但冷笑是不妨的。 既然叫他读书的是他,那最多叫他不读书的也是他不就行了? 读书就必须科举,那不读书不就不用科举了吗? 九公子可不是那种相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 大不了他亲自教阿伍——不用书的那种。 可惜他却忘了,阿伍说的是,学习就需测试,而不是读书才需测试的。 当然,也可能是阿伍现在也忘了这一点,也可能是他终于学会了不噎九公子一回,阿伍拒绝的理由却是:“跟你学是跟你学,但我也觉得我确实该多读点书了。” 得,九公子算是刻骨铭心地学会什么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了。 覆水难收啊! 九公子此前也是从来没想过收覆水的人。 可怎么难得想回收利用一次就这么难呢? ——九公子恨不得将地面捶出个洞来。 ——脑海中,几个小人围成一圈,或叉腰或撇嘴地对着正中捶地懊恼的小人儿嘲笑。 ——果然是嘲讽技能都用到自己个儿身上了? 阿伍慢慢地眨了眨眼,虽然眼睛一睁开,依然还是和面瘫脸极其相衬的平静无波眼,但这样的动作,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可爱。 然后他伸出手,摸摸九公子没有戴冠的发顶: “乖,别担心!就算是去科考,我也不会抛弃你的。” 你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认识”的人,再如何,我也不至于去投奔你的敌人的。 阿伍很认真地在安抚阿九,为此连卖萌技能——眨眼——都用上了。 可惜他的话,却不知道触动了宫九的那根神经。 宫九脑海里一圈儿小人,嘲笑的,被嘲笑的,阿九的,不是阿九的,忽然通通抬起头,瞪着眼。 他的呼吸也没有多粗重,但眼底却忽然冒出浓重的血丝。 唇角也勾起诡异的弧度。 他这时候看阿伍的眼神,简直要将阿伍吞进肚子里头去一般。 原本还是个就算心中烦闷也能强忍住嘲讽技能不喷射毒液的、耐着性子对即将走上歧途的弟弟淳淳善诱的好哥哥模样,忽然一下子就变成了地狱之中爬起来的恶魔,红着眼睛缓缓伸出舌尖舔过嘴角的样子,又魅惑,又恐怖。 阿伍却既没有被魅惑,也没有觉得恐怖。 他只是伸手抚额,就算面瘫脸机械音也很努力地做出无奈的姿态,字正腔圆地“唉”了一声:“你又要突破了?还是欲.求不满?或者两者兼有?” 宫九没有说话。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 眼睛也越来越红。 仿若凝血将滴。 阿伍也不指望他搭话,眼睛四下里搜索一遍,又字正腔圆地“唉”一声,然后很认真地看着宫九,建议道: “没有鞭子,你觉得蜡烛怎么样?如果只是单纯欲求不满的话,滴蜡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就是在突破上头可能差一点,但也可能增强你的身体对烫伤的恢复力——烫伤虽然也是外伤,但是在恢复技能上,总还是有些不同的。” 说着,他慢条斯理地和宫九分析其中的不同,同时还要承认:“其实滴蜡的蜡烛一般该是特制的,这种的……” 阿伍指着桌台烛台里头的半截蜡烛,“道:其实不太适合这儿的智慧生命,但我想你应该能接受,虽然会稍微疼一点,但那岂非更享受?就是我之前从没实际操作过,理论知识都还没系统学,只是偶尔看到一些常识,都够不上正经测试的……倒是银针我还实际操作过一回……” 阿伍很认真地看着阿九:“你要哪一种?” 阿九和其他所有的宫九一起咆哮着倒地: “那一种都好,快、快点……” 宫九以为自己在咆哮,其实他的声音甚至比j□j更羸弱缠绵: “快点,我忍不住了……” 阿伍又拿他的机械音字正腔圆地叹了口气,喃喃道: “其实你的忍耐力也有必要突破一下,不过好吧……” 现在是安抚时间,看在阿九已经因为他的坚持失望了好几天的份上,就先满足他吧。 阿伍拿起蜡烛…… 阿伍拿起蜡烛的时候,才发现现在是白天,蜡烛自然也不可能是点着的。 桌子上并没有打火器。 此前阿伍也从未曾留意过这儿的打火器。 他总是嫌这种被称作“火折子”的东西太原始太落后。 那玩意儿甚至都不如他直接花费点能量的方便快捷有用处。 然后忽然之间,阿伍才发现再原始再落后的东西也不见得没用。 特别是在他虽然找到能量补充,却暂时每一次补充能量都必须劳烦他人的时候。 可惜就算亡羊补牢,也已经是以后的事情了。 阿伍举着蜡烛,看宫九。 宫九已经在地上滚了七八圈,边滚还边抓挠着身上的衣服,一声声j□j着催促:“快、快、快点……” 这样的他,自然也不能帮阿伍找出火折子来。 最后还是只能用能量点燃。 为此,本来已经有十岁模样的阿伍小朋友,又小小缩小了一圈儿,也不算很明显,就是原来很合身的衣服忽然大了那么点,衣袖裤脚约莫各长了大约四五张薛涛笺厚度的那么一点点。 可见未雨绸缪果然很重要。 无论曾经多么强大,在没有足够能量补充的时候,果然还是应该认清事实啊! 阿伍垂下头,举起蜡烛,开工~ 不得不说,学习之后测试什么的,果然是很必要的。 起码考斯尼网虽然在理论方面总爱往刁钻的方向出题,常常考得满星际哀嚎声一片,但虚拟实验还是很有存在必要的。 阿伍现在就深刻认识到,理论和实际操作的巨大差异。 ——阿九身上穿着衣服啊! ——虽然阿九能量充沛、身体强壮,也不需要像一般人那样外三层里三层的,可他爱排场爱炫耀羽毛。 ——就算不怕冷,可是在稍微有点身家的,就都是一身锦袍皮衣的初春时候,九公子怎么能穿得寒碜呢? ——何况幼学庭训使然,他只要有能力,哪怕是盛夏之中,也从来不会让自己像平民百姓那样,只穿着一层衣裳就出来。 ——亵衣、中衣、单衣、内袍、外袍…… ——九公子就算隐姓埋名在江湖漂,也不会在衣着住行上头,堕了身份排场去。 ——所以拿针刺的时候还好,九公子看得中的银针,自然不是凡品,管他几层衣裳,总不会穿不透。 ——可蜡油呢? 阿伍滴了十来滴,才发现几乎都滴在宫九的衣裳上。 宫九的衣裳不算太厚,但一层层下来也很可观。 所以那些蜡油,别说让宫九享受到灼烫的快感,就是让宫九觉得暖和些儿,都未必够。 只有那么少少两滴是滴在宫九肌肤上的。 一滴在脸上,眼下耳上的地方,几乎没滴到宫九眼睛里头去。 ——幸亏没有,不然阿九的恢复力再好,也还没突破到眼睛吧? 一滴在手上,一处肉不厚但痛觉神经却不怎么密集的地方。 ——那样的地方,可不利于阿九享受疼痛的快感。 阿伍垂下头,脑袋上似乎又有狗耳朵耷拉了下来。 为什么此前他只随意浏览了一下相关的常识,却没好生儿认真学习测试呢? 阿伍犹豫着要不还是换银针? 银针肯定带在阿九身上。 但享受到灼烫感觉的宫九却不肯了。 尤其那滴险些儿滴到他眼睛里头的蜡油,那种差一点就会被真正烫伤到脆弱处的感觉真是太刺激、太美妙了。 阿伍动作一停顿。 宫九就又翻滚着缠上来: “快、快点……” 一边j□j,一边还用力撕扯着自己的衣裳。 显然,他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第18章 宫九身上的衣裳,哪怕只是最贴身的亵衣,哪怕只是亵衣上的一根丝线,都是最舒适、最难得、最符合时节的材料,用最好的技艺加工而成。 这个技艺不只指裁剪缝制绣花纹,还包括加工成布料的整个过程。 宫九学识既深,见闻又广,且更有足够的势力财力供给,又还不需将天下背负在身上,因此他身上的一丝一线,无不是从还在土中、还在卵里就有人精心照料:麻布从蓖麻还是种子就用秘法炮制种植,丝绸从蚕儿还是一枚小小的卵子时就用秘法孵化喂养,到植株成熟、蚕儿结茧之后,又有特殊的处理方法,再到取得麻纤维、蚕丝之后,到布料织成之时,一步一步,便是皇宫大内九五皇座上坐着的那个人,也是享受不到的精细。 那样的布料,不只舒适贴身,而且坚韧无比。 拿银针可以破开,但若是要撕开,只怕江湖上享誉盛名的几个爪上功夫极佳者,诸如屠方王毅葛通等人,都未必能一爪撕开。 但九公子到底是九公子。 就算是在旧疾发作、心神不宁之时,也是几爪子的功夫,他身上层层衣裳就都被撕得破烂凌乱。 一身千金不换的衣裳,瞬间就变成一堆破绸烂布,视觉冲击力果然十足。 ——至少阿伍觉得,眼前能比这更具备视觉冲击力的,只有这些破绸烂布依然坚持裹住的那个人。 宫九偏爱白色,这个别院的地面又不比飞仙岛的海滩,不敢说犄角旮旯理由也一点灰尘都没有,但宫九在地上滚了起码二十圈,他的衣裳依然是雪白雪白的。 就算成了破绸烂布条,也依然是雪白雪白的。 宫九的肤色也很白。 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雪白的布条凌乱地缠绕在苍白的身躯上,那无力裹住又不舍得离去的模样,岂不是比风雨中的蛛丝更羸弱? 而布条缠绕着的那个人,颤抖翻动,也仿佛蛛丝上的白蝶。 只不过白蝶是企图挣脱。 而人呢? 是不是希望缠绕得更紧? 雪白的布条,苍白的肌肤。 除了黑的发,就只有眼底的红丝、唇上的艳红,以及那两点凝固的蜡油周围,身不由己的粉。 阿伍的眼中又仿佛有星星在闪耀。 而阿九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他停下翻滚,仰首催促。 催促声也像呻.吟。 宫九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他索性将自己的手腕送到嘴巴里咬了一口。 往日看着如编贝般整齐无害的牙齿,一咬下去,却立刻就是一口血。 宫九却似乎很享受自己血液的味道。 连萦绕在身上的焦躁都略微平静了些。 眼底的焦虑也减退了不少。 用力吸了好几口血之后,宫九再开口是,声音仍有些沙哑,却不再是一张嘴就是j□j。 他依然仰躺在地上,衣裳破碎,发簪萎落,青丝凌乱,却能像华冠丽服高踞王座的帝皇一般傲慢地扬起下巴,眼神灼灼:“还不快点?” 说到最后一个“点”字时,却又不自觉将声音婉转成低吟,一个“点”字说得和“迪儿嗯”似的,最后一个“嗯”还尤其回转缠绵。 阿伍眼中的星星更亮。 举着蜡烛的手再没有丝毫犹豫地压低、再抬起,又压低、再抬起…… 小小的少年,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衣裳、却反而越发显得精巧可爱的少年,曲掌如勾,勾住一截烛火,也仿佛勾住了宫九的心魂。 宫九在地上翻滚扭动着,脖颈扬起,如垂死的天鹅般,曼妙又绝望。 喉间挤压出一声声不成语调的呻.吟,或高昂,或低哑,似痛苦到极点,又似快活到极致。 而无论是翻滚的节奏,又或者是呻.吟的高低,都由那一只甚至连关节处都看不到一丝褶皱的手,或压低、或抬起地,轻易掌控着。 仿佛那只手一压一抬之间,掌握的不只是一滴滴小小蜡油的滚落,而是*。 翻云覆雨。 房间其实很大,但宫九再怎么翻滚,也没滚出阿伍脚下的半丈之地。 而阿伍,除了眼里闪耀的星星越来越多之外,无论表情、呼吸,又或者是手上的动作,始终无一丝波澜。 当然宫九也不在意。 他根本无暇在意。 他现在所有的心神,都只在那不知道何时滴落、也不知道会滴落何处的蜡油上。 他不断地呻.吟,不断地翻滚,不断地在地上、衣料上、甚至是阿伍的脚上磨蹭着。 直到忽然一声高昂,他双手捏紧阿伍的脚踝,身子一蜷再一展,终于满足地摊倒在地上。 但不等呼吸喘匀,宫九忽然坐起来,又俯下身,伸手扯开阿伍的靴子、将裤腿和袜子一并撕开,然后扶住阿伍的小腿肚,看了一眼,便呼出一口气。 抬头挑眉笑:“你这个身子倒是挺耐用的。” 刚才宫九意乱神迷之间,捏紧的力道不说十成十,也起码有j□j成,阿伍的脚踝上,却连一个明显些儿的手指印都没有,只有一点淡淡的粉。 可不就是耐用得很? 阿伍“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什么意思,宫九也只当他是随口应声,却没发现,就在他那一捏之后,阿伍身上原本只长出四五张薛涛笺厚度的裤腿忽然又长了一点儿,依旧只是少少的一点,但加上原来的那些,却也将近十张厚度了。 可宫九方才那声清晰些儿的催促都要靠喝自己的血才能勉强稳住。 他根本连阿伍为了点燃一点烛火就缩水了的事儿都且无暇发现,又怎么对比得出那一捏前后的不同? 但现在他发现了。 好不容易养到十岁模样的阿伍,又缩回去了。 宫九施施然起身,眼神却有些忧郁。 养一个自称一千七百九十三岁的阿伍,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从五岁半到七岁、从七岁到八岁都不算难,但从八岁到十岁,却足足将宫九的内力耗空了十七次。 而要一直维持在十岁的水平,又耗费了宫九加起来大概够空个十四五次的量。 虽说每次内力耗空之后不只没有损伤根本,反而有所突破,但因为每次突破需要的时间越来越长,而宫九又不是在什么地方都能安心突破的,要给阿伍输送能量自然也就越发的不易。 现在偏又非常规耗损了。 宫九可不就忧郁得很? 再要养回去,至少该半年啊! 叹气。 宫九自从武功小成之后,本是想发作就发作,再没想过忍耐的。 但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忍耐力也有必要再突破一下。 不再需要为了他人的目光忍耐,却要为了阿伍忍耐。 一次就能损耗掉看着没有半岁也有五月的能量,宫九可真怕多来几次,原本就奶气未褪的阿伍真成了小奶娃了。 ……虽说那样的话就不用担心阿伍会去与别人做门生了…… ……但是想到要给阿伍征集奶娘什么的,想到不知道要多久没办法听到那清清淡淡的一声儿“阿九”什么的…… 宫九就果断将这个念头拍死在沙滩上。 第19章 于是科举与否这个话题,也只好暂时不了了之了。 但却也不是没有旧事重提的时候。 只是暂时阿伍不提,阿九也乐得不提罢了。 现在宫九正忙着与人为师。 与阿伍为师。 虽然没行正式的拜师礼,但每次“上课”的时候,阿伍都会乖乖鞠躬喊老师,这让宫九心里的成就感噔噔噔地直往上涨。 没两天,与阿伍为师这事儿,就成了仅次于宫九惊天大谋划之下的,第一等大事了。 更让宫九欢喜的是,上课的时候阿伍乖乖喊老师,过后却还是“阿九阿九”的很亲近,必要时扎针滴蜡挥鞭子也毫无压力。 还有比这更舒服的日子么? 也许有,但起码现在,几乎所有的宫九都很满足。 虽然在给阿伍上课的同时,宫九也在突破自身的忍耐力。 但还是很满足。 在这样满足的成就感之下,什么忍耐都是值得的。 教阿伍千字文,结果从第一句“天地玄黄”的出处(《易经》天玄地黄),不知怎么的就拐到天地何成的问题上,然后从何谓天、何为地,一路拐啊拐,什么天圆地方日心公转都出来了…… 最终宫九不过教阿伍四个字的读写,就被洗脑洗成地圆公转、旭日为心的坚定拥戴者,不过阿伍辩论完继续恭恭敬敬地鞠躬喊“老师”,和也算解答了宫九小时候关于为什么帆船航行着航行着、忽然就被海水吃掉了的疑惑,也还是值得的。 其他类似的种种就不提了,宫九在为阿伍的奇葩思维头疼、和仿若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的兴奋等各种情绪纠结之下,还暗自高兴,就阿伍这样的思维,虽然于他尚可接受,可若是还执意去科举,真是: 呵呵! 所以除了教阿伍挥鞭子有点挑战宫九的忍耐力,其他什么地圆日心、太阳光不是无色而是因为色彩太多了反而显不出来、看到的星星已经是千万亿万年前的影像等等等等,对于宫九来说,虽然一开始听着很难以置信,但最终在阿伍的论证之下,也不是真就一口咬死在旧理论上,接受之后还觉得挺有趣的。 已经不玩玩具很多年的九公子(其实还有其他宫九们争着),甚至有好一阵子几乎不离手地拿着块好不容易烧制出来—— 没办法,阿伍虽然不算完全的操作废材,但宫九们一致认为,与其让他燃烧能量做这样的事儿,还是让工匠们多花点心思的好。 ——的透明无色琉璃亲手琢磨着,待磨出了一面手工三棱镜之后,又天天对着日头照啊照,每天除了和阿伍上课,几乎连饭都懒怠吃了,天天和日光缠绵缱绻,偶尔遇上阴雨天,或者有人胆敢觊觎他的宝贝三棱镜时,那眼神更是和被人抢了老婆似的。 当然,阿伍没有老婆,宫九也还没有,抢了老婆什么的…… 那是忽然又遇上的阿三——陆三蛋陆小凤同学说的。 基于宫九只阴森森射过来两眼刀,又立马转回头去,又不曾反驳,阿伍也接受了。 只是不小心忽略了宫九立马转回头去其实是为了与那三棱镜缱绻缠绵去罢了。 别说陆小凤,宫九此时连阿伍都不肯多给一个眼神儿。 阿伍也不在意,只要日头下山,宫九又会来给他上课了。 这样的日子阿伍已经过了二十来天,也没什么好不适应的。 事实上,看着宫九因为自己说出来的话努力验证、然后沉醉其中,也很有趣。 这样的宫九也是很可爱的。 何况今天还有阿三巧遇重逢。 阿伍很高兴。 可陆小凤却不全然是高兴。 在之前一次麻烦里头,陆小凤忽然发现还有一个地方的方言里头,猴子就是阿三,阿三就是猴子之后,森森觉得这个名字真该送给某个猴精才是,再听到阿伍喊他阿三,心底不免就有那么一点古怪。 好在陆小凤到底是陆小凤,他虽然不是个傲慢到人言皆狗屁的狂人,却是个不会轻易让朋友失望的汉子。 他一直记得他接受阿伍喊他阿三时,那个依旧面瘫脸的孩子,浑身的气息多么愉悦。 不就是个小方言的猴子嘛,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很快就将这个问题抛出脑后。 他确实是个很豁达的人。 当然,也许和九公子不限量提供的一坛又一坛的好酒也有关。 对于陆小凤来说,有好酒、有好朋友,便足以忘忧。 但再多的酒、再多的朋友,都不足以让他忘记另一个好友。 尤其当这个好友还涉及他和眼前好友的约定之时。 所以在喝光九公子提供的第十三坛好酒之后,连呼吸都透着香醇酒香的陆小凤终于想起来了:“我和七童说好要去看他——就是我之前说要介绍给你认识的那个阿七——要不要一起去?” 阿伍看阿九。 虽然据说已经一千七百九十三岁了,阿伍其实还是个孩子。 而且就算成年,在学习的时候,除非那老师是考斯尼网虚拟版,不然听从老师的安排是基本的道德。 何况阿九于阿伍,远远不只是个老师,甚至似乎已经不只是个朋友。 宫九的眼睛终于舍得和三棱镜上移开。 对上一来就企图染指他的三棱镜,被拒绝后还敢说什么老婆老婆的,给阿伍灌输乱七八糟思想的陆小凤,宫九的眼神依然像是能射出刀子来。 但对上阿伍时,虽然还是又自负又冷酷又坚决,却有一种陆小凤都看得明明白白的温柔。 宫九道:“你想去就去吧。” 阿伍说:“可是千字文还没有学完。” 宫九垂眼继续看三棱镜,他实在不忍心告诉阿伍,就他们这样四个字能学半个月的进度,一本千字文,学起来也就是比让阿伍顺利长回原本该有的样子轻松些。 他倒是乐意一直将阿伍带在身边,可惜现在还不行。 虽然他的地方都不介意阿伍去。 但有些人,他还不愿阿伍见。 正好他也该“回去”一趟了。 阿伍之前又已经将内功练出气感来,勉勉强强的也算能自己生产能量了,虽然很少,但只要他不玩儿出什么烧能量点蜡烛的蠢事,总能够他维持住现在这个样子。 陆小凤这个人宫九也调查过,超级麻烦体质,但很少在花家七童那儿惹麻烦。 那么让阿伍跟着出去走走也没什么。 不会比去飞仙岛赌一赌大叶子是不是忘了被坑一事的差。 ……当然,宫九们之中,总有叫嚣着将阿伍养成没有他就不行、甚至直接风干蜡制成大玩具的中二,但很快就被以阿九和九公子为首的一干宫九们镇压了。 宠物、玩偶,宫九已经有太多。 不缺一个不会呼吸不会说话的阿伍。 何况阿伍也不是能被养成宠物玩偶的人。 放风筝需要技巧。 而宫九,在他还爱玩爱闹的小时候,他就是个放风筝的高手。 ——可惜他忘了,就算收放自如,还要提防风筝被染色。 ——阿伍出去这一趟,宫九暂时忘却的烦恼,就很快又回来了。 第20章 正如宫九调查到的一样,陆小凤的朋友很多,其中行七的也起码有三五个,但能让陆小凤称作“七童”的,也只有一个: 花家七童。 江南花家的七少爷。 据说极其豪富,地产多得人骑着快马奔驰一天、也还在他们家的产业之内的花家,最受宠爱的七少爷。 本该享有少年人最乐于享受的一切,却不幸自幼失明的七少爷。 也因这个缺陷,越发被一家子从老太君到大侄儿小侄孙,都极其宠溺着的七少爷。 一般来说,这样成长起来的人,就算不会因为再也看不到世间百色而心理扭曲,也总少不了些任性娇纵的小毛病。 可花七童却偏偏就没有那些毛病。 正相反,花七童是个心灵澄明,乐天知足,雍容宽厚,谦逊旷达,如一个百花盛开的小楼一般,充满对美的感恩、对生活的热爱的人。 他的名字就叫花满楼。 这样的人,原是宫九最不屑,却又最乐意利用的一种人。 但当加上阿伍时,不屑什么的就浮云了。 不论多么不屑美好的一切,但总希望自家孩子身边都是最美好的事物、最美好的人,是否也是家长的通病? 至少肯定是宫九在遇上阿伍之后,新添的一个坏毛病。 而且宫九遇上阿伍之后,新添的绝不止是这样一种“某类特质放在自己身上不屑、放在孩子身上头疼,当若放在孩子身边人身上却真是千好万好再好不过”的家长通病,还有诸如此类的其他坏毛病。 原先阿伍一直跟在身边的时候还不觉得,在宫九决定让阿伍跟着陆小鸡去逛一圈之后,哪怕明知道这一圈逛到的是一个绝对不会给阿伍造成威胁的花家、见的是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观察过肯定了的家长最放心孩子之友花七童,宫九还是忍不住又爆发了诸如啰嗦老妈子等等诸多,咳咳,也算是家长通病的属性。 虽然基于宫九的多样性,啰嗦的语气总是一会儿温和耐心、一会儿狂傲霸气、一会儿还差一点儿就又要开启嘲讽属性。 但也幸亏有宫九的多样性,哪怕这个那个宫九都轮番起过“干脆不让阿伍出门好了”一类的心思,但你方唱罢我登场,最终居然谁也没能说服其他人,也就没有真的不让阿伍出门。 于是阿伍终于在阿三的带领下见到了阿七。 这时候的阿七还没有建起自己的小楼。 花满楼还住在花家的别院里头。 虽然不比老宅堂皇轩丽,却也亭台楼阁俱全,又种得花树繁茂开,引得曲水蜿蜒过,还有总是又温和、又谦顺地笑着的侍女小厮来往穿梭。 花家对这个幼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宠爱。 花家的财势,也确实不是一般的足。 如此一座别院,起码六十个奴仆,就服侍一个花满楼。 可就是这样的花满楼,见着给宫九打扮得红衣华冠的阿伍时是在笑; 见着一身布衣一身酒气闻起来起码七天没洗过澡的陆小凤时,也依然在笑。 ——哦,是了,笔者也都忘了,花满楼是“见”不到的。 ——没办法,花满楼拄着花锄在花间忙碌的样子实在太熟稔,而他在树下抬头笑望过来的眼神也未免太过清亮明澈、碧波有情,实在太不像个瞎子,是以即便是笔者都难免会一时忘怀。 但花满楼就是看不见、也总是闻得到陆小凤那一身酸臭味道的,大他居然笑得和闻到阿伍一身清新草木味儿时一般温和,岂不难得? 至少阿伍一见就欢喜。 花满楼的笑容里,真的有阳光的味道。 阿伍最是喜欢光。 无论是星光、月光、又或是阳光。 哪怕他现在尚未成年、能量又因为在星际里头逞强迷路弄得极其薄弱,若舍不得一睡百十年,就无法开启那能直接从日月星光中提取能量的功能。 也依然喜欢。 所以他在陆小凤给他们双方介绍过之后,还不等陆小凤将“啊哈哈哈,你说是不是好巧?我们刚好是三五七,还有个阿九阿一……”笑完,就对花满楼道: “你可以叫我阿伍。” 又问: “我能不能喊你阿七?” 又机械音都仿佛能透出期待地问: “我能不能抱一抱你?” 花满楼在兄弟中排行最末,便是侄儿侄女都有十一个比他大,另外更是有两个分别只比他小三岁半和四岁整的侄孙儿,下头更小些的侄儿侄女侄孙儿侄孙女更是从牙牙学语到个儿和他差不多高了的都各种有。 说起来,花家本不缺比花满楼小的小孩儿。 但花满楼就是对小孩特别宽容些。 更难得是阿伍身上的气息很干净。 花满楼尊重生命。 所以他总是不喜欢杀气与血腥。 便是大大咧咧不讲究如陆小凤,他能带着一身七天没洗过澡的酒臭汗臭甚至能熏死苍蝇的脚臭味儿来寻花满楼,却甚少会带着血腥味儿来。 哪怕明知道再洗十遍澡花满楼也能闻得出。 是的,对于花满楼来说,洗过,和从没沾过,是不一样的。 而沾过血,到底是杀人时沾上的,还是偶然划伤沾上的,他也分辨得出。 活血和死血,一般偶然划伤的轻微血量,和断手断足的大量血气,在花满楼来说,都是不同的。 所以他也喜欢阿伍。 哪怕这孩子在他失去了眼睛之后最能分辨人心的声音里,总听不出情绪。 因为这孩子身上不只没有死血之气,甚至没有大量血气。 所以阿伍一开口,在失去了视觉之后除了听觉,本就是最依赖触觉的花满楼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甚至主动张开双臂。 阿伍就毫不见外地一头扎进去。 还深深的、深深的吸了口气,仿佛在品味什么。 旁边的陆小凤才笑完一场就又忍不住笑:“闻到什么了?” 阿伍的心虽然没有宇宙广袤,但他对朋友也算宽容,所以他很认真地答: “花香……有山茶、琼花、芍药、紫荆、金盏菊、文殊兰、天竺葵……” 他一口气足足数了四十六种花,然后才停下来,看花满楼:“还有三种不认识。” 花满楼就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近日接触过的花,然后笑道:“是丁香、连翘和石斛。” 他真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说完还在花间寻找到丁香,石斛和连翘没种在这儿,也特特又带着阿伍到另一处亭子边看,又和他讲解这三种花的特点、用途、种植时该注意的细节、若要采摘制药时又该如何等等。 阿伍也很有耐心地听着,更有耐心的是,他在和花满楼说了起码两刻半钟的花之后,还能想起来继续和陆小凤说: “还有绿豆糕、豌豆黄……” 他又一气儿念了好些个食物,陆小凤一时还有些不明所以,花满楼却是一听就明白: 那都是他这两天吃过的食物。 这孩子还惦记着回答陆小凤方才那句“闻到什么”呢! 花满楼越发觉得这孩子真是认真得又有趣、又可爱。 花满楼笑得越发鲜花满脸。 陆小凤却快被自己随口一句话引发的话唠逼疯了。 阿伍却还很认真地在和他强调: “最重要的是,有很干净、很干净的阳光味儿!” 阿伍很认真、很认真地建议: “不信你可以闻闻看,真的又干净、又暖和。” 他真是一点都不见外,说着,竟又扑到花满楼身上,蹭了好几下。 陆小凤摸摸小胡子:“我信、我信!” 他可不敢再招阿伍论证一回了。 耳朵都能起茧子了有木有! 第21章 花家豪富,却又不仅仅豪富。 佃农民兵家丁这些就不说了,花家七子,除了最小的花满楼外,其他有入朝为官的、有出海经商的,其中文官高至三品,掌户部田亩事,武官则戍守一方,手下领十万兵,经商的更是周游诸海列国,据说藏于海外的财富便有不下于花家地产的价值。 且最重要的是,受时下风气影响,花家从老爷到最小的七童,个个善武艺,不求如何威震武林,一时自保总还足够。 例如花满楼,他虽眼盲,却擅长闻声辨位,又使得好一手流云飞袖,更有陆小凤亲传的灵犀一指。 不敢说天下去得,但居于自家别院,出则有仆役侍卫环绕随行,入更是丫鬟奴婢满屋,除了如陆小凤等少数亲近友人,也就只有花家人自己来得。 花满楼又还不是陆小凤那样会吸引得麻烦长了脚丫子狂奔上门的。 这样的花满楼,自然不是惹了麻烦请陆小凤来解决的。 但陆小凤又为何要算准了日子前来? 自然是有原因的。 三月十九乃是花满楼生日,虽不过是十九岁的小生日,花家并不准备大宴宾客,甚至连侄儿侄女侄孙儿两层晚辈都没特意赶回来,但陆小凤认识花满楼十余年,年年都不曾缺过他的生日。 不管是否整生整寿,他总是要来的。 不管惹上多大的麻烦,他总会在这一天先放开。 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 阿伍却是吃晚饭的时候才听说这事儿。 他此前从来没有按“年”过生日习惯—— 毕竟公转为年,而各个星球上的“年”差别太大,甚至有的星球上存在的生日在很多星球上根本找不到对应的日子。 就算星际有公认的无视各个行星公转规则的通用宇宙年,但基于各种智慧生命的成长周期寿命长短等,走上星际的生物很少有按年过生日的习惯,除非种族习俗。 阿伍的种族,注重的只有成年日。 ——但入乡随俗,这话却不只是本地土著才有的。 阿伍现在也算是了解到这儿生日要送寿礼的常识,看着陆小凤从怀里掏出来的一只报时小鹦鹉,一边鄙视那只鹦鹉的粗劣工艺一边抓瞎。 ——星际人一般不过生日,但如果有过生日,那就是很重要、很神圣的事情。 ——寿宴上的宾客,不论种族习俗,在这一天都必须尊重寿星的一切习惯。 ——例如在斯普灵尼星人的寿宴上,不管是无肉不欢的奥克斯星人或者是号称除了有机智慧生物的血液之外什么液体都不会入口的维安普阿瑞星人,都只能享用花瓣做的餐点、饮用花蜜酿的饮料。 ——在寿宴上破坏习俗的人,轻则会让他的种族被全星际质疑文明开化程度,重则会导致他的种族和寿宴主人的种族世代为仇。 所以阿伍是真的抓瞎了。 若不是能量不足、难以奢侈地支持他在幻象之上添加更多情绪,他几乎连面瘫脸机械音都维持不住了。 但也是因为能量不足…… 他现在连离开这个行星都做不到啊! 这种与整个行星的智慧种族为敌的节奏算是怎么回事? 就算斯科伊洛斯人都很强悍,就算他一个能量不足的幼崽也不惧怕本地任何土著,但于整个行星为敌什么的…… 阿伍心里的的小人泪流着在挠墙。 哪怕花满楼笑得鲜花满楼地表示: “今天认识了阿伍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却也只能消除阿伍“也许会被这个行星的所有智慧生物鄙视甚至追杀”的烦恼,却消不掉他“以后给人(特指星际人)知道之后说不定会连累整个斯科伊洛斯族群都被取笑是没有文明礼仪的野蛮族类”的担忧。 要知道,星际之中,哪怕是最暴躁、最蛮横、明明半个宇宙时前才下了战帖但半个宇宙时后战舰就很可能已经开到人家主星上空耀武扬威狂轰滥炸的里欧塔瑞人,也有自己独特的文明礼仪,也以遵从宇宙公认的礼仪为荣——例如再如何恨不得立刻杀上门去灭人家满门一地甚至一星整族,也必须先下战帖的规矩什么的…… 所以阿伍觉得: 就算不会因此给种族结上个莫名其妙的仇敌,这种嘲笑也是真.耻辱啊! 如果是在星际人之间,陆小凤这样不事先告知寿宴主人的习俗甚至连这是个寿宴都不事先告示就拐了人来的行为,简直称得上是明晃晃的阴谋挑拨了好不好! ——而且还是性质及其恶劣的阴谋挑拨,认真计较起来,不管是当场被阿伍和花满楼联手打成渣渣,又甚至是导致他的种族被阿伍和花满楼的种族联合宣战,都不为过。 ——就算陆小凤和花满楼是一个种族,也可能是全星际通告除族之后再各种追杀。 可陆小凤不是星际人。 甚至因为其所处族群的发展局限性,他不只不知道星际人之间有这样的规矩,他根本连“星际人”都不知道。 根据阿伍接下来收集的信息,他这样的行为,在其所属族群来说,甚至是好意。 ——真特么滴让人内伤的好意! 阿伍内伤了。 虽然没有缩水——也就是说没有实际性的能量损伤——可真的有种很内伤、很内伤的感觉! 他忽然就明白了叶孤城当着宫九教训过他、不久前宫九又才当着陆小凤的面教训过他的那句话。 交友果然是必须谨慎的啊! 阿伍心里头的小人拖着耷拉垂地的大尾巴,泪奔三光年! 好在陆小凤虽然不靠谱,阿九却很靠谱。 他也不知道阿伍这个星际人的规矩顾忌,但他知道此间的世故人情。 更兼消息灵通。 ——或者说作为一个犯了家长病的家伙,他对于幼崽伍身边的打点果然极其周到。 在阿伍抵达花家别院之前,宫九就已经让人送上了寿礼。 四色寿礼,不奢不薄,又合规矩又符习俗还又十分贴心。 就如拜帖用的纸张墨水,不是什么极其稀罕的物事,却是花满楼素日也常用的松花笺松烟墨——虽然不是花满楼最爱用的一种,却恰好合了寿辰吉语,更兼笺上墨迹浓厚,字体端正,便是不看,只消拿手指一摸,也能摸清楚其中意思。 花家人口多,花满楼性子又好,朋友也不少,但却不是每个亲友都能记得给他这点小方便的。 是以拜帖上头那个“伍余元卜”的署名一看就很像化名,花满楼还是很高兴。 等到见了阿伍,发现真是真名,人也干净可爱,他就更喜欢了。 小宴上的酒水,用的就是阿伍寿礼里头的:桃花酿,和桃子汁。 阿伍喝果汁,花满楼和陆小凤喝酒。 陆小凤赞酒,花满楼就赞阿伍。 一直忧心忡忡的阿伍,这才发现他的寿礼已经送到了。 还好,没有失礼。 阿九果然比阿三靠谱多了。 心里的小人儿不挠墙更不泪奔了,只是满地绕着又翘起来的蓬松大尾巴绕圈圈,十分可惜没有现成一个小阿九,让他抱起来亲一亲。 挽救了斯科伊洛斯族在全星际的名声啊! 阿九果然是最可爱的人! 第22章 阿伍握拳,为了斯科伊洛斯,一定要找出比刺银针、滴蜡油、抽鞭子……等等更让阿九能够更快乐更加好突破的方式~ 但斗志满满努力在脑海中挖掘曾经随意浏览过的各种阿九偏好特殊游戏方式的阿伍,还不知道,在他让阿九更快乐之前,已经打了阿九好一个极其*蚀心闷棍了。 过程是这样的…… 阿伍和阿七一见如故,偏阿三这个猪队友,给阿七祝寿就真的是卡着时间刚好说上几句话就能吃寿宴喝寿酒的,亏得阿七习惯了,第一次参加此间寿宴的阿伍又只当是此间的规矩,也没多想,也罢了。 但阿伍的朋友本就不多,连同猪队友阿三、威严脸大叶子、和虽然不不明白还有什么但总觉得不只是朋友的阿九一起,也还是一巴掌都还凑不齐的,而其中最温和最好说话的莫过于阿七。 而花七童,他的朋友倒是不少,而且就算不将外姓朋友计算在内,当是花家一姓五服之内的亲友,如果真凑到一块儿,都够他招呼的,但真的不会因为他眼盲就特别小心翼翼、又能和他说到一块儿去的本就不多,而其中是真的能和他说到一块儿去、而不是曲意逢迎的就更少。 猪队友陆小鸡勉强算一个,但他跳脱活泼,像是这次,也是喝光了花满楼的好酒就又跑了。 却总算还留下个阿伍。 ——只不知道陆小凤是有意留下阿伍与花满楼多相处几日,还是纯粹又有什么麻烦缠身,弄得他连此次来花家不是一个人、还带了个小朋友这事儿都给忘了? 但无论如何,阿伍发现猪队友不打一声招呼就径自跑了时,并没什么不快。 花七童隔天起来,发现陆小凤果然又飞走了、却好歹还有个很说得来的小朋友留下来时,更是十分欢喜。 两人谈花谈草谈星星谈月亮,交流得十分愉快,也就引发了很多他们也觉得很愉快、但各自的家长在尘埃落定木已成舟之后也只能勉强“呵呵”的事儿。 例如从星星月亮不知怎么的又说到三棱镜,花满楼虽有些遗憾看不到分离成七彩的阳光,却也毫不怀疑阿伍的话、甚至还很有研究精神地与之探讨彩虹的形成是否就是因为刚好自然形成的三棱镜…… 而且花满楼还是个很有爱心很有分享精神的人,他自己虽看不到那样的奇景,却不介意让别人分享。 于是自从眼盲之后就甚少和长辈撒娇要东西的花家七少爷,难得又开口和花老爷要了个窑子——当然不是提供特种服务的窑子,而是烧制琉璃的窑场。 目的当然是要烧制出阿伍口中的透明无色琉璃。 然后亲手制成三棱镜,再赠人赏玩。 第一个到手的是花家老太君,过年就九十了的老太太眯着眼睛,“呵呵呵”,这是很欣慰的笑。 第二批自然是侄子侄女儿们,连那八个比他都大的侄儿侄女儿也个个不落,至于最大的也就是那个比他也只是小了三岁半的侄孙儿一辈更是个个都有。 于是又收获“呵呵呵呵”一堆,从单纯的喜爱到夹杂着欣喜的复杂情绪各种有。 但总的来说,诸如此类的,还算是好事儿。 像是下一年花满楼又一次生日及冠之后就坚持要搬出去自己住一间小楼什么的,那可真是…… 好在那是以后的事情,暂时还没有发生。 且就算是发生的当时,花家人也还不知道七童是从和阿伍的谈话中得到的灵感和决心—— 当教阿伍写字时,花满楼终于知道那寿礼绝不可能是阿伍自己准备的。 因为帖子上的字迹根本不对。 最近一直觉得阿九不只是朋友、然后刚才忽然“开窍”的阿伍理所当然地: “是阿九准备的。” 花满楼:“阿九?” 阿伍:“嗯,我还未成年,阿九是我在这里唯一的家人。” 所以帮我打点送朋友的礼物什么的,也是很应该的嘛! 花满楼听出了其未竟之意。 正好他最近也有点不好和家人说又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烦恼。 便接口:“那成年了呢?” 阿伍更加理所当然:“家人还是家人。但成年就要独立。” 花满楼大悟,于是二十及冠成年就坚持搬出去什么的,也就理所当然了…… 再后来,花家人知道这一切的时候,除了呵呵也无法再说什么了。 就和宫九一样。 宫九知道阿伍顺利得了功名的时候,也已然尘埃落定木已成舟了。 宫九能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就放阿伍出去,一方面是他自己确实有别的、不太适合更不太愿意带着阿伍的事情,但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在阿伍离开他的这段时间里,事情不可能会有什么变化。 毕竟一来阿伍的学习进度真是“千日一里”,二来嘛,虽说本朝武风盛行,朝廷对于人口流通的控制不比前朝森严,但是你进城出城可以不要户籍路引,科举时怎么可能不要呢? 而阿伍,这个星星上掉落的孩子,他当然还没有户籍路引这些玩意儿。 宫九原本有想给他办的,毕竟他是真的将阿伍视为平等的存在,而不准备顺从心底的叫嚣将他养成宠物玩偶什么的。 而办个户籍,于九公子也实非难事。 想一想,虽然不是可以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的宠物玩偶,但能在户籍上明明白白写着是一家人,也是很愉快的事儿。 宫九在想起“家人”的时候,已经很久没这么愉快了。 但就在他有所动作之前,阿伍忽然说要参加科举。 偏偏宫九还无法说服他放弃。 于是有意无意之间,本来很期待的官方认证一家人,就变成了所有宫九都“忘记”了的事儿。 反正阿伍也没提起,不算是他们故意为难小孩,是吧? ——但宫九怎么也想不到,哪一个宫九都没想到,花家七童看似作为小孩的玩伴很能让家长放心没错,可再完美再温和的君子,也有是个熊孩子的时候。 ——可惜此前宫九没听说过这句话。 ——等到很久很久以后,他终于听说了,再回想这件事,也只余下感叹“完美如九公子都有熊孩子的小时候,更别说他人”了。 当然,就算是现在,比起阿伍几句话勾得花满楼要离家独居,不知道阿伍家长宫九同学反对他科举的花满楼,按照此间人们普遍的观念——学而优则仕——听说了阿伍想要科考之后很温和很耐心地教授他三百千并四书五经等,并且在阿伍发现科举居然要此地开具的身份证明而不承认他的星际编号时,还什么都没有多问,很热情很贴心地就帮阿伍办好了户籍路引。 户籍就落在之前阿伍和宫九住了有一个半月的地方。 花满楼不是那种会失礼到在户籍上拐带别人家孩子的人。 这算是最让宫九满意的一点了。 虽然如果花满楼不那么热情、花家的能耐不要那么大的话,他会更满意。 可谁让他明知道花家的能耐、花满楼的性子,却还没有防备呢? 宫九郁闷得内伤,偏生不管是顾忌阿伍的心情、还是考虑到宫九自己的大业,现在收拾花家都不是个好主意。 他也只能化郁闷为“动力”,三天内就爆发了两次的求抽打、求滴蜡。 又不能真的将阿伍吃下肚子里头去,唉! 第23章 接到阿伍喜滋滋送过来的喜讯时,宫九郁闷得仿佛吞了一真个火山的岩浆——还是不好吐出来的那种。 但在和阿伍尽情互动了三天之后,他略微冷静了点,也就想明白了。 别看阿伍考取秀才功名真如探囊取物,可要想再进一步…… 不是宫九小觑他,真心是:呵呵! 宫九教阿伍半个月,只能教得“天地玄黄”四个字;阿伍在花家待半个月,却能办好户籍之余、还学够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幼学琼林等儿童启蒙读物并四书五经这样的科举必读“教科书”,凭的什么? 花七童真能凭着一堆侄儿侄孙们,就混得比九公子有教导幼儿的经验? ——笑话! 九公子天纵奇才,就算没给熊孩子折腾过,也当过熊孩子折腾人(甚至现在依然是白云城主心目中最折腾人的熊孩子,没有之一),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孩子怎么教?就算不如正经开宗授课的大儒,也总比花满楼那个自个儿从来不像个孩子、又没正经带过孩子、反而是经常给孩子带的家伙好多了! 只不过宫九身为一个无所谓孩子科不科举、甚至觉得不科举更好些的家长,他教导阿伍的时候,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字,也总要掰开了揉碎了,从出处含义历史背景等等等等各种方面讲解透彻,偏生遇上的又是个世界观和他完全不一致的星际人,这“天地玄黄”讲半个月自然不稀奇,对于千字文讲三年也早有心理准备的。 但花满楼不同。 花满楼不是阿伍的家长。 当然,这不是说花满楼不是阿伍的家长就不负责任胡乱教什么的,只不过,怎么说呢,也许这就是家长和朋友的不同吧! 花满楼也是觉得每句话都掰开揉碎了来讲解会更好一点,但在阿伍表示希望能根据科举的考试深度按阶段学习时,花满楼也很简单就接受了。 并且,虽然花满楼自己没参加科举的可能和打算,但还是搜寻了许多相关的资料,按照最适合科考的方式教。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此间此时的科举制度。 殿试、会试、乡试这三种,是不管年龄几何,都没有优待的,虽然年纪太大、就算考取了也无法为朝廷效力几年的那些老秀才,可能会因此更容易被刷下来、又或者就算考中了名次也有限,但也不会特别针对年轻人就有什么特别优待的考试内容。 但童子试不同。 从名字也可以看出,童子试本来该是试童子的,只不过有些人自幼读书,偏偏考运不佳,朝廷又不好很明白地限定说几岁几岁之后便不许科举,如此少不得有些青年、中年、甚至白发老人都还在参加童子试,不过既然活到老学到老,那么考到老,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对童子优待一点,却也是默许公认的。 例如前朝,便是十二岁以下的童子为“幼童”,不需考“经古”——也就是不需考经解、史论、诗赋等八股文章——只需考默经或背经则可。而再往前,又有将年龄界定为十五岁的、有十六岁的……等等不一而足。 本朝折中,定的乃是十五岁。 当然,阿伍总是说他已经一千七百九十三岁了,可这话除了阿九,谁信? 即便是宫九,也是将信将疑着呢! 何况他初遇陆小凤时,好歹倒有十岁模样了,偏生不久后和宫九疯玩得狠了,也不耐烦去寻火折子,便燃烧了能量点蜡烛,后来又给宫九使出了起码八分力气捏了一把——这么一折腾,倒起码又缩水了大半岁。 陆小凤偶遇他时,除了取笑宫九把三棱镜当老婆,还随口说过他好像越长越小了呢! 这么一个只有九岁半,看起来也最多是十岁出头的娃娃,倒好自称一千多岁? 哪个听到不是当玩笑话? 就算花满楼第一次听他说地圆日心论时,就没有丝毫怀疑,只是好奇缘由,也不会信他真有一千多岁啊! 十岁都不是很信的好不好! 办理户籍时,经手的文书衙役也是不信的。 花家的能耐再大,也不能这么无理取闹滴。 所以阿伍再如何坚持,也不过留住了十岁。 ——拿到户籍证明的时候,阿伍还很是为自己不得不消失的一千七百八十三岁默哀了好一会。 ——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暂时消失了一千七百八十三岁,阿伍却获得了在童子试上亮绿灯的资格。 ——因为世界观的巨大差异,阿伍想引经据典做出符合考官世界观价值观的八股文章不容易,只用背诵默写的还不简单么? ——就算毛笔字上头略笨拙了些,但写不了龙飞凤舞的草书、刻不了银钩铁画的金文,一笔中规中矩的楷书总能行的。 于是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 于是九公子忙活了大半年回来,等待他的就是,新鲜出炉的十岁(or一千七百九十三岁?)小秀才一枚。 和一火山的岩浆。 现在九公子已经将岩浆消化得——起码不是随时都准备喷发了——勉强算是差不多了,也想通了关节,只得叹一声机缘巧合,再将花七童这个人正经记在心上罢了。 且做不得什么。 也不需急着做什么。 连给动力十足准备乡试的阿伍泼冷水都不必。 因为现实会证明的。 一个连“天地玄黄”都有异议的家伙,写出来的八股文章…… 就算宫九已经被阿伍同化成异议者,他还是只能为之:呵呵! 考官可不会像九公子这么好说服好说话。 而这一次,现实也很难得的,没再往九公子脸上糊烂泥。 阿伍很悲剧的,连乡试题目说的啥都没很明白。 所以他成了那一场,也许是这一届,更或许是有史以来,最快交卷出场的考生。 交的还不是白卷。 题目的意思没看明白,但从哪儿截取出来的总是知道的。 和考童子试时差不多,前后空白给补上,而且这次一补就是八百余字什么的…… 果然很有创意。 好在去了糊名的白纸之后,考官见着他的年岁,倒也不过一笑置之。 且此间的消息传送又十分闭塞,相对不那么闭塞的朝廷邸报江湖传闻什么的,又不会流传这个。 于是阿伍的名声总算还是保住了。 只在小范围——宫九、大叶子、和作为启蒙老师之一且顺利得只半个月就启蒙出个秀才来所以难得关注科举一回的花满楼——之内传播。 阿九是家人,大叶子是阿九的家人,而花满楼又是个温和君子,自然不会去取笑小兄弟的小失误,阿伍倒也没觉得丢人——他现在总算知道丢人是什么意思了——乡试虽然是三年才一科,但他反正才“十岁”,三年后再来也不算什么,不是么? 虽然测试居然不达标什么的,已经是很久很久没有过的事情了…… 第24章 阿伍已经很久没感受到测试不达标的滋味,但知道的人就这么区区几个,又都不是会太过嘲笑他、更不会因此影响到整个斯科伊洛斯的声誉,他自然很快就又振作起精神。 不振作也不行,阿九太有活力,阿伍是没有时间伤春悲秋滴。 这三年,阿伍除了努力修习宫九教他的内功、努力给自己积攒生物能量之外,也就是认真学习和陪阿九玩儿了。 别看阿伍没参加过某种特殊两j□j流课程,耐不住那玩意儿测试门槛高,一般常识在星际网络上随意就能找到。 当然,生物形态和阿九相似的不算多,但再少,也足够阿伍换着花样和阿九玩儿三年了。 再说阿九又是个很有创意的家伙…… 所以你懂的,阿伍和阿九这三年过的真心充实啊! 什么针扎蜡滴鞭子抽都弱爆了! 阿伍能拖着阿九到海底一玩一日夜,而且浮出水面的间隔从原先的半个时辰一次、到后来的五个时辰一次,将叶城主足足惊吓了三回——基于叶城主惊不惊吓都一样严肃的脸,惊吓与否的判断标准,主要在于叶城主是否挥着剑很有活力地陪他们一道玩——之后,宫九甚至突破了一招据他自己说是失传了好些年的、曾经某个留香天下的超级高手的绝招: 可以用皮肤呼吸! 那时候宫九的眼神很亮。 那时候宫九的眼神很得意。 所以阿伍默默咽回了一句:什么绝招?难道用皮肤呼吸不是很多种族都会的基本技能吗?斯科伊洛斯兽形都可以用皮毛呼吸啊! ——所以是不是该说,这三年阿伍学到的另一件事,就是努力不再那么噎宫九了? ——真是可喜可贺。 ——但笔者想看官们也一定记得,上一次笔者说完可喜可贺之后,也提示了宫九在迈出可喜可贺的改变命运第一步的同时,踩错了怎样纠结的一个坑。 ——于是再一次可喜可贺的时候,这个坑就又发挥威力了。 ——三年一到,又是一年乡试。 ——阿伍背起小书箱,他要继续为了科举事业奋斗去了。 ——阿九在他背后,生生用牙齿、不运用丝毫内力的只用牙齿,磨断了一双象牙筷。 ——但阿九的牙齿却丝毫无损。 ——果然是可喜可贺,阿九迈开了他武装到牙齿的第一步…… 阿九努力往武装牙齿的方向上突破的时候,阿伍也背起小书箱,踏上为将自己头上顶着的秀才成就刷新成举人而奋斗的旅程。 是的,旅程。 虽然花满楼将阿伍的户籍落在他和宫九弄出了三棱镜的那所别院,可怎奈九公子的别院暗室遍布天下啊! 用九公子的说法就是:“本公子的别院满天下,若不走走住住白空着岂不可惜?” 当然,笔者是不会揭穿他,在遇上阿伍之前,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在阿伍给阿九亮出他的秀才成就之前,九公子的别院有多少是空得连定期洒扫的奴婢都不留的。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当又一年乡试日子临近时,九公子带着阿伍足足离那所位于苏州的别院——说是十万八千里略有点夸张,但以当时两里才抵得上现在一公里、也就是说那时候的一里其实只有五百米的度衡量看,说是万里之遥也不为过。 更何况阿伍想起再半月就是乡试时,两人还深入沙漠腹地之中。 那时候九公子仿佛才想起来,还很遗憾地表示:“哎呀今年乡试的报名时间一不小心都早过了我们还是等三年后吧!” 然后三年后再三年后,说不定也不消等再再个三年后,龙椅就换人坐了什么的…… 你懂的! 可惜九公子不知道的是…… 阿伍很淡定地继续收拾行装:“没事,我早托阿七帮我报名了。” 就知道以阿九近几年的玩性,和这次要来沙漠里头突破自身耐旱耐热耐寒极限的势头,忘记了乡试是很正常的。 毕竟阿九又不玩儿那个么,还挺不喜欢他玩儿的,潜意识遗忘什么的,阿伍表示很理解。 而且很欣慰:“刚好你的突破总算有成果了……” 不然他其实也是做好了陪阿九在沙漠里头熬着,不时挥挥鞭子啥的增加外力压迫顺便也让阿九的另一面得以享受放松的心理准备来着。 毕竟乡试三年总会有一回,阿九突破的时机却不会总能按时按点的来,谁知道错过一次下次要等多久呢? 比起刷新成就头衔,自然是阿九自身的强大更重要啦! 但是阿九自身的实力已经刷新,阿伍也不会因为他任性地不喜欢自己的成就头衔就不去刷新了。 所以阿伍只是摸摸阿九的头:“乖!” 然后毫不犹豫地连他的行囊也一起收拾好了,一手行礼一手阿九,迅速往苏州狂奔而来。 阿伍虽然方向感不好,却也有自己的独门绝招,例如事先在苏州别院和本省乡试考场留下个简单的信号发射小装备什么的…… 阿伍很乐意拉着阿九一道去刷新他的成就头衔,可惜阿九在弄明白一切只是自己“突破”得太快、又对阿伍的速度和方向感(这家伙难道不是个路痴?)估算错误之后,在发现他就是故意接连忽然爆发和阿伍的另类交流热情,两人一路上将各种马上车上的特殊交流方式都尝试过一回,也无法拖住阿伍坚定往苏州去的脚步之后,索性破罐子破摔! 反正就阿伍三年不改的奇葩逻辑,就算勉强做得出八股文,考官也是不会接受的! 阿九半点也没觉得阿伍陪着他在大沙漠里头吃了半年沙子、他却连半个月江南春风都不愿意陪阿伍吹有啥不对,丢下一句:“本公子去处理正事了,你就自己玩儿去——玩够了记得回别院等着我回去找你——不许乱跑!” 然后足下运劲,连马都不要,就从树上飞走了。 阿伍用机械音一波三折极其标准地叹了口气,好吧,阿九就是任性!可谁让他的年纪在他的族群中虽然算是快成年,可在自己跟前,却还是个幼崽中的小小小幼崽呢? 在自己族群中未成年、现在这副看着不过十一二岁模样也不像成年了的、一千七百九十六岁的阿伍很严肃很认真地决定: 要继续维护小小小幼崽九任性的权力。 所以自己去就自己去吧! 堂堂大阿伍,又不是一没有大人带就会迷路的幼崽! ——于是阿伍同学开始了他独自一个遇山攀山、逢水涉水、就算是别人家的屋子也直接穿过去的,直线往考场狂奔的旅程。 ——不狂奔不行,眼看就只剩两天半了。 ——不直线更不行,虽然阿伍不觉得自己很路痴,可是这不是人生地不熟还没有星际网络支持吗?那么简单的信号器,可不会提醒他避开山水房屋滴! 第25章 于是被卷进陆小鸡的麻烦里、不得不陪着他来万梅山庄召唤boss、却被里头的杀气呛到又给外头山坡上盛放的花儿吸引住、便索性在山庄外头不跟着麻烦小鸡进去的花满楼,便“看”到了一个横冲直撞着就要往万梅山庄的大门跳上去的家伙。 是的,跳上去。 阿伍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无法绕开房屋,但他也不是那种霸道到遇屋拆屋、逢树砍树的,进入别人的私有领地是不得已,不过略微损耗点儿对现在的他来说还算负担得起的能量跳跃几下,也是应该的。 当然,也不排除拆屋砍树耗费的能量和时间比直接跳过去要多得多什么的…… 反正不管怎么样,花满楼“看”到的总算不是个更嚣张的、企图打破万梅山庄的门户进去的家伙,虽然现在这样也没好多少。 现在的西门吹雪,或许还不是日后那个寂寞天下雪的剑神,但也已经是江湖公认剑法之犀利灵妙,当世惟有飞仙岛白云城主可相媲美的顶尖剑客。 足以让一半以上的江湖人闻风丧胆,让另一小半江湖人肃然起敬,就算是这两者之外的寥寥数人,也绝不敢小觑之的西门吹雪。 万梅山庄的威名,不说足以治小儿夜哭,但居然有人敢想着攀越它的大门,也是很稀罕的一件事。 花满楼觉得很稀奇。 虽然因着阿伍足有五天半不曾洗漱,此时身上气味混杂,全不复原先总带着草木清香的模样;又且为了赶路提升速度,便节省了花在控制脚步轻重上的能量,此时甚至连呼吸的节奏与习惯都有所不同,让花满楼一时也没认出这个想爬万梅山庄大门的人居然就是他极喜爱的一个小朋友,但也足够稀奇了。 因为这里是万梅山庄。 连陆小凤想见西门吹雪,都必须按照他的规矩,在天黑之前来拜访的万梅山庄。 西门吹雪在的万梅山庄。 再如何稀奇,敢于攀爬此地门户,都可想而知,绝不会有愉快结果的万梅山庄。 花满楼不是个会拿别人的不愉快当稀奇看的人。 哪怕现在他还不知道那个别人是阿伍。 他还是很温和地出声阻止了。 一心只想快速往前冲的阿伍这才发现旁边的花满楼,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停了下来打招呼:“阿七!” 花满楼一听这个称呼,立刻就笑:“阿伍。” 花满楼很惊喜,他实在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阿伍,但惊喜过后又有些担忧:“你不是说要参加乡试吗?怎么跑这儿来了?还……” 不管怎么说,爬别人的门总不是件很体面的事,约莫也就比爬人墙头略好一点,或许阿伍不介意,但花满楼却不是个会随口宣扬别人的不体面的人,因此他很自然地将半句话又咽回去,只关心道:“可是有什么事情?怎么乡试都开始了,你倒跑这儿来?” 轰——隆——隆! 花满楼的声音又温和又轻缓,可听在阿伍耳畔,却比九天惊雷还震撼! 什么叫乡试都开始了? 啊? 啊啊?? 啊啊啊??? 明明还有两天半! 阿伍的面瘫脸差点都给这道惊雷劈裂了有木有! 他的机械音都险些儿破音了有木有! 虽然最终基于就算现在能量勉强够维持日用、也不该随意浪费的理由,阿伍还是努力压制住心中的震惊,没将能量浪费在表达情绪上,但显然,花满楼已经接收到他的难以置信了。 于是花满楼也觉得难以置信了。 虽然本朝的乡试一般都在四月四,虽然今年忽然提前确实是很临时很突然才下的决定,但也提前三天公告了。 而阿伍,不是一直在准备着的吗?一年多前就让他帮忙报名,又让他安排着在考场门口埋下据说会为他指明人生道路的、大约是护身符之类的小玩意…… 怎么闹到现在,连乡试提前都不知道? 而且就算按照原来的时间,该回苏杭参加乡试的阿伍,这个时间还在这儿,也有点不对吧?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毛毛躁躁的,大约是在哪儿玩得狠了,临了临了才匆匆赶路的吧? ——可惜玩过头连乡试提前的消息都没接收到的结果是,就算匆匆赶路也是白赶了。 花满楼在心里摇摇头。 因为阿伍的年纪培养出不少哥哥自觉的花七少爷,暗暗决定回头定要好好说说这孩子,虽然还年轻、一次乡试也还耽误得起,但总不能这么轻重不分不是? 必需好好教育! 花七少爷似乎有向他那位严肃严正的大兄发展的趋势,好在不管怎么说,七少爷就是七少爷,怎么也成不了大少爷。 所以他虽然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阿伍的轻重缓急时间观,但看在阿伍已经够沮丧了的份上,他还是不舍得立刻打击他。 反而只是静静站着,淡淡笑着,温和陪伴。 他没有参加过乡试,也没有往科举一途走的打算和可能,因此再如何感同身受,也无法真的理解阿伍错过乡试时的难过。 不能理解的安慰,总是太过苍白无力。 有些人或许就算苍白无力的安慰也能觉得好过,但花满楼知道,阿伍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只要陪着他就够了。 原本有四条眉毛的陆三蛋、现在忽然变得光溜溜、又还不是很光溜溜的陆三蛋,在走出万梅山庄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身风尘仆仆且难得气息阴郁的阿伍,和他身边温和微笑的花满楼。 而且更难得的是,阿伍居然没往花满楼身上扑! 陆三蛋的好奇心立刻燃烧起来了: “阿伍怎么来了?和七童吵架啦?” 虽然七童的样子看着不像生气,可阿伍那面瘫脸底下的心情貌似可真不怎么好。 就算表情丝毫没有起伏的= =,也掩盖不了那居然和他哥有得一拼的阴沉! 陆三蛋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阿伍却没理他。 因为光溜溜又还不是很光溜溜的陆三蛋,不是一颗蛋滚出万梅山庄的。 付出鼻子下那两条眉毛的代价,陆三蛋第一次顺利召唤出万梅山庄的大boss: 西门吹雪。 那是个就算站在难得的好友身边,也凛然如剑的男人。 和就算对着宫九阿伍这两个弟弟,也总是剑气四溢杀气纵横的大叶子很像。 却比再如何剑气四溢杀气纵横、也会不自觉纵容九五两个的大叶子更冷、更硬。 而且就算对上阿伍没有情绪流露、却又明明显显带着几分委屈撒娇的眼神,也不会用任何方式给让任何安慰。 这让阿伍忽然很想大叶子了。 虽然大叶子安慰的方式很可能是先拔剑追杀他一日夜,然后再对着他念叨未雨绸缪时刻不能放松之类的话再一日夜,但也比这样,晴天霹雳从天而降正正好砸在头顶,阿九居然不在身边,阿三是个靠不住的家伙,阿七又太温和干净不好一身灰地扑过去诉苦的强啊! 唯一这么像大叶子的家伙,又居然这么半点不纵容地直冒杀气。 阿伍越发委屈了。 于是面瘫脸下的气息也越发阴郁了。 花满楼以为是陆小凤没头没脑问的那句话让阿伍又想起错过乡试的难过,不由瞥过去一眼。 他的眼睛明明看不见,却清亮澄澈,恍然有情,那一眼的责备让陆小凤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西门吹雪想试一试他的灵犀一指和花满楼不高兴的陆小凤,立刻讪讪过去哄阿伍:“怎么啦?” 阿伍这次总算理他了,也或许只是自己喃喃:“我想大叶子了。” 他的眼睛依然盯着西门吹雪看。 对着西门吹雪说他想大叶子。 那得是多大多奇葩的叶子才能让人联想到西门吹雪? 又或者,西门吹雪其实很像一片寻寻常常的叶子,只是他眼拙不错发现? 陆小凤又很欠揍地笑起来,笑到一半看到很少皱眉的花满楼眉尖微蹙,急急停下,然后忽然想起来: 叶? 对着西门吹雪能想起来的叶? 对着西门吹雪你能想起什么叶? 至少陆小凤这时候,只想起一个叶。 飞仙岛、白云城,一剑西来、天外飞仙的那个叶。 第26章 那样一个人,居然会是这个看着很不好相处、其实却意外柔软干净的孩子,口中的: 大叶子? 陆小凤忽然觉得有点头晕。 特别是在旁边有个让阿伍想起“大叶子”的西门吹雪显示存在感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脚下仿佛都在转。 但陆小凤到底是陆小凤,他越是头晕、越是觉得难以置信,声音就越发沉得住。 他沉沉稳稳丝毫颤音破音也无地问阿伍:“大叶子是谁?” 阿伍死鱼眼看他:“大叶子就是大叶子。” 他和阿三提过四回了,虽然才四回,但他和阿三自认识以来也不过见过五六次,有四回提起大叶子已经很不少,他甚至还请阿三喝过大叶子亲手酿的好酒—— 他自己甚至只能喝果汁,虽然也是大叶子亲自做出来的果汁又千里迢迢从白云城快递过来的没错。 但酒除了阿九,和早送去给阿七的两小坛子,其他可都给陆小凤喝光了! 现在倒好意思装作不认识大叶子? 就算面瘫脸、机械音,阿伍也能准确表达出:你好无耻,我很生气! 陆小凤也忽然才想起来他还喝过不少据说是“大叶子”亲自酿的好酒! ——当然他也没少在万梅山庄偷挖西门吹雪亲自埋在梅花树下的好酒,可是他和西门吹雪到底不同,虽然西门吹雪对着他时的脸色也不会比对着旁人和缓多少,但几个旁人能让西门吹雪说出“我的朋友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两三个,但你却一直是我的朋友”?又有几个旁人能让西门吹雪允诺“所以你不管什么时候要烧我的房子,都可以动手,也不管从哪里开始都行”?甚至能靠两撇胡子就请得轻易不出门的西门吹雪出来管闲事儿? 何况陆小凤也没忘记,在他喝酒时,阿伍也在喝,喝果汁,喝果醋——也全都是那位大叶子亲手制造再特特让人送来的。 据说都是南海那边的特色水果…… 那时候陆小凤只感叹阿伍果然得宠,毕竟送果汁和送果酒又不同,从南海到苏州,说远不远,但要在果汁变质之前送达,却也不是易事。 现在和一个看着西门吹雪能想起的形象联系起来…… 却是又一个让陆小凤头晕的证据了! 更让他头晕的是,如果证据真的是证据,而不是他胡思乱想自己误导自己的话,那么…… 叶孤城,居然是个会宠溺幼弟到亲手做了果汁再千里送达的家伙? 咕噜、咕噜咕噜咕~ 陆小凤这下真找不到语言了,只好咽了咽口水、又咽了咽口水。 仿佛像在沙漠里干渴了三天的人,只能靠吞咽的动作聊作安慰。 可明明,他才在万梅山庄里头,喝过西门吹雪的好酒。 但没办法,饶是陆小凤再如何陆小凤,想象中应该是和西门吹雪一般冰寒如雪冷冽如剑的人,居然会温柔地给幼弟做果汁什么的…… 真是让陆小凤一想就除了吞口水,完全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所以说,想象力太丰富也是种烦恼。 尤其是该丰富的不丰富,不需要丰富的又太丰富。 陆小凤怎么就不想想,西门吹雪酿酒的时候都没有一脸温柔,为什么叶孤城给幼弟做果汁就必须有一脸温柔了? 总是想太多。 想太多的人总是容易自己吓自己。 虽然现在陆小凤的吓不是惊吓,但也真把自己吓得够呛的。 如果不是花满楼发现他的不对,送过来一个绝对温和治愈系微笑的话,也许他还要过很久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可惜虽然花满楼是个温和温柔温暖得连宫九都承认,除了太乐于助人太不顾家长意愿地给阿伍办了户籍之外,这人真是个让家长放心的好朋友,陆小凤却是个众所皆知的大麻烦、大损友。 花满楼才治愈了他,他回头就把轰得自己找不着北的惊雷丢给花满楼了。 于是陆小凤的小伙伴就陪他一起惊呆了! 花满楼也是喝过叶氏出产的果酒的,甚至因为阿伍的偏心和阿九的默许,他连果汁都喝过。 都到了万梅山庄犹过门不入的花满楼,与白云城主尚未蒙面,就连人家专为幼弟特制的果酒都喝过了。 花满楼叹了口气,他忽然想起来,在方才陆小凤说起西门吹雪“每年他最多只出去四次,只有在杀人时才出去”,继而引发他“谁是该杀的人,谁决定他们是不是该杀的?”的感慨之前,他原也只察觉到此处鲜花正好,原也还很有兴致“看一看”建在这遍地鲜花之上的万梅山庄是否更加美好的。 他不知道那果汁出自何人之手时,也没觉得其中有血腥杀气。 就算现在知道了,也还是要承认那果汁确实美味。 花满楼总算知道,为什么阿伍会很认真地劝他其实不用太矫情了。 西门吹雪也看着阿伍,仔仔细细地打量,尤其着重打量他的手。 然后问他:“你用那只手?” 阿伍正看着忽然叹气的花满楼,闻言转头,虽然不太满意西门吹雪这样又不自我介绍又不带称呼且还没头没脑的问话,但西门吹雪的眼神盯着他,意味很清楚,他又正好想念叶孤城,看在西门吹雪和他家大叶子有几分相似的份儿上,倒也老老实实回答了:“两只都能用。” 西门吹雪就皱了皱眉,他虽然大多数时候表情都和冰雪凝结过似的,但却不像阿伍一般为了节省能量而面瘫。 而且西门吹雪虽然气质冷峻凛然,每每让人不敢直视,但他其实是个很英俊的男人。 就算皱眉都比旁人英俊些。 阿伍又是个素来有话直说的性子。 所以他很诚挚地赞美:“你长得真好看,和大叶子一样好看。” ——只比阿九差一点,却也很难得了。 于是好不容易不咽口水了的陆小凤,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花满楼倒是更温和温柔地笑开了,尤其在发现西门吹雪身上的剑气和杀气丝毫没有因为阿伍的话就有什么波动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连大智大通都认为没有法子打动、却能被陆小凤请出来的西门吹雪,虽然行动间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却在不自觉泄露出惊动自己的杀气的西门吹雪…… 面对阿伍无意识的冒犯丝毫不以为意的西门吹雪,说不定也是个很可爱的人。 就像阿伍,和阿伍家那个天下盛名,却会亲手为幼弟制作果汁,再千里送达的哥哥一样可爱。 花满楼的笑容实在很温柔,连对上西门吹雪的目光时都依旧很温柔,温柔得实在不像方才还过门不入的婉拒模样。 西门吹雪看着这样的花满楼,眼中似乎有光闪过。 但他很快又看向阿伍:“双手都能用,那为何一把剑都不曾佩?” 阿伍缓缓眨了眨眼睛,就算睁开眼又是死鱼眼,也努力表达出他的疑惑:“两手都能用,和佩剑有什么关系?我赶着去参加的是文举,不是武举……” 再说,就算是武举,也不一定得佩剑吧? 他其实更擅长用鞭子—— 拜阿九所赐…… 想起阿九阿伍就有些孤单,尤其是在又被勾起错过乡试的郁闷、却没有个合适的怀抱扑进去求安慰求抚摸的时候。 面对忽然又阴郁下来的阿伍,陆小凤实在忍不住好奇,就悄悄凑到花满楼身边打听。 花满楼也没瞒他,一五一十说了,于是陆小凤又惊呆了。 十岁的小秀才啊,他居然现在才听说。 不过因为跑到沙漠去玩儿结果错过了乡试什么的…… 还有科举什么的,乡试什么的,这样的节奏行走在江湖上,真的没关系吗? 西门吹雪却没再开口。 他是不是也忽然发现了节奏不对? 第27章 但大宇宙的意志是很坚决的,就像宫九叶孤城这样的命定反派boss们,即使在遇上了沙滩里头爬出来的、自称是星星上掉下来的变数伍之后,依然时不时就要被大宇宙的恶意糊上一脸养颜美容的黑泥一样,在陆小凤传奇的世界,不管陆小凤日后还是不是主角,至少在天运眷顾还没彻底从他身上移情之前,主节奏就必须还是江湖风。 科举升级刷新成就头衔什么的,就先到一边儿去吧! 就连阿伍,在又为自己错过的乡试哀悼一刻钟之后,也开始加入陆小凤的破案缉凶坑朋友推boss小分队。 陆小凤两人抵达万梅山庄时,天色就已经不算早了,再这一番耽搁,日头就彻底落到西山后头去,天幕上仍有七彩的云霞,却也将近天黑。 天一黑,西门吹雪就不见客。 但傍晚时留客,却不是不行的。 虽然方才陆小凤已经是要离开的架势,西门吹雪似乎也没有留客的意思,但现在他忽然留了。 没留陆小凤,只留阿伍。 也许是看阿伍那一身太狼狈,也许是与叶孤城虽未蒙面却也神交已久,西门吹雪对阿伍说话时,虽也没有怎么温和,却难得的耐心: “若是不知道往何处过夜,可于此处暂留。” “若是想要什么东西,可和管家要。” “若还有什么事情,也可与我说。” ——“可与我说”的意思就是:只要不是违背了西门吹雪的底线,他尽会与他办妥了。 陆小凤摸了摸他本来留着胡子的地方,叹了口气:“是不是年纪又小模样又精致的娃娃,就是这么占便宜?” 花满楼笑而不语。 阿伍一本正经。 阿伍那张面瘫脸,想不正经也难,但此时特别正经的,与陆小凤道:“缘分天注定,羡慕也没用。” 陆小凤的嘴角就抽了好几下,但想想接下来要享受这孩子奇葩语言的已经换成西门吹雪,又想想还有个也许已经享受了十来年的叶孤城,他的心情又莫名地好了起来,嘴角自然而然的也不抽了,反而又弯起活泼又欠揍的弧度。 却不想阿伍对于“想要什么东西”的理解,第一反应就是: “最想要阿九,可是阿九不愿意陪我去乡试。现在乡试赶不上,阿九也不在……” 说到这里,一贯的机械音似乎都低落了起来,但看到花满楼,又很认真地睁着眼睛盯着西门吹雪,仿佛在期待:“那要阿七也行!” 陆小凤的嘴角又抽了起来:“西门是问你要什么东西有什么事情,可不是让你点人的……” 他似乎也觉得这句话怎么说怎么听都有点不对,声音就慢慢低了下来。 阿伍也不管他说什么,只是看看西门吹雪,又看看花满楼,坚持:“就要阿七。” 陆小凤嘴角不抽,也没有勾起什么弧度。 他很认真地在头疼。 比阿伍的坚持还认真。 花满楼的闻声辩位、流云飞袖独步武林,灵犀一指也有他八分功力,但连陆小凤都没把握接下西门吹雪的一剑,何况不像陆小凤一样是在各种麻烦里锻炼出来的花满楼? 陆小凤太清楚西门吹雪的剑有多么可怕。 但他一样清楚,花满楼的温和之下,是一个何等坚韧的灵魂。 如果花满楼不愿意入万梅山庄,那么就算是西门吹雪的剑,也别想将他逼进去。 ——当然,西门吹雪是陆小凤的好友,花满楼更是。 ——可惜花满楼或许还会将陆小凤的好友也视为好友,西门吹雪却绝对不是。 所以若果西门吹雪没起用剑强逼花满楼的念头也就罢了,若是起了,就是陆小凤也无法打消他的主意。 就算他把剩下的两根眉毛一起剃掉也不能。 但就像陆小凤此前怎么也想不到他能用两撇小胡子请出西门吹雪一样,他也没想到西门吹雪会开口留花满楼。 陆小凤想不到以西门吹雪的骄傲,既然可以在看出几分花满楼故意过门不入的心思之后,还会开口留他。 但西门吹雪就是开口留了。 也是,西门吹雪虽然不是个会虚套客气的,但其实也不是什么无礼霸道的。 何况花满楼又不用剑,又好歹是陆小凤带来的朋友。 就算有点莫名其妙的小矫情,也不到要让他拔剑的地步。 西门吹雪的剑从不轻出。 西门吹雪的诺亦不轻许。 虽然他对阿伍的话貌似随口而出,但西门吹雪的话,就算只是随口一说,也是重逾千斤。 而阿伍的要求也不算为难。 山庄那么大,再多一百个阿伍一百个阿七也住得下。 那么留客又何妨? ——当然,西门吹雪是不是通过随口留客将难题踢给显然拿阿伍更没办法的阿七,就只是陆小凤心思阴暗的猜测,笔者可不知道,陆小凤也没胆子问明白。 ——何况花满楼也不见有多么为难。 西门吹雪一说:“庄中有花一百三十七种,其中梅四十九种,此时开放者七十有余,可入内一观。” 花满楼就笑着颔首:“如此便厚颜叨扰庄主了。” 西门吹雪没有再和他客套,但如此这般,已经比陆小凤脑中脱缰的幻想好上太多太多。 多得陆小凤都有些嫉妒阿伍了。 所以晚饭那道梅花蜜露水晶糕,陆小凤就吃得特别多。 多得西门吹雪都多看了他两眼。 多到花满楼都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爱吃甜食了?” 陆小凤好酒、好美食如好美色,然而于甜食上头却一般。 可今晚,布置菜色的管家大约是见着难得有个小娃娃,所以席面上除了四荤四素两品羹汤外加六样下酒的小菜外,又格外多了八样小点心,咸、甜各半,阿伍也果然很喜欢,尤其喜爱那样梅花蜜露水晶糕,竟是在阿九身边也没吃过的梅花清香。 所以阴暗地嫉妒阿伍的陆小凤决定也喜欢一回甜食。 反正这糕点也不是很甜,就是太清淡了些。 不过现在给花满楼这么一问,就算可以厚着脸皮无视西门吹雪侧目的陆小凤,也不禁有些讪讪的。 他和七童自幼相识,他甚至见过七童未眼盲前更为灵动活泼的模样,但自从七童眼盲之后,他虽然顺着七童的心意并不因他眼盲便特别对待,却总不似原先可以肆意带着七童捣乱、也能肆意对着七童玩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的随意。 自从七童眼盲之后,陆小凤再如何不落痕迹,也总有点将自己放在照顾者保护者的角色。 ——就算不是对眼盲弱者的那一种,至少也是以兄长自居的。 反正他也应该比七童大。 所以他能无视杀气未能内敛、不看过来时存在感就够强,看过来时那眼神更是利剑出鞘的西门吹雪,却无法无视花满楼甚至带着笑的一句话。 陆小凤讪讪将筷子转移了下方向,原本该落入小鸡嘴巴的水晶糕就到了花满楼的碗里:“你试试,味道确实不错,也不很甜。” 花满楼笑了笑,他不用眼睛也知道碟子里还有一块水晶糕,当然现在已经在阿伍筷子上了。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淡定将水晶糕夹起来咬了一口。 唇边没有笑影,却整个人都显得很温柔。 很淡,又绝对让人无法忽视的温柔。 如这屋中的花香。 看不见花,却满室芬芳,轻轻的、淡淡的。 第28章 照顾阿伍风尘仆仆,方才一入庄,便有人引着众人去沐浴,而阿伍匆匆将身上冲洗干净时,晚膳便已然备好。 又因为阿伍、花满楼、西门吹雪,一个个都是就算不恪守食不言的礼仪,也不爱在用膳时多话的,陆小凤又和水晶糕赌了好一会子的气,连酒水都少喝,故而饭毕之时,天边最后一点霞光方才彻底黯去。 天亮天黑不过一瞬之间。 最后一点霞光一黯,无边的夜色便已降临。 陆小凤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已经做好自饮自酌的准备。 花满楼是个好宝宝,他用膳时已经小酌两杯,此时必不会再喝,何况还有个不能喝酒的阿伍缠着。 而西门吹雪,他天黑之后从不见客。 就算这客人已经在天黑之前入庄,天黑之后也见不着他。 能在天黑之前得西门陪着用了晚膳,陆小凤已经觉得很难得了。 反正万梅山庄的酒真是好酒,便是自斟自饮也不妨的。 但他却忘了,连大智大通说没有办法能够打动的西门吹雪,都会为了两撇小胡子就说出“随便你要去干什么,我都跟你去”这样的话来……这世上,又怎么会有什么真是一成不变的绝对? 所以饭毕天黑,西门吹雪慢慢起身,陆小凤只当他又要离开时,却只听他对花满楼道:“夜花别有滋味,可愿同赏?” ——西门吹雪居然会赏花! ——西门吹雪居然会在夜里邀请人去赏花! 陆小凤差点被酒呛到,花满楼却只是欣然点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于是两人一道往外走,一样白衣翩翩但气质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真站到一格画面里,居然也意外的和谐。 陆小凤啧啧嘴,决定自己还是继续帮忙消耗美酒的好。 毕竟西门吹雪自己不过偶尔小酌两杯,万梅山庄又极少客人,这些好酒没人喝也很寂寞的不是? 至于七童,既然到现在都没让西门有拔剑的*,想来以后也不会有。 不去打扰的,让七童自己试试能不能也和西门成为好友也不错。 西门只要不想着拿谁试剑的时候,其实是个很可靠的朋友。 陆小凤心安理得地喝起酒来。 阿伍却毫不犹豫地跟上。 不只跟,还一上去就搂住花满楼的胳膊不放。 好在阿伍粘花满楼惯了,陆小凤眼角余光瞥见,不过腹诽一句“明明是个小小子,倒和小姑娘似的黏人”罢了。 他也知道阿伍不过是喜欢花满楼身上的气息——虽然他后来闻了好几回,也没闻出什么阳光的味道,陆小凤甚至不知道阳光还有味道来着,但花满楼身上的气息确实很温暖,如果阳光有味道,应该就是那样的了——因此也不以为意,一瞥之后就收回目光,继续一仰脖子,杯中酒就一口闷尽了。 但从屋子到园子,一路上偶然经过的侍女却都是目不斜视地经过,一拐弯立刻就撞墙、跌跤、左脚绊右脚,意外各种有。 倒也不是万梅山庄的侍女不伶俐没规矩,也不是真有什么夜盲斜视之类的隐疾,实在是—— 阿伍刚开始还只是挽着花满楼的左手,但才转过弯、恰恰好出了陆小凤视线的时候,他就觉得两手空空走在略前半步的那个白衣身影不妥当了! 也不知道西门吹雪的背影是不是真的和叶孤城的特别像,阿伍一时也没多想,直接就空出一只手去,拉西门吹雪的右手。 中间还碰了一下西门吹雪腰间的乌鞘长剑。 ——西门吹雪竟是在自己家中、在用膳之时都佩着剑。 ——而据说双手都能用的阿伍,却笨拙到不过一伸手,都能碰着他的剑。 西门吹雪不由微微回头,然后才想起来,所谓双手都能用多半是个误会,这个据说玩过头错过了乡试的孩子,也许更擅长双手用笔,而不是双手用剑。 ——叶孤城的弟弟确实也不一定就要用剑。 ——就像西门吹雪的爹也不一定就是个冷峻认真专诚于剑的人一样。 所以西门吹雪没有说话,只将头转回去,继续往前。 就是阿伍的手又往前伸的时候,他也不过是微微侧了侧身,避开了阿伍想要拉住他的手的手,却没连衣袖也避开。 所以走出屋子的时候,阿伍是一手挽着花满楼、一手拉着西门吹雪的。 虽然拉的只是西门吹雪的衣袖。 ——可西门吹雪什么时候让人拉过他的衣袖了? ——尤其还是拿剑的右手! 何况这三人,大大小小都是一身白衣,西门吹雪冷峻肃然,花满楼温柔和熙,阿伍可爱俊俏…… 真是怎么看怎么像一家子啊! 尤其在“那位白衣温柔的公子是庄主特意出庄请进来的”这一传言迅速席卷万梅山庄之后,路过的侍女越来越多,撞墙摔跤各种意外的侍女也就越来越多,到了后来,连老管家都不小心路过一回,虽然很小心地没有撞墙,不过那眼神儿怎么看怎么飘忽! 老管家想了什么笔者不知道,笔者只知道,在西门吹雪花满楼阿伍三个逛了一圈回来时,庄子里的流言已经从“啊呀、那个白衣公子是什么来头、居然能劳动庄主亲自出庄去请”和“那娃娃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洗洗干净了还真是挺可爱的、就是和庄主一样不爱笑”发展到了“庄主居然有了庄主夫人也不早带回来、这孩子都这么大了、在外头该受多少委屈啊”…… 但再怎么神展开的流言,肯定没谁敢说到西门吹雪跟前儿去,连带着花满楼陆小凤都给瞒得死死的,所以暂时忽略也不妨。 却说陆小凤一行,因着阿伍的缘故,离开万梅山庄时,便不是原定的入夜时分,而是次日清晨。 而且更难得的,西门吹雪居然改了主意,与陆小凤一行同行。 万梅山庄不只花好、酒好、糕点好,马车也很好。 外头看着只是普通略大些儿的翠幄车,但那看着黑乎乎很不起眼的车轮子,乃是东海龙骨胶,据说千金都难换得一两来,用作车轮,不论行的是坦途或是坎道,于车中置一杯茶水,竟是始终只得极轻微的水纹,丝毫不觉颠簸;至于拉车的两匹马,不说何等日行千里,单是那样起则同步、止则叠影的默契配合便极是难得。 陆小凤仰躺在马车里,肚皮上放着一个酒杯,里面满满盛着齐杯的酒液,却转头看在枕在花满楼大腿上又睡着了的阿伍,羡慕地叹了口气。 七童的大腿看着就很舒服,可惜他实在没脸和小孩争枕头。 花七童笑而不语。 西门吹雪闭目不言。 阿伍:呼呼(~ o ~)~zz 第29章 正是晨光初现好眠时。 连轻抚过车帘的春风都静谧柔和得仿佛情人的呼吸。 但这样连西门吹雪都平和了剑气闭目享受的宁和,却很快被打破了。 最先侧耳倾听的是花满楼,而后西门吹雪陆小凤也听到了,连沉沉好眠的阿伍都不安地动了动。 花满楼本已经要起身,给阿伍一动不由一顿,但外头似乎有什么对他来说极其特别的存在,就算是阿伍,也不过是让他顿了一顿。 花满楼轻轻地将枕在他大腿上的阿伍放到软垫上去,起身准备下车。 此时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也听清楚了,那是一阵缥缈的歌声,带着种淡淡的忧郁,美得令人心碎。 歌词也是凄凉、美丽、而动人的,是叙说一个多情的少女,在垂死前向她的情人,叙说她这一生的飘零和不幸。 花满楼确实是个会为此怜悯的人,只是他脸上的神情实在不像是怜悯而已。 从他侧耳倾听开始,他脸上几乎从未褪去的安详平静的微笑,就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奇特僵硬。 这样的表情放在花满楼身上实在太奇怪了,况且他还放下了阿伍。 那是他一贯视如幼弟、为此甚至可以改变主意进入万梅山庄的孩子。 不只依然端坐如初的西门吹雪多看了他两眼,就是陪他一道起身的陆小凤也忍不住问:“你以前听见过这首歌?” 花满楼终于点了点头,道:“我听人唱过!” 陆小凤道:“听谁唱过?” 花满楼道:“上官飞燕。 他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已无异告诉了陆小凤,现在唱歌的也正是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是谁? 据说是金鹏王朝丹凤公主的表姐。 据说是那个很会骗人的、初次见面就哄得陆小凤都信了她有二十岁的十二岁小女孩上官雪儿的姐姐。 据说那是个很会骗人的、起码能让丹凤公主感叹“有时我虽然也想去骗骗人,只可惜我十个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上官飞燕”女孩子。 陆小凤这次之所以会搅入一场让他不得不贡献了两条“眉毛”来召唤西门吹雪的大麻烦里头,起码有一半就是因为这个女孩子以躲避危险为名闯入了花满楼的小楼,然后用“实话”说服花满楼和她一起到了大金鹏王的行宫,以此将陆小凤邀来。 那时候陆小凤就说花满楼: “也许你只不过是被一个很会说谎的漂亮女人骗了!” “也许她已发现对付你这种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说实话。” “她的目的就是要你来,你既然来了,她就已达到目的。” ——那时候的陆小凤,就很努力地想让花满楼生气。 可是花满楼却觉得:“我为什么要生气?他们用马车接我来,用贵宾之礼接待我,这里风和日丽,院子里鲜花开得很旺盛,何况,现在你也来了,我就算真的是上了她的当,也已没什么好抱怨的。” 他甚至觉得上官飞燕虽然“的确是个很会说谎的女孩子,但却对我说了实话”。 那时候的花满楼并不觉得自己上了当,即使在他说着“我就算真的上了她的当”时,其实也只是一种假设,并不觉得自己被骗了。 那时候的陆小凤也不以为意。 再会骗人的女人,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但现在看了花满楼这个样子, 看到花满楼不过是因为一首歌就变成了这样子, 陆小凤的心也不由得一沉。 他怎么忘了,七童和他是不一样的。 他见识过太多女人,所以就算丹凤公主的仰慕和钦佩里头夹杂了太多别的东西也无所谓。 他也没有付出十分真心。 可七童呢? 七童这个样子,是不是已经被上官飞燕骗走了心? 而这个已神秘失踪了许久的少女,怎么会又忽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一个人躲在这晨光初现的荒山里,唱这首凄凉幽怨的歌曲? 她是唱给谁听的? 难道她也像歌词中的那身世飘零的孤女一样,在垂死前向她的情人叙说她命运的凄苦不幸? 如果是,她的情人又是谁? 又或者只是故意来唱给花满楼听的? 而此前明明连上官雪儿都忧心忡忡地觉得她应该是被人杀害了、甚至在花园子里到处找她尸首的失踪事件,又是为何? 她又是为何在失踪了许久之后出现在此处? 总不会是上官雪儿所谓的疑惑,只是为了哄骗陆小凤的另一场戏? 总不会是那个精灵古怪的小女孩,真是为了骗人连诅咒自己姐姐死亡都能做得出来的? 陆小凤陪着花满楼一路往山坡后走去,看着花满楼越走越快的身影,脑中一片纷乱繁杂,似乎一瞬间闪过了什么明悟,又似乎什么都没捉住。 此时马车之上,阿伍也终于放开了和周公依依惜别的手。 他终于醒来。 一醒来就立刻起身。 他睡时睡得极沉,明明在大家都听到那歌声时就开始不安地动着眼睫毛,明明在花满楼将他从膝头移开时就颤动着手指尖,却直到现在才睁开眼睛。 但他醒也醒得很快,那双眼睛才一睁开,就完全看不出任何睡意朦胧的痕迹。 依然又黑又亮。 站起来的动作也很稳。 阿伍一站起来就想下车,走到车辕上时又顿住—— 其实是面上看不出来其实从能快速补充生物能量的睡眠中醒来还是很迷糊了一会儿的阿伍同学,直到掀开帘子走上车辕时,忽然才想起来昨儿才被他当成大叶子拉袖子、今儿又貌似是在等他的西门吹雪…… ——但他这样掀开帘子站着、而西门吹雪就理所当然地从他掀开了车帘的车门里走出来的样子,传到了宫九耳中,就造成了一个宫九掀桌而起表示要立刻去把这个一离开了他就玩野了的臭阿伍捉回来、一个宫九阴笑着表示既然如此更要陪阿伍好好玩玩、又有一个宫九叹着气表示既然阿伍更钟爱大叶子哥哥那样的冰山沉稳派那他也有必要继续从白云城多挖点东西出来平衡平衡什么的…… 就都是后话了。 先为膝盖莫名其妙又中一枪的白云城主默哀半刻钟,然后再看眼前。 西门吹雪的轻功极快,阿伍刚睡觉补充了能量也没不舍得这快速奔跑的一点子,所以他们赶上来时,花满楼和陆小凤也才发现了那座小小的山神庙。 此时太阳已经露出小半张脸,晨光清亮温柔。 可惜却照不进这座掩藏在繁密树影里头的小庙。 外头晨光正好,庙中却还是要靠着一盏孤灯照明。 一行四人踏入庙中时,灯光还亮着,却不见唱歌之人。 只有黑脸的山神提着钢鞭,跨着猛虎,在黯淡的灯光下看来,仿佛正待挥鞭痛惩世上的奸贼,又仿佛如灯光下诡谲的魑魅阴影。 陆小凤看向油漆剥落的神案,那里有个破旧的铜盆,盆中盛满了清水,水上漂浮着一缕乌丝。 花满楼也因为那水汽中夹杂着的似有若无的味道分了心神。 阿伍和西门吹雪却都看着那在光影中时而威严正气时而阴森恐怖的山神,齐齐动了动鼻翼。 花满楼的鼻子原本最是可靠不过,方才只是心神动摇,此时听得阿伍和西门吹雪的动静,立刻也动了动鼻尖,转头。 他的眼睛明明是看不见的,偏偏又那么分毫不差的,也准准看向山神。 准确的是,是看向山神像之后。 陆小凤的眼睛也从铜盆上移开:“好重的血腥味!” 他说着,就迈动脚步,正要往神像后头去,忽然一阵风从门外吹进来,那提着钢鞭、跨着黑虎的黑面山神像,突然从中间裂开,一条四尺长的钢鞭,突然断成j□j截。 接着,巨大的山神像也一块块的裂开,一块块落在地上。 尘土迷漫中,西门吹雪和花满楼同时挥动衣袖,正好站在他们中间的阿伍也幸运地免于与尘土亲密接触。 惟有陆小凤灰头土脸。 但他甚至顾不上抹一抹鼻子上的灰。 神像坠毁,陆小凤忽然发现山神像后的墙壁上,竟有个人被挂在半空中。 一个死人,身上的血渍还没有干,一对判官笔从他胸膛上j□j去,将他活生生的钉在那里,判官笔飘扬着两条招魂幡一样的黄麻布: “以血还血!” “这就是多管闲事的榜样!” 与萧秋雨死时同样的黄麻布,同样的两句话,同样用鲜血写出来的。 血渍似已干透。 陆小凤恨恨道:“神像早巳被人用内力震毁,这死人正是摆在这里,等着我们来看的。” 花满楼的脸色从进入山神庙以来,几乎一步就要苍白上一分,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道:“死的是不是上官飞燕?” 第30章 花满楼的声音还算稳,但陆小凤认识他多少年? 又如何听不出其中的紧张意味? 上官飞燕或许还没将花满楼的心彻底偷走,但显然已经成功地让花满楼将她和其他人区别开来了。 而一个男人特别看待某个女人时,岂不就是爱情的开始? 陆小凤暗暗叹了口气,却还是冷静地道:“死的是独孤方。” 当日为丹凤公主开路、逼得陆小凤不得不上车与这位公主一谈的三个男人: 昔日玉面郎君、今日手脚甚至眼耳口鼻各去一半,自十年前就只恨不死、只求一死,所以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柳余恨,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力气却比野牛还大萧秋雨,和一向行踪飘忽、独来独往的独孤方。 这三个人就算不是江湖上最孤僻的、最古怪的人,也已差不了许多…… 但他们都甘愿受一个亡国公主的驱使,而现在,又不过短短时日,已经三去其二。 萧秋雨也是死在陆小凤和花满楼面前。 甚至他冲到陆小凤和花满楼面前时,尚且未死。 可惜他找到陆小凤他们的时候,已经重伤。他的头顶上、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嘴里、咽喉上、胸膛上、手腕上、膝盖上、双肩上,都在流着血,甚至喉咙都被割断了一半,所以尽管陆小凤还是从他那张狰狞扭曲到极致的脸上认出了他,但他除了发出最后一声像是一匹孤独、饥饿、受了伤的狼垂死前在冰天雪地中所发出的那样绝望惨呼之外,什么话语也没能留下。 而现在,又是独孤方。 血渍还没有干,但身子却已经僵硬了的独孤方。 显然,他比萧秋雨更不可能告诉他们曾经发生了什么。 那么未来呢? 下一个又是谁? 只恨不死、但求一死的柳余恨,下一次是否就能如愿? 陆小凤不知道。 但哪怕他面对生死比花满楼更为坦然,他也更愿意没有下一个。 而花满楼,则是在松了一口气之后,又叹了口气。 他也发现自己心态不对。 他真的太过关心上官飞燕了。 这种关心原本也算不上错,但不该在此时庆幸的。 但这样因为死的不是上官飞燕就松了口气的行为已经发生了,再怎么想都无济于事,所以他上前两步:“不论如何,还是将他放下来,回头让人安葬了吧。” 花满楼开口,陆小凤便直接动手。 毕竟花七童再如何瞎如蝙蝠,总还是有些不便。 花满楼仿佛天生就该风光霁月地在小楼爱宠他的花,实在不该沾上独孤方一身血渍。 连西门吹雪都搭了一把手。 不是给陆小凤帮忙,而是拉开还想往前走的花满楼,不让他踩上血。 取下独孤方的尸首,陆小凤随手将披风脱下、盖上,然后才又想起那水盆、和水盆里头的青丝。 现在那青丝在阿伍手上。 阿伍正低头看着,眼睛里真的有星星在闪耀。 只是花满楼看不见,陆小凤没注意,而唯一从水盆中的倒影看到了的西门吹雪,又不是个会多嘴爱好奇的。 所以当阿伍说出“这头发的主人是个女人,年龄差不多十七岁半,杏眼、有外双型双眼皮……”等等一系列关于这青丝主人的形容描述时,陆小凤虽然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但对于阿伍回答的“看出来的”却不以为然,只有西门吹雪知道,他也许真的是“看”出来的。 他甚至“看”得比只用手指就认出那是上官飞燕头发的花满楼,还更深入、更认真。 这双眼睛本是阿伍的种族技能,是他至今少数几样因为不需要怎么消耗能量、所以还能动用的能力之一。 看到的人至今只有三个,宫九、叶孤城,现在又加上一个西门吹雪。 本来陆小凤也能看到的,但他先是不留心,后是不相信。 倒是花满楼,不论如何,他总算为了阿伍那句“取下头发的时候,人还是活着的,而且活得应该不错,因为气血很足”而多少有些安心。 无论上官飞燕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是否已落在青衣楼手里,起码她还好好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花满楼岂不就是她的希望? 但现在花满楼最急需解决的,却不是如何营救上官飞燕。 从萧秋雨到独孤方,还有依然失踪着的、很可能被青衣楼控制着的上官飞燕,都让花满楼意识到,带着阿伍一起上路的做法,实在太轻率。 不只是他,连陆小凤都觉得不妥。 就算有个威震天下的大叶子、又有个陆小凤至今看不出深浅的宫九做哥哥,但阿伍只是阿伍。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一个志向是科举的孩子。 一个虽然总能制造出奇奇怪怪的东西、轻功看起来也很不错、但身上没有丝毫血腥气儿的孩子。 一个怎么看怎么不适合卷入这场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的麻烦里的孩子。 一个最好立刻送回去给大叶子九公子他们护着的孩子。 阿伍歪了歪脑袋,苏州别院肯定不去的,阿九又不在;飞仙岛本来不错,他昨儿还很想大叶子来着,可昨夜是昨夜。 方才虽是睡着,那歌声听起来的感觉却实在不怎么好。 阿七仿佛还和那唱歌的人有些纠缠。 阿伍可不放心将这样的阿七交给阿三自己走掉。 就算有个看起来似乎还算靠谱的阿雪在,但一个猪队友能顶一战舰的敌人呢! 所以他又将脑袋歪回来,面上始终无一丝情绪:“不回!” 陆小凤噎住。 西门吹雪一直就没有说话。 花满楼最是耐心,笑着问阿伍:“那不如且去西门庄上小住?你不是很喜欢那儿的糕点?这次你可以一个人吃个够,不用担心阿三会去抢。” 陆小凤吹了吹气,可惜他的胡子才刚剃光,做不来吹胡子瞪眼睛的形象显示。 更不能反驳花满楼的话。 就怕哄不走阿伍。 可惜陆小凤再如何“委曲求全”,阿伍不想走的时候,再多一堆糕点也是哄不走的。 ——也亏得阿伍哄不走。 ——所以花满楼才会知道,他其实很快就又见到这缕青丝的主人。 ——却若非阿伍,险些见面而不相识。 ——虽然认出来的过程和结果,都不是那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但就算是瞎子也不会喜欢被人蒙在鼓里的。 ——不管揭穿开来的结果是否愉快,看清了总比糊涂着沉沦要好些。 第31章 珠光宝气阁在山西的势力果然不小,这架翠幄车进了山西境内不足一个时辰,陆小凤甚至来不及听完又想做他姑妈、又想做花满楼姑婆的小妖怪上官雪儿那关于柳余恨已经被丹凤公主杀了的故事,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就命人递了帖子过来了。 比这早来一步的,还有上官雪儿的故事中,据说已经被丹凤公主杀死藏在床底的柳余恨。 虽然柳余恨只剩下半个鼻子半张嘴一只眼睛一只耳朵一只手一只脚,但他确实是好好儿走着来的。 所以满口谎言的上官雪儿自然就被接了回去了。 才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阿伍满心好奇,却也来不及问她一声:“陆小凤是她侄儿、花满楼是她侄孙,那西门吹雪又是她的谁?” 陆小凤已经暂时放下对于“妹妹都这么会骗人,上官飞燕那个姐姐该如何要命,七童又如何吃得消”的担忧,凑过去看花满楼手中的帖子。 帖子其实有三份,西门吹雪的、花满楼的、和陆小凤的。 可陆小凤就是不看自己的。 非得凑过去看花满楼的。 这让因为上官雪儿的谎言有些恍惚的花满楼都笑得越发温柔。 不等陆小凤为他念出帖子的内容,花满楼手指轻触,便曼声念道:“敬备菲酌,为君洗尘,务请光临……这位霍总管确实是个周到的人!” 可不是个妙人?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字写得很端正,墨也很浓,所以每个字都是微微凸起来的,眼睛看不见的人,用指尖也可以摸得出。 陆小凤淡淡道:“岂止是周到而已。” 阿伍比他更淡:“根本连周到都没有!” 人人有帖子,偏就他没有,歧视外星人么? 虽然阿伍不稀罕一顿饭,可是搞星球歧视是不对滴! 花满楼眼睛不便,他能瞎如蝙蝠,但蝙蝠也总有不靠眼睛看不到的东西,所以他实在不知道帖子只有三份——偏生儿漏了个阿伍! 虽然阿伍在江湖上实在没有什么名声,但花满楼也不全是圣人,就像他会为了山神庙里死的不是上官飞燕而松了口气一样,他也愿意为了阿伍的不喜,紧跟在西门吹雪之后表态:“是不够周到。”又安抚阿伍:“阿伍想去就去,不想去,我就陪你在客栈里头用膳也是一样的。” 西门吹雪居然也跟着“嗯”了一声,险些惊掉了陆小凤的另两条眉毛。 花满楼宠阿伍不稀奇:七童真是将这冰山脸的臭小孩当弟弟疼了,可西门居然也纵容着? 送帖子来的,是个口齿伶俐的小伙子,闻言赶紧在门外躬身道:“霍总管不曾备下小公子的帖子,不是不愿相请,实在是不知道小公子的名讳,贸然备贴未免不恭——霍总管已吩咐过,四位若是肯赏光,就要小人准备车在这里等着,送四位到珠光宝气阎府去,霍总管已经在恭候四位的大驾。” 花满楼闻言释然,陆小凤的脸色却越发淡了:“当年就是阎老板对阿伍也要称一声公子,怎么霍总管反而说不知名讳?” 那小伙子就呆了一下,所谓不知名讳不好备帖,不过是他见这小公子在西门吹雪等人跟前还很受看重方随口胡诌的,阿伍这一路自从山神庙之后,除了沐浴就没下过车——万梅山庄的马车实在舒适,比客栈的床都舒服多了——而沐浴时也并不在客栈之中,因此珠光宝气阁此前甚至还不知道有个阿伍,只不过这话未免和他之前说的“这里周围八百里以内,无论大大小小的事,霍总管还很少有不知道的”矛盾,他方一时急智,谁知道这么一个小少年,居然和大老板都扯得上关系? 好在他的急智到底不少,便又赶紧圆道:“想是一路打探的人见识浅薄,霍总管又不曾亲自来迎,小公子又长得快,一时不复当年模样,让人不敢随意具名也是有的。” 一边恭恭敬敬将众人送往阎府,一边已经暗自让人快马赶在前头去报信了。 果然阿伍虽然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甚至连九公子,在江湖上知道的人都不多,但显然阎老板就是知道且晓得九公子能耐的。 所以虽然迎客的小伙子说的是“霍总管已经在恭候四位的大驾”,但因着阿伍的消息先一步传达,一行人到的时候,恭候的不只有霍总管,还有阎老板。 阎老板竟亲自迎到大门口。 第一声招呼的也是“五公子”。 看得陆小凤忍不住笑:“这哪里是大老板?简直是阿伍家的大管事了!” 这话说出来,不说花满楼安抚地拍拍陆小凤的肩膀,连陆小凤自己都觉得刻薄了点。 但阎老板居然也丝毫不恼,反而笑呵呵的又是一拱手:“九公子雄才大略,若是能为他一管事,也是俺的福分!”他甚至还要加一句:“若陆公子能为我在九公子面前美言几句,俺上任之时,一定多请你喝五十坛美酒——最上等的美酒!” 这话一出口,别说陆小凤,就是阎铁珊身后的现任总管霍天青都呆了一呆。 他自然也知道九公子,却实在不知道大老板对九公子的评价居然高到这等程度。 而现在,偏偏还有个仿佛是九公子幼弟的五公子,也跟着来了。 霍天青微微皱了皱眉,如此那般待客的规格是否足够? 难怪霍天青当年不过十八岁,就能被阎铁珊任命为珠光宝气阁的大总管,这人做事果然周到得很。不只给陆小凤等人送的帖子既考虑到花满楼是以字迹端正墨迹浓厚,又考虑到西门吹雪传说中的爱好,用的是今年燕北兴起的梅香墨,更难得如此时,消息来得这般急,阎铁珊除了赶紧从后院迎出来之外全顾不得吩咐别的,他还能一心数用,又帮着阎铁珊迎客,又吩咐下更精细的宴席。 虽然要做什么大菜是来不及了,但不只万梅山庄有特色的蜜露梅香水晶糕,珠光宝气阁也有诸如莲子荷香糕、桂花元宵等特色点心,因阎府主子钟爱甜食小吃,这些是素日厨下常备的,此时不过做得更精致用心些,也不难为、也不耗时,另外又有山西本地老字号的各种诸如闻喜煮饼、天花包子等,令人快马买来,保管都是又热乎又好吃。 更又加请了一班子百戏,又不过半刻钟就在荷塘里头搭起一个戏台子,果然越发热闹讨小孩儿喜欢,虽不太符合原本请花满楼西门吹雪时定下的清雅安静基调——陆小凤倒是有好酒便够——霍天青原也有些儿犹豫,但之前传来的消息,让他终是下定了决心做出了选择。 他也果然没选错。 花满楼始终笑吟吟的,西门吹雪虽不耐烦百戏的闹腾劲儿,一来就远远避到水阁外头,却也没拂袖而去,反而被那位五公子牵着袖子拉着拉着,还又回到水阁里头了——只是依旧尽量避在离百戏最远的地方,席上吃食也不怎么动,却也足见其态度了。 阿伍更是往百戏台子上多看了好几眼,阎老板看他又是吃饭又是看戏,不时还要和花满楼西门吹雪推荐席上的好点心,也不再和他搭话,只扯着陆小凤喝酒。 旁边又有阎府的西席和清客苏少卿眉飞色舞地在和花满楼说南唐后主的风流韵事,话里话外仿佛有以小周后“宫中水阁,每至夜则悬大宝珠,光照一室,亮如日中”的言语赞叹眼前情景的意思。 此时水阁里四壁都悬着明珠,与四角小小四盏灯光互相映衬出柔和的光线,令人觉得说不出舒服的情景,又花满楼素来是个温和体贴的,虽然他根本看不到灯光,也看不到珠光,却也微笑着赞叹,更让阎铁珊颇为自得。 就算一贯又周到又稳重的霍天青,忽然当此情景说什么“后主的奢靡,本就太过分了,所以南唐的覆亡也就是迟早间的事”之类的晦气话,引得苏少卿淡淡一句“多情人也本就不适于做皇帝”终止了话题,又有旁边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里神龙”马行空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当着大老板的面捧大总管也就罢了,偏还要说什么“但他若有霍总管这种人做他的宰相,南唐也许就不会灭亡了”,阎铁珊也不过略上了点心,依然笑吟吟和陆小凤说话。 就算阿伍和西门吹雪都没有对珠光宝气阁的豪富做任何表示也无所谓。 万梅山庄的底子很不一般,九公子更是富有四海,他这水阁里头的明珠也是先贡上九公子之后方敢自用,这两位愿意赏脸坐一坐就是难得了。 从头到尾,阎铁珊都表现得又客气又周到,简直让存心来山西找事的陆小凤都不好意思了。 但很快的,阎铁珊又提起给九公子做总管一事,倒是自动将话头送上来了。 大金鹏王口中席卷他国库潜逃的三人之中,本来就有一个总管。 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严立本。 据说现在就叫阎铁珊。 第32章 阎铁珊对九公子似乎真不是一般的推崇,当陆小凤问了“大老板的老家就是山西?”偏还又问“却不知阎总管又是哪里人?”时,他依然笑嘻嘻的:“若九公子愿意代为美言,阎总管自然也是山西人。” 他仿佛真的对阎总管这三个字毫不避讳,且还颇为期待。 这样的反应比翻脸还麻烦。 陆小凤未必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但伸手也实在难打笑面人。 但他已然答应了丹凤公主。 所以他不得不强调: “我说的不是阎罗的阎,是严肃的严——不知道阎老板对昔年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严立本,有没有印象?” 他瞬也不瞬地盯着阎铁珊,一字字接着道:“这个人大老板未必认得,但想必是天天见着的。” 就算一个大男人——也许内库总管已经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了,却也还是个男人——不可能天天照镜子,但洗脸沐浴喝水饮酒的时候,岂不是都很容易看到自己的倒影? 想必无论是严总管还是阎老板,应该都不至于有多少凄惨到一日没水喝的时候。 那自然也就是天天见着了。 这是陆小凤的直觉。 不只因为丹凤公主提供的情报。 虽然陆小凤的直觉也不总是灵验的,但这一次,显然是。 阎铁珊本来一直是笑着的,对着阿伍时有些恭敬讨好的笑,对着花满楼时有些自得又大方的笑,对着西门吹雪时不失礼节又显然很有几分谨慎的笑……无论哪一种笑,他那一张光滑柔嫩的白脸,本来一直都笑得又自然又自在,但突然之间,却像弓弦般绷紧,变得古怪而僵硬。 僵硬得简直不像长袖善舞的阎大老板。 僵硬得简直像是地下埋葬了几十年、偏偏又被人挖出来的僵尸。 他并没有立刻接下话去。 但有时候不说话却也是“说话”了。 陆小凤的眼睛里已发出了光,慢慢地接着道:“大老板若是见着这个人,不妨转告他,就说他有一笔几十年的旧账,现在已有人准备找他算了。” 他这话一出,原本就像是被一鞭子就抽裂了几十年的老疮疤、让他致命的伤口又开始流血的阎铁珊,更是像极了一只被强硬压制住拨弄脓疮的老狼。 他原本似乎随时都在笑,现在却仿佛随时都会炸开的霹雳子。 但他忽然又看到了阿伍。 然后阎老板绷紧的脸皮又缓缓松开了。 虽然笑得不如一开始那般如沐春风,但他好歹又笑得出来了。 他先是问阿伍:“这个问题,只是陆公子想问,还是您也想问?” 阿伍的眼睛除了点心碟子,也就是百戏台子——真不知道这百戏有什么吸引他的,他让宫九和花满楼倒腾出来的东西,哪样不比这个有趣? 居然有趣到让他除了吃点心、偶尔给花满楼西门吹雪介绍点心之外,几乎目不转睛? 但无论如何,阿伍总还是个很讲究礼仪的好孩子,虽然有时候以这个星球土著的目光看还是太蠢萌了,但做客时不好无视主人家的话,却几乎是全星际的礼仪。 阿伍接受起来很容易。 所以阎老板问了他,他倒也很给面子地回头:“陆小凤想知道,我也有点好奇。” 虽然他的面瘫脸机械音,实在看不出什么好奇来,但显然在阎铁珊心目中,阿伍比陆小凤有分量多了。 他这话一出口,阎铁珊的脸色就又谨慎了许多,虽然还是笑,笑得却又谨慎又小心:“只是您自己好奇?” 阿伍随意点点头:“应该是吧。” 虽然他也不确定阿九好不好奇,不过阿九若是好奇自然也会自己寻找答案——不管是问阎铁珊或是问金鹏王,甚至是来问他都好——总不该这么随意地由他揣测代言。 阿九显然还没来问。 当然现在没问不代表以后不问。 但对于阎铁珊来说,似乎这样就足够了。 所以他的笑容就又自在、自然了几分。 看陆小凤的眼神依然有些冷。 他依然像是一头被揭开脓疮的老狼。 但如果想揭开他脓疮的不是一头让他无论如何也躲避不了的霸王龙,而只是一只好奇的小鸡,哪怕这只小鸡有时候能有凤翔于天的不凡,哪怕这只小鸡这时候身后还站着个就算惹得起也绝对惹不起的阿伍、和一柄利剑一个花家七童,老狼起码不至于连垂死挣扎都不敢的绝望。 有对比才有差距。 被揭开脓疮的滋味是不好受,但总比在霸王龙嘴下好受些。 阎铁珊未必有自揭伤疤的勇气,却显然不缺乏审时度势的能力。 哪怕说好奇的只是阿伍,他也还是叹了口气,准备满足他的好奇。 “不错,我确实就是严立本,当年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严总管,可自从我来了这儿之后,就一直只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五公子又好奇什么呢?” 陆小凤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但阎铁珊根本不理他。 一个陆小凤,还不值得他坦诚自己的伤疤。 他在乎的只是阿伍而已。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阿伍背后的宫九。 那对于阎铁珊来说,甚至是比西门吹雪的剑更让他忌惮的存在。 陆小凤自然也看出这一点,他也知道几年前阎老板对九公子虽然很客气,但也还不到这步田地。 九公子这些年到底又做了什么? 陆小凤又有点好奇。 但现在最重要的自然不是这个。 所以陆小凤看看阿伍:“据说严总管本是金鹏王朝的心腹重臣,受前代金鹏王托孤付国之命,但后来却扔下小王子,带走到手的那四分之一国库隐姓埋名消失无踪了?” 阎老板对于陆小凤的好奇果然毫无反应。 阿伍于是又将这话复述了一遍。 阎老板居然还是毫无反应。 他在听到陆小凤说“严总管本是金鹏王朝的心腹重臣”时,整个人就似乎苍老了十七八岁,原本是个容光焕发的中年人,脸上光滑柔细,连胡子都没有,但忽然之间眼皮松松的垂下来,眼睛也变得黯淡无光,但在听到那句“却扔下小王子,带着到手的那四分之一国库隐姓埋名消失无踪”时,却忽然像是整张面皮都被扭曲了。 阿伍的话只是让他略微抚平了那些扭曲的褶子,但一张圆脸,依然又像是哭,又像是笑。 他一字一字在阿伍之后又一次复述陆小凤的话: “扔下小王子?” “带走到手的那四分之一国库?” “隐姓埋名消失无踪?” 他死死盯着陆小凤,似笑非笑的脸又扭曲得仿佛像是地狱爬起来的恶鬼,眼神比初听到严立本这个名字时更冷:“这么好笑的故事,是谁告诉你的?当年我们……”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扭曲变形的脸,却又突然奇迹般恢复平静。 然后每个人就会看到一股鲜血如鲜花般忽然从他胸膛上绽开。 等到鲜花绽放过后,才能看见他胸膛上露出的一截剑尖。 他低着头,看着这截发亮的剑尖,仿佛显得很惊讶、很奇怪。 陆小凤几个脸色也是一变,一直端坐不动的西门吹雪更是忽如飞雪飘起,但因为距离关系,霍天青虽然轻功上头远不如他,却比他更先冲到窗前,正好将忽然从窗外一跃而入的一个如燕子般轻巧灵动、又如荷塘里头摇曳的荷花一般苗条动人的黑衣女子挡住。 西门吹雪与霍天青全无交情,他的剑势本不该为了霍天青莽莽撞撞的一挡而有所停顿。 但花满楼轻轻拉住他的衣袖。 没有用灵犀一指,只是和阿伍一般自然而然的,拉住他的衣袖。 西门吹雪的剑居然也就顿住了。 也许西门吹雪只是觉得对着一个背后伤人的女人出剑没意思方才停下的,花七童那一拉不过是凑巧而已,但这一幕看在众人眼中显然别具一番意义。 方才笼罩在西门吹雪剑尖之下的霍天青两人自然少不了瞩目,席面上虽然谄媚技能不佳却也一直曲意讨好着的马行空更是在不知不觉中露出一抹意味颇为深长的猥琐笑,连陆小凤都暂时顾不上倒地的和刺杀的,瞪圆了他那一双小凤眼: 西门这货真他奶奶的也忒偏心眼了! 难道自己认识他的时间不够长?交情不够深? 怎么七童一伸手利剑就回鞘,自己敢伸手却绝对是启动灵犀一指对阵西门剑法的节奏? 当然七童确实很有魅力很能让人不知不觉就沉静温和下来,可一个个的,阿伍也是,西门也是,明明都是自己先认识先交好的,怎么一遇上七童就显露出给自己的差别待遇了呢? 虽然自己也很愿意宠着护着七童不错…… 陆小凤一边为花满楼又多一个人护着心满意足,一边为自己遭遇的不公平歧视待遇捶胸顿足,眼看着说不定又是一个像宫九一样将自己分割成“们”的种子就要种下,好在一直谈说风流的苏少卿忽然变得很给力。 他不只会谈天论地说南唐李后主风流轶事的举子苏少卿。 他还是峨眉派的少侠,独孤一鹤的高徒苏少英。 独孤一鹤据说就是和阎铁珊一起席卷了金鹏王朝各四分之一国库隐姓埋名的又一个人。 所以大总管霍天青或许能因为见着刺客是个女人就不愿动手。 作为西席和清客的苏少英,却一定要出剑。 未必要杀死这个女人,却一定要留下这个女人。 他的师尊已经在赶来阎府的途中。 ——苏少英的剑或许不如西门吹雪的灵妙犀利,却也如落英纷飞,漂亮极了,也快极了。 第33章 这时候花满楼已经不再拉着西门吹雪的手,但他显然也顾不上苏少卿的剑。 他在给阿伍帮忙,帮忙察看虽还未死,却只能如一个老旧的风箱一般呼呼作响的阎铁珊。 这时候就是霍天青也不能再因为鲁莽上前反而为刺客挡下剑。 那如燕子般灵巧的黑衣女子腾挪跳跃,却始终脱不开苏少卿的剑。 眼看苏少卿的剑尖就要如飘落的花瓣一般轻吻上她的脸…… ——最终却只是碰触到陆小凤的指尖。 因为那女子忽然尖叫了一声: “陆小凤!” 陆小凤居然也在她一叫就扔开心里某颗也许已经快要种下的种子,疾奔过去。 灵犀一指! 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果然不凡,虽然他始终抗拒用这门功夫给西门吹雪试剑,但苏少卿到底不是西门吹雪。 他不是陆小凤的好友。 也不是闻名天下的剑神。 所以陆小凤的指尖之间,稳稳夹住一柄剑…… ——不,原来只是一双筷子。 峨眉高足到底不凡,就是远不及西门吹雪,但能用一双筷子使出这等剑气来,在年轻一辈之中,也真心难得。 西门吹雪的眼睛都亮了。 他凝视着苏少卿,忽然道:“再过二十年,你剑法或可有成!” 苏少卿的嘴唇抖了抖,但或许是因为他没有正面西门吹雪的剑,而方才又刚看过西门吹雪刺向刺客的那一剑,多少领了他为阎铁珊出手的情分,因此这个骄傲的少年竟也没有拒绝西门吹雪的二十年。 只是瞪大眼睛,狠狠瞪着陆小凤:“你救她?” 他用的不过是一双筷子,取的也不过是这女刺客的肩膀,陆小凤就这么急巴巴的来救? 刚刚这女人将剑尖刺入阎老板胸口时,怎么不见陆小凤反应这么快? 就算是因为正在凝神听阎老板说话—— 但若不是因为他们的问题惹得阎老板心神不宁,又如何会这般轻易被刺客得手? 阎老板的身手或许不算顶尖,但能与他师尊为友,又如何会没有一点保命的手段? 却因为陆小凤的问题闹得来不及施展! 现在这人还要阻挠他截下刺客! 苏少卿原是个洒脱风流的少年,或许是因着在阎府里头的西席身份,他做得一身书生打扮,却既没有酸腐气,也不会拿肉麻当有趣,方才说起南唐后主的风流轶事时也十分有趣,若不是霍天青和马行空接的话实在不高明,这个话题本来用在炒热宴席气氛上头,原也很是不错。 方才霍天青介绍时也说了,这人还是个饱学的举人。 又是峨眉三英四秀里头的二英苏少英,又是饱学的举人才子苏少卿,这人也算得上文武双全。 只是到底年轻。 他愤怒地瞪着眼涨红了脸的样子,比阿伍面瘫着脸瞪着死鱼眼时,还更让陆小凤有欺负小朋友的压力。 虽然苏少英看起来其实也就比他稍微矮那么半个头,实算不上年幼。 但或许是阎老板一直很客气,无论他那份客气是不是看着陆小凤的面子,但他能在被陆小凤揭开脓疮之后、几度将脸扭曲得如同恶鬼,却还是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和他们讲述多年前的故事,陆小凤都领他的情。 并且不自禁地开始想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毕竟若是全如大金鹏王所说那般,阎铁珊,不,严立本听了他的话,实在不该是那样的反应。 当年金鹏王朝覆灭,四个亡国之臣带着个亡国的小王子远来中原,因意外、因误会失散,后来又因为各自隐姓埋名寻不到对方将误会加深,也不是不可能。 人生有太多的可能。 连西门吹雪的剑都能因为人家轻轻一拉袖子就停下,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陆小凤是真有心听阎老板好好儿讲述他还是严总管时的故事。 不想忽然冒出来一剑,当胸而过。 就算真有误会,阎老板眼看也是活不成了。 陆小凤在苏少英的眼光之下,还真有那么几分心虚。 但他也不能眼看着苏少英一剑刺实了。 因为那声尖叫,让他听出了,这个刺客,居然是丹凤公主。 带着柳余恨、独孤方和萧秋雨,请动了陆小凤来管这一档闲事的丹凤公主。 早已亡国的金鹏王朝遗孤。 阎老板严总管的债主。 ——也是和陆小凤不只暧昧、也已经深入接触过的女人。 对于陆小凤来说,最后一个身份显然最为致命。 让他就算对阎铁珊内疚、对苏少英尴尬,也只能叹息着问一句:“阎老板未必无意和解,你又何需如此心急?” 丹凤公主此时已经取下水靠的头巾,一头乌云般的青丝披在肩膀之上,衬得她的脸庞越发白皙楚楚,但她的眼中却充满愤怒:“我如何不心急?这个人,就是因为有这些背信弃义的乱臣贼子,可将我们害得多惨?我们本来还可以有复国仇的机会,但现在……现在……” 她自称是公主,也还有那么一些人愿意称呼她公主,可是一个亡国逃窜、且因为臣子的背弃错过了最后复国机会的公主…… 每一声公主的称呼与自称,岂不都是往她心上扎的一把刀子? 谁家的公主需要用清水假装美酒、还不得不哀求客人圆谎来保全她父王最后的体面? 谁家的公主出行只有三个痴迷她美色的所谓江湖侠客为伴,还不得不为了讨还旧债曲意讨好一个江湖浪子? 谁家的公主…… 丹凤公主实在受了太多的委屈。 不管几十年前的事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都确实受了太多委屈、承受了太多伤害。 陆小凤明白,所以对上丹凤公主含泪的眼睛,他只能又是一声叹息。 但阎铁珊却似乎很吃惊,他原本只是像一个破旧的风箱一般呼呼喘气,别说说话,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但在丹凤公主那“乱臣贼子”四字出口时,他居然勉强睁开了眼睛,死死盯住丹凤公主,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顿一喘息地问:“你是谁?” 丹凤公主的眼睛原本也如凤凰一般美丽,被眼泪洗过后更是美丽的惊人,但现在这双美丽的眼睛里虽然泪痕未干,对上阎铁珊时却充满了仇恨与怨毒,她狠狠地瞪着阎铁珊,厉声道:“我就是大金鹏王陛下的丹凤公主,就是要来找你算一算那些旧债的人。” 阎铁珊吃惊地看着她,眼睛大睁,忽而又无力闭上,身子一阵猛烈的抽搐,就再也不能动弹了。 但那张白胖又没了生气的胖脸上,却还带着种奇特而诡异的表情,也不知是惊讶?是愤怒?还是恐惧? 他还是没有倒下去,虽然剑尖已经被花满楼夹断,但阿伍扶住了他。 丹凤公主似乎对阿伍的这个举动很是不满,也许对她来说,这样的乱臣贼子就是鞭尸三千曝晒三日也是应当的,根本不值得这般小心翼翼地对待他的尸体。 但也许是顾忌着帮阿伍一起扶住阎铁珊的花满楼,她的眼神虽然毒辣怨恨,却没有对阿伍说什么。 可那样的眼神也足够了。 陆小凤都微微皱了皱眉,花满楼身形微动,他虽然看不见,却能察觉那眼神中的恶意。 西门吹雪则冷冷道:“你也用剑?” 丹凤公主原本已经收回眼神,想招呼陆小凤,闻言一怔,却还是点了点头。 西门吹雪道:“从今以后,你若再用剑,我就要你死!” 丹凤公主显然很吃惊,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剑不是用来在背后杀人的,若在背后伤人,就不配用剑!” 也许他真的只是不满丹凤公主背后伤人,但这话说的时机实在巧,霍天青想想方才大老板还活着时也一样对阿伍极其忌惮推崇,少不得在心里又有一番打算。 如此,在阿伍以“他既然说要给阿九当总管,那我就带他回去给阿九当总管好了”为由要带走阎铁珊的尸体时,霍天青也只是脸色铁青地听着。 他连对上丹凤公主,都被以“阎铁珊本是金鹏王朝的叛臣,所以这件事并不仅是私怨而已,本不是别人所能插手的”为由,不曾出手,自然也不会对这个他的大老板生前颇为推崇的小少年出手。 他甚至愿意为阎铁珊还清他欠丹凤公主的。 但有些事却也不得不在意。 陆小凤是他请来的。 虽然大老板听说还有个阿伍公子时,恨不得帖子上具的是他自己的名,也亲自作为主人出府迎客,但最初下帖子请陆小凤的,却是他霍天青。 那时候霍天青根本还不知道阿伍也在。 就算陆小凤一行来山西就是为了这件事,但若非他下了帖子,阎老板起码不用死在今日。 所以他很内疚。 内疚不已的霍天青和陆小凤约好了日出决斗。 他原也不愿意让阿伍将阎老板的尸体带走。 为阎老板风光大葬,已经是他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但阿伍很坚持。 坚持到原本还在劝说阿伍不要任性的陆小凤,都转过头来劝他: “反正阎老板之前心心念念的还是给九公子做总管,不如随他去吧。” 花满楼也帮着劝,西门吹雪不说话,但他沉默着站在阿伍身边的举动,不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霍天青或许也觉得他约了陆小凤饮宴,却最终约出一场日出决斗来有些不地道,虽然他有他的理由,但陆小凤其实可以无视他的理由的。 也或许只是不愿意在不得不偿还丹凤公主之后,还要对上花家和万梅山庄。 但不管怎么样,他最终妥协了:“那,请让我亲自为大老板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就由这位五公子带走吧。” 他面无表情,眼中却有浓重的悲哀和期待:“请务必转达大老板的心意。” 阿伍点头:“我说让他给阿九当总管,他就一定是总管——不论生死。” 反正阿九的产业那么多,随便一处院子,例如苏州那一处别院,多一个阎总管,也不算什么大事。 霍天青叹了口。 他亲自给阎铁珊换了一身又干净、又贵重的华服,到底眼看着阿伍将他的大老板带走了。 但他一定不知道,阿伍带走的不只是由他亲自换过衣服的大老板。 还有一根头发。 一根从大老板胸口的那把剑的剑柄上取下的头发。 仿佛还带着丹凤公主身上特有的百花清香的头发。 第34章 陆小凤看着阿伍将那根头发递给花满楼:“看看认不认识。” 他心中就忽然有了很不好很不好的预感。 但就像大宇宙的恶意不会因为叶孤城的期待就将阿九的妖孽收回去一样,天运宠儿如陆小凤,遭遇阿伍这个星星上掉下来的变数时,也不得不接受一脸血的命运。 花满楼看不见、不清楚,陆小凤却清清楚楚看到,那分明是阿伍从阎铁珊胸口的剑上——准确说是剑柄上——取下来的。 还有那似有似无的、陆小凤熟悉无比的香味。 那头发是谁的,还用猜吗? 就算想问谁认识,难道不该是问陆小凤吗? 可阿伍问的居然是花满楼! 陆小凤心中警铃大作。 但再如何震耳欲聋震得陆小凤自己都因为幻听产生头疼的警铃,还是无法掩盖下花满楼的声音。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如春风拂面,又带着说不出的惊喜,甚至欢喜到有几分雀跃。 但听在陆小凤耳中,一直盼望花满楼能更活泼欢喜一些的陆小凤耳中,却如同丧钟响起。 因为花满楼说的是:“这是上官飞燕的头发……阿伍,你怎么会有她的头发?难道是九公子帮忙将她救出来了?” 花满楼没有见过九公子,但这些年因为阿伍看重他,九公子也觉得除了他帮着阿伍弄到户籍又辅导他考中秀才之外,也确实是个能让家长放心的孩童之友,所以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冬天的荷花春天的蜜瓜,南海的珍珠漠外的暖玉…… 都没少往花家送。 点名就是给花七童的。 虽然这些东西花家也不是弄不到,但也足以显示出花七童交了个很有能耐的朋友。 而阎铁珊生前对九公子的推崇,又加深了花满楼心目中关于九公子的能耐指数。 所以一直和他在一起的阿伍忽然拿出这么一根头发,花满楼只能想到上官飞燕摆脱了青衣楼。 没有丝毫怀疑。 他不会怀疑如弟弟般宠爱的好友。 也不会怀疑虽然还没有如何发展,却显然有几分少年情绪在其中的女子。 花满楼一直在笑。 但笑有很多种。 他此时的笑,就仿佛有什么珍宝,失而复得。 又温柔,又欢喜。 陆小凤,和一样看到那发丝从何处而来,更看到丹凤公主流给陆小凤看的眼泪的西门吹雪,却都沉默了。 阿伍的动作说明了有问题,花满楼的话更是证实了此事存在许多疑问、也揭开了一些疑问。 但这时候,不只素来寡言的西门吹雪,就是陆小凤,都不知道说什么。 陆小凤只知道他的嘴里比生嚼了十斤黄连还苦。 七童难得看上一个女人,虽然那也许是个说谎比微笑还自然的坏女人,可那真不应该是个…… 已经和他亲密接触过的、当着七童的面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改变了声音于是那么光明正大地与他诉委屈*绪的女人。 花满楼和陆小凤一起在大金鹏王行宫住过。 他知道丹凤公主不只一次在夜里去找过陆小凤。 这原本还是陆小凤在花满楼面前颇为特意的谈资。 他总能征服各种各样的女人。 现在又多了一个公主。 亡国的公主也是公主。 作为一个江湖浪子,能征服一个公主,不管其中夹杂了什么,不也是颇为得意的一件事? 陆小凤从不吝啬和朋友分享自己的得意事。 但他现在却恨不得时间倒流,让他能回去抽那个当着花满楼的面、炫耀丹凤公主对他的痴迷的自己七八十个嘴巴子! ……不,应该倒流到更前面一点,他就算要管闲事,也不应该顺水推舟地和丹凤公主有什么深入接触。 ……或者干脆不管这档子闲事更好! 花满楼在笑,笑得满含期待。 陆小凤也是在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甚至连西门吹雪,在月光之下似乎都带出几分笑影。 看在陆小凤眼中,极其幸灾乐祸的笑影。 但他诸多顾忌,甚至连抱怨一声都不敢。 可陆小凤顾忌,阿伍却没有顾忌。 花满楼一问,他就毫不犹豫地答: “不是阿九。” “这头发的主人也不用人救。” “她很自由,没有给青衣楼劫持。” “她方才还想出手杀人。” “她刚刚还自称是金鹏王朝的丹凤公主。” 阿伍说话经常很噎人。 陆小凤一路上,都不知道被他噎死了多少次。 但这是第一次,阿伍每说一句话,陆小凤都恨不得请出神针薛夫人,将他的嘴巴彻底缝住。 可惜神针薛夫人不是陆小凤的召唤兽。 何况陆小凤也顶多是个不入流的召唤师。 召唤西门吹雪且要每次两条眉毛的代价,如何能空手召唤个薛夫人出来? 所以他只能由着阿伍说。 甚至不敢打断。 或许还悄悄松了口气。 毕竟这事是瞒不过去的。 不知道是丹凤公主还是上官飞燕又或者两者皆不是的那个女人,也不会由着他瞒的。 何况他原也不想瞒。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阿伍这样说了,虽然让陆小凤很头疼,却也省了他好一番头疼。 更避免了日后可能发生的,更为不堪的事情。 所以陆小凤满嘴黄连,却还能笑。 笑得恰好比哭好看那么一点点。 花满楼的反应也还不错。 他淡了笑容,怔愣了足足将近半刻钟。 却还是笑了,如释重负的笑。 “不管怎么样,她起码还活着。” 但或许是月轮西移,西门吹雪脸上似有若无的笑影已经不见了。 他冷冷道:“不只活着,还会杀人——在背后杀人。” 而且还是杀一个似乎就要说出真相的人。 先是装神弄鬼又是丹凤又是飞燕的,后是以泄愤为名杀害一个即将说出真相的人。 那么真相如何,或许还要探查。 但并非“丹凤公主”说的那个故事,却是一定的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 他确实很有女人缘,可惜遇上的总难有好女人。 花满楼也叹了口气。 但这时候也是上官飞燕的丹凤公主还来不及布置好温柔陷阱将他陷在里头,他不过是对那个惊慌失措扑进他小楼里寻求庇护的女孩儿有那么几分朦胧的好感,在以为那女孩陷入危险时也会牵肠挂肚,但知道了那女孩好好儿的、甚至有闲心给陆小凤撒迷雾、更有能耐忽然从荷花池里飞出来杀死阎铁珊的时候,他那情绪自然也就淡了。 所以他虽然也叹气,神色却颇释然,他还能笑着劝陆小凤: “你应该睡一觉的。” 不论是为了明日一早和霍天青的决斗,又或者是有更好的精神更清明的脑子去寻求真相,陆小凤最好都还是睡一觉。 陆小凤重重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是我,你能睡得着?” 有霍天青那样的一个人约你明日决斗,偏还在这时候发现和竹马竹马的好朋友一起上了同一个女人的当,你能睡得着? 花满楼希望陆小凤能好好睡一觉、先养足精神过了明日决斗之约再想其他,奈何他却也是个从来不撒谎的,尤其不肯对朋友撒谎,因此他倒也坦然:“不能。” 事实上,就是现在,他也睡不着。 因为陆小凤明天早上就要去和霍天青决斗,他却根本完全不了解霍天青。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西门吹雪出的那一剑,霍天青看似追缉刺客却正好挡住的那一剑…… 花满楼宁可自己想错了,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个能同时骗过他和陆小凤的女人,真有心要驱使一个男人,哪怕是他和陆小凤都看不透的霍天青,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一挡是有心,还是无意? 还有也许根本不是上官飞燕的上官飞燕刺入阎铁珊胸口的那一剑…… 花满楼是个很尊重生命的人。 他是江湖上难得一个手上没有人命的人。 虽然花满楼也鲜少入江湖,但有一个陆小凤这样的朋友,能不沾染人命,岂不也很难得? 但阎铁珊…… 这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吧? 若不是他因为怜悯误信了“上官飞燕”的实话,陆小凤或许还是会被逼得不得不管这档子精心编排好的“闲事”,但也许不会是这样的经过、这样的结果。 花满楼想着,又叹了口气。 比方才那一声沉重。 陆小凤不知道从马车的哪里摸出一个小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大口,神色原本已经放松了许多,听到他这一声叹息,又忍不住陪着再叹息一声。 这一声也不比花满楼轻松。 因为他知道花满楼叹息的什么。 他或许不如花满楼爱惜生命,却也不如西门吹雪的决绝,但他原本也是个看淡生死的。 不论几十年前金鹏王朝的事情有什么误会、现在又有什么阴谋,陆小凤会可惜阎铁珊的死,却也不会将他的死揽到自己身上。 起码不是会因此睡不着的那种。 但他从那一声里听出来了花满楼的惆怅——就算花满楼不是他,他今晚也睡不着了。 不只因为一个不知道是凤凰还是燕子的女人,还有阎铁珊。 西门吹雪冷冷对这样的花满楼下了注解:“妇人之仁!” 陆小凤又喝了一口酒。 他喝着万梅山庄的好酒,还要呛万梅山庄的主人: “可是你不也喜欢得很?” 他悠悠然地道: “我知道起码你是不会不喜欢的——否则你会陪七童去看花?在入夜之后?” 西门吹雪闭上眼睛,他是不是睡着了? 花满楼却笑了,笑得温和自然。 一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的阿伍却说话了。 他又说了什么? 竟然能消去花满楼眉眼间最后一丝悲悯? 竟能陆小凤惊喜得一口酒呛到衣襟上? 竟能让西门吹雪也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发现陆小凤好欠揍啊~ 第35章 山西其实也有九公子的别院,还不只一处,可陆小凤、花满楼、西门吹雪虽然都是阿伍的朋友,但到底只是阿伍的朋友。尤其陆小凤,猪队友属性已经由宫九点名、阿伍数次确认过的。 所以虽然阿伍知道的、在这附近的、宫九的别院就有两处,但他哪一处都没带人去,他还是跟着陆小凤等人住客栈。 好在客栈虽达不到西门吹雪洁癖的标准,马车却很好,足够睡下一个西门吹雪和一个阿伍,还能睡得很好。 至于一路放在车辕子上头带来的阎铁珊,已经不见了。 从阎府出来之后,马车就一直在前行,但在陆小凤和花满楼下车的时候,阎铁珊已经不见了。 他们似乎也都毫不惊讶。 至少远不及他们进了客栈,却遇上了一群不希望陆小凤和霍天青决斗,却又不能去说服霍天青,只能来纠缠陆小凤的市井八侠来得另他们惊讶。 倒是阿伍有点儿惊讶。 他看着忽然出现在车厢里的锦衣青年:“你怎么来啦?” ——还是面瘫脸机械音,不过一个十分标准的“啦”字也足以说明他的惊吓。 阿伍现在比起初来乍到时好多了,尤其当他对上宫九的时候,总是愿意用心宠溺他。 不过基于思维价值观的差异,宫九可不是每次都领情的。 ——例如现在。 阿伍努力表现得很惊喜,宫九的脸色却越发黑了: “你居然和我装傻?你能不知道我来了?若不是我来了,难不成严胖子是诈尸自己跑了?” 宫九一见着阿伍那么理所当然地就要往西门吹雪大腿上窝,再一想到情报上说的这两个一路都是一道儿住马车——无论大客栈小客栈,都宁可在马车上窝着不下去——这心里头的火就噌噌直往上冒,冒到眼睛里却变成一把把仿佛才从地狱火焰中淬炼出来的利刃,嗖嗖直往外头射! 宫九对着阿伍时,本是一冒火就爱犯旧疾的,偏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却不稀罕让阿伍抽的,也不舍得下狠手抽阿伍,就是想把那个一身白衣装得和把剑似的的男人给扔炼炉里头炼成真正的剑算了! ——还可以带回飞仙岛贿赂大叶子城哥哥叶城主神马的…… 摊手,这脑子里头的小人儿住多了就是不同,宫九们连西门.真.神剑.吹雪的去处都打算好了。 只是可怜又躺枪了的叶孤城罢了。 因着有个精分的表弟九就这么理所当然地给又是大叶子又是城哥哥又是叶城主的,被.精分了。 这还是宫九想讨好他的时候呢! 真心想找茬时…… 笔者真不忍心想了。 幸而现在有个阿伍。 不只能分摊宫九发疯时的火力,还对安抚宫九很有办法的阿伍。 ——例如现在。 不管宫九眼底是冒火焰还是飞利刃,阿伍直起身,伸手在他后脖颈上捏一捏,他就像一只被捏住脖子的猫,一身炸开的毛都不自觉顺服下来了,眼睛也舒服地半眯起来,就只差没呼噜呼噜叫两声了。 西门吹雪原本给宫九的杀气刺激出几分剑气与战意,利剑虽未出鞘,却已于鞘中声声做龙吟,不想宫九变得这般快、又这般坦然,在阿伍一捏一抚之下,猛虎不只变成猫,还是软软绵绵的小奶猫…… 这一下别说剑气和战意,西门吹雪根本连眼角都不往那边瞥一下了。 无他,西门神剑连一只燕子飞过都不屑杀,何况是阿伍养的猫? 西门吹雪抱着剑,闭上眼睛。 再如何有为未蒙面的知己护佑幼弟的心思,也犯不着连他逗猫都盯着。 淡了杀气,闭上眼睛的西门吹雪,其实是个俊美得近乎俊俏的男子。 其五官之精致,组合之完美,不输九公子。 但那又如何? 就算引得阿伍这个傻小子和他孤南寡男共处一车足一路,九公子一来,照样粘不住阿伍的眼光。 宫九原本越看出西门吹雪俊俏,就越看他不顺眼,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又觉得西门吹雪越是俊俏,才越是显出他九公子的魅力来。 大猫咕噜咕噜地在阿伍大腿上滚了一圈,忽然想起来有哪里不对劲,便又坐起身,一腿伸直一腿曲,调整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姿势,再对阿伍招招手。 得,大猫又变成爱护弟弟甘为靠垫的好哥哥了。 宫九的角色变化得很快,好在阿伍也适应良好,何况宫九用胸膛肩膀腿窝筑就的这个小窝也真真好适合阿伍的身材,阿伍一窝进去,不一会儿就呼呼睡着了。 九公子抽了抽嘴角,他才摆好姿势想要教训弟弟来着,怎么就忘了阿伍这小子对于睡眠何等执着、只要觉得安全了就肯定是沾枕即睡的呢? 虽然作为安全到让阿伍一沾身就熟睡了的对象,宫九还挺自豪的,但阿九可不乐意阿伍身边又出现个能让他安心依靠的小伙伴—— 有个城哥哥,有时候都挺碍眼的,只不过宫九还没白眼狼到为了和表兄抢夺弟弟的注意力就狠心施辣手。 就算真要施辣手,也该有更好的理由才是。 何况宫九们其实都挺不舍得的,不只是小九。 到底他们几乎是举世无亲,真要说有,叶城主实在是第一人。 也是阿伍之前的唯一一人。 所以宫九最发疯的时候,宫九在恨不得将天下血亲的非血亲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是两只脚走路,不管是人还是猴子都一股脑儿杀个干干净净的时候,也没想拿叶孤城开刀。 ——可西门吹雪又不同了。 虽然换个场合相识,西门吹雪其实是挺讨宫九喜欢、挺能刺激得他热血沸腾的那种类型。 冷峻、强悍、遗世独立、剑气凛然。 就是刚才,宫九初初见到西门吹雪时,都有种扭曲的渴望。 ——渴望那双手、那把剑,抽在他身上的滋味。 可惜场合不对。 这人和阿伍独处一车。 这人能招得阿伍在他膝头安眠。 ——而且让九公子非常非常介意的是: 在他赶来之前,这人已经和阿伍独处了五个夜晚。 也就是阿伍起码已经在这人膝头安眠了五个夜晚。 ——宫九在有了阿伍之后,第一次觉得“五”这个发音这么可恨! ——可恨到西门吹雪再如何冰雪动人,宫九也起不了什么多余的心思。 ——火还是烧起来了,却是怒火。 ——可惜没发出来就被阿伍安抚下去了。 ——不然笔者还真好奇,此时的宫九对上此时的西门吹雪,还能不能将他逼得退走呕吐? ——在有阿伍在中间的时候? 可惜宫九太清楚阿伍对睡眠的执着,又太舍不得折腾他,所以不过是拿毒蛇滴涎、豺狼亮爪一般的眼神盯着西门吹雪。 但西门吹雪不说睁眼,连剑气都没被惊动一丝一毫。 就仿佛真的睡着了。 甚至比阿伍睡得还沉。 宫九冷笑。 连叶孤城都不能真的无视他的恶意安然熟睡,何况西门吹雪? 不过能拿他的恶意淬炼剑心,也勉强算是无愧于他能和表兄相提并论的名声了。 ……相提并论? 宫九觉得有什么好点子如星星一般闪光,可惜就算好几个宫九,也捉不住这个流星一般的念头。 因为本该一觉沉酣到天明的阿伍,忽然不安地动了动。 而且不等宫九拍背安抚,他就睁开了眼睛。 然后迅速往外头掠了出去。 迅疾如箭,闪掠如飞。 ——不,他是真的在飞。 武林人才辈出,奇功异武也屡见不鲜。 行走如飞的轻功不少,就是能真的飞起来的轻功,就九公子所知,就有十一种。 阿伍在陆小凤等人眼中,也是一个武功深浅如何或许不知、但轻功绝对极佳的孩子。 甚至连叶孤城都不知道,其实宫九根本没教阿伍轻功。 阿伍也没和任何人学过轻功。 他能奔跑得很快很轻,不过是如同猎狗藏獒一般,靠着消耗自身能量,爆发自身机能。 那更倾向于是一种天赋。 而不是后天学来的功夫。 宫九此前从没见过阿伍飞。 当然,在他越来越相信阿伍是从星星上掉落的现在,他也是相信阿伍有“飞”的天赋的。 虽然他也从来没见过阿伍的翅膀。 但他愿意相信阿伍能飞。 只不过他也相信阿伍轻易不会飞。 ——毕竟阿伍在不眠不休赶回南方参加乡试的时候,都不舍得飞。 ——那必然是一种比疾奔更消耗能量的天赋。 ——就像传说中会飞的鱼,不也更愿意生活在水中、何曾轻易飞起? 但此时阿伍飞起来了。 虽然不过离地三寸,但他居然飞起来了。 是什么让阿伍这么急? 急得宁可消耗更多的能量也要飞出去? 不管是什么,能让阿伍如此的,必然不是小事。 宫九几乎在同时也跟着飞了出去。 他甚至没有站起来,就那样以坐着的姿势飞出去,飞下马车时才站直了身体。 西门吹雪也睁开了眼睛。 并且以不逊色于宫九的速度,也飞了出来。 显然他并不放心这个据说是让阎铁珊仰慕到宁可放下大好基业与他为一管事的九公子。 ——是不是因为宫九在他眼中始终只是一只在阿伍膝头扑腾的猫?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白衣帮忙捉虫,不过神剑二字是宫九故意的,都说西门吹雪是一把剑嘛!诚哥哥就是我搞错了~ 第36章 因为一只狗。 一只黄狗。 一只普普通通的黄狗。 一只本来普普通通现在却在阿伍怀里微微抽搐着的黄狗。 而阿伍,一贯面瘫脸机械音连表示好奇赞叹等的“啊呀呢”感叹词都必须字正腔圆读出来的阿伍,此时虽然还是面瘫脸机械音,却难得气势外露。 凛冽的,带着森寒杀气的,极具压迫感的愤怒气势。 别说其他人,就是自从遇上阿伍之后起码一年有十个月是和他待在一块儿的宫九,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阿伍。 这样简直能让宫九立刻抖起来的阿伍。 他也确实兴奋得发抖。 却没有立刻发疯。 因为比起满足自己,宫九更关心的是,究竟发生过了什么事,竟能让阿伍如此? ——其实说来也很简单。 霍天青在珠光宝气阁虽然只是个大总管,但他却不只是珠光宝气阁的大总管。 他还是久已被尊为武林中泰山北斗的“天松云鹤、商山二老”的小师弟。 虽然商山二老如今就算还活着,也该有七八十岁,霍天青最多是不到三十,但他确实是他们的师弟。 因为他是商山二老的师尊天禽老人,在七十七岁高龄才得的老来子。 所以霍天青还是已经成名四十年的“关中大侠”山西雁的师叔。 而天禽老人所创天禽门,当然不可能山西雁一个弟子。 所以霍天青还是天禽门众多与山西雁平辈的、是山西雁晚辈的弟子们的长辈。 例如西北双秀樊大简二、例如又称市井七侠的山西七义。 而在这些人眼中,霍天青不只延续了他们祖师爷的香灯血脉,也是他们公认的、惟一能继承‘天禽门’传统的人。 而这些人混迹市井江湖、以侠义为名,自然感念师门大恩,是以纵然粉身碎骨,也绝不能让他有一点意外。 所以陆小凤一个多时辰前才和霍天青定下了决斗之约,这些人就来了。 只因为他们知道霍天青性情刚烈,最是心高。 他若能赢便罢,若是输了,就是陆小凤不杀他,他也不会苟活。 而若是连祖师爷的这一点骨血都保不住,天禽门的上上下下,又如何还有脸活着? 当然,这些人以侠义为名,行事虽有些怪诞,但确实也算得上侠义,所以他们虽然不好劝、也知道劝不了霍天青,就想着来找陆小凤,确实有些不够意思,但他们也没打着什么趁着日出之前消耗陆小凤体力的意思。 他们只不过告诉陆小凤:他若是不走,他们就要“走”了。 此“走”自然非彼“走”。 他们希望陆小凤的“走”,是不顾与霍天青的约会,离开山西。 而若是陆小凤不肯走,那么他们的“走”,却是死。 ——以死相挟。 ——看准了陆小凤的脾气,以死相挟。 虽然确实不地道,却也还不足以让陆小凤和花满楼生气。 因为这些人这样的行为,不也说明了,能让他们睡不着觉的霍天青,是不如陆小凤的? 所以他们并不气。 阿伍也不是为此生气。 他气的是,市井七侠中那个卖包子的小贩包乌鸦,居然用肉包子打狗! ——还差点将狗毒死了! 虽然确实是那条黄狗先冲出来对他“汪汪”叫唤。 但狗本来就是“汪汪”叫的,在夜晚时尤其爱叫,这也不算什么错。 那狗甚至没有冲过来咬他。 他却要将狗毒死。 阿伍很生气。 斯科伊洛斯族群的起源之地,有一种斯科伊洛斯兽,这种兽强大、忠诚,素来被斯科伊洛斯人视为守护神兽,传说是斯科伊洛斯的j□j神斯科伊洛的另一后裔——所谓“另”,就是斯科伊洛斯人自认为是斯科伊洛的后裔。 也就是说,斯科伊洛斯兽被斯科伊洛斯人视为是有着共同祖先的兄弟。 而斯科伊洛斯人的第二形态,也确实和斯科伊洛斯兽有很多相似之处。 在斯科伊洛斯,伤害斯科伊洛斯兽的行为,与伤害斯科伊洛斯人同罪。 甚至因为斯科伊洛斯兽不能言语、无法申诉,更因为斯科伊洛斯兽虽然有比斯科伊洛斯人平均水平更强悍的战斗能力、却从来不会主动伤害斯科伊洛斯人的本性,伤害斯科伊洛斯兽往往比伤害斯科伊洛斯人量刑更重。 每一个斯科伊洛斯人在成年之后,都会领养一只斯科伊洛斯兽,并将它视为自己的第一个子女、视为与自己血肉相连的兄弟。 他是它的伊洛,它是他的斯科。 兽的称呼甚至在人之前。 阿伍还未成年。 他还没有自己的斯科。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在成年之后,能不能及时获得自己的斯科。 ——因为他不能确定自己能否在成年时离开这个星球。 ——因为这个星球没有斯科伊洛斯兽。 但这并不妨碍阿伍对于斯科伊洛斯兽的爱与期待。 所以就算他明知道此处被称为“犬”的生物,并不是斯科伊洛斯,却不妨碍他的移情与喜爱。 因为这里的“犬”,虽然远不如斯科伊洛斯兽的强大,但它们不只长得像是缩小版的斯科伊洛斯兽,就连性情也很相似。 或许不够聪明,却足够忠诚。 对外人会狗眼看人低,但对自己家却是狗不嫌家贫。 阿伍可以忍受此间土著将犬作为食物的一种,却不能忍受像包乌鸦那样,根本不是为了食用、生命也完全没有受到威胁、甚至不是为了谋取利益的,单纯为了毒杀而毒杀。 或许那包乌鸦真有什么悲惨往事导致的扭曲心理,但在阿伍看来,他那样的行为,就根本只是为了毒杀而毒杀。 因为就算他有什么悲惨往事,造成他悲惨往事的也不可能是这一只黄狗。 这世上悲惨的人很多,而这些人的悲惨来源于人的,显然比来源于狗的多。 可哪个侠义之士,或者起码是有点儿良知剩点儿理智的人,会因此就随意毒杀他人? ——没有。 ——那么人又凭什么随意杀狗? 阿伍很生气。 他原本已经睡着了,却听到了狗的哀嚎。 类似于斯科伊洛斯兽濒死的哀嚎。 他明明已经努力远离那些爱吃狗肉的地方,居然还会听到的哀嚎! 这让他就算是在宫九怀里也无法继续睡下去。 而出来之后,虽然及时救下那只狗,但能量不足又不愿在外人面前缩水的他,无法彻底根除那只狗的痛苦。 偏偏在他问那个包乌鸦为何杀狗时,包乌鸦还敢和他翻白眼,说什么“我想杀就杀了”! 阿伍怒极! ——而在有宫九、还有个显然愿意为了叶孤城护一护他家幼弟的西门吹雪在,惹怒阿伍,岂不摆明了是找死的节奏? ——而这样的节奏,岂能不让陆小凤头疼? 陆小凤虽然在此前和市井七侠素未蒙面,但也有耳闻,并且神交。 而且山西雁还是陆小凤的朋友。 不像花满楼也不像西门吹雪,却也算得上好友的朋友。 陆小凤面对这样阿伍怒、宫九笑、西门剑气已经开始飙的场面,可如何不头疼? 可再头疼也不能撒手。 再头疼也要试着缓和一下气氛。 阿伍根本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包乌鸦对他翻白眼冷笑,阿伍不翻白眼也不冷笑,说话也依然是一贯的机械音,但其中仿佛却有不逊色于西门吹雪的杀气:“既然你想杀狗就能杀狗,那我想杀你,自然也可以杀你。” ——陆小凤一直知道阿伍的动作快,却从不知道、也从没见过他这么快过。 阿伍这句话,一共说了四个“杀”字,说第一个时,他还温柔地抚摸着黄狗的脑袋安抚,说第二个时,他正轻轻将狗放到宫九怀中,说第三个时,他正漫不经心地抬头看那小贩,说第四个时,他方才悍然出手! 阿伍和那小贩中间隔了两道门槛、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和八个人。 阿伍说到第四个“杀”字才出手,但最后一个“你”字的音还没落地,他的手已经接触到那小贩后脖颈的皮肤。 白白嫩嫩的,虽然不算很小却也不像成年男子那样大的,就算曲掌成钩看着也如将绽未绽的莲花一样可爱的手掌。 却足足将陆小凤吓出一头冷汗。 虽然他及时地在阿伍收紧手掌前拉住他。 但他绝不怀疑,只需要慢上那么一下下,那小贩的脖子就会变得比他做包子的面筋还软。 这个看起来纤纤细细安安静静,从来不和人生气的少年,一旦生气起来居然如此可怕! 一旦动起手来,居然是连陆小凤都没把握能拦住的强大! ——是的,陆小凤根本没把握拦住阿伍。 ——他能拉得住阿伍,不过是像他以为的花满楼能拉得住西门吹雪那般, ——阿伍肯给他面子,肯暂停下杀招。 ——仅此而已。 ——却又不仅于此。 花满楼拉住西门吹雪时,陆小凤虽然在心里犯了一会子嘀咕,但也就是犯一会子嘀咕。 但陆小凤拉住阿伍,宫九的眼神简直像要将他架到火上烤,又像要将他放到寒泉里头冰,更像要将飞出来的小刀子实质化,一刀刀让他品味何谓凌迟。 而且还是淬毒的刀。 何况阿伍淡然无波的回望,也让陆小凤压力山大。 要命的是那个小贩虽然也被惊得寒毛直立,却还要和阿伍梗脖子! 陆小凤真心头大如斗。 ——陆小凤倒也不认为随意毒杀一条狗是什么大错。 ——起码不是什么该被扭断脖子的大错。 ——但陆小凤也不会觉得那是对的。 ——起码不值得拿命去坚持。 虽然陆小凤也知道,现在小贩坚持的,更多是骄傲和自尊,而不仅止于杀不杀这只狗、以后还能不能杀狗。 但他也真心认为,为了那样无谓的、本身就不算正确正义的坚持,拿命和阿伍拼,实在不值得。 他也不会为了小贩和阿伍拼,虽然他和山西雁是好友,对市井七侠也神交已久。 但阿伍也是他的好友。 而且阿伍还是花满楼、西门吹雪都愿意护着的孩子。 君不见花满楼在叹息一声“阿伍”,却被阿伍以“我尊重人类的生命,也尊重犬类的生命——所以我不认为为了保护更多无辜的犬类,杀死一个草菅狗命的人类是错的”给堵回去之后,就只是退到宫九身边,抚摸着那只可怜的、无辜遭罪的、依然在呜呜j□j的黄狗了吗? 君不见,西门吹雪更是连叹息一声都无,就直接逼得市井七侠中的其他六侠动弹不得了吗? ——何况还有个陆小凤真心不愿意见的宫九。 ——虽然宫九一直在笑,没有冒杀气也没有西门吹雪的剑气。 ——但不知道为什么,宫九的笑,简直堪比西门吹雪出鞘的剑。 ——让陆小凤真心不忍目睹。 在某个方面其实很纯洁的陆小凤,还不懂得,什么叫抖m的气场。 但这并不妨碍陆小凤黯然转头避开某个区域。 ——也不妨碍陆小凤分清远近内外。 为包乌鸦挡下一次阿伍的杀招可以,但陆小凤是不会为了这样坚持着他能理解却不赞同的坚持的包乌鸦,真与阿伍反目的。 就算包乌鸦那儿还有其他六侠、还有西北双秀、更有山西一雁,也不行! 陆小凤除了好多管闲事,还似乎很心软。 但一个无原则心软的人,又如何能在江湖混这么久? 所以陆小凤就算心软,也是个分得清轻重内外的。 而且他还是个很有办法的、往往内外轻重都能兼顾的家伙。 他自己很满意这一点。 宫九却很不满意。 因为陆小凤居然敢拉住阿伍! 因为阿伍居然真的给陆小凤拉住了! 因为拉住了阿伍的陆小凤,居然那么三心二意的,拉完了阿伍还不彻底站到阿伍的对立面去,害得他也不能当着阿伍的面将陆三蛋真的做成鸡蛋三吃! 因为陆小凤在让他不好对他出手的同时,还玩儿什么花样,害得他连对招惹阿伍的臭小贩出手都不行! 陆小凤早放开了阿伍的手,所以现在宫九看他的眼神倒没那么如刀淬毒了。 但也足够让陆小凤脊背发凉。 而被他保住的包乌鸦,显然也不怎么领情。 他倒不像宫九一样埋怨,不过那张原本就爱冷笑讥诮的脸,越发阴得可以滴出水来。 因为陆小凤不只拗折了他的倔强,拗折的法子还是: “我理解你的坚持。” “虽然我不认为那是对的。” “但如果你真要坚持我也没办法。” “可山西雁是我的朋友,阿伍更是。” “所以我只能拦他一次,却不能因此和他拼命。” “我最多只能不插手——花满楼也许也不会插手。” “但西门吹雪却不一定,九公子更是肯定会帮着阿伍的。” “诸位自然都是好汉,也都必然悍不畏死——可因此死伤值不值得?” 包乌鸦脸上的笑越发的冷。 山西雁的眼光越发炯炯的亮。 西北双秀中的酸秀才简二先生也越发酸了。 他酸溜溜地背着手、多了几步,张口欲说什么,陆小凤却根本不等他开口,又抢先说道: “当然,各位都是重身份、重义气的侠义之士,也许不仅认为与一个孩子赌一只狗的闲气值得,还认为为了一个和一个孩子赌一只狗的闲气的兄弟慨然赴死也是值得的,可是啊……” 他悠悠然叹了口气:“各位因此的‘走’可就与在下没什么相干了。” 陆小凤脸上带着笑,那是很迷人的微笑,就算不是二八芳华的少女,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种很有魅力的笑,但从山西雁到王胖子,都觉得这笑容可恶极了、也碍眼极了。 因为陆小凤慢悠悠地道: “在下明早不仅要赴约,还该全力以赴——至于霍天青能赢能输,决战之后又是死是活,可都与在下无甚相干了。” “反正天禽门的精英都折在一只狗身上,就算霍天青活着又能如何?” “在下这下真是半点压力也不需有了。” 陆小凤笑起来,不只总算又长出来一点儿样子的两撇小胡子跟着眉毛一起做眉飞色舞状,一侧的脸上甚至还有个小酒窝,看起来不只有种浪子的魅力,还有种男孩儿的可爱,但就算是和他交好多年的山西雁,这时候也真恨不得将这臭小子的笑脸撕下来,揉巴揉巴丢给跑堂的当抹布! 太气人了! 可再生气,他们能为一口气赌上自己的命,却不敢赌天禽老人唯一骨血的命,更不敢将天禽门的传承赌上去。 一干人瞪了半天眼,包乌鸦忽然冷冷道:“是不是我从此不杀狗了,你明天就不去赴约?” 陆小凤懒洋洋地叹了口气:“打架本来就是件又伤神、又费力的事儿,若是你能不惹阿伍闲气,我已经忙了大半夜,又何妨找个地方睡到大天亮?” 包乌鸦瞪着他,脸上的表情好像要哭,又好像要笑,似乎是喜,又似乎是恼,忽然大声道:“好!只要你不去决斗,我从此就不再杀一只狗——就算要饿死了,我也宁可让狗吃了我、也绝不会去吃狗!” 陆小凤苦笑:“这个似乎也不必……” 陆小凤其实也是忽然才想起来,他之前也当着阿伍的面说要吃狗肉来着—— 还特特邀阿伍一起去,当然阿伍没和他一道儿去,还随手将本来应该是要给他的两坛子好酒送给了路过的一个小女孩。 之前陆小凤还怎么都想不出自己是哪儿招惹了阿伍,只好当做阿伍是看上那女孩了,虽然那女孩的长相实在平凡到陆小凤一转头就忘了是什么样。 当时陆小凤不只腹诽阿伍的审美观,还暗自嘲笑他讨好小女孩儿居然是送酒不是送花。 ——现在看了阿伍为了一条狗甚至要杀人,陆小凤才知道,他为什么不只损失了那两坛子酒、还再也喝不到阿伍送出来的酒。 ——因为那时候他说的是:“如此好酒,不来两斤狗肉岂不可惜了?” ——所以他也很可惜的,再也喝不到阿伍赠送的、很可能是白云城主亲手酿制的好酒。 但由此也可以看出阿伍虽然爱狗、也确实不喜欢人吃狗肉,但也还不到要杀死吃狗肉的人的地步。 更不至于要人饿死了都不能吃。 陆小凤自然也不会如此要求。 但包乌鸦很坚决。 他本来就是个坚决而倔强的人。 他能为一只狗和阿伍赌气拼命,自然也不会将自己的话吃回去。 就算是误会,就算陆小凤说不至于,他既然说出口了,就不会反悔。 陆小凤看向阿伍。 阿伍已经转过身,走回宫九身边,和花满楼一起抚摸黄狗。 那黄狗就是很普通的农家养的狗,虽不至于瘦骨嶙峋,却也绝对不见丝毫油光水滑,更兼民户人家,就是主人也不见得多勤洗浴,狗儿更是一年半载都不见得洗上一次,方才又在地上抽搐了好几下,此时那一身黄毛,又有泥来又有沙,陆小凤敢拿他那两撇才长出来的小胡子发誓,那黄毛之间还必然藏着诸如跳蚤蜱虫之类的玩意儿! 可看看那几个: 一个宫九,陆小凤虽然不熟,却也是初次见面时就被他嫌脏、又见过他一路风尘上来泰山却依然白衣翩翩纤尘不染的。 一个阿伍,虽说这次重逢时就是满头满身的风尘仆仆,可看他到了客栈宁可陪西门吹雪睡马车就知道,这个就算没有洁癖,却也是只要可能,就不愿沾染半点污秽的。 还有一个花满楼,这个陆小凤最熟,也最知道他那小楼是终日终年不闭户、只要有人需要帮助、不论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飞燕、或者是泥地上摸爬滚打的泥鳅儿,他都不会拒绝的…… 但花家富甲天下,花家七童又是受尽花家举家宠爱,便是性子再好再温和良善,又怎么会没有丝毫爱洁的癖好? 可就是这么三个人,都宁可围着一只脏兮兮丑不拉几的黄狗转! ——对了,旁边还有个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倒是没有凑上去,可也不过和那黄狗隔了三步远。 虽然有三步远,对于西门吹雪来说,也实在近得不寻常。 这位可是出门就只喝白水只吃白煮蛋的人物! ——就因为觉得外面的食物不干净…… 陆小凤喃喃道:“这一只,绝对是天下最有福气的狗了……” 山西雁哈哈大笑:“不错不错,也许比凤凰还要有福气!”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 很轻松、很快活的一口气。 虽然他知道,什么赵大麻子的狗肉,他今天是肯定吃不上了。 就算是日后想吃,如果还想喝到白云城主特酿私房酒的话,也最好不要让阿伍知道。 但不用袖手看朋友相争,岂不就是很快活的事情? 第37章 宫九也又快活了起来。 虽然阿伍似乎没想着那只狗“太脏了”,就直接往他怀里送,但既然是阿伍那么在乎、在乎得都不惜为此杀人的一只狗,他能交给他,而不是没抱到狗还眼巴巴凑过来十八摸的花满楼,不也很说明阿伍对他的信任? 更何况在将近天明、那只狗终于恢复了元气之后,阿伍一送走那只狗,就想起来要为他备水沐浴。 宫九眯着眼,听那机械音一句句吩咐: “水都要煮沸的清水,六分凉水兑四分热水……” “桶要新作的木桶——什么木材就不强求了,但一定要是没人用过的干净木桶……” “胰子和花瓣就算了,我们自备。” 阿伍说着,还真从马车上摸出一个隐约带着草木清香的盒子出来。 宫九闻得出来,那是他在阿伍的指点之下亲手捣鼓出来的浴液。 于是这个我们自然不可能指的别人,必须是他和阿伍。 宫九的心情可不就挺好的? 虽然阿伍吩咐的热水木桶都是要了四份没错,但九公子是很大方的人,他并不介意让花满楼和西门吹雪沾沾光。 就算沐浴更衣出来,一身草木清爽,又闻得左侧房门打开,走出来的阿伍一般一身的草木清香,宫九正说不出的神清气爽之时,又见对门并左侧对门也各走出一个人来,也都是一身白衣一身草木清香…… 也消不去九公子的好心情。 宫九的眼神就算还像刀锋,也是斜倚着鲜花的刀。 便是锐利也不掩温柔。 他正温柔地看着阿伍喂狗。 ——此间的犬类确实没白瞎了那与斯科伊洛斯守护神兽相似的外表,就算笨得有毒没毒都分不出来、又弱小得一个包子就险些儿能毒死,但却也还有那么点子眼色记性。 ——这不才两个时辰,那只大黄狗就带了好几只黄的白的花的灰的小狗儿,跑来对阿伍摇头摆尾巴地讨好。 ——来的时候,嘴巴里还叼了一根两头砸开、里头的骨髓都被吸光了的大骨头。 ——要送给阿伍当礼物…… 当然阿伍并没有要大黄狗的骨头,反而还赔出好几根带着肉的整根大骨、和一大盆混了好些肉糜煮烂的米粥去,但这样的大黄狗,就算是还惦记着赵大麻子炖的狗肉的陆小凤,都不得不摸摸胡子。 对花满楼喃喃感叹的“果然是万物有灵”没做什么回应,但一转眼狗群的面前又多了几根大骨头一大盆肉糜粥。 陆小凤仰着头看着天,好像根本没发现花满楼看向他时,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戏谑。 ——陆小凤是不是忽然觉得狗肉虽好,但戒掉也不算什么? ——笔者不知道。 但很显然,他的心情是不错的。 连刚早起练剑归来的西门吹雪,都似乎收敛了一身剑气。 他经过的时候,大狗依然啃着大骨头,小狗依然舔着肉糜粥。 此时此刻,没有鲜花美酒,没有柔夷粉面,却似乎连晨风都温柔了。 在这样温柔的晨风里,有人快马送来一封信。 霍天青的信,依然是字迹端正墨迹浓厚,用的也还是燕北新兴的梅香墨,信上所书,也依然言简意赅。 简简单单一句“盛极一时之珠光宝气,已成为明日之黄花,是以照耀千古者,惟义气二字而已”,就已经道尽了古往今来的意气风发。 陆小凤却只能又叹了口气。 叹气也有很多种,他这一种却是绝对和轻松快活沾不上边的。 甚至仿佛有些可惜怅惘之意。 花满楼也觉得很可惜。 他虽然没有叹气,曼声轻吟中却也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好一句‘人不负我,我又怎能负人’!” “却不知道严老板是否有负于他?” “他又是不是真的不负于人?” 阎府水阁中,霍天青那么巧合地一起身,恰好挡住了西门吹雪的剑,却又没对“丹凤公主”出手—— 就算真的可能只是巧合,就算真的可能只是因为看出那刺客是个女子才不屑出手,但在阿伍发现、花满楼确认过所谓“丹凤公主”就是曾经闯入他小楼的飞燕之后,却实在无法不对霍天青那样的巧合存疑。 无论他表现得多么周到君子,该疑的还是要疑。 当然,陆小凤虽然一直对这个人有些看不明白,他也不希望所疑者成真。 但这个世上从来不是你希望如何就能如何的。 何况那句“金鹏旧债,随时可清”、那句“公主再来时,即弟远游日也”…… 听着虽然很豪迈很视钱财如粪土,但仿佛完全没留意到阎铁珊未尽之意,便做主将阎府万贯家财“归还”…… 如此做法,却也实在豪迈太过。 不像周到如霍天青会做的事情。 可不就难怪事情未明时,陆小凤和花满楼就先为天禽门的百年传承可惜了么? 山西雁、王胖子、哪怕是那个直到最后都梗着脖子的小贩,都不愧是个好汉子。 可惜…… 也许霍天青只是太年青。 但年青又岂是犯错的理由? 若无错也罢,若果然有错,无论陆小凤或者花满楼,都只能为天禽门一叹而已。 就像如果丹凤公主真是阎铁珊的债主,霍天青也不该过问他们的事情一样。 但丹凤公主显然不是。 而霍天青又有没有债主? 陆小凤不知道。 九公子也许知道,但他却懒得多说。 他现在不得不赶着去接待阿伍托付他的客人。 所以宫九不只无暇与陆小凤多说,连多陪阿伍一会的时间都没有。 用过午膳,他就匆匆离去。 甚至都顾不上乌云压顶欲摧城,便匆匆离去。 宫九想去见谁? 陆小凤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才见过一个原本以为看得很清楚、昨夜才惊觉他根本连她是谁都可能不知道的美人,现在又来了四个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他也未必有将人家看得很清楚的机会、但明显很不好惹的女人。 陆小凤耐着性子和据说是丹凤公主的飞燕雨中漫步了小半天,才把这女人打发了去,正躺在一大盆热水里,闭上了眼睛等被他激去盯住飞燕的猴子的回复,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莫非那猴子真跑得那么快? 而那只又是丹凤又是飞燕的不知道什么禽类,又会这么快露出马脚? ——不对!猴子何时走过正门? 陆小凤睁开眼睛。 他确实没看错司空摘星。 进来的确实不是被他忽悠去捉飞燕小辫子的猴精。 而是四个长腿细腰的漂亮女人。 现在其中一个正温柔地提起炉子上的水壶,将里头滚烫的热水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姿态,注入澡盆中,热情地加入原本就已经烫得陆小凤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张开来的水里。 陆小凤额头已经在冒汗,他还没决定是不是不顾一切先起身了再说,却有另一个更为周到的,帮他做出了决定。 两把可爱的,连剑柄都是可爱的粉蓝色的剑,以一种绝对不可爱的姿态,搭在他的脖子上。 水壶里头的开水,此时不过倒下来四分之一。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实在想不明白,既然宫九已经急匆匆地去接待客人,为什么他洗澡的时候还能多出这么四个又温柔又周到的女人? 但他起码明白,就算阿伍真的这么早睡着了,但以花满楼和西门吹雪的耳力,本不该听不到他房里头的动静。 可既然他们都没动静,那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必须自己设法打发这四个女人。 ——就算是最爱玩也最会玩的陆小凤,也不会拿自己至少给烫掉一层皮的风险,去赌如果他真的面临会被烫掉一层皮的处境,他的朋友们会不会减掉那么一两分不知何时染上的、总爱看他倒个小霉的恶劣心思,跑出来救援他。 所以他只得自行设法。 而这个时候,花满楼也正在好奇:“既然九公子已经去接客,为何峨眉四秀还会来此?” 他这话问得其实有那么点奇怪,可惜西门吹雪虽然也会去青楼,而且一去就必定要点上起码四个头牌,可惜他去青楼时并非为了享受那种最古老职业的服务,而仅仅只是为了在侍女没有跟随出行的时候,找几个不那么笨拙的女人沐浴更衣剪指甲罢了,因此他对于“接客”二字实在没什么特别的联想。 至于阿伍,阿伍确实还没睡着,但可怜的确实已经一千七百九十六岁高龄、但也确实还未成年的阿伍,自然也不会那么敏锐地从这两个字产生什么不符合他成熟度的联想。 所以这三个人,说的那个风光霁月,听的两个心思纯澈,居然谁也没觉得用这两个词有什么不对。 花满楼这么说了,西门吹雪居然也开口答,并且依然是用的“接客”二字概括宫九此行的目的:“……我不擅长做戏,但我知道,无论做什么,起码自己要认真,别人也才可能当真。” 例如他三岁那年,第一次拿起剑的时候,老管家都不相信他会一直将剑练下去;可到了他十三岁的时候,就算当时他还不曾从剑尖吹落血花,也没人敢怀疑他对剑的虔诚与认真。 阿伍就趴在西门吹雪膝头,连一贯的机械音都仿佛显得懒洋洋的:“我也不擅长做戏,不过阿九说,想要骗过别人,最好是先骗过自己。” 阿九说的不一定都是正确的,但确实很多时候都是对的。 花满楼没再说话,他侧耳听了听,忽然露出一抹有点儿陆小凤的笑来。 他到底听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泪奔,收藏夹结果遇上抽风,一整天收藏数额没有动作收益涨得也十分可怜什么的…… 所以小九儿 乖乖出去接客吧!多多拉收藏拉包养!!! p.s.周一要上班,另一章来不及捉虫修改了,所以看看中午能不能发,不能的话就等晚上啦 第38章 陆小凤用了很陆小凤的法子将峨眉四秀激出他的房间,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独孤一鹤约了陆小凤在珠光宝气阁相见。 很显然,他并不准备掩饰他和金鹏王朝的关系。 但他约的是明日中午。 此时不过子夜,西门吹雪已经不见了。 无论宫九是怎么接客接到让独孤一鹤还要靠女弟子闯陆小凤浴室传话,西门吹雪既然知道他来了,自然也就要去见他。 这岂不也正是陆小凤剃光胡子也要请他出来的目的? ——本来是的。 ——但陆小凤忽然发现自己坐不住更睡不着。 陆小凤知道,当今七大剑派的掌门人中,就数独孤一鹤的武功最可怕,因为他除了将峨嵋剑法练得炉火纯青之外,他自己本身还有几种很邪门、很霸道的功夫,至今还没有谁看见他施展过。 ——或者更准确的说,还没有活人看他施展过。 就算是陆小凤,也有就算不愿与之为友、却更不愿与之为敌的人。 独孤一鹤恰好就是其中一个。 而西门吹雪,他是陆小凤的好朋友。 他的剑法之犀利灵妙,以陆小凤的目光见识,也觉得惟飞仙岛白云城主可与之并肩。 或许现在还未成神,但陆小凤相信,若是当今天下真能出一个剑神,那必然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是极其相信西门吹雪的剑法,才会不惜一切都要将他请出来。 陆小凤爱冒险,但并不是个会强邀朋友陪他拿命去冒险的人。 他会请出西门吹雪,不过是因为他觉得他的剑更强。 但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西门吹雪还太年青。 年纪不能代表一切,经验也不总是灵验,自负也不见得不好。 但与独孤一鹤这样的人交手,一点点失误,失去的就可能是性命。 现在还年青的西门吹雪,却要去对上老辣的独孤一鹤。 陆小凤可如何睡得着坐得住? ——就算知道宫九已经去接客,就算知道峨眉四秀的前来很可能只是连自己人都骗过去的一场戏,陆小凤也坐不住。 花满楼也坐不住,他小心地将靠在他膝头的阿伍移到床榻上。 他们都没注意到,阿伍一离开花满楼的膝头,手指就忽然动了动。 霍天青确实是个很周到的人。 阿伍带走了阎铁珊,但珠光宝气阁也设起了灵堂。 满堂白幔凌乱,本不太像是霍天青这样的周到人会出现的疏漏,但凌乱纷飞的白幔,却又比白天时整整齐齐的样子,更添了几分凄凉肃穆。 西门吹雪到来时,独孤一鹤正扶着剑柄,站在阎铁珊灵前。 带着种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疲惫。 独孤一鹤虽然已经是个老人了,但他本不该这般疲惫。 但这样的疲惫,让他在素来的严肃沉毅之外,又显得格外的凄凉与哀伤。 西门吹雪目光往下一扫,他已经看到独孤一鹤脚下方砖碎裂。 也许这就是独孤一鹤格外疲惫的原因? 就算是陆小凤都不愿与之为友的人,也会有至交好友。 独孤一鹤命爱徒化名与阎铁珊为清客,如今自己又千里奔波而至、灵前更疲惫至此…… 若非挚友,岂能如此? 但这些西门吹雪都不在意。 他只等着独孤一鹤转身。 他从来不在背后出剑。 西门吹雪自负。 但自负得起。 陆小凤和花满楼一路赶得很急。 因为他们必须赶在西门吹雪对上独孤一鹤之前到达。 因为他们都觉得,现在的西门吹雪无法在三十剑内制住独孤一鹤,而三十剑之后…… 三十剑之后,以独孤一鹤虽不如西门吹雪灵妙犀利、却更为沉着雄浑的剑法,和更丰富的交手经验、更深厚绵长的内力修为…… 西门吹雪的剑,本就是有我无你。 他个性坚韧,绝不是那种一次失败就会自绝于天下的人。 但他的剑法,却决定了他一旦出剑,便不会有自绝的机会。 因为他的剑尖,若不能吹落敌人的血花,那就只能让自己的血花在别人的剑尖绽放。 ——这样的西门吹雪,也许不在这次,也随时可能让别人的剑尖吹落他的血花。 ——但起码,若不是陆小凤力邀,他本不该在此时对上独孤一鹤。 ——他是陆小凤约出来的。 陆小凤只要想到这一点,简直连苦笑都没力气了。 他的力气都全部用在脚下。 他只恨自己不是真的小凤,不能展翼疾飞。 虽然他现在也几乎是在飞了。 但还不够。 远远不够。 树枝划过脸颊,珊瑚珠般的血滴滚落,陆小凤都没有丝毫感觉。 连花满楼都无暇去追究鼻翼间嗅到的轻微血腥气。 他们赶得很急,但他们赶到时,显然已经尘埃落定。 弦月掩入乌云,河畔的身影便也朦胧了起来,仿佛是一身白衣,又仿佛不是。 陆小凤真是赶得太急,停下来的一瞬间甚至有些眼花。 他觉得那样站立的身姿,应该是西门吹雪,但居然不敢立时肯定。 花满楼却已经笑了。 虽然他尊重生命,虽然他不爱流血,但如果一定要有谁流血,如果一定要有谁失去生命,那流别人的血总比流朋友的血好些。 花满楼干净完美得仿佛是个圣人,但他到底不是圣人。 他甚至诚心诚意地对西门吹雪道:“恭喜。” 西门吹雪缓缓回过身,看向他的眼中似乎也有了罕见的暖意:“多谢。” 陆小凤在花满楼出声时就已经反应过来,但直到西门吹雪出声时他才大笑出声:“确实应该恭喜!” 不论西门吹雪时如何胜了独孤一鹤,此时此刻的西门吹雪,显然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西门吹雪。 他的剑法,已经又上一层楼。 陆小凤此前只盼望西门吹雪活着,此时他不只活着,还又给自己增添了活下去的保障,可不就是大喜? 大喜过后,他们研究了独孤一鹤明明能及时补上自身破绽、偏偏在三十招之后无以为继以至于败亡西门吹雪之手的原因,却独独没人对独孤一鹤忽然消失的“尸体”有什么疑问。 花满楼更是对仍在客栈沉睡的阿伍放心不少。 虽然万梅山庄的车夫仆役也个个不凡,但能有九公子的人在,岂不是更让人放心? ——更何况,独孤一鹤既然来了又“走”了,也许九公子也该回来了。 九公子果然回来了。 陆小凤一行回到客栈的时候,房中已经亮着灯。 桌上有酒、有菜,也有白开水和白煮蛋,更有新鲜的、就算不问花满楼、陆小凤也能闻得出是飞仙岛出品的香甜果汁。 阿伍正在喝果汁,而阿九正在看阿伍喝果汁。 也不知道是不是飞仙岛的果汁总是和果酒一起出现,陆小凤一闻到果汁的味道,鼻翼就又很是动了几下,满心希望从酒味里寻出他久违的飞仙岛味道。 但很可惜,果汁是飞仙岛的果汁,酒却只是本地的酒。 虽然也是好酒,客观来说也不比飞仙岛的果酒差,但陆小凤在有飞仙岛的果酒喝时却不知道那是白云城主秘制、知道了之后却发现自己早因为无意识间犯了阿伍的忌讳好久没能喝上…… 这人多是这般,没被勾起心思的时候也就算了,心思既然被勾了起来,可如何不馋得慌? 小凤凰馋得连四条眉毛都耷拉下来了。 可惜不只宫九,连阿伍都没朝他那儿看一眼。 阿伍只看着花满楼:“七童居然趁着我睡着自己出去了。” 阿伍的机械音,只要没有刻意念出“啊呢哦啦”之类的语气词,不管说的什么,都是平平稳稳的陈述句。 但就像宫九总是能从阿伍的机械音里听出各种诸如期待失望之类的情绪,花满楼此时也听出了委屈。 所以花满楼居然心虚了。 虽然方才确实事态紧急,他又是确实相信阿伍身边起码有足够他醒来应敌、且阿伍也有足够的能力应敌之后,才抽身离去的……可此刻听到阿伍现在平平稳稳的陈述,花满楼还是莫名心虚了。 但花满楼显然也不能无视西门吹雪的自尊自负,与阿伍说他是担心西门吹雪不敌独孤一鹤方才匆忙离去。 所以他只能微笑。 温和的、温柔的,带着微微歉意和讨好的笑:“抱歉。” 阿伍点点头表示接受,却又叮嘱他:“下次要叫醒我。” 花满楼微笑得越发温柔:“好。” 于是他终于喝到了阿伍为他斟的香甜果汁——飞仙岛白云城主亲手秘制,九公子特地给阿伍送过来的果汁。 只是果汁,不是果酒。 却也足以让陆小凤羡慕不已。 虽然此前他从来不喝果汁。 他一直觉得那是娘们儿和小娃子喝的玩意儿! 但花满楼喝得那么满足…… 小凤凰都决定了,如果阿伍亲手斟的,那就算果汁也能将就喝的。 ——谁知道阿伍根本不理他! 阿伍给花满楼斟完果汁,回头就去看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也看着他。 两双眼睛,一双仿佛冰雪凝就,一双仿佛墨玉点星,形状亦是各异,此时两两相对,却神奇地,让人有种在照镜子的感觉。 陆小凤摸着小胡子笑。 宫九眯着眼睛笑—— 去他的照镜子! 照的是哈哈镜吧? 果然还是该将这柄剑做成真的剑,去送给表兄大人么? 第39章 宫九最终还是没找到将西门吹雪送给他表兄大人的机会。 因为与独孤一鹤一战,西门吹雪收益良多,喝过一杯他那似乎素未蒙面也知己的知己亲手制作的果汁之后,他便返回万梅山庄去了。 阿伍却还好奇陆小凤这场麻烦的后续。虽然宫九已经将查清的事实当做故事与他说了,阿伍却还是想陪着小凤凰,亲自去看金鹏羽毛下头藏着什么样的鸟兽。宫九也只好由着他。 虽然他更愿意带着阿伍回去捣鼓些小玩意,不过阿伍喜欢看戏,便看罢,无论如何,都比执着科举要好些。 宫九甚至都在盘算着培养阿伍看戏爱好的利与弊了。 利自然是能让阿伍的注意力继续从科举移开。 弊端嘛…… 九公子叹了口气,那样就不好将阿伍随身携带啦! 宫九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虽然叹着气,却还是用过饭就离开。 ——恰与西门吹雪前后脚出门。 ——若不是一个燕北、一个粤西的南辕北辙,连笔者都要怀疑他还没放弃制作西门吹雪牌真剑的打算了。 ——当然,就算南辕北辙,宫九应该也还没放弃,可好歹不是现在就不怀好意地追上去不是? 不管宫九去忙的什么,却说阿伍这边。 陆小凤的女人缘果然不错,虽然不敢说是不是下到三个月小女娃、上到八十三的老太婆都逃不开小凤凰的魅力,但显然,不管是二十岁的少女还是十二岁的女孩,都对他格外不同。 刺杀了阎铁珊的女人到底是丹凤还是飞燕、又或者两者皆不是,且还不好说,但上官飞燕有个名唤雪儿、年方十二的妹妹,却应该是错不了的。 上官雪儿,也就是那个胆敢自称是陆小凤姑妈、花满楼姑婆,后来又被她前一刻才说着已经被丹凤公主杀死藏在床底下、下一刻就好好儿活生生走过来的柳余恨带回家去的小妖怪。 这个小妖怪显然很会撒谎,她在第一次见陆小凤时,就骗得他相信了她是丹凤公主的表姐。 所以柳余恨那事,本来只是让陆小凤越发怀疑她话语的可信度。 就像之前上官雪儿一本正经地在自家花园子里寻找上官飞燕的尸体一样。 陆小凤原来一直以为又是这个小妖怪的小把戏。 但在珠光宝气阁那一剑之后,陆小凤忽然觉得,就算小妖怪,也可能有不骗人的时候。 ——西门吹雪的剑都可以不见血就回鞘,这世上本来就已经没有了不可能的事情。 ——何况陆小凤也忽然发现,既然是一个一见面就能骗过他的小妖怪,又怎么会说一个像“柳余恨已死”那样的、只要柳余恨露面就会被揭穿的谎言? ——也许小妖怪说的是真的。 ——她真的看过柳余恨的死亡。 ——只不过那一场死亡是为了让陆小凤更不拿她的话当回事的一场戏。 如果小妖怪在这两件事情上没有撒谎,那么被柳余恨带回去的她,会遭遇什么? 要让一个人不懂得再怀疑、不会再说话,最简单的莫不过一种方法。 如果丹凤公主能将上官飞燕杀死,她又为什么不能杀死上官雪儿? 想到这里,陆小凤四根眉毛都皱了起来。 虽然上官雪儿与他不过寥寥数面,两人也没什么太“深入”的交流——陆小凤风流好色,但却还不至于对个十二岁的女娃娃下手——但陆小凤确实对女性都有种特别的宽容,何况那也确实是个可爱的小美人。 若是也死在丹凤公主手里,未免可惜了。 所以就算已经知道了幕后主使、青衣楼楼主十有j□j是哪一个,陆小凤还是没有急着去找他。 他想先回大金鹏王那儿看看。 看看上官雪儿是不是活着。 看看上官皇室是不是都有六根脚趾。 于是他就去了。 花满楼本来也要跟去的。 但是在这间小客栈里,他们不只听到了峨嵋派的四个还没接到她们师尊“死讯”的小女孩叽叽喳喳地品论他和陆小凤、西门吹雪,还听到了半句似乎挺要紧的话。 峨眉四秀里头的孙秀青道:“也不知道师尊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也不知道青衣第一楼是不是真的就在……” “就在”之后就没有了。 因为四根毒针。 当时西门吹雪和宫九已经离开,花满楼和陆小凤在房间里。 听到女孩儿们对自己品头论足时,陆小凤犹可,花满楼却未免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他其实并不擅长对待女孩子。 唯一一个飞入小楼的燕子,又是那样的结果。 此时就算听到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很大声地说他是“瞎子又怎么样?他虽然是个瞎子,可是他能看见的,却比我们这些有眼睛的加起来还多”,花满楼固然感念这份知己维护之意,却也不曾多想、更不好意思出去,他连听都不怎么好意思再听下去。 却不想孙秀青忽然爆出真么一句。 就算宫九已经给出了青衣第一楼的情报,花满楼还是不自觉凝神细听。 陆小凤自然也是。 所以在毒针破窗时,他们也自房中跃出。 但已经来不及了。 孙秀青、石秀云已经中了毒针。 很毒很毒的银针。 幸亏阿伍在。 阿伍似乎很擅长治疗。 但就算阿伍拼着又矮半寸,他也不过是能让这两个懂得欣赏他好友的女人死不掉,却也暂时醒不了。 巧的是,石秀云就是那个说“花满楼看到的比她们这些有眼睛的都多的”,而孙秀青则是那个说“就算西门吹雪只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我还是一样喜欢他的”。 而花满楼就在这里,西门吹雪也还没走多远,且更是陆小凤认识的朋友里头,极擅长医药的一个。 所花满楼就护送两个女孩去追西门吹雪了。 阿伍在损友和好友之间,就算损友那儿还有好戏的筹码,但小凤凰耳聪目明能说会道的,说戏也是个好手,所以他还是选择了陪花满楼一道儿走。 于是小凤凰就被抛下了。 好在西门吹雪却是没走多远,花满楼和阿伍虽然还带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也不过小半天就追上他。 然后西门吹雪又花了大约两个时辰的时间为她们施针用药,二秀虽依然没醒,但已经从昏迷改为熟睡。 于是分乘了两辆马车,又花了大约大半天返程,期间二秀迷迷糊糊醒来两回,又用了药睡下。 大约一天半之后,便又见到陆小凤。 此时陆小凤刚被一只猴精从霍休的机关里救出来。 霍休原本也是陆小凤的朋友,不久之前,他们还一起喝过酒,“丹凤公主”为了请出陆小凤来管这一档子麻烦,还让柳余恨三个将霍休的小屋砸坏了三面墙。 就算陆小凤从“大金鹏王”那儿听说了昔日叛臣里头,还有一个现在就叫“霍休”的上官木,也知道了这个霍休就是那个霍休,但他也一直没将青衣第一楼楼主的身份,往霍休身上按。 在陆小凤看来,霍休一直是个虽然很抠门、但抠门得很可爱的老头。 哪怕是阎铁珊和独孤一鹤接连“走”了,丹凤公主居然也是闯入小楼的飞燕,陆小凤也一直不肯完全相信这一点。 就算后来丹凤公主据说被抓走、而陆小凤按着霍天青的提示将计就计找到霍休的小楼时,霍休说他没有捉丹凤公主、说金鹏王朝王室天生六趾——这是一个陆小凤早就从宫九口中得知的讯息——陆小凤也只是又顺水推舟去金鹏王朝行宫查一回,并没有立刻直接问霍休:他是不是青衣第一楼的楼主? 直到他去寻大金鹏王时,虽然只找到一个据说早就因为忍不住喝了酒、于是腿疾又犯、所以干脆狠心将腿锯下来烧掉的大金鹏王,却在小妖怪上官雪儿的指点下,真的在花园子里挖到一具生有六趾的尸体。 ——上官丹凤的尸体! ——被毒死的上官丹凤的尸体! ——被毒死了很久的、起码已经久到足够那毒又渗透到土地里的上官丹凤的尸体! 霍休说得果然不错,他真的没有捉上官丹凤,他甚至根本没见过上官丹凤。 他见的,一直是上官飞燕。 然后陆小凤再次去找霍休的时候,霍休已经将那小楼中原有的珠宝都搬走,还给他自己准备了一个大大的铁笼子。 他把自己罩在笼子里,只因为笼子里头有最后一个机关、最后一个通道。 他很大方地将再也打不开的小楼永远留给陆小凤,准备自己离开。 他甚至还为陆小凤准备了一个美人。 一个据传与陆小凤早有暧昧的老板娘。 直到这个时候,陆小凤才从霍休口中,肯定了他就是青衣第一楼的楼主。而且很显然,还想要将他活活困死在这里。 虽然最后困死在里头的是霍休自己,可陆小凤一说起来,还是忍不住叹气。 他的朋友很多,能为他千里奔波两肋插刀的也不少,可似乎这样总是琢磨着要利用他的更多。 ——但幸好,利用他之后,还要活活饿死他的,似乎还不多。 花满楼就是这么安慰陆小凤的。 而陆小凤听完,居然也能释然大笑出声。 ——阿伍实在不懂陆小凤是怎么想的。 ——在他看来,朋友不一定要很强很能干,至少要忠诚。 ——不能保证忠诚的朋友,要来干嘛? 阿伍是个好孩子,他从来是不懂就问的。 花满楼感受到孩子的认真,一时沉思,显然在想怎么回答更合适。 而不能让家长宫九放心的陆小凤,却显然不是那种会去想到底是教孩子谨慎交友更好些还是让他放开心怀广交朋友更好些的体贴人,所以他爽快大笑: “哪需要想那么多!你又不可能预先就看出别人日后背不背叛!先交了朋友再说!背叛的能原谅就原谅,不能原谅的分道扬镳就是!” 花满楼还没想准哪种引导对阿伍更好,但这不妨碍他为陆小凤的话一笑:“所以你的朋友总是特别多!” 陆小凤很臭屁地翘起尾巴:“所以花家最宝贝的七童,和天下最厉害的剑客,都是我的好朋友!” 阿伍道:“大叶子也是天下最厉害的剑客。” 西门吹雪没有反驳阿伍的话,若非他认可叶孤城,也不会一知道阿伍和叶孤城的关系,就愿意护佑他。 他只是冷冷对陆小凤说:“所以想将你关在山腹里头饿死的,也是你的朋友。” 他也为花满楼做了决定,他对阿伍说:“交友需谨慎。就算交到的不是存心利用你的朋友,一个爱惹麻烦的损友也是很麻烦的。” 西门吹雪难得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阿伍乖乖点头,表示很受教。 陆小凤瞪了半天眼,忽然又是一阵大笑。 然后为自己满上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能做一个让西门吹雪愿意说这么一串话评价的人,能做西门吹雪一个明知道麻烦却还是愿意陪他搅和进麻烦里头的朋友,岂不该浮一大白? ——该! ——简直太该了! 陆小凤自己干了一杯,还要给花满楼倒酒,就是西门吹雪和阿伍也倒了白水。 然后自己率先举杯。 可惜不等其他人响应,又出事儿了。 霍休虽然已经被困在山腹里,机关也已经被司空摘星带过去的老板朱停改成了笼子里头的绝对出不来的那种,但上官飞燕还在外头。 还有霍天青——霍天青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被上官飞燕利用了,陆小凤也还不知道。 就算他的酒喝不成了,他也还是不知道。 因为找上门来的是一只小燕子,而不是霍天青。 上官飞燕还不知道霍休已经被困在他自己的笼子里。她才接到霍休传递给她的,关于陆小凤已经知道六趾秘闻的事情就匆匆赶了回去。 但很可惜的是,已经来不及了。陆小凤已经看到了上官丹凤的尸体。 所以她只好又匆匆赶来——以真实面目赶来。 她没想着再隐瞒陆小凤。 她现在只打算故技重施,用飞燕针引走陆小凤,再设计掳走花满楼。 可惜的是,她这次选的对象不怎么好。 阿伍虽然这两天接连缩水,足足又矮了一寸去,但阿伍还是阿伍。 阿伍不是孙秀青,也不是石秀云。他根本不怕上官飞燕的毒。赤手接下,也点毒不侵。 而且阿伍的动作也比她想象的更快。 在陆小凤飞出去之前,阿伍手指间夹住的毒针,已经返回上官飞燕身上了。 上官飞燕对自己很有信心,她更是有备而来。 这个自信又自以为不自负的女子,她并没有将飞燕针的解药带在身上。 这原是为了毒针得手却无法脱身之时,与陆小凤谈判留下筹码。 但她想不到,这针会回到她自己身上。 陆小凤将上官飞燕提进来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灰了。 ——是因为毒针。 ——也不只是因为毒针。 但上官飞燕灰着脸的时候,反而更为动人。 她扮成上官丹凤时已经是个难得的美人,露出真面目之后更是美得几乎已接近每个男人心目中的梦想。 就算此时脸色带了诡异的青灰,眼神憔悴,发丝垂落,也只是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一种简直能让人由衷觉得,无论她做过什么,现在都已经可以原谅了的可怜。 或许不只可以原谅,还可以将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子,轻拥入怀细细怜爱。 甚至不惜一切,实现她没能得逞的愿望。 只是很可惜的,西门吹雪对女人,还不如对他的剑温柔。 而陆小凤,虽然是个经常会被女人骗的男人,但却不是个会傻到差点连竹马竹马的单纯好友都差点被骗走之后,还依然愿意继续被骗的男人。 至于花满楼?花满楼倒是最温柔的一个,可惜他看不到上官飞燕此时此刻的风情。 但上官飞燕也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女人。 她不只相貌极美,神态楚楚,声音也极美丽、极能表达感情,而且极懂得捉住花满楼的软肋。 她一看到花满楼脸上的笑,就猜到再说什么温柔多情都是无益的,所以她一开口,说的就是: “我确实存了利用你们除去阎铁珊、独孤一鹤和霍休的心思。而现在阎铁珊和独孤一鹤也已经死了,但死者已矣,难道你们杀了我就能挽回什么吗?” 或许是因为毒素发作,又或许是真心忏悔,她说着说着,声音就慢慢沙哑了起来。 但那样的沙哑,不只增添了她的脆弱无助,还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一种只有真正的男人才会明白的魅力。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知道,花满楼或许不会被那样的魅力迷惑,却显然很难无视一个无助的女子忏悔的心意。 无论那忏悔里头有几分真、几分假,花满楼总是更愿意给人“生”的机会。 就像他的小楼从不关门,随时欢迎人进去求助一般。 ——但这一次,陆小凤猜错了。 花满楼确实容易心软,也确实尊重生命。 他确实是个就算自己受了伤害,也总乐意给人活着改过机会的人。 ——但前提是,受伤害的是他自己。 现在上官飞燕的谋划,伤害的岂止一个花满楼? 陆小凤发现他和花满楼被同一个女人迷惑、而且他还睡过那个女人、又还不敢问花满楼是不是也……的时候,能不恶心? 何况飞燕针先伤了一个花满楼不算熟识、却显然也是知己的石秀云,现在还想再伤一个花满楼极其宠溺、一直当幼弟般宠着让着护着的阿伍。 就算花满楼和阎铁珊、独孤一鹤都没什么交情,但他如何能不想一想: 现在的上官飞燕越虚弱越可怜,那么若非阿伍机警,这么虚弱这么可怜的,岂不就是他? 上官飞燕用可怜和“实话”对付花满楼,本来是个好主意。 但她选错了时机、又还说错了话。 她不应该提霍休的,霍休已经暴露了他的野心。 陆小凤甚至连上官飞燕倾慕的居然不是年青英俊的霍天青,而是垂垂老矣还修炼了童子功近不得女色的霍休都知道了。 ——就算上官飞燕实在战果累累,上当的到底是霍休以为的霍天青还是霍休自己,陆小凤还不敢肯定,但霍休和阎铁珊、和独孤一鹤都不一样,却是肯定的。 ——她真不该将霍休和那两人相提并论。 ——这彻底熄灭了花满楼最后一点心软。 花满楼叹了口气。 上官飞燕的脸色立刻变了。 变得更加青灰、更加惨白、也更加可怜。 却少了许多楚楚动人之态、而是显示出真正的狼狈。 她确实很了解花满楼。所以她不再如垂死的燕子一般乞怜,反而如鸠鸟亮爪。 她冷笑着问:“你们以为杀了我,就能掩饰你们的罪过吗?” 她看着陆小凤:“阎铁珊虽然是我杀的,但若不是你先乱了他的心神,我如何能得手?” 她看了西门吹雪一眼,又很快转过头去:“至于独孤一鹤,虽然是西门吹雪杀的,但若不是你,西门吹雪怎么会来管这样的闲事?” 她最后又看向花满楼,声音居然不再那么冷,甚至很温柔,但这种温柔却比寒冰更恶毒。 她对花满楼说:“若不是你和我出了小楼,也许陆小凤根本不会管这件事,也许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就算发生了,也跟你们没有关系。” 她很温柔很温柔地问花满楼:“如此,引起这一切的不也有你的一份功劳?现在你却能这么无辜地站在一边,看着我死去么?” 上官飞燕悠悠地叹了口气:“果然不愧是江南花家的公子,再如何温柔良善,总还是大家公子,总是知道能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更轻松、更没有负担。” 她终于顺利叹掉花满楼脸上最后一丝血色。 至于笑意,更是在她冷笑的时候,就从花满楼脸上消褪。 花满楼是个真的十分温柔良善的人。他也真的不是个能在引发不好的事情之后,若无其事退避的人。 不得不说,上官飞燕实在不是一般地懂得花满楼。 陆小凤在苦笑。 西门吹雪的剑已有半截出鞘。 阿伍却用很形象的拟声词“哼哼”着,模仿她方才的冷笑。 然后将机械音也努力拖得慢悠悠的:“阿七自然是无辜的。好心却被当了刀子,谁能怪那个好心人?” 他很认真地称赞上官飞燕: “何况你的演技骗术确实十分好。好到能让阿七连过失杀人胁从都不算。” “毕竟过失犯罪的定义是应当预见而没有预见、或者是已经预见却自恃能避免而没能避免——基于你的演技,不存在一般人‘应当预见’的前提,更别说本就单纯的阿七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上上官飞燕应该是很会利用自己优势也很理解男人的女人,不知道莫能写出几分? 81章是叶孤城和宫九小时候的二三事。 明天的6000争取中午一点发 第40章 花满楼被本该更单纯的孩子说单纯,脸上总觉得有点烧,阿伍却似乎没注意到,反而又认真又严肃地和上官飞燕道谢:“说起来,阿七之所以足够无辜到可以置身事外,可都要谢谢你啊!” 他的“啊”字,依然字正腔圆地拖足了三个呼吸的时间,听起来实在有些怪异。 陆小凤其实已经听过很多次他那样字正腔圆的感叹词,但还是忍不住捧腹。 上官飞燕却只觉得想吐血。然后她也真的吐血了。毒再一次发作。 这已经是第二次发作,再发作一次她就要死了。 上官飞燕忽然很后悔。 虽然她刚刚才破罐子破摔地刺激花满楼,想着就算自己死了也绝对不让剩下的人好过,但这个时候她却又后悔了。 当然不是后悔刺激花满楼。 她只后悔两件事。 第一: 如果早知道这飞燕针不能奏效,她就不该换了针上的毒药。 ——这毒看似比攻击峨眉四秀时的发作缓慢些,其实却更要命。 所以起码,就算要换了毒药,也不该不将解药藏一份在身上。 第二: 早知道这小孩这样厉害,她就不该刺激花满楼。 或者就算要刺激,也该选一种更加致命的法子。 而不是像这样,陪死的没拖下水,反而将自己刺激得毒发更快。 上官飞燕真是后悔极了。 或许她还要多后悔很多事情,例如就算要找人挟持陆小凤,也不该以阿伍为目标;又例如,也许这件事根本就不该将陆小凤拉进来,要阎铁珊和独孤一鹤性命的法子,其实不只这一种…… 如果“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句话是写实的话,那此刻将上官飞燕的肚皮剖开,她的肠子肯定青得发蓝了。 她确实无比悔恨。 花满楼素来不认为杀人是个好法子,他一向愿意给人留下悔过的余地。 但此时他忽然发现,不是每种悔恨都值得原谅。 虽然他仍然不认为杀人是个好法子,但像上官飞燕这样的悔恨…… 花满楼叹了口气。 他转身上楼。 就算伪善,就算矫情,他也无法说服自己杀死一个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女人。 甚至很难忍得下心亲耳听着她死去。 所以只好上楼。 上官飞燕看着花满楼的背影,眼底忽然闪过极致的恐慌与绝望。她当然也知道如果花满楼走了,她必然会面临什么。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或者不屑于对她出手,却绝对不会救她。甚至不会允许人救她。 上官飞燕张开嘴,却已经发不出声音。 阿伍收回手,他看着上官飞燕时的眼神似乎依然很认真。 他也确实很认真。 他很认真地告诉上官飞燕:“别害怕,我只是切断了你的语言神经。虽然是不可恢复性的切断,但反正你也快死了,无所谓啦!” 无视上官飞燕瞬间惊恐至极也愤恨至极的眼神,他自顾自说着,跟着花满楼的脚步就要上楼,忽然又转回头去: “对了,你给自己用的药虽然只会让你假死七天,不过我刚才切断你的语言神经时,也顺便做了一下修改。我觉得演戏也要敬业——既然要死,就死的专业点吧!所以如果你对于七日后的回生有什么布置的话,都已经不需要了。” ——因为你会真的死去。 ——最后一句,阿伍并没有说出来。 ——但谁都听得明白。 陆小凤看了看上官飞燕瞬间真的灰暗了的眼神,再比较一下她方才各种愤恨绝望的表演,叹了口气,喃喃道:“我这一场当,上得果然不冤。”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他忽然抬头看了看楼梯转角。 楼梯转角就真的冲下来两个女人。 石秀云愤怒大叫:“但我师尊却死得未免太冤了!” 石秀云边说,边要挥动她那两柄短剑,但她体内的毒堪堪拔出八成,剩下的两成虽不至于致命,却显然足以让她连挥剑的力气都不够。 她的剑掉落在地上,石秀云却还没有放弃。 她恶狠狠地瞪着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又极其恶毒狠辣地瞪着上官飞燕,简直恨不得扑过去直接拿牙齿咬几块肉下来。 ——不管是谁的肉。 孙秀青跟在她后面,脸上满是泪水。 但忍住了,没有丝毫哽咽之声溢出喉咙。 她也不像石秀云那么凶狠,上官飞燕已经快要死了。 她只是痴痴地看着西门吹雪:“你、真的是你杀了我师尊?” 西门吹雪淡淡点头。 孙秀青仰着头,没有哭出声,泪珠却还是一颗颗地往下掉:“你、你……” 她似乎也想扑过去咬一口,只咬西门吹雪一个。 又似乎想扑过去,只扑进西门吹雪怀中。 但西门吹雪的眼光太冷,她哪一样动作都做不出来。 所以她只能继续痴痴地望着他:“我知道都是因为那女人的阴谋,我不怪你。” 她咬着唇,羞涩却又坚定地说: “我喜欢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喜欢你。” 陆小凤瞠目,石秀云几乎给气晕过去!她本来是强忍着怒气让她师姐最后告别自己的初恋,却不料孙秀青来了这么一出! 石秀云是小师妹,但她素来得独孤一鹤宠爱,是以原本就有些直率火爆的脾气,在峨眉这十几年,越发养得直率爽直。 对师兄师姐们她是敬重的,但看不过去的时候,也不会强忍着。 何况孙秀青这话,实在太挑战石秀云的底线。 所以她又愤怒大叫起来。这次是对着孙秀青吼的: “你还要不要脸?” “就算这冰块真是被利用了,但他杀了师尊也是事实!” “我不求你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但脑洞好歹也别那么宽吧?” “什么叫‘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喜欢你’?师尊养了你十几年,就是让你来死不要脸地倒贴杀他的人的?” 石秀云长得文文秀秀,还一说话就脸红,但骂起人来,噼里啪啦的,真是比点着了的炮竹还爽快。 陆小凤听她以“冰块”代称西门吹雪时就笑了,听到她说她师姐“死不要脸地倒贴”时,看向西门吹雪的眼神更是满含戏谑。 他甚至连西门吹雪可能趁机拿他的灵犀一指试剑都不顾了。 但西门吹雪根本不理他。 他谁也不理,直接上楼去了。 陆小凤也只好急忙跟上。 而楼下,俩师姐妹的争吵还在继续。 也不知道是不是西门吹雪无视走人刺激的,又或者火爆毒舌其实是峨眉派的又一项隐性传承,孙秀青看似一直不多话,但回起嘴来,也是不是痛脚不屑踩的: “你自然敢说!因为杀人的根本不是花满楼!你只知道要我记住师尊是谁杀的,却别忘了,花满楼也是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陆小凤苦笑,看来这两个女人听墙角还真听得够久的。 他又看花满楼,花满楼轻轻拍抚着在他膝头睡着了的阿伍,面上依然是淡淡的温柔微笑。 陆小凤微微松了口气,又继续侧耳听。 孙秀青的话很毒,石秀云却显得很坦然: “我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也知道,花满楼完全算不得是罪魁祸首。” “刚刚那个小孩儿也说了,连‘应当预见’都做不到的花满楼,本来就连过失的责任都没有。” 她先是反驳了孙秀青关于罪魁祸首的指责,之后不等冷笑着的孙秀青说什么,又淡淡道: “但我也会记得,害得师尊的好友心神不宁而遭遇刺杀的是他的好友,杀死师尊的也是他的好友。” “不管因为什么,被骗了也好,踩着师尊的尸首寻求更深一层的剑道也罢,害人就是害人,杀人就是杀人。” “所以我就算不会去找陆小凤和西门吹雪报仇,我也不会再执着于对花满楼的爱。” “当然,我还是喜欢他,也许还会一直喜欢下去,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最重要的是,峨眉!” “虽然峨眉还有长老们在,但师尊这一系的传承,只有我们师兄妹七人。” 石秀云看着孙秀青,冷冷一笑:“也许现在只剩下六人了。” 孙秀青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师尊生前虽然疼你,但想逐我出师门?大师兄和大师姐都还在呢!” 石秀云此时就像一串已经炸完的炮仗,眼神里头笼着烟雾,却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是你自己不愿意留下来吧?但凡你存了一点念想,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来。‘无论你做了什么’……” 石秀云似乎想重复孙秀青刚刚那句话,却只说到一半就厌恶地停下来: “我简直连重复一回都嫌恶心!” 石秀云又恢复了毒舌:“我当然没资格代师尊驱逐你。我只是觉得既然你心不在此,而师尊,师尊若是九泉之下有知,一定也已经恶心得见你一次,就能呕吐三年了。” 孙秀青已经气得脸都涨红了。 若不是她也实在无力挥剑,现在指不定就该和石秀云拼个你死我活了。 但石秀云恍若未见。 她扶着椅子勉强站着,淡淡补充一句:“——如果师尊还能呕吐的话。” 孙秀青的脸色红中又带了些青,最后汇合成一种奇怪的紫。 然后这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一声: “我当然还能呕吐。但为师的忍耐力,显然比云儿你想象的要好得多!” 两女,不,是三女,都往门口望去。 已是弥留的上官飞燕动作最慢,但看完后的反应也最快。她只看了一眼,就睁大了眼睛,再也不曾合上。 然后是石秀云。她和孙秀青差不多同时望向门口。而她的反应又比孙秀青快一些。 她也是才看了一眼,甚至连再看看地上有没有影子都没有,就直接欢呼着扑过去:“师尊,你还没死啊!” 最后才是孙秀青。 她连看了三眼独孤一鹤映在地上的影子之后,才喃喃道:“您还活着……” 她的声音里也有欢喜,但更多的是茫然。 她的脸色,比地上的上官飞燕更像死人。 独孤一鹤却终究没将她变成死人。 他只是看着她时,就像看一个外人。 是的,不至于像敌人,却也绝对不像是看着一个由他自幼教养大的徒弟。 当然,这也怪不得独孤一鹤。 他因为几十年前金鹏王朝叛乱之中,妻儿俱亡,流落中原之后,不知为何,也不曾再娶妻生子的缘故,对于膝下七个弟子,一贯极好。 尤其是女弟子,虽然石秀云最爽直最会撒娇也最对独孤一鹤的脾气,是以最受宠爱,但其他三人,也算得上是独孤一鹤千娇万宠大的。 当然,练武上头要求还是严格的,但也只限于武学。 其他生活起居——独孤一鹤不是一般的有钱,他对弟子们从来不曾亏待,对女弟子们尤其好。 因为他已经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儿女。儿子还可以放养,但女儿本来就应该娇养着的。 但他们到底不是独孤一鹤的亲生儿女。 ——就算是亲生儿女,有些话、有些事,以独孤一鹤的性子也是不肯将就的。 ——何况孙秀青说的话、做的事,虽算得上用情至专,但于独孤一鹤,却未免心冷。 独孤一鹤不是上官飞燕,也不屑于做上官飞燕。 所以他的心一冷,眼神就热不起来。 孙秀青给那冷冷淡淡的眼神一扫,过分热烈的脑子终于稍微冷却下来。 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石秀云发起火来很爆裂,骂起人来很毒舌,心却很软。 她原是扑到独孤一鹤跟前,又是撒娇又是嗔怒她师尊居然诈死也不先和她通通气,原也是学着独孤一鹤的样子,浑只拿孙秀青当陌生人,根本不加关注。 但孙秀青一晕倒,她却又立刻扑了回去。就算毒后身体仍很是虚弱,她也堪堪接住孙秀青。、然后才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独孤一鹤。 独孤一鹤叹了口气:“我在燕北有一座小庄子,晚些时候让人过在……孙姑娘名下,以后且随她去罢!” 独孤一鹤说着,再没回头看一眼,直接上了楼,敲响阿伍他们的房门。 花满楼膝头趴着一个睡着的阿伍。 西门吹雪抱着剑,端坐闭眼。 陆小凤摸摸胡子,认命站起身。 独孤一鹤恢复得倒是比他想象的还快些。 九公子果然不凡。 ——虽然从珠光宝气阁回来的路上,陆小凤就已经知道阎铁珊没真的死绝。 ——但那日西门吹雪是真的去寻独孤一鹤决斗。 ——而独孤一鹤虽也已经和宫九见过,但那种情况下,面对一个出手不留余地的西门吹雪,其实谁也不可能留手。 ——所以战败的独孤一鹤,居然活着,还能这么快找上门来,陆小凤不得不佩服九公子。 ——也不得不感叹一声九公子的神秘莫测。 不过九公子再神秘,有个阿伍在,陆小凤还是不用太担心的。 他现在只希望,西门吹雪再见到独孤一鹤,可别又出剑才好。 ——果然是“才好”。 西门吹雪已经见识过独孤一鹤的剑。 虽然那个时候的独孤一鹤已经给霍天青消耗掉起码三成的体力,但对西门吹雪来说已经足够。 他只要静静感悟那一战的所得就够了。 所以独孤一鹤进门,他连眼睛都没睁开。 而独孤一鹤,虽然当胸吃了西门吹雪一剑,至今也没完全恢复过元气来,他却也是浑不在意。 他只看了西门吹雪一眼。 然后就恭恭敬敬对阿伍行了一礼: “九公子命在下与伍公子输送内力。” 阿伍:呼呼~ 陆小凤眨眨眼睛。 花满楼抬起头,想了想,伸手摇摇阿伍的肩膀:“小伍?” 阿伍动动肩膀,继续呼呼~ 花满楼又摸摸他的额头,继续道:“小伍,起来了。” 阿伍动动眼睫毛,继续呼呼~ 花满楼伸手顺着阿伍勉强只过了肩膀的小短毛:“阿伍,我要起身了。” 阿伍打了个呵欠,终于懒洋洋睁开了眼睛。 陆小凤每次看到阿伍睡醒都觉得很神奇。 因为这个孩子明明总是表现得很渴睡很难醒,但只要一睁开眼睛,那眼睛里就绝对没有丝毫迷茫丝毫睡意,绝对又黑又亮平静无波。 但这一次,他很快又发现了更加神奇的事情。 独孤一鹤多年修为,内力雄浑果然天下难得,就算年岁摆在那儿,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但就算只有五成的内力也不容小觑。 他那五成内力下去,阿伍居然就像雨后的小蘑菇,噌噌长大了。 ——就算没有真的小蘑菇那么夸张,也是坐着都看出来的“长大”。 ——阿伍站起来之后,陆小凤也再一次仔细确定:阿伍,果然长高了大约半寸。 陆小凤的下巴砸在地上,砸出好大一声。 西门吹雪睁开眼睛,原来砸出声音的并非真是陆小凤的下巴,而是被他失手碰落的酒杯。 但陆小凤忘了闭合的嘴巴,和居然无端端失手将还有大半杯酒的酒杯砸落地面的行为,也就比真的砸落下巴好一点。 同样很稀奇。 只比雨后蘑菇小阿伍平常那么一点点。 不过西门吹雪绝对是那种看到陆小凤下巴真砸下来也能面不改色的。 所以酒杯失手的陆小凤很稀奇,雨后蘑菇的小阿伍更稀奇,但也不过是让西门吹雪多看了两眼。 依旧面不改色,然后淡淡对阿伍招手:“过来。” 阿伍乖乖过去,西门吹雪将剑放在腿上,伸手搭在阿伍后背要穴。 阿伍救一次人就矮那么三分半寸的,外人可能没察觉,但西门吹雪等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就是花满楼,他虽然看不见,但只要听阿伍走路说话的声音,也能判断出阿伍的体重身高。 只不过阿伍不说,他们就也不问罢了。 现在独孤一鹤用行动证明了阿伍长大的秘诀,西门吹雪自然也不会吝啬一点内力。 然后陆小凤摸摸胡子,花满楼温和微笑,也要接上,阿伍却拒绝了。 为他输一次内力,就是宫九也要大半天才能恢复得过来,叶孤城更是一次起码一日夜。 西门吹雪虽于剑道上新有感悟,但内力修为,却不是一时顿悟能骤然大增的。 所以约莫也该是一日夜。 所以陆小凤和花满楼暂时还是要保持住状态才行。 但就算一日夜才换一人,阿伍也在五天之中长高了三寸半。 比原来还高了两寸多。 陆小凤三个给阿伍输送了两次内力,独孤一鹤最拼命,他虽是一个人上楼,其实身边却是带着阎铁珊并其他三英二秀,虽然石秀云还没恢复,阎铁珊也只恢复六七成功力,而且体力大不如前,但也足够让他放心在五天里头给阿伍输送了四次内力。 每个人,第一次给阿伍输送内力时,反应是最明显的,约莫都能让阿伍长高半寸左右。 但从第二次开始,两日输送了四回内力,阿伍也只长大了不到半寸。 陆小凤喃喃:“我总算明白了……” 为什么宫九看到救了阎铁珊之后矮了小半寸的阿伍,会叹息“好不容易才养大了那么点”了。 确实挺不容易养的。 不过养起来也确实挺有成就感的。 陆小凤看着又在花满楼膝头睡着的阿伍,忽然很诡异地冒出了安个家养个孩子的念头。 不过也就是忽然冒出来那么一下下,然后就被小凤凰自己扇动着翅膀,拍到天外去了。 反正还有个阿伍,和花满楼西门吹雪一起养阿伍也不错。 又不用被束缚住飞翔的翅膀。 但阿伍是你想养就能养的吗? 连家长放心之友花满楼小同学,最长暂养期限也只有二十五天,陆小凤这个让宫九不只一次提醒阿伍“交友须谨慎”的损友,也想养阿伍? 这回若不是阿伍自己想看戏,宫九根本不会放他和阿伍连续共处超过三天。 但就算是阿伍自己想看戏,放阿伍和陆小凤相处十九日,也是宫九的极限了。 第二十天的早晨,在阿伍享受了独孤一鹤第五次内力输送之后,宫九就忽然出现。 然后理所当然的,将本该躺回花满楼膝头补眠的阿伍打包带走。 花满楼摸着自己空空的膝头,不禁叹了口气。 陆小凤也跟着叹了口气。 但很快就又振作起来。 凤凰还是适合展翅天翔。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不算黑孙秀青吧?莫是真心觉得这女子专于爱情却着实自私 第41章 凤凰继续飞。 花满楼回去他的小楼。 西门吹雪也回去感悟他的剑道。 阿伍和宫九手牵手,左边跟着一个阿伍钦定的阎铁珊阎总管,右边跟着一个独孤一鹤送来养阿伍的苏少英。 ——养阿伍就是输内力。 本该是独孤一鹤自己来,但独孤一鹤还有一个峨嵋派。对九公子来说,一个峨嵋派虽然算不上举足轻重,但已经到了自己碗里。倒掉也太可惜了。所以三英二秀就只得有事弟子服其劳了。 当然,按排行本该是大英张英风的,但苏少英的举人功名居然是真的,而阿伍又居然还没对科举死心,九公子只好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一人二用地挑了苏少英回来。 反正一个轮半年,迟早也会轮到苏少英,而阿伍科考上头的希望又是……呵呵! 给阿伍一点事情做也不错。 至于中举什么的,就等他大事得成之后,再看看是不是要让阿伍圆梦好了。 宫九别院满天下,他没有大事需要亲自处理时,无所谓去哪儿住。 而阿伍,阿伍对于方向辨别上头,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不大如人意,但他在作出了信号发射器之后,就很有危机意识地在苏州别院里头埋了一个。 宫九随着他带路,本来打的是随便走到哪就住哪儿的别院的主意,但阿伍居然很神奇地能走回苏州,他自然也无所谓。 于是阎总管果然还是成了苏州别院的大总管。 摸了九公子好些年底,好不容易才摸清些底细的阎总管,满怀壮志要再做一番大事业来,却不想,九伍两个每日除了吃喝拉撒教学相长,就是玩物丧志地弄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虽然那些玩意儿有些还真是挺稀奇的,就连江湖上最具盛名的机关巧手老板朱停都未必做得出来,但这些于九公子的大业有何益处? 阎铁珊想不明白。 他更不明白的是,九公子,素来坚毅冷峻贵气凌人的九公子,居然可以那样毫不犹豫也毫不顾忌场合的,想发疯就滚地,想求抽打就直接过去抱住伍公子的脚踝! 第一次见识的时候,阎铁珊苏少英,和他们的小伙伴们都一起惊呆了! 苏少英足足恍惚了十一天,好在他就是精神恍惚的时候,给阿伍输内力时也从未出错,宫九也就不管他。 还兴致很好的,在苏少英终于稍微回复了点精神之后,又拉着阿伍玩儿新游戏。 仲夏嘛!水下捆绑窒息游戏,顺便突破一下皮肤呼吸的极限什么的,不是很一举两得吗? 九公子兴冲冲地拖着阿伍往水里扑。 那拿着绳子的样子,不像是要阿伍捆住他,倒像是要把阿伍捆死似的。 苏少英看得好容易恢复了点子实在感,结果又踩着仿佛踏在棉花上的脚步,飘飘忽忽地走了。 阎铁珊却看看周围十分淡定,该浇水浇水,该裁枝裁枝,该烹茶煮酒的烹茶煮酒,无论粗仆娇奴个个目不斜视各做各事的下人们,扶扶自己合不起来的下巴,一张和气生财的圆脸也镇定了下来。 虽然这个大总管比他期待的大总管差距不是一点半点,但如果连一群奴仆都比不上,他哪儿有脸继续朝着他期待的大总管奋进? 奇人总该做奇事。 既然已经认了九公子为主,那不管九公子做了什么稀奇古怪事儿,他只要淡定接受就足够了。 顺便时刻准备着,打扫战场收拾善后。 ——比如现在,就算奇人如九公子,用稀奇法子戏水之后也不至于受伤着凉,但如果能有一碗暖暖的驱寒祛湿汤喝,总比没有的好些儿吧? 阎铁珊到底是阎铁珊。 虽然不做总管很多年,但在宫九身体力行的j□j下,他又开始慢慢成为一个合格的总管。 而宫九和阿伍在一起的日子,也因为有了一个日渐合格的总管而越发滋润。 例如戏水之后立刻就有温度正好的祛湿汤喝。 例如每次玩尽兴喊哑嗓子之后立刻就有糖水饮。 例如滴蜡游戏中的蜡烛从随取随用的照明蜡烛换成了阎铁珊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低温蜡烛—— 虽然那种低温蜡烛离阿伍印象中的低温蜡烛还很有点距离,虽然潜力极佳恢复力极强、玩游戏的时候不只为了玩游戏、还总能从游戏中突破自身极限的宫九也没觉得必要,但有一个愿意努力往贴心得力转变的总管,总是好的。 真是可喜可贺。 但我想看官们都知道了,每一个可喜可贺后头,都有等着糊九公子一脸的恶意。 大宇宙的恶意总是如此难以抗拒。 尤其在它觉得宫九太过顺遂好运气的时候。 而现在,先有阎铁珊携珠光宝气阁前来投奔,后有独孤一鹤将所有财产除了给六个弟子们留下的成家育儿基金和给自己留下的养老银子之外、尽数贡献与九公子谋划大业,并且自身虽还没从峨嵋派掌门的位子上退下来,却也表示愿意唯九公子马首是瞻…… 更有阿伍除了依旧执着于宫九已经看破玄机只需“呵呵”的科举之外,几乎事事顺遂宫九意思的陪伴! 这样的宫九,绝对已经达到了大宇宙的意志决定糊他一脸泥的时候了! 大宇宙是无人可以抗拒的。 当他决定要糊谁一脸泥,别说潜力再无穷无尽、目前也不过开发了武侠技能、而且连武侠技能都还没有修炼满值的宫九,就是传说中有通天彻地之能、仙人技能修炼满级的圣人都逃不开。 所以宫九也只好被糊一脸黑。 他早起时就开始得意洋洋开封出自己亲手酿制的酒、结果号称无所不能但因为长期有飞仙岛主秘制亲酿的好酒供应导致此前从来没有修炼过酿酒技能、所以第一次酿酒时意外又毫不意外地酿出好醋来;吃饭时又因为阎总管太贴心地觉得宫九和阿伍在一起时,七夕应该是不输大年夜的好日子,所以虽然因为没有女主子不需要乞巧,但自早膳时餐桌上就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巧果子,而且每样巧果子里头还总有一个包裹了诸如铜钱、珍珠、金刚石、羊脂玉等等等等作为吉祥象征—— 所以九公子在开出了连续五坛子好醋之后,又开始了吃饺子时吐出两截儿被咬断的铜钱、吃馄饨时不小心将大珍珠浑伦着也一道咽下去…… 如此等等等等,精彩连连的用餐日程。 当宫九在又一声嘎嘣之后,吐出碎成三四块的金刚石和他自己也断掉的一小块牙齿之后,他的表情,已经是没有表情了。 阎铁珊似乎也没有表情,但也许是七月初酷暑未消的缘故,就算日头已落的黄昏后,阎总管又胖乎了不少的后背上,也已经是密密麻麻湿透衣裳的汗。 他是不是在后悔自己不该出什么“咬福”的馊主意? 可他在宫九第一次吐出正正好断成大小一致的两个半圆的铜钱时,真的已经打消了这个主意。 只是阿九忽然很期待阿伍吃到“福气”时的样子,所以才会出现今天这样,从早膳到晚膳,一共三次正餐两顿点心,次次饭菜里都有一个“福气”的情形。 可惜的是,福气都到九公子嘴巴里头去了。 也许这是大宇宙的恶意在真正糊九公子一脸泥之前,做的最后的提示和补偿。 可惜现在除了你我,谁都没有想到。 所以宫九只是拿掌心拖着那小小的,比中午时那块碎裂的羊脂玉仿佛还要莹白可爱的,他碎掉的一小块牙齿。 面无表情地看着。 一直看着。 看了很久很久之后,喃喃着、也不知道是在问谁地问道: “我能不能连牙齿也突破?” “突破到能轻易咬断金刚石而不会崩掉自己的牙?” “突破到就算牙齿崩断一百遍,也能重新长回来一百零一颗?” 看来门牙漏风什么的,并不只是七八岁小屁孩特有的悲剧。 而且很显然,作为一个虽然疯起来很热情很不同凡响,但大多数时候的品味还是很高雅很低调的真正贵族,宫九对于极其炫富的金牙,并没有什么好感。 宫九面无表情地一连问了三句。 每一句,都让阎铁珊的表情越发空白,而他的衣裳,就被汗水湿得愈发厉害。 而苏少英,因为半年时间还没过,依然坚守在养阿伍岗位上的苏少英,他虽然已经能够在看到宫九热情游戏之后不再那么飘忽着魂游,但在看到宫九吐出一小堆明显是被咬碎了的金刚石之后,他的表情也清空了。 而且很显然的,语言能力也暂时清空未填补。 所以答话的还是阿伍。 阿伍回答得毫不犹豫。 就像他之前看到阎铁珊搓着手不知道该在晚膳里头给九公子添加什么作为“福气”而特特来找他拿主意,而刚巧在给他讲解据说是科举必考的尚书大义的苏少英,挑着眉挑出来一块金刚石,阎铁珊看得满头大汗,他却依然坚信宫九绝对能像咬断铜钱一样咬断它、要不也能像消化珍珠那样将它消化掉的…… 毫不犹豫! 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一声:“能!” 阿伍坚定得仿佛宫九已经实现了牙齿突破,已经能够轻易咬断金刚石而不会将自己的牙崩出哪怕一小道儿缝,也已经能够做到哪怕就算牙齿崩断一百遍、也能重新长回来一百零一颗的地步。 阎铁珊终于忍不住抹汗。 苏少英却暗含责怪地看了阿伍一眼。 他们是不是觉得宫九能奇人到如此神奇的地步,也必然有阿伍无原则“能”的功劳? 笔者不知道。 但笔者肯定,他们,阎铁珊,苏少英,甚至包括宫九自己在内,都不知道,在广袤的大宇宙之中,不只有随时会在你志得意满时糊你一脸黑泥的大恶意,还有同样让你意想不到的、极其广袤的各种奇迹。 例如别说一百零一颗牙齿,就是一千零一颗、一万零一颗都能重新长出来的巨齿星人! 又例如阿伍那连乳牙都不需要换,就能顺利变成成人恒牙的技能。 当然后一个举例宫九是亲眼目睹的,但也不妨碍他在阿伍斩钉截铁的那一个字之后,蓦然冰岩花开、刀锋挽月的展颜。 ——笑不露齿的那一种展颜。 ——当然不露齿也不会掩盖九公子的欢喜之情。 ——但却足以让阿伍福至心灵: ——阿九居然会因为小半个门牙害羞啊好可爱呀好可爱~ 于是阿伍对阿九伸出手。 宫九没有多想。从初次见面、他先向阿伍伸出手之后,他们就再没有拒绝过彼此伸出来的手。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握上去。 就算阿伍的手忽热忽冷,热的时候热得连宫九这样可以在沙漠中曝晒三天都不会脱一层皮的都觉得烫得很,冷的时候冷得连宫九这样能在天山冰雪中保持七天不动而神智清醒、而且七天之后破冰而出行止自如的都觉得冷得慌…… 宫九都没有放开阿伍的手。 反而握得更紧。 在阿伍定定地看着他道“笑一个”时,也十分配合的立刻就笑了。 笑不露齿但很真心的那种笑。 苏少英和阎铁珊依然是很整齐的= = 但笔者可以告诉你,在他们空白的表情之下,是一只只咆哮着“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地狂奔而过的草泥马。 尤其在阿伍面无表情:“张嘴、露齿!”之后,宫九果然毫不犹豫地张嘴、露齿之时。 什么是卤水点豆腐? 苏少英和阎铁珊感觉自己被很形象地上了一节课。 然后立刻再一次更形象地又上了一课。 这次他们学会的是何谓日新月异。 ——混蛋的何止是日新月异啊! ——简直就是一眨眼便不同了好么好么好么! 同样清空了表情的面庞之下,阎铁珊可能还好一点,苏少英却果断失意体前屈了! 混蛋的日新月异耗的是他每日辛辛苦苦修炼出来、结果隔一天就要被清空一次的内力啊! 虽然每次清空之后再填满,内力仿佛都能再浑厚一点点,几个月下来倒抵得上以往潜修内功大半年的,可也很耗精神的有木有! 而且他还要牺牲自己陪着师兄弟们肆意快活傲啸峨眉山,不,咳咳,是孝顺贴心服侍师尊大人的机会,来给一个怎么讲都讲不通、还很有被他的神逻辑洗脑趋势的面瘫小孩儿讲课,顺带还有一再强制刷新他下限的九公子在一旁随时彰显存在感…… ——你以为这日子能是好过的么? ——你以为将阿伍养到这么大是容易的么? 他第一次清空内力也不过是让这小孩长了大约半寸的又一半,后来足足一个月才让他长足了半寸中的另一半,至于又半寸……到现在都还没长出来啊没长出来! 虽然每月测量身高都会往上“异”那么一点点,足够划出新的记号线没错。 但每一个记号线都是苏少英内力和血泪的凝结啊! 现在居然一下子就缩回去了! 阿伍这一下似乎挺厉害的,不只将苏少英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小一寸缩没了,甚至还吃掉了他师尊大病未愈就接连耗空内力养出来的那三寸半啊! 所以下意识忽略了那三寸半里除了独孤一鹤,陆小凤三个的功劳也不小的苏少英,心里那个可怜地在北风中凌乱了的小人儿,不只失意体前屈,而且还宽面条泪了。 肉身上倒没有泪目,只是满眼迷茫。 根本连让阎铁珊震惊得表情都无法维持在清空状态的、九公子露齿笑露出的依旧完美牙齿都没注意到。 苏少英现在满心憾恨。 ——可恨为了顾及峨眉派和师尊大人的面子,还有举人先生的矜持,居然不能真跪下来捶地发泄! ——亏得不能。 ——否则苏少英也许能超水平爆发,真的将九公子这别院的地基彻底捶坏掉也不一定! ——可喜可贺一整日意外不断的九公子,到底在日头西下之后,保住了这一套他越住越喜欢的院子。 ——不过崩掉牙齿的金刚石也是在日落西山之后才出现的,忽然这么可喜可贺,九公子,你真的不需要谨慎一点么? 也许是因为宫九既听不到笔者为他庆贺的心声,也还没感受到大宇宙那满满的恶意。 所以在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又是抱怨阿伍居然花了那么多能量帮他补完牙齿的同时,宫九维持着看似一直在露齿豪迈笑、其实眼神一会儿傲娇一会儿温和一会儿阴郁一会儿又狂暴的表情,拉着阿伍一道出去散步。 虽然很想很想再和阿伍一道儿玩游戏,不过现在情绪不对,真玩起来也不知道是宫九们为了争夺游戏中身体的主导权自相残杀、还是热情到极致之后忽然统一意见将这样可爱得真是让人恨不得一口吞下肚子里头去的阿伍真的给吞下肚子里头去,宫九们最终一致决定,为了不让别人(特指别的宫九)占便宜,也为了这么可爱的阿伍能继续可爱、并且更可爱下去,还是强忍住玩游戏的*吧! 而且七夕的月亮虽然远不如初见阿伍时圆,但星星很不错不是吗? 就算牛郎织女都是傻瓜,老牛和喜鹊更是傻瓜中的傻瓜,但这也不妨碍他们看星星。 所以宫九就拉着阿伍出去看星星了。 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的苏少英在他们身后小声嘀咕: “星星哪儿看不得?叠翠亭上看得不是更清晰?怪人尽爱做怪事!” 苏少英虽然说得小声,但他何尝不知道以宫九的听力,绝对听得一清二楚? 可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因为不满宫九“咬福”崩掉了牙齿却要连累他好容易养大的阿伍缩水,也许是因为看出来宫九现在的心情就算听到了也不会翻脸……总之,虽然压低了声音,虽然明知道就算压低了声音宫九也听得到,苏少英还是不等宫九和阿伍真的走远就嘀咕着抱怨了。 就算过后又被阎铁珊以世叔之名拖走念叨教育祸从口出的真谛,也在所不惜! 宫九也果然没计较。 虽然他的心情其实不像苏少英以为的那么好。 宫九们在谁出来和阿伍玩游戏的事情上达到了一致——谁都不让谁那就谁都玩不了好了——但在谁主导陪阿伍散步这个本来没人特意争夺过的小问题上,居然破天荒的,又发生了争抢。 而且是比平时一般的玩游戏更加激烈的争抢。 宫九看着在笑,其实体内的真气早就被宫九们分成好几股,每个宫九各主持一或几股,合纵连横虚实诡辩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的互相死坑,目的只有一个: 将其他宫九都彻底坑死在坑里,然后自己独个儿和阿伍甜甜蜜蜜! ——宫九打小儿就聪明得异常,而在七岁那年因为某件至今犹是宫九心魔的家暴事件之后首次发现其他“自己”的存在至今,宫九是第一次发现其他的“自己”是如此的碍眼! ——曾经好酒一起喝、好马一起骑、好女人一起睡、好表兄一起逗、未来得了天下龙椅也可以一起坐的,在离家之后比表兄还更能日夜陪伴自己的重要家人,忽然一下子碍眼起来! 宫九刚刚发现阿伍比想象中的更重要。 ——不舍得强横地藏起来。 ——不舍得真的一口口吃进肚子里。 原本以为只是连虽然打小儿爱逗着玩但其实一直很看重、看重到觉得真弄到了龙椅那么送给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表兄,这一次都不愿意想让——哪怕让的只是拉着阿伍的手走在飞仙岛沙滩上的权力——的重要。 忽然却惊觉居然是连“自己”都不肯想让的重要。 宫九面上依然露齿笑,眼神却因为宫九们的争斗或者得意洋洋、或者愤恨不平。 他的心情真的不像苏少英以为的那么好。 但从另一个角度上讲,他的心情又比苏少英所能想象的最好还要更好。 虽然他不是阿伍消耗能量帮助的第一个人,但却是让阿伍消耗最多能量的。 之前的阎铁珊、独孤一鹤、再加上已经不算峨眉之秀的孙秀青和越发被峨眉上下捧在掌心的石秀云……这些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他一个。 而且阿伍给他们的是救命,给他的却不过是因为一个就算不愿意用金子,其实用同色玉石也能补得上的,小小不到半颗的牙。 ——他在重要的人心中是如此重要。 宫九,所有的宫九,一想到这一点,就算暂时争夺不到身体的主导权,也一样阳光灿烂。 一种原本绝对不会出现在宫九身上的灿烂。 灿若骄阳! 作者有话要说:宫九的精分属性又出来刷存在感了o(╯□╰)o 第42章 灿若骄阳的宫九们各把持了一部分内力,在内里将自己的五脏六腑折腾了个天翻地覆,面上虽还不显、甚至脸色仿佛越发红润,但内中嘛,大概也就和传说中十日凌空又被洪水肆虐过后的大地差不多,简直连宫九自己都快理不顺那些内力了。 而且就算以宫九强大的恢复能力,也快维持不住面上的平和安康了。 当然啦,宫九们虽然很少当着人互相攻伐,甚至连让人看出宫九有“们”都很少,但也不是没有忍不住露馅儿的时候。 那种时候只要将目击者都咔嚓咔嚓了就好了! 但现在陪着宫九的是阿伍。 让宫九宁可伤害自己也不舍得伤他的阿伍。 也是让宫九在肆意露出“游戏”爱好之后,忽然又不愿意让他知道宫九还有“们”的阿伍。 ——不是担心阿伍会抓住这个缺陷对他如何。 ——只是既然已经觉得其他宫九碍眼了,又何必让阿伍知道? ——总有一天宫九只会剩下一个,那么与其让阿伍怀念其他的宫九,不如让他以为一直只有一个的好! 虽然谁都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是消失的那一个,但宫九们还是一致认可了这一点。 所以在身体快承受不住露出端倪之前,宫九们终于停止了内斗。 虽然还是不乐意,但再斗下去,就算不会被阿伍发现“们”也很一定会又消耗能量来给他修复身体的…… 证明自己比谁都重要的事情,一件就够了。 宫九很难说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但他绝对不是那种要靠伤害重要之人、或者让重要之人自伤来证明自己对他也很重要的人。 他更乐于伤害自己。 虽然也可能是他伤害自己时也很快乐。 但谁能否认宫九若是爱一个人,是真的很用心在爱这个事实? 当然,宫九的心也从来不稀罕人看。 就像他此时,经脉中内力混乱得一塌糊涂,虽不至于致命,甚至以宫九的变态恢复能力,也许用不了十天半月就能恢复得过来——但再变态的恢复力,能安静打坐总比一边逛街、一边还要与阿伍讲解七夕风俗的容易恢复。 可安静打坐又如何有此刻的心满意足? 宫九不只唇边缀着笑,连眼中都是实实在在地在笑。 就算阿伍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方才那一番内力翻涌,也没关系。 他在他身边就好。 牵着手更好。 宫九眯着眼,心情真是好极了。 好得看到一个挎着竹篮子的老太婆颤颤巍巍地缩在偏僻的阴影里,从来不在小摊上买东西、对于栗子也无甚爱好的宫九,都能忽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偶然看到的那素手剥栗的风情,也难得慈悲可怜一回这大好日子里都要出来沿街走卖、又还畏畏缩缩不敢往人群里头挤的老太婆。 宫九很爽快的,直接扔过去一块银子,连那老太婆的竹篮子一起买下。 然后大大方方的,也不介意这样一个虽不至于破烂但旧兮兮、何况就是不旧也明显和他这一身气质完全不符合的篮子挎在手上多不和谐,只是眯着眼睛,心情颇好地、以一种九公子本不该有的双手甚至同一只手的不同手指都仿佛有点不太和谐的僵硬姿态,为阿伍剥了一个栗子递到嘴边。 偏又不知为何,在阿伍张嘴的时候,手腕一转,却是自己吃掉了。 阿伍倒也不在意。 他虽然基于种族的天性和未成年的关系,对香甜得恰到好处的食物确实有些不同寻常的爱好,但宫九仔细,自打给他准备第一餐饭食时,就没少了咸甜各式点心,而从第二餐起,各色甜点更是源源不断;而阎铁珊对他虽与宫九对他的不同,却更是个仔细人,在他当了苏州别院总管之后,也在宫九的领导下,坚定朝着为阿伍搜集开发更多甜点的方向狂奔而去。 今日三正餐两辅食,每次四色甜点一共二十色无重样,阿伍吃得很满足。 虽然阿九亲手剥的栗子就是比寻常香甜些,但难得不怎么爱吃甜点的阿九稀罕吃一回,阿伍自然也无所谓。 反而觉得这样吃一颗栗子都能在眼神中瞬间转换过恼怒、赞同、得意、惊讶、庆幸等等情绪的阿九,实在很可爱。 简直就像传说中斯科伊洛斯神的宝箱,每一次打开都不知道会开出什么来。 但每次开出来的东西都好神奇~ 也都是很惊喜很值得珍惜的宝贝儿~ 如果不是身高不对,阿伍简直想将阿九抱起来捏捏蹭蹭再揉揉了! 没办法,虽然这样蹭蹭揉揉的超级幼崽动作,阿伍已经一千多年没做过了,但还没成年的就都还算幼崽嘛! 阿九又可爱得这么犯规~ 如果不是能量不够、现出原身的话会缩水缩成超级小不点,阿伍简直要把尾巴都露出来扇成棉花糖了! 怎么办,每次看到阿九就心情好好~ 而且每次心情都会更好更好~ 阿伍心里的斯科伊洛斯兽幼崽翘起后腿,将自己蜷成一个小毛团,烦恼地挠着耳朵。 真是甜蜜的烦恼哪~ 但很快的,在发现他的斯科伊洛斯宝盒再次打开,冒出来的居然是眼中闪过愤恨和疼痛的阿九,甜蜜卖萌的毛团子立刻警惕地站起来,喉间呼噜着嫩嫩却绝对凶狠霸气的“啾啾”声。 阿伍平静无波的眼睛顺着宫九愤恨的眼神聚焦过去,看到了卖空了货物,却还没走远的那个老太婆。 那老太婆原本畏畏缩缩地站在阴影里头时,是弯着腰的。而且弯得很厉害,简直就像是有块看不见的大石头压在她背上,压得她整个人都弯曲了起来。 这样的老太婆其实不少,或许因为年纪,或许因为生活的重担,平民中的很多老人,都会这样佝偻着腰。 她虽然佝偻得特别厉害些,但也不值得特别在意。 宫九和阿伍,都没怎么多打量她那张就算在阴影下也藏不住皱纹的脸。 现在这个老太婆依然站在阴影里。 脸上依旧是数不清的皱纹。 但就在宫九和阿伍各自荡漾的时候,她却悄然直起了腰身。 ——原来她不是必须佝偻的。 她弯着腰,也许就只是为了掩饰现在,她一旦直起腰之后,那就算在阴影之下也显得特别诡异的皱纹。 而她现在直起腰,也许只是为了让宫九和阿伍看清她脸上的笑。 一种本不该在一个老太婆脸上出现的、一个本不该在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显现出来的,又满足、又甜蜜的笑。 一个原本已经老得连最好色的老鳏夫都不屑于多看一眼的老太婆,一旦笑起来,居然能透出几分二八少女的甜美和双十少妇的芬芳来。 就算没有绝色的容颜,这样的笑,又何尝不是绝色? 阿伍没有笑。 他的眼底又有星星在闪耀。 但却是第一次,星星闪耀的不只有星河的广袤,还有深沉的杀意。 宫九第一次从阿伍眼底真真正正看出情绪来。 就算是杀意,也比什么笑容都更绝色无双。 宫九捂着胸口,吐出一口污血来,眼神却从愤恨和疼痛换成了温柔的笑意。 他甚至连看都懒得再看方才还惹了他愤恨的老太婆一眼。 只是他看着阿伍的眼神越温柔,对那老太婆说的话就越森寒: “熊姥姥的糖炒栗子果然不凡。” “可惜我还是孤陋寡闻了,竟不知道熊姥姥不在满月时也会出来卖栗子。” “到底大意了。” “但也是难得的缘分。” 宫九的手还捂在胸口上,吐出来的污血也一口比一口黑,但他说话的声音,却是中气渐足。 他终于转头看向“熊姥姥”,眼神锋利如刀: “今夜难得有缘见识到熊姥姥的糖炒栗子,却不知公孙大娘的剑舞如何?” 熊姥姥,也许还有个名字叫公孙大娘的女子,虽然还在笑,笑容却渐渐僵硬起来,失去了方才的惊艳绝色,直到连僵硬的笑容也维持不住。 宫九却笑了开来。 不是冰岩花开、刀锋挽月的那种笑。 而是像毒蛇吐舌,豺狼咧嘴,雄狮亮牙的笑。 笑得对面那应该不是老太婆的老太婆浑身紧绷。 就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就像豺狼嘴下的兔子,就像雄狮脚下的羚羊一般的,紧绷。 熊姥姥和公孙大娘都不算江湖上极具盛名的女子。 她们甚至算得上默默无闻的。 但真正消息灵通的都知道,这两个默默无闻的女子,比江湖上极具盛名的四条母老虎加起来,还要更加母老虎。 她们不像母老虎一样传说吃人都不吐骨头。 她们不吃人。 但不吃人不代表不会杀人。 熊姥姥据说一到月圆之夜就会出来卖糖炒栗子。 她也不强买强卖。 她甚至不会大声沿街叫卖。 就像今夜,她只是站在阴影里头等待。 等待哪个倒霉鬼来买。 等待哪个倒霉鬼来吃。 谁吃谁死。 据说熊姥姥的毒栗子,连神仙都一吃就死。 当然,传说总是夸张的。 宫九吃了没死,虽然挺稀奇,却也不代表他真的比神仙还厉害。 不过在熊姥姥眼中,他却肯定比虚无缥缈的神仙更可怕。 因为他不只知道熊姥姥、不只知道熊姥姥偏爱在月圆卖栗子,他居然还知道公孙大娘! 唐时的公孙大娘名动四方名垂青史,但现在的公孙大娘,本该是个比熊姥姥还更加默默无名的存在。 但宫九却知道。 不只知道公孙大娘,还知道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婆婆…… 当然知道“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婆婆……”的不算什么,以上那些人就算已经很久没露面,原也是随便提溜出来一个,都比现在江湖上的四条母老虎加起来都更可怕的女人。 但宫九居然还知道:这些人,包括熊姥姥在内,都是公孙大娘! 更要命的是,知道这么多的人,不只吃了熊姥姥的毒栗子还没死,而且看着还很能活。 甚至还毫不掩饰他想要她死的意思! 公孙大娘能叫公孙大娘,原就是因为她得了唐时那位“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公孙大娘的传承。 虽然她的剑器从不用来登台表演,也无所谓“观者如山色沮丧”,却也足够使得“天地为之久低昂”。 不知道她的人不消说,知道她的人,绝大多数都不敢肯定地说,她的剑,就不如西门吹雪叶孤城。 可就这样一个人,面对一个嘴边还带着血污、脸色也似乎格外惨白的宫九,居然不敢在感受到他的杀意时,第一时间出剑。 但她到底是出剑了。 没办法,老底都被揭穿,又先已无故下毒结下大仇,已是不死不休。 公孙大娘不想死、也无法休、更不会束手待死,就只有出剑。 果然是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的一剑。 可惜她面对的是宫九。 不知道多少次挑衅叶孤城的宫九。 —————————————————— 七月中,最是骄阳如火。 过去几年的这个时候,宫九或许干脆带着阿伍回飞仙岛戏水消暑,或者直接带着阿伍去燕北寒凉之地避暑。 但今年,一者宫九独占阿伍的心情无比强烈,飞仙岛有个白云城主,燕北之地有个万梅山庄,宫九哪处都不想去。 二来,七夕那晚宫九难得亲自买一篮子栗子、难得亲手剥了个栗子想喂阿伍吃,结果那却是个毒栗子! 虽然在喂进阿伍嘴里之前,一个没能抢上控制手指帮忙剥栗子的宫九,不知道是出于嫉妒还是真的谨慎要拿自己先试毒,趁着其他宫九因为抢着控制更多的手指剥栗子而耗费了许多精力、此时大功告成不免就有些儿松懈的空挡,强行抢夺了拿着栗子的那只手的控制权,将栗子喂到宫九自己的嘴巴里头去,才避免了宫九第一次殷勤给阿伍剥栗子、偏偏就喂进去个毒栗子的悲剧…… 但说到底,若不是那个宫九忽如其来的阴暗袭击,那栗子进的就是阿伍的嘴了! 宫九倒也相信阿伍是毒不死的,但他自己都不舍得阿伍掉一根头发,如何舍得阿伍吃入毒栗子的疼痛? 熊姥姥、公孙大娘,实在是踩到九公子的地雷了! 若她老老实实给九公子一招毙命也就罢了,偏偏还敢率先出剑反抗! 偏偏还敢用那样绚丽浮华的剑招,惹得阿伍多看了两眼! 偏偏还能,从九公子手下逃脱! ——宫九能不记恨? ——宫九就算明知道阿伍多看的那两眼,不只没有痴迷、还杀意更甚,他也恨得想将那女人削成一片片的,再喂了野狗去! ——不不不,阿伍那么爱狗,喂狗都便宜她了! ——还是便宜秃鹫吧! 宫九们早就协调好了公孙大娘的归处,甚至连哪些部分要不能浪费地片下来喂秃鹫、哪些部分不需麻烦直接和骨头一道儿烧掉为官道填一层土……都仔细协调好了。 当然,宫九麾下能人不少,别的不说,便是独孤一鹤确实老了、胸口那一剑又多少让他老得更快一些,但随便将宫九手下的一般高手带上一小队,别说公孙大娘一个,就是将她连窝端了也不是不能。 所以宫九原也不一定要亲自在七月酷暑时下岭南的。 毕竟除了飞仙岛万梅山庄,天南地北的各处适合消暑避暑的地儿,也还是很多的。 但是阿伍忽然想起来: “据说岭南有一道非常美味的甜点,名唤掌上明珠。” 所谓掌上明珠,就是将荔枝挖去果核,填入蒸熟的南瓜泥。 制作工艺原不算难,但荔枝又名离枝,便是取其果若离枝干,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四五日后则色香味俱无的意思。 当然,苏州离岭南比长安离岭南要来得近许多,而宫九虽尚未如愿一登九五,能耐却也未必比九五之尊位上的那人小,行事还比那白瞎了天下至尊的称号、行动每受权臣宗室掣肘的家伙且还强些,便是宫九不舍得丢下阿伍亲身往返岭南,却也能保证荔枝运来之时,绝对味道未变。 但味道不变,又怎比得上才离枝头的色香味俱全? 况且宫九无谓寒暑,阿伍嘛,阿伍倒是要略消耗点能量,但那样的消耗,即便是累计上万儿八千日,也比不上给宫九修复一小块牙齿的。 不需苏少英,阿伍完全能自给自足的消耗。 所以酷日之下,偏偏在无一遮蔽的黄土路上,出现了宫九和阿伍,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 何况他们也没在日头之下曝晒。 而是在车内。 一辆外头看着只是略大了些儿、里头却比万梅山庄更讲究的车。 当然,也可能只是万梅山庄的主人总能自制冷气,所以不会在车内布置寒玉为榻、冰珠照明,而宫九却很难在阿伍面前制造冷气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总之宫九和阿伍就乘着这么一辆低调却奢华得没边儿的马车,出现在黄土大路上。 这路据说是去年冬天才修整过的官道,一般的马车走在上头都不怎么觉得颠簸,宫九这辆加了目测比万梅山庄那辆还更加厚实的龙骨胶轮胎的马车更不必说,宫九很有闲情地亲自雕刻了十几个小小的、长着小狗耳朵和小狗尾巴的阿伍,串起来做成风铃挂在车窗上,居然极少碰撞出声。 偶尔就是有,也多是恰好有风吹过的。 但此时连风也很少。 所以“阿伍们”发出的声音也很少。 天地之大,一时间仿佛除了车轱辘滚过地面的声音,就只有汗水滴落的声音。 赶车的苏少英,忍不住又抹了一把汗。 他真是后悔死九公子问“谁会赶车时”随口应的那一句“这么简单事儿谁不会了”! 更是感动死明明一屋子人—— 别说阎铁珊,就是阿伍自己都跃跃欲试说“我应该也会”呢!虽然苏少英听到“应该”二字时也挺嘀咕的,但那可是足足一屋子人,除了九公子和两个婢女,根本就是苏州别院上上下下所有人啊! ——就这么一屋子人,九公子偏偏挑中苏少英! ……做车夫…… 文可考进士,武是峨眉英——结果被九公子挑出来当车夫…… ……好吧,能让他世叔去当总管、也能让他师尊甘为驱使的九公子,拿他当个车夫也没什么,但苏少英还是“感动”得泪流。 ——是真的泪流。 ——天气极热、汗水极咸,一不小心流入眼中,可不就刺激得泪水都出来了么? 听着马车里头宫九殷勤至极的:“这寒玉席睡着可好?用不用多盖一床毯子?” 给日头晒得恨不能身上皮子都轻薄几层好透气的苏少英,泪流满面地向着岭南前进、前进、前进! ——这种举目茫茫四下无人,身后唯二的两个低调地盖被子(也许还在大被同眠中)、而你一个人汗流浃背的滋味,没尝过的人是不懂的。 苏少英觉得他真是寂寞天下雪…… 不,寂寞天下汗。 好在日头虽大、行人确实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的。 在独自流了大约一个时辰汗之后,苏少英终于听到一阵让宫九紧张兮兮嘀咕:“大中午赶什么镖!吵到阿伍哪个饶他!”的、 而听在他耳中却是:“阿伍那一睡下去只要枕头不跑就小猪儿似的样,能吵醒才怪!”的、 简直亲切得要命的喊镖声、车马嘈杂声。 更亲切的是,不久后迎头遇上的一群人,虽然动作没那么整齐,却几乎十个呼吸之内,所有人就都会抹一次汗~ 苏少英也抹了一把汗。 有人陪着一起流汗的感觉真是太亲切了。 何况他此时也想起来了,这“镇远……扬威……”的喊镖声,代表的不就是那什么镇远镖局吗? 镇远镖局多在东北一带行动,但他们的总镖头很会做人,峨眉山虽地处西南,每年四时八节也没少收到镇远镖局的孝敬。 当然,每年往峨眉山上送孝敬的多了去,但镇远镖局的正副两个总镖头也算得上是个人物,所以苏少英还是有些印象的。 此时日头虽照得人眼花,但苏少英还是认出来了,这一队镖师的领头人,就是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一柄二十七斤重的巨铁剑使得独孤一鹤都点头赞过一声“有些意思”的常漫天。 不过常漫天看来并没有认出苏少英。 也是,常漫天成名多少年? 虽吃的镖局这碗饭,总是讲究和气生气,每次上峨眉就是对着个小道童也笑脸可掬,对上独孤一鹤的几个亲传弟子自然更是和气亲近,但那也不过是看的独孤一鹤的面子! 何况峨眉山上的苏少英是什么样? 现在的苏少英又是什么样? ——就这幅粗麻短打灰头土脸的样子,只怕连苏少英自己照着镜子,都不敢相认。 所以常漫天根本没想着如何招呼一个车夫,不过迎面错身时,依着走镖人的谨慎客气。多打量两眼、再点一点头表示没有恶意之类的罢了。 所以苏少英也不以为忤。 ——常漫天真把他认出来,苏少侠反而要不好意思了呢! 苏少英也没想着遇上什么故人打什么招呼,能在热得仿佛火炉里烤着时,发现还有人比自己更倒霉——例如火炉里烤着还要赶着好几辆镖车背着好些个行礼徒步负重烤之类的——的时候,苏少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他原也不是那种会拿别人的凄惨做快乐事的人,只是怎么说呢,当自己流着汗的时候,发现有人流得更厉害,总比一直只有一只睡得呼呼的小猪、和一个一直在对着小猪献殷勤且尤其怕小猪着凉了的家伙,要来得舒服些。 无关幸灾乐祸。 而是一种非独我而有众的满足。 苏少英现在就很满足。 他甚至觉得连日头,仿佛都没那么晒了。 当然还是很晒,但似乎真的凉快了一点点。 ——也许只是心理作用。 ——也许其实是因为风略多了点。 ——但不管如何,苏少英心情好了不少是真的。 ——对镇远镖局的好感忽然莫名其妙地升了一大 第43章 所以在又走了好一会,却忽然听到风中仿佛传来刀剑相击声、趟子手们的厉喝惨呼声,苏少英连和宫九打声招呼都来不及,就直接调转车头追上去,虽然有些意外,却也不是很让人意外的事情。 无论阎铁珊耳提面命了多少次,苏少英又不是专为与人随侍培养出来的、又还很有几分读书人的傲气,就是理智上完全接受了为宫九效力的事实,情感上嘛,在不怎么重要的时候忽略那么一次两次,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儿。 何况苏少英虽不是什么凡人,也称不上十分侠气,但拿了人家的孝敬保人家平安的道理,他总是记得的。 虽然这里不是峨眉境内,常漫天甚至没认出他来,可九公子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子的不是? ——当然就算不急着赶路,也不代表宫九就一定不会介意苏少英这样声儿都不打一声,就忽然掉转车辆的行为。 只是巧得很,阿伍虽然因为这样忽如其来的大转弯,确实很是晃动了一下,却没有晃出宫九的膝头,而是更往他怀里撞过去! 宫九甚至可以感觉到,阿伍那淡得近乎无色、却比最新鲜的荷花更鲜嫩可爱的嘴唇,狠狠亲上自己小腹时的触感。 虽然依着宫九的着装习惯,就是盛夏也足足穿了五层衣裳。 但就算再隔五层、五十层衣裳,宫九也肯定,他方才绝对享受到阿伍唇瓣的触感。 于是宫九荡漾了。 于是荡漾中的宫九们,无论是最小气的一个,还是最没记性的一个,都忽然想起来: 苏少英说来也不算他的正经属下,倒是阿伍的半个先生。 这忽然换方向却没打招呼什么的,若是摔坏了阿伍自然不是什么小事,但既然没摔着,却也不是什么值得拿阿伍的先生开刀的大事。 于是宫九们很整齐的,大人大量了。 在宫九大人大量的纵容下,苏少英很快就追上了镇远镖局一行。 但就这么短短一会子功夫,方才虽然汗流满面但也是精神气十足的一行人,忽然就大变样了。 一个个凄凄惨惨满脸血。 ——是真的满脸血! ——血是从他们的眼眶里头留下来的。 就这么一会子功夫,刚刚还目光炯炯地或漫不经心或眼带善意地打量过苏少英的三十六个人,包括常漫天在内,已经再也不能打量他了。 没有死。 却只剩下三十六个瞎子。 苏少英悚然色变! 他虽然年青,却也在江湖上行走有些年头,原也不觉得江湖上一动手每每断手残脚你死我活的有甚不对。 他现在也没觉得断手残脚你死我活的有甚不对。 但自从珠光宝气阁一见花满楼的风姿,又亲自领教过其闻声辩位、流云飞袖的功夫,苏少英就一直觉得,这么一个风流人物,偏偏目不能视,实在遗憾。 在那之后他再有出手,就下意识地不再往人家招子上招呼。 到得开始教导阿伍,领教过阿伍那神一样的思维和逻辑,堂堂举人最终混到不求甚解、只要将字教会了就算万事大吉的地步,但想要教到阿伍中举简直比他自己连中三元殿试夺魁都更加不可能—— 苏少英虽年少有才,却到底不是专攻举业的,作为峨眉掌门的二弟子,他更多时候还是用在练武上头。所以举人是真的,但无论小三元还是乡试时的解元,他一个也不曾捞上手! 最好的成绩不过是童子试时的第二名罢了。 所以在只剩下会试殿试两次考试的情况下,在苏少英就算忽然人品爆发会元状元都拿到手也不过是两元的情况下,连中三元什么的,那真是只有梦里才能实现的可能了! ——而让阿伍中举,起码苏少英觉得靠他自己,是连梦里都不敢想的,绝对不可能! 他甚至无法想象,这样的阿伍,是怎么中的秀才的! 就算因着年幼,阿伍考秀才只需要考贴经,但要教到他中秀才,据说还是中的廪生,也实在是很了不得的事儿。 尤其阿伍不只将那些书死记硬背下来。 他虽然还是各种神逻辑,但居然将所有相关典故的出处由来都记住了。 阿伍的神逻辑依然无法理解那些典故的出处由来,就像苏少英也很难理解他的神逻辑一样。 但作为一个亲身体验过,阿伍那就算你无法理解还是很容易被他拐弯了的神逻辑,苏少英在几乎已经下意识相信脚下踩着的地确实是圆而不是方的之后,真是再了解阿伍的“感染力”不过。 而花满楼,居然能将那么多典故塞到阿伍脑子里,自己有没有给阿伍洗脑不知道,却至少不会有走着站着总不自觉担心自己会不会从圆球一样的地面掉落到天空去的担忧。 曾经忧心了起码二十几天这个问题的苏少英,对花满楼已经不是欣赏,简直是崇拜了。 于是对花满楼的眼睛,也就越发遗憾。 于是在偶然听说了花满楼的眼睛居然不是因病致盲、而是被人毒瞎的之后,苏少英不只自己不再往人招子上招呼,也看不得别人往人招子上招呼的行为。 杀人不过头点地! 敢入江湖就该有随时可能丧命的准备。 杀人无可厚非。 可夺走人的光明,让世间又多几个花满楼那样的遗憾…… 就算苏少英很傲娇地觉得,不是每个瞎子都能如花满楼那般让他觉得遗憾,他还是认为: 制造瞎子比杀人更可恶! ——却不想这么一转眼的功夫,一直对他峨眉客气上供的镖师们,就成了一群瞎子! ——虽然不是在苏少英眼皮子底下被制造的,但这样风声都能送来惨呼的距离,和眼皮子底下有何差别? 苏少英大怒! 真以为他给阿伍的神逻辑憋屈得每每无言,就真的彻底萎靡下来了么? 他真恨不得将这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挑战他新忌讳的家伙揉吧揉吧丢给九公子去试他的金刚牙了! ——咳咳,好吧,一不小心就忘了,九公子虽然很奇人,奇人得仿佛没什么下限,他的金刚牙也确实是连金刚石都能咬碎的无坚不摧,但对人还是很挑剔的,起码苏少英还没见过他咬除了阿伍之外的任何人。 ——当然阿伍也没见九公子咬过,但苏少英敢以自己在峨眉山思过洞练出来的眼力、和在千万才子里头杀出血路弄到个举人名头的智慧发誓,九公子看着阿伍的眼神,绝对是想将他咬巴咬巴嚼巴嚼巴彻底吞下肚子想得不得了的。 但就算九公子不屑咬,那家伙也觉得值得苏少英花功夫寻一群狼啊狗啊的,来改善伙食的。 至于以牙还牙再制造一个瞎子什么的,就还是算了。 苏少英虽是江湖习气更重些,却不愧是考过举人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圣人言,他偶尔还是能想起来。 可惜苏少英再生气、再在心里模拟了无数遍将那个混蛋家伙如何如何,他却连那家伙长什么模样都没看到。 沿路倒仿佛还有些痕迹,真要追击未必追击不上,可惜现在不是追击凶手的时候。 一地三十六个瞎子,九公子是绝对没耐心照看的。 阿伍,阿伍倒可能会有耐心,可惜他的神逻辑给苏少英的震撼太大,哪怕经过阎铁珊和独孤一鹤一同认证过这小家伙救人还很有一手,苏少英也不敢将伤患推给他。 ……好吧,傲娇的苏少侠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笔者可以告诉你,这家伙一来是被阿伍帮宫九补了一颗牙,结果就补得缩水将近四寸的神奇景象给吓着了,他实在很担心万一阿伍真的比他想象的还善心、直接要帮忙救治这整整三十六个人的话,说不定会把自己缩水成小婴儿。 甚至是小婴儿都不算的小胎儿。 ——话说婴儿之前确实还有九个多月的,但胎儿在母体之外能存活吗? 一不小心脑洞开得有点大的苏少侠,无法说服自己不担忧。 苏少侠不是个穷凶极恶的大坏人,却也不过是个稍微有点侠义心肠的普通人而已。 为了三十六个不怎么熟悉的人重获光明,却要将虽然老爱不是噎得他无言以对就是要拐得他和他一道往神一样的逻辑方向狂奔、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可爱(尤其在有宫九对比的情况下,简直可爱得要命)的小少年,冒着大幅度缩水甚至可能影响生命的危险…… 那还是算了吧! 何况苏少英还有个二来。 这二来嘛,自然是花满楼可还看不见! 虽然看不见五彩的世界对谁都是憾事,但苏少侠又不是个无限度良善的,而且眼光还高得很,在他看来,这世上任谁看不见,都不会比花满楼居然看不到更让人遗憾的了。 当然,以苏少英对阿伍的了解,这小孩如果有为人治疗眼盲的能力,那首先肯定照顾花满楼!但万一,万一阿伍忘了花满楼,作为新花粉的苏少侠,也一定会记得,并且一定会努力提醒他的! 因为据苏少英所知,花满楼哪怕在知道了阿伍有着神奇的,一缩水就能将人胸口破开的大洞补回来的能力,也傻乎乎的,一次都没有提出让阿伍帮他治疗眼睛要求。 这么傻的花满楼,就算只不过和他见过三面的苏少英,也无法不帮他打算。 傻乎乎的忘了阿伍就算有善心、宫九也不可能眼看着他真把自己赔进去,而阿伍如果有能力,以阿伍和花满楼的交情又何需等到他提醒的真.傻孩子.苏少英,一心为他心中的两个傻孩子打算,因此请阿伍救治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就被他自己k.o掉了。 所以他只好傻乎乎地自己从车辕子上下来救人。 连阿伍就算不使用能力,多一个人帮忙包扎也比他一个人忙活的快些这一点,都忘了。 但苏少英能在和宫九明里暗里梗了那么多次脖子之后还好好儿活着,又何尝不是因为他的傻气? 聪明人不见得就能活得更久。 傻子也不见得就比谁短命。 大宇宙的意志是很神奇的玩意。 比阿伍的逻辑还神奇。 所以最好不要用凡人的思维起揣测他。 ————————————————————- 苏少英虽略傻些儿,宫九也没有下车帮忙的意思,偏偏巧得很,距离午膳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也该是阿伍用下午点心的时候了。 阿伍睡总睡得很熟,但醒也醒得很快。 而且显然,点心的魅力足以让他醒得很准时。 忽然从岔路上冒出来的一骑人马堪堪离马车还有三个车身距离时,阿伍就醒了。 坐起身、撸顺衣裳头发,点心也正好被恭恭敬敬地从车窗送进来。 苏少英正给一个镖师包扎,很倒霉地给那一骑飞奔而过时扬起的黄土扑了满头满脸,顿时什么看稀罕的心情都没有了! ——虽然之前坐在车辕上看不管马车走快走慢总能掐准时间送上三顿正餐两回点心外加一次宵夜的飞骑,苏少英总觉得很神奇,看了几十次都总觉得稀罕,但是…… ——哪个缺心眼子的会在给扑了一脸塞了满嘴的黄土之后还有心情稀罕啊! ——混蛋的就算对伤员没有同情心,难道看不到本公子好大一个人蹲在这吗? ——没有同情心也该有同事爱啊混蛋!小心本公子借着职务之便在阿伍面前给你上眼药! ——枕头风什么的,绝对比黄风沙厉害多了哼哼! 苏少英对着那个送了点心拿了午膳时的碗筷餐具又一扬鞭再次赏了他满头满脸没有嘴——这次总算记得闭嘴——的沙的家伙,恨得牙粉都磨下来一层了! 可怜磨了也是白磨,阿伍可不会想起来要给他修补牙齿的。 苏少英自己也不会提,甚至根本不会想。 缩水阿伍养回来很烦! 任何耽误花满楼恢复视力的更是阶级敌人! ——话说,宫九崩了牙却不愿意随便镶嵌个金呀玉呀的,偏耗了阿伍好些能量,看在苏少英眼里会不会也是耽误花满楼恢复视力的阶级敌人呢? ——所以他在自打那日之后,越发看宫九各种不顺眼? ——很有可能。 ——但他又是怎么知道阿伍的能量攒起来,肯为花满楼治眼睛的呢? ——笔者真心想不明白。 ——也许只有花满楼才能从这个傲娇小花粉嘴里问出真想来。 ——可惜现在笔者的关注点在九五身上,无暇去偷听花满楼和小花粉的小交流。 咳咳,一不小心就又扯远了。 且说回正题。 都说傻人有傻福,苏少英虽看着挺精明的,不过都说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嘛! 大宇宙的意志显然也很懂得观察入微看本质。 所以苏少英虽说得了一嘴黄沙两次满头脸几乎连鼻孔都糊满了的黄土,但福气也随之来了: 阿伍醒了! 别看阿伍常常绕得苏少英满脑袋糊涂,但除开讲学的时候,阿伍对苏少英还是挺好的。 因为苏少英是举人嘛! 因为阿伍自己乡试一次名落孙山、一次根本没赶上嘛! 虽然一颗根本连星际联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落后行星上的小部分土著捣鼓的一种连公平公开公正都无法确保的考试算不上什么,但作为一个综合实力在整个星际都排得上号的斯科伊洛斯族培养出来的人,居然折翼在这么一个算不上什么的考试里,不也说明这考试从某个角度上,还是很算得上什么的吗? 而顺利通过了考试、拿到了举人资格、而且目前还暂时充当了阿伍又一个先生的苏少英,自然还是很值得阿伍另眼相看的。 大星际时代考斯尼网证明了,任何一种考试都不容小觑,任何一个在考试中取得好成绩的人——无论是怎样的考试怎样的人——都有其特别之处。 小觑忽视了的人,往往是要吃大亏的。 阿伍就算还没有成年,但已经一千七百九十六岁的他,也不是才离开巢穴的小幼崽,尊重通过你没能通过的考试之人这一点大星际生存必备常识,他不只懂得,也曾经亲身验证过不注意身体力行的窘迫后果。 所以就算将苏少英绕得满脑袋问号和星星一起转圈时,他也没忘了对苏少英保持一种基本的尊重。 这种尊重,也在很大程度上,成全了苏少英在宫九跟前的体面。 在宫九面前并不是很驯服的苏少英,能滋滋润润地活到现在,靠的自然不可能是傻得可爱。 对于宫九来说,可爱的有阿伍一个就够了。 无论苏少英以什么方式不驯都不会惹出任何一个宫九真火的原因,其实还在阿伍。 所以阿伍没醒来、没表示时也就算了,宫九不过是对苏少英无关紧要的举止睁只眼闭只眼,但阿伍既然醒来,并且表示愿意给苏少英帮忙时,宫九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他甚至比苏少英都积极。 更展现出一左一右,单手各给一人包扎的绝技。 不太放心在家里时素来一杯茶都不自己倒、一碗汤都不自己盛、只偶尔给阿伍挑鱼刺剥虾壳的宫九的包扎技术,匆匆给一个伤患上了药捆上干净布条之后就抬头看过来的苏少英,看看宫九左手右手一般干净利落地上药包扎,尤其重点关注那包扎得十分完美妥帖的布条,再看看自己手下的那个…… 下巴果断砸到脚背上! 但很快又扶回来。 反正宫九身上的稀奇事儿海了去,每次砸掉一个下巴的话,就算他能砸掉一百个还能生出第一百零一个……也是绝对不够用的。 反正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事。 又看了阿伍一眼,发现他的包扎技术不说十分完美,起码也是中规中矩比自己还稍微强些,苏少英便不再看别人,只关注自己手下的伤患。 有了宫九和阿伍的加入就是不一样,苏少英刚才自己忙活了好一会,只救治好六个人;现在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剩下三十个都处理好了。 宫九的左右开弓绝对功不可没。 苏少英嘴上不说,但他的崇拜佩服之情,从他那双自从初步适应了宫九不分时间地点旁观者几何想玩游戏就缠阿伍的无下限之后,没了迷蒙也没了原先的高山仰止、只剩下对宫九下限刷新之快的各种惊叹和不驯的眼中,第一次又褪去了不驯就能看得出来了。 可惜宫九不稀罕苏少英佩不佩服。 他只看着阿伍。 阿伍也看着他。 看着他那仿佛超低龄斯科伊洛斯幼崽一般水汪汪求表扬的眼神,阿伍几乎也能看到他身后狂摇的尾巴。 这样的阿九真是太可爱了! 阿伍满意地一口啊呜掉阿九送到他嘴边的奶油松瓤球,心情好好,虽然面瘫脸上显示不出,但从他那几乎没从宫九身上移开片刻的眼睛,和立刻就塞了一个紫菜卷到宫九嘴里的动作,宫九也能觉察出阿伍的愉悦。 所以宫九也更加愉悦了。 愉悦至极的宫九豪气挥手,苏少英还没注意到,他正心不在焉地一边往空盘子上伸筷子、一边看着被整整齐齐摆放在路边的三十六个晕迷中的伤员——虽然每人都喂了药喂了水,但人数太多,车上的水又只是预备三人用的,三十六人分下来都不够一人半茶盏,而且显然也不是说服宫九把车让出来就能运得走的…… 一抹嘴巴,苏少英起身,打算不管下一个城镇有多远,都必须去看看,就算是木板车也好,总要赶紧把人运走,不然这么大太阳,晒也能晒死了。 苏少英想着,就要和宫九开口借一匹马,却不想他嘴巴才刚一动,后头又是一阵马蹄声。 就在方才送点心的那一骑来去的方向,来了好一队人马。 苏少英眉头一皱,这黄尘滚滚的往伤员们身上一盖,容易弄脏伤口不说,万一那个倒霉鬼给黄土塞住鼻孔却因晕迷无法弄掉,真给憋死了那可就真是到了阎王殿前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但不等他有所动作,那队人马就慢了下来,泥土虽然还是扬起来一些,却不会是能闷死人的那种了。 苏少英脸色稍缓,却不想那小队人马慢悠悠经过时,居然一人一个将伤员捞到背上! 苏少英瞠目,他是有想请这些人帮忙的心思没错,但这么一声招呼都不打的,到底是帮忙还是抢人呢? 宫九又喂了阿伍一口茶水,因他拿起杯子时,大拇指尤其放得偏向内侧了些,阿伍喝水时下唇少不得也在他手指上沾了两下,是以宫九心情越发好,也就随便好心情地提醒一下苏少英:“行啦,这些人会送到前面医馆去,你要是不放心,马车不妨赶快些。” 苏少英这才知道是宫九的本事。 想想自所有人都包扎好才过了不足一刻钟,他又就在眼前,都根本没看出宫九使了什么手段送出消息,而且那一队人马,不说人是何等高手马是何等神驹,但苏少英好歹是举人身份,眼光就不只局限在一般江湖人上,很是看出那些人行动间配合默契,人与人、人与马、甚至马与马之间一进一退都暗含战阵之法,怕是当今手下都寻不出这么一个军队来。 当然如果也是一样的三十六人马,或许不难,可当今富有四海,这位九公子再如何能耐,苏少英原也只当他是江湖人。 很多事情,独孤一鹤也好、阎铁珊也罢,都未与苏少英等人细说。 但现在,苏少英自己显然看出些不同来。 再回想独孤一鹤等人的态度,心下不禁凛然。 可再一转头,看到宫九正夹了一块点心喂阿伍,回头又用那筷子给自己夹点心,还特特将筷子放在嘴里含了好一会,那双除了看向阿伍之外总是又锋锐又傲慢的眼睛微微眯起,和偷了腥的猫儿似的模样…… 苏少英只剩无语。 他觉得肯定是太阳太晒,让他晕头想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一个被花神虏获的o(n_n)o~ 但原著里头花满楼也为苏少英的死感叹一下,这里也算礼尚往来了吧?而且最后如果真把花花配了石秀云,也许大概,先打入大舅子们内部也是一种胜利? p.s.谢谢暖暖的地雷╭(╯3╰)╮ 第44章 公孙大娘——嗯,当然指的是眼下又是女屠户又是熊姥姥的那个公孙大娘,而不是唐时让杜甫写下流传千古的“一舞剑器动四方”的那一个——公孙大娘藏得极深,天下知道她又是女屠户、又是桃花蜂、又是五毒娘子、又是*婆婆……最近更还是卖糖炒栗子的熊姥姥的,绝对不多。 而知道公孙大娘的老巢就在大庾岭东南某处的,更是屈指可数。 当然,公孙大娘也不会只有那一处巢穴,她虽不像九公子一般明的暗的别院满天下,但每一个化名,都至少有一处居所。 是以公孙大娘的巢穴本也不少。 但宫九却哪处都不去,虽然桃花蜂的桃花坞就在江南离苏州不远之处,他也不去, 因为他知道,大庾岭下的那一处,于公孙大娘格外不同。 每年中秋前后,公孙大娘都一定会回到那里去。 何况此前还有个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那一天,公孙大娘又一定会出现在羊城西园里头。 到那时恰好荔枝季也差不多了,待阿伍吃够了岭南点心,便去扒一张熊皮消食,岂不正好? 宫九来岭南,原本确实只打算守株待兔。 就是第一次赶上刚被绣花大盗“绣”成的三十六个瞎子时,虽是随手救治,却不过看的阿伍的面子,方遂了苏少英的意,他原也懒得放在心上。 天下每日发生的仇杀劫掠事儿多了去,漫说现在天下还没名正言顺归属于他,就是哪日他大计得成,也未必有心思过问区区七十二只眼睛的小事。 是以就算不过数日就知道内中详情,宫九也懒得去添柴下石的。 但难得他想和阿伍好好享受一段时日的清静,偏有人不知好歹犯上门来了。 金九龄! 原先的天下第一名捕,现在的南王府大总管。 原先的大总管是江重威,不过他几天前已经被绣花大盗绣成又一个瞎子,而且还让南王府足足损失了十八斛明珠。 所以现在的大总管已经是金九龄了。 金九龄是何许人也? 他是苦瓜大师的师弟。 苦瓜大师就是一个做得一手好素斋,连江南花家的七少爷花满楼,和号称围棋第一、诗酒第二、剑法第三的木道人想要吃一回他亲手烹制的素斋,都必须沐浴薰香,耐心等候他心情好了的一个老和尚。 而金九龄本人,除了曾经破案侦察天下公认的第一名捕的名头之外,他本“身”也很有名。 据说金九龄身上的衣服,质料永远最高贵,式样永远最时新,手工永远最精致。 巧得很,宫九也是个讲究吃穿的。 但不巧的是,宫九却不是个会为了面子舍弃里子的。 所以他的衣裳,在外人眼中价值几何虽也重要,但更重要的并非外人能一眼看出的高贵精致,而是九公子自己的贴身舒服。 哪怕大暑天里穿上五六层衣裳,也可以不运用内力降温都很舒服的舒服。 至于式样?与其跟随所谓的时新,不如让自己穿的成为经典。 所以就算不去计较宫九身上无所谓外人认不认得出的高贵是金九龄身上众人皆知的高贵质料几十几百倍都未必换得来的,单是这心态,宫九已经看不上金九龄。 摆谱也不是谁都能摆出格调来的。 何况金九龄还有一双特别的眼睛。这双眼睛并不特别大,也并不特别亮,但除了能让他一眼就辨别出古董字画的真假好坏、马匹的血统脚力之外,还有一个极其特别的本事。 只要被他看过一眼的人,他就永远也不会忘记。 无论那个人另做了如何的装扮,他都能认得出来。 这个本事,曾经也是他能成为天下第一名捕的利器。 可惜现在仿佛却要成为他的催命符了,而金九龄还不自知,还在笑得恭敬又得体地招呼宫九: “太平王世子……” 是的,宫九敢谋划天下最大的大事,依仗的自然不可能只是他个人的武力和在江湖中搜罗培养的人手。 虽然这些也会是宫九棋盘上极其重要的棋子,但若只依靠这些,想颠覆一个已经大致巩固下来、又还未露衰亡之相的皇朝,绝对是痴人说梦。 宫九最大的倚仗,其实是他的身份。 不是什么九公子无名岛主之类的身份,而是源于父母血脉祖宗庇佑而来的,一落地就是当朝皇室嫡血、先帝嫡亲兄长嫡长子的身份。 虽然他已经隐姓化名在江湖很多年了。 可巧的是,很多年前,在他还是个难得能走出太平王府一趟就高兴得不得了的小小孩童时,还在六扇门中效命的金九龄,只是护送钦差的众多侍卫中的一个,随同前往太平王府宣读世子赐封的圣旨。 所以当时还很年轻的金九龄,曾经见过还很年幼的宫九。 这些宫九原本已经不记得了。 就算一个人从二十岁长到三十几,面容变化一般不会很大,但宫九也很难将自己四五岁时偶然见过一眼的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卫放在心上。 而金九龄?金九龄原本就算记得,也不该认出宫九的。 毕竟一个人从四五岁长到二十许,那面容变化一般还真不会小。虽然俗语只说女大十八变,很少听闻男大十八变的,但无论男人女人,从孩子到成人的变化,有时候还真能挺大的。 当然,也会有那种三岁、十三岁、二十三岁甚至七八十三岁时,轮廓都能让人一眼认出来的,但总是少见些儿。 起码宫九不是其中之一。 所以金九龄原本不该将宫九认出来的。 但他确实有些本事。 他那双眼睛,不只能一眼就认出曾经见过的人,还能看出一个人幼年时是什么样、一个孩子长大了又是什么样。 何况宫九和年青时的太平王虽不是十足相似,但总也有那么三五分。 几年前,在金九龄见到现在的那位“太平王世子”前后不久,他恰好都曾无意间见过宫九。 一次只看到侧脸,一次虽是正面,却是马上匆匆迎面错过。 但对金九龄来说已经足够。 足够他打听到九公子一些鲜为人知的动作。 足够他从这些动作中猜测出一些什么。 毕竟九公子虽还没露出獠牙,但真正接触到的人,例如阎铁珊,甚至苏少英,谁能真的毫无所觉? 金九龄号称天下第一名捕,自然更加敏锐。 但他既没向他曾经三跪九拜的帝皇禀报,也不曾将此出卖给他现在效忠的南王。 他选择了和宫九合作。 只因为金九龄确实有一双好眼睛。 他很敏锐地看出了,南王父子加起来,都不如九公子一只手。 而目前高踞丹陛之上的那位…… 除了他已经坐上那个位置之外,行事魄力,也不及九公子多矣! 大臣宗室们称赞他时,总说他仁厚宽和。 当然,作为皇帝,仁厚宽和也不见得不好,守成还是可以的。 ……如果他没有一个如九公子那般心机魄力又心系天下的堂兄弟的话。 但很可惜,他有。 金九龄自认目光如炬,天纵奇才。 他不满足于一个天下第一名捕的续衔,只因为就算是天下第一名捕也一样只是个捕快,他的俸禄远不足以支撑他喝第一流的酒、坐第一流的车、睡第一流的女人、过第一流的生活。 就算他有一双一眼就能辨别古董字画驴马优劣的眼睛,也还是支撑不起他的生活。 所以他现在成了南王府的大总管。 可他发现,南王府大总管的薪酬虽说尚可,却显然不够他为南王父子的野心鞍前马后。 况且那薪酬也不过是勉强可以支撑他的生活罢了。 可巧在这时候,他发现了宫九。 一个心机魄力身份都足够,已经经营多年剩下的最后一步眼看着迟早也能轻松迈出的,早晚总会登顶的皇室嫡血。 一个目光如炬天赋之才却偏偏时运不济到生活都难以支持的落魄奇才。 可不就是命中注定的君臣缘分? 汉王初遇张子房,唐王始见李世勣,想来都不过如此了。 虽然宫九还没意识到金九龄的价值,但并非谁都是姜太公——便是姜太公,何尝不是有意将自己的本事显露出去、通过口口相传将自己的贤能送入周文王耳中的? 为了日后更超水平的生活,金九龄决定做一回毛遂。 宫九和阿伍才住进宫九在岭南的一所别院,准确的说,是才洗过一身风尘喝上一碗热汤,金九龄就来了。 他一向是个很懂得做人的人。 对什么人用什么态度,他分得很清楚。 所以对宫九这样连头发稍儿都透着坚毅自负的人来说,既然要做毛遂自荐,那么态度就不妨再殷勤些。 不需要放低到尘埃里头去,但最好用速度表现自己的诚意。 金九龄很有诚意。 他不只带来了岭南最好最新鲜的“掌上明珠”,甚至没有对宫九掩饰自己最近“绣”出来的几十件“好作品”。 他甚至很诚恳地表示:既然他投入宫九麾下,那他那些好作品附带来的金银俗物,也都可以献出来为宫九的大业之用。 ——金九龄确实诚意十足。 ——但很可惜,他过分特殊的“绣布”,却不为阿伍所喜。 ——宫九为了阿伍连“自己”都嫌碍眼,又怎么会收留碍了阿伍眼的人? ——何况金九龄只是金九龄,他既不是张子房,也不是李世勣。 —————————————————————— 宫九原不觉得将人变成瞎子有什么,但阿伍有个瞎子好友,而且那个好友还是经过自己认证的—— 在宫九眼中,花满楼除了帮着阿伍考中秀才又还总爱继续帮着阿伍捣鼓科举的事儿之外,作为孩子的朋友,真真儿样样都好,绝对是最能让家长放心的那种。 当然啦,宫九现在已经不满足于做阿伍的家长,也不能单纯将阿伍当孩子看待,但花满楼既然能得了阿伍的好儿、得的又不是宫九想要独占的那种好,他自然也会高看花满楼一分。 就像宫九在苏少英成了阿伍的半个先生之后,就颇为容让一般。 ——是以只要花满楼一日是阿伍的好友,那么无论阿伍知不知道,宫九都不会收容一个爱绣瞎子的家伙。 所以金九龄显示出再多诚意也没用。 谁让他爱绣什么不好,偏偏爱绣瞎子呢? 宫九没有一口气将他亮出来的底牌直接吃掉,而由得他安然走出别院,已经是极大的宽容了。 至于虚言敷衍让金九龄以为他已经搭上了九公子的大船什么的…… 谁让这家伙在来找九公子之前就已经先不知死活地去招惹那颗陆三蛋呢? 要知道宫九的情报库里头,关于各种想利用陆三蛋去砸臭砸死谁结果却把自己砸臭砸死了的,堆起来可以有半屋子。 而上一次想利用陆三蛋结果却赔了老本的金鹏王朝余孽,宫九可是亲自追踪围观过的。 虽然宫九也很不理解陆三蛋的狗屎运,但想来这次的金九龄,只怕也不会例外。 ……就算陆三蛋忽然真的成了臭蛋,宫九也有办法暗中推一把手,保证这颗臭蛋还是稳稳砸到金九龄头上。 所以拿半真半假、等到水落石出时就会发现坑死个人、但又却绝对算不上谎话的话先把金九龄稳住,方便日后接受他的遗产什么的…… 虽然金九龄全部身家在宫九看来也不过沧海一栗,但不过几句话的事儿嘛! 谁让他送上门来呢? 宫九有心谋划个星星上掉下来的活宝贝,自然不会去做天授不取的蠢事儿。 要知道天授不取反受其咎,浪费是可耻啊! ——自从有了个给人胸口补个洞要缩半寸、给他补个牙更是直接缩水了三四寸的阿伍之后,宫九连精打细算俭省持家都学会了,真是……咳咳…… ——笔者居然差点又说出可喜可贺这样启动大宇宙的恶意去糊九公子一脸泥的关键语!好歹及时吞回去了! ——总之不管怎么说,自从有了阿伍,阿九越来越贤惠能干有大中华传统美德了。 更兼宫九心态转变,虽不很喜欢花满楼过来打扰他和阿伍的独处时光,却也不再以家长看待孩子朋友的眼光看,因此便是不速之客,也需给阿伍十二分面子好生儿接待,倒让花满楼一开始颇诧异,但他素来温柔随和,宫九又是阿伍的哥哥,花满楼也不会妄加猜测他的善意,只坦然受之。 惟有对阿伍不过数月不见,没有长高反又小了几岁的情况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多问,只是自动自觉又给阿伍贡献了一回内力,更自动自觉地是在阿伍窝在他膝头被顺毛睡着之后,便递还给宫九,这让宫九那因为阿伍居然当着他的面儿睡了别人而翻腾不已的心肝儿平定了不少。 而阿伍在花满楼递出来是有些颤动的眼睫毛,在接触到宫九的那瞬间又平稳下来的反应,更让宫九们合力将要将花满楼清理掉的念头埋葬掉。 宫九虽然和一般人不太一样,但没有朋友是多么寂寞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他自己无所谓,却不舍得阿伍忍受那样的寂寞。 所以他也能忍下花满楼。 宫九行事素来决绝,既然忍得下,不妨就做得更好些。 所以花满楼来到岭南之地,原是为了帮助朋友追缉那个不只劫财、还每每要害人眼睛的大盗,又偶然遇上苏少英,盛情难却又着实有些想阿伍,方才过来看看阿伍,最多小聚半日,却不知怎么的,给宫九几句话一留,倒真住了下来。 而且从起居到饮食,哪怕只是早起漱口的一杯水、晚上睡前“看”的一本书,都让他仿佛仍在家中。 实打实的宾至如归。 虽然陆小凤拿着绣花大盗劫掠现场留下的红缎子去问询神针薛夫人尚还未归,绣花大盗更是踪迹全无,但好歹没再绣出新的瞎子来,花满楼坐在竹榻之上,闻着夜风中轻轻送来的花香、草香,还有更远处河水流过特有的水汽,听着身边苏少英眉飞色舞的描述峨眉山上的各种秀绝天下的绮丽景色,和略远些儿地方,阿伍趴在宫九膝头睡熟之后那浅浅的呼噜声,也觉得岁月静好。 若有颗总是不安分地四处滚的陆三蛋在更好。 若是世间能少一个绣花大盗、多几个能看得见光明好景的,更是好上加好。 花满楼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是瞎子,就希望天下人也都是瞎子。 他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悲剧就希望其他人也都陷在黑暗里,虽然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将目不能视当作悲剧。 就像石秀云说的那样,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他却能用心去看比一般人眼中忽略了的许多的美好。 他渴望光明,却也享受黑暗。 和黑暗中一切静谧和不静谧的。 他更不是个会因为自己的心情就迁怒于人。 甚至哪怕别人先冒犯他,但只要不是实在不能容忍的伤害,他就算反击,也不会给别人造成什么难以弥补的伤。 花满楼不至于无原则良善到无论何时都傻愣愣的不杀人,虽然他确实不喜欢杀人。 但只要可能,他也不会给人留下任何难以弥补的伤残。 不只眼睛,断手断脚割鼻子割舌头……等等等等都不喜欢。 对于花满楼来说,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 他不只尊重其他生命生存的权力,还尊重他们完好生存的机会。 所以花满楼迫不得已时也会杀人、伤人,但绝对不会因为一时意气杀伤人命。 但可惜的是,陆小凤的朋友,并非每个都是这样的。 既然有一个将杀人视为神圣之事,每每还要先斋戒沐浴的西门吹雪,那么再又一个会为了一个醉鬼几句话和拉拉手的冒犯就要砍人手臂的薛冰,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阿伍遇上薛冰的时候,她正好就要砍一个醉鬼的手。 阿伍原也不在意谁多了一只手少了一只手的,大星际时代虽然个个种族都爱标榜文明、标榜礼仪,连全星际公认他们若认了暴躁蛮横好战第二就没哪个种族敢认第一的里欧塔瑞,也有自己独特的文明礼仪,也以遵从宇宙公认的礼仪为荣—— 例如半个宇宙时前才下了战帖、半个宇宙时后战舰就很可能已经开到人家主星上空,但他们也一定会先下战书,而且任你如何有心人挑刺,也绝对只能发现,不管他们的战舰是一个宇宙时还是半个宇宙时就开到人家主星上空,他们也一定是很坦荡的,绝对是战书下达之前才从里欧塔瑞的地盘上开出来的。 科技好速度快,却是人家的本事儿了。 ——但无论多么讲究文明礼仪,就像里欧塔瑞平均半个宇宙年就要发起一次小规模战役,轻则打到人家爸妈都不敢相认,重则将一个种族彻底毁灭一般,星际生存那残酷的一面,只会比什么断手断脚杀头灭门残酷得多。 阿伍看不得绣瞎子的,不过是因为一个花满楼。 若非现在苏少英因着体贴花满楼的温和良善,不愿他才进门连饭食都没用上就先给血污冲去了胃口,侠义心肠忽然发作,薛冰就是把那里头一屋子人的手脚口鼻都去掉,阿伍也懒得多看一眼多说一句。 可苏少英偏偏冲出去了。 别看苏少英在宫九阿伍花满楼跟前不是吃瘪就是装乖,这人能考得中举人,却真有些不同等闲之处 虽圣贤都说非礼勿言,但这读书人耍起笔杆子、玩起嘴皮子的时候……只看明明是个刚正不阿清官的陈熟美,只因其总管拒绝了一个来投奔的文人,就被写成个忘恩负义富则易妻甚至连儿子都抛弃的代表人物陈世美就知道有多厉害了。 苏少英好歹也是个举人,别看他每每被阿伍噎得半天无语,但说起一个薛冰,还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一出手,薛冰手中的刀还刚挥出去就断成两截落地不说,还一张嘴,就是: “女孩子家家,一出手就要致人残疾,端的是好家教!” 苏少英训人时语速还挺快的,他那“教”字才落地,那两截断刃刚在地上砸出两声铿锵脆响,醉鬼孙中此时方惊觉过来,那色迷迷的笑脸就僵在了脸上,带上几分亦紫亦青之色,看薛冰的眼中也是有愤有怒,但他的酒虽还没全醒,刚刚也才借着酒意发了酒疯,但总算不是个真正的酒疯子,也知道就算他方才确实不怎么清醒,但薛冰从他腰间抽刀到挥刀砍下,他都不及反应,这身手,也不是他招惹得起的。 因此心下再是如何不忿,也忍住未曾言语。 何况听苏少英这一句“好家教”,看薛冰那比挨了一刀还难看的脸色,孙中心下也畅快不少,脸上青紫之色都淡了很多。 但薛冰的脸色却又忽然白了。 比她方才对孙中动手前更白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如果写西叶五九回原著的番外,大家希望从哪个情节开始呢?莫有点犹豫呢!像是紫禁之巅之前不错,但之后虽有遗憾,但遗憾有时候似乎也很美丽;又例如只有西叶五九呢,又或者要带上花花一道儿?拿不定主意呢!大家要不要给点意见?当然了,不可能每个意见都会被接受,但也许能启迪一下莫的灵感,让番外早一点面世神马的…… 第45章 当今江湖中有四条母老虎,薛冰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也许四条母老虎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公孙大娘,但显然,能在江湖上得这么一个名声,薛冰自然不会真如她看上去那样文静秀气易脸红。 她脸红的时候还好,但脸色一白,必是心中已然动怒。 她一动怒,就要见血。 就像方才对孙中出手之前,薛冰也是脸色一白。 那么一白,她就想要孙中一只手。 现在比刚才还更白,她又想要苏少英的什么? 是性命,还是一双手? 陆小凤不知道,但他却知道,一定不能让薛冰出手。 苏少英不是孙中,他是西门吹雪都赞可过的。 虽然说的是“再过二十年,你剑法或可有成”,但能让西门吹雪这么说的,当今天下,也不过就那么几个。 薛冰绝对讨不了好。 何况苏少英身边,还有个阿伍,更有个花满楼。 陆小凤虽然不知道苏少英什么时候和阿伍还有花满楼这么好,但他却是一定不会坐视自己的女人对他们的朋友出手的。 何况他也不舍得薛冰继续吃亏。 苏少英说话已经够毒了,陆小凤不忍心让薛冰再见识他的剑。 但薛冰或许只会对他脸红,可当她的脸色白了之后,还是不是陆小凤能轻易拉得住的? 或许陆小凤愿意认真的话,应该能。但陆小凤又不能拿他的灵犀一指对付薛冰。 尤其在他有意无意的,并没有拦下苏少英击断薛冰手中刀的剑之后。 所以薛冰出手了。 所以苏少英也出剑了。 薛冰的身手在峨眉之英面前果然不够看。 而且苏少英比他的剑更毒的,是他的嘴。不过这次他不说薛冰,他说陆小凤: “阁下真是白长了那么一双看着还挺大挺精神的眼睛!看看交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哪?除了花满楼,就没有一个能见人的!” 宫九咳嗽两声,他虽然不觉得阿伍有陆小凤这么一个又爱惹麻烦又爱坑朋友的损友是什么好主意,但阿伍喜欢,他便容不得有人这么将陆小凤的交友圈子一竿子打死了,就算他也很不觉得薛冰是个能见人的。 苏少英貌似有时会犯二,但能被独孤一鹤派到阎铁珊身边做西席,又能成为师兄弟中第一个放到宫九身边来的,自然不可能只会犯二。 而且关键时刻绝对不二。 例如此刻,宫九咳嗽声一起,苏少英的话锋立刻就转成了: “至少身边的女人都见不得人!现在这个尤其次!真是白瞎了你的风流浪子名声!” 薛冰的脸色越发白了,她本来就很介意陆小凤的风流浪子名声。 何况说陆小凤,不论说他什么,都比说薛冰还更让她生气。 所以她出手越发狠了。 陆小凤却只得苦笑。 不管小凤也好小鸡也罢,不下狠手想分开薛冰和苏少英,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何况陆小凤的膝盖上,还莫名中箭。 所以他只好看看花满楼,又看看阿伍。 陆小凤都没办法的女人,花满楼肯定更没办法。好在他虽然不是对男人更有办法,但起码对新晋花粉苏少英,还是挺有办法的。苏少英得他一声招呼,果然有撒手推开的意思。 可是薛冰不肯退。她方才太生气,都没注意到花满楼也来了。 现在一听花满楼的声音,想不知道都不行。 对于自己不只在陆小凤面前丢脸,还在陆小凤最好的朋友面前丢脸这一点,只会让薛冰的脸更白、手更狠,而不能让她退让。 于是阿伍开口了。 阿伍也是只说苏少英:“你和个女人教什么劲儿?” 虽说有的种族一个雌性抵得上千万个雄性,但这里的人显然不是如此。 这里的女人,基于先天条件,一般都比男人体弱。 而薛冰更是明显比苏少英弱许多。 和这样的一个人计较有啥意思? 苏少英对花满楼很谦让,就算因为听了他的话要退开结果却被薛冰狠追上来连击十八刀,衣袖都给削下一块片他都没抱怨。 他对阿伍也还算比较客气,毕竟一要顾忌宫九二要想着师命,但因着和阿伍在课上辩论惯了的关系,一听阿伍这话,却是直接驳回:“哪里是我要和她计较?是这凶女人不撒手!” 他说的也是事实,陆小凤摸摸胡子,正打算就是拼上给薛冰咬几口也要拦下她,不想阿伍居然说: “本来就是你先招惹人家的——她想砍人就由她砍呗!你又不认识那个人,管她是想砍手还是砍脚还是砍脑袋呢?” 这话薛冰听得入耳,她正想对阿伍笑一笑,不了阿伍偏又继续说: “况且你和阿三貌似也不是很熟,他眼睛好不好使、找的女人怎么样,好像也和你没啥关系吧?别说他只是找了条母老虎,就算他是真的找了条母老虎给他生半人半虎的小阿三,也碍不着你的事。” 薛冰其实也不很介意人说她是只母老虎,因为她不只是只母老虎,还是公认的——起码陆小凤承认了的——最漂亮的一只母老虎。 但阿伍说的那两个“母老虎”,含义显然完全不同。 被称为母老虎,和被真的拿去和母老虎比,那意义也绝对不同。 所以薛冰的笑容还没露出来,脸色又白了一分。 阿伍浑然不觉,也或者只是根本没觉得需要去察觉,他很认真地对苏少英建议: “爱多管闲事可不是什么好事!” “千万别学阿三——他那么弱还那么爱惹麻烦还能好好儿活到现在,真是运气。” “你可未必有那么好的运气,所以还是安分点好。” 阿三——陆小凤陆三蛋同学膝盖又中了一箭。 但他除了苦笑,也真做不了别的。 他确实爱惹麻烦,上一次麻烦还连累得阿伍缩水了好几寸。 苏少英却是嘴一张,又是一串儿话: “怎么是我爱多管闲事了?她好好一个姑娘家,在大庭广众之间为了省点子酒菜钱,就和个跑堂的拉拉扯扯、勾肩搭背,现在不过给个醉鬼拉下手,倒一出手就要砍人的手——真这么贞洁规矩,早干什么去了?自己做了初一,倒怪别人做十五!我不过拦她一下,又没有按着她给那醉鬼拉手摸脚,她就不依不饶的——怎么是我惹事了?” 薛冰的脸色已经不是普通的白, 简直比西门吹雪的衣裳都要白了。 好在阿伍又开口了: “这不本来就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嘛!” “之前你给我讲的故事,不也有哪个女人给男人摸了下手,结果就把自己的手砍掉的吗?那她不想砍掉自己的手,去砍那人的手也没什么啊!” “至于大庭广众之间和个跑堂的拉扯什么的,那不过是她的自由。” “贞洁其实该由女人自主的,她愿意讲究贞洁时就贞洁,为此要砍自己的手也好,不想砍自己的手而想砍别人的手也不算错;但她乐意不讲究的时候,别说只是拉拉扯扯,就是愿意再深入做点什么,也是她的自由。” “而且她这么呢做着的地方虽然不是她的,却也不是你的。所以你还真管不了,你只能选择看或者不看。” 陆小凤一开始还在庆幸阿伍开了口,但很快的,他就知道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以阿伍的奇葩思维,就算他愿意支持薛冰的做法,又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有些话,说了简直比不说还糟! 因为有些事,往往只能做、不能说。 何况或许像阿伍所说的那样,随心所欲着对一些人高傲贞烈又对一些人“随心所欲”的女人或许不少,陆小凤的女人中都有可能会出现那样的女人,甚至不止一个,但那个一定不是薛冰。 薛冰虽然脸色一白就凶得要命,刚才仿佛也和那跑堂的小伙计莫名的很是热络,但陆小凤知道,那不过是因为那小伙计不是小伙计,而是一只猴精! 他和薛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薛冰自然见过他的很多朋友,例如花满楼,例如司空摘星。 薛冰一向对花满楼很温柔文静,对司空摘星时却很豪气随意。 拉一下手臂,本也不算什么。 江湖女子总有些儿随性。 但薛冰的豪气随性并不等于随便。 这一点陆小凤非常有信心。 因为他和薛冰在一起到现在,最好的待遇也不过是用着薛冰咬他耳朵的理由也回咬几口,更多的便宜,他根本没占到。 风流倜傥如陆小凤都占不到薛冰的便宜,还有谁能? 至少在薛冰离开陆小凤之前,他相信不会还有谁能。 而且阿伍说得那么…… 简直让陆小凤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奇葩,别说看似随性豪气其实还是挺在意某些事情的薛冰受不了,就是真的随心所欲的那些人,也未必会喜欢阿伍这样的“回护”。 但不管喜不喜欢、奇不奇葩,陆小凤一向觉得回护就是回护。 你就算不接受、不感激,起码也不应该怀恨在心。 所以他除了苦笑,和戒备薛冰怒火攻心之下对阿伍如何,根本不知道要能做什么、说什么。 好在薛冰的脸色虽然已经比西门吹雪的衣裳都白了,但她在看到说话的只是个小小的、甚至踮起脚尖都不够她肩膀高的小少年时,也只是“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去。 甚至可能是因为苏少英同样给阿伍的奇葩言语震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的缘故,她居然还顺势收了手了。 然后看向花满楼: “这孩子是你家的?养这么一个娃娃可真不容易。” —————————————————— 宫九眯起眼。 陆小凤又是苦笑。 花满楼却笑得仿佛百花齐放: “是不容易。但阿伍其实是个好孩子。他真是好意,就是说话有些奇特了点。” 宫九眼睛里头的刀似乎随时要挥下,好在花满楼很及时地又说:“不过很可惜,阿伍不是我家的。” 这话一出,宫九浑身的气息便缓和下来了。 花满楼浑然不觉,继续给薛冰介绍:“阿伍是九公子家的,也是陆小凤的朋友。在陆小凤上一个麻烦里,还帮了好大几个忙。” 果然这话一出,连薛冰都温柔了许多。 她向阿伍敛衽为礼时,尤其温柔得仿佛真的是哪家走出来的闺秀。 这么迅速的变化还真是让花满楼觉得亲切。 他那位不曾如何交往的知己,峨眉三英二秀里头的小师妹石秀云,不也是这样一个平时文静温柔,忽然发起火来却可怕得要命的女孩儿? 只不过薛冰出手狠辣如虎,她却更像一串儿小炮仗罢了。 ——但若是花满楼觉得亲切的理由真的只是这个的话,更应该亲切的难道不是苏少英吗? 可苏少英只觉得:“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他说着,还撇撇嘴,仿似颇为不屑,亏得陆小凤拉着薛冰的手,及时来一句:“你只需要我理、我喻就好了。” 方免除了又一场母老虎发飙的大戏。 宫九本想着带阿伍来尝尝这儿特色的栀子点心,不想给薛冰和苏少英联手搅和了这么一出,就是花满楼很识趣地不敢认下阿伍是他家的,却也不过是让宫九略微和缓一二,到底有些介怀。 尤其看到陆小凤和薛冰手牵手蜜语甜言秀恩爱,宫九更是烦得很。 他也拉着阿伍的手,可是有些话,却不敢说。 陆小凤大庭广众都敢说的,九公子居然不敢说! 宫九简直略施小计让“秀恩爱分得快”成为现实的心都有了! ——如果不是阿伍很快又对苏少用说了一句话的话。 ——也许不只分得快,死得快都很可能。 ——陆小凤是阿伍的损友,薛冰可不是阿伍什么人。 ——却何其可恨地让阿伍一再出言护着她! ——更可恨的是,这女人还敢不领情! ——刚才还敢瞪阿伍! 宫九觉得一个人不好的时候那是怎么看都能看出不好来。 而此前让宫九看着不好的人,虽然不好说坟头的草都有一人高了,但也不过是因为很多根本连坟头都找不到。 所以薛冰的下场本来会很悲剧。 可就是那么巧,也不知道是不是陆三蛋的不倒翁技能在遇上宫九时尤其加强、甚至加强到能护佑他身边人的地步,居然就在宫九们决议之前,阿伍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转过头很认真地嘱咐苏少英: “虽然你们的雌性都很弱,但你还是小心些的好。” “雌性那么可怕的东西,就算再弱,小看她们是很容易吃亏的。” ——虽然用“雌性”指代女人有点奇怪,但从阿伍口中说出来,这样的话其实已经很正常很好懂了。 ——至少其中那比“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还要浓厚的警戒意味,是谁都能听得出来的。 ——所以刚刚还差点整个人都不好了的宫九,立马就整个人都好了。 花满楼则下定决心,要努力让阿伍明白不是每个女人都是上官飞燕。 好在阿伍还小,应该来得及吧? 或许可能应该是来得及的…… 花满楼想着阿伍总是长一寸缩寸半的身高,有些不肯定的想。 他甚至无法确定,阿伍这样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的样子,和他对女人的戒备警惕相比,哪一种更让人烦恼。 ——虽然对薛冰说阿伍不是他家的,花满楼还是很认真地将自己当做阿伍的哥哥,在为他烦恼打算着。 ——也难怪宫九都肯定他是阿伍的朋友里头最让人放心的一个。 ——陆小凤这个每每让宫九恨不得将他腌成臭蛋的家伙就不同了。 他原本只是拉着薛冰的手,现在却得寸进尺地故意揽住薛冰的肩膀,更故意昂起头笑得哈哈哈哈的十分欠揍,更欠揍的是他说的话: “越长越回去的小不点儿也说什么女人!” 他一只手揽住薛冰的肩膀,一手伸过来啪啪啪地拍着阿伍的肩: “等你哪天长得足够大了——” “如果你真的还有一天能够长得足够大的话——” “哥哥我就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女人!” 他这话一出,不说原本还整个人都好了的宫九顿时又有些不好了,就是因为被陆小凤当着他的这么多朋友一把揽住肩膀而正咬着嘴唇脸红却又不舍得真的推开陆小凤的薛冰,忽然也是眉毛一挑。 她脸上虽没发白,但红晕褪去之后衬着挑起的眉毛和瞪圆的眼睛,也很有几分凶悍。 但难得的是,她既没有跳起来咬陆小凤的耳朵,也没有腾出手来拧陆小凤的嘴巴,反而越发往陆小凤身上靠近了一点,原本微微推拒着的手也改为放在陆小凤腰上,声音更是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薛冰很温柔很温柔地问陆小凤:“看来你的见识确实十分丰厚啊!” 陆小凤四条眉毛都在抖。 不只因为薛冰那温柔得简直让他寒毛直竖的声音,还因为薛冰很温柔很依赖地搭在他腰上的手。 ——虽然薛冰在陆小凤的朋友面前很给陆小凤面子地没有立刻翻脸露出母老虎的獠牙来,但很显然,母老虎的爪子也不是好消受的。 ——陆小凤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腰侧那块软肉,起码被拧起来转了一圈半! ——而且薛冰显然很了解他,虽然两人至今没有什么十分深入的接触,却也足够薛冰了解到,陆小凤腰上那块皮肉最敏感,捏起怎样的大小最能让他印象深刻。 现在陆小凤印象就很深刻。 连宫九刻意刺过来的恶意都无法迫使他改口的陆小凤,迅速在薛冰的爪子下改口: “啊哈哈,也没有多少啦!其实我只是想让这小子明白,就算你对着外人有时候仿佛凶悍得要命,但其实却是个妙不可言的好女人。” 他深情款款地握住薛冰的手: “其实我只是担心他误会你的好。” “不过现在我忽然发现了,你的好只要我懂得就足够了。” ——这人说起情话来还真是不用打草稿的。 ——而且将周围的一圈人,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简直都当成死人了。 ——但活人还是活人,不是陆小凤想忽视就能忽视的。 苏少英抽着脸颊,但嘴巴却闭得很紧。 他是不是发现了,比起一个满嘴奇葩理论的阿伍更可怕的是,阿伍和一只陆小凤站到一起? 花满楼倒是还在笑,而且仿佛笑得一如既往的温柔文雅。 但他的耳朵却比平常红了不少。 而那个看起来直眉楞眼、刚刚还在和薛冰拉拉扯扯的跑堂伙计,居然是最先跳出来嘲笑的:“我之前还奇怪怎么这样一朵鲜花,却偏偏插在牛粪上——原来牛粪不只是牛粪,还是一块不要脸乱喷口水的牛皮糖!” 陆小凤看着他,却居然没生气,反而笑了。 悠悠然笑着道:“那也是一块鲜花乐意给我沾着的牛皮糖,总比一只到现在都找不到母猴子的猴精好。” 那伙计居然也不去端菜送酒了,居然也坐了下来,更居然的是他居然也不直眉楞眼了,反而笑得真和一只猴精似的道:“只可惜你连做猴精的材料也都不够,最多也只不过能去挖挖蚯蚓罢了!” 手被陆小凤从他腰上拉起来握在掌心之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在脸红的薛冰眨眨眼,气质瞬间变得精怪灵动:“什么蚯蚓?” 那伙计就笑得越发得意。 他很得意地称赞陆小凤: “你不知道,他别的本事没有,挖蚯蚓却是专家,居然在十天中替我挖了六百八十条蚯蚓。” “他挖起蚯蚓来,实在是姿势美妙,有板有眼,比京城的名角唱戏还好看。” 他居然还很可惜薛冰花满楼等人没能看到那么好看的一场戏。 薛冰却笑得更灵动了:“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 伙计道:“还有下次?” 薛冰正色道:“当然有,挖蚯蚓就像喝酒一样,也会上瘾的,一个人只要挖过一次蚯蚓,下次你不要他挖都不行!” 这话一出,不只花满楼的笑从温柔变得有些戏谑:“不错不错,到时候一定要叫上我,我就算看不见,听听声音也是好的。” 就是苏少英也绷不住脸笑了起来。 陆小凤冷冷道:“下次我若挖出蚯蚓来,一定塞到你们嘴里去。” 这话一出,薛冰和那伙计笑得越发厉害,苏少英却立刻不笑了,狠狠瞪了他一眼:花满楼那么干净温柔的人,陆小凤居然能想得出往他嘴里头塞蚯蚓的主意! 而花满楼自己呢? 他只是慢悠悠地叹了口气:“虽然我不觉得蚯蚓入菜是什么好主意,不过你喜欢的话,据说所知,阿伍家就有擅长做这些稀奇菜色的厨子——所以你想吃可以直说,真的。” 他笑得简直温柔极了。 陆小凤却闭上嘴。 他撇过头去,居然连回嘴都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薛冰虽然不是很好很好,但也不像上官飞燕也不像孙秀青,我不准备在正文写她和陆小凤在一起,番外也不一定有她,但也不准备让她太黑太惨。 还有花神,我觉得他愿意的时候,还是有点小腹黑的,例如一句话就噎得陆小凤不敢言语神马的o(n_n)o~ 第46章 那伙计——前不久才坑了陆小凤六百八十条蚯蚓、并且一直得意到现在的司空摘星不禁叹为观止。 他喃喃着也不知道是和谁交流还是告诉自己:“果然陆三蛋这么一颗大混蛋从小交好的人,怎么会只是个温柔和气的大家公子?” 苏少英却又不瞪眼了,他居然很得意: “花满楼当然很厉害!不厉害的人,怎么能将阿伍教得能考中秀才?” 这是花满楼最让苏少英佩服、也最让苏少英得意的一件事儿了。 薛冰和司空摘星一起瞪大眼睛,却不是惊奇花满楼的能耐。 他们惊奇讶异的是,说话那么奇葩的一个小孩,居然是个秀才? 这简直只比陆三蛋里头有天真的孵出一只小凤凰两只小黄鸡稍微不惊奇那么一点点,却也足够薛冰和司空摘星拿仿佛看天人的眼神看阿伍了。 但阿伍却浑不在意。 虽然司空摘星已经坐下来不去端菜送酒,但这家店自然不只一个伙计。 就算只有一个伙计也无所谓,九公子麾下最不缺的就是人。 所以阿伍已经在吃这儿特色的栀子点心。 而且至少已经吃下一盘子了——因为桌上刚刚撤下去一个空盘子。 不过黏住薛冰几人眼睛的,自然不会是桌子上的点心,更不可能是撤下来的空盘子。 也不只是阿伍吃着点心时,虽还是面瘫着,却总能让人感到幸福和满足的脸。 更多的是宫九。 这个一身华服,自打走进来之后就一直拿恶意和杀气刷新自身存在感的青年,薛冰和司空摘星虽然没搭过话,但其实一直很在意。 毕竟宫九的恶意和杀气,除了阿伍,也就是似乎真的皮厚得十分迟钝仿佛真的全然不曾有所察觉的陆小凤,和已经坚定地将宫九视为疼爱阿伍的好哥哥一员所以发觉了也不在意的花满楼还能习以为常,此外诸人,就是苏少英都好几次被惊得后背紧绷手握剑柄。 薛冰和司空摘星,只会更加戒备小心。 特别是司空摘星,他凭着他那被陆三蛋嘲笑说是猴精本能的直觉,之前几乎连眼神都不往那边瞥。 简直就像是将宫九当成了一头史前巨兽,就怕一个眼神就让那巨兽想起来一口把他啊呜掉了! 司空摘星的直觉确实很敏锐。 所以他现在能不再避着宫九、敢看过来,自然也是有缘故的。 这个缘故和薛冰一样被黏住了的眼神,显然十分一致。 ——这个前不久还被司空摘星当成史前巨兽、而在薛冰眼中虽然不至于史前巨兽那么严重却也不愿意招惹的傲慢青年,此时正满脸温柔地在给阿伍喂食! 是的,喂食。 阿伍只需要舒舒服服地坐着,他身下的椅子上不知何时已经铺上了软软的垫子,那垫子外头泛着冷光的丝绸,就算在七月中的阳光下看着,也似乎有几分凉意,而阿伍那虽然没什么表情的面孔下,明显很是放松舒适的姿态,也更说明了,这厚厚的垫子看起来也并不比竹制的椅子热,而且显然舒适许多。 更舒适的自然是他只需要半歪不歪地靠在被布置得舒舒服服的椅子上,然后眼睛在桌子上的碗碟之间移动,想吃哪种就停住稍微凝视一下,再张开嘴,不管是点心还是肉食蔬菜,就都会变成恰到好处的大小,出现在他嘴边。 阿伍的脖子甚至都不需要动一动,只要嘴巴一张,就恰好能吃下一口恰到好处的食物。 他这待遇,简直舒服得让人嫉妒! 至少刚刚一进门就由薛冰做主叫了一桌子好菜,却至今都没能吃上一口的陆小凤,就嫉妒得要命。 但薛冰和司空摘星注意的显然不只是这个。 他们第一次见识到宫九的恐怖——哪怕是起码见过宫九两回、其中最近一回还是不到半年前金鹏王朝事件中的司空摘星,都是第一次发现曾经他还敢肆意大笑挑衅的宫九短短几年就变得这么恐怖,恐怖到别说让他大笑挑衅,甚至一度连看都不敢看。 但也正是这种恐怖,转眼间却成了连喂块饼都必须先分成刚好一口的小块、喂口汤都必须轻轻吹凉甚至亲口试过寒温的温柔,那对比岂不是越发鲜明? 鲜明得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当然了,花满楼刚刚也介绍过了,宫九是阿伍的哥哥,所以薛冰等人看过去的眼睛里,倒都没什么不好的联想,反而是羡慕居多。 不过这么一屋子起码八成足足有十好几人的眼睛都盯着看,宫九还能泰然自若,甚至连方才还企图教坏阿伍的陆小凤拉着薛冰大咧咧做到桌子边,先给薛冰舀了一碗汤,又给自己夹了好大块肉——如此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的行径,居然也没再挑起宫九的怒火,却真挺难得的。 要知道,哪怕是花满楼,也无法欺骗自己,说宫九是一个很大度的家伙。 虽然宫九其实很多时候都还挺大方的,但大方和大度原本就不能完全混为一谈,何况这人变化之快,连能轻易捕捉到风中水汽的轻微变化的花满楼,都经常跟不上。 好在他也不需要跟上宫九的思维,只要维持对阿伍好却又不会想将他从宫九身边抢走的那种好,就足够宫九对他和颜悦色了。 就如方才宫九一身杀气恶意四溢时,除了阿伍完全在攻击范围之外,也就是花满楼受到的影响最小了。 但宫九能大度到无视了陆小凤方才那样的,让花满楼这个好哥哥联盟里头最不具攻击性的一个都觉得不太妥当的话,甚至不只出声招呼花满楼坐下,还有余暇招呼伙计多上几样菜——最重要的是这几样菜里头除了阿伍喜欢的、花满楼中意的,更有薛冰早前点过的、陆小凤一直爱吃的…… 他甚至连陆小凤得寸进尺地招呼司空摘星也一道坐下来都没反对!反而多要了两坛酒! 这下子别说也算习惯了宫九变化多端性子的花满楼和苏少英心下惊异,就是一直脸皮厚得仿佛拿西门吹雪的剑都刺不穿的陆小凤都停下吃肉喝酒招呼薛冰的动作,忍不住问: “你的心情似乎很好?” 宫九根本不理他,你是谁?谁是你? 他一心一意只顾着喂阿伍吃东西。 但陆小凤如果会因为他不理人就放弃的也不是陆小凤了。 所以他又问了一遍、两遍…… 宫九一直不理他。 直到阿伍又吃下去两块点心小半碗汤,眼睛不再往碗碟上头看,反而闭了起来的时候,陆小凤才忽然想起什么,将话略改一改,加个称呼又换个对象:“阿伍,九公子的心情似乎很好?” 这次终于得到回应了。 阿伍“嗯”得字正腔圆的机械音,和宫九不悦的转头一瞪眼。 那一眼仿佛真的有小刀子飞出来。 但还是那句话,陆小凤的脸皮厚起来时,简直是西门吹雪的剑都刺不穿的。 所以宫九的眼刀虽比西门吹雪的剑还怨毒些,但陆小凤依然笑吟吟的,不只不觉得自己这样打扰一个刚刚吃饱饭的孩子是多么不好的行为,反而很正经地劝阿伍: “刚吃饱就睡,是会睡成小懒虫的——也许还是越睡越小的小懒虫。” 他已经是第二次那阿伍缩水的事儿说嘴了,虽然说得很隐晦很小心,就连之前见过阿伍但都没怎么近距离观察、又不曾亲眼看过阿伍救人缩水吸内力长高的情景、所以对于阿伍仿佛比金鹏王朝时还略小一些也只当是苦夏的司空摘星也没多想,只不过宫九眼中的刀锋淬毒之后真心胁迫感十足,直觉再也惹不起宫九的司空摘星不只不敢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大笑挑衅,他甚至都不敢附和陆小凤的话。 哪怕他真心觉得陆三蛋难得说对了一次——阿伍确实不能再这么懒洋洋的了,看他几年都仿佛没怎么长高的小样儿! 但再赞同司空摘星都只是安分地啃着一只猪蹄膀。 不过陆小凤却真心不识趣。 可天运又实在是很奇怪的东西。 在陆小凤坚持不懈地骚扰阿伍,骚扰到宫九不只眼中刀锋淬毒,连手里也快拔刀招呼的时候,他却忽然又问了一句:“九公子的心情怎么忽然一下子这么好了?” 这话一出,宫九一身快爆发的戾气,又平稳了下来。 不只平稳,甚至极为愉悦。 虽然他只淡淡道:“我也没问你丹凤才飞走,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个母老虎——而且貌似勾搭着还不只一天两天,也许都在你和丹凤有纠缠之前——那你又凭什么管我心情好不好、为什么好?” 一句话,让陆小凤立刻就在母老虎温柔的爪牙下,再也无暇好奇宫九的心情。 但宫九确实很愉悦。 而且这个愉悦,还和陆小凤、薛冰有关。 ——在陆小凤深情款款地对薛冰说“你的好只要我懂得就足够了”的时候, ——在苏少英脸颊抽、花满楼耳朵红、司空摘星跳出来开启嘲讽机能继而引发一连串斗嘴的时候, ——阿伍拉着宫九的手,很认真地和他说: ——“我确实不懂,也不需要去懂一只母老虎的好……” ——“我懂你的好就够了!” 虽然宫九们都七嘴八舌地告诉自己兼嘲讽过分荡漾的“别人”,努力让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自己们”都清醒认识到,阿伍这话和陆小凤对薛冰说的那话,根本意义上完全不同…… 但不管如何冷静,宫九心里的小人儿们还是忍不住各种咧嘴、挠脸、傲娇笑。 也才所以,宫九不只对陆小凤容忍度前所未有的提高,还对薛冰这个方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小丫头,也忽然顺眼起来。 毕竟若不是薛冰,陆小凤也不太可能当着阿伍的面说那样的话。 而若没有陆小凤说了那样的话,又怎么会引出阿伍那么一句简直能让宫九心花朵朵开的话? 当然,再如何心花朵朵开,再如何因此容忍陆小凤、顺眼薛母虎,宫九爷绝对不会将这件事说出来满足陆小凤的好奇心的。 所以陆小凤虽然左手薛冰右手花满楼,薛冰过去还有个司空猴精,他自己对面又还有个阿伍,嘴里也是大口肉吃着大口酒喝着,却还很是不满足。 被薛冰强行镇压下的好奇正和七八十只小猫爪子一样,在挠着他的心。 但陆小凤绝对不知道,因为他和薛冰所引发的那句他只能一直好奇、却一直无法知道的话,到底带给了他们什么样的好处。 虽然连宫九自己都不知道,但他一时顺眼之下就一不小心将大宇宙的意志拐了个弯儿。 很大一个弯。 可惜除了笔者我和看官你,他们谁也不知道。 但不管知不知道,好处确实是实实在在的。 ———————————————————— 陆小凤再次见到宫九时,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狼狈。 陆小凤自己想不到,连宫九也想不到。 虽然宫九已经知道陆小凤会来找他,却也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又这么狼狈。 狼狈得简直像是才从泥地里滚出来的小鸡。 而且还是只差点被做成叫花鸡的、却不知道为何在泥巴裹好之后还能跑掉的小鸡。 只有一只的、仓皇离群的小鸡。 扑腾着翅膀咯咯咯地扑进宫九的院子。 宫九正给阿伍剥荔枝,也许这是最后一批荔枝了,他剥得很认真、很仔细。 但他似乎心情比上一次和陆小凤等人分别时还好,这么认真地忙碌着的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问一声陆小凤: “怎么小凤凰又混成了泥巴鸡?难不成又去给司空摘星挖蚯蚓了?但你们不是都说好下次挖蚯蚓要来请阿伍和花满楼去看戏的吗?” ——看来宫九就算是心情挺好的时候,对陆三蛋的怨念也不曾完全退散,招呼倒是招呼了,这说出来的话嘛…… ——只能说很有九公子的风格。 ——不论你有多少痛脚,哪怕比蜈蚣都多的脚每只都在痛,他想踩你的时候,若不是每只脚都踩过,那一定是踩上最痛的那一只。 阿伍仰着头躺在宫九膝头,如果不是还张开嘴将剥了皮去了核的荔枝吃进去,简直像睡着了一般。 无论是陆小凤一路泥点和羽毛齐飞地扑进来,还是宫九夹枪带棍地一通话,他都没有起身甚至懒得睁眼。 不过还有花满楼和苏少英在。 从宫九说第一句话开始,他们就挺捧场地笑。 苏少英在笑,连花满楼也在笑。 没办法,陆小凤太爱惹麻烦了。他每次去花家或者小楼找他,除了悄不声响去偷酒喝的,其余十次里头起码有七八次是这样狼狈得要命地夹带着一堆麻烦扑腾进来。 花满楼已经很习惯了。 所以陆小凤初扑进来时,他并没有在意。 他甚至还有闲心为宫九的幽默毒舌笑出声来。 但很快的,花满楼就发现不对。 陆小凤或者不会因为“泥巴鸡”生气,但却不是能大方到对“挖蚯蚓”都没反应的。 作为一个不知道幸或不幸的,未至龆年之时就已经认识了一只小雏鸡和一只小幼猴的人,花满楼太清楚陆小凤和司空摘星打小儿起就总爱你踩我一脚、我坑你一下的神奇友谊了。 他们固然会为彼此两肋插刀,但那只限于有外人想拔鸡毛或者拽猴尾巴的时候。 在没有外患时,他们不只会彼此拔鸡毛拽猴尾巴,甚至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琢磨着如何插对方两刀。 所以陆小凤或许输给谁都行、输给谁都能哈哈一笑而过,唯有司空摘星不行。 特别是在司空摘星居然当着他的面得意洋洋地和他的女人炫耀过这事儿之后,陆小凤肯定没有了之前在苦瓜大师那儿蹭素斋时那样、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拿好像完全无所谓的口气说起这事儿的闲心。 更别说是给宫九用这样简直嘲讽技能点满值了的口气说起。 ——要知道他上一回,因为司空摘星领头起哄拿这事儿出来取笑,他还连对薛冰和花满楼都是一句: ——“下次我若挖出蚯蚓来,一定塞到你们嘴里去。” ——现在却居然这么乖? 花满楼肯定,一定有什么不对劲了。 但到底是什么不对? 花满楼敛了笑意。他忽然想起来,刚刚不管是小凤凰还是泥巴鸡——他都是一只扑腾进来的。 所以薛冰呢? 以薛冰的脾气,他本不该这么轻易离开陆小凤才是。 花满楼抚了抚手中茶杯,正想着要等陆小凤自己说、还是先开口问,就听宫九慢悠悠地拖着腔调,以一种又是傲慢睥睨、又是同情怜悯、甚至还带着难以形容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优越得意问: “……又或者,是因为某一只以为自己是母老虎的小母鸡,已经被人捉去做叫花鸡了?” “所以你要去抢时,就也给裹了一身泥巴?” ——他这话一出,陆小凤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就算是满面被宫九讽刺为裹着叫花鸡的泥巴的泥灰,都掩饰不住的阴沉。 ——他甚至连身子都绷紧了,仿佛真的是一只鸡。 ——一只只待寻准了敌人的要害就要扑上去的斗鸡! 他盯着宫九,一字一字问: “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让人掳走了薛冰?” 花满楼悚然一惊,薛冰居然真的不见了? 但他知道,薛冰不可能是宫九掳走的。 虽然宫九身上的阴森血腥怨毒味儿,有时候甚至比花满楼经过当年白起坑杀赵俘四十万之地时,感知到的还厉害些,但花满楼更愿意相信那是因为白起坑俘之事太过久远、血腥怨恨之气已经消散得差不多的缘故。 虽然就算是新近的,花满楼也从来没见过阴森血腥怨毒味儿比宫九更重的人。 但他也没见过比宫九更宠溺纵容弟弟的兄长。 ——哪怕他自己就有六个嫡亲兄长,每一个也都很宠溺纵容他,但也还没有一个像宫九对待阿伍那般。 所以他就算不清楚宫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做什么样的事,但他肯定,只要阿伍一日没和陆小凤翻脸,宫九就一日不会对陆小凤下手。 就算只是陆小凤身边的一个薛冰也不会。 但就算如此,花满楼还是和苏少英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向宫九。 因为宫九神通广大。 因为宫九一语点出陆小凤变成泥巴鸡的理由。 他一定能知道点什么。 陆小凤显然也想到这一点,所以斗鸡陆忽然一下子变成谄媚讨好陆。 他先是狼狈地抹了一把脸,将一张本来就被讽刺为泥巴鸡的脸抹得越发狼狈,连眉眼中都带出了掩饰不住、也不想继续掩饰的疲惫凄惨。 ——他在示弱。 他示弱之后才用一种期待至极的、仿佛宫九的答案已经是他最后一根稻草的语气道: “我实在是急疯了。九公子您可千万不要和我计较。若是有薛冰的消息,还请务必告知。在下感激不尽!” ——示弱之后,又是先道歉、后坦言。 看来不止花满楼了解宫九,陆小凤也不差。 他这样的态度或许讨好不了所有的宫九,但在宫九很好心情地笑喂阿伍吃荔枝、又还有心情在他扑腾进来的时候出言招呼(虽然讽刺的意味更多,但对陆小凤于九公子来说,愿意讽刺也是难得)的时候,他这样的态度,起码能讨好得了大部分的宫九。 剩下的,起码也懒得和他为难。 ——当然,陆小凤不可能知道宫九居然还有“们”。 ——更不可能知道哪些被讨好、哪些懒得为难。 ——但他只要知道这么做,能够让宫九懒得再和他计较就够了。 第47章 宫九也果然没再和他计较。 虽然架子还是端得很足,但在将最后一颗荔枝剥皮去核喂进阿伍嘴里,一边满足地看着阿伍吃荔枝时的惬意、一边眯着眼舔干净自己手指上残留的荔枝汁液之后,他果然大人大量地开口为陆小凤指点迷津了。 不过宫九总是宫九,他就算大人大量的时候也还是乐于挖坑。 所以他一开口就是: “薛冰不在我这里,我也没兴趣和一只小母鸡计较什么,不过——” “我确实听说了,薛冰被绣花大盗掳走,而且掳走她的人,原本还打算将她藏到一个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下来,留下时间让陆小凤自己去想: 到底什么样的地方,才是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陆小凤也果然如宫九所愿地沉思。 也果然如宫九所愿的,思索不久之后,忽然脸色大变。 他现在的脸色不只阴沉,还苍白得仿佛墓地里头爬出来的活尸! 藏起一滴水的最好法子是将那滴水放到海底去——只不过若是藏东西的人还想着要找回那滴水的话,最好有在海里也能寻回那滴水的特殊记号。 那么藏起一个人呢? 大隐隐于市,但不是那人本身愿意隐,而只是要将其藏起呢? 坟地岂不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藏人的那个人,并不准备再让那个人露面来威胁什么。 或者更具体的,只要在陆小凤想清楚之后,不需要那个人露面威胁什么就足够了。 也许薛冰于绣花大盗,就是那样就足够的。 而薛冰失踪前最后所在的那个地方不远处,岂不就是有块坟地? 一想到这里,陆小凤浑身就仿佛冰湖里头泡过一般的森冷。 虽然他身边的女人很多,他对于薛冰或许也还没到生死相许一生惟她的地步,甚至或许因为薛冰一出手就想要那个醉鬼孙中的一只手、被苏少英拦下后还连他都劝不听地继续出手,陆小凤已经有了将她送回神针薛家还给神针薛夫人的念头,但他确实受不了薛冰可能因为他的缘故,被人掳走杀死随意埋在荒坟某处的结果。 他对女人一向心软。 不论那是个他还热乎稀罕的女人,还是一个他已经想要摆脱的女人。 甚至哪怕只是个陌生女人,陆小凤总会比对男人心软宽容些。 何况薛冰还是为了他,才会来到这岭南之地。 若她死在此处,他还有何面目去见薛老太太? ———————— 所以说,关心则乱这句话,确实很有道理。就是机智敏锐如陆小凤,也不能免俗。 宫九不过似是而非的一句话,就让他心神大乱脸色大变。 而旁观者清这话更是有道理。 苏少英是最先明白过来的,他冷笑着嘲讽: “看来陆小凤也不过如此,连话都听不全了!” 这句话指的,自然是宫九说的明明是“原本”,偏陆小凤却疏漏了。 “怪不得会因为一只假作凤凰的燕子,就险些儿累了好些无辜之人的性命!” 而这句话,很显然,苏少英对于陆小凤被上官飞燕哄得差点害死阎铁珊独孤一鹤之事,依旧很是耿耿于怀。 好在苏少英虽然不是个大方到肚子里头能撑船的,却也还不是个十分小气的。 虽然毒舌嘲讽,却也点醒了陆小凤: 宫九说的确实是绣花大盗“原本”打算怎么做。 “原本”打算怎么做的意思,岂不就是说“其实没有”怎么做么? 何况宫九既然得了消息,又那么大方豪迈地说他不会和薛冰计较,那有没有可能,还会对薛冰略施援手? 陆小凤的要求不高,薛冰吃些苦头都没事,只要宫九的人能在薛冰受到要命的伤害时略施援手,让她能撑到他去救她就够了。 ——当然,能够直接帮忙救出来更好。 ——不过宫九知道了消息、薛冰却不在这里,陆小凤也就不去想些不可能的事儿了。 ——所以只要宫九能够继续保持现在这样,让绣花大盗任何会危及薛冰生命的打算,都变成“原本”打算,陆小凤就很知足了。 ——虽然还可以更满足,但也已经很知足。 很懂得知足的陆小凤诚心诚意地向宫九道谢,只换来宫九懒洋洋一声“嗯”,他也不在意,很快又扑棱棱着小翅膀飞走了。 倒是花满楼,忍不住问宫九:“既然九公子知道绣花大盗是何人,为何却要袖手旁观?” 宫九抚着阿伍的发,阿伍眼睛一直没睁开,呼吸更是和缓起来,所以宫九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了许多。 但他话里的意思却一点都不温柔。 不只不温柔,还有种理所当然袖手旁观的冷酷: “我为什么不能袖手旁观?那绣花大盗与我有过接触,我虽没有接受他的投诚,却也不至于将他送上来投诚的短处拿出去给泥巴鸡玩儿。” 花满楼给他噎了一下,却还是没放弃说服宫九:“但绣花大盗每在外头逍遥一日,世上未免就随时会有又出现几个如我这般,看不到世间百色的可怜人。” 宫九轻笑一声:“你和那泥巴鸡倒真是朋友。” ——陆小凤会为了薛冰向宫九示弱,花满楼也不介意为了早一日将爱绣瞎子的绣花大盗缉捕归案,就拿一回可怜说事。 ——虽是性格几乎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在能屈能伸这事儿上,却一般会把握。 宫九想着,又是一声轻笑。 但他却不是因此就让花满楼如意,反而问他: “都说花满楼乐天知命,就是瞎了也能享受看得见的人反而容易忽略的美好,倒不知道,你其实觉得自己只是个看不到世间百色的可怜人?” 宫九对花满楼本来一直很客气,无论是最中二傲慢的那个,还是最别扭傲娇的那个,对花满楼本来都很客气。 但当花满楼露出让宫九联想起陆小凤的特质,无论哪个宫九,都会立刻的,或者压制不住、或者根本不想压制自己毒舌的本能。 ——不得不说,有陆小凤这么一个朋友,虽然是花满楼的福气,却也是他的大不幸。 好在花满楼很是看得开,就像他接受了自己成了瞎子这个事实一样,他也接受了有陆小凤为友的好与坏。 宫九话语确实很毒,苏少英脸色都变了,花满楼却不很在意,他甚至连脸上的笑都还是那么温柔: “花满楼本来就是个看不到世间百色的可怜人。所谓‘看到’比眼明之人能看到的更多美好,也只不过因着意有不平,不肯甘心只做个看不到世间百色的可怜人罢了。” 他这话一出,不只苏少英在一怔之后眼中闪过心疼,就是宫九们,因着掌下那顺滑的头发触感,想起阿伍对这人素来温和照顾,一时不管是哪一个宫九,竟也没再毒舌,便由得花满楼又说: “我虽心有不甘,努力让自己做到瞎如蝙蝠,但再如何努力,蝙蝠也只能听得到花开花落,却看不到千红万紫,多少总是憾事。” “况且也正是因自己从一个在生活了几年的卧室里头都跌跌撞撞的小瞎子,走到今日以闻声辩位虚名一时的花满楼,我才最知道,要当一个足够独立生活的瞎子有多难。” “天生眼盲的、因病致盲的,那些我管不了也管不来,但总还是希望,世间能少几个因人力仇杀而造就的瞎子。” 花满楼静静“看”着宫九,温柔的眼神中没有焦距: “花满楼虽已经能够独居小楼,却更知道其中不易,是以斗胆,请九公子相助一二。” 苏少英站在花满楼另一侧,他看不到花满楼的眼神,但花满楼这一连串话,和他声音中难得透出的祈求期盼,都让苏少英心头热血上涌,大声应道:“我也帮你!” 花满楼很少求人,但他求人的时候,那眼神、那声音,却是杀伤力十足。 苏少英不过听到声音都这般,同时还看到眼神的宫九呢? 宫九却不愧是宫九。 他就算因为想起来阿伍对花满楼的照顾,一时将毒舌收敛了不少,却也不是轻易会被请动的。 何况宫九早已经打定了主意。 宫九一旦打定了主意,莫说花满楼,就是叶孤城都很难改得了。 阿伍又睡着了。 所以宫九理直气壮地对花满楼说:“不!” 他拒绝得毫不犹豫、而且斩钉截铁。 但他对花满楼也确实比较客气,接下来又难得耐心解释一回: “绣花大盗既然已有向我投诚之意,而他绣花大盗的身份又是在向我投诚时自己坦言的——虽然我也能查得出来,但确实是他先行坦言的——那么就算我不会接受一个爱绣瞎子的家伙的投诚,也不可能将他卖出去。” “就算他在被找出来之前还可能会继续绣瞎子,但那些已经被绣的、即将被绣的瞎子里头又没有我在乎的人,我又何必卖一个想要投诚与我的人?” “就算我没有接受他的投诚,他总也比其他陌生人稍微重要那么一点点。” 宫九看着沉默下来,却还没彻底放弃的花满楼,以一种在苏少英看来极其凶残的悠然姿态,又凶残地补上几刀: “就像金鹏王朝那事儿,若非阿伍在场,若非诸事巧合,等阎铁珊和独孤一鹤、甚至苏少英都因为陆小凤的误判死了,然后你们才发现真相,又难道会为此多做什么?” 宫九说到这里,略略顿了一下,到底将叫嚣着要将若非阿伍认出来丹凤公主是上官飞燕假扮的、从而揭穿了她的真面目的话,花满楼甚至会傻乎乎地被哄得事迹败露都不舍得她死的可能性也给拿出来刺激他的一个宫九给齐力强势镇压下去,只道: “就算你舍得上官飞燕,想必也不会因此就认为被人利用做了刀子的陆小凤该杀!” “——可在阎铁珊和独孤一鹤的亲人看来,甚至在不相干的人看来,陆小凤就算是被利用的,却也是个理智完全正常的大人,即便阎铁珊等人不是他亲手杀的,也是他不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又怎么就不该以命偿命?” “不过是因为陆小凤是你幼年相交至今的好友,而阎铁珊和独孤一鹤与你就算不是素未蒙面,此前也不曾相熟罢了。” “内外有别、轻重不同之心,人人皆有,你又何必强求?” 宫九们联手镇压下最中二、最爱叫嚣着将阿伍弄回去做成大玩具藏起来、也最嫉妒就算有自己在身边而花满楼居然还能三天两头捞到那么一两回将阿伍揽在膝头顺毛的机会的宫九,自以为说出来的这番话,真心够温柔了。 可宫九对于认真放到心上的人虽然真的十分温柔,花满楼却不是他认真放到心上的那个人。 不过是因为他心上那位愿意温和照顾他,他就也努力让自己们都温和几分罢了。 说到底,最中二最爱叫嚣的那个宫九虽然遭遇到其他宫九的联手镇压,但难道其他宫九就没想过将阿伍弄回去做成大玩具藏起来再也不让人看不让人摸?难道其他宫九对于明明自己就在阿伍身边,但花满楼一来,却还是三天两头就能有那么一两回,哄得阿伍心甘情愿趴到他膝头给顺毛的事情,能没有丝毫在意? 宫九之间且只差挣个你死我活呢! 所以他再如何温和,给花满楼的温和也很有限。 起码听在苏少英耳中,这所谓的温柔比他早先儿讥讽陆小凤时还要狠千万倍。 好在花满楼到底是花满楼。 他虽然给宫九说得沉默到近乎沉寂,但想通之后,释然得却很快。 确实人非圣贤,他自己都做不到完全的对人如对己、对敌如对友,那又何必强求宫九? 但他虽不再强求,自己却不会放弃继续对绣花大盗的追缉。 他甚至还很君子地提醒宫九: “在下眼睛不便,耳朵却还好使。虽然不至于故意偷听九公子的机密,但若是绣花大盗来此处联系九公子时给在下听着了,却不会因着九公子就放弃揭穿他真面目的机会的。” 宫九无所谓: “我只不说穿,至于这儿会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能找到也是你的本事,我不会管。” ——其实花满楼真能发现什么才有趣呢! 果然过不了几天,花满楼就在经过宫九书房时,偶然听到那么断断续续的: “……公孙兰……南海……大庾岭……” 那声音极低,又隔着厚厚的门板,就算是以花满楼的耳力也不过听得模模糊糊几个字,但绣花大盗做下的那六十七宗大案里头,给盗走了七十卷价值连城字画的华玉轩,可不就在南海?而镇东镖局被劫走一批红货的地方,岂非就在大庾岭附近? 只不过他们比遇上阿伍一行的镇远镖局还倒霉,镇远镖局好歹因着救治及时,虽添了三十六个瞎子,却没再多一条冤魂,这两家加起来,因为眼伤未得及时救治而死的,却足足有十一人。 花满楼记得很清楚。 绣花大盗每绣下一个瞎子的地方,他都记得很清楚。 所以他立刻记下公孙兰这个名字。 而很快他的疑惑,又在陆小凤带来的情报的验证下,进一步被证实: “虽然活下来的人都说,那是个一脸络腮胡子的男人。” “但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要假扮成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或许不易,一个女人要假扮成一个络腮胡男人,却似乎不是很难。” “神针薛夫人也说了,那绣着黑牡丹的红缎子上的绣样,应是出自女人之手。” “当然一个男人要拿到些女人的绣样出来装样子也不是难事,但是蛇头也曾提起公孙兰。” “据说这位公孙兰又被称为公孙大娘,是初唐教坊中第一名人公孙大娘的后代。” “当然无论公孙大娘还是公孙兰,知道的人都不是很多。” “但她同时还是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婆婆……原以为最近又成了熊姥姥,但也许还不只是熊姥姥。” 陆小凤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一个女人想在一个月内连续做下六十七宗大案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婆婆……那些女人想做下这些,却也不难。” “更何况,那些女人还都只是一个人。” “一个逼得蛇王那样原本绝不应该窝在市井之中的男人,都只能一窝十年。” “就算是市井中的蛇王,也不该是他过的日子。” 花满楼点点头:“所以公孙大娘一定是个很可怕的女人。” 陆小凤也点点头,叹气: “是啊,现在的女人越来越可怕了……” “相比之下,我发现薛冰原来温柔得简直像只小猫。” 花满楼忍不住笑:“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让她当你的小母鸡?倒要琢磨着如何将她撵回猫窝里头去?” 陆小凤一口气叹得越发沉重:“因为我发现,哪怕是小猫,也只是闲来无事逗逗好玩,认真了却实在太麻烦。” 他的生活很精彩,但也太危险,不管是老虎还是猫,只要是雌性,都不太适合。 所以陆小凤果然还是适合做个浪子。 这些话陆小凤没有说,花满楼也没再问。 倒是另一边,听到了苏少英对宫九不肯帮忙救出薛冰的抱怨: “就算不愿意和他们说绣花大盗是哪个,也可以先把人救下来啊!” 阿伍却跟没听到似的,只一笔一划很认真地在写大字。 直到苏少英念叨了第五十七遍,砚中一湾墨水都被他写完了,阿伍才终于抬头问一声: “你什么时候那么关心薛冰了?” 苏少英窒了一窒,然后却越发理直气壮的: “谁关心那凶女人?还不是因为花满楼担心嘛!” 说着还忿忿道: “陆小凤就是个麻烦!连他身边的女人也这么麻烦!” 阿伍点点头:“阿三是比较喜欢麻烦的,阿七也总是爱心软。” 苏少英眼巴巴看着他,却发现他除了这么两句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话儿,就又磨起墨来,赶紧追问:“薛冰呢?” 既然知道花满楼会心软…… 阿伍奇怪:“薛冰关我什么事?阿三和阿七都没来找我呢!” 想想大概觉得苏少英是闲的,阿伍也觉得自己之前没好好完成大叶子那每日三十张大字的任务,闹得现在听说大叶子可能要过来了,才急匆匆赶工,又耽误了和苏少英原本默契的每日半天讲学、弄得他无聊到只能拿薛冰解闷,确实不太好。 只不过大字是大叶子定的功课,就算他心下觉得不要紧,却也不敢不写,只是之前大叶子都不会说要离开飞仙岛过来找他的,所以他总是在要去飞仙岛之前十天半月的才赶工的,可怎么想到大叶子忽然说来就随时会过来了呢? 一口气要赶千余篇字,他自然顾不上苏少英了。 至于薛冰…… 薛冰虽然不要紧,但阿九已经对阿三阿七表过态了。 正如宫九对花满楼说的远近亲疏论,阿三虽是朋友,阿七更是好,但阿九才是最重要的啊! 阿伍对苏少英也不错,却更远远不足以让他去折宫九的面子。 所以思索一番,他只能帮苏少英找点事儿做: “你先前不还说要试一试滑翔翼吗?我图纸都画好了,你自己玩去吧!” 苏少英一咬牙,这样仿佛自己四五岁时师尊打发自己的语气是怎么回事?真以为自己是闲得慌啦? 但阿伍拒绝的意思也很明显,苏少英知道他就算比宫九好说话,但拿定了主意之后却也是从不改变的,所以也只好接过阿伍翻出来的图纸准备“自己玩去”,转身之前还是忍不住问:“你是陆小凤的好友,薛冰却是陆小凤的女人,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第48章 阿伍越发奇怪了,甚至连苏少英这个对于阿伍面瘫脸下的情绪没什么观察技能的家伙都能看出他的诧异来: “阿三的女人那么多,我能够怎么去担心?难道你们这儿的风俗居然是身边停留过的每一个女人——管远近亲疏在一起多久——都有资格得到亲友的眷顾担心?” 阿伍自觉对此地土著的风俗也算有些了解了,书更读了不少,正经作为考试看的,纯粹当做了解风俗随便翻的…… 虽然此地男子身边每每不只一个女人不错,但妻子总是只有一个的,其他女人只看“妾通买卖”四字就知道是否要紧了。 ——这么着看,怎么不该有身边停留过的每一个女人都有资格得到亲友的眷顾担心的风俗。 ——那莫非是苏少英和孙秀青一般长歪了? 这可不好! 阿伍已经磨好了墨,却难得没立刻拿起笔,反而示意苏少英停下,严肃认真地开口劝他: “你这样可不好!” 一听阿伍之前那句就知道只怕不好,本想脚底抹油逃过阿伍又一朵奇葩言论,却偏偏被阿伍拉住、还很丢脸地挣脱不开的苏少英嘴角一抽。 阿伍却将他的抽搐当成真的长歪的趋势,越发认真与他分析: “你要知道,不管是人类这样雌性相对体弱的族群,还是蚂蚁蜜蜂那样雌性为尊的群体,雌性和雄性虽然不一定是相互对立的两个集体,但彼此之间确实不好理解。” “一般时候,能理解雌性的只有雌性,而能和雄性并肩的,也只有雄性。” “如果是选择了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那一个也罢了,但只是身边来来去去的异性之一,却想着要真正能理解你、支持你、和你并肩作战的雄性陪你一道每个都去护着眷顾着担忧着,那不是很可笑吗?” 阿伍很认真很严肃地警告苏少英: “你要知道,人类还是很弱小的,虽然看似已经占据了这个星球的生物圈主导地位,但其他生物族群也未必就一定没有翻盘的机会。而你作为其中一个并不算十分强大突出的个体,如果因为一些随时可以来去的雌性失去了愿意和你并肩护持的雄性的话,是非常愚蠢的!” 苏少英的嘴角已经抽到没力气了。 不就是女人如衣服、男人如手足嘛! 他又不是那种为色轻友的——他甚至连色都还没有过好吗! 用不用得着拿这么名词替换得乱七八糟、话语的意思虽仿佛不错但表达方式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的奇葩言论给他洗脑啊! 但看到这两日除了吃饭睡觉都笔不离手——甚至有时候吃饭都全靠宫九投喂、他自己还照样执笔挥毫——的阿伍磨好了墨却没拿起笔,明显一副不说服他不罢休、必要时说不定能和他讲个三五个时辰的样子,面对西门吹雪的剑都能努力挺直背脊的苏少英果断决定识时务:“是是是,女人如衣服、随时可以换嘛!” ——苏少英觉得自己已经是非委曲求全了,却不想阿伍还是不满意: “也不是每个都能随便换的。” “认定了是伴侣的那个,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者根本不是人,都不能随意换的。” “忠贞是最基本的道德。” 阿伍说得很认真很严肃,一个小小的,因为缩水的时候将整个身体状态都往回调解、就算很好运气地不至于缩回乳牙时期、却也很顺从身高一般年龄地长出了嫩嫩婴儿肥的小少年,板着小脸瞪着平静无波却黑亮得出奇的眼睛,严肃认真地说话时——不管说的什么话——其实都是让人简直恨不得把他抱在怀里揉揉的可爱。 可那“不管说的什么话”也是有下限的。 起码对于苏少英来说,绝对有下限。 忠贞是最基本的道德也就罢了,那什么“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者根本不是人”是什么意思? 苏少英嘴角眼角脸颊无一处抽搐得起来。 他的表情彻底清空了。 —————————————————— 被阿伍强势清空了表情的苏少英,捏着那滑翔翼的图纸恍恍惚惚地走了。 ——希望他不要那么急着制作滑翔翼,否则以他现在的状态,很可能将自己滑到海底去。 ——原始土著苏少英可没有阿伍那样掉进海底钻进地底还能走过大半个星球冒出来的本事。 苏少英一走,宫九就从窗外翻了进来。 他是何时在窗外听着? 不拘何时,至少那句清空苏少英表情的话,宫九肯定是听到了。 因为他从窗外翻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刚刚说,‘认定了是伴侣的那个,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者根本不是人,都不能随意换的’?” 宫九的天赋确实极好,不管学什么都很快。 很多甚至都不需学习,自己摸索都能似模似样。 例如此刻,他从未正经学过、甚至连略微系统了解口技模仿的技巧都不曾,但或许是对阿伍尤其细心聆听在意的缘故,一整句话半字不差,甚至在连从窗户那儿绕到正门都等不及的极度急切之下,却还能将阿伍那特殊的机械音模仿个j□j分。 满心莫名的急切,一丝半毫都没在声音中带出来。 但那张脸,那张原本很是俊美坚毅的脸,却是似哭似笑,更似乎一会子这边脸哭、那边脸笑,一会儿又是上边脸期盼至极、下边脸惶恐无比的,看得阿伍心里一跳。 他原本是最喜欢宫九千变万化的情绪的。 对于阿伍来说,宫九的心思简直就像斯科伊洛斯神的宝箱一样神奇。 可此时宫九这般迅速激烈的情绪转换,却莫名地让阿伍心中一跳一紧,竟是有些不舍起来。 因此手中笔原已经沾了墨,此时也顾不得其他,随手一扔,任那墨点污了好几张大字,阿伍全不在意,几步过去拉住宫九的手,又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一二,奈何他这次缩水太厉害,竟是踮起脚尖都够不到宫九的肩膀,索性就跳了起来。 ——阿伍的弹跳力不错,不消耗能量甚至都不需要用内力加持,照样轻轻松松就拍到宫九的肩膀,甚至连头顶都能拍得到。 ——就是滞空能力不太行,跳一次只够拍一下。 于是好好一个笔墨香味还没淡下的书房里头,不见挥毫提笔泼墨留白,却只见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极小了的少年郎,一蹦一跳和跳豆儿似的,又伸着手,在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肩膀上一拍一拍…… 这画面原就有些好笑,更兼阿伍蹦跶得再欢,脸上都还是平平板板的面瘫模样;而宫九给阿伍拉住手时虽略怔了怔,心里的小人儿那围成一个大圆圈各自无头苍蝇似的转着小圈圈的急切期待也确实停了,但接下来,为了争抢阿伍握着的那只手的主导权、给阿伍拍着的肩膀的触感权、看着阿伍难得小跳豆可爱模样的眼睛的支配权…… 宫九们闹哄哄好一阵争抢,甚至都顾不上将脸上表情扭回来,反而因着争抢中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得意有人恨的缘故,脸上表情越发丰富扭曲。 给原本只是七八分好笑的画面,未免添上十二分的滑稽。 但因着这滑稽里头已经没了原先那似哭似泣的狂乱气息,阿伍倒也不担心,再一次蹦起来时还故意蹦高些,两手齐上在宫九头顶好一通扑腾——他动作快起来几乎连残影都见不到,因此在最高处虽只是那么不到一呼吸的时间,也足足揉了有十七八下,宫九挽得好好的发髻顿时成了鸟窝,发簪子也在宫九肩膀上打了一下后摔落在地。 那一下不重,就是木簪子前端略有些尖,也远远不够让将自己扎成刺猬都转眼就能恢复的宫九觉得疼。 但足够让又开始新一轮争夺的宫九们清醒过来。 他们早在看到阿伍跳得比之前都高时就猜到阿伍要做什么——揉头发、然后揉完也就完了。 所以才争得尤其凶狠,就为了争这阿伍最后一次跳起下落时,顺手一把抱住他的权利。 可眼看着,再争下去,阿伍就该落地了。 那还争什么? 所以宫九们果断彼此妥协分工,你得左边两指我得右边三指的,又有手臂、胸口等各处的触觉等等,刚才还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现在却果断取舍了。 抱不了全部也比全部都抱不了的强嘛! 别看阿伍几乎天天往宫九膝头上躺,给顺毛给投喂,但要真和抱小孩似的抱起他,机会可真心不多。 在宫九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之后,更是第一回。 所以这一抱比之前任何一抱都更让宫九满足。 就算还有讨厌的其他“自己”来瓜分,也是幸福得能冒泡泡的满足。 虽然阿伍因着缩水,这小身板软软小小的,远不如上一回那开始抽高即将长成的少年身躯诱惑,但怎么说呢,宫九此前虽然不恋童、现在也不恋别的童,但如果是阿伍的话,宫九不介意继续刷新下限的。 蹭蹭脸又捏捏手,最后干脆将脑袋整个埋在阿伍那又滑嫩又缓和的肩窝窝里头,吸一口,满鼻子草木清香! 就算为此又因为嗅觉等等的主导权,和其他宫九引发又一轮惨烈内战,宫九们的心情,也满足得不行! 若非阿伍扑棱着将手肘放过来柱在他肩头,又字正腔圆地叹气:“胡闹!我又不是小幼崽了!” 宫九还真想就这么抱下去。 他们都为了多抱一会儿这么可爱鲜嫩的小阿伍,连内战都战得很有分寸、虽然浑身气血也在翻涌却没再弄出什么太过严重的内伤来了,却不想,阿伍这不愿意被人整个儿抱起来的毛病,却是越缩水、越严重! 这不,连叹气都出来了! 当然,阿伍字正腔圆地发出各种感叹音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尤其最近,他似乎越来越懂得在什么时候用“啊”、什么时候用“呢”、什么时候又该“唉”啊“咳”啊 了! 而叹气,方才和苏少英说教时,也还叹过两回。 但这次不一样。 宫九很敏锐地察觉到,阿伍一般字正腔圆的语气词下,格外介意的心情。 所以宫九再是依依不舍,也只得放开了。 正好他急得从窗口跃进来,为的原也不是抱一会阿伍蹭两下。 这一放开,倒更能理智点说正事。 至少于宫九,那是十二分要紧的正事。 他甚至将阿伍携到另一边长榻上,两人在小几两边分坐之后,才看着阿伍的眼睛,将他之前学得字字不差的一句话又认认真真再问一遍: “阿伍,你方才说‘认定了是伴侣的那个,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者根本不是人,都不能随意换的’,是不是?” “阿伍,你不只认为‘忠贞是最基本的道德’,甚至觉得只要我心悦之,那么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是同族类还是非我族类,都没有关系的,是不是?” 宫九这一次询问,显然用了极大的力气忍耐下心中的急切与激动之情,他问话只是语气极稳,稳得就算不是重复阿伍的那些话,都说得仿佛是和阿伍一脉相承的机械音;而说完之后,散乱的发丝虽有些无风自动,扶在小几上的那只手却极稳。 稳得连每一个呼吸的节奏,都分毫不差。 阿伍也没忘记宫九方才的失控,是因为好奇他这一句话。 只是他刚才急着安抚下宫九,一时没留心。 此时再听宫九这么问,尤其听到宫九特别强调的“是男人”和“非我族类”,又看出宫九眼中暗藏的火焰,心中又是一动。 这次心动却非因心痛,实是意动。 阿伍说是未成年,但因着斯科伊洛斯族的寿命和成长期在整个大星际联盟中都是数一数二的,斯科伊洛斯幼崽和幼崽之间,年岁差别还挺大的。 按星际年算,阿伍已经九百多岁。 按此处土著的纪年算,阿伍更是已经一千七j□j十六岁了! 只要再四年——此处的四年,阿伍就能真正脱离幼崽期了。 虽然不是每一个脱离幼崽的斯科伊洛斯都能立刻找到伴侣,但每一个脱离幼崽期的斯科伊洛斯,在获得和自己最匹配的那一只斯科伊洛斯兽之后,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在广袤的星际中,找到最合适的那一个伴侣。 当斯科伊洛斯兽在每一个斯科伊洛斯人出生时,就会由族老采集他们的基因信息和精神烙印,上交主星神殿,等到正式脱离幼崽期的那一天,相匹配的斯科伊洛斯兽自然就会送达。 据说,斯科伊洛斯主星神殿那是号称不管幼崽们身在何处,在他们脱离幼崽期、踏入成年期的那一天,都必定能将匹配的兽送达的。 当然,阿伍此前也没见过这样沦落到星际网络都上不了的地方,还能如期收到兽——他此前虽也见过几个刚成年的同族收到兽,但那都是星际网络快递送达的——这也是阿伍越来越不愿轻易动用能量、甚至连身体都宁可先缩水着的重要原因。 这也罢了,那个没有神殿送达的、又没有什么准备标准的伴侣,才是让每一个成年斯科伊洛斯费劲心思的。 毕竟斯科伊洛斯的伴侣极其神圣,一旦选定,那就是一生一世生死与共的。 ——在定下契约之后,真正生死与共,无论相隔亿万星辰、又或者支持相依,都生则同生、死则同死的那一种。 ———————————————————— 在看过好多成年族人或寻而不获、或求而难得的事迹之后,阿伍在一千多年前,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但很可惜,期间偶然遇上他觉得也许合适的对象,却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终是无缘。 例如曾经某个斯普灵尼人,阿伍和他相遇时两人都是成熟度相当,可惜成长期和寿命相差太大,阿伍依然只是小幼崽的时候,他已经一路经历过成熟、老迈、死亡了! 又例如戈斯特族那个穿上“皮衣”是个俊朗美人、脱下人皮又是一堆很好啃还乐意给他啃的骨头的艾伦,他倒也是长寿种族,可惜却比阿伍年长许多,还不等阿伍长大,就给别人叼走了! 阿伍虽还未成年,但在这个问题上,其实已经经历过很多悲剧。 悲剧到在他发现此处智慧种族的寿命之后,根本不敢再去想伴侣的事儿。 但现在,他一直觉得很可爱的宫九既然…… 而仔细想想,他也不过四年就可以成年了。 ——他虽能量不足,但总不至于护不住一个阿九四年吧? ——而四年之后,结下契约,阿九不论生死都只能和他一块儿了…… 阿伍的眼睛,猛的亮了起来。 虽然他的眼睛总是特别黑又特别亮,也不只一次仿佛有星星掉落其中,但惟有这一次,简直像是整个星空都落在里头。 亮得宫九几乎无法直视。 却又不舍转头。 虽然那样的眼神,简直能让宫九那往日掌控自如、想快就快想慢就慢,今日却从他在窗边站定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纷乱狂跳的心,更是跳得快如奔马、毫无节奏。 但宫九依然不舍得移开眼睛。 他们甚至连争夺眼睛的主导权都忘了。 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情之后,宫九们第一次如此爽快地在阿伍的问题上选择了分享。 因为他们都一心一意期待着、等待着,不得分心。 尤其在阿伍的眼睛前所未有地亮起来之后。 宫九的心情也前所未有的,又是焦灼,又是平静的,等待、期待。 等待阿伍的答复。 期待阿伍的答复。 宫九原本只想着确认阿伍是不是无所谓男人和异族。 他原本只想着确认自己也有机会就足够了。、 但现在,不需要什么超乎常人的预感,宫九都能感觉到,答案,将比他预先想要的更美妙。 比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喝下自己的血时,那仿佛荒漠烈日之下,饥渴了七八十天之后喝到的一口蜜水般的滋味,还有更美妙。 值得他压下所有焦灼,平静等待。 值得他用此生所有的未来,都在熔浆中灼烧、在冰刀上曼舞。 值得他用一生时光、所有温柔,去期待。 阿伍也没让他等多久。 阿伍其实是个很果决的人。 就算事关终生,但阿伍又不是第一天考虑这个问题。 也不是第一天认识阿九。 他在宫九膝头沉睡的日子,都将近千日了。 所以阿伍的答案出来得很快。 也果然没让宫九失望。 他爽快一点头: “好!” “等我长大之后,我们就定契约。” “如果契约顺利达成,你就是我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唯一。” 阿伍一串话断成三截说,每次停顿都很短暂。、 但宫九的心情起落得厉害,所以每次停顿在他的感知中,却又似乎极漫长。 在阿伍那声“好”字出口时,宫九们原本是极其欢喜的, 并且在心里的小人儿手拉手庆祝过一圈之后,很是未雨绸缪地开始盘算起如何排除异己独占阿伍。 却不想阿伍接下来却还说要“等他长大之后”! 宫九们什么排除异己的心思都消停了。 毕竟就阿伍这样长一寸缩两寸的速度,天知道他什么时候才长得大! 每一个宫九都不敢保证,在排除了“自己”之后还能继承“自己”的知识和眼光。 每一个宫九都不敢保证,被排除的“自己”在阿伍长大的大事上不会有独到的贡献。 ……所以,还是先留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在百度搜索了一下“猫和狗”,本来想找几张能表达莫想象中五九在一起模样的萌图,却不想萌图固然有,但一道出来的居然还有被剃光毛开膛破肚的可怜猫狗,莫想起自家养过的、被偷捕走后再也没找回来的猫猫狗狗们,心中大痛!叶西回原著的番外本来有点构想,但心情实在不好写不下来,只好就着存稿捉虫改错字,连阿九最后的结局都准备让他可喜可贺地再折腾一下了,莫果然还是个自己不幸就无法全心全意写快乐萌文的坏人~~o(>_<)o ~~ 第49章 宫九很清楚,在阿伍的问题上,再也没人能比自己更默契的了。 ……连排除异己和暂时容忍都那么默契。 所以宫九们耐下心,就又听到了对他来说,简直是阿伍答了“好”之后,都不敢奢望的好消息。 阿伍说,他会是他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唯一。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和唯一。 ——这三者之中,能得其一已是难得。 ——阿伍却全都许给了他。 ——虽然不只是他,还有他们。 ——但身体总是一个的,只要等时机合适…… ——只要在阿伍反应过来他们不只一个的时候,消灭掉其他“自己”,那么自己还是唯一。 宫九仿佛都完全忽略了还有一个“契约顺利达成”的前提。 也似乎根本没想到阿伍的承诺,也有不兑现的可能。 但也许宫九只是坚信无论是怎么样的契约,他都一定能和阿伍达成。 至于不兑现…… 宫九从来不怀疑阿伍。 他在最初对阿伍伸出手的时候,就决定了要相信。 ——反正如果背叛的话,杀掉就好了。 ——不舍得扔掉的话,那就放在飞仙岛的地宫里头珍藏着好了。 而现在,宫九也还是这么想。 只不过要多添上一点: 万一真有那一天,就等他将天下扔给表兄之后,也躺在阿伍的旁边,一起给地宫当摆设。 ——那样何尝又不是另一种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而且他会把地宫彻底封闭起来,甚至可能的话,连飞仙岛都沉没到海中。 反正他都拿天下和表兄换了,总能换得一个飞仙岛吧? ——那样自然也是一种唯一。 ——独一无二,海中地底,都只有我和你。 宫九们想象着将阿伍做成独一无二的娃娃,藏在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摸到看到的地方,然后他自己也静静躺上去,驱逐了生灵,封闭了地宫,沉没了岛屿,然后只剩下他和他,一起陷入永恒的安眠,灵魂交缠直至彻底消散,肉身一起腐烂化为尘埃、然后混到一起再也分不开…… 不管是哪一个宫九,都忍不住为那样的想象陶醉。 陶醉至极。 但好在宫九不只一个。 他们为此陶醉的时间不一,每一个时间段里,总有至少一个宫九是清醒在那个想象之外,更为眷恋阿伍浅浅的呼吸和认真的眼睛。 在宫九将这个想象付诸行动之前,总会有其他的宫九拦阻住他自己。 而且拦得不算很费力。 似乎宫九再陶醉,对于实现这个想象,也远不及想消灭其他自己的坚定和决心。 是不是,不管哪个宫九,无论自私暴虐残酷惟己,他们都爱阿伍,已经胜过了爱自己? 据说司丽特人都有两颗心,他们总是很容易陷入你爱他而我不爱他、或者你爱她而我却爱他的烦恼里。 但如果有人能同时俘虏他们的两颗心,那将一生都被泡在蜜水里。 阿伍能俘获所有宫九,真不是一般的福气。 而宫九们都爱上了同一个阿伍,也真不是一般的幸运。 当然,宫九要到很久之后,才听说司丽特人的特性。 而且宫九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个会乐意将自己的福气与幸运分润他人的人。 但偶尔,他心情好了,也愿意少折腾一点。 或者更多折腾一些。 宫九现在心情就很好。 而且因为彼此间争斗太激烈,近来在阿伍的问题上又尤其寸步不让,所以宫九们在内耗之下,似乎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找阿伍玩游戏了。 他此时也不是很想玩。 或者说,其实很想玩,但就是因为太想玩了,怕争执起来彼此不愿罢休,会吓到了阿伍。 就算明知道阿伍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人,宫九们基于各种考虑,还是决定玩另一种游戏。 在他发现了南王世子的秘密之后。 此前宫九在南王府里头就埋下了眼线。 这些年来,这些眼线给他的情报大大小小轻轻重重的,也算很详尽。 曾经也不只一次、不止一人与他汇报过: 自从十一年前开始,南王世子沐浴睡眠时就总有一段时间不让人伺候。 他甚至将整个房间都围上黑布、而且一点烛火都不点。 眼线们花了许多功夫,却只大约探听到,南王世子在黑暗中独处时,似乎是在涂脂抹粉改装易容。 除此之外,也不见其他蹊跷。 所以宫九留心了一段时间,就丢开手去。 ——反正太平王世子可以爱上疼痛,南王世子为什么不能喜欢变装? ——只不过南王世子太没有魄力、也太不敢面对自己了! ——太平王世子很骄傲地睥睨他: ——本殿下想挨抽的时候从来就直接倒地,偷偷摸摸的像什么玩意! 不过现在宫九明白了,南王世子根本不是有变装癖。 他只是在掩饰某些东西。 花上足足十年时间,在自己的脸上动了不知道多少刀子,才得到的、却又还没胆子露出来、只能一直一直靠着化妆掩饰的东西。 但这个发现,只能让宫九越发看不起南王父子。 虽说宫九也从来不觉得他亲爹太平王是个多么出色的玩意儿,现在皇座上坐着的也太懦弱不够果决,但无论哪一个,都比这对父子大气! 这对父子图谋不小,可惜无论是过程还是目的,都太过小家子气。 ——也难怪,南王到底只是世宗庶妃所出的,太平王却是世祖元配嫡妻留下的唯一嫡子。 ——先帝之母虽也不算世宗元配嫡妻,却也好歹是继室。 ——继室也是嫡妻。 ——而且比起那位世祖元配嫡妻,那位继室说起来,根本不曾正经从大明宫门一身正红抬进去,但妾室扶正,勉强也算得上个正字。 ——贵贱有分、嫡庶有别,确实还是有那么点子道理的。 ————————————————————— 宫九原本的计划,是由着金九龄去算计公孙大娘、再让陆小凤去终结金九龄,这样他既能报了那一颗糖炒栗子的仇怨,又可以顺水推舟笑纳下这两人的产业。 而他自己还能陪阿伍日啖荔枝三百颗,偷得浮生整日闲。 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无聊又不能玩游戏,南王世子又藏着那么有趣儿的秘密,何妨先将那公孙兰好生戏耍一番,再留着下次继续玩儿? 所以在陆小凤被金九龄一再误导,真当公孙大娘就是绣花大盗,然后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公孙大娘在岭南之内,除了大庾岭下的那处老巢之外的另一处巢穴中时,宫九带着阿伍也赶到了。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他们赶到的时候,正好听到陆小凤在对公孙大娘那一班子红鞋子的姐妹们中排行第七的、被她的二姐三姐取笑说是小母鸡的红衣少女,调笑着自称他不是大笨蛋陆小凤,却是大公鸡陆小凤。 因为宫九新近捣鼓出阿伍提供图纸思路的消音器,也已经在苏少英身上试过效果,马马虎虎还可以,他们又是躲在下风口的树上,所以宫九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难怪你和苏少英说薛冰不值得你庇护,泥巴鸡的小母鸡确实多了点。” 在绣花大盗——起码陆小凤此时还坚信公孙大娘就是绣花大盗——的老巢里,还能和里头的小母鸡勾勾搭搭,泥巴鸡还真是到了哪儿都不愁没有母鸡。 一个薛冰,自然也就不值得阿伍格外在意。 宫九说这话也没什么意思,他只不过有些儿得意之前薛冰还在他面前和陆小凤秀恩爱,现在看来却也不过是泥巴鸡众多母鸡里头的一只罢了,倒是他自己,才是阿伍许诺过的唯一。 虽然阿伍不许诺宫九也能让自己是唯一,但得了诺言总是不同的。 宫九说这句话时心情就已经很好,也没想着要阿伍的回应。 但阿伍却道:“我不愿护着薛冰,却也不只因为她不是阿三的小鸡。” 阿伍总是那么面瘫,但面瘫有时候也能表达出很多意思,而现在,阿伍的意思就是理所当然。 他理所当然地道:“你既然已经先表示不管,我自然也不会插手——你可比阿三重要多了。” 他这个观点之前和苏少英也说过了,宫九也听过,但此时正耳听来,仍旧不免心头一热,若非实在记得此处是公孙大娘的老巢,而阿伍虽然能力极强,但损耗能量就为个公孙兰却实在不值,因此总算忍住没为了耳朵等处的主导权再掀内战。 宫九只是心中很热,耳朵很热,就连□某一处,他早就决定了一定不能在阿伍——起码一定不能在没长大的阿伍——面前火热起来的某处,也如火山下的熔浆,虽还未喷涌而出,却也在翻腾、在发热。 一种以宫九就算是能够在中了歹毒至极的春药阴阳和合散之后,面对一屋子男的女的英挺的娇柔的各色美人儿花样百出的挑逗还能忍了七个日夜不动声色、又自己熬过了第八天那不曾泄欲之后本该发作的肌肤寸裂、七孔流血的忍耐力,也几乎无法抑制的热。 虽然他最终还是压制住了。 而且阿伍还仿佛没有发现。 但花用的时间,却已经足够陆小凤和红鞋子的女人们,从调笑到交手、又从交手到协约三局赌胜、再到陆小凤完胜了。 陆小凤完胜的结果就是,公孙大娘必须随他去向金九龄投案。 表面上,陆小凤似乎是将公孙大娘缉拿归案了。 可事实上呢? 事实上是陆小凤发现了捕快孟伟其实根本不懂小纂。 那他又是怎么一眼就能读出据说是公孙大娘留给其同伙癞子乞丐阿土的匣子中信息的呢? 而且陆小凤跟踪着找到了红鞋子姐妹聚集之地的那个阿土,分明就是公孙兰本人假扮的——若阿土真是公孙兰,她又何必给自己留信?若阿土不是公孙兰,那她又为何要给阿土留信之后又假扮成阿土出来? 虽然很可能是公孙大娘和孟伟联手故弄玄虚,但不也很可能,孟伟其实是被另一个人收买胁迫了,来陷害公孙兰、误导陆小凤? 金鹏王朝事件中,若非阿伍,陆小凤险些被当作杀死阎铁珊和独孤一鹤的刀子。 所以这次他很小心。 虽然他也更倾向于和金九龄等友人一起寻求到的答案,但既然发现了疑点,公孙大娘又在承认了她是女屠户桃花蜂*婆婆甚至是前几天还在卖糖炒栗子的熊姥姥之后,依然坚决不肯承认她是绣花大盗。 女屠户桃花蜂*婆婆等人虽不怎么干劫掠的事儿,手上的赃款不及绣花大盗之万一,但就手上的人命来说,这些身份哪一个的仇家都比绣花大盗多得多。 所以公孙大娘如果真是绣花大盗,她原不必在这个身份上死命抵赖。 何况之前陆小凤偷窥之时也听到了,红鞋子的二娘,是一个“今年赚到了一百八十万两白银”,“还是因为中间休息了三个多月,所以赚得‘不多’,明年应该能‘多一倍’”的金娃娃。 不管二娘做的是什么买卖,有一个这样的妹妹、这样的下属,公孙大娘又何必去做绣花大盗? 陆小凤心里存了疑。 经过了金鹏王朝事件之后,他越发谨慎、越发不肯轻易给人定罪。 而且公孙大娘从女屠户等人的成名时间看,确实是半老徐娘,却显然风韵极佳,是一个百十来个青春靓丽的小姑娘都比不上的大美人。 美人总是尤其占便宜的。 在陆小凤已经心有存疑的时候,公孙大娘的美丽,和她一句:“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位本来该来、却来不了了的八妹是谁?” 就足以打动陆小凤。 让他同意配合公孙大娘演出一场戏。 去试探公孙大娘怀疑的、陆小凤在仔细思索之后也很心凉地觉得很可疑的金九龄。 公孙大娘假装中了陆小凤的迷药,被缉拿交归金九龄。 陆小凤假装离开,花满楼这些天一直被苏少英拉着一道去尝试滑翔翼,又每次总有这样那样的线索,让他无暇顾及陆小凤这边。 金九龄在确认过这些之后,不免就放松了下来。 据他自己说,他在十九岁时起,就觉得那些被人抓住的强盗都是笨猪,他久已想做一件天衣无缝的罪案出来。 现在做了这么一桩天衣无缝,又连“罪魁祸首”都已经落到他手里、随时可以伏法枭首的大案,他如何忍得住不得意? 所以在公孙大娘这个在他看来已经是个死人了的人面前,金九龄很容易就亲口承认了他才是绣花大盗。 然后陆小凤出现。 然后那群因为被金九龄绣成瞎子、所以就算不如花满楼也耳力增强不少的瞎子,也都出现了。 也不知道金九龄后不后悔在绣瞎子的时候没顺便绣聋子? 但公孙大娘却肯定很后悔。 因为在那些瞎子的背后,她看到了宫九。 早前吃了她的糖炒栗子,还能逼得抢先出剑、全力一搏的她,重伤败退的宫九。 现在面色虽苍白着,却显然气息绵长、无病无伤、状态全满的宫九。 正将眼中刀锋笑出锋芒掩映,又如毒蛇吐信前温柔缠绵的宫九。 这样的宫九,让公孙大娘甚至忘了她和陆小凤这一番谋划的根本不只一个金九龄、原本还该有她红鞋子之中的叛徒,就急急抽身,如天女般飞起。 她不只剑法极美,轻功也极美。 而且就像她的剑法不只美丽一般,她的轻功还极快。 眨眼之间,她似乎就要飞回天上去了。 但宫九的剑更快。 宫九的剑就像他给公孙大娘的感觉一样。 如毒蛇吐信一般狠辣。 却比毒蛇吐信更加无法捉摸、不能抵挡。 至少公孙大娘绝对挡不住。 可是在这里的,却不只一个公孙大娘。 虽然红鞋子的其他女人绝对追不上全力飞退的公孙大娘,就算追上了也绝对挡不住宫九的这一剑,但还有个陆小凤。 陆小凤的轻功彩翼双飞,就和他的灵犀一指一样有名。 也一样出色。 所以他不只及时追上了宫九,还及时夹住了宫九已经抵住公孙大娘脖颈的剑。 这时候,因为陆小凤和公孙大娘的忽然撤离,金九龄已经逃脱了。 陆小凤也只以为宫九是想让金九龄逃脱,不禁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 但他也知道和宫九说什么要追回脏银、要为被绣成瞎子的人讨回公道都是说不通的,所以他只能收回恼怒,只余无奈叹息:“他还没供出薛冰的下落……” 宫九冷冷道:“那又关我什么事?我只要这贱人的性命!” 陆小凤这才后知后觉:“你和公孙大娘有仇?” 宫九冷笑:“我和熊姥姥卖过一整篮的糖炒栗子,若非我谨慎,那第一颗栗子本该被喂进阿伍的口中。” 陆小凤沉默了。 —————————————————————— 公孙大娘确实是个美人。 公孙大娘也确实不是绣花大盗。 但公孙大娘却还是女屠户桃花蜂*婆婆…… 更还是敢卖给宫九糖炒栗子的熊姥姥! ——而且还是宫九准备剥给阿伍吃的糖炒栗子。 ——就算阿伍一身本领神秘莫测,很可能吃了熊姥姥的栗子也死不了,但陆小凤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阿伍没事公孙大娘就值得原谅。 ——何况买了吃了熊姥姥的糖炒栗子的人,又怎么会只有一个宫九? ——只不过他们没有宫九的本事,无法从地狱里爬回来讨回公道罢了。 陆小凤沉默着。 他看到了公孙大娘祈求的眼神。 公孙大娘祈求的时候,简直美得惊心动魄。 陆小凤不是不心动。 但他还是缓缓松开了手。 公孙大娘的眼神越发凄婉缠绵。 她仿佛已经完全看不到就抵住她喉间要害的剑尖。 只看得到陆小凤的指尖。 那缓缓放松了力道的指尖。 就像那不只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救赎,更是她在人间最后的眷恋。 让她如此这般,恋恋不舍。 而就在此时,红鞋子的女人们也追了上来。 赶在最前头的是四娘欧阳情和六娘青衣尼,两把剑齐齐往宫九刺去。 然而让陆小凤迟疑着没立刻将力道已经松懈的手指彻底松开的,却不是因为公孙大娘的眼神,更不是因为这两把剑。 而是一声娇喝:“陆小凤!你敢不救我大姐!” ——来的居然是薛冰! ——之前还让陆小凤担心得要命的薛冰! ——刚刚还让陆小凤因为他居然为了给公孙大娘挡下宫九的剑而放走了还没说出她下落的金九龄、而担心内疚得要命的薛冰! 陆小凤不见得会为了薛冰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姐和阿伍的兄长拼命,但很明显的他还是迟疑了一下。 陆小凤没有立刻松开宫九的剑, 然后他很快就后悔得要命! 宫九不需要抽回剑也能轻易躲开欧阳情和青衣尼的剑。 他以一种巧妙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姿态,在数下轻颤、几下微扭之间,就让那两把剑贴着他的身体滑过。 但却把自己送上了另一柄剑的剑尖之上! 公孙大娘的剑! 从看到宫九时起,这个对着陆小凤时能诡计百出又谈笑风生的公孙大娘,就一直惊慌得像只小兔子,又凄楚得仿佛猛虎爪下的小母鸡,但居然就在此时、就在陆小凤最心生不忍的时候,露出了獠牙。 此时陆小凤还虚虚夹住宫九的剑。 此时薛冰正从宫九身后娇喝着挥刀冲上前。 陆小凤迅速放开手指间夹住的剑,又伸出另一只手想去夹另一把剑。 但公孙大娘这一剑,却着实不愧于那“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的赞誉。 她和宫九又实在离得太近。 虽然陆小凤离她也很近,但陆小凤落后那么半拍,一时之间,竟是救援不及。 第50章 公孙大娘嘴角又露出了狞笑。 她现在哪里只是小兔子小母鸡? 就是杀兔子杀鸡的屠户都不如她此时的杀气腾腾。 陆小凤忽然又想起来了,这不只是一个美丽的、无辜的、倒霉被金九龄嫁祸的女人。 公孙大娘虽然不是绣花大盗,但她却又是女屠户、又是桃花蜂,还是*婆婆熊姥姥…… 这些人,哪一个手上的鲜血都不比绣花大盗少。 甚至绣花大盗好歹还为财、且除了绣瞎子甚少害命,熊姥姥随随便便卖出去一篮糖炒栗子,为的又是什么? 纯粹是为了想杀人就随意杀害无辜。 陆小凤恨不得让金九龄也绣瞎自己算了! 为什么居然会将这样一个女人,当做无害的小兔子? 他看着公孙大娘的剑刺入宫九的胸口,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竟是对欧阳情企图阻拦他的剑锋视而不见,直扑过去! 陆小凤居然会为了宫九拼命? 陆小凤居然为了宫九拼命! 薛冰气得恨哼一声,却到底不舍得,原本朝着宫九后脖颈削下去的一刀,险险改道,堪堪架住欧阳情的剑! 陆小凤得以在公孙大娘的剑进一步刺入之前,伸指夹住。 青衣尼怒喝:“老八!你想干什么?” 红鞋子虽然只是一群女人,但正因为只是一群女人,所以尤其容不得背叛。 薛冰神色原有些懊恼,给她这么一喝就忽然白了起来,断然道:“无论如何,谁都不能在我面前伤他!” 欧阳情冷笑:“他是谁?谁是他?你知不知道就在你不在的时候,就在昨天晚上,这只大公鸡还企图再找只小母鸡?” 薛冰脸色更白了,头却扬得越发高:“那又如何?” 无论是要杀光其他小母鸡,又或者干脆将这个大公鸡杀掉炖汤吃下肚,那也是她自己的事儿! 她可以咬他吼他伤他甚至杀他,却绝对容不得人在她面前伤他! 谁都不行! 红鞋子的姐妹也不行! 若是平时,陆小凤就算不被薛冰感动,也至少要因为自己想摆脱她的心思内疚一坛酒的功夫。 但此时他完全顾不上薛冰。 陆小凤和公孙大娘交过手,就算方才公孙大娘出手极快、快得他几乎没看清她的剑,陆小凤也还是记得公孙大娘的剑身宽窄如何、长约几许。 所以他很肯定,公孙大娘的剑已经刺入宫九胸口一寸半! 一寸半,似乎不深,但人的前胸到后背,有多少个一寸半的厚度? 何况公孙大娘的剑不只又快又好看,她的剑气也不容小觑。 刺入一寸半的剑尖吐发的剑气,未必比当日上官飞燕赏阎铁珊的那穿胸一剑好受。 ——阎铁珊若非有阿伍,早已命丧黄泉。 ——宫九若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陆小凤有何面目去见阿伍? 对了!阿伍! 陆小凤匆匆四顾,阿伍却居然不在! 小凤凰一身翎羽都炸起来了。 他两指一用力,竟将公孙大娘的剑夹断成两截。 然后根本不管身边的红鞋子们如何混战,一心只想扶着宫九退下救治。 却就在小凤凰的心肝跳得都快涅槃、偏还只能努力让自己镇定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陆小凤已经很熟悉了的,宫九那带着嘲讽和傲慢的笑。 陆小凤的眼光慢慢凝聚,他这才发现宫九的胸口没有半点血渍。 他的胸口居然极其诡异地深陷入一个刚刚好一寸半深的小坑。 公孙大娘的剑根本连他的肌肤都没接触到。 虚惊一场的小凤凰抽着嘴角。 陆小凤觉得自己简直傻透了! 尤其当宫九的笑声越发得意的时候。 但他没办法,红鞋子的女人乱成一团,有互殴的、有拉架的、有向他和宫九抽冷刀子的——更重要的是,互殴诸人之中有个薛冰! 陆小凤就算已经起了摆脱薛冰的心思,他也做不到将薛冰丢在一群比一百只母老虎加起来都厉害得多的红鞋子里头。 尤其本该成为红鞋子之一的薛冰,会和红鞋子们内讧起来,还是因为他的关系。 陆小凤不是个非常负责人的男人。 但却也不是个完全不负责任的男人。 所以他只能陪着宫九陷在这一场混战中,听着宫九讨厌得要命的得意洋洋的取笑! ——天知道若非在阿伍更前不好交待、连带着只怕花满楼也不喜欢,陆小凤哪里至于这么紧张一个宫九! ——又何至于放跑一个金九龄、还陷在这么一团乱麻里! 躲过青衣尼劈过来的一剑,拦住薛冰不知道是想往红衣七娘身上劈、还是朝宫九头上砍的一刀,看看悠悠然好像也不是很急着对公孙大娘出手的宫九,陆小凤终于受不了地大喝一声:“住手!” 果然刀光剑影都停滞了一下,陆小凤松了口气——但他这口气才吐出来一般,异变又起。 果断为了陆小凤内讧的薛冰、和薛冰互殴的欧阳情红衣女、一直目标明确地除了拉拉架就是和公孙大娘配合着对宫九出手的青衣尼…… 五个人五柄剑一把刀,同时像宫九刺去! 陆小凤怒极! 他两手齐出,第一个夹住的就是薛冰的刀! 还顺带用另一只手将薛冰穴道一点、整个人捞起来往后一抛,直接抛到华一帆脚边。 华一帆是华玉轩的主人,和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常漫天、原南王府总管江重威一样,都是绣花大盗的受害人,也是所有被绣花大盗绣成瞎子的人之中,耳力最好又最有威望的三个人之一。 陆小凤原本是请他们躲在暗处,听公孙大娘引得金九龄自爆阴谋,日后好证实与天下人知。 但现在他们却不得不帮着大公鸡照顾一只小母鸡,再看他和一群刚刚还以为也是母鸡、结果却是一群母老虎的女人互殴! 常漫天叹了口气,他的性子就像他的长相一般豪迈,但却意外的一生只有一个女人,虽然那个女人已经永远离开他足足十八年了,他也宁可在闲暇时和老师兄喝酒聊天切磋武艺,都没再找个任何一个女人。 所以他实在无法了解陆小凤这样的风流。 好在他虽不是很了解陆小凤,却好歹略微知道点女人的心情,总算没将心里那“我记得上次见到这只小公鸡时,他身边明明是另一只母鸡”的疑惑真给念叨出来。 所以华一帆就以为他是在忧心逃脱的金九龄,便安慰他:“我虽看不见,但也听见了——和陆小凤在一起的那位是九公子!若是九公子的话,金九龄是跑不掉的。” 常漫天的镇远镖局也做得不小,他自己都是给宫九一行救治过的,却还真不知道九公子的威名,不由有些疑惑。 华一帆却没有多说,只道:“若九公子要捉拿一个人,那人就是除非躲到阎王殿里,否则绝对逃不掉。” 常漫天遂不再问,倒是江重威又叹了口气。 他想起了义妹江轻霞。 红鞋子的四娘江轻霞。 江重威很担心江轻霞, 因为他虽然看不见,却也听得很清楚。 不止公孙大娘,连整个红鞋子姐妹们都联手和华一帆都不敢多说一句的九公子对立了。 就算江轻霞不在这里…… “果然女孩子还是该在小时候严些儿拘着,省得大了胡乱加入什么乱七八糟的组织,真是想起来糟心,管起来劳力不说,拿不好连性命都要赔进去!” 江重威低声喃喃着。 他真的只是自言自语。 为自己明知道拿不好连性命都要赔进去却还是不忍心不陪着悲哀,又为江轻霞担忧不已。 毕竟江轻霞再不服管教,也是他一度视为小媳妇期待着成长的女孩,虽然后来未婚夫妻成了义兄妹,却也只是他对不起她。 江重威只有将江轻霞看得更重的。 重到当着这许多人都忍不住喃喃自责幼年没忍心管教她。 但听在其他人耳中却不是那么回事。 很久以前,常漫天的亡母也只给他留下一个妹妹;十八年前,他的亡妻只给他留下个女孩儿。 可他似乎还是比江重威有福气一点儿。 他的妹妹和女儿也都不是什么温柔似水的女子,早年在镖局之中,也不是没有母老虎之类的名声,但好歹,她们虽然没本事在一年里头搂一百百十万两白银来家,却也没有凶猛到冲下自家的山头去参加什么一年砍下七八十个人鼻子当收成的组织,而是安安分分地在二八年华时就嫁人了。 如今,常漫天的外甥只比他女儿小两岁,眼看也快要成家了。 外孙,或者是外孙女,也已经揣在他女儿肚子里。 不管怎么看,常漫天至少比江重威有福气。 江轻霞原本是江重威未过门的妻子,但在她终于长大可以成亲的时候,却从未婚妻便成了义妹,又先是出家、现在更发现她居然加入一个敢和华玉轩都不敢多说、常漫天都不好多问的九公子成了死敌的组织里头…… 但不管怎么样,对于江重威来说,江轻霞也是他仅剩的亲人了。 所以不管对上的是陆小凤还是宫九,又或者是两人一道儿,他都只能受着。 顶多不过叹口气,喃喃自语一两声。 而华玉轩更有福气。 他的年纪更大,他最大的儿子甚至都比江重威大了。 他一共有三女四子,不管性情是温和是火爆,如今一个个也都成了家有了子女。 而且或许是子孙太多的关系,华玉轩反而不需要怎么操心。 每一个儿子在他面前,都是不一定能干争气但一定孝顺听话;女儿们不说如何温柔贞静,却也个个孝顺贴心。 孙辈的活泼些,也懂事得很,他眼睛看不到之后,七岁的大孙子还日日都会来给他读书,八岁的外孙女更是亲手做了小棉包,将他书房卧室的家具尖角都给包起来…… 他这一辈子,几乎就没操心过女儿家的教养,但他见识丰富,那种养女不肖不如不养的悲剧,他见识过的也不少。 而且他也和常漫天一样误会了,都以为江重威是因为感念陆小凤为他们奔走缉凶的情谊,故意帮着敲打薛冰。 所以华玉轩也跟着叹了口气,却说: “好在陆小凤还没有女儿,至于女人……他又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总不至于给自己找一个太拘不住的女人——要知道,野性的女人玩玩儿是不错,但一个男人真的想找个过日子的时候,就算是浪子,总还是宁愿要个温柔安分的。” 常漫天闻言,也点点头:“家里头的总要安分点才让人放心。” 江重威的心事其实不在此处,但他能在南王府做到大总管,自然也不会是那样不知道闻声知意的人——很多时候,他甚至不需要闻声,就必须知意——就算此时心烦意乱之下叹息出声,他也感激陆小凤,也愿意顺着华玉轩的话提点薛冰。 但此时,就算不用眼睛看,他也能敏锐察觉到,薛冰已经听懂、并且震动了。 虽然不肯定薛冰是听进去了、还是纯粹因为恼羞成怒而震动,江重威至少肯定,现在已经不适宜再多说。 所以他只是又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华玉轩和常漫天也不再言语。 至于薛冰,她自然也是听懂了的。 她的脸色一时煞白,一时极红,但或许是因为被陆小凤点了穴道,她居然只是咬着嘴唇,既不能跳起来再去砍人的手,也没有骂江重威几个狗拿耗子。 她只是听着,时而又极力转动眼睛,去看陆小凤和红鞋子的战况。 或许是眼睛斜得太厉害,薛冰的脸颊上,不知何时竟挂上了两滴珠泪。 她没有哭出声音,而江重威他们当了瞎子最多不过一个半月,日后如何不知道,目前却是肯定都没有花满楼那样的、连风中轻微的水汽变化都能闻得出来的灵敏嗅觉,所以第一个发现薛冰在哭的,却是陆小凤。 陆小凤叹了口气。 公孙大娘为首的红鞋子们已心生退意。 公孙大娘更是已经发现,宫九的攻击都集中在她身上,对于欧阳情她们,宫九似乎理都不屑于一理。 反正不管欧阳情几人刺出多少剑,宫九都只需轻轻晃动扭摆一□体,就能避开。 公孙大娘亲身经历过宫九吃了她的糖炒栗子之后、还能逼得她受伤逃走的险境,她以为她已经足够高估宫九了,但实在想不到,宫九比她想象的最恐怖难缠,都还要恐怖难缠得多。 ——就算是叶孤城都未必接得下她们四个姐妹联手,宫九却仿佛在逗着她们玩儿似的! 公孙大娘心下骇极! 她在有八分把握就算她逃走之后,宫九也不会对欧阳情等人出手;又九成九肯定就算宫九要拿欧阳情等人出气、陆小凤也不会袖手旁观之后,旋身一跃向宫九使出了似乎拼尽全力有去无回的一剑之时,手忽然一松,剑柄脱手,而她自己则从陆小凤的方向突破遁逃。 当然陆小凤也不是就一定拦不住她,只是他固然不会为了薛冰就帮公孙大娘,但他也很难在薛冰的眼泪之下,还能截断公孙大娘的最后一线生机。 所以他只能尴尬地对着宫九苦笑。 宫九也在笑。 虽然依然嘲讽意味满满,却难得没有出言挖苦陆小凤,只道:“这次就算了,让这贱人多活几天好了。” 他悠悠然对陆小凤说: “虽然猫捉耗子也是很不错的游戏,但也是因为你这只泥巴鸡,我这次才暂时寄下那贱人的性命——所以你最好记着,少再拐着我家阿伍去做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否则我就算顾忌着阿伍不好杀了你,但教训泥巴鸡的法子多的是,例如让你再也找不到一只小母鸡,又例如,让你知道一天啄出来几百只蚯蚓、却一条也吃不到自己肚子里的滋味……也都不是难事。” 陆小凤见他果然连欧阳情等人都懒得拦着,心下大定,又有些愧疚——不管宫九最后放过公孙大娘为的什么,他确实是因为他最初拦住那一剑,才没将公孙大娘一剑毙命的——因此听宫九特意挑着他两个痛脚狠踩,他居然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 “我何曾带着阿伍去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提起阿伍就又问:“阿伍呢?你不会将他丢给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了吧?金九龄跑了,那可是个爱使阴招胁迫人的,小心下次找不到小母……小鸡的就是你自己了。” 陆小凤原是想说小母鸡的,说到一半才觉得阿伍不是母的,又匆匆改口,但就算用了小鸡代称,也仿佛有哪儿不妥当,因一时也不及深思,便只当是怕惹起宫九对于阿伍哥哥这个身份的独占欲发作又折腾他的警觉,面上虽仍是笑嘻嘻的,心里却拉响了十二级的警报,既准备好防范宫九毒舌,又随时能闪避宫九的攻击。 但宫九却什么都没做。 甚至他原本就挺不错的心情,似乎还因为陆小凤这话变得更好了。 他甚至好心情到不只没揭穿陆小凤撺掇他去对付金九龄的企图,反而告诉他: “金九龄现在肯定只能去偷阎王殿的小鸡了——如果阎王殿也有小鸡、而他也有胆量去偷的话。” 陆小凤迅速反应过来:“你是说,金九龄死了?” 他倒也不怀疑神通广大的九公子手底下是否有能收拾掉金九龄的人,他只是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宫九出现之后金九龄才得以逃脱,而直到现在,陆小凤的注意力都没有一刻从宫九身上移开。 他可实在看不出宫九有接收什么讯息的迹象。 宫九其实也不需要接收到什么讯息,虽然他手下确实起码有十七八种陆小凤再长三对眼睛都看不出来的讯息传递方法。 他之所以肯定金九龄已经死了,只不过是因为…… “无论他往哪儿逃,前面都会有一条蛇王正在等着他。” 陆小凤一怔,继而大喜:“蛇王?蛇王没有死?” 蛇王是陆小凤的好友,他虽然受金九龄威胁任由他掳走了薛冰,又不只一次误导过陆小凤,陆小凤对于他的“死”,还是十分介怀的。 但现在宫九告诉他,他明明亲眼看到过尸体的、曾经以为死在公孙大娘手下后来又推断出是金九龄下手的蛇王,却还好好地活着。 不只活着,显然还等在前方,等着张开蛇口吞掉一个金九龄? 宫九悠悠然道:“金九龄确实想杀掉他。但我也确实想找一个合适的人为我掌控某些力量。金九龄原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惜他偏偏爱绣瞎子,阿伍又最不喜欢人造瞎子……” 陆小凤恍然大悟:“所以你才会救下蛇王——因为你挑中了他!” 宫九颔首:“不只我挑中他,阿伍也很喜欢——他做的蛇羹味道很不错。” 陆小凤看了他半天,忽然大笑起来。 只是笑,仿佛他一点都不好奇宫九需要蛇王作什么。 ——不管做什么,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就如薛冰。 薛冰在金九龄伏法、公孙兰逃逸之后,被难得善心发作一回的宫九安排人带着大江南北四处走走看看,走过那些熊姥姥*婆婆等人、和其他红鞋子姐妹出没的地方,看看那些毫无理由的、只是吃了熊姥姥的糖炒栗子就只能死去的人们所遗留下来的孤寡遗幼,看看了那些虽然有理由、但也许只是因为一句醉话的缘故就失去了鼻子的人,那再也无法在人前抬起头来的难堪生活…… 之后,薛冰回到了神针山庄。 她没有成为红鞋子的八妹,也没有成为大公鸡的小母鸡。 但她总算活着。 活着就还有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写最后一句话时莫其实很伤心,因为我最爱的人,已经有两个在不该死去的年华里死去;而我宠爱的生灵,也有许多,因为偷猎者的不怀好意,成了人家盘中的菜肴。 可是没办法,我能在文里写很多如果也许可能,但生活却从来不给我如果也许可能的机会。 多么无奈。 第51章 叶孤鸿也在忽然之间看到了希望! 叶孤鸿其人,只要听说过飞仙岛白云城主的人,都很容易联想到,也许他和白云城主叶孤城关系不匪。 当然,世界上名字极相似、甚至一模一样,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根本不知道对方的人也有很多,但叶孤鸿和叶孤城却显然不是这一种。 他们是真的有关系。 叶孤城之所以会在阿伍口中从“阿叶”变成“大叶子”,就是因为他有许多弟妹。 叶氏宗族乃是前朝皇室,当日虽因外族入侵,除了依照祖训固守国门京都的天子之外,尚有许多宗室没有南巡,但因着在乱世中得了机缘、将一把龙椅做到当今的,却是叶氏宗族原先臣下的一位穆姓将军。 那穆将军原不过二三品之流,在前朝虽也算勋贵人家,却是三流偏上、二流且还靠不上边儿的勋贵,到穆太祖那时候能求娶到一位落魄宗室家的县主,真是烧了高香的。不想一日外族侵入,排前头儿的将军许多战死,又有不少护卫着皇室血脉南巡,到得最后,居然是个当日国宴不过勉强在正殿里头混个座位的穆家得了天下。 但无论实际如何,这穆家既然是以前朝帝皇并储君皆都在城破之时亡故、虽有皇室嫡血南巡却不见踪迹不知音讯、又即便有幼主仍在却也不利于当时仍与外敌拉锯不休的战况,诸般不得已之下,方勉为其难“黄袍加身”宣告天下的,自然也就不好对叶家光明正大的下手赶尽杀绝。 因此虽在几十年前,朝廷就知道飞仙岛乃是前朝叶家盘踞所在,却不只不曾大肆兴兵征伐,明面儿上且还要格外给三分客气。 于是这六七十年下来,叶家在飞仙岛上也繁衍出嫡庶共计十三房四百余人,其中与叶孤城同辈的足足有七十八个。 叶孤城自然是嫡支嫡长子,巧的是,还是这一辈中最年长的一个,所以到了阿伍口中,才会成了大叶子,而不是什么二叶子四叶子的。 而叶孤鸿,虽然只是叶孤城七十八个弟弟妹妹中的一个,而且只是和叶孤城血缘不远不近的一个。 可巧的是,这家伙天生长得一张像极了叶孤城的脸。 当然稚嫩了许多,甚至比叶孤城在他同样年岁时还要稚嫩得多,可也真是像极了。 而这么一个像极了叶孤城的小家伙,偏偏爱穿一身雪白雪白的衣裳,腰间佩一把既狭且长、而且正正好儿是三尺七寸剑锋、七斤十三两净重的乌鞘剑,且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好一张玉石白皙的脸硬是养出雪色的苍白,更摆得出一副冷酷骄傲得彷如冰雪的神情,还又爱喝白开水、又爱吃白煮蛋! 虽然叶孤城也爱穿白衣,脸上也惯是冷漠严肃之态,也是行走站立都如一柄剑般锋锐坚定…… 但再如何相似,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还是不同的。 而这个叶孤鸿,这个简直像是小小少年时的叶孤城的叶孤鸿,居然连站着的姿态都和西门吹雪完全一样! 他的面容没有丝毫与西门吹雪相似,但整个人看起来,却像是西门吹雪的影子。 又或者…… 苏少英这几日一直在试验滑翔翼,他之前已经失败了七八十回,其中四十几回都摔得十分狼狈,好在峨眉的轻功虽不如武当梯云纵那样以超强滞空力闻名遐迩,却更加轻盈灵秀、落叶无声,所以狼狈是狼狈了点,苏少英受到最严重的伤不过是在脸上擦去了有半个巴掌大的一片油皮。 但男人嘛,又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伤? 所以这一日,他又跑出来试验滑翔翼。 而且不止他自己出来了,还把躲在书房里头、连续写了好几天起码七八百张大字的阿伍,和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为了绣花大盗的事情劳神、直到昨天半夜陆小凤将犯人缉拿交归金九龄的消息传来才算是好过了些的花满楼一起。 阿伍对于滑翔翼原本全无兴趣,但花满楼也跟着苏少英劝他,连宫九都说他今天往西去会有惊喜,他也就暂时放下那未完成的大字,跟着出来了。 此时,花满楼正跃跃欲试,只是苏少英平时会忘了他是个瞎子,但这滑翔翼连他自己都摔得十分狼狈,他又怎么敢让花满楼上天? 要知道花满楼再如何瞎如蝙蝠,到底也不是蝙蝠,他可没有蝙蝠那样能靠阿伍说的那什么超声波就能巨细无遗测探出周遭所有事物的本事——花满楼能行动自如,靠的不过是敏锐的鼻子耳力等,但他在高空之上、天风之中,再好的嗅觉听觉,也不如用眼睛看的清楚。 苏少英眼睛极好,也摔得极狼狈过。 好在花满楼是个通情达理的,苏少英的顾忌虽没明说,他略一思索也明白过来,虽稍微有些儿遗憾,却也不是很坚持,只是说:“那你试试——小心些儿——如果能成功飞上去,可要好好和我说说那样真的飞翔起来的滋味。” 苏少英点点头。 阿伍拍拍花满楼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只拉着他蹲下来,一起帮忙苏少英检查那架滑翔翼,苏少英更是傻乐傻乐的,看花满楼手摸到哪个部件,就和他解释哪个部件的名称用料等等,倒像他才是行家,但正经调整滑翔翼的,当然还是阿伍。 又过了好一会,滑翔翼该检查的检查、该调整的调整,苏少英扛着它又往坡上跑高了些,然后摆好姿势—— 也许是阿伍亲自过来帮忙调整的缘故,也许是苏少英亟欲真正飞成功一回、好给花满楼仔细描述飞起来滋味的意念太强烈的缘故,总之这一次,虽然一开始有些摇摇晃晃的,但苏少英却是真的飞起来了! 这样简陋的无动力悬挂式三角翼,能飞的高度其实很有限,但对于苏少英这样轻功再好、再像是飞起来,也从来没真的飞起来过的土著来说,腾空三五丈的高度就不算低,三五十丈那真是除非从悬崖跃下,其他时候真不敢想,而现在,他飞在了一个还不如悬崖可能有伸出来的山石树杈略可借力的、除了卧着的一个横杆之外全无着力处的高空…… 三五十丈高而已,对于第一次上天的土著来说,绝对算是高空了! 而且高度仿佛还在上升! 方才经过花满楼时,苏少英还大声让他等着他回来和他说飞上天的滋味,但真的飞上天之后…… 虽然很刺激没错,但苏少英却好一会子手忙脚乱,等他想起来阿伍教他的前进后退高低降落技巧,花满楼和阿伍在他眼中,已经只剩下小小的、仿佛街上泥人张卖的小泥人大小了;而等到他大致掌握了前后高低的控制之后,虽说已经控制着飞低了些儿,但不知不觉间飞得太远,又因为风向的缘故不容易返回——花满楼他们已经成了绿色山坡上几乎要看不出来的小小一点了! 不过这时候苏少英已经享受到真正的飞行乐趣,不得不说,虽然在地面上时只觉得不大不小的风,在高空高速飞行时打到脸上,却是真真儿和刀割似的,眼睛更是只能低着头避着风时才勉强睁得开…… 但这样几乎无着无落的感觉在适应过来之后,却就变成了几乎毫无拘束的自在,而那几乎比刀割到脸上还刺疼的风虽有些恼人,但略避开之后,睁眼看脚下万物,那种感觉也相当奇妙,连大得据说一天都走不完的南王府,现在看着也不过是小孩儿的玩具屋一般小巧。 苏少英飞得起劲、看得入迷,一时竟忽略了留意风向、风速的变化,等到他注意到时,滑翔翼已经急速下降! 苏少英倒也知道该如何稳住滑翔翼、再缓慢下降,可惜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一回事! 而且此前他已经飞到了约莫百丈的高度——从这样的高度忽然下坠,饶是苏少英胆子不小,却也不免有些惊慌,手忙脚乱之间,虽也勉强控制得住滑翔翼,却不知在哪儿力气不小心使大了,滑翔翼居然有些解体的趋势! 好在此时已经不过三十来丈,苏少英在极度的紧张之后,反而镇定下来,看着从头顶不知道哪儿坠落的又一件零件,他也不再犹豫,索性手上灌注了内力,捏断了包括他原本卧着的横杆在内的好几块木材,弄出七八块两个巴掌大小的木块,然后果断舍弃了滑翔翼,一边将木块以巧劲抛出去、一边借着离开滑翔翼时脚上的那一点运起轻功,一路跳跃而下,倒也避开了险境。 只是他一门心思都在如何将木块抛到恰到好处的落点上,自然没了方才悠闲俯瞰的功夫,何况方才他也飞过了城镇,按说就是落地时给树枝山石磕绊刮伤了,也比砸到人的可能性大多了——可就是这么巧,他也没磕到山石也没刮到树枝,偏偏砸到一个人! 一个长了叶孤城的脸,偏偏衣着打扮神色行止都像极了西门吹雪的人! 这人连忽然接住一个天上掉下来的苏少英,脸上那和西门吹雪如出一辙的冰霜冷傲之色,都只有瞬间似乎崩坏一下,又很快修复得十分完美。 这人目光冷冷地看着苏少英,仿佛他无论是从高空掉落还是从地底爬出都没有关系的毫不动容。 他甚至连一转头、一瞥眼,都西门吹雪极了! —————————————— 好在也不知道是西门吹雪在他这般大时也还和他一般有点心软,又或者是这少年的心到底还不够西门吹雪,他终究是接住了苏少英,就算发上、衣上都给苏少英带过来的木屑弄脏了,也还是接住他,既没有一剑刺过去,也没有一抚袖将他摔飞出去。 这少年身上虽然有森寒的剑气和杀意,却意外的是个就算被天降横祸弄得一头灰都没有丝毫厌烦不耐的心软孩子。 所以苏少英毫无戒心地在少年不算宽广的胸膛里头昏头转向了好一会,才凝神抬头看去。 这一看,不得了,他几乎是完全不过大脑的就是一声惊呼: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私生子?” 一句话,让这位就是天上掉下来个苏少英都能面不改色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呛咳了起来。 呛得满脸通红。 呛得一点也不西门吹雪。 苏少英这时候才发现接住自己的,不过是一个比现在的阿伍略大些儿的、长了一张叶孤城脸却爱模仿西门吹雪的孩子而已。 一个会因为他一时口快就咳得满脸通红的孩子。 比起什么时候都能维持住面瘫脸,就算苏少英被宫九的“神奇”震撼得魂不守舍、他也依然能面不改色的阿伍,更像个孩子的孩子。 一个好心接住了天上掉下来的苏少英,结果反被他一句话呛得眼泪都出来了的倒霉孩子! ——果然天上掉落的只有横祸么? ——就算是馅饼也不定里头包了什么。 苏少英肯定不觉得自己是个祸害,他一向认为祸害就算不是宫九那个级别的,起码也该是陆小凤那一种,至于他自己,就算不是义薄云天的大侠士,也绝对是纯洁正直的有为青年。 最重要的是,他比陆小凤负责多了! 所以就算只是无意口快,看这孩子呛咳得这么厉害,苏少英还是有些心虚的。 所以就算这孩子瞪着呛咳出来的生理性泪水还没干的叶孤城式凤眼,既不叶孤城也不西门吹雪地喝斥他“胡说八道!我大堂兄如何会与西门吹雪生下儿子来?”时,苏少英也完全没有恼怒,只是“哦”一声: “原来你是叶城主的堂弟啊,难怪长得这么像!” 又啧啧称奇:“简直像极了!别说堂兄弟,就是亲兄弟也少有这么像的。” 又问:“那你又叫什么名字?是叶孤什么?还是叶什么城?总不会是叶孤雪或者叶雪城吧?” 少年一把抹掉眼睫毛上挂着的生理性泪水,恨恨道:“混蛋的叶孤雪、叶雪城!”他才不会承认这样的名字听起来也不错呢!他气鼓鼓地等苏少英:“听好了,我是叶孤鸿!” 原来他就是叶孤鸿! —————————————— 峨眉地处西南,和东南海上的白云城却也有些往来,苏少英恍惚听说,他师尊独孤一鹤和世叔阎铁珊之所以会被宫九收入麾下,还与白云城有些关联—— 话说阿伍也确实喊叶孤城兄长不错,虽然他更多数时候是叫的“大叶子”…… 苏少英不曾就此事问过独孤一鹤和阎铁珊,但想来也是*不离十,他只是抑郁既然是白云城牵头,那不如直接投了那位翩然若仙的叶城主,又或者是飞仙岛白云城的随便那片小叶子…… 哪怕是传说中在叶子里头也很有名的、他之前去了飞仙岛数回都无缘得见的、明明有幸承蒙叶城主指点剑法却莫名其妙地极为崇拜西门吹雪的叶孤鸿—— 都比宫九好上十万八千里啊! ——但苏少英实在想不到,就算这里离白云城确实不算远,可怎么能巧到这个地步,随随便便从天上掉下来就能砸到个叶孤鸿? 叶孤鸿冷冷看着他: “我也想不到天上随随便便就会掉下个苏少英!” 更冷地嘲讽: “更想不到被西门吹雪赞誉二十年后或可与他一战的苏少英,居然是这么一个听话都听不到重点的家伙!” 叶孤鸿的眼眶依然因为方才的呛咳有些红,他的眼底甚至还带着没完全褪去的生理性泪水导致的水润,却已经凝聚出七八分西门吹雪的冰雪冷峻。 但就是这么冷峻的眼神,在说起西门吹雪这个名字时,又有一种说不清的炽热。 仿佛冰岩下埋藏着、却又随时会喷发出来的火山熔浆一般炽烈的热情。 苏少英总算明白什么叫“极为崇拜西门吹雪”了! 可惜,苏少英初初在飞仙岛听说叶孤鸿这在叶子们中独特至极的名声时,还不以为意,毕竟天下剑客人才辈出,哪个规定的白云城出身的少年就只能崇拜叶孤城?今日有个崇拜西门吹雪的叶孤鸿,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有个崇拜苏少英的西门某某呢? 但一来,西门吹雪与独孤一鹤一战,苏少英或许因不曾亲眼所见,或许因心智日益坚定的缘故,并不曾为此泄了心气,他甚至在宫九的人让他知道了真相、偏偏不告诉他独孤一鹤还活着的时候,还与石秀云做了一样的决定: 不是不恨西门吹雪,却不会去找他报仇,也不急着去挑战西门吹雪的剑——虽然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也很可恶,但只要能杀掉利用他们害了独孤一鹤的人,那苏少英就会尽力让自己安下心去,延续他师尊一脉的传承。 倒是后来,知道独孤一鹤未死,苏少英反而能将对陆小凤等人的不忿露出几分来。 花满楼例外。 他看不见嘛!陆小凤又傻乎乎地在自己上当之后还要坑朋友! 西门吹雪却是看得见的。 而且如果独孤一鹤有幸遇上贵人,本该是被他杀死的。 所以苏少英便是不至于傻里傻气地现在就去找西门吹雪决斗,但再想起这位传闻中极为崇拜西门吹雪的叶孤鸿,就不禁觉得这孩子肯定是个缺心眼儿的傻娃娃! ——再怎么说,崇拜叶孤城都一定比崇拜西门吹雪强! ——至少叶城主是绝对不会傻到被陆小凤那样的损友坑了的! ——叶城主遇上同样的事,一定不会被上官飞燕哄了去的! ——也肯定不会不发一言,就对他师尊拔剑! ——叶城主就算练的是杀人的剑,也绝对不会是那样仿佛只有杀人时才是活着的剑! 所以金鹏王朝的后遗症,绝对不止陆小凤谨慎了许多,连苏少英都大变样了。 虽然平时看不出来,但其实苏少英已经在认清了自己和西门吹雪的差距之后,即便还是没放弃几十年后——就算二十年不行,但也许三十年、五十年后——会有个西门某某成为苏少英脑残粉的美梦,但也在不知不觉间,将当前世间唯一能与西门吹雪并肩的叶孤城,视为自己目前剑道上的偶像。 一个在苏少英心中,怎么看怎么比西门吹雪强的偶像。 所以他虽然不肯承认,但再想起叶子们之间传说的,叶孤鸿是叶子中受叶孤城指点最多的一片叶子时,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羡慕嫉妒的。 而再一想到这片叶子偏偏崇拜的却是西门吹雪时,那羡慕嫉妒里头未免就多了几分他期盼的宝物却在另一家伙手里头被弃如敝履的愤慨。 只不过苏少英还算理智,还不至于冲到白云城去找出这片儿叶子来咆哮着表达他的愤慨罢了。 ——可谁知道,从天上掉下来砸中个还挺可爱的傻孩子,居然就是那个暴殄天物的傻孩子!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只靠想象,苏少英真是想不到一个人是如何在维持住冰雪般的冷峻高傲时,还能露出火山熔浆一般的炽热来的。 但叶孤鸿说起西门吹雪时,就很形象地让他明白了何谓冰火相融。 叶孤鸿说起西门吹雪,甚至不只是冰火相融,甚至像是一个虔诚的朝圣者,看到了自己的圣人! ——屁个圣人!还不是个给一个会被个给女人哄得团团转的泥巴鸡坑得也跟着是非不分的家伙! 苏少英完全无视了西门吹雪就算知道独孤一鹤无辜,也不会放弃和他决斗的可能,默默腹诽着西门吹雪既无识人之明又无辨事之理,白长了那么大一双眼睛! ——他才没有因为砸到这么一个呛咳两下就眼泪花花的可爱孩子居然是西门吹雪的脑残粉而吃醋呢! ——他更没有因为想起其实也很可爱的阿伍居然貌似心甘情愿地被宫九那妖孽拐走了郁闷…… 第52章 苏少英默默看着叶孤鸿,他真心不想和这个挺好心接住了自己的傻孩子生气,但也是因为感激,才不愿意这傻孩子继续陷在西门吹雪那个泥潭里,遂也不去计较叶孤鸿话里话外的嫌弃,准备好心地为这娃娃指点迷津—— 当然,西门吹雪确实剑法高强,这点有独孤一鹤胸口的伤疤为证,苏少英就算明知道其实是因为有人在西门吹雪出现之前先消耗掉独孤一鹤的体力,但不管如何,西门吹雪曾经战胜了独孤一鹤却也还是事实,他为了师尊的面子也不能说西门吹雪剑法不行。 何况西门吹雪的剑法确实很行。 所以他只能从金鹏王朝二三事,说起陆小凤的不着调和西门吹雪的助纣为虐,然后又进一步将各种据说和这些日子眼见的陆小凤各种犯傻气的事儿说出来—— 虽然这些事里头很难找到西门吹雪的痕迹,但不是还有个词儿叫物以类聚吗?陆小凤这般不着调,他的好友西门吹雪能好到哪里去? ——所以少年,你还是洗洗醒醒回去崇拜你堂兄去吧!要不崇拜我也行! ———————————————— 苏少英似乎忘了,他另一个偶像花满楼,也是陆小凤这只泥巴鸡的好友。 只一心一意为迷途少年指点迷津。 可惜叶孤鸿丝毫不领情! 他冷冰冰地看着苏少英:“西门吹雪的眼光如何都没有关系,他剑法独步天下就行了——而你,苏少英,我记得我之前那句话的重点是:你能不能听人说话的时候别总捉不住重点!” 小少年身上迸发出十分凌厉的气息,但很可惜,与其说是剑气不如说是怒气,虽然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还是相当西门吹雪的冷冰冰,但一字一句的强调却也足以听出他的心情: “我刚刚和你说的是:我大堂兄,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他们都是男人!而两个男人,是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会生出孩子来的!” 苏少英眨眨眼,他原本不是那样听话都听不出重点的人,也不是在故意逗弄叶孤鸿,但不知道怎么了,他听了叶孤鸿这句话,第一反应却是: “难道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不都是男人,就可能会生出孩子来?” 叶孤鸿绝倒。 他刚刚才恢复的冰霜脸瞬间崩坏。 气急败坏的小少年横眉竖目地跳脚:“重点是:两个男人生不出孩子啊混蛋!为什么一定要将我大堂兄和西门吹雪往那么猥琐的事情上扯啊啊啊啊混——蛋!” 苏少英因着方才抬头睁眼时还有些晕乎,一直是靠在叶孤鸿身上的,他虽长得高些,叶孤鸿跳得更高,所以那嘴巴就正好凑在他耳朵边上——此时给来了这么一声,真真儿和平地炸雷般震耳欲聋! 真的是震耳欲聋。 苏少英摸着耳朵呲牙咧嘴:“不就是一时口快么——不过你这样才像个孩子……” 看叶孤鸿又有要跳脚的趋势,又赶紧道:“是是是,两个男人是生不出孩子的——我这次听到重点了!” 叶孤鸿“哼”了一声,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小脸一板,顿时又极为西门吹雪范儿的罩上一层冰霜。 但这下苏少英可不觉得这孩子是西门吹雪的影子了,根本就只是个爱装模作样的小孩嘛! 和小时候小师妹到山下看了戏,回来扭扭捏捏装了好些天什么戏文里头的大家闺秀差不多—— 当然,小师妹见识过真正的大家闺秀之后就对大家闺秀没了兴趣,现实的不学,戏文里头的更是笑话! ——所以这小孩只要看到真相了自然就好了。 苏少英这么一想,越发觉得自己身上引导小孩迷途知返的责任重大,正想继续苦口婆心和小孩儿揭穿西门吹雪的真面目,却忽然听得背后一声: “小红叶!” ——顿时什么苦口婆心都不需要了,叶孤鸿的西门吹雪范儿又浮云去了,瞪眼跳脚涨红脸:“死阿伍!我说了不许喊我小红叶的!” 苏少英回头,还真是阿伍少年。 原来花满楼虽对飞天心生向往,但他心思细腻缜密,便是阿伍不以为然片语未提,他却也想象得出真飞上天之后有个万一时该是何等危险。 这苏少英若是又试失败一回也便算了,总是峨眉高足,一般般十来丈的还摔不坏他;但这次苏少英居然真成功飞上去了,又听阿伍一路:“五丈、十丈、十五丈……五十丈……”的在报高度,花满楼心下不免有些担忧,便拉着阿伍一路追了上来。 这在路上走的,要追一个在天上飞的,从来就不容易,何况苏少英还不需要用自己的翅膀下死力气飞、而花满楼却必须靠自己两条腿儿跑! 好在花满楼有个阿伍。 阿伍不只会折腾奇奇怪怪的玩意儿,这测试出接下来一天半天的风向风速,再由此推断出苏少英在天上怎么前后左右地折腾都大致错不了的地方,却也不难。 所以花满楼至少不用跟着苏少英一路山山水水房屋城镇地跨越,只需认准外围一个方向前往,便是初初出发时看似与苏少英飞的方向南辕北辙,最终却也没差多少。 甚至连差的那一点,都是因为苏少英加速了滑翔翼的损坏——在阿伍的计算中,那样的崩坏不是没有可能出现,毕竟用的材料太粗糙,但只要苏少英记得他教他的,其实不需要用轻功冒险跳下,完全可以安全降落的。 当然,若是那样的话,苏少英也砸不中一片小红叶。 冲着苏少英阴差阳错揭穿了小红叶偷偷潜入的阴谋,阿伍也懒得去说他的不冷静,专心和叶孤鸿辩驳起来:“为什么不能喊?名字本来就是让人叫的。” 叶孤鸿恨恨瞪着他:“是给人叫的——但给人叫的是名字,不是由你胡编乱造起的小名乱七八糟排的编号!” 乱七八糟! 斯科伊洛斯人是最有条理的种族,就是比起马切尼瑞的机械族和以计算平衡能力堪比机械族的里布瑞安人都不逊色的种族,怎么可能乱七八糟?要知道,他们连命名的方式,都要加入独一无二的编号! 阿伍其实是挺随和的,但一切涉及种族名誉的事情例外! 就算小红叶是大叶子的堂弟、论来也是阿九的亲戚、说不定再过几年也要成为他正儿八经的亲戚了,但种族名誉最高! 阿伍严肃脸——当然一张面瘫的脸要看出来不严肃也不容易——但此时阿伍绝对格外认真:“没有胡编乱造更没有乱七八糟!大叶子本来就是最大的——叶子里头最大,也比阿三、阿七、阿九的年纪都要大些!而你!” 阿伍紧紧盯住叶孤鸿:“你虽然不是叶子里头最最小的,却是你们那一房最小的,名字又是‘鸿’——”他摆摆手,拦住叶孤鸿想要辩驳的话,掰着手指很认真地和他分析:“名字就是‘鸿’没错!叶是姓氏、孤是你们这一辈通用的,只有‘鸿’才是你的爹娘给你取的名字!” 叶孤鸿为了反对小红叶这个昵称连他学了四五年的西门吹雪范儿都顾不上了,不想阿伍居然比他还坚决,虽然基于吝啬能量消耗的缘故,不肯在脸上作出表情来,但格外黑暗深湛的眼睛,和尤其铿锵有力的机械音——虽然再铿锵有力的机械音也还是机械音,但阿伍表达出来的坚决,也足够叶孤鸿气势一泻。 叶孤鸿虽然总爱装得很西门吹雪,但他毕竟不是西门吹雪。 他只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少年。 看着比现在的阿伍大一些,其实却比阿伍要小上许多许多。 何况他还见过阿伍能在叶孤城的剑下坚持一整天、而且第二天还能继续坚持的样子,对于阿伍虽说不至于像对西门吹雪那般的崇拜,却也还算挺佩服的。 这种佩服不足以让叶孤鸿欣然接受“小红叶”这个称呼,却足以让他在知道阿伍是秀才的同时,轻易接受阿伍关于姓与名的说法。 可怜的,因为延续前朝宗室王孙需识字知史、却不需通晓四书五经科考文章、自然也更不需死记硬背的教育方式,所以在某个角度其实也算学识广袤、但在某种程度上说又只比文盲好一点的小红叶,根本不知道阿伍忽悠他的话里头,固然有当地土著的姓名论,却也有星际公认的、甚至只是斯科伊洛斯风俗的说法。 花满楼和苏少英倒是知道哪些是经史上有的、哪些是阿伍胡诌的,可看一个小孩子忽悠另一个小孩子不是挺有趣的吗?而且小红叶这个称呼很可爱啊! 尤其当那是个长着叶孤城脸、学着西门吹雪范的孩子的时候。 所以可怜的叶孤鸿,就在阿伍不自觉的胡诌——其实不是不自觉,阿伍根本就不是在胡诌,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自己坚信不疑的,只不过不见得都需要在土著小红叶身上适用罢了——和花、苏两位的袖手旁观甚至推波助澜之下,叶孤鸿晕晕乎乎地接受了“鸿”字才是他名字中最具指代性主体的说法。 总还是太年轻,如果是真的西门吹雪的话,他一定不会被忽悠成“小炊烟”、“小雪球”之类的,绝对坚持只有西门吹雪四个字加起来才是他,对阿伍最纵容的也不过是接受“阿雪”罢了。 但叶孤鸿实在太小,又宗族观念较重,接受了“叶”和“孤”分别代表宗族的姓氏和排行时,很容易就被忽悠得也接受了“鸿”才是最特别的。 ——因为叶家这一代,“叶孤”有很多,就算女孩子并不用“孤”字,也足足有三十九个“叶孤某”。 好在叶孤鸿小是小了点,心志比起西门吹雪叶孤城之流肯定远远不如,但若不是和西叶之流比较,他还算是比较坚定有原则的一个人。 例如他学西门吹雪,可以学得出门从来只吃白煮蛋和白开水——在他那一房的老管家弄来万梅山庄菜谱说服他之前,他甚至有一段时间,在家里都只吃白煮蛋和白开水! 对于一个从小儿锦衣玉食的孩子,忽然一下子坚定了只有白煮蛋和白开水的生活,甚至头晕眼花各种蛋白质中毒综合症爆发的时候依然坚定着……这该是多么难得? 虽然只坚定了二十一天,但如果不是老管家弄来菜谱,当年还小小的小红叶,起码能坚持二百一十天。 所以现在,他也能在接受了“鸿”字的特殊之后,依然坚持不肯要小红叶这样的呢称。 阿伍也无所谓。 阿伍面瘫脸无波眼地看着他:“那小红儿?小红红?小红花儿?” 叶孤鸿额角青筋爆裂:“去你的红花儿!你个臭萝卜!” ——伍余元卜什么的,还不都是萝卜么! ——如果鸿就只能是红花红叶的话…… —————————————— 叶孤鸿最终只能很无奈地选择“小红叶”这个好歹比“小红儿、小红红、小红花儿”等稍微不那么女气一点点的昵称。 虽然很遗憾没能让阿伍去掉个“小”子,或者干脆简称“阿红”什么的,但好歹争取了自己喊“小萝卜”的权力,也算是扳回一城了吧? 虽然这一城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都算不上,完全是伤敌八百自损三千什么的,但总比一味儿亏损却找不回些儿本的好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却也足够小红叶又把自己冻成一片冰叶子。 绝对西门吹雪范儿的冰叶子。 冰镇下来的小红叶总算想起来问苏少英:“你和西门吹雪很熟?” 苏少英撇嘴:“和那种冰块谁熟得起来了?” 叶孤鸿冷冷看着他:“起码还有陆小凤,你刚刚不是说得很欢快?” 苏少英惊讶:“原来你有在听啊?我还以为你只顾着气我没捉住重点呢!” 叶孤鸿努力维持住冰山脸,心中怒火腾腾:谁捉不住重点了?连他现在问的是西门吹雪都忽略了的家伙也好意思说别人捉不住重点? 花满楼倒是留意到了,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柔,又带上几分遗憾:“真想亲眼看看像叶城主和西门孩子的人。” 叶孤鸿额头青筋又在腾腾怒火的协助下突破冰层崩裂而出! 但花满楼的笑容实在太温柔,哪怕叶孤鸿此前根本没见过他,但看着他温柔微笑眼光对不准焦距的样子,也没好冲他发脾气,只好发作始作俑者苏少英:“愚蠢的家伙!把你口快的速度用在剑招上,说不定你都不需要让西门吹雪等上二十年了!” 苏少英“哼”一声:“他说等上二十年我就真需要二十年啦?” 他一想起西门吹雪那句“二十年后,你或和与我一战”的评价就来气! 西门吹雪比他大多少?老气横秋地说什么二十年后…… 偏偏大半个江湖的人都还当这句话是西门吹雪对他的认可! 连这个挺可爱的小少年都被拐得傻乎乎的…… 苏少英想起来简直能呕死,奈何西门吹雪打败了独孤一鹤却也是事实,他就是呕死了,说上这么一句就是极限。 就算憋成火山也只能炸死自己! 死火山苏少英连哼三声,好在他对叶孤鸿还算好脾气,而此时在一边微笑他口快的又是他更好脾气对待的花满楼,因此不过哼哼几声,嘀咕一句:“就算叶城主和西门吹雪都是男人,但叶家据传人口众多,能有一个和叶城主极为相似的你,谁知道会不会有另一个也很像叶城主的女人?再和西门吹雪或者他们西门家的谁生下个叶孤鸿,也不是很稀奇!” 破了冰的叶孤鸿翻了翻白眼:“不稀奇才怪!我的爹娘家谱族谱上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往上十代都明明白白,才没有什么西门东门……咳咳!”说到这里叶孤鸿猛然意识到以这样的语气说起偶像的姓氏实在十分不敬,不禁又呛咳起来。 这孩子似乎很容易咳嗽,一咳嗽又爱流泪脸红,虽然脸长得像叶孤城,但或许因着年幼,轮廓又柔和稚嫩上许多—— 叶家容颜是经过前朝二十三代皇室优良筛选下来的,就算前朝末期流落江湖至今,在妻妾匹配上不如早前贵为皇室时尊贵体面,总也不至于将就个歪瓜烂枣来,因此叶孤城也好、叶孤鸿也罢,长相都是很精致的那种。 只不过叶孤城是同辈中第一人,又早早儿接掌了家主族长之位,素来十分严肃端方,又年长几岁,便是精致些儿,也更显俊朗威仪。 但叶孤鸿则不然,他原就年幼,浑身冰雪冻就时还好点,虽只学了少许剑气和许多冷意,却没能学到真正的剑意,但那气势唬唬一般人也足够;可一旦冰消雪散,就显出十二分精致可爱,再一旦呛咳得满脸通红两眼泪花,那真不是一般的楚楚可怜。 ——苏少英看得都要叹息一声“我见犹怜”,而后更不计叶孤鸿翻他白眼的前嫌,殷勤上去帮他顺气拍背。 ——可惜叶孤鸿却十分计前嫌! 叶孤鸿不只计前嫌、还念新恶! 他因长得实在好,尤其像极了叶孤城,小时候在飞仙岛没少受人摸头捏脸亲亲抱抱的占便宜,平生第一恨人说他可爱,第二恨人说他可怜——因为这个可怜往往不是怜悯的怜,而是楚楚可怜的怜! 但他无法,飞仙岛叶氏族人实在多! 只看那同辈叶孤的三十九人、加上女孩儿更是足足七十九个就知道,哪怕这些人并非都在飞仙岛,但这么可怕的基数之下,哪怕只得两成在岛上,也要几十个呢! 当然比他精致漂亮的娃娃不是没有,可谁让他长了一张没人敢随意调戏的叶孤城的脸呢? 大家调戏不了叶孤城,少不得就在他身上找补找补。 叶孤鸿都被找补到宁可跑到武当山拜师学艺,还常常一住校就是大半年不回岛了! 近一两年来,因他学武用心,同辈里头能与他一战的也不是很多,又总算磨得大堂兄开口,虽然不是让人不许摸他捏他,却也强调男儿当有男儿气,楚楚可怜之类的话再不许说…… 叶孤鸿在岛上的日子才没那么可怜。 但是! 必须强调的是: 叶孤鸿依然讨厌可怜这两个字! 尤其讨厌被用在自己身上! 非常非常讨厌! 何况苏少英说的不只是可怜,而是楚楚可怜? 被误会是西叶生子的时候没拔剑、被苏少英几次忽略话中重点的时候没拔剑、被阿伍又叫着“小红叶”时没拔剑、被阿伍喊出更奇葩的“小红花儿”时还是没拔剑…… 但在苏少英“楚楚可怜”四字出口时,红了脸红了眼脸上还有泪花儿在滚动的含羞带露小红叶,终于愤而拔剑! 叶孤鸿是只比现在的阿伍看起来略大点儿的小少年,说来十生日也才过不久,但他的剑法却不愧是被众多叶孤某羡慕嫉妒恨地说过是得大堂兄指点最多的,他就算是在把自己咳得梨花带雨的时候愤然出剑,那剑招居然也凌厉得很! 苏少英伸出去献殷勤的手差点给削断两根手指头! 就算收回得及时,也给削断好大一块衣袖。 苏少英看着飘飘忽忽着落地的衣袖,想瞪眼,却不知怎么的,眼睛才立起来又柔和下去,抿了抿嘴,语气居然还挺柔和地问:“怎么啦?我可没惹你吧?” 叶孤鸿气急,说他楚楚可怜还没惹他? 当下爆出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句式,果断咆哮:“你才楚楚可怜!你全家全师门都楚楚可怜!你全峨眉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花花草草都楚楚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原著番外什么的,码出来一章,但自觉很啰嗦,所以还是放到正文完结后再上吧?这样就不会有不太想看却不小心买的…… 嗯,不过为了弥补这一点,莫会努力构思原著番外以外的其他番外,欢迎大家点单哦!例如花满楼的话要和谁西皮之类的,可以详细点一旦选中写出来的速度会快点,不然只说花满楼,我就犹豫好久不知道写啥西皮好= = 第53章 苏少英眨了眨眼,想象了一下独孤一鹤楚楚可怜什么的,忽然扑哧一笑。 笑着伸出手,但或许是忌惮叶孤鸿的剑,也或许只是不想真和叶孤鸿翻脸,伸到一半又缩回来,但脸上的笑却更大了:“哈哈哈,小红叶你真有趣,我峨眉派全师门楚楚可怜什么的——你能想象我……咳咳,我师门那些白胡子老头楚楚可怜的样子么?” 花满楼就算已经很多年看不到白胡子老头也更看不到楚楚可怜之态,还是为这个想象惊了一下,惊完又忍不住笑着想:西门将苏少英当作晚辈看待还是不错的,虽然只小了几岁,却果然还是小孩子——小孩子就要和小孩子一起玩才更开心,嗯,被阿伍噎得说不出话时的苏少英,都比对着陆小凤冷嘲热讽时的开心多了。 叶孤鸿绷住了没有笑,却也仿佛给噎住了,好一会才转头去问阿伍:“听说你和西门吹雪也很熟?大叶……咳咳,大堂兄说,你都给人家起小名了?” 阿伍点头:“阿雪是个很温柔的人。” 温柔! 这话一出,连苏少英花满楼都想咳嗽了,反而是叶孤鸿,居然没咳嗽、也没崩坏脸上的冰块,颇淡定点头:“能理解,大堂兄对你来说也很温柔。” 叶孤鸿虽然还很稚嫩,但和阿伍几次相处下来他也知道了,和这家伙较真儿世界观价值观,那绝对是自己没事儿找抽——嘴角眼角各种抽的那个抽。 所以这个又容易呛咳嗽、又一咳嗽就爱脸红的小少年,忽然淡定得让苏少英侧目、让花满楼倾耳。 可惜很快又破功了。 ——因为阿伍还说:“阿雪的大腿软硬正好,睡起来很暖和,虽然带着冰雪的冷清,却和阿七的阳光味道一样暖和——又暖和、又安全,比阿三可靠多了。” 叶孤鸿脸上的寒冰只好再一次崩裂! 给虽然算不上死敌、但似乎也不只是损友的阿伍这么一通炫耀他和偶像的二三事——尤其阿伍根本没将他的偶像当偶像,而他自己却可怜得连和偶像交换姓名都不曾的悲摧——真是佛都要冒火! 何况小红叶只是一片假装的冰叶子,离真冰都远着呢,如何不冒火? 但他又要呲牙、又忽然想着也许他想和偶像交换姓名还要靠阿伍引荐是以牙才呲又要收回去,一时脸上扭曲得啊…… 阿伍认真劝他:“别糟蹋大叶子的脸啊!” 叶孤鸿火山爆发、熔浆喷涌:“你才糟蹋大堂兄的脸!你全家全宗族都糟蹋大堂兄的脸!脸长得这样又不是我愿意的,每一个看到我不是说‘嗷嗷嗷叶孤城的脸居然也能这么可爱可怜’就是‘咳咳咳,不许拿家主的脸做出这么不像话的表情’都是想闹哪样啊啊啊!!!” 叶孤鸿腰间剑做龙吟响,苏少英下意识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半截衣袖,他却没有对阿伍挥剑,而只是自己恼怒顿足:“脸长成这样又不是我的错!一个个的烦死了!有那胆子捏大堂兄的去!没胆子的也少唧唧歪歪!信不信爷气狠了直接毁了这张脸啊!” 上一刻还冰山冷峻样,下一刻就顿足发脾气…… 果然是孩儿脸、六月天! 苏少英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厚道,却还是实在忍不住笑。 花满楼也在笑,但他的脸上似乎一直挂着温柔的笑意,就算此时仿佛带着几分戏谑好笑的味道,也不太显眼,是以叶孤鸿狠狠拿眼刀,不,眼剑戳的,只有苏少英。 但苏少英也没挨几“剑”。 因为阿伍很快又开口了:“不信!” 叶孤鸿的仇恨值立刻又给拉回去了。 叶孤鸿自觉自己说话从来掷地有声、从无虚假,阿伍这颗臭萝卜居然敢怀疑自己的话? ……虽然叶孤鸿自己也知道刚刚那句只是气话,但就算是气话,气狠了也不见得不会做的好吧! 这臭萝卜那么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的“不信”算什么? 叶孤鸿一直在努力学西门吹雪。 而西门吹雪除了他的剑,还有一个人尽皆知的优点: ——诚! ——不只诚于剑,而且诚于人。 ——尤其诚于己。 西门吹雪虽然寡言,但他一言出口,便如他的剑,绝不回头。 叶孤鸿也在努力学他这一点。 虽然现在还学得非常非常不到家,但他显然非常不乐意人怀疑他的话。 何况阿伍已经不止是怀疑,而是否定。 叶孤鸿没对他挥剑,但那眼神,却几乎要比剑锋更凌厉。 相对小红叶瞬间又从冰叶子崩坏了的样子,阿伍的面瘫脸就显得格外气定神闲。 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叶孤鸿:“我不信。” 他特特强调了一下这一点之后,也不管小红叶已经快变成燃烧的火叶子,道: “因为大叶子肯定不许——他连我剪头发都不让!虽然我也没想着剪头发,但他以为我的头发短是我自己故意剪掉的之后,足足对着我念叨了三个时辰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什么的……” ——叶孤鸿苏少英花满楼想象一下传说中严肃冷峻、实际上大多数时候也是十分严肃冷峻的白云城主,对着阿伍絮絮叨叨三个时辰的情景,心中有什么东西不同程度地幻灭了,脸上的表情也随之有不同程度的崩坏。 阿伍却根本不管别人的表情如何心情怎样,继续很认真地告诫叶孤鸿:“如果你敢对自己的脸做什么——不管是毁了还是换掉——大叶子肯定会很生气很生气,他一生气的话,也许连续念叨你三天三十天,也许你以后都再也不需要脸了。” ——叶孤鸿尤其惊悚,不管是被白云城主念叨三天三十天、还是不需要脸什么的…… 阿伍踮起脚尖,啪啪啪连拍叶孤鸿的脑袋三下:“乖!虽然我也不觉得剪剪头发换换脸有什么,但大叶子既然不喜欢,那我们还是听话好了——谁让我们稀罕大叶子的果汁呢?” ——叶孤鸿扭曲脸,他才不承认他嫉妒大堂兄大量供给这臭萝卜的果汁呢!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才不稀罕大堂兄那哄小孩子的玩意儿…… ——混蛋的就算不稀罕,可原来他终年在飞仙岛的时候也只有很难得才能被大堂兄哄一回喝一次的果汁,这臭萝卜却无论跑哪儿都能喝到新鲜的,那感觉真是让人不爽! 叶孤鸿瞪着疑似炫耀的臭萝卜,哼哼两声,忽然很小孩子地伸出手去,啪啪啪也在阿伍脑瓜子上头拍了好几下,还特意昂了昂头:不用垫脚尖也能拍脑袋什么的,完胜!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叶孤鸿狐疑地打量了阿伍几眼,然后忽然想起来什么,小红叶又拿起冰块将自己贴成冰叶子,但贴完还是一直拿眼睛看阿伍。 当然冰叶子的眼光可比小红叶冷多了,好在阿伍虽不像宫九一般热衷于用各种方法突破自身极限,但伪土著的他与真正的土著根本不算同一物种,这个星球上的寒暑对他来说差别其实不大,何况冰叶子也只是努力往自己身上贴冰块的伪冰叶,那杀伤力别说比起西门吹雪,就是比冷下脸装样的苏少英也还略逊一筹。 阿伍连正版西门吹雪的大腿都睡过,睡完感想还是“暖和”,苏少英更是被他折腾得只要是给他上课就很少有能不冷脸的时候…… 这样的阿伍,对于叶孤鸿的目光温度,根本无所谓。 他依然很淡定地面瘫着。 但正是因为阿伍的淡定,才越发显示出冰叶子再一次崩坏时的惊讶。 小红叶很可怜。 虽然他不是真正的冰叶子,但起码刚刚,还是天上砸下来个苏少英都能面不改色地维持西门吹雪范儿的、哪怕模仿偶像也模仿得很认真的小影子,谁知道先是接住个乱口快又总听不懂人话里重点的苏少英、后又冒出来个很能捉住重点却也很能逮着重点狠踩的阿伍,可怜的小红叶在冰冰、裂裂的不断交替中,什么西门吹雪范儿早浮云了,就连看不见他变化多端的脸色的花满楼,都越发肯定了,这就是个爱模仿的小孩子! 但小红叶的冰层碎裂得再快再大,也没有此刻的夸张。 叶孤鸿那个样子,简直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现象! ——对于叶孤鸿来说,也确实是相当不可思议的现象。 阿伍在这里最初的长大、缩水,其实是在飞仙岛上发生的。 但那时候叶孤城就算看在宫九面上,愿意将内力输送给他,却没有毫无防备到让叶子们近距离接触阿伍的程度。 所以叶孤鸿就算远远地见过这个能在她大堂兄剑下撑住一整天的小少年,也没能仔细打量他的高矮胖瘦。 等到叶孤城允许叶子们和阿伍亲近时,阿伍的“成长”已经大致稳定下来。 就算其中有时候不稳定,但叶孤鸿一年半载也才和他聚上几天,也遇不上他不稳定的时候。 唯有这次实在太明显了! 阿伍半个多月前才因为宫九那半颗牙齿,足足缩水了三四寸,到现在养回来的还不足半寸,比起叶孤鸿上一次见他的时候,起码矮了两寸余! 据说人年纪大了之后确实会变矮,但阿伍离年纪大了还要很久很久吧? 叶孤鸿之前每次被喊“小红叶”、对那个“小”字尤其痛恨的时候,也暗恨自己怎么就是比阿伍这说也说不听、听也听不懂、懂了也不改才臭小孩矮,而且为了这个隐恨还忍住了打小儿受不了的奶腥味儿,一天三顿加宵夜地,坚持喝上四大杯牛乳——就为了阿伍随口说的牛乳里头有什么游离钙,成长期喝一些有利身高…… 叶孤鸿甚至很阴暗地想过,如果阿伍能再矮一个半个头就好了之类的…… 但他真的没想过,阿伍有天真的会忽然矮掉半个头啊! 对于从来没见识过阿伍缩水的叶孤鸿来说,忽然矮上半个头的阿伍可比忽然窜高半个头的阿伍震撼多了! ——总不会是他的诅咒真的奏效了吧? 叶孤鸿目光游移,他真的只是想想而已…… 而且诅咒如果也能奏效的话,那天下说不定都没有活人了吧? 因为哪怕是至亲骨肉至近夫妻,偶尔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忽然冒出“他怎么不去死”的想法,但其实“他”真的死了,说不定这么想的人反而是最无法接受、甚至根本活不下去的那一个…… 叶孤鸿脑洞透风了好一会,忽然才想起来: 江湖中,还有一门功夫! 狐疑看向阿伍: “缩骨功?” 阿伍“啊”了一声,字正腔圆的感叹词,虽然拖足了不多不少三个呼吸的时间,但因为没有上扬下抑的音调变化,也很难听得出是肯定还是疑问。 阿伍其实是疑问。 叶孤鸿却果断当他是肯定了。 所以小红叶又稳稳成了冰叶子:缩骨功而已嘛!虽然他不会,但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稀奇的是西门吹雪。 冰叶子又冰着脸,冷峻骄傲又炽热虔诚地,和阿伍打探西门吹雪的消息。 阿伍倒也没有为难他。 虽然叶孤鸿一直因为他的缘故在走题。 但叶孤鸿自己不走题的话,阿伍还是很能捉住重点的。 就是他的眼光价值观显然都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在阿伍眼里,西门吹雪就是很温柔很温暖很可靠也很可爱的一个人,虽然有个损友陆三蛋,却很幸运的没被他真陷进坑里爬不出来…… “和大叶子有点像,连喜欢酿酒都像;但和大叶子又很不一样,例如酿的酒虽然都挺香,但却是完全不一样的香……” ——不只是花满楼苏少英,连能淡定接受他说西门吹雪温柔的叶孤鸿都差点再次破冰。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重点是在酿酒的手艺吗混蛋? ——这两位是当世最惊采绝艳的剑客啊! ——不是你家的酿酒师! —————————————— 阿伍这话一出,不只苏少英扭曲、叶孤鸿绷不住冰叶子脸,就是一直微笑的花满楼,那笑脸都险些儿崩了。 尤其是在作为现场几人包括阿伍在内,唯一一个将西叶两位酿的酒都品鉴过的人,被阿伍拉出来指着对叶孤鸿说:“不信你问阿七!我虽然没喝过阿雪的酒,阿雪又不肯做果汁,但我只闻香味,就知道阿雪和大叶子肯定是那种又很像、又很不一样的对比组……”时,花满楼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做什么表情才恰当。 就算看不见,他也能察觉到随着阿伍的手指一起指过来的,那浓浓的羡慕嫉妒和好奇求知味儿。 但花七童到底是花七童。 他愿意的话,甚至可以一句话一个微笑就镇压下翘起尾巴的泥巴鸡,应付这么一个小场合,自然不在话下。 花满楼一怔之后,随即笑道:“阿伍说的都极是,西门和叶城主的酒确实各有妙处,只是其中同异之处难以言传……想来小、” 花满楼差点也喊出“小红叶”来,好在及时收住,只道:“小叶公子自然晓得叶城主的酒香如何,恰好我与西门约了中秋前后去他那里尝一尝特制的菊花酿,若小叶公子得闲,不妨一道前往。” 他笑得很温和:“虽然小孩子喝酒不太好,但小叶公子也不算很小了,只少少尝一两口,是不要紧的。” 想想仿佛又觉得拐带别人家的娃娃喝酒不好,就又补充:“闻闻也一样,确实各有千秋。” 叶孤鸿的眼睛瞬间亮了。 亮得仿佛冬夜时划过夜空的流星。 却比流星更持续地闪亮着。 他自然是闲的。 怎么可能不得闲? 必须得闲! 不得闲也得闲! 亲眼看到偶像还能亲口喝到——或者至少能亲鼻闻到偶像亲手酿制的好酒什么的…… 啊呀,就算小红叶还是冰叶子,那也已经是片冰面上荡漾着春光的叶子了! 也难为叶孤鸿这样还能稳得住没将雀跃从声音里头漏出来,可惜他那句“如此就有劳了”说得再四平八稳,也挽回不了他方才已经崩了一次又一次的事实了。 总归只能让人越发觉得他可爱有趣儿罢了。 叶孤鸿却没有察觉,他冰着脸、身子笔直地站在那里,又仿佛成了西门吹雪的小影子,手却难得主动地去拉阿伍的手,不一会儿阿伍就醒悟过来为他介绍:“这位是阿七,江南花家的七童花满楼。”又对花满楼道:“小红叶是大叶子排行第十七的堂弟,叶孤鸿。” 叶孤鸿就很认真地与花满楼厮见,花满楼也很认真地回礼。 他虽然看不见,耳朵却不是一般的好使,苏少英都没发觉,他却知道了——刚刚那孩子拉着阿伍的手时,是在他手心划拉着什么呢!现在看来,却是让阿伍为双方引荐了。 想想叶孤鸿那句“有劳”确实不曾带上称呼,而且明明听到阿伍喊自己阿七也还是很规矩地等着正式引荐见礼…… 再想想初见阿伍时,阿伍那完全自来熟的样子,花满楼脸上的笑意就不禁又大了几分。 叶家娃娃似乎都可爱得很,而且那什么三十八七十九的基数听起来也怪吓人的,也难怪叶城主要有一手做果汁的好能耐,哄弟弟果然是件非常不容易、却又很开心很热闹的事儿吧? 花满楼将大叶子的生活想得很美好,但大叶子可以一脸血地告诉你: 开心和热闹的且不说,养弟弟十分不容易倒是真的。 叶孤城看着一点都不心虚地承认假冒他的笔迹递帖子往万梅山庄约战的宫九,一阵阵的头疼。 不就是过来的时候发现阿伍没好好儿将大字写完、倒有兴致和人出去玩儿什么滑翔翼,所以罚了他十倍的大字么?用不用这么和他捣乱啊? 他将阿伍拘在家里可是为了他好!那滑翔翼虽然没亲眼见过是什么东西,但这天上是能随意飞的?不管阿伍是不是真从星星上头掉下来的,看他这据说补个牙齿都能将自己缩水成小不点的样子也知道,骨子里头虚着呢!好在那从天上砸下来的不是阿伍,不然就那让孤鸿后头揉了好几天手的力道,就算阿伍摔不坏,还不定缩水成什么样儿呢! 现在先拘着,就算要折腾也要先养大点好经得起缩水,哪儿不好?犯得着为了打发他巴巴儿伪造笔迹冒名约战么?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神交已久,只恨无缘得见,也确实有切磋之意,但也犯不着用这种方式相识决战吧? 尤其宫九还笑得理所当然丝毫没有悔改之意甚至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宫九当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无论哪个宫九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们本来就一直琢磨着要如何在不让阿伍伤心的前提下,处置掉那个碍眼至极的、居然让阿伍第一次见到他就乐意亲近、还一起手牵手去赏花(宫九果断将花满楼忽略了)的,明明冷得像一把剑、却不干脆利落点自己跳进炉子里、真把自己炼成一把剑的西门吹雪!后来察觉到自己对阿伍那异常的心思,甚至连带着叶孤城都不太乐意他和阿伍过分亲近—— 尤其在知道阿伍之所以一见面就亲近西门吹雪,还是因为他让他想起叶孤城的缘故…… 宫九固然不乐意有什么人能让阿伍因为想起他就格外亲近了——他甚至连“自己”得了阿伍亲近都要觉得碍眼——但却也更不乐意叶孤城在阿伍心目中,能特别到一个有点儿像他的人都能也特别了的地步! 第54章 但宫九虽然没心少肺的,在遇上阿伍之前最热衷的娱乐除了给叶孤城挖坑就是从白云城挖墙脚,却也是正经拿叶孤城当亲人看的,甚至比本该更亲近的亲人都更乐意亲近,若非实在不得已,他是不愿意真对叶孤城下狠手的。 可阿伍是最特别的。 宫九又了解自己,现在这样还好,但真这么下去,他也不保证会不会有哪个或者哪几个发起疯来,真对叶孤城怎么的。 所以苏少英砸到叶孤鸿之后那句口快,真是给了他十分及时的灵感! 当日舅舅还在时,不也感叹过表兄对剑真是比对什么人都温柔么?当日她还在时,也不也取笑过表兄以后干脆娶把剑过日子么? 虽然这些话被说出来的时候纯粹只是玩笑,那时候的叶孤城还是个比现在的叶孤鸿还要小得多的小小孩,再着急的家长都还不至于认真为他考虑妻妾事宜…… 可谁让那些家长都去得早呢? 谁让听到那些玩笑话的宫九,现在十分不怀好意地不准备将之当作玩笑呢? 谁让,宫九手头就真有一把亟待处置、又碍着阿伍的心思不好随意处置的绝世好剑呢? 宫九觉得吧,虽然那把剑是他亟待处置掉的,但就算以他的眼光也要承认那剑果然十分好,杀气四溢剑气纵横,若非他心神早系于阿伍,未必没有翻滚倒地只为求他一顿抽的冲动。更难得是那剑潜力虽必不如他,却也是个成长型的,且仿佛也是个遇强愈强的性子——如此好剑,就是他那表兄家业不曾败落、仍旧富有天下时,也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更漫说如今了。 这样好一把剑,他为了表兄费尽心思,宁可担着假冒笔迹伪造战帖的名声,也要筹划着给他送上,可不真心是个好弟弟?至于顺带解决了他的烦恼什么的,那真心只是顺带!且不说做兄长的为他解决麻烦最是应该的,就是没有这顺带,难道他还真奈何不了一把傻到会被只泥巴鸡带坑里的剑不成? 宫九十分理直气壮地认为,冒名约战什么的,都是为了成全他表兄与那把剑的缘分方才用心,是以叶孤城的剑气再凛冽、杀气再翻滚,他只越发兴奋得鸡皮疙瘩都冒出了一层又一层儿。 至于心虚?那是什么? 若是像他这样的好弟弟都要心虚,那叶孤鸿真该被拍死在飞仙岛的海滩上了! 宫九简直坦然得要命。 叶孤城对此简直头痛得要命。 他对上宫九时,就一贯的没办法,杀是万万不能杀的,私心里舍不得不说,于大事上也无益;可这其他的法子,拿出长兄架子念叨管教,宫九却是自打三五岁上头,就修得好一门睁着眼睛都能睡着的好功夫,到得十岁上头已然大成,且又不知何时磨练出不吃不喝不拉不撒七八天都好好儿的本事——叶孤城能念叨阿伍三个时辰,甚至必要时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未尝不可,但和宫九比耐力,尤其是他必须消耗口水而宫九只要坐着不时点点头完全不需要如何补充水分…… 那啥,真心没法子。 至于直接拿剑抽…… 那只会让这小子更加兴奋的好么? 所以在叶孤城检查阿伍的大字,却莫名其妙接到了西门吹雪已经答应他所改决斗地点的信笺时,他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虽然叶孤城根本就不知道西门吹雪之前曾经因故来信与他改了决斗时间。 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与西门吹雪改的决斗地点。 但他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也什么都不想问了。 就算隐约知道西门吹雪更改决斗时间的事情,仿佛还跟前些时候和着花满楼去燕北的叶孤鸿有关,但既然叶孤鸿依然好好儿活着,没少胳膊没少腿,叶孤城就什么都不想追究了。 反正弟弟——不管表弟还是堂弟,总之都是坑哥的货! 作为叶家这一代的老大、表亲里头就算有一二比他先出生的也没站住的实际上老大…… 叶孤城木着脸,他已经被坑了得很习惯。 就算宫九这回的坑貌似挖得非同一般的大,叶孤鸿那傻小子又被人当着自动小铁锹用了一把犹不自知,但他做兄长的,那坑又恰好在他绝对避不开的路上,除了踏进去,还能怎样? 总不能先将这些坑哥货真扔下去垫脚啊! 叶孤城十分惆怅地发现,这么多弟弟里头,倒是这个明明地底爬出来、却非说自己是星星上掉下来的家伙最省心! 但别个不愿意省心他又有什么法子呢?堂弟算是多的,但满打满算不过三十几个,四十且还不足呢!又有好一小半还是小娃娃,长不长得成都不敢十分说死。这点子人手,漫说这叶氏一族百年谋划的大事不够消耗,就是大事得成,也不见得够用。 前朝叶氏讲究的是天子守国门,宗室镇四方,虽然后期宗室手中兵权被皇室削弱到不能看,但镇守四方的规矩明面上却一直维持着…… 何况叶孤城作为本代家主,心里也有个算盘:虽说宗室有兵权是让皇室不放心,但也总比让非叶氏的臣下窃国好些不是? 穆家的教训有一场就够了,若侥天之幸,叶氏百年谋划得逞所愿,叶孤城其实不愿意再把宗室当摆设挂起来。 所以他对堂弟们素来教导严厉,却也十分看重,不拘远近嫡庶,素来护着。 至于宫九,更是他的冤孽,甚至比同姓的堂亲还要多护着些。 叶孤城木了半天脸,到底是提笔与西门吹雪回信,认下了“自己”改换决战地点这事儿。 虽然他实在是一想着那紫禁之巅就牙疼。 若里头住的还是他叶家,有谁敢跑他家屋顶上决战,他一定不管三七二十,先上几轮弓箭手招呼再说! 若是那跑自家屋顶上决战的还是被窃居的前主人…… 叶孤城觉得如果是他,就算那屋顶不是紫禁之巅,他也绝对不能忍。 可现在穆家那个偏生就忍下了。 就冲着这点,叶孤城的牙仿佛也没那么疼了。 只不过最近盯着白云城的人又多了不少,就算那些人怎么看都不像有穆家味道的,但叶孤城肯定,起码里头一半是穆家那位的人。 也许这就是宫九的目的。 让他吸引了穆家的眼光,然后自己在暗地里捣鼓什么…… 当一个好哥哥,不只要有随时被陷进坑里头的准备,还要有随时会被推出去当靶子的警惕。 叶孤城按说也习惯了,只是可惜被宫九拖下水的西门吹雪。 看完阿伍总算交齐的第三倍大字,叶孤城的大拇指无意识地搓着食指,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决定要提前北上。 其中宫九虽然略微有点混蛋,给他约的决战日期居然不早不晚偏偏是中秋,但西门吹雪却不知为何很是体贴人意,原是应了战,却又改迟了一月,才有了宫九截下信又冒名改了地点的事儿——听起来可还真巧,说西门吹雪忽然改时间的事儿没宫九的手笔,叶孤城更愿意相信穆家忽然良心大发将江山还与叶家了! 但不管怎么说,宫九虽然很希望叶孤城早早儿走,不管回白云城还是提前北上都好,别打扰他和阿伍卿卿我我的双人团圆节,却也没真在这事儿上耍手段。 可巧的是,叶孤城原本一副不盯着阿伍将那十倍大字交出来就不走了的样子,却不知为何,在得了决战地点居然跑到紫禁之巅去了(更坑哥的是在天下人眼中,这紫禁之巅的地点还是叶城主选的)之后,忽然决定北上。 不急着进京,却是先往万梅山庄去。 叶孤城抵达万梅山庄的消息,是合着燕北新送来的又一车礼物一起抵达岭南的。 那日已经是八月十七,月节正日已经过了两天。 阿伍却已经吃了小半个月的各色菊花糕菊花酥菊花茶广式月饼螃蟹八吃…… 吃得今日宫九特特命人给他换菜色,却不想万梅山庄的礼物一来,阿伍又燃起对菊花月饼的热情了。 因为送礼物的万梅山庄管事说,菊花酒是他们庄主在叶城主的建议下改良新酿的——当然这个阿伍不能吃,但还有他们庄主此前从没尝试过的菊花蜜露梅子果汁等等——这些管事的反而没有特意提,可显然也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一起做出来的! 宫九早在叶孤城提前北上时就猜到他想去哪儿,倒也毫不惊讶,阿伍却连表情都凝固了好一会——虽然他那面瘫脸上表情凝固与否其实很不明显,但接下来他那仿佛老旧的轱辘一般一下一顿地扭回去看宫九的脖子,显然很能说明阿伍的震惊。 阿伍很震惊地用他那字正腔圆但这次却拖长了该是平时两倍有余的机械音“哇啊——”了一声:“大叶子原来是上万梅山庄和阿雪提亲去了吗?还亲身传授新娘教程特特做了果汁点心来讨好我们吔!” 他最后一个“吔”字也拖得比往日长不少,显然阿伍震惊过后颇为欢喜雀跃,他甚至说:“其实阿雪平日就很温柔啦!不用特意讨好,我也支持大叶子娶他回来滴!” 宫九:“……” 虽然宫九确实没打什么好主意,但娶回来什么的…… 真是神奇如宫九也有瞬间除了一排小人各种“……”之外,不知当作何言。 苏少英手上托着一小坛菊花酿,整个人僵硬得连“……”都无法表达了。 至于万梅山庄的那位管事,这位却居然比宫九还彪悍,他听到阿伍这话甚至还欣慰地点头,但随即又摇头表示否定:“庄主此前只会酿酒,叶城主却是酿酒做果汁样样都会,甚至点心菜肴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叶城主如此贤惠,谁娶谁嫁何必争论?” 他慈爱地看着阿伍:“原本还以为小公子您是庄主和花公子的……却不想那位小叶公子才是庄主和叶城主的……但看叶城主身在燕北都不忘为您送果汁点心,果然庄主此前待您格外不同还是有缘故的……” 他非常慈爱地宽慰阿伍:“小公子放心,就算是小叶公子在庄主跟前也没您得脸呢!日后就算叶城主常居万梅山庄,我们庄主也只会对您更加好的。” 阿伍想想如果阿九篡位成功,那自然是燕北离京城更近些,倒也无所谓:“看大叶子喜欢吧!” 宫九在吐出五六串“……”之后也冷傲自负笑:“不错,他若愿常居燕北也由他,若果不愿,别说只是万梅山庄的庄主,就是西方九天十地之尊,我自然也能为他娶回来!” 阿伍纠正他:“大叶子既然看上阿雪,那有阿雪就够了,西方什么什么的,才不要——忠贞是最基本的道德!阿九不许教坏大叶子!” 阿伍现在还是小小一只,小小的孩子面瘫着脸说什么忠贞其实很可爱,但那位一直很慈爱地看着阿伍的管事,不知怎么的,貌似在宫九提起西方时脸色就有些发僵,虽掩饰得极好,却只是“呵呵”笑着不再说话。 好在宫九也没指望他回话,等阿伍将他这阵子写的大字整理好放到匣子里之后,连着下人神速准备好的回礼,并石化中的苏少英一只,一起打包给那管事:“小孩子惦记孤鸿,又是你们庄主也赞可过二十年后可堪一战的,就请一道带回万梅山庄罢!” 中秋赏月还要夹着个不知道回避的傻子什么的,宫九真是受够了!反正苏少英的内力现在对于养阿伍的用处不大,功课什么的,又因着叶孤城临走前,还严令阿伍务必将剩下的几倍大字在下回见面前补足的缘故,暂停了…… 何况半年将至,来接替苏少英的张英风已经从峨眉启程,不日即到——这碍眼儿又还不知道回避的家伙,还是赶紧打包送走吧! 宫九打包送走了苏少英,自己也没在岭南久留,甚至没等据说已经往这边赶来的张英风,就带着阿伍北上。 用他的说法是,虽然决战实在九月十五,虽然以他和阿伍的脚程真要赶路的话不过数日便可抵达京城,但能一路慢慢赏景游玩,又何必拖到紧赶慢赶的呢? 至于大庾岭的熊姥姥老巢,宫九仿佛真的忘了这回事儿。 仿佛他来岭南,真的只是为了带阿伍尝一尝此地的荔枝。 但公孙大娘却没有忘。 八月十五那天晚上,当宫九们就算彼此争斗也总能至少抢到一次亲自给阿伍剥蟹腿儿喂月饼的福利、而心情俱都极好的时候,公孙大娘在大庾岭下一处栗子树旁,对着一地废墟,俏脸含霜。 但她的眼中却有极深沉的恐惧掠过。 熊姥姥每到月圆就想杀人,但终究不舍得自己的性命。 所以她妥协了。 在万梅山庄的又一车节礼抵达宫九岭南别院的时候,她受邀进入南王府。 羊城几乎终年无冬。 但过了八月十五,也渐渐吹起了北风。 风自北来,人往北走。 都来了什么,又将带走什么? 也许什么都带不走,也许什么都能带走。 人生没多惊奇,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肯定。 风也是如此。 ——————————————— 中秋之后,不只岭南吹起了北风,一路北上,几乎都是逆风而行。 好在也不急着赶路,阿伍跟着宫九时而驾车、时而行船的,又好赏景,又好美食,倒也有趣。 这日途经秦淮—— 说起来这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地,离宫九和阿伍这几年最常住的苏州别院其实算不上远,但一开始宫九以哥哥自居时,便总觉得什么一千七百九十多岁太虚,阿伍那总也长不大的身高,和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大人的性子才更真实,这风月烟花之地他倒也没想着长长久久让阿伍避讳着,却至少要等他身子长大些再说;后来宫九们陆续动了心思,一时间连“自己”都碍眼起来,哪里还会把阿伍往那样的地儿代? 因此阿伍白在苏州往来这几年,竟是一次也没从秦淮出入过。 然这一次不同。 或许是因着阿伍允诺,或者是因着阿伍在薛冰之后明显表现出来对女人敬而远之的态度,宫九这一次没有特意绕开秦淮,反而特意在金陵停留多两日,特特带了阿伍往秦淮去。 他这下却不觉得带着一个明显身量未足的阿伍往那等烟花之地有甚不好了。 阿伍原也有些好奇,他们斯科伊洛斯人又因成长期较长的缘故,并不严格受星际法未成年限制的影响,一般八百岁之后于烟花风月就没强行禁止,当然因着生理限制摆着,实战是不行滴,但阿伍的见识其实很不简单,要不他和阿九玩游戏时的手段哪儿来的? 只是此地的风景,因着宫九和叶孤城都颇为讲究——宫九家的怎么样,阿伍还不十分清楚,叶家的规矩却是初精后才会有专人引导,此前决不允许往风月上用心的。 阿伍自认将宫九视为家人,对叶孤城也颇为亲近,连觉得很不必的大字也乖乖写了,自然不会在这样他自觉见识丰富的地方上执拗。 但宫九忽然自己提出要带他去,阿伍却也不会矜持。 好在眼底也还不至于有星星在闪烁,宫九的笑才不至于十分寒碜人。 只不过还是有个宫九冒出来问一声:“阿伍很喜欢么?” 阿伍老老实实道:“有点好奇。” 九公子嗤笑:“土包子!” 阿伍不说话。 他的见识甚至远比宫九丰富,但不知道怎么的,他直觉现在述说自己的丰富见识不是什么好事儿。 阿伍有时候会很寻根究底,但有时候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所以他现在很遵从自己直觉地道:“你说去就去,不去就不去。” 九公子斜眼:“不是好奇么?” 阿伍还是很老实:“也就是好奇罢了。” 星际广袤,能引发人好奇的太多,但斯科伊洛斯选择的伴侣从来只有一个。虽然阿九还没正式上岗,但阿伍既然已经答应尝试,那在确实不合适之前,他也已经比绝大多数事物都重要。 至少阿伍觉得,除了他的斯科之外,目前没有什么是比宫九重要的。 何吝啬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小好奇? 阿伍觉得不去也没关系,他都开始琢磨着宵夜要吃哪一家的点心更好了,但宫九的主意总是变化得很快,他忽然又很坚定地说要去了。 还笑得颇荡漾。 阿伍看在眼底,却没有问。 反正只要阿九想让他知道,他总是会知道的。 若是不想,别说还没正式定契约,就算正式伴侣,也不该以伤害对方的*来满足自己的好奇。 斯科伊洛斯不算星级文明的顶端,但自有自己的一套准则。 阿伍不算事事循规蹈矩,却也很少出格。 因为依规矩做总有依规矩做的好处。 例如现在。 宫九笑得很荡漾地将阿伍引导一条画舫上。 画舫从外头看起来不算十分华丽,但服侍的人有女人,也有男人,而且都是美人。 当然这不算什么,让阿伍瞬间无语的却是宫九荡漾至极地凑在他耳边轻声说:“既然要在一起了,总不能让你什么都不懂——我定了‘表演’,一会儿可要仔细看啊!” 阿伍看看大约五步远的地方,那对先是亲、再是摸,现在都开始脱衣服,而且极其敬业地将要紧的地方都往这边露、旁边还有个专门解说“步骤”的第三人的小台子,再看看身边面不改色给他剥果子的女人,其实很想告诉宫九,他人形智慧生物的现场版看得虽然不多,但星际网络上的四维显影可比这个清晰多了——随时可以放大暂停什么的…… 第55章 ……我不止不是什么都不懂,我懂得比你多得多了…… 这句话在阿伍喉间徘徊了七八遍,却不知道怎么的,每每冲到喉咙,阿伍的直觉就告诉他,敢说出来绝对没好事。 所以阿伍在瞬间无语之后,索性继续无语下去。 ——在把这句话彻底咽回肚子里之前,阿伍打定主意不开口了! 宫九却只当吓到了他,阿九皱眉看着台上那已经进行到扩张的步骤,九公子却哼一声:“大惊小怪!” 阿伍还是不说话,他怕一张嘴就将那句“我一点都没觉得奇怪,这些真心没什么值得奇怪的”给说出来。 阿伍其实觉得坦诚没什么不好,伴侣之间尤其应该坦诚,但艾伦却教他,虽然伴侣若是习惯了欺骗很容易就无法一心,但坦诚也是需要技巧的,有时候不欺骗的善意隐瞒更是一种相处的润滑剂——阿伍不是很懂,但艾伦和他的伴侣在一起近千年了,一直很好,阿伍自然也会更慎重地考虑他的教导。 所以他现在只好努力闭紧嘴巴。 宫九们却越发坚定认为是把他吓着了,脑海中一圈小人围在一起将最先提议要让阿伍对这回事有所了解的家伙胖揍一顿,顺带联手剥夺了他两个月的阿伍接触权,就连方才一不小心又对阿伍开启了嘲讽技能的九公子也被拉出来批斗一通。 但眼前这场戏却没有撤掉。 因为阿伍虽然一直不说话,眼睛却没从那小台子上移开。 宫九们围成一圈讨论半天,也琢磨不出阿伍给吓到何种地步——阿伍那张面瘫脸,若是连话也不说、甚至眼睛手指都没有动作的时候,就是最懂阿伍的宫九,也很难琢磨出什么来。 但有时候,往往是越琢磨不透,越心生忐忑。 宫九用这一招不知道敲打了多少人,也坦然面对过不少企图以此震慑他的人,却唯有这一次,又是希望阿伍将眼睛从台上移开、又是希望他反讽九公子方才的嘲讽,几个宫九轮番上来,又接连潜水,又再轮番上来…… 宫九们在阿伍的接触权上真是从没如此谦让过。 可无法,换了谁上来,也不知道这时候说什么做什么更好些儿。 然后混乱之中,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忽然摸摸阿伍的额头安抚:“别怕!不管你会不会,我总是让你的。” 阿伍迷蒙转头。 他不敢说无所不知,但这事儿上肯定不比阿九懂得少,怎么会怕?他就算忍着不乱说话也不是因为害怕,是不舍得阿九因为他说错话生气啊! 至于后头一句让不让的,理论操作围观经验丰富、但实际上手还早着呢的阿伍,果断没听出“底蕴”来。 全当日常阿九让着他在大腿上睡觉、又或者此刻亲手帮着剥果皮去果核的宠让了。 宫九们却都只当他听懂,又见他果然有反应了,虽还是没说话,但不知道是宫九们一堆儿挤一个身子反而越发容易将心理作用叠加还是怎么的,总之他们个个觉得阿伍时听了这话放心了,宫九又是个素来价值观不同常人,又是个不怕痛更将疼痛视为愉悦享受的,虽然方才那一句也搞不清是哪个宫九浑没经过集体会议便自作主张说出口,但此时见阿伍如此,居然也都觉得这主意不错,便也尽皆默认下来。 阿伍却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在无意间给自己的未来奠定了何等样的地位,但宫九的表情可比他自己的好懂多了,虽然单纯放心的模样,比方才万花筒似的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懊恼一会儿还要换了色厉内荏的,很是少了几分猜猜看的乐趣,但现在的阿九虽还不是阿伍定了契约的正经伴侣,却也是很认真在谈着的伴侣预备役,自然就也越发不舍得拿他的心焦当斯科伊洛斯神的宝箱开着玩了。 是以阿伍即便不知道阿九怎么忽然轻松起来,但他也更乐见阿九轻松,又看他的视线凝聚在自己手上,遂将那点心送到宫九嘴边,果然宫九啊呜一口吞下去了,还吞得很急很急——连嚼都来不及嚼一下的急切! 如果不是吝啬能量,阿伍现在肯定是目瞪口呆的经典现实版。 ——阿九有这么馋点心么? 虽然这一路,正确的说,是在他们从苏州启程往岭南开始,宫九就特别宠让阿伍,吃鱼挑刺、吃虾剥壳,吃个荔枝都帮着又剥皮儿又去核,总表现得看阿伍吃都比他自己吃还愉快! 阿伍又是从种族天性里头带出来的爱娇爱宠爱,那时候又还没想着拿宫九当伴侣预备役,纯粹家人的话,不说宫九的生长期确定他已经成年、而阿伍却不曾,就算真的是同一个种族的二十岁和一千多岁,只要小的那只是自己乐意照顾宠溺的,大的那个也会更乐意被照顾宠溺着——无关强弱、无关年岁,只是天生爱有人给顺毛挠下巴,就像天性里头的忠诚一般,源于血脉。 不过都是种族天性,要在同族里头找一个年幼却愿意宠溺照顾人的倒还真不容易。 所以宫九又是家人、又愿意宠让他,阿伍一时也没想太多,只享受得恨不能换回原始兽型露出肚皮求挠挠了! ——可现在,阿九居然这么馋点心? 阿伍果断愧疚了! 爱娇爱宠爱是天性,但斯科伊洛斯的天性里头可没有一味索取不思回报这一条,尤其还是对着自己的伴侣! —————————— 其实阿伍放宫九身上的注意力还真不少,但此前也真没观察到宫九有这么馋点心的时候,可平时连羊肉味儿都闻不得的人,都可能在冬天的时候忽然想热热地喝一大碗枸杞羊肉汤呢!何况宫九平日也不是不吃点心,尤其之前剥荔枝的时候,不都挺爱惜地将手指头上的汁水也舔干净了吗? ……后头仿佛还进展到点心碎屑也会舔掉…… 阿伍在回忆里很惊讶地发现,在这样一口吞之前,素来傲慢贵气的九公子也不是一直都那么傲慢贵气的,他对于点心的嘴馋渴望,其实在很久以前就有迹象了! ……总是自己不够体贴的错…… 在只是家人时就让家人没吃好,到了伴侣预备役时还理所当然地霸占了点心! 阿伍心里头的小斯科伊洛斯兽蔫头蔫脑耳朵尾巴齐耷拉着,好生垂头丧气。 好在外头的本尊却还记得自己已经是个再过几年就能成年的、已经有了预备伴侣的大人,当然也更可能是因为阿伍这个身体只是他在能量不足以支撑原型出现时的模拟版,虽然吃下去的、触摸到的都是真实,情绪变化却是不花能量表达不出……反正不管怎么样,阿伍面上还是很淡定。 很淡定地学着宫九给他做的,鱼挑刺、虾剥壳,果子剥皮又去核,点心正好一口的也要夹在筷子尖儿上,服务周到地喂到宫九嘴边去…… ——阿伍只觉得是服务周到,宫九们解读出来的却都是浓情蜜意啊! ——还是那种听懂了、并且满意着宫九的“让”,所以很有主导者风范的那种浓情蜜意! 宫九见识既广,手下能人亦多,那等子偏好男子的、甚至选择了男子过一生的人,虽然不多,还真的有那么几个。 但宫九此前真心不理解,若是和台上表演的妓子娈童一般的,那一方强势一方依赖邀宠也罢了,怎么都据说是正经平等过日子了,也有一方专爱示弱邀宠的? ——就算宫九此前素惯宠着阿伍,也不觉得他宠着阿伍和阿伍被他宠着有什么不对,但即便是他察觉了自己的心思、又还仍旧宠着阿伍的时候,他也不能理解那种示弱邀宠的做派。 宫九,无论哪一个宫九,从来都是想哭就哭、愿笑就笑、乐意找人抽了就立马倒地的家伙,那种明明不喜欢却装欢喜、不乐意也愿迁就的做法,他真心不懂啊不懂! 直到此刻,阿伍虽然还是小小一只,却难得殷勤地为他剥虾仁喂点心的…… 宫九感动之余忽然也觉得,示弱装憨让阿伍也宠溺他一回什么的,尤其当阿伍似乎还宠溺他宠溺得颇乐意的时候……真是比还没玩腻的水底窒息游戏更有爱啊! 示弱算什么? 必须得示弱啊! 反正是不是真的弱又不是看“示”的! 邀宠更是必须得邀的啊! 宠着阿伍的感觉很好很好,但给阿伍宠着的感觉也很棒很棒! 宫九兴奋地舔了舔嘴唇,啊呜一口吞下阿伍喂过来的不知道什么果子——他眼睛只黏在阿伍身上,东西进口又是一口吞下的,因此竟是“食不知味”——只顾着对阿伍傻笑,笑着笑着还要把脑袋凑过去,学着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小”鸟依人样儿,在小小的阿伍那小小的肩膀上挨挨蹭蹭的。 而且蹭了一下、两下、三下…… 一直蹭不够! 阿伍捏着手里剥好的一个虾仁,努力端正好小身板,不管宫九是蹭得缠绵温软还是凶猛如冲撞,他都稳稳坐着。 心里头那只斯科伊洛斯幼崽却翘着后腿挠脸颊,胡须一翘一翘的,毛绒绒的圆眼睛圆鼻头的圆脸上,咧开一个绒绒毛也盖不住的无奈宠溺笑。 阿九真是孩子气啊! 阿伍也看明白了,宫九这哪儿是馋点心?分明是怕吃到嘴里的点心又给别个尝到味道,所以才吞得那般凶猛——就是不想自己也没尝到味道了么? 还有这挨挨蹭蹭的,根本就是看不得别个蹭得比自己多嘛! 斯科伊洛斯幼崽圆滚滚黑乎乎的小鼻头里喷出一口气,貌似不屑又极其无奈,同样又圆又黑更还亮极了的眼睛里却有抹不消的笑意。 这些阿九呀…… 是的,是“这些”阿九。 阿伍和宫九相处这么些年,虽还不敢十分肯定宫九到底有“几个”,却也看出他们绝对不止一两个了。 毕竟斯科伊洛斯虽然忠诚得不止伴侣只有一个、更连自己都只有一个,但星际之中,一个身体里头不止一个自己的,却不算少见。 那种自我性格分裂如宫九这般的且不必说,就是天生就有两个以上的脑子却共用一个身体的种族,也不算十分少见。 例如司丽特族,他们天生就有两个脑子,就算用戈斯特的第二双眼睛看,也能看到两个精神波动。 阿伍没有戈斯特的眼睛,但他有一个戈斯特族的艾伦。 艾伦不止会穿上“衣服”给他挠下巴揉肚皮、脱掉“衣服”让他啃他的骨头磨牙当玩具,还教了他许多立刻就用得上和也许永远都用不上的东西。 例如不用戈斯特的第二双眼睛也能分辨的精神波,例如分辨同一个精神波的自我性格分裂和天生不止一个精神波共用的*…… 阿伍肯定宫九不只一个,却也肯定这些宫九都只有一个精神波动。 虽然每一个宫九表现出来的性格都各有差异,但潜藏在言语情绪等等之后最深沉的精神波,都只有一个。 这也是阿伍敢肯定地答应宫九:“等我长大之后,我们就定契约”的缘故。 因为宫九最终还是只有一个,所以不会存在定契约时双方的精神波不只一对一而导致的失败。 至于那还要强调的“如果契约顺利达成”,不过是阿伍知道就算是同一个精神波的自我分裂也可能会喜爱不同的东西,所以给彼此的最后一点保留罢了。 但现在看来,这样的保留似乎也是不必要的。 ——就算阿伍现在依然不敢肯定宫九有“几个”,但起码现在他肯定了,宫九绝对不超过五个。 ——因为蹭蹭的力道方式总是以五为倍数在循环。 ——因为啊呜吞掉的同种类点心总是以五为倍数在增长。 阿伍用艾伦教他的方式肯定了,这时候所有的宫九都“出来”了。 心里的斯科伊洛斯幼崽已经不再挠脸了,整个毛绒绒兴奋得根本坐不住,正在追着自己身上最毛绒绒的大尾巴绕圈圈。 阿伍面上却依然平静。 只是剥壳去皮的动作更快,喂过去时却更温柔更细致了。 刚好一口的点心更是被切分成更小的、真正能一口吞下去的小块。 以五为倍数的小块。 虽然有些悔恨自己当时没更用心和艾伦学,导致今日宫九们都出来了、也不敢十分肯定他们的个数,阿伍还是按照最大的估计值,尽可能将每一个“宫九”都宠溺到。 同时努力用心分辨。 哪一个更可能是最初邀请他在飞仙岛的海滩上坐下来的阿九,哪一个是总爱傲娇地翘着下巴斜睨他的阿九,哪一个又是最先说他很好的,哪一个又是最初和他互通姓名的,哪一个是最经常出来刷存在感的,哪一个又是极少出来、但刚才却第一个蹭过来的…… 阿伍分辨得用心,投喂得开心。 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了。 宫九们之前虽也有争抢,也有那种抢得自己气血翻涌内脏损伤的混乱,但都还有那么点子分寸,内伤从没内伤到让自己一口血真吐出来给阿伍发现的。 阿伍的鼻子很好用,眼睛也不错,却到底未成年,宫九留心掩藏的内伤,阿伍是闻不出来也无法不消耗能量看的——阿伍当然不会在宫九身上十分吝啬能量,但也不会整天睁着一双能量启动的眼睛盯着他看啊! 所以今天,阿伍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艾伦口中的“同一个精神波动的自我分裂也许会和平相处,但也比不同精神波动共存一个肉身还要更可能拼个你死我活”是什么样的你死我活了! 宫九们争抢着在他肩窝脸颊脖颈上挨挨蹭蹭,但蹭着蹭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闹得那么凶的,等阿伍闻到不对劲儿将他的脑袋从自己的肩窝上挖出来一看,再在自己肩窝那润湿处一抹…… 宫九不只吐血,血里头都有内脏碎屑了! 这家伙! 自己折腾自己都能折腾成这样! 恢复力强悍也不是这么用的啊! 艾伦还能将皮子穿穿脱脱缝缝补补呢,也没见他三不五时将自己的皮子划拉撕碎着玩儿啊! 阿伍经常陪宫九玩游戏,扎针抽鞭子什么的,外伤从来不少,虽然近期玩儿得多的是不会弄出伤痕来的窒息游戏…… ——可那样玩玩儿的、由自己有分寸地施与的伤害,和宫九自己这样胡闹得简直将自己的身子当不共戴天的仇家折腾的,能一样么? 阿伍心疼得心肝儿都在抽,第一次毫不吝啬能量地将情绪在脸上表露出来,咬牙切齿狰狞脸,一字一字恨声问:“你们究竟在折腾什么?!” —————————— 宫九怔住了。 所有的宫九都怔住了。 闹得太过结果不知道是哪一个——也许只是因为大家都在争抢脸颊嘴巴的支配权、最终反而闹腾得那会子谁都支配不了,所以导致了恰好在那一瞬间让淤血顺着身体本能呛咳了出来…… 反正无论如何,一时为了发现被宠爱的感觉过分美好所以内斗得忘乎所以的后果是: 吐出来的血块被阿伍抹在手上装不了傻了…… 而且那个“们”到底是啥啊? 虽然暂时不能实施,宫九们可都还没放弃消灭掉其他自己独占阿伍的主意呢…… 宫九怔愣愣地看着阿伍。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小队宫九排成长队、再站成一排各种看,都没看出阿伍难得显现的情绪里头,除了心疼愤怒还有啥。 ……所以那个“们”,其实只是愤怒心疼之下的口误吧? ……但为什么怎么想还是怎么心虚捏? ……而且阿伍愤怒的小模样虽然可爱,但也好慑人哩! ……更可怕的是愤怒里头的心疼…… 宫九就算是在知道了自己的心思,该倒地翻滚求玩游戏时也从不犹豫,但此时此刻,居然谁也不愿意冒出来面对这样的阿伍。 可也不能一起躲了留个空壳吓阿伍。 所以宫九们的战线难得统一的,将某个平素沉闷不出声、偶尔抢着了冒出来得个抱抱或者投喂的权力都才享受过就羞涩躲起来回味、方才却居然趁着大家都不是很防备他的时候主动蹭过去挨着阿伍的脸撒娇的阴险家伙给踢出去顶缸了! 还有志一同地围住不许他躲起来。 于是宫九们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惊慌如小鹿般扑扇着水润眼睛的家伙! 一屋子下人,除了台子上仿佛真表演得浑然忘我的一对儿之外,无论是那一对身边高声解说的中年男人,还是早在宫九亲自投喂起就不敢依偎在阿伍身边、而在阿伍反投喂时又不敢依偎在宫九身边、但都仍没退下去只是偶尔曼声解说点心的制作果子的来历的妙龄女子们,全都被惊呆了! 宫九投喂阿伍的时候他们自以为找到了最好的理由,去解释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很高傲贵气的公子逛画舫却要带个小不点、还一早儿预约这样虽然不算很稀奇但一般看的都是一群肥胖中年大叔的节目…… ——这小不点居然是这公子的私宠啊! 这是全船舱人瞬间在心里咆哮出的呐喊。 当然,也是很快就被刷新过的呐喊。 在阿伍反投喂宫九、宫九还嚼都不嚼几下就一口吞的时候,阿伍就算还是私宠,也绝对是很得宠的爱宠。 毕竟宫九的表现看在阿伍眼中,第一反应是馋点心馋坏了,但看在外人眼底,却更像是对点心果子很是排斥,却因为是阿伍喂食所以格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新文准备写穿越明朝弘治帝和重生雨化田的西皮,有人支持不? 第56章 ——若这样都不是宠爱,那就根本不只是私宠! 然后现在他们知道了,果然不只是私宠啊! 或者准确的说,就算是这两人之中有谁是谁的私宠,也不该是这个先面瘫、后暴怒的小不点儿,而是这个…… 一船舱的人集体跪地,前一秒还连投喂、被投喂,和挨挨蹭蹭撒娇范儿都各种酷帅狂霸拽的高贵公子,忽然变成无辜可怜小鹿儿什么的,真是好颠覆世界观啊! 阿伍倒是不觉得什么,勇猛如狮狡诈如狐狠辣如狼的都是阿九,眼前这无辜如鹿的自然也是。 何况所谓无辜如鹿也看对谁! 阿伍可不觉得这只小鹿对刚才那口血就没贡献了。 但阿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斯科伊洛斯人对于伴侣总是格外宠爱。 何况在此时,能量消耗在帮阿九养护身子上且怕不足呢,哪里能白消耗在维持凶狠表情恐吓阿九上? 所以阿伍的脸色渐渐又恢复了原先那八风不动的面瘫模样。 心里头的火却烧得愈发猛烈了。 宫九们却只当是小鹿九的眼神攻势发挥效用,一个个差点又争抢起来。 但阿伍的眼睛格外黑,个头也随着他输送到宫九体内的能量,以起码宫九是能以肉眼分辨得清楚的速度在缩水。 ——宫九们现在最怕什么? ——除了阿伍生气阿伍伤心之外就是阿伍缩水啊! ——混蛋的那契约要等阿伍长大才能签订呀! ——就算宫九很难相信都长了一千七百九十多岁还只是这个模样的阿伍能不能在他老死之前长大,但不缩水地养着总还有希望,一缩水希望更是扑扇着翅膀跑去追逐浮云了呀! 宫九们集体泪目。 ——果然内战是不对滴! ——任何内战爱好者最终都可能连自己也一块儿坑死了! 宫九们看着阿伍呼啦啦一下子从虽然也是小小的、但好歹冒充一下十岁小孩应该还有人信的样子,缩水成说是志学之龄都只会让人“哈哈哈小哥儿果然有志气”的超级小小小不点儿——宫九们一致肯定,这小不点儿咧开嘴来,绝对又是一口小乳牙——的样子,真是恨不得挖个大坑坑死“自己”算了! 他的身体极其耐用好恢复,可闹到吐血给阿伍看、还害阿伍缩水给修复什么的…… 宫九真是吃了“自己”连带真正的自己一道儿吃掉的心都有了! 奈何无论是挖坑、还是开吃,宫九们都没一个真敢行动。 万一再害阿伍损耗能量…… 看着还在缩水的阿伍,宫九们的心乱成一团,偏偏还不敢放纵自己乱下去。 ——因为他的混乱导致的绝对是阿伍持续的缩水。 当务之急,是恢复内伤。 所以宫九们连心乱都不敢肆意乱,一个个乖乖儿地配合起来,你分手来我分脚,你理督脉、我修任脉的,好生和谐。 什么挖坑开吃,那真是不浮云也只得浮云了。 ……明明是最多七八天就能彻底恢复过来的伤势,掩饰得好的话也许阿伍根本发觉不到,就像之前的好几次一样,为什么就非得闹到暴露给阿伍看了捏? 宫九们连在心里嘤嘤嘤都不敢大声了。 一个个乖巧得像小媳妇,也委屈得像小媳妇。 ——也许还真的是小媳妇。 ——毕竟在和阿伍定情之后,今天是宫九第一次明确了日后会“让”阿伍。 ——如果阿伍能长大到索求他的“让”的话。 本来是很有纪念价值的温馨时刻,可惜宫九同学……们,在还不知道“不作死就不会死”这句现代网络用语的时候,就已经亲身实施过一回。 这导致他在大致修复好内伤之后,只能携带一只小得只剩下三头身略余、四头身不足的微型阿伍离开。 秋风瑟瑟的宫九留下一群秋风瑟瑟的特殊行业工作者都无暇处理。 好在这是一个有着完善武侠系统的世界。 阿伍缩水的样子虽神奇,但就算是特殊行业工作者也能找出那么一两个惊叹:“哇!缩骨功!”的家伙,总算不会导致过后在阿伍身边出现降妖除魔勇者队,宫九百密一疏却风过无痕,真是可喜可贺! ——咳咳,笔者一不小心又给宫九开启了“可喜可贺”的诅咒,于是宫九们只好又开始了给大宇宙的恶意糊一脸黑泥巴的节奏。 不过这一次大宇宙的恶意似乎来得不是非常猛烈,也没有让阿伍以各种不算匪夷所思、但在发生之前确实让宫九意想不到的的方式在科举的道路上狂奔,也没有什么咬金刚石崩掉半颗牙、吃糖炒栗子吃下能毒倒一头大象的剧毒……之类莫名其妙的意外。 但也许宫九们都更愿意有那样的意外,也不愿面对现在的阿伍。 虽然阿伍也没做什么事,他只是一如既往的面瘫脸,外加越发不愿意发挥的机械音。 ——是的,阿伍现在不只表情收回去了,就连话都不怎么乐意说了。 虽然对宫九的照顾堪称无微不至,连汤药都会自己先尝过温度适中才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到阿伍嘴边,可是怎么说呢,阿伍他除了让宫九吃药休息添衣睡觉,他居然真不和宫九说话了! 往宫九膝头一倒呼呼大睡,任由宫九想顺毛顺毛、想摸脸摸脸、想亲亲也可以光明正大不打招呼就亲上好几口的福利,居然没了! 更能让宫九们感受到阿伍态度之坚决的是,阿伍连他们挑的鱼肉、剥的虾都不吃了! 虽然阿伍是不允许他们劳累去挑鱼刺剥虾壳,可剥虾壳挑鱼刺有什么好劳累的? 明明就是不想吃他们挑的鱼肉剥的虾嘛! 要知道,给阿伍剥虾壳挑鱼肉,那可是宫九们在发觉自己对阿伍的野望前也都颇感兴趣的事儿,到了挖掘出心中对阿伍的深层渴望,这事儿简直成了能揽着阿伍睡觉顺毛之外最兵家必争的大事了! 虽然之前都没疏忽露陷,可说来哪一次也没比这次战况小。 只是那时候大家再争都存着点子警惕,不曾将馅儿露出来给阿伍见着罢了。 谁想得到一露出来,就是连血里头小小的内脏碎屑都被阿伍发现的倒霉呢? 宫九们都恨不得将那内脏碎屑尽数吃回去,可惜不能。 ——惟有鱼虾果子倒是吃个够了! 他自己偷着在阿伍发现阻止之前剥的三五个,阿伍帮他剥的一大堆…… 但宫九真心不馋鱼虾,他只是馋阿伍投喂他时的宠溺味道。 当阿伍生气到连他剥的鱼虾都不肯吃的时候…… 谁吃得下呀,摔! ——还不敢真摔! 宫九们一个个坐困愁城。 他的身子真的好了,别看吐血似乎很凶险,但也要看是谁在吐血。 宫九这身子,不说无坚不摧,但除了那种一下子将他的心脏或大脑瞬间绞碎的伤害之外,想要他的命还真不容易,就是想让他重伤卧床都难得很。 吐出那么几块儿连半个小拇指指甲盖儿都不到的内脏碎屑,真心只是不消十日就能完好无缺的小伤啊! 而且还有让阿伍缩水成三头身(一想到这个宫九们就忍不住齐齐泪奔)的能量供应,宫九的身子根本就是立马好了七七八八、剩下那点儿睡一觉起来也风过了无痕的。 不好的是宫九们的心。 阿伍的冷暴力好吓人嘤嘤嘤,还不如直接抽鞭子滴蜡烛地来一顿热暴力呢! ——可阿伍的冷暴力能冷到宫九倒地翻滚三圈之后就自己爬起来,不敢再继续j□j求游戏的发疯! ——不能享受热暴力还必须忍受冷暴力的日子真心难过/(tot)/~~ 可再难过宫九们也没一个舍得不和阿伍过呀! 所以阿伍不愿意配合他玩热暴力游戏时,宫九只能很识相地也跟着冷静。 所以阿伍想要冷暴力他的时候,宫九们还要争着……不,是无暴力内战、纯粹和谈协商出分配方案,轮流拿热脸去贴阿伍的冷屁股。 ——还贴得很高兴。 ——不只必须得高兴,他们还真心很高兴。 没办法,宫九本来就是个享受价值不同常人的,偏偏阿伍虽然面瘫着能少说话就少说话、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但不管他是真的看不出宫九是真的好得差不多了、还是故意将他拘着当惩罚,总之阿伍自己是很认真地将宫九当重伤患对待的,话再少也不会少了对宫九各种诸如天寒加衣、三餐定时、辣食酒醋发物等不许吃之类的关照,甚至连宫九装头晕无法自己洗澡、也坚决不肯让其他不相干的下人仆役帮着洗的时候,阿伍还板着因为缩水越发显出婴儿肥的小脸,踩着足足到他肩膀高的凳子,爬到浴桶里头给宫九洗发擦背! 话说,宫九此前可还没和阿伍一道儿洗过澡呢! 一起玩水底游戏时虽也浸在同一池水里头,但那怎么一样? 就算都是豆腐,水底游戏那至少是麻婆豆腐,现在这绝对是粉嫩新鲜的水豆腐啊! 宫九脑海里头的小人儿们,围成一圈儿俯瞰第一次吃到嫩豆腐的某个“自己”时,那眼底都是绿油油的! 可惜阿伍怒气还没过,又恐他察觉了再耗费能量,宫九们不敢对这个吃了第一口水豆腐的幸运九做什么惨无人道灭绝人寰的事儿,只好在第二三四五六口豆腐上做文章: 其他宫九八仙过海各凭本事吃豆腐,但吃过的就必须轮空不能再争,直到所有除幸运九之外的宫九都吃上一轮之后才能开始下一轮。 至于幸运九,基于少数服从多数的民主原则,其他宫九们一致决定,为了表达对第一个挖出水豆腐的“自己”的敬意,就勉为其难让他休息五轮吧——正好是阿伍的姓氏哩!看他们多有同伴友爱精神? 幸运九领不领情就不深究了,总是不管阿伍那脸色板得再冷再黑,宫九们都不缺乏前仆后继的勇气和毅力。 而且不只表现在共浴这样粉嫩新鲜的水豆腐上,宫九们对于服务阿伍也很热衷。 其实他们尤其热衷的应该是在共浴时顺便帮阿伍洗头擦背,可惜当阿伍黑幽幽的大眼睛平静无波地看过来:“你不是说头晕吗?自己的头发和后背都要我帮忙……”的时候,就算是宫九那样虽不是针扎不破,但却是白云城主的剑划过去之后,都不消半天就能基本恢复的脸皮,都没好意思坚持他虽然给自己洗头擦背时会头晕、但给阿伍做同样事情的话,绝对热血沸腾精神十足。 所以宫九们第一兵家必争的是,哄阿伍和他一块儿睡觉——不管是晚上同床共枕还是白天脑袋贴着他大腿,本来都是宫九们在阿伍身边时总能享受的福利。 但现在…… 晚上同床共枕? 阿伍面瘫脸:不能将你的内伤压得更重。 所以他跑去睡贵妃榻了!就算宫九此后故意将窗边的贵妃榻弄坏,他宁可拼椅子睡、搭地铺睡,都不肯回到床上去! 宫九们继续:/(tot)/~~ 但却也不敢再做出例如破坏被子枕头之类更幼稚的事儿了,在毁坏了一张贵妃塌一张罗汉床一条长案两把椅子……最终却都没能把阿伍逼上床、反而把阿伍逼得打地铺时,宫九们就深刻认识到阿伍的决心,迅速补充了家具不说,至少再不敢在这事儿上头弄鬼了。 至于白天? 阿伍现在白天根本不睡! 甚至连晚上都没再睡熟! 因为他觉得:阿九伤着,我要更警惕些才行…… 宫九们:/(ttott)/~~ ——我再受伤给阿伍看到我就不姓宫! 如此这般,宫九们在极少数还能有机会做的讨好阿伍事情上,例如吃柚子剥柚子皮、吃榛子敲榛子壳…… 任凭阿伍再不肯吃,宫九们托着连薄皮和核都去掉了的柚子肉、仔细挑出来最饱满鲜美的榛子仁……默默低落过后,下次还是继续寻着空儿就努力奋斗。 因为宫九们就算不肯和竞争对手共享情报,他们也先后悄悄发现了,那些柚子肉榛子仁什么的,阿伍当面虽然没吃、背后似乎也没吃,却会在下人撤走之前,不知怎么的手一翻一覆,就都藏起来了! 不管他是藏起来吃还是怎么的,不都还是稀罕的吗? 宫九们顶着阿伍那板得一丝儿热气都不透的脸、和仿佛越发幽深暗黑的眼睛,依然坚持各种剥壳去皮挑刺儿! 他觉得那是在表示自己努力讨好认错的决心。 阿伍也确实感受到他讨好的心意,所以才不忍心将那些一时间真心不愿意吃的果肉果仁扔掉。 ——但认错? ——哼!阿九们就没一个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的! 阿伍决定必须让宫九们都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这样一时的警戒敷衍式和平共处是绝对不够的! 所以他就算不舍得将宫九亲手弄出来的果肉果仁扔掉,也宁可消耗点儿能量开启空间来装起来,也不肯当场吃掉! 也所以,宫九还在为阿伍对他的劳动成果的珍惜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就忽然发现了: 尼玛已经四头身都不到了的阿伍他仿佛又缩水了! 虽然还没突破三头身的下限,但绝对又从奔四倾斜回三加啊! 宫九们出离愤怒了! 他们很肯定,这些日子以来,都没再做过让任何会消耗阿伍能量的事儿,不管了崩掉半颗牙还是撅断半片指甲都没有! 至于内伤,无论阿伍怎么坚持他还没好全必须每日认真运功调养,但宫九们都认为,那只是阿伍要惩罚他的借口——最明显的证据就是连他崩掉半颗牙的阿伍,宁可自己一下子缩水到四头身以下也要帮他疗伤的阿伍,这些日子管他管得虽然是严厉到榛子壳都不许他敲,但却再没有给他输过能量。 当然宫九们谁也不会去问阿伍求耗能量。 事实上哪一个宫九都恨不得将陆小鸡之类的麻烦体和阿伍隔离开来,严防死守一些会引发阿伍耗能量的讨厌鬼! 而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 ——但现在,居然还有人能在他们的严防死守下让阿伍又缩水了? 就算只有一点点,也足够宫九们你分左来我分右、你分眼睛我分手地多核运转警惕咆哮: “是谁?谁居然敢让你耗费能量?我要……” 宫九们齐齐警觉过来,咽下原本要出口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杀气腾腾的半句话,换上笑脸安慰阿伍:“有什么事情我命人去办就好了,何必要你亲自劳累?” 阿伍默默看着他。 宫九们轮流出场。 体贴笑:“是谁给你惹麻烦了吗?没事,都放心交给我吧!就算再来一次泥巴鸡连累人被一剑穿心、却穿完才发现穿错了的倒霉事儿,只要还没断气,我手下也有能救治的大夫!” 自负笑:“凭他什么事,哪里值得你耗损能量?只管和我说,不拘上天入地,我也妥妥给你办好了!” …… 小鹿九心疼坚强笑:“阿伍这样,阿九心疼了。” 阿伍继续默默地看着他。 看着他们。 看得管他小鹿的还是傲娇的或者自负的中二的,一个个都笑不出来为止,阿伍才淡淡道: “我能量损耗了还能恢复过来,阿九就都心疼,但我看到阿九受伤——当然阿九的伤现在甚至能恢复得比我的能量更快——但我又是什么滋味呢?” 宫九们现在不只不敢笑,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阿伍却依然淡淡的:“我让你别在果子上下功夫,好好调息养身子,你却偏偏不听,一错眼就要剥果皮敲果壳的折腾……当然你觉得耽误那么一点子时间不算什么,那又何必担忧我这点子能量呢?” 阿伍说着,手一翻一覆之间,去了皮去了核的果肉果仁纷纷出现又消失。 宫九们默默怔愣半天之后,忽然反应过来: 阿伍连表情都要消耗能量,那么这样子保存东西呢? ——orz ——所以让阿伍又缩水的,还是我们么? ——还有那心疼担忧的换位思考…… 宫九一下子明白了阿伍看到他受伤时的心情,更了解了他看他一直不听话还要折腾果肉果仁时的感受。 一时之间,宫九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又不敢顺应自己的心意扑过去抱大腿求抽打,又不敢笑着哄阿伍(也真心很难笑得出来),愣了半天,还是在阿伍淡淡一句“没事的话就赶紧调养去吧”下,乖乖儿依偎在阿伍脚边盘膝坐好,运功调息。 阿伍看着这个冷脸冷言都打发不走的家伙,字正腔圆地叹了口气。 心里头的斯科伊洛斯幼崽却终于一改这数日的蔫头耷脑没精神,开始竖起耳朵翘起尾巴了。 宫九消停了,阿伍也精神了不少。 终于在第九天傍晚,阿伍眼底又闪耀着星星地盯着宫九看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满意点头:“好了。” 宫九这时候也顾不上和他辩驳其实他早好了,这几天的调息成果最多也不过是又意外突破罢了,只忙忙点头附和:“嗯嗯嗯,好了好了!” 阿伍眼中星星散去,便又黯沉得厉害:“以后……” 宫九不等他说话,一个个争先恐后冒出来表决心:“以后绝对会小心,不给外人伤着,更不会自己折腾自己了!”至少不会折腾自己的身体,至于如何在不折腾自己身子的情况下,干净利落地处置掉其他自己,那就是以后的事儿了——现在实在顾不得,且留待以后再想吧! 目前最要紧的是让阿伍满意、让阿伍消气。 作者有话要说: 《明穿之朱祐樘[剑三系统穿+雨化田]》 第57章 阿伍也确实满意了。 至少他的眼睛虽然还很黑,也没有方才打量宫九时那样星星掉落的闪亮,却也不再是这些天就算平静无波也能看出阴云密布的黯沉,而是很正常(起码在阿伍身上很正常)的那种黑。 甚至他还主动往宫九身边走去,主动抬手拉住他的手:“今晚洗洗早点睡,明天一早去夫子庙。” 忙完了宫九,阿伍终于想起来他的科举大业了。 据说金陵的学子都要拜夫子庙。 阿伍倒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努力,毕竟星际中那样能以自己的精神意志影响一下“命运”的不是没有,但就算是最出色的因果律调理师,也无法随意更改别人的命运,每一个动作都必须耗费极大的能量,阿伍活了一千七百多年,可从没见过无亲无故随便拜拜就能拜得一个因果律调理师出手的——何况此间土著信奉的神明,到底存不存在,又是否拥有媲美因果律调理师的能力且还不一定呢! 但入乡随俗嘛!既然学子们都要去夫子庙拜拜,那他也就去去好了。 而且阿九既然真的知错了、也保证学乖了,那带他散散心也是应该的。 别看阿伍仿佛很天真,其实他也是深谙打一棍子、给一甜枣的精髓的。 ——虽然其实宫九们一致觉得最香甜的甜枣其实是: ——阿伍终于接受他帮忙洗发擦背的服务了! ——(?﹃?)口水泛滥中,阿伍的小皮肤真是又滑又嫩馋死个人了啊有木有~ 但因为阿伍想早点休息,自然不会和宫九在浴桶里头泡很久,而宫九们为了不再引发内战,也只得妥协着每人出来那么一会儿,所以真摸到滑嫩豆腐的机会也就只有那么一会儿。 晚上睡下时,就算阿伍肯上床了,也肯定是起码两层衣裳的啊! ——宫九们一致唾弃自己怎么初识阿伍时,要为他普及什么衣冠整齐、什么睡觉也要起码亵衣单衣穿两层的迂腐规矩了! ——曾经从地底下冒出来,晃晃悠悠着小阿伍也没觉得有啥不好的阿伍多么可爱啊! 唾弃一百遍自己没捉住时机的宫九,还是很珍惜和阿伍一起出去逛街时,那大手拉小手的接触的。 所以就算宫九们很珍惜抱着阿伍睡觉的滋味、闹得一整夜都在轮流出来抱抱亲亲挨挨蹭蹭的几乎没合眼,却也精神抖擞地跟着阿伍出发了。 连阿伍满南京哪儿不好逛、却非得拜夫子庙的原因都不膈应了。 ——反正嘛,以阿伍对四书五经各个典故的奇葩理解,他要想中举,真是除非考官的脑子里头也开出来和他一样的奇葩! ——而且事情已经布局得差不多了,没出意外的话,就算阿伍从此在科举一路上畅通无阻,到得他金銮殿上唱名时,也该是他的门生! ——无论是师生还是君臣,尤其是书房游戏、龙椅游戏,都是想想就能让人热血沸腾的东西哩! 夫子庙里外逛一圈,乌衣巷大成殿都走过,可惜宫九和阿伍两个,一个纯粹是入乡随俗顺便看看新鲜,对于土著建筑文化不说全然欣赏不来,却也十分有限,又少了土著文人对孔子的那一份尊崇之心,也不是不敬,但肯定远远不如土著文人的开口圣人闭口先贤的;一个倒是很懂得欣赏土著建筑文化,但也正是太懂得欣赏了,也不十分以夫子庙为奇,又兼性子不说离经叛道,却也是子曰诗云读一肚,有用的才拿出来、无用的都放一边的家伙,此时又整个心思都在阿伍的小手小脸上,也根本没留意夫子庙如何又如何。 倒是跟在他们身后一个卖泥人的,得了这两个的几分注意。 没办法,那人从夫子庙门口就一直跟着他们,如此缀了一路,还企图要做出阿伍的泥人,可让宫九如何忽略他? ——那可是阿伍! ——那可是宫九的阿伍! ——那可是宫九连多亲近叶孤城都不乐意的阿伍! ——那可是宫九连“自己”都不愿意分享的阿伍! ——怎么可能会愿意让人随意拿一团泥巴捏着玩? 不管是手上牵着的这个暖和和软乎乎的阿伍,还是任何泥人玉石做出来的阿伍,都是他的、他的!他宫九一个人的! 宫九背后没长眼睛,但他真和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那捏泥人的在背后看他们一眼宫九都知道,那捏人的在自己的袖子里把玩着一团泥巴团来捏去大概能捏出什么形状来,宫九也知道! 何况他对阿伍又那么熟悉,那捏泥人的才捏出大致的脸部轮廓,宫九立刻就猜出那人捏的是什么,当下眼刀子就阴森森地杀过去! 偏拿捏泥人的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好像真忘了他主要目的是跟踪,真将自己当成捏泥人了的似的,居然没注意到宫九阴冷的眼神。 他的手又巧,在宫九犹豫着这才开禁第一天就与人动手、阿伍也不知道会不会担心的时候,手指微微三动四动的,居然一个小小阿伍就基本成型,只余发饰衣服的细节了! 宫九的眼刀已经淬了毒,但他没有立刻攻击,而是停住了脚步,温柔至极地回头:“阁下真是好兴致啊~” 那捏泥人的手上一僵,手上的动作顿住,然后又微微颤动,宫九一看那衣袖动起来的幅度、角度,就知道这人打的“毁尸灭迹”的主意,眼睛微微一眯,那捏泥人的似乎又想起来什么,手上的动作一顿又略动几下,然后在宫九再次开口前,果断将泥人伍从袖子里头拿了出来,对着阿伍笑眯眯: “伍公子!在下是苏少英的师兄张英风——虽不曾中举,少英的功课却也是我给启蒙的,日后公子若是需要,在下也可为公子解惑。” 说着,又将手上的泥人伍递出去:“在下有点子玩泥巴的小爱好,看公子与九公子言笑晏晏颇为可爱,不禁手痒……此物还请公子笑纳,恕过在下一时忘形冒犯之过。” 如此过后,才与宫九见礼。 ——这张英风的反应倒快! 宫九一想到自己明明故意提前离开岭南、又没有留下口信线索,结果这家伙还能赶得这么巧、这么快地,来打扰他和阿伍手牵手就越发恼怒;但看他对阿伍恭恭敬敬、连自己都靠后了,却不知怎么的,又有几分欢喜;再念着阿伍现在缩水,这张英风不拘功力如何,按苏少英的水平算,这第一回给阿伍输内力,约莫也能让他长个小半寸…… 一时间还是觉得张英风有用占了上风,眼光虽不至于温柔,却也没那么森冷,还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了张英风那一礼。 阿伍此时才伸出手去,接过那个泥人看了看,点点头:“好。” 说着,把那泥人伍给了宫九,那理所当然的样儿让宫九们齐齐心花怒放,一时为了摸摸这个泥人又是一番争抢,好在他们都给阿伍初步熬出来了,争归争、抢归抢,最终却是你三分我两分地瓜分了手上的触感主导权,也算是一个个都摸到了,就是那姿势不免扭曲得有些不同常人,看得张英风感叹: “九公子这双手可真是巧极了!若也学捏泥人,技艺只怕远超于我!” 赞叹完才觉出不对,一个能让他师尊俯首、世叔甘为管事的人物,怎么会乐意做这等匠人之事? ———————————— 张英风方才敢先与阿伍行礼,不过是想起来苏少英描述的宫九和阿伍,知道自己擅自捏出阿伍的模样只怕是犯了宫九的忌讳、且他自己还不如苏少英那样、好歹还顶着阿伍半个老师的头衔能得些脸面—— 苏少英尚且因为不小心碰掉宫九做的那串儿小阿伍风铃中的一个小阿伍头上的小发冠,被宫九以切磋指点为名,摔打得和一只泥巴里头滚出来的流浪狗似的,连最心爱的剑也折成碎片儿…… 他张英风先跟踪、后擅自捏阿伍,捏完还有瞬间企图将泥人伍又捏成泥巴团子——这样的事儿撞到九公子手上,能得什么好? 还不如往伍公子那儿撞撞木钟! 然后也很幸运地撞响了。 阿伍果然没和他计较。 九公子果然更喜欢他对阿伍更恭敬。 ——但张英风可绝对不会认为宫九是喜欢人对他不敬了! 虽然在苏少英的描述里,这位九公子确实有点异乎常人的爱好,但他除了和阿伍玩游戏,可曾随便再拉着谁玩儿? 张英风可绝对不会认为自己有资格真对宫九不敬。 所以哪怕他真心不认为捏泥人是什么上不了台盘的把戏,却还是立马恭恭敬敬请罪。 张英风果然又赌对了。 在泥人伍还在宫九手上的时候主动请罪,果然比现在装着傻混过去、回头却随时可能会被这个苏少英口中明显心眼不很大、记忆力却很好的九公子翻出来炒冷饭的好。 宫九没计较。 不只没计较,还很有兴致地从张英风那儿要来一小团泥巴。 然后捏着捏着,居然真的捏出来一个他自个儿,就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左边似乎温柔微笑、右边似乎自负扬眉、只看上边脸又仿佛很贵气、单看下边脸又似乎有点儿娇羞…… 但不管如何,作为第一次摸泥人,且此前关注泥人捏就过程除了很小很小的小时候曾认真当面看过外、也就是刚才从风声袍袖摩擦声等等的变化“观察”到的一些儿手势,宫九居然能捏出这么一个泥人来,差点让张英风又忍不住赞叹出声。 ——好在所谓“差点忍不住”也就是忍住了。 张英风顺利将自己的存在感降成小透明,老老实实在后头跟着。 而前头,阿伍接过宫九递给他的泥人九,脸上虽没有笑,另一只手膜上泥人九的发顶、脸颊、肩膀……等处的手势却似乎格外温柔,宫九盯着那只从泥人九的后背抚到腰臀又绕到前方膝盖上的手,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神情也格外诡异。 仿佛温柔,仿佛狰狞,又仿佛极为荡漾,又像是下一秒就要嘶吼着扑上去,不能吃掉别人就要连自己的血肉也吃掉的野兽。 那兽性凶猛得张英风都恨不得自己真成了透明的了,阿伍却只是拉拉宫九没拿泥人伍的那只手:“别闹过头,再伤了自己,我真的会生气的。” 然后宫九扭曲了的脸就慢慢扭了回去,眼底的血丝也逐渐褪去。 这时候张英风才注意到,在宫九激动得一身长袍无风自动、束在发冠中的长发更是直接撕碎玉冠披散下来的时候,不只站在他身边的阿伍毫发无伤,就是他捏在手里的泥人伍都好好儿的。 现在更是阿伍一句话,宫九就不发疯了。 张英风默默叹了一声:难怪秀真秀云说起孙秀青日日徘徊在万梅山庄外头的行为都颇为不屑,果然死缠烂打算什么?疯得也许连自己都不放过却独独不舍得伤你的,才是真爱啊! 不过这样的真爱好可怕。 张英风默默压缩存在感,半点没因此兴起也找个真爱的意思。 阿伍倒没察觉张英风的心思,就算知道了也必不以为然,斯科伊洛斯人选择的伴侣自然是真爱——绝对比那种崩掉阿九半颗牙就能咬碎了的金刚石真的多。 阿伍的心思还在手上。 牵着阿九的那只手。 宫九看似没一会子就给阿伍安抚下来,但也只有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又和他手手相牵着的阿伍才知道,宫九看似不发疯了,但也没平静下来。 宫九的心依然跳得很快,只是没那么乱。 他的手心更是热得很,真的摊个鸡蛋上去能立刻熟了的那种,也亏得和他牵手的是阿伍,不然张英风绝对没那么多感叹,就要先给肉香惊倒了。 但现在张英风没被吓到,倒是宫九自己被吓着了! 他虽是心乱如麻,在阿伍身上却最是用心,又先后经历过不小心在阿伍脚踝上捏一把、因为任性地讨好让阿伍要用法术保存他剥的果肉等等让阿伍缩水的事儿,虽然宫九们之中仍有便是如此也不够细心的,但也不乏有一两个从此心思再繁杂,也悬着一丝时刻留意的。 所以不过三五个呼吸之间,宫九已经惊醒过来,忙忙放开阿伍的手,蹲下来想要察看,伸出手又不敢再碰他,再眼角余光一瞥,另一只手上拿着的泥人都因为被高温烘烤地有些裂开了——那小小的泥人伍身上裂开的痕迹,就像切割在宫九身上,让他越发着慌。 慌得衣袍发丝都再次无风自动起来。 阿伍字正腔却无暇拖得足够圆地“唉”一声,伸手拍拍宫九的发顶,吓得宫九们难得齐心协力一回地将乱飞乱割的发丝稳住,又一起努力控制眼珠子,恨不得让它们转足三百六十度去看仔细阿伍的眼睛,却差点忽略了耳朵那儿的信息。 好在差点忽略就是还没有忽略。 所以阿伍一句“傻阿九,我好着呢!那点子温度不算什么——没看见我都没变小吗?”就果然顺利让宫九们又平静了下来。 ——张英风看看那烤裂开的泥人,无声咂舌,越发将呼吸都放轻放缓到几乎与风的频率完全一致了。 说是平静,宫九的呼吸却还是很纷乱,有时候轻得花满楼都未必听得到,有时候却重得聋子想忽略都难。 宫九的眼神也很复杂,仿佛满足到极致、又像是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儿彻底揉进眼珠子里头的珍惜到极致,又仿佛欲求不满到极点、又像是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儿彻底撕碎吃到肚子里的暴虐到极致。 但他什么都没做。 没有扑过去将阿伍揉进眼珠子里头,也没有冲上前将阿伍撕碎吃下肚子里头去。 他甚至连一转头、抬起自己的胳膊放到嘴巴里,都没和以往任何一次激动难耐、又没有人能满足他的“游戏”需求时一般,以自己的血液浇熄心中沸腾的火焰。 因为宫九们都记得,阿伍说过,阿九受伤,阿伍也会心疼。 阿九知道阿伍缩水时他是多么疼,所以他更不能让阿伍也疼。 宫九很乖,虽然他又骄傲又肆意又自负狠辣又横行无忌,但当他被驯养之后,却会心疼到连伤害自己都忍住的坚定和珍惜。 珍惜得就算温度已经降下来了,也不敢轻易伸手出去碰一碰。 就好像得到了极其珍爱的绒毛玩具的猫咪,唯恐爪子不小心勾坏了哪里,所以就算明明确定了爪子都藏进肉垫里,也犹犹豫豫不敢轻易伸出手儿去。 因为珍惜,所以很用心地在忍耐着。 但也是因为珍惜,所以再用心的忍耐,也忍不住眼底流露出的渴求和小心翼翼。 看起来简直无辜极了。 宫九难得有这样的表情,但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时,他就算还是豺狼和狐狸,也一定是最最可怜兮兮的超级绒毛团团的小小狼和小狐狸。 可怜极了,也可爱极了。 阿伍伸出手,搂住他头发飞得乱糟糟的头,往怀里用力一摁:“笨蛋阿九!” 说着,他用手在宫九的耳朵上不重、却也绝对不算轻地捏了一把,捏得宫九淡粉可爱的耳朵一下子通红通红了起来,阿伍却犹觉不足,又转过头咬了一口,还特特拿犬牙磨了好几下,听着宫九从喉间溢出的也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欢愉的呻吟,方才松开嘴,满意地看着一片红上面微微泛白的几个牙印,拍拍呻吟着往他身上磨蹭的宫九:“走,先回去!” 宫九张了张嘴,想答应,但两片嘴唇稍微松开就又是一声呻吟,他想咬住嘴唇忍耐,又怕真咬破了嘴巴让阿伍担忧生气,便只得紧紧将嘴抿住。 他原是个欠抽了就立刻倒地翻滚毫无顾忌的性子,但自从和阿伍挑明之后,却收敛了许多,就算游戏也不爱当着人前,总觉得阿伍抽自己时眼睛尤其闪亮的样子,也不乐意给别人看去。 所以他也不愿意呻吟给别人听。 阿伍知他心意,正好他也不乐意那样的宫九再给人瞧,因此看他嘴巴抿得发白十分可怜,却也只是拿拇指在他唇上摩擦了两下:“乖!我们先回去。” 依旧是毫无起伏的机械音,依旧是毫无情绪的面瘫脸,宫九却从那仿佛有星星闪过的眼底看出了什么。 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一把捞起阿伍,飞速往他在金陵的别院奔去。 被落在后头的张英风眨巴眨巴眼睛,想想宫九捞起阿伍时,都没忘记将已经裂开的泥人伍往怀里揣,不禁叹了口气。 忽然觉得今夜的秋风尤其萧瑟。 尤其在他好不容易找对地方,结果才翻进院子里就听到阿伍那机械音也掩盖不住稚嫩的小嗓音,十分酷帅狂霸拽地道:“……好阿九,忍着就对了!我知道你享受疼痛,但能让你疼痛的,只有我——其他人,就算是你自己也不可以!” 再夹杂着宫九的呻吟、和仿佛鞭子破空的声音,张英风真心觉得满心荒芜。 彻底无语。 他直到现在才明白,苏少英回峨眉发现接班的是他时,那松了口气又很纠结的一声“大师兄,为了师弟师妹们,为了师尊的教导和峨眉派的千年传承,你务必要挺住”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 =不够□的,就算是小透明,也真心无法在这两位身边撑住…… ———————— 张英风作为峨眉掌门首徒,又能让亲眼见识过宫九下限和阿伍奇葩无极限的苏少英,虽有叹息却毫无阻拦之意地默认他来“接班”,自然不会只有那点子在衣袖里头单手捏出一个泥人伍来的本事。 能让苏少英在纠结之中还松一口气的张英风,果然非同一般的□。 作者有话要说:图推链接: 字推链接: 《明穿之朱祐樘[剑三系统穿+雨化田]》 亲爱的们谁方便就帮忙收藏推荐下,如果实在不方便就算了【对手指】 第58章 宫九们在启程去岭南开始就因为各种原因没再邀请阿伍玩游戏,憋了好些时日,又有之前这样那样的事情刺激着,昨夜爆发一回,又得阿伍热情挥(鞭子)洒(蜡油)回应了一回,身心满足之后,睡得一夜好眠。 次日天方初白,宫九就醒了过来。 大概适当的发泄真的有益身心,宫九昨晚那样子折腾,不过睡上两个多时辰醒来,居然十分神清气爽。 昨晚还要凝神才能根据风声衣物摩擦声等等“观察”得到张英风在袖子里头捏了什么,现在却已经可以轻易判断出院子中张英风身体倾斜的角度——虽然石化的张英风几乎一动不动,但风吹过时,遇上障碍物和没遇上障碍物、遇上的是树还是石头,那声音都会有轻微的不同。 花满楼就能轻易分辨出来。 宫九不是花满楼,但他在阿伍对花满楼的瞎如蝙蝠赞叹过两回之后,刻意锻炼之下,也已经不输花满楼。 所以宫九在起身之前,就已经知道外头站了个什么。 但他会放弃继续赖在床上抱着睡得呼呼的阿伍享受而起身,却不是因为外头站了个什么。 只不过昨夜在阿伍的安抚之下,宫九们都溃不成军累得太狠也就睡得太快,没一个真正享受到抱着阿伍安眠的滋味,此时醒来,不免又有些彼此不肯相让之意。 宫九们不愿意内战受伤让阿伍生气,又没把握在那样纵情享受过的一夜之后,还能忍得住适可而止的争抢,便索性谁也不沾这份便宜。 虽然哪一个宫九都想沾这份便宜想得要命,但他们还是联合彼此用了最大的毅力起身。 然后抱着阿伍走出去。 虽然抱着阿伍的那只手、贴着阿伍的那片儿胸膛,那主导权依然是宫九们的兵家必争之地,但相对诱惑小了一点点,分配起来也相对好谈判一点点。 宫九抱着睡得十分香甜的阿伍走出房门时,看到的就是整个人都被夜露润湿了的张英风。 张英风依然保留着昨晚翻进院子后,因为不敢相信所以侧头倾耳听的经典姿势,脸上也依然是确定了自己果然耳听为实之后那又像是被雷劈中、又像是被喂了一吨含笑半步颠之后的扭曲模样——但论起脸部扭曲的本事,谁比得上一心好几用、还经常能自己打自己的宫九? 何况宫九怀里还有个阿伍,哪儿有心思看不算十分稀奇的稀奇景儿? 宫九抱着阿伍淡定走过。 张英风嘎吱嘎吱扭动脖子,奋力睁大眼睛。 宫九们没一个舍得放开阿伍,所以也没有谁愿意大公无私地去支配一只暂时不能摸在阿伍身上的手给自己穿衣服,这导致他现在的造型是披头散发衣襟大敞、眼角含春嘴角含笑、连瞥向张英风的那一眼刀锋都没有出鞘! 当然,作为一个因震撼过度僵直了身子、又因为不敢打扰九公子的兴致在没有把握拖着僵直的身子不动声息地离开,所以只好放轻了呼吸站了一晚上、于是也听了一晚上的悲催青年,张英风关注的重点虽然不乏宫九的眉眼,却不局限于他的眉眼。 还有…… 例如那□出来一大片,就算有阿伍的身子遮挡依然能看到一片的胸膛。 ——就昨晚听到的声音看,就算伍公子实在太小无法真正进行深入接触,但就那激烈程度,九公子的胸膛现在应该很“壮观”吧? 张英风是怀着一种瞻仰战后场面的惨烈和悲壮的心情,又兴奋又紧张地,奋力将眼神凝聚到宫九胸膛上的。 但很可惜的,他只能看到一片光滑坚白如玉石的肌肤。 当然那样的肌肤很漂亮,甚至能让人有一种将掌心贴上去细细感受的冲动,可和张英风期待敬畏(?)的惨烈悲壮(?)也差太远了吧?听昨晚九公子那激昂的呻吟、和飒飒作响的鞭子破空声,那儿难道不该起码是纵横如棋盘的精彩吗?怎么能光滑得和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哦,当然,刚剥了壳的鸡蛋通常只能透出微黑带青的一点点,而不是那样粉嫩妍丽的两点棕红…… 忽然惊觉自己关注了什么的张英风打了个哆嗦,奋力将眼睛移开,甚至连咳嗽两声都不敢。 宫九却根本没看他。 他抱着阿伍,径直走进厨房。 宫九教阿伍诗书时,也说过君子远庖厨。 他也确实没怀疑这句话。 但宫九从来没说自己是君子。 他也从来没想做要做君子。 比起君子,他更乐意做天子。 当然现在,他只愿意做一个为阿伍洗手作羹汤的好……子。 在遇上阿伍之前,宫九其实是个有时会表现得很笨拙,甚至连 “一百个人中若是死了十七个还剩几个?”这样简单的数学问题,都可能会忽然笨到真的要去找一百个人来,杀掉十七个,再将剩下来的人数一遍,才能回答得了;甚至有时候还会犯和阿伍一样的毛病——连左右方向都分不清,你放他一个人出门说不定一个时辰的路他能在人生的道途上迷茫个十七八天甚至七八十天才能抵达。 当然,在遇上阿伍,更准确的说,是在发现阿伍的路痴属性之后,宫九却很神奇地没再表现出他偶发的方向感混乱毛病,甚至连计数都清楚得很,阿伍说的那什么圆周率,宫九听一遍就能准确背到八百一十七位,自己动手按阿伍提供的方法测试,也能精准到十一位。 似乎真的是因为有了小弟弟的缘故,宫九一下子就变得全能起来。 ——当然也更可能是每一个宫九都识趣地不在自己的短板上争抢。 但不管怎么说,宫九在遇上阿伍之后,确实更加全能了。 而他又是个在遇上阿伍之前,就也在不露蠢的时候,相当全能的家伙,哪怕是刚刚才分不清东南西北,但下一刻就能轻易学会别人一辈子都学不会的功夫。 所以现在,宫九能轻易做出一桌子四甜四咸八色点心、外加一荤一素二色羹汤、并一纯粹碧粳米一混合杂粮粥两样粥点,也不算什么十分稀奇的事儿。 虽然连最关注宫九的人都未必知道他会厨艺。 虽然阿伍和宫九平均一年起码有十个月在一块儿的这几年,也从来没见过他下厨——甚至连厨房门口经过都没有。 但因为是宫九,所以就算他单手做出来的素点,闻起来甚至比张英风曾经有幸跟在独孤一鹤身边尝过那么几口的、当今天下最享誉盛名的苦瓜大师双手做的素斋都更诱人,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事件。 阿伍就是在这样的香味中醒来的。 他醒来的时候,是头枕在宫九肩头、臀部坐在宫九臂弯、而后背也由那只手护着的姿势。 而宫九正站在灶台前,用另一只手拿起大汤勺,轻轻抿了一口汤。 那汤只是很普通的玉米鸡蛋汤,汤底只是很普通的清水,加上玉米碎和鸡蛋花,再加上少少一点盐逼出玉米中的甜味—— 在玉米初初从外邦传入时,这道汤品曾经是贵族官绅才吃得上的稀奇玩意儿,但在随便一匹拉车的马儿都可能使用玉米杆子喂养大的本朝,这种汤真是寻常过得去的农家,都可能拿来打打牙祭的寻常玩意儿。 ——但还是那句话,做的人是宫九。 那玉米碎磨得极碎,不带任何夸张地说,也是呵一口气能飞起一片玉米雾的程度。 没有任何磨盘杵臼能研磨出那样细的粉末,宫九用的是自己的手。 宫九的手确实很神奇。 经他的手打出来的蛋花,都比寻常的蛋花更滑嫩、更飘逸。 而在他尝过玉米蛋花汤的原味之后,仿佛只是随手拿筷子蘸的那点子盐溶化在汤里之后,也恰到好处地将玉米的甜味提升到最合适的滋味,又刚刚好掩盖下鸡蛋的那一点儿腥味。 寻寻常常的一锅汤,宫九却硬是做出了能将阿伍从睡梦中唤醒的香甜。 很清淡,又很难忽略掉的香甜。 起码不只阿伍在睁开眼睛之前,已经极其眷恋地拿鼻子在宫九那拢住了这香甜滋味的发丝里头拱了好一会,连石化在外头的张英风都仿佛能感觉到自己喉咙里头长出了小爪子。 当然阿伍比起就算真在喉咙里头长出了小爪子、也没胆跟进来分一杯羹的张英风幸福多了。 他才睁开了眼睛,宫九已经盛好了一碗汤。 连温度都是阿伍不会觉得很烫、但喝进去又整个身子都缓和起来的恰到好处。 宫九的手是真的很神奇。 ———————— 阿伍觉得阿九整个人都很神奇。 简直就像是斯科伊洛斯神话里头,那个在斯科伊洛斯大神创世时,总能随时给他递上最需要的工具材料、提供最需要最舒适的衣食住行后勤服务的洛伊科斯神一样神奇。 ——在斯科伊洛斯神话体系里,洛伊科斯是斯科伊洛斯的伴侣,在众神之中的威望甚至在创世神斯科伊洛斯之上。 阿伍觉得在他们的小家庭里,阿九就扮演了这样一个角色。 一边给他提供了能安然熟睡的怀抱,一边还能整治出这么一桌子单是香味就能将他从睡梦中唤醒的美食。 而且连宫九的发丝里头,都拢住了一桌子美食的味道。 比单吃任何一样都复杂了些儿,却混合得恰到好处,丝毫不让人觉得宫九身上有什么不洁的俗气,反而衬得原本就很可爱的一个人,越发可爱甜美得让人恨不得咬上几下磨牙、又舔上几口尝味儿。 阿伍也是真的在宫九脖颈上舔舔咬咬好几下之后,才坐下来正经用膳。 然后吃了个肚儿滚圆,再摊开四肢仰躺在宫九大腿上,只差没有呼噜两声。 宫九一下下顺着他的头发,满心温柔。 有那么一瞬间,连天子的执念都无所谓了。 但只有那么一瞬间。 就像宫九们总能忍住镇压下叫嚣着要把阿伍做成小人偶秘藏起来的反动派一样,他们大多数时候都还算比较清楚地活在现实里。 就算是此刻,他也没纵容自己沉醉在温柔乡。 他很快想起张英风。 从来没给阿伍输送过能量的,应该能让阿伍长上小半寸的张英风。 张英风没有继续傻站在院子里,他已经转移到厨房门口。 里头还有阿伍吃剩下的一小半美味。 虽然已经冷了,但依然能勾动张英风喉咙里头那只小爪子的美味。 但基于苏少英描述的动了九公子给伍公子的小玩意——也许只是宫九给阿伍倒了、但阿伍没有喝完的小半杯残茶——都可能引发的各种被当场找茬、背后清算的悲催事迹,他喉咙里头的小爪子就算已经勾得快要具现化,他也忍住了只是在厨房门口徘徊。 身为峨眉掌门首徒的理智和矜持,让张英风维持住最后一点礼仪。 虽然宫九原本完全不准备遵照丝毫作为主人的礼仪招待招待他。 但现在宫九改主意了。 反正只是一些吃剩下的东西—— 如果是像残茶那样阿伍一个杯子里头喝过只是没喝完的,那宫九绝对宁可连杯子一起砸掉、也绝容不得别人觊觎,不管那人是不是根本没留意到那是阿伍的、只因为渴极了就随手拿起来想往口中灌! 但现在厨房里头的,却是一些阿伍连筷子都没碰触过(宫九很周到地在阿伍眼睛看向那样点心羹汤就都夹好、盛好放到他嘴边、碗里了),也就是说,完全是些和阿伍没关系的东西。 ——宫九自然不会吝啬将这样的东西扔出去。 尤其接住的那位,是宫九还拿来有点用处的家伙时。 所以宫九不只不介意张英风吃用他亲手烹饪出来的食物,还很客气地“请”他吃。 ——宫九虽然又自负又冷酷,但当他真愿意做什么时,通常不会介意将初一做到十五。 ——既然决定让张英风吃自己烹饪出来的食物,宫九自然也不介意顺势将姿态放得平和客气一些。 ——当然,不管自负冷酷,还是平和客气,都只是上位者用人的手段而已。 ——和他摸着阿伍的头发时那样全然的温柔,是完全不同的。 张英风也没奢望得到阿伍那样的待遇。 因为他肯定自己是做不来阿伍那样的事儿的。 直到刚刚,张英风吃着一桌子美食,忽然想起做出这些美食的却是昨晚那样激昂澎湃的宫九、而他做这些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昨夜让他激昂澎湃地满足了一些狂野妄想的阿伍时,很香甜很滑嫩的那一小碗鸡蛋汤,都差点让他哽住了。 如鲠在喉。 张英风到底只是个凡人,一个很难轻易面对宫九那样的神奇生物的凡人。 但他又不只是个凡人,他有一个从被九公子的下限震惊得失魂落魄、到能坦然和师兄弟们将九公子的下限当成传奇说起的师弟苏少英,他甚至连苏少英那样游魂般的失魂落魄都不至于,石化状态也在宫九走出房门时就启动解除—— 这样的张英风,就算是如鲠在喉,也很快就能化掉。 他很认真地告诉自己: 就算表现方式和一般人不一样,那也是真爱啊真爱! 这满满一桌子都是九公子对伍公子满满的真爱。 虽然他已经越来越肯定自己会爱捏泥人、爱峨嵋派一辈子不转移、无三色了,但能沾光“品尝”到真爱的滋味,即便不至于感激涕零,但也绝对不能用诸如恶心反胃等感觉来亵渎。 何况这一桌子真爱是真的很有爱的美味。 所以最终张英风还是数次化开了哽住他的鲠儿,将剩下的半桌子好料一扫而空。 连汤汁都没剩下丁点儿。 然后很自觉地跑去请示九公子:是不是该开始给伍公子输能量了? 给阿伍输能量果然是大事。 宫九就算恨不得连“自己”都轰成渣渣、不给其打扰他和阿伍相亲相爱的好时光,但在张英风提起这件事儿时,还是很理智地停下了给阿伍顺毛的动作,轻轻将他抱起来,换成坐在他大腿上、脑袋搁在他肩窝处的姿势。 然后示意张英风就这样输内力。 张英风的拇指和食指在衣袖的遮掩下摩挲了好几下,忍住了任何对“伍公子居然这么折腾也还能呼呼大睡”或者“居然连让人输内力都不舍得放下来,九公子真是黏人”之类的感叹,乖乖儿盘膝坐下,将掌心放到宫九特意让阿伍露出来的背后要穴上。 好在宫九也是盘膝坐着,阿伍现在又是小小一只,这样的高度也是刚刚好,摒除了心中最后一丝别扭,张英风这内力输送得还是很顺利的。 阿伍也长大得很顺利。 随着内力的缓缓输入,阿伍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长大”。 张英风的内力自然不如全盛状态的独孤一鹤,但却不愧是苏少英的师兄,剑上功夫或许有所不如,内力却精纯了不少,一通内力输送下去,居然让阿伍长高了将近半寸。 不足半寸,却也十分难得了。 要知道,哪怕是他师尊独孤一鹤,第一次给阿伍输送内力时,也不过是和西门吹雪陆小凤两个差不多的,让阿伍长了半寸略余。 当然西门吹雪和陆小凤两个的年岁和张英风相仿,独孤一鹤又是重伤初愈,但前两人是江湖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后者更是以内力精纯闻名江湖的——张英风虽不如他们,但只逊色这么一点儿,已经很难得。 宫九掂掂神奇的,真的一长大就也变重了些儿的阿伍,满意地眯眯眼。 当日由着阿伍救下独孤一鹤,果然是很划算的一笔买卖。 不说峨嵋派能不能在自己的大业上派上什么用场,单是阿伍为了救独孤一鹤缩水了小半寸,但峨嵋派师徒零零总总却已经给他养回来三四寸、而且日后还会无限量随时提供能量输送这一点看,就划算极了。 哪怕只有第一次输送内力的效果才是最好的,此后几十上百次都比不上那第一次,这笔买卖也很划得来。 值得他忍耐旁人打扰他和阿伍的相处时光。 宫九抱着阿伍坐在秋天的阳光下,仿佛抱着心爱的绒毛团在晒太阳的猫咪般满足。 似乎连给阿伍输送完内力还不识相点及时离开、而是就这那样盘膝的姿势立刻恢复内力的张英风,都不足以引发他驱逐的*。 也是,无论世间是热闹纷繁、还是清冷静谧,宫九大多数时候,都应该是有了阿伍就能平静满足的吧? 张英风运行了三周天之后,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样仿佛连岁月也静好了的画面。 哪怕是明知道九公子的神奇、明知道这里两人相处方式的非同常人,在这一刻,这样连人的人都能打心底里觉得美好满足的画面,还是感动了本来就很容易被感动的张英风。 他一停下内力运转就又收回袖中的手指,又忍不住摩挲起来。 一下一下,竟是越摩挲手指越热,心头那点想要捏点子什么的想法就越发难以忍受。 张英风以为自己已经很用力地忍下去了,但等到他回过神时,才发现一贯藏在袖中的一团泥巴已经取下来一小块,并在他手指之间成型了。 不十分细致,甚至连小泥人的眉目都没有清晰捏明白,但那一大一小一坐一靠之间,悄然流转着的温馨平和,却足足得了七八分味道。 张英风甚至不需要将泥人拿出来看,就能用手指感受到其中那难得的神韵。 宫九仿佛也睡着了。 张英风的手指只要略一用力,就能将手中再一次冒犯的证据销毁。 但他那一瞬间,却十分不舍得那难得的神韵。 第59章 宫九也舍不得。 虽然他最讨厌屡教不改的家伙,不过这次张英风很有眼色,虽然捏了阿伍,却是在他怀里安然入睡的阿伍。 宫九没有睁开眼,只哼了一声,也不见他手上有所动作,张英风袖中的那泥人,却蓦地仿佛被无形的线扯着一般,飞到宫九袖中。 张英风这下不用纠结了。 他连呼吸都忘了好一会,反应过来之后也不敢深呼吸大喘气,匆匆将剩下的泥收起,却不敢起身弄出大动静,索性又闭目练功。 ——争取早点恢复输内力! ——于伍公子有益,九公子就不会太生气。 ——对了,伍公子果然一下子就大了些,和少英说的一样神奇…… 张英风闭上眼睛之后,才想起感叹阿伍一下子长大的神奇,却不敢再睁开眼睛去打量,认认真真练功。 反正这样神奇的景象,日后也还能见到吧? 他要在伍公子身边待足半年呢! 张英风对于接下来的神奇旅途很期待,宫九却似乎丝毫不给他挖掘阿伍神奇的机会。 宫九也没隔离张英风和阿伍,反而由着阿伍想和他学四书五经就学四书五经、想跟着玩泥巴就玩泥巴——为了珍藏阿伍在后一项爱好上的成果,宫九还特特亲手做了一个小匣子,里头一格一格的,放满了阿伍捏的各种五九互动模型,一路什么行礼都可以不带,就阿伍和这个匣子,是眼睛错一下都不得了的。 只不过宫九再也没做任何会让阿伍缩水的尝试,而张英风第二次供应内力也再难让阿伍一长半寸,所以传说中伸伸缩缩好神奇的伍公子,张英风只能靠苏少英的描述想象了。 宫九收敛了起来不折腾,因此一路行得便快了许多,毕竟阿伍对于土著风景其实热情并不甚大——从他赞美泰山秀绝天下就能看出,作为一个星际人,阿伍着实欣赏不来一个虽然也算美丽、却不算稀奇的星球上的景色——至于甜品美食,无论是骑马坐车或者两条腿赶路,都是能边走边吃的。 所以虽然在金陵耽误了九天半,但抵达京城时,也还不到九月初十。 离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约战的时间,还有六天半。 但京城已经很热闹了。 当然,作为一国之都,京城从来都很热闹,极少数不热闹的时候,其实只是换了一种热闹,就如阿伍初掉入这个星球时接触过的那块海域,终年热闹纷腾,区别只是明潮还是暗涌。 但京城这一次的热闹,却不同于寻常的热闹。 江湖传言,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这一战,原定是“八月十五、紫金之巅”,为此不知道多少人在这样本该人月两团圆的日子,傻乎乎在紫金山顶守了两夜一日,但很可惜,别说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人影,就连万梅山庄的风都没往紫金山吹一阵,飞仙岛的沙也不曾在紫金山落一颗。 倒是那纷纷攘攘将紫金山顶的树枝岩石都站满了、空地上更是不知道挤了多少个的江湖人,给紫金山留下了不少月饼屑螃蟹壳酒坛子和无数—— “不知道是哪个龟孙子乱传谣言!” ——的唾骂。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不是会站出来宣扬自己将和谁谁谁一战的人,白等了一场的江湖汉子武林妹子们彼此对照,也确实找不到这消息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却也起码能知道,并不是万梅山庄或者白云城放出来的。 所以谁也没想到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确实约战此间、不过是临时改了时间又改了地点,众人一番唾弃,留下口水无数之后,也只能悻悻散去。 但不过半月,又传出“九月十五、紫禁之巅”的传言。 依然是谁也不知道最初是从哪儿传出的。、 但曾经纷纷唾弃“八月十五、紫金之巅”的江湖人们,不管是汉子还是妹子,只要抽得开身的,还是忍不住又向京城涌来。 到宫九和阿伍抵达京城时,这消息不过放出一旬,但京城中已经涌入了起码四五百个江湖人——这四五百个还只算那些在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名声不显的更不知道有多少。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个,剑神和剑圣的名声还不算江湖公认人人服气,但毫无疑问,作为当代于剑道上最具天赋的两个人,作为当代最顶尖剑客之中最年轻的两个人,他们的一战,足以牵动整个江湖。 牵动了许多江湖人,就算知道也许又是一次八月十五的空等,也忍不住要赶过来,哪怕是离得近一点、能早一步知道消息也好。 还别说,这人流也算是带动了京城的经济。 京城的商铺原就是天下最热闹的,但这些江湖人涌入之后,却又更热闹几分,让店家们虽提着几分心,却也是赚得钵满盆满。 更难得的是,因为江湖人固然有陆小凤那样,仿佛镇日里除了管闲事惹麻烦就没别的事好做的,却也有那如同包乌鸦一样卖包子的、如王胖子那样开客栈的……各种混迹市井。 阿伍不吃包乌鸦的包子,因为包乌鸦的包子原本是用来打狗的,而阿伍对这个星球上的土著生物喜好度——若非人类里头有阿九大叶子阿七阿雪阿三等,他最喜爱的一个种族原是犬族。 但不吃打狗的包子,阿伍能吃的还有很多。 江湖人若是学起厨艺来,那种怎么学都学不会的不算,能学会的,一般都不会做得太差。 因为就算不如宫九,就算身手再如何一般,走江湖的人,大多起码要耳聪目明舌尖敏锐手上精细。 这些用来杀人或者防止自己被人杀,固然好用,用在厨艺上头,切菜雕花掌握咸淡控制火候,其实也是极好的。 就如熊姥姥的糖炒栗子,那一夜卖糖炒栗子的其实不止熊姥姥一个,但宫九怎么就偏挑了她的买? 因为就算没有狗鼻子,熊姥姥的栗子也比一般人做出来的香甜美味。 宫九也正在给阿伍介绍京城的美味。 本土的美食也不少,荟仙居的火烧炒肝、润明楼的褡裢火烧、馅饼周的馅饼……虽都不是什么宫廷菜色,又不如南边口味偏甜,但北方的咸香也别具特色。 而江湖人的涌入带来的——虽然正经将厨艺作为营生、且还将这营生也做到京城来的没有几个,但宫九消息灵通,也知道许多人不为传闻的拿手菜。 例如川湘一带三十六帮悍盗的总瓢把子“开天掌”卜巨,一双青筋暴起、骨节峥嵘的手掌,不只有劈碑裂石,还揉得一手好面,调得一锅既辣且香的汤底,一碗刀削面端出来,据说就是昔日舌头最刁钻、吃食最精细、为了仪态几乎不沾丁点辣食的湘夫人,也是赞不绝口。 可惜湘夫人逝去多年,而她家厨下一个小厮也已经是川湘绿林的龙头老大,卜巨那一手刀削面,已经几乎没有人知道了。 更没有人知道,卜巨不只做得一手湘夫人曾经不经意间和人赞叹过的刀削面,更做得一味名叫“相思入骨”的好点心,据说因为那点心做起来极耗功夫,就算一整天其他什么都不做,也不过得那么一小碟,偏湘夫人又极心爱这味儿,是以外头谁也不知道这“相思入骨”是何等滋味,就算以宫九之能,也只知道据说其香甜味道极淡,却又能让人口齿留香、回味无穷。 “当然,那只是因为我原先并不在意一味甜点。”宫九笑眯眯地喂阿伍吃了一块馅饼,剩下的话没有说,却已经打定主意要和卜巨好生讨教讨教了。 阿伍却道:“阿九做的就很好吃——甜食好吃,咸食好吃,不甜不咸的也都好吃。”说着脸颊在宫九大腿上蹭了蹭,“而且相思入骨什么的,那不是有爱而不能相亲、遗憾至极时的用语吗?我们好好的,学那个干嘛?” 宫九有时候连祖宗牌位,都能毫无敬意地踹一脚,有时候却会在无意间路过什么根本没弄清是在祭祀什么的野祭时,就随着恭恭敬敬地跪拜磕头—— 当然自从有了阿伍之后,宫九们虽然越发互相看不顺眼,但这样任由其中某一个发疯的几率却也降低了许多,他已经很久没做过类似的事情了。 但宫九还是宫九,就算不用极端的方式去表达,他还是那个对于鬼神会不敬、但也不是全然不信的宫九。 所以阿伍这话一出,哪怕是恨起来能将祖宗牌位一脚踹翻的那一个宫九,也都不再吭声了。 远的不说,就是卜巨和湘夫人的结局,都看出那什么相思入骨的兆头很不好。 当然湘夫人死了之后,卜巨流落江湖,却慢慢从一个厨子熬到川湘绿林的总瓢把子,又纳妾生子,情场失意但事业有成,也算是人生赢家——可那又有什么用? 宫九天下要,阿伍也要。 才不要玩儿什么赢得了天下输了他的蠢事! 所以宫九闭口再不提什么卜巨,又和阿伍说起西门吹雪: “那日万梅山庄的人还说西门吹雪不会做糕点,其实他们家在京城有个老字号‘合芳斋’,打前朝就是做糕点的,味道不算十分稀奇,却也不错——这次西门吹雪进京,住的就是合芳斋,想来就算原先不会,这些天耳濡目染也未必不能学两手——日后进了叶家门,也好给表兄打下手。” 宫九们似乎对于万梅山庄的那管事,居然敢在阿伍表示对叶孤城将西门吹雪娶回来的期待和喜悦之后,还矫情说什么让叶孤城常居万梅山庄的话儿颇为怨念,哪怕是阿伍随后又说叶孤城嫁娶随意,似乎并不很执着于将西门吹雪娶回来,宫九自己也说了看叶孤城喜欢——但私心底里,就冲那管事居然敢拐弯抹角、还拐得不甚高明地当面辩驳阿伍的话,宫九就打定主意要将西门吹雪算计到白云城去。 不过这一次阿伍却没跟上他的思考频率,只顾着咂咂舌:“大叶子的点心也很好吃,可惜他不肯常做。” —————————— 不错,叶孤城哄弟妹的技能里头,除了果汁果酒之外,果子点心也是一项重要技能。但要叶城主做点心,可比让他酿果汁难多了,就算是宫九也不过吃过那么十几回,其中八回还是在遇上阿伍之后,和阿伍联手从叶孤城那儿闹腾来的。 毕竟酿酒做果汁之类的,是西门吹雪这样一个没有一堆讨债鬼弟弟妹妹都会偶尔为之的雅事。 但做点心怎么一样?烟熏火燎的,看宫九进一次厨房就拢住一头发的味道就知道了。 所以叶孤城年岁越大、威严日重,这厨房也越发不肯轻易进入。 再说他做糕点的手艺其实不算绝色,叶子们也很少纠缠,也就是宫九和阿伍这两个不省心的爱闹腾罢了。 这不,阿伍一提起来,宫九们也一起馋了。 索性也不往原定的居处去,宫九伸手在车厢上敲击几下,沉默得没有存在感的车夫就掉转车头,往合芳斋去。 合芳斋坐落在城南东安大街边上,四开间的门面,门上雕着极精致的花纹,招牌上斗大的“合芳斋”三字金光灿灿十分贵气显眼,很符合合芳斋走的高档糕点路线的身份,却着实不衬西门吹雪。 当然,就算没有这金光闪闪富贵气侧漏的三个字,任何一家糕点铺子,也不可能和西门吹雪相衬。 但不也正因此,西门吹雪进京已经三日,却还无人知晓他的所在么? 确实谁也想不到,一向出门就只吃白煮蛋、白开水,就算奔波千里,一身白衣也仿佛总是纤尘不染的西门吹雪,居然会屈居在一家糕饼店之中。 但更让人想不到的只怕是:目前屈居在这家糕饼店里头的,除了西门吹雪,还有叶孤城。 这两个江湖尚未公认其剑神剑圣之名、就已经周知其好洁爱净癖习的顶尖剑客,这两个约战在五日之后的顶尖剑客,居然同处于一家糕饼店之中! 阿伍原先还不知道叶孤城已经在京里,虽然宫九和他说进京就能见着叶孤城,但这见着是什么时候见着、在什么地方见着,却也是个问题——当然阿伍根本懒得去思索这个问题,但当他跟着宫九穿过甜蜜咸香气息混杂的糕饼铺子,到了后头却见着叶孤城时,面上虽不显,心中却不免有些郁郁,口中便也字正腔圆叹一声: “大叶子果然对阿雪就是不一样!之前给咱们做一盘子点心都是很稀罕才有的,结果先是教阿雪做点心,现在又陪他住点心铺子——也不嫌弃味儿俗气了!” 阿伍是真的很感叹。 好在斯科伊洛斯的规矩本来就是伴侣第一、斯科第二、自己第三的,他虽对此有些失落,却也不至于太无理取闹,就是叹息这两句,也真是有感而发,顺带或许还有点装可怜求大叶子出品糕点的意思。 但宫九就不同了。 不管是哪个宫九,骨子里都有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折腾劲儿,只不过有的爱折腾别人,有的爱折腾自己——而这个自己又包括宫九“自己们”和被他划进自己人圈里的人事物。 巧得很,叶孤城当然是宫九的自己人,城哥哥什么的,真心不要太亲热! 而西门吹雪,就算有了将他打包送给叶孤城的意思,但现在也真心还是个“别人”哦! 一个先是俘获阿伍好感抢夺阿伍注意力,后来勾住叶孤城不说、还养出一个胆敢在阿伍表示允许他嫁入白云城后、还反驳说要让叶孤城常居万梅山庄的奴才的“别人”! 这么两个凑在一块,可不正好将所有宫九们的折腾劲儿都给唤醒了么? 宫九早在金陵那儿接到这两人携手进京的消息时,就琢磨出折腾方法一二三十条,甚至哪一条先哪一条后具体又由哪个宫九主导实施都分配好了。 只是他最开始也没想着立刻就找到这儿来,还带着阿伍一起。 宫九自从吐了一小口血就让阿伍生气了那么久之后,越发不敢随意折腾自己。 连西门吹雪这个宫九的别人阿伍的自己人,都没什么胆气当着阿伍的面折腾。 对叶孤城自然更加不敢。 宫九们都做好了装乖一时的心理准备,哪怕是最盲目嚣张中二的那只宫九,都在获得了比其他宫九都更加翻倍的折腾方案实施权之后消停了,却不想,阿伍先挑起话题。 虽然不止一个宫九发现阿伍叹息归叹息,也没什么故意闹腾起来的意思,但却都果断忽略了,就着阿伍点起的小火星架柴禾: “城哥哥待西门庄主自然格外不同啦!难得的知己嘛!要不周到些,可如何磨得西门庄主同意日后多多往白云城住些时候陪他谈,嗯,谈论剑道呢?” 宫九还在试探阿伍的态度,所以第一根架上去的柴禾,只是小小一根。 西门吹雪见过宫九几面,也知道他那缠着阿伍呼噜撒娇的猫咪样,但他是个除了剑什么都不很放在心上的性子,也不觉得宫九忽然这么正经说话有什么,只在那句“城哥哥”时多看叶孤城一眼外,也没什么特别的神色。 而叶孤城,叶孤城却不愧是宫九的“城哥哥”。 他虽然也还不知道万梅山庄传得沸沸扬扬的小少爷当先开路、庄主夫人随后驾到、并将终年除了四次杀人外基本不出庄的庄主拐出门,且将在九月十五还了冷落庄主夫人的债务之后,大团圆回家过年的传闻,更不知道宫九除了冒名利用他和西门吹雪吸引皇城内外注意力之外,还连他是嫁到万梅山庄还是娶回白云城都为他盘算着了…… 但宫九那正经得实在不正常的说话方式,也足够叶孤城警惕。 ——宫九不是没有正经的时候,事实上他不发疯时还是很正经的。 ——但自从七岁,准确地说是六岁半之后,宫九如果喊出“城哥哥”,那就算没有倒地翻滚求抽打,也绝对是要发疯的前奏! ——有时候“城哥哥”引发的后果,对叶孤城来说,比宫九直接倒地求抽还严重。 所以虽然很隐晦,叶孤城看向宫九的眼神之中,还是潜藏了极大的警戒。 ——一种叶孤城自周岁那年被一个还不会翻身的小包子糊了一脸一鼻子的口水、呛得差点闭过气去后,用了二十几年的血泪教训,累积出来的本能的警戒。 ——就像大灰狼装得再纯良,聪明的羊还是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相安无事地一起晒太阳,什么时候它又是有捕猎意图需要避开的。 ——不聪明的羊都进了狼的肚子里了。 ——当然,宫九不只是狼,叶孤城也不会是羊。 ——但叶孤城对某种时候的宫九那种本能的警戒,却是真的本能了的。 当然,白云城主到底是白云城主。 白云城主的叶孤城,自然不可能是被当年那个乳牙都没长起的肉包子追逐得无路可逃、索性哇哇大哭起来的城哥哥。 现在的叶孤城,就算本能的警戒宫九,也警戒得很隐晦。 毕竟宫九也有过引发叶孤城警戒、却没真的发疯的时候,叶孤城可不想自己的警戒外露出来,反而成了宫九发疯的催化剂——或者借口。 作为一个和宫九们斗智斗勇二十几年的倒霉兄长,叶孤城就算大多数时候都不屑于掩饰,但他决定要掩饰自己的时候,尤其是对着宫九掩饰自己的时候,那真是以宫九的敏锐都无法一一察觉的。 宫九现在就没有察觉。 但西门吹雪却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九真是个火上添油的小混蛋o(n_n)o~ 下面是莫的新文,剑三毒哥穿越明朝孝宗朱祐樘,西皮雨化田的故事,倒霉的毒哥是从娘胎里头开始成长的,但应该会有卖肉那一天,请大家多多支持收藏哦!我虽然优先更新这一篇,但另一篇都会争取尽量日更的,可以先收了等养肥嘛~ 《明穿之朱祐樘[剑三系统穿+雨化田]》 第60章 也许知己真的是很奇怪的一种玩意儿,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此次相处不过二十余日,却在某些问题上,比初相识时的阿伍和阿九还更了解彼此。 毕竟直到现在阿伍还不确定阿九一共有几个,阿九也还不知道阿伍真实是什么模样。 但西门吹雪却能从叶孤城全无变化的寒星眸中,看出他因为宫九一句话而起的波动。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西门吹雪一改平日寡言的风格,淡淡开口:“孤城与我自是难得的知己。我也早答应了,若是此战侥幸不死,我便陪他回白云城去——无论那时候孤城是生是死,我都会去一趟飞仙岛,看看那月下的浪花是不是格外与别处不同。” 宫九眯起眼。 阿伍却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能将“丢人”做纯粹字面理解的小家伙了。 他已经能听得懂很多字面外的意思。 所以西门吹雪这一段话,上半段,尤其那个“回”字,真心让阿伍眼睛一亮,但很快的,随着西门吹雪的转折,阿伍也发现所谓的“回”不是大叶子将阿雪娶回去了,而只是去看看,那黑眼睛中的星光就黯淡了不少。 但比之常人依然很亮。 恰好叶孤城的眼睛也如冬夜的寒星般亮,虽然不如阿伍的漆黑,此时看起来却格外相似。 所以西门吹雪又多了几分耐心,与他解释:“阿伍不是知己,却是孤城的弟弟——你想吃点心,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 阿伍又叹了口气,腔调依然很古怪,但那种怅然却也表现出来了:“我不要铺子里的,我想要大叶子亲手做的——或者阿雪做的也可以。” 阿伍确实越来越会说话了,他说着,还记得拉住宫九的手,解释:“阿九做的也很好吃,不过今儿秋老虎有点厉害——大叶子做的就算是热点心也总有冰雪清凉的感觉,我想阿雪做的应该也有。” 于是宫九继续笑,还笑得很温柔。 ———————————— 于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开始过起论论剑道、酿酿果酒、造造果汁,偶尔兴致来了也让合芳斋的厨房——当然不是糕点师傅们工作的大厨房,而是后头的小厨房,不过里头一应工具也都齐全极了的——享受一下世间(也许不包含阿伍甚至宫九这两个在内)最接近神的两个人踏足的,真.不蓬荜也生辉的美好感觉。 当然,在这样的“偶尔”时,比起小厨房的地板厨具……等等更觉美好的是,阿伍。 虽然在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看来,真的只是谈论剑道之余偶尔的休闲,但对于阿伍来说,两天里头吃到了三顿叶孤城或者西门吹雪各自、又或者他们两个一起做的点心,真是好美好好幸福啊~ 阿伍依然面瘫脸,但心里的斯科伊洛斯幼崽却已经幸福得将大尾巴翘起来,尾巴尖儿在脑门上两个趴趴软软的耳朵之间团成一个比脑袋小些、又比耳朵大不少的毛团子,又不时还一颤一颤的,配合着那毛团儿圆脸上同样一颤一颤的几根胡须,还有胡须下头绝对在笑的嘴儿,真是将阿伍的心情再直白不过的表露尽了。 虽然这样的表露谁也看不见。 但宫九也不需要看到小斯科伊洛斯,他只要看到阿伍那面瘫脸上格外欢快地咀嚼着的动作就知道,在他忙着给自己的惊天大计划做最后布置的时候,这家伙在表兄和未来(也许已经进行时的)表嫂的联合宠溺下,真心和掉进了蜜罐子的熊崽、栽进了油罐子米缸子的老鼠似的! 宫九们的心思真心复杂。 一方面,他又欢喜叶孤城他们将阿伍照顾得好! 看这油光水滑的小脸儿,看这不知道怎么长的、明明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给他输过多次内力、却还能在两天里头又让他长出半寸儿的身高…… 宫九们一个个欣慰得心肝儿颤。 但另一方面,他又恼怒叶孤城他们居然在他不在的时候也能将阿伍照顾得这么好! 看这油光水滑得丝毫不见相思消瘦模样的小脸儿——虽然宫九也不舍得阿伍消瘦,但都两天没见了,阿伍居然比之前还更滋润些儿…… 宫九这心里不是滋味呀,又不舍得怪阿伍,看养得他越发滋润的叶孤城两个时,心情不免就格外复杂。 何况这两位居然在自己即将决战之前,还能将阿伍养大半寸…… 要知道他就是日日都有给阿伍输内力,又有个张英风也是殷勤到三日能帮着输两次,阿伍从金陵到京城这一路,也只长大了那么不足半寸的又四分之一的一点点啊! 宫九真心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其实他不清楚的是,将阿伍养大半寸的不是叶孤城,也不是西门吹雪。 宫九在九月十五的谋划上,所图甚大,花费的精力自然也不小。 早在一个月前,这个他从六岁半起,就开始接管监控、从未放松过的第一城市,就已经被宫九调动了许多人手,几乎监控到了西城贫民区里头那条下水沟里多下了一窝小老鼠都知道的地步。 而内城,更是几乎连今天飞过几只苍蝇、都飞到哪里、各是公是母……宫九都能一清二楚。 但所谓“几乎”,就是“还未真正能够”。 宫九连这京城里头多了几只苍蝇、几只老鼠都尚且不能真正掌握清楚,又如何能真正掌握清楚远不是苍蝇老鼠能比的人们? 诚然,这世上大多数人在潜藏上头,那比苍蝇老鼠有优势的地方发挥出来的,总不如被比苍蝇老鼠没优势的地方拖住的,但并非如此的人也有。 虽然不多。 但很不巧的是,忽然潜藏入京的这一位,不只是这不多中的一个,且是其中堪称佼佼、甚至兴许是“最”的一个。 连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无法立刻察觉他潜入的一个。 宫九正在外头安排人手冒充边疆圣母之水峰来的剑客搅和浑水,玩得不亦乐乎,哪里想得到,还真的有西北边疆来人,潜藏进他的心肝肝阿伍身边呢? 还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不能立刻察觉的绝世潜藏技巧! 虽然“不能立刻察觉”也就是“到底察觉”了,但当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几乎同时抵达阿伍住的屋子时,那人都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一点似有似无、在他们一进来就散去了的雾气,和一个忽然长大了一点的阿伍。 叶孤城几步上前,先探住阿伍的脉门,脉象平稳有力,又还不放心,内力进去绕了一周天,畅通无阻之后,才松开手问:“怎么回事?” 阿伍看看西门吹雪,再看看他,又看看西门吹雪,表露不出情绪的眼睛缓缓眨了两下,努力表达他的疑惑: “刚刚,有个大、不,老……好像也不太老……反正就是一个和阿雪很像、但又很不一样的阿雪忽然跑过来,说要试试看我是不是真的输一次内力就会长一点,然后就给我输内力,我能量多一点自然也就长一点了啊!” ——虽然故意将能量藏得更多些,但也长了一点给那个阿雪看了。 ——看在他虽然不是阿雪却长了很阿雪的一张脸的份上。 后面两句阿伍没有说。 因为叶孤城对于让阿伍长大的*,有时候甚至比宫九还强烈,阿伍可不敢让他知道其实自己每次得了内力都没全部用在“长大”上。 但对于叶孤城来说,他说出来的信息也足够了。 叶孤城转头看向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表情有点古怪。 只有一点点的古怪,但放在西门吹雪这样一个虽然不比阿伍那样想露出来个表情都要消耗能量的强迫性面瘫脸悲摧、却也甚少流露出除了冷漠以外情绪的家伙脸上,那一点古怪就足以扩大到十二分。 但叶孤城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问。 ——因为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果然是知己。 ——因为那样的表情,叶孤城自己的脸上也没少有过。 ——因为,叶孤城每次遇上宫九发疯、而他又还不能立刻提剑追杀的时候,就是那样的。 叶孤城几乎是立刻的,就对西门吹雪起了比之前单纯论剑道、酿果酒时,更加惺惺相惜的感觉。 ——他原本还以为西门吹雪虽然有陆小凤那样一个据说坑朋友无下限的朋友,但好歹不像他有一窝子贴心乖巧的也有、但各种折腾更多的弟弟妹妹,但现在看来…… 笔者捂嘴偷笑,为了平衡与吾等凡人的差距,果然每一个最接近神的家伙身边,就该有一窝子各种坑人的亲友啊! 当然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不知道,在他们一路艰辛往成神之路前进的时候,大宇宙的恶意为了平衡他们和凡人的差距,在他们身边都安排了些什么。 但这并不妨碍叶孤城从西门吹雪的一点表情,就猜出他的处境;也不妨碍西门吹雪从叶孤城的一个眼神里头,就看到他那格外惺惺相惜的同情。 西门吹雪想起了宫九,想起了叶孤鸿,且看到了似乎很乖巧、但偶尔对于热衷挖坑的宫九也会起加成作用的阿伍,忽然对叶孤城也格外惺惺相惜起来。 这忽然之间又仿佛加深了亲密度的一对知己,便携手去谈剑论酒,只给阿伍丢下一句:“继续睡吧,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 然后对着宫九时,仿佛谁都不记得那个深夜潜藏入阿伍房间的家伙。 阿伍也没有特意提,不是想瞒着,只是宫九没问,他也没觉得是什么要紧事儿——起码远远不如问问宫九这两天做了什么、看看他有没有在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又拿自己的身体胡乱折腾、再和他谈谈自己这两天吃到的冰雪清凉味儿点心、还顺带手一翻给宫九塞两个他不知道存在哪儿但依旧新鲜得仿佛才出炉的冰雪味点心……来得重要。 可怜宫九百密一疏,居然也忘了问了。 却不知道这忽然冒出来的家伙,会不会对他的大计划产生影响? 笔者不知道,宫九也不知道。 他现在只琢磨着,可该如何趁着这网已经撒牢、却又还不到收网时候的空档,好好儿再养养阿伍的肉肉和身高—— 不说别的,总不能真让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把自己比下去了吧? 要知道,他宫九可才是阿伍的真正饲养者,其他就算是叶孤城…… 他也只要用心去养剑就够了! 阿伍是阿九的! 谁也不让! 宫九拉着阿伍去刷好感度,叶孤城凝神端坐泡出来的一壶好茶,只好由他自己和西门吹雪消受。 茶是好茶,只不过叶孤城原是给阿伍准备的,用的就是一种比较清淡微甜的茶叶。 西门吹雪其实更喜欢苦味回甘的口感,但叶孤城的茶艺极佳,更难得于茶艺之中又蕴含道意,虽不如其剑道凌人,却也自有一番同是踏浪行风才悟得出来的意境,西门吹雪品了三口,微微颔首。 忽然问道:“宫九就是替你约战、改地点的人?” 叶孤城放下茶盏:“特特来看阿伍长大的,又是什么人?” —————————— 叶孤城说这话时并没有打探西门吹雪家事的意思,只不过被宫九压迫太多年,无奈之余总还是下意识维护,又这约战之事实在难以解释,诚于心、诚于剑,却从来不坚持诚于人的叶城主,就算是对着举世难得、也许更是一生唯一的知己,也不介意耍点子小狡猾。 却不想西门吹雪居然真的答了:“说来惭愧,那是家父。” 叶孤城执壶倒水的手一顿,却又继续将水流潺潺倒出。 并没有再问。 这时候叶孤城还不知道,那位西门家的长辈,是西北来客。 虽然叶孤城知道能那样悄悄潜入、直到离去才惊动了他和西门吹雪的人,世间屈指可数,绝不超过三人。 虽然叶孤城也知道,西北就有那么一个。 但此时此刻,他真的没想到就是那个人。 宫九也没想到。 当然,他甚至不如其实本可知道、只是没再继续问下去的叶孤城,他甚至连有这么一个人来过都不知道。 他现在正带着阿伍,去品尝北京各色小吃。 宫九一身雪色锦袍,阿伍更是打扮得和个送财童子似的富贵喜庆,但这两人却没往据说也揽括了满京城各种特色点心小吃、又更做得一手好菜的春华楼去,而是穿梭在小街小巷间,或者屈坐在小凳上,又或者连小凳都没得坐、直接将吃食拿着边走边吃的,丝毫也没介意他们这样的打扮、这样的气度,和那些路边摊上的泥腿子常客是多么不和谐。 但肆意本是强者的权力。 宫九若是愿意,自然也能金樽玉箸象牙台、一日尝遍九州鲜,但他现在更乐意陪阿伍混杂在寻常百姓之间,吃些看起来跟精致贵重完全沾不上边、但却别有风味的路边小吃,也是谁都管不着的事情。 他甚至饶有兴趣地陪着阿伍在某个捏泥人的小摊上驻足。 更面带微笑地听阿伍用不甚高明的话语,旁敲侧击着那据说姓张的捏泥人老头子家是否有个张英风。 当然,所谓不甚高明的旁敲侧击只是宫九的观点。 阿伍却觉得自己说得太委婉了,那张老头根本没听懂他说的啥。 所以阿伍索性直接问了出来,不想这老头听到张英风的名字时,依然满头雾水。 阿伍最终只买了两个看起来五颜六色做工也很精致、但他却根本认不出谁是谁的泥人儿,闷闷离开。 宫九笑着安慰他:“张家虽是匠人之流,但泥人张已经有三代的名声,攒下的家业在平民匠人中也算不得少了,据说张英风的祖辈还为子孙置下田亩,论来也算得上农户,张英风那一辈的,要科举都舍得——偏生他不乐意往科举上头,非要流落江湖学什么武艺。” 宫九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笑容里头多出几分古怪:“百姓愚昧,尤其老辈人总觉得不肯安分地成家立业、不肯乖乖按着他们安排好的路子‘上进’,反而要到外面去闯荡的年轻人,就是不学好——对于不学好的孩子,长辈们总是容易遗忘,尤其当一家子有好些个晚辈的时候。” 所以最好的法子,其实是让那家除了流落江湖的那个孩子之外,再也没有其他血脉能够指望。 就算心软留下其他血脉,也只能是女儿。 宫九眯起眼,笑得意味不明。 太平王世子敢隐姓埋名走江湖,太平王府里头只有一个假世子却风浪不起,到底是太平王对嫡子重视无伦,还是他埋了什么钉子做了什么防备? 谁也不知道。 就像阿伍不知道,在他琢磨着长辈为了晚辈不合自己心意、就连当面有人提起名字都想不起来固然不对,但那晚辈不顾长辈意愿、舍下老人自行远走又合不合适时,宫九其实有好些事情没告诉他: 张英风的父母确实希望他科举入仕、至不济也守着田地安安分分做个田舍翁,但这位记不起张英风是谁的张老头并不是张英风的父母。 张英风的父母已经不在,那位不过是他的堂叔。 血缘不远不近的一个堂叔,但想不起来张英风是谁也是情有可原的。 因为张英风在家谱上的名字不是张英风。 当然宫九也没骗阿伍,他只是在被叶孤城只花了两天,就养得没他在身边的阿伍油光水滑茁壮成长的事实给刺激到了,忍不住就瞒下了些对张英风有利的说辞,力图让那家伙日后便是又回来碍眼,也会因为在阿伍心中印象不佳,而不能和他抢刷阿伍的好感度。 和他抢刷阿伍好感度、又不好处置掉的人,有一三七并一群叶子就很烦人了。 在宫九看来,哪怕只得他“自己”,也真是够热闹了! 例如现在,就很热闹。 北京的小吃极多,虽然照顾当地人口味,以咸香为主,但也不乏甜食。 当然这些甜食也几乎没有阿伍最欣赏的那种淡淡的清甜、丝毫不油不腻吃再多也不烦的风格,但配合着适当的茶水汤羹吃,还是很不错的。 阿伍吃得很高兴,但他现在只有一张嘴巴两只手。 而且品尝食物又不能像猪八戒吃人参果,总要细嚼慢咽才能尝尽味道。 北京的路边小吃摊子又实在不少,宫九更是事先做好了功课,专带着阿伍往这些地儿走。 所以阿伍的嘴巴跟不上逛到的摊子,就算他嘴里头几乎一刻不停歇,手上也给一块火烧一碗炒肝给占满了。 所以争先抢着献殷勤的宫九,两只手上也就格外的热闹: 一只手拇指和食指夹住一碗麻豆腐,中指和食指捏住一根糖葫芦,无名指和尾指分别勾住焦圈、玫瑰饼、炸口袋、糖火烧等各一小袋,另一只手也用类似的法子,分别带上了一碗杏仁茶、一串卤煮丸子、并驴打滚芸豆糕龙须饼等等。 一个衣着很贵公子看着别人时的样子也很贵公子的家伙,偏偏把自己装扮成了个小吃架子。 而且从他看向阿伍的眼神中还很明显的,这小吃架子当得还很乐在其中。 但不管宫九如何不在意、如何乐在其中,他这样的一个人以这样独特的造型出现在街头,还是颇为引人注目的。 就算因为近日京城涌入许多江湖人,一般平民小百姓都识相地不敢随意围观稀奇事儿,却也禁不起总有那么三瞄两瞥的。 所以当宫九腰间的玉坠掉落时,起码有七八双眼睛看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欧阳的地雷,么么哒 继续推荐莫的新文 《明穿之朱祐樘[剑三系统穿+雨化田]》 第61章 却没人去捡。 这个时代,平民小百姓想随地捡点意外之财也不容易,贵人家的配饰多有标记,回头捡回去了当不得、卖不得,反而还惹祸事——既然如此,就算是升斗小民也该知道,不如不贪那个心。 可无论哪个时代,总也免不了各种迫不得已。 所以在阿伍啃着火烧根本没留意、宫九无所谓的连头都没低一下地就要走开之前,角落里头钻出来一个圆脸大眼,穿着夹袄、却还是冷得直哆嗦的小男孩。 这男孩儿哆哆嗦嗦着捡起了地上的玉佩,却没有跑走,而是更加哆哆嗦嗦地站到宫九跟前,吸了吸挂着的鼻涕,挺了挺胸,声音居然挺镇定的:“您的玉佩。” 宫九挑挑眉,眼睛上上下下扫了一通,看着破衣烂衫,却还洗得挺干净的,手上的指甲不是很整齐,但却连指甲缝里都清洗得很干净,就是一手的老茧,而且顶着圆圆大脸的身子干瘦巴巴的,和一样圆脸、身子却也很丰润的阿伍一比,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当然宫九是不会拿任何人和阿伍比的,因为谁都不配,但他现在心情又好,又想到过几日大局得定,那少不得这满街走的都是他的百姓——无论宫九原本是否想过要做个好皇帝,而他的好又是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但这时候美食满手,阿伍在侧,宫九们心情都不错,也就难得起了点儿好心,回了那男孩儿一句:“现在我不要,它归你了。” 男孩儿睁大眼睛,似乎挺难以置信,但他的惊喜劲儿很快过去,转而带上十分惶恐地摇头:“不,我要不起。” 他是真的要不起。 宫九的玉佩就是最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是极好的东西,这东西从宫九身上掉下来时,平民百姓不敢动,一般有些功夫的混混二流子也不敢肖想,但到了他手里,又是宫九明确表示不要的——别说那些横行街市的道上人,就是最普通的清白百姓,都可能为此给他一刀子。 毕竟这东西一看起来,就是一家六七口人天天吃肉、都未必能在一百年内吃完的贵气物事。 ——对了,忘了说,此间一枚铜钱就能买一大块夹着厚厚肉馅的烧饼,若是两枚铜钱,那么除了两大块肉馅烧饼之外,还能得到免费赠送的一碗浓浓的骨头汤。 ——若是买了米面回去煮,那就算买的不是最下等的米面、而是富余人家能进口的那种中等货,也足够买能让一个成年男人吃十几天的一小袋。 ——而男孩儿估计,这块玉佩起码能值好几百贯铜钱。 ———————— 虽然事实上,男孩儿的估计,连这块玉佩的百分之一价值都没算着,却也足够他胆战心惊,拿着玉佩总仿佛里头会忽然冒出一张嘴来把他彻底嚼碎吃掉似的。 财帛动人心,他若敢拿走这块玉佩,绝对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甚至连今晚的月亮都未必看得见——那这玉佩于他,也确实和个会把他嚼碎吃掉的怪兽没什么两样。 他原就冻得哆哆嗦嗦的,此时更是浑身打颤,几乎连玉佩都拿不稳。 却又不敢、也不舍得砸掉。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宫九,宫九的善心却只有那么一点点。 现在宫九更关注吃完了火烧的阿伍,正殷勤地展示自己手上的其他各种美食,看阿伍接下来要吃哪个,又或者:“这焦圈放了一会儿都不脆了,要不重新回去买?” 阿伍摸摸肚皮,他觉得就算再买一箩筐焦圈他也还是吃得下,但宫九手上的那个虽然冷了些儿,却也还不至于不脆,又是宫九巴巴拿了半条街的心意,因此凑过头直接咬一口:“没事,这个挺好的。” 那可怜兮兮的男孩儿却似乎得到了某种启示,巴巴对宫九笑:“玉佩还你,我只要一袋点心,行不行?” ——当然不行! 宫九做的食物,虽然阿伍没吃完就睡着了的时候,也没拦着张英风去吃,但宫九亲自剥的果子,阿伍可是在生气的时候,也宁可消耗能量收起来、都不肯扔掉也不肯给别人吃的! 阿伍好像没宫九会吃醋,但那也许只是因为阿伍不像宫九,连自己都有好几个,因此在喜爱上同一个人时,只得无奈地无时无刻浸泡在醋缸子里。 阿伍就算比宫九稍微大方一点,却也绝对是个十分护食的家伙。 宫九为他拿了半条街的心意,别说他还都吃得下,就算吃不下,也不会便宜别人! 阿伍咬了一口焦圈,脸颊一鼓一鼓和小仓鼠似的,但那冷冷扫过去的眼神儿却让那男孩子浑身一激灵,果断改口:“我什么都不要了,这块玉佩还给你们!” 但他说着“什么都不要”,肚子却忽然咕噜噜地叫起来。 阿伍抿了一口豆汁,眼睛依然冷冷淡淡的,但攻击性仿佛降低了许多。 阿伍真心不是个小气人——只要不涉及他护食小气的某些人事物——正好这孩子也识相得很,阿伍那又黑又亮却透不出丝毫情绪的眼睛睃了他一下,在那孩子吓得为屁滚尿流这个词做现场演绎之前,转头看宫九: “他既然不敢要玉佩,我又不愿意将你给我买的点心给他,不若随意给他点子敢要的东西?毕竟亏了他提醒,我都没注意到你的玉佩掉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阿伍的声音略低了些,仿佛很有几分不好意思。 宫九却不在意,虽然心里一圈小人围着某一个宫九小揍了一顿——谁让他买了让阿伍吃得香到连他身上玉佩掉落都没察觉的火烧呢?可不怨其他宫九统一战线同仇敌忾了! 但揍自己没关系,埋怨阿伍是不舍得的——况且也没什么好埋怨的,这一路各种点心摊子,可不只是某个宫九觉着好的,每一个都亲自品尝过,才定好了路线带阿伍出来刷好感度,现在效果显著,他们欢喜都来不及呢! 尤其阿伍直言他连他买的点心都不舍得随意给别人——这话一入耳,便是那个被其他“自己”围殴得惨兮兮、还连看阿伍的眼睛和帮阿伍拿点心的手指主控权都尽数被其他宫九联手剥夺了的宫九,也傻乐不已。 他行事从来肆意随心,但若念了一个人的好,那真是极好的,对阿伍不必说,当日不过念着薛冰引着陆小凤说出一句“你的好只要我懂得就足够了”、引得阿伍也对他说“我只要懂你的好就够了”—— 当时阿伍还不知道宫九的心意,那样的话虽无旖旎,却也难得,宫九为此便护得薛冰在金九龄手上都能平安脱险,此时宫九看着男孩,也就和当日对薛冰差不多,格外大方地动了动因为焦圈和麻豆腐先后进了阿伍的肚子、而略有些空下来的两根指头,那男孩手上的玉佩便仿佛被看不见的丝线系住一般,忽然从他掌心飞到宫九腰上——那系着玉佩的络子明明断了,但那玉佩就牢牢黏在那络子上! 男孩儿目瞪口呆,真心觉得比偶然看过的百戏还精彩,宫九却不满足于此,又随手抛了一块银角子给他:“想吃点心自己买去!” 除此并未多言,但正如宫九对薛冰,暗地里自然也备了人去拉这孩子一把。 这些布置宫九不会和阿伍说,阿伍也不在意,依着宫九策划好的行程,将大半个北京城的小吃摊子都逛了个遍,也亏得阿伍不同常人,又是边走边吃的,因此足足吃下大约有一个半阿伍那么多的东西,他那肚子却还只是微微鼓起的小模样。 宫九终于从点心架子的角色上退下来,又及时分配好一只手上五根手指的支配权,在阿伍那小肚子上摸了摸,脸上的肌肉略有些扭曲,却显得越发荡漾。 阿伍也无所谓,他今天吃得确实多了些,虽然总能消化得掉,但有阿九揉揉总比没有的好。 因此这两人便浑不在意这样当街亲昵、尤其宫九这个衣着颇为华贵的公子哥儿居然能对这个一看就知道顶多五六岁的小红团子露出那样荡漾猥琐的表情是多么惹眼的事儿,好在这一街百姓多是看着宫九给阿伍充当点心架子走了一路的,总是先入为主认为这是兄长宠溺幼弟的多,此时见了宫九那一脸笑,也是可惜这公子明明生得好相貌、却一笑毁了大半的多些,甚少有往歪处想的。 惟有从城西那条街拐过来的一群人多看了几眼,其中当头一个一身锦袍、身量高大、一双手掌尤其显得骨节分明壮实有力的中年男人,还哼哼说了两句诸如“兔儿爷”之类不怎么好听的话,宫九依然笑眯眯地给阿伍揉着肚子,又和他说了好些闲话,见他果然更关注合芳斋里叶孤城是否新做了果汁,全没追问何谓“兔儿爷”的意思,心下一松,却是把那被称为“赵铁掌”的中年男人记住了。 不过隔天,就传出叶孤城在张家口附近遇上了蜀中唐家的大公子唐天仪,后不知为何发生冲突,叶孤城固然以一着‘天外飞仙’重伤了唐天仪,可也中了唐天仪的一把毒砂的消息。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沸腾起来了。 这段时日叶西二人的决战传得沸沸扬扬,不说巴巴儿赶入京的江湖人,就是平头小百姓也能听说个一二三,也有你觉得叶孤城更胜一筹,我觉得西门吹雪更强半分的,为此争执打斗的都有不少,彼此打赌的更多,京中各大赌坊更是多开了好几盘,有笼统赌谁胜谁负的,有精确到过了几招、伤了哪里、致命伤又在何处的…… 总之,热闹得很! 但原先的局面,不管下的赌注几何,因为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是当世难得的剑客,其剑法之犀利灵妙,是公认的惟有彼此方足以比肩,故而下注的人虽悬着心,到底也看着希望,这热闹归热闹,却还不至于沸腾动乱。 可叶孤城受伤中毒的消息一传出来,局面立刻大不相同。 众所皆知,蜀中唐门的毒药暗器,除了唐家子弟外,天下无人能解。 叶孤城的“剑圣”名声虽然已经越传越广,隐约有武林公认的架势,甚至有幸见识过他那一招天外飞仙的人都说,真的剑如仙人手中飞出,人更是如天仙临凡。 ——但所谓“如”,其实就是“不是”。 ——何况就算天人,也尚且有天人五衰。 此前无论是谁中了蜀中唐门的毒药暗器,就算当时不死,也活不了多久。 叶孤城就算真的是剑圣,也逃不掉一样的结局。 ——所以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都仿佛热锅里溅入冷水的油。 ——那些买叶孤城胜的人,则一个个全都成了热锅里的蚂蚁,有的人急得想上吊,有的人想尽了千方百计,去求对方将赌约作废。 ——而让赌约作废的法子有很多种,让对方死亡,也是其中一种。 消息传出来的当天,京城中至少已有三十个人因此而死,连西城王府里的护院“铁掌翻天”赵铁掌,都被人暗算在铁狮子胡同后面的陋巷里,据说就是因为他已赌了八千两银子,买西门吹雪胜。 当然赵铁掌的死到底为了什么,也只有宫九知道了。 连阿伍都没将之放在心上过。 倒是合芳斋里,叶孤城的神色越发冷峻,一张白玉般晶莹泽润的脸却冷得比万梅山庄的雪更冷三分,那双寒星般的眼眸也和冰晶覆盖的星子似的十分冻人,甚至连他头上戴着的那顶檀香木座珠冠,也仿佛被彻底冻结住了,珠串整整一天,都没有敲击出丝毫声响。 西门吹雪为他倒了一杯酒,他的眼睛原本也一直很冷很淡,但这时候,却似乎带上了几分同情。 又仿佛有几分笑意。 好在西门吹雪的剑虽然犀利,对陆小鸡也偶尔促狭,对叶孤城却很厚道。 终究没将那句“叶城主何时去了张家口”问出口,反是惺惺相惜得近乎要同病相怜了。 也许真的是同病相怜。 也许他也曾经给什么人,坑得十分头疼过。 不然他也不会不舍得给叶孤城倒他特特从万梅山庄的梅树下启出的好酒,而倒了今早得到消息之后,特特让小厮去外头买的芎芷酒? 川芎活血行气、祛风止痛,既能行散、又如血分,白芷亦有排脓生肌、活血止痛的功效——这两者,可都是治疗头痛的常见药物。 ———————— 西门吹雪固然精通医理,叶孤城亦是学识不凡,于医药上头也略有涉猎,这酒一入口就知道缘故,终于没忍着一声叹息,并伸手揉了额角发际之处好一会。 西门吹雪果然是知己。 叶孤城也果然懒得再掩饰自己的头痛了。 而引发他这一场头痛的宫九,也全没要掩饰的意思——或者更准确的说,宫九浑然不觉自己做了什么需要掩饰的事情。 他原就盘算着让京城这池水更混,他才好在其中捞起最金光灿灿的一条煎煮随心,因此叶孤城不知道的何止是“他在张家口与唐门子弟冲突中毒”一事? 宫九甚至连南王府那边的合作方案都替他暧昧着了! 虽不曾明言接受,却也不曾直接拒绝,更早就打算好了,为了捞鱼的时候顺便宰杀只熊姥姥,叶孤城去决战吸引紫禁城的护卫力量可以,南王府其他谋划,还是另请高明吧! 反正公孙兰因自觉被逼得走投无路,早于宫九还在岭南那会子,就投到南王府里头去了——这公孙大娘的剑舞虽说灵妙犀利上头不敢在当世称雄,但也算不凡,又曼妙女子君前献艺,机会可未必就不如他人。 到时候先看熊捞鱼,再杀熊取掌夺鱼,鱼与熊掌皆可得之,岂不妙哉? 而宫九此前需要做的,不过是借叶孤城的名头做些小动作,例如先以叶孤城的暧昧让南王父子更加有信心、从而坚定九月十五的行动,又冒出叶孤城受伤的消息,让南王父子不得不让原本只是备用方案的公孙大娘直接唱主角什么的…… 以上这些,宫九早打算好了,更觉得虽然他没有和叶孤城说明,但知弟莫若兄嘛! 凭他们兄弟两个从不会走路就一起打滚的交情,叶孤城在默认下“九月十五、紫禁之巅”的约会时,就该想到他会做出类似的布置才是。 宫九可绝对不是因为那日有人对阿伍出言不逊所以设局打击的! ——那什么赵铁掌不过是西城王府一个护院,九公子要收拾他需要这么费劲吗? 宫九只是在原本的计划里,多添上一点点引导罢了。 宫九面对叶孤城的时候简直坦然极了。 叶孤城却气得——若非此处不是白云城,若非宫九的谋划能够成功,也算是圆了叶氏百年来的一番心事,他也不愿在此时横生枝节,真是拿剑追杀这臭小子三天三夜的心都有了! 至于宫九的特殊享乐模式下,叶城主的追杀是不是反而成了让他更兴奋痛快的享受…… 气笑了的叶城主,一时也顾不上了。 ——然后宫九就在他顾不上的时候,带着阿伍又溜了。 ——然后等叶城主笑过了、想顾一顾这混蛋弟弟,都找不着人的时候,就只看到一个西门吹雪。 ——一个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凝视着他的西门吹雪。 说来也怪不得西门吹雪,叶孤城平日少言寡笑的不显,其实一副皮囊却比西门吹雪的精致许多,五官更柔和不少,这一笑起来,原本就如玉石般白皙润泽的皮肤,更像真能放出光来似的,便是那因宫九胡闹而起迸发出来的杀气和怒火,也不过是玉石上的冰霜和底下的熔岩,盖不住那剑气凛然、化不掉那剑身挺拔,却也同样盖不住、化不掉那玉石之上、利剑之畔的一株玄色梅花缓缓绽放。 虽然万梅山庄也找不出一株玄色梅花,虽然西门吹雪此前一直觉得梅花除了雪白就该是血红,连粉色梅绿萼梅都不怎么欣赏,更不会天马行空去想象世间从未有过的玄色梅花,但此时看着叶孤城乌发顶压檀香座、黑曜玉珠衬玉颜的模样,不知为何,却忽然想起了若世间真有玄色梅,风姿也不过如是。 西门吹雪除了爱剑,就是爱梅。 连最初开始酿酒,都不过是想留住梅花的香气。 万梅山庄的花不只梅花一种,也不只一种梅花,但西门吹雪自己起居之处、练剑之所,除了白梅,就只有红梅。 但忽然之前,他起了一种将这株倚剑傲立的玄色梅移入万梅山庄、亲自养护的心思。 然后他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又惊觉眼前并非真是一株玄色梅,而是他举世唯一的一个知己时,比叶孤城线条更冷峻的脸上,忽然就扭曲了一下。 眼光却依然很专注地凝视着这株难得的玄色梅。 叶孤城不知道西门吹雪那一瞬间的遐想,只当是自己气极而笑的模样震惊到他,不由为自己这么容易形于色上的喜怒,懊恼了一小会,面上迅速收拾回平日的肃然平淡模样,却不知道西门吹雪为那玄色梅上密密覆上的冰雪,真心觉得可惜极了。 ——虽然西门吹雪也从来是个冰雪凝就般的人儿,也从来爱极雪覆红梅时的模样,但现在的他,是真心觉得褪去了一切遮挡傲然绽放的玄色梅,更让人移不开眼睛。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西门吹雪自觉窥视到了更深一层的剑道,可惜不曾仔细琢磨,那剑道就随着隐没冰雪的梅花,也捕捉不着了。 第62章 ——西门吹雪真心觉得可惜极了。 ——鬼使神差之下,他既然为此,向叶孤城提出了赌斗的约定。 不说叶孤城在一愣之后,欣然应下西门吹雪的赌斗,并且要了同样的赌注,却说另一边,宫九昨天午后便快马赶去张家口、亲身上演了一出好戏,一大早就又来带着阿伍出去,据说是要带他去尝尝昨日因为起晚了些、味道已经有所不足的李阿婆炸酱面。 但就是那么巧,才吃了头汤炸酱面,一拐弯就见到一起公然发生在大街上的乱箭仇杀,然后又冒出来个不知道在哪儿蹭干净泥巴了的泥巴鸡。 宫九刚才看到大街上发生的强弓利弩仇杀事件时,也没什么侠以武犯禁的愤慨,好像昨天看到那个可怜巴巴的男孩子时,想着反正天下已经快是他的天下、世人已经快是他的子民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似的,倒是在身上没什么泥巴了的泥巴鸡,高调用两枚铜钱就接连割断二十八张弓弦地高调出场时,还很没有天子做派地懒洋洋讽刺一句: “陆小公鸡也到京城来了?莫非是还想着那只老母鸡?” ——公孙兰容貌底子好,风韵又极佳,陆小凤初看她时,就被迷得根本忘了女屠户、桃花蜂、*婆婆这些要命的女人最早成名在何时,若非有熊姥姥胆大包天居然卖了糖炒栗子给宫九一事,这陆小鸡说不定还真要在岭南发展出也许不只一只的母鸡。 ——当然,后来诸般原因,陆小鸡先前在岭南不只没能多发展一只母鸡,还连他去神针山庄拐出来的一只小母鸡也丢弃了。 ——但不管怎么说,就算陆小鸡幡然醒悟得很快,宫九也仿佛是给了他面子才暂时放过公孙大娘一回,都不妨碍宫九在事后给了他狠狠一击: ¬——公孙大娘那诸多化名里头,最早成名的一个桃花蜂,是在二十一年前。 ——桃花蜂之所以是桃花蜂,就是说她如女王蜂一般桃花运好、裙下臣多,而且雄峰和她□过后,总是死得特别快。 ——宫九说这话时语气特别悠闲,他悠悠然倚着石台,告诉陆小凤:“公孙兰在桃花蜂时,就已经二十二岁。” ——那么陆小凤遇上公孙大娘时,她“芳龄”几何?入幕之宾几许? ——陆小凤是个浪子,他自己还未打算为哪个女人停留,对于女人的“阅历”和岁数原也不是很在意,给宫九用那样的语气一说,还是膈应得不轻。 也许这也是陆小凤急巴巴离开岭南的原因之一。 甚至也是陆小凤没敢跟着叶西两人,而是自己独自出去溜达了一圈后才进京的原因之一。 但陆小凤肯定没想到,他都连叶西两人亲自酿的好酒都忍痛割舍了,特特绕开不与他们同路,结果还是才抵达京城,就遇上宫九1 ——而且宫九居然一照面,就又提起“老母鸡”! 哪怕没再想着在红鞋子里头发展母鸡,甚至陆小凤最近似乎对在哪儿发展母鸡都不感兴趣了,但不管怎么说,在习惯了各种损友口中“陆小鸡”的称呼之后,再听到什么老母鸡,总有一种想要辩驳说“我不是那家母鸡孵出来的小鸡”的冲动…… 当然,陆小凤不至于口无遮拦到真将这话说出口,但是宫九一句话,着实将他高调出场的帅气打击得丁点不剩。 好在还有一个阿伍。 阿伍是从来不喊陆小凤小鸡小鸭小混蛋之类的,他一向只对“阿三”这个称呼情有独钟。 陆小凤也是第一次觉得,阿三这个称呼除了哄阿伍之外,还真心相当好听。 但那位被陆小凤用两枚铜钱从二十八张强弓下救出来的李燕北,这位京城最有权力的几个人之一,与城南老杜“杜学士”并称京师双雄的城北“李将军”,人皆赞仁义满京华的李燕北,此时脸上那与陆小凤故友重逢的笑意还未褪去,就扭曲成十分有趣的模样。 ———————— ——杜学士不是真的学士,李将军也不是真的将军。 ——不只不是真将军,甚至不算真正的“燕北”。 李燕北父系祖籍确实在燕北之地,青年之时也确实是在燕北起家。 但他幼年之时,却是随母亲住在东部沿海的小渔村里头。 在那小地方的方言里,阿三就是猴子。 李燕北与陆小凤年岁相差不小,他最大的孩子,若非幼年夭折,论来该比陆小凤还要大些许。 李燕北已经称雄京城十余年,十余年前,陆小凤还是只扑棱着翅膀的小鸡仔。 但幸也不幸的是,十余年前,李燕北就认识了陆小凤。 那时候的李燕北在京城的势力或许不如现在根深蒂固,但却未必不如现在会做人,是以虽身份悬殊,李燕北也不曾看不起陆小凤。 所以几乎理所当然的,他和陆小凤成了朋友。 甚至也是花满楼、司空摘星,甚至是西门吹雪的朋友。 ——陆小凤的朋友有很多,但他的朋友之中,能够也是西门吹雪的朋友的,目前除了花满楼、叶孤城,也就是李燕北。 ——不过现在重点不是西门吹雪。 ——重点是:李燕北也是司空摘星的朋友。 ——同时是陆小凤和司空摘星朋友的人,一定都听说过,陆小凤是如何称呼司空摘星的,就如同知道司空摘星是如何称呼陆小凤一样。 ——陆三蛋、陆小鸡,和司空猴精。 李燕北是个很会做人的人。 他从来不喊陆小凤陆三蛋陆小鸡。 哪怕只是调侃和亲昵,但他知道,不是每个人都会接受将调侃视为亲昵的。 当然他也知道陆小凤不是个小气的人,只是他已经习惯了不用调侃去亲昵任何人。 所以就算他觉得“阿三”更适合司空摘星,也从来不曾那般称呼过。 可是现在,他听到了一贯喊司空摘星猴精的陆小凤被人喊“阿三”。 作为曾经习惯了阿三就是猴子的人来说,那种心情,岂不是很惊奇? ——当然李燕北要掩饰自己的惊奇也很容易,但数年前他就曾偶然和陆小凤说起在他幼年居住之地,“阿三”这个发音的含义,此时掩饰,又何必? ——所以他把内心的惊奇,明明白白地扭曲在脸上,变成一个很想笑、又很努力不笑出声的表情。 陆小凤正觉得猴子怎么都比想起老母鸡好些,就看到李燕北的表情,然后想起他那三十个公馆里头,年岁最大的一个也还不及公孙大娘,而最年轻的一个不过二八年华——李燕北却已经五十了! 老公鸡和小母鸡就没人念叨,小公鸡和老母鸡哪怕没真有什么,也总要给人挂在嘴上! 陆小鸡想到此处,便哼哼出声:“想笑就笑!刚刚还豪气冲天的李燕北,居然成了个笑也不敢笑的家伙,莫非当我陆小凤是笑不起的么?” 宫九悠悠道:“陆小凤或许不是笑不起,陆小鸡的心胸却显然不怎么宽大。” 阿伍就很认真地恍然大悟:“所以阿三被想做小母鸡的母老虎和阿七他们嘲笑的时候,才那么容易翻脸——明明大家笑的都是事实,他是真的翻跟斗输了六百多条蚯蚓——原来因为那时候他不是笑得起的陆小凤,而是笑不起的陆小鸡么?” ——陆小凤平时一大恨,就是翻跟斗输给了司空猴精! ——六百八十条蚯蚓不算大事,输给冤家猴精才是恨中之恨! ——更恨的是,那猴精又不是第一次和他比翻跟斗,却不过赢了一次就得意成那般,更得意到阿七阿伍阿九这样要命的家伙跟前…… 说起这回事,真心比知道“阿三”的含义更让陆小凤捶胸顿足。 ——陆小凤捶胸顿足的样子还真像一只愤怒扑翅的小公鸡。 ——但小公鸡再怎么愤怒,也只是小公鸡。 宫九脸上的笑纹越发深了,那讽刺意味也越发□裸的。 但他看着阿伍时却很宠溺。 他很宠溺地为阿伍擦去嘴角一点儿芝麻酱汁:“不错,阿伍真聪明!” ——陆小鸡的脸扭曲得比李燕北刚才还厉害! 李燕北这次没有扭曲脸。 他直接大笑,大笑着用力拍陆小鸡的鸡翅膀,拍得陆小鸡咯咯咯越发扑腾,又大笑着对歪着头看过来、脸上没有表情也能表露出疑惑不解的阿伍竖起大拇指:“小公子果然聪明得很!” 阿伍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别看他科举上不顺,他却真心是斯科伊洛斯五百年来最聪明的一个幼崽—— 虽然斯科伊洛斯因为寿命太长、生育率便低的缘故,有时候整个种族百年都添不上一只幼崽,而阿伍在五百年前就是幼崽里头年岁最大的一个,其他十几个幼崽里头,和他年龄最接近的也比他小了一千来岁…… ——但不管怎么说,阿伍在科举之前,也已经一千五百多年没尝试过测试不过关的滋味,也是事实。 ——这样的战绩,怎么说也受得起“聪明”的评价。 ——何况这个评价最先还是出自宫九之口。 ——宫九说的,自然肯定不会错。 阿伍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逐步开启了斯科伊洛斯成年雄性必备的——伴侣说的都是对的,觉得不对的肯定是别人眼瘸耳聋脑洞大弄错了——模式。 阿伍心里的斯科伊洛斯幼崽已经得意得围着自己的大尾巴绕成一个绒毛风车团子。 但他面上不曾有丝毫显露。 所以宫九看向李燕北那赞许的眼神就尤其碍眼。 陆小凤忿忿:你才陆小鸡你全家陆小鸡! 阿伍认真纠正:阿九不可能是陆小鸡——他就算是小鸡,也只会是伍小鸡宫小鸡甚至是叶小鸡,绝对不可能是陆小鸡! 宫九笑眯眯的:阿伍是什么,阿九就是什么。 陆小凤默默转头,他忽然发现和这两人较真的自己真是头猪! 陆小猪决定,以后不管是对上奇葩伍还是毒舌九,他要是再和他们说话就做一头自己躺上屠户案板的猪! 陆小猪抿住了嘴唇。 他决定再也不在九五两个跟前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嘴巴确实抿得很紧,可惜肚子却不给力。 ——或者说,太给力了。 那一阵轰鸣咕噜声,居然比阿伍昨天遇上的男孩儿还大声许多! 宫九哼笑:“陆小鸡多久没吃上蚯蚓了?莫非存粮都还了赌债?” ——蚯蚓!又见蚯蚓! ——陆小凤决定,下次如果有机会,不只要让司空猴精为他挖上一千二百六十条蚯蚓,还要让他喂到毒舌九肚子里头去! ——不过陆小猪依然抿紧嘴,更用力地抿紧嘴! 阿伍认真看宫九:“陆小鸡可能没有存粮,不过阿三似乎鱼肉酒菜都吃——鸡肉也吃,所以应该不是因为存粮问题饿的。” 然后又歪头看陆小凤:“阿三饿成这样可真厉害。” ——陆阿三比用力更用力地抿紧嘴。 ——他绝对不要去问阿伍饿成这样有什么厉害的。 但陆小凤不问,宫九却很捧场地问了。 阿伍就很老实很认真地说:“昨天那小可怜饿了两天半,肚子叫的还不够阿三现在的一半大声——一般来说,以这里人的身体素质,七天不吃饭、三天不喝水,就能饿死渴死,阿三五天不吃饭,却居然还能跳那么高、扔那么准,可不是厉害得很?” 宫九就更加捧场地做赞许状:“不错不错,果然很厉害!” ——陆小凤额头青筋蹦到他嘴角都没地儿抽了。 ——但他还真能忍住不说话。 李燕北哈哈大笑:“我肯定陆小凤没饿两天半——这小子从小肚子饿时就叫得特别响,他现在这样,顶多饿上小两顿!” 阿伍依然认认真真的:“那阿三饿的时间不够小可怜久、却能叫得比他大声,也是很厉害的啊!” 李燕北就笑得更大声了:“是,果然厉害极了!” 他自然不会和一看就是富贵乡里宠溺出来的、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尝到饿肚子滋味的阿伍,去解释肚子叫得大声绝对不是什么厉不厉害的问题。 那种饿到恨不得将自己的血肉也咬下来、吃进肚子里头去的滋味,李燕北一回想起来还是不寒而栗。 但现在李燕北只是对着阿伍笑:“春华楼的小鸡炖蘑菇堪称一绝,其实城北孙阿婆的棒棒鸡也是一绝——小公子可愿同往一试?” 阿伍看宫九,棒棒鸡听起来就很棒,但今天他是和阿九出来约会滴! 宫九无所谓:“阿伍喜欢,那我们就去。” ——蚌壳陆终于忍不住忿忿开口:“为什么你不问我喜不喜欢?” 陆小凤只看着李燕北,他觉得不和九五两个搭话应该不要紧吧? 李燕北却只是笑,笑得好像刚才袖手旁观的不是宫九阿伍,以两枚铜钱割断弓弦的也不是陆小凤似的:“难道你还好意思和小孩子争着点餐?” 陆小凤越发不平:“有什么不好意思?那哪里是个小孩子?那就是个一千七百九十三岁的老妖怪!我就是想吃豆汁炒肝火烧馅饼——谁乐意迁就那个小妖怪吃鸡!” ———————— 李燕北越发笑,他发现陆小凤现在简直和十几年前,跟司空摘星抢糖葫芦时的样子差不多。 阿伍却很认真地纠正:“一千七百九十三岁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我已经快要一千七百九十七岁了!” 字正腔圆叹口气:“阿三的数学真不好使。” 想想又补充:“逻辑也不够用,一会儿老一会儿小的,居然连老小都分不清——莫非真是饿晕头?” 宫九悠悠道:“他本来就分不清老小,不然爷不会险些给只老母鸡叼回窝里去——和饿不饿的,可没什么关系。” ——于是陆小凤发现自己又成了陆小猪。 ——还是自己走到屠户案板上的陆小猪! 好在大家议定的菜单是先吃棒棒鸡,做陆小猪总比做陆小鸡幸福一点点。 ——才怪! 陆小凤吃着鸡肉,脸色阴沉得简直能滴出水来。 阿伍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正很专注地和宫九分食一片鸡肉,陆小凤呲了呲牙、又呲了呲牙——连李燕北都自顾自品着小酒,好像这里根本没有一只陆小鸡、不,陆小猪,也不对,是陆小凤! ——忽.视.得.好.彻.底.啊! 被忽视得彻底的陆小凤,心里那滋味啊,真是比棒棒鸡的味道还复杂,酸辣咸甜鲜麻香,酸甜苦辣郁闷气,终于让陆小凤再次爆发了! 筷子上夹着一块鸡肉,汤汁滴滴答答的,筷子尖指着阿伍,汤汁几乎滴到他碗里去:“混蛋!就算李燕北存在感不够,难道没看到我老大个人在这里吗?和你哥感情再好,吃饭都要互相喂是想闹哪样啊?阿伍你个重色轻友的混蛋!” ——自觉是因为阿伍才连薛冰都丢开的陆小凤,想想自己只能自己喂自己的样子就凄凉,臭阿伍还好意思秀恩爱! ——不,好像有什么不对? 陆小凤怔怔想了一会,看看宫九那张虽然讨厌、但确实无法否认极其精致美色的脸,再确认一下自己身为阿伍朋友的身份——没错啊!他虽然不参加科举,但不可能连话都不会说的。 于是继续理所当然地瞪着阿伍。 阿伍吃下宫九喂过来的半片鸡肉,又自己夹着一片鸡肉喂过去,等宫九吃下半片了、再细嚼慢咽掉剩下的半片之后,放下筷子,手一翻,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块手帕,仔仔细细擦了嘴之后,才看向陆小凤:“阿三?” 陆小凤哼了一声,他的筷子上还夹着鸡肉,但鸡肉上的汤汁基本滴光了。 阿伍看看桌子上黏黏腻腻不黄不红的一滩汤汁,字正腔圆地叹了口气,却转头看向李燕北,用一种吾家有鸡不成器的口气道:“实在对不住,阿三有时候就是特别孩子气,阿七也常常拿他没法子。” ——还别说,就算阿伍脸部肌肉依然面瘫,但他脸颊胖嘟嘟,下巴足三层,眼睛更是又黑又亮,因此连面瘫都透出几分小孩儿学大人做严肃认真状的可爱来。 这样的可爱或许不足以所向披靡,但李燕北显然想起了他自己那几个小儿子,眼底的笑意就带上几分慈爱,但回答得却很认真:“没事,我习惯了。” 他是真的习惯了。 虽然陆小凤近几年越发越有样子,但李燕北第一次见陆小凤的时候,他正和司空摘星争抢一串糖葫芦,挣得抢着往糖葫芦上吐口水都无法击退对方—— 话说李燕北也是苦过饿过的,他自然知道那种真饿急了的时候,别说是带着别人口水的食物,就是老鼠野狗咬过的都会抢过来填肚子…… 李燕北只是一直想不明白,既然吐口水都击不退对方了,那为什么不抢着将糖葫芦先咬下来吃?还要浪费口水一直和对方比着吐?吐得面红耳赤、不是就要转头从小竹筒里喝水、但喝过还是继续?李燕北已经不敢去记忆那串糖葫芦凄惨的样子了,但他一直记得自己当时抽搐这嘴角,猜测“这两个小子总不会是为了赌一口‘谁吐的口水更多’、或者‘谁先将对方吓着’的闲气吧?”时的心情。 李燕北也是不争馒头争口气的那种人,但他真心挣不来口水多寡的气…… ——所以就算现在陆小凤已经是江湖闻名的侠探,连司空摘星都不是小偷是大偷了,李燕北对于这两个偶尔那简直不只是孩子气的言行,也还挺习惯的。 ——真心习惯,不只是和阿伍说的客气话。 第63章 李燕北做到如今能让不抽风的陆小鸡竖拇指赞一声“仁义满京师”的地步,自然很懂得仁义诚信的重要性,也很懂得在什么人面前如何做、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更真诚。 何况现在他是真的在真诚。 阿伍一眼就确认了他的真诚,放心点头:“如此就好,阿三又爱犯二、又爱坑朋友,不过心是不错的,以后也请继续多多照顾。” 李燕北又认真应“好”,陆小凤却气得手上的筷子都在抖了——他的两根手指可以夹住公孙大娘的剑,也夹住过宫九一剑,甚至木道人等诸多剑道名家也不曾突破他的手指…… 但现在五根手指一起上,却仿佛已经拿不稳一双筷子。 陆小凤都快给气出疯鸡病了。 李燕北低头喝酒,掩饰下眼中的笑意。 阿伍面瘫脸看疯鸡陆,很认真地建议:“据说当你用手指着人的时候,有四根手指是指着自己的。而且吃饭的时候弄得一桌子狼藉,本来也是很失礼的事情——就算你不介意在用一根手指指着我的时候,有四根指着你自己,好歹也把鸡肉先吃掉,或者扔过去给狗儿吃也行的。” 陆小凤看看墙角一只脏兮兮瘦巴巴的斑秃癞痢狗,再看看阿伍仰着胖脸、睁着圆眼,认真建议的样子,他脸上的表情就迅速清空了。 ——原先愤怒得像只斗鸡的陆小凤,忽然变得比阿伍还面瘫。 ——他决定这次,一定要将蚌壳进行到底! 李燕北又抿了一口酒,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面瘫的陆小鸡,都比不面瘫的时候还要炸毛得厉害。 阿伍却似乎真的什么都没发现,在陆小凤恨恨地将汤汁都掉光了的鸡肉、在白开水里头涮了几下之后、丢给癞皮狗时,还赞许地点点头,然后又继续和宫九互相投喂去了。 陆小凤这次仿佛真打定了主意不理他,和李燕北碰杯干了大约有半斤酒之后,又和李燕北闲聊起他那几个小儿子来:“小十五是不是还一直跟在小九屁股后头做跟屁虫?我之前就和他说了,男孩儿黏哥哥的话活该长不大,喝再多牛乳、啃再多骨头也没用——他可改过来没有?” 李燕北看看和宫九分吃一壶果汁的阿伍,眼中笑意一闪:“小十五还是喜欢跟着小九儿——明明小十三才是他同母哥哥,却难得和小九儿好。小九儿也宠他,待同母的二十一娘都远不如待小十五的一半儿。” 他还特意强调:“小十五这两年长高了许多,都快赶得上小九儿了。” 陆小凤索性闷头喝酒吃菜——完全不会配合的李燕北,可比他坑朋友多了!还好意思应下阿伍多多照顾他的话呢,哼! ——陆小凤连李燕北都不乐意搭话了。 但李燕北却忽然很认真地问他:“你是不是也很久没见过西门吹雪了?据说从八月十五那天之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行踪,所以大家都认为西门吹雪一定是怕了叶孤城,九月十五那一战,很多人都认为他必败无疑了。” 陆小凤的脸就扭曲了一下,他也确实是在八月十五之后就没见过西门吹雪,虽然他是在万梅山庄一直待到八月二十五,将今年的菊花酿都喝光之后才离开;但西门吹雪怕了叶孤城…… 好吧,从某种意义上,西门吹雪时输给了叶孤城没错—— 做果汁果醋果子点心什么的…… 陆小凤很想学着阿伍面瘫脸,但他一想到叶孤城一本正经地和西门吹雪探究什么点心该用糯米、什么点心该用栗子粉、什么点心又最好用几成糯米几成栗子粉、又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材料的样子——最要命的是做出来的点心清甜不腻,让他都恨不得将舌头也吃下去…… 他就真的忍不住脸上各种抽搐的肌肉。 陆小鸡忧郁望天,叹了口气。 李燕北也是西门吹雪的朋友,但他想他一定不会想知道,西门吹雪居然也有兴致和叶孤城探讨点心果子,而且在八月十五那天,还和叶孤城做出了一味味道很是不错的菊花饼——虽然据说西门吹雪只是负责雕菊花,虽然听说西门吹雪雕菊花时,用的真心不是剑…… 但他雕花时真的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没有不知不觉用上剑法吗? 一想到西门吹雪就是和叶孤城一道进京的,一想到那两只现在也许可能还在一起做点心,陆小鸡就觉得自己头晕眼花胃翻脚浮,状态简直比得了鸡瘟的小鸡还糟糕几分。 ——再看看李燕北那张无忧无虑的脸,陆小鸡更是变成了红眼鸡。 ——若非实在挡不住叶西两人联手、甚至连叶西任何一人出手都没把握接得下,陆小鸡真想干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让李燕北也给雷劈个内外皆焦算了。 ——可是世上从来没有若非。 ——所以陆小鸡对于此事,连和树洞咯咯两声都不敢,只好缄默。 郁卒缄默的陆小鸡,越发连菜都不想吃,一味喝闷酒,更不接李燕北的话。 李燕北也不介意,他自顾自说道:“前两天的盘口,赌叶孤城胜的已经到了以二博一,直到昨天下午为止,城南老杜都以为他已经十拿九稳地能从我手里,赢走我这块地盘和六十万两银子。” 李燕北说到这里,陆小凤竟然还能忍住不说话。 李燕北也不介意,他只是也闷头喝了两杯酒,然后开始和阿伍搭话,问些这棒棒鸡吃着味道如何啦、若是吃得喜欢他还有其他点心好推荐啦…… 然后这两个就一本正经地就小摊小贩的小吃和大酒楼上的精细点心之优劣对比,说得认认真真热火朝天,阿伍固然一副忘了之前他还和宫九互相投喂得忘乎所以、旁若无人的样子,李燕北也似乎不记得他刚刚和陆小凤说到一半的话题。 ———————— 陆小凤说聪明也很聪明,说原则也很有原则。 但就像他赌狠说下次有机会要让司空摘星将蚯蚓塞到宫九嘴巴里一样,他其实也知道,什么不理阿伍、不和李燕北搭话,其实不过是玩玩儿的自己和自己赌狠,总是不可能坚持到底的。 ——既然迟早都不能坚持,那又何必和自己的好奇心过不去? ——要知道好奇心不只能够杀死猫,还能挠穿一只凤凰的小心肝。 为了不当一只被好奇心挠穿心肝的小凤凰,陆小凤果断忘记什么不搭话、什么不理人,主动问李燕北:“为什么是‘直到今天卯时初刻为止’?是不是出了什么能改变局势的事情?” 虽然陆小凤根本不相信有什么事情,能够改变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决斗的结局,但好奇心真是连天运宠儿小凤凰也要很无奈的东西,所以陆小凤还是问了。 何况他不只好奇,还关心朋友:“你刚才说城南老杜原本以为他已经十拿九稳地能从你手里赢走你的地盘和六十万两银子——那么刚才刺杀你的人是否也就是因为城南老杜知道了那件事情,觉得他不止不能从你手里赢走你的地盘和银钱,和很可能要将他的地盘,和绝对不只六十万两的银子,都输给你?” 李燕北深深地叹了口气:“可不就是他!”又做唾弃状:“虽然自从那个消息传出来,至今不过六七个个时辰,京城里至少已有三十个人因此而死,但我实在想不到,城南老杜也会是这么个赌得起输不起、连结果都没耐心等、就抢着下杀手的玩意儿!” 陆小凤连连点头,表现得对李燕北的说法赞同极了,仿佛他根本没在心里腹诽李燕北若是和城南老杜杜桐轩易地而处,这赖账的手段也未必会比他高明——他们在连彼此的地盘都拿出来赌的时候,不管附加多少白银,也必然都打算好了,必要时让赢家没命要求履行赌约的主意。 陆小凤虽然是个损友,但不是个会随便剥人面皮的人。 何况此时他还好奇得要命,全指望着李燕北帮他解惑呢! 所以陆小凤不只脑袋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殷勤,手上也利落得很,给李燕北倒了满满一盅酒,又给他夹了两块炒肝——李燕北手下的动作很快,他方才还和阿伍说起哪儿哪儿的什么点心也不错,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已经摆满了这桌子。 陆小凤正好借花献佛,殷勤得简直就像这一桌子不是佛下童子搜罗的,而是他亲自准备的似的。 李燕北也不介意陆小凤表现得比他还像主人,就着炒肝,美美地喝了两口小酒,又和陆小凤好生感叹了一回他的先见之明:“我就知道西门不可能是输不起、要躲起来的人!我拼着全部地盘也要和老杜赌这口气果然赌对了!那事儿一传开来,那些买叶孤城胜的人,一个个全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有的人急得想上吊,有的人想尽了千方百计,去求对方将赌约作废——而其中最不要脸的做法,就是和老杜一样釜底抽薪,却不想想他自己自然是在釜底,但却不是人人都是能轻易被抽调的薪!” 陆小凤连连点头。他这次倒是点得真心诚意,敢赌就要输得起,釜底抽薪虽然是好计,但也要看为了什么、做到什么田地。 那等下赌注的时候豪气万丈,转头却为了不履行赌约连对方的命都要拿走的行为…… 莫说别人,就是李燕北,当然陆小凤还是愿意相信他如是和杜桐轩易地而处,应该不会做这么拙劣的、明晃晃让人一看就不仁义的事儿—— 若想着要人命赖账的是他,陆小凤会不会反过来帮着杜桐轩不好说,但嘴上肯定也不会留情。 但现在陆小凤最抓心挠肝的,还是李燕北口中的“那事儿”到底是什么事儿。 可李燕北吃了四五块炒肝、六七块猪头肉、j□j个油炸螺丝卷儿,喝了足足七杯酒,话也说了几十句,就是没一句点明那事儿到底是啥事儿。 陆小凤觉得能被好奇心杀死的那只猫,简直是住到他心里头去,现在正一爪轻一、爪重地挠心挠肺的,挠得他一看到一脸感叹、明摆着就是要吊他胃口的李燕北,就恨不得将他做成烤燕子算了! 可有心问问看样子就不是刚进京的九五两个有没有消息,但转头一看,刚才还和李燕北说得热火朝天的阿伍,已经又和宫九互相喂食、喂得旁若无人忘乎所以了。 陆小鸡磨了磨牙,最终还是恬着脸问李燕北:“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燕北果然一脸惊讶:“你居然不知道?” ——那样子简直比陆小鸡不知道自己的鸡笼子里有几只母鸡还惊讶。 陆小凤还是笑:“京城这地头上,我哪里比得上李将军消息灵通?” 李燕北不是将军,他甚至连武举都没参加过、连十夫长也没当上过,而且据说因为城南老杜又最爱被人称为“杜学士”的缘故,李燕北在讽刺完他“既然是杜学士,为何不手捧玉笏上朝去?”之后,就尤其痛恨人喊他李将军。 但陆小凤知道,李燕北其实是很喜欢人喊他李将军的——况且他此时架子也摆足了,便爽快地将“张家口叶孤城和唐门子弟唐天仪起冲突,受唐门暗器毒砂一把,负伤甚重,不日恐将不治”的消息说了一通。 饶是李燕北不是个虚言夸张的人,他这版本比起叶孤城冷冷问宫九时的版本,也多了好些修饰词,甚至连叶孤城大概还能撑多久的时日都猜测出来了。 当然,李燕北只是转述别人的猜测,他自己还是个很谨慎的人,唐门毒砂虽然厉害,此前也确实没有谁能撑过七天去,但李燕北只要一日没有亲眼见到叶孤城,他就不会随意相信别人猜测的毒发不治时间。 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还是很可怕的东西,李燕北自以为够谨慎了,但他慎重其事说出的这个消息,却还是让陆小凤脸部扭曲成皱皮鸡,真心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燕北不知道,陆小凤还能不知道吗? ——叶孤城是阿伍的“大叶子”,而阿伍是个胸口穿了个大洞都能救好、甚至下毒者自己都没有解药的毒也能治好的家伙! ——别说和西门吹雪在一起的叶孤城会不会中了唐门的毒砂,就算张家口事件是真的,重伤不治什么的…… 陆小凤扭曲了半天脸,才算找回声音问:“消息是谁传来的?看到叶孤城和唐天仪那一战的都有谁?确认可信吗?” 单是李燕北和杜桐轩就起码赌了手下所有的地盘和六十万两白银,天知道其他拿叶西决战当猴戏看、当斗鸡赌的还有谁!而赌注加起来又有多少?为了那样的利润布下惊天迷局也不是不可能的。 李燕北也知道陆小凤的意思,却道:“没有人——至少我手下、身边信得过的人,都没有亲眼看到,但传出消息的,是一个大家都相信绝对不会说谎的人。” 陆小凤摸了摸他八月十五才又在万梅山庄折翼过,现在只长出小半寸的胡子问:“谁?” 李燕北道:“老实和尚。” 陆小凤说不出话了,对老实和尚的信用,无论谁都无话可说的。 但他却忽然转头看向九五两只。 九五两个还是互相投喂得很欢快,谁也没回应陆小凤哪怕半个眼神。 但陆小凤一直都还有些抽搐的脸部肌肉却平静了下来,然后他转头笑着看向李燕北,很慎重地告诫他:“无论如何,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就别去想叶孤城受没受伤的鬼话,但那个赌注……” 他沉吟了半晌:“我总觉得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决战有点古怪。” 尤其在看到万梅山庄的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之后,陆小凤真心不明白,那两个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要做生死决战的样子,他们之间相处的默契和谐程度,真心不比眼前腻腻歪歪的九五两个差——陆小凤想到这里,被脑海中忽然冒出来的叶西腻歪互相投喂图雷了一下,然后赶紧把开得太大的脑洞补好,才又继续往下想: 当然像西门吹雪那样对剑至诚、将杀人视为享受的家伙的思维,陆小凤是拿不准的,可再拿不准吧,哪怕叶西两个真的都是为了追求剑道的极致,就算一见如故知己和谐堪比眼前的九五都要做生死决战,那也不必约在紫禁之巅啊? 万梅山庄白云城,哪里哪日不能决战?非得闹得整个江湖沸沸扬扬,他们自己也给人当猴戏看、当斗鸡下赌注儿玩? 若做这事儿的不是叶西,而是宫九和谁谁谁,陆小凤真心更愿意相信宫九是因为养不起阿伍、所以要设局弄个庄家通杀,但现在时叶孤城和西门吹雪…… 宫九总没有那么神通广大吧? 陆小凤狐疑的瞅瞅宫九,再看看阿伍,又瞅瞅宫九,再看看阿伍…… ———————— 不得不说,陆小凤的直觉有时候还是挺有用的。 他忽然觉得,宫九一个或许不行,但若是有个阿伍加成,也许溺爱幼弟溺爱出一手好厨艺的叶孤城,和居然也很宠阿伍、宠得愿意试着做果汁点心的西门吹雪,也许真的会被利用着,作为宫九庄家通杀的工具也不一定。 但宫九的嘴巴实在太毒,陆小凤轻易扛不起;又因为薛冰公孙大娘等事,还欠着宫九好大的人情。 何况无论是下赌注的、还是为了赖账杀人、又或者是日后说不定费尽心思都要被庄家通杀了的,都是成年人。就算宫九有什么不好的谋划,他也没强按着牛头喝水。 陆小凤无法理直气壮地指责宫九——再说是不是宫九搞的鬼,还不敢肯定呢! 所以他只能诚心建议李燕北:“如果可能,这趟浑水还是不要蹚了吧,我总觉得水太深——你、我、七童、西门吹雪自己,甚至加上司空猴精,叠起来都可能被淹死的那种深。” 李燕北把玩着手中的酒盏迟迟没有说话,但陆小凤却知道,他这是很认真地在考虑了。 所以陆小凤又战斗力十足地喝酒吃菜——还尤其关注阿伍筷子底下的菜,却便宜了宫九多多得了时机去投喂阿伍。 所以宫九总算不无视陆小凤了。 不只不无视,还心情颇好地一直在对着他笑。 笑得陆小凤脊背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预感比李燕北蹚的这趟浑水还不好! ——当然不好,因为宫九忽然发现在这件事里,泥巴鸡也是很有用的。 而让宫九觉得有用的人,总是那样的幸又不幸。 幸的是宫九对有用的人其实很不错。 不幸的是,宫九一旦觉得谁有用、且想用,那不管对方愿不愿意给他用,他总有办法将人用得很彻底。 ——现在宫九就正好想将陆小凤用个彻底。 陆小凤有时候很心细,有时候却很缺心眼。 明明脊背已经给宫九笑看得换了七八层鸡皮疙瘩,明明原本挺不错的胃口给李燕北前一句“有时八十两银子,也已足够买人的一条命”,后一句“据我所知,九月十五之前,京城里头起码会聚集上千名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其中至少有五位掌门人、十位帮主、二三十个总镖头,甚至连武当的长老木道人和少林的护法大师们都会到,只要是能抽得开身的,谁也不愿错过这一战”给膈应得没胃口,但一转头,还是能和李燕北一起泡在澡堂子里,将自己的四肢尽量放到最轻松的状态。 ——心太细容易睡不着,缺心眼却也很容易被自己坑得醒不过来。 第64章 明知道李燕北现在身边危机四伏,还非得和他一起去澡堂泡澡、还泡得舒服到险些儿睡着了的陆小凤,就险些儿醒不过来。 好在杀死一只泥巴鸡,连鸡肉不不好吃,更不能省下城南一整块的地盘和整整六十万两白银,所以陆小凤的反应虽然不如平时快,却也没受伤、没中毒,更没有一睡不醒。 李燕北却中毒了。 所以没中毒的陆小凤也只好陪着中了毒的李燕北,在提醒了他们擦背人被收买了的神秘人的要求下到春华楼讨解药去。 然后陆小凤就很意想不到地发现,派人救下李燕北、并约他来春华楼取解药的,原来是早上才派人强弓利弩地去刺杀李燕北的杜桐轩。 春华楼位于李燕北的城北。 而杜桐轩,他已经起码十年没踏出属于他的城南一步了。 但现在,他来了。 在早上才派人刺杀过李燕北的时候。 但李燕北也拿他没办法。 他原先确实有将杜桐轩“留下来”的意思,但在杜桐轩承认派人约他来春华楼拿解药的是他之后,众目睽睽之下,甚至陆小凤也在,李燕北是不可能出手将杜桐轩留下来的。 甚至在杜桐轩递给他解药时,仿若疯癫地提出要追加赌注,他也只能将他存在四大恒钱庄的六十万两白银也压了上去,并且承诺,他若输光了,就立刻离开京城,“只要你活着一天,我就绝不再踏入京城一步!” 哪怕李燕北明知道派人收买那搓背人、在他的浴巾里头下毒的也是杜桐轩,但没办法,这一春华楼的人都只看到杜桐轩给李燕北送解药,却没看到早上那场刺杀、和方才那中毒而死的搓背人。 甚至李燕北在被陆小凤提醒过之后,已经想着别在这趟浑水里头蹚入太深,但坐到李燕北这个位置的人,已经不是想抽身就能抽身、想拒绝就能拒绝的了。 尤其当他面对的是城南老杜的时候。 城北李燕北,对上城南杜桐轩时,十几年都没有退让过。 现在也不能退让、不能露馅。 ——李燕北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用掷出一切的姿态,扔出一部分底牌,但仍给自己保留下最后一点点筹码。 ——他在四大恒钱庄存的不止六十万两白银,但他扔出大半,却扔留下少许。 ——到底陆小凤的提醒还是有用的,李燕北就算迫于形势不得不为,也还是给自己那十九个儿子留下了一点家底。 ——在他若是输了时,就算不能大富大贵、至少也都能安然做个田舍翁的家底。 但李燕北留下的这一点点后手,连陆小凤都想不到,杜桐轩自然更想不到。 所以他颇为满意地和李燕北击掌为信,又给了他解药,然后在李燕北沉重的表情中,得意问他:“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明知道叶孤城受了伤,却还要和你追加赌注?” 李燕北没说话,他确实不知道,但他已经在排查早上陆小凤提醒他时,可能听到的所有人。 但很快的,仿佛专门为杜桐轩的话做注解一般,一个白衣乌发、面若冠玉、眼若寒星、头顶檀香木座珠冠的男子,就在六个提着满篮黄菊的少女一路撒下的花毡上,走了上来。 他走得很慢,就像人间的君王走入他的宫殿,又仿佛天上的飞仙从云端走入人间。 不需要认识他,几乎所有人都立刻反应过来: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白云城主不只没有死,他看起来甚至根本一点伤都没有! 李燕北的心越发沉了下去。 但他的脸上却反而带出了沉稳得仿佛智珠在握的笑容。 ——虽然其实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城北李燕北根本不是以智慧傲人的,尤其在面对以狡诈谨慎、算无遗策闻名的城南杜桐轩时。 ——但这时候李燕北除了笑,除了笑得智珠在握之外,又能如何? 李燕北只能笑着看叶孤城以另一名唐门子弟唐天容的一双琵琶骨,证明了唐门毒砂之余他果然不过一点尘埃,证明了所有叶孤城重伤濒死的流言都只是荒唐言。 李燕北的心就算沉入千年冰湖,他也必须笑得仿佛他早就知道这一切,而且正期待着这样强大的叶孤城,去成全西门吹雪无上威名的那一刻。 因为如果他不笑的话,也许不等九月十五之夜过后,城南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而酒楼此时也已经乱成一锅刚刚煮沸的粥。 ——在叶孤城淡淡看了陆小凤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去的时候。 杜桐轩看着李燕北,忽然很得意地笑道:“现在你总该知道,我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吧?” 李燕北脸上那智珠在握的笑几乎要维持不住了,但他总算没白称雄京师许多年,竟然还是维持住了,又反问杜桐轩:“那你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你追加赌注必有缘故,却还是跟上了么?” 杜桐轩的笑果然就没有那么得意了,他狐疑地打量着李燕北,李燕北却已经不再说话了。 杜桐轩眯了眯眼,他素来谨慎,但谨慎的人往往免不了多疑,李燕北在他眼里又实在不是个很能做戏的—— 他不知道李燕北其实早就给陆小凤打过预防针,早猜出叶孤城处境比传言中要好太多,刚刚那般毫发无伤、一剑之下唐门毒砂根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的,虽然比李燕北所能估计的都略高点,却也不是太高。 李燕北所有因杜桐轩提出追加赌注而起的压力,都和着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了这死对头送的解药一起表露过了,他也已经给自己留下了最起码的后路,当然面上就比杜桐轩能了解的更端得住。 端得杜桐轩原本十拿九稳的心,都有些儿忐忑起来。 但此时他也已不能多做什么。 ——李燕北在面对杜桐轩时固然有许多不得不为,杜桐轩面对李燕北时,肯定也做不了刚刚还追加赌注击掌为誓,一转眼就撤注的事儿来。 ——他可以派人击杀、收买人暗杀,无论用什么方法,能让人为他杀了李燕北,也是杜桐轩的本事。 ——但反悔却是万万不可的。 所以杜桐轩也只能笑,笑着离开春华楼。 而春华楼中的其他食客,也已经都离开了——他们既要忙着去传播叶孤城完好无伤的消息,也不愿意面对一个刚刚和宿敌面对面、却不只没能将他留在自己的地盘里、反而似乎还吃了不小亏的李燕北。 整个春华楼,不只李燕北所在的二层,甚至连楼下后院,都没有了其他人。 客人走了,掌柜伙计也都避开了。 李燕北终于能将那口气叹出来,脸上也带上三分忧色。 他虽然给自己留下了后路,但比起原先二三百万两白银的身家和城北大佬的身份相比,那二十万两白银实在算不得什么。 何况就算他能安于二十万两白银的身家,他也不得不为西门吹雪担忧。 到底西门吹雪也还是他的朋友,他虽然会借着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一战,与杜桐轩豪赌,但那不过是因为西门吹雪自己愿意和叶孤城一战,而他方顺势为之。 比起西门吹雪的胜利,他到底还是更愿意他活着。 只不过西门吹雪那样的人,若是败了,又怎么还会活着? 叶孤城刚刚的那一剑却实在是天下无双。 也许他除了输掉几乎所有的身家,还要输掉一个难得的朋友。 李燕北无法不叹气。 陆小凤的表情却很奇怪,尤其在李燕北感叹“天下无双”时。 ——因为他虽然没见识过叶孤城的剑,却见识过宫九的剑。 ——刚刚那一剑…… ———————— 春华楼上那一剑其实很天外飞仙,否则怎么震慑得住李燕北和杜桐轩? 要知道,李燕北是西门吹雪的朋友,而杜桐轩,虽然没听说他和叶孤城有什么关系,但至少也应该见识过真正顶尖的剑法。 这样的两个人都被镇住了,尤其李燕北还感叹一声天下无双——春华楼上那一剑,确实非同凡响。 但天外飞着的,是不是只有一个仙? 陆小凤可不会忘记,阿伍喊叶孤城大叶子,宫九却是阿伍的哥哥。 谁能肯定宫九不会天外飞仙? ——虽然刚刚那一剑和陆小凤曾经接住过的、宫九刺向公孙大娘的那一剑完全不同,但陆小凤还是直觉得相似。 ——说不出、找不到哪里相似,但他就是觉得相似。 当然这话陆小凤是没办法和李燕北说的,就算他能找得出哪里相似,也不能和李燕北直说。 陆小凤还欠着宫九的人情,一只老母鸡、几只不老不小的母鸡、和两只小母鸡加起来,足够让陆小凤就算越来越觉得宫九只怕打着什么庄家通吃的主意,也不能明白地去点醒谁。 他只是琢磨着,看在李燕北不只是他陆小凤的朋友、还是西门吹雪的朋友的份上,从阿伍那儿下手,等宫九吃进去之后,让他将李燕北的那一份吐回来一些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好说。 ——用阿伍拿捏宫九本来是十拿十稳的,但要拿住阿伍也不容易,那孩子的思维和他的说话方式一样奇葩,就算陆小凤有许多奇葩朋友,他也没把握能拿得住一个阿伍。 ——但不管怎么说,陆小凤虽然碍于各种原因不好揭穿宫九,但他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好友陷到泥坑里头去。 ——陆小凤的朋友很多,但真正好友的,其实也是两个巴掌数得过来。 ——李燕北恰好是其中之一。 陆小凤想着这些,就算走在路上也心不在焉的。 但再如何心不在焉,他也还是注意到了很多人——虽然里头没一个是他想找的人,但红鞋子里头的欧阳情、川湘一带镖局里的总镖头、武当门下的弟子、川中袍哥的龙头老大、木道人、古松居士……等等等等陆小凤认识的、不认识的、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江湖人。 这座城市,果然如李燕北所言,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 但是惹来这场热闹的人却在哪里?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在八月十六凌晨就动身进京,但今天已经是九月十三,李燕北却说京城中都没有他们的消息——刚刚春华楼的那个,陆小凤也觉得不像是叶孤城。 虽然长相仿佛一模一样,剑法也很天外飞仙。 至于阿伍和宫九,清晨时才见过,此时却也找不着了。 连按理应该也到了的花满楼也还没到。 陆小凤叹了口气,然后决定顺从自己的好奇心,和木道人古松居士两个一起去见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但他们却说他一定想见的人。 陆小凤总是特别好奇。 而且很容易就让自己顺应了好奇心走下去。 所以他见到了龟孙子大老爷,也“见”到了大智大通,还差点问出杜桐轩身边跟着的、那个忽然出现提醒李燕北浴巾有毒的人是谁,但很可惜的是,他的话来不及说完,就被蛇咬死了。 然后陆小凤才发现,原来世界上根本没有大智大通,只有一个消息很灵通又有见识又聪明、却偏偏胆子很小的龟孙子大老爷。 可惜以后世界上连龟孙子大老爷都没有了。 ——他已经死在被人操纵的毒蛇牙下。 ——就在他要回答那人的身份时,一阵奇异的吹竹声引发了早就埋伏在窑洞中的一条赤红的小蛇对他发动袭击,龟孙子大老爷甚至连再多说一个字的时间都没有,就死去了。 ——虽然隔着一个窑洞,却也几乎算得上是在陆小凤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杀死的。 陆小凤告别了木道人两个,独自走在路上时,神色有些悲伤。 虽然陆小凤去向大智大通请教问题时,也一样必须遵守一个问题五十两银子的规矩,但龟孙子大老爷还是他的朋友。 陆小凤再如何见惯生死,也无法不为朋友的逝去感到难过。 然后他就忽然看到的宫九。 在他刻意寻找的时候怎么都遇不上的宫九,却在他去棺材店的路上,随随便便地遇上了。 ——人生有时候可不就是这么神奇?你想找的也许永远也找不到,但当你不想找了的时候,它又往往会悄然出现。 宫九出现得不算悄然。 他正笑着低头说着什么。 ——能让宫九低头、还笑得那么开心真诚的,自然是阿伍。 陆小凤想找的人一下子遇上了两个,但他却忽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打招呼、而招呼之后又要说什么。 倒是阿伍先看到他,挥着手里的一根肉骨头喊他:“阿三!这里这里!” 陆小凤便走了过去。 他走近了才发现,阿伍一手一根拿着的,既不是前门大街上豆腐婆婆的酱大排骨,也不是东直门外许大瘸子的酱大棒骨,而是简简单单白水煮过的猪脚羊蹄——陆小凤敢拿自己的鼻子,和鼻子上面的两条眉毛、鼻子下面的两条胡子一起发誓,那肉骨头上除了猪骚味儿羊腥味儿,就没有丝毫油盐酱醋葱姜蒜的味道。 阿伍好吃,也会吃。 而宫九,就算陆小凤腹诽他多半是因为养不起胃口大得简直一顿能吃下和他自己身材等高的食物的阿伍、所以才在暗地里搞风搞雨穷折腾,却也不得不承认,宫九怎么看怎么都不至于是那种会让阿伍吃这种东西的人。 ——就他对阿伍那个宠溺劲儿,绝对是给阿伍做道龙井虾仁都必须用极品莲心茶,用雀舌都觉得亏待了啊! 陆小凤狐疑地瞅瞅宫九,总不会是他真只顾着搞风搞雨、却拿白水肉骨头哄阿伍做幌子吧? 宫九不理他,径直跟着阿伍往前走。 也许再两天就能君临天下的九公子,好像真的和给阿伍挥舞着白水头骨头就招过来的陆小狗没啥好说的样子。 虽然陆小凤总是瞅着他,表现得似乎有一肚子话要个宫九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的纠结。 宫九就是不理他。 他甚至愿意在帮阿伍喂小狗的时候,摸摸那虽然不至于癞皮瘌痢、但毛发一缕缕纠缠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还不如泥巴鸡干净的小狗,也不肯看陆小凤一眼。 陆小凤抓耳挠腮,然后在宫九跟着阿伍转了个弯,显然不是往棺材店的方向去时,终于直接问出口:“喂!你是不是想等着庄家通杀?” 宫九终于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脸上神色似笑非笑。 陆小凤背脊上又是一寒,却还是咬牙继续问:“如果我想要你通杀完之后,将从李燕北那里吃下去的吐出来一部分,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宫九挑眉:“只要李燕北?我还以为陆小凤的朋友遍布天下呢!” 陆小凤苦笑,别看宫九在阿伍面前十分无害,但其实却要命的深不可测,陆小凤认识他也很多年了,但除了知道他收了阎铁珊做管家、峨眉派独孤一鹤也对他恭敬有加到连亲传弟子都能送去给他做车夫、金九龄更是做到南王府大总管的位子上后还不敢对他有丝毫忤逆、另外仿佛也是叶孤城的弟弟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宫九,能从他手里保住一个李燕北已经不容易,陆小凤哪里敢想其他? 但陆小凤也无法不想,尤其在听宫九这么极具引导性的问话之后。 他实在不想再听说那等八千两银子就能要了赵铁掌一条命的事情,更不想再听说甚至有人因此事只为了八十两银子都没了性命,所以就算明知道宫九很可能在前面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他跳下去,陆小凤还是乖乖问:“陆小凤的朋友确实遍布天下,而且就算不是陆小凤朋友的人,陆小凤也还是很希望九公子能手下留情——只是不知道,陆小凤能不能付得起代价?” 他这话一出口,宫九就眯着眼睛笑了,笑得像一只看到小公鸡主动跳进他碗里的小狐狸:“能,你当然能!” 陆小凤松了口气,他甚至都不急着问宫九要他付出什么代价,便先应道:“好!”之后才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宫九笑眯眯地打量他,那眼神简直温和亲切极了。 他从来就没对陆小凤笑得这么温和亲切过。 但陆小凤却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被狐狸打量着从哪里开始吃比较香甜的鸡,又像是一只被豺狼盘算着要如何烹饪比较可口的猪。 陆小凤一身鸡皮疙瘩冒得,几乎连胡子眉毛都要站起来了。 宫九现在却不想吃鸡也不想吃猪,他只要陆小凤做一件事: “盯紧南王父子,弄明白九月十五那天,他们想趁机做什么!” 南王父子? 陆小凤忽然想起来,当初金九龄死前的最后一个身份,除了绣花大盗之外,就是南王府的大总管。 难道那不是偶然,而是宫九真的和南王府有什么恩怨纠缠?所以有心投靠他的金九龄,才会以此增添自己的筹码? 而现在,宫九又得到了什么消息,南王父子到底会趁着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战,做点什么事? ——不管是什么事,涉及到王府官府的,通常都不会是江湖人愿意沾染的事。 ——但陆小凤不是一般的江湖人。 ——他会因为一只假丹凤搀和进金鹏王朝的事,也会因为看不得人绣瞎子而追缉绣花大盗。 ——自然也不会忌讳一个南王府。 ——所以他虽然满腹狐疑,点头却还是点得很爽快。 ——不管是什么事,能让这世上少几条因为银子死去的冤魂,总是件好事。 第65章 宫九将事情丢了大半给陆小凤,十分志得意满,陪着阿伍又喂了十几只狗——原先不管大狗小狗,得到的都是一块肉骨头,只是大狗大骨头,小狗小骨头,现在宫九心情好,遇上一窝实在啃不动骨头的小小狗时,还手一挥,回头就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青麻布衣、中等身材、中等相貌,丢人群里立马找不出来的中年男子,带来了好大一盆肉糜粥,一窝小狗吃得淅沥呼噜十分尽兴,宫九看得也欢喜,看阿伍把一窝子小狗抱了这只、抱那只的,又丝毫不嫌脏地帮他抱小狗,又问他:“可要带回去养着?” ——宫九其实十分看不上这窝小狗,事实上宫九就没看上过什么小狗,只是阿伍喜欢的,宫九都会尽量接纳,接纳不了的也可以尽力去忍耐,无论是陆小凤、又或者是“自己”,现在不过区区一窝小狗,自然乐得让阿伍欢喜。 但阿伍却摇摇头:“不了。” ——斯科伊洛斯人的习俗,他们一生可以投喂无数斯科伊洛斯兽,但养在身边的,却只能有一只,即是他们的斯科。 宫九不知道斯科伊洛斯的风俗,但阿伍不要,他自然也不会勉强着给自己和阿伍的二人亲昵加一层障碍。 两人一路喂了上百只狗,又去城南张阿婆处吃了果然极好的一顿茶点,一个下午的时间便消磨过去了,正好踩着饭时回合芳斋。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作息都很规律,宫九原本是算好时间,正好略微梳洗一下就赶上用晚膳的。 却不想,今儿合芳斋的晚饭却开得尤其早,远远的,还在街口,阿伍就抽了抽鼻子:“大叶子做的水晶糕,还有和阿雪一起做的菊花饼!” 宫九挑挑眉,脑海里一窝子宫九争先恐后地想出来做上一桌子一百八十样各色点心,将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一起比到海沟里头去,但阿伍却拉着他跑起来:“快点快点,你前儿不是吃不够那菊花饼吗?” 宫九们就一齐默默地缩回去,当然更不会有哪一个冒出来和阿伍说他其实不稀罕那味儿平平的菊花饼,不过是不乐意见阿伍吃别人做的饭食比吃他做的还多罢了。 现在听阿伍仿佛是以为他喜欢才特别期待的样子,宫九们一齐荡漾了,心思便都用在争抢着吃第一块阿伍喂过来的点心上头,虽没再瓜分了内力在自己身体上折腾,但从街口到合芳斋小花园,宫九们各种合纵连横谈判反击,却已经兵不血刃地交锋了十来个回合。 所以不只阿伍,就是宫九,也是直到进入了小花厅,才发现合芳斋今儿的晚膳开得尤其早,才平时都是申末三刻才开饭,现在不过申正一刻,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居然就吃开了! ——小花厅里还不只叶孤城和西门吹雪。 不大不小的檀木圆桌上,团团围坐了几个人,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固然在,另外又有三个人,也皆是一身白衣——宫九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色锦袍,忽然决定回头立刻就换种颜色! 而阿伍,看到那或温和微笑、或面容冷峻、或洒脱飞扬的三个人,面瘫脸依旧,机械音里却硬是让宫九听出几分欣喜,而后阿伍那飞扑过去、直往温和微笑的那个怀里钻的动作,更是让宫九直接黑了脸,原本压下去的因叶西两个而起的恶意更是叠加平方地沸腾来! ——就算不只第一回见着阿伍对花满楼的热情,宫九始终无法习惯! ——他忽然发现,比起醉心剑道,最亲昵的也不过是贡献出大腿让阿伍躺躺,最热情的也不过是拿着剑和阿伍“追逐玩耍”(且目前仅限于叶孤城有此爱好)的叶西两个,这个总能坦然接受阿伍拥抱的瞎子更碍眼儿些。 虽然当日在岭南时,宫九们似乎和花满楼都处得尚可,甚至仿佛为他坑了金九龄一把,但现在看花满楼,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但花满楼天性仿佛就是总能恰到好处不讨人厌,又或者说是实在阿伍做得太理所当然——他自己扑花满楼还不算,他还是拉着宫九一起扑的!而花满楼也接得太理所当然,他居然将宫九和阿伍一起接住,然后一般模样的抱抱、拍拍,只不过拍阿伍的是脑袋瓜子、拍宫九的是肩膀罢了。 ——于是宫九们还没争论出由哪一个出来发脾气,就都一起怔住了。 ——都有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人这样亲近过他?除了阿伍之外,就是大表兄,也已经许久不曾这样抱住他了…… 宫九们一个两个争着冒出来,又撑不了一会儿就沉下去,然后再冒上来、再沉下去…… 别误会,宫九不是变成了想锻炼自己鱼鳔的鱼,他只是,嗯,牵着阿伍的手、和阿伍共处在一个不算大的空间里的感觉相当不错,若非怕阿伍担忧生气,简直值得宫九们抢破五脏六腑! 但是一想到那个不算大的空间是花满楼的怀抱,无论是哪一个宫九,羞涩的厚脸皮的又羞涩又厚脸皮的……谁也撑不过三呼吸就往下沉! ——混蛋的那种刚刚还恨不得将人家人道毁灭结果一转头就被人揽在怀里的感觉好微妙…… 宫九的表情变来变去,但这个怀抱是阿伍拉着他一起来的,阿伍也陪着他在一块,推开了好不舍得…… 宫九的心情和表情一样复杂。 和宫九一样表情复杂的还有几个。 首先是苏少英,他一会儿看看宫九,一会儿看看花满楼,一会儿又看看阿伍…… 也不知道是想扑过去将宫九推出来自己挤进去呢,还是想将阿伍提溜出来——连和花满楼撒娇都没放开宫九的手什么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其次是叶孤鸿,他那冰山脸一会儿崩裂、一会儿又凝结起来、然后一扫阿伍宫九花满楼团团抱的画面又忍不住崩裂、再凝结起来…… 真不知道这孩子都想到了些什么,但好歹没有流露出如苏少英那样恨不能取宫九而代之的意思。 所以叶孤城的眼神虽然也纠结了那么一秒,好歹总算没失态。 西门吹雪却居然笑了。 西门吹雪很少笑,但他并不是真的不会笑的。 但他笑着对叶孤城说一句:“看来七童和九弟伍弟都处得不错。” 苏少英叶孤鸿的脸立马扭曲得更厉害了,叶孤鸿好半晌都没能再将脸冻结成冷峻模样,而他嘴中的“九弟”宫九们却在各司其责的,又是瞪眼睛、又是挑眉毛、又是强忍着将呛出来的口水咽回去……等等之后,却忽然一起缓缓笑开。 原先还是喊阿伍阿伍的,这几天就成了伍弟,现在连自己都是九弟了?看来这把剑离姓叶也不远了。 更有趣的是:七童! 宫九是第一次看到西门吹雪和花满楼相处,自然也是第一次听到他喊花满楼七童——此前虽然情报里也提到西花两人相处的情况,却到底没细致到这样一个称呼的细节。 脑海里一圈宫九小人摸下巴,原来这把剑也可能打包进花家啊!可惜现在大表兄貌似中意了……或许一起也行? 想象了一下中间一株阳光温暖的花满楼,两边一左一右倚着冰山的两把剑,宫九哈哈笑出声来。他边笑还边伸出手去拍花满楼的肩膀:“不错不错!” 花满楼有些茫然,但他性子好,无缘无故没头没脑地给宫九笑一通,也依然温和笑着,一身气息越发阳光温暖,让宫九又哈哈哈着再拍他好几下肩膀。 倒是阿伍从花满楼怀里将脑袋拔出来,黑亮亮的眼睛在宫九的手和花满楼的肩膀睃了一下,又打量了一下宫九和花满楼有身体接触的其他部位,歪了歪头,面瘫脸也看不出想到了什么,但紧接着,却退出了花满楼的怀抱,只拉着宫九,头却看向西门吹雪那边:“阿九和阿七自然处得不错啦!” 不知道哪一个宫九忽然福至心灵,立刻接一句:“当然要不错,阿七是阿伍的好朋友啊!” 果然阿伍就很是赞同地点头,一手宫九一手花满楼,行至桌边坐下,先夹了一块——仅剩的一块——菊花饼给宫九,宫九心花朵朵开,内里的争斗都阻挠不了他立刻将菊花饼夹起来,很是珍惜地咬了一小半,足足嚼了五下,然后又喂给阿伍:“你也吃。” 全忘了他刚才还恨不得叶西两个的点心彻底撤离阿伍世界的心情了。 阿伍笑眯眯啊呜一口吃下,然后又给花满楼、叶孤鸿、苏少英等夹了一块水晶糕,这回倒是一视同仁,连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也得了他特特带回来的豆腐丸子,但宫九们哪一个都不吃醋。 ——反而心情都好极了! ——因为阿伍给他夹菜是用的是自己的筷子,从他的筷子上吃点心也毫不扭捏,但给其他人,无论是一见面就要抱一下嗅好久的花满楼,还是叶西两个,又或者是其他的谁谁谁,阿伍用的都是公筷! ——孰亲孰疏一目了然啊! 宫九们由内到外的,真心荡漾极了。 花满楼心无杂念、“目下无尘”,只是笑着与阿伍道谢。 叶孤鸿懵懵懂懂真心孩童,所以只是努力维持一脸冷峻模样,也不说话。 苏少英低头吃菜,他是习惯了。 叶孤城举杯浅饮了一口,眸光微沉,他却是第一次发现,宫九居然…… 西门吹雪悠然举杯与叶孤城对饮,他居然是反应最平淡的一个。 ———————— 无论平淡也好,懵懂也罢,又或者荡漾的、甜蜜的,这一餐饭也算顺顺利利吃完了。 吃完饭,宫九又要拉着阿伍去散步,却不想这一回,从来一吃完晚饭就和西门吹雪一起闭门悟道的叶孤城居然说要一起去,然后花满楼、苏少英、叶孤鸿……甚至连天黑之后就闭门谢客的西门吹雪都要跟着! 宫九们咬牙,有“自己”就很讨厌了,这些人今天是怎么回事? ——可怜的宫九,无论这些人是怎么回事,都是他目前不好招惹的。 ——谁让九公子天不怕地不怕,祖宗牌位都能踹一脚,偏偏就是不舍得阿伍生气担忧呢? ——也只好忍着这些或多或少在阿伍心里都有些分量的家伙了! ——虽然忍得真心辛苦。 ——尤其在阿伍虽然一手挽着他,另一只手却挽着叶孤鸿的时候! 宫九们齐齐狰狞脸: 还以为将花满楼祸水东引扔去和大表兄讨论白云城的花月风光就万事大吉了呢,谁知道还有个叶孤鸿! 难道叶孤鸿什么的,不该是由他娘(宫九对叶西还是很执着)带着的吗? 腻着阿伍算怎么回事? 摔! ——但很可怜的,哪怕不看阿伍的面子,就冲叶孤鸿这个“叶”字,宫九也不能真的顺应心意将他摔到天边去与浮云齐飞,于是也只好忍着。 宫九忍得辛苦,叶孤鸿其实也是浑身的不自在,和阿伍小朋友手牵手一起走什么的……好吧,比比他还是比阿伍高了小半个头的身高,也还算有那么点儿优越感的,就是偶像在侧,好想蹭过去啊! 何况阿伍还很讨厌地在“哈哈哈,我就和你说阿雪出门只吃白开水白煮蛋,不是因为他对白煮蛋有深深的爱,只是因为大多数客栈酒肆的食物,他都嫌脏——小红叶你以后要学也犯不着在自己家里头、明明厨下可以收拾得很干净的时候,还硬是把自己吃到出现蛋白质中毒综合症了吧?” ——小红叶,不,叶孤鸿一想起自己曾经因为坚持除了白开水白煮蛋什么都不吃、结果吃得头晕目眩四肢乏力的黑历史,就各种羞愧,再给阿伍这样大咧咧当着偶像的面说啊说…… ——别说冰山脸,好半晌,叶孤鸿那脸上的涨红就没退下去过。 若非叶孤城也淡淡接了一句:“画虎不成反类犬,你学西门也不需学这些虚的。” 小红叶真心要在自己燃烧起来之前先把阿伍拍扁了! 但叶孤城开了口,连西门吹雪都说:“一味模仿别人——不管模仿的是衣着饮食行动举止,又或者是剑招性格,都成就不了无上剑道。” 小红叶也只好忍着阿伍的“哈哈哈,我就说嘛!小红叶的本性也很可爱”了。 虽然叶孤鸿的心里接近无限循环地咆哮着:哈哈哈个臭萝卜!就那平板音还非得学人家豪迈笑!也不怕将你那一坑可爱萝卜秧都吓撅过去! ——但也只能忍啊忍。 叶孤鸿是不知道让阿伍学会“哈哈哈”的是陆小凤。 ——陆小凤虽然早晨初见阿伍时,给宫九呛得忘了惊叹一下他的身高,但午后遇上,得了宫九的承诺、却自己跳下一个还不定里头有什么的坑之后,陆小凤在告辞之前,便是这样“哈哈哈”地拍着阿伍的小嫩肩膀做欣慰状:“哈哈哈!阿伍好像又长大不少了啊!果然九公子将你养得很好么!” ——然后阿伍不知道为什么,就把这个“哈哈哈”给用在叶孤鸿身上了…… 好在叶孤鸿不知道,不然他见到陆小凤的四条眉毛时,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但他不知道,所以在终于摆脱了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兴致,一直“哈哈哈”地重复播放他各种黑历史的阿伍之后,遇上忽然冒出来的陆小凤,作为一个对偶像模仿膜拜到吃白煮蛋、吃得四肢乏力头晕目眩都不肯放弃的超级粉,叶孤鸿自然不会不知道西门吹雪身边有个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基于对偶像好友的基本印象,叶孤鸿还算挺有心示以友好的。 ——叶孤鸿对偶像好友表达友好的方式,就是努力让自己的背脊挺得更直,让自己脸上的神色越发冷峻,让自己,更加的西门吹雪。 就算叶孤城说他不需要学这些虚的,西门吹雪也说学这些无助于他成就无上剑道,但叶孤鸿固然期盼有能登顶看到偶像眼中风景的一日,却也不打算改掉他努力成为西门吹雪小影子的习惯! ——反正“无助于”也不是说就一定“有害”了嘛! 所以陆小凤在追着竹哨声出来时,见到的就是两个十来岁的孩子。 一个长得并不高,穿着件破夹袄,但却洗得很干净,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看着可爱又精神,就是圆圆大大的脑袋支在瘦不拉几的身子上,却不免有几分可怜。 现在这个可怜穷困、却很努力地将自己打理干净的孩子,正一面在用树叶子擦鼻涕,一面在发抖,也不知道是冷是怕——他手上却赫然拿着个形状奇特的竹哨。 而另一个,白衣乌发乌鞘长剑,身量只比那小可怜样儿的孩子略高些儿,却身子挺拔,也没发抖、也没流鼻涕,带着婴儿肥的稚嫩小脸上,更是带着一种冰封雪盖般的冷峻,几乎是立刻的,陆小凤脑子里头就闪过一个名字:宫九! 虽然这个人看着容貌像叶孤城、打扮举止像西门吹雪,但陆小凤的第一个反应依然是宫九。 ——没办法,有叶孤城多半是被宫九利用做庄家通杀的工具在前,陆小凤一见到叶家人,就忍不住想是不是又一个被宫九坑了的家伙。 虽然八月十五那天,陆小凤到达万梅山庄之时,叶孤鸿早已经当着他大堂兄和偶像大人的面,承担下陪花满楼回家团圆的重担,陆小凤并不曾见着这个西门吹雪的小影子;而万梅山庄最嘴碎八卦的侍女也不可能跑到客人面前八卦没错——奈何陆小凤是个爱悄悄儿跑屋顶上喝酒的家伙,偶然听到那什么“庄主夫人携子而来”的八卦,也就不稀奇了。 是以陆小凤虽未见过叶孤鸿,却也已经“如雷贯耳”。 此时一见,几乎立刻就认出来:叶孤城的脸,西门吹雪的打扮气质。 然后下意识的反应是:难道这以竹哨操纵毒蛇,先杀龟孙子大老爷、后伤欧阳情的,竟真是宫九的布置? 于是明明竹哨在另一个男孩手上,陆小凤问的却是叶孤鸿:“你刚刚听到竹哨声了吗?有没有看到一条蛇?” 叶孤鸿的眼光在他的四条眉毛上打量了一会:“吹哨子的人就在左边,你为什么不问他去?” 陆小凤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心里腹诽叶家小孩一个比一个说话刁钻,但说出口的却是:“等一下我自然也会和他说说,但你的眼力肯定比他好,又何妨指点指点我,此处是否有蛇呢?” 叶孤鸿淡淡道:“我来自东南飞仙岛,并不是西南苗家寨。” 苗人善蛇蛊,苗疆和飞仙岛都算是地处南方,叶孤鸿也听说过一些蛇蛊之事,但他真不熟,虽已经练得一剑挥出、能将风中落叶沿着叶脉肢解的本事,却还真没那等在这样杂草丛生枝叶横斜的地方发现虫蚁蛇蝎的能耐。 叶孤鸿说的其实都是实话,陆小凤却不太相信,但他也无奈何,只好转头去问那个瞪大眼睛,一会子看看叶孤鸿,一会子看看陆小凤,一会子又看看自己手里头的竹哨,想扔掉又不敢扔掉,想逃跑又不敢逃跑的男孩。 男孩一看他看过来,立刻开口:“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看到蛇——竹哨是个驼背的老头子叫我来吹的,我、我只是想赚两吊钱……” 陆小凤看着他那一身破旧夹袄,缓和了脸色,尽量露出一个不那么着急的微笑:“别紧张,我只是想再和你聊聊——我也可以给你两吊钱。” 第66章 两吊钱的吸引力显然比陆小凤的笑容还大许多,那男孩果然放松了些,虽然还在抖,却多是因着冷,陆小凤又笑了笑,看出他仍有几分紧张,便先和他闲聊起来,问他家在何处、姓甚名谁,可吃过晚饭没有? 男孩吸着鼻涕:“我叫小可怜,我没有家,晚饭……”他吞了口口水:“等拿到你的两吊钱,我就去前门买两个烧饼,一口气吃半个,再喝热热的一大碗骨头汤,还能剩下一个半当明天的口粮!” 前门一个烧饼只要一枚铜钱,两枚铜钱就能买两个烧饼,并得到白送的一碗骨头汤。 但这个没有家的小可怜,两枚铜钱就要解决今天的晚餐和明天的口粮——甚至这样的待遇,似乎已经是他难得给自己享受一回的犒劳。 陆小凤越发心酸,问话时声音也越发缓和了些:“我当然会给你两吊钱。如果你能回忆起给你竹哨的那个老头子,除了驼背之外还有什么特征,我还可以再给你两吊钱。” 小可怜的眼睛一亮,但他仔细回忆了半天,却只想起来:“那老头头发全都白了,穿着一件酱紫色的粗布衣裳,样子、样子……” 那似乎是个毫无特色的人,小可怜为了再多两吊铜钱想了半天,却还是想不出任何特征能继续说,于是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陆小凤:“我、我只想到这些,我不用再两吊钱,只要多给我一吊、不,半吊,或者二十枚铜钱就行……” ————————— 一吊钱,也可多可少。 大吊的一吊能有一千枚,小吊的一吊却只有一百枚。 小可怜从半吊直接到二十枚,显然他的一吊钱,指的只是一百枚。 那驼背人,不过是用两百枚钱,就让一个小可怜来做这么危险的事。 ——若非追出来的是陆小凤,也许两百枚钱就能要走这个孩子的一条命! 陆小凤选择了询问、而非直接出手,但他很清楚若是其他一般江湖人——哪怕是李燕北——都更可能做什么事,所以他温言应道:“行,我就给你两吊钱——两大吊钱——外加二十枚铜钱。” 小可怜可怜兮兮的模样立刻换上喜出望外——从一百枚一小串到一千枚一大串,他确实是该喜出望外。 这孩子虽然没什么胆子,却似乎还很有眼色,他欢喜是极欢喜,却也不会只顾着自己欢喜,拿着竹哨的手就伸出去:“这个给你——这哨子比了店卖的还好玩,声音又特别响!” 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却没直接说这竹哨也可能会是线索,但这确实也可能是一个线索,陆小凤接过来看了几眼,放到嘴巴里头试着吹一声,果然尖锐极了,陆小凤正将竹哨从唇边移开,忽见剑光乍起,竟是叶孤鸿出手了! 陆小凤心下一凛,手已伸出,却不知为何停下。 小可怜半声惊呼还在喉咙里,叶孤鸿的剑尖已经顿住。 剑尖森寒,离陆小凤的喉咙极近,陆小凤甚至可以察觉到那剑锋上的寒意。 但他却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好!小红叶果然家学渊源,出手不凡!” 叶孤鸿看着剑尖上犹自挣扎的小小红蛇,原还在犹疑陆小凤那声“哈哈哈”,不想接下来又是小红叶又是家学渊源的,一下子心中七分犹疑变成十二分郁闷,脸上越发冷峻得仿佛能将毒蛇冻僵:“不许教我小红叶!我的剑法也不只得益于家学!另外……” 叶孤鸿用叶孤城的脸、西门吹雪的气质,对陆小凤露出一种仿佛防备企图教坏自家小孩的小混蛋似的警惕眼神:“以后不许教阿伍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陆小凤怔然:“我何时教过阿伍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连小母鸡的话题都不敢和阿伍聊好吗?真心再纯洁不过的啦! 叶孤鸿却只冷冷盯着他,也不说话。 小可怜倒仿佛有话要说,但他只是羡慕地看着比自己高不了半个头却那么厉害的叶孤鸿,好一会儿才想起讷讷与陆小凤道:“那蛇,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刚刚吹了好多下都没事的……我、我陪你一小串,不,一大串,一大串铜钱!” ——陆小凤答应给他的两串铜钱还没给他,但小可怜显然已经认为是自己的东西了,赔出去时的神色,比之割肉也差不多。 陆小凤苦笑,原来赵铁掌值八千两银子已经是天价,他陆小凤一条命,差点就只值一大串铜钱。 ——但他也知道一个像这样没家的小可怜眼中,一大串铜钱意味着什么,这个小可怜不也差点为了两小串铜钱就赔上性命?一大串铜钱能值五个小可怜了。 陆小凤嘴里其实有些发苦,但他嘴里越苦,脸上越发笑得轻快,他对小可怜道:“不必。” 说着,伸手往袖子里掏,忽然却想起来什么,问小可怜:“我没有两大串铜钱,给你银子行不行?” 小可怜迟疑了一下,点头。 于是陆小凤又在袖子里掏了几把,掏出一小把铜钱和一大块银子,数了数,铜钱居然只得十七个,陆小凤似乎又有些傻眼,对小可怜道:“我给你二两半银子,和十个铜钱,行不?” 他笑得有些腼腆:“我总要给自己留下几个铜板,例如忽然想买个烧饼什么的,也省得找零。” 小可怜爽快点头:“那十个铜板我不要了也行。” 官方兑换价是一两银子值一千个铜钱,但实际民间兑换,往往要一千一百个铜钱才能换到一两银子,小可怜其实是赚了,只是一个没有家的小可怜想去用银子换铜钱,也不是什么十分容易的事儿,好在他已经有了两小串铜钱,已经足够他用很久,甚至能去买一件旧棉袄过冬——二两银子却比两大串铜钱易藏易放,一个没有家的小可怜想藏起两千枚铜钱的巨款,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十个铜钱对小可怜来说也算不上少,甚至够他一个月的口粮,但他胆子小又老实,还有几分眼色:他递出去的竹哨差点让陆小凤死在毒牙之下,能保住性命已经不错,陆小凤居然还愿意给他二两银子,更愿意用半两银子抵十个铜钱…… 他哪里还敢再要另十个铜钱? 小可怜确实是个小可怜,但他一个没家没爹娘的小可怜,能活到这么大,固然有那样因为两百个铜钱就险些将性命赔进去的时候,又如何没有这样舍弃十个铜钱的决心? 陆小凤眼中闪过笑意,叶孤鸿的脸色越发冷峻,然后却忽然一起警惕地看向林子,不一会陆小凤神色略松,叶孤鸿却恨不得真变成天边的一只孤鸿飞走算了。 林子里走出三个人,两高一低。 竟是花满楼和宫九、阿伍。 陆小凤看到花满楼时眼睛就是一亮,直接冲过去,以不输于阿伍飞扑入怀的热情抱住花满楼,狠狠拍了两下后背:“七童,可总算找到你了!” ——说得简直和他已经在众里寻找了花七童千百度似的,那叫一个荡气回肠啊! 阿伍听着犹自可,他也算很有经验了,阿三这样多半是想着坑阿七的节奏。但因花满楼大多数时候还是给陆小凤坑得挺乐意的,阿伍也体谅他又不好科举入仕奔前程,又不需经商管事赚生活,每日里除了种种花、帮帮人,居然也就是陆小凤给他找麻烦时反而有事做,阿伍便也不揭穿陆小凤的“阴谋”,只冷眼看着。 宫九们却一起惊呆了,他原看着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一起回去,连苏少英都给严人英勾走了,独花满楼还跟着阿伍有些烦恼,不想…… 难道这只泥巴鸡和老老小小的母鸡们折腾烦了,想吃窝边的花花? ——饶是宫九们很有将花满楼打包出去的意思,但想到好好一朵阿伍每次都挺眷恋的阳光温暖绝世好花,白白给泥巴鸡糟蹋,还是挺不忍落的。 ——当然也不排除他一想到日后阿伍扑花满楼时,居然和陆小凤扑一个怀抱就膈应极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宫九居然一致通过为了避免花满楼误入鸡嘴、宁可再忍让他来分享阿伍的注意力——不得不说,花满楼果然不是普通的惹人疼。 相对的,陆小凤果然不是一般的惹宫九厌。 避免花满楼误入鸡嘴的法子有很多,宫九偏偏挑了很不怎么友好的一种,一开口嘲讽点就满值:“泥巴鸡居然连一个小可怜的二十枚铜钱都要赖账啦?” 又看看叶孤鸿剑尖上的死蛇:“泥巴鸡到底是泥巴鸡——凤凰据说连龙都能吃,结果一条小蛇,却险些就能要掉一只小公鸡的命。” 陆小凤脸颊抽了抽,本不想应声,不料宫九居然还要接一句:“看来泥巴鸡果然只有吃蚯蚓的命。” ——翻跟斗输给了司空摘星、只能为他挖上六百八十条蚯蚓抵债的事儿,于陆小凤,绝对是不亚于小红叶吃白煮蛋、吃到出现蛋白质中毒综合症的黑历史! 宫九一提起这事,陆小凤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得很不怎么好看,但他盯着宫九看了半天,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却没有发火,只是直截了当地问他:“九公子认不认识这竹哨?” 宫九挑了挑眉,皆十分诧异陆小凤的能屈能伸,但他既然将鸡爪子从花满楼身上移开,宫九便也不再激他,爽快答道:“不认识,不过我知道你现在烦恼的事情,和我让你注意的事情有关。” ——但他还是没说让陆小凤注意的,到底是会如何发生的什么事情。 陆小凤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最恨话不说干脆、尽爱卖关子的家伙!” 宫九只做不闻,花满楼也只是微笑,阿伍更是不理他。 ——阿伍正问那小可怜:“你怎么还没换件保暖的衣服?阿九不是给了你一些碎银子吗?” ——原来这小可怜,就是前几天捡着宫九玉佩的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家伙。 小可怜的夜视能力没有其他人那么好,但阿伍一开口,他眯起眼睛看了看,也想起来了,便老老实实答道:“那钱我还要留着,而且现在也还不算很冷。”边说着,他边打着颤儿,显然现在的天气于他,就算还“不是很冷”,也显然算不上暖和了,但他的眼中却露出几分憧憬之色: “郊外村子里的田地虽然很值钱,但是不能种庄稼的那些却也不值什么,秋收过后,人力也便宜……我再攒上一点银子,也许今年冬天之前就能盖起一间小屋子,到时候勤快些赶在大雪前捡够柴禾,再买上两大袋米放着,我就能过一个又不用挨饿、又不用挨冻的冬天啦!” 小可怜的愿望也小得可怜,但他自己却兴奋得脸上仿佛都能放出光来。 阿伍听得也是连连点头,又与他说:“听说前门大街那儿有家菊花饼也做得很好吃,但每天只在下午卖上一个时辰,有时候不到一个时辰都卖光了——我想买,但最近不一定有空,如果你能帮我买了,我就给你……嗯,也给你二两半银子好了!” 小可怜这下脸上真的放出光来了。 如果能赚到这二两半银子,他不只能建起一间小屋子,也一定能过一个很不错的冬天,甚至还能存下一点银子熬过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 ———————— 小可怜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 陆小凤却真心绝望极了! 他是真的在找花满楼,连今天走在大街上都四处张望,希望能遇上的人里头就有一个花满楼! ——但他为什么要找花满楼? 他们可是七月底才在岭南聚过! 陆小凤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刚见面时抱那么一下——他又不是阿伍那个没有断奶,不,断阳光的娃儿,他也没阿伍那不知道怎么长的鼻子,能从花满楼身上闻出那许多味儿来。 陆小凤找花满楼,目的还是为了西门吹雪。 ——明明八月十五才聚过,临行前让管家告知他的也是“先走一步,京城再聚”,结果他这个先到别处逛了好多圈的都到京城了,西门吹雪还是无影无踪,和他一道走的叶孤城更是闹出了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张家口事件! 陆小凤找人也算有点本事,平日也算很有几分运气,但说到找人上头的运气,他却远远不如花满楼。 就如他对李燕北说的,花满楼“找人总有种特别的本事,连我都说不出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所以陆小凤找花满楼的目的,是想让他帮着他找西门吹雪。 ——而之所以陆小凤看到花满楼时会那么激动,不只因为有他在的话,就算宫九的毒舌都仿佛稍微收敛,更是因为…… “欧阳情中了蛇毒,你想让我帮你找西门吹雪?”花满楼说这话时,表情有点古怪。 他的眼睛其实看不见,但不知道是下意识还是怎么的,他做出了一个想要看向宫九,却又顿住了的表情,并问:“听说你今天才遇上阿伍两回?然后你问我帮你找西门?” 陆小凤立刻狐疑地打量着宫九——花满楼说的明明是阿伍,他看的居然是宫九! 宫九只是笑牵着阿伍的手,由着他打量。 这事上头,宫九虽存了用一用陆小凤的心思,但那并不代表,宫九会介意在不是很紧要的地方,给他撒些儿迷雾布些儿陷阱。 所以宫九就算有情报,也打定了注意,绝对不告诉陆小凤——起码绝对不会主动开口告诉陆小凤。 所以陆小凤傻眼了。 他是陆小凤,不是陆小猪,所以他看得出来,花满楼应该是知道西门吹雪在哪儿的,但他居然因为宫九可能哄得阿伍一道不告诉他,所以也不肯说! ——晴天霹雳! ——大旱之时好不容易挖出一口会出水的井,结果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霸王龙一口喝干了! ——七童居然会帮着妖怪九而不是帮他! 陆小凤简直比在沙漠之中渴了三天没水喝、好不容易挖到一捧湿润的沙、却还来不及含到嘴里感受一下水汽就被抢走了的倒霉鬼,还要绝望! ——明明就算西门会拿他试剑,七童也不会放开他的手才对! 陆小凤瞪了半天眼,真心不只是欲哭无泪足以形容的,看得宫九们轮流在脑海里头打滚绕圈圈,真是乐呵极了! 但宫九也没想到,陆小凤在郁闷了好一会儿之后,居然真肯问他:“你知不知道西门在哪?能不能让他帮我给欧阳情解毒?” 宫九眯起眼,看了看阿伍。 陆小凤果断会意:“欧阳情还没死,也还不到随时可能会死的地步——西门只需要用药,甚至连内力都不会损耗。” ——所以还犯不着以使得已经缩水得够厉害的阿伍继续缩水为代价。 ——原来陆小凤虽然是个混蛋,也是个专坑朋友的猪队友,但有时候,还是挺义气的。 宫九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欧阳情为什么会愿意和你一起吃饭?在你拒绝了继续庇护公孙大娘之后?难道你真以为你能吸引所有小母鸡?就算你真能吸引所有小母鸡,我以为你起码也该知道,能在青楼那么多年却还是处子之身的欧阳情,也不可能是一只小母鸡。” 他悠悠然的,以一种看起来依旧十分可恶的姿态点拨陆小凤: “上官飞燕化身的丹凤也似乎愿意做你的小母鸡,但她想用你做什么?孙大给那毒蛇一咬就死绝了,欧阳情就算反应再快——刚刚如果不是小红叶旁观者清,以你的灵犀一指,能在那样训练有素的毒蛇牙下逃生的几率有多少?欧阳情又有没有占到那‘多少’里头的本事?” 陆小凤脸色一变,欧阳情如果有那样的本事,为什么红鞋子四五个女人,还要靠他的面子才能保住公孙大娘从宫九那儿暂时逃过一回? 但欧阳情若是没有那样的本事,那为什么龟孙子大老爷一击毙命,她却只是被咬到手腕,而且还能撑到他去帮她点住穴道阻止毒素蔓延? 陆小凤的彩翼双飞速度很快,说四个字的功夫就足够他掠出十丈远,而欧阳情中毒时,他和李燕北在小厅,欧阳情在厨房——仿佛没有十丈那么远,但十三姨住的公馆布置得很用心,他从小厅到厨房,起码也要花上说六个字的时间。 欧阳情却只是晕迷,而那毒蛇也没有再在她手腕之外补一口的意思。 ——真是巧合,还是说欧阳情,其实是又一只想做丹凤的燕子? 陆小凤叹了口气。 他对欧阳情其实没什么太多的感觉——她是薛冰的姐妹,但薛冰都回神针山庄了,陆小凤如何会痴恋一个欧阳情? 只不过李燕北以为他和欧阳情有什么,欧阳情又果然如十三姨所说的表现得相当暧昧,甚至愿意为他用那双弹一首曲子也要百八十两银子的手,去下厨做一道酥油泡螺…… 陆小凤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在薛冰之前、很享受在女人之间游走的男人;就算他在将薛冰送回神针山庄之后,再也没招惹过良家女子,但欧阳情又不是良家女子——处女也能是妓女——但一个色艺双全的女子,就算是妓女,甘愿为你洗手作羹汤的时候,有几个男人不自得? 至少陆小凤绝对不会是其中之一。 陆小凤很自得。 何况就算不是如欧阳情那般让他自得的女人,既然在他眼皮子底下中了毒,陆小凤也做不到因为宫九几句话引导出的怀疑,就由着她去的事儿 第67章 所以他那口气叹得略有些沉重,却还是慎重对宫九道:“请告诉我西门在哪里,我还是希望能请他救一救欧阳情——无论如何,总不能现在就让她死了。” 就算欧阳情真的自导自演,也起码该在真相大白之后,再决定她是否该死。 花满楼比陆小凤更尊重生命,他在听说有人中毒时就有些意动,但宫九当着阿伍的面那么说了,只怕就该有十足把握——花满楼原本是个在陆小凤说起“西门吹雪剑下只杀该死之人”时,都会反问“谁又能决定谁该不该死”的,但自从金鹏王朝事件中,阿伍私下和他辩论过“救恶如杀生”的话题之后,花满楼便不再一味地坚持谁都值得救。 虽然他的小楼依然是对谁都开放。 ——此时听宫九这么说,花满楼的嘴巴动了三次,却都没有开口。 第三次时花满楼几乎就要开口了,但宫九却说:“欧阳情绝不会死——而且你应该也能看得出来,哪怕她是真的中毒、身边也没有人给她解药,她的毒也不至于在九月十五之前发作——那你又何妨等一等?” 这个“你”,宫九是对着陆小凤说的,但花满楼也将话咽了回去。 他觉得自己也可以等一等。 毕竟如果欧阳情有问题的话,避开九月十五也许反而是救了她自己;而若是欧阳情没有问题,宫九那么说,不是代表九月十五之后会让西门吹雪救治她了吗? ——但宫九又是如何肯定九月十五之后,西门吹雪还有命救治欧阳情的? ——宫九是叶孤城的弟弟,若是叶西决战真必有一死的话,他必然更希望叶孤城活下去。 ——现在这么说…… 陆小凤除了忧心那些不知死活咬上了宫九的鱼饵、而被通杀的,认识的、不认识的、面熟的、不面熟的家伙之外,就是担心宫九将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用过头,真闹出什么死伤来! 现在宫九这一句话,起码让陆小凤可以不需为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担忧了。 ——哪怕是为了让宫九兑现这句话的机会,陆小凤也觉得欧阳情值得多睡两三天。 陆小凤之所以是陆三蛋,陆三蛋里头之所以有个混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家伙急起来时那性子急得要命,但不着急的时候也能完全不着急,例如现在,他一旦觉得欧阳情再睡两三天也没关系,便仿佛完全忘了欧阳情不是真的在睡觉、而是晕迷了一般,脸色迅速恢复过来、也不叹气了不说,还笑嘻嘻看看想走又不敢走的小可怜,又看看阿伍叶孤鸿两个和小可怜差不多个头的小家伙,揽着花满楼的肩膀:“我说好了请小可怜吃晚餐,七童一起吧?阿伍和小红叶去不去?” 叶孤鸿冷冷的:“不许叫我小红叶!” 阿伍拉着宫九:“阿九说要给我做宵夜。” 花满楼微笑:“我们用过晚饭了。” 于是陆混蛋只好一个人带着小可怜去吃晚饭。 然后在还没走出林子的时候,又踩到了一堆狗屎——不,是一个尸体。 一个看起来是个驼背老头子,但揭开了面具其实是公孙大娘的尸体。 陆小凤惊讶极了,回头想找宫九挖情报,却已经找不到宫九了。 ———————— 不说陆小凤因为公孙大娘的一具尸体又想到了什么,却说阿伍一手宫九、一手花满楼地大步前进,叶孤鸿跟在后头看得直哼哼,左一句“臭萝卜没人拉着就只能满地滚了”、右一句“明明年纪不小结果一用上缩骨功就真拿自己当嫩萝卜了”,唠唠叨叨得跟老太婆有得一拼,就算面上冷峻依旧,又哪里有丝毫西门吹雪小影子的风采? 但就算是宫九都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叶孤鸿才衬他的年龄——精明强大的叶家人只要一个大叶子就够了,其他的叶子们,都和叶孤鸿似的才好呢!宫九得了天下可不愿将叶家杀戮干净,可若是精明机警又上进强大的再多几个…… 也难保没有更进一步的野心啊! 所以宫九听着叶孤鸿絮絮叨叨啰啰嗦嗦,难得没有丝毫给阿伍出头的心思,反而笑得很是欣慰。 ——当然这个也不排除是因为阿伍完全没吃亏。 叶孤鸿唠唠叨叨说了一路,阿伍只要一句“哼哼哼哼的,你不是小红叶、你是小猪叶吧?难道刚刚给陆小猪传染了?”就足够叶孤鸿,一下子就无言以对、只能将脸胀得真和红烧小乳猪似的红了。 花满楼倒是笑着感叹:“小叶公子可真活泼,可惜我看不到,西门和叶城主平素都没有这么多话呢!” 叶孤鸿的脸色越发红得要火烧小猪似的,半晌却哼一声,大声道:“西门庄主和大堂兄都说要有自己的风格!” 阿伍严肃点头:“不错,球状也是一种身材,老太婆裹脚布似的猪哼哼,自然也是一种风格。” 叶孤鸿翻白眼,难为他居然能翻着白眼也和絮叨时一样维持一脸冷峻,这么“多姿多彩”的表情放在一张带着婴儿肥的叶孤城翻版脸上真是有趣极了,宫九们除了分享牵着阿伍的那只手,就是围成一圈讨论当年正版这么可爱的时候是多久以前了? ——然后很惆怅地发现,还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大叶子仿佛是从三岁时起,又或者是二岁半?反正依稀才刚会拿剑时起,就再如何逗也不会这么可爱了…… 宫九们齐齐叹了口气,又遗憾又自豪地想:果然“自己”加起来,功力也不如阿伍一个啊!看这一言出口,莫与争锋的霸气劲儿,真不愧是自家的阿伍【荡漾中】 阿伍倒是没觉得自己功力多深,他是真心那么觉得的,喵星人里头有一个小分支族群就是追求各种球状身材的,当然将老太婆裹脚布似的猪哼哼视为一种风格的,阿伍目前只遇上叶孤鸿一个,但见识过星际广袤的斯科伊洛斯人,有足够广袤的心胸去接受一切新奇物事,他绝对没拿小红叶看稀奇的心思,那话也绝对不是讽刺逗红叶,绝对只是单纯表示理解和支持啊! ——至于因为思维的偏差,阿伍的理解和支持一说出口,从小红叶到宫九们就都认为他是不怀好意什么的,也怨不得阿伍,不是么? ——就像一贯温和、不以他人的尴尬难过为乐趣的花满楼,单是听着他们两个的对话也能忍不住笑出声来……但也怨不得花满楼笑点低一样。 花满楼一笑,叶孤鸿越发将本来只剩不多婴儿肥的脸鼓成包子样,偏偏这孩子对西门吹雪版冷峻脸真不是一般的执着,包子脸的同时还要努力维持冷峻神色的样子,真是连阿伍看了都要赞一声:“你果然走出自己的风格了!” 花满楼看不见犹自可,宫九们却齐齐捧腹大笑:“不错不错,果然很有风格!” 叶孤鸿眼神中那努力用冰雪冷峻掩盖、却还是没盖住的恼怒郁闷之色仍在,却又多了一抹迷茫——很显然,没有三百六十度高空视角、又没有随身携带镜子习惯的叶孤鸿,根本不知道阿伍赞的什么、宫九又笑的什么。 但叶孤鸿也没白长了一张叶孤城的脸,他的感觉还不算太迟钝,自然能察觉到宫九笑声里头的不怀好意和阿伍话里的真诚—— 和他说球状身材猪哼哼时一样真诚! 让叶孤鸿一想起来就连恼怒郁闷都无力了的真诚! ——为什么天下要有个这么奇葩的阿伍!还非得让我遇上了!更还是大堂兄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表弟,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得! 叶孤鸿陡然理解了叶孤城面对一群熊孩子时的沧桑心情。 ——要不怎么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呢?果然是为兄才知弟弟熊啊! 当然叶孤鸿是依稀记得阿伍据说比他大的,但阿伍现在个头小,说话方式又奇葩,叶孤鸿拿“不和小臭萝卜计较”的理由哄得自己忍着忍着,居然忍得真有几分将阿伍当弟弟看了。 叶孤鸿在叶子们中不算最小的,但说来也巧,比他小的要么小得太多玩不起来,要么是丫头片子说不得、动不得的,也就玩不到一块儿,因此有了个年岁相当(雾)又仿佛比他小(大雾)的阿伍,叶孤鸿居然慢慢给锻炼出些兄长模样来,不只会用冷峻脸哼唧,还知道恼怒郁闷过后不再于臭萝卜计较,吃宵夜的时候,还很自来熟地帮阿伍夹点心! 宫九额角青筋直跳,脑海里一群小人争着要蹦跶出来将这混蛋的小红叶做成叶脉书签永远夹起来—— 这不请自来肆意吃着他为阿伍特制的爱心点心也就算了,反正这一群人里头,哪个不比张英风精贵? 他能让张英风吃剩菜剩点心,叶孤城那儿却非得主动送过去不可(宫九以己度人,认为不殷勤着点的话叶孤城后天晚上未必不会与他捣乱),而花满楼是阿伍最愿意宠爱的一个朋友,西门吹雪已经是叶家的宝剑、此时更就和叶孤城同在茶室里,自然谁也亏待不得…… 这剩下一个叶孤鸿,宫九就是看叶孤城面上也不会独独落下他,何况阿伍和他其实也挺好,宫九虽然每看着阿伍对谁好,都难免有那么点儿将之非人道毁灭的冲动,但宫九有个“们”的好处也就在这里,一群好几个,鲜少有都冲动起来的时候,因此多半总有人刹车。 ——可叶孤鸿吃也就吃了,帮阿伍夹菜算啥事儿? ——没看见连花满楼都不在这事儿上与阿伍献殷勤吗? ——果然是叶氏凤眼狭长,连尚未长成凤眼没那么狭长的小红叶都视角不够了是吧? ——混蛋的小眼睛也不能无视给阿伍夹菜现在是宫九的专利啊! ——你就算非要夹好歹也用公筷啊! 宫九们在心里掀翻了十七八张桌子,奈何脸上只能笑,还笑得丝毫看不出他心里还在持续掀翻桌子。 宫九边笑边还伸出筷子,想将阿伍碗里那在他们看来不知道沾了多少脏东西(叶孤鸿的口水)的菜夹过来自己吞了,不想阿伍却用筷子压住他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声音也不高不低:“想吃我给你夹。” 说着,就宫九瞧中的山药红枣糕给他夹了一小块过去,又另外夹了两块更符合宫九口味的咸香点心,宫九收回筷子时还有些怏怏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乐起来,只是看阿伍若无其事地夹起叶孤鸿献殷勤夹到他碗里的那块山药糕时,看着叶孤鸿的脸上虽带着笑,眼底却忍不住嗖嗖射出小刀子来。 叶孤鸿不比叶孤城嫡长房嫡长孙的尊贵,更是自幼父母亡故,但有大叶子在头上顶着遮风挡雨,他需要自己操心的也实在有限,因此察言观色的本事上头很不怎么样。现在宫九表现得明显到,连花满楼都知道就算公筷也不往阿伍碗里夹菜了,叶孤鸿却还傻乎乎的,只当宫九是羡慕阿伍有他夹的山药糕,便大方地将原本要夹进自己嘴里的给送到宫九碗里,转头看阿伍黑亮亮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过来—— 阿伍的眼睛本来就没有情绪波动,当然就是有叶孤鸿也看不出来,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脑补成阿伍也是馋山药糕了,心里其实很得意,面上却借着伸手抚额的姿势,努力维持住冷峻模样,又给阿伍也夹了一块。 嘴里还喃喃:“都是大堂兄宠坏的,一个两个,都这么爱撒娇……” ! !! !!! 花满楼低头吃菜,顺便咽回去喉咙里头一声笑。 阿伍理所当然:“大叶子当然宠我们!” 又严肃反驳:“我们才没有和你撒娇——小红叶你对我们撒娇才差不多!” 惟有宫九们在内心各种疯狂咆哮! ——谁爱撒娇了! ——谁被宠坏了!! ——你这种“都是你娘把你们宠坏了、让当爹的好无奈的语气,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连眼睁睁看着阿伍吃叶孤鸿口水都能维持不牙疼笑的宫九果断脸抽了! 他忽然也明白了叶孤城的沧桑。 打不得骂不得的熊孩子,真心让人心沧海桑田急速老化啊! ——宫九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 他惹了大表兄还很乐意凑上去给他揍,这熊孩子根本就是连惹了人都没感觉,更别提自觉躺倒请揍啊! 摸摸下巴,宫九盘算着,是不是能再给大表兄添点柴禾?又或者白云城那块砖瓦得用来着…… ——笔者默默飘过,为躺枪的大叶子点一根蜡烛—— 合芳斋里一夜热闹又和谐,除了宫九半夜不肯好好睡,足足跑阿伍房间偷看了五回、也将一院子除了阿伍外的人都吵醒了五回之外,真心再平和安静不过了。 但陆小凤却非如此。 他这一夜想必过得精彩极了,因为第二天早上阿伍一手爱傲娇宫九、一手爱撒娇的小红叶,一道去前门取他和小可怜约好的菊花饼时,看到的就是一只长了熊猫眼睛的陆小鸡。 陆小鸡不只眼圈乌黑,还满面油光,显然他一夜精彩得连洗脸的空儿都不能得。 宫九一看到他这个造型就笑了:“怎么,昨夜掉进母鸡笼里去了?” 陆小凤看看叶孤鸿、再看看阿伍,一本正经鄙视他:“说话真是不讲究!” 宫九无所谓笑。 他原本当阿伍是个小孩子看时,自然是听不得谁在阿伍跟前提一句荤话的;就是后来他先动了心思,倒想起阿伍的一千七百九十六岁来,再不愿因着他的外表就拿他做孩子看,也还听不得陆小凤哪怕只是说一句“等你哪天真的能长得足够大了,哥哥我就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女人”,其实也不过是不愿阿伍关注异性的私心。 秦淮河上想让阿伍“学着点”、结果却将自己折进去之后,宫九们就再也不会拿阿伍当单纯小娃娃看。 ——阿伍那一千七百九十六岁果然不是白活的!就算模样看着总也长不大、据说也确实未成年,但真用起手段来,简直只靠一条鞭子就能让宫九在高高低低的j□j里头哑了嗓子! 虽然自从进了京就没再得空玩过“游戏”,但宫九可不会忘了阿伍有多“成熟”。 当着他的面拿话调侃调侃陆小凤怎么啦?他做得他还说不得啦? 宫九再理直气壮不过了。 至于叶孤鸿? 宫九是叶孤城的表弟,叶孤鸿是叶孤城的堂弟,真要拉扯,这两位也能勉强算是表兄弟,甚至血缘上头,早百年还真联过姻。 ——可那又如何? ——耳朵干净得连一句调侃都听不得,那怎么不老实点窝在合芳斋喝果汁?非得巴巴儿跟着! 宫九看给阿伍随口客气一句就跟上来、还非得拉着阿伍另一只手的叶孤鸿,那是真心烦! 至于阿伍有没有客气这项社交技能…… 哎呀,那么认真做什么?反正打扰宫九甜蜜时间的肯定都是别人的错,不管阿伍是否主动邀约,都只会是别人不好! 宫九护起短来根本无原则,护起阿伍来更是不知道原则是啥玩意儿了,好在能让他护短的人极少,阿伍更是天上地下就这么一个,因此就算宫九也许已经到了连阿伍放出来的屁都是香的也没关系。 虽然陆小凤看着叶孤鸿,总觉得很有关系,但好在宫九不过调侃他一句,且还是就事论事,实不是什么爱将荤话挂嘴边的咸湿大叔——就算很有荤话,也该留着和阿伍独个儿说呢! 于是到底说起正事。 陆小凤之前信宫九起码当着阿伍面说的话必然九鼎,果然是再正确不过的,宫九们大多信言守诺,当着阿伍面时,更是从无虚言。 他说陆小凤昨夜是入了母鸡窝,是带了几分调侃讥讽,却也是实情。 陆小凤昨夜还真是掉入母鸡窝了—— 陆小凤昨夜发现了公孙大娘的尸体,有意寻宫九问情报,奈何这位打肚子里头十分晚餐起码还有九分不曾消化,便惦记着给阿伍做宵夜,阿伍又是个能吃得下能顶他现在一个半高的食物也若无其事的,因此这两个一拍即合,也不知怎么说动了叶孤鸿和花满楼,居然谁也没想起来和陆小凤告别一声,便都溜了! 陆小凤无奈,只得将公孙大娘的尸体托了李燕北的手下安葬。 他当时也没有多想,甚至虽有几分觉得可能是宫九下的手,却也不觉得宫九为了一颗险些儿喂进阿伍肚子里的糖炒栗子,就要这绝代佳人一命有啥错处,但他到底给公孙大娘哄了一场,先头不知前情时,还挺欣赏公孙大娘的剑舞和风姿,又觉得人死债消,也不忍心这一代佳人就这般腐烂在这荒草丛生的小林子里。 陆小凤对别人素来大方,李燕北的手下不敢收他银子,他却也很是给了两锭银子出去,只说是更深露重,请赵团头帮他招待兄弟们喝口热茶的。 那赵团头不过是李燕北手下一个乞丐头子,且还不是最大的乞丐头子、而只是管东城那一片的,他年纪又还不很大,便很有心再往上挪一挪位子,因此对李燕北最是忠心尽力,见能为陆小凤效力,也只有欢喜的。 加之陆小凤实在会做人,几句话说得敞亮极了,他收了银子还不用烫着手,少不得格外尽心尽力。 这江湖上天天有人因为各种原因忽然死去,好运气的不过有人挖个坑得以入土,没运气的直接便宜了野狗鼠辈的也不少,除非有后人收尸,几个敢奢望丧礼周全墓地气派? 第68章 但赵团头又能干、又肯干,他见陆小凤弄来个虽打扮怪异、一张脸却着实可人的女尸,又说得出这女尸的名姓,再想想陆小凤的浪子之名,当下自觉心领神会,五十两一锭的大元宝,他只留了二十两给兄弟们做辛苦费,其他的自己一文不昧,全用来置办棺木、购买墓地、并请僧道布灵堂,甚至还买了小小一亩半祭田,在那墓地边上就近寻了个愿意帮忙祭祀的穷苦人家,为公孙兰认了那家的小小子做义子,然后热热闹闹地操办起来,准备停棺七日方入土。 半夜那灵堂忽然失火,赵团头还拼着自己两道眉毛都给烧没了的代价,硬是将棺木抢救出来了! ——看得好些弟兄当面赞这赵团头义气尽心,背后却没少嘲笑他为了个也不知道是哪儿出来卖的□尸身,倒比对自家老娘还卖命! ——但也亏得赵正我够卖命。 陆小凤心里有了主意,将公孙兰交代给赵团头之后,便回李燕北在卷帘子胡同的公馆去,正好见着十三姨十分怜惜地给欧阳情擦汗,而欧阳情看着,虽醒不过来,但也算不上很不好,至少活过九月十五是妥妥的。 陆小凤心中的猜想不免又重了几分,此时再听十三姨的言语,再低头一看她那脚上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的的一双红绣鞋,他脸上的笑就越发勉强,李燕北只当他是为欧阳情担忧,不免很是安慰他几句,又暗示十三姨莫再多言。 十三姨悻悻住了口,陆小凤出去外头转了一圈,还回来拉着李燕北陪他一道转了大半夜之后,再自己出去时,就遇上了一个芒鞋白袜青袈裟、自称是要来报恩的和尚。 一番对答,这和尚自称乃是关中“飞镖”胜家的人,因六年前,胜家上下皆败于霍天青之手,不得不退出关中,自此父母离散兄弟飘零,他自己也被迫入了空门。后来听说霍天青不知何故死在陆小凤手中,他便当陆小凤是恩人,此次他主持的荒野小庙偶然接待了真佛,便有心来将消息卖与陆小凤,只做报恩。 ——若他那“真佛”果然是叶孤城,那么就他所奉上的、据说是那“真佛”在他庙中借宿时,让他埋到地下的、据猜测很可能从那真佛自己身上解下来的“染着斑斑血迹,还带着黄脓发出恶臭的白布带”,那确实算是报恩。 ——毕竟这样一条消息,起码抵得上李燕北在京中的全部地盘,外加一百二十万两白银。 ——可事实呢? 事实是陆小凤才见过九五两只,宫九不说,阿伍却是绝对不会让叶孤城沦落到要夜宿荒庙、凄凉度日的。 何况叶孤城身边,按理还该有个西门吹雪。 就算不让阿伍又缩水,西门吹雪也不可能解不开唐门的毒。 再说了,叶孤城真的中毒了吗? ——这自称胜通的和尚说的每一个字,陆小凤都不信。 ——虽然他说的话在大多数人听来,都十分合情合理,奈何陆小凤虽然被宫九瞒得郁闷,但比起其他人,他知道的却还是要多那么一点点。 ——有时候一根稻草都能压垮一只骆驼,陆小凤多知道的那一点点,恰好足够他肯定这还不一定是胜通的胜通,满嘴都是胡话! 但陆小凤虽不是个好人,甚至有时候坏得简直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有时候心肠狠起来也狠得简直不是人,但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个心肠不算硬、也不算软的普通混蛋,所以虽有心挖胜通的消息,但却一没严刑逼供、二未拿话诱哄,只是胜通说什么他就应什么,他说带他去庙里头见一见叶孤城,他也就去了。 然后他就见到了一个“叶孤城”。 就算像是条受伤的野狗般躲在破庙里头,也依然孤高尊贵的叶孤城。 这个叶孤城反应很快,拔剑的手势仿佛很叶孤城,发现来的人是陆小凤之后,言语应对也十分叶孤城。 他甚至还能说出叶孤城当日和唐天仪起冲突的原因。 当然,陆小凤也不知道这原因是不是真的。 ——但陆小凤肯定,这个叶孤城一定不是真的。 因为他见过真的叶孤城,也见过这个假的叶孤城。 ———————— 江湖中还没人知道,陆小凤在万梅山庄过中秋时,面对的不只一个西门吹雪。 更还没有人知道,陆小凤闲来无事、只差没挖蚯蚓玩儿的时候,想起阿伍初见花满楼时,足足数出来上百种味道的情景,一时无聊也很是练了练自己的鼻子。 这个“叶孤城”仿佛是为了掩盖身上伤口的恶臭用了极为复杂的各种花香,但陆小凤还是闻出来了一种香。 不是花香,而是某只老母鸡的女人香。 ——公孙大娘的体香! 陆小凤没白在花丛里头消耗个浪子名声,这女人吧,在他闻起来,就算是在刻意锻炼鼻子之前,他也总能分得出各种不同味道,不需要靠胭脂头油的味道,真正熟悉女人的男人都该知道,每一个女子,哪怕是至亲骨肉又同食同宿,那味道也必是有所不同的。 陆小凤虽然没真住进老母鸡的窝里头过,但他和公孙大娘数度交锋,其中也不乏有肌肤接触、鬓发交缠的时候,陆小凤还曾扯断过公孙大娘双剑上的彩带。 他知道她的味道。 当然,若非陆小凤此前无聊练过鼻子,在“叶孤城”周身那样浓厚的花香和伤口腐烂味道之下,他是闻不到那淡淡的体香的。 可他练过了。 所以他闻到了。 闻到公孙大娘的体香,还分辨出那腐烂味道,其实是烂猪肉的味道。 陆小凤已经不需去查看“叶孤城”的伤口了。 在心中暗叹一声,陆小凤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面上却没流露分毫,反而和“叶孤城”以很叶孤城的方式,讨论了一下陷害他的究竟是谁之类的话,最后还得到了一个似真似假却绝对震撼的消息: 此前满江湖都以为所谓的“紫禁之巅”是“紫金之巅”,取的乃是京城之外紫金山上的意思,却不想这两位不只剑法超凡,连胆子也包天似的大,所谓“紫禁之巅”不是指京城外的紫金山,而乃是紫禁城中、太和殿上! 陆小凤傻眼。 当然,眼前这个“叶孤城”不是叶孤城,但再联系宫九此前要求他“盯紧南王父子,弄明白九月十五那天,他们想趁机做什么!”的话,陆小凤却真信了*分。 心中更加悚然。 若是叶西决战在紫禁之巅,那对京城特别是紫禁城中的守卫防备自然影响更大,那时候想趁机谋划些什么的南王父子,会谋划什么? 而关注此事的宫九,又想捣鼓什么? 而“叶孤城”告诉他这些,最后又以一句“我没有告诉过别人,我没有别的朋友”强调,又是否在盘算什么? 陆小凤心事重重离开了寺庙之后,第一件事就去找赵团头。 其实他耽误的时间已然不少,若依原先棺材店请的人处理龟孙子大老爷的速度,就算棺木再好、墓地也不错,此时也早该下葬了,而若非赵团头护“公孙兰”护得比对他老娘更甚,方才灵堂那一把火,不说把“公孙兰”的尸身烧成灰烬,起码面目全非是肯定的。 可大概放那把火的人也不曾料到,赵团头居然那么卖命。 所以陆小凤找到赵团头的时候,虽说这原本气派不小的赵团头头发去了大半,眉毛胡子都燎光了,脸上灰一块、黑一块、红一块的,还散发出烤肉的焦香,看着十分狼狈,但这人居然自己身上足足烫伤了大大小小七八处,“公孙兰”的尸体还是好好儿的。 陆小凤原揭开一层人皮面具,发现这仿佛就是背后设局毒杀龟孙子大老爷的驼背老人、居然是公孙大娘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在宫九刺出那一剑时强加那一手,又有些可怜原先极具风华的一个女子却只得横尸荒野,因此也不曾十分细致地察看过这具尸身,便是气味不对——死人和活人的气味原本就是不同的,他也不曾放在心上。 此时见过“叶孤城”归来,又听说了灵堂莫名其妙走火一事,陆小凤也顾不上其他,将这具尸身细细眼看过,却果然,那人还有第二张脸。 ——从肩膀下揭开又一层人皮面具之后,居然是红鞋子中的紫衣二娘。 ——陆小凤此时才恍然想起来,他跟踪公孙大娘到了红鞋子聚会时,曾听这紫衣二娘说起“今年我的收成不好,又休息了三个多月,所以只在各地的钱庄存进了一百八十万两银子,但明年我却有把握可以弄到多一倍”,只是当时他只叹息她一年歇了三个多月还能有一百八十万两白银的收入、却犹自说收成不好,并没如何往心里去,就是后来公孙大娘和他商量以装晕诱出金九龄自曝阴谋一事时,也说过要以他帮忙引出红鞋子里的叛徒做交换,但后来因遇上了宫九,公孙大娘仓皇逃走,此事也便不了了之,陆小凤也没将这叛徒和紫衣二娘联系起来,如今再一想…… “叶孤城”带着公孙大娘的体香,“公孙兰”揭开了又一层面具却是紫衣二娘,想来公孙大娘就算仓皇逃窜,就算没有陆小凤相助,也还是找出了红鞋子里头的叛徒罢? ——陆小凤回忆到此处,脸上不免带出几分叹息之色,宫九看得却越发乐,对阿伍道:“看,我就说他掉到母鸡窝里头去吧?虽然那是只老母鸡,却是这家伙就算听说了人家卖了咱们毒栗子也要救的呢!可惜那老母鸡忙着装大公鸡,否则也该留他在鸡窝里头快活快活,方才不枉费他这份情谊!” 陆小凤脸上三分叹息给宫九这么一说,便成了七分苦笑:“喂!我帮公孙大娘拦住你的剑时,可不知道毒栗子的事!后来知道了不是没再拦着么?是你自己忽然说看在我面子上放她一马的!” 陆小凤现在想来,总觉得自己在宫九面前有面子可言么?还不知道他放公孙大娘时是有什么打算呢! 但不管宫九有什么打算,都不妨碍陆小凤将宫九那时候的借口拿出来用用,毕竟他就是惹得起阿伍、也惹不起阿伍背后的花满楼和西门吹雪啊! 陆小凤想到七童和西门可能因为阿伍的关系对他横眉冷目、说不定还要拔剑相向,就忍不住将七分苦笑又换成十分羡慕嫉妒恨! ——你说这人心怎么能这么偏呢? ——明明最先认识七童和西门都是自己,现在却…… 但要说让陆小凤为此和阿伍怎么的也不值得,因为阿伍对他虽不是最好,却也真心很不错。 例如此刻。 一心想成为西门吹雪小影子的叶孤鸿,其实对叶孤城也挺敬服的,因此听说陆小凤居然明知道有人冒充他大堂兄还敷衍过去时,那冷峻的包子脸上就明晃晃带出鄙夷之色,完全没了初见时“啊!这是偶像传说中的好友”那般客气,再听说那假扮他大堂兄的人此前还卖给阿伍毒栗子、而陆小凤居然还为了这么个老女人阻挠宫九找她算账时,那神色就不只鄙夷,而是从看凤凰到看野鸡的落差了。 但阿伍,这个又差点吃了毒栗子、又也和叶孤城关系亲密的孩子,却只是看陆小凤一眼,然后认认真真对宫九道:“阿三就是笨,总被母鸡们耍得团团转,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相信他不是故意。” ——虽然被说笨有点不爽,但阿伍丝毫怀疑都没有,陆小凤还是很欣慰的,觉得自己两大好友走被抢走了什么的,也不是太不能接受的事情。 ——反正就算没有阿伍,七童也不可能将他揽在怀里玩抱抱,西门更不可能让他躺在膝头睡觉觉。 陆小凤盘算一回,觉得就算有了阿伍,花西两个对他的态度还是没什么不同,只要不拿自己和个总也长不大的小屁孩比,其实也没什么好嫉妒恨的,因此看阿伍也重新顺眼起来,那总是板着的面瘫小脸也挺可爱的,那总也长不高、甚至老是一段时间不见就又缩水的小身高更是十分有爱! 却不想阿伍接着更为认真地对宫九严正声明:“不许说大叶子是大公鸡!大叶子的脑子虽然不如我聪明,但比阿三好使一千倍!大叶子可不会随随便便就给什么小母鸡老母鸡的给哄了去!而且大叶子从来不会在泥地里头滚上一身泥——真要以禽类比较的话,大叶子也该是真凤凰呢!” ——假凤凰陆小凤:“……” ——果然不该对这熊孩子抱有期望! 叶孤鸿却十分理所当然:“大堂兄是叶家嫡长,又已经接任了族长,若不是……他岂止是凤凰,该是真龙!” ——陆小凤惊悚,他这才发现自己忘了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飞仙岛白云城叶氏,那是前朝皇族,据说族长还是后主嫡血啊! 那决战紫禁之巅的目的…… 宫九让他留意南王父子动向的目的…… 陆小凤觉得自己发现了了不得的大秘密! 掉入鸡窝算什么?掉入蛟龙嘴里才是大麻烦啊! 时下江湖能人辈出,不少地方江湖豪侠的能耐甚至比官府都要大,但这不是说官府就没有威慑力了——否则蛇王为了什么要背叛和陆小凤的友谊算计薛冰?不就是因为当时金九龄虽已经不是六扇门中人,但因着成为南王府大总管,起码在岭南一地对六扇门越发有威慑力吗? 江湖和官府似乎泾渭分明,其实又是互相依托的。 陆小凤仿佛和官府没什么来往,却也绝对没想过要掺和到谋朝篡位的事上去啊! ———————— 陆小凤脸色苦得堪比黄连,宫九却只淡淡道:“大表兄没想着谋朝篡位,他也不知道九月十五还有人在具体谋划什么。只不过叶家和当今也算有些姻亲在,我得知了南王父子会有些异动,不想他们到时候闹出什么栽到大堂兄头上,才让你多留意些。” 陆小凤脸色略好了点,却还是狐疑:“真的?” 宫九牵着阿伍的手:“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不过是想着方便,难不成我手底下真没能拿得出手的,还非得用你?” 陆小凤想想也是,方才释然。 ——当然,迟早他总有后悔自己释然得太快的时候。 ——这世上,不说谎但也不让人知道真相的法子,其实有很多。 ——就像宫九谋划着的大事。 宫九明知道南王府谋划的什么,却不说阻止,连推波助澜也只少少一点,几乎不露痕迹,又将因绣花大盗一案、侠探之名越发赫赫的陆小凤推上去,谋的也不过是个名正言顺。 几句话哄得陆小凤又变成陆小猫去解毛线团玩儿,宫九却也不会真的什么都不做,当然也没有做得太多。 他只是约了木道人、古松居士等人,在白云观品尝素斋。 用的是珠光宝气阁阎铁珊阎老板的帖子。 阎铁珊给九公子做了管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大多数人都只知道他大难不死、从此深居简出。 但可巧,木道人和古松居士,还有白云观主顾青枫,也是极少数知道阎铁珊成了九公子家管事儿的人之三。 所以宫九送出去的帖子上,署名虽是珠光宝气阁主人,但接了帖子的几人无不心知肚明,因此虽各怀心思,却都早早地来了。 宫九原无所谓带不带阿伍来,不过白云观不只是道教北宗的宗师,也不只收罗得好些个名公巨卿做常客门下,更还做得一席好素斋。 冲这一桌子好素斋,又正好出门时阿伍也起身了,宫九也就顺便将他一道儿带上。 宫九起得早,阿伍也不晚,两人脚程又快,抵达白云观时,不过晨曦初露。 晨雾尚且未散去。 从合芳斋到白云观,两人别的不说,很是在发梢衣衫上沾了些露珠。 宫九不管自己的,一到了那镶着黄铜兽环的黑漆大门前,便先用内力帮阿伍烘干了头发衣裳,偏生又留下那正好从发梢滴到阿伍脸颊的一点,俯□轻轻舔去。 阿伍黑亮亮的眼睛仿佛更亮了一下,然后闭了起来,也伸手揽住宫九的脖颈,宫九的反应很快,抢在他有所动作前先自己把自己的头发衣裳烘干了,却一般儿留下一滴露珠,只是不在脸颊在唇角,阿伍眯了眯眼,毫不迟疑一口舔过去。 都只是舔,如两只小兽互相舔舐皮毛,极尽亲昵,却又全无旖旎之意。 可也足够阿伍心里头那只小小绒绒的斯科伊洛斯幼崽儿欢喜地亮出肚皮自己四爪朝天的扑腾,更足够宫九们瞬间同心同德地将唇上那小小一块地方,分成了好几份,你一点我一点,谁也没错过阿伍那嫩嫩的小舌尖儿。 ——当然刚刚伸出去舔阿伍的舌头也是如此分配的。 ——宫九们或许还没彻底打消吞噬彼此的主意,但目前既然不能实施,少不得也有些应对手段,不然闹个鸡飞蛋打才是傻子呢! 宫九来白云观,似乎也就是笃定了这些人不会甘心当个鸡飞蛋打的傻子。 木道人其人,世人都只知道他那“围棋第一,诗酒第二,剑法第三”的名头,和武当长老名宿的身份,但谁知道他手底下有个专门搜罗天下亡命之徒的幽灵山庄? 而其密友古松居士,人也都只知道他是黄山隐士,癖好收集古董字画,所藏珍品不在华玉轩之下,但谁能知道他在成为隐士之前的来历?谁能知道他收藏古董字画的银钱何处所出? 第69章 需知金九龄不过吃喝穿用些有价有市的享受,就不得不先勾搭着红鞋子的紫衣二娘亏空补贴他、后又干出了七八十宗大案来,古松居士那样往往有价无市的雅致爱好,拿的什么支撑起来? 又有一个顾青枫,说是遁入空门侍奉三清,但白云观俨然高踞白云间,金碧辉煌,宏伟壮观,说是道观,却更像是一座宫阙,只不过其坐落山巅,又每常有云雾飘渺、香烟萦绕,恍然出尘才显得仿佛不沾尘俗罢了——但若是真的不沾尘俗,又何必收那许多名公巨卿在门下? ——这些人单看着,哪怕连同幽灵山庄诸阴私一并算上,也仿佛不显,毕竟白云观可以说是为道教发展,幽灵山庄更可以说是木道人与武当掌门身份错过的不甘,古松居士便是因木道人也可说得过去,但若是再多一层阴私呢? 木道人不只是木道人,也不只是幽灵山庄的老刀把子。 他很久以前,俗家姓叶。 所谓木者,乃叶弃其口,从此缄默偏居一侧的意思。 而他之所以当不上武当掌门,之所以要组建幽灵山庄,也不是因为他那什么违反教规娶妻生子的往事。 道教本来就有全真教和正一教等区别,火居道士却是不禁嫁娶酒荤的,而武当派也不是纯粹的全真教派,历代掌门固然是单身茹素的多些,但也不是没有火居道士的。 木道人原本是上上代武当掌门最得意的弟子,不说是他师侄的现任掌门,就是前一代掌门,虽然是他师兄,早年也不敢肖想掌门之位的。 只是后来木道人俗家姓氏被他师尊洞察,虽说叶氏是前朝皇姓,当朝也仿佛对前朝皇室遗孤颇为厚待,连白云城挂钩的商贸都少收了许多赋税,然而当日太宗称帝之后,为何原本千难万难才求到的叶氏县主,就忽然从元配嫡妻降为四妃之一?而她所出嫡长子,也莫名其妙地就亡故了,只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幼女? 而太宗的一个叔伯睿亲王,元配嫡妻更只不过是叶氏宗亲里头、一个没品没衔的普通宗室女,其往上历数三代,除了凭着一个宗亲名头、每月在前朝宗人府那儿领得一点子钱粮之外,什么爵位官位都没有,穆家都容不下,虽碍着太宗那位睿亲王偏对正妻一往情深,连带着对嫡子也十分看顾,一时不好真将那嫡子如何,也塞不进新的正妻去,但那位睿亲王在穆家正经族谱上却一下子变成了没有嫡妻嫡子的家伙,后来他老迈亡故,宫中以其夫妻情深故,将其妻殉葬,其唯一孙儿接入宫中教养,后来意外落水亡故,那因嫡子变庶子、自然也承不了睿亲王爵位的太宗堂弟,理所当然的,也和其妻一病而亡了。 病亡本来就是个好借口。 但谁也不知道,睿亲王妻子娘家虽说已经好几代官爵不显,但其实不显也有不显的好处。 睿亲王那岳丈三十来岁上头亡了妻室后,因为他已经有儿有女,宗人府也不再管他婚姻之事,他只凭自己又娶不上什么正经人家的小姐,最后居然挑了个宫里放出来的嬷嬷当了继室。 说是嬷嬷,其实也不过三十四五的年纪,比睿亲王岳丈大了小三岁,容貌平平,但宫里头熬出来的女子,规矩教养、人情世故总不同于一般女子,不然也不能教出来一个让睿亲王于微寒之中敬重珍爱、富贵之后也肯顶着宗族压力不离不弃的养女。 更难得的是,穆家得了天下,因也算和平演变,宫中人事虽有变动,但要命的事儿到底少了,那后随夫家改称叶嬷嬷的女子,在宫中许多故旧,未必都还在要紧位子上,却大多活着。 而叶嬷嬷嫁人之后也不曾生个一儿半女,对前头留下的儿女也尤其用心教养,小辈也都愿意敬着她,穆家坐了皇位,叶嬷嬷咬牙将襁褓中的孙儿送走,靠的是睿亲王的关系;后来睿亲王的孙子在宫中落水,靠的却就是改头换面又重入后宫的叶嬷嬷了。 虽然那时候的叶嬷嬷已经是个脸上连皱纹都看不出来、尽是刀疤的丑陋老婆子,管的不过是冷宫里头洒扫一类的粗活,但她救不了女儿外孙子,最终于是救下了这重外孙。 ——也就是古松居士。 ——至于木道人,自然就是古松居士的表弟,那位先给睿亲王救下的叶家内侄儿的后人了。 ——睿亲王将岳家内侄儿送走的时候,还将自己征战多年的大半战利品,都尽数悄然送入黄山之中。 ——他也算是有先见之明了,他救了内侄儿,赠了重金,后来果然就有人救了他的孙子,还将他当日留在黄山的重金宝藏,尽数分享共用。 ——虽然说不准木道人是为自己、又或者是真为古松居士谋的天下,但古松居士好好儿长到现在,又能养得出、养得起那样雅致贵重的爱好,睿亲王这笔买卖,也不算亏本。 这两人,一个正经说来本该姓叶,一个正经说来本该姓穆,又在此时聚集京城,又专在名公巨卿聚集的白云观挂单,自然没少了浑水摸鱼的心思。 但他们也知道,最多不过浑水摸鱼罢了。 ———————— 睿亲王固然战功赫赫,宝藏颇丰,但他又要留下一部分在日后掩人耳目,又还奢望着皇帝顾念他的儿子虽有叶家血脉、却也是穆家子孙,或许容情一二。因此送出来的号称大部分,其实也不过是十之三四,经过这些年的消耗,所剩几何? 而他当年的部将也确实多,不然不能有黄山部署,也不能让皇帝忌惮到要等他死了、才敢对他的子孙下手,但他亡故至今已然一甲子,睿亲王府覆亡至今也有五十多年,他那些部将就算不曾因他人走茶凉、而是始终忠心,至今还能活下来几个? 而木道人和古松居士自己折腾的那点子家业…… 幽灵山庄再如何砸下重金、再如何号称搜罗天下亡命之徒,真正用得上的人手,又能有多少? 所以即便他们知道这“九月十五、紫禁之巅”的决战有浑水,却也最多摸几只平日摸不到的大鱼,要说真改朝换代或者让古松居士以睿亲王遗孤的名头坐上皇座…… 真心不可能。 就算古松居士不只有个好表弟,还有个能干到皇宫之中、朝廷之上,也埋下不少钉子的好儿子,也不可能。 ——对了,似乎忘了说,顾青枫其人,枫者木也,乃是古松居士十四岁上头,和教他通晓人事的婢女生下的庶子,却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这位顾青枫学了他表叔,一样走得改名换姓遁入道教的主意,但比木道人成功的是,直到他师尊死的时候,也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只隐约知道可能和穆家旁支有些牵连——穆是国姓,比前朝叶氏好用多了,顾青枫顺顺利利当上了白云观主不说,还将满朝文武穆家宗亲,都笼络得十有二三,愿意来他这儿随喜供奉的更是十有六七,能耐真心不小。 但能耐再大,也管不了改朝换代的事儿。 穆家百年繁衍,子孙众多,单是当日太宗嫡血遗留至今的就有数百人,其中成年又未过而立的也有二三十,就算当今皇帝和南王父子同归于尽,也轮不到睿亲王的遗孤出来折腾。 但宫九的身份又不同了。 他不只能让阎铁珊给他当管事,能让整个门派或许不如武当、但单体实力不在木道人之下的独孤一鹤将亲传弟子派在他身边打杂儿,他还是太平王世子。 太平王乃是当今皇帝嫡亲的伯父,与先帝虽不是同母所出,但论来比扶正继室所出的嫡子先帝更尊贵,太平王原是世宗皇帝的元配嫡妻所出的嫡长子。 只是因为太平王年少过于风流,后来又偏偏钟情于一个来历不明的民间女子,不肯如世宗生母所愿,迎娶他家的女孩儿为妻,再又几次三番因为太平王妃的缘故,驳了世宗想另与他大家女子为侧妃的好意,失了祖母宠爱,又没了妻族助力,便是与世宗的父子情分也因太平王妃的缘故有了裂缝…… 如此种种,才将皇位便宜了继室嫡子。 虽然当今有两个皇子,但一个是宫婢所出,一个略好些儿,生母好歹有个位分,却只是七品才人。母族寒微,又都是两三岁的年纪,养不养得大且不说,若当今出事,主少国疑原是大忌,太平王一脉这时候走出来,也不是什么太不可能的事儿。 ——说起来,太平王因痴情故,虽在祖母父亲面前不甚讨好,但对底下弟弟们却没了威胁,又很得公主郡主们的喜欢,还有他那已早亡的生母,也在世宗继室皇后的对比下,显得格外宽容慈爱…… ——在宗室眼中,太平王的人缘,可比先帝好太多。 ——更重要的是,亡故了的太平王妃,并不是什么没有身份的女子。 ——真要论起来,甚至比当今太后都尊贵许多,其乃是前朝叶家家谱上正经记得名字的嫡出女儿,当今叶家家主嫡亲的姑姑! ——也正是因此,木道人几个才会给宫九一约就来。 有时候不需要交谈,赴约与否就已经是一种态度。 宫九在半路上,就接到了他邀请的客人都已经到了白云观的消息,所以他心下颇定,抵达之后见白云观门户大敞,也没有急着进去。 宫九和阿伍亲昵互动之后,又拉着他俯瞰了好一会山下风景。 虽然白云山不算高,但从此处看过去,紫禁城太和殿,也不过仿佛探手可得的玩具屋。 一轮红日在天边探出半张脸,朝霞才染红了小半边天,但不消一会,便可君临天下。 宫九眯着眼笑了起来。 他听到了白云观中没有声音的脚步声。 木道人、古松居士、甚至那个不过三十许的顾青枫,都练得好轻功,落叶无声,就算用花满楼的耳力也听不出他们的脚步。 但一个人的存在与否,又岂止在脚步声? 心跳、呼吸,还有每个人的气都是不同的。 正如花满楼已经能分辨出叶西两人的剑气不同一般,宫九拉着阿伍缓缓转身,果然就见到他预料中的人。 木道人对于这次会面显然很重视,这位在江湖中素来以脱略形迹,不修边幅著称的武当长老,脱下了他那千缝万补的破道袍,换上了一件蓝绸衣裳,腰间系着玄色腰带。 玄色腰带,于本朝已经无甚忌讳,但在前朝,却是叶家宗室才能佩戴的,并依照和皇家血脉的远近,腰带的质地绣纹各有不同,木道人这个虽只是普通杭绸压暗蓝色蝙蝠绣纹的样式,却也足以说明他的身份。 也足以说明,他此次是用了前朝叶氏宗室之后的身份,与宫九这个当朝太平王世子会晤的。 其他几人倒都是寻常打扮,但睿亲王之后在太平王世子面前,也确实没什么十分值得炫耀的,如此也算正常。 宫九现在心情很好,便将怀柔拉拢政策进行到底,见得众人出来,还很客气地一一主动招呼,一位是表舅——远方表舅也还是表舅,宫九只呼舅舅,另有族伯族兄,但宫九也不以“族”称呼,反而拿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去族谱里头翻出来的,这个是五伯,那位是十七哥,还有一个四十七叔……这一个个的,听起来倒真亲切了不少。 宫九笑吟吟的,看木道人几个眼光多在阿伍身上打量了两下,还大大方方地介绍:“这是我家良人伍余元卜,听说十七哥这儿的素斋极好,我便和他一道来尝尝。”他说着,扬扬手里的食盒,“我们也不白吃,这个大表兄给阿伍做的如意卷和龙眼橙子果汁,也带来与舅舅五伯和哥哥们共享。” 古松居士看了木道人一眼,哈哈大笑:“早听说叶家主是个疼爱弟妹的,只我无缘得尝,今番可是沾了公子爷的光了!” 木道人叹了口气:“可惜没有果酒,飞仙岛秘制果酒原也是一绝。” 宫九也叹了口气:“本来大表兄是带了不少北上的,奈何还不及带进京来就遇上一只嗜酒如命的泥巴鸡,吃的撒的偷的拿的,尽糟蹋光了!新酿的又还埋在梅花树下,总要来年才够味儿!”说着他又笑起来:“好在大表兄已经送了消息回飞仙岛,想来也就是这十日内便可送达。” ——若是九月十五事谐,大行皇帝于宫中停灵七日,宫九是平辈也不需谨守本朝皇帝为父辈守的二十七日孝期,十日之内,可不正好? 木道人目光闪烁了两下:“可也有龙眼橙子酒?” 宫九叹了口气:“今年飞仙岛的龙眼橙子收成都不错,但阿伍极爱这两味果汁,大表兄又偏心他,酒竟只有六泉酒了。” ——六泉,留权,又或者是前朝那位号六泉的隐士王果? 但不拘哪一个,飞仙岛叶家家主的身份,原就比木道人更能做得叶氏一族的主。 木道人哈哈大笑:“如此也罢,贫道总不能和小辈抢东西,只望伍公子得了果汁,能分润小叶子们些许才好。” 阿伍淡淡的:“大叶子自然会有安排,我从来不和小叶子们抢东西。” 木道人颔首,他虽几十年不曾踏上飞仙岛,却也不是不曾听说岛上的热闹,自然也知道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也管叶家家主叫表兄、却更爱叫他大叶子的娃娃,和一干小叶子们都很好。 其中不只有叶孤鸿,也有叶灵,和叶雪。 叶灵和叶雪比叶孤鸿要小得多,两个小小的、还没留头的小丫头,不只不曾给阿伍抢过东西,还从阿伍手里抢过两次果汁、一次点心、和一捧贝壳。 木道人不曾亲眼看到,但想起来总忍不住要笑。 于是顾青枫也笑了,笑着请九五两个进门:“今日有贵客临门,厨下开火也早,素斋此时该是刚刚好。”说着眨眨眼:“其实我也很想尝尝飞仙岛秘制果汁和点心的滋味哩!” 几个人用过素斋,席上不算十分热闹,偶有交谈也比和尚打机锋还隐晦难懂,阿伍又是个近两年才算不会将“丢人”做纯粹字面理解的,因此也不怎么听,只管举案大嚼,单是他一个人就干掉一桌半的席面,好在白云观准备充足,又换了两桌上来,其他人才不至于挨饿。 难为他吃得那般快,仪态却还是那般优雅,更难得他吃下那么多,小肚子虽有些弧度,却只是没吃东西时的样子,没再鼓起来半分。 木道人几个,即便是素来惟木道人马首是瞻的古松居士也是个人精子,那个方面大耳、很有福相的四十七叔更是人不可貌相,此时看了阿伍此番表现,再联系一下他缩骨功的传闻,一个个越发客气尊重。 既然拟定了合作方案,宫九的良人自然足够他们尊重,但一个自身实力不凡的宫九的良人,岂非更值得人尊重? 事情本就是如此,背靠大树固然好乘凉,但若是自身也足以傲然立于天地,当然更无惧于风雨。 ———————— 阿伍已经是木道人等人眼中就算不足以无惧任何风霜雨雪、也可以自己坦然面对日晒雨淋的一株大树,但宫九爱之极深,哪怕明知道阿伍能够直接承受天雷,他也不舍得让他被哪怕一颗小石子儿砸中。 九月十五注定好戏连台,却也不免风雨大作,宫九就琢磨着该放哪些人在阿伍身边护着。 花满楼、叶孤鸿,这两个肯定是赶不走的,但这两位对叶西也太关注了些,又不知道决战的底细,到时候会分出几分心去实不好说,因此九月十五这天,阿伍身边跟的除了花满楼叶孤鸿外,还有木道人、古松居士组合,并蛇王一条,李燕北一个。 这些人里头,其实宫九哪一个都信之不过,花满楼或许很好,叶孤鸿近来也仿佛很有些兄弟友爱,但叶西一战足以让他们分心;而木道人、古松居士自然惦记着这位伍公子是日后九五之上那位的良人,但关键时刻也总还是先顾自己的性命,更可能反手拿阿伍挟持宫九;蛇王也还尚可,但这位是个连金九龄都能胁迫他背叛陆小凤、更是个公孙兰都能逼得他隐姓埋名十余年的,便是宫九不怀疑他的心,也信不过他的力;李燕北同样如此——这家伙比蛇王还不如,区区一个杜桐轩就能让他消磨了十几年光阴,还是只能在城北偏安一隅;一个十三房的姨太太,更是用一桌色香一般般的饭菜,就能险些儿谋了他的财、要了他的命! 但好歹,这些人加起来,又可互相牵制,又可互为补益,宫九也勉强算是放心。 倒是这两天给折腾得不轻的陆小凤,看到阿伍这个阵仗十分不放心。 陆小凤这两天除了确认欧阳情的“中毒”果然蹊跷得很之外,还接连出了好几番事儿: 十三姨险些儿要了李燕北的命! 虽因陆小凤识破欧阳情,连带着李燕北对一直明示、暗示着,说欧阳情对陆小凤情有独钟的十三姨也略有些警觉,但这毕竟是跟了他十几年的女人,从他刚刚在京城扎下根的时候就跟着他,虽然始终不曾有幸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但李燕北在将手上的赌约卖了一百二十万两白银之后,也准备将她一道带到江南去…… 如此便是警觉也有限,因此竟是中了招。 但他还算运气不错,中毒濒死之际,陆小凤找到了宫九,要到了解药, 第70章 ——但是陆小凤此前也不知道,宫九救下了李燕北,还要了李燕北一个承诺:暂时不回江南,先为九公子管着原先属于他的那一摊子事儿! 当然陆小凤现在知道了。宫九没有对李燕北下封口令,所以陆小凤好奇那么一问,李燕北也便顺口那么一说。 陆小凤越发悚然:“没想到顾观主也是九公子的人。” 顾青枫虽然年纪不算很大,但就任白云观主已经十三年,这十三年间,朝中不知道多了多少名公巨卿与白云观为信众,据说连宫中太后每月初一十五都要请顾真人入宫讲道——宫九门下有这么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还为了和宫九的交易,去扛下那吃力不讨好的六条缎带任务,该不会其实傻乎乎凑过去给人当枪使了吧? 顾青枫笑眯眯稽首为礼:“贫道与九公子俗家有亲,恰好前日买下赌约,便闻九公子喜觅良人,于是就将之作为贺礼献上了。” 陆小凤瞠目,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的贺礼,真是好大手笔!而且宫九什么时候有良人了?他又不是窑姐儿…… 阿伍面瘫脸指正他:“良人在唐宋诸朝都是夫妻互称;就是在前、本二朝,虽是用以妻称夫用得多,却也是良家女子都用得的,和窑姐儿有甚干系?” 他没丝毫抑扬顿挫地叹一声:“阿三,你这样可不行,虽说不学无术也没什么,但居然连‘良人’一个称呼都只能联想到窑姐儿——将鸡窝筑在窑子里,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陆小凤牙疼:“谁将鸡窝筑在窑子里?不对,谁家是鸡窝了?” 阿伍从善如流:“对,你只有三个蛋壳,没有窝。” 陆小凤吹胡子,但他一向拿阿伍没办法,吹胡子瞪眼半天,也不过是让花满楼等人笑得越发愉快而已。 ——这帮子将自己的快乐建在别人郁闷上的家伙! ——更要命的是,谁把七童都带坏了? 花满楼笑的不是最大声,但陆小凤在众人之中,对他的笑声辨识度最高,因此看向花满楼的眼神最郁闷。 可惜花满楼却看不到他的眼神。 但花满楼可以无视陆小凤的郁闷,陆小凤却不能无视沉着脸的大内四高手。 这大内四高手,分别是“*剑客”魏子云、“大漠神鹰”屠方、“富贵神剑”殷羡、“摘星手”丁敖。这四人性子各异,但前天见着的时候,对陆小凤都还很客气。但现在,哪怕是和陆小凤仿佛关系最好的殷羡,那脸色都是铁青的,丁敖更是毫不客气,一上来就冷笑着 :“陆大侠真是好兴致,太和殿做戏台子,八千禁卫唱过场,阁下还有空边看戏边说笑,果然不愧是陆小凤!” 又恨声问:“却不知道陆大侠可还记得我们交给你几条缎带?” 陆小凤才恍然惊醒,前日他只从这四位大内高手处接过六条缎带,作为今夜入紫禁城观战的凭证,但此时就算不连他自己也计算进去,单是阿伍一行,就有七人! 陆小凤叹了口气,却也只能老老实实道:“六条。” 丁敖道:“现在来的人却已有二十七个,他们这些缎带是从哪里来的?” 陆小凤苦笑,这原不是他的东西,他能保管的也只有那六条缎带,他又怎么知道其他二十一条是哪儿来的?这缎带的材料“来自波斯、是大内珍藏”的话也是这四人说的,做成的缎带也是他们交给他的,没做成缎带的那些布料却没一并交到他手里保管,他又不管护卫大内,又怎么知道据说是大内珍藏的东西,是如何流落到外头去的? 但陆小凤也知道这四人在今夜一事上担了很大的干系,此时出了纰漏,心情不好也难怪,何况他又当着人家的面和阿伍一行说笑——他知道自己是一时没留意到阿伍七人和六条缎带之间的矛盾,但丁敖等人要误会也不是无缘无故,此时口气冲一点,他也只好受着了。 倒是阿伍很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难怪你要有三层蛋壳,你还真需要将三层蛋壳都穿在身上——毕竟有这么多想将你架到火上烤,又还嫌你没有自己看着火、烤得火候过了的家伙,没多几层蛋壳哪儿行?一边烤着火、一边还要给自己看火,也是力气活,壳子不够,随时会在烤熟前就先打坏了的。” 阿伍这话一出,陆小凤真心比发现六条缎带忽然变成了二十七条还更惊讶:“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会说话了?” 丁敖几人给讽刺得,原本冷笑的脸更冷、笑也笑不出来,而铁青的脸更青,没冷笑没铁青着的脸色现在也十分尴尬。 最终还是魏子云魏大爷稳重果断,他很快调整好表情,先对陆小凤点点头:“老四心急之下,难免失礼,陆大侠大人大量,莫要计较。” 又对其他三人道:“这种事本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问得出来的,现在也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此时当务之急,乃是加强戒备,以防有变。” 说着,他迅速吩咐下具体措施,果然将紫禁城大半禁卫都调到这太和殿周围来。 陆小凤脸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却越发咯噔。 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宫九这人实在难以捉摸,何况他还特意叮嘱他要弄明白南王父子在今晚会做些什么。 南王府那边,陆小凤已经请了司空摘星等几个信得过的朋友查探过,但直到现在也没传出什么消息,京中南王府依旧门禁森严,全没有任何南王父子已经入京的行迹,甚至连岭南南王府来人也仿佛全无消息…… 但宫九和陆小凤做这个约定时,阿伍也在。 宫九这人再如何难以捉摸,却实在不像是个会在阿伍面前无的放矢的家伙。 陆小凤随着魏子云走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他:“今晚鱼龙混杂,事态不明。不知道皇帝那儿,可有加强防备?” 这话原不该他问,但既然他问了,魏子云也答得爽快:“自然有的,南书房那边轮值的人手丝毫不敢动,还又多加了一倍。” 魏子云对自己的布置没什么不满意的,在他看来,今夜以观战为名进来的人——无论那多出来的二十一根缎带是哪儿来的——但人都在这里,那么只要看住这些人也就够了。 陆小凤心里头的不安感却越发浓重,又和魏子云走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又道:“既然大内珍藏、外头不可能有的缎带,都且能忽然冒出来二十几条,谁敢肯定南书房那儿不会混进来什么不该进来的东西?皇家禁卫自然不凡,但身手最好的四位都在这里,其余众人,别说再多一倍,只怕再多十倍,都未必顶得过你们一人……” ———————— ——陆小凤原来也会恭维人。 ——而且显然他的恭维让魏子云听得很是入耳。 何况他的话虽然貌似杞人忧天、危言耸听,但魏子云年过六旬,在宫中也待了三十来年,侍奉过三代帝皇,一路爬到大内侍卫第一人的位置,自然最是谨慎不过的。 所以魏子云不过沉吟片刻,便果断开口:“也罢!我虽然也是使剑的,但年已老朽,错过这惊世决战虽然可惜,可看了也未必能有进益,便不与他们几个年轻的争了!” 说着,便往南书房那儿走去。 陆小凤看看依然只有看客、没有主角的太和殿顶,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于是他就看到了一场宫九特特让他看的好戏。 南王世子居然已经潜入京城、而且一潜就潜进皇帝寝居不说,这位无诏入京的藩王世子居然还生得一张和皇帝极其相似的脸!又收买了皇帝身边的内监王安! ——想玩的,就是偷天换日的主意! 而且很要命的,虽然魏子云在陆小凤开口之后,就一道来了南书房,但听到声音不对进去时,仿佛天已经偷了,只是日头还没彻底换过。 只见南书房东暖阁内室之中,床榻旁边一个身上袍色明黄,领袖俱石青片金缘,绣文金龙九,列十二章,间以五色云,领前后正龙各一,左右及交襟处行龙各一,袖端正龙各一,下幅八宝立水裙左右开,竟是穿得皇帝朝服! 他的面容身材也和皇帝无异,但地上却又躺了五个,其中四个凸头瘪嘴大鼻子的小矮人且不说他,却有一个,面容身材也和站着的这个人极其相似,一眼看上出难分彼此,唯独身上衣着,乃是一袭普普通通的白色寝衣,唯有袖口衣襟衣摆各处有明黄万寿纹。 而现在,那寝衣上破开一个大洞,潺潺的鲜血从洞中流出,染红了白色的衣料、明黄的绣线,和白色云龙纹的地毯。 那血色浸染的胸口仿佛还有些微喘气,但魏子云本就是用剑的高手,他一看那剑伤就能断定,这人就算暂时还没死,也活不成了。 ——魏子云和陆小凤的心都沉了下去。 按理说,那位站着的更加威严有气势,也是,任谁穿得起一身皇帝朝服,再板起脸不说话,想要没气势都不容易。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再结合方才魏子云在外头看到的值守侍卫或者被调开、或者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缎带人杀伤满地的情形,以及早前魏子云四人前往太和殿前,就确认过的皇帝已然就寝的消息…… 魏子云历经三朝皇帝,也曾见过太平王意气风发的时候,也曾见过南王异军突起,凭借着在元后跟前养过半年,便以元后养子自居、与继后嫡子分庭抗礼的时候,但他最终能服侍大行皇帝,在大行皇帝死后又得当今重用,他对皇帝的忠心自然不用怀疑。 所以当下他也顾不得其他,便是厉声喝问:“你是何人?” 同时,一把*剑直取那重伤濒死的皇帝身边一个白衣冷峻的剑客。 那站着的“皇帝”掸了掸袖口,叹了口气:“原来南王世子胆敢无诏擅离封地,又潜入朕的寝居之地企图李代桃僵,是在禁卫之中有人——还是从父皇一直重用、又留给朕为臂膀的禁卫第一人。” 他十分遗憾地看着和白衣剑客缠斗在一起的魏子云,淡淡道:“三年无改父道,父皇过世不过三十朔望,朕本不愿对他留下的重臣下手,奈何魏统领心大了,帮南王世子潜入禁宫不说,看到叶城主相助于朕、破了南王世子的阴谋却还不足,想要刺杀朕,如此也顾不得了……” “皇帝”蓦地变色,厉喝一声:“来人!将逆贼魏子云给朕就地格杀!” ——这“皇帝”还似乎挺皇帝的,一声“朕”喝得自然无比,而且随着他这一声喝,还真从屋梁上跃下来好几个黑衣人,挥剑扬刀,便往魏子云砍去! ——其中还有一个,使得一手好鞭子。 ——陆小凤很眼熟的,红鞋子三娘的鞭子。 陆小凤看着那扶剑而立的白衣剑客,叹了口气。 “皇帝”却对他笑:“卿本江湖人,又何必掺和进这皇家事?此时退去,朕只当你是被那逆贼蛊惑的,如何?” 陆小凤道:“不如何,江湖人也不愿随便背个被逆贼蛊惑的罪名,所以我只能不走。” “皇帝”又抚了抚袖口的明黄龙纹,眯起眼:“你不走?” 陆小凤点头:“自然不走。” 话音才落,他的已经动了起来,身形转瞬之间,直逼那“皇帝”跟前,“皇帝”面色一变,错身后退,那白衣剑客迅速插上,一剑斜斜飞出,如惊芒掣电,如长虹经天,但在看过春华楼那一剑的人眼中,却总是仿佛差了点什么。 陆小凤根本没接那一剑,他只是趁着“皇帝”和白衣剑客退开的空隙,弯□一把捞起地上那个皇帝,而此时魏子云也虚晃一招逼退和他对战的三人,又拼着受一刀的代价从剩下的两人手下退到陆小凤身边,伸手按住皇帝的脉门,又有跳动,遂连声呼喊:“陛下、陛下!你且撑住!” 说着又对外头喊:“来人!传御医!拿逆贼!” 魏子云这一声喊,比“皇帝”的声势还大些,丁敖当先抢了进来,带着二十几个侍卫向那些黑衣人攻去,同时各处门窗都打开了,看不清外头有多少人,看夜色中冷光闪闪,不是强弓利弩,就是大刀重斧。 “皇帝”那遮在玉珠之后的脸色似乎瞬间一僵,又强自镇定下来,冷声喝问:“南王世子已被朕重伤濒死,尔等尚不悔改,竟是一心从贼了?” 一干侍卫包括魏子云丁敖在内无人言语,“皇帝”大怒:“还请白云城主率众壮士将这些人拿下,朕后有重赏!” 陆小凤叹了口气,接住那白衣剑客作势向丁敖攻去,其实却转向取魏子云怀中皇帝的一剑,喃喃问道:“若你是白云城主,那公孙兰又是谁?” 那白衣剑客眼神一闪,原本苍白的脸色仿佛一下子就成了惨白,而他那双冰冷傲气的眼睛却蒙上一层迷雾,没有言语,一剑直取陆小凤面门,但依然是剑势未尽,人已飞起。 悠忽之间,冲天直往殿顶飞去,毫不费力地冲破一处只是虚虚盖着的琉璃瓦,眨眼间就飞到空中,仿佛是天人要归月般,以一种十分不白云城主的曼妙姿态,仿佛眨眼间就要融入月色。 陆小凤的彩翼双飞本来也极快,但那挥着鞭子的黑衣人一见那白衣剑客飞出去,竟是拼着身上受了两剑四刀也要冲过来阻拦陆小凤,陆小凤被这么一阻,眼看还真只能由着那白衣剑客融入夜色。 但此时,从一处檐下,忽然也斜斜飞出一剑。 见了这一剑的人,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惊芒掣电、长虹经天! 莫说刚刚,就是春华楼的那一剑,也比不上这一剑的寂寞惊艳。 ——这才是真正的天外飞仙! 真仙出现,刚刚只差一步就能融入夜色的假仙也只好从半空坠落,未及落地,就给那檐后转角处出来的又一个人一爪掐住脖子,一声咔嚓之后,假仙便成了真鬼。 从另一边的转角处出来的白面微须中年人见状跺脚:“屠二哥也太着急了!也不留着问问此人是……” 原来使出那一爪的是大漠神鹰屠方,而“是”字都没说完就卡壳了的中年人,却是富贵神剑殷羡了。 大内第三把交椅的殷羡,自然不是个说话都能随便卡壳的家伙。他之所以会卡壳,是因为地上那具尸体头颈扭曲向上,虽然表情诡异,却还是可以看出,是和那个白衣乌发,檀木珠冠的白衣人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站着的白衣人自然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一起登上紫禁之巅、却还不及决战、就被丁敖派人送来的消息引过来的叶孤城。 但躺着的尸体又是谁? 殷羡等人忍不住看了叶孤城好几眼,屠方却道:“不论是谁,叶城主就算先有剑伤,也不是我一爪能拿下的。” 他在禁中也有二十来年,虽只坐到第二把交椅,但上头的魏子云凭的却不只是武功。屠方自信,十万禁军之中,无人可与他匹敌,因此早在多年前就起了开宗立派的心思。但见了刚刚叶孤城挥出的那一剑之后,近年越发自负的屠方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人。 和殷羡一路的西门吹雪慢慢走到叶孤城身边,问他:“可还去不去南书房?或者回去论剑?” 早在今夜一战穿得沸沸扬扬、让他连进京都不耐烦露面的时候,西门吹雪就不是很愿意这次决战,只是叶孤城开口,他才应下,但此时似乎不便,那不如回去论剑。 决战何时不成?万梅山庄的梅林里头就不错,飞仙岛的海滩似乎也很好。 叶孤城却说:“我飞仙岛虽不肯朝拜本朝穆家,但在前朝,穆家也曾与叶家宗室旁支几代联姻。我叶家不跪拜穆家是我叶家的事,但也没有让穆家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被谁谋划了去的道理。” 说着俯□,也不嫌地上那具尸体脏污,伸手摸索了几下,而后一揭,果然面皮之下,又是一张脸。 叶孤城不曾见过公孙大娘,但阿伍身边蛇王、木道人,另外居然还有一个屠方,都忽然惊呼: “公孙兰!” “桃花蜂!” “女屠户!” 每个人喊的名号都不同,但显然,指的都是一个人。 ———————— 但这个是什么人都与叶孤城无关了,他只是打量了那张脸两眼,之后直起身淡淡开口:“此人与我叶氏无关。” 屠方恨恨道:“自然与叶氏无关。前朝贵胄,就算风光不再,也不该是一个无缘无故就要灭人满门的女屠户!” 屠方原本于大漠纵横一方,手下弟兄不敢说无数,但肝胆相照的也有那么二三个,又管得一道谋食的汉子千八百人,做的是南北行商的生意。不想某日善于经商谋划的义弟无缘无故被女屠户屠尽满门,他和三弟四弟去报仇,结果却折了一个半进去,如今屠方也只得入宫供人驱使,而他幸存的四弟,却废了一双脚,只能帮他管家算账,大好一个近千人的商队,自然也早就散了! 木道人也稽首叹息:“原来桃花蜂还是女屠户,可怜我那师侄,叔伯两门都丧于女屠户之后,却当面不识仇人,反为桃花蜂迷到落得个师门不容的下场……” 蛇王恨恨:“她哪里只是女屠户、桃花蜂?她还是*婆婆、五毒娘子、卖糖炒栗子的熊姥姥……” 他原本也是堂堂世家子弟,就因为不知死活招惹了五毒娘子,结果闹得…… 殷羡悚然,这些名号后头代表的不只是滥杀,还有擅毒! 屠方也想起来了,脸色一变:“莫多说了,赶紧走!” 第71章 屠方殷羡一行赶得很急,南书房中魏子云丁敖的动作也不慢。 他们赶到的时候,地上又多躺下好些人,而皇帝,地上跪了一个,榻上也躺着一个。 跪着的那个,一身朝服虽有些凌乱,却没受什么伤,还能强撑着“逆臣贼子”的不断喝骂;而榻上那一个,一双几乎无力睁着的眼睛,却在屠方殷羡进门时猛地睁开,里头透出两抹亮光,紧紧盯住屠方的脸,又吃力地想要握住魏子云的手,但用尽力气也只能徒劳地略微颤动手指,一张嘴,就是一口血沫,挣扎了半晌才咳出一声:“皇、皇……” 魏子云会意:“臣已让人去请皇太后殿下,陛下且宽心。” 皇帝却越发焦急:“皇、皇、呃、呃……” ——几乎就在殿外传来一声“皇儿啊!”的哭号时,皇帝瞪大眼睛,再也没能“呃”出声来。 一群珠环翠绕的宫女簇拥着一个有些富态但保养得极好的中年妇人进来,那妇人一见到榻上眼睛兀自睁开的皇帝,一头就扑了过去,地上的“皇帝”却还在叫嚣:“母后!你也被那贼子迷惑了吗?朕在这里!” 陆小凤却睁大眼睛,看着跟在一群女人后头进来的宫九,嘴巴张张合合好几下,却没发出声音。 再然后,包括叶孤城西门吹雪等人在内,都被殷羡客客气气地送了出去,大家没看成叶西二人的惊世决战,倒或亲眼、或听闻的,经历了一场宫廷乱起的大戏,一时间也没谁愿意在禁宫多留,都极配合地离开了。 李燕北久在天子脚下,木道人年老德高,卜巨等人亦是一方巨擘、与陆小凤又还没相熟到可以胡闹八卦,因此都没有说话,倒是司空摘星轻轻一跃,攀住陆小凤的肩膀:“喂!你刚刚是和魏子云一起赶到的吧?皇帝小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躺着一个、跪着一个的!” 陆小凤心里正有些烦,给他这么一闹,反倒轻松了些,脸却板得越发严正:“我不是小凤,我是个大臭虫,脑袋虽尖会钻洞,却钻不到龙洞里头去,哪里知道真龙发生了什么事?” 司空摘星好奇心强,又熟悉陆小凤,闻言眼睛骨碌碌一转:“不知道真龙发生了什么事,那就是知道假龙怎么回事啦?” 陆小凤不理他,由着他一百几十斤压在身上,也坚定往前迈步。 司空摘星嘻嘻笑:“哎呀呀,陆小凤,小凤凰,你当然是小凤凰啦,哪个混蛋说你是臭虫的?回头我帮你一起去揍他!”捏肩膀拍马屁,“来来来,现在先说说,假龙怎么回事?” 看看花满楼,特别强调:“你别看七童一直没问,他是体贴你呢!他绝对比我还好奇,说说呗,满足满足七童的好奇心,顺便也让我听听新鲜?” 陆小凤终于回头瞥他一眼,似笑非笑,死猴精居然扯着七童做大旗了? 这两只打小儿玩到大,吐口水抢糖葫芦的事儿都做过,翻跟斗挖蚯蚓的事儿更是继续进行中,司空摘星的猴尾巴一翘,陆小凤就知道他是要拉屎放屁、还是纯粹晾菊花,陆小凤的蛋壳晃一下,司空摘星就能知道里头装的是咸蛋、臭蛋、松花蛋、还是水煮蛋。 现在陆小凤瞥过来一眼,司空摘星立刻看出其中意味,但他脸皮儿厚得很,为了满足好奇心时给陆三蛋示一示弱也没什么,忍他一个眼神更不算啥——回头得了机会再赚他千儿八百条蚯蚓找补就是——因此他不只依旧嘻嘻笑,还伸手要将花满楼揽过来,被叶孤鸿眼明手快地拿剑鞘拍掉也不恼,依旧压在陆小凤肩头,冲着花满楼笑:“七童,你也想很知道的,对吧?” 花满楼淡淡微笑:“这世上想做又不能去做的事情很多,想听但最好不听的事情更多。”花家豪富,他又有兄长侄儿分别在礼部工部并军中为官为将,有些事情,就比较谨慎些。 司空摘星讨了个没趣,怏怏叹口气,他却不太觉得是自己好奇心太重,只怨陆小凤:“哼!肯定是你惹的麻烦太多,都把七童吓坏了,他以前可没这么胆小!” 陆小凤冷冷给他哼回去:“难道七童现在就是胆小了?他是谨慎、谨慎!懂不懂?” 司空摘星越发挤眉弄眼,又是叹气又是顿足,只是脚丫子踩下去却总是不小心踩到陆小凤小腿脚背上,偏偏陆小凤居然也忍他,他闹了一会儿自己无聊了,一双眼睛又骨碌碌地乱转,忽然“咦”了一声: “和七童一道进宫的小孩呢?” 花满楼的眼睛准确地定在叶孤鸿身上,陆小凤更是直接嘲笑:“一剑鞘就能把你拍眼花了?这样都好意思混进去观战,这见着叶城主的天外飞仙,你的猴眼睛从此可别要了!” 司空摘星最得意的就是他这双眼睛,闻言立刻瞪眼:“怎么是我眼花了?我又不是说这……呃!” 陆小凤好像随意一侧身,手肘却不高不低刚刚好撞在司空摘星的肋骨上,顿时让他一阵气闷,话也说不下去了。 司空摘星捂着肋骨好一会,看看陆小凤,再看看花满楼,忽然板起脸:“不就是问问你南书房发生了什么事么?爱说不说,犯得着冲我下黑手?” 陆小凤也板起脸:“既然爱说不说,那你硬是籁我身上走了半里路算什么?再说了,你冲我下了十七八下黑脚我都没吭声,我不过是不小心拿手肘碰了你的肋骨一下,你怎么就这么小气?” 司空摘星怪叫:“谁小气了?七童,木道长……”他将一起从神武门出来的那些人一个个点名过去:“你们都来评评理!” 陆小凤冷笑,司空摘星怪叫,两个你来我往好一通闹腾,其他人连同花满楼在内,或者含笑,或者戏谑,或者木着脸,全方位围观。 直到拐了个弯,再看不到神武门了,司空摘星才又踹了陆小凤一脚:“喂,现在可以说了吧?刚刚怎么回事?” 陆小凤给了他一拳:“哪儿有怎么回事?就是南王世子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是皇帝长得一模一样,今晚西门和叶孤城决战,又正好吸引了大半个皇宫的警卫,所以他就浑水摸鱼想偷天换日呗!不想天是偷了,但来不及换日就被魏老大撞了个正着,现在还死撑着和太后说他就是皇帝呢!” 司空摘星“喝”了一声:“南王世子好大的胆子,还专挑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去垫背呢?” 唐天纵冷冷道:“谁知道他们是谁给谁垫背,又或者都是南王世子的合谋?” 卜巨是川湘一带三十六帮悍盗的总瓢把子,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一个人物,但方才丁敖传出消息说事情不对,他却也是被禁军们盯死在太和殿附近、不许随意走动的人之一,也不曾看到南书房里头一死一跪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人,此时听说,也唬了一跳:“南王世子确实好大的胆子!但要说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与他合谋,我是肯定不信的。” 他豪迈地拍了拍陆小凤的朋友:“你的朋友,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陆小凤苦笑:“我的朋友太多,有什么人还真不一定,当然卜老大绝对不是那样的人,西门和叶孤城也肯定不是。” 只是宫九…… 好吧,他也不会承认是他的朋友的…… 唐天纵看了卜巨一眼,脸色更冷:“西门吹雪居于燕北,轻易又不出门,或许还真不是,但叶孤城……白云城离南王府可不过一水之隔!你们谁一天十二个时辰半步不离跟着他了?能肯定他没有和南王世子合谋?” 叶孤鸿手按剑柄:“难道你又亲眼看着他们密谋了?明知道南王世子意图不轨却隐而不报,如今又攀诬前朝皇室、当今皇亲,你们唐门是何居心?” 唐天纵一滞,他也是跟着去南书房的人之一,就跟在殷羡身边,自然也听到叶孤城对西门吹雪说的那些话,叶家还真是当朝穆家的亲戚,虽说天家无亲情,穆叶又不是一个姓,一个前朝一个当今的,暗地里有没有拼个你死我活实在不好说,可叶孤城有心援手却是事实…… 此时给叶孤鸿上纲上线这么一说,脸色不由得铁青,但涉及到整个唐门,他却不敢轻易乱说话。 叶孤鸿也不屑追击穷寇,只是脸上越发冷。 顾青枫看着小小不到花满楼胸口的叶孤鸿,眼中闪过赞许之意:“叶家果然不愧是数百年的皇家贵胄。” 陆小凤却叹了口气,越发担忧起来。 连平日里以西门吹雪小影子为目标的叶孤鸿都这么一鸣惊人,那么叶孤城心中该有丘壑几何?他和宫九,到底谋划了些什么? ———————— 陆小凤好几日心事重重,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一出宫门就不知道相携去了何处,花满楼和叶孤鸿也给一个捏泥人的青年拐跑了,他这事也不好再和谁说,更不能让李燕北出面去打听什么,只能每天上茶楼听些大路货的消息,什么南王世子异想天开想取皇帝而代之啦,什么皇帝重伤濒死啦,什么皇帝不治归天了,什么南王世子当即处死、太后又懿旨命人捉拿南王并一干从犯了…… 陆小凤听得心惊胆战,都无暇吐槽那皇帝当夜就死了、怎么外头传言还能越过阎罗王多为他延续三日寿命之类的,就怕听到白云城叶氏图谋不轨的消息——他其实不很在意谁当皇帝,但万梅山庄相识一场,他又素来爱交朋友,早将叶孤城也视为好友,更兼有阿伍在,他还吃了人家那许多果酒果汁,自然不愿叶孤城做那样要命的事儿。 但陆小凤足足提心吊胆了七天,却只听说了太平王世子奉大行皇帝遗命、太后懿旨,登基为皇了! 太平王世子? 陆小凤是地地道道的江湖人,虽然因为爱管闲事,有时候也会掺和进官府中事,例如绣花大盗,例如之前的六条缎带,但太平王世子在江湖全无名声,金九龄偶然提起过,也只是一句“深居简出”,陆小凤对那位,还真没有什么印象。 唯一从近日京中女子传颂时听说的只有一点: 太平王妃出身民间,太平王却一往情深,为了这个王妃,原本身为元后嫡子、对皇位本是唾手可得的他,都宁可要美人不要江山了!在太平王妃过世之后,更是十几年正妃侧妃一个都没有…… ——端的情深似海啊! ——端的是深情人自有福报,这不,失去的皇位兜兜转转,又回到他家手上了! 听起来似乎很美满大结局,陆小凤却想起那夜和太后一起进南书房的宫九…… 似乎,那天宫九身上的服饰虽简单,外头的玄色衣袍也不是本朝尊崇的颜色,但领口处却似乎露出了一点只有皇室三代以内嫡血才能用的金黄? 陆小凤暗自抹了一把又一把的冷汗,他真不敢想象宫九真是太平王世子、而太平王世子又真成了皇帝之后,天下该是什么样子的。 ——同样不敢想象的还有苏少英、张英风等,各个心理承受能力未必有陆小凤好,却偏偏又知道宫九是太平王世子,又见过他和阿伍玩游戏时各种“热情洋溢”模样的可怜孩子们。 ——比起还没见过宫九玩游戏热情的陆小凤,这些知道太多的可怜娃儿才是真.风中凌乱了! 那么让可怜娃儿们风中凌乱的宫九又在哪里? ——他以为大行皇帝祈福之名,带着阿伍,来到白云观,享受素斋果酒。 今日是九月二十三,大行皇帝其实死了七天,按例该发丧了。但皇太后当日以麻痹乱党为名,懿旨隐下皇帝当夜就重伤离世的消息,直到第三日午后将南王捉捕归案后,才宣布皇帝的死讯,但因不好失信于天下人,皇帝的死亡时间并没有改回来,依然要三日后方才发丧。 宫九却私下与几个知情的重臣宗室说了,今日虽不好发丧,却该与大行皇帝祈福,皇太后年老哀伤不愿动弹,皇子们又太小,他便自行带着阿伍,说是要到白云观住两日。 大行皇帝一脉与太平王一脉惯是关系微妙,宫九能做到这般,委实赢得了内外重臣宗室一片赞誉。 白云观中,顾青枫此次接待的规模尤其慎重。 也是,前几日来宫九不过一介世子,还是因为比大行皇帝更嫡出尊贵、所以处境也比不如皇帝嫡出尊贵的南王世子更加尴尬的存在,且多少还是有求于木道人顾青枫的;但此次前来,宫九却已经是皇帝了——和尚道士也还是人,要在人间生活,便由不得对人皇不慎重。 所以白云观那扇黑漆大门前,迎接宫九的不只有顾青枫,木道人古松居士,并一个肥头大耳相当福相、芒鞋白袜一身袈裟都洗得很干净却也很朴素的和尚。 远远的,宫九和阿伍才走过山门,几人就迎上去,无量天尊阿弥陀佛的,惟有顾青枫笑着又对阿伍说:“伍公子可还用前儿那道桂花糯米藕?今儿的杂素饺子也不错,略减了些儿芋丝,却添了点菇粒,味道果然越发好,伍公子可也一并尝尝?” 阿伍点点头:“素饺子也要,阿九很喜欢那个酱。” 顾青枫回忆了一下,前儿宫九也就吃了两个饺子,这伍公子是如何看出他喜欢的?但不论如何,话出阿伍口,宫九又只是笑而不语,顾青枫也爽快应下。 果然用膳时,宫九格外青睐那盘素饺子,当然真喜欢还是因为乃阿伍点的才格外喜欢,顾青枫等人都看不出来,但他们至少看得出,宫九对阿伍真不是一般的心爱。 这样帮他夹个饺子都要先蘸好酱的甜蜜,真是看几回都能闪瞎人眼! 顾青枫心里咂舌,面上却只管笑得如沐春风,看宫九给阿伍夹哪个就说哪个菜色,从工艺到材料到各种典故,简简单单的话题也能说得妙语如珠,阿伍有时候都听得忘了咀嚼了,好在他始终没忘记也帮宫九夹一两筷子菜,宫九们才将更多的心神放在争夺品尝菜肴的内斗上、而不是如何过河拆桥弄死顾青枫。 所以顾青枫也不知道在宫九面前对阿伍不敬固然是找死,但对他过分殷勤也是要命的活计——当然他迟早会知道,而且以后还会知道要把握宫九心里那不敬和过分殷勤之间的安全点,简直比掌握老天爷的阴晴表还难,起码后者还能有个星象风云可忖度,宫九的脸色虽是风云变幻,谁知道他的标准在哪儿啊? 作为日后被恢复了爵位的睿郡王,顾青枫少不了有不小心踩了地雷被狂风暴雨轰炸的时候,不过现在他还不知道,他还只以为自己招待得很好,一时饭毕,还亲手为阿伍沏了茶,之后方笑道:“九爷如愿以偿,却不知道六泉酒何时赐下?” 宫九盯着阿伍手中茶盏,直看到阿伍自觉会意,将喝了一半的茶与他换了:“你也尝尝我的。”之后,宫九才算满意了。 顾青枫等人一边腹诽着都是一样的茶,难道换个茶盏还能尝出花儿来?一边却也刷新了阿伍的重要指数。 见宫九眯着眼品茶,众人也跟着品了一回,等宫九放下茶盏,木道人方才摇头叹息:“茶水虽好,贫道却更馋酒了。” 宫九喝了阿伍的半杯茶,又见阿伍不嫌弃他的残茶也吃了,心情正大好,再听木道人这样故作轻松、其实十分紧张期待的一句话,想着还能用得上他,便道: “睿亲王妃原就是嫡妻元配,当年因战乱致使族谱遗失,一时不曾补上,后来又有小人作祟,反而生事,如今朕既登基,往太庙祭太祖、太宗各代帝后之时,自然也当禀过祖先,重新补上——至于睿亲王后裔,虽说亲王之爵封不得,郡王却也是可的。” 此话一出,古松居士和顾青枫父子尤其欣喜,古松居士是想着父亲终于是名正言顺的嫡子,顾青枫却是欣喜于凭空掉落的一个郡王——或者起码郡王世子头衔。 虽然白云观主在公卿之间也颇有名称,不管是亲王郡王,丞相太尉,太后皇妃,到了三清跟前照样要与他行弟子礼,然而正是接触的达官贵人多了,顾青枫才越发渴望这样名正言顺的尊荣。 为此,就算明知道当日叶氏宗室女不得入族谱一事,根本不是什么族谱遗失小人作祟,他们也不肯再提了。 连当日睿亲王都不过是转移财产保留血脉,他们此时再提,又有何济于事? 能拿回爵位,已经是先辈不敢想的幸运。 而木道人,为古松欣喜的同时,目光越发灼灼。 但宫九却没提叶氏之事,转而对另一边方头大耳、很有福相的和尚道:“这次也多亏了四十七叔‘直言’——朕想着当日世宗命厉王一脉男子无论长幼都遁入佛门不得重入俗世也不过一时气话,厉王虽不是世宗亲子,总也是世宗看着大的侄儿……只是当年厉王所涉事大,王爵断不可恢复,但宗室身份总要认的,穆家子弟也万没有一辈子耽搁在空门里的。” 宫九眯着眼睛笑:“所以四十七叔若是有合意的良家女子,尽可娶回来,贫富不论,只是莫再找什么欧阳情欧阳雨的才是。” 和尚惭愧低头:“阿弥陀佛,和尚就不老实那么一回……” 宫九无所谓,反正他日后控制僧道也不过为的避免不法之民以僧道为由逃避税赋罪责,至于老不老实,谁没个不老实的时候呢?陆小凤都可以只是一只泥巴鸡,老实和尚自然并非得都做老实事—— 他要真那么老实,可如何在陆小凤说出南王世子图谋不轨之后,点头肯定让江湖、甚至朝廷,都也相信真的只是南王世子图谋不轨呢? 第72章 宫九转头看向木道人。 木道人见终于轮到自己了,饶是他清风道骨几十年,也不由呼吸重了几分。 却不想宫九其他不提,只道:“朕有一妹,年岁与孤鸿仿佛,不日进京——明旨日后再说。” 木道人一怔,但不管他如何打算,也不敢在此时明着说他打的其实是让叶灵叶雪讨好阿伍、日后趁着阿伍身为男儿身、不能为宫九留下血脉的便利,将自己的血脉掺入下一代帝皇之中的主意,也只得颔首一笑。 到底叶孤鸿是他族谱上的正经嫡长子,不论木道人对他有几分喜欢,也不得不领了宫九的这份儿情。 ——虽然木道人私心以为,这一场交易里头,他是得益最小的,但古松父子得了大利,又除开顾青枫为宫九引见太后、游说宗室大臣之外,并未再做什么,他也算是白占得的便宜,自然没什么好说道的。 ——但很快的,木道人就知道他没有白占到便宜,宫九甚至连古松居士的债务都往他身上压了。 宫九说:“无名岛的老头子诸位想必也有耳闻。论来,他原也算养了我一场,我也曾喊他一声师傅,奈何那人狼子野心,我实在是容不得了——十月十日,我正式登基那一天,他必要入京寻我,以图挟天子以令诸侯、或干脆易容改装取我而代之……到时我会设法引他从城郊鹤鸣山经过,到时候还要请舅舅助我一臂之力除此大獠才是。” 木道人木着脸吐槽:一用得上就又是舅舅又是我了,刚才那又是道长又是朕的却不知道是谁呢! 但无奈何,如今宫九的登基大典虽然还没有正式举行,但朝臣宗室都已经三拜九叩喊陛下了。嗣皇帝那也已经是皇帝,而古松的事儿也才得了许诺,无论赐回爵位、还是将睿亲王夫人添回族谱正位嫡妻,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总要宫九正式得了大权才好实行。 木着脸,木道人还是恭恭敬敬一稽首:“自当遵命!” 古松居士神色大动,他掌握着幽灵山庄的情报,自然知道宫九的可怕,但那无名岛老头子却是连这样可怕的宫九似乎都能随时想要挟就要挟、想取而代之就能取而代之的,木道人这一稽首,不吝于是拿自己的性命在为他博一个族谱嫡出、爵位归还! 他们表兄弟两个都各留下血脉,但都不曾和女子如何纠缠,自幼相伴至今,也将将一甲子,早将少年时的激情酿成了细水长流的绵延,此时却居然忍不住当着小辈的面握住木道人的手:“你放心!” ——你放心,我虽因着私心,不曾拒绝你的好意,但若你因此赴了黄泉,我总是陪你的。 ——你放心,不管天上地下,我必不会让你多等半日。 木道人知他心意,也反握住他的手,淡淡一笑:“我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顾青枫垂眸沏茶,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方头大耳的和尚却不怎么老实地左转头、右侧首,看看正将一块点心喂到阿伍嘴边、又从阿伍手上咬下一块点心的宫九,再看看木道人和古松居士互相握紧的手,脸上的表情真不是一般的古怪,最后终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老实话: “和尚真是跟不上时代了……下次遇上陆小凤,我真应该告诉他,和尚虽然既没有大老婆,也没有小老婆,但也不是除了尼姑就只能找妓女的——现在或许更流行找和尚道士?” 古松居士没松开木道人的手,却冷冷道:“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帮你处理掉你的小尼姑,让你想找和尚就找和尚,想找道士就找道士。” 和尚说不老实又很老实,一边摆着手:“不不不,和尚、和尚只、只要那一个就好了。”一边又忍不住将心里的好奇老实问出来:“难道要找木道人也行?” 木道人转头对着他阴测测地笑,然后转头看宫九:“你家四十七叔似乎并不急着还俗呢?” 宫九悠悠将阿伍喝剩的茶喝完:“也许是因为明白他急了也没用——他就算还俗,那青衣尼不能还俗又有什么用?莫非真去找和尚道士?” 和尚一听立刻急了:“怎么我都能还俗,她倒不行?” 宫九仿佛很为他惋惜,仿佛真的一点也不介意他刚刚的感叹不只撕了木道人和古松居士的遮羞布、还戳了他的肺管子似的,怅惋叹道:“谁让她是红鞋子的六娘呢?红鞋子的大娘涉及谋反,其中三娘也已经当场证明了是重要从犯——不管其他红鞋子是不是共犯,以大娘三娘的罪行也足够连坐,她若还俗,最轻也是充入教坊司的下场,如此,可不该仍在空门好过些?虽不能嫁人,好歹免了连坐。” 和尚瞠目结舌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可、可我、我……若是她不能还俗,我还要还俗干嘛?” 和尚因厉王谋反事,还在襁褓中就被遁入空门,吃斋念佛晨钟暮鼓早都习惯了,他甚至因为不打诳语的戒条捞了个老实过头的名声,不然前些时候只靠陆小凤一人之言,也很难让那些没有亲眼见过南书房事件的江湖人,都相信那异想天开的偷天换日之事。也就是近年越发名声迭起的侠探陆小凤,再加上一个老实名声传了起码十几年的老实和尚,这两人一起背书的事情,才能使得不只江湖人,许多略微知晓些世事新闻的普通百姓,都很容易就深信不疑。 而老实和尚拼着被佛祖怪罪也要不老实一回,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光明正大地还俗、迎娶青衣尼吗? 现在青衣尼一还俗就要被充入教坊司,那、那他做的事情还有什么意义? 宫九慢条斯理:“随便你干嘛,要找和尚找和尚,要找道士找道士,找尼姑嘛——只要记得和尚戒女色、尼姑戒男色的规矩就行了。” 和尚越发傻眼结巴:“我、我就算切掉小和尚,也成不了女人,她、她也不可能接上那东西变成男人,我们、我们……” 宫九叹了口气:“那我可没办法了,现在或许更流行找和尚道士也是你自己说的,何不顺势踹掉不流行的小尼姑,去找流行的和尚道士?” 古松居士已经要低头喝茶才能忍住不大笑出声,木道人也忽然觉得为宫九拼命鹤鸣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和尚吭吭哧哧半天,直把自己一张不白不黑的国字脸憋得和猴子屁股似的,终于在将自己憋死之前,福至心灵恍然顿悟:“原来你是在生气我说流行和尚道士!” 他看看阿伍,很诚恳对宫九说:“其实伍公子也不比和尚道士差,追求流行不见得是好事。” 顾青枫非常仙风道骨的三缕长须抖了抖,想笑却不敢,只能问和尚:“你是真傻呢,还是装傻?” 宫九气的明明是和尚在说流行之前居然敢看他和阿伍,显然也是将他们视为流行中的一员,但和尚偏能曲解成宫九是为和阿伍不够流行而生气——就算用了一句“伍公子不差”,但这样真能描补得过和尚企图挑拨九五的险恶用心么? 说和尚傻呢,他又还知道将宫九归到和他一样“不流行”的阵营里头,说他不傻呢,他怎么就能在讨好拉拢宫九的时候,还让自己背上挑拨离间的罪名? 和尚茫然看了顾青枫一会,才算反应过来:“不、不是,我是说,我就只觉得她很好,不管她是尼姑还是别的什么;所以九爷觉得伍公子很好也是应该的,真喜欢一个人,是无所谓流不流行的,我,那个……” 和尚磕磕巴巴的说着,最后只能总结一句:“反正九爷和伍公子是最相配的,所以应该也能理解我只想和她最相配的,这个……啊?” 宫九眯着眼,笑得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狐狸,又仿佛是一条才冬眠醒来就见着一只肥田鼠的蛇:“这个嘛,可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和尚眼巴巴看着他:“什么诚意?” 宫九倚在椅背上,把玩着阿伍的手指笑:“真还要我教你?据说红鞋子里头有一大份产业,就算是管理俗务的二娘贴补了金九龄大半,一年也能在各地钱庄存上一百八十万两银子呢!现在二娘早给大娘收拾了,大娘和三娘也死在南书房事件里,四娘欧阳情在上演中毒昏迷的苦肉计,就算醒来也只能将这个苦头吃到底了,五娘江轻霞忙着照顾她瞎了眼的义兄……青衣尼虽然是六娘,却比七娘早加入红鞋子八年,难道真不知道那些产业的详情?” 和尚苦巴着脸:“和尚和她还没名正言顺呢!就算名声言顺了也只有和尚养她的道理,哪能要她的东西?” 宫九冷笑:“既如此,也就罢了,红鞋子抄家也够了,不过是寻这些隐匿家产略有些麻烦,朕又可怜你,才格外宽容一二——你既不愿,莫非朕手下还真就没有查访那些隐匿财产的人了?” 和尚吃惊:“抄家?” 宫九肯定:“抄家!” ——可不就是该抄家?公孙大娘意在谋逆,若非她九族不明,唯一的株连只剩下一个红鞋子,就是灭绝九族都是该的,现在只抄没红鞋子,难道不是应该的? 和尚虽然自幼学的都是佛经,但对于律法也不是一窍不通,闻言脸色越发苦得很:“那我们要拿什么养小和尚小尼姑?” 宫九道:“宗室每月自有一份银钱,不够的……你不也该说是你养她?那她有没有红鞋子的产业,与你们养小和尚小尼姑有甚关系?” 和尚语塞,宫九却已经不乐意再和他多说了,拉起阿伍就要走,和尚急了,只得道:“好好好,我这就问她去!” 又再一次确认:“红鞋子的产业献出来之后……” ———————— 宫九已经在往外头走,闻言也不曾回头,只随口应道:“若青衣尼能迷途知返,那朕自然也可以考虑网开一面了。” 和尚苦着脸,只是考虑啊?但他也不敢再说什么,再说的话,万一宫九连考虑都不愿意去考虑呢? ——可用年产值在一百八十万两白银以上的产业换一个考虑的机会,就算是和尚,也会肉疼的啊! 和尚一脸苦大仇深,木道人却越发欣慰。 果然有对比才有差距,有这和尚在前,怎么看怎么觉得道士在这场交易里头,可真是赚得很! ——也确实赚得很。 木道人以为就自己一个,顶多加上一个宫九,要去和老头子拼命,但事实上,鹤鸣山在这天还有西门吹雪、叶孤城、独孤一鹤、霍天青、蛇王,以及两个连木道人这个幽灵之主都不认识、但显然身手也足够出现在这一战而不会拖后腿的人。 木道人信心大增,又觉得出门前古松那一脸决然的平和十分不必,又想着等他归去时,那人只怕要如幼年时第一次得了他编的一个草蚱蜢时的惊喜模样,必是十分可爱,一把剑就使得越发出神入化。 他没与叶西二人配合过,也因为九月十五出了南书房一事,不能眼见这两人决战时的风采,但他年岁既高,见识又广,对敌经验也丰富,又有独孤一鹤虽因当日胸口受过一剑的缘故,实力始终不如原先,却也有个八成左右,且一般经验老辣,这二人与叶西二人配合并无冲突。 而霍天青经验略有不足,却有传承自天禽老人的独门呼吸法,能在与人以内力相拼时说话亦于内力无损,反而将丹田中一口浊气乘机排出,此时他言笑晏晏,将老头子的许多*一一道来,包括此人因为练功伤了身子无有后嗣之类也不知道几分真假的事儿,偏霍天青平日虽不多言,却生得好一张巧嘴,一五一十说出来,十分假都能说出十分真,也不见多少脏字,但诸如重如男子隐疾、轻似吃饭抠脚之类的内容,他总能说得佛都冒火。 老头子的功力不凡,但他到底不是佛。 霍天青冷笑着道:“你还真以为皇帝死啦?太平王世子真能登基啦?你现在就能进京当太上皇啦?做梦!太平王世子早就没了,皇帝活得好好的,不过是让人假扮了太平王世子,哄你这个贼首出来砍杀罢了!” 老头子终于忍不住脸色一变,半惊半疑之间断然反驳:“不可能!就皇帝身边那几只小猫,如何能奈何得了宫九?” 霍天青越发笑得轻蔑无比:“既然皇帝身边就那几只小猫,现在截杀你的人都是哪儿来的?而你们又为什么要等到南王世子阴谋时,才出来浑水摸鱼?自然是皇帝自有天子剑,不是尔等能抗衡!” 霍天青言之凿凿,老头子惊疑不定。 他知道宫九的缺陷,宫九第一次发疯般享受疼痛的快感时,就是在他面前。老头子太知道那样的宫九是如何疏于防备——无论宫九的潜力多好、恢复能力多高,但如心脏脑袋等要害处,若真一时疏忽被重击,未必不会…… 老头子也更明白自己的缺陷,他在武学上头的天分不输宫九,野心也大,但论起组织统筹、谋划天下、收服人心的本事,还真远远不如他——否则他为什么不自己杀了皇帝取而代之?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就算得了天下也坐不稳,倒不如拱了宫九上去,自己日后做个实权在手说一不二的太上皇! ——但若宫九真的死了…… 老头子忽然发现,以他对人心的掌控能力,如果宫九没了,他埋在皇宫朝廷的那些钉子,反戈相向不与他说穿、倒配合皇帝将他引入陷阱,也是极有可能的。 老头子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信,对陷阱中的刀尖利刃也并不在乎,然而他却不得不在乎那陷阱中的饵! 他看似鹤发童颜,其实已经八十出头,前面几十年忙忙碌碌却总是一场空,后来正视了自己在权谋平衡上的缺陷,花了几年才找到十几个心性身份都合适的孩子,又花了十几年功夫才培养出来一个宫九,若是宫九所谋不成,他那君临天下的美梦,岂不也只能付诸流水? 忽然之间,老头子仿佛被叼走了狼崽的母狼,又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老虎。 利喝一声,拼着以胸腹手脚几处受上些伤,也要直取霍天青。 但霍天青,等的也就是这一刻。 老头子确实十分不凡,在他有所防备时,天外飞仙、梅花落影,又或者木鹤齐击、蛇王吐信,都不足以要了他的命。 但在他一边防备着这些攻击、一边还怒不可遏地想要霍天青的性命时呢?可还能不能受得住一直沉默站在一边的宫九,突然全力出击的当胸一剑? ——很显然,不能。 老头子看着胸口冒出来的剑尖,一时之间,脸上的神情非惊非怒,却是如在梦中。 他没看到在他身后的宫九,但他调教宫九十几年,本就不需眼见也该认得出他的武功的。 他只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为什么……” 老头子自然有自己的私心,也知道宫九必不是会心甘情愿供着一个说一不二太上皇的人,但他自恃武力天下无匹,只要他活着,宫九就无他奈何;又自忖没有子嗣负累,哪一日身死魂消,不管宫九如何暴怒、如何拿他尸身出气,他也享受够了这君临天下独掌乾坤的滋味,自然也不用可惜身后那虚无缥缈之事。 所以老头子一直觉得,他只要握住一个让宫九不敢阴谋害他的把柄就够了,却不想,宫九居然…… 宫九冷笑。 虽然宫九们经常这个想这样时那个想那样,绝少同心一致地想着必须要做什么,但疼爱独占阿伍是一例,诛杀老头子却更是第一例。 这人自然教了他许多东西,但真以为他看不出来他所谓的教导,很多都是连他自己都不确定正确与否,纯粹拿他当试验品的吗? 能被实验出来是他的幸运,却是老头子的不幸! 尤其这老头子居然还敢拿他妹妹威胁他! 宫九一直就在琢磨着怎么弄死这家伙,而在半年多前明白了某件事之后,他也更加不需留情了。 此时强自握住剑尖,与他说什么“你真不在乎你妹妹了”的老头子,看在宫九眼中,实在可笑极了: “你说的是我哪个妹妹?被你用来唬弄我的那碗牛肉汤,又或者是早就被你沉入海中的妞妞?” 老头子大惊:“你、你在胡说什么?牛肉汤自然就是妞妞,只不过在我上京的时候,她早就被我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若我死了,她可就只能渴死饿死冻死……” ——老头子当日收罗那些天资身份都足够的孩童时,本就存了他日事成,要挟之以令天下的意思,因此每一个孩童,都有极其要紧的弱点在他手里头握着,而宫九的,就是他的妹妹,小名妞妞的太平王小郡主。 ——宫九在成了那些孩童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成品、掌握了老头子手上的资源、并将之发展到足以谋划天下的过程中,也一直在寻找他的妹妹。 ——一边假装相信老头子拿来唬弄他的牛肉汤真的是他的妹妹,一边暗中寻访。 ——但怎么都找不到。 ——宫九一度以为老头子手中还有他摸不着的势力,但知道金九龄笑着与他说起对薛冰的处置时,颇为自得“要藏起来一滴水,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藏到海里去;而要永远地藏起来一个人,最好的法子岂不是让她融入到不会说话的‘人堆’里头去”之后,以妞妞或许已死为前提推导,才算彻底摸清那蛛丝马迹。 第73章 妞妞应该是在老头子第一次带他出海时,就从船上扔下去的,当时船上的人都死光了,船也早就被风浪掀翻沉入海中,宫九花了极大的功夫,才找到那艘船、进而找到船上目睹了一切的水手在临死前留下来的信息。 自那之后,阿伍才成了他心中唯一需要宠溺的珍宝。 也是自那之后,宫九才真正谋划起诛杀老头子的细节。 ……而现在,他终于要死在他手下了。 宫九看着急得连故作虚弱都忘了的老头子,慢慢荡开一个甜蜜至极的笑:“那就让她饿死渴死冻死吧!反正那样的死法,也很适合你的血脉不是吗?” 老头子瞳孔一缩:“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了?” 宫九浅浅微笑,若不是肯定了牛肉汤是老头子的侄孙女、也是老头子唯一在世的亲人,就凭他也算宠了她好些年,他好歹也会先把她从老头子手里弄出来——就算封为公主和亲,也是一个资源呢! 可现在嘛…… 宫九笑得甜蜜极了、也孝顺体贴极了地与老头子保证:“你放心,我虽然容不得你活着,但你临死前最后一个心愿,我总会为你达成的——所以牛肉汤肯定是饿死、渴死、也冻死的,哪一种死法都少不了。” 老头子呼吸一重,手肘猛地反向一击,但在他击中宫九前,宫九已经将剑柄旋转了两圈。 剑锋在老头子胸口处、心脏上,这么一转一绞,足够彻底绞碎他的心脏。 看着怦然倒地的老头子,宫九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 他似乎很满意。 但木道人却很不满意。 他一手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沫——方才为了给宫九制造那一剑的机会,他拼出一副宁可要挨老头子一掌、也要戳他一剑的架势,但他的一剑被老头子那简直比泥鳅还滑溜、比蛇身还能扭曲的身子一扭一缩就滑了开去,可老头子给他的一掌却挨得结结实实,哪怕有叶西独孤等人在,又有霍天青集中了老头子大部分的仇恨值,老头子给他的那一掌并没有使上全力,木道人的感觉也很不好受。 但比内伤更不好受的,是木道人的心。 ——宫九许诺将他的妹妹嫁与叶孤鸿,但现在却说,他妹妹早就死了? ——那他这一桩买卖,岂不是比老实和尚赔得还狠? 这件事比老头子那一掌,更让木道人心肝儿疼。无论他喜不喜欢叶孤鸿,却也清楚,有个天子妹妹做儿媳的好处。 可现在,原来天子正牌儿妹妹早被沉入海底了! 木道人的脸色先白、后红、而后又青,最后定格在一种似青似紫的颜色上头,比倒地不起的老头子还吓人几分。 但宫九自然不可能被吓到。他睁开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依然很平静满足,口气也十分淡定:“谁说我只有那一个妹妹?整个穆家宗室与我一辈又比我小的女子,足足二十六个,其中比小红叶大三岁以下的,也有十一个。” 他很体贴地对木道人说:“你放心,这十一个女孩,有九个都没定亲,回头小红叶看上哪个,我就给他哪个——哪怕他九个都看重了,我也能一道儿打包给他,反正我也不准备靠公主和亲做什么。” 木道人却觉得宫九这样的体贴可恶极了,就算穆家宗室里头九个女孩儿都捆到一块儿,能抵得上一个和皇帝同父同母的长公主吗? 但事已至此,尤其叶西二人虽离开,独孤一鹤却和霍天青等人伺立于宫九身后,偏他自己除了两处伤、一柄剑,再没别的,也只得忍气吞声,好在宫九也只是逗逗他玩儿,看他气得够了,又补一句:“其中还有两个,是当年睿亲王庶弟一支的,正好五伯也只得一子,若是小红叶看上的正好是那两个女孩儿中的一个,到时候过继过去,舅舅和五伯可不就是正经一家子了?” 木道人心下一定,面上却反而哼哼出声:“我和表哥自然早就是一家人了!” 宫九知道他已经愿意,也不再多言,俯□去查看老头子的尸身,边伸手按着脖颈确定脉搏,还边笑道:“看来果然死了,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把脑袋砍下来,再送到化人场去的好些。” 宫九如此未免太过谨慎,但众人之前也都见过老头子胸口中剑、却还能气息不断地与宫九讨价还价的样子,尤其独孤一鹤尝过胸口中剑的滋味,更晓得老头子的可怕,更是深以为然,上前一步,手上剑一挥,却不等他砍中老头子的脖子,底下那个连脉搏都没有的尸体,竟是忽然跃起,一掌拍在宫九胸口! 独孤一鹤瞳孔一缩,手中剑迅速砍落,老头子人头落地,但那一掌,宫九已经挨得结结实实。 木道人等人尽皆色变,宫九却若无其事起身,抹一把脸上被喷溅到的血,喃喃:“这装死的功夫倒有趣,还藏私不教我!好在朕日后也没什么机会用上了。” 他说着,已经转身,边走边随口吩咐:“让人拿去烧了吧——要亲眼看着彻底烧成灰。” 蛇王低头应下,木道人看看宫九挺拔的背影,摸摸自己依旧闷痛的胸口,叹一声:“果然后生可畏。” 在他看来,宫九那一掌挨得可比他的狠多了,而他的内伤起码三个月才能调养过来,但宫九,宫九脊背挺拔,脚步轻盈,完全不像有伤。 但宫九是不是真的没有伤? ——宫九直到回暂居的东宫时还好好的,但左右一屏退,就立刻倒在阿伍怀里,人事不省,嘴角缓缓流出一股夹杂着暗色碎屑的血。 ——宫九,其实已经重伤,只是叶西已走,阿伍没带,他方撑住不肯在人前露出丝毫罢了。 若非那一掌委实阴毒,直向胸口心肺处,又是老头子拼着最后一口气将生机尽皆激发出来的一记摧心掌,宫九甚至连在阿伍面前,都未必肯显露不出来。 ——不是信不过,只是不愿意阿伍又缩水。 但那一掌之毒,宫九们都扛不下,又明日一早便是登基大典,正是九十九叩拜之后的一哆嗦,宫九也只得忍痛再带累阿伍一回了。 一头栽倒之际,宫九恍惚间先是清楚自己接触到一个熟悉的怀抱,小小的,但也暖暖的,足以撑起一片让他甘心的安逸,此后迷糊之间,又仿佛陷入一个极大的毛团里头,长长绒绒的毛下是软软暖暖的垫子、身上也盖上同样柔软毛绒又软和的毯子一般舒服,宫九们迷糊之间还有闲暇取笑彼此,也不知道是哪个异想天开的,阿伍那么小小总也长不大的样子,东宫那样因为他不过再暂居一夜就要搬离的地方,哪里会有那样巨大德将他整个儿包起来的毛绒绒呢? 但也只是笑这么一回,宫九们就都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果然没有什么毛绒软垫毛绒被子的,只有一个果然又缩水了的小小软软可爱伍躺在边上,正睡得小脸酡红,十分香甜。 宫九看看阿伍那好不容易快五头身了、转眼间却又缩得只剩三头身的小模样,想想那遥遥无期的“阿伍长大”,不禁叹了口气,可再想想阿伍总是这样无论自己怎么缩水、都见不得他伤着,心里又是一片火热,丹田处亦有些骚动,但他只是低下头,将嘴唇轻轻在阿伍额头碰了四五下,便脱下自己的衣裳与他盖着,方轻轻从阿伍手中将自己的手腕挣脱出来。 宫九倒更乐意陪阿伍再睡一大觉,或者不睡就这么看着阿伍的睡脸也是享受,奈何登基大典再过两刻钟就该开始了。 他谋划了十几年,就为了这一刻,实在不愿意让替身上场。 ——反正就小半天,应该不要紧吧? 宫九们又眷恋地挨个在阿伍脸颊上蹭了蹭,果断起身。 一登九五,万人朝拜的滋味,果然十分美妙。 更美妙的是,忙碌小半天之后,再回东宫原先暂居之处,还能看到一个抱着他的衣裳安然熟睡的阿伍。 ——阿伍的戒心极强,没有安心的抱枕时虽然也会睡,但绝不会熟睡。 ——此前叶孤城花满楼西门吹雪等人,都试过在给阿伍做抱枕时,忽然有事要抽身、便拿其他东西替代,但哪一样都不能让阿伍继续熟睡。 ——他宫九的衣裳就能! 再一次发现自己与众不同的宫九,心情比登基大典完成之后、受百官宗室朝拜之时都好得多。他笑着弯下腰,轻轻抱起阿伍,看阿伍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的样子,满心温柔。 此时的宫九,真是志得意满。 ——但也只是此时。 登基大典说折腾也很折腾,但是寅时初刻便开始一系列仪式,就算折腾了四个时辰也尚未午时,宫九看着缩水的阿伍也都知道他累得慌,见一路从东宫抱回乾清宫里头,这人还睡得雷打不动,也不吵他,反也脱了外袍上床一并躺着,先是看着阿伍的睡容,然后看着看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是申末,新任的乾清宫总管阎铁珊过来请他起身。 酉初一刻,太和殿那儿有国宴,皇帝就算不全场陪同,总要露一露脸。 宫九看着依然睡得呼呼的阿伍,登基第一天,就发觉当皇帝原来是很麻烦的事儿。但没奈何,现在还不到他可以真正肆意妄为的时候,宗室朝臣对他登基虽无异议,也默认他将先帝留下的皇子封到原南王地界上儿去,但也尚未全然归心,又不好都杀了,只好再花心思拢拢。 国宴上头转一圈,回来阿伍还在睡,宫九终于觉得有些不妥——阿伍可一日夜没用饭食了!想着,就亲自用胭脂米纷、核桃仁纷、淮山粉、芡实粉,并炒香的芝麻一道调了糊糊,又就着小厨房现成的材料包了几屉饺子,方回去喊阿伍起身。 摇摇肩膀,阿伍不动;摸摸额头,阿伍还是不动;捏捏鼻子,阿伍还是不动。 宫九眼瞳一缩,他忽然发现了,阿伍从凌晨他起身时起,就连眼睫毛都没动过,虽呼吸脉搏都正常,但这样的熟睡…… 宫九们之前曾经想过,如果阿伍缩水成奶娃娃时,要给他准备什么样的奶妈?那可真是件能让宫九们滚打成一团、谁也不肯让谁的大事,直到后来宫九们连自己都容不下,关于奶妈的问题才算不了了之——反正不管是选择什么样的生物,都只能挤在碗里由他(们)来喂!绝对不给任何雌性生物与阿伍亲密接触的机会! 但现在,宫九们忽然一致觉得,哪怕是让阿伍和雌性生物因为那样的原因亲密接触,也好过现在这样,因为他的一时疏忽,却害得阿伍如此沉睡。 最可怕的,最让宫九们都不敢想又无法逃避的问题是,阿伍要睡多久? 一天?两天?十天?二十天?又或者是…… ———————— 宫九不知道,他们只要一想到阿伍今日,又或者早在昨天的什么时候,就已经陷入这样不正常的晕迷中,而他居然还舍下他去玩什么登基、吃什么国宴,心里就已经纠结痛苦得要发疯,可如何还能去想他到底可能要有多久,听不到阿伍喊他“阿九”,也看不到那黑亮无情绪、却十分专注的眼神? 原来痛苦也并不总是享受。 痛到摧心处,连宫九都无法享受。 一天、两天、三天…… 宫九花了十几年的心思,才到手的皇位,他都不乐意去坐了,整整二十天,只守着沉睡的阿伍,连眼睛都不肯稍闭一下,也亏得是他,一般人这么长时间吃喝随意、睡觉几乎全无,早就熬死几回了。 又幸得这先帝大行、新君缀朝二十七日原也是规矩,当然宫九是先帝的堂兄——虽然只大两天,但大两刻都是兄长——又更为嫡出,只缀朝七天也是合乎礼法,但他乐意缀朝二十七日时,也没人能狠说他不是。 但第二十八日要怎么办? 阎铁珊这些日子头发都愁白了,但连太平王都不敢说宫九,叶西花等人来了也不过是帮他守着阿伍,他好不容易熬到乾清宫总管的位置上,还是托阿伍的福,难道还敢劝宫九放下阿伍去上朝吗? 可不上朝,搞丢的也许不只他自己一个乾清宫总管,刚到手的皇位都未必就十足稳当啊! 阎铁珊忧心忡忡,却不想第二十八日卯时初,宫九就自己喊了人服侍他换上朝服。 ——只是往太和殿去时,手里还抱着一个用雪白狐狸毛披风包裹起来的阿伍。 阿伍依然睡得脸蛋酡红,足足二十余日只喝下宫九亲口哺进去的参汤米粥*等,他却丝毫没有消瘦,脸上也还是红扑扑的,呼吸脉搏也依旧平稳有力。 ——或许这也是宫九还能忍住不发疯,还能记得去上朝的关键。 当然,对于宫九抱着阿伍上朝,朝臣并非没有意见,但不知道怎么的,给宫九随意看过来一眼,那些大臣很容易就忘了自己原本要劝谏的话,所以到了后来,大家也似乎习惯了宫九上朝总要抱着个先是用皮毛大氅包着、后来又用清凉夏布裹着、再后来又换了秋棉冬皮毛的团子…… 尤其在有臣下劝宫九选妃娶后,宫九抚了抚怀中小团子的黑发,淡淡一句“朕已有良人,乃飞仙岛伍氏,皇后不需,妃妾更加不必”之后,不知道怎么传的,大家都传说皇帝抱着上朝的那个是皇后嫡出的长子,皇帝之所以每日一早不顾小皇子还睡着就要带着去上朝,都是因为怕和他闹别扭的皇后忽然潜入宫中,将小皇子抱走,再也不理他了的缘故…… 很神奇的传闻,但宫九默认了,太后并太平王都没有对此有任何异议,大家掂量掂量自己对上天外飞仙的胜算,也没谁愿意站出来劝谏皇帝不能耙耳朵。 反正丞相自己都是个耙耳朵! 而且穆家能和叶家修好,也是不少朝臣所喜闻乐见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只是叶孤城没再回飞仙岛,而是留在城中新建的镇南王府,隔日必要携同样不曾出京的西门吹雪进宫一次,花家的七童也住进他那升任了礼部尚书的兄长府中,也是隔日进宫一次——除此之外,阿伍是睡着还是醒着,似乎并没有影响。 连宫九,都照样该吃吃、该睡睡、该上朝上朝、该批折子批折子,似乎除了手上仿佛长着一个摘不下来的三头身肉团子之外,与平日毫无二致。 ——但阎铁珊等近身服侍的才知道,那差别大了去! 宫九现在每日必要吃五碗饭,上早朝前一碗,下了朝一碗,中午两碗,申末之时又一碗,且必在一日里头配足四荤八素,营养上头丝毫没亏待自己,但不管吃的什么,他都是一样的嚼五下就咽下肚,惟有给阿伍哺喂羹汤时,才会仔细尝尝味儿。 觉也照常睡了,但他睡着时身边除了阿伍,容不得丝毫风吹草动,五丈之外如何他都不管,然而五丈之内略有些动静,宫九一双眼睛就会狼也似地盯过来,且随之而来的必是毒蛇信子似的长鞭,一曲一卷之间,在一开始也不知道要了多少不听嘱咐、非得在半夜献殷勤的傻子性命去。 如此眨眼,便是两年多过去。 第二年初,宫九为穆叶两家赐婚,叶家出五女,没有叶灵也没有叶雪,而是五个在江湖上从来没有名声、但却都算得上是嫡支嫡出只非长房的女孩儿,也有那么一两个曾经调皮地与阿伍争过果汁点心的,都赐婚穆家宗室子;而穆家亦挑出三个宗室女儿,赐婚叶家子,并放出话来,生下的嫡长子、嫡长女都过继中宫。 到得第三年末,宫中已经多了一子八女,其中一对女孩儿是双胞胎,而且怎么说怎么巧,那一子居然是叶家子、穆家女所出,虽过继与宫九之后,自然姓穆,但论来也算圆了叶家重得天下的夙愿。 宫九抱着这都三年了,星点儿没长大、但好在星点儿也没缩水的阿伍低低而笑:“我原还想着若儿子多了,少不得要慢慢挑,但现在看来,真是天意。” 翌日,皇帝下旨,立过继来的嫡长子为太子,封其生父母为慎郡王、慎郡王妃,允其于京中开府,其余八个女儿皆为公主。并命太子拜入白云城主门下,余者众人,包括慎郡王、慎郡王妃在内,皆不得有干涉太子教养诸事;对公主们倒是宽容,允其生母教养…… 朝臣宗室在宫九过继儿女时,就将皇帝终日抱着的、那位原以为是小皇子、但从来也没谁见他醒过的小孩儿八卦过一回,到得太子赐封之日,宫九抱着阿伍一道儿坐在龙椅上,才刚学会说些简单词语的太子先是三跪九叩了宫九,又是三跪九叩了宫九怀抱着的阿伍时,那皇后殿下居然因为研究缩骨功龟息术,闹得自己缩成小孩儿、还睡了好几年的说法彻底占了上风,现在眼看着皇帝还要成了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真是…… 算来是太平王最可怜,虽说哪个做了太子都要喊他一声祖父,可这过继来的孙子和亲孙子能一样么? 又有那等子心眼活泛但生性谨慎的,也不得不想一想,太子现在是太子了,但皇帝可还年轻,皇后也未必就醒不过来长不大了,万一哪天真出来个正经嫡皇子,又或者庶出但好歹也是亲生的皇子,那太子该如何自处? 一切看似大事抵定,其实远还未可知。 第74章 一时暗流汹涌。 宫九却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他保证了下一代皇帝依旧是穆叶两家的血脉,又交给叶孤城亲自教导,若这样都教出个不成器的,又或者教出来一个弹压不住穆家宗室、又或者对叶家忌惮在心容之不得的,也再怨不得他。 他现在只愿意顾一个阿伍。 宫九记得很清楚,第一次带着阿伍登泰山时,阿伍说他一千七百九十三岁;后来闲谈之中,也曾偶然提起,他是一千八百岁便可成年。 宫九在等阿伍长大的时候,也想过一直长半寸、缩一寸的阿伍,到了成年之后,会不会有什么不同;而在阿伍沉睡之后,宫九更是将最大的希望,都等在阿伍成年这一天。 ——虽然因阿伍从来不过生日,宫九都不知道阿伍哪天正式成年,但算来,也只在今年了。 宫九也不敢肯定阿伍成年后就会醒来,但不寄望于此,又能如何?这些年叶西花和他自己,并他动用皇权召集的许多江湖人……算起来,给阿伍输送过内力的人,没有一万八千,起码也该有三四千人,可阿伍不说一寸半寸,便是一丝一毫,也没见长。 而且只是睡,睡得脸蛋儿酡红呼吸浅浅,十分可爱,但无论宫九是喊他还是求他,他就是连眼睫毛也不曾颤动一下。 宫九已经等了一天、十天、一年、两年。 等得心都冷了。 给宫九自己狠狠冰冻冷的。 因为他不敢发疯。 哪怕万一,万一阿伍在成年之后依然没醒来,宫九也宁可自己的心冻住,也不敢发疯。 他现在甚至连看到有人挥鞭子,都会在眼睛发红之前,将挥鞭子的人杀了、将鞭子折断了,而不是顺从自己的*肆意倒地翻滚求挨抽。 因为他不敢发疯。 因为他手里还有个阿伍,哪怕一直醒不过来,但依然浅浅呼吸着,随时可能醒来的阿伍。 宫九连如厕、沐浴时,都要抱着的阿伍,怎么可能会为了满足自己扭曲的*就放下来? 至于不放下来一起翻滚在鞭影下?更不可能!宫九不可能让阿伍沾上尘埃、没入阴影,更不愿意在他睡不过来的时候,让别人来抽自己。 虽然宫九答应的绝对不让阿伍之外的任何人伤他的诺言,早已经做不到。 ——宫九的手上,有他自己啃出来的、就算以他的变态恢复能力也没能彻底恢复的、一层层叠加的伤疤。 但宫九自己可以伤害自己,却绝对不会让阿伍之外的人来伤害自己。 避着人的时候,宫九常常拿脸颊蹭着阿伍的脸颊,呢喃着:“哪,我很乖哦,我们都很乖呢!阿伍什么时候起来陪我们玩游戏?” 又或者一下下咬着自己没抱阿伍的那只手,一边吞噬着咬下来的皮肉、一边舔着滴到阿伍脸上的血,轻笑:“哪,我们都不乖了啊,但阿伍为什么还不醒来?阿九等着你来惩罚我们哦!” ———————— 阎铁珊、叶孤城、西门吹雪,都不只一次撞上那样痴傻的宫九。 连花满楼,都好几次听到那样的呢喃,闻到那本该是狰狞、却莫名只让人觉得凄凉的血腥味儿。 但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阿伍三年不曾有任何变化的迹象,他们有时候说起来,也会安慰彼此“没有迹象有时候也是好迹象”,但那样的话如何安慰得了宫九? 所以他们除了定时进宫来为阿伍输内力,并帮着阿伍搜罗各种还没给阿伍输过内力的习武之人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虽然已经用了四千多人的内力,来证明阿伍现在缺的不是内力,但叶西花甚至陆三蛋司空猴精等人,总是忍不住想,也许不是没用,只是不够呢? 所以这几年,进宫为阿伍输送内力的,居然有不少是飞仙岛万梅山庄江南花家寻摸来的,也有不少是陆小凤司空摘星的朋友。 而宫九,西叶花等人尚且不死心,宫九自然更不会死心,他早在立太子前就颁下旨意,请天下习武之人入宫,且这习武之人只需修得内力即可,不求多寡强弱,进宫一回便能得白银五十两,而若是能挑战胜过任意一名御前侍卫,还能白得一个参加武举的资格。 虽然这个旨意颇引得朝中御史劝谏不已,但宫九执意,况且给的只是参加武举的资格,又不是直接给了举人功名,宫九甚至绕过门下省直接将旨意传达九州,御史们说过几回,也不能真的让天子朝令夕改,终只得认下。 就是后来立下太子,宫九虽然还没有退位,却也当即就任命叶孤城为太子师,又挑了四个大臣协助叶孤城摄政。之后,宫九就彻底当起甩手掌柜,再也没有去上朝,这项政令却始终实施了下来,又有宫九为了让民间更多一些真正习得内力的人,还自己掏了腰包,于各地建立武馆,专门传授基本的武学内功。 虽然他为的只是第一次给阿伍输内力时,效果尤其好的私心,但民间一时习武之风大盛,便是文人为了迎合上意、捞得一个入宫面圣的机会,也有许多习武强身。 又宫九为了让天下习武之人进京之路走得更加顺畅,广修桥路,后来那专门于各处城门宣读他征集天下习武之人旨意的小役,又变成宣读朝廷各项政令的小官,一时间无论是否识字、只要每日清早往城门那儿走一走,都能知道赋税几何、劳役若干,政令通达之下,四海清明。 这些却都只是无意为之的好处了。 宫九自己每日除了吃喝拉撒睡,加蹭阿伍、咬自己,就是打坐恢复内力,或者给阿伍输内力,又或者监督其他人给阿伍输内力。 他已经不在乎天下如何。 若非不放心将阿伍给任何人,若非还惦记着阿伍有朝一日醒来…… 他甚至都要不在乎自己如何了。 又是一年七月过,天气渐凉,好在这天下资源不说都尽着皇帝一人享用,总不会委屈到他头上,因此乾清宫后殿早早就燃起了地龙,但门窗四处又都开得恰到好处,只用了些纱帘幔帐遮住,满室温度恰好,一池浴汤水汽氤氲。 宫九早就练得这一手阿伍、一手做任何事的好技艺,将阿伍在两手之间换过一回,他自己身上的衣裳鞋袜就尽皆褪进,头发也披散了下来。 赤脚踏在玉石上,先在一边用水略将自身冲洗过后,才伸脚进去浴池里头探了探温度,满意点头,方在池子边上坐了下来,将阿伍放在膝头,阿伍因着缩水的缘故,头发也越发短了,宫九又不忍他连醒不来时、都不能睡舒服,不肯硬是折腾着为他束发,因此不需去冠解发,只需解衣裳、褪鞋袜即可。 这些活计宫九这几年已是做惯了的,不多时,阿伍身上就片缕也无,一个光溜溜圆胖胖的三头身小娃娃就露了出来。 阿伍的肌肤是很漂亮的蜜色,而且大部分肤色都很均匀,除了那微微鼓胀起来的小肚皮显得仿佛格外白一点,也就是脐下的小小阿伍颜色显得格外粉嫩,摸起来的手感也好极了。 宫九帮他洗得格外仔细,单是头发就仔仔细细按摩了半个时辰,而后指甲缝、脚趾缝、耳后、肋下、脐中…… 连小阿伍的外皮都被很轻柔地翻过来,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 当然j□j那朵小雏菊也是,宫九仔细得每一个褶皱都照顾到了。 虽然阿伍从睡着起,不管宫九哺喂给他的是连肉渣都用纱布蛋清等去过几遍的清汤、又或者是用各种米粉干果粉调得恰到好处的糊糊,他都是只吃、不拉、也不撒。 若非阿伍怎么吃肚子都还只是鼓胀那么一点点,如果不是阿伍始终浅浅呼吸着,宫九都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哪个自己使坏,避开了所有其他自己,悄悄儿将他打认识阿伍的第一天起,就不停琢磨着的、将阿伍给做成人偶娃娃独个儿珍藏起来的坏主意,真给实现了。 但阿伍一直有呼吸,也一直怎么吃都看不出来。 所以宫九们虽然恨死了自己曾经打过那样的坏主意,但总算不至于彼此相疑。 不相疑,只是恨。 恨曾经始终不死心地、一抽风就想起将阿伍做成人偶的自己,和其他自己们。 那个时候不管哪个宫九占据了身体的主动权,咬自己时总是特别狠,对阿伍笑时的脸总是特别扭曲诡异。 因为他们总是忍不住一下子想着:阿伍,阿伍,只要你醒过来,我们就再也不敢想那样的坏主意,我们什么都听你的…… 又忍不住一下子想:阿伍,阿伍,你到底什么时候才醒来?要不我们干脆真把你做成人偶,然后陪你一道儿沉睡,再也不需如此煎熬了,好不好? ——然后每一次,都有那么一个两个宫九,觉得好,也有更多的宫九,觉得不好。 天下已经到手,下一代皇帝也定了是叶家子弟,母妃的心愿算是完结了,宫九本来没什么牵挂了。 但总是舍不得。 阿伍只是睡着了,他不会永远睡下去,他总是会醒来的。 虽然等待的滋味很煎熬,虽然一想到万一阿伍睡的时间和他的一千七八百岁一样漫长、自己也许永远等不到他醒来的那一天,而也许阿伍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是沧海桑田的过往,会另外找一个人陪他践行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盟约,宫九们就恨得几乎要把阿伍彻底吃下肚子里头去…… 但他们就算轮番出来将自己咬得鲜血淋漓,也没舍得真咬阿伍一口。 ——不舍得啊! 所以还是等吧,一千八百岁成年时能等到最好,万一不能…… 那就等到自己再也没有时间等的时候,再把阿伍带回家吧! ——所谓家,在宫九六岁半那年、目睹太平王杀死太平王妃之后,就只有他亲眼看着太平王妃布置起来的、飞仙岛的地宫才算是家。 ——哪怕后来宫九弄明白了,那天不是太平王要杀太平王妃,而是太平王妃叶氏女的身份暴露,不甘如太祖元妻、睿亲王妃那般,从嫡妻原配沦落族谱无名、子嗣或者干脆死绝或者苟且偷生的下场,决绝自戮,太平王其实是想去抢下她横向自己脖颈的剑,而不是要杀她……宫九也无法再拿太平王府当家。 ——本来有阿伍的地方也可以是家,可惜阿伍一直睡、一直睡,根本无暇布置新家,那么就只有飞仙岛地宫才是最安静安全的地方。 用细柔的棉布将阿伍擦干,在为他穿上衣服之前,宫九再一次俯□去,倾听那胸腔里头平稳有力的心跳。 想着等到哪天他再也没时间等下去,那就带着阿伍回地宫,再将飞仙岛彻底弄沉了…… 想象着静谧至极的黑暗中,只有阿伍的呼吸和心跳,陪着逐渐僵硬的他,宫九们就都觉得很幸福。 哪,就算我等不到和你白头到老,但起码我自己是和你白头到老了哦! 宫九唇边溢出一抹笑。 然后忽然皱起眉头。 若是到时候舍得下将阿伍也彻底带走也罢了,若是舍不得,那等阿伍醒来之后,看到身边躺着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头子,又或者干脆只是一具骷髅架子…… 不不不,绝不! 宫九忽然明白了汉时李夫人为何生病之后、直到死前都不肯与武帝相见了。 就算再也看不到阿伍睁开眼睛的那一天,他也宁可阿伍永远只看到他最年轻完美时的睡颜。 眷恋地在阿伍的胸膛上蹭了蹭,宫九迅速为他穿上衣物,同时想着,到底该去哪儿寻找不只生前能驻颜、死后容颜也依旧的法子? 生前驻颜的武功他倒会一样,可惜是一旦人死内力散,模样立刻大变的…… 武功之外,什么女子养颜之法,什么炼丹长生之术…… 女子养颜之法还不如他那武功,而炼丹长生之术?他原本最是不信,自秦始皇开始,多少皇帝求仙问道,可真得长生的有哪个?但现在,如果阿伍一直醒不过来,就算仙道飘渺,他也只得一试了。 宫九皱着眉,狠狠拿额头顶了顶阿伍的额头:“坏阿伍,都是你不好!害得我……” ———————— 害得我什么呢? 害我玩游戏都没心情,就算想享受疼痛也只得自己咬自己,根本不想从别人那儿得到欢愉! 害我不足而立之年就傻乎乎地到处寻访仙道长生之法,变得根本不像自己? 害得我…… 可是,我,我们,都不后悔那天星月之下,向你伸出手去。 宫九抵着阿伍的额头,悠悠叹息。 然后他就忽然听到一声熟悉又陌生的:“我怎么不好?害得你什么?” 宫九浑身一震,似乎立刻就要抬头,却又不敢抬头,狠狠抿紧唇、闭上眼,却拦不住眼中滑落的泪滴。 泪水滴到阿伍眼中,很烫,仿佛能烫到他心里去。 阿伍睡的时候总是很沉,只要能安心,只要没醒过来,他会完全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的沉。 所以阿伍睁开眼睛时,虽然神思清明,连声音都没有丝毫几年不曾说话的干涩痕迹,但他完全不知道,他已经睡了一千一百一十一天。 而宫九,也已经独自看了一千一百一十一个日落、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夜幕临。 ——好在,好在第一千一百一十二个日出日落,都可以有你。 宫九笑着,笑眯了眼睛。 又一滴泪珠滚落,落在阿伍的脸颊上,却一样烫进了他的心底。 阿伍叹息着伸出手,手仿佛有点软,但不严重,他轻轻擦去宫九脸颊上又滚落的泪:“怎么了?” 宫九笑,笑得又温柔、又狰狞,张开嘴,仿佛是在j□j,又仿佛是在咆哮:“你这一次,睡了好久好久……久到我都忍不住想吃了你了……” 阿伍也回想起自己睡前发生的事情,眉毛一挑、眼睛一瞪:“你居然还敢说?是谁说是去做点心,结果偷偷跑到京郊去,还弄了一身伤回来的?” 宫九眨眨眼睛,狰狞咆哮都潜了下去,只有温柔j□j在阿伍耳边摩挲:“好了好了,你好不容易醒来,我们不提这个啦……” 阿伍哪里肯不提?宫九不只一次答应要好好保重自己了!结果小伤倒是少了,这重伤却更加要命! 但他眼睛才一瞪,忽然嗷呜一声,又像幼犬、又像狼嚎,把宫九吓得越发将他抱紧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刚才还小小的三头身阿伍,忽然长得他双手张开都保不住了! ——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连这屋子里,都快装不下了! 宫九抬头顾盼,只见触目所及之处,都是各种毛绒绒,雪白的、棕色的…… 他想站起来,却不小心一头栽进去的时候,那软软暖暖柔柔绒绒的触感,却像极了那天晚上,他重伤迷蒙之间…… 原来,那天不是梦,而是真的阿伍么? 第81章 小九儿的母妃,在宗室勋贵里头,都传说那只是个来历不明的民间女子,但其身份,原该是比紫禁城中的公主更尊贵。 只可惜这一点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极巧的是,城哥儿的母亲,便也是那极少数人之一。 所以城哥儿才刚学会爬的时候,就随着母亲,轻车简从来到苏州小住。 在那儿,城哥儿第一次见着连翻身都还不会的小九儿。 ——那是城哥儿一生之中,遇上的最可爱小九儿,不是也许,没有之一。 胖鼓鼓的小孩儿,比城哥儿之前在飞仙岛上见着的刚出生小堂弟长开了不少,小手儿一指一个肉窝窝,关节不只看不见,更是几乎摸不着,胳膊腿儿也和城哥儿前不久才认识的藕节儿似的,略弯起来就是一道j□j儿,摸上去又比藕节儿还嫩滑几分。 城哥儿这时候还是个爱吃甜食的小馋嘴儿,他之前看到去了皮后粉粉嫩嫩的藕节儿,就很想咬一口看看。可惜他虽然刚刚脱离了无齿的行列,但也不过长出几点小米粒,咬藕节是别想的——但藕粉糊糊的滋味也十分香甜,引得城哥儿越发对没能咬成的藕节念念不忘。 可惜此后足足十七八天,荷花看过不少,却始终没机会真咬一口。 现在凭空冒出来个藕节儿似的胖娃娃…… 城哥儿日后一双凤眼此时还没怎么显出狭长模样,倒有几分杏眼的样子,又不比日后一人扛一族是不威严也必须威严的艰难,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十分可爱,他四下里一转,母亲和刚刚认识的姑姑坐在一边说话,丫头婆子们都被赶得远远的,此处这个围起来的榻上,居然就只得他和藕节娃娃! ——我就咬一口尝尝味道!小小一口就好!绝对不会真把姑姑家的小娃儿吃掉的! 城哥儿吸了两下口水,脑袋瓜子又机警地四处看了看,瞅准一个没人关注的空隙,果断低头张嘴…… 藕节娃娃蓦地将粉嫩嫩红嘟嘟的小嘴裂成血盆大口,一阵比雷声更加震耳欲聋的哭声,顿时将城哥儿惊呆得歪着摔在边上! 虽然是真的在说话却不是真的没留心到城哥儿动静的两个母亲相视无良笑,小九儿母亲还笑着对城哥儿母亲道:“可见城哥儿和小九有缘,小九平时可懒怠这般开声!” 城哥儿母亲也笑:“城哥儿平日也难得与谁亲近,先时三房十七弟也才得了个娃娃,这孩子一见人家就嫌弃得不行,不说想偷亲却拿牙磕到人家,连伸手摸摸都不肯呢!显见是小九儿可爱,又天生的兄弟缘分!” 小九儿母亲点头:“日后不论如何,总还要他们兄弟扶持着过,何况我与大哥一母同胞,论来他们也是该最亲近的。”又笑:“十七也当爹啦?我总记得他还是个偷看着女孩儿蹲着方便,倒以为人家是残疾的傻小子!” 三房十七爷此事绝对是一辈子的黑历史,城哥儿母亲闻言也是笑,偏没哪个想起来要去将城哥儿从小九儿身上扶开。 小九儿嚎了半天,城哥儿也在他边上歪了半天,看两个当娘的真没理会他们的意思,他自己的胳膊也不瘦,就是夏末秋初的时节,衣裳穿得薄,也很难捂得住耳朵——偏小九儿耐性好极了,没人理会他居然能一直一直嚎。 城哥儿憋了憋嘴,十分无奈地开始自救。 胳膊肘一撑,想从小九儿身上起开,却不想榻上又软,他小半边身子压着的小九儿的腿又忽然用力蹬了一下,城哥儿便没能如愿坐起身,反而咕噜噜滚了两三圈,直到撞上榻边的围栏才停下。 天虽还热着,榻上围栏上却都裹了一层厚厚软软的东西,城哥儿倒也没真撞疼哪儿,就是滚得有点头晕,他又天生早懂得要面子,晕乎乎坐起来,听得两位母亲犹在笑,再一转头,小九儿居然也不嚎了,只啊啊呜呜着,胳膊腿儿一挣一蹬的——别看他方才嚎得大声,此时眼角一滴泪花也无,倒是笑得挺欢! 城哥儿只觉得自己给看了笑话,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因两个大人在围栏外,他也无可奈何,少不得格外拿眼前的藕节儿娃娃出气——绝对不是被那挥舞着的四根藕节逗得越发馋了——只见他两只前爪迅速落地,胖屁股一翘,四肢飞快舞动,扎眼就爬回犹自笑得欢的小九儿边上,然后低下头,冲着那挥舞的最欢实的一截儿胖胳膊,又是一口咬下去…… 这一回,城哥儿咬得比原先可用力多了! 但小九儿也怪,方才还因为同样的事情嚎得比打雷还恐怖,现在却只是微微瞪大了眼睛,然后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 城哥儿越发恼,咬得就越发用力,恨起来还抿紧了牙关磨了好几下,但小九儿不只不哭,笑声还越发大了,两条胖腿儿还使劲蹬着…… 如此玩闹了好一会,两只小胖团子滚在一起睡着了。 两个母亲也停下了笑声,相携而笑。 她们相信这对表兄弟,一定能向扶持着,实现叶家百年夙愿。 ——不拘以哪种方式。 ——但她们只怕想不到,最终居然是以那样的方式实现叶家夙愿。 ——就如城哥儿,此时也一定想不到,他和小九儿一生孽缘之中,他唯一一次胜利记录,也只在于此。 ——并且此次难得的全胜,还仿佛开启了小九儿某种他越生气、越敲打他,他就闹腾得越欢实的模式。 六年多之后,城哥儿听说了那位印象中总是艳丽张扬的姑姑,去年秋冬没来南方“养病”的原因,居然是亡故了的时候,小九儿已经成了一个城哥儿都不忍直视的抖m了! 当然城哥儿一开始的时候,真的没有欺负小九儿的意思。 他自从能连续说三四个字之后,就开始有了做哥哥的自觉,无论是小九儿这表弟,又或者是飞仙岛上大大小小远远近近的堂弟堂妹们,城哥儿都颇为照顾。 除了初见那一回,此后不管是小九儿咧着还没将小米粒长全的小嘴将他心爱的木剑当成木串儿来串着蘑菇青菜玩烧烤——而且在被城哥儿发现教导“这是剑!要串烧烤找木棍”之后,还咧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当着他的面掏出一把小匕首,将木剑的剑柄削掉,然后得意洋洋:“现在它不是木剑,是木棍了!”——又或者是拿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一碟子炸菜青虫说是请他品尝新菜式什么的…… 城哥儿都没再和小九儿如何发脾气。 因为发了也没用。 当哥哥的,又不好打他,说他他又只会答非所问地傻笑。 ——当在再一次见到这个还在热孝中的表弟之后的第十一天,城哥儿还是忍不住挥着剑鞘,将他抽了一顿! 原因自然不是城哥儿看准了小九儿现在失恃无依,所以趁机将六年累积的仇怨一次儿报了。 城哥儿是个好哥哥,才不是那种和弟弟记仇的小气鬼儿呢! 何况前两年城哥儿母亲也没了,城哥儿能不知道失恃的滋味?他对小九儿只有比对飞仙岛上的小叶子们更纵容的,他甚至在小九儿的要求下,不只为他做小叶子们也偶尔能享受到的果汁果醋,还按着他的回忆,以流有他亲娘一半血脉的舅家表兄身份,学着为他做“有母亲味道的点心”,就为了小九儿一句“见舅如见娘”和一句“长兄如父,表兄自然如舅父亲娘了”。 ——但再纵容,也有底线。 虽然城哥儿的底线其实因为小九儿已经退了很多次,例如最心爱最神圣的剑被削成木棍当烧烤串儿什么的……但有些底线能退,有些底线,却实在不能。 所以城哥儿在自己七岁余时,第一次挥着剑鞘将小九儿狠抽了一顿。 然后还没抽过瘾,自己就先给小九儿吓傻了! ——城哥儿其实不是第一次拿剑鞘抽人,飞仙岛上的小叶子们越来越多,城哥儿虽然是个好哥哥,但也禁不住那许多熊孩子。 ——长兄如父,城哥儿也常有拿剑鞘做戒尺,抽熊孩子手板脚板的时候。 ——但城哥儿真心第一次遇上,有人挨抽时嚎得比练成绝世剑招还快活的! 那是城哥儿第一次意识到,小九儿诡异的享乐观。 ——这小混蛋明明年年秋冬能见着,不过去年没见着,但现在也不过开春,说来只是略迟小半年……怎么忽然就冒出这样喜欢挨抽的毛病了? 城哥儿十分不解。 小九儿却笑嘻嘻的:“据说大表兄在我小时候,就把我咬笑过哦!” 城哥儿瞪着他,难不成小九儿这样诡异的爱好,真是自己开发出来的? ——城哥儿今天离开海滩的背影尤其萧瑟,而他身边,因为第一次挨表兄剑鞘抽而快乐翻滚出一身海沙的小九儿,笑靥如花。 ——城哥哥的剑鞘比银针什么的可受用多了,下回要怎么惹他呢? 于是从此,小九儿开启了各种对城哥儿找茬找抽的生活。 而城哥儿,就算后来弄明白了小九儿扭曲的根源其实在于姑姑的死亡,也已经改不掉那误会之后对他越发纵容的习惯,只是越来越能忍得住,越来越不会轻易被小九儿挑衅得拿剑就抽。 到了城哥儿十八岁余、小九儿十七岁半的时候,这种剑鞘抽人与欢乐翻滚挨抽的游戏,已经有三年多没在他们之间上演。 但城哥儿看着在沙滩上翻滚求抽的小九儿,还是不尽唏嘘。 ——然后也就是在这一天,地上忽然冒出来一个自称星星掉下来的阿伍。 ——能制得住小九儿、也会愿意陪他玩游戏的阿伍。 作者有话要说:城哥儿在摆脱了最熊一个熊孩子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点点寂寞? 但好在,他身边还有…… 第82章 阿伍一直缩缩长长,但斯科伊洛斯人确实很神奇,幼崽时为了积攒成年的能量,往往消耗一亮黄灯就直接缩水,缩到极致还会干脆沉睡;可成年之后,那真是一夜之间大变样,小毛团瞬间长成大威武不说,还再也不用担心什么缩水了,天地之间,光暗水火,无一不能直接摄入作为能量供应。 所以在发现自己因为掉落时的爆炸,降落之处根本不是原来的空间时,阿伍一边对这样情况下还能将他的斯科如期送来的斯科伊洛斯神殿表示赞叹,一边折腾起自己的回归计划来,也几乎肆无忌惮。 嗯,起码只要是他的能量消耗足够护得住他在乎之人的折腾,阿伍是不需要忌惮的。 所以当西门吹雪、叶孤城两个,在和五九两只一起过中秋时,一起被折腾到空山荒野时,阿伍一个个查探过去,发现人人毫发无伤之后,眨了眨眼睛,不再需要顾忌能量消耗所以哭笑随意的脸上,半点心虚也无。 他是说过要试试回家的法子的,大叶子和阿雪也是自愿陪他试的,虽然试出来的结果不尽人意——阿伍一看天上依然只有一颗的白月亮就知道不可能是斯科伊洛斯族占有的任何一颗行星——但大家都好好儿的,就当只是一次有趣的旅行嘛,为什么要心虚呢? 当然阿伍是个好孩子,是个绝对比小红叶乖巧多了的好弟弟,虽然不觉得需要心虚,但大叶子看过来,他就乖乖巧巧十足无辜地又眨了下眼睛,眨得不只直接受到眼波攻击的叶孤城,就是他身边的西门吹雪,也惨不忍睹地转过头去。 未成年前缩缩长长,始终维持在最多十五岁、最小甚至三头身模样的阿伍,眨眼卖萌时自然十分可爱,就算是大叶子和阿雪这样醉心剑道醉心到几乎连自己也炼成剑了的家伙,有时候也难免被煞到。 可成年后的阿伍呢? 身高九尺尚有余,比起身高八尺的宫九还足足高出大半个头去,而且肤色做小麦状,脸型方正线条刚毅,早起都会刮胡子,但此时已经是晚上,脸上已经有了胡渣子,虽然还是翠羽剑眉黑亮星眸相当俊朗,可真心不是个适合眨眼卖萌的家伙! 他现在眨眼卖萌时,除了觉得他无一处不好的宫九还会买账之外,其他人,哪怕心性坚强如西叶,也就是眼睛治疗好之后审美观却比眼盲时还诡异些儿的花满楼能勉强受得住了。 但现在花满楼不在,花家老太君年岁越发大了,一家儿孙,除了做官戍边实在走不开的之外,都会尽量在各种节日归家陪伴她,花满楼也不例外。 所以只有一个宫九,笑得眉眼弯弯的,也对阿伍眨了眨眼睛。 于是阿伍那被叶西两个毫不犹豫转头的动作伤到的小心肝,立刻治愈了。 他拉起宫九的手,左右看看,说着“也不知道是哪儿”的时候理直气壮,说到“能量消耗比我想象的还多,至少要休息一个月才能回去”的时候,也毫不心虚。 宫九也无所谓,他拉着他的手,仿佛就是哪儿都能一起走。 他甚至略微伸长脖子,将脸颊在阿伍的脖颈处极其眷恋地蹭了好几下,然后眯起眼睛,干脆直接挂在上头了。 阿伍也习惯了,伸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略微托起他的臀部,好让宫九挂得更舒服些。 叶西两个不知何时已经转回头来,正看着,西门吹雪神色依然很淡,也没有说话,叶孤城也很淡,却忽然叹了口气。 西门吹雪就转头看他,叶孤城摇摇头,没有说话,半晌,自己无端端又露出一抹笑。 他什么都没说,西门吹雪却仿佛看出他的心思,也是淡淡一笑,并率先迈步:“走吧!” 阿伍偶尔会有点急性子,就像方才,才说了他可能找到回家的法子要试一试、问他们是不是也跟着,结果叶孤城才一点头,阿伍甚至连让西门吹雪喝尽杯中酒、让叶孤城吃下筷上菜的功夫都没有,直接动作,结果现在西门吹雪的衣襟上略有酒痕,叶孤城的那筷子菜一半掉到他身上、另一半不知怎么的甩到宫九身上去——宫九可以无所谓地和阿伍腻歪,阿伍也可以无所谓地抱着他弄得自己衣裳上也是菜汤子,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却都是受不了的。 这荒郊野外的,看着仿佛眼熟,但谁也没认出这是哪和哪,但除非到了个没有智慧生物的地界儿,不然顺着一个方向走,总能找着人烟,只是远近迟早罢了。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走在前头,明明看似轻松的一迈步,人就能飘出好几丈去,宫九依然挂在阿伍身上,让他带着走,额头不时在阿伍耳下脖颈上蹭着,眼睛倒是一直睁着看前面两个白衣翩翩的身影,看了半晌忽然嗤嗤笑了起来,笑得手都差点抱不住阿伍的脖子。 阿伍托在他臀部的手就往上颠了颠,护住他背后的手也略微紧了点,但却没问他笑什么。 因为宫九想说,总会说的。 果然宫九自己嗤嗤嘿嘿哇哇哈哈地换了好几个音节笑了好一会,凑到阿伍耳边问他:“你看那两个是不是格外有夫夫相?还是盂兰盆节才会出来的那种!” 他的声音不算响,阿伍和叶西两个也保持了约莫三丈余的距离,可叶西是什么人? 宫九这话一出,前头立刻袭来两股剑气,冰雪凛然,威势逼人,一时间仿佛空气中隐约的桂花香气都凝滞了一般,几只夜间出来觅食的小动物也缩在草堆里头瑟瑟发抖。 宫九浑身也在颤抖。 可当然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兴奋得眼底都带上红光,但很快又熄灭了。 因为阿伍托在的臀部的手,忽然捏了捏,不算很用力,却足够让宫九眼中红光褪去,又变成软绵绵的小猫咪,伸出舌尖在阿伍耳垂上舔了舔、又舔了舔,犹不满足,索性拿牙齿轻轻住,磨一磨、蹭一蹭,再用舌头舔一舔。 西门吹雪回头看了一眼之后迅速转回头去,连剑气也收敛起来了。 叶孤城比他稍慢一点回头,所以他看到的不只是舔舐磨牙,还看到宫九努力伸出舌尖,在阿伍的耳洞一探一缩的,带起咕咕唧唧的水声,让叶孤城看一眼就是天黑! ……好吧,现在确实是天黑。 但有一瞬间,叶孤城寒星一般明亮的眼睛,连天上的星光月光地上的灯光火光都看不见了。 木着脸,叶孤城转头继续看向前方。 但那暧昧的水声依然不绝于耳,叶孤城的手按上剑柄,忍耐着放开,又忍不住按上剑柄,再次忍耐着放开…… 如此反复约莫有七八次,西门吹雪忽然抢先加快速度掠出去,叶孤城稍慢半拍,也迅速掠飞。 阿伍无辜地眨眨眼:“阿雪和大叶子的洁癖都越来越严重了,才听到点水声就赶得这么急。” 宫九们一起呵呵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得舌尖上的动作都停住了。 但这次他们都不告诉阿伍他们笑的什么,只是一起戏谑地看着阿伍也跟着加快速度,撵得前头两个白衣身影跟着更快,然后阿伍又更快…… 如此一路,阿伍撵得很急,叶西两个更急着暂时摆脱这两个小混蛋,一时都忽略了,那暧昧的水声已经消失。 但此水声消失,彼水声果然真有。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几乎同时在一弯浅浅的溪流前停下。 溪流倒映着星月之光,仿佛一条闪烁着银色粼光的纯白缎带,漂亮极了。 西门吹雪没看溪水,他先看叶孤城,后瞥一眼阿伍:“轻功不错。” 叶孤城淡淡的:“你也不错。” 阿伍眨着眼:“其实我用的不是轻功。”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谁也不理他,各自找了个地方略微蹲下,掬起溪水清洗衣裳上的酒渍菜汁。 阿伍是第一次看他们洗衣裳,一时间好奇极了,一双有了表情之后常常咕噜噜转动又或者眨啊眨卖萌的黑眼睛,此时连转也没转分毫、眨更没眨半下,看得专注极了。 宫九们原也觉得这两柄剑濯洗自身的样子很有趣,但不一会察觉到阿伍那目不转睛的模样,哼哼两声:“怎么,很好看么?” 阿伍依然目不转睛,只嘴上回答:“是很好看,第一次看到大叶子和阿雪洗衣服啊!” 宫九们一起撇撇嘴,这个占了舌头起舔舔,那个占了下巴在蹭蹭,又有一个占了脚直往阿伍小腿上勾的,又有一个揽住了阿伍的脖颈犹不满足,正捏着他的耳垂儿玩的…… 眼看着占了舌头的那个已经要舔到阿伍的嘴里,占了脚的那个都勾到阿伍的腿根了,而占了手的那个更是早就捏着他左胸的一点好一会儿了,阿伍叹了口气,收回眼神,头往后仰,躲过宫九的舌头,又将他的脚和手挪开,敲敲他的额头:“又胡闹!” 宫九们理直气壮:“哪儿胡闹了?你本来就该满足我的一切‘需要’!” 阿伍点头表示赞同,却道:“当着大叶子和阿雪不好。” 宫九们又一起撇嘴:“他们都可以当着我们相对濯白羽了!”还引得你目不转睛,“为什么我就不能舔舔蹭蹭一下?明明是你说舔舔蹭蹭只是斯科伊洛斯的平常礼仪!” 阿伍笑着主送蹭蹭他:“大叶子和阿雪不介意,但我……蹭蹭可以,别的,嗯,我不希望那时候的你被其他人看到,大叶子和阿雪也不可以。” 宫九也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仿佛有点红,然后什么都不说了,只将头埋在阿伍肩窝子里,蹭过来又蹭过去。 阿伍也眯起眼睛,显然被蹭得很满意。 ——但他们满意了,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却几乎同时又溢出了腾腾杀气。 ——明明只是很正常地清洗衣裳上的污渍,他们甚至连外衣都没有脱下来,只是就着身上略洗洗,怎么到了这两颗小混蛋嘴巴里,就变得暧昧无比? 叶孤城的眼睛越发冷若寒星,西门吹雪的脸也更加白若冰雪。 但他们的杀气和剑意,只是让宫九们一齐发出一声似痛似快的j□j,尾音婉转缠绵未尽,又给阿伍轻轻一捏,捏回去了。 那样甜腻却忽然戛然而止的骤顿,仿佛比继续绵延更旖旎。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瞬间又一齐收回了杀气,甚至连剑意都彻底收敛起来了。 ——这个小混球! 叶孤城忍了又忍,努力想说服自己西门吹雪其实已经见过许多发疯的宫九,这么一声j□j算不得什么,但越想说服自己,那心底的火气就越发蒸腾,可无论将火气变成剑气或者杀气,事实都已经再一次证明只会让这混球儿九荡漾得更厉害,最终只能化成言语:“你就不能稍微矜持一点?以往也就算了,但现在有阿伍——你不是还很得意地说阿伍是你一生一世的唯一?随随便便就……” 可怜叶孤城自矜了一辈子,类似发情j□j之类的事儿宫九能做得出来,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只得含混过去,喝问:“算怎么回事!” 宫九们一齐哀怨瞪他,大表兄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这毛病!原本总还老爱发杀气剑气刺激完他、却又不乐意陪玩也就罢了,这明明知道他之前为阿伍憋了一千多天,吃不好睡不好玩不好的,就算阿伍一朝醒来立刻长大让他好一番久旱逢甘霖,可正也是尝到了滋味却没吃个彻底饱足,所以才尤其饥渴好吗? 偏阿伍说要试试回家的法子,他也不能不让他试,结果乾清宫后殿浴池里头好一弯碧水映月洗鸳鸯的想法都只能随水流去了,他们不过是在阿伍身上挨挨蹭蹭解解馋而已,大表兄偏伙着他的剑放什么剑气杀气刺激他! 刺激得他忍不住火热起来了,又一脸正气地训斥他! 真是…… 明明火上浇油的是他,骂人怎么没及时灭火的也是他;落井下石的是他,恼人怎么没本事托开石头爬出井口的还是他! 但叶孤城积威日重,尤其阿伍沉睡那些时日,几次宫九们险些儿一道发疯,还是给叶孤城瞪醒的——当然宫九们无论是最先发疯最常发疯的那个,又或者是经常在最后还能勉强维持住理智的那一个,都不觉得他们会真的疯到将还很可能醒来的阿伍弄死了再一起殉情,可阿伍能醒来,宫九们多少总还要顾念一下在其他人都不敢靠近他的时候,叶孤城依然阴森森冷冰冰将他瞪醒的情分。 所以宫九们现在顶多敢说什么相对濯白羽,却不敢、也不想直言反驳叶孤城的训斥,只委委屈屈在阿伍肩窝里头蹭了又蹭,还特忍耐特小声地抽泣两下:“哪来的什么怎么回事……我又没准备要你们做什么……人家蹭的舔的挨的咬的,不都还是阿伍么?” 叶孤城紧紧抿着嘴唇。 他的唇瓣虽看着水嫩,但素来是略深微红的蜜色,并不是女孩儿那种仿若四月花的艳红,此时抿得紧了,越发是连那点微红都换成了粉白。 但他的连却仿佛有点红,不很红,似乎唇上那点微红都跑到脸上去了,星眸越发森冷如冬夜的寒星,眉心亦蹙出两道纹路。 他瞪了宫九半天,怎么都说不出“正是因为你蹭的舔的挨的咬的都是阿伍,却又是因为我和西门的杀气剑意才j□j着去蹭舔挨咬阿伍才让人特别难以接受”的话来。 虽然是表兄弟,虽然十几二十年来都面临着各种在刷新自己下限的同时也努力刷新他下限的宫九,但叶孤城到底只是叶孤城。 宫九这样的奇葩,一朵已经太多,叶孤城就算拿剑将自己劈去轮回个十七八遍,也学不来。 所以宫九做得坦荡荡,说得凛凛然,但叶孤城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可叶孤城暂时也不想移开眼神。 他虽然学不来宫九的无下限,但他很清楚宫九。 如果他此时移开眼睛,宫九这颗小混球绝对敢带着阿伍,继续往更加混球的道路上滚。 ——例如将阿伍那句“蹭蹭可以”的允许发挥到极致什么的…… ——虽然没有娶妻,近年也越发醉心剑道不近女色,但作为飞仙岛岛主,作为叶氏这一代家主,叶孤城也是十四五岁上头就有专人教导人事的。 ——他太知道单是“蹭蹭”,就能蹭出什么来! 叶孤城是绝对不想看宫九当着他的面——或者最少也是一直将声音送到他耳边——地,去和阿伍蹭出什么来。 虽说人伦大道、分所应当,宫九又格外坦然,可他真心听不来。 ——尤其和他一起被迫听的,还有个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是叶孤城在剑道之上,唯一认可的知己。 他曾经默许宫九为他约战,也曾经觉得不惜以他死或者他死的代价,去圆宫九的一个谋划。 但现在,在宫九已经如愿以偿,在叶氏一族的百年夙愿也算如愿以偿了的时候,叶孤城却只愿和西门吹雪一起活着。 活着论剑,活着刺激彼此,在剑道上走得更远。 一个活着的知己,一个活着的对手,无论一时胜负如何,都比死了的更能让他走得远。 这些年,就算有着阿伍沉睡一事烦心,就算有个太子要教导、有朝廷政务要处置,但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在一起,于剑之一道,也越发精湛。 他甚至不需要再有女子近身,每逢健康男人总免不了的燥热袭来时,只要和西门吹雪相对论剑,以西门吹雪之静,以剑锋之寒,以剑道之锐,就足以压倒性地战胜那种燥热。 叶孤城甚至不知道自己拿什么去肯定,但他就是很肯定地知道,无论天下还有何等样的剑道高手人才辈出,无论是否有一天会遇上比西门吹雪、比他自己都更精通剑道的人,他都不会再有一个,比西门吹雪更知己的知己。 ——这样的知己,就算叶孤城已经在他面前因为宫九无奈窘迫许多次,就算叶孤城也确实不会为了不在他面前无奈窘迫就真拿宫九如何,但如果只是瞪瞪眼就能好歹不那么无奈窘迫的,叶孤城却是绝对不会眨一下眼的。 叶孤城蹙眉瞪眼的时候,比阿伍方才看他们洗衣裳都更加目不转睛。 宫九抬头三回,他都还在瞪着。 于是宫九只好又埋下头去,虽然只能蹭蹭肩窝很不过瘾,但大表兄那么不怕羞地一直看,阿伍又小气好妒地不希望自己那时候的样子给别人看——宫九其实一想到大表兄和他家的剑在阿伍眼中也只是别人就乐得一圈儿小人轮流在心里跳肚皮舞,但面上还是很无奈地表示:既然阿伍嫉妒,那我就勉为其难只蹭蹭肩窝好了。 ——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教教阿伍,只是蹭蹭也能蹭出花儿来的哦! 叶孤城眉间的纹路已经深得能夹死蚊子,宫九却兀自荡漾,阿伍也只是无辜地看过来,不是眨两下眼卖萌。 西门吹雪忽然开口:“阿伍的衣裳用不用也洗洗?” ——其实阿伍的衣裳就算有点儿菜汁,也是宫九才蹭上去的,但西门吹雪就是不问宫九洗不洗,只问阿伍。 ——当然以西门吹雪的为人,也未必会做出“你惹恼了我家宝贝知己所以我不理你了”的幼稚事儿来,但很可能是宫九爱抽风,而阿伍相对比较老实。 ——阿伍也果然很老实。 阿伍一边将蹭着蹭着不自觉有些儿下滑的宫九往上托了一下,一边老老实实道:“阿九还在蹭呢,洗不洗都一样。” 叶孤城的眉间立刻又紧了三分,而后彻底松开:“怎么一样?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合适的替换,先略洗洗,总好过一身菜汤味!” 阿伍护着宫九的后背——宫九忽然从蹭蹭改成一下下往后仰、再拿额头撞他肩膀——无辜眨眼:“阿九想玩儿,不想洗,我也没关系。” ——叶孤城没再瞪眼,他懒得和这心甘情愿跟着小混球一路滚的傻瓜蛋继续说了! 第83章 西门吹雪也不想和五九两个再说,看看远处仿佛有着的一点灯光,迈开脚步就想继续往前飘,不想宫九满足地在阿伍耳边蹭了刚刚好五下之后,忽然开口:“阿伍,其实我也不是不想让你洗,只不过那溪水肯定很脏,所以还是算了。” ——嗯? ——溪水脏? ——刚刚还因为洗去些酒水菜汤觉得身上仿佛稍微好受点的叶西二人齐齐顿住,虽没回头,但那脚步也迈不开去了。 西门吹雪一旦出门,总是宁可吃他早吃絮了的白煮蛋配白开水,也不肯将就那些不肯定干不干净的食物;叶孤城有时候略好点,将就起来很能将就,但不需要将就时,只有比西门吹雪更挑剔的——例如煮蛋煮水的器具什么的…… 他们刚刚都将就过了,勉强做了一回洗衣人。 ——可宫九居然等他们洗完污迹、烘干衣服之后,才说:那溪水很脏? ——简直比因为他们的剑意杀气激动、并且当着他们的面对阿伍发情更不可原谅好吗! ……当然也不排除这混球儿又顺口胡诌了…… 叶孤城提醒自己,稳住稳住,稳住剑心。 ——但方才以为舒适的溪水拂过手掌、撩过衣服的感觉太清晰,清晰得在“溪水太脏”之后忽然都化成虫蚁钻进他的皮肤、甚至啃噬他的心。 叶孤城终于还是问:“你怎么知道那溪水脏的?” 宫九“唉”一声顿足、捂嘴,做后悔失言状,一叠声:“没有、没有!不脏、不脏!” 只可惜他的足是顿在阿伍脚背上的,看似重得很,其实轻得仿佛鹅毛拂过;而捂着嘴的手指缝间,很明显漏出他偷笑的脸;至于话儿,更是一听就知道假得很。 叶孤城深深吸了口气,他真是后悔极了,早知道不该在京中过月节,而该回飞仙岛去才是——就算飞仙岛上又添了三个小弟弟两个小妹妹并七个小侄儿三个侄女儿,但一树叶子加起来也比不上这颗混球儿闹心啊! 或者最起码,就算留在京中过月节,也不该傻里傻气的,阿伍说要试试回家,他就也不顾白云城百年基业、也不管才两生日的小弟子穆叶明! 跟跟跟、跟什么跟啊!白来给这混球儿气死的! 叶孤城极力抑制着沸腾的剑意,以极大的控制力,将手从剑柄上移开。 宫九可惜地叹了口气,不重,但在这连蛙鸣流水都仿佛静谧了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西门吹雪拍拍叶孤城的肩膀,忽然看向阿伍:“那溪水很脏?” 阿伍吸了吸鼻子,道:“其实也不是很脏,活水不都这样?上流带下来的人畜粪便、侥幸从肉食者爪牙下逃脱却溺亡于水的草食者部分尸骨……” 阿伍一口气念叨了十七八样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再练上一百年也从水中嗅不出、但此时听他一一道来又觉得十分有道理——而且更要命的是除了这处溪水,显然其他活水也很可能“都这样”——的玩意儿来,听得叶孤城的脸青了、西门吹雪的脸绿了,然后不约而同一左一右扶住河边那棵树,低头作呕。 阿伍就又补上一句:“嗯,还有少数食物半消化后的酸腐味道。” 这话一出,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呕吐的节奏都略微停顿了一下,之后果断加快,宫九捂着鼻子都闻出来了,此时哪里只是食物酸腐味儿?分明胆汁都出来了! 顿时一群宫九尽皆大惊,佩服至极地看着阿伍,他们虽也存了恶心大表兄的意思,但其实哪个也不确定溪水里头有什么,不过随口说说逗一逗叶西两个玩儿罢了,不想阿伍平时憨是憨了点,仿佛被叶西中哪一个喝斥都只会眨眼卖萌,不想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宫九自忖,哪怕是他自己刻意为之,都未必能让叶孤城或西门吹雪如此,更别提一次拿下两人了。 阿伍果然出手,不,是出口不凡啊! 真不愧是他看中的人儿。 宫九们你分了手他分了眼我且将就个脸颊的,往阿伍身上又攀高了一点,拿手肘撑在他肩膀上,手腕托着脸颊荡漾叹息。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将胃液胆汁都几乎吐尽了,才抬起头来,便给树下和自己嘴里头的味道冲得皱眉,急急后退数丈,但也不知为何,他们避开了树下污物却没避开彼此,反而一起退一道停,又瞪眼看过来:“既然都知道脏,为何方才不说?” 宫九们一起眨了眨眼睛,将下巴靠在阿伍头顶,不说话。 阿伍将又往上攀了点的宫九托了托,让他如意坐到自己肩膀上之后,又果然更如宫九意地再次开口劈下惊雷: “可之前你们不都不介意吗?大叶子在飞仙岛练剑累了时也常常随手取岛上淡水擦脸濯足,阿雪之前从燕北一道去珠光宝气阁的时候,还随意取了泉水烹茶——那水虽是山泉,也算是在泉眼取的,可也照样有喝水的动物留下的唾液毛发等等许多东西……”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又齐齐俯身呕吐,可怜之前吃的那点饭菜酒食早吐光了,就是胃液胆汁都起码吐出来九成,此时再吐,竟是仿佛能将肠胃也都吐出来一般。 宫九看着叶西两人的惨状,对于阿伍越发崇拜。 如此轻描淡写就能要了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半条命去,就是他最忌惮的老头子也未必做得到,可阿伍做到了! 果然是他选的良人啊,如此不同凡响! 宫九心花朵朵开,开到极致之后,瓣瓣随风荡漾落。 就算阿伍半途中就不顾忌他多少也有点爱洁的毛病,一边扛着他一边近身去帮叶西二人拍背搽脸,也减不掉他的好心情。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两个也没拒绝阿伍的好意,虽然他说的话实在能恶心死人,但自来烹茶常选江心水、濯足常用碧波清,在被阿伍说穿之前他们也不知道无知无觉做过多少回,这次原也不是阿伍存心想说,只是宫九挑头,西门吹雪又去问了他,他方才说的。 所以叶西就算恨不得将肠胃都吐出来,也怨不得阿伍。 甚至连剐宫九一眼都懒得。 这混球儿本就混得很,现在又有个阿伍,不说故意吧,常常无意识地助纣为虐,他们听不起他的真话,不问…… ——不问自欺,真心不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心性愿意为之的糊涂事! ——难得糊涂那是一般智者的做法,叶西二人未必没有大智慧,却显然都不是愿意因智妥协的。 所以在宫九叹息着“看来日后大表兄烹茶酿酒做果汁甚至汤羹沐浴洗剑锋,都只能用雨雪霜露了”,而阿伍越发抿紧嘴唇不敢眨眼的时候,叶孤城还是问:“雨雪露水可还是有不妥?” 阿伍是个好孩子,没人问时他绝对不会与叶西揭穿那“清水”底下简直能让每一个洁癖者呕吐到死的秘密,但他们任何一人问了,他也不会隐瞒。 于是叶西两个就知道了,原来雨雪霜露的成因固然是有比江河溪泉清净千万倍的水汽,但却也有一样必不可少的,那就是核心的小灰尘——当然那样的灰尘很小很小,可再小也是灰尘啊! 叶西脸色皆作青石之色,阿伍却老老实实补一句:“哪儿没有灰尘?就算蒸馏几遍的无菌水也照样有菌尘,只不过没有活力罢了——其实我们呼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有各种各样的灰尘细菌,但难道为此就不呼吸了吗?哪怕是将人养在无菌室里头,也不过是呼吸吃用些菌尘都没了活力的东西罢了。”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你们之前不知道的时候不也挺习惯的?阿雪应该知道鸡蛋是从哪儿生出来的,而且应该也听说过那用鸡蛋滚过淤青就可以将淤青吸走的土方子——既然连淤青都能吸走,但鸡蛋在生下来前后都可能吸进去什么,你也早能想得到吧?但不也只要是没破了蛋壳的水煮蛋都还吃得很香嘛,怎么现在一点水却拘泥了?” 西门吹雪的脸扭曲了一瞬。 但他也不和阿伍说他此前其实根本没将鸡蛋吸淤青和它出来的方式联系着想过,西门吹雪的智慧不是用在这个上头的! 他只是瞪着阿伍,看了好半晌之后叹了口气。 叶孤城也在他叹气的同时,吐出一口气:“确实无需拘泥。” 他自己固然是能屈能伸,讲究的时候讲究得要死,但讲究不起来的时候,不管是马棚还是猪窝都未必不能屈就的;西门吹雪没他担子重,或许稍微好一点,但肯定也有在雨中水下练剑,练得一身水一身泥,再靠那浑浊的水来稍微冲掉河泥的时候。 此时虽矫情得起,但又何须矫情? 剑道至诚,就算未必需要诚于人,但却务必诚于剑、诚于心。 剑身挺拔,千锤百炼出,火煅水凝就。 人心澄澈,不虚言自欺欺人,但也不需矫情拘泥。 就算好洁,他们此前喝溪水吃鸡蛋,也没吃出什么来,难道现在给阿伍说穿了,倒要吐死不成? ——当然不成!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心口仍有些翻涌,却都抑制下继续呕吐的*。 而后一人挥掌在地上劈开一个坑,一人拂袖将他们吐出来的污物扫入坑中、又以土掩埋,做完立刻起身。 ——就算直视了世间躲不开的污糟物事,叶西两个都还是选择了尽力让它干净一点。 宫九又捂着嘴巴笑了起来,但这一次,他们总算觉得大表兄逗够了,没再说什么。 叶孤城根本不再看他,西门吹雪就算看到他也从来只是“阿伍养的爪牙还挺尖利的猫”——但爪牙再尖利的猫也只是猫,所以西门吹雪看着他的时候也和没看到差不多,此时被自己嘴巴里的酸腐味儿熏得恨不得请阿伍帮他切断嗅觉神经,自然更是不理他。 互不理会的结果是消停了,所以又往前走了两刻钟,终于看到约莫三辆马车可以并排行进的黄土路,和路边一家小茶棚。 那样的茶棚,叶西以往是觉得懒得多看一眼的,但此时既然知道了雨雪霜露且不干净,那么煮沸的茶水再不干净也总能好一点,去去口中味儿想来不过,叶孤城心思更为缜密些,几乎在看到那茶棚里头一点烛火时,他就抬眼一扫,随手抓取一块石头,运指成剑,几下之间,就做出三个约莫半个拳头大小的石杯子。 进了茶棚,问店家要了炉子水壶自行煮水,确认水沸之后才将杯子冲洗过三遍,再倒上七分满,用内力降下温度,与西门吹雪一杯,与阿伍一杯,自己用半杯漱了口、再喝下半杯。 之后,方舒服吐出一口气。 形容惬意。 叶孤城常年严肃端方,就算放松下来也不过是略微松一松气,依旧端坐如钟,宫九看着西门吹雪如法炮制了他的那杯水、也一般略微放松了气息,哼哼着扭过头,手越发往阿伍脖颈上挂,虽没再坐在他肩头,却往大腿上理所当然地赖着,又凑过去闻了闻阿伍杯中水:“嗯嗯,大表兄亲自烹煮的水就是香,完全闻不出来里头也不知道有多少菌尘尸体也?” 阿伍自从成年之后,日月星光雨雪水汽无一不可自行吸收,这喝水也喝得,但不喝也渴不着他,虽然大叶子亲自煮亲自泡的茶水确实特别了点,但宫九眼巴巴探过头来,阿伍也不吝啬,将茶杯递到他水边。 宫九就着阿伍的手喝得很秀气,一小口一小口的,就是一口气喝了十五口才停下,那杯中七分水也还剩了三分。他倒也投桃报李,接过杯子反凑到阿伍嘴边,阿伍毫不犹豫一口干了——且喝下之前还抽抽鼻翼嗅两下、喝下去之后又咂咂舌,点头认可宫九的话:“大叶子煮的水确实不错,不太生也不太老。” 又指正他:“菌尘本来就很难闻出味儿来,你的鼻子又不像我的,就算菌尘味儿很重,一般清水你也闻不出来的。” 宫九叹了口气,一人一下拍了阿伍的脑门儿四五下:“呆子呆子,难道你真看不出来我在哄大表兄开心?不然逗狠了他,真拿我试他的天外飞仙可怎么好?” 阿伍仿佛还真有点呆,直接就说:“你又不是接不下。” 宫九这次是真的叹气了:“可我已经没有水喝了!明明方才那石头再做一个杯子也使得,接过只有三只杯子;那壶水虽不很多,但再倒五六杯也还是有的,但我半杯都没捞着。” 阿伍很诚实:“你喝了大半杯,大叶子也没不让。” 西门吹雪低头将剩下的半杯水喝完,唇角仿佛露出一抹笑。 叶孤城提壶倒水,神态越发悠然,仿佛他不是坐在一家昏暗陈旧的小茶棚里用缺了口的粗陶水壶煮水,而是在梅林之中落英之下,用而今难得的时鹏紫砂壶斟倒茶汤。 他们都特别悠然。 宫九也没有生气,阿伍说话有时候就是这样嘛,何况阿伍一句话,也赚了大表兄足足十成满的一杯水—— 当然那么满又滚滚烫的一杯水,对一般人来说是又烫手又危险,但他宫九,和他宫九挑的良人,能是一般人吗? 所以这满满不是刁难,而是表兄对他们夫夫俩森森的爱啊! 宫九眯着眼凑过唇去,喝了大大的一口,还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分五次咽下,就像他喝的根本不是一片牛羊肉放下去能直接烫熟的沸水,喝完还对阿伍眨眨眼,将杯子略转了一下,让他刚刚以唇含过的杯沿正对着阿伍的唇,阿伍含笑喝下,也是一大口,也是五次方咽尽。 宫九越发欢喜,一双不像叶氏传统凤眼、也不像穆氏常见深目的杏眼,凝视阿伍时固然情思荡漾,瞥向叶孤城时也仿佛带着脉脉秋波:“大表兄果然对咱们好得很!” 这么喝,可比一人一杯子的好多啦! 叶孤城果断将宫九送过来的一捆又一捆的秋波踹出眼帘之外,哼都不与他哼一声,下剩的水喝掉之后,直接一合掌,将杯子一起碾成粉末。 西门吹雪如法炮制,然后和叶孤城同时起身。 宫九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摸索着那石杯子,想了想还是不舍得让它化做尘埃,蒸干了杯中最后的水汽之后,很珍惜地收入怀中。 然后两手一伸一环,继续攀在阿伍肩头,软骨头似的赖着。 阿伍醒来不过月余,长大也就这么月余,但他抱着软骨头九时就像和他还小的时候,趴在宫九膝头沉睡一般自然。 他们很自然地起身,就要离去。 这时候茶棚里头的茶客终于忍不住有个站了起来:“尊驾可是叶城主当面?” 叶城主? 镇南王府建立已三年,镇南王兼任太子师也两年了,现在喊叶孤城叶城主的人已经不多。 更不应该在这样一个,按阿伍的说法,就算不能回到他家去、也不在原来的“星球”之上的地方,有人喊出叶城主。 ——当然,叶孤城等人在接受自己生活的地方不是什么盘古的身躯后土的恩泽、而是和夜晚看到的星星一样时,很有世界观被彻底刷新的感觉。 ——但接受了“星球”这个词,接受了阿伍是从别的星星出来游玩时迷路落到这里的之后,饶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这样有剑万事足的家伙,都不禁对那星球之间的航行之法心生向往。 ——而且有阿伍这个别的星星来、但一见面就交流毫无障碍的家伙在前,叶孤城初见茶棚中众人的衣着言谈时,也未作多想。 ——真不想,有人会喊出“叶城主”! 叶孤城转身、颔首:“阁下好眼力。” 那被同伴推出来询问叶孤城的中年男人腰间也配着一把剑,看叶孤城与他说话,一张紫膛圆脸顿时胀成深紫红色,那手足无措的样子比叶孤鸿初见西门吹雪时还夸张些,完全不见刚刚问出那句话时的镇定。 好在叶孤城原就不缺耐心,此时有心确定此间何处,也越发耐心地等他调整呼吸摆正手脚。 好一会儿,那紫膛圆脸的中年汉子才算镇静下来,眼中放出狂喜之色:“太好了!叶城主您果然无恙!之前满京城都传说您在这儿给唐家大公子的毒砂伤着了,还说消息是老实和尚传出来的、最可靠不过……我们不信,特特赶过来查看现场,果然、果然……” 其实据说是叶孤城和唐天仪起冲突的地方,还真有一大块寸草不生,仿佛真是唐门毒砂留下的痕迹,但此时叶孤城好好儿站在这里,岂不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这紫膛圆脸的汉子是江浙一带海上讨生活的,和南海飞仙岛不算很有纠葛,就是偶尔几次往来,也只是白云城底下的管事接待他,然而他自忖是海上讨生活的,与同样经营海运的叶家自然要比万梅山庄亲近。 虽然希望叶孤城平安无事的心里,也有不少是为了他压叶孤城胜的那万两白银,但他能在得到消息之后,不去琢磨着如何取消赌注保住银子,而是连夜来张家口打探实情,可不也是难得一片心意? 虽然紫膛圆脸的汉子也没想着靠这份心意得到什么回报,也许叶孤城甚至到死都还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但此时对面交谈,他依然欣喜若狂,并且深深觉得,就算叶孤城再如何不动声色,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询问,但他能好好儿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回报。 ——其实叶孤城根本不是他以为的不动声色。 ——虽然脸上的肌肉是木着的,但那不过是给叶子们、尤其是混球九挑战习惯了而已。 ——叶孤城的心里,其实正在惊涛骇浪中。 ——然后忽然转头,不管还在搓着手支支吾吾解释他为何一见面就咒叶孤城给唐门毒砂招呼过的紫膛大汉,森森然地看向宫九。 第84章 宫九望天、看地、蹭阿伍,就是不看他。 张家口那事儿,当日做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和大表兄坦诚时也还理直气壮得很,怎么现在看别的宫九重演一回,那心底就这么虚呢? ——一定不是朕理不直气不壮! ——一定只是朕太讲理了的缘故! ——话说,其实虽然已经有事实证明了当初安排这一步没怎么派上用场,但在自己那儿用不上不代表这里的宫九用不上啊?浑水才好摸鱼嘛!为什么朕要觉得有点多余?为什么朕要不敢直视大表兄呢? 宫九觉得自己真是心太软、太实诚了! ——话说,作为一个不怎么上朝但总算没退位的皇帝,太心软太实诚可不好。 宫九决定痛改前非,他勇敢的、坚定的、比第一次告诉叶孤鸿张家口事件时更加理直气壮地瞪回去:“未雨绸缪嘛!再说散播谣言的又不是我!” 叶孤城磨了磨牙,他对一直心存侥幸的自己绝望了! ——宫九这家伙,绝对是陆小凤的三层蛋壳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个厚实的小混球小混蛋,为什么自己听到他的捣蛋事迹,第一反应居然还是期待他的心虚忏悔? ——修习剑道者当有一往无前、直面人生只惨淡灰暗的勇气和坚定,自己这样每次一遇上九儿就动摇的可不行。 于是继宫九深刻反省之后,叶孤城也暗省自身。 但比起宫九几乎瞬间就越发逗表兄没商量的原地复活,叶孤城的自省可就艰难多了。 每次就在叶孤城下定决心以慧剑斩断宫九对他持续刷新的影响力时,幼年时隐约有所印象的、那两家母亲笑看着他咬藕节儿也笑看着藕节儿爆发出惊雷般哭声的场景,以及此后的许许多多,还有他父亲弥留之际嘱咐于他的“为家主者扛起叶氏百年夙愿责无旁贷,但穆氏江山日渐稳固,叶氏家族再绵延出百倍人口也未必能够如愿,兼之又有姑姑另辟蹊径,因此需记得长兄如父,能夙愿得偿自然最好,若不能时,也当尽力保住一干堂表弟妹”,就恍然仍绕于耳际。 叶孤城一把利剑,斩得断海浪狂风,劈得开花岗青岩,却实在斩不断叶家大树上的大大小小叶子们,也劈不开这总是混球儿捣乱的表弟。 都说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叶孤城的人也是一柄剑、一个飞仙。 但他到底不是剑,也不是仙。 别说现在叶孤城还有俗务扰心,哪怕哪天诸事抵定、他能潜心剑道之时,只怕修的也只能是有情道。 他纵是自幼面上便常作无□,心中却总有情。 ——只是有情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叶孤城认了自己只能修有情剑道,可想起有情的代价就是纵容得一颗混球九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滚来滚去撒欢,不时还要滚在他头上撒野,就觉得前路茫茫,仿佛间竟似比叶家百年夙愿还更让他茫然。 此般茫然,就算坚定如叶孤城,也不禁叹了口气。 紫膛圆脸大汉正说道老实和尚的信用度、又历数数百年来败亡在唐门毒砂下的好手,十分心有戚戚,恰恰好给叶孤城这么一叹,还算流利的语句又吭哧了起来:“当、当然叶城主乃是不世出的剑道奇才,绝不是那些古人能比的!就是当今,万梅山庄那位吹得多么厉害,我们海上汉子,都相信对着海浪练出来的才是最绝世的剑法,对着梅树花瓣折腾出来的……”他撇撇嘴,断然道:“肯定是因为没遇上真佛,才能秃驴也敢自称贫僧!” “……” 叶孤城以为阿伍说话就已经够石破天惊了,不想还有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 ——当着和尚骂秃驴算什么?当着真武大帝三清道尊的面斥牛鼻才是真绝色啊! 宫九们都给震得齐齐往了拿秋波骚扰他家大表兄,攀着阿伍的肩膀往西门吹雪那边斜眼,那家伙居然在笑! 虽然只是唇角勾出浅浅的笑纹,但绝对是在笑! 宫九们顿时一起狐疑起来,总不会这家伙也觉得*上的疼痛和言语的羞辱,有时候也是种享受吧? 话说大表兄在这个问题上能满足他不?对自己时一向各种不坦率,明明好多次被自己逗得都要动手了还能忍住,就算真动手了也不会让自己怎么痛…… 宫九们一齐回忆、历数之前他邀请叶孤城玩游戏时,他这位大表兄的各种羞涩含蓄表现,果断为他大表兄的“藏剑”之旅担忧,并且更果断地对其所藏之剑各种警惕! 没办法呀,阿伍总是那么好,玩游戏时也好极了,谁知道大表兄家的绝世好剑会不会在家里无法满足时,就把魔爪伸向阿伍? ——必须杜绝! ——就算只陪玩、不谈情也休想! ——阿伍只是宫九的,情爱是,玩游戏时也是! 宫九放在还是只在阿伍膝头肩窝上撒娇的懒猫,但忽然之间,就仿佛成了只盯上了猎物的花豹。 西门吹雪若有所觉,瞥过来一眼。 然后就和一直没将视线从宫九身上移开的叶孤城一起,唾弃自己怎么居然看明白了宫九的眼神! ——这小混蛋,醋缸子也不知道打翻多少个了,居然…… ——而且西门庄主,那是可能和他有一样好爱的吗? ——真是异想天开! 叶孤城无奈抚额,十分无奈地看向西门吹雪:“抱歉,西门。” 西门吹雪脸色不太好看,但却不是针对叶孤城的——知己嘛!谁没个悲摧要命的家里人?也就是叶孤城没赶上他家那位发疯的时候…… 以己度人,西门吹雪很了解叶孤城的无奈,也很愿意体谅他的无奈,因此十分爽快一点头:“无碍!” 阿伍养的猫就是那样闲得没事四处磨爪子呲牙,他总是不会计较的,更不会因此反感叶孤城。 叶孤城也果然是西门吹雪的知己,几乎在同时想起他和他说过的九喵论,再看宫九也宽容了些,虽然还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然后几乎在同时,也响起了好几声抽气声。 九喵趴在阿伍肩窝留头转头喵一声,看向刚刚才当着真武大帝三清道尊的面斥牛鼻的真豪杰,却发现方才还说得豪气干云斩钉截铁的紫膛圆脸汉子,和茶棚里头其他几个江湖人打扮的一样,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下巴也要很艰难扶住才不至于砸到脚背。 ——这些人目瞪口呆注视着的,皆是西门吹雪。 不需询问都该知道,天下能和白云城主并肩而立的西门,天下能得白云城主一句抱歉且坦然受之的西门,能有几个? 何况这个西门,那声抱歉,还是出现在紫膛圆脸汉子对西门吹雪表示不屑一顾之后!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居然和叶孤城混在一块儿了! 今天已经是九月十二,眼看决战在即,西门吹雪居然还有闲心和叶孤城一起出现在这样的破茶棚里头喝白水! 而且这里还就离叶孤城据说中了唐门毒砂不过半里地! 一瞬间,也不知道这些人脑洞到底开了多大、由此联想到多少,但显而易见的,紫膛圆脸大汉最是尴尬。 他也不是全没个算计的,海上的汉子虽然大多心胸广阔行事粗豪,但真没点子成算,他也没法随随便便就拿出万两白银与人赌胜——他方才那么说西门吹雪,不过是想着决战在即,又如此有幸遇上叶孤城,便故意贬低他的对手来为他鼓劲儿罢了,可西门吹雪实际如何…… 只看叶孤城谁都不约,只约他决战就知道了。 能当叶孤城对手的人,怎么可能真是徒有虚名之辈? 只是知道归知道,白云城地处飞仙岛,又一般儿做的海运生意,紫膛圆脸大汉又还曾于海上遇险时得白云城船只搭救…… 西门吹雪再好再强,他们海上的汉子,也只认得一个叶孤城! ——但空口白牙贬低他人确实不太汉子。 ——就算是为了之前空口咒叶孤城中毒的事描补,这个法子也确实又不汉子、又拙劣。 可紫膛圆脸的汉子脑子有限,他还真就只想到这么个法子。 而且已经当着西门吹雪的面,实施完毕。 一时之间,可不就难怪他、和他的同伴们,都惊傻了么? 但这汉子虽然才很不怎么汉子,可除开想着在叶孤城跟前描补赎罪的时候外,似乎还真挺汉子的,他傻了好一会,看西门吹雪已经要与叶孤城相偕离去,却忽然深深吸入一口气,而后光棍大喊: “我说的话我自己负责!不需叶城主代我折腰道歉!认不出西门庄主是我有眼无珠、随口妄言是我长舌嘴絮——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西门庄主就算想用我试剑,我也认了!但却需抹了叶城主方才道歉一事!” 阿伍原也抱着宫九要转身,听得这话先就停住脚步,好奇问他:“可大叶子话已经说了,阿雪也应下了,可要怎么抹去?再说了,大叶子方才道歉,真是因为你吗?” 怎么我觉得是为了我家阿九可能性更大些?是这大汉自作多情呢,还是我又犯了误会“丢人”就是“将人丢出去”一类的错误? 阿伍挠挠脸颊,不太肯定地想。 宫九倒是很肯定,不过他们更好奇的是:“抹去那事对你有啥好处?居然连试一试西门剑法都肯?” 紫膛圆脸汉子手扶着剑柄,显得很紧张,一双不怎么好看的眼睛却很坦然:“没有好处,但若是那段道歉不抹去,叶城主万一在决战时因此受什么影响,却是最大的坏处。” 宫九有趣地歪头:“比你没命了还更坏?” 紫膛圆脸汉子毫不犹豫:“当然更坏!叶城主的性命,如何是我这样的人能比得的?” ——他说这话时目光灼灼,竟是十分真心。 宫九摸摸下巴,花满楼有个苏少英,西门吹雪有个叶孤鸿,原来大表兄也不差,听着紫膛圆脸的口气,仿佛海上捞食的都是白云城主的崇拜者——而且崇拜得连性命都不要的或许不很多,但显然也不很少,这可真是…… 自己的无名岛还在东海呢!怎么没听说这些海上汉子也一样崇拜自己? 宫九用额头顶顶阿伍的脸颊,哀怨地叹了口气,但转眼又笑了。 反正他有阿伍嘛!大表兄再多十碗紫红汤圆也是比不上的~ 阿伍长大了,脸上的婴儿肥自然也褪去,线条都刚毅了许多,肤色也从小时候的略深的蜜色变成了麦色,但顶上去的感觉却和他小时候一般滑嫩嫩的,宫九拿额头顶着顶着,不觉就换了脸颊蹭过去,一双方才和叶孤城互瞪时还气势十足的眼睛,此时半眯着,和小猫儿似的,只差咪咪叫两声。 宫九一会儿小猫一会儿花豹地变化太大,那紫膛圆脸一双就算和西门吹雪说着“主就算想用我试剑,我也认了”时都只看着叶孤城的眼睛,也不禁往他这儿瞄几眼。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也已经回身,却哪个都不往宫九那边看。 然后西门吹雪忽然问道:“我的剑下只杀该杀之人。你说话不讲究,却也不到该杀的地步。我从来不轻易拿人试剑。” 他说着,拉着叶孤城转身就走,一眨眼就飘出去几十丈。 紫膛圆脸汉子看着两个白衣翩翩携手而去的身影,再看看在那两个身影后头的宫九和阿伍——宫九依然趴在阿伍身上不肯下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忽然扭曲了一下,接下来居然跺跺脚:“走!回京!无论如何,叶城主总是我们海上汉子的英雄,他和西门庄主那一战不管为的什么,我们都该赶回去看看!” 叶孤城还不知道因为九喵懒病发作的缘故,他的崇拜者对他和西门吹雪的事儿开了多么大一个脑洞。 一行人在张家口找了处“宫九”的据点,梳洗更衣之后,略作掩饰,连西门吹雪都勉为其难换下标志性的白衣藏起乌鞘剑,悄然入京。 传出叶孤城被唐天仪所伤一事的老实和尚是昨日午时入京,叶孤城一行大约在子时于茶棚遇上紫膛圆脸,沐浴更衣用了点时间,但快马之下,他们进入京城时,也不过是卯末时分,城门刚刚开启。 总有那么一些人,就算变了妆容换了衣裳,也与寻常人不同,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这三年每每切磋论道,剑气已经可以完全收敛自如,但身姿挺拔气度不凡,而且身边还跟着一个依然赖在阿伍身上的九喵,本该是很显眼的。 但这半月来京城本就涌入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武林人士,城门卫也算见惯不怪,兼之自老实和尚在“耳朵眼”那一句话叹出之后,京中为了赖账、毁约,已经发生了至少三十起命案。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同具盛名,并称当时最具剑法灵妙犀利的剑客,他们的决战,关注的江湖人何其多,愿意下大半身家赌叶孤城胜利的,自然不会只有一个紫膛圆脸。 ——而在听说了叶孤城在决战前中了唐门毒砂之后,不是想着解除赌约保住身家、而是前往张家口想查探实情并且寻机为叶孤城尽一份心力的,却绝对不多。 所以一夜之间,京城似乎风云迭起。 这种情况下,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如何关注叶孤城一行。 可现在才九月十三清晨,离九月十五的晚上还有足足三天两夜。 而猫,本来也就是一种晒太阳时可以懒得一整天都不动弹,可一旦无聊起来,却是毛线团抓得把自己也绑成毛线团、却犹不放爪的好动家伙。 宫九自然也不会白瞎了九喵这个身份。 他倒有心和阿伍玩点儿不那么无聊的游戏,奈何之前兴致太好玩得狠了,虽也没如何重伤,但身上其他各处伤势都好恢复得很,犹有身后那处尴尬地界儿,不知道是他之前锻炼不到的缘故,又或者纯粹是阿伍太勇猛,居然足足花了三天半的时间才算彻底闭合消肿。 当然那点子伤于宫九实在不算什么,所有痛痒难受都被他当成了享受,奈何阿伍虽一般不拒绝陪他玩游戏,折腾起他来仿佛也没手软,但其实心软得很,平素弄在他身上的伤都是转眼就好的小情趣,眼看他后头那处足足养了三天,心里便看重得很,说起来倒有六七天不肯再陪他混闹了。 宫九之前已经在寝宫做好了布置,就等着月节之后,引着阿伍一道温泉水滑洗凝脂,碧波荡漾浴鸳鸯,奈何阿伍忽然冒出个要试试回家的法子,他忽然换了个地方,虽然还是到处都有现成的宫九“喵窝”给他方便,却总不如原先布置得好,又出于谨慎不好叶孤城两个分开行动,少不得只得忍着。 但宫九忍了一事,便要找另一事来做。正好这紫禁之巅原也是他经手过的,此时入城,就忽然想起来:“泥巴鸡就是今天入京的吧?不如看看去!” 九喵吃不了伍汪,怎么能不逗逗陆小鸡? 叶孤城想起传说中陆小凤用两条眉毛换了西门吹雪陪他去管金鹏王朝闲事的事儿,西门吹雪却想起李燕北正是在今日遇上伏击的——李燕北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在他原先的地方,这人也还一直是他的朋友。当然西门吹雪不是个会将所有朋友庇护得丝毫危险也不让他们碰到的,但既然明知道他今日涉险,他又正好在京城,又何必让他去等那只也许会到的小鸡? 于是一行人又往城北去。 于是他们又遇上了一只正好在抖羽毛的小鸡。 ——两枚铜钱就切断了二十八张弓弦,这样的炫耀方式,岂不是比雄山鸡对着雌性抖羽毛时,更加威风凛凛? ——何况这只小鸡从屋顶跃下来的时候,不只抖着尾羽,还鼓噪着翅膀,和李燕北互相恭维。 宫九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了,但不管哪一次见着,抖羽毛的小鸡总能让他的喵爪蠢蠢欲动,就算碍着阿伍不好一巴掌拍死,但也总有种想将他拍得翅膀张开、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冲动。 宫九很少忍耐,尤其近年,他几乎所有的耐心都用在阿伍身上了。 所以现在,他一想着拍小鸡,就毫不犹豫地一爪子拍过去,李燕北一句“能以两枚铜钱割断二十八张弓弦的,除了陆小凤外,世上还有谁?”还没落地,宫九已经从阿伍的袖子里摸出两枚铜钱,他没有二十八张弓弦可以证明,却直接对着陆小凤的面门扔过去! 陆小凤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他现在只是一只三年前的陆小鸡,遇上的却是三年后、且被阿伍强迫养精蓄锐得火气极大的宫九。 所以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再如何独步天下,接下这两枚铜钱也颇费了些力气。 他夹住铜钱的指缝间,甚至有血丝流出。 李燕北顿时脸色大变,城北是他的地盘,但今日,先是有人背叛有人伏击,转眼还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对他的朋友出手! 李燕北号称仁义满京师,他可以放走伏击他的弓箭手,但却不能放过对他朋友出手的人! 眸光一扫,瞪视宫九,就要出手,宫九却只对着陆小凤冷哼一声:“不过就是一只泥巴鸡!” 他还趴在阿伍肩头,眼睛微眯,像一只总也睡不够的懒猫,出口却毒得很,但仔细品味又仿佛没什么恶意,就像他那两枚铜钱,看似去势凶猛,其实陆小凤就算真接不出,也不过是给刮掉一点胡子的事儿。 陆小凤又还觉得他身边另两个清晨就戴着斗笠、大半张脸看不清楚的黑衣男人都仿佛有点眼熟,虽然这两人都没佩剑,更没有乌鞘长剑,但总觉得怎么看怎么眼熟。 因此他不只自己没生气,还拉住李燕北不让他发脾气,反而笑着对宫九拱拱手:“在下是陆小凤,不是陆小鸡,更不是泥巴鸡——却不知道尊驾哪位?” 第85章 宫九奇怪地看着他,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戴了斗笠换了黑衣,他和阿伍可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泥巴鸡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算认不出长大的阿伍,也不该忘了他九公子的风姿吧? 然后一心只想逗小鸡解闷的九喵才忽然想起来,如果按照他原来的经历,这时候“宫九”和“阿伍”也应该在这里,但他转头向那街角看去,却别说九五,连八四都没一个。 所以,这算怎么回事? 宫九摸摸下巴,忽然问陆小凤:“几年前你和司空猴精在观日峰比翻跟斗,有没有见过我?” 陆小凤听他喊司空猴精,大感亲切,因此宫九这话虽问得没头没脑,他倒也答得爽快:“没有。那天除了我和猴精,只有阎铁珊和霍天青。” 宫九顿时皱眉,阿伍也明白过来,拍拍顿时有些低落的宫九:“三千世界本也不算什么。”其实在他用了运算过千回、本该毫无差错的法子却到了这里之后,阿伍心里就隐约有些猜测,现在一个相似又不是的陆小凤,也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测而已。 ——再运算千遍无差错,但一开始就用错了前提,他迷失的不止距离,还可能是折叠空间之类比星际航行更复杂的问题,可不就活该回不了么? ——好在他留在阿九皇宫的坐标还能用,所以阿伍也不怎么着急。 此时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也猜出个大概,比起可能见到三年前的自己,那见到另一个自己的感觉也怪异不到哪里去,只是对于这里的陆小凤好运没被九喵逗着,他们却还是被他捣乱弄出个决战来,心里不免就有些微妙。 宫九更是又叹了口气。 他当然不是为“自己”可惜认识少一只泥巴鸡,只是他忽然想起,如此这般,那这儿可就不见得也有个星星上掉下来的阿伍,或者就算有也不见得是阿九家的阿伍——那么他万一遇上这儿的宫九却是要小心,毕竟他们都是宫九,分成五分时都会看上同一个阿伍,谁知道这儿的另外五分就不会呢? 想着,宫九忍不住问阿伍:“我们能回去吧?” 阿伍点头:“等我攒够能量——顶多再一次月圆——就随时能回去了。” 宫九放心:“那就好。” 毕竟都是宫九,只要不来和他抢一个身体、也不来抢阿伍,他还是不愿意弄死他的。 ——若是弄死了,这里的大表兄该多么寂寞啊?没了阿伍做缓冲,大表兄和西门吹雪未必不会是一死一伤的结局,那时候若连宫九都没了,就算大表兄真如愿做了皇帝又如何? ——寂寞天下雪,宫九是个好弟弟,可不舍得他表兄受着,就算此表兄非彼表兄……爱屋及乌,原也是美德! 宫九眯着眼盘算着到底要如何在这一月里头逗弄够此处的大表兄,那边陆小凤听他们猜了半天谜,终于忍不住问:“你们是认识阎铁珊?还是霍天青?” 宫九笑眯眯“啊”一声,也不知道算不算应了,陆小凤正满头雾水,又听宫九道:“我还认识西门吹雪,现在正要找他去,你要不要一起?” 李燕北悚然而惊,他和西门吹雪是朋友,又在京中经营十数年,怎么他来了,他却不知道? 陆小凤却没想那么多,直接应“自然要一起”,同时立刻迈步,走了两三步才想起来看李燕北,李燕北则看宫九:“不知道在下是否方便一起去?” 宫九无所谓地耸肩、点头,既然没有阿伍,那这儿的西门吹雪说不定连宫九是谁都不知道,他出卖他可真心无压力。 ——所以西门吹雪扶着孙秀青在合芳斋后头的花园子里散步时,墙头就忽然跃进来五六个人。 ——其中有燕子、有小鸡,还有西门吹雪本该不相识、却莫名熟悉的另外四个人。 西门吹雪对忽然出现的外人虽有些意外,但还稳得住,孙秀青却给骇得脸色一白,若不是西门吹雪及时输送了一点内力过去为她稳住血气,她几乎立刻就能动了胎气。 但孙秀青却想不到,眼前的几个人,看到她,比她看到他们还要意外。 陆小凤只是吃惊西门吹雪居然真的住在糕饼铺子里,顺便为自己输给宫九的一千八十条蚯蚓默哀片刻;李燕北却十分震惊西门吹雪身边居然也有个女子,还是个和他举止亲密怀有身孕的女子! 西门吹雪原先的剑法或许和叶孤城在伯仲之间,甚至也许能略高一筹,但一个男人有了女人,还是个为他怀着孩子的女人,这个男人就算原先有十二分的剑法,也未必能和人拼出九分。 李燕北自己就有三十个大小妻妾,还有十九个儿子,和他自己也记不清名字的二十一个女儿。 他曾经能用八分本事拼出十成生机,但现在,就算有九分优势,他也不敢将全部身家性命都赌上去。 但李燕北也足足赌了他在京中的所有地盘,和另外六十万两白银。 所以看到这样的西门吹雪,作为朋友,他虽然也为他高兴,但作为城北李将军,他的心却不禁沉了下去。 宫九等人的震惊却不在于此。 现在的关键是:孙秀青! 这个在他们那里是被独孤一鹤驱逐出门墙之后一直游荡在万梅山庄附近、却只是把西门吹雪逼得宁可和叶孤城一起住到镇南王府里头而无法让他动心的孙姑娘,在这个据说阎铁珊和独孤一鹤都倒霉冤死了的地方,居然反而和“西门吹雪”搅和在一起了! 这里的“西门吹雪”,那品味该是何等样的极品! 一时间,宫九阿伍叶孤城,三人六只眼睛,先是震惊得孙秀青告退回屋的时候,都久久瞪着她的背影,在她消失在花厅转角之后,又齐刷刷向西门吹雪看过去。 ——这是西门吹雪在读懂花豹九的眼神之后,又一次唾弃自己过于强大的眼神解读能力。 ——尤其是这一次,看过来的居然不止宫九,居然有叶孤城,叶孤城眼中的意味居然和宫九的一样! 饶是西门吹雪,这一瞬间也不禁脸颊抽动了两下。 然后他忽然一把将斗笠掀了下来。 然后这次被惊呆了的,就成了“西门吹雪”和他的小伙伴们了! 陆小凤的下巴砸到脚背上,李燕北一双铜铃虎目几乎要掉下来,“西门吹雪”好一点,他只是深深吸进去一口气、又吐出来:“易容似乎做不到这种程度?” 一般江湖人在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孪生兄弟时,遇上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第一反应本该是李逵遇上李鬼,尼玛易容成老子还敢撞到老子跟前来之类的,但西门吹雪——无论是哪一个西门吹雪——都显然不是一般江湖人。 所以哪怕是被孙秀青夹到碗里的这一个,看到另一个自己时,第一反应虽也是易容,但他会注意到对方是否有易容的破绽,比给看出那人两眼之间的距离,居然也和自己一模一样;一身收敛得陆小凤的察觉不到的剑意,也隐隐和他尚且不能收放自如的剑气互相呼应。 比起西门吹雪,“西门吹雪”显然更加意外。 但在西门吹雪颔首:“自然不是易容。”之后,他也爽快接受了:“没想到,我还能遇上另一个自己。” 他深深深深地又吸进去一口气,然后极缓慢地吐出来:“原来我日后还能有这等奇遇。” 西门吹雪没说话,他掀斗笠时就没先和叶孤城打过招呼,现在心里那口气压了下去,他忽然不想擅作主张告诉“自己”他是他、他又不是他的事情。 毕竟会遇上“自己”的肯定不只是他自己,他不确定叶孤城想要如何面对“自己”,所以不说。 西门吹雪一辈子磊落至诚,但却不是真的事无巨细尽对人言,否则合芳斋这个据点,怎么陆小凤会直到现在才知道? 陆小凤这时候已经托好了下巴,李燕北也按好了眼睛。他们方才其实听到那句“三千世界”,也听到宫九问陆小凤他们是否相识,此时自然另有所思,但让决战在即的“西门吹雪”以为他还有那样的日后,可不比什么都更能激起他的信心? 所以他们什么都不说,就是陆小凤,看到“西门吹雪”陡然激发的剑气,都宁可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追问西门吹雪那个世界的自己。 但他还是必须问一句:“你也是西门,他也是西门,难道我要喊你大西门、喊他小西门?又或者喊他新西门、喊你老西门?” 两个西门吹雪一起看向他,陆小凤的鸡毛貌似挺厚实的,丝毫不为所动,依然笑嘻嘻摸着他的小胡子,十分欠揍地补充:“大西门小西门听着似乎好点?新西门老西门听起来简直像父子,又或者像新夫人老夫人的……” 两个西门吹雪互相加成的冰冷剑气简直真能在九月天里冻出一大块冰,李燕北都为他抹了一把汗,陆小凤却居然能笑得很自然:“你们总要让我们有个称呼啊!”然后忽然想起来什么的一击掌:“对了,那位兄台仿佛喊你‘阿雪’?” 西门吹雪眯起眼,阿雪是谁都能叫的么?瞬间剑气外放,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再厉害也捏不住无形之气,连续倒退十九步,还是被刮掉两撇小胡子。 陆小凤吓出一声冷汗,“西门吹雪”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剑道一途,果然无穷无尽!”想到日后自己也可以窥视这样的境界,饶是“西门吹雪”都不禁动容,又看陆小凤摸着他光溜溜没了胡子的样子有些可怜,便主动让步:“既然如此,我们一个是西门、一个是庄主好了。” 西门吹雪颔首:“这里的山庄是你的,但要决战紫禁之巅的更是你——所以你是西门、我是庄主。” 西门点头。 敲定了称呼,西门又看向可以与庄主站在一起的另一个如剑般挺拔的身影,这个人甚至在庄主剑气迸发时依旧毫不逊色——当然阿伍,和阿伍身上那只懒猫九也不差,但西门有一种直接,这个人,该是最不同的。 他的感觉没有错。 叶孤城于西门吹雪,不论是哪个叶孤城之于哪个西门吹雪,自然都是不同的。 叶孤城也拿下了斗笠,然后陆小凤的下巴又一次砸了下来,李燕北稍微好一点,西门最镇定:“果然如此。” 除了叶孤城,天下也难得再有一个人,能站在他身边。 但想到以后能站在他身边的也只得一个叶孤城,就是西门现在有妻更将有儿,也未必觉得有些可惜。 庄主倒是很满意,知己一个就够了,何况这个知己还附带一群一个比一个不省心的弟弟,现在其中原本最省心的一个和一直都最不省心的一个还跟着,而且很明显,省心的还正一路被不省心的带着往无下限的道路义无反顾地滚下去——单是这一个知己的附带物,已经让他接二连三唾弃自己了,哪里还要得起更多? 西门还不知道九五两个的威力,虽然宫九赖在阿伍身上的样子,谁看了都该觉得奇怪,但西门吹雪就是西门吹雪,被孙秀青夹到碗里的还是西门吹雪,所以他根本不会对没碍着自己的他人他事有任何上心。 但他一样很快觉得有一个叶孤城就很不错。 因为很显然,叶孤城在九月十五之后,也还活着。 一个活着的、能不断和自己论剑切磋的知己,确实一个已经足够。 ——虽然西门此前总觉得不管是他、还是叶孤城,都是那种败即是死的人,但现实已经在他面前。 ——九月十五紫禁之巅的结果,是他们谁都没有死,而且关系似乎更加好了点。好到可以把臂出游,还一游游到他这儿来。 西门练的一直是一往无前的剑法,他的剑一出手,不管拼的是自己的性命、还是他人的性命,他都不放在心上;甚至现在他也还有拼命的决心和勇气。 但任何一个快要做父亲的人,一个对那个孩子有所期待的准父亲,能够有事实证明他没有拼掉自己的性命时,哪怕代价是对手也还活着,但一个活着的知己和一个活着的自己,如何不比一个死了的对手和一个死了的自己强? 只是西门怎么想,都想不出自己是如何让对手和自己都活下来的。 想不出就问。 西门虽然高傲,却不是个会高傲到连自己都不肯请教的。 庄主其实也不知道合芳斋里头没有叶孤城、只有一个孙秀青的西门要如何避开后天晚上的生死决战,因为他自己和叶孤城,在那一天经历的根本就不曾决战,充其量,也只是旁观一团由九喵玩乱的毛线。 但庄主却知道日后他和叶孤城是如何切磋论道的。 所以西门很吃惊:“以冰块、树枝为剑?剑的材质、长短、重量本都会影响剑法发挥,换了冰块树枝,如何能得知彼此的真实……” 然后他想起庄主刚刚那不需拔剑就去了陆小凤两撇胡子的一幕,慨然长叹:“不错,剑道本该不拘于外物的,会被剑的不同影响,本是我的不足。” 陆小凤则摸着自己本该长着胡子的地方,大喜:“不错不错!而且树枝冰块为剑,胜负一分只需撤消内劲,自然不管输赢如何都不会要了性命——那样你们还可以留着彼此继续切磋,这个发现了那个的不足暂时占了上风,回头又会给挑出自己的不足然后更进一步……怎么想都比一次性消耗掉划算啊!” 陆小凤说到最后甚至手舞足蹈了起来,和他站得最近的李燕北甚至被他喷了起码二十七八点唾沫,但李燕北也是西门吹雪的好友,无论他和杜桐轩的赌局是输是赢,他都希望西门吹雪可以活下去。 所以他没嫌弃陆小凤,一把抹掉脸上的唾沫,也笑得欢畅。 甚至连西门自己,想到有一个可以不断互相切磋的知己、想想自己也有将剑气收发自如且轻易剃光陆小凤胡子的一天,脸色都没那么冷峻,然后他忽然想起来:“却不知道叶城主此时在何处?” 要用冰块树枝决斗,只他自己愿意可不行,好歹要和叶孤城通通气。 但他这个问题,连叶孤城自己都回答不出来。 合芳斋里头只有孙秀青,谁知道这里的叶孤城到底在哪里? 九喵却舔了舔爪子,猫眼一转:“我们自然会去看他,西门庄主就不必费心了,还是好好照顾孙姑娘吧!” 宫九算是对孙秀青将西门吹雪夹到碗里这事接受最快的,反正对他来说,只要西门吹雪没到了阿伍碗里,谁管他爱吃谁或者给谁吃呢? 看看本该第一次和阿伍见面就和他牵手看花的西门,此时却看都没如何多看阿伍两眼,宫九心里就满意极了。 他一满意,也就恶作剧也不会太要命。 所以他还真没食言,真让叶孤城见到了叶孤城。 ——在城郊一间荒废的寺庙里。 ——就是胜通主持的、原本在他们那儿该是公孙兰假扮来哄陆小凤的那一间破庙。 阿伍好奇:“怎么在这儿的是真的大叶子?不说是公孙兰装的吗?” 庄主淡淡指正:“真的大叶子在这里。” 叶孤城叹了口气,大叶子大叶子的,带得西门吹雪都这么叫了!然后他也毫不吃亏地回一句:“阿雪真是有心。” 庄主居然也坦然受了,让叶孤城彻底没了脾气。 九喵舔着爪子看他们互动,嘿嘿嘿嘿不知道笑的什么,直到阿伍又捏了他的臀部一下,九喵才爽快为他指点迷津:“这里的陆小凤没见过我——不只观日峰上没有,绣花大盗时显然也没有,所以公孙兰很可能没被逼到要为南王府假装大表兄的地步。但九月十五的计划显然还是如期进行了,南王府能有这胆子,自然多半是大表兄真身上阵、亲自跨刀的缘故了。” 说完蹭蹭阿伍的脸颊,阿伍果然很认真地称赞他:“阿九真聪明!” 九喵就满意极了。 满意了的猫咪如果没有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生睡大觉,那就肯定会精力十足地折腾。 宫九的精力就很足,他一下子就跳进叶孤城住的那个破旧小院子,并且欢快得只差喵喵叫几声地往禅房冲进去。 一边冲,一边还大声叫:“大表兄!九儿来看你了!” ——禅房中的叶孤城本已经利剑出鞘,但听得这一声,嘴角一抽,手上一颤,剑身在剑鞘磕了一下,虽然很轻,却也足够让众人肯定一点: ——这里的宫九,显然也十分不省心。 叶孤城顿时对叶孤城惺惺相惜极了。 果然不管西门吹雪到了谁碗底,作为有一群熊孩子折腾的自己,都过得极不容易。 ——而且这一个显然比他更不容易。 叶孤城想想自己那时候,好歹宫九再胡闹,也没真让自己住到破庙里头,每天往外扔一堆脓血纱布的演习,而眼前这位,却要住这么一间蛛网四结、虫蚁横生的破庙,还又要往外扔纱布、又要在手上用腐烂的肉易容出真正受伤的模样! 叶孤城当然知道自己在关键时刻如何能忍,但一个再忍也还是洁癖得很的人,他更知道忍耐时的难受。 ——人都是比出来的。 ——叶孤城忽然觉得原来自己还算幸运。 ——宫九再混球儿,也还不至于折腾得太过分。 可他转念又想,难道这里的宫九就格外过分? 叶孤城还是更倾向于,这里的宫九和叶孤城的处境比他的更艰难,艰难到宫九不得不让叶孤城如此。 一念及此,叶孤城原本轻松的心情又有几分沉重。 此处不是他的地方,但一样有不省心的宫九、和相对省心但也不怎么省心的小叶子。 叶孤城无法不管。 他忽然也大步跟了进去。 ——无论多难,他就不信两个叶孤城和两个宫九,都扛不过去! 第86章 于是才被忽然多出来二十几条的缎带坑了一把、受了丁敖好一顿排揎的陆小凤,就更坑爹地发现,决战的西门吹雪是西门吹雪,可是叶孤城却不是叶孤城。 ——这个叶孤城,居然也是西门吹雪! 虽然其他人,包括李燕北木道人等好多对西门吹雪也算熟识的人在内,都当西门吹雪是西门吹雪、叶孤城就只是叶孤城,但刚刚还在合芳斋蹭了一顿晚饭后才出来的陆小凤却十分肯定,那个叶孤城,分明穿的是庄主晚餐时穿的衣服! 陆小凤:( ⊙ o ⊙)???这别处来的西门吹雪到底想玩儿什么?而且这么放心我真的好么? 但不管怎么说,西门也是亲眼看过庄主那身打扮的,此时连他都没有直呼叶孤城的名号、也更没点明“叶孤城”的身份,反而一副十分认真决战的样子,陆小凤就算心里总觉得古怪得要命,也只好乖乖闭嘴认了。 不得不说,就算是庄主假扮的叶孤城,那一手天外飞仙也真心绝了!或许是和叶孤城多年知己常日切磋的缘故,又或者还因为西门也是曾经的自己、庄主将他的心态习惯把握得极好的缘故,总之这一战极其精彩,而且“叶孤城”明显略胜一筹,但西门却也出手不凡,看得人只觉目眩神迷。 木道人连声长叹:老了老了!又赞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真真不凡! 引得一众观战者纷纷点头。 李燕北却暗叹一声,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己虽明知道西门吹雪的状态已经调整得很好、却还是将和杜桐轩的赌约卖了出去,但转念一想,他好歹也不算亏,从京师乱局里头保住小半家财抽身、又能在枕边美女蛇口下保住性命,而好友虽是败了也不曾如何伤着、且日后未必不能更进一步,又很快释然。 至于大内禁卫中,魏子云屠方殷羡丁敖四大高手,魏子云殷羡都用剑,屠方虽后来改用鹰爪、丁敖也是以摘星手闻名,却也都曾经练过剑,对这连武当名宿木道人都赞叹不已的决战,自也看得难以分心。 有他四人为首,其他禁卫不说个个对剑法感兴趣,但除开职责所在实在走不开的之外,几乎也都趁机来围观这惊世一战。 又因为阿伍还是惦记着张英风的泥人,靠着宫九的情报网救下本该死于太监窝的张英风一命,陆小凤也没机会从什么白马驮尸顺藤摸瓜出皇帝身边有个不太对劲的王总管,自然也想不到将忽然多出来的缎带和皇帝身边的人联系起来,自然也就想不起来要撺掇着魏子云几个大内高手去南书房。 所以等到决战结束、魏子云吩咐了屠方殷羡一起将这群观战的烫手山芋好生儿送出紫禁城后,才在去南书房向皇帝汇报的半路上,接到了南王世子意图不轨的消息。 而此时,自然是黄花菜都凉了。 南王世子仗着一张和皇帝一模一样的脸,买通了皇帝的亲信太监王总管,企图偷天换日取而代之,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正好太平王世子潜入京城与太后请安——虽然藩王无诏入京是大忌,但太后说太平王世子此来是因为奉有密旨,此前已经见过皇帝,不过是因她想着昔日和太平王妃的情谊,留他坐久了点,所以太平王世子出宫之前、想向皇帝告辞之际,就恰好撞破了这么一场戏! 当时皇帝身边的暗卫鱼家兄弟已经制住南王世子,但不想王太监歹毒背主到那般田地,居然早就在皇帝的饮食中下了秘药,就是鱼家兄弟拿住南王世子,皇帝也已经中毒晕迷,太平王世子无端端撞上这样要命的事儿,实在不敢自专,只好一边稳住南王世子,一边遣了送他来南书房的慈宁宫嬷嬷回去请了太后来处理。 然后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就和阿伍他们所在的世界那么相似又不同,皇帝重伤昏迷,膝下两个小皇子也因王太监的背主身中奇毒,虽暂时未死,却也安危未卜,太医抢救三天之后,皇帝仿佛醒转,然讷讷不能言,小皇子们更是连醒都还没醒,正气若游丝…… 如此情境,太平王世子临危受命,持太后懿旨登基。 ——但是对九月十五心存疑虑、特意挤在人群中一起去围观新君登基祭天大典的陆小凤却悚然发现,皇帝居然长了一张叶孤城的脸! 陆小凤再次( ⊙ o ⊙)??? 叶城主不都说是前朝后裔吗?怎么成了当朝太平王世子?而且当朝太后宗室也都肯信?可要说是假的,据说祭天时和新君站得最近的那位还就是太平王——总不会这位还能认不出自家亲儿子吧? 陆小凤顶着满脑袋问号,瞬间脑补出各种阴谋诡计,包括穆家居心叵测在叶家这一代嫡长子出生时就用太平王之子偷龙转凤、到太后太平王等人都被叶家控制甚至李代桃僵了等等等等,但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似乎还有哪里不对。 原是要留下来追查真相、结果越折腾越是满头雾水的陆小凤,揣着一肚子疑虑,终于忍不住去问了阿伍他们。 新君是在九月二十一日祭天的,这时候阿伍恰好尝够了此处的美食点心,而叶孤城想着这儿的宫九倒霉得不只皇位、连太平王世子的身份都被抢走了,心下颇为戚戚,便想着往无名岛寻他一寻。 九月二十一日下午,祭天仪式才结束不过一个半时辰,阿伍一行已经出京,却才出城门不过一里地就凭空扑腾过来一只陆小鸡。 陆小鸡一来就直扑叶孤城:“你真的是太平王世子?” 叶孤城摇头,又叹了口气:“难道你真不知道好奇心不知会害死猫,还可能害死鸡?” 陆小凤看看他,又看看庄主握着缰绳的手,摸摸好不容易才长出来一些的小胡子,干笑两声:“这个,西门的朋友可不多,最少的时候甚至只有我一个……” 庄主点头:“是,所以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去问他。” 陆小凤苦着一张脸:“合芳斋里头只有一个孙秀青,据说连孙秀青都找不到他了。” 庄主嗯一声:“那说明那一战他确实所得不浅,闭关之后自有进益,莫非你不为他欢喜?” 陆小凤眼巴巴看着他:“我自然是希望西门更强的,但我真是好奇死了!” 庄主:“死了?” 陆小凤看他从缰绳上松开的手,赶紧改口:“没死、没死!就是好奇得要命!” 庄主似笑非笑:“要命?” 陆小凤看到他仿佛已经并起来的剑指,再次改口:“不要命、不要命!” 宫九伏在阿伍肩窝哈哈大笑:“不要命?那泥巴鸡是不是决定真变成叫花鸡了?” 阿伍叹了口气,十分恨铁不成钢:“三蛋你怎么比阿三还笨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陆小凤被提醒了,又想改口,却忽然发现说要命还是说不要命都不太对劲,爽快认下:“我确实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左右看看,发现阿伍仿佛是最无害的,听他说话似乎也和“陆小凤”熟识,所以随棍缠上:“你是阿伍,我是阿三,果然巧得很!”先套套近乎又问:“叶城主真是太平王世子吗?” 阿伍老实摇摇头、又点点头:“不是世子,是嗣子。” 阿伍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带了点卷舌音,“世”和“嗣”他自觉分得明白,听在陆小凤耳中却几乎都是“世”,于是想从阿伍这儿取巧攻克的陆三蛋又被扑了一头雾水。 陆小凤是靠着两条腿追上来的,虽然才一里地,对于他来说并不怎么费劲,但九月中的天气,城外又是黄土路,陆小凤又是追在马屁股后头的,少不得扑了一脸很有特色的黄尘妆容,此时满头雾水的样子,看着真是可怜极了。 他又生得一双好眼睛,明亮澄澈,睫毛极长,眨巴眨巴着的时候,居然很有几分惹人怜惜的味道。 宫九一看就冷哼一声,越发用力地环住阿伍的脖颈:“阿伍是我的!” 陆小凤摸摸胡子,他是想攻克阿伍,但可不是那种攻克——他就算不敢歧视男人,但天下美女何其多,他可顾不上开发新天地。 宫九哼哼:“谁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薛冰都给人弄死了,比我们那儿的泥巴鸡还不如,又还要来纠缠阿伍……” 陆小凤听到薛冰这个名字,心口就是一痛,又听得宫九说他那儿的薛冰是活着的,有些欢喜,又有些怅然,他不愿意再想下去,便对宫九笑:“我不纠缠阿伍,但九公子能否指点一下,这又是又不是的太平王世子到底怎么回事?” 宫九朝他翻了个白眼,终归还是又说了一次:“我是太平王世子,大表兄叶孤城是太平王嗣子!” 他的“世”和“嗣”就分得很清楚,陆小凤却越发傻住了:“你?” 宫九扬起下巴:“就是朕!” 陆小凤好像成了陆小八哥:“朕?” 宫九十分倨傲:“怎么?朕不像皇帝?” 陆小凤心说还真不像哩!但他此时心里头起码十七八只小鸡在啄他心肝上头的肉,自然也不会傻到嘴欠去惹宫九,但要他谄媚到说“像”也真不容易—— 皇帝都是宫九那样打从见面起就仿佛时时刻刻都窝在阿伍身上的样子,那穆家天下真是完蛋了,还不如还给前朝叶氏去呢! 所以陆小凤只好看庄主:“他在你们那儿真是皇帝?” 庄主颔首:“已经登基三年了,宫中有一子八女。” 陆小鸡扑腾着鸡翅膀,很艰难才把掉出来的眼珠又安回去,咕噜噜瞥向宫九的眼神各种难以置信。 这一瞬间,他觉得心中有无数话想说,奈何其中许多诸如“一子八女?是阿伍的战斗力太强悍还是九公子是母猪修炼成精?”之类,就是陆小鸡也觉得十分不靠谱、十分问不出口的东西。 所以他吭哧了半天,却只问了一句:“所以你现在,才干脆把皇位让给叶孤城?因为他是你表兄?” 九喵睥睨完陆小鸡,又窝回阿伍肩窝里舔爪子,刚得了阿伍在他额头上的五个亲亲。心情大好之下回答得更爽快:“当然啦!皇位有什么好坐的?我吃亏了一次,可不忍心让这里的宫九也吃亏呢!还是让表兄勉为其难吧!” 陆小凤还是不太理解,但这并不妨碍他感叹一声:“你对阿伍可真是一往情深。” 九喵得意洋洋地甩甩尾巴抖抖耳朵,又在阿伍脸颊边蹭了好几下:“阿伍值得!” 阿伍也宠溺地看着他。 ——这两只现在都忘记了,这里的宫九,可未必有个让他觉得舍弃皇位也值得的阿伍啊! ——莫名其妙经营多年的资源都给宫九随意取用,登上皇位的还是宫九再发疯的时候也没想着要杀掉的人…… 叶孤城叹了口气,这里的叶孤城愿意顺水推舟接下宫九的饵当皇帝,他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可是这里这个宫九…… 叶孤城真是给这个最坑哥的混球儿折腾习惯了,哪怕明知道这里的宫九不是他的宫九,哪怕明知道坑了这里的宫九的是他家的宫九,但他还是忍不住为那倒霉极了的宫九忧心。 宫九才打发走陆小鸡,就听到叶孤城看似冷淡其实还挺为这儿的宫九担忧的一句话,喵脸在阿伍肩膀上蹭啊蹭,咕哝:“我还以为大表兄怎么忽然对无名岛感兴趣呢!我把老头子弄死了,也没见你提起要到我老窝里头看一看!” 叶孤城淡淡道:“老头子才死没两天,你就将朝政扔给我,我就算想去看,也要走得开。”说起朝政又皱眉:“我们都不在,也不知道阿清稳不稳得住局面?” ——阿清就是太子生父慎郡王叶孤清,飞仙岛众多小叶子之一,叶孤城排行第八的堂弟。 宫九的独占欲很强,阿伍固然不容人意图染指,然而叶孤城的弟弟也最好只有他一个!可惜表弟倒是只他一个,堂弟却多得和蚂蚁似的,偏宫九又还没到发起疯来要把小叶子们摘干净的地步,他们也知道装疯是瞒不过叶孤城的,因此只能忍着一树小叶子和他抢大叶子。 此时听叶孤城居然连另一个宫九也关心,宫九就有些介意;偏他又还提起叶孤清,宫九心情就更不怎么好。 但当了皇帝却转眼就把朝政都推到叶孤城身上,宫九再对叶孤城“长兄如父有事你扛着”大概也不至于丝毫不心虚,更仿佛腼腆到连“我已经让‘叶孤城’如愿当了皇帝了,我们两相抵消了啊”都不好说。 看叶孤城一副要么你告诉我如何在陆地上找到另一个宫九、要么我们一起去无名岛守岛以待的样子,宫九们悻悻然。和阿伍抱怨“大表兄”好无赖又得不到支持,最终只得缠着叶孤城保证看好另一个宫九不让他来勾引他家阿伍之后,还是去打探消息。 宫九对着阿伍时最乖,对着叶孤城时都偶尔会腼腆听话一回,唯有对自己最心狠手辣毫不犹豫,不管用的是不是一个身体。 这前头才将人家本该可能到手的皇位送出去,转眼又因为叶孤城一句话起过将“自己”从肉身上彻底毁灭掉的念头,但回头想找“自己”了,用起人家苦心经营出来的势力也毫不犹豫。 正好另一个宫九原是在岭南一边收拢南王的势力、一边翘首以待后续—— 在他原先的盘算里,叶孤城帮南王世子杀掉皇帝身边的暗卫、确保南王世子要了皇帝的命,然后就在宫中暗线的帮助下离开,至于南王世子那儿宫九自然也安排了揭穿他的人手…… 这等皇帝死了、南王世子因谋逆也没有资格当皇帝,那接下来的,自然是他、或者起码也该是太平王,此后不管彻底赖账说当日与西门吹雪决战的叶孤城是假的、只是因为他被南王世子安排了毒砂毒倒起不来,又或者是将这事儿含混过去,对于他来说还不是轻而易举? ——谁知道,宫九在岭南等来的,既没有人来迎接他北上去当皇帝、也没有传来太平王登基的消息,最后居然是他大表兄成了他爹的嗣子,登、基、了! 嗣子什么的,难道不该是无子过继来的才算嗣子吗? 那混蛋老头之前还不是死皮赖脸求自己回去?再不济,他府里头不还养这个“世子”哄人嘛! 而且大表兄…… 宫九不愿意相信叶孤城会为了个帝位就将计就计谋划他,可若不是,到底怎么回事? 宫九咬牙切齿,一边赶路,一边传书北边人手全部出动,势要查个水落石出! ——然后他还没到江南,就听说了。 ——做主让太平王认下叶孤城为嗣子、倾尽宫九在京中各处暗线布置扶他登基的,居然是“宫.九”! 宫九暴怒! 居然有人敢冒充自己! 还冒充到混蛋老头认错不说,连大表兄都认错了? 宫九其实松了口气,因为他大表兄也不可能掌握了他在京中的全部暗线。 那么这个干冒名顶替他的家伙,虽然藏得很深很可怕,也不足为惧。 ——目睹了太平王杀死太平王妃之后,叶孤城几乎是宫九唯一认可的亲人了。 ——虽然还有个妹妹,但一个被挟持了、多年不曾相处的妹妹,既不能依靠,也不如何叶孤城相依为命、互挖墙角培养出来的感情。 捣鬼的不是大表兄,宫九表示很满意。 为了这点满意,他决定了,捉住那个捣鬼的家伙之后,只将他抽筋扒皮就好,其他酷刑就不尝试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宫九在江南略作盘桓,先做好应对一切可能是那个冒名顶替者潜伏在他身边的可疑人士的布置,又还很有心情地找了他近两年新宠的身边人“玩游戏”。 而得到“宫九”在找宫九的消息、索性各种变装从京城潜行过来的宫九,指挥着阿伍跃上“宫九”墙头的时候,就经历了一遍当日张英风翻他墙头时的遭遇。 房中烛火摇曳、鞭影纷飞,“宫九”一声声的呻吟似痛楚、似欢愉,端的暧昧无比。 ——跟在阿伍身边一道儿来的叶孤城立刻扶额。 ——他在一瞬间只觉得脑袋里头剧痛无比。 ——早该知道哪儿的九儿都不是省心的家伙,怎么就傻到没拦住九儿半夜过来、还蠢到带着西门吹雪一起? 叶孤城自己其实已经被迫适应了宫九的“游戏癖”,但西门吹雪此前最多见过他咬自己的手臂吃肉和血啊!这样刷底线刷世界观的场面…… 叶孤城呻吟了半声,但因为居然和里头“宫九”的呻吟声有些儿相似,他果断吞回下半声,然后以一种慷慨就义地姿态转头去看庄主! 庄主脸色不怎么好看,手指上发出的剑气也在地面青石砖上开了一个显然不浅的洞,但他居然没有呕吐,还看了叶孤城一眼。 眼中有不甚明显,但足够叶孤城看懂的安慰体谅之意。 叶孤城松了口气,但揉着额头的手还没放开。 因为屋子里头的“战况”明显听得出越发激烈,而外头的那只九喵,也在阿伍身上蹭得越发荡漾,都已经被阿伍拍了好几下臀部了还不消停。 西门庄主真切地对叶城主致以十二分的同情,还付诸行动,伸手帮叶孤城揉额头。 九喵偶然瞥一眼看到,笑得极其不怀好意,然后在西门剑法天外飞仙一起招呼过来之前,直接跳过去,一脚踹开房门! ——然后两个宫九和他们的小伙伴都一起惊呆了! 西门吹雪单纯被“宫九”一身鞭痕、一脸荡漾地躺在女人脚下扭动的样子镇住。 阿伍更单纯,他只是好奇“宫九”和宫九的相似度,再多少有点可惜陪“宫九”玩游戏的居然不是“阿伍。” 而“宫九”和那个女人,则只是单纯为冒充者居然敢大咧咧跑来踹门惊怒。 唯有叶城主和宫九喵,却是被那女人的脸震住了! 第87章 也不只说那女人如何倾国倾城颠倒众生,那张脸只算漂亮,但也远不算不上举世无双,她的身量比起一般女人来说甚至太高了点,但那不如一般女子娇小的修长身材却线条柔和,仿佛每一处丰满纤瘦都散发着一种真正的男人是绝对无法抗拒的魅力;她的面部轮廊比起一般女子也太明显了点,一双猫一般闪动着海水般的碧光眼睛以中原的审美观来看也实在有些怪异,她拿着鞭子随意站立的姿态更是又冷酷又高傲,但这些合起来,又让她整个人都带出一种说不出的懒散之意,仿佛她对生命久已厌倦,却能引着人飞蛾扑火,向地狱沉沦。 总体来说,这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但却也是个一般来说,怎么都不至于能让叶城主和九喵一起失态的女人。 可也只是“一般来说” 这个女人显然不在“一般”之内。 ——这手持鞭子陪“宫九”玩游戏的女人,居然长得一张太平王妃的脸! 太平王妃那就是宫九的心病。 宫九虽仿佛还在襁褓里就会因叶孤城咬他时的疼痛欢笑愉悦,但真让他将疼痛视为享受、想挨抽就直接倒地的,却还是在他六岁半那年,亲眼目睹了太平王杀死太平王妃之后。 当然,宫九在遇上阿伍的第二年就弄明白了,那所谓太平王杀妻,其实是太平王妃不甘于因为叶氏女的身份、被穆家除了元配嫡妻的身份方才自尽,特特挑了太平王当面的时候,更是为了在太平王心里埋下一个割不掉也不舍得割掉的毒瘤,让他心甘情愿为了让宫九这个同时具备穆叶两家血脉的儿子登上皇位而谋划多年,更为了让叶氏女恢复在穆家族谱上本该有的地位而耗尽心力。 只是太平王妃也想不到,当时宫九就躲在一边看着,所以她不只在丈夫心力埋下了他此生最绝色的一颗毒瘤,还扭曲了宫九本来就未必十分健康的心理。 ——这也是让叶孤城曾经,只要看到宫九发疯找抽就心痛得难以掩饰的原因。 ——他的姑姑,他的表弟,就因为叶家男人的无能,最终只能退而求个叶氏血脉光明正大融入穆家皇帝血统,而失了性命、失了本心。 叶孤城打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男人扛起一切,叶氏皇朝的传统除了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最不屑的还有那等将一国安危托于妇人的和亲之举。 昭君出塞固然是存了以玉貌静胡尘、为社稷不殉己身的意思,可做主送昭君出塞汉元帝、在昭君求归是敕令其“从胡俗”的汉成帝,却都是叶氏子孙最看不起的! 哪怕是叶氏天下沦陷,叶氏嫡支幼子南巡至飞仙岛,叶氏子孙无论男女嫡庶,自开始学书起,第一次背的总不是三字经百家姓,而是叶氏“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铁训,和中唐戎昱的那首《咏史·汉家青史上》。 叶家子孙不会忘记就算荒唐了一辈子、最后却还是死守住祖宗铁训、宁死不可南巡的后主叶常明,也不会忘记时刻提醒自己,若是有朝一日得以重整叶氏天下,那南巡之事,至少天子忘不可为之;而用妇人和亲,更是叶家上下嫡庶都最是不屑的。 就算是才牙牙学语的小儿,都可能一字字背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的诗句。 宫九的母亲太平王妃叶艳歌乃是叶孤城的祖父与胡女所生庶女,与叶孤城之父叶韧山并不同母,叶韧山生前与这个妹妹年岁相差不大,然而男女有别,其实说是如何兄妹情深也实在有限。 但再如何有限,他都从来没打过让妹妹去勾引穆家男儿的心思。 可太平王妃最终还是成了太平王妃,而且她怀孕时只比叶韧山之妻晚半年,叶艳歌甚至提出她生下来的不论男女,都寻着机会躲开太平王,与叶韧山的嫡长子,即叶孤城彼此调换过来。 当时太平王已不领军,但叶艳歌很能拿捏得住他,不管用个什么理由,在产期将至之前躲他个一年半载,到时候带一个就算看起来略大点儿也能说是养得好、长得和太平王不太像却和她也算像的侄儿回去当作亲子、再谋划穆家皇位,也不是十分难事。 当然这个叶艳歌自觉极好的主意,叶韧山拒绝了。 他甚至安慰这个一贯不亲近的庶妹说,她的孩子也有叶氏血脉,若能登基为皇,也算是叶氏重夺天下。 叶艳歌不敢狠和兄长执拗,再说她就是想执拗也无法在叶韧山不配合的时候抢走叶孤城,因此只得自宫九在襁褓中起,就年年带他去南方和嫂子侄儿团聚,求的就是宫九打小儿和叶家亲近,日后就算叶家不能为皇,起码叶家女人在穆家族谱上本该有的位置,也该如数奉还。 这个盘算倒是都实现了,叶孤城和宫九关系好极了!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宫九在各种坑哥,但宫九也确实顶住压力过继了叶家子和穆氏女的嫡子、且封了太子,而太祖的妻子更是荒唐。 太祖自己活着时就只将元配嫡室的昭和县主封了个贵妃,家谱上已经上了二十几年的元配名分自然也抹了去,又另换了太宗生母为“元配嫡妻”…… 到了宫九控制住朝局,立刻又给反转过来,太宗生母倒还是嫡妻——但继室嫡妻和元配嫡妻的差别,只看太平王那个继母出的嫡弟就算当了皇帝也不乐意见着太平王就知道了——元配嫡妻自然回归给了昭和县主。 当然这样的变更实在太大,宫九再如何掌控住朝局,也有不少朝臣要跳出来说什么“子不言父过”,结果宫九就直接懒洋洋一句“虽说为尊者讳,但连圣人都说‘父母错,谏使更’了,朕闻卿是儒家子弟,如何却不知孔子言?”给驳回去了。 若是宗室反对,宫九也只需要一句“那日后朕看哪家不顺眼要除爵,只需说他家妻妾是叶家女即可”,就能封住。 睿亲王当年因坚持叶氏女为妻,最终落得个险些无子嗣祭祀的下场,哪个宗室真敢忘记? 如此这般,叶艳歌嫁与太平王的基本目标也算都实现了,但也是因此,叶孤城才越发觉得愧对这个姑姑。 ——宫九就算了,这孩子有了阿伍,还真是乐不思蜀,叶孤城想起宫九和阿伍玩游戏时的欢快劲儿,再想想自己此前还每每以他的古怪癖好自责痛苦的事儿,就觉得自己真心傻透了! 现在宫九要是再和阿伍玩游戏,只要不是当着西门吹雪演那种限制级的,叶孤城自己看到,都能完全无视过去了。 ——可,只限于阿伍。 叶孤城虽然不太赞同宫九找了个男人,但这个男人是阿伍,他自己又是个醉心剑道、不找男人也不会为了生孩子就特意找女人的,自然也摆不起无后为大的道理去督促宫九,也乐见阿伍压制宫九不那么折腾。 ——但当看到另一个宫九和一个长得几乎和叶艳歌一模一样的女人玩游戏时,叶孤城可就无法坦然了! ——不只因为惊觉“宫九”的恋母癖。 ——更因为发现,这个“宫九”显然并没有放下他六岁半时的那场噩梦。 这个宫九不是他的弟弟,但也是他的弟弟。 一样是叶氏女儿为了振兴家业、为了弥补叶氏男人这近百年的无作为而制造的悲剧。 所以就算此宫九非彼宫九,叶孤城不知道则已,既然见着了,也不能不理。 那个长了叶艳歌脸的女人在一惊过后,越发斜眼睥睨,显得又高傲、又艳丽,这样的冷美人有时候更能激发男人的征服欲,但叶孤城在一震过后却根本不屑于再看她的脸,直接夺过那鞭子将她滚成一团扔到一边,然后在那个依旧衣襟大敞的宫九翻脸出手之前,先拔出自己那把海外寒剑精英铸就的剑,却没用剑锋,只用剑脊向他抽去! 叶孤城严格说来,并不是这个宫九的叶孤城,但他们的剑气一样森寒高傲,还隐约带着飞仙的绝俗和君王的贵气,那是无论哪个宫九都不会错认的熟悉。 所以宫九没有躲,他反而越发兴奋地在地上翻滚起来,有时候还故意将自己的肌肤递到叶孤城的剑锋下头去,大概是人心不足,在享受到被叶孤城的剑抽之后,又还想试试被那剑锋划破肌肤的滋味。 ——当然,叶孤城放下了叶氏宗族百年的包袱、又有西门吹雪这样的知己日日相对切磋论剑,实力比这个宫九所熟悉的叶孤城强多了,宫九得寸进尺的*并没有实现。 ——但就算没享受到那剑锋划破皮肤切开肌肉的滋味,当时被叶孤城的剑气压制住抽打,就足够宫九辗转j□j,并且最终满足。 叶孤城闻到那是男人都知道是什么的味道,脸颊抽了两下,默默将剑回鞘。 之后踹一脚依旧躺着喘气、一脸满足的宫九:“去换好衣裳再来说话!” “宫九”原本还很生气叶孤城将他的女人扔了出去,但挨了这一顿抽之后,却仿佛是被顺了毛的猫咪,连爪子都收起来了,被踹了一脚也不生气,反而乖乖地转到后头去更衣。 那叶艳歌脸的女人一直没有说话,高高在上睥睨叶孤城等人时没有,被滚起来和堆垃圾似的随意丢到屋角时没有,此时见了“宫九”挨了一顿抽就听话得像只小猫,碧色的眼睛就冒出几缕红光,冷声嗤笑:“果然是个天生犯贱的货色!” 叶孤城看“宫九”总还算受教,神色原缓和了些,听得这话,看过去的眼神简直比他抽人时还凌厉,但那女人敢抽“宫九”,却果然不是什么简单货色,叶孤城看她时,她那眼神就越发高傲得要命,仿佛她不是狼狈地摔在地上,而是高踞于九天之上在睥睨地上的尘泥。 她的脖子微微扬起,眼睛微眯,眼角斜斜瞥着,越发衬得她那脖颈修长、胸脯挺立,眼中的傲慢也只会更让人想将她剥光了狠狠征服,直到将那些傲慢彻底撕碎。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其他男人,说不定只这么个眼神,就能让他喉头发干、小腹发紧。 可惜站在这里的,都不是普通男人。 叶孤城看她的眼神,除了一开始的震撼之外,一直只像看在一团垃圾。 西门吹雪是直接无视,阿伍只是第一眼好奇,至于宫九,宫九可不是那个会给她一个眼色就刺激得倒地找抽的“宫九”,他一眼就能看出这女人傲慢背后的强作镇定——真是糟蹋了那张脸! 这样一个女人居然长了这么一张脸,真是比叶孤鸿还滑稽! 宫九冷笑一声,手指微动,看那女人眼中瞬间闪过的恐惧,忽然觉得没意思得很,遂转头唾弃:“就这样的货色,你也好当成母妃的替身?就算恋母也挑个像样点的玩儿吧!” 原来“宫九”不知何时已经换好了衣裳出来,宫九这话,就是对他说的。 好像哪个宫九都一样,无论之前玩得多么疯,一整了衣衫板正脸色就完全不一样了,此时刚刚还赖在阿伍身上舔爪子卖萌的宫九悠然站立,脸上没有刻意的冷漠,甚至带了几分戏谑,但谁也不敢否认他的尊贵傲气;而那个原先在地上翻滚的“宫九”脸上也再没有丝毫*和扭曲,有的只有如寒铁一般的冷硬、冷酷,眼神十分坚毅,就是听了宫九这般挑衅的话,也没有丝毫变色,只是淡淡将眼神从屋角掠过:“确实,沙曼不过是我偶然得到的一个j□j,和她自然没法比。玩儿些时候也就不稀罕了。” 叶艳歌脸的沙曼冷冷一笑,仿佛真的无所畏惧,甚至她还当着“宫九”的面挑衅:“我是j□j,你也不过是个三天两头求着j□j抽你的垃圾!” 她这般当面打脸,“宫九”居然也不生气,只施施然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想想又从多宝格上一个匣子里取出一个犀角杯倒了一杯,握在手里等那冷茶沸腾过后又倒掉,如此三遍,才倒出一杯只握到微微冒出热气的,放在桌子对面推出去,招呼叶孤城:“大表兄夙夜抵达,想是累了,不妨先喝杯茶——茶虽不怎么好,杯子却没人用过,最是干净的。” 阿伍一行四人,这人却仿佛只看到一个叶孤城、仿佛真连刚刚才说过话的宫九都只是空气。 但宫九只是眯了眯眼,什么都没计较,似乎还更加放心了。 叶孤城更没推辞,一撩衣摆坐上去,拿起茶喝了一小口便放下,“宫九”也将自己那杯茶暖了,却是三两口就喝尽。 他喝完茶才开始问:“大表兄,那家伙怎么喊‘母妃’?莫非母妃当日还给我生了个兄弟?但我先在太平王府里,如何一丝风声不曾闻?后来连番去飞仙岛探望堂兄,也不曾听谁提起?” 叶孤城淡淡道:“因为此前——在这儿的九月十三日凌晨之前——我和他也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你。” “宫九”眼中光芒一闪:“这么说,大表兄的身手比我上次见到你时可好多了,我原本以为就是和西门吹雪一战,您起码也该三两年才能到这等境地。” 叶孤城依然淡淡:“本就已经三年。” “宫九”舔了舔嘴唇:“这般说,他果然是我了?” 叶孤城摇头:“也不全是你。” “宫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这次连握一握弄暖和了都懒得,一仰头干了之后才又问:“愿闻其详。” 叶孤城平日不爱多话,但他想说时其实很能说,因此将他们的奇遇尽数说了,“宫九”听得眼中异彩连连:“莫道佛家敢说三千世界,原来真有此等奇事!看来秃驴虽多不可信,然胡诌有时候也能胡诌出真理。” 说着,他瞪向闲站着无事,又不肯往榻上坐、便又只往阿伍身上靠的宫九一眼:“原来你在你那里当了皇帝!却真实会算计,拿我的帝位出去做人情!” 宫九理所当然的:“我那是好心解救你!当皇帝能烦死个人,龙椅坐上一天半天的还新鲜,坐久了简直还不如坐刀山!” “宫九”冷笑:“但似乎听说,你做到现在也还没退位?” 宫九叹了口气:“没办法啊!朕都说让太子继位、表兄摄政了,但表兄就算愿意摄政也不许朕退位,朕有什么法子呢?” “宫九”瞪着他,觉得这家伙就算长着自己的脸也真心比偷了鸡、还嫌鸡肉太香害他吃撑了的狐狸更讨厌。但他技不如人,大好局面给宫九搅和了,他也没脸继续纠缠。 可“宫九”也不甘心狠吃下这个亏,眼珠一转,立刻看到被宫九赖着的阿伍,眼神挑剔地打量好几下:“沙曼虽只是个玩意,但这家伙也不见得比沙曼好到哪里去!” 宫九却没有生气,“宫九”若觉得阿伍好他才担心呢!他说他不好,宫九反而松了口气:“他的好我知道就行了!不劳费心!” “宫九”哼了一声,宫九越是这么说,他越是肯定阿伍的重要性,因此又给加一句:“既然那么好,却不知道你的太子是谁生的?” 宫九越发得意:“太子是过继的!穆氏女和叶家子哦!母妃的遗愿我都做到了,还帮你做得更漂亮,可不要太感激!” “宫九”瞪眼,半天还是只能拿阿伍做文章:“你若是有天能亲自生个孩子与母妃主持祭祀,我才算服了你!” 宫九却不上当:“我们再二十来天就回去,谁理你服不服气?” ——很显然,宫九比“宫九”多了三年当皇帝的阅历到底不同,“宫九”和他比起来,简直就像小孩子拿着木剑和大人斗气。 “宫九”磨牙瞪眼半天,忽然转头看叶孤城:“大表兄,到时候你也跟着他回去么?” 叶孤城点头,这“宫九”就十分不舍起来:“和他回去有什么好的?这人将朝政都扔给你,又不体谅你异姓王摄政的难处——还不如留下来呢!这儿的大表兄一定很欢迎,你们可以轮流去上朝、轮流休息悟剑道!” 叶孤城这几年最可惜的确实总是要忙完了朝政才能偷闲和西门吹雪切磋论剑,闻言虽不至于动心,却也觉得这个“宫九”也没白瞎了他为他操心,眉眼虽不至于立刻柔和下来,语气却也多了两分暖意:“算了,家里头我不放心——你也乖一点,帮着点你大表兄,或者想将皇位要回去,他应该也不会在意的。” “宫九”扬了扬下巴:“大表兄肯定不会在意!我可比皇位好多啦!他才不可能为了个皇位舍弃我这么贴心的表弟!” 叶孤城没有接这话,倒是一边的宫九冷笑:“是啊!真是好贴心!将大表兄推出去,自己还不跟着掠阵去,只知道南边儿这点蝇头小利!若不是我们正好来了,紫禁之巅说不准要被你特意引过去的泥巴鸡搅了局,倒是你哭都来不及!” “宫九”怒瞪他:“大表兄北上为我谋划,我帮他收拢南边儿日后要交给他的势力,怎么就是蝇头小利了?还有什么泥巴鸡?那是什么玩意?谁会特意引他过去?” 宫九冷笑:“明明金九龄的事再拖个十天半月的也不是不行,但你非得早早儿了解了,又传了消息让陆小凤赶进京,难道存的不是靠他一张嘴坐实南王世子谋反的主意?但这也罢了,泥巴鸡那张嘴,不用白不用,可你就不能仔细点也跟去盯着?难道你不知道之前企图利用泥巴鸡的——远的不说,只说上官飞燕和金九龄,哪个不是自掘坟墓埋了自己?” “宫九”毫不示弱:“那也只是运气!” 宫九鄙视他:“能一直那么好运气也是一种实力!你知不知道就算有我和大表兄掠阵,那泥巴鸡也已经看出端倪?万一我们没来,大表兄真为你的大意出了什么事……日后你想到大表兄出事的时候,你只顾着和那j□j玩游戏……你真的能放过 第88章 “宫九”不知道是不是想象了一下那个可能,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然后猛地回头,看了沙曼一眼。 也许是他这一回头太急,又或者是沙曼听明白了什么,他回头时,她根本没掩饰住眼中的恐惧。 这样的沙曼,越发不能留住“宫九”的眼光。 沙曼自己也明白了,但她也更明白此时再做出高傲冷酷模样已经没有用了,所以她索性一抿唇,凄声道:“九哥好歹看着我们恩爱一场,待我死后,便是要毁了我的面皮,也请务必另用瓮皿安葬了,莫让我大好容颜,白付了污土腐泥!” 沙曼能从秦淮画舫混到“宫九”的房里,凭的果然不只是那一张脸。 她高傲冷漠是为了吊住“宫九”,此时凄然示弱也是。 如果已经不能用傲慢冷艳激起“宫九”扭曲的*,那至少要提醒他,这样像的脸他也许一辈子都找不到第二个。 沙曼不是不会委曲求全,只是她原先没觉得必要。 但现在,她听到的太多,虽然仿佛都是天方夜谭,但又一个活生生的宫九就在眼前,况且就是什么三千世界的说法只是恶作剧,单是她知道了“宫九”居然是太平王世子这件事,就足够她没命! 刚才叶孤城等人和“宫九”说话时,沙曼一直听着,开始时她还能镇定地保有几分好奇,但随着“宫九”是太平王世子、而闯进来的宫九更是已经顺利炮灰掉原皇帝和南王世子登基……等等秘闻的袒露,沙曼不只顾不上好奇,她简直恨死了捆住她害得她无法在察觉话题不好时避开、又还不肯干脆让她晕迷过去的叶孤城! 可“宫九”为叶孤城倒茶的殷勤,让她连愤恨都不敢如何流露。 她现在只能靠着这张脸,无论被当作替身让她多么不满、也不论这替身居然是“宫九”的亲娘但他居然能要她抽他还拖她上床是如何让她恶心…… 她都只能靠这张脸,企图在“宫九”那儿赢取一线生机。 不得不说,沙曼其实挺会算计的。 可惜她手里的牌实在烂透了,再会算计,巧妇且难为无米之炊,一个赌术不算如何精湛的人,再怎么算计也不可能用三个一完胜六六六啊! 沙曼之前几次高傲挑衅都不算错,“宫九”其实一直挺享受她的嫌弃的,如果她也和其他女人一样对“宫九”避若蛇蝎或者千依百顺,那就算有张得天独厚的脸,也早就落得个不是扔到乱葬岗、也起码是冷院幽闭过一生的结局。 但沙曼能混到“宫九”愿意教她武艺,愿意在叶孤城对她出手后还准备将她救过来……她的高傲不驯,其实才是最好的诱惑。 可惜,她不该在叶孤城和另一个宫九面前高傲挑衅。 就算这个宫九不是那个宫九,但既然有了阿伍,宫九可就不会稀罕沙曼,他是宁可自己将另一个宫九毁尸灭迹,也听不得骂他犯贱垃圾的! 叶孤城也听不得。他甚至连将另一个宫九毁尸灭迹的想法都不曾有过。叶孤城虽然总被混球九气得屡屡险些剑心不稳,但他其实最看重的除了剑,也就是这个表弟。 就算沙曼侮辱的宫九不是叶孤城的表弟,他也见不得人那般说她。 ——在把沙曼随意用鞭子捆着扔一边的时候,叶孤城早就决定了,不会让她活到第二天天明。 ——也是因此,在宫九挑衅了“宫九”之后,叶孤城才会那么爽快地,将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他就等着“宫九”自己处置掉沙曼! 要说起对“宫九”心理的把握,虽然迫于性命攸关不得不打点精神应付的沙曼,再如何,也还是比不上还不会走路就和九儿混在一起的叶孤城。 她先是露出与叶艳歌临死前的决然傲慢无所畏惧极不相似的畏惧,又听到了那么要命的事情,最后还敢拿叶艳歌的脸来和“宫九”谈条件…… 虽然这次是她第一次如“宫九”所愿喊他九哥,可“宫九”想杀她的时候,这声“九哥”反而成了她的催命符。 ——宫九,无论哪个宫九,幼年在太平王府时,最经常听到的称呼,就是“九哥”。 ——世子反而是略大些儿太平王为他请封后才有的,在那之前,除了叶艳歌还会喊他“阿九”之外,就是太平王,都是叫他“九哥”。 ——皆因太平王在西北戍守多年学来的习俗,那儿的游牧民族习惯喊儿子“哥”。 “宫九”原本挺稀罕沙曼喊他“九哥”的,毕竟叶艳歌虽然更多喊他“阿九”,但也还有喊他“九哥”的时候。沙曼是不配完全取代叶艳歌的,“宫九”不会要她喊“阿九”,但“九哥”这个称呼,又能让他想起叶艳歌为他素手剥栗时的笑靥,又能提醒他叶艳歌在太平王剑下喷涌的鲜血。 ——如果沙曼此前肯如“宫九”所愿那般喊,他只怕要激动得一场游戏玩他个三天两夜,甚至连南王世子的阴谋都顾不上了也说不定。 ——但很可惜,沙曼此前一来真觉得“宫九”的游戏恶心、二来知道错过他她很难过得好所以故意吊着他的胃口,一次也不曾喊过他九哥,更不曾和他三天两夜酣战。 ——现在想起来叫,现在想起来若能保住性命再恶心也值得,却还是迟了。 “宫九”温柔地看着她:“你放心,就算你死了,这张脸皮我也会好好保存着,谁让我满意了就借她戴几天,玩腻了照旧好好儿收起来,你就放心去吧,下辈子识相点,别长这么不该你长的脸。”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沙曼却听得恐惧极了。 她知道自己这次是逃不过去了。 沙曼想想都觉得自己很悲哀,只因为不会投胎,被一个半掩门的生了下来,偏又还长得一张对于中原人来说有些奇怪、但又别有魅力的脸,她那做半掩门生意的娘在她还不到五岁的时候就将她换了八十两银子,而后几经辗转到了秦淮河的画舫上。 从一个虽不会被真的破身、但嬷嬷龟公老j□j都可以随意j□j她的小丫头,熬到以一身舞艺在画舫上占了一席之地,她足足从八岁熬到十四岁,那六年人人都可欺凌的日子,她以为就是地狱。 然后管事嬷嬷决定在她及笄那天找人梳拢她,沙曼听到这个消息时,就知道,地狱还有更底下的一层。 但在她彻底堕落之前,“宫九”恰好经过秦淮,然后将她赎了出来。 那一天的宫九锦衣华冠,俊美逼人。 ——在泥潭里头打滚了十年,却居然还能以勉强算得上清白的身子离开,且带她离开的还是那样高贵俊美的公子,沙曼以为自己很幸运。 ——她那时候甚至觉得,就算不配与公子为妻为妾,就算只当个通房外室她也乐意。 但后来,当“宫九”脱下高贵坚毅的外衣,露出不堪的内里,沙曼在抽他或者死之间选择了一遍遍将涌到喉口的秽物咽回去、一鞭鞭如“宫九”所愿地向他挥去时,她就知道,地狱总是一层之下又有一层,而她只能往下堕落,却没有爬出去的幸运。 这样的日子才过了不足一年,沙曼已经觉得自己对生命彻底厌倦了。 ——但直到今日、直到刚才,沙曼才知道,就算是活在地狱,她也不愿意死去。 ——何况“宫九”爱好虽古怪点儿,可他只要她抽他,却从来没抽过她…… ——一个只差半天就要沦落到千人骑万人枕的j□j,她有什么资格嫌弃恶心? 沙曼想明白了,也决定讨好“宫九”,可惜却迟了。 “宫九”那么温柔的样子,那么温柔的话。 他那么温柔地宣告了她的结局。 ——而且在她死后,还要让人用她的脸,去讨他的欢心! 沙曼一想到这一点,一张艳丽的脸就扭曲得如同恶鬼。 ——她想活! ——就算活不了,也绝对不让人占她的便宜! 沙曼或许不爱“宫九”,但她绝对不会愿意她的脸被别人用去讨他欢心! 沙曼只要一想到一个戴着她脸的人,或者学着她的高傲冷酷对“宫九”挥鞭子、又或者如他所愿的一声声儿“九哥”地撒娇撒痴……她简直比第一次看“宫九”发疯时还恶心! 沙曼是个很能忍的女人,但她发现再忍也只是死、甚至死后还要一直被人恶心时,她也可以很狠心。 叶孤城将她扔过去的那个屋角本来没什么尖锐利器,但“宫九”对沙曼很宠爱,沙曼就是在屋里披着头发时,也有一匣子各种掩鬓花钿拢着头发。 沙曼今晚原戴得两个翠玉掩鬓、一个赤金点翠花钿。 给叶孤城那一扔,翠玉摔碎了一个,点翠的也掉落了下来。 玉石碎片很锋利,沙曼耳后都给弄出一点小血口。 然后现在,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然将脸往那碎片上一滚! ——伤势不算很重,好药养着,也未必不能恢复。 ——可“宫九”是否有让她恢复的耐心? 无论有或者没有,沙曼都觉得自己不吃亏。 她顶着一张血痕斑斑的脸,笑起来又得意、又妩媚,比那冷酷高傲的面具,又别有一种魅力。 “宫九”挺遗憾地叹了口气,若是以往空闲时,他本该如沙曼所愿,将她的脸彻底毁去,再陪她好好玩些时候,让她知道什么才是地狱。 可惜现在,有大表兄自远方来,他要忙的事情还挺多,顾不上一个沙曼。 他又不愿意让别人陪沙曼玩。 只好很遗憾地随手扯下一片衣角扔过去。 力道不大不小,正好切断沙曼的咽喉,又没伤着她的大动脉。 “宫九”眯着眼,觉得地上捂住胸口呼呼喘气、面容扭曲的沙曼,真是比什么时候都美丽。 果然这样一个人,果然这样一张根本连仿品都算不上的脸,也只配这样子,翻滚扭曲,而后死去。 ——自己原先是怎么会觉得这女人挥动鞭子的时候很有魅力呢? ——是不是遇上她的时候,正好又一次被大表兄拒绝了一起玩游戏的提议? “宫九”眯着眼,回味刚刚那剑身抽在身上的滋味,忽然很期待和真正的大表兄也这样玩一场。 一起长大的、不断拒绝自己的大表兄,玩起来一定比这其他世界来的还有趣多了吧? “宫九”舔了舔嘴唇,这一刻他和舔着阿伍耳垂的宫九简直像镜子照出来似的,只是镜子那边的九喵有伍汪,他却只有自己。 九喵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宫九”哼了一声,却不知道为什么又缓和了脸色:“你男人喊你阿九?你现在倒不避讳这个称呼了……既然这样,那我就是‘九哥’好了。” 九喵懒洋洋的抖抖毛:“你想叫啥关我屁事?我们只待二十几天就走,而且这二十几天也不准备继续和你打交道!” 九哥冷笑:“不准备和我打交道,那你特特夜闯空门为的什么?莫非你男人满足不了你,大半夜的自己寂寞空虚冷了,就见不得我好?” 九喵呲了呲牙。 都说同行是冤家,这同一个人,那真是冤家中的冤家,几十辈子都未必能将债务彼此还清的那一种。 九喵没遇上九哥时,对自己一身体里住着的各只喵就彼此很看不顺眼,只不过不敢再惹阿伍伤心,又好歹一起熬过了阿伍成年前的那三年,方才暂时没再想起吃掉其他喵的主意。但现在遇上一个九哥,又要防着他抢阿伍,又恼恨他已经开始抢大表兄,九喵那是各种恨不得将他挠成碎布条。 但叶孤城护着,他也不好只好委委屈屈决定顺着大表兄的心意一回,碎布条什么的就算了吧,反正不过二十几天,且忍忍忍过去。 ——但就算决定不将这混球挠成碎布条了,这混球还是总能挑起他挠人的*! 九喵哼哼唧唧着在阿伍肩窝里蹭着寻安慰,居然被混球哥随口一戳就戳中死穴——他近来还真是欲求不满了,阿伍虽然很能满足他、却偏偏很不愿意满足他什么的——真是太让喵伤心了。 好在伍汪虽然不肯陪他敦伦,却没吝啬让他蹭蹭,还会摸摸他的发顶、拍拍他的后脖颈安抚安抚,九喵伤心了一会子,也算缓过去了,就是看九哥时,依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九哥一看九喵那样子,就知道自己随口一说居然踩着他的痛脚,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又可惜此时偏想起来有求于他不好穷追猛打,只得暂时放下此事,改问:“你既然比我多当了三年皇帝,可曾把妹妹救出来?” 九喵本已经给伍汪安抚得差不多,听到这话想起自己那个早就葬身海底的妹妹、又想到自己十几年不明内情与老头子忍辱负重虚与委蛇的委屈,心里又是一恼,但他别事尽可算计九哥,哪怕太平王妃之死的实情都可以不说,惟有此事,没遇上也罢了,既然有缘遇上,是必与他说明的。 其实这是个比沙曼的真性情更能刺激九哥的事情,但九喵自己尝过那苦头,于此事和九哥最是心有戚戚,因此难得没夹上一言半句刺激人的话,只简简单单说了,说完看九哥将手中半杯残茶都煮沸蒸干、后头更连杯子也握成粉末犹仿佛不自知,想想好歹自己查清了事情之后,一回去就听得阿伍和苏少英说的那句“认定了是伴侣的那个,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者根本不是人,都不能随意换的”,一时心神不守从窗户那儿翻进去多问了两句,却得了阿伍许诺的唯一…… 现在这个九哥却只能自己孤零零坐着,就是大表兄也最多拍拍他的肩膀发顶…… 两相对比之下,九喵觉得自己真实太有福气了! 当然,九喵绝对不是那种会大方到将自己的福气分出去的,他没那份同情心,尤其是涉及到阿伍时,那真是“自己”都最好只存其一的。 但只要九哥不对阿伍起意,在这件事情上,九喵还是愿意和他蹭蹭身子互暖一下,再一块儿去把老头子剁碎了喂鱼。 九喵自己当日是将老头子拦在京郊诱杀的,又因为急着回去登基,也没怎么好生琢磨他的遗体,只是剁了脑袋烧掉也就罢了。 现在大好局面,两个宫九,必要时还能有两个叶孤城两个西门吹雪,甚至还有一个长大的阿伍,还能找不着机会好生料理老头子? 他当日敢将妹妹随意抛到海里喂鱼、又拿了他的侄孙女儿装作妹妹来哄自己,便该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们两口人也只能到鱼肚子里头团聚! 九喵眯着眼睛,看九哥犹自出神,没好气挠他一爪子:“笨蛋!现在犯傻有何用?一起去把老头子收拾了!” 九哥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忍不住问:“既然你当了皇帝而我没有,那也许……” ——也许你的妹妹葬身海底,而我的却还活着呢? 后头这句,九哥没说出口,但就是阿伍也听出来了。 九喵翻了他好几个白眼,可事关妹妹,他也没完全否认这个可能性,便道:“阿伍那儿又测试基因——就是能比滴血认亲更准确许多许多倍、确认两个人是不是血亲、是的话血缘又亲近相似到何等程度的一种法子……你既然这么说,我们就先回无名岛,去看看牛肉汤到底是妹妹还是间谍好了。” 九喵说着,自己心里也挺复杂的,又希望这个牛肉汤是真妹妹,又想起曾经骗了他十几年的牛肉汤就膈应,但和九哥却只是说: “若是妹妹自然最好,若不是,我再带你去寻我曾经确认过的证据。” 九哥点点头,他希望没有和九喵一起去确认妹妹死亡证据的时候,却也知道,以老头子御人的能耐,要藏起一个人藏到他十几年都找不到,还真很难有第二种可能。 只不过没撞上南墙,到底不死心罢了。 妹妹之于连沙曼都没了的九哥,显然比之于有着阿伍的九喵,要来得重要许多。 所以当牛肉汤和他的基因匹配结构测试出来之后,那打击也就大得多。 九哥亲眼看着结果出来,在此之前,在从江南到无名岛的路上,他已经亲眼看过许多别的对比结果,他知道什么反应代表什么结果,也因为那百分百的准确率对这个结果无法存疑。 ——牛肉汤,果然不是他妹妹! 九哥的手都在抖,他的眼睛逐渐变红,气息也慢慢粗重。 但牛肉汤正从竹林经过,已经快要抵达这间小院。 叶孤城看着忽然从椅子上一路向自己脚边滚过来、边滚还边撕扯着自己衣服“打我、打我!”的九哥,叹了口气,忽然和西门吹雪一起剑气飙升,隔绝了屋里屋外的声音,也让九哥越发激动翻滚的同时,却没有再用剑身抽他。 反而淡淡说一句:“你要自己忍耐过去。日后我们不在了,你总要自己分清什么时候能玩游戏、什么时候玩不起,不要莫名其妙的就没了性命。” 九哥只哀求地看着他,眼中越发一片血红,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话听进去。 九喵比他会忍耐,但他已经忍了太久,此时给两道剑气一激,又看九哥滚得那么肆意,也忍不住将双手双脚都往阿伍身上缠,腰身扭得和急速前行的蛇似的,但阿伍性子坚定,说暂时不和他玩就是不玩,说不许他在别人面前混闹也就是不许,听得九喵的喘息甚至比九哥都暧昧湿润、又看他脸色酡红十分妩媚,阿伍连拍他臀部三下,而后坚定道:“你如果再闹,我就将你彻底绑住,然后再禁止一个月!” 九喵蓦地发出一声海豚音的j□j,其实他一想到那里被彻底绑住一个多月、连便溺都要经过阿伍的允许就更加激动,他甚至能感觉到j□j忽然忍不住溢出的一点滑腻湿意,但禁止期再追加一个月实在太要命了,就算一直觉得自己不只九条命的喵,都不敢再闹腾,只得乖乖从阿伍身上下来,又转去次间换了迅速换了一身衣衫,代九哥出去敷衍了牛肉汤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白衣生日快乐~本来准备在零点的时候上小皇帝番外给白衣做生日礼物,顺便也算是给大家的圣诞福利了,,结果前两天一直胃疼,都没怎么码字,这两篇都是靠那点儿存稿撑的……我争取今天码,要是不行只好双更这个番外做礼物了……反正必须在今天发,嗯,握爪,亲们就放心等着吧!就算小皇帝今儿没出来,以后也会出来的,我大约码了一千字了哦么么 第89章 牛肉汤很缠人,她或许是作为宫九的妹妹在他这儿予求予取已经习惯了,想和他说话就深夜来临,然后一说一个多时辰,从无名岛长居无趣说到沙曼前些日子赠她的头面首饰,最后催着宫九:“九哥九哥,你可要赶紧将老头子交代你的事情做好了!老头子太烦人了,总说你一日没将事情做好,他一日不放心我出去——我在这岛上都要给憋疯啦!” 她半个字也没提叶孤城,仿佛她真的不知道宫九的一番谋划,最后却是推了叶孤城上位一般,她甚至表现得她根本不知道老头子要宫九做的具体是什么事情。 九喵也没揭穿她,他没急在这一天半天的,挺有耐性地还徒手融化了一锭金子,为她做了个据说最时兴的朱钗,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打发走牛肉汤。 牛肉汤临走前还眨着眼睛:“沙曼不在了,九哥真的不需要我陪你‘玩游戏’?” 九喵淡定摇头:“不必了,我明天一早还有事情——总要赶紧办了,才好将你从岛上挪出去。” 牛肉汤一听,心满意足地走了,边走还边蹦跳着抚摸发鬓边的朱钗。 九喵眯着眼看她,嘴角也噙着一抹笑,仿佛对牛肉汤的愉悦也很高兴。 送走了牛肉汤,九喵又赖回阿伍身上,但越是和阿伍贴近,他心里的猫咪就越发抓挠他的心,可不贴近他又不愿意。 而地上滚着的九哥,此时也停了下来,正四肢大敞地大口喘气,他这两个时辰不论如何翻滚哀求、翻脸斥骂,叶孤城都不为所动。 九哥在滚了大约两刻钟过去后,叶孤城依然不理他时,就知道再滚下去,他这个铁石心肠的大表兄也不会理他了。但他一贯不勉强自己忍耐,此时*得不到满足他实在不愿意起来,所以就继续滚着。 然后滚着滚着,却在忍耐中发现了另一种能让人享受到极致的痛苦,尤其当有森寒得仿佛能随时切割他皮肤、甚至割断他喉咙的剑气加持时,那种亟欲有人抽打他、却偏偏得不到满足的痛苦,简直能让九哥享受到脑袋里头都在放烟花。 所以他越发随口谩骂,骂这里的叶孤城,骂皇城里头坐了本该属于他的皇位的叶孤城,骂两地叶家都不是个东西,将百年夙愿压到一个女人身上,害得他母妃最终落得个命丧黄泉、害得他必须有个对穆家心怀不轨的母妃又有个杀母仇人的父王…… 九哥扯着叶孤城的衣摆:“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们叶家害得我这样的,你凭什么不管我?快!快打我、打我!” ——九哥其实没指望这样的斥骂能让叶孤城改变主意,他其实很懂他那个大表兄,如果他真的觉得是他害得他,只会越发不肯顺他的心抽他。 ——但九哥那么骂,打的原也不是叶孤城的主意。 ——他只是觉得凛冽剑气的压迫越发能让他享受忍耐的痛苦,而西门吹雪正好他越骂、就越散发出冰寒刺骨的剑气罢了。 ——九哥剑指叶孤城,目的却是在西门吹雪。 然后他也果然如意了。 在骂了将近一个时辰,骂得自己喉咙都要冒火的时候,西门吹雪的剑气终于帮着他满足了。 九哥在一阵抽搐之后,浑身散发出在场的人谁也不会认不出来是什么的味道,而后一脸满足地摊平在地上。 西门吹雪的脸瞬间扭曲了一下,叶孤城歉意地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 这个宫九或许是更加寂寞的缘故,要他忍耐也更加不易。要在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里,将他训练得就算热血沸腾倒地翻滚也能避开一切致命伤,殊为不易。 叶孤城估摸着,要扭过来也不是不可能,但起码要一两年—— 可他又怎么能在这儿留一两年? 家里头那些,九喵固然因为有了个阿伍不需他十分费心,但起码也还要给他操五六分的心,再加上叶家陡然尊贵,太子仔细算来还是叶家子,虽然有他和宫九弹压着,穆家宗室这几年并不敢闹腾什么,只一个月孤清也该稳得住,但真要过个一两年…… 就算九喵肯乖乖儿先回去,叶孤城也不相信他能将一树小叶子都好好儿护着,更不敢相信他能教给太子什么好东西! 可要说不理九哥直接回去…… 他不是他的表弟,却也是他的表弟。 一样是叶氏百年夙愿的牺牲品,还没有阿伍陪伴、连他的大表兄都给自家的那个混球九推着哄着登了基,此后就算看顾他,只怕也未必能十分周到。 叶孤城太清楚管理一个国家有多麻烦。 偏九哥又比九喵会发疯,真放着他不管,说不定下一次起意来看看时,连坟头都找不着了! 叶孤城想着,眉间微微蹙起。 西门吹雪看了他几眼,脸上又扭曲了一下,但很快平静下来,淡淡建议:“他既然喜欢剑气相逼,不如将他送到万梅山庄去。” 他是不愿意放弃和叶孤城继续论剑切磋的机会,留在这儿陪另一个宫九发疯的,但这里不也正好有个西门吹雪? 那个西门吹雪与他所假扮的“叶孤城”一战颇有所得,想来用剑气逼一逼宫九,还是可以的。 ——至于另一个西门吹雪愿不愿意? ——西门吹雪根本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反正他连孙秀青都能吃得下去,再加一个发疯的宫九,也肯定算不了什么大事的。 在某个方面,庄主对西门,还真心挺佩服的,至少他自己,就绝对不敢将孙秀青夹到碗里去。 ——要那么个女人,还不如陪叶孤城论剑切磋相伴一生呢! 叶孤城对于这里的西门能吃得下孙秀青的好牙口也是挺佩服的,闻言沉吟半晌,点头:“也只好如此了,只是却要偏劳你。” 庄主淡淡点头:“无碍,不过是让万梅山庄多养一只猫。” ——九喵给庄主的印象太过根深蒂固,就算九哥玩起来疯了点,那也不过是个疯猫而已。 坚信西门既然吃得下孙秀青、也不可能吃不消一只疯猫的庄主,还不知道他将此地的万梅山庄扭曲到何等境地,当然这时候谁也不知道,连扭曲实行者的九哥也还不知道。 他平摊着喘了好一会儿气之后,挺腰一跃站起,目光炯炯看向九喵:“你说的,妹妹已死的证据,在哪里?” 九喵瞥一眼他□一小片因润湿而加深的颜色,撇撇嘴鄙视他:“难道你要这样去?” 九哥看一眼自己□,无所谓转身:“刚才见牛肉汤还要先换了衣裳的不知道是谁呢?” 大哥不笑二哥,谁又比谁好点了? 九喵将脸在阿伍脸上蹭了蹭,冲他挥挥爪子,至少我是蹭阿伍蹭出来的,比你这个想找抽都找不着的家伙当然好多了! 但这话就算以九喵的面皮说得出口、他也没胆子当着阿伍和叶孤城的面儿说,因此九哥浑然不觉,倒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不免又为自己居然看懂了他的眼神儿扭曲一下脸。 然后西门吹雪忽然握住叶孤城的手。 再找一次太平王小郡主早已死亡的证据,不只九喵容易暴躁,连叶孤城的剑心都不十分稳得住。 ——而且这种不稳,显然格外不同。 ——就算叶孤城似乎天天都要因为混球九剑心不稳,但西门吹雪知道他此刻的格外不同。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握住他的手。 西门吹雪握剑的右手,虽不像连鹰爪功的人那般青筋暴起、骨节峥嵘,却也是修长有力、指茧分明。 和叶孤城自己的很像的一只手。 但握过来的时候,却不会有让叶孤城产生是自己右手握左手的错觉,而是真的慢慢将剑心稳住。 九哥换好衣裳之后出来,见看到叶西两人手牵手,再转头看看赖在阿伍身上撒娇耍赖的九喵,眼神一闪,难道男人的滋味那么好?还是这两个男人的滋味特别好?将阿伍从九喵身边抢走什么的,想起来就很有趣呢~ 但他才想到这里,就发现九喵目光炯炯地瞪过来:“不许你打阿伍的主意!不然我就永远不将妹妹最后换下来的衣裳首饰给你!” 九哥撇撇嘴:“连妹妹都拿出来利用,你也忒卑鄙了!” 九喵也撇撇嘴:“还想着要人帮忙的时候就打别人珍宝的主意,莫非就不卑鄙?” 两人对视互瞪,空气中似乎有闪电烤焦了猫胡须的味道。 但这妹妹遗留的衣饰不比让牛肉汤继续冒充妹妹予取予求,九哥也知道,万一惹恼了九喵,这混球还真敢将自己妹妹的衣饰也带走、而不会心虚的,因此不得不先移开视线,又悻悻然保证:“你既然帮了我的忙,我就不动你家东西了。” 九喵哼一声:“你想动也要动得了才行!” 但到底害怕阿伍因为九哥勉强也算是另一个他的缘故,一时心软就中了九哥的陷阱,哼过之后还是与九哥击掌: “我不拿走妹妹的衣饰,但你不许再打阿伍的主意?” 九哥懒洋洋伸出手:“行!你留下妹妹的衣饰,我不打阿伍的主意。” 九喵想想又还是不放心,便再要与他击一掌:“我帮你收拾掉老头子,你也不许打大表兄的主意?” 这次九哥可不太愿意了:“你事儿怎么那么多?大表兄愿不愿意陪我玩游戏那是大表兄自己的事儿,你怎么那么贪心?而且说得好像我不答应你就能放过老头子似的——想唬谁呢?你能不理他,你还来我的无名岛做什么?” 九喵却很坚持:“大表兄愿不愿意是他的事,但你不许和他死缠烂打玩儿阴谋诡计,更不许再拿方才那些话出来说!” 九哥瞪眼,若是不说那个,大表兄和大表兄家的那个,怎么会飙升剑气给他享受? 九喵冷笑:“你若不答应,我也许也不会允许老头子活着,但要绕开你杀掉老头子、让你别说亲自砍下他的脑袋祭祀妹妹、就连他一根毛都碰不到,却是可以的。” 九哥给他气得大喘气,他以为自己已经够不要脸了,但这只喵,却不愧是比他多活了三年、更多当了三年皇帝的,不要脸起来简直就是变成了树去不要皮、也能好好儿活着天下无敌! 可也无法,最了解你的除了你的敌人,倒霉的话还会有另一个你。 倒霉得要命的九哥,给掐住九喵要害,只得含恨伸出手去与九喵击掌:“行!我答应你!” 九喵还不放过他:“答应什么了?好好儿就我那话重复一遍!标点停顿的位置都不许错!” 九喵果然不愧是九哥的“另一个你”,不只熟读诗书、知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不同停顿时会有不同含义的范例,还很清楚“自己”虽然大多数时候是个一言九鼎的性子,却也不是没有巧言耍诈的时候。 简简单单两句话,又给恨得要死的九哥补了一刀。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是九哥也无法例外。 他只好恨恨依九喵所言,按着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两人这一遭你来我往,看得叶孤城又是感怀、又是纠结。 心思各种复杂难言,但也不得不接受九喵维护他的好意。 ——只是如果九喵自己也能像九哥的誓言做就好了。 罢罢罢,世事无两全。 叶孤城只得又叹了口气。 西门吹雪——特指不是这里土著的庄主——此时心思也复杂得很。 尤其在他听到—— 九哥哼哼哼问九喵:“接下来呢?你不会还要我发誓不许打西门吹雪的主意吧?” 而九喵却只是耸耸肩:“你愿意我也不拦你,要是不愿意,我们现在直接去也行。” ——之后,尤其各种复杂。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紧叶孤城的手,跟着两只喵一只汪,避开无名岛上的诸多耳目,由两只喵亲自掌舵航船,一路往九喵记忆里头,那太平王小郡主被沉海时所坐的那艘船去。 那艘船现在沉在一处海底,那里离大陆不算很远,却正好是海流十分明潮暗涌、各种台风龙卷风几乎终年不断的一处海域。 曾经九喵孤身一人闯进这里,若非还想着阿伍、死拼住一口气,也几乎要丧命于此,但此时到底不同。 就算叶西二人的剑道还不到融合天道的地步,对于闯海流没什么大用处,但两只喵同心协力,还有一个将魔鬼西风漂流也安然闯过的伍汪,进入这片海域,虽不敢说简简单单如履平地,却也没难道哪儿去。 就是九哥、甚至叶西,都是第一次见着伍汪的原型,对于这个从船上跳下来时还是一双手一双腿、除了发眉浓密之外也没见什么毛发的人形生物,一落入海底就猛地胀大变形,变成了一只浑身毛发毛绒绒、目测起码几十丈长几十丈高、圆眼睛圆鼻头趴耳朵、屁股后头还拖了一条半截棕半截白大尾巴的,仿佛是极巨型犬却偏偏发出阿伍声音、让他们“抓紧我,如果憋不住了,就把鼻子埋进我毛发里吸几口气”的大怪兽,不免就有些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惟有九喵,得意洋洋地坐在这大怪兽的鼻子上,一手一根扯住他的胡须固定自己,瞥向九哥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嘲笑他大惊小怪,这让九哥有一瞬间恨死他趁火打劫让他发下的那个誓言——不然他肯定要将这么好玩的兽收到自己碗里,看九喵往哪儿哭去! 但九哥就算不十分言出必行,但发了誓的话,他总不会赖账的,也只好悻悻捉住大怪兽前爪上的长毛,努力将自己固定在他爪子上坐着,哼哼几声,吐出几串泡泡,却没有言语。 九哥给九喵刺激得镇定起来,叶西两个手牵着手,也坐到伍汪的另一只前爪上,虽然都还有些好奇,但西门吹雪都听叶孤城说起伍汪始终坚持自己是星星掉下来的事儿,又不只一次亲眼看过他长大缩水的各种神奇,因此也还稳得住,由着阿伍划水,将他们带到海底深处。 此处不只海流诡异难辨,且还有一处很深的海沟,那艘船就沉在海沟里。 海底的世界很美丽,虽然中间不靠近海面又还不够深的地方,有一段幽暗得很,但到了更深的地方,却因为各种奇奇怪怪会自己发光的鱼虾,一片黑暗中又有着五光十色的绚丽,显得格外美丽。 看到那脑袋透明、里头长着一根会发光嫩芽儿、嫩芽儿上还有两片嫩叶子的鱼,九哥长大嘴巴,灌了一肚子水才回过神来,一头扎进伍汪的皮毛里大口喘气——还别说,阿伍特意交代他们“如果憋不住了,就把鼻子埋进我毛发里吸几口气”果然是有道理的,这伍汪的毛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看似蓬松松浮在水里,其实一钻进去就能吸到空气! 九哥喘了几口气、吐出几口水,又迫不及待转头想再欣赏欣赏那条鱼,可惜伍汪下潜的速度太快,才这么一会子功夫,那鱼已经不见了。 九哥倒也不至于为了一条鱼忘了此行的目的,但是接二连三看着有趣又神奇的各种鱼儿,也确实让他心情没那么压抑。 叶西似乎镇定了点,但看他们从轻轻握着到十指纠缠的两只手,很显然,也颇受震撼。 但最震撼的却不是他们。 九喵一开始很得意,他虽也只看过一次这样的奇景,但相对于九哥那个土包子,他真是得意极了! ——但很快,他就知道什么是乐极生悲了! 伍汪之前只约莫听九喵说过那么一两句,他也在飞仙岛附近的海域玩过,谈不上有什么危机,九喵和他说时也是说这海域离陆地也不算很远,他便也没怎么在意——却不想,居然是这么深的海底! 这样的海底,对于伍汪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可九喵能和可以赤身*在太空巡游的斯科伊洛斯人比吗? 就是现在他们定了契约,在他死前九喵都不会死去,但要想拥有媲美斯科伊洛斯的强壮身体,九喵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而在他们定下契约之前,九喵居然敢一个人,闯进这样的海底! ——就算九喵练除了一身以皮肤呼吸的能力,可那到底不是他本能该有的,在绣花大盗没处置的那时候,他最多也不过是能在水下屏息六个多时辰而已! ——而九喵那时候的速度,想潜入这么深的海域,单程就差不多要三个时辰! 来回就要六个时辰,他居然还敢孤身潜下来,还很混蛋地知道找着了证据才回去! ——那时候,只要有一个万一,也许只要几条鲨鱼,将阿九多绊住一会儿、让他不能在时限到达之前浮上海面去…… 阿伍只要一想到阿九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挣扎着、最终沉没在海底、甚至成了某条或者某几条鱼的腹中美餐…… 他就暴躁得不能自已! ——第一次,阿伍眼底,居然也会冒出阿九发疯时的红色。 但阿伍不敢真的发疯。 他身上有他家的宫九、还有另一只喵、以及阿雪大叶子。 而现在,他们已经潜到起码*百丈的海域。 他要说发疯,九喵有他的契约护着,应该死不了,但其他三个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阿伍也只好学着九哥,练一回忍耐力。 实在忍不下去的时候,就伸出舌头,将坐在他鼻子上的九喵卷下来,含到嘴里头去! 九喵上一瞬还在得意,下一瞬忽然给阿伍吞到嘴里去,小吓一跳之后,还索性在阿伍舌头上蹦蹦跳跳,又伸手去玩他的犬牙,一边玩还一边笑,直到阿伍闷闷阴阴的一句:“你居然敢不和我说一声,就自己跑到这么深的海底……” 欢快蹦跶的九喵身子一僵,直直摔到阿伍舌头上,努力眨着猫眼卖萌,可惜阿伍却看不到。 所以九喵只好绝望地听到一句:“等浮上去之后,我就把你彻底绑起来,再禁止一个月!” 第90章 九喵满脸泪: 喵呜不要啊! 彻底绑起来没关系,可是一个月什么的…… 阿伍,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酷怎么无情这么无理取闹! 半个月已经忍去了我半条命,还要再一个半月不许亲近你、而且这一个半月还要“彻底绑住”什么的…… 呜呜呜呜,阿伍你好狠心! 九哥落井下石:“一个月哪里够?该给他禁止半年!”他拍着阿伍的大爪子,很有经验地背书:“放心!他绝对忍得住的!我刚才滚了半天没挨到一鞭子一剑身,不也好好儿的吗?相信我,一个月绝对太少了,起码要禁止半年才能给他个永世不敢忘的教训!” 九喵恨得磨牙:“都是宫九,你用不用这么狠毒?这分明是想要了我的命!” 九哥淡定笑:“就因为都是宫九,我才特别了解你——阿伍,相信我,他绝对死不了,还会享受得要命!” 叶孤城若有所思:“是吗?享受得要命?” 自家的混球九固然欠教训,这颗要踢到万梅山庄祸害这儿的西门的,是不是也很有潜力可以挖?是不是应该交代西门一句,训练他对玩游戏的忍耐控制力时,也要多多严格要求? 半年真是个好数据……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对视一眼,西门吹雪颔首:“我会与他说的。” ——于是得意洋洋的九哥,还不知道他在给九喵挖了一个大坑的同时,也把自己陷进同样深度的一个坑里。 但不管怎么说,笑笑闹闹之间,阿伍总算“脚踏实地”。 九喵的记忆也准得很,阿伍脚边,就是那艘船。 但现在九喵可完全没有丝毫得意——一来这艘船实在不是什么好回忆,二来阿伍那毛绒脸都挡不住的愤怒担忧…… 嘤嘤嘤,一想到一个半月又或者真被九哥坑死了的半年彻底绑住却又禁止的生活,九喵就将泪水逆流成河了! 九哥的脸色也不怎么好,九喵好歹也面对过一回,他却是第一次。 叶孤城的脸色也不太好,也许这位小郡主不算是他真正的表妹,但就像九哥一样,不是、却又是! 而且水压很大,就算阿伍在半路上就为他们每个都隔开一个大小刚好的水泡,但叶孤城随意将一个空心玉佩扔出去,那玉佩一出了水泡就瞬间被挤压粉碎——那样的水压,运起真气不是完全抵挡不了,但如果在抵挡水压的时候还要潜行…… 叶孤城瞪向九喵的眼神也很是凶狠。 阿伍似乎好点,却尤其幽深。 ——看来大家都对九喵的孤身犯险怨气很大。 九喵委委屈屈地顺着伍汪伸出来的舌头落到甲板上,不顾九哥的催促,回头拿一瞬水润润的眼睛对着伍汪瞅啊瞅,伍汪从鼻子里头喷出一口气,激起的水流直接将九喵冲到船舱里,却也不知道是不是伍汪故意,九喵最终只跌在一床过了十几年、又吸饱了水、却依然软软的锦被上。 也不等九喵站起来,伍汪将身形缩到四肢着地时只和九喵的头顶一般高,然后后肢一蹬海底,直接将坐起来的九喵又压到身子底下去,脑袋拱、鼻子顶,狠狠问一声:“以后还敢不敢乱来了?” 九喵赶紧可怜兮兮:“不敢了不敢了!” 伍汪哼一声:“很好!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 九喵狂摇着猫尾巴,恨不得将其摇出风车的频率来:我认错态度很乖很良好,所以那什么追加禁止期,就算了吧算了吧? 伍汪却真是心如铁石,直接一句:“那半年就从现在开始算好了,便宜你了!” 九喵qaq:我真心没觉得便宜啊!你原先不是说追加一个月的吗?你怎么可以被九哥那混球挑拨得如此冷酷无情啊? 伍汪非常冷酷无情:和谁都没关系,只不过我觉得真的有必要让你印象深刻! 九喵tat:我现在印象就很深刻了,阿伍,你真的不再考虑了喵? 九喵各种撒娇,看伍汪一锤定音准备翻身下去了,情急之下还双手抱住他的大脑袋、双腿盘住他的腰,蹭啊蹭,腻着声:“阿伍阿伍,半年什么的太狠心了,你是想要了我的命喵?” 伍汪不理他,身上挂着一个九喵一向行动自如:“往哪边走?” 九喵百忙之中指了个方向:“那儿的第三间!”然后又专心致志地蹭蹭撒娇,只求伍汪回心转意别那么冷酷无情。 叶孤城看着缠在伍汪身上的某颗混球,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黑:“下来!” 九喵只当没听见,一条小腰扭啊扭:“阿伍阿伍,原谅阿九呗?我再也不敢了喵!” 阿伍不理他,甩着尾巴往前走,叶孤城看着他尾巴根部一点粉色小菊,越发肯定九喵那样扭会蹭到什么东西——混蛋的就算真要那么刷下限,好歹别当着他的面儿啊! 忍无可忍,叶孤城直接冲上前,将九喵从阿伍身上撕了下来:“安分点儿!” 九喵委委屈屈,九哥哼他:“活该!” 九喵怒目,若非目的地到了,这两个只怕要来一场全武行。 ——害人延长禁止期什么的,真是深仇大恨! ——害人妹子性命、却还拿个假货哄了人委曲求全十几年的,更是不同戴天! 九哥看完那水手留下的证据,想想不知道在那条鱼肚子里的妹妹,捏紧了拳头,眼中仿佛要滴出血泪来。 他这一次,居然没有滚地找抽,而是冷冷问九喵:“记得你答应我的!” 九喵蔫巴巴点头:“忘不了!” 有九喵提供地点、伍汪充当坐骑,一行人从进入那片海域到找了证据出来,一共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再加上从无名岛驾船往返的时间,回到岛上的时候,也还不到日出。 天色只是微亮,老头子却已然起身,正沿着海滩散步,看到九喵蔫巴巴从船上下来,就笑着招呼他:“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但叶孤城比起原先的皇帝来,除了一身武艺也没什么优势——而那样的武艺在你我眼中,更算不上什么优势。你只管放心,我明日就陪你进京,总归这个天下,只能是你的。” 因为只有你,才能让我当上说一不二的太上皇帝! 这句话老头子没说出口,可九喵、和他身后还没出来的另一个九,又怎么会猜不出? 伍汪还是之前挂着九喵的那个大型犬模样,呼的一下从九喵身边跑过去,眨眼就跑到老头子身后。 老头子仿佛给吓了一跳,又仿佛真对阿伍挺喜欢的:“你半夜出去,就为了这头犬?确实神骏非凡,只怕就是天山雪獒都比不了。” 九哥这时候也从船舱里头出来了,淡淡接一句:“自然非凡,连我都很想养一只的犬,又怎么会凡?” 老头子年纪不小,眼神却好得很,看船舱里头又走出来一个宫九,眼睛一眯,但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又接连走出来叶孤城并西门吹雪各一个! 老头子眼睛一眯,伸出去想抚摸阿伍的手却没收回来,不想阿伍十分不给面子的一避,他的手居然就被避开了! 老头子“咦”了一声,似乎一头大型犬居然能避开他的手这件事,比船舱里头走出来两个宫九一个西门吹雪、更有一个按理说该在京城里头高坐龙椅的叶孤城还叫他吃惊。 老头子根本没再往船舱那边看,只顾追着阿伍跑,但九喵如何会坐视他调戏伍汪? 就算老头子已经是个老得伍汪再好的牙口都不屑一咬的也不行! 叶孤城大抵是同样的心思,毕竟看五九*虽碍眼,但阿伍又是他弟弟、又是混球九选定的人,他自然也不会看他给一个糟老头子占便宜。 因此一时之间,两道惊鸿一般的剑光飞起,几乎一模一样的天外飞仙,却是叶孤城和九喵一起使出来的! 老头子冷笑,还以为弄出来一个假宫九就能糊弄他?这不就试出来了么? 但宫九能将叶孤城从京里头弄出来也确实是本事,这小子这些年看似一直坚持不懈地在挖白云城的墙角,其实果然是还顾念着什么表亲情分吧? 却不知道叶孤城真没了顾忌之后,可还会不会顾念他! 但老头子已经不准备给宫九看清叶孤城的机会了。 宫九弄出来的这个假宫九主意,给了他很好的启迪。 反正他要的也只是一二十年太上皇帝的光景,那龙椅上坐的是叶家人穆家子,又或者哪一家都不是的一个假货,又有什么关系? 杀了宫九和叶孤城,再找个人假扮叶孤城当皇帝,他照样是太上皇! 而且假叶孤城,肯定比真的好掌控! 到时候再让他迎娶自家侄孙女儿做皇后,那天下可不就长长远远是自家的了? 老头子打定了主意,出手便毫不留情。 他的武功确实极好,一个人对战宫九叶孤城西门吹雪各一,虽算不上游刃有余,却也略胜一筹。 但这时候,另一个宫九——九哥,忽然动了! 老头子原不将他放在眼底——就算宫九的实力比他平时了解到的强不少,但另一个家伙,又怎么可能会有真正宫九那样的实力? 九哥一剑刺过去的时候,老头子连躲都不屑于一躲。 他只是将胸腔以秘法瞬间收缩,九哥那一剑像是刺进了棉花团一般全无处着力,老头子狞笑一声,正要将剑势已尽的九哥抓过去,却不想那无处着力的剑尖上剑气一吐,老头子只觉得心口一痛,喷出一口血来! “你?你……” 老头子惊骇极了,宫九的武功几乎都是他教的,九哥的自然也是,所以他一下就感觉出那剑气的熟悉。 可是另一个宫九的剑气不也一样熟悉? 老头子看着两个宫九,神色犹疑不定之间,又吐出一口血来。 然后在九哥握剑的手旋转搅动之后,仰面倒了下去。 刚刚还那么强横的,一人对上三个顶尖剑客依然略占上风的强者,好像一下子就没了生息。 ——可惜的是,老头子这一招,虽然在他是第一次对宫九用,可是宫九们却不是第一次见识。 九喵自己就因为上了他这一招的当,吃过好大一个亏,他和九哥说的时候虽没将自己的倒霉说得十分仔细,但该提醒的,也提醒过了。 所以九哥看着老头子仰面倒地、胸口仿佛全没了起伏的身体,根本就不曾自己走过去,而是从怀里捞出一瓶毒药,迎面朝他倒了过去! 瓷瓶在半空就被九哥的内劲弄碎,里头的液体洒出来,海滩上的沙子,都被化成了冒着泡的液体。 但也只化了海沙。 老头子在毒液滴落之前就翻身带起一道残影,但他也没能如愿逃开去,阿伍忽然长长了的尾巴如鞭子般狠厉的一拍,就将他拍了个五体投地! 九哥嗤笑一声:“果然是装死!” 老头子吐出一口沙子:“我是装死!但如果你还这么不听话,牛肉汤就该真死了!” 九哥和九喵一起冷笑:“牛肉汤关我们屁事!” 老头子看看他们,忽然瞪大眼睛:“太平王居然真的有两个世子!”他惨笑着捂着胸口,“都说孪生子相貌一致,但像到你们这样连身高都分毫不差、两只眼睛的瞳孔距离也一模一样的,老头子活了七十多岁,也还真是第一次见着——难怪、难怪!” 他对着两个宫九露出一个古怪的笑:“老头子今日也算栽得不冤!但你们何不想想,若是你兄弟连妹妹的性命都不顾及,有天会不会也不顾及你?自来皇家双生子都视为不祥,尤其不能继位——你想想,龙椅可就那么一只,今天他能为了要我这个虽然有点儿私心、却也算是尽心尽力培养了你们的老头子一条残命,就不顾你们亲妹妹的死活,有一天会不会也因为那张龙椅,而杀了你?” 老头子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似乎看向九喵,又似乎看着九哥,又仿佛哪一个都放不下。 他甚至捂着胸口又吐出一口血:“老头子老啦!就算存了仗着你的势作威作福的心,真又享得了几年福?你今日真么着,我也不怪你。只是师徒一场,我实在不忍心见你们走到日后兄弟相残的境地……” 老头子说到后头,一字也没提起牛肉汤,但又何尝不是口口声声地提醒:如果对方为了杀一个已经活不了多久的老头子,就连妹妹的性命都不顾,那你日后最好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因为他可以不要妹妹,也可以不要你! ——这个老头子,虽说没那等玩转天下的手段,但也不是丝毫不能洞察人心的! 他这话,就说得简直好极了! 若是九喵和九哥真是一对孪生兄弟,若是他们真在日后都要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又不知道牛肉汤的底细,说不定真的要被他说服了。 可惜所谓“若是”,其实就是“不是”。 九喵总是要回去的,而牛肉汤更不是他们的妹妹。 九哥一想到九喵说的,牛肉汤其实是老头子的侄孙女儿,就为自己之前对她的每一份宠溺恨了个彻底! ——老头子若不说这些,他或许还会让牛肉汤死得容易点,但老头子都这么卖力了,他不花点心思招呼招呼牛肉汤,可怎么对得起自己? 九哥露出一抹温柔甜蜜的微笑。 他拍拍手掌,就有一队黑衣人,压着牛肉汤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老头子瞳孔猛地一缩:“你是什么意思?” 九哥冷笑:“还能有什么意思?自然是好好招待你的侄孙女儿,也才不枉我妹妹在海底的冷清!” 他说话之间,那群黑衣人已经在海滩上挖了一个约莫两丈宽、一丈深的坑,又将手里提着的桶倒了进去——那桶里头不只有水,还有一条条长着足足有一半身长的嘴巴、嘴巴里头满是利齿的巴掌大小鱼! 然后其中一个黑衣人毫不客气地将牛肉汤剥了个精光,扔到那坑里头去! 老头子目眦欲裂:“你、你这畜生!好歹牛肉汤这些年也一直把你当哥哥敬着……” 九喵和九哥一起冷笑:“妹妹当日还不知道喊了你多少声爷爷呢!她还说让我好好和你学武艺,日后长大了孝顺你呢!你也不照样将她掐死了扔到海底喂鱼?据说还特特在她尸体上划了好几刀,就为了引来鲨鱼将她彻底吃个干净?” 老头子不敢置信:“你怎么知道?你那时候居然没有晕迷?你竟是明知道还能忍这么久?” 他的目光在两个九之间游移,但九喵和九哥的相似度太高,他实在分辨不出自己劫掠上船的是哪一个,但他至少肯定,他当日和太平王小郡主一起劫掠上船的,只有一个! 所以他露出一抹怪异的笑:“老头子实在低估了你,亲眼看着妹妹惨死,还能忍这么久……只是你的兄弟,对着这样的你,真的敢放心?” 牛肉汤身上流出来的血,已经足以染红那一坑水,老头子却居然还有闲心挑拨离间,九哥都要佩服他了:“就你这样,居然谋划不了天下,还要躲在幕后才能过过太上皇的瘾——看来有些事,还真是天命!” 九喵看看那些黑衣人,想想九哥用着也算得力,再者九哥不用也还能给这儿的大表兄呢,就这一事杀了未免可惜,就开了尊口帮老头子解惑:“你想太多了。那时候我自己都还不到七岁,再狠心,又怎么能狠到看着妹妹惨死、还能和她仇人演戏?实在是刚刚才出海确认的。” 九哥冷笑:“你又何必和个死人说那么多?” 九喵淡定:“好歹让他做个明白鬼啊!” 老头子捂着胸口,低着头仿佛喘不上气了,然后却在忽然之间,猛地暴起! 他伸手直接捏向某个宫九的脖颈,一副就算老子是死人、也要至少一个你先去黄泉探探路的拼命架势! 但却在半途之中,就折身一返,向海上冲去! ——他竟是连唯一的侄孙女儿也不管了,想要跳海逃生! 可惜,他忘了还有一只速度快到离谱的大型犬。 而他刚刚作势要攻击的,却好死不死,偏偏是那大型犬驯养了的喵。 所以老头子在半空中就被伍汪以一招泰山压顶扑了下来,浑身三百多块骨头足足碎成了一千七百多块、连带着腿脚各处经脉都断裂开来什么的,就真心不稀奇了。 这次装死了几次的老头子,总算真的只剩下一口气! 而且伍汪尾巴一甩,连他的下颌都给卸下来了,九哥施施然走过去,总算连他嘴里会不会吐出暗器都不需要担心了。 然后九哥也没做什么,只是拿起剑,看了看又嫌弃放开,另外让一个黑衣人给他送了一把砍柴刀过来——还特特指明要破破烂烂砍柴全靠蛮力才能劈开的那种! 而他用来擒拿牛肉汤的这群黑衣人也果然神奇得很,其中一个离开一会儿,就真弄来一把锈迹斑斑、钝到简直连划开小姑娘的皮肉都要割上好一会儿的柴刀。 然后九哥就拿着那把刀,很有耐心的,一点儿内力都没用上,甚至连一个成年男人本该有的力道都很温柔地只用了半分的,慢慢儿切割开老头子的喉管。 他又有耐心,又细心,边切还要边问老头子这样的力道可还好?可需要他再放轻点儿慢慢来?只是老头子无论从喉管间呼噜出什么声响,都被九哥当作果然是重了痛了需要更轻更慢点切割的意思。 所以九哥切割的动作更加轻柔了,同时还轻柔地安抚老头子:“放心放心,我会轻轻的,再一会儿就好了!” 第91章 如此慢悠悠切割了将近两刻钟,九哥才算是将老头子的喉管割开一个能伸进去他两根手指的裂口,同时还没丝毫伤害到老头子的颈动脉。 接着才施施然起身,将牛肉汤从那坑里捞出来,顺手扭断了脖子扔到一边,再把老头子放了进去,边放还边十分温柔地对他说,“我知道你还练得一手挺不错的龟息秘法,就是身上经脉断开影响不小,但再活一个半个时辰,总没什么问题——这段时间,就让鱼儿们好好给你按摩按摩吧,” 他笑得贴心极了,“你放心,这些鱼对牛肉汤虽然是折磨,但对你来说,简直像小姑娘的手轻轻按摩一样舒服,是不是?因为割断了喉管到真正死去之前,这段时间的感受,据说是比凌迟更享受呢!相比之下,这些鱼儿的热情,也就不算什么了。” 两个宫九都笑得温柔极了,但老头子只是呼呼从喉管中喘出一口口气,什么也回答不了,只有那双大睁着的眼睛,就和看到地狱里头爬出来的恶鬼一般恐惧厌恨。 可他当日在濒死的太平王小郡主眼中,又何尝不是和恶鬼一样可怕? 九哥手段确实狠辣,却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这事不比那亲眼目睹亲妹妹被害惨死还能和仇人亲热十几年的心机,江湖中人报仇雪恨,若是心慈手软才会被笑死! 所以就算那些黑衣人都不知道九哥在老头子手下学艺时,多少次生死一线险些儿挣不过去,但都不会因此产生二心。 反而越发敬畏九哥的手段,只会越发不敢背叛。 九喵蹲在九哥身边,和他一起欣赏了老头子在食人鱼的鱼吻下挣扎的两个时辰,又亲眼看着九哥将老头子的脑袋割下来、让食人鱼将脑髓也吃赶紧了之后,啧啧赞叹两句:“这老头子,我都险些低估他了!还以为一个半时辰就最多了,却不想他能坚持两个时辰还要再一刻。” 他自觉已经大功告成,便拍拍九哥的肩膀:“记得你发过的誓言啊!出尔反尔我可饶不了你!” 九哥阴森森地瞪着他:“谁饶不了谁还不一定呢!我只答应不动阿伍、不拿阴谋对付表兄,可没答应放过你!你在我地盘的这些日子,最好小心着些儿,省得来得了、回不去!” 九喵站起来,居高临下鄙视他:“就凭你?” 九哥只是随口一说——这临了临了还要放狠话,或许也是炮灰boss的脾性之一——但不想遇上个九喵,这位在泥巴鸡眼中向来是号称毒舌九的,简简单单三个字,就将他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差点就真要将狠话进行到底了! 却正好叶孤城想起来嘱咐他:“老头子处理完了,你暂时也没事罢?不如和我们去一探燕北。” 九哥想起万梅山庄也还有个西门吹雪,嘿嘿笑了两声,过去搭着叶孤城的肩膀:“果然是大表兄对我最好!填个皇位下去,我也不算亏了!” 叶孤城淡淡点头:“是,‘我’登基前已经想好了,日后你娶个叶家女儿,不管嫡支旁系,生下来就过继给‘我’,皇位最终还是会有你的。” 九哥却无所谓:“还早着呢!想那么多做什么?叶穆两家适婚男女都多了去,大表兄有心只管赐婚好了,总能挑个好的过继!” 叶孤城也知道他有心效仿九喵事,但九喵和他怎么一样?那不是伍汪恰好是雄性谁也生不得娃娃无法么? 叶孤城自己醉心剑道,也没有娶妻生子的心思,纳妾的话,庶子身份未免又太低了,倒是九哥的子嗣最便宜,到时候最好的一个过继去当太子,其他先继承太平王爵位、另各自封王,若有幸能得九哥几分聪明又没他的毛病,这天下何愁不定? 他和京中登基的那个在这事儿上倒是打得一般的主意,可惜却忘了,就算九哥没有个阿伍,可他连原先宠爱极了的沙曼都一翻脸就杀了,对女子又能有几分怜惜? 九哥到了万梅山庄,直接看中西门吹雪了! 一见面直接就冲人家说一句:“你与我回去做世子妃,我一定不嫌你生不了娃娃,大不了在族中过继好了!” ——若非孙秀青不知为何不在山庄、屋里头更没有侍女,西门都不敢相信他那话是对自己说的! ——可偏偏,屋子里只有一群男人,而西门是正好和九哥对面的! 西门一怔,他在紫禁之巅一战之后,剑心越发稳定,情绪也越发淡薄,可再淡薄的男人,听另一个男人说要娶他为妻,不翻脸的那不是圣人,是死人! 西门自然不是死人,但这狂徒是另一个自己带来的,他也没立刻拔剑,而是看向庄主。 庄主也是听得一怔,而后叹气,果然那一只喵都不是省心的!若不是碍着叶孤城,他真心不想和又一只喵打交道。可不看喵面也要顾念知己,因此他只能道:“他是叶孤城唯一的表弟,素来有些怪癖。这里的叶孤城登基了,我们又要回去,恐怕他照顾不及,也只能托付给你——你只要保证他不把自己折腾死了,其他该教训教训,没有关系。” 西门一听,毫不犹豫拔剑而起! 庄主却忽然侧首抚额,不忍目睹。 九哥果然故意将不甚要紧的地方挨过去蹭了这一剑,而后舔着嘴唇:“打是亲、骂是爱!我知道你的心意……” 西门脸颊一抽,握着剑的手一紧,然后迅猛热情地招待了九哥好一番心意! 西门在剑之一道上,悟性果然不凡,十几天闭关或者不足以让他彻底消化九月十五那一战之所得,然而剑尖飞雪之处,显然更加凌厉、也越发飘忽不定。 叶孤城看得叹了口气:“只怕这里的我,日后是越发比不得西门了。” 庄主却抽了抽嘴角:“这里的叶城主虽有国事缠身,但未必不能练得天子剑;而这里的万梅山庄之主有个九哥日日试剑,也未必就……” 未必就如何,庄主在想到九哥是他推给西门的,到底没忍心咒自己,剩下的半句便咽了回去。 九喵缠在伍汪身上,看着九哥故意将身子凑上去挨个一剑半剑的,嘴里还扬声说什么“小雪你真是好热情”,干笑两声:“阿伍阿伍,我可没打过那把剑的主意!” 他不说,阿伍本没将九哥做的事想到他身上去,一说,阿伍反而要打量他几眼。 阿伍现在表情多了点,但他的眼睛还是那样又黑又亮,看着九喵的时候也还是特别专注,九喵平日是最喜欢阿伍眼底只有他一只喵的情景,但此时此刻,嗯,也还是喜欢的,但一股子忍不住的战栗从会阴那儿直涌而出,让九喵又喜欢又畏惧,一叠声软腻腻的“阿伍阿伍”,却不敢说什么要求。 阿伍也没多为难他,抬手轻轻拍了他两下,拍得九喵眼圈泛红嘤咛一声,又赶紧捂着嘴装可怜样儿,阿伍只是道:“行了,我知道你没那个心,因为你先遇上我了么!” 九喵眼波流转:“就是就是,我有了阿伍,再什么绝世好剑都不稀罕了!” 阿伍淡淡继续:“虽然我也知道若是你我不曾相遇,你的心思只怕就和九哥差不离——” 九喵一听就急了,但这次阿伍却没让他插嘴,紧接着又道:“但世间‘若是’一词最是可笑,我自然也不会计较——你已经和我顺利定了契约,自然就只能是我的。” 九喵身体里头,若不是每个喵都对他真心诚意,那契约也定不了,阿伍是真的很放心。 九喵听得眉开眼笑:“就是就是!我只是你的。”他腻着阿伍的脸颊边:“你也只是我的,对吧?” 阿伍点头:“自当如此。” 九喵越发眼若秋波荡j□j:“那……” 他的脚屈了起来,一只盘在阿伍腰上,一只在阿伍的小腹大腿上蹭来蹭去,“那”的什么,昭然若揭。 阿伍这次却没顺他的心意,一爪子将那不安分的脚拍下去:“不许闹!阿雪和大叶子还在呢!” 叶孤城嘴角抽了好几下,就是和九哥挥洒热情的西门也看过来好几眼了好么?现在才想起还有我们在? 但他见这双弟弟日日恨不得上演限制级,阿伍的下限好歹比起阿九的,嗯,还算看得见,每次阿九玩疯了都是他压制住的,叶孤城只冲这一点,也懒得去仔细琢磨那什么“彻底绑住”是什么意思,而阿九又为什么在“彻底绑住”之后、就能将原本挺享受的给阿伍拍屁股当成每次都忍不住j□j的稀罕事儿,闻言勉强对阿伍招呼一声:“走了。” 说着都没好意思看西门吹雪——哪个都没好意思看——只扬声和仍在和九哥“玩” 的西门招呼一声:“舍弟不肖,然叶某j□j乏术,便偏劳阁下了!” 说罢,转身大踏步。 叶孤城倒也不只是因为两只喵的尴尬事,他还真是急着要往西北去。 在他那儿,登基的是宫九,是叶艳歌的亲儿子,说起来也是西北那位的外甥儿,虽说这两位仿佛没怎么打过交道,九喵也从没主动和他提过西北,太平王妃当日又去得突然,这九喵知不知道西北那门亲都不好说,但就像叶氏里头最老顽固的族老也能接受宫九登基的事实一般,西北那位在宫九登基之后,也没怎么折腾。 但这儿却不同,登基的是另一个自己。 叶孤城和叶艳歌自然也有血缘关系,可惜和西北那位,却没什么干系—— 叶艳歌之母,乃是当前西北无冕之王的嫡亲小姑姑,当日偶然与叶孤城的祖父叶长恒相遇,一见倾心、自荐枕席,当时她不曾表露身份,叶长恒又是叶家家主,再是偏居一隅,也少不了美人儿伺候的,因此大意之下只当是底下人孝敬,也不曾多做了解,便成就了一番好事。 但当日叶长恒的嫡妻已经怀了叶韧山,叶长恒虽性子风流,但大家子自有大家子的规矩,他和嫡妻成亲不过一载有余,妻子又已然有孕在身,他自也不会急着稀罕庶子庶女,何况叶艳歌之母虽容色艳丽别具风情,偏偏长得一头棕黑色的卷发、又生得一双碧绿如猫的眼睛! 这样的女子,别说为叶家生下庶长子,就是庶了又庶的幼子也是不配的! 叶家崇尚的是天子守国门,执掌天下那二百余年,与外族交战而死的皇家子弟,真是数都难数清,叶长恒再是风流,也不会风流出个胡人血脉的子嗣来。 所以一夜柔情蜜意极尽畅快之后,他裤子还没穿上,就吩咐身边人:“给她端碗药,亲眼看着她吃下去!” 那女子一身武艺虽不如其兄弟子侄,却也不弱,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药是还喝得爽快,又与叶长恒纠缠了两三月,叶长恒倒还真和她“深入交流”出些感情来,接到嫡妻为他生下嫡长子的消息时,松了口气之余还盘算着,若是嫡妻能再顺利生下两胎,那通房们的药也差不多可以停了,这胡女的自然停不得,但若是她乖巧听话,日后哪个通房先生下庶子,却也不是不能让她养着解解闷儿、日后死了也好正经有个祭祀。 叶长恒盘算得好,但很可惜,那胡女不久后就听闻了每次欢好后,那碗药的真相! 此后她如何质问哀求叶长恒、又如何愤然破门而去,且不一一细说,却说她走后不过一年,就有西北那位亲自抱着一个襁褓上了飞仙岛。 胡女为叶长恒生育一女,自己却血崩亡故了,临终让侄儿送她回其生父处。 西北那位原本打的是叶长恒若是认下也罢了,若是不认,他血洗飞仙岛也不是不能,不想叶长恒虽狠心薄情,待子女却是好的,不给孕育机会是一回事,生下来了、又除了一双碧瞳之外分明是叶氏女的长相,他自然也没有怎么不喜欢,还放到嫡妻身边教养着。 那女孩便是叶艳歌,自幼和叶韧山一起长大,感情不说十分好,却也不差。 否则也不会为了让叶孤城当皇帝,去和太平王搅合出那么些事情、又留下个简直堪称叶孤城九世债主的宫九来! 至于西北那位,据叶孤城所知,前些年叶艳歌还在时,仿佛还有那么点儿联系,但叶艳歌死后,和宫九就似乎全然不曾相认了。 但不论如何,认与不认,那位都是宫九的表舅舅。 所以宫九登基,西北几次乱象,最终却都只是为宫九送了武功地盘来,叶孤城心中自然有数,也不会以为西北那位真的昏庸了,不过是个表外甥的登基贺礼罢了。 可现在,登基的是叶孤城,和宫九有亲,却和西北没有血缘之亲的叶孤城。 叶孤城可放心不了西北那位主儿,便有意走这一遭。 ——然后他在盘算好如何说服那位之前,就先给真相打了一闷棍! 西北那位,居然就是阿伍曾经说过的,偷偷潜入合芳斋的,某个让西门吹雪想起来都要叹气的,“和阿雪很像、但又很不一样的”、“忽然跑过来,说要试试看阿伍是不是真的输一次内力就会长一点”的家伙! ——西.门.吹.雪.居.然.也.是.自.家.亲.戚! 虽然妾的家人算不得正经亲戚,虽然叶艳歌生母连叶长恒的妾都不算…… 但单纯从叶艳歌那儿看的话,西门吹雪也能算是自家表弟! 叶孤城:(⊙o⊙)!难道讨债的又要多一个?表弟什么的,混球九一个就能抵得上所有小叶子的战斗力了! 西门吹雪却很镇定地一剑将冲过来对叶孤城狞笑着“偷了我表外甥的皇位,还敢光明正大到西北来”的玉罗刹给拍飞出去! 而后更镇定地对叶孤城颔首:“家父性情烂漫,阿城你莫要介意。” 叶孤城才从生活中永远有两个混球九的阴影里头醒过神来,入眼便是西门吹雪冷峻但又十分可靠的面容,想起自己居然将他和混球九等同,不由有些愧疚:“没事,那位的脾气,我也略有了解。” 当日玉罗刹才十j□j,就孤身一人抱着叶艳歌上飞仙岛的事情,叶韧山当时虽还年幼,却也从母亲那儿听说了不少,后来也说与叶孤城听。 玉罗刹当年只在飞仙岛住了三天,在叶长恒夫人口中也没做什么太惊世骇俗的事情,但叶孤城幼年跟姑姑亲密,也偶然见过他一两回,当时不怎么会形容,后来看宫九发疯,却每每觉得是外甥像舅、还非得像了表舅的问题。 所以玉罗刹的性情,实在不需西门吹雪多说。 叶孤城忽然很理解西门吹雪当日那句“说来惭愧,那是家父”背后的惺惺相惜,只是暗恨自己当日没多问两句,平白将这么一个居然一点也不折腾不混球的表弟错过了好几年! 这边叶孤城看西门吹雪越看越中意,那边九喵和伍汪看着玉罗刹锲而不舍地给西门吹雪一剑又一剑地拍飞出去,九喵目瞪口呆之余也没忘记赞一赞自己:“我果然有先见之明!夺了他家外甥的皇位之后,就让家养西门吹雪的大表兄摄政,可省了多少心啊!” 玉罗刹正又给一剑拍飞,听没听见不好说,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却齐齐看过来。 家养西门吹雪什么的,叶西二人却也不是很在意,这几年因叶孤城在京摄政走不开,西门吹雪为了方便和知己论剑切磋,还真是一直住在京中镇南王府的,也没特意给叶孤城缴纳住宿费伙食费,养还真是靠他养着了。 可是夺了他家外甥的皇位什么的…… 九喵,你还真是白长了那么明亮的一双猫眼,就没看到玉罗刹的轮廓和你不说像极了,这摆在一起看,也能挑出来三四分相似么? 西门吹雪的轮廓比玉罗刹还要略深些,和他相像的又恰好是剩余的那六七分,九喵从他脸上联想不出来不稀奇,可看了玉罗刹还以为他有别的外甥…… 叶孤城叹了口气,无奈与新表弟解释老表弟的坏毛病:“他有时候很聪明,但有时候却不太会认人。” 西门吹雪颔首,玉罗刹再一次冲回来时他就没再将他拍飞,只是指着九喵:“是你外甥自己懒得做皇帝的。” 玉罗刹瞪着九喵,九喵对他也挺嫌弃的,打量几下之后转头问叶孤城:“舅舅什么时候又冒出来这么个兄弟了?怎么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玉罗刹额头青筋暴起:“你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九喵懒懒打了个呵欠:“好不好都不关你的事,何劳挂心?” 玉罗刹翻脸翻得特别快,之前还一副要为了宫九问叶孤城讨回公道的大义凛然,给他随随便便一句其实也不算十分难听的话一激,立马翻脸,一出手便十足狠厉。 九喵对他更没有什么耐心,要论毒辣狡诈,谁比得上宫九? 一时间,这初次相认的表舅甥,对彼此简直热情得要命! 叶孤城侧首,问西门吹雪:“我负责阿九?” 西门吹雪点头,他自然是拍飞玉罗刹更熟手些。 阿伍却不愿意:“阿九玩得很开心!” 叶孤城抚额:“是啊,真是开心得要命!” 阿伍现在越来越会听人话中音了,闻言身后忽然幻化出一条半透明的大尾巴,直直往打成一团的那对儿舅甥抽过去,但只抽了一下就收回来,九喵无所谓,玉罗刹却转头愤愤:“你用了什么妖法?居然一下子封闭了我的内力?” 九喵一巴掌将他的脑袋盖下去:“阿伍又不只是封了你的内力,大惊小怪做什么呢?再说你们不是号称什么‘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来护驾’吗?害怕什么妖法!” 玉罗刹恨极,内力使不出来,难道他还就没力气了?一握拳头,直接往九喵身上招呼! 却不想九喵体质特殊,恢复力极强,练武之前力气就很大、速度也很快,就是此时身上多了点儿不好与人言说的禁锢,却也不是他一拳头能打中的,当下往旁边一躲,却不想玉罗刹对敌经验果然丰富,一脚早踹向他躲的方向…… 第92章 不大一会儿,这两只指甲牙齿都用上了,在地上滚作一团,哪里是玉罗刹决战九公子,分明是不知道哪儿来的村野泼妇,嗯,泼夫在互殴呢,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眼看这两只没了生命危险,真心没脸继续看,齐齐转身,欣赏大漠孤烟直的美景去了。 惟有阿伍笑眯眯, 这么打一架,阿九也没精神总想着折腾那事儿吧, 自己不是不想他,但一来不敢再玩得太疯,二来为了让阿九懂得保重自己,来个深刻教训还是十分必要的…… 如此,也只好辛苦表舅帮忙消耗消耗他的精力了! 玉罗刹陪九喵一滚就从傍晚滚到日上中天,将九喵滚成个真.花脸猫,他自己却也没占着便宜,他的皮肤极白,比叶孤城还白许多,此时眼圈上多了两圈黑,正好对应了九喵脸颊上左三右二的红痕,一只熊猫眼,一只猫胡须,果然是天生一对的舅甥俩,造型都如此有创意! 然后这舅甥两个也很猫脾气地一人一边,谁也不肯理谁,阿伍站在中间倒是笑眯眯的,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却都恨不得一下子剩下的七八天就都过去——原来的世界再麻烦,起码玉罗刹也没出来杠上混球九啊! ——可既然哪儿都会有个玉罗刹,那之前三年不曾杠上,以后真的遇不上么? ——在这儿的玉罗刹给九喵添了那样犯规卖萌的猫胡须之后? 不过现在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还不知道九喵和玉罗刹打一架,就让他不再纠结于叶家子骗了他姑姑表妹之后、还要抢了个表外甥龙椅的郁闷之情,代价是日后如何的猫咪伸爪熊猫呲牙,他们现在必须赶下一场! 九哥和玉罗刹都太折腾了,让叶西九五一行人三度经过江南,都不得空去看看那个眼睛还不曾治好的花七童! 好在眼看着阿伍的力量再过六七天就能足够回去了,他们总算腾得出手来。 此间的花七童,不曾遇上一个阿伍,打金鹏王朝事件时就过万梅山庄而不入,自然更加不可能有那带着叶孤城上燕北品酒的事情。 此前九月十五紫禁之巅,花七童也不是不好奇,但他一则不是那种将别人的生死决战当做猴戏看新鲜的,二则既然与叶西都无甚交情,那少不得就更顾念花家利益—— 西门吹雪改期,地点便是叶孤城定的。飞仙岛白云城乃前朝皇室最后蜗居之地,天下皆知;花家又是个地产极广、早恐惹了皇家眼的,这些年花家代代没少了战死边疆的将领、勤恳事君的纯臣,方才勉强维持住这一点子家业。 花七童虽不得出仕为家族出力,但那样敏感的时刻,自然也不会进京去给家族添堵。 花七童那段时间,甚至没住在小楼。 但九五一行抵达江南时,他又正好搬回小楼。 其时已然十月金秋,他的小楼却依然鲜花盛放。 文竹、栀子、桂花、月季、扶桑、葱兰、木芙蓉…… 花满楼目不能视,这些话的颜色搭配便少了规律,却别有一种可爱。 阿伍深深吸了一鼻子:“嗯,是阿七的味道,很……哈欠!” 九喵乐得在他肩窝里头打了个滚:“阿七的味道很哈欠?阿伍的味道很喵呜哦!” 喵呜是什么味道啊? 阿伍又打了个哈欠,在九喵臀部上拍了两下,扬声问:“阿七在么?” 小楼的窗户吱呀一声推开,窗边探出张温润如玉的笑脸:“阿七在,去年酿的菊花酿桂花酒也有存余,朋友何不上来一品?” 阿伍眼睛一亮,他成年不久,还真没什么机会喝酒,花七童这么一说,他可真有点儿馋了。 但好雄性不能乱喝酒,要喝酒也要自家那位同意。 阿伍看九喵,九喵哼一声:“只能喝半两!” 阿伍狂点头,半两好啊!品酒品酒,一喝半斤的那是牛饮! 花七童是个妙人,阿伍肩上扛着一只喵上得小楼时,他已经倒好四杯酒,一杯半两。 他侧着脸听了一会,叹息:“九月十五那一战想必惊艳绝世,不过数月不见,西门庄主的剑道竟如此精进。” 庄主淡淡:“你也懂剑?” 花七童温和微笑:“谈不上懂,只是看得多了,多少总有点眼力。” 庄主不客气起来还真是相当不客气,语气极淡,然而一针见血:“看?眼力?” 花七童的脾气却好极了:“花满楼虽是个瞎子,却瞎如蝙蝠。没有眼睛有没有眼睛的‘看’法,瞎子有瞎子的‘眼力’。” 他说着,为已经一口干了那半两酒的九喵和叶孤城又倒上,不多不少,还是半两。 九喵看他果然没给阿伍添酒,阿伍更没如见到“阿七”一样总要扑过去嗅嗅阳光味儿,心情正是大好之时,便笑:“不错,花家七童,果然很有‘眼力’。” 花七童淡淡一笑,他的笑容再淡,也总是温柔。 阿伍直截了当:“你愿不愿意用眼睛看?我是觉得眼睛恢复了更好,日后你愿意用眼睛看就看,不愿意想用瞎子的法子看也可以闭上眼睛——能看而不想看、和想看而不能看总是不同的,你觉得呢?” 花七童正为西门吹雪倒酒,闻言手一颤,酒液滴在西门吹雪手上:“你能治好我的眼睛?” 庄主本是个洁癖至极的,刚来这里的时候就为了要洗去衣服上的一点酒渍,被九喵联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老实过头的伍汪逗得连胆汁都吐干净了,但此时酒液直接弄脏他的肌肤,他居然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的:“看来再如何瞎如蝙蝠,也还是渴望看见的。” 花七童只怔了一会,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递过去:“蝙蝠也难免渴望光明,七童失态,庄主莫怪。” 他极力稳住了声音,手却有些颤抖。 那帕子很干净、也很新,除了带着花七童身上的温度和气息,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庄主接了过去,“嗯”一声:“不怪。” 确实不奇怪,连曾经见识过很多次阿伍为人治伤驱毒的阿七,听得阿伍说能为他治眼睛时,不也激动得连椅子都带翻了吗? 花七童赧然一笑,努力稳住声音:“我想治好眼睛,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阿伍奇怪:“什么什么代价?我喝了你的酒,也不可能找钱给你的!” 花七童失笑:“有朋自远方来,招待一杯酒还要收钱?我这小楼可不做酒肆生意啊!” 阿伍想了想,点点头:“也是,有阿三那样一个你今年的新酒才埋到花树下、他已经在琢磨着什么时候偷挖出来喝掉的朋友,你确实做不来酒肆生意。” 花七童忽然福至心灵:“阿三?三蛋?陆三蛋陆小凤?你们是陆小凤的朋友?” 阿伍皱皱眉:“难道我们不是你的朋友?” 花七童笑靥温柔:“自然是的。只是花七童瞎了十几年,用尽法子也不得用。你能治好,想必也不容易——再好的朋友,七童也不该凭白占这个便宜的。” 阿伍无所谓:“没关系,我也经常占你的便宜。” 抱抱蹭蹭享受阳光味儿啦、让阿七免费辅导他科举功课啦……朋友之间,哪里计较得那么清楚呢? 但阿伍说着无心,花七童这个听者也不觉有意,旁观的九喵却忽然醋劲大发:“你什么时候占过阿七的便宜了?我说你怎么不肯和我鱼水敦伦了,原来是嫌弃我不如花家阿七?” 九喵嗷呜一声从阿伍身上跳下来,闪到花七童身边,忿忿比比他、又比比自己:“我是颜色不如他呢?还是身材不如他?就你那做起来母驴都能被你干死的狠劲,这弱兮兮的家伙能满足你?”九喵瞪着眼睛,忽然想起来:“莫非他瞎怕了,给你蒙起眼睛时会特别带劲?” 叶西两个原是捏着杯子细品,听得九喵这么劲爆的发言,一个幸运点,半口酒呛进鼻子里头去,虽然辣得眼泪几乎都要出来了,但好歹忍住了;另一个更倒霉,一口酒直接吐回杯子里去——这在嘴里头含过又吐出来的东西,常常会带出一点子带气泡的粘液,这点就算是尊贵如摄政王、出尘如天外飞仙的叶孤城也不能例外。 一时间,西门吹雪眼睛泛红,叶孤城脸色铁青。 倒是阿伍和花七童,还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花七童脸色尴尬:“我和这位朋友今日才相识,怎么可能……咳咳!” 九喵掉进醋缸之后尤其不讲理:“那再相识几日,你们就能了是吧是吧?我就知道你一直对我家阿伍不怀好意!” 花七童冷汗,都说了是初相识了,哪儿来的一直不怀好意? 阿伍却根本不和九喵呱噪,直接一尾巴将他卷过来,按在大腿上啪啪啪打了几巴掌,打得九喵眼泪汪汪之后才道:“我们定契约那点说好的一生一世只有彼此一个,莫非你觉得都是在放屁?你一直想着和别人试试是不是?” 九喵不是第一个给他打屁股,甚至不是第一次给他当着叶西两个的面打屁股,但却是第一次被这样给他当着人按在大腿上啪啪啪,又兼之带动了那不好与人名言之处的“彻底绑住”,一时间又是羞愤又是刺激,再想到旁观的还有个很可能一直在觊觎他家阿伍的花阿七,索性嘤咛一声抱住阿伍的腰,将脸往他腹下埋了过去:“契约都成功了,你还跟我说这个?你怎么能怀疑我对你的一片真心?” 阿伍又往他屁股上狠狠拍了四五下:“你也知道契约成功了不消说这个啊?就只许你乱怀疑不许我说你?” 说到最后一句,阿伍又往他大腿根上拍几下,这几下可比拍在屁股上还狠,九喵那尴尬之处上的禁锢给带动得不轻,嘤咛声愈发急促暧昧起来。 阿伍却不只是为了和他*,淡淡一句:“你要是再闹,禁止期就再追加半年。” 九喵大惊失色,都顾不得往阿伍□吹气了,抬头泪汪汪:“我开玩笑的,偶尔吃吃醋也是情趣嘛!阿伍阿伍,你别生气~” 阿伍轻轻揩了揩他的眼角,柔声道:“我不生气。” 九喵却真的落下泪来了,是啊,你当然不用生气,你只要追加禁止期,我就能记忆深刻到千年万年都忘不了了! ——想装吃醋逼阿伍和自己酱酱又酿酿、证明他没有二心的主意,真是蠢透了! 九喵为自己愚蠢的主意,在阿伍膝头滚了半天,才算暂时让他打消了追加半年禁止期的主意。 ——看得到吃不着什么的,果然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旁边的花七童早听呆了。 他也不是完全不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也可以,但像阿伍和阿九这样毫不避忌的,还真是…… 但他性子好,很多事情虽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却不会对人欲他所不欲者有什么驳斥反对之意,何况九五两个就是有些异于常人之处,却也不曾于谁有损,还仿佛是特特来为他治眼睛,花七童便只是静静听着。 然后阿伍和阿九腻歪完了,便伸手抚上他的眼睛:“会有点热有点痒,不用担心。” 花七童紧张地点了点头。 再然后,他就真的看见了。 虽然一开始不能点灯,不能直接看,但隔着纱布,花七童也能感觉出不同来。 一时狂喜莫名。 他没再提付出什么代价,但在烛火被阿伍扑灭的小楼里、在能看见了又还暂时没蒙上纱布的空隙,花七童记住了叶西九五四人的面容。 除了西门吹雪之外,他一个也不认得。 但这并不妨碍花七童将人记住了。 然后他在偶遇九哥时就特别客气,对于他和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纠缠在一起时略有些讶异,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九哥和九喵的诧异,他什么都没说,也没问,只是淡淡一笑,温润如玉。 然后他在偶然见过出宫祭天的叶孤城时,也只是稍微有点儿讶异,也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却在十年之后,京畿大地动之时,将自己分到的那部分产业尽数捐了出去,并带动花家其他人也捐出去不少,还巧得很,大家捐的,都是土地。 花家的地产很多,就算少了花七童的七分之一,和其他花家人手上的几分之几,也还是不容小觑。 却也不再是会让皇家都忌惮的了。 以上,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九五叶西几个,在这世界里头折腾了一圈,终于回家去了。 两个世界的时间留宿相差无几,他们在那里待了三十个日夜,家里头也已经过了二十八天。 二十八天原本也算不上太久,依叶孤城的估计,睿郡王一脉还不敢有什么二心,慎郡王也该稳得住局面才是。 但他们算少了一件事,他们消失的方式略有些诡异。 当日他们四个在宫中赏月,周围虽没留宫人服侍,但阎铁珊就在院门口,院子周围也有明的暗的起码二百来个侍卫。 结果一眨眼,阎铁珊撑不住小太子的哭闹将他放进来的时候,小肉球在院子里滚了七八圈,除了一桌残席之外,什么都没见着! 阎铁珊听得不好才进来看,又发现西门吹雪那个位置摔碎了一个酒杯、叶孤城那边又将筷子摔在菜盘子里头——情况不对! 阎铁珊一眼就能看出,叶西九五四人离开得多么仓促,可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叶西两个最洁癖的,仓促到摔杯扔箸? 阎铁珊的忠心毋庸置疑,尤其在宫九出兵将原金鹏王朝的疆域收复之后;然而他到底只是个内监总管,有些事儿,他就是有心遮掩,也遮掩不住。 所以慎郡王知道了,睿郡王也知道了,甚至花满楼陆小凤…… 虽然这些人的嘴巴都不可能不紧,但知道之后难免紧张,尤其连叶孤城也一天两天十天二十天的没出现…… 慎郡王叶孤清,终归有些慌了。 好在,在他慌中出错压不稳朝局之前,叶孤城回来了。 就是回来的方式惊悚了点,叶孤清正在那院子里皱眉查看线索,他又是不信有人能将九五叶西四人一起掳走、还拘得他们二十来日还回不来,但又是忍不住想,若不是有人动了手脚,那其他人也罢了,他那最是责任心极强的大堂兄,又为何连一声儿也没交代,就忽然消失了这么久? ——然后,忽然消失的人又忽然出现了! ——真的是“忽然”出现! 叶孤清正对着院子里的一棵梅树出神,然后梅树之下,忽然之间,就出现了四个身影: 伍汪、九喵,西门吹雪,还有叶孤城! 叶孤清( ⊙ o ⊙)啊!? 都说大堂兄是剑仙,他的剑法是天外飞仙,人也如天外飞仙,可“如”和“是”的差别,有这么不明显么? 但不管怎么说,飞仙还肯飞回来,叶孤清心头就松了一口大气! 他这些日子才知道,那些意图让他以太子生父为名与摄政王抗衡的混蛋们岂止是可恶可杀?简直是不当家不知道米贵、没独自扛过一个天下不知道其难以承受之重的疯子傻瓜啊! 想想这些日子没了大堂兄顶着之后,日日睡得比狗、玩起得比鸡早,批奏折批得好像手都不是自己的、应付那些宗室朝臣说的嗓子都冒烟…… 种种种种苦逼,叶孤清觉得穆家敢抢叶家的天下真是自寻死路,而大堂兄居然为了夺回叶家天下居然日日过着这样的日子还能找到时间和知己品酒论剑,更是天下再也寻不出另一个的奇人。 顺便默默为自己那个只能喊自己表姑父的嫡长子点了一根蜡烛。 但叶孤清狠狠心,除了和妻子多多努力为他生几个嫡亲兄弟供他奴役,他自己一定要在他继位之前远走躲回飞仙岛,或者更远的地方,绝对不学大堂兄。 大权在握什么的,不是他的菜! 叶孤清看到叶孤城,震惊是震惊,但欢喜却是更加欢喜。 梅树上躲着的那人却不是如此。 他也欢喜自己失踪了好些日子的宝贝儿子忽然凭空出现,但比起和叶孤清似的扑过去一把抱住叶孤城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什么的,他更乐意直接一剑招呼过去: “我就知道你们叶家人都是妖孽!害死了我姑姑表妹还不够,还想拐走我儿子!” ——笔者必须说明的一件事是:这么一句话三十一个字里头,只有一开头的“我”是在叶孤城面前说的。 ——其他那一串,是忽然从梅树下跳出来的白衣人被西门吹雪一剑拍飞之后,依然不死心从高空喊下来的。 ——嗯,他的丹田很不错,内劲更是运用得出神入化,这么远近至少十丈的距离,他说的每个字听在叶孤城等人耳朵里,都仿佛就在眼前一般,不高不低、不远不近。 ——这个人,自然也就是靠自己的渠道得知了西门吹雪进宫赏月却消失了二十几天的,西门吹雪他爹,宫九的亲亲表舅舅,玉罗刹、玉教主了! 叶孤城看着白衣翩翩飞出去又飞回来的白衣身影,叹了口气:“都说我的剑是天外飞仙,我看西门老爷才是人也如仙、西门更是一剑就能制造一个天仙。” 西门老爷怒:“老子不信西门!” 西门吹雪默默又是一剑挥出,西门老爷再次“升仙”了! 九喵窝在阿伍肩窝窝,看着那个飞上去掉下来的白球球,爪子伸了缩、缩了伸,想起之前“玉罗刹”给他脸上添的猫胡须,委实心痒难耐,但他前两日才因故意和花七童吃醋惹了伍汪,此时不敢乱跑,只好咪咪呜呜地在伍汪脸颊旁边撒娇,险些儿闪瞎了闻讯冒出严阵以待的一干明卫暗卫的眼。 伍汪却挺享受九喵娇娇软软的撒娇,抢在西门吹雪一剑拍出之前,先过去拍了玉罗刹一掌,而后将九喵也拍了过去:“想玩就玩吧!” ——于是玉罗刹还来不及震惊天下居然有人能趁他不备给他一掌、更来不及琢磨伍汪那轻飘飘仿佛全没丝毫伤害的一掌到底有什么用意,就被九喵兜头扑住,然后,和大漠上的那个玉罗刹一样,和一只喵滚成一团了…… 阿伍:o(n_n)o~阿九真有活力。 侍卫众:( ⊙ o ⊙)皇帝陛下、和神秘高手……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却利落转身。 出行二十八天回来自然要好好沐浴更衣,绝对不是不敢面对那两只的丢人现眼! 第93章 西门吹雪,特指原著里的那个将孙秀青夹到碗底的西门吹雪,他一直以为九哥的怪癖就是和九喵差不多,龙阳断袖什么的,虽然西门吹雪的洁癖让他难以接受,可九哥冷眼斜睨来一句,“莫非女人撒尿的地方就一定比男人拉屎的干净,” 西门吹雪就只能默默败退,数月内进入五谷轮回之所都各种不自在,并且对孙秀青不能理解他对剑道的追求、因为她产子而他却依然闭关一事,选择了独居京城合芳斋而第一次感到由衷的庆幸。 若是孙秀青依然在他身边,西门吹雪真是不敢保证,在听了九哥那句话之后,自己是不是还能履行作为丈夫的义务。 九哥太无赖,西门吹雪又答应了另一个自己,也只能勉强接受他的怪癖。 但西门吹雪想得太美好了,九哥的怪癖,又怎么只在龙阳断袖爱口花花惹他出剑而已? 又一年初夏,五月初四这一天,万梅山庄的侍女已经将各处挂好了菖蒲、蒿草、艾叶,又熏了苍术、白芷,粽子雄黄酒等端午节不可不吃之物也尽数备下了。 九哥也格外的兴奋,一大早的,天还没亮,他就已经去梅林之中,西门吹雪的练剑之处招惹过他一回,西门吹雪以梅枝为剑,在他身上戳了几个小窟窿;一转头,才用着早膳,又在膳桌上招惹他一回,西门吹雪以筷子为剑,再在他身上戳了几个小窟窿…… 然后是午膳前、午膳后…… 一直到用晚膳时,九哥已经惹了西门足足十一次,身上戳了二十七八个小洞三十五六个划伤,但是! ——九哥原先三天两头惹一次、惹完了眼里也就消了红色的,偏偏今儿,没惹一次,眼睛更红! 西门吹雪吃完晚膳,又在九哥身上多加个三道划痕两个小洞,恹恹回房。 他今天都给闹得连去静室锤炼剑心都不得了! 但西门吹雪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在静室躲不开九哥,在卧室里头,只怕也还是躲不开! 一咬牙,西门吹雪索性转入机关暗室里! 能不能睡个安稳觉倒是其次,起码躲四个时辰别给九哥找着才是要紧要紧! ——然后子时过了没两刻,西门吹雪蓦地睁开眼睛! ——床边滚着一团东西。 ——那团东西边滚还边j□j:“快、快点……” ——西门吹雪不是雏儿了,可就算孙秀青又大胆又热情,她在……的时候,也没喊得这么旖旎过! 西门吹雪翻身坐起,一弹指,打开床头的机关,夜明珠的珠光下,床边翻滚扭动的,果然是九哥! ### 我该庆幸他只扑到床边、没直接摸到床上去么? 西门吹雪青筋暴起,他觉得九哥总能比孙秀青更擅长挑战他的冰雪剑心。 九哥在他的剑气之下,却越发扭动翻滚:“快、快抽我!用你的剑抽我……” 西门吹雪忍住一脚将他踹飞出去的冲动:“我的剑不是用来抽人的。” 九哥不理,继续翻滚j□j:“快、快点!求求你……” 西门吹雪不动,只是越发凛冽的剑气,直向他碾压过去。 ——但碾压的结果却是,九哥j□j得越发荡漾、翻滚得越发热情,那拉着他裤腿的手,甚至摸索着往上探过来,脸也紧紧贴上去! 西门吹雪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想想管家查到的,五月初四是太平王妃祭日,也还是努力忍住了! ——他居然足足忍了一个半时辰,任由九哥拿脸在他小腿上蹭了蹭去,甚至j□j中没吸住的口水,都滴了他一脚背,也没将九哥一脚踹出去! ——只是每被滴一滴口水,西门吹雪的脸色就铁青一分,剑气和杀意也浓重一倍。 然后,一个半时辰之后…… 九哥双手猛地抱紧西门吹雪的膝弯,身子一弓,脸直接贴到他的大腿上,j□j往西门吹雪脚背上一蹭…… 一股味道忽然弥散开来…… 西门吹雪再也忍不住,一脚将九哥踹飞出去,飞奔着扑向浴池,同时咬牙切齿: 另一个自己,看你都给我招惹了个什么东西!只一次决战就要忍这么个玩意,我真是亏死了…… 但不管怎么说,在隔天九哥还没被赶出万梅山庄去的结果是,戏酒,不,西九的快乐生活,也热热闹闹的开始了! 虽然鸡飞狗跳,但西门吹雪居然没再给九哥震撼到肚子里头的食物都留不住,也真是,可喜可贺? 第94章 很久很久,五九两个在陆小凤的世界折腾够,、但又不算很久很久,起码时间还不够阿伍强大到能找到回家办法,之后,阿伍再一次尝试打破位面的壁垒之后,却因为阿九再一次忽然袭击的舔耳朵捣乱,只是忽然出现在一个下降的电梯里。 阿伍此前或者是在虫洞跳跃电梯都成了传说的大星际,后来又是在各冷兵器时代转悠,电梯什么的还真没见识过,忽然掉进电梯里头虽然不怕,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少不了四下打量,偏他现在成年有些时候,个儿自然也不同以往,只留下当初能量不足舍不得消耗在表情变化上的吝啬劲儿,此时一脸严肃冷漠地拿着一双无机质的黑眼睛四处看,未免看得人心发麻,他身边一个背着弓的少年就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但阿伍浑不在意,依然四处张望着,只是左手牢牢握住宫九的右手。 倒是宫九反应很是一般,他自家的暗道别院,不用那什么电就能升降的机关也有不少,虽然他因不太乐意引着阿伍去见识他的阴暗面,这几年都少往那些地方去了,但这眼光比起反向土包子的阿伍,可还“广博”多了。 也镇定多了。 电梯下行了好一会儿,宫九眯着眼算了一会,约莫下降了二十五六丈,只不知道在他们出现在这里之前电梯又下降了多久,但这么一算,这用“电”的机关确实比他那些没用“电”的好用些,中间居然也没什么机括更换的声音。 这么有趣的机关,目的地会有什么呢? 宫九眯着眼睛,下巴在阿伍肩头蹭了几下,一双杏眼眯起来的模样,眼角微挑,居然像极了叶家特色的凤眼! 这样的宫九,真是又妩媚、又风流,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背着弓的少年,又悄悄往旁边挪动了两步,整个儿几乎要挤进离九五两个最远的一个墙角里。 他自以为动作很隐蔽,可九五哪个没发现?只是懒得理他罢了。 反正第一次抵达的空间,为什么宫九眯一眯眼的风情比阿伍无机质的眼还让人紧张畏惧……嗯,答案也许会在目的地。 ——答案也果然是在目的地! 电梯门一打开,一个大大的房间里,约莫三七分开,一边约三分大小的地方挤了五十几个人,另一边一个穿着短袖蓝色紧身衣、一头火红头发,脸上浓浓的白粉妆容下,右脸星星左脸泪滴的男人,拿着一张彩色纸片遮在嘴边妩媚一笑时,那眼睛眯起来的样子,和宫九简直像极了! 阿伍现在其实做出表情已经不需要损耗能量,但多往那人打量的两三眼,眼底还是冷冰冰的。 宫九看得满意,眼睛越发笑得弯弯的,正好那人也舔着纸片看过来,那眯眯眼、那笑脸,真是像极了! 宫九差的,大概只有那伸出舌头舔舐的荡漾风情了。 ——倒也不是宫九不想舔,而是他的舌尖才伸出唇缝,就给阿伍在后脑勺上轻拍了一下:“不许闹!” 宫九乖乖缩回了舌头,但看着那眯眯眼男人还是很好奇,特别是那人的眼瞳居然是碧绿色的,若不是此间又有电、一屋子人的力量又感觉有些怪异,宫九几乎要误以为是又冒出一个他娘那边的亲戚了! ——但不是。 ——幸好不是。 那男人看宫九一直在看他,又妩媚一笑之后,随手将手上舔过的彩色纸片扔过来,宫九下意识就不想用手指去弹开——天知道那么一呀舔二呀舔的,沾上多少不干净的东西去!他的手指,可是要留着和阿伍*的,怎么能让别人间接占了便宜? 完全不需要考虑,宫九直接用衣袖将那纸片拂了开去,然后还更讲究的将衣袖一扯一撕,直接将那接触到彩纸的一小片给撕下来扔掉了! 那扔纸片的男人见了,越发“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宫九自己滚地呻吟时如何九转十八弯儿的绵羊音都不要紧,从别人嘴巴里听到那样缠绵悱恻的,却比又看见一打自己还烦心,眉毛一挑,咪咪凤眼儿立刻圆瞪成猫眼斜睨鄙视:“大庭广众、烟视媚行!” 那男人的回答是:顺着笑声飞过来一打彩色纸片,片片如刀! 宫九不过以从花满楼那儿看来的流云飞袖借力打力,将那些纸片从原路返还回去,不想那男人躲得快,大半纸片都直直切入墙壁里头去了。 宫九站得也靠墙,伸手敲敲那墙壁,哼一声:“还有点本事!” 但这样的本事,想挑衅他? 早着呢! 最后三张纸片,宫九仿佛还是如先前一般拂袖,其实却加了一股暗劲! 那暗劲没什么出奇的,只是让那纸片仿佛长出了一双眼睛,任那男人跳跃挪移,那纸片就是自行拐弯也要往他脸上那颗星星招呼过去! 男人最后是伸出手去,付出了两截手指伤得深可见骨的代价,才算将那纸片接住了的。 而且接住了之后,也不嫌那纸片先在宫九衣袖上拂过、一路追着他时又划过几次墙壁的脏污,混着手上流出来的血水,直接放到嘴巴里头舔,舔着舔着,还把上头黏着的、前不久还长在他手指上的两小片肉给嚼吧嚼吧吃下去了。 屋子很大,但在宫九和那男人打斗时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粗略一算也该有*十个,但却全挤压到各个屋角边儿上去。 那男人吃着自己的血肉时越发眯眯眼,那些人也越发挤得很,留出来的地方都超过七成了! 宫九对男人自己吃自己却丝毫不以为怪异,反而将脑袋歪到阿伍肩膀上,杏眼带出几分好奇:“好吃么?” 男人“呵呵呵呵”:“好吃极了哦~洁癖果要不要也尝一口?和我打一架吧打赢了就给你~” 宫九拉着阿伍走过去:“不必了!我觉得也是我自己的肉更好吃。” 男人兴奋地扭了扭腰,笑声越发高昂:“你也这么觉得呀我也是哦~看别人流血虽然也很刺激,但自己的血肉更香甜美味哩可惜现在能让我血肉分离的家伙已经不多了~” 他说着,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十分见猎心喜战意十足的笑:“要不我们打一架?打赢了的可以切下自己的肉来,扮生肉沙拉一起吃?” 他自觉提了个好建议,右脸颊上的星星都似乎格外明亮。 宫九也不奇怪为什么是赢了的那个割肉,只是阿伍在身边呢!这样的赌注就是动心、也万万不能答应的。 宫九断然拒绝的样子正义凛然极了! 男人遗憾又焦虑地扭了扭腰:“洁癖果真的不考虑么我是真的很想和你打一架呢” 宫九将下巴搁在阿伍肩膀上:“打架倒是没问题,不过我要先找些食材给阿伍做点心。” 男人“呵呵呵呵”:“洁癖果还会做点心呀真是个贤惠的美人呢” 宫九对于“贤惠”二字接受得极其坦然,只是纠正:“他是阿伍,我是宫九——别叫我洁癖果,我才没有什么洁癖呢!”比起表兄们,宫九觉得自己真是平民随和极了! 男人扭着腰抛了个媚眼:“好吧,我是西索洁癖果真可爱!伍果子也要很美味才行哦” 宫九立刻又警惕起来:“再美味也不关你的事情!” 西索扭着腰:“洁癖果可真小气~伍果子这样美味的样子,我一次也不舍得吃完啊~~尝一下有什么关系” 宫九鄙视他:“看你手指那样,伤口似乎恢复得也挺快的?那想必肢体且下来再安回去,也能长得好——但你能切手切脚,肯不肯将那物事也切下来再安回去?” 西索顺着他的眼睛看向自己□,笑声足足停顿了二十七八秒,而后“呵呵”两声出来也干涩得很,脸颊上的星星眼泪更是都鼓了起来,方才诡异妆容也掩盖不了的妖异妩媚瞬间成了包子样:“洁癖果可真小气……” ——他说话甚至都没带上之类的符号了! 【一边悄悄装小透明但都竖着耳朵旁听的墙角挤蘑菇众:真是好强悍的对话,让人连吐槽都不知道要从哪儿吐起!】 西索却毫不顾忌,悄悄在□密密加上十几层“坚”之后,扭着腰挑衅:“伍果子,原来你是洁癖果的小丁丁啊~” 【一边悄悄装小透明但都竖着耳朵旁听的墙角挤蘑菇众:说出来了他真的说出来了!真不愧是史上最强魔法师,这种话再让吾等凡人修行十年也说不出口啊= =】 宫九一把揽住阿伍的脖子:“丁丁算什么?阿伍才是最重要的!” 阿伍眨眨眼睛,严肃冷漠的眼睛看向宫九时,显得温柔无比:“阿九也是最重要的。” 西索包子脸:“秀恩爱真吐艳!为什么我家小伊从来不会这么坦率?” 宫九骄傲扬下巴:“因为你没有阿伍的阿九,也没有阿九的阿伍!” 西索哼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有小伊就够了!” 宫九不和他争这个,左右打量一下屋子:“你知道去哪儿找点心食材不?” 西索“嗯哼哼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宫九鄙视他:“难道你不说我不会问别人?” 西索左右打量一下,虎视眈眈,而后包子脸:“如果在考试开始前杀光考生,影响了考试进行,小伊肯定要生气了……” 阿伍耳朵竖起来:“考试?” 宫九挑眉:“考试?” 西索哼哼:“难道你不是来考试的?那你是怎么来的?总不会是跑到蛋糕店点蛋糕,结果却正好口味诡异到要一般甜辣一般咸酸的吧?” ——西索自己进来的入口暗号就是这样奇葩的蛋糕…… 宫九也哼哼两声:“只是找食材罢了……” 【一边悄悄装小透明但都竖着耳朵旁听的墙角挤蘑菇众中的背弓少年:才不是,你们分明是忽然出现在电梯里的……】 不管怎么说,相逢就是有缘。 一屋子的人,宫九又只看西索勉强上眼,两人交流好一会,其中各种鄙视挑衅,然后不知道怎么说的,就说起西索身上那叫“小丑服”的紧身衣前胸后背各两个的图案、和他用来做武器的纸片上的相似:“这个是不是有什么含义?难道是你参加的什么组织的标记?真是丑毙了!” 宫九撇嘴嫌弃,西索却满脸震惊: “这样全民都爱的玩具,你居然不认识?” 宫九可怜地看着他:“你们的玩具就只有这样贫乏的东西?” 西索包子脸,哪里贫乏了?这东西一个人玩也行,两个三个一大群玩儿也行,和小伊玩的时候还可以脱衣y各种热情…… 遂扬下巴斜眼反鄙视之:“你是哪儿冒出来的土包子?连扑克都不知道?” 西索说着,两手一分一合,一叠新的扑克就出现在他手里,又仿佛有线牵着一般拉伸合起、而后再刷地张开如扇子形:“来来来,我教你打扑克——连扑克都不会打,洁癖果你再成熟我都吃不下去啊!” 宫九哼:“我又不稀罕你吃!” 但想想也是无聊——阿伍一听说考试眼睛就是一亮,看来是考试癖又发作了,他就是想立刻去找食材都不行,也顺水推舟应下来,又问:“打?打牌?打牌我自然会,不过我们那儿都打叶子牌,扑克什么的……” 他挑剔地打量一下那纸片的材质和上头图画的质量,嫌弃:“造工粗劣画工毫无灵气,这样的东西拿在手里真是亵渎了我家阿伍了!” 西索“呵呵呵呵”:“洁癖果不要那么讲究嘛!来玩玩,很有趣的哦伍果子也一起,一起玩牌有利于增进感情哦” 宫九越发不乐意:“我家阿伍做什么要和你增进感情?” 西索脾气好起来时却真是好极了:“不和我难道也不和你?” 他率先坐下,拍拍地板,宫九看看那地板就皱眉,然后想了想,脱下外头罩着的长袍铺到地上,拉着阿伍坐上去,又吩咐西索:“牌可不要发到袍子外——脏死了!”想想又狐疑看西索:“这副牌你没舔过吧?舔过就自己一边玩儿去!” 西索再次包子脸:“不舔就不舔呗!洁癖果真是的” 第95章 西索一开始牌品还不错,因为宫九还在熟悉规则中,阿伍看宫九没怎么认真,也打得很随意。 但第三局开始,宫九熟悉了规则,阿伍也跟着宫九开始认真起来,这两只一个一眼就能认清每张牌的背面花纹的细微不同,玩弄人心也是行家,一只却是天生得可以媲美机械族的计算能力,而且认牌记忆连宫九都甘拜下风…… 自第三局还是,西索就开始输。 差别只在溃败和惨败之间徘徊。 再然后,宫九和阿伍就同时发现,一副牌里头,同时有三个红桃a, 西索打一个,宫九在没有声张的时候已经得了一个,然后西索居然还想再打一个! 黑线! 作弊也不要做得这么拙劣啊! 朕都放水让你作弊一回了,你真还要玩儿,起码那张梅花四要假也不要再假造成一模一样的红桃a!黑桃就真不行么? 被抓包——重要的是抓包的时候假牌的真实花色点数是什么都被点出来了,就是西索也不好抵赖,只能包子脸! “每张牌都记住什么的,还有什么乐趣?扑克的神奇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张即将抽到什么啊!” 宫九倚着阿伍:“那明明抽到牌却用障眼法骗人就很有趣么?” 西索侧脸,右边脸颊上的星星闪闪发亮:“当然很有趣!能用假象也是一种能力!” 阿伍淡淡反问:“被抓包的能力?” 西索再次包子脸,并且哀怨得左边脸颊的泪滴都仿佛要具现化出来了:“小伊小伊,你在哪里?” ——活脱脱一个被欺负了想找亲爱的哭诉却还找不着的小可怜儿! 不过老天不只疼憨人,最强魔术师偶尔可怜儿这么一回,也立刻得到回应。 西索的“里”字才落下,左边墙壁上就忽然开出一道门,门里走进来一个马脸下垂眼、青灰肤色光脑门、脑袋中间那一条线还长了一簇直愣愣竖着的头发、脸上身上都扎满钉子的怪人! 然后这怪人就对着西索“咔哒咔哒“好几声,更惊掉了众人眼球的是,西索居然顶着包子脸扑过去:“小伊~” 这声绵羊音,尤其荡漾无比! 宫九第一次露出和围观众们相似的表情,并且比围观众们更勇敢地直言不讳:“你说的小伊就是这个?” 西索虽是个怪人,但浓妆艳抹下的五官还是挺妖媚的,但这个……西索居然能对着这样的人玩儿什么脱衣y,还似乎玩得挺乐在其中的…… 如此功力,就算是宫九,也只得自愧不如! ——但宫九难得第一次没有任何争强好胜之心的,丝毫也不想如。 包子西还躲在怪人怀里各种蹭脸撒娇,他不嫌那一身钉子咯得慌,宫九却觉得这场面实在伤眼睛,不禁也转头扑进阿伍怀里:“嘤嘤嘤,我要洗眼睛!” 阿伍纵容地拍着他的后背:“好好好,阿九想怎么洗就怎么洗!” 宫九一边额角抵着他肩膀,从下边斜挑起眼睛:“怎么洗都行?”边说,边还伸出舌头,缓缓舔过自己的嘴唇。 阿伍心领神会,侧了侧脸,嘴唇轻触宫九的眼睛,舌头缓缓舔出,真还给他“洗”了! 【一边悄悄装小透明但都竖着耳朵旁听的墙角挤蘑菇众: 看看左,明明和西索对峙时各种酷帅的九喵一脸撒娇地对伍汪蹭蹭蹭——尼玛落差太大真伤眼睛,又不是小娘皮,小鸟依人吓死人了! 看看右,白粉脸小丑装的包子西在钉子怪的怀里各种委屈——尼玛那钉子居然也没蹭掉他的白粉去!混蛋的大鸟依人简直能吓活死人! 于是默默看左边,虽然没有小娘皮,不过好歹两只都是美人来着……】 唯一没有学禽兽依人、又没学其他围观众缩在墙角中蘑菇的银发少年双手枕在脖颈后,其中左手尾指还勾着一个滑板,溜溜达达地走过:“都是怪人……” 银发猫还不会承认,小丑男的“小伊”什么的,让他想起家里的黑猫怪兽呢! ——只不过若非在逃家进行中,银发猫还真想让黑猫怪兽知道知道,这“小伊”是何等绝色~ 银发猫想象一下家里的黑猫怪兽和钉子怪人的历史性会面,两只钉子对钉子,一只外表美人内在怪兽,一只外表怪兽内里——嗯,看他拍包子西的样子还是挺温柔美好的——那样子可真是…… 乐滋滋又往嘴巴里头扔了个巧克力糖球,银发猫咪舔了舔嘴唇,然后忽然对上一双黑色猫眼! ——喵呜!才想起黑猫怪兽就看到黑色猫眼什么的真是吓死喵了! 银发猫猛地倒退三米,看那人没追上来才松了口气,而后定睛一看,黑猫眼是黑猫眼,但不是家里的大怪兽,而是刚刚还在撒娇的美人儿~ ——啧啧,这美人儿眯着眼的时候眼型像足了小丑男,这一瞪大眼睛,却居然又是大怪兽的猫儿眼~ 不过猫眼对猫眼,只会让银发猫更加警惕:“你要做什么?” 宫九看看他的衣兜,言简意赅:“糖球!” 银发猫大惊:“你至于吗?什么不好打劫,居然来打劫小孩子的糖球?” 围观众各种难以置信,抱着包子西的钉子怪人也看了过来,咔哒咔哒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宫九却眯起了眼睛:“我本来只是想借来看看,但小猫咪都这么说了,我不打劫打劫起不是很对不起你的警惕?” 银发猫亮出猫爪,呲着牙后退。 宫九笑眯眯,脚步仿佛根本没有动,却忽然出现在他背后,一手亲密地搭在他脖子上,一手摸进他的口袋里:“爪子还没长好呢!小猫要乖乖待在猫窝里才是好咪咪~” 钉子怪人咔哒咔哒地点头,手指缝间却夹着几根钉子。 银发猫泪汪汪看他掏了上衣掏裤子,连暗袋都没放过的,将他的糖球储备掏了个干净,终于顶着强者的压迫咪咪:“好歹给我留两个啊……” 宫九非常冷酷无情地将银发猫另一个暗袋里的三颗也掏走,拍拍他的脸颊:“乖!这是教你下次吃糖要回猫窝里。” 银发猫呲牙亮爪,奈何宫九早前和西索对峙的样子、和方才不声不响就捏住他脖子的身手实在太有震慑力,银发猫张牙舞爪了半天,到底不敢主动攻击。 宫九愉快往阿伍身边走,半路才掏了个糖球,去了纸衣扔进嘴巴里:“嗯,不错,微苦回甘,甜而不腻!” 银发猫泪汪汪:能不好么?那是一千万戒尼才能买一盒的限量版啊混蛋! 宫九和阿伍分吃了大半,还很大方地分了一小半给包子西和钉子怪,钉子怪却居然分了两颗扔回给银发猫,宫九看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拿出帕子帮阿伍擦擦手,又擦了自己的,便又歪到阿伍肩膀上,仿佛是在小憩。 另一边银发猫捧着失而复得的两颗糖球泪汪汪,又不舍得吃,又怕不吃那不要脸的没品强盗又来抢,只得含到嘴巴里头去,又不舍得一口吞掉,只一左一右藏在腮帮子里,倒比包子西还要包子几分。 钉子怪看看银发猫,又戳戳西索吃了糖就不包子了的脸颊,咔哒咔哒两声,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小杰一行到来的时候,伍九西伊这四个又围在一起抽鬼牌,因为作弊诈术被默认使用,但被捉到的话,每次惩罚加倍,所以西索正努力鼓起包子脸,给宫九戳戳戳——要戳足一百六十下。 赌注原本只有十下,但西索连续作弊被抓包四次…… 宫九那手指可是连金刚石都能戳碎的,西索的坚虽然也用得不错,但他一个变化系,想靠坚抵御宫九的手指还真不容易。 哪怕宫九没下死力气,西索的包子脸也越发鼓了起来,又红彤彤的,宫九看在眼中只有好玩,钉子怪却仿佛有些不悦,咔哒咔哒又是好几声,回头赢宫九一回,那指头上居然凭空冒出钉子来! 小杰在一边紧张得瞪大眼睛,他新认识的小伙伴却勾着滑板笑得十足幸灾乐祸,但很可惜的是,宫九不只手指头坚硬得不像话,那脸皮也超出他们的预计,寒光森森的十钉子,那脸上只红了一点点,却连血珠都没冒出来一滴儿。 小杰帮那个杏眼风流的大哥哥松了一大口气:“我还以为这下子要毁容了呢!结果杏眼哥哥不只眼睛里头仿佛有小钩子似的,连脸皮都是钩不开、钉不破的厚实,真是厉害呀!” 他的小伙伴朝天翻了翻个白眼:“是啊。真的很厉害。不厉害的话能做出抢小孩儿糖果那么没品的事儿么?” 小杰转头:“抢糖果?是第一道测试题吗?” 银发猫奇牙小朋友给他吓了一跳,他刚刚喃喃的那一声绝对很低很低,就算是家人也不是每个都能听到的好吗?怎么外头随随便便遇上一个小孩子耳朵就这么灵? 狐疑地上下打量一下小杰,奇牙还是没看出什么厉害之处,撇撇嘴:“你听错了。” 小杰睁大眼睛:“不可能,你明明就提到抢糖果了!” 奇牙双手枕在脑后,吹着口哨往前走,小杰蹦跳着追上去…… 西索呵呵笑:“小孩子真有活力哟~” 钉子怪咔哒咔哒,宫九眯起眼睛:“看来你对那只小猫格外不同啊!” 钉子怪虽然丑得让宫九又嚷嚷着找阿伍洗了几次眼睛,但不得不说,这家伙还真是个挺不错的牌搭子,阿伍又是要休息些时候才能带他回家的,宫九索性也不急着离开,在用那什么失美乐湿地的奇怪食材喂饱了阿伍之后,宫九怀着索求阿伍喂他未果的郁闷,忍耐着后头西索考官游戏里头爆发出来的杀气刺激,紧跟着钉子怪,又围坐在一块儿抽鬼牌。 钉子怪倒不像西索似的忽然就发疯落单,无论是陷阱塔还是军舰岛,宫九邀请他消遣时,他都挺痛快就答应了,牌品也挺好的,不会像西索一样作弊被捉到了还死皮赖脸不认账。唯一不好的是,他仿佛对宫九的脸上某一点情有独钟,不管隔多久才赢一次、也不管赢了多少,就认准了那一点戳。 如此锲而不舍,仿佛真有点儿效果,军舰岛上的第二天,宫九那片儿肌肤终于被戳破了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因为只冒出来一点血珠儿。 钉子怪咔哒两声,看向西索,西索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一张白粉脸再次蹭到钉子怪身上,小杰躲在树丛后看得嘴巴都险些儿忘了闭合,果然不管看多少次都很神奇,那白粉怎么蹭都不会掉啊,真是太厉害了! 宫九却嘤咛一声扑到阿伍怀里:“对不起我又没保护好自己的身体让别人弄伤了阿伍你惩罚我吧嘤嘤嘤~” 阿伍低头将血珠舔掉,静静开口:“那好吧,追加禁止期……” 宫九大惊:“禁什么止?这时候就该火辣辣的惩罚才是正理啊!” 阿伍叹了口气:“然后让你每次想玩游戏的时候就故意犯错吗?” 宫九qaq,阿伍= =:虽然对于一般人来说,bd□或许是惩罚,但对坚信打是亲骂是爱、又亲又爱用脚踹的阿九来说,冷处理才是真惩罚啊! 钉子怪咔哒咔哒点头,西索哀怨地摸摸脸颊上的泪滴,与宫九对视一眼,颇觉同病相怜。 ——只有小杰知道,他们其实差很多,因为…… 魔术师看着钉子怪的眼神,就像森林里头的疾风公狼见着母狼似的;可那杏眼哥哥看着麦色哥哥时的样子嘛,小杰怎么看怎么觉得和母蝎子看到心爱的公蝎子,随时随地都恨不得一口吞下去,又总舍不得真的吞吃。 小杰觉得大人的世界真是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