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姻缘》 2进谏 今年冬天很冷,坐屋子里,关紧了大门都觉得冷,而偏偏这样时节,大虞皇宫文心殿大门敞开着,站门口小内侍能看到里边鎏金铜兽壶嘴里吐出袅袅白烟来,皇上正一脸凝重坐阔大龙椅上,殿中站着两位穿着紫袍官员,因为背对着门口,不熟悉人定然会看不出是谁,但那小内侍却是知道,那是文心殿常客,太子太师张延之和太保路昭。 朔风卷着雪花纷纷扬扬从天而降,那小内侍冷得缩了缩脖子,就这一缩脖子功夫,文心殿里走出来一个人,他穿着宫中内侍品级高绿色衣裳,正是皇上宠爱中常侍那颜。小内侍觑着那颜手里拿着一卷明黄色缎绢,嘴角噙着一股冷冷笑容,心里不免一惊,不知道那公公又奉命去捉拿哪位犯事官员了。 因为大门开着,文心殿里一片彻骨寒冷,赫连焘也冷眼看着御案前站着两位大臣,张延之和路昭手捧着玉圭,扬着头直着脖子,脸上一片通红,没有半分让步意思。 “张爱卿以为朕这道旨意下错了?”赫连焘声音异常不悦,冷冷音调里没有半分询问意思,相反,透出了丝丝杀伐之音。 “皇上,臣虽不敢妄议皇上圣旨,可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慕朗乃是朝廷重臣,他领雍州、凉州刺史已经十年了,吏治严明,政通人和,颇有美誉,绝不可能如中常侍那颜所奏贪婪财货,暴虐州民,还是请皇上多方考虑,收回成命!”张延之迎着赫连焘目光,没有半点退缩,手紧紧抓住了那块玉圭,心里充满了愤懑。 这中常侍那颜,仗着一点小聪明会揣摩君心,骗取了皇上信任,开始还只是后宫张扬跋扈,慢慢这手竟然伸到了朝堂之上。从去年开始到现,因为他进谗言而被诛官员已有数十人之多,看着同朝为臣好友一个个死那颜手下,张延之充满了凄凉,可又无能为力,皇上金口玉言,圣旨就是天意,如何能阻止得了——但袖手旁观绝不是正人君子所为,无论如何自己也要试上一试! 赫连焘望着张延之那坚定眼神,心中虽是不喜,可也有些佩服,这张延之真是块硬骨头,绝不会因为迎合自己喜好而改变观点和立场。他转眼看了看站张延之身旁路昭,声音放柔和了几分:“路爱卿,你有何事要奏?” “皇上,路昭觉得,皇上下此圣旨,是心里对慕朗身世还有个疙瘩罢?”路昭一双眼睛洞若观火般看着赫连焘,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皇上用这样法子自然很聪明,那颜所参奏事情正是合了皇上心意,这样一来国史里自然不会留下败笔,只可惜这对那慕朗甚是不公平。” 赫连焘心中一窘,暗自骂道这路昭好毒辣眼神,比张延之可看得远了去。路昭所言不差,慕朗身世确实是他心头一根刺,哪怕是慕朗妹妹现是后宫得宠慕昭仪,他还是心心念念想要除掉他。 昨日接到中常侍那颜参奏折子,他心中大喜,这那颜真会投其所好,摸透了他心思,知道他对慕朗还是忌惮,及时上了个奏折,参雍州、凉州刺史慕朗暴虐无良,民众多有怨声,这让他找到了杀人理由,于是今日叫人拟旨,着那颜带一队人马前去雍州治所宣旨,将那慕朗捉拿,慕朗就地斩决,诛灭五族,成年女眷充为官伎,未成年女眷入宫为奴或赐予勋戚为奴。 没想到这事也不知道被谁透露出去,这边方才拟好圣旨,张延之和路昭便一前一后求见,他心知两人是为了慕朗这事来,所以没给他们说话机会,直接点了那颜做钦差去雍州然后再问张延之和路昭所为何来。 “路爱卿,你猜错了。”赫连焘脸上没有露出半分心虚,耳畔垂下几根辫子却有些微微摇晃:“大燕已灭国十几年有余,早已臣服我大虞,朕又怎会还意慕朗身世?确实是他做了错事,朕这才下此旨意,两位爱卿若是没什么事情,便可各自回家了。” 张延之和路昭两人面面相觑,知道赫连焘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得杀了慕朗不可,长叹一声,行了礼退了出去。 文心殿外边比大殿里冷,树枝上堆着厚厚积雪,人从树下走过,引发一丝颤动都能让那雪花簌簌掉落下来。张延之和路昭两人从大殿走出,走到皇宫门口,两人身上全部都沾满了雪花。 “路兄,慕朗是必死无疑了。”张延之眼里充满了愤懑:“可恨阉竖乱我大虞,这等不入流小人竟然能左右朝政!” 路昭默然看着眼前不断飘落雪花末子,眼中也是苍凉:“延之,你还以为只是那颜进谗言原因吗?不,绝不只是这样。你别忘了,那慕朗可是大燕皇上第三个儿子!虽然大燕十几年前就下了降表,自愿称臣,大燕不复存,皇上也大度接受了他,还让他儿子们大虞做官,可他心中终究是忌惮着他身份。” “现终于轮到慕朗了?”张延之头脑也稍稍清醒:“大燕灭国已久,早就不复有再起之心,皇上这般做,也太小心了些,况且还要诛灭五族,这真是叫人难以接受!不行,我要去后宫见慕昭仪,她是皇上宠爱妃子,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娘娘,她说话该有些作用,我要将皇上下旨事情告诉她,让她去向皇上求情!” 路昭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忍来:“这道圣旨一下,不知有几百人要命赴黄泉,延之,我们分头行动,我去派人骑马奔赴雍州告之马刺史,你现转去后宫求见慕昭仪,事不宜迟,我们行动!” 张延之点了点头,也不顾那雪花已经堆满了肩头,转身便朝后宫宫门走了过去,他紫色官服外边披着石青大氅,拖雪地里踽踽而行,留下一道长长擦痕。路昭看着他虽然雪地里走得艰难,可依然很坚强往前边走着,他越走越远,很就只剩下一个淡淡青灰色点子,就如雪夜里看见禽鸟一般,蛰伏冰冷树枝上,可却仍然精神抖擞,不会对恶劣环境做出半分让步。 “虽然不一定能够奏效,但还是得试试。”路昭点了点头,拔足迅速往宫外走去,他要派人抢那颜之前去雍州告诉慕朗,叫他速速做出对策。 “大人,为何走得这么?”侍立宫外随从见路昭脚下打着滑儿,可依然飞走出宫来,不由一愣:“可是有什么紧急事儿不成?” “路云,你速速骑了马去雍州给慕朗刺史报信,就说皇上派中常侍那颜带人去捉拿他,要诛灭五族!”路昭捂住胸口,用力咳嗽了两声,风刮着细碎雪花末子冲进了他口里,一种刺骨冰凉让他兴奋了起来:“你务必要保证有人能赶那颜前头通知到慕刺史,这可是关乎到几百条人命啊!” 路云见路昭说得严重,又听到竟然有这么多人要被连坐,一身热血沸腾了起来,拱手向路昭行了一礼道:“大人放心,我现就出发,路云就是拼了命也会将这消息报与慕大人知道!” 路昭挥了挥手道:“你去罢,那那颜已经出宫有半个时辰了,就看你能不能追上了。” 路云也不说多话,牵过身边马,翻身坐了上去:“要劳驾大人雇马车回府了!”说罢狠狠打了马儿一鞭,那马吃痛,拔足狂奔起来,“得得”之声不盈于耳,不多时就只见一个小小黑点消失远方。 路昭呆呆站那里,雪花不断飘落下来,顷刻间他似乎就变成了一个雪人,眉毛胡子上全是雪,这时身后传来悲凉呼喊声:“路兄!”回头望了过去,就见一袭石青色大氅正往这边挪了过来,那大氅上边雪花似乎已经结成了冰,一根根细长冰棱晶莹剔透挂了上边。 “找到慕昭仪了吗?”看着他悲戚面容,心里便知不妙,可路昭还是心怀侥幸问了张延之一句。 “后宫卫士不给通传,说昭仪娘娘今日玉体欠安,无论是谁,一律不得干扰!”张延之忿忿跺了跺脚,将大氅上雪花抖落了些,语调凄凉:“这又是谁下命令,不是秃子头上虱子,明摆着事情吗?天哪,慕家难道就要灭族了不成?” 路昭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位谦谦君子,长身玉立,面色白净,见到任何人都是微笑待之,谦恭有礼,这样一个人,难道老天也不容他活世上吗?路昭心里像堵着一块石头般,异常难受。同为汉臣,他希望同族能相互扶持,这才能大虞朝堂里有一席之地,可近两年,皇上虽口里说要向汉人学习,对于汉臣提拔却远远及不上胡族,甚至还这样大肆滥杀汉人,这也叫他心里隐隐发凉,以至于有种兔死狐悲感觉。 “老天爷千万要开眼,保佑路云安全将消息送给慕朗!”路昭不由得合起手来喃喃自语祷告上苍。 这已经是救慕朗唯一方法了,路昭看着漫天飞雪,耳朵里北风呼啸,心里空白一片,眼前似乎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路云策马狂奔影子。 雪继续纷纷洒洒飘落下来,徵宫门口站着那一行人身上都落满了洁白雪花。赫连焘背着手站那里往里边看了又看,想迈步进去,却始终没有提起脚。跟身后内侍们心里暗自叫苦不迭,皇上这是做什么,到底想不想进去看昭仪娘娘,这般不言不语站徵宫门口又是为了哪一桩? 终赫连焘还是转身,朝着内侍摆了摆手道:“摆驾,去东宫。” 东宫屋子紧闭,里边一片温暖,大炭盆里银霜炭烧得很旺,似乎让人感觉不到外边寒冷。太子赫连晟正站桌子旁边,他十岁儿子赫连睿正抓着毛笔吃力写着汉字,这时就听内侍阴柔嗓音外边响起:“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就见门帘被人打起,穿着明黄色衣裳赫连焘出现门口,赫连晟赶紧走上两步请安道:“父皇,如此风雪,该回宫好好歇息,怎么竟然就来孩儿宫里了?” 赫连焘看了儿子一样,心里颇为得意,赫连晟是他喜爱儿子,心地仁善,跟着太师张延之潜心学习,对汉家儒学颇有心得,治政上面也很有才干,唯一不足之处便是身子有些弱,这也让他非常忧虑。 “皇爷爷安好。”皇孙赫连睿此时也放下笔过来向赫连焘请安,他是一个长得虎头虎脑少年,有着一双聪慧眼睛,素日里极得赫连焘宠爱,赫连焘经常褒奖他:“这是我赫连家俊才。” “睿儿些起来。”赫连焘亲手将赫连睿拉了起来,带着笑容看了看已经长到自己肩头少年:“今日你可去了昭仪娘娘那里?” 赫连睿用力点头道:“去过,昭仪娘娘教我写汉字呢,皇爷爷你瞧,我写得可好?”说罢喜孜孜拉着赫连焘走到书桌面前,指着上面几个大字给他看:“这四个字便是今日昭仪娘娘教我,仁政爱民,说是要对天下人仁义,要爱护百姓,这样才能得到百姓拥戴。” “是吗?”赫连焘出神看着那四个字,心里不住翻腾,一种说不出愧疚感涌上了心头,他伸出手摸了摸赫连睿脑袋,沉默了一会,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睿儿,你好好跟着昭仪娘娘学,她才识过人,和她多多亲近必有收获。” “是,皇爷爷,睿儿遵命。”赫连睿抬起头,看到了祖父眼中闪过一丝说不出神色,心里不住想,皇爷爷今日为何如此奇怪,素日里头他提到昭仪娘娘时候都是满眼笑容,现这神色,甚是古怪。 注:一、胡人发育都很早,例如北魏皇帝们,大部分都是十二、三岁便已经育有子嗣,此文里赫连焘虽然有十岁大孙子实际上才四十岁,并不是年迈之人。 二、此文后宫等级采用是北魏后宫等级制度,只有皇后、昭仪、贵人、中式、椒房等称号,所以很多常见妃嫔称号文中没有出现。 三、至于赫连焘,请大家不要用平常电视剧里看那些心机重重皇上来揣摩他。电视剧里那些心中有很多弯弯道道皇上,大部分都是从小便受了各种腹黑教育,文化程度高,像我笔下描写这个赫连焘,实际上就是一个莽夫,偶尔有些小情感,因为他是胡人,对汉人那种曲折行事不是很理解,所以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结果却被路昭一眼看穿。个人感觉对他描写还算真实吧。 3报信 虽然天寒地冻,可路云心里记着大人托付,不敢怠慢,扬鞭打马跑得飞,他生怕迟了一刻,这一刻钟便意味着几百条人命,眼前仿佛晃动着无数人憔悴面容,路云身子贴马背上,双手紧握着缰绳,眼睛直视着前方,任凭呼啸北风卷着雪花一点点落他背上。 出得城去不多久,路云便远远能看见前边有一队兵马,虽然没有太阳,可雪地那一点点寒铁反射着冷冷光芒刺着他眼睛,他便知道那该是中常侍那颜带着前往雍州兵马。自己跟随大人去上朝,候宫门之外也和那颜碰到过两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认出自己来。路云不敢大意,只能远远跟那队伍后边,只盼着天些黑,自己便加紧超过那颜队伍。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路云瞅着那队人马进了驿站歇息,心中一喜,一夹马肚子,用力打了一鞭,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如离弦之箭般跑了起来,得得之声这寒夜里分外响亮,好像是踩断了枯枝一般,刺耳得紧。 驿站里边,那颜正坐炭盆边烤火,盆子里才烧上几块木炭,毕毕剥剥响着,几个红色炭火星子慢慢蹿动,“突”一声又熄灭了,只木炭上留下一个灰白色细点。那颜面白无须,头戴无翅勒带乌纱帽,脑后一根长辫,身穿绿色左衽常服。他伸出两只手来,正不住打量着自己长长指甲,这时便听到外边传来了急促马蹄声,那颜面色一变:“速速去看看外边是何人如此狂奔?” 院子里有人应了一句,就听脚步桀桀,远远去了,不多时便返回过来:“大人,那马跑得忒,属下没有看太清楚,那马上之人穿着寻常百姓家衣裳,并无特异之处。属下怕万一有疏漏,便射了一箭,正中马身,即算那人是去雍州报信,那马也跑不了多远,靠着步行,天明之前定无法赶到。” 那颜听了点了点头,捏着一把尖细声音夸奖道:“做得好!一切须小心,不得走漏了半点风声,若是路上见着形迹可疑人,杀无赦!” 军士们高声答应了一句,纷纷退去自己房间,那天水驿站驿丞端着一盆热水站屋子外边,听了屋子里对话,两条腿儿像筛糠一般抖了个不歇。刚刚那大人领军士进驿站时,他看着这个架势便知中常侍大人该又是去捉拿犯事官员,可万万没想到他会是去捉拿慕朗大人呢! 慕朗大人可是一位好官哪,他正直不阿,治政有方,雍州和凉州自从他去做了刺史以后便发生了巨大变化,现已有“塞上江南”美称。去年自己嫁雍州妹妹家里遇到冤案,就是慕朗大人明察秋毫,这才免去了妹夫家里牢狱之灾。这样好官,皇上为何要杀他呢! 驿丞端着热水进去,恭恭敬敬放那颜面前,低声道:“大人,请净面。” 那颜看了看那盆热气腾腾水,矜持点了点头,把手慢慢伸了进去,眼皮儿都不抬,一个字一个字说:“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驿站!” 那声音像把刀子一般割过驿丞心底,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心里不住揣测着这位那大人可是知道了他有去雍州报信想法。他弯下身去谦卑应道:“小马上就去通知他们,任何人不得离开驿站。” “你很是机灵。”那颜抬起眼来,精光一现:“只有蠢人才会为别人送了自己性命,不是吗?”说罢举起一双手来,对着窗户外边透进来雪光,仔细看了又看:“这指甲,似乎又得修一修了。” 驿丞弯着腰,大气也不敢出,候着那颜拿出一套修指甲工具来,细细将自己十个指甲慢慢打磨了一次,直到上边出现淡淡粉色光亮,然后又拿出小刷子来细细给指甲涂上一层玉白色油彩。 “你去罢。”那颜将指甲碎末扫进了脸盆,满意打量着自己一双手:“些去通知住驿站里人,明日辰时以后才能离开,可不要妄自送了性命。” “是。”驿丞端着水盆往外边走去,刚刚跨出门槛,额头上汗珠子遇着北风便结成了冰粒子。他把盆子扔到一边,看着水上面浮着几瓣指甲壳儿,心里有说不出难受,手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头,指甲刺到肉里去却不觉疼痛:“我是个胆小鬼,我是个胆小鬼!”他眼巴巴望着驿站打开大门,两条腿却像是被钉地上一般,不敢挪动半分,泪水从眼角悄悄滑落下来。 第二日上午天色放晴,风停雪住,雍州城里一片祥和安宁,因为时辰尚早,街道上还没有几个人行走,雪地上只留下几行凌乱脚印。 一匹瘦马驮着一个人歪歪斜斜跑进了雍州城,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走。那是一匹上了年纪老马,牙齿都却落了几颗,马背上鬃毛都是稀稀拉拉,走上几步便会打跪般,但是无论如何它总算是撑着跑到了雍州城。 “雍州刺史府怎么走?”马上人一脸疲惫,抓住一个路上行人急急问道,他脸色发红,嘴唇已经干裂,声音也嘶哑不堪,看起来该是得了伤风之症。路人见他问得急切,也不敢怠慢,帮他指了方向,还殷勤领着他走了一段路,直送到看得见刺史府那道粉白黑瓦围墙才折回身去。 刺史府内院里,屋子里暖炉烧得旺旺,加了棉花夹层门帘把寒气都挡了外边,慕朗和夫人正看着儿子慕熙和女儿慕媛用早饭,贴身丫鬟们不时帮少爷和小姐夹着他们喜爱菜式,一派其乐融融景象。 “熙儿,今日为父沐休,便家里考考你功课。”慕朗看了看一对玉雪可爱孩子,又看了看温婉体贴夫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满足感。 “父亲,哥哥功课还不如我呢,你为什么不考我?”慕媛睁了一双圆溜溜大眼睛,很不服气指着慕熙道:“先生说哥哥可比不得我。他会背,我都能背了,他不会背,我也能背!” 慕夫人笑着把女儿搂怀里,摸了摸她头发道:“媛儿,你才六岁,不用这么着急和哥哥去比。再说了,哥哥是男子,理当做国栋梁,出世济人,自然该要多学些东西。女子只要学好如何治理内院,那也足够了。治理天下,那是男子要做事情。” “哼,谁说治理天下只有男子能做?史上又不是没有女皇帝,也不乏太后临朝称制例子!”慕媛骄傲一扬小脑袋,眼睛挑衅似看了看只比自己大两岁哥哥:“父亲母亲,媛儿想要和哥哥一起学,不要再自己偷偷去请教哥哥先生!” 这话一出,屋子里顿时静默了下来,只听到暖炉里炭火燃烧声音,那声音轻微细碎,可仍然无限放大般,让人觉得大得出奇。内室里烛火也突然跳动了一下,结出了一个灯花,照着慕媛神采飞扬眼角眉梢,长长睫毛她眼睛下方留下一个淡淡阴影。慕朗心里一阵激动,看了看慕媛,清了清嗓子道:“媛儿,你有这志向很好,只是切勿和别人提起,为父便允你以后你哥哥一起读书。” 慕媛欢跳了起来,跑到慕朗身边抱住他脖子,撒娇说:“父亲真好,媛儿真喜欢你!” 看到慕媛刚刚还是一副努力装大人模样,转眼之间小儿女情态毕现,慕朗夫妇不由得开怀笑了起来,丫鬟们看着自家小姐活泼可爱,也抿着嘴儿忍不住微微笑,只有慕熙,嘟着嘴一旁看着妹妹讨好卖乖,讪讪道:“先生夸你比我聪明,可我一定会用功,不让你赶上我。” 慕夫人见儿子不高兴,赶紧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轻声安慰着,慕熙得了母亲抚慰,好半天才露出个笑影儿,这时门帘子被人掀起,一股寒风打着旋儿冲了进来,屋子里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老爷,夫人,有位叫路云人,自称是太常路昭家仆,有要事求见,老爷见是不见?”门口出现人是马府管事婆子,她鼻子被冻得通红,站那里,脸上一副惊慌失措神色,方才闯进来这人太凶悍,他烧得通红脸色着实让人看了害怕。 “路昭大人家仆?请进来!”慕朗眉头一皱,这天寒地冻时分,路昭大人派人来所谓何事?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人跌跌撞撞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地:“慕大人,中常侍那颜领了圣旨来捉拿大人了,我家大人说定了个诛灭五族之罪,还请大人速速离开刺史府!” 慕朗听到这话心头一惊,赶紧上前把路云扶了起来:“你起来,地上甚凉,不必多礼。”扶起路云来时候却看到一张通红脸,慕朗伸出手来摸了下他额头,不由大惊:“壮士,你得了风寒,我叫人给你熬药来。” “不必了。”路云摆了摆手道:“慕大人,事态紧急,我马被那颜老贼手下射杀,不得已步行数里才一家农舍偷了一匹老马,脚程异常缓慢。那颜老贼领都是精兵强将,骑都是马良驹,恐怕不久便会到刺史府了,还请大人速速离开!” 慕朗看了看那撑着椅子站一旁路云,从身上摸出荷包袋子,掂量了下分量,叹了一口气,把那荷包放到慕熙手里,将慕熙从慕夫人身旁抱到路云面前,沉声对慕熙说:“熙儿,跪下。” 慕熙莫名其妙看了看父亲,可还是依言跪了下来。 “你给这位壮士磕几个头,感谢他救命之恩。”慕朗手指着路云,示意儿子磕头,路云大惊,拦住弯下身去慕熙道:“小公子,这怎么使得!” 慕朗指了指跪地上慕熙道:“壮士,事不宜迟,我便将我儿子托付给你了,你现去马厩挑匹好马,从后门带他走罢。” “慕大人,要走赶一起走。”路云大急,伸手扯起慕熙道:“或者那颜人马还没有到雍州城,如何就放弃生路?” 慕朗凄凉摇了摇头道:“那那颜数次向我索贿,我却哪有钱财送给他?这分明是他存心诬陷报复我,就算我今日跑得了,可照那颜那阴毒性子,总会将我置之死地而后。我再怎么逃,也是逃不掉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外边仓皇跑了一个人进来道:“大人,中常侍那颜进了雍州城,正往刺史府来了!” “走!”来不及看进来报信人是谁,慕朗牙呲裂朝陆云喊了一句:“马厩里有一匹好马,你赶紧骑了他带着熙儿走罢,!” 路云也知道事态紧急,不是说话争辩时机,牵了慕熙手便往外边走,这时慕熙却发了浑,直往慕朗身上扑:“我要和父亲母亲妹妹一起,我不要走!”路云一言不发,把他夹腋下,捂着他嘴,不顾慕熙双脚乱蹬,一路跟着方才来报信人往马厩走了过去。 “夫人,只是连累了你。”慕朗目光转回到了夫人和女儿身上:“你想个法子看看,能不能把媛儿藏到一个稳妥地方,不要让人发现了,或者能躲过一劫。” 慕夫人站了起来,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走到慕朗身边道:“夫君,何必说什么连累不连累话,我嫁给你便是你人,自然是要追随夫君,只是媛儿……”她转脸看了过去,就见女儿一双点漆般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他们两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只是刚才你也应该安排人将媛儿送出去。” “老爷,夫人,中常侍那颜大人到了,请老爷领全家出去接旨。”耳边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门子苍白脸出现众人面前,屋子里丫鬟们神色逐渐慌乱了起来。 “你先去将媛儿藏到园子里隐秘地方。”慕朗招招手叫慕媛过来跟慕夫人站到一处,望了屋子外边,本来是已经放晴天空,这时却堆满了厚重云彩,似乎是吸饱了水分棉花堆子一般,沉得叫人心里难受:“那颜狗贼,索贿不成就这般报复我慕朗,他死后必进阿鼻地狱!” 4灭门 管雍州地处关外,可因为慕朗乃汉人,所以刺史府是依照江南园林规格修。院子虽然不大,但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依然还是江南风韵,湖边少不了那人工堆出假山,高高耸立湖边,堆满了皑皑积雪。 慕夫人抱着慕媛匆匆往湖畔走来,慕媛扭着身子道:“母亲,放我下来,媛儿自己走。” “媛儿,不要胡闹。”慕夫人吸了一口气,抱紧了女儿一些,想着马上便要生离死别,心里难受得肠子都要断了一般:“你若是自己走,雪地上就会有你脚印了。” 慕媛低头看了看地面,白雪覆盖园子里有一行脚印,从内室一直延伸出来,每个脚印都深深陷入了雪地里,印出乌黑泥淖。聪明如她,听到母亲这么一说,便知母亲是不想让官兵知道还有她存,她默然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抱住母亲脖子,闻着她身上传来香味,眼泪忍不住滴落慕夫人脸颊上。 “媛儿,不要哭。”慕夫人吃力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来将她眼泪擦干:“父亲母亲今日是逃不过劫难了,可你要活下去,你还有哥哥呢,而且这世上还有一位你没有见过面亲人,日后若是有机会,你也可以去找她帮忙,让你们兄妹团聚。” “没有见过面亲人?”慕媛睁大了眼睛望着慕夫人道:“他是谁?” “她是你姑姑,你父亲妹妹,十七年前进宫做了皇上宫妃,现已经被封为昭仪,大虞后宫里,她地位仅次于皇后娘娘。”慕夫人忍住心中疼痛,细细和慕媛说起慕昭仪身世来,虽然媛儿这一世有可能见不到昭仪娘娘面,可无论如何也要给她生存下去希望,要让她不要轻易放弃。 慕媛见着母亲眼中有泪,伸出手去抹了抹慕夫人脸:“母亲,你别哭,媛儿知道了。” 慕夫人走到湖边假山之处,将慕媛放没有雪地上,蹲下身子,抖抖索索伸出手抚摸过女儿白玉般脸蛋,忍住心中悲痛,颤抖着声音道:“媛儿,你钻到那个洞里去,无论外边有什么声音,你都不要出来,听见没有?” 慕媛怔怔看着慕夫人,半天没有说话,一双眼睛里全是泪水。 “媛儿,你答应我,无论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出来!”慕夫人见慕媛不说话,声音陡然变高,突然生变声音听上去凄厉不堪,如桀桀怪叫夜枭从空中飞过一般,把慕媛吓得忘记了哭泣,跪倒地,朝慕夫人磕了一个响头:“母亲,媛儿记住了!” “你些藏进去!”慕夫人眼角瞥过那边似乎闪过了几道身影,甚是着急,催促着慕媛藏进假山,慕媛知道事态紧急,也赶紧站了起来,一扭身子便钻进了那个深黑色山洞。 虽然人山洞里边,但外面对话声却听得清清楚楚,就像一把刀子一样,一点点她心里扎了一刀又一刀。 “哟,这是慕大人夫人还是小妾呀,长得怪俊!”一个油腔滑调声音响起:“走吧,跟着军爷去享福去!” “我不走,这是我家,我哪里也不去。”慕夫人声音很清冷,有着不可反驳坚定。 “这么说,你就是那慕朗夫人了?”这是另外一个军士,他嗓音略带沙哑:“慕朗都已经被我们中常侍大人就地斩决了,你还这么惦记着他做什么?反正你们这些犯官女眷是要去做官伎,不如现就和我们乐呵乐呵,提前享受下?” “啪”一声,似乎是慕夫人打了那军士一巴掌,那声音甚是清脆响亮,仿佛向湖里投入了一个石子一般,入水响声分外清亮。 “臭娘们还敢反抗?”那被打军士恼羞成怒叫了起来:“兄弟们,上,把她拖到屋子里边先舒服舒服着再出去交差!” 旁边有人犹犹豫豫说:“这不好罢?中常侍大人还外边等着清人呢。” “兄弟,你是第一次跟着来做这事情吧?”一个猥琐声音带着笑声响起来:“中常侍大人是阉人,办不了这事,喜欢看就是我们一起办了那些犯官夫人,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边罢!上次我们几个一起弄中书侍郎夫人时候,他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还指指点点说什么皇上春宫图里姿势可多得多!” 轰然笑声外头响起,伴着衣服撕裂声音,还有慕夫人凄厉叫声:“你们这些丧天良,不得好死恶狗,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慕媛躲山洞里,听着外边母亲哀嚎,用手捂住自己嘴巴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全身都颤抖,真恨不能冲了出去和那群军士厮打一番,把母亲救出来。可是她记着母亲话,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不能出来,她要好好活下去,要去找自己姑姑慕昭仪,要杀了那个中常侍大人,为全家人报仇——所以她只能把脸贴山洞湿漉漉墙壁上,眼泪和石洞壁上清冷水滴流到干裂嘴唇上,给了她一点点活下去动力,她用两只手堵住耳朵,她不要听,不能听,再听下去,说不定她将母亲嘱咐抛之脑后,不顾一切跑出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头已经没有声响,慕媛从山洞里探出头来,便看见山洞外边雪地里有一条长长拖曳痕迹,旁边还有一些杂乱脚印。雪地上落着一个东西,被阴晦日头影子照着,发出些淡淡光彩来。 那是母亲常戴金簪子,慕媛一眼便认了出来,她不由自主跑了出去,跪倒雪地里,将那簪子捡了起来,那是一支碧玉镶花多宝簪,上头是几朵镶得很精美梅花,簪子锋利一头还带着血迹,母亲,母亲她究竟怎么样了?慕媛紧紧握住那簪子,心中一片空白,没有恐慌,没有害怕,只是那样跪雪地里,大红色小棉袄被白色雪地衬着,格外鲜艳。 “果然山洞里藏了一个孩子。”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慕媛没有回头,就听那人大笑道:“我那时候远远就看见有个红色身影,走近就不见了,还以为自己眼花,原来是那贱人将她藏了起来。” “站起来,跟我们走!”另外一个声音大声叱喝着。 慕媛没有哀求,也没有反抗,只是很平静站了起来,手藏衣袖里,牢牢握着那只簪子,这是母亲唯一留下东西,她要好好保存着。 “这个小女孩倒是乖巧!”一个人走了上来,一把提起了慕媛,将她夹胳膊底下,飞一样往前边院子里走去,一面还和同伙说话:“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先提到前边去,让那些丫鬟们辨认下。” 那大汉走到前院,将慕媛朝地上一扔,慕媛便滚落雪地里,旁边响起了一道惊呼声:“小姐!”慕媛抬头一看,她贴身丫鬟春杏正被人按着跪一旁,眼泪汪汪望着她。 “春杏,我母亲呢?”慕媛终于艰难吐出了一句话,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嘴唇,带着希望看着春杏,她不要母亲死,她要母亲坚强活着,她希望还能像以前那样,母亲温暖怀抱里撒娇。 “夫人她……”春杏低下了她,难过得泣不成声,只见眼泪珠子便如珍珠般滴落雪地里,马上和那积雪融了一起,看不到半点痕迹。 慕媛挺直身躯终于瘫软了下来,看春杏这表情,母亲该是已经永远离开了自己,假山前一幕仿佛又重来了一次,她能闻到母亲身上淡淡清香,能摸到母亲如云般秀发。她睁开眼睛望着院子中央坐着那个穿绿色衣裳人,那该是他们说那个中常侍大人罢?不,自己不能将软弱一面给他看,慕家人便是死了也不能让仇人看见自己害怕! 嘴边浮现出一个从容微笑,慕媛又重挺直了背坐雪地里,一双点漆般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那颜。 “报告大人,方才按照名册清理以后,除了慕朗夫妇已斩决,其余人等均已擒获,除了慕朗儿子慕熙遍寻不获。”这时慕媛身后急匆匆走过一位穿着盔甲军士,向那颜行礼后朗声报告,慕媛听了心里一阵欢喜,谢天谢地,哥哥总算是逃了出去了。 那颜听了通报,脸色一变,大声叱喝:“皇上圣旨是诛灭五族,怎么就让他儿子逃了出去?我们回去怎么能交差?继续给我搜!” “大人,不必刺史府搜查了。”旁边站着一位将领模样人开口了:“属下奉命带人去后门把守时候,还未到后门,就见一匹骏马从那门里冲出,马上坐着一个人,属下当即就命令射箭,那人中了我们几箭,射得像一个刺猬般,想必也活不下来了。现既然全府搜查只少了慕朗儿子,那马背上人定然便是他了。” “唔。”那颜脸色稍霁,点了点头道:“虽是如此,可还得仔细着,就怕万一那慕朗儿子命大,中了数箭也不得身死。即日起张贴布告,全雍州城戒严,看到有可疑人皆可举报,举报者,有重赏。” 慕媛坐雪地上,脸色没有表情,心里却想着那被射成刺猬人会是谁。应该不会是哥哥,哥哥才八岁,又怎会骑马?想必是那位来报信路云了。想到这里,她心里一片哀伤,自己家里蒙难,还搭上了他人性命,若不是这中常侍向皇上进谗言,参奏父亲,又何至于今日这种惨景!她手撑雪地上,被冰冷雪水冻得僵硬,没有半点知觉,可她仍然没有低头,还是倔强抬头看着那颜。 那颜坐刺史府院子中央,能感觉到两道冰冷视线刺自己身上。低头看过去,原来是慕媛才六岁女儿,就见她穿着一身红色衣裳,眼睛里有一种坚强神色,没有半点泪水。 才六岁孩子,又怎么会有如此反应?父亲母亲被杀,自己被人抓了起来,不该是哭哭啼啼闹个不休不止吗?为何她还能这样冷静看着自己?那颜摸了摸自己细长手指,心里有一种莫名*,她不哭不闹,自己非要叫她哭出声音来不可! 想到此处,那颜转头吩咐道:“将慕朗首级拿来。” 旁边军士应了一句,然后就转身去取了慕朗首级过来。那是一颗齐着脖子砍断头颅,用刀子很锋利,所以脖子那里是平平整整划了一个圈,并没有什么蜷缩血肉。鲜血已经凝固,被这朔风一吹,和寒雪混合一起,还有几滴血被冻住,晶莹雪滴里透出血腥红色。 那颜抓起慕朗头发,手拨着那首级转了一圈,哈哈大笑,把头颅交还给那个军士,指着坐雪地里慕媛说:“你去拿给她看看。” 那军士犹豫了下,看着坐雪地里一言不发慕媛,心里也有些不忍。那颜沉着声音,尖细挤出了一句话:“还不去!”那军士不敢多嘴,捧着头颅走到慕媛面前,把那头颅径直放慕媛怀里。 慕朗眼睛没有闭上,睁得大大看着慕媛。慕媛捧着父亲头颅,伸出小手,颤抖着抹过他眼睛,心里暗暗祈祷:“父亲,你要保佑我和哥哥能好好活着,到时候我必会手刃那颜替你报仇。” 手轻轻抚摸过父亲眼睛,今日早上他允诺自己可以和哥哥一起读书话仿佛还耳畔,可那慈爱父亲却不会再开口和她说一句话了。慕媛盯着那颗已经瞑目头颅,喉头一甜,眼睛前边发黑,晕死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看了读者评论,个人觉得也想解释下这几个方面: 一、第二章里慕朗让路云带女主哥哥离开,而没有带上她,是出于封建主义思想作怪,古人思想里出事便肯定先保儿子,若是儿子和女儿都交给路云,恐怕一匹马乘坐不下这么多人,而且行动目标大,不一定能逃出去。另外一个原因是,女主必须进宫才会有故事发展啦…… 二、那颜明知女主姑姑宫中,却为何还要送女主进宫为奴遭受折磨,主要是他自觉自觉气势大,能一手遮天,因为他手里还有皇上圣旨撑腰,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 5求情 朔风呼啸而过,本来是晴好天空此时已是一片灰暗,堆积云层里不断有雪花飘落,冰凉贴人脸颊上,刺痛了人心。 春杏一言不发搂着昏迷慕媛看着眼前混乱一切,雍州刺史府刚刚经过了一场浩劫,军士们把杀死人堆到一处,一堆堆木柴扔到了尸体上边。一个军士拎来一桶火油浇上边,丢下一个火折子,那火折子一沾到火油便轰然而起,火光直冲天际,一道黑色烟雾盘旋刺史府上空,久久不散。 刺史府外是拥挤不堪人群,大家都被今日这突如其来变化惊住了,慕朗雍州口碑极好,没想到竟然就遭了横祸,不少百姓站刺史府旁边,望着站门口铁甲军士,听着里面传来惨叫声,一个个红了眼圈,伸出手来抹着眼泪,低声说:“慕大人,真是可惜了。” 有人叹了一口气,望着刺史府内冲天火光摇了摇头,用近似乎耳语声音说:“还不是那颜那狗贼,到处索要财物,遇着不合他胃口便罗织罪名,必将其置之死地……唉,慕大人真是冤枉!” 旁边有人紧张伸出手捂住他嘴,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异样,这才小心翼翼说:“祸从口出,你千万要小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老天爷心里明白得很,坏人终将……”他又迅速睃了一眼四周,见围观群众都是满脸哀戚掉眼泪,这才咬着牙重重说:“坏人终将会遭报应,我们就等着看好了。” 不远处一位大嫂却哭得声音大些,一边哭还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慕大人是好官呐!不是他雍州,我们家遭冤狱怎么能被查出来?慕大人,你便好好安心去罢,头七里头我李大嫂子定然给你多烧点纸钱,叫你一路上不缺钱花。” “别说了!”李大嫂子身边人拉了拉她道:“中常侍大人出来了!” 一队人马从雍州刺史府缓缓开了出来,军士们身上穿着盔甲和手中拿着武器闪着点点寒光,看得围观群众不由自主噤声不语,方才那小声议论仿佛被碾没雪地里边,深深藏那泥淖中。 囚车发出沉重“吱呀”之声,缓缓从刺史府里被拉了出来,车上全是年轻美貌女眷。慕府男人已经被杀,上了年纪婆子们被带去府衙发卖,剩下则被装上了囚车押送去京城。 此时慕媛已经醒转过来,春杏紧紧抱着她坐囚车一角,好像怕自己一松手,慕媛就会消失一般:“小姐,你要好好活下去。”春杏伸出手抚摸过慕媛冰凉脸庞:“你要活着看那狗官下场。” 慕媛黑白分明大眼睛盯着春杏,然后把头伏她颈窝里,贴她耳边轻声又坚定说:“春杏,你错了,我要亲手杀了那狗官为父亲母亲报仇,而不是活下来站旁边看着他下场。” 春杏身子颤抖了下,将慕媛搂紧了些,两人沉默着不再说话,就听着那囚车车轮碾过雍州城大街,发出单调而沉闷“吱呀”之声。 雪已经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明媚照了御花园里。积雪仍然很厚,堆花草树木上边,压得枝条都有些下坠感觉。不时,那树枝上边积雪因为树下有宫女内侍走过而簌簌掉落下来,钻进他们衣领,凉得他们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徵宫大门打开了,慕昭仪两位宫女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她看了看眼前银装素裹景色,不由得开心一笑,一双妩媚凤眼拉出了长长尾线:“难得今日放晴,跟着本宫去御花园走走罢。” “昭仪娘娘!”远方急急跑来一位姑姑,因为跑速度,身后掠起了一阵细碎雪花末子,扑了她衣裳后裾,可她丝毫不意,一双脚似乎不沾地一般,飞来到慕昭仪面前,“扑通”一声便跪倒地。 “保仪姑姑,为何如此慌张?”慕昭仪见保仪姑姑脸上全是张皇神色,不禁也跟着有了几分紧张,保仪姑姑跟着她大虞深宫呆了十七年,练就了一副从容不迫面孔,而今日她为何竟然如此失措? “昭仪娘娘……”保仪姑姑头几乎低到了雪地里,声音颤抖着说:“奴婢刚刚出宫去时候听着街头巷尾有人说闲话,雍州刺史慕朗因为被中常侍大人那颜参奏,说他贪赃枉法,暴虐民众有不轨之心,已经被处斩,并且……诛灭五族!” 一块素白帕子轻飘飘掉落雪地上,保仪姑姑抬头一看,就见慕昭仪苍白了一张脸站那里,一双眼珠子似乎已经不会转动了般,嘴里喃喃自语道:“诛灭五族,我们慕家哪里还有五族可诛?” “娘娘,节哀顺变!”保仪姑姑向前爬了一步,抱住慕昭仪腿,眼泪珠子不断滚落:“娘娘,您要哭便哭出来罢,不要憋心里,千万要保重玉体!” 站慕昭仪身后宫女们见昭仪娘娘身体晃了几晃,似乎要倒了下去般,赶紧围了过来将慕昭仪扶稳当了,彼此望了望,便径直扶着她往徵宫里边走了过去,保仪姑姑也爬了起来,跟着走进徵宫,关上了朱红雕花门。 慕昭仪被宫女们安置阔大床上,她睁大着眼睛看着屋顶,一句话也不说,就是那么呆滞看着上边。屋子因为出去之前就暖炉添够了银霜炭,所以现整个房间都温暖如春。床边仙鹤鎏金壶透过窗户雪光映射下显得造型格外怪异,仙鹤单足而立,长长嘴喙里吐出一丝白烟,带着淡淡梨花香味。 保仪姑姑跪床边握住慕昭仪手,声音颤抖着:“昭仪娘娘,您不能太伤心。听说慕大人儿子当日被没有被抓住,慕大人女儿已经送进宫里为奴,您就是为侄儿侄女着想也不能这样倒下来呀!” “我兄长儿女都还活着?”听到这句话,慕昭仪仿佛恢复了生气,翻身坐了起来,脸上浮现了些须笑容:“保仪姑姑,你是听谁说,消息可靠吗?” 保仪姑姑点了点头回答:“娘娘,这消息是真真儿!我塞了不少银子给那颜徒弟周远,他见钱眼开,这才透露出这消息来。他说雍州刺史府对着名册清点,少了慕大人儿子慕熙,现正贴着通缉告示抓人呢。至于慕大人女儿,是那颜见她很倔强,因此特地将她送进宫里做宫奴,让她尝尝一辈子不得翻身滋味。” 慕昭仪手指此时才松动了些,她靠着床头吁了一口气:“做宫奴?那本宫便着人去将她领了来我这徵宫,本宫就是拼了命儿也不能让我侄女那种暗无天日地方过一辈子!”说完,一滴晶莹泪珠从她眼角流出,爬过脸颊,下巴上挂了半天,终摇摇晃晃掉了衣襟上。 闭上眼睛,慕昭仪仿佛回到了过去。她是大燕后一个皇帝慕回女儿,被封为嘉荣公主,她那无忧无虑少女时代,每日不是和兄长们书斋里研究学问,就是御花园里弹琴绘画,那是多么乐一段时光。她记忆里,少女时代就是一段值珍贵回忆,带着青草芳香,每日晚上她梦里徘徊。 当大虞第一次大兵压境时候,为了换取大燕安宁,父皇将还只有十五岁她送到了赫连焘宫里,她没有选择做了赫连焘宫妃。可是两年后,大虞终究又向大燕发兵了,她那怯弱父亲,大虞兵马还没有到国界时候便递上了降表,向大虞俯首称臣,大燕从此不复存。 赫连焘没有像以前那样凶残进行屠城杀戮,相反对父亲礼遇有加,封了他为西郡王,大哥慕言,二哥慕慎和三哥慕朗都大虞朝堂上任职,这让不少人嫉妒万分,纷纷传言:“还是要生个好女儿,看慕回女儿后宫受宠,他家可是满门显赫!” 当真是满门显赫吗?慕昭仪唇边浮现出一个嘲讽微笑,这显赫不显赫可不是封官进爵看得出来。父亲慕回沉迷女色,赫连焘送了他数十美女,不久后,父亲便死床上,当时身边还有三个一丝不挂娇媚女子;一年后,大哥慕言跟着赫连焘去围猎,竟然被大将军贺兰晃箭误伤,当场身亡;几年前,二哥慕慎因为上元夜御宴多喝了几杯醉得不省人事,抬回家以后便得了重病,赫连焘派了太医去看诊都回天无力,不足十天便撒手归西;现三哥慕朗也因为那颜谗言而被斩决,这样显赫,真是天下少有! 慕昭仪紧紧咬住了嘴唇,留得长长指甲深深嵌入了肉里,细白皮肤被刺破了她都没有反应过来。鲜红血滴从手上流了下来,划过欺霜赛雪肌肤,让人看了有几分惊悚。“呀,昭仪娘娘手流血了。”站得近些宫女看见了那丝血痕,不由得恐慌起来:“去取外用药和干净素绢来。” 保仪姑姑怔怔看着慕昭仪手,血流得并不多,只是因为慕昭仪皮肤甚是白皙,所以那抹血迹便显得分外鲜艳。她伸出手去压住慕昭仪流血地方,叹着气道:“昭仪娘娘,人死不能复生,您也不要太伤心了,现要紧是要能保住慕大人一双儿女。” “本宫知道。”慕昭仪简单答了一句,收拾起眼中悲伤,她挺直了脊背坐那里,将手伸了出去,漠然让宫女们替她包扎,她又变回了那个大家熟悉慕昭仪了。 赫连焘踏进徵宫时候便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徵宫一片沉寂,仿佛没有了往日温馨,大抵是大殿里边暖炉没有烧炭,走进去便觉得到处都是冰凉一片。赫连焘带着内侍站大殿中央看了看,偌大一个大殿连个宫女影子都没有看到,这徵宫宫女们一个个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如此偷懒,赫连焘皱了皱眉毛大步踏入了内室。 内室里倒是暖洋洋,赫连焘走了进去,便觉得和大殿里气氛截然不同,心里便暖了几分,放眼看过去,床边有一盏立式宫灯,暖黄灯影下边慕昭仪正躺床上,一双眼睛水汪汪看向门口,望得他心里一荡。 大步走了过去,赫连焘床边坐了下来,拉过慕昭仪一只手道:“爱妃,今日为何不大殿外边等朕?”一边说话,手指一边搭了慕昭仪手背,然而这时他摸到不是光滑柔嫩肌肤,却只是一块素绢,这让赫连焘心中一惊,低下头去一看,慕昭仪那纤纤玉手被重重包扎着,看起来是受伤了。 “爱妃,你这手怎么了?”赫连焘紧张望了望慕昭仪,虽然他妃嫔众多,但她却是受宠。这不仅仅因为是她生得美貌,重要是她是汉人,自幼饱读诗书,对于儒家学说颇有研究。赫连焘宫妃们大部分都是来自胡人各部落或者西域各国公主,基本上都是两眼一抹黑,平素一起都只有*上交流,很少能就朝政说得上话。而每次他徵宫,都能听到慕昭仪一些观点,这让他很好奇,也很满足,身边竟然有如此博学女子,可这女子还是和别宫妃一般,臣服他身下。 “皇上,不碍事,臣妾想给皇上亲手做件中衣,没想到一个不小心,剪子刺破了点皮。”慕昭仪强忍着心中悲伤,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盈盈朝赫连焘拜了下去:“请皇上恕臣妾怠慢之罪!” 赫连焘一把将慕昭仪拉起,将她拉到怀里,笑着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朕爱妃又何必如此多礼!几日没有见到爱妃,朕心里真是想念得紧,今日下朝便马上过来看爱妃了,爱妃可也想念朕?” 几日没有见到我,甚是想念?慕昭仪心里冷冷哼了一句,皇上分明是不敢来徵宫,怕我知道他下了斩杀慕朗圣旨纠缠不休罢?今日事情都办妥了就过来了。慕昭仪心里仿佛灌进了一桶冰水般,冰冷冰冷,但她仍然堆出一脸笑容,赫连焘耳边轻声说:“皇上,我听说我侄女儿进宫了。” 难怪这徵宫大殿上这般冰冷,连个炭火盆儿都没有燃,原来是慕昭仪已经知道了她兄长被自己下旨斩杀了事情。赫连焘心里忍不住跳了几拍,看了看她如花容颜带着几分浅浅笑,似乎没有怪他神色,这才伸出手将慕昭仪搂紧了些:“哪些碎嘴劣货爱妃面前乱嚼舌根子!” “皇上金口玉言,对于臣妾兄长之事,臣妾不敢怨念皇上什么。只是臣妾侄女现是臣妾这世上唯一亲人了,还请皇上大发慈悲,能允许臣妾将侄女接到徵宫来,姑侄俩从此相依为命。”慕昭仪抬眼看了看赫连焘,闪闪泪珠从眼角流淌了出来,这一刻她眼泪是货真价实,想到自己兄长们,想到无辜子侄们,她没有理由不流泪。 见到慕昭仪眼泪,赫连焘也有几分心软,灯影里慕昭仪是显得楚楚可怜,让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替她将眼泪拭去:“这有何难,朕答应爱妃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6分离 站廷尉府衙院子抬头看过去,只能看到四四方方一片天空,天空里只有阴沉沉云层好像要压到头顶上边来,偶尔还能见到一只飞鸟,孤独从空中掠过,很就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天际。 慕媛小小身子陷人群里,周围全都是刺史府年轻女眷,两日囚车生涯让她们疲惫不堪,大部分人已经受不了累坐了地上,完全不顾地面上还有着厚厚积雪。她们虽没精打采,可眉目间却没有了那日惊慌神色,因为从押送军士口里得知,她们只是会被分配给勋贵们为奴而已,至少性命无碍。慕媛眼神轻蔑扫过那些人面孔,才出来两日,她们就已经不把她当成小姐看待了,除了忠心春杏。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那件鲜红色小棉袄已经出现了褶皱,而且腋下那地方已经囚车上被刮破了一大块,就像一个人张大了嘴巴般难看,里边露出了洁白棉絮。她头发两日没有梳过了,零乱不堪,她仿佛都能感觉到头发里边有什么东西爬似,一副沉重脚链将她牢牢缚住,让她动弹不得,可慕媛精神却仍然很好,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大眼睛冷冷看向那阴云密布天空。 “小姐。”春杏用手碰了碰她,颤抖着递给她半个干硬馒头:“你吃点东西罢。” 慕媛低头看了看那个馒头,上边有一排牙齿印子,这分明是春杏怕她没有吃饱,把自己早饭节留了一半下来给她,慕媛心里一热,将那个馒头推了回去:“春杏,我不饿,你吃罢,你年纪比我大,食量也大些,可别饿了自己。” “小姐,你今日早晨都没吃什么。”春杏眼泪汪汪看着她,手心里托着那半个馒头不肯缩回来:“春杏就是怕你饿,才把这半个馒头留下来,你多多少少得吃点,这样才会有力气。”这时旁边伸出一只手,飞将馒头夺了过去塞进了嘴里狼吞虎咽起来,慕媛定睛一看,却是府里头管事女儿,就见她将头缩到两个肩膀之间,腮帮子鼓成一个圆球,嘴巴不停艰难蠕动着。 “春桃,你怎么能把馒头抢了去!”春杏气得脸颊涨得通红:“难道出了府你就忘了身份不成?这是我留给小姐食物,她年纪小,要多吃点好长身体。” 春桃没有答话,只顾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往嘴巴里塞去,显见得是那馒头太干太硬,噎喉咙里一时难以吞下去,又没有水就着喝,所以干脆就用雪水解决了。慕媛见那雪地已经被人踏成了灰褐色,差不多都成了泥浆,可春桃还是这样不顾一切吞了下去,可见她是饿得狠了,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却只听到春桃含含糊糊嘟囔着:“出了府?现难道还有什么刺史府不成?她原来是府里头小姐,我们是奴婢,自然要好生供着她,可现大家身份还不是一样?还提什么身份!” 春桃话传入慕媛耳朵,只刺得她心里一阵疼痛,环视四顾,周围全是冷漠看着她人,没有谁站起来为她说一句话,只有春杏瞪着眼睛看着春桃,气得说不出话来。是,自己已经不是刺史府小姐,她父亲母亲都已经不人世了,她只是一个低贱囚犯,正等待着不可预知发配。 门口传来橐橐脚步声,院子里女眷们都把头转过去,就看见中常侍那颜带着一队官兵走了进来。他是个四十来岁中年男子,个子不是很高,皮肤白净,脸上没有一根胡须,头戴一顶无翅勒带乌纱帽,身上穿着深绿色常服,一路目中无人走到了屋子里头坐下,旁边有小吏殷勤奉上一杯热茶。 “唔,现就开始罢。”那颜朝旁边一个小内侍呶呶嘴:“都接了哪些大人条子?” 旁边那个穿着深褐色衣裳小内侍走上前一步,拿出一个盘子,上边乱七八糟堆着一些纸条儿:“师父,这次来要人颇多,都有八家呢。” 那颜眯了眯眼睛道:“都哪八家?按照官阶排好,随意点着送过去便是了。”他往院子里女眷们身上扫视了下,见到一个鲜红色身影,小小个头陷那一堆女眷中显得很是扎眼。那颜突然莫名兴奋起来,指着那个身影用尖细嗓音道:“将慕朗女儿送进宫去做宫奴,其余你便看着分罢,今日师父高兴,赏你点碎银子花花。” 小内侍顺着那颜视线看过去,便看到慕媛那小小身子倔强站那里,一双眼睛冷冷看着他,看得他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师父,这孩子也忒小了些罢?这么小年纪进宫做宫奴,也就只有半年前中书侍郎家那个女儿,但也要比她要大上一岁多……” 饶有兴趣看着慕媛那倔强神色,那颜阴测测笑了起来,那笑声那光线阴暗房间里回荡着,而且有着尖细尾音,似乎凌厉得要刺破人耳膜,让人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小姑娘一直那么仇恨看着我,我便要让她知道惹恼我那颜后果。将她送进宫里做宫奴,而且要让她一辈子做那低贱宫奴,永世不得翻身!” 小内侍低着头恭顺应答了一句:“师父,那我便先叫人将她送进宫去。” 那颜满意点了点头,细长眼睛向站院子中央慕媛望了过去,唇边笑容怎么样也掩饰不了,脸上施白色薄粉也有些簌簌掉落下来:“去罢,你今日便学着怎么样处置罪囚,完了师父来看看你分配得可到位。” 两个如狼似虎军士冲了上来拉住慕媛胳膊便往外边拖,她没有防备,陡然摔倒了地上,那两人没有半分怜惜,继续拽着她胳膊往外边拖了过去,她小小身子雪地上擦出了一条长长痕迹,露出了地上黑色泥淖。 春杏见慕媛被拖走,异常着急,扑了过去捉住了一个军士手苦苦哀求:“军爷,你要把我们家小姐带到哪里去?求求你们,让我也一起跟着去罢!” 那军士不耐烦甩掉春杏手,抬起脚来便把她踹到了雪地里:“这里还有什么小姐不小姐?她是去做奴婢,难道一个奴婢还要有人服侍不成?真是痴人说梦!” 春杏被一脚踢地上半天动弹不得,挣扎着爬起来时候眼前已经不见了慕媛身影,她伏雪地上,脸上沾满了雪水与泥浆,和她眼泪混了一处,已经不知道哪些是她眼泪,哪些是融化冰雪。 那颜颇有兴趣看着春杏半跪地上哀哀哭泣,举起一只手来伸出了一只手指头,指甲上边玉白色亮光油彩灰暗屋子里划出一条晶莹弧线:“那个丫头,送到我府上去,我就喜欢这样忠心。” 小内侍听了这话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知道师父怪癖,虽然那颜已是阉人,但他一直想证明着自己还有那种能力。暗地里那颜曾吃过不少虎鞭鹿鞭,他也曾听他说过梦话,想要多吃些那样东西,自己ka下东西就能重长出来。那颜府里有不少美貌女子,都是供那颜用角先生或者其余yin器来玩弄,有时候他甚至叫府里家仆当众和那些女子交g以满足他*。 那颜府里头美貌女子每隔几个月便要换一批,大部分是被折磨致死,也有些是不堪羞辱自杀身亡,眼前这个哭得可怜丫鬟若是被送进那颜府里,恐怕只要几个月便会和那些女子一样,一条草席卷着从府后门抬了出来扔到乱葬岗上去。 小内侍走进春杏,尖着嗓音道:“你且站起来。” 突如其来声音让春杏吃了一惊,她慢慢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站身后小内侍,漠然抹了一把脸,这才慢慢站了起来:“你们准备把我送去哪里?” 春杏脸上虽然有着泥浆雪水,可她精致五官还是无法掩盖得住,小内侍心里直叫可惜,这么一个美貌女子几个月后就将是一具死尸。“你可是掉到了福窝里边了。”小内侍脸上堆出了笑容,回头望了望那颜道:“中常侍大人看中你了,亲自点了你去他府上呢。” 顺着小内侍目光看了过去,春杏手握得紧紧,坐屋子中间那个不男不女人就是杀害老爷夫人,把小姐送去做奴婢人,就是他毁了整个雍州刺史府!她眼神不敢流露出半分愤怒,可心里却拼命压制着自己怒气——自己千万不能表露出来,要好好想个办法去将那阉竖给杀了,为慕府报仇! “姑娘,别看了,走罢!”小内侍指了指院子一边:“你站去那里,等会直接跟着大人回府便是了。” 春杏也不答话,只是低了头,一步一步挪了过去,站那阴暗角落,心里迅速盘算着如何才能去杀掉那颜。一抬头,目光却和那阉竖目光对了个正着,原来他也观察着自己,春杏一惊,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坐屋子中央那个人。 慕媛被两个军士拖曳着出了廷尉衙门,其中一个人把她夹腋下骑上了一匹马飞奔而去。她能感觉到风呼呼从耳边刮过,还能看到街道上行人剪影,但是她看得并不太清楚,因为那马速度很,那些人影自己面前一晃眼便过去了,她只能看到各种颜色衣裳,还能闻到路边小吃铺子里传来香味。 不一会马便停了下来,她总算看清楚了面前景色,那是一座巍峨宫殿,黄色琉璃瓦铺出一片金碧辉煌屋顶,朱红色宫墙延绵不休,似乎看不到头,汉白玉阶梯一级一级绵延过去,一直延伸到了宫门深处。 那军士见慕媛看得出神,伸出手来拉了她一把:“看什么看,以后你每天都能看到,早点把你交到内侍手里我也好早些回去交差。”说完便带着她沿着宫墙往后边走去。 慕媛没有说话,只是迈开小小步子紧跟他身后,进宫为奴对于她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儿。母亲说过自己姑姑慕昭仪大虞皇宫可是地位仅次于皇后娘娘,她肯定会来找自己,自己唯一要做事情就是好好活下去,活到姑姑找到自己那一天。 跟着那个军士从宫墙后边一扇钉着金黄色梅花门钉宫门走了进去,又抄手游廊上转了好几个弯,走过了好几个园子。皇宫大得超出她想象,分明看到抄手游廊已经到了头,可走到头却看见一扇雕花门,从门里踏出去,面前又是一段扶廊,弯弯曲曲延伸着,无边无际。 路上遇到了不少内侍宫女,看着慕媛带着沉重脚链费力往前挪动着身子,不由得皆是摇头叹气:“也不知道是哪家千金,父亲遭了罪,小小年纪被送到宫里来做宫奴。” 那军士听着那些话,若有所悟般回头看了看慕媛,才六岁大孩子,便那样倔强,一声不吭走他身后,脚镣和地面不断撞击着发出“咣当咣当”声音。突然之间,他竟然莫名起了恻隐之心,停住脚步蹲了下来,撩起慕媛裤管。 慕媛吃了个惊吓,直接把腿踢了出去,差点踢到那军士面门,她警惕看着那军士,一双如寒星眸子冷冷盯着他。那军士见着慕媛反应也是吃了一惊,讪讪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脚踝有没有破皮。”说罢伸出手握住慕媛脚踝仔细检查起来。 雪白小腿上有一个深红色印记,还有起水泡,一大片一大片隆起,可以看到里边有液体流动。眼前景象让那军士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愧意,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盒子,将盖子打开,小心挑了些药膏抹慕媛脚踝那里,然后又将那盒子塞到慕媛手里。 一阵冰凉感觉从心底升起,鼻子还能闻到一点淡淡清香。慕媛望着那军士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上药?” “因为我也有个你这么大年纪女儿。”那军士将她抱起继续往前边走,口里喃喃道:“我突然想起了她。” 这一路上没有掉过眼泪慕媛听到这句话,心底里那块柔软仿佛被触动,她想到了自己父亲和母亲,晶莹泪珠从眼角滴落。那军士觉得脖子里一凉,抬头看了看慕媛正泪眼婆娑望着他,慌忙伸出手帮她擦眼泪:“你别哭,只要能活下去,以后事情谁都说不准。” 慕媛抱住他脖子,两只手紧紧捏了个拳头,是,以后事情谁又能说得准,自己总不见得会做一辈子宫奴,她要想办法出去,要有权有势,这样才能把那狗官碎尸万段! “这位大叔,你叫什么名字?”虽然那军士穿着寒铁盔甲,可慕媛还是觉得他怀抱很温暖,当他将她放到地上时候,她忍不住问他。 “我叫贺兰静云。”那军士盯着她看了一会才回答。他看到一双坚定眼眸,看到了平静淡定表情,这个小女孩,必然不是池中之物,或者过了十多年,她说不定便会成为后宫里叱咤风云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7夺簪 这是一间昏暗屋子,屋子里点着一盏油灯,火光不住左右摇摆,晃得人看不清屋子里还有些别什么东西。四周墙壁因为有些时间没有重粉刷过,白色面子里透出灰色底子来,就如面前这两个内侍脸色一般,本来是暗黑底色,上边还透着几块斑点,偏偏又要上边扑上一层薄薄粉,糊糊一片,让人看了觉得格外难受。 “那大人送过来?”一个内侍看了看很镇静站面前慕媛,觉得这小姑娘委实小了些,觉得有些疑惑,抬起头来用着奇特鸭公嗓问贺兰静云。 “是。”贺兰静云简洁答了一个字,蹲下身子用钥匙将慕媛脚镣打开。“哗啦”一声响,冷冷铁器撞击着地面,慕媛心也轻松了许多,总算不用戴着这沉重东西走路了。 贺兰静云把脚镣拿手里,望着那两个内侍道:“这个小姑娘年纪尚小,你们要派她做什么事情先掂量着去,那大人可是要她这宫里做一辈子,你们别当了耳旁风,才过几天便将一个好好小姑娘弄得奄奄一息!” 那两个内侍堆着笑脸儿听着那军士话,心里头不住琢磨着他话里意思,那公公究竟是要他们怎么做?好歹也下个明令呀,这般打哑谜似,猜得可真费劲! 站一旁慕媛心里清楚得很,贺兰静云是为了让她能过得轻松些玩文字游戏,他说话和那颜说差不了多少,可是稍微润色了一下,意义便大大不同了。她抬起头来含泪看着身材高大贺兰静云,心里充满了感激,只是不敢说出口来,只能用一双明亮大眼睛盯着他脸,唇边露出一丝浅笑,才出现,便倏忽而逝,就如夏日荷塘里,蜻蜓掠过水面引起一丝颤动。 好一个机灵小姑娘!贺兰静云心里暗自赞叹了一句,低头又看了看慕媛,这才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贺兰静云身影消失门口,那两个内侍中有一个这才开口说话:“你先过来说下你姓名籍贯和家里人情况,我们这里要做记载。” 经过了详细问话,两个内侍将慕媛情况大致写了下来,抄录那人看了看刚刚记载内容,小声朝另外一人道:“原来是慕昭仪侄女,雍州刺史慕朗女儿!” “慕昭仪侄女?”另外那人也紧张了起来:“贾西,那我们可得好好照看着才是,若是让她吃多了苦头,万一慕昭仪寻到她,我们有几颗脑袋都不够用。” 两人商议完毕,脸色一转,比先前神色又好看了几分,那个叫贾西内侍清了清嗓子道:“你跟我来,我送你去玉芬姑姑那边去。” 慕媛也不说话,只是默默跟着他走出屋子,出了院子拐了一个弯便见到另外一个院子门,跟着贾西走了进去便看见院子里竹竿架上晾都是女子衣裳,想来这院子里住宫奴全是女。 贾西领着慕媛走到了院子里第一进屋子,扬着嗓子喊道:“玉芬姑姑不?”那声音既尖又细,似乎有什么东西擦刮着铁片一般,听着实难受。慕媛站他身后,见着他微微佝偻后背,心里不免有些凄凉,这人该是宫里头过了几十年罢,过惯了弯腰鞠躬日子,那背却是怎么也直不起来了。 中间有扇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出了一个胖乎乎女子,不知是宫里衣裳是有统一规格还是她喜欢穿小一号衣裳,那套深栗色宫装都有些盖不住她圆圆肚子,露出了一点点穿里边白色中衣。见着贾西带着慕媛站门口,她抹着胭脂嘴巴咧开了一线,映着日头反射着鲜红光彩:“哟,又送鲜货色来了?这也太小了点罢?” 脸上挂着一丝笑容,贾西一步踏上了台阶,她耳朵边上细细说了几句话,玉芬姑姑脸上转了转颜色:“原来有这么大来头!”贾西笑着用胳膊肘儿戳了戳她,有意从她高耸那部分挨了过去,眉眼眯到了一处:“我可是有心提醒你,别到时候惹了麻烦都不知道!只不过这事也说不准,那送人来军士说得含糊不清,还得问过小周公公才知道那大人是什么意思,你且先按着老规矩来,别逼得太狠便是。” 玉芬姑姑笑着啐了贾西一口道:“谁要你这般假惺惺来讨好我,都不能磨枪上阵,只讨些口头便宜又有什么用处!” 贾西讪讪道:“有我口头上记挂着,你心里头也该暖了几分,总比没人记挂好!”转过头去想招呼慕媛过来,就见那小姑娘正瞪着眼睛看着他和玉芬姑姑打情骂俏,突然也有了点羞愧,朝玉芬姑姑道了个别,然后佝偻着身子走出了院门。 “老不羞!”玉芬姑姑朝他背影恨恨骂了一声,这才招呼着慕媛道:“你叫慕媛?跟我来去领宫装,然后我再带你去你住屋子。” 跟着玉芬姑姑走到一间屋子里边,慕媛见到地上堆满了衣裳,屋子里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味道,感觉是人汗馊味和脂粉味混合一起,那种味道强烈冲进了鼻子,熏得慕媛几乎要呕吐出来。玉芬姑姑弯腰衣裳堆里挑了又挑,后抽出了一件来放到慕媛身上比了一比,叹了口气道:“都没有合适你衣裳,这已经是小了,你先对付着穿,改日我叫人改两件小一点衣裳给你。” 慕媛见她拿着衣裳往自己身上比了过来,惊得往旁边一退,这反应让玉芬姑姑警觉了起来,她眼睛里冒出了一种说不出*,飞走上前一步,把慕媛堵角落里,不让她往一边躲闪,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贾西那货还是真体贴我。”她眼睛直视着慕媛,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是不是那边没有搜你身子?” 慕媛缩角落里看着玉芬姑姑,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紧紧抱住了自己身子,眼神倔强,没有半分妥协。玉芬姑姑好半天得不到回答,不由暴怒了起来,一手扭住慕媛一条小胳膊往下拉,一只手开始她小棉袄上摸来摸去。慕媛不住扭动着身子不让她摸到自己衣襟,她怎么能让面前这个贪婪女人摸到母亲多宝金簪子?那可是她唯一念想了。慕媛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个主意,她故意囚车上刮破了衣裳,然后趁着天黑偷偷将簪子塞到棉袄夹层里边,没想到刚刚进宫便遇到了这如狼似虎玉芬姑姑。 管慕媛用力反抗着,可究竟还是敌不过壮实得和猪没有两样玉芬姑姑,她终摸到了棉袄里头有凹凸感觉,喜得双眼放光,一把将慕媛推倒了地上,踏上了一只脚。不顾慕媛她脚下呜呜咽咽发出痛苦悲鸣,玉芬姑姑兴奋把两只袖子捋到了手肘那里,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开始伸手脱慕媛衣裳。 这样强壮玉芬姑姑面前,慕媛毫无抵抗力可言,她棉袄很被玉芬姑姑脱了下来,朝着窗子抖了两下,又细细摸了又摸,终于衣服一角摸到了方才那种感觉,她眉毛一挑,放下了脚,拿着棉袄便走到桌子边上,从桌子上一个盒子里拿出了一把剪刀,开始剪碎那件鲜红色小棉袄。 慕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用力咳嗽了几声,刚刚背上被死命踩着一只脚感觉实太糟糕,她仿佛都不能呼吸,差点要断了气一般。那只脚离开她身子时,喉咙里才有鲜空气流入胸部,让她觉得全身恢复了些力气。咳嗽几声坐了起来,看到玉芬姑姑正全神贯注拿着剪刀剪自己棉袄,心里充满了说不出愤慨。虽然没有了棉袄御寒,可她却没有感到半点寒意,心里头似乎旺旺烧着一把怒火,让她全身满是力量,慕媛猛从地上爬起来冲玉芬姑姑一头冲了过去。 玉芬姑姑正沉浸收获喜悦中,没有料到慕媛一头撞了过来,将她撞翻地,手里紧紧抓着慕媛小棉袄不放,玉芬姑姑不住划动着自己手和腿,就像一只被掀翻乌龟笨拙蠕动。慕媛趁机爬到她身上伸手去抢自己棉袄:“这是我母亲遗物,你不能拿走我!”她手拉着棉袄一角,努力往怀里拽着。 这时屋子外边走进来一个比慕媛大不了多少小女孩,看着眼前这一幕,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她用小小声音问道:“玉芬姑姑,你怎么了?” 玉芬姑姑被慕媛压身下,正努力想将她掀翻下来,怎奈又记挂着小棉袄里东西,所以一把子力气都用手上,竟然一时片刻没有把慕媛弄下身子,这时听到有人来了,不由大喜:“李嫣,你将这贱婢给我弄下来,明日你便可以歇息一天。” 那名叫李嫣小姑娘听到玉芬姑姑话赶紧奔了过来,从后边狠狠推了一把慕媛。慕媛本来便是苦苦支撑,没想到玉芬姑姑来了个帮手,轻易一推便将她搡到一旁,玉芬姑姑只觉自己身上轻松了些,脑子这才想起该如何起来法子。她向旁边费力侧了侧身子,手撑着地面爬了起来,看到被推倒一旁慕媛,怒从心中来,伸出手把她拎了起来,左右开弓打了她好几个巴掌,一条血线从慕媛嘴角流出,划过她洁白肌肤,滴落雪白中衣上,一点一点,衣裳上形成了几朵鲜艳梅花,妖异无比。 “那是我母亲遗物,还给我。”慕媛眼睁睁看着玉芬姑姑从棉袄里取出了那根多宝金簪,迎着外边射进来阳光,反射着七彩光芒,地上还投射着几点金黄色影子。 “还给你?这东西是你母亲遗物?”玉芬姑姑眼睛斜瞟着慕媛,似乎听到了天大笑话一般:“一个宫奴,这暗无天日地方要做到死,还要留什么遗物做念想!”她指了指站一旁李嫣道:“嫣儿来我这里第一天,就将她身上所有值钱物事都交给我了。你倒好,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敢跟我来抢东西,还和我来争论说那是你母亲遗物!玉芬姑姑冷冷哼了一句:“这般叛逆性子,得好好苦差事来磨掉才行,棱角太分明了不仅会伤到别人,也会伤着自己。” 玉芬姑姑说完这番话,将多宝金簪插到自己发髻上边,扭着肥胖身子走到那堆衣裳前边,将原来挑出来那一件扔到慕媛身上:“赶紧穿着罢,冻坏了身子可没有人怜惜着你。这罪奴所里头可生不得病,生了病不会有大夫来瞧,能不能活下去全凭天意。” 见慕媛默默穿上了衣裳,没有再说一句话,玉芬姑姑这才满意点了点头:“早该这般听话,也就不要吃这苦头了。明日嫣儿活计就全部由你做,嫣儿,你先带她去你住那屋子,给她找个床铺安顿下来。明日你负责监督着她做活儿,若是做得不好,你便来告诉我,少不得要让她知道怎么样才行。” 那名叫李嫣女子朝玉芬姑姑行了个礼儿,细声细气说:“嫣儿知道了。” 转过身来,李嫣来拉慕媛手:“你叫什么?你和我一起去屋子里罢。” 慕媛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她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皮肤有些微微发黄,一双眼睛浮肿,目光倒是灵活,正殷勤看着自己。她是帮凶,帮着那玉芬姑姑抢去了母亲金簪子,慕媛从心底里对面前这个小女孩充满了憎恨,没有理睬李嫣,扬着头挺直了背,模仿着记忆里母亲走路模样一步一步走了出去。过长裙裾拖了地上,好几次都险些将她摔倒,但是她每次都把握住了重心,继续挺直背往前走,看得身后玉芬姑姑都不由得暗自赞叹了一句:好一个硬气丫头! 走到了屋子外边看着那已经升起来太阳,慕媛努力吸了一口气,想把心中那股晦涩排挤开去,但是才动下嘴巴皮子,就觉得腮帮子这里火辣辣疼,嘴巴里边有着咸涩味道,她听着身后越来越近脚步声,捏紧了拳头藏衣袖里,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对那跟上来李嫣挥出一拳,后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默默跟着李嫣往前走去。 “你何苦这样糟践自己?”李嫣声音幽幽耳边响起:“你反正斗不过玉芬姑姑,还不如将东西送给她,还能让她以后给你派些轻松活。我们都沦为宫奴了,哪里又能有些多余想法,金银饰品什么,都是身外之物,不必为它去让自己受罪。” “那是我母亲遗物。”慕媛终开口了,或者还会这里生活很久,与其一人孤苦奋斗,不如结交一个朋友,毕竟李嫣和自己年纪相似,肯定也有相似经历,两人互相扶持着,这个暗无天日地方,或者要比一个人活着要轻松些。 “不管是谁遗物,这里都不重要了。”李嫣轻轻叹了一口气,阳光照她脸上,沉甸甸积下了一片暗暗黄色,她突然伸出手来摸了摸慕媛脸:“曾经我肌肤也是这般白玉无瑕。” 作者有话要说: 8为奴 天色还早,屋子外头还是一片蒙蒙灰色,慕媛睁着眼睛看着窗子外边,心里想着不知道还要多久天空才会从沉沉乌黑慢慢转为夹着点鱼肚白灰暗。 这间小小屋子睡了十多个宫奴,慕媛昨晚没有睡得安稳,一直是半梦半醒状态,闭上眼睛睡不了多久,便能梦到父亲血淋淋头落自己怀里,一声惊叫便醒了过来。她抱着被子蜷缩木板床角落里,屋子里一片黑暗,眼前看不到任何东西,就能听到沉重呼吸声,偶尔还有人嘟囔着说上两句梦话。角落里蹭了蹭身子,感觉墙壁又冷又硬,慕媛稍微躺下来些,拉着被子将自己紧紧包住,不多时便迷迷糊糊睡去了。 刚合上眼睛没多久慕媛又梦见了母亲,她还是那般温和对着自己微笑:“媛儿,你要好好保重,你要找到你姑姑,只有她才能救你。” “母亲……”慕媛眼泪珠子终于迸射出来,捉住母亲衣裳角,她撒娇扭着身子:“母亲,你不要走,媛儿要和你一起。”可是母亲只是温和微笑着,那张脸渐渐变得模糊不清,终化作了一缕青烟,再也看不见她模样。 “母亲!”慕媛大喊了一句醒了过来,怔怔看着那糊着粗纱窗户,就见外边有没有过滤干净晨光透了进来,照自己床上,照得灰白床板显得惨白一片。这时她听到屋子里头响起了窸窣响动,一个宫奴打着呵欠爬了起来,看了看窗户外头,含含糊糊喊了一句:“该起床了。” 似乎屋子里人都没有一个睡得安稳,这人话音刚落,那些床上便慢慢有了动静,一个个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眯着眼睛往自己身上套衣裳,还有几个人连衣裳都没有披,摇摇晃晃下了床,半闭着眼睛慢慢挪到慕媛这边来。 慕媛屈辱闭上了眼睛,努力不去听耳畔响起哗啦啦声音,玉芬姑姑为了惩罚她,将她安置角落床铺上,旁边便是两个马桶,半夜惊醒时候她还能闻到浓浓尿骚味和屎臭味,那种气味刺激着她鼻子,让她有一种想呕吐感觉。 因为马桶只有两个,而走过来宫奴们有好几个人,她们竟然骂骂咧咧争夺着马桶,抢了先人毫不羞涩当着大家面将裤子褪下,露出两条大腿,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一种很响亮声音紧接着这狭小房间里飘荡着,似乎骄傲宣示着她胜利。 慕媛听得一阵恶心,抱起自己床上衣裳便飞逃开,几个宫奴看了她那小小身子跑得脚不沾地,不由哈哈一笑:“毕竟是来,脸皮好嫩!”抢到了马桶宫奴坐那里打着呵欠哼哼唧唧念叨:“拉了出来就是舒服。”没有抢到马桶宫奴解松了裤带,坐慕媛床上,虎视眈眈准备第二次抢夺战。 站远远地方看着眼前这些一脸麻木人,慕媛将衣裳从自己头上罩了下去,努力将手套进衣裳,可毕竟自己平素都是丫鬟们服侍着穿衣裳,自己穿还真不怎么利索,老半天都没有将衣袖整理好,这时身后有人伸出了手,轻轻将她衣袖扯平整了。慕媛惊讶转过脸去,便看见一个十六七岁少女,非常消瘦,两颊似乎都陷了进去,见慕媛一脸惊讶看着她,那少女局促笑了笑:“我叫阿纤,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慕媛。”慕媛鼻子有些发酸,拉了拉衣襟,低下头去将衣襟上边两条带子系一处,用手抹了一把鼻子,扬着头站一旁,小小脸庞上有一种不屈服神色。阿纤低头看着,心里觉得怜惜,这么小孩子竟然便入宫为奴了,也不知道她父亲究竟犯了什么大罪。 “慕媛,你呆站着做什么呢,还不去洗漱,等会可得去干活了。”一个清脆声音慕媛耳边响起,李嫣打着呵欠站慕媛面前,用手指戳了戳她小小肩膀:“今日我活全得由你干,你不能偷懒,玉芬姑姑说要我监督你。” 慕媛没有吭声,转身走开,她小小身子混一群身形高大宫奴里边,显得格外瘦小。李嫣冷眼看着慕媛背影,轻声哼了一句:“都已经是低贱奴婢了,还当自己是小姐呢。”愤愤说完这句话,李嫣伸手抓了抓头皮,从床上挂着小布袋里拿出一把缺了几根齿木头梳子,开始慢慢梳理着自己头发。 御花园里一片宁静,一群宫奴低头用小铲子将石子路面上雪铲去,然后从带来篮子里抓出一把盐末子细细洒路面上。李嫣背着手站一旁,看着慕媛弯着身子,拿着一把小铲子用力铲一块积雪,那块雪已经结成了冰,坚硬儿光滑铺路面上,慕媛铲了半日也没有将那雪铲起来,还因为用力过猛,脚下一打滑便摔到了地上,痛得她呲牙咧嘴,皱着眉毛抱着胳膊半天都起不来。 “慕媛,你竟然偷懒!”李嫣横眉怒目冲了过来,一把拉住慕媛胳膊:“你不要装模作样,我这些天都是做这事儿,从来没像你这么偷懒过!你若是还不赶些,天亮之前这石子路上雪还没有铲除干净,皇上怪罪下来,那可是杀头死罪!” 慕媛瞟了李嫣一眼,没有回答她,努力撑着冰冷地面爬了起来,李嫣眼睁睁看着慕媛投过来轻蔑目光,心里有些发虚,但是她马上又抬起头来凶狠推了慕媛一把:“看什么看,玉芬姑姑交代我今日要监督着你做活 儿,你做得不好,我自然会告诉玉芬姑姑,到时候少不了要吃苦头!” 李嫣声音清脆而响亮,已经没有了半点童音特征,随着晨风往人们耳朵里钻,可是旁宫奴们都弯着腰没声没息干活,似乎没有听见李嫣话般,麻木得好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只有一个人停下手里活计走到李嫣身边,怜悯看着她道:“你一味巴结讨好玉芬姑姑又有什么用处?你身份和我们都是一样,为什么就不能和大家一起相处得好些?慕媛是来,你有必要她面前耀武扬威?” “阿纤姐,你是不知道,这慕媛可是玉芬姑姑交代了,要我看紧她,不要让她偷懒,我也没有办法呢。”李嫣看了看那默默无声慕媛,正低头努力将那块大冰块敲碎成小片,然后一点点把碎片铲到道路两旁,她轻蔑一笑:“谁知道这个慕媛究竟是为什么得罪了玉芬姑姑,可能是她自己傻罢。” 玉芬姑姑屋子里头炭盆烧得很旺,她刚刚梳洗完毕,坐桌子旁边照镜子,看到镜子里边映出一张圆盘子脸,皮肤倒还是滋润,眼角只有几丝鱼尾纹。玉芬姑姑呆呆看着这张脸,伸出手来摸了摸,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我竟然会胖了这么多?” 二十年之前玉芬姑姑,那可是肤如凝脂,瓜子脸儿,杏眼桃腮,走起路来纤腰一握,袅袅娜娜,可惜她出身贫寒只能皇后身边做一个小小宫女。本以为来自龟兹皇后皮肤粗糙,长相也很普通,自己站她身边自然能吸引赫连焘目光,没想到皇后虽然人笨了些,大字不识一个,但女人直觉却还是很准确,她看出了玉芬姑姑眼里渴望,于是明升暗降将她弄到了这个宫奴所做了主管姑姑。从此以后,她大好青春便耗费这个院子里头,每日见到除了这群穿着灰暗衣裳宫奴,便是外边院子那两个太监贾西和敏赫,赫连焘那明黄色身影只能出现她梦里,睁开眼睛看到还是宫奴所里灰暗窗棂。 现看着镜子里自己,玉芬姑姑不由得感慨起来,那个明眸皓齿玉芬去了哪里?为什么镜子里出现是这样一个中年女子!“皇上……”玉芬姑姑低声呼喊着,对着镜子抛了一个媚眼,却发现自己眼波已经不再是水汪汪能让人神思荡漾,不由得也泄气下来,举起镜子照着自己满头珠翠。 “宫奴所也很好,毕竟多多少少还能赚些外水。”玉芬姑姑找了个借口安慰着自己,头上多了一支多宝金簪,那几朵由各色宝石堆出梅花正映着日头影子熠熠生辉。“一般娘娘恐怕都没有这么好簪子戴呢。”她微微笑了。 “玉芬,玉芬!”门外传来尖细声音,玉芬姑姑听出了声音,正是外边院子贾西。 她站了起来,扭着肥胖身子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正是那佝偻着背贾西:“你这死鬼,这么一大早就来找我,可有什么了不得消息?” 贾西脸上褶皱拢到了一处,显见得是遇上了难办事儿,他苦着一张脸儿望着玉芬姑姑道:“可真是了不得消息,我现急着来和你商量个主意呢,昨天来那个丫头现哪里?” “我已经叫她跟着去干活了,怎么啦?”玉芬姑姑奇怪瞟了贾西一眼:“来这宫奴所不都是去干活,难道还养着吃白饭不成?” “嗳哟,这可糟糕了,昭仪娘娘昨晚讨了皇上口谕,今天便要来宫奴所接人呢!”贾西脸吓得白了一片,只是脸上没有掉粉屑下来,该是出来得太急还没有扑粉,他一拍大腿叹息道:“你怎么这样急急忙忙就派她出去干活了?我这么早急着赶来送信便是要通知你,千万别让那慕媛出去干活,好饭好菜供着她,别让她受半点委屈,免得她去了徵宫向她姑姑告状,那我们这些年活都算是白干了!” 玉芬姑姑听了这话也是一惊,脸上红润消失得无影无踪,站那里全身筛糠儿似抖动:“那怎么办?我昨日还打了她几个巴掌,抢了她一支金簪子,据说是她母亲遗物。” 外边天色逐渐放亮了,一层厚厚云彩正以得惊人速度天空流动,很就可以看到日头影子,带着些微微凉意投射门口两个人身上。贾西张大了嘴巴看着一脸慌乱玉芬姑姑,伸出手握住她胳膊道:“你别着急,总该有解决法子。要不是现将那慕媛叫回来,好好安慰着她,便说你昨日只是和她闹着玩,叫她别往心里去,或者能蒙混过去。” 玉芬姑姑肥胖身子软软靠贾西胳膊肘上,压得他有点摇摇欲坠,他吃力扶住了玉芬姑姑,把她扶到了屋子里头安置到椅子上坐下来:“玉芬,别急,我这就去将慕媛喊回来。”孰料玉芬姑姑伸出手拉住了他,声音有些发抖:“贾西,你别去喊她。” 贾西不由一愣,回头望了望玉芬姑姑那闪烁不定眼睛:“不喊她怎么行?等会慕昭仪醒了就该派人来接她了,你还想怎么办?” “那慕媛,看着就是个性子倔强,昨日为了和我抢簪子,她竟然都能将我推到地,就和疯了似。你再看看她眼睛,那里边分明就是满满怨恨,我若是把她送去慕昭仪那里,不啻是自己找死。”玉芬姑姑喘了口气,伸手压住了胸口,眼睛温柔望着贾西道:“今日你一定要帮我才是。你去将李嫣叫回来,教她背熟幕府资料,然后便将她当慕媛送去徵宫,这样我们就都安全了。” 屋子里边一片沉静,沙漏里沙子流动声音仿佛这刻都能听见,外边天空已经渐渐放亮,晨曦流转里有一种青草滋味空气里弥漫,带着早春气息扑面而来。贾西摸了摸没有胡须下巴,一双老眼转了几转,后无奈点了点头:“那李嫣只比慕媛大了一岁半多点儿,虽然个子高些,可毕竟慕昭仪没有见过这个侄女,该能蒙混过去。” 玉芬姑姑这时才恢复了生气,捏紧了手帕子捂着胸口直喘气儿:“李嫣是个机灵丫头,她不会露馅,你便放心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9调包 御花园小道积雪还只铲去一大半,通往宫奴所那条路自然是没有人去打扫,所以走那条已经结冰路上,人经常会不住脚下打滑,身子溜到一旁去。因为天色还早,这条路上并没有什么人行走,只看见一高一矮两条身影正往宫奴所走着。 “贾公公,你可得小心些。”李嫣讨好搀了贾西一把,他刚刚因为脚下打滑险些摔着,若不是李嫣扶着,定是摔了地上。 “哟,玉芬姑姑果然没说错,你这丫头果然是个机灵,也合着该有造化。”贾西斜着眼打量了李嫣一下,眼前小姑娘比同龄人个子要略高些,有一张讨喜小圆脸,只是因为宫奴所呆得久了,脸色黄黄,犹如那烟熏火燎以后咸肉颜色。 李嫣被贾西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慢慢扶着他向前走,心里不断琢磨着这位贾公公意思。方才她正监督着慕媛铲雪,贾公公喘着粗气走了过来叫她回宫奴所,说玉芬姑姑有要紧事儿找她。一路上李嫣心上心下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非得贾公公亲自来叫她回去,此时听到他这句话,仿佛云层背后日头影子透出一线光亮照进了心中,突然有一丝莫名希望。 造化?什么事儿该称得上造化?自从父亲被杀,她被送进宫奴所为奴以后,她便一直想着改变自己身份法子。听着老一些宫奴们说,每年宫里头都会有人手紧张时候,或是宫女们到了年纪放出宫去,又或是因为暴病身亡,无论什么原因,没有大选年份,一般就会来宫奴所挑些机灵听话去补缺。李嫣从知道了宫里头有这规矩以后便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侍奉玉芬姑姑侍奉得舒舒服服,这样自己才有可能被玉芬姑姑举荐出去做宫女,永远脱离这个黑暗地方。 除了去宫里头做宫女,宫奴们还有一种出路。玉芬姑姑有权力保举宫奴做自己贴身宫女,帮她管理着这宫奴所里女奴们。虽然宫奴所是一个暗无天日地方,可做了玉芬姑姑贴身宫女总比里边做女奴强,不要每日辛劳干活不说,能吃上正常饭菜,还能偶尔从宫奴们那里得些孝敬。她来了大半年,什么事情都见过了,她们这些女奴们其实就是玉芬姑姑和手下人生财工具。例如说玉芬姑姑她们会去外头承接些绣帕子荷包活计,绣一条帕子十文钱,里边有六文钱是要交给玉芬姑姑,两文钱给揽来活计贴身宫女,宫奴们自己能拿到两文。若是不能出这个地方,做玉芬姑姑贴身宫女也算是一种造化了。 现贾公公这话,若有若无透露着一些信息,李嫣一颗心仿佛都跳到了喉咙口,只觉得两条腿都有些软绵绵,只是机械向前挪动。她望了望身边贾公公,他手搭着自己胳膊,似乎很享受着自己扶持,嘴里却不肯再透露半分。光亮仿佛就前边,可自己却怎么也挨不到光亮边上,一种绝望和希望交织痛苦李嫣心底里不住翻腾,她蜡黄脸色也不停转成白色,然后又退成蜡黄。 贾西看着身边李嫣那不住变幻脸色,不由得阴阴一笑,心里头想着毕竟还是年纪小沉不住气。他伸出手来捏了李嫣胳膊一把,脸凑到她耳朵边上用尖细声音问:“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个造化是什么?” 贾西嘴巴里刺鼻味道冲进了李嫣鼻孔,她很想甩开手走到一旁,可她心里清楚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她装出一副欢喜笑容来,怯怯低声问着贾西:“贾公公,这造化究竟是什么,嫣儿也不知道,反正只知道这造化都是贾公公和玉芬姑姑给。若是真有了好日子,嫣儿定然会好好报答贾公公和玉芬姑姑。” “瞧这小嘴甜。”贾西贪婪伸出手来摸了李嫣脸孔一把,那黄黄门牙沾着口水咬上了李嫣耳垂:“这可真是了不得大造化呢,若不是你是个机灵孩子,自然是轮不到你头上来。” 李嫣屈辱放软了身子,任凭贾西手从自己脸孔上摸了几把,然后渐渐从脖子上慢慢滑了下去,那枯瘦得如竹枝般手伸进了她衣襟,她平坦胸部摸了几下。“唔,毕竟年纪还小,身子没长开。”贾西手从李嫣衣襟里抽了出来,遗憾嘀咕了一句,这才向李嫣说起事情原委来。 竟然是要自己顶了慕媛名字去徵宫,慕昭仪以后便是自己姑姑了!李嫣听了,一种说不出喜悦慢慢蔓延到四肢五骸,就连刚刚贾西亵玩自己屈辱都忘得一干二净。她跪下身子朝贾西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道:“贾公公和玉芬姑姑大恩大德,嫣儿没齿难忘。” 贾西伸出手将李嫣拉了起来,佯装生气说:“怎么还能自称嫣儿?你该叫自己媛儿,记住,今后你便是慕媛,这世上没有叫做李嫣人。”说罢贾西拿出一卷记录材料,找到慕媛身世记载:“你一定要听清楚了,慕昭仪若是问你家里情况,你需如此回答。” 那上边记载得内容并不是太多,想来六岁孩童知道东西非常有限,慕媛当日只说了父亲、母亲和兄长名字,还提到了自己贴身丫鬟叫春杏,父亲是雍州刺史,家里住雍州刺史府,除此以外边没有别内容。李嫣背诵完毕这些情况,很是担心:“贾公公,才这么点东西,慕昭仪会不会相信我便是慕媛?” 贾西上上下下打量了李嫣一番,尖着嗓子道:“慕昭仪十七年没有出过宫,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侄女长什么模样,况且慕媛才六岁,又能知道多少事情?这些资料已经足够应付了,只是看你手段如何,要怎么样才能引得慕昭仪不去详细过问慕府情况。”贾西摸出了一面镜子,就着外边射进来阳光给自己脸上扑着粉,不再看李嫣,只是漫不经心说:“你若是觉得心里没底,那我便去喊了慕媛来,送真身过去便是。” 李嫣捏紧了手,只觉得全身发冷。这是一个绝好机会,她怎么能放过?慕昭仪若能变成自己姑姑,不仅过上吃肉喝酒穿金戴银好日子,说不定以后自己还有机会往上爬,或许还能做宫妃呢!不,自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只有放手一搏,才会有光亮日子。就犹如落水人抓到了一块浮木般,李嫣眼睛里亮闪闪一片,充满了求生*:“贾公公,我去!” 这时旁边屋子里走出了赫敏,见贾西还对着镜子涂脂抹粉,不由得掩嘴一笑:“贾西,你今后都用不着涂粉了,你面皮颜色愈发黑了。” 贾西被他一句话说得怏怏搁下镜子道:“你别笑我,你也差不多。”他指了指李嫣道:“等会徵宫来人就将她送过去。” 赫敏看了看站那里李嫣,不由得神色一变,将贾西拉到了一边,低声说道:“你疯了,这分明是那中书侍郎女儿,慕昭仪要是雍州刺史女儿,就是昨日来那个。你究竟收了她多少好处,胆敢做出这样偷天换日事情来!” 贾西被赫敏突然起来一拉扯,脚下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没有摔到一旁去,等站稳了脚他这才愁眉苦脸说:“还不是我那对食主意?她昨日将慕媛打了一顿,还抢走了她母亲遗物,害怕被慕昭仪处罚,顺便追查她这么些年来所作所为,光是贪墨银子就够一个杀头罪!这个李嫣机灵乖巧,一直对玉芬恭敬有礼,送她出去也不会漏了口风,这可不是两全其美法子?” 赫敏重重叹了口气,看着那边李嫣担心望着他们这边,小小圆脸蛋上满是担忧,她一双眼眸睁得大大,似乎受了惊吓,担心着自己不能如愿以偿。李嫣那可怜模样看得赫敏也是一阵心软,用手戳着贾西脑门子道:“那活儿都没用了,还这般惦记着你那个对食。又不能真刀真枪干,虚凰假凤你也玩得那么来劲,小心有一天你要死你那个对食身上!” 提到玉芬姑姑,贾西只是一脸笑,那眼角褶皱无限扩张,差点盖满了整个脸庞,刚刚扑上去粉又掉下了大半。他朝赫敏一阵干笑:“你当我不知道你和浣衣局那个春茜姑姑事情?就只会我面前说白话,人家都看见你们俩御花园假山后头……” 这话还未落音,就听着外边传来了脚步声,赫敏和贾西都赶紧回到桌子后边坐好,这时就见外边进来了一位四十多岁姑姑,穿着正绿色宫装,头上梳了个如意髻,插着一根碧玉簪子,身后还跟了两位品阶低些宫女,手里托着两个盘子,上边放着衣裳钗环之类物事,映着阳光,明晃晃一片。 “保仪姑姑!”赫敏和贾西连忙站起来,向那姑姑行了一礼,她可是宫女里头算身份尊贵了,她是慕昭仪乳母,因为慕昭仪是皇上宠爱妃子,所以她乳母自然便高了一头。大虞皇宫里乳母是一个了不得身份,皇上乳母还会被封为“保太后”,差不多享有和太后同等地位。 “你们已经得了信儿罢?”保仪姑姑一眼便扫到了站角落里低手侍立李嫣,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笑容:“真是比猴子还要机灵,这就把人都找出来预备着了。” “昭仪娘娘事儿,谁敢怠慢?”贾西讨好笑着,走过去将李嫣推到保仪姑姑面前:“还不向保仪姑姑行礼?”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李嫣只觉得自己全身燥热,耳朵里似乎能听见自己一颗心擂鼓一般扑通扑通跳着,额头上汗珠子滚落了下来。她极力压制着自己激动,朝保仪姑姑行了一礼:“媛儿见过保仪姑姑!” 保仪姑姑赶紧伸出手将李嫣制止住,笑容满脸对她说:“哟,这个礼儿可不敢当,你是昭仪娘娘侄女儿,哪有你向我行礼说法?站好了,奴婢这就带你去见娘娘。”退了一步看了看低眉顺眼垂手而立李嫣,保仪姑姑不由得赞叹着:“这般沉静神色,真不愧是昭仪娘娘亲侄女儿,颇有大家风范!” 贾西听到保仪姑姑如是说,这才把一颗悬着心放了下来,走上前去对李嫣说道:“恭喜慕姑娘脱离苦海,昭仪娘娘那徵宫可是福窝,多少人想进去都没法子呢,慕姑娘今日可是一步登天了。只愿你今后好生跟昭仪娘娘身边,受着她教诲,他日定是前途不可估量!” 贾西尖细嗓音回旋李嫣耳边,她突然有几分恶心,那声音和他她胸前乱摸手一般可恶,似乎就像刀片一样切割着她喉咙,陡然间她竟然无法呼吸。好半天才按捺下那种恶心感觉,李嫣勉强微笑着朝贾西道:“媛儿自然不敢忘记贾公公教导。”保仪姑姑旁边看着不住点头,心里想着这慕媛真真是大家闺秀,看得出来从小便得了好教养,即便是对一个内侍,都还能笑得这样自然,没有半点不适。 “慕姑娘,我们走罢,娘娘可是一直盼着呢。”保仪姑姑朝身后两个宫女点了点头:“你们去给慕姑娘换衣裳。” 不多时,李嫣便穿戴一走了出来,两位宫女给她梳了两个丫髻,每个发髻上都簪着一支蝴蝶流苏金簪子,流苏荡耳边显得分外调皮。只是身上鹅黄绿宫装衬得她皮肤黄了。保仪姑姑偏着头看了看,叹息一声:“回了徵宫以后少不得拿着羊奶洗澡,好好将养着身子才是。” 四个人从宫奴所里走了出来,刚刚上了门口那个斜坡,走拐角处正好碰上了那群铲雪回来吃早饭宫奴。她们那群人从左边岔道上走下来时候,保仪姑姑正带着李嫣走上了右边岔道。看到那穿着深褐色衣裳一群人,李嫣一颗心似乎被冻结了,就如屋檐上挂着冰棱那般僵硬,没有一丝跳动力气。这时候若是有人高声喊上一句:“李嫣,你要去哪里?”那么自己身份便会被揭露,她下场便是重回到宫奴所,眼睁睁看着慕媛被保仪姑姑带去徵宫享福。 她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将大半张脸藏高高竖起衣领里边,眼睛也不敢往那边看,只是飞跟保仪姑姑身后走着,心里真恨不得自己能飞起来,离开这个危险万分地方。幸运是,她没有听到有人喊她,一直到走上大路,都没有人后边喊她名字。李嫣这时才定下心来,回头往宫奴所方向看了看,那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慕媛小小身影夹那群人中特别不打眼。李嫣不由得唇角一弯,心里嘲笑自己胆怯,若不是自己有意留心着慕媛,谁又能注意到她会站那宫奴行列里! 10偷听 终于天晴了,慕媛搬了凳子坐走廊底下,阳光就像贴身小棉袄温柔包围着她,屋檐上冰棱开始融化了,一点点水溅到阶前石头上,那小小坑洼里溅起了一朵朵小小水花,又倏忽扑进了石阶,只看到一点点淡淡水痕。 慕媛抱着腿坐那里一动也不动,她脑袋里似乎塞着一大团东西,怎么想也整理不出一个思路来。来宫奴所有几日了,玉芬姑姑除了第一日抢走了母亲簪子,第二日上午叫她去铲雪之外,便没有叫她出去干过活,每日吃饭时候还会将她喊到她房子里去一起进餐。这让宫奴们都对慕媛侧目而视,大家都暗地里纷纷议论究竟慕媛是什么来头,玉芬姑姑竟然对她如此青眼有加。 “慕媛,你姑姑是宫里头慕昭仪,对不对?”一个晚上,宫奴们正坐阴暗油灯下刺绣时,阿纤停住手里活计贴她耳边轻声问,这让慕媛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阿纤,暗淡油灯下,她眸子就像那受惊小鹿,看得阿纤有些怜惜,放下针线她将慕媛揽怀里,伸手摸着她头发细声道:“慕媛,若我猜测是真,你姑姑总会有一天会来接你出去,你别太难过了。” 慕媛没有吭声,任凭她手指抚摸过自己头发,也许大家都是这么猜测罢?毕竟“慕”这个姓氏不常见,加上玉芬姑姑突如其来对她好,别人这么联系也是有些依据。“你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我只是……”阿纤停顿了下,声音里有着一丝丝悲伤:“我只是想起我妹妹了,她离开这个世界时候也只有六岁。”慕媛没有抬头,但是从上面滴落泪水能让她想象到阿纤悲哀,她似乎看到了阿纤隐藏黯淡里脸庞,上边有两行清泪簌簌坠落。 “我们家被抓上囚车以后第二日,妹妹就病死了。”阿纤抱着慕媛身子抱紧了几分,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我只是将你当亲妹妹一般疼爱。”慕媛眼泪也滚落了出来,她伸出手抱住阿纤腰,轻声喊:“姐姐,以后你便做我姐姐罢。” 脑海里回想着阿纤话,慕媛想到玉芬姑姑这几日奇怪举动,是不是她知道自己是慕昭仪侄女才这样对自己呢?总有一天姑姑会寻到这里来,慕媛望着天空明亮太阳,嘴角浮现出一丝微微笑容来,总有一天,自己会离开这里,自己会慢慢变得强大起来,可以将那中常侍那颜碎尸万段为父亲母亲报仇! “慕媛,你晒太阳呢,可真是舒服不是?”玉芬姑姑肥胖身子出现走廊上,她慈眉善目朝慕媛走了过来,脸上浮出了笑影儿,走到慕媛面前拉着她手道:“阿纤吃饭时候问我要点油脂膏子,说要给你搽手,你手怎么了?” 慕媛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边生着好几个大水泡,那是第一日跟着宫奴们出去铲雪以后生,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只是第二日便觉得手上火烧火燎一般,疼得厉害。阿纤看过以后说是水泡,要养大一些用针挑破,让里边水流出来,再搽点油脂膏子,用布包扎下才能好得,所以一直没有给她挑。没想到阿纤为了她水泡还斗胆求去玉芬姑姑那里了,慕媛低着头,心里不住翻腾着,老天怜她,这暗无天日宫奴所里还能遇到一位好姐姐。 玉芬姑姑拉起慕媛手放到眼皮子底下看了看,吃惊说:“哟,这水泡怎么都这么大了?”已经养了几天,慕媛手上水泡已经可以挑了,随便用手指头压压,便能看到里边水从这边淌到那边。“我来针来给你挑了,顺便搽些油脂膏子。”玉芬姑姑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针线包来,握着慕媛手对着阳光又看了看,那小手白皙娇嫩,上边水泡半透明浮手上,看了让人分外怜惜。 毕竟家里娇生惯养,没有吃过苦,才做这么半天事儿便长这么多水泡了,玉芬姑姑脸上堆着笑,心里却是鄙夷着。若不是贾西胆小,千叮咛万嘱咐,叫她这几日里好好招呼着慕媛,万一李嫣那边被人看穿了是顶替上去,还能让慕媛给他们说几句好话儿,否则她真懒得搭理慕媛。来宫奴所便是做奴婢,怎么能当小姐养着!玉芬姑姑撇了撇嘴,便准备拿起针给慕媛挑去那些水泡,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脑海,她站那里呆呆好半天动弹不得。 “玉芬姑姑?”见着那银色绣花针到手这边又停住了,慕媛有些奇怪,抬起头来看了看玉芬姑姑,只见她眼神呆滞,好像受了什么惊吓似,脸上都变了颜色,那两颊肥肉都微微颤抖着。 玉芬姑姑将针放到慕媛手里道:“你去找阿纤挑了罢,我有点急事,先走了。”慕媛握着那根绣花针,看着玉芬姑姑迅速转身过去,阳光照她那藕灰色衣裳上边,却让那颜色显得暗淡了,有些腌渍般灰暗。玉芬姑姑那肥胖身子要做出那样反应几乎是很困难,可她却轻而易举做成了,慕媛目送着她扭动屁股迅速消失走廊里,好像她没有来过这里一般,走廊上一片空荡荡,只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刺鼻香味。 贾西正站宫奴所院子里边溜达,看见玉芬姑姑从一边折了出来匆匆忙忙走了过来,不由得笑眯眯迎了上去:“玉芬……”他拉长着声音甜蜜蜜喊了一句。玉芬姑姑此时却没有半点心思来享受贾西殷勤,回头觑了一眼,见有一个小内侍站不远地方,便揪着贾西袖子来到另外一个院子里,找了个僻静角落,玉芬姑姑这才紧张说:“贾西,我想我们可能会有大难临头了。 “怎么说?”贾西瞧着玉芬姑姑神色紧张,额头上还不住朝外边冒着细密汗珠子,伸出手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子来,体贴踮起脚尖帮玉芬姑姑细心拭去那些汗迹:“你别着急,有事慢慢商量呗。” “我刚刚去给慕媛去挑水泡,突然想到李嫣顶替她去徵宫事情可能就要被人发现了。”玉芬姑姑一双手不住颤抖,眼神里也全是绝望:“李嫣来宫奴所大半年了,手上全是茧子,慕昭仪只要用手摸一下就能知道那不是慕媛,因为她才进宫奴所几天,怎么会有老茧呢?”玉芬姑姑两条腿不住发抖,心窝子里一阵发慌,全是疲软得没有了半分力气,她只能紧紧抓住贾西衣袖,就像落水人抓住了一块浮木般:“贾西,我们肯定会被揭穿,我们死定了……” 玉芬姑姑声音绝望而悠长,引得身后竹枝都簌簌作响,落下一大团积雪来,掉了贾西帽子上边,还有一些散碎雪花落了他衣领里边,凉得他缩了缩脖子。“玉芬,若是这事儿,你可以放心。”贾西伸出手去拍打着玉芬姑姑背:“你别着急,我还刚刚好想找你来说这事儿呢,没想到你倒先来找我了,我们真是不谋而合呀!”贾西黑里透黄又扑着些白色粉底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方才中常侍大人徒弟小周公公来过了。” 听着贾西说得不紧不慢,玉芬姑姑这才定了定心神,抹了一把汗,看着贾西那镇定神色,不由得也安心了几分,难道贾西还真找到了万无一失法子? “小周公公传了中常侍大人话,那个慕媛必须宫里做一辈子宫奴,绝不能将她放出去了,我们算是歪打正着,既讨好了慕昭仪,也不得罪中常侍大人。慕昭仪那边若是发现李嫣是个冒牌货,要问起这事儿来,我们便可以将责任推到中常侍大人身上去。”贾西得意点了点头,安慰握住玉芬姑姑手道:“徵宫那边也传了消息过来,说李嫣已经被慕昭仪认下了,你也放心罢!明日便打发慕媛去做活便是了。” 玉芬姑姑这才彻底松弛了下来,脸上一堆肥肉笑得花枝乱颤,一只手插腰上,一只手点了点贾西额头,一双眼睛横着看了过去,风情无限般咬牙切齿道:“你也不早些来告诉我,害得我白白操了半日心!明日我便叫那慕媛去做那累活儿,非得将这几日受气补回来不可!” 贾西嘿嘿一笑,似乎玉芬姑姑戳他额头让他无比受用,涎着一张脸,他伸出手来抱住玉芬姑姑粗壮腰,一张脸她那藕灰色衣裳上蹭了几下,嘴里笑嘻嘻说:“玉芬,你身上怪好闻,可是用了我托人从宫外买胭脂膏子?”蹭了几下,贾西突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道:“玉芬,我们可还是要小心点,你不能安排那慕媛出宫奴所做事,万一遇到慕昭仪了怎么办?还有,你该把她名字给改了,别人说不定心里会将她和慕昭仪联系起来,万一出去做事宫奴们口里不小心透露一句两句,我们总归是惹了麻烦。” 玉芬姑姑也呆了下,站那里看着院子雪地里纵横交错脚板印儿,若有所思道:“你倒是心细,这些我原该要考虑到。嗯,今日我回去便给她改名。”她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周围,突然嘿嘿一笑:“给她取个名字叫竹儿如何?” 贾西也不说话,只顾着伸出手玉芬姑姑身上一通乱摸,就见竹影晃动,积雪簌簌声音不时响起,还突然间杂了一丝细微脚步声。贾西和玉芬姑姑俱是一惊,两人站那里半分也动弹不得,这时就见一只黑色猫从墙角溜了出来,见了两人都看着它,拱起了背向前边拉伸了下,又懒洋洋一步步往外边去了。 “原来是你养死猫!”玉芬姑姑见雪地上一行梅花印,扭了扭肥臀道:“我先回去了,这会只想着去给那小贱人改名字呢。”贾西公公见她那副急不可耐模样,她屁股上摸了一把,抓住她手道:“我陪你一起过去罢。” 两人拉拉扯扯走出院子,四周终于是一片沉寂,院子里竹子上头雪已经被他们闹得掉了个七七八八,露出了翠绿竹竿和不曾褪色青青竹叶。微风吹过,竹林发出轻微沙沙声,竹子风里摇曳着掩盖住了竹林后头那个人影。 阿纤脸孔慢慢从竹林后露了出来,无意得知了这样一个秘密真是让她震惊。她万万没有想到玉芬姑姑和贾西会那般胆大包天,竟然偷梁换柱让李嫣顶着慕媛名字去徵宫,让她冒充做慕昭仪侄女!早几日李嫣离开并没有让宫奴所掀起波澜,毕竟宫奴所每年都有像她这样不声不响就走掉宫奴,大家虽然很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去问玉芬姑姑——反正她们命运都捏玉芬姑姑手里,不如好好做事,小心讨好着她,或者还能多多少少得些好处。大好处便是可以脱离宫奴所去做宫女,再不济也可以分配点轻松活计,不用每天累得喘气功夫都没有。 慢慢站起身子,阿纤将方才压雪地里手掌缓缓举起到眼前,手心和手指头上边已经结了一层厚厚茧子,可这些茧子却不足以让阿纤觉得羞愧,令她觉得屈辱是她手上有着一种淡淡尿骚味,她每天怎么洗都似乎洗不干净,那种气味似乎一直她鼻子底下萦绕,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进宫奴所第一天便和玉芬姑姑闹翻了,因为玉芬姑姑抢走了她珍贵东西,那是一块玉佩,是她未婚夫给她聘礼,也是他们定情信物,可玉芬姑姑毫不客气从她身上搜走了,无论她怎么样争吵都没有能够拿回来。从玉佩被拿走那一日起,她便打心底里对玉芬姑姑充满了仇视感,玉芬姑姑也因此从来没有给她好脸色看过,所以派给她做是宫奴所里累活——洗马桶。 每天早上天色放亮时候,她便要将皇宫里马桶接过来洗刷干净,然后将马桶堆到一间屋子里头,燃上浓浓熏香,等到傍晚时分再将马桶送回去。她和另外一个宫奴媚辛两人一起每日都大虞皇宫里往返数次才能将这活计做完。日复一日生活使阿纤异常厌倦,她很想能飞出这个宫奴所,可天性使然,她也不会向玉芬姑姑折腰,于是她一直等待着一个时机,她能走出这宫奴所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11逃离 那是一个沉静得超乎她年龄小女孩,这是阿纤第一次看见慕媛感觉。 灰暗屋子里只透进来丝丝微弱光亮,站屋子角落里,慕媛如一头受惊小鹿看着角落里几个抢夺马桶宫奴。她默默转过身去,把怀里抱着衣裳罩到头上,努力想将自己塞到那件衣服里边去。她身材娇小,伸衣袖外边手掌白嫩,能看出来她家里是娇养着,可现她身边没有人能帮助她,她只能奋力那件衣裳里挣扎。这一幕让阿纤想起了她故去妹妹来,不由自主伸出手帮她穿好了衣裳。慕媛缓缓转过脸来,大而黑亮眼睛惊讶看着她,阿纤心里不由得有一阵说不出温情,只想将她搂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她叫慕媛,这个名字让敏感阿纤心里一颤,宫里头受宠宫妃便是慕昭仪,慕媛和她会有什么关系吗?经过几日观察,玉芬姑姑对她与众不同让阿纤心里有了些须渴望,若慕媛真是慕昭仪侄女,那慕昭仪迟早会把她从这里救出去,如果慕媛能让慕昭仪也将自己接出去,那自己总算是要脱离玉芬姑姑魔掌了。 阿纤跪坐雪地里,脑海里乱哄哄,方才听到话耳边不断回旋。李嫣冒名顶替去了徵宫,那慕媛怎么办,难道要和她一样这宫奴所被折磨一辈子吗?风呼呼响着,刮得她脸有些疼痛,可是她却没有感觉到一般,只是呆呆坐那里,直到膝盖传来一种冰凉寒意。她吃力扶着身边竹子站了起来,慢慢挪着步子往她们住屋子那边走过去,雪地里留下了她深深一排脚印,和方才那只黑猫留下来梅花印映衬着,显得分外明显。 才跨进院子门,阿纤就听到那边传来玉芬姑姑高亢有力怒喝声:“你以为你还是刺史府小姐?要奴婢们伺候着吃穿拉撒?要你洗件衣裳都出岔子,我看你是故意这么做!”抬起头来一看,阿纤见到慕媛跪雪地里边,玉芬姑姑拿了一条皮鞭正抽打着她,一只手叉腰上,口里骂骂咧咧不止不休。 慕媛挺直了背跪那里,她身上衣裳已经被玉芬姑姑皮鞭抽烂了几道口子,露出了里边灰黑色棉絮,可她小脸上有着倔强神色,没有流泪,只是咬着牙跪那里,背都不曾弯一下。阿纤站那里看得一阵心疼,握着门槛手都因为用力过猛,疼得麻木而失去了知觉,她看着跪雪地里慕媛,心里暗自下定了决心,自己得帮助慕媛逃出去,无论如何也得让慕媛找到慕昭仪,离开这个肮脏地方。 “玉芬姑姑,你为何这般责打慕媛?”当看到慕媛小小身子终被打得趴倒雪地上时,阿纤再也无法忍受心里难受,踩着脚底下冰雪走了过去,扑慕媛身子上面,替她挨了几鞭子。 “哼,让她去洗衣裳,好半天一件都没洗好,这种好吃懒做,就该抽上一顿鞭子给她点教训,否则她便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别人都得好吃好喝供着她做娘娘呢!”玉芬姑姑愤愤往雪地上啐了一口,一想到这几日自己小心翼翼招呼着慕媛便觉得怄气,凭什么自己要对她那么好?她不是活该来受罪吗?想到这里,又举起鞭子来狠狠抽了下去:“你不要以为你还是大小姐命,明日起你便开始给我干活,这院子里衣裳你都给包圆了,件件要洗刷干净!” 玉芬姑姑抽得手累了,将皮鞭扔到了一旁,眼神扫过那些躲走廊角落里往这边看宫奴们,呲了呲牙齿,指着雪地上慕媛道:“她这名字和宫里头昭仪娘娘犯冲,从今日起便不准姓慕,以后你们都叫她竹儿便是了!”低头看了雪地里那两个人一眼,玉芬姑姑冷笑着踢了阿纤一脚:“奴婢也知道护着奴婢,你们俩也真真是一对儿。” 因着身子肥胖,玉芬姑姑踩到雪地上每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响声,对于趴雪地上慕媛和阿纤来说,那响声传到耳朵里不是一般响,而是非常响,似乎每一步都踏她们心上一般。但是这响声竟然越来越轻,似乎玉芬姑姑正慢慢走远,慕媛奇怪抬起头来,却只看见藕灰色身影一摇一摆往院子门口走去,贾西那尖瘦脸孔门边闪了一下,马上便不见了。 慕媛从雪地里慢慢爬了起来,伸出手摸了摸阿纤手背,声音有一丝儿颤抖:“阿纤姐,你不用这样,都是我不好,害你受苦了。” 阿纤看了看慕媛那狼狈脸,耳朵边上有一条明显鞭痕,一直沿着那段雪白脖子往下边延伸了过去,手上也有几条红印。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刚来时候,玉芬姑姑也是这样对待自己,不高兴时候就随意挑个岔子将自己鞭打一顿。可是那时候自己十二岁,而现慕媛却只有六岁呀,她怎么也能下得去手!阿纤一把将慕媛搂怀里,眼里滚出了泪珠儿,嘴巴贴慕媛耳边低声说:“慕媛,我有个很重要事情要告诉你!” 慕媛惊讶一抬头,阿纤眼圈儿红红,泪水正簌簌而下,可她望向自己眼神却异常坚定,那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以后才有表情。同时她也能感觉到阿纤抱着她身子越抱越紧,仿佛她又害怕什么一般。“阿纤姐,是什么事情?”慕媛也轻声问,眼神瞟过不远处那些一脸麻木宫奴们,方才玉芬姑姑无故鞭打她时候,没有一个上前来为她说一句求情话儿,只有阿纤姐进来以后奋力扑到自己身上替自己挡鞭子,这些人心究竟是什么做,为何一个个如此冷漠,铁石心肠一般,莫非到这宫奴所久了,便连一些起码良知都没有了吗? “我方才那边院子里偷听到一个惊人消息,原来李嫣是顶替了你去徵宫了。”阿纤紧紧握住了慕媛手,一边将方才自己偷听到话转述了一次,一边抱着慕媛腰不让她站起来:“你要冷静,你去找玉芬姑姑贾西公公理论有用吗?你能出得去吗?他们为什么将你改了名字,为什么叫你每日便到这后院洗衣裳,这都是他们算计好了,你出去找他们有什么用处?惹火了他们一顿鞭子抽死,席子一卷丢到外头便了事,可你家里大仇呢?你能看着李嫣顶着你名字分享你姑姑亲情吗?” 慕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小小身子阿纤怀里不住颤抖着,眼里含着泪水可始终没有掉下来。她开始还剧烈阿纤怀里挣扎扭动着身子,可是慢慢她停了下来,低着头想了一会,终于抬起头来平静望着阿纤道:“阿纤姐,那我该怎么办?我要出去,我要去徵宫找我姑姑,我要告诉她我才是慕媛,慕朗是我父亲!” “我觉得玉芬姑姑是绝不会给你离开宫奴所机会了。”阿纤将自己手指当做一把梳子,慢慢开始梳理起慕媛乱七八糟头发,一边细声对她说:“所以我们必须商量下,怎么帮你逃离这里。” “你有办法吗?”慕媛心底里生出一点点希望来,看阿纤那表情,似乎她已经找到了逃离法子,只是有些难以说出口来一般。 阿纤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掌,鼻尖似乎又有一阵尿骚味儿飘过,她为难望着慕媛,心里犹豫着这法子冒险性,毕竟从这个院子到宫奴所门口也有那么长距离,慕媛这么小一个孩童,能不能坚持得住还是一个问题。 “你别着急,我倒是有个想法,可就不知道你能不能熬得过去。”阿纤将慕媛从雪地里拉了起来,一瘸一拐领着慕媛走到一间屋子面前,门口停着两辆小小手推车。“这是我和媚辛每日做事地方。”阿纤打开屋子门,里边传来一种令人作呕气味,那气味非常奇特,既有着浓浓熏香味道,又夹杂着一些恶心气味。 “阿纤姐,你……”慕媛惊讶看了看阿纤,她昨日便知道了阿纤每日要做什么事情,可是她没有想到这里气味如此难闻。 阿纤指着那辆小推车对慕媛道:“若是你能坚持,明日一早便藏我这推车下边,手指可以抠着底下铁条,脚搭一点点推车杆子,我将上边稻草铺出来些,那守门太监该会看不出来车子底下还藏了个人,毕竟那会天都没亮。”看着慕媛脸上逐渐亮起,阿纤摸了摸她头发道:“可是你必须忍着这气味,一定要抓紧铁条,若是一不留神叫出来,或者没有抓稳掉下来,这结果你是知道。” 慕媛忍不住颤抖了下身子,走到小推车前边,车子上乱七八糟铺着一些稻草,上边还有一些干透了屎尿痕迹,因为时间已久,早就结成了一块块斑。而慕媛却似乎没有看见一般,伸出手来将稻草拨开了些,将手指抠进木条缝隙里抓住铁条,她握得很紧很紧,完全不顾手上刚刚被抽了鞭子,还有破裂水泡,只是紧紧抓住那些铁条,仿佛要将全身力气都使这里。回头朝阿纤微微一笑:“阿纤姐,你放心,我无论如何都要逃出去。” 阿纤走上前来,将慕媛手从小推车里拿了出来,双眼坚定看着她道:“你一定要出去,你也一定能出去,我相信你!”慕媛站车子旁边,丝毫不觉得那气味恶心,因为这是她现唯一希望。 天空还是沉沉一色灰暗,两条人影悄悄从宫奴们住屋子里溜了出来,她们俩蹑手蹑脚来到阿纤小推车旁边,矮个子猫腰钻进了小推车下边。“慕媛,你先试试看,能不能抠住铁条,将腿搭到推车竿子上边来。” 蹲小推车底下慕媛,不停将脚往上边蹬着,可是脚下不停打着滑,好半天都不能搭到上边来,阿纤一旁看得着急,制止了她毫无意义乱蹬:“你等下,先别浪费力气。”她打开了身后房门走了进去,不多时便拿了一些布条出来。帮助慕媛将一条腿搭上推杆,用布条将她脚牢牢缚上边,然后又将慕媛另一条腿如法炮制绑好,将上边稻草弄得乱糟糟盖出露推杆上一双小脚丫,阿纤轻声叮嘱她:“不能出声,脚背要勾稳推杆,手指千万不能松开铁条,知道吗?” 难闻气味直冲鼻孔,耳朵边上传来车轮辘辘声音。这白天看起来很短一段路程,现却觉得无比漫长。轮子转了一圈,两圈,三圈……慕媛心里默默念着,暗暗祈祷些出了宫奴所大门才好。清晨天气很冷,伸缝隙里手指仿佛要断了一般,几乎抠不住铁条,她咬着牙齿鼓励着自己:“你不能松手,不能松手,难道你想死这宫奴所吗?难道你不想和姑姑见面吗?难道你不想为父亲母亲报仇吗?” 嘴唇似乎已经被咬破,喉咙里流入一线腥甜,就慕媛以为自己坚持不住了时候,听到上方传来一个尖细声音:“阿纤,今日你好像走得早些,怎么没有等着媚辛一道呢?”这是到了宫奴所门口了罢?只要那个内侍没有发现,她便能逃离这个暗无天日地方了。 小推车上边盖满了稻草遮挡了她视线,她看不到那个守宫门小内侍长什么模样,只能从偏头看到一件青灰色袍子停车子边上。阿纤细声细气回答着:“长宁公公,我近接了一批手帕刺绣活计,想早点出去将这事儿做了,便能腾出白天时间来刺绣。要不是为了多赚几个钱,谁还不愿意多睡一会?” 一声尖细声音响起,仿佛老鼠吱吱叫一般,可慕媛却知道得很清楚,那是长宁公公笑声:“你们挣两个钱也不容易,别给我钱了,自己留着罢,去回,一早上得走好几个来回呢。”就听“吱呀”一声,应该是大门被打开了,车轮辘辘声音又响了起来,听慕媛耳里,似乎是世上美妙仙乐。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阿纤解开缚住慕媛双腿布条,将她抱到小推车上边,看着她冻得通红手指,上边还有着深褐色铁锈,不由得将她小手握住:“疼吗?” 慕媛吁了一口气,抬头朝阿纤微微一笑:“我不疼,阿纤姐,我们走罢。”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起来,似乎还有一线红色云彩天边慢慢卷了上来——今日,许是一个晴好天气。 12初见 身后不远处宫奴所大门紧闭,就像一个吃人怪物一般,那扇灰色大门就是他阔大嘴巴,仿佛会猛然张开将她一口吞下去,慕媛坐小推车上,看着宫奴所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它影子,一颗提着心慢慢放了下来。 “阿纤姐,你这是送我去徵宫吗?”慕媛呼吸了一口清空气,看着正微笑着推车前进阿纤,心里充满了感激。她本来也可以和那些麻木宫奴一般对她不管不问,任凭她受玉芬姑姑欺辱,可是她却没有这么做。她虽然力量有限,可她却了自己大力气帮助她逃离了那个可怕地方。 阿纤将车子停了下来,招呼着慕媛道:“你下来,我和你好好商量下。” 晨风吹起了阿纤额前刘海,露出了她一张清秀瓜子脸,脸颊边有一条浮肿皮鞭印子,可一点也不影响她看上去温柔可亲。慕媛靠近了阿纤一点,贪婪闻着她身上传来味道,虽然和母亲身上那种淡淡清香不同,甚至还有些异味,可她却觉得分外亲切,一点都不觉得不舒服。 “慕媛,我没去过徵宫,也不知道徵宫怎么走。皇宫里可不能到处乱走,一个不小心,小命便丢了。”阿纤蹲了下来,将慕媛搂怀里,声音很是温柔:“我昨晚一宿没有歇息,想了个法子,就看你运气好不好了。” 阿纤每日负责皇上、皇后和太子这边宫殿,所以对这边比较熟悉。每日早上她推着车子从经过东宫院墙时,不是能听到练剑声,便能听到读书声,看后门内侍说那是皇孙赫连睿,他文从慕昭仪,武从乌丹朱,勤奋异常,皇上都对这个孙儿青眼有加,时时夸赞他是赫连家俊才呢! “所以,你想让皇孙帮我去和昭仪姑姑说这个事儿?”慕媛犹豫看了下阿纤:“那个后院,我怎么才能进去呢?” 阿纤也为难皱起眉头来,她手无意识般慕媛手上划了几个圈:“后院我也没有去过,我都是进门接过马桶便离开了,连后院门开哪里都不知道。” 慕媛站那里,头脑里一片茫然,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可究竟该怎么样才能见到昭仪姑姑呢?若是皇宫乱闯被人抓住了,说不定还没见到昭仪姑姑便会被杀头了,说不定又会被扔回宫奴所,自己以后日子便可想而知了。一滴晨露从头顶上树叶上掉了下来,滴进了她脖子,凉得让她打了个寒颤——不,这两种结局哪一种都不是自己想要,我要活下去,要好好活下去,我还要手刃仇人,为父母报仇!慕媛捏紧了拳头,一双大眼睛里透出了几分坚定,看了看身边一脸愁容阿纤,她轻声说:“阿纤姐,我们走罢,我相信自己运气,我定然能见到皇孙!” 阿纤也知道这里呆久了也有危险,若是玉芬姑姑今日突然起得早些,或者有想巴结讨好宫奴去向玉芬姑姑禀报了,说不定不多久便会有人追出来。她点了点头道:“我们现便去东宫。” 小推车冰雪未融路面上发出吱呀吱呀声音,就像一个行将就木老人喉咙里发出喘息,御花园白雪皑皑,花枝藤蔓上一片洁白,看不出它们本来面目。可是,春天一到,冰雪都会融化,一切都会回到原来模样,这花园里也该是鸟语花香,有说不出春意盎然。慕媛坐车上着迷看着眼前一切,虽然现还只是白茫茫,但她相信不久以后便会是繁花似锦,生机勃勃。 身边出现了一道宫墙,她能感觉到阿纤背突然挺直了,眼睛里也满是希望,那就是东宫吗?慕媛心也砰砰跳了起来,几乎要到了喉咙口,她拼命用手压着自己胸口,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上天,若是你怜惜媛儿一家人遭遇,请务必让皇孙出现后院。阿纤看着闭着眼睛慕媛,手心里也薄薄生了一层汗,几乎握不住小推车杆子,她吃力提起腿,飞推动着车子,朝她熟悉那个地段奔去。 “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一阵朗朗读书声从后墙那边传了出来,阿纤和慕媛心里都是一喜,看来那位皇孙已经早起读书了。阿纤将车子停院墙边上,慕媛从车子上站了起来,拼命想爬到院墙上边去,可无奈那院墙太高她伸出手都够不着院墙一半。 阿纤旁边看着也是着急,她蹲下身子对慕媛道:“你站到我肩膀上试试。”慕媛赶紧爬到了阿纤肩膀上,阿纤扶着车子慢慢站了起来,可无奈那院墙实太高了,慕媛只能看着墙头那青黑瓦片而叹息。 “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院子里边那个声音又重复着后这几句话,莫非那皇孙是背书但是却卡这里了?就听一个尖细声音响起:“皇孙殿下,你还是再读几遍罢,每次都卡到这里,后边便记不住了。” 就听墙里那皇孙懊恼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到这里便背不下去了,我便不信背不下来,把书给我,我再读上几遍。” 灵光一现,一个念头浮现慕媛脑海里,这或许是个好机会?她毫不犹豫张开嘴将那几句话流利接了下去:“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此文乃是荀子《劝学》,不知皇孙殿下可知道其中含义?若只是死记硬背,却弄不清楚它到底说什么,又怎么能记得牢固呢?” 《劝学》这文是《荀子》首篇,系统地论述了学习目、意义、态度和方法,写得简朴易懂,读起来也朗朗上口。这篇文章是慕媛两年前便熟记于心,现背起来是毫不费力,她童音甜美,背诵起来又有节奏和韵律感,一时之间让院墙里边和外边人都惊讶万分。 赫连睿近和慕昭仪学习《劝学》,只觉得这文章写得甚好,心里喜欢,便想将它烂熟于心,没想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背了几日也未能将文章全部记下来。赫连晟见儿子用功可却收效颇微,见他一脸沮丧,不由得心生怜悯,摸着他头上几根辫子道:“睿儿,汉人文字和我们胡人不同,你心好汉学父亲也很赞成,可没有必要如此勉强自己,什么事情都是慢慢来,着急不得,你且好好歇着去。” 看着父亲宽容 ,赫连睿口里答应着,心里却不服气,凭什么自己就背不出来?明日非得早起将这文章给背下来不可,也好叫父亲和昭仪娘娘大吃一惊!想到这里,赫连睿脸上便有止不住笑容,招手叫自己贴身内侍薛清明日寅正时分便务必喊他起来,否则小心吃一顿板子。薛清哪敢违背皇孙话,今日清晨便将赫连睿唤醒,他简单洗漱了下便拿着书后院用功起来。 读了数遍,自己本以为能记下来了,可才背了一段多一点便卡住了,却没想到院墙外边却有一个小女孩轻轻松松背了出来,还反问他可知道其中意思。小女孩清脆声音空中流转,似乎久久不能消失,这让赫连睿好奇心大起,隔着墙大声问:“你是谁?你怎么会背这文?有谁教你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慕媛压抑着心中激动,努力想装出平静声音来:“皇孙殿下,若是你愿意,我愿当面告诉你怎么样才能记住这篇文章。” “薛清,你去将她接进来。”里边传来赫连睿兴奋声音,这句话让慕媛身子发软,她疲软无力沿着院墙溜了下来,就像一个溺水者终于见到了拉她上岸双手,全身放松下来。她贴着墙站那里,大口大口喘着气,抱着她阿纤也不住发抖,她们是成功了一半,慕媛终于能见到皇孙殿下了。 院墙那头远远走来一个小内侍,见到站院墙边上阿纤和慕媛,不由愣了一下:“你们是宫奴所宫奴?” 慕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破破烂烂衣裳,点了点头,薛清惊奇打量了她们几眼,指着慕媛道:“你跟我进来,皇孙殿下要见你。” 阿纤紧紧抱了一下慕媛,贴她耳边说:“相信你,你一定能找到你亲姑姑!”慕媛眼泪也不由自主流了出来,她抱紧了阿纤脖子,两行热泪弄得阿纤脸上也是泪迹斑斑:“阿纤姐,我会叫姑姑将你接出宫奴所。” 阿纤望着她,哽咽着回答:“慕媛,我会等着你来接我。若是我没有等到,就请你记着务必托昭仪娘娘让皇上查查五年前云州刺史府家里冤情,我父亲是被冤枉,他不是贪官,他真不是贪官!”慕媛听着阿纤那凄苦声音,也能想象得到她心情,她拼命点着头道:“阿纤姐,我会,我一定会和姑姑说!” “你跟着进去,说不定玉芬姑姑她们便追来了!”阿纤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拼命将慕媛手掰开:“走,难道你不想给家里人报仇吗?记住,你要好好活下去!” 慕媛恋恋不舍望了阿纤一眼,跟着那小内侍往前边走了过去,走到院墙头后门,回头看看阿纤,她正呆呆站那里看着自己,她身边有一排大树,枝头不断洒下细碎雪花末子,将她一点点朦胧了起来,似乎那是一个时而清时而模糊幽魂般,游荡这深宫内院里。 赫连睿心急后院踱来踱去,一心想见到院墙外边究竟是什么人,她竟然能如此流利将这文章背得一字不差,这让他分外惊奇。就他焦躁不安往门口张望时候,就见小内侍薛清带了一个个子矮小人走了进来:“皇孙殿下,方才外边接着背下去人便是她。” 带着几分惊奇,赫连睿看了看站眼前慕媛,只见她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衣裳,那上边还开了不少口子,露出了灰黑色棉絮。她身子娇小,皮肤很白,便是那一地白雪都不会让她肌肤黑上三分。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就如两丸闪亮亮宝珠水里荡漾般,看得他突然生起了一种怜惜。这样可爱小姑娘,是谁那么狠心鞭打她?他能清楚看到她脖子那有几道鞭痕,堪堪就脸颊边上擦过。 “你叫什么名字?”赫连睿看着慕媛虽然狼狈,可却依然从容不迫站那里,没有半点拘束和慌张,沉静得和她年龄根本不相符合,心里也很是惊奇,她究竟是哪个宫里头宫女,怎么自己以前都没见过她。 慕媛向赫连睿行了一个礼儿道:“回皇孙殿下话,奴婢叫慕媛,乃是雍州刺史慕朗女儿,宫里头慕昭仪便是我姑姑。” 听到慕媛这话,赫连睿脸色一变,指着慕媛喊道:“大胆,竟敢冒充昭仪娘娘侄女,你是欺负我不识得慕媛不成?早几日徵宫里边才来了一个慕媛,是昭仪娘娘侄女,你究竟是何人,还不速速说个明白!” 慕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神坚定望着赫连睿道:“那个慕媛真名叫李嫣,她是冒名顶替去徵宫,若是皇孙殿下不相信,慕媛愿前去对质!”她呼吸急促,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眼前似乎闪过无数人影子,父亲,母亲,哥哥,春杏……他们都殷殷看着自己,那分明是一片希冀目光。 家仇压身上,压得她几乎都直不起腰来,慕媛压住喉头一阵腥甜,朝赫连睿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慕媛今日是从宫奴所里逃出来,我不甘心让那李嫣顶替了我名字承欢昭仪娘娘膝下,所以想要去徵宫对质,请皇孙殿下成全!” 赫连睿低头看着那跪雪地里小小人儿,一脸倔强不屈,一副生死置之度外表情,不由得也动容了几分,心底里莫名其妙就相信了她。他走上前一步将慕媛扯了起来,便觉得手里好像握了一块寒冰般,冲着薛清喊道:“去给她拿件衣裳过来。” 13身亡 慕媛手被赫连睿紧紧握手心里,一阵阵温暖气息从他手上传到他心里。从他关注眼眸里,她看到了一种信任与怜惜,那是一种久已找不到温情,就像自己哥哥那般,宽厚而且宽容。慕媛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泪便掉到了赫连睿手背上,他一时间也慌了神,笨拙伸出手来帮她擦去泪珠:“你别哭,我相信你,我马上就带你去徵宫找昭仪娘娘。” 赫连睿这几声安慰不但没有起到止住慕媛眼泪效果,相反,慕媛哭得凶了,她不敢大声哭出来,只能闭着嘴巴呜呜咽咽,泪水却如清泉般流个不歇,赫连睿只觉得自己手背上已是滑溜溜一片。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安慰她才好,赫连睿不禁伸出手抱住慕媛,将她搂自己怀里道:“你是不是很冷?这样便不冷了。” 贴着赫连睿狐狸毛大氅,慕媛渐渐止住了哭声,她手抚摸过那光滑狐狸尾毛,心里感叹着这皇孙殿下仁善。进屋去拿衣裳薛清好不容易找了件宫女衣裳出来,走到后院一看便傻了眼,皇孙殿下这是怎么了?竟然将这宫奴所小宫奴抱怀里?她全身上下可是脏得不像话儿,皇孙殿下也不怕弄脏了自己衣裳! 拿着衣裳走到赫连睿面前,薛清轻声提醒道:“皇孙殿下,衣裳拿过来了。”赫连睿伸手接过那件棉袄,帮慕媛披肩膀上,低头对她笑了笑:“你自己穿上罢,我没给别人穿过衣裳,不知道怎么办。” 慕媛拢了拢肩膀上那件棉袄,这是一件极寻常棉衣,可现她却觉得非常温暖,不会比自己以前穿大毛衣裳差。将两只手伸进袖笼,这才发现那棉袄相当大,披身上便像是一块壳儿般,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就像一只正笨拙前行鸭子。赫连睿站慕媛身后,瞧她努力拖着衣裳朝前边走了两步,忍不住笑了起来:“薛清,看看还有没有小一点衣裳。” 薛清苦着脸道:“这东宫小宫女都十四岁了,哪有合身?不如赶紧去徵宫,昭仪娘娘那边准有,早早为慕姑娘备下了。” 赫连睿听了连连点头,望了薛清一眼,赞了一声:“素日见着你笨头笨脑,怎么今日脑瓜子便灵光了?去传我命令,备轿,我现就要去徵宫。” 听到赫连睿说出这句话,慕媛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她沉静站雪地里,一双眼睛感激望着赫连睿。她手躲袖笼里紧紧揪住衣袖一角掩饰着自己激动心情,若是她能和姑姑相认,她一定要好好谢谢这位皇孙殿下才行,若是没有他,恐怕自己和姑姑见面机会都不会有。 轿子是四个内侍抬着,行进得四平八稳,赫连睿抱着慕媛坐轿子里,低头看了看坐他膝盖上慕媛,心里有说不出怜惜。他看到了慕媛手已经烂了几个口子,溃烂水泡流出了黄色脓汁,手腕和手背上还有紫黑色鞭痕,不知是谁这么下得了手去,竟然这般虐待这么小这么可爱孩子。 正走路上,就听前边一阵吵闹,似乎有人前边打人。慕媛听到一个熟悉声音,不由得全身都颤抖起来,赫连睿感觉到她害怕,掀开轿子一侧软帘对随行轿子旁边薛清道:“去前边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薛清应了一句便往前边去了,慕媛转脸看着那被撩起软帘,从那小小窗口看了过去,便见外边又开始下起了雪,纷纷扬扬,如柳絮般漫天飞舞,蒙蒙笼罩了下来。赫连睿看着她呆呆动也不动看着外边飞雪,笑着她耳边说:“你很喜欢下雪?” “不,我痛恨下雪。”慕媛声音很小但却很坚定,又充满着深深忧伤:“我家人就是下雪天气里离开我。” 凄苦声音让赫连睿心中一紧,不由自主抱紧了慕媛几分:“你放心,以后你去了徵宫,昭仪娘娘定然会悉心照料你,你可以重有亲人陪伴你身边。” 慕媛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可眼睛却盯住了那个往轿子这边奔来薛清,只见他喘着粗气回禀道:“是宫奴所几个管事捉人呢,好像就是那个送这位小姑娘来宫奴,他们正用棍子打她,该是问这位小姑娘下落。” “阿纤姐!”慕媛惊叫了一句,腾从赫连睿膝盖上站了起来,差点没有撞到轿子顶部:“我要下去救阿纤姐,玉芬姑姑和贾西公公会打死她!” 赫连睿将慕媛拉着重坐了下来,只感觉到她身子不住颤抖着,嘴里不住喘着气儿,呵进了他脖子,他能感觉到慕媛紧张与担忧,于是吩咐了一句薛清:“速速叫他们停手,我这就过去看看。” 一辆小推车被掀翻地上,车子上几个马桶骨碌碌滚了下来,掉了雪地里,一滩滩黄色液体显得格外肮脏,还发出一种骚臭气味来。阿纤倒雪地里,身上衣裳已经被打得裂开了一道道口子,灰黑色棉絮飘她周围,有些已经落了雪地上,衬得地上雪白了。她眼睛无力看着天空,嘴角流出了一线殷红鲜血,不断滴落冰面上,死亡气息就她身边盘旋。 慕媛呜咽了一声扑通跪倒阿纤身边,紧紧抱住了她身子:“阿纤姐,我是慕媛,你看看我,我是慕媛!”滚烫眼泪纷纷滴落阿纤脸上,她身子动弹了一下,这让慕媛欣喜万分:“阿纤姐,皇孙殿下已经相信我了,他现便是带我去徵宫找昭仪娘娘,你听见我说话没有?你要等着我,等我来宫奴所接你出去!” 阿纤吃力挪动了下身子,示意慕媛将自己扶起来,慕媛咬着牙使出吃奶劲才将阿纤从雪地里挪起,阿纤坐那里,眼睛扫了一下垂手站那里大气都不敢出玉芬姑姑和贾西公公一伙人,抖抖索索伸出手指着玉芬姑姑道:“慕媛,我未婚夫送给我聘礼被她拿走了,你一定得帮我拿回来,那是一块翠玉珮,上边正面刻了一个言字,反面刻了一个纤字。你还要记得我托你做事儿……五年前云州刺史冤案……”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你记不记得?” “我记得,阿纤姐,你说过话我都记得!”慕媛抱住阿纤身子,嚎啕大哭起来。阿纤将手握着慕媛一只手道:“慕媛,你要好好保护自己,要记得我和你说过话……”她将头偏了慕媛肩膀上,嘴唇便露出一丝淡淡微笑:“若是有下辈子,我还是你好姐姐。”说完这句话,阿纤眼睛无力阖了上去,似乎是太累了要沉睡一般。 慕媛开始只是抱着阿纤哀哀哭泣,但却没有听到她再说一句话,她伸出手探阿纤鼻子下,却感受不到那温热呼吸。“阿纤姐!”慕媛痛苦大叫了一声,心都要冻结了,她如离群小兽一般哀伤,将头埋阿纤脖子上,不住低鸣着,眼泪如止不住清泉,没个停歇。 赫连睿见着眼前这景象,心里也是异常震惊,他吩咐薛清道:“背了这个宫奴去太医院,看看是否还能有救。” 薛清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想要将阿纤背到背上,可慕媛手指却紧紧扣住阿纤手不肯松开,她用仇视眼光看着薛清,似乎他想要夺去自己心爱之物,而她必须守护着她。赫连睿看到她执拗模样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温和对慕媛说:“慕媛,你若是不松手,你阿纤姐便不会醒过来了,薛清是要去救她,你松手罢。” 听到这句话,慕媛才缓缓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薛清将阿纤扛肩膀上,趔趄着身子摇摇晃晃往一边走去了。赫连睿见到慕媛停止了哭闹,这才转身看着站那里几个人,严厉扫视了他们一眼,虽然他才十岁,可那眼神却似乎天生带有某种威严般,看得那几个人不由自主都跪了下来,还没等他问话,那几个人便磕头如蒜求饶:“我们也是被逼,是中常侍大人命令我们不能将慕媛放出宫奴所,皇孙殿下饶命。” 慕媛冷冷看着跪雪地里玉芬姑姑贾西公公几个人,两只手紧紧捏成了一个拳头,真恨不能冲上前去将他们痛打一顿。可是打他们又有什么用处?阿纤姐还是回不来了,慕媛心里明白,虽然她心里很希望阿纤姐只是暂时昏迷过去,经过太医诊治她便能活转过来,可是十有*她以后会再也见不到阿纤姐了。 赫连睿站慕媛身后,看着她小小身子站那几个人面前不住摇晃,知道她心中难过,走了上去碰了碰慕媛胳膊道:“你别生气了,先去昭仪娘娘那里要紧。”他转身吩咐一个抬轿子内侍去东宫将这件事情通传给赫连晟,自己带着慕媛往徵宫那边走了过去。 雪花飘落慕媛乌黑头发上,不一会就堆了一头,她似乎没有感觉到一般,只是扬着头跟着赫连睿身后,一步一步往前边走去,他身后雪地上踏出了一对对小小足迹。赫连睿回头看了慕媛一眼,见她咬着牙坚持着往前边走,唯恐落下半步,不由得伸出手来对她一笑:“来,我牵你走。” 慕媛吃了一惊,瞪着眼睛看着赫连睿道:“你是皇孙殿下,我只是一个宫奴,又怎么能和皇孙殿下牵手而行?” “可我只知道你是昭仪娘娘侄女。”赫连睿笑得灿烂,露出了一排洁白牙齿。他耳朵后边四条小辫子也从他镶了毛衣领里钻了出来不住微微晃动,他一把拉住慕媛道:“这园子里头今日早上还没扫完雪,有些滑,我们互相拉着就不会摔跤了。” 赫连睿这突然动作有些用力过猛,恰逢慕媛又很别扭往旁边一闪,他力道偏了些,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往一边倒,还顺带将慕媛也拉倒摔地上。赫连睿是身子朝后摔,而慕媛则摔得比较凄惨,整个人正脸扑倒雪地里边,抬起头来时,脸上沾了一脸白色雪花碎片,如蒙了一层棉絮般。赫连睿后边赶过来内侍们帮助下呲牙咧嘴站了起来,看着慕媛扑地上,缩成小小一团,心里也很是内疚,赶紧叫人搀了她起来,帮她拍了拍身上雪花,歉意说:“慕媛,我不是故意。” 慕媛白了他一眼,默默站旁边,赫连睿有些着急,拉着她手道:“你生气了?” “回皇孙殿下,慕媛不敢。”慕媛直起脖子,闷着声音回答,见着眼前一片白茫茫雪地,她突然想到了那日母亲抱着她走雪地上场景,眼泪不由得掉了下来,弄得赫连睿一阵不知所措:“你别哭,别哭!”转脸见内侍们抬着轿子赶了上来,他低头哄着慕媛道:“我们还是一起坐轿子罢,这样便不会摔跤了。” 没等慕媛说话,赫连睿伸出手抱住慕媛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慕媛惊讶得尖叫起来,赫连睿才比她高了一个半头,竟然就要这么逞强,刚刚将她摔到雪地里还不够吗,难道还想要她再摔一次?幸好身边内侍机灵,一把将慕媛从赫连睿怀里接了过来:“皇孙殿下,你先上软轿罢。” 雪继续纷纷扬扬下来了,一抬软轿慢慢朝徵宫而去,雪地上留着几行清晰脚印,蜿蜿蜒蜒向前方延伸了过去。软轿里边有低低交谈声:“我可不可以叫你媛儿?” “不行,那是我父亲母亲还有我哥哥才这样叫我。” “那以后我便做你哥哥怎么样?”赫连睿声音听起来甚是讨好,可能是想补救刚刚将慕媛摔倒过失。 “我要问过姑姑才能答应你。”慕媛清脆童音极认真回答,听得抬软轿几个内侍都暗自好笑,皇孙殿下今日可真没面子! 14对质 徵宫院墙是一溜青灰色,这灰蒙蒙飞雪映衬下,显得分外肃穆庄重。门口有两个穿着棉裳宫女正打扫着积雪,两人头上都笼了一个昭君套,雪白毛边衬得她们皮肤粉盈盈,煞是娇嫩。 听到雪地上脚步声,两个宫女抬起头来,见到赫连睿手里牵着一个小姑娘手站门口,赶紧行了一礼:“皇孙殿下安。” 见两个宫女屈身行礼,慕媛有些不安,想避到一旁,可她手却被赫连睿紧紧握着,半分都移动不得,只能跟着他一起受了宫女问安礼。她眼睛往里边看了过去,只见外边庭院极大,挨着院墙是一溜高大树木,因为堆满积雪,也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树。左侧似乎有一个池塘,延绵着伸向里边去了,池塘或许结了冰,因为她能听到那边传来清脆笑声,可能是宫女们冰面上嬉戏。 “皇孙殿下来了!”一个熟悉而欢声音从里边传了过来,慕媛不由得全身发抖起来,一个小姑娘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带着一阵凉风,飞跑到了赫连睿面前。这人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穿着一件粉色锦缎窄腰对襟袄子,下边系着洒花棉裙,外边还披了一件宝蓝色披风,只可惜她皮肤还没有褪去黄色影子,被那明亮颜色衬着,那黄色怎么也压不下去,显得黄了。 看到慕媛,跑过来那个小姑娘露出了一丝惊恐,她缩了缩脖子,呆呆站门边望着赫连睿和慕媛十指相扣手,方才欢表情已经荡然无存,脸上只剩下呆滞和木然。 “李嫣,”慕媛见她一副心虚模样,冷冷唤了她一句:“你不要以为顶了几日别人名字就不记得原来自己叫什么了罢?” “你是何人,怎么大清早便徵宫门口胡说八道,可是昨晚没有睡醒?”李嫣不愧是个机灵角色,很便从初呆滞恢复了正常,她吊梢眼儿轻蔑瞟了慕媛一眼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阿猫阿狗,逮人就咬。”转眼看了看赫连睿,李嫣行了个礼儿道:“皇孙殿下,你是怎么遇到她?我宫奴所时见到她便是疯疯癫癫模样,今日怎么竟然让她逃了出来?” 赫连睿神情复杂看了李嫣一眼,这几日他昭仪娘娘这里学习时候,这个李嫣便一直对他体贴照顾,自己只要眼神转一下,她便懂得自己想要拿什么东西,早就撒着腿儿去拿了,连昭仪娘娘都夸她机灵,说她不愧是自己侄女,冰雪聪明。方才宫奴所那几个主管都已经跪那里承认了她是假慕媛,那她必然真不了,可她现这般坦然模样儿,若是不知内情,定然会觉得她就是真主儿,她这演戏功夫真是不差。 慕媛睁着黑白分明大眼睛看着她,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嘴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看得李嫣眨了下眼睛,将视线掉到一旁去,不敢看慕媛眼睛。 “秋月,外边是谁来了?”里边走出了一个身材微胖姑姑,见赫连睿站门边,赶紧行礼道:“皇孙殿下安好。”转脸叱喝那两个扫雪宫女道:“真真是两个没眼色,皇孙殿下到了都不知道迎进去,难道要他这里吹风不成?殿下身子金贵,被风吹伤了身子又该如何,你们负责得起吗?” 赫连睿见那扫雪春花和秋月低着脸儿,手里握着那扫帚,似乎要哭出来一般,赶紧笑着对那姑姑说:“保仪姑姑,我身子可结实着,哪有你说那般虚弱?你就别说她们了,我们赶紧进去见昭仪娘娘罢。” 保仪姑姑见赫连睿手拉着一个小姑娘手,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下,就见那小姑娘皮肤倒是白皙,但是身上穿着实破烂,外边一件肥大棉袄显然不是她自己,里边衣裳陈旧不堪,也不知道这小姑娘究竟是谁,为何皇孙殿下这般看重她。 李嫣愣愣站门边,看着赫连睿牵着慕媛往屋子里边走,她不由得生了几分胆怯,一点点挨着墙想往外边溜。方才慕媛和她对话,春花和秋月也听到了几耳朵,又哪能让她溜走?两人堵了门,将李嫣给捉了回去。 慕媛跟着赫连睿走进了屋子,见到大殿里边装饰得很简单,并没有她想象里那般豪奢,几重素白绘着水墨帐幔垂地,那黑沉沉水磨地面如平镜般映着,好像是天水相连似,那帐幔款款伸到了下边去了。大殿一个角上摆着一尊鎏金铜兽壶,正张大了嘴巴似乎咆哮,而现那嘴里吐出了一丝丝白色烟雾,还带着些淡淡梨花香。屋子中央还摆着一个极大暖炉,盖子没有盖,她能看到里边有烧得旺旺炭火,发出毕毕剥剥响声。 “睿儿今日来得倒是早。”慕媛听到一道柔和声线耳边响起,转脸一看,从旁边内室里走出一位穿着淡紫色宫装美人,身后跟了两个宫女。那美人个子不高,但体态婀娜纤浓合度,一张白玉般脸庞上有一对弯弯眉毛,下边是一双丹凤眼,眼中波光流转,有种夺人心魄般神韵。这该是她姑姑慕昭仪了,慕媛心里想着,眼睛里边不由得充满了泪水,眼眶里不断打着旋儿,似乎便要掉了下来。 “昭仪娘娘安。”赫连睿恭敬行了一个弟子礼,将两眼泪水慕媛拉到了慕昭仪面前:“娘娘,你可知道她是谁?” 慕昭仪听赫连睿问得古怪,不由得低下头来看了看站面前慕媛,一种奇特亲近感从她心底浮现:“你是……” 慕媛扑通一声跪倒慕昭仪脚边,她再也无法再忍受下去此时感觉,眼泪如断线珠子般溅落镜面一般平整砖石上,泪珠滴落地面上便殷殷上边印下了一滩印迹,然后又被另一滴给盖住了。 “姑姑,我是慕媛,我就是媛儿啊!”慕媛抬起头来,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慕媛?媛儿?”慕昭仪疑惑看了看慕媛脸,难怪自己觉得她看上去有一种亲近感,她长得和自己兄长确实有点相像。她伸出手来将慕媛拉了起来道:“你真是慕媛?那早几日保仪姑姑从宫奴所接回来又是谁?” “姑姑,我千真万确是媛儿,若姑姑不相信,可以将那李嫣传来,媛儿愿与她当面对质!”慕媛身子不时发抖,面前浮现出阿纤那张惨白脸,若不是玉芬姑姑一伙人将李嫣冒名顶替送来徵宫,她和阿纤姐便不用逃出来,阿纤姐也不会死,全是他们那伙人造成! 李嫣被春花和秋月扭着胳膊捉了进来,慕昭仪一见她那有些躲闪目光便了然于胸,毕竟年纪还小,不能做到风轻云淡,脸上不露半丝痕迹。可是为了试探自己侄女深浅,慕昭仪决定拿了李嫣做慕媛试验品。 “既然你们都说是我侄女,那也该拿出点证据来。”慕昭仪施施然大殿中央座位上坐了下来,扫了一眼跪那里慕媛和李嫣:“谁是我侄女,总不是说一句是便是,总归要有能证明东西,你们说说看,我来听着。” “昭仪娘娘,我才是慕媛。”李嫣抢前头开口了,凝神一想,便将贾西叫她记下那些有关于慕家详细情况背了出来。这些都是她这些日每天必然会记上几遍,所以背得异常流利,慕昭仪一边听着,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容来。李嫣看得真切,心里大受鼓舞,背完以后指着慕媛道:“昭仪娘娘,她名叫李嫣,乃是中书侍郎女儿,一直对我嫉妒,今日却不知为何被她跑了出来寻到了皇孙殿下,她惯会花言巧语,皇孙殿下定然是被她说谎话迷惑了,这才带她来徵宫。” 李嫣得意望了望慕媛,自己抢先将慕家情况都说了一遍,哪怕慕媛再说得清楚,也可以说是因为听到她这般说才会跟着这样说。望着慕媛跪那里身影,李嫣不由自主露出一个嘲弄般微笑,慕媛,你难道不知道要先发制人这个道理吗? “你呢?你可有什么要说?”慕昭仪见慕媛低头跪那里,没有反驳,也没有说慕家情况,觉得甚是奇怪,不由得开口问她:“既然你说不出什么来,我怎么能相信你?若是跪到我面前喊声姑姑,掉几滴眼泪我便要认下你来,那我侄女也就太多了。” 听了慕昭仪话,李嫣不胜得意,看起来和慕昭仪相处了几日,她已经先入为主将自己认做她侄女了。瞟了一眼慕媛,李嫣洋洋得意伸手推了推她:“昭仪娘娘问你话,你倒是些回答呀。” 慕媛心里轮了一轮,家里情况已经被李嫣给背了出来,自己再说也没有意义,如何证明自己才是慕媛呢?李嫣伸过来手让她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阿纤和自己说过话。玉芬姑姑不是担心李嫣手会露馅吗?对,这是一个极好法子证明她不是慕媛,她是宫奴所过了大半年李嫣! “姑姑。”慕媛头抬了起来,眼睛亮闪闪望着慕昭仪:“我想姑姑应该知道,慕家发生惨案之前,媛儿一直是娇养着,所以手自然没有茧子,皮肤细滑。”她将自己手伸了出来,上边有着几条紫色鞭痕,还有着烂掉水泡,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她手光滑平整,肌肤细嫩。 “而李嫣因为已经宫奴所过了大半年,她手上自然起了老茧,皮肤也会比媛儿要粗糙,姑姑若是不信,可以叫人察看她手心便可知分晓。”慕媛望着身边李嫣,脸色越来越白,手藏袖子里,半分也不敢露出来,心中便有一种说不出意:“你敢不敢像我一样将手伸出来?” 大殿里人看着慕媛那双伸出手,心里皆是一阵怜惜,不知道究竟是谁这么能下得了手去。慕昭仪是心里一阵翻腾,自家侄女竟然被人如此欺凌,她凤目一横,目光凌厉朝李嫣扫了过去:“你也将手伸出来。” 李嫣胆怯望着慕昭仪,咬着嘴皮儿,就是不敢将手伸出去,站她背后春花和秋月将她手从袖子里拽了出来,那一双手十个指头上便都起了厚厚茧子,手心里也满满都是,看得春花秋月两人好一阵发呆,本以为自己做宫女很辛苦,没想到一个宫奴所里小姑娘比她们可要辛苦百倍。 见到大家看她眼神都有些怜惜,李嫣伏到地上,连连磕头,声音也凄凉了起来:“昭仪娘娘,我不是故意要来冒充。我若是不来,玉芬姑姑和贾西公公便不会对我有好脸色,还不知道以后该如何整治我,再说宫奴日子实太难过,所以我……”说到这里,李嫣哭声越发大了,她不停磕着头,很额头上边就渗出了一丝淡淡血痕。 “娘娘。”看着李嫣哭得厉害,头地上碰得砰砰响,赫连睿心里也有些不忍,他从旁边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李嫣面前,制止了她磕头举动,然后转身对慕昭仪道:“娘娘,这李嫣虽然冒名顶替了慕媛,可她终究也是迫于无奈,还请娘娘宽宏大量,放她一条生路。” 慕昭仪看了一眼赫连睿,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若是媛儿没有逃出来找我,她便可以这里冒充我媛儿享福,而我嫡亲侄女却会宫奴所受苦,皇孙殿下,你可为我媛儿考虑过?”她大步走了过来,将慕媛抱了起来,伸出手拉着慕媛双手,声音有些颤抖:“媛儿,你受苦了。” 慕媛是这些天来第一次全身松懈下来,两行热泪从她白玉般脸蛋上流淌了下来,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姑姑……” “媛儿,”慕昭仪手轻轻抚摸着她头发:“你说说看,到底怎么样处置李嫣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15处置 大殿里头一片沉静,便连屋子一角沙漏细微流沙之声都能听得清楚。慕媛低头看着跪倒脚跟前李嫣,她身上宝蓝色披风垂地上,殷殷一大团,正微微颤动着,显示着她心中恐惧。 “姑姑,我觉得李嫣虽然是冒名顶替了我,但罪不至死,将她送回宫奴所去便是了。”慕媛心中虽然对李嫣痛恨,但要她说出一个“死”字来,她还是无法做到,再说她觉得李嫣本来也是因为父亲犯事才送来宫奴所,和她身世类似,虽说她妄图鸠占鹊巢,可毕竟也是被迫无奈,宫奴所日子实太苦了。 “哦,媛儿,这便是你想法?”慕昭仪见趴地上李嫣听了那句话,身子总算不抖了,唇边露出一丝儿冷笑,眼中闪现出一丝杀机。她伸手摸了摸慕媛头,吩咐保仪姑姑,带慕媛去内室梳洗打扮,然后朝李嫣走了一步,缓缓问:“你既然冒了媛儿名顶替来徵宫,你便该早就想好了若是被揭穿又如何。” 李嫣抬起头来望着慕昭仪脸,惊恐万分,难道慕昭仪不会采纳慕媛建议不成?慕昭仪居高临下看着她,一张俏脸扳紧紧,就如同玉芬姑姑常常有那种脸色,这绝不是好征兆,李嫣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仓皇四顾,想捞一根救命稻草。 她眼睛瞟到了站一旁赫连睿,心里想着这是唯一能给她说话人了。他是皇孙,说出来话慕昭仪该要听进去几句,再说接触了几日,她能感觉赫连睿是个心很软人。李嫣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含着泪花望着赫连睿,嘴巴不断嗫嚅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那表情看得赫连睿一呆,心里便软了几分。 “昭仪娘娘,我倒是赞成慕媛说话。”赫连睿见慕昭仪神色不对,知道李嫣可能今日性命不保,回想起这这日相处,她活泼伶俐,倒是很讨人喜欢,忍不住开口替她求情:“这李嫣虽然可恨,但她也是被迫而为之,我知道昭仪娘娘是个心善之人,不如放她一条生路。保太后娘娘那边近死了个宫女,不如将她送去和保太后娘娘作伴,昭仪娘娘觉得如何?” 慕昭仪本来是想要宫人将李嫣拉出去仗毙,听到赫连睿开口,不由得一愣,皇孙开口为她求情,自己也不好拂了他面子,这李嫣看起来还是个有造化,竟然能让皇孙为她求情。保太后深居长宁宫,常年不出来,就只那里礼佛,也罢,就让这丫头过去,一直陪着保太后,不要外头招人现眼便是。 “既然皇孙殿下为你求情,我今日便饶过你。”慕昭仪轻蔑看了一眼已经瘫软地上李嫣,豆大汗珠似乎给她洗澡一般,脸上汗涔涔,恐怕内衣已经没有一根干纱:“你做下事情,便是杀了你也不为过,看皇孙殿下份上,我便送你去保太后娘娘那边,你需记得要谨小慎微服侍太后娘娘,不要再自作聪明了。” “谨遵娘娘教诲。”李嫣无力答应了一声,全身彻底放松了下来,趴地上,手心里已是湿漉漉一滩水。旁边走上来两个宫女,拖着李嫣便往外边走,慕昭仪低头看了看地上,那里似乎还留着一个人形状般,颜色深了几分,黑黑一团。她拧着眉头看着大殿雕花门,外边不停飘着雪花,李嫣身影已经不见了,只是茫茫一片。 “姑姑!”耳边传来一声清脆呼唤,慕昭仪回头一看,慕媛已经被保仪姑姑打扮一出来了,就见她穿着一套合身大红色棉衣,头上扎着两个丫髻,上边簪着一对蝴蝶琉璃簪儿。红色衣裳衬着慕媛肌肤雪白,看上去就和年画里娃娃一般粉嫩可爱,看得慕昭仪笑眯了眼睛,伸出双手道:“媛儿,赶过来给姑姑瞧瞧。” 慕媛乖巧贴了过来,保仪姑姑追着后边将捺进裙子里衣角扯出来,圆圆脸上也是堆着笑容道:“娘娘,难怪原来那个是假小姐,衣裳穿着都短了些,原本她不止六岁呢,至少该是有七岁了。” 慕昭仪听着连连点头:“我道我兄长个头不高,为何侄女有这么高,心里想着是不是嫂子生得修长,没想到竟然是个假!” 听慕昭仪提起父亲和母亲,慕媛心中酸楚,依偎慕昭仪怀里,愣愣不说话。她突然想到了母亲簪子,那是母亲留给她唯一遗物了,可那簪子还玉芬姑姑手里呢!她轻轻搂紧了慕昭仪几分,细声细气问:“姑姑,我想去宫奴所取回母亲遗物,不知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那是什么?你和我说,我派人去取。”慕昭仪听到慕媛提到嫂子遗物,心里也是凄然,将慕媛抱了起来:“你就别去那个地方了,我派保仪姑姑去取了便是。” “姑姑,母亲遗物是一支碧玉镶花多宝簪子,可却被宫奴所那玉芬姑姑夺了去,媛儿宫奴所里还有个姐姐,她订亲信物也被那姑姑抢走了,今日便是这位姐姐带着媛儿逃出来,可她方才……”说到这里,慕媛想到了阿纤那张清秀脸,方才她头无力扑她肩膀上,心里一阵酸涩,忍不住声音有些哽咽。 “碧玉镶花多宝簪?”慕昭仪沉思着:“可是用各色宝石镶梅花?” “是,姑姑,你怎么知道?”慕媛偷偷抹了一把眼睛:“姑姑,我想去见阿纤姐,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样了。” 站旁边赫连睿也想起那个倒雪地上侍女来,他走到慕昭仪身边将他所看到事情说了一遍,听得慕昭仪感叹万分:“这碧玉镶花多宝簪本是我兄长成亲时我托人送去添妆礼,后边还有御制字样呢,这玉芬姑姑也真是下得了手去!这宫奴所竟然如此混乱,就由得他们几个人一手遮天不成?我今日倒还是第一次听说,保仪姑姑,备轿走,我要出去看看。” 阿纤确实已经死去,她尸身被抬回了宫奴所,正停放院子中央。因为她是赫连睿派人送去太医所,这才没有被当即卷了床席子便丢了出去,而是送了回来等着皇孙殿下吩咐。 宫奴所宫奴们都不远处围观着阿纤笔直耳朵尸身,没有一个人敢过去细看,慕媛到了院子里时,看到那边站着一群人,还低低说着话儿,心里一沉,阿纤姐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挤过人群,她看到了阿纤姐僵硬躺那里,心里一阵说不出凄凉,扑到了她尸身上痛哭了起来。她眼前回想着这些日子里和阿纤姐一起各种情景,眼泪就像两汪清泉般怎么也止不住。她想到了阿纤姐给她穿衣裳,为她挡鞭子,带她逃跑,给她当梯子想让她去翻围墙,这一幕幕场景就像走马灯般她眼前乱转。 她抓起阿纤姐手,那只手冰凉一片,骨节僵硬,没有半分柔软,手指上一个个粗厚茧子刺着她心里发疼。“阿纤姐……”她哀哀哭泣起来:“我说好要来接你出宫奴所,你为何不能坚持着到那个时候?阿纤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慕媛,我是媛儿!” 身后传来喧哗声音,回头一看,宫奴们已经自动分成两排,慕昭仪和赫连睿正带着内侍宫女们走了过来。慕昭仪低头看了看躺那里阿纤,不由得也点头嘉许:“好个正直丫头,如此重义气,也是难得了。” 慕媛转过身来跪慕昭仪跟前道:“阿纤姐之前求我托姑姑派人去查五年前云州刺史冤案……”说到这里几乎泣不成声:“她说她父亲是冤枉,姑姑,我父亲也是被冤枉,你可以让皇上一起查!” 慕昭仪脸绷得紧紧,看着慕媛乞求眼睛,她却说不出半个字来。慕媛年纪小,误以为父亲是被人冤枉也所难免,可她却深深知道,冤枉兄长人并不只有中常侍那颜,他身后有一个幕后指使者,那就是大虞皇上赫连焘。 国恨自己不敢说,毕竟自己父亲荒淫无道,大燕被灭也是难免,可这家仇却是铁板上钉子,真真儿摆了上边。这几日赫连焘来徵宫,她都以身子不适推了侍寝,其实不是身子不适,只是她心里还没拐过那道弯来。父亲死,大哥二哥死都可以说是意外,唯有这次三哥死让她无法再用意外来解释,这分明是赫连焘授意而为之! 赫连焘……慕昭仪手藏袖子里,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肉里去,总有一日,我必将报复你,这家仇无论如何也会报应你身上!可现却不是时机,自己只能忍让着,先将侄女好好培养着,找到侄儿,大虞——迟早要变天。 “媛儿,你起来罢。”慕昭仪将慕媛牵了起来,拿出一支多宝簪来:“这支簪子便是你母亲遗物罢?” 慕媛看了看她手心那支簪子,很熟悉白玉雕花,很熟悉碧玉花瓣,很熟悉金色流苏,她伸出手接过这簪子,紧紧握着,上边似乎传来母亲发髻清香,眼圈一红,忍不住又要掉下泪来。 “你说那个玉佩,那个玉芬姑姑说已经被她卖掉了,她盒子里边找不到了。”赫连睿很歉意拉过慕媛手道:“我想着要不要去找个差不多碧玉佩,给她戴身上再去烧埋。” 慕媛含泪看了一眼躺那里阿纤,哽咽着道:“谢谢皇孙殿下好意,不是那块玉佩,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就这样算了罢。”想来想去,慕媛也想不到好法子,只能跪下来朝阿纤尸身磕了几个头,心里默默祷告:“阿纤姐,我一定会帮你家将冤案查明,你就安心去罢。” 玉芬姑姑和贾西公公几个都已经被捉去了侍刑所,慕昭仪打发了玉芬姑姑去那边传话,务必要狠狠审查,定要让他们落到仗毙份上不可。这边又吩咐人将阿纤抬了出去好生安葬,还叮嘱去查查看她祖坟哪边,若是还有族人,便通知他们去将她尸骨迁到祖坟里边去。素日宫奴死了都只得一条席子卷着扔出去,阿纤这待遇便让那群麻木宫奴脸上生起了羡慕神色,一个个望着慕昭仪和赫连睿,啧啧称赞他们宅心仁厚。 “昭仪娘娘,我能不能喊慕媛叫媛儿,和你一样?”软轿抬到分叉路口,一边往东宫去,一边往徵宫,赫连睿却从软轿里出来,钻到慕昭仪软轿这边,掀开窗户边上软帘往里边看,慕媛那双黑白分明大眼睛正盯着外边,两人眼神碰了个正着,赫连睿心里不由得突然升起一种说不出感觉,慕媛长得真美,和画上小人儿一样。 “你要和我一样喊媛儿?”慕昭仪惊讶看了赫连睿一眼,笑吟吟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你便唤她媛儿罢。” “媛儿!”赫连睿朝慕媛嘻嘻一笑:“昭仪娘娘都同意了,以后我便叫你媛儿啦!” “你些回去罢,外边风雪大,小心着凉。若是下雪时候,我母亲定然不会叫我道外边去。”慕媛趴小窗边,看着那纷纷扬扬漫天飘洒雪花,不由得有些担心:“雪停了我们便可以到外边院子里堆罗汉,现可不行,别到外边乱跑。” 赫连睿听着慕媛关心话,伸出手抓着她手道:“你果然还是小孩子,就记得堆罗汉,我可记得你说过要教我怎么才能好背下《劝学》那文章呢,你可要记得,说过话不能反悔!” 慕媛看着他认真脸,点了点头。赫连睿看她笑得灿烂,朝她挥了挥手,飞朝自己软轿旁边走了过去,慕媛就只看见雪地里一抬软轿越发去得远了,渐渐就再也见不到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教师节,祝沐沐和身为教师读者菇凉们节日乐!昨日答应加一章,今日这节日里奉送…… 注:关于“保太后”,此文援用北魏后宫制度。北魏实行母死子贵,儿子被封为太子以后,生母必赐死,此乃仿汉武帝赐死钩弋夫人旧事。北魏有三种皇太后:一,皇上生母;二,皇上乳母,称“保太后”;三,自己没生儿子而活下来皇后,皇帝死去以后便被尊为皇太后。 16教女 雪终于住了,天空放晴了,阳光从云层后边露出了脸,万丈金光洒向地面,让人看了心里一阵温暖。 结冰湖边站着几个人,慕昭仪牵着慕媛手站那里,看着湖边光秃秃柳枝,长长叹了一口气:“媛儿,你现不再是刺史府小姐了,所以这徵宫里边就叫你阿媛,你可要听得习惯。” 慕媛抬起头来睁着眼睛点了点头:“姑姑,我省得。” “你念过书?方才听皇孙说你要教他背《劝学》?难道你竟然就学到荀子了?”慕昭仪想到了方才赫连睿说话,不由得出声询问,低头看着慕媛,心里掂量着,这个侄女看上去聪明伶俐,该是一个可造之材,自己必须好好管束着她,让她成为一个头脑机敏心思缜密女子,这样才能后宫里有一席之地。 “姑姑,我是偷着学,那位先生教哥哥时候我便旁边听着,慢慢我也就学了不少东西,哥哥背书都比不上我……”慕媛说到慕熙,心里有一丝牵挂,也不知道哥哥现怎么样了,以前刺史府里她爱和哥哥斗嘴,现这么久不见,甚是想念。 “媛儿,明日起你便跟着姑姑学些东西,姑姑亲自来教你。”慕昭仪听着慕媛回答,感到很是满意,笑着摸了下慕媛柔软头发,点了下她鼻子:“姑姑要把你教成一个才华横溢女子。” “姑姑,才华横溢女子能做什么呢?能给慕家洗清罪名吗?”慕媛见到慕昭仪笑得开心,不由得对那个“才华横溢”心向往之,不知道那样女子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做到。 听到她提起这事,慕昭仪心上那块石头又重了几分,她点了点头道:“你说没错,若是你成了才华横溢女子,自然能想到主意替你父亲伸冤。但是,”慕昭仪稍稍停顿了下,将手握紧了几分:“媛儿,你要记住,想要后宫生存,心软是要不得。” 慕媛感觉到手上传来一种微微疼痛,她望着慕昭仪那有些狠辣神情,不由得一愣:“姑姑,莫非你觉得媛儿说那个处置李嫣法子温和了些?” “是。”慕昭仪低声道:“皇孙殿下时候我没和你说,现儿姑姑要告诉你,皇宫要不得便是心软,你对旁人心软,可旁人却不会对你心软。李嫣顶了你名来徵宫,她可有半分想过你?若不是有那个阿纤帮忙,你现儿便还宫奴所受苦,别说穿得这般暖和跟着姑姑湖边散步。你今日将李嫣放了,明日说不定她不会放过你!媛儿,所以你得记住,后宫要很好生存下去,你便要将一颗心练得百毒不侵,眼泪哀求都不能打动你。” 慕媛默默听着慕昭仪话,有些迷茫,她知道慕昭仪是为了她好,这才掏心窝子教她这些事儿,可要她硬起心肠来,似乎现儿她还不能做到,她心仍然是软,见到别人眼泪她也会伤心,或许只有后宫生活得久了,她这才能麻木下来,将一切都看淡些,也不会轻易为别人流眼泪。 “昭仪娘娘,中常侍大人那颜求见。”雪地里边走来了一位宫女,朝慕昭仪行了个礼儿:“那大人说他有要紧事儿想和娘娘说。” 慕媛呼吸立刻急促起来,中常侍那颜,这个名字是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就是他带着军士们闯进了刺史府,将她原本平静温馨日子毁得干干净净,爱她至深父亲母亲那一天里离她而去,耳边是军士们狰狞笑声,眼前是一片血腥红色,她捧着父亲头颅,他正睁着眼睛看着她! “媛儿,媛儿?”觉察出了慕媛异常,慕昭仪担心唤了她两声,见她仍然是眼光呆滞看着前边,不由得担心起来,吩咐保仪姑姑将她抱起,跟着自己进了大殿。 刚刚坐好,那颜便带着一个小内侍走了进来,朝慕昭仪行了个礼,瞥了一眼保仪姑姑怀里慕媛,脸上堆起一种说不出来古怪笑容,用那尖细声音道:“咱家恭喜昭仪娘娘姑侄团聚了。” 慕昭仪脸上神色不惊,含笑对那颜点头道:“也多亏了那公公照顾,没有将我这侄女送去那些权贵家里做奴婢,否则我还真是难找呢。保仪姑姑,你且将媛儿放下来,到内室盒子里边将皇上近赏赐那对九龙白玉环取来。” 保仪姑姑应了一声,叫慕媛交到身边春花手上,匆匆走进了内室。那颜听到慕昭仪那话,知道这是慕昭仪要给他好处,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眼角浮现出几丝细细皱纹:“慕昭仪何必如此客气!” “那公公一路对我侄女照拂有加,这不过是表示点心意罢了。”慕昭仪手紧紧抠着座椅下边阑干,强忍着心里不住翻腾厌恶,脸上笑得如春风般温和:“只要那公公不嫌弃便好,谁不知道那公公是皇上身边红人,乃是皇上左膀右臂,皇上可是片刻儿都离不了,不比我们,都得好几日才能见着皇上一面呢。” 那颜被慕昭仪几句话捧得舒舒服服,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欢喜得张开了,见了保仪姑姑取出来九龙白玉环,是眉眼都堆到了一处,这个白玉环他是知道,乃是西域龟兹国进献来,传说是天然羊脂白玉,难得是一丝儿杂质都没有,全是那种通透玉白颜色,对着日头一照,依稀能看到有几条光影游动,就如龙舞九天一般,故此才有了这九龙白玉环之名。 皇上大抵是心中有愧,觉得对那慕朗下手重了些,这才将九龙白玉环赐给昭仪娘娘,那颜心里暗自撇嘴,皇上这事儿做得也是有些不磊落,若是忌惮着大燕后人身份,为何不大燕下降表时候便将慕家灭门便是,何必这样断断续续拖上这么多年?现慕家算是彻底绝后了,剩下这个小女娃子也翻不起什么浪来。那颜眼睛往慕媛身上瞟了一眼,就见她仍然是用那日那种眼神看着她,不禁心里一凛,这慕朗女儿真是硬气,她姑姑慕昭仪都向自己说软话,她还偏偏这般神情看着自己。 慕昭仪循着那颜目光望了过去,就见慕媛那双眼睛里神色凛冽,心里不由叫了一声苦,自己倒是疏忽了,没有让保仪姑姑将她抱到屋子里边去。见那颜眼里似乎有一丝不虞神色,慕昭仪款款走了过去,从保仪姑姑手里取了那双九龙白玉环,笑眯眯递到那颜手中道:“那公公,我这侄女初来乍到,还不懂宫里礼节,故此有些无礼,我自会派保仪姑姑好好教会她宫里头礼仪。” 那颜接了一双白玉环手里,眉头也舒展开了些,心里想着慕家灭门之事才过去不足半月,慕媛又怎么会轻而易举便改变了态度,自己也不必太计较于她。慕昭仪方才说话确也没错,她还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不知道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理儿,有慕昭仪好好教导着她该如何宫里做人,以后自然会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思及至此,那颜将那双九龙白玉环收进袖袋,向慕昭仪欠了欠身道:“咱家此番来本是想问问宫奴所里边那几个奴才处置,听侍刑所主理审讯公公说要定为仗毙,咱家觉得有些不妥当,想请昭仪娘娘网开一面,放过那个赫敏公公,其余那两人便随娘娘处置了。” 慕昭仪忍住心中气朝那颜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事情竟要劳烦那公公亲自来我这徵宫呢,原来只是这样一桩小事,你便是派了小周公公过来说上一声也就是了,这天寒地冻,那公公何必辛苦了自己。” 那颜看着慕昭仪如花朵笑脸,不由得好一阵失神,心里也着实感叹这昭仪娘娘就是生得美貌,难怪皇上如此宠爱她,不由得遗憾自己后院里虽然弄了一院子美人,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慕昭仪风情。那些美人,一个个木呆呆脸孔没有半分愉悦神情,唯有近弄进来那个春杏美人儿倒还知冷知热,素日见了他脸上能露出些笑容来,一想到春杏,那颜心里便瘙痒难当,向慕昭仪说了两句客套话儿便辞别出去了。 “媛儿,你过来。”慕昭仪朝春花点了点头,示意她将慕媛抱了过来:“方才你为何一直这样盯着那颜看?” “姑姑,他便是我杀父杀母大仇人,媛儿见了他只想一刀子将他杀死才解恨!”慕媛恨恨看着徵宫院墙,恨不能追出去给那颜送上一刀子才罢休。 “媛儿,休得任性。”慕昭仪将慕媛抱着放自己膝盖上边,轻轻抚摸着她背部:“姑姑焉能不知那中常侍大人便是我慕家仇人?可现他权势很大,不仅后宫横行,还将手伸到了朝堂上边,听说皇上还有意拟旨封他为大司马,这人我们现又如何能得罪得起?不如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一举将他灭掉,这方才是正理儿。” 慕媛听得这番话,有些似懂非懂,朝政大事对她来说,实还太遥远。慕昭仪见了她那表情,心知自己对一个六岁孩子说这些也太早了些,于是换了种说法:“媛儿,鸡蛋去碰石头会是个什么后果,你可知道?” “鸡蛋会碎了。”慕媛若有所思回头望着慕昭仪道:“姑姑,你意思是说我们现是那鸡蛋,很脆很薄,经不得碰对不对?媛儿懂了,媛儿会要长大,变成一个大锤子,可以将那石头砸得粉碎!” 慕昭仪欣慰搂住了慕媛,眼睛里全是笑意:“哥哥,你生了个好伶俐女儿!”她点了点慕媛小鼻尖道:“媛儿,今日下午起你便跟着姑姑学习弹琴,以后上午皇孙来时候你就和他一起读书,可不能偷懒。” 慕媛从慕昭仪膝盖上跳了下来,郑重跪了慕昭仪面前磕了一个头:“姑姑放心,媛儿绝不会偷懒。” 吃过晚饭,东宫那边派人送来了一套文房四宝,送东西过来宫女恭恭敬敬向慕昭仪行了一个礼儿,将盒子交到保仪姑姑手里,眼睛扫了一眼坐旁边慕媛,脸上堆着笑容道:“皇孙殿下说恭喜昭仪娘娘姑侄团聚,故此特地送给慕姑娘一套文房四宝以示庆贺。” 慕昭仪点了点头,对那宫女说:“如此,我便代媛儿谢过皇孙殿下了。”她思绪拉回到了今日上午赫连睿和她们分别那个时候,赫连睿追到她们软轿这边来,虽然口里是询问她能不能喊慕媛叫媛儿,可那双带着笑容眼睛却是盯着慕媛一眨也不眨。 教了赫连睿几年儒家学说,慕昭仪心里清楚得很,这位皇孙殿下虽然身份高贵,却是个宅心仁厚,也是赫连焘所看好,如果……慕昭仪瞥了一眼坐旁边慕媛,那双黑白分明大眼睛正打量着保仪姑姑手里那个盒子,心里不禁有了几分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17青梅 夜色已经深深,窗子外边静悄悄,连树枝上枯雪坠落到地面声音都能听得清楚,好似是有什么东西轻轻踏心坎上一般,极细又极深让慕媛心中一阵疼痛。她躺床上想着今日半天事情,那般惊心动魄,这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模模糊糊之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又没有逃出来,仍然是睡宫奴所那腌臜屋子里头,身上被子又冷又硬,遮不住外边寒风冷雪。 伸出手来摸了摸盖身上被子,又轻又软,就像是用天上云彩做成一般,慕媛吃力睁开半眯着眼睛,望了望床边那盏宫灯,暖黄灯火细褶白地抽纱罩子里头透了出来,那罩子上用画着一丛水墨兰草,被烛光照着投射了地上,影影绰绰一团,黑漆漆印那里。 阿纤姐,慕媛望着那团影子,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早上她被打得躺雪地里时候,正是缩成这么小小一团。慕媛心里猛一疼,几乎不能呼吸似,她爬了起来,踮着脚尖伸手将宫灯罩子取了下来,鼓起嘴巴朝那摇摆不定烛火猛吹了一口气,“噗”一声,那烛火摇了两下便熄灭了,屋子里陷入沉沉黑暗,只有灯芯上还有一点点暗淡红色闪着,顷刻间也没了踪影。 第二日早上,慕媛还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屋子外边有一阵声响,屋子外边有人敲了几下门,她刚刚“嗳”了一声,门便被人推开了,门上弹墨软缎帘子被人打起,接着就见一个人影旋风般卷到了她床边。 “媛儿,你怎么这样懒?还睡呢!”那个人圆圆脸上带着浓浓笑意,望着慕媛直摇头:“我都起来有一个时辰了!你再不起来,太阳可要晒屁股啦!” 慕媛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楚站床边是赫连睿,见他那副得意模样,慕媛忍不住好胜心大起,撇了撇嘴儿道:“你起得比我早又有何用?《劝学》那文章你还不是背不出来?你先将那文章先背熟了,再来取笑我罢。” 被慕媛戳中软肋,赫连睿不由得嘟起嘴道:“你不是说要教我背吗?你还睡床上怎么教我?些起来!”说罢伸手就去掀慕媛被子,吓得慕媛裹着被子滚到了床一角,嘴里惊慌失措喊:“赫连睿你些出去,我自己会起床,不用你来催我!” 跟着赫连睿进来贴身宫女听着慕媛竟然大呼小叫喊起皇孙殿下名字,不由得沉了脸叱喝道:“即便是慕昭仪也不会直呼皇孙殿下名字,你若非是慕昭仪侄女,现还是一个宫奴,又怎能这样对皇孙殿下无礼!” 慕媛心中懊恼,自知失言,抱紧了被子缩床角里不敢开口说话,赫连睿见着她那副受惊小模样,甚是怜惜,回头对那宫女喝道:“要你多什么嘴,媛儿想喊我什么便喊我什么,个个见了我都喊皇孙殿下,十分无趣,好不容易来个喊我名字,你倒要旁边多嘴多舌不成?”他转过脸来朝慕媛笑了笑:“媛儿,你些起来,我这就到外边去等你。” 慕媛瞧着赫连睿带着宫女走出自己房间,心里头一阵温暖,赫连睿算起来该是自己救命恩人了,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么能和姑姑重逢?现儿他为了维护自己竟然开口训斥了那个宫女,这真让慕媛有几分感激。 抖开放床边衣裳,慕媛穿戴整齐走了出来,保仪姑姑正站门外,见着慕媛头发蓬蓬一团就像个刺球儿似,不由得笑了起来:“春花,来帮阿媛梳下头发。” 赫连睿站慕媛身边看了看她那毛蓬蓬头,也是眯着眼睛直乐:“媛儿,你看我辫子,是不是很好看?比你可齐整多了。” “你辫子有什么好看,又不是你自己编,你那辫子挺简单,我也会编呢。”慕媛坐那里瞥了他那几根辫子一眼,忍不住开口反驳:“过几日我要学会了梳丫髻,以后可都是自己梳了,你会吗?” 被慕媛话堵得好半日说不出来,赫连睿看着春花将一对蝴蝶琉璃簪分别□慕媛头上两个髻子里头,偏了偏头道:“那以后我都不梳头发了,留着到徵宫让你给我梳。” “我又不是你贴身宫女,干嘛要我给你梳?”慕媛站了起来走到赫连睿面前扮了个鬼脸,指着他身后站着那个面无表情贴身宫女道:“这位姐姐才是给你梳辫子呢,你千万别弄错了。” 见着慕媛眼睛睃到一处,鼻子皱得和雪地里小猫咪一般,赫连睿伸出手去就想拍她头,却被她灵巧扭身躲过,飞跑到保仪姑姑身后,从她胖乎乎身子后边伸出个脑袋来:“你还不去将书拿过来?我教你背文章。” 听到慕媛说起这个,赫连睿思路被成功引导到了那里,赶紧吩咐薛清将自己书拿了出来,走到书桌旁边端端正正坐好:“来教我背。” “要想能背流利,先得将书里内容进行理解,若是这些句子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又怎么能知道顺顺当当背下去呢?”慕媛见赫连睿不闹了,也摆出一副先生架势来,走到书桌旁边道:“你给我解释下《劝学》这文意思,我看看你到底弄懂没有。” 慕昭仪走出内室时候见到这样一幅场景:赫连睿和慕媛坐书桌旁边,他们面前摊着一本书,慕媛正给赫连睿解说《劝学》含义,赫连睿一旁不住点头。仔细听了几句,媛儿解说虽然还不是很到位,但是作为一个六岁孩童能理解到这种地步已经算难能可贵了,想必幕府请西席也是个博学鸿儒。 “我把这文章意思都说了一遍,你自己好好揣摩着,再依着我给你说意思,默默记上几遍,自然就能背出来了。”慕媛很认真对赫连睿道:“我家里偷着学时候,都是旁边听好先生解说,然后拿着书看上一遍就能记住了。我瞧着你也不笨,记上几遍也就该能背下来了。” 瞧着慕媛说得认真,一副老气横秋模样,慕昭仪忍不住会心一笑,这个侄女还真是个开心果,就连素日里虎头虎脑有些任性皇孙殿下,她面前也是言听计从,竟然真拿着书默默记诵了呢。 “睿儿,媛儿,你们做什么呢?”慕昭仪笑眯眯走到书桌旁边,看着两个孩子明知故问,一缕阳光从雕花格子窗透了进来,将两人脸都映得红扑扑,眉眼弯弯,让人看了着实欢喜。 “姑姑,我教皇孙殿下背书呢。”慕媛见姑姑走了过来,赶紧站起身子来回答。 “哦,你以为你就能当皇孙殿下老师了?”慕昭仪笑着看了看慕媛道:“你自己也该好好学习才是,不要将家里头学那一点老底子全抖光了!” “昭仪娘娘,你不是教过睿儿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现媛儿比我背书背得好,我向她请教也合规矩。”赫连睿抬起头来望着慕昭仪,兴奋说:“我可以教媛儿练习骑射,我也可以当她夫子!” “皇孙殿下果然聪明,都能学以致用了。”慕昭仪满意点了点头,摸着慕媛脑袋道:“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切勿骄傲自大,凭着一点小聪明便觉自己不可一世,你也该好好向皇孙殿下学习才是。” 慕媛听了慕昭仪话,心里惭愧,向她行了一礼道:“姑姑,媛儿记下了。” 日子一复一日过了,慕媛看着屋檐下冰棱开始慢慢融化,每日里头石阶前都有滴滴答答水滴声响个不停。阳光晴好时候,还能看见那飞檐上一线儿水珠,如珠帘般急急滴落,看得人眼花缭乱。 湖边柳树虽然看上去还是枯枝,可走得近了却发现那枝头点缀着一个个小小凸起,那该是叶藏里面,只等着春风吹过大地时候,它们便会挣脱桎梏,恣意展现着自己风情。湖边平地上有一个堆得高高雪罗汉,现也日益矮了下去,慕媛用龙眼核给它做眼珠子都不知道滚落到哪里去了,一张脸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它眉毛眼睛来。 “媛儿,这雪罗汉今日又矮了些,恐怕明日就会不见了。”赫连睿拉着慕媛手站湖边,看着他们一起堆出来罗汉,就这样慢慢消失,心里也有些伤感。十岁男孩,正是敏感时候,见着眼前琉璃世界正离他远去,忍不住惆怅起来。 “东西再好,也不会常。”慕媛轻轻叹了一口气,眼前浮现出雍州刺史府里温暖内室,棉布门帘挡住了外边呼啸寒风,屋子里生着旺旺炭火,一家人其乐陶陶,这些都只是昨日美好记忆,永远只能记忆里,不会再来。 “媛儿,你别伤心,今年冬天又会下雪,我们再来堆一个大雪罗汉好不好?”赫连睿不明白慕媛心里想什么,觉得是自己话让慕媛难受,赶紧安慰她。慕媛小小个子不及他肩膀,站旁边就像一个粉雕玉琢雪娃娃般,赫连睿看她那微微发红眼圈就觉得心疼,牵着她手便往外边走:“我带你去外边走走。” 两人离开了湖泊,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内侍往徵宫大门口走了过去,刚到门边,就见一个宫女托着一个盘子从外边走了进来。那个宫女头上梳着一对丫髻,和慕媛发型有些相像,赫连睿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李嫣?” 听到赫连睿惊呼声,慕媛这才认真打量了下那个宫女,真是李嫣,一多个月不见,她个子又长高了些,都长到赫连睿眼睛高度了,她皮肤白净了不少,看来保太后那边还是没有吃苦。她穿着一件嫩绿绸子夹袄,底下是一条撒花裙子,只到脚踝边,露出里边一截送花绿中裤。 宫奴所里边发生事情本来已经渐渐淡去,可现看到李嫣,那些前尘旧事似乎被勾了出来,慕媛看着李嫣脸,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般,半天透不过气来。她皱了皱眉头看向李嫣道:“你今日来徵宫做什么?” 李嫣低着头似乎望着地面,可眼角却瞟到了赫连睿与慕媛相牵手,心里一阵刺痛,若不是慕媛逃了出来,现儿皇孙牵着便该是自己!她望着慕媛露裙子底下一双脚,穿着是精美绣花鞋,套木屐上边,鞋子上刺绣是嵌着金丝银线儿,被日头照着一闪一闪直直刺着了她眼睛。 “皇孙殿下,奴婢今日是替奉了太后娘娘懿旨来给昭仪娘娘送些素食糕点。”李嫣抬起头来看了赫连睿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看不起她神色,心中稍微安稳了些,托着盘子伸了出去:“若是皇孙殿下喜欢,可尝几块试试,这都是奴婢自己亲手做。” 她竟是连糕点都会做了,慕媛虽然对李嫣没有好感,可心里却不得对她机灵实佩服,原来宫奴所里她便能巴结上玉芬姑姑,现看起来她也很得保太后喜爱,竟然让她进厨房学着做糕点。要知道保太后宫里是出了名诚心礼佛,这些素食东西不是她亲近人绝不会让她沾手,看起来这李嫣着实是个厉害角色,不过比自己大了一岁半,就如此心机重重,真如姑姑所说那样,自己不该心软,原来没有放过她,说不定以后她不会放过自己呢。 感觉到身边慕媛身子有些紧张,赫连睿转头看了看她,笑着问:“媛儿,是不是有些冷?要不要先回屋子去加件衣裳再出去?” 慕媛心里好一阵温暖,朝赫连睿点点头道:“我们先回去罢。” 李嫣手里托着那盘素食糕点愣愣站那里,一双手半天收不回来,看着赫连睿与慕媛越走越远身影,她脸扭曲了几分,眼睛里闪过一丝阴沉。 作者有话要说: 18竹马 托着空盘子回到长宁宫,李嫣低着头,垂着手走进屋子,从背后看着就如一张薄薄剪纸般,小小身子显得格外单瘦。 保太后刚刚做了早课出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浓浓檀香,看着李嫣那没精打采模样,笑着招手让她过去:“今日学做了什么鲜糕点?” 李嫣向保太后行了一礼道:“回太后娘娘话,嫣儿今日试着做了那绿豆金丝酥,太后娘娘可要试试?” 保太后微微颌首道:“你去端过来给哀家尝尝。”瞧着李嫣单瘦身子往旁边屋子里边走,保太后心里好一阵怜悯,看着李嫣就如看到当年她。自己当时也是这么挣扎着过来,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半步,无数明争暗斗里她都不敢说半句多余话儿,只能躲一旁明哲保身。幸亏自己命好,由自己奶大赫连焘做了皇上,自己也被封为了保太后,皇太后娘娘已经过世,这后宫里头就是她分位高了。 李嫣端着一碟糕点走了出来,轻轻放桌子上,脸上堆出了讨好笑容:“太后娘娘,您尝尝看,师父说了绿豆能降火解毒,金丝馅儿酸甜爽,我见太后娘娘近心火重,嘴巴里边生了几个泡儿,该吃点绿豆做糕点降降火。” 保太后拈了一块糕点送到嘴里,慢慢嚼了几下,不主点头:“嫣儿手艺越发进步了,还是你年纪小,聪明伶俐,一教便会。” 李嫣笑着呈上了一块帕子给保太后擦手:“太后娘娘,嫣儿都八岁了,还被您当小孩子夸,说得嫣儿都不好意思了,没脸没皮受着这些夸奖。” 握住李嫣手,保太后拉着凑到眼睛下边看了看,又捏了捏手指头,皱起眉头道:“哀家不是叫你好生保养着这双手吗?给你润肤膏子搽了没有?怎么手指头上茧子还没有消掉,倒还生了几个大水泡出来了?” 怯怯看了保太后一眼,李嫣小声说:“我见太后娘娘喜欢吃我做糕点,所以这些日子都小厨房里边跟着师父学,自己也试着做些点心出来……” 保太后用力捏了捏李嫣手,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傻嫣儿,哀家也知道你心里记挂着我,可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女子重要不是容貌,是要通身有气质,若是你伸出这双手去,别人见了都觉得难看,谁又会想和你亲近?” 她话让李嫣不由自主想起了赫连睿和慕媛十指相扣那情景,徵宫呆几日,赫连睿都没有这样牵过自己手,莫非就是这样原因?她呆呆看着保太后,心里不住翻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嫣儿,你虽是个宫女,可哀家一见你时便觉得怜惜,可能咱们是有祖孙缘罢,你将来哀家自然会替你好好盘算,可你至少也要将自己将养起来,若还是一副粗使丫头模样,那你又怎会有资格和那些千娇百媚女子争宠?”保太后压着胸口缓缓说道,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不论你将来是宫里头,还是哀家给你指到宫外边去,但凡是有些地位男子,谁人不是三妻四妾,你难道要用这样身份去压倒旁人,伸出手去就看见你一手老茧?” 李嫣低着头,眼泪都要掉下来,原本她只是想要讨好保太后想日子过得松泛些,没想到保太后竟然是真心实意对她好。方才说那番话让她心里升起了一种*,她也是能昂首挺胸去做贵女,甚至她还能宫里头有一席之地。 “罢了罢了,哀家也不多说了,你这份心哀家明白,可你也得注意好好将养着自己。”保太后和蔼看着李嫣道:“明里咱们是主仆,暗里你就是哀家孙女儿,你自己明白就是了。哀家没有子女旁身,但求你也能如哀家照拂着你一般,真心实意对待哀家。” 李嫣跪倒地,哽咽着说道:“太后娘娘,嫣儿省得。” 过了几日便是三月三。 三月三对于汉人来说只是个出外踏青好日子,风和日丽,携着家人或者好友,到溪流湖泊之畔,观赏自然美景,吟风咏月,甚是其乐融融。可三月三对大虞胡族来说却不仅仅只是一个踏青游玩日子,这天里,家家户户要团聚一起祭拜春神,保佑水草丰美,牛羊肥壮。 三月三上午,赫连焘率着皇族子弟去神庙里祭了春神,宫里畅春园里用过家宴,下午便一起御花园金水河旁踏春。赫连焘看着自己成群子嗣,也甚是高兴,他一共育有十子六女,其中赫连晟被立为太子,另外封了四个喜爱儿子为亲王,其中有两个因病亡故,只剩下东平王和南安王了,还有五个儿子年纪尚小,还不够资格封王,过几年再看看,谁出众些便将另外两个亲王空缺补上。 赫连焘和儿子们围着一个大桌子席地而坐,吃肉喝酒正说得痛,就听滴溜溜鸣笛声,一只纸鸢悠悠从不远地方升起,一点点越飞越高,慢慢便飞到了天上去了,纸鸢天空里不紧不慢飞,伴着一阵嬉笑声从那边传了过来,听得人心里也活起来。赫连焘朝那边看了看,就见自己喜爱皇孙赫连睿正带着一个小宫女,手里拿着一个纺锤,不断将纸鸢线放了出去,两人一边松着线团,一边嬉笑着,脸上笑容真是比那春天花朵儿还要明媚。 “那宫女怎么这样小?看着也才六、七岁模样。”东平王目光落了慕媛身上,见她梳着着一对丫髻,上边插着一对蝴蝶琉璃簪,蝴蝶迎着春风不断扇着翅膀,似乎要展翅飞离一般,她身上穿着一件浅粉色对襟宫装,衬得小脸蛋就如白玉般,偏偏两颊还有着粉色红润,显得粉嫩可爱。 “那是昭仪娘娘侄女。”太子赫连晟往那边看了看,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容,他见过几次慕媛,小姑娘聪明伶俐,重要是特别体贴关心人,儿子本来有些任性,可这几个月徵宫和她相处下来,竟然发现他开始有所转变,做事情也会先考虑下别人了。 “昭仪娘娘现还教睿儿汉学?”南安王也插了一嘴:“汉人学说有什么好学,我们大虞天下不是马背上打来?” 赫连焘望着儿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汉学,有几个颇为不屑,而又有几个赞成,特别是太子,是为汉学辩护得面红耳赤。他知道太子师从张延之,而张延之是大虞硕儒,太子不免会受些影响。耳边争论越来越热烈,便是他小儿子,年方十一岁赫连旸都一旁说得唾沫横飞,赫连焘哈哈笑道:“既然如此,今日朕兴致好,我们便来个比试,分文试与武试比上两场,你们都下场子罢!” 旋即宣了张延之、路昭、乌丹朱等文武大臣御花园觐见,让他们担任比试主考官,听了赫连焘话,张延之为难道:“这儒学并非每位皇子都学了,若是选题做策论,这样似乎有失公允,不如就请各位皇子殿下随意写段话儿便是了,臣等以文采定夺。” 赫连焘一挥手道:“张爱卿此言差矣,我大虞皇族又怎会如此无用?我素日里听着张爱卿念诗倒是好听,那便让朕皇儿们做诗罢,不就是只要写四句话,每句话五个字七个字就行了?” 旁边皇子们听了也纷纷点头:“父皇所言极是,就请太师出题罢,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将自己做诗刊印出来,也好千古流芳呢!” 张延之和路昭听了,面面相觑,皇上也将这做诗想得太简单了些,作诗没有奇思妙想,没有文字功底,如何才能做得好?可这边催着要自己出题,究竟出个什么题目才能让皇子们写得出来呢? 正发愁之间,就见皇孙赫连睿手里拽着一个大纸鸢,一手拖着一个小宫女跑了过来:“皇爷爷,听说要比试?我也要来!” 赫连睿看着站面前英姿勃勃孙子,也是高兴,点头道:“睿儿想来便来罢,文试和武试你都下下场子,看看昭仪娘娘和乌丹朱都教了你些什么!” 赫连睿大声应了一句,转向张延之道:“太师,文试考什么?” 张延之视线落他手里纸鸢上边,突然有了计较:“文试是要写一首诗,那就以纸鸢为题罢,各位皇子殿下请自去准备,三炷香为期。” 皇子们应了一声,纷纷往宫女内侍们准备好桌子那边去了,张延之和路昭一脸苦笑望着那群满脸不以为然皇子们,心里想着到时候也不知道能看到些什么诗句,但愿自己见着不要失态才是。 赫连睿将纸鸢交到薛清手里,指着他和贴身宫女蓝采道:“我和媛儿去写诗,你们两人替我将纸鸢放上天,可不许让那纸鸢掉下来,否则我可对你们不客气。” 薛清应了一声,带着蓝采拽着纸鸢往一边去了,赫连睿拉着慕媛手来到一张桌子旁边,慕媛帮他磨好了墨,两人开始窃窃私语该怎么写。 “媛儿,你知道怎么写吗?我听昭仪娘娘念过诗,感觉很好听,可娘娘没有教我怎么写,也许是我太笨了,昭仪娘娘教那些文章都背不下,所以她便不想教我写诗了。”赫连睿抿着嘴,一脸倔强:“我来想想看该怎么写?” 慕媛也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天上飞着纸鸢,脑袋里迅速拼凑着诗句。原先雍州时候,家里请先生也教哥哥如何作诗,平仄之论她记不清规矩了,感觉只要能把想说写出来,句尾押韵就行。纸鸢天上慢慢飞舞着,慕媛也搜肠刮肚想着该怎么写才像诗一点,她不断吟诵着各种句子,慢慢,一首诗便脑海里凑了出来。 抬头看了看赫连睿,他额头上挂着亮晶晶汗珠子,咬着嘴唇皮儿,握着毛笔,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那张宣纸,上边写了一句话:天上飞着大纸鸢。慕媛见了那句话,忍不住“噗嗤”一笑,赫连睿脸色一红,抓起那张纸揉成了一团,丢到一旁,那纸团子骨碌碌滚落到了草丛里,被绿色草映着,便像一朵盛开白莲似。 “媛儿,不许取笑我。”赫连睿涨红了脸,望了望天上飞着纸鸢,叹了一口气道:“我好想有很多话要写,可提起笔却不知道该怎么写了,就觉得脑子里很乱,一时之间拎不清楚,真恨不能从里边抽一根线出来。” 慕媛抿嘴一笑,拿起笔来:“皇孙殿下,我来写一首试试,你若是觉得好,便抄了交上去。” “真?”赫连睿眼前一亮:“媛儿你已经想好了?” “嗯。”慕媛提起笔,心里又重温习了一遍自己刚刚想到诗,从容将它写了下来: 春风人间三月天, 晴空一碧飞纸鸢。 浮游天地傲万物, 众山独揽若等闲。 写完以后,慕媛得意将笔放到笔架上,抬头望着赫连睿道:“你觉得这诗怎么样?” 赫连睿拿着诗读了两遍,大喜道:“这诗好,我这就去交给太师大人。” 慕媛着急跺脚道:“着急什么,你都还没有抄录呢!” “这是你写,我怎么能占了你名头?咱们两人就是一伙,你参加文试,我参加武试,这样不是很好?”赫连睿朝慕媛眨了眨眼睛:“你等着,等了奖品咱们每人一半。” 这是皇子皇孙们之间比试,自己一个小小宫女又怎么能混到里边去!虽说是慕昭仪侄女,可究竟也只是一个宫女而已,想到这里,慕媛用力捉住赫连睿衣裳将他拖了回来,不依不饶让他抄好,写上自己名字再拿去交给张延之。 赫连睿见慕媛嘟着小嘴粘他身边,一双黑亮眼珠子就要滴出水来般,身子扭得跟麻花似,不由觉得有好笑又好气,伸手点了点她额头道:“你别闹,我听你还不成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注:《纸鸢》此诗乃是作者本人自撰,因为以前写完结文《大周行医记事》里边有女主抄诗情节,被人喷了很多负分,所以这次某烟决定真身上阵,水平有限,写得不好,请大家淡定些,不要刷负分哈,拜托拜托! 19春衣 赫连睿拿着诗送到张延之手里时,张延之和路昭两人正对着一堆揉得皱皱巴巴纸发呆。那些皇子皇孙们口里说着做诗是一件容易事儿,可却也是拿着纸团儿揉了又揉才憋出了几句话,他们看了几首,水平之低,让他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大虞祖先本是游牧关外胡族,虞世祖带领着剽悍铁骑大举入关,逐渐蚕食中原,由幽州和云州做为向内扩张据点,经过几朝几代,终于将周边大部分国家并入了自己版图。因着大虞皇族好骑射,所以虽然有漫长汉化过程,他们还是重武轻文,所以很多人学识颇浅,若是想要从里边选出首好一点诗来,看来看去也只有太子赫连晟了。可张延之自己是太子太师,若是举荐太子,难免其余皇子会说有失公允,所以看着那一堆纸,张延之和路昭都想着要选一份接近于太子作品,两份一起推荐上去。 这时就见皇孙赫连睿拿着一张纸蹦蹦跳跳跑了过来,脸颊红扑扑,额头上还有亮晶晶汗珠子:“太师太保,你们看我手中这首诗如何?” 张延之应了一声接了过来,心里想着才十岁小儿,又能做出什么好诗来,眼睛随意往纸上边睃了一眼,脸上立时变了颜色,将路昭拉了过来,将纸递给他道:“路大人,你且看看这首诗。” 路昭见张延之神色郑重,接过来细细一看,也是抚掌赞叹:“这位皇孙胸有凌云之志!此诗大好,大好!” 赫连焘见张延之和路昭一旁窃窃私语,脸上皆有惊异之色,不免好奇,将两人唤到前边来问道:“张爱卿,路爱卿,你们可得出结果来了?” 张延之和路昭异口同声道:“皇上,文试我两人皆以为皇孙殿下诗作佳。”说罢将赫连睿交来那张纸呈了上去。赫连焘听了这话也是惊奇,接过那诗来读了一遍,心里欢喜,转头对赫连晟道:“晟儿,你生了个好儿子!” 赫连晟接过诗来看了一遍,心里也暗暗称奇,睿儿虽然跟着慕昭仪学习,可似乎慕昭仪并未教他做诗,这首诗写得情景交融,胸有丘壑,颇为大气,若不是张延之他们说是睿儿所作,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他写。 “皇上,皇孙殿下聪颖非凡,乃国之福祉!”张延之将那首诗反复吟诵两遍,是兴奋不已,弯下身来向赫连焘行礼道:“老臣愿毛遂自荐,请将皇孙殿下送至清心斋,老臣愿将一生所学倾囊授之!” 赫连焘听了也是大喜,连连点头道:“太师既有此心,朕自是答允了,睿儿师从慕昭仪修习汉学,已经初有基础,若是太师能加以指点,何愁不成大器!”当下便派了身边内侍去唤了赫连睿过来向张延之行拜师大礼。 赫连晟一旁也是面带微笑,儿子有出息做父亲自然高兴,只是他心里犹有疑问。赫连睿学习刻苦他是知道,可自己儿子有多聪明他也知道,他有些不相信赫连睿能无师自通学会诗词歌赋,这诗是不是有人帮他写,还有待考证。赫连晟视线缓缓扫过周围,场皇子皇孙们汉学水平都非常有限,那些宫女内侍们便不可能了,这个帮睿儿作诗人究竟会是谁? 赫连睿跟着小内侍走了过来,赫连焘远远看着,越看越觉得这个孙儿甚是合自己心意,长得比他父亲要结实不说,还如此聪颖,随意写下诗竟然能让两位汉学名臣都赞叹,这不由得让赫连焘甚是得意。 “睿儿,这次文试你拔得头筹,皇爷爷要重重奖赏你。”赫连焘招手示意让赫连睿到他身边去,伸手摸着他头顶道:“睿儿,你想要什么?” 赫连睿眼睛看向远方一个小小身影,面带笑容道:“皇爷爷,我要向你讨一个恩典。” “哦,睿儿竟然也知道要讨恩典了?”赫连焘一怔,旋即大笑:“你要什么,皇爷爷都答应你!” 站一旁路昭赶紧出言提醒:“皇上,君无戏言!”若是这赫连睿不知天高地厚,想要给自己讨个皇太孙位置,皇上已经说了无论要什么都给他,那岂不是也只能封他做皇太孙了? 赫连焘撇了路昭一眼,心想着这些汉臣就是心思缜密,方方面面考虑得忒过周全,定是想到这皇位继承问题了,便是睿儿想要皇太孙之位又如何,自己本来就有意于他,只要他提,他便答应!他低头看着赫连睿笑道:“睿儿,你些说,你要讨恩典是什么?” “皇爷爷,慕昭仪侄女慕媛徵宫已经三个月了,可皇爷爷却没有旨意赦免她宫奴身份,所以她徵宫地位颇为尴尬,我想请皇爷爷下道旨意,赦免她罪过,并赐她春衣女官品阶,这样她身份便明确了,而且还有禄米银子可以拿了。”赫连睿眼睛望着远处那浅粉色身影,她正和薛清蓝采嘻嘻哈哈放纸鸢,手里牵着纸鸢线,三个人跑一团。 赫连焘顺着赫连睿眼睛看过去,也微微点头,这个慕媛他徵宫也看见了几次,委实是乖巧可爱,他那晚口头答应了慕昭仪让她将侄女接到徵宫来,后来就没管过这档子事了,没想到睿儿倒是将这事记心里头。 其实慕媛宫奴身份慕昭仪一个月前便已经派保仪姑姑去内务司说过了,但内务司那边该是受了那颜吩咐,皆推说没有皇上旨意,他们不敢私自改慕媛身份。这件事儿让慕昭仪着实恼火,抓着茶盅半天喘不过气来:“那颜狗贼,为何处处针对我慕家,我都已经送了他一双九龙白玉环,他难道还觉得不够不成?” 保仪姑姑也皱着一双眉毛道:“虽说我们推着是那公公搞鬼,可内务司却打是规矩牌子,这照理说也也没错,娘娘等皇上来时候再去和他提下这件事情。” 不想廊柱后边伸出一个圆圆脑袋来,赫连睿一脸自告奋勇神色:“昭仪娘娘,媛儿这事便交给我罢,我自会想法子让皇爷爷给她恩典,你就别再想这事了。” 慕昭仪瞥了赫连睿一眼,见他牵着慕媛手从那跟大廊柱后边走了出来,两个人站面前,一高一矮,赫连睿瞧着慕媛神色无比亲昵,心中若有所悟,点点头道:“竟然睿儿愿意帮忙,自然是极好。睿儿,媛儿是否能脱离宫奴身份全凭你本事了。” 赫连睿连连点头道:“昭仪娘娘放心,我定会将此事办妥当。” 赫连睿慕昭仪面前接了这事以后便总想找个时机和赫连焘说,可不巧这个月赫连焘因为准备筹划南下征战问题一直没来东宫,所以这事儿自然也就拖了下来。每日去徵宫,一见到慕媛,他心里都觉得惭愧,慕昭仪见他蔫头蔫脑,知道他是因为夸下海口没有办成事儿,心中有愧,也不勉强他,只是笑着对赫连睿道:“我再给你一个月时间,你若是没办好,我便自己和你皇爷爷说去。” 见慕昭仪都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赫连睿心里是不舒服,本想求着父亲带自己去皇爷爷那边,结果赫连晟说明日是三月三,皇爷爷忙着和大臣们商议祭祀礼仪,叫自己不要去打扰他。一想到三月三日,赫连睿脑袋里灵光一现,明日定然能见到皇爷爷,到时候再开口不迟。 现正是个好机会,赫连焘自己亲口说了要什么都想给,那自己刚好就可以将这事儿给解决了,方才一说出自己要求来,赫连睿便觉心里那块大石头去掉了,有说不出轻松,远远望着慕媛那边嬉闹,恨不得马上跑过去和她说这个好事。 赫连焘见赫连睿竟然只求了这样一件事儿,心里也颇为遗憾,本还想顺势封了他做皇太孙,没想这傻小子只顾着别人事情。他伸出手来摩挲着赫连睿脑袋道:“睿儿,你难道没有别要求了?” “皇爷爷,我现就只想讨这个恩典,都说皇上是金口玉言,你不会反悔罢?”赫连睿抬起头来有些紧张,若是皇爷爷不答应,那他可真没脸面去徵宫见媛儿了。他赶紧找出话来堵住赫连焘嘴,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他,生怕赫连焘会摇头。 “皇爷爷可没说不答应。”赫连焘见他那紧张模样,心里暗道真是一个傻小子,竟然没有听得出来自己意思,一心只想着那个小丫头事情。也罢,大虞历代都没有立皇太孙规矩,自己也没有必要开这个先河了,于是朝赫连睿笑道:“皇爷爷这就下旨,着内务司去销去慕媛宫奴身份,并加封其为春衣。” 周围内侍宫女们听了,脸上皆是一片羡艳神色,春衣乃是大虞后宫女官一职,正五品,每月有十两银子禄米钱,四时衣裳每年各有五套,逢年过节还有额外份例银子,一般宫女都至少要熬到十七八岁上头才能做到这个品阶,现慕媛七岁不到便到了这个分位,她前途可是大好哇。 毕竟人家有靠山,自己也不能和她去比,羡艳之余,各人都想到了徵宫慕昭仪,心里闪现过失落,这是人家造化,自己是怎么也羡慕不来。转念朝这边想下,不少内侍宫女心气又放平静了些,只听那边赫连睿还追问:“皇爷爷,宫里头春衣衣裳可以慕媛穿,要不要去帮她重做几件?” 这皇孙殿下和慕春衣情分真是不同,或者这位慕春衣不仅仅只是慕春衣而已,几个头脑机灵内侍宫女早就暗暗下定了决心,以后对慕媛见了都要恭敬些,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赫连焘见孙子还为慕媛事喋喋不休,不由笑道:“内务司这些事都会办妥当,你便不用再想这个了。你且过去向张延之大人行个弟子礼,明日起你便去清心斋跟着张大人修习汉学,以后便不用去徵宫了。” 赫连睿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是他心里也知道拜张延之为师是一个不错起点,毕竟张延之是太子太师,皇爷爷这么做也是暗示了他将来会承继父亲身份了。他走到张延之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弟子礼,朗声说道:“太师,睿儿愚钝,不免要劳太师多费心了。” 张延之见赫连睿进退得宜,彬彬有礼,心里是喜欢,赶紧将他搀扶起来,笑眯眯看着赫连睿道:“皇孙殿下不必多礼,老臣定当倾囊相授。” 文试完了便是武试,这可是大虞皇族看家本领,下了演武场,皇子皇孙们一个个精神抖擞,拉弓搭箭,就听嗖嗖声音不绝,那箭靶子上边红心都被箭给刺穿了。武试比了射箭和骑马两项,其中南安王得了射箭第一,骑马第二,两项合起来算拿了第一,而赫连睿虽然年纪小,却也不弱,下场十六人里得了第七,赫连焘看着不住点头,对站一旁太子道:“睿儿文武双全,真是咱们赫连家俊才,你可要好生培养着。” 赫连晟点了点头应承下来,心里却有几分难受。赫连睿母亲是他喜欢魏良娣,若是父皇要是立他做皇太孙,照着祖宗规矩,母死子贵,魏良娣册立旨意下了以后便要被赐死,一想到以后便再也见不到魏良娣,赫连晟心便如被人揪到了一处般,生生疼了起来。他真不希望父亲开口要立睿儿为皇太孙,量拖着罢,能让魏良娣多活一天便是一天,赫连晟望着骑马上儿子,神采焕发,小小身子却已是英姿勃发,心里感慨万千。 回到东宫,赫连晟将赫连睿唤了过来:“睿儿,你和父亲说句实话,那首诗是谁帮你做?你没学过作诗,为何竟然能写出这般好诗句?太师他们皆说这诗作得极好,我觉着你该不会无师自通罢?” 赫连睿也不回避父亲目光,只是落落大方回答:“父亲,这诗是媛儿帮我做。虽然她叫我千万不要说出去,可我知道这究竟不是自己真实本领,自然会被人看出,没想到父亲眼睛如此厉害,一眼便看穿了。” 慕媛?赫连晟眼前出现了那个穿着浅粉春衫小女孩,一对丫髻上有蝴蝶展翅欲飞,脸上笑容明媚,比那金水河旁春花还要娇艳。看着儿子明澈眼睛,他点了点头道:“这慕媛,看起来也是极聪明。” “是呢,父亲,儿子和她一起念书,她都只要跟着昭仪娘娘念一遍便能背得个十之*,可儿子念了很多遍都只能记个十之四五,根本没法子和她比。”赫连睿一提起慕媛来,眼里全是笑意,可是似乎又想起什么来,眼睛里暗了暗:“可惜明日起我便不能去徵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北魏后宫宫女品阶:内司视尚书令、仆。作司、大监、女侍中三官视二品。监、女尚书、美人,女史、女贤人、女书史、书女、小书女五官视三品。中才人、供人、中使、女生才人、恭使宫人视四品。春衣、女酒、女飨、女食、奚官女奴视五品。 今日周末,出去玩了,祝福看文菇凉们周末愉! 20妒恨 东宫大殿屋子里还有着夕阳余晖,赫连睿年轻面孔有一半朝着门口,那暖黄日光照着他脸,显得神采飞扬,可另外那一半却藏背光那一面,有些不开心感觉。赫连晟看着他那似喜似悲面容,回想到了若干年前自己初见魏良娣那种感觉,或许睿儿正处于容易动心那个时期罢,只是慕媛年纪也太小了些,整整相差了四岁,他是等不及她长大。 大虞皇族代代相传,皇子们满十一岁这一日,便要会有指定人选进行房事方面启蒙,那被选中人或者是一般宫女,或者是权贵大臣们女儿,但无论是谁,却有一条不可动摇规矩,女方必须比皇子要大三岁。这慕媛比睿儿小了四岁,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睿儿第一个女人了。 赫连睿不知父亲现想法,就悲喜交加想着明日要去清心斋跟张延之修习汉学,却因此不能去徵宫事情。张延之是皇爷爷看重汉臣之一,让自己拜了他做师父,是皇爷爷看重自己具体表现,可是不能再去徵宫和媛儿一起看书,这也让他有些舍不得,所以心里一直想如何才能想个两全其美法子,让媛儿也能跟着去清心斋念书才好。 父子两人正各怀心事想着问题,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抬头望门口一看,却是长宁宫里小宫女李嫣。她穿了一件浅粉色宫装,头上插着两支宫里出粉色堆纱桃花,手里挎着一个大食盒,见赫连晟和赫连睿站大殿里,赶紧将食盒放了下来,向两人行礼。赫连晟看了看那放地上大食盒,笑着问李嫣道:“太后娘娘这么挂念东宫,我们是有口福了。” 李嫣低头恭顺回答:“还不是太子和太子妃仁孝,太后娘娘心里自然记得。太子妃和魏良娣都爱吃鹅油杏子酥,奴婢今日特地多做了些送了过来。”李嫣声音甜美而清脆,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抬起头来,眼睛似乎不经意朝赫连睿瞟了过去。 赫连晟倒是没有留意到她小动作,只是不住点头道:“太后娘娘有心,李嫣你也手巧,太子妃和魏良娣都喜欢吃你做东西,说你做这些小点心,可比御膳房做好吃多了。有你这样一个有心人服侍着太后娘娘,我们也就放心了。” 李嫣抿嘴一笑,提起食盒道:“太子殿下夸奖了,奴婢先将这些东西送到里边去了。” 赫连晟挥手道:“你进去罢,太子妃和魏良娣定然欢喜。” 见李嫣身影消失后门,赫连晟这才若有所思道:“为何这李嫣也穿是浅粉宫装,今年宫里头给这些小宫女做衣裳都是浅粉色吗?” 赫连睿正想着主意,被父亲这突如其来问题问得愣了一下:“李嫣也穿是浅粉色衣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媛儿喜欢穿那颜色。今日我请皇爷爷封她为春衣,也是看着那衣裳着实招人喜欢,便随口说了这个职位,早知道皇爷爷答应得如此爽,该说个高些才称心呢。”他一边说着,眼前一边闪过了慕媛那小小身影,穿着那浅粉衣裳,竟和玉雕出来一样,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赫连晟见儿子魂不守舍,摇了摇头让他回了自己屋子里头,他自己背着手走向了魏良娣屋子。站门外就能听到魏良娣浅浅笑声,心里不由得软了几分,魏良娣是魏国公家女儿,进宫已经有十多年了,可依然还是让他动心。 赫连晟太子妃乃是来自和阗公主,年轻时是一个典型胡族美女,金发碧眼皮肤白皙,可岁月似乎对她太过刻薄,年过三十,褶皱便她脸庞上留下了痕迹。相反,魏良娣却是越发美貌了,由原来青葱少女变成了散发着成熟风韵小妇人,让他不得不惊叹光阴对她太过厚道。 就听魏良娣屋子里头笑着对李嫣说:“我留这些便够了,你把剩下这些全拿去皇孙殿下房间里罢,他正长身体,拿了做零嘴吃也是好。” 李嫣低声应了一句,打起门帘就往外边走,正好碰着站门外赫连晟,脸上飞起了一片红霞,行了个礼儿,挎着食盒便往赫连睿住屋子那边去了。 才走过一个跨院,就见薛清和蓝采前边回廊说话,李嫣心里一喜,大声喊了一句:“蓝采姐姐,我今儿又做了鹅油杏子酥,你要不要尝尝?” 薛清那边看得清楚,不由得一撇嘴:“难道你做就只给蓝采尝,不给我尝不成?” 李嫣笑着紧走几步赶了过来,滟滟晚霞映着她细眉细眼,显得分外温婉,她回廊下边一处花丛站定,对着薛清挑了挑眉毛:“薛公公自然也是见者有份了!你们来这边,回廊里都没地方放食盒。” 花丛旁边有套小小石桌石凳,李嫣将食盒打开,把上边两层空盒子挪开,将第三屉搬了出来,一个个精巧细致小糕点就出现几人眼前。每个糕点都用小锡箔纸包着,油汪汪反射着银色光亮,糕点形状都不相同,有做成桃花形状,有杏花形状,还有菱形、半月形,各种各样,看得薛清和蓝采赞不绝口:“李嫣,你手可太巧了。” 三个人正拿着小糕点品尝着,就听身后有人笑道:“好哇,有好东西都不叫上我,偏偏一边躲着偷偷吃!”三人转脸一看,花枝摇曳,从那花丛后边钻出了一个宫女,兜了一头花瓣儿,一边走着,那花瓣儿便簌簌从头上飘了下来。 “蓝心,谁偷吃,我们可不是光明正大吃吗?”蓝采白了她一眼:“叫得这么响,是成心想害我噎着不成?”说着拿出一块糕点塞蓝心嘴里:“赶紧给你堵上,就不会乱说话了!” 蓝心咯咯笑着,两口便将那糕点吞了下去,擦着嘴儿道:“李嫣,你这件衣裳颜色怪好看,可是今年宫里头制?” 李嫣还没来得及回答,这边蓝采便说话了:“肯定是,今日见那慕媛也穿是这颜色衣裳,该是给她们年纪小都做了同一种颜色春衫。”她望了李嫣一眼,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以后那慕媛可有足足儿衣裳可以穿了。” “她姑姑是慕昭仪,自然会给她添置衣裳,这有什么好奇怪。”蓝心不以为然伸手又拈过一块糕点塞到嘴里,含含糊糊说:“那是人家会投胎,有个好姑姑做靠山,我们看了也只能红下眼睛,又还能有什么办法!” “哟,你可说错了,我原本不是想攀扯慕昭仪。”蓝采撇了下嘴道:“今日慕媛被封了春衣一职,四时衣裳每季都有五套呢,她这可不是沾慕昭仪光,这可是沾了咱们主子光,这分位可是皇孙殿下亲自为她向皇上求来,若是没有我们殿下帮忙,这份荣耀又哪里会轮到她头上!” 风似乎静止下来,身边花香仿佛也终止了,李嫣只觉得自己喉头一阵发紧,苦苦涩涩半天说不出话来。蓝采说是真吗?慕媛今日被封了正五品春衣?她和自己都是从宫奴所里出来,没想到时隔几个月,她便做上了正五品春衣,而且还是赫连睿亲自为她去争取来!李嫣手紧紧捏着那食盒提手,指尖都泛出淡淡苍白,心里委屈和不服气交织一处,让她脸上也失去了血色。 一朵杏花从枝头飘零,掉了食盒里头,李嫣慢慢伸出手去将那花瓣捡了起来,那残缺花瓣仿佛就是她失落心情,拿着花瓣手里转着,这时就觉得有人拍了她肩膀一下,抬头一看却是蓝心:“哼,我真想不通皇孙殿下为何那般喜欢她,虽说那慕媛乖巧可爱,可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既不能服侍人,也不知道体贴人。我看若是论起真来,这春衣一职也该落李嫣头上才是,至少她会做这么多好吃糕点。” 李嫣收拾了下心神,抬头朝蓝采一笑,细声细气道:“这好事儿怎么能轮得上我呢,要是说这春衣职位怎么着也得给蓝采和蓝心两位姐姐,你们每日服侍皇孙殿下,可真是辛苦,做事贴心细致,再妥当不过了。那慕媛又怎么能比得上两位姐姐呢?” 被李嫣这么一说,蓝采点了点头道:“这话倒也没错,我们自小进宫,服侍皇孙殿下也多年了,每日里头都不敢有半分懈怠,都是打着精神当着差,没想到皇孙殿下胳膊只往外拐,都根本没有想到我们。哼,若是没有慕媛,也该会想到我和蓝心罢?” 蓝心嚼着糕点道:“分位我倒是没有想过,反正做到二十岁我便出宫,不想留宫里做姑姑,所以才不管这个呢。可皇孙殿下这么做委实真让人伤心,每天知冷知热人不管,倒急着去讨好一个黄毛丫头!”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人一旁说得开心热闹,叽叽喳喳,薛清旁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想着,慕昭仪侄女和你们怎么会是一样?我若是皇孙殿下,看了你们这群麻雀都会觉得烦恼,成天嚼舌头,耳根子都不能清净,别说喜欢你们了。 “蓝心,我字帖放哪里了?”屋子里头传来赫连睿声音,这边园子里头人全部噤声,不敢再说一句话儿,蓝心朝她们摆了摆手,转头应道:“皇孙殿下,我这就进来拿给你!” 李嫣将食盒里边剩下一屉糕点交给蓝采,轻声细声道:“你将这糕点放好,这是给皇孙殿下。我便先去了,你若是喜欢吃这个酥,我明日再帮你送些过来。” 蓝采将那屉儿糕点端手里,感激朝李嫣点点头道:“你真是好心,你些回去罢,想必太后娘娘正盼着你回长宁宫呢——宫里头谁不知道你是太后娘娘心肝宝贝,一时一刻都离不了!” 李嫣只是淡淡笑了笑道:“还不是一样儿,全是服侍人,哪里来那么多宠爱!”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了食盒,跟着薛清从抄手游廊向外边走了去,回头恋恋不舍看了看那蒙着淡红色茜纱雕花格子窗,好像能透过窗户看到里边赫连睿一般。 薛清这会刚巧转过头来,见到李嫣那神情,不由得暗自觉得好笑,这位李嫣姑娘三天两头奉着太后娘娘令来东宫送糕点,只怕太后娘娘旨意是她去讨来罢,看着这模样,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酒,心里头装着是皇孙殿下罢。这李嫣年纪小,心眼可真不小呢,拿着糕点做孝敬,全东宫人都被她讨好到了,太子妃、魏良娣、蓝心和蓝采,谁提起李嫣都是称赞有加,若是她一直这般努力下去,迟早会让她拢到皇孙殿下身边去。 拐了几个弯儿,终究是出了东宫。李嫣挎着食盒站外边青石小径上,心里一阵惆怅。这次来不仅没有和皇孙殿下说上一句话,还得了这样一个糟糕消息,这让她心里闷闷堵着一团什么东西似,好半日都不得开解。 慕媛能够做到正五品春衣,她为什么便不能够? 作者有话要说: 21故人 慕媛回到宫里,已是将暮未暮时分,春天微风吹着她浅粉色宫装裙裾,不断微微扬起,又轻轻落下,正如她此时心情一般雀跃。 杏花落满了徵宫庭院,慕昭仪正站那一排杏树下出神看着从远处向她跑来慕媛,杏花风里飘零,一片粉蒙蒙扑她身上,真是应了“零落,星如雨”那句话儿,她静静站那里,人比杏花还要娇媚。 “姑姑,皇孙殿下终于帮我把宫奴身份给取消掉了!”慕媛欢跳入了慕昭仪怀抱,小脸蛋贴了她脸上,只觉得慕昭仪脸有些冰凉:“姑姑,你冷吗?要不要到屋子里边去?” 慕昭仪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将慕媛搂紧了些。今日事情她早已听旁人说了,皇孙殿下真实现了诺言,将慕媛那宫奴身份去了,还帮她争取了一个正五品春衣职位。见着赫连睿如此重视媛儿,慕昭仪一边为慕媛高兴,一边也考虑着一些重大问题。她眼睛望向那碧波淼淼湖泊,心里就如湖面波光般散乱,有些事情仿佛是不对,可她却又无法不去坚持,这让她觉得有些头疼。 “姑姑没事,只是外边站得久了,风吹得脸有些凉。听说媛儿升了春衣之职,是吗?”慕昭仪笑着摸了下慕媛小脸,那双大眼睛灵活而有神,这让她想到了自己兄长慕朗,他也有一双这样眼睛,不同是,兄长眼神是沉静而睿智,不像媛儿这般忽远忽近,似乎着不了地般跳脱。 “是呢。明面上是皇孙殿下为我向皇上求来,可其实却是媛儿自己求来。”慕媛很得意望向慕昭仪道:“我帮皇孙殿下写了一首诗,那个张大人和路大人都说这诗写得好,所以皇孙殿下得了夸奖,皇上问他想要什么,他便帮我求了这个恩典。” “这诗原来是你写。”慕昭仪若有所思看着慕媛那笑盈盈眼睛:“我就奇怪为何睿儿突然会作诗了,原来是由你捉刀!媛儿,这诗大有风云之气,日后你必成大器!”慕昭仪盯住慕媛脸,心里合计着自己该如何不露声色一步步施展计划,对慕媛培养该是其中关键一步。慕媛来徵宫也有三个月了,她观察了侄女很久,现她已经能确定下来慕媛是一个可造之才,若是将媛儿培养出来,到时候她们姑侄俩合作,无论如何也要为慕家报仇! “风云之气是什么?”慕媛却没有想得那么复杂,她脑海里还停留赫连睿为她争取恩典那个场面,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媛儿只是看着天空那些飞来飞去纸鸢,就想出了这些句子,写时候可没有想过什么风云之气。” “以后姑姑再教你。”慕昭仪笑了笑,将慕媛放了下来:“我们进去罢。” 黄昏暮霭一点点上来了,天空里有着流朱走丹般晚霞,一片红滟滟云彩生出了波浪般剪影,堆天空里,被西下夕阳照着,似乎镶上了一条金灿灿边。姑侄两人手牵手走黄昏小径上,那一双背影看上去分外美好。 第二日清晨,慕媛照例起得很早,自己梳洗完毕便去了外边院子。赫连睿教了她几手剑术,慕昭仪给她定制了一把小剑,她每日早上都会院子中间舞上一回,一边舞剑,一边等着赫连睿徵宫门口出现。 今日舞了几遍,都没见赫连睿影子,慕媛有些惆怅,停下手来站门槛上望外边看了又看。春花和秋月走了出来,见慕媛踮着脚尖站那里,脖子拉得老长,不由得会心一笑,走上前去拉了慕媛手道:“阿媛,你别看了,昭仪娘娘让你进去用早膳呢。” 慕媛失望缩回了脖子跟着她们走进了大殿,慕昭仪正坐小几旁边含笑看着她。指了指那张小软垫,示意慕媛坐到旁边:“你不用等睿儿了,他今日起便去清心斋和太师修习汉学了,以后就只有你跟着我学了。” 慕媛这才醒悟过来,昨日里边皇上不就说让赫连睿去清心斋学习吗,自己倒是忘了这一茬了。想到这里,心中虽然有些失望,可却还是踏实了下来,手端起银碗,开始陪着慕昭仪用早膳。 瞅了瞅慕媛那张分明失望却要努力装出欢喜小脸,慕昭仪也不揭穿她,只是小声提醒着慕媛喝粥不要太急,别烫了舌头。顺手还替慕媛夹了些爽小菜:“别光顾着喝粥了,吃点小菜爽口。” 没有赫连睿坐身边早膳似乎也没有平日可口,慕媛匆匆用完早膳,不声不响将自己书拿了出来,走到书桌旁边安安静静看了起来。保仪姑姑见着她似乎孤孤单单背影,不禁也红了眼圈儿——素日里都是两个身影坐窗前,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今日里头却突然只剩一个了,怪不习惯。 早膳后不久,尚衣司人便过来徵宫了,见了慕昭仪行了一礼道:“昭仪娘娘,今日我们是来替慕春衣量身,她个子小,得另外定做才行。” 慕昭仪点了点头,让保仪姑姑去书房将慕媛喊了出来。几个尚衣司女官见了慕媛,不禁相互使了个眼色,这位慕春衣年纪虽小,可却是一副天生美人坯子,难怪皇孙殿下这么惦记着,今日去清心斋读书之前还特地派了贴身内侍来尚衣司,催着让她们给这位慕春衣量身做衣裳。 “慕春衣,请你挑选下式样,我们量身以后就按照你选这样式样帮你做了送过来。按着规矩每位春衣当季都是五身衣裳,可今日皇孙殿下跟前薛公公送来了五十两银子,让我们给慕春衣多做两身衣裳,所以慕春衣可挑选七款。”尚衣司女官将一本小册子递到了慕媛手里,又偷眼打量了下,就见慕媛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两个浅浅梨涡唇边若隐若现,看得她也有一刻失神,真是个乖巧美貌孩子! 原来赫连睿并没有忘记自己,还派了薛清去尚衣司让她们来给自己做衣裳,慕媛心里有说不出愉悦,方才那种不心情早已消失不见。她翻着那织锦册子看了几眼,随意指了几种款式,又说了自己想要颜色,尚衣司女官们便开始着手给她量了身子,将尺寸记好以后便向慕昭仪告辞。 慕昭仪看着慕媛一脸笑容望着自己,不由得心情也明起来,伸出手刮了下她小鼻子道:“这下心里可满意了?足足有七套衣裳可以穿了!” 慕媛抬起脸来甜甜朝慕昭仪一笑,拉长着声音道:“姑姑,我是很满意,我比一般春衣多了两套衣裳可以穿!”朝慕昭仪眨了眨眼睛,慕媛蹦蹦跳跳走进了书房,不多时就听里边传来了朗朗读书声。 “真是个古怪精灵丫头!”慕昭仪扶着保仪姑姑手堆出一脸笑来:“保仪姑姑,你看你看,我那时候可没这么机灵,听着我说话里藏着机锋,她居然能听出来,还能用我说话来回我嘴呢!” “可不是吗?”保仪姑姑也笑弯了眼睛:“媛小姐这般机灵,可真是少见。” 大殿里洒进来温暖阳光,照得整个大殿亮堂堂,让人心也暖和起来,主仆两人正说说笑笑,就见春月从外边匆匆走了进来,向慕昭仪行了一礼道:“娘娘,外边那公公带着一名女子求见。” 慕昭仪皱了皱眉头,望了下外边院子道:“那颜?带着一名女子来徵宫做什么?”她转身坐回了大殿中央椅子,朝春花点点头道:“请那公公进来罢。” 不多时春花便引着那颜和一名女子走了进来。那颜还是穿着那身深绿色常服,头上黑色纱帽儿微微颤颤,一张白色脸庞上没有半根胡须,走起路来背部有些佝偻。他身后那个女子却生得甚是美貌,粉白脸皮儿,一双眼睛水汪汪,只是两条眉毛有些蹙起,似乎有心事一般。 “见过昭仪娘娘!”那颜微微向慕昭仪一拱手,他身后那女子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微微颤抖:“奴婢春杏见过昭仪娘娘。”她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直起身子时候,慕昭仪见到她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现,不由得心里嘀咕,这个女子究竟是谁,为何见了她如此激动,仿佛是失散多年亲人一般。 那颜一旁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昭仪娘娘,这位春杏是咱家小妾,她原是慕春衣丫鬟,和咱家提过多次想要来宫里头给昭仪娘娘和慕春衣磕头,今日咱家见府里无事,便将她带进宫来,好歹也圆了她心愿。” 慕昭仪听着那颜这般说,心里也有几分激动,仔细打量了一下春杏,看她那愁苦神情不似作伪,于是和颜悦色吩咐道:“你且站起来罢。保仪姑姑,给你搬个椅子来坐着。” “昭仪娘娘,咱家还有些事情要忙,便先告辞了,下午我再过徵宫来接春杏一起回府。”那颜伸出手春杏手上轻轻抚摸了下,那修剪得圆润光滑长指甲划过了春杏手背,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低声对那颜道:“公公自去罢,奴婢和昭仪娘娘、慕春衣叙叙旧,然后便徵宫等着公公。” “我知道春杏是个乖巧。”那颜脸上露出了一丝儿微笑,那笑容配着他尖细声音分外不协调,伸出手来春杏手背上拍了拍,手腕上赫然出现了那只九龙白玉环来:“你等着咱家来接你,可不许到处乱跑,嗯——” 长长那声线如春杏心里拖过一条长长划痕,那颜暧昧眼神让春杏窘迫得都说不出话来,可她却不得不仍然低首装作温柔贤淑应答着:“奴婢哪里也不去,就徵宫等着公公接我回府。” “不错,你便这里歇着,等会咱家来接你回府去。”那颜轻轻笑了起来,长长指甲盖儿又轻轻挠了挠春杏手背,那刷着一层珍珠粉指甲壳映着外头照进来日头影子,一点一点闪着光,他转身弯着腰朝慕昭仪拱了手道:“昭仪娘娘,容咱家先行告退。” 那颜背影一点点消失几个女人视线里,大殿雕花门敞开着,从里边往外边看,只能看见蒙蒙一片花雨,春天风吹得柔软,但那些花朵实太娇嫩了,哪怕是软得如纱衣般风从枝头掠过,也会纷纷随风飘落。春杏呆呆看着外边景色,突然意识到那个令她憎恨人已经走远不见,这才转过脸来看着慕昭仪和保仪姑姑,两行清泪夺眶而出,一滴滴坠落她衣襟上。 作者有话要说: 22春杏 那是一家气派府邸,也是一个恶鬼洞穴。 朱红大门上有着梅花铜钉,迎着明晃晃太阳,那黄铜颜色分外闪亮,直刺着人眼睛,大门上有一块阔大牌匾,黑底金字刻着两个篆书体大字:那府。春杏被人从车子上推搡着下来,小内侍周公公引着她走向那扇大门。 门口站着门子看见小周公公身后春杏,脸上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笑容,两人看着春杏眼神有一种恶狼般绿光,看得春杏不由得觉得有一阵刻骨寒意。她紧跟小周公公向前走了几步,脚底冰雪有些打滑,她身子不由得歪了几歪,小周公公听到后边传来声音,见到她一副举步维艰模样,不由得伸出手来扶了她一把,眼睛里有少见怜悯。 “春杏姑娘,其实我师父只要你一切顺着他意,也不难相处。”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开口指点春杏要记住些什么:“师父喜欢别人对他千依百顺,你记着这一点就行。” 春杏咬着嘴唇皮儿默默走着,虽然雪地里行走困难,她还是坚持着走了下去。听着小周公公话,她心里稍微放宽了些,只要顺从那颜话就不难相处?自己一定要好好奉承他,趁其不备再将他杀了替老爷夫人报仇。 小周公公带着春杏走到一个跨院里,推开一扇门,指着门里头道:“这是你住屋子,你进去罢,要你做什么,自然有人传唤你。” 春杏狐疑看了看小周公公脸上那种怜悯神色,忐忑不安走进了那间屋子。屋子里边布置得还算整洁大方,该有家什都有,而且全是酸枝木,看起来那颜对屋子装饰是花了些功夫。春杏靠窗子美人榻坐了下来,望了望站门口小周公公,他朝着她深深看了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门帘垂了下来,就听外边门板吱呀作响,接下来便是落锁声响,一阵踩着积雪咯吱作响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自己是被关了这里头了?春杏惊恐站了起来,走到门前,掀开帘子,用力推了下房门,那扇门板纹丝不动,厚实木料冰冷将她和外边隔了开来。屋子里是一片沉寂,没有一点点声音,周围没有一个可以商量人,只有阴晦不明阳光从外边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照屋子地上,投下了雕花窗黑影。 春杏绝望将脸贴到了窗户上,透过那茜纱糊着窗户往外边看,她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雪,偶尔能看到一个穿着小厮衣着人走过。“小姐……”春杏喃喃自语着,想到了可怜小姐,她才那么小就被送到宫里做宫奴了,她一直是自己照顾着,若是离开了自己,不知道她日子会如何难过呢。 眼泪一点点落了下来,很她衣襟便已湿透,春杏就这样呆呆坐窗户边上,直到听到有人开锁声音,她这才抬起头往门口望了过去。一个小厮端着一个食盒站门口,对她笑了笑道:“姑娘,你午饭。” 春杏木然看着那小厮走了进来,将食盒搁桌子上边,然后他朝窗户边上走了过来,伸出手来拉春杏手:“姑娘,去吃饭罢,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呢。”他垂涎着一张脸凑了过来,笑容很猥琐,这让春杏吓了一大跳,赶紧往旁边跳开,指着他大声呵斥:“你这个奴才,送饭便送饭,为何动手动脚!” 那小厮见春杏躲到了一旁,全身发抖,可却没放松警惕,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不由得也恼怒了:“呸,进了那大人府上还装什么贞洁烈妇!到了晚上还不是要被我们骑货,偏生现还做出一副三贞九烈来!”一口唾沫重重吐地上,那小厮用一种饿狼般眼睛将春杏上下打量了一番,仿佛她没有穿衣裳,是光着身子站站那里一般:“你别这样看着小爷,说不定晚上还得求着小爷还还疼着你!那大人若是弄得不开心,将你赏了给小爷,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春杏被他话说得眼前一阵发昏,那小厮走了很久她都没有回过神来。这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那颜,他不是一个阉人吗?他怎么还能行男女之事?而且若是他不满意,还会将自己赏给小厮受用!春杏身子顺着墙溜了下来,一阵说不出地惊恐袭上了心头。她该怎么办?原本还想着奉承着那颜,等他失去戒备心再将他一刀刺死,可现看起来要奉承好他真不容易,还要搭上自己贞洁。她手抱住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她真想念雍州刺史府,那是世上温暖地方,现自己沦落到了地狱。 没有容她细想,夜色便一点点上来了,光阴得让她捉不住日头影子尾巴,就是这样,眼睁睁看着屋子里半明半暗阳光慢慢消失,黑暗一点点吞噬着光亮,终占据了整个房间。摸索着点上油灯,春杏见到自己影子投了墙壁上,那般孤独无助,随着晃动光影一点点着墙上摇来晃去。 不多久就听到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开了,两个小厮出现着门口。春杏紧张往后退了一步,可还没由得她退到墙角,两人便冲了过来,一左一右挟制住她,架着她便往外边走去,无论她如何挣扎反抗,终还是被拖进了一个大房间。 房间里被立着十来盏明烛牛油灯照得通明透亮,春杏被那两人架着站着门口看着屋子里景象,若不是被人架着,她定然会跌坐到地上。 屋子里有一张大床,那宽度超过了她此生所见到任何一张床。床上有几个白花花身子翻滚着,有女子低低哭泣和怒骂,有男人兴奋yin声秽语和阵阵床板撞击声响。春杏闭上了双眼,不敢往那边看,只是默默诅咒着那颜猪狗不如。 “美人儿,你可别闭上眼睛,闭了眼睛岂不是看不到这般香艳情景了?”一阵阴柔声音她耳边响起,春杏睁开眼睛一看,却见那颜翘着兰花指站她面前,一张白净脸上有着别有深意笑容。他伸出手来抱住春杏腰,这样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本来想往一边闪开,可却被那两个小厮钳制着,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那颜那只手揽上自己腰,另外一只手却慢慢从她脖子那里往下渐渐探了下去,一直摸到她高耸浑圆。 春杏羞愧得两颊通红,只恨不得能就这样死去,一双眼睛绝望闭着不再睁开,就感觉那颜手探进了自己衣裳,尖尖指甲盖自己肌肤上打着圈儿,突然揪住了她那颗小樱桃猛一拉,春杏疼得眼泪都掉了出来,被刺激得猛睁开了眼睛,就见那颜脸已经贴上了自己脖子,低下头吻了下来。 “你不要以为咱家是公公便以为咱家不中用了,等会咱家让你见识到厉害。”那颜轻声春杏耳边说着,因为听到床上那女子凄厉叫喊声而兴奋了起来,猛咬住了春杏小巧耳垂,两排牙齿轻轻啮着那片冰凉肌肤,突然又重重咬了下去。 “啊……”春杏被他出其不意重口疼得叫喊了起来,那颜听到这叫喊声有说不出意,他向那两个小厮呶了呶嘴,那两人便扛起了她放着那张大床对面一张床上,春杏惊恐睁着眼睛,看着对面床上那个女子已经被三个男子弄得哀哀哭泣,不住高声诅咒着,但却仍然被钳制得死死,一个男人正压她背上不住出出进进,旁边两个男子手正她身上不住游走,不断掐着她雪白肌肤,上边留下了一片青紫。 “你们换个姿势,让我美人儿好好欣赏下。”那颜站着床边看了一阵,白净脸上有了点点潮红,转身看了看缩着床角瑟瑟发抖春杏道:“美人儿,你不要害怕,你只要顺从着咱家便会发现其实这滋味可是人世至美。若是还能和他们那般生龙活虎,咱家宁愿少活十年哩。” 顺从着他……春杏胃里边一阵翻江倒海,看着那颜已经脱去身上衣裳爬上床来,明烛牛油灯照耀下,他身子显得分外白净,而且瘦得像一条鲶鱼。他丝毫不隐藏将那个地方暴露她面前,一丛茂密草地上有半截光秃秃木头。春杏羞愧转过脸去,可那颜却不愿意放过她,一把将她脸扳了过来,脸上带着阴柔笑容:“美人儿,你仔细看看,可不要觉得不好意思,等会咱家自然会让你高兴。” 春杏咬着牙看着那颜那满脸潮红,回想起了刺史府里那颜阴冷眼神,想起了老爷和夫人含愤死去场景,想起了小姐苍白脸蛋,想起了小周公公对她说过话:“你只要顺从着我师父……” 慕府血海深仇等着她去报,她必须要曲意逢迎着那颜,直到让他对自己失去戒备之心。想到这里,春杏强打精神,努力朝那颜一笑道:“公公,不用这么性急,奴婢可还没有准备好呢。”说罢颤抖着手来解开了自己衣裳,外衣慢慢顺着她垮塌下来双肩溜到了床铺上,一件白色亵衣出现着那颜眼前,那亵衣似乎有些小,盖不住她高耸胸,衣领处分开很宽,能见到羊脂玉般白净肌肤上一道深深沟壑。 “哟,真没想到美人儿如此知趣。”那颜惊喜盯着春杏用手缓缓摸索着腋下亵衣带子,呆呆看着她将亵衣带子勾小手指上不住摆弄,不由得吞下了一口唾沫,只希望春杏些将那带子解开。谁知春杏到了这时候反而不动了,一双眼睛水汪汪看着那颜,朝他嫣然一笑道:“公公,我觉得这房间里有我们两个就足够了,你说呢?” 得了春杏这句话儿,那颜便如同喝了一盏浓茶般精神,转脸朝门口两个人和床上几个用那尖细嗓子吼了句:“都没长耳朵不成,还不些给我出去!” 床上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女人如逢大赦,抱着自己衣裳伏床上喘个不歇,那三个男人本是兴致正浓,听着那颜叱喝让他们出去,也不敢违背,从那女子身体里抽离出来,披了衣裳揪住那女人胳膊几人喘着粗气从床上下来,匆匆从小床边走过。当他们过去时候,春杏感觉到了一种特殊浓浓气味,让她恶心得似乎要吐出来。可她却不敢透露半点不满意情绪,着那颜贪婪眼光注视下,她勾动手指,亵衣带子一根根解开,露出了那巍颤颤抖动着山峰。 那颜见一抹玉色出现面前,口边流出了一线涎水,一双保养得宜大手不由自主便贴了上去,春杏娇软身子被他猛一扑倒着了床上。她咬着牙齿忍受着那颜对她上下其手,心里想着那颜只是能看看,却不能吃,自己闭着眼睛忍受点也就是了。 身子一冷,裙子和亵裤都被剥离,春杏睁开了眼睛望向那颜,就见他一脸兴奋潮红,将手挪到了她双腿合拢地方,然后用力分开,慢慢朝她花谷探了过去。春杏惊恐意识到他是准备用手代替丧失那个部分来行使男性功能,她想将双腿闭紧,保护着自己贞洁,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一阵刺痛传了过来,她几乎要晕了过去。半晕迷半清醒状态里,她能感觉到了几个手指自己下面不断进进出出,刚刚被刺破花蕊尖不住被那颜指甲尖带动着,让她觉得撕心裂肺般痛。 那颜得意贴近了春杏脸庞,一张嘴覆上了她唇。他嘴里散发出一种腐肉般气味,春杏被那气味熏着,下边不断传来尖锐疼痛,一种耻辱让她神智慢慢变得不清醒起来,她多么希望自己只是着做恶梦。那颜脸着她眼前突然很近,又突然很远,一切都变得那般模糊,她又似乎看到了慕媛悲伤地大眼睛着怜悯看着她:“小姐……”春杏心里轻轻喊了一声,睁开了眼睛,望着那颜眸子突然之间有了一种说不出风情。 23重逢 春杏醒过来时候已经是早上,她吃力挪动了下身子,只觉得全身似乎要散架般,酸疼不已。四下环视,她发现自己没有睡昨晚房间里,现这间房整洁雅致,床边不远处有一盏小小熏香灯,铜杆从窗户边伸出一个美好弧度延伸到床前,那盏小灯里透着幽幽香味,一线淡淡白烟正着往外边蔓延。 床前边有一架屏风和外边隔开,屏风上镶嵌着四时花卉彩绣,花开富贵牡丹,淡如君子莲花,凌霜傲雪寒梅——还有一幅却是多子多孙石榴。春杏睁大眼睛看着那幅石榴花,火红花冠似乎如鲜血般刺着人眼睛,有几朵下边已经有鼓鼓囊囊石榴球儿,只差没有咧开嘴,吐露出那一颗颗晶莹石榴籽粒。 四时花卉里边竟然会有石榴花,这倒也是少见,不知道那颜为何如此喜欢石榴,竟然叫人将这种花儿爷绣到四时花卉里边去。春杏支起身子想要爬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未着片缕,不由得回想到了昨晚那一幕,一种羞耻从心底里慢慢升了起来,她抱着被子缩着那里,眼睛里泛起一片水雾。 “你醒了?”屏风那边突然有人说话,惊得春杏抓住被子将自己包得紧紧,眼睛盯着那几扇屏风,就见上边印着一个浅浅影子,慢慢站了起来,绕过屏风走了过来。 “春杏。”一个阴柔声音着耳边响起,春杏呆呆看着那颜朝自己走了过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看着神色紧张春杏,他扯出了一丝微笑:“昨晚将你弄疼了?” 他话让春杏回想到了那个*场景,她低下头去,满心羞愧,一种说不出羞耻和罪恶感着心头交织。“你做得很好,我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女人。”那颜伸出手来摸上了春杏被子,墨绿色锦被衬着他修得圆润指甲盖子,发出淡淡粉色光芒:“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原来也可以像一个真正男人那样,让一个女人欲仙欲死。” 昨晚那颜弄到后边觉得不够爽利,取出了角帽套自己那上边,用绳子系稳腰间,竟然也颠鸾倒凤弄了大半宿,他伏春杏身上,见她神色柔媚,一双眼睛似乎能滴出水来般望着他,真真是情意缱绻,心里头无比满足,他失去了男性尊严已久,可突然春杏这里找了回来,真让他莫名惊喜。 春杏听着那颜说话,心里一阵恶心,可一想到自己活下来目标,也只能忍住心头不适,抬起头来朝那颜微微一笑:“只要公公舒服便好。” “你别喊我公公,”那颜却突然似生气了一般,瞪着眼儿看着春杏:“以后你便喊我夫君,你便是我那颜小妾,若是服侍得好,升你为正妻也未尝不可。” 春杏嗫嚅着嘴唇,强忍着心中耻辱,低头唤了一声:“夫君。” 声音虽然不大,可那颜却听得极为清楚,他眉毛和眼睛都活得挤到了一处,扑了身子过去,伸手春杏脸上摸了一把道:“美人儿,再喊一声听听。” “夫君。”第一声已经喊出,第二声便不再艰难,春杏抬起头来,拿着一双勾魂儿般眼睛盯住了那颜,看得他有一种深深满足感,似乎他成了一个真正男人一般,床上坐着便是他妾室,昨晚里头他她身上驰骋过。 春杏有了自己小院子,还有一个小丫鬟服侍着她,那颜府里人见了她都会唤一声“小夫人”。每日里头她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只是带着丫鬟呆呆坐花园里,看着日头升了上去,又慢慢落了下来。一到晚上,那颜便会到她房里来,用各种奇方式来折磨她,每次到后他都要追问着:“夫君是不是很厉害?” “是。”她笑着回答他,心里淌着血般疼痛。 几个月相处下来,她发现那颜真如那小周公公所说,只要顺从着他,他便不会太为难自己,便是自己小日子来了,那颜都会照顾着不来她房间折腾她。他给她买了很多贵重钗环头面,也替她做了很多精致衣裳,可这一切始终不能抹去她心里那种耻辱,以及她想要为幕府报仇决心。 她常常坐花园里发呆,想着着刺史府里光景,虽然那时候自己只是个丫鬟,可那时候自己却活得很舒服很自,虽然自己那时候要伺候小姐,可她却愿意这样一直守她身边,为她梳妆打扮,陪她去书房偷听少爷上学。 “小姐……”春杏悲伤地看着身边花丛,虽然是团花簇锦,一片春光明媚,可她看起来始终是与寒冬无异。实受不了这种思念折磨,春杏终于开口向那颜提出了要求:“夫君,听说你宫里很有势力,能不能带我去宫里见见小姐?” “你还想着她?”那颜脸色一沉:“她早已不是你主子,她现只是宫里一个普通宫女,管昨日皇上已经下旨升了她春衣职位,可她仍然只是一个宫女!你我这里莫非还过不痛,心里还想着她?” 春杏见那颜神色不,赶紧伸出手来抱住他腰,将脸贴他后颈上:“夫君,小姐毕竟是我从小服侍着,自然不可能那么忘记她,我只是想去看看她过得可好,夫君,你便答应了春杏罢。” 她气息芬芳而甜蜜,呼出热气熨那颜皮肤上,分外舒服,那颜伸出手将她抱到面前,一双手贴上了她丰盈:“既然你这么想要见她,倒也不是不可以,今晚你便好生伺候着夫君,若是我满意了,明日便带你过去。” 一晚上红绡帐里被翻红浪,屋子里不住有嘤咛吃痛声音响起,丝丝缕缕延伸到了外边去,就如戏子喉咙里牵出咿咿呀呀不绝细声细语,透过那大幅水袖钻到了观众们耳朵里一般。 那颜倒也说话算话,今日一早便叫人来传话,让她收拾好跟着他进宫去。春杏忍住心里欢喜,端端正正梳好发髻,选了件朴素衣裳穿上便匆匆走了出来。门口那颜穿着深绿色常服站马车边上,见着春杏走了出来,亲手撩起马车帘子让她坐进去,看得门房小厮都脸上变了颜色,没想到这个送进府里做奴婢女子竟有如此造化,就这般得了那大人青眼,连出去都亲手给她打帘子。 春杏见着那颜背影渐渐消失徵宫门口,这才转过身子跪了下来,眼泪珠子簌簌而下,这几个月耻辱羞愧这一刻里随着泪水情抛洒了出来:“奴婢本来无颜再见小姐,可一直挂念着她,所以今日才觍颜求见,请昭仪娘娘恩准!” 慕昭仪见着春杏泪流成河模样儿,心里也知道她那颜府上定是吃了不少苦,不由得分外怜惜,让保仪姑姑上去搀了她起来,招了招手让她站到前边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叹气道:“你今日进宫,是存了死志罢?” 春杏猛一惊,看向慕昭仪眼睛有了一丝紧张,泪水挂着眼里打着圈儿却不再落了下来,她疑惑开口问道:“娘娘如何得知?” “我见你眼中似有诀别之意。”慕昭仪伸出手来拉过春杏手看了看:“看你手相,倒是有后福,为何现反而有这分心思?你是不是准备今日见了媛儿以后便准备自了?” 春杏眼泪终于簌簌而下,滴慕昭仪手背上,有些温温湿意:“回娘娘话,奴婢准备见过小姐以后,便设法杀了那颜为老爷夫人报仇,大仇得报便自,追随老爷夫人于九泉之下。” “唉,倒是个忠心丫鬟,只是……”慕昭仪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就那么有把握能杀得了那颜?你便没有想要见着你家小姐长大成人,你便不想你家小姐孩子以后喊你姑姑?”见着春杏眼里似乎有意动,慕昭仪踏上前一步,站着春杏面前,长长凤目闪过一丝凌厉:“你,难道就不想看到你家小姐母仪天下,那颜狗贼跪她面前战战兢兢,随她处置吗?” “母仪天下?”春杏呆呆站那里看着慕昭仪,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可是小姐现只是一个宫女……” “宫女难道就不能变成皇后?你家小姐冰雪聪明,又生得美貌,好生教养着,焉知她便不能母仪天下?”慕昭仪唇边浮出一丝浅浅笑容:“这总比你拿了性命去拼,却不一定能杀得了那颜狗贼好。” 春杏默默低下头去,心中不断想着慕昭仪所说话,好一阵犹豫不决又有些欣然向往,小姐真有那个福分吗?自己真能看到她母仪天下,还能到她身边继续照顾她吗? “春杏,要看到这一天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可是你只要有耐心,必然能够看到。”慕昭仪语重心长她耳边低声说:“你只要配合我,迟早梦想会变成现实。” “昭仪娘娘,奴婢愿意去做你吩咐事情,奴婢有耐心,奴婢能等下去。”春杏跪倒慕昭仪面前:“有什么事情请娘娘吩咐奴婢去做便是!” 屋子外边阳光非常明媚,那一束温暖光柱照了进来,照大殿里边几个人身上,那光束里有着细小尘埃不住翻腾,浮游空中,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升起又会落何处。慕昭仪看着低头跪那里,一脸坚定春杏,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将她拉了起来:“你先去见见你家小姐罢,我要你做什么,我自然会告诉你。” 慕媛正书房里温习着功课,就听外边大殿里有一阵阵声响,她没有意,继续握着毛笔认认真真写着大字。突然就听身后有人掀起了门帘,一个熟悉声音哽咽着呼喊她:“小姐!” 回头一看,她见到了一个分别几个月人,惊讶睁大了眼睛,慕媛放下手里笔扑进了那人怀抱:“春杏!”两只手搂着她腰,闻着她身上熟悉淡淡香味,慕媛眼圈儿立刻红了一片,摸着她盈盈一握腰肢,慕媛感叹道:“春杏,你瘦了许多,是那狗贼府上做苦力给害吗?” 春杏蹲下身子,眼睛贪婪盯着慕媛脸,唇边露出一丝笑容:“小姐,真好,你还是和原来那样,看来你没有吃什么苦,春杏总算是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24受罚 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坐窗前看着明亮天空慢慢转成薄暮昏黄,一层淡淡暮霭浮现空中,慢慢,月亮隐隐轮廓便出现了天上,繁星也逐渐一点点铺了乌蓝天幕,每一日好像都过得那么平静而充实。 慕媛逐渐习惯了没有赫连睿一旁读书日子,她跟着慕昭仪看书弹琴绘画,努力想将自己变成姑姑心目里那种人。开始几日她总带着希冀似往屋子外头看,总是想着皇孙殿下说不定会突然出现徵宫门口,或许他不喜欢那个太师大人,悄悄从清心斋逃了出来,然后轻车熟路跑到徵宫来呢。 可是她想象里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尚衣司已经将做好几套衣裳送了过来,有一件穿身上不小心还挂破了一个洞——日子可过得真,可赫连睿却没有来徵宫看她,只是一个月后让薛清给她捎来了一套九连环,说是特意叫人到外边买给慕春衣解闷。 “薛清,皇孙殿下现很忙?”慕媛手里拿着那套精巧九连环不停拆解着,却始终找不到解开方式,终她放下手来,看着呆呆站一旁薛清,翘着嘴皮子愤愤问,心里好一阵郁闷。 “是。”薛清恭敬弯着腰儿回答道:“张太师甚是严苛,每日布置下来功课甚紧,皇孙殿下一直抱怨着时间不够用呢。” “原来是这样。”慕媛小脸上有了一丝了然微笑,听着薛清说了原因,心里这才开解了一些:“那是他笨,若是换成我,那些功课便早就做完了。” 保仪姑姑旁边听了大惊,伸出手来捂慕媛嘴:“阿媛,切忌不可乱说!若是被旁有心人听见了,给你安个非议皇孙罪名,一顿板子是少不了。”保仪姑姑圆圆脸上有一双精明眼睛,掠过薛清脸,似乎很有深意问他:“小薛公公,你说是不是这样?祸从口出呢!” 薛清心里明白保仪姑姑是告诉他不要将慕媛失口话说了出去,心里暗道慕昭仪宫里头宫女姑姑们,一个个都不简单!他抬起头来瞅着保仪姑姑笑了笑道:“慕春衣确实是聪明伶俐,皇孙都自愧弗如呢,素日书房温习时候都会叹着气说,若是慕春衣他身边好好给他讲解着,他定然能记得些!” 保仪姑姑听了薛清这话,才放下心来,笑着将他送出了徵宫,随手还塞了个小银角子他手心里:“小薛公公照顾皇孙费心了,这点碎银子拿去打点酒喝罢!” 那银角子握手里,硬硬一块,有些硌着手心,薛清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影儿来:“保仪姑姑,你何必这么客气。”一边口里说着客气话儿,一边握着银子自往东宫方向去了。 薛清刚刚和保仪姑姑跨出徵宫大门,慕昭仪脸便沉了下来:“媛儿,你且过来。”慕媛抬头见着慕昭仪神色不虞,不知道她为何生气,挨挨擦擦低着头走了过去,不敢再看慕昭仪铁青脸色。 “媛儿,你需知道自己身份和你所处环境,你不再是刺史府大小姐,你只是一个正五品春衣,说到底还是一个奴婢!这里也是不雍州刺史府,是大虞后宫,你这般胡言乱语,难道是想自己小命去得不成!若是如此,我又何必费心机将里从宫奴所里捞出来,不如让你那里自生自灭便是!” 慕昭仪声色俱厉话让慕媛心里一惊,抬起头来看着姑姑,只见她眼里已满是泪水,一种失望神色她脸上浮现:“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想大力栽培着你,让你成为人中龙凤,这样才能替你父亲母亲报仇。没想到你却肆意妄为,连皇孙殿下笨这种话都能说出口来,这般不知收敛,养大了你也是无用!” 慕昭仪话似乎如一个铁锤般敲慕媛心上,巨大响声让她几乎无法直视姑姑那张脸,她眼前似乎浮现出父亲不肯瞑目头颅,浮现出母亲把她藏入山洞决绝,她觉得自己都不能呼吸,是,姑姑说得对,难道自己过了几日舒适日子就把这些血海深仇给忘了吗?如果自己一味娇纵自己,学不会温良恭俭,又如何这深宫立足? “扑通”一声,慕媛跪了下来,小声对慕昭仪道:“姑姑,媛儿知错了。” “若你还是刺史府家小姐,你说旁人笨,听了人也只会夸你是心无城府,天真可爱。可是这是皇宫,媛儿,皇宫里要不得便是天真,你天真会是别人接机杀人把柄。” 慕昭仪见慕媛一脸懊悔跪自己面前,知道侄女已经想得通透,怒气也慢慢平息了下来,望着屋子外边保仪姑姑愈来愈近身影,她眯了眯眼睛道:“那个长宁宫李嫣,和你一道从宫奴所出来,你说她会讨好卖乖也罢,说她善于钻营也罢,反正这后宫里谁都夸保太后身边有个知冷知热贴身宫女,那可是太后娘娘心头肉!而你呢,大家都只知道你仗着和皇孙殿下徵宫一道修习功课份儿挣了个春衣。若是你和李嫣放到宫里头让人去品评,恐怕大家都会夸奖她,不会有谁会说起你好处,至少李嫣做糕点美味可口,而且每个宫里头都不会漏下一份儿,这份缜密心思,你可足足够够能学上好一阵子了。” 慕媛跪那里一动也不动,耳朵里边听着慕昭仪教诲,心里充满了一种无法说出苦涩。她鄙视李嫣,每次见她来徵宫送糕点都会嗤之以鼻,可李嫣却总是脸上挂着微笑,似乎对她排斥没有半点反感,每次都会亲亲热热将糕点送到她手上:“慕媛,你尝尝这个,是我研制出来,味道挺不错。” 她说得似乎心无城府,仿佛宫奴所里事情都不曾发生过,可慕媛又怎么能忘记那一切?她帮着玉芬姑姑来打压她,冒着她名字进了徵宫,若不是阿纤姐姐拼出命来帮助自己逃出宫奴所,恐怕现自己还那个暗无天日地方做着繁重体力活。现听着慕昭仪提到了李嫣,慕媛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难以言表心情躁动着,额头上浮出了一片细细密密汗珠子来。 “你不要看到我提起李嫣心里便不高兴,你自己须得好好去想想,她身上长处你要好好学着,不要总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才是对。”慕昭仪见侄女一头冷汗,映着屋子外边照进来阳光,亮闪闪一片,虽然心疼,但还是声音严厉:“你跪到这里自己想清楚了再和我来说,以后你该怎么做,言行举止该是如何,都好好儿给我说清楚。” 说完这些,慕昭仪扶了保仪姑姑手便往徵宫外边走,留下了慕媛愣愣跪大殿里。 这是来徵宫姑姑第一次如此严厉对自己说话,一时间慕媛简直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姑姑会如此生气。自己说那句话确实有点唐突,没有经过细想便说了出来,可那是对薛清说,他是皇孙殿下贴身小内侍,和他说说又有何妨?后边姑姑甚至还提起自己讨厌李嫣来,她分明知道李嫣是多么阴险,可她却偏偏要自己面前赞扬她!想到这里,慕媛忍不住都要哭了出来,眼泪珠子就眼眶里打着转。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慕媛低下头去,偷偷用手擦去眼里泪珠,就见一双穿着软绸面子绣花鞋停自己面前,鞋面上简简单单绣了一支竹子。慕媛看着这鞋子便知道它主人是保仪姑姑,抬起头来便看到了一张圆圆脸儿,眼睛里露着关切目光。 “保仪姑姑。”慕媛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出来。 保仪姑姑吃力蹲下身子,裙子下摆擦了地上,将慕媛刚刚掉落地上泪水全部扫去:“阿媛,你不要怪娘娘骂你,她是为你好,这宫里有太多鬼蜮伎俩,有时候你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情便已经被人阴了。宫里不似家,做什么事都要细心周到,所谓祸从口出,有时候你无心之语旁人那里便变了味道,传来传去,说不定便可以定个杀头大罪了。” 望着慕媛清澄目光,保仪姑姑叹了一口气道:“我是看着你姑姑长大,就如春杏和你情分一样。当时我们有四个人陪着你姑姑一起嫁到大虞来,现却只剩下我一个了。”保仪姑姑摇了摇头,眼里一片迷茫,仿佛想到了前尘往事,愣愣出神。 “保仪姑姑,还有三个呢?她们都去了哪里?”慕媛见着保仪姑姑那悲哀神色,心里也有一种很不好感觉,莫非那三人都已不人世了? 保仪姑姑回忆被慕媛打断,她抬起眼来看了看慕媛,声音无限凄凉:“有两个已经不了,她们都是因为只做错了一件小事,便被皇后娘娘趁机打杀了。我们中小那个叫保容,娘娘仁善,赐她出宫自行婚配了,以后或许你还能见着她。” 屋子外头日光仿佛突然阴了下来,慕媛听着保仪姑姑这风轻云淡话,不由得身子一颤,只因做错了一件小事便被皇后娘娘打杀了——不,她要活着,她要好好活着,活到自己强大到足够可以为父母报仇那个时候。 25糕点 桃花杏花早已落,枝头已经结出了一个个铜板大青涩果子,从树底下经过抬头望见那些果子,嘴巴里边自然便会酸酸涩涩涌上一线涎水来。东宫石榴花此时却是开得正盛,一排排番石榴靠着墙枝繁叶茂,一树火红花朵,流霞般艳艳照花了人眼睛。 李嫣提着一个大食盒走进了蓝心房间,望着躺床上蓝心,将食盒搁桌子上,关切走了过去捏着她手道:“你这是怎么了?竟然身子虚到这个地步!”望着蓝心眼圈儿一抹红红颜色:“要不要去喊个太医过来瞧瞧?” 蓝心无力摆摆手道:“不用浪费你脚程了,太医又怎么会给我这种小宫女来瞧病!我也只是这几日着凉了,自己弄几副药熬了喝上便能好,蓝采已经帮我去弄了。” 李嫣床头坐了下来,见着蓝心伸外边手,瘦棱棱如一根枯枝般,她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似乎找不到什么话好说,只是陪着蓝心坐那里。一线明亮阳光照了进来,原来门帘被掀起,蓝采端着一碗药汁走了进来,看见李嫣坐床头,略微楞了下:“李嫣,你怎么知道蓝心病了?” “方才我给魏良娣去送糕点时听说了这事,便赶着过来了。”李嫣指了指放桌上那个食盒儿道:“刚刚好我做了鲜糕点,喝了药嘴巴里边苦,赶紧吃两块糕点好压着嘴里苦味儿。” 蓝心握着李嫣手感激看着她道:“难为你记得我贪嘴,每次来东宫都记得给我多留一份儿,只是我恐怕也吃不了太久你做糕点了……” “你都瞎说些什么呢!”蓝采端着药碗走了过来,李嫣赶紧扶着蓝心坐直了身子,两人合力将药汁喂进蓝心嘴里,因着那药汁味道实是苦,蓝心皱着眉头,用手揪着胸口,嘴里咳个不停,一抹灰褐色药汁从她唇边流出,滴到了衣襟上。李嫣赶紧站了起来奔到食盒那边取出一块糕点回来塞到蓝心嘴里:“尝尝这个。” 蓝采专注看着蓝心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这才放下心来,弯了一双眼睛看向李嫣道:“你这次做是什么糕点,看上去味道不错,瞧蓝心脸变得如此——她呀,就是一只馋猫!” 李嫣笑着递了一块给她:“你尝尝,我做荷花糕。” “现儿就有荷花了不成?”蓝采惊叹了一声,接过那块糕点看了看:“是这形状儿像荷花才取了这名儿罢?” 李嫣抿嘴一笑道:“蓝采姐姐就是聪明,一看便知道原委。”她站了起来道:“蓝心姐姐好好歇息着,我得回长宁宫去了,太后娘娘近胸口有些闷,梁公公去请太医了,我得赶紧回去陪她,若是太医走得早,我便请了他往你这里来瞧瞧。” 蓝心听着这话,眼圈子越发红了,握着李嫣手只是叹气:“李嫣你真是太体贴了,能请得动太医固然好,请不动也别勉强,我们做宫女,有个医女来看也就差不多了。我也一条贱命,好歹求着皇孙殿下准我回乡便是了。” 一丝喜悦轻轻从李嫣眼里闪过,她拍了拍蓝心道:“你别想太多,我先去了。”她轻盈转过身去,将食盒里糕点堆放桌子上边碟子里面,朝蓝心和蓝采点了点头:“也剩不了几块荷花糕了,蓝心姐姐若是觉得吃不下饭,便吃这个罢。” 望着李嫣身子退出房间,蓝心和蓝采皆感叹道:“太后娘娘真是得了一个体贴人儿!就冲她这份细心,也该是受人喜欢。”蓝采走到桌子前面将那几块糕点拿了过来对蓝心道:“你吃罢,都一天没有吃饭了,多少填点肚子。” 长宁宫一片幽静,李嫣走进院子时候只听到威风吹得树叶簌簌动,院子里没有一个人,这个时分日头正大,想必没有人会到外边挨晒,李嫣挎着食盒匆匆忙忙往大殿里边走了进去,就见后边梁公公正引着一位太医从内室那边出来。 “梁公公,太医要走了吗?我来送罢,外边日头大着呢。”李嫣放下食盒,殷勤走了过去接过梁公公手里大药箱子。 梁公公朝李嫣笑了笑道:“不着急,何太医还没开方子呢,你先去将笔墨纸砚取出来再说。”梁公公见身边何太医注视着匆匆奔去书房李嫣,笑着向他解释道:“那是太后娘娘贴身小宫女,唤作李嫣。小姑娘可机灵,会讨太后娘娘欢心。每日变着法子弄别致糕点给太后娘娘吃,今日里头见她剥茭白,哎呦,那可是现时东西呢,今年我都还是头一回见着,第一次知道茭白可以用来做糕点。” “茭白?”何太医想了想,脸上露出了笑容:“莫非这位李嫣姑娘出身医学世家不成?太后娘娘虚火高,茭白乃是凉性之物,正是对着症儿弄吃食。很多东西都是有搭配禁忌,不能只看着食物鲜便去贪嘴。比方梁公公,若是你脾虚胃寒,那就千万别吃这个,容易引发胃痛腹泻,若是配上蜂蜜吃,那是了不得。” “这李嫣姑娘说起来身世怪可怜,她也是好人家出身,只可惜被父亲带累……”梁公公正准备说下去,却看见端着笔墨纸砚站一旁,脸色仓皇李嫣,不由得也觉尴尬,清了清嗓子避到一旁:“何太医,请开方子罢。” 何太医见着李嫣将笔墨纸砚桌子上放好,垂下手来站一旁,眉目间有些局促,突然有几分熟悉感,眼前闪过一个人影子,心中暗道,或许她便是他女儿罢?她也姓李,被父亲带累……他耳边仿佛回响着这句话,似乎有了定论,应该是他女儿,李府去年被查抄时候他也曾想去救他女儿,后来打听着却是送进宫做宫奴了。 “何太医?”梁公公见何太医只顾拈着毛笔,却不肯落下一个字来,不由得一旁出言提醒,何太医这才惊觉自己走神,提起笔来刷刷刷开了一张方子交给了梁公公:“你吩咐人去太医院拿药罢,太后娘娘这病乃虚火旺,降降火便是了。” 梁公公接过药方子堆上一脸笑容来:“多谢何太医了,李嫣,你就代咱家去送送何太医罢,咱家去安排抓药事儿去。” 李嫣应了一声便背起何太医那个大药箱,箱子带子有些长,所以那个箱子差不多到了她膝盖:“何太医,我送你出去罢。” 何太医见着李嫣瘦小身子背着那药箱,本想拒绝,可突然想到有些话儿想私自问她,于是点了点头道:“有劳李嫣姑娘了。” 两人从长宁宫走了出来,出了院子门,何太医停住脚步,伸手将李嫣肩上药箱拿了过来:“李嫣姑娘,不需远送,我却想问你一句话,你父亲究竟是谁?是不是去年遭了冤案中书侍郎李大人?” 李嫣本是努力想着如何向何太医开口求他去东宫给蓝心看诊,突然被他问到这一句,身子不由得摇晃了一下,往事就如潮水般她脑海里涌现出来。军士府里走来走去,父亲当场被杀,房间里传来母亲撕心裂肺呼喊声和一群男人哄笑声,还不时有yinng语从屋子里传出来。她脸变得一片苍白,看向何太医眼睛里充满着泪水,盈盈眼眶里打转,似乎要掉下来一般。 “那……你就是李大人女儿了?”何太医瞧着李嫣那神情,心里通明透亮:“你不要怕,我并无恶意,我受过你父亲大恩,一直没来得及报答,没想到他却被奸臣陷害了!”说到这里,他一脸惋惜,看着李嫣道:“李嫣姑娘日后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我必然不会拒绝。” “何太医。”得了这句话,李嫣心里这才安定下来,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汗珠子:“我有一位好姐姐东宫,她身子向来就弱,这些天越发不好了,何太医是否可以给她去看看?”她眼睛期盼看着何太医道:“她一心想早些出宫回乡,不知何太医是否能将她病情说严重些,她也好向皇孙殿下去开口?” 何太医本来想摇头拒绝,可自己刚刚开口说有什么事情便去找他,现儿李嫣才一开口,自己便要拒绝,委实也不太好,于是点了点头道:“我跟你去瞧瞧。” 李嫣领着何太医到了东宫,进了蓝心屋子,床上却不见蓝心人影儿,领着他们进来小内侍满脸不好意思:“蓝心腹泻得厉害,此时正由蓝采姐姐扶着去如厕了,还请何太医稍等片刻。” 不多时蓝采便扶着蓝心走了进来,蓝心一张脸已经皱成一团,一只手无力搭蓝采肩膀上边,一只手压着自己腹部,看起来是腹泻得厉害,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李嫣见了她那样儿,大惊失色走上前去帮着扶住她:“蓝心姐姐,你究竟是怎么了?我已经将何太医请了过来,你坚持着些。” 蓝心虚弱抬起头来朝李嫣感激一笑:“李嫣,真是让你费心了。”她嘴唇干裂,一张脸儿苍白如纸,额头上还冒着豆大汗珠子,整个人晃晃悠悠,身子不断打着颤,李嫣见着她那模样,心里突然有了一丝丝愧疚感觉。可旋即,一种说不出来莫名渴望让她将这缕愧疚驱赶得无影无踪,同着蓝心一起将她扶上了床榻。 作者有话要说: 26太后 蓝心屋子不大,里头有一种奇怪气味,可能是她刚刚喝过药汁,又或者是因为她刚刚呕吐过酸水。蓝采站起身子来去将那糊着茜纱窗纸窗户打开,又将那棉布门帘撩起,一阵微风便鼓着鲜气流冲了进来,将屋子里气味冲淡了些。 蓝心躺床上,眼睛微微闭着,一张脸儿尖尖,下巴颏绷得紧紧,似乎能看到皮肤下边骨头。她额头上有一层细细汗珠,如浮沫一般粘上边,蓝采用帕子将汗珠拭去,可很又堆上了一层。 何太医伸出手给她搭了一把脉,沉吟着道:“这位姑娘身子太弱,好修养个半年比较好,若是每日里劳累着,恐怕以后会郁积成大病。” 蓝采脸色一变,一双眼睛望向何太医,似乎要哭出来一般,李嫣也低下头去,咬着牙齿,眼睛里也要滴出水来。蓝心看着她们两人神色,扯着嘴想笑一下来安慰她们,可是那嘴唇皮儿实太干燥,才一扯动便流出了血珠子,一抹殷红颜色她苍白唇上闪现,看了让人十分难受。 “我自己身子我知道。”蓝心吃力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只是这些天我着凉了,本来就身子虚,脾胃不太好,这下便越发带动了。宫里头谁又有这个福分好好将养半年?少不得去求了皇孙殿下早些放我出宫去罢。” 蓝采握住蓝心手,眼里泪珠子簌簌掉了下来:“我和你一起东宫当差也有好几年了,就如亲生姐妹一般,说一声你竟然就要走了,真真让我难过。” 阳光从窗子外边斜斜照了进来,打蓝心苍白脸上,因为瘦了许多,她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了。轻轻捏了捏蓝采手,蓝心微微点着头道:“蓝采,其实我一直便不想到宫里头呆得太久呢,我可比不得你。你心里还有些想头,还想着去争上一争,而我只是想做够了年限,攒着钱出宫去。现看起来我也做不到那个时候了,还不如早些出宫去罢。” 听着蓝心话,蓝采哭得凶了,眼泪珠子不住滴落衣襟上边。李嫣旁边递了块帕子给她:“蓝心姐姐,你好好养着病。蓝采姐姐,你便好好陪着她,我送何太医回太医所去了。” 御花园小路曲曲折折,蜿蜒着消失一片烟柳头。没有一丝风,枝头树叶一动也不动,连聒噪鸣蝉此时也没了声响。池子里荷花如出水箭般,挑出了几朵粉白花朵,如碗盏般大小,婷婷盛放。何太医突然站定了身子转向李嫣,一脸深究神情:“你和你母亲很像。” 本来是一路沉默不语,突然被他这句突如其来话打破,李嫣不由一愣:“何太医,你见过我母亲?” “岂止是见过,太熟悉了。”何太医脸上有一种迷惘,望向李嫣眼神充满了怀疑:“她是我母亲记名弟子。你用茭白做糕点给太后娘娘吃,是不是从小听你母亲说过这些食物药性?” 李嫣身子微微摇晃了下,突然觉得额上有冷汗涔涔而出,几缕头发粘上边,似乎伸手便能拧出水来。她没有看何太医眼睛,只是低着头道:“是,家母自幼便教了些粗浅土方儿。” “你长得和你母亲有几分相似,而且也和她一样聪明。”何太医点了点头:“若是你还想多知道些药理,你可以到我那里去取几本医书来看看,这样也能好侍奉太后娘娘。若是你入了她眼,指不定就能将你一路提升上去。” “谢谢何太医指点。”李嫣深施一礼,顺手擦去了额头上汗,一身轻松了许多:“既然如此,嫣儿现便跟何太医去取医书。” 取了医书回到长宁宫,日头已经逐渐往西边斜去,不再是那般火辣辣烤着路上行人。推开雕花宫门,守门内侍看见她,笑着点头道:“李嫣,你总算回来了,太后娘娘刚刚还念叨着你呢,说你怎么送何太医竟去了这么长时间。” 李嫣朝他笑了笑道:“我跟着何太医去太医所取了几本医书,以后自己多看看,你们有些什么小毛小病我便能给你们瞧瞧了。” 那内侍听了这话直摇头,扯着嘴只顾笑:“若是吃了你开得药,那病说不定倒从三分变成七分了!”抬头看了看大殿那边,他推了推李嫣:“过去罢,太后娘娘正大殿里等着你去回禀呢!” 踏入大殿,李嫣就感觉到一道慈爱眼光落自己身上,抬起头来便见太后娘娘正笑眯眯看着她:“嫣儿,怎么便去了那么久?” 李嫣向保太后行了个礼走过去,将两本医书递到她手里道:“我方才跟着何太医去了太医所,问他要了两本医书。我准备自己好好琢磨着,以后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保太后目光落到那两本书上,那是两本很古旧书,页面都有些发黄,页脚有些微微卷起,可上边却没有乱涂乱画痕迹,显见得书主人很珍惜它们,保存得非常好。她想到了方才梁公公向她回禀,何太医夸奖李嫣用茭白做得糕点对她身子极好,不由得也眉头舒展开来:“嫣儿,你好好学着,何太医都夸奖了你,说不定你这方面真有慧根,还能学出点名堂出来。” 李嫣毕恭毕敬应了一声“是”,然后接过那两本书,转身放去自己房间里。保太后见着那纤细身子消失门帘后边,轻轻叹了一口气:“嫣儿飞就得九岁光景了,这时间可过得真,一眨眼儿似,瞧着她又长高了一大截儿。” 候一旁梁公公也是满面堆笑:“可不是呢,看着李嫣姑娘风吹夜长似,来长宁宫才半年,就高了一个头了!谁见着都会说有十来岁了,可不像个还没满九岁小丫头!说实话,那些十多岁,谁又及得上她心思缜密?” 保太后点了点头道:“这话可不假!”望了望那幅尚摇晃门帘,她沉吟着道:“梁公公,你方才听得那消息可是真?不会是流言罢?” 梁公公弯了弯腰,迟疑着说:“这个……该不会有假罢?李嫣也该知道,似乎她还带了何太医去过东宫那边了。” “嗯,那我问问她便知了。”保太后对梁公公微微颌首道:“你且先去安排下晚膳,这里有芳晴和李嫣陪着我说说话便是了。” 李嫣从内室出来时候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屋子外边日光已经没有照到大殿上来了,雕花门窗都紧闭着,一丝风儿都没有透进来,整个大殿有一种很奇妙气氛。这个时候还没有点上宫灯,黄昏余晖只是窗户外边闪现,大殿里有着一种晦涩不明微光。保太后正端坐她喜欢靠椅上,背后塞了个大大丝绵软绸枕头,芳晴姑姑正用手轻轻给她按摩着肩膀,太后娘娘发髻上垂下流苏不时空中飘荡着,好像跳着一支说不出名字舞蹈,那金玉相撞声音极其细微,却又分外清楚。 “嫣儿,你过来。”保太后没有睁开眼睛,但她从那轻轻脚步声就能听出李嫣已经走出了内室,正站不远地方。 李嫣垂着手走过去,看着保太后那张写满沧桑脸孔,屋顶上明当瓦透出了一丝丝光线她嘴唇边漏下了一撇金黄,就像猫嘴边胡须,竖两旁,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嫣儿,你有没有听说东宫蓝心准备辞行回乡?”保太后声音很轻很柔和,这个问题问得异常平缓,可听李嫣耳朵里,似乎有了一种不同意味,她心迅速跳动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回太后娘娘话,嫣儿今日下午领了何太医去东宫给蓝心姐姐瞧病了,何太医说蓝心姐姐身子弱,该好好将养半年方能有所好转,后来蓝心姐姐便说她要提早返乡,也不知道和太子妃说了没有。”李嫣觑着保太后神色,小心斟酌着回答,心里暗自揣测保太后为何要打听这个消息。 “那便是了。”保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芳晴姑姑停下来,她坐直了身子,将背后那个软绸靠枕给挪了个位置,眼睛斜瞟着李嫣道:“嫣儿,若是哀家将你送去东宫服侍皇孙殿下,你可愿意?” 李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一双眼圈红红,可怜巴巴儿看着保太后道:“太后娘娘,嫣儿不去东宫,嫣儿要留长宁宫照料您一辈子。” 保太后见着李嫣发急,一张脸笑开了花似,指着李嫣道:“你瞧这实诚孩子……芳晴,去将她拉起来,为着这事还要跪下来,可不亏了自己!”她向李嫣招了招手道:“嫣儿,来这里,哀家和你说几句话儿。” 李嫣犹犹豫豫走了过去,保太后叫芳晴姑姑将她按到身边坐了下来,低头瞅了瞅她,又伸出手来摸了摸她头发道:“嫣儿,哀家自然也舍不得将你送走,可哀家却不能耽误了你前程。我们大虞后宫可没那么多规矩,只要是合了皇上眼缘儿,自然便能做到中式、椒房,甚至是贵人分位。现东宫挪出了一个宫女分位来,这是个极好接近太子机会,哀家将你送过去,你也能太子心里多留些印象,再过几年,你刚好是花一般年纪,心思缜密人又机灵,不愁太子看不上你!” 听着保太后这般推心置腹话,李嫣脸蛋红艳艳一片,羞得抬不起头来,只是低头不语,保太后见了微微一笑:“嫣儿,你就别再推脱了,明日我便去东宫和太子妃说,让她去向内府所要人,将你调去东宫。” 李嫣低声忸怩道:“我不去,我要服侍太后娘娘一辈子。” 屋子里光线暗了,明当瓦上已经漏不出半丝光影来,屋子里几个人面目都看得不是太清楚,只能看见芳晴姑姑垂手立保太后一侧,李嫣坐保太后身边。李嫣腿还够不长,绣花鞋接近地面地方打着秋千,那软缎面子上绣着桃花透出点点殷红,即算是这将暮暗色里,依然能看出那一点点红色招摇着,恰如风吹过片片残红,倏忽人眼中亮起,又倏忽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27探望 夕阳西下,将御花园上两条人影拉得很长,踩着地上落叶一路儿走了过去,那“沙沙”响声擦着耳朵洞,似乎特别刺耳。 “皇孙殿下,今日太师布置功课多吗?”薛清替赫连睿捧着书,陪着一脸笑。赫连睿脸色不虞,这让他说话也小心了几分,近皇孙殿下心情不太好,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莫名其妙发火,有时候又呆呆坐那里半日也不说话,东宫里人都说皇孙殿下又回到小时候那个模样了。 “多又如何?你又不能和我一起做!”赫连睿心里有些不痛,今日张延之竟然清心斋当着一干皇叔们说他字写得差,还需刻苦练习才是,这让他觉得扫了面子,也觉得自己受了冤枉。 张延之是太子太师,清心斋里学生都是皇子辈分,皇孙辈他是第一个。自己小皇叔们都已经张延之那里学了一年多了,自然有些基础。而自己虽说昭仪娘娘那里修习汉学,可昭仪娘娘并没有教他练字。昭仪娘娘说了,她只擅长簪花字,男儿不该练这字体,她又不敢乱教他怎么写,否则反而会乱了章法,只能等着皇爷爷给他指定了先生,让先生教他练字。 “哼,这太师也太不给我面子了!”一想到张延之那摇着头模样,赫连睿心中就有火气:“难道他便是生来就能写得一手好字不成?还有,竟然说我汉学及不上我写诗,判若两人——那诗本来便不是我写!”说到这里,赫连睿眼睛黯然,脑海里闪过慕媛小小娇俏身影,不知道她现做什么?好几个月都没有去看过她了,恐怕她连自己模样都忘记了罢? “薛清,我后一次叫你去徵宫给媛儿送东西是什么时候?”赫连睿此时心里突然有一种念头,他想把那成堆功课扔下,跑到徵宫去找媛儿,陪着她到水榭里头吹凉风,或者让宫女们划条船,两人去湖里摘莲蓬。 “也就早几日。”薛清半弯着腰追上几步,琢磨着赫连睿想法,皇孙殿下不高兴,看起来和慕春衣有些关系呢。他一旁觑着赫连睿脸色,小声建议着:“皇孙殿下若是想天天能见到慕春衣,何不将她调到东宫来做殿下贴身宫女,这样不就能天天见着了?” 赫连睿猛站住了脚,转过头来盯住了薛清,脸上有隐隐兴奋之色:“真吗?我可以将媛儿要到东宫来做我贴身宫女?” “当然可以。”薛清见到赫连睿神色,心里顿时清朗:“现儿蓝心病成这个模样,不说遣返回乡,也该要添个人进来照顾皇孙殿下才是。殿下跟太子和太子妃说下,让内务所去徵宫调了慕春衣来东宫,这可不是皆大欢喜事情?” “你说得对。”赫连睿激动得搓了搓手,面带笑容,眼睛望向旁边一池盛开荷花,微风轻过,湖面上破开了一线水箭,如一条蜿蜒蛇游动着身子,直接从这岸边穿了过去,激起一道绿色波浪,远远融到了湖那边去了。“可是……昭仪娘娘会不会舍不得?毕竟媛儿是她唯一亲人,我就这样讲她从昭仪娘娘身边带走,这样好像不大好……”赫连睿转过身来盯着薛清道:“你说是不是这样?” 薛清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皇孙殿下不就是想要自己说几句赞成话来支持他想法吗?自己还是顺着竿子爬罢!薛清盯着自己脚尖儿,低声却沉稳回答道:“殿下,昭仪娘娘再舍不得,她也会因为和殿下师生情分将慕春衣送到东宫来。若是殿下不相信,咱们现就可以去徵宫问问昭仪娘娘,若是她同意,殿下回宫再禀了太子殿下便是。” “我总觉得你素日里糊涂得紧,说话总没个道理,今日却为何如此聪明了。”赫连睿伸出手弹了下薛清帽子,心情愉悦说:“还楞着做什么?咱们些去徵宫!”薛清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赫连睿便已经拔足跑了起来,将所谓仪态全部抛之于脑后,平日那稳重皇孙殿下现已经变成了一匹野马般,御花园里横冲直撞。 徵宫里正响着一阵清亮琴音,慕昭仪叫人摆了一张湖边,手把手教慕媛弹琴。湖里荷叶似乎也能感觉到琴韵,不住随风而舞,袅袅合着节拍。慕媛现已经能像模像样弹出几首简单曲子了,她双手琴弦上灵活舞动,缕缕清音从指尖下倾泻而出。慕昭仪闭着眼睛听着她琴音,不住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院子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脑袋从外边探了进来,那双眼珠子才溜了一圈,便被门边站着春月敲了下:“小薛公公,鬼鬼祟祟做什么呢?又替皇孙给慕春衣送东西来了?” 薛清眼睛已经瞄到了湖那边几个人影,耳朵里也听到了依稀琴音,笑着向春月道:“昭仪娘娘教慕春衣弹琴呢?这曲子可真好听呐。” 春月瞟了一眼湖那头,脸上也是一脸止不住笑:“阿媛冰雪聪明,才这么几个月,已经会弹好几首曲子了,便是我们这些不懂琴曲,听着那声音也觉得好听呢。” 这边春月正说着话,却见薛清踉踉跄跄冲了进来,手里捧着书乱七八糟摔了一地,春月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瞧着薛清道:“你怎么这般冒失?这点规矩都不知道了?我去给你通传,你到门边候着!” “不必通传了,我自去找昭仪娘娘。”站外边赫连睿早已按捺不住,一步跨了进来,将薛清挤开到一旁,眼睛望了望湖边端坐那个小小身影,大步奔了过去。春月看了看赫连睿急急忙忙背影,又看了看半蹲那里捡书本薛清,埋怨他道:“怎么不早告诉我皇孙殿下就身后呢,害得殿下不高兴了,你看他那张脸沉得,黑压压!” 薛清把书都捡拾齐整了,叹了口气道:“我们殿下心思越发猜不透了!到了徵宫门口,他犹豫着不敢进来,让我先来探探路,看看昭仪娘娘和慕春衣做什么,我便想着他是怕慕春衣怪他这么久没有来看他,不敢就这么闯进去。可我不还问你这事呢,殿下倒是忍不住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春月听了“噗嗤”一笑:“皇孙殿下和慕春衣情分可不是一般!”抬起头看了看湖那边几个人,推了推薛清道:“你还不些过去,小心皇孙殿下怪罪你。” “他见着慕春衣了怎么还会想到我没跟上去?”薛清捧着那叠书,嘟嘟囔囔走了过去,就见赫连睿站慕媛身后,眼睛盯着她弹琴手指,一脸陶醉表情。 “皇孙殿下来了。”薛清步子走得比较沉,保仪姑姑这才回过头来,见着了湖边站着主仆二人,惊讶叫了起来:“春月这个丫头越发懒惫了,皇孙殿下过来徵宫竟然不通传一声,就由着殿下自己进来了。” “皇孙殿下”这四个字仿佛被无限放大,猛敲慕媛心里,一种酸涩又略带甜蜜感觉从心底慢慢升起,不知不觉便布满了她四肢五骸,暖洋洋笼着她身子。手指因此也凝滞下来,伏琴弦上,发出“嗡……”一声,长长尾音颤抖着,惊乱了一池荷花。 慕昭仪旁边看得真切,见侄女已经无心弹琴,笑着叫慕媛停手:“媛儿,你今日便弹到此处罢,后尾音可被你弹乱了。” 赫连睿盯着慕媛那纤细身影,心里极渴望她转过身子来,可那道身影却偏偏听不到他心声一般,执拗面朝着湖泊,挺直了背坐那里,清脆回答着慕昭仪:“姑姑,既然媛儿弹乱了尾音,那便再弹一遍。” 随着这句话,琴声又响了起来,慕昭仪不由觉得好笑,这琴音早已跑调得不成样子,哪里有用心弹!分明是媛儿和赫连睿赌气,不愿转过身来看他。正想着叫慕媛停下来转过身子,就听这边赫连睿已经急急忙忙说:“昭仪娘娘,我若是将媛儿调去东宫做我贴身宫女,你会不会舍不得?” 琴声戛然而止,慕媛猛转过背来,睁着大眼睛看向赫连睿,嘟着小嘴说道:“我才不给你去做贴身宫女,我要和姑姑一起!” 慕昭仪见了慕媛这模样,心里叹气,媛儿毕竟还是个孩子,刚刚还和赫连睿赌气,一听着说要去东宫,反而不乐意了。去东宫……慕昭仪心里沉吟着,这倒也是个不错主意,感情不是该趁小就培养吗?她看着赫连睿期盼眼睛站起身来道:“睿儿,媛儿是我侄女,我自然是舍不得,可你也是我钟爱孩子,我不会拒绝你要求。你回去和太子殿下禀明情况,请内务所给媛儿下调令罢。” 赫连睿得了慕昭仪这句话,早已乐得眼睛弯成了天边月,见慕媛嘟着嘴儿黏慕昭仪身边,一双手紧紧揪住慕昭仪衣袖,不由得笑了起来,向慕媛弯腰行了个礼:“媛儿,我知道你舍不得昭仪娘娘,可我贴身宫女蓝心病了,没有人来照顾我了。再说我清心斋念书老是被太师批评,你难道就不来帮我?又不是去了东宫就不能回徵宫来见昭仪娘娘,你什么时候想见昭仪娘娘,我便陪你回徵宫来就是了。” 慕昭仪摸了摸慕媛头发,朝赫连睿点点头道:“睿儿,你去罢,媛儿去东宫照顾你,我是同意了,去问问你父亲和母亲意思再说罢。” 赫连睿欢背影去得越来越远,慕媛呆呆站那里,见落日熔金,灿灿给他镶上了一道金边,耀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来。她心突然一阵失落,仿佛跟着赫连睿步子忽上忽下,她抬起头来看着慕昭仪沉思神色,小声问道:“姑姑,我必须要去东宫吗?” 慕昭仪牵着慕媛手紧了一紧,声音里有说不出空洞荒凉:“是,你必须去。” 作者有话要说: 28如愿 夕阳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一瓣月已经斜斜挂天边,淡淡清辉照疏桐枝头,漏下一点点银色碎光,不住枝头跳跃,让阔大树叶都泛起一抹银白色。回到东宫已是掌灯时分,走进大殿,便能从打开门望到后院里灯火通明,抄手游廊上边宫女们托着大盘子流水一般往大殿旁边偏厅走来,内侍们忙忙碌碌偏厅里擦拭着桌椅。 赫连晟正偏厅坐着,身边一左一右坐着太子妃和魏良娣,赫连睿见父亲母亲都,心里一喜,急急忙忙走了进去。魏良娣见儿子走了进来,笑眯眯站了起来,将他按自己椅子里和赫连晟贴一处坐着,从怀里掏出帕子来替他擦了擦额头上汗珠子,细声说道:“瞧你这一头汗,去了哪里,这么晚才回来!” 感觉到母亲手极其温柔自己额头擦过,赫连睿心里一阵温暖,十一岁不到少年,对于母亲爱抚还是极其渴望。他嗅到母亲手上好闻润肤香膏子气味,那是一种淡淡茉莉清香,这让他心情宁静了许多。看着父亲俊朗清瘦脸,赫连睿笑道:“父亲,我院子里蓝心看起来是一时半会好不了啦,我想再要个贴身宫女,蓝心便让她出宫回乡罢。” “这个很容易,让你母亲去办便是。”赫连晟见儿子一脸紧张看着他,不由觉得好笑,不就是换个宫女吗,用得着这般紧张? “换个贴身宫女?”魏良娣略一沉吟,脑海里边闪过一个纤细身影,挎着一个大食盒,见了人总是一脸温柔笑:“不如去保太后那边讨了李嫣那丫头过来?她心细手巧,睿儿有她照顾我也便放心了,只是不知道保太后肯不肯放人。” 赫连睿听着魏良娣这般说,心里便有些着急,赶紧打断了魏良娣话:“母亲,保太后身边难得有个贴心人,她年纪大了,也需要个心细照顾,难道我便这般不顾孝道要夺人所爱?母亲还是别和保太后去说了。” 宫灯挑立屋子四角,照得对面太子妃脸倒显得白净了些,她见赫连睿母子意见相左,心中也有说不出地意。瞧着站赫连睿旁边魏良娣,她心里既是同情,又是嫉妒。若夫君登基,定然会将赫连睿立为太子,那时候便是魏良娣死期,自己便不用再担心她会分去夫君宠爱,可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对魏良娣有说不出嫉妒。 “睿儿说有理。”太子妃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意见:“听长宁宫人说保太后极疼爱这位李嫣姑娘,我们不能去将她讨了过来,太后娘娘会孤单。若是喜欢那李嫣做糕点,想吃时候派人叫她做些鲜送过来便是。”她一边说一边得意用深凹进去眼睛瞪着魏良娣,心里暗喜,你不是想要一个贴心照顾你儿子人吗,我就偏偏不能让你如愿以偿。 赫连晟听到自己太子妃和良娣为换一个贴身宫女竟然争执了起来,也觉惊异,看了看赫连睿道:“既然你不想去太后娘娘宫里调人,那便让内务所随便挑个心细一点宫女过来顶了蓝心那个缺便是。” “父亲,儿子自己已有人选。”赫连睿见着太子妃竟然支持他,正是高兴时分,却不料赫连晟竟然提出让内务所随便选个来,心中一急,额头上便冒出了细密汗珠子,被灯光照着莹莹发亮,魏良娣旁边见着不知道儿子为何突然坐着也出汗了,只得赶紧拿了帕子又勤擦了去。 “你已有人选?”赫连晟一挑眉,看着赫连睿那紧张神情,心里突然模模糊糊有了个大概轮廓,该不是徵宫那个小宫女罢?他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个扎着丫髻小女孩,笑得眉眼弯弯,擎着一只大纸鸢跟赫连睿身边欢跑动——春风人间三月天,晴空一碧飞纸鸢。浮游天地傲万物,众扇独揽若等闲? 赫连睿观察着父亲脸色,他似乎没有生气,于是兴致勃勃说:“我想要调了徵宫慕春衣来我这里,父亲,你觉得如何?” 果然如此,赫连晟嘴角浮起了笑容,他点头道:“就是那个写诗?不错,不错。” “慕春衣?她才七岁呢,怎么好来照顾你?”魏良娣听了有些心急,抓住儿子肩膀急急忙忙道:“若是她来东宫,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不行,我可不同意。”她话又急又,便如放水一般,听赫连睿耳朵里,有些刺耳。 “良娣,并非年纪小便不能照顾人了。”太子妃略带绿色眸子映着暖黄灯光,有些像猫儿眼般发亮,她嘴角由于兴奋而扯开得很阔,看向赫连睿眼光有几分赞许:“既然夫君都说了不错,那个慕春衣定然是不错,良娣便不用争执了,我现就遣人去内务所,叫他们去徵宫下调令,明儿一早便叫那个慕春衣过来。” 望着太子妃那张笑得眼角堆满褶皱脸,魏良娣心中一片恶心,十多年了,从开始明争暗斗到现趋于平静,她一直就不想放过自己,哪怕是自己生下了睿儿,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她也还是不肯放过,事事都要堵着自己,让自己不开心,她便高兴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她是太子妃,是太子正妻,自己虽出身魏国公府,可魏府因为男丁稀薄,势力一日不如一日,近听说兄长还准备选一个女儿做守灶女,若是魏国公府男子全战死沙场,就由这位守灶女来支撑门户。娘家都是这么一个情形了,哪里又来得及顾上自己!何况现太子膝下只有睿儿一个男丁,到时候定然是立他为太子,自己也就……闭了闭眼睛,强忍住心里悲伤,魏良娣暗自叹气,算了,也不和儿子争执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罢,只求有生之年能和和睦睦和睿儿一起便好。 想到这里,魏良娣睁开眼睛,瞧着对面太子妃那得意眼神道:“如此,便有劳太子妃费心了。” 听到这句话,赫连睿一颗心总算是搁到了肚子里头,握着魏良娣手道:“母亲,你坐下来罢,饭菜都凉了!”灯光照着一桌子精致晚膳,腾腾冒出些热气来,真可谓色味俱全,赫连睿因为如愿以偿,吃得比哪日都香。 回到自己院子,赫连睿去看了下蓝心,只见她恹恹躺床上,没有半点精神,心下也是怜惜。叫薛清取了一百两银子给她,又叫蓝采给她收拾了包袱,只等明日内务所人带慕媛过来便将她送了出去。 蓝心听着赫连睿吩咐,心里头也是欢喜。家里因为穷,父母将她送进宫当宫女,想着宫里头既可以攒些银子,又能省去一个人嚼用,真是一举两得。现自己还没做满年限,攒银子也不多,出去也没旁身物事,没想到皇孙仁善,竟然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这可真让她打心眼里感激,望着赫连睿脸,眼泪珠子都要滴落下来。 赫连睿看着蓝心那模样,也有些不安。他给蓝心银子是因为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他是要将蓝心挪走才能让媛儿进东宫来,这等于是为了媛儿赶走了蓝心一般,所以这才吩咐薛清取了银子给她,也当是做一点小小补偿,却没想到蓝心会如此感激,一双泪眼看得他都不好意思,赶紧转身走了出去。 晚上坐灯下温习功课,不知为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就飘着慕媛和他徵宫一起学习情景来。张延之布置他看那几篇文章他翻了很多遍,却根本不知道文章里说意思是什么,只觉得那方方块块字一个个从书里边浮了出来,眼前胡乱飞舞着,看得他好一阵头晕脑转。 “薛清,打水过来,我要歇息了。”转脸看过去,薛清正坐小杌子上打盹,脑袋就如小鸡啄米一般,不断往下点。 “皇孙殿下,今晚还早罢?”听到赫连睿喊他,薛清猛惊醒,抬起头来,眼神朦胧看向书桌上那盏烛火:“殿下,功课就温习好了?” “不看了,不看了。”赫连睿心浮气躁将书推到一边,站起来打了个呵欠:“些打水过来,净说些没用废话!” 薛清站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走了出去,心里头想着,若是慕春衣,自己这个陪读任务该可以结束了罢?想到这里,他心里也欢喜起来,脚下步子也大了几分。 这是一个宁静夜晚,赫连睿躺床上,望着黑漆漆屋顶,很久都无法入睡,眼前走马灯似浮现出一个身影来,她眼睛清澄如水,嘴角笑吟吟,脸颊上有两个浅浅梨涡,一张脸蛋就像花朵般娇媚可爱。 同样没有睡着还有长宁宫李嫣。她抱着膝盖坐床上,看着床边暗淡烛光,保太后话她心头不住翻腾。送她去东宫是为了和太子多多亲近?太后娘娘意思是让她去做太子良媛不成?太子……李嫣低头沉思,眼前浮现出一张清瘦脸,身子也很单瘦,说话时候还会不时咳嗽几声。她去东宫次数多,那里环境也很熟悉,去东宫十次有八次能闻到药香,听蓝采蓝心说,那些药都是给太子熬,太子殿下身子不是很好。 接近太子,不如接近皇孙殿下呢,李嫣心里头默默想。大虞朝经历了六位皇帝,每一位都不是长寿,全是四十多岁便亡故了,太子殿下身子太弱,恐怕承继大统后过不了太长时间也会撒手归西,不如多多接近皇孙殿下比较好——出了长宁宫,自己想接近谁便是自己事情了,太后娘娘也只是一个引路人而已。 皇孙殿下……李嫣心突然就有些发烫,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微红,她想起了自己冒名顶替徵宫和他一起短短几天,他长相英武,对她细声细语,没有一般皇子皇孙们傲慢之气。赫连睿明亮眼睛她脑海里闪现着,他好像就站她面前,面带微笑看着她:“嫣儿!”李嫣仿佛听到黑暗里有个声音温柔呼唤着她,她嘴角微微上扬,一丝说不出甜蜜心里悄悄浮现。 作者有话要说: 29迟到 清晨流霜未去,一种淡淡青草香味混合着院子里已经盛放虞美人花香浮空中,不时从鼻尖掠过,带来一种甜蜜愉悦心情。赫连睿举着书面前,不断重复背诵着一个句子,心里仿佛关着一只小麻雀,不断撞来撞去,引得他眼睛一会儿看到这边,一会儿看到那里,似乎不能老老实实落到书本上边。 “皇孙殿下。”薛清匆匆走了过来,见了赫连睿那心不焉模样,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暗地里叹气:“保仪姑姑送慕春衣过来了!” 赫连睿等这句话很久了,见到薛清走过来早已坐不住身子,将书丢到一旁便准备跑着出去,但是转念想到母亲说不定已经外边接待慕媛了,于是将步子放慢,两只手背身后,一副老成持重模样走了出去。 大殿里头东宫两位女主人都,魏良娣起得早是众人皆知,可这太子妃往日里总会要日头爬到屋顶上才会起来,今日却也候这大殿里头了,没由得让赫连睿觉得有些惊奇,但他也无心想这件事,只拿了一双眼睛盯着站大殿中央慕媛。 慕媛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色衫子,衬得她皮肤跟白玉一般,她向太子妃和魏良娣行过礼后便静静站那里,双目低垂看着自己脚尖,神情恭谨。 太子妃拿着那双带着绿色猫儿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慕媛,笑着对保仪姑姑道:“只听说昭仪娘娘有个好侄女,今日看了方才相信,这模样儿看着小,可这神情态度又哪里是个七岁孩子呢!” 站慕媛身旁保仪姑姑欠了欠身子道:“还不是太子妃夸奖得好。您别看慕春衣现这模样沉稳,她徵宫可是散漫惯了,只怕东宫还会惹事儿呢,到时候还得请太子妃多担待些才是。” 瞧了瞧慕媛那小小身子站那里一丝儿不动,太子妃嘴角翘了起来,转脸看着魏良娣,很愉说:“良娣,既然内务所都下了调令,那就让慕春衣去她屋子收拾下东西,今日开始便贴身伺候睿儿便是了。” 魏良娣眉毛皱了皱,她看着慕媛站那里心中就有些不舒服,这分明就是一个孩子,她来做睿儿贴身宫女——她又能做什么?听着太子妃不住口夸奖慕媛沉稳,可是自己只看出来她呆头呆脑,站那里一句话都不会说,那是沉稳吗?没由得会将自己机灵睿儿带笨拙了!倒是保太后身边那个李嫣,自己怎么看着怎么欢喜,水灵灵一个小丫头,心细手巧,嘴巴又甜,那可是好贴身宫女料子,可惜睿儿却执意要这个慕媛来东宫,也不知道慕昭仪给睿儿灌了什么*汤。 赫连睿此时已经到了大殿后门,将太子妃话听得清楚,可却半日不见母亲接腔,心里一着急,便大步走了过去,牵了慕媛手道:“媛儿今日便跟着我去清心斋,保仪姑姑,劳烦你将媛儿东西放去她房间。薛清,还不给保仪姑姑带路!” 今日早晨出来,慕昭仪慕媛耳朵边上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到了东宫不要多说话,千万要记得言多必失这个理儿,慕媛将姑姑说话都记了心里头,所以到了东宫只是行了个礼儿便站到一旁,让保仪姑姑开口说话,自己则暗地里偷着打量着太子妃和魏良娣。 太子妃看上去长得很粗糙,蜜合色皮肤,一张脸就如被刀子雕刻过一般,异常有层次感。一对乌黑眉毛下边,眼睛深深凹陷进去,然而鼻梁却又高高耸立起来,下边配着一张丰厚嘴唇。她该是来自西域那边公主罢,大虞皇宫里有不少西域美女,连当今皇后都是来自龟兹,所以慕媛见了太子妃这张脸,倒也不觉得特别惊异。 而看向魏良娣,慕媛心里觉得亲近了几分,魏良娣是典型汉族女子,乳白色皮肤,五官非常柔和,细眉细眼有暖黄宫灯照着显得很淡,似乎伸出手来,一把就能将脸上东西抹了去。她是赫连睿生母,慕媛对她印象比对太子妃好了许多。然而站一旁听着她们对话,和她预料竟然相反,魏良娣似乎很不喜欢她,半日都不开口说一句话,直到赫连睿从后边走过来,牵住她手,她这才没有那种被遗弃感觉。 赫连睿这大半年长得很,慕媛感觉自己站他身边非常矮小,小到一点都不打眼,她手被赫连睿紧紧握着,一屋子人都看着他们交握手指,这让慕媛脸上有些挂不住,小脸蛋上一片红晕,就如搽了胭脂膏子一般,夹鼻翼两旁,衬出了她一个细白鼻子。 魏良娣见儿子这模样,知道他心意已决,叹了口气道:“薛清,些带保仪姑姑去慕春衣房间。睿儿——”魏良娣黑鸦鸦头发上插着一支七彩步摇,上边流苏她脸旁不断轻轻颤动,金色光影打她脸上,不时映着她微微蹙一处眉头:“你该去清心斋了,别耽误了时辰。慕春衣今日便先熟悉下东宫,不用跟着你了。” “不行,我特地调媛儿来东宫便是想让她陪我去念书,她怎么能不去?”赫连睿奇怪看着母亲那种不神情,心里想着慕媛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为何她对慕媛就是不认同。 正大殿里争执不下之时,外边守门内侍脚步轻跑了进来,甩了下衣袖弯腰禀报:“太后娘娘驾到。” 听说保太后来了东宫,太子妃和魏良娣都丢开了慕媛这档子事情,两人慌忙站了起来,迎到了屋子外边去。赫连睿见一屋子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捏着慕媛手摇晃了两下,低下头去凑她跟前笑道:“走,我们也去接太后娘娘。” 保太后这时已经进来了,她带着芳晴姑姑和梁公公,太子妃和魏良娣一左一右跟身边。走到门口保太后便见着站一旁赫连睿,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姑娘,仔细分辨了下,并不是太子妃生得那个女儿,单单从穿那衣裳来看,只是一个六品春衣,保太后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难道这就是传闻里那位慕春衣不成? 虽然自己很少出长宁宫,却也听他们说过徵宫慕昭仪有一位侄女,长得粉雕玉琢般可爱,了不得是极其聪明伶俐,经过慕昭仪调教下,琴棋书画都略知一二,现看着这站皇孙赫连睿身边小宫女,估摸着就是那个叫慕媛了。这么早时候她东宫做什么?还和皇孙殿下手牵着手站那里,看上去实叫人有些费解。 保太后大殿中央座位上坐了下来,笑眯眯看着赫连睿道:“睿儿,这个时分了,你还没去清心斋念书?” 慕媛能感觉到保太后眼睛正盯着自己不放,觉得被赫连睿这样牵着于理不合,拼命挣扎了两下,这才将手从赫连睿手里抽离了出来,朝保太后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儿道:“奴婢慕媛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哟,这是谁呀,小嘴怪甜!”保太后眯着眼睛看了下慕媛,果然生得一副美人坯子,眉眼间依稀有她那姑姑慕昭仪影子,一身皮肤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了,白里透红,就如上好细瓷般,被灯影照着,能看到玉白底色。 “太后娘娘,她叫慕媛,昨日睿儿贴身宫女蓝心请辞回乡,我们便让内务所将她调来东宫替了蓝心缺。这丫头聪明伶俐,我们看着都欢喜呢。魏良娣,你说是不是?”太子妃眼睛朝站一旁魏良娣瞟了过去,只可惜那眼珠儿却转不出水汪汪风情来,只觉得移动得很突兀,而且带些凶险,就如一只鹰隼剽悍看着她爪子下猎物般。 “是,慕春衣是个心细姑娘,有她照顾着睿儿,我也是很放心。”魏良娣愤愤瞪了慕媛一眼,心里有说不出地懊恼,但是脸上却只能堆出一副温柔笑容来,看向端坐中央保太后,魏良娣笑吟吟问:“不知道太后娘娘今日移驾东宫有何吩咐?” 保太后心里一怔,想到了自己来意,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出宫之前她曾问过李嫣,要不要一块跟着来东宫,李嫣低声答道:“奴婢不跟着过去了,奴婢宫里头给太后娘娘预备着鲜糕点,太后娘娘回宫便能尝到。”她眼睛很真诚看着自己,脸上是一副不舍神情,自己差点没有心软说不送她去东宫了——可是因为喜欢她,才会想着她要有好前程,才会想着要将这么知冷知热丫头往外边推,保太后看着李嫣那低眉顺眼模样,心里拿定了主意,这才带着芳晴姑姑和梁公公过来这边。 可现眼下看来东宫这边已经不缺人手了,自己总不能倚老卖老叫她们将慕媛送了回去罢?这样不仅会得罪人,还会让人看了笑话。也罢,或许是老天有意让嫣儿继续陪着自己,不如就顺应天意了。看着眼巴巴望着她太子妃和魏良娣,保太后打起精神来,淡淡一笑:“哀家今日来倒没有别事儿,八月十五是太子寿辰,我过来想问问东宫打算怎样给太子过寿?” 太子妃咬了咬嘴唇皮子,朝魏良娣呶呶嘴道:“这个得要问良娣了,往年都是她操持,我可不会那套稀奇把戏,良娣却很有讲究。” 赫连睿见他们说话与自己和慕媛没有关系,向保太后行了一礼,碰了碰慕媛胳膊,示意她跟着自己一块出去。大殿里几个人一齐看着那两条身影一前一后出去了,慕媛薄纱裙子随着她脚步上下纷飞,露出了一段白皙小腿,那一抹凝白被大殿门口日头照着,白花花扎着人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30争斗 慕媛时隔大半年,终于又迈进了书斋。 书斋院子不大,依墙栽着一排梨花树,此时枝头已经没有洁白梨花,只有那绿油油树叶映着初升阳光闪闪发亮。树下边蹲着一个小书童,正聚精会神看着地上,不知道是看蚂蚁打架还是看别什么。听着院子门响声,见到赫连睿跨步进来,那小书童“腾”跳了起来,撒腿就往里边跑了去,一边喊着:“太师,皇孙殿下来了!” 一间房子四墙都是高大书架,上边摆放着各色书籍和一些文房四宝,屋子里头摆着几张桌椅,前边有一张大大八仙桌,桌子后边坐了张延之,穿着深紫色衣裳,正拿了一本书聚精会神看着。听到外边传来小书童叫喊声,他放下手中书本抬起头来,就看到赫连睿带着一个小宫女站门边,恭敬喊了一句:“太师早。” “今日又是你来得早。”张延之笑眯眯朝赫连睿点头,这位皇孙殿下真是勤勉,现清心斋有五个学生,四位皇子加上一位皇孙,每日里他都是第一个来,而且从来不肯偷懒请假,不像那位十皇子,真是娇宠惯了,年纪比皇孙殿下大了一岁,可言行举止却远远不及赫连睿,三天两头便派人来请假,说头疼肚子不舒服,写出来字儿可是没人能认识。毕竟还是太子殿下教管得好,张延之摸了摸几根稀稀疏疏胡须,心中有说不出地舒服,毕竟太子是他得意门生。 张延之目光越过了赫连睿,突然看到了身后跟着慕媛,足足比赫连睿矮了一个半头,脸上一团孩子气,只是那双眼睛里有说不出清澄,镇静神态完全不似一个孩子,他惊讶问赫连睿:“皇孙殿下,你那个贴身内侍今日怎么没跟过来了?” 赫连睿见张延之面露惊奇之色,不由得意,将慕媛推到了他面前道:“太师,她是我贴身宫女,以后便是她陪我来念书了。她叫慕媛,是慕昭仪侄女。” 听到慕昭仪侄女这几个字,张延之脸上变了颜色,端详了慕媛一番,这才小心翼翼问道:“你父亲便是那雍州刺史慕朗罢?” 仿佛一阵风吹起了记忆封页,往事一发不可收拾般倾泻而出。雍州刺史慕朗,这个名字不断灼热着慕媛心灵,她似乎看到了父亲那慈爱目光,看到了母亲向她伸出双臂让她跑过去,那温暖家,现已经不存了,可听到别人提起父亲名字,仍然是那般亲切。慕媛向张延之行了一礼道:“回大人话,小女子父亲正是慕朗。” 张延之望着沉静如水慕媛,心中感慨,指着屋子里座位对慕媛道:“皇孙殿下桌子那边,你便站那里伺候皇孙殿下念书罢。” 赫连睿却摇头道:“太师,能不能让媛儿和我一起念书?她跟着慕昭仪学了不少东西,比我还要懂得多呢。”他转头朝那站门边小书童道:“还呆着做什么,些去搬张椅子过来。” 小书童眼睛斜斜瞟向张延之,见他没有出言反对,这才斜签着身子跑了出去,不多时便搬了一张椅子过来,放赫连睿桌子旁边,用袖子擦了擦上边灰尘,立起身子来咧了咧嘴:“皇孙殿下,这样可好?” 赫连睿冲他点了点头,带着慕媛便走了过去。张延之打量着这对主仆两人,就见赫连睿和慕媛手里都抱着书本,只是慕媛手里分量显见得要轻得多。赫连睿将书放到桌子上边,又去书架上拿了套文房四宝过来。慕媛很熟稔打开砚台,开始站一旁研墨,她个子只比那张书桌高出一个半头来,所以研墨时候一只手拉着浅蓝色衣袖,一只手握着那块墨条,研得极为缓慢,生怕墨汁溅到自己衣裳上边来一般。 这时其余几个皇子们也陆陆续续到了,见到赫连睿桌子旁边坐着一个小宫女,都觉得惊奇,指着慕媛对赫连睿道:“睿儿,今日你那个贴身内侍去哪里了?怎么换了这么小一个宫女跟着你了?” “薛清比不上她,我自然会让她跟着我来念书。”赫连睿得意放下手中书卷道:“你们带这些贴身内侍,恐怕没有一个及得上媛儿呢。” 十皇子赫连旸听了有些不服气,他只比赫连睿大了一岁,素日里根本不把他当侄子谦让,总是要拔高占强些方才罢手,现听到赫连睿这般说,老大不忿,甩了袖子冷笑一声道:“睿侄子,你这海口可别夸得太大,小心天都会被你吹破!” 赫连睿被赫连旸堵着一口气,心里也是不舒服,气得拍着桌子便站了起来:“十皇叔若是不相信,那便叫他们比试便是。”慕媛见着屋子里头霎时乱糟糟一团,伸出手来拉了拉赫连睿道:“皇孙殿下,我本来就才疏学浅,十皇子殿下说得没错,你就别说了。” 赫连旸看了一眼慕媛,只觉眼睛一亮,穿着浅蓝色衫子慕媛清得就如枝头露珠一般晶莹可爱,他朝赫连睿恻恻一笑道:“睿侄子,我拿贴身内侍和你换这个小宫女,行不行?” 慕媛心中一惊,朝赫连睿靠近了一步,小手桌子底下捉住了赫连睿衣袖,轻轻摇晃了两下,赫连睿似乎感觉到了她惊慌,伸手握住了慕媛手,抬头看向赫连旸道:“十皇叔,这个我可不能答应。” “那我再添些东西给你,比如说一张好弓,怎么样?”赫连旸心里跟炸了毛一般,他本来也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竟然被赫连睿给拒绝了,面子上挂不住,憋红着一张脸逼近了一步:“不就是一个奴婢而已,我这个做叔叔问你要已经是看得起你!” 慕媛见赫连旸来势汹汹,倒也不害怕了,扬起头来盯住赫连旸道:“奴婢感激十皇子殿下青眼有加,可奴婢是由内务所下了调令去东宫服侍皇孙殿下,奴婢职责便是照顾好皇孙殿下,所以只能对不住十皇子殿下了。” “哟,这小嘴儿可真会说话。”赫连旸偏头看了看慕媛,阳光照她脸上,显得皮肤细嫩,玉雪可爱。赫连旸前几个月才满了十一岁,他母亲于然椒房给他生日礼物便是一个年满十四宫女做屋里人,自从懂得了男女之事以后,他便开始对美貌女子产生了无限兴趣,现看着慕媛,虽然年岁小,可放着过上几年,自然便是一等一美人儿。望着慕媛那双水灵灵眼睛,赫连旸不由得吞了口唾沫:“睿侄子,皇叔就是喜欢这样聪明人儿,一句话,你让还是不让?” 赫连睿见他那副垂涎三尺模样心里就有气,又见他言语轻佻,望向慕媛眼神不怀好意,心中大怒,等他那张脸凑了过来,便捏紧了拳头挥了出去。 赫连旸没想到赫连睿突然会挥拳相向,急忙躲闪,却因为后边站了不少人,一时没有闪得过去,被赫连睿拳头正中左边脸颊,立即便如发了酵馒头一般肿了起来,还带着点红红血丝。赫连旸摸着左脸,勃然大怒,将袖子一捋,两只拳头便朝赫连睿砸了过来。慕媛一看心里只是着急,第一次跟着赫连睿出来便让他带着伤回去,这如何了得!只能闭着眼睛冲了上去挡赫连睿面前,只希望这拳头落到自己身上。 张延之彼时刚刚好去如厕,人还里边没有出来,就听小书童外边跳着脚喊“皇子们打架了”,心中一急,提了裤子飞一般跑了出来,赶到书斋里头,就见一张书桌已经被打翻,赫连睿和赫连旸两人怒目而视,慕媛站中间,两个丫髻已经被弄散,头发上蝴蝶琉璃簪已经摔到了地上,两只蝴蝶儿翅膀都和身子分崩离析,静静躺那里映着天窗上透下来阳光,一闪一闪晃着眼睛。 “你们做什么!”张延之见到这场景气得几根胡须都翘了起来,皇子们清心斋外边院子里打打闹闹他也见过,可书房里直接开打这还是第一次。他抓起戒尺就朝赫连旸和赫连睿走了过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旁边看热闹人一哄而散,就剩下三个人站那里一动不动,赫连旸横着眼睛看了一眼赫连睿,鼻子里“哼”了一声,举起扯破袖子擦了下脸,朝张延之行了个礼儿道:“太师,我衣裳破了,先回去换衣裳了。” 张延之还没来得及说话,赫连旸就一阵风似卷了出去,他那贴身内侍急急忙忙收拾了他书,朝张延之作揖打躬也出去了。张延之看了看垂头丧气站那里赫连睿,脸色一沉,戒尺高高举了起来:“伸出手来。” 慕媛见着那块戒尺又宽又厚,心中有些胆怯,但还是勇敢将手伸了出去:“太师,你打我罢,皇孙殿下是因为我才和十皇子殿下打架。”说完就闭紧了眼睛,两条眉毛皱到了一处,把两只手儿举得高高,等着那沉重戒尺落到手心上。 见着慕媛娇小身子拦赫连睿身前,一副视死如归模样将手伸到自己面前来,张延之戒尺反倒落不下去了。他望着慕媛那张小小脸,心里有一丝丝同情,若不是那颜狗贼上了参奏折子,这小姑娘还是承欢膝下,正雍州刺史府无忧无虑生活,哪又会变成一个低贱奴婢,身陷后宫?想到这里,他默默将戒尺放下,温和对慕媛道:“慕媛,你且站到一旁去。” 慕媛睁开眼睛一看,那条可怕戒尺已经不见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站回赫连睿身边,眼睛望着张延之,极为认真说:“太师,是我不对,你别怪皇孙殿下了。” “为人处世,忌和人争强好胜,何况是和长辈动手,这乃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张延之看着一脸倔强赫连睿,用戒尺敲了敲桌子:“我先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和十皇子殿下动手,你且去将那《孝经》抄了十遍再和我来说话。” 赫连睿低下头,沉声应道:“太师,我知错了,我现就去抄《孝经》。” 慕媛张大了嘴巴看着赫连睿将书桌扶了起来,将散落地上书一本本捡起,心里忿忿不平,这事情分明是十皇子挑起来,后这惩罚反而落到赫连睿头上来了。她蹲下身子,默默和赫连睿一起将书拾了起来,凌乱头发擦了地上,慕媛这才意识到自己头发已经散了,伸手摸了摸头顶,只余下一支簪子,转眼望了望,看见了地上有几片晶莹碎片,那簪子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31失算 长宁宫里一片宁静,似乎没有人里边走动般,只有小厨房里偶尔传来细碎声音说明里边有人。小厨房里蒸锅上升起袅袅白雾,蒸锅里水正欢腾着哗哗作响,不住往外边冒着泡儿,李嫣用扇子轻轻扇着火,看到那一个个不住跳出来水泡,心里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喜悦。 今日早上她很早就醒了,一个人坐镜子前发楞了很久。镜子里照出了一张清秀脸,刚来长宁宫时暗黄肤色已经消失不见,终于透出了白色底子来,只是一双眼睛下却有着淡淡黑色眼晕,这说明了她昨日没有睡得安稳。李嫣看了看那双眼睛,赶紧去厨房取了一个鸡蛋打破,将鸡蛋清搀着面粉和蜂蜜调了一小碗糊糊涂眼睛下边,又从蒸笼里取了一个煮鸡蛋,将那壳儿剥去,用鸡蛋自己眼睛上滚了好几遍。等到那湿嗒嗒糊糊干透了,她这才去梳洗。等洗完脸,涂上胭脂膏子,总算看起来是神清气爽了,这时保太后房里也有了动静,芳晴姑姑搀扶着她走了出来。 “嫣儿,你和我一起去东宫罢?哀家送你过去。”太后娘娘慈爱望着她,眼里有货真价实关怀,看得李嫣心里一阵心虚。她向太后娘娘行了一礼道:“奴婢不跟着过去了,奴婢宫里头给太后娘娘预备着鲜糕点,太后娘娘回宫便能尝到。”她此时这话倒也是真心实意,虽然说她也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就这般想离开长宁宫,巴巴贴到东宫去,可保太后对她委实是好,此时她也是真心想做糕点感谢她。 保太后慈爱看了她一眼,扶了芳晴姑姑手,带了梁公公便跨出了大殿,李嫣站大殿里看着三人走外边灿烂阳光下,身影越来越远,终消失不见。她咬了咬嘴唇,有些疼痛,看起来这一切果然是真,一种说不出欢喜占据了她心,她几乎要活得跳了起来,她马上就要去东宫了,去皇孙殿下身边了! 忙忙碌碌厨房里忙了一阵,灶台火熄了,蒸锅里水也不翻腾了,小厨房里弥漫着一种清香,有早晨荷叶上晨露和蜜汁膏子混合一起香味。李嫣用两块布提住蒸锅耳朵,将那盖子揭开来,一笼腾腾热雾便窜了出来,慢慢稀释空中,终消失不见。 “哟,李嫣今天做得是什么哪,这香味儿闻着可舒服。”小厨房门口传来梁公公惊讶声音,李嫣没有回头也能想象出他那张满是皱纹笑脸,两条倒八字眉毛故作惊讶飞舞眼睛上边。她心里激动得像擂鼓一般,太后娘娘回来了,是派梁公公来传自己吗?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去东宫呢? 将蒸锅里糕点用小钳子一个个捡了出来,李嫣端着满满一碟子笑吟吟朝门口走去:“梁公公,怎么就回来了?太后娘娘呢?” 梁公公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那眼神似乎另有含义,李嫣心中一惊,端着碟子手有些发抖,碟子里糕点差点溜到地上去。她稳稳心神,双手捧着碟子挪到了外边大殿,保太后正坐靠窗软榻上,芳晴姑姑正蹲她面前帮她揉着双腿。 “芳晴姑姑,我来罢。”李嫣将碟子放小几上,蹲了下来,一双手摸上了保太后膝盖:“姑姑,你年纪大了,老蹲着会不舒服,还是我来帮太后娘娘按按腿脚罢。”她伸出手来,熟稔往膝盖上用力捏着,保太后脸上露出了舒服神色:“芳晴,你站起来罢,嫣儿也是体贴你,你上了年纪,以后就别做这些事情了,你将这手法教给芳心,让她来给我捏揉便是。” 李嫣一边捏着保太后双腿,心里一边琢磨着,这太后娘娘为何还不说起自己什么时候去东宫事儿,就她慢慢捏到脚踝处,保太后又开口了,就听她缓缓说道:“嫣儿以后也不用给我捏揉了,照顾好我嘴也就够了,要不是还真太累了些。” 听到这句话,李嫣手一滞,嘴里有一种说不出地苦涩,还有些发干,她很想问一句:“为何我不要去东宫了?”可是她不敢这么说,她只能低着头,继续手下用劲,默默替保太后揉着双腿,一滴泪水掉了她手背上,有些灼热烫着她心。 “嫣儿,你停下手。”保太后也能感觉到李嫣此时已经有些心不焉,手上劲道用得很不一致,她拍了拍李嫣肩头示意她站起来。李嫣赶紧调整了下情绪,垂着手儿恭恭敬敬站保太后身边,眼睛瞧着地上,不敢抬头,生怕保太后看见她一双红红眼圈。 “是哀家去得迟了些。”保太后见李嫣还是和平常没有两样,那么恭敬站一旁,心中也升起了一股歉意:“哀家本该昨晚就去说。”她懊恼叹息着:“今日我去东宫时候,他们就已经将徵宫那个慕春衣调了过去,现儿已经陪着皇孙去清心斋念书了。唉,这也是天意留你长宁宫,让哀家多疼你一些。” 慕春衣,这个名字李嫣脑袋里嗡嗡作响,慕媛,为什么总是她,自己难道就躲不开她不成?自己本来被玉芬姑姑抬举,从宫奴所送去徵宫享福,结果她从宫奴所里逃了出来,不知怎么找到了皇孙殿下,跑到徵宫把自己指证,慕昭仪差一点要下令将自己杖毙,幸亏皇孙仁厚,将她举荐到了长宁宫给太后娘娘做宫女,否则此时自己早就不人世了。 现太后娘娘想保荐她去东宫,可又是这个慕媛半路上冲了出来将自己甩到一边,占了先机。为何她便要处处和自己做对?保太后话好像一把尖刀般扎她心里——现儿已经陪着皇孙去清心斋念书了——李嫣喉头一阵发甜,似乎见到了那个眉目舒朗少年陪着一个身形娇小姑娘走自己面前。她脚微微颤抖了下,双腿发软,突然没有了站立力气,几乎要跌倒地上。 阳光照长宁宫院子里,管现已经是七月底,阳光已经有些毒辣,可外边花草树木日头下边都显得那样生机勃勃,映衬着李嫣一颗疲惫心,让她觉得自己越发委顿了。“难道我便一辈子比不上慕媛了不成?”她咬着牙齿望着中庭那棵香樟树,那是一棵已经有些年份大树了,翠叶亭亭如盖,芳心和芳云两个年轻宫女正树下摇着扇子说着闲话儿,那眼睛似乎有意无意朝站门边李嫣瞟了过来,好像有着丝丝嘲笑,就像她们已经知道了李嫣去不了东宫这个事实。 “慕媛,你不要得意,我自然会想出一条晋身法子来。我便不相信比不上你。虽然你现是五品春衣,虽然你现跟皇孙殿下身边,可我终究不会让你轻看了我,我自然会要赶上你。”李嫣捏紧了手指,不住绞动,一双眼睛望着香樟树下芳心和芳云,似乎要冒出火来一般。 “李嫣,你也别那么着急。”芳晴姑姑声音身后响起,她一双眼睛似乎能将她心事看透,这让李嫣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芳晴姑姑那眼神里,她似乎无处遁形一般。 “太后娘娘进禅房礼佛去了?”李嫣只能勉强笑了下,干巴巴问出了一句话来。 “是。”芳晴姑姑点头道:“太后娘娘心地仁善,回来路上她还和我说日后一定要找机会将你送了出去。她是真心真意想帮着你,你可也得感念她恩情,不要只是一片虚情。皇宫里不缺是虚情假意,难得是真心,李嫣,你懂吗?”芳晴姑姑眼神锐利,就如一片刀子她脸上刮来刮去,李嫣觉得自己面具似乎已经被芳晴姑姑撕了开来,露出了下边一张青面獠牙脸孔。 “芳晴姑姑,我省得。”李嫣吃力说出了一句,喉咙却像被什么堵着,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睁着眼儿看向芳晴姑姑,憋红了一张脸:“我……是真心实意想将太后娘娘服侍好。” 芳晴姑姑那尖锐目光没有减缓半分,只是直扑扑扎进李嫣心窝子里取:“我不管你想对别人做什么,但你却绝不能对太后娘娘不忠,若是我知道了有什么不对,那你便……”她脸贴了上来,眼角皱纹都能让李嫣看得清清楚楚:“死无葬身之地。” 李嫣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低声说道:“芳晴姑姑,你多虑了,我真不会对太后娘娘怎么样,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而已。” “既然不想对太后娘娘怎么样,那便不要拿太后娘娘身体开玩笑,茭白做糕点这一套把戏收起来罢!”芳晴姑姑轻蔑瞥了李嫣一眼:“太后娘娘年岁大了,禁不起折腾,这次你那糕点是歪打正着对了太后娘娘病症,若是像东宫里蓝心脾胃不好,吃了又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李嫣只觉得眼前有金星飞舞,耳朵里嗡嗡听不到芳晴姑姑说什么话,就见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那嘴唇一开一合,似乎严厉责备着她。用手扶住了身边栏杆,李嫣这才没有倒下去,全身上下已是汗涔涔一片,衣裳没有一根干纱。 等到清醒过来,芳晴姑姑已没有眼前,天空里日头似乎毒辣了下,香樟树下歇凉说话芳心和芳云都不见了,庭前碎石地面反射着日光,白花花刺着她眼睛。李嫣靠大殿门廊上,眼睛失神望着一院子花草树木。 院子里是一片死一般沉寂,没有半丝风,只有盛夏日光毫不留情照射着地面,然而树枝都直直指向天空,似乎没有半分妥协。李嫣看着那笔直树干,背也不由得挺直了,心中不住翻腾着——芳晴姑姑只是说不要我对太后娘娘不利,她不会管我对别人怎么样,我要做事情还是得继续做下去,绝不能半途而废。 慕媛,我不会让你这样得意,李嫣用手指抠着那扇大门,直到那些红漆一点点剥落,有些还嵌她指甲缝里,让她指甲成了一片怪异褚红颜色,远远看去,便似手上沾满了干涸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就要入v了,很有感慨。今年三月份开始重捡起手里笔来写文,以前那自娱自乐写作心情完全没有了,一心想着要日,总觉得有读者等着看我文,我不能让他们失望,就这样,慢慢写下来,五个月竟然写了15字。这是今年第三本入v书了,题材也是我一直想要写,无论看人多人少,我都会坚持把它好好写完,哪怕只有一个人,甚至是没有人看,我都会认认真真写完,握拳,为自己喊句“加油”! 也谢谢大家一直以来支持,没有你们,我可能不会做得这么好!我爱你们——管有很多都没有留言,但是我心里知道你们默默支持着我,泪目~~~~~~~~ 32不喜 魏良娣很是心烦,坐凉亭栏杆上边,头上全是细密汗珠子,可她却没有心思用手中帕子擦汗,两只手不住扯着那块手帕子,真恨不得能将它撕碎。 昨晚她便已经提出了反对意见了,可是架不住三个人反驳她,那慕媛就这样被送到东宫来了!一看着她脸,她就知道这是个惹祸坯子,果然不出她所料,今日睿儿带她去清心斋便闯了祸!魏良娣心中一股怨气是怎么样也挡不住,旁边蓝瑛手里拿着扇子给她不住扇着风儿,可却没办法让她心里焦躁之气平息。 方才于然椒房带着十皇子赫连旸来了东宫,一进来就气势汹汹兴师问罪,指着赫连旸红肿脸连声叱喝,弄得她和太子妃都赔着笑脸说了好话,她这才丢了一句话:“你们将那个叫慕媛宫女送到长喜宫来,否则这件事儿可没完,我非得闹到皇上那里去不可!”说罢一转身,拉着赫连旸便脚下生风般走了。 于然椒房是赫连睿妃子里边年纪小,除了慕昭仪,便数她得宠,这位椒房来自柔然一个部落,和皇后娘娘一样,大字不识一个,性子是粗暴,又有些不讲理。赫连旸也是小皇子,素日里头自然娇惯了些,不仅长喜宫里头胡作非为,就是御花园里都是横冲直撞,现这样一对母子找上门来,弄得太子妃和魏良娣都是愁眉苦脸。 太子妃倒也罢了,反正赫连睿不是她生,但魏良娣却不能不记挂着儿子。赫连旸比儿子大了一岁,力气自然要大些,他脸上都肿成了那样,也不知道睿儿吃了多大亏。魏良娣一想起儿子,心里头便慌慌,一阵肉痛,眼泪珠子都要掉了下来,只恨不得自己能长双翅膀飞到清心斋那边去。 正这里想着,就见青石子路那边跑来了一个人,定睛一看却是自己派去清心斋打探薛清。他走到面前向魏良娣行了个礼,然后欢喜回禀:“娘娘,皇孙殿下却是无碍,一点事都没有,只是被太师大人罚了抄《孝经》。” “哦。”魏良娣这才坐□子,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头,脸色舒缓了些,看着薛清那双小眼珠子转个不停,疑惑着问道:“你不是骗我罢?” 薛清赶紧跪了下来,口中连喊冤枉:“奴才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骗娘娘,皇孙殿下真没有事,只是他托我回来和娘娘说,这是他和十皇子殿下私事,请娘娘不要插手,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听到薛清转回来这话,魏良娣“腾”又站了起来,柳眉倒竖,一口气堵胸口,全身都不舒服起来:“这个慕媛究竟给他吃了什么药不成?一心只惦记着她,不就是一个七岁孩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美人,还要为着她和十皇子打架,睿儿莫非是糊涂了不成?不行,我可不能看着他犯糊涂!”她站凉亭里边望外边望了过去,整个东宫宫室节次鳞比,琉璃瓦飞檐从绿树之间隐隐约约探出了一角,繁花似锦庭院点缀其间,看上去煞是精致,可生活里边就为何这般心累呢? 赫连睿一踏进东宫院门就觉得有些气氛不对,薛清从门后转了出来,小声跟他身后道:“良娣娘娘很是生气,皇孙殿下,你说话小心些,别和娘娘顶撞。” 赫连睿回头瞥了他一眼道:“你倒也学会乖巧了,还知道给我这里报信。我母亲还为上午事情挂心?不是叫你和她说了不让她管这事吗,为何还牵肠挂肚?”他望了望晦暗不明大殿,甩了下头上几根小辫子,大步踏上了魔石台阶。 魏良娣坐大殿右侧椅子上,眼巴巴瞧着儿子大踏步走进来,赶紧走了过去将他拉到一旁上上下下看个不停,仔细检查过他脸和手,这才放下心来,长长吁了一口气道:“睿儿,你今日为何如此鲁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十皇叔,他想要了慕媛去便给他,何必与他争斗?现母亲便带你去长喜宫赔罪,顺便将慕媛给你十皇叔送过去。” 赫连睿退后一步,伸出手来将慕媛拉身后,一双眼睛很不高兴看着魏良娣道:“这分明就是十皇叔蛮不讲理,我为何要向他赔罪?再说媛儿是我贴身宫女,怎么因为他说想要就送给他?媛儿是一个人,不是一样东西!” 慕媛站赫连睿身后,心里突然有了一些绝望悲哀,原来她别人心里只是一样东西,就如一件礼品般可以送来送去。赫连睿手紧紧拉住她,这才让她有了丝丝欣慰,毕竟他还是将她当成一个人看待,而且是一个平等人看待,他喊“媛儿”声音都是那般真诚,这让慕媛好生感激,一种温暖而幸福感觉充满着她身子。站他高大身后虽然看不到他眼里神情,可她知道,他一定是全力为了自己和他母亲争论。 坐一旁看了半天戏太子妃这时候不徐不疾开口了:“良娣,既然睿儿这般喜欢这位慕春衣,那你又何必一定要送了慕春衣去长喜宫呢?十皇子殿下再不讲理,可也得让着侄子几分罢?哪有叔叔跟侄儿抢东西道理?”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看着魏良娣气急败坏神情,心里有说不出爽。太子殿下这些年基本上都是魏良娣屋子里头过夜,一个月来她房间也就那么一两次,这让她恨得牙齿痒痒,却又没有办法去她屋子里将太子殿下拉到自己这边来,现好不容易有了挤兑她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魏良娣见太子妃帮着赫连睿说话,心里是不喜,“腾”站了起来,指着赫连睿道:“若是你坚持不将她送去长喜宫,那我就将她送回徵宫去,这样你们便谁都不要吵了。” “不,我就要媛儿做我贴身宫女。”赫连睿见母亲脸阴得似乎能挤出水来,一双眼睛恶狠狠盯着他背后,心里大为着急,干脆蛮不讲理起来:“你若是将媛儿送回徵宫去,我……我便不再和你说话!” 没想到儿子竟然和自己唱起对台戏来,魏良娣捂着胸口,直喘着粗气儿,自己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儿子,现儿为着一个黄毛丫头当众和自己顶撞,这真让她面子上挂不住,也越发痛恨起慕媛来。正准备下令让人将慕媛从赫连睿身后拖出来,就听脚步声从院子那边传来,原来太子已经从文心殿回来了。 踏进大殿,赫连晟就感觉到一种剑拔弩张气氛,举目一看,魏良娣和儿子正面对面站着,赫连睿身后还藏了一个小小身子,看得出来是那位今日才来东宫慕春衣。良娣看起来对这位慕春衣很有意见呢,昨晚吃饭商议时候便不赞成她来东宫,今日又是这般架势,不知她究竟为何看慕春衣这般不舒服。 赫连晟仔细打量了一下站赫连睿身后慕媛,就见她并没有惧怕表情,只是沉默看着前方,神色倔强,这让他突然想起她写那首诗来。年纪小小便能有如此胸襟,面对威压却从容不迫,这份灵秀和心性真是难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帮帮她。 “良娣,你和睿儿怎么了?”赫连晟笑着走上前去拢住了魏良娣肩膀,旁边太子妃看了,鼻子里头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这边。 “太子……”魏良娣抬起头来看着身边赫连晟,眼泪珠子扑簌簌便滚落了下来:“今日睿儿为了慕春衣竟然和十皇子殿下打了起来,于然椒房上午便东宫闹了一通,指着名儿非得要我们将慕春衣送去长喜宫,可睿儿就是不愿意,这……”说到这里,她擦了擦眼泪,楚楚可怜望着赫连晟道:“你也知道于然椒房脾气,这可该怎么办呢?” 慕媛听着魏椒房话,心里也知道赫连睿母亲对自己有些仇视,只想将自己赶跑。她也真想不顾一切冲出去对她说:“我回徵宫便是了。”可是想到临行前姑姑叮嘱,她默默挺直了背站那里,她不能退回徵宫去,东宫只是她第一次挑战,若是这般就败退了,以后她大虞后宫也便直不起腰来了。 总有一天,自己会让魏椒房喜欢上自己,慕媛站那里,小手握住自己一片衣角,心中暗地里发誓。正想着,这时就听太子赫连晟温和喊她名字:“慕春衣,你且站出来回答我问题,你如何看待今日之事?” 向前挪了一步,慕媛落落大方站赫连晟和魏良娣面前,抬起头不卑不亢道:“今日之事虽似乎是因奴婢而起,但奴婢却没有半点错处。十皇子殿下无缘无故便要将奴婢讨要去长喜宫,皇孙殿下却不愿我过去,因此而打斗起来。太师已经罚皇孙殿下抄《孝经》十遍做为诫告,为何十皇子殿下却依然来无理取闹?世人皆知‘孔融让梨’典故,孔融四岁时便知让梨,为何十皇子殿下比皇孙殿下还要大了一岁,却不知道相让,这难道符合常理?作为长辈不知爱护小辈,反而要夺其所爱,这岂是仁义孝悌之举?” 慕媛这话说得有条有理,大殿里人听了皆是惊讶不已,没想到一个年方七岁孩童竟然能如此侃侃而谈,引经据典,丝毫没有半丝混乱,赫连睿望着慕媛眼里也充满了欢喜,他兴奋扯住慕媛衣袖道:“媛儿,你可得好好教我念书才行,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而且又那般有理,我听着就觉得舒服。” 赫连晟也是连连点头,慕昭仪教出来侄女果然是个不错,年纪小小便有如此口才和见地,有她睿儿身边,自己也可以放心了。他望着慕媛微微一笑,清瘦脸上出现了两道深深笑纹:“你们不必担心,这件事情我来处理,慕春衣还是继续跟着睿儿去清心斋念书便是了。”转头看了看楞那里魏良娣,赫连晟朝她意味深长看了一眼道:“良娣,难道你难道不觉得慕春衣很是合适陪睿儿身边吗?” 33修史 清心斋风波就这样无声无息过去了,似乎好像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一样。慕媛第二日照例陪着赫连睿去念书,清心斋里一切照旧,小书童蹦蹦跳跳出来把他们迎了进去,只是进了屋子却没有见到昨日里罪魁祸首赫连旸,据说他被皇上惩罚了,关长喜宫闭门思过,要十日之后才能出来。 “要命是,”九皇子赫连弘一脸讥讽笑容:“父皇让十弟写一篇反思文章出来,不能少于五百字,这可如何才能做到?十弟便是写一百字都为难,何况要他写五百字呢!” 看起来这位九皇子素日里被于然椒房母子欺负过,看他说话那神情便知道他心里正暗暗叫好,慕媛低着头给赫连睿研墨,一边偷眼打量着那位九皇子,就见他个头不高,站赫连睿身边看上去似乎比他还要矮小一些,脸上笑容可是实实。 “你们说些什么?九皇子,昨日布置功课可完成了?”张延之从桌子后边走了过来,站到赫连睿桌子前边,看了看他放桌子上一叠纸:“这便是抄写《孝经》?” 赫连睿点了点头道:“是。” 张延之将那几张纸拿了起来看了看,颇为不满意摇了摇头道:“皇孙殿下,你这字还需要多加练习才是。”他看了看屋子里五名学生道:“我现儿要去文心殿议事,你们先将《孟子公孙丑》开篇熟记于心,下午我再来考考你们。” 旁边三位皇子听着张延之又说道赫连睿字,一个个露出了笑容正准备嘲弄他,突然停到张延之又布置下任务来,脸上笑容都没有来得及收起便将眉毛耷拉下来,无精打采坐回自己座位上,摸起了桌子上书,直直盯着书页,真恨不能将那些字抠出来吞到肚子里头去。 慕媛拿起书来看了看,那章开篇是慕府先生曾经教过哥哥,后来姑姑也重教了她一遍,现太师又点了这一篇,看起来很是重要。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她轻轻吟诵了开头几句,只觉得朗朗上口,又意味深长,赫连睿旁边听着都发了呆:“媛儿,你念得真好听,这句子都是这般断句不成?” 瞥了赫连睿一眼,慕媛开始给他细细讲解起这文章来,旁边桌子几位皇子殿下看着慕媛伏桌子上有板有眼和赫连睿讨论着什么,都哈哈大笑起来:“这位慕春衣真是好才情,年纪小小就能当先生了!” 听到讥讽之声,慕媛头都没有抬,只是继续和赫连睿探讨着那文章意思。赫连睿本来慕昭仪那里学了点粗浅底子,现又有慕媛身边和他商讨,只觉得茅塞顿开般,她说话自己都觉得有道理,而且《孟子》里那些枯燥话也无端生动了起来。 张延之果然下午才过清心斋来,点着几位皇子皇孙问了下今日上午自行修习所得,发现赫连睿竟然将那文开篇意思把握了个□不离十,这可让他吃了一惊。赫连睿跟着他念书也有几个月了,因为他那首《纸鸢》诗,自己不免高看了他一眼,对他期望值很高,以为他该是个绝顶聪明,没曾想跟着自己念书以后才发现他天资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高,只比其余几位皇子略好些,而且学习很勤奋。 今日和往常相比,赫连睿却表现得不俗,张延之看了看垂手站书桌旁边慕媛,心里想着该是这位慕春衣功劳。慕昭仪聪慧绝伦,她侄女也和她一样,不是池中之物呢,张延之一边听着赫连睿解读,一边看着站旁边慕媛,突然想起了上午文心殿之事来。 文心殿里站着数十名大臣,见了张延之走进来,皆颌首示意。张延之仔细看了看,基本上都是文臣,而且以汉臣为主,胡族文臣只有一个太史令高远。 皇上这是准备做什么?张延之有些好奇,素日朝堂里汉臣重用程度远远不及胡人,今日却为何将这一干汉臣都召到文心殿里了?他站到了路昭身边,拿眼睛瞟了瞟他,路昭朝他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昔日汉高祖斩白蛇至武帝历六十余年,太史公司马迁乃修《史记》,为圣贤明君、良相忠臣立传,以史为鉴知得失,昭示后人。而我大虞自太祖以来已历百年,可却无史书记载,朕何以对先祖,又拿什么来教化民众?”赫连焘看了一眼立于殿内大臣们,脸上浮现出痛心疾首神色来:“今日朕请各位爱卿来,便是想说这修史之事,有哪位爱卿愿意主持此事?” 大殿里一片默然,文臣们互相望了望,可谁也没有开口。赫连焘讶异看着众人道:“莫非此事很为难不成?” 这时一人应声而出,大家一看,却是中书侍郎崔英,只见他握住玉珪道:“皇上,我大虞自太祖来,文治武功,莫不四海敬服,理应书之帛简,镌于金石,昭之当代,示之后人。然人无完人,虽圣人不免有过,臣等不敢妄自非议。” 崔英话说出了场文臣心声,历代史官著述,很少能有善终者,即便是太史令司马迁,也身受宫刑,连做男性权利都被剥夺,谁又敢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去著那国史呢? 就听赫连焘大笑道:“史者,人之口也,心口一致谓之实,故有史实一说。秉笔直书,乃史官之美德也,大虞国史可从实而录,众位爱卿不必多虑!太史令高远听旨,朕命你综理史实,著成《虞史》,以昭天下!” 一位瘦骨嶙峋老者从文臣行列里走了出来,他满头白发,可精神矍铄,身子激动不住颤抖:“老臣等皇上开口已经多年了,谢皇上器重,老臣必将心竭力,秉笔直书,刀笔为锋,不会遗漏半分!” 太史令高远乃是大虞开国功勋高家后代,可偏偏他家香火不旺,传至今日只剩了高远一支。这高远虽是胡人,确不喜骑射,自小便喜爱儒学,和性子也孤高正直,本来袭着家里爵位,因为不会说话得罪了赫连焘,不住降级,到后挪了他去当太史令,偏偏他也不介意,直说皇上体恤,终于让他能发挥自己所长了。 赫连焘见高远没有二话便领旨,也是连连点头,又命中书侍郎崔英领秘书事,协同高远同修《虞史》。崔英心里为难,自己接替李明担任中书侍郎一年了,事情多得超过他想象,主要是这个修史真不是一件好事儿,辛苦倒也不提,那可是随时有性命危险!他望了望满脸兴奋太史令高远,心里暗自摇头,这老头子一生耿直,就没有怕过谁,赫连焘倒也卖他面子,让他一直呆朝堂上,没有动过他半根毫毛。 可现这不是小事,修《虞史》,前边六位皇帝事情要一一记载成册,不免有一些不好听词句。大虞江山是马上打来,胡人生性暴虐,太祖皇帝那时候屠城无数,这些记载下来简直是不堪入目!想到这里,崔英拿定了主意,走上前去对赫连焘请奏:“臣以为,修国史兹事体大,皇上好还指定一位皇室中人协助为佳,这样方便通达圣意,我们也可以知道如何修史合皇上心意。” 望了望那谨小慎微崔英,赫连焘心里直叹气,这些汉臣做事情就是这样婆婆妈妈,思前顾后,不就是修国史吗,撰修著述,正是他们擅长东西,为何又推三阻四起来?他看了看立身旁太子道:“那就着令太子也来协理此事罢。” 听到父亲点了自己名,赫连晟赶紧上前领旨,然而却又推荐了一个人选:“父皇,儿臣近事务繁多,恐无太多时间参与到修史中来,儿臣觉得徵宫慕昭仪学识非凡,目光独到,不妨命她和儿臣一起监理此事,父皇觉得如何?” 赫连焘一怔,想到了那张芙蓉粉面,这倒是个合适人选。胡人生性开放,大虞并不讲究太多男女大防,也不乏太后临朝称制例子,让一个精通书史后妃参与史书修撰并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只他却是不想点头赞成。 看着太子正热切看着自己,赫连焘想了想道:“既然太子举荐,那便让慕昭仪也来监理此事,若有要事商议,或是不能取决用词,派人去徵宫禀告便是了,她无须去文华阁同各位爱卿一起撰书。” 此言一出,大殿里一片宁静,慕昭仪竟然也来参与修撰虞史,这让一干文臣心里各有想法,但是谁也不开口说话,只有太史令高远报了一串名单,要求将这些人调入文华阁来一起修史,赫连睿都没听是些什么人,便点头同意了。 修国史之事一定,也没有什么好要说了,君臣们各自散去,文心殿霎时便空荡荡一片。大臣们三三两两往宫外走去,住得近相互招呼着一道回府。张延之整了整衣裳便往清心斋那边走了过去,却听到身后有急促脚步声,回头一看是路昭追了过来,拍了拍他肩膀道:“皇上此举甚是怪异。” 张延之看了看路昭,就见他眉头紧锁,似乎思考着一个严重问题。张延之心里一亮,不由说出了三个字:“慕昭仪?” 园子里起风了,路昭乌纱帽上两根纱翅不住上下跳跃,而他眼神有些发沉:“正是。若说皇上宠爱慕昭仪,断断乎不会让她出面来主修虞史;若是说不宠爱,却也不会顾忌着她和臣子们见面。皇上心,却是越来越难以猜测了。” 张延之四处环视,将路昭扯到一旁,低声说道:“皇上已经年过四十了!” 大虞前边六任皇上都是四十多岁上头就驾崩了,其中太祖和武帝是因为身患怪病而亡,病故前几年都是喜怒无常,容易猜忌,做事不得章法。路昭看了一眼张延之,眼中神情默然:“延之兄,我们都得留心些!” 34怂恿 东宫院子里,有两个宫女正立石榴枝下絮絮叨叨说话,旁边石凳上放着一个大食盒,盖子捂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好吃东西。 “你近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李嫣看着蓝采一副无精打采模样,关切问:“是不是因为蓝心回去了你有些不适应?” 蓝采无意识点了点头,心里也想着近发生事儿。 自从慕媛来了东宫,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第一天里皇孙殿下便为了她清心斋和十皇子打架,后来回东宫又因此和良娣娘娘争执,可偏偏那慕媛却什么事情都没有,皇孙殿下护着她,太子也赞扬她聪颖,适合贴身服侍皇孙殿下。 近每日里她都基本上接近不到皇孙殿下了,慕媛陪他去念书,晚上慕媛陪他做功课,薛清照顾他梳洗,她只能做做简单洒扫,这样下去,恐怕她要实现自己心里目标便越来越难了。 见到蓝采心不焉,李嫣拢住她肩头道:“蓝采姐姐,现皇孙殿下贴身宫女里边,就数你资历老了罢,该是一件可喜可贺事儿,为何还这般闷闷不乐?” 听了这话,蓝采身子一僵,眼神望向石榴树上一个个圆鼓鼓果子,秋节已至,那石榴都已经红了大半边,咧开嘴,露出了里边一颗颗晶莹饱满石榴籽儿。她心里一滞,有一种说不出惆怅,轻轻摇了摇头道:“资历数我老,可这又有什么用处?还及不上那个才来一个月慕春衣!现皇孙殿下无论去哪里都要带着她,说实话,她又能做些什么事儿,连每晚洗脸水都还是薛清端进去!” 冷笑了一声,蓝采眼神从李嫣脸上掠了过去:“若是换了你来了,我都不觉得不服气,偏偏是她,一个什么都不会黄毛丫头,皇孙殿下偏生把她看得那么重,甚至还吩咐蓝灵好好照顾她,每天早上给她梳丫髻,这是来服侍人,做贴身宫女吗?” 李嫣听着蓝采抱怨,突然又扯到了自己身上,心里猛一跳,伸出手来捂着蓝采嘴巴,往周围看了看,没有看见旁人,这才舒了一口气:“蓝采姐姐,你心里想想也就是了,别说出来!我和你说呀,我可是准备了要服侍太后娘娘一辈子,她人和善,对我也好,早些日子还长宁宫里说要去向皇上讨恩典,给我提女官品阶呢,今年年底或许我也能做到春衣或是女酒之职了。” 蓝采羡慕看着李嫣道:“还是太后娘娘对你好,哪里像我,这东宫做了这么多年,别说女官品阶了,就连一个大宫女都没挣上,皇孙殿下心也不知道为何偏得这么厉害!” 风似乎凝滞了一般,树叶纹丝不动,入秋时分本该是秋风阵阵,此时却出人意料没有一点响动,蓝采只觉得自己额头上冒汗,一颗心焦躁不安,似乎要跳出来似,望着眼前长到她眉毛处李嫣,心里是沮丧。 她们都还这么年轻,却一个个赶自己前头得了晋升,真是不甘心!难道她蓝采命就这样不济,只能被人踩脚底,只能一辈子仰人鼻息?就胡思乱想着,耳畔却传来一个软绵绵声音:“若是蓝采姐姐觉得那慕媛妨碍了你,不如想个法子将她赶出东宫便是。” 这声音虽然不大,可蓝采听来却如雷霆万钧一般,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想个法子赶走她?” 李嫣眼睛弯弯如天边月,嘴角带着一丝甜甜笑容:“若是慕媛走了,这东宫里头,服侍皇孙殿下,蓝采姐姐可不是头一份?年底晋升姐姐该是东宫大宫女了罢。” “是吗?”蓝采捂住胸口,极力阻止着自己激烈心跳:“可是该怎么赶走她?我观察了她多日,她年纪虽小,可却是极其谨慎,绝不会行差踏错半步,去哪里捉她把柄?”蓝采脑子里边飞转着念头,可就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来,一丝绝望从她眼睛里飘过:“我可能是没那个福分了,她东宫竟然没有做错过事情!” “并不一定非得她做错事才能赶她走,”李嫣将嘴唇贴蓝采耳边小声说,嘴里呵出热气让她有些微微耳根发痒:“只要她得了病,身子好不了,良娣娘娘自然会将她送回徵宫去,再叫内务所挑个人送进来,你说是不是这样,蓝心姐姐可不就是这样走了?” 蓝采眼睛一亮,旋即又暗淡了下来:“那慕媛虽说娇小,可是身子却不错,来东宫一个多月了,也不见她有些什么小病小痛,这法子也用不上了。” 李嫣扯了扯蓝采衣袖正准备说话,便见那边长廊上走来一个穿着青衣内侍,两人唬了一大跳,仔细打量,却是赫连睿贴身内侍薛清。他远远见了李嫣和蓝采石榴树底下闲话,看着石桌上似乎放了个食盒,便想到该是李嫣送糕点过来了,笑眯了一双眼睛走了过来。不曾想还未走到跟前,就见两人急急忙忙转了身子闪到一旁,薛清很是奇怪,大喊了一声:“你们两人说什么话呢,还怕我偷听去了不成?” 蓝采本是聚精会神想着如何将慕媛弄走,被薛清这么一叫,吓得心神不定,这会看清是他,这才将一颗心放稳当了,指着那食盒道:“这都不是给你剩着呢,就你嘴馋,蓝心去了以后,这东宫里贪吃,你可数头一份!” 话轻飘飘说了出来,蓝采突然想到了那走了蓝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若是蓝心该多好,她是不会和自己来争名位,她反正是要出宫,只可惜现却来了个慕媛,尾巴一般跟着皇孙殿下,两人形影不离,看得自己好生嫉妒。 薛清赶了过来,打开食盒看到里边东西,欢喜得眉开眼笑,伸出手来便去抓了吃。李嫣皱了皱眉头道:“小薛公公,你也要记得给蓝采姐姐留几个!”她扯了扯蓝采衣袖道:“蓝采姐姐,咱们去你房间,我还想请教一下绣帕子事儿。” 蓝采见了李嫣眼色,心领神会,拍了下薛清手道:“你可多多少少给我留些才是,我先去教嫣儿绣帕子了。” 薛清拿着糕点塞嘴里,说话都有些含含糊糊:“你去罢,我自然会给你留几个。” 蓝采屋子没有当阳,有些阴暗,走了进去便觉得有些凉飕飕,李嫣抱住胳膊打了个寒颤,桌子边上坐了下来。蓝采却急急忙忙走了过来,凑近她问道:“嫣儿,你不是跟何太医学医术吗,你该有法子是不是?” 李嫣为难绞着手指道:“我倒是知道几个法子,可这样做不太好罢?” 蓝采一把扳过她肩头道:“嫣儿,我和你可是好姐妹,你怎么能不帮帮我?我不是问你哪些是致人死命药物,就是想知道吃下去能重病一场有哪些药。就如你看到那样,良娣娘娘本身就对慕媛不喜,若是她得了病,她定然会借着机会,说她这病会影响皇孙殿下,直接将她送回徵宫去,这样便可以了我心愿。” 见到蓝采那迫切神情,李嫣也是连连点头:“蓝采姐姐,咱们姐妹情分自然是要比那个慕媛深,可我总觉得这么做不是太好……”她沉吟着说道:“我上次跟你去那边药房找蓝瑛姐姐玩耍时候,看到外边盘子里便晒着白果。” “白果?”蓝采紧张问:“我知道那味药,皇孙殿下药方里便有,难道竟是毒药不成?那皇孙殿下为何还要服用?” “是药三分毒,药搭配起来效果便不同了,而且用量也是有限制。”李嫣对着蓝采笑了笑:“这白果单单一颗,和几颗同用,效果不同,色泽白润肉与它那绿色胚自然又毒性不同。你可以攒十来颗白果胚芽,然后将它们研碎冲茶水里边给那慕媛喝了,她便会全身发热,头晕呕吐,还会腹泻甚至昏迷。” 蓝采舔了舔干涩嘴唇,小声问:“她……不会死罢?” 李嫣笑道:“哪能死呢,就会是头痛几日,腹泻几日罢了。”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恨恨想着,十来颗白果胚芽茶喝下去,便要看你慕媛命大不大了,说不定熬不过去便一命呜呼了。 何太医给她那医书上记载,白果入药一次两到三颗为限,不能用量过多。书里还载有一个例子,前朝山阳人因为误食白果十五枚,医治无效而身亡。虽说那人本身便有病,可那人究竟是个成年人,而慕媛只是个七岁孩子,两人体质和抵抗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蓝采听了李嫣话,咬着牙齿低头想了半天,这才抬起头来,眼神坚定说:“嫣儿,若是慕媛走了,你便来东宫罢?” “蓝采姐姐,我真不来东宫,我长宁宫挺好,就等着年底可以晋升品阶了。来东宫这边,不说蓝采姐姐资历比我老,便是皇孙殿下未必也瞧得上我。”李嫣笑盈盈站了起来道:“我得要走啦,蓝采姐姐,究竟该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罢,但是嫣儿觉得毕竟这法子有些伤损,是不宜试用。” 见着她身姿轻盈站起来往外边走,蓝采也跟着走了出去,薛清正坐石桌旁边抱着那个大食盒转来转去看个不停,食盒里边还剩了两只别致面点果子。 “还给你留了两只,看我对你不错罢?”薛清笑嘻嘻凑了过来,蓝采眼前晃了一下:“这东宫里头,也就我还这么记挂着你,难道不觉得很开心?” 蓝采闷闷不乐瞅了他一眼,看了看李嫣道:“嫣儿,你多来东宫看看我,素日里头都找不到个说话人,怪闷得慌。” 听了她话,薛清也点点头,长叹了一声道:“起先还忙着服侍皇孙殿下,这会慕春衣来东宫了,殿下也不用我跟出跟进了,这样倒好,我省事多了。只是我可能天生是个劳碌命,不忙就不舒服,所以总觉得每天日头沉得太慢。” 蓝采眼神暗了一暗,心里似乎沉淀着什么东西,一直压得她透不过气来,望着李嫣那越走越远身影,脑袋里回想着她方才说那个方子,眼前突然模糊成了一片。 35龃龉 这是一个和往日无异夜晚,乌蓝夜幕上有着点点繁星,清秋夜色里,疏桐缺漏,月色从树叶缝隙里漏地上,溅起点点银光。窗户上印出八月桂树影,随着微风簌簌抖动着身影,不时有细如米粒桂花从枝头坠落,窗纸上划出了一道弧线,倏忽就不见踪影。 屋子里宫灯高照,书桌上铺着雪白宣纸,赫连睿站桌子旁边握着笔写大字,张延之总是批评他字写得不好,慕媛也附和着太师话说过他几次,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子气,非要将这字练好不可,总不能叫他们小看了去。 慕媛站书桌一侧细细研墨,眼睛看着屋子外头,想到了今日去徵宫姑姑和她说过话:“媛儿,你切不可荒废了自己。你冰雪聪明,闲时多研究经、史,必能从中体味出权谋策略来。另外你也别丢下棋琴书画,这都是一个人个性修习必要技巧,下棋可以培养智力,你可与皇孙殿下对弈,从下棋里也可以体会到不少知识呢。” 姑姑近和一些史官学士们修撰虞史,听太子殿下说那些文臣们都相当佩服姑姑造诣,皆推崇姑姑乃大虞第一才女。慕媛出神想着,这大虞第一才女侄女,可也不能太差了去,自己当以姑姑为目标,努力上进才是。 转头看向赫连睿,就见他额头上闪闪发亮,冒出了一头汗珠子,可仍然咬着嘴唇,拿着毛笔一丝不苟写着字。低下头一看,那纸上已经写了一排大字了,慕媛正准备旁边说上几句赞美话儿,可是多看了几眼,却发现里边有几个错别字。 慕媛牵住赫连睿衣裳,点了点那几个字道:“殿下,你瞧这几个字,‘恻隐之心’恻字是竖心旁,你写成人字旁啦。还有这个,‘羞恶之心’羞字,殿下写成了差别差字了。嗯……还有这个呢,非由外铄我也,这个铄字……” 她话还没有说完,赫连睿便将毛笔往桌子上边一扔,满脸不高兴说道:“媛儿,你总是挑我毛病,我知道你比我聪明,我怎么学也比不上你,可你别老是说我这里错了,那里也错了好不好,听了我心里烦恼!” 慕媛被赫连睿动作惊得呆呆站那里半天没有动,她只是单纯想指出来赫连睿抄写文章里有错别字,可怎么赫连睿耳朵里边,她便是故意挑他毛病了?心里一酸,眼泪珠子涌了上来,眼眶里打着转转,几乎要掉落下来。 抬头瞅了瞅赫连睿,就见他背着手站窗户前面,伸手推开了窗子,一阵秋风窜了进来,卷着书桌上那张纸,连砚台都没有能够压得住,竟然便飘着飞到了屋子角落,又贴着墙落了下来。慕媛只觉得自己身上发凉,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奴婢无意冒犯皇孙殿下,可奴婢却不得不如此而为之。若是明日太师见了皇孙殿下写字,自然是能看出那些错字来,到时候当众斥责皇孙殿下,到时候殿下面子上没光彩。早知道殿下是这般想法,以后奴婢便不再多嘴了,求皇孙殿下惩罚。” 赫连睿今日又受了张延之批评,心里正是不舒服,回来便发誓要好好抄上一份文章给太师去看,没想到才写了一排字,便被慕媛挑出了几出错误,面子上是带不过去,所以才会突然发火,迁怒与她。打开窗户被凉风一吹,心里那阵无名火便消了,又听到身后慕媛可怜巴巴请罪,就是再有气也生不起来。但是一时之间他又拉不下面子,只是拿了一双眼睛看着外边八月桂,一束束金黄花冠藏隐隐树叶里,随着秋风送来一阵阵馥郁芳香。 他没有回过头,只是极力用听起来不那么生硬声音说:“你先回自己屋子里去罢,我这里暂时不用你伺候了。” 听到这句话,慕媛泪水终于掉了下来,她爬起身子,哽咽应了一句:“奴婢遵命。”伸手抹了一把眼泪便往自己屋子里飞着跑了过去。赫连睿听到那身后远去脚步声,又急又,心里似乎被什么狠狠揪了一把,可他却依然没有转身喊住她,直到那脚步声再也没有听到,这才回过头来,懊恼看着一屋子空寂。 桌子边上已经不见那个小小身影了,桌子上边横躺着一支毛笔,已经被风吹到了笔洗旁边,那是他刚刚发脾气时候扔掉,自己刚刚写字宣纸不见了,定睛一看,却是屋子角落里蜷缩着。他走上前去将那纸捡了起来,放回书桌上边,拿出《孟子》来,仔细对照着自己刚刚写字。 果然慕媛说都是对,他写错了好几个字,赫连睿脸上一阵火辣辣烫,他捡起那支毛笔,仔细将几个错别字纠正过来,刚刚放下笔,就听不远处传来幽幽琴声。 那琴声这秋夜里显得格外凄凉,悠长而缠绵,赫连睿侧耳听着,一种无法言喻惆怅堵塞着他胸膛,仿佛有什么东西让他想落泪一般。那是慕媛弹琴,整个东宫也只有她会弹琴,赫连睿站那里倾耳侧听,慢慢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想要偷偷去看望她。 就他准备抬腿出去时候,薛清端着水盆进来了:“殿下,准备洗漱歇息罢,今夜也晚了,再不歇着怕明日起不来了。” 有一种心事被人撞破尴尬,赫连睿将步子硬生生停住,点了点头道:“伺候我宽衣。”他站那里,伸出双臂,薛清开始给他解衣裳上盘扣,琴声依然响着,一点点钻进了他耳朵,让他一颗心仿佛变成了洗脸盆子里那块帕子,薛清手里已经拧成了弯弯曲曲一条,好半天都展不开来,等到展开时候,那上边也是折皱成一片,横七竖八晃着他眼睛。 琴声突然停了,一切都那么沉寂,一种说不出惊慌涌上了赫连睿心头:“薛清,去看看慕春衣,她怎么不弹琴了?”想到方才自己做过事情,赫连睿就有说不出懊悔,他恨自己为什么控制不住就朝慕媛嚷了起来——她有什么错?不只是好意指出来自己写了错别字而已?望着门外黑漆漆一片,他心里莫名纠结了起来。 薛清弯腰应了一句,提起衣裳下摆匆匆走了出去。 慕媛房间和赫连睿隔得并不远,只穿过一个小跨院,薛清便见到了慕媛。月色溶溶,照静静摆放院子里边一架琴上,琴弦泛起一点点灰褐色影子,那具琴旁边有一张小几,上边摆着一盏茶水。 慕媛坐琴后,手停顿琴上边没有动静,两只眼睛里泪水汪汪。她身边坐着蓝采和蓝灵,她们几个正低声安慰着她。 “慕媛,你别伤心了,皇孙殿下可能只是有心事。”蓝采温柔劝着她,眼里却闪过一丝光彩:“我们都曾被皇孙殿下斥责过呢,你习惯便好了。” 方才那边屋子里传来动静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听到赫连睿对慕媛咆哮,心里便有说不出活。后来听到院子里响起了琴声,她心里一动,一种邪恶*从心底升了起来,慢慢变成了一种执念。她抖抖索索摸出准备了很久一包药粉,那是碾碎白果芯,灯光下她犹豫不决想了很久,后还是咬了咬牙,将那些粉末洒进了茶盏,冲了一盏茶水端着走了出来。 “看你哭得嘴唇都干了,喝口茶水润润喉咙罢,只是你别嫌弃,我方才已经喝了一口啦。”蓝采心里擂鼓一般,将那盏茶递了过去,眼睛不敢看慕媛,只希望她接了茶水一饮而。 慕媛方才一个人伏琴上哭了一回,也觉得喉咙干涩,见着蓝采递了一盏茶水过来,道了一声谢,接过茶水便喝了几口,对着蓝采笑了笑:“谢谢蓝采姐姐,这茶水真好喝,有一种淡淡清苦味道,你是用什么泡,改明儿我也去泡这种茶喝喝。” 蓝采脸上一怔,没想到慕媛会问起这个,她含含糊糊说了句:“我用莲子心泡,是不是有些太苦了?近我嘴角长了几个泡,有些上火,所以就用莲子心泡茶喝。” “原来是这样。”慕媛用手擦了擦眼睛,端着杯子道:“蓝采姐姐,我倒是极喜欢这个滋味,只是这茶盏太大,还有一半没喝完呢,我带回屋子去了,明日给你送过来。” “没事儿,你喜欢便好,只管端了去喝。”蓝采看着慕媛捧着那杯子站了起来,心里也是欢喜,才喝了一半,不知道功效如何,让她带回去喝完才好呢。自己本来还想劝着她喝完,苦于找不到措辞,没想到她自己倒是提出来了,这样岂不是天助我也。慕媛啊慕媛,你总算可以滚出东宫了,现皇孙殿下也厌弃了你,良娣娘娘赶你出宫时候,看谁还能帮你说话! 看着慕媛背影,蓝采脸上笑容越来越深,薛清旁边看得奇怪,推了推她道:“你笑什么呢?还不帮着慕春衣将她琴搬进去?” 蓝采瞥了他一眼道:“你想讨好卖乖你便去做罢,这琴又不是我,和我有什么关系!就是它这里摆上一年,风吹雨打沤烂了,也没我半点事情!”一边说,脚下还用力,将那放琴杌子踢了下,这才洋洋得意走了回去。 站她旁边蓝灵弯腰抱起琴对薛清道:“薛公公,你便搬杌子罢。”两人将琴一起搬回慕媛屋子里头。薛清见灯下慕媛,哭得一双眼睛都肿了起来,红着小鼻子缩床头,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走上前去道:“慕春衣,你也别伤心了,皇孙殿下只是一时之气,便是他派我来看你。” 慕媛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道:“还请薛公公回去帮我谢过皇孙殿下,便说慕春衣不知轻重冒犯了皇孙殿下,哪里值得他派人来看望。以后慕媛定然不再多嘴多舌,请皇孙殿下早些安歇罢。” 36凶险 慕媛床头油灯不住被屋子门口刮进风吹得晃动,灯影她脸上投下了一丝阴暗,她小脸蛋绷得紧紧,睫毛上挂着泪珠映着灯光发着亮,看得薛清也是一阵难过。皇孙殿下今晚可是第一次对慕春衣发这么大脾气,素日里两人都是好得蜜里调油似,突然之间又是扔笔又是高声怒喝,由不得慕春衣会伤心。 见慕媛呆呆抱着膝盖看着那不住摇晃灯光,薛清安慰着说了些不必多想话,这才挪出了她屋子,帮她带上房门便回去报信儿了。 “媛儿……怎么样了?”赫连睿正等门边,见薛清慢吞吞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他胳膊:“她睡了没有?还生我气吗?” 薛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小声说:“慕春衣哭得厉害,眼睛都肿了。”见赫连睿抿了抿嘴,一副欲言又止模样,继续将慕媛托他说话儿带了出来:“慕春衣说以后她定不会再多嘴多舌,请皇孙殿下早点歇息。” “她分明是怪罪我!”赫连睿放开了薛清,皱着眉头房间里踱着步子,肩膀上几条辫子晃来晃去,薛清垂手站一旁看着他那样,心里头想着,皇孙殿下也算是自作自受了,方才不那么神气活现,现就不会这样懊恼了。 赫连睿来来回回走了几步,突然像下定了决心般甩了下头,提脚便往外边走了去,薛清赶紧也跟了出去,不想赫连睿回头叱喝道:“你不必跟着来了,自己回去歇息罢!” 赫连睿声音有些不耐烦,这宁静秋夜显得那么响亮,以至于不少人就算不尖起耳朵也听了个清清楚楚。薛清站定了身子,可又怎么能放着赫连睿一个人去,只能等到赫连睿拐过弯,这才踮起脚尖跟了过去。 慕媛只觉得自己很难受,头疼得厉害,全身滚烫,眼前似乎晃过很多熟悉身影,父亲和母亲都笑着朝她走过来:“媛儿……”他们眼神都是那么温柔,那是很久没有见到过目光,她不由飞奔着朝他们跑了过去:“父亲,母亲,不要丢下我,带我走……” 远方又飘渺传来一个声音:“媛儿,媛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慕媛很想睁开眼睛,可终究却没办法睁开,她只看见父亲和母亲转过身去,仿佛要离开她,心里一惊,大声哭了出来:“等等我,等等我……” 窗户外边似乎伸进来一只手拽住了她身子:“跟我走,慕媛!”她惊恐挥动着手,大声回答:“你是谁?我不跟你去,我要跟着父亲母亲走,你放开我,些放开我!”没料到那只手却越发抱得她紧了,她几乎不能呼吸,气息急促,眼泪点点落下。 她这模样灯下看起来特别楚楚可怜,赫连睿抱着她身子,听着她梦呓,后悔得肠子都要断了一般,他懊恼得几乎不能原谅自己,是自己让她这么伤心,她找不到人倾诉,竟然想跟着她父母远去! “不行,媛儿,我不能放你走!”赫连睿喃喃自语,将脸贴住她脸孔,这才蓦然惊觉她额头很烫,再端详她小脸,这才发现她脸孔已是烧得通红。 “薛清,薛清!”赫连睿直起身子往门外喊了两句,薛清弓着身子走了进来:“皇孙殿下,你喊我呢?” “速速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过来!”赫连睿将自己手覆盖慕媛头上,那灼热感觉让他心里一惊,对着薛清吼道:“还不去,杵这里做什么呢!” 薛清听到赫连睿喊得急促,隐隐也感觉到慕媛呼吸非常急促,不敢怠慢,撒腿便往外边跑,刚刚出了慕媛屋子,便见旁边屋子有一个人迅速缩回头去,从房间位置来看,那人该是蓝采。 薛清看了一眼那扇还摇晃门,心里想着这蓝采今晚反应还真是奇怪,开始慕春衣弹琴时,坐一旁挺殷勤,端茶倒水,后来又不耐烦给她收凳子,现却对旁边屋子动静如此关注,不知道她究竟盘算着什么。 可现给慕春衣去请太医才是重要,薛清来不及想这么多,三步奔做两步般往太医院跑了过去,拉了那里当值王太医就往东宫跑。王太医上了些年纪,一把花白胡子随着急步子不住胸前飘来荡去,一边跑着一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哎呦呦,小薛公公,你可慢些跑。”王太医两条腿都有些发软,站住了身子撑着腰,一只手摸着胸口道:“你让我歇口气儿!” “王太医,你便些罢,就怕咱皇孙殿下等不及呢!”薛清背上背着大药箱,一边擦着额头上汗珠子,虽然已经是八月末时分,可这么跑来跑去,竟然还出了一身大汗。 “皇孙殿下?”王太医听了这话,这才紧张起来,撇下一旁擦汗薛清,撒腿就往东宫那边跑了过去。薛清抬起头来呆呆看着王太医如飞般跑得远了,这才醒悟过来,大步跟了上去。 到了东宫,王太医才知道原来赫连睿并没有病,只是他贴身宫女慕春衣生病了而已,他这才定了下心神,喘匀了气息,这才走了过去。见着赫连睿抱着一个小姑娘坐床头,,那小姑娘满脸通红,呼吸急促。 伸出手去搭了一脉,王太医心中一惊,这症状虽然看着像是伤风,可把脉以后却觉得倒有几分像中毒。他仔细询问了薛清一番,得知慕媛不久前还很正常,并无异状,心里是明了,这定是中毒了,一般伤风又如何能一个时辰里头便有这般症状!王太医低头看了看慕媛,虽然她没有睁开眼睛,但还是可以看出来是一个非常可爱小姑娘,究竟是谁要害她呢? “请问这位慕春衣晚上吃是什么?可用过异常之物?”摸了摸胡须,王太医终还是说出了自己想法:“老朽以为这位慕春衣该是中毒了。” “中毒?”赫连睿呆呆望着王太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有人要害媛儿?这人是谁?媛儿和谁会有过节?” 站床边薛清眼前突然闪过蓝采身影,心里不由得一惊,是蓝采吗?蓝采惊叹晚上递了一盏茶水给慕媛喝——可她又为何要害慕媛呢?他和蓝采有好几年交情了,蓝采本性还是很不错,对人也热情,做事勤,她似乎并没有要害慕媛理由。 “疼……”赫连睿怀里慕媛呻吟了一句,额头上冒出了豆大汗珠子:“好疼……”她肚子里突然“咕噜噜”响了一声,王太医听着这声音,赶紧转头对薛清道:“你去喊个宫女来,她该是要腹泻了!” 薛清还想着蓝采事情,被王太医一喊,惊得跳了起来,赫连睿很不高兴斥责道:“怎么今日便跟个软脚虾一般,还不速速去喊了蓝采蓝灵过来!” 听到“蓝采”两个字,薛清脸色一变,眼睛扫过了床头那小桌子上那杯茶水,或许慕媛中毒原因就是喝了那茶罢?他紧张看了看王太医和赫连睿,很有一种冲动想走上前去将那杯茶倒掉,毕竟和蓝采一道东宫这么多年,他真不希望看到蓝采因为一时间犯糊涂被皇孙殿下处置。 “还不去!”赫连睿见薛清站哪里不动,一双眼睛只往床头这边看,不由得恼怒起来:“还看什么,速速去传了蓝采和蓝灵过来!” 薛清这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便往外边走了出去,等喊了蓝采和蓝灵过来时候,慕媛已经泻床上了,屋子里有一种淡淡清苦气味。王太医皱了皱眉头,目光落了床头桌子上那个茶盏上边,伸手拿了过来,发现里边还有一半茶水,伸出手指便想去蘸点茶水出来尝尝。 就这时,蓝采和蓝灵走到床边准备给慕媛来换衣裳,见到王太医举动,蓝采脸绷紧了些,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汗珠子,她眼睛一转计上心来,假装崴了下脚,身子一歪朝王太医倒了过去,孰料身边蓝灵眼疾手,一把将她拉住,关切问:“蓝采,怎么这样不小心,没有崴了脚罢?” 蓝采愁眉苦脸看着王太医伸出手指蘸了些茶水放到嘴里舔了下,心里焦急,嘴里应着:“我像真崴了脚呢。” 赫连睿朝她瞟了一眼,很是不高兴:“越到这种关键时候,你们便一个个不中用了!薛清,赶紧去后边屋子里喊了蓝晨和蓝玉过来。” 薛清匆匆跑了出去,蓝灵走到柜子那边帮慕媛拿干净衣裳,而蓝采却苍白了一张脸扶着床边立着,似乎脚真崴了一般。屋子里燃了两盏灯,灯花被外边风吹着不断摇曳着,映着王太医脸,他眼睛闭着,仿佛细细品尝着美味食物般,不住咂着嘴。 过了顷刻,王太医又点了点茶水茶了下,这才抬起头来,手里端着那个茶盏向赫连睿道:“皇孙殿下,这慕春衣中毒原因老朽找到了。” 赫连睿盯住那个茶盏,年少脸上有不可遏制怒意:“王太医,这茶水有问题?” 王太医点了点头道:“方才我闻着慕春衣腹泻时伴着那清苦之气,不似正常腹泻之气,故知她该是服食了一些有毒东西。方才你们说她饭食是一起吃,并未吃过别东西,那也只能这茶水里找原因了。”王太医得意敲了敲那茶盏道:“这茶水是白果芯儿泡出来,而且分量也足,幸得慕春衣只饮了一半,若是全喝了,那就恐怕难救了。” 蓝灵拿着慕媛衣裳来到床边,听着王太医这么说,瞥了一眼他手中托着茶杯,不禁变了脸色,一双眼睛不由自主望向了呆如泥塑般立那里蓝采。 赫连睿见蓝灵脸色奇怪,顺着她眼光向蓝采看了过去,就见蓝采已经是脸孔煞白,站那里不住发着抖。见到赫连睿怒目而视,蓝采是全身筛糠一般抖个不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孙殿下,我只是想教训教训慕春衣,我真没有想要她死……” 37和好 慕媛足足病了三日,这几日里她都是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似乎看到了很久没有看到过亲人,也看到了姑姑慕昭仪自己床前怜惜看着自己,她听到赫连睿怒吼声,还听到有女子声音自己床头嘤嘤哭泣。她觉得自己像做梦,有好像不是,既真实又虚幻。 她能感觉到有人用勺子一点点喂着她吃东西,她想张开嘴,可是没有半分力气,所以只有一丁点东西流进了自己嘴巴,多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她感觉仿佛有一条小蛇蜿蜒着爬向自己脖子,幸运是很有人拿帕子将那些汁液擦得干干净净。 等到慕媛能睁开眼睛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床上,床头有两个宫女坐那里打盹,灯光不是很暗,她能看得清楚,一个是住旁边屋子里蓝灵,还有一个却是她再熟悉不过那个人——李嫣。 她怎么会这里?慕媛呆呆看着李嫣低垂眉眼,她那眉眼被油灯照着有些模糊,可与自己记忆里李嫣重叠一起便觉得很清晰。慕媛仿佛回到了宫奴所里那个时候,李嫣帮着玉芬姑姑夺自己簪子,一把将自己推翻地,还看着她脸发出一阵冷笑。 听到床上传来悉悉索索声音,蓝灵惊喜站了起来,眼睛盯着慕媛眼睛里充满了激动:“慕媛,你醒了?” 李嫣被蓝灵声音惊起,她围拢过来看着慕媛圆溜溜眼睛,欣喜道:“慕媛,你终于醒来了!” “叫我慕春衣。”慕媛吸了一口气,冷冷说。 李嫣低下眉毛,似乎很受伤,但依然还是恭顺应道:“是,慕春衣,我这就去告诉皇孙殿下你醒来了。”说罢她转身离去,高挑纤细身子被灯光照着投墙上,显得是高挑,不住摇晃着。 蓝灵旁边看着很是奇怪,慕媛从来便不要她们喊她品级,总是笑嘻嘻说:“喊我阿媛便是了,我们都是好姐妹,这里可没有什么慕春衣。”可她们终究不敢唐突,还是直接喊了她名字。可为何慕媛却要针对李嫣,让她喊慕春衣呢? 就她想着时候,就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门被人大力推开了,赫连睿身影出现门口,他只穿着中衣,外边披着一件大氅,嘴里不住喘着气,似乎还能看到那白色雾气他脸前环绕。 “媛儿!”当他见到慕媛静静坐床上看着他时候,赫连睿心里一激动,拔足就奔了过来,蓝灵乖巧,赶紧从床头站了起来,避开到一旁,将好位置让给了赫连睿。 慕媛见着赫连睿三步两步窜到了床头坐下,便回想到那天晚上他斥责自己情景,不由得心里又是一阵发酸,将头偏到一旁,眼睛看着床里边白漆漆一面墙,似乎要将那墙看穿般。 “媛儿,你别生气了。”见到慕媛不理他,赫连睿心里发慌,伸手握住了慕媛手道:“那晚我是昏头了,你好心好意给我指出错别字,我还凶你,我……我……”他看着慕媛固执用后脑勺对着他,心里发堵,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只是看慕媛那因为一直睡那里而毛蓬蓬头发。 这三天他牵肠挂肚,清心斋里都不能静下心来念书,眼前总是晃动着慕媛那张绯红脸。他真恨不能一直守她床前,生怕自己一转身便再也看不到她。可是他却不能够这样做,他是大虞皇孙殿下,她只是一个五品贴身宫女,所以他只能每日照常去念书,将她留给了蓝灵她们照顾。 那天晚上蓝采跪床前说出那茶水是她泡给慕媛喝,因为她嫉妒慕媛抢去了注意力,他被气得眼前发黑,一叠声喊人来要将蓝采拖出去打死。只是这边院子声响太大,惊动了母亲,结果她过来为蓝采求情,只打了三十板子,然后着人把她送去了宫奴所。 若是媛儿不能好,便是打死蓝采也不足解自己心头之恨!赫连睿看着慕媛小小身子,挺直着脊背坐那里,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歉意,伸出手拢住她肩膀,将她扳了过来,贴着她耳朵轻声道:“媛儿,是我不好,那些错别字,我都改了,以后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对你生气,你相信我。” 慕媛眼眶一红,眼泪珠子便不争气掉了下来,赫连睿见她流泪,也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把将她抱自己怀里,就如初见那次一样,她小小身子嵌自己胸膛上,他能感觉到她清冷眼泪和心里委屈感觉。 蓝采垂手站旁边,看着赫连睿小心翼翼呵护着慕媛模样,心里也是感叹,皇孙殿下和慕春衣情分真不是一般,说不定慕春衣以后便能成为自己主子娘娘呢,以后一定要和她交好才是。 李嫣慢慢走了进来,看着床头上这副情景,难过咬住了嘴唇,一种说不出嫉妒心里不住翻腾着。凭什么,慕媛只不过就是多了几个月徵宫和皇孙殿下一起念书经历而已,皇孙殿下就如此记挂着她,若是慕媛不逃出宫奴所,和皇孙殿下同窗共读便是自己!李嫣站那里,手紧紧捏成一个拳头,心里有说不出苦涩。 若不是自己被送去长宁宫……李嫣眼睛红了红,突然想起保太后来,心里一阵酸酸涩涩,有些想流泪,或者这宫里,太后娘娘算是真心对她人了。 昨日太后娘娘终于如愿以偿将李嫣送进了东宫,魏良娣笑盈盈接下了她,望着李嫣眼里是一片温柔:“我可早就盼着这丫头来东宫好好照料睿儿呢,只是一直不敢跟太后娘娘去提。亏得太后娘娘心疼睿儿,竟然连心头肉都能舍了出来!” 保太后笑眯眯望着李嫣道:“哀家可真是舍不得呢,只不过现太子也就得了睿儿一个男丁,哀家不好好为孙子打算还能为谁想?李嫣这丫头是极机灵,哀家就看中了她这份机灵劲这才想着遣了她来东宫,你可得看哀家面子上好好照顾着她才是!” 李嫣向太子妃和魏良娣行了一礼,两人都笑着受了,魏良娣一连串吩咐着贴身内侍去内务所去取调令过来,李嫣就正正规规变成了东宫宫女了。她送着保太后出去时候,保太后捏了捏她手道:“嫣儿,一切就看你造化了。” 看着保太后慈祥笑脸,又看了看她身边芳晴姑姑那炯炯目光,李嫣低下头细声道:“嫣儿一切都是太后娘娘给,嫣儿不敢一日忘记太后娘娘恩情。” 保太后笑着点了点头,便由芳晴姑姑扶着,梁公公引路下远远去了,只留下李嫣站东宫门口看着那青石小路蜿蜿蜒蜒伸去很远,消失那隐隐烟树里。 现回想着离别时太后娘娘意味深长话,李嫣不由得振作了起来,一切都还早呢,现她来到了皇孙殿□边,时间还长,她就不相信她比不上慕媛,不能让皇孙殿下看重自己,总有一天,皇孙殿下也会像对待慕媛这样温柔对待自己! 灯光将床头那两人身影投了墙上,黑乎乎一大团,根本分辨不出来赫连睿和慕媛,两人就像一个整体那样坐那里,一动不动。屋子里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慕媛断断续续缀泣声,站那里她还能看到赫连睿手轻轻拍打着慕媛肩头,这让李嫣是嫉妒,手指甲深深掐进了自己肉里,痛到心里头似乎要滴出血来。 慕媛修养了几日,身子总算好了,毕竟年轻,也没用床上呆几日,便又重活蹦乱跳起来,赫连睿看着她模样,脸上也露出了笑影来,这让前边院子里魏良娣总算心里舒坦了些。 她初是真不喜欢慕媛,一团孩子气,又怎么能服侍好睿儿?可是她没想到睿儿会如此喜欢她,竟然为了她,连贴身服侍这么久蓝采都舍得吩咐人拖出去打死。可能这个慕媛确实有受人喜欢理由罢,既然她已经来东宫了,自己也没必要一定对她挑鼻子挑眼,试着旁边看看这位慕春衣,究竟有什么地方这么招人喜欢。 旁边冷眼瞧了好几日,除了觉得这个慕媛聪明伶俐之外,还没有发现有别长处。而且她聪明伶俐还根本没有用对地方,旁什么都不会,就只会陪着睿儿念书下棋,可这些这不都该是男子要做事情吗?幸亏还有个保太后送来李嫣,这可是个实、机灵丫头,每日里总是研究着做糕点,或者是搭配饭食,还经常捧着医书看。问起她为何要看医书,她便温柔笑着说:“若是我学好了医术,那便可以给东宫姐妹们看诊了,谁都有个头疼脑热时候不是?” 这才是贴心宫女呢,魏良娣看着垂手站那里,一脸谦卑李嫣,冲她笑了笑道:“李嫣,你是个不错,好好帮我照顾着睿儿。” 李嫣眼里闪过一丝兴奋,朝魏良娣行了一礼道:“奴婢遵命。” 魏良娣点了点头,带着蓝瑛便往大殿去了,她还有重要事情不得不和太子妃去商量,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因为赫连睿十一岁生日很就要到了。 38绵福 东宫里边今日突然有了些不一样变化,从院墙外边听着,年轻女子欢笑声多了起来,就听到里边莺歌燕语,可以想象得到里边成群仕女正嬉戏,一个个穿红着绿,笑靥如花。 赫连睿下午不用呆清心斋了,魏良娣已经派宫女和太师说过,替他请了一下午假:“东宫有要事。” 张延之看了看那位大宫女点了点头,心里却琢磨起来,东宫要事究竟是什么?他看着赫连睿过来向他行了一礼,便带着慕媛走了出去,不禁有几分感慨,这位皇孙殿下皇族子弟里边算是个出色了。太子赫连晟情有独钟,东宫子嗣稀少,看起来不出意外情况,皇上百年以后便是这位皇孙殿下为储君了。 赫连睿跟着蓝瑛往回走,一边奇怪问道:“母亲有什么急事喊我回去?” 蓝瑛笑了笑道:“皇孙殿下回去便知道了。” 慕媛见蓝瑛笑得有些怪异,心里默然,不知道良娣娘娘到底准备做什么。 踏入东宫园子,赫连睿便见园子里边有几个不认识女子正陪魏良娣身边,从她们穿着打扮来看,并不是宫里宫女,而像是贵族人家小姐,身上穿皆是锦缎衣裳,头上珠围翠绕,衬得她们全身一团富贵气。 园子里少女们正和魏良娣说说笑笑,听到外边传来脚步声,抬起头来一看,就见一位少年站门口,一双剑眉飞入鬓角,眼睛炯炯有神,四条象征着身份小辫子搭胸前,看上去气质不凡,英武挺拔。几个人看了都是粉脸一红,可却又舍不得低下头去,皆是抬头直视着赫连睿,眼中有了几分爱慕。 站赫连睿身旁慕媛看到这场景,感觉是怪异,为何东宫里今日来了这么多贵族少女,良娣娘娘难道就打算给皇孙殿下挑选妻子不成?一想到这个,慕媛心里突然有些说不出不舒服,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觉得那些女子笑容甚是碍眼。 “睿儿,些过来!”魏良娣伸手招着赫连睿过去:“这些都是今日进宫来拜见皇后娘娘世家贵女,我请皇后娘娘开恩,让她们来东宫陪我说说话。这位是大司马家珲阿若,这位是……” 赫连睿扫了一眼那几个少女,脸上露出了淡淡笑容道:“既然母亲招她们过来说话,那便好好聊着,我去那边院子练习射箭去了。” 魏良娣见儿子半点不肯配合自己,脸上一僵,旋即又笑道:“射箭?这主意倒是不错,大虞世家贵女没有几个不会射箭,那就都去那边院子一起玩耍,比试比试射箭罢!” 见魏良娣步步紧逼,赫连睿心里万分不喜。前不久他听十皇叔说,到他十一岁生日那时,东宫肯定会帮他安排一个“绵福”,就是和他初次行男女之事女子。赫连旸挤着眼睛道:“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你才会成为一个真正男人。我和你说,那滋味——可是舒服得很!”正说着话,见着慕媛端着茶水从旁边屋子里走了过来,他贪馋看了一眼,又看看赫连睿,终还是乖乖走回了自己座位上边去。 行男女之事?赫连睿心里头乱哄哄,随着年龄增长,他也隐隐约约知道了长大以后会要和一个女子同床共枕,就如父亲母亲那样。可他心底里根本不想要和别人睡一处,总觉得那些女子会很讨厌,除了媛儿。 现母亲找了好几个世家贵女来东宫,她用意很明显了,大抵是想让自己这些人里面挑一个来做那个绵福罢,可是他真很不愿意。瞥了一眼抱着书本站那里慕媛,深秋阳光给她脸庞镀上了一层金黄,显得她眉目如画般,赫连睿心中涌现出一种柔情,除了媛儿,他谁都不要,他要慢慢等他长大,然后娶她做自己妻子。 “媛儿,你将书放回屋子里边,然后来那边院子。”赫连睿柔声对慕媛道,将她从一种魂不守舍状态里拉了回来。 “是。”慕媛匆忙应了一句,抱起沉重书本,拔足便往书房里走,回头看了看那边,魏良娣已经领着那些贵女们跟赫连睿身后往那边院子去了,一种说不出来滋味从心头涌现出来,似乎她被人抛弃了般。 “那些都是皇孙殿下绵福候选人。”身后传来一个羡艳声音:“瞧她们身上衣裳,那些刺绣真是精美!” “可不是吗?我看那个珲阿若有希望,良娣娘娘很喜欢她,总是牵着她手一个劲夸奖着她。我看她长得还不如旁边纳西家小姐呢,也不知道良娣娘娘怎么就偏生看中了她。”一个声音细细说着,随即叹了一口气:“毕竟珲阿若祖父是大司马,父亲又是骠骑将军,掌着大虞兵权呢,良娣娘娘看中她,还不是看中了她家里权力?” 听着身后传来对话,慕媛脚停了下来,像被粘那里一般,呆呆看着前方越走越远身影。绵福?这名号她虽然是头一次听到,可听着她们议论,该是给皇孙殿下挑选将来妻子罢?若是皇孙殿下成亲了,那他便会和他妻子生活一起,再也不会理睬自己了。一想到这里,慕媛便觉得自己心里揪心般疼痛。 自己要被皇孙殿下遗弃了吗?慕媛放好书,拖着沉重脚步往那边院子走过去,心里充满着悲伤和凄苦,她已经习惯了赫连睿她身边对她温柔微笑,若是有一日他眼里不再有她,笑容给了别女子……慕媛呼吸急促起来,一颗心像是被谁揪住了一般,缩成了小小一团,不能再愉展开。 慢吞吞走到那边院子门口,慕媛就听里边一片欢呼声:“珲阿若箭术真不错,比皇孙殿下差不了太多!”然后听到一个骄傲声音道:“那是自然,我父亲自小便教着我骑马射箭,这些年功夫从来没有落下来过。” “你也别太骄傲,良娣娘娘箭法精妙无双呢,她可是出自魏国公府!”慕媛拐进门,就见有个女子站魏良娣身边,一脸讨好微笑,挽着魏良娣胳膊道:“良娣娘娘,你也让我们开开眼罢,射上几箭,镇住那个只尾巴翘到天上去家伙!” 看起来魏良娣心情很好,笑着对那女子道:“纳西阿奴,你可别捧我,谁不知道你们纳西家崇武,每个贵女拳脚都不错。”可是口里这般说,却还是让蓝瑛去取了自己弓箭过来,准备下场子试试身手。 慕媛没有心思看那些贵女们说笑,一双眼睛场子外边到处寻着赫连睿身影,这时旁边有个声音甜蜜蜜说道:“慕春衣,皇孙殿下那边呢,正和珲阿若小姐比试箭术!”转头一看,却是李嫣,正笑得灿烂,嘴里牙齿露了出来,映着秋阳,闪闪儿发光。 顺着她视线望过去,慕媛看到了那个熟悉身影,他已经将外边袍子解了下来,薛清抱着那衣裳站一旁,再旁边却有个穿着绿色锦缎衣裳女子,头上翠玉簪子不住闪着光,刺得慕媛眼睛有些发疼。 “媛儿!”就慕媛难过咬住自己嘴唇,极力不想让李嫣看出她失望来时,赫连睿却人群里转过头来,一眼便看到她站院子门口,拨开身边薛清,朝慕媛大步走了过来。他似乎比往日又高大了些,笑容格外灿烂,慕媛站那里看着他朝自己走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乐。 “皇孙殿下安好。”李嫣朝赫连睿行了一礼,却没有听到半句回答,眼睛斜斜瞟了过去,只见赫连睿拉住慕媛手,低头对她笑得温柔,不禁有些沮丧,对慕媛又充满了嫉妒,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慕媛身子,真恨不得她能立刻这世间消失。 “媛儿,那位珲阿若小姐要和我比赛射箭呢,你来看看我怎么样把她打败。”赫连睿牵着慕媛手便往那边走了过去。站那边等了半天珲阿若看着赫连睿竟然牵着一个小宫女手,吃惊瞪大了眼睛,指着慕媛问薛清:“她是谁?一个卑贱奴婢,竟然敢和皇孙殿下牵着手行走?究竟懂不懂得规矩?” “回珲小姐话,这位是慕春衣,乃是徵宫昭仪娘娘侄女。”薛清弯着背恭敬回答,心里暗道,恐怕今后她绝不会是个普通春衣呢。 “哦,原来如此。”珲阿若点了点头,叹着气道:“皇孙殿下心肠也太好了些,虽说是昭仪娘娘侄女,可毕竟也只是一个宫女,是个奴婢,又哪里平起平坐,还和皇孙殿下牵手前行呢?这究竟不合规矩。” 等到赫连睿牵着慕媛走到面前,珲阿若总算看清了慕媛模样,心里涌现出一丝妒忌,这个小宫女年龄虽然不大,可看上去却生得极是美貌,通身皮肤白得像玉般,一双盈盈眼睛就像养一泓秋水里般不停荡漾,小嘴嫣红如八月菱角般微微翘起,让人看了都有些垂涎欲滴。 珲阿若看得心中火起,对慕媛美貌嫉妒不已,指着她大声道:“皇孙殿下,我们比试不如就这样罢,让这个小宫女站那边树下,头上顶一个苹果,我们谁将苹果射中了就算谁胜了,这样可好?” 39射箭 珲阿若声音很清脆,也很响亮,洒落这秋日院子,铮铮惊起了一双飞鸟,扇了扇翅膀,从高大树木里飞了出去,像离弦箭般,很便不见了身影。 站得不远贵女们本来便侧目而视,现听着似乎有热闹可看,一个个都围了拢来,好奇打量着站赫连睿身边慕媛,眼里皆流露出嫉妒之色。魏良娣也闻讯赶了过来,手里挽着一张弓,听到珲阿若竟然提出了这样一个比赛条件来,望了望慕媛,虽说对她不喜,却也觉得珲阿若有些过分。 “哪有用活人做靶子?”魏良娣摇了摇头道:“这样不妥当,还是算了罢。” “良娣娘娘,阿若可还没将条件说完呢。”珲阿若见魏良娣眼中似乎有些不喜神色,赶紧补救:“阿若和姐妹们家比试射箭时也这般比过,那箭头全部已经拗去,外边包着棉布,射到人身上也没事。” “原来如此。”魏良娣听了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果然是大司马家女儿,一个个巾帼不让须眉,胆气过人。”看了看站赫连睿身边慕媛,一双眼睛里没有半丝害怕,只是静静站那里看着珲阿若独自花枝乱颤笑个不停,心里那种不喜又涌上心头,不如就此好好吓唬下她。 “既然是这样,不会伤到人,那便如此比试罢。”魏良娣指了指慕媛道:“你站到那边树下去。” “母亲!”赫连睿心里一急,拉住慕媛手道:“怎么可以让媛儿做靶子,我不准!” “做靶子又如何,那箭头都已经拗了去,伤不到她!”魏良娣皱着眉头看了看慕媛道:“你还杵这里做什么?还不些过去!” 慕媛咬了咬嘴唇,向魏良娣行了一礼,也不吱声,独自一人朝指定那棵大树走了过去,树下站定了身子,旁边走来一个宫女,将一个苹果放她头上:“站直了,可别摇晃身子,一摇晃,苹果该掉下来了。” 慕媛默默站树下,看着那边赫连睿似乎和魏良娣争执,但是没多久还是平静了下来,一双眼睛望她这边看了过来。慕媛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她不怕,不就是想吓唬她吗?没有箭头箭,便是射中了身子也只是会痛一下罢,她要为赫连睿争气,不能显出半点害怕样子来。 她看着那边,穿着绿色衣裳珲阿若已经将弓拉了起来,瞄准了自己,慕媛瞪着眼睛看着她,倔强咬住嘴唇,等着她将箭射出来。就见那边她手似乎动了下,但好像被旁边赫连睿一把将弓打了下来,好像珲阿若怒气冲冲转身便走开,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媛儿!”赫连睿大步朝她走了过来,将她头上苹果拿了下来,狠狠掼了地上,牵着她手将她带了回来:“我们走。” “刚才怎么了?”慕媛抬头问他:“怎么珲小姐不和你比了?” “我看她瞄得比较低,根本就不是冲你头上那个苹果,像是直接对着你脸去,所以我便将她弓给打掉了。”赫连睿生气拧着眉头,那两条眉毛本来就又黑又浓,这么拧一起,显得他额头黑了一片。 “啊?”慕媛有些讶异,这位珲阿若小姐难道和自己有仇不成?为何竟然想要射自己脸?就算箭头拗了去,包上了棉布,射到脸上也会很痛罢?她身子不由得颤抖了起来,额头上冒出冷汗来,若是这一箭射了出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射到脸上也就罢了,射中了眼睛那会有怎么样结果? 跟着赫连睿走到这边,魏良娣已经带着贵女们往回走了,见赫连睿牵着慕媛手,她皱了下眉头道:“慕春衣,难道你不知道自己身份吗?” 慕媛被魏良娣盯着全身不自,也知道这么做确属越礼,用力挣脱了赫连睿手,低头站一旁,小声道:“奴婢知罪。” “下次我若是再看见你这样不知身份,便会狠狠责罚,你自己可听明白了!”魏良娣意味深长看了慕媛一样,带着一干贵女们转身便走开了去,慕媛站那里看着她脊背,挺得又高又直,有一种不可冒犯尊严。 深秋夜晚有些寒凉,魏良娣坐屋子里,身上虽然已经披上了镶毛披风,可却还觉得有些冷,蓝瑛将灯芯上结灯花剪了去,屋子里顿时亮敞了不少,照着魏良娣细瓷般皮肤,越发显得柔弱了。 “良娣。”一句温和声音耳边响起,原来是赫连睿回来了。魏良娣赶紧站起身来,替他将披风带子解开,将那披风取了下来,又走向桌子那边,端起了一个药碗走了过来:“殿下,这药已经凉了,些喝了罢。” 赫连晟看着魏良娣那关切眉眼,微笑着点了点头,端起碗来一饮而,魏良娣赶紧拿着帕子擦了擦他嘴角药汁:“殿下,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赫连晟很少看到魏良娣这般严肃脸孔,不由得也是一怔:“良娣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再过三日便是睿儿十一岁生辰了。”灯下魏良娣既有骄傲神色又有一丝苦恼:“殿下应该也还记得罢?” “你是说那个绵福人选?”赫连晟沉吟道:“今日不是已经送了些十四岁上头女子来东宫了吗?良娣难道没有选定?” 魏良娣摇了摇头,将今日白天发生事情说了一遍,她眼睛里充满着深深担忧:“我本是看好大司马家珲阿若,可又觉得她性子刚烈了些。拿着那慕春衣做靶子时,我也看得分明,她箭分明是朝她面门射过去……” 赫连晟听着也是皱了皱眉头,看起来这位大司马家小姐可真真是一匹野马,桀骜不驯,睿儿是个仁心宅厚,怕是到时候难免会吃了亏去。再听到魏良娣说到她拿慕媛做靶子,是觉得不妥当,连连摇头道:“不妥,还有好些没有?” 魏良娣眉头紧锁,回想着今日下午那些贵女们身影,一张粉团团脸孔出现眼前——纳西阿奴,光禄大夫家小姐,可不是顶顶合适?看着文静秀美,小嘴和抹了蜜一般甜,说话真是中听。虽说光禄大夫只是个从三品,和大司马没法比,可却算得上是有潜力职位,不少高官都是从光禄大夫这个职位升上去呢。 “殿下,我倒是还看好一个人,那便是光禄大夫家纳西阿奴。”魏良娣将那位纳西家小姐称颂了一番,赫连晟听了点了点头道:“明日你再召她来东宫,我来看看便知。” 魏良娣心中一喜,眼中有盈盈泪光闪烁:“谢过殿下。” 第二日魏良娣便将纳西阿奴又召了来东宫,那位纳西家小姐心里知道可能是魏良娣看中了自己,不由得一颗心跳得厉害,穿了精致衣裳梳了时发式进了宫。 东宫却没见着那位英武皇孙殿下,纳西阿奴心中有些失望,但却还是打起精神来陪着魏良娣说话,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宫里旨意还没下达前,什么都可能会有变化,她不敢就此认定自己便是皇孙绵福。 正陪着魏良娣说着话儿,外边传来了橐橐脚步声,纳西阿奴抬头一看,就见一位面容清瘦青年男子站门口,正疑惑着他会是谁,就见魏良娣站了起来行礼,口里称呼“太子殿下”。纳西阿奴大惊失色,赶紧站了起来想行礼,谁知却踩着了自己裙裾,跌倒地上,旁边有个宫女眼疾手将她扶了起来,可纳西阿奴还是看到她唇边浮现出一丝讥讽笑容。 赫连晟见着这情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纳西家小姐怎么会如此失礼,难道是没有见过什么场面不成。心里虽是不喜,口里却还是不露半分,吩咐她们坐了下来,然后随意拣了几句话儿问了问纳西阿奴。 这边纳西阿奴还没有从出了丑尴尬里边恢复过来,就听着赫连晟问她话儿,不由得是慌乱,一张脸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坐那里局促不安,两只手藏衣袖里边不住绞动,回答话也没有了条理。 赫连晟失望看了一眼纳西阿奴,这般没有急智女子,如何配得上自己睿儿!魏良娣也看出了赫连晟失望,看了看纳西阿奴,也觉得她没有了昨日聪明劲儿,生得笨拙不堪,看了都让人有些生厌。 就东宫后院秋风萧瑟,场面冷淡时候,外边走进了一个小内侍,笑着对赫连晟行了一礼道:“恭喜太子殿下,恭喜良娣娘娘。” 赫连晟看着那小内侍是那颜徒弟小周公公,近也开始跟赫连焘身边,一些寻常口谕都是由他来传达,所以知道这该是来宣父皇口谕了,于是朝他点点头道:“小周公公,可是父皇有口谕?” “正是。”小周公公细眉细眼都挤到了一处:“这可是东宫大喜事呢。皇上一心记挂着皇孙殿下,所以亲自为他指定了一位绵福。” 赫连睿和魏良娣都是一愣,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还惊动了皇上,两人互相望了望,心里都感恩,没想到皇上还关注着睿儿事情呢!魏良娣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笑容,皇上如此器重睿儿真让她感激,可就是不知道睿儿哪日会被册立为皇太孙,册立旨意一下,也就是她死期了。可是一想到睿儿能座上龙椅俯视万民,自己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坐一侧纳西阿奴却是苍白了一张脸,对于事情突然逆转感到有些不敢相信。她今日来宫里头,家里可是一片喜气洋洋,众人都说纳西家要出贵人了。因为赫连睿是太子殿下唯一儿子,也是皇上看好孙子,将来他必然会承继大宝。若是被挑选去做了绵福,将来身份必是富贵至极。 母亲握着她手,激动得脸颊都红了:“阿奴,你可不能辜负了咱们纳西家期望!”她含着泪答应了,全家人殷切目光里登上马车来到东宫。可现皇上竟然亲自替皇孙殿下挑选了一位绵福! 她会是谁?纳西阿奴脸上有了一种绝望悲哀。 40生辰 “哟,皇上这事上可费了心思,千挑万选才选定了那位绵福。”小周公公瞥了一眼坐旁边面色如纸女子,心里头想着,这该就是那位光禄大夫家小姐了,其实也生得不差,只可惜是命不好。 今日大司马珲巴达求见皇上,说到了皇孙殿下选绵福这事:“老臣有一个十四岁孙女,名唤珲阿若,年龄和皇孙殿下极为合适,长相也生得不错,愿毛遂自荐。” 赫连焘听着这话便想到了自己孙子赫连睿,什么时候他就长大成人了?竟然要满十一岁,要收绵福了!瞅了瞅珲巴达一张脸,笑着点头道:“珲爱卿既然有此美意,朕又怎会拒绝?”转头便向候一旁周立道:“去东宫宣我口谕,将大司马家珲阿若赐给皇孙赫连睿为绵福。” 赫连睿是自己宠爱孙子,将大司马孙女赐给他,到时候也能给他增加点助力,就这样定了罢。赫连焘看着小周公公那远去背影,心里有说不出感慨:“时间过得可真,一眨眼功夫,就到了睿儿收绵福时候了!” “可不是吗?”珲巴达一颗心才安了下来。昨日孙女和几位贵女被召去了东宫,他稍稍轮了一下便是这么一回事儿,知道皇孙赫连睿是受皇上宠爱,心里也动了几分,若是孙女能选中绵福,到时候贵人位置是跑不了,自己再朝堂上使点力气,说不定能做到皇后去呢。 今日早上听耳目来报说光禄大夫家小姐被召入宫了,他心里一惊,便知该是纳西阿奴中选了,事不宜迟,他整好衣冠便直接去找赫连焘,从上头入手比去找赫连晟又要好得多。果然这法子有效,皇上直接派人宣旨去了,他算是走对门路了。 这边小周公公东宫将赫连焘旨意一宣,赫连晟和魏良娣两人互相看了下,心里虽然有些不同意,可也没办法拒绝,毕竟是皇上亲赐,这可是荣光呢!于是赶紧应承了下来,魏良娣叫蓝瑛取了一个银锭子塞到小周公公手里,这边又安排蓝影将纳西阿奴送出去,为了不拂她面子,特地赏赐了她一套东珠首饰,和一匹十色流光锦。 既然赫连焘都下了旨,魏良娣也只能打起精神来操持这事情了,太子妃是不会操半点心,她只会睁着眼睛看自己会不会出笑话,所以魏良娣这两日忙里忙外,累得几乎要瘫掉,幸亏还有几个贴心宫女帮着忙,赫连睿身边李嫣也乖巧精灵跑过来帮着做了不少事情,总算是将一切安排妥当了。 东宫里边有一个小院落,魏良娣将那里边屋子收拾了下,作为珲阿若居所,因为是皇上指定绵福,又是大司马家小姐,所以里边东西也比一般绵福要奢侈得多,屋子里头摆放东西可是五颜六色,富贵无比,看得人都眼花缭乱了去。 李嫣一边帮忙搬着屋子,一边羡艳打量着里边陈设。这还只是一个绵福呢,以后皇孙殿下即位了,那些贵人昭仪宫里头,又不知是如何珠光宝气。她端着那镶着金边洗脸盆儿,一双眼睛只是看个不停,魏良娣看着她那模样,心里生了几分怜惜,这李嫣也是命不好,若是她父亲不遭罪,她也是家里娇生惯养着小姐,哪里要沦落到现这种地步。 她望了望李嫣,个子高高,全然不像一个只是将满九岁孩子,一张圆盘脸儿上边有一双灵活眼睛,端着盆儿手白净修长,灯光映衬下格外招人。这李嫣是个机灵,自己得好好教导着她,日后将她给了睿儿做绵福,必定能将睿儿照顾得如贴妥当,魏良娣心里不由得暗暗拿定了主意。 珲阿若终于如愿以偿住进了东宫,带了四个贴身丫鬟过来,这四个丫鬟脊背挺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看起来都是练过拳脚。太子妃和魏良娣见了她带那几个丫鬟,两人心里都是不喜,难道东宫是龙潭虎穴不成,到这里来要带会拳脚丫鬟,是准备和谁开打不成? 珲阿若也根本没有看东宫两位女主人脸色,向太子妃和魏良娣行过礼,带着丫鬟们便进了自己院子,不一会就听到那院子里嘻嘻哈哈一片吵闹声。魏良娣心中郁闷,可眼下又没好法子,大司马家小姐,皇上御赐来绵福,也轮不到自己来挑刺,只能随她去罢。 只过了一个晚上,赫连睿生辰便到了。 东宫灯火通明,偏厅里头摆上了热气腾腾各色美味佳肴,立四角大盏宫灯照那些饭食上边,分外诱人。偏厅上首坐着赫连焘,他笑眯眯看着坐自己身旁赫连睿,伸手摸了摸他头顶:“睿儿,今日你便成年了。” 偏厅下边坐着一干皇子皇孙,听着这话,都朝赫连睿举杯:“来来来,咱们来共饮此杯。”赫连晟带着太子妃和魏良娣坐左侧,看着赫连睿豪迈一口将酒饮,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这便是他引以为傲儿子! 正喝得愉,坐右首赫连旸却冲口而出问了一句:“睿侄子,你绵福可是父皇赐,好大面子哇!”赫连旸已经喝得有些醉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坐那里摇头晃脑。 听了这句话,赫连睿只是朝他笑了笑,可是一颗心却有说不出恐慌。今晚便会有一个女子来和他同床共枕了吗?他讨厌那个珲阿若,自从前几日见了她,自己便对她有了深深厌弃感。她长得美不美倒不是他考虑,他主要是觉得她性子恶毒,竟然想要用箭去射媛儿脸。 媛儿,念到这个名字,赫连睿心里便有一种酸涩,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只装着慕媛一个人,别女子生得再美再聪慧,他眼里都不及她。现皇爷爷给他指定了那珲阿若做绵福,连父亲母亲都不能反对,自己又怎么去反抗? 一想到珲阿若今晚便要贴着自己睡到一起,赫连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要,他要不是珲阿若,这世上他只想要一个女子,那便是媛儿。他要等着她慢慢长大,到时候她能缩自己臂弯里,两人透过茜纱窗子看外边溶溶月色。 夜宴终于散了,赫连睿脸有些潮红,头有些发晕,魏良娣看着儿子这副模样也是心疼,赶紧唤了蓝瑛取来醒酒汤给他服下。打了几个酒嗝儿,赫连睿直起身子,摇摇晃晃走了出去,魏良娣看得心急,叱喝着薛清赶紧扶着赫连睿回屋子。 赫连睿屋子里边也收拾一,床上全换成了红色被褥,连茜纱窗子都改用了大红纱来蒙着。屋子里边烧着一对花烛,虽然不是龙凤,但那含义却是非常明显。蓝晨和蓝玉将床上洒上各色果子,两人便向坐床边珲阿若行了一礼,笑盈盈道:“恭喜绵福。” 珲阿若那端端正正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羞涩笑容,对旁边贴身丫鬟道:“打赏。”两个小小银锞子便滚进了蓝晨和蓝玉手心里边,两人喜得眉飞色舞走了出去,到了外边这才细细议论:“这位绵福真是出手阔绰。” “可不是呢,毕竟是大司马家里出来。”蓝晨低声回答:“虽说长得也只是平头正脸,可人家身世是不容小觑,只要托生大司马家,即便不是美人也是美人儿!” “瞧你这嘴油滑!”蓝玉看了看庭院里那棵高大月桂树,这个时候,桂花早已落,可鼻子似乎还能闻到桂花香味儿,树叶上结了一层薄薄白霜,映着那银色月亮显得分外冷清。 “慕春衣今日似乎有些不高兴呢。”蓝晨推了推蓝玉,她耳边低声道:“我看那慕春衣虽然年纪小,可于男女之事却已经开窍了。” “便是皇孙殿下也对她格外关照。”蓝玉轻声叹息,低下头去看着地上两条影子:“你瞧瞧东宫里边这么多宫女,得了皇孙殿下青眼,还不只有慕春衣一个?便是李嫣,管得了太子妃和魏良娣喜欢,还有保太后给她撑腰,也没见分去皇孙殿下一丝半点关注。我们呢,也别想多了,好生服侍着这位绵福,对慕春衣也小心点,以后还指不定谁谁上头,这后宫里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两人叹息了一阵,抱着盘子走了开去,这时屋角一片漆黑里却转出一个人来,她望住赫连睿内室,发出了微微叹息之声,修长身子这寒夜里不住颤抖着:“皇孙殿下,难道你真便没注意过我吗?为何每次给你送糕点时候你对我笑得那样温柔?”她目光黯淡了下,转瞬之间又光亮了起来:“哼,慕媛,你还不是和我一样,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做了皇孙殿下绵福!” 没有人回答她,一轮明月惨淡照着那人身影,她似乎是一个暗夜鬼魂般立那里,两条阔边裤腿被风吹得不住飘动,和脚边尘埃一起漂浮她纤细脚踝处。她静静站屋子拐角处,看着那边走来了两个黑影,仔细打量却是薛清扶着赫连睿往这边走了过来。 皇孙殿下要进内室了,那女子心突然一紧,有瞬间停住了呼吸,一种说不出难受蔓延开来,让她陷入了一片深深绝望里。 41拒绝 赫连睿踏进了自己房间,站珲阿若身边两个贴身丫鬟向他行了一礼,便自己退了出去,薛清也磕磕巴巴说了句:“皇孙殿下早些安歇。”不敢再看赫连睿有些发红眼睛,飞着一双脚儿跑了出去。 宫灯照得屋子里一片柔和,俗话说“灯下看美人”,珲阿若坐那里,眼角眉梢被宫灯映着倒也显得柔和了许多。赫连睿站床边不住打量着她,心里想着今晚究竟该怎么办。 今日中午母亲便派了一位姑姑来指导他该怎么做,又塞了一本画册给他,叫他晚上拿去和绵福好好演练。见他涨红了一张脸,手足无措站那里,那位姑姑笑道:“食色性也,男女生息繁衍,此乃天经地义之事,皇孙殿下不必羞涩,等到了晚上你便知道这事儿妙处了。” 赫连睿脑海里闪过那姑姑指导话,眼睛闪过格架上那边册子——先去将她衣裳脱下来,然后……那姑姑解说得很透彻,他也能记住那些步骤,可现他两只脚似乎被钉地上,站那里一动也不动,就是不想上前。 坐床边那个女子显得好陌生,赫连睿只觉得有几分恶心自己想到那些东西,自己怎么可以和她一起床上颠鸾倒凤?她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那个人。 珲阿若看着赫连睿进来,心里也有几分羞涩,低头坐那里,只等着他上前来宽衣解带,和自己共赴巫山*。昨日出来之前,母亲就已经唤了她去细细叮嘱了今晚会发生事,还对她说务必要伺候得皇孙殿下满意,这样才能保证日后自己后宫里有一席之地。 本来看着他已经走了过来,突然又停住了步子,珲阿若心里有些惶惑,难道是自己哪里不对?偷眼瞅了下自己,穿戴很整齐,没有出半分错处,抬起头来看了看赫连睿,就见他正打量着自己,脸色微红,身上还传来一阵酒气。 “皇孙殿下,时候不早了,早点安歇罢。”见赫连睿不动,珲阿若厚着脸皮开口了,总不能这样过一个晚上罢?他站一个晚上,自己坐一个晚上。 赫连睿似乎被她话惊醒,点了点头道:“是该早点安歇了。”他指了指屋子一面墙,那里有一扇小门,小门后边是一间耳房,那是上夜宫女睡地方,今晚该没有人那屋子里边罢?赫连睿脑袋似乎回不过神来,只是指着那扇门,言语不清道:“我要歇息了,你去那边房子睡着罢。” 听到赫连睿这句话,珲阿若只觉得耳边响过一个炸雷般,震得耳朵嗡嗡直响。她“腾”一声站了起来,对赫连睿怒目而视:“皇孙殿下,若是你不满意珲阿若,可以此之前直说便是,为何要等到我被选定为绵福再如此来羞辱我?” 灯光照着珲阿若脸,鼻尖上一点通红,她呼吸急促,看起来非常生气,赫连睿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愤怒。 “我只是不习惯两个人睡一张床上。”赫连睿摇晃了□子看着灯下珲阿若,她饱满胸部因为愤怒一起一伏,好像对他有一种无形诱惑,酒精让他头脑有些不清醒,他竟然想到了那位姑姑所教事情来。 不行,自己怎么能想到那些事情?赫连睿掐了掐自己手指,一阵疼痛让他稍微清醒过来,他朝珲阿若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不愿意离开房间,那我走便是了。”说罢,也不管珲阿若眼神多么震惊,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走出屋子,迎面吹来一阵凉风,让赫连睿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头脑越发清醒了。站院子里头,依着那课高大月桂树坐了下来,他将脸贴到了粗糙树干上边,用力呼吸着带着寒霜味道凉气。 这棵月桂树下,他和媛儿曾经多么开心嬉戏。她笑嘻嘻将果仁抛到他面前,他张大嘴巴跳起来一口将果仁给咬住,还朝她得意偏了偏头……一幕幕情景他面前闪过,他心底突然有些莫名疼痛起来。 轻手轻脚,他走到了慕媛房间那边,屋子里还有灯光,从窗子那边看过去,里边一片隐约暖黄。他将耳朵贴窗子上边,仿佛还能听到里边有伤心哭泣声,他心里一急,敲了敲窗棂小声喊道:“媛儿。” 哭泣声停了下来,屋子里灯光似乎摇晃了下,然后窗子这边看过去便是一片黑暗。赫连睿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媛儿似乎对他收绵福很有抵触情绪,甚至都不想和他说话。他真想敲开门进去将她搂怀里,轻声告诉她,除了她,自己不会再想要别女子。可是自己若是这么做了,说不定明日母亲便会对媛儿有所惩罚,所以他只能硬生生管住自己脚,管好自己一颗年少冲动心,就这么痴痴站外边,看着那漆黑一片屋子。 “皇孙殿下。”身后传来轻轻呼唤声,转头一看,却是薛清弯着腰踮着脚尖往这边匆匆走了过来:“殿下,你……”他看了看赫连睿脸上那种伤心神色,才说了个开头,便不能说下去,只能呆呆站赫连睿身边,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我们走罢。”赫连睿惆怅吩咐了一句:“今晚我和你挤着睡一宿便是了。” 薛清惊得眼珠子都要掉落下来,连连摇头,一迭声反对:“皇孙殿下怎么能去我那屋子歇息?还是回内室罢。” “你不用多说,我主意已定。”赫连睿摆了摆手:“走罢。” 灰白月色照着主仆两人身子,将两条长长影子留了地面上,当那影子到了屋子拐角处时候,身后房门被悄悄打开,慕媛站了门边,留恋看着那两道身影消失黑暗里。月亮依旧还是那样苍凉照着院子,可她脸上却有了一丝开心笑容,将双手拢唇边呵了口气,擦了擦手儿,眼泪珠子却从眼角滴落了下来。 第二日,蓝灵奉命去取元帕,却只发现皇孙殿下屋子里边空无一人,走到床边一看,那块元帕还铺床上,干干净净整整洁洁,上边没有一丝褶皱。她将帕子拿到手里,四处望了望,绵福不倒也情有可原,或者她自己回房间去了,可是皇孙殿下又去了哪里? 正想着就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蓝玉和蓝晨捧着盆子出现门口,两人见这屋子里边就只有蓝灵一个人,也楞了一下,皇孙殿下去了哪里? 三人正站门口发呆,远远从那边回廊走来了两个人,仔细一看,却是皇孙殿下和薛清。蓝晨和蓝玉总算是找到了正主儿,舒了一口气,将盆子放好,细心拧干了帕子交给赫连睿净面。蓝灵拿着那块元帕,脸色通红,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赫连睿,可是总归得要去交差,于是吭吭嚇嚇问道:“皇孙殿下,珲绵福哪里?” 赫连睿扫了一眼房间,皱了下眉头道:“我又如何知道?许是回她自己屋子里边去了。” 这句话儿说了和没说实则并无两样,蓝灵握着那帕子,没有得到一个答案,拿眼睛瞄了瞄床上,发现被褥都是整整齐齐,似乎昨晚根本便没有人动过,她向赫连睿行了一礼便拿着帕子出去向魏良娣回话了。 一幅锦屏前边有一张舒适软榻,魏良娣正靠那里闭着眼睛歇息,脸上露出了一丝满足笑容。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若是运气好,说不定明年自己便能抱上孙子了,有生之年能看到孙子出世,对于魏良娣来说,也是一种奢望,她真不知道赫连睿什么时候便会被册为皇太孙了。 听着外边急促脚步声,魏良娣张开了眼睛,蓝灵握着一块洁白帕子站她面前:“回良娣娘娘话,皇孙殿下和珲绵福似乎昨晚并未同房。”蓝灵将帕子呈了过去,魏良娣急急忙忙抖开了那块帕子,就见上边光洁如,没有一星半点血迹。 “你确定他们没有同房?”魏良娣眉毛拧到了一处,握着帕子手都不住发抖。 “是。奴婢见那床上被褥还是叠得整整齐齐,似乎皇孙殿下和珲绵福都没有房间里过夜。”蓝灵一边回禀,一边胆战心惊看着魏良娣脸越来越黑,就听魏良娣话似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般:“去将珲绵福给我叫来。” 珲阿若此时正坐窗前梳妆,听着蓝灵来传说良娣娘娘想要见她,站起来轻蔑一笑:“她是为昨晚事情罢?为何不去问她儿子?” 蓝灵垂手站那里,颤着声音回答:“这个奴婢也不太清楚,还请珲绵福去良娣娘娘院子罢,绵福去了便知。” 因为开着门,有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吹得屋子里几个女子裙子下摆都翻了起来,露出了里边各色中裤,蓝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里想着这天气越发冷了,自己该再去加衣裳了。 抬头看着梳妆台前边,珲阿若身子依那里,牙齿咬着嘴唇皮儿,将一张嘴整得不成形状,她眉眼之间露出了一丝愤慨神色,把手里拈着一支簪子用力丢进了首饰匣子里头,气呼呼道:“我还正想去见良娣娘娘呢,她倒先找起我麻烦来了,去便去,我可不怕她。” 42设计 锦屏上绣着重瓣牡丹吐着嫩黄花蕊,粉白粉红花瓣旁边蝴蝶翅膀似乎扇动着,将满园香气送到人鼻尖。魏良娣头发上也插着重瓣牡丹华胜,显得她雍容华贵,气度非凡,她正垂着眼睛看着手里一串檀香珠子,一粒粒捻了过去,厚重紫檀木她洁白指间擦了过去,留下一点点淡淡香飘荡屋子里。 珲阿若站那间屋子里头,突然觉得有一种无形压力,早些日子遇到那个言笑晏晏魏良娣不见了,现这靠着锦屏坐软榻上魏良娣只有着原先壳子,里边却早换了一个芯子。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魏良娣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不满和威严,这让珲阿若心头不满突然又被挑了起来。自己是进宫来做绵福,是要做皇孙第一个女人,可那皇孙殿下却不愿意和她同床共枕,而皇孙母亲却找了她来挑鼻子挑眼问话,这也真真是欺人太甚,难道就欺负大司马家没人不成? “回良娣娘娘,昨晚是怎么一回事情,您该先去问了皇孙殿下再来问我。”珲阿若年轻脸庞上有着薄薄怒意:“是他自己跑去了那内侍薛清房间歇息,也不愿意留内室。皇孙殿下人都不,我还留那里做什么?” 魏良娣听了这话,心中吃了一惊,去了薛清那房间歇息?睿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难道他和薛清……不,不可能是这样!魏良娣猛站直了身子,她看向珲阿若,眼中带有一丝狐疑:“昨晚,你可和皇孙殿下说清楚了?” 听到这句话儿,珲阿若低下头,脸上立刻飞起了两片红晕,说清楚?自己还要说得如何清楚——时辰不早了,皇孙殿下早日安歇罢——未必还要自己将他拉到床上去不成?好歹自己也是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学那些不要脸举止言行! 见了珲阿若这般情状,魏良娣心里有了几分计较,该是睿儿没有动那男女之事心思罢!她手指轻轻敲了敲小几面子,修剪得圆润指甲盖子闪着淡淡珍珠色泽来,沉思片刻,转了转眼睛,魏良娣向珲阿若招了招手:“你且过来,我和你说些私心话。” 珲阿若贴耳过去,魏良娣小声交代了一些话,就见珲阿若脸色越来越红,后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般,完全没有了方才那种泼辣模样。她抬头望着魏良娣,细声细气说:“良娣娘娘,这……不妥罢?” 魏良娣不以为然哼了一声:“有什么不妥?你便照我教法子去做便是。那东西我帮你预备着,下午你过来取。” 一整天,赫连睿都觉得非常开心,慕媛今日似乎对他比往日要亲密些,笑容也非常甜美,有时会偷偷看他一眼,又飞转开视线,假装根本没有看他,只是静静那里为他研墨,可是嘴角浮现微笑却还是泄露她情绪,赫连睿也不揭破她,看着她那疏淡笑容,他心里也愉得很。 晚上和慕媛书房里对弈了一回,两人都是初学弈棋,慕媛很聪明,她棋力短短时间内便有了不少长进,连下三盘,都将赫连睿杀得丢盔弃甲,狼狈而逃。赫连睿放下棋子,笑着看了慕媛一眼:“媛儿,你为什么要生得这么聪明,这样便显得我笨拙不堪了。” 慕媛嘴角含笑,低着头道:“皇孙殿下若是想要赢我,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是多花些时间练习,第二种是叫我故意让着殿下,不知殿下想要哪一种?” 赫连睿伸出手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指:“第一种可能没有用处,第二种我不想用,所以还是继续让你赢棋罢。” “所谓勤能补拙,皇孙殿下可不要放弃。”慕媛抿着嘴儿笑了下,将那散落棋子收了起来,姑姑那时候叮嘱自己不要肆意妄为说话,可是东宫和赫连睿相处久了,这才发现其实并没有这么多讲究。赫连睿对她很是宽容,甚至还对她称呼他“皇孙殿下”很不满意。“人前你叫我殿下不打紧,只有我们两人时,你便可以喊我名字,老是喊皇孙殿下,听着怪不舒服。” “是,皇孙殿下。”慕媛笑着行了一礼,翩然而去,将赫连睿气得坐那里瞪眼看着她盈盈背影,好半日说不出话来。 昨日是赫连睿生辰,按着理儿他该和那位珲绵福欢好,这样才表示他已成年,本来以为他昨晚该是锦帐飘香,春色无比,却没想到他竟然薛清屋子里歇息下了,这真是让慕媛异常意外。 似乎是一个梦,昨晚自己一想到皇孙殿□边睡着一个女人便觉得有些难过,总觉得以后赫连睿和自己便不会这样亲密了。和赫连睿接触了这么久,她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生命里一个很重要人,一想着要和他疏远,就像被谁夺走了自己宝贵东西般,慕媛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可没多久,就听到窗户边上有人小声喊着她名字,像是赫连睿声音。她停住哭泣仔细听着,果然是赫连睿,一种酸甜交织感觉立刻充斥了她身体每一个角落——赫连睿竟然这个晚上她窗子外边站着,他没有抛弃她,他还站自己身边! 慕媛收好棋子,心里有说不出愉,她笑盈盈朝赫连睿行了个礼儿:“皇孙殿下,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歇息罢。” 赫连睿笑着朝慕媛点点头,方才见她忙碌着收拾好棋子,又将明日去清心斋东西收拾准备好,细心放书桌上边,这感觉很是温馨,似乎是一位细心妻子为夫君准备第二日出门要带东西。 看着慕媛小巧身影消失门口,他吩咐候呆呆站一旁薛清道:“去叫人将梳洗用具送去内室。” 内室还是那般装饰,到处都是红红一片,看上去非常喜庆。赫连睿走到床边,看了看床上放着红色剪纸,上边有一对鸟儿交颈而眠,让他看了心里一动,弯□子去将那对鸟儿捡了起来,明日给媛儿去看看,她定然也会喜欢。 俯身下去,一种奇怪香味从锦帷里飘了出来,赫连睿抬头看了看锦帷四角,见上边都垂着一个小小香囊,里边该是装了些香料罢。什么时候自己锦帷里还放上了香囊?赫连睿好奇伸手摘了一个下来,就见那香囊上便竟然绣是一男一女欢好图案,两人跪卧花间,身上皆未着片缕,hi条条抱那里,男子正伏女子身上,下边隐没花丛里,但上边却看得异常清楚,那女子上边鲜艳紫晶葡萄都绣得纤毫毕现,正被那男子手捉住,只露出顶峰一点点红色。 赫连睿见了这幅图像,脑袋里突然“哄”一声,只觉口干舌燥,面色绯红,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汗珠子。他全身燥热不已,全身好像被扔火炉中一般,有一种莫名*从底下升起,似乎要将自己烧得干干净净一般。 赫连睿用力将自己衣裳扯开,朝外边大喝一声:“薛清,还不帮我拿盏茶过来!” 外边有人应了一声,门被人推开了,就见一个婷婷袅袅身影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盏茶水,笑盈盈朝他走了过来:“皇孙殿下,请用茶。” 赫连睿一把夺过那盏茶,咕嘟咕嘟灌了下去,可是口里干渴感觉没有减轻半分,只觉得口越发干渴了。他抬头打量了下那站身边女子,可是已经看不清她面目,只觉得她似乎很熟悉,又有些陌生。 那女子娇滴滴说:“皇孙殿下,夜深露重,我们早些歇息了罢。” 她伸出纤纤玉指将自己披外边衣裳解开,那披风从她肩头滑落,露出了一套鲜红中衣,领口是右衽斜领,露出了一抹洁白肌肤,锁骨处有微微凹陷,看得赫连睿不由得喉头一动,嘴唇蠕动了两下。 “殿下……”那女子慢慢走上前来,将手搭赫连睿胸膛上:“我来给殿下宽衣可好?”说话之间,她手指已经探入了赫连睿衣领,手指触着他炙热肌肤,心里一喜,良娣娘娘法子果然好,这帐中香可真是助兴邪物儿,再加上茶水里边下迷情散,皇孙殿下竟然就如此动情了。 赫连睿只觉得有一双纤细手他衣领里边探了下去,温柔抚摸过自己肌肤,只觉得下边躁动不已。用力睁开眼睛,却看见一座高耸山峰贴着自己脸不住抖动,从半敞开衣领看下去,只见一点鲜红那雪白肌肤上便不住眼前晃动,就如方才香囊上看到那点嫣红一般诱人。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伸出手微微颤颤握住了那团浑圆,模仿着香囊上绣着男子行事,将那颗尖尖樱桃握了手指间。 怀里女子嘤咛一声便倒了赫连睿身上:“殿下……”那一句呻吟成功将赫连睿后一丝弥留理智赶跑,他只觉得手下肌肤滑腻,似乎诱惑着他翻身上去好好享受一番。于是他将怀里那女子推倒床上,伸手便将她中衣褪去,露出了一身雪白皮肉,被立床边宫灯照着,格外诱人。 珲阿若被剥了个精gang打横放床边,她也有些害羞,可是她一想到母亲叮嘱,加上帐中香功效,她也兴奋了起来,媚眼如丝看着正飞脱着衣裳赫连睿,嘴角露出一丝媚笑:“殿下,阿若好冷……” 回答她是赫连睿扑过来亲吻,他舌头探入了她唇里,生涩吸着她口中甘露,一只手她身上迟疑摸索着,不一会儿他似乎已经不满足了,大吼一声,似乎有什么劈裂了她身子。珲阿若蹙着眉头,手臂攀着赫连睿手,口里轻声道:“殿下,你慢点儿。”可是赫连睿根本没有顾及到她痛楚,只是由着性子她身上驰骋着。他节奏越来越,低低喘息声充满了整间内室,伴着那帐中香味道,一屋子香艳,真宫帐暖,锦帷生香。 43伤心 晨光微熹,淡淡日影天空里显出了影子,院子里边细长兰草叶子上还凝结白色寒霜,一滴晶莹晨露叶尖上随风晃动,好像会随时坠落下来一般。几个宫女端着水盆拿着帕子站赫连睿内室门口,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都不敢上前去敲门,皇孙殿下今日起得可真晚。 薛清站门口不住往院子那头张望,昨晚事情他是知情,因为昨日白天良娣娘娘将他喊了去,交代他去外边青楼走一趟,买一些助兴东西回来。薛清苦着一张脸望着魏良娣道:“良娣娘娘,这样不妥罢?” 魏良娣细细眉毛拧到了一处,一张脸变得扭曲了起来:“你是不是贪恋着你家主子?听说昨儿晚上他歇你那里?” 听到魏良娣这句话,薛清便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如蒜:“良娣娘娘,绝对没有这样事儿,奴才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眼睛盯着魏良娣露裙裾外边一角绣花鞋,上边绣花似乎模糊成一片,红艳艳如同一片血渍般耀花了他眼睛,冷汗从额头流了下来,滴落地面上,不一会就形成了一片水渍,似乎能照见他那张害怕脸。 “既然知道害怕,那还有药可救。”魏良娣轻声说了一句,那声音虽然听起来轻,可却如同有什么割着薛清喉咙一般,他都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咣当”一声,一块东宫腰牌扔他面前:“你速速出宫去将这事儿办妥当了。” 拿着腰牌躬身走了出来,薛清换了衣裳便出了宫,一路走了过去,心里忐忑不安。皇孙殿下喜欢谁,恐怕东宫里边阿猫阿狗都知道,昨日晚上他便是宁可和自己来挤着睡也不愿意和那位绵福同床共枕便表明了他态度。现儿魏良娣却一心想着要让皇孙殿下和珲绵福成了好事,这真是让薛清有些觉得心里难受。 于情他该要依着赫连睿心思,不答应良娣娘娘要求,可是胳膊扭不过大腿,自己若是说不去,少不了一顿板子便会上身,况且自己不去自然还会指着别人去,不如自己去买些稍微性子轻些。薛清望了望不远处那幢高楼,就听到里边有女子娇媚笑声隐隐传了过来,还有些脂粉香味随着风散空中,让他好一阵尴尬,定了下心神,他摸着走后门问了下那里龟公,那人也爽,到里边打了个转儿便拿出一大堆东西来让他选,还热情告诉了他那些东西效用。 薛清挑了几个帐中香香囊,又买了包迷情散,那龟公眉开眼笑接过银子,还殷勤将那两样东西给他包好,挤眉弄眼对他道:“保准有效,没效你把我们艳红楼招牌给砸了我都不会说半句话!公子好走……下次再来。” 将那殷勤龟公甩身后,薛清一溜烟般回了宫,将那包东西呈给魏良娣,谁知她却拉下一张脸怒喝道:“谁叫你拿这些腌臜东西来污了我眼睛,还不些收起来,等晚上再挂到睿儿锦帐里边!”看了看四周,魏良娣又压低声音道:“这东西,对身子无碍罢?” 薛清回道:“听那龟公说量少无碍,只要不是天天用着那便无妨。” 魏良娣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那你自己看着办罢,今日晚上若是皇孙殿下还不能和珲绵福成事,那明日你自己去领一百板子便是。” 薛清应承了一声,愁眉苦脸走了出去,心里直打鼓儿,将东西给别人去做是一回事,自己做又是一回事了。走那曲曲折折回廊,薛清只觉得中衣被背上汗珠子濡得透湿,自己好像背叛赫连睿一般,薛清耷拉着两条眉毛,心里拼命给自己找开脱理由——于理也该让皇孙殿下享受成人礼不是,总不至于要等慕春衣成年罢? 薛清站这边等着赫连睿起床,心里想着,不知道慕春衣什么时候过来,素日里她都会来得很早,若是亲眼看见皇孙殿下和珲绵福同衾而眠,不知道会该多么伤心呢。虽说这事情她迟早要知道,可听别人说总比自己亲眼看到好。 正想着,就见屋子拐角处走出一个娇小身影,一件翠绿色撒花绫罗衣裳,下边系着穿花蛱蝶烟罗裙,衣领这里镶了一圈白色绒毛,显得她一张粉脸晶莹,如那白玉般温润闪亮。薛清见了心里只是叫苦,真是好不灵坏灵,刚想到慕春衣,她可就来了。 “咦,蓝玉蓝晨,你们怎么还站门口?难道皇孙殿下没有起床?”慕媛见到门口杵着几个人,抿嘴一笑:“现儿天气冷了,皇孙殿下也学会赖床不成?”她盈盈走了过来,伸出手窗棂上扣了两下,清脆喊道:“皇孙殿下,该起床了,早不起来可会晚了,太师大人会不高兴。” 就听里边传来一阵窸窣响声,突然赫连睿惊慌声音响起:“珲阿若,你什么时候睡到我床上来?” 紧接着屋子里响起一个娇滴滴声音,似乎娇媚得能拧出水来般:“殿下,昨晚我们一直睡一起呀,皇孙殿下昨晚已经和阿若成了好事,难道皇孙殿下便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皇孙殿下可折腾了我大半个晚上呢……” 那女子吃吃笑着,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慕媛站外边,心里像结了冰似,原来他究竟还是抛弃了自己,昨晚他和珲阿若睡到了一起。她闭上了眼睛,似乎能想象到珲阿若枕着赫连睿臂膀睡他臂弯里边,长长睫毛触及着他下巴。 站那里望着那扇紧闭门,慕媛心里翻江倒海难受,她只觉得自己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她眼中蓄满了泪水,眼眶里打着转儿,几乎要掉了下来。她强忍住泪水转头对薛清道:“我今日身子不舒服,不和皇孙殿下去清心斋了。” 薛清也知道她此刻心里定然难过,看着她一双红红眼睛点了点头:“你去歇息罢,皇孙殿下起来我便和他说。” 慕媛只觉得全身都很冷,就如身处冰窟中一般,站身旁蓝晨和蓝玉望着她,似乎还带着一丝讥讽笑容,这让她觉得寒冷,周围没有一丝可以让她觉得温暖起来东西。她慢吞吞往前边走着,走到自己屋子面前,推开房门,一阵阴冷气息扑面而来,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一个亲人般,有一种突然绝望,抹了抹眼泪,她想起了慕昭仪。对,自己还有姑姑,自己要回徵宫去,她不愿意再生活东宫,她怕自己看见赫连睿都有忍不住心痛。 慕昭仪正坐徵宫大殿上,手里拿着一卷手稿仔细审阅:“不妥,这位太史令也太秉笔直书了,只怕皇上说让他直言,可却绝不会乐意见到这些句子出现虞史里边罢?”她拿起笔,点了点朱砂,将那段话圈了起来,又细细旁边写上批准。 自从参与修虞史以来,她认识到不少文臣,又通过和他们纸上交流,也将现大虞朝堂上形势摸了个透彻。春杏前些日子也让保仪姑姑带信回来,说一切按照她教去做,现那颜对她格外宠幸,那颜那里也能说上几句话了。 慕昭仪拿着那份手稿看了看,脸上露出了微笑,虽然这事着急不得,可能要花上几年乃至是十几年功夫,但她别无选择,不能放弃一线希望。现她静静蛰伏徵宫,就像飞蛾用自己力量慢慢咬开后宫茧子,后化茧成蝶,冲破这重重宫苑,以绚烂舞姿出现世人面前。 自己现任务便是要精心编织一张大网,不知不觉便将赫连焘困这张网里,一旦时机成熟便伺机而动,让他没有半点反应余地。慕昭仪眼睛看过那份手稿,上边有一行字吸引住她目光“太祖暴毙于壮年,实乃国之大不幸也。”她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似乎自言自语:“死女人床榻上,也算是占风流了。” “姑姑,姑姑……”一个清脆声音外边响起,似乎还带着哭泣声音,慕昭仪楞了下,媛儿?今日她怎么来徵宫了?这个时候她不该是和皇孙殿下去清心斋吗? “姑姑。”慕媛脸上挂着泪水,投入了慕昭仪怀抱,因为找到了亲人,她眼泪便如决堤河水般倾泻而出,小小身子哭得抽动不已,甚是伤心,慕昭仪看着侄女如此伤心,只是伸手抚摸着她头发,静静等着她平静下来。 “媛儿,人生世不称意之事十有*。”等到慕媛哭声平息下来,慕昭仪看着她红肿双眼,疼爱将她抱紧了些:“你没有跟着皇孙殿下去清心斋,这是为何?” 慕媛忸怩了下,终将赫连睿和珲阿若那事情说了出来,说完之后突然想到这样唐突来找姑姑,不知道姑姑又该如何责备她。醒悟到这一点,她咬着嘴唇看着自己脚尖,心里一阵慌乱,自己该是关到屋子里哭一场便是了,何苦送来徵宫让姑姑责骂一番。 好半天都没有听到慕昭仪开口,慕媛惊讶抬起头来,便看见姑姑双眼盯着大殿外边,茫然无神,似乎想着什么事情一般。她轻轻拉了拉慕昭仪衣袖道:“姑姑,是媛儿造次了,媛儿又惹得姑姑不,求姑姑责罚。” 一声轻轻叹息慕媛头顶响起,就听慕昭仪清冷声线道:“赫连家男子,又有谁是专情?从太祖起,谁不是三宫六院?太子殿下虽说算对魏良娣专情,可也有一位太子妃,一个良娣,还有两名已经故去良媛。”慕昭仪声音稍稍停顿了下,眼睛低垂下来看着慕媛道:“媛儿,你若是真心喜欢皇孙殿下,那姑姑只能诫告你千万不要寄托太多厚望,所以他和珲绵福这事情也不值得你气恼。” 慕媛呆呆张着嘴看着姑姑那张没有生气脸,似乎一瞬间她已经老了许多,眼角都出现了细细皱纹褶子。 44黯然 徵宫一片宁静,低垂帷幕压着地面,那黑色水磨地面上映出了倒影,仿佛拖沓出了双重褶子来一般。外边没有风刮进来,帷幕纹丝不动,只是那样厚实低垂着,沉甸甸压慕媛心头。 慕昭仪话既冷清又残酷,提醒着她一个不可改事实,赫连睿是那高高上皇孙殿下,无论她有多么好,他终将不会只属于她一个人。他今日有珲绵福,说不定以后还有别女子,自己只能站一旁看着他,与他距离越来越远。 伏慕昭仪怀里,慕媛手怯生生伸了出去攀住了姑姑脖子,她贪婪闻着姑姑身上传来幽香,突然之间觉得非常踏实,或者这便是血脉亲情一种体现,只要有她身边,自己便会感到轻松了许多。 “媛儿,你也别难过了。”见到侄女脸色苍白,一双眼睛闪烁着盈盈泪光,慕昭仪不由得安慰她:“皇孙殿下今年十一了,也到了收绵福年纪了,他总不可能等上四五年等着你长大罢?若你是个争气,等你成人以后,专宠椒房也便是了。”慕昭仪伸出手来抚摸了下慕媛头发,无奈笑了笑:“只是你须得聪明些,不要太把男人宠爱当一回事情,他今日可以宠着你,明日便可以宠着别人。女人……” 慕昭仪将慕媛身子放了下来,牵着她手走到大殿门口,看着外边寒风刮起树叶,不住空中起起落落飞舞着,声音变得冷硬幽深:“女人只有靠自己,靠自己头脑和手段去征服男人,不是靠他们施舍。媛儿,你要长大起来,变得睿智而强大,到时候要让赫连睿仰视着你,而不是像现这样,你为了他这里伤心哭泣。” 慕媛只感觉姑姑手用力握住了她,姑侄俩并肩站那里,从外边看过去,似乎深幽幽大殿正给她们做背景,衬得她们俩是肤如凝脂,眉目如画。 赫连睿从来没有这般觉得沮丧过。清早起来,身边竟然躺着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未着寸缕,口口声声说自己昨晚已经收用过她了!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她,发现她便是皇爷爷赐给他那个绵福珲阿若,她正娇媚望着他,锦帷里飘出点点香气,又勾起了他一点点蠢蠢欲动。感觉到自己不对劲,赫连睿慌忙披了衣裳从床上跳下来,用力打开门,让外边鲜气息透了进来。 门外站着薛清和两个宫女,没有见到慕媛,赫连睿心中有些焦虑不安,方才分明听到媛儿窗户外边喊自己,这会她却去了哪里? 薛清见赫连睿东张西望,知道他想找谁,躬着身子小声说:“慕春衣说身子有些不舒服,今日便不陪殿下去清心斋念书了。” 赫连睿一阵怅惘,媛儿方才还来找了自己,这会便说身子不舒服,人都不见,显然是生气了。回头望了下房间里边那张床,昨晚事情隐隐浮现他脑海,一股说不出恼怒从心底升起,他咬牙切齿抓住薛清道:“那个珲阿若怎么会我床上?” 被赫连睿猛一摇,薛清不由得哆嗦了下,但却仍然大真胆子道:“殿下,她是你绵福,自然会要和你睡一张床上,殿下何必介意。” 赫连睿将薛清猛推到了一旁,将衣裳拢紧了些,也不顾初冬早晨丝丝寒意,大步朝慕媛住那屋子走了过去。薛清见他只趿拉了一双羊皮软靴,大氅下摆随着他步子一晃一晃,露出了一双赤着脚,不由心里一急,朝呆呆站那里蓝晨蓝玉大声吆喝道:“还不赶紧去取些御寒东西来!” 蓝晨蓝玉被薛清这么一吼,这才醒悟过来,端了盆子放内室,不顾床上珲阿若那惊愕眼神,取了一条毯子,捡了赫连睿散落地上中衣中裤就往外边追了过去。 赫连睿走到慕媛屋子外边,伸出手想去推门,可那手只伸到了半路上,便停那里不动了,他望着那扇门,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受,不知道该怎么样开口和媛儿解释——毕竟他确实和珲阿若滚了一处,这是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事实。 “皇孙殿下,请穿好衣裳罢!”蓝晨和蓝玉气喘吁吁追了上来,手里拿着赫连睿衣裳,见到他光着一双脚站了那里,两人都有一种大事不妙感觉,若是服侍不周到,皇孙殿下着凉患病,她们可该是一顿板子少不了。 蓝晨蓝玉两人声音赫连睿目光从慕媛房门转到了她们手上捧着衣裳上边,看到他中衣中裤,一种说不出愤懑终于从他压抑心里爆发了出来:“谁让你们拿这衣裳来?”他指着蓝玉手里那衣裳,声音明显发着抖:“把这衣裳去扔了!以后我不再穿这种颜色中衣!” 蓝晨抱着一条驼绒毯子,见赫连睿极其厌恶看着蓝玉手中衣物,用手臂碰了碰蓝玉:“你些去帮皇孙殿下找一套中衣中裤过来。”蓝玉哪里敢抬头看赫连睿,慌慌张张应了一声,弯着腰便退着回内室那边去了。 薛清见着赫连睿火气恁大,也不敢开口说话,可又怕他冻坏了身子,叹了一口气,走到赫连睿身边,伸手敲了敲那扇房门道:“慕春衣,你且开门罢,殿下得知你身子不适,心里着急,没穿中衣中裤便来看你了,你总不会想让殿下冻坏罢?” 屋子里没有传来应答声,薛清又扬起声音问了句,依旧没有回答,他心中奇怪,伸出手去推开了屋子门,就见里边空荡荡 ,一个人影都不见。赫连睿脸色立刻变白了,跺着脚儿道:“这下可糟糕了,媛儿去了哪里?”他大踏步走进了屋子,四处细细打量,好像慕媛躲了哪个角落,专等着他去找她一般。 “薛清,媛儿不见了。”赫连睿颓然坐了慕媛床上,看着这间小小屋子,没有了媛儿这里,仿佛这屋子变得死气沉沉,没有一点活泼气息。 薛清朝蓝晨呶呶嘴,蓝晨会意,走上前来,将毛毯搭赫连睿露大氅外边腿上面,那一双腿已经被初冬寒风冻得有点微微转成蓝紫颜色,就如赫连睿此时心情一般,凉到了极致。 “薛清,怎么办?媛儿不见了!”赫连睿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手紧紧抓住了床上被褥:“她再也不想见我了,所以便走了。”他摇了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一颗眼泪从眼角涌现,慢慢爬过他脸颊,下颌上停留了片刻,终滴落下来:“媛儿,是我不好,我怎么会做出那样事情来!” 见到赫连睿竟然流泪了,薛清也是心里一惊,赶紧示意蓝晨拿出帕子来给赫连睿拭去泪水,蓝晨拿着帕子抖抖索索走了过去,手里帕子还没有伸到赫连睿面前,便被他一巴掌拍飞了那只手:“你们都给我走开,让我好好呆这里!” 薛清见赫连睿这失魂落魄样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朝蓝晨摇了摇头,两人轻手轻脚走了出去。走出屋子便见蓝玉拿着一套中衣中裤赶了过来,后边还跟着一脸戾气珲阿若,薛清心里暗地里叫苦不迭,这位珲绵福脸黑成那般模样,肯定是来找茬。 这位大司马家出来小姐可真是脾气暴躁,也不会收敛着些,皇孙殿下明摆着是不喜欢她,她却偏偏要不识趣凑上来,昨晚若不是自己去青楼买那些助兴东西,她又怎么能如愿以偿爬上皇孙殿下床? “薛清,你主子呢?”见薛清和蓝晨两人站屋子外边,却不见赫连睿声影,珲阿若提高了声音问道:“怎么大清早就这么走了,也不留一句话儿,莫非是嫌弃我昨晚没有伺候得好不成?” 薛清弯着身子陪着笑脸,心里暗自叫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位珲绵福真跑过来兴师问罪了。珲阿若见薛清只是摆出一脸笑容,也不说话,心里火起,一把推开了他便闯进了慕媛屋子,口里还大声嚷嚷:“真看不出这为慕春衣,小小年纪可真会勾引男人,竟然不声不响就把皇孙殿下勾到她屋子里边了!” 走进屋子一看,却只见到赫连睿坐床上,屋子里并没有第二个人影子,珲阿若也是一愣,顾不上向赫连睿行礼,一双眼睛东张西望起来。赫连睿早就听见她外边叫喊声,心中已是十分不喜,又见她跑到房间里边到处张望,不由得气极,站起来冷冷说:“珲绵福,你怎么可以不守规矩,跑到慕春衣房间里头来胡乱喊叫?” 珲阿若也是一怔,可却不愿意服输认错,只是扬着脖子道:“别当着我面,你称呼就变得这般疏远,喊什么慕春衣呢,你素日里头不是喊她媛儿吗?她分明就是一个狐狸精,这么小就懂得勾了男人心,以后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呢!” 听到珲阿若如此咒骂慕媛,赫连睿心中愤怒再也无法遏制,猛站了起来冲到珲阿若身边,腿上盖着驼绒毯子重重落了地上,堆那里仿佛是一团蛰伏野兽,正蓄势待发一般。珲阿若见赫连睿眼角眉梢有着说不出扭曲,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强装镇定喊道:“你要做什么?” 赫连睿伸手用力捉住了她手腕道:“以后你再敢骂媛儿是狐狸精,我会让你后悔为什么管不住自己嘴!” 45作恶 日头逐渐爬了上来,温暖照进了屋子,一片金灿灿颜色让人看着感觉到心里暖洋洋。魏良娣此时心情也和阳光一样灿烂,她手里拿着那块白色帕子,见着上边一团殷红血迹,笑着点点头交给了身边蓝瑛:“你去拿给珲绵福收起来罢。” 蓝瑛接过那块帕子,找了个盒子装了起来便往珲阿若那个院子走了过去。珲阿若院子东宫角落里边,她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那个院子门口,正准备进去,就见旁边款款走来一个高挑宫女,手里提着一个盒子,定睛一看,却是服侍皇孙殿下李嫣。 这李嫣委实算得上是个体贴人儿,一双小手生巧,东宫里头人该没有一个人未曾尝过她可口糕点,她为人又和善,见着别人脸上都是一团热络笑容,没由得让人心里也欢喜了几分。只是不知为何,皇孙殿下却似乎不是很喜欢她,身边跟着是那个慕春衣,反倒把她凉了一旁。 “你这是给珲绵福送糕点去?”蓝瑛见着李嫣带着一脸笑容朝她行了个礼儿,也回了她一个微笑。 “是。”李嫣欢走了过来,阳光照着她头上一支银簪子,闪着冷冷光:“听说珲绵福昨晚和皇孙殿下……”说到这里,她忸怩了一下,脸色发红:“我赶着做了些糕点给她,听说那事儿怪费力气,不吃点东西怎么能调养?” 蓝瑛笑着拧了下李嫣脸道:“就你促狭,这些事儿倒是打听得清楚,你说说看,是听谁说?该不是小厨房里头那些师傅们说罢?” 李嫣也不回答,只是吃吃笑着,两人携手进了珲阿若院子。院子不大,就两进房子,住着珲阿若和她四个贴身丫鬟,小小中庭里只栽着几棵银杏树,沿墙还种了一排栀子花,只是这个时节早就已经看不到那洁白芬芳花朵了,只有绿色叶子繁茂依墙而舞。中庭站着一个丫鬟,见蓝瑛和李嫣过来,朝她们淡淡点了下头:“珲绵福屋子里头,我去通传下。” 蓝瑛拧了下眉毛,有点不高兴:“这里可不是大司马府,怎么珲绵福丫鬟们还是没有一点宫女模样,一个个架子端得高高。”蓝瑛已经是大宫女,身份不同,按宫中规矩,普通等级宫女见着都该要行礼,再是不济也该问安才是,可珲绵福那个贴身丫鬟竟然这么大喇喇点了点头,不由得让蓝瑛不喜。 李嫣旁边劝道:“蓝瑛姐姐,她们也是不习惯,以后自然慢慢就好了。咱们少不得和她们多来走动走动,教教她们规矩便是。” “还是你懂规矩。”蓝瑛拉了她手,往前走了几步,就见方才那个丫鬟走了出来道:“进来罢,可现绵福正不舒服呢,你们说话时可得留神着。” 这句话又让蓝瑛脸上黑了黑,进去将那盒子交到珲阿若手里,便挺直了背回魏良娣那边去了,临行前见李嫣似乎还没有想走念头,招呼了她一句,可李嫣却笑着说她想和珲绵福说几句话儿,心里便自以为李嫣是代自己向珲阿若说这宫里规矩,于是心中这才舒展了些,飞回了魏良娣屋子。 听着蓝瑛抱怨珲阿若丫鬟不懂事,魏良娣也是微微蹙了下眉头:“那珲绵福虽是出身大司马府,可也不能这么纵容着,改日我得好好给她说道说道才是。”又听着蓝瑛着力将李嫣夸奖了一番,魏良娣低眉颌首,也是连声赞赏:“这李嫣丫头,真真是个不错,她若是长大了,我得亲手指了给睿儿,让他收了她才是。有这样一个贴心细致人儿跟睿儿身边,我也算是放心了。” 李嫣站珲阿若身边,打开了那个食盒,取出了一屉糕点来:“珲绵福,奴婢问过欢儿,她说你喜欢吃甜糯口味糕点,奴婢今日做是莲蓉栗子酥,你要不要尝尝味儿?” 珲阿若懒洋洋抬起眼来看了看那屉糕点,见那一个个小小糕点摆食盒屉子里边,煞是好看,不由得将一张板得死死脸放松下来,伸出手来拈了一枚莲蓉栗子酥放到嘴里慢慢咀嚼了下,脸上露出了惊奇表情来:“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本领,这糕点做得甚是美味。”她停了停道:“那前日欢儿给我拿来糕点也是你做了?” 李嫣弯了弯身子道:“正是奴婢做,若是珲绵福喜欢,什么时候想吃糕点了,可以让欢儿给奴婢传个信儿,奴婢便做了给珲绵福送过来。” “我看这整个东宫,也就你还是一个知情知趣明白人儿。”珲阿若眼睛扫过垂手站一旁李嫣,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若是我半夜里头突然想吃糕点了,那你也爬起来给我去做不成?” “那是自然,只要是珲绵福想要吃,奴婢绝不会有半点推托。”李嫣抬起脸来望着珲绵福,带着一脸真诚:“奴婢从一见着珲绵福面开始便已经将绵福认作是自己主子了,将来皇孙殿下正妃定是珲绵福无疑。” 听着李嫣这吹捧话儿,珲阿若只觉得心里头一片舒坦,方才不已经一扫而光,她笑眯眯看了看李嫣,朝立身边欢儿吩咐道:“还不去给这小宫女搬个小杌子坐?我倒想听她说说这东宫趣事儿。”来东宫时间不长,自己还不太摸得清门路,正好来问问这机灵宫女,看看自己该注意些什么。 李嫣见珲阿若似乎不排斥自己,心里暗自高兴,拉七杂八说了一堆话儿,慢慢,那话题便绕到了慕媛身上。珲阿若皱着眉头问:“那个叫慕媛春衣,据说是慕昭仪侄女,和皇孙殿下究竟为何如此情分这般深?我见皇孙殿下总是处处将她带到身边,都舍不得放手半步一般。” 李嫣撇了撇嘴道:“还不是那慕春衣撒娇撒痴缠着皇孙殿下?”抬眼看了看珲阿若,见她关注看着自己,不由得心里有了几分计较,于是慢慢一字一句斟酌着道:“奴婢倒是有句掏心窝子话想和绵福说说,可不知道绵福爱不爱听。” 珲阿若低头瞟了一眼李嫣,带着几分惊讶,没想到这小宫女竟然有什么掏心窝子话想要和她说,淡淡一笑,她点了点头道:“你且说来听听。” “既然绵福想听,那奴婢便放肆了。这慕媛和皇孙殿下情分非比一般,他先前就是和慕媛一起徵宫跟着慕昭仪念书,所以若是绵福初来乍到便想和慕媛去争皇孙殿下关爱,自然是行不通。俗话说欲速则不达,绵福可缓缓图之。”李嫣低眉顺眼说了一通话,心里却是砰砰乱跳得厉害,但愿珲阿若能听她话,到时候一举将慕媛除去。 “缓缓图之?”珲阿若回味着李嫣话,心里不由得有了几分明白:“你是想让我笼络着慕媛,先不用和她去争什么,然后伺机而动,找个机会她没有觉察时候便将她除了去?” “绵福果然是聪颖过人。”李嫣抬起头来,一脸惊讶崇拜之色望着珲阿若:“若是绵福一开始便针对她,慕媛自然便有了戒心,绝不会轻易上当,不如绵福放□段,主动和她去结交,那慕媛失去了防范之心,绵福就能轻易找到将她扳倒事情了。” 珲阿若沉思了片刻,连连点头:“不错,你说倒真是个法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去向皇孙殿下讨了你过来到我这院子里边当差,你愿不愿意过来?” 李嫣心里暗自叫苦连天,本来是想来招“借刀杀人”,没想到却把自己给搭上了!平素虽然不是跟赫连睿身边,可每日里还是能够见上他几面,偶尔还能说上一句半句话,可若是从赫连睿身边调到珲阿若这里,机会便少了很多。 虽然心里自怨自艾,可却还是不敢回绝珲阿若,只能笑得灿烂说:“绵福赏识,这可是奴婢天大福气,奴婢自然是愿意。” 珲阿若点了点头道:“那你便先回去,我先向太子妃和魏良娣去回禀下,将你讨到我这里来当差。” 李嫣咬着牙儿答应了,拎着食盒走回到自己屋子里边,一进门便重重将那食盒掼地上,差点没有将那食盒摔坏。她冲到小小梳妆台前,对着那面镜子看了看自己脸,那是一张讨喜小圆脸,只是面色非常苍白。她抚摸着自己脸,轻轻说道:“李嫣啊李嫣,去珲绵福院子里又有什么,只要你肯用心,自然能找到机会!” 赫连睿清心斋心不焉念了一上午书,张延之见他完全不状态,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望着赫连睿直皱眉,赫连旸旁边挤眉弄眼取笑道:“太师,你是不知道我睿侄子前日得了个绵福,自然会要精神懈怠些。” 被赫连旸这么一说,赫连睿是心情糟糕,向张延之告了一声早退,便带着薛清走出了清心斋。他沿着那石子小径御花园里漫无目走了两圈,只觉心里一片空虚,怏怏不回到了东宫。一进内室,赫连睿便看到了那雨过天青色锦帷,他转过脸来盯着薛清道:“你给我说清楚,是谁系了几个那样奇怪香囊锦帷里边?” 薛清见赫连睿目光如刀子般从他身上闪了过去,瞬间脸上又换上了一副愁苦表情,不由得心中也是难过,双腿一软便跪倒了地上:“皇孙殿下,那香囊是奴才系上去,你就罚奴才罢!” “你!”赫连睿一脚将薛清踢翻地,脸色变得苍白不已:“薛清,我和你一起也有不少年头了,你为何要用这样手段来害我!” 薛清从地上爬了起来,不住向赫连睿磕头道:“殿下,不是奴才想要为自己开脱,可奴才是绝不会害殿下,奴才也是没办法才这样做,奴才一心只想着殿下心里头活,又怎会做那些让殿下不开心事情呢?” 看着薛清那副模样,赫连睿叹了一口气,回忆起薛清和他之间各种事情,心里也知道薛清绝对不会有这么大胆子敢如此谋算他,这该是母亲手笔罢?母亲为何一定要这么做呢,分明知道自己不喜欢珲阿若,为何一定要将他们俩绑到一起? 正想着,这边走了个宫女进来,赫连睿定睛一看,却是蓝灵,只见她向自己行了一礼道:“殿下,今日慕春衣是去了徵宫。” 46转变 脚步踏入徵宫那一刻,赫连睿心里感叹万分,光阴真似水,现算来他已经大半年没有来过这里了。闭了闭眼睛,仿佛眼前便浮现出来他和慕媛一同坐窗前念书写字情景;他似乎还清楚看见两个身影湖边雪地里奔波,嬉笑着滚着雪球,后堆起了一个硕大雪罗汉。 上次慕媛想要回徵宫看望慕昭仪,眨着眼睛问他要不要一道来,他自然是同意了,但就两人准备走出去时候,他被父亲找去考核他功课,终未能成行。现他终于又来徵宫了,只是因为心情忐忑,他步子格外沉缓,走徵宫青石路上,觉得一脚深一脚浅,都不能着地一般。 慕媛水榭里坐着,管外边寒风阵阵,她却还开了一扇窗户,正趴椅子上看外边萧败风景。满塘荷花已经开,箭杆一般荷花梗子挑出了几片枯萎荷叶,蜷缩着身子迎着寒风正不住招摇,湖面上那翠色一碧景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如那些美好日子,不会再来了一般。 正感伤看着湖面,就听外边传来脚步声,她转过头来一看,便见到了站水榭门口,一脸犹豫之色赫连睿。 “媛儿!”见慕媛撅了撅嘴便将头转过去不搭理他,赫连睿心中一急,走上前去拉住了慕媛手:“媛儿,你不理我了吗?” 慕媛手很凉,这让赫连睿想起了初次见面时握住慕媛手,也是感觉那样冰凉。不同是,当初慕媛是用一双大眼睛热切看着他,希望他能够听她说话,而现她却将视线投到了湖心,根本没有看他。 “我……我是被……”赫连睿吭吭嚇嚇了老半天,那理由怎么也说不出口来,他总不能告诉慕媛害自己人便是自己母亲罢?转了转眼睛看到水榭外头有深青色衣裳一角,不由大声吩咐道:“薛清,你进来把这事情说清楚!” 薛清本来缩着脖子水榭外边等着,只觉得湖面寒风比院子里凉,不住跺脚取暖,听到赫连睿叫他,心里一喜,步走进了水榭。没料到水榭里竟然开着一扇窗户,也是冷冰冰一片,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见着慕媛只是倔强望着外边,而赫连睿却是面红耳赤,知道皇孙殿下没法解释得利索,于是赶紧上前一步,喊了一句:“慕春衣,我将这事情原委告诉你,我薛清可以发誓我说句句属实,如果说了假话,定遭天谴。” 听薛清说得郑重,慕媛心里也活泛了些,转过头来望着薛清道:“谁要你发誓?你只要将事情告诉我也就罢了。” 见慕媛脸色不再似清晨那般糟糕,薛清便一五一十将昨天整个事情说了一次,说到后不免为赫连睿说上几句好话儿:“皇孙殿下真是被冤枉,慕春衣你该体谅着他些。殿下心里头只有慕春衣一个人,又怎么会想和其余女子勾勾搭搭。”薛清口里说着,心里却只觉滑稽,皇宫里头这么多主子,有谁只是一心一意?就连太子爷都有太子妃和魏良娣呢,只盼这位慕春衣早点懂事些,皇孙殿下也不要这样难做人了。 慕媛听着薛清将事情说开来,心里虽然还因为看见赫连睿和珲阿若一起感到格外不舒服,可对于赫连睿恨意却没有原来那么浓了。抬头看了看赫连睿,便见他正紧张看着自己,手也紧紧握着自己手不肯放手,不由得又心软了几分。 “媛儿,这事情绝不是出于我本心。”赫连睿见她不再挣扎着把手抽出来,这才放下心来,轻声对慕媛道:“我也很无奈,我不知道我母亲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和我不喜欢女子睡一起,也许出身皇室这也是一种悲哀罢。” 似乎感觉到慕媛听了这句话,全身有一丝颤抖,赫连睿赶紧安抚她:“你放心,以后我自然不会让这样事情再发生。” “你说到做到?”慕媛终于对他说出了一句话,这句话听赫连睿耳朵里头,简直是世间美妙语句,他欣喜将慕媛拥怀里,有一种失而复得感觉,慕媛小小脑袋埋他胸前,这让他觉得心里很踏实。 “我一定说到做到。相信我,媛儿。”赫连睿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慕媛额头:“我真不喜欢那个什么珲阿若,我只要和我媛儿一起,心里就舒服了。” 慕媛低头想着姑姑对自己说过话,心里想了又想,虽然还是充满忧伤,但一想到赫连睿对她好,不由得还是心软下来。终慕媛抬起头来,一双眼亮晶晶望着赫连睿:“我相信你,皇孙殿下,只希望你能说话算话。” 慕昭仪站徵宫庭院,看着赫连睿牵着慕媛手走出大门,轻轻发出一声喟叹,站身边保仪姑姑见她眉头紧锁,不由得担忧问:“娘娘何故如此忧虑?” “我担心有朝一日事情不如我期待那般发展。”慕昭仪简单回答了一句,藏衣袖中手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头,一颗心却如漂泊海上小船般,时上时下:“或者我要为媛儿多考虑些?可是……”她眉头锁得紧紧,牙齿咬着嘴唇,似乎想什么为难事情:“不行,家仇、国恨,这是重要事情!” 回到东宫,慕媛觉得好像有某些变化悄悄发生了,这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感觉。 珲阿若似乎变得比原来要沉静多了,她没有了以前那种嚣张,带着几个丫鬟道外边走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昔日那种任意放纵神情。她经常到前边院子里陪着太子妃和魏良娣闲话,哪怕是东宫两位女主人再不怎么不对付,她也会照例向两人请安问好。 魏良娣望着珲阿若背影若有所思:“为何这位大司马家小姐这些日子仿佛和换了个人一般?” 蓝瑛旁边接话道:“回娘娘话,奴婢认为这可是那李嫣功劳。” 珲阿若那日就来找了太子妃和魏良娣,说她很是喜欢李嫣,想要将她要到自己院子当差。魏良娣本来不愿意,却经不住珲阿若来求她,好歹也给几分面子,无奈之下也就答应了,但却叮嘱着李嫣还得继续给皇孙殿下做糕点。 珲阿若笑着答应道:“娘娘请放心,我自然知道。” 李嫣?魏良娣眼前闪过了一个高高个子小宫女,虽然才九岁,她身量却不会比成年女子要矮小,一张小圆脸盘子分外讨喜,看上去很有几分福相。 魏良娣眼睛落了桌子上那各色精致点心上边,沉吟道:“我见着这李嫣可真是个心细,到了珲绵福院子里头,照样还是将我们伺候得如如贴贴,年后我得向太子提提,给她升升品级才是。” 蓝瑛旁边点着头儿应承着:“可不是这样呢,原来那珲绵福,见着就是个不好相与性格,现倒像换了个人似,她丫鬟们也一个个变得懂规矩多了,还不是李嫣里边出了力气?对了,我听蓝玉说昨晚珲绵福去找了慕春衣聊天呢,不巧慕春衣病了,她便坐床头陪着她聊天,哟哟哟,那眉眼儿,风轻云淡,好像她从来不曾刁难过慕春衣似!” “真有此事?”魏良娣也颇感兴趣,伸出手来敲了敲紫檀桌面:“这个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慕媛也没有想到珲阿若会去找她。 晚上和赫连睿对弈了两局以后,她便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估摸着自己该是着凉了。赫连睿见她两颊绯红,一双眼睛似乎没有往日有神采,伸出手去摸了摸她额头,只觉得滚烫,赶紧叫薛清去太医院喊个太医过来看诊,又叫了蓝灵和蓝玉将慕媛扶了回去。 慕媛见赫连睿坐床边陪着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推着叫他回屋子去歇息,明日还得早起去清心斋,赫连睿没有拗过她,将被角替她掖好便回自己屋子去了。这边赫连睿前脚刚走,后脚就看见珲阿若带着欢儿喜儿两人走了进来。 “哟,慕春衣今日怎么睡得这么早?”珲阿若仿佛已经忘记了那日射箭场上事情,款款走到床边,脸上挂着一副温和笑容:“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她伸出手来探了下慕媛额角,惊讶说道:“额头竟烫成了这个样子!欢儿,你赶紧去院子里头拿些治伤风药过来!” 慕媛见珲阿若像换了个人似,不知道她准备要做什么,但也还是虚弱道谢了一声,这边薛清已经带着那王太医进来了。 王太医已经是第二次踏入这屋子里了,望着床上慕媛,心里感叹着人还是要有后台,这位慕春衣年纪小小,因为皇孙殿下宠爱,竟然能让他这个堂堂太医来给她看诊。伸出手搭了一把脉,又看了看慕媛苔象,这才放下心来,这次只是伤风,可不是中毒了。 开了个方子交给蓝灵,让她跟着去抓药,王太医叮嘱慕媛道:“慕春衣,你这乃是伤风之症,须得好好调养几日才是,这些日子你可要少出屋子,若是这伤风加重,那可是了不得事情。” 慕媛只觉头晕,朝王太医用力点了点头,看得他心里头一阵发酸,这慕春衣看上去便是个乖巧可爱,只是这么小年纪便进宫当差,父母兄弟都不身边,也着实可怜,于是不再计较自己被喊来看诊,温言安慰了几句,便背着药箱儿走了。 珲阿若被晾一旁,心里有说不出气愤,这个慕媛生了病竟然还让太医院太医来看病!宫女们病了,不都是由医士或者是医女来看吗?怎么越了两级直接喊了太医来看诊,看起来她赫连睿心里分量可不是一般重。 “慕春衣,你可真是好福气,竟然还有太医给你来看诊,若是我病了,多也是请位吏目来罢?”珲阿若走到慕媛床头坐了下来,就如猫儿瞳仁遇光就会收缩成一条缝一般,她眼睛眯了起来,望着慕媛那张小小脸蛋——她为何要生得如此美貌?一种嫉妒从心里涌起,真恨不能伸出手去抓花了她那张脸。 47阿7若 慕媛只觉得自己脑袋很沉,闭着眼睛躺床上,喉咙发干,嗓子也很疼,只是病怏怏不想说话。她能听到身边有人走动,还有人不停说话,仿佛是薛清请了太医给她来看诊,不一会自己手腕上便搭了两只冰凉手指,许是太医正给她把脉。 太医她耳边叮嘱了一些话,她有一句没一句听着,眼皮渐渐儿闭上,等到她再睁开时,眼前是明晃晃一片,阳光已经从窗户外边照了进来,将那棵月桂树影子投了地上,落床前黑糊糊一片。 床边小杌子上坐着蓝灵,手拖着腮帮,可脑袋还是不住往下点着。慕媛见了,知道她是整晚照顾自己,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虚弱伸出手来推了推她:“蓝灵姐姐。” 蓝灵被慕媛一推,惊得猛跳了起来,看见慕媛睁着一双亮晶晶大眼睛看着她,不由得很是开心,伸出手探了探她额头道:“没那么烫了。你等着,我去帮你打水来洗脸。” “蓝灵姐姐,多谢你了。”慕媛望着她,心里有说不出感激,来东宫这么久了,贴心还是蓝灵。早些日子莫名其妙被蓝采算计了去,她心里颇有怀疑,蓝采和她不是深交,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想要用白果芯子泡水往死路上算计她。但是蓝采自己承认说是嫉恨她得了皇孙殿下欢心,觉得她威胁到了自己皇孙殿下院子里边位置才这样做,慕媛虽觉这事情蹊跷,可始终没有能够找到别原因。 “说什么呢。”蓝灵温柔朝慕媛笑了笑,将她手放到被子里头:“皇孙殿下刚刚来看过你,这会子该到清心斋了,他叮嘱着我要仔细照顾着你,可千万不能再着凉了。”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儿,便见窗户上边闪过几条影子,接着门被人推开。几个宫女鱼贯而入,恭恭敬敬站好了以后,魏良娣便从外边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珲阿若。慕媛一见这排场,赶紧挣扎着站了起来,和蓝灵一道向她行礼:“良娣娘娘安。” “你这身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魏良娣皱着眉毛看着半弯着膝盖慕媛,见她小小身子很是单薄,正缩那里不住摇晃,脸上有些不虞神色:“这两个月里头你便生了两场病,你这样身子骨儿,又怎么能伺候好睿儿?” 慕媛咬着牙齿不敢回话,她是魏良娣,是赫连睿母亲,自己哪有回嘴资格?她只能默默听着她训斥。可是因为她没有穿衣便下床来行礼,现只觉得全身很冷,站那里直打寒颤,一心盼着魏良娣早点叫她站起身来去拿件衣裳穿上。 偏生魏良娣却似乎没有看见她全身打颤般,自顾自说了一大串话儿,这才端着一张脸道:“若是你身子弱有病根儿,就不必到睿儿面前服侍了,免得带累了他。” 听了这话,慕媛只觉心烦气躁,一种说不出感觉从心底升起,喉咙间突然觉得滑滑,“哇”一声,她便将一大口秽物吐了地上。魏良娣被这突如其来变故唬了一跳,急忙往后退了一步,可终究还是晚了些,有几点黄白色浆子溅到了她裙角。魏良娣脸色一变,正准备发怒,可就见慕媛身子歪了歪就要往旁边倒,幸得蓝灵一把扶住了她。 想着这慕媛毕竟是慕昭仪侄女,自己若是要因为被吐了些污秽之物便处置她,终究面子上也过不去,魏良娣只能说了她几句,便黑着一张脸带着宫女们离开了。跟着她一道过来珲阿若望了望慕媛那苍白脸,得意点了点头,然后赶紧也跟着魏良娣出去了,走到着屋子外边,望着一地温暖阳光,珲阿若微微笑了,心里也渐渐活起来。 被魏良娣早上来了这么一出,慕媛病重了几分,躺床上都起不了身子,赫连睿从清心斋里回来,见着慕媛小脸通红,管盖着两床被子,却还是窝那里打哆嗦,心里一急,顾不上自己还没换衣裳,赶紧便钻到慕媛被窝里边,将她头放自己腿上,伸出手替她把被子掖紧了些,连声吩咐得薛清去请了王太医过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赫连睿心疼摸着慕媛脸,就见她睫毛长长,微微翘起,被外头日头影子照着,她眼睑下投出一圈淡淡阴影。 蓝灵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着头为难回复:“今日早上良娣娘娘来过这里,将慕春衣训斥了一顿,因为慕春衣没有穿好衣裳便下来给良娣娘娘请安,所以……” 赫连睿低下头去看了看慕媛那张绯红脸,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场景来,媛儿只穿着中衣那里听着母亲训斥,小小身子不住发抖,可母亲却不愿意放过她一般,一连串教训着她。他手被子底下握着慕媛,不住颤抖。媛儿似乎从来就没有做过对母亲不恭敬事情,可母亲为什么这样不喜欢媛儿呢? 外边传来脚步声,赫连睿抬起头来便看见珲阿若带着她两个丫鬟走了进来,见着赫连睿正坐床上,她怔了一下,但旋即脸上又恢复了笑意,迈着四平八稳步子走了过来,向赫连睿行了一礼:“皇孙殿下安。” 赫连睿看到珲阿若那张脸,很不自扭过头去,自从那个晚上起,他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有见到过珲阿若,仿佛她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一般,这让他也慢慢忘记了那件事情,甚至有时还自欺欺人想,那或许只是一个梦,根本就不是事实。 可现她又出现了!这让他突然之间回到了现实,她真存于东宫,曾经和他一张床上滚一处!这件耻辱事情又浮现他脑海,一看见她,自己便觉得对不住媛儿,竟然没有保住自己清白。 珲阿若见赫连睿转过头去,只是珍惜盯着慕媛,也不搭理她,心里一阵怒火又蹭蹭冒了上来,但是转念想到李嫣劝告,只能极力压制住那种莫名暴躁,朝身后欢儿招了招手道:“我担心慕春衣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起来以后会肚子饿,所以帮她送了些糕点过来,欢儿,你去把糕点放到桌子上边。”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珲阿若已经放□段来示好了,赫连睿觉得自己若还是这样冷冰冰不理睬她,肯定会让她失了面子,毕竟这这屋子里头还有几个宫女呢。于是他转过脸来向珲阿若点了点头道:“就放那里罢。” 刚刚将糕点放好,王太医便跟着薛清进来了,见赫连睿那着急模样,哪里敢怠慢,走上前去忙着给慕媛搭了一把脉,闭眼细细诊了一回,连连摇头道:“不是叮嘱过要细心将养着吗,怎么反倒病情严重些了?” 他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拿出几味药材来交给蓝灵道:“将这几种药加到先天药里便去,每次只能加五钱之量,你可要仔细了。” 赫连睿急忙道:“蓝灵你去找蓝影,她专管着熬药,务必要称准了。” 王太医坐到桌子旁边,拿起桌子上纸和笔,正准备再开张方子,这时却见到桌子上那碟子糕点,不由眉头一皱:“慕春衣乃是伤寒之症,宜食清淡之物,每日熬着清粥也便是了,为何还拿了这糕点过来?糕点里边用了糖,对于人脾胃不免有刺激,可能还会引发阻滞,切莫再食了。” 蓝灵正准备要出去给慕媛熬药,听着王太医这般说,赶紧分辩道:“这糕点慕春衣还未曾吃,既然太医这般说了,我便记下了。” “太医辛苦了。”赫连睿见王太医对细小物事都观察周到,心里也颇感欣慰,见王太医递过来一张方子,下边还附着这些日子主意事宜,是感激不。转眼看着那碟糕点,指着对薛清道:“薛清,你将糕点包起来给王太医提着回去。” 王太医笑着接过那包糕点,向赫连睿行了一礼,背着药箱便走了,珲阿若旁边看着他那背影,恨得牙痒痒。李嫣今日特地做了些糕点让自己提来拉拢慕媛,没想到这慕媛还没有醒呢,糕点倒被这个糟老头子带走了! 赫连睿朝蓝灵呶呶嘴道:“你赶紧去煎了药端过来。”眼睛瞥到了珲阿若那樱桃红衣裳一角,想到了王太医方才说话,甚是不喜,淡淡说道:“绵福若是无事,便可回去了,这屋子里边事情不用绵福操心了。” 这可是下逐客令了,珲阿若脸色一沉,怒气冲冲带着两个丫鬟走了出去,沿着抄手游廊走回了院子。一进院门,心里边怒气便涌了上来,用力朝那院子门踢了一脚,那扇木门被踢得撞到了墙上边,又反弹了回来,磕着台阶,不住摇晃。 “小姐!”欢儿和喜儿两人也是脸上变了颜色,小姐这模样,该是生气到了极点。 “你们喊我什么?小姐?”珲阿若凄然一笑:“我现是珲绵福啊,皇孙殿下绵福,你们怎么能再喊我小姐?” 她举目四望这个小小院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委屈。大司马府,她院子可比这个小院子大了不知道多少,自己除了四个贴身大丫鬟,还有不少粗使丫鬟仆妇,府里,那些仆从们见了她,谁不得恭恭敬敬弯腰低头行礼叫小姐? 可现住进了皇宫里头,院子小到自己几乎想象不到,每日里头都要低头做小给别人去请安,即算是自己不乐意,也得坐那里听她们说些没有一点意义话。这东宫里虽有不少宫女内侍,可很多身份等级都高,根本不把她这个绵福放眼里。相反,就连慕媛这样一个小小宫女,自己都要巴巴赶上去讨好——甚至是讨好都要被赫连睿嫌弃! 若是她不到宫里头做这个所谓绵福,而是嫁入大户人家做夫人,院子里小妾姨娘,谁不是任凭她拿捏?可方才自己眼睁睁看着赫连睿抱着慕媛怀里,却偏偏还得做出一副温良恭俭模样来!一想到刚才那场景,珲阿若心中气苦不堪,大步走进了屋子里边。 48有8喜 冬日清晨甚是冷冽,光秃秃树枝上都结着一层白霜,院子里边草木敝零,不再是碧色青青,枯黄草叶低低伏地面,看上去一副衰败模样。可偏偏这样一幅衰败景色里边,站着两个穿着鲜亮人,没由得让这衰败变得生动了些,让人见了也觉得欢喜。 赫连睿看着站面前慕媛,穿着一套柳枝绿棉袄,戴着一个昭君套,白绒绒毛边衬着她皮肤粉嫩无比,一双眼睛似那黑葡萄般水灵。他笑着伸手摸了摸她脸蛋道:“毕竟年纪小,身子可好得真。” “殿下,你莫非还希望我躺床上不成?我都大半个月没跟着殿下去清心斋了,也不知道太师大人有没有责罚你呢。”慕媛撅了撅嘴,心里却是觉得美滋滋,这大半个月里,赫连睿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仿佛眨眨眼她就会不见了一般,每次从清心斋回来便扎到她屋子里边,赖着不肯走,非得叫薛清将他书房里棋也搬到这边来了。 见着慕媛撒娇可爱模样,赫连睿心都软成了一滩春水般,伸出手来牵住慕媛道:“媛儿,那你便赶紧跟我去清心斋罢,没有你旁边,我还真被太师大人责罚了好几次,他这人甚是耿直,想说什么就直说了,我可真不想被他扫了面子。”他回头看了一眼垂着手跟后边薛清道:“你抱着书跟我们一起去。” 三个人说说笑笑走出屋子,顺着长廊往前走,才拐过一个弯,便见珲阿若带着几个丫鬟从那边走了过来,几个人朝赫连睿行了一礼:“皇孙殿下安。” 珲阿若穿着一身织锦挑绣窄身棉袄,蜜合色底子上挑出金线银线织出芙蓉花,映着阳光一闪一闪,简直要耀花了旁人眼睛。棉袄底下系着一条橙色洒花十幅步摇裙,细细褶子堆出了莲步姗姗感觉,只是她走路有些虎虎生风,与这裙子风致甚不搭调。 珲阿若抬起头来看着赫连睿,见他似乎没有半点细细打量她意思,咬了咬嘴唇道:“皇孙殿下要去清心斋了?” 赫连睿生硬点了点头,因为他能感觉到身旁慕媛似乎有些不自扭了扭身子,这也让他又想起了两个多月前那一幕来。他望了望珲阿若,绷了一张脸道:“珲绵福还有什么别事情没有?没有旁事情便闪到一旁罢。” 珲阿若脸上一僵,看着赫连睿面无表情带着慕媛和薛清与自己擦肩而过,是气得她全身发抖,本来便有些苍白脸色是白得同宣纸一般,揉着胸口不住喘着气,欢儿和喜儿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她,脸色一变:“小姐,你怎么了?” 珲大司马乃是武人出身,珲阿若自小便跟着兄长们一起练习骑马射箭,身子一直康健,怎么突然就如此虚弱起来,自然让她贴身丫鬟们吃了一惊。 “,给我去请个太医来看看,怎么突然就这般不舒服。”珲阿若声音很是低沉,身子靠欢儿身上,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推了推喜儿。 “小姐,我……”喜儿为难看了看珲阿若,她穿还是初级宫女服呢,又有哪个太医会愿意跟着她来给皇孙绵福看诊?绵福这个分位,多也是什么吏目可以跟着来瞧瞧罢,有时候吏目若是不想动,打发医女来看诊也是有可能。 前些日子听说长喜宫一位陆绵福因为太医院医女误诊,将滑脉看差了,竟然用那虎狼之药给流了胎儿,可见这医女医术不是很可靠。喜儿看了看珲阿若,见她脸色越发苍白了,下意识瞄了瞄她腹部,却不见任何异样,心里犹疑着,后咬了咬牙道:“小姐,我这就去太医院。” 大虞太医院里大夫们分好几等,太医是高等级,是为太后、皇帝皇后及妃嫔、皇子皇孙们看诊,下边一等便是吏目,为一些品阶高宫女内侍们看诊,下一等便是医士和医女,看诊对象是那些一般等级宫女内侍。喜儿踏入太医院,东张西望看了看,只觉得院子很大,里边飘荡着药香,却不知道该去找谁。 太医院门口一间屋子里边坐着一位年轻医士,见喜儿到处张望,问了下她来意,听说是皇孙殿下绵福生病了,指了指右边那排屋子道:“你去找个医女罢。” 一听到说找医女,喜儿心里就有些紧张,她看着那位年轻医士,犹犹豫豫说:“可是,我听说长喜宫那位……” “那是因为她自己想瞒着,遮遮掩掩,话也不说清楚,谁知道她有了身孕呢!”那个医士一脸不屑:“这传来传去,倒好像说得我们太医院大夫水平太差了似。” 喜儿赶紧陪着笑脸道:“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听说了这事儿,觉得有些吃惊,想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顺便说一声,我们家绵福,是珲大司马孙女,骠骑将军女儿。” 听了喜儿报出名号,那医士也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模样,正色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去找左边屋子里吏目罢,先将你家绵福名号报出来,免得别人看轻了她。” 向那位医士道了声谢,喜儿走到左边那排屋子里找了一位看上去年纪大吏目,先和他说了下珲阿若爷爷和父亲,还没等她说到她自己身份,那吏目便已经扛着药箱走出去老远了。喜儿一愣,没想到这位吏目如此腿脚,赶紧一溜小跑跟了上去,领着他去了东宫。 那吏目姓刘,年纪看着有些大,腿脚却一点不含糊,虽然背了个大药箱,可却是走得脚下生风,不一会便到了珲阿若屋子里。见珲阿若脸色苍白躺床上,他赶紧走上去搭了一脉,脸色有些变化,又搭了一把,方才迟疑着问:“珲绵福月信可否准时?” 珲阿若丫鬟们听那吏目问到了女儿家这些私密问题,脸上也红了红,可终究还是低声回答:“绵福月信不太准,有时候拖几个月,有时候一月之内又有反复。”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不好如此就下结论,你们还是请示下太子妃,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看看。我看着有滑脉之像,这可是关乎皇嗣事情,还是请太医院妇科圣手来看看方才能作数。”刘吏目擦了一把额头上汗珠,心里也是惶恐不已,前不久长喜宫一位绵福因为医女误诊,流了胎儿,那位医女被活活打死,全家人还跟着倒霉被流放去了西北,自己可不想再步她后尘,一切小心为妙。 刘吏目话让珲阿若眼神一亮,难道春风一度便有了孩子?这可是上天赐给她好运气!若是有了这个孩子,不愁赫连睿不多来她院子里边走动,日子久了,自然能将他心思从慕媛那个狐狸精身上拉回来。珲阿若激动看着刘吏目,她手都有些轻微颤抖,拉了拉身上盖着被子道:“依吏目看,这滑脉有几分把握?” “这滑脉初两个月很难看出,我不是主治妇科,只觉得有滑脉之像,却不能有把握便是如此,还请绵福去请妇科圣手来看看方能得知。”刘吏目哪里敢托大就肯定珲阿若有了皇家子息?只能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 “喜儿,你去报与良娣娘娘得知,让她遣人去太医院请了太医过来。”珲阿若听那刘吏目说得谨慎,也不好逼他一口咬定便是喜脉,只能打发喜儿去魏良娣那边求她去帮自己请个主治妇科太医过来看诊了。 此时李嫣端着一盏热茶走了过来,笑眯眯将茶递到刘吏目手里,然后对着珲阿若道:“绵福,今日我一早就听着外头树枝上有喜鹊叫,心里头还想着,为何这寒冬腊月怎么还会有喜鹊外边,这么冷巴巴外边闹腾。这会子总算是知道了,它是急着来给绵福道喜呢。” 珲阿若听着心里也欢喜,笑着对李嫣道:“我看就你乖巧,什么喜鹊不喜鹊,我可没听见那鸟儿叫,这喜鹊分明就是你罢。” 李嫣低眉浅笑,眼神真诚望着珲阿若道:“绵福若是不信便算了,偏生还扯上了我,可不叫人听了笑话!”她脸上挂着笑容,手却藏袖笼里,紧紧捻住了衣袖一角,使劲擦着那双层布面,里边棉花似乎都要被她捻碎了一般。 为何旁人运气都会那么好,轮到她便差了不少。上次慕媛生病,她特地用桂圆为主料做了一些糕点让珲阿若给慕媛送过去,桂圆乃是容易让人吃了上火食品,慕媛吃了以后定然会要遭一些罪,要拖上好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过来。没想到却被那位太医看见了,顺手把她精心制作糕点给提走了,她还生怕被那位王太医发现其中秘密,担心了好几日,见没有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那次虽然失算,但毕竟也让赫连睿也讨厌了珲阿若几分。那日珲阿若给慕媛送糕点回来,那脸色就很不好看,刚刚进门便狠狠踹了院子大门一脚,那门都差点被她踢得掉了下来。李嫣那日瞧着,心里总算是出了一口气,自己为她出谋划策,没想到她倒把自己要到这个院子里边当差,还根本不让她去赫连睿那院子,就连给太子妃和魏良娣去送糕点都是叫欢儿和喜儿去,根本就没有想让她有出头机会,所以看着珲阿若那吃瘪模样,她躲屋子里往外边看着,心里有说不出意。 而现……李嫣嘴角带笑站那里,笑容都僵硬了,珲阿若竟然可能有了身孕,这真是让她嫉妒,凭什么,她们一个个就这样命好,而她却只能这里低头伏小做着一个卑贱宫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呆到保太后身边呢,怎么样也该做上大宫女分位了。 她望着床上闭目养神珲阿若,脸上挂着几乎要僵硬微笑,脑子里边却迅速想着法子,前路茫茫,自己该何去何从?雕花窗里透进几丝日影,照着她细白皮肤,将外边树枝疏淡黑影也打她脸上,显得有几分狰狞。 4预9预谋 东宫园子里边树影憧憧,青石小径上有几个人正慢慢走着,远远只能看到她们发髻上簪子不住闪着亮光,走得近了方才看得清楚那是魏良娣正几个宫女陪同下园子里头散步。 一阵寒风吹来,不由得让人缩了缩脖子,魏良娣定睛看了看路边大树已是光秃秃一片,枝头已经落了叶子,不禁感叹道:“又是一年过去了,日子过得可真。” 蓝瑛扶着她手一边走着一边低低笑道:“娘娘,这日子过得虽,可娘娘却是一点也没老。看着太子妃那脸上褶子便一层层堆了起来,娘娘却依然是唇红齿白,和我第一次见娘娘没什么两样。” “你这丫头,越发油嘴滑舌了!”魏良娣听着心里舒服,笑着打量了她一下:“你过了年便满二十了,是打算留下来做姑姑呢,还是出宫去?” 蓝瑛愣了下,没有想到魏良娣会问她这件事情,宫女们二十岁便可以做满期限出宫了,不愿意出宫,主子喜欢,可以留下来做姑姑,她满二十了,也是该给自己好好打算时候了。 因为不知道魏良娣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能小心翼翼回答:“奴婢是很想能服侍良娣娘娘一辈子,只是奴婢家中兄长去年不幸染病过了……”她突然想到多年未见哥哥,自己都没有看到他后一眼,心里不由得悲戚起来,眼里也有了泪意。 “哎,你们也不容易。”魏良娣感觉到了蓝瑛扶着自己手有些颤抖,伸出手拍了拍她手背道:“我知道你心里苦,也不勉强你,等你满了二十我会让你风风光光出宫回乡。”其实魏良娣心里也早已有了计较,见珲阿若将李嫣讨到自己院子里边去,却不肯让她出来抛头露面,早就有些想法,这边蓝瑛要回乡,自己刚好将李嫣讨到身边来。 “奴婢谢过良娣娘娘。”听着魏良娣声音里头似乎没有不意思,蓝瑛这才放下心来。再转眼看看面前这萧条园子,竟然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起来。 这时就见那边匆匆忙忙跑来一个宫女,见了魏良娣赶紧行了个礼儿:“良娣娘娘,我们家绵福今日身子不爽利,奴婢请来吏目看过了说有滑脉之象,只是他却不能肯定,求娘娘派人去太医院请个擅长妇科太医过来确诊下。” “滑脉?”魏良娣脚步一滞,脸上浮起了兴奋之色,声音也变得喜气洋洋:“蓝瑛,你赶紧去太医院里边请了何太医过来!” 何太医跟着蓝瑛到了珲阿若院子里边时,魏良娣已经珲阿若内室里坐镇了,见到何太医走了进来,魏良娣便站了起来,一双眼睛巴巴望着他:“何太医,你乃是太医院妇科圣手,还请赶紧来给珲绵福看看。” 何太医见魏良娣着急,也不推辞,走上前去帮珲阿若把了一把脉,他真不愧是妇科圣手,才那么一搭手,便很确切说:“恭喜良娣娘娘,恭喜珲绵福,此乃喜脉无疑。” 听着何太医这句话,魏良娣就如吃了蜜糖般甜,看向珲阿若眼睛里也多了几分温情。她一直担心不能活着见到自己孙子,现总算是完成心愿了。看来皇上给睿儿赐这位绵福果然是有福气。 “何太医,有什么要紧事宜你写张单子出来,我根据那单子好好调整着。”魏良娣向前挪了一步,坐到了珲阿若床头,低头看了看她苍白脸,心疼说道:“好孩子,这可要辛苦你了。” 自己称呼从“珲绵福”变成了“好孩子”,珲阿若怎么听着都觉得有些虚伪,可皇宫里生活了两个多月,她也逐渐适应了这种虚伪,她睁开眼睛朝魏良娣微微一笑:“多谢良娣娘娘关心了。” “好孩子,你想要吃什么用什么,都直接和我说,想要调谁来服侍你,也和我说,现你可是咱们东宫里头贵重人了。”魏良娣脸上是满满温柔,一想到十个月以后,一个软乎乎婴儿便要来到人间,他会对着自己哇哇大哭,会对着自己甜甜笑,她心便完全沉醉了。 珲阿若转了转眼睛,想吃什么想用什么,想要谁来服侍,都可以和魏良娣说?她脑海里蹦出来第一个要求便是将慕媛调来她院子,这样就可以好好折磨她一番,好好出了心里头这口气,可是赫连睿回答应吗?这般溺爱赫连睿魏良娣又能拗得过自己儿子吗?可是,不管怎么样,自己总得试上一试罢。 “良娣娘娘,我想要把那位慕春衣调来这个院子,不知道是否可以?”珲阿若眼睛看向了魏良娣,带着一丝嘲讽笑容。 魏良娣也是一怔,看了看珲阿若唇边那丝微笑,心里突然有点怒意。这位珲绵福可真是会找碴子,分明知道睿儿宠着这慕媛,为什么就一定要将她调到这院子里边来?自己和睿儿去说,定然又会让母子生隙,她这不是存心吗? “那位慕春衣年纪也忒小了些,年后才满八岁呢,她到你这院子里头,又能当什么差呢?”魏良娣放软了声音,极力不让自己恼怒从声音里透露出来,伸出手来将珲阿若露被子外边手放了进去:“你务必要好好保重着身子,我明日便去内务所替你要几个好一点姑姑和宫女过来,好生照顾着你。” 帐幔里边光线不太好,虽然屋子外边有了些依稀光线,可这里看着珲阿若脸却是有些发黑,她哼哼唧唧道:“原来娘娘说话也是这般不算话,方才才说过我想要调谁来服侍便调谁过来,可我才说了慕春衣一个,娘娘却又推托了。” 魏良娣心中火起,这个珲阿若还真是和自己扛上了不成?若不是看着她肚子里边怀着自己金孙,谁还耐烦和她这里唧唧歪歪?瞥了一眼躺床上珲阿若,她淡淡说:“这些事情你便别考虑了,还是好生将养着身子罢。” 珲阿若望着魏良娣扶了蓝瑛手,慢慢儿四平八稳走了出去,胸口又是一阵气闷,欢儿和喜儿见着她脸上颜色不好,赶紧围了过来将她扶起,安儿和乐儿赶紧取了盆子过来预备着。珲阿若伏□子去吐了几口,抬起头来时候却见一个穿着浅粉色衣裳宫女走出了门去,衣裳一角轻从门边飘了过去。 “良娣娘娘!”李嫣追上了魏良娣和蓝瑛,向她行了一礼:“奴婢见过良娣娘娘,向良娣娘娘问安。” 魏良娣回过头来打量了下李嫣,见她低眉顺眼垂手站那里,规规矩矩候着,看得她心里火气也平息了几分:“李嫣,倒是有好久不见你了。” 李嫣眼圈一红,低声答道:“谢良娣娘娘还记得奴婢。今日珲绵福也是心情不好,请娘娘不要见怪,奴婢代珲绵福向娘娘赔罪了。” 魏良娣深深望了李嫣一眼,没想到这个年纪小小宫女,做起事情来倒是八面玲珑,知道主子得罪了自己,便悄悄赶着上来替她赔罪,确实是个稳妥。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李嫣几眼,发现她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站那里婷婷袅袅,已经初步显出了少女体态来,一张小圆盘子脸,看上去便是有福气模样,心里是欢喜了几分。 “我和你家主子计较什么!她是晚辈不懂事,未必我还和她一样不懂事不成?你回去罢,好生服侍着你家主子,照顾得好了,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提拔。”魏良娣眼睛瞟到了后边树丛里一角衣裳,估计是珲阿若派了宫女来盯李嫣梢,于是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分:“你帮你们家主子来赔罪虽说是出于好心,但也需知道此乃治标不治本,你回去好好劝劝你家主子,好好想想宫里该是怎样言行举止,可不要以为这里还是大司马府。” 李嫣听着魏良娣声音陡然提高,聪明如她,马上便想到该是有人后边偷听,魏良娣故意说给那偷听人回去传话,心里只是叫苦连天,她本来是偷偷出来讨好魏良娣,没成想良娣娘娘却只顾着自己说得舒服了,没有为她想一下。依着珲阿若那火爆脾气,回了屋子里头又该挨罚了。 挨挨擦擦走回屋子里边,果然见珲阿若坐那里,脸色不虞。见到她走了进来,珲阿若露出一丝笑容来:“李嫣,你且过来。” 李嫣低着头走上前去,还未走到她跟前,珲阿若已经大踏步走了一步,手高高扬起,一个耳光便将李嫣扇得跌到了地上:“哼,你这个吃里扒外奴才,一心想着去爬良娣娘娘高枝罢?背着我去向那魏良娣告罪?谁要你去替我去什么赔罪?分明就是她说话不算话,自己说了想调谁过来便是谁,可偏偏才说了个慕媛,她又开始推托了!我只是说了几句真话,她吃了瘪闹心又关我什么事情,还非得你这奴婢巴巴结结赶着去替我赔罪!” “绵福,奴婢也是为绵福着想,毕竟良娣娘娘是皇孙殿下母亲,绵福和良娣娘娘闹翻了面子上也不好看。”李嫣捂住了脸,一边腮帮子上火辣辣痛,嘴巴里还有一丝咸涩,想来是出血了。 “她是赫连睿母亲又有什么了不起?就连一个小小春衣都不敢得罪!”珲阿若轻蔑一笑,望着跌倒地上李嫣,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似,弯□去,一把将她提了起来:“你不是很有头脑吗?还不些帮我想个法子,如何才能将那慕媛帮我除掉?” 一点点欢喜从心底蔓延开来,自己原来就想好了法子想要借刀杀人,没想到这位珲绵福竟然自己开口问主意了。珲阿若眼睛紧紧盯着李嫣不放,脸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焦躁神色,配着鬓边不断跳动缠枝金步摇,让李嫣能感觉到她迫切心情。 “绵福,我先好好想想再给你答复,现一时半刻却想不出来。”李嫣低着头小声回答,心里那种意却让她几乎要笑出声来,或者这是上天给她机会,她要好好把握住。 5埋0埋刺 赫连睿回到东宫时候天色还早,门口有个小内侍正探头探脑,看着夕阳里缓缓走过来三个人,擦了下眼睛,飞了一双脚跑了进去。 赫连睿见那小内侍跑得飞,都不知道他躲门后做什么,看了看薛清道:“那人是谁?就看见半张脸一晃就过去了——有什么事情这般慌张呢?” 对于这东宫里边内侍,薛清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就凭那背影他都能看出来是魏良娣面前宗庆:“皇孙殿下,那人是良娣娘娘那里当差,看起来该是良娣娘娘那边有什么要紧事儿找你呢。” 听到薛清说起魏良娣,慕媛身子不禁颤抖了下,自从踏入东宫第一天开始,这位良娣娘娘不知为何总是有些针对自己,好像见不得自己过得轻松自般,可自己实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也不知道她为何就独独不喜欢自己。 魏良娣算得上是个好主子,东宫人都这么认为。出身魏国公府,身份尊贵,而且太子也非常宠爱她,每天晚上都她房中歇息,皇上赏赐了东宫什么东西,首先都是送到魏良娣房里去。相比之下,太子妃差不多便成了一个摆设,也怪不得太子妃每日都是脸色黄黄,眉眼间就没有理顺过,总是皱巴巴缩一块儿,就像风干了咸菜叶子一般。 偏生魏良娣又不持宠而骄,对宫女内侍们非常和善,和每日里骂内侍罚宫女另外再砸上几个茶盏儿太子妃比,宫人们喜欢美貌温柔魏良娣。可是对于慕媛来说,她宁愿亲近那眼露彪悍神色太子妃。听到说魏良娣有事情找赫连睿,她心里想着自己还是不要跟了去好。 赫连睿见慕媛有几分不自,也知道她心里有些害怕母亲,拢了拢她肩膀道:“媛儿,你且先回去罢,我去母亲那边看看就回来。”看着慕媛脸色舒展起来,笑盈盈朝他点了点头,脚步轻转到后边院子里去,赫连睿站那里,脸上止不住微微笑,看得薛清旁边都牙齿酸了半边,每日里都是同去同归,可偏偏还这般显得恋恋不舍,真是叫人看了都觉得有些好笑。 魏良娣听宗庆报告说皇孙殿下回宫了,赶紧站了起来走出屋子,迎面就碰到带着薛清匆匆往这里赶来赫连睿,她瞧着儿子身影,止不住欢喜,儿子从那么一点点大,慢慢长大成人,现都要做父亲了,过不了几年,就会有个小娃娃东宫满地乱跑了! “睿儿,有件大喜事要告诉你。”魏良娣牵起赫连睿手将他拉到身边,抬起头打量了他一下,儿子已经长得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来,真是长大成人了。 赫连睿看着母亲眉眼间止不住喜气洋洋,不由一怔:“母亲,什么喜事?” “你跟我来。”魏良娣牵着赫连睿手领着他往前走,一路穿过好几个院子,后到了珲阿若住院子前面。赫连睿见了那扇院门,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皱起了眉头,母亲把他带来这里做什么? “母亲,这是珲绵福院子,为何将儿子带来这里?”他执拗站那里,不肯再抬脚走路,因为他一点都不再想见到那个珲阿若,她既骄傲又娇气,还处处针对媛儿,这样女子,他怎么也不想和她亲近。 “睿儿,珲绵福有孕了,这可不是大喜事?”魏良娣转过脸来笑眯眯看着赫连睿,她终于要做祖母了,这可是她盼了好久事情了,怎么不是大喜事呢? 赫连睿被魏良娣这话唬了一大跳,吃惊看着她,结结巴巴问道:“她、她……竟然有了身孕?” 魏良娣见了儿子那紧张模样,伸出手来拍了拍儿子脸,微微笑道:“是呀,你要做父亲了,我也要做祖母了呢!”望着赫连睿额头上都滚下了汗珠子,她心疼拿出帕子来帮儿子擦了擦汗:“怎么啦?高兴坏了?等会晚上你父亲回来知道了,准也会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呢!” 她想到了太子妃知道了珲阿若有了身孕以后,一张脸沉得像保太后礼佛时那熏炉里燃檀香一般,那种黑色是由里到外透出来。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以后嫁了出去生了孩子也是别家,她可没有做祖母资格呢,魏良娣想到这里,心情不由得轻松了许多,望着赫连睿一双眼睛也止不住泛出笑影来:“珲绵福和我说,她想要讨了慕春衣去她院子当差,以后你便只带薛清去清心斋,这样可好?” 赫连睿刚刚还沉浸他要做父亲那种巨大震撼里,突然又听到母亲说起要将慕媛调去给珲阿若当差,他吃了一惊,差点跳了起来。这不是明摆着事情吗,珲阿若是想要刁难媛儿呢,他怎么能将媛儿送去珲阿若院子里边! 焦躁甩开魏良娣手,赫连睿脸红脖子粗望着魏良娣道:“母亲,不管她怎么说,我都不会让媛儿去她院子里当差,你就叫她死了这条心罢!”抬起眼睛看了看那扇院门,正随着北风不停摇晃着,他跺了跺脚,扭头便往回走,也不管魏良娣后边气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一路儿走了自己院子里边。 耳边风似乎刮得比往日要响一些,该是要下雪了罢?赫连睿抬头看了看已经阴沉下来天色,喉咙里边发干,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一般,他走到院子门口,便看到慕媛正倚门口张望,便知道她等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暖。 “媛儿。”赫连睿站走廊头看着她,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带着她偷偷跑出这个皇宫,到别地方去生活。活这里真是很累,自己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被牵制着做这做那,就如住那个院子里珲阿若。 他根本是不愿意碰她一个手指,结果因为母亲算计,他和她凑到了一张床上,不仅如此,她竟然还怀上了自己孩子!他一步步挪向慕媛,一言不发盯着她脸,看得慕媛都有些惶惑,她很少见到赫连睿这副神情,脸上有一种深深绝望。 “媛儿,你能不能原谅我?”赫连睿握住慕媛一只手,贪婪感受着从她手上传来温软:“珲绵福有了我孩子。” 慕媛吃惊看着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其实她原来并不知道赫连睿和珲阿若睡一起意味着什么,她只是觉得赫连睿对别女子不同,让她觉得自己有一种被他抛弃感觉,而当现听到赫连睿说出这句话,她觉得很不可置信。一个孩子,珲阿若竟然有了赫连睿孩子!只有为人父母才会生儿育女,那么赫连睿和珲阿若是算成亲了吗?那赫连睿曾经对自己说过那些话还能算数吗? “我只喜欢媛儿一个人,我根本不乎那个珲阿若。”赫连睿话回响耳边,看着眼前站着他,慕媛心里有一丝说不出酸楚。她张皇后退了一步,甩开了赫连睿手,咬着嘴唇望着赫连睿,向他行了一礼:“恭喜皇孙殿下要做父亲了。” 赫连睿怔怔看着慕媛脸色一点点转成苍白颜色,看着她后退两步走到自己房间,看着她把她房门给关上,把一院子冷清留给他,让他站那里感受着无声心痛。他知道慕媛肯定一时之间是不能接受这消息,或许自己再也不会得到她原谅,可他还是固执站那里,想等到慕媛打开门将他放进去,两人像以前那样,屋子里摆上一盘棋,她嬉笑之间便将他杀得丢盔弃甲。 “殿下,外边风大,回屋子去罢。”薛清后边将这一幕看得很清楚,他也知道赫连睿苦处,可他也知道这是不可避免,富贵人家谁家没几个姬妾,何况是皇子皇孙呢?这位慕春衣也是年纪小了些,等长大以后自然便知道了。 整个东宫因为珲阿若身孕也有了些变化,赫连晟和魏良娣好好打赏了东宫宫人,每人都领到了二两银子喜钱,所以他们走起路来都轻了许多。魏良娣安排了两个老成姑姑和两个宫女住进了珲阿若小院子,又给她砌了个小厨房,这让只有两进屋子小院显得有些拥挤。 珲阿若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屋子里站着那两个姑姑,只觉得心烦。这房间本来就小,现又多添了几个人手,让这狭小房间显得小了,让她有一种几乎喘不过气来感觉。那两个姑姑是魏良娣精心挑选送过来,据说服侍孕妇经验丰富,她们倚老卖老这里指手画脚,让她不要吃这个,不要那样做,可她只能带着笑容听从着,却不能开口赶她们走。 “长蕙姑姑,长槐姑姑,你们先出去罢,我这会子吃不进东西,先闭着眼睛歇歇再说。”珲阿若客客气气朝那两位姑姑摆了摆手,见着那两尊肥胖身子走了出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转脸吩咐欢儿道:“你去将李嫣叫过来。” 这些日子躺床上怪无趣,不比往日。没有身孕时候还能和几个丫鬟到院子里比划拳脚,日子也过得,可现却只能呆屋子里坐着、躺着,即算出门都不让走远了,扶着院子里遛几个圈便回来,这种生活让珲阿若全身都不舒服,总归得找点什么事情做才好。 正无趣用手指头手背上划着圈儿,就听一个清脆声音耳边响起:“绵福安。”抬头一看,就见李嫣穿着一身暗红色宫装站床前,毕恭毕敬垂手而立,显得格外娴静。 “你不是说帮我想整治那慕媛法子吗?怎么样,想到了没有?”珲阿若眼角扫过李嫣垂下手,就见上边沾着一些面粉灰,该是正厨房里边忙碌时被喊过来,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得意,这李嫣不管她是真情还是假意,究竟还是力帮自己干活。 “绵福,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就是不知道可不可行。”李嫣走近了一步,一张圆盘子脸凑了过来,眼睛微微眯成一线,里边闪过一道狠毒光芒。 51太1医 前一日里头天上积着厚厚云层,大家都说明日该下雪了,第二日果然真下雪了,北风刮着细碎雪花末子到处乱飞,那些雪花慢慢从细末变成了一片片飞絮,落了皇宫地上,才铺成薄薄一层,就被人踩进了石子地里,路面留下了一滩灰黑水迹。 何太医背着药箱走往东宫路上,身边走着珲绵福打发来请他宫女,这人倒是极熟悉,正他故交之女李嫣,只见她一边走着,一边似乎沉思着什么,眉头轻轻蹙一处,怎么也舒展不开来。 “李嫣,我给你医书都看过了没有?”只听到脚踩着雪发出轻微咯吱声,何太医觉得有些气氛沉默,想说点什么将这尴尬打破,他突然想到了几个月前李嫣借去那两本书来,那可是不可多得孤本了,若不是李嫣乃是她女儿,自己还真舍不得外借。 “何太医,那两本书我都看完了,改日我给你送过去,然后再借一本。”李嫣抬起头来看了看何太医,眼里充满了感激,她可真是认真将那两本书看完了,还将那些有用方子好好抄了一册下来,今后可指不定还能用得上呢。 “你真是和你母亲一般聪明。”何太医心有所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若是她还世,见着你这般伶俐,定然也是欢喜。” 李嫣眼圈一红,低声说道:“多谢何太医怜惜。近绵福有些心浮气躁,睡得也颇不安宁,今日才遣我来请何太医,她近性子古怪,望何太医千万不要和她计较。” 李嫣头低下来望着雪地,头发上沾了些棉花絮子般雪花,何太医见她那模样,心里知道自然是那位珲绵福对她不好,于是不以为然笑着答道:“你不必刻意提醒我,这有了身子妇人,自然会要比往常古怪些,我自是知道,无妨,无妨。” 等到了珲阿若屋子里边,何太医见她躺床上,一张脸比原先已经是瘦了几分,手腕放被子外边,也露出了瘦棱棱腕骨,心中甚是疑惑,别妇人有了身子一般都会发福些,可为何这位绵福竟会瘦了这么多? 仔细给她搭过脉,又看了看她舌象,何太医心里一惊:“绵福为何忧思至此?若是再这般下去,恐怕得要借助药物来安胎了。大凡有了喜脉妇人,心思自然要细密些,可像绵福这症状,却是想得太多了。” “何太医,你是太子妃指定下来照管我这孕事。”珲阿若懒洋洋睁开了眼睛瞥了何太医一眼:“若是我腹中这孩子有什么闪失,你可是脱不了干系。” 珲阿若声音冷冰冰,没有一点起伏,何太医听耳朵里,只觉得怪异,看起来这位珲绵福话里有话,只不知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我既然知道我是忧思过虑,自然也要得好好帮着我治好这病才行。”珲阿若抬起手来指了指何太医药箱道:“我想知道太医这箱子里头有些什么药材?若是有人想要害我肚子里孩子,她该会取什么药材呢?” 何太医听了这话,只觉得身子发凉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将外袍拉紧了几分,外边雪似乎又下大了些,北风吹着窗户纸呼呼响着,通过小小缝隙发出尖锐“呜呜”叫声。他看着房子中央里暖炉,里边已经烧起了好银霜炭,炭分量足,堆得尖尖就像一座山包一般,上边有一丛火苗跳跃着,灼着他眼睛。 她是怀着身孕绵福,是大司马孙女,何太医望着那地上炭火,心里头慢慢暖了几分,他迎着珲阿若眼睛看了过去:“有倒是有好几种,不知道绵福想要哪一种呢?又准备什么时候用呢?” 珲阿若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来:“都说太医院何太医是个机灵人,今日方才相信,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太医,日后你前途无量哪,恐怕太医院院首过不了几年就该落到你头上了。” 何太医赶紧行礼道:“怎敢妄想,绵福谬赞了。” 屋子里边交谈声越来越低,说到后边,几不可闻,只听到寒风卷着雪花屋子外边呼啸着,将刺骨寒冷带到了这个世间。 此时清心斋里异常安静,几个学生有凝神苦想,有正挥毫写字,张延之布置了一篇策论,让他们今日下午写好交来过目,所以看起来大家都忙着这事情,连十皇子赫连旸都没有空寻别*头。 清心斋一角有张小桌子,桌子后边坐着一个小小身影,她正全神贯注看那本摆桌子上书,不时还频频点头,似乎领会了什么,这引起了张延之注意,他走了过去将那本书翻开看了看,就见封皮上有四个大字:孙子兵法。 “慕春衣竟然还对兵法感兴趣?”张延之不由得有几分讶异,这样一个小姑娘,竟然会看这种书,不能不让他刮目相看。 “也说不上是感兴趣,只是姑姑教导说,各个方面都要有所涉猎,博闻强记,这样方才能对自己有所裨益。”慕媛收起书,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回答。 “哦?慕昭仪这么教你?”张延之望着站面前慕媛,她这清心斋里陪着皇孙殿下读书已经一年了,从她平常言行谈吐能看出她是个极聪颖女子,无论是什么文章,他只要讲一遍,她便能理解得七九不离十,拿了看上两遍,便能将那文章背下来。 她姑姑慕昭仪也是个极其聪慧女子,参加修《虞史》大臣们没有谁不被她文采折服,看起来这姑侄俩果然是嫡嫡亲血缘,所谓“聪明有种”,慕家可谓是占了风骚,只可惜慕朗……张延之看了看站那里慕媛,心里也发出了一声喟叹,天妒英才啊! “昭仪娘娘所言极是,你该多看看别书,经史子集之外还有很多书都是可以看,只要是有时间便可以多看。”张延之将《孙子兵法》放下来问她:“方才我出策论,你有没有想到要试一试?” 慕媛眼里闪出了光彩:“我可以试试吗?” “当然可以。”张延之和蔼点了点头道:“你把策论写好了交给我来看看。” 心里洋溢着无言喜悦,张延之可是太师,名满大虞硕儒,若是能得到他指点,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她赶紧拿了几张纸站到赫连睿那张桌子旁边去,就着赫连睿文房四宝写了起来。 正低头写字赫连睿感觉到身边走了一个人过来,侧脸看了看,却是慕媛拿着笔正纸上写字。好几日慕媛都没有和他说话,只是沉默陪着他走来清心斋,然后一个人缩到那个小角落里去看书,今日却主动走到他旁边来写字,这让他心里欢喜了几分。 他将笔伸了过去,轻轻她纸上划了个小小圈,慕媛本来全神贯注写,突然打横伸出一支笔来,把她吓了一跳,瞥过眼一看却是赫连睿她纸上画了一个圈,她撅起嘴朝赫连睿瞪了瞪眼睛,赫连睿也不说话,只是朝她微微笑,一双眸子清澄坦荡,那笑容单纯得没有一丝杂质。突然之间慕媛心似乎被谁狠狠揪了一下,她心软了下来,顷刻间便原谅了他,将珲阿若和她孩子抛了记忆之后。 赫连睿觉得自己眼前突然闪过一道明丽阳光,一颗心顿时温暖了起来,因为他见着慕媛嘴角浮出一丝甜美笑容,真,她对自己笑,就像以前那样,笑得甜美可爱,一双眸子亮闪闪望着他。 心情突然大好,似乎思路也通畅了很多,他伸出手轻轻覆盖慕媛左手上,悄悄握了一下,然后迅速将手收了回来,偷眼看了看张延之,似乎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小动作,这才拿起笔飞写了起来。 申末时分,张延之让几个学生将策论交了上来,匆匆看了几眼,心里暗自叹气,这几个学生里边也就赫连睿做出来策论还算中规中矩,可究竟还是少了几分见地,只能拿着书上东西来生搬硬套。当他翻到后一份策论时,娟秀字迹让他眼前一亮,再看看开头,破题做得很到位,这引发了他几分兴趣,再往下边看过去,不由得大惊,这个慕春衣可真是不简单,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见识! 他拿着慕媛策论反复看了几遍,越读越觉得此文大好,坐那里看着屋子里靠墙小桌子,学生们已经走了,慕媛自然也不那里,可他依然能想到她全神贯注看《孙子兵法》情景来,望了望外边越来越大风雪,张延之点头道:“此女非凡品也!” 外边已经是白茫茫一片,冰凉雪花从天而降,似乎要蒙住人眼睛一般,慕媛披着一件小披风吃力走赫连睿身边,望了望面前铺天盖地雪花,将手放到嘴边呵了一口气,面前结出了一层白霜来。 “媛儿,你冷吗?”赫连睿侧脸看了看她,伸出手来就想把自己大氅解下来给她披上,慕媛身子扭了扭,步朝前边走了两步:“皇孙殿下,你这样可别折煞了我,若是回东宫被良娣娘娘撞见了,少不得给我几分颜色瞧瞧。” 薛清也赶紧走了两步过来劝赫连睿:“皇孙殿下,你可别开玩笑,万一着凉了,吃苦可还不是我和慕春衣?还是赶紧回宫去罢!” 三个人步走回了东宫,薛清刚刚替赫连睿将大氅解下来,抖了抖雪花挂到一旁,慕媛拿了茶盏到旁边去泡水,就听着外边一阵脚步声,魏良娣身边蓝瑛领着何太医走了进来:“今日天气变冷了些,刚刚好何太医过来请平安脉,良娣娘娘挂念皇孙殿下,让他过来给皇孙殿下也把一把脉。” 赫连睿点了点头道:“谢过母亲关心。”转脸看向慕媛道:“何太医来得刚好,顺便给媛儿把把脉,她身子弱,今日天气突然变了,还不知道跟着我去清心斋有没有受寒呢。” 52麝2香 何太医头低着半天不敢抬起来,听到赫连睿提起慕媛,心里突突跳了一下。他也曾听王太医感叹道东宫里有个叫慕媛春衣极得皇孙殿下宠爱,竟然为了她喊他去出了几次诊。今日来东宫给珲绵福看诊,却被她逼着要去害慕媛,现又突然听到赫连睿提到了慕媛名字,好一阵心惊肉跳,额头上不由得又冒出了汗珠子来。 “殿下吩咐,莫不敢从。”何太医应声直起了身子:“下官先帮殿下请脉罢。” 替赫连睿把过脉,又给慕媛看了看,何太医沉吟道:“这位慕春衣气虚,身子需要好好调养,我先开几副保养药给她,吃上几日,该会好些。” 赫连睿听了欢喜不胜:“那便有劳何太医了。” 何太医将药箱打开,从里边拿出太医院药方子专用纸笺来,慕媛赶紧去书桌那边取了墨汁过来站一旁研墨。何太医拿起笔来,眼睛悄悄溜了一圈过去,看着慕媛小脸粉雕玉琢般,心里也暗自可惜,这么好好一个姑娘,不合得罪了珲绵福,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小命不保了呢。 拿着笔,他手有些颤抖,好半天都落不下去,慕媛看着何太医这模样,心里也有些奇怪,一双妙目盯着他不停颤抖手,声音清亮对何太医道:“请问太医何故迟疑?可是我得了不怎么好病不成?” 被她一言提醒,何太医仓促应声道:“慕春衣请放心,你身子并无大碍,我只是想给慕春衣开些什么药能好调养些。” “原来如此,多谢何太医了。”慕媛微笑着将研好墨送到何太医面前:“请开药方子罢。” 这边何太医和慕媛说话,蓝瑛站门口小声对薛清说道:“皇孙殿下可真是将慕春衣看得要紧,何太医来请平安脉都要捎带上她一份儿。”回头看了看何太医那个打开大药箱,不由得羡慕道:“都不知道会给她开些什么好东西调养身子,何太医那药箱里可少不了好宝贝,灵芝雪莲也该是有。” 薛清不以为然摇了摇头道:“太医箱子里边怎么会有那些药?多也就是常见几种药材罢了。”两人正说着,这边何太医已经开了两张方子,一张交给慕媛,一张带回太医院去存档,他一边把那药箱合上,一边对慕媛道:“记得叫人来太医院药房来抓药。”他眼睛掠过了自己写那些药,眼神暗了一暗,心里有些愧疚,可一想到珲阿若那威胁眼神,不由得又硬起了心肠。 “薛清,你跟着何太医去抓药。”赫连睿旁边听得着急,生怕慕媛身子有些什么差池,一迭声吩咐。 “皇孙殿下,可不用这般着急,我这不好好吗?”慕媛微笑着拉了拉赫连睿衣袖:“现外边风雪这么大,怎么好麻烦小薛公公出去?不如等雪停了再去罢。” “说也是。”只要是慕媛说,赫连睿都觉得有几分道理,笑着朝何太医道:“有劳太医了。”又催着叫薛清打赏了银子送何太医出门。 看着何太医走出了屋子,赫连睿转过脸来便看见慕媛拿着那药方子不住打量:“媛儿,你看什么?这药方莫非有什么不妥当?” “皇孙殿下,我虽不懂医术,可看着何太医眼神着实可疑。”慕媛拿着那张方子又看了一遍,心里暗暗想,自己也该去看些医书了。姑姑说得没错,这个后宫真是污浊不堪,一个不留神便会被人给下了手去。回想起半年前给自己下药蓝采,自己与她根本就没什么冤仇,竟然能因为赫连睿倚重自己便能下狠手,这个何太医又为何不能有下手理由? 药方子左上角,有一滴墨汁,似乎泄露了何太医紧张情绪,他刚才拿着笔站那里,分明是满腹心事模样,这药方子里绝对有问题!慕媛叫药方递给赫连睿道:“我想拿这方子去给王太医看看,问问他是不是适合体弱气虚人服用,若是没有问题我再去抓药便是。” 赫连睿接过那张方子点点头:“媛儿,你说对,细心些总归是好。” 当即晚上便打发了薛清偷偷儿去了太医院,到了那里时何太医已经回家了,王太医恰好轮值上夜。薛清也没有说这方子是给谁开,就请王太医看看:“体弱气虚之症,用这方子可否?” 王太医仔细看了看那方子,沉吟片刻道:“这方子该是个老道大夫开,只是奇怪是里边为何要用麝香?麝香开窍醒神,活血痛经,体虚者该量少用。只不过方子自然是有变数,我并未见着病人,所以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方子若是用来治惊痈昏迷、中风痰厥、寒邪腹泻、痈疽肿毒,这倒也是极稳妥了。” 薛清得了这话,连声道谢,也不顾这外边雪厚路滑,一溜小跑向赫连睿去回话。听到了这话,赫连睿和慕媛都是一惊,面面相觑,这方子看起来确实有些蹊跷!赫连睿脑门子上立刻就滚出了汗珠,重重朝桌子上捶了一拳:“可恶,明日我便去告诉父亲,让他去揭了那何太医皮!” 慕媛拉了拉赫连睿衣袖道:“殿下,不妥。” “为何?”赫连睿奇怪看着慕媛沉静如水眼神,觉得有些愤恨难平:“媛儿,你不要害怕,他胆敢害你,我非要将他大卸八块不可!” “殿下,这何太医与我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开这样一张方子来害我?”慕媛将那方子拿了过来,捏手里对着灯光细细看了一遍:“王太医也说这药方子是极好,只是加了麝香。虽然麝香体弱者要量少用,可究竟无毒,况且他还可以分辨说有别效用,若就凭这张药方子,又如何能处置了何太医?我只是一个五品春衣,照例他原就不该给我看诊,误诊了也是怪我运气不好,或者他神思懈怠,一时走了神儿也是分辩说法。” “慕春衣说是。”薛清一旁也连连点头:“有太医给咱们看病已经是天大面子,谁还会因为一点点纰漏去找太医麻烦不成?” “而且要紧是要将后边指使人找出来,这一次咱们拿着方子去找了何太医麻烦,幕后那个人便会谨慎了,下次她若是再想来害我,也许会细心些,不会让我们捉到半点可疑之处,不如现将计就计,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情。”慕媛拿着那药方子,手都有些发抖,那幕后人会是谁呢?会不会是魏良娣?毕竟何太医是蓝瑛带过来,若真是良娣娘娘,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听了慕媛分析,赫连睿也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何太医绝没有来害慕媛理由,只能说他是被人指使,一定要顺藤摸瓜将这个指使者找出来才行。 “媛儿,那你说该怎么办?”赫连睿眼巴巴看着慕媛,心里虽然担心,却又放心,他知道聪明如她,肯定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办法。 “殿下,咱们便将计就计,还得烦请小薛公公去太医所抓了这些药回来,将麝香拿出来由殿下保管好,那药照常煎服便是了。”慕媛朝赫连睿欠了欠身子:“多谢殿下挂心。” “媛儿,你真是……”赫连睿习惯性伸出手去摸慕媛脸颊,可突然间他手停顿了下来,宫灯照着慕媛脸,那眼角眉梢似乎便已经有了少女风情,什么时候她便偷偷长大了?看着她盈盈似水眼眸,他心里好一阵激荡,媛儿啊媛儿,你些长大罢! 第二日一早薛清又跑了趟太医院,何太医倒是来得早,估计是来接王太医轮值,见薛清从外边跑了进来,掸了掸衣裳上雪花,笑着和他打招呼:“小薛公公来得可真早!” “还不是皇孙殿下记挂着慕春衣,今日天才蒙蒙亮便催着我来这边抓药!”薛清喘了喘气,将那药方子何太医面前晃了晃:“何太医,你这方子可否真是个实用?昨日听了你诊脉皇孙殿下甚是着急,都恨不能将自己身子骨分给慕春衣才是。若是你能治好慕春衣病,恐怕皇孙殿下有厚厚奖赏呢!” 何太医听着薛清话,心里不由得一抖,这皇孙殿下真对慕春衣如此关注?可旋即又安下心来,不过是一个小宫女罢了,说不定过了几天皇孙殿下便将她忘脑后了,自己又何苦为了她得罪了珲绵福?珲大司马家可是家大势大,这才是得罪不起呢。他朝薛清笑了笑道:“小薛公公,这个体虚弱症,好好照顾着也便是了,告诉皇孙殿下,不必太过紧张。” 薛清见他依然执迷不悟,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拿着方子去了那边药房抓药,何太医见着他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彷徨,可终还是摇了摇头,背着手走进了屋子里边。 按照珲绵福授意,他今日还得去一趟东宫,何太医站窗户边上,透过蒙着细绢窗子往外边看,已经看不出外边景象了,只能隐隐看着外边大树被寒风刮得东倒西歪,搓了搓手:“哎,天寒地冻,却还要出去奔波,我这命也生得忒苦了些。” 53说说梦 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坐窗前看着明亮天空慢慢转成薄暮昏黄,一层淡淡暮霭浮现空中,慢慢,月亮隐隐轮廓便出现了天上,繁星也逐渐一点点铺了乌蓝天幕,每一日好像都过得那么平静而充实。 慕媛逐渐习惯了没有赫连睿一旁读书日子,她跟着慕昭仪看书弹琴绘画,努力想将自己变成姑姑心目里那种人。开始几日她总带着希冀似往屋子外头看,总是想着皇孙殿下说不定会突然出现徵宫门口,或许他不喜欢那个太师大人,悄悄从清心斋逃了出来,然后轻车熟路跑到徵宫来呢。 可是她想象里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尚衣司已经将做好几套衣裳送了过来,有一件穿身上不小心还挂破了一个洞——日子可过得真,可赫连睿却没有来徵宫看她,只是一个月后让薛清给她捎来了一套九连环,说是特意叫人到外边买给慕春衣解闷。 “薛清,皇孙殿下现很忙?”慕媛手里拿着那套精巧九连环不停拆解着,却始终找不到解开方式,终她放下手来,看着呆呆站一旁薛清,翘着嘴皮子愤愤问,心里好一阵郁闷。 “是。”薛清恭敬弯着腰儿回答道:“张太师甚是严苛,每日布置下来功课甚紧,皇孙殿下一直抱怨着时间不够用呢。” “原来是这样。”慕媛小脸上有了一丝了然微笑,听着薛清说了原因,心里这才开解了一些:“那是他笨,若是换成我,那些功课便早就做完了。” 保仪姑姑旁边听了大惊,伸出手来捂慕媛嘴:“阿媛,切忌不可乱说!若是被旁有心人听见了,给你安个非议皇孙罪名,一顿板子是少不了。”保仪姑姑圆圆脸上有一双精明眼睛,掠过薛清脸,似乎很有深意问他:“小薛公公,你说是不是这样?祸从口出呢!” 薛清心里明白保仪姑姑是告诉他不要将慕媛失口话说了出去,心里暗道慕昭仪宫里头宫女姑姑们,一个个都不简单!他抬起头来瞅着保仪姑姑笑了笑道:“慕春衣确实是聪明伶俐,皇孙都自愧弗如呢,素日书房温习时候都会叹着气说,若是慕春衣他身边好好给他讲解着,他定然能记得些!” 保仪姑姑听了薛清这话,才放下心来,笑着将他送出了徵宫,随手还塞了个小银角子他手心里:“小薛公公照顾皇孙费心了,这点碎银子拿去打点酒喝罢!” 那银角子握手里,硬硬一块,有些硌着手心,薛清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影儿来:“保仪姑姑,你何必这么客气。”一边口里说着客气话儿,一边握着银子自往东宫方向去了。 薛清刚刚和保仪姑姑跨出徵宫大门,慕昭仪脸便沉了下来:“媛儿,你且过来。”慕媛抬头见着慕昭仪神色不虞,不知道她为何生气,挨挨擦擦低着头走了过去,不敢再看慕昭仪铁青脸色。 “媛儿,你需知道自己身份和你所处环境,你不再是刺史府大小姐,你只是一个正五品春衣,说到底还是一个奴婢!这里也是不雍州刺史府,是大虞后宫,你这般胡言乱语,难道是想自己小命去得不成!若是如此,我又何必费心机将里从宫奴所里捞出来,不如让你那里自生自灭便是!” 慕昭仪声色俱厉话让慕媛心里一惊,抬起头来看着姑姑,只见她眼里已满是泪水,一种失望神色她脸上浮现:“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想大力栽培着你,让你成为人中龙凤,这样才能替你父亲母亲报仇。没想到你却肆意妄为,连皇孙殿下笨这种话都能说出口来,这般不知收敛,养大了你也是无用!” 慕昭仪话似乎如一个铁锤般敲慕媛心上,巨大响声让她几乎无法直视姑姑那张脸,她眼前似乎浮现出父亲不肯瞑目头颅,浮现出母亲把她藏入山洞决绝,她觉得自己都不能呼吸,是,姑姑说得对,难道自己过了几日舒适日子就把这些血海深仇给忘了吗?如果自己一味娇纵自己,学不会温良恭俭,又如何这深宫立足? “扑通”一声,慕媛跪了下来,小声对慕昭仪道:“姑姑,媛儿知错了。” “若你还是刺史府家小姐,你说旁人笨,听了人也只会夸你是心无城府,天真可爱。可是这是皇宫,媛儿,皇宫里要不得便是天真,你天真会是别人接机杀人把柄。” 慕昭仪见慕媛一脸懊悔跪自己面前,知道侄女已经想得通透,怒气也慢慢平息了下来,望着屋子外边保仪姑姑愈来愈近身影,她眯了眯眼睛道:“那个长宁宫李嫣,和你一道从宫奴所出来,你说她会讨好卖乖也罢,说她善于钻营也罢,反正这后宫里谁都夸保太后身边有个知冷知热贴身宫女,那可是太后娘娘心头肉!而你呢,大家都只知道你仗着和皇孙殿下徵宫一道修习功课份儿挣了个春衣。若是你和李嫣放到宫里头让人去品评,恐怕大家都会夸奖她,不会有谁会说起你好处,至少李嫣做糕点美味可口,而且每个宫里头都不会漏下一份儿,这份缜密心思,你可足足够够能学上好一阵子了。” 慕媛跪那里一动也不动,耳朵里边听着慕昭仪教诲,心里充满了一种无法说出苦涩。她鄙视李嫣,每次见她来徵宫送糕点都会嗤之以鼻,可李嫣却总是脸上挂着微笑,似乎对她排斥没有半点反感,每次都会亲亲热热将糕点送到她手上:“慕媛,你尝尝这个,是我研制出来,味道挺不错。” 她说得似乎心无城府,仿佛宫奴所里事情都不曾发生过,可慕媛又怎么能忘记那一切?她帮着玉芬姑姑来打压她,冒着她名字进了徵宫,若不是阿纤姐姐拼出命来帮助自己逃出宫奴所,恐怕现自己还那个暗无天日地方做着繁重体力活。现听着慕昭仪提到了李嫣,慕媛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难以言表心情躁动着,额头上浮出了一片细细密密汗珠子来。 “你不要看到我提起李嫣心里便不高兴,你自己须得好好去想想,她身上长处你要好好学着,不要总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才是对。”慕昭仪见侄女一头冷汗,映着屋子外边照进来阳光,亮闪闪一片,虽然心疼,但还是声音严厉:“你跪到这里自己想清楚了再和我来说,以后你该怎么做,言行举止该是如何,都好好儿给我说清楚。” 说完这些,慕昭仪扶了保仪姑姑手便往徵宫外边走,留下了慕媛愣愣跪大殿里。 这是来徵宫姑姑第一次如此严厉对自己说话,一时间慕媛简直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姑姑会如此生气。自己说那句话确实有点唐突,没有经过细想便说了出来,可那是对薛清说,他是皇孙殿下贴身小内侍,和他说说又有何妨?后边姑姑甚至还提起自己讨厌李嫣来,她分明知道李嫣是多么阴险,可她却偏偏要自己面前赞扬她!想到这里,慕媛忍不住都要哭了出来,眼泪珠子就眼眶里打着转。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慕媛低下头去,偷偷用手擦去眼里泪珠,就见一双穿着软绸面子绣花鞋停自己面前,鞋面上简简单单绣了一支竹子。慕媛看着这鞋子便知道它主人是保仪姑姑,抬起头来便看到了一张圆圆脸儿,眼睛里露着关切目光。 “保仪姑姑。”慕媛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出来。 保仪姑姑吃力蹲□子,裙子下摆擦了地上,将慕媛刚刚掉落地上泪水全部扫去:“阿媛,你不要怪娘娘骂你,她是为你好,这宫里有太多鬼蜮伎俩,有时候你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情便已经被人阴了。宫里不似家,做什么事都要细心周到,所谓祸从口出,有时候你无心之语旁人那里便变了味道,传来传去,说不定便可以定个杀头大罪了。” 望着慕媛清澄目光,保仪姑姑叹了一口气道:“我是看着你姑姑长大,就如春杏和你情分一样。当时我们有四个人陪着你姑姑一起嫁到大虞来,现却只剩下我一个了。”保仪姑姑摇了摇头,眼里一片迷茫,仿佛想到了前尘往事,愣愣出神。 “保仪姑姑,还有三个呢?她们都去了哪里?”慕媛见着保仪姑姑那悲哀神色,心里也有一种很不好感觉,莫非那三人都已不人世了? 保仪姑姑回忆被慕媛打断,她抬起眼来看了看慕媛,声音无限凄凉:“有两个已经不了,她们都是因为只做错了一件小事,便被皇后娘娘趁机打杀了。我们中小那个叫保容,娘娘仁善,赐她出宫自行婚配了,以后或许你还能见着她。” 屋子外头日光仿佛突然阴了下来,慕媛听着保仪姑姑这风轻云淡话,不由得身子一颤,只因做错了一件小事便被皇后娘娘打杀 54裁裁衣 蓝心屋子不大,里头有一种奇怪气味,可能是她刚刚喝过药汁,又或者是因为她刚刚呕吐过酸水。蓝采站起身子来去将那糊着茜纱窗纸窗户打开,又将那棉布门帘撩起,一阵微风便鼓着鲜气流冲了进来,将屋子里气味冲淡了些。 蓝心躺床上,眼睛微微闭着,一张脸儿尖尖,下巴颏绷得紧紧,似乎能看到皮肤下边骨头。她额头上有一层细细汗珠,如浮沫一般粘上边,蓝采用帕子将汗珠拭去,可很又堆上了一层。 何太医伸出手给她搭了一把脉,沉吟着道:“这位姑娘身子太弱,好修养个半年比较好,若是每日里劳累着,恐怕以后会郁积成大病。” 蓝采脸色一变,一双眼睛望向何太医,似乎要哭出来一般,李嫣也低下头去,咬着牙齿,眼睛里也要滴出水来。蓝心看着她们两人神色,扯着嘴想笑一下来安慰她们,可是那嘴唇皮儿实太干燥,才一扯动便流出了血珠子,一抹殷红颜色她苍白唇上闪现,看了让人十分难受。 “我自己身子我知道。”蓝心吃力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只是这些天我着凉了,本来就身子虚,脾胃不太好,这下便越发带动了。宫里头谁又有这个福分好好将养半年?少不得去求了皇孙殿下早些放我出宫去罢。” 蓝采握住蓝心手,眼里泪珠子簌簌掉了下来:“我和你一起东宫当差也有好几年了,就如亲生姐妹一般,说一声你竟然就要走了,真真让我难过。” 阳光从窗子外边斜斜照了进来,打蓝心苍白脸上,因为瘦了许多,她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了。轻轻捏了捏蓝采手,蓝心微微点着头道:“蓝采,其实我一直便不想到宫里头呆得太久呢,我可比不得你。你心里还有些想头,还想着去争上一争,而我只是想做够了年限,攒着钱出宫去。现看起来我也做不到那个时候了,还不如早些出宫去罢。” 听着蓝心话,蓝采哭得凶了,眼泪珠子不住滴落衣襟上边。李嫣旁边递了块帕子给她:“蓝心姐姐,你好好养着病。蓝采姐姐,你便好好陪着她,我送何太医回太医所去了。” 御花园小路曲曲折折,蜿蜒着消失一片烟柳头。没有一丝风,枝头树叶一动也不动,连聒噪鸣蝉此时也没了声响。池子里荷花如出水箭般,挑出了几朵粉白花朵,如碗盏般大小,婷婷盛放。何太医突然站定了身子转向李嫣,一脸深究神情:“你和你母亲很像。” 本来是一路沉默不语,突然被他这句突如其来话打破,李嫣不由一愣:“何太医,你见过我母亲?” “岂止是见过,太熟悉了。”何太医脸上有一种迷惘,望向李嫣眼神充满了怀疑:“她是我母亲记名弟子。你用茭白做糕点给太后娘娘吃,是不是从小听你母亲说过这些食物药性?” 李嫣身子微微摇晃了下,突然觉得额上有冷汗涔涔而出,几缕头发粘上边,似乎伸手便能拧出水来。她没有看何太医眼睛,只是低着头道:“是,家母自幼便教了些粗浅土方儿。” “你长得和你母亲有几分相似,而且也和她一样聪明。”何太医点了点头:“若是你还想多知道些药理,你可以到我那里去取几本医书来看看,这样也能好侍奉太后娘娘。若是你入了她眼,指不定就能将你一路提升上去。” “谢谢何太医指点。”李嫣深施一礼,顺手擦去了额头上汗,一身轻松了许多:“既然如此,嫣儿现便跟何太医去取医书。” 取了医书回到长宁宫,日头已经逐渐往西边斜去,不再是那般火辣辣烤着路上行人。推开雕花宫门,守门内侍看见她,笑着点头道:“李嫣,你总算回来了,太后娘娘刚刚还念叨着你呢,说你怎么送何太医竟去了这么长时间。” 李嫣朝他笑了笑道:“我跟着何太医去太医所取了几本医书,以后自己多看看,你们有些什么小毛小病我便能给你们瞧瞧了。” 那内侍听了这话直摇头,扯着嘴只顾笑:“若是吃了你开得药,那病说不定倒从三分变成七分了!”抬头看了看大殿那边,他推了推李嫣:“过去罢,太后娘娘正大殿里等着你去回禀呢!” 踏入大殿,李嫣就感觉到一道慈爱眼光落自己身上,抬起头来便见太后娘娘正笑眯眯看着她:“嫣儿,怎么便去了那么久?” 李嫣向保太后行了个礼走过去,将两本医书递到她手里道:“我方才跟着何太医去了太医所,问他要了两本医书。我准备自己好好琢磨着,以后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保太后目光落到那两本书上,那是两本很古旧书,页面都有些发黄,页脚有些微微卷起,可上边却没有乱涂乱画痕迹,显见得书主人很珍惜它们,保存得非常好。她想到了方才梁公公向她回禀,何太医夸奖李嫣用茭白做得糕点对她身子极好,不由得也眉头舒展开来:“嫣儿,你好好学着,何太医都夸奖了你,说不定你这方面真有慧根,还能学出点名堂出来。” 李嫣毕恭毕敬应了一声“是”,然后接过那两本书,转身放去自己房间里。保太后见着那纤细身子消失门帘后边,轻轻叹了一口气:“嫣儿飞就得九岁光景了,这时间可过得真,一眨眼儿似,瞧着她又长高了一大截儿。” 候一旁梁公公也是满面堆笑:“可不是呢,看着李嫣姑娘风吹夜长似,来长宁宫才半年,就高了一个头了!谁见着都会说有十来岁了,可不像个还没满九岁小丫头!说实话,那些十多岁,谁又及得上她心思缜密?” 保太后点了点头道:“这话可不假!”望了望那幅尚摇晃门帘,她沉吟着道:“梁公公,你方才听得那消息可是真?不会是流言罢?” 梁公公弯了弯腰,迟疑着说:“这个……该不会有假罢?李嫣也该知道,似乎她还带了何太医去过东宫那边了。” “嗯,那我问问她便知了。”保太后对梁公公微微颌首道:“你且先去安排下晚膳,这里有芳晴和李嫣陪着我说说话便是了。” 李嫣从内室出来时候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屋子外边日光已经没有照到大殿上来了,雕花门窗都紧闭着,一丝风儿都没有透进来,整个大殿有一种很奇妙气氛。这个时候还没有点上宫灯,黄昏余晖只是窗户外边闪现,大殿里有着一种晦涩不明微光。保太后正端坐她喜欢靠椅上,背后塞了个大大丝绵软绸枕头,芳晴姑姑正用手轻轻给她按摩着肩膀,太后娘娘发髻上垂下流苏不时空中飘荡着,好像跳着一支说不出名字舞蹈,那金玉相撞声音极其细微,却又分外清楚。 “嫣儿,你过来。”保太后没有睁开眼睛,但她从那轻轻脚步声就能听出李嫣已经走出了内室,正站不远地方。 李嫣垂着手走过去,看着保太后那张写满沧桑脸孔,屋顶上明当瓦透出了一丝丝光线她嘴唇边漏下了一撇金黄,就像猫嘴边胡须,竖两旁,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嫣儿,你有没有听说东宫蓝心准备辞行回乡?”保太后声音很轻很柔和,这个问题问得异常平缓,可听李嫣耳朵里,似乎有了一种不同意味,她心迅速跳动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回太后娘娘话,嫣儿今日下午领了何太医去东宫给蓝心姐姐瞧病了,何太医说蓝心姐姐身子弱,该好好将养半年方能有所好转,后来蓝心姐姐便说她要提早返乡,也不知道和太子妃说了没有。”李嫣觑着保太后神色,小心斟酌着回答,心里暗自揣测保太后为何要打听这个消息。 “那便是了。”保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芳晴姑姑停下来,她坐直了身子,将背后那个软绸靠枕给挪了个位置,眼睛斜瞟着李嫣道:“嫣儿,若是哀家将你送去东宫服侍皇孙殿下,你可愿意?” 李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一双眼圈红红,可怜巴巴儿看着保太后道:“太后娘娘,嫣儿不去东宫,嫣儿要留长宁宫照料您一辈子。” 保太后见着李嫣发急,一张脸笑开了花似,指着李嫣道:“你瞧这实诚孩子……芳晴,去将她拉起来,为着这事还要跪下来,可不亏了自己!”她向李嫣招了招手道:“嫣儿,来这里,哀家和你说几句话儿。” 李嫣犹犹豫豫走了过去,保太后叫芳晴姑姑将她按到身边坐了下来,低头瞅了瞅她,又伸出手来摸了摸她头发道:“嫣儿,哀家自然也舍不得将你送走,可哀家却不能耽误了你前程。我们大虞后宫可没那么多规矩,只要是合了皇上眼缘儿,自然便能做到中式、椒房,甚至是贵人分位。现东宫挪出了一个宫女分位来,这是个极好接近太子机会,哀家将你送过去,你也能太子心里多留些印象,再过几年,你刚好是花一般年纪,心思缜密人又机灵,不愁太子看不上你!” 听着保太后这般推心置腹话,李嫣脸蛋红艳艳一片,羞得抬不起头来,只是低头不语,保太后见了微微一笑:“嫣儿,你就别再推脱了,明日我便去东宫和太子妃说,让她去向内府所要人,将你调去东宫。” 李嫣低声忸怩道:“我不去,我要服侍太后娘娘一辈子。” 屋子里光线暗了,明当瓦上已经漏不出半丝光影来,屋子里几个人面目都看得不是太清楚,只能看见芳晴姑姑垂手立保太后一侧,李嫣坐保太后身边。李嫣腿还够不长,绣花鞋接近地面 55衣5成 长宁宫里一片宁静,似乎没有人里边走动般,只有小厨房里偶尔传来细碎声音说明里边有人。小厨房里蒸锅上升起袅袅白雾,蒸锅里水正欢腾着哗哗作响,不住往外边冒着泡儿,李嫣用扇子轻轻扇着火,看到那一个个不住跳出来水泡,心里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喜悦。 今日早上她很早就醒了,一个人坐镜子前发楞了很久。镜子里照出了一张清秀脸,刚来长宁宫时暗黄肤色已经消失不见,终于透出了白色底子来,只是一双眼睛下却有着淡淡黑色眼晕,这说明了她昨日没有睡得安稳。李嫣看了看那双眼睛,赶紧去厨房取了一个鸡蛋打破,将鸡蛋清搀着面粉和蜂蜜调了一小碗糊糊涂眼睛下边,又从蒸笼里取了一个煮鸡蛋,将那壳儿剥去,用鸡蛋自己眼睛上滚了好几遍。等到那湿嗒嗒糊糊干透了,她这才去梳洗。等洗完脸,涂上胭脂膏子,总算看起来是神清气爽了,这时保太后房里也有了动静,芳晴姑姑搀扶着她走了出来。 “嫣儿,你和我一起去东宫罢?哀家送你过去。”太后娘娘慈爱望着她,眼里有货真价实关怀,看得李嫣心里一阵心虚。她向太后娘娘行了一礼道:“奴婢不跟着过去了,奴婢宫里头给太后娘娘预备着鲜糕点,太后娘娘回宫便能尝到。”她此时这话倒也是真心实意,虽然说她也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就这般想离开长宁宫,巴巴贴到东宫去,可保太后对她委实是好,此时她也是真心想做糕点感谢她。 保太后慈爱看了她一眼,扶了芳晴姑姑手,带了梁公公便跨出了大殿,李嫣站大殿里看着三人走外边灿烂阳光下,身影越来越远,终消失不见。她咬了咬嘴唇,有些疼痛,看起来这一切果然是真,一种说不出欢喜占据了她心,她几乎要活得跳了起来,她马上就要去东宫了,去皇孙殿□边了! 忙忙碌碌厨房里忙了一阵,灶台火熄了,蒸锅里水也不翻腾了,小厨房里弥漫着一种清香,有早晨荷叶上晨露和蜜汁膏子混合一起香味。李嫣用两块布提住蒸锅耳朵,将那盖子揭开来,一笼腾腾热雾便窜了出来,慢慢稀释空中,终消失不见。 “哟,李嫣今天做得是什么哪,这香味儿闻着可舒服。”小厨房门口传来梁公公惊讶声音,李嫣没有回头也能想象出他那张满是皱纹笑脸,两条倒八字眉毛故作惊讶飞舞眼睛上边。她心里激动得像擂鼓一般,太后娘娘回来了,是派梁公公来传自己吗?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去东宫呢? 将蒸锅里糕点用小钳子一个个捡了出来,李嫣端着满满一碟子笑吟吟朝门口走去:“梁公公,怎么就回来了?太后娘娘呢?” 梁公公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那眼神似乎另有含义,李嫣心中一惊,端着碟子手有些发抖,碟子里糕点差点溜到地上去。她稳稳心神,双手捧着碟子挪到了外边大殿,保太后正坐靠窗软榻上,芳晴姑姑正蹲她面前帮她揉着双腿。 “芳晴姑姑,我来罢。”李嫣将碟子放小几上,蹲了下来,一双手摸上了保太后膝盖:“姑姑,你年纪大了,老蹲着会不舒服,还是我来帮太后娘娘按按腿脚罢。”她伸出手来,熟稔往膝盖上用力捏着,保太后脸上露出了舒服神色:“芳晴,你站起来罢,嫣儿也是体贴你,你上了年纪,以后就别做这些事情了,你将这手法教给芳心,让她来给我捏揉便是。” 李嫣一边捏着保太后双腿,心里一边琢磨着,这太后娘娘为何还不说起自己什么时候去东宫事儿,就她慢慢捏到脚踝处,保太后又开口了,就听她缓缓说道:“嫣儿以后也不用给我捏揉了,照顾好我嘴也就够了,要不是还真太累了些。” 听到这句话,李嫣手一滞,嘴里有一种说不出地苦涩,还有些发干,她很想问一句:“为何我不要去东宫了?”可是她不敢这么说,她只能低着头,继续手下用劲,默默替保太后揉着双腿,一滴泪水掉了她手背上,有些灼热烫着她心。 “嫣儿,你停下手。”保太后也能感觉到李嫣此时已经有些心不焉,手上劲道用得很不一致,她拍了拍李嫣肩头示意她站起来。李嫣赶紧调整了下情绪,垂着手儿恭恭敬敬站保太后身边,眼睛瞧着地上,不敢抬头,生怕保太后看见她一双红红眼圈。 “是哀家去得迟了些。”保太后见李嫣还是和平常没有两样,那么恭敬站一旁,心中也升起了一股歉意:“哀家本该昨晚就去说。”她懊恼叹息着:“今日我去东宫时候,他们就已经将徵宫那个慕春衣调了过去,现儿已经陪着皇孙去清心斋念书了。唉,这也是天意留你长宁宫,让哀家多疼你一些。” 慕春衣,这个名字李嫣脑袋里嗡嗡作响,慕媛,为什么总是她,自己难道就躲不开她不成?自己本来被玉芬姑姑抬举,从宫奴所送去徵宫享福,结果她从宫奴所里逃了出来,不知怎么找到了皇孙殿下,跑到徵宫把自己指证,慕昭仪差一点要下令将自己杖毙,幸亏皇孙仁厚,将她举荐到了长宁宫给太后娘娘做宫女,否则此时自己早就不人世了。 现太后娘娘想保荐她去东宫,可又是这个慕媛半路上冲了出来将自己甩到一边,占了先机。为何她便要处处和自己做对?保太后话好像一把尖刀般扎她心里——现儿已经陪着皇孙去清心斋念书了——李嫣喉头一阵发甜,似乎见到了那个眉目舒朗少年陪着一个身形娇小姑娘走自己面前。她脚微微颤抖了下,双腿发软,突然没有了站立力气,几乎要跌倒地上。 阳光照长宁宫院子里,管现已经是七月底,阳光已经有些毒辣,可外边花草树木日头下边都显得那样生机勃勃,映衬着李嫣一颗疲惫心,让她觉得自己越发委顿了。“难道我便一辈子比不上慕媛了不成?”她咬着牙齿望着中庭那棵香樟树,那是一棵已经有些年份大树了,翠叶亭亭如盖,芳心和芳云两个年轻宫女正树下摇着扇子说着闲话儿,那眼睛似乎有意无意朝站门边李嫣瞟了过来,好像有着丝丝嘲笑,就像她们已经知道了李嫣去不了东宫这个事实。 “慕媛,你不要得意,我自然会想出一条晋身法子来。我便不相信比不上你。虽然你现是五品春衣,虽然你现跟皇孙殿下身边,可我终究不会让你轻看了我,我自然会要赶上你。”李嫣捏紧了手指,不住绞动,一双眼睛望着香樟树下芳心和芳云,似乎要冒出火来一般。 “李嫣,你也别那么着急。”芳晴姑姑声音身后响起,她一双眼睛似乎能将她心事看透,这让李嫣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芳晴姑姑那眼神里,她似乎无处遁形一般。 “太后娘娘进禅房礼佛去了?”李嫣只能勉强笑了下,干巴巴问出了一句话来。 “是。”芳晴姑姑点头道:“太后娘娘心地仁善,回来路上她还和我说日后一定要找机会将你送了出去。她是真心真意想帮着你,你可也得感念她恩情,不要只是一片虚情。皇宫里不缺是虚情假意,难得是真心,李嫣,你懂吗?”芳晴姑姑眼神锐利,就如一片刀子她脸上刮来刮去,李嫣觉得自己面具似乎已经被芳晴姑姑撕了开来,露出了下边一张青面獠牙脸孔。 “芳晴姑姑,我省得。”李嫣吃力说出了一句,喉咙却像被什么堵着,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睁着眼儿看向芳晴姑姑,憋红了一张脸:“我……是真心实意想将太后娘娘服侍好。” 芳晴姑姑那尖锐目光没有减缓半分,只是直扑扑扎进李嫣心窝子里取:“我不管你想对别人做什么,但你却绝不能对太后娘娘不忠,若是我知道了有什么不对,那你便……”她脸贴了上来,眼角皱纹都能让李嫣看得清清楚楚:“死无葬身之地。” 李嫣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低声说道:“芳晴姑姑,你多虑了,我真不会对太后娘娘怎么样,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而已。” “既然不想对太后娘娘怎么样,那便不要拿太后娘娘身体开玩笑,茭白做糕点这一套把戏收起来罢!”芳晴姑姑轻蔑瞥了李嫣一眼:“太后娘娘年岁大了,禁不起折腾,这次你那糕点是歪打正着对了太后娘娘病症,若是像东宫里蓝心脾胃不好,吃了又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李嫣只觉得眼前有金星飞舞,耳朵里嗡嗡听不到芳晴姑姑说什么话,就见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那嘴唇一开一合,似乎严厉责备着她。用手扶住了身边栏杆,李嫣这才没有倒下去,全身上下已是汗涔涔一片,衣裳没有一根干纱。 等到清醒过来,芳晴姑姑已没有眼前,天空里日头似乎毒辣了下,香樟树下歇凉说话芳心和芳云都不见了,庭前碎石地面反射着日光,白花花刺着她眼睛。李嫣靠大殿门廊上,眼睛失神望着一院子花草树木。 院子里是一片死一般沉寂,没有半丝风,只有盛夏日光毫不留情照射着地面,然而树枝都直直指向天空,似乎没有半分妥协。李嫣看着那笔直树干,背也不由得挺直了,心中不住翻腾着——芳晴姑姑只是说不要我对太后娘娘不利,她不会管我对别人怎么样,我要做事情还是得继续做下去,绝不能半途而废。 慕媛,我不会让你这样得意,李嫣用手指抠着那扇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发是防盗章,请菇凉们下午来看替换内容,大概是三点左右,谢谢支持! 56构5陷 蓝心屋子不大,里头有一种奇怪气味,可能是她刚刚喝过药汁,又或者是因为她刚刚呕吐过酸水。蓝采站起身子来去将那糊着茜纱窗纸窗户打开,又将那棉布门帘撩起,一阵微风便鼓着鲜气流冲了进来,将屋子里气味冲淡了些。 蓝心躺床上,眼睛微微闭着,一张脸儿尖尖,下巴颏绷得紧紧,似乎能看到皮肤下边骨头。她额头上有一层细细汗珠,如浮沫一般粘上边,蓝采用帕子将汗珠拭去,可很又堆上了一层。如浮沫一般粘上边,蓝采用帕 何太医伸出手给她搭了一把脉,沉吟着道:“这位姑娘身子太弱,好修养个半年比较好,若是每日里劳累着,恐怕以后会郁积成大病。” 蓝采脸色一变,一双眼睛望向何太医,似乎要哭出来一般,李嫣也低下头去,咬着牙齿,眼睛里也要滴出水来。蓝心看着她们两人神色,扯着嘴想笑一下来安慰她们,可是那嘴唇皮儿实太干燥,才一扯动便流出了血珠子,一抹殷红颜色她苍白唇上闪现,看了让人十分难受。 “我自己身子我知道。”蓝心吃力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只是这些天我着凉了,本来就身子虚,脾胃不太好,这下便越发带动了。宫里头谁又有这个福分好好将养半年?少不得去求了皇孙殿下早些放我出宫去罢。” 蓝采握住蓝心手,眼里泪珠子簌簌掉了下来:“我和你一起东宫当差也有好几年了,就如亲生姐妹一般,说一声你竟然就要走了,真真让我难过。” 阳光从窗子外边斜斜照了进来,打蓝心苍白脸上,因为瘦了许多,她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了。轻轻捏了捏蓝采手,蓝心微微点着头道:“蓝采,其实我一直便不想到宫里头呆得太久呢,我可比不得你。你心里还有些想头,还想着去争上一争,而我只是想做够了年限,攒着钱出宫去。现看起来我也做不到那个时候了,还不如早些出宫去罢。” 听着蓝心话,蓝采哭得凶了,眼泪珠子不住滴落衣襟上边。李嫣旁边递了块帕子给她:“蓝心姐姐,你好好养着病。蓝采姐姐,你便好好陪着她,我送何太医回太医所去了。” 御花园小路曲曲折折,蜿蜒着消失一片烟柳头。没有一丝风,枝头树叶一动也不动,连聒噪鸣蝉此时也没了声响。池子里荷花如出水箭般,挑出了几朵粉白花朵,如碗盏般大小,婷婷盛放。何太医突然站定了身子转向李嫣,一脸深究神情:“你和你母亲很像。” 本来是一路沉默不语,突然被他这句突如其来话打破,李嫣不由一愣:“何太医,你见过我母亲?” “岂止是见过,太熟悉了。”何太医脸上有一种迷惘,望向李嫣眼神充满了怀疑:“她是我母亲记名弟子。你用茭白做糕点给太后娘娘吃,是不是从小听你母亲说过这些食物药性?” 李嫣身子微微摇晃了下,突然觉得额上有冷汗涔涔而出,几缕头发粘上边,似乎伸手便能拧出水来。她没有看何太医眼睛,只是低着头道:“是,家母自幼便教了些粗浅土方儿。” “你长得和你母亲有几分相似,而且也和她一样聪明。”何太医点了点头:“若是你还想多知道些药理,你可以到我那里去取几本医书来看看,这样也能好侍奉太后娘娘。若是你入了她眼,指不定就能将你一路提升上去。” “谢谢何太医指点。”李嫣深施一礼,顺手擦去了额头上汗,一身轻松了许多:“既然如此,嫣儿现便跟何太医去取医书。” 取了医书回到长宁宫,日头已经逐渐往西边斜去,不再是那般火辣辣烤着路上行人。推开雕花宫门,守门内侍看见她,笑着点头道:“李嫣,你总算回来了,太后娘娘刚刚还念叨着你呢,说你怎么送何太医竟去了这么长时间。” 李嫣朝他笑了笑道:“我跟着何太医去太医所取了几本医书,以后自己多看看,你们有些什么小毛小病我便能给你们瞧瞧了。” 那内侍听了这话直摇头,扯着嘴只顾笑:“若是吃了你开得药,那病说不定倒从三分变成七分了!”抬头看了看大殿那边,他推了推李嫣:“过去罢,太后娘娘正大殿里等着你去回禀呢!” 踏入大殿,李嫣就感觉到一道慈爱眼光落自己身上,抬起头来便见太后娘娘正笑眯眯看着她:“嫣儿,怎么便去了那么久?” 李嫣向保太后行了个礼走过去,将两本医书递到她手里道:“我方才跟着何太医去了太医所,问他要了两本医书。我准备自己好好琢磨着,以后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保太后目光落到那两本书上,那是两本很古旧书,页面都有些发黄,页脚有些微微卷起,可上边却没有乱涂乱画痕迹,显见得书主人很珍惜它们,保存得非常好。她想到了方才梁公公向她回禀,何太医夸奖李嫣用茭白做得糕点对她身子极好,不由得也眉头舒展开来:“嫣儿,你好好学着,何太医都夸奖了你,说不定你这方面真有慧根,还能学出点名堂出来。” 李嫣毕恭毕敬应了一声“是”,然后接过那两本书,转身放去自己房间里。保太后见着那纤细身子消失门帘后边,轻轻叹了一口气:“嫣儿飞就得九岁光景了,这时间可过得真,一眨眼儿似,瞧着她又长高了一大截儿。” 候一旁梁公公也是满面堆笑:“可不是呢,看着李嫣姑娘风吹夜长似,来长宁宫才半年,就高了一个头了!谁见着都会说有十来岁了,可不像个还没满九岁小丫头!说实话,那些十多岁,谁又及得上她心思缜密?” 保太后点了点头道:“这话可不假!”望了望那幅尚摇晃门帘,她沉吟着道:“梁公公,你方才听得那消息可是真?不会是流言罢?” 梁公公弯了弯腰,迟疑着说:“这个……该不会有假罢?李嫣也该知道,似乎她还带了何太医去过东宫那边了。” “嗯,那我问问她便知了。”保太后对梁公公微微颌首道:“你且先去安排下晚膳,这里有芳晴和李嫣陪着我说说话便是了。” 李嫣从内室出来时候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屋子外边日光已经没有照到大殿上来了,雕花门窗都紧闭着,一丝风儿都没有透进来,整个大殿有一种很奇妙气氛。这个时候还没有点上宫灯,黄昏余晖只是窗户外边闪现,大殿里有着一种晦涩不明微光。保太后正端坐她喜欢靠椅上,背后塞了个大大丝绵软绸枕头,芳晴姑姑正用手轻轻给她按摩着肩膀,太后娘娘发髻上垂下流苏不时空中飘荡着,好像跳着一支说不出名字舞蹈,那金玉相撞声音极其细微,却又分外清楚。 “嫣儿,你过来。”保太后没有睁开眼睛,但她从那轻轻脚步声就能听出李嫣已经走出了内室,正站不远地方。 李嫣垂着手走过去,看着保太后那张写满沧桑脸孔,屋顶上明当瓦透出了一丝丝光线她嘴唇边漏下了一撇金黄,就像猫嘴边胡须,竖两旁,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嫣儿,你有没有听说东宫蓝心准备辞行回乡?”保太后声音很轻很柔和,这个问题问得异常平缓,可听李嫣耳朵里,似乎有了一种不同意味,她心迅速跳动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回太后娘娘话,嫣儿今日下午领了何太医去东宫给蓝心姐姐瞧病了,何太医说蓝心姐姐身子弱,该好好将养半年方能有所好转,后来蓝心姐姐便说她要提早返乡,也不知道和太子妃说了没有。”李嫣觑着保太后神色,小心斟酌着回答,心里暗自揣测保太后为何要打听这个消息。 “那便是了。”保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芳晴姑姑停下来,她坐直了身子,将背后那个软绸靠枕给挪了个位置,眼睛斜瞟着李嫣道:“嫣儿,若是哀家将你送去东宫服侍皇孙殿下,你可愿意?” 李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一双眼圈红红,可怜巴巴儿看着保太后道:“太后娘娘,嫣儿不去东宫,嫣儿要留长宁宫照料您一辈子。” 保太后见着李嫣发急,一张脸笑开了花似,指着李嫣道:“你瞧这实诚孩子……芳晴,去将她拉起来,为着这事还要跪下来,可不亏了自己!”她向李嫣招了招手道:“嫣儿,来这里,哀家和你说几句话儿。” 李嫣犹犹豫豫走了过去,保太后叫芳晴姑姑将她按到身边坐了下来,低头瞅了瞅她,又伸出手来摸了摸她头发道:“嫣儿,哀家自然也舍不得将你送走,可哀家却不能耽误了你前程。我们大虞后宫可没那么多规矩,只要是合了皇上眼缘儿,自然便能做到中式、椒房,甚至是贵人分位。现东宫挪出了一个宫女分位来,这是个极好接近太子机会,哀家将你送过去,你也能太子心里多留些印象,再过几年,你刚好是花一般年纪,心思缜密人又机灵,不愁太子看不上你!” 听着保太后这般推心置腹话,李嫣脸蛋红艳艳一片,羞得抬不起头来,只是低头不语,保太后见了微微一笑:“嫣儿,你就别再推脱了,明日我便去东宫和太子妃说,让她去向内府所要人,将你调去东宫。” 李嫣低声忸怩道:“我不去,我要服侍太后娘娘一辈子。” 屋子里光线暗了,明当瓦上已经漏不出半丝光影来,屋子里几个人面目都看得不是太清楚,只能看见芳晴姑姑垂手立保太后一侧,李嫣坐 57审审问 夕阳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一瓣月已经斜斜挂天边,淡淡清辉照疏桐枝头,漏下一点点银色碎光,不住枝头跳跃,让阔大树叶都泛起一抹银白色。回到东宫已是掌灯时分,走进大殿,便能从打开门望到后院里灯火通明,抄手游廊上边宫女们托着大盘子流水一般往大殿旁边偏厅走来,内侍们忙忙碌碌偏厅里擦拭着桌椅。 赫连晟正偏厅坐着,身边一左一右坐着太子妃和魏良娣,赫连睿见父亲母亲都,心里一喜,急急忙忙走了进去。魏良娣见儿子走了进来,笑眯眯站了起来,将他按自己椅子里和赫连晟贴一处坐着,从怀里掏出帕子来替他擦了擦额头上汗珠子,细声说道:“瞧你这一头汗,去了哪里,这么晚才回来!” 感觉到母亲手极其温柔自己额头擦过,赫连睿心里一阵温暖,十一岁不到少年,对于母亲爱抚还是极其渴望。他嗅到母亲手上好闻润肤香膏子气味,那是一种淡淡茉莉清香,这让他心情宁静了许多。看着父亲俊朗清瘦脸,赫连睿笑道:“父亲,我院子里蓝心看起来是一时半会好不了啦,我想再要个贴身宫女,蓝心便让她出宫回乡罢。” “这个很容易,让你母亲去办便是。”赫连晟见儿子一脸紧张看着他,不由觉得好笑,不就是换个宫女吗,用得着这般紧张? “换个贴身宫女?”魏良娣略一沉吟,脑海里边闪过一个纤细身影,挎着一个大食盒,见了人总是一脸温柔笑:“不如去保太后那边讨了李嫣那丫头过来?她心细手巧,睿儿有她照顾我也便放心了,只是不知道保太后肯不肯放人。” 赫连睿听着魏良娣这般说,心里便有些着急,赶紧打断了魏良娣话:“母亲,保太后身边难得有个贴心人,她年纪大了,也需要个心细照顾,难道我便这般不顾孝道要夺人所爱?母亲还是别和保太后去说了。” 宫灯挑立屋子四角,照得对面太子妃脸倒显得白净了些,她见赫连睿母子意见相左,心中也有说不出地意。瞧着站赫连睿旁边魏良娣,她心里既是同情,又是嫉妒。若夫君登基,定然会将赫连睿立为太子,那时候便是魏良娣死期,自己便不用再担心她会分去夫君宠爱,可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对魏良娣有说不出嫉妒。 “睿儿说有理。”太子妃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意见:“听长宁宫人说保太后极疼爱这位李嫣姑娘,我们不能去将她讨了过来,太后娘娘会孤单。若是喜欢那李嫣做糕点,想吃时候派人叫她做些鲜送过来便是。”她一边说一边得意用深凹进去眼睛瞪着魏良娣,心里暗喜,你不是想要一个贴心照顾你儿子人吗,我就偏偏不能让你如愿以偿。 赫连晟听到自己太子妃和良娣为换一个贴身宫女竟然争执了起来,也觉惊异,看了看赫连睿道:“既然你不想去太后娘娘宫里调人,那便让内务所随便挑个心细一点宫女过来顶了蓝心那个缺便是。” “父亲,儿子自己已有人选。”赫连睿见着太子妃竟然支持他,正是高兴时分,却不料赫连晟竟然提出让内务所随便选个来,心中一急,额头上便冒出了细密汗珠子,被灯光照着莹莹发亮,魏良娣旁边见着不知道儿子为何突然坐着也出汗了,只得赶紧拿了帕子又勤擦了去。 “你已有人选?”赫连晟一挑眉,看着赫连睿那紧张神情,心里突然模模糊糊有了个大概轮廓,该不是徵宫那个小宫女罢?他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个扎着丫髻小女孩,笑得眉眼弯弯,擎着一只大纸鸢跟赫连睿身边欢跑动——春风人间三月天,晴空一碧飞纸鸢。浮游天地傲万物,众扇独揽若等闲? 赫连睿观察着父亲脸色,他似乎没有生气,于是兴致勃勃说:“我想要调了徵宫慕春衣来我这里,父亲,你觉得如何?” 果然如此,赫连晟嘴角浮起了笑容,他点头道:“就是那个写诗?不错,不错。” “慕春衣?她才七岁呢,怎么好来照顾你?”魏良娣听了有些心急,抓住儿子肩膀急急忙忙道:“若是她来东宫,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不行,我可不同意。”她话又急又,便如放水一般,听赫连睿耳朵里,有些刺耳。 “良娣,并非年纪小便不能照顾人了。”太子妃略带绿色眸子映着暖黄灯光,有些像猫儿眼般发亮,她嘴角由于兴奋而扯开得很阔,看向赫连睿眼光有几分赞许:“既然夫君都说了不错,那个慕春衣定然是不错,良娣便不用争执了,我现就遣人去内务所,叫他们去徵宫下调令,明儿一早便叫那个慕春衣过来。” 望着太子妃那张笑得眼角堆满褶皱脸,魏良娣心中一片恶心,十多年了,从开始明争暗斗到现趋于平静,她一直就不想放过自己,哪怕是自己生下了睿儿,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她也还是不肯放过,事事都要堵着自己,让自己不开心,她便高兴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她是太子妃,是太子正妻,自己虽出身魏国公府,可魏府因为男丁稀薄,势力一日不如一日,近听说兄长还准备选一个女儿做守灶女,若是魏国公府男子全战死沙场,就由这位守灶女来支撑门户。娘家都是这么一个情形了,哪里又来得及顾上自己!何况现太子膝下只有睿儿一个男丁,到时候定然是立他为太子,自己也就……闭了闭眼睛,强忍住心里悲伤,魏良娣暗自叹气,算了,也不和儿子争执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罢,只求有生之年能和和睦睦和睿儿一起便好。 想到这里,魏良娣睁开眼睛,瞧着对面太子妃那得意眼神道:“如此,便有劳太子妃费心了。” 听到这句话,赫连睿一颗心总算是搁到了肚子里头,握着魏良娣手道:“母亲,你坐下来罢,饭菜都凉了!”灯光照着一桌子精致晚膳,腾腾冒出些热气来,真可谓色味俱全,赫连睿因为如愿以偿,吃得比哪日都香。 回到自己院子,赫连睿去看了下蓝心,只见她恹恹躺床上,没有半点精神,心下也是怜惜。叫薛清取了一百两银子给她,又叫蓝采给她收拾了包袱,只等明日内务所人带慕媛过来便将她送了出去。 蓝心听着赫连睿吩咐,心里头也是欢喜。家里因为穷,父母将她送进宫当宫女,想着宫里头既可以攒些银子,又能省去一个人嚼用,真是一举两得。现自己还没做满年限,攒银子也不多,出去也没旁身物事,没想到皇孙仁善,竟然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这可真让她打心眼里感激,望着赫连睿脸,眼泪珠子都要滴落下来。 赫连睿看着蓝心那模样,也有些不安。他给蓝心银子是因为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他是要将蓝心挪走才能让媛儿进东宫来,这等于是为了媛儿赶走了蓝心一般,所以这才吩咐薛清取了银子给她,也当是做一点小小补偿,却没想到蓝心会如此感激,一双泪眼看得他都不好意思,赶紧转身走了出去。 晚上坐灯下温习功课,不知为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就飘着慕媛和他徵宫一起学习情景来。张延之布置他看那几篇文章他翻了很多遍,却根本不知道文章里说意思是什么,只觉得那方方块块字一个个从书里边浮了出来,眼前胡乱飞舞着,看得他好一阵头晕脑转。 “薛清,打水过来,我要歇息了。”转脸看过去,薛清正坐小杌子上打盹,脑袋就如小鸡啄米一般,不断往下点。 “皇孙殿下,今晚还早罢?”听到赫连睿喊他,薛清猛惊醒,抬起头来,眼神朦胧看向书桌上那盏烛火:“殿下,功课就温习好了?” “不看了,不看了。”赫连睿心浮气躁将书推到一边,站起来打了个呵欠:“些打水过来,净说些没用废话!” 薛清站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走了出去,心里头想着,若是慕春衣,自己这个陪读任务该可以结束了罢?想到这里,他心里也欢喜起来,脚下步子也大了几分。 这是一个宁静夜晚,赫连睿躺床上,望着黑漆漆屋顶,很久都无法入睡,眼前走马灯似浮现出一个身影来,她眼睛清澄如水,嘴角笑吟吟,脸颊上有两个浅浅梨涡,一张脸蛋就像花朵般娇媚可爱。 同样没有睡着还有长宁宫李嫣。她抱着膝盖坐床上,看着床边暗淡烛光,保太后话她心头不住翻腾。送她去东宫是为了和太子多多亲近?太后娘娘意思是让她去做太子良媛不成?太子……李嫣低头沉思,眼前浮现出一张清瘦脸,身子也很单瘦,说话时候还会不时咳嗽几声。她去东宫次数多,那里环境也很熟悉,去东宫十次有八次能闻到药香,听蓝采蓝心说,那些药都是给太子熬,太子殿□子不是很好。 接近太子,不如接近皇孙殿下呢,李嫣心里头默默想。大虞朝经历了六位皇帝,每一位都不是长寿,全是四十多岁便亡故了,太子殿□子太弱,恐怕承继大统后过不了太长时间也会撒手归西,不如多多接近皇孙殿下比较好——出了长宁宫,自己想接近谁便是自己事情了,太后娘娘也只是一个引路人而已。 皇孙殿下……李嫣心突然就有些发烫,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微红,她想起了自己冒名顶替徵宫和他一起短短几天,他长相英武,对她细声细语,没有一般皇子皇孙们傲慢之气。赫连睿明亮眼睛她脑海里闪现着,他好像就站她,他好像就站她 作者有话要说:上午买v章菇凉请下午来看文,上午是防盗章啦,谢谢支持! 58行刑 雪终于住了,天空放晴了,阳光从云层后边露出了脸,万丈金光洒向地面,让人看了心里一阵温暖。 结冰湖边站着几个人,慕昭仪牵着慕媛手站那里,看着湖边光秃秃柳枝,长长叹了一口气:“媛儿,你现不再是刺史府小姐了,所以这徵宫里边就叫你阿媛,你可要听得习惯。” 慕媛抬起头来睁着眼睛点了点头:“姑姑,我省得。” “你念过书?方才听皇孙说你要教他背《劝学》?难道你竟然就学到荀子了?”慕昭仪想到了方才赫连睿说话,不由得出声询问,低头看着慕媛,心里掂量着,这个侄女看上去聪明伶俐,该是一个可造之材,自己必须好好管束着她,让她成为一个头脑机敏心思缜密女子,这样才能后宫里有一席之地。 “姑姑,我是偷着学,那位先生教哥哥时候我便旁边听着,慢慢我也就学了不少东西,哥哥背书都比不上我……”慕媛说到慕熙,心里有一丝牵挂,也不知道哥哥现怎么样了,以前刺史府里她爱和哥哥斗嘴,现这么久不见,甚是想念。 “媛儿,明日起你便跟着姑姑学些东西,姑姑亲自来教你。”慕昭仪听着慕媛回答,感到很是满意,笑着摸了下慕媛柔软头发,点了下她鼻子:“姑姑要把你教成一个才华横溢女子。” “姑姑,才华横溢女子能做什么呢?能给慕家洗清罪名吗?”慕媛见到慕昭仪笑得开心,不由得对那个“才华横溢”心向往之,不知道那样女子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做到。 听到她提起这事,慕昭仪心上那块石头又重了几分,她点了点头道:“你说没错,若是你成了才华横溢女子,自然能想到主意替你父亲伸冤。但是,”慕昭仪稍稍停顿了下,将手握紧了几分:“媛儿,你要记住,想要后宫生存,心软是要不得。” 慕媛感觉到手上传来一种微微疼痛,她望着慕昭仪那有些狠辣神情,不由得一愣:“姑姑,莫非你觉得媛儿说那个处置李嫣法子温和了些?” “是。”慕昭仪低声道:“皇孙殿下时候我没和你说,现儿姑姑要告诉你,皇宫要不得便是心软,你对旁人心软,可旁人却不会对你心软。李嫣顶了你名来徵宫,她可有半分想过你?若不是有那个阿纤帮忙,你现儿便还宫奴所受苦,别说穿得这般暖和跟着姑姑湖边散步。你今日将李嫣放了,明日说不定她不会放过你!媛儿,所以你得记住,后宫要很好生存下去,你便要将一颗心练得百毒不侵,眼泪哀求都不能打动你。” 慕媛默默听着慕昭仪话,有些迷茫,她知道慕昭仪是为了她好,这才掏心窝子教她这些事儿,可要她硬起心肠来,似乎现儿她还不能做到,她心仍然是软,见到别人眼泪她也会伤心,或许只有后宫生活得久了,她这才能麻木下来,将一切都看淡些,也不会轻易为别人流眼泪。 “昭仪娘娘,中常侍大人那颜求见。”雪地里边走来了一位宫女,朝慕昭仪行了个礼儿:“那大人说他有要紧事儿想和娘娘说。” 慕媛呼吸立刻急促起来,中常侍那颜,这个名字是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就是他带着军士们闯进了刺史府,将她原本平静温馨日子毁得干干净净,爱她至深父亲母亲那一天里离她而去,耳边是军士们狰狞笑声,眼前是一片血腥红色,她捧着父亲头颅,他正睁着眼睛看着她! “媛儿,媛儿?”觉察出了慕媛异常,慕昭仪担心唤了她两声,见她仍然是眼光呆滞看着前边,不由得担心起来,吩咐保仪姑姑将她抱起,跟着自己进了大殿。 刚刚坐好,那颜便带着一个小内侍走了进来,朝慕昭仪行了个礼,瞥了一眼保仪姑姑怀里慕媛,脸上堆起一种说不出来古怪笑容,用那尖细声音道:“咱家恭喜昭仪娘娘姑侄团聚了。” 慕昭仪脸上神色不惊,含笑对那颜点头道:“也多亏了那公公照顾,没有将我这侄女送去那些权贵家里做奴婢,否则我还真是难找呢。保仪姑姑,你且将媛儿放下来,到内室盒子里边将皇上近赏赐那对九龙白玉环取来。” 保仪姑姑应了一声,叫慕媛交到身边春花手上,匆匆走进了内室。那颜听到慕昭仪那话,知道这是慕昭仪要给他好处,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眼角浮现出几丝细细皱纹:“慕昭仪何必如此客气!” “那公公一路对我侄女照拂有加,这不过是表示点心意罢了。”慕昭仪手紧紧抠着座椅下边阑干,强忍着心里不住翻腾厌恶,脸上笑得如春风般温和:“只要那公公不嫌弃便好,谁不知道那公公是皇上身边红人,乃是皇上左膀右臂,皇上可是片刻儿都离不了,不比我们,都得好几日才能见着皇上一面呢。” 那颜被慕昭仪几句话捧得舒舒服服,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欢喜得张开了,见了保仪姑姑取出来九龙白玉环,是眉眼都堆到了一处,这个白玉环他是知道,乃是西域龟兹国进献来,传说是天然羊脂白玉,难得是一丝儿杂质都没有,全是那种通透玉白颜色,对着日头一照,依稀能看到有几条光影游动,就如龙舞九天一般,故此才有了这九龙白玉环之名。 皇上大抵是心中有愧,觉得对那慕朗下手重了些,这才将九龙白玉环赐给昭仪娘娘,那颜心里暗自撇嘴,皇上这事儿做得也是有些不磊落,若是忌惮着大燕后人身份,为何不大燕下降表时候便将慕家灭门便是,何必这样断断续续拖上这么多年?现慕家算是彻底绝后了,剩下这个小女娃子也翻不起什么浪来。那颜眼睛往慕媛身上瞟了一眼,就见她仍然是用那日那种眼神看着她,不禁心里一凛,这慕朗女儿真是硬气,她姑姑慕昭仪都向自己说软话,她还偏偏这般神情看着自己。 慕昭仪循着那颜目光望了过去,就见慕媛那双眼睛里神色凛冽,心里不由叫了一声苦,自己倒是疏忽了,没有让保仪姑姑将她抱到屋子里边去。见那颜眼里似乎有一丝不虞神色,慕昭仪款款走了过去,从保仪姑姑手里取了那双九龙白玉环,笑眯眯递到那颜手中道:“那公公,我这侄女初来乍到,还不懂宫里礼节,故此有些无礼,我自会派保仪姑姑好好教会她宫里头礼仪。” 那颜接了一双白玉环手里,眉头也舒展开了些,心里想着慕家灭门之事才过去不足半月,慕媛又怎么会轻而易举便改变了态度,自己也不必太计较于她。慕昭仪方才说话确也没错,她还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不知道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理儿,有慕昭仪好好教导着她该如何宫里做人,以后自然会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思及至此,那颜将那双九龙白玉环收进袖袋,向慕昭仪欠了欠身道:“咱家此番来本是想问问宫奴所里边那几个奴才处置,听侍刑所主理审讯公公说要定为仗毙,咱家觉得有些不妥当,想请昭仪娘娘网开一面,放过那个赫敏公公,其余那两人便随娘娘处置了。” 慕昭仪忍住心中气朝那颜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事情竟要劳烦那公公亲自来我这徵宫呢,原来只是这样一桩小事,你便是派了小周公公过来说上一声也就是了,这天寒地冻,那公公何必辛苦了自己。” 那颜看着慕昭仪如花朵笑脸,不由得好一阵失神,心里也着实感叹这昭仪娘娘就是生得美貌,难怪皇上如此宠爱她,不由得遗憾自己后院里虽然弄了一院子美人,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慕昭仪风情。那些美人,一个个木呆呆脸孔没有半分愉悦神情,唯有近弄进来那个春杏美人儿倒还知冷知热,素日见了他脸上能露出些笑容来,一想到春杏,那颜心里便瘙痒难当,向慕昭仪说了两句客套话儿便辞别出去了。 “媛儿,你过来。”慕昭仪朝春花点了点头,示意她将慕媛抱了过来:“方才你为何一直这样盯着那颜看?” “姑姑,他便是我杀父杀母大仇人,媛儿见了他只想一刀子将他杀死才解恨!”慕媛恨恨看着徵宫院墙,恨不能追出去给那颜送上一刀子才罢休。 “媛儿,休得任性。”慕昭仪将慕媛抱着放自己膝盖上边,轻轻抚摸着她背部:“姑姑焉能不知那中常侍大人便是我慕家仇人?可现他权势很大,不仅后宫横行,还将手伸到了朝堂上边,听说皇上还有意拟旨封他为大司马,这人我们现又如何能得罪得起?不如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一举将他灭掉,这方才是正理儿。” 慕媛听得这番话,有些似懂非懂,朝政大事对她来说,实还太遥远。慕昭仪见了她那表情,心知自己对一个六岁孩子说这些也太早了些,于是换了种说法:“媛儿,鸡蛋去碰石头会是个什么后果,你可知道?” “鸡蛋会碎了。”慕媛若有所思回头望着慕昭仪道:“姑姑,你意思是说我们现是那鸡蛋,很脆很薄,经不得碰对不对?媛儿懂了,媛儿会要长大,变成一个大锤子,可以将那石头砸得粉碎!” 慕昭仪欣慰搂住了慕媛,眼睛里全是笑意:“哥哥,你生了个好伶俐女儿!”她点了点慕媛小鼻尖道:“媛儿,今日下午起你便跟着姑姑学习弹琴,以后上午皇孙来时候你就和他一起读书,可不能偷懒。” 慕媛从慕昭仪膝盖上跳了下来,郑重跪了慕昭仪面前磕了一个头:“姑姑放心,媛儿绝不会偷懒。” 吃过晚饭,东宫那边晚饭,东宫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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